《职场新人之外贸员》 第1章 有个职业叫外贸员 贾勇考大学的时候,外贸专业是文科录取分数最高的热门专业。贾勇的高考成绩离外贸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差得比较远,他在北京的一所农业院校就读于农业经济系财务管理方向,本科毕业。 贾勇的同学里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农业银行定向培养的,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是农行系统的子弟。当时,大学已经不包分配了。为农行定向培养的同学毕业后能够进农行,工作不愁,学习上不那么努力,混到毕业能拿到毕业证就行了。 其他的同学面临着毕业后自己找工作的压力,学习还是很刻苦的。因为学校的牌子不硬,同学们觉得自己学校的毕业证不值钱,拼命准备即将推出的注册会计师执业资格考试,打算凭借这个证书在薪酬条件好的大企业找到一份做会计的工作。贾勇就是其中之一。 贾勇能进外贸公司工作,全靠老岳的帮忙。老岳是贾勇父母在山西一家国营工厂工作时的老同事。老岳家和贾勇父母家是门对门的邻居。老岳看着贾勇从小长到大,贾勇管老岳叫岳伯伯,管老岳的爱人叫岳伯母。贾勇小的时候,老岳就很喜欢贾勇聪明伶俐。 老岳和贾勇的父母前后脚调动回了北京。老岳在外贸公司华艺公司下属的安置转岗人员的三产公司做经理。贾勇临近毕业的时候,贾勇的父母试探着问老岳,能不能帮忙安排贾勇到外贸公司工作。 老岳埋怨贾勇的父母说:“贾勇都这么大了。他又不是跟我不熟。有什么事,你们让他直接找我。别什么事都你们替他张罗。像贾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北京长大的,说话都冲着呢。咱们的孩子在山西长大,太本分。你们该让他多锻炼,免得让人家笑话咱们孩子是怵窝子。” 怵窝子是北京方言里窝囊废的意思。 贾勇按父母的意思,拎了些水果去看望岳伯伯。岳伯伯一家回到北京以后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岳伯伯的老丈人离休前在北京的一所高校管后勤。他帮岳伯伯在高校的后勤仓库里借了两间平房。贾勇去看岳伯伯的时候,岳伯伯一家就住在那里。 条件虽然简陋,但岳伯伯岳伯母一定要留贾勇吃饭。岳伯伯家没有厨房。做饭就在平房外搭的一个小棚子里。凭本供应的罐装煤气不够使,他们还要买高价罐装煤气。 吃饭的时候,贾勇说明了来意。 老岳问:“简历带来了吗?” 贾勇把自己准备的一页纸的简历递了过去。老岳很快地看了一遍说:“你想到我们华艺公司工作?” 贾勇说:“要是能进华艺公司就太好了。” 老岳问:“你想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呢?” 贾勇说:“会计。” 老岳拿着贾勇的简历,低头看着不吱声。 贾勇赶紧补充说:“从出纳干起也可以。” 老岳把贾勇的简历小心地放到身后的床上,说:“当什么会计啊。外贸公司的主业是做外贸,到外贸公司做外贸,就要当外贸员。” 贾勇第一次听说还有外贸员这么个职业。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老岳说:“咱们国家的外贸一直是专业经营的。一般的企业不能直接和国外的公司做生意。要通过外贸公司。做出口,只有外贸公司能够在业务中收外国的货币,也只有外贸公司能在银行把收到的外国货币兑换成人民币。其他企业收外币,兑换外币都是违法的。 “做进口,就更得通过外贸公司了。外国人卖东西给咱们,人家不接受人民币。企业要买外国公司的产品,先要把自己的钱换成外国货币,才能支付给国外厂家。一般的企业拿着人民币到银行兑换不了外国货币。只有外贸公司能到银行把人民币换成外国货币。 “改革开放以后,外贸专营在逐步放松。华艺公司以前是一个行业管理公司。也是刚取得外贸经营权不久。公司正是要大力发展外贸业务的时候,需要培养一批外贸员。 “外贸员是一种执业技术资格,跟你了解的会计员是一个意思。取得会计员资格要经过财政系统的考试。取得外贸员资格要通过外经贸系统组织的考试。外贸员资格考试不对外,只面向外贸公司有一年以上从业经历的人。 “外贸公司的外贸员,收入高,经常有出国的机会,职业前景比你做会计强多了。在外贸公司里提拔干部,也会从外贸员里提拔,不会从会计里提拔。你应该进我们华艺公司,做外贸员。“ 老岳极富煽动性地表述让贾勇动了心思。贾勇有些心虚地说:“可是我没学过外贸业务啊。” 老岳鼓励道:“边干边学嘛。那些干外贸员的,也不都是外贸专业科班出身的。别的都好说,就看你的英语怎么样了。在外贸公司,英语不过关混不下去。只要语言关能过,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贾勇在大学里的最后一次英语六级等级考试中,顺利通过,取得了英语六级证书。贾勇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的岳伯伯后,岳伯伯就把安排贾勇进外贸公司的事应承了下来。 贾勇按照老岳通知的面试时间,到长安街边的一栋写字楼找他。老岳在门口等着贾勇。老岳中等个人,身材消瘦,穿一件夹克不是夹克,中山装不是中山装的上衣。有人管这种衣服叫猎装。据说是从外国人打猎穿的衣服演化而来的。小开领,有兜。从小开领处可以看出来,他里面穿了一件岳伯母手工织的棕色毛衣。 一脸倦容的老岳简单地跟贾勇打了个招呼,带着贾勇快步往写字楼里走。 贾勇紧跟老岳,目不暇接地看着写字楼内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档装修说:“岳伯伯,这楼装修得真高档。” 老岳说:“盖这个楼用的装修材料都是从西班牙进口的,电梯是从德国进口的。大楼建成的时候,是长安街边上最高档的写字楼。” 第2章 面试 老岳说:“这个写字楼建好以后,就有人写信告状说造价过高。还有人说,总经理办公室豪华得超过了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有卧室、卫生间和淋浴间。为这事还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也不知道查出什么没有,处理的结果就是,这个楼有ab两座,后来b座被没收了,只剩下了a座。” 老岳又嘱咐道:“公司好几年没有进新人了,有些青黄不接。今年为了做大外贸业务,一下进了九个大学生,其中有七个人是经贸大学毕业的,一个是广州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另一个就是你。这都定下来了。 ”你一会儿要见的人是负责外贸业务的公司副总季平平,她问什么你答什么,走个形式。他们看过你的简历,本来打算把你分配到财务部工作,我没同意,这才安排你去业务部的。你先跟着他们学业务,将来争取出国常驻。在公司工作,记住一条,多干活儿少说话。” 季总是一位四十出头精明干练的女领导。她见老岳亲自带着贾勇来面试,很客气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快步迎上来跟老岳握手。老岳跟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季总简单聊了两句就走了。 季总让贾勇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贾勇学习过哪些专业课程,英语水平怎么样。在聊到家庭情况的时候,季总很关心地问,贾勇家里和老岳是什么关系。 贾勇说:“岳经理是我父母在山西工作时的同事。” 季总问:“我看你的简历里面介绍了不少会计方面的学习经历,我感觉你这个小伙子稳重踏实,我们公司在财务方面也缺人,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一些财务方面的工作?” 贾勇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先学习一些业务方面的知识,不过我还是服从公司的分配。” 季总说:“好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回去等人事部的通知。” 面试完,贾勇从季总办公室出来,就去找了老岳,把面试的过程跟老岳说了。 老岳说:“没问题,就这样挺好。你也不要等人事部通知了。人事部那边我去说,你下周一来上班,我带着你去找季总,让她直接给你安排到业务部,趁那几个经贸大的学生还没来报到,你先把坑占上。” 周一,老岳带着贾勇来找季总。 季总说:“哎,你这个老岳,看把你急得,人家还没正式毕业呢,你就让人家来上班。我都跟你说了,肯定没问题。这个小伙子我要了。” 老岳说:“最后半个学期学校里也没什么事情,他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早点儿来熟悉熟悉环境,实习实习,不用你付工资。” 季总说:“我觉得这孩子挺稳重,适合干财务,干财务也有前途。” 老岳说:“干什么财务,一个大小伙子,还是干业务。“ 季总没办法,只好带着贾勇到了业务三部,把贾勇介绍给了业务三部的经理陈淑娜,一个和季总年龄相仿的女领导。从这天起,贾勇开始跟着陈淑娜工作。 业务三部是一个新部门。陈淑娜是公司从北京市属国有专业外贸公司引进的业务骨干。她还有一个副经理于建学,是陈淑娜从原来工作的公司带过来的。 贾勇来了以后,这个部门有三个人,两个领导带一个兵。业务三部在一个很大的房间办公,这里原来是一个样品陈列室。陈淑娜也没有独立办公室。季总跟陈淑娜介绍贾勇的情况时,贾勇也听到一些。 季总跟陈淑娜说:“贾勇是老岳介绍进来的。本来打算安排做财务,老岳坚持让贾勇做业务,就先安排过来。既然来了,你们费心好好给带带。” 陈淑娜和于建学相视一笑说:“明白,咱们这样的公司没关系肯定也进不来。” 陈淑娜体型微胖,面色偏黑,大脸盘儿,近视还不戴眼镜。看合同的时候,要把合同举起来,把脸贴到离合同不过三四寸的地方,眯着眼睛看。陈淑娜手上戴着满绿的翡翠婚戒,手腕上戴着一只用料厚重的满绿翡翠手镯。 于建学比陈淑娜年轻两岁,刚过四十头发就已经很稀疏了,可他精气神不错,待人接物也透着客气。他穿一件质地柔软的皮夹克,夹着流行的手包,跟在陈淑娜左右,既是司机又是搭档。 陈淑娜跟贾勇介绍说:“这是于经理。” 于经理客气地说:“别叫经理,我就是一个司机,你叫我老于。” 于经理开着一辆北京吉普2020。于经理开车,陈淑娜坐在副驾驶上,贾勇坐在后座上,开始出去见工厂,见客户,跑业务。贾勇一直记着老岳的话,领导让干什么干什么,领导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实习以后,贾勇就从学校搬了出来,住在通县自己家里,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每天早上,贾勇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 陈淑娜和于建学是外聘的人员,人事关系还没有转过来。保洁人员一般不到业务三部的办公室来打扫卫生。办公室的环境比较乱,废纸、食品外包装到处都是,茶杯里没倒的茶水上都长了一层绿毛。陈淑娜有的时候口渴想喝口水,连一个干净杯子也找不到,就干脆忍着不喝了。 贾勇来了以后,办公室的情况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贾勇听妈妈说过,她刚上班的时候,每天打扫办公室的卫生,擦地,擦桌子,打开水,给老同事们沏茶。贾勇就按妈妈说的样子,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扫地、擦桌子、倒垃圾。他把办公室里所有的杯子都洗干净,然后在两个杯子上做了记号,一个给陈淑娜专用,一个给于建学专用。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要打卡记考勤。陈淑娜和于建学总是九点钟以后到,而且从来不打卡。贾勇上班的第一天,于建学接了陈淑娜来到办公室。他们看到收拾整齐的办公室,都有一种是不是走错办公室的感觉。 第3章 给师父敬茶 陈淑娜和于建学一落座,贾勇就给他们端来两杯茶。 于建学一边接过茶,一边说:“别这么客气,我喝白开水就行。” 陈淑娜笑着数落于建学道:“你真是,贾勇是拿你当师父敬着你,你还不领情。我觉得挺好,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每天给我师傅泡茶。不过,时间长了,我就坚持不住了。咱们看看贾勇能坚持多长时间。” 贾勇怕的是于建学这种反应,让他摸不到于建学的脾气,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反倒是让人看着有几分蛮横的陈淑娜,不排斥贾勇这种拉近关系的努力。得到陈淑娜的正面回应后,贾勇下决心要坚持做下去,用这种低成本的方式去赢得陈淑娜和于建学的认可。 陈淑娜有两位朋友:康乐和王晗。他们经常来访。康乐年纪比于建学还要小两岁,是海淀区一个村办乡镇企业的负责人。王晗人高马大,年龄比较大,他是陈淑娜在原来公司的师傅。他们两个再到陈淑娜办公室的时候,也都吃了一惊。 王晗故意大声问陈淑娜:“打扫得这么干净,我们还能抽烟吗?” 贾勇赶紧把洗干净的玻璃烟灰缸递过去,然后又端上来两杯茶。 康乐笑着说:“陈淑娜,你这个徒弟调教的有规矩。” 陈淑娜说:“哪是我调教的,还得说贾勇家教好。” 康乐跟贾勇说:“你这么做就对了,你师父吃这一套。” 贾勇嘿嘿笑了一声,也不说话,躲到一边去听他们聊天。 王晗是个复员军人,上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场,当过班长,还是战斗英雄。复员以后,王晗进了北京市属的一家外贸公司,做工艺品进出口业务。康乐的乡镇企业从那时起就给王晗的外贸订单供货。 贾勇从他们聊天中得知,陈淑娜和于建学是外贸中专的同学。毕业以后,他们俩被分配到外贸公司的仓库一起工作了好多年。后来,陈淑娜得到一个机会进了市属外贸公司做外贸员,跟着王晗学业务,是王晗的徒弟。于建学一直没有等到进外贸公司做外贸员的机会,就调动到一家展览公司工作。 后来,王晗当了科长,陈淑娜成为王晗手下的业务骨干。陈淑娜还是做工艺品的进出口业务,还从康乐的厂子拿货。王晗被市属外贸公司派到深圳办事处当主任以后,陈淑娜接他的班当了市属外贸公司工艺品科科长。 随着陈淑娜的业务做得越来越大,公司里就有了很多传言,说陈淑娜从外贸工厂拿回扣,公司声言要对陈淑娜展开调查。陈淑娜一怒之下辞职来到华艺公司,可是市属外贸公司的总经理不放陈淑娜,一说要留住人才,一说是历史问题还没有结论。 康乐说:“陈淑娜我真佩服你,就你摊上的这些事,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都搁不住,你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陈淑娜说:“我本来就没事儿。我干嘛自己吓唬自己呀。他们不就是压着我档案吗,压着呗,又不耽误我挣钱。” 王晗还是老辣一些,说:“你也别太不当回事儿。陈淑娜你这两年于公于私都没少为老板出力,你得给老板一个台阶下,老这么锵锵着不是个事情。咱们很多业务上的关系也是老板帮着建立起来的,都在这个行业里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不好。” 陈淑娜说:“我做的哪一件事没请示过他?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不知道吗?他结交各方面的关系,我给他填补了多少?有人出来说事情,你当一把手的解释一下不就过去了吗?他翻脸不认人,要拿我做反面典型。” 王晗说:“这你想多了。他也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他那个身份不说些场面上的话不行啊。我先跟老板聊聊,然后找机会咱们一起吃顿饭,把事情说开就完了。这不是马上就要开广交会了吗?大家就在广州聚齐,我做东道,好不好?” 陈淑娜说:“这届广交会我赶不上了。我这边还得给俄罗斯发货,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忙不过来。等下届广交会再说。端着人家华艺公司的饭碗呢,得把活儿给人家干好。 陈淑娜到华艺公司工作,是经过一个叫兰天磊的人介绍的。兰天磊原来也在市属外贸公司工作,是陈淑娜的同事。他到华艺公司工作的时间也不长,主要做俄罗斯方面的贸易,在俄罗斯常驻。兰天磊的业务在国内这边需要有人配合,季总让他自己找人,他就把陈淑娜介绍给了季总。 就在贾勇进公司前不久,季总的顶头上司,公司总经理王一腾,还在俄罗斯考察。听季总说,王总在俄罗斯期间,兰天磊照顾得很周到,王总很高兴,让季总大力支持兰天磊在俄罗斯开展业务,争取建立正式的法人公司。 贾勇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天以后,陈淑娜和于建学带着贾勇去河北辛集出了一趟差。 一路上,贾勇听陈淑娜和于建学聊了一些公司的事。按照兰天磊的意思,陈淑娜和于建学算他俄罗斯分公司的人,跟他一起核算。于建学建议,还是应该和兰天磊分开核算。陈淑娜来华艺公司之前就是市属外贸公司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了,手里握着科室的人事、财务大权,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来华艺公司的时候,季总承诺过,让陈淑娜在业务上享有和在原来公司一样的自主权。 于建学说:“兰天磊一直让咱们往俄罗斯发货,这边的厂子是兰天磊指定的,交易价格也是厂子和兰天磊直接谈的,货发过去卖的怎么样咱们不知道,反正货款没见到回来,利润也体现不出来,咱们在这边忙乎个什么劲儿呢?” 陈淑娜说:“也是,咱们应该去俄罗斯看看,别兰天磊把货款卷跑了,咱俩还蒙在鼓里呢。我回去就跟季总说。” 到了辛集,下车之前,于建学递给陈淑娜和贾勇一人一瓶瓶装水,嘱咐道:“这儿的水不能随便喝,喝这个。” 陈淑娜嘟囔了一句:“你也太小心了。” 于建学皱着眉劝道:“你就听我的。” 第4章 还得向现实低头 贾勇跟着陈淑娜、于建学逐一走访了兰天磊确定的几家皮衣加工厂,检查了加工进度,了解了发货日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厂里面要留饭,于建学坚决不吃,拉着陈淑娜就走。 于建学开车拉着一直没有吃饭的陈淑娜和贾勇往北京走。 陈淑娜胖,还不能挨饿。她抱怨道:“一会儿找一个您认为干净的地方,咱们吃个饭行吗?” 于建学说:“等到了北京地界再说。” 陈淑娜说:“人家厂子请你吃饭你说什么不吃,非得饿着肚子硬扛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于建学说:“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加工的皮夹克为什么便宜吗?皮革加工厂根本没有污水处理设备,烧皮子用的化学制剂都是剧毒,有毒废液没有经过处理就排放出去了。饮用水都被污染了。周围有的村子里整村的人得癌症。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于建学跟陈淑娜抱怨道:“我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啊,您还不领我的情!?” 陈淑娜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人啊,为了挣钱,良心都坏了。也不怕遭报应。那些开污染厂子的人,怎么就不想想,要是自己的老人、孩子喝了被污染的水,得了病,得多难受,该怎么办?” 于建学说:“那些人早就把自己的老人、孩子送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自己在这里也不喝本地的水,他们喝的都是从外地买的桶装水。” 陈淑娜说:“这地方的普通老百姓哪儿喝得起桶装水啊?!” 于建学说:“普通老百姓就是明知道水不干净,被污染了,也得喝啊。” 陈淑娜说:“是啊。这不是别的东西。要是别的东西,不用也就不用了,可这是饮用水啊!人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的东西。” 于建学说:“也别说人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咱们还不是帮凶吗?” 陈淑娜沉默了一下说:“不能这么说。咱们是企业。虽然咱们也是国家的企业,但咱们不是政府,咱们没有执法权。” 于建学说:“可你买了污染企业生产的产品。” 陈淑娜辩解说:“我不能确认我买的产品是污染企业生产的。产品是不是污染企业生产的,应该由地方政府确认。” 于建学说:“地方政府盯着gdp,盯着就业,盯着税收,对污染排放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建学想了想,追问陈淑娜说:“就是地方政府确认这个产品是污染企业生产的,你买不买?” 陈淑娜有些含糊地说:“不买。” 于建学说:“你不买,别人买。别人买了,把你的生意抢了。你怎么办?” 陈淑娜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苦笑着说:“看来啊,还是得向现实低头!” 于建学说:“就是。你也别埋怨地方政府。就是地方政府认定这个产品是污染企业生产的,照样有人买,便宜呀。” 陈淑娜问:“那你说,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还能解决吗?有能解决的那一天吗?” 于建学说:“自古道,‘圣人出,黄河清’。能把污染这件事解决的人,就是圣人。” 进了北京地界儿,于建学在一个看着比较干净的饭馆门前停了车,三个人下车吃饭。 陈淑娜说:“这可好,午饭改晚饭了。” 于建学说:“没办法啊,咱这车不行,开不快。这要是原来那辆大奔,咱们早到北京了。” 陈淑娜说:“行,我听出来了。别急,等挣了钱尽快给你换一辆好车。” 于建学说:“说实话,开了这么多年的车,还真没开过这么次的车。” 陈淑娜笑着向贾勇炫耀道:“想当年,北京市面上最好的车,你于师父都开过。” 于建学看着将信将疑的贾勇解释说:“我原来在外运展览公司工作,帮着外国汽车公司办展览,我们从机场接车往展览中心送车布展,那可不是开着北京市面上最好的车嘛。等红灯的时候,旁边车道的司机都问我们,哥们儿,你们开的是什么车啊,哪儿买的,怎么没见过有人开啊。那叫一个风光。” 贾勇说:“那您开车水平肯定特别高,什么新车都得会开,还不能给人家剐蹭了。” 这话说到于建学心坎上了,于建学故作谦虚地说:“那肯定不能给人家剐蹭了。那车咱们可真赔不起。补个漆的钱就够买咱们这辆车的了。” 吃着饭,于建学又跟陈淑娜说:“你说厂子里把大奔要回去,是不是老板的意思。” 陈淑娜哼了一声说:“没准。当初就不应该把车落在厂子名下。真让人寒心啊。那个厂子还是我带进圈子的呢。王晗说那个厂子的老板心术不正,我还不相信。后来我把他引荐给了老板,自从跟老板搭上线,我说话就不好使了。还得佩服王晗看人准。你看跟他干的康乐,人家就没有因为我跟老板闹掰了,贴到老板那边去。” 于建学说:“我觉得王晗说的对,你和老板之间还是有误会,说开了就完了,说不定还能把车要回来。” 陈淑娜说:“你想都别想,跟那种人不能再过事了。” 于建学说:“当时买车可不是厂子里出的钱,是你怕惹事用厂子的名义买的车。” 陈淑娜说:“不想它了,不就是一辆车嘛,我吃的明亏暗亏多了,不在乎这一辆车。” 从辛集回来以后,于建学又带着贾勇去雅宝路发货站熟悉发货流程。在雅宝路一带有很多俄罗斯人,他们常年在中国生活,采购俄罗斯不生产的轻工业品,然后通过俄罗斯航空公司发往俄罗斯的各大城市。从辛集发来的皮夹克,就是在这里打包的。打包的时候,先核对好规格,点清数量,交给打包站的工人。为了防止货物在打包站被偷盗或者被掉包,货主必须全程派人监督。 打包站的工人也很有意思,白天业主人在的时候找各种理由不干活儿,非耗到晚上掌灯时分才开始打包。有的外贸公司的人耗不过,明知道有人会做手脚也奈何不了。只能听之任之,自认倒霉。 第5章 在打包站干了一夜 于建学跟贾勇说:“在这里干活儿的人都不是善茬,你点到为止,别跟他们撕破脸,也别吃眼前亏。” 于建学把辛集送货司机的车牌号留给了贾勇,就先走了。辛集送货的车白天进不了三环,等到雅宝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打包站的工人来了精神,像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上要卸货打包。 贾勇从货车司机手里接过货物清单,跟司机说:“这里人多眼杂,天又黑,我一个人看不过来,你们得跟我一起核对数量,核对清楚了我才给你们签收回执。” 货车司机经常跑雅宝路的业务,对这里面的事情门儿清。他们本来想先让贾勇签了回执,丢不丢货就跟他们没关系了。没想到贾勇不同意给他们先签字。这样他们的责任就交割不清楚了。两个司机没办法,只好和贾勇一起盘点货物。 打包站的工人,以前在装卸货物的时候,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从来都是背着货主不背司机的,司机对他们的手段都很清楚,他们在司机眼皮子底下做不了幺,看这情形这趟活儿的油水没有了。打包站的装卸工人开始磨洋工。卸货就卸到了十二点半。卸完了货,两个司机打着哈欠找贾勇要签字的回执。 贾勇说:“等一下。” 贾勇又把打包站值班的管理人员叫来,当着两个司机的面,让他签入库单。值班管理人员、贾勇和两个司机一了货,值班员先给贾勇签了入库单据,贾勇才给司机们签了收货回执。到这一步,打包站的人再偷,偷的就是打包站自己监管的货物了。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偷给自己发工资的人。入完了库,工头过来说要连夜打包。 贾勇说:“行,你们干,我不走。每个包封包之前你们要让我过数,我同意封包才能封包。” 打包站的装卸工人开始成群地干活。他们先用黑塑料袋把几十件皮夹克包上,然后在塑料袋外面用黄色胶带勒紧缠上,封包之前,让贾勇核个数目。贾勇核一个包,让打包站的人封一个包,然后贾勇拿一支黑色水笔在核过数量的包上做上记号。 贾勇在打包站越干越顺,他发现,虽然自己年轻,但代表的是货主,而且只要自己做事认真,工人们也会认真,他们并不欺负认真干事的人。贾勇在打包站整整干了一夜,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于建学来了。他有些惊讶地问贾勇:“你一晚上都在这里吗?” 贾勇就把从收货到入库,再到打包的全过程都跟于建学说了。于建学看着打好的包装,满意地点了点头,捎上贾勇去接陈淑娜。上了车,贾勇就困得支持不住了,他在后排座位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恍惚中他听见陈淑娜上了车。 陈淑娜问于建学:“贾勇睡着了。” 于建学说:“睡着了,昨天在打包站干了一夜。让他睡会儿。” 过了一会儿,于建学又说:“打包站的管理员是我在外运公司工作时的哥们儿,昨天我走之前跟他打了招呼,说贾勇第一次干,让他关照一下。刚才我哥们儿跟我说,你们这小伙子,别看年轻,做事滴水不漏。头一次干,把各个环节卡的死死的,让那些老油条都无处下手。居然一件皮夹克都没丢。” 陈淑娜说:“不容易,这孩子挺拿这份工作当回事的。现在还没正式入职呢,也发不了补助,回头我跟季总说说,怎么也得口头表扬一下。” 于建学说:“他要是能这么快上手,把发货这一摊儿盯下来,咱俩就省心多了。” 陈淑娜压低了声音说:“我昨天琢磨了一下,咱们还真得去俄罗斯那边看看,兰天磊到底把货卖得怎么样了。贾勇能在这边盯着,咱们就尽快安排去俄罗斯的事。” 陈淑娜回过头,看着睡着了的贾勇跟于建学说:“你去样品库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贾勇能穿的皮衣。要好的,皮子要厚,质地要软。夹克式的,年轻人穿着好看。不要戴毛领子的,那样的贾勇穿显得老气。” 于建学说:“我想到了,老毛子的号太大,我让工厂那边下回送一件贾勇能穿的过来。” 贾勇了解了收货打包流程以后,又跟着于建学跑了海关,学习了报关流程,还到航空公司学习了运输单据的制作和货运流程。那一段时间,贾勇经常昼夜不分,忙得脚打后脑勺,不知不觉地,贾勇已经把华艺公司对俄服装出口的全业务流程掌握得清清楚楚了。 一天早上,忙了一夜的贾勇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陈淑娜和于建学进来的时候,贾勇下意识地说:“师父,我忘了泡茶了。” 陈淑娜赶紧说:“你睡你的,你已经坚持得很不错了。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有事交待你。” 贾勇一听有事,赶紧爬起来,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然后回到办公室。 陈淑娜说:“你进步得很快,业务流程都能自己走下来了。这一段时间挺辛苦的。咱们就三个人,没办法。等再来了人就好了。我和于经理要去一趟俄罗斯,了解一下咱们发到那边的货销售得怎么样,得结一部分货款回来,要不然咱们没有利润,奖金都发不出来。这期间,发货的进度你要稍微控制一下,等我到俄罗斯给你消息。我让你发货,你再发;我不让你发货,谁让你发都不要发,季总让你发货也不行。” 贾勇说:“您放心,我就听您一个人的。” 陈淑娜点了点头说:“现在就一个环节你还不能独立操作,就是去辛集验货的环节。你不会开车,现学也来不及。我从康乐那里给你借了一个司机一辆车。你有事就给他打电话。不管市内市外,你都可以用。康乐是咱们哥们儿,我都交待过了,你放心用。” 贾勇说:“您放心,去辛集我再联系他。平时没急事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陈淑娜说:“你也抽时间把车学了。等给于经理换了车,他那辆吉普车你来开。” 第6章 学本事别学毛病 陈淑娜和于建学去俄罗斯期间,贾勇按照陈淑娜的意思放慢了发货的进度,不忙的时候,贾勇回学校办理了毕业手续。同学们都已经落实了工作单位。主要的就业方向是银行和税务。 税务体制改革,国税和地税分家,原来是一套机构,现在变成两套机构,税务系统需要补充大量工作人员。不少同学参加了公务员考试进入了地方税务系统。 办理完毕业手续,贾勇去和班主任告别。班主任得知他去了一家外贸公司,有些遗憾地说:“你应该去会计师事务所。咱们国家成立了注册会计师协会,要组织注册会计师专业资格统一考试了。咱们系在课程设置上,针对这个考试做了专门的安排。你的专业成绩不错,你应该争取第一批考取注册会计师资格。你适合吃技术这碗饭。做外贸,做生意,跟商人打交道,做唯利是图的事,我看你未必适合。” 贾勇没有参加乱哄哄的毕业聚会,静悄悄地离开了校园,回到公司上班。他要么去工厂检查生产进度,要么去打包站监督打包,要么去海关和航空公司联系发货,要么在办公室里等陈淑娜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 一天下午,季总满脸笑容地走进了办公室,贾勇赶紧站起来跟季总打招呼。 季总招手让贾勇坐下后说:“贾勇啊,你这一段实习期间工作表现很不错啊。陈淑娜和于建学对你很满意,他们说你进入角色很快,工作上肯吃苦,现在向俄罗斯出口服装的业务流程都是你在跟进,要是没有你在这边配合,他们俩也不可能去俄罗斯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贾勇说:“季总,我不懂什么,都是陈经理和于经理手把手教我的。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季总说:“勤奋踏实是你的优点。这我面试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还想嘱咐嘱咐你。你要带着脑子学业务。公司在培养你们这一批大学生外贸员上是下了大功夫的。像陈淑娜、于建学,他们都是公司为了培养你们请来的师傅。 “你既要跟他们学业务,长本事,也要注意不要沾染一些老外贸员自作主张的工作习气,时时刻刻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将来你要做公司的业务骨干,公司的发展指望着你们这一批大学生外贸员。等你们业务上再成熟一些,公司打算把你们外派,去开发国外市场。 “陈淑娜和于建学的工作关系现在还没有正式调入公司,他们和公司的老同事之间也很难融合,将来能不能长期在咱们公司工作也不好说,所以公司要培养自己的大学生外贸员,就是你们这一批新大学生。 “你们这一批其他几个大学生陆续也都来报到了。他们几个都是经贸大的校友,你要跟他们搞好关系。你比他们来得早,工作上也熟悉起来了,你可以多带带他们。 “对陈淑娜、于建学来说,人家就是干活挣钱,跟公司能不能融合无所谓,你可不一样,你还年轻,路还很长,要注意和大家搞好关系。 “不要像陈淑娜和于建学那样,让同事们觉得他们很独,搞自己的小团队。平时陈淑娜、于建学在,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今天趁这个机会,我跟你交个底,以后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你们这一批来的大学生里有两个人已经是党员了,你也要积极争取入党,公司在选拔出国常驻人员的时候,政治素质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你尽快写个入党申请书,我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贾勇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季总又接着说:“我怎么听俄罗斯分公司的兰经理说,最近国内发货进度慢下来了,你了解是什么情况吗?“ 贾勇按自己事先想好的话说:“季总,天气热了,这个季节收不上皮子来了。去年秋天工厂收的皮子用得差不多了。工厂那边供不上咱们要的货。 “我最近也去厂子催了几次,催的急了,我怕他们以次充好。皮夹克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产品,皮子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再上手一摸,普通客户都能看出好坏。陈经理走的时候嘱咐过我,一定要把好质量关,一旦收了货运过去,在俄罗斯卖不动,就麻烦了。” 两天以后,贾勇刚从人力资源部办完入职手续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陈淑娜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 陈淑娜问:“季总有没有过问过发货进度的事?” 贾勇说:“问过了。” 陈淑娜问:“你怎么答复季总的?” 贾勇说:“我跟季总说,天气热了,最近收不上皮子来。工厂去年秋天收的皮子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皮子质量有问题,最近一个阶段供不上咱们需要的货。” 陈淑娜在电话里满意地说:“你这个理由好,就这么说,咱们把口径统一了。这边兰天磊的货卖得不好,发过来也积压,决不能再发货了。你一定看住了。我们在跟兰天磊谈,要一部分货款回去。你现在压的这批货是兰天磊最想要的新款皮衣,放了这批货,主动权就不在咱们这边了。不管季总说什么,你都不要发货,这条线现在只有你走得下来。我们想逼兰天磊回国,让他把过去的账当着季总的面交待清楚。季总有些事都还被蒙在鼓里,你没必要跟她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就按你说的理由,不发货,不相信就让兰天磊自己回国看。” 贾勇说:“明白了,师父,您放心。您看这边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陈淑娜想了想说:“生产厂家那边你最近再去跑一跑。不能让他们把货生产出来。一但生产出来麻烦还是咱们的。他们跟兰天磊之间有直接的联系,新款皮衣的生产图纸兰天磊已经交给他们了。你得婉转地把兰天磊这边销售不畅的信息传递过去,但又不能让他们感觉出,这个消息是我让你传递过去的。这些人都精明得很,他们只要稍微知道一点消息就不会贸然生产的。” 贾勇说:“我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故意找他们皮衣的质量问题。他们往俄罗斯发的货质量一直不稳定,找出些问题应该不难。这和季总那边的口径也是一致的。就怕厂子的反应会比较大,他们挣的也是辛苦钱。挑毛病挑得太厉害,大家面子上挂不住,可能会影响了以后的合作。另一个想法就是故意在他们面前发牢骚,说兰经理没有及时回款,已经影响我们部门发奖金了。您看我怎么办好?” 陈淑娜想了一想说:“就按第二个办法办。” 第7章 这个业务要继续做 又过了两个星期,陈淑娜和于建学回到了北京。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兰天磊。 贾勇第一次见到了兰天磊。兰天磊三十多岁,中等个,面色黝黑,体魄健壮,东北口音,手上戴着一个方形的黄金婚戒,戒指上还镶嵌着一颗钻。他穿一件大翻领的黑色皮夹克,一条宽皮带挂在皮衣外,嘀哩当啷的。 于建学很正式地向兰天磊介绍了贾勇说:“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外贸员贾勇。” 兰天磊点了一支烟,抬眼打量着贾勇,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贾勇说:“兰经理好。” 然后,贾勇给陈淑娜和于建学倒了茶,又找了一个杯子给兰天磊沏了一杯茶。 于建学说:“你最近走的几批货都是贾勇发的,人家可是整夜盯在打包站,一件皮衣都没丢。” 兰天磊心不在焉地说:“嗨,咱们那会儿当外贸员的时候,不是都这么干过来的吗?这还值得一提?” 兰天磊看着贾勇问:“是你说厂子的货有质量问题的吗?” 贾勇说:“兰经理,厂子有些货的质量确实不太好。皮子的鞣制程度不均匀,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手感差异很大,还有就是色差也明显。” 兰天磊不耐烦地说:“你不是质检员!你的任务是发货!” 于建学给贾勇使个眼色,贾勇会意,躲到了一边。 喝着茶,兰天磊调整了一下情绪,用埋怨的语气对陈淑娜和于建学说:“现在正是我那边出货的好季节,你们非让我回来。耽误我的事!” 陈淑娜不耐烦地揉着眼睛,好像时差没倒过来的样子,没有接兰天磊的话茬儿。 于建学支应道:“有些事咱们聊不出眉目,还是和季总一块聊清楚好。” 兰天磊说:“和她有什么好聊的。王总在俄罗斯的时候,我都跟王总汇报过了,现在还是应该按王总同意的方式运作嘛。” 陈淑娜说:“王总也在,咱们一起聊。” 兰天磊哼了一声说:“亏你陈淑娜也是老外贸员了,有些事是三茬对证摊开来说的事吗?” 陈淑娜耷拉着脸说:“还是说明白好。” 兰天磊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你们俩是我的人,你们的利益我从俄罗斯分公司那边给你们安排,你管我发的货回不回款,挣不挣钱干嘛?!” 陈淑娜心烦意乱地打断他说:“这些车轱辘话你也别一遍一遍说了。一会儿季总就来了。” 兰天磊不买账地说:“我等不了她,我这边还约了工厂的人见面。” 说着,兰天磊拎起他的大公文包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办公室。陈淑娜黑着脸,气得鼓鼓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兰天磊刚离开办公室不久,季总就来了。季总看着疲惫的陈淑娜、于建学连声道辛苦。 季总说:“刚才小兰到我办公室聊了几句,他还约了厂家,正好咱们合计合计。” 季总说:“陈淑娜,俄罗斯分公司这块业务你怎么考虑?” 陈淑娜一本正经地汇报说:“季总,我和小于这回去俄罗斯,接触了兰天磊的客户,看了他存货的仓库。应该说兰天磊在那边还是在努力开拓业务的。但俄罗斯市场这两年也不像前两年那么好做了。我看存货的量不小,回款进度也不是很及时。” 季总说:“问题肯定是有的。不过小兰还是很努力的,他很想把业务做大。从目前的外贸形势上看,服装还是有比较优势的出口产品。但是咱们公司申请不到对发达国家服装出口的政策性配额。市场化配额成本太高,生产企业还能勉强承受,外贸公司是中间商,承受不起。俄罗斯市场的好处是不需要配额。这个市场咱们得做,不能放弃。不做这个,咱们更没业务可做了。 “当然,对俄罗斯的贸易方式还没有摆脱边贸模式,不规范的问题比较普遍。像你说的存货积压,赊账销售,还有回款慢的问题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很多做俄罗斯服装贸易的公司都面临类似的问题。这种情况下,我们大家更要互相支持,帮助小兰把业务做起来。” 陈淑娜说:“您说的这些我都同意,我没意见。我也一直是按照这个意思在支持兰天磊的业务。不过您有没有算过细账,我们今年以来已经给兰天磊发了十几万件的皮夹克了,货值接近一千万美元了。可是到目前为止兰天磊一笔款也没有汇回来。您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季总眼神闪烁显得有些犹豫,她试探着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陈淑娜说:“季总,我是为您着想,您是公司外贸业务的负责人,要是这一千万美元收不回来,您怎么交待呢?” 季总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也是干活儿的,我上面还有王总呢。” 陈淑娜说:“那王总怎么交待?” 季总说:“你是不是过于悲观了。” 陈淑娜说:“我在外贸公司工作这些年,不敢说自己经验丰富,但是这么个干法还从来没见过。给境外公司铺货是惯常做法,但得循序渐进地来。比方说,我发十万美元的货过去,他回款五万美元,这五万美元对他是成本,对我还有一部分利润。我收到五万美元,我再给他补五万美元的货。 “我不要求他把十万美元的货款都汇回来。要是十万美元都汇回来了,他那边可能也就断货了,那可以说不支持他业务。但他起码要回一部分货款,一来表明产品有市场,二来表明销售有能力。一分钱货款都不回来,他让我怎么判断,是产品没市场,还是销售没能力?我干了这么多年外贸,没见过给一个新成立的境外业务点儿这么铺货的。” 陈淑娜见季总不说话了,她接着说:“季总,我是为您考虑,我也是为我自己考虑。我和于建学的工作关系都还没过来,我们不是华艺公司的正式员工,万一将来这一千万美元的货款收不回来,责任谁负?王总、您、兰天磊可以把事情推到我和于建学身上。我和于建学怎么办?这可够得上追究刑事责任了。” 季总勉强地笑着说:“你想多了。怎么会那样呢,那也太不仗义了。” 第8章 都是百分之三,有什么不一样? 陈淑娜一脸严肃地说:“我在以前公司也为老板干了好多事。我觉得,我跟老板关系好,我是老板的嫡系,可事到临头,没一个人肯替我说话的。我得吸取教训,我劝您也要吸取教训。” 季总顺着陈淑娜说:“你说得对,咱们都要合规经营。不过这个事情王总在俄罗斯的时候答应兰天磊了。现在抹下脸来不给兰天磊发货,我怕王总那边下不来台。” 陈淑娜觉得季总的态度有些动摇,就缓和了语气说:“不就是王总在俄罗斯,兰天磊陪着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那点儿事吗,顶多再给王总带点儿礼物。那能有多少,公司已经给兰天磊垫了一千万美元了,谁欠谁的啊? “兰天磊也是在外贸行当里混的,我不信他真敢撕破脸。可您现在要是不把出血点堵住,将来的麻烦会越来越大。这事我见得多了。再这么干下去,兰天磊肯定不回来了。我也不想等到那一天,您要是坚持这么干,赶紧找外部审计,把我和于建学的工作做个审计,我们俩不干了。您另请高明。” 季总赶紧说:“别啊,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撂挑子啊。你容我跟王总再碰一下,咱们再商量。” 季总刚离开办公室,陈淑娜就把手里的笔记本啪得一声摔在桌子上。 于建学苦笑着看着贾勇说:“这些在学校里学不到。有的人是真糊涂,有得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师父从十八九岁进外贸学校,进这个圈子快二十年了,还是没有修炼出来。关键时刻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陈淑娜不耐烦地说:“别跟贾勇说这些,他才刚进入社会,还是要相信社会上好人多。要不然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于建学跟贾勇说:“我们和兰天磊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兰天磊可是正经学外贸的大学生,俄语说得流着呢。想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在台上发言的时候,他拍着胸脯说,立志要在国际贸易领域做一番事业。谁承想现如今为了挣钱,他竟然这么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了。” 陈淑娜说:“都一样。你看咱们这些年接触的这些在外贸上挣着钱的人,嫖的,赌的,抽的,喝得嘴歪眼斜的,人有了钱又不去作的是少数。能做到慎终如始的有几个?” 于建学看着贾勇嘱咐道:“这圈子里什么人都有,得自己管住自己。” 陈淑娜指着于建学跟贾勇说:“这方面得跟你于师父学习。” 于建学摆摆手说:“学不学的不说,咱也别唱高调。干什么事先想想父母家人,有了钱,先交给家里,别揣在自己兜里,钱多生事。” 过了两天,季总风风火火地来到办公室,她一屁股坐在陈淑娜对面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说:“我跟王总说过了,王总觉得你的看法特别正确。做贸易还是得周转起来,不能把货都压在俄罗斯。王总也跟兰天磊谈了,兰天磊同意汇一部分货款回来,后续的货等一等再发。怎么样?老板是明白人。不会让咱们为难的。” 陈淑娜配合着季总的情绪,哼哼哈哈地应承着。季总收敛了笑容说:“兰天磊说,你们想和他分开核算,陈淑娜你有什么想法?“ 陈淑娜说:“业务三部和俄罗斯分公司分开核算,我管业务三部,兰天磊管俄罗斯分公司。在对俄罗斯的服装出口贸易上,业务三部可以做俄罗斯分公司的代理,国内的供货厂家和供货价格都可以由俄罗斯分公司指定,我们业务三部只在厂家成本价上加百分之三的代理手续费。” 季总说:“那你的收益就是代理手续费收入。俄罗斯那边的销售利润你还要不要分成?” 陈淑娜说:“我不要。俄罗斯分公司是华艺公司的俄罗斯分公司,它的利润应该交给华艺公司。业务三部跟俄罗斯分公司的业务虽然是代理,但是要按正常的出口贸易来做,百分之三的代理费要体现为利润,而不是代理佣金。” 季总说:“都是百分之三,有什么不一样呢?” 陈淑娜说:“如果是佣金协议,俄罗斯分公司付给业务三部佣金后,兰天磊什么时候把货款汇回来我们管不着。如果是正常出口贸易,业务三部每发一批货出去,就要对应着收回来一笔货款。” 季总还想为兰天磊再争取一下,说:“这么一笔对一笔确实清楚,但是对兰天磊的结算要求就高了,会不会太苛刻了?” 陈淑娜笑了一下说:“我只有收到汇回的外汇,才能办理出口核销,再拿着工厂开出来的增值税发票就可以办理出口退税了。” 季总笑着说:“好你个陈淑娜,你在这里等着呢。出口退税百分之十三,这可都是你的利润。” 季总笑了一回后又说:“那已经发给俄罗斯的货怎么算呢?” 陈淑娜说:“业务三部单独立账以后,已经发给俄罗斯的货还在俄罗斯分公司身上,是俄罗斯分公司从总公司赊的货,让俄罗斯分公司跟总公司结算,跟业务三部就没有关系了。” 季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再跟王总、兰天磊碰一碰。兰天磊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个方案他能不能接受还不好说。” 转过天来,季总又到办公室来找陈淑娜。 季总有些不安地说:“兰天磊对你的方案有意见啊。” 陈淑娜不慌不忙地说:“有意见正常,大家可以谈嘛。现在他回了国,也不到公司上班,不露面,怎么谈呢?“ 季总说:“有些事情兰天磊可能觉得跟你当面谈不方便。当初是他介绍你进公司的。现在你要单干,他在感情上还是有一点儿不能接受,需要时间调整。还是由我来协调各方面的意见比较好,免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陈淑娜说:“那他什么态度呢?” 季总说:“你这个方案一出,倒是有一个好处。兰天磊迫不得已讲了一些他在那边的真实情况。其实他在俄罗斯开展业务,并没有他以前说的那么顺利。” 第9章 开发新市场交的学费 季总说:“俄罗斯保护外商投资的法律还不健全,警察盘剥,黑社会威胁,客户恶意拖欠货款,这些事情以前他怕我们担心,一直也没有跟我们说真实情况。他现在觉得刚刚扎住了脚跟,基础还不牢靠,还需要总公司这边大力扶持。” 陈淑娜冷笑了一声说:“扎住了吗?我看他是在俄罗斯夜总会里扎住了。” 季总事不关己地摆摆手说:“咱们不聊那个,那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就业务谈业务。” 陈淑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季总接着说:“用兰天磊的话说,他估计发出去的货能结回来八成的货款。” 陈淑娜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说:“八成?我劝你再打个八折听。” 于建学说:“那就是四百万美元打水漂了呗?” 季总面露难色地苦笑着说:“哪有开发新市场不交学费的呢。” 陈淑娜说:“要是交了这个学费能把俄罗斯分公司的业务捋顺也算值当了。可问题是,能捋顺吗?” 季总说:“就是这么个情况。兰天磊现在也是泄了气的皮球,打不起精神来。俄罗斯分公司那边的一摊事还得他回去主持。咱们还是要商量出一个办法来才好。” 季总见陈淑娜不说话,催促道:“陈淑娜,你是专家,你说说该怎么办。” 陈淑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让他有多少钱就汇回来多少,能汇回多少就汇回多少。有了收汇,才能办理出口核销,才能拿到国家支持出口企业的退税。” 季总叹了口气说:“这个我跟兰天磊说,让他抓紧办。” 陈淑娜低着头,一边玩着手指,一边说:“至于收不回来的钱,只能先挂在总公司对俄罗斯分公司的应收账款账上。以后慢慢消化。” 季总说:“都挂在总公司的账上不好看。王总还想争取政策性上市呢。” 陈淑娜说:“那怎么办?” 季总说:“兰天磊提出,俄罗斯分公司挂靠在业务三部名下,他给你打工。” 陈淑娜赶紧说:“那可不行,我可用不起他。” 于建学也从座位上噌地站了起来说:“那不是让我们给他扛雷吗?” 季总陪着笑脸说:“别急,咱们再商量。” 陈淑娜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能躲开一个坑呢,没想到让我们又扛上一颗雷。” 季总一看陈淑娜和于建学都耷拉着脸,知道不能再这么谈下去了,就说:“咱们一块儿扛。这样,你们也再合计合计,咱们找时间再聊。” 季总走了以后,陈淑娜和于建学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各自琢磨。中午吃饭的时候,贾勇问要不要给他们打饭。 陈淑娜和于建学从来不到单位的食堂吃饭。他们好像跟在食堂吃饭的单位同事们气场不合。他们一进食堂,别人就拿他们当两个外单位的人,盯着看来看去,让他们觉得很别扭。 陈淑娜说:“不吃了,气也气饱了,让他们气得都长肉了。” 陈淑娜的一句话把于建学逗笑了。 于建学问贾勇:“王总和季总去单位食堂吃饭吗?” 贾勇说:“他们去三产公司开的餐厅吃饭。” 陈淑娜问:“咱们公司三产开的餐厅在哪儿?” 贾勇说:“就在大厦后面那条街上。” 于建学吃惊地问:“那不是一个挺像回事的餐厅吗?” 贾勇说:“那就是咱们公司三产开的餐厅。” 于建学说:“我说管三产的岳总怎么在王总、季总面前那么有面子呢,原来他把生意做得这么好。各单位的三产可都是公司的小金库。管三产公司的头儿必须是一把手的铁杆。岳总能把饭馆开成这样,这金库可小不了。” 贾勇说:“开饭馆没咱们做业务这么复杂。” 于建学说:“你可别小看开饭馆,把饭馆开好了可不容易。管一帮厨师服务员可不是简单的事。我们一个朋友,在新街口那边开了一家饭馆。那地理位置没得说,装修也够高档。就是因为不会管理,把饭馆开成一个笑话了。十八块钱一只的烤鸭天天赔本卖,只要不卖就不上人。哪天带你去看看。要这么说,这个岳总还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贾勇说:“岳总原来在一家上万人的大工厂管后勤,开个饭馆对他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 陈淑娜问:“你怎么知道岳总过去是干什么的?” 贾勇说:“岳总是我爸爸妈妈在山西工作时的老同事。” 陈淑娜和于建学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贾勇说:“要不我偷摸地去三产餐厅给您打包两个菜回来?” 于建学说:“合适吗?” 贾勇蛮有把握地说:“合适。又不是不给钱,顶多打个折扣。我一直想请两位师父吃个饭,感谢您们辛苦带我,也没机会。” 陈淑娜笑着说:“你跟我们别这么见外。说实话,这回能把兰天磊逼回国,你也有一份功劳。应该让你于师父请你。” 于建学说:“对,咱们一起去三产餐厅吃饭。” 贾勇说:“还是我去给您把饭打包回来。要是在三产碰见王总、季总,怕不方便。” 陈淑娜做了个决断的手势说:“还是贾勇想的周到。这个时候,跟他们见了面,还得聊兰天磊的事。” 贾勇转身要出门,于建学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数也不数地塞在贾勇手里。贾勇想推脱。 于建学说:“话到了,礼到了,就行了。你还没领过工资呢,哪能让你掏钱呢。别多买,两个菜,再看着买几个馒头。陈经理胃不好,吃咱们单位食堂的米饭觉得夹生。要是有汤,再来个汤。多的钱先放你这里。不够了再跟我要。记着开单位发票,走业务招待费。” 贾勇顾不上到食堂吃饭,直奔三产餐厅来找老岳。正是中午就餐高峰,老岳在厅堂里迎来送往,招呼客人。他看见贾勇进来,忙问贾勇什么事。贾勇说了来意。 老岳说:“这点儿小事你还跑一趟,你打个电话我就安排人给你送过去了。” 贾勇说:“不想声张,怕影响不好。” 第10章 换个地方就比这里好吗? 老岳见贾勇做事这么谨慎,更觉得放心下来。他说:“你做的对。将来公司的外贸就要靠陈淑娜和于建学了。其他的人不行。你好好跟他们学业务。他们对你反应不错,我听季总说了。季总还想让你尽早入党,为将来驻外做准备。你好好干,别让你爸爸妈妈失望。” 贾勇拎着老岳让厨师长特地准备的装着四菜一汤的食盒回到办公室。他在办公室中间的会议桌上铺上报纸,把饭菜摆放好,看着陈淑娜和于建学吃上饭,就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眯着眼睛午睡。贾勇听见陈淑娜和于建学还在议论承接俄罗斯分公司债务的事情。 陈淑娜说:“这件事处理起来还不能意气用事,说归说,闹归闹,不能和季总闹掰了。” 于建学说:“你说这公司什么管理水平。除了倒腾批文,卖外汇指标,还能干什么?” 陈淑娜说:“政府机构转制的公司都这样,也不奇怪。要说做生意的头脑,他们还真是没办法跟咱们老公司比。” 于建学说:“你真不打算和老板和解,回老公司去吗?” 陈淑娜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一旦存了这么一层隔阂,再想回到以前那种肝胆相照的合作状态是不可能的。彼此之间说好听的是掬着面子,说不好听的,就是装样子。工作也不好开展。” 于建学说:“老王一直在帮你做老板的工作,老板也没有把话封死。” 陈淑娜说:“老王是重感情的人。他对老板还是像他在部队里对待自己连排长的那种感情。生死相依,性命相托。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经历了这些事以后,我觉得我们错了。我们不是在战场,我们是在商场。 “其实也一样,不管是战场还是商场,做指挥员的,做领导的,都知道丢车保帅,断臂求生的道理。回老公司很简单,我主动跟老板认个错的事情。但只要老板记着这个茬儿,咱们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 于建学说:“要不要再换个地方。” 陈淑娜说:“再换个地方就比这里好吗?” 于建学说:“我是觉得这些领导的能力太差了。” 陈淑娜说:“有些事不是能力的问题。兰天磊是把王总吃住了。这个锅咱们不背是不行了。” 于建学说:“这个锅可不好背啊。咱们来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基础,自己的业务还需要重新启动,就给咱们压了这么重的锅。我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陈淑娜说:“不好过也得过,而且得过好。我倒是觉得,季总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还是能讲得进道理,是可以共事的人。不像咱们老公司的老板那么老奸巨猾,不好对付。老能想到咱们前面去。绕着绕着就掉进他挖的坑里了。” 于建学说:“王一腾可不好对付。你没看见他从来不直接出面。但是季总做的事,都是经过王一腾的。” 陈淑娜说:“季总是王一腾一手提拔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干部,越过那么多老人,爬到副总的位子上,季总还是要报王一腾的知遇之恩的。 “不过季总也是聪明人,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她还是有数的。在不损害她自己的根本利益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当好王一腾的枪。让咱们给兰天磊背锅,肯定是王一腾的主意,季总就是在落实王一腾的想法。” 于建学说:“那咱们怎么办呢。” 陈淑娜长舒一口气说:“谈呗。” 于建学说:“怎么谈呢?” 陈淑娜说:“你想啊,这事的头儿是从兰天磊那里起的。兰天磊的套路咱们是知道的。以前咱们还主要是猜测,去俄罗斯走了一趟,也算眼见为实。兰天磊被咱们逼回国,他跟季总说的,季总转述给咱们的,也证实了咱们原来的猜测。 “兰天磊在老毛子身上挣不到钱,只能坑国内这边。但没国内公司的配合,他也做不到。谁在配合他呢,表面上看是咱们俩,实际上是王一腾。兰天磊认准的关键人是王一腾。他跟王一腾之间肯定有事儿。咱俩本来在这个局中是无足轻重的,现在咱们把局给搅了,把人家的暗牌打成了明牌,咱俩反而变得更重要了。” 于建学说:“不是,你想的乐观了。我倒是越想越怕。老公司那边对咱们的结论还没出来,这边就着急忙慌地把咱们招了进来。将来把事情推到咱们身上,人家也有话说,陈淑娜和于建学原来就有问题。那咱俩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淑娜说:“不怕,咱们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见招拆招呗。我们有我们的难处,他们就不难吗?” 于建学说:“他们难什么?” 陈淑娜说:“找背锅的人也难啊。这个锅如果能有别人来背,他们还会跟咱们商量吗。王一腾为什么不让业务一部和业务二部的人出来背锅呢。业务一部倒腾进口批文,兰天磊搞出来的这几百万美元亏空,在他们那里都不够塞牙缝的。” 于建学说:“业务一部和业务二部的人根本不把季总放在眼里。” 陈淑娜说:“不把季总放在眼里就是不把王一腾放在眼里。业务一部和业务二部的人要是知道了兰天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王一腾的位子估计不保了。” 于建学说:“倒不是兰天磊捅的篓子有多大,关键是谁让他捅的,这个事情就有意思了。” 陈淑娜说:“所以这就有的谈了。” 于建学说:“那怎么谈呢?” 陈淑娜说:“顺水推舟。把俄罗斯分公司接过来。我们替他背锅,他就得支持我们把业务三部做大做强。” 于建学问:“兰天磊那边再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陈淑娜断然地说:“那不行,这个锅已经够沉了。咱们已经帮了王一腾天大的忙,这个人情够大的了。兰天磊那个出血口一定要封死。让咱们背锅可以,但规矩得按咱们的来。从现在开始,俄罗斯分公司回多少款就发多少货。” 第11章 得有个书面说法 过了两天,一脸倦容的季总一早就来到业务三部的办公室。 季总一开口就说:“还得跟你们聊聊俄罗斯分公司的事,这两天愁得我睡不着、吃不香的。陈淑娜,这个担子你得挑起来啊。” 陈淑娜说:“我们是人家兰天磊引荐过来的,兰天磊现在遇到难处了,我们能帮多少帮多少。但是让俄罗斯分公司隶属我们好像不合适。” 季总说:“这也没什么不合适,兰天磊也能够理解,现在俄罗斯分公司的事他也是孤木难支。他现在这个烂摊子谁能给他收拾,他就归谁管。” 陈淑娜说:“兰天磊是公司的正式员工,派遣他去俄罗斯筹建分公司也是公司管理层的一致意见。再说,业务一部、业务二部的业务做得不错,还是让他们承接比较好。” 季总说:“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业务一部就靠倒腾手里的配额。现在计划内配额指标越来越少。经贸部分配进口配额,明确优先生产型企业。生产型企业自己能申请到配额,就不愿意用外贸公司的配额了。为了能保住每年的配额指标,必须维持一定的进口规模。现在业务一部为了吸引生产企业用他们的配额,都要给生产企业垫一部分资金。实际上赚不到几个钱。” 陈淑娜说:“那还有业务二部呢。” 季总叹了口气说:“业务二部朱志勇是公司的老人。可他业务一直做不起来。他在斯洛伐克有个客户,出口了一批棉服,到现在货款收不回来。除了王总给他介绍的一个日本客户,定期从老朱那里拿一点儿石雕以外,什么业务也没有。他哪儿有能力接俄罗斯分公司啊?” 陈淑娜说:“那公司还有别的办法吗?” 季总说:“要是有办法我至于盯着你不放吗。你给想想办法。” 陈淑娜说:“兰天磊的做法应该说是存在重大经营失误。这要是在我们原来的外贸公司,要追究兰天磊责任的。” 季总说:“这个咱们先不谈,还是要考虑怎么运营下去。” 陈淑娜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说:“要是公司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把俄罗斯分公司接过来。” 季总如释重负,笑着向陈淑娜作揖道:“好陈淑娜。你说,让我怎么支持你。” 陈淑娜说:“咱们是一个正规的公司,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俄罗斯分公司过去什么情况,现在什么情况,兰天磊得有个书面的说法。俄罗斯分公司划归业务三部,业务三部谁来负责,这些也要有书面的东西。公司章程规定谁有权决定这些事情,谁就得给个书面的说法。不能说您季总今天跟我说,俄罗斯分公司归你陈淑娜管了,就完了。明天您走了,我找谁去。” 季总斩钉截铁地说:“陈淑娜你放心,我不会走。但是你提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你现在在公司还没有正式的职务。业务三部原来的负责人是兰天磊,兰天磊出国后,实际负责的是你,但是你没有得到公司的正式任命,这确实不合适。这个事我来负责处理。” 陈淑娜说:“既然俄罗斯分公司归我管。俄罗斯分公司的业务发展方向,我得有发言权。我们不可能再去填这个无底洞。在俄罗斯分公司没有汇回已经发货的百分之五十的货款之前,我们不会再给兰天磊发货。公司要是不同意,我就不接俄罗斯分公司了。” 季总有些为难地说:“这一条还有商量吗?” 陈淑娜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季总说:“也应该。你接着说。” 陈淑娜说:“现在业务三部的主要业务就是配合兰天磊往俄罗斯发货。俄罗斯分公司的情况您已经了解了,我们还得开发其他业务,要不然会被俄罗斯分公司拖垮的。开发业务我们需要公司在财务资源方面的支持。” 季总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公司财务部归我管,财务还是听我的。我调动全公司的财务资源支持你做大做强。” 第二天,季总来找陈淑娜。 季总说:“我跟兰天磊谈得都出汗了。可费劲了。不过还好,王总也给了他一些压力。他接受回款百分之五十以前不再发货了。但是兰天磊坚持在俄罗斯分公司的经营上,他要有自主权。” 陈淑娜说:“这个没问题。我对俄罗斯分公司的管理是财务管理。只要在财务上他给我减少损失,创造利润,别的事我不干预。俄罗斯分公司的事,他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就行。” 季总笑着说:“怪不得兰天磊不敢露面。他还是怕你。” 陈淑娜说:“不用他怕我,他不坑我就谢天谢地了。” 季总说:“兰天磊想在国内有一个人归他直接调动,配合他工作。他想要贾勇。” 陈淑娜想都不想,生硬地说:“不行。” 于建学说:“我们现在就三个人,不可能有一个人专门配合他,别的工作都不干。” 季总有几分讨好地笑着说:“咱们把兰天磊逼得够呛,他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咱们是不是还是满足他的好?新来的大学生马上就要上岗了。到时候能不能把贾勇调给他?” 于建学说:“他要是能直接调动贾勇,工厂那边他又熟悉,从生产到发货一条龙,就怕有些事我们控制不住了。” 陈淑娜有些不耐烦地说:“新来的大学生里有一个学俄语的,我尽量安排那个学俄语的男孩儿配合兰天磊工作,将来联系俄罗斯方面的业务也方便。贾勇要准备参加秋季广交会了。事情还挺多的呢。” 几天以后,公司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会议对俄罗斯分公司前期工作做了总结,明确俄罗斯分公司在财务整顿期间隶属业务三部。同时聘请陈淑娜担任业务三部经理,于建学担任业务三部副经理,聘期三年。陈淑娜和于建学的人事关系调入华艺公司。 新的业务三部成立后,来自经贸大学的毕业生陆续分配到各部门。业务三部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叫王鹏,女的叫邵燕。王鹏是北京人,身高臂长,憨厚样子,一副学生装扮。邵燕是江西景德镇人,瘦小身材,打扮入时。 第12章 象牙行里手艺人 王鹏和邵燕是跟贾勇同一年考大学的。贾勇记得那年经贸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仅次于北大,有好几个省的文科状元放弃了北大,转考经贸大学。对于比自己晚来了半年的这两个同事,贾勇心中暗存几分忌惮。 季总原来考虑让贾勇到财务部工作,因为老岳不同意,也因为陈淑娜不放人,就只能安排一个广外毕业的男孩子张志强去财务部工作。张志强说话柔声细语,有点儿娘娘腔,见人三分熟。 季总跟陈淑娜说:“张志强的爸爸是个高干子弟,在一家大型银行做高管。以后公司融资方面的业务可以请张志强的爸爸多帮忙。” 陈淑娜说:“这孩子太活泛了,拿领导当哥们儿,不好约束。要是把他放在业务部门,估计撒出去就找不回来了。要是惹点事儿出来,可不好跟他爸爸交待。还是让他在财务部坐办公室,你看着他点儿好。” 陈淑娜和于建学给三个年轻人分配了工作。贾勇负责准备秋天举办的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的参展样品。王鹏接手对俄罗斯分公司的服装出口业务。邵燕暂时以内勤为主,做一些出口单证方面的业务。 贾勇按照陈淑娜的安排,带着王鹏去了一趟辛集,走了几个以前给兰天磊供货的工厂,还交待王鹏去辛集的时候要喝自己带的水。在皮衣加工厂里,贾勇把自己以前验货的一些心得也跟王鹏毫无保留地做了交流。 贾勇又带着王鹏去了雅宝路的打包站,把打包的工作流程和注意事项跟王鹏一一说明。 王鹏很虚心,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笔记本,把贾勇说的注意事项记录下来。贾勇让他自己带水,他找了一个绿色的铝水壶,在单位水房里,装了滚开的热水,哆哆嗦嗦地挎在身上,跟着贾勇出门办事。 贾勇觉得王鹏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不像自己上高中时,班里学习好的同学那么傲气。 交接完了对俄罗斯分公司的服装出口业务,贾勇开始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的展品。 陈淑娜跟贾勇说:“工艺品出口业务是咱们的看家业务,不能丢。” 王晗是做工艺品外贸出身的老外贸员。陈淑娜让王晗带着贾勇筹备展品,让贾勇听王晗的安排。 一天上午九点来钟,贾勇接到王晗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楼下了。贾勇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地下了楼,看见王晗开了一辆崭新的墨绿色新款北京吉普切诺基。王晗坐在车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呼贾勇赶紧上车。 王晗说:“咱们去见几个手艺人。” 王晗开着车来到南城的一片老旧住宅区。 王晗说:“这里是北京象牙雕刻厂原来的厂区。象牙雕刻是北京的传统出口工艺品。北京师傅的雕刻技艺在全国都是最好的,很多手艺是从清宫造办处传下来的。 “象牙雕刻摆件是工艺品出口中价值比较高的品种。《禁止象牙贸易公约》生效以后,不能再进口象牙原料了,象牙雕刻厂就解散了。不过象牙雕刻这个行当,从来都是师傅带徒弟,是一门手艺。厂子虽然没了,但手艺还在。今天咱们要见的就是这行当里的手艺人。” 王晗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个体态臃肿、胡子拉碴的人开了门。他穿着白色的对襟中式褂子,黑灯笼裤,扎一条宽皮带,脚上是一双懒汉布鞋,热情地跟王晗打着招呼。 王晗说:“这是王宏强师傅。” 贾勇赶紧上前抢着跟王师傅握手。王师傅缓缓地把手递过来,显得有些犹豫地让贾勇握了一下他的大手。这么短暂的一次握手,就让贾勇感觉出王师傅的手与众不同的绵软。 贾勇跟着王晗进了屋。屋里空气污浊,灯光昏暗,弥漫着烟草的气味,茶几上还有几个空的啤酒易拉罐。王师傅把堆在沙发上的物件扔到一边,让王晗和贾勇坐,自己去刷杯子沏茶。 王晗先坐下,贾勇跟着也坐在沙发上,沙发的弹簧发出一种无力承受的声音,贾勇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经陷在了沙发里。 王师傅端着一大一小两个印花玻璃杯哆哆嗦嗦地走过来。热腾腾的茶杯里,茉莉花和碎茶叶上下翻滚着,一股茉莉花茶的香味飘了过来。 王师傅说:“高碎,尝尝。” 王晗和王师傅闲扯了几句后,王晗问:“手里还有货吗?” 王师傅痛快地说:“走着,瞧瞧去。” 王师傅带着王晗和贾勇往小区深处走去,进了一栋楼,往地下室走。打开地下室的门,有一个大木头案子,案子上摆放着各种刻刀。案子上,地面上,到处都是雕刻的碎屑。案子后面有一排木架子,木架子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王晗问:“怎么没东西了?” 王师傅不无得意地说:“做一件,出一件,存不住啊。” 王师傅带着王晗和贾勇进了地下室的里屋。里面有一个大铁皮柜子。王师傅拿出钥匙打开柜子门,里面上下几层摆着像木头一样的整根的象牙原料。贾勇数了一下,有十来根。 王师傅带着浓重的京腔鼻音,嘴里像含着东西一样地说:“就这点儿料了,用一点儿,少一点儿了。现在都是按照客户要求订制,不见定金不下料,不付全款不出货。这也就是你来了,才让你看一眼。别人要是想知道我手里还存了多少料,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市面上哪儿找这么整齐的料啊?我跟你说,两指宽的料就算大块料了。这些料,我都是抠抠索索、精打细算地使着。” 王晗问:“你哪儿囤得这些料?” 王师傅说:“厂子散的时候我囤下的。这个象牙雕刻厂是解放后,把一些原来的老手艺人聚到一块堆儿攒起来的。这个厂子跟老北京那些做牙粉、做肥皂的厂子不一样,没有大规模生产一说。都是师傅带徒弟,一辈儿传一辈儿。等到我这一辈儿,想收个徒弟都不容易了。后来不是出了个《禁止象牙贸易公约》嘛,这老一辈儿的师傅就吵吵着散了,剩下这些东西,没手艺的人也不要,我就按照厂子里做的价都赊了过来。” 第13章 玉不琢不成器 王晗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说:“老王,你这料不像老料啊。你有证吗?” 王师傅让王晗说得打了个磕巴说:“还是瞒不过你,哪儿那么多老料啊。” 王晗说:“不行啊。您这些货走内销还好,我们要备的货是要外销的,没有证不好办啊。” 王师傅说:“咱就是一个手艺人。要货好说,但别的事你得自己搞定,我没办法。” 王晗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广州象牙雕刻厂您有熟人吗?” 王师傅说:“有啊。我们都是同行,他们还找我们串货呢。” 王晗说:“广州象牙雕刻厂有几个人自己出来搞了个厂子,做骨雕的,您知道吗?” 王师傅拖着长声说:“知道啊。那不是正经玩意儿。他们先拿水泥弄个象牙的样子,然后用牛骨磨成片贴在上面,再用牛骨做一些造型在假象牙上面。是不是这个东西?” 王晗说:“对对对,就是这个。现在这假象牙比真象牙卖得还要好呢。成本低,没有贸易限制,能上量。陈设效果上跟真象牙没太大区别,挺气派的。” 王师傅拍着王晗的肩膀说:“老王,您也是在这行里行走了十好几年的人了,那假的能跟真的一样吗?你弄一个象牙摆件搁那儿,多少年都不待变的。就是变,那也是玉化的效果。就你说的那个骨雕,长则年,短则两三年,就开裂了。没法看!那就得扔。您要是想要那样的货,您就不该来找我了。那都是一帮孩子在流水线上做的东西,雕的人物跟鬼似的。” 王晗说:“论手艺他们是没法跟您比的。但是做大摆件,没人上去细看。客户买一个骨雕摆件,摆两年,等效果不好了,扔了也不可惜。再买,再换新样子。我听说,在广州他们厂子里打工的,好多都是河北农村过去的。我琢磨着请您出山,带上一帮小徒弟儿,咱们也做些个骨雕摆件儿。” 王师傅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咱干不了。您让我这手艺雕牛骨,糟蹋手艺。” 王晗跟王师傅谈生意,王师傅跟王晗谈手艺,两个人各是各的理,谁也说不服谁。 王师傅说:“咱俩说的不是一个路子。我有个师弟,在郊区有个厂子,他入行年头少点儿,手上的活儿改得快。没有牙料,现在改行做玉雕了。要不我带您去找他商量商量。看他愿意不愿意接您的活儿。” 王师傅要出去找公用电话亭,给师弟打个电话。 王晗把手里砖头似的大哥大递过去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用这个。” 王师傅捧着王晗递过来的大哥大,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小心翼翼地按着电话号码,像是那些按键一按就会坏一样。在电话里,王师傅问他师弟在不在厂子里,说一会儿想带个朋友去厂子里找他。他师弟在电话里说没问题,在厂子里候着。王师傅把家里的事略微安置了一下,带着王晗和贾勇直奔东郊。 王师傅的师弟张天保,在东郊有一处平房大院子。张师傅在屋里看见一辆崭新的北京切诺基驶进院子,赶紧带着几个人挑门帘接了出来。 寒暄之后,张师傅说:“咱们先到厂子里转转。” 张师傅带着王晗和贾勇来到一间大屋子里。这间屋子有一间教室大小,像学生课桌一样并排摆着两列水池子。每个水池子上面架着一台小型的打磨机。 工人们双手攥着石料在打磨机上打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一根细胶管不停地把水浇到转动的磨刀上,帮助磨刀降温。车间里尘雾弥漫,工人的头发上、衣服上落了一层粉末,十几个工人里只有一两个人戴着脏兮兮的口罩。工人们见来了客人,停了手里的活,客人们这才能听得见彼此说话的声音。 贾勇听张师傅说:“这种架着打磨机的水池子叫水凳。” 贾勇走近水凳,仔细看了看工人们手里正在打磨的玉料。有人按照设计好的思路,在玉料上用黑笔画了线条。工人们沿着黑线用磨刀切割、打磨玉石。刚开始学徒的小工,只雕出一个大概的样子就住手,交给大工。大工再根据加工的效果,修改设计,勾画新的线条,然后才是下一步的雕刻。 张师傅说:“这都还没出样子,看不出来什么,咱们到那边展厅里看,那里有做好的摆件。” 张师傅带着王晗和贾勇走出车间,身后磨刀打磨石料的刺耳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张师傅说:“这里面做活的工人都是从河北农村我老家招来的,三年左右的工龄,现在差不多都能在一些粗料上做点东西了。” 张师傅笑着请师哥王师傅给指点指点。 王师傅摇着头说:“不是一个路子。牙雕料贵,是纯手工活,不能上机器磨。” 张师傅说:“在机器上磨出个大概样子,后期还是要手工雕刻的。” 说着,张师傅带着他们来到另外一间大平房,里面堆放着各种原料,有绿色的岫玉料;有粉色的芙蓉石料,有黄色的寿山石料,有红色的鸡血石料,还有玛瑙石料。 张师傅说:“这是原料仓库,这里的料质地比较一般,雕一些大的摆件,细料有另外的小库专门存放。” 贾勇看见墙角里有一些大的白色塑料容器,刚要迈步上前看看,被张师傅一把拦住。 张师傅说:“小心,这是烧玛瑙石的槽子,里面有酸。” 王晗看贾勇一脸疑惑,解释说:“生玛瑙都是灰色的,色调比较单一,缺少变化,用酸烧过的玛瑙就是所谓的熟玛瑙,颜色是暗红色的。根据烧制的时间不同,颜色的变化也很丰富。” 张师傅笑着说:“王老板是行家。” 王师傅跟张师傅说:“老王是老外贸,做了十几年的工艺品出口了。自打改革开放,有了外贸公司,有了工艺品出口,老王就在这个行当里了。早年间,咱们国家有什么可以出口的东西啊?要说能卖上价儿的,还就是这工艺品了。那会儿,老王可火了。他做工艺品的出口额,在他们外贸公司拔头份儿。老王是年年戴大红花的先进工作者。” 第14章 这才是大外贸员 王晗说:“张师傅,没想到啊,现在在北京还有您这样的玉器加工厂子。我去深圳好几年了,以前跟我合作的玉器加工厂,回来一打听都关门不干了。” 张师傅说:“这行当苦啊,年轻人不愿意干,留不住人。我这厂里大部分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我教他们学些手艺,不想干了,跑回家去又让我提溜来了。就这么着,才带出几个像样的徒弟。” 看完了粗料库,张师傅又带着大家来到第三间平房,这里有好几排大木架子。上面陈列着各种材质的摆件。 张师傅跟贾勇说:“这些就是成品了,你可以仔细看看了。” 贾勇走近展架仔细观看。用不同材料雕刻的摆件大小不一,各具特色。有宗教题材的佛造像,观音造像。有人物题材的仕女舞蹈像,老翁垂钓像,儿童牧牛像。有风景题材的高山流水像,重山叠嶂像,小桥流水像,世外桃源像。有动物题材的鸟、兽、虫、鱼。有植物题材的花、果、草、木。各类人物刻画得形象饱满,神闲气定。做成小摆件的虎豹大兽,静中有动,威风凛凛。做成大摆件的小鸟小虫,细节灵动,惟妙惟肖。 张师傅见贾勇看得入神,也不打扰,走到了王师傅身边说:“师哥,怎么样?” 王师傅点了点头说:“有点儿意思了。” 张师傅舒了口气说:“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 王师傅教导师弟说:“你在北京办厂子,接触的客户要求都比较高,一定要做精品。不能跟河南、辽宁的厂子比价格,咱们要在工艺上胜他们一筹。” 张师傅说:“我请了原来北京玉器厂的老师傅坐镇,专攻高仿工艺品这一块。他们有清宫造办处传出来的手艺,有些细节老师傅点拨一下,效果大不一样。” 王师傅哼了一声说:“我看也不是你的活儿,你自己的手艺是不是荒废了?” 张师傅说:“现在精力都在搞经营上了,手艺荒疏了不少。好料自己不敢开,都是请人动手。” 王师傅说:“玉雕和牙雕还是不一样。牙料质地均匀,在料的取舍上不用费太多功夫。玉料就不一样了,纹理自然天成,没有绝对完美的玉料,要在前期设计上下足功夫。我看有几个小摆件设计的就很精巧,处理得好,就是神来之笔,处理得不好,就是瑕疵。这一里一外差得就远了。” 贾勇在逐一细看的时候,王晗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招呼贾勇赶紧走。出了展室,张师傅带着大家来到一间会议室。会议桌已经重新安排成一张大餐桌,涮羊肉的铜火锅加了烧红的木炭摆上了桌子。围着铜火锅摆着几盘切好的牛羊肉卷,还有冻豆腐、白菜、茼蒿、糖蒜、麻酱小料和酒水饮料。 张师傅说:“都过了饭点了,就在咱们这里凑合吃一点。“ 王晗抖了一下手腕子,一块沉甸甸的金表从袖口里露了出来,看得王师傅和张师傅一脸的羡慕。王晗得意地扫了一眼两位师傅,眯着眼看看他的金表说:“嗬,两点多了。还真有点儿饿了。“ 王师傅抓过王晗的手腕子,仔细看着王晗的金表说:“这是什么表啊?赶明儿我也得整这么一块戴戴。” 王晗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这都算不上什么好表。这在香港,就是一般商务人士戴的。” 王师傅小心翼翼地问:“这得多少钱啊?” 王晗不吱声,神神秘秘地伸出三根水萝卜似的手指头。 王师傅和张师傅不约而同,惊讶地说:“三万!” 王师傅恋恋不舍地放下王晗的手腕子。他看着贾勇说:“瞧瞧,这才是大外贸员,你好好干,将来也是这个路子。” 张师傅自愧不如地叹了口气,说:“坐,咱们边吃边聊。“ 四个人落了座,开始喝酒吃肉。酒过三巡,张师傅举着酒杯对王晗说:“王哥,今天经过我师哥介绍,幸会王哥,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王晗呵呵一声,碰了杯,痛快地喝了一口。 王师傅说:“老王,你看我师弟这儿的货能不能拿一些去参加广交会?” 王晗说:“咱们喝着聊。” 王晗自己砸了一口酒说:“这回是我徒弟陈淑娜托我组织参加广交会的货。陈淑娜到华艺公司时间不长,华艺公司以前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出口商品交易会,这方面一点业务储备都没有,等于是白手起家,另起炉灶。 “陈淑娜的意思是要在北京传统工艺品出口上亮个像。让大家知道她离开原来公司以后,没有倒,又东山再起了。这是跟我们原来公司老板较着劲呢。所以这回展会备的货想弄得齐整一些。 “咱们北京的工艺品出口,有几个大类,象牙雕刻,玉石雕刻,景泰蓝掐丝镶嵌,料器。今儿我奔老王来,是想做仿牙雕的,就是骨雕。没想到老王看不上这个活儿,把我支应到您张师傅这里来了。” 王晗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惋惜。 张师傅说:“王哥,您别怪我师哥。我师哥是本分手艺人。都这岁数了,还自己亲自做活儿呢。他就是守着这门老手艺,别的一概不掺和,绝不是不给您面子。我这里的生意也有我师哥一份儿。他和您那 儿怎么个规矩,我都听我师哥的。” 王晗说:“好说,跟老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想请教,您愿不愿意做仿牙雕这一块业务。这块活可是能上量的。我这两年在广州、深圳的时候多一些,眼看着广州牙雕厂的几个哥们儿都赚翻了。我心里抓挠,惦记着咱们也搞一摊骨雕。” 张师傅说:“王哥,刚才我师哥跟我念叨了这个事。我也琢磨了一下。我要是没把这个玉器加工摊子支起来的时候,您要说有这个活儿,我指定要接。但您也看见了,我这厂子,料也囤了,师傅也请了,生产线也建起来了,货也出了。这个时候转产仿象牙的骨雕,可惜了。不瞒您说,不管是我师哥的象牙摆件,还是我自己的玉器摆件,销路还是不错的。” 第15章 真是手把手地教 王晗有些遗憾地说:“得了。我也不勉强你们了。那咱们就谈玉器。” 张师傅一听高兴了,又敬了王晗一杯。 王晗说:“刚才您也说了,规矩跟王师傅的一样。但有一件是这回跟以前不一样的。” 张师傅态度谦恭地说:“您说,我洗耳恭听。” 王晗说:“这回我要的量大。准备把原来留给仿象牙摆件的展览面积都留给玉器。” 张师傅笑着说:“那可是不少的货啊。” 王晗听出了张师傅的言外之意说:“这就是我要谈的第二件事。这回我不收货。我提供展出面积,您出展品,我负责销售,出了货咱们几家分。卖不动的货,我保证原样还回来。” 张师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师哥。 王师傅略一沉吟,说:“老王,以前你从我这里拿货可没有赊过货啊。” 王晗说:“以前我要的少,我也是在香港、深圳接了客户的订单再下定金给您,货到付全款。这次我要的货是准备展览的,一件两件不顶事。” 王师傅说:“老王,以前您在老公司也给广交会组织展品,那个时候也都是直接现金收货啊?” 王晗说:“那会儿可跟现在不一样啊。那会儿收的多少东西都压在库里卖不出去,现在库里还堆得满满的呢。不可能那么办喽。那都是老黄历,那一篇儿已经翻过去了。” 王师傅回忆着说:“你们那个库我去过,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就那些紫檀家具就值老了钱了。” 王晗感慨地说:“可不是吗。真有不少好东西。当年收的时候价格是高了一些,不过现在看也合适了。据说去年我们老公司年底亏损了,老板想起来当年收过一件东西,让人从库里找了出来,拿到新加坡拍卖,卖了三千万,全公司扭亏为盈了。” 王师傅羡慕地说:“家底儿就是厚啊。” 张师傅觉得聊得远了,开始往回拽。 张师傅说:“王哥,我这里确实有些货,不过,也都是按照下家的意思定做的,您要么直接收了,我紧着您。下家来取货,我也好说,您是现款现货,先到先得。不然的话,下家来取货,我不好交待。” 王晗一点儿都不含糊地说:“我要是你就不这么想。国内的买家是给你兜底儿的。我把这些货带到广交会上,那是直接面对海外和港澳台的客户,要是卖到更好的价格有什么不好呢?你这里有人、有料、有手艺,再做一个给国内客户不就完了嘛。广交会就十五天,展览完了,就还给你。你不是把货借给我个人,你是把货借给华艺公司,那是正经的国有大公司,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师傅念叨说:“不是不放心。就是现在出一件货,一个人怎么也得耗两个半月,小三个月,就是您帮我出了货,我再补货也不是立马就能补上的。” 王晗假装着急地说:“哥们儿,你这货是不错,可也不是独一份儿?要不是今天王师傅把我薅来,咱们还就没有这个缘分了。我原来就打算去老公司借几件老货摆到广交会的展厅里。我帮老公司消化库存人家还得念我的好。库存货的价格说不定还更低呢。” 王师傅赶紧打圆场说:“别介啊,咱们都聊到这儿了,不兴拉抽屉的。我替我师弟做主了,就按老王说的办。” 王师傅和王晗看着张师傅。 张师傅犹豫着点头说:“好。按我师哥的意思办。” 王晗说:“那就把你这里的货列个单子,报个价格,适可的啊,别往高里报。先让王师傅过目,咱们再商量。” 张师傅又问:“要是损坏了怎么说?” 王晗拍着胸脯说:“能修的,修复费算我的,不能修的,按价照收。” 吃完了饭,王晗笑眯眯地说:“打几圈。” 王师傅乐呵呵地说:“行啊,听您的。” 王晗挑衅地看着王师傅问:“敢带点儿响吗?” 王师傅诈唬着说:“敢,怎么不敢啊?!” 张师傅问:“嫂子不管你啊?” 王师傅得意地说:“她管的是我工资条上的那一部分。那才有几个子儿啊?咱还指着那个吗?前儿,我背着她出了一副一尺二的象牙筷子。带银头儿的,活儿漂亮。钱就在兜里装着呢。要不我师弟怎么说我自己还做活儿呢。不就是为了挣两个体己钱吗?都这岁数了,不能为花个仨瓜俩枣地还得跟老娘们儿伸手,受那委屈。” 张师傅说:“到我这里了。您那俩体己钱还是留着。您那一份儿我给您出了。” 王师傅故意说:“不合适?我给你介绍的生意还没开张呢,不能花你的钱啊。” 张师傅说:“您是我师哥,什么生意不生意的,我一直跟您说,我的生意里就有您的一份儿呢。我对您什么要求也没有,您得空到我这里溜达溜达,搓两圈,看看弟弟我,捎带手地您给指点指点就得了。” 王晗听着他们师兄弟逗着咳嗽,跟贾勇说:“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先跟他们打几圈麻将醒醒酒。你去看着,让他们把咱们刚才看过的货都列个单子,别让他们把好的都摘出去。咱们花了运费,花了展位费,出了人工,卖不出去再运回来你师父该不高兴了。” 贾勇双手抱拳说:“放心您呐!这个我能干。” 王晗瞪了贾勇一眼说:“别大大咧咧的!打包装以前,你一定要逐一查验清楚,看看有没有暗伤。” 王晗喷着酒气,摇晃着身体,拿起了一个茶杯盖递给贾勇,说:“有人要是递给你东西,你怎么接?” 贾勇疑惑地看着王晗,慢慢地伸出双手去接茶杯盖。王晗挥起他握过枪的又厚又大的另一只手,啪地打在贾勇伸出的双手上。 王晗扬起拿着茶杯盖的手,指着贾勇,瞪着眼睛说:“工艺行里最忌讳手递手接东西。一定要上手看的时候,要等东西放下再去拿。” 说着,王晗把茶杯盖扣在了桌子上。贾勇轻轻地拿起杯子盖,就像拿起了一件玉器。前前后后看过后,又轻轻地放回到桌面上,王晗这才点了点头。 张师傅在一边看着说:“这真是手把手地教啊。” 第16章 她撕了重要单据 王晗说:“张师傅您别多心,不是冲您。贾勇刚开始干这行,得学点儿规矩,免得让人家给坑了。” 王师傅说:“年轻人多学点儿规矩是好事。不过咱们这里您放心,厂子就是干这个的,不会像那些串货的,净干些碰瓷的下三滥的事。别担心,小伙子,你去跟他们忙活儿去。我们陪着老王打两圈。” 贾勇按照王晗的要求,给张师傅的三十几件摆件列了清单,逐一查验后,封了包装。 一连几天,贾勇跟着王晗在外面起早贪黑跑厂家准备展品,一直没顾得上回公司。好在供货单位都是王晗的熟人,谈得都还顺利。王晗是走一个地方,吃一顿,喝一顿,打一场牌。 几天下来,王晗也累得够呛,倒不是看货、选货有多累,主要是吃不动也喝不动了,打牌也打累了。王晗说要歇两天。贾勇趁这个机会,回了一趟公司。 办公室里,高高大大的王鹏蔫头耷脑地趴在办公桌上,邵燕也心不在焉地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转着一支签字笔玩。王鹏一见贾勇进来,像一只趴在地上听动静的狗一样噌地抬起了头。 王鹏急切地说:“你可回来了!” 贾勇说:“陈经理找我了吗?她知道我这两天一直在准备参加广交会的展品啊。” 王鹏看了看邵燕,邵燕白了王鹏一眼。贾勇看出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事情。他拿过自己的水杯,沏了茶,坐下来,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等着他们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王鹏走到贾勇的办公桌边,俯下身,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声音呜哩呜突地说:“是我们俩找你有事儿。” 贾勇疑惑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王鹏难为情地说:“我和小邵办了件错事儿。” 贾勇觉得好笑,心想:“你才上班几天,能犯多大错?” 贾勇抖了一下手里的报纸,斜眼看着王鹏,一边端起茶,一边开玩笑地说:“说,让我怎么帮你顶雷。” 王鹏轻声说:“小邵把工厂寄来的增值税专用发票给撕了。” 贾勇一听,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去。 贾勇定了定神说:“多大金额?” 王鹏说:“九十九万。” 贾勇说:“撕碎的发票呢?” 王鹏说:“当垃圾倒掉了。” 贾勇说:“去垃圾堆里找了吗?” 王鹏说:“找过了,没找着。” 贾勇慢慢地擦着喷在桌子上的水,问:“陈经理还不知道?” 王鹏痛苦地摇了摇头。贾勇看了一眼邵燕,邵燕烦躁地用签字笔戳着她眼前的书本。 贾勇看看表,跟王鹏说:“陈经理还有一会儿才能来,你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跟我说说。” 王鹏说:“这两天,俄罗斯分公司兰经理汇回来一笔美元。陈经理让我跟厂家要这笔外汇对应的国内采购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厂家那边不是很配合,因为他们要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就要交税,他们说,以前的价格是不含税价格,要税票的话还要咱们另外付一笔税款。 “陈经理挺不高兴的,和厂家谈的也不是很愉快。最后双方同意,是不是含税价先搁一边儿,等兰经理回来再说,先把眼前这笔货款对应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开出来,需要补的税款将来也从兰经理那边出。陈经理着急要拿到增值税专用发票办理出口退税。厂家开好增值税专用发票后就用挂号信寄过来了。” 贾勇问:“谁是收件人?” 王鹏说:“我是收件人。” 贾勇问:“谁拆的挂号信?” 王鹏说:“我拆的挂号信。” 贾勇说:“后来呢?” 王鹏说:“我就把挂号信扔到我办公桌上了。” 说到这里,王鹏看着邵燕不说话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邵燕心烦意乱地说:“我以为那就是一个没有用的旧信封。那信封真的又脏又破,放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心烦。我还打开看了一眼,是看见有两页纸的一份发票。我没仔细看,我想不就是一张发票吗?我哪儿知道那是什么增值税专用发票,还是出口退税专用的。我想要是有用,谁还放在那么一个破信封里啊,我就给撕了。” 贾勇想了想说:“咱们业务三部和俄罗斯分公司之间的业务,是假出口,真代理。业务是俄罗斯分公司的兰经理直接跟工厂谈的,价格也是兰经理和工厂定的。咱们业务三部就在工厂的出厂价格上加了一个百分之三的代理佣金,把这个价格作为业务三部和俄罗斯分公司之间的国际结算价格。这百分之三的佣金没有多少,咱们真正赚的是百分之十三的出口退税。没有增值税专用发票就办理不了出口退税,会直接影响咱们部门的利润。陈经理对这个事盯得特别紧。” 王鹏仰天长叹道:“现在怎么办啊?愁死我了!” 贾勇说:“得让工厂重新开发票。如果撕碎的发票还能找到就好了。” 邵燕皱着眉说:“肯定找不回来了。” 贾勇问邵燕:“你撕的很碎还是就撕了几大块。” 邵燕不耐烦地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贾勇说:“如果撕得很碎,别人拿到也用不了。如果就撕成几块,别人粘起来就能拿去退税用。我们让工厂再开一张发票的话,他们也会跟我们要撕碎的发票,找不到碎发票,他们再就同一笔业务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话,就有可能出现重复开票的问题,如果定性的话就是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百万元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属于刑事犯罪。” 邵燕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了解税务上的事?” 贾勇说:“我好多同学都在税务系统,现在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骗退税是税务系统重点打击的对象。” 王鹏忧心忡忡地说:“关键是这给了厂家一个借口。厂家本来就不愿意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厂家还欠咱们九千万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没开呢。” 邵燕强词夺理地说:“厂家为什么不愿意给咱们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他们在当地办厂子,肯定要给地方政府交税的,交了税难道还不能开发票吗?” 第17章 该汇报的得汇报 贾勇说:“地方上为了招商引资涵养税源,对企业实行包税制。每年给企业核定一个征收额,只要交够了这个数目就不管了。这个数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效益好的时候就多交,效益不好的时候就少交,是企业和税务部门协商的。 “咱们要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是一种流转税,跟地方政府关系不大。企业如果不专门申请是开不出来这种专用发票的。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企业要在核定征收额之外另外交一笔税款。” 邵燕赌气地说:“真麻烦,我又没学过税务,我哪里知道发票这么重要。我就知道在饭馆里吃饭开发票是为了报销用。我男朋友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经常让餐馆把金额开大一点儿,人家餐馆就给开了。有的时候,就是不在餐馆吃饭,请餐馆帮忙开个发票,人家也给开。哪儿有这么麻烦啊?!” 贾勇说:“你说的那种发票跟咱们说的增值税专用发票不一样。在税务系统内管理的层级都不一样。增值税专用发票可不是想开就能开,想补开就能补开的。” 贾勇看看他们两个人,劝说道:“这事真挺麻烦的。得赶紧跟陈经理汇报啊。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王鹏又看了看邵燕,好像在征求邵燕的意见,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贾勇也是这个意思。” 邵燕试探着问:“能不能先不跟陈经理说这件事。我想让王鹏跟工厂说说再补张发票,王鹏说他跟工厂不熟悉,怕工厂吵吵起来。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邵燕说:“看看你能不能跟工厂说说?你跟他们打交道的时间长,说不定他们能给你这个面子。要是需要请客送礼,我让我男朋友出面,我们出钱!” 贾勇看了看王鹏,心想:“这话让我怎么接呢?” 王鹏怕贾勇不明白邵燕的意思,赶紧赔着笑脸补充说:“小邵男朋友做旅游的,可有钱了,让他出点儿血没什么。” 贾勇回避开他俩期盼的目光,摩挲着报纸,不以为然地轻声说:“这不是面子的事,也不是请客送礼能解决的。” 邵燕满不在乎地冷笑着说:“做生意还不是就吃吃喝喝那点儿事吗?还有什么是一顿大酒搞不定的吗?” 贾勇无可奈何地说:“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牵扯到工厂的经济利益。工厂不想给咱们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是因为他们要补交税款。他们起码要补交七百万税款。你得跟人家喝多少酒能让人家愿意放弃这七百万的利益啊?” 王鹏、邵燕彻底沉默了。 贾勇劝道:“这事还要尽快跟陈经理汇报。” 邵燕为难地说:“我不想让陈经理知道。我刚上班,就捅这么大的篓子,领导以后就不会信任我了。” 贾勇说:“瞒是瞒不住的。” 邵燕眨着她漂亮的大眼睛,扭动着身体撒娇地说:“你不说,王鹏不说,能拖多久拖多久,实在拖不过去了再说呗。” 贾勇扭过脸不去看邵燕,说:“王鹏,这是你的业务。” 王鹏嘟囔着说:“我可不敢瞒。” 邵燕不满意地瞪了王鹏一眼,说:“看你那点儿胆。怪不得在学校里找不到女朋友。你以为我就是为我自己着想吗?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这么重要的文件你自己为什么不放好。让领导知道咱们经贸大学的毕业生就这么个素质,以后咱们几个人在单位还抬得起头来吗?” 王鹏被邵燕怼得说不出话来。贾勇举起被自己喷湿的报纸假装看报。公司新来的九个大学生里有七个是经贸大学的同年级同学,人家一进公司天然的就是一个小团体。贾勇觉得自己势单力孤,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为妙。 邵燕穿了一件休闲西装,西装里是一件低胸吊带背心。她见贾勇不说话,就凑到贾勇身边很近的地方,轻声细语地说:“我男朋友说,反正工厂那边还有九千万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要开。咱们不说上一笔发票丢了的事。就说陈经理让再开一笔发票。这样用新票压旧票,把旧票埋在里面,一百万的发票在九千万的发票里也不是那么明显。你觉得这样行吗?” 贾勇闻到一股怪怪的外国香水的气味,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闪着身子,他举起报纸挡在自己和邵燕之间说:“陈经理是老外贸员了,她可是个精明的人。她不仅懂业务,还懂财务。每一笔退税的账,她怕财务部不给咱们部门做账,影响咱们部门的利润,她都要自己做流水账。哪天开票,哪天入账,哪天退税,哪天核定利润,她记得清清楚楚。一笔业务,开两次发票,这事瞒不过她的。” 邵燕软磨硬泡地说:“我还是想让你再帮我瞒一段时间。” 贾勇说:“这不是我帮不帮你的事。不管咱们怎么瞒,陈经理还是会发现。等实在瞒不住了再说实话,那样好吗?咱们都是新员工,犯错误是难免的,我觉得你还是主动跟领导说比较好。” 邵燕见贾勇油盐不进,没了办法。她失望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把签字笔扔到桌子上,看着签字笔在桌子上一阵乱滚,灰心丧气地说:“行,那就走着瞧,看领导怎么处理。” 十点左右,陈淑娜和于建学一前一后推门进了办公室。贾勇赶紧站起来打招呼,陈淑娜看着跟王晗熬了几天夜,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贾勇,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跟着王晗跑工厂还吃得消吗?展品准备得怎么样了?” 贾勇说:“我跟着王经理跑了几个厂子,本来想请象牙雕刻厂的王师傅帮忙准备骨雕摆件,王师傅不接骨雕业务。王经理又带着我从王师傅师弟张师傅那里拿了三十几件玉石雕刻摆件,已经逐一核验,登记造册,打包封装了。” 陈淑娜关心地问:“质量怎么样啊?” 才接触这个行当不长时间的贾勇,老练地说:“张师傅走的是高仿精品路子,请的师傅有原来清宫造办处的手艺,活儿挺漂亮的。” 第18章 让手艺传承下去 陈淑娜听了贾勇的描述,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很有感触地说:“咱们北京的外贸公司拿到广交会去参展的工艺品,就得是精品才行。现在河北、辽宁做的东西太糙了,把仕女都雕成花木兰了,简直是浪费材料。咱们把这些精品带到广交会,也算是给有手艺的老北京艺人留一条活路,让他们能够把手艺传承下去,这是积德的事情。” 贾勇说:“王经理还带着我准备了景泰蓝掐丝镶嵌摆件,还从康总的厂子里拿了一些料器。” 陈淑娜点了点头说:“象牙雕刻,玉石雕刻,景泰蓝掐丝镶嵌、料器,这是北京工艺品有代表性的四类产品。按这个路子准备就对了。跟王经理在一起能学到点儿东西?” 贾勇一脸钦佩地说:“王经理认识的人真多。他们都挺给王经理面子的。有的厂子提出要现款现货,王经理不答应。他跟厂子一顿交涉,把这些展品从厂子里赊了出来,连定金都没给厂子。要不是王经理出面,准备展品的事不会这么顺利。就是骨雕摆件没组织到货源,王经理也实在没办法了。” 陈淑娜说:“没关系。骨雕这块,从广州象牙雕刻厂出来的那帮人已经成气候了。咱们再怎么干也干不过他们。那些活儿也不是精品,不是咱们的优势。我上回去俄罗斯带回来两根猛犸象牙,正找人加工,做点儿精品。到时候给你看看。” 贾勇问:“猛犸象牙不受《禁止象牙贸易公约》的限制吗?” 陈淑娜说:“猛犸象是生活在俄罗斯的原始象,也叫长毛象,生活在高纬度的寒带地区,有毛,是早就灭绝的物种。严格说,猛犸象牙是一种化石制品,不是传统意义的象牙,是石化的象牙。不过,我找行家看过了,加工的时候,把牙雕和石雕的技法结合起来,应该可以用。” 于建学说:“瞧见没?这就是你师傅。走到哪里都不拉空。去俄罗斯本来是跟兰天磊交涉回款的事,捎带手的还带回来几根猛犸象牙。等这几根猛犸象牙做成了工艺品,我们出差去俄罗斯的费用就挣回来了。” 陈淑娜说:“光挣个差旅费就没意思了。” 于建学说:“对!咱陈经理哪儿是干那些小打小闹事情的人啊。” 于建学哼哼笑着问贾勇:“你王师傅这酒喝得怎么样啊?” 贾勇一听也笑了,说:“让您猜着了。” 于建学说:“我都不用猜,准是走一路喝一路,再打一路牌。他整个一个酒腻子。就是这个酒把他给耽误了。他刚入行的时候,那会儿生意多好做,简直就是捡钱。他为了喝酒腰都懒得弯。” 陈淑娜表情严肃起来,说:“行了啊,老王是我师傅。谁还没有点儿嗜好啊。他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人,他对钱真的就那么回事儿。” 于建学一脸奚落地问贾勇:“没跟你讲他抱着机枪冲锋的事?” 贾勇摇了摇头。他看了看陈淑娜,给于建学使了个眼色。 于建学还是不管不顾地说:“那是还没喝到位呢!” 贾勇看出来陈淑娜不高兴于建学议论王晗,就把话题岔开来,问陈淑娜:“师傅,为什么管玻璃假花叫料器啊?” 陈淑娜笑了一下说:“我也说不十分真灼。好像烧玻璃时加上颜料,烧出的有颜色的玻璃就叫料器。后来用有颜色的玻璃做盆景,从明朝就有这门手艺了。” 贾勇说:“说实话,这东西我没看出好来。” 于建学明白贾勇的意思,也不再拿王晗喝酒、打牌、吹牛的事闲扯,他顺着贾勇的话题说:“这东西放在一块堆儿不显好,单看,摆出造型还是挺有味道的。 “咱们不会摆弄。康乐请专门的技师摆造型,拍照片,做样品册,挺有艺术感的。有点儿像什么呢?就像日本人用绢花做的插花盆景一样。 “明清两代的故宫里都有陈列。以前北京冷,宫里面的盆景到冬天就没法看了。就有人想出了用彩色玻璃做假盆景。这个东西出口能上量。北京郊区好多乡镇企业是靠做料器出口起家的。康乐那个厂子能做起来,就是赶上了那一拨。” 陈淑娜说:“做工艺品出口,还得有个搭配。像玉雕摆件,一个是一个,你想要第二个一样的都没有。所以玉雕要做精品,卖一件恨不得顶一个货柜的料器。料器是可以走量的。摆几个样品,放几本样品册,国外客户来了,针对不同的样品是可以下订单的。” 于建学说:“等你这边把货归拢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得安排运输了。我找了我在外运公司的哥们儿,托人从铁路上定了一个小尺寸的铁路集装箱。咱们从南站走,到广州站取货。这比我们以前开着卡车去参加广交会强多了。” 贾勇和陈淑娜、于建学说话的时候,王鹏和邵燕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声不吭。贾勇趁他们不注意,附在于建学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于建学立马拧起了眉头。陈淑娜好奇地盯着他们俩,刚想直起身子打听贾勇跟于建学说什么悄悄话,贾勇就转身回自己的工位去了。 于建学走到陈淑娜身边,跟陈淑娜悄没声地说了几句话。陈淑娜哐地一声靠在椅子上,金属的椅子腿在瓷砖地板上挪了几寸,发出刺耳的声音。贾勇坐在工位上,听见于建学有气无力地招呼王鹏和邵燕说:“你们俩也过来汇报汇报你们这两天的工作。” 王鹏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来到陈淑娜和于建学面前,立正站好。邵燕慢腾腾地站起身,挪到了王鹏身后。王鹏把自己什么时候收到工厂寄来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放在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被邵燕无意撕毁,发现后他又到哪里去找,没有找到的事,如实地跟陈淑娜和于建学说了。邵燕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陈淑娜皱着眉,努力控制着情绪,盯着邵燕问:“是这么回事吗?” 第19章 怎么处理责任人 邵燕多少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陈淑娜瞪着眼睛吼道:“一个三岁孩子都应该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乱动,明晃晃的两页纸的增值税专用发票,你居然给撕了?!” 邵燕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陈淑娜气得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于建学用责备的口吻,深感不解地说:“你们都是经贸大学毕业,专门学国际贸易的大学生,应该学过外贸单据业务的,出口退税用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应该认得啊?” 邵燕说:“学的时候没太当回事。回去查了一下书本,里面确实有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图样。但我没见过真的增值税专用发票,看到真发票以后,没辨识出来。” 于建学哭丧着脸说:“这个事情挺麻烦的,处理不好,会影响整个俄罗斯分公司服装出口业务的退税工作。这个事肯定不是陈经理能够决定怎么处理责任人的,还是要跟公司领导汇报一下,你们回去等消息。” 邵燕向陈淑娜和于建学微微鞠躬说:“对不起,给您们添麻烦了。” 王鹏和邵燕回到座位上后,于建学向陈淑娜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生气,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陈淑娜缓了缓神,想想于建学刚才点给邵燕的话有道理,她拿了个笔记本离开了办公室。二十分钟以后,陈淑娜和季总一前一后来到办公室。 季总双手扶在陈淑娜肩上,把她推进了办公室,然后笑容可掬地说:“别生气,都是一帮孩子呢,我来教育他们。” 贾勇、王鹏、邵燕见季总来了,都站了起来。 季总走到他们三人跟前,故意大声说:“你们三个,今天下班都别走,留下来我给你们开会。” 季总又跟陈淑娜说:“放心,我帮你把他们修理修理。” 陈淑娜还没有完全消气,说:“这事儿跟贾勇没关系,贾勇还要去工厂备货呢。” 季总朝陈淑娜摆摆手,说:“不差这一天。都留下来开会,所有新员工接受入职教育。” 这天下班后,所有新入职的员工来到公司会议室。季总和办公室主任周宇给大家开了个会。办公室主任周宇是人大毕业的,内蒙人,是个细皮嫩肉的白净书生,一点儿不像塞外汉子那么粗壮高大。初次见面,很多人会以为他是南方人。据说,他当年高考是内蒙的状元。周宇主持了会议并首先发言。 周宇说:“本来要开一个欢迎新同志入职的会,公司委托我,在公司工会的协助下,已经开始筹备这件事了。大家入职才一个多月,就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公司领导非常重视,所以今天临时决定开这个会议。我先讲一下,然后,请季总做总结。 “华艺公司是一家老公司了。公司成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隶属于当时的轻工业系统。在建国初期,华艺公司负责组织协调全国的工艺品生产,是当时创汇的主要产品之一,为国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这些年来,公司正逐步从一个具有行政属性的行业管理公司,向一个专业外贸公司转型。公司的大部分员工是从原来的公务员转岗转制来的。他们熟悉生产企业的行业管理,但是对国内、国际贸易既无知识也无经验。最近这几年,公司的经营一直依赖双轨制下的汇差收入和配额收入。 “从长期看,随着双轨制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推进,公司的发展面临较大的困难。公司已经很多年没有大规模进新员工了。今年,公司为了发展外贸业务,储备外贸专业人才,一次性地引进了九名大学生。在做出这个决策的时候,公司管理层有很大的压力。 “季总作为公司外贸业务的负责人,为了推动人才引进工作的落地,做了大量工作。你们九个大学生中,有七个人没有北京户口,你们都知道,现在给你们争取北京户口有多难。季总为了给你们跑户口,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你们知道吗? “季总知道你们在北京无亲无故,租房子的开销大,还特地为你们争取员工宿舍,现在已经跟公司三产谈的差不多了,就在三产的宾馆。公司为你们付出了这么多,是因为公司把未来发展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今天发生了一件事,部门经理反映给了季总,请示季总的处理态度,让季总非常为难。我们的新员工邵燕,撕毁了一张百万元面额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影响了俄罗斯分公司服装出口业务的正常退税。部门经理问该怎么处理邵燕,你们说,这让季总怎么回答? “首先说,这件事情的性质是严重的,已经影响了公司正常经营,可能会造成经济上的损失。其次,如何给邵燕的行为定性。邵燕虽然没有主观上的故意,但是,邵燕的行为客观上为公司造成了损失,邵燕作为一个公司以专业人才引进的经贸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不能识别重要业务单据,说明你的业务能力没有达到公司的要求。你们现在还在实习期,按规定,公司可以单方面解除和邵燕的劳动合同。” 周宇停顿了一下,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他板着脸用严厉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周宇接着说:“公司最终怎么处理,要看这件事实际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公司不会放任事情的发展,还会积极采取措施挽回损失。但必须把话说清楚,如果邵燕确实给公司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经济损失,那不排除采取解除劳动合同这种极端的处理方式。 “今天在这里公开这件事,主要目的还是要提醒大家,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们已经是公司员工了,不再是大学生了。你们应该为公司创造价值,至少不应该给公司造成损失。如果因为引进你们,还给公司造成了损失,那决定引进你们的人,是要为此负责的。要是那样的话,你们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季总。” 第20章 别对工作不上心 周宇说:“这里初步对邵燕做如下处理,责令邵燕在部门内做出检讨,配合部门经理做好善后工作,扣罚邵燕一个月的实习津贴。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意见,将视情况的发展做出决定。” 说到这里,周宇看了看季总。 季总先表了个态,说:“周主任刚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大家做了通报。事情发生在业务三部,当事人是邵燕和王鹏。但这件事给所有今年新入职的大学生提了个醒。教训深刻啊!发生了我们大家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我作为公司外贸业务的负责人,该负的领导责任由我来负。” 季总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今天把大家约来,我还是想跟大家好好聊一聊。我也是从一个大学生成长起来的公司干部,虽然没犯过大错,但也是小错不断,我也没少被领导敲打。所以我能够理解大家刚步入社会就遇到挫折的感受。 “你们所处的环境和我刚参加工作时的环境大不一样了。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做日语翻译。我那会儿犯点儿错,不会有经济方面的不良后果。” 季总回忆说:“我把领导的话翻译给日本客人,日本客人没听懂;我把日本客人的话翻译给领导,领导没听懂。领导和日本客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谁的意思。两个人扭头一看我,一个年轻姑娘当翻译,着急得脸都红了。领导和日本客人哈哈一笑,反过来还安慰我,让我别紧张。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当时真是那样。” 季总话锋一转说:“你们现在不一样了。你们现在做的是外贸工作,你们是外贸员。你们现在做的是生意,管的是钱!邵燕就这么擦擦两下,撕了十三万。你就是撕十三万人民币现金可能都没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损失可能还不只这一笔业务,这张发票处理不妥,后续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还能不能开出来都成问题。那可是面额高达九千多万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涉及到将近一千三百万的退税收入啊。退税是什么?是一千三百万的毛利润啊。这对于我们这样的新成立的外贸公司来说,是大事情啊!你们的工资奖金,公司的差旅办公费用可都在这里面。 “这事情有多大,你们不一定能够理解。你们去问问你们的父母老师,就知道这事情有多大了。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你们父母的工作单位,当事人会受到怎样的处理?” 季总困惑地说:“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会是邵燕捅这样的篓子。邵燕是经贸大学专门学国际贸易的本科毕业生啊。多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姑娘啊。她是我精心选拔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是在打我的脸啊。我在感情上都不能接受这件事。” 季总念叨着:“你们九个人中,贾勇和张志强不是学外贸专业的,贾勇是学财务的,张志强是学语言的。如果这事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我反而还能够接受一些。可偏偏出在邵燕身上,这让我不能接受。” 季总看了看最早到公司报到的贾勇,说:“贾勇家在北京,他提前半年多到公司来实习。他工作很踏实,也很勤奋。他跟着陈淑娜跑工厂、跑仓库、跑海关,收货、运货、发货,起早贪黑,没日没夜。贾勇得到了锻炼,这半年他成长得很快。有一点儿超出了我原来的预期。” 经贸大的几个同事听着季总夸贾勇,互相交换着不服气的眼神,只是不敢说话而已。 季总看在眼里,继续说:“你们其他同事来报到之前,陈淑娜和于建学在俄罗斯,向俄罗斯分公司出口服装的业务,从进货到发货,都是贾勇一个人在经办了。陈淑娜经理说,他已经能够独立承担一些业务了。” “咱们公司的情况周主任刚才介绍过了。公司内部对一次进九个大学生有很多议论。我自己心里也不是很踏实。”季总扪心自问地说,“我自己也担心,会不会选错用错?” 季总琢磨着说:“这半年,我非常关注贾勇的成长,我从贾勇的成长中看到了公司未来的希望。我觉得你们这一批大学生外贸员,是一批值得我信赖,能够让我依靠的同事。” “等你们其他大学生来报到的时候,我一点儿担心都没有了,我满怀期待。华艺公司的未来就靠你们了!”季总停顿了一下,仿佛从憧憬中又回到了现实,“没想到被泼了一盆冷水。” 季总刨根问底儿地说:“作为公司的负责人,我听到这件事以后,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如果我们找不到问题的根源,那我们怎么预防类似事件的发生呢?是不是这件事就代表了这一批大学生的水平?” 季总看着被她训得垂头丧气的大学生们,说:“我想公司里一定会有这样的声音,但是我觉得目前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尚早,还不能以偏概全。我还是希望这件事只是一个个例,具有一定的偶然性。那咱们就更要找到发生问题的原因。 “王鹏是从贾勇手里接过来这项工作的。这些工作以前贾勇都做过,在贾勇手里时没出事,到了王鹏、邵燕手里就出事了。什么原因?” 季总点着头逐一地看着几个经贸大学毕业的新员工,他们都在季总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季总说:“我觉得,原因就是贾勇比你们更在意这份工作。在工作中,贾勇更上心。” 季总恨铁不成钢地说:“王鹏收到装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挂号信,你是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的,你为什么不把它收到一个别人接触不到的地方?你没有上心! “邵燕看到了增值税专用发票,第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说明你看都没有仔细看,就主观地认为这东西不重要。 “邵燕不知道增值税专用发票的重要性也就罢了。这不是你的东西,你撕之前该不该问一问?你问也不问,不管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就撕了。你也没有上心。” 第21章 谁打我的小报告? 季总遗憾地说:“你们能考上经贸大学,你们的智商没有问题。你们一定也憧憬着美好的职业生涯。可美好的职业生涯是需要你们努力干出来的,不是拿到一张大学文凭就万事大吉,可以坐享其成的。 “你们要是在工作中,这么不上心,今天出这个错,明天就会出那个错,谁还敢用你们?人家就会说你们高分低能。一旦给你们扣上这样的帽子,你们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呢?“ 季总不客气地说:“你们才来到公司一个多月,公司就有人反应你们工作不踏实,这山望着那山高。在下面说怪话,说公司条件不如外经系外贸公司,觉得在公司工作没有前途。你们不用问是谁说的,肯定是你们自己说出去的,传到我耳朵里了。 “你们说的对!咱们公司的条件确实不如外经系的外贸公司。你们经贸大学一年毕业多少大学生,你们自己知道。外经系的外贸公司一年能招收几个大学生你们也知道。你们要是有本事进外经系的外贸公司,你们辞职,我绝不挽留,绝不耽误你们的前程。” 季总的情绪越说越亢奋,不得不停下来缓和一下。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接着说:“除了外经系的外贸公司,对于你们学习外贸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咱们公司是不是比较理想的就业单位? “刚才周主任说了,你们九个人中七个人没有北京户口,公司想办法解决了。怕你们租房负担重,公司给你们安排集体宿舍。公司在你们身上用了心了。能想到的,都为你们想到了;能做到的,都为你们做到了。你们能不能也在工作上用点儿心?有一点责任感?!” 季总果断地说:“从邵燕这件事上反应出一个问题,你们作为外贸员的基本功不够扎实。你们理论学习的多,基础知识掌握的不够,基本技能更是堪忧。我要求所有今年入职的大学生必须参加经贸部组织的外贸员考试,取得外贸员上岗资格证书。把外贸员资格证书作为你们办理转正手续的必要条件之一。请你们回去认真准备考试,不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当儿戏。” 季总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有些力不从心地说:“至于邵燕的问题,还要看事情发展的程度,再做最后的决定。” 季总和周宇离开会议室后,被训了一个多小时的新员工们蔫头耷脑地陆续往外走。 新员工胡兆宇是天津人,嘴皮子最利索。 胡兆宇埋怨邵燕道:“以后捅娄子之后,先跟我们几个打个招呼好吗?我们也好找地方藏起来,免得领导一竿子打过来,我们陪着你一起让领导给打水里去。你说我们几个招谁惹谁了,陪着你被训了这老半天,冤不冤?” 邵燕苦笑着说:“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赶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呢。” 胡兆宇瞅着没事儿人一样的邵燕,假装生气地说:“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当回事儿,感情领导这是训我们呢!真要是把你开了,你怎么办?” 邵燕妩媚地笑着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回家呗。” 胡兆宇一边作揖打恭,一边冷冷地说:“您回家有男朋友养着,我们可还要指着这份工作糊口呢,您手下留情。” 张志强凑过去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季总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会真把邵燕开了的。” 邵燕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就是的,至于嘛?多大一点儿事啊。” 新员工韩健是河北人,显得稳重老成,他被分配到了公司办公室工作。他平时见领导的机会更多一些,在领导面前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 韩健像老大哥一样说:“邵燕你不对啊,错就是错了,领导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你得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啊。别说现在事情还没解决,就是解决了你也应该吸取教训。哪儿能那么不小心呢。” 邵燕不吱声了,她对韩健的态度,比对陈淑娜都显得尊重。 胡兆宇揶揄道:“办公室领导的政治高度就是高,说话比我们有水平。要是我们说邵燕,说一句邵燕顶一句。韩健一开口,邵燕不言声了。” 新员工魏振是东北人,说话硬邦邦的。他气哼哼地说:“谁那么多嘴,把我开玩笑的话传到季总那里去了?有这么个人打小报告,以后还敢说话吗?” 贾勇心里一惊,担心魏振把打小报告的账记在自己头上。 魏振质问道:“胡兆宇,是不是你?” 胡兆宇瞪了魏振一眼说:“我把你埋汰公司的话传给季总对我有嘛好处?弄不好,领导还以为是我借你的口埋汰公司呢。” 魏振横眉怒目在大家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好像要找出告密的人。张志强让他看得一哆嗦,说:“你干嘛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 魏振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在找告我恶状的人。” 魏振的目光扫到新员工周欢时,周欢笑嘻嘻地说:“大傻子魏振,我告诉你,不是我!” 周欢是银川人,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是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可他私下里说话老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装出一副傻呵呵的样子。 胡兆宇见魏振还在瞪着眼睛一个一个地瞅,他推了魏振一把说:“别找了。你想一想,你说公司不如外经系外贸公司话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魏振楞了一下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魏振翻着眼睛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就韩健,周宇,你和我。” 魏振指着胡兆宇,像是抓住他的把柄一样,得意地说:“那就是你没跑了。” 胡兆宇瞪着魏振,冷言冷语地斥责道:“你冤死我得了。我帮你分析就是让你怀疑我啊。” 魏振蛮有把握地说:“韩健不可能!” 胡兆宇提醒他,问:“还有谁在场呢?” 魏振理所当然地说:“周宇也不可能啊,周哥可是好人。” 胡兆宇指点着魏振,数落着说:“你就是幼稚。” 第22章 自己身上找原因 周欢互撸着魏振的脑袋说:“他不是幼稚,他就是傻。叔叔大爷们别理这缺心眼孩子。” 魏振推开周欢的手说:“你给我滚。” 胡兆宇说:“就是周宇传的闲话呗。周宇就是公司的眼线。你看他白面书生的样子,好像是毕业没几年的学长,这种伪装最能迷惑人了。他平时跟咱们说话满面春风,嘘寒问暖的。他那是在跟咱们套近乎,给领导了解情况呢。他到公司这么多年,一直在办公室工作。这种人专门看领导眼色行事,他能得到领导的信任不就靠着给领导打探小道消息嘛。” 周宇是韩健的直接领导。韩健不愿意大家议论他。 韩健不屑地说:“人家是办公室主任,跟你套得着近乎吗?以后这样的话少说。说了就难免传到领导耳朵里。你不说,谁也没的传。” 新员工田雯雯,是个福建姑娘,说话有些口音。她从会议室里出来就一言不发,一直在认真听大家聊。 田雯雯叹了口气说:“咱们还是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胡兆宇看了看韩健和田雯雯,撇着嘴说:“瞧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就像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 田雯雯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的。” 胡兆宇一看田雯雯要瞪眼,赶紧说:“好好好,你认真说,我们认真听。” 田雯雯说:“我就在想,我要是邵燕,我看到那份增值税专用发票,我会怎么处理呢?” 胡兆宇说:“得,开始反省上了。” 田雯雯没有搭理胡兆宇,接着说:“假如情景再现,我不会撕了发票,但我也不会觉得那会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我比较可能把装发票的旧信封直接给扔到垃圾堆里。那会不会更麻烦?” 田雯雯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贾勇。 贾勇说:“增值税专用发票上有收票人的单位名称,单位账号,正常情况下,别人捡到也没用。但是,要是有人别有用心地变造涂改了这些信息,那就麻烦了。关键是税务机关查不到这张遗失发票的下落,不会给补开发票。” 周欢拍着巴掌说:“看看,专家在这里呢。这才是季总最看好的外贸员啊。” 贾勇知道周欢话里有话,但他不敢接茬,只是笑了一笑。 田雯雯看着大家,双手一摊,耸耸肩说:“这些咱们都没学过啊。” 邵燕找到知音一样,理直气壮地说:“是啊,没学过啊。” 韩健一字一顿地说:“《国际贸易实务》那本书里明明就有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票样嘛。” 邵燕狡辩说:“可那是黑白的,真的增值税专用发票是用有颜色的纸印刷的,黄色的纸,绿色的墨。正式文件资料哪有用有颜色的纸印刷的呀?你们见过吗?” 韩健说:“就是用白纸黑字印刷的,你也看不出来。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 邵燕又不说话了。 张志强愣呵呵地问道:“邵燕你的心思在哪里?” 邵燕按捺不住地内心的激动,兴奋地说:“我男朋友给我买了一套房子,我正琢磨怎么装修呢。当时我就见不得眼前有那么一个破信封。好像那个破信封就在我刚装修好的新房子里一样。我非要把那个信封撕了才解气。” 胡兆宇长叹一声说:“你可算是说了实话了。你得一套房子挨一顿骂也算值,我们挨一顿骂,能得到什么?” 田雯雯认真地说:“得到教训。我觉得咱们这几年在经贸大学没有学到什么正经有用的东西,我是为这个很焦虑。高考的时候,咱们都是一等一的,怎么走出大学校门,真跟周欢说的似的,像个傻子一样。学外贸的,连最基本的外贸单证都辨识不出来,都没保管好。也难怪季总生咱们的气。” 田雯雯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顾及到邵燕的感受。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邵燕被说得无地自容,脸刷地红了。自从出事以后,贾勇还没见她这么窘迫过。 周欢一直偷眼观察着邵燕,看出她尴尬了,插科打诨笑着说:“经贸大学就是一堆屎,就是一个粪坑,咱们就是里面的蛆。” 周欢见几个人都被他说恶心了,假装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张志强捂着鼻子,冲周欢抛着媚眼,用兰花指指着周欢,说:“什么屎啊,蛆啊,小周你太讨厌了。” 大大咧咧混不吝的周欢,最犯怵张志强不男不女这一手,立马老实了,笑容僵在脸上,渐渐地变成了一副哭像。 韩健跟贾勇商量着说:“还得想想办法,帮邵燕把事情给解决一下啊。” 胡兆宇开玩笑地说:“韩总可发话了,贾勇你得想想办法,当回事办。” 贾勇低调地点着头,推脱说:“还得陈经理出面,她经验比较丰富。” 胡兆宇又对邵燕说:“你自己也得努力消除影响啊,别让我们大家跟着你吃挂落啊。” 邵燕看大家都情绪低落,就说:“吃不吃挂落我不敢说,等我房子装修好了,我请你们吃饭倒是没问题。” 胡兆宇一点儿都不领情地说:“你落一套房子请我们吃顿饭还不是应该的嘛。咱们都得去啊。给小邵面子。” 邵燕无所谓地说:“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实惠才重要。” 魏振摆着架子说:“说好了啊,没有鲍鱼、龙虾我可不去啊。” 邵燕哄他说:“放心,都给你准备下。” 周欢嘻嘻哈哈地说:“魏振你个大傻子,叔叔大爷们你们别理这孩子,他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没有鲍鱼、龙虾我们也去。是饭我们就吃。” 邵燕微笑着给张志强递过去一个热情的眼色,问:“你来吗?” 张志强看着周欢的白净脸,笑着说:“小周去,我就去!” 周欢被张志强麻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魏振指着周欢,解气地说:“一物降一物,你玩脏的,有人比你还能玩脏的。” 张志强哎呦一声说:“魏振,你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脏不脏的。这里商量怎么吃饭呢,你老说什么脏不脏的。” 第23章 外贸中专老同学 邵燕也勉强笑了一下,她一个人做错了事,让大家陪着她挨骂,她找个理由请大家吃顿饭也算是表达一份歉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邵燕又看了看贾勇和王鹏,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贾勇、王鹏和邵燕回到业务三部的大办公室里。邵燕拿上包,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王鹏一言不发地在自己工位上整理着文件资料。贾勇看得出来,他的压力比邵燕还要大。 贾勇走过去安慰王鹏说:“折腾一天了,你也早点儿回去。” 王鹏心情烦躁地把收拾好的一沓文件又摔到办公桌上,说:“真要是被公司开除了,我可怎么跟父母交待啊?” 贾勇一边帮王鹏整理着文件,一边说:“应该不至于,再说主要责任在邵燕。” 王鹏委屈地说:“邵燕有关系,说不定我就是替罪羊。” 贾勇随便地问了一句:“她有什么关系?” 王鹏心存忌惮地说:“她男朋友路子很野。邵燕说,她男朋友在旅行社圈子里是大哥级的人物,跟咱们公司的王总都很熟悉。你没看出来邵燕有恃无恐吗?” 贾勇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我还以为她就是不往心里去呢。” “她私下里跟我说没事的。我也不知道是她没事还是我没事。”王鹏将信将疑地说。 贾勇冷笑着说:“再怎么说,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王鹏说:“那可不一定。” 贾勇看着王鹏不安的样子,觉得他挺压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邵燕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你们一帮同学都知道。” 王鹏木讷地说:“说不清楚。我就知道,她男朋友年龄挺大的,搞旅游的。据说一年能挣好几十万。” 贾勇不理解地问:“交这种男朋友,她也不避讳别人吗?还当着大家的面说,他男朋友给她买房子的事?” 王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说:“这有什么可避讳的。现在这种事挺时髦的。每逢周末,高校外面都是接漂亮女生的豪车。邵燕只是其中之一而已。邵燕家在江西一个小县城,只身一人在北京,刚毕业自己名下就有一套房,她挺自豪的。” 几天以后,于建学一个人开着车,带贾勇去北京南站货运站发货。于建学找到他的朋友刘峰,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穿劳动布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刘峰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外作业,身手敏捷,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他脱下劳动手套跟于建学握手的时候,把于建学疼得龇牙咧嘴。 刘峰和于建学很亲热地聊起来他们在学校同学时候的事情。刘峰还问到了陈淑娜,说陈淑娜当了大经理就见不到人了,说得于建学连忙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半天。 刘峰一边跟于建学聊,一边把他往调度室里领。在厂站调度室,刘峰跟调度员打了招呼,给于建学领出了调配单,拿到调配单就相当于抢到了一个铁路货柜。 铁路货柜和海运货柜还不太一样,海运货柜只有四十英尺和二十英尺两种规格,铁路货柜的规格要更多一些。陈淑娜考虑到这是她来华艺公司后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怕声势造大了不好收拾,没敢像王晗建议的那样,大张旗鼓地准备展品。 于建学测算了展品的体积后,定了一个十英尺的铁路货柜。这种货柜不常用,被搁置在货场的角落里。于建学正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这个货柜的时候,刘峰说:“走,我带你去。” 刘峰找了货场管装卸的工头,让工头帮忙安排吊车把货柜吊到装货的位置。这个时候从张天保师傅厂子里运来的玉石摆件,从景泰蓝厂运来的掐丝镶嵌摆件,从康乐厂里运来的料器,陆续到了货场。 刘峰找来一帮装卸工人,帮忙把展品从厂子的车上卸下来,再装到铁路货柜里。上了铅封后,刘峰又找人把货柜转场到发运站台。只有到了发运站台,才不会发生被遗漏发货的情况。到了这一步,发货的事算是办踏实了。 于建学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刘峰。于建学偷偷地从钱包里取了五百块钱塞给刘峰,说是给刘峰孩子买零食吃的,刘峰说什么不收。于建学又要拉着刘峰吃饭。刘峰说:“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饭馆啊,要吃就到我食堂吃。”于建学只得作罢。 临走的时候,跟着陈淑娜走过麦城,看惯了别人的冷脸,把大奔开成了北京吉普2020的老司机于建学,拉着老同学刘峰的手,想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于建学激动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的点着头,握着手。刘峰看得出衣着光鲜的于建学心里五味杂陈,他同情地在于建学肩头拍了一下说:“老同学了。走!” 在回来的路上,平时老于事故,最善于给陈淑娜出谋划策的于建学沉默了好久。 于建学开着车,看着前方,很有感触地跟贾勇聊起了刘峰:“这个人是我在外贸学校的同学。在学校的时候,人缘就特别好。家里没关系,毕了业就分配到这里来了。我们都觉得他挺可惜的。可是人家活得踏踏实实。 “我们同学里有人发达了,挣到钱了,他祝贺,但不羡慕,以前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从来没有说,见到同学挣着钱了,跟同学商量着搭个伙做生意,自己也挣一点儿,改善改善生活。 “他就干自己的本职工作,尽心尽力地照顾父母,照顾老婆孩子。同学们找他帮忙,他都很热情,力所能及的说干就干,从不拖拖拉拉。办不到的,他也不瞎应承,不打肿脸充胖子,不耽误别人的事。 “我们外贸中专出来的同学里,有一些人赶上好机会,挣到钱了。秀水街头一批的倒儿爷里,有好几个我的同学。那会儿他们真挣钱。每天收了摊,晚上回家数钱数到手软。第二天,拎着一书包钱去银行存。银行的人天天给他们办业务,都羡慕的要死。” 第24章 真想给你提个醒 于建学说:“可这些人真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了。你想,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在学校里哪儿正经上过什么学啊?他们对自己一夜暴富,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有了钱,不知道该干嘛。同学一聚会,玩了命的炫富。我看了都眼馋,人家刘峰看了,一笑了之。 “有了钱,这些人就不知道怎么折腾好。不是离婚换老婆,就是吃啊、喝啊、赌啊、抽啊。没挣着钱的同学也按捺不住了,一门心思琢磨着挣钱,好像有了钱就能过上好日子。我自己都没忍住,让同学帮忙在秀水街找了一个二手的摊位,雇了人在那里练摊儿。我问刘峰,要不要给他也搞一个,人家就能稳得住,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折腾了这么多年,等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回头一看,有钱幸福吗,有人说不一定。要我说,人要是没一份定力,钱越多越烦恼,肯定不幸福。 “你陈师父老不高兴我当着你的面儿说王晗。我是真想给你提个醒。你刚入行就接触王晗这样的老外贸员,你可不能有样学样,像他那样,你就把自己毁了。 “王晗在我们这拨人里是出道最早的。当年的战斗英雄,复员转业,那可不得紧着最好的工作单位安排吗?他刚入行的时候,事好干,钱好挣。他是见过大钱的人,也是挣过大钱的人。 “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挣了钱,不说给家里面改善改善。他连家都不着。他爱人也是我们外贸仓库的,到现在还在看仓库做库管员呢。他一不着家,他爱人就给我打电话,问我,小于,我们家老王在哪儿呢?我给王晗编瞎话编得我都想抽我自己! “他挣了那么多钱,连老婆孩子的生活费都不给。人家娘俩就指着他老婆看仓库的工资生活。他老婆还得给他照顾着老人。不到老人有个病有个灾的,他且没有露面的时候呢。” 于建学说:“就说这喝酒,他整天把自己喝成一只醉螃蟹。有事儿没事儿的,撮一帮人喝酒。有正经事,谈生意,喝点儿酒就喝点儿,那也得有时有晌的。他倒好,中午喝了晚上喝。生意谈没谈成都不在乎,这顿酒要是没喝高兴那可不得了。 “喝完了,就成宿打麻将,玩得还特别大。一晚上输赢都要上万。相当于他老婆好几个月的工资。他老婆吭哧吭哧地干活儿,他就大把大把地扔钱。 “他还在外面找女人。他也不看看他都什么岁数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王晗扭过头?他要回个头,整个身子都得转过去。就他那个体格,让他造的筋都伤了。一个脖子都转不过来的人,还找女人干嘛?还要命吗? “王晗为了摆谱,为了面子,在女人身上大把花钱,让人家觉得他是什么大款。那不是擎等着人家骗他吗? “你都不能想象,王晗干了这么多年的外贸员,他居然没什么积蓄,他住的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老房子,他们家的家俱多少年了都没有换过,他开的车子还是他跟你师父借钱买的。说借是好听的,你师父根本就没指着他还。 “王晗就是命好。一是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二是有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好老婆;三是有一个好儿子。就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爹居然有一个学习特别好的儿子。老师说他儿子是上清华、北大的材料。 “王晗跟谁都敢耍混蛋,唯独见了他儿子有愧。我就想,等王晗有一天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想想他做的那些个荒唐事,他怎么面对他儿子? “干外贸员这一行,你眼前就是一个花花世界。你得有定力。该学的学,不该学的千万别学。见别人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别往上凑。你见的再多,你心里要干净,不该有的欲望不能有,心里要分得清是非对错。 “我这个同学心里特别干净,他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挣的不多,但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活得反而让人羡慕。 “我为什么今天挺不好意思的呢?我平时也不怎么跟刘峰联系,顶多了,过节的时候打电话拜个年。那天我想着要往广州运展品,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想请他帮忙联系个货柜。至于刘峰给不给办,能不能办得成,我都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刘峰二话没说,让我到货场直接找他。要是没有他带着,就今天这大半天的活儿,五天也是它,七天也是它,一周能干完就谢天谢地。 “以前我们上广交会,不太敢走铁路运输,时间不靠谱,有的时候展览都开始了,运展品的货柜还没到。一打听,铁路上的人说,你们封完货柜后没跟我们说,货柜没有转场到发货站台。一直放在货场上,没往火车上装。 “就因为同学关系,人家刘峰真给面子,真出力。我还想给他塞点儿钱表示一下感谢。刘峰不要。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惭愧,这同学情谊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刘峰收了我这几百块钱算什么?算我给人家的小费?那我真是在埋汰人家了。” 于建学跟贾勇说:“你那些中学、大学的同学,有事没事的,经常联系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得上忙。同学的关系和同事关系还是不一样。同学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单纯的,不像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益交换的关系。” 于建学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贾勇。贾勇想起自己这一届的同学里有很多在税务系统工作的,不知道补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事能不能请他们帮忙。 贾勇把自己的想法跟于建学说了以后,于建学说:“你师父这几天正为这事发愁呢。邵燕打心眼里没把这事当回事,指着她什么也干不了。季总不痛不痒地批评了邵燕几句,也不了了之了。剩下的事还得你师父来处理。” 贾勇说:“我那些同学今年刚进税务系统,指着他们办成什么事不一定好使。不过我估计他们起码能帮咱们问清楚该怎么办。” 第25章 逃课的体育优等生 于建学说:“这就行啊。总比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强。有的时候,人家点拨咱们一下,咱们能少走不少弯路。你辛苦辛苦去问问你的同学,看咱们该怎么办。该请吃饭就请吃饭,该送礼的就送礼。千万别怕花钱。这都是小钱,要是出口退税退不下来,那麻烦就大了。咱们部门的奖金可能都发不下来。” 税务系统分工很细,贾勇打听了一下,有个叫马俊华的同学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贾勇打电话联系上以后,到税务局去找马俊华。马俊华高大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藏蓝色的税务制服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显得格外精神。 马俊华和贾勇同系同年但是不同班,在学校的时候,接触并不多。见了面,却有一种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说起话来分外亲切。 马俊华在学校的时候喜欢踢足球,是院系队的守门员。一见到贾勇,他就提起贾勇足球考试上单刀直入,独中一元的事。 贾勇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就踢足球。在大学里,体育课有足球课和武术课。贾勇高考期间近视加深了,眼镜一刻也摘不下来,戴着眼镜踢球不方便,经常逃足球课。他对不发生身体接触的太极拳很有兴趣,一直在老师的指导下坚持练习。课余时间,同学们都看到过他一个人打太极拳,没有人见过他踢足球,同学们都不知道贾勇会踢球。 期末足球课考试之前,体育委员特地通知贾勇,必须参加足球课考试,只要他去参加最后一节足球比赛课,体育委员答应在体育老师面前替贾勇美言几句,保证让贾勇拿个六十分。 第二天体育课上,贾勇出现在了足球场。体育委员陪着老师在看台上给球场上踢考试比赛的同学们打分。 比赛开始了,同学们都表现积极,想拿一个好成绩。球到哪里,同学们就扎堆跑到哪里,一堆人围着一只足球疯抢。气的看台上的体育老师狂喊:“这是足球,不是橄榄球!你们带着点儿脑子好不好?!” 只有贾勇孤零零地站在中线己方半场一侧等待机会,他的周围没有一个防守队员。不知道贾勇名字的体育老师,跟体育委员说,这个同学战术意识好,给他七十分。体育委员看了看气头上的老师,犹犹豫豫地给贾勇记了七十分。 足球从一群同学中飞到了贾勇脚下。贾勇带着球沿边线快速向前突破。体育老师指着贾勇说,这个同学脚下技术不错,给他八十分。体育委员咽了口唾沫把贾勇的成绩改成了八十分。 进攻失利后,贾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等待机会。其他同学还是一窝蜂地追着足球满场跑。足球又一次来到了没人防守的贾勇的脚下,贾勇又一次带球突防,这一次他成功摆脱了所有防守队员,来到了球门前。 对方守门员就是马俊华,他从来没有在足球场上见过贾勇踢球。贾勇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自己先慌了。同学们穿的都是自己的运动衣,带着队标,马俊华还没分清贾勇是敌是友的时候,贾勇做了一个假动作,轻松地把守门员马俊华晃倒在地,很优雅地把足球塞进了空门。 看台上的体育老师拍案叫绝,说:“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给他九十分。” 体育委员咬牙切齿地把贾勇的成绩改成了九十分。 满场比赛只有贾勇进了唯一的进球。比赛结束的时候,上了一学期足球课的同学们背着六十分的成绩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球场。 体育委员来到贾勇的宿舍抱怨说:“我当体育委员的,起早贪黑地组织大家锻炼,才得了八十五分。你逃了一学期的足球课,就凭着一粒进球得了最高分九十分。真没有天理了!“ 体育委员刚走,马俊华又来了。马俊华说:“你脚下技术真好,跑的也真快。你怎么不参加咱们院系的足球队啊?” 贾勇说:“我戴眼镜,踢球不方便。” 这是贾勇在大学里和马俊华打的唯一一次交道。 一见面,马俊华就讲起当年的那场足球赛,说得贾勇有些不好意思。 马俊华主动问:“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贾勇就把公司同事撕毁了退税用的增值税专用发票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马俊华说了。 马俊华说:“补开发票的前提是,你要能够证明这张发票灭失,并且没有退过税。第一步,要在系统里查一下,这张发票有没有被变造信息后,进入退税系统。 “如果有单位通过变造发票信息已经获得了退税,那你们单位要直接向获得退税的单位提起法律诉讼。税务机关会根据法院的判决结果来做税务信息的调整。要是到了那一步,时间就会比较长。 “幸好你们及时处理,我估计现在即便有单位变造发票后提出了退税申请,税款还没有退出去。这样的话,在我们税务系统内部就可以处理。税务机关的增值税专用发票信息是全国联网的,我马上帮你查一下。” 马俊华去查发票信息的时候,贾勇在税务局的营业大厅里等候。本来找不到头绪的一件事,在马俊华的指点下看到了解决的希望,贾勇心里变得轻松起来。半个小时以后,马俊华回来了。 马俊华说:“还没有这张发票的退税申请记录。这说明有可能像你同事说的那样,发票被撕得很碎,别人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不具备变造的条件。” 贾勇急切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马俊华说:“你赶紧回单位开介绍信,带着单位的介绍信到税务机关指定的报纸上刊登增值税专用发票遗失声明,同时到税务机关做备案。挂失备案后,全国的税务系统就会关注这张发票,即使有人再将这张发票变造信息,申请退税,税务机关也会及时发现,终止退税流程。” 贾勇赶紧说:“好的,我马上回去办。” 第26章 他会找你麻烦的 马俊华说:“刊登遗失声明后二十个工作日内,这张发票还没有出现,就可以证明这张发票已经灭失。你们单位就可以启动补开发票和新开发票的业务了。” 贾勇感激地说:“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现在出口业务不好做,公司的利润主要来自国家对外贸企业的退税。要是因为这张发票处理不好,影响了公司出口退税,影响了公司在税务部门的评级,那麻烦就大了。” 马俊华宽慰贾勇说:“没事儿,这都是正常流程。你们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心里没底。我就是帮你梳理梳理。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联系我。” 回到单位,贾勇汇报了情况后,陈淑娜和于建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邵燕抢着说:“那不就简单了吗,后续的事情我来办。” 陈淑娜和于建学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说话。 邵燕可怜兮兮地说:“陈经理您再相信我一次,让我将功补过。” 陈淑娜叹了口气说:“行,贾勇已经把路子都给你探明白了。你抓紧时间办,贾勇马上要去参加广交会,他也没时间再帮你办具体的事。一定要把影响控制到最小。这样对你,对公司都好。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贾勇,让贾勇去咨询他同学,你别自作主张!” 贾勇正在为去广州参加广交会做最后的准备的时候,他接到老岳的一个电话。 老岳说:“季总让周宇来找我商量,在三产宾馆给新来的大学生安排宿舍的事情。今年新来了九个大学生,七个男的,两个女的。周宇跟我要三间房,两个女的一间,那两间给外地来京的四个男大学生,你和另外一个家在北京的大学生他们没打算安排宿舍。 “我跟周宇说了,宾馆里有三个人的标准间,你家在通县,平时起早贪黑很辛苦,应该给你也安排宿舍。周宇说,那几个外地来京的大学生都不愿意三个人住。反应到季总那里去了。 “我跟周宇说了,给新员工安排的宿舍,占用了三产公司的资源,三产公司还在价格上给了补贴,要么给你安排宿舍,要么都别住。这事我说了算,你别管,不管他们谁说什么,你都别搭理他们。” 贾勇刚放下电话,胡兆宇就推门进来了。 胡兆宇非常客气地用试探的口吻跟贾勇说:“我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贾勇估计一准是宿舍的事,他怕起争执,有点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打起精神说:“你说。” 胡兆宇像讲故事一样,和颜悦色地娓娓道来:“是这么回事。公司让周宇给我们外地来京的大学生在三产宾馆安排宿舍。你家不是北京的吗,周宇没有把你考虑进去。三产的岳总知道这件事以后,就不高兴了。 “我们知道你和岳总的关系。其实本来这事也无所谓的,你说三个人住一屋和两个人住一屋能差到哪儿去?差不多! “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条件好的宿舍住六个人,条件次一点儿的还住八个人呢。其实不是不能将就。关键是,四个人,两间屋,本来一个屋两个人正好,你一住进来,你住哪屋呢?我们四个人就有点儿摆不平了。 “魏振又是个暴脾气,他说什么不让第三个人住他和周欢的屋。哪为嘛就得我和韩健高风亮节,让我们屋住三个人呢?所以我来跟你商量商量,说不定是岳总一厢情愿,你还不愿意住宿舍呢?你要是能不住宿舍,或者你不想住宿舍,你能不能主动跟岳总打个招呼? “现在岳总态度很坚决。人家岳总手里攥着三产宾馆的资源,说不让我们住,就不让我们住。别看周宇是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县官不如现管,他在岳总面前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贾勇还没开口,邵燕笑着说:“哎,麻烦。我是不会住宿舍的。我们那间宿舍就田雯雯一个人住。贾勇要是个姑娘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有的宿舍住一个人,有的宿舍住两个人,还有的宿舍住三个人。这么苦乐不均。” 贾勇苦笑了一下,比胡兆宇还要客气地解释说:“北京城很大。我们家虽然在北京,但是在很东边的地方,在郊区通县。你是天津人,天津通北京的第一条公路就是穿过通县的。通县就位于北京和天津之间,更靠近北京一点儿的地方。 “我每天回一次家,相当于你回半趟家。你可以坐火车,我只能坐汽车。而且只有一路公共汽车。每天末班车十点。我们三部的业务经常需要加班,赶不上末班车的话,我只能在办公室对付一晚上。时间长了也不是事儿,怕影响工作。我确实需要住单位的宿舍。” 邵燕看着胡兆宇眨了眨眼说:“贾勇说的是实情。我都碰见好几次他在单位办公室过夜了。” 胡兆宇通情达理地说:“理解理解。都不容易。那你就跟我和韩健住一屋。岳总那里你也帮我们解释一下。我们也不敢得罪岳总,毕竟住着人家的房子,人家每天还管我们一顿晚饭呢。吃人家嘴短不是?” 胡兆宇开玩笑说:“别岳总一不高兴,让厨师在饭菜里给我们下点儿迷魂药,我们可就惨了。就是下点儿泻药,我们也受不了啊。” 胡兆宇走了以后,贾勇跟邵燕说:“谢谢啊,要不是你帮我解释,他还真不一定相信呢。” 邵燕大方地说:“哪儿的话,补办发票的事还不是你帮我联系的。我还要感谢你呢。” 邵燕犹豫了一下说:“韩健稳重。胡兆宇就是嘴碎,有的时候有一点儿矫情,他人还是不错的,起码能讲道理。魏振脾气直得像个孩子,点火就着。他不想跟你住一个房间,你要是住进去,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周欢嘛,人很聪明,就是老装傻充愣。你要是跟魏振起了冲突,周欢会拉偏架的。你还是跟韩建、胡兆宇住一个房间好。” 贾勇抿着嘴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第27章 要懂些人情世故 过了一会儿,王鹏去财务核对账目,办公室里就剩下了贾勇和邵燕两个人。 邵燕一边翻着她手上的外贸员资格考试复习资料,一边慢条斯理地跟贾勇说:“除了王鹏,我们几个人都是外地人。我们虽然在北京上的大学,在这里有工作,有户口,可心里面还觉得自己是外地人。外地人最害怕被北京人瞧不起,怕北京人欺生。 “魏振不让你住他们房间。就因为你是北京人,还要跟外地人一样,在宿舍占一个床位。你要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外地人,不管是哪里的人,他都不会在意的。他们这一点儿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 贾勇说:“我理解。其实我也算不上地道的北京人。我出生在山西。我们家也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才回到北京的。我在班里是插班生,北京本地的同学也瞧不起我。” 邵燕问:“你在山西长大?可你一点儿口音也没有啊?” 贾勇说:“我在北京长大,我姥姥家在北京。” 邵燕说:“那你还是北京人。北京人学习都不用那么拼命。只有像王鹏这样不正常的北京人,才会拼命学习考贸大。” 贾勇说:“我考大学的时候,也拼命来着。不过成绩可比王鹏差远了。他那个成绩在我看来,都不是靠拼命能拼来的。你不觉得王鹏很有学习的天赋吗?” 邵燕笑着说:“他哪儿有什么天赋,他就是傻学,像学习机器一样。他一点儿人情事故都不懂,看不出别人的眼色。做外贸员这一行,会看眼色比什么都重要。我觉得你就特别会看陈淑娜和于建学的眼色。 “就你管陈淑娜叫师父,每天坚持给陈淑娜和于建学端茶倒水,我就做不到。不是不想做,就是觉得我做这件事挺奇怪的。不像你做的那么自然。你叫陈淑娜师父的时候,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我要是也跟着你管她叫师父,就露馅了。” 贾勇知道,邵燕说的那个“馅”,就是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外贸中专毕业的陈淑娜和于建学。 贾勇心里又犯起了嘀咕。邵燕瞧不起的何止陈淑娜和于建学。她连同样是经贸大毕业的北京人王鹏都瞧不起,更别说他贾勇了。贾勇不愿意招惹这几个经贸大的学生。人家抱着团,动辄以公司新生代,未来公司接班人自居。刚才要不是老岳事先打电话过来,他很可能就在胡兆宇的劝说下,同意不去住宿舍了。 贾勇不由得为老岳的强势作风有些担心。在公司老人眼里,老岳跟陈淑娜、于建学一样,是一个外来人。他能够在华艺总公司这样的地方混得风生水起,一是因为介绍老岳进公司的人,是老岳的同学,他在公司上级管理部门是一个有实权的局级干部。二是因为老岳确实能干。把原来谁都不愿意管的三产公司,从濒临倒闭的状态办成了公司活钱最多的部门,解决了大量华艺总公司下岗分流人员再就业问题。这让华艺总公司总经理王一腾对老岳另眼相看。 公司没有条件盖房分房,就花了几十万,在二环内买了一套商品房奖励给老岳,这事连季总都羡慕。王总很维护老岳,别人一议论公司奖励给老岳房子的事,王总就会说:“钱是老岳自己挣出来的。这个政策适用于公司所有的中层领导干部。你们谁要是能挣出来,我也奖励你们。” 老岳一家就这样从高校后勤仓库搬到了二环内的一套商品房。五十多岁才从外地调回来,进华艺公司也就两三年的时间,在二环内分配到一套三居室,老岳心满意足了。他对王总的感激就不用说了。 老岳把王总当作自己的伯乐,对王总很尊重。王总交待的事情,他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办好,要办得让王总满意。贾勇觉得,老岳和自己的父母一样,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调动到一个新单位工作,基础并不牢固。即便老岳在华艺公司得到了王总的支持,他这么强势难免会遭人嫉恨。 老岳把贾勇介绍进华艺公司后,贾勇的表现不错,从公司主管领导季总到部门经理陈淑娜都在夸贾勇。贾勇处理的几件事,老岳也有耳闻。老岳觉得贾勇很给他争气,更不愿意让贾勇受一点儿委屈。贾勇心里一方面感激老岳,另一方面也为老岳捏了一把汗。 贾勇刚去了一趟火车货运站,拿到了从广州站提取货柜的单据。一回到办公室,他就接到于建学的电话。 手机信号不好,声音刺啦刺啦的,让于建学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更加焦急。于建学问:“货柜发了吗?” 贾勇愣了一下说:“已经发了。提货单都拿到了。” 于建学叹了口气说:“这下麻烦了。广交会的展位出问题了。” 整个上午,陈淑娜和于建学都在外面联系展位的事。下午上班的时候,他们才来到公司。贾勇给一脸无奈的陈淑娜和于建学沏了茶,端到他们面前。这时季总和周宇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季总说:“别着急,我还在想办法。” 陈淑娜心烦意乱地说:“能不着急吗?货柜已经发出去了。” 于建学像是要跟周宇对质一样,说:“我问过周主任好几次,周主任都说没问题。” 周宇赶紧解释说:“我们确实有一点儿想当然了。我们是按照流程,按照时间节点申报的,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在外贸部也是有一号的,谁也没想到居然没有我们公司的展位。” 陈淑娜追问道:“那你没有问一下原因吗?” 周宇说:“他们说政策性展位是根据企业去年的出口规模分配的。我们公司去年出口规模最大的项目是往俄罗斯出口的服装。因为大部分货款还没有收到,不能办理出口核销,算不到公司的出口结算规模里。 “就是已经核销的一部分,也因为出口俄罗斯算边境贸易,还要打折计算。所以我们公司在海关和外经贸管理部门那里,能够统计出来的出口规模是很小的。 “在会展管理部门看来,我们华艺公司是一个没有多少出口规模的小外贸公司,再加上我们没有出口工艺品的记录,我们申请广交会的工艺品展位就没有被批准。” 第28章 有枣没枣打一竿 于建学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理由?合着这么说,展位只分配给有交易记录的公司,其他公司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凡事总归有第一次的。” 陈淑娜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不可能。我干了这么多年外贸,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出口规模再小,我们也是国字头的公司,还申请不到一个广交会展位了?还是你们没有沟通好。” 周宇求救似地看了季总一眼,见季总没有表示,只好歉意地说:“是是是,我们确实是头一次办这种事,跟他们也不是特别熟悉。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 于建学不依不饶地说:“现在不是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事。货柜已经运出去了,好几个工厂的样品、展品在里面呢,到了那边没有展位算怎么回事?” 周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顺口说道:“其实就损失一个运费,也没多少钱。” 于建学用带着质问的口气说:“你知道广交会期间搞到一个从北京站到广州站的铁路货柜有多难吗?” 陈淑娜也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何止损失一个运费的问题。我们从出口工艺品的专业生产厂家拿了最好的货,拿了最好的样品。人家指着我们在广交会这个窗口实现销售,拿订单回来。工厂把东西给了我们,是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人家才没有选择跟其他外贸公司合作。结果我们连展位也没有,实现不了销售,拿不到订单,耽误的可是工厂大半年的生产,我们怎么向工厂交待?” 周宇别出心裁地说:“我听说在正式展馆外,还有一些展馆,要不然我们去那些展馆搞一个展位。” 于建学不同意地摇着头,他摆着手,耐着性子解释说:“不行。来洽谈业务的外商,只会按照会务指南的介绍去正式展馆。你说的那些所谓的展馆,都是参加广交会的国外客商,吃完了晚饭,没事儿遛弯买个纪念品的地方。去那里参展跟摆地摊没什么区别。哪儿有正经外贸公司去那种地方办展的啊?!” 万般无奈的周宇用一种求饶的眼神看着陈淑娜和于建学说:“那可怎么是好?” 一直跟周宇一起站着的季总,看了看瘫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陈淑娜,她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平静地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要尽快想办法。” 季总说:“我去找王总,发动他去托人找关系。周宇,你也别放弃,还是要去积极沟通。” 周宇赶紧点头称是。 陈淑娜琢磨了一会儿,对周宇说:“你不是说,他们按照去年出口规模分配展位吗?咱们好歹往俄罗斯出口了那么多皮夹克,能不能要回来一个服装展位?” 周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台阶下,感激地说:“我马上去沟通。” 季总给周宇使着眼色说:“你不是有同学给大领导当秘书的吗?找找他们,让他们帮你也想想办法,疏通疏通关系。” 周宇一脸可怜相,看着季总说:“对对对,我马上办。” 全员动员找广交会展位的号召在公司里传开了。比较靠谱的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是韩健,他通过在外贸部的校友联系了展览公司。展览公司说,这一届广交会的展位需求特别大,已经在协调增加展会面积,新的展位布置图出来以后,想办法挤一个。 另一个人是张志强。张志强是个坐不住的人,他的岗位在财务部,可很少能在财务部见到他这个人。他自己说,他是财务部的外勤。以前都是业务部门的同事到财务部门取送单据,张志强来了财务部以后,这个规矩不知不觉地改了。 一有单据,张志强就跑着给业务部门送过去。有事没事,他都到业务部门逛荡,主动问人家有没有什么单据要交给财务部。业务部门的同事挺高兴有人上门服务,财务部门的同事也挺高兴少了一个添乱的人。 张志强听到信儿以后,来找陈淑娜。他语气神秘地说:“陈经理,我有办法搞到展位。” 陈淑娜没当真地笑了笑说:“这届广交会展位特别紧,不那么好搞。” 张志强见陈淑娜不信他,倔强地说:“我真能搞到展位。我说话肯定比周宇靠谱。” 于建学捋着他不剩几根的头发,闲聊似的问:“你去哪里搞展位呢?” 张志强说:“我在广外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好多朋友,其中有几个南方大城市领导的孩子,他们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倒腾广交会展位了。” 于建学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地说:“我倒是听说,有大学生在校园里卖牛仔裤发财的。我还没听说过,大学生在校园里倒腾广交会展位的。” 张志强执拗地说:“您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南方人脑子活,什么挣钱倒腾什么。” 于建学还是怀疑校园里半大的孩子没有什么正经,正想说什么,被陈淑娜拦住了。 陈淑娜客气地说:“好啊,找你的朋友们试试。” 张志强兴高采烈地说:“还是陈经理好。如果我要是联系好了广交会展位,能不能带我去广交会?我可以给陈经理介绍几个那边儿的朋友,保准儿对陈经理的业务有帮助。” 陈淑娜陪着笑脸说:“没问题。到时候我跟季总申请借调你到我们业务三部。” 张志强像芭蕾舞男演员一样,挺着胸,手舞足蹈着走了。 于建学不放心地问陈淑娜:“他的话,你也能信吗?” 陈淑娜煞有介事地说:“他刚才提到一个人我听说过,是一个市长的儿子。看来,张志强那个朋友圈里还是有人物的。” 沉默了片刻,陈淑娜郑重其事地看着于建学,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回去广州,参展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结交各方面的朋友,寻找新的业务机会。像周宇的朋友,张志强的朋友,张志强爸爸的朋友,还有王总、季总的朋友,咱们都要见。甭管有枣没枣,都要打一竿子试试。” 第29章 当务之急怎么办 陈淑娜说:“咱们不能就指着眼前这点儿业务了。要说做外贸业务,在北京真没有在南方城市地理上的优势,做进口找客户难,做出口找资源难。再不开发点儿新业务,靠工艺品出口,还有那一点代理业务,养活不了咱们。更别说做大做强了。已经到这一步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能让老公司看咱们笑话,更不能让新公司里的老人看咱们的笑话。” 第二天,张志强来找陈淑娜,一进门就说:“搞定了!” 陈淑娜吃了一惊说:“这么快啊。” 张志强观察着陈淑娜的表情,吊着她的胃口说:“不是政策性展位,要花一些钱。” 于建学看了看陈淑娜,慎重地问:“多少钱?” 张志强假装生于建学的气,撅着嘴说:“我不跟你说,我跟陈经理说。” 陈淑娜看着姑娘一样撒娇的张志强,不自然地笑着问:“要多少钱?” 张志强一个嗑巴儿都不带打,语速很快地说:“十八万。” 于建学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气。 陈淑娜挺当回事地说:“小张,你也知道我们的货柜都已经发出去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张志强表情严肃起来,他拍着胸脯说:“我可以陪您飞一趟广州,让您见了上家您就放心了。不过,买展位的钱,您要直接付给我。这是规矩。在那边儿都这样,我牵的线,不管您和上家见不见面,都要经过我。” 陈淑娜和于建学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小张,这两天季总把公司上上下下都发动起来了,也还有另外几个可能性。你这边的人别断了联系,我们还需要比较一下。不管用不用你的渠道,就凭你的积极态度,我会跟季总申请,带你去广交会。” 张志强两眼发着光,夸张地问:“真的吗?” 于建学想打发张志强走,哼哼哈哈地应付着说:“陈经理都答应了,假不了。” 张志强还磨磨唧唧地说:“我不跟你说话,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信陈淑娜。不好意思,我没称呼您陈经理。我是学外语的,我们老师都让我们直呼其名,习惯了。到了北京就是规矩多,不能称呼领导名字,不能说你,要说您,烦死了。我就叫你陈淑娜行吗,要不,就叫你淑娜姐?” 陈淑娜一点儿也不介意,说:“行,大家在一起工作别那么生分,随便一些也好。” 张志强走了以后,于建学摊开双手,撇着嘴说:“你说怎么说他,说他是孩子,他真敢跟你狮子大开口。我怎么感觉他有一点儿趁火打劫的意思。” 陈淑娜暗自思忖着说:“他这种性格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对他没有戒心。他要是能跟一些人处成朋友,那可能真是趣味相投。” 于建学打了个激灵说:“你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陈淑娜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蛮有把握地说:“我相信他能搞到展位。” 于建学不理解陈淑娜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外贸员,为什么那么看好张志强的展位,说:“三万块的展位,他跟你要十八万,黄牛也没有这么狠的。” 陈淑娜没理会于建学的话,她摇了摇头,猜测着说:“他肯定是缺钱。他家庭条件那么好,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于建学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玩得大呗。” 季总来找陈淑娜商量展位的事。季总替没搞到正规展位的周宇解释说:“周宇是个好人,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工作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加班加点。他的文笔也特别好,是公司的笔杆子。韩健来之前,公司要往上面报个材料,也只有他能执笔。 “周宇做个外联,安排会议什么的,也都很周到。这回展位的事没办好,他也很自责。这两天着急得都上火了。他是个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的人,就这个能力了,你们多体谅体谅。” 陈淑娜歉意地说:“那天我也是着急,这眼看着敲锣鼓点儿就响起来了,角儿的行头没了着落,这戏怎么开场啊?我一着急,说话可能就不中听了。找时间我去跟周主任承认错误。” 季总赶紧摆着手说:“千万别,那他更睡不着觉了。” 于建学开玩笑说:“我听着这话,怎么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呢。” 陈淑娜斜愣了他一眼,说:“小于,你别来劲啊。” 季总也笑了,说:“要是陈淑娜再年轻十岁,我就给小周和陈淑娜撮合撮合。” 陈淑娜好奇地问:“周主任有对象吗?” 季总拉家常似地说:“据我所知,还没有。惦记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多了去了。你要给他介绍对象,那太难了。他条件高的自己都说不清。” 陈淑娜像她那个年龄的已婚妇女都爱张罗事儿一样,跃跃欲试地说:“周主任一表人才,咱们应该关心一下他的个人问题。他喜欢长得漂亮的,还是有才华会挣钱的,我帮他张罗张罗。” 季总和于建学异口同声地说:“他喜欢又漂亮、又有才华会挣钱的。” 本来兴致勃勃的陈淑娜,像是彻底放弃了一样,摇着头,用饱经沧桑的语气说:“年轻漂亮的女人自己还想找个有钱人傍着,有才华会挣钱的女人都已经奋斗得不年轻漂亮了。” 季总端详着陈淑娜说:“你还别说,那天小张跑到我办公室聊天,他还说,陈淑娜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漂亮。” 于建学表情诧异地笑着,加重了语气说:“这小张可真会聊天!” 陈淑娜假装生气,话里有话地说:“小于,你严肃点儿,好歹我现在是你领导,你得尊重领导。” 季总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一样,哈哈笑着说:“陈淑娜说得对,小于你得尊重领导。哎,咱们聊展位的事,扯得远了啊。还得说说咱们这当务之急该怎么办。” 陈淑娜漫不经心地说:“张志强跟我说他能搞到一个展位,您知道吗?” 第30章 事先跟领导汇报 陈淑娜看出季总不明就里,进一步问:“您知道他的展位要花钱吗?” 季总摇摇头又点点头,含含糊糊地回忆着说:“他好像提了一句。不过,他没跟我说得那么具体。就说他能搞到展位,还在跟你商量细节。我跟他说了,这种事哪儿是该我决定的事儿,是我让他找你聊的。” 陈淑娜的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用手比划着说:“十八万。” 季总也吃了一惊说:“这么贵啊!” 陈淑娜不慌不忙地说:“我还没有答复他,想跟您商量商量。” 季总也没个明确的主张,犹犹豫豫地说:“货柜已经发出去了,总不能连个展位也没有,虽然贵,万不得已的时候,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陈淑娜把话挑明了,说:“张志强跟我要现金,而且这钱第一手要交给他。” 季总懵懵懂懂地说:“这个他倒是跟我提了一句。他说上家要现金,南方人都是这么做的,是行规。我是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的。” 陈淑娜笑了一下,揭开谜底一般地说:“就是从黄牛手里买展位,也用不了十八万。” 季总疑惑地看着陈淑娜,说:“你是不是觉得张志强在里面拿钱了?他家那个条件,按道理不至于啊。” 陈淑娜知道季总在盘算用好张志强爸爸关系的事,模棱两可地说:“张志强可不像一个按常理办事的人。” 季总知道张志强的毛病,也不辩驳,只是说:“这小子是有点葛色。不过说不定也能办成点儿事。就是他不能办成事儿,他不是还有一个做银行高管的爸爸吗?” 陈淑娜以为季总要从张志强手里买高价展位是为以后的事情铺路,她试探着问季总:“那怎么着,咱们就从他手里买?” 季总态度明确地说:“这个事情你定。如果你觉得必须参加这个展览,又没有其他办法搞到展位,要从张志强的渠道买展位,我同意。如果你觉得成本太高,要及时止损,我也同意。反正所有的成本都是你业务三部的,到年底我跟你算总账。只要总账有利润,咱们怎么着都行。” 陈淑娜明白了季总的意思。季总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生硬,但她作为公司领导,这么说也不算过分。陈淑娜又问:“周宇申请的服装展位有消息吗?” 季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着急忙慌地说:“对了,光想着怎么搞工艺品展位了,把服装展位这个茬儿给忘了。小周和韩健为了这个服装展位真是下了大功夫了。他们跟我说应该没问题,怕再出周折,没敢跟你说。应该这两天就能有结果。” 陈淑娜根据这个情况分析着说:“那咱们就做两手准备。如果周主任能够把服装展位申请下来,我就拿这个展位去换一个工艺品的展位。大原则是这样。但里面肯定也得涉及这个展位怎么卖,那个展位怎么买的问题。不可能碰到正好想用工艺品展位跟咱们交换服装展位的。” 季总心想,陈淑娜你总算有个明确的态度了。季总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地说:“这个我理解。细节我不问。” 陈淑娜有板有眼地说:“您可以不问,但是我不能不事先跟您汇报一下。” 季总干脆地说:“商场如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给你临机决策权。咱们大原则就是为了公司做事,只要你坚持了这个原则,该我承担的责任,我都认账。” 陈淑娜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走到了要买展位那一步,我也不打算用张志强的渠道,他那个展位贵得有点儿离谱了。小孩子想挣点儿零花钱可以理解,但这个价格有点儿过了。” 季总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说:“这样最好。张志强爸爸对他管得可严了,就怕他手里有了钱出去胡闹。” 陈淑娜把她早就想好的解决方案,向季总阖盘托出,说:“买卖展位的事情,我也不想自己出面。我想交给王晗去办。他在深圳,这种事见怪不怪。我也跟王晗说明白了,有事他兜着。这里面也得给王晗留个打麻将的钱。” 季总鼓励地说:“没问题。老王大哥我见过,人不错。他要是能帮你就太好了。现在,咱们的年轻人都还没有经验,有的时候也想办好事,具体方式方法考虑的可能不周到,容易把事情办冒失了。” 陈淑娜没有理会季总为张志强开脱的话,接着说:“如果周主任那边的展位要是申请不下来,展会咱们还得参加。咱们不能把厂家给晃点了。要是那样,以后咱们在厂家那里就没有信用了。这回参加广交会布展用的展品,咱们还是从厂家赊来的。到现在,厂家还没跟咱们要一分钱呢。咱们花钱买展位,就是花钱买信誉。” 季总知道现在做工艺品的都是民营的小作坊,不好打交道的小业主。别管多大的公司,和这些人打交道,得按约定俗成的规矩来。乱了规矩,这些人就会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她能够体谅陈淑娜的难处,说:“对对对,做生意就是要讲信用,我支持。” 陈淑娜跟季总确认说:“要是那样的话,我还得让王晗出面买一个展位。不过价格肯定要比张志强说的便宜。” 季总一万个同意地挥着手说:“这样好。” 陈淑娜停顿了一下,好像眼前浮现出那个明目张胆让她付现金买展位的张志强,她态度平和地说:“张志强这边,我也想安抚一下。” 陈淑娜说:“虽然咱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破不必说破。咱们还得给他留个面子,不戳破他卖高价展位给公司的事。他跟我说,想去广州转转。我想以协助参展的名义,跟您申请带着他一起去。” 季总对陈淑娜的这个提议完全没有异议,痛快地说:“我这里没问题。财务部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不打紧,财务部那边我来安排。不过,他去广交会的差旅费、会务补助得你出。别看财务部管账,那也不能乱下账。张志强的差旅费得找个出处才行。” 第31章 他的资源不得了 陈淑娜大方地说:“费用我们业务三部出。” 季总嘱咐陈淑娜,说:“你还得把他看紧了,带去了别给你添乱。他可是在那边上的大学,狐朋狗友一大堆。” 陈淑娜打个圆场说:“也不见得都是狐朋狗友,说不定有能日后合作的关系呢。” 季总用商量的语气问:“对了,说到人的事,我这里还有个人,你看看能不能用起来。” 陈淑娜关切地问:“谁啊?” 季总有些抹不开面子地说:“刘明英。办公室的小刘。要说也不小了,三十大几了。一直在办公室工作,学外语的,也跟了我好多年了。人很本分。两口子都是外地人,孩子快上小学了,刚买了房,想到业务部门挣点儿钱。她觉得你能干,要奔着你来呢。 “我们俩前后脚进的公司。她现在还是普通职员,好不容易跟我张回口,我也不好意思驳她面子。我说跟你商量商量。这个人别的我不敢说,肯定听话,而且这些年英语没有荒废。” 陈淑娜打算给季总这个人情,说:“要是语言还行就来。我这里也是用人的时候。不过就是得能吃苦。业务部门跟办公室可不一样。大家都得干活。丑话您先替我说在前面。” 季总毫不含糊地说:“她能吃苦,河南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没那么多想法,就是拿钱干活呗。” 陈淑娜满意地说:“这样的人挺好。” 正说着,周宇呼地推门闯进来。他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拿着一张盖着红章的表格,眼睛里泛着光,有些激动地说:“跟两位领导汇报一下,接到正式通知,咱们申请的服装展位批下来了!” 季总高兴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她走到周宇跟前,在周宇肩膀上使劲捶了一下说:“算你将功补过,让陈淑娜发你个媳妇!” 周宇被季总捶得歪斜了一下身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不失时机地提出一个要求说:“媳妇就算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参加一下广交会?在公司这么多年了,我一次广交会都没参加过呢。” 当着陈淑娜的面,季总明白地告诉周宇,说:“那你找陈淑娜商量,她要是给你出费用,你就去;她要是不给你出费用,你就老实地在家干活。” 周宇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淑娜,等待一纸判决似的说:“陈经理,您看呢?” 陈淑娜像老大姐一样,看着这段时间为展位的事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周宇,笑着说:“管吃、管住、管来回机票,没有补助。行吗?” 周宇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地说:“行啊,就是想去那边看看。” 季总把周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你小子不会也动了跟着陈淑娜做业务的念头了?” 周宇连忙摆着手,诚恳地向季总表明心迹,说:“不会不会,我真的就是想去感受一下。我好多同学在深圳、广州,有的混得挺不错的,有机会也可以引荐给陈经理。” 陈淑娜当真地说:“那你可别当着季总的面说说就完了,这得算你这回参加广交会的一项任务,回来得给季总交一份工作总结的。” 周宇蛮有把握地说:“那没问题。我真有几个同学在那边混的不错。要说办事儿,我不知道能不能行;要说介绍人脉,那肯定没问题。况且外联这一块也是办公室的本职工作。我这也算是服务业务一线了。” 季总点着头,给陈淑娜使个眼色,介绍道:“小周有几个同学很厉害的,他要是把这块资源用起来,也是不得了的。” 季总如释重负地说:“这里没我什么事情了。其他的事你们好好商量。广交会期间我会去看你们,现场检查工作。王总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拉着他一起去,他也有好多朋友在那边。” 季总特地跟陈淑娜交待说:“王总要是去的话,陈淑娜你可得接待好。他跟我的要求那就不是一个层次了。” 陈淑娜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王晗在深圳的办事处,这些年没干别的,尽搞接待了,他有经验。欢迎王总检查工作。” 季总和周宇高高兴兴地走了。贾勇端起暖瓶给陈淑娜和于建学的茶杯里续水。 于建学压低了声音,为难地跟陈淑娜说:“这可倒好,塞人,摊费用,搞接待,生意还没开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都来了。” 陈淑娜叹着气,开导于建学说:“不能这么想。办公室的刘明英你应该有印象啊。咱们到华艺公司第一次跟季总见面的时候,接待咱们的那个就是刘明英。可着这么大的华艺公司,有几个人见了面跟咱们俩打招呼的?人家为什么不去业务一部、业务二部那些旱涝保收的部门,要奔着咱们来?说明在华艺公司有人认可咱们。 “再说,工艺品展位是开放展位,标配就是两个人。贾勇一个人忙不过来。王鹏最近虽然没什么事,可是俄罗斯分公司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排过来点儿事儿。兰天磊有事没事打过一个电话来,这边要是没人盯着,他又该跟季总告王鹏的状了。把王鹏快难为死了。” 陈淑娜沉吟片刻,说:“让邵燕去,我是真不放心。她连增值税专用发票都能撕,万一再给我把咱们那些个宝贝玉器摆件摔碎了,我可跟她着不起那个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还正发愁呢,可巧刘明英来了。” 陈淑娜看着贾勇嘱咐道:“刘明英是公司的老人,又比你晚来咱们部门,她年纪比你大,都是孩子妈了,脑子肯定不如你快,你对她要尊重。” 陈淑娜说:“这回去广交会,你和她看一个摊位。你们要互相照应。我完了还有事要专门交待你。到了广州,我和于经理有很多其他的业务要谈,我们在展馆里待不住。 “我们不在场的时候,你可要担当起来。刘明英可以不做主,你不能不做主。可不能就管自己眼前的那一点儿事,刘明英的事儿,我没有交待到、嘱咐到的事儿,油瓶子倒了都不扶。那可不行!” 贾勇用心揣摩着师父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您放心。” 第32章 还得泡碗方便面 于建学看出贾勇有压力,跟贾勇说:“咱们忙得脚打后脑勺,人家去广交会体验生活。你说,咱们跟谁说理去?” 陈淑娜不愿意听于建学唠叨,皱起眉头说:“小于你别发牢骚。不就是周宇和张志强去广州玩几天吗?能怎么着啊?我都说了,不给他们补贴。” 于建学盘算着说:“别说补贴,就是到了广州,他们呼朋唤友找来一帮有用没用的人,咱们招待不招待?广交会期间,广州物价飞涨,那可是不小的一笔开销啊。这可比一天一百五的补助多多了。” 陈淑娜板起脸来说:“你能小点声吗?那边还有两个不去参加广交会的呢。” 陈淑娜耐着性子跟于建学说:“做生意,你的思想得变一变,不是这么算账的。交朋友,搞接待就是做生意。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像你这么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看得到结果才跟人家往来,让人家觉得你小气了。 “你没听季总说,周宇的同学在南方混得不错,张志强的爸爸在那边有朋友,王总在那边也有朋友,咱们得通过他们把接触面扩大。 “咱们还能老指着王晗吗?王晗认识的那几个人,咱们哪个不认识,还不都是原来公司的关系吗?用王晗的关系,能不受咱们原来公司老板掣肘吗?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不能老在原来的小圈子里混啦,掀不起大浪来啊!” 于建学口服心不服,他不无忧虑地说:“我该提醒的提醒到了,听不听的在你。我们反正跟着你,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风浪再大都不怕,但愿别被浪拍倒。” 刘明英很快就来找陈淑娜报到。季总嘴里说的小刘,看起来比季总还要老。她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圆鼓脸上有些雀斑,模样倒是蛮喜相。 贾勇按照陈淑娜的嘱咐,对刘明英格外尊重,称呼刘明英刘姐。刘明英一直在办公室工作,在领导身边工作过的人,待人接物都很客气。贾勇把广交会备货的情况详细地跟刘明英做了介绍。 刘明英对这次参加广交会满怀期待。她说:“我和张志强是校友,我也是在广外上的大学。我们广外的校园在白云山里,特别美。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这回一定要回去看看。那边我也有好多同学,有的就在展览公司工作,还是个小领导呢。到时候有什么事,我可以找他帮忙。” 一番憧憬之后,刘明英心情忐忑地悄悄跟贾勇说:“展品上的事你还要多帮我熟悉。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具体业务上的事。我到公司这些年,公司就没有正经参加过广交会,专业都荒废了。我现在连那几个贸易条款都分不清了! “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刚进公司就有陈淑娜这样的老外贸员带着,接触正规业务渠道,上来就有机会参加广交会,比我们那会儿强多了!” 快下班的时候,刘明英开始频繁地看表,一到点儿,她就匆忙地拎起包,歉意地跟大家笑一笑,三步并做两步地离开了办公室。陈淑娜看着大家愣愣地盯着刘明英匆匆离开,见怪不怪地说:“她孩子小,要去接孩子。” 陈淑娜和于建学走了以后,贾勇和王鹏、邵燕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邵燕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真羡慕贾勇能去参加广交会,我们也有不少校友去参加广交会。要是能去的话,就可以和他们聚一聚了。王鹏,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你就不想和同学们相约在羊城?” 王鹏耷拉着脸说:“我还有俄罗斯分公司的事儿。兰经理交待的正经事不多,麻烦事不少。他在那边,三天两头儿敲过来一个电话,我肯定是去不了了。” 邵燕心有不甘地说:“要是没有上回撕发票的事,我就挑头儿跟陈淑娜提一提。现在,我再出面提,让咱们都去广交会见见世面,就不合适了。就是提,肯定也给驳回来,我就别讨没趣了。” 邵燕眨着她的大眼睛,跟贾勇说:“我听张志强说,这回公司里只有咱们业务三部有参加广交会的任务。王总、季总、周宇、张志强,还有陈淑娜、于建学和你的往返机票,去广交会的交通费、食宿费都由咱们业务三部承担。那往返机票是不是你负责订?这回去广交会的人这么多,往返机票你打算从哪里订?能不能从我男朋友那里订,我让他给你打折扣。” 贾勇想了想周宇制定的会务安排,说:“周主任安排办公室统一订机票。没有经过我的手。” 邵燕吃了好大亏似地说:“咱们部门花费用订机票,为什么要办公室经办?他们肯定在里面拿回扣了,这里面折扣不小呢。” 王鹏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邵燕,不能理解地问:“你住的房子比季总的房子都好,还惦记这点儿小钱吗?” 邵燕用教训的口吻说:“这怎么是小钱呢?!蚂蚁身上也有肉啊,何况咱们公司可比蚂蚁大多了。” 贾勇和王鹏、邵燕在公司楼下分手,一个人溜达着回到公司在三产宾馆安排的宿舍。 韩健和胡兆宇已经回到宿舍。胡兆宇刚冲过澡从公共浴室回来。他穿着半旧的跨栏背心,运动短裤,用梳子梳着还没干的头发。胡兆宇的皮肤像姑娘的皮肤一样白皙细腻。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肩宽背厚,显得格外敦实。 贾勇刚一进门,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胡兆宇,把手里的梳子往桌子上一扔,说:“人齐了,咱们去餐厅吃饭。” 韩健招呼着各个宿舍的同事一起去餐厅吃饭。算上贾勇,一共六个人在餐厅吃饭。三产给安排的是桌餐,按照吃饭的人数,一人一个菜,有荤有素,外加一个汤。菜做的不错,但是量偏小,六个人吃得盆干碗净。 魏振的身材比较瘦。吃饭的时候,他狼吞虎咽,不管不顾,抢着夹菜。看样子,刚离开学校参加工作的魏振,肚子里着实没什么油水。他盯着已经见底儿的几个盘子看了又看,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地说:“没吃饱,待会儿还得泡碗方便面吃。” 第33章 这帮孩子不知足 周欢奚落他说:“你当着这么多功成名就的外贸员,还好意思说自己躲在宿舍里吃方便面?你丢不丢人!你当你还是贸大学生呢?别给贸大丢人了。公司管你饭吃,管的就是一个形式,又没跟你要钱,既不管你吃饱,也不管你吃好。有口饭吃得了,知足。” 胡兆宇咂着嘴儿,意犹未尽地说:“说实话,菜做得还是很有味道的,要是量能再大一点儿就好了。既然都已经给大家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儿。” 田雯雯乐呵呵地说:“没事儿,我以后少吃点,我减肥。” 田雯雯其实不胖。恋爱中的女孩子,对自己的身材要求得苛刻了一些。周欢睁大了他那双睡不醒的小眼睛问田雯雯:“你跟我们班那个小伙子处的怎么样了,有进展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喝你的喜酒?” 韩健不爱听别人议论田雯雯谈恋爱的事,没等田雯雯反应过来,就插话说:“人家的私事你不好打听的。” 胡兆宇仔细端详了一番田雯雯,指指点点地说:“要我说,田雯雯你是应该再减一点儿,那样就更完美了。” 周欢不认可胡兆宇的说法,说:“你可不能拿人家田雯雯跟那些瘦的竿儿一样的女孩儿比。田雯雯还练武术呢,不吃饭可不行。一个空翻,晕倒了怎么办?” 胡兆宇像娘家哥哥一样,老大不乐意地用天津话数落田雯雯说:“你一个姑娘家练什么武术啊,你还打算比武招亲不成?现在谁找对象不是要找一个淑女型的?娶个会武术的老婆,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再打不过你,整天被老婆揍的鼻青脸肿的,那日子怎么过啊。” 田雯雯是福建人,讲闽南味儿的普通话,嘴皮子跟不上。她在胡兆宇面前只能采取守势。田雯雯说:“你就是嫌弃我吃饭多呗,以后我不下来吃饭不就完了嘛。” 胡兆宇冷笑一声说:“我真心是为你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自己的问题,你是看不到的。我说出来,提醒你一下,你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啊,早点儿把自己嫁出去不好吗?现在流行一句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你将来有了如意郎君,你就该念叨我的好了。” 魏振想起来什么似地说:“饭,你可以不吃,但千万别不来。三产餐厅主管是看人头上给咱们安排菜的。你不来又少一个菜。减肥嘛,就是要有毅力,看着我们吃,你不吃,才能修成正果。” 胡兆宇更是用带着警告的口吻说:“你别不来。你躲在房间里吃方便面,啃饼干,胖得更快!” 田雯雯又羞又气,左右为难,来吃饭也不是,不来吃饭也不是。她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说:“谁躲在房间里吃方便面,啃饼干了?” 韩健看不过去了,往上翻着眼睛说:“得啦,你们都少埋汰田雯雯两句。人家怎么就胖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啊?再说,胖又怎么啦?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唐朝的时候,还以胖为美呢。杨玉环还胖呢。偏偏唐明皇就喜欢!” 胡兆宇关注地看着韩健,像是采访他一样,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说:“韩健,韩健!你往我这里看,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我们一说田雯雯,你这里就疼了?” 韩健被揭了短儿似的,恼羞成怒地说:“去你的,依我看,就你吃的多!你吃饱了撑的,拿我们开心呢?” 胡兆宇看着韩健窘迫地掩饰自己,开心地笑着说:“我也没吃太饱。大家说说笑笑就算饭后甜点了。饮食上没有满足,精神上得到满足也是好的嘛。” 韩健看着一声不吭的贾勇,轻描淡写地说:“哎,贾勇,你跟老岳熟,你跟他说说给咱们加个菜呗?主食让咱们敞开吃,行不?就为这事儿,我再请示季总,请季总出面亲自往三产公司跑一趟,不值当的。” 贾勇抬眼看了看都在盯着自己的一桌子人,他也不敢给一个确切答复,推脱说:“我跟老岳也不是太熟。” 魏振一脸鄙夷,瞪起眼睛说:“你会跟他不熟?骗鬼呢!” 说完,魏振气哼哼站起来,踢开身后的椅子,大踏步,转身就走。 周欢假笑着站起身,点头哈腰地对贾勇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你别理他。” 说完,周欢追上魏振,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边走边劝着走了。 胡兆宇冷眼看着贾勇,拖着长声说:“人家不帮忙就没辙了,饿着。” 韩健和田雯雯也觉得无趣,互相招呼着走了。餐桌旁就剩下了贾勇一个人。 贾勇想来想去还是给老岳打了一个电话。 老岳说:“没问题!别说加一个菜了,加两个也没问题。就是这帮外地孩子不知足。本来应该收饭费的,我看在季总面子上就没收。他们还在餐厅里瞎议论,这个菜好,那个菜不好的。 “他们在服务员面前吆五喝六的,让人家给他们端茶倒水。现在餐厅的服务员里还有从总公司下岗的人呢。他们一点儿不知道尊重人家。人家的资格那么老,哪儿看得惯他们啊?服务员们抱怨说,他们的架子比领导都大,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餐厅的人对他们不满意,确实有意为难他们了。没关系,这事你放心。我跟餐厅打个招呼,让他们多加两个菜,菜量也做多一些。” 回到宿舍,趁胡兆宇不在的时候,贾勇跟韩健说了请老岳帮忙让餐厅加菜的事。贾勇让韩健跟其他人知会一声,以后在餐厅用餐时,别再对饭菜质量说三道四,对餐厅服务人员也要客气一些,别让人家不高兴。 韩健心领神会,客气地表示感谢,像个领导似的说:“你放心,我让他们注意一点儿。” 出差去广交会之前,贾勇还有一件心事。季总在给新入职的大学生开会的时候说,要把考取外贸员资格证作为转正的条件。开完会后,贾勇观察了几天发现,除了邵燕在办公室实在没什么事干,要在陈淑娜面前装样子看书外,其他几个贸大毕业的同事没有一个在准备外贸员资格考试,就好像季总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一样。 第34章 生怕被她拍一下 贾勇琢磨着,他们不会拿季总的话不当回事,季总也不会就那么说说就完了。说不定,自己在外面忙,他们把功夫下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邵燕撕增值税发票的事,让他们几个贸大毕业的大学生,专业能力受到质疑,觉得颜面扫地。参加外贸员考试正是他们展示实力,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贾勇深知他们几个人的学习能力。他们本来就是学外贸专业的,学习能力又强,外贸员资格考试可能真没有被他们放到眼里。可贾勇是学财务的,外贸员资格考试的理论和实务知识,他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他手头连一本复习考试的教材都没有。 贾勇比其他人来得早,接触业务的时间长,被季总话里话外地表扬,让贸大毕业的同事们不舒服。刚才在餐厅里,魏振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敌意。贾勇为了缓和关系,请老岳帮忙给大家改善伙食。贾勇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缓和关系,然后再请教同宿舍的韩健或者胡兆宇,该怎么准备外贸员资格考试。 话到嘴边,贾勇又犹豫了。就在他们三个人的宿舍里,韩健和胡兆宇两个人聊天,就跟贾勇不存在一样。每次贾勇参与到聊天中的时候,韩健和胡兆宇两个人就像说相声一样,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自然地形成了贾勇的对立面。即便是贾勇按照韩健的意思给大家办了事,也还是一样,好像这事就应该贾勇办,不办的话,就是贾勇欠他们的。 外贸员考试不容有失。不管有没有用,贾勇还是想跟这些外贸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们请教一下。想来想去,贾勇决定去问问田雯雯。她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说话方便些。 田雯雯和邵燕,一个从福建的小县城考出来,一个从江西的小县城考出来,同样在贸大上了四年大学,到毕业的时候,两个人的风格就很不一样了。邵燕穿一身名牌,照着雍容华贵捯饬自己。田雯雯衣着朴素,被胡兆宇贬为钱钟书笔下,南方小镇上落伍的时髦女郎。 田雯雯乐呵呵的,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新来的经贸大学毕业生撕毁增值税专用发票的事,在华艺公司传开后,好多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是田雯雯干的。大家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和看着成熟老练的邵燕联系起来。 邵燕看起来就不像刚工作的大学生。在华艺公司里,邵燕的衣着品味是向陈淑娜看齐的。陈淑娜的衣服都是从香港买回来的名牌。不过,陈淑娜的身材已经走样儿了。再加上她平时工作忙,压力大,睡眠少,精神状态总是萎靡不振的,穿什么衣服也显不出好来。只有邵燕这样懂行的人,才看得出来,陈淑娜穿的衣服、用的包、戴的首饰都价格不菲。 邵燕穿上从香港买回来的名牌时装,显得既潇洒,又成熟。只要她微笑着眨一眨她标志性的大眼睛,别人就会明白,这世面上的事没有什么是这个小姑娘不懂的。她和陈淑娜一起出去办事,让人觉得她就像是年轻时的陈淑娜。说她是有些资历的外贸员也会有人深信不疑。 邵燕能有这样的消费实力,是因为她有一个神秘的男朋友。对这一点,邵燕大大方方地承认,从来不隐晦。 田雯雯和邵燕在消费能力上的差异,大家都看在眼里。别的人看出来,也不会说什么。只有胡兆宇是忍不住的,常常在田雯雯面前“劝嫁”。 胡兆宇不厌其烦地跟田雯雯说:“你的当务之急,就是趁着还没有人老珠黄,赶紧把自己嫁出去。还得嫁一个像邵燕男朋友那么有钱的。你脑子比她笨吗?不笨啊;你长得比她差吗?不差啊。你就是不会把自己往妖艳里打扮。学道貌岸然不容易,学妖里妖气有什么难的?她妖,你就比她还妖!” 田雯雯本来心里就着急,让胡兆宇说得她心烦意乱。 住单位宿舍以后,贾勇早上有时间锻炼身体。他在三产宾馆的花园里打太极拳。他以为自己起的早,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没想到,也在晨练的田雯雯悄没声地出现在附近,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聚精会神地观看贾勇打拳。 田雯雯还是那副被胡兆宇诟病的南方小镇落伍时髦的装扮。她穿了一身用老家手工粗布做的衣服。上身是侧面开襟的橘红色立领小褂,下面是宽松的白色裤子,脚上是带绣花的红布鞋。田雯雯单眼皮的一对眸子炯炯有神,丰满的胸部把橘红色立领小褂撑得鼓鼓囊囊,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从脑后差不多垂到了腰间。 转过天来,贾勇再去练拳的时候,发现田雯雯比他到的还早,占了他昨天打拳的地方。田雯雯练的这套拳,贾勇看着像是陈氏太极拳。贾勇见过这套拳的拳谱,还尝试自学过。这套拳在踢踹、跳跃中发力,难度大。练了一段后,贾勇觉得不得要领只好放弃了。 田雯雯练拳,节奏紧凑,步法扎实,出拳有力,打的虎虎生风。掌击、拳击、肘击、腿击,闪转腾挪,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练过太极拳的贾勇,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从小练起来的,绝非旬日之功。 贾勇练的太极拳,是在大学里跟体育老师学的,是国家教委在大学里推广的《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这套太极拳里缺少了传统太极拳的击技动作,把发力、跳跃简化掉以后,难度降低了不少,是一套以套路演示为主的健身太极拳。 像田雯雯这样练过武术的女孩,动作灵活,平时生活中就喜欢动手动脚的。田雯雯在业务一部的工作不忙,下班后也没有去处,每天早早回到宿舍,吃完饭就扎在贾勇他们的宿舍里,整晚上地跟韩健、胡兆宇聊天。 胡兆宇嘴厉害,不饶人,田雯雯说不过他的时候,就要动手。胡兆宇经常被田雯雯逼得满屋子乱窜。 胡兆宇抱怨田雯雯手太重。他说,有一次,他在前面走,田雯雯从后面追上来跟他打招呼,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胡兆宇难受了好几天。后来胡兆宇为这事还特地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诊断说,是软组织损伤。大家知道以后,都躲着田雯雯走,生怕也被她拍一下。 第35章 这两个人真奇葩 田雯雯知道贾勇练太极拳以后,好像找到了一个不怕她拍的人,就主动凑了过来。她笑眯眯地要跟贾勇切磋。贾勇知道自己练的是花架子,他想连胡兆宇那么敦实的身体,都受不了田雯雯那一拍,就不敢答应。 贾勇问田雯雯:“你练的是陈氏太极拳吗?” 田雯雯说:“不是。我们老家是道教名山,孩子们习武都是跟道观里的师父从小练习的,说不上什么门派,但确实是童子功。” 贾勇一个男孩子,总是拒绝田雯雯一个女孩子提出的切磋要求,也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田雯雯找不到可以跟她比划两下的人,手痒痒。她一再缠着贾勇提出要切磋一下。贾勇壮着胆子,试探着问:“怎么切磋法儿?” 田雯雯安慰贾勇说:“肯定不能对打了。咱们就练推手。” 贾勇想,这倒还好,那就练练试试。贾勇和田雯雯练起推手,十次得有九次,贾勇被田雯雯推倒在地。还有那么一次,是田雯雯给贾勇面子,在他要倒地的时候,拽了他一把。 要是别人被田雯雯推倒几次,认输也罢,告饶也好,肯定就不跟田雯雯练了。大不了,贾勇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在田雯雯面前甘拜下风,收敛锋芒,以后再也不在三产宾馆花园里练太极拳,把地盘让给田雯雯。可贾勇却偏偏不肯放弃在三产花园里锻炼的机会。 胡兆宇看着贾勇一次次地被田雯雯推倒在地,啧啧地开导贾勇说:“贾勇你别陪着田雯雯练了,我看着都觉得你疼。她那是在玩弄你,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咱好男不跟女斗,不行吗?” 贾勇不以为然,他推着推着,好像就有了感觉。按照太极拳的拳理,练推手的两个人代表一阴一阳。在推手的过程中,两个人感受彼此的力道,借力使力。刚开始练的时候,贾勇常常被田雯雯诱骗着发力,然后,被田雯雯顺势借力,推倒在地。 渐渐地,贾勇就能够识破田雯雯的诱敌之计。在欺骗与反欺骗的过程中,贾勇和田雯雯僵持的越来越久,田雯雯再想推倒贾勇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在势均力敌的练习中,贾勇渐渐能够感受到一种和自己单独打拳时不一样的气息在运行。贾勇从田雯雯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也能感受到这种气息的运行。这种气息运行起来以后,让人处于一种很放松,很舒畅的状态,好像人和天地、自然、万物,融为了一体。 贾勇讲不清楚这里面的原因,他觉得自幼练习的田雯雯应该知道,可是她不说。田雯雯只是说:“这要是在我们老家武夷山里,闻着松涛的气息,听着泉水的声音,那就更好了。” 那一段时间,只要贾勇不出差,田雯雯每天早上都来敲他宿舍的门,邀他去练拳。习惯了晚睡晚起的胡兆宇,老大的不乐意说:“这两个人真是奇葩!学外贸,做外贸的两个人,怎么喜欢上义和团的那一套。年纪轻轻的,跟老头老太太练广场舞一样上瘾。” 一直关注贾勇和田雯雯在一起练推手的韩健也阴阳怪气地说:“贾勇,你功夫见长啊。我看以前你让田雯雯一推一个跟头。这才没过多长时间,你就能坚持挺长时间不被田雯雯推倒了。你是不是该拜田雯雯为师啊?” 贾勇不明就里,以为就是个玩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田雯雯不高兴地说:“我可不能当贾勇的师父。我们就是拳友,一起切磋技艺,锻炼身体。我们练拳的人,最讲究不能乱了辈分。” 就因为一起练太极推手,贾勇和田雯雯相处起来有了一种亲近感。贾勇觉得田雯雯是这一批贸大毕业的同事里最好说话的一位。他担心问别人会碰壁的事,就来找田雯雯。 田雯雯来开门的时候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来访的是贾勇。她这个年龄的女生对青年男人的单独来访,总是免不了会多想的。 贾勇看出了田雯雯的心事,赶紧解释来意说:“季总不是要求咱们必须参加外贸员资格考试吗?我心里没谱,想问问你,怎么准备这个考试比较好?” 田雯雯刚想跟贾勇开个玩笑,张了张嘴又住了口。她马上意识到,贾勇对外贸员资格考试是很认真的,贾勇这是在请教她,不是在借机跟她套近乎。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跟贾勇开玩笑是不合适的。 田雯雯一本正经地说:“外贸员资格考试是一种职业资格考试,偏重实务操作。这跟我们在大学里学的国际贸易专业是不太一样的。我们学的国际贸易,在国外的教程里应该叫国际经济学。这门学科研究的是国家贸易政策的制定,国际间政府与政府贸易谈判的策略制定,学术性和政策性比较强。 “在外贸员资格考试这件事上,你跟我们是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也许你还抢跑了呢。因为你比我们早来了半年,你有做业务的经验。外贸员资格考试偏重单证业务,通过单证的处理考核实务操作水平。 “我们这几个人里,只有你做过全流程的单证业务。邵燕把增值税专用发票那么重要的单证都能够给撕了。你可想而知,我们这些人的单证水平了。” 贾勇听得出田雯雯是在安慰自己。贾勇说:“不管怎么说,你们参加外贸员资格考试还是比我心里有谱多了。我看你们都不看书,肯定知识都在脑子里了。我不行啊,我脑子里是空的。你能不能借本书给我看看?” 田雯雯把两本书递给贾勇说:“这是我们学校老师组织编写的外贸员资格考试的辅导教材,我觉得这里面说的事情,你基本上都有实际操作经验,你要是觉得有用的话就拿去看看。” 田雯雯看着贾勇翻看教材,如获至宝的样子,很有感触地说:“从你跟我借书这件事上看得出来,季总对你的评价真的没有说错。你就是比我们都看重这份工作,态度比我们都认真。” 第36章 古玩行里的密码 田雯雯说:“我们几个都没有你工作忙,比你有时间看书,可是我们谁也没认真准备,好像我们都会似的,一有空就聊一些不切实际的。我们不认真,季总可是认真的,就算季总不会因为我们没有考下来外贸员资格不给我们转正,可季总会怎么评价我们呢?” 眼看就要出发去广交会了。王晗晃晃悠悠地来到办公室找贾勇。他拉着一个有些分量的拉杆箱子。 贾勇赶紧迎上去,一边接过拉杆箱,一边说:“王师傅,我还以为您已经飞广州了呢。” 王晗打着哈欠,抱怨着说:“你师父陈淑娜交待给我的差事我没办完,我哪里敢走。” 王晗见陈淑娜和于建学还没有来,就在贾勇桌子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贾勇看着他呼哧带喘,喷着酒气,赶紧去给他端了一杯茶。 王晗喝着茶,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纸交给贾勇说:“这是我和厂家最后商定的价目表,你收好。等你师父回来,让她过目,最后的价格让她定。” 王晗看着贾勇逐条核对价目表上的价格,心里一动。他有意无意地问贾勇:“这么多价格你记得住吗?” 贾勇翻看着价目表,有些发愁地说:“还真有点儿多,我也犯愁别把价格搞错了。当着客户的面,翻出价目表查价格,好像也不太合适?” 王晗早有准备地说:“我教给你一个法儿。拿纸笔来。” 贾勇赶紧递上纸和笔。王晗用他握过枪的大手,抓着笔,笨拙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王晗指着符号对贾勇说:“这叫苏州码子。是古玩玉器行里用的一种密码。外行人不知道。这十个码子对应着十个数字,你或是做成表格随身带着,当着客户的面,你拿出来看,客户也看不明白,不知道你的底价是多少。 “或者你在展品上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贴个标签,用苏州码子标上价格,这样方便你随时查看。这都是我们以前参展的经验。” 贾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这法子看起来虽然有些笨拙,但是管用。贾勇模仿着抄写了一遍苏州码子,默默记在心里说:“明白了王师傅。等我师父把价格定下来以后,我用苏州码子做一套价目表随身带着。” 王晗指着他带来的拉杆箱,郑重其事地交待贾勇说:“这个拉杆箱里有两件东西。你师父会跟你交待该怎么办。你听她的。从现在开始,这个箱子不能离开你的视线。我交待清楚了?” 贾勇认真地点点头说:“清楚了。” 王晗伸了个懒腰,晃了一下他僵硬的脖子,疲惫不堪地说:“我不等陈淑娜了,我得回去眯一觉,昨儿又打了一宿的牌。” 看来他昨天赢了不少,王晗一边互撸着自己剪了板寸的大脑袋,往办公室门口走,一边哼起了不着调的京戏。 贾勇赶紧起身送王晗,王晗转过身,摆手制止了他,他指了指拉杆箱,用严厉的目光瞪着贾勇,说:“别送。” 陈淑娜和于建学一进门,陈淑娜张望着问贾勇:“王晗来了吗?” 贾勇笑脸相迎说:“来过了,已经走了。” 陈淑娜有点儿不高兴地说:“就这么几分钟他都不等我。眼看就要飞广州了,好多事儿还没碰呢,他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啊?” 于建学一点儿都不意外地说:“估计他昨儿又玩了一宿,回去补觉去了。” 贾勇把给陈淑娜和于建学沏好的茶端过去。 陈淑娜接过茶杯,满腹心事地问贾勇:“王晗说什么没有?” 贾勇把王晗留给他的价目表递给陈淑娜说:“王师傅把这个给我,说让我转交您,让您定夺最后的价格。” 陈淑娜把价目表捧到眼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两遍,一言不发,递给于建学。于建学看了看,干咳一声,又递回陈淑娜。 陈淑娜思忖着王晗报过来的价格,想知道王晗对价格还有什么交待没有。她又问贾勇:“王晗还说什么了吗?” 贾勇说:“他教我苏州码子怎么用。” 陈淑娜一边看价目表,一边笑着说:“这是古玩行里的密码,他以前也教过我。” 陈淑娜还在浏览价目表,好像在想什么事。突然陈淑娜下了决心说:“在这个价目表的基础上,加百分之二十对外报价。” 于建学夸张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陈淑娜知道于建学在暗示她价格报高了不好成交。她又抿着嘴琢磨了一下说:“但这只是对外的第一手报价。你要在第一手价报出去后,看客户的反应。如果客户感兴趣,要求折扣,你就以王晗给你的价格为底线谈,力争在这个价格上成交。 “如果客户还进一步要求折扣,你可以在王晗给你的价格基础上打八折,这是我给你的最大授权。超出了这个范围,你要给我打电话,一事一议。到了广州,我想办法给你找一个手机,咱们保持联系。” 陈淑娜沉思片刻,强调说:“原则就是要多成交。工艺品这种产品不是按照生产成本定价的,厂家在报价的时候,往往会有水分,只要多成交,回来我们还可以压厂家的价格。所以多成交是第一位的,争取这些东西运过去就别往回运!” 贾勇点了点头说:“王经理还带来一个拉杆箱,让我交给您。” 贾勇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拉出拉杆箱,交给陈淑娜。 陈淑娜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说:“打开。” 贾勇把拉杆箱放平,拉开拉链,打开箱子。里面有两个锦盒。贾勇小心翼翼地抱起一个锦盒,感觉有些分量,他把锦盒放到了陈淑娜的办公桌上。 陈淑娜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一尺长,八寸宽的翡翠玉石。陈淑娜从锦盒里取出紫檀木支架,在桌子上摆好,又从锦盒里取出翡翠玉石,在支架上放稳。贾勇看出这是一架翡翠玉石屏风。这块玉石足有半寸厚,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翠绿色。 陈淑娜带着一种责任感,跟贾勇说:“你也算是跟着我入的工艺品这个行当,让你看点儿好东西,涨涨见识。” 第37章 比房子贵的鸟笼 贾勇看了看于建学,于建学示意贾勇自己看过了。贾勇凑上前去,仔细看这块翡翠。翡翠玉石屏风的正反两面雕刻着西厢记故事的两个场景,人物造型栩栩如生。 陈淑娜欣赏着翡翠玉石屏风,得意地说:“这么好的翡翠玉石料很少见,这是我请北京玉器厂的老师傅雕的封山之作。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学手艺,老师傅们的手艺眼看就要失传了。这么好的工,以后也见不到了。有的人,干一辈子工艺品进出口,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贾勇正看着,于建学把另一个锦盒里的翡翠玉件也摆了出来,正反两面是富贵牡丹图,没有人物,尺寸成色和前一块相仿。 陈淑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两件翡翠屏风,你要随身携带,不要交给任何人。睡觉的时候搁在枕头边,洗澡的时候不能离开你的视线,上厕所也要带着。每天带进展馆,摆在最稳妥的地方,每天晚上闭馆前,你再把它们带出来。这两块翡翠屏风在价目表上没有,每件不得低于三百五十万,而且不讲价。” 陈淑娜跟贾勇交待完。于建学招呼坐在座位上抻着脖子往这边张望的刘明英、王鹏和邵燕,说:“你们想看就过来看看,这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就是别动手啊。” 三个人围拢过来。于建学闪到旁边,贾勇也学着于建学的样子闪到一边,让出了空间。三个人挤上前,于建学不放心地从侧后方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刘明英瞪大眼睛,惊讶地说:“我带孩子参观工艺美术博物馆,也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翡翠,而且料还这么大。” 邵燕羡慕地说:“这比我在商店里看的翡翠戒面都要好。这能做多少戒面啊?这得值多少钱啊?为什么不把它开了做戒面啊?” 于建学哭笑不得地说:“这么好的料做戒面就糟蹋了!做戒面的料都是小料。哪儿有用这么整的料做戒面的?做这个翡翠屏风的下脚料都可以做戒面了。” 邵燕想了想,自己最值钱的财产就是那套房子了。她眨了眨眼睛问于建学说:“这件翡翠屏风得值我那一套房子了?” 于建学似笑非笑地说:“三环以内,你那样的房子得有多少?三环以内,故宫里的东西咱们不知道,私人藏家手里这样的东西就不会有第二件。物以稀为贵,就是按价格算,应该也不止值你那一套房子。这东西一年一个价,而且只涨不跌。” 陈淑娜虽然一言不发,但是看得出来,于建学的话,让她对这两件藏品的价值更有信心了。她看着办公桌上的两架翡翠屏风,越看越爱。 王鹏看不出翡翠屏风的价值,不理解地说:“这不就是一块石头吗?怎么会值那么多钱。不当吃不当喝的。有谁会花那么多钱买这个?” 于建学循循善诱地说:“你说这话,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我记得我刚到外贸仓库上班的那会儿,那些老师傅跟我说,咱们这里有一个库,装的都是没主儿的东西了。我们就进去看。 “那么大的一个仓库里,都是花梨木、紫檀木的家具。什么床啊,书桌啊,书柜啊,衣柜啊,八仙桌啊,圈椅啊。我们一个小同事指着一张八仙桌开玩笑说,我们家就缺这么一个吃饭的桌子,要是在这张桌子上吃炸酱面,那得是什么味儿。想想都馋!” 于建学难得地来了兴致说:“你们知道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一个金丝楠木的鸟笼子。我养鸟。我当时看着那个鸟笼子就挪不动步子了。真想把它顺走,没敢。后来,在香港拍卖行里拍卖了一只鸟笼子,我看那个图册,怎么看,怎么像我当年看的那只鸟笼子。你们知道那只鸟笼子拍了多少钱吗?” 刘明英和几个年轻人,瞪大了眼睛问:“多少钱?” 于建学拍了一下巴掌,懊悔地说:“不能跟你们说,说了你们今天晚上就可能去劫道。” 陈淑娜看着胃口被于建学吊得高高的几个人,笑而不语。 邵燕忍不住问:“您就告诉我们值不值我那一套房?” 于建学夸张地说:“何止一套房啊?” 陈淑娜看着几个人莫名惊诧的表情,解释说:“那鸟笼子不是一般的硬杂木,是金丝楠木的。是个老物件了。” 王鹏羡慕地说:“那只鸟真幸福。它住的笼子比人住的房子都贵。” 于建学平时不跟王鹏聊天,觉得他除了学习,一窍不通,有些木讷。王鹏的这一句话说出了他的一些感受。于建学说:“你这话说得有一点儿意思。我跟你说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关于养鸟的。养在笼子里的鸟不会死,但是让它从笼子里出来,让它在房间里飞,鸟就会死。” 刘明英不理解地问:“为什么呢?” 于建学说起养鸟,头头是道地说:“鸟的气性很大。它在笼子里,地方小,它知道飞不起来。它就不折腾了。把鸟从笼子里放出来,它就有空间了,就能飞了。它想往外飞,飞到大自然里去,可它怎么飞也飞不出这个房间,它就生气了,就把自己气死了。” 王鹏若有所悟地说:“您这个故事也很有深意啊。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陈淑娜回忆着说:“你们说,那时候我们多傻。身边就是那些值钱的东西,我们就是不知道它的价值。那时候,从仓库里顺一张八仙桌可能有点儿难度。就于经理说的那个鸟笼,往大衣里一裹就带出来了。就是没有存那份心。” 于建学说:“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啊,就说一声,这东西我要了,谁还会怎么着啊?” 陈淑娜斜楞着于建学,挖苦地说:“你那会儿有那个胆儿?我这个见证人可就在这儿坐着呢。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 于建学立马认怂说:“当着年轻人的面,您给我留点儿面子。” 陈淑娜笑嘻嘻地说:“这话要是王晗说的,我兴许还能信。” 第38章 打死不敢再做了 于建学像是突然就想明白了一样说:“对啊,会不会是王晗……” 陈淑娜制止他说:“没影儿的事,别瞎猜!” 邵燕想象着外贸仓库里的样子问:“那个仓库还在吗?” 陈淑娜和于建学都被她难得的认真样子逗笑了,说:“仓库还在,东西没了。” 邵燕问:“东西呢?” 于建学怕她再瞎琢磨,想断了她的念想,说:“早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不定都当柴火烧了。” 于建学跟王鹏说:“有些事,现在跟你讲,你也不会懂。就说这翡翠屏风,什么人喜欢,为什么喜欢,不是你这个年龄,你这个阅历的年轻人能想象得到的。你看不出它的价值也很正常。等你的阅历丰富一些,你自然就明白了。” 在准备参加广交会的过程中,贾勇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语言能力。广交会是外贸公司和外国商人洽谈贸易的地方,见外商当然要讲英语。在同期入职的九个大学生中,贾勇觉得自己的英语水平是最弱的。 经贸大学的学生,就算别的学得都稀松平常,就算邵燕连增值税专用发票都没认出来,他们的语言能力还是没得说的。 住宿舍的这一段时间,晚上没事的时候,田雯雯每天都来找韩健、胡兆宇聊天。贾勇自己躺在床上假装看书,听到他们聊原来的同学,聊家乡故事,聊市井趣闻,聊着聊着就会穿插几句英语,有的时候干脆就直接用英语聊。 田雯雯是福建人,会讲闽南话,她说闽南话是宋朝的国语,有六个音调,比北京话多两个音调,和英语的发音更接近,所以福建人讲英语更容易一些。 在这批经贸大学毕业的同事中,王鹏是学俄语的,魏振是学日语的,其他的同事都是学英语的,相处一段时间后贾勇发现,其实他们都有很好的第二外语基础。胡兆宇的法语水平很高,听、说、读、写都不在话下。 有一次,公司来了一拨法国客人,他们带着一个中国人做外方翻译。会谈前,外方翻译对华艺公司提出了一些个人要求,没有得到公司方面的积极回应。会谈中,外方翻译对华艺公司领导发言的翻译有很多改动,明显的词不达意,影响了双方的交流。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这个时候,胡兆宇主动站出来,给华艺公司领导当起了法语翻译。法国客人对胡兆宇字正腔圆的发音印象非常深刻。会谈后,做日语翻译出身的季总说:“小胡,不错啊,你的法语有口译水平啊。” 去广交会前的一天,贾勇去周欢和魏振的宿舍串门,他们俩一阵慌乱关了电视机。 见是贾勇进来,还在为自己不能参加广交会愤愤不平的魏振,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接着看,正在兴头上呢。” 周欢冲贾勇傻笑一下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原版英文电影。想看的话,一起看。就是别跟别人说啊。” 周欢打开电视。电视机的信号来自一台cd机,播放的是一部未剪辑的美国电影。贾勇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发现学日语的魏振全能听明白。 贾勇心情沮丧,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往门外走,一打开门,正赶上治安联防队的人来检查,贾勇赶紧堵在门口,大声跟周欢和魏振说话。周欢和魏振会意后一通忙活儿,把cd机藏在了魏振的被子里。等治安联防队员进门的时候,贾勇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周欢和魏振,只好自己走上前应对。 治安联防队员问:“有人反映你们这里有人看成人电影?” 贾勇装傻充愣地说:“没有啊。” 治安联防队员说:“把你们的电视机打开。” 周欢和魏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贾勇看见,电视机上连着三根信号线,延伸到魏振的被子下面。贾勇走到电视机旁,用身体挡住治安联防队员的视线,一面伸手去开电视机,一面迅速地拔掉了三根信号线,等电视机打开的时候,显示屏上只有一片白花花的雪花点。 治安联防队员问:“电视机怎么没有信号?” 贾勇也是仗着有老岳撑腰,张口就来,说:”坏了。我们已经跟宾馆报修过了。” 治安联防队员一脸疑惑地看看若无其事的贾勇,又看看电视机,将信将疑地说:“我们也是例行检查,打扰了。” 说完,几个治安联防队员转身离开了房间。贾勇陪在最后,送他们走出房间后,随手关上了房门。贾勇回到自己的宿舍,韩健和胡兆宇都坐在床上,胡兆宇担心地轻声问:“没事?” 贾勇摇着头,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示意联防队员还没有走远。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治安联防队员远去的脚步声才松了一口气。惊魂初定的周欢敲了敲门进来,一把握住贾勇的手,使劲摇晃着说:“谢谢哥们儿,刚才你也太沉着了。一看就是坏事做得比我们多。要不是你给应付过去,我们俩就被抓现行了。” 胡兆宇满脸鄙夷,唉声叹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你们看那种片子有什么意思。怎么说你们好?” 周欢辩解道:“不是纯毛片,有情节,有内容。我们看电影,学英语呢。” 韩健后怕地轻声告诫说:“这要是被抓着,一拘可就是十五天,工作都可能保不住,还留下案底。值当吗?你们俩要是被拘了,咱们贸大的人在公司里就彻底出名了。” 周欢自知理亏,他一边往门外躲闪,一边连声说:“不值当,不值当,以后打死不敢了。” 宿舍里重又恢复了宁静,贾勇躺在床上,已经不再想刚才的惊险一幕,他想的是,自己的英语水平连魏振的第二外语水平都达不到,作为唯一有机会正式参加广交会的新员工,他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时候,魏振从贾勇身边匆匆走过,头也不回地跟贾勇说:“昨天的事,谢谢了啊!” 第39章 有些忧伤的生活 贾勇愣在魏振身后,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笑了。从经贸大学毕业的同事进公司以来,贾勇和他们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层,尤其是魏振,他毫不掩饰地把这种隔阂挂在脸上。没想到,经过昨天的事,这种隔阂好像消失了。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 季总考虑魏振是学日语的,把魏振安排在业务二部,跟着业务二部经理朱志勇,做朱志勇手里唯一的一个日本客户。朱志勇,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资历老,在季总牵头成立华艺公司的二级子公司华艺贸易公司的时候,他曾经被任命为华艺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朱志勇在公司里很受人尊重,他待魏振也很好,就是做事情谨小慎微。 公司主动安排了一个广交会展位给朱志勇。朱志勇考虑场租、差旅费、员工补助都要计入他的成本,就回绝了公司的好意。不太善于交流的魏振婉转地表达了自己也想去参加广交会接触新客户的想法。朱志勇没有接茬儿。这让魏振很失落。 想一想能讲一口流利日语、英语的魏振,居然英雄无用武之地,贾勇感觉自己跟着陈淑娜工作还是挺幸运的。 王晗跟贾勇贴心地说:“你师父陈淑娜对你不错,刚上班就让你去参加广交会。广交会一开十五天,每天都有会务补助。在老外贸公司,大家都争着去广交会,为的就是这笔补助。有人管去广交会叫小出国。意思是说,去一趟广交会赚的补助跟出一趟国赚的补助差不多了。” 虽然有一笔可观的补助等着自己,勤俭惯了的贾勇在置办参展服装的时候还是放不开手脚。 贾勇的爸爸在单位是负责技术的副厂长。在单位技术改造的过程中,他负责主持从国外引进一台当时在国内算是比较先进的数控机床。机床的制造商是一家瑞士公司。 接收机床的时候,贾勇的爸爸带着验收团队去了一趟瑞士。因为是公务出国,单位给了一笔着装费。贾勇的爸爸没舍得用这笔着装费,托人花了一百五十块钱,从部队被服厂买了一件当时市面上还不多见的飞行员皮夹克。 出国回来以后,贾勇爸爸对贾勇说,接待他们的瑞士工厂普通员工都有自己的汽车。机场接送,日常陪同,都是员工开自己的汽车。他们穿的皮夹克又厚又软,咱们的皮夹克又薄又硬,加工品质差距很大,从着装上就觉得矮人家一截。 贾勇工作以后,陈淑娜让于建学从皮衣加工厂给贾勇找了一件款式新颖、质量上乘的皮夹克。贾勇穿了几天就不穿了。 一天,陈淑娜带着于建学和贾勇出门办事。在车上,陈淑娜纳闷地问贾勇:“给你的皮夹克你怎么不穿啊?是不是不合适,还是样子不喜欢?” 贾勇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送给我爸爸。” 陈淑娜听了贾勇的话以后,把脸转过去,半天没有说话。 正在开车的于建学从后视镜里看着贾勇,有点心酸地说:“咱们就是干这个的,一件皮夹克不算什么,该穿穿你的。我再给你找一件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陈淑娜语气平静地说:“你那件皮夹克是照你的身量准备的。让你于师父再准备一件大号的,适合你父亲穿的给你。” 贾勇感激地说:“谢谢师父!” 九个大学生外贸员,参加广交会的只有贾勇和张志强。贾勇想,去广交会见外商,不能穿的太寒酸。陈淑娜和于建学都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贾勇家的条件和张志强家的条件是没法比的,也没对贾勇提出着装方面的要求。 贾勇七月份正式入职,才拿了两个月工资,每个月一千二百元。贾勇去商场转了转,一套看得上眼的西装怎么也要一千八九百块钱。贾勇把第一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了父母,本来第二个月的工资也想交给父母,因为想买西装,暂时没有交。 就在贾勇犹犹豫豫的时候,他看见韩健穿了一件品牌西服上衣来上班了。这个牌子的西服是一家日本合资企业在北京生产的,贴合亚洲人身材特点设计,款式修长,精纺纯羊毛面料。贾勇在商场里见过这件西服,单一件西服上衣就两千多块钱。 韩健一穿上这件西服上衣,田雯雯就夸他又向领导岗位迈进了一步,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不知道是这件西服的作用,还是田雯雯那句话的作用,韩健的精神面貌真的不一样了。韩健说话的底气显得比以前要足,腔调也更像一个在总公司办公室里,地位仅次于主任周宇的小领导了。 韩健的家在河北农村,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姐姐,经济条件并不好。韩健在办公室工作,基本工资收入和贾勇是一样的,还没有额外的补助。他居然把工作头两个月的工资都用来买了这件西服上衣。这让贾勇对这个农家子弟的消费观念多少感到有些吃惊。 韩健不在宿舍的时候,贾勇凑过去,跟对着镜子梳头的胡兆宇打听起韩健的个人情况。贾勇说:“韩健是不是谈女朋友了?这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这件西服上衣挺贵的呢。” 和韩健同学四年的胡兆宇,也没见过韩健这么舍得花钱过。他摩挲着手里的梳子,揣摩着韩健的心态说:“也不是非要谈女朋友才买好衣服。韩健可能就是想取悦一下自己,给自己单调的、灰色调的、有些忧伤的生活增加一点儿靓丽的色彩。” 胡兆宇似有所指地说:“韩健是个很自尊的人,虽然可能有人喜欢他,但以他目前的经济条件,他应该不会谈恋爱。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恋爱的状态中,但是没有确定恋爱关系。至少是不敢公开确认恋爱关系。他在办公室工作,经常陪领导见客人,可能有着装方面的需要。” 贾勇看着还在不停修饰自己发型的胡兆宇,问:“你就不打算取悦一下自己吗?” 第40章 一辈子都难改了 胡兆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还需要刻意取悦自己吗?我的生活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既不像张志强、邵燕那么潇洒,也不像韩健那么压抑。我又不去参加广交会,又不经常陪领导见客人,目前还没有更新衣服的需求。把我现在的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就可以了。 “我觉得我现在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好,但对于一个刚工作的人来说也够用了。钱要用到刀刃上,都这么零零碎碎地花了,万一有更需要用钱的地方怎么办呢?” 胡兆宇话锋一转,又聊到了韩健:“韩健不一样,他家里条件比较一般化,在学校就省吃俭用。没办法,家在农村,就一个老娘,合着是他姐姐供他上大学。你说,农民家里卖农产品换钱,谷贱伤农,多难啊! “我们学校里勤工俭学的活儿,韩健都抢着干,就是为了给家里减少负担。他哪儿有闲钱给自己买衣服啊。大学四年,我没见过韩健穿什么像样的衣服。他的衣服也真应该换一换了。 “不过他这次出手也让我感觉跨度有点儿大。韩健可能有他的想法,要买就买好的,可以多穿几年,省的将就着买一件衣服,钱也花了,自己穿着也不是那么满意,过一段时间还要再买,重复投资。” 胡兆宇来到贾勇身边,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贾勇,表情神秘地说:“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要我说,人的气质跟着装有关系,但没有绝对的关系。 “比方说我,那天我陪着领导见法国客人,事先我不知道。我就穿着平常的衣服去的。就是那件夹克衫,连领带都没有系。但是交流的效果很好,我觉得我的气质完全压得住场子。一件夹克衫足够了!” 胡兆宇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不免有些得意。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我发表一下一家之言啊。咱们哪儿说哪儿了。韩健那天也在会谈现场上。他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坐在角落里。这跟穿什么衣服没有关系。” 贾勇纳闷地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胡兆宇肯定地说:“跟个人成长经历有关系,跟生活环境有关系,跟家庭环境有关系。” 胡兆宇看着认真琢磨他的话的贾勇,索性敞开了说:“在咱们九个人里,咱俩的气质比较接近。你是北京长大的,我是天津长大的,咱们都不是出身在官宦人家,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父母又都是有文化的人。咱俩跟张志强的气质就不一样。跟同样是在北京长大的王鹏的气质也不一样。 “你信吗?我问都不用问,王鹏的父母肯定不是知识分子。我不否认王鹏很聪明,但是他太没有城府,做事沉不住气,知识分子家庭不会这样教育孩子的。 “周欢和魏振,他们俩的气质比较接近。他们一个从东北省会城市来,一个从西北省会城市来,都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可他们两个人的家庭又都是知识分子家庭,不然的话,在那种地方也培养不出来能考上贸大的人才啊? “田雯雯和邵燕,她们俩别看一个衣着朴素,一个衣着光鲜。上学的时候,一样的题海战术,一样的吃苦受罪。就奔着鲤鱼跳龙门,把家安在大城市来的。她们脑子里是一样的外省县城思维。一个为了找到大款男朋友沾沾自喜,一个为了没有找到大款男朋友发愁。思维的本质在他们生活的小县城里就已经定下来了,这一辈子也难改。 “在咱们这些人里,韩健是唯一的农家子弟。他想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一门心思当官的想法,非要当官不可的想法,你有吗?我有吗?就是有,也没有他那么强烈。” 贾勇完全没有想到,胡兆宇会这么跟自己聊他贸大的同学。胡兆宇看着被他说得发愣的贾勇,不容置疑地说:“再好的西服,穿在韩健身上,也穿不出洋气来。他原来多土,穿上西服还是多土。” 胡兆宇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有的时候咱们仨在宿舍里聊天。我跟你的观点即便不完全一致,也是很接近的。可是呢,韩健毕竟是我同学,他自尊心又强,我就不得不顺着他说。你别介意啊。” 这天下了班以后,贾勇又去了几家价格比较亲民的百货商场转了转。在一家商场卖断码服装的货架上,贾勇找到一套西服。说是一套,实际上是尾货里的一件西服上衣和一条裤子凑成的一套。 贾勇仔细看了一下,面料的质地还不错,版型比较老旧,一看就是国内品牌工厂用做中山装的思路剪裁的,桶状,没有腰。袖子长短合适,下摆偏短。贾勇又试了试裤子,虽然裤子也肥大一些,但回去让妈妈帮忙剪短一点儿再嵌个边,应该也可以了。 这么一套西装要八百元。在贾勇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贾勇试了又试,觉得和韩健的那件西服比,效果还是差了不少。但是这一套西装的价格还不到韩健那一件合资品牌西服上衣的一半。贾勇想,就这样。起码让领导知道自己在思想上是重视这次参展工作的。 临出发去广交会之前,周宇也在三产宾馆开了个房间。周宇叫贾勇去他的房间碰一下在广州的行程。贾勇穿着改好的西装,拖着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来到周宇的房间。 周宇看了看那个不大的拉杆箱,质疑地问:“这就是你的行李吗?” 贾勇老老实实地说:“这是两件展品,陈经理让我随身带着,形影不离。” 周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好奇地问:“那你自己的行李呢?“ 贾勇让周宇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出了什么疏漏被领导发现,抓个正着一样,他歉意地说:“我没多少衣服,一个小旅行包就足够了。” 周宇不放心地说:“你就不再带几套西服吗?十五天呢,你就穿这一套西服?” 第41章 别被偶像局限住 贾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贾勇想起了那天让妈妈帮忙给西装裤子嵌边儿的事。家里有一架贾勇奶奶在世时,送给妈妈的蝴蝶牌缝纫机。妈妈生病前,她用那台缝纫机给家里人做针线活,妈妈动作很麻利,这种给裤子嵌个边儿的事,在她那里一点儿都不费事。 那天,病中的妈妈知道自己还能为贾勇参加广交会做点儿事,很高兴。她勉强支撑着还在做术后化疗的身体,给贾勇的西装裤子嵌边儿。贾勇看着妈妈吃力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真后悔让妈妈帮这个忙。 周宇打断了贾勇的思路,他指着一个大号旅行箱,还有一个鼓鼓囊囊挺奇怪的包说:“你来看看我的行李。” 周宇动手把那个贾勇没见过的,挺奇怪的包打开,里面装的都是成套的西装,每套西装里还有一个专用衣架定型。贾勇这才明白,那是一个专门装西装用的包。 周宇把西装专用包合上,费劲地拉上拉锁,信心满满地说:“我带了七套西装,两天换一套。” 贾勇拎了拎那个装西装的包,有些为难地说:“可真够沉的。我得顾着这两件样品,恐怕不能帮您拎行李。您一个人拎得动吗?” 周宇通情达理地说:“没关系,我跟业务一部要了一辆车,明天早上从这里送咱俩去机场。广州那边我安排了关系公司开车来接机,我劝你还是多带几套衣服。广州那边多雨,万一淋了雨,你都没得换。” 正说着,周宇的妹妹敲了敲门进来了。她扫了贾勇一眼,像没看见贾勇一样,从贾勇身边走过去跟周宇打招呼。连周宇都觉得他妹妹有一点儿失礼,嗔怪地看了他妹妹一眼。贾勇赶紧拿了机票,核对了明天早上出发去机场的时间,离开了周宇的房间。 周宇这个妹妹以前也经常到公司来找周宇。她本来在一所二本高校读书,后来周宇托他留校的同学帮忙,安排他妹妹在人大读了研究生班。这种研究生班不需要参加全国统一考试,但是可以拿到国外大学认可的学习记录,是申请国外留学的一条捷径。自从在人大读了研究生班以后,她妹妹就有一股凡人不理的劲儿。除了在办公室工作,曾经有机会拿到国外高校半额奖学金的韩健,她和别的人见了面都不打招呼。 听韩健说,周宇在安排他妹妹去美国读书。他们都说周宇的妹妹人还没出国,气质先出国了。贾勇纳闷,至于吗?还真把美国当天堂了?金钱社会能是你一个穷留学生的天堂?她英语说的再好,到美国还靠能教英语谋生吗? 韩健觉得贾勇阿q了,他感叹道:“有个哥哥真好,有个叫周宇的哥哥就更好了。” 韩健情不自禁,颇有感触地说:“周宇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胡兆宇皱着眉,瞪了韩健一眼。他一脸不屑,冷冷地问:“他什么样子?” 韩健觉得胡兆宇误会了他的意思,赶紧解释说:“我说的不是他当办公室主任的样子。我说的是,他的生活状态。你看,他也是从外地考大学进北京的,在北京举目无亲。然后读研究生。他那个时候,研究生还是个稀罕物呢。 “他的研究生同学,要么留校当高校老师,要么进国家机关做公务员,有的还给大领导当秘书。我觉得这两个方向都比他现在的选择要好。人家周宇,跟谁都不争,跟谁都是朋友,那是一种随遇而安,游刃有余的感觉。 “再说他的精神状态,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立立整整的。你看他细皮嫩肉的,哪儿像个在塞外长大的人?说他比我年轻都有人信。” 韩健顾影自怜地说:“要说咱们的成长路径差不多啊,贸大和人大不相上下啊,离开了学校,咱们还都在华艺公司这个屋檐下,怎么人家就那么顺?人家不仅自己过得好,人家还能联系同学把妹妹往美国送?我怎么就觉得那么难呢?连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西装都要心里忐忑半天。好像办了不该办的事情一样,有一种负罪感。” 胡兆宇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周宇这么选择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进了华艺公司这样的老国企,咱们这拨人来以前,在这里他就是鹤立鸡群。他熬了没几年,就当上办公室主任了。他要是在经贸系的外贸公司里,能显得出他来吗?比他那些当高校老师的同学,他的工作待遇要强一些?比他给领导当秘书的同学,他的工作时间要更自由一些? “至于他长得比你少兴。他有什么可操心的?他父母虽然在外地,那毕竟也是省会城市,拿工资,有老保,旱涝保收。用不着他操心。你呢?你不得操心你老妈? “你说周宇能干什么?他日常的那些工作,有哪一点儿还看得到专业的影子?季总好歹曾经是系统内首屈一指的日语翻译。周宇行吗?季总要让周宇独当一面,他能选哪一面?他干什么事,不是配合季总,不是躲在季总的身后,等着季总拿主意? “我觉得你真不应该把周宇当成你的偶像。要是那样的话,你就把自己局限住了。” 坐在床上的韩健,听了胡兆宇的话,一言不发。他向后一仰,僵直的身体颓然地倒在床上,像一面坍塌下去的墙。 第二天一早,贾勇陪着周宇早早地站在三产宾馆门口,等候来接他们的业务一部的车。车子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周宇越来越担心会赶不上飞机,心烦意乱地不停看表。 就在周宇跟贾勇商量,是不是应该改乘出租车去机场的时候,一辆蓝色的韩国大宇轿车从远处驶来,在他们面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戴着一款时兴的飞行员墨镜,冲周宇点了点头。 周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都几点了?还赶得上飞机吗?” 司机这才从车上下来,摘了墨镜,晃里晃荡地大声问:“周主任,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第42章 喝不惯专供饮料 周宇赶紧说:“没事儿,没说什么,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时间比较紧张。你把后备箱打开,我把行李放进去。” 司机把后备箱打开,站在一边看着周宇自己把装西服的包,塞到后背箱里。周宇在后背箱盖下弯着腰跟司机说:“搭把手,帮忙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去。” 司机没想到周宇还会让他帮忙搬行李箱,他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墨镜,意思是说他的手占着,腾不出来。周宇轻叹一声,从后备箱盖子下直起腰,准备自己去搬行李箱。 司机看出周宇有些不高兴,他冲贾勇吼了一声:“傻愣着干什么呢?一点儿眼力价儿没有,还不赶紧帮周主任搬行李?” 贾勇一手攥着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一手把周宇的行李箱推到车边。两个人吃力地抬起周宇的大行李箱放到了后背箱里。这款大宇车是家用轿车,后备箱不大。周宇的两件行李放进去后,就没什么空间了。贾勇正想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的拉杆箱挪一个空间出来,司机抢上一步把后备箱盖砰地关上,说:“里面没地方了。” 周宇坐进了副驾驶座位。贾勇坐在了后排座位,他把拉杆箱放在身边的座位上。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不开车,扭过头来盯着贾勇,贾勇愣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司机终于吼道:“把你的破箱子从座位上拿下来!” 贾勇尝试着把拉杆箱放到司机座位后面的前后排座位空隙里。可是司机座椅推得非常靠后,和后排的空隙很小。 贾勇客气地问司机:“能把您的座椅往前调一下吗?” 司机依然吼着说:“调什么调?就我这个块头,调了,我还坐得下吗?箱子你自己抱着!” 贾勇委屈地看了看周宇,周宇陪着笑脸说:“没事儿的,时间不长,你将就一下,一会儿就到机场了。” 穿着新西装的贾勇,只好不情愿地把拉杆箱抱起来,放在腿上。司机看着贾勇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戴好墨镜,发动了汽车。 车子在首都机场候机大厅外停下,司机干脆利落地说:“赶紧下车,把行李卸下来,这里不能停车。” 贾勇和周宇慌慌张张地下了车,手忙脚乱地把周宇的行李卸下来。几乎就在后备箱盖合上的那一霎那,一直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连个招呼都不打,猛踩油门,驾驶着汽车冲了出去。 唉声叹气的周宇,和臊眉耷眼的贾勇,拖着各自的行李来到首都机场出发大厅。在那里,他们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刘明英汇合,一起登上了去广州的航班。 这是贾勇第一次坐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贾勇觉得耳膜胀得有些疼。 周宇注意到贾勇痛苦的表情,说:“第一次坐飞机都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贾勇问刘明英:“刘姐,您耳朵不难受吗?” 刘明英憨憨地笑着说:“我怀孕生了孩子以后,什么反应都迟钝了。不管干什么事,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事跟孩子有没有关系。跟孩子有关的,要立马办;跟孩子没关的,就慢慢办。不是不想快,是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飞机完成了高速爬升动作,进入正常飞行状态。贾勇感觉耳膜的疼痛有了明显的好转。这个时候,空乘服务员开始来送饮料了。周宇要了一杯进口的番茄汁,贾勇也学着他的样子要了一杯番茄汁。空乘服务员问刘明英想要什么饮料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没有再打扰她。 贾勇以为番茄汁跟他喝过的山楂饮料类似,应该是酸甜口味的,没想到是酸咸口味的。贾勇觉得这种番茄汁味道怪怪的,简直难以下咽。 周宇看贾勇举着番茄汁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包容地笑了笑说:“喝不习惯是?国内国外的航班上喝的都是这个牌子的番茄汁。这是专供航空公司的口味,在别的地方你还喝不到呢。 “喝不惯这个口味的番茄汁,说明你坐飞机出差的经验还浅。我虽然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一年到头坐飞机出差的‘空中飞人’,但我经常要陪王一腾到外地去,坐飞机的经验比你还是要多一些的。我很喜欢喝这种番茄汁,每次坐飞机,都点这个喝。” 平时对自己的言谈谨小慎微,对领导毕恭毕敬的周宇,在刚刚离开北京的万米高空上,就已经敢这么直接称呼华艺公司总经理王一腾的名字,让贾勇觉得他的变化有一点儿快。贾勇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周宇看着反应慢了半拍的贾勇,猜出他在想什么似的,尴尬地解释说:“我平常跟领导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点儿随便。你可别跟我学啊。我看你对陈淑娜、于建学都那么尊重,对王总、季总就更要尊重才对。” 周宇不等贾勇有所表示,就转移了话题说:“你刚工作就有机会坐飞机出差。我刚到单位的时候,都是领导坐飞机,我们坐火车。别说喝饮料了,连杯白开水都没有。我以为这一回,要让你体验一下,从北京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去广州的滋味。那才叫真正的锻炼呢。我还特地问过陈淑娜,你和刘明英怎么去广州。没想到,陈淑娜说让你们俩也坐飞机去。陈淑娜对你们还真是不错。” 周宇看了看睡得很香甜的刘明英,笑着说:“你说她都这个年纪了,一边上班,一边还得照顾孩子,连觉都不够睡的,还吵吵着要换到业务部门,何苦呢? “我到办公室的时间比她晚,有人说,她是因为提我当办公室主任,没有提她,她才申请调到业务三部的。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研究生毕业,公司按专业人才引进的。提干是我来公司之前就跟公司谈好的。而且我是正职,公司要是想提她的话,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副职的位置嘛。跟我没有冲突的。 “我当了办公室主任以后,对她还是挺照顾的。她孩子小,早来晚走,上班时间请假带孩子看病,我从来没说她什么,也没有扣过她的钱。就这样待她,她还不知足,还要走。弄得领导觉得我留不住人一样。” 第43章 做人不能太聪明 贾勇一边默不作声地点头应承,一边紧张地站起来,打开机舱行李箱门,看了一眼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 周宇向旁边看了看,嘿嘿笑着小声说:“这两个展品是不是都把你搞得神经质了?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吗?” 贾勇点了点头,示意周宇别在公开场合谈论他随身携带展品的事。 周宇忍不住地说:“韩健和胡兆宇看见你这么神神秘秘的,他们不问你这是什么东西吗?” 贾勇压低了声音说:“我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让他们看了看。怎么说这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周宇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宝贝,我还没见过呢?你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识一下,我可是给你当了一路的保镖的。” 贾勇慎重地说:“咱们看情况。要是平时没有机会,您就到展厅里看,我肯定要带到展厅里展览的。” 周宇说:“怪不得陈淑娜用你,你做事确实踏实。你知道他们在背后都议论你什么吗?” 贾勇摇了摇头。贾勇跟周宇相处总结出一条经验。他要是想让周宇说出点儿什么,他就要装出来对周宇说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越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周宇越不会说。 果然,周宇为了证明他提供信息的价值,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开始他们都不服气你,公开抱怨说,凭什么你能到业务三部跟着陈淑娜干?他们觉得你在公司靠的就是老岳的关系。我跟他们解释说,老岳也就能把你引进门,剩下的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跟他们说,陈淑娜这种人不是认关系的人。即便是老岳介绍来的,不合她的心意,她照样翻脸。你看陈淑娜平时对我客客气气的,展位的事稍有差池,你看她那个态度。他们不理解陈淑娜的为人,不相信我说的话。后来直到邵燕撕了增值税专用发票,又是你帮着解决了发票的事,他们才觉得你能在陈淑娜面前立得住,还是有点儿能力的。这才不再说三道四的。” 贾勇谦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宇觉得贾勇的反应过于冷淡了,以为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两件展品。周宇安慰贾勇,让他放松下来,已经到飞机上了,还怕人家劫了展品,从飞机上跳下去不成? 周宇继续说:“公司里面,现在业务三部的氛围最好,别的部门都是老人,业务也就是原来双轨制时期留下的一些老业务,越来越萎缩了。他们几个分配到别的部门,一天到晚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心态都比较浮躁。 “老部门里人事关系特别复杂。今天早上送咱们来机场的车本来应该从公司司机班要,司机班说车都要跟领导外出,没有空车。你说我一个办公室主任,名义上还管着司机班,我连我自己出差用的车都安排不了。这听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不得已,我才从业务一部借的车。开车的高师傅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不愿意跑这一趟。他原来就是司机班的一个普通司机,因为业务一部的经理李炜经常用他的车,就把他连人带车要到了业务一部。 “你看他架子大的,对我爱搭不理的,好像我为了私事求他一样。我一个办公室主任,还得哈着他。在业务一部,他只认他们经理李炜,别的人都不在他眼里。更别说新来的大学生了。你说让这些新来的大学生在业务一部能学什么?学怎么跟一个职业高中毕业的司机点头哈腰吗?” 周宇平静了一下亢奋起来的情绪,说:“我听说,你和他们贸大来的同事之间原来有些隔阂,其实你有你的压力,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不过,我最近觉得他们对你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工作,让他们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贾勇赶紧解释说:“没有,就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大家熟悉起来了。” 周宇想起,张志强被借调到业务三部协助这届广交会的布展工作。他问贾勇:“陈淑娜怎么没有安排张志强跟咱们一起飞广州呢?” 贾勇说:“我和刘姐要去那边接货柜,布置展位,要早到。张志强和陈经理、于经理在开幕当天到就来得及。” 周宇哼了一声,说:“张志强也挺有意思的。要卖给公司一个展位,十八万。那样买展位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还用得着他?一边在季总面前邀功,一边自己私下里赚钱。人太聪明了,就是傻。” 周宇见贾勇接不上茬,说:“他有一次问我,周哥,你是不是有那方面的倾向。” 贾勇正在努力尝试着咽下一口难喝的番茄汁。听了周宇的话,他差一点把番茄汁吐在周宇的高级衬衫上。贾勇吃惊地说:“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周宇表情很不自然地笑着说:“他可能觉得我长得比较年轻,又没有女朋友,就怀疑我是不是有那方面的倾向。” 贾勇面露难色,他不理解地说:“那也不能问啊。毕竟你是领导。就是普通同事之间,问这样的问题也不合适?” 周宇宽容地说:“我也没有怪他,社会上什么人都有,我也见过有那方面倾向的。我反问张志强,他有没有那方面的倾向,你猜他怎么说。” 贾勇觉得浑身不自在,紧张地摇了摇头。 周宇嘲弄地笑着说:“他说他无所谓,怎么着都行。张志强这种家庭环境,接触的人比较复杂。他挺聪明的,学东西也快,但就是心思没放在工作上。我听季总说,张志强爸爸之所以把他放在咱们这样的公司,就是为了让他离开以前的生活环境,少跟他以前熟悉的人接触。 “这回他回广州,我觉得有点儿放虎归山的意思。你别看你和韩健他们时不时闹点儿小矛盾,但你们毕竟身上学生气还是比较重的。张志强跟你们不一样,他真有点儿混社会那种感觉。他的一些做派,我估计你很难接受,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儿好。张志强闹点儿事儿出来,领导都管不了他。” 贾勇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您放心,我躲他远远的。” 从北京飞往广州的航班,全程三个小时。刘明英踏踏实实地睡了两个半小时。饱睡之后,刘明英有了精神,跟乘务员重新要了饮料和餐食,大快朵颐。 第44章 做事不能太绝情 刘明英看着被自己的吃相惊呆的周宇和贾勇,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自己带孩子太狼狈了。” 周宇同情地说:“你们夫妻俩都要上班,孩子小,你应该请个人帮你照顾孩子。” 刘明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请不起。现在照顾小孩的保姆都要自己住单间。工资还高的吓人。就我和我爱人的工资,将就着够日常开销,再请一个保姆,那就得入不敷出了。” 周宇说:“你们双方的老人应该年纪还不大,能不能接一个过来帮帮忙呢?” 刘明英说:“老人年龄不大,但也都是一身的病。白天带一天的孩子,晚上我们总要让老人休息好。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爱人商量,抓紧时间换了一套房子。为了换这套房子,花光了我和我爱人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还跟银行贷了款。每个月还贷款的钱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周宇看着刘明英,脸上是一副苦涩的表情。 刘明英赶紧说:“哎,小周,你可别受我影响啊。你该找对象赶紧找你的对象。听我一句劝,最好找个北京本地的姑娘,就你这条件,没问题。要是找个领导的千金,家里有房子,你就没我这样的烦恼了。” 看着周宇纠结的样子,刘明英劝道:“你也该成个家了。你别看我说的这么苦。再苦再累,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幸福的。特别是看到孩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飞机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第一次到南方出差,第一次坐飞机的贾勇,迈出机舱门的瞬间,被迎面扑来的潮湿的热浪逼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在后面乘客的催促下,定了定神,走下了悬梯,向停靠在旁边的摆渡车走去。 华艺公司在计划经济时代承担着全国工艺品生产的专业管理职能,在全国各省都有分公司。企业改制的过程中,这些分公司被移交给了地方管理。虽然在行政上已经没有了隶属关系,但业务上仍有联系,这就是所谓的关系公司。 关系公司之所以要和华艺公司保持关系,主要是因为华艺公司在双轨制时期,有外汇额度、进出口配额指标和贵金属额度。这些资源在地方上更为稀缺一些。在机场接周宇一行的车是广艺公司专程派过来的。 上了车,周宇跟司机说:“按这个地址,先送我这两个同事去宾馆。” 刘明英惊讶地问:“你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周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公司领导广交会期间要来,我得给他们安排住处。广交会期间,广州的宾馆房间紧张,仅靠打电话预定房间不行,交押金预定都不接受。我们得有一个人先住过去,这样宾馆才相信我们的人一定会过来住,才不会把房间租给别人。我住在那边主要是为了保证领导在广交会期间的住房。 “另外,我还要见几个当干部的同学,安排你们陈经理和他们见面,住在那边方便一点儿。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电话联系。” 周宇看出,原来在办公室工作过的刘明英,对他这样的安排有些不满,赶紧解释说:“你们住的地方离展馆近,进出展馆方便一些。条件也不错的。那里是杭艺公司和南艺公司广交会期间的定点宾馆。你们和他们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有时间还可以交流一下业务,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周宇给贾勇和刘明英安排的宾馆在广州老城区,是一栋没有电梯的三层楼,一个私人承包下来的招待所,没有星级评价。为了节省经费,华艺公司和另外两个关系公司,杭艺公司和南艺公司,合租了几个大套间。 贾勇和两个关系公司的男员工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外套间,有八张床位,带卫生间。就像周宇说的,这里是杭艺公司每年参加广交会的据点。杭艺公司一位姓吴的老同事负责联系广交会期间宾馆住宿的事。 老吴板起脸,不客气地跟贾勇说:“你们总公司以前赚汇率差价,卖配额指标,日子好过得不得了,根本不用做业务的。现在怎么着,老底子也快吃光了,想起参加广交会了?“ 浙江人说话语速快,所谓的吴侬软语,并不像贾勇想的那样柔和。再加上老吴的话里有怨气,听起来像是要质问跟过去那段历史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贾勇。 老吴看着一脸无辜的贾勇,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着急了。他缓和了语气,跟贾勇聊起了过去的事情。 老吴带着怨气,放慢了语速说:“想当初,华艺公司把各地分公司移交给地方的时候,那就是跟国家要政策,向地方甩包袱。那个事情做得是很绝情的。 “我们杭艺公司,还算好的,有自己的办公楼,那个楼你们总公司也不能往北京搬,账目上就给我们留了够发三个月工资的钱。那哪里是移交地方,地方谁管我们?就是遣散还得给我们一笔遣散费,总公司用一栋老楼,把遣散费都省了。 “我们当时的想法是,自负盈亏可以,不要散架子嘛。可以以全国工艺品生产系统的名义统一申请广交会展位嘛,别的不用你总公司干,你就干这一件事就好了,我们给你们总公司交管理费。总公司连这个牵头的事都懒得管。 “我们当年起步申请广交会展位多难啊,没有历史成交记录,人家不分给我们。我们只能买高价的。后来有了成交记录,我们才开始一步一步地在地方申请到展位。 “我们杭艺公司是有骨气的,我们停发工资,把工资作为公司启动资金。好在我们南方人,脑子活,起步早,民营经济发达,小工厂遍地。我们随便到工厂去抓一些产品,摆到广交会的展位上就能成交。我们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老吴一口气说了许多,好像要把多年压在心里的话倒干净,说得贾勇连连点头,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第45章 身先士卒老派人 老吴说的这些事,贾勇入职以后也听到过一些。别说远在杭州的老吴,就是在华艺总公司,几次改制的过程中,又有多少人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看着老吴,听着他抱怨的话,贾勇想起了老岳说过的,从总公司下岗,在三产餐厅当服务员的那些同事。 据说,这些老同事大部分是当年工艺美院毕业的老大学生。他们在工艺美术设计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华艺总公司极具艺术性的公司标识,就是出自这些老同事们之手。公司改制成外贸公司以后,他们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被收拢在老岳的三产公司。 老岳是个老派的干部,喜欢身先士卒,喜欢嘘寒问暖。有一次,他到一个老同事家去串门,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老同事把自己的蜗居小家装修出了五星级宾馆的水平。 老岳感动了。回来以后,他把三产公司里,有工艺美术设计功底的老同事们组织了起来,向总公司申请成立一家专业的装饰装潢设计公司。消息一出,公司上下简直一片沸腾。 领导同意,员工满意,大家都夸老岳又为华艺公司办了一件大好事。老岳干得更是起劲儿。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些科班出身的工艺美术设计师,随随便便勾勒几张效果草图出来,整个工程就变得,格调高雅了,空间开阔了,功能实用了。 据说华艺装饰装潢设计公司的招牌一打出去,就拿下了好几个室内装饰装修工程。一些缺少设计能力的工程公司找上门来,主动要求合作。又是拿工程,又是谈合作,新公司开张把老岳忙得不亦乐乎。贾勇出发来广交会之前的几天,本来想去跟老岳打个招呼,竟然几天没见到老岳的面儿。 听了老吴的话,贾勇暗自庆幸是老岳在管着华艺公司的三产。要是没有老岳这样的干部,要是老岳不去走访员工家庭,那些专业的工艺美术人才,他们的艺术才华又哪儿会有用武之地? 他们还不像老吴这样,能自己找到工厂,能自己开始做生意,能利用广交会这个窗口做外贸。他们是一群跟陌生人打交道还会不知所措的艺术人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难道就在三产的餐厅里当服务员吗? 想到这些,贾勇很理解老吴的情绪,一点儿没有见怪的意思。他等老吴把话说完,慢条斯理地问:“您每年都来参加广交会吗?” 老吴没少接触过华艺总公司的人。像贾勇这样的年轻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这些年华艺总公司一直在减员。一些以前熟悉的面孔不见了。直到最近,才听说华艺总公司来了一批大学生外贸员。老吴估计,贾勇就是这其中之一。 对华艺总公司原来那些人,老吴是熟悉的,也很有些看法。华艺总公司刚刚转行做外贸的时候,老吴也几次到总公司来托关系,找资源,见了不少冷脸,挨了不少白眼。在老吴看来,华艺总公司什么业务一部、业务二部的人,都不是会做生意的人。 都已经跟政府脱钩,行业管理公司改制成了外贸公司,他们还端着一副官老爷的架子。拿着那些外汇指标,配额指标,贵金属指标,吊大家的胃口。桌面上搞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桌下面还要搞一套礼尚往来的东西。 老吴是一个喜欢把桌下面的东西也讲明白的人。这好像不太符合总公司一些人的胃口。弄得老吴这样老资格的外贸员,居然到处听官腔,屡屡碰壁,无功而返。 老吴是个有些个性,有些脾气的人。他还就不相信,离开总公司这帮官老爷,他还能没生意做了?仗着自己勤奋,仗着浙江的外贸基础好,这些年他也扛过来了。他早就四处放言,总公司的好日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老吴不是在贾勇一个人面前这么发牢骚。这几年,只要见到总公司的人,他都要像加农炮一样轰一气。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欢而散,毕竟老吴能见到的人,也不是应该为这些事负责任的人。老吴不在乎。他图的就是一个自己骂得痛快,骂得舒服。 年纪轻轻的贾勇表现出的冷静,理解和包容,是老吴没有想到的。老吴暗自思忖,难道总公司来的这一批外贸员真的跟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了? 老吴缓和了语气说:“自从和总公司脱钩以后,每年春秋两季,我都来参加广交会,一次都没落下过。从那时起,我每次都住在这里,跟宾馆这边都熟悉了。 “这个宾馆的老板以前就是这里的一个前厅部经理。也是我这个年纪的人。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来这里的人还没有这么多。宾馆的生意不好,要么大家都下岗,要么有人站出来带着大家干,搞承包。有人问他要不要承包。他拿不定主意。我是这里的常客,他觉得我走南闯北,有些见识,就问我的意见。 “我跟他说,做啊,一定要做啊,多好的机会啊。这里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啊。做生意的人哪儿有不到广州来的?哪儿有不来广交会看看的?这里离广交会场馆这么近,位置多好啊。房子格局是差了一些,改造的空间也不大,可这是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真材实料的,再过一百年也不用大修。他听我的,把这里盘了下来。这么多年,他发达了。但他还认我,给我一个不错的折扣。 “广交会期间,广州的宾馆酒店实行季节浮动价格,原来三百一天的标准间,可以涨到八百。五百的就要一千,八百的就要一千八。五星级酒店一个标准间要两三千,高档的套间要五千,你说厉害不厉害?我们这里每个床位每天二百,离场馆近,走着就可以过去,还省了交通费。 “广交会期间,广州全城大堵车,特别是场馆周边,堵得一塌糊度,可以说水泄不通。你要是住的远,每天打车就要一百多。广交会期间,宾馆酒店可以临时涨价,出租车却没有临时涨价机制。出租车司机都很有意见。出租车也不好打的。” 第46章 数数钞票就好了 老吴说:“广州人很有意思,我们那里,你可以跟出租车司机商量,不要发票,不打表,给他加些钱。广州出租车司机还不接受。你跟他说不打表,他觉得你不讲规矩。他们宁可去市政府提意见,也不接受私下结账的方式。所以你在这里打车的时候,你不要跟司机讲价钱。他们听普通话有困难,弄不好还凶你一顿。 “咱们这里有洗澡间,洗澡很方便。在广州,这个季节要是不能洗澡太难受了。总之,这个地方性价比是非常高的。咱们又不是领导,领导都要住一天一千多、两千的房间,有的还要住商务套间,那就更贵了,人家要谈大客户,要面子嘛。我们这样就可以了。” 贾勇看着教训自己半天的老吴说:“您不是领导吗?我看您就是这里的负责人。” 老吴眨眨眼睛,笑着说:“我哪是什么领导啊?我就是个外贸员,捎带手地给大家搞搞后勤。” 贾勇说:“我看您资历这么老,对业务这么熟悉,我觉得您应该是个领导。” 老吴带着怀旧的伤感说:“你这小伙子蛮灵光的。这么多年了,看来我的架子还没倒。不瞒你说,我以前确实也在杭艺公司的几个科室里当过科长。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们那个时候选人用人的标准跟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选干部,首先看的是人品。什么是人品?在单位里能不能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说话办事情,讲究实事求是,不说大话,不妄言。搂着点儿,留点儿余地。在处理集体和个人的关系时,把集体放在第一位,把别人的利益往前摆一摆,把自己的利益往后摆一摆。那个时候的风气是同事之间互谅互让的。你要是处处跟别人争利益,那你就不要当干部了。” 老吴说:“杭艺公司改制的时候,搞了个竞聘上岗。杭艺公司本身没有什么资源,能调动大家积极性的,就是那么几个科经理的位子了。所有的科经理全都下来,把岗位空出来,搞全员竞聘。越是像我这种以前干过的人,越谨小慎微,越是没干过的人,想尝尝当领导滋味的人,把调子唱的越高。这么着我就下来了。” 老吴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地说:“新的部门经理一上任,就搞自由组合,像我这样以前做过行政工作的人,放不下架子,哪个组合都不愿意要我。我就自己单干。我们杭艺搞大包干,核算到人的,所有的营销费用自己承担,社会保险自己交,连做业务的营业税、流转税,所得税,都核算到人,还要上交公司管理费,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贾勇听着像天方夜谭一样,他问老吴:“那都这样了,大家都成个体户了,干脆就干个体户,自己搞个皮包公司得了。您为什么不自己干呢?” 老吴回忆着说:“我大学一毕业就到杭艺来工作了。那个时候能够进全民所有制企业是一件很让人自豪的事情呢。给自己干嘛,心里面总感觉没有底,没有了靠山。虽然现在这个山也没有让我靠上。” 贾勇为老吴惋惜,说:“您就是自己不愿意担风险,您也可以搞管理嘛。浙江遍地工厂,像您这样有国有企业管理经验的干部,说不定民营企业更需要呢?您从管理干部转型做外贸员,难度有点儿大。” 老吴若有所思地说:“亲戚里面就有搞箱包厂子的,想让我去搞管理。我在这里还能混得下去,懒得动了。等什么时候人家下逐客令,再说。” 贾勇半开玩笑地说:“我看您是对杭艺的感情太深了。您是不是怕您离开了杭艺,杭艺就散架子了。” 老吴说:“我要是离开了杭艺,我也会老想着它,老惦记着它怎么样了。其实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在不在,它该散架子都会散架子。我虽然不是杭艺的创始人,但我毕竟是来的比较早的一批人,是进杭艺的第一批大学生。就是杭艺倒了,我也想看着它倒,知道它是怎么倒的,不想让它倒得不明不白。” 贾勇说:“您这么说,就还是不希望它倒掉。杭艺应该有您这样的领导。有您这样的领导在,杭艺才有凝聚力。” 老吴说:“你这小伙子蛮会讲话嘛。其实当领导自然有当领导的好处,不当领导也有不当领导的好处。不当领导嘛,我们做做业务,数数钞票就好了。不用喝酒啊,应酬啊,把身体都喝坏掉了,没意思的。再说,现在当领导做的一些事情,我也搞不来。” 贾勇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说:“还有您这样的老外贸员搞不来的?” 老吴摇着头说:“搞不来。我们杭艺的一把手过两天也要到广州来。你只要见他一面,你就能对杭艺现在的风格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到时候,他少不了又要跟你们华艺总公司的一把手王一腾见面的。这回来,他会把新招聘的一个外贸员引荐给你们王总。” 贾勇问:“一个外贸员,又是新招聘的,还要这么正式地引荐给王总?” 老吴看着贾勇不相信的样子,点拨道:“那当然不是普通的外贸员了。据说人家以前做过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呢。” 贾勇不理解地说:“做外贸,不用那么讲究外貌?” 老吴说:“华艺总公司虽然江河日下,今非昔比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后那一点儿贵金属配额资源还是有人盯着的。” 贾勇问:“您这回在哪个展厅?” 老吴说:“我在轻工业品厅,做圣诞用品。你做什么产品?在哪个厅?” 贾勇说:“我在工艺品厅,做玉石摆件。” 老吴说:“那是你们北京的地方特色产品。这个谁也做不过你们北京人的。” 贾勇谦虚两句,说:“也不见得。听说这两年辽宁、河南、福建都有做的。” 老吴说:“他们都是原料产地,论加工品质哪里能和你们北京比啊。这回带了些精品过来?” 贾勇说:“我们陈经理的意思,要做就做精品。” 第47章 他不那么吃得开 老吴用行家的口吻说:“这个思路是对的。有时间我到你的展位上去欣赏欣赏。” 贾勇说:“好的,欢迎您来指导。” 老吴对贾勇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诚恳地说:“别那么客气,也欢迎你到我的展位上去看看。咱们互相学习。” 贾勇跟老吴请教道:“对了,咱们这里吃饭怎么解决。” 老吴说:“房费里不含早餐。楼下有个小吃部,早餐可以在那里解决。我每天早晨都在那里吃一碗生滚牛肉粥,或者皮蛋瘦肉粥,还有虾蟹干贝粥、蔬菜粥。像这个生滚牛肉粥,是当着你的面,把鲜牛肉放到粥底里现场熬的。整个过程你都看得见,蛮干净的。还有一些广东早茶的其他品种,肠粉啦,虾饺啦,凤爪啦,烧卖啦,莲蓉包啦,你看了就知道了。十块钱就搞定了。 “至于中午饭吗,肯定要在场馆里吃的。场馆里有餐厅,要贵一些。都是给客商准备的。工作人员一般都买盒饭。十五的,二十的,三十的,就这么几个档次。不管哪个档次,都有荤有素,荤的是广式烧腊,素的是芥兰。价格不同,量多量少而已。 “晚饭呢,时间就充裕了。大家自由结伴去吃饭。广州这个地方好吃的东西不少,做得也精细。有‘食在广州’一说。海鲜是广州饮食的特色,珠江两岸有很多海鲜大排档。 “所谓大排档,就是路边店,广州天气热,又多雨,在屋里吃饭太热,在露天吃饭又怕淋雨,路边店就安排食客在遮雨棚下吃饭。看着简陋一些,自己人吃倒也随便。在广州,要是不那么在意吃饭环境的话,海鲜大排档是不错的选择。食材好,加工手法也尽量保证原汁原味。” 老吴说:“不过去海鲜大排档吃饭,一个人去是不行的,没法点菜。七八个人点七八个菜,量也够,菜品也全,比较合适。海鲜是高蛋白,每天吃也受不了。不过,我们杭艺的人,每届广交会总要去吃几次。我们都是aa制的。 “要是一个人吃晚饭的话,干炒牛河,煲仔饭,都不错。这些都是本地特色。广州这个地方,南来北往,哪儿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地方特色菜系,风味小吃,在广州都能找得到。兰州的拉面,西安的肉夹馍,四川的担担面,东北的饺子,北京的炸酱面,这里都有,而且价格还不贵。” 老吴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问:“你们总公司的广交会补助怎么给的?” 贾勇怕老吴想多了,就说:“我才参加工作两个月,不知道还有补助的事。” 老吴哦了一声,也不多打听,说:“没事儿,我就随便一问。” 安置好住处,贾勇叫上刘明英去场馆里接货柜。 路上,刘明英问贾勇:“那个老吴是不是挺能聊的。” 贾勇说:“您认识他啊?” 刘明英忍不住笑着说:“他可是老人,以前开全国行业会的时候,他经常代表杭艺上台发言,先进典型呐。当年,季总是总公司培养的后备干部,他是杭艺培养的后备干部。这些年下来,你看差距多大啊。 “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那个时候,总公司有外事任务,要看杭艺的刺绣工艺,都是我陪同做翻译,他代表杭艺做介绍。杭艺公司改制以后,他就不那么吃得开了。他嘴挺厉害的,咱们总公司的人在他嘴里就没好人。” 贾勇同情地说:“听说杭艺改制力度挺大的。” 刘明英显然是了解一些事情的,也猜的出来老吴跟贾勇都念叨了些什么,可她不愿意多聊这个事。她问贾勇:“你那屋住了几个人?” 贾勇说:“有八张床,里外套间。” 刘明英说:“我这边也是一样的。和我住在一起的杭艺的人说,老吴每年都带他们住这里。” 贾勇说:“这里离场馆倒是挺近的,咱们步行就可以到场馆。” 刘明英悄悄告诉贾勇说:“杭艺的人说,老吴和这里的老板勾在一起,在里面吃回扣了。” 贾勇说:“我听老吴的意思,在广交会期间房间挺难搞的。这个已经算好的了。” 刘明英叹了口气说:“也说不上好,还算方便。我觉得这里挺好,在市中心,我跟同学们见面很方便。就冲着方便,杭艺的人明知道老吴赚回扣,也没有搬出去。他们杭艺都是核算到人的。谁的费用谁自己承担。” 贾勇问:“我们呢?” 刘明英说:“咱们住宿的费用公司统一结算,餐费自理,补助单算。这比他们还是好不少的。起码我们在成交上没有压力,不管成交多少,补助我们是稳拿的。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补助,参展的费用也分摊到个人,要是成 交不好,说不定就是亏的。实话说,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大多了。” 贾勇拖着拉杆箱,和刘明英一起来到场馆大门外。被展馆保安员拦住了。保安员让他们出示筹备展览的专用证件。 刘明英像是没有听清楚一样,皱着眉,直愣愣地问保安员:“筹备展览还要专用证件吗?” 保安员挡在他们身前,不耐烦地说:“没证不让进。这里来往的人多,别挡在门口,你们靠边站!” 贾勇一时没了主意,问刘明英:“这可怎么办呢?今天要再不进去布展,明天可就来不及了。” 刘明英虽然没有参加过广交会,但是她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没少参与会议活动,这个时候该找谁,她心里是有数的。刘明英说:“咱们去给周宇打个电话,他负责会务的证件。” 贾勇和刘明英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刘明英给周宇住的宾馆房间打了个电话。 周宇像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样子,在刘明英焦急的追问下,他发了一会儿呆,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地说:“证件好像是在我这里,我昨天忘了给你们了。” 刘明英说:“你别好像行不行,能不能确切一点儿?你这一好像,我们是该找你,还是不该找你?” 周宇赶紧纠正说:“是在我这里。” 第48章 别提那些羞人事 刘明英不高兴地说:“没证件门卫不让进,我们没法儿布置展位。你赶紧把证件送过来。” 周宇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说:“我这里约了人在谈事情,现在不方便过去。你们能不能跟保安员好好说说,把你们的身份证押给他,你们先进展馆,我这边办完事再去找你们,给你们把证件赎出来。” 刘明英气哼哼地挂了电话,用一种烦透了的语气说:“周宇办事就这么不靠谱,这么重要的事他也能忘了。这地方乱糟糟的,谁敢把身份证件押给别人啊。保安员都是流动岗,今天他在这里,明天他不在这里了,我们去哪儿找保安员要身份证去?说话一点儿都不过脑子。” 贾勇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正想跟刘明英商量,要不要去周宇住的宾馆取一趟证件。就在贾勇一筹莫展之际,刘明英一点儿都不含糊地说:“我找我在展览公司的同学想想办法。” 刘明英给她的同学打了电话,一会儿,一个挂着工作人员证件的人就急匆匆朝他们走来。那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一套藏蓝色的展会工作人员制式西装。 在会展公司里,不同级别的员工,不同岗位的员工,穿不同制式的服装。贾勇不用看他脖子上挂的证件,从这身衣服上就看得出来,他在会展公司上班,还是担负着一个小部门责任的干部。 站在大门口,刘明英远远地就冲那人打招呼,热情地挥手致意。那人过来跟刘明英寒暄,张口就是广东味儿的普通话。刘明英上去拍了他一巴掌,用河南话说:“你这个怂,恁少跟俺说广东话。” 再开口的时候,那人就是河南方言了。刘明英的同学说:“俺在广东待的时间长了,俺老婆是广东人,孩子不讲广东话在学校里没朋友,在家里老婆、孩子都讲广东话,俺就随了他们了。时间长了,俺都找不着河南话的调了,需要恁帮俺找找调儿。俺可不是忘本啊。” 刘明英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说:“俺看恁就是忘本了。” 刘明英像小姑娘一样撒着娇说:“过去的事情,恁都忘了?俺可没忘!” 男同学立马红了脸说:“都多少年了?孩子都大了,别提那些羞人的事。” 两个人又互相问候了些共同认识的人,问了家里人的情况,问了孩子的情况。然后,刘明英把贾勇介绍给了她同学。 男同学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跟贾勇点头致意,转眼间就摆出一副他说的话在这里算数的派头儿。 男同学走到保安员身边,跟他解释了几句。保安员仔细看了看男同学的工作证,又看了看贾勇和刘明英,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挥手放行了。 刘明英从保安员身边走过的时候,保安员操着河南口音问刘明英:“河南人?” 刘明英吃惊地看着保安员说:“老乡?恁也是河南人?” 年纪不小的保安员笑着起了一脸褶子,点了点头。 刘明英说:“恁知道俺是河南人,还不让俺进去?” 保安员说:“刚才恁也没讲河南话啊,俺咋知道你是河南人?再说,端着人家的饭碗子呢,能不仔细着点儿?” 刘明英假装生气地白了那个保安员一眼,跟着她同学走了。 她同学说:“广州的河南人多了去了。都是干保安员、搬运工这些工作的。恁认老乡可认不过来。恁认得俺一个老乡就够了。” 刘明英说:“恁可不是俺老乡。恁差一点就是俺娃的爹。” 刘明英的同学显然没有想到多年不见的刘明英变得这么泼辣,吓得他缩着脖子朝四周看了看,生怕被他的熟人听到。赶紧给刘明英使了个眼色。刘明英就不再拿他开玩笑了。 刘明英的同学先带着贾勇和刘明英找到货柜堆场,又带他们找到了展位,他和刘明英另约了同学聚会的日子才离开了。 贾勇好奇地问刘明英:“刘姐,你那个同学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 刘明英笑着说:“高中同学,相约着一起考过来的。” 贾勇说:“那更是青梅竹马了。您把人家甩了?” 刘明英语气有些沉重地说:“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去北京工作的机会。广东的同学根本看不上。江南的同学也都倾向留在广州,毕竟在这里上了四年大学了嘛。只有我们几个河南、河北、山东的同学感兴趣。名额嘛,就一个,最后就在我们俩里面选了。 “他把机会让给了我。我们相约,他到北京来找我。我等了他几年。后来,他在这里站住了脚,小日子过起来了。他就跟我说,不想去北京了。” 贾勇问:“您等了他几年?” 刘明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年多,将近两年。” 贾勇问:“您后悔离开广州吗?” 刘明英沉吟片刻说:“可能留在这里生活会简单一些,从容一些。广州的商业环境好一些。我觉得我要是留在这里,随便找一家外贸公司都能做得比现在好。做外贸,语言要好,跟客户联系要勤。我能吃苦,我就不信做不起来。 “我那些同学毕业以后留在广州的,踏踏实实的,扎扎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不管是给公家干,还是给自己干,都做的不错了。人家有积累,有进步,时间一长了,差距就拉大了。没法比了。” 刘明英有些后悔地说:“像我这样的,家里没背景,自己又是个平常人,真不应该选择到北京工作。” 贾勇宽慰她说:“谁不是平常人啊?” 刘明英直言不讳地说:“季总就不是平常人。” 就形象而言,别看刘明英比季总还小几岁,她确实没办法跟季总比。贾勇听韩健说,季总曾经几度上过系统内部刊物的封面。公司资料室里,到现在还有季总做封面人物的杂志呢。 刘明英显得比季总憔悴。因为孩子小,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修饰自己。 贾勇没想到,刘明英说的她和季总的差距,还不是形象上的。 第49章 第一个脚印踩对了 刘明英说:“季总胆子大,敢干。我做事,没有七八分的把握,不敢做。季总只要有三四分的把握,就敢干。这种把握机会的能力,我比季总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对她,我还是挺佩服的。 “你看她,一天的业务没做过,让她分管公司外贸业务。她就敢干。我想的就多。领导安排我一项工作,我得琢磨半天。能不能干好啊?干不好怎么办啊?好像生怕掉进坑里一样。 “季总就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就老说,我就是一个干活儿的,领导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出了事儿有领导顶着。她不光私下里说,她当着领导的面儿也这么说。我是亲耳听到的。 “要是我,就会想,领导顶吗?领导顶得住吗?所以,季总就能跟得上领导的节奏,我就跟不上趟儿。” 刘明英劝贾勇说:“你是不是有一点儿羡慕韩健在办公室的工作?我觉得他不值得你羡慕。他和周宇在把握机会的能力方面,也比不了季总。 “你别看季总嘴上说,领导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我这么多年观察下来,其实她心里是有数的。她脑子转得快的很。她有一种感性思维的能力,快捷、准确,还不留痕迹。这是韩健和周宇比不了的。他们想走季总那条捷径,他们走不了。 “你就不一样了。他们都说你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可是,你进公司的第一个脚印就踩对地方了。你看他们贸大那几个人,一天到晚,夸夸其谈,还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呢,还沉浸在高考的成绩里不能自拔呢。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黄历了?” 刘明英说:“你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着陈淑娜做业务。我看你没有荒废过一天,天天都有长进。时间长了,贸大那几个人和你之间的差距,就像现在我和我留在广州的同学一样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刘明英比贾勇早工作了有十多年。她作为一个过来人,贾勇的想法,她几句话就点明白了,说出了贾勇心里的一些顾虑。贾勇一直为自己没有一个名牌高校的学历背景,在九个新来的大学生里有一些自卑。这个心结,贾勇自己解不开,别的人不会解,还就是刘明英的话,让贾勇茅塞顿开。 贾勇觉得刘明英亲切起来。贾勇问刘明英:“您后悔不后悔,跟您原来的男朋友分手呢?” 刘明英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姻缘呐。我说不上来,后悔不后悔跟我原来的男朋友分手,我不知道我和他真的在一起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不后悔和我丈夫的结合。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有一点儿紧巴。 “真实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一个琐事接着一个琐事,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你永远没有准备好的一天。就像周宇,他老想着等准备好了再结婚。我跟你说,他永远没有准备好的那一天。他要接受生活的平凡。生活没有那么多浪漫。爱情是少年夫妻的事情。等他头发都白了,还爱什么啊?” 贾勇说:“我觉得,您活得特别明白,特别真实。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跟别人说谎,但我相信您不会对自己说谎。这一点,我特别佩服您。” 工艺品展厅位于开幕式主会场附近,主办方把工艺品的展示安排在这个位置,有妆点场面、提振气氛的效果。王晗给落实的展位在一层,一进大厅右手中间,是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这个展位和其他九平米的标准展位不同,是一个开放式展位,十二平米左右,三十公分高的一个平台,周围是一圈通道。展览开始以后,观众可以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欣赏展品。平台旁边有一张八十公分见方的正方形谈判桌和四把椅子。 刘明英看到其他展位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热火朝天地布置展品。她催促贾勇,说:“咱们开始搬东西。” 贾勇拦住刘明英,说:“等一下,咱们先看看别的公司是怎么布置展台的。” 刘明英让贾勇说得一愣,然后赞同地点点头说:“也好。” 贾勇和刘明英在展览大厅里若无其事地东瞧瞧西看看。不管走到哪个展台前,布展的工作人员都警觉地盯着他们,既防着有人趁混乱偷展品,又怕同行窥探设计样式。贾勇和刘明英不理会他们,在一个合理的距离上,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暗暗盘算自己的展台该怎么摆放展品。 大厅的中央大概有两个展位的面积被同一家广州本地工艺品厂租了下来。他们展出的就是王晗说的骨雕摆件。本地企业布展时间早,贾勇和刘明英到展厅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布展,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围着展位拉了一圈白色幕布,主要是保护展品,以免其他公司在布展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他们的展品。当然,也有不让其他公司就近观察展品,研究制作工艺的想法。 骨雕摆件走的是仿象牙摆件的路子,但又有创新。雕刻技法上,骨雕摆件完全继承了象牙的雕刻技法。在设计上,一方面继承了象牙雕刻的故事性题材设计,另一方面由于骨雕用料成本低,突破了象牙尺寸的限制,题材设定的场景更加宏大。 骨雕摆件的规格都比较大,小的也有一米二长八十公分高,大一点的有一米八长。其中,最大的一件有四米长,雕刻的内容是清明上河图。每一个骨雕摆件都有一个单独的仿紫檀木的展箱,前后两面是玻璃,展箱里面装着射灯。 在展箱里用射灯是有讲究的。灯光太强,骨雕会显得惨白,观众看着也觉得刺眼。射灯是有温度的,展箱里不散热,处理得不好就成了烤灯。会导致骨雕变色,开裂,焦糊,甚至存在安全隐患。在贾勇见过的象牙摆件上,射灯是绝对禁止用来增加氛围感的。 第50章 别指着他拿主意 这个展位上的骨雕陈设却与众不同。骨雕的象牙型主体,里面是水泥填充的,温度低且不易发生变化,一定程度上对覆盖其上的牛骨片起到了散热效果。不过即便如此,要想用好射灯,发挥好射灯增加氛围感的作用,不经过科学的设计和反复的实验,难免弄巧成拙。 展箱的做工也很精细。基座上有带状束腰,腿用的是三弯腿设计,还浮雕了吉祥图案。一般的基座长一米,宽度不过三十公分,高一米。基座重心高,上面摆放的又是用水泥填充的实心仿象牙,要承受很重的份量。重心要是不稳的话,很容易倒。旁边的人要是让从上面滚落的,象牙大小的实心水泥柱子砸一下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贾勇暗自琢磨,这个基座看着结构简单,实际上制作工艺绝不简单。 基座的上面就是展箱。正面看,呈灯笼状。前后两面玻璃,不能开合,不用专用的工具,是打不开的。 基座和展箱,用的是普通的硬杂木,漆上得讲究。乍一看是紫檀木的效果。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这么精良的基座和展箱,让人感觉展箱里的展品一定价格不菲。 展箱上了架子,大概有一米八的高度,比大多数人平视的高度还要略高一些。这样的骨雕摆件适合陈列在大会议室里,或者大厅的显眼位置。既可以做屏风,整合视觉效果,也可以做背景墙,彰显华贵气氛。 展览公司把最好的位置留给骨雕摆件不是没有道理的,骨雕摆件具有很好的陈设效果。布展期间,主办单位来了几波检查工作的各系统的领导,一进门就被骨雕摆件的恢宏气象所吸引,连连赞叹骨雕摆件的制作工艺巧夺天工。这自然也是对展览公司展位布置工作的一种肯定。 围绕着骨雕摆件展位,是来自各省的工艺品公司。根据这个展厅空间宽敞的特点,各参展单位都陈列了大件的展品。有一家公司展出了全尺寸仿故宫金銮宝座,用的都是整块的墨绿色玉石板,工作人员小心谨慎地把沉重的玉石板拼接在一起。玉石板的拼接处用的是榫卯结构。 贾勇看着他们干活都捏了一把汗。玉石质地硬而脆,根本不适合借用木作的榫卯结构。果然,在拼接的过程中,两块玉石板的榫卯连接处发生了断裂。工作人员开始互相埋怨,后来竟然自己人跟自己人吵了起来。到底没吵出一个结果。最后,只好用木制榫卯做了加固。看起来木作不是木作,石刻不是石刻,不伦不类。 贾勇拉着还想凑上去听他们吵架的刘明英,走到另一个展位上。这个展位展出的是一个仿明郑和下西洋玉雕宝船,也是用玉料拼接出来的。贾勇关注地看了一下连接处的处理工艺,应该是用胶粘的。贾勇不禁哑然失笑。 刘明英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 贾勇悄声说:“玉器不适合做这种题材,传统玉器的加工用的都是雕刻的手法,没有用拼接法的。” 贾勇的声音不高,还是被展位上的工作人员听了个真灼。工作人员不高兴地过来赶他们走,让他们离展品远一些,别碰坏了展品。 贾勇拉着刘明英乖乖地走开了。他们来到另一个展位。这是一个福建来的参展商。好几个大小伙子正在用人工拖车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块石雕,石块落地的时候,咚的一声,听起来分量不轻,少说要三百来斤。 贾勇看了一下,石材的玉化效果不是太均匀,一个工作人员,拿了一罐喷雾增光蜡,踮着脚在那里把石材通体喷了一遍。然后又用麂皮打磨着。旁边一个工作人员看他忙得满头大汗,也拿了一块麂皮,帮着一起干了起来。 刘明英疑惑地看着他们忙活儿,下意识地问贾勇:“这算不算做假啊?” 眼看着刚才还在忙活儿的工作人员,循着声音,瞪着眼朝这边看过来,贾勇赶紧拉着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刘明英走开了。 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贾勇觉得还是骨雕的展示效果最好。周围的展位色调都是绿色,反而衬托出牙白色的骨雕更显高贵。贾勇转到自己的展台前,看着这十二平方米见方,三十公分高的展台,琢磨着怎么陈设展品。 就在这时,一个展览公司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他用抓着对讲机的手指着华艺公司的展台问:“这是谁的展台?怎么还没有布展?” 刘明英赶紧迎上去陪着笑脸说:“这个展位是我们的,我们马上就开始布展。” 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说:“你们得抓紧时间啦!一会儿领导要来检查,你们这么空着可不行啊。他不会说你们,他会说我们督促不力的。赶紧动起来!赶紧动起来!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要是耽误了展览正常开幕,我们可交待不过去。” 刘明英看着工作人员离去的背影,用胳膊肘碰了碰贾勇说:“你是在等周宇来拿主意布展吗?听我的,别等了。他就会和稀泥,担责任的事,你千万别指着他拿主意。别等了,来不及了。咱们赶紧把展品摆上去。” 贾勇这才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刘明英,说:“刘姐,咱们的展品都是小摆件。展览公司的招展说明里说,展览公司会提供展架的。没想到是这种展台,根本没有展架。” 刘明英猜测着解释说:“我知道你说的那种展架。刚才路过其他展厅的时候,我看到那种展架了。那种展架应该是给九平米标准展位提供的。我们这个厅都是开放式展位,面积也大一些。不是标准展位,展览公司恐怕不好安排展架给我们。你看,骨雕展位不需要展架,人家的展品是自带展架的。其他展位上都是大型展品,也用不上展架。” 贾勇想象着展品摆放在展台上的样子,为难地说:“咱们自己也没有准备展架。如果把展品都摆在这么矮的展台上,来了客人都得弯下腰低着头看,要想仔细看就得蹲着看,那不成摆地摊了?” 第51章 承担不起的责任 贾勇的话一下就把刘明英说愣了。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了神儿似的说:“那我还是赶紧去一趟展览公司。他们就是不给开放展位提供展架,我们付钱,总应该可以跟他们租展架。” 刘明英着急忙慌地背上自己的包就要走,被贾勇一把拉住。 贾勇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摇着头说:“也不好。我见过展览公司的玻璃金属展架,在站台上摆那么一个展架,效果也不是太好。咱们的展品适合摆在多宝阁里。那才显好。客户才能看得出展品的价值。最好像他们骨雕座架用的那种仿红木的多宝阁。 “我估计您就是把玻璃金属展架租来了,展览公司也不一定让咱们摆在展台上。那种展架跟咱们的展台太不协调了。展览公司要是觉得咱们布展的情况影响了展览整体效果,他们是有权撤销咱们参展资格的。” 刘明英焦急地说:“我也知道玻璃金属展架跟展台不搭调。可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到哪里去找仿红木多宝阁去?摆在展架上总好过直接摆在展台上?这个时候就别要求那么高了。先摆上去,好歹对展览公司有个交待。布展截止期就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再不把展品摆上去,人家来检查我们怎么解释?” 两个人正商量着,一个展览公司小领导模样的人带着几个手下过来检查,他用攥着对讲机的手指着展台,一点儿不客气地问:“这是哪个公司的展台?怎么还没有布置展位。是不是运输出了问题?要是你们的运输出了问题,赶不上参展,我们要马上另外做安排,这里不能这么空着。” 刘明英连忙赔着笑脸说:“我们的运输没有出问题。我们的货柜已经到了,正在准备布置展位。” 小领导上下打量了刘明英一番,把她当成了这个展位的现场负责人。小领导颐指气使地说:“你们这不是给展览会开天窗吗?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你们这个厅位置很特殊,所有来宾参加完开幕式以后都会从这个展厅经过,经贸部领导也要来这个展厅参观,你们要抓紧时间准备啊。你们是哪里来的公司?” 刘明英小心翼翼地隐去了华艺公司的名号,含糊地说:“我们是北京来的。” 小领导话里有话,带着讽刺的口气说:“北京的公司展出水平应该更高啊。你们是代表首都形象的。经贸部领导也是从首都来的,你们的展位要是出了问题,领导该问责我们了,说北京有那么多公司,为什么把这么好的展位给你们?那我们可就不好交待了。” 刘明英知道这个展位是经过王晗辗转过一手的,她生怕小领导追问展位的来源,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语塞,求助地看看贾勇。贾勇说:“我们的展品都是精品,展厅还在布置展览的过程中,环境比较嘈杂,我们怕损坏了。想稍微晚一些布置。一定在开幕前布置完毕,不会影响展厅的展示效果的。” 小领导盯着不卑不亢的贾勇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勉强同意地说:“好,等着看你们的精品。” 小领导转过头去,跟一个下属果断地交待说:“你们做好备选方案。如果他们不能按时完成布展,这里绝对不能空着。要是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咱们就都别干了。你们去跟其他参展公司了解一下,他们有没有带备用展品的,到时候这个展位可以给他们白用。” 说完,小领导带着手下行色匆匆地去别处巡视了。 等小领导带着人从展位走开以后,展厅里已经听到信儿,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其他参展商工作人员,盘算着能不能用自己的展品白占这个展位,交头接耳地渐渐散去。这时,站在人群后面的周宇微笑着出现了。 周宇不着急不着慌地说:“我刚才就来了,正好看见展览公司的领导在巡视,我就在旁边听着来着。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是领导,就该过来跟我纠缠了。你们出面应对正好,他们顶多说你们两句。不碍事的。你们抓紧布展就是了。” 刘明英一边冲着展台比划,一边苦笑着说:“咱们没带展架,展品又都是小摆件,现在要是把展品摆在展台上,就跟摆地摊一样。你看怎么办好?” 周宇站在展台前,想象了一下刘明英描述的情况,念叨着说:“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没有参与组织货源,你们带的那些展品我一件也没有见过。我哪知道怎么安排陈列合适?再说,我也没参加过广交会,你们还是赶紧问问陈淑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听见刚才展览公司领导的口气了,再不布展就可能把我们的展位收回去。” 刘明英瞪了周宇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陈经理要等开幕式那天才来。她也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你让她怎么定?现在公司的领导就你一个人在现场,我们不问你,问谁去?” 周宇一点儿不示弱地说:“我负责的就是会务这一块儿。联系展览公司、领证取证、安排你们进场布展、安排你们住宿,是我分内的事。具体到怎么布置展位,那是你们业务部门的事。该怎么布置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刘明英知道跟周宇商量不出结果,她盯着展台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拿不定主意地跟贾勇商量着说:“要不然咱们还是去租展架,总比直接摆在展台上好。” 周宇听刘明英的话说得犹豫不决,不耐烦地说:“那就别犹豫了。赶紧去租展架,总比直接摆在展台上好。陈淑娜也真是的,这个展位是她搞来的,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连个展架也没有。” 刘明英觉得周宇不帮忙拿主意,还在借题发挥,她顶了周宇一句说:“这是特展展位,跟标准展位不一样。你没看见其他展位上都不用展架吗?” 第52章 借一辆平板推车 周宇不服气地说:“那陈淑娜也应该把情况了解清楚啊。要早知道这里是特展展位,没有展架,那就应该早做准备。当初我们没有申请到展位,你看陈淑娜那个不依不饶的样子。现在她搞了这么个展位,把展览搞成摆地摊儿了,她自己却躲起来,连个面都不露。 “她让我们怎么收拾这个局面?展览公司来检查的时候,我们怎么跟展览公司交待。弄不好我们会被展览公司在广交会会刊上通报批评的。那华艺公司就出名了。我看她下一届广交会还怎么申请工艺品展位。” 贾勇拦住还要争辩的刘明英说:“别急。这样,刘姐,您去服务中心看看有没有紫红色或者墨绿色的展布。” 刘明英还是一副斗气的样子,拧着眉头问:“买展布干什么?!” 贾勇不急不躁地说:“咱们的展品都有锦盒外包装。咱们把锦盒堆成金字塔形状,铺上展布,再把展品围着金字塔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摆上去,高低错落着,这样就不用客户低着头看了,怎么样?” 贾勇一边说一边做手势比划着,带着周宇和刘明英想象着他设计的布展方案。贾勇的话,说得急得头上冒火的周宇和刘明英眼前一亮。他们连连点头说好。刘明英抓起包就往外冲,突然又转身回来,六神无主地问贾勇:“要是没有卖展布的怎么办?” 周宇大包大揽地说:“没有的话,我就到外面去买。这里是广州。这附近只要是跟展览有关的东西什么都有。” 刘明英也不搭理周宇,转身就走。贾勇把她喊住,说:“刘姐,记着再买一把锁。” 刘明英纳闷地问:“买锁干什么?” 贾勇刚要开口解释,周宇像是嫌弃刘明英不够老练一样,不耐烦地催促着刘明英,说:“让你买你就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刘明英懒得跟周宇嚼舌,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地走了。 周宇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买锁,他转过身来,看着贾勇好奇地悄声问:“对啊,这儿有用锁的地方吗?买锁干什么?” 贾勇慢条斯理地说:“要给货柜上把锁。货柜上打着铅封,那是一次性的,打开以后就不能再用了。货柜在后面的货柜堆场,离这里还挺远的。咱们整理展位的时候,得把货柜锁起来。 “咱们的展品都不大,布展期间什么人都有,我看好多人什么证件也没有就混进来了。那边有一家公司刚才就吵吵说他们丢了东西。展厅里都能丢东西,那何况在货柜堆场了。咱们那些展品,往编织袋里一装,拎起就走,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周宇也有一点儿同情地说:“是啊,咱们人手太紧张了,我看哪个展位也得有七八个人布置展览。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出去,就你们两个人布置这么大的展位,确实够你们俩忙活儿的。” 贾勇从来也没有指望让周宇跟他们一起布置展位。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周宇絮叨,一边在展厅里踅摸。 贾勇想,货柜里有上百件展品,就他和刘明英两个人,从货柜堆放区一趟一趟地往展厅里搬,那得搬到什么时候去?他看别的公司布展的时候,都拉着一辆平板推车。要是自己也准备那么一辆平板推车就好了。 其实,那种平板推车没多大,折叠起来放到货柜里,完全放得下。贾勇暗暗责怪自己还是没有经验,这些细节上的事没有考虑周到。事到临头,成了问题。 旁边骨雕摆件展位,跟四周乱哄哄的展位不一样,显得格外安静。他们的布展工作早就结束了。布展工作人员也已经撤出了现场。只留了两个姑娘在那里照顾展位上的展品。 贾勇看见骨雕展位的谈判桌下面有一辆折叠起来的平板推车。两个姑娘正在谈判桌边用广东话有说有笑地聊天。 其中一个姑娘容貌娇美,气质脱俗,烫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她雪白的脖颈上挂了一串大颗粒黑珍珠项链。她穿着白纱长袖衬衫,黑色西裤,露着脚踝,蹬着高跟鞋。 另一个姑娘,虽然乍一看长得不如烫发姑娘漂亮,但她身材高挑,动作灵活,显得精明干练。她把一头油亮的黑发简单地笼在脑后,用一条白手绢扎着。她穿着蓝白格子长袖衬衫,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衬衫袖口卷到了胳膊肘。 整个布展期间,别看马尾辫姑娘年纪不大,她就像是展位上的大管家,忙里忙外地张罗。她指挥着工人们干活儿的时候,声色俱厉,说一不二。工人们对她唯命是从。不忙的时候,她又跟大家嘻嘻哈哈,像个不懂事的高中女生。 贾勇没有理会还在那里不知道唠叨什么的周宇,他脑子里只想着平板推车。他拖着拉杆箱朝两个姑娘走去。两个姑娘吃惊地看着陌生的贾勇走到她们跟前。 贾勇客气地央告两位姑娘,说:“你们好,我是旁边展位的。我们从北京来。我们来的时候匆忙,没带平板手推车,我看你们有一辆平板推车,要是你们现在不用的话,能不能借给我们用一用?” 烫发的姑娘眨着眼睛,看着贾勇,还没说话脸先红了。她拿不定主意似的,看看梳马尾辫的姑娘,那个姑娘倒是痛快,说:“咱们现在也不用,借给他用。” 烫发的姑娘也不说话,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梳马尾辫的姑娘俯下身把折叠推车拖了出来。一边动作麻利地把折叠着的把手打开,一边故意说给烫发姑娘听一样,郑重其事地嘱咐贾勇:“别弄坏了呦,用完了,要擦干净!再还给我们。” 贾勇接过平板推车,点头哈腰地连声道谢。 贾勇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拖着推车,回到自己的展位。周宇盯着贾勇身后,还在看着贾勇窃窃私语的两个姑娘。马尾辫姑娘不知道跟烫发姑娘说了些什么,烫发姑娘的脸更红了,害羞地要厮打马尾辫姑娘。 第53章 不管不顾往上扑 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南方的周宇,站在那里看着两个活泼的南方姑娘出了神。周宇神道地说:“贾勇,那姑娘好像对你有点儿一见钟情的意思。你看她脸红的。广东这地方这么开化,她还是做生意的,说两句话,脸就红成那样,不正常啊。你快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贾勇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拖着平板推车,两边都用不上力,忙还忙不过来,哪儿有心思听周宇白话儿。他哭笑不得地说:“周主任,您要是不着急走的话,帮我干点儿活儿好不好?” 周宇看了看自己身上,特地为同学聚会晚宴穿上的簇新挺阔的西装。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他跟贾勇说:“要不然你把那个拉杆箱放在我跟前,我帮你看着。” 贾勇还真不放心把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交给他。就他这么毛毛躁躁,东张西望的样子,在这乱糟糟的地方,他一个不留神,再把翡翠屏风丢了,贾勇可真没办法跟师父陈淑娜交待了。 贾勇认命地说:“算了,我还是自己带着。您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就不麻烦您操心了。” 贾勇的话正中周宇下怀,他含糊其辞地安慰贾勇说:“你等等,刘明英一会儿就回来了。” 周宇看了一眼手表,大呼小叫地说:“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我得赶紧走了,一会儿就堵车了。哎,我跟你说,你关注一下那个姑娘啊。我看那姑娘气质举止,像家世条件不错的。你别不相信,真说不定有一见钟情的事呢。” 周宇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一边用有些嫉妒的口吻,开贾勇的玩笑说:“你艳福不浅啊,坐飞机飞了几千公里过来,展览会还没开始,相亲会倒开始了。” 周宇也不管贾勇什么反应,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总结技巧,还是在向贾勇传授技巧,他自说自话地说:“有的时候,就是得多搭讪。该出手时就出手,犹豫不得。就你这么西装革履的、北方来的、年轻精壮的小伙子,甭管认识不认识,有没有人介绍,就像你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往上一扑,那姑娘心里就扑腾扑腾地跳。” 周宇刚走两步就被贾勇叫住,贾勇无助地叹了一口气,直愣愣地问:“我们俩的证件呢?” 周宇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看我这记性,都忙忘了。” 他在公文包里翻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出一把缠在一起的,带着挂带的证件。他手忙脚乱地从里面找出贾勇和刘明英的筹展证和参展证交给贾勇,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展厅。 周宇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抱着黑色塑料袋的刘明英,刘明英没看见他似地,和周宇擦肩而过。周宇停下脚步,转过身想跟刘明英交待一下他的去向,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刘明英已经走过去了。 周宇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气哼哼的刘明英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出来。周宇知道刘明英对自己一直以来推诿的工作作风很反感,但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周宇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刘明英满头大汗地从塑料袋里面翻出紫红色的展布,递到贾勇面前,急切地问:“看看我买的对不对?是不是你要的展布?” 贾勇看得出来刘明英是真着急了。 刘明英是主动申请调动到业务三部的。在她这样的年龄,又有家庭孩子的拖累,一般情况下,业务部门是不愿意要她的。 为了早日把房子的贷款还清,刘明英求季总帮忙。季总还以为她想去公司老人主持工作的部门,李炜的业务一部或者朱志勇的业务二部,没想到刘明英却更看好初来乍到的陈淑娜主持工作的业务三部。 有季总出面,陈淑娜二话没说就同意接收刘明英。但陈淑娜也通过季总给刘明英递了话说:“业务部门跟办公室不一样,大家都要干活儿。” 自从季总把这个话告诉了刘明英,干活两个字就像是烙在了她的脑子里。三十多岁的刘明英,正经想在业务三部的外贸业务中找点儿活儿干。 来到业务三部以后,刘明英把自己的工作状态调整得比在办公室工作时,更加积极。但有一样,她改不了,那就是按点儿下班去接孩子。 刘明英的孩子刚上幼儿园,还不太适应。刘明英每天下班去接孩子的时候,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在幼儿园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心里难受的要命。恨不得多一分钟都不愿意让孩子在幼儿园里待。 后来,刘明英的婆婆到北京来帮她带孩子。她这个婆婆也是个矫情的河南老太太。她从刘明英下班的时间开始计算她的通勤时间。刘明英晚到家一会儿,她婆婆就能用河南话教训她一晚上。 刘明英原来以为河南婆婆能够理解河南儿媳妇,没想到河南婆婆更懂得怎么按河南规矩教训儿媳妇。刘明英被她婆婆收拾得服服帖帖,她更不敢晚下班一会儿。 刘明英卡点儿下班在公司里都是出了名的。她生怕这件事会在她刚调到业务三部,就引起陈淑娜的不满。每天下班,她第一个夹着包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都像犯了错一样。 同办公室新来的大学生外贸员里,最没有纪律性的就是邵燕。可大家只见过邵燕迟到,没见过邵燕早退。连邵燕都觉得刘明英卡点儿下班的样子好笑,刘明英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得有多大。 唯一对刘明英卡点儿下班表现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就是陈淑娜。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陈淑娜被季总叫到她的办公室商量事情。刘明英想趁着陈淑娜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偷偷溜走。没想到在办公室门口跟陈淑娜撞了个满怀。 刘明英羞愧的无地自容,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陈淑娜揉着被刘明英踩得生疼的脚,用责备的口吻说:“你慌什么!接孩子,光明正大的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走!” 第54章 他太沉得住气了 在办公室工作多年,已经锻炼得善于察言观色的刘明英,看得出来,陈淑娜不介意她卡点儿下班不是装出来的。陈淑娜是真的同情一个年轻妈妈的尴尬处境。 华艺公司天天喊着转型外贸公司,可从来没人张罗着参加广交会。在陈淑娜来公司之前,季总提出过组织参加广交会的事,公司的几个业务部经理居然都不响应。弄得季总认为,可能只有没做过外贸业务的她自己,才觉得参加广交会是个好事情。她怕别人说自己外行,再也不敢提这个茬了。 陈淑娜一来,就提出要用好广交会这个对外接触客户的窗口。公司里凡是想干点儿事的普通外贸员,没有不想参加这届广交会的。可是其他几个部门经理还是反应冷淡。 季总看出来业务一部和业务二部的发展势头不好,不想他们被陈淑娜的业务三部落下太远。鼓励他们也参加广交会,寻找新的业务机会。业务一部李炜做进口为主,不去就算了。业务二部的朱志勇也不去,这就让季总不可思议了。 有人私下里问朱志勇:“你那里也有新来的大学生外贸员,你怎么不安排他去参加广交会锻炼锻炼呢?” 谁都知道,让新外贸员参加广交会是外贸员正规培养方式中,不可忽略的一个阶段。但是,这样培养外贸员是要付出成本的。 谁也说不好,新外贸员带到广交会上的产品能不能成交,能成交多少,能不能把参展费用收回来。如果收不回来参展费用,那就是一笔培养新外贸员的纯粹成本支出。 这是大家能够想得到的,朱志勇不让他部门的大学生外贸员参加广交会的理由。还有一层理由,别人想不到。但是在办公室工作过的刘明英心里是清楚的。 业务部门去参加广交会,公司有用没用的领导就会以慰问的名义去一批。去慰问的领导,比参加广交会的一线外贸员的人数还要多。起码按照两个领导慰问一个外贸员的比例配置。而且,是全过程慰问。 广交会开几天,领导们在广州就住几天,慰问几天。这些人在广交会的开支,远高于外贸员参加广交会的相关支出。这些费用,都要由参加广交会的业务部门分摊。朱志勇不让他部门的外贸员魏振参加广交会,是不愿意分担这笔费用。 关于参加广交会的事,季总一号召,陈淑娜就积极响应。朱志勇暗自嘲笑陈淑娜不明就里,擎等着挨宰呢。 季总知道想各部门的年轻外贸员都很想参加广交会。她为了营造氛围,紧着一顿忽悠。可雷声大雨点小,李炜、朱志勇不响应,华艺公司参加这届广交会的最后只有业务三部。 业务三部也不可能让所有外贸员都去参加广交会。既然广交会是培养外贸员的地方,那就应该把最有培养价值的外贸员派出去。贾勇早就开始为广交会准备展品了。他去参加广交会是顺理成章的。一个展位,标配两名外贸员。除了贾勇,业务三部还会派谁去参加广交会呢? 刘明英不敢想这个名额会是自己的。她比业务三部的三个新来的外贸员大了十几岁,从年龄上看,她就不再具有培养的价值了。刘明英到了业务三部以后,在陈淑娜这样的强将面前,在贾勇这样的精兵面前,她觉得自己只有打杂儿的份儿了。让刘明英没有想到的是,陈淑娜把参加广交会的第二个外贸员名额给了她。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刘明英还有一点儿疼。她战战兢兢地跟婆婆说了要去广州出差十五天的事。话音刚落,她婆婆的脸就耷拉下来了。 刘明英不等她婆婆发作,赶紧又说了补助的事。她婆婆想着儿媳妇能挣钱是好事,那样的话儿子还贷款的压力就小了。她婆婆转怒为喜,满口应承了带孩子的事。刘明英这才心情忐忑地踏上了来广州的旅程。 出发之前,陈淑娜免不了对刘明英鼓励一番。谈话的时候,陈淑娜嘱咐刘明英说:“你是贾勇的老大姐了,工作经验比贾勇丰富,又是在广州上的大学,展览公司里也有熟人。有什么事你多承担一些。” 陈淑娜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明英感觉,陈淑娜对她有一点儿委以重任的意思。在她和贾勇两个外贸员组成的业务三部广交会参展小组中,她应该是个组长的角色。 为了节约费用,刘明英和贾勇赶在筹展的最后一天前来到广州。筹展当天,因为没有筹展专用证件,他们被保安员拦在了展馆门外。刘明英找她在展览公司工作的同学把他们带进了展馆。 这是刘明英调岗到业务三部以来,解决的第一个难题,她的感觉好极了。她真的找到了当组长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北京时,跟贾勇说的那几句自谦的话,什么不懂产品啊,什么业务荒疏啊,什么不记得贸易条款啊,有那么一点儿多余了。 刘明英感觉到事态严重,是从她想象着各种玉器摆件在三十公分高的展台上铺了一地的场景开始的。在紧邻开幕式会场的工艺品特展展区,搞出这么一个地摊儿的效果来,通过不了展览公司的展前验收可怎么办? 刘明英想不到任何好的解决办法。她所能够想到的,就是去租标准展位用的玻璃金属展架。她知道,把标准展位上用的展架,摆在开放式的特展展台上,效果会显得不伦不类。而且,可能确实像贾勇说的那样,展览公司不会允许这样做。 直到贾勇提出用包装盒摆出一个金字塔造型展架的时候,刘明英揪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轻松了一些。转眼间,她又开始担心要是买不到展布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禁不起贾勇这个方案无法实施的打击了。 在买了展布往展馆走的路上,刘明英紧张的心情才彻底放松下来。在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个感想就是,贾勇太沉得住气了。 第56章 又一个突发情况 部长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两块翡翠屏风上。他摘下眼镜,身体前倾,尽量靠近翡翠屏风,问:“这是《西厢记》?” 贾勇说:“对。这件作品取材于《西厢记》。” 见多识广的部长,一副行家样子。他说:“这么好的翡翠不多见,这么好的工艺也不多见。“ 贾勇渲染着说:“创作这件作品的师傅是清宫造办处老艺人的嫡派传人。” 部长好像想到什么,问:“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贾勇杜撰着说:“是专门为这届广交会做的。” 部长欣赏着展品,说:“你们可要搞清楚,如果是解放前的就要算文物了。” 贾勇肯定地说:“是现代工艺品。” 送部长离开展位的时候,部长躲开电视台记者的镜头,说了一句只有贾勇能听清的话:“好东西,展览一下就可以了。可别卖便宜了。” 然后,部长转身回到了人群中,向展厅外走去。 政要陪同来宾离开后,展会正式开始。陈淑娜、于建学跟着第一波客商走进了展览大厅。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王晗和康乐。看到布展的情况,陈淑娜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于建学在展厅里转了几圈,他来到陈淑娜身边说:“怎么在这个场馆搞了一个展位。” 陈淑娜说:“今年展位不好搞。王晗也是费了半天劲儿才搞到的。” 于建学提醒说:“这是特展展厅,专门展览大件展品的地方。就咱们在这个展厅里展览小摆件。” 陈淑娜说:“已然这样了。就这么着。我看布置的还挺像样子的。” 于建学说:“就怕买小摆件的客商不到这个厅来。” 在一旁听他们俩嘀咕的王晗,不乐意地说:“这个厅位置还不好?那就没有位置更好的展厅了。旁边就是开幕式会场,从那边过来就是工艺品特展展厅了。这个厅是客商参观展览的必经之路。” 于建学说:“特展展厅,说的好听。摆在开幕式会场旁边,就是给开幕式冲门面的。这些大摆件谁买啊?你看着,先别说咱们带的这些小摆件能不能卖得出去,就说在特展展厅展览小摆件,展览公司不过来找咱们麻烦就谢天谢地。” 王晗更不高兴了,急赤白脸地说:“部长都来看过了,电视里咱们也上了镜,展览公司还能让咱们撤展?我就不信了!” 陈淑娜低声呵斥道:“你们都少说两句。仗还没开始打,你们就扰乱军心!都给我出去!” 于建学和王晗这才不说话了。 陈淑娜围着展位转了几圈以后走到贾勇身边,满意地拍了拍贾勇的后背说:“这两天够紧张的。“ 贾勇说:“还好。就是没有经验,怕布置不好。” 陈淑娜连声说:“挺好的,挺好的!就是我们来,也就布置成这样了。这两天北京飞广州的航班特别紧张,好不容易买到机票,又延误。幸好你们早出发了几天。住宿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贾勇说:“都安排好了,您放心。” 陈淑娜跟贾勇商量着说:“有个突发情况。王晗从黄牛手里低价搞到半个服装展位。服装也是一个出口大项,我舍不得放弃。我在河北有一家合作工厂,做出口工作服的。他们愿意过来参展,展位费也由他们承担。咱们公司做出口代理。但是签约得咱们公司签,不然统计不到咱们在本届广交会的出口成交额里。所以我得把刘明英调过去配合签约,这边留你一个人行吗?” 贾勇看着人头攒动的特展展厅,有些犹豫地说:“我担心我一个人看不过来。人太多了。我怕别人把东西碰了。张志强能不能过来帮帮忙?” 陈淑娜没有说话。她为难地咬起嘴唇,低下头沉思起来。 于建学本来就不乐意带着张志强来广州,他站在陈淑娜身后冲贾勇摆着手,气不打一处来地说:“甭提了,一下飞机就被他一帮狐朋狗友接走了,到现在也见不着他人影。” 周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听见于建学的话,有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昨天小张就没有回酒店。我还怕他乱跑,没敢让他跟贾勇一起住,特地把他的房间安排在咱们酒店里,让他跟咱们住在一起。他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把他的房间退了。他说,这几天他都不过来和咱们一起住,可以给公司省几天住宿费。” 陈淑娜原来打算在广州通过张志强接触一些新的业务关系,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落空了。她有一点儿后悔当初没听于建学的话。她歉意地看了看于建学,不耐烦地对周宇说:“现在谁还顾得上他啊,他爱干嘛干嘛。” 周宇好心劝陈淑娜说:“你把他借调到业务三部,他要是在广州走丢了,你可不好交待。” 陈淑娜表情冷漠地说:“一个在广州上了四年大学的大小伙子,我还担心他走丢了?我成什么了?幼儿园阿姨啊?” 周宇一看陈淑娜不高兴了,也就不说话了。 贾勇看出来陈淑娜这个时候是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体谅地说:“您安排刘姐去,这边我盯着,有什么事我随时向您汇报。” 陈淑娜看着解了她燃眉之急的贾勇,满意地说:“那这边展位你就多辛苦辛苦。你记住,别的展品都在其次,关键是这两面翡翠屏风,一定要看好喽。你这个展位上其他的展品加在一块儿也抵不上这一面翡翠屏风。一定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就是上厕所,你也要把它们取下来,装箱,随身携带。” 陈淑娜这边嘱咐完贾勇,又把刘明英拉到一边安排起服装展位的工作。 康乐今天也穿了一身高档西装,跟着陈淑娜一行进了展厅。他这套西装是今年香港流行款式的男装,好多香港客商都穿着这款西装出现在展馆里。人家穿这身西装精神得像走台的模特,康乐穿上这身西装像给香港老板开车的司机。 第55章 天生的应变能力 贾勇对华艺公司参加这届广交会的展品非常熟悉。他在看到展位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如何陈列展品是个棘手的问题。 在刘明英催促贾勇,从货柜里搬运展品的时候,贾勇拦住了她。贾勇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焦虑,他没有对刘明英做任何解释,居然还有心情拉着她去看别的展位布展情况。 贾勇点出了展品陈列的问题以后,刘明英和周宇都不知如何是好。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想尝试租用玻璃金属展架的方案。对于这个不是办法的解决办法,刘明英和周宇抱着走一步说一步的态度。 刘明英和周宇在对这个权宜之计已经形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他们两个老员工,居然还当着新员工贾勇的面口角了几句,最后还是让贾勇把他们劝开的。 这个时候,贾勇提出了用包装盒摆金字塔造型展架的方案。刘明英和周宇都觉得这个方案再理想不过了。刘明英,一个老资格的新转岗的外贸员;周宇,一个办公室主任,就这样把展会布置的主导权交还给了新来的大学生外贸员贾勇。 如何布置广交会展品陈列的事情,在任何一本外贸专业书籍里都不会记载,在任何一个外贸大学的课堂里都不会讲授,这是一个优秀的外贸员不需要学习就天然具有的能力。这种能力还要在高压的工作环境中释放出产能来,要拿得出最佳的解决方案。这一点,贾勇当着刘明英和周宇的面做到了。 刘明英暗自庆幸,她是和贾勇一起来的。她想一想都觉得后怕。要是她一个人来参加广交会,今天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怎么样?华艺公司就真的在广交会最装点门面的展厅里开了天窗,这是谁也承担不起的责任。更别说,让她刘明英,一个刚刚转岗做外贸员的孩子妈,来承担这个责任了。 刘明英为自己当小组长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刘明英一直有意无意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她担心自己会急出心脏病来。她的孩子还小,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她心悦诚服地打定主意,在这届广交会上,她就听贾勇的安排了。 贾勇从刘明英颤抖的手上接过来紫红色展布的时候,他意识到了刘明英刚才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贾勇安慰她说:“没事儿了,有了这个展布,咱们能把展台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刘明英像是拿到一张满分的考卷,欣慰地说:“还有这个锁。” 贾勇把拉杆箱的拉杆收起来,平放到推车上。他从刘明英手里接过锁,嘱咐她说:“您就在这里等着,我去货柜里取展品。您负责这边就行。我一车一车往这边运,您把锦盒按咱们商量的码成金字塔形状。” 刘明英像是把肩头的担子换到了贾勇肩上,她如释重负地点着头说:“你把拉杆箱留在这里,我给你看着,省的你来回拉着它。” 贾勇说:“没事儿,陈经理让我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贾勇和刘明英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完成了展台的布置。在十二平米的展台上,他们用锦盒搭起了七层金字塔,铺上紫红色展布,把展品在七层台阶上依次摆开。贾勇挑一处最显眼的地方,预留了位置,准备在开展以后再把翡翠屏风拿出来展示。 在最下面一层,贾勇摆了一圈料器。贾勇想,料器像盆景一样,围在玉器周围,更能衬托出玉器的精致高雅。而且,料器价值低,不怕碰,放在周围,可以起到保护展台的作用。毕竟这金字塔是用纸箱搭起来的,万一场馆里人太多,有人不小心把它推倒了,那上面的玉器哗啦啦一起掉下来,损失就太大了。 贾勇和刘明英把展位一布置好,展品一亮相,立马就有其他展位的工作人员过来参观。同行看门道,有的人一边看一边赞叹,还是北京参展商的工艺好。有的人一边看一边摇头说,我们也是花大价钱请的人,怎么就做不出这样的精品呢。 刘明英听别人夸奖自己展位上的展品,心头阴霾渐去,兴奋了起来,她跟贾勇说:“看来咱们的展品挺吸引人的。” 贾勇心里没底儿,说:“还得看卖的怎么样,好东西还得有好价格。“ 刘明英疑惑地问:“你担心定价高了?“ 贾勇有些顾虑地说:“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觉得陈经理对这批展品的定价也没有太大把握。“ 广交会期间,飞广州的航班经常晚点,陈淑娜一行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开幕前一天的深夜了。陈淑娜一到周宇安排的宾馆房间,就赶紧给贾勇打电话问布置展览的情况。贾勇把这两天的工作跟陈淑娜详细汇报了,陈淑娜才略微放心一些。 陈淑娜说:“明天开幕式后,我会到展位上跟你汇合。“ 开幕式当天一早,贾勇和刘明英跟随着参展商工作人员进了展厅。贾勇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站在展位边等候迎接来宾。开幕式后,参加开幕式的贵宾在主办国政要的陪同下走进了展馆。位于一层,紧邻开幕式现场的工艺品特展展厅此时灯火辉煌,琳琅满目,是政要陪同来宾参观的必到之地。 经贸部的一位副部长,陪同着来宾,在众多新闻记者的簇拥下进入了工艺品特展展厅。部长一边向来宾和记者介绍着广交会的空前盛况,一边走马观花地看着展品。一看就知道,这里陈列的大多数展品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并没有什么展品能够特别吸引他的注意力。 贾勇的展位在展厅右侧通道上。部长陪同着来宾从左侧通道进入展厅,转了四分之三圈后来到贾勇的展位。部长在展厅里唯一展览小件展品的展位前放慢了脚步。他饶有兴致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到贾勇的展台前仔细观看。刘明英有些紧张地碰了碰贾勇。贾勇走上前去,向部长介绍展品。 这个时候,电视台的记者把镜头对准了部长和贾勇。贾勇一边介绍着展品的材质和工艺特点,一边听见有人在指挥打补光灯,还让摄影记者给几个特写镜头。 第57章 急出了一身冷汗 贾勇没见过康乐穿西装。觉得他穿西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他这人穿再好的西装,也改不了乡镇企业家撸袖子干活儿的习惯。一来到展位前,他就蹲在地上,撸起袖子,整理他的料器盆景,那稀罕劲就跟见到他亲闺女一样,。 料器的花枝是用铁丝包裹了涂料做成的。在运输的过程中,为了节约空间,花枝被归拢在一起的。贾勇和刘明英布置展位的时候,只是简单地把原来拢在一起的花枝掰开,没什么造型,更谈不上艺术感。 康乐知道,贾勇和刘明英没接触过料器,没有责怪他们。他自己动手,按照工艺师的设计,逐个地给料器整理造型。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工艺师,但毕竟跟料器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 料器盆景经康乐的手一收拾,效果果然不同。原来看着像长安街边逢年过节拼字用的盆花,康乐拾掇过后,像是中山公园菊花屋里的盆景了。一个用过即扔,一个有专人像宝贝一样侍弄。 康乐等陈淑娜跟贾勇交待完工作,他见缝插针地跟贾勇说:“贾勇,你怎么把我的样品都摆在下面了?你这么摆,客商还以为是装饰盆景呢。人家谁会想到这是可以定货的样品?我的产品还怎么成交啊?” 贾勇赶紧带着歉意安抚康乐说:“我马上处理。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在每一盆料器样品上挂上一张货号标签,然后再把您做的样品册往边上一放。这样人家就知道咱们这是样品不是装饰品了。您看行吗?” 康乐想了想说:“这是一个办法。另外,我觉得你可以在上面几层玉器中,穿插摆几件料器,这样对玉器的展示效果也有帮助。都摆玉器,太单调了。都是好东西,都是精品,放在一起就不显好了,精品把精品就比下去了。” 贾勇连声称是。他转过头想让刘明英帮忙去买些标签的时候,看见陈淑娜带着刘明英正往展厅外面走,于建学和王晗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们俩还僵着,彼此不说话。再找周宇,也不见了踪影。 贾勇正不知道找谁帮忙去买样品标签的时候,康乐主动请缨说:“你这里事太多,走不开,我去买。你琢磨着怎么帮我多摆几盆料器。” 康乐刚一转身,就被两个保安员拦在了贾勇面前。 一个保安员严肃地问康乐:“你的证件呢?” 贾勇心里一惊。今天是广交会正式展览的第一天,展馆加强了安保措施。刚才康乐和陈淑娜、于建学、王晗一起进来的时候,贾勇就注意到,他们没有按照展览公司的要求,把参展人员工作证佩戴在外衣左胸位置上。 按照展览公司的规定,一个展位可以配备两个工作人员。算上那半个服装展位,华艺公司顶多有三个参展人员工作证,这么多人进展馆根本不够用的。贾勇估计他们是找熟人带进来的。 贾勇咬着嘴唇,准备硬着头皮跟保安员解释说,康乐是华艺公司的厂家供应商,来帮助布置展览的,看看他们能不能给机会通融一下。 贾勇刚要说话,康乐就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他。康乐不慌不忙地掀开他的高档西装,把自己皮带上挂着的客商证件亮了出来。 保安员拿过那个证件,核对了上面的照片。可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康乐会是一个海外华人客商。 别说保安员不相信,换了谁也不会相信。康乐一个从十九岁开始做村支书的人,在乡镇企业干了二十年,气质上跟海外华人客商差距太大了。 保安员说:“请出示你的护照。” 康乐大大方方地取出他的中国护照递给保安员。 保安员核对了护照上的照片后说:“客商证件是颁发给外籍人员的,你怎么会有客商证件?” 康乐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香港公司的中方雇员。我有香港公司向展览公司申请客商证件的信函。” 说着,康乐掏出一张信函交给保安员。 保安员看着用英文写的信函,说:“这个我们需要确认,请你跟我们到安保中心走一趟。” 康乐一听还要带他去安保中心,也有一点儿紧张。他故作镇定,看着贾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跟保安员说:“好,我跟你们走。” 康乐就这样像一个伪造证件的嫌疑人一样,被两个保安员一左一右夹着,从贾勇身边带走了。 这个时候,展位上只有贾勇一个人,他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他想去找陈淑娜想办法,又不知道她在哪里。就是贾勇知道陈淑娜大概在服装展厅里,展位上没有人,他也离不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贾勇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他一下就急出了一身冷汗。 贾勇在展位上,一边应付着客商的询价,一边不停地看着手表,盼着陈淑娜他们三个人能赶紧转回来。可他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个小时后,康乐抓着一把样品标签自己回来了。 康乐看着一直为他捏着一把汗的贾勇,安慰他说:“没事儿。香港公司是真的,信函也是真的。公司的老板是王晗的朋友。他证明我和陈淑娜他们仨都是他在大陆的雇员,给我们申请了广交会的客商证件。就是香港公司不给我们发薪水而已。我们可以解释说,我们的薪酬制度执行的是佣金制,这个展览公司也无处查证,手续上没毛病,你别担心。” 贾勇摸着自己的脑袋,承认说:“吓坏我了,我真怕他们给您定一个伪造证件的罪名。我想去找陈经理想办法,这里又离不开人。急出我一身冷汗。” 康乐摆起老资格说:“你一个外贸员,什么出乎意料的事都可能碰上,你得适应。你还是锻炼的少。你看我,十几岁就一个人走南闯北了。让人家把我当成盲流逮起来,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着?我不是好好的吗?” 第58章 被买家逼到墙角 贾勇惊讶地问:“您不紧张吗?” 康乐有些尴尬地反问:“你看出我紧张了吗?” 贾勇不好意思说,嘿嘿一笑。 康乐自我解嘲地说:“紧张还是有一点儿紧张的。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个保安押走,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展览刚开始的时候,看的人多,询价的人也多,其中一些人流露出成交的意愿,但大多数人还想再多比较比较,或是等着卖家把价格再降一降。 有那么几拨人很引人关注。其中一拨人,为首的是一个香港人,矮胖子,留着长发,蓄着大胡子,脖子上戴着一条像狗链一样粗的项链,垂在前胸。他穿一件黑色短袖t恤衫,白色纱裤,外面披一件白纱大氅。走起路来,白大氅飘起来,有点儿像金庸笔下的武侠。 每次来,他都像要把整个展厅的展品都买下一样,逐一的询价,让秘书做笔记,和厂家交换名片。他瘦小的女秘书,抱着一个黑色大笔记本,每问询一个厂家的报价就交换一张名片,然后把名片用订书器订在记录报价的笔记本册页的右上角。本来就很厚的笔记本,加了名片,变得更加厚重。 香港人虽胖,动作却灵活。他时不时地故意紧走几步,带起一阵风,让轻薄的白纱大氅飘起来,营造出一种凛然掌控全局的气势。穿高跟鞋、西装短裙的女秘书迈着碎步哒哒哒地跟在旁边,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大胡子香港人已经来过展厅好几次了。他每次来,身后都跟了一帮人。这些人大部分是参展商的工作人员,他们跟着大胡子一路走过来,就为了从大胡子香港人和其他厂家的交谈中,了解到报价信息和大胡子香港人的谈判策略。 其中也有自称是大胡子香港人的代理人的,他们在大胡子香港人和厂家之间联络走动,通过帮衬香港人砍价拿佣金。那些远道而来带着大件展品的参展商,他们不想把大件展品回运的想法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一次一次地应付着香港人和所谓代理人的轮番砍价。看到这些参展商被逼到墙角的样子,贾勇真为他们感到难受。 大胡子香港人也到贾勇的展位上来过几次。每一次,贾勇都爱搭不理地按最高的价格报。大胡子香港人觉得贾勇小看了他的实力,就给他的女秘书做个手势,让女秘书跟贾勇解释一下。 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秘书,用香港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做着要把整个展台上的工艺品包圆的手势,表情夸张地跟贾勇一字一顿地解释说:“我们要很大量的货。你能不能考虑给我们一个折扣?” 贾勇没好气地说:“我们这种工艺精品没有很大的量。卖一件少一件,不降价。” 大胡子香港人只好深表遗憾地摇着头用香港话问:“没得谈?” 贾勇面无表情地用普通话说:“没的谈。” 大胡子香港人只好带着女秘书悻悻地走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他厂家的工作人员,听到贾勇和大胡子香港人这么谈生意,都流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神情。他们中有人问贾勇:“你真不降价?” 贾勇毫不含糊地说:“不降。大不了,带回去。货卖识家。” 展览开始以来,成交情况最好的还是骨雕展位。从展览的第一天起,就不断有客商签合同下订单。忙得骨雕展位上的两个姑娘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她们上厕所都要跑着去,跑着回来。 贾勇发现,到骨雕展位上签约的都是外籍客户,没有香港中间商。外籍客商不喜欢绿色的玉,特别是绿得有些发黑的玉。他们不能理解中国人讲究的,玉的圆润。他们喜欢拿玉和钻石比较,再好的玉,通透性也不可能和钻石比。 中国人喜欢的恰恰是玉的半透明的特点。玉的半透明反应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倡导的,含蓄的为人处事之道。钻石的通透性更能够迎合西方人直截了当的做事方法。但是不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喜爱洁白的象牙。走进工艺品特展展厅的西方人无不赞叹骨雕摆件的精美。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象牙吗?” 从正式开展的第一天起,骨雕展位上烫发姑娘的穿着,就更加讲究了。她穿了一身黑色短袖旗袍,戴着大颗粒的白珍珠项链和白珍珠耳环,更衬托出她婀娜的身材,明亮的眼睛,粉白的肌肤。她往骨雕展台前一站,就像展商特地请来的模特。烫发姑娘仿佛是工艺品特展展厅里最鲜活灵动的一件展品,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让大胖子香港人询价搞得心情烦闷的贾勇,一看到烫发姑娘心情就舒畅了许多。贾勇在心里自己宽慰自己说,就算一件展品也卖不出去,在这里看十五天的模特表演也算不虚此行了。 扎马尾辫的女孩还是穿着牛仔裤、运动鞋,只是每天都换不同的衬衫。两个姑娘在展位上不停地跟一拨拨的客户解释:“这是仿象牙工艺品。” 客商们问:“这个没有贸易限制?” 姑娘们说:“这是用牛骨制作的,没有贸易限制。” 一听说没有贸易限制,客商就凑上前细看。有的客商看到骨雕摆件里做工精巧的人物造型会问:“在长途运输中怎么保证不会损坏?” 姑娘们会拿出准备好的印制精美的宣传册,向客商展示产品的制作工艺和包装方式,打消客商的顾虑。很多客商听完姑娘们的解释,就会从公文包中拿出卷尺,丈量自己感兴趣的骨雕摆件的大小。 有的客商觉得尺寸不合适,会跟姑娘们讲,自己准备把骨雕摆件陈列在什么位置,需要多大尺寸的骨雕摆件,问可不可以定制。姑娘们也会提出自己关于产品定制时在设计方面的建议。经过姑娘们和客商的反复商量,双方达成一致意见,然后签约。到签约的时候,姑娘们会把工作交给其他同事,自己去接待新来的客商。 第59章 不见得是好生意 在展厅中央的骨雕展位,本身就占据了两个展位的面积。按照会务安排,他们有两张谈判桌,八把椅子。即便如此,他们的椅子还是不够用。 每一次需要借椅子的时候,烫发姑娘都看着贾勇,小声跟马尾辫姑娘耳语几句。马尾辫姑娘仗着曾经借给贾勇平板推车的交情,理所当然地跑过来借椅子。贾勇总是很大方地把椅子借给她们。 马尾辫姑娘麻利地搬着椅子回骨雕展位的时候,站在骨雕展位里的烫发姑娘会向贾勇又充满感激,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那一笑真是千娇百媚。贾勇心想,就为这一笑,这椅子借的值了。 骨雕展位上还有一个跟烫发姑娘穿同款旗袍的胖女人,看样子是老板娘无疑了。她也烫了发,只是因为脸大头大,烫过的头发就像夏天里绵羊身上要被剪掉的羊毛卷一样。她腰上挂的游泳圈似的一圈肉,曲线毕露,实在是硬塞进旗袍里的。 骨雕展位上的两个姑娘和其他工作人员忙碌的时候,胖女人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围着展位悠闲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满脸的得意和骄傲。 旗袍是非常能够彰显淑女风范的服装。穿旗袍的女人走的都是一字步,迈出步子的时候,前脚和后脚在一条直线上,前脚掌着地。每走一步,腰、髋、臀的曲线就变动一次,如同波浪一般起伏。 即便在走一字步,淑女的双手也不会很随意地前后摆动。淑女会把嫩藕般的小臂微曲于身前,纤芊玉手似合非合交叉在一起。骨雕摆件展位上的烫发姑娘就是这样做的。 胖女人平时肯定是不穿旗袍的,应该也不会穿高跟鞋。她走路明显外八字,每次迈出一步,都是高跟鞋的金属后跟先着地,像砸夯一样用力。好在展览大厅的通道上铺着地毯,不然的话,那声音一定让人听了难受。 谈判的间隙里,胖女人总算有机会在谈判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一下了。她要么歪靠在椅子上,要么双手扶着膝盖,叉开着双腿坐着。她还踢掉了高跟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毯上。 每到此时,卷发姑娘总是不好意思地走到她身边,给胖女人松肩捶背,低着头耐心地轻声劝她穿上鞋。不过,她的这番劝说显然对疲惫不堪的胖女人是没用的。 马尾辫姑娘没有卷发姑娘那般耐心,她也不做说服工作,干脆蹲下身,捡起高跟鞋,像给小孩穿鞋一样硬生生地往胖女人脚上套。只有这样,胖女人才肯唉声叹气地把鞋重新穿上。 在展览日的第二天,开展没多长时间,胖女人就被骨雕展位里热火朝天的谈判挤了出来。她围着骨雕展位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看还是没有空出来的椅子,她就接着在大厅里转。 胖女人就像来视察的领导,在各个展位前溜达,跟这个聊几句,跟那个聊几句。评论评论这个展品,端详端详那个展品。胖女人在自己家门口接订单接到手软,别的参展商身在广州,人地两生,生意都还没有开张,双方的心情冰火两重天,实在聊不到一起去。 胖女人想借着聊天的机会在人家展位的椅子上坐一下。人家其他公司的参展商心里嫉妒她,不待见她。没办法,胖女人只好在人家的白眼下站起来,离开人家的展位。挣到了钱,心里美滋滋的胖女人,觉得没挣到钱的其他参展商太小气了,她撇着嘴离开人家展位的时候,一副瞧不起的神情。 明明是个有钱人,却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胖女人觉得没有面子,只好在展厅里接着溜达。实在没有地方坐的胖女人,来到了贾勇的展位。她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贾勇展位谈判桌边的空椅子上,和跟她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的贾勇,没话找话地搭讪道:“你是北京来的?” 她讲的普通话有一些广东腔调,但是口音不重,一听就知道她经常和北方人打交道。胖女人问贾勇:“多大了?” 贾勇说:“二十三。” 胖女人冲骨雕展位上的烫发姑娘扬了扬下巴说:“你比我女儿阿娇小两岁。你该管我叫阿姨。” 贾勇赶紧听话地冲她微微鞠躬,叫了一声:“阿姨好。” 胖女人没想到贾勇这么听她的话,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北京人就是讲礼貌。大学毕业?” 贾勇点头说是。 胖女人张口就问:“有女朋友吗?” 贾勇说:“没有,我刚工作。” 胖女人大惊小怪地说:“刚工作怎么就不能有女朋友。在我们广州,别说大学生,好多高中生现在都开始谈恋爱了。像我们有女儿的人家,女儿自然要管得严一些。你一个男孩子,你怕什么?你干什么又不吃亏。你不抓紧找对象,好的就让人家挑走了。” 贾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女朋友。” 胖女人问:“喜欢广州吗?” 贾勇说:“我第一次来广州,除了展馆,哪儿都没去过呢。” 胖女人自豪地说:“我们广州好。不像你们北京。北京到了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灰蒙蒙的,还有扬沙。我们这里一年四季到处都是绿色。我老公也是北方人,学美术的,到广州来上大学,觉得我们广州吃的好,玩的好,环境好,舍不得走了。我老公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广州的工艺品厂工作,后来认识了我,就嫁给我了。” 贾勇被胖女人的幽默逗笑了。 胖女人大言不惭,强词夺理地说:“就是嘛,你们北方人说的入赘不就是嫁给女方嘛。” 说完胖女人自己也笑了。 胖女人指着贾勇展位上的展品,以内行的眼光由衷赞叹道:“都是好东西,比他们的都强。” 贾勇轻叹一声说:“是好东西,不见得是好生意。” 胖女人自以为见多识广,她估计自己用场面上的话这么一夸奖,贾勇会说几句谦虚的话,却没想到贾勇这么评价自己的生意。意外之下,她又定神看了看贾勇这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北方小伙子。她摆出一副大买家的架势,很有兴趣地问:“怎么讲?” 第60章 把假金卖成真金 贾勇用一种跟同行探讨的口吻说:“我们的产品材料贵,人工贵,成本高,定价高,周转慢,销量小。广交会主要面向的是西方客商,我觉得他们对玉器不太感兴趣。日本人,韩国人,东南亚人,喜欢固然是喜欢,价格压得太低。拿我们工艺大师的手艺不当回事。” 胖女人听得很认真,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贾勇冲胖女人竖起大拇指说:“要论懂生意,还得说您。您把假金卖成了真金。” 胖女人呼地从椅子上抬起身子,一个没站稳,又重重地落在椅子上。展馆配发的简易折叠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贾勇都担心那椅子会被她坐塌。胖女人表情严肃地说:“做咱们工艺行的,有个讲究,只能互相捧,不能互相拆台哟。” 贾勇赶紧说:“阿姨,我佩服您还来不及呢,我怎么能拆您的台啊。再说,您能支撑起这么一个场面,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想学都学不来呢。” 胖女人谦虚地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东西对你们北京人来说,怎么说呢,用你们北京话讲叫,不是玩意儿。你们看不上,也不愿意费这个心,我们才有机会做嘛。” 贾勇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这个话。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钱谁不愿意挣呢?生意做到您这个份上,讲究的就不是手艺,是管理。老北京的手艺人是不懂管理的。” 胖女人有些吃惊地看了贾勇一眼,不由的赞了一句说:“上过大学的人,眼光就是不一样啊。” 贾勇问:“我听说您以前在广州象牙雕刻厂工作?” 胖女人嘿嘿一笑说:“小伙子,可以啊,来了不到两天,连我的底细你都打听出来了。” 贾勇说:“那您在北京象牙雕刻厂有熟悉的人吗?” 胖女人愣了一下说:“谈不上熟悉,倒是有几个认识的人。” 贾勇说:“那我跟您打听个人。王宏强王师傅,您认得吗?” 胖女人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说:“他在象牙雕刻方面是这个。现在全国做象牙雕刻的大师,没有几个人了。这个行当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 贾勇试探着问:“您们之间是不是有业务啊?” 胖女人夹着小心说:“你个小伙子,套我的话。你先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王宏强的?” 贾勇说:“您不是说了吗?王师傅在象牙雕刻行当里是这个,又在北京。我在北京做工艺品出口,还不得认识一下啊?” 胖女人对贾勇感兴趣起来,问:“那怎么称呼你呢?” 贾勇说:“我叫贾勇,华艺公司的。” 胖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姓苗,苗丽华。我的公司叫丽华工艺。你问王宏强,他要是跟你关系够好,他就会告诉你,我们有没有业务。你不许叫我苗丽华啊,我的大名可不是你叫的,你要叫我苗阿姨!我是你师父一辈的。” 贾勇说:“不瞒您说,我这批玉器是从王宏强的师弟,张天保师傅厂子拿的货。” 苗丽华说:“张天保我知道啊。我不知道他改行做玉器了。他是王宏强的师弟,原来也在北京象牙雕刻厂学徒。王宏强年龄大了,他在这边的事情经常让他师弟过来跑腿。” 贾勇说:“张师傅说,他的厂子里也有王师傅的股份。” 苗丽华心知肚明地说:“明白。都是自己人。虽然你是第一次来广州,你有什么事找你苗阿姨就对了。” 贾勇朝骨雕展位上张望着,羡慕地说:“您的生意太让人眼馋了。” 苗丽华顺着贾勇的目光看到了骨雕展位上忙碌的阿娇,哼了一声问:“你就眼馋我的生意?我看你是眼馋我那里的姑娘了?” 贾勇老老实实地说:“那可不敢馋。” 苗丽华问:“为什么?” 贾勇说:“那不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苗丽华怂恿地看着贾勇说:“人就是要胆子大,要敢想,敢行动。” 贾勇叹了一口气说:“不瞒您说,我们本来也想搞骨雕来着。” 苗丽华挑战地问:“那为什么不搞了呢?” 贾勇说:“王师傅不给面子,不肯出来挑头啊。” 苗丽华蛮有把握地说:“他不会干这个的。他的手艺做这个就糟蹋了。” 贾勇说:“不是?我看他是不敢得罪您。他的牙料……” 贾勇的话没说完,苗丽华一把抓住贾勇的胳膊,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说:“小贾,我不跟你见外了啊,以后就叫你小贾了。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贾勇会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苗丽华靠近贾勇,捂着嘴,窃窃私语般地跟他说:“牙雕多大的利润啊,骨雕不挣钱。你别看忙忙活活的,就忙了一个热闹。利润薄得很。” 贾勇并没有随声附和,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看了。王师傅做牙雕追求的是,人物惟妙惟肖,表情千变万化,讲究一个人物一个样子。 “他跟我说,纯手工活儿,没有两个人物是一模一样的。每个人物他都要先画样子,然后照着样子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王师傅是个认真的人,手艺上的活儿,他没有半点儿马虎。 “我看您的骨雕上好多人物表情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流水线上做出来的。一个熟练的小工一天得做不老少?这个成本就省了一大块儿。” 苗丽华假装生气地瞪着贾勇,在贾勇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 贾勇接着说:“也可能是用牛骨粉加粘合剂,直接用模子压出来的。那就成本更低了。” 苗丽华虚张声势地说:“你别再说了啊。这已经是我的商业秘密了。不好让人家听到的。” 贾勇会心一笑,不再说了。 苗丽华见贾勇听话,满意地说:“你到广州来,阿姨做东,请你吃饭。” 贾勇当真地问:“一定啊?” 苗丽华不当回事地说:“一顿饭算什么?你以后来广州参加广交会,都不要住酒店。住到阿姨家里面,我家里比五星级酒店条件还要好。” 苗丽华看着贾勇一副北京人提笼架鸟、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无羡慕地说:“东西卖不动,我看你也不着急,一看就是给公家打工的。” 第61章 蹭饭的本领不小 贾勇不慌不忙地说:“这样的东西越着急越卖不出去。” 苗丽华替贾勇担心,她提醒第一次来参加广交会的贾勇,说:“你还要等着最后几天让香港过来的买家扫货吗?他们收你的东西可都当收垃圾一样啊。” 贾勇自信地说:“不会的。今天是第二天。今天要是没有成交的话,明天可能就有成交,第四天我不报什么希望,第五天应该会好,然后再歇两天,第八天会好,然后就要等最后的高潮了,应该在第十三天。最后两天就甩卖尾货了。” 苗丽华不相信地笑着说:“你算命哪?” 贾勇说:“不信您回去看看。您的成交量也会在这几天好。” 苗丽华从椅子里站起来,挺胸昂头,轻轻拍着桌子,霸气地说:“我的生意每天都好!” 贾勇说:“但是在这几天会尤其好。” 苗丽华要跟贾勇打赌一样,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说的准不准,你说是哪几天生意好?” 贾勇说:“二、三、五、八、十三。” 苗丽华拍了一下大腿,痛快地说:“我记住了。好了,回去了,不耽误你做生意了。有空来我们这里坐。” 按照陈淑娜的要求,贾勇在场馆里去上厕所的时候,他要把两面翡翠屏风从展位上取下来,装箱,随身携带。 贾勇怕参观的人碰到翡翠屏风,把它们摆在展台最高的位置上。取下来,摆上去,都不方便。而且,老这么搬来搬去的,会让人觉得这两件展品特别贵重。贾勇担心,有人会心生歹念。为了少动那两面翡翠屏风,贾勇尽量少喝水,少去厕所。 水可以少喝,但不能不喝。聊一上午业务,饭更不能不吃。贾勇的肚子早就饥肠辘辘了。他一直往展厅门口张望,看看陈淑娜、于建学会不会来替他一会儿,让他去吃口饭。 贾勇正在翘首以待的时候,骨雕展位上传来了一阵欢呼。原来是苗丽华的老公,来给员工送饭来了。骨雕展位生意好,老板从广州着名的五星级大酒店给员工定了套餐犒劳大家。 苗丽华拉着她老公来到贾勇的展位上,给他们做了介绍,苗丽华的老公姓曾,名叫曾列兵。他形象俊朗,身材挺拔,气宇轩昂,北方人模样,一副艺术家气质。看来那烫发姑娘曾小姐遗传父亲的基因多了一些。 贾勇跟曾列兵握手的时候,叫了一声:“曾叔叔好!” 苗丽华高兴地做了个怪样子,南腔北调地说:“齁甜!” 曾列兵纳闷苗丽华怎么会跟贾勇这么熟。 苗丽华跟曾列兵说:“小贾的玉器是从王宏强师弟张天保厂子里拿的货。” 曾列兵恍然大悟地说:“老王我们熟悉。我擅长美工,他擅长雕刻,有过合作。” 苗丽华凑近了轻声跟曾列兵说:“老王把从咱们这里进的牙料都给小贾看过。” 曾列兵哦了一声,向贾勇使个眼色,心照不宣地说:“自己人,自己人。我们在广州,有事说话,多少有个照应。” 贾勇好不容易盼来了陈淑娜和于建学。 贾勇跟陈淑娜打了个招呼就往厕所跑。把陈淑娜和于建学都逗笑了。 上完了厕所,贾勇觉得一阵轻松,一路小跑着回到展位上。他跟陈淑娜和于建学汇报了开展以来客商询价的情况。贾勇把旁边骨雕展位上的火爆生意跟陈淑娜绘声绘色地做了介绍,说得陈淑娜一脸羡慕。 贾勇问陈淑娜要不要认识一下丽华工艺的老板和老板娘。陈淑娜想了想说:“这些关系你自己掌握就好了。” 陈淑娜让贾勇去吃饭,她和于建学帮贾勇看一会儿展位。贾勇刚要走,烫发姑娘曾小姐,亲自端了广州大饭店定的套餐给贾勇送了过来。 陈淑娜看着曾小姐害羞地走了,笑着跟贾勇说:“你这蹭饭的本领不小啊。我和你于师父白替你操心了。以后这中午饭我们就不管你了啊。” 送走了陈淑娜,贾勇琢磨,为什么陈淑娜不愿意认识一下苗丽华呢?她不是说,到广州来就是要多见些业务上的朋友吗? 贾勇想,看来陈淑娜的业务重点已经不在工艺品上了。他忽然觉得陈淑娜和苗丽华的面相有几分相像。陈淑娜和苗丽华,都一脸蛮横像,不怒而威,稍微一笑,就让人觉得难得的亲切。 贾勇的第一单生意是在开展后的第三天成交的。这天开展后没有多长时间,有两个穿着笔挺的海蓝色西装的金发欧洲人来到工艺品展厅,他们拎着黑色的公文包,系着黄色丝绸印花领带,毛茸茸的手上,戴着图章大小的方形黄金婚戒。 从他们严谨的着装风格判断,他们不像是经营工艺品的商人。那些卖大型玉器摆件的参展商,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买家,没有把他们的出现当回事。 两个欧洲人走到各个展位上的时候,参展商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懒得从座位上站起来,询问一下他们的采购意向。两个欧洲人觉得,他们好像来了他们不该来的地方,显得有些局促。 在贾勇的展位上,他们得到了礼貌的接待。两个欧洲人目光里透着受过良好教育的友善。贾勇按惯例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欧洲人赶紧还了他们的名片。 贾勇一看,是一家瑞典机械公司的高级经理。贾勇陪着两个瑞典人围着自己的展位转了一圈,向他们介绍了玉器的器型、工艺、渊源。两个瑞典人,一边听,一边礼貌地点头。 正说着,一个瑞典人被一件芙蓉石丹顶鹤吸引住了。他招呼另一个瑞典人上前细看。贾勇在一旁解释说:“鹤在中国文化中代表高贵的品性。具有这种品性的人,在中国叫君子,在西方叫绅士。” 瑞典人一听绅士,眼睛亮了一下,他们要求把丹顶鹤摆件从展架上取下来,拿到手里细看。贾勇先表现出有些为难的样子,然后说:“我可以破例同意先生们拿到手里看,但请你们务必小心,不要损坏。如果损坏的话,你们要照价赔偿。” 第62章 客户还等着你呢 瑞典人认真地做了承诺后,贾勇把芙蓉石丹顶鹤从展架上取了下来,放到谈判桌上,再请两个瑞典人自己去拿。瑞典人学着贾勇小心翼翼的样子,把芙蓉石丹顶鹤拿了过去,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看。 作为受到特殊礼遇的回报,其中一个瑞典人跟贾勇解释说:“我们是兄弟俩,我们的公司是一家父子公司,这是我们第一次到中国洽谈业务。我们想带一件有中国特色的礼物回去送给我们的父亲,摆在父亲的办公室里。” 瑞典人还特别强调说:“我的父亲是一位绅士,老绅士。” 贾勇会意地点着头,教给他一个中文单词:“君子。” 两个瑞典人有模有样地学着说:“君子。” 瑞典人问:“多少钱?” 贾勇看了看贴在摆件底座下面的苏州码子,加了两成报了个价。瑞典人没有还价,愉快地接受了。他们回到展台继续观看,又挑了一对绿松石门墩狮子,一件红玛瑙牧童耕牛摆件,用作他们自己办公室的陈设。 两个瑞典人抱着装着玉石摆件的锦盒,高高兴兴地离开的时候,其他展位上的工作人员,向贾勇投来羡慕的目光。苗丽华也站在离贾勇不远的地方,冲贾勇竖起了大拇指。 一阵忙碌过后,贾勇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和两个瑞典人的英语交流是如此顺畅,完全没有在学校里上英语口语课时的那种做作的感觉。贾勇觉得这些年在英语学习上下的苦功夫没有白费。 贾勇正在为成交第一单业务高兴的时候,两个瑞典人又回来了。贾勇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是觉得价格贵了?买后悔了?要退货? 就在贾勇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瑞典人说:“能不能给我们开发票?我们需要证明这些物品是我们在中国买的。而且要证明这些物品是商品,不是文物。否则的话,不管是离开中国海关,还是入境欧洲海关,我们担心会有麻烦。” 贾勇真没想到还要给客商开发票这件事。他印象里,在公司准备参加广交会的资料的时候,刘明英问过他要不要带一些空白合同和发票的事。当时他正在忙别的事,怎么答复刘明英的,他都忘记了。 贾勇想,刘明英到服装展位上就是代表公司签合同去的。那她手里一定有空白合同。就是没有发票,跟两个瑞典人签一份合同,也能够证明,这些物件是他们在中国买的展品,不是从文物贩子手里收购的文物。 贾勇正在发愁分身乏术之际。周宇来了。他用流利的英语和两个瑞典人攀谈起来。周宇以为,贾勇跟两个瑞典人的交流在语言上有障碍,他悄声提醒贾勇说:“他们要发票。” 贾勇跟周宇说:“发票在刘明英那里。我正发愁怎么跟他们解释,带他们过去呢。” 周宇说:“人家跟你买工艺品,你把人家带到服装展位上去取发票不好。我陪他们在这里等。你去找刘明英拿发票。” 贾勇转身就走,他突然想起那需要随身携带的两面翡翠屏风,又转身回来要收拾翡翠屏风。 周宇催促他说:“人家在这里等着呢,你还收拾翡翠屏风干什么?我在这里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贾勇盯着问周宇:“你打死不动?” 周宇坚定地说:“不动!” 贾勇转身走了,又转身回来。 周宇问:“还有什么事?!” 贾勇固执地说:“我还是得把翡翠屏风带上。” 周宇哭笑不得地说:“就这么点儿事,看你这个拖泥带水的劲儿。你还是不相信我呗。” 贾勇一边收拾翡翠屏风,一边嘟囔着说:“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随身带着,图一个心里踏实。” 周宇没有办法,只好请两个瑞典人坐下来等一会儿,跟他们聊起了中国的风土人情,尽量为贾勇争取时间。 贾勇来到服装出口成交大厅,那么多人,那么多展位,场面大的吓人。幸好周宇把展位编号告诉了他,他拖着拉杆箱费劲儿地在人群中挤着往前走。好不容易找到刘明英的服装展位。 贾勇跟刘明英说明了来意,刘明英欣喜地说:“你开张啦?” 贾勇很有成就感地说:“开张啦。一件芙蓉石丹顶鹤,一对绿松石门墩儿狮子,一件玛瑙牧童耕牛摆件。” 刘明英兴奋地说:“好兆头!我有心理感应,你这回在广交会,肯定要大放异彩啊!” 刘明英把自己带来的一厚沓加盖了公司出口专用蓝章的空白合同和发票交给贾勇。 贾勇说:“我哪儿用得了这么多啊?您多留一些。” 刘明英假装送贾勇,把他从服装展位里拉出来,避开工厂的人说:“咱们公司没有服装出口配额,很难成交。” 贾勇问:“工作服也要配额?” 刘明英忧心忡忡地说:“要,怎么不要啊。配额是咱们公司做服装出口的一大障碍。” 回到自己的展位上,贾勇看见周宇和两个瑞典人聊得正开心。 贾勇想,在空白合同上手写商品名称显得不正规。旁边的骨雕展位上做合同,都是用英文打字机现场打的。自己签的第一份合同怎么也要正式一些才好。 贾勇拖着拉杆箱,抱着一沓空白合同、发票,朝骨雕展位上的曾小姐走去。 贾勇不知怎的,开口就麻酥酥地叫了一声:“阿娇姐!” 阿娇转过身,含情脉脉地看着贾勇,用眼神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贾勇的脑子像断路了一样,张口结舌。 骨雕展位上那个梳马尾辫的姑娘阿兰,看看阿娇,又看看贾勇,推了贾勇一把,愣呵呵地说:“哎,醒一醒,醒一醒,你那边客户还等着你呢。” 送走了瑞典客户。周宇坐在谈判桌边回味起来。 周宇自得其乐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英语还没有锈掉,还能用。不错。” 周宇体验了一把自己的价值,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63章 它值这个价格吗? 贾勇开始琢磨超过基础报价的两成收入该怎么处理。按照陈淑娜给他的授权,贾勇可以在王晗给的价格基础上,再下浮百分之二十。按底价算,这一单有百分之七十的利润。 贾勇想起,那天于建学第一次看到价格单的时候,他嘬牙花子的样子。于建学来过不止一次广交会了,他一定看得出来,王晗在价格上掺水的分量。 陈淑娜给贾勇的任务是促成交,在王晗给的价格上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贾勇曾经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初战告捷后,贾勇冷静下来了。展位上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成交的价格。他该怎么向陈淑娜汇报成交的情况呢。 贾勇想,自己为什么能够以超出预期的价格成交呢?因为客户不是专业经营工艺品的客户,他们买的是礼品。自己报出的价格比他们在一般的工艺品商店看到的价格还是低一些的,所以他们能够欣然接受。当然客户是欧洲人,第一次到中国来参加广交会,对中国的情况不熟悉,也是高价成交的一个原因。 贾勇还注意到,这两个瑞典人买的摆件都和动物有关,对一些瓶啊、罐的,还有反映福、禄、寿、喜题材的摆件,他们看也不看。他们对东方文化层面的东西不感兴趣,他们喜欢的是东方工艺制作的反映西方文化的东西。 在交流中,贾勇明显感觉到,仙鹤、门墩狮子和牧童耕牛只是瑞典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们更喜爱像鹰、熊、虎、豹、狼,这些猛禽和猛兽的形象。 贾勇看看展台上的几十件展品,能够符合西方审美的还真为数不多。他有些担心后续的销售中,自己不得不采取以价补量的方式。为了给后续的销售在价格上预留一些空间,贾勇决定按陈淑娜授权给自己的最低价格汇报成交情况。 在完成首单销售后,贾勇把目标客户进一步锁定在非专业客户身上,这和展厅里其他参展商的策略是完全不同的。其他展商的工作人员,重视的是做工艺品的国外批发商。 工艺品特展展厅的其他参展商一心想出大单,最好一个大单把广交会的参展成本全都收回来。要是能开张吃三年就更美了。他们对于来广交会参加其他产品会谈的国外客商,采购礼品的意向,不仅不感兴趣,反而有些不耐烦。 其他参展商成交情况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语言问题。据贾勇观察,参展商有三种情况,一种就是像他这样,外贸公司从厂家拿货,独立参展。参展的费用由外贸公司承担。厂家不出面,对成交价格既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影响力。成交价格由外贸公司说了算。 还有一种就是骨雕展位的情况。他们是厂家独立参展,参展费用他们自己承担,成交价格自己说了算。至于出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广州的厂家,已经拿到了刚刚下放给生产企业的出口经营权,可以独立办理出口业务。 还有第三种,就是厂家和外贸公司共同参与的情况。厂家承担参展费用,但是成交价格由厂家和外贸公司协商决定。外贸公司为了争夺成交定价主导权,就在语言沟通上拿捏厂家。 展厅里最难成交的就是这第三种参展组合形式。外贸公司和厂家之间经常吵吵嚷嚷的,有的时候,是厂家急于成交,外贸公司不肯放弃自己的一份利益。有的时候,是外贸公司急于成交,厂家觉得收入不能覆盖自己的成本,不同意成交。 广交会开展的第三天,一些客商在完成既定的采购任务后,陆续准备回国了。这批客商一般都和国内出口商有固定的合作关系,其实来广交会只是例行的年度会面。 国外客商本来可以通过传真签署的合同,拿过来在广交会现场搞个签约仪式,给国内出口商增加广交会成交额,为国内出口商申请下一届广交会的展位提供便利。 这些客商在广交会待到第三天已经归心似箭了。广交会的第三天,工艺品特展展厅里,涌入了大量的非专业客商,他们主要的目的是采购带给亲人的礼品。 贾勇从早上开始接待了瑞典客商之后,又陆续接待了几拨采购礼品的客商。不白辛苦,他又成交了四件摆件,而且价格都比授权的最低价格高出了五成以上。无论是量和价都远远超过了贾勇的预期。 下午三点钟,展厅里的客商稍微少了一些,贾勇才有机会坐下来吃早就凉透了的中午饭。 中午的时候,刘明英怕贾勇忙不过来,特地到展位上问贾勇,要不要给他带饭。贾勇让刘明英帮他带了一份。 贾勇的午饭是广交会场馆里最便宜的一款盒饭,一盒白米饭上两根芥兰和几片广式腊肠,外加半个咸鸭蛋。芥兰又粗又长,在来广州之前,贾勇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菜,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贾勇像熊猫啃竹子一样,刚咬了一口芥兰,就听到有人问一件展品的价格。贾勇扭头看了一眼,随口报了价格。贾勇慌忙吞下芥兰,用纸巾擦了嘴,赶紧来到客商跟前。 客商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华裔,讲中文,广东口音。他戴着树脂黑边近视眼镜,穿着质地考究的深灰色西服三件套装,系着蓝色真丝领带,灰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他身子前倾,扶着眼镜,仔细地看着一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 贾勇意识到自己报出的是旁边一件摆件的价格,自己的报价差不多是底价的八倍。贾勇的心慌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更正一下报价,然后他马上冷静下来。他决定不改口了。有前面那七件摆件垫底,这一件就是成交不了也问题不大了。 客商还是前倾着身子,他指着摆件,歪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贾勇问:“你觉得它值这个价格吗?” 客商觉得自己的问法好像不太礼貌,又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觉得这个价格太贵了吗?” 第64章 展品背后的故事 贾勇强作镇定地说:“先生,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有讲究。您看到的这一件叫做老翁垂钓玛瑙摆件,它取材于唐代诗人柳宗元的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是唐代着名的诗人,同时他也是一位改革家,他在永贞改革中失败,遭受迫害被贬,谪居永州。这个渔翁的形象就是柳宗元自身的写照。 “在漫天飞雪,万籁俱寂的地方,有位渔翁身披蓑衣,独自在大雪纷飞的江面上钓鱼。柳宗元借这个渔翁的形象表达了自己顽强不屈、凛然无畏、傲岸清高的性格。” 客商似懂非懂地听着贾勇的介绍,仔细地看着摆件,渐渐地有些入迷,仿佛进入了《江雪》的诗境。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动人的故事。我们海外华人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的太少了。你要是有一个介绍摆在这里就好了。我刚才就不会那么唐突了。” 贾勇点头称是。 客商看了看贾勇,又看了看老翁垂钓玛瑙摆件说:“能不能请你把刚才你讲的故事,写出来给我。” 贾勇说没问题。 客商站直了身子,一点儿不含糊地说:“请你帮我把这件展品包装一下,我买了。” 贾勇真的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很快镇静下来。他用锦盒把摆件包好,然后请客商在谈判桌旁暂坐片刻,自己找了一张带公司抬头的公文纸,工工整整地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写了下来。 客商从贾勇手里接过信纸,诚心诚意地夸奖道:“好漂亮的字啊。我好羡慕你能写一手漂亮的中国字。我讲话还可以,也可以读,但字写不了。我也学过,写的实在拿不出手。” 贾勇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写繁体字,您可能看起来要费劲儿一些。” 客商感激地说:“没关系,这很好了。” 贾勇心情忐忑地送走了客商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了椅子上。 从来没有人跟贾勇说过,这件老翁垂钓摆件取材于柳宗元的诗《江雪》。在介绍作品的过程中,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说辞的漏洞。《江雪》诗里的老翁是坐在一叶孤舟上的,而作品里的老翁是坐在岩石上的。 在这次销售中,贾勇第一次惊慌是因为自己报错了价格,而且报高得太多了;第二次惊慌是因为自己的解释里有明显的漏洞,稍微了解《江雪》诗的人都听得出来;第三次惊慌是因为客商居然没有还价就成交了。 还没有吃午饭的贾勇,在紧张和惊慌之余,有些眩晕。就在这时,陈淑娜和于建学来到了展位。 陈淑娜不放心地问:“这两天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贾勇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吐一样,捂着着自己的胸口说:“师父,您帮我照看一下,我上趟厕所。” 贾勇来到厕所,在一个隔间里坐在马桶盖上。有两件东西他是随身携带的,一件是展品清单,一件就是这一天来八件摆件销售的货款。贾勇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货款,把按授权底价核算的货款和展品清单放在一起,把其余的货款单独放好,然后离开了厕所。 一天来高度紧张的贾勇,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步伐有些发飘。他定了定神,朝自己的展位走去。 陈淑娜看着摊在旁边还没吃完的盒饭,说:“还没吃饭呢,赶紧吃。” 贾勇强打精神说:“没事儿。我抓紧时间跟您先汇报一下今天的销售情况。今天开张了,卖了八件摆件。” 陈淑娜和于建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八件?” 贾勇把一天来的销售情况做了详细的汇报,说得陈淑娜和于建学频频点头。最后,贾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父,前两天没有成交,我有点儿担心,今天我都是按照你给我授权的最低价格成交的。” 陈淑娜难掩兴奋地说:“没关系,只要卖出去就行,定价就是个参考。差不太多话,你就自己做主,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你没有手机,我原来想给你借一部手机,场馆里的信号不好,咱们联系起来也不方便。该做主的,你大胆做主。” 于建学控制着激动的心情说:“就今天,这一天的销售,咱们参展的成本差不多收回来了。” 陈淑娜问贾勇:“你收的是美元还是港币?” 贾勇说:“都是美元。” 陈淑娜问:“钱呢?” 贾勇从兜里掏出展品清单夹着的一大沓美元说:“都在这里。” 陈淑娜接过去,打开清单,她眯起近视眼仔细看了看清单上被划去的几件展品,又看了看对应的单价,然后把清单还给贾勇,把那沓美元攥在手里说:“钱放在我这里,你拿着不安全。你记好账,回去咱们结算。” 陈淑娜又问:“身上还有吃饭的钱?” 贾勇点了点头说:“有,您放心。” 陈淑娜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钱夹,把那沓美元点了一遍,塞了进去。钱夹太小,她只好把那沓美元又掏出来,用一张信纸包了,在外面写上金额,直接塞到挎包里。 收拾停当那沓美元后,陈淑娜说:“刘明英的服装展位成交情况不理想。本来说好,展位费由厂家承担的。厂家一看成交不理想,跟我念秧子。 “他们也不容易,一个河北的民营乡镇企业。事先我也没有跟他们打好招呼。他们没什么准备,在广州吃不好、住不好的。我想以后还要合作呢,不能把厂子吃得太狠,就同意咱们承担展位费了。” 陈淑娜满怀期待地问贾勇:“你光把你的参展费用赚出来还不够。你还要把刘明英的参展费用赚出来。对你的要求不低,压力不小,你有信心吗?” 贾勇把展品清单收好后,不紧不慢地说:“从今天的情况看,买咱们展品的都是参加其他场馆业务会谈以后,准备回国的客商。欧美籍居多。他们买咱们的展品当礼品用。” 第65章 别跟我唱对台戏 贾勇说:“我估计展会的第五天和第八天,还会出现欧美客商采购礼品的高潮。欧美客商比较喜欢动物题材的作品,特别是猛禽猛兽,越凶越好。但是咱们带的货里面,动物题材的展品今天就卖得差不多了。后面还能不能实现这样的销售,我估计挺难的。” 陈淑娜转过身果断地跟于建学说:“你马上给王晗打电话,让他按照贾勇说的,准备动物题材的摆件,抓紧时间补货。” 参加广交会的展品是王晗带着贾勇准备的,展品的销售是贾勇做的,可参加广交会是陈淑娜和于建学做的决定,他们在广交会坐镇也功不可没。货备得好,卖得好,归根到底还是参加广交会的决策好。 于建学觉得这是一个压王晗一头的话茬儿,他可得着一个说几句硬气话的机会了。他怕他说的话又会让陈淑娜不高兴,说:“场馆里信号不好,我出去给他打。” 没多久,于建学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于建学说:“我跟老王说了。他答应马上组织货源,让厂家坐飞机送过来。” 贾勇问:“张师傅厂子里的货我都看过,能带来的我都带来了。没什么合适的了。这一时半会儿,王师傅去哪里拿现成的货呢?” 于建学从心里透着往外高兴。他说:“你放心。干这行的人都是通着的。彼此之间串货是经常的事情。只要知道你这里能走货,消息传得快的很。手里有货的人都会循着消息把货送过来。 “厂子手里要是没有现成的货,王晗还可以托人到我们以前公司的外贸仓库里去找旧货。反正这么跟你说,只要你这里能成交,想什么办法也得把货给你补上。你要是真能卖断了货,那你就创造奇迹了!” 贾勇知道陈淑娜和于建学在场馆里待不住,想趁着他们在,抓紧时间把中午饭吃了。他正吃着,苗丽华看见贾勇的老板来了,溜达了过来,主动跟陈淑娜和于建学打招呼。 贾勇赶紧放下饭盒,给他们做了介绍。陈淑娜和于建学,摆起北京来的国字头外贸公司大外贸员的架子。他们皮笑肉不笑地,跟主动过来拜码头的苗丽华应付了两句。 贾勇没想到陈淑娜和于建学对苗丽华的态度这么冷淡。他有些歉意地看着苗丽华。老江湖苗丽华,好像根本不介意陈淑娜和于建学的态度。 苗丽华兴高采烈地说:“陈经理,在这个展厅里,除了我的展位,就数你这个展位生意好了。你这个徒弟可是不得了。他把你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都卖给了黄头发的外国人,狠狠地替你赚了一笔。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陈淑娜冷冷地一笑,没有说话,意思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于建学客气了一句说:“贾勇是大学生外贸员,外语好,跟外国客户沟通没有障碍。” 苗丽华故意看了看贾勇饭盒里的米饭和芥兰,说:“你怎么就吃这个啊?给你老板挣了那么多钱,你老板该请你吃大餐啊!” 贾勇赶紧把自己的饭盒合上,藏在身后。陈淑娜和于建学听了苗丽华的话,表情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苗丽华还没完没了了。她跟贾勇说:“我跟你说啊,你可得跟你老板要提成啊。你是新人,这里面是有规矩的。你要是在我手下干,就这一天的销售,你几个月都不用愁了。” 苗丽华挑事儿地指着在骨雕展位上忙碌的阿兰姑娘说:“不信,你去问问阿兰,你苗阿姨待她如何?她在我这里做一天,比在外面做一个月挣得都多。” 苗丽华笑嘻嘻地看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陈淑娜,用一种行里前辈的口吻说:“你好命,有个好徒弟。我看人很准的。” 陈淑娜不自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贾勇觉得,师父陈淑娜和于建学,在苗丽华面前,架势虽然扎得大,但气势上让苗丽华嘻嘻哈哈地压倒了。苗丽华看着不敢吱声的贾勇,使了一个俏皮的眼色,像是跟贾勇说:“瞧见没,我来,就是给你撑场子的。” 陈淑娜和于建学看着苗丽华扭动着肥胖的身体离开,都舒了一口气。两个人心中暗想,早听人说这女人生意做的大,为人也霸道,今天算是领教到了。你不去招惹她,她都要来教训你。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 陈淑娜和颜悦色地跟贾勇说:“快吃饭,饭都凉了。今天晚上广艺公司的总经理请我们吃饭,你跟着一起去,吃点儿好的,改善改善。” 贾勇赶紧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陈淑娜和于建学等贾勇吃完饭,像是要故意躲开苗丽华一样,悄没声地离开了展厅。苗丽华瞟见他们走了,又溜达了过来。 贾勇替师父陈淑娜抱怨说:“苗阿姨,您这嘴真够厉害的。我师父在公司里也横着呢,刚才都让您说的不吱声了。” 苗丽华说:“他们是外贸公司的大外贸员,看不上我们这些民营企业的小老板。我就看不惯他们这个做派,牌子大,就实力强吗?” 苗丽华哼了一声,说:“谁不知道,华艺公司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都是生意人,大家应该客客气气的。她若敬我一尺,我必敬她一丈。我上北京,她若请我吃顿饭。她来广州,我一定请她吃顿更好的。 “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好嘛?非要摆架子。我还能吃她那一套?她也不想一想,这里是广州哎,这里开埠跟外国人做生意有一百多年了。我们这里的财神爷都跟别的地方的不一样。论做外贸,还轮得到她在这里摆架子啊?” 贾勇说:“我跟我师父工作快一年了。噎得她说不出话来的,您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苗丽华直言不讳地说:“昨天我给王宏强打电话了。我明白地问他,是不是要抢我骨雕的行市?他指天发誓说,绝没有那个心思。他说,都是这个陈淑娜的主意,看我骨雕生意好,气不过,要跟我唱对台戏。” 第66章 学的就是生意经 贾勇说:“您放一百个心。骨雕这块儿业务,谁也做不过您。不然的话,我也不敢跟您提,我们有过请王宏强师傅的打算啊。就是我师父眼馋,我也会劝她别做。 “您的骨雕业务已经流水线作业了。工序那么多,质量还控制得这么好,除了您,没人做得到。退一步讲,就算我们费劲巴力地把摊子支起来,能做的跟您的产品一样好了。您一个降价,我们连本都收不回来。我们何苦跟您在骨雕业务上一争高下、赔本赚吆喝呢?” 贾勇的话说到点子上了,让苗丽华心里踏实下来。没有把陈淑娜放在眼里的苗丽华,根本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贾勇能看得这么明白。 苗丽华说:“要不怎么说,陈淑娜摊上一个好徒弟呢。我厂子的投资早几年就收回来了。我现在每挣一分钱,都是我赚下的。我可以打无底线的价格战。 “当然,我不会随便打价格战。我会不断优化我的产品设计,开发更多的产品系列。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厂子的骨雕设计,已经突破了原来象牙雕刻的局限性。 “就算陈淑娜把王宏强请出来也没用。你不是说过吗?,这不是王宏强那些老手艺人能干得了的。这是管理问题了,不是手艺问题了。那些手艺人连徒弟都管不了,还能管工人吗?” 苗丽华当仁不让地说:“你阿姨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跟着我老爸在这个行当里混。我什么手艺都懒得学,我学的就是动脑子的生意经。” 贾勇心悦诚服地说:“阿姨您跟我说的是交心的话。您打的是明牌,用的是阳谋。我佩服您。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苗丽华看着忘年交贾勇,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啊。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我跟我儿子讲生意上的事,都不是对牛弹琴,简直是对猪弹琴,说得我心里都堵得慌。” 苗丽华凑近贾勇,语重心长地说:“小贾,我跟你说。你这师父陈淑娜,可不是一个好交往的人。话说回来,在生意场上,哪儿有好交往的人呢?你要是觉得,这个人好交往,那你就是还不了解她。你既然在这一行,就要多留个心眼儿。跟着走可以,别跟到沟里去。人在江湖走,处处要当心啊。” 苗丽华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补上一句话,说:“小贾啊,能这么提醒你的,也就你苗阿姨啦。你可以去打听打听,你苗阿姨是不是一个仗义人。你苗阿姨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做生意实实在在,既没有人欠我,也没有我欠人。” 当天的展览结束后,贾勇拖着拉杆箱,来到展览馆广场大门外。这是贾勇和陈淑娜、于建学约好的见面地点。下午陈淑娜和于建学巡视了两个展位后就离开了展馆。他们说,会带一辆广艺公司的车来接贾勇。 陈淑娜还特地嘱咐贾勇,两面翡翠屏风一定要随身携带,不要打车,在展览馆大门外等他们开车来接。 离开场馆的客商和展商工作人员走了一批又一批。场馆安保人员开始清场,保洁人员在打扫卫生,然后,展览馆广场的铁栅栏门关上了。天色逐渐阴暗下来,开始下起小雨。 贾勇没有带雨伞,展览馆广场的铁栅栏门外,连个可以避雨的屋檐都没有。贾勇看着雨滴落在自己新买的纯毛西装面料上,瞬间就渗透进去。不一会儿,贾勇感觉到西服里的衬衫湿了。贾勇看了看表,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 多小时了。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苗丽华的话,觉得身上冷飕飕的。 有几次贾勇都想直接回驻地,不参加晚上的宴会了。但他没有办法联系到陈淑娜和于建学,怕自己离开后让他们扑空。贾勇只好一次次地把离开的念头压下去。 在这个夜色茫茫的雨夜,浑身湿透的贾勇站在陌生城市的路边,等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车。一阵风吹过来,贾勇冷得打了个寒颤。 贾勇把双手插进裤兜,加紧双臂,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些。他的手触碰到了裤兜里的一沓美元,他把那沓美元抓在手里攥了又攥,像是要把渗进去的雨水拧干一样。 就在这时,一辆不是很新的丰田面包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于建学拉开车门招呼贾勇上车。贾勇拎起拉杆箱,上了车。坐在车厢里的陈淑娜笑着对贾勇说:“等时间长了?” 贾勇坐在陈淑娜身边的座位上,任凭头发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回答陈淑娜,说:“没等多长时间。我也是刚到一会儿。” 陈淑娜看了一眼贾勇手里的拉杆箱,问:“这两天有没有人问翡翠屏风的价格。” 贾勇想了想说:“看的人多,可能知道这东西不是寻常物件,没什么人敢问价。” 陈淑娜有些发愁地说:“再好的东西,老压在手里也不是个事儿。” 陈淑娜瞥着于建学,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不咱们再降点儿价?” 于建学提醒说:“你可想好了,卖了可就没了。” 陈淑娜叹了口气说:“也对。先这么着。” 车开到了珠江边,沿江是一溜的饭馆,饭馆外面还搭着蓬子,虽然下着雨,蓬子下面还是坐满了一群的食客。贾勇想,这应该是杭艺老吴跟他说的大排档,是他们杭艺员工广交会期间改善伙食的地方。 陈淑娜、于建学、贾勇在司机的带领下,进了一家规模大一些的餐馆,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包间。包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圆桌,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广东人,见陈淑娜进来,赶紧大声招呼陈淑娜和于建学坐在他的两侧。 贾勇从陈淑娜和他的对话中听出,这个人是广艺的总经理钱志建。王晗和康乐也在,他们见钱总和陈淑娜坐了,也依次坐下。贾勇挨着康乐,挑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子坐下。旁边是广艺的陪同人员。 第67章 看看别人怎么做 菜单应该是广艺的人已经安排好的,大家落座后,服务员很快上了一桌大菜:龙虾三文鱼刺身、清蒸石斑鱼,蒜蓉蒸扇贝,白灼基围虾,油炸蛇肉段,烤生蚝,烤乳鸽,全套广式烧腊,葱油仔鸡,花蛤豆腐汤,还有油淋芥兰和一两个叫不出名字的本地青菜。 服务员给每个人跟前倒了一碗白开水,浑身发冷的贾勇刚想端起来喝一口暖暖身子,康乐一把拽住了他。贾勇看看康乐,康乐用眼神示意贾勇,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贾勇一看,钱总把茶杯、调羹、筷子在面前盛着白开水的碗里涮了涮,然后把碗里的水倒在服务员递过来的一个不锈钢盆里。其他的人也都学着钱总的样子在这么做。 康乐小声跟贾勇说:“广东人的习惯,这碗水是洗碗筷用的,不能喝。” 贾勇连忙点点头,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洗了碗筷。 湿西服穿在身上实在难受,贾勇把西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康乐看着贾勇湿透的衬衣说:“你这是在雨里淋了多长时间啊?广州这边天气热也不能这么淋雨,很容易感冒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康乐的话音刚落,贾勇就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王晗拿起贾勇面前一个三寸高的玻璃杯,往里倒了半杯白酒,又让服务员在酒里加了点儿绿色的蛇胆,用命令的口吻说:“喝酒!这是广东本地白酒,有点儿度数。记住,到一个地方就喝他本地人喝的酒。这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王晗用他的大手指着贾勇酒里的蛇胆说:“蛇胆是祛火清内热的。没有内热,着凉也不会感冒。两广一带,有瘴气,北方人来一定要注意祛内热。我原来在广西当兵,我战友教给我的。我照着他们说的做,这些年我常驻广东,什么毛病没有。” 王晗嘱咐贾勇说:“你可不能病倒了,场馆里的事还指着你呢。我正四处张罗给你补货呢。人家把货送来了,你卧病在床,送来的货不就白瞎了吗?” 贾勇端起蛇胆酒,说:“现在抓货,还来得及吗?别等货送到的时候,广交会已经结束了。” 王晗嗔怪地看着贾勇说:“我这里还有绝活儿没亮给你呢。什么叫老外贸员啊,人脉广、消息灵、信用好。这个时候,我一招呼,弟兄们生意来了,圈子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得跟着动起来才行。你擎好,就按你说的时辰,张天保一准把货直接送到你的展位上。” 康乐说:“你这是教贾勇做生意吗?我怎么听着你像是教他劫道呢?!” 王晗跟康乐说:“贾勇是颗好苗子。我带着他跑了几个工厂,他挺用心,学了不少产品知识,这回广交会上都派上用场了。要不然怎么跟客户介绍产品啊,脑子里没东西,张不开嘴啊。甭管用英文、用中文,他得劈里啪啦跟人家白话啊。” 康乐给贾勇夹了一块蛇肉说:“我替你师父犒劳犒劳你,这个我估计你没有吃过。蛇肉,凉性的,吃了不上火,还有营养,敢吃吗?” 贾勇夹起那段油炸过的蛇肉,看看也没什么特别。这种场合,没有贾勇说话的机会,他啃着蛇肉,喝着白酒,闷头吃起来。 广艺的钱总很热情,带着广艺的人一轮一轮地劝酒,这边陈淑娜、于建学、王晗也频频举杯应酬。 在酒桌上,王晗最活跃,喝着喝着他就喧宾夺主,开始主动反击。钱总一看王晗的架势,赶紧让出了正面交锋的位置,闪到一边,让广艺的陪同人员和王晗对垒,饭桌上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一阵嘈杂过后,钱总深有感触地对陈淑娜说:“我跟总公司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见到的都是打官腔,做官老爷的人,就没见过做生意的。那天季总跟我介绍你,我还不相信,一见面果然名不虚传。陈经理,英雄惜英雄,咱们可以合作起来。” 陈淑娜是沾酒就脸红的人,几轮敬酒劝酒过后,她借着酒劲,有感而发,说:“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不得不想些新的办法。咱们下午谈的有色金属矿的项目我挺看好,我回去找几个专家研究一下。我争取尽快形成个意见。咱们再沟通。” 钱总问:“陈经理以前做过矿石出口业务吗?” 陈淑娜开玩笑说:“我一直做工艺品的出口业务。翡翠、玉石、玛瑙,这些要是算矿石的话,我也算做过。” 钱总纠正道:“从今天这顿饭开始,咱们就算进了有色金属圈子了。咱们以后说的矿石,特指是工业金属矿石。” 钱总知道,能够跟着陈淑娜来参加广交会,又能被带到这个饭桌上的人,或多或少在陈淑娜心里是有些分量的。他觉得有必要从陈淑娜身边人入手,影响陈淑娜跟他合作矿石业务的决策。 钱总开始给在座的各位普及常识,说:“有色金属矿石出口在咱们国家的出口结构中,占比很高。外经系的外贸公司里,这两年日子也不都那么好过了。真正好过的就三家,其中两家做进口的,一家进口能源,一家进口粮食;还有一家做出口的,做的就是矿石出口业务。 “咱们国家现在没有高附加值的出口产品,低附加值的出口产品,要么是劳动密集型产品,要么就是矿产品了。” 陈淑娜说:“产品没有问题。金属矿石嘛,可以在国际金属期货市场挂牌销售。价格没高有低,咱们随行就市,不至于砸在手里。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外贸业务,最怕的就是压货。 “我们这回在广交会场馆里有一个工艺品展位,我们的外贸员贾勇负责这个展位。我跟他说,促成交是最重要的。别看贾勇是新手,他的工艺品展位成交得还不错。” 钱总随口问贾勇道:“成交了多少件?” 忙着吃东西的贾勇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王晗就抢着替他说:“一天就成交了八件。” 钱总举起酒杯说:“那我可得祝贺陈经理了。这才三天,成本收回来了,后面就是卖一件赚一件,不着急了。” 第68章 打破脑袋往前拱 陈淑娜说:“钱总是内行。可这样的销售业绩不知道能不能持续下去,我心里没有底。要说把这块儿业务放下,我有点儿不忍心。毕竟干了二十多年的工艺品出口了。产品是熟悉的产品,工厂是熟悉的工厂。就像老王刚才说的,关键时刻,咱们也是一呼百应。” 陈淑娜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可要是全指望工艺品出口,业务确实难有大的发展。同样是外贸员,我做工艺品出口,二十年了,还在打转转。二十年前跟我一起入行的外贸员,人家做有色金属的,早就飞黄腾达,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华艺公司的外贸业务,再靠着吃汇差收入,倒腾配额指标,再加上这些小产品,维持不下去。于公于私,华艺公司的业务结构都到了要转型的时候了。” 钱总说:“我听说,季总主持华艺公司外贸业务以后,想模仿日本综合商社模式,在国外建立一批分公司。” 陈淑娜说:“季总是学日语的,她一直在研究这个事情。她一有时间就拉着我,问我原来工作的外贸公司是怎么在国外建立分公司的,问我选什么样的外贸员驻外合适。” 王晗插嘴道:“选什么样的外贸员驻外合适?就选贾勇这样的。驻外的人,必须要在国内锻炼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我们原来老公司,一说要派外贸员驻外,都觉得是美差。打破脑袋往前拱。 “咱们国家就这样,一到这个时候,领导能想到的最公平的办法就是考试。把第一名派过去,大家都没意见。结果这第一名去了,不会开口做生意。这驻外公司能不黄了?” 陈淑娜让王晗说得想起了往事,也是一声长叹。她问钱总:“总公司已经建立了一家俄罗斯分公司。钱总听说过吗?” 钱总兴奋地说:“王总去俄罗斯分公司考察的时候,我做的陪同。那个兰天磊经理在俄罗斯接待的我们。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他太会来事儿了,王总对他很满意。说要支持他把俄罗斯分公司做大做强呢。” 陈淑娜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说:“在国外建分公司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有一个过程。不能搞大拨轰。” 钱总说:“对嘛。要两条腿走路。既要搞综合商社,也要搞工贸一体化。在广西开矿,就是工贸一体化的路子,向外贸业务的上游延伸。建立出口产品基地。” 王晗满不在乎地说:“外贸业务结构转型都吵吵多少年了。什么综合商社啦,工贸一体化啦,听得我耳朵都起糨子了。拿这个综合商社来说,在咱们老公司,派驻国外的分公司有几个还能正常运转的? “再说工贸一体化,从我当工艺品科科长开始,到陈淑娜继任,扶持了多少工艺品出口工厂?现在除了康乐的厂子,还有几个能拿得出产品的?” 康乐不好意思地说:“别提我那料器厂了。这回广交会一个订单还没接到呢。我这儿也琢磨是不是产品该升级换代呢。幸好我那是乡镇企业,工人还保留了农民身份,手里还有地,厂子不景气,生计不是问题。” 王晗心服口服地说:“要说做工艺品出口的工厂,我看都没有苗丽华的骨雕厂做得好。自从苗丽华搞起了骨雕摆件,年年广交会都这么火。要规模有规模,要利润有利润。让人眼馋啊。 “这回组织广交会货源的时候,我真动了心思,想搞些骨雕摆件过来。可惜,工厂那边没有人能出来牵头。” 酒精上头的钱总问:“你说苗丽华?丽华工艺那个苗丽华吗?她,我熟悉啦。苗丽华和她老公曾列兵以前都是广州象牙雕刻厂的普通工人。广州象牙雕刻厂,原来是我们广艺的企业嘛。” 于建学自愧不如地说:“人家现在规模做起来了。没白折腾。” 喝了酒的于建学差一点儿把后面的话吐露出来,他想说:“现在的丽华工艺可比你广艺有实力多了。广艺那一点家底,还敢投资有色金属矿吗?” 钱总打着酒嗝,跟王晗说:“这回广交会,你没带骨雕是对的。做骨雕,我估计你搞不过她的。苗丽华老公是搞美术设计出身的,她的产品每一届广交会都有新款式。 “苗丽华那个人管工厂又是一把好手,质量控制、成本控制,做得很到位。就算你能仿制出她厂子上一代的产品,你带到广交会来,两下一比较,客户还是买她的,不买你的。你不是白给人家当陪衬吗?” 于建学摇着头苦笑着说:“今天下午,苗丽华还到我们的展位上来了。说话那叫一个霸气,噎得我们都接不上。” 钱总假装恼怒地说:“她有这样吗?那她不应该啊。你们是客人,她是地主,不是这个道理的。我打电话,叫她过来给你们赔罪。” 几个人不知道钱总说的是真是假,但都连忙上前把他拦住。 钱总苦口婆心地说:“工艺品不是大宗。开张吃三年的事,确实有;但三年不开张,难熬啊。陈经理,你要下决心搞有色金属矿啊。华艺公司,你是做外贸业务的专家,做与不做这个矿,季总要听你的意见。 “跟我们广艺,一起搞广西的那个铅锌矿项目。把那个矿作为你的出口基地。你以后还用为出口规模发愁吗?还用为利润发愁吗?不需要啦。别再琢磨做工艺品了,那些事就让苗丽华那些民营企业、小作坊去搞搞。” 陈淑娜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说:“其实我一直在琢磨做有色金属矿,我让老王在香港联系人,准备做一些有色金属矿的进口。出口也想做,就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产品。” 钱总正中下怀地说:“我这里的项目就是你在找的有色金属矿产品啊。我帮你找到了。现成的。很合适啊。” 陈淑娜不无顾虑地说:“可我担心,这个项目投入大,周期长,华艺公司没有做采掘行业的经验,公司内部会对这个项目有不同的看法。不一定能同意咱们搞这个项目。” 第69章 不用不好意思说 钱总打包票说:“你放心啦。这个项目我跟王总早就沟通过。是王总认可了,才交待季总安排落实的。总公司内部的决策,有王总、季总在,那不是咱们操心的事。” 谈到王总、季总,陈淑娜说:“今天没有见到周宇,也不知道季总什么时候到广州,王总还来不来?” 钱总给陈淑娜使个眼色,说:“王总早就来了。场馆里也没有他什么事可做,我安排他到郊区住几天。今天周主任去王总那边看看王总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办,就没有过来跟咱们吃饭。季总还没到。她一到肯定先联系你。等季总来了,我再安排王总和季总一起进场馆看看。” 钱总对陈淑娜说:“你现在才是季总的第一爱将。广西铅锌矿的事,非你莫属。你推不掉的。” 想到广西铅锌矿的投资规模,陈淑娜提醒钱总,说:“华艺公司现在的财务状况也不是太好。投这么大的一笔钱出去,全部使用自有资金恐怕有难度啊。” 钱总理所当然地说:“贷款啊。找银行做项目融资。” 陈淑娜说:“那也得有抵押物啊。” 钱总说:“总公司那栋楼不就是抵押物吗?” 陈淑娜不相信地问:“总公司能把那栋楼拿出来抵押吗?” 钱总蛮有把握地说:“放心。我说能,就一定能。绝对是好项目。不要犹豫了。我广艺一家吃不下来。咱们合作,总公司出大头,做大股东,我们广艺公司也出资占股,咱们个人也出点儿钱占小股。用不了几年,咱们把公司做成上市公司,那就是百倍之利啊。” 陈淑娜看看于建学,想听听他的意见。于建学低头不语。 陈淑娜又看看王晗,示意他说两句。 王晗说:“我这两年在深圳,接触过几个在香港做有色金属期货的人。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 陈淑娜又问王晗:“到时候,让你去广西铅锌矿做项目公司总经理,你去吗?” 王晗毫不含糊地说:“那有什么不能去的。我去比你们都适应。我当年就是在那里当的兵。那是我第二故乡啊。管矿工,和带兵打仗最像了。我带过的最有纪律的兵,就是矿工出身。我还能找一找当年的感觉。要是有五百矿工归我管,我就过把当营长的瘾;要是有一千矿工归我管,我就过一把当团长的瘾。” 钱总高兴地说:“老王去最合适不过了。那里地方政府的好多干部都是退伍军人。一提战友情谊,那什么都好说。还有,老王这酒量可以。不会喝酒在那里吃不开。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去了几次,都是被抬出来的。” 王晗有些得意,他话里有话地说:“喝酒也要有牺牲精神。” 康乐坐在咋咋呼呼的王晗身边一声不吭。他看着正在剥基围虾皮的贾勇说:“你第一次来广州?” 贾勇一边吃一边点了点头。 康乐问:“吃得习惯吗?” 贾勇说:“吃得习惯。” 康乐说:“让你连吃两天,你就该想老北京炸酱面了。” 贾勇问:“您经常跑广州吗?” 康乐说:“我十九岁第一次跑广州,在绿皮火车上坐了一天一夜。” 贾勇问:“您到广州来探亲?” 康乐说:“探亲?我在广州一个认识人都没有。我们家在长江以南一个亲戚也没有。” 贾勇问:“那您到广州来干什么?” 康乐说:“我们村选我当了村长。我一个愣头青小伙子,有热情,想带着大家致富,听说南方好挣钱,我想怎么也得去看一看啊,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就买了张火车票来了。” 贾勇问:“找着生意了吗?” 康乐说:“找着什么啊。我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连广东话都听不懂,找一个大车店,睡了一星期大通铺,回北京了。 ”回去跟我们村里人一通胡吹。把广州吹得跟天堂一样,遍地是钱。后来我发现,来广州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我比以前会忽悠了,而且真有人信我的。 “我们那会儿可比你现在苦多了。好歹现在还有人带着你出来,不用你自己出来蹚路。” 贾勇竖起油乎乎的大拇指,奉承说:“您十九岁就当村长了。不简单啊。” 康乐说:“累傻小子的活儿,没人愿意干,大伙一合计就选他。” 贾勇问:“我听家在农村的同学说,村里的政治也是政治啊。您父亲是不是以前的老村干部?您接的班?” 康乐说:“我岳父是老支书,我接了我岳父的班。我爸当干部的时候,比我岳父官大多了。” 康乐随后说起了他父亲的情况。 贾勇听了,吃了一惊,刚含进嘴里的另一只虾差一点儿没掉出来。要不是康乐亲口告诉他,他绝对不敢相信,已经一副地地道道村干部形象的康乐,居然是高干子弟。 康乐看着贾勇吃惊的样子说:“我说的是真的。这种事现在听起来稀罕,怎么可能呢?三十年前,就是这样。我们家老爷子找了一个村,户口一落,卸甲归田,扛锄头种地去了。” 贾勇想了想平时康乐在陈淑娜面前的言行做派,就不觉得奇怪了。陈淑娜不仅对乡镇企业出身的供应商康乐客客气气,还大事小事都想听听他的意见。康乐在陈淑娜面前也敢想敢说,常有意外惊人之语。 贾勇说:“怪不得您十九岁就当村长呢,看来您是有当干部的基因。” 康乐说:“我喜欢读书是随了我爸。我小时候,我爸带我去北京西山寻访曹雪芹故居,我印象特别深。我们同学不上课的时候,我爸在家教我读小说。当村干部也是因为大家觉得我读书多,能白话儿,赶鸭子上架。” 贾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现在,我还没有给您成交一单料器业务。” 康乐大度地说:“这不能怪你。我看你玉器成交的就很不错。你也尽力了。” 贾勇看着康乐,迟疑地说:“可能我说的不对,您别在意,我觉得这个产品好像有那么一点儿过时了。” 康乐说:“不用不好意思说,你说的是实情。” 康克叹了口气接着说:“想当年,料器是北京工艺品出口的拳头产品,我们村的村办企业就是干这个起家的。村里人靠干这个挣到了活钱。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家里添置家用电器,翻盖老房子,都从这上面出的钱。” 第70章 专家玩不过农民 贾勇遗憾地说:“款式老旧,制作工艺粗糙,吸引不了客户了。” 康乐说:“我已经想到是这种情况了。所以这回我们也没有自己搞展位。跟你们伙一个展位看看情况。不然的话,展位费都赚不回来。” 贾勇说:“听我师父的意思,她好像不再把工艺品出口作为重点了。要转型做有色金属进出口呢,您还不跟着转型,参股开矿?” 康乐说:“我的料器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技术含量不高,那也是一家工厂。我大小也是区里面上台领过奖的乡镇企业家。他们要开的矿在广西边境,地雷还没有排干净的地方。我跟着他们去开矿,我厂子里的人怎么办? “总不能让他们拖家带口的去广西。那村里人支持我在家门口搞乡镇企业是为什么?再说开矿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别人说这地下有矿,是真的有吗?咱的认识水平达不到。咱看不懂。这个咱不跟。” 贾勇说:“我师父不是要找专家研究吗,要是能研究出一个眉目呢?您跟我师父关系这么好,大家一起挣钱不好吗?” 康乐嘿嘿一笑说:“这种事,专家玩不过老农民。他们看不明白,我还看不明白吗?这一招叫捧着金碗要饭吃。 “我在山西收过古董。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古董贩子在农村里转悠,看见有个老太太装猫食的碗是个老物件。古董贩子跟老太太商量,把您的猫卖给我。老太太答应了。古董贩子又跟老太太商量说,我都买了您的猫了,您把装猫食的碗送我?老太太说,不送,我还指着这个碗,卖猫呢。” 贾勇听着有意思,跟着康乐一起笑了。 康乐说:“我这么分析,这个矿,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个矿就是那个金碗。就是老太太装猫食用的碗。你师父就是那个古董贩子,她惦记人家的碗,人家惦记让她买猫。你明白吗? “这个矿要是那么好,当地人为什么不自己开,还要招商开发呢?我在农村生活,我太明白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了。老农民要是肯把一块肥肉让出来,那背后一定有算计。 “矿是好矿,想开矿,来。路,你得修,电,你得通,基础设施,你得建。地方政府让你办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办还是不办?不办?断水断电断路。你修好的路怎么着,你白天修,我晚上找俩人就给你刨了。你架好的电线怎么着,你白天架,我晚上找俩人就给你剪了。鬼子再牛,他对付不了土八路。” 康乐说:“这种事,你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你就不能理解。不是法治社会吗?跟农民讲法治。我看还得几个五年以后。也别说人家,就这些手段,我也用过。我们村里的地,怎么用,就得我说了算。不然的话,我就用这些招数招呼。没有不灵的。 “当地政府年年拿这个项目招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公司尝试过,还是没有把矿建起来啊?做可行性研究,说五年能建成,你就得照着十年打算,有几个公司禁得起这么折腾啊?十年以后,你师父在哪儿?你在哪儿?谁说得清楚啊。” 贾勇觉得康乐说的也有道理,他问康乐:“那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康乐说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想法:“我还想做玻璃。” 贾勇有些不理解地问:“还做玻璃花盆景?我觉得在这上面可以提高的空间不大了。” 康乐说:“不做玻璃花盆景了。我这回在场馆里看,水晶玻璃器皿的出口成交很好,我想把我的料器厂做技术改造,做水晶玻璃器皿。我还打算去捷克看看,据说他们做的玻璃能仿钻石。” 贾勇不无忧虑地说:“这可不是简单的设备改造,这就是建一条全新的生产线,除了建筑用地,连厂房都要新建。投入不低?” 康乐心事重重地说:“投入肯定不低。但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怎么解决环保问题。现在建工厂都要做环境评价。玻璃厂都有污染。北京已经开始限制建玻璃厂了。 “好在我们原来的乡长提起来做了副区长,管乡镇企业这一块。他当年对我就支持很大,一直把我当标杆来扶持。这回,还得请他帮忙。” 贾勇说:“转产水晶玻璃器皿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转产期间,您的厂子怎么办呢?” 康乐说:“让你说着了。我也为这个发愁。我是做工厂的,不喜欢做贸易,看不上倒买倒卖。不过厂子里的人得养,不得已,这段时间我就考虑做一些贸易。还得是和将来生产的玻璃器皿有关联的贸易。这回广交会上,我结识了一位做陶瓷生意的巴西商人。” 贾勇说:“巴西人,讲葡萄牙语,您够厉害的。” 康乐讪笑着说:“什么葡萄牙语,我一句外语也不会。他是中国台湾人,移民巴西了,在巴西圣保罗做生意。” 贾勇有一点儿想不明白,问:“您一没陶瓷展位,二没陶瓷产品,您怎么跟做陶瓷的客商聊业务呢?” 康乐笑着说:“搭讪呀。我跟着他在陶瓷展厅里转,看他对什么感兴趣,等他走了,我带着客商证件再到厂家展位上去聊。” 康乐一提到客商证件,贾勇就想起那天康乐从展馆里被保安员带走的狼狈像,忍不住笑了。 康乐知道贾勇为什么笑,他故意问:“怎么?我不像一个外商吗?” 贾勇忍俊不止,笑着说:“今天我卖了一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给一个华人客商。五十多岁年纪,穿深灰色西装三件套,系一条蓝色丝绸领带,戴着树脂黑边框近视眼镜,那气质叫一个好。” 康乐不服气地说:“我这西服也不便宜。王晗给我当的参谋,在香港买的,一万多呢!这要是在北京的大商场买,还得更贵。” 贾勇赶紧安慰他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好多香港过来的客商穿的都是您这一款的西装。今年的新款。我说的不是您的衣服不够高档,我说的是,那个华人客商的气质,不如您的气质看着亲切。” 第71章 有件事想请教您 康乐拿起筷子假装要敲打贾勇,说:“净拿我开心。这衣服能买,这气质是能买的吗?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是美国回来的,是欧洲回来的,你可以拿我当东南亚回来的嘛。” 贾勇说:“我知道您的客商证件是真的,咱们不是在安保中心都让人家核验过了吗?关键是,那些做陶瓷出口的外贸公司,他们信您是外商吗?” 康乐自嘲地说:“将信将疑,反正样品册拿了,名片也留下了。起码将来知道到那里去找产品。” 贾勇问:“那巴西客户那边呢?您怎么沟通的?“ 这才是康乐的得意之笔。他说:“我找到那个巴西客户,跟他说,我也是做陶瓷生意的,我有货源。“ 贾勇问:“您没有一个展位,不代表任何公司,巴西客户能相信您是做出口的吗?” 康乐又拿起筷子作势要敲打贾勇说:“那边我学洋的不像,这边我学土的还不像吗?” 贾勇求饶说:“我信了。可人家凭什么不跟展位上的外贸公司合作,要跟您谈合作呢?” 康乐说:“我的付款条件比展位上的外贸公司还要宽松。他跟外贸公司结算,外贸公司肯定要让他开信用证。 “在巴西的银行开信用证,他要把全部货款押给银行,银行才能给他开信用证。我可以不让他开信用证,我接受电汇付款方式。我可以接受货到付款。我还可以给他赊账。账期三个月。他的资金压力小了,肯定感兴趣啊。这不就聊起来了嘛。” 贾勇问:“那些专业出口陶瓷的外贸公司,都不能接受的付款条件,您怎么能接受呢?” 康乐笑着指了指陈淑娜说:“这就得跟你师父合作了。你们公司做我的出口代理。我一个乡镇企业,我不要出口结算量。那就是个面子上的事。我把出口结算量给你们公司。你们公司支持我给客户一个优惠付款条件。” 听了康乐在广交会上开发巴西陶瓷客户的经过,贾勇心里暗暗钦佩,康乐几乎以零成本开发了客户。贾勇不由得想起纠结在自己心里的一件事,他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您。” 康乐笑着说:“别介啊,您一个大学生外贸员,有什么可请教我一个高中毕业老农民的?寒掺我呢?” 贾勇说:“我说的是真的。有一件事,我心里有一点儿过不去。” 康乐一听,知道贾勇不是在开玩笑,说:“还有事儿让你心里过不去了?说说看。” 贾勇说:“今天我在展位上卖了一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买家就是我说的那个穿灰色西装三件套的华人客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摆件值那么多钱吗? “我跟他解释说,这里面有典故,是根据柳宗元的诗《江雪》创作的。这是我杜撰的。后来人家连价都没还,付钱买了。 “客商走了以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我就拿他的那个问题问我自己,这摆件值那么多钱吗?我心里有一点儿惴惴不安。” 康乐说:“你觉得你把人家给骗了?” 贾勇说:“有那么一点儿。海外华人,热爱中国文化,我高价卖给人家一件玛瑙摆件。感觉有那么一点儿过意不去。” 康乐说:“这件事本来应该你师父教导你。她喝迷瞪了。我替她说说。工艺品卖的是什么?是工艺。要是没有工艺,那块玛瑙就是一块儿石头。 “那个华人客商觉得那件玛瑙不值那么多钱,是把它当成一块儿石头来看的。你给他编了一个故事,让他知道,那不是一块儿石头。 “一块儿生玛瑙,烧制成熟玛瑙,这里面有工艺,有技术。把玛瑙加工成手串,这是最简单的加工?不需要太多的设计,但是选料,切割,磨制,打孔,这里面有工艺。 “做成你说的那件老翁垂钓摆件,就更复杂了。这里面需要美术设计。什么材料适合做什么题材是有讲究的。你在给老翁垂钓玛瑙摆件定价的时候,不能再把它跟那块儿石头比。你卖的不是一块儿石头。 “还有,你带了这么多摆件来。是每一件都能卖掉吗?那些卖不掉的摆件,是不是也有工艺方面的投入?是不是也占压了资金?这些成本也需要通过你已经销售的老翁垂钓玛瑙摆件来分担。 “你这么琢磨,你就能想明白,你不是在骗人了。那个客商肯掏钱买那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他就觉得,他花的钱,物有所值。他又不傻,有年龄、有资历、有阅历,人家是你想骗就能骗得了的吗?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有什么顾虑。” 贾勇觉得康乐的话有道理,压在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被康乐拿了下来。 康乐在贾勇面前从来不避讳他没上过大学的事。他父亲是大干部,他岳父是村干部,他自己又年纪轻轻走南闯北,高低手段,黑白两道,他都明白。贾勇跟师父陈淑娜不敢随便说话,跟比他大八九岁的康乐倒是随便得多。贾勇想,以后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还可以请教他。 贾勇和康乐正聊着,喝得醉醺醺的王晗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张师傅打来的,他已经带着补充的展品到广州了。他下了飞机,火急火燎地给王晗打电话。张师傅问王晗,明天在哪里交接。 王晗含糊不清地说:“我正喝着呢,估计明天早上起不来,你把东西直接交给贾勇就不用管了。你们愿意在广州玩几天就玩几天,不愿意在广州待着,就回北京。“ 说完,王晗也没顾得上听张师傅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重新杀入了酒局。 展会的第四天一开展,张师傅就带着补充的展品进了展厅。张师傅既没有参展人员工作证,也没有客商证,他是让苗丽华托人带进来的。 张师傅帮着贾勇摆放展品的时候,他手腕子上抖落出一块金表,和王晗的那款一样。 张师傅惦记着跟王晗见一面,可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张师傅怕保安员来查他的证件,不停地看着腕上的金表,问贾勇:“老王今天还进展馆吗?” 第72章 摩挲得服服帖帖 贾勇模棱两可地说:“不好说,他昨天喝了不少。” 张师傅围着展位转了又转,东张西望地盼着王晗能够出现。过了一会儿,他来到贾勇跟前,犹犹豫豫地拿出几张纸交给贾勇说:“你把这个交给老王。我就不等他了。” 张师傅到骨雕展位上跟苗丽华聊了一会儿。苗丽华让忙得不可开交的阿兰,送张师傅出展馆。临别之际,张师傅双手抱拳,向苗丽华拱手道谢,那块金表让他晃荡得哗哗直响。 苗丽华站在骨雕展位上,挺胸叠肚,向张师傅挥手道别,朗声说道:“一点儿小意思啦,不成敬意。帮我问宏强大哥好,等天气凉快了,让他到广州来,我请他吃饭。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商量后续的生意。” 张师傅走了以后,贾勇打开那几张纸看了看。这是补充展品的价格清单。贾勇拿着清单和展品一一对照,对比了王晗以前给的价格清单。贾勇看得出来,王晗在张师傅的价格基础上加了一倍。 张师傅走了没多长时间,满身酒气的王晗摇摇晃晃地来了。贾勇把张师傅留下的价格清单交给了王晗。 王晗打着哈欠说:“老张来过啦?什么时候来的?” 贾勇说:“展馆门一开他就来了。刚走没多长时间。” 王晗问:“他也没有证件,他是怎么进来的?” 贾勇悄声说:“好像是苗丽华托人带他进来的。” 王晗说:“这老小子,跟咱们做着玉器,还跟苗丽华做象牙生意。脚踩两只船。我说他怎么不接骨雕业务呢,他是怕得罪了苗丽华。 “我原来对这届广交会布展有通盘考虑,咱们要是也带来骨雕,搭配起来卖,生意还得好。都是这俩老小子,坏了我的好事儿。” 贾勇劝道:“骨雕是另外一摊子业务,搞设计、进材料、带学徒,没一年半载见不着产品。有那个功夫,您都该去广西铅锌矿当总经理了。” 王晗大手一挥说:“嗨,你师父就那么一说,酒桌上的话不能当真。那是一个矿!哪儿是说搞就能搞起来的? “你师父心大,老觉得做工艺品是小打小闹,不够她折腾的,想倒腾些大事情。搞骨雕厂都要一年半载,搞个矿得多长时间?十年?到时候,她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图什么呢?” 王晗说:“真要是搞成了,也是给你打基础了。十年以后,你正是当打之年,挑大梁的时候。可要是搞不成呢?她在华艺公司还待得住吗?五十好几了,她还能去哪里?” 王晗后悔地说:“昨天喝多了。为了给你补充这些货,老张没少挨我呲儿。人家好歹也是一家玉器厂的厂长,大老远来了,怎么着我应该跟他见一面,陪他喝个早茶的。这酒闹得,让人家觉得咱们不局气了。他说什么没有?” 贾勇说:“没说什么,他交待我把这个给您。” 王晗打开清单看了看,攥在手里发起了呆。贾勇知道他在琢磨事儿,就闪到一边去招呼客户。 王晗在谈判桌边坐了一会儿,冲着站在展位边的贾勇招了招手。贾勇赶紧走到王晗身边,俯首听命。 王晗扬了扬手里的价格单,问:“老张这个单子你看了吗?” 贾勇老实地说:“我看了。” 王晗打着官腔问:“你怎么想?” 贾勇毕恭毕敬地说:“我听您的。” 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的王晗,絮絮叨叨地说:“我这边原来是照着一倍加的。你师傅又让你加了两成往外报价。 “玉器行就是这样,咱们卖的不是石头,咱们卖的是工艺。工艺这东西,成本是多少,价格怎么定,还得跟你好好说说。不能让你糊里糊涂的。不然的话,你干活的时候觉得心里膈应。 “昨儿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你和康乐念叨老翁垂钓玛瑙摆件价格的事,我当时喝得晕头转向,就没掺和。康乐讲了一个大概齐,他虽然也在工艺行里这么多年了,但他那是从工厂角度给你讲的。 “工艺品出口定价权不在工厂那里,在外贸公司,在你师父和我这里。我给你讲,就从外贸公司怎么定价讲。 “我入行的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也刚有工艺品出口这一说。我就没有师父。怎么给工艺品定价没人教过我。都是我摸索着来。 “我做外贸员,老往象牙雕刻厂跑。认识了年龄差不多大的王宏强。要说呢,有些事还真是王宏强启发了我。 “那个时候,王宏强已经有手艺了。活儿好,手还快。人和人不一样,老天爷赏的吃饭本领也不一样。 “就说这王宏强,他老家儿让他念书考学,难为得他要离家出走。他老家儿让他进首钢当工人,他恐高,不敢上高炉。在他老家儿眼里,他就是一个废物。 “可王宏强有一件天生来的本事。他看见一个漂亮姑娘,他就能找张纸,找支笔,画下来。画得艺术不艺术,不好评价,但大家都觉得画的像真人,传神。有人就给他老家儿出主意,托人送他到象牙雕刻厂去当学徒。 “这么着,王宏强在象牙雕刻厂当了学徒。他经常弄个下脚料雕一个物件拿出去卖。他怎么给他做的物件定价呢?他按工时算。这个物件耗的工时多,他就卖得贵。 “那个时候,能下馆子吃饭就挺让人羡慕的。他惦记着,带姑娘吃几顿馆子,然后占人家便宜。那老小子,年轻的时候,花着呢。 “那个年代有流氓罪一说。他老家儿没少为他担心。但这小子,手里有活钱,把跟他有交往的姑娘摩挲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个跟他没结没完的。 “那个时候,一瓶啤酒一块多。像什么鱼香肉丝,京酱肉丝这样的家常肉菜,一个菜五块钱,红烧带鱼、小鸡炖蘑菇贵一点儿,也不到十块钱。小凉菜呢,也就二三块。下一次馆子,个人,二十块钱足矣。 “王宏强雕一个象牙的蛐蛐,不大点儿,料是从厂子顺的,大了也带不出来。他觉得他花的功夫得值三顿饭钱,那就要六十块。这比我当科长的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第73章 千金散去还复来 王晗说:“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定价六十块钱啊,就跟他胡侃。知道他的牙料是白来的,想给他十块二十块就拿走。他不干。牙料虽然是白来的。但也不能天天从厂子里往外顺牙料啊,那不成偷了吗? “那会儿厂子里有制度。他师父盯得紧着呢。他师父默许他顺出来的牙料,那是他做活巧,节约下来的。他师父私下奖励给他的。 “他师弟也想从厂子里往外顺牙料,顺一次被逮一次。他师弟不明白为什么,问他有什么窍门。王宏强跟他师弟说,把手艺练好,能省出牙料来的时候,就能顺出来了。 “王宏强雕的物件好。有人喜欢啊。不降价也有人买。物件一出手,他就请吃饭。他老讲一句话‘千金散去还复来’。据他的意思,用顺来的牙料挣的钱,一定要赶紧花出去,要不然以后这种钱就挣不到了。 “王宏强请他喜欢的姑娘,也捎带上我们。他喝美了,就开始跟我们白话儿,他这钱是怎么挣来的,他这手艺如何如何,姑娘跟着他这种有手艺的人如何如何。 “有人说,宏强,你刚出的那个象牙蛐蛐,我也喜欢。出手晚了。你再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也按六十买,行不?王宏强说,不行。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等我把卖上一个象牙蛐蛐的钱花完了,我才做下一个呢。 “我给工艺品定价,就是跟王宏强给象牙蛐蛐定价这儿学来的。工厂给我送货,跟我谈定价。我就先问,工厂出一件活儿,谁给做的美术设计,做美术设计用了多长时间。再问,用小工几个工时,用熟练工几个工时。 “从工厂用了什么人,付了多少工资,我能推算出人工成本。然后,我问工厂,料是从哪里进的。这样,我就能把成本算一个八九不离十了。 “在这个基础上,我给工厂加三成的利。这是毛利,有些成本还要从这里面出,比方说,水电费,交通费,杂工的工资,设备的磨损,厂房的租金。厂子的净利润,也就一成五六。我问过康乐,他厂子给我做出口订单,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 王晗说:“那我往客户那儿怎么报价呢?我那个工艺品科当时有六个人。我是科长,一个月工资五十多块。普通科员一个月拿四十,像你师父那样刚从外贸仓库调过来的中专生,一个月也就三十多。这在当时,比其他行业我们挣的都算多的。 “我把我们这些人的工资算上,把我们乱七八糟的开销算上,把这些跟付给工厂的成本加在一块儿,再往上加三成的利润,对外报价。我刚干外贸的时候,就是这么给客户报价的。” 贾勇问:“不是物以稀为贵吗?我以为工艺品的定价是根据稀缺程度定价的。就像这两面翡翠屏风。” 王晗说:“材料的稀缺,在材料成本考虑过了,那只是工艺品定价的一部分。” 贾勇说:“老师傅的手艺好,年轻师傅做不了老师傅的活儿,是不是老师傅做的活儿就更贵?我师父说,做翡翠屏风的老师傅的手艺以后没人做得了了。” 王晗说:“我们说工艺品,和艺术品不一样。工艺用的是公开的熟练技术,而且是反复运用;艺术用的是不公开的独创技术,那是个别运用。工艺行里,没有老师傅能做的活儿,是年轻师傅做不了的。只不过要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王晗扫了一眼展架上的两面翡翠屏风,说:“当初你师父和小于合伙攒钱置办这两块料的时候,我就不赞成。这就不是生意。 “哪儿有做生意把本钱都压在材料上的?她又不是搞收藏。搞收藏的,恨不得这辈子置办的东西,下辈子才面世。 “苗丽华用牛骨代替象牙,降低了材料的成本,资金周转得更快。你师父反着来,在料上砸了大钱,周转不起来,那还怎么挣钱呢?这都是小于给你师父码的瞎道。” 王晗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这几年为什么工艺品的价格往上涨呢?生活成本上升了。咱们拿你们部门新调来的外贸员刘明英打比方。 “外地人到北京来,得有地方住。现在单位不给分房,刘明英就得跟银行贷款买房。本金得还,利息得付,孩子得养,逢年过节得给父母点儿钱,自己还得吃饭穿衣。她一个月维持生活,总得一千八九百块钱。 “十几年前,一个外贸员的工资成本几十块钱,到现在一个外贸员工资成本一千八九百块,这是外贸公司成本上升的一个方面。这就要在产品的定价上有反应。 “现在到外面小饭馆吃一顿饭,照王宏强当年那几个菜的标准,得六七十,是原来的三倍。现在做出来了的活儿,要是没有十几年以前三倍以上的价格,就说明手艺变得不值钱了。王宏强现在给他出的物件定价,就这么做参考的。 “玉器厂早就在北京城里招不到工人了。现在做玉器行的那帮工人都是农民工,家都在外地农村。农民工进城也是为了打工挣钱来的。还按照十几年的标准付工钱,不够人家养家糊口的,农民工也不干。现在能够像张师傅这样把玉器厂维持下来的也不多了。 “张师傅那边,他要进材料,要给工人开工资,要付房租,要交税,还有资金占压的成本,杂七杂八地算下来,我估摸着,他要在这些算得出来的成本之上翻一番。这一番是就是我刚才说的给厂子的毛利,还有一些其他成本要从里面出。 “我这里再翻一番,可能你看着有点儿多。为什么我牵个线就翻了一番,你们忙活半天才加两成呢?我的工作关系还挂在你师父原来工作的外贸公司。像我这样的老科长,到一定年限,只要本人愿意,都会给常驻国外分公司的机会。 “我是公司常驻香港的外贸员。我不会外语,单位照顾我,派我常驻香港。我在香港有公司。租了一间十八九个平方米的办公室,雇了两个人。一个会计,一个前台。在香港一个前台的收入大概是刘明英收入的八倍。会计是专业人员,收入要更高一些。” 第74章 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晗说:“我在香港没有住处。平时我都住在深圳。要是有事情在香港过夜,我就住办公室,睡沙发。我和公司之间是包干核算的。我自负盈亏。我在香港的开销大,所以我加的多了一些。 “到了你们这里,你师父觉得价格不低了,怕影响成交,不敢多加了,就加了两成。 “我看你这两天成交的不错,价格基本上在我给的报价上降了两成。我觉得也可以。就先这么走着,尽量多成交。 “咱们以我原来报价降两成为准,我完了跟你师傅说,给你们留两成,剩下的我跟张师傅再商量怎么分。你就按这个掌握着卖。” 贾勇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按您的意思办,争取多成交。” 王晗说:“昨儿吃饭的时候,你师父说不愿意干工艺品出口了。觉得没前途要转型。这个话,我觉得当着你一个新手外贸员的面儿说不合适。你既然听见了,自己心里面要有数。 “同样是做工艺品,苗丽华的骨雕展位上的生意怎么样,你亲眼看见了。人家也是做工艺品出口,怎么就能做得那么大,那么好呢? “你师父现在担着你们这个部门的压力,她没有精力琢磨这个事情。你还年轻,你得往深里琢磨。我这两年在深圳、香港,我发现,南方人为什么会做生意呢?因为他们受港澳的影响,懂市场。市场是什么?就是客户的需求。 “咱们做工艺品,从来都是闭门造车,闷头做活儿。师父怎么教,徒弟怎么做,设计上没有创新,工艺上没有创新,也不研究客户的需求,做出来物件都是假古董。 “你这回来广交会,涨了见识了。你就知道,什么人来广交会采购工艺品。广交会上外贸公司面对是黄头发大鼻子老外。老外喜欢什么咱们就应该做什么。老外喜欢猛禽猛兽,咱们就应该做猛禽猛兽。” 王晗说:“老外不喜欢坛坛罐罐,福禄寿喜的东西。咱们做出来就卖不出去。功夫就白瞎了,浪费时间、材料。这就是咱们不懂市场,不懂客户需求。 “你昨天还为你卖了一个玛瑙摆件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骗了人家。苗丽华把牛骨卖得比象牙还贵,那也是骗人吗? “苗丽华卖的是工艺设计。她在不断的推陈出新。她的产品在审美上、在功能上,满足了外国客户的需求。这就是懂客户需求,懂市场。你看人家展位上,客商排着队签合同,老板、员工忙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你师父想转型,我也说不上对错。她在工艺品出口上也扑腾了这么多年了,也动了脑子。要说干不过苗丽华,也不完全是她个人的原因。天时地利人和,缺了哪一样也不行。她现在要转型做有色金属矿,也有她的道理。 “可话说回来,你师父做了这么多年的工艺品,这一块业务,她还不想彻底放弃。她让你负责这块业务,那是对你的信任。 “她在原来公司是工艺品科的科长,到了华艺公司,要是连工艺品都做不好,她在华艺公司就不好立足了。她还谈什么业务转型?你要把这块儿业务承担起来,帮她守住根据地,回过头来,你师父会安排好你的。” 王晗琢磨了一下说:“你师父要真需要我去广西帮她盯着铅锌矿的摊子,我也会去。咱们都是一事的,你负责断后,我负责开路。咱们跟你师父配合好,就能成事。” 王晗说完了他想说的话,也不问贾勇听懂没听懂,他有些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没走几步,他转身回来了。 他附在贾勇耳边,喷着酒气说:“该给自己加点儿就加点儿,别那么死心眼儿。” 说完,他用胳膊碰了贾勇一下,给贾勇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走了。 第四天的生意果然清淡,参展商工作人员的神经绷了三天后,开始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趁着客商不多,参展商的工作人员们开始到其他展位上参观。杭艺的老吴,也到贾勇的展位上来看了看。老吴是行家,在贾勇的展位上看得很仔细。 老吴一边看,一边赞叹:“这些东西应该摆到博物馆里,真不应该拿出来卖。这工艺细节的处理,一看就知道没有个三年五载的练习,是做不出这样的活儿的。培养一个这样的匠人成本是很高的,工钱给少了养不住啊。我们江浙一带现在没有人愿意学这种手艺了。” 老吴在翡翠屏风前停留了很久,从材料到工艺,细细地看了几遍。老吴说:“这面屏风你们怎么定价?“ 贾勇说:“底价三百五十万。“ 老吴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定低了。“ 贾勇说:“我不懂,我们领导说按这个价格卖。别的展品我还敢给一个折扣,这两面翡翠屏风,我不敢给折扣。“ 老吴说:“我劝你慎重出手。你要是按照这个价格卖了,我担心你们领导会后悔的。到时候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贾勇卖了一件仿明玛瑙双耳对壶。价格基本与报价持平,算是开了张。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淑娜和于建学来到展位,昨天他们喝了不少酒,还没有恢复过来,一脸疲态。 陈淑娜和于建学都不想吃饭,他们让贾勇自己去吃饭,他们帮着贾勇盯一会儿展位。贾勇没有吃饭,他趁着这个时间去了一趟老吴的展位。 老吴的展位在轻工业品展区,这个展区的展览面积非常大,产品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贾勇按照老吴给的编号,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普通的九平米标准展位。 展位的中央放着一张谈判桌和四把椅子。有好几个人站在展位里聊天,一看贾勇过去,展位里的几个人马上停了下来盯着贾勇胸前的身份牌看,一看是参展工作人员,他们又开始聊天。 贾勇左看右看没有找到老吴。就在这时,站在展位里的一个人移动了一下身子,贾勇从他闪出的空间看去,老吴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百无聊赖的在那里出神。 第75章 分分秒秒在一起 贾勇走到老吴身边,老吴这才看到贾勇。他赶紧跟展位上的几个杭艺的同事介绍贾勇,杭艺的几个同事跟贾勇点了点头,退到展位外接着聊天,把谈判桌椅让给了老吴和贾勇。 老吴指着仅占展位九分之一的上下一溜展架对贾勇说:“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展品。” 贾勇顺着老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列展架,让老吴摆得满满当当。老吴的展品中一大部分是石膏工艺品。有石膏做的小动物,小房子,和一些圣诞人物造型。还有一些功能性的展品,包括石膏镜框,石膏首饰盒,石膏肥皂盒,石膏杂物盒,石膏花盆等等。 贾勇再往下看,发现在第二层展架上的石膏镜框里好像有东西,贾勇蹲下身子拿起一个镜框,看到里面是一个蝴蝶样本。贾勇回过头看了看老吴,问:“您这是卖镜框还是卖标本呢?” 老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回去再聊。” 贾勇把石膏镜框放回到展架上,再往下看,是几个放在最底层展架上的网兜,网兜里是各式各样的江石。贾勇诧异地看看老吴,老吴冲他摆摆手,又说了一遍:“回去再聊。” 贾勇抱着饭盒回到展位的时候,陈淑娜如同看到救星一样,懒洋洋地说:“昨天喝多了,实在坐不住了,我得回酒店躺一会儿。” 贾勇赶紧问:“工厂新上来的货您看怎么定价?” 陈淑娜心不在焉地说:“就按原来的定,还是以成交为目的,尽可能地促成交。具体成交价格你自己把握。” 贾勇送走了陈淑娜和于建学,坐在谈判桌上吃午饭。骨雕展位上的阿兰姑娘凑了过来说:“你这两天生意不错呦,展厅里除了我们就数你这里生意好了。” 贾勇说:“他们卖的都是大摆件,还一直生意不断。我就在这里小打小闹,混口饭吃。” 阿兰说:“刚才在这里的那两个人是你领导吗?” 贾勇说:“是啊。” 阿兰说,“他们好像也不大管你。” 贾勇说:“他们在广州还有很多生意要谈,我这点儿事不是他们的重点。” 阿兰俏皮地问:“你有老婆吗?” 贾勇说:“我刚大学毕业哪儿有钱讨老婆。” 阿兰问:“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贾勇打趣地说:“你给我介绍?谁啊?” 阿兰问:“你看我们阿娇姑娘漂亮不漂亮?” 骨雕展位前,手里拿着展品宣传图册的阿娇,像模特一样站在那里。贾勇不由地赞叹道:“确实漂亮。” 阿兰问:“给你做老婆,你要吗?” 贾勇笑了笑没说话。 阿兰说:“你看骨雕生意多好。这是他们家自己的生意。她还有个哥哥,她爸爸、哥哥搞创意、搞设计,她和她妈妈接订单、管生产,生意好得不得了。 “广东人跟你们北方人不一样,不重男轻女。老板娘说了,将来财产儿子女儿一人一半。这么漂亮又有钱的女孩子,你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 贾勇说:“那她还愁嫁人吗?” 阿兰说:“人家怎么会愁嫁人呢?追她的男孩子太多了。说也奇怪,她和她妈妈一样,喜欢北方人,说北方人性格直爽。不过就是有一点,你得跟她在广州生活。” 贾勇说:“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我穷光蛋一个,别拿我开心了。” 阿兰说:“穷怎么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怕挣不到钱吗?” 贾勇说:“我不怕穷,可我不愿意让人家跟我受穷啊。” 阿兰说:“你娶了她不就不穷了吗。起码少奋斗几十年。” 贾勇说:“你们广东人都这么介绍对象吗?也不了解一下人家的情况就谈婚论嫁。” 阿兰说:“看人最重要。人都见到了,其他的慢慢了解嘛。” 贾勇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我还有生病的妈妈要照顾。我妈妈是乳腺癌病人。家里面有一个病人,一家人的情绪都很压抑。那不是钱能解决的。我怎么可能让她跟我受苦呢。 “阿娇太美好了,太娇贵了。所有的玉石里,我最喜欢的是羊脂玉。在我眼里,阿娇是用羊脂玉雕刻出来的美女,美得让人担心她会像冰一样化掉。我要是有这么一个老婆,我什么也不想干了。我就想把她含在嘴里,捧在手里,分分秒秒和她在一起。” 阿兰还不打算放弃,她怂恿地问:“这样的女孩子你不要,你要找什么样的?” 贾勇说:“我要找你这样的。” 阿兰被贾勇的话惊呆了,半晌才红着脸说:“瞎说。” 贾勇说:“我真没有瞎说。我昨天看见你搬展品,像个小伙子一样干活儿。我就想,这要是换了别的姑娘,肯定要找人帮忙的。现在像你这么能吃苦的姑娘才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呢。我反正没有见过。” 晚上回到宾馆,贾勇和老吴聊天。 贾勇说:“吴经理,您那些蝴蝶有什么讲究吗?” 老吴说:“我有我的生意经。我做生意,坚持一条,低成本高附加值。石膏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材料。可塑性强,加工难度低,可以规模化生产。既可以做工艺品,也可以做日用品。 “消费者总是求新求变的,今天喜欢这个样式,明天喜欢那个样式,便宜嘛,喜欢就买一个喽,不喜欢了,扔了也不可惜。这种不耐用消费品,年年都有新花样,年年都有新需求。只要你抓得住消费者的兴趣点,总是有生意做的。 “你看到的蝴蝶就是高附加值的标本。表面上看,我是在用蝴蝶标本来装饰石膏镜框。实际上我卖的是蝴蝶标本。这就要卖给识货的人、懂行的人。每个国家都有独特的昆虫物种,有很多昆虫爱好者他们搜集来自不同国家的昆虫标本。 “我这回成交了一件蝴蝶标本,四千美元。那是一个中国特有的蝴蝶品种,我卖了高价。卖了这一件标本,把该我分担的参展成本收回来了。” 第76章 怎么就迷茫了呢? 老吴说:“我也做一些普通的昆虫标本。你放心,在标本的制作过程中,我已经做了无害化处理。外国人比较亲近自然,可以把昆虫标本作为赠送给青少年的礼物,价格不高还有教育意义。销路也是不错的。 “我不敢大张旗鼓地卖标本。这是一个小众的市场,我们国家没有这方面的法律规定,我担心会有麻烦,不让你在展位上议论这件事。” 贾勇问:“那些江石也是您的展品吗?” 老吴说:“是啊。很多外国人家里是有院子的,他们很注意庭院的美化,江石可以用来铺庭院里的步道。 “江石本身没什么成本,我们这里人工成本低,可以把不同颜色的江石分类包装,必要的情况下,也可以做一些着色处理,消费者采购回去,就可以很方便地拼接各种图案了。” 贾勇心里明白,老吴所谓的低成本高附加值策略,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在公司里得不到支持,只能选择这种成本极低的产品。 贾勇想到了师父陈淑娜要转型做有色金属矿的事,那可是高投入高产出,没有公司的支持,是做不了的。 贾勇若有所悟地说:“我好像明白一点儿了。” 老吴说:“做生意,切记不要铺摊子。摊子一铺开,固定成本就上去了。价格上去了,就没有市场竞争力。在你们那个工艺精品展厅,骨雕展位的生意最好,那也是低成本高附加值的例子。 “象牙什么价格,牛骨又是什么价格,把人的劳动加进去,牛骨做的东西就卖出了象牙的价格。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劳动创造价值。 “你卖的玉器摆件也是一个道理。玉也好,玛瑙也好,没有实用价值,还不如一块煤。你的展品里,那两件翡翠屏风,卖点在材料,物以稀为贵,材料本身有保值增值的功能,用它做等价物,今天可以换一套房子,十年以后可能换两套房子。所以我劝你慎重出手。” 老吴说:“除了那两件屏风,其他的摆件,材料都很一般,卖点在工艺上。材料没多少钱,设计加工以后,价值上去了。实现销售以后,你回头看,补偿给劳动的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被资本的投入者获得了。” 贾勇说:“吴经理,我觉得您像我的政治经济学老师。” 老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什么老师啊,我学的那些东西早就当饭吃了。” 贾勇说:“您这可是活学活用政治经济学,发财致富啊。” 老吴说:“发什么财啊,混口饭吃而已。看得明白,想得明白,不一定做得明白。” 贾勇说:“老吴,我昨天混了一顿海鲜吃。去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种海鲜大排档。” 老吴问:“你们对广州熟悉吗?自己能找得到正宗的海鲜大排档吗?我原来想,等我们杭艺的同事去聚餐的时候,再拉上你一起去的。” 贾勇说:“广艺的人带我们去的。他们请客。” 老吴的表情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问:“怎么样?味道不错?” 贾勇说:“海鲜是真不错,不过这顿饭吃得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老吴觉得有些意外,说:“不应该啊。你们总公司的人埋怨我们杭艺搞接待抠抠索索的,可从来没抱怨过广艺的人不会搞接待啊。” 贾勇说:“跟吃的没有关系。他们招待得很好。就是听他们和我师父聊天,我觉得有一点儿迷茫。” 老吴觉得贾勇的话挺有意思,他问:“他们聊什么了?让你觉得迷茫。” 贾勇说:“您是老前辈,您在一线干了这么多年的外贸员,您有觉得迷茫的时候吗?” 老吴说:“迷茫?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呗?杭艺刚刚改制的时候,我也迷茫过。以前是我管别人,别人养活我。等需要我自己养活自己,赤膊上阵的时候,有一点儿不知所措。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你说的迷茫。” 贾勇说:“后来您是怎么走出迷茫的呢?” 老吴说:“认准一个方向,不问成败,闷头干,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吴见贾勇若有所思,他接着说:“我已经快跑到终点了,定型了。你才刚开始干,正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就迷茫了呢?” 贾勇说:“我是总公司今年招聘的九个大学生外贸员之一,也是这九个外贸员中,唯一有机会参加这届广交会的。在来广交会之前,我已经实习了半年多的时间,做过出口俄罗斯的服装业务。 “我师父看我表现不错,带我来广交会,让我负责工艺品展位。这两天,我刚找到一点儿独立做业务的感觉。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我师父和广艺的领导聊起了公司外贸业务转型的事。听得我心里乱糟糟的。” 老吴很感兴趣地问:“他们怎么讲?” 贾勇说:“我师父说,她做了二十年的工艺品出口,还在原地打转转。二十年以前,跟她一起做外贸员,做有色金属矿产品进出口业务的同事,早就飞黄腾达了。 “我师父说,她打算转型做有色金属矿产品的进出口业务了。我刚有一点儿旗开得胜的感觉,没想到这个行业就日薄西山了。就好像我兴冲冲地跑进火车站,眼睁睁地开着火车开走了。” 老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贾勇又说:“这回我带来广交会一个产品:料器。就是在展台四周围了一圈的玻璃花盆景。那原来是北京外贸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这届广交会上,到目前为止,不仅没有成交一笔订单,连一个询价的客商都没有。 “昨天,料器厂的厂长跟我说,他也在考虑产业升级,建一条水晶玻璃器皿生产线。转产期间,他打算做一些陶瓷出口业务。” 老吴眯起眼睛,一边听,一边点头。 贾勇说:“一个外贸员,刚入行,选择做什么产品好像很重要。选得不好,就可能像我师父那样,干了二十年,还是决定要重新来。或者……” 第77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吴微笑着替贾勇说:“或者像我一样,年龄这么大了,还在小打小闹的做点儿石膏工艺品,勉强糊口。” 贾勇欲言又止,他觉得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又觉得实际情况也就是这么回事。 老吴说:“选择产品,就是选择业务发展方向的问题。我那个时候,没的选,抓到什么做什么。临时抱佛脚,有病乱投医。 “你师父当年,是做工艺品,还是做有色金属矿产品,恐怕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你觉得,你今天有的选吗?” 贾勇摇了摇头。 老吴说:“一个人在事业发展方向上有选择权,那是一件很理想化的事。年轻人,机会多,选择多一些,但也有很多限制因素。除非你选择离开华艺公司,否则,你在华艺公司的选择,就受到了华艺公司对业务发展战略选择的限制。 “我是看着华艺公司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华艺公司确实到了业务转型的时候了,双轨制的汇率差价,政策性的进口配额指标,这些总公司赖以生存的东西,很快就会消失了。 “外贸公司的转型,一条路叫工贸一体化,一条路叫跨国综合商社。国家取消外贸专营体制后,对生产型企业下放外贸经营权,以后外贸业务的主体就是生产企业了。有外贸能力的生产企业在工贸一体化发展上有天然的优势。 “外贸公司要想生存,要么往上游走,建立自己的生产基地,实现工贸一体化;要么往外面走,在国外建分公司,形成网络化的业务布局,做跨国综合商社。 “你们季总,在总公司从行业管理公司改制外贸公司的时候,就提出了跨国综合商社发展战略,要布局海外网络。你们这九个大学生外贸员,也应该是为了跨国综合商社发展战略储备的干部。 “你的选择,应该融入到华艺公司的这个发展战略选择中去。目前,不必纠结于领导让你做什么产品。跟着干。等季总的战略铺开后,自然有你的位置。” 贾勇感激地看着老吴,说:“广艺给总公司推荐了一个项目,在广西开采一座铅锌矿。季总把这个项目的执行放到了我们业务三部。由我师父陈淑娜负责。” 贾勇说:“听我师父说,铅锌矿可以在国际金属期货市场上挂牌销售,销售渠道是畅通的。如果这个矿建成了,总公司就有了出口基地。” 老吴担心地说:“开矿?采掘业?广艺这是给总公司下了一剂猛药啊。总公司现在身子骨这么弱,经得住这一剂虎狼药吗?” 贾勇说:“这个矿,将来有上市计划。” 老吴说:“总公司一直在争取一个政策性上市指标。广艺在盯着这个指标,我们杭艺也在盯着。总公司手里现在还掌握着贵金属的全国统购统销。杭艺这两年从总公司手里买贵金属,再转卖给首饰加工企业,挣了不少钱。 “杭艺的总经理郭勇东,这回来广州,就是要见总公司的王总,撮合总公司和一家民营首饰公司联合上市。” 贾勇说:“杭艺有了这么大的业务,就能打翻身仗了。您以后也不用做石膏工艺品了。” 老吴苦涩地摇了摇头说:“跟我没有关系,我早就靠边站了。” 展会的第五天,周宇要安排来广州的王总和季总进场馆参观,他一早来找贾勇一起进场馆。贾勇拖着拉杆箱从驻地宾馆步行去场馆,周宇背着一个公文包走在他身边。 这个时间正是参展商工作人员入场的高峰期。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贾勇和周宇身边都是操着各地方言的参展商工作人员。 在距离场馆最近的一个立交桥附近,三个穿一身黑衣的精壮男人,逆着人流走来。参展商工作人员迎面碰到这三个壮汉,看他们一脸煞气,都主动避让开了。 三个黑衣人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人。就在他们距离贾勇和周宇二三十米的位置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一个北方口音的女人,和其中一个黑衣人纠缠在一起,大声尖叫着:“他抢我的项链。” 周围的人纷纷躲开,加速走开。黑衣人根本没有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并没有停下手,他挡开北方女人抓打过来的手,从那个女人脖子上抓下一条黄金项链,然后把女人推倒在地。 坐在地上的女人无助地哭喊着,三个黑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强作镇定的走开了。这时,才有几个女人走上前去搀扶被劫的女人。 有人劝道:“这段时间是广州治安最乱的时候,你单身一人还戴着金项链,太不小心了。” 有人说:“你就当破财免灾,人没伤着就好。” 有人说:“你看那几个劫匪多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他们连个面具都不戴就敢抢劫,还有没有王法了?” 贾勇紧张地攥着箱子的拉杆,他低着头从被劫的女人身边快步走过。他暗自庆幸,好在很多进场馆的参展商工作人员都拉着拉杆箱,他的拉杆箱并不引人注目。 贾勇想,这些人的拉杆箱里最值钱的一个就在自己手里,要赶紧走进展览馆的广场,那里有保安和警察。周宇看出贾勇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他也捂紧自己的公文包跟着贾勇加快了脚步。 进入了展览馆外的广场,贾勇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周宇安慰贾勇说:“没事儿。你别紧张。他们抢的都是单身女人。我看那几个劫匪走的时候也很紧张,其实那个时候要是有人吼一声,大家一哄而上怎么也把那三个人按住了。” 惊魂未定的贾勇茫然地看着周宇,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宇笑着说:“看把你吓得,我学过些武术,真有人抢你的时候,我能保护你。” 直到展览开始以后,贾勇才把翡翠屏风摆出来,准备迎接王总和季总现场检查工作。他站在展位里,照常接待着参观的客商。 上午十一点左右,季总、陈淑娜、于建学陪着王总出现在展位上。贾勇当时正忙着接待客商,没有顾得上迎接他们。 第78章 有一点不合规矩 周宇主动承担起介绍布展和销售情况的工作。陈淑娜不善言辞,在这种场合,王总不主动问她,她都是躲在后面,于建学就更不会抛头露面。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贾勇接待完客户也依然站在尽可能远的地方,不往前凑。 陈淑娜和于建学在王总和季总的身后,听着周宇夸夸其谈,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黯淡。在王总、季总面前,周宇还是不忘拿早上贾勇目睹抢劫后的紧张神情说事,还说贾勇吓得连展品都不敢摆了。 季总看贾勇躲得远远的,就招呼贾勇说:“贾勇你过来,王总专程来慰问你,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贾勇看了看陈淑娜,陈淑娜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贾勇这才走到王总和季总的跟前。 季总向王总介绍说:“这是今年新来的大学生外贸员贾勇。老岳介绍来的。贾勇工作表现不错,在公司的时候,他做过一段时间对俄罗斯的服装出口业务。 “陈淑娜特地带他来参加这届广交会,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这届广交会上,贾勇独立负责工艺品展位的筹展、布展和销售工作。” 王总一听老岳介绍来的,又关注地看了看贾勇,并没有说什么。 季总见王总没话,她代表王总跟贾勇说:“这是咱们公司转型做外贸以来,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事。 “我一下飞机,陈淑娜就跟我介绍了过去几天的成交情况。从现在的情况分析,收回这届广交会的全部参展费用是没有问题的。 “这件事的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现在就可以说,参加广交会的决策是正确的。你们业务三部给公司其他业务部门带了一个好头儿。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辛苦了!好好干!” 王总点点头表示同意,还是没说什么。他在季总的陪同下,背着手,弓着腰,围着展位转着圈地参观。王总做过很多年的工艺美术行业管理工作,好的工艺品,他见的数不胜数。什么东西走马观花地看,什么东西仔仔细细地看,没有他不明白的。 他来到那两面翡翠屏风前站住了脚,摘下眼镜,贴上去看。 季总赶紧招呼贾勇说:“把这件展品取下来,让王总好好看看。” 贾勇看看陈淑娜,陈淑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贾勇在于建学的帮助下,小心地把那面《西厢记》故事题材的翡翠屏风从展位上取了下来。贾勇和于建学两个人托捧着翡翠屏风,让王总细看。 王总看了看展厅里的光线,做手势让贾勇和于建学换个方向。在更合适的光照条件下,他仔细看了起来。贾勇紧张地捧着翡翠屏风,他觉得这有一点儿不合王晗教的规矩。他和于建学两个人捧着这面翡翠屏风,要是失了手,算谁的呢? 贾勇想把翡翠屏风放到谈判桌上,于建学用眼色示意他别动。 王总问:“这一件是?” 季总看看陈淑娜,说:“王总问你呢,快给王总讲讲这件展品的来历。” 陈淑娜凑上前去,像是看到一件陌生展品似的说:“这是跟工厂借的,摆起来充门面。给其他展品提一提身价。” 王总问:“有人识货吗?” 陈淑娜看看贾勇,示意他来回答。贾勇说:“关注的人很多,都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工艺精品,没什么人敢问价。” 王总不出所料地说:“这种展品,应该直接拿到香港的国际拍卖行去拍卖。在这里,恐怕不好成交。你们想用翡翠屏风给其他展品提高身价。反过来,其他展品可能把翡翠屏风的身价拉低了。” 陈淑娜说:“不是为了成交,就是镇场子使。让懂行的人知道,咱们不是生手,咱们手里有好货。” 这个时候,一个一脸谄笑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容貌娇媚、身材婀娜、气质高雅、妆扮入时的女孩儿,站在附近跟季总打了个招呼。 季总跟还在欣赏翡翠屏风的王总说:“杭艺的郭勇东来了。” 王总哼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朝杭艺的总经理郭勇东和他带来的女孩儿看去。 郭勇东带着那女孩儿走上前来,跟王总握手。郭勇东特地介绍说,那个女孩儿是公司新招聘的外贸员,以前在电视台做过节目主持人。 那女孩儿大大方方地向王总问好,主动地跟王总握手。很自然地站到了王总的身边。她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王总和郭勇东隔绝在了一个私下聊天的空间里,就连季总和周宇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郭勇东说话的声音不大,讲得还很耐心。王总认真听着,礼貌性地不住点头。 季总把陈淑娜拉到一边,问:“你跟广艺的钱志建谈得怎么样?他说的那个铅锌矿项目,你怎么评估的?” 陈淑娜想了一下说:“商业上我觉得没有问题,技术部分,我想等回去后,找有色金属方面的专家看一看再说。” 季总说:“这个事情要赶紧定下来。杭艺郭勇东在劝说总公司入股一家民营首饰厂,然后用总公司的政策性指标上市。如果总公司做了这个项目,很多优质资源就要装进去,就不能为广艺推荐的铅锌矿项目做银行贷款担保了。” 陈淑娜说:“那我觉得还是要争取跟广艺合作。首饰厂是内销业务。跟咱们的外贸业务没有关系。广西铅锌矿要是做起来,咱们就有出口基地了。这个事您得跟王总争取啊。” 季总说:“我明白了。” 季总用胳膊肘碰了碰陈淑娜,眼睛看着把王总夹在中间的郭勇东和那个女孩儿,说:“你把杭艺郭勇东在做王总工作的话,递给广艺的钱志建。我这边该做的工作我会做。你让钱志建也要抓紧做王总的工作。有些咱们不方便做的事,让钱志建安排。” 陈淑娜会意地点了点头。 郭勇东跟王总聊了一会儿后,让那个女孩儿陪着王总,自己走过来陪着笑脸跟季总和陈淑娜说,他在场馆外面找了一家高档饭店,中午请王总、季总、陈淑娜、于建学一起吃海鲜。 陈淑娜客气地笑了笑说:“我还约了客户谈业务,中午就不陪了。” 第79章 吼一嗓子的勇气 郭勇东已经听说陈淑娜是季总倚重的大外贸员,坚持要一起吃饭熟悉一下。季总知道陈淑娜要去见广艺的钱志建,商量后续推进广西铅锌矿项目的事情,就替她拦了下来。 季总又代表王总说了几句慰问鼓励贾勇的话。然后,他们在郭勇东和那个女孩儿的陪同下离开了展馆。 周宇站在那里等王总、季总的吩咐,他们都没有说话,郭勇东也没有邀请,他只好悄没声地跟在他们身后,往场馆外面走,看看情况再说。 陈淑娜和于建学来到贾勇身边,问贾勇早上发生的情况。贾勇心有余悸地把来展馆路上目睹抢劫的事情,跟他们详细描述了一番。贾勇说:“今天要不是王总、季总来慰问,我就把翡翠屏风收起来了。我怕被坏人盯上。” 于建学忿忿不平地说:“这个周宇,说话真是不过脑子,谁碰上这样的事不紧张啊。就好像他多有能耐似的。还等别人吼一嗓子,他自己怎么不吼一嗓子?连吼一嗓子的胆量都没有,他还敢跟人家动手吗?” 陈淑娜想了想,果断地跟于建学说:“给贾勇换个住处,他跟杭艺的人住在一起,每天步行来场馆不安全。让贾勇和你住一起,让王晗回北京去,他这两天也该喝够了。你每天送贾勇进出场馆。” 陈淑娜跟贾勇说:“翡翠屏风还是这么摆着,争取成交。” 陈淑娜和于建学离开后,阿兰跑了过来。 阿兰说:“听说你今天遇到抢劫了。你没事儿?老板娘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的?你这里今天来了一堆人,她不方便过来问你。” 贾勇说:“我没事儿。你替我谢谢苗阿姨。广州真够乱的,光天化日之下,连面具都不戴,就敢当街抢劫。” 阿兰说:“广州这两年治安确实不好,外来人口太多了。他们到了广州要吃饭,要找地方睡觉,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就会有人抢劫。他们也是外地人抢外地人的多。本地人他们不大敢这么抢。” 贾勇说:“真可怕。这种事在北京想都不敢想。” 阿兰不以为然地说:“你说的是北京,那是首都,首善之区。你到其他地方看看,那就不足为奇了。” 阿兰激将地说:“怎么啦?害怕了?不敢到我们广州做上门女婿了。” 贾勇说:“真的有些害怕,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抢劫就是在广州,还是在大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 阿兰说:“我们广州还是有很多好处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到广州来讨生活。乱的地方才有钱赚。在我们广州,你随便支个摊位就能做生意,没有人管你的。在你们北京行吗?肯定不行的。 “我们广州人生活的不好,怪自己没本事。你们北京人生活的不好,怪政府。你们北京的政府官员听不得别人埋怨,我们广州的政府官员才没时间听埋怨,他们自己都忙着挣钱,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贾勇说:“广州真是让我涨见识了。” 这一天是广交会的第五天。贾勇的展位上果然又迎来了一个成交高峰。张师傅补的动物题材的玉雕摆件又销售一空。陈淑娜听说以后,又催着王晗联系货源。 不知道是王晗因为陈淑娜赶他回北京不高兴,还是因为他觉得这趟挣的差不多了。王晗说张师傅手里没货了,现组织也来不及。陈淑娜分不出王晗说的真假,也拿他没辙。 陈淑娜真着急的是那两件翡翠屏风一直没有出手。贾勇越来越觉得,这面件翡翠屏风是陈淑娜自己的东西,她想借公司这个展位把东西脱手。其实,在展会上,也不是没有人问过这两面翡翠屏风的价格。 贾勇记得老吴的嘱咐,对这两件展品的销售很慎重。他担心,没卖出去的时候,陈淑娜着急,卖出去以后,陈淑娜后悔。毕竟这两件东西是玉器行里的稀罕物。 就在这天,贾勇的展位上来了一位衣着考究的日本客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对打了孔的鸽子蛋大小的椭圆形玛瑙球。日本客商用磕磕绊绊的英语问贾勇,能不能为他加工一千对。 贾勇接过玛瑙球仔细看了看,虽然简单,但打孔的细节处理得很精巧。两只玛瑙球,大小完全一样,色差很小,一千对这样的料不好找。 从玛瑙球表面的光洁度看,这是换过多种打磨工具,反复打磨才能产生的效果,消耗的工时不会短。打孔是从椭圆球体的长直径端打穿的。孔径大。如果直接用大口径钻头,很容易把玛瑙球打裂,需要先用小口径钻头打孔,再用更大一点口径的钻头一点一点扩大孔径。这个过程可能要换几次钻头。即便如此,废品率还是会很高。 日本客商看到贾勇有些犹豫,他主动说:“价格可以商量。” 日本客商建议贾勇报个价格,贾勇摇了摇头。 日本客商说:“我问过几家参展商,他们都满口答应能做,而且报的价格很低,你为什么不接这单业务呢?” 贾勇为难地说:“这个活儿不好干。“ 日本客商充满好奇地问:“你说说怎么不好干?” 贾勇说:“你先说说这东西的用途。” 日本客商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一边向贾勇展示,一边解释,这两个椭圆球用来做绳子坠。绳子是明黄色的,用来系一个卷轴,卷轴装在一个木匣里。从绳子的颜色和绳子坠的品相上看,都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凸显出卷轴的重要性。 日本客商和贾勇都没有说话,只是交流了一下眼神。日本客商觉得贾勇从照片上读到了一些他不能言传的东西,这是他从其他参展商工作人员那里得不到的回应。他很兴奋,执意要跟贾勇谈下去。 贾勇摇了摇头说:“加工品质要求太高,做不了。” 日本客商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可以加钱。” 贾勇说:“你还是找那些愿意接的人问问。” 第80章 工艺流程有问题 日本客商指着贾勇展位上的摆件说:“他们的工艺水平达不到,你的加工品质是最好的。“ 贾勇说:“做这种东西,一般会选边角料,但是边角料的色差会很大,要减小色差,保证品质,就必须用正料。那样成本就会很高。不会比我的这些工艺摆件价格低。“ 日本客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然后同频了语言和动作说:“你说的对,价格不是问题。“ 贾勇想那还有的谈。贾勇带着日本客商围着展位转了一圈,让他确认制作绳坠的原料颜色。日本客商一边围着展位看摆件的用料颜色,一边摇头,然后说:“人工着色的痕迹太重。“ 贾勇说:“您还是去和别的厂家谈谈。用料这么考究,我实在不敢接这单业务。“ 日本客商还想尝试让贾勇报个价。 贾勇说:“这个价格我报不出来。” 日本客商带着遗憾的表情离开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日本客商又回来了。贾勇正在给一个购买了摆件的客户包装。日本客商安静地站在一边,等贾勇送走了客户,他又凑了上来。 日本客商跟贾勇说:“我的客户是一位尊贵的客户。他对品质的要求非常苛刻。我的客户以前一直在日本国内采购,只有少数日本匠人能够生产这种绳坠。 “这些老匠人谢世后,在日本已经找不到能够生产这种绳坠的匠人了。所以我到中国来采购。我知道你从北京来,代表了中国玉器制作的最高水平。我相信你有实力加工这样的产品。” 贾勇说:“天然玛瑙要找到这么好的原料实在太难了。我接了你这一单业务就是给我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做这样的产品,很容易被挑出瑕疵。 “如果在信用证议付文件里,你设定一个品质检验证明条款。银行根据信用证要求的文件办理付款业务的时候,我无法提供你签发的品质检验证明,那我就无法收到货款。 “像这样的定制产品,我也无法向其他客户销售。而且我用的料还都是好料,成本那么高,我的风险太大了。” 日本客商向贾勇保证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双方确定一个样品。你保证根据样品质量发货。我可以不把我签发的品质证明作为信用证议付必备文件。我在信用证里只要求装箱单和海运提单作为信用证议付文件。见到这两个文件,我的银行就会付款。” 贾勇说:“你不担心我以次充好,把不合格的产品发运过去?” 日本客商说:“我相信你是一个有信誉的商人。当然,我保留了经过我们双方确认过的样品。如果我在日本收到的货,跟我封存的样品不一致的话,我会通过法律手段向你的公司提起索赔诉讼。” 贾勇想,如果这样的话,可以避免日本客商以质量不符的名义,恶意拒绝付款的情况发生。 日本客商说:“你可以买多多的料,只用少少的一部分。其余的料你可以拿来做这些摆件。” 贾勇说:“那也不可能不着色。“ 日本客商点了点头说:“明白,痕迹不太明显的话还是可以接受的。” 贾勇琢磨,这个价格应该怎么定呢?他想起王晗教过他的,以工时为基础的工艺品定价方式。玛瑙球不需要美术设计,这一块儿成本可以不用考虑。主要的成本是材料成本和工艺加工成本。 贾勇拿起一只玛瑙球,想象着在张师傅的加工车间里,一个匠人师傅坐在水凳边加工的场景。 匠人师傅把烧好的熟玛瑙上切割成大小一样的长方形小块儿,然后进行色差的筛选,把色差较小的两块配对。 下一步是把长方形的玛瑙块儿,打磨成椭圆形的球体。经过反复打磨,玛瑙椭圆球就成了手里这个样品的样子,只是没有孔。 贾勇开始想象匠人师傅在玛瑙椭圆球上打孔的样子。匠人师傅是把椭圆玛瑙球拿在手里钻孔,还是固定在台钳上打孔呢? 匠人师傅一手拿着椭圆玛瑙球,一手拿着夹着最细的钻头的电钻,开始打孔。不行。匠人师傅两只手都在动,这样没办法操作。 重来。匠人师傅要先把玛瑙球固定在台钳上。球是打磨过的,光滑,不好固定,台钳夹得松了,起不到固定作用,夹得紧了,会破坏已经打磨好的球面。匠人师傅可以用一块布包裹玛瑙球,再用台钳固定玛瑙球。这样就不会破坏打磨好的球面。 开始上电钻。匠人师傅找准椭圆球长直径的两个端点,从一个端点往另一个端点钻。第一次,打偏了;第二次,玛瑙球从台钳上掉了下来,摔碎了;第三次,钻头打断了;第四次,又打偏了;第五次,玛瑙球又从台钳上掉了下来,摔碎了;第六次,钻头又打断了…… 不行。工艺流程有问题。 重来。匠人师傅先切割熟玛瑙,然后根据色差配对,再然后打磨……。停!不打磨,长方形玛瑙块儿直接上台钳。这样解决了在台钳上固定的问题,还不会磨损已经打磨好的球面。而且,钻孔的端点也更容易找到。 匠人师傅在长方体玛瑙块儿的一个长方形侧面,沿中间画一条直线。在正方形侧面的中心点开始下钻头,沿画好的直线推进。慢一点儿。稳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再稳一点儿。把水管接过来,给钻头滴水降温。 打到四分之三的位置的时候,钻头又断了。钻头太细,工作时间太长,钻头深入玛瑙石内部后,滴水降温的效果下降了。温度在玛瑙石内部积聚,钻头受热变脆,在转动的过程中发生断裂。 不能从一个方向打钻头,从一个方向打到一半后,换到另一个方向打,双向对进。好了,打通了。 换大孔径钻头扩孔。大钻头一上,玛瑙石裂了。废品。 再来。还得用最小口径的钻头。沿着已经打好的孔,一圈一圈往外扩孔。钻头又断了。单个钻头的一次工作时间不能太长。要换钻头。 第81章 商人年轻且狡猾 贾勇想,这种小口径钻头很贵,一个工人能配备几只?最多不能超过三只。一只正在用,一只刚换下来在冷却,还有一只冷却的差不多了准备替换上去。 用小口径钻头扩孔太费工时了。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没有。只有把口径扩得足够大的时候,才能最后用一下大口径钻头。用大口径钻头的目的已经不是钻孔、扩孔,是打磨已经打好的孔,使它内部变得更加光滑美观。 即便把大口径钻头的使用降低到最低限度,也不能避免玛瑙石开裂,报废。 在玛瑙长方体上完成打孔后,就是打磨抛光。打磨抛光需要的时间长,但是工艺风险比打孔要小很多。 贾勇把加工玛瑙球的整个工艺流程想了一遍,估算工时、废品率。他想找一个类似复杂加工程度的摆件,做工时参照。他围着展位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琢磨。日本客商就坐在谈判桌边静静地等着他。 在玉石加工中,工艺难度最大的是玉石链和玉石镂空球。它们都是用整块儿玉石加工的。玉石链,是完整的玉石环,环环相扣,没有断缝,没有粘接,做成一条链子。 玉石镂空球,是用一块十厘米见方的玉石,在一个球里面,扣出一个球,一直往里扣,球面有打磨光滑的镂空花纹,最高水平的镂空球可以扣出十八层。 看完了展架上玉石链和镂空球两件展品。贾勇找到了工时参照物。他的心里有底儿了。 贾勇拿着计算器在谈判桌上反复计算原料成本,损耗,人工,最后按照生产四对绳坠折合生产一件玉雕摆件确定了价格。贾勇把显示着报价的计算器推给日本客商。日本客商看了看计算器显示屏,抬起头笑了。他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年轻且狡猾。” 算账算得心力交瘁的贾勇,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狡猾。费工费料,难度太大了。” 贾勇把自己设想的工艺流程跟日本客商详细地讲了一遍,又把他拉到展位边,让他看自己选择的工时参照物。最后,贾勇说:“如果你把这个业务交给我,我只能按照这个价格报价。” 日本客商想了一下,提出了新的要求。 日本客商说:“如果我接受这个价格,你能不能配上绳子和松木盒。” 贾勇拿起样品又看了看,这回他重点看的是绳子。明黄色的绳子掂在手里有些分量。 贾勇说:“这个我不熟。” 日本客商说:“中国是纺织品生产大国,这种绳子应该能够生产。” 贾勇又看看照片里的松木包装盒。 贾勇问:“原木制品进入日本有没有特殊要求?” 日本客商说:“要进行防腐处理。我的客户的要求是,用天然桐油处理,不上漆。” 贾勇想起了老吴,他跟日本客商说:“我今天不能给您答复,我需要您给我留下样品照片,我回去跟厂家确认。明天上午可以给您答复。” 日本客商感激地点了点头,把照片留给贾勇,然后起身向贾勇鞠躬告辞。 陈淑娜和于建学来了以后,贾勇把跟日本客商谈的绳坠加工的业务跟他们汇报了。陈淑娜乐得合不拢嘴。 于建学眼睛里冒着光说:“一千对绳坠,折合二百五十件摆件。咱们这回广交会统共带的展品也就不到七十件,还不一定都能成交。你这一单要是成交了,相当于三届广交会的成交额。” 贾勇把样品照片递给于建学说:“样品我见到实物了,工艺要求很高。我担心张师傅的加工品质达不到要求。” 于建学把照片拿过去仔细看了看,给贾勇鼓劲说:“我觉得没问题。” 贾勇对自己第一次做定价还是有一点儿不放心。他把按照王晗教的定价方法,怎么设计工艺流程,怎么计算工时,怎么找工时参照物的过程,详细地跟陈淑娜和于建学说了一遍。 陈淑娜和于建学好像已经看到了加工好的玛瑙绳坠的成品整齐地包装好,准备装船起运的场景。他们脑子里盘算的是,这一单业务对业务三部的利润贡献。至于贾勇讲的定价过程,他们俩都没有太听进去。 于建学又把照片递给陈淑娜。陈淑娜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跟贾勇说:“我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定价的事,我觉得你考虑的挺细致的了。说实话,王晗教给你的,他都没教给过我。怎么给工艺品定价,我从来都是听他的。怎么定价还是你自己掂量着办。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价格的问题,也不是工艺的问题。我担心的是一些商务合同的细节,签合同之前你一定把细节落实清楚。不要出纰漏。别让客户索赔。” 贾勇见他们兴致很高,好像没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说:“有些事我现在就得去落实,您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展位?” 贾勇把展位交给陈淑娜和于建学,自己去找老吴。 老吴看了照片后,又看了看贾勇说:“绳子和松木包装盒我都能按你的要求加工,你打算怎么做?” 贾勇说:“客户要精品。” 老吴说:“我看明白了。我让生产厂出样品,交给你,你拿去让客户确认,确认后按样品交货。” 贾勇说:“价格呢?” 老吴报了个价格。 贾勇对这两个小配套产品不熟悉,很难估算出一个准确的价格。但是老吴报的价格,在他给日本客商的整体报价中,所占的比例很低,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贾勇猜测,老吴完全是从支持他业务的角度出发,报了一个老吴自己白帮忙的价格。 贾勇关切地问:“您的成本包得住吗?” 老吴知道贾勇不想让他白帮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是能承受,就给我加五个点。” 贾勇想了想说:“我给您加十五个点。” 老吴紧紧地盯着贾勇,无声地给贾勇竖起大拇指。 贾勇又强调了一遍说:“要精品。” 老吴感激地说:“你做生意想得到我,我不会砸自己的牌子的。” 第82章 她当老板的梦想 贾勇转过身要走,老吴搂着贾勇的肩膀,低声说:“我这里有你一份。” 贾勇想说些拒绝的话,老吴用眼神制止了他。 贾勇回到展位上,坐在谈判桌边的陈淑娜迎着他站了起来问:“翡翠屏风还没有人问吗?” 贾勇摇了摇头。 陈淑娜看着于建学说:“东西太好了也不行,价格太高没人敢要。” 于建学不慌不忙地说:“贾勇那一单玛瑙绳坠做下来,够撑几年的,别急着出手了。” 陈淑娜苦涩地笑了笑,跟贾勇说:“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在场馆里待了。玛瑙绳坠是你自己签的第一个订货合同,一定要仔细。签合同用的币种尽量争取用美元。客户要坚持用日元的话,你再查一下汇率。 “我估计做成这一单玛瑙绳坠业务应该问题不大。这回咱们带来的料器到现在还没有接到订单。玛瑙绳坠订单正好可以弥补料器留下的空白。 “玛瑙绳坠这样的订单可遇不可求,在工艺品出口业务中,这种批量加工出口业务非常难得,一定要成交,别让单子飞了。” 晚上,贾勇吃过晚饭回到他和于建学的房间,于建学和陈淑娜去见周宇介绍的朋友,还没有回来。贾勇开通了房间电话的国内长途功能,给张师傅打了个电话。张师傅一听有订货,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提上鞋就飞广州来见日本客商。 贾勇说:“来不及了。我先跟客户草签个合同,凭样品订货,如果样品能够达到客户要求的品质,咱们就供货。如果达不到,咱们也别勉强,别给自己找麻烦,终止合同就是了。” 张师傅生怕贾勇把订单一推了之,他把话说得满满的,把胸脯拍得当当响说:“多难的工艺咱都没问题。日本的工艺从根上还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只不过是费工费料的事。小贾,贾经理,你千千万万上心,无论如何把单子留住。” 贾勇把电话放下没多长时间,王晗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说:“你跟小于住一个屋呐?小于嫌我睡觉打呼噜,撺掇陈淑娜让我先回北京了。刚才王宏强和张天保一前一后给我打电话,跟火烧了屁股一样。说你接了一个大订单?怎么茬儿啊?” 贾勇就把日本客商要定一千对绳坠的事情跟王晗原原本本地说了。贾勇还把自己怎么算工时,怎么报价的事,也跟王晗说了。电话那边的王晗没吱声。贾勇担心是不是自己的报价出了问题。他小心地说:“王师傅,我是不是把价格报低了?” 王晗说:“不低了。按你这个报价什么工艺难度的活儿都做得了。你踏踏实实地把订单签了。” 贾勇说:“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报价的事,我问过我师父。我师父也没给我一个准信儿,就让我确保成交。我心里犯嘀咕,总不能亏着本成交啊。幸好你来电话,指导我一下。” 王晗阴阳怪气地说:“你师父现在琢磨的都是大业务。算这个账,她也不是那么在行。” 王晗换了一个语气,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业务做下来,你就算学成了,没白走这一趟广交会。” 广交会的第六天上午,日本客商准时出现在了展厅,他还是穿着那套考究的浅灰格子西装,彬彬有礼地跟贾勇打招呼。贾勇在和日本客商就凭样品供货,样品不达标终止合同履行的条款达成一致后,与客户签署了合同。临走前,日本客商把他手里的一对玛瑙绳坠留给了贾勇。 贾勇送走了日本客商,收拾好合同和样品。这份合同是贾勇独立签署的第一份合同,在二十四小时内,贾勇反复考虑样品、材料、工艺、价格、包装、运输、交货期限和付款方式,生怕在哪个环节上考虑不周到。 在签合同的最后一刻,贾勇握着签字笔,闭目陈思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情是平静的。这种状态应该是在他的个人认知范围以内,各项因素已经充分考虑好的一种状态。 贾勇想到,他在考场上,准备交考卷的一刻,如果是这样一种平静的状态,这份考卷应该问题不大。他就是在这种状态下,郑重地签下了这份寄托着好多人心愿的合同。 贾勇送走了日本客商以后,二十多个小时以来一直紧张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他在谈判桌旁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儿。 阿兰走了过来。 她问贾勇:“签了大单子了?” 贾勇谦虚地说:“也不算大,还可以。” 阿兰说:“我看你跟那个客商谈了好久,我就知道有单子落地。” 贾勇说:“我这订单和你们骨雕单子比起来都不好意思提。” 阿兰说:“单子大有什么用,都是人家的生意。” 贾勇说:“今天你怎么这么清闲?你过来跟我聊天,不怕苗阿姨看见不高兴吗?” 阿兰说:“这届广交会,老板娘从厂里面调了几个弟弟妹妹过来让我带,这两天他们渐渐上手了,我也不用那么忙了。人,我都帮老板娘带出来了,她还不让我喘口气吗?” 贾勇说:“我看你每天忙得那么起劲,老板应该也不会亏待你?” 阿兰说:“我是老板女儿阿娇的同学,也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家的生意好,广交会上成交量大,人手不够,每届广交会她都会请我来帮忙。” 贾勇说:“你不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吗?” 阿兰摇了摇头说:“我们广东人都有自己当老板的梦想。我也一样。我在这里挣钱,就是为了支持我自己的事业。” 贾勇好奇地问:“你自己的事业?” 阿兰点了点头说:“我也要当老板。” 贾勇问:“也做骨雕这一行吗?” 阿兰说:“再做这一行,我不就跟阿娇家的生意有竞争了吗,我单枪匹马怎么争得过人家。” 贾勇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公司也考察过骨雕业务。《禁止象牙贸易公约》生效之后,我们就有这个打算。不过组织生产设计是个系统工程,就是想沿着人家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83章 工艺设计的创新 阿兰说:“做生意,想的明白是一回事,做的明白是另外一回事。我是眼看着阿娇家的骨雕生意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点儿一点儿做起来的。阿娇家做生意很精明的。想复制阿娇家的生意,真不是有钱有人就能办到的。” 贾勇说:“不过你要是做骨雕这一行,你倒是有一个优势。” 阿兰说:“什么优势?” 贾勇说:“你手里有阿娇家的客户资源。” 阿兰紧张地朝骨雕展位张望了一阵,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和贾勇,才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贾勇说:“你好危险啊。人家还想招你做上门女婿呢,你倒惦记上人家的客户资源了。” 贾勇说:“你净拿我开心。害得我回去做财色双收的美梦,梦醒时分,就好像被一盆冷水浇醒一样。” 阿兰笑着说:“你还蛮清醒的嘛。我们广东人的家族企业对上门女婿都是要留一手的。真正的核心商业秘密你是拿不到的。” 贾勇说:“这就是了嘛,门不当户不对的,虽然秀色可餐,不该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阿兰像是安慰贾勇似的,说:“其实骨雕产品的销路也不像前两届广交会那么好了。销量的增长开始是这样的,陡峭上升,现在是这样的,平缓上升。” 阿兰一边说,一边比划给贾勇看。 阿兰说:“阿娇家做这一行有先发优势。老板本人是学美工的,自己搞设计,老板娘的爸爸原来在国营象牙雕刻厂当领导。厂子快倒的时候,像收废品一样把厂子收了。 “别的行当人老了不值钱,这个行当的人有手艺,老板连厂子带人都接了过去,把地盘下,很快就把生产恢复起来了。表面上看是老板把手艺人养了,实际上手艺人把老板养了。老板有眼光,会抓机遇。这样的机遇等别人看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现在要是白手起家支起这么一个厂子,没有三年五载的投入根本做不起来。等你这边把产品仿制出来了,人家开始压价格,打价格战。等你无利可图的时候,人家开始推陈出新,这样就把竞争者彻底挤出了市场。” 贾勇说:“这是她们已经做好的排挤竞争对手的市场策略。” 阿兰点了点头说:“所以你们公司再上骨雕项目没有胜算的。” 贾勇说:“其实这个道理我明白。我就是好奇,一直在琢磨他们的工艺设计。他们的第一代产品就是放在展箱里面的吗?” 阿兰说:“你这个人,真是会琢磨。难怪连老板娘都说你是个厉害人物。这个事你问别人,还真没法告诉你。我是从阿娇家第一次带着骨雕产品参加广交会就来帮忙的。那个时候,老板娘心里也没有底。她当时紧张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阿娇家以前是做象牙雕刻的,工艺设计也是从模仿象牙雕刻设计开始的。第一代的骨雕作品,在工艺设计上还没有打开思路,模仿象牙雕刻设计的痕迹很重。 “你知道象牙是实心的,好象牙的内外质地是一样的,象牙雕刻都是从外向里雕刻,所有的雕刻都不会超出象牙最开始的外形轮廓。用我的话说,故事是往里面讲的。 “骨雕做的仿象牙造型,里面是有填充物的。如果按照以前象牙雕刻的设计理念,不突破象牙轮廓造型,往里面挖,去雕刻,就要把里面的水泥填充物,做出一个凹陷,然后再把牛骨板粘在上面。在牛骨板上雕刻。 “牛骨板很薄,雕刻没有立体感。当时又没有现在用的化学粘合剂,不能把牛骨粉粘合起来做造型。要是按照传统的象牙雕刻设计理念,做出来的产品很难看。 “阿娇家做的第一个工艺设计上的突破,就是把原来‘故事往里面讲’变成‘故事往外面讲’。阿娇家的所有产品,都有一个象牙形状的底座,一个完整的象牙造型。这让客商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产品和象牙制品联系在了一起。让人觉得它很高贵。 “骨雕的故事题材,都是在这个象牙形状的基座上面设计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突破了原来象牙轮廓的限制,把原来只能在象牙内雕刻的题材,放大了,表现力更加丰富,但是工艺难度却下降了。以前只有专业技师干的手工雕刻活儿,现在改成了粘接。人物造型都可以流水线生产了。这是骨雕产品在工艺设计上最大的创新。 “这个创新得到了市场认可。产品大卖,很受欢迎。随后,就出现了你关注的展箱的问题。第一代产品是没有展箱的。产品陈列过程中,时间长了,总要落灰。清洁打扫就是一个大问题。他们给客商推荐的清洁打扫方式,是用鸡毛掸子打扫。 “这种打扫方式,不管怎么小心,都难免损坏骨雕摆件里的造型细节。客商要求返修。售后成本很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在第二代产品上,设计了现在看到的展箱。把展品陈列在展箱里,主要出于防尘的考虑。” 贾勇说:“这个展箱的制作工艺就很讲究。这么高,这么薄,重心在哪里,要反复推敲的。” 阿兰说:“你真是看出门道了。为了设计这个展箱,她们下了大功夫。尝试过很多方案,也失败了很多次。在展箱上下的功夫,不比在展品上下得功夫少。别的人只看到阿娇家的产品卖得好,不知道人家一家人在背后吃了多少苦。” 贾勇说:“还有那个展箱里的射灯。展箱里用射灯是一件忌讳的事,搞不好就把展品烤糊了。可阿娇家的展箱里,这个射灯的运用就非常巧妙,在展箱里营造出一种舞台效果……” 阿兰打住贾勇的话说:“行了,不能再跟你说了,万一哪一天你们公司又要上骨雕项目,我就成了泄露商业机密的人了。” 贾勇说:“这算得上什么啊,苗阿姨的商业机密可不简单。” 第84章 要做自己的品牌 阿兰吃惊地看着贾勇说:“怎么讲?” 贾勇提示着说:“她的牙料生意……” 阿兰又用胳膊肘捅了贾勇一下,说:“这可是人家的商业秘密,你不能随便说的。” 贾勇说:“放心。我除了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去?你就当给我长长见识呗。” 阿兰偷偷地说:“她做这么大的生意,肯定要有原始资本积累的。” 贾勇问:“她的渠道现在还走得通吗?” 阿兰悄悄地说:“走得通。” 贾勇问:“风险大?” 阿兰说:“他们不会自己做的。广州这些年从非洲来的黑人越来越多,他们出来闯世界,带着牙料当硬通货。这东西在别人手里还变不了现。她能敞开了收购,掌握着定价权。” 贾勇问:“张师父那天进场馆,是你把他带进来的?” 阿兰说:“我们是广州本地的企业,办这点儿事总比你方便啊。他不找我们,找你,你怎么办?你还能给他申请一个正式的证件吗?我们是本地人,我带进来的人,我担保嘛,出了事情找我就好了。老板娘这么大的企业,年年又都要参加广交会,她担保,没问题的。” 贾勇说:“张师傅找你们把他带进来,当然减少了我的麻烦。你们也是变相帮了我的忙。可他既然跟我们有生意,还跟苗阿姨走得这么近,难免让人多想啊。” 阿兰问:“有什么可多想的?” 贾勇说:“我师父本来是要找张师傅和他师哥做骨雕业务的。他们推了。为什么推?是因为生意本身不适合他们做,还是不愿意得罪苗阿姨?” 阿兰说:“我觉得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他们是手艺人,更能想明白把一钱不值的牛骨做成这样的产品有多难。他们的牙料还要指着老板娘供应,他们不想得罪老板娘,也在情理之中。” 贾勇说:“老板娘笼络他们也够舍得下本钱的。” 阿兰说:“你怎么知道?” 贾勇说:“张师傅戴的那块表是老板娘送的?” 阿兰说:“不就是一块儿表嘛,他们也帮老板娘挣了不少钱。老板娘送一块儿表,也是应该的。” 贾勇说:“你们真是财大气粗,把一块儿三万块钱的表,说得这么简单?” 阿兰说:“谁跟你说的?三万块钱一块儿。” 贾勇说:“他们是看见我一个师父戴着那样的表,才动心,惦记着自己也要来那么一块儿表的。” 阿兰用手比划着说:“七千一块儿。两块儿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五千块钱。老板娘让我去办的。” 贾勇不相信地问:“怎么可能呢?” 阿兰说:“水货和行货之分啦。这种表,在国内买是要交税的,而且很高。在香港没有税,我托朋友从香港买了带过来的。你师父说的是国内行货的价格,他在香港买也没有那么贵。” 贾勇想,就算是七千一块儿,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苗丽华能轻轻松松送出去两块儿表,说明他们之间的生意规模小不了。 贾勇说:“苗阿姨做事情蛮大气的。” 阿兰说:“我们广东人做生意就是这个样子啦。看准的事,敢投入,不拖泥带水的。跟合作伙伴交往也是这个样子。只要有钱赚,做一些感情投入也值当嘛。” 阿兰向贾勇诡异地笑了一下说:“苗老板给女儿选女婿,也是看准了就敢下本钱的呦。” 贾勇知道这事不好再往深里聊了,他换了个话题问阿兰:“那你自己做生意,打算做哪一行呢?” 阿兰说:“文胸。” 阿兰拉了一下她的衬衫领口,想给贾勇展示一下她的产品,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女人内衣啦。” 贾勇说:“这算服装,出口要配额的。” 阿兰说:“我不一定要出口。外国人在广交会采购的要么是低端产品,要么找我们的工厂生产他们的品牌产品,反正都是赚我们廉价劳动力的钱。我要做自己的品牌。做高端文胸。” 贾勇说:“这个我不太懂。” 阿兰说:“这种产品材料成本低,占压资金小。客户群体大,市场需求稳定。我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产品设计上。结合中国传统手工艺的刺绣手法,做高端产品。” 贾勇说:“在高端产品市场上你也面临国外厂商的竞争啊。你进入这个细分市场不是和我们进入骨雕市场遇到的问题一样吗?在骨雕市场上,有苗阿姨这样有垄断竞争优势的对手。在文胸市场上,你的对手可是国际知名品牌。竞争对手一定更加强大。 “他们会用价格策略和产品策略来打压新的市场竞争对手。你的产品定位在高端,产品推广成本会很高。推广成本就是你进入高端市场的门槛,而且很难跨越。有可能最终迫使你退回到低端市场。” 阿兰静静地听着贾勇的分析,不时点一点头。 阿兰说:“你说的对,广告推广在这个行当里确实很重要。同样的文胸,请一个明星打个广告,产品形象就不一样了。也许将来我也会请明星做广告,但是在初创阶段,我支付不起那个成本。” 贾勇说:“那你怎么做到你的高端产品定位?” 阿兰说:“也许我对高端产品的描述不够准确。或者应该称为高品质产品。我觉得高端市场不应该是有钱人才能进入的市场。不是那么有钱的女人,她们也应该享受到更高品质的产品。 “高品质不等于高定价,高定价里有很多支付给媒体的成本,这部分成本被转嫁给了消费者。内衣是外人看不到的,是穿给自己的,舒适性肯定是第一位的。 “只要坚持高品质,定价合理,在消费者的承受范围以内,市场会越做越大的。我不求一夜暴富,但我相信天道酬勤。” 贾勇说:“那你的细分市场定位就应该更准确。舒适性当然是重要的,但女人买漂亮内衣的消费动机不一定全是为了舒适。” 阿兰不好意思地用食指点着贾勇,笑而不言。 贾勇说:“我说的是真的。这个因素你一定要考虑进去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高跟鞋穿着不舒服,可还是有人穿。” 第85章 后继乏人的行当 阿兰说:“你说得头头是道,要不然将来你给我做北京的代理。” 贾勇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做文胸代理,好像不太合适。” 阿兰说:“你们北方人真是的,赚钱啦,还想那么多。你就这么一直卖玉器吗?你不觉得你这次运气好也是有原因的吗?” 贾勇不服气地说:“我们靠的可不全是运气。” 阿兰点拨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大厅里只有你卖小件玉器。” 贾勇点了点头。 阿兰说:“这个展厅是新展厅,以前没有这样的开放式展台。工艺品的展位也是一般的九平米展位,有陈列架的那一种。后来会展公司为了突出展示效果,搞了这个精品展厅。 “在招展的时候,展览公司明确说过,展品都是大型展品。所以整个展厅除了你一家,别家的展品都是大型展品。 “这两天其他参展商已经向展览公司提意见了,为什么你们北京公司可以不遵守约定陈列小件展品。展览公司已经放松了对展品的尺寸要求。 “你发现没有,其他展位上也陆续出现了小件展品。你们公司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搞到的展位,给你们这么大后门,让你在销售上占了便宜。” 贾勇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这个事的严重程度,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茬了。 阿兰像抓住了贾勇的小辫子一样狡猾地笑着说:“就算你的东西比人家的工艺水平高,利润高。但是你承不承认这种工艺品的购买群体还是非常有限的。 “同样是能够给人带来美的享受的东西,荷兰人能把鲜花做成一个超级大的产业。你可能把玉器摆件做成那样一个产业吗? “如果你是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就守着这些东西,卖一件少一件,卖一件吃一年,没有问题。可你是一个年轻人,你心甘情愿把你的未来和这些玉器摆件捆绑在一起吗? “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了你这个产品的尽头。就这种做假古董的生意没有发展,没有未来。你也愿意做一个没有发展,没有未来的人吗?” 阿兰讲话就像竹筒倒豆子,贾勇也像是要把她倒出来的豆子都要拾起来那么吃力地琢磨着。 阿兰说的这些事贾勇也在考虑,特别是他陪着师父陈淑娜跟广艺公司吃饭的时候,听到师父陈淑娜对业务转型的分析以后,他也觉得把工艺品出口作为自己今后的业务方向,发展的空间不大。 阿兰的话启发了贾勇,他想,师父陈淑娜正在调研的广西铅锌矿项目,如果有机会上马,他一定要积极争取参与到项目中。他不想像师父陈淑娜那样,做了二十年的工艺品出口,才想起换业务品种。 广交会的第六第七天,会期过半,远道而来的老客户已经打道回府。新客户在各种出口商之间反复比较,对于出口商的工作人员而言,这两天是最难熬的。 贾勇的心情还好,带来的展品销售得不错,展位费成本已经收回。此外还签了一个订货合同,这是事先都没有想到的。交易清淡的展厅里,贾勇围着自己的展位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在暗暗盘算每一件摆件的销售卖点。对于一些客户关注度明显不高的展品,贾勇在考虑适当降低报价,促进成交。 王总和季总,自从那天在场馆里见过一面后,再也没来过。就连师父陈淑娜和于建学,这两天也没有到场馆里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露面。贾勇不得不把翡翠屏风收起来,拖着拉杆箱出去买盒饭。 外地展团的领导一般会在这两天进场馆慰问参展的工作人员,给大家鼓劲打气。福建组团的展位上来了一位领导慰问,他给从福建来参展的工作人员带来了广州本地的水果,原本冷清的展位上,一下热闹起来。他要离开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争着要送他。 这位领导和送他的人从贾勇的展位前走过去。领导被展位上的展品吸引,停下来驻足观看。没什么事的贾勇,像接待客商一样,迎了上去。 这位领导四十多岁,身材魁梧,面相和善,穿一套质地普通的青色双排扣西装。贾勇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转过身看着贾勇笑了笑,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显得精力充沛。 他问贾勇:“你们是北京来的吗?” 声音洪亮的一口京腔儿,贾勇听着有些惊讶,说:“我们是北京来的参展商。” 他说:“我从小在北京长大,咱们算是老乡呢。” 他一边欣赏展品,一边赞叹地对贾勇说:“要说工艺,还得说北京的好。” 贾勇说:“玉石雕刻是北京的传统出口工艺品。一直走精品路线。我们的玉器加工厂,请了原来北京玉器厂的老师傅做技术指导。这些老师傅,都有清宫造办处传下来的手艺。” 他说:“不容易啊。老师傅的手艺都有传人吗?” 贾勇说:“这个行当后继乏人,学徒都不好招。有些手艺虽说也有传承,但是比老师傅的手艺差了不少。” 他说:“我们是外行人,只能看个大概齐,你是内行,你给咱们说说差距在哪儿?” 贾勇指着一个镂空玉石球说:“您看这个镂空玉石球,这是从外向内一层层扣出来的,最能体现匠人的技艺。这个镂空玉石球,从内到外有九层。这已经算是现在很好的工艺了。我听说,在故宫里,有一个差不多大的镂空玉石球,从外到内有十八层。这就是差距。” 他琢磨了一下说:“你说,这是能力水平达不到呢?还是不愿意下那么大的功夫呢?按理说,有雕九层的技术,只要肯下功夫,就能雕出十八层来啊?” 贾勇点着头说:“您说的对。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就是不愿意下那么大功夫了。” 他思索着问:“为什么不愿意下功夫呢?” 贾勇说:“下功夫,实现不了价值。” 他听贾勇说到价值,感兴趣地问:“你这么看吗?” 贾勇说:“现在在北京,已经没有国营的工艺美术工厂了。像这样的玉器,都是民营作坊里生产的。老板要挣利润,工匠要挣工资,前提是得实现销售。这样的工艺品以前都是皇家贵族赏玩的,所以才不计成本投入。现在这些工艺品要在市场上流通,寻常人家消费不起,做十八层镂空球耗费的工时肯定比做九层镂空球耗费的多。卖贵了没人买,卖一样的价钱,多耗费的工时得不到补偿啊。” 第86章 地方领导的嘱托 福建来的领导听得很专注,又问:“你们成交的情况怎么样?参展的成本能收回来吗?” 贾勇说:“我们成交的不错。不仅能收回参展的成本,还能有利润。” 领导问:“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贾勇说:“我们的产品定位比较准确。从我们已经实现的销售看,我们的主要客户是欧美客户,不是亚洲客户。这些客户不是经营工艺品的专业客户,他们买我们的产品是当礼品、纪念品的。对价格不是那么计较。再一个,他们喜欢动物题材的作品,您看,我展位上动物题材的作品已经没有了。都卖光了。” 他听了贾勇的介绍,转过身跟福建展位上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得跟人家学学,要搞一些适销对路的产品,不能老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他又跟贾勇说:“他们都是从福建山区来的,做外贸没有经验。你能不能跟他们交流交流,帮他们出出主意?” 贾勇说:“我觉得他们的产品缺乏设计。我们公司可以输出设计,跟他们合作。” 他又转过身跟福建展位上的工作人员说:“这样多好,人家有设计能力,你们有资源优势,这样结合起来,优势互补。比你们自己闭门造车强多了。” 福建展位上的工作人员送走了那位领导,转回来就来到贾勇的展位上。 贾勇问:“那是你们的领导?” 他们说:“是我们原来的地委书记。我们那里是贫困山区。” 贾勇问:“你们原来的地委书记,现在还来看你们?” 他们说:“我们这个领导人可好了。他骑着自行车,走遍了我们那里所有的乡,特别是我们贫困山区的乡。为我们脱贫想办法。” 贾勇问:“福建不是沿海省份吗?还有贫困山区?” 他们说:“福建也有不沿海的地方,我们那里就不沿海,没有渔业收入。我们那里还是革命老区。你想想,以前闹革命的地方,那不都是穷地方吗?山多地少,口粮都靠调拨。 “我们这个书记在我们那里工作的时候,要带着我们脱贫。他让我们找地方优势资源。我们那里就石头多。有的石头,我们自己看着还挺好看。就想能不能做成工艺品。 “我们这个展位是省里外贸公司的,是我们书记帮我们争取的赞助。可是,这都好几天了。也没有销售,也没有订单。我们也挺发愁的。” 贾勇说:“我来的第一天,就看见你们给展品打增光蜡了。你们的石材玉化效果不好。客商上手一摸,一手油蜡,人家就不愿意谈了。再说你们的设计,一个大花篮里堆满了瓜果蔬菜。这是什么主题呢?农民丰收主题?外商能理解得了吗? “就像我的展品里的这些个瓶子。我开始也不理解,为什么做瓶子。还有个盖子,一看又不是当花瓶用的。口还那么小,装什么东西都装不进去。一点儿实用价值都没有。 “后来我才琢磨明白,这个‘瓶’和平安的‘平’谐音,‘罐’和‘官’谐音,图的是个吉利。可这个理念跟外国客户讲不清楚啊。买这么个瓶子就能保平安吗?客户不信啊。所以,我展品里的这些个瓶瓶罐罐一个也卖不出去。” 福建展位上的两个工作人员发愁地说:“连你们的展品都卖不出去。我们的就更不好卖了。” 贾勇说:“关键还是看设计。我回去也要建议工厂修改设计。咱们做的是现代工艺品,要有现代设计元素。要有雕塑的艺术感。我们公司有工艺美术设计方面的专家,我可以给你们介绍。” 两个工作人员还是愁眉不展,说:“这回来,我们还有一个体会。做工艺品不上规模。就像你说的,我们搞成石雕,有艺术感了,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卖得出去的。我们这么多人,不能眼巴巴干等着卖一件艺术品。” 贾勇一闪念,有了一个想法。他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把你们的石材做成建筑材料呢?” 两个工作人员像是没有听说过一样,问:“你是说浇筑在混凝土里的石子吗?我们那儿都是整块的石头,不是石子,要打成石子还挺费劲的呢。” 贾勇连连摆手说:“不是石子。要的就是整块的石头。” 贾勇问:“你们去过上海吗?” 两个工作人员都摇头。 贾勇说:“上海有个地方叫外滩。那里的房子有上百年历史,是用石头盖的,经久耐用,美观大方。” 两个工作人员疑惑地问:“现在还有人用石头盖房子吗?” 贾勇说:“现在没有人用石头盖房子了。但是可以用石头装修。我们公司有一栋办公楼,外立面就是用石头切割成的石板做的装修。那些石材还是从西班牙进口的呢。” 两个工作人员像听天方夜谭一样,问:“还有这样的事呢?” 贾勇肯定地说:“有。我们公司三产公司有一个装饰装修公司。他们在北京有好几个工程。要是把你们的石材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上,那不是就有销路了吗?” 两个工作人员互相对视着说:“那要是做成建材,销量可就大了。那咱们的石头可就变成宝了。那才是咱们书记说的坐在金山上了呢。” 贾勇和两个福建展位上的工作人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贾勇想,回到北京以后,就去找老岳,帮助福建山区的乡镇企业和三产公司的装饰装修公司牵个线。要是能行,也是好事一桩。 下午三点左右,两个带着客商证件的香港人来到展位,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展品。他们以为贾勇听不懂粤语,站在展位前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一个香港人说,自己和一位做地产生意的香港顶级富豪是远亲。富豪看在亲戚面子上,每年都会照顾他一些生意。富豪过生日,他也有幸被邀请参加生日宴会。 给富豪买生日礼物就是一件很令他头疼的事。买得便宜了,觉得拿不出手;买得贵了,也不知道富豪知道不知道东西的价值。 第87章 藏族服饰的女孩 香港人说,富豪每年的生日宴会上都会收到好多玉雕摆件,估计富豪连看都没机会看。另一个香港人问,给这种顶级富豪的生日礼物预算一般是多少?富豪的远亲说,每年都不会少于一百五十万港币。有一年他花了三百五十万港币。另一个香港人吃惊地说,那可是一辆顶级宾利车喽。 两个香港人注意到贾勇在听他们说话,准备走开。 贾勇说:“您要是有时间的话,我这里有两件工艺精品可以给您介绍一下。” 香港人听了将信将疑地停住了脚步。” 贾勇指着翡翠屏风说:“这两面屏风是用整块翡翠雕刻而成的。它的价值首先体现在原料的稀缺性上,这么完整通透色泽均匀的翡翠原料是非常罕见的。” 两个香港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其中一个人还拿自己的翡翠戒面和翡翠屏风做了比对。 贾勇接着说:“再请欣赏翡翠屏风上的浮雕作品,这是出自一位雕刻工艺大师之手。在雕刻过程中,工艺大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对原料的消耗,人物表情丰富,服饰刻画生动,体现了大师精湛的雕工技艺。” “这是不可多得的传世之作。”香港人看着贾勇笑着说,“你听得懂香港话?” 贾勇笑而不答。 香港人问:“那,这个屏风你要多少钱?” 贾勇说:“实话说,这两件展品本来是非卖品。我们是应展览公司的邀请展出的,为的是提高整个展会的品质。这种级别的展品归类为现代工艺珍品,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被限制出境了。” 香港人说:“你把我们的胃口调起来,到底有价还是无价嘛?” 贾勇说:“每一件港币四百万。“ 香港人看透了贾勇的心思一样,笑着说:“你刚才听到了我们的预算,就报了四百万,等着我们杀到三百五十万成交是不是?“ 贾勇说:“四百万港币,不讲价。” 另一个香港人假装拦住同伴说:“好了好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他一家有的。” 两个香港人不紧不慢地从展位上走开了,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香港人转了回来。其中一个人说:“三百万港币,我们拿一件。” 贾勇摇了摇头。 香港人又说:“我们今天就回香港了。你现在不卖给我们的话,以后你想卖也没有机会了。” 贾勇说:“这样的货你们在香港是拿不到的。这样的货到了香港就会被收藏起来,几年之内都不会出现在市面上。出现的时候,价格已经翻了几番了。你们如果真的想要,就是回了香港,你们也还会再回来的。” 另一个香港人说:“那你给我们一个底价看看我们能不能接受喽。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预算,就像你看过我们的底牌,这就不公平了。你不便宜一些,我们心里很难接受的。” 贾勇说:“我的底牌已经亮给你们了。” 香港人说:“三百二十万。可以了。” 贾勇坚定地摇了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香港人做了一个很失望的手势走开了。 贾勇琢磨,邵燕问过于建学,翡翠屏风值不值她的一套房子。于建学说,应该不止值一套房子。那就得值几套房子。邵燕说过,她在三环内的房子七千多一平米,一百二十平米,就是将近九十万。 按照师父陈淑娜给的三百五十万的底价,差不多就是四套房子。如果卖不出这个价格,贾勇担心,师父陈淑娜会觉得卖亏了。还不如把翡翠屏风收藏起来,将来再找机会卖高价。或者像王一腾说的那样,直接拿到拍卖行拍卖。 那天晚些时候,陈淑娜和于建学来到展馆。贾勇汇报了香港人询价的事。 陈淑娜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三百二十万,你就应该卖!” 贾勇小声念叨着说:“您给我的底价是三百五十万。” 陈淑娜略微有一些尴尬,于建学在一边打圆场说:“别着急,有人问就可能快开张了。” 展会的第八天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销售周期,在贾勇适当动用前期结余调整了部分展品的价格后,销售量猛增。 快到中午的时候,展厅里来了一位身着藏族传统服饰的女孩子,看年纪二十出头的样子。周围有几个高大的穿着藏袍的男人好像在刻意守护着这个女孩。女孩在贾勇的展位上一尊灰玛瑙佛像前伫立了好一会儿。 女孩端详玛瑙佛造像的时候,贾勇也在观察她。女孩穿的藏袍是夏季藏袍,清凉单薄,虽然略显宽大,但遮掩不住她的一副好身材。和汉族女孩比起来,这个女孩的身材更加挺拔。 那女孩儿通鼻梁,高颧骨,尖下巴,面部轮廓清晰,目光坚定而深邃。高原生活留给她的印记表现在皮肤上。她的皮肤因紫外线照射而黑里透红,让她看起来庄重而不失年轻女人的俏丽。 女孩看到贾勇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夸奖道:“这是我在这里看到的最精美的佛造像。“ 贾勇微笑着回应了她,并没有说话。 女孩又说:“这是一位心中有佛的师傅的作品。佛像的造型反映了雕刻匠人对佛的领悟,也反映了雕刻匠人自身的修为。难得。“ 女孩停顿了一下说:“我有羊脂玉料,你们能不能请这位师傅为我们加工一批佛造像。“ 贾勇说:“玉石的加工风险很高,我们一般不提供加工服务。“ 女孩说:“那你们有上等的羊脂玉材料吗?“ 贾勇说:“我们可以按你的要求采购羊脂玉材料,你确认过品质后,我们再开工。不过开工之前,你要交一部分定金。“ 女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要定制二十尊佛造像,图纸我提供。” 贾勇点了点头,他想谈价格,又不知道这会不会有碍人家的习俗,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女孩聪颖地笑了,她转身对一个藏袍大汉说了些什么。 藏袍大汉说:“匠人的酬劳你来跟我谈。” 第88章 给你销售经理做 贾勇目送着几个藏袍大汉簇拥下气质高雅的女孩款步离开,一直到留下来的藏袍大汉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才转过脸。 贾勇想了想说,:“羊脂玉的材料价格,我现在报不出来,加工费可以给一个大概的价格。” 藏袍大汉好像对贾勇犹豫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他动作麻利地掏出一张名片说:“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不长,通过传真来确认细节。” 说完,藏袍大汉匆匆离开去追赶女孩。贾勇看了看名片,名片上的传真号,是一个德国的传真号。 贾勇心想,这一单要是谈成,应该跟日本客商的玛瑙绳坠业务有一比。 第八天的成交高潮过去后的三天里,每天也都会出一两件摆件,但销售总体平淡。各个展位上的工作人员在一起待了这些天,也都彼此逐渐熟悉起来,互相走动,交流业务。 辽宁、河南展位上的工作人员都过来和贾勇交换了名片,他们都来自玉石原料产地,有资源,但是加工品质上不去,成交情况都不理想。 有的参展商以后不打算来参加展览了。他们希望和贾勇建立合作关系,为贾勇提供玉石原料。贾勇把这些信息做了记录,同时邀请他们有机会到北京的时候,到公司进一步商谈。 距离贾勇展位最近的骨雕展位的两个姑娘也经常光顾贾勇的展位。贾勇把张师傅用下脚料做的手镯摆出来,让姑娘们挑。阿娇说普通话有广东口音,她在贾勇面前话很少,但她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每次看贾勇的时候,贾勇都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到很多内容,让贾勇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姑娘选好了自己心仪的手镯后,阿兰姑娘挑逗地问:“手镯是你送我们的?” 贾勇大方地说:“没问题。” 阿兰姑娘戏谑地看着阿娇说:“我沾你的光了。” 姑娘们高高兴兴地回到骨雕展位,让坐在展位里的苗阿姨看,看得苗阿姨按捺不住,也跑到贾勇的展位上,质问贾勇说:“你为什么不送我手镯?” 贾勇说:“您那么有钱,怎么会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 苗阿姨说:“你这么大手大脚不怕你老板找你麻烦吗?” 贾勇说:“小礼品,这点儿主我做得了。再说,我也不是谁都送。” 苗阿姨说:“可惜啊,展会一结束就见不到你了。” 贾勇说:“以后我来广州就去看您。” 苗阿姨说:“我看你老板对你也一般。这个展位就让你一个人盯着,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上厕所、出去买盒饭,还要把展品装箱,随身携带着。你老板太不会办事了。我们民营企业的老板,都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贾勇说:“他们在广州的时间不长,要在这里见好多人谈生意。顾不过来我了。” 苗阿姨说:“我听张天保说,你这一届广交会又是卖产品,又是接订单,可是没少做业务。那天我当着你师父面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贾勇问:“哪些话?” 苗阿姨说:“就是给你提成分点数的话。” 贾勇说:“怎么可能嘛。我才来了半年多。公司里我们一批来了九个大学生外贸员,就我一个人有机会参加广交会。我有这么个学习锻炼的机会就应该知足了。我还敢跟师父要提成?” 苗阿姨说:“话不能这么说。业绩只要是你做出来的,就应该给你提成。这跟你入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 贾勇说:“苗阿姨,我们是国有企业,不讲提成的。” 苗阿姨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官话。我跟张天保很熟的,他不会瞒我。你师父,还有那个叫王晗的,都在里面有提成,是从张天保那边安排的。” 贾勇说:“我不敢提。师父给多少是多少。” 苗阿姨:“她给你多少?” 贾勇说:“就是广交会补助啊。一天一百五。” 苗阿姨一脸不屑地说:“要我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啊?你没有地方去吗?到我这里来!” 贾勇说:“阿姨您别逗我了。我能干什么?像我这样的大学生,满大街都是。” 苗阿姨说:“我怎么会逗你呢?这一届广交会我还看不出你是什么人吗?像我,像张天保,合作过的外贸公司多了,见的外贸员也多了。什么人能干,什么人不能干,瞒不过我的。” 苗阿姨问:“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不算广交会的补助。” 贾勇说:“一千二百多一点儿。” 苗阿姨用手比划着指了指自己说:“到我厂里来,我给你一个销售经理做,一个月起步八千,年终红包另算。管吃住。住在我家里,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厂子里面有车,会开的话,你随便用。” 贾勇听着,真的有一点儿心动。他说:“阿姨,不能聊了。再聊我这活儿真的没法儿干了。” 说着,贾勇就要往外推苗阿姨走。 苗阿姨肥胖的身体,灵巧地转动了一下,纹丝不动。 苗阿姨说:“你留在北京,是不是想当官?当官不就是为了捞钱吗?有钱捞,干嘛还要当官呢?我跟你说,你不要看着那些当官的捞钱好像很轻松。没用的。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在香港,以前那些公职人员也很不像话的,后来出了个廉政公署,不都老实了嘛。要想挣钱,我们就踏踏实实地做商人。有吃有喝,有家有业,不是很好吗?” 贾勇说:“我当什么官啊?我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背景没靠山的。” 苗阿姨说:“你想干事业?就这华艺公司能让你干什么事业啊?我们都知道华艺公司。我、我老公、我爸爸,原来工作的那个象牙雕刻厂,就是广艺公司下面的一个厂子。广艺公司的钱志建那天跟你一起吃饭来着?” 贾勇说:“对啊。那天钱志建请我师父吃饭,我跟着蹭饭去了。他说跟您熟,还要打电话请您一起呢。” 苗阿姨一脸瞧不起的样子说:“他以为他是谁啊?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就能去跟他吃饭。想都不要想。好好的广艺公司,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不懂业务,好大喜功,今天想投资搞这个,明天想投资搞那个。把家底折腾完了。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了。” 第89章 心理压力挺大的 苗丽华说:“我早就把这里面的事情看透了。我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出来单干了。我这个厂子从小干到大,跟你们华艺公司我不敢比,你们毕竟在北京,跟广艺公司比,我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贾勇说:“就您刚才提到的那个王晗,他是北京外贸圈子里做工艺品出口资历最老的。他都佩服您。他说,工艺品出口企业做工贸一体化最成功的案例就是您的骨雕厂子了。” 苗丽华说:“你阿姨我不容易,白手起家,搞起这么一个骨雕厂子,上对得起我累死的老爸,下对得起我老伴儿和我的一双儿女。你看把你阿姨累得这一身的肉。” 贾勇笑着说:“人家都是越累越瘦,您养尊处优,您别逗我了。” 苗丽华说:“累心。真的累心!阿姨跟你说心里话,再干几年真干不动了。现在,我要是能把生意交出去,我马上交。我儿子不学生意,随他爸爸,搞设计的。生意上的事,就指着我这女儿了。” 贾勇看着骨雕展位上忙碌的阿娇说:“阿娇没问题的。她继承了您做生意的头脑了。别看我们说话不多,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苗丽华拍着贾勇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留下来,给阿姨做女婿好不好?” 贾勇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娇,梦呓般地说:“阿姨,我这两天做梦,梦到的都是阿娇。可是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啊。” 苗丽华不理解地问:“这好福气不就在你眼前吗?你是不是怕我搞你们北方人的那一套重男轻女?我跟你说,不会的。你阿姨我自己就是女人。更何况那是阿娇啊,我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 “我跟你说的没有假话。我真的想把生意交给阿娇。不信,你去问问阿兰。她不愿意在我厂子里做,要自己搞事业,我给她投钱,我支持她,我对她都能那样,更何况对我自己女儿呢?” 贾勇悄没声地问:“阿姨,你愿意让阿娇受苦吗?” 苗阿姨说:“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舍得让她受苦呢?” 贾勇说:“我也舍不得阿娇受苦啊。她要是嫁给我,就得跟着我受苦了。” 苗阿姨问:“怎么讲?” 贾勇如实说:“我家里负担挺重的。” 苗阿姨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都接到到广州来!” 贾勇说:“广东有个蛇口工业区,需要像我爸爸那样搞技术的人。那个时候,我爸爸就想带着我们全家到广东来工作生活。后来因为我妈妈有严重的风湿,不能在南方生活。我爸爸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我妈妈又得乳腺癌,他们就更不可能到南方生活了。” 苗阿姨眨着眼睛说:“那你一个人来就好了。给他们生活费。” 贾勇心事重重地说:“我妈妈需要的是陪伴。这是花多少钱都代替不了的。您别看我没事儿人一样。其实我心理压力挺大的。一个有病人的家庭,是被忧愁笼罩的。 “这种忧愁是会感染身边人的。阿娇太美好了,她嫁给任何人都会被当做宝贝一样。您何苦让她跟我一起生活在忧郁中呢?那对阿娇是不公平的。” 苗阿姨不再说话了。她默默地往骨雕展位走去。她又转过身,来到贾勇跟前说:“将来有一天,你想像阿兰那样自己当老板的时候,来找我,我也给你投资。” 贾勇像是看到海市蜃楼一样,笑着说:“谢谢苗阿姨。” 贾勇从自己的展位上,随手抓起一副玛瑙手镯,塞到苗阿姨手里说:“您给我讲了好多道理,让我长了见识。我感谢您。我知道您看不上这个,留个纪念。” 苗阿姨叹了一口气说:“不多说了。我收下了。” 广交会的第十三天,贾勇再一次调整了展品价格,成交再次进入高峰。曾经问过翡翠屏风的两个香港人再次光顾了贾勇的展位,他们的出价还是三百二十万港币。虽然陈淑娜有话说可以降价,贾勇还是没有接受香港人的开价,坚持报价四百万港币。 忙碌了一天之后,骨雕展位上的苗阿姨过来问贾勇:“我发现确实是在二、三、五、八、十三,这几天的成交量大,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贾勇说:“我也不是算的。这是一个数列,费波纳希数列。炒股票的时候经常用得到。” 苗阿姨大惊小怪地说:“你还会炒股票啊?你会炒股票,干嘛还干这个呢?” 贾勇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学的专业是审计上市公司的,学习过一些证券投资方面的知识。上班以后就没有接触了。” 苗阿姨说:“现在广州人炒股票的很多。还有人在炒香港的股票。听说有的人挣了大钱的。你说,我要不要也做一些?” 贾勇说:“炒股票,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挣钱的。有人在挣钱,就一定有人在赔钱。有人在一个阶段看是在挣钱,从更长的时间看,也不一定挣钱。从长期来看,投资人的平均收益能够达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那就是非常优秀的。 “您现在自己做实业。您在实业上的投资回报率如果比做证券投资的回报率低,您可以选择把投资在实业上的钱抽一部分,投资到证券市场。不过依我估算着,您现在的投资回报率不止百分之二十到三十?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您还是应该专注骨雕,那是您的主业。” 苗阿姨说:“这两年在广州开了好多证券公司的营业部。证券营业部的人穿西装打领带,三天两头到我厂子里来动员我开证券账户。他们说,好多有厂子的老板现在都在做股票。做老板的也要多元经营,万一哪天我的厂子不行了,我还有炒股票的收入。 “我被他们缠住不放,最近也开了一个证券账户。这不是赶上广交会了嘛,我忙得顾不上了。说不定广交会以后,我也要炒一炒股票呢。” 贾勇说:“您考虑过怎么选择股票吗?” 苗阿姨蛮有把握地说:“证券营业部的人会给我推荐的。他们说,他们带着我做。” 贾勇问:“您家里人有人研究这个事情吗?” 苗阿姨说:“我老公学美术的,搞艺术在行,对炒股票没有兴趣。” 贾勇说:“那您儿子对股票有研究吗?” 苗阿姨说:“我儿子跟他爸爸一样,生意头脑多一点儿有限。倒是我这个女儿阿娇,别看她不怎么说话,做生意是一门灵的。我看将来她哥哥要给她打工了。” 第90章 让我们挣个路费 贾勇问:“阿娇同意您炒股票吗?” 苗阿姨说:“这个事情我跟阿娇商量过。阿娇倒是觉得,我们家的生意不可能老是这么如日中天。我厂子里现在是有闲钱的,都趴在账上,银行给的利息就那么一点点,我一听说,,炒股票能挣好多钱,我也动心了。” 贾勇想了想说:“阿姨,广艺公司的人都知道您现在的生意好,他们现在要是想买您厂子的股份,您卖吗?” 苗阿姨像被针扎了一样,尖声说:“我疯掉了吗?我辛辛苦苦挣钱,分红利给他们?!” 贾勇说:“那您说,一个像您骨雕厂这么挣钱的公司,会发行股票吗?然后,让广艺公司在股票市场上,买您的股票,等着年底您把红利分给他们。” 苗阿姨一下就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贾勇又说:“咱们再打一个比方。您现在账上有闲钱。广艺公司要在广西搞一个矿山项目,跟您说,这个项目能挣很多钱。想让您参股。您投还是不投?” 苗阿姨冷静地说:“不投。” 贾勇问:“为什么呢?” 苗阿姨说:“他们投了很多项目,没有一个挣钱的。有的血本无归。我不相信他们。” 贾勇说:“那您为什么相信证券公司营业部的人给您推荐的股票呢?” 苗阿姨哑口无言。 贾勇说:“就是因为,他们穿西装打领带,名牌大学毕业,您就打算信他们吗?” 苗阿姨说:“他们是证券公司的专家啊,证券公司是国家的证券公司,他们怎么可能骗我呢?” 贾勇说:“您觉得广艺公司投的那些项目,都是诚心要投亏损的吗?” 苗阿姨想了想说:“那倒也不是。就是他们投资的时候,老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贾勇说:“您再琢磨琢磨,证券公司营业部工作人员向您推荐股票的时候,他们说的是不是也都是好的方面?” 苗阿姨说:“那要是像你这么说,股票是不能碰的了?” 贾勇说:“我听您说,阿兰自己有一个做内衣的小工厂,您给她投资了?” 苗阿姨点了点头说:“有这个事。” 贾勇说:“您为什么给阿兰投资呢?” 苗阿姨说:“阿兰是阿娇的好姐妹。我做生意缺人手,她帮我;她做生意缺钱,我帮她喽。” 贾勇说:“那广艺的人现在缺钱。要跟您借钱,他们跟您说,将来您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也会帮助您,您相信吗?” 苗阿姨说:“我不借。我不相信他们。阿兰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家境一般,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在我厂子里帮忙做事了。我给她钱,让她帮我办事,她回来会跟我说,用了多少钱,剩下多少钱,交待的清清楚楚。 “阿兰做事能吃苦。也动脑子。她选择做内衣这一行,做了很多市场调查,怎么用工,怎么用料,怎么搞设计,怎么销售,想的很细致。不像广艺那些人做事情是靠拍脑袋的。 “她请教我,当年是怎么做骨雕厂的,我就讲给她听,她就按照我当年的路子走。相当于她要在内衣行业复制一个我的骨雕厂,那我相信她一定挣钱的。 “而且,内衣这个行业跟工艺品行业还不一样。女人那么多,哪个女人不要穿内衣呢?内衣是必需品。可骨雕不是必须品。内衣市场可比骨雕市场大多了。说不定,阿兰内衣厂子的生意将来会比我的骨雕生意还要好呢? “再说,她那个小厂子,启动资金不大。我投给她的钱没有多少。就是真的都亏掉了,也无所谓的。不像广艺那些人,不开口则以,开口就是大数目。” 贾勇说:“您要买股票,一定要自己做研究。您不要相信证券营业部的专家。做企业,您才是专家。研究企业,您也是专家。钱是您自己的。没有人比您更对您的钱负责人。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苗阿姨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 贾勇说:“您要买股票,先要看,经营这家公司的,是阿兰这样的人,还是广艺那样的人。这家公司经营的行业,是阿兰这样的内衣行业,还是广艺那样的采掘行业。 “最后,您还要控制在股票上的投资规模。什么规模合适呢?就像您在阿兰内衣厂上投资的规模。就是都亏了,也无所谓。这就是对您来说,合适的规模。” 贾勇的话,把苗阿姨说得彻底沉默了。她劈着腿坐在谈判桌旁的椅子上,两条腿的膝盖从旗袍的开叉处露了出来,双手拄在膝盖上,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说:“我听明白了。这个事,我碰不得了。也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我会给阿娇一点儿小钱,让她去慢慢做。阿娇要是有不懂的,我让她找你商量。你会帮她吗?” 贾勇说:“一定会的。最起码,我能帮她看看财务报表。我相信,我还是能够看得出真假的。” 苗阿姨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大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真是难得。” 然后,她站起身,朝她的骨雕展位走去。那样子,真显得有些疲惫。操持骨雕厂参加广交会确实把她累得不轻,可让她疲惫成这个样子的事,恐怕还在她的心里。 广交会的最后两天,工艺精品展厅里人头攒动,但客商不多,大部分是其他展厅的工作人员来淘便宜货的。有的轻工业品展位的工作人员,拎着他们做样品的旅行箱来换工艺品。原来专门销售大件工艺品的展位上,也像摆地摊一样展出了手镯、挂件等小工艺品。 两个展览公司来巡检的工作人员,让展商工作人员把影响展厅效果的小件展品收起来。展商工作人员可怜兮兮地说:“没挣到钱,让我们卖点儿小东西挣个路费。“ 巡检人员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也不好意思催逼得太狠。正犹豫的时候,展商工作人员塞到他们手里一人一对手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巡检人员紧张地推脱着。 第91章 她消失在人群中 展商工作人员说:“这样。一副你们给五十。就算帮我们消化库存了。” 两个巡检人员相互看了看,低声说:“先放着。我们一会儿过来取。” 过了一会儿,巡检人员换了便装,带着钱,来到展位上取走了手镯。 就在这个时候,展会第一天出现的那个香港商人,带着他的女秘书在一群自称代理人的掮客的簇拥下,来到工艺精品展厅扫货。包括玉石龙床、玉石龙船和青田石刻花卉在内的一大批展品,以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被收购了。展商工作人员既心痛又无奈。 贾勇展位上的展品已经所剩不多。但最值钱的两面翡翠屏风还陈列在外。贾勇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的站在展位边,以防有人破坏了展品。 旁边的骨雕展位是展厅里效益最好的展位,在最后两天的垃圾时间里,他们已经开始撤展了。展览公司的工作人员为了维护展会形象,多次出面制止提前撤展。不得已,他们留了几件展品装门面。 匆忙之中,阿娇来跟贾勇道别。说是道别,其实她一句话也没说,就用她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贾勇,像是想从贾勇这里要一个承诺,看得贾勇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阿娇塞给贾勇一个紫檀木小盒。贾勇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有一个长方形象牙挂件,浮雕关公持刀立像,做工极精湛。贾勇忙着欣赏,还没来得及道谢,阿娇已经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展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有点像拥挤的菜市场。一些展览公司工作人员开始带亲朋好友进来扫货。有人甚至伸手去摸翡翠屏风,吓得贾勇赶紧上前制止。 贾勇看看会场秩序实在堪忧,干脆把翡翠屏风从展位上撤了下来。随着展品的销售,原来用来搭金字塔展架的包装锦盒,越来越少。金字塔展架也变得越来越小。 贾勇勉强把展位上所剩不多的几件展品集中起来,尽可能稳妥地摆放到已经很小的金字塔型展架上。他自己坐在谈判桌边,握着拉杆箱的拉杆,等待闭展时间的到来。 广交会结束后的两天里,从广州飞往全国各地的机票非常紧张,甚至要加价才能买到,而宾馆的住宿费用,却迅速下调到正常水平。陈淑娜决定业务三部参加广交会的工作人员,在广州再休整几天。 刘明英在广州有很多同学,多年未见,同学聚会一天接着一天,基本上是单独行动。贾勇则跟着陈淑娜和于建学四处转转看看。经过这次广交会的磨合,陈淑娜和广艺的领导已经相当熟络,差不多隔两天就要餐聚一次。 一天,在赴约去吃晚饭前,贾勇听陈淑娜和于建学闲聊。 于建学说:“这回咱们来广州,广艺的钱志建,又是派车,又是请吃饭,招待费可没少花。” 陈淑娜说:“花在咱们这里的是小钱,花在王一腾身上的才是大头呢。他请咱们吃饭,大排档就够了,他请王一腾能去大排档吗?” 于建学说:“现在广艺和杭艺都拿出项目来要总公司支持,也不知道花落谁家啊。就业务说业务,是不是杭艺那个项目更靠谱一些啊?” 陈淑娜眉毛一扬,说:“你说说看。” 于建学说:“我是这么分析的。总公司现在手里面最重要的双轨制指标,就是贵金属统购统销了。贵金属有货币属性,贵金属交易所地方上办不了。国家级的贵金属交易所,牵扯的审批部门很多,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 “只要贵金属交易所没有成立,老的统购统销制度就不会取消。要是哪个首饰厂跟总公司成立合资公司,资源有保障,进货成本低,在全市场就没有对手了。 “总公司还有政策性上市指标。把这个合资公司一上市,总公司还不赚个盆满钵满吗?这说的是收益。 “还有就是可靠性。杭艺给总公司选择的民营首饰加工厂,在国内有销售渠道。产供销,全产业链的优势互补。风险小。广艺的铅锌矿项目,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矿,这个不好说啊。 “还有就是时间周期的问题。搞合资贵金属首饰公司,当年见效,三年就能上市了。矿业项目,三年能不能达产都不好说啊。” 于建学的话说得陈淑娜频频点头。 于建学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还不能把态度表达得太明确。咱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起不了决定性作用。钱志建要是把做通王一腾工作,让王一腾接受广艺项目的希望,寄托在咱们身上,那就不好办了。” 陈淑娜扑哧笑出了声说:“我何尝不知我们的态度无足轻重,钱志建又何尝不知。我明确支持这个项目,是因为这个项目建成以后,公司就有了有色金属业务的出口基地。 “要是王一腾支持了杭艺的项目,一个纯粹的国内贸易项目,跟我们的国际贸易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我表这个态不奇怪,钱志建反复让我表这个态才叫奇怪呢。” 于建学琢磨着说:“也对啊。他为什么反复让你表态呢。王一腾的工作是钱志建自己在做啊。他又没有让你表态在王一腾面前策应他。” 两个人聊到这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于建学说:“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聊透啊?” 陈淑娜说:“眼看着咱们就要回北京了。他现在不聊明白,总不至于追到北京再聊。” 于建学试探着说:“要不然今天吃饭的时候,我主动提一下这个话题?” 陈淑娜说:“你怎么提呢?” 于建学说:“我就比较一下杭艺和广艺的项目,杭艺的项目有这些优势,我们还有必要回去找专家论证广艺的项目吗?” 陈淑娜说:“不提。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建学说:“是不是每次吃饭你都带着我们一大帮人去,他没有找到跟你单独聊的机会,不好谈啊?要不然今天晚上你自己去,我和贾勇就不跟你去吃饭了。” 陈淑娜摇了摇头说:“不行,有些事,咱们俩过一遍脑子,比我一个人过一遍脑子要强多了。” 第92章 明机巧而不用 陈淑娜想了一下说:“贾勇,今天晚上,我跟你于师父要去跟广艺的钱总谈点儿事,人去多了不方便。你晚上自己找个地方吃点儿饭。就别跟着我们了。” 贾勇答应了一声。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贾勇觉得有些尴尬,就起身说:“师父,那我先去逛逛。” 陈淑娜目光犹豫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贾勇跟于建学打了招呼,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陈淑娜又叫住了他:“贾勇,咱们还是一起去。” 贾勇不知所措,于建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起去。你就闷头吃你的,听到什么就当没听见。” 陈淑娜嘱咐贾勇说:“你刚入行,今后路还长着呢。师父希望你埋头做事。可你毕竟走入社会了,要像在学校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行当里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增加些阅历,但是要不要学,该不该用,该怎么用,不是你现在这个阶段有能力判断的。有句话叫‘明机巧而不用’。就是我要说的意思。” 于建学问:“‘明机巧而不用’后面还有一句,听说过吗?” 贾勇摇了摇头。 于建学说:“‘濯清涟而不妖’。你陈师父的意思是,挣钱要挣干干净净的钱。这件事可不像说得那么容易。你自己慢慢体会。” 那天晚上,贾勇跟着陈淑娜、于建学,去和钱志建吃饭。广艺方面也就来了钱志建和他的一个副手。这是贾勇参加的和广艺的聚餐中,人数最少的一次。 他们谈的还是在广西开采矿山的事。陈淑娜一直说她是做工艺品出口业务起家的,但是这两年越做越累。工艺品出口业务的特点是价值高,艺术性强,受众面有限。 工艺品出口业务,交易的等候期太长,没有可以预期的价格。品质的尺度把握上也比较随意。确实会有开张吃三年的时候,碰着这样的事能让人高兴一阵子。但是不开张时,那种等待的煎熬,也着实让人难受。 按照陈淑娜的说法,中国出口创汇的排头兵是工艺品,上规模上量的是纺织品。纺织品做了几年以后,品牌搞不起来,低端重复竞争的问题就出来了。国外开始对中国纺织品征收反倾销关税,或者实施配额管理。 从国内看,纺织品的出口历来以江浙一带为主要出口基地。北京的纺织品出口,加工成本高,款式面料更新速度慢,很难和江浙一带的纺织品出口企业竞争。 北京地区的纺织品出口中,代理业务的比重越来越高,代理费手续费也因为外贸公司之间的竞争越来越低,后来简直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外贸公司从纺织品生产商那里唯一能够收取的是配额的费用。到外经贸部申请配额,成了外贸公司最重要的事情。配额到手后,外贸公司就成了配额交易商。 向外贸管理机构申请纺织品配额的基础,是上一年度的出口交易量。为了把这个交易量搞上去,外贸公司不惜从生产商手里买业务。 陈淑娜也做过纺织品的出口代理业务。这届广交会上,刘明英的展位就是接纺织品订单的。但是,一张订单都没有。采购纺织品的外商,一般都有固定的中国合作伙伴,新的订单很难再接到。 虽然贾勇的工艺品展位上成交量出人预料的好,但陈淑娜长期收藏的两件精品并没有成交。陈淑娜觉得贾勇赶上了工艺品出口成交的小阳春。这是每隔几届广交会才会有一次的成交量大增的情况。从长期看,陈淑娜对工艺品出口业务的发展前景并不乐观。 谈来谈去,关于矿山开采的事,她还是那句话,看好业务前景,回去找专家论证。 眼看着一顿饭又要结束了。这天晚上,既没有怎么劝酒,也没有怎么喝酒的钱志建按捺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香烟,在吐出的烟雾中,悠然地问:“陈经理,我看你每次出来都带着于经理和贾勇,我就当他们是自己人喽?” 陈淑娜点了点头说:“自己人。有话放心讲。” 钱志建说:“上回,陈经理告诉我,杭艺的总经理郭勇东,带着一个项目,追到广州找王总,要求总公司的支持。陈经理不关心事情的后续进展吗?” 陈淑娜说:“到底是支持杭艺的项目,还是支持广艺的项目,大主意要王总拿。王总的工作又是钱总在亲自做。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钱志建问:“陈经理觉得,王总会支持哪一个项目呢?” 陈淑娜说:“我们下午还在酒店里分析。杭艺的项目在盈利能力,项目的安全可靠性,业务开发周期上,都有优势。” 钱志建问:“陈经理希望哪个项目得到总公司的支持呢?” 陈淑娜说:“我是做外贸的,我当然希望广艺的项目胜出。广艺的项目建成后,华艺公司就有了出口产品基地。我就不用,这里扣一点儿,那里挪一点儿,凑业务规模了。” 钱志建说:“这些年,我们广艺公司,投了不少项目,这个广西铅锌矿项目是我们最后一搏了。成了,我们广艺公司就活了。不成,广艺公司就散摊子了。” 陈淑娜见钱志建说得诚恳,也就不再绕弯子,说:“钱总,我的能力有限,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尽管说。” 钱志建说:“陈经理,我这边能做的,已经做好了。” 陈淑娜说:“怎么讲?” 钱志建说:“王总已经同意做广西铅锌矿项目。” 陈淑娜不敢相信地问:“这是王总最后的态度吗?不会有变化?” 钱志建说:“这关系到我广艺公司的生死存亡,我敢随便说吗?” 陈淑娜不放心地说:“杭艺的郭勇东,不仅拿出的项目考虑周全,还在项目之外做足了功夫啊。” 钱志建说:“我知道啦,他为了做项目,专门招聘了一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做外贸员,下了大本钱啊。他的人好,我比不了,可我的项目优势,他也比不了啊。” 第93章 这钱拿还是不拿 陈淑娜和于建学异口同声地问:“项目优势?” 钱志建说:“项目好与不好不是绝对的。要辩证地看。郭勇东的项目从评估上看,接近完美。可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项目太好了,反而对王总没有吸引力了。” 钱志建的话把陈淑娜和于建学说得目瞪口呆,他得意地说:“对于王总来说,这个项目好就好在,这是一个工程,一个有不确定性的工程。” 钱志建说:“项目论证的事,你们就放心。随便哪个有色金属领域的专家,都会告诉你们这是一个好项目。这个项目的关键在落实上。 “杭艺的项目再好,今年见效益,明年开始进入上市辅导,三年以后上市。这里面各个环节都有审计,是公开透明的,还有各个方面的监管。 “广西铅锌矿项目就不一样了。挖掘机一响,黄金万两啊。“ 于建学揶揄道:“那这项目还要建成吗?“ 钱志建说:“当然要建成了。还要上市呢。上市后的规模还要比杭艺的项目大好多倍呢。只不过建设的周期长一些,成本高一些。” 陈淑娜说:“所以找我们俩没有经验的人来负责。” 钱志建画着圈说:“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个人入股的。只要这个项目最终能够上市,我们的利益就都在里面了。过程中的事,我们就不要太纠结了。像王总这个级别的领导,按照规定,是不能在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公开持股的。在工程上适当安排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钱志建加重了语气说:“你放心。这个项目上的收益,绝对好过你收藏的那两块翡翠。那两块翡翠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这个项目上的等待期不会更长。” 在广艺的车送他们回酒店的路上,陈淑娜和于建学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 这次来广州,广艺提出的有色金属矿石出口业务,正中陈淑娜下怀。作为从业二十年的老外贸员,陈淑娜已经把有色金属矿石出口业务作为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向。 用陈淑娜的话说,有色金属矿石出口业务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愁卖。只要把矿采出来,炼出来,在国外交易所一挂单就完了。随行就市,价格高就高着卖,价格低就低着卖,反正总是能成交。 做工艺品有时候也能出大单子,但在个别大单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库存。很多做工艺品出口的公司都是被库存压垮的。 陈淑娜自己的两件工艺精品当年收购的时候压上了全部身家。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就是变现太难了。这也让做工艺品出口起家的陈淑娜下定决心转行做有色金属矿石出口业务。 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宾馆房间里,于建学接到一个找贾勇的电话。贾勇从于建学手里接过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广东口音的男人,他报了名字,很熟络地问候贾勇。贾勇一边支应着,一边想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广交会期间接触的人太多了,贾勇怎么也想不起来。 放下电话,于建学问:“谁啊?” 贾勇说:“他说和我在广交会上见过面,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于建学点了点头说:“他说什么事了吗?“ 贾勇说:“他约我在广交会展馆附近的小广场见面,说有业务要谈。” 于建学说:“那你赶紧去。” 贾勇说:“我不记得在广交会上还约了本地人谈业务。” 于建学说:“那也说不定有人慕名要跟你谈业务。你在广交会上一战成名了,人家要是想跟你合作呢。多接触些人,不是什么坏事。” 贾勇想到在广交会场馆外,光天化日之下遇到抢劫的事,他不免对单独和陌生人见面心有余悸。 贾勇嗫嚅道:“于师父,您能跟我一起去吗?” 于建学说:“昨天我跟陈经理聊广西铅锌矿的事,聊得很晚。她现在还没起床。我估计她一会儿起来,还得找我聊。你一个人去没事的。是不是那天碰到抢劫的事,现在还有一点儿害怕啊?” 贾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于建学说:“盗亦有道。你那天怕人家劫你,是因为你带着两面翡翠屏风。你把翡翠屏风放在酒店里,我和你陈师父看着,你空手去就是了。劫道的人图的是财,你身上没带财物,他们劫你干什么?” 于建学见贾勇还是犹豫,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对了。你身上是不是还有没有交给你陈师父的货款啊?” 贾勇说:“是的。我交给您吗?” 于建学说:“你直接交给你陈师父,别带在身上,那样不安全。” 贾勇说:“行,那我整理一下。” 于建学说:“那有什么可整理的。你把收到的美元都交给你陈师父就完了。她要是看不明白,她会问你的。” 正说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陈淑娜在电话里约于建学在餐厅见面。 于建学放下电话说:“我陪你陈师父去吃个早餐,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们回来,把货款交给你陈师父后再走。出门的时候身上千万别带着货款。” 于建学一离开房间,贾勇就把销售清单翻了出来。广交会的后半程,他和于建学住在一个房间,一直没来得及整理货款。 贾勇算了算,他手里的货款有四万多美元。折合人民币四十万。如果按照那天和王晗商量的,以王晗给的价格为基础,下浮百分之二十结算,交给师父陈淑娜,贾勇需要上交三万多美元给师父,自己还剩下一万多美元在手里。一万多美元,折合人民币十万元,这个数字把贾勇吓了一大跳。 贾勇一个月的工资一千二百元,一年的工资一万四千四百元。这一万多美元,相当于他八、九年的工资收入。这个钱,拿还是不拿? 首先说,销售账和结存现金是对得上的。其次,这些业务都是他一个人经手的。货是他卖的,钱是他收的。按照什么价格卖的,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94章 心理承受范围内 贾勇想,苗阿姨当着他的面,曾经跟师父陈淑娜提过,应该给贾勇销售业绩提成。苗阿姨私下里,还跟贾勇说过,张天保跟她讲过,王晗和陈淑娜在他那里都安排了提成。可是给不给他提成,师父陈淑娜到广交会结束也没有给个说法。 那天,王晗从场馆里走之前,跟贾勇说,让他给自己加点儿,别那么死心眼儿。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可这毕竟是王晗的意思,王晗也没有说,他的话是不是在传达师父陈淑娜的意思。 钱是好东西。贾勇太想挣钱了。贾勇爸爸工作的国营工厂,生产任务不饱和,转产不顺利,只能勉强发个基本工资。妈妈原来在地方学校,是事业单位,收入比在工厂里当厂长的爸爸还要高。可妈妈不幸罹患乳腺癌,不得已病退在家休息。因为不是正常退休,退休金都是打折领的。如果这笔钱能拿到手,对改善贾勇家里的经济状况,帮助就太大了。 贾勇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这笔钱太大了。他有一点儿下不去手。苗丽华笼络贾勇的态度很明显。就算招贾勇入赘是玩笑,但根据贾勇在广交会上的销售能力,给他一个骨雕厂销售经理的职务,贾勇还是相信的。那一个月是八千,年终还有分红。如果比照着骨雕厂销售经理的待遇,贾勇拿这笔钱心安理得。 上一次贾勇跟师父陈淑娜交接货款,是在广交会刚开幕的前几天。陈淑娜收走货款时,有些急切的样子,贾勇还历历在目。那一刻,贾勇心里就有一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 按理说,上级领导把公款收走了,贾勇不应该有什么想法。可这些公款,师父陈淑娜会如数上交吗?贾勇心里是有疑问的。 后来,苗丽华说张天保给师父陈淑娜安排提成的事,贾勇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贾勇很清醒,他没有资格跟师父陈淑娜比。要是没有师父陈淑娜的认可,他连广交会都来不了。同期入职的九个大学生,论学历,他的条件是最次的,可论收入,他比其他八个大学生都要好。 就是在业务三部,师父陈淑娜给他安排的事情多,相应的,他拿的各种补助就比王鹏和邵燕高。可以说,师父陈淑娜没有亏待贾勇,而且对他是有一些特别的关照。一想到瞒着师父陈淑娜,拿这么大的一笔钱,贾勇的心情忐忑起来。 贾勇担心,万一师父陈淑娜知道他拿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今后师父就不会信任自己了。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贾勇可以断定,他的所有客户都不认识师父陈淑娜。对于卖出去的展品,贾勇说卖了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师父陈淑娜无从对证。贾勇的这种忐忑心情,完全是一种心理作用。 留给贾勇的时间不多,陈淑娜和于建学就在楼下吃早饭。他们随时可能走进房间。那个时候,贾勇就要把货款交给师父陈淑娜。如果交了,这笔货款就跟贾勇没有关系了。后悔都没有机会了。贾勇必须马上决定,到底交多少货款。 贾勇决定给自己留下两千美元。折合人民币,比他一年的工资略多一点儿。他觉得这个金额还不算特别大。还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贾勇刚下定决心,房间的门就开了。陈淑娜和于建学走了进来。贾勇有一点儿慌乱地站起身,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他迅速地从货款里数出两千美元单独放好。然后,他把销售清单和其他货款包好。 贾勇从洗手间出来。和陈淑娜、于建学简单聊了几句。就把销售清单和货款交给了陈淑娜。陈淑娜像上回一样,核对了销售数量和价格,清点了货款,然后把货款和销售清单包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贾勇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赴那个电话邀约。陈淑娜和于建学都鼓励他去见见。贾勇戒备心放松下来,心想也许这就是生意场,见面三分熟,也许见了面就能想起些什么。贾勇在两位师父的催促下,决定去看看。 贾勇前脚出门。于建学看着贾勇的背影说:“你觉得贾勇跟往常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陈淑娜说:“有什么不一样?” 于建学说:“紧张。” 陈淑娜问:“你觉得和钱有关系吗?” 于建学说:“要是你听了那天苗丽华说的话,你会怎么想呢?” 陈淑娜满不在乎地说:“那个大嘴巴,她的话贾勇会往心里去吗?” 于建学说:“这个事挺微妙的。你说,要不要给贾勇安排一点儿意思意思。他一个人盯着工艺品展位,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又出售展品,又签订单,从经济效益上讲也很不错。给他一点儿现金奖励?” 陈淑娜问:“什么名目呢?提成?这在公司里是拿不上台面的。” 于建学说:“可是,你要说,这届广交会销售得这么好,全部都是周期性因素,赶上好年景了,也没有说服力啊。咱们别说别人,让王鹏和邵燕来盯这摊业务,就是我自己来盯着,我估计也做不了这么好。” 陈淑娜说:“我看过贾勇给我的上一张销售清单,所有的展品都是按照王晗给的价格下浮百分之二十销售的。一分一厘都不差。你觉得可能这么整齐吗?” 于建学说:“噢,我没有看过销售清单。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要是这么说的话,就有点儿意思了。那这一回的销售清单也是这么整齐吗?” 陈淑娜拿出贾勇刚才交给她的清单又仔细看了一遍,说:“这回又比底价多了不少。” 于建学说:“那这小伙子还是挺老实的。可能是我想多了。” 陈淑娜说:“师父带徒弟。还是要让他走正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咱们没有办法,有些营销费用没处销账,只能搞些变通做法。 ”贾勇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还是要从严管教。苗丽华说的是民营企业的做法,华艺公司毕竟是国有企业,私下里拿提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还是不要主动跟贾勇说了。” 第95章 生意人不能知足 陈淑娜说:“我给了贾勇销售指导价格,卖得比这个指导价格高,那是他的本事。只要在这个指导价格之上,他给我多少,我都认可。至于他自己还留没留,我没法查,我也不去问。” 于建学点着头问:“下一步贾勇的工作你打算怎么安排?” 陈淑娜说:“他手里还有两个订单,一个出口日本的玛瑙绳坠,这个合同已经签了。还有一个羊脂玉佛造像,还在商量合同细节。这两个单子要是都做下来,收益可比展会上销售的展品高多了。在这上面专门放一个人完全值当的。暂时就让贾勇集中精力搞这两个订单。” 陈淑娜说:“昨天和钱志建谈完,我就在想,将来谁去负责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 于建学说:“昨天,钱志建算是把话讲明白了。你还是觉得要参与广西铅锌矿项目吗?” 陈淑娜说:“我跟钱志建说,想做有色金属进出口业务,是我的心里话。这几年,我一直让王晗在香港找业务关系。从老公司出来,没去那些小外贸公司,也是想用华艺公司这块招牌,把有色金属进出口业务做起来。没想到,咱们自己还没找到业务机会,钱志建倒把广西铅锌矿这个项目送上门来了。” 于建学说:“项目还在酝酿中,就有人想从工程中捞好处。你觉得这个项目能做吗?” 陈淑娜见怪不怪地说:“做工程的,无利不起早。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于建学说:“我看着这回广交会上的成交情况,工艺品出口的形势还不至于太悲观。咱们有必要冒那个风险吗?” 陈淑娜嗔怪地说:“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前几届广交会上生意惨淡的情形了?” 于建学说:“那会儿不是没有得力的人吗?像贾勇这样的外贸员,咱们好好带几个出来,再结合国外客户的喜好,在产品设计上下下功夫,情况不会太差。” 陈淑娜说:“你这是小富即安的想法。要是就咱俩带着贾勇,顶多再带一个邵燕,将就着做,也能对付。你就知足了吗?” 于建学说:“那还能怎么着?” 陈淑娜说:“你看原来跟我一起进老公司,做有色金属进出口的,人家自己都有公司了。听说还要上市呢。咱们现在怎么跟人家比?做生意的人,就不能知足。要敢想敢干。咱俩要是早就知足了,现在还在外贸仓库看仓库呢。” 于建学说:“你只要想明白了就行,大主意还是你拿。” 陈淑娜说:“依我看,华艺公司上马广西铅锌矿项目是差不多定下来了。在完成内部审批手续的同时,项目公司管理团队就要确定下来。你怎么考虑?” 于建学摇了摇头说:“我没考虑过。” 陈淑娜明确地说:“王总和季总的意思是,让我做项目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长。” 于建学有些吃惊地问:“这个职务,难道不应该是王总或者季总兼任吗?” 陈淑娜说:“这是要干具体活儿,担具体责任的职务,他们才不会干这份苦差事呢。” 于建学倒吸了一口气,拢着他不多的几根头发,双目微合,琢磨起来。 陈淑娜又说:“我考虑让你出任项目公司总经理。” 于建学心里七上八下的,说:“咱俩可都没有管理一家矿产公司的经验啊。” 陈淑娜说:“凡事总得有第一次。以前咱俩还没有做外贸的经验呢。这不也做了快二十年了吗?既不用你下井挖矿出体力,也不用你绘图搞设计出脑力。就是做管理工作,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在山西内蒙,遍地小煤矿,那里面有几个老板是矿业大学毕业的?矿业大学毕业的不都给文盲老板打工呢吗?” 于建学笑着说:“我看你是为这个董事长头衔上头了。找着当老板的感觉了。” 陈淑娜暗自得意地笑着说:“慢慢来。咱们先拿这个矿练手,持个股什么的。迟早有一天,咱们也能有自己的矿业公司。咱们的矿业公司也能上市。我就不信还比不过那几个老公司出来的外贸员了。” 于建学说:“按道理说,我得谢谢你。这一下就把我抬举到了项目公司高管的位子上了。我肯定尽力。这没得说。可是我有一点儿具体的困难。今年,我儿子中考。这么多年了,孩子的学习我也没管过。中考这么重要的时候,我还是想抽一些时间陪陪孩子。” 陈淑娜嘲弄地笑着说:“别说中考了,小学五年级的应用题,你还会吗?你陪着他能帮上什么忙。你还不如给他花高价请几个一对一的辅导老师呢。” 于建学说:“辅导老师已经请了。我是辅导不了孩子了。可盼着他能考上一个好高中,将来能上个好大学。咱们那个年代没上成大学,我心里觉得挺遗憾的。” 陈淑娜说:“那也不能唯学历论。那些有学历没能力的,你这些年见的还少吗?我觉得,这么多年,学历这个事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 于建学说:“读书多,还是好。你看贾勇思路多开阔。” 陈淑娜奚落道:“那你怎么不说,邵燕还把增值税发票撕了呢?” 于建学说:“那也是个奇葩。” 陈淑娜劝道:“你就走马上任。机会难得啊。现在文凭有办法搞到。做公司高管的机会可不多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于建学说:“我心里有这么一档子事牵挂着,就怕耽误你的事儿。这么大的项目,可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全心全意投入都未必能办得好,就别说三心二意了。” 陈淑娜叹了一口气说:“要不然这样,让王晗当总经理,你做副总经理。” 于建学怀疑地说:“王晗做总经理,我做副总经理,这个安排我能接受。毕竟他的资历在那儿摆着呢。退伍军人,外贸公司科长,外贸公司驻香港公司总经理。可这个项目是华艺公司的,这么大的项目,让我们三个外来的人占了一、二、三把手的位子。这不合情理啊?” 第96章 一件有魄力的事 陈淑娜说:“谁让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那几个公司的老部门经理,谁也不会接这种苦差事。这件事交给我们几个,倒是王总和季总办的一件有魄力的事。他们越信任我们,我们越要把事情干好。” 于建学提醒道:“你要不要主动提出要两个人掺沙子?” 陈淑娜说:“我估计不用我提,公司也会有安排。” 于建学说:“那就更得提了,做个姿态出来嘛。” 陈淑娜说:“还有一件事。钱志建有个堂弟,做木材生意。他想在越南那边做个公司。从那边进口紫檀木,酸枝木,听说还有黄花梨呢。钱志建问咱们有没有合作的想法。” 于建学想起了他在外贸仓库里看到的硬木鸟笼子和硬木家具,一下就来了兴趣。他说:“国内的紫檀木、酸枝木早就给砍光了。原来红极一时的京作硬木家具,没有原料,已经断了顿了。要是能解决木材来源,我看国内有这个市场。” 陈淑娜说:“季总一直想搞跨国综合商社,在境外建分公司,催着我选项目。咱们建海外分公司,不能搞得跟兰天磊的俄罗斯分公司那样。咱们要做,就得实实在在做业务,得有利润。我看不如就从越南分公司起个头。” 于建学说:“那派谁去呢?贾勇搞工艺品出口,手里有合同要执行,走不开。王鹏那边要应付兰天磊交待的俄罗斯分公司的事情。就剩一个邵燕了。一个女孩子,刚工作,就给派到越南去。是不是有一点儿不合适?” 陈淑娜不以为然地说:“女孩子怎么了?她是不是外贸员?我这里只有外贸员,不分男外贸员,还是女外贸员。只要是外贸员,干外贸业务,就得服从公司需要接受外派工作。没那么多理由可讲。” 于建学说:“话是那么说,毕竟是女孩子。出点儿什么事,也麻烦。” 陈淑娜说:“也不知道公司还能不能再给咱们俩人。我倒不是说,邵燕不能外派。主要是,还有一个业务也需要人。康乐在广交会上谈了一个陶瓷出口业务。邵燕家不是景德镇的嘛,我考虑是不是安排她做陶瓷出口业务,对接康乐的客户,更合适一些。” 于建学说:“陶瓷业务也是大宗,邵燕要是能把这个产品做深做透做专业,成为一个立足国内,主攻产品方向的外贸员,也不错嘛。也省得你派她出国常驻,还得操额外的一份心。” 陈淑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的班子组成人选,我就这么上报季总了。你可别反悔啊。” 于建学笑着说:“不反悔。我不善于冲锋陷阵,我善于做一些摇羽毛扇的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淑娜不搭理于建学贫嘴,特别叮嘱道:“更不能老跟王晗唧唧歪歪的。两个大老爷们儿,见了面就跟斗鸡一样。多少年的朋友了,至于嘛?” 贾勇按照约定来到广交会展馆外的一处街心公园。一个坐在公园石凳上的年轻男人笑着站起身。这个男人三十左右年纪,个子比贾勇矮一些,吹过的头发很蓬松。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裤子,带出气孔的棕色皮凉鞋。他一边叫着贾勇的名字打招呼,一边向贾勇伸出戴着金链子的手。 贾勇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手后,和见面人一起坐在了石凳上。虽然见面人像熟人似的和贾勇聊起了广交会的事,但是贾勇很快确定下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贾勇问:“咱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年轻男人说:“在场馆里,我去过你的展位。“ 贾勇说:“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见面人说:“这不奇怪,我去展馆的时候,你正忙着接待客户。我没有打扰你,就从你那里拿了一张名片。“ 贾勇说:“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宾馆房间的电话的?“ 见面人说:“我有朋友在你住的宾馆工作,我去找他的时候,偶然发现你还没有离开广州,就打电话约你出来聊聊。“ 贾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面人说:“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和你面对面地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贾勇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面人说:“怎么样,这届广交会收获不小。他们都说工艺品展厅里,你的展品销售的最好。” 贾勇说:“还是骨雕展位的生意好。” 见面人说:“不能和他们比。每一届广交会他们的生意都好。除了他们,你的生意最好。” 贾勇问:“你是做哪一行的?” 见面人说:“我什么都做,什么赚钱做什么。” 贾勇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那人解释说:“我们做广交会展品的尾货收购业务。只要是参加广交会的展品,参展商不愿意回运的,我们就以比较低的价格收购下来,然后在广州本地出售。你们没有销售的展品还回运吗?” 贾勇说:“我们没有销售出去的展品不多,暂时寄存在广州的朋友那里,下届广交会我们再拿来展出。所以可能这一次没办法合作了。” 见面人说:“你也可以把东西存在我们这里,我们有常年的展厅,如果销售了,我们可以和你分成。” 贾勇说:“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这次就不麻烦你们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背着一个双肩背包从他们身边走过,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见面人匆忙起身拦住背包人问:“你拿的是海马吗?” 背包人停下来,贾勇也站了起来。背包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见面人。 见面人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对贾勇说:“这是上等的海马。” 贾勇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得。 见面人说:“海马是一种药材,用它泡的药酒喝了可以壮阳。在广东,很多人讲究用海马煲汤喝。这么好的海马真的是非常难得。” 见面人开始和背包人聊起来。他问背包人卖不卖。 背包人说:“这是给一个朋友带的货,你要是实在想要的话,我可以先卖给你。” 见面人说:“可惜,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第97章 京作仿明清家俱 见面人从手上摘下金链子递给背包人。 背包人掂了掂金链子说:“这恐怕不够。” 见面人问贾勇:“你身上带钱没有,能不能借给我一些?” 一提到借钱,贾勇就判定这两个人是骗子,他们在给自己设套。广交会场馆外三个彪形大汉抢金项链的一幕在贾勇的脑海里闪现了出来,贾勇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就在他下意识地想去摸一下西装口袋里装着的两千多美元货款的时候,他镇定了下来。 贾勇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街心公园里除了他和两个骗子,还有一对老夫妇带着孙子玩。贾勇又打量了一下两个骗子,从他们的体型上看,他们明抢的可能性不大。 贾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有。” 见面人又装模做样地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和几百块钱,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贾勇翻一翻自己的兜。 他问贾勇:“你兜里有钱吗?” 贾勇说:“我身上就带着打车的钱,没有多余的钱。” 背包人说:“有多少拿出来凑一凑,我再给你们便宜些。” 贾勇看着两个辛辛苦苦的骗子,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多块钱。 背包人问:“你们做生意的人身上就带这么一点钱吗?” 贾勇说:“我又不是出来买货,带那么多钱干什么。” 见面人说:“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比方说手机,寻呼机什么的。” 贾勇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带。我平时就不用这些东西。” 见面人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一个销售做的这么好的人,竟然身上一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贾勇看到见面人焦躁的样子,料定这个骗子还是一个新手,他反而平静下来。他想转身就走,又怕两个骗子过来攀扯,纠缠起来再弄出些伤势,讹上自己。 贾勇还担心,他们会有同伙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等他们弄出假伤,再跑出来作伪证。那样的话,就是到了警察面前,自己也还是吃亏的。 贾勇灵机一动,想起了满脸横肉的苗阿姨,说:“我跟场馆里骨雕展位上的苗阿姨很熟,她是广州本地人,是骨雕厂的老板娘。你们既然进过场馆,就应该听说过苗阿姨?要不然,我去找个地方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找人给我送些钱过来?” 见面人仿佛也看到了凶神恶煞般的苗老板,他看了看背包人,拉着背包人说:“走,咱们到那边去再谈谈。” 说着,见面人拉上背包人就走。 贾勇看着两个瘦小的年轻骗子,就这样不体面地准备退场,有点儿出乎他的预料。他想起阿兰说的,到广州来讨生活的外乡人,也要吃饭,又找不到工作,才干坏事的话。贾勇居然对两个骗子起了同情心,他说:“等等。” 贾勇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见面人说:“别白忙活儿,这个给你们,剩下的钱我留着打车。” 见面人看了看背包人,然后缓缓地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接过了贾勇递过来的百元钞票,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谢谢。” 离开广州的这一天,广州的气温有三十多度。 钱志建来送行。除了他以前吃饭时带来的司机和随从,他还特地介绍了一个人给陈淑娜。这个人个子不高,体型偏胖,一身香港人的打扮,一副金丝边眼镜做工非常考究。这副眼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生意人。 在机场咖啡厅里,钱志建招呼大家坐下,点了咖啡。钱志建介绍说,这个人是他堂弟钱少华,在广东揭阳一家香港人投资的家具企业工作,专门做出口欧美市场的实木家具。工厂做家具用的实木,主要从东南亚和非洲进口。 钱少华听家具圈子里做木材的朋友说,在越南有紫檀木、酸枝木和花梨木。他就跑了几趟越南,在那里找到了供应商。他看好木材进口业务,有渠道,但是没本钱,想找人合作。 陈淑娜听钱少华说完,看了看于建学,征求他对钱少华的评价。于建学一副皮笑肉不笑,不屑于表态的样子。贾勇知道,于建学对这种油头粉面,模仿香港人装扮的人,一向是看不上的,心里厌烦,嘴上不说而已。 陈淑娜觉得,于建学不表态就算是不反对了。她怕于建学的态度让钱志建难堪,就特别热情地表示,很认可钱少华在木材加工和家具制作领域的经验。 陈淑娜说:“京作仿明清家具,原来是北京工艺品出口的一个大项。跟象牙雕刻一样,后来没有了原材料,很多厂子就支撑不下去了。不得已,一些厂子转做内销,用的料也是杂七杂八的。真东西很难得一见了。要是能找到真材实料,把这块儿业务恢复起来,也是一件好事情。” 钱志建替他堂弟打包票说:“少华确实找到了木材的源头供应商,能保证是真材实料。他在我这里已经试过几个货柜了,下家都满意。质量要是有问题,我也不敢介绍给陈经理。” 陈淑娜问:“那咱们怎么合作呢?” 钱少华说:“如果要是小打小闹,做几个货柜的话,我堂哥这里就可以了。我想做大,在越南建一家公司,在当地建货场,做一级的木材收购商。这样成本上就能降得下来。货进到国内,才更有竞争力。跟陈经理合作,是想借重华艺公司的实力,把业务做出规模。” 陈淑娜亲切地说:“少华,你是钱总介绍的人。我有什么话就不绕弯子了。” 钱少华顿时觉得自己跟陈淑娜的距离被拉近了。一副俯首听命、曲意逢迎的样子。让于建学看了,忍不住要皱眉。 陈淑娜说:“钱总对华艺公司的情况很了解。华艺公司是国有公司,和个人直接合作,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没有成熟的模式。这个情况,钱总应该是了解的。” 陈淑娜看向钱志建,钱志建感觉希望渺茫地点了点头。 第98章 想想都觉得难受 陈淑娜说:“事情不是不能做。关键看怎么做。要选择华艺公司能够接受的模式来运作。钱总知道,华艺公司在外贸业务上有一个跨国综合商社规划。公司会陆续在海外建一批分公司。现在有一批项目已经在酝酿过程中。 “华艺公司的第一家海外分公司设立在了俄罗斯。钱总还陪着王总去考察过。怎么说呢,毕竟是第一家海外分公司,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都有。公司在新建海外分公司的审批上就更加慎重了。 “在越南建一家分公司,从战略布局上是完全可能的。但是,怎么把少华的项目安排进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钱志建听出些眉目,赶紧说:“少华,陈经理是华艺公司特聘的国际业务专家。公司领导在国际业务上的决策,都要咨询陈经理。你的事情能不能往下进展,就看陈经理怎么帮你运作了。” 钱少华谦卑地说:“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算账,我还有一点儿心得。其他的事情,我不大懂。有我堂哥在,我就把我的想法直接跟陈经理汇报了。说得对不对的,您多指导。我就是一个想做事的人,至于怎么做,我听陈经理的,唯陈经理马首是瞻。” 陈淑娜说:“事情是好事情。恢复京作仿明清家具。做来料加工。内销或者再出口。业务方向上没问题。建海外分公司也在公司计划中。 “就看少华肯不肯受些委屈,先到华艺公司来工作一段时间,然后以华艺公司雇员的身份外派,在越南建立一家经营木材的分公司。” 钱少华拿不定主意,看看他堂哥。钱志建一边用眼神暗示他,一边说:“能到华艺公司去学习一段时间太难得了。” 钱少华心虚地说:“我以前可没在这样的大公司工作过。我的学历、履历怕是有难度。” 陈淑娜说:“这件事要是在以前,那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好在总公司要改制,在总公司下面成立华艺国贸。华艺国贸有自己的人事权限,我跟季总说一下,少华到华艺国贸作外贸员,签聘用合同。档案关系放在人才交流中心。 “让少华在华艺国贸工作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让公司领导认可少华的外贸工作经验和业务能力。毕竟是要派少华到海外分公司作负责人。少华没有一点儿过得硬的业绩,不好说啊。” 钱少华试探着问:“什么是过得硬的业绩呢?” 陈淑娜出主意说:“你不是在香港人的家具公司做过出口业务吗?你看能不能让香港公司的家具出口业务从华艺公司走,香港人又不要出口收汇规模。” 钱少华琢磨着说:“香港人确实不要出口收汇规模。可他本来可以直接做出口,现在让他绕弯子,哪怕只是单据流转上绕个弯子,也是添麻烦的事,他们不愿意干啊。” 陈淑娜问:“香港公司跟国外客户怎么结算的?” 钱少华说:“他们做的都是老客户,有账期的。” 陈淑娜问:“一般给多少时间的账期?” 钱少华说:“三十天,六十天,九十天都有。” 陈淑娜说:“让华艺公司做出口代理,帮香港公司缩短一半的账期,他们愿意不愿意合作?三十天账期的客户,发货后十五天,华艺公司付全款,有的谈了吗?” 钱少华眼睛一亮,高兴地连声说:“有的谈,有的谈。“ 陈淑娜说:“那少华你就去落实一下。如果模式走得通,你到北京来,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安检口,陈淑娜一行,跟喜形于色的钱志建兄弟俩挥手道别。 过了安检,于建学说:“港资企业,做来料加工是免税的。咱们做出口代理,拿到出口规模、拿到收汇。也退不了税啊?” 陈淑娜说:“退税,退的是流转增值税。香港公司做来料加工再出口,在国内没有流转环节,就不用上增值税。咱们把出口代理,做成国内采购再出口。港资企业内销产品也要交增值税。咱们再出口的时候,不就能退税了吗?” 于建学说:“交十七个点的增值税,退十三个点,中间还差着四个点呢?谁承担?” 陈淑娜说:“当然是咱们承担。” 于建学不理解地说:“这业务做的可真够累的。也赚不到什么钱啊。” 陈淑娜说:“要是规模大,就是百分之一也不少呢。” 于建学说:“这更像是要垫资买业务规模啊。吃力不挣钱。” 陈淑娜说:“我要的就是出口规模。眼看着,咱们来到华艺公司就两年了。前一年,咱们可以说在帮着兰天磊做业务。后一年咱们独立出来,可咱们的出口规模呢?没有出口规模,咱们怎么跟季总交待呢?” 于建学说:“咱们才跟兰天磊分开核算没几天啊,不是刚参加完广交会吗?还有订单没执行完呢。至于把我们逼的这么狠吗?” 陈淑娜一副想想都觉得难受的样子,说:“你是没有参加过季总主持的经理办公会。没见过那几个部门经理隔岸观火的架势。季总要把广西铅锌矿交给他们,他们不干。交给我,他们又说风凉话,陈淑娜何德何能,挑这么大项目? “季总希望咱们的业务尽快上规模,把那些人的嘴封上。业务要上规模,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最便捷的方式还是做代理业务。为了不让广西铅锌矿项目再生周折,吃力不挣钱的事也得干啊。 ”贾勇签了两个工艺品订单,利润率很高。我们拿出一些工艺品订单上的利润,补贴家具代理出口业务,这样算总账,利润也有,规模也有。把偶然出现的高利润的工艺品订单,和常年的低利润率的家具代理出口订单结合起来做,以短补长,以高补低。” 于建学看看贾勇,嘱咐说:“你那两个订单还要好好执行,不敢有什么闪失。不然的话,家具出口代理业务就不好开展了。” 从广州飞北京的航班,因空中交通管制,晚点了很长时间。他们三个人坐在候机大厅里,百无聊赖。 于建学说:“我去转转,看看给孩子买点儿什么小礼物。” 第99章 西伯利亚的寒流 陈淑娜在椅子上坐得时间长,怎么待着都不舒服。贾勇把随身携带的,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推到师父陈淑娜跟前,让陈淑娜把腿跷在箱子上休息。 陈淑娜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雅观,后来腿实在涨得难受,就按贾勇说的,把腿搭在拉杆箱上,感觉舒服了许多。 陈淑娜问贾勇:“你觉得钱少华这个人怎么样?” 贾勇想了想于建学见到钱少华时,皮笑肉不笑,又皱眉头又嘬牙花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这人是不是太油滑了一点儿。” 陈淑娜哼了一声说:“一看就是你于师父带出来的徒弟。” 陈淑娜回忆着说:“你于师父是个老实人,是当年在外贸仓库锻炼出来的。他管的库,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可生意人,要八面玲珑。太老实了,也不行。” 陈淑娜说:“做生意,本来就是一个占便宜的事。这就有了无商不奸的说法。老实人就看不惯别人占便宜。你于师父喜欢给人家定性。先把这个人归归类。好人,还是坏人。 “做生意,要就事论事。以前曾经让你吃过亏的人,以后不一定让你再吃亏。你要是因为这个人让你吃过亏,就把他归类为坏人,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那以后有便宜占的生意,你也跟他做不成了。 “以前没让你吃过亏的人,以后不一定不让你吃亏。你要是因为没吃过这个人的亏,就把他归类为好人,他要是挖个大坑让你跳,你放下了戒心,你意识不到,可能就真的跳了。 “生意场上无父子。更没有好坏人。跟什么人做事,都要就事论事。既要预留分寸,又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占便宜可以,但便宜不能白占。对别人,对自己,都是这个原则。” 陈淑娜说:“在越南建立一家分公司。要是让你于师父去,我还真不放心。如果人家要是把你于师父看透了,先做好人,后做坏人,那你于师父,估计会被坑啊。 “你于师父,做事讲究规矩。但有的时候,规矩是磨合出来的。每一次交易依据的规矩可能都不一样,可能都需要重新磨合。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 “你于师父就不接受磨合的过程,一看人家有磨合规矩的想法,他就不接受了。不谈了。有的时候,还自己跟自己闹情绪。” 贾勇听师父这么说着,频频点头,他知道陈淑娜和于建学的交情不浅。师父陈淑娜评论于建学的话,他是第一次听说,半点儿不敢插话。 陈淑娜问:“要是让你跟钱少华去越南,你敢去吗?“ 贾勇吃了一惊说:“这么快就要外派吗?” 陈淑娜说:“那倒不至于。不过,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季总要搞跨国综合商社,要在海外建一批分公司,你们这些大学生外贸员,就是为外派常驻储备的干部。派你出国是迟早的事。” 贾勇说:“我听您的安排。您让我去,我就去。” 陈淑娜说:“你出国的时候,不会单独让你一个人去。毕竟你太年轻了。就是再聪明,再能干,这个时候把你一个人扔出去,也是不负责任的做法。不管是去哪里,总要安排一个像钱少华这种角色的人,起码能带你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 刘明英因为在广州还有事,没有跟他们同机返京。业务三部从财务部借调来广交会帮忙的张志强,从头到尾 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贾勇问:“师父,张志强不跟咱们一起回北京吗?” 陈淑娜像吃东西被噎住一样,停了半晌,说:“我让周宇联系他回北京,不用管他了。” 陈淑娜在王总和季总面前,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一副‘合则聚,不合则散’的态度。她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绝对不允许别人看轻她的人。 张志强在广交会期间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做法,分明是不把陈淑娜放在眼里,着实让她恼火。顾及到公司今后的银行融资,还需要张志强爸爸帮忙,陈淑娜不得不把心里的火气强压下去。 陈淑娜故作轻松地问:“张志强平时跟你们有来往吗?” 贾勇说:“他跟邵燕好像聊得来。他们俩的消费能力都比较强。他们说的一些东西,我们都听不懂。” 陈淑娜嘱咐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指着这份工作生活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别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终于可以登机了。 贾勇拉着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背着行李包,跟着陈淑娜和于建学,随着人群向暴晒下的飞机悬梯走去。走入机舱门的时候,贾勇已经大汗淋漓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 乘务员在飞机滑翔过程中,反复播报了北京的天气情况,北京正在经历一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的洗礼,室外温度下降到了零度。 机舱里的乘客开始慌乱起来,上飞机的时候,乘客们穿的是夏装,谁也没有想到北京已经是严冬了。贾勇看看坐在身边的陈淑娜和于建学,他们却出奇地镇静。 陈淑娜是老外贸员了,她已经习惯于应付各种意外,对她而言,意外就是一种常态。她从上飞机就睡觉,中间被于建学推醒,吃了飞机上的餐食,吃完接着睡,快降落的时候才醒过来。 于建学没有陈淑娜老练,但是这回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跟贾勇说:“这有点儿像我们去俄罗斯那回。去之前,老兰跟我们说,莫斯科的温度跟北京差不多,我平时在北京过冬就穿一条秋裤,我就这么飞了莫斯科。一下飞机,一阵风就把我吹透了。我才知道什么叫冷。“ 机舱里有人在问机场商店有没有卖羽绒服的,也有人打开了行李箱,把单衣一件一件套在一起,样子有些可笑。贾勇的西装是纯羊毛的,适合于秋冬季节,在广州的时候,没有空调的地方根本穿不住。虽然应付零度的气温肯定不行,但是总比同机的广东乘客穿的棉麻西装要好很多。贾勇看着满不在乎的陈淑娜和看热闹的于建学,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第100章 有些事真凭运气 飞机停稳后,贾勇跟着不慌不忙的陈淑娜和于建学走出了机舱,在连接机舱和航站楼的甬道里,乘客们已经感受到了室外北风的寒冷,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陈淑娜和于建学的行李比较多,上飞机前办理了托运手续。下了飞机以后,他们带着贾勇来到取托运行李的履带前,等候行李员从飞机上把行李卸下来。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的样子,行李陆续出现在履带上。于建学从履带上取下了两个特大号的行李箱。于建学并没有拉上箱子就走,他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扽出了两件皮大衣,分别递给陈淑娜和贾勇,自己也取了一件穿在身上。 这三件皮大衣都是欧码男款,于建学和贾勇穿着都有些大,陈淑娜穿出了蒙古袍的效果,特别是袖子,长出了整整一个手掌。他们三个人换上了皮衣,拖着行李箱穿行在机场航站楼里,就像二战电影里的一个党卫军巡逻小分队。躲在航站楼里六神无主的乘客们看到他们气宇轩昂地走来,无不侧目,分外羡慕。 贾勇有些兴奋地问陈淑娜:“师父,您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带了这些皮衣?“ 陈淑娜笑着说:“这还得感谢兰天磊。他嫌辛集的皮衣加工厂的产品设计过时,让我们在广交会期间从一个南方皮衣生产厂拿了几件样品,准备带给他到俄罗斯订货用。正好就赶上了。“ 贾勇说:“我说您和于经理在飞机上怎么那么淡定呢,原来早有准备啊。“ 陈淑娜不无得意地笑着说:“有些事真是凭运气,你说这一机场的人,老天爷不就可怜了咱们仨嘛。做生意也是一样,有的时候,你怎么想怎么赚的生意,运气不在你这里,就是赔了。有的时候,胆战心惊地做了一笔业务,大家都不看好,老天爷帮忙,就能大赚一笔。人努力还要天帮忙才行。“ 贾勇看得出来,虽然聊着天气,陈淑娜实际上想的是即将开始的有色金属矿石出口业务。那将是决定业务三部前途命运的关键一役。 第二天一早,贾勇准时来到办公室上班。刘明英、王鹏和邵燕也陆续来到办公室。 王鹏和邵燕羡慕地问起广交会的盛况。刘明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边没什么成交量,贾勇那边的成交情况据说是最近几年最好的一届。“ 邵燕说:“贾勇,你去广州也没给我们带点儿特产回来。“ 贾勇说:“真没时间逛街。每天特别紧张,比在公司上班还有规律。” 邵燕说:“我听韩健说,你在广州差一点儿被抢了。” 贾勇想:“一定是提前回来的周宇把这事传出去了。” 贾勇解释说:“抢的不是我,是离我二十多米远的一个女人。把她的金项链抢走了。” 王鹏谈虎色变地说:“广州这么乱啊。这可是广交会期间。” 邵燕说:“一看你就是没离开过北京的人,这种事在我们老家江西也经常发生。每次我回家,我爸妈都嘱咐我,一定穿得要像本地人。让人家看出来你是从北京回来的,不抢你抢谁?” 贾勇问王鹏:“你没离开过北京吗?” 王鹏说:“我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北京。我连火车都还没坐过呢。” 贾勇惊讶地说:“这怎么可能呢?“ 王鹏说:“我们家在外地没有亲戚,没有去外地探亲一说。上学的时候,家里为了让我一门心思读书,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 邵燕酸溜溜地对贾勇说:“所以说领导还是很向着你的,让你去广交会,来回都坐飞机。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广交会啊?“ 一直笑而不语的刘明英说:“贾勇,你得请王鹏和邵燕吃饭了,要不然他们要对你有意见了。“ 贾勇说:“刘姐,咱俩一起请他们。“ 刘明英在广州,天天有同学请她吃晚饭,早饭和中午饭她都不怎么吃,把广交会的补助都省下来了。原来她还担心自己负责的展位成交不理想,陈淑娜会扣她的补助。没想到,陈淑娜连提都不提。她高兴地说:“行,你问他们想吃什么?” 王鹏笑嘻嘻地说:“咱们公司附近有个小饭馆的锅贴特别好吃,你们请我们去吃锅贴。\" 刘明英一听高兴了,笑着说:“行,我看行。\" 邵燕瞪了王鹏一眼说:“看你这点儿追求,好不容易争取来一顿饭,让你整成锅贴了。你怎么不说公司附近还有广州海鲜大酒店呢?\" 王鹏没有理会邵燕,自顾自地说:“对了,再给我加一瓶黑加仑。” 大家都被王鹏的样子逗笑了,贾勇问王鹏:“俄罗斯分公司最近业务怎么样?” 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的王鹏,赌气地把手里的一本书扔到了面前的办公桌上说:“从你们走了以后,什么业务也没有,再这样下去,我的西班牙语都要学会了。“ 贾勇仔细一看,王鹏扔出去的书是一本西班牙语教程。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格子西装外套,棕色西裤,高跟鞋的长发女孩走了进来,她点点头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在王鹏对面的工位上坐了下来。 邵燕见到比她漂亮的姑娘,不说话了。刘明英和贾勇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王鹏倒是很热情地跟姑娘说:“这是刘姐和贾勇,他们刚从广交会回来。” 然后,王鹏又跟刘明英和贾勇说:“这是苏娟娟,刚到咱们部门报到的新同事。学西班牙语的。” 苏娟娟重新和刘明英、贾勇打了招呼,就低头看刚才王鹏手里的西班牙语教程。王鹏凑到苏娟娟跟前,请教她几个西班牙语单词的发音。 王鹏是学俄语的,英语的基础也有,他对于语言学习有一种天然的热情,他比较着俄语、英语和西班牙语的发音,很快就找到了西班牙语的发音特点。 贾勇在一边听着,暗暗佩服王鹏的语言天赋。就连苏娟娟也开玩笑地说:“不能再教你了,你学得太快了,要抢我的饭碗了。” 第101章 给他再压些担子 王鹏咧着嘴笑了。苏娟娟越夸他,他越没完没了地缠着苏娟娟,有点儿死皮赖脸,不知羞耻的劲儿。刘明英和邵燕互相看了看,不好意思说话,都抿着嘴笑。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王一腾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叫了一声:“苏娟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王一腾从来没有到业务部门办公室来过。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惊讶地站起来,竟然忘了和他打招呼。王一腾扫视一圈,目光在苏娟娟脸上短暂停留后,他谁也没理会就出去了。大家转过身看着苏娟娟,苏娟娟含笑着低了头,款款地走出了办公室。 王鹏张大了嘴看着苏娟娟欣欣然地离开办公室,他像一条丢了骨头的狗一样,蔫头耷脑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邵燕笑出了声说:“王鹏,人家不是你的菜,你还硬往上贴。多没意思。” 王鹏瞪了邵燕一眼,反问一句:“她是谁的菜?” 邵燕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明英用一种老大姐的语气,帮邵燕解围说:“王鹏,人家一看就比你成熟太多了。不合适。” 邵燕说:“你看,刘姐也这么说,我不会害你的。” 广交会回来以后,贾勇一直忙着给日本客户订购的玛瑙绳坠打样。这是贾勇签署的第一份业务合同,又是意外获得的订单,贾勇格外用心。 从选料到加工,他一直盯在厂里。样品做好以后,他反复和日本客商留下的照片比较,多次提出修改意见。厂子里的师傅对给他们接了这么一个大订单的年轻人很佩服,对贾勇提出的修改意见,他们不厌其烦地配合修改直到贾勇满意为止。 从杭艺老吴那里订的绳子和松木礼盒样品也到了。老吴不愧是老外贸,绳子、松木盒的品相和日本客商样品照片上的效果完全一样。 贾勇把绳子、绳坠和松木盒的样品邮寄到了日本,然后通过传真和日本客商做了样品确认。日本客商在确认样品后,如约从日本的大银行开出了信用证。整个流程完整得就像教科书里写的一样。 陈淑娜把这单业务的利润测算给季总看,季总都不敢相信。季总跟陈淑娜念叨说:“九个大学生,七个经贸大的一单业务也没做成,没想到学财务的贾勇倒先成长起来了。” 外贸中专毕业的陈淑娜,对学历向来不那么看重,她说:“读书和做事情是两码事。书读得好,不一定做得好事情。在这届广交会上,业务上的事我都交给贾勇了,基本没过问,让贾勇自己拿主意。我看处理的挺好。以后可以给他再压些担子。” 季总说:“还是别给他太大压力,毕竟才出校门,算上实习期也工作了不到一年,工资还没拿几个月。能像老外贸员一样工作,已经很不错了。担子压得太快、太重,怕他承受不了。” 总结起这届广交会的成交情况,陈淑娜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季总提醒说:“你可不能满足于这届广交会上取得的成绩。这届广交会上接的订单,实现的销售,养你们业务三部半年没有问题。半年以后呢?下届广交会的成交情况要是没有这么理想怎么办呢?” 在季总的办公室,就陈淑娜和季总两个人,陈淑娜说话随便得多。她抱怨说:“你不让我给贾勇压担子,你这边又不停地往我身上压担子,刚从广交会回来,我气都没喘匀呢,您就给我压力,还让不让我活了。” 季总说:“我不是往你一个人身上压担子。我是拉着你跟我一起挑这份担子。你说,在公司里,除了你,我还能拉谁?我就认准了,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陈淑娜说:“我现在就后悔,在广州的时候,我就是嘴欠。你问我广西铅锌矿项目怎么样,我就不应该言声。要是公司选择了做杭艺的首饰公司项目,那不就没有我的事情了吗?哪儿还会这么累呢?” 季总说:“做了杭艺推荐的项目,你的有色金属出口基地就没有了,我跟你要出口规模,你去哪里给我凑?” 陈淑娜说:“那我就还是做工艺品出口呗,今天卖个瓶子,明天卖个罐,凑一点儿是一点儿。” 季总说:“别说你的瓶子和罐了,就你那两面翡翠屏风,那么好的作品,不是也没有成交吗?” 陈淑娜嘴硬道:“那是我借来镇场子的,本来就没想成交。” 季总说:“你少来。这里就咱俩,你用得着跟我遮遮掩掩的吗?” 季总这种姐们儿之间拉家常的谈话方式,陈淑娜听了最舒服。陈淑娜有点儿动情地说:“你说,咱俩都是往四十上数的老娘们儿了,咱俩还折腾什么劲呢?这么大的公司,那么多老爷们儿呢,让他们折腾去。你别小看我这些瓶瓶罐罐,我能让业务三部的人过得滋滋润润的。” 季总不服气地说:“你才老娘们儿呢。我还是四十女人一枝花的年纪。我还要干事业呢,我还要建跨国综合商社呢。” 陈淑娜撇着嘴说:“你比我美!你是鲜花,我是绿叶。你要是这么干法,咱俩都得烤焦了。” 季总说:“你得有格局。你得站在公司领导的高度想问题。那样的话,你就离当公司领导不远了。” 陈淑娜说:“还当公司领导呢?我现在每天忙得都不着家,我老公见到我,脸耷拉的那叫一个难看,离婚两个字就含在嘴里呢。要不是我闺女护驾,我早无家可归了。” 陈淑娜靠近季总,说:“你一家三口还挤在一居室里?你给我点儿时间,我就靠卖瓶瓶罐罐,也能在二环里给你置办一个三室一厅。你就别让我干什么铅锌矿了。” 季总说:“公司有政策,我管的几个部门业绩好了,奖励给我一套三居室。我不用你私下里给我搞。你还得给我搞铅锌矿项目。” 陈淑娜以退为进,问:“杭艺郭勇东推荐的项目看着很不错的,为什么总公司不支持呢?” 第102章 以干成事为原则 季总说:“也不是不支持。只是在优先顺序上,还是要先做广艺推荐的项目。王总很支持咱们建设有色金属出口基地的想法。公司既然已经决定转型做外贸,不能半途而废。 “当前外贸企业的发展方向,要么是工贸一体化,要么是跨国综合商社。咱们双管齐下,把广西铅锌矿搞起来,工贸一体化咱们也算是做到家了。同时,跨国综合商社海外布局的步子不能慢下来。” 陈淑娜懒洋洋地说:“一个一个来。我抓紧安排广西铅锌矿的项目论证,上会讨论之前,总要有个正式的专家意见才好。” 季总说:“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领导班子组成人选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上会讨论的时候,这个要一并讨论。” 陈淑娜刚想把王晗和于建学分别担任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想法说出来。又想起于建学提出的掺沙子的建议。她说:“项目公司领导班子的一把手,是不是还是请您或者王总兼任一下?” 季总说:“这个就不要再讨论了。我和王总在总公司这边本兼职务本来就不少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在项目公司担任实职。王总说了,挖掘机一响,现场指挥很重要,必须有实权、能决断。 “到时候,你再四处找我和王总签字,我们也不了解情况,这个字我们是签还是不签?我也完全同意王总的意见。咱们这个项目公司一定按照现代企业制度来组织。我代表总公司在董事会发表意见。你就是大股东向董事会推荐的企业法人和董事长。” 陈淑娜说:“我来公司时间也不长。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我怕难以服众。总公司要不要再给派几个人,跟我搭班子?” 季总说:“你说我还能派得出谁?总公司这几个人你又不是不熟悉。派过去哪一个不给你添乱?海外分公司是轻资产投入,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可是重资产投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既然你是企业法人、董事长,就由你来组织一个能够配合你的班子,以干成为原则。干不成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也用不着攀扯其他人。” 陈淑娜心里面很赞成季总用人不疑的做法。但嘴上还是坚持说:“我来的时间短,担这么重的担子不合适。” 季总说:“这个问题王总也不是没有考虑。总公司最近考虑做新一轮的机构改革。在总公司之下成立华艺国际贸易公司,简称华艺国贸。由我担任法人代表,总经理。 “总公司原来做业务的部门都划入华艺国贸。总公司以后对外称华艺集团,集团本部只有管理职能,不再做经营。 “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作为华艺国贸的子公司,相当于华艺集团的三级公司。你同时兼任华艺国贸业务三部的经理和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的董事长、法人代表。这样项目公司的层级就降了下来。你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陈淑娜说:“我这么估计,项目的可行性研究应该问题不大。管理班子的组织,我也有了一个初步的筹划。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项目融资的问题了。 “靠公司自有资金投资肯定不现实。项目融资是需要担保的。如果像您刚才讲的,项目公司的母公司是新成立的华艺国贸,现在总公司的资产都留在了华艺集团,华艺国贸只有几个做业务的部门,没有资产。华艺国贸的担保,银行能认可吗?” 季总想了想说:“咱们先跟银行接触着,咱们不是还有一个张志强吗?王总的意思是,尽可能不要用集团出面。华艺国贸的事情,华艺国贸自己解决。” 一提到张志强,陈淑娜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淑娜问:“张志强回来了吗?” 季总吃了一惊说:“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陈淑娜就把张志强一落地广州机场,就不见踪迹的事情跟季总汇报了。 陈淑娜说:“去广州之前,他说得好好的,要给我引荐一下他在那边的关系。他可好,到了广州就忘了这个茬了。这也无所谓。我把他借调到业务三部,贾勇、刘明英一人盯一个展位,他好歹搭把手行不行?不见人了。 “同一批进来的大学生,贾勇都能给公司挣钱了,张志强这种少爷兵,指望不上他,跟他着不起那个急,趁早让他走。” 季总赶紧说:“可别。刚才你还说融资的事是铅锌矿项目的关键呢。现在不能动他。别扰乱了大局。” 陈淑娜还想再说下去,季总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她说:“先干起来,争取最好的结果。有什么困难咱们再研究。遇到什么困难再想办法解决呗。总不能咱们自己不尝试着解决问题,把问题都推给领导嘛。” 陈淑娜挪动身子假装要走的样子,懒懒地说:“我原来还想说说建海外分公司的事。你忙,我走了。” 季总马上来了情绪说:“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陈淑娜矜持了一下说:“京作仿明清家具。曾经是北京工艺品出口的大项。地道的清宫造办处手艺,一定要用真材实料的好木材,紫檀木、酸枝木、黄花梨木。因为没有原材料,好多厂子拿不出产品,都散了。 “这回在广州的时候,接触了一个做木材生意的人。他有从越南进口这些高档木材的渠道。我想把这个人用起来,筹建越南分公司。” 季总喜形于色地轻轻拍着桌子说:“好啊!北边咱们有了俄罗斯分公司,南边咱们再建一家越南分公司。你都给咱们管起来。你这老娘们儿就是佘太君了。不对,不对,说老了。穆桂英。对,穆桂英!” 陈淑娜酸酸地说:“你才是貌美如花的穆桂英,我就是那烧火丫头杨排风。” 季总笑着说:“这么重要的历史人物你都知道啊?“ 陈淑娜说:“我跟您不一样。您是日语翻译出身。我那一点儿文化都是在外贸仓库,听评书学来的。” 季总一本正经地说:“评书怎么啦?那评书里教的都是忠孝礼义,像张志强,就是评书听少了,整天听靡靡之音搞得一个好好的孩子成了这么个样子。我都替他父母发愁。” 第103章 能帮家里挣钱了 陈淑娜学着张志强的样子比划了一个兰花指。把季总逗笑了。 陈淑娜书归正传说:“我物色的越南分公司的负责人钱少华,现在还在广东揭阳一家港资家俱厂工作。这家工厂专门做出口欧美的实木家具。我想让他把港资家俱厂的出口规模给咱们拉过来。” 季总怀疑地问:“港资家俱厂的出口规模,咱们能拉过来吗?” 陈淑娜说:“没问题。港资家俱厂也有内销业务啊。咱们先把家俱按内销买进来,再做出口。好多外贸公司都这么做的。实话说,不挣钱,就是面子上好看些。” 季总学着陈淑娜的语气说:“那就行啊。人家看咱们俩老娘们儿,不就是看面子吗?” 陈淑娜说:“我想让这个钱少华,先到公司来工作一段时间。毕竟是要派到海外分公司当负责人的,咱们听其言观其行,您给把关,别再搞出一个兰天磊来。” 季总说:“到总公司来不行了。就跟他说,到华艺国贸。现在总公司的人都要跟总公司解除劳动合同,重新跟华艺国贸签劳动合同。以后总公司的人员编制就很精简了。咱们华艺国贸的劳动用工更方便一些。不用什么事都跟总公司汇报。” 季总靠近陈淑娜,很知心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华艺国贸的二把手了。你好好干。” 做业务并不像看着那么容易,看着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就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就在业务三部在广交会取得不俗业绩的消息,在公司里不胫而走的时候,那二十尊羊脂玉佛造像合同的执行停滞了下来。 客商对贾勇发的传真回复得很不及时,贸易条款的细节始终不能敲定。羊脂玉的价格比玛瑙贵很多,按照客商方面要求的尺寸规格和品质,订购羊脂玉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张师傅有些含糊。 贾勇不想让张师傅为难,要求客户预付百分之三十的订金,剩下的货款开信用证。客户方面坚持货到付款。两边都不肯让步,事情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广交会首战告捷。这是陈淑娜主持业务三部工作以后打的第一仗。陈淑娜向季总申请给业务三部发奖金,季总批准了。陈淑娜拿了一张单子让大家签字。陈淑娜和于建学每人三万,其他的人都是一万。 贾勇签字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刘明英跟着跑了一趟广州,一单业务没做。王鹏和邵燕就更别说,在办公室里整整待了俩月。就连刚入职的苏娟娟也拿了一万。 苏娟娟很矜持,除了道谢也没说什么。刘明英特别高兴,激动得热泪盈眶,说自己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奖金。王鹏和邵燕本来还在为没有参加广交会遗憾,一看不但奖金有份,还和贾勇拿得一样多,心里马上就平衡了。 拿到钱又能不喜形于色的人不多,更何况刚出校门的学生,王鹏和邵燕围着陈淑娜和于建学一再地表示感谢,陈淑娜和于建学也很受用。倒是贾勇平静得有些冷漠了。 贾勇怕陈淑娜和于建学看出他的情绪,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公司。他在公司附近的街心花园里一个人散步。手插进裤兜的时候,他碰到了还没交出去的两千多美元,折合人民币将近两万。 从街心花园里出来,他走上了长安街,从复兴门一直走到了建国门,他才下定决心这笔钱不交了,算是他发给自己的奖金。 贾勇从建国门坐上1路公共汽车,在郎家园换了去通县的322路公共汽车,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爸爸单位分的房子是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门厅不大,只有七八个平方,放着一台冰箱、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 门厅里没有开灯。门厅右手的厨房里,在昏黄的灯光下,爸爸系着围裙在做饭。贾勇和爸爸打了个招呼,爸爸应了一声,继续做饭。 贾勇转身进了门厅左手爸爸妈妈的卧室。这间卧室,也就十个平方米左右,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间屋子。卧室的门开着,妈妈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一盏台灯夹在床头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妈妈消瘦的脸上。 贾勇在床边蹲下身,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回来了。这次出差怎么去了这么久?” 贾勇说:“广交会的会期十五天,加上布展和撤展的时间,一共二十多天。” 妈妈点了点头,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贾勇的手。 贾勇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妈妈说:“也说不上来,就是浑身不舒服,怎么待着都难受。” 贾勇问:“还在做化疗吗?” 妈妈吃力地点着头说:“在做。化疗太难受了。每次做完化疗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样。” 贾勇一边给妈妈整理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单,一边说:“别瞎说。您这种病的治愈率是最高的。要听医生的话,坚持做化疗,再难受也要坚持。” 妈妈说:“我一定坚持。就是苦了你们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上班是不可能了。“ 贾勇说:“您别想这些了。我和姐姐都工作了,我们都能帮家里挣钱,不会让爸爸一个人辛苦的。“ 爸爸做好了饭,来招呼妈妈和贾勇吃饭。贾勇帮妈妈穿好衣服,扶妈妈来到餐桌前。贾勇扶着妈妈在一把椅子里坐下,然后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妈妈腰后。 妈妈说:“没想到,现在这把椅子派上用场了。“ 餐厅里的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是仿明式家具。贾勇家刚搬到通县的时候,有一天在菜市场上,爸爸看到有人卖这套旧家具,出价三千。爸爸在前几天的电视节目里刚刚看过一个关于古董家具的片子,认定这是旧家具,还价到两千五。搬到家里后,爸爸当宝贝一样。 后来妈妈生病期间,家里临时请了一个小保姆,天津武清人。小保姆老家专门做仿古家具,教了爸爸几个识别新旧家具的窍门。爸爸心里明白自己受骗了,就是不好意思承认,家里人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八仙桌和两把椅子,虽然不是古董家具,但是四平八稳,在扶手椅里垫了枕头,得坐得靠。 第104章 这样的师父难得 餐桌上放着一个黄色的扁平搪瓷盆,热腾腾的,有一股腥气。贾勇问:“这是什么?“ 妈妈说:“红烧甲鱼。“ 爸爸拿着一个小酒杯,里面有一些鲜红的液体,他往酒杯里倒了一些白酒,用筷子搅和了一下,让妈妈喝下去。 妈妈皱着眉接过酒杯说:“我真的不想喝这些东西。“ 爸爸说:“你要补充营养,血色素这么低,不补血,下一次化疗就做不了了。“ 妈妈勉强地端起兑了甲鱼血的白酒,一饮而尽。 妈妈说:“你爸爸看马家军训练长跑运动员,吃甲鱼补充营养,就老给我买甲鱼,让我吃甲鱼,喝甲鱼血。这东西齁贵,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爸爸说:“你要补充动物蛋白,又吃不了多少,那就要吃好。甲鱼比牛肉、羊肉、鸡肉有营养多了。“ 妈妈说:“你们也吃,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别老剩了。“ 爸爸说:“我把甲鱼分成了四份,每次就炖一份,剩下的都冷冻了。你吃不惯甲鱼的味道,我就把甲鱼和鸡肉炖到一起了。你吃甲鱼,我们吃鸡肉,也是沾你的光了。“ 说着爸爸把一块甲鱼肉夹到妈妈的饭碗里。妈妈一边吃甲鱼一边说:“我的牙以前特别好,化疗以后,吃东西就感觉好像用不上劲了。” 爸爸说:“那也得吃,这是任务。” 妈妈苦笑着说:“你爸爸现在不仅给我下任务,还给你姐姐下任务。我的任务是吃甲鱼,你姐姐的任务是买甲鱼。你爸爸给你姐姐摊派每个月买一只甲鱼。你姐姐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妈买甲鱼,怕你爸爸再摊派,你姐姐都不敢回家了。” 爸爸说:“她小的时候你养她是应该的,现在她养你也是应该的。” 妈妈说:“她一个女孩子,正是谈恋爱,爱美的时候,人家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咱们的孩子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拖累孩子了。” 贾勇说:“爸妈,我发奖金了。” 爸爸惊讶地问:“你正式参加工作还不到半年就有奖金啦?” 贾勇从兜里掏出打着捆的一万元钞票放到桌子上。爸爸瞪大了眼睛说:“这么多。” 爸爸看了妈妈一眼说:“我都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奖金。” 妈妈说:“可不是,想当年,你参与研制的重点型号成功投产,全厂职工一人只有十块钱奖金,你是技术负责人,也只有十块钱奖金,一分钱没多拿。现在孩子刚上班就给你拿回来这么多奖金。真不敢想。我儿子出息了。” 爸爸叹了口气说:“行业差距太大了。现在最困难的就是工厂,而且是军工厂。没有军工生产任务,转产民品销路又不好,能发出工资已经是不错了。这是在北京,集团公司还是要保障北京地区工厂的工资。外地的军工厂,连工资都不能按月领。” 爸爸问贾勇:“这些钱你打算怎么用?” 贾勇说:“给妈妈治病,买营养品。” 爸爸说:“你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留一些。我看我们集团公司那些搞外贸的年轻人,穿的衣服,用的笔,戴的眼镜,拿的包都是名牌,你在这个行业里走动,也不能太不讲究了。” 贾勇说:“没事儿,我接触的搞工艺品的都是手艺人,还穿懒汉鞋呢,没那么讲究。我有一两件西装,参加广交会就够用了。钱你们留着。” 爸爸深感慰籍地说:“好,放在我这里,我替你存着,用钱的时候你来拿。” 爸爸把钱放好,重新洗了手回到餐桌旁,贾勇觉得他的情绪好了不少。自从妈妈生病以来,贾勇就没有见过爸爸这么高兴过。这种高兴不是装出来给妈妈看的。是一种欣慰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爸爸说:“给我们讲讲你参加广交会的事。你妈妈现在足不出户,电视也不看。就盼着你回来呢。” 不知道怎得,贾勇一下就想起了苗阿姨让他住到她家,装修得五星级酒店一样的豪宅里,想起了漂亮的阿娇。贾勇提醒自己,这一段,千万不能说出来。 贾勇给爸爸妈妈讲了,展位上没有展架,差一点儿在展台上摆地摊儿的事情;讲了自己吃饭的时候报错了价格,将错就错高价卖了一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的事;讲了外国人喜欢猛禽猛兽,不喜欢瓶瓶罐罐的事;讲了杭艺老吴对总公司的看法;讲了他要帮福建的乡镇企业跟公司三产的装修公司对接业务。 等贾勇讲到自己在广交会场馆外遇到抢劫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吓了一跳。 妈妈忧心忡忡地说:“没想到,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光天化日之下还会发生抢劫。” 爸爸说:“广东的流动人口太多了。城市管理很难。现在的电视剧也有问题,好像去过广州的人都发了大财。有一个电视剧,说几个农村女孩子到广州的工厂里打工,后来居然在外企里做了公关经理。你说看了这样的电视剧,谁不想去广州碰碰运气。” 贾勇说:“我们一个供应商,做料器的,料器就是玻璃盆景。他十九岁就当了村支书。他刚当支书那会儿,想带着村里人致富。他也不知道听谁说,广州有生意,就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广州。 “结果,他在广州的一家小旅馆里,睡了七天的大通铺,钱快花光了,也没找到生意,就回来了。他跟我说,我现在有师父带着,比他那会儿无头苍蝇一样乱闯,强太多了。” 爸爸说:“我听你说的你两个师父嘱咐你的话,看来他们都是正经人。你有这样的师父带着,我就放心多了。 “老岳跟我说,你的两个师父能力强。能力强的人,不一定人品好,人品好也不一定肯带徒弟。这样有能力,又肯手把手教你的师父,很难得的。你要知道珍惜啊。 “我一直在工厂工作。我们集团下面也有外贸公司,我跟他们有接触。不过,我看他们那里的人际关系没有你们公司那么和谐。年轻人只对领导点头哈腰,对没有职务的老同事没有那么尊重,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更没有师父徒弟这一说。” 第105章 你别三心二意的 爸爸说:“我从清华毕业,分配到工厂里,也是从普通工人做起的。一进车间,车间主任就让我认一位老工人做师父。我后来当了班组长,当了车间主任,当了技术科长,当了厂长,我都还管这位老工人叫师父。 “我觉得你给你师父敬茶这件事,做得特别好。你师父虽然是外贸中专毕业,但是他们有丰富的工作经历和人生阅历。你应该尊重他们。 “他们这个外贸中专的牌子,比爸爸清华六年制本科的牌子,含金量还要高啊。你师父这一次拿的奖金,比我一年的收入都要高啊。” 爸爸讲到这里讲不下去了。 妈妈劝道:“行业差距嘛。这跟个人努力不努力没有关系。当初我们支援三线建设的时候,那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那个时候,能进工厂做工人才让人羡慕呢。 “谁能想得到几十年后,越是大工厂,越困难,做生意反而成了人人羡慕的事情了。别想了,你那个时候能进工厂,跟你儿子现在能进外贸公司一样,都是好样的,是最棒的。” 爸爸说:“我其实不羡慕做生意的人。我现在羡慕做大夫的人。做生意要有本钱,做大夫不需要本钱。做生意,不管有用没有的人,都要试着接触;不管有用没有的话,都要说。做大夫就不用说废话。拿一把手术刀,救死扶伤,社会地位又高,收入还好。 “我当年在上海参加高考,我们一个班考上了三个清华的,一个年级考上六个。班里面有个同学,高考没发挥好,到浙江一个地级市上了一所医学院。高考之后都不好意思见人。 “现在人家不得了了。据说在上海一家大医院里当主任医生了,收入高的很。现在组织高中同学聚会的居然是他,所有的费用他都包了,三十几个人啊。我们六个上清华的,没有一个人有这个能力。我一个正局级的厂长,一年的收入都不够请同学老师吃一顿饭的。” 贾勇问:“爸爸,您十七岁离开上海,到北京上大学。后来在北方成家。我爷爷奶奶同意吗?” 爸爸说:“我在家里最小,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家里孩子多,总归好一些。再说,当时我上清华,分配要服从组织安排。你爷爷奶奶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啊。” 贾勇说:“那我要是在南方成家,比方说在广州。您会同意吗?” 爸爸妈妈都愣住了。 贾勇赶紧解释说:“我就是打个比方。” 爸爸说:“我在调动到北京以前,有机会到深圳工作。你妈妈有风湿病,就放弃了。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北京,这里是首善之区,还是不要再离开了好。 “当年你高考的时候,如果选择外地高校,那也能上一个名牌大学。就是怕你留在外地,我们连好大学都放弃了。现在又何必去南方生活呢。你的体质随你妈妈。从小又长在北方,到上海你都不适应,更别说到更南边的广州了。” 贾勇说:“这回在广州,我师父见了一个人,准备让这个人牵头成立越南分公司。我师父问我,去不去?” 妈妈问:“在越南建分公司,做什么业务?” 贾勇说:“木材进口。北京工艺品出口里有一个大项,就是京作仿明清家具。以前清宫造办处做家具,用的都是紫檀木、酸枝木、花梨木。这些名贵木材,现在国内已经没有了。” 妈妈拍了拍吃饭的餐桌,哑然失笑道:“就是这种家具?” 贾勇说:“就是因为没有真材实料,我爸才上当买的假货。” 爸爸狡辩说:“也不能说是假货嘛,功能上就是家具,样式上就是明款的。只不过材料嘛,不一定是真的。” 妈妈和贾勇看着爸爸强词夺理的样子都笑了。 爸爸说:“那要是用你说的那几种名贵木材做的家具,价格会很贵?” 贾勇说:“很贵。材料少嘛。我估计,得在您买这套家具的价格后面加几个零。” 爸爸理直气壮地说:“看看,我买的家具,材料虽然不是名贵木材,但价格也便宜啊。这也不算受骗上当嘛。” 妈妈说:“你爸爸不能接受,一个上过清华的人,还是工厂的厂长,怎么能在菜市场被一个卖旧家具的骗了呢。” 贾勇说:“我于师父说,他们外贸仓库里,有一个库,专门存放硬木家俱。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养鸟,看中了仓库里的一个鸟笼子。他胆小,惦记了半天,没敢拿。后来,他在香港一个拍卖会上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鸟笼子。那个鸟笼子拍了好多钱。” 爸爸问:“多少钱?” 贾勇说:“好像值好几套房子。” 爸爸摇着头说:“不得了。一个鸟笼子,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个价怎么定出来的?不理解。” 贾勇又问:“那公司要是派我去越南常驻,我去吗?” 爸爸痛快地说:“去啊!你掰回来几根树杈子,我给你做个鸟笼子。咱们也拿到香港去拍卖。” 妈妈说:“你爸爸手巧着呢。咱们家的家具都是你爸爸自己做的。厂子里的木工说,你爸爸的手艺能评八级工。” 贾勇说:“那越南可比广州还靠南啊。你们不怕我不适应了?“ 爸爸说:“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进外贸公司的时候,老岳就说过,将来要派你出国常驻。还说出国常驻的待遇好,但是条件要艰苦一些。我跟你妈有思想准备了。 “你去越南工作,那是公司派遣的,不可能这辈子就在那里待下去了。我估计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还是要回公司的。再回来,就有机会提干了。 “再说了,公司派你去常驻,你不去,你在外贸公司还干不干了?不干,到哪里挣这一万块钱奖金去?” 贾勇说:“这回在广州,有个民营企业老板,想让我去她厂里当销售经理,专门做外贸的那种,一个月工资八千,年终有分红。” 爸爸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不行不行,民营企业老板的话不能信。老岳好不容易把你带进了国有外贸公司,你别三心二意的。你一个刚工作的外贸员,比我的收入都要高,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第106章 到时候能兑现吗?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起来,吃了爸爸做的早餐,爸爸让贾勇陪着妈妈下楼散散步。平时爸爸怎么说,妈妈也懒得动,现在儿子回来了,妈妈打起精神,让贾勇搀扶着下了楼。 楼下的家属区里,本来有一个挺不错的大花园,还有一个游泳池。这两年,厂子里的效益不好,为了留住年轻员工,厂里填平了游泳池,占用了一部分花园,盖了几栋家属楼,解决年轻员工的住房问题。原来很不错的花园现在变成了一个花坛,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 贾勇带着妈妈穿过马路,来到厂区。厂区是北京市花园单位,当年由苏联专家规划,厂区里的树木都是几十年前栽种的。一般情况下,家属是不允许进厂区的,因为贾勇爸爸的住房面积不够,在厂区的单身宿舍楼里有一间补差的房子,所以有出入厂区的便利。 贾勇挽着妈妈在厂区里的林荫大道上散步。妈妈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贾勇的手说:“儿子啊,妈妈是得了你的计了。妈妈做手术的时候,你把自己的股票都卖了。” 贾勇是九一年上的大学。学年结束的时候,贾勇得到了一千元奖学金。用这笔奖学金,贾勇借同学哥哥的股票账户炒股票。九四年妈妈得病的时候,当初一千元买的股票已经涨到将近三千元了。妈妈上手术台的那天,贾勇把股票卖了。把钱交给爸爸,让他给妈妈看病用。 贾勇说:“那才有多少钱啊,没多少,就两千块钱而已,管不了什么用的。您别放在心上。” 妈妈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你的一片心意。这回发了奖金,你又都给了爸爸妈妈,身边也没有留一些。妈妈觉得拖累你了。” 贾勇说:“没有啊。咱们回北京这几年,爸爸厂子效益不好,您从企业调到学校,收入比爸爸还高,支撑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您的病也是为我们累出来的。我没有能力也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儿能力,没有不尽力的道理。”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也很不容易。我们俩支援三线建设,你爸爸离开了大上海,我也是从北京去的,我们奉献了一辈子,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也窝在大山里。为了能调回北京,你爸爸没少吃苦。 “在上海的时候,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爷爷收入又高,家里人都宠着他,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着他。上了清华,不仅没有留在大城市,反而进了山沟,吃的是高粱米饭和土豆白菜,连个肉腥都见不着。这对一个从小在上海生活的人来说就是受罪。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我这一病,你爸爸的压力大了。经济上有压力,精神上的压力更大,我看见他背着我偷偷摸眼泪。我们结婚这二十多年,我哪儿见他哭过啊。我看着心疼。 “最近厂子里在调整领导班子,考虑让他当一把手,他不太愿意接。当一把手,工作压力肯定大,现在这种情况下,要照顾这么两千来人的吃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这里面也有想多腾出一些时间照顾我的意思。 “你爸爸向组织申请在集团内部调动到二线部门,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我。哎,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我这一病把全家的生活节奏都打乱了。” 贾勇说:“您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别太担心,要往宽处想啊。” 妈妈说:“得了这种病,太受罪了。要不是想多陪你们几年,死的心都有。” 贾勇说:“就是为了我们,您也得坚持住。” 妈妈说:“我坚持。我还得看着我儿子结婚成家呢。最近有没有谈女朋友?” 贾勇说:“没有,刚工作,还不着急。” 妈妈问:“你昨天说,去广州生活,有什么想法吗?在那边有女朋友了?” 贾勇说:“没有,我第一次去广州。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呢?” 妈妈问:“是不是什么人给你介绍了那边的姑娘?” 妈妈见贾勇不言声,催促道:“就咱们娘俩儿,你跟妈妈说说,就当给妈妈解解闷儿。” 贾勇犹犹豫豫地说:“广交会上,旁边展位上有个姑娘,有人给我介绍来着。” 妈妈问:“多大年纪,什么学历?” 贾勇说:“比我大两岁。什么学历,我没有问。应该也上过大学。” 妈妈问:“女孩子家里什么情况?” 贾勇说:“他们家开了一家骨雕工艺品厂。她父亲搞设计,母亲搞经营。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哥哥也在厂里面做事,跟着她父亲搞美术设计。” 妈妈问:“那女孩子漂亮吗?” 贾勇想象着阿娇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漂亮。” 妈妈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这个时候,贾勇倒想听一听妈妈的意见了。贾勇轻声问:“妈妈?” 妈妈像是从沉思中被惊醒,嗯了一声说:“婚姻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情。要慎重。交女朋友要奔着成家结婚去。不然对别人、对自己都不负责任。你跟这个广州姑娘,前后认识了也就十几天,离着这么远,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 贾勇说:“这姑娘叫阿娇。给我供货的工厂,和他们家有生意上的来往。都是做工艺品出口业务的,打过多年交道。算是知根知底。阿娇家经济条件很好,从小娇生惯养的,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年龄虽然比我大两岁,样子看着比我还要小呢。” 妈妈说:“你大老远奔着阿娇去,到广州怎么生活?这里外贸公司的工作还要不要了?这可是难得的好工作啊。实话跟你说,昨天晚上,你爸爸跟我激动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我们俩就聊,你进外贸公司的收入,你见的世面,你接触的人,你受到的锻炼。儿子,事业上,有这么个好的开始,不容易啊。要珍惜啊。“ 贾勇说:“要说收入,广州那边确实高。“ 妈妈说:“就是你说的那家民营企业?让你当销售经理,一个月给你八千块,年终有分红的那一家吗?这件事我同意你爸爸的观点,一个民营企业,有什么信誉?现在为了拉拢你过去,什么好处都答应你,到时候能兑现吗?” 第107章 冉冉升起的明星 妈妈说:“这些年,从你爸爸国营工厂跳槽到民营企业的年轻人不少,收入也就高了那么一点点儿,可压力呢,成倍的增加啊。远不如你现在工作的外贸公司啊。” 贾勇说:“您不了解民营企业。这家民营企业就是阿娇家的骨雕厂。整个广交会期间,我们那个特展展厅里,就她家的生意最好。那个展厅就像给她家专设的一样。 “她家骨雕厂的实力,比好多国有企业都强呢。八千块钱一个月的收入,是阿娇妈妈答应我的,人家有这个实力,我相信是真的,能兑现的。” 妈妈吃惊地问:“人家家长你都见过了?” 贾勇赶紧解释说:“不是特地见的。阿娇妈妈负责骨雕厂的经营,在展位上见过。阿娇爸爸来展位上慰问员工,也见过我。” 妈妈问:“阿娇爸爸妈妈对你的印象好吗?” 贾勇有些得意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是相当满意啊。只要我一点头,马上就招我入赘。人家不重男轻女,家里的产业,儿子女儿一人一半儿。” 妈妈嗔怪地看着贾勇说:“看把你狂的。你一个穷小子,上人家那么有钱的人家入赘,能有好日子过?” 贾勇自我吹嘘地说:“就您儿子,北方小伙子,要个头有个头,要形象有形象,那南方姑娘见了,眼睛里都是火花。阿娇家也是白手起家,人家不嫌弃我没钱。 “您儿子我在广交会上,那也是崭露头角,一颗冉冉升起的销售明星啊。我们那个展厅,除了阿娇家生意好,就数我的生意好了。哪些样式老旧的展品,都让我编故事忽悠出去了。 “阿娇妈妈说,要不是我卖力销售,那些老掉牙的展品,根本没人要。人家阿娇家看中我是一只潜力股呢。” 妈妈唉声叹气地说:“那听你这意思,你是下定决心要去广州了呗?” 贾勇说:“没有,我跟您开玩笑呢。” 妈妈发了一会儿愣,如梦初醒地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是不是看见一个漂亮姑娘,自己做起了白日梦?诚心逗我呢?你可别拿你的婚姻大事跟我开玩笑啊。我可受不了惊吓。” 贾勇不服气地说:“没有。您要是这么怀疑我,我可真把阿娇给您领回来了啊。” 妈妈怀疑地问:“人家肯跟你回来吗?阿娇姑娘从小长在广州,娇生惯养的,家里有房子有厂子,人家跟你回来住哪儿?” 贾勇扭扭捏捏地说:“领回来一点儿问题没有。就是人家在那边有产业要经营,离不开广州。” 妈妈说:“阿娇舍不得她爸爸妈妈,你就舍得下我跟你爸?” 贾勇低声说:“舍不得。我已经回绝人家了。” 妈妈说:“我跟你爸爸对你现在的工作很满意。你想一想,以你的学历条件,要不是你岳伯伯帮忙,你能进外贸公司吗? “你岳伯伯说,公司里的领导同事对你的评价不错。你岳伯伯觉得你上班离家远,还给你安排了宿舍。你可要踏踏实实的工作。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正式上班还不到半年,你就动了换工作的念头,你让你岳伯伯怎么想咱们一家人?” 贾勇说:“我不是说,我非要去广州。可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一代人,不可能像您那一代人那样,一辈子在一个单位工作。”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说:“我这身体情况,能熬到哪一天说不准啊。你爷爷没的时候,你爸爸在重点工程项目上,离不开。你爷爷到了没见到老儿子最后一面儿。这事让你爸爸难过了大半辈子。他一听说你要去广州,觉都睡不着。你可别抛家舍业离开北京,让妈到了那一天合不上眼啊。” 说着,妈妈嘤嘤地哭泣起来。 贾勇搂着妈妈,动情地说:“不会的。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妈妈收住泪水说:“结婚要讲究门当户对。做生意的人家,就要找做生意的人家。我们家是书香人家。跟做生意人家的价值观不一样。做生意的人,唯利是图。 “你现在也做生意了,应该知道做生意的难处。一心一意做生意,都未必能挣到钱,更别说三心二意了。用做生意的人家的眼光看,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读过书,依然是傻得不能再傻了。 “你爸爸回上海,见到弄堂里一个邻居,他跟你爸爸从小玩到大。他连大学都没考上,就上了一个中专学校。几十年过去了,老朋友见了面,他笑话你爸爸,说你爸爸傻。 “你能想象吗。一个中专生笑话一个清华大学生傻。他跟你爸爸说,聪明人不仅不应该考清华,连大学都不应该考。为什么呢?因为不考大学就不用离开上海。不用钻山沟,不用吃苦。 “他有他的道理,我们有我们的价值观。我们这叫安贫乐道。没有我们到山沟里现身国防事业,又怎么会有他们留在上海的安居乐业。我们是书香人家,跟人家生意人家不合适。” 贾勇问:“你们既然这样看做生意的人,那为什么还让我进外贸公司,做生意呢?” 妈妈说:“我们让你进的国有的外贸公司。做生意也分为国家做生意,还是为个人做生意。因为外贸公司是国家的,什么生意该做,什么生意不该做,会有一个价值判断。这就叫做以义取利,义在利先。一个民营企业他做得到吗?” 贾勇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妈妈说:“北京那么大,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你在外贸公司工作,收入这么好,不愁找对象的。你自己留意着,有合适的就谈起来,总有一个熟悉了解的过程。我记得你有个高中女同学,那时挺聊得来的,现在还有联系吗?” 贾勇嗫嚅道:“有联系。” 妈妈说的贾勇的女同学叫方田,是贾勇高中同桌。上高中的时候,同学们就传闲话说,贾勇和方田谈恋爱。可贾勇觉得自己和方田,就是普通同学的交往。妈妈这个时候提起方田,贾勇怀疑是高中班主任曾经跟妈妈说过些什么。 第108章 婚姻这事看缘分 贾勇忍不住把方田和阿娇比较一番。贾勇和方田同学了三年,工作以后也一直有联系,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可他从来没有去拉一拉方田手的想法。 他和阿娇认识不过十五天。阿娇甚至没有主动跟贾勇说过一句话。每一次贾勇和阿娇的交流,阿娇都是用她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贾勇,告诉贾勇,我同意,没问题。其实她不知道,贾勇喜欢听她一脸娇羞地说广东味的普通话。 在贾勇的脑海里,阿娇太美了。那是一种成熟的美,吸引着贾勇想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去亲吻她,去触摸她凝脂般的肌肤。这种冲动,在他和方田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贾勇觉得方田和阿娇在气质上很不一样。方田跟贾勇同期毕业,刚上班时间不长,也在外贸公司工作,还没有接触业务的机会,没受过什么锻炼,一副学生样子。 可能是因为刚走入社会,方田给贾勇一种感觉,她老像怕上当一样,在盘算着什么事情,而且还很冷静,不感情用事。具体在盘算什么,为什么盘算,让贾勇有一点琢磨不透。 贾勇不知道阿娇有没有上过大学。从她做业务的熟练程度来看,她参与家里生意的时间应该不短了。阿娇这个生意人,不管是讲英语,讲粤语,还是讲普通话,都是那么温柔雅致,大方得体,自然亲近,不落俗套。对贾勇,更是情意绵绵,让贾勇欲拒还迎。 妈妈打断了贾勇的沉思,她问:“你那个女同学家里什么情况?” 贾勇应付着说:“她父母都是中医大夫,有一个姐姐也是学中医的,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伯父是我们中学校长。” 妈妈说:“她考上大学了吗?” 贾勇说:“考上了,杭商学院,本科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公司上班。” 妈妈说:“也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多接触接触。阿娇家的条件太高了。咱们家的条件跟人家差距有点儿大了。我不愿意我儿子去那样的家庭看人家脸色。” 贾勇没有说话,陪着妈妈默默地走着。贾勇想,他和阿娇的事,在广州的时候,他就明知道不可能,主动打消了念头。可是不知道怎么着,回到北京又起了这个念头,还愈发清晰起来。甚至在父母面前讨论起去广州生活的事。难道是苗阿姨放的高薪诱饵起了作用?或者是师父分配的奖金让他觉得失落了? 贾勇虽然对自己和阿娇的事从来没抱什么希望,但妈妈这个态度,还是让贾勇有一些愿望不能达成的失落。阿娇比贾勇还要大两岁,也是该出嫁的时候了。就像阿兰说的,阿娇身边从来就不缺少追求者,她只是想在合适的人里挑一个更合适的人,一个能够让她一见钟情的人。就算贾勇是阿娇看上的一见钟情的那个人,面对毫无回应的贾勇,阿娇没有理由,没有时间,没有可能,更没有承诺会等贾勇。 妈妈又说:“别想那个阿娇了。都过去了。婚姻这事要看缘分的。” 又走了几步,妈妈说:“我有点儿累了,咱们回去。” 贾勇点了点头,陪着妈妈往回家的路上走。走了几步,妈妈又停了下来,看着贾勇认真地说:“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万一我的身体要是不行了,不管你爸爸有没有再找人,你都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他要想再找个人,你也不要阻拦。” 贾勇没有说话,挽起妈妈继续往前走。 贾勇陪着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刚刚从自由市场买菜回家。贾勇观察到,爸爸妈妈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爸爸在问:“跟他谈了吗?” 妈妈回答:“谈过了。放心。” 爸爸心情不错,跟贾勇说:“中午咱们吃鸡汤馄饨,我买了三黄鸡。” 三黄鸡,嘴黄,毛黄,脚黄。炖汤的味道虽然不如老母鸡香浓,但是炖好的鸡肉比老母鸡要更嫩一些,不像老母鸡肉那么柴。贾勇喜欢吃馄饨,配上三黄鸡的鸡汤馄饨,算是家里饮食的上品了。 一般情况下,家里用紫菜、鸡精和香油调制的汤作为馄饨的汤底。三黄鸡在北方的菜市场还不多见。碰上了算是运气。 买了鸡以后,菜市场的摊贩会帮着宰杀拔毛。杀鸡用的刀是从来不清洗的,宰完了鸡,带着血污的刀就被扔到一边,一堆苍蝇围着刀嗡嗡地飞来飞去。摊贩把淋尽了颈血的鸡往地上一扔,等着鸡彻底死去,再把鸡扔到一个滚筒里,一两分钟后,鸡毛就被拔干净了。 爸爸觉得这套操作实在不卫生,每次买了鸡都带回来自己宰杀。剃毛的时候,要煮一大盆滚烫的开水,把带毛的鸡扔进去烫,趁热拔鸡毛才好拔。 这个过程里,会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身体不好的妈妈在这个时候都会躲得远远的。妈妈化疗以后,更是闻不得这个味道了。为了照顾妈妈的感受,家里面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吃鸡汤馄饨了。今天爸爸征求妈妈的意见,破例要给贾勇做鸡汤馄饨,算是对贾勇的犒赏。 爸爸让贾勇陪着妈妈到大房间的阳台附近坐着,自己关上厨房的门,开了窗户,收拾三黄鸡。半个小时以后,贾勇来到厨房,看见爸爸已经把三黄鸡处理干净了,烧了水,准备炖鸡汤。 爸爸拎着鸡脚,把清洗干净的鸡往锅里放的时候,他跟贾勇说:“三黄鸡比较嫩,不能炖的时间太长,只要筷子能插得进去就要停火。” 炖上鸡,爸爸开始做馄饨馅。爸爸喜欢做猪肉荠菜馅馄饨,荠菜水分少,味道清香,既衬托了肉香,又可以吸附猪肉馅的油腻。荠菜不应季的时候,就用小白菜代替。今天不巧,爸爸没有买到荠菜,只好做小白菜猪肉馅馄饨。 爸爸把小白菜清洗后,剁碎,略放些盐杀水分,再拧成菜团备用。然后,爸爸开始准备猪肉馅。爸爸从来不在菜市场买现成的猪肉馅,他怕商家做肉馅用的都是不太好的下脚料肉。 第109章 只能靠你自己了 爸爸买猪肉要买带皮的猪肋条肉,把肉皮剃掉,然后用菜刀剁肉馅。家里面有一台手摇绞肉机,不太好使,后来干脆放弃了。肋条肉质地纯粹,红白肉之间的筋经过反复切剁后,融入了肉脂中,这样做成的肉馅有一种软糯的感觉。 贾勇在外面吃馄饨或者饺子的时候,总是能够从馅里吃出肉皮和肉筋,根本没法跟爸爸做的馄饨馅比。就因为这个,贾勇在外面饭馆吃饭的时候,不吃带馅的食品。 贾勇站在厨房外,透过厨房和门厅之间的玻璃窗,看着爸爸剁肉馅。爸爸剁一会儿,停一下,放下刀,用手背擦擦汗。他的腿自然地弯曲着,系着白围裙的腰有些僵直,低头剁肉馅的时候,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s型。 爸爸的腰受过伤。在山西的时候,厂区建在山沟里,进出厂区走的都是山路。有一次,爸爸下班往山下走,一个同事骑自行车从身后的山上冲下来,车闸失灵,撞倒了爸爸,从此爸爸就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邻居叔叔听说爸爸受了腰伤,自告奋勇来给爸爸拔火罐。找不到医用拔火罐,就用一个罐头瓶代替。不知道是器具问题,还是邻居叔叔的技术问题,爸爸的腰被烫出了一溜泡,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伤疤。 贾勇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坐在爸爸自行车大梁上,靠在爸爸的怀里。那个时候的爸爸是多么强壮,那个时候的自己又感觉多么安全。现在,爸爸已经是一个直不起腰的老人。岁月留给他这个技术专家的,和留给普通人的没有任何不同。 贾勇走进厨房说:“我来剁肉馅,这个活儿我能干。“ 爸爸连连摇头说:“这个活你不要干,不要干。平时跑业务,出差,参加广交会,够你忙的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能休息就休息一下,这些活有我呢。你去陪你妈妈说话去,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很想你,一直念叨你。她现在打化疗针,很难受,你是她的精神支柱。你去陪陪她。“ 爸爸一边说,一边把贾勇挤出了厨房。 吃完了馄饨,贾勇收拾了碗筷,打扫了厨房,已经一点半了。妈妈半躺着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爸爸坐在妈妈身边,在看一本小人书。 贾勇小的时候,爸爸看的都是专业书籍,像砖头一样,又大又厚,死沉死沉的。搬家的时候,最沉的箱子里装的一定是爸爸的书。几次搬家以后,爸爸的专业书籍越来越少了。 爸爸说:“这些专业书籍已经过时了。我也过了搞专业的年纪,用不上了,就不要搬来搬去的了。” 有一次搬家的时候,爸爸把自己保存了几十年的在清华大学读书时的十几本笔记本扔了。妈妈说什么不答应,说:“什么都可以扔,这些笔记本不能扔。” 在妈妈的坚持下,爸爸的笔记本被保存了下来。虽然笔记的内容对贾勇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每次看到爸爸笔记里清秀的字体,贾勇都仿佛看到爸爸当年在清华读书时严谨认真的样子。 爸爸一脸倦容地扬了扬手里的小人书说:“我现在就喜欢看小人书,不用动脑子,挺好的。” 贾勇在爸爸身边坐下。 爸爸怕吵醒妈妈,轻声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贾勇说:“最近挺忙的。广交会之前忙着筹备展品,一天要跑好几趟工厂,每天回来天都黑了。累得不想动。更别说看书学习了。广交会期间,在场馆里从早上一开展,一直忙到晚上闭展。一般的展位上都有两个工作人员。我们也去了两个人,实际上去了三个人。有一个到广州就跑了,还有一个本来跟我一起看工艺品展位,后来临时被抽调去看服装展位了。我一个人看一个展位,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站站一天。回到宾馆就想睡觉。” 爸爸打断贾勇问:“还有一个人跑了,是怎么回事?” 贾勇说:“这个人跟我同一批进公司,本来在财务部工作。我师父把他借调到我们部门,和我们一起去广交会。他是广外毕业的,在广州有很多朋友。一到广州,他就不见踪影了。一直到我们回来,也没看到他。” 爸爸问:“不会是出了什么风险?” 贾勇说:“不会。他对广州很熟。他就是太随便了。” 爸爸说:“年轻人刚参加工作,不能太随便了。给领导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可不好。” 贾勇说:“我们领导不敢管他。他爸爸在一家银行做高管,公司申请银行贷款,需要他爸爸帮忙。”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人家的爸爸能帮得上忙。你的忙,我一点儿也帮不上。只能靠你自己了。” 贾勇说:“我觉得靠自己挺好的。我们领导对我比对他满意多了。他拿领导当哥们儿,还要高价卖广交会展位给公司。到了广州,本来还指望着他能给我搭把手,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我师父气得咬牙切齿,就是顾虑到他爸爸的影响,不但不批评他,还跟他陪着笑脸说话。您说,我师父对这种人能有好印象?” 爸爸说:“在一个单位里,一定要有组织纪律性。要都是这么随便,工作还怎么开展呢。你要吸取他的教训。” 贾勇说:“我们部门还有一个同事,也是跟我一批参加工作的。她把一张增值税发票给撕了。一笔十三万的退税款,差一点儿就打水漂了。后来还是我托在税务系统工作的同学帮忙打听,才知道怎么补办的。” 爸爸皱起眉头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贾勇说:“她男朋友给她刚买了一套房子,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装修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把装发票的信封,连带着发票,都给撕了。” 爸爸说:“现在买套房子可不少钱。她男朋友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贾勇想了想该怎么跟爸爸解释这个事情。他说:“她男朋友做导游的,那个行业据说很好挣钱。” 第110章 落叶归根的大夫 爸爸说:“年纪轻轻的挣出买一套房子的钱,也不容易啊。” 贾勇说:“她男朋友不年轻了。比她大好多。还有家庭。” 爸爸听明白了,他撇着嘴说:“你们这种单位啊,第一,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第二,进去的什么人都有。关系复杂啊。” 贾勇说:“我们这一届九个大学生,七个经贸大学的。这些人挺抱团的。” 爸爸安慰贾勇说:“把自己的精力放到工作上。同事关系简单化处理。君子之交淡如水嘛。在一个单位里,同事之间,天然的有利益冲突。工作上,多干一点儿。利益上,别跟别人争。有什么自己拿不准的,多跟你师父商量。” 贾勇说:“有些事也没法跟我师父说。您就说这回我师父分的这个奖金。我们业务三部,除了我两个师父,现在有五个外贸员。不是新来的,就是在办公室坐着不干活儿的。有一个跟我一起去了广交会,一个单子没签下来,参展费用还是我帮她挣出来的。可是分奖金的时候呢,大家一样多。” 爸爸恍然大悟地说:“我说你怎么提起去广州的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想不通了。按道理呢,应该是多劳多得。可你师父这么分配奖金,一定有她的道理。是不是这些人里,有什么特殊的贡献,你不知道呢?或者人家有什么特殊的潜力还没有发挥出来呢?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到了广州就找不到的同事,他能帮公司解决银行贷款的事,你师父就要考虑容忍他做的不合适的地方。你要是像你那个同事那么做,你师父会容忍你吗?我估计不会。你师父在考虑奖金分配的时候,一定是综合分析了各方面的因素的。 “不公平的事情在哪个单位都有。你离开了这里的外贸公司,跑到广州去,那里就没有不公平的事情了吗?你在那里要是又碰到了不公平的事情,你怎么办?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这种事情,你自己觉得不公平没有意义。只有让你师父觉得不公平才有意义。我不是让你去跟你师父提意见。公平不公平你师父心里肯定明白。你不但不应该说话,还应该更努力的去工作。争取在部门里承担更多的工作。让你师父觉得你更重要。 “作为一个部门的领导,你师父不可能让干活儿的人吃亏。就是吃亏,也是一时一事上吃个表面亏。她需要有能力的人,需要有人干活儿,大家都不干活儿,都等着她照顾。这个部门,她就没办法带了。” 贾勇觉得爸爸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爸爸说:“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学习的事情还是不能放松。我还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我看小人书可以,你可别没事儿也看小人书。” 贾勇说:“我知道。公司要求我们新来的大学生参加经贸部组织的外贸员资格考试。最近没事儿的时候,我在看考试辅导教材。去广交会我都带着教材去的。人家都睡觉了,我还在一个人复习呢。” 爸爸说:“这个事得重视。你毕竟不是专业学外贸的。一起进公司的其他同事又都有外贸专业学习背景。别因为这个事情,影响你入职转正。工作没少干,必要的条件没有达标,那就太吃亏了。” 贾勇说:“我在认真准备,外贸员资格考试侧重业务的实际操作能力,这方面我比他们有优势,应该没有问题。” 爸爸说:“你以前不是一直准备参加注册会计师资格考试吗?虽然现在做外贸,那些知识也不要放弃,积累起来不容易。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早一点儿把证书考下来,也算是对自己前期学习的一个总结。多一个证书多一条路。有备无患。”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贾勇看看爸爸,爸爸放下小人书,一边直起僵直的腰去开门,一边说:“给你妈妈请的中医大夫。” 爸爸开了门,跟着爸爸走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瘦高身材。穿一件不太合身的厂里发的工作服夹克衫,有点儿长的袖子卷了起来。爸爸介绍说:“这是孙大夫。” 爸爸单位有个职工医院,规模不大,在厂区里占了一排平房。以前职工医院是不对外的。后来厂子效益不好,职工医院有医疗资质,就开始对外营业,自负盈亏。 通县在北京的郊区县里,医疗条件是最好的,有一家以前的教会医院,历史悠久,医疗水平比较高。职工医院离教会医院很近,要是没有特色的话,还真不好维持。 职工医院的院长认为,教会医院是西医专科医院,那咱们就搞中医专科医院。于是,就想方设法请一些有水平的中医来医院执业。职工医院对于外聘的中医实行严格的淘汰机制。得到患者认可的就留下来,得不到患者认可的,靠卖药挣钱的,职工医院就请他离开。 职工医院院长推荐给爸爸的这位孙大夫,就是医院里人气很高的一位大夫。职工医院的院长在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活动的过程中,结识了山西一所中医学校的校长。校长本人就是中医大家。院长请校长推荐名医。校长就推荐了这位孙大夫。 孙大夫是北京通县人。因为家里的原因受到冲击,到山西农村插队。中医学校校长见他有学医的天赋,就收他为弟子。孙大夫在山西行医期间,在山西农村娶了一位农家女为妻,生了两个孩子。 孙大夫行的是中医,却信了基督教。在一次行医回家的路上,他拾了一个女婴,一直抚养在身边,视同己出。等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孙大夫发现这孩子有心脏病。孙大夫不仅没有嫌弃这个孩子,反而认为这是上帝对他的考验和赠予,对这个孩子的关心和照顾甚至胜过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本来孙大夫一家在山西农村过着虽不富足,但衣食无忧的日子,平和安静。突然有一天,孙大夫被告知,经过他在国外的亲戚申请,有关方面归还了他家在通县的几处私房。其中一处应该由孙大夫继承。这勾起了孙大夫落叶归根的想法。中医学校的校长听说了弟子的心愿,就记在心里,后来把孙大夫推荐给了职工医院的院长。 第111章 没有不求人的人 院长跟爸爸说:“孙大夫从来不讳言自己信教。他行医不开大药方。病人反应,疗效不错。” 到职工医院看中医的人,大部分是自己掏钱看病的郊区农民,他们最头痛的是,医生不管有用没用,上来就开大药方。别的大夫靠卖药挣钱,孙大夫对此不屑一顾。对于同行的闲言碎语,孙大夫也秉承一个教徒的信仰,坚守自己的行医方式。 职工医院的孙大夫开小药方还能治病,这消息不胫而走,找孙大夫看病的人就多了起来。因为病人多,口碑好,孙大夫在职工医院待住了,还成了职工医院的一块招牌。 在职工医院行医的大夫都要有行医资质。在这些大夫中,孙大夫的学历是最低的,也就是官方标准的最低水平。但他看病的效果却比一些名牌大学毕业的中医效果要好。 名牌大学的中医教育,受西医的影响很大,走的是中西医结合的路子。这样培养出来的中医大夫,在分析病人病情的时候,看的是化验单。只是在用药上,采用一些经典药方。 孙大夫是在山西一个县城的中医学校里学的中医。这种中医学校培养的医生主要给农民看病。他们行医的地方,没有西医的化验手段。所以这些中医大夫只能依靠传统中医的望闻问切来诊断病情。 用院长的话说,孙大夫行的是古中医,是没有受到西医影响的传统中医,他的中医体系没有被割裂。孙大夫对症候的把握准确,不用大药方也能取得很好的疗效。 落实政策后,孙大夫收回了一个小院子,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孙大夫的媳妇务农出身,在院子里收拾出一块菜地,孙大夫一家平时只吃自己种的应季的蔬菜。孙大夫一个人行医养活一家五口,还要负担小女儿常年的药费,平日里一家人粗茶淡饭,衣着朴素。 孙大夫说话不多,没有朋友,与周围的人,要么同事关系,要么医患关系,不深交。孙大夫说:“说话耗神,影响给病人诊脉。” 有些病人接受了孙大夫的治疗后,信服孙大夫的医术,想和孙大夫深交。孙大夫婉拒说:“医患之间不便亲近。走的近了,看病的时候容易有杂念,影响治疗。” 和孙大夫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孙大夫是一个只会被别人求,而不会求人的人。可是,天底下可能就没有这种人,即便是笃行传统医家风范的孙大夫也不例外。 孙大夫一家在北京虽然有房,但是没有北京户口。孙大夫三个孩子的上学就业迈不过这道坎。贾勇爸爸的工厂每年都有进京指标,孙大夫一直在职工医院行医,也是对在这里解决户口问题存着希望。职工医院的院长把孙大夫介绍给爸爸时,也跟爸爸说了这个事情。 只要病人能动,孙大夫会要求病人到职工医院看病,坐诊而不出诊。职工医院的院长跟孙大夫说:“副厂长的爱人乳腺癌术后,想吃中药调理一下,身体比较虚弱,请您去家里给看看病。” 孙大夫说:“能走动的话,还是到医院来看比较好。” 院长附在孙大夫耳边说:“老孙,你那个户口的事,要是有个厂级领导帮忙争取的话,希望会大一些。” 孙大夫想了一下,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那好。” 孙大夫跟着爸爸来到卧室床前。妈妈想要站起来,被孙大夫制止了。孙大夫先看了看卧室里简单的陈设,坐在了床边的一张方凳上。贾勇给孙大夫沏了一杯茶,放到另外一张同样的方凳上。 爸爸坐在床边,给妈妈介绍说,孙大夫是职工医院最好的中医大夫。孙大夫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妈妈热情地问:“孙大夫听说您也在山西待过好多年?” 孙大夫点了点头说:“咱们待会再聊天。我中午刚眯了一觉,现在精神正好,我还是先给您把把脉。” 孙大夫让妈妈就着姿势把靠近床的左手放平,又拉了拉自己坐的方凳,调整了坐姿,开始号脉。孙大夫两眼微合,足足号了五分钟。然后长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孙大夫说:“我还需要耗您右手的脉,您能不能换个姿势。” 妈妈说:“我还是坐起来。” 妈妈在爸爸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贾勇把卧室里放着的一台缝纫机推了过来,妈妈把右臂放在缝纫机上,孙大夫号脉正合适。孙大夫又合上眼号了五分钟脉。然后跟妈妈说:“我号完脉了。您要是能坐得住的话,还是坚持坐一会儿,老躺着不利于气血的流动。” 妈妈说:“好的,听您的。” 孙大夫说:“您年轻的时候得过比较严重的乳腺炎。” 妈妈说:“对,我生大女儿的时候得过严重的乳腺炎。当时在上海坐月子,我婆婆给我请了一个老中医,八毛钱一副的中药,吃了三副药就好了。” 孙大夫说:“当时是好了,但是病根落下了。年轻的时候气血足,问题不明显。等年龄稍微大一些,有了结节,然后有些结节发展成肿块。您先天不足,脾胃虚弱,成年后营养和保养都不够。您性格比较要强,容易生气。经常会为一些小事就控制不住地生气。气滞血瘀,久而久之,形成了肿瘤。” 孙大夫问:“这个病什么时候发现的。” 爸爸说:“一年半以前。她生病前在学校管后勤,事情又多又杂。学校里以前没有完整的财务制度,一堆烂账,她非要把旧账理清。一个人天天耗的后半夜。后来支撑不住了。我带她去医院,癌胚抗原指标超过了正常值十几倍。再做进一步检查确诊是乳腺癌。” 孙大夫问妈妈:“您当时自己有什么感觉?” 妈妈说:“就是累。心烦。想睡觉又睡不踏实。我们一家从山西回来。我在山西的时候是职工子弟学校的老师,有高级职称。回到北京后,工厂的效益不好,地方学校缺老师,我就调到地方了。北京的学校不承认山西评的职称,不让我教主课。后来,看我是党员,就让我当了总务主任,管理学校的后勤财务。” 第112章 老百姓一样的领导 妈妈说:“小学校连科级都不是,女同志多,是非多,咱们外来户,受排挤。人家说咱们山西的高级职称水平不够,不让我讲主课,我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后来又让我管后勤,我也想争口气,让人家看看咱们支援三线建设的人的水平。您要是在山西待过,那里什么条件您应该也清楚,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哪里谈得到什么保养啊。” 孙大夫点了点头,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说:“是啊。看着家里的摆设,真想不到这是副局级的副厂长的家。跟我们普通老百姓家也没什么区别。” 妈妈叹了口气说:“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什么副局级副厂长啊,他的收入还不如我在地方小学校当老师的收入高呢。” 爸爸无奈地说:“国家政策这不是在调整中嘛。优先发展经济,压缩国防投入,军工企业的效益都不好。” 孙大夫说:“您也是老实人,厂里收入不高,房子还是有的,您也没住厂长楼。” 爸爸摇了摇头说:“我调来的晚。来的时候,厂长楼没有空房子,等腾出空房子了,我也懒得再搬了。” 妈妈不无埋怨地说:“他是个搞技术的人,人事关系不是他的强项。让他搞技术革新,他比谁都积极,让他干别的,他都犯怵。” 爸爸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听妈妈唠叨,有点儿不高兴地说:“也不是犯怵,这不是有住的地方嘛。就隔着这么几十米,从这个楼搬下来,再搬到那个楼上,麻烦不麻烦。” 孙大夫说:“生活简单点儿挺好。当老百姓也挺好。当老百姓一样的领导更好。咱们走一步说一步,有病看病。您这病,没大事儿,有我呢。要是一开始让我看,我就不让您动手术了。” 爸爸妈妈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爸爸有些拿不准地说:“不动手术,怕是不行。” 孙大夫说:“中医关于肿瘤的观点和西医是不同的。中医认为,肿瘤就是一个结节,是身体机能运行不畅导致的。既然是身体自发形成的,就应该调动身体机能,让结节自发消退。 “中医认为,人的身体是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系统。西医的手术治疗肿瘤反应了西医的观点,他们认为人体系统是可以分割的,肿瘤是可以一切了之的。 “实际上,手术的切割,破坏了原有的身体系统,这就像河流改道,改道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就能不再发洪水了吗?如果不能解决形成肿瘤的身体机能方面的问题,切了这个肿瘤,就会在别的器官长出新的肿瘤。 “要一分为二地看待肿瘤这个问题。肿瘤的产生表明,您的身体系统依然处于一个活跃期内。有能量,只不过能量运行的方式出了问题。这种情况在医生可以治疗的范围内。 “一个人七十三或者八十四岁以后,肿瘤就会进入低发期,同时,人的生命机能也降低了。这个时期再生病,我个人认为就没有医治的必要了。这个时期就进入了命的范畴,医生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愿意接受您这个病人,是因为我觉得您这是病,是病就有治。” 爸爸妈妈听孙大夫说这病有治,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妈妈说:“我当初也想过保守治疗。但是孩子爸爸不同意,医生也建议做彻底的手术切割。这一刀切的是真狠啊。” 妈妈撩起衣服,让孙大夫看伤口。贾勇也是第一次仔细地看了妈妈的伤口。妈妈的整个右乳房被切除了,右乳房向上到右臂腋窝下的肌肉组织,也被切除了。整个右胸是平的,手术后创口的缝合因为缺少皮肤组织,只能勉强对接在一起,绷得紧紧的,伤疤处疙疙瘩瘩泛着亮光。 孙大夫轻叹了口气,示意妈妈把衣服拉好。孙大夫问:“右臂还能抬起来吗?” 妈妈努力地抬了抬右臂说:“只能到这个程度。” 孙大夫问:“化疗做了吗?” 妈妈心怀恐惧地说:“按照医生制定的方案,六个月一个疗程,这是第二个疗程,中间间隔了六个月。化疗实在太难受了,就像虫子钻进骨头缝里一样。摸也摸不着,抠也抠不到。” 孙大夫说:“您还准备坚持做化疗吗?” 妈妈拿不定主意,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看爸爸。 爸爸鼓足勇气说:“化疗还是想坚持做。” 孙大夫说:“化疗本身的副作用也是很大的,这个您们有考虑吗?” 爸爸语气沉重地说:“考虑过,但是不敢停,真的是不敢。” 在贾勇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过不敢这两个字。爸爸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用尽了力气。 孙大夫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略一思索后说:“您的治疗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西医的方案。这很正常。那我的治疗就是一种辅助的治疗,是建立在术后,化疗后的基础上的辅助治疗。 “我现在要做的是改善您的脾胃功能。您的脾胃功能本来就比较弱,化疗以后,脾胃功能会更弱。不思饮食。我开给您的药就是让您吃饭,要是不能吃好饭,您很难挺过化疗这一关。 “另外,我的药还有改善您的情绪的作用。您的病根在工作压力大,情绪不好上。在药物调节的同时,您自己也要做好情绪管理。您是老师,知识分子,想的太多。 “您要努力让自己轻松下来。不要再想工作了,不要再想挣钱了,也不要为孩子操心。您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养病,您把病养好就是对孩子最大的支持。” 妈妈说:“我也想这样,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地想这想那,有时想着想着就生起气来了。有的时候想的是一些可能发生,但是并没有发生的事情,也生气。事后一想也觉得自己荒唐,可就是在生气的那一刻,理智支配不了自己,完全受到情绪的支配。” 孙大夫说:“您的状态还没有切换过来。可能因为有些事还没想明白。您在山西工作的时候,见过农闲时节,老农们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样子。” 妈妈回忆着说:“见过,见过。” 第113章 多喝小米红枣粥 孙大夫说:“您现在就要找这么一种状态。现在您负责的那块地里已经没活了。您该歇歇了。该晒太阳了。别点灯熬油了。 “如果说,活得长,不生病,就是一种成功的标志。那些老农现在可比您成功啊。人家吃的是应季的蔬菜,没上农药的粮食,天睡我睡,天醒我醒。到点吃,到点饿。 “再一个就是饮食。药食同源。吃的东西也是一种药。我不建议您喝牛奶。一头牛,一年得下多少奶啊。那奶都是用药催出来的,没有营养成分了。我建议您喝小米粥,放些红枣。” 妈妈说:“我现在就喜欢吃白菜炖豆腐。” 孙大夫赞赏地说:“这个挺好的。” 妈妈说:“贾勇爸爸很注意我的营养。电视上不是老报道马家军吃甲鱼吗,他每个月都给我买一只甲鱼吃,还让我喝甲鱼血。” 孙大夫说:“还是要缓着来,虚不受补。不是什么贵就好。有的时候要什么东西便宜吃什么。因为便宜的东西一定是应季大量上市的。不是催熟的,吃了没毛病。 “还有就是不要吃得太精细。要吃粗粮,要吃红薯。您看老农民吃黑面,不吃精磨的面,或者说人家吃掺了麸子的面。其实,那个面更有营养。” 孙大夫说:“甲鱼现在也有养殖的了。您当野生的买,实际上是花冤枉钱。野生的甲鱼对您现在的体质来说,也过了一些。 “如果说,补充动物蛋白,我倒是建议您,喝鸽子汤。或者买小鸽子,连骨头剁碎,和着棒子面烙饼。有机会您可以试一试。” 孙大夫要了纸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爸爸。贾勇从爸爸手里接过药方看了看,孙大夫的字大气端方,有规矩,也有性格,不落俗套。 孙大夫看着贾勇拿着药方认真揣摩的样子,他笑了笑,问爸爸说:“这是您儿子?做什么工作?想学中医吗?” 爸爸说:“他在外贸公司工作。怕是没有机会学中医了。其实我现在倒是真羡慕做医生的,我要是不学造枪造炮就好了。以后造枪造炮的用不上了,医生到什么时候都离不开,谁能不生病呢?” 孙大夫说:“医生和医生也不一样,有的医生是为了挣钱,有的医生是为了治病。一门心思挣钱的医生,就是穿着白大褂的屠夫。别说病人看不上,就是我这样的同行也看不上。 “药和药,也不一样。您一定嘱咐职工医院的院长,用正宗产地的药,不然会影响疗效的。这个他们都有数,您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孙大夫临出门的时候,书卷气很重的爸爸,热情地说:“老孙,你的事,院长跟我说了。我会留意机会的。“ 孙大夫腼腆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他说:“让您儿子送送我,我交待他几句话。“ 爸爸想,一定是还有些不方便让妈妈听到的医嘱,就赶紧推了贾勇一把,让他送送孙大夫。 贾勇陪着孙大夫溜溜达达地走着。 孙大夫问:“你妈妈是不是特别不爱运动?” 贾勇说:“是的。她上中学的时候,体育课上跳鞍马,摔下来磕掉一颗牙。后来就很少参加体育运动了。” 孙大夫说:“碰到不如意的事,她还喜欢生闷气?” 贾勇默默地点了点头。 孙大夫说:“其实,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点儿不如意的事呢?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情,就要想办法排解。运动是一种很好的排解方式。” 贾勇很信服地看着孙大夫,点了点头。 孙大夫嘱咐贾勇说:“你妈妈的病,光靠吃药不行。你得想办法让她运动。” 贾勇说:“她现在很弱。连下楼散步都不愿意。我不在家里住,偶尔回来一次,她还能勉强让我陪着散散步。平时,我爸爸让他散步,她会跟我爸爸发脾气的。” 孙大夫笑着说:“我看出来了。现在还是你对你妈妈有影响力。所以我要交待你,让你劝你妈妈多运动。“ 贾勇问:“您看她做什么运动合适呢?“ 孙大夫说:“这个阶段,能下楼散步就不错了。等化疗反应小一些了,最好让她练一练太极拳。“ 贾勇说:“我学过太极拳。在大学里。我可以教他。“ 孙大夫打量着贾勇说:“你会打太极拳?你能不能打一套给我看看?” 贾勇向周围看了看说:“就在这里?” 孙大夫说:“锻炼身体还怕什么?就在这里。” 贾勇在路边稍微宽敞的地方打了一套二十四式太极拳。虽然路过的人都觉得他有些怪异,可是有孙大夫在旁边坐镇,贾勇还是坚持从头到尾打了下来。 孙大夫看着打完拳的贾勇说:“你这套拳架子是有了,但是精神还不够,更谈不上功夫了。” 贾勇说:“那您看我该怎么练呢?” 孙大夫说:“快打练拳,慢打练功。你在练架子的时候,先把速度慢下来。然后,你在练的时候,要体会呼吸。用腹式呼吸,气沉丹田。用意识引导呼吸,呼吸配合动作,拳就打出精神了。时间长了,就有了功夫。“ 贾勇谦虚地说:“谢谢孙大夫指点。“ 孙大夫看着彬彬有礼的贾勇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这个年龄练太极拳,要练桩功。“ 说着,孙大夫就在路边教起贾勇站桩来。 孙大夫对贾勇说:“你妈妈不是不愿意下楼吗?你让她在家里站养生桩。不必太拘泥于架子,怎么舒服怎么来,用意念调理气息,静中有动,最适合她这个病的调理了。” 贾勇听了孙大夫的话,频频点头。 孙大夫说:“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妈妈这个病,不改变生活方式,恐怕很难维持。你一定要劝她练养生桩。这比吃什么药都好。” 贾勇说:“您放心,我一定劝她。” 孙大夫一边走,一边说:“听你爸爸说,你在外贸公司工作,出国的机会多吗?” 贾勇说:“我今年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出过国。公司说,将来会派我出国常驻。” 第114章 运动中的几何学 孙大夫说:“我家里有不少亲戚在国外。” 贾勇问:“他们在哪个国家?” 孙大夫说:“在澳大利亚。他们很早以前就出国了。” 贾勇问:“现在还有联系吗?” 孙大夫说:“最近通过信。” 贾勇问:“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工作?” 孙大夫说:“一大家子人,做什么的都有。也有做医生的。” 贾勇问:“您没有考虑过出国去做医生吗?” 孙大夫说:“我学的是中医。在国外没有行医资格。在澳洲行医的亲戚,都是移民的第二代了。他们从小在澳洲受教育,考澳洲的医学院。 “我两个孩子的北京户口一直解决不了。亲戚们说,与其在国内想办法,不如出国。这些年去澳洲的华人多了,有的人还是想看中医。他们建议我去澳洲搞一个养生会馆。我要是去了,他们自己看病都方便。” 贾勇问:“您会去吗?” 孙大夫说:“我在这里被人家叫大夫。我要是去了那里,不能行医,人家管我叫什么呢?叫别的,我还真有一点儿接受不了。本来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了伺候人的按摩师了。” 孙大夫自言自语道:“就是开了中医诊所,也没有中药材啊,离开了中药材,中医还叫中医吗?” 贾勇说:“您那些亲戚在国外生活得习惯吗?” 孙大夫说:“习惯这个东西嘛,怎么说呢?待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可那毕竟是白人社会,规则都是人家定的,你要去学人家的语言,适应人家的规则。宾主的地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贾勇问:“您是不是担心种族歧视的问题?” 孙大夫说:“种族歧视肯定有,但不一定很普遍,比较普遍的是种族优越。就是我不歧视你,但我自我感觉好可以?我觉得比你有天然的优势可以?” 贾勇点了点头说:“我以后可能被外派常驻,一有机会,我就想了解华人在国外的生活情况。” 孙大夫说:“他们跟我说,都过得不错。可是,我总觉得,他们还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甘苦自知。当初,要不是在国内遇到难处,也不会想到要出国谋生。 “他们生活在国外,在人高马大的外国人面前,心理上还是有一些不安全感的。 “要我说,出门在外得有一技防身。这样,当你在国外,遇见比你还要强壮的外国人时,你心理就不至于害怕。” 贾勇没信心地说:“说实话,我对出国工作是有顾虑的。安全问题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我有一个同事前一段时间在雅宝路被一个俄罗斯人打了。” 贾勇说的是王鹏最近在雅宝路打包站遇到的一件事。 孙大夫问:“在北京,俄罗斯人也敢打人?” 贾勇说:“在北京有一帮俄罗斯倒爷。他们在中国采购俄罗斯不生产的轻工业用品,在雅宝路一带集中打包,然后通过俄罗斯航空公司空运到俄罗斯。 “在打包站,一个俄罗斯人说他的货要着急赶航班,要加塞儿打包,我的同事争辩了几句,就被俄罗斯人打了。” 孙大夫问:“是不是语言沟通上的问题?” 贾勇说:“不是语言问题。我那个同事俄语说的特别好。他的工作我以前也做过。我没有碰到过那么不讲道理的俄罗斯人。我遇到的俄罗斯人,他们都能用简单的英语交流。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说完就完了。 “我那个同事被打了以后,还不敢跟别人说,偷偷地跟我说了。 “我那个同事挺有意思的。他平时说中文都不怎么开玩笑,却喜欢用外语讲笑话。我估计,他可能就是因为俄语说的太好了,不分场合。人家着急赶飞机,或者做生意没赚到钱,不顺心。他跟人家瞎白话儿,开了什么不该开的玩笑,把人家说急眼了。 “经我这么一分析,我那个同事说,他可能又犯了低情商的错误。至于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没告诉我。” 王鹏被打以后,他觉得很没面子,反复央求贾勇,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跟陈淑娜说,免得领导觉得他这一点儿小事也办不好。贾勇看王鹏也没受什么伤,估计不过是推推搡搡的事。他嘱咐王鹏吃一堑长一智,就没跟师父陈淑娜汇报这件事。 孙大夫说:“你不是会打太极拳吗?有时间多练习练习。” 贾勇说:“我这太极拳是大学里上体育课时,跟体育老师学的。这就是个表演项目,没有防身自卫的功能。” 孙大夫说:“这套太极拳的套路虽然简化了。但太极拳的主要功法都包括在了里面。你把这套拳想简单了。你没有体会到这套拳的击技作用,是因为你练的还少,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奥妙。这个不用教,教了反而限制了你临场运用了。打多了,自己就体会到了,而且能运用自如。” 贾勇说:“您再点拨点拨我。” 孙大夫说:“你不必刻意练习力量。我看你打拳的架子不错了,是老师认真指导过的。就这么练起来,坚持下去。加强桩功的练习。练功的过程中,肌肉的力量自然就增强了。而且这样练不容易受伤。要循序渐进,久久为功。 “太极拳的诀窍就是借力使力。越是强壮的对手,就越要注意从对手的身上借力。既不能硬碰硬地对抗,也不要一味躲避。要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怎么借力呢,你要注意太极拳运动中,‘圆’这个概念的运用。让对手打过来的力,像一条直线从你这个圆边上擦过去。不是你在打他,是他自己把自己拽倒了。“ 贾勇听了孙大夫的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圆和一条与之相切的直线,代表对手力量的一个亮点在直线上运动,在切点之后,对手的力量继续沿直线轨迹运动,自己的力量则沿着弧线轨迹转回来,在切点的后方向对手发起攻击。贾勇顿时对借力使力有了新的理解。 孙大夫停下来,嘱咐道:“初级的桩功,是站桩。你要练动桩。在运动中练桩。打太极拳的过程,就是练动桩。平时,走路也可以练动桩。就像这样。” 孙大夫做示范,贾勇跟着他学起来。 第115章 还不能转身就跑 孙大夫看着贾勇练动桩的样子,满意地点着头说:“你看少林寺的扫地僧,他在扫地的时候,就是在练动桩。你自己体会一下。” 分手的时候,贾勇向孙大夫道谢。 孙大夫欣慰地说:“你是个有慧根的人,一点就透。我教得也高兴。多练习。” 晚饭以后,贾勇帮着爸爸收拾了碗筷。 贾勇说:“爸,我明天要去工厂验货。如果我明天早上到单位,再从单位走,我怕来不及。我今天晚上就回单位宿舍了。” 爸爸一脸倦容地看着贾勇说:“也好,晚上人少,车好坐。” 贾勇收拾好东西要出门的时候,爸爸站在门口说:“走,我送送你。” 贾勇说:“爸,您别送我了。您都累一天了,在家里休息休息,我有空儿就回来。” 妈妈说:“让他送送你,他跟你没待够。” 贾勇嘱咐妈妈说:“妈,我教您的太极养生桩,您一定要练起来啊。” 妈妈说:“你放心。妈妈听你的。” 贾勇说:“您别偷懒啊,我回来检查。” 贾勇和爸爸走在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 贾勇对爸爸一直都很敬畏。小的时候,爸爸因为学习经常教训贾勇,声色俱厉,让贾勇害怕。 从妈妈生病以后,贾勇觉得爸爸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严厉,不再坚强,他甚至在不经意之间,会让人感觉到他的衰老和怯懦。 贾勇知道,爸爸因为妈妈的病,压力很大,但他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能够让爸爸宽心。 爸爸不放心地说:“你工作忙,自己要注意身体。你平时不在家里住,吃饭要有规律,不要暴饮暴食。想吃就吃到撑得难受,不想吃就饿着自己。那样不好。” 贾勇点了点头。 爸爸说:“你工作上的事,我也听老岳跟我念叨过。你们九个新入职的大学生,这回就你一个人,有机会去参加广交会,这要感谢你师父给你这么一个机会。 “你刚参加工作,一个新人,去广交会能不能完成你师父交待的工作任务,谁心里也没有底。你师父是担了风险的。 “你要是做的不好,人家不会说你一个新手外贸员的问题。人家会说你师父用人不当。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经贸大学毕业的外贸员不用,非用你一个非外贸专业的外贸员。” 贾勇说:“去之前,我心里也没有底。一到了那里,我就不想这些了。我师父也没有想到这届广交会成交情况这么好。不仅现场展品销售情况好,还签了两个订单。 “我师父说,工艺品出口能签这样的大订单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我们公司主管外贸业务的副总,很认可我在广交会上的表现。我师父在原来公司就是做工艺品出口的,到华艺公司以后,这是她第一次组织参加广交会,能取得这样的成交额,她也觉得我给她争了气。” 爸爸说:“一次做的好,说明不了什么。你要总结经验,争取做得更好。千万不要取得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更不能得意忘形。不仅在你师父面前,要一如既往地尊重她,在公司里,也要低调做人。” 贾勇说:“我明白,您放心。其实,我在广州还经历了一件事情,当着我妈妈的面儿,我不敢说。怕她担心。” 爸爸问:“还有什么事?” 贾勇说:“我在广州遇到骗子了。” 爸爸担心地问:“怎么回事?” 贾勇说:“广交会结束以后,有人给我住的宾馆房间打电话,约我出去谈生意。” 爸爸问:“白天还是晚上?” 贾勇说:“白天。” 爸爸问:“你师父知道吗?” 贾勇说:“知道,我遇到在场馆周边抢劫的事以后,本来不想一个人去见陌生人。我师父怕我错过了生意,让我去的。” 爸爸问:“你怎么知道对方是骗子?” 贾勇说:“他们一个人跟我聊我在场馆里做的业务,另外一个人装作卖药材的。” 爸爸吃惊地问:“他们是两个人?” 贾勇说:“两个人。那个假装跟我谈业务的人说在场馆里见过我。其实我见他第一眼就确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爸爸说:“那你还跟他聊什么,还不赶紧走。” 贾勇说:“我不敢扭头就走,那样会让他觉得我害怕了。我只能先跟他纠缠着。” 爸爸问:“后来呢?” 贾勇说:“后来,又来了一个卖药材的,头一个骗子假装要从后一个骗子手里买海马,说自己钱不够,要跟我借钱。” 爸爸问:“你当时身上有钱吗?” 贾勇说:“有,我当时身上还有一些货款没来得及交呢。” 爸爸害怕地啊了一声,问:“他们搜你身了吗?” 贾勇笑着安慰爸爸说:“他们是骗,不是抢。那两个骗子个子都不高,瘦瘦小小的,动起手来,他们也未必占得到便宜。” 爸爸着急地说:“这样的话,你就应该跑啊。” 贾勇说:“我怕他们还有人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敢跑。一跑他们就看出我害怕了。我一跑,好像我理亏一样,他们缠上我,说我伤害了他们,再有同伙过来给他们作伪证。我的麻烦就大了。” 爸爸心情忐忑地问:“那你后来怎么处理的?” 贾勇说:“我跟他们说,我没钱。” 爸爸问:“他们信了吗?“ 贾勇说:“他们不信。说我业务做的那么好,不可能身上不带钱出门。“ 爸爸问:“那你后来怎么脱身的?” 贾勇说:“我就跟他们提了要雇我的那个民营企业老板。我说给她打电话,让她带人带钱过来。他们知道那个民营企业老板是本地人,不好惹,就算了。临走的时候,我给了他们一百块钱。” 爸爸问:“他们都要走了,你干嘛还要给他们钱呢?” 贾勇说:“这些人,干骗人的营生也是为了混一口饭。我给他们一百块钱,他们俩在我这里起码挣出了一顿午饭的钱,也不算白忙活儿了。他们连这么小的钱都接,说明他们不是什么大骗子。这钱就是我施舍给他们的,我在气势上就压倒他们了。” 第116章 咱家人本本分分 爸爸松了一口气问:“你师父知道你被抢劫的事吗?” 贾勇说:“我没有跟她说。” 爸爸问:“你碰到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你师父汇报呢?” 贾勇说:“事情已经出了。我自己也处理了。我再跟她说,有什么用呢?我见了两个骗子,成功脱身回来了。这事既无功劳,也无苦劳。我还能让她给我把被骗的那一百块钱报销了吗?” 爸爸后怕地说:“有惊无险啊!千万要吸取教训。一定不要单独外出。你一定是在广交会上出了风头,让人家把你盯上的。” 爸爸想了想又问:“人家在广交会上要给你介绍的对象,就是你说的那个民营企业老板的女儿吗?” 贾勇说:“是啊。” 爸爸说:“果然,做生意的人是黑白两道通吃啊。你一提那个民营企业老板,连骗子都不敢骗你了。这真是以毒攻毒啊。” 贾勇说:“民营企业老板做生意,又没有国有企业的招牌,找上门来打秋风的人肯定不少。要是没有两下子,这企业还办得下去吗?不管怎么说,我借了人家的大名,也算是人家帮我了。” 爸爸说:“人家帮了你,自然是要感谢的。但也没有必要辞了外贸公司的工作,跑到广州去感谢的。生活上的事情,你妈妈都跟你说了。她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找对象还是要看人品,不要贪图人家的财产。 “也别想靠当女婿,上门入赘,走事业上的捷径。世界上的事,就没有捷径可走。家里人都在北京,你一个人要去广州生活,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你妈妈这里有我照顾,你不要分心。刚工作,能有这样的收入,很不容易。这说明单位对你的认可。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把工作干好。 “我们家里人都是本本分分的。你爷爷那一辈离开了乡下。到上海进了英国人开的自来水工厂。带着他从家乡出来的同乡,就是因为不够踏实,后来被英国老板辞退了。 “你爷爷就很踏实,很勤奋,一直干到了解放后退休。你爷爷退休的时候,厂长给他开欢送会,说他是中国最早的工人阶级的一员,说我们家是最正宗的工人阶级家庭。 “你爷爷很羡慕厂里的工程师,有文化,懂技术,就希望我做个工程师。我上清华,做了工程师,他还是很欣慰的。” 贾勇说:“我听妈妈说,集团公司想提您当一把手厂长。” 爸爸摆了摆手说:“不好干。大环境要搞建设,军费逐年压缩,一些新的军品项目都下马了。军工企业都是重资产企业,各种设备的专用性很强,转型民品,就等于是白手起家,困难重重。你还记得在山西的时候,子弟学校教物理的王老师吗?” 贾勇说:“我记得。” 爸爸说的这位王老师,是一个北京插队知青。形象非常好,以前厂里搞活动,王老师都是主持人的不二人选。王老师不仅形象好,脑子聪明,而且爱读书。但毕竟他在那个年代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教高中物理,辅导学生高考,有的时候有些吃力。王老师知道爸爸是清华毕业的,经常登门请教物理问题。 爸爸说:“他爱人是集团公司一个老领导的女儿。老领导退休之前,跟组织提出安排他们夫妇回北京工作。他现在不当老师了。在集团公司下属的一家贸易公司工作。 “他岳父和集团公司现任的总经理是门对门的邻居,他利用这层关系成了集团公司总经理家的常客。他来找过我好几次,说他通过他岳父向集团公司总经理推荐了我,希望我同意出任一把手。我要是当了一把手,他就申请调过来,跟我一起干。” 贾勇说:“他为什么放着集团公司贸易公司的肥差不干,要下工厂,来跟您一起干呢?” 爸爸哼了一声说:“无利不起早。他有自己的算盘。不过他倒没有瞒我,跟我交了底。” 贾勇问:“他有什么打算?” 爸爸说:“他想做房地产。他看上了厂区的这块地了。这是集团公司在北京最好的一块地。通县离北京市区很近,厂区又在通县的核心区,把厂区改造成商业综合体,其实是件好事。” 贾勇说:“既然是好事,那您为什么不干呢?” 爸爸说:“小王虽然教物理差一点儿,脑子还是聪明的。这么好的事他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贾勇说:“毕竟我们都从山西三线出来的。他一直都很尊重您。您现在是副厂长,有学历,有资历,离正职就是半步之遥。他虽然在贸易公司收入高,但是没有行政级别,靠他自己什么也折腾不起来。所以他要借重您。” 爸爸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贾勇,爸爸觉得,经过一年来在工作中的锻炼,贾勇考虑问题更成熟了。爸爸在工厂里也接触贾勇这么大的年轻人,和他们比起来,贾勇的视野要开阔多了。 爸爸解释说:“表面上看是这个道理。但这么大的工程,这里面得有多少利益啊。他是奔着这个利益来的。他跟集团公司那些领导的子弟都熟悉,集团公司里的事情没有他们搞不定的。他来了,我还能管的住他吗?到那个时候,他成了影子厂长,我就成了傀儡了。 “这个厂子原来的一把手是一个姓于的厂长。老于胆子大的很,有些事我劝他,不让他干,他不听,嫌我从外地调来到,思想僵化。他跟我说,现在都这么干。我跟他说,别人有后台,人家干了,没人查。就是查了,顶多退赔,承认错误,老于你可没人家的后台。 “他越干越出格。你妈妈生病住院那一段时间,我跟厂里请了事假照顾你妈妈。后来没多久,厂里的人来探望你妈妈的时候,跟我说,老于出事了。 “其实,老于人挺好,讲义气,重感情。我刚调到这个厂子的时候,他还到家里来看望。因为没有把咱们的房子安排到厂长楼里,他还跟我道歉。你妈妈动手术的时候,他让他爱人带着礼物来看望你妈妈。我还说找机会谢谢他,这可好,到哪里去找他啊。 “小王一来找我,我就想起老于了。小王他们挣钱分给我,这钱我是拿还是不拿?到时候,怕是想不拿都不行。可咱们没后台,这钱拿了也不踏实。只要我拿了这个钱,将来但凡有事,这个雷就得我扛。” 第117章 钱能检验一个人 贾勇觉得爸爸有些过于谨慎了。在广州期间,贾勇跟着师父陈淑娜参加过几次和广艺公司总经理钱志建的聚餐。在最后那一顿晚饭上,钱志建告诉师父陈淑娜,王一腾一定会支持他提出来的广西铅锌矿项目,理由就是,那是一个工程,方便给王一腾安排费用。 贾勇记得,师父陈淑娜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在师父陈淑娜眼里,这就是一个商业惯例了。 按照爸爸的思路,那师父陈淑娜承接下广西铅锌矿这个项目,不也是在为王一腾扛雷吗? 爸爸对王老师提出的做商业地产的建议,居然这么谨小慎微,畏首畏尾,让贾勇觉得这是一种缺乏商业经验的表现。想到这里,贾勇不由得暗暗佩服师父陈淑娜。 别看师父陈淑娜是女流之辈,也就是一个中专生,可论做事情的魄力,那还真不是爸爸这样的知识分子能比的。以前曾经坚强的爸爸,在贾勇眼里变得软弱了。 贾勇安慰爸爸说:“您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厂子最大的禀赋资源就是这块地,为什么不考虑转行做商业地产呢? “我这回去广交会,南方人吃饭聊天,谈的都是地产。带我做工艺品出口业务的王师傅,从深圳过来,他在那里有个办事处。他说现在深圳原来的村民都不种地了,盖房子收租子,一夜暴富。 “我觉得王老师想挣钱没有错。现在谁不想挣钱?他也上有老下有小,他会为了挣钱铤而走险吗?不至于。” 爸爸看着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劲头的贾勇,叹了一口气说:“可能是我老了。没这个心力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照顾好你妈妈。你妈妈跟着我钻山沟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调动回北京,日子刚好过一些,又得了这个病。我对不起她啊。” 爸爸说得动了感情,控制不住自己地开始哽咽起来。贾勇停下脚步,半搂着爸爸,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贾勇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合适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勉强爸爸了。 爸爸喘息了一下说:“你看到你妈妈的伤口了,她右臂下被切除了一块,那是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腋下淋巴。一旦转移到淋巴,就有可能全身扩散。人都这样了,还挣什么呀。你妈妈要是没了,我们这个家还怎么过啊。” 贾勇茫然地说:“孙大夫不是说没那么严重嘛。” 爸爸说:“他那么说是宽慰你妈妈,怕你妈妈思想负担太重。现在你妈妈的治疗就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不做化疗,西医不同意,西医说化疗是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目的是巩固手术疗效。不做化疗就等于前功尽弃。做化疗,你妈妈的身体受不了。她化疗后,血色素恢复得很慢。” 贾勇问:“就没有副作用小一点的化疗药物吗?” 爸爸说:“有进口的化疗药物。就是太贵了,要全自费。” 贾勇把手伸进裤兜,摸了摸那两千美元。他犹豫了一下,把钱掏了出来放在爸爸手里,说:“我这里还有一些美元,算是广交会的补助。本来打算换成人民币买股票的。您拿去给妈妈换一种副作用小一些的化疗药。” 爸爸紧张地向周围看了看说:“你怎么身上带了这么多钱?这些钱是哪儿来的?怎么这么多?” 贾勇蛮有把握地说:“是我卖展品的提成。不公开的,也是行业惯例。这些钱够给妈妈换进口化疗药的了。” 爸爸把那一沓美元使劲攥了一下,贾勇看得出来,爸爸是真的犹豫了。这毕竟是救命钱。 他把钱塞回到贾勇手里,声音有些颤抖地下决心说:“这个钱不能要。算上你这回发的奖金,你的收入不低了。刚工作,能有这样的收入,很不错了。 “你能有这样的工作机会,多亏了有老岳帮忙引荐。老岳在你们公司也算是外来户,根基不深。你出了什么差错都会影响到他。你做事要处处小心,不要给老岳找麻烦。 “有些事,人家做了,可以说是商业惯例,咱们不能做。你做外贸工作,对自己一定要严格要求。你还这么年轻,手里就经手这么多现金,这不是什么好事。” 爸爸担心地问:“你说不公开的,你师父知道你拿了这些钱吗?” 贾勇看着他揪心的样子,只好解释说:“广交会上我一个人负责一个展位,所有的销售都是经我的手做的。结算价格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客户都是外国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爸爸责备地说:“你入行才几天?你师父比你多干了二十年,你经历的事,她都经历过。她什么事情不知道啊?这些事你骗不过她的。就看她跟你较真不较真了。 “钱是最能检验一个人的。你别以为,这件事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师父往往就是从这些事上,看你是不是忠诚可靠。你只有在这些事上做到不伸手,你师父才敢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贾勇理解为什么爸爸单位原来的于厂长说他脑筋僵化了。他也许觉得,贾勇的师父跟他在工厂的那个工人师父一样呢。贾勇说的惯例里就包括他猜测的师父陈淑娜和于建学拿回扣的一部分。可这些事,就是讲给爸爸听,他也听不明白。 贾勇只好说:“我就是想让妈妈少受一点儿罪。” 爸爸耐心地说:“你妈妈看病的钱,不用你操心。家里面还有一些备用金。你妈妈一直不让用。现在看到你工作稳定了,收入也不错,我和你妈妈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把备用金都用上,给你妈妈换进口化疗药。” 爸爸指着贾勇手里的美元说:““这些钱,你要妥善处理,找个理由把钱交给你师父。至于你师父怎么处理,你不要管。 “你妈妈要是知道这件事,她也不会同意用这个钱的。她要是知道你动了这个心思,她会为你担心的。 “她不能看到你有任何闪失。和这个比起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你现在是她的精神支柱,你出一点儿事,她的精神就垮了。那会要了她的命。” 贾勇把杭艺老吴寄来的绳子送到张师傅的厂子,让张师傅安排工人把绳子和绳坠配好套,打包装箱,准备发往日本。 张师傅让人接过绳子说:“这些事让他们去干,你放心,不会出差错。到饭点儿了,咱们去我屋里边吃边聊。” 自从和王晗来过张师傅厂子以后,贾勇经常自己来厂子监督订单进度。张师傅留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贾勇没多想,就跟着张师傅进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涮羊肉的火锅里炭火烧得正旺,各式牛羊肉和配菜也已经安置停当。所不同的是,这回只摆了两副碗筷。 第118章 你还有丢人的事? 贾勇指着碗筷说:“张师傅,不会就咱俩吃这一大桌子菜?” 张师傅说:“今儿就咱哥儿俩,好好聊聊。” 贾勇赶紧说:“不成。您是前辈,您跟我师父那是一辈的人,我可不敢僭越了。” 张师傅说:“你这小兄弟,怎么还认上死理了。今儿咱不论那个。” 贾勇转身假装要走。让张师傅一把拉住说:“得,听你的,咱们不论哥俩儿,论爷俩儿可以了?” 贾勇让张师傅按到座位上。 张师傅要给贾勇倒酒,贾勇赶紧拦住。 贾勇说:“张师傅,我出来是工作来的。吃点儿就算了。再喝上,我师父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张师傅说:“无酒不成席,你王晗师父来的时候,我们哪一次光吃肉,不喝酒?” 贾勇还是推辞说:“我喝酒上脸。一滴酒都红到脖子。我喝了酒就没法儿回单位了。” 张师傅说:“今天我请你吃饭是经过你师父的。我跟陈经理说了,贾勇在广交会上给我接了这么老些业务,我要请贾勇吃顿饭,表示感谢。” 贾勇将信将疑地问:“您说的是真的?” 张师傅理直气壮地说:“真的。不信我当你面给你师父打个电话。看她准不准我请你吃这顿饭。” 贾勇觉得张师傅说话的口吻,与往常明显不同。张师傅在王晗和陈淑娜面前说话,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就是他们不在场,在贾勇面前提到王晗和陈淑娜的名字,张师傅也都是一脸的尊敬。贾勇听到张师傅把跟陈淑娜的关系说得这么随便,这还是头一次。 贾勇想,这会不会跟几天前,华艺公司跟张师傅结算了广交会的货款有关系呢?这件事还是陈淑娜安排贾勇经办的。贾勇听张师傅厂子里的人说,结账以后,王晗和陈淑娜还来过一次。那之后张师傅的态度就变了? 贾勇客随主便地说:“那就少喝一点儿。” 张师傅说:“没事儿。你放心喝,你愿意住我这里就住我这里,不愿意住我这里,我安排车送你回去。这总行了?” 贾勇这才放下心,跟张师傅边吃边喝,聊了起来。 张师傅说:“小贾,第一杯酒,要敬你,感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业务。” 贾勇说:“张师傅,您别说敬,我是晚辈。我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我敬您。” 两个人喝了酒。开始涮肉。贾勇在张师傅这里吃过好几次涮肉了。他觉得张师傅这里的涮肉特别好吃,以前一直不好意思问,今天借着酒劲儿,贾勇问:“张师傅,我怎么觉得您这里的涮肉与众不同啊?” 张师傅说:“对喽。你会吃。我这个厂子开在一个回民村子里。这羊虽然不是村民自己养的,但也是从内蒙知根知底的人家进的。宰杀这一环,是村子里回民自己宰的。 “回民宰羊,那是非常有讲究的。干这种活儿的都不是一般人。宰羊的时辰,用的刀具,宰杀的手法,后续的处理,有一整套规矩。 “人家把这个羊肉处理完,血放得干净,涮肉的时候,没有血沫子。味道就是不一样的。” 贾勇说:“其实我第一次在您这里吃涮肉,我就吃出来不一样了。我怕您说我馋。没敢问您。” 张师傅说:“这还叫事儿吗?你什么时候想吃涮羊肉了,你言语一声,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贾勇赶紧说:“别,千万别。我在您这里吃了就完了。再带上走,就更没出息了。我师父该觉得我丢她的人了。” 张师傅真心实意地说:“要说你这样的外贸员,真是不错。外贸员,我见的多啦。吃啊,喝啊,拿啊,都不算什么,都不叫事儿。只要是能帮我们拿订单。都好说。” 张师傅抚着贾勇的后背,又跟贾勇喝了一个满杯。 张师傅说:“其实,我跟王晗早就见过。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他对我没有印象。他那个时候当外贸员,排场可大了,他跟前没有我站脚的地方。 “他算是跟我师哥投缘的。那会儿,我师哥也没少用小玩意儿填糊他啊。要是酒没喝好,牌没打好,王晗真甩脸子。可没样呢。” 贾勇说:“我师父说,王晗师父是上过战场,经过生死的,什么事情都看得开。就是难免有一点小嗜好。” 张师傅知道贾勇讲究,不愿意让他说王晗的不是,就说:“这两年,牙料少了。像我和我师哥这样的手艺人,就断了顿了。要说象牙雕刻,姆们要说第二,谁敢说自己第一啊?我也是没了辙,才改了玉器行。难啊。” 张师傅端起酒杯说:“自从我支撑起这个摊子,也就是今年算是见到响了。这都是因为你,帮我出了货。出了一大批货。就为这个,咱俩得整一个大的。来,干一个。” 说完,张师傅把满满一个八钱杯一口干了,朝贾勇亮了底。贾勇不敢怠慢,赶紧壮着胆子,随着张师傅一口干了自己的酒,也跟张师傅亮了杯底。 张师傅说:“我听王晗说,你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实。在这工艺行里,咱们可以老实,但咱们不可以让人家欺负咱们老实。” 贾勇听出张师傅话里有话。他琢磨,张师傅这是有话要说。他突然间觉得这饭吃得有些累了。 贾勇举起酒杯说:“张师傅,喝酒。” 张师傅说:“我请你吃饭,还是受人之托。” 贾勇说:“还有人托您找我办事?” 张师傅说:“好事啊。这回广交会上,苗老板的闺女你见到了?苗老板让我保个媒,你可有意?” 贾勇说:“张师傅,谢谢您了。我是不敢高攀啊。” 张师傅说:“你别看苗老板是个女的,那是女中豪杰啊。实际上他们家主事的是苗老板,所以我们不叫她老公老板,我们管她叫老板。” 贾勇说:“在广交会上,我跟苗阿姨聊了好久。她教了我不少生意上的道理,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张师傅好奇地问:“她帮了你什么忙?” 贾勇说:“我碰见一件丢人的事儿。” 张师傅更好奇了,问:“你还有丢人的事儿?” 第119章 干企业是劳累命 贾勇说:“广交会结束以后。我和我师父在广州又待了几天。有一天,一个电话打到我宾馆房间。一个自称认识我的人,约我在展馆附近的小公园谈业务。” 张师傅问:“这人你认识吗?” 贾勇说:“我不认识。” 张师傅问:“那他怎么有你宾馆的电话啊?” 贾勇说:“我也纳闷啊。这帮人挺邪性的。我就跟我师父说了这个事。我师父说,你在展馆里见的人太多了,估计是你忘记了。” 贾勇带着酒劲说:“张师傅,我这人记性特别好,我当时很肯定,我没有见过这个人。广交会期间,大白天,我在展馆外不远的地方,遇到过一次拦路抢劫的。我有一点儿害怕。我不想去。 “我师父跟我说,人家抢劫是劫财的,你身上别带钱,他有什么可劫的?我师父说,万一是你记错了呢,别耽误了业务。我想,我师父说的也有道理。我就去了。” 张师傅关切地问:“怎么?出事了?” 贾勇说:“您听我说。一到地方,见到约我的人,我十分肯定,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我想对付两句就走。谁知道,这个时候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海马。我以前也不知道什么是海马。那个约我的人说,这是名贵药材,他要买,身上带的钱不够,问我能不能借他一些钱?” 张师傅啪地一拍桌子说:“骗子。没跑了。” 贾勇说:“人家是两个人,我是一个人。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同伙藏在附近。这个时候,我就想,我不能跑。我要是一跑,他们就知道我害怕了。他们要是粘上我,说我伤害了他们,再找同伙作伪证,那我就麻烦大了。” 张师傅急切地问:“那你怎么办?” 贾勇说:“情急之下,我想起了苗阿姨。他们不是知道我参加了广交会的展览吗?那他们肯定也知道苗阿姨。他们敢讹我,他们为什么不敢讹苗阿姨呢?我就说,我身上没带钱,我可以给苗阿姨打电话,让她带钱带人过来。” 张师傅说:“那俩小子怎么着了?” 贾勇说:“怂了。” 张师傅和贾勇碰了杯,喝了酒,算是给贾勇压惊。 张师傅煞有介事地说:“你苗阿姨真能帮你摆平。你苗阿姨有一帮黑人兄弟。” 张师傅心照不宣地看着贾勇,点到为止,不说了。 贾勇举起酒杯说:“张师傅,您有机会见到苗阿姨先替我谢谢她,等我下次去广州,我再当面道谢。” 张师傅喝了酒说:“没事儿。都是自己人。别说你借她的名头吓唬人,就是真需要她出面,那也没有问题。苗老板是个很仗义的人。” 张师傅突然醒过蒙儿来说:“我让你给我绕进去了。我问你愿意不愿意娶苗老板的闺女呢,你给我扯哪儿去了?说,明确回答,不能回避。” 贾勇说:“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不敢高攀啊。” 张师傅拧着眉头,不以为然地说:“这怎么就高攀了呢?你就说,阿娇你喜欢不喜欢?” 贾勇说:“我要是不喜欢阿娇,我脑子就是有病,我就不是一个男人。” 张师傅说:“那不就结了吗?” 贾勇说:“那我这边的工作怎么办?父母怎么办?” 张师傅说:“工作?你工作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你到那边挣的只会比这边多,不会比这边少。” 贾勇说:“我以为苗阿姨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她还认真了。” 张师傅说:“人家儿女大事,怎么会开玩笑呢。阿娇也是挑花了眼了。还就觉得你好。苗老板是按老理儿请我做媒的。苗老板从年轻的时候就跟我师哥认识。这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又是陈淑娜的徒弟。两边都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我算是你们两边都信得过的人。苗老板才请我出面的。你得认真对待啊。” 贾勇说:“张师傅,我在广州的时候就跟苗阿姨说过。我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妈妈是乳腺癌病人。她让病拿的,我爸的话,我姐的话,都已经不好使了。现在就我劝她,她还能听得进去。我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啊。我要是扔下我妈去了广州,我妈就垮了。我怎么能做那样儿的事情呢? “阿娇生在花城广州,不习惯北方生活。她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嫁过来给我妈端药汤,苗阿姨心里能好受啊?再说,阿娇是苗阿姨生意上的好帮手,苗阿姨离不开阿娇啊。我和阿娇有缘无份,与其勉强,不如做好朋友。不好吗?” 张师父让贾勇说得没了话,只好自己先喝了一个。他说:“还是文化人能说会道。苗老板让我来劝你,我倒让你说得没词了。年轻人能像你这么坐怀不乱的,还真少见。” 贾勇说:“你别夸我。我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人。别说阿娇没坐在我怀里,一想起这个事儿,我心里面也是百爪挠心的。您就别考验我了。您赶紧帮我把这事回了。” 张师傅一拍大腿说:“行。苗老板心里也有准备,她就是有点儿不甘心,想让我问个准信儿。” 张师傅和贾勇又喝了一个,张师傅看着满脸通红的贾勇说:“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贾勇喝得舌头已经捋不直了,他仗义地说:“有什么事您说。” 张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你在广交会谈的那个羊脂玉佛造像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贾勇啊了一声说:“我已经回复人家说不做了。这个您和我师父都是同意的。现在怎么改主意了?我师父知道吗?” 张师傅说:“我找过老王,老王跟陈淑娜说了,他们说还得让我跟你说,那边的事一直是你在联系。” 贾勇说:“您什么想法,您跟我交个底。涉外商务会谈,这么来回拉抽屉,可是大忌。” 张师傅抱歉地连声说是。 张师傅说:“要说这届广交会,你帮我出了不少货。又给我接了玛瑙绳坠子这个业务。我应该知足了。可是,干企业就是劳累命,忙完了这个就还想接着忙,手里没活,心里没着落。” 第120章 办不成您别埋怨 贾勇说:“您说的这个我理解。可是一些具体的困难还是存在的。您也跟我说过,玉器行,有上门加工,没有来料加工。这么高价值的东西,人家给咱们,到时候说咱们把料给换了。怎么办?“ 张师傅低头不语。 贾勇又说:“咱们自己备料,压一大笔资金,万一人家不要了,咱们的投资怎么收回来?“ 张师傅还是不说话。 贾勇耐心地说:“咱们不能光考虑签合同的事,还要考虑执行合同的事。合同执行不了,人家投诉到广交会主办单位,咱们以后就不好在广交会露面了。“ 张师傅说:“你说的这些事我都认,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就是还想接订单。你得帮我想办法。“ 贾勇借着酒劲说:“您可有点儿不讲理了。这点儿钱,比您倒腾牙料挣的,那不是少太多了吗?” 张师傅用喝得通红的眼睛向四周瞧了瞧说:“这话你可千万不敢跟别人说啊。苗老板牙料生意做得比姆们大多了,人家不是还辛辛苦苦地做骨雕生意吗?就我们倒腾那一点儿牙料,也就够没活儿的时候养家糊口的,玉雕才是咱们现在的正经营生。” 张师傅低声说:“这些货,我有赚,老王和你师父那里都有赚。” 贾勇打住了张师傅的话说:“有些事我师父没跟我说过,我就当不知道。” 张师傅说:“我想跟你商量,羊脂玉佛造像这趟活儿要是成了。我单另地给你安排一块儿。怎么样?” 贾勇也不用张师傅劝,一边喝酒,一边摆着手说:“不用。” 张师傅说:“苗老板跟我说了,你跟她念叨过,广交会上你做了那么多业务,你师父除了给你一天一百五十块钱的补助,什么也没有给你安排。苗老板为你鸣不平呢。” 贾勇打着酒嗝说:“我绝对没有埋怨我师父的意思。苗老板那么一问,我就这么一说。” 张师傅说:“这个事,咱们不说你师父做的合适不合适了。就从我这个角度说,真正帮我忙的是你。我不能让你吃亏。你放心,今天就咱俩在这里。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师父那边该有的意思,我还会给。就算你给她的孝敬了。” 贾勇说:“张师傅,学徒三年,我还没有出徒呢。价格上的事,您还是跟我师父谈。” 张师傅会意地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又被贾勇制止了。 贾勇说:“我和客户再联系一下,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好说。我尽量争取,办不成您别埋怨我。” 张师傅说:“得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咱爷俩都是明白人。” 吃完了饭,张师傅跟贾勇说:“老王在我这里喜欢打牌,你年轻,估计也没有这个喜好。我安排人带你去唱唱歌?” 贾勇说:“我喝多了,想回去睡觉。您安排人送我回去。” 张师傅看贾勇确实是个老实人,也就没有坚持。他安排了司机送贾勇回宿舍。 第二天,贾勇来到公司,他翻出了和客户上一次联系的传真件。白纸黑字回绝了人家,这个话要怎么圆回来呢? 贾勇写了一份新的传真,大致意思是说,我们公司作为广交会的参展商,很愿意促成我们双方在广交会期间达成的合作意向。由于我们公司合作厂家的加工能力问题,前一阶段,我们向您表达订单无法执行。近期,我们重新与合作工厂探讨了产能安排,准备将您的项目置于优先地位,希望能够就羊脂玉佛造像订单加工业务做进一步商谈。 传真件不长,表达了一个意思,贾勇没有抱太大希望,发过去试试。传真发到客户在德国的办公室,有六个小时的时差,贾勇发传真的时候,客户应该还没有上班。按照客户以前处理文件的速度,当天肯定是不会有回复的。 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贾勇收到了客户答复。客户在传真里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就是在广交会见到的那位穿藏袍的小姐,近期会去北京出席一个活动,希望可以就这个项目的后续推进见面会谈。 贾勇想,这算是把联系接续上了。至于后续谈到什么程度那再说。他把这个事的进展跟张师傅说了,张师傅在电话里一再表示感谢。 一个多星期后,贾勇在北京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一个带会客室的房间里,见到了那个穿藏袍的姑娘。姑娘过去指定的跟贾勇联系的那个大汉,叉手侍立在侧。姑娘介绍说,她身边的一位穿黑色西服套装,梳辫子,戴眼镜的小姐是她的助理。 藏袍姑娘问贾勇:“我听说你曾经有意推掉订单,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贾勇说:“厂家对订单模式下有一些操作细节不熟悉,有顾虑。“ 藏袍姑娘问:“有什么顾虑?你尽管说。“ 贾勇说:“羊脂玉的价值高。如果客户提供原料,我们一般会在客户的场地,在客户的监管下,做现场加工。这样做可以避免客户质疑我们,用质量不好的材料置换了客户提供的原料。 “但您在境外,厂家派人做现场加工不太方便。厂家提供原材料,这会占压厂家的资金,如果雕刻完成后,您不履行订购协议,那厂家消化库存的压力就会非常大。“ 藏袍姑娘笑了笑说:“说到底还是一个信用问题。我出原材料,我不信任你,怕你换料。你出原材料,你不信任我,怕我不履行协议。” 贾勇说:“工艺品的跨境贸易,确实有一些特殊性,缺少标准,也不是大宗贸易,做一单是一单。” 藏袍姑娘说:“我并没有怀疑你们会换材料,是你们怕我们怀疑你们换材料,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 贾勇说:“我也相信您不会怀疑我们换材料。可是,这是玉器行的规矩,以前有人吃过亏。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不能坏了规矩。不按规矩办事,不出事,人家说是小聪明,出了事,以后再没人敢信我们了。” 藏袍姑娘淡淡一笑说:“你们想的就是多。现在你们自己进了这个局,我看你怎么出来。” 第121章 合同是废纸一张 贾勇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怎么出来呢?” 藏袍姑娘解围似地说:“我估计你们现在琢磨明白了,还是希望我来提供原料。” 贾勇点了点头。 藏袍姑娘又说:“这个没问题,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们可以派出工匠,到德国工作,我们可以监管,这样你们就可以不用顾虑,我们怀疑你们换材料了。” 贾勇说:“工匠有,但是没出过国,语言不通,不敢去。” 藏袍姑娘说:“我们有中文翻译可以全程陪同。” 贾勇说:“工具呢?工匠可不是就用几把刻刀就可以的。” 贾勇一边说一边比划,他不知道藏袍姑娘听得懂听不懂“水凳”,又找不到更准确的表达方式,只好说:“他们还要带专用工具水凳。” 藏袍姑娘也不问“水凳”是什么,有多大,就说:“可以。” 藏袍姑娘一概照准的谈判方式,倒让贾勇不知道该怎么聊了。贾勇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计成本,找我们来做这个业务?” 藏袍姑娘和她的助理相视一笑说:“你问到点子上了。我看过你们的展品,你们的匠人信佛。信佛的人和一般工匠对佛像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可以接受你刚才说的这些条件,但是我唯一的条件是,这套佛造像必须由那位信佛的匠人来完成。” 贾勇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贾勇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建议。您在北京有没有朋友可以代替您做监管。原材料由您准备,放在您朋友的地方,我们派工匠到您朋友的地方加工。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现场加工。如果您将来质疑材料被换过了,您找您的朋友,不要找我们。这样可以吗?” 藏袍姑娘想了想,很慎重地说:“没问题。我可以找人在北京代替我监管材料和加工进度。” 贾勇有些得意地摊开手说:“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我从这个局里走出来了。” 藏袍姑娘也笑了,她说:“细节你和我的助理谈。上回在广州,她病了。这些事别的人接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上嘛,我也不催你,我要精品。” 贾勇和藏袍姑娘谈过后,去了一趟张师傅的工厂。 张师傅自从知道贾勇把已经退掉的单子又拿了回来,他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贾勇好了。拉着贾勇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贾勇知道,这是装不出来的。这么大的一个订单,张师傅这个厂子支撑个年不成问题了。 张师傅绷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呢?” 贾勇说:“张师傅,咱们什么也别说了。跟咱们订羊脂玉佛造像的客户,能拿得出这么多好料,能接受这么高的加工费用,我看不是一般人。咱们一定要尽心尽力地把活儿给人家干好了。真要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可惹不起人家。” 张师傅指天发誓,一定会全力以赴。 贾勇问张师傅:“您这里有没有一位信佛的老师傅。” 张师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老师傅信佛的倒是没有。不过,有个小师傅倒是吃素。” 贾勇说:“小师傅会信佛吗?” 张师傅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信仰和年龄没有关系。” 贾勇琢磨也对。 贾勇说:“让我们见见?” 张师傅痛快地说:“走着。” 张师傅带着贾勇来到车间。车间里没有大灯,在每个工匠工作的水凳上有一盏台灯。张师傅把贾勇领到车间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粉红球衣的匠人,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头看着张师傅和贾勇。 他瘦长脸,尖下巴,长头发,一双眼睛在台灯的余晖中炯炯有神,那眼神清澈,安详,友善。贾勇礼貌地点了点头,拉着张师傅走开,不再打扰匠人的工作。 走出车间,来到院子里,贾勇问:“广交会上有一尊灰玛瑙佛造像是这位小师傅雕的吗?” 张师傅说:“是啊。我这里的匠人各有各人擅长的题材,有的师傅擅长雕人物,有的师傅擅长雕花鸟,他擅长雕佛教题材,他看了不少佛教书籍,没事的时候还老往寺庙里跑。那尊灰玛瑙佛造像就是他雕的。” 贾勇问:“这位小师傅怎么称呼?” 张师傅说:“薛纯,小薛。” 贾勇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客户要求这二十尊佛造像由这个小师傅一个人来完成。” 张师傅问:“为什么?” 贾勇说:“客户看上他的手艺了。” 张师傅说:“那得干到什么时候?” 贾勇说:“干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客户要的是精品。” 贾勇看张师傅有些犹豫,说:“您拾着宝了,偷着乐。客户看上了这小师傅的手艺,点名让他现场加工,您赶紧给人家涨工钱。人家要是把人挖走了,您这单大生意就飞了。” 张师傅一拍大腿说:“你提醒的对。留人就是留业务。” 贾勇在心里说:“不过,这种人,做这份工,可能还真不是冲着钱来的。” 贾勇跟张师傅落实了负责施工的匠人后,回到单位准备了一份现场加工合同,明确了双方在现场加工业务中的权利义务关系。基本原则就一条,华艺公司只负责派人施工,有关材料方面的一切问题均由客户方面负责。 合同做好以后,贾勇交给陈淑娜审查。在广交会期间,贾勇和客户签署的是印制好的标准合同。只需要填写品名、单价、数量、总价、起运港、到达港、贸易条款、结算方式和约定事项就可以了。这种标准合同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设置违约条款。买卖双方中的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终止合同的执行。 在贾勇和日本客商签署的合同中,约定的结算方式是信用证结算。日本客商确定样本后,从日本银行开出信用证。贾勇在收到信用证以后,才开始安排厂家生产。相当于,合同是被日本客商开来的信用证激活的。如果日本客商不开信用证出来,合同就是废纸一张。 第122章 上门收费的律师 在玛瑙绳坠业务中,贾勇收到日本客商开来的信用证以后,按照信用证的要求准备发票、装箱单和海运提单,交给中国的银行,中国的银行审核华艺公司提供的单据,符合日本银行的要求后,把货款转到华艺公司的账上。这个过程,也用不到合同。 这种外销合同,在有的外贸公司被叫做销售确认书。意思是,这份合同确认了买卖双方的交易意向。对于这种合同的签署,在华艺公司内部没有审批流程的相关规定。贾勇作为外贸员就可以自行签署。 羊脂玉佛造像合同就要复杂一些。这是一个来料加工业务。而且原料的价格很高。谁提供,谁保管,谁加工,一系列操作细节需要在合同中规定。 更重要是,这份合同中要规定免责条款。虽然跟客户谈的很愉快,客户对贾勇提出的要求也一概照准,但是在拟定这份合同的时候,贾勇本着先小人后君子的原则,还是费了一番脑筋,力争把每一个条款都表述清楚。 贾勇把合同交给陈淑娜审阅的时候,陈淑娜看了半天。陈淑娜一边看,贾勇一边给她解释,为什么设计这样的条款,语言怎么表述的,还有哪些自己拿不准的地方。 陈淑娜越听头越大,她知道对于这么大金额的来料加工业务,贾勇的这些考虑很有必要,但对于贾勇咨询她的问题,她又不知道如何答复。 一筹莫展之际,于建学提醒说:“咱们这么大的公司,是不是应该有个懂法律的啊?” 陈淑娜恍然大悟说:“我去找季总,看看能不能找一个懂法律的帮咱们看看合同。” 无法解决徒弟提出问题的陈淑娜,拿着贾勇给她的合同草稿,逃跑似地离开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陈淑娜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说:“问题解决了。季总安排专业律师帮咱们审查合同。” 三天后,律师审查过的合同回来了。陈淑娜、于建学和贾勇凑在一起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合同好像也没有什么修改。 于建学问贾勇:“你看出来律师做什么修改了吗?” 贾勇说:“没看出来。” 陈淑娜说:“就这样,她不是说她看过了吗,咱们就当她看过了。律师毕竟是专业的,她看过以后,咱们照这个合同签署,心里也踏实了。“ 合同做好之后,贾勇联系了藏袍姑娘的助理。助理明显在处理这些事情上要比那个大汉熟练许多,她也没有对合同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就签了。 合同签好后的一天上午,陈淑娜和于建学还没到单位,业务三部的大办公室里就来一个中年女人,自称刘律师,她端着架子,点名要见陈淑娜。 刘律师等了很长时间,陈淑娜和于建学才来到办公室。一见面,刘律师就很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她开口就说自己是总经理王一腾的朋友。 陈淑娜最反感这种拉大旗扯虎皮的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这位刘律师全然不知,还在侃侃而谈。 刘律师说:“我很早就跟华艺公司建立了法律服务合作关系。以前也给公司审查过一些合同。不过,金额这么大的合同还是第一次见。一打听,才知道,华艺公司来了一位特别能干的女经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陈经理认识一下。” 陈淑娜说:“跟外部律师之间的联络一直是我们公司办公室周主任在负责。我们是做业务的,不直接跟律师打交道。我们有了需要审查的合同,就交给办公室。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不用管了。” 刘律师说:“流程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呢,我刚才去找周主任结账。周主任觉得有些为难,想让我跟您直接沟通一下。” 陈淑娜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说:“周主任是我们领导,他都为难的事,找我们有什么用?” 刘律师一点儿也不介意,她说:“周主任说,法律审查的费用要分摊到每个业务部门。业务部门不签字,他从财务也领不出支票。” 于建学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说:“嗨,就是那份羊脂玉佛造像来料加工合同。来收律师费的。” 陈淑娜说:“那就结。” 刘律师含着笑说:“那我就跟周主任说,您同意结律师费了?” 于建学随口问了一句:“多少钱啊?” 刘律师轻声说道:“十万。” 陈淑娜和于建学一脸惊悚地问:“十万?” 刘律师用一种知识女性的说话方式,有板有眼地重复道:“十万。” 没等陈淑娜张口,于建学非常不客气地说:“你们这是抢钱呐?” 刘律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依然很客气地说:“陈经理,您审查的这份合同,是一份涉外法律合同,有资格审查涉外合同的律师并不多。收费自然要高一些。十万块,是我们审查涉外法律合同的起步价。我们一点儿都没有乱收费。” 于建学说:“你把我们交给你的合同原件,和你审查过,返还给我们的合同文本比较一下,你修改了几个字?恐怕一个字一千块钱都不止?” 刘律师态度依旧平静地说:“我们在提供法律服务过程中的工作量,不能简单地用修改的字数来衡量。修改不修改,修改多少,要根据我们的经验,根据实际需要做出专业法律判断。 “同样一份合同,就是一个字不修改,返还给你们以后,你们再签署,和没有经过我们的法律审查,你们直接签署也是不一样的。我们对审查过的合同,承担审查责任。 “如果我们认为某个条款没有法律问题,而事后证明这个条款存在法律表示上的问题,那我们作为律师,是要承担责任的。” 于建学问:“你承担什么责任?赔偿责任吗?” 刘律师委婉地说:“那要看具体情况了。我会按照我和华艺公司签署的《法律服务合同》,承担相应的责任。” 陈淑娜说:“这个《法律服务合同》不是我跟您签的,是办公室周主任跟您签的,您还是找周主任聊。” 刘律师好像有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摇了摇头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说:“那我还是去找周主任。不行的话,我去找王总。” 说完,刘律师扬长而去。 第123章 就在这里干活吧 贾勇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当时都在场。大家都觉得刘律师是大有来头的人。看着她就这么走了,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贾勇请示陈淑娜该怎么办。陈淑娜说:“该干嘛干嘛,合同已经签了,你赶紧安排合同执行。这么大的订单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其他的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贾勇跟藏袍姑娘的助理联系,请她安排加工地点。藏袍姑娘的助理把贾勇介绍给了她们在北京的朋友,一个僧人。僧人住在北京西山的一处庙宇里。现场加工的地点就安排在庙里。 送匠人去工地和僧人接头的那天,贾勇也一起去了。张师傅、匠人薛纯和其他两个人,开着一辆红叶面包车,拉着水凳上山。 季节已经到了深秋,去西山的公路两侧铺满了落叶。贾勇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听着汽车发动机在爬坡时吃力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本来一个好端端的合同,客户配合度很高,就是不请那个律师,也未必会出什么事。结果半路杀出一个白虎精,把这个合同当成了唐僧肉,非要大快朵颐。弄得大家都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贾勇自以为办得精益求精的一件事,现在看起来有些画蛇添足,给师父陈淑娜找麻烦了。 贾勇看看坐在旁边的年轻匠人薛纯,他在粉红色的运动衫外套了一件绿军装,穿着蓝裤子,脚上是一双军用胶鞋。他的头发还是那么长,一根根支楞着,头发上落着切割玉石时落的粉尘。他充满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似懂非懂地听着张师傅和两个同行聊天,偶尔还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贾勇问年轻匠人:“你多大了?” 他说:“十九。” 贾勇问:“想家吗?” 薛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贾勇看了看匠人身后的座位上,张师傅给他准备的单薄的铺盖说:”带冬天的衣服了吗?” 薛纯又摇了摇头。 开车的师傅也姓王,一打听才知道是王晗的亲弟弟。 张师傅说:“我们都不叫他大号,就叫他小五。” 梳着板寸的小五,穿着一件皮夹克,敞着怀,脖子上挂着围巾。他这副打扮,就是电影里香港古惑仔的造型。贾勇琢磨着王晗是陈淑娜的师傅,自己管王晗的弟弟叫小五有些不敬,就叫了一声五哥。五哥开着车,嘴里叼着一根烟,冲贾勇点了点头。 贾勇问小五:“五哥,您兄弟姊妹有五个啊?” 小五大大咧咧地说:“我哥煞气大,把老二老三老四都妨死了。其实就是王晗和我哥俩儿。“ 张师傅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说:“行了,小五,老王对你多好啊,你还在背后说他。就说给你找工作,就找了七八次了,哪一次你干长了? “让你上学,你读不进去书;让你学手艺,你吃不了苦。你哥哥多要面儿的人,为了让你到我厂子来开车,央各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哥,你还不知足。 “我还听说,你嫂子对你也特别好。要我说,小五你踏实点儿,现在有老婆有孩子了,好好过日子,你哥那么有能耐的一个大外贸员,他亏待不了你。“ 小五窝着脖,从后视镜里看着张师傅,一脸委屈地说:“您净听他说。他哪有那么好。他上学那会儿淘的没边儿。让我爸举着擀面杖满院子追着打他。最后实在管不了他了,托人让他参军去当兵了。 “人家命好,赶上打仗了,弄了一个战斗英雄回来。他就是煞气大。他在部队当班长,一个战士牺牲了。他杀红了眼,抱着机枪冲上去对射,敌人都让他干死了,他一点儿事儿没有,子弹都躲着他。这人我敢惹他吗?我也躲着他。哪天别让他把我也妨死了。“ 贾勇觉得小五说话有意思,开玩笑说:“五哥,您开车,这么说话不怕犯忌讳啊?“ 小五笑着说:“没事儿,哪儿那么多忌讳啊。人都有命数,该死的时候,想活也活不了。不该死的时候,想死也死不成。“ 寺在上顶。路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土路,两辆马车可以错车的宽度。红叶面包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七扭八拐地走着,让坐车的人都开始揪心。小五若无其事,还哼起了小调。 不知深浅的年轻匠人薛纯,像是听得懂小五哼的小调一样,有些激动地趴到小五身边的机器盖子上,指指点点地帮着小五看路。小五叼着烟,在年轻匠人头上撸了一把说:“这孩子心里清澈。“ 车开到了山门,一行人下了车,搬工具的搬工具,搬行李的搬行李。贾勇帮着把水凳从车上抬下来,在门口喘息的时候,看到拴马石上依稀可见“敕建”二字,贾勇想,这还是一处皇家寺庙。一个穿灰色僧袍的人,双手合十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一行人放下工具铺盖,先跟着和尚进院子参观。他们先经过放生池和钟鼓楼。然后是一处殿宇,迎面是弥勒佛,左右有四位护法使者,转过来是韦陀。再往前走上一段陡峭的石阶,石阶上面有一处大殿,中间是一尊观音像,两侧靠墙各有十几尊罗汉像。 从观音像侧转过来,走出这个大殿,看到一个用汉白玉栏杆围着的高台。台下左右各有一株古银杏树,每一株都要三人合抱。台上是寺庙的正殿。大殿的门窗柱檩都是原木颜色,古朴凝重。殿外正门上方挂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动静等观。 走进大殿,居中的是无量寿佛像,左右是观音菩萨像,大势至菩萨像。木胎佛像没有用金箔装饰,不显华丽,但法像尊严,令人望而生畏。年轻匠人薛纯先就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和尚带着大家从正殿出来,下了高台,从围墙的一处门穿过,有一排僧房。和尚指着其中一间僧房说:“就在这里干活儿。” 第124章 小业主都这德性 张师傅带着人搬水凳和行李的时候,贾勇和和尚聊了起来。和尚说,这是一处金代皇家寺院。历史上多次毁于战火,又多次重建。解放后,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学校校舍。后来被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学校就搬走了。目前这里归文物局管理,不是宗教活动场所,不住僧人。他也是临时住在这里,替文物局看管照顾寺庙。 张师傅带人把水凳安置好,年轻匠人薛纯有些兴奋地把简单的铺盖铺好,坐在床沿,憧憬着即将在这里开始的工作和生活。张师傅又让人从面包车上拿来了一个电炉子,炒锅和米面油。 张师傅一边嘱咐薛纯记着吃喝,一边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到他的上衣兜里。薛纯好像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四处张望着,那样子让人觉得他根本不考虑吃饭似的。 小五在屋里巡视了一圈后说:“没暖气?” 和尚说:“这一带是山区,供暖都是自己烧炉子,我嫌麻烦,去年也没置办炉子,就这么将就过来的。” 小五说:“这荒郊野岭,熬一冬可够受的。他还得干活儿,哆哆嗦嗦的可不行。其实也简单,搁这儿放一个蜂窝煤炉子,烟囱接过来,走这个窗户,再安一风斗,别中了煤气,齐活儿了。在炉子上烧水做饭都不耽误。” 已经准备走的张师傅嫌小五多事说:“你到哪儿找蜂窝煤炉子去?净瞎吵吵。” 小五说:“我们家那边有一片平房拆迁,我去踅摸一下,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这我在行。给寺里干活,积德行善,我自己来。不用您掏钱。” 贾勇说:“该有的条件得有,人家给的加工费里有这一份的。五哥您帮着张罗张罗,钱的事您别操心。” 张师傅听贾勇这么说,也不好再念声了。 小五背着张师傅,偷偷竖起大拇指,跟贾勇说:“当外贸员的,就得在厂子面前说一不二,你行!” 贾勇说:“还是五哥想的周到。我光担心薛纯的铺盖太单薄了,没想到给屋里生火。这样的平房屋子里要是没火炉取暖,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小五抱怨说:“老张抠得很,天天给大伙儿吃豆腐熬白菜,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点儿肉腥。他说,不能让工人吃得太好,吃好了工人们火气大,不好好干活儿。 “这厂子里的工人,跟他多少都沾亲带故,他压着人家的工钱不给人家结账。人家问他要,他就说,他给人家攒着,回去给人家父母。等人家父母来要钱,他又说,他教人家孩子手艺,要人家的孝敬。 “你这几单业务,可把他喂饱了。他指着这几单业务,几年的日子都不愁了。你给他办了这么大的事,你在他跟前有面儿。你得机会说说他,别那么为富不仁。按时给人家开工钱结账是起码的。” 贾勇说:“别人的工钱,我现在不好说。薛纯的工钱他不能克扣了。这件事我找个机会得跟张师傅交待明白了。五哥,您是王师傅的弟弟,你说话,应该好使啊。” 小五说:“好使什么啊。我在老张眼里就是一个臭开车的。你没听他说吗?他赏我这碗饭,是我哥央各他的。工艺行里的这帮小业主都这德性。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们都听说了,我哥以后不管工艺品这块儿业务了,要去广西开矿,他们的心思就活泛了,盯上你了。人一有钱,腰就粗,气就壮。现在连我哥也拿不住他了。” 贾勇说:“那就不局气了。看来我给张师傅结账的进度可以适当控制一下了。“ 小五解气地说:“料不是他的,没占压他资金,活儿是人家薛纯一个人干。干嘛那么着急给他结账啊。“ 走在前面的张师傅,回过头来看了看正在窃窃私语的贾勇和小五。贾勇掩饰着大声问小五:“王师傅是在香港,还是在北京?有日子没见着了,怪想念的。“ 小五会意,说:“在北京呢。最近我哥在忙着找有色金属方面的专家研究可行报告呢。 “我听我哥说,那个矿好多专家都看过,对储量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难就难在怎么开采上了。国有公司觉得资源前景一般,不愿意参与这个项目。好几个民营公司都冲进去过。有的就因为干这个项目黄庄了。” 贾勇说:“资源储量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是矿山建设方面的问题了?” 小五说:“我哥觉得没问题。他在那边当过兵。别人搞不定的事,他觉得他能搞定。吹呗。” 贾勇问:“王师傅这就准备走马上任了?” 小五说:“等华艺公司那边过会。有了准信儿,他才好跟老公司那边说。老公司那边好歹还给他一个香港分公司经理的名分。我听说,他那个公司就三个人。可他要是跟这边去开矿,那边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贾勇说:“那王师傅就跟我师父一样,跟老公司一刀两断了呗?” 小五说:“哪能两边的好处都让他占着呢?那不成了一仆二主吗?这两年,他在香港公司干的也挺艰苦的。早几年就说把我带到香港去给他当专职司机。那会儿我还琢磨,是不是找个右舵车练练呢。 “谁承想,他在香港是光杆司令一个,孤掌难鸣,一直折腾不起来。老公司那帮头儿也不好伺候,有事没事儿往他哪儿跑,挣的一点儿钱还不够招待开销的呢,他也干得不顺心。要不然,怎么还跟陈淑娜伙着干呢。” 贾勇说:“我听我师父说,这个矿要是搞起来,王师傅就是总经理了。将来这个矿一上市,那王师傅就是上市公司高管,企业创始人之一啊。” 小五说:“瞧你把他说的,我怎么觉得他没这个命呢。” 贾勇开玩笑地问:“五哥,您觉得我跟着王师傅去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干好吗?” 小五不理解地看着贾勇说:“你怎么想去哪儿呢?” 贾勇说:“我跟王师傅学业务,挺投脾气的。” 小五说:“挖矿可是个辛苦活儿。” 贾勇说:“看您说得,好像我跟王师傅一人一把铁锹,自己在那里挖似的。” 第125章 人总得有个念想 小五说:“我哥要不是走到了这一步,在香港开展业务有难处,我都不建议他去广西。他就再是管理人员,他能不下矿井吗? “你想象一下,旁边都是石头,他被夹在中间,咱们别说体力支撑得住,支撑不住,就是心理上的感觉,那滋味也不好受。” 贾勇说:“可那个公司将来是要上市的。我要是有在上市公司工作的经历,对我个人履历来说,那不是挺好的嘛。” 小五说:“你说的这个我不太懂。可是,你想过吗?你这边刚签了这么大的单子,你正是陈淑娜得用的时候,陈淑娜指着你帮着她稳定工艺品出口业务,这可是她的看家业务。你现在说,你想去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合适吗?” 贾勇想了想,王晗好像也跟他说过这个意思。再想想,父母亲连他去广州那样的大城市都不放心,更别说广西的偏远山区了。 贾勇觉得自己跟小五聊得有一点儿冒失了。他赶紧找补说:“五哥,我就是开个玩笑,您别跟我师父念叨啊。” 小五朝贾勇叽咕了一下眼,笑着说:“得嘞,咱们那儿说那儿了。” 一行人在寺院里溜达着往山门走,小五刻意放慢了脚步,跟走在前面的张师傅拉开了距离。他悄没声地说:“你别小看工艺品出口,这里面利挺大的。你刚干,还没尝到甜头,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贾勇说:“五哥对这里面的事情挺熟悉的?” 小五说:“我跟着我哥屁股后面混了这么多年,多少我也看出点儿眉目来了。” 贾勇说:“那五哥没想着自己做生意?有王师傅帮衬着您,应该没问题啊。” 小五说:“我早就想入行。我哥不知道哪个筋搭错了。以为我要学手艺。还给我找师父。您就看我这小萝卜一样的手指头,是干那些活儿的人吗?” 贾勇说:“那五哥是想怎么入行呢?” 小五用手捂着嘴,悄声说:“我想自己搞一个厂子。我在老张这里,就是来学他怎么搞厂子的。“ 贾勇看着小五说话的样子觉得有几分滑稽,他逗小五说:“敢情五哥是一个卧底啊。我说五哥也不应该是一个司机的角色啊。” 小五不好意思地说:“别别别,我就是一个司机。我没文化,没本钱,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车本了。搞厂子,是我一个梦想。什么时候能实现再说了。但人总得有个念想?那样活着才有奔头。” 贾勇说:“您这个想法,王师傅知道吗?” 小五说:“他知道,但是他手头没钱。你说,我要弄厂子,他不给钱不合适。所以他就假装不知道,我也不想挑明了。” 贾勇叹了口气说:“是啊,别小看张师傅这个厂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折腾到他这个厂子的规模,也实在不容易。您也别说人家抠唆。不抠唆,他这个厂子也搞不下去。” 小五说:“老张就是一个农民,他不懂得管理。” 管理这两个字从小五嘴里蹦出来,让贾勇吃惊不小。 小五说:“他不会笼络人心。工艺行里什么最值钱啊?手艺啊。你看他给薛纯留的那一点儿生活费。够干嘛的?薛纯是不说,可是你知道他厂子里别的匠人背后怎么说他吗?说他就是一个现代周扒皮。 “就在这荒郊野外,我说给人家薛纯搞个蜂窝煤炉子,他都怕花钱。做这么大的生意,连这点儿小钱都舍不得,让人家寒心啊。” 贾勇不由得点了点头。 小五诡谲地说:“我要搞厂子,我就跟老张反着来。我把薛纯这样的人才当艺术家一样的尊重。给他们成立专门的工作室。让他们专心搞创作,别的事什么都不用他们操心。我来搞后勤服务。这个我最擅长了。等我把厂子搞起来,我就把薛纯和老张手下几个业务骨干挖过去。” 贾勇说:“五哥看来是当真筹划过了。” 小五怂恿说:“到时候,你搞外销,我搞内销,薛纯做活儿,怎么样?有的干吗?” 贾勇开玩笑地说:“你可别让我师父知道,你这可不仅在挖老张的墙角,你还在挖我师父的墙角。” 小五说:“哥们儿,你得照着这个路子来,还去什么广西啊?那地方,乌烟瘴气,诸葛亮七擒孟获的不毛之地。” 张师傅在前面站住了脚说:“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 贾勇说:“五哥是王师傅的弟弟,自己人,我们聊得来。” 贾勇回到办公室,跟陈淑娜和于建学汇报了羊脂玉佛造像的施工进展。事情能够推进到这个程度,把推掉的单子又拿回来,让陈淑娜和于建学都很满意。 陈淑娜指着办公桌上的两个寻呼机说:“你最近老在外面跑,联系起来不方便,准备给你配一部寻呼机,这两款你选一选。” 桌子上的两部寻呼机,一款是数字寻呼机,比较小巧,市面上的价格大概两千三百元。另外一部是汉字显示寻呼机,最新款的,大概六千一部。 这个时候,王鹏和邵燕都围了上来,就连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刘明英也不再淡定,不停地瞅着贾勇。邵燕用眼神暗示贾勇选汉字显示寻呼机。 贾勇说:“其实功能差不到哪里去,都是为了工作,您定。” 贾勇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王鹏和邵燕也各自散开。邵燕背对着陈淑娜和于建学,埋怨地冲贾勇嘟囔了一句。 贾勇对寻呼机的平淡态度让陈淑娜和于建学有些意外。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对这么贵重时髦的电子产品居然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陈淑娜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她从贾勇的态度里感受到了贾勇的情绪。这届广交会上贾勇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光陈淑娜自己表扬了贾勇,她还让季总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扬了贾勇。 从广交会回来以后,业务三部在华艺公司率先发了一次奖金。三个正式入职不到一个季度的大学生,每人领了一万元的奖金,这让其他部门的同事羡慕不已。想到这里,陈淑娜好像明白了。问题可能就出在三个人的奖金一样多上了。 第126章 年轻人有小脾气 论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绩,别说王鹏和邵燕跟贾勇比不了,就是在公司工作多年的刘明英跟贾勇也不能比。贾勇可能在乎的不是奖金的多少,而是奖金数额反映的领导评价。陈淑娜不自觉地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年轻啊。这点儿委屈就受不了啦? 于建学问陈淑娜:“那买哪一款?” 陈淑娜说:“给贾勇买汉字显示的,其他人买数字的。” 于建学开车送陈淑娜回家。 于建学说:“你发现贾勇情绪有点不对吗?跟咱俩说话不像以前那么亲了。今天说给他们配寻呼机,他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无所谓。” 陈淑娜说:“不高兴就对了。” 于建学好奇地问:“怎么讲?” 陈淑娜说:“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实习算上工作不到一年,自己一个月挣一千多块钱,在广交会上一个人经手好几十万的现金。他要是跟咱们眉飞色舞、嬉皮笑脸、没事献殷勤。那才不正常呢。年轻人有点儿小脾气,就有点儿小脾气呗。谁没年轻过啊?” 于建学提醒道:“广交会的那些账都清过了?” 陈淑娜说:“从广州回来以后,我把贾勇的销售账又核了一遍,价格、收入都对得上。没问题。” 于建学点了点头说:“看来贾勇这小伙子还行啊。“ 陈淑娜说:“不一定不想,但起码是不敢。这要是换成张志强,我的妈呀,那就不知道给我记什么花账呢。幸好张志强一到广州就不见人影了。他要是跟贾勇一起看展位,他不定怎么撺掇贾勇呢。” 于建学说:“是这么个道理。贾勇见了这么多钱,本来就眼花缭乱、六神无主呢,他在旁边一撺掇,就把贾勇带偏了。” 于建学又问:“那工厂那边的账呢?” 陈淑娜说:“从工厂带的那批货的账都清过了。公司一份,咱们一份,王晗一份,工厂一份,都掰赤清楚了。玛瑙绳坠那一单业务,我把利润都留给了公司,公司毕竟有这么大一个团队要养,咱们做了贡献,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王晗倒是没说什么,工厂那边有些小不满意,让我怼回去了。订单是我们接的,把单子给他,算是还他赊展品给我们的人情,工厂适可的拿加工费,至于我跟外商怎么结算,我挣了多少,那是我的事。哪儿有让工厂拿大头儿的道理?工厂的那个张天保,仗着前面他自己的那一批货里,帮咱们走了一些费用,就跟我要价,涨行市。” 于建学不放心地说:“这个厂子以前没有打过交道,不熟悉。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淑娜说:“咱们不熟悉,王晗熟悉,那个张天保是做象牙的王宏强的师弟,王宏强跟王晗是多少年共事的朋友了。” 于建学试探着问:“那厂子同意了?” 陈淑娜说:“我唱白脸,王晗唱红脸,他不同意能怎么着?又不是不给他业务了。后面贾勇谈的那一单羊脂玉佛造像,多大的活儿。他该知足了。” 于建学说:“这种事上你还是少说话,有什么事让王晗出头。他跟他们混了多少年了。” 陈淑娜笑着说:“老王还是从前那个老王啊,这种事上从来都是护着我的。多少年了,还忘不了当年我到外贸公司领的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他吃的那一顿大餐。一说就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太有魄力了,得重点培养。” 于建学说:“你待老王也不薄啊。他的香港分公司经营上没有起色。你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就给他找了一个项目公司总经理的位子。这都是将心比心、一报还一报的事。就看他能不能胜任啦。” 陈淑娜说:“我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战斗英雄、退伍军人,在外贸公司工艺品出口科当了七八年的科长,还在外贸公司香港分公司当过经理。让他去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当总经理,顶多算是平调,不算高就啊。” 于建学说:“也不知道项目公司的可行性研究做得怎么样了?” 陈淑娜说:“做个报告还不简单。听说,做报告的这帮人,就同一个项目已经给好几个公司做过可行性研究了。资源没问题,报告也没问题,能不能挖得出来就看各家公司的本事了。” 于建学说:“那合着别的公司都没干成的事,咱们要干?” 陈淑娜说:“我怎么就有一种预感,这个事我一定能干成。” 于建学奚落道:“您那第六感靠谱吗?” 陈淑娜神乎其神地说:“靠谱。我跟你说,王晗就是我命中的贵人。要没有王晗,我接这个矿还挺含糊的。现在看来,王晗比什么专家都重要。 “你说,为什么那么多公司都挖不出矿来?或者挖出来了运不出去?或者挖着、运着出了各种各样的事,不得不放弃?归根到底,是因为当地的各种利益没有摆平。 “外面的人进去,不了解当地复杂的利益关系,以为补偿到位了,实际上看得见的补偿到位了,看不见的呢?说得上话的补偿到位了,说不上话的呢?所以,成败在于沟通,更在于谁去沟通,还在于从什么角度沟通。 “这种沟通,绝对不能浮在表面,流于形式,一定要深入沟通,掏心掏肺的那种。人家家里穷得叮当响,就这么一个宝贝了,咱跟人家要这个宝贝,就得真心实意,平等交换。别把人家当傻子,把人家当傻子的人自己才傻呢。” 陈淑娜说得兴起,拍了一下巴掌说:“谁是那个能够跟当地各个方面打成一片,充分沟通的人?只有王晗。 “广艺的钱志建都觉得他合适。那边地方政府里,好多退伍军人,他们有共同语言啊。人家一起扛过枪啊。别管以前认识不认识,劫后余生,那不比亲兄弟还亲?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又能喝。喝美了,聊高兴了,事情就好办了。” 于建学不情愿地附和道:“倒是这么回事。” 第127章 他还少一分胆气 陈淑娜说:“老王跟我商量,他过去支撑那个摊子,他想带个人。” 于建学问:“谁啊?” 陈淑娜说:“别紧张,他没说要带你。他想带贾勇。” 于建学问:“带贾勇去干什么?贾勇能帮他什么忙呢?贾勇不会喝酒,不会打麻将,不会吹牛。” 陈淑娜说:“他觉得贾勇用着顺手。这届广交会,王晗带着贾勇筹备展品,他教了贾勇不少东西,怎么看货,怎么选货,怎么算账。他觉得贾勇一点就通,聪明能干。他看着贾勇做销售肯出力,肯动脑子。他手头紧,他从贾勇的销售中拿了回扣,抵补了不少亏空。他觉得和贾勇之间合得来,能互相补台。 “贾勇去呢,倒是有一样好,贾勇懂财务。他大学里专业是学财务会计的,本来季总要安排他到财务部工作。老岳说什么不同意,说跟咱们干有前途,非要让贾勇跟咱俩学业务。贾勇去,能帮着老王把财务管起来,这倒是能帮上老王的忙。” 于建学说:“我是真不想让贾勇跟着王晗。贾勇挺好一个孩子。跟着王晗别再走歪了。“ 陈淑娜说:“你别说,那天贾勇说要把你给他的皮夹克留给他爸爸穿,说得我眼泪都留下来了。他对父母有咱们这一代人对父母的感情。咱们小的时候,家里都不富裕,吃的都紧张。那个时候,孩子真知道感恩父母。 “我听季总说,贾勇父母是支援三线建设的,家里条件一般。这样家庭的孩子,知道父母不容易,自己有一点儿好东西,都想着回报父母。这样的徒弟,我带着还有一点儿当师父的感觉。” 陈淑娜话锋一转说:“可你说,咱俩这点儿文化能教他什么?那天贾勇拿着羊脂玉佛造像加工合同来问我,我一看头就大了。要说别的事,我还能糊弄糊弄,可这么大金额的来料加工合同,我不敢瞎说啊。我自己也没做过这样的合同文本。我看了看,觉得贾勇想得比我都细致。我能提什么修改意见啊? “我琢磨,我这个师父,能帮贾勇的,就是给他提供锻炼的机会。让他经风雨,见世面。老王确实有不少毛病。但他可是从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一身胆气。我想让贾勇在这方面跟他学学。贾勇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老实本分,勤奋好学,都是优点,我担心的是,他少了一分胆气,将来做事犹豫不决。” 于建学见陈淑娜不采纳他的意见,有点儿赌气地说:“你可想好了。贾勇过去给他补台,可就把你这边工艺品出口的台拆了。别的不说,贾勇新签的那个羊脂玉佛造像的订单还没有执行完呢。我听贾勇说,那个客商可不是一般人。稍有闪失,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淑娜为难地说:“我这边难,他那边白手起家更难啊。再说,不让贾勇去,我怎么跟他说呢?“ 于建学说:“就说贾勇闹情绪呢。本来也是嘛。” 陈淑娜说:“没想到,闹情绪的事,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陈淑娜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说:“我琢磨,贾勇有情绪是因为发奖金时没有拉开差距。他心里不平衡了。” 于建学说:“也能理解。他干了多少活,那两个干了多少活,倒不见得给他发少了,但是肯定给那两个发多了。坐两个多月办公室,事没咋干,祸没少闯,还拿了一万块钱奖金。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陈淑娜叹了口气说:“贾勇来的早,上手也快,在机会上他占了先。我考虑别让那两个不平衡,就发的一样多。刘明英呢,苦了这么多年,舍着脸求和她一块来公司的季总调到业务部门,两口子都是外地人,孩子小,我也给了一样多的奖金。没想到把贾勇给刺激了。贾勇的学校不如那几个人的好,他心里在跟他们较劲呢。” 于建学说:“这些也还好,那个苏娟娟又是怎么回事。她才来了几天,也拿了那么多钱。拿完了钱,怎么又不见人了?” 陈淑娜又是一声长叹,话到嘴边,没忍住,说:“这个苏娟娟不是一般人啊。她当年想出国,就常年在外交公寓一带出没,想找一个外国男人。找来找去,最后找了一个俄罗斯倒爷。 “这个俄罗斯倒爷走了,她就跟那个,反正认识了不少俄罗斯人,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她认识了兰天磊。俄罗斯倒爷没办成的事,还是兰天磊办成了,把她带到了俄罗斯。 “她本来想从俄罗斯再去其他国家。王一腾去俄罗斯考察的时候,兰天磊让她做陪同。王一腾回国,她不知道怎么琢磨的,不想出国了,也不想留在俄罗斯了,就跟着回来了。 “王一腾给她在华艺公司办了入职。让季总安排她的工作。又要挣钱多,又要没压力。挣钱多嘛,就业务三部了。季总把她塞过来了。王一腾又让办公室的周宇出面,跟我借人。这样呢,人去了办公室了,清闲着,各种福利待遇呢,都在业务三部拿。” 于建学很有兴趣地问:“她进公司前的那一段是谁告诉你的?兰天磊,还是季总。” 陈淑娜说:“我也有做俄罗斯贸易的朋友,顺着兰天磊那根线捋出来的。” 于建学说:“这也算是掺沙子。怎么就在业务三部掺沙子,不在项目公司掺沙子了呢?我总觉得这不合常理啊。” 陈淑娜说:“这个事情季总还是很明白的。她觉得,她从公司的老人里巴拉不出像样的人。项目公司班子里面她给我派谁,都可能跟我唱反调,不利于项目的推进。所以,她让我自己组建班子,成败都是我的事。但是,有这么个情况,我不知道算不算给项目公司掺沙子。” 于建学警觉地问:“什么情况?“ 陈淑娜说:“你还记得那天被咱们倔走的刘律师吗?“ 于建学担心地说:“我就觉得她可能会给咱们找麻烦。跟王一腾告状了?” 陈淑娜说:“季总埋怨我不会来事儿了。说人家已经把底儿给咱们亮了,咱们还不给人家面子。” 第128章 拿这份工当机会 于建学委屈地说:“不是不想给她面子。关键是她开的那个价也太狠了。她要是跟咱们要五千,咱们都认了。可她出的那个价,砍都没法儿砍啊。砍到脚脖子都不行,那得照着鞋底子砍了。” 陈淑娜被于建学逗笑了,说:“人家说了,那个合同的服务费不收了。奉送了。算给咱们的见面礼。” 于建学嘬着牙花子说:“以后还要见啊?” 陈淑娜无可奈何地说:“何止见啊,简直就贴在身上了。王一腾指定她做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的法律顾问。” 于建学说:“这哪儿是掺沙子啊,简直就是往眼睛里揉沙子。” 陈淑娜说:“你说,咱们怎么就把这么个人招惹上了呢?” 于建学说:“这是个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一个雷。以后,还得夹着小心。” 陈淑娜说:“还有一个事情要早一点考虑。广西铅锌矿项目公司允许搞管理层持股,你要不要投一点儿资啊?” 于建学犹豫地说:“一个新公司,什么还都没有呢,就让咱们真金白银的掏钱,我心里有一点儿不踏实。” 陈淑娜说:“要是公司都运作起来了,再想持股可就不容易了。广艺的钱志建准备个人投一部分。” 于建学问:“你原来不是想拉着康乐一起投吗?他跟不跟投?“ 陈淑娜说:“这个事情本来跟康乐没有关系。我是觉得他那个料器厂不行了,给他一个挣钱的机会。没想到,他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非要转产水晶玻璃器皿。“ 于建学笑着说:“康乐挺逗的。他特别在意厂长这个名分,人家叫他经理、总经理,他都不乐意答应人家。” 陈淑娜说:“叫经理、总经理的,说不定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叫厂长的,手下肯定有工人,有设备,有资产。他在意的是这个。” 于建学又问了一遍:“他跟不跟投?” 陈淑娜说:“康乐说,我搞这么大的项目,他不支持不像样子。他把我原来留在他那里的回扣都提出来,准备投进去。名义是他的,实际是我的。” 于建学问:“老王的投资款怎么解决的?” 陈淑娜说:“他跟我借的。” 于建学笑嘻嘻地问:“那你能借我吗?” 陈淑娜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就没有点儿魄力。挣了那么多钱,都交你媳妇了?” 于建学说:“咱们投在翡翠屏风上的钱不是一直没有收回来吗?手头儿活钱不多了。我媳妇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存折上的数字只能多不能少。” 陈淑娜惋惜地说:“你说,贾勇要是三百二十万出一件翡翠屏风多好。也省得咱们在这里四处抓挠了。” 于建学说:“你跟人家说,底价不能低于三百五十万,他哪儿敢擅自做主啊。留着,说不定下一次拿出来的时候,贾勇能给你卖七百万呢。” 陈淑娜问:“你说贾勇在客户面前一副不卑不亢,不讲价钱的劲,好还是不好?” 于建学说:“那你得问他陈师父,在领导面前,一副不卑不亢,不讲价钱的劲,好还是不好?” 陈淑娜说:“我说的是在客户面前。他怎么就不怕人家不回头呢?” 于建学说:“这样好与不好,还是用实际销售情况说话。真像你说的,客户砍价就同意,客户再砍价怎么办?那不就卖掉价儿了嘛。真要是那样,翡翠屏风别说卖三百五十万了,一百五十万给你卖出去,你认还是不认?” 陈淑娜说:“你说,下一届广交会,咱们换个人做工艺品展位怎么样?” 于建学问:“换谁?” 陈淑娜说:“邵燕。咱们也看看这经贸大学,正经学国际贸易的大学生,能做到什么程度。” 于建学说:“我担心邵燕接不动。邵燕很可能看不上这个业务。她觉得,这不是跟商店售货员卖东西一样吗?只不过顾客是外国人。她不会像贾勇那么用心琢磨产品,给每个产品编故事。其实客户买的是展品背后的故事。 “邵燕卖展品,也就是一问一答。那跟拿个计算器,在上面按个数字,给客户报价有什么不同?不研究客户的购买心理,不跟客户聊,能成交吗? “做生意也好,做事情也好,还真不是学历高,学校好就行的。你不信,让王鹏和邵燕去广交会试试,我看他们干不出贾勇的业务量。” 陈淑娜说:“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于建学看着陈淑娜说:“他们不如贾勇用心。贾勇拿这份工作当个机会,他们拿这份工作当个职业。努力的程度不同,主动性不同。贾勇有一股钻研的劲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己不修炼,靠别人教,拨拉一下动一下,这样的人教不出来。” 陈淑娜说:“我觉得你也有偏见了。也得给王鹏和邵燕展示自己的机会。这样也让贾勇看看,别的人能力也不见得次,要不然贾勇心理不平衡这股劲就扭转不过来。 “康乐在广交会谈了一个陶瓷出口业务。他想让贾勇跟,广交会的时候,他们已经聊过了。我想把这个事交给小邵。” 于建学说:“小邵?你不觉得小邵有点儿不靠谱吗?” 陈淑娜说:“哎,你心里别扭的不是她不靠谱,是她找了个比她大好多的男朋友?” 于建学说:“一个姑娘,上大学期间就找了一个比自己大好多的男人。动不动就炫耀他男朋友给她买的房子。这样的人你怎么看?” 陈淑娜说:“我就说。你对小邵有偏见了。” 于建学说:“不是偏见,有点儿接受不了。” 陈淑娜兴致勃勃地说:“要是一个女大学生扑你,你会怎么样?” 于建学瞪着眼睛说:“我害怕。她图什么?” 陈淑娜煞有介事地说:“你知道王晗最近忙什么呢吗?” 于建学不屑地说:“他,除了打牌喝酒还能忙什么?” 陈淑娜说:“他跟我说,交了一个女朋友,学俄语的研究生。最近正起腻呢。” 于建学一口唾沫没咽好,呛得自己咳嗽起来。 第129章 这种事只能意会 陈淑娜一边给于建学拍后背,一边说:“别这么激动,你也有机会。” 于建学喘匀了气说:“这不是扯呢吗?他媳妇那么好一个人,他能离婚?” 陈淑娜说:“人家女孩找他也不是为了结婚。” 于建学说:“那女孩图什么?” 陈淑娜说:“钱。” 于建学说:“这些年老王没少挣钱,可是你看他留下什么了。买辆车还来找你借钱。老话说了,吃喝嫖赌他都占齐了。” 陈淑娜说:“他不是没抽吗?” 于建学说:“您还盼着他抽啊?您也忒惯着您这师傅了。” 陈淑娜说:“他是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人了,得乐且乐,别出大圈就行了。” 于建学说:“其实我觉得贾勇不高兴可能还有一个原因。他会不会对老王和咱们在业务里抽头儿有意见。老王说话没把门的,大大咧咧惯了。贾勇肯定知道他在里面抽头了。你说贾勇会不会想到咱俩也抽头儿,没跟他说,他不高兴了。” 陈淑娜说:“这种事,就是师徒之间,也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于建学说:“关系是咱们的,活儿可是贾勇干的。按理,应该有他一份的。” 陈淑娜说:“王晗跟我说,他在展馆里的时候,提示过贾勇,让他给自己加一点儿。他不知道贾勇听明白没有。“ 于建学说:“他要是这么说过,贾勇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何况骨雕展位上的苗老板,当着咱俩的面还说应该给贾勇提成的事。“ 陈淑娜说:“他还年轻,社会上的事还是让他自己慢慢悟。我觉得贾勇还挺想在仕途上进步的。他要有走仕途的心,钱的方面就不能有想法。” 于建学说:“年轻啊,有梦想,等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就现实了。” 陈淑娜说:“有机会开导开导贾勇,随遇而安,有些事不是个人努力就有结果的。福禄寿喜,人的命运不一样,总不能好运气让一个人占全了。 “他不想在公司里被那几个经贸大的压着是一回事,他要压那几个就是另一回事了。贾勇是我徒弟,我不愿意让那几个经贸大的压贾勇一头,可我也不支持贾勇压别人一头。年轻人争强好胜没有错,但还是要平和一些。不能太要强,那样活得太累了。” 于建学点了点头说:“那康乐那儿的业务你还是打算交给小邵吗?” 陈淑娜下决心说:“交给小邵,让大家都有锻炼的机会。那个客户是台湾人,现在在巴西做陶瓷生意。按照康乐和客户谈的合作方式,可能要从唐山和景德镇发几十个货柜的瓷器。小邵是江西景德镇人,对自己家乡的出口产品,应该也不陌生,正好让她跑一趟,也让她有机会回家看看。” 邵燕知道要给自己配数字寻呼机后,跟陈淑娜说:“我已经有一个数字寻呼机了。能不能我自己再添些钱,买一个汉字显示寻呼机,我想把这个寻呼机送给男朋友。” 陈淑娜自己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当她听到小邵这么说时,她觉得小邵这么央求她,好像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就心软了。 陈淑娜跟于建学说:“算了,都买汉字显示的。” 陈淑娜原本打算,用寻呼机上的差别,来让贾勇平衡一下的策略,就这么泡汤了。 邵燕转过身就跟王鹏说:“你们就感谢我,要不是我央求老板,你们就用过时的数字寻呼机了。咱们老板耳根子软,我一卖惨,老板二话不说就给咱们安排上了。” 事后,陈淑娜也明白过来,知道邵燕对于求人的理解跟自己不一样,邵燕绝不是像自己那样,不到万不得已,不张口求人的人,她求人很随意,也很随便,没有一定要求人的必要,也没有一定要成功的愿望,即便被拒绝,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经过这件事,陈淑娜不再对邵燕的要求,有求必应了。但是陈淑娜也发现了邵燕有自己不具备的脸皮厚的特点。这在生意场上也是一种优势。 有的时候这种优势可能比贾勇的办事能力还要更重要,特别是对一个女人而言。这让陈淑娜对邵燕的使用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也算是陈淑娜寻呼机策略的意外收获,更让陈淑娜对邵燕产生好感的是,邵燕第一次在业务三部喊出了“老板”这个称谓。 于建学是陈淑娜的同龄人,一起上外贸学校的同学,后来又成为了生意上的搭档。于建学跟着陈淑娜这些年走南闯北,鞍前马后,对陈淑娜唯命是从,又跟着陈淑娜一起进了华艺公司。于建学认可陈淑娜对自己的领导,也习惯了陈淑娜对自己的领导。 就陈淑娜和于建学这样的关系,于建学也从来没有跟陈淑娜叫过老板。在陈淑娜眼里,于建学是她的搭档。于建学要是叫陈淑娜老板,陈淑娜会觉得别扭。 贾勇来业务三部时间最早,他一直叫陈淑娜师父。陈淑娜看贾勇老实巴交,是个当徒弟的样子。贾勇叫陈淑娜师父,不是装样子套近乎,是对陈淑娜执弟子礼,让陈淑娜感觉亲切,也让她想起她刚工作时,和王晗的师徒关系。 邵燕是第一个管陈淑娜叫老板的人,而且叫的很自然。后来刘明英和王鹏也学着邵燕叫老板,可是不自然,自己也觉得别扭,又改回去叫经理了。 陈淑娜表面上笑着说,没关系,你们爱叫什么叫什么,但心里面,她还是更喜欢邵燕对她的称呼。老板称谓,是对领导与被领导关系的更深层次的定位。 邵燕称呼陈淑娜老板,是对陈淑娜用个人资源维持业务三部运转的认可。邵燕旗帜鲜明地认为,同时也在向其他人表明,业务三部离开陈淑娜就运转不了了。这是对陈淑娜业务能力的充分肯定。 应该就是在邵燕管陈淑娜叫老板以后,陈淑娜决定把康乐在广交会谈的陶瓷业务交给邵燕。这让邵燕有些喜不自胜。 贾勇忙着执行羊脂玉佛造像来料加工合同的时候,于建学把新买的汉字显示寻呼机发给了大家。 寻呼机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大家在办公室里互相呼着玩。刘明英家里负担重,穿着朴素,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这六千块钱的寻呼机成了她身上最贵重的物件。她简直不知道该把寻呼机放在哪里好了。 第130章 开个玩笑都不让 这么大的寻呼机,男同事都把它挂在腰间皮带上,女同事一般都把它放到包里面。刘明英连提包,带钱包,再算上钱包里的钱都不到六百块钱。她实在不愿意把寻呼机放在提包里。她也像男同事一样把寻呼机别在腰间,只是外面还用衣服罩一下。 那么大的一个寻呼机别在腰间,在外面看着还是鼓鼓囊囊的。邵燕就跟刘明英开玩笑说:“刘姐,您这是别着一把盒子炮?” 刘明英也不在意,依然故我。 这天,刘明英去上厕所。邵燕一脸坏笑地看了看贾勇和王鹏,说:“你们俩谁要是呼一下刘明英,我请你们吃饭。” 王鹏手扶在座机电话上问:“有黑加仑吗?” 邵燕一看王鹏上钩了,兴奋地说:“有啊。” 王鹏抓起电话就要呼,让贾勇一个眼色制止住了。 邵燕用笔点着贾勇说:“太死板了,开个玩笑都不让。没意思。” 王鹏傻乎乎地笑着说:“你要是这个时候呼她一下,我也请你吃饭。” 邵燕说:“呼就呼。” 邵燕拨了电话说:“请连呼三遍,老板找你有事,速回!” 一会儿,刘明英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她的手是湿的,寻呼机也是湿的。 刘明英一看陈淑娜不在办公室,就着急忙慌地问邵燕:“陈经理呢?她找我什么事情?她是不是等不及我先走了?” 邵燕忍着笑,一边躲闪着刘明英伸过来的湿乎乎的手,一边说:“刘姐,您的寻呼机掉在哪里了?” 刘明英说:“掉在洗手池里了,你看看都是水。” 刘明英还没醒悟过来,接着问:“你不是说陈经理急着找我吗?陈经理人呢?” 邵燕笑着说:“那个信息是昨天我呼你的,可能是呼台出问题了,怎么现在才发给您。” 刘明英纳闷地说:“这呼台是怎么回事?太耽误事了。” 刘明英转过身去,看见贾勇和王鹏都在低着头笑,又看看邵燕也在不怀好意地笑,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被邵燕捉弄了。 刘明英自己也笑了,她假装生气地说:“好你个邵燕!这幸好是掉在了洗手池里,这要是掉在了便池里,你说可怎么办?太讨厌了!要是掉在便池里,我就不捡了。让陈经理扣你五个月的工资,再给我买一台。年轻人不知道厉害,这可是国有资产。给你上纲上线的话,你这就是蓄意破坏国有资产。” 邵燕嬉皮笑脸地说:“您别吓唬人了,这可不是什么国有资产。” 刘明英纳闷地问:“不是国有资产?” 邵燕说:“你们谁见着财务部的人来给咱们的寻呼机做国有资产登记了?公司里公用的那几部手机、寻呼机都是做过国有资产登记的。” 正在用卫生纸小心翼翼擦拭寻呼机的刘明英,如梦初醒地说:“啊?不会让我们自己掏钱买寻呼机?配寻呼机都是为了联系工作方便,让我们自己掏钱,不合适?” 刘明英把手里的寻呼机往办公桌上一扔说:“花好几个月的工资买这么个破玩意儿,我不要了。” 参透其中奥妙的邵燕安慰刘明英说:“不会让您自己掏钱的,老板把钱都付了。” 刘明英恋恋不舍地拾起寻呼机,将信将疑地说:“陈经理个人掏钱?四台寻呼机,两万四?” 邵燕说:“我估计还有借调办公室的那一位。” 刘明英吃惊地说:“那就是三万啊!” 办公室里的四个人都沉默了。个人想个人的心事,贾勇想的是,这三万块钱从哪里下账呢? 邵燕扭过脸得意地看着王鹏说:“谁说请我吃饭来着?” 刘明英说:“王鹏要请吃饭?那得算我一个。” 邵燕说:“肯定得算上刘姐。刚才就是王鹏撺掇我呼您的。” 刘明英刚要对王鹏兴师问罪,猛然醒悟道:“王鹏没有这个胆量,我差一点又被邵燕忽悠了。” 邵燕说:“那也该他请吃饭。” 王鹏恳求地看着邵燕说:“咱就在食堂吃行吗?我替你买饭。我再给你去超市买黑加仑。” 邵燕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不争气的校友王鹏,教训他说:“钱不是攒出来的,是挣出来的。” 王鹏说:“那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教教我怎么挣钱?” 邵燕说:“你问我干什么啊?你该问贾勇啊。” 刘明英说:“对,王鹏你该好好跟贾勇取经。贾勇在这回广交会上,卖展品,签订单,大出风头。年底要是陈经理按照销售业绩分奖金,贾勇的奖金可能比咱们仨的奖金加起来都要多。” 王鹏说:“那就该贾勇请客啊,还不能在食堂。” 贾勇苦笑了一声说:“我连买黑加仑的钱都没有。” 邵燕说:“不带你这么没底线哭穷的啊。做了那么多销售,怎么也该有点儿提成啊?” 贾勇还没开口,刘明英抢着说:“这个话可不敢瞎说啊。你们谁敢在陈经理眼皮子底下拿回扣?不想干了?” 邵燕改口掩饰道:“那你刚发的一万块奖金呢?” 贾勇说:“给我妈买化疗药了。” 三个人一听都愣了,都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贾勇无聊地摆弄着新呼机,他想,让谁呼一下自己呢? 贾勇想到了小五。贾勇找出小五留给自己的呼机号,让小五有时间回呼自己。没一会儿,贾勇的呼机就响了。贾勇打开汉字显示屏,小五让贾勇给一个手机号回电话。 贾勇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给小五拨过去。 小五接了电话说:“有空吗?我踅摸好了两个蜂窝煤炉子,咱俩给小和尚送去。” 贾勇说:“好啊。” 小五说:“那好,我到你们公司接你。咱们不见不散。” 十一点左右,贾勇接到楼下门卫打的电话,说:“门口有人开了一辆红叶面包车来接你,让你下楼。” 贾勇上了小五的红叶面包车,小五拿着自己的摩托罗拉手机,不好意思地跟贾勇解释说:“我这手机是抹的我哥的号,可以接电话,不能往外打电话。我就让门卫给你打了个电话。” 第131章 这顿饭你结成吗? 贾勇问:“还能抹号呢?” 小五启动了车子说:“现在的无线电话使用的是模拟数字技术,有漏洞。就跟咱们以前家里面给固定电话装机,串一个电话机是一个意思。我哥买了个新手机,把他不用的淘汰给我了。” 贾勇说:“有个哥多好啊。” 小五说:“好什么啊,我从小就拣他的剩儿,说克我就克我一顿,咱还不敢吱声。认怂呗。” 小五把车开到南城的一片拆迁工地。贾勇看着空荡荡的工地有些害怕。 小五说:“走着,别怕,我都踩好点儿了。” 贾勇说:“人家不会把咱们当小偷?” 小五说:“有穿皮大氅,拿手机,开红叶面包来偷东西的吗?” 贾勇说:“说得跟咱俩开了个大奔似的。” 小五说:“没事儿。我跟你说,像由心生,偷东西的人脸上都挂像。人要是心里干净,不装脏事,问心无愧,那就神态自若。小偷心慌啊,一问就露馅儿。干警察的,眼睛贼的很,一看就知道咱俩是好人,才没功夫跟咱俩逗咳嗽呢。” 贾勇说:“五哥,您境界够高的,成语还一个接着一个的用。” 小五说:“我没学历,但是我有文化啊,我那评书是白听的吗?是非曲直,善恶忠奸,咱心里都明镜一般。” 小五带着贾勇来到一个房顶已经被挑了的院子里,推开一堆杂物,打开一扇门,是原来住家的一个小厨房,里面蜂窝煤炉子和烟囱都还完整。 小五说:“咱们赶紧动手。这些房子的砖已经卖给郊区的人了,他们正往这边拆呢,等拆到了这里,这些东西就当废品卖了。” 贾勇站在炉子边正琢磨从何处下手的时候,小五说:“你在家没干过这个活?不能使蛮力,要用巧劲。这都用了多少年了,里面都让烟油子糊住了。烟囱用白洋铁皮做的,时间长了都生锈了,一用蛮劲就粉粉碎了。” 贾勇看着小五蹬上炉子,匀着劲从烟囱的弯头连接处,把两节烟囱拆开。烟囱拆开的一瞬间,烟囱里的烟灰扑腾腾地落下来。小五赶紧从炉子上跳下来,他看了看满手的烟油烟灰,苦笑着用手背揉了揉进了烟灰的眼睛。等尘埃稍微落定,贾勇就学着小五的样子开始把已经断开的烟囱拆成一截一截的。 小五说:“行啊,哥们儿,看不出来,你这大学生外贸员不光会做业务,还能干点儿体力活儿。” 贾勇和小五搭手,把拆下来的蜂窝煤炉子和烟囱抬出院子,装了车。 装完车,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小五说:“齐活了。放在咱车上的东西就是咱的了。走,五哥带你吃饭去。” 贾勇说:“五哥,去西山的路不近,咱要不早点走。” 小五说:“来得及,咱有车怕什么啊。再忙也得吃饭啊。这边有一家炙子烤肉不错,咱俩去整一口。” 小五说的炙子烤肉馆就在胡同口。小五拉着贾勇进了烤肉馆,饭点已过,人不多。他们随便挑了一张小桌子坐下。 小五招呼服务员过来说:“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猪五花肉,一盘牛舌,一盘老醋花生,一盘拍黄瓜,一盘糖醋萝卜皮,三瓶啤酒。” 贾勇说:“五哥,你开车还喝酒啊?” 小五说:“这点酒不叫事儿。相信你哥,喝酒归喝酒,不耽误事儿,不会出事故。” 贾勇说:“那要是遇见警察查车怎么办?” 小五说:“没事儿,吃完了,咱三点来钟走,路上没警察。” 很快服务员就把酒菜摆上来了。 小五说:“吃过炙子烤肉吗?” 贾勇说:“没有。” 小五说:“这是蒙古人的吃法。从元朝开始,在北京就有了炙子烤肉了。弄一个铁篦子,下面放上烧红的炭,把腌过的各种肉和着洋葱往铁篦子上一铺,又简单又好吃。” 小五给贾勇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也倒上一杯。 贾勇说:“五哥,我酒量不行。” 小五说:“没事儿,你能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我包圆了。吃肉的时候得喝一点儿,酒能化肉,要不然容易积食。” 开始小五给贾勇夹了几筷子肉,后来贾勇就自己动起手来。 贾勇说:“五哥,味道很不错啊。” 小五咂了一口酒说:“这是咱老百姓吃饭的地方,别看环境不怎么样。来的都是老主顾,老板做的是回头客的生意,肉的质量没得说,腌制的方法也是祖传的手艺。” 贾勇满意地说:“地道,五哥找的地方就是好。来,我敬五哥一个。” 两个人碰了杯,各喝了一大口。 小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兄弟,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贾勇说:“五哥你说。” 小五说:“这顿饭钱你结成吗?” 贾勇愣了一下说:“没问题,别说这一顿饭。五哥,以后咱俩吃饭都由我来结。” 小五高兴地笑了。 小五说:“按理,我是哥,你是弟,怎么着都该我请你的。可是,哥哥我手头实在是没银子。我在老张这里干活,每个月开支,我哥都让我媳妇直接领走,我媳妇就给我两百块零花钱,你说怎么够?!” 贾勇笑着举起杯,跟小五碰了一下说:“五哥,你是有啥嗜好吗?让王师傅管成这样。” 小五委屈地说:“我能有啥嗜好?我又不像我哥在外面找女人,我就好吃一口喝一口。从小我就嘴馋,怎么啦。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好喝好吗?这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贾勇说:“五哥说的对,来,喝着。” 小五喝着酒说:“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行,能吃饱就不错了。我上学念书不灵,那也不赖我啊,赖也得赖我爸妈,没给咱个好脑子。我哥老凶我,说我笨,他上学那会儿除了比我能打架,他也一门不灵。 “高中毕业我就在街道的厂子里干临时工。苦活累活咱从来没有含糊过。苦哈哈干一个月挣的还不够一顿酒钱。我在街道厂子里认识了我媳妇,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就搞上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没辙,结婚。” 第132章 咱们不能踩红线 小五说:“我那个时候,年纪轻轻,啥本事没有,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挺紧巴。别说,我哥在部队混出来了。本来人家要在部队提他当连长,他嫌没仗打,不干了,要转业。他是战斗英雄啊,好单位尽着他选。 “那时候,外贸公司效益最好,收入最高,他就去了外贸公司。我哥虽然混,但对我爸妈挺孝顺的,他老给我爸妈钱,我爸妈就偷偷又帮衬我。我哥也知道,后来也截长不短地给我钱。他说,他在外面挣钱,家里父母让我照顾。 “我和我媳妇工作的街道厂子黄了以后,我哥帮我媳妇安排了工作。又让我学了开车,这手艺咱干的来啊,现在就在老张这里混着。” 贾勇听小五念叨着,想起了自己跟着父母进北京以后这几年的日子,不由得同情起小五来。 贾勇举起杯子说:“五哥,喝着。“ 小五说:“今天我拉着你喝酒,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跟你喝一点儿,聊聊天,排解排解。” 贾勇猜测着说:“王师傅训您了?” 小五满不在乎地说:“我哥,骂我一顿还不是正常的嘛。那是我亲哥。他骂我也是为我好,替我着急。” 贾勇问:“那就是老张给您气受了。” 小五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我自找的。” 贾勇说:“您跟我说说。咱们没少帮他挣钱。您是王师傅的亲弟弟,他这么给您穿小鞋,那不是过河拆桥吗?” 小五说:“老张厂子里有个工人,做活儿的时候,让磨刀把手指头给切了一块儿。” 贾勇说:“磨刀这么厉害?” 小五说:“过去的匠人师傅做活儿,也用磨刀。但是那会儿的磨刀不用电,用腿在那儿踩,像蹬缝纫机一样,没有这么大的劲。现在的磨刀都用电机带着,劲大……” 小五刚想形容一下工人受伤的场面,看看眼前的一桌子菜,说:“咱们还吃着饭呢,我就不跟你详细说了,反正挺严重的。老张呢,就让给工人敷上云南白药,用纱布包了包,就这么着了。我说,那怎么行呢?骨头都快露出来了,那得去医院,缝针,打破伤风针。 “老张嫌我多事儿,说这又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以前都是这么办的。让我别瞎吵吵。我说,这往轻里说,这根手指头以后不能干活儿了,往重里说,这要是感染了,要死人的。我这么一吓唬他,其他工人也不干了。老张没辙,这才让我带着工人去了医院。 “经历这么一个事,我算是把老张彻底得罪了。花了小一千块钱,那比他挣得算什么啊,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就这么小心眼儿。从那儿以后,一直跟我耷拉着脸。见了面,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你说我是为了谁啊,真要是工人出点儿什么事,人家家属能放得过老张吗?老张这个人就是目光短浅。” 小五咂了一口酒说:“老张这个人贪心太甚。你知道他从广州那边倒腾象牙的事情吗?《禁止象牙贸易公约》生效后,再倒腾象牙是犯法的事儿。这条道,最开始是他师哥王宏强趟出来的。 “王宏强是老手艺人。象牙雕刻是人家的生计。没有了牙料,人家的生计就没有了。为了生活,人家小小不然地倒腾点儿料。人家买了料,是为了做活儿,不是往外卖原料。 “这个老张比王宏强岁数小了不少。学手艺不下功夫,三脚猫的水平。老张看他师哥那里老有货出,就纳闷。王宏强可怜他师弟,就把这条道介绍给了老张。 “这个老张,自从上了这条道,大张旗鼓地就倒腾起来了,象牙原料整根整根地往外卖。他师哥看不过去了,劝了老张好几次。老张疯了一样,根本不听。我把话撂这儿,老张迟早出事儿! “有一次,大晚上,他让我出车去接货。我就知道不是正经玩意儿。我装病没去。这要是被抓一个现行,怎么说啊?我说是老张让我去的,他能承认吗?他说他是开玉器厂的,跟象牙不搭嘎,那不就把我撂里面了吗?说不定,还把我哥给牵连了呢。 “但是,这种事,我装一次病行,装两次病也行,我总不能次次装病?我在老张这里是干不下去了。我让我哥赶紧给我再找个地方开车,不能再在这里干了。” 小五喝了一口酒,说:“有一次,我听老张念叨,说他做象牙的上家,是广州一个姓苗的老板。苗老板有个女儿,在广交会上见过你。苗老板想把女儿许配给你。我跟你说,这种人家的女儿,你还是不要为好。” 贾勇问:“我已经回了。不过,五哥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五反问道:“为什么?法就是红线,红线不能踩。她们家要是做这个生意,你说,算你参与还是没有参与? “红线这边,那叫淘气;红线那边,那叫犯法。咱们宁可在红线这边,看着人家踩着红线挣钱,让人家笑话咱们傻,笑话咱们笨,笑话咱们没有本事,咱们也不能踩红线。五哥我就是一个怂人,要本事没有,要钱没有,就一条命了。我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用命换钱,不值。” 贾勇若有所思,他举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对小五说:“五哥,我敬您,谢谢您提醒我。“ 小五嚼着肉,咂着嘴说:“兄弟你现在混得不错。听我哥说,你们这几个大学生里,陈淑娜顶器重你了。陈淑娜这人不简单。女人能干起来比男人还要能干。说句不那么中听的话,我哥现在是跟着陈淑娜干的。你看她长着一脸横肉,那是福像,那叫女生男像。 “陈淑娜刚工作的时候不是这样,虽然黑点儿,人还是挺秀气的,叫黑里俏。后来混迹于商场,喝酒熬夜,不到四十给打熬成了这个样子。她挺义气的,有股爷们劲儿,那几年工艺品外贸形势好的时候,她可风光着呢。” 第133章 这显得你小气了 小五说:“陈淑娜是我哥的徒弟,我哥带她出的道。我哥去深圳,她经我哥举荐,接替我哥当了科长。我哥不是她直接领导以后,她从来不忘了我哥。有什么好事,只要能跟我哥原来介绍给她的关系沾上点儿边的,都想着分我哥一份。 “后来她为公司老板扛雷,老板把她当替罪羊给扔出去了。一怒之下,她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到了你们华艺公司。哥们儿,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能干,你一定要跟定她。你看小于,他会什么啊,跟我一样,原来就是一个司机,这些年死傍着陈淑娜,没少挣钱。” 小五看着贾勇说:“上次,你跟我说,想去广西那个什么矿的项目公司。我跟我哥提了。我哥说,他到那边是白手起家,他想带个精明细致的人过去帮他。眼前就是你了。这个想法他已经跟陈淑娜提过了。可是陈淑娜不同意。” 小五的话,说得贾勇心里咯噔一下。他攥着酒杯,低着头,琢磨着是不是什么事情让师父陈淑娜不高兴了。 小五见贾勇低头不语,他给贾勇夹了一筷子肉说:“你呀,有点儿小脾气,已经让陈淑娜看出来了。你们最近是不是分了一次奖金?你不乐意了。“ 贾勇吃惊地看着小五。 小五笑了笑说:“你们那儿的人和事,都是我哥跟我说的。其实,你不应该这样。你想没想过,要是没有陈淑娜对你的认可,你能有机会去广交会吗?没有机会能显得出你来吗?你就是有本事,没有机会,你什么也不是啊。 “陈淑娜不是一个雏儿,她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她掂得清轻重。她把机会给了你,机会值多少钱你想过吗?有机会,以后还愁没钱挣吗?陈淑娜是明白人,你想挣钱她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能为分奖金这种事跟她闹掰了,这显得你小气了。“ 贾勇说:“五哥,这里不光是钱的事。“ 小五说:“你觉得你干的多,人家干的少,拿一样多的钱,心里不平衡了。“ 贾勇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五说:“这事你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在钱上给自己找齐啊,没必要比这些只能摆在明面上的钱啊。我哥说过,他点过你,你可以在销售里抽头啊。 “陈淑娜要给你们三个一起进公司的员工发的奖金不一样多,她要有过硬的说辞啊,你能干,别人就不能干吗?谁能说王鹏和小邵去了广交会就一定不如你呢?能干不能干没有一定?但陈淑娜给了你,自己给自己发奖金的机会,自己去找平衡的机会,你干嘛要较劲呢?” 贾勇诚心诚意地说:“我不敢啊。广交会上,王师傅确实跟我交待过,让我给自己加一点儿。可这话是王师傅说给我的,是王师傅的意思,不是我师父的意思。 “于师父跟我师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跟我师父学徒才一年。我琢磨着,起码得三年。这三年里,我给师父们挣钱是应该的,师父们带我,给我机会。三年以后,我要是有些什么想法,我师父应该也能理解了。” 小五喝了一口酒说:“哥哥我是局外人,我掺和不进你们的事情里去。可我盼着你好。你得知足。咱俩这顿饭,在我,就得花自己的辛苦钱,在你呢?你开张票,陈淑娜给你报,陈淑娜不给你报,老张也得给你报。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广交会有业务,你给公司挣钱了,你给老张挣钱了,你有资格找公司报销。王鹏、小邵行吗?他们敢吗?他们也不傻。 “这回广交会康乐接了单陶瓷出口业务,本来康乐都跟你说了。现在陈淑娜让小邵去办,这就是在给你提个醒。你就是孙悟空,人家陈淑娜是如来佛,你还没能力飞出人家的手掌心。” 三瓶啤酒,贾勇喝了半瓶,小五喝了两瓶半。他们边聊边吃,把一桌子肉、菜吃得干干净净。贾勇结了帐,和小五出了饭馆向红叶面包车走去。小五面不改色,双手插在皮衣的兜里,步履稳健,走路带风,刺溜刺溜走得挺快,一点不像喝过酒的样子。 贾勇见他裤兜里鼓鼓囊囊的,问:“你这又是揣了什么东西?” 小五说:“你刚才去结账的时候,我让服务员打包了一瓶二锅头,半斤炸花生。” 贾勇吃惊地说:“你还没喝够啊?” 小五说:“这点啤酒也就是漱漱口。” 上了车,小五使劲眨了眨眼睛说:“别说,是有点儿上岁数了,精神头儿不如以前了,还真有点儿犯困。” 贾勇说:“五哥,不行你先眯一觉,等醒了咱们再走。” 小五说:“那哪成啊。这一觉睡下去就得明儿早上见了。你要是会开车多好,还能替我一会儿。陈淑娜不是说让你学开车吗?公司给你出钱,你还不赶紧学?” 贾勇说:“没车,会开有什么用。” 小五说:“嗨,你不能什么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艺多不压身,你年轻,这门手艺迟早得学。” 贾勇说:“我师父原来说,于师父换了车以后,他那辆北京吉普bj2020就给我开。后来,于师父换了一辆北京吉普切诺基,那辆bj2020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小五说:“于建学有个弟弟叫于建国。建国小的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说是这么说啊,我没看出他傻来。我估摸着就是给自己学习不灵找借口呢。 “建国傻吃闷睡,长了个大个子。于建学给他在外贸仓库找了一个干临时工司机的差事。我听说那辆bj2020他开着来着。” 贾勇问:“于师父不是在秀水街还有个摊位吗?我听于师父说,他还雇了人帮着看摊位,怎么不让他弟弟在秀水街做生意,还把他弟弟安排到外贸仓库干临时工呢?” 小五说:“看摊位做生意的事,建国可干不了。他这人见不得数字,见着数字就着急,一着急,逮谁骂谁。来买东西的客人让他骂走过。打那儿以后,于建学就不敢让他看摊位了。“ 第134章 才不自讨没趣呢 小五说:“于建学把他弟弟安排在外贸仓库,拿着一份外贸仓库临时工的钱,还不用管库。偶尔有个事儿,拿他当个司机使。于建学给他在秀水街的摊位进的货,就放在外贸仓库里。 “于建学给他的傻弟弟配了一个大哥大,秀水街这边一缺货了,就给建国打电话,建国取了货,开着车就送到秀水街。这样呢,建国也算帮于建学照顾着秀水街的生意,还有一份钱拿。 “建国以前送货呢,一直开着外贸仓库的车,有人说闲话。说于建学用外贸仓库的地方存自己的货不给钱,安排一个傻弟弟过来挣一份儿钱,还用外贸仓库的车给自己的生意送货。 “于建学就跟陈淑娜商量,把他淘汰下来的bj2020给了建国。我听说,建国还嫌那辆车不好开,跟于建学赌气来着。于建学说,让建国再忍一忍,等他再换了车,就把他现在开的北京吉普切诺基给建国。” 贾勇问:“那建国现在开的那辆bj2020怎么处理呢?” 小五知道贾勇惦记着那辆bj2020,他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陈淑娜在河北有一个做工作服的协作厂家。于建学说,已经跟厂家说好了,连车带牌转给厂家,就收那辆车的原价。” 贾勇说:“那个厂子我知道,在广州,王师傅低价从黄牛手里买了半个服装展位,我师父就把这个厂子的人叫过去了。本来说好了,买展位的费用工厂出。后来因为成交情况不好,我师父就没有让工厂出买展位的钱。那半个展位的成本也记到我这边来了。” 小五说:“我听我哥说,陈淑娜说的,广西那个矿的开办费一到,就给我哥和小于把车换了。” 贾勇说:“那五哥也有新车开了。” 小五说:“我哥也是这么说,我不要。虽然说,父母还在,但是我们哥俩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我哥给我钱,我绝大部分都花在两位老人身上了。小小不然的,蹭个烟酒钱的事是有的,但是,大钱是明明白白的。亲兄弟,明算账。” 贾勇说:“王师傅那辆北京吉普切诺基,也是刚买的新车。我听说,车不怕开,怕放。放时间长了,容易出问题。” 小五说:“我哥巴不得我不开呢。他交了一个小女朋友。人家缠着让他给买辆车。这不是正好嘛。” 这种事,贾勇就不好跟着议论了。 喝了酒的小五,一脸不忿地自己主动说:“瞎掰!他呀,将来得在女人身上栽大跟头。” 贾勇说:“不至于。王师傅可是在外贸公司香港分公司做过总经理的人,什么角色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啊。个把小角色,做不了妖。” 小五说:“那你可把你王师傅看高了。他这个人为什么生意做不起来呢?我总结,他太重感情。还不懂得拒绝,特别在女人面前。我哥这回就被这个丫头迷得五迷三道的。” 贾勇问:“五哥见过?” 小五含含糊糊地说:“有一回吃饭,我哥带着我,在饭桌上见过一面。” 贾勇问:“长得漂亮吗?” 小五说:“我光顾着喝酒了,没看太真灼。应该还行。有些身材,眉眼说得过去,挺主动的那种类型,嘴挺甜的,能糊弄人。” 贾勇问:“五哥觉得王师傅拿这种事儿当真了吗?” 小五一点儿不含糊地说:“不可能的。我嫂子跟他是结发夫妻,大小从一块堆儿一起长大的。我嫂子年轻的时候,在我们那一片也是出了名的美女。是我哥追的我嫂子。我哥没少为我嫂子打架。他要跟我嫂子离,那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他就是始乱终弃。 “他大小长大的一帮朋友,能拿吐沫星子淹死他。说不定就有人不忿,在僻静处囊他一刀子呢。要为这事,我看着别人拿刀囊他,我都不带救的。我顶多了给他叫一辆救护车,能不能等到救护车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我嫂子这些年给他照顾着这个家,上面两位老人饮食起居,看病吃药,让我嫂子照顾得好好的,挑不出毛病来。为了照顾家里的老人孩子,我嫂子那么模样的一个人,生生在外贸仓库耗了这么些年。我哥要跟我嫂子离,他跟两位老人交待不过去; “我这嫂子对我是真不错。我当年跟我媳妇出了丑事,我媳妇家的人打上门来,我哥不在家,我爸妈都傻了,我吓得不敢见人。都是我嫂子给支应下来的。 “我嫂子上门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说,已然这样了,就成全俩孩子得了。我念我嫂子一辈子好。我哥要跟我嫂子离,他就没有我这个兄弟了。这话我已经明白儿告诉他了。 “我哥一直活在他的英雄梦里。他当年转业回来,带着大红花,四处做报告。走到哪里都跟众星捧月一样。他曾经也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胡同串子,他哪儿受得了这个啊,人就蒙了。有些事,他倒不如我这种打小不受人待见、自始至终不受人待见的人,看的明白。 “他那个年代,确实有英雄崇拜。有大姑娘,听了他的报告,被感动了,死乞白赖要嫁给他这个战斗英雄。怎么跟人家姑娘解释说,我哥已经跟我嫂子定婚了,不成,非要倒追我哥。一直到惊动了街道,派俩人到姑娘单位做工作,这事情才算结了。 “我哥就不明白,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年代了。要说,我嫂子那个年代的姑娘崇拜战斗英雄,我信。要说,现在的姑娘崇拜战斗英雄,鬼信。 “现在这个姑娘傍着他,我哥还以为那姑娘是崇拜他呢。他分不清人家是崇拜他,还是崇拜他的钱,还是崇拜他的人脉关系。他觉得他找回来了,多年以前的那种英雄崇拜了呢。 “实际上,人家姑娘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哥这两年混得不怎么样,手头儿上没什么钱。人家让我哥给买车,就是想试试他的成色。我哥拿一辆老爷们儿开的车搪塞人家,人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事到如今,人家只是想站在他的肩膀上,看看自己能不能爬得更高。人家不会在他这里耽误时间的。” 贾勇说:“这些话,您跟王师傅念叨过吗?” 小五说:“我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二不愣子,我的话,他听不进去,我才不自讨没趣呢。” 第135章 人人都瞧不起他 这个小五不仅在他哥眼里是一个二不愣子,好像在谁眼里都是一个二不愣子。贾勇对他很客气,以前完全是因为他是王晗的弟弟,讨他高兴,让他在他哥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小五讲,他有自己搞一个玉器加工厂的想法。他身无一技之长,连吃顿炙子烤肉的钱都没有,他哥哥王晗就是想帮衬也有心无力,他那个梦可能永远就是一个梦。 贾勇跟小五聊过两次以后,觉得这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小五,也有不同寻常之处。 小五经历的事很多。他没上过什么学,也就读报纸的水平,报纸上的字让他默写可能都有困难。他哥出道的时候,他就跟着他哥出道了。 小五跟在他哥屁股后头,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这个阅历,还真不是谁都有的。贾勇身边人的这些关系,过去如何,现在如何,他都门儿清。他就是贾勇身边的活字典,百科全书。 小五有自己的思考,不人云亦云。他现在的老板让他做事,他琢磨着有风险,该不做还是不做。他哥给他钱花,请他吃饭,给他找工作,那他也不赞成他哥在外面找女人,他说那叫始乱终弃,挨刀子活该。 小五有底线,犯法的事不干。贾勇估计,小五有这么强的法律意识,一定是他曾经的熟人里,有人因为触犯法律,受到过严惩,震撼了小五,让他脑子里在淘气和犯法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 想到这里,贾勇不由得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小五来。这个别人嘴里出了名的闲散人,贾勇心里竟然对他有了朋友般的亲近感。 铸铁的炉子从山门外抬到僧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贾勇学着小五的样子,一手拿着炉子上的铁环和盖子,一手握着炉口拎着炉子,就这样走二十几步也要停下来喘口气再走。两个人来到亮着灯的僧房外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小五推开门,见匠人薛纯和穿着粗布僧袍的和尚,一人端着一碗棒茬粥,蹲在电炉子边。炉子上坐着铁锅,锅里还有没盛完的棒茬粥。小薛和和尚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小五,像是看着一尊来自异域的神灵。 小五救世主般颐指气使地大嗓门说:“给你们弄了两炉子,还有蜂窝煤,走,跟着一起搬去,把我们俩都快累死了。” 小薛和和尚放下碗筷,跟着贾勇和小五来到山门外的红叶面包车前,小五指挥着小薛和和尚一人搬一托盘三十块蜂窝煤,自己和贾勇拎着轻得多的用绳子捆了的洋铁皮烟囱跟在后面。 小薛精瘦,和尚也不魁梧,看他们吃的也就是馒头、咸菜、棒茬粥,可两个人托着三十块蜂窝煤健步如飞,中午吃得满嘴流油,酒足饭饱的小五和贾勇赶都赶不上。 贾勇放下烟囱,喘着气问小五:“五哥,他们吃什么了这么有劲?” 小五煞有介事地说:“人家吃得素,吃得少,但是都转化成能量了,咱们吃得荤,消化不动,反而成了负担。人家吃东西为了维持生命,咱们吃东西为了解馋。” 小五指挥着小薛和和尚装好了炉子,又教他们生了火。小薛看着炉子里升起的火苗兴奋地笑了。小五认真地查看了风斗,他习惯地竖起食指,嘱咐薛纯和和尚说:“一定小心,别着了煤气。” 小薛把电炉子上坐的铁锅挪到蜂窝煤炉子上,和尚端来外面买的戗面馒头和腌萝卜咸菜。贾勇拿了个戗面馒头,馒头是凉的,咬一口掉渣,入口有一丝粮食的香甜,再咬一口咸菜,顿时有了胃口。 贾勇说:“五哥,味道不错,来个馒头呗。” 小五不屑地说:“我不吃。我能一星期不吃粮食。”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二锅头酒瓶子,放在炉子上温着,拿出花生米铺在当中,招呼小薛和和尚吃花生米。 贾勇问:“这馒头怎么这么好吃?” 和尚说:“这是我们在村里馒头铺买的。用老百姓自己吃的粮食蒸的。” 贾勇不解地问:“我们吃的馒头不是用老百姓自己吃的粮食蒸的吗?” 小薛笑了,说:“你们吃不上老百姓自己吃的粮食。老百姓自己吃的粮食不上化肥,上农家肥,产量低,有粮食味。我在老家种地,自己吃的粮和卖的粮不一样,卖的粮吃着不香。” 小五一手捧着花生米,一手拿起一粒,搓去皮,扔到嘴里说:“都说城里好,往城里跑,城里有什么好,连正经粮食都吃不到。” 小薛说:“家里见不到钱。” 贾勇说:“出来几年了?” 小薛说:“三年了。” 贾勇说:“十六出来的?” 小薛点了点头。 贾勇说:“一直跟着张师傅干?” 小薛说:“我们村里人带着我来的,没去过别的地方。” 贾勇问:“学过画画吗?” 小薛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 贾勇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能雕刻得这么好?” 小薛说:“跟师傅学,师傅给说说,自己琢磨着干。” 小五说:“这不在别人教,还得看自己的悟性。我哥原来让我学这个手艺来着,你看我这手指,跟五根萝卜头儿似的。你看人家的手指,又细又长又有劲,人家吃这碗饭是老天爷赏的。” 和尚说:“能干会干是一码事,干的好是另外一码事。我看他也不打草稿,但他心里有数。他这几天一个人坐在大殿里看佛像,一看就是小半天。” 小五问小薛:“你除了雕佛像还雕过别的吗?” 小薛摇了摇头。 小五说:“大美女你会雕吗?老外喜欢断臂维纳斯那样的,你能雕吗?” 小薛低了头,不说话。 小五指着贾勇怂恿小薛说:“你雕那样的,让他带到广交会去,那里外国人多,能挣大钱。” 小薛有点受到冒犯似的看了小五一眼,又低了头,不说话。 和尚打圆场说:“别为难他了,那种活他做不来。” 小五笑着问和尚:“你一个和尚也知道维纳斯?” 和尚不介意地笑了笑说:“我也读过书的。” 小五说:“我没别的意思,他不是在家里见不到钱,到城里来挣钱的吗,我就是告诉他这么一个挣钱的道。” 第136章 做生意讲究形式 小五碰了碰小薛的胳膊,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小薛说:“这一单大活,能挣不少?” 小薛说:“我不知道。工钱放我叔那儿,他寄给我妈。” 贾勇说:“那你也得问问,这单活的工钱可是不少啊。” 小薛撅着嘴,说:“不问。给多少拿多少。手艺是人家教的,咋跟人家张口呢?” 贾勇说:“你这回一个人要拿三个大工的钱,你不好开口,我帮你问。” 小五指着贾勇说:“这活是他包给你们老张的,他跟老张说话好使。” 贾勇问小薛:“赚了钱想干点儿什么?” 小薛憨笑着说:“还干这,喜欢。” 小五问:“不想盖大瓦房娶媳妇?” 小薛像没听见一样,没有理会小五。 贾勇见小薛对扯闲篇不感兴趣就问:“下料了吗?” 小薛说:“还没。” 贾勇问小薛:“料看了吗?” 小薛说:“好料。” 贾勇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薛纯说:“我想按照图样先做几尊木胎佛像,打个样子。” 贾勇说:“这样比较稳妥。” 贾勇问和尚:“料在你那里?” 和尚点了点头说:“其实就在那里搁着,你要看随时看,这事本来没那么复杂,多余让我看着他干活,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料给换了。让你们给整复杂了。” 贾勇说:“没办法。生意就是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形式。” 和尚问:“你要不要看一看料?” 贾勇说:“好啊。” 和尚带着贾勇来到旁边一间屋子。这是薛纯的工作间。水凳摆在中间。房间里没有自来水,水凳用的水,来自一个放在木架子上的大塑料桶,旁边是挑水用的扁担和两只木桶。 贾勇问:“水是从外面挑来的?院子里没有自来水吗?” 和尚说:“整个寺院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离这里还挺远,水管子接不过来。山里面天气冷,就是接上自来水管也得冻坏了。我们想了这么一个解决办法。 “幸好你们找了两个蜂窝煤炉子,我们睡觉那屋一个,这里也安了一个。要不然水凳用的水结了冰,就干不了活儿了。” 和尚说着,朝屋里的角落走去。那里有几只非常结实的木箱,和尚掀开其中一只木箱的盖子,让贾勇走去看。 木箱里用木条打成的格子用来固定玉石,上面覆盖着防潮防震的细纸条。和尚把细纸条拨拉开,贾勇看到了几块羊脂玉石。 自从和王晗筹备广交会的参展展品以来,贾勇见了不少玉料。师父陈淑娜手里收藏的两面极品翡翠屏风,他每天搬上搬下,摸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有那两块翡翠料练眼力,一般的料难入贾勇的眼了。已经有些阅历的贾勇,看到这批羊脂玉后,竟然吃了一惊。 羊脂玉是白玉的一种,是白玉中的极品。上佳的羊脂玉就像刚刚切开的肥羊肉脂肪,其光泽如同凝练的油脂,洁白无瑕,极显高贵。贾勇的手轻轻在羊脂玉石上抚摸了一下,感觉它细腻得像婴儿的肌肤。 贾勇取了一块羊脂玉料,拿到灯下细看。这批羊脂玉料的油润程度,与师父陈淑娜收藏的那两块翡翠玉料的油润程度,可以说不相上下。 翡翠玉料的翠绿颜色,如同阳光下透过清澈的溪水看水中翠绿的苔藓,是一种跃动的颜色,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羊脂玉料,颜色洁白,让人觉得安静祥和,有一种肃然起敬的庄严的感觉。这种坚硬、洁白、纯粹、稀有的玉石,仿佛是悲悯的上苍留给混沌人间的珍贵礼物。 在办公室里,陈淑娜欣赏两面翡翠屏风时,她脸上是一副‘一旦拥有,别无所求’的表情,那样子就好像她准备抱着那两面翡翠屏风退休,让它们相伴聊此余生。 当时,贾勇还不理解师父陈淑娜的感觉。等他看到手里的羊脂白玉的时候,他一下就理解了陈淑娜那种别无所求、超然世外的感觉。 师父陈淑娜的两面翡翠屏风和贾勇手里的羊脂玉料,都是稀世罕见之物。不过,要是让贾勇在师父收藏的翡翠屏风和这些羊脂玉料之间做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羊脂玉料。 贾勇小心翼翼地把羊脂玉石放回到包装箱里。他对凑到他身边的薛纯说:“张师傅看过这批料了吗?” 薛纯说:“看过了。” 贾勇问:“张师傅觉得这批料怎么样?” 薛纯说:“他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羊脂玉料。幸好没有让咱们自己准备羊脂玉料,我们自己准备的料,估计客户看不上。他说,这是籽料,不是山料,现在市面上没有,花多少钱也找不到。” 贾勇嘱咐薛纯说:“这批羊脂玉料太难得了。你一定下些功夫,把他们雕刻成传世之作。” 薛纯展开客户定制的图纸说:“这批料,按照我们的思路,会紧着料的大小来雕刻。那样基本上不会浪费材料。按照客户提供的图纸雕刻的话,会浪费不少材料。我估计起码会有三成的下脚料。你看要不要再跟客户商量一下。问问他们是不是需要修改图纸,或者我们提供一套设计图纸。” 贾勇摆了摆手说:“合同已经签了,我们只能按照客户的要求雕刻。他们定做这套佛造像,有特殊的用途,我们不能理解,也不便多问。你还是尽可能贴近图纸的要求雕刻。” 薛纯问:“那会有一大批下脚料怎么办?” 贾勇说:“你把下脚料收集起来,不要弄丢了。等客户的处理意见。雕刻好的佛造像和下脚料加在一起的分量,要和客户提供的羊脂玉原料的分量大差不差。” 薛纯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说:“我按你说的办。你跟我叔也说一声,我怕他跟我要下脚料。” 贾勇想,幸好薛纯提醒,估计老张已经惦记着用这批羊脂玉的下脚料做戒面、耳坠、胸坠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必须跟老张说清楚,这批羊脂玉佛造像雕刻过程中产生的下脚料跟他没有关系。 贾勇说:“我会跟老张说的。他要是跟你要,你就跟他说,我会定期来核对下脚料的数量,然后收走。” 贾勇又问和尚:“你跟那几个藏族人熟悉吗?” 第137章 杯酒释怀也难得 和尚说:“不熟悉。我有两个朋友,在大学里当哲学老师,他们去德国访问的时候和那几个藏族人认识了。那两个哲学老师,想在这里开茶馆,做讲坛,开沙龙,给文科学者搞一个交流场所。他们正在跟文物局谈。我到北京没有住处,他们就把我安置在这里了。做监管人的是哲学老师,我就是替朋友帮忙。” 贾勇说:“这个小兄弟以前没出过门,你多关照关照,我们也会经常过来。” 说完,贾勇想拉小五走,仔细一看,小五手里的二锅头瓶子已经空了一半。 贾勇吃了一惊说:“五哥,你喝了这么多,还能开车吗?” 小五说:“开什么车啊,干了大半天的体力活儿,累呼的,你也吃饱了,我也喝好了,咱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了。” 说着,小五蹬掉鞋爬上了薛纯的床,也不脱衣服,躺倒就睡。贾勇一口一个五哥叫了半天,他再也不动活了。 贾勇说:“这还上有老下有小呢,半瓶子二锅头下去,什么都不想了。” 和尚笑着说:“杯酒释怀也是难得。” 这一宿,薛纯和和尚挤一张床,贾勇使劲挤了小五半天,他依然四仰八叉鼾声如雷,贾勇没辙,在旁边坐了一宿。 半夜里,贾勇坐得腰酸背疼,他站起来,看着炉子里烧得通红的蜂窝煤发愣。他拿起小五放在炉子上温着的半瓶二锅头闻了闻,对着瓶子喝了一小口,温过的酒没有想象中那么辣。 贾勇攥着酒瓶子坐下,一边吃着炸花生,一边喝着二锅头。越喝越暖和。刚才腰酸背痛的疲乏感渐渐地消失了。一个人的闷酒居然让他喝出了一番滋味。 贾勇想,若干年后,当人们再看到那二十尊精美的羊脂玉佛造像的时候,谁会想到这二十件传世之作,竟是出自这么一间四面透风的僧舍呢?在这样一个大工程背后,有一个十九岁的匠人,一个游方的和尚,一个嗜酒如命的司机,还有一个没地方睡觉的外贸员。 贾勇想起了那一批羊脂玉的下脚料。在广州,阿娇送给他一个象牙胸牌,上面刻着浮雕关公持刀立像。关公在南方是武财神,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是非常吉利的。 即便跟阿娇的事没有可能,贾勇还是想回赠阿娇一件礼物,让薛纯用羊脂玉下脚料雕一个胸坠送给她不是很好吗?贾勇想象着阿娇戴上羊脂玉胸坠的样子,不禁一阵惋惜。 天蒙蒙亮,贾勇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初冬时节,带着一丝寒气的山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松柏的气息,显得格外清新。贾勇想,也是有缘,自己在金代古刹里住了一宿。 贾勇在房前的空地上,练了半小时桩功,又练了一套太极拳,打得浑身发热。练完了拳,他又在院子里闲逛了一会儿。这个时候,薛纯和和尚才起来刷锅洗碗,开始准备早饭。 五哥醒了,他问也不问昨天贾勇是在哪里过的夜,没事儿人一样从屋里出来和贾勇打招呼,嚷嚷着要吃早饭。薛纯和和尚端来咸菜、馒头、粥,四个人围着炉子就着萝卜咸菜吃烤馒头,喝棒茬粥。 小五纳闷地看着少了不少酒的酒瓶子,心里琢磨,昨天好像还剩了不少呢,他没喝这么多啊,酒都哪儿去了呢?佛家禁地,难道还有人偷他的酒喝不成?贾勇看着小五,丢了酒如同丢了魂的样子,心中暗笑,故意不告诉他实情。 吃完早饭,薛纯和和尚送贾勇和小五到山门外。贾勇上了车,倒头就睡。快到公司的时候,小五把贾勇叫醒。 贾勇跟小五说:“五哥,有个事还得麻烦您。” 小五说:“你尽管说。” 贾勇说:“听薛纯说,老张已经惦记上这批羊脂玉的下脚料了。这可比黄金都贵,不能让他占了去。我跟薛纯交待了,客户要回收下脚料。我怕薛纯看不住。您帮我盯着点儿,老张要是往那边去的时候,您知会我一声。” 小五做了一个ok的手势,点头表示明白了。 贾勇本来想到办公室露个脸,然后回宿舍补觉。一进办公室,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贾勇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有谁撕了增值税发票呢。他问王鹏:“出什么事了吗?” 王鹏支支吾吾地说:“陈经理要安排我出差。” 贾勇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去呗。” 邵燕瞪了王鹏一眼,说:“王总在广交会期间见了一个日本朋友。那个日本人从一家甘肃工艺品厂订购了一批草编工艺品。日本人担心,西北的小工艺品厂,没有做出口产品的经验,希望这批货从咱们公司走,让咱们做国内采购,然后办理出口手续。 “王总的儿子在日本上高中,这个日本人是监护人。王总对这个事情特别重视,他交待给季总,季总又交待给老板了。老板让王鹏去甘肃出差,王鹏说他一个人没出过差,要拉上你跟他一起去。老板不高兴了。” 贾勇看看王鹏,王鹏一脸无辜地说:“实事求是嘛,我确实没有出过差,这又是王总亲自安排的事,办砸了不好交待。” 管陈淑娜叫老板的邵燕,用主管的语气说:“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出个差也犯怵。我不是也要一个人陪客户跑一趟江西嘛。我还是女的呢。” 王鹏说:“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北京呢,第一次离开北京就一个人,还要做业务,我害怕。” 贾勇打了个哈欠,问邵燕:“你怎么知道王总的儿子在日本上高中?” 邵燕说:“我听我男朋友说的。王总的儿子个子很高,在高中里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参加过高中篮球联赛。据说那个联赛打好了,他就可以入日本籍了。” 王鹏说:“跟日本客户打交道的事,以前王总不是都交给业务二部经办吗?魏振还是学日语的,沟通起来也方便啊。” 邵燕恨铁不成钢地说:“肯定是王总觉得业务二部办事不力呗。现在看出跟对老板的重要性了。魏振学日语的,跟着朱志勇,连日本客户的面的都见不到。他有日语特长又有什么用?王鹏,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把这件事办好了,以后说不定就派你去日本常驻了。” 王鹏不相信地说:“不可能。怎么能派一个学俄语的去日本常驻呢?” 第138章 啥时候成经理了? 邵燕不以为然地指点王鹏说:“怎么不可能。要说你干别的事犯怵,你学语言还犯怵吗?我敢说,把你扔到日本半年,你就能做俄日互译翻译了。到时候,你做俄罗斯和日本之间的贸易,那不就是季总说的跨国综合商社干的事吗?” 王鹏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是俄罗斯分公司的人,归兰经理管。我将来估计还是要去俄罗斯的。就是做俄日贸易,我的基地也应该在俄罗斯。“ 邵燕说:“都是做俄日贸易,你去俄罗斯,上面就有一个兰天磊。你要是去了日本,那就自己说了算了。” 王鹏说:“别说去日本了。在国内我还没出过差呢。我想的是怎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那么远的事,我且想不到呢。” 邵燕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该想了。季总做综合商社,就是要把咱们都派出国的。这个过程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老板跟我说了,让我把巴西这个做陶瓷的客户维护好,将来就派我去巴西常驻。” 王鹏说:“去巴西常驻?你愿意去吗?你这边的男朋友怎么办呢?他能跟你去巴西吗?” 邵燕愣了一下,然后说:“也不是不可能啊。我男朋友说,现在国内的有钱人都开始玩境外游了。巴西是欧美人的度假天堂,旅游资源非常丰富的。说不定,他能开发出一条中国到巴西的旅游路线呢。” 一晚上没怎么睡觉的贾勇,听得迷迷糊糊。他不停地打着哈欠,也不掺和他们聊天。贾勇觉得王鹏不想一个人出差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正犯困,就随便找了一本书,假装看书。 陈淑娜从季总办公室出来,拿着笔记本一声不吭地回到了业务三部大办公室。从车库回来的于建学,和她前后脚进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陈淑娜叫贾勇过去。 陈淑娜跟贾勇说:“你那边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贾勇说:“差不多了。昨天又去了一趟加工点儿,客户的料已经送到了,张师傅派的人正琢磨打个木样让客户审看,如果客户没有意见就正式开工了。” 陈淑娜长出了一个口气说:“有个事情还要辛苦你一趟。” 贾勇想都不想,说:“没问题。” 陈淑娜说:“王总一个日本朋友有批草编工艺品在甘肃天水定的货,从咱们公司做出口。需要派人上门验货发货。季总把这事交给咱们业务三部了。我本来想你这边最近挺辛苦,让你休息休息,让王鹏跑一趟。 “王鹏没出过门,要拉上你一起去。这个业务本来就不挣钱,一个人的差旅费都挣不回来。我想推给季总,让别的部门派人出差。季总问了一圈,没一个部门接,还得咱们业务三部派人去。你就辛苦一趟。” 贾勇说:“没问题。我这就准备订票,坐最近一班火车出发。” 陈淑娜说:“坐火车时间长,坐飞机去。天水有个小机场,看看有没有直达航班,如果没有就飞兰州,让工厂派人到兰州接你。” 贾勇有些犹豫地看看于建学。 于建学使了个眼色,漫不经心地小声说:“你不要考虑费用的事。” 贾勇到公司办公室,问订机票的事。 周宇笑着说:“又坐飞机出差。你知不知道公司有规定,坐飞机出差是有级别限制的。” 周宇一看自己把贾勇说愣了,又亲切地说:“没事儿,领导要是问起来,我给你解释一下。你们是业务部门,自己挣钱自己花,只要陈淑娜同意就没问题。” 贾勇跟办公室一个负责订机票的姑娘核对了订票信息后,转身要走。 周宇叫住了他说:“你昨天去西山了?” 贾勇又愣了。 周宇有些得意地说:“还在那里住了一夜。” 贾勇瞪大了眼睛说:“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的?” 周宇说:“我两个校友在那里开茶馆。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没跟你碰上,听说是咱们公司的人,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问我知道不知道贾经理。把我都问懵了,我说,贾勇什么时候成经理了。后来,他们跟我说,他们是你一个来料加工业务的监管人。我跟他们都熟,有什么需要我跟他们沟通的,你跟我说。” 贾勇回到宿舍收拾出差行李。田雯雯来串门。 田雯雯说话就是笑模样,让人觉得亲切。她是福建人,说话语速快,贾勇听过她用方言给家里打电话,就像说绕口令一样。 贾勇说:“来找韩健的,他还没回来,应该是在办公室加班给领导写东西。” 田雯雯有些不好意思地遮掩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怎么就不能来找你呢?” 贾勇说:“找我?你不会是想这个时候练推手?” 田雯雯说:“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啊。听说你又要出差。” 贾勇说:“你们都挺关心我们部门的动态。” 田雯雯说:“这有什么可保密的。季总拿着这个出差任务到各部门问了一圈。” 贾勇说:“苦差事,还是落到我这里了。” 田雯雯说:“什么苦差事,我就想去,老在办公室待着,烦都烦死了。” 贾勇说:“那你为什么不申请去呢?” 田雯雯说:“我跟我们部门李炜经理申请了。他不让我去。他说我一个女孩子,出差不安全。” 贾勇说:“李经理说的也没错。关心你。让王鹏一个人去,他都不敢去。” 田雯雯说:“你就别安慰我了。实际上是李炜舍不得花费用。现在各业务部门费用单独核算,公司领导的费用由各部门分摊。这种不挣钱的事,只有你们部门有能力承担。” 贾勇说:“不至于,没你说得那么惨。” 田雯雯说:“真的,我骗你干嘛。我们业务一部就一项业务,进口纸浆,合同是我做的,国内厂家跟国外供应商比我们还要熟悉,为了做这个代理,我们帮厂家垫付了一部分资金,减轻他们的资金压力。我背着我们李经理算了一下,利润少的可怜。我虽然没经验,可我觉得这个生意做不长久。” 贾勇见她说得认真,就宽慰道:“你们李炜经理是公司的老人儿,做事比较稳健。” 田雯雯说:“李炜人倒是挺好,也不给我什么压力。可我想干点儿事。这么待几年,人就废了。” 第139章 自己的一个使命 田雯雯说:“我们那些到外经系外贸公司工作的同学,虽然也是从单证业务做起,但是人家公司大,业务稳定,慢慢就有机会走上前台做业务了。” 贾勇说:“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到外经系外贸公司工作啊?” 田雯雯苦笑着说:“谁不想去外经系外贸公司啊?那得有关系才进得去。每年贸大毕业的学生能进外经系外贸公司的也就十几个人,一届毕业生有好几百。 “我们这一届我们系我们班只有一个人进了外经系外贸公司,他妈妈是外经系外贸公司一个下属子公司的副总经理。 “以前觉得考大学难,现在才知道找工作难。找一份称心的工作,哪里是靠成绩能够决定的啊。” 贾勇说:“你从福建考到贸大,在你们省里得排进前五十名。” 田雯雯说:“前二十。我的成绩进北大应当没问题。外贸专业不是热门专业吗,想着毕了业能有一份好工作,就报了贸大。我们福建人,要么考名校,要么就早早的找个工作,给家里挣钱。 “我家在武夷山里的一个小县城,那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我们那个县里没有工厂。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县长请我们到北京上大学的同学们吃饭。县长说,你们考出去了,将来不要忘了家乡,要把给家乡招商引资建工厂,作为自己的一个使命。 “我当时就想,干嘛要招商引资建工厂呢,建了工厂就有污染,环境破坏了,还能喝到那么清甜的水吗?我刚到北京的时候,最不习惯的就是北京的水,没有味道,寡淡的很,我们老家的水是甜的。我在老家喝的是武夷山的泉水。 “茶圣陆羽说,喝茶的水,山泉水最佳;喝的茶,岩茶最佳。水和茶,在我们那里都已经是极致了。我们武夷山是地球在这个纬度上原始森林保护最好的地方,物种丰富。 “清朝的时候,外国传教士进了武夷山,采集物种,后来陈列在英国的博物馆里。国际上研究生物的都要到武夷山去搞实地研究。外国人都知道武夷山物种的丰富多样性,我们自己为了办工厂,增加就业,就不珍惜环境了。 “我们武夷山还是宋代大儒朱熹研学的地方。我们那里有一个鹅湖书院,和江西的白鹿洞书院,湖南的岳麓书院都是儒学研究的圣地。自然人文资源富集,建什么工厂,搞旅游多好。也不知道县里的领导怎么想的,非要借鉴石狮模式,给台湾人打工生产牛仔裤。” 田雯雯说得情真意切,渐渐的有些忿忿不平。 贾勇说:“我在广交会上接触了一家福建的乡镇企业,他们是做石雕的。你们家乡有做石雕的吗?” 田雯雯想了想说:“我在老家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社会上的事知道的很少。我印象里没有做石雕的企业。” 贾勇说:“那家做石雕的乡镇企业,在经济比较落后的山区,应该也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他们那里去了一个地委书记,鼓励他们因地制宜,发展集体经济,搞产业扶贫。 “他们那里没有别的资源,就是石头多。他们就想搞石雕工艺品。不过他们的工艺水平不行。他们的展品在广交会上销售的不好。他们那位书记在广交会慰问的时候,让他们找我取经。 “我当时灵机一动,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咱们大厦外装修用的石材来了。我记得老岳跟我说过,咱们公司大厦外装修用的石材还是从国外进口的呢。 “我就给那家乡镇企业提了个建议,建议他们别做石雕工艺品了,做装饰装修用的石材。工艺难度低,市场规模大,还能发挥资源优势。 “从广交会回来以后,我收到了他们寄给我的石材样品。我拿着样品去三产公司新成立的装饰装修公司联系了一下。装饰装修公司的设计师说,这种石材室内外装修都可以用。我正打算给他们牵个线呢。” 田雯雯说:“你说他们开山取石,会不会破坏环境?” 贾勇说:“我觉得还好。人总得吃饭啊。石头上长不出庄稼。把石头变成建筑材料,石头就变成了资源,也算是变废为宝。环境保护也不能搞成绝对的原生态,不让开采资源。 “我去过河北的皮衣加工厂,那里把鞣制皮子的化学废液,不经处理就排放出去,造成了附近村子饮用水的污染。那才是真正的环境问题呢。” 田雯雯说:“你说的有道理。你有机会参加广交会,能够接触到这些人,思路就比我开阔多了。我老家还是福建的呢,我都没想到把福建的石材卖到北京的装修市场来。” 贾勇说:“其实做生意就要从我们身边熟悉的地方找资源。我师父安排工作就特别注意结合个人的特点。我们部门在广交会上接触到了一个巴西客户,做陶瓷的。我师父把这个业务交给了邵燕。她知道邵燕家是江西景德镇的,她去执行这个合同,总好过我们其他人,人生地不熟的。” 贾勇想了想说:“要不然,我把石材这个业务交给你来做。那边的石材生产企业在福建,那是你老家。这边的装饰装修公司是咱们公司的三产公司下属子公司。上下游我都联系好了。可能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个推广的过程,量不大。慢慢做嘛。” 田雯雯吃惊地说:“你这样把业务介绍给我,你不怕你师父说你吗?” 贾勇说:“这种小业务,是我自己联系的。她不会管的。” 田雯雯警惕地问:“你不会是因为你师父看不上这种小业务,不让你在业务三部做,才交给我的?” 贾勇说:“怎么会呢?能给部门挣钱的事,我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做呢?” 田雯雯说:“可这是内贸,不是外贸啊?” 贾勇说:“做外贸是为了挣钱,做内贸能挣钱,为什么不做呢?起码可以分摊一部分运营成本。” 第140章 出生在汾河源头 贾勇说:“我听装饰装修公司的设计师跟我说,装饰用的石材都是搭配使用的,有的石材确实还是需要进口的。你用国产石材联系客户,再根据客户需要搭配进口石材,这不就是内贸带动外贸了吗?” 田雯雯迟疑地说:“我没有把握,这种业务拿到我们部门,李炜能不能同意做。” 贾勇说:“传统业务萎缩了。又不让你尝试着开发新业务。那你怎么办?我听装饰装修公司的同事说,石材在装饰装修领域的应用范围挺广泛的。这个市场规模可比石雕工艺品市场大多了。资源在福建,你又是福建人,讲闽南话你有优势啊。你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说不定你的业务就做起来了。” 田雯雯让贾勇说得动了心,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勇说:“我觉得你这个态度不对。你是业务人员,看到业务机会,你应该像狼见到猎物一样扑上去,怎么还躲开了呢?” 田雯雯说:“我们部门的情况你不了解。” 贾勇说:“我看你们李炜经理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领导啊?” 田雯雯说:“不是他,他不会反对。是老高。” 贾勇问:“老高是谁?” 田雯雯说:“就是我们部门的司机高俊峰。其实他年龄还没有周宇大呢,我们都这么叫他,表示对他的尊重。” 贾勇纳闷地问:“他一个司机怎么对你们业务上的事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呢?” 田雯雯说:“他原来是司机班的司机,后来李炜把他调到了业务一部,他现在应该也算是外贸员。他的资格老,虽然公司没有对他任命,但他在我们部门就是实际上的副经理。好多事李炜还要跟他商量着办呢。” 贾勇若有所悟地说:“那就怪不得了。“ 田雯雯说:“你跟他还打过交道吗?“ 贾勇说:“去广交会那天,周宇让高俊峰送我们去机场,他那个不情愿啊。差一点就让我们晚点了。” 田雯雯说:“这就是老业务部门的现状,人老,思想也老。不是经理安排下来的工作,我自己找业务,经理就会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贾勇不理解地问:“他怀疑你有什么想法?” 田雯雯说:“怀疑我想跳槽到你们部门。” 贾勇还是不理解地说:“你给部门挣钱,多少不说,那对李炜,对高俊峰,也都没有坏处啊。” 田雯雯说:“我要是把业务做起来了,那高俊峰在业务一部不就没有位置了吗?他跟李炜说,于建学是中专学历,司机出身,为什么公司领导认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给于建学一个业务三部副经理的位子。他高俊峰也是中专学历,也是司机出身,为什么就不能当业务一部的副经理呢?” 贾勇说:“于经理可不是一个司机。他业务很熟练的。他很早就有外贸员资格了。我刚到公司的时候,于经理带着我跑仓库,跑海关,跑客户,单证业务都是他教我的。你们那个高俊峰行吗?” 田雯雯说:“高俊峰觉得这些年业务一部的业务上,他跟着李炜鞍前马后出了不少力。他觉得他当不上副经理,是李炜在公司领导面前说话没有陈淑娜说话好使的缘故。现在李炜也难受,有了业务不带着高俊峰去,高俊峰不高兴,带着他去,他又不好好配合。怎么着都不高兴。真难为他姓高。” 贾勇说:“那你们部门的事情有一点儿难办了。石材这个事,你要是不做,我就继续推进了。我答应人家了,总不能把人家撂在半路上。” 田雯雯失落地点点头说:“只能这样了。后面有什么进展也讲给我听一听,让我涨涨见识。等我回家探亲的时候,我也顺便去你说的那个乡镇企业看看,做个实地调研。” 贾勇说:“什么时候回家,想着给我们带些你们武夷山的好茶叶回来。” 田雯雯调皮地说:“我有好茶,你得拿好东西换。你们北京有什么好东西?” 贾勇说:“我虽然长在北京,但我不是出生在北京。” 田雯雯说:“你生在哪里?” 贾勇说:“我父母支援三线建设,我出生在山西。” 田雯雯说:“我就知道山西出煤。” 贾勇说:“我出生的地方在一个山沟里,在汾河的源头,海拔两千多米,一年的无霜期只有五十多天。人迹罕至,保存下来一片森林。据说森林里有狼,有豹,有鹿。 “我爸爸有个同事喜欢打猎,把猎物的头做成标本,挂在走廊里。我小的时候,特别害怕去他们家。 “那个地方的野生蘑菇特别香。我们家从职工医院要来用过的葡萄糖吊瓶,装上蘑菇上锅蒸,然后趁热塞上瓶塞,做成蘑菇罐头,能保鲜很长时间。冬天没有蔬菜的时候,用蘑菇做卤,浇在面条上,特别好吃。” 田雯雯说:“我看蘑菇就不错。你用蘑菇跟我换武夷岩茶。” 贾勇说:“那个地方我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你这个愿望怕是满足不了了。” 田雯雯遗憾地说:“你也太不会哄女孩子了,你随便到那个超市买包蘑菇,回来跟我说是这是在汾河源头采的,我还能分辨出来啊。” 贾勇说:“我可不能砸我出生地的牌子。离开了那里,再没有可以相提并论的蘑菇了。” 田雯雯说:“就冲你这么认真,我一定给你带最好的武夷岩茶。不过,我的岩茶虽好,包装可都是普通包装,是我们自己家里人喝的。不是送人的。你别嫌弃。” 贾勇说:“我看看这回到甘肃出差能给你带什么特产回来。” 两个人正聊着,韩健进来了。他看看田雯雯,又看看贾勇,冷冷地说:“聊什么呢?这么热火朝天。” 田雯雯说:“韩总,我还以为你今天就住办公室了呢,办公室的工作干的很投入嘛。” 韩健嘟囔道:“我也不想加班,领导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 田雯雯说:“有人想搞同学聚会,人少了搞不起来,想拉着咱们几个一起,我先来问问你去不去?” 第141章 哪还顾得上风采 田雯雯说的这个“有人”,叫王一南,是她在贸大的同班同学,也是她说的,她那个系那个班里,唯一一个毕业后进入外经系外贸公司工作的同学。 王一南最近经常在宿舍出没。他大部分时间,在田雯雯的房间里,和田雯雯单独聊天。毕竟旁边两个宿舍里住着的,也都是王一南的大学同学,碍于情面,他也会到贾勇的宿舍里,跟韩健和胡兆宇聊两句,意思一下。 除了王一南,贾勇还听周欢说过,周欢那个班上也有一个田雯雯的追求者。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细皮嫩肉,说话有山东口音的小伙子,也来宿舍找过田雯雯,不过田雯雯对他的态度好像很冷淡。那个小伙子露了几面后,就不再来了。贾勇连他的名字也没有记住。 王一南要搞校友聚会就是一个幌子。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要单独约田雯雯出去约会的。可田雯雯还不想单独跟王一南出去,王一南只好在田雯雯的建议下,隔三岔五地搞个同学聚会。 贾勇看得出来,在贸大的同事同学中,田雯雯对韩健,是有一点儿特别的。田雯雯和韩健很聊得来,有的时候,聊着聊着田雯雯看韩健的眼神就不对了,热辣辣的,让旁边的人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韩健花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件西服后,贾勇问过胡兆宇,韩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贾勇没有明说,他问的就是韩健是不是在和田雯雯谈恋爱。 胡兆宇知道贾勇的意思,他也没有挑明韩健和田雯雯的关系,但是大家每天一块儿上班,一块儿吃饭,一块儿住宿舍,韩健和田雯雯之间怎么说话,怎么交换眼神,大家都看在眼里。胡兆宇也没有替他们掩饰的必要。 用胡兆宇的话说,韩健和田雯雯处于精神恋爱的状态,还没有到明确关系地步。主要的障碍应该还是在韩健这边。他家里的情况,他自己现在收入的情况,都让韩健在往前迈一步的时候,有很多顾虑。 韩健为田雯雯吃醋的事,贾勇是领教过的。田雯雯拉着贾勇练太极推手,韩健就酸酸地让贾勇拜田雯雯为师。田雯雯当时一声断喝回绝了韩健的提议,贾勇还不明就里。 后来贾勇才知道,韩健是怕贾勇和田雯雯授受不亲,练着太极推手,打出感情,谈起恋爱来。贾勇要是拜了田雯雯这个师父,贾勇就不能跟田雯雯谈恋爱了。贾勇心想,韩健对田雯雯有意思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才不会再往里掺和呢,韩健也太多心了。 田雯雯让王一南组织这种同学聚会,有一点儿要给韩健施加压力的意思。在田雯雯的授意下,王一南已经组织了不止一次这样的聚会。每一次回来,韩健的心情都不那么好。 其他参加聚会的同事同学,也都被他们之间三角形的关系搞得很不自在。去参加聚会是碍于面子捧场,但场面上出现的围绕着田雯雯、韩健和王一南之间的尴尬事,又让大家对这种聚会越来越不愿意参加。 每一次收到这种聚会邀请,韩健都像是要迎战一样,倔强地接受,每一次又是在没有意义的口角中,铩羽而归,无功而返。参加聚会的同事同学都觉得,这样的聚会,韩健每参加一次,他在田雯雯心中的评分就下降一些。 其实,韩健又何尝不知,田雯雯心中的天平早就开始发生不利于自己的倾斜了。他只是想这样的倾斜来的更快一些,早一点有一个结果,长痛不如短痛。 韩健问:“是谁要出国,还是谁发了不义之财,还是谁要宣布结婚消息?” 田雯雯说:“没有内容,就是聚聚。” 韩健说:“聚在一起干嘛?不是发牢骚,就是吹牛。” 田雯雯试探着问:“那就是不去了?” 韩健说:“我是不想去,你们要想去,我就跟着去蹭顿饭。” 田雯雯不高兴地说:“你就这么没有abition吗?韩先生,当年您的风采都去哪里了?” 韩健说:“哪还顾得上风采啊,肚子还没填饱呢,你有泡面吗?” 田雯雯面无表情地离开,几分钟后,又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田雯雯把一桶泡面放到桌上,瞪了韩健一眼,把手里攥的一根香肠拍在泡面桶上,转身就走。胡兆宇正从外面进来,迎面和田雯雯打招呼,田雯雯理也不理。 胡兆宇看着田雯雯的背影故意说了句天津话:“这又是怎么地了?” 胡兆宇看着贾勇说:“是他们俩,还是你们仨?” 贾勇赶紧摇着头解释说:“跟我没关系。” 贾勇想,田雯雯现在的心思看来不在做业务上,不然的话,自己介绍给她的石材销售业务,她不应该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如果她真心想做的话,她应该能够说服她的部门经理李炜。 胡兆宇劝田雯雯早点儿把自己嫁出去的话,显然更加触动她。田雯雯现在关心的是,怎么创造机会在自己的追求者之间做比较,形成判断,做出选择。这个过程让田雯雯设计得像解数学题一样,逻辑清晰。 韩健一脸疲惫地把用过的暖瓶摔在桌上说:“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胡兆宇走到韩健身边说:“让着点儿,让着点儿,女孩子嘛,这个时候是要人哄的。” 韩健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哄她,谁哄我啊?” 说着他倒在床上,摘了眼镜,踹了鞋,拽过被子蒙在身上。 胡兆宇把声音提高了一度问:“面都泡了,你不吃啦?” 韩健赌气地说:“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过了几分钟,胡兆宇又问:“面该泡好了,你吃不吃啊?” 韩健不耐烦地把身体转向里侧,理也不理胡兆宇。 胡兆宇走到桌前,看了看泡面说:“都泡糟了,你不吃我吃,不能浪费粮食。” 胡兆宇拽过一把椅子坐下,用桶面里配的塑料勺捞着面条吸溜吸溜地吃起来。 贾勇走到胡兆宇身边轻声说:“韩健怎么了?今天有点儿反常。“ 胡兆宇见怪不怪地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他想出国,全奖没有申请下来,拿了个半奖。家里面就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姐姐。留又不甘心,走也走不成。闹心呗。” 第142章 赚的就是麻烦钱 贾勇说:“一次不行,以后再申请呗。” 胡兆宇说:“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拒绝全额奖学金了。以后申请的希望也不大。国外高校的评分评价机制都差不多。要么就拿着半奖走,要么就放弃,踏踏实实地在华艺公司上班。” 韩健一把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吼道:“你少说两句别人能拿你当哑巴啊?” 胡兆宇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举起被他吃干净的方便面桶,冲韩健微微一笑,出门扔垃圾去了。韩健又一次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胡兆宇回到宿舍。贾勇问他:“你晚上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也在加班?” 胡兆宇说:“我们部门没有可以加的班。我去参加了一个活动。” 他得意地向贾勇使个眼色说:“法语的。” 自从那次在会谈中,胡兆宇给领导当法文翻译受到表扬以后,胡兆宇学习法语的热情空前高涨。为了锻炼自己的语言听说能力,他经常参加一些法语爱好者组织的社交活动。其中一些活动是得到法国政府官方资助的文化交流活动。 在这种活动现场,胡兆宇常常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让他感到挥洒自如的,除了语言交流之外,还有他音乐才华的展示。 胡兆宇从小受过良好的音乐训练,后来发展到唱外文歌曲。胡兆宇身材不高,体型健硕,底气十足。他唱歌的时候,通常是在没有人的宿舍里。贾勇在走廊里听他唱得好好的,一推门进来,他就不唱了。 只有一种情况下,他能不间断地唱下去。那就是在雾气腾腾的公共浴室里。站在花洒下的胡兆宇,一边享受着水流冲刷带来的放松感觉,一边引吭高歌,如入无人之境。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公共浴室里,引起了混响,常常让一起洗浴的人有一种听歌剧的感觉。 贾勇在宿舍里放了一架手风琴。那是贾勇的妈妈送给他的礼物。贾勇的妈妈生病前,喜欢拉手风琴,还在学校里举办的活动中,做过伴奏。做了手术以后,妈妈就拉不动手风琴了。贾勇怕妈妈看着手风琴难受,就跟妈妈要了那架手风琴,把它带到了宿舍。 贾勇自己不会拉手风琴,他没有想到,胡兆宇不仅会拉,而且拉得非常好。有几次参加法语社团的活动,胡兆宇都跟贾勇借了手风琴。每次回来,他都神采飞扬,看来他的演出深受欢迎。贾勇挺想去观摩一下胡兆宇的演出,可是他不懂法语,一直没有受到胡兆宇的邀请。 贾勇乘坐的飞机准时降落在甘肃天水机场。这个机场以前是军用机场,刚改民用不久,候机区就是一溜平房。贾勇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候机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迎面走来,热情地问:“您是华艺公司的贾经理?我是来接您的,我姓马,您叫我马春元就行。“ 马春元是个个体户。在广州打过工的时候,发现广交会上有人做草编工艺品生意。马春元想,这玩意在我们那里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他从广交会上抄了几个样式。回到老家让四乡八村的农闲妇女琢磨着花样编。 天水地处内陆,人工成本低,草编材料在农村几乎是不要钱的,编好的东西有体积没分量,运输也花不了几个钱。马春元带着自己的样品钻到广交会里,凭着成本低,价格有竞争优势,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客户。 这回通过华艺公司出口日本的,是榻榻米上用的草编蒲团。甘肃人做事拙,不耍滑头,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农闲时侯,妇女们本来也聚在一处晒太阳聊天,以前聊时间长了,耽误了做饭,还要被男人骂。现在手里有了活计,可以公然坐在一处聊天,聊着家长里短就把钱挣下了,虽然不多,但在家里也比以前硬气了不少。 马春元作为妇女领袖,很注意用荣誉感激励妇女们。贾勇到达的时候,马春元已经带着妇女们把发日本的货备齐了。贾勇查看了要发的货,细节上虽然谈不上精巧,但和日本客户确认过的样品倒是一致。贾勇想,也许客户要的就是这份古朴的感觉。对于货的品质,贾勇算是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要聊的就是运输的事情。按照出口业务的惯例,应该从港口调一个集装箱来,把草编工艺品装到集装箱里,再走陆海联运。只要是货进了集装箱,上了铅封,剩下的事情就跟贾勇没有关系了。 这本来是不需要商量的事,但是马春元想跟贾勇商量一个变通的办法。草编工艺品货值不高,有体积,没分量。运输成本在总成本中的比例高。海运成本没办法省,但是陆运成本,就是从天津港调一个标准二十英尺集装箱往返一趟的费用,是不是能够省下?马春元要跟贾勇商量的就是这个事情。 贾勇拿出日本客户提供的合同复印件给马春元看,上面写着,产地中国甘肃天水,起运地中国甘肃天水,运输方式陆海联运。 贾勇学着马春元说话的口吻,说:“合同都是这样写下的,你让咱咋商量?” 马春元憨憨地笑着说:“哥,合同上的中国字我能认全了就不错了。我哪里知道陆海联运就要把空集装箱从天津港运过来,装上货再运回去。你看这行不行,我把货运到天津港,再装到集装箱里,行不?” 马春元见贾勇不说话,又央求道:“货柜内陆运输费太贵了,算不下账来。这些妇女们虽然是农闲干活,也指望着补贴家用。你给想想办法,行不?” 贾勇问:“那你怎么把货运到天津港。” 马春元说:“走铁路。” 贾勇说:“铁路不能直通港口,到了天津你怎么办?” 马春元说:“我去天津,从火车站雇汽车运到港口。” 贾勇说:“省钱倒是省钱,麻烦啊。” 马春元好像看到了希望,焦急地说:“麻烦就麻烦咱们自己嘛,咱赚的就是这麻烦的钱嘛。” 贾勇想了想说:“马春元,我是来帮着客户验收货物,监督合同执行的。我不能随便答应你什么。不过你这个合同确实签草率了。执行,无利可图;不执行,毁了你家乡一个产业。你在广交会,着急成交。客户提的条件你没搞明白就答应了。” 第143章 不是我点头的事 贾勇说:“你签的这份合同,用的是cif大阪条款,就是在天水交货的到岸价。客户用这个条款支付给你的价格中,包括了生产成本、保险和运费三个部分。你现在要省下从天水到天津港的内陆运费,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客户要求修改合同条款,把起运地由天水,修改为天津港。这样cif条款就只包括海运运费的部分。 “对客户而言,他支付的成本没有增加,同样的货物,还是在大阪取货。他有可能接受。对你而言,货物从天水运到天津港的费用还是由你支付,只不过这一段铁路运输的费用能够比集装箱运输的成本低。我觉得你应该如实跟客户说明为什么要改变贸易条款。在不增加客户成本的情况下,客户应该可以接受。“ 马春元高兴地说:“太好了,改条款。“ 贾勇说:“你别高兴。改条款不是我点头的事,你得自己跟客户谈。” 马春元楞呵呵地说:“我咋跟客户谈呢?” 贾勇问:“你在广交会咋跟客户谈的?” 马春元一脸无辜地说:“按计算器嘛。” 贾勇拍着脑门说:“我的娘啊,你把广交会当成菜市场啦?这要是搁以前得上升政治高度给你定性。” 马春元笑嘻嘻地哀求说:“你给咱想想办法嘛。” 贾勇看着马春元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这样,我用你的名义给客户写封传真,要求更改交易条款,你发给客户。看看客户什么态度。” 马春元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好着呢。” 贾勇说:“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风险点。” 马春元看着贾勇严肃的表情,心情忐忑地问:“什么风险点?” 贾勇说:“如果陆海联运,你给这批货买的保险的保障范围从天水到日本大阪。只要货在天水装进集装箱,你就不用管了。运输公司给的提单和保险公司给的保险单往银行一交,你就可以等着收钱了,虽然收回来的不一定能弥补你的支出。你把交易条款改成天津港起运后,运费省了一部分。” 马春元说:“这不是更好吗?” 贾勇说:“可是保险保障范围就缩小了。保险公司只保从天津港到大阪的出险情况。从天水到天津港的风险,保险公司是不保的。” 马春元愣了一下问:“这一段能出啥风险?” 贾勇说:“火险。就是着火。” 马春元说:“那哪能那么巧呢,这铁路上多少年也没着过火啊。保险公司就是讹钱呢,海上那段不能省,这路上这段能省为啥不省呢?” 贾勇板起脸,教训说:“做生意不能想当然,要想万全。你这草编的东西,见火星就着。车站搬运工有几个不抽烟的?” 马春元说:“按你说,咱就说万一要是真给烧了咋办?” 贾勇说:“咋办?你的合同义务没有履行完,你还得再组织一批一模一样的给运到天津港。” 马春元倔强地说:“再做一批也不让保险公司讹钱。” 贾勇说:“那你合同上的交付期限不就耽误了吗?比方说,你的客户想在入冬之前把这批蒲团交给他的客户。如果你的货明年春天才能运到,销售季节已过,他的客户要跟他索赔的。你的客户要是以此为由,拒绝信用证下的议付,你就一分钱也收不到了。” 贾勇看马春元犹豫了,说:“保险公司的收费都是按照货值计价的,你的产品货值低,没多少保险费。” 马春元心有不甘地说:“那好,咱把这段的保险买上。你帮我写传真。” 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时差比较短,传真发过去后,客户那边当天就给了回复。正如贾勇所料,在没有增加客户成本的情况下,客户同意修改交易条款,降低供应商的物流成本。 马春元高兴地说:“没想到生意还可以这样谈呢。” 贾勇说:“有些话你得说出来,别让客户去猜你怎么想的。” 马春元说:“嘴笨,不敢说,怕说错了。人家不跟咱做生意了。” 贾勇说:“你做的是外贸生意,还真得学些外贸的知识。就是修改了条款,这单业务你也挣不到什么钱。以后可得把账算明白了。” 马春元满怀希望地说:“以后我的业务从你们公司走?你帮我把关。” 贾勇摇了摇头说:“我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单位领导认识那个日本客户,日本客户又是第一次跟你做生意,不放心,请我们单位领导派人过来帮他看看。我们公司在这里没有挣钱。 “你的业务要是从我们公司走,我们公司肯定要从里面要一部分收益。在客户不提价的情况下,这部分收益就增加了你的成本。其实你真没必要再找外贸公司,你自己都能跑到广交会找客户了,干嘛再拉个中间商进来呢。自己买本书看看,边干边学,学得很快。” 马春元说:“可是咱不会外语啊。” 贾勇说:“到你们这里的中学找个教外语的老师,让他教你外语,顺带着帮你写传真,这才能花几个钱,你算算。” 马春元说:“这办法你都帮咱想到了。” 大半天的时间,这次出差的工作就完成了。贾勇的第一个念头是,看看有没有下午的航班回北京。再一想,贾勇觉得就是有航班也不能回去。要是让陈淑娜知道这里的工作这么简单,她就更瞧不上王鹏了。 贾勇让马春元帮忙找个宾馆。马春元把贾勇带到了一家三星级宾馆。马春元跟贾勇要了身份证去前台登记。贾勇见他掏出一沓人民币,知道他要付住宿押金,赶紧上去拦住了马春元。 贾勇说:“差旅费我自己来。” 马春元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个钱应该我来付。” 贾勇说:“你别争了。让人家服务员看了以为咱俩要打架呢。” 贾勇付了住宿押金。 马春元说:“那你上去休息,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贾勇说:“你别来了。快去把你的合同落实了,趁我没走,有什么事情还来得及商量。” 第144章 鸡蛋醪糟肉夹馍 送走了马春元,贾勇又在宾馆的商务中心询问了返程机票的事。工作人员告诉贾勇,北京到天水的航班隔天一班,贾勇就订了后天的机票。 贾勇来到房间,看见写字台上摆着一本介绍天水旅游资源的小册子。他想,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到附近的景点逛逛。 晚饭就在宾馆里吃的,贾勇点了两个菜一碗米饭,把饭钱结到前台住宿费。吃完饭,贾勇在宾馆附近走了走,然后回房间,洗澡看电视。 电视信号不是很好,有的台有好多雪花点,贾勇来回拨了几个频道也没有找到想看的节目,他后悔没把外贸员考试的辅导教材带来。这个时候要是有本书,时间就好打发了。无聊的贾勇不停地用遥控器换着频道,就这样渐渐有了困意。 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贾勇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九点半。贾勇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一个女声问:“先生,需要服务吗?” 贾勇犹豫了一下说:“不需要。” 然后放下了电话。 贾勇在广州的时候,就听人说,宾馆里会有女人给单身男住客打电话提供有偿服务。这种电话叫骚扰电话。在广州的时候,他没有单独住过,没有机会接到这种的电话。他没想到在偏远的西北内陆,也会接到这种电话。 他忍不住回想起电话里的女声,那不是一种很商业化,很油腻的声音,没有纠缠的意思。从声音,贾勇联想到,那应该是一个至少算得上清秀的女人发出的声音。 贾勇二十四岁了,他还没有和女人干过那种事。那种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真的很想知道。贾勇在想,那女人会不会再打来电话骚扰自己一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电话再也没有响过。如果那个女人再打电话进来,自己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尝试一下?起码看一看女人的身体。 这个念头一出现,贾勇就给了自己一个小耳光。这种女人一定不干净,她们从这个男人的床上爬下来,又上了那个男人的床,和他们做那种事会得病,而且要花好多钱。 在广州的时候,贾勇就听说过干这种事的价码,这种女人一个小时挣的差不多是自己半个月的工资,自己不应该把钱花在寻欢作乐上。骚扰电话还是没有进来,贾勇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就是普通的按摩服务呢? 贾勇穿着内衣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夜灯的微光下,摸索到写字台前,那里有一本住客手册,手册里有宾馆提供的各种服务内容。在广州的时候,他翻看过住客手册,那里面就有餐饮、游泳、台球、保龄球、按摩、美发等等服务项目。 贾勇拧开台灯,仔细翻看住客手册。这家宾馆的住客手册很简单,只介绍了逃生通道。这样的话,那个电话一定是提供那种特殊服务的骚扰电话了。 贾勇回到床上,他用白色的被子把自己裹紧。电话再也没有响过,可他睡不着,他想象着那个打电话的女人的面容,那应该是怎样一张漂亮的面孔呢?会比阿娇还漂亮吗? 想到阿娇,贾勇的心情就暗淡下来。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他想知道这些情况,又害怕知道。自从自己离开广州以后,工作一直都很紧张,他尽量不去想起她。他暗暗地一遍一遍重复着告诫自己,忘记她,忘记她。 那天晚上贾勇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阿娇。阿娇穿着那件黑色的短袖旗袍,娇羞地看着他。贾勇盯着阿娇的胸部,喘着粗气,毛手毛脚地去解旗袍的扣袢。贾勇越着急,越解不开旗袍扣袢,阿娇只好偷偷地帮他的忙。 贾勇终于看到了旗袍里真实的阿娇。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阿娇的肌肤,好像她的肌肤柔嫩得经不起触碰一样。阿娇在鼓励他,在引导他。贾勇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冲动,他在阿娇的配合下,与阿娇融为一体,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震撼着他传遍了全身。平静下来的贾勇,在阿娇的爱抚下,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贾勇刚想起身去冲澡,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他吃了一惊。贾勇胡乱披上外衣来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去,是马春元。贾勇慌乱的心踏实下来,他平静了一下情绪,高声回答说:“等一下,我还没穿衣服呢。” 贾勇穿好衣服,把马春元让进房间坐下,自己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 马春元说:“走,我带你去吃早饭。” 贾勇说:“吃早饭还要这么隆重,要你来带我去?” 马春元说:“我们这里的早饭有特色,咱不在宾馆吃。” 马春元带着贾勇出了宾馆。这个月份的天水,早上起来初升的太阳在街道上洒下一片金黄,让人觉得安宁祥和。他们在一处平房前停下来。平房两扇对开的草绿色的门敞着,门上有两块玻璃,玻璃上用红油漆写着两个字:饭店。门口有一只小柴狗在四处踅摸食物。 马春元带着贾勇钻进饭店。屋里没有开灯,全凭门口折射进来的阳光照明,人乍一进屋还有些不适应。屋里是红砖地面,没有抹水泥,时间长了坑坑洼洼的,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 屋子里吃饭的人倒是不少,没人说话,都闷着头吃。吃完了,抬腿就走,也不收拾碗筷。马春元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把上面还没收拾的碗筷往边上挪了挪,招呼服务员过来收拾。贾勇两手插在兜里,跟着马春元坐在了他对面的木板凳上。 马春元笑着跟贾勇说:“你等一下,我去买饭。” 马春元起身往里走去,在一个柜台前跟服务员说了几句话,然后掏出钱结了账。服务员让他在旁边等着。在服务员的身后,有一处灶台,支着一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一个大师傅站在锅边的案板旁,服务员跟他说一句,他就大声重复一句。 大师傅从灶台边的一个不锈钢桶里,捞起一块生肉,从沸腾着的锅的一边放下去,然后又用一个铁钩子,从锅的另一边钩起一块煮熟的肉,放到案板上,熟练地切碎,从旁边的笸箩里抓起两个烧饼,用刀刨开,夹上切碎的肉,在撒一些葱花香菜碎,装在一个白瓷盘里,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又递给马春元。 这时,马春元面前已经有了两个冒着热气的大白瓷碗。马春元一手端一只白瓷碗,用手腕子夹着盛着烧饼的白瓷盘,小心翼翼地朝贾勇走过来。贾勇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把他夹着的白瓷盘接了过来。 马春元把两个白瓷碗一边一个放下,然后转身又走了。贾勇看了看冒着热气的白瓷碗,里面盛着醪糟,还卧了鸡蛋。马春元拿着筷子和勺回来,一边递给贾勇一边坐下。 马春元充满期待地看着贾勇说:“尝尝,这是我们这里经典的早饭,鸡蛋醪糟,肉夹馍。” 第145章 一个不收费景区 贾勇先舀了一勺醪糟,浓稠甘甜,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贾勇跟着爸爸回上海老家过年。在年里面,不管走到哪个亲戚家,都要先吃一碗酒酿。 贾勇一直以为,吃酒酿是南方的传统,没想到,在甘肃天水内地,普通人的早餐也吃酒酿。更让贾勇惊奇的是,这里的酒酿,味道甘醇浓厚,贾勇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说:“好喝。” 马春元有些得意地嘿嘿一笑说:“请不起你吃大餐,你就尝尝我们的特色早餐。” 贾勇舀起鸡蛋咬了一口,黄澄澄的冰糖芯,贾勇最喜欢吃煮到这个火候的鸡蛋。在家里,爸爸做早饭,喜欢煎鸡蛋,而且就煎到这种冰糖芯的程度。妈妈不喜欢吃,说爸爸没有煎熟。爸爸总是说,上海国际饭店里的煎鸡蛋都是要冰糖芯的,说妈妈土老帽,不识货。贾勇专注地吸吮着软糯的蛋黄,细细品味了一下,和在北京超市里买的鸡蛋还是有些不一样,更有鸡蛋味儿。 马春元看着贾勇品味的样子,满意地笑着说:“再尝尝这肉夹馍。看吃得习惯不?” 贾勇拿起一个肉夹馍,咬了一口。入口先是饼的香,再嚼就裹挟了牛肉的香,牛肉不柴不腻,夹杂了葱和香菜碎,更吊出了肉味。贾勇说:“好吃。” 马春元说:“想不到你一个北京人,还吃得惯我们天水的吃食。” 贾勇说:“我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在山西生活,对西北的吃食很习惯。” 马春元说:“怪不得你能知道我们的难处。” 贾勇说:“甘肃的粮食比山西的好,烙出的饼更香。” 马春元说:“昨天你办入住手续的时候,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你比我还小呢,我还跟你叫了半天的哥。” 贾勇一边吃一边说:“那可不怪我。是你自己要叫的。” 马春元说:“你就是显得老练呢。年纪比我小,啥都懂。” 贾勇说:“你可不简单,单枪匹马敢闯广交会,还成交了订单。我们单位有个同事,到广交会坐了十五天,花了好几万的展位费,一单业务也没做下来。你行,做几单就成专家了。” 吃完了早饭,贾勇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和马春元从饭馆里走出来,马路上才开始出现上班的人流,小汽车很少,大部分人骑自行车,也有人在等公交车,大家都不紧不慢的,有点儿像贾勇小时候北京街头的样子。 贾勇跟马春元说:“你不用陪我,我今天自己转一转。” 马春元知道,贾勇是不想让他再破费。他的生意才刚起步,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马春元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不陪你了。明天我来送你。” 上小学二年级,同学们还在看《三国演义》连环画的时候,贾勇已经能读小说版的《三国演义》了。天水在三国迷贾勇的脑子里,很早就有印象。 在三国时期,这里是魏国将军屯兵防御蜀国进攻的地方。被诸葛亮视为继承人的姜维将军的故乡就在这里。姜维将军有勇有谋,在蜀汉后期,他继承了诸葛亮遗志,明知不可为而为,将蜀汉推上了后诸葛亮时代的军事巅峰,他是少年贾勇崇拜的英雄形象。 贾勇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有机会到天水出差,他探访的第一个古迹就是姜维故里。史传姜维将军亡于四川,后人为纪念姜维将军,在天水古县姜家庄将军岭修建了姜维的衣冠冢。 贾勇打车,来到姜家庄,参观了姜维将军的衣冠冢和博物馆,并在杨成武将军题写的姜维故里石碑前请人帮自己拍了一张照片。为了记录这次验货的情况,贾勇这次出差特地带了一台相机。这台相机是虎丘牌胶片相机,固定标准镜头,手动对焦。贾勇调好焦距请人帮忙拍摄,等照片洗出来才发现,焦点对在了石碑上,自己在相片里反而被虚化了。 参观了姜维故里的展览后,贾勇又打车来到了麦积山石窟。麦积山是小泷山中的一座孤峰,山型酷似麦垛。当时的麦积山石窟还是一个不收费的景区。 贾勇小时候在山西生活,知道大同有云岗石窟,后来上中学,听说了敦煌石窟。在到天水之前,贾勇并不知道麦积山有石窟。在宾馆介绍当地名胜的小册子里,看到麦积山有石窟的时候,贾勇以为也就是一尊石佛像。到了麦积山,贾勇才知道这里是一个石窟群。 展区说明介绍说,麦积山石窟是中国四大石窟之一。贾勇爬上爬下看了一百多个石窟佛像。自从在广交会接触到羊脂玉佛造像的加工订单后,贾勇开始对佛造像留意起来。他去过博物馆,查过资料,开始能够分出汉传和藏传佛教在佛造像上的一些区别。 在贾勇有限的关于佛教的知识中,藏传佛教应该保留了更多源自印度的佛教传统教义,而汉传佛教则与中国的本土儒家和道教实现了融合。这都反映在了佛造像上。藏传佛教的佛造像有古印度人的特点,汉传佛教的佛造像则有中国人的特点。 贾勇更喜欢汉传佛教佛造像的造型。他觉得藏传佛教的佛造像的造型过于严厉,而汉传佛教佛造像的造型则较为亲切。贾勇觉得这些区别反映出佛教的分支流派在人与神的关系上的观点的不同。 在藏传佛教中,人与神的距离更远,人就是人,神就是神,即便是有人能成为神,也是因为他是特殊的人,是本来就是神的人,是来体验人的经历的神。这应该与古印度社会森严的等级观念有关系。在这种等级体系中,人有劣根和劣性,不能通过修炼实现等级的跨越。 汉传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在与儒家和道教思想融合的过程中,鼓励人向善,宣扬人人皆可成佛的观念,也就是说,等级是可以通过修炼实现跨越的。人是可以修炼成神的。有的人觉得汉传佛教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佛教了。也许正是世俗化的汉传佛教为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争取到了空间。 第146章 一个炫技的舞台 麦积山石窟兴建于北魏年间,那是佛教开始在中国社会获得更多认可的时代。历史上,这个地区是一个民族融合的地区,与藏传佛教的影响区域也更接近。但是在佛造像的设计上,麦积山石窟佛造像更有汉传佛教的佛造像特点。 麦积山石窟佛造像庄严慈祥,不是用霹雳手段,而是用敬而远之的不赞同的微笑来体现佛的尊严威仪。仿佛在传递一个信息,人只要对恶念保持这种敬而远之的不赞同的微笑,就是佛。 景区里人很少,午后的阳光柔和,特别适合摄影。贾勇一个石窟一个石窟地参观着,给有特色的佛造像拍照,为公司里那一单羊脂玉佛造像设计加工业务留存资料。 在一处大石窟前,贾勇抱着相机在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他发现有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甘肃人显老,这女人看样子有五十岁,穿一件黑色土布的立领开襟袄,一样颜色质地的免裆裤。她看着贾勇,一副想要说话又羞于启齿的样子。 开始贾勇以为自己照相的位置打扰到了她,连忙闪开。她又跟着贾勇,来到贾勇身边,好像等着贾勇主动发问。贾勇又换了个地方,她还跟着。 贾勇怯怯地问:“有什么事吗?” 那女人也是怯怯地,从来没跟陌生男人说过话似的,说:“佛像不能照,不敬,不吉利。” 甘肃女人保守,规矩大,不和陌生男人说话。她这么主动地接近贾勇来表达她的意思,一定是作为佛教信徒的她,觉得贾勇的做法伤害了佛的尊严。贾勇无暇解释,赶紧收起了相机,还很歉意地向她微微鞠了一躬。贾勇觉得这样做,既是对佛的尊敬,也是对一个有信仰的,没有机会接触外部世界的女人的尊敬。 贾勇信步从麦积山走下来。看到一个道观。道观不大,几间小平房。门口的汉白玉石牌坊却是新立的,施工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道观门前抹了一块水泥地,上面铺着几张大竹席,竹席上放着掰开的馒头。 一个蓄发穿青衣道袍的道士,正蹲在竹席边上,把馒头掰成更小的块。贾勇觉得很有意思,看守敦煌石窟的是一位王姓道士,怎么在麦积山石窟边上也不见僧侣反而有道士。这是不是有什么规律呢? 贾勇走过去,蹲下身,和道士搭话说:“师傅,您这是在忙什么啊?” 道士忙着手里的活儿,看了一眼贾勇说:“做干粮。” 以前贾勇一直以为干粮就是馒头烙饼这些面食的同义词。看到道士晒干馒头,贾勇才理解干粮原来是一个专用名词。通过晾晒,让馒头里的水分进一步蒸发,让馒头变得又硬又轻,这样不易变质,可以长期保存,还便于携带。 贾勇陪着笑脸问:“您为什么做这么多干粮啊?” 道士面无表情地说:“出远门。” 贾勇说:“去哪里?” 道士说:“西北方向。” 贾勇一边起身,一边说:“打扰了。” 道士也不答话,还在忙活着掰手里的干粮。贾勇想,修行的人都是找寻孤独的人。他们居然觉得麦积山还不够清净,还要往更荒凉的地方去寻找净土。 贾勇在麦积山石窟游览的时间比较长。看看时间,已经不够去游览其他景点了。他打了车,返回宾馆。晚饭还是一个人在宾馆的餐厅里吃的,两个炒菜,一碗米饭。把餐费划到房费的账上,然后回房间休息。 洗过澡,贾勇靠在床头坐着看电视。他想,今天还会有骚扰电话吗?凡人就是凡人,即便是下午刚刚礼佛,到了晚上无人的时候,依然动了凡心。然而,房间里的电话再也没有响起。 第二天一早,再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贾勇一点也不慌张了。是因为礼过佛,还是因为没接到骚扰电话,还是因为知道门外的人是谁,贾勇说不清楚,可能都有那么一点原因。开了门,果然是马春元。 马春元说:“走,我带你去吃拉面。到了咱这里,哪能不吃碗正宗拉面就走呢?“ 马春元带贾勇去的馆子依然是路边店,本地人吃早饭的拉面馆。店不大,进去先看到的是拉面师傅操作的大案板,差不多占了整间饭馆五分之一的面积。大案板的一脚放着一个海碗,里面是现做的油泼辣子,辣椒的香味在馆子里弥漫着。 一根一次性竹筷子绑在一个小不锈钢勺的勺把上靠在碗边。食客们端着刚出锅的拉面,从海碗里舀一勺油辣子,再兑些陈醋,然后找个座位坐下吃面。 馆子里吃面的食客,不时被拉面师傅高高甩起的面条所吸引。拉面师傅看着食客们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嚼筷子上的面条,就被自己上下翻飞的拉面动作吸引着眼珠子乱转,越发得意,伴着摔面、甩面、抻面、拉面的节奏竟然吆喝起来。就在这早高峰的上班时间里,拉面馆子俨然就是一个炫技的舞台。 贾勇先找座位坐下,马春元端着两个大碗朝他走来。马春元也不问他吃不吃辣,就按照当地人的习惯在浓浓的牛肉汤上浇了一大勺油辣子,红色的辣油和黄色的牛油,在碗里漂浮着,上面还撒上绿色的青蒜碎。碗里的热气生起,贾勇闻到辣椒的香味,牛肉的香味,还有青蒜的香味,忍不住用筷子挑起奶白色的面条送进嘴里。 面条一根是一根的劲道,细品,面都是甜的。贾勇喝了一大口汤。放了青蒜的香辣牛肉汤,香而不腻,顺着食道流入胃里,浑身上下立时出了一层细汗,精神亦为之一振。 马春元端着筷子看着贾勇问:“咋样?“ 贾勇学说了一句当地人的话:“美着呢。“ 马春元高兴地说:“我们这里的拉面在别的地方做不出来。以前有人到大城市去开拉面馆。做出的拉面软塌塌的,不劲道,不好吃。拉面嘛,当然先从面上找原因。就在天水买本地面粉运到大城市。再做,味道还是不对。又找原因,后来发现这水也不对。 “我们这里的水含矿物质高,和出来的面硬。你说面你能买了运过去,水咋办呢?没办法嘛。我在广州打工,馋面了,去吃拉面。那叫啥嘛?我跟服务员说,你这还好意思叫兰州拉面,真给咱甘肃人丢脸呢。服务员说,这地方的水不行嘛。” 第147章 这没本钱的老板 吃了早饭,马春元打车送贾勇去机场。在候机大厅里,马春元递给贾勇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个长方形的纸盒,看起来像两条香烟。 贾勇推给他说:“我也不抽烟,你花这钱干啥。” 马春元说:“不是烟,是我们这里的特产三炮台茶叶。茶叶说不上好,但是喝法儿有特点,里面加了枸杞、桂圆、山楂、葡萄干、芝麻、核桃、冰糖。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留个念想。以后我到北京去找你,别不认得我了。” 贾勇说:“哪能呢?我还想再来天水看你呢。” 马春元打起精神说:“好,但愿我的厂子还能撑到那个时候。” 贾勇看着他,明知故问地说:“你怎么那么没有信心呢?” 马春元说:“现在看,没有外贸公司帮着跟外商谈判,还真是个问题。我跟人打听过,像你这样的外贸员真是难得。就是我们本地外贸公司的外贸员,要是没有招待好,都会跟我们耷拉脸子,把能谈成的生意搅黄。 “你们北京的外贸员就是素质高。可你又不愿意给我做代理。我也不是不想招待外贸员,你看见了,我这生意不挣钱嘛。再这么干真不如我在广州打工,卖力气挣钱呢。” 贾勇说:“你不能这么想啊。生意人自己做生意,有赚有赔那是很正常的事。你白手起家,第一次干,能把业务走下来就不容易了。 “做生意靠动脑子挣钱。打工靠卖力气挣钱。你靠卖力气挣钱,才能干几年。老了怎么办?卖不动力气怎么办?有个伤有个病怎么办?” 马春元心情烦躁地说:“这个我都懂。谁不知道当老板好嘛,可这没本钱的老板不好当啊。” 贾勇说:“你别着急。我帮你梳理梳理。做生意讲究的是比较优势,就是你这个地方有的,别人的地方没有的。或者是,你这个地方的东西质量好,别人地方的东西质量不如你的好。或者是,你的东西质量跟别人的东西质量一样好,你的东西更便宜。你想想看,有没有?” 马春元毫不犹豫地说:“有啊。我们这里有色金属矿多。我听人家说,倒腾有色金属矿的都发了大财了。可咱们一没有门路,二没有本钱,小老百姓一个,碰都碰不上。要想碰也容易,到矿上当矿工,可那不是咱们能上手的生意啊。” 贾勇皱着眉说:“那些抢手的东西咱们不好碰,有没有不那么值钱的,或者别人不稀罕碰的东西?” 马春元说:“不值钱的,就是石材了,做墓地石碑用的石材。那玩意儿外国人要吗?” 贾勇想起了魏振。他手里只有一个日本客户。这个日本客户一直从业务二部进口墓地石碑。每一次魏振整理出口日本的墓地石碑样品照片,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贾勇说:“我们公司业务二部有个日本客户,就从中国采购墓地石碑。” 马春元像见到救星一样,孩子一样地摇晃着贾勇的胳膊说:“你帮帮咱,让咱给他供石碑呗?我给他最便宜的价格。” 贾勇叹了口气说:“不行啊。现在给他们供石碑的是山东的一个厂子。人家就在海边上。石碑可不是你那些草编制品,没有分量。把石碑运到港口的成本可不低。你的产品没有比较优势啊。” 马春元泄气地说:“那你这话不是白说嘛。” 贾勇说:“我在广交会上遇见了一个福建的乡镇企业。他们本来想做石雕出口。他们那个地方是个贫困地区,还指着做石雕脱贫呢。可是呢,他们的石材做石雕太普通了,没有特色,工艺也不行。” 马春元说:“福建还有贫困地区,那里不是海边吗?靠海的地方还有贫困的?” 贾勇说:“我开始也这么想的。他们那儿自然条件还不如你这里呢,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你这里陇上的麦子多好啊,还能做拉面,他们那里连土都没有,种不了麦子,也种不了稻子。总不能啃石头。 “他们有个书记,鼓励他们搞产业扶贫,他们就想到搞石雕工艺品。可做石雕工艺品那得有很高的艺术修养,才能化腐朽为神奇。他们做的石雕不上档次,在广交会上卖得不好。 “他们的书记来场馆里慰问的时候,让他们找我交流经验。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别搞什么石雕了。搞建筑装修石材。” 马春元问:“现在还有用石头盖房子的吗?” 贾勇说:“不是用石头盖房子,是用石材做装修。” 马春元问:“什么叫装修?” 贾勇琢磨了一下说:“装修就是,在砖房子外面挂一层石材,让砖房子看起来像石头房子一样有气派。就像上海外滩,英国人以前盖的房子。一百多年了,还那么漂亮。” 马春元说:“我们这里还是毛坯房子呢,你们那边的人,怎么住砖房子还不满意,还要在砖房子外面挂石材?” 贾勇说:“外挂石材算是高档装修,不是一般建筑工程用得起的。等你到北京去,看了我们公司的大厦你就知道了。不光外面挂石材装饰,里面也用了不少石材装饰呢。用石材做装修材料,是一个趋势。这个市场比石雕工艺品市场大多了。” 马春元心里没底地说:“那你看我们这里的石材能做装修材料吗?” 贾勇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给我准备一些样品。我带到北京去。我们公司有一个装饰装修公司,我把福建那家乡镇企业提供的样品给他们看过,他们说能用。我也可以拿着你这里的石材去问问。” 马春元心怀忐忑地说:“那我准备好样品寄给你,麻烦你帮忙问一问。” 贾勇说:“样品不用很大,十公分见方,一厘米厚就行。最好多找几个品种。我先给你说下,就是能用你的石材,这个项目推广起来也需要一个过程。 “我们公司的装饰装修公司,也是一个工程、一个工程的接。接了工程以后,先要做设计,在设计的过程中,再跟客户商量,能用多少你的石材,能用多少福建的石材。” 马春元说:“这样好啊,我没有多少本钱,刚开始少做一点儿好。” 贾勇说:“你这边筹划着做石材,那边的草编工艺品,还是不能放弃啊。” 第148章 真是幸运太多了 马春元为难地说:“我也不想放弃。你刚才说福建那个乡镇企业做石雕是为了脱贫。我做草编工艺品也是为了带着乡亲们脱贫。可不挣钱啊。功夫我也赔不起了。” 贾勇说:“我琢磨,你这回业务做的这么难,是你着急成交,把账算错了。这不能说明,这个业务就不能做了。草编工艺品的成本,主要的就两块儿:一是材料成本,二是人工成本。这两样你都有优势啊。” 马春元说:“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一单不挣钱,下一单又不知道在哪里呢?下一届广交会,要半年以后,这半年,我干什么?” 贾勇说:“我不知道你在广州的时候住在哪里?” 马春元自嘲地说:“我原来在工地上打工,就跟以前的工友挤着,住在工地工棚里。” 贾勇说:“我住宾馆里,就跟这里的宾馆条件差不多。广州很热,不开空调,汗水把被单都弄湿了,难受的很,睡不着觉。开了空调,又容易着凉。那个时候,我就特别想有一个竹席或者草席。 “我觉得你做的草编制品在南方有很大的市场。但是销售渠道不在广交会,在社区超市。这东西是消耗品,价值低,坏了就扔。市场容量很大。还不够你两届广交会之间忙活的吗?” 贾勇的话,把马春元说得兴奋起来,他又有了继续他的草编业务的信心。马春元高兴地说:“真高兴认识你,给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我到北京的时候,去看你。让你带着我看看用石材装修的房子。” 在飞机上,贾勇想,自己这一趟出差的交通费、住宿费、伙食费,加在一起,比马春元这一笔业务的毛利还要多不少。怪不得师父陈淑娜说,这单业务连一个人的差旅费都挣不出来。 同样是做生意,自己在广交会住的是带空调的宾馆,马春元住的是他打工时的工棚。他又想起了康乐跟他说过的,康乐第一次去广州坐火车,睡大通铺。眼前这个马春元不就是二十年前的康乐吗? 康乐曾经说过,贾勇现在的条件好多了。有师父陈淑娜带着干,比贾勇自己瞎闯强多了。眼见了马春元做生意的条件,康乐的话让贾勇感触更深了。贾勇觉得,自己比马春元这样的生意人真是幸运太多了。 出差回来,贾勇回到宿舍。和几个同事一起吃过晚饭后,田雯雯跟着韩健来到宿舍。 贾勇跟田雯雯说:“我这次出差,带回来两盒甘肃特产三炮台茶叶,跟你换武夷山岩茶。” 田雯雯当着韩健和胡兆宇的面,夸张地说:“好哎,三炮台是甘肃名茶。” 贾勇都让田雯雯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贾勇说:“没有武夷山岩茶有名。茶叶一般,喝的方式有特点。” 说着,贾勇从行李包里取出了那两盒茶叶递给田雯雯。 田雯雯高兴地说:“呦,你这是整盒的新茶,我手里还没有整盒的没开封的茶叶。这样,我让家里给我寄两盒来,一定让你尝到我们武夷山最正宗的岩茶。” 说完,田雯雯瞥了一眼韩健和胡兆宇就转身回自己宿舍去了。 过了一会儿,韩健也不言声地离开了宿舍。胡兆宇走到贾勇的床前。一脸坏笑地看着正躺着看书的贾勇,用手指点着贾勇说:“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贾勇把外贸员考试辅导教材放在胸前,双手垫在脑后说:“这是怎么话说的?” 胡兆宇说:“你又跟田雯雯练太极,又送她礼物,你是不是也对田雯雯有意思?” 本来还想跟胡兆宇逗两句的贾勇,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含糊不得。 贾勇确定地说:“没有。” 胡兆宇说:“你没有看出来韩健和田雯雯的关系不一般吗?” 贾勇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你比我了解他们。我觉得,人家俩在单位还是很正常的。” 胡兆宇说:“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了。以前我问韩健,他也否认。我现在看出来了,他们俩之间绝对有事儿。” 说到这儿,胡兆宇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我说的有事不是那种事啊,你别多想。” 贾勇笑着问:“那种事是哪种事啊?” 胡兆宇埋怨地看着贾勇说:“讨厌。你还想不想聊了。” 贾勇说:“我怕不聊能把你憋出病来。你别说,他们还真是有很多共同点。两个人都是很传统的好学生。” 胡兆宇说:“当年他们在学校话剧社一起演戏,一个演燕赵义士,一个演岭南侠女。他们俩都有追求,在学校就入了党。像我们那个大部分同学都想出国的大学,他们俩算是志同道合了。” 贾勇说:“咱们到公司以后,韩健被分配到办公室工作,他是咱们这届入职员工中唯一搞行政的。领导知人善任,看出来韩健是走仕途的材料。” 胡兆宇赞同地点了点头。 贾勇说:“田雯雯也挺正的,一个年轻姑娘,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在私下里,从来都不随便说话。讲话之前总是把话在脑子里先过一遍,不想好了绝不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不说,拿捏的很好。让人感觉是个很有思想的女孩子。” 胡兆宇说:“感情这种事,跟有没有思想,是不是志同道合没有关系。” 贾勇说:“人家俩你追我赶,正惦记比翼齐飞呢,你怎么还唱反调呢?” 胡兆宇煞有介事地说:“你是不知道。有人横插了一杠子。” 贾勇担心引火上身地问:“谁?” 胡兆宇说:“看把你好奇的,不是咱们公司的。在咱们公司,只要你不惦记田雯雯,我们这几个人还真没有惦记她的。” 贾勇:“胡兆宇,玩笑可不能这么开的。万一哪天韩健进步了,当了咱们的领导,你就该说了。某年某月某日,我听见贾勇说他对你暗恋的某人有意。你可就把我推进火坑里了。” 胡兆宇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天津人。这么能白话儿。” 贾勇说:“咱俩赶公司搞活动的时候说相声。” 第149章 别再藕断丝连的 胡兆宇说:“咱们说他们俩的事呢,你扯哪儿去了?” 贾勇说:“其实他们俩挺合适的,你再给撮合撮合就成了。” 胡兆宇说:“不是跟你说有人插了一杠子吗,我还怎么撮合啊?” 贾勇说:“对了,谁掺和他们俩的事了?” 胡兆宇说:“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叫王一南。他经常来找田雯雯,也到咱们宿舍里来过,你应该见过的。王一南是我们这个班里唯一一个进入外经系外贸公司的毕业生。他妈妈是外经系统另外一个外贸公司的二级子公司副总经理。入学的时候就是走后门进去的。在学校里,王一南是一个平常人,人家有一个好妈,进了好公司。说是不久就要到美国常驻去了。” 贾勇说:“王一南去美国了,韩健守在田雯雯跟前,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是韩健的机会吗?” 胡兆宇说:“王一南说,结了婚就可以把田雯雯带到美国去。” 贾勇问:“去美国,对田雯雯这样的女孩儿有吸引力吗?” 胡兆宇说:“那你还是不了解田雯雯。你别被田雯雯在公司里唱的高调蒙蔽了。在这方面她可不像邵燕那样,有什么说什么。” 贾勇问:“去美国,做什么呢?田雯雯对自己在美国的生活,有规划吗?“ 胡兆宇说:“上学,拿个ba学位,进美国的大公司,挣高薪,要是有机会的话,回国做美国公司的首席代表。我们同学里想出国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贾勇说:“都这么想,那得多少美国公司往中国派首席代表啊。” 胡兆宇说:“首席代表做不成,还有大区总经理,还有部门经理、项目经理、业务经理,只要是在外企里,各方面的待遇就错不了。我们有校友,在美国刚进一家公司,就被派回中国工作了。同学聚会的时候,人五人六的,挺让同学们羡慕的。” 贾勇说:“季总不也要把咱们往国外派吗?田雯雯没想过将来做华艺公司驻美国的首席代表吗?” 胡兆宇说:“咱们公司连中国五百强也挤不进去,更别说世界五百强。人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在中国的办公室都在最繁华的商务中心区。咱们公司能在美国曼哈顿租办公室吗?季总要派咱们去的都是第三世界国家的穷地方。要是田雯雯的这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怎么选?” 贾勇说:“我没有田雯雯这样的抉择困境。我觉得田雯雯的选择,还不仅仅是一个事业发展方向的选择,她选择去美国,可是以嫁人为前提的。把自己的感情选择和事业选择搅合在一起,这是双重困境啊。” 胡兆宇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从男人的角度看,田雯雯漂亮吗?” 贾勇两眼上翻做思索状,半天不做答。 胡兆宇笑着说:“瞧你那臭德性。你觉得田雯雯不是那么漂亮就明说呗。” 贾勇赶紧说:“我在想用一个怎样的词来形容田雯雯的美,端庄。这个词就蛮合适。端庄可以用来形容一种女性的美,妖冶也可以用来形容一种女性的美。关键看,你对美的标准是如何确定的。” 胡兆宇说:“那你喜欢端庄的美,还是妖冶的美呢?” 贾勇说:“要是谈恋爱,那就选妖冶的美,要是娶老婆,还是选端庄的美。“ 胡兆宇嘻嘻笑着,说:“我听说你在广州艳遇了一位美女,是端庄啊,还是妖冶啊,说来听听。” 贾勇赶紧否认。 胡兆宇早就预料到了贾勇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威胁说:“周宇那张嘴你是知道的。现在呢,关于你在广交会上的艳遇,已经尽人皆知了。 “一帮人琢磨着怎么逼你老实交待呢。现在就咱们俩,你要是跟我说说呢,他们逼你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打圆场。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他们都叫来。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着,胡兆宇就要拉门出去找人,贾勇一把拽住他,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还是小范围谈论比较好。人少,我可以慢慢讲,细细讲。人多了,有些话我就不好讲了。” 胡兆宇咬着牙说:“算你聪明。快讲!” 贾勇就讲了自己管阿娇借平板推车,阿娇跟自己借椅子,自己借用阿娇的英文打字机,阿娇给自己送盒饭,自己送给阿娇玉石手镯,阿娇送给自己象牙胸牌的事。胡兆宇听得津津有味。 胡兆宇认真地问:“周宇说,他当时就在现场,看见那姑娘对你一见钟情了。你给我讲讲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贾勇像回答老师提问一样,说:“我也不知道周宇说的一见钟情,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去借一辆平板推车。我一走过去,阿娇的脸一下就红了。话也不会说了。 “其实,我比较有感觉的是,我跟她借英文打字机那次。我叫了她一声‘阿娇姐’,她回过头看着我,她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你说什么都没有问题,就好像她等着跟我约会一样。我当时就傻了。完全忘记自己是要干什么的了。” 胡兆宇品味着贾勇的话,若有所思的说:“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就是一见钟情的爱情。就在那一霎那,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考虑任何其他的因素。不像韩健和田雯雯,腻腻歪歪的,要成早就成了,现在还不成,就成不了了。” 胡兆宇又问贾勇,下一步打算怎么发展他这段北京和广州之间的爱情故事。贾勇就把父母对自己去广州的看法,阿娇妈妈托人来问自己的态度的事,又跟胡兆宇说了。 胡兆宇有些惋惜地看着贾勇说:“老实人家的孩子,演不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啊。我劝你也别那么纠结。你要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就义无反顾。什么工作不工作的。我就不信你到广州还找不到工作了。华艺公司这样的国企,真没有你父母说的那么值得留恋。你要是做不了自己的主,那你趁早跟人家阿娇说明白,别再藕断丝连的。” 第149章 别再藕断丝连的 胡兆宇说:“咱们说他们俩的事呢,你扯哪儿去了?” 贾勇说:“其实他们俩挺合适的,你再给撮合撮合就成了。” 胡兆宇说:“不是跟你说有人插了一杠子吗,我还怎么撮合啊?” 贾勇说:“对了,谁掺和他们俩的事了?” 胡兆宇说:“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叫王一南。他经常来找田雯雯,也到咱们宿舍里来过,你应该见过的。王一南是我们这个班里唯一一个进入外经系外贸公司的毕业生。他妈妈是外经系统另外一个外贸公司的二级子公司副总经理。入学的时候就是走后门进去的。在学校里,王一南是一个平常人,人家有一个好妈,进了好公司。说是不久就要到美国常驻去了。” 贾勇说:“王一南去美国了,韩健守在田雯雯跟前,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是韩健的机会吗?” 胡兆宇说:“王一南说,结了婚就可以把田雯雯带到美国去。” 贾勇问:“去美国,对田雯雯这样的女孩儿有吸引力吗?” 胡兆宇说:“那你还是不了解田雯雯。你别被田雯雯在公司里唱的高调蒙蔽了。在这方面她可不像邵燕那样,有什么说什么。” 贾勇问:“去美国,做什么呢?田雯雯对自己在美国的生活,有规划吗?“ 胡兆宇说:“上学,拿个ba学位,进美国的大公司,挣高薪,要是有机会的话,回国做美国公司的首席代表。我们同学里想出国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贾勇说:“都这么想,那得多少美国公司往中国派首席代表啊。” 胡兆宇说:“首席代表做不成,还有大区总经理,还有部门经理、项目经理、业务经理,只要是在外企里,各方面的待遇就错不了。我们有校友,在美国刚进一家公司,就被派回中国工作了。同学聚会的时候,人五人六的,挺让同学们羡慕的。” 贾勇说:“季总不也要把咱们往国外派吗?田雯雯没想过将来做华艺公司驻美国的首席代表吗?” 胡兆宇说:“咱们公司连中国五百强也挤不进去,更别说世界五百强。人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在中国的办公室都在最繁华的商务中心区。咱们公司能在美国曼哈顿租办公室吗?季总要派咱们去的都是第三世界国家的穷地方。要是田雯雯的这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怎么选?” 贾勇说:“我没有田雯雯这样的抉择困境。我觉得田雯雯的选择,还不仅仅是一个事业发展方向的选择,她选择去美国,可是以嫁人为前提的。把自己的感情选择和事业选择搅合在一起,这是双重困境啊。” 胡兆宇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从男人的角度看,田雯雯漂亮吗?” 贾勇两眼上翻做思索状,半天不做答。 胡兆宇笑着说:“瞧你那臭德性。你觉得田雯雯不是那么漂亮就明说呗。” 贾勇赶紧说:“我在想用一个怎样的词来形容田雯雯的美,端庄。这个词就蛮合适。端庄可以用来形容一种女性的美,妖冶也可以用来形容一种女性的美。关键看,你对美的标准是如何确定的。” 胡兆宇说:“那你喜欢端庄的美,还是妖冶的美呢?” 贾勇说:“要是谈恋爱,那就选妖冶的美,要是娶老婆,还是选端庄的美。“ 胡兆宇嘻嘻笑着,说:“我听说你在广州艳遇了一位美女,是端庄啊,还是妖冶啊,说来听听。” 贾勇赶紧否认。 胡兆宇早就预料到了贾勇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威胁说:“周宇那张嘴你是知道的。现在呢,关于你在广交会上的艳遇,已经尽人皆知了。 “一帮人琢磨着怎么逼你老实交待呢。现在就咱们俩,你要是跟我说说呢,他们逼你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打圆场。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他们都叫来。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着,胡兆宇就要拉门出去找人,贾勇一把拽住他,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还是小范围谈论比较好。人少,我可以慢慢讲,细细讲。人多了,有些话我就不好讲了。” 胡兆宇咬着牙说:“算你聪明。快讲!” 贾勇就讲了自己管阿娇借平板推车,阿娇跟自己借椅子,自己借用阿娇的英文打字机,阿娇给自己送盒饭,自己送给阿娇玉石手镯,阿娇送给自己象牙胸牌的事。胡兆宇听得津津有味。 胡兆宇认真地问:“周宇说,他当时就在现场,看见那姑娘对你一见钟情了。你给我讲讲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贾勇像回答老师提问一样,说:“我也不知道周宇说的一见钟情,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去借一辆平板推车。我一走过去,阿娇的脸一下就红了。话也不会说了。 “其实,我比较有感觉的是,我跟她借英文打字机那次。我叫了她一声‘阿娇姐’,她回过头看着我,她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你说什么都没有问题,就好像她等着跟我约会一样。我当时就傻了。完全忘记自己是要干什么的了。” 胡兆宇品味着贾勇的话,若有所思的说:“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就是一见钟情的爱情。就在那一霎那,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考虑任何其他的因素。不像韩健和田雯雯,腻腻歪歪的,要成早就成了,现在还不成,就成不了了。” 胡兆宇又问贾勇,下一步打算怎么发展他这段北京和广州之间的爱情故事。贾勇就把父母对自己去广州的看法,阿娇妈妈托人来问自己的态度的事,又跟胡兆宇说了。 胡兆宇有些惋惜地看着贾勇说:“老实人家的孩子,演不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啊。我劝你也别那么纠结。你要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就义无反顾。什么工作不工作的。我就不信你到广州还找不到工作了。华艺公司这样的国企,真没有你父母说的那么值得留恋。你要是做不了自己的主,那你趁早跟人家阿娇说明白,别再藕断丝连的。” 第150章 你别替她操心了 贾勇说:“就我这个学历,要是没有老岳,还进不了华艺公司。我要是没有进华艺公司,可能就在一个小公司里做一个会计。没有机会参加广交会,也没有机会认识阿娇。我觉得阿娇就是我生活里的一道彩虹,很美丽,但是不真实。 “我这回去甘肃出差。认识了一个做草编工艺品的人。他在广州打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广交会上做草编工艺品生意。他回老家,组织人做草编工艺品,自己拿到广交会上找了一个日本客户。 “他不懂外语,用计算器跟客户谈生意,也不懂什么贸易条款,账都算不明白。他去广交会的时候,没有地方住,还是跟他原来打工时的工友挤在工棚里住。 “回来的路上,我就觉得,同样是做生意,咱们的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你那个同学去的外经系外贸公司,华艺公司比不了。可华艺公司这个平台,还是给我们提供了比较好的条件。我还是很珍惜华艺公司这份工作的。” 胡兆宇说:“现在公司里,也不都像你们业务三部这么忙。田雯雯在业务一部,没有什么正经业务做,这么待着,她能不心慌吗?她肯定要为自己今后的出路想办法的。 “就说她找对象这件事。田雯雯要是看到韩健前程似锦,她也就不会考虑王一南了。田雯雯自己做不起来业务,就想找一个能带动她的男朋友,韩健走的又这么吃力,你让田雯雯怎么选?” 贾勇说:“我在广交会上接触了一个做石材贸易的业务机会,石材供应商是福建的,我本来想介绍给田雯雯的,我看她兴趣不大,好像心思不在找业务、做业务上。” 胡兆宇冲贾勇摆摆手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你别替她操那份心了。” 贾勇说:“倒不是说田雯雯该嫁谁,不该嫁谁。我觉得田雯雯还是一个有事业心的人。她就这么放弃了华艺公司这个平台,还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平台吗?就算能找到,几年以后,像你的那些同学一样,回国来当外国公司的首席代表,这个过程能一帆风顺吗?要是就一个时间成本还好,要是再搭上其他成本,就不好判断了。” 胡兆宇回味着贾勇的故事,转身要走。被贾勇叫住。 贾勇说:“你别忘了,他们逼问我的时候,替我打个掩护。这种事,哪儿好意思跟大家伙说啊。” 胡兆宇没有接贾勇的茬,他问贾勇:“阿娇漂亮吗?” 贾勇说:“她在工艺品特展展厅里,就像展商请来的模特。” 胡兆宇说:“让你说的,我都想一睹芳容了。” 贾勇问:“那田雯雯跟你那个同学,叫王一南的,现在发展到那一步了呢?” 胡兆宇说:“我看,田雯雯准备下决心了。田雯雯吸引王一南的,可能就是比较踏实。她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下决心之前会反反复复比较,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改变主意。这一点让王一南觉得好把握。这对那些不是特别优秀的男生来说就是吸引力。” 贾勇脱口而出,出其不意地问:“你属于特别优秀的吗?” 胡兆宇认真地说:“我自认为比特别优秀的要差一些。我不是那种自驱力特别强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人生规划,有一点儿随遇而安。属于别人推一下,动一下的人。 “我喜欢学习,也有学习能力。可学习了以后干什么,我没有具体的想法。比方说,我学习法语。我挺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至于学了法语,对我的工作上有什么帮助,我没有想过。有人问我,你法语这么好,是不是想去法国留学啊?我还真没有这个想法。 “我和韩健虽然都是贸大毕业的,但是,我自认为,在某些方面我比韩健还确实强那么一点点。” 贾勇问:“哪些方面。” 胡兆宇说:“我一说,你一听,干嘛那么认真吗?” 贾勇说:“你举个例子嘛。” 胡兆宇说:“我的心态就比韩健好。当然,韩健的心态不是那么好,可能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系。寒门贵子,上进心强,着急。” 贾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胡兆宇说:“他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和田雯雯那么聊得来,也觉得田雯雯是他理想的选择。可是他不去表白。不肯把窗户纸捅破。怕什么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不愿意让田雯雯跟自己过艰苦的生活,怕自己承担不起责任。搞得他自己,说不好听的,像是一只围着裂了封的鸡蛋飞的苍蝇,就知道嗡嗡嗡地飞。” 贾勇轻咳了一声说:“某年某月某日,胡某人跟我说,韩领导像一只围着裂了封的鸡蛋飞的苍蝇,就知道嗡嗡嗡地飞。” 胡兆宇指着贾勇说:“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惦记着给我记黑账。” 贾勇说:“你记你的,我记我的,到时候就抵消了。” 胡兆宇接着说:“其实田雯雯也着急。她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上大学前形成的理想主义价值观念让她选择韩健,大学里修正过的现实主义价值观念让她选择王一南。跟王一南去美国,婚姻事业双丰收。 “田雯雯要在出国与不出国之间做出选择。出国嘛,已经有人给了她比较明确的承诺了。不出国的话,田雯雯当然也想要一个承诺。 “田雯雯从本心来讲是想给韩健机会的。她暗示过韩健很多回。韩健呢,还是依然故我,嗡嗡嗡地飞。我就不明白,飞什么呀,累不累。赶紧钻到鸡蛋封里是正经,还非等到鸡蛋臭了不行吗?” 贾勇冲胡兆宇摆了摆手说:“这话说得有点儿损了。伤感情。” 正说着,韩健咚的一声推门进来说:“你们还没睡啊,聊什么呢,明天不上班啊?” 胡兆宇向贾勇使了个眼色说:“你不是也刚回来吗?你跟田雯雯聊什么呢?” 韩健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我们俩聊王鹏来着。” 贾勇愣怔了一下,问:“王鹏怎么了?” 韩健含含糊糊地说:“跟人家吵了一架。” 贾勇也没有多想,关灯睡觉。 韩健躺在床上忽然对贾勇说:“三炮台茶里是不是放了冰糖啦?” 第150章 你别替她操心了 贾勇说:“就我这个学历,要是没有老岳,还进不了华艺公司。我要是没有进华艺公司,可能就在一个小公司里做一个会计。没有机会参加广交会,也没有机会认识阿娇。我觉得阿娇就是我生活里的一道彩虹,很美丽,但是不真实。 “我这回去甘肃出差。认识了一个做草编工艺品的人。他在广州打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广交会上做草编工艺品生意。他回老家,组织人做草编工艺品,自己拿到广交会上找了一个日本客户。 “他不懂外语,用计算器跟客户谈生意,也不懂什么贸易条款,账都算不明白。他去广交会的时候,没有地方住,还是跟他原来打工时的工友挤在工棚里住。 “回来的路上,我就觉得,同样是做生意,咱们的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你那个同学去的外经系外贸公司,华艺公司比不了。可华艺公司这个平台,还是给我们提供了比较好的条件。我还是很珍惜华艺公司这份工作的。” 胡兆宇说:“现在公司里,也不都像你们业务三部这么忙。田雯雯在业务一部,没有什么正经业务做,这么待着,她能不心慌吗?她肯定要为自己今后的出路想办法的。 “就说她找对象这件事。田雯雯要是看到韩健前程似锦,她也就不会考虑王一南了。田雯雯自己做不起来业务,就想找一个能带动她的男朋友,韩健走的又这么吃力,你让田雯雯怎么选?” 贾勇说:“我在广交会上接触了一个做石材贸易的业务机会,石材供应商是福建的,我本来想介绍给田雯雯的,我看她兴趣不大,好像心思不在找业务、做业务上。” 胡兆宇冲贾勇摆摆手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你别替她操那份心了。” 贾勇说:“倒不是说田雯雯该嫁谁,不该嫁谁。我觉得田雯雯还是一个有事业心的人。她就这么放弃了华艺公司这个平台,还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平台吗?就算能找到,几年以后,像你的那些同学一样,回国来当外国公司的首席代表,这个过程能一帆风顺吗?要是就一个时间成本还好,要是再搭上其他成本,就不好判断了。” 胡兆宇回味着贾勇的故事,转身要走。被贾勇叫住。 贾勇说:“你别忘了,他们逼问我的时候,替我打个掩护。这种事,哪儿好意思跟大家伙说啊。” 胡兆宇没有接贾勇的茬,他问贾勇:“阿娇漂亮吗?” 贾勇说:“她在工艺品特展展厅里,就像展商请来的模特。” 胡兆宇说:“让你说的,我都想一睹芳容了。” 贾勇问:“那田雯雯跟你那个同学,叫王一南的,现在发展到那一步了呢?” 胡兆宇说:“我看,田雯雯准备下决心了。田雯雯吸引王一南的,可能就是比较踏实。她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下决心之前会反反复复比较,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改变主意。这一点让王一南觉得好把握。这对那些不是特别优秀的男生来说就是吸引力。” 贾勇脱口而出,出其不意地问:“你属于特别优秀的吗?” 胡兆宇认真地说:“我自认为比特别优秀的要差一些。我不是那种自驱力特别强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人生规划,有一点儿随遇而安。属于别人推一下,动一下的人。 “我喜欢学习,也有学习能力。可学习了以后干什么,我没有具体的想法。比方说,我学习法语。我挺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至于学了法语,对我的工作上有什么帮助,我没有想过。有人问我,你法语这么好,是不是想去法国留学啊?我还真没有这个想法。 “我和韩健虽然都是贸大毕业的,但是,我自认为,在某些方面我比韩健还确实强那么一点点。” 贾勇问:“哪些方面。” 胡兆宇说:“我一说,你一听,干嘛那么认真吗?” 贾勇说:“你举个例子嘛。” 胡兆宇说:“我的心态就比韩健好。当然,韩健的心态不是那么好,可能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系。寒门贵子,上进心强,着急。” 贾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胡兆宇说:“他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和田雯雯那么聊得来,也觉得田雯雯是他理想的选择。可是他不去表白。不肯把窗户纸捅破。怕什么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不愿意让田雯雯跟自己过艰苦的生活,怕自己承担不起责任。搞得他自己,说不好听的,像是一只围着裂了封的鸡蛋飞的苍蝇,就知道嗡嗡嗡地飞。” 贾勇轻咳了一声说:“某年某月某日,胡某人跟我说,韩领导像一只围着裂了封的鸡蛋飞的苍蝇,就知道嗡嗡嗡地飞。” 胡兆宇指着贾勇说:“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惦记着给我记黑账。” 贾勇说:“你记你的,我记我的,到时候就抵消了。” 胡兆宇接着说:“其实田雯雯也着急。她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上大学前形成的理想主义价值观念让她选择韩健,大学里修正过的现实主义价值观念让她选择王一南。跟王一南去美国,婚姻事业双丰收。 “田雯雯要在出国与不出国之间做出选择。出国嘛,已经有人给了她比较明确的承诺了。不出国的话,田雯雯当然也想要一个承诺。 “田雯雯从本心来讲是想给韩健机会的。她暗示过韩健很多回。韩健呢,还是依然故我,嗡嗡嗡地飞。我就不明白,飞什么呀,累不累。赶紧钻到鸡蛋封里是正经,还非等到鸡蛋臭了不行吗?” 贾勇冲胡兆宇摆了摆手说:“这话说得有点儿损了。伤感情。” 正说着,韩健咚的一声推门进来说:“你们还没睡啊,聊什么呢,明天不上班啊?” 胡兆宇向贾勇使了个眼色说:“你不是也刚回来吗?你跟田雯雯聊什么呢?” 韩健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我们俩聊王鹏来着。” 贾勇愣怔了一下,问:“王鹏怎么了?” 韩健含含糊糊地说:“跟人家吵了一架。” 贾勇也没有多想,关灯睡觉。 韩健躺在床上忽然对贾勇说:“三炮台茶里是不是放了冰糖啦?” 第151章 她担心自己下岗 贾勇说:“我还没喝呢,都给田雯雯了。” 韩健说:“齁甜。” 胡兆宇说:“听出来没有,领导批评你呢。” 韩健说:“别瞎说。谁是领导?都传到季总耳朵里去了。以后不许这么给我上眼药了。” 胡兆宇在床上躺下,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说:“谁当自己是领导,谁就是领导,反正不是我。” 韩健不可思议地说:“哎,胡兆宇,怎么贾勇一回来,你这脾气见长啊。” 胡兆宇阴阳怪气地说:“你高兴,我们俩就都得跟着你高兴,你不高兴,我们俩都得跟着你不高兴。你什么人啊?” 韩健从床上坐了起来,假装生气地看着胡兆宇说:“你今天是哪根筋不顺了?” 胡兆宇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不再说话了。 贾勇习惯早起,在花园里打太极拳的时候,他没有碰到田雯雯。贾勇想,看来田雯雯真是心事重重,连打拳的习惯都改了。 贾勇练了两套拳,到餐厅吃过早饭,一个人离开三产宾馆往单位走。他走进公司的办公楼,听到一阵悠扬的女中音歌声,一听就知道唱歌的人肯定受过专业训练。 贾勇觉得奇怪,他循着歌声来到电梯间。电梯轿厢里一个女人看到有人来了,马上停止了歌唱。贾勇走进轿厢,那女人站在操作键盘边问贾勇:“去几层?“ 女人说话的声音和唱歌的声音明显不同,她唱歌用了假声。贾勇报了楼层。女人用一根一头套着橡胶套的小竹棍点在了操作键盘的按钮上。 贾勇站在女人的侧后方向打量着她。女人中等身材,上身穿了一件普通的棕色小翻领上衣,下身是一条百褶长裙,黑色的靴子倒是有些特别。她一头乌黑长发,又浓又密。从贾勇站立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脸,贾勇从进电梯轿厢瞬间和她的照面判断,她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岁上下。 贾勇走出电梯轿厢十几步,又听到了身后女中音的歌声。贾勇怕打扰到歌唱者,没有回头,他听着歌声,一直向业务三部的大办公室走去。 这歌声让贾勇对公司有了一种陌生感。他想了想,广交会前后的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忙,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有限。偶尔回一趟办公室,也就是跟陈淑娜、于建学汇报工作,然后又要去工厂、仓库、车站。这回从甘肃出差回来,应该没有什么需要着急处理的事情了,他得了解一下最近公司都有什么变化。 贾勇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办公室里,自然光从办公室中间的天窗上投射下来,显得办公室里很昏暗。贾勇打开电源开关,围着大办公室的一圈白炽灯瞬间亮了起来。办公桌上,地板上,好像有一层细沙。 贾勇抬头看看,天窗没有关。一定是昨天下班的时候有人忘记关了。北京多沙尘天,一晚上不关窗户,就是这个样子。几张办公桌上,散乱地摆放着文件、书籍、报纸、杂志。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办公桌上的茶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贾勇放下包,开始打扫卫生。先扫了地,又擦了一遍地。然后擦办公桌。最后洗茶杯,倒烟灰缸。等贾勇端着一托盘洗好的茶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刘明英已经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座位上了。 刘明英笑着说:“一看有人打扫卫生,就知道贾勇回来了。你好像好长时间没在办公室露面了。” 贾勇说:“从广交会回来后我一直忙活订单合同的执行。偶尔回来一趟,前两天,陈经理安排我去甘肃出了一趟差。我最近确实没怎么在办公室里待。” 刘明英叹了口气说:“我孩子小,也没人帮我带,领导照顾我,没让我老出差。陈经理、于经理他们和广艺的同事去了一趟广西,谈一个矿产项目,也是刚出差回来。小邵陪着一个客户在江西出差。有的时候,办公室里就我和王鹏两个人。” 刘明英关心地问:“你那两个大订单进展怎么样了?” 贾勇说:“出口日本的玛瑙绳坠订单,两个星期前就装运发货了,货应该到日本了。信用证议付进展顺利,货款已经收到了。 “羊脂玉佛造像那个订单,工厂原来不敢接。我推掉了。后来工厂琢磨过来,又想做那个单子。我跟客户商量着,把业务接续上了。 “这个单子是来料加工合同。工厂本来还想在原料上挣一笔钱。后来怕占压资金太多,还是让客户提供的原料。出差去甘肃前,我见到了那批羊脂玉料。 “工厂的人说,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羊脂玉料了。幸好没有让工厂准备原料,要是工厂准备原料,估计客户不一定能接受。” 刘明英羡慕地说:“你这一届广交会收获真不小。现场销售了几十件展品,还签了两个大合同。你不在的时候,陈经理当着我们的面净夸你了。搞得我们几个人压力挺大的。” 贾勇客气地说:“陈经理说我碰上好年景了,让我一网捞了好几条大鱼。” 刘明英发愁地说:“邵燕家是江西景德镇的,陈经理觉得她对景德镇的情况熟悉,把一个巴西客户的陶瓷订单交给她做了。王鹏这边,有俄罗斯分公司的业务。你这边有工艺品业务。现在就我手头没有业务了。 “广交会上陈经理把服装展位让我负责,想让我把服装业务做起来。我原来以为服装这么一个大类,没大订单也可以从小订单做起来。可是咱们公司没有服装配额。接不到订单。我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开展业务了。” 贾勇说:“刘姐,您别着急。咱们部门还是团队核算的,没有核算到人。咱们都是跟着陈经理做业务,听陈经理安排。您的情况,陈经理会考虑的。做不成服装,看看能不能换一个产品。” 刘明英说:“我在办公室的时候,觉得收入低。可办公室还没有下岗一说呢。到了业务部门,我现在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下岗了。” 第151章 她担心自己下岗 贾勇说:“我还没喝呢,都给田雯雯了。” 韩健说:“齁甜。” 胡兆宇说:“听出来没有,领导批评你呢。” 韩健说:“别瞎说。谁是领导?都传到季总耳朵里去了。以后不许这么给我上眼药了。” 胡兆宇在床上躺下,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说:“谁当自己是领导,谁就是领导,反正不是我。” 韩健不可思议地说:“哎,胡兆宇,怎么贾勇一回来,你这脾气见长啊。” 胡兆宇阴阳怪气地说:“你高兴,我们俩就都得跟着你高兴,你不高兴,我们俩都得跟着你不高兴。你什么人啊?” 韩健从床上坐了起来,假装生气地看着胡兆宇说:“你今天是哪根筋不顺了?” 胡兆宇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不再说话了。 贾勇习惯早起,在花园里打太极拳的时候,他没有碰到田雯雯。贾勇想,看来田雯雯真是心事重重,连打拳的习惯都改了。 贾勇练了两套拳,到餐厅吃过早饭,一个人离开三产宾馆往单位走。他走进公司的办公楼,听到一阵悠扬的女中音歌声,一听就知道唱歌的人肯定受过专业训练。 贾勇觉得奇怪,他循着歌声来到电梯间。电梯轿厢里一个女人看到有人来了,马上停止了歌唱。贾勇走进轿厢,那女人站在操作键盘边问贾勇:“去几层?“ 女人说话的声音和唱歌的声音明显不同,她唱歌用了假声。贾勇报了楼层。女人用一根一头套着橡胶套的小竹棍点在了操作键盘的按钮上。 贾勇站在女人的侧后方向打量着她。女人中等身材,上身穿了一件普通的棕色小翻领上衣,下身是一条百褶长裙,黑色的靴子倒是有些特别。她一头乌黑长发,又浓又密。从贾勇站立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脸,贾勇从进电梯轿厢瞬间和她的照面判断,她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岁上下。 贾勇走出电梯轿厢十几步,又听到了身后女中音的歌声。贾勇怕打扰到歌唱者,没有回头,他听着歌声,一直向业务三部的大办公室走去。 这歌声让贾勇对公司有了一种陌生感。他想了想,广交会前后的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忙,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有限。偶尔回一趟办公室,也就是跟陈淑娜、于建学汇报工作,然后又要去工厂、仓库、车站。这回从甘肃出差回来,应该没有什么需要着急处理的事情了,他得了解一下最近公司都有什么变化。 贾勇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办公室里,自然光从办公室中间的天窗上投射下来,显得办公室里很昏暗。贾勇打开电源开关,围着大办公室的一圈白炽灯瞬间亮了起来。办公桌上,地板上,好像有一层细沙。 贾勇抬头看看,天窗没有关。一定是昨天下班的时候有人忘记关了。北京多沙尘天,一晚上不关窗户,就是这个样子。几张办公桌上,散乱地摆放着文件、书籍、报纸、杂志。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办公桌上的茶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贾勇放下包,开始打扫卫生。先扫了地,又擦了一遍地。然后擦办公桌。最后洗茶杯,倒烟灰缸。等贾勇端着一托盘洗好的茶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刘明英已经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座位上了。 刘明英笑着说:“一看有人打扫卫生,就知道贾勇回来了。你好像好长时间没在办公室露面了。” 贾勇说:“从广交会回来后我一直忙活订单合同的执行。偶尔回来一趟,前两天,陈经理安排我去甘肃出了一趟差。我最近确实没怎么在办公室里待。” 刘明英叹了口气说:“我孩子小,也没人帮我带,领导照顾我,没让我老出差。陈经理、于经理他们和广艺的同事去了一趟广西,谈一个矿产项目,也是刚出差回来。小邵陪着一个客户在江西出差。有的时候,办公室里就我和王鹏两个人。” 刘明英关心地问:“你那两个大订单进展怎么样了?” 贾勇说:“出口日本的玛瑙绳坠订单,两个星期前就装运发货了,货应该到日本了。信用证议付进展顺利,货款已经收到了。 “羊脂玉佛造像那个订单,工厂原来不敢接。我推掉了。后来工厂琢磨过来,又想做那个单子。我跟客户商量着,把业务接续上了。 “这个单子是来料加工合同。工厂本来还想在原料上挣一笔钱。后来怕占压资金太多,还是让客户提供的原料。出差去甘肃前,我见到了那批羊脂玉料。 “工厂的人说,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羊脂玉料了。幸好没有让工厂准备原料,要是工厂准备原料,估计客户不一定能接受。” 刘明英羡慕地说:“你这一届广交会收获真不小。现场销售了几十件展品,还签了两个大合同。你不在的时候,陈经理当着我们的面净夸你了。搞得我们几个人压力挺大的。” 贾勇客气地说:“陈经理说我碰上好年景了,让我一网捞了好几条大鱼。” 刘明英发愁地说:“邵燕家是江西景德镇的,陈经理觉得她对景德镇的情况熟悉,把一个巴西客户的陶瓷订单交给她做了。王鹏这边,有俄罗斯分公司的业务。你这边有工艺品业务。现在就我手头没有业务了。 “广交会上陈经理把服装展位让我负责,想让我把服装业务做起来。我原来以为服装这么一个大类,没大订单也可以从小订单做起来。可是咱们公司没有服装配额。接不到订单。我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开展业务了。” 贾勇说:“刘姐,您别着急。咱们部门还是团队核算的,没有核算到人。咱们都是跟着陈经理做业务,听陈经理安排。您的情况,陈经理会考虑的。做不成服装,看看能不能换一个产品。” 刘明英说:“我在办公室的时候,觉得收入低。可办公室还没有下岗一说呢。到了业务部门,我现在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下岗了。” 第152章 申请咱俩一个组 刘明英说:“我这么看着,现在公司几个业务部门都是靠代理业务勉强支撑着。真正做自营出口,还能挣着钱的,也就是你负责的工艺品出口业务了。可工艺品出口业务毕竟规模小,也有好多不确定因素。你说咱们以后怎么办啊?我想一想都发愁。” 贾勇说:“在广州的时候,我看您挺乐观的嘛。回来才没多长时间,您怎么就这么悲观了呢?” 刘明英说:“我身上背着房贷呢。我可乐观不起来。” 贾勇问:“您在广州的时候,和那么多同学聚会。您有没有想过跟您的同学联手做业务?” 刘明英说:“我差不多逢人就这么说,要跟人家联手。可人家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了。跟我联手,就等于分我钱。人家哪儿会愿意呢。将来看看在人家开发的新项目上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贾勇说:“刘姐您放心。业务上的事情,陈经理肯定比咱们清楚。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刘明英说:“我看陈经理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广西铅锌矿项目上了。也不知道那个项目能不能做起来。” 贾勇说:“要是做起来的话,对我们业务三部的意义可就大了。咱们就有了出口产品基地。您就不用为找不到出口产品发愁了。” 刘明英说:“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商量。这回去广交会本来是咱俩负责工艺品展位的。我是临时被陈经理安排去服装展位的。我想跟陈经理申请一下,还是把咱们俩分到一个组。我跟你一起做工艺品。我一边做工艺品,一边找其他产品。我要是找到了好的产品,咱俩也是一起做。你看行吗?” 贾勇说:“我怎么都行。听陈经理安排。” 刘明英见贾勇没有异议,一直纠结的心情放松下来,说:“那我就跟陈经理提一下,看看她的想法。” 刘明英又讨好地问贾勇:“去甘肃出差顺利吗?” 贾勇说:“还算顺利。陈经理让我去给一批出口日本的草编制品验货。我看了,货的品质跟日本客户封存的样品是一致的。” 刘明英说:“那应该不复杂啊。陈经理安排王鹏去,他为什么不去呢?” 贾勇说:“王鹏没出过门,他一个人不敢去。想拉上我一起。陈经理说,这一单业务连一个人的差旅费都挣不出来,就没有同意。让我替他去的。不过,倒还真有点儿事。” 刘明英问:“怎么啦?” 贾勇说:“草编工厂以前没有做过外贸。把账算错了。临发货的时候,现跟客户商量修改了贸易条款。” 刘明英说:“那就复杂了。工厂怎么跟客户谈的呢?” 贾勇说:“工厂哪儿会跟客户谈啊。工厂在广交会上都是按着计算器,跟客户打哑谜谈生意的。要不然怎么能把账算错呢。我去帮着工厂跟客户沟通的。后来客户同意了。” 刘明英说:“这事,王鹏去了,还真干不来。不过,他要是去甘肃出差,就不至于出事了。” 贾勇问:“怎么了?” 刘明英皱着眉头念叨说:“这个王鹏真不让人省心。陈经理谈的矿山项目要用钱,那都是大钱。公司账上哪有那么多钱啊。季总负责财务这块,最近忙着跑银行申请贷款。 “陈经理有个银行的朋友,季总见了,聊得不错,季总想加深一下关系,银行那边年轻女同事多,咱们这边今年不是来了好几个单身小伙子嘛,季总说搞个联谊。吃完了饭在咱们公司多功能厅唱歌。 “王鹏没有酒量,可他非要喝,拦也拦不住。那天季总也喝多了,没人能镇得住王鹏。王鹏喝多了,在咱们多功能厅里,拉着一个银行的女孩儿跳舞。人家银行那边也有好几个小伙子,人家就说,你别拉拉扯扯的。 “王鹏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是在自己公司,酒壮怂人胆,在多功能厅里跟人家锵锵起来了。要不是大家拦着,就打起来了。后来,银行员工报了警,把派出所的人都招来了。你说,本来是求人家银行办事,结果搞成这个样子。季总被气坏了。要把王鹏开了。幸好陈经理出面,两边和稀泥,算是把王鹏保下来了。” 贾勇说:“王鹏还这么猛呐。我怎么回来以后没听他们几个说起这件事。“ 刘明英说:“他们都是校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估计他们不好意思说。前面有邵燕撕增值税专用发票,后面再有王鹏这么一闹,贸大毕业生在公司的形象毁得差不多了。公司一些老同事议论纷纷。这批大学生是季总坚持招聘进来的,现在季总的压力很大。 “本来在广西开矿,公司里面就有不同意见,说咱们公司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人才储备,搞重资产投入万一收不回来就麻烦了。季总也为难,公司传统业务日渐萎缩,不做新业务将来怎么办呢? “季总现在就抓着陈淑娜,其他那些公司的老人,资历比季总老,季总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既然陈淑娜和广艺公司都觉得是好项目,季总说什么也要干啊。“ 贾勇请教道:“您怎么看广西这个项目。“ 刘明英说:“在广州的时候,陈经理和广艺领导谈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参加了一次。我觉得项目听起来挺有前景的。我相信陈经理,她要是看好这个项目,我觉得没问题。“ 贾勇放下手里的活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沏了一杯茶,摊开外贸员考试辅导教材,说:“今天我一上班就觉得公司的变化挺大的。居然有人在电梯里唱歌。“ 刘明英笑着问:“你觉得那个人唱得怎么样?“ 贾勇说:“唱得相当好啊。有专业水准。“ 刘明英说:“那个人是内蒙古一个专业歌舞团的演员。文艺演出市场不好,没有演出任务,单位发不出工资来,演员都出来自谋生路了。好好一个专业演员,现在变成开电梯的了。“ 贾勇说:“她这么高的歌唱水平,就是自谋生路也应该找个地方唱歌啊。“ 刘明英说:“你不看看她多大岁数了,演员这行吃的都是青春饭。靠脸吃饭。快五十的人了,哪儿要这么老的歌唱演员啊。” 第152章 申请咱俩一个组 刘明英说:“我这么看着,现在公司几个业务部门都是靠代理业务勉强支撑着。真正做自营出口,还能挣着钱的,也就是你负责的工艺品出口业务了。可工艺品出口业务毕竟规模小,也有好多不确定因素。你说咱们以后怎么办啊?我想一想都发愁。” 贾勇说:“在广州的时候,我看您挺乐观的嘛。回来才没多长时间,您怎么就这么悲观了呢?” 刘明英说:“我身上背着房贷呢。我可乐观不起来。” 贾勇问:“您在广州的时候,和那么多同学聚会。您有没有想过跟您的同学联手做业务?” 刘明英说:“我差不多逢人就这么说,要跟人家联手。可人家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了。跟我联手,就等于分我钱。人家哪儿会愿意呢。将来看看在人家开发的新项目上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贾勇说:“刘姐您放心。业务上的事情,陈经理肯定比咱们清楚。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刘明英说:“我看陈经理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广西铅锌矿项目上了。也不知道那个项目能不能做起来。” 贾勇说:“要是做起来的话,对我们业务三部的意义可就大了。咱们就有了出口产品基地。您就不用为找不到出口产品发愁了。” 刘明英说:“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商量。这回去广交会本来是咱俩负责工艺品展位的。我是临时被陈经理安排去服装展位的。我想跟陈经理申请一下,还是把咱们俩分到一个组。我跟你一起做工艺品。我一边做工艺品,一边找其他产品。我要是找到了好的产品,咱俩也是一起做。你看行吗?” 贾勇说:“我怎么都行。听陈经理安排。” 刘明英见贾勇没有异议,一直纠结的心情放松下来,说:“那我就跟陈经理提一下,看看她的想法。” 刘明英又讨好地问贾勇:“去甘肃出差顺利吗?” 贾勇说:“还算顺利。陈经理让我去给一批出口日本的草编制品验货。我看了,货的品质跟日本客户封存的样品是一致的。” 刘明英说:“那应该不复杂啊。陈经理安排王鹏去,他为什么不去呢?” 贾勇说:“王鹏没出过门,他一个人不敢去。想拉上我一起。陈经理说,这一单业务连一个人的差旅费都挣不出来,就没有同意。让我替他去的。不过,倒还真有点儿事。” 刘明英问:“怎么啦?” 贾勇说:“草编工厂以前没有做过外贸。把账算错了。临发货的时候,现跟客户商量修改了贸易条款。” 刘明英说:“那就复杂了。工厂怎么跟客户谈的呢?” 贾勇说:“工厂哪儿会跟客户谈啊。工厂在广交会上都是按着计算器,跟客户打哑谜谈生意的。要不然怎么能把账算错呢。我去帮着工厂跟客户沟通的。后来客户同意了。” 刘明英说:“这事,王鹏去了,还真干不来。不过,他要是去甘肃出差,就不至于出事了。” 贾勇问:“怎么了?” 刘明英皱着眉头念叨说:“这个王鹏真不让人省心。陈经理谈的矿山项目要用钱,那都是大钱。公司账上哪有那么多钱啊。季总负责财务这块,最近忙着跑银行申请贷款。 “陈经理有个银行的朋友,季总见了,聊得不错,季总想加深一下关系,银行那边年轻女同事多,咱们这边今年不是来了好几个单身小伙子嘛,季总说搞个联谊。吃完了饭在咱们公司多功能厅唱歌。 “王鹏没有酒量,可他非要喝,拦也拦不住。那天季总也喝多了,没人能镇得住王鹏。王鹏喝多了,在咱们多功能厅里,拉着一个银行的女孩儿跳舞。人家银行那边也有好几个小伙子,人家就说,你别拉拉扯扯的。 “王鹏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是在自己公司,酒壮怂人胆,在多功能厅里跟人家锵锵起来了。要不是大家拦着,就打起来了。后来,银行员工报了警,把派出所的人都招来了。你说,本来是求人家银行办事,结果搞成这个样子。季总被气坏了。要把王鹏开了。幸好陈经理出面,两边和稀泥,算是把王鹏保下来了。” 贾勇说:“王鹏还这么猛呐。我怎么回来以后没听他们几个说起这件事。“ 刘明英说:“他们都是校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估计他们不好意思说。前面有邵燕撕增值税专用发票,后面再有王鹏这么一闹,贸大毕业生在公司的形象毁得差不多了。公司一些老同事议论纷纷。这批大学生是季总坚持招聘进来的,现在季总的压力很大。 “本来在广西开矿,公司里面就有不同意见,说咱们公司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人才储备,搞重资产投入万一收不回来就麻烦了。季总也为难,公司传统业务日渐萎缩,不做新业务将来怎么办呢? “季总现在就抓着陈淑娜,其他那些公司的老人,资历比季总老,季总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既然陈淑娜和广艺公司都觉得是好项目,季总说什么也要干啊。“ 贾勇请教道:“您怎么看广西这个项目。“ 刘明英说:“在广州的时候,陈经理和广艺领导谈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参加了一次。我觉得项目听起来挺有前景的。我相信陈经理,她要是看好这个项目,我觉得没问题。“ 贾勇放下手里的活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沏了一杯茶,摊开外贸员考试辅导教材,说:“今天我一上班就觉得公司的变化挺大的。居然有人在电梯里唱歌。“ 刘明英笑着问:“你觉得那个人唱得怎么样?“ 贾勇说:“唱得相当好啊。有专业水准。“ 刘明英说:“那个人是内蒙古一个专业歌舞团的演员。文艺演出市场不好,没有演出任务,单位发不出工资来,演员都出来自谋生路了。好好一个专业演员,现在变成开电梯的了。“ 贾勇说:“她这么高的歌唱水平,就是自谋生路也应该找个地方唱歌啊。“ 刘明英说:“你不看看她多大岁数了,演员这行吃的都是青春饭。靠脸吃饭。快五十的人了,哪儿要这么老的歌唱演员啊。” 第153章 真得有一技傍身 贾勇说:“也是。现在好多国营工厂效益也不好,工人们也存在下岗分流的问题。不过这些事离咱们还远。“ 刘明英表情紧张地说:“谁说离咱们还远啊。“ 刘明英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贾勇跟前,忧心忡忡地小声说:“咱们公司也要改制了。“ 贾勇纳闷地说:“改制?咱们公司?“ 刘明英点了点头说:“集团公司最优质的资产就是这个临长安街的楼。以前外资不允许进入零售行业,最近放开了。集团公司正在跟外商谈合资开百货商场的事。“ 贾勇说:“百货商场?可能吗?“ 刘明英说:“有什么不可能的?现在百货商场可赚钱了。听说有南方人到北京,承包百货商场的专柜,一年能挣一百多万。“ 贾勇说:“开百货商场跟公司改制有什么关系呢?” 刘明英说:“集团公司想把资产留在本部,用本部来和外资成立合资百货商场。成立一个子公司,把人员都转移到子公司。以前咱们所有人的劳动关系都在集团公司本部,现在让咱们重新签合同。把劳动关系转移到子公司去。” 贾勇说:“我们这些人好说,都是新入职的。公司的老人儿愿意吗?” 刘明英说:“当然不愿意了。谁不愿意留在集团本部啊。将来集团公司本部又拿租金又拿分红,旱涝保收啊。” 贾勇说:“那这样的话,大家都想留在集团公司本部怎么办?” 刘明英说:“集团公司本部就保留了十几个人的编制,剩下的人全都派遣到合资公司去了。” 贾勇问:“派遣到合资公司当领导吗?” 刘明英说:“想得美。合资公司的高管都是外方派遣的,中方派遣的最多做个楼层主管,有的更惨。” 贾勇问:“有多惨?” 刘明英说:“当收银员。你知道原来办公室有一个姓乔的姑娘吗?” 贾勇说:“有印象。长得跟个洋娃娃一样。” 刘明英说:“她爸爸原来还是咱们行业口的一个领导呢。这回改制让人家去当商场收银员了。” 贾勇说:“办公室的人都不留啊?” 刘明英说:“不是不留,是不留领导不想留的人。” 贾勇说:“那办公室不就没什么人干活了吗?” 刘明英说:“又调进去一个。” 刘明英指了指贾勇旁边的一张空桌子说:“你还记得那个王鹏老缠着人家学西班牙语的姑娘苏娟娟吗?” 贾勇说:“记得。” 刘明英挤了挤眼说:“调办公室了。还有,你来的晚,可能不知道,咱们公司以前办过一个职业学校。当时要考这个职业学校据说还很不容易呢。倒不是分数有多高,主要是对形象要求的特别严格,身材长相都是一等一的。 “这些人原来也和集团公司签的合同。现在集团公司也给他们一个选择,如果要留在集团公司,集团公司就把他们派遣到合资百货公司。如果接受和集团公司解除原来的合同,就让他们到咱们这里来,跟子公司签合同。” 贾勇说:“那刘姐您咋想?” 刘明英说:“我能咋想。跟子公司签合同呗。以后公司好就好,公司不好,我说不定也找个地方开电梯去了。” 贾勇说:“看您说的,您英语那么好,到哪里还混不到一口饭啊。” 刘明英感慨地说:“人真得有一技傍身,要不然在这种社会冲击面前特别脆弱。” 贾勇问:“您还记得杭艺的老吴吗?” 刘明英说:“记得啊。杭艺改制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改制的事不会轮到我们的头上。谁想得到呢,说来就来了。以前我还觉得老吴牢骚满腹,说话难听。现在想想,杭艺当年要改制的时候,老吴也差不多就是我现在这个年龄,不上不下,不当不正的。难啊。” 刘明英问贾勇:“我听广交会上跟我一起住的一个杭艺的同事说,你给了老吴一个订单?” 贾勇说:“就是我做的那个玛瑙绳坠的业务。本来客户就要玛瑙绳坠,后来客户让我配套上绳子和木盒包装。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寻这两个配件的价格,就请老吴帮忙在浙江找工厂生产的。” 刘明英说:“你可是帮了老吴一把。他今年广交会成交非常惨淡。跟我的服装展位情况差不多。” 贾勇说:“老吴跟我说,他光卖了一件蝴蝶镜框,就收回了参展费用。” 刘明英说:“你别听他那么说,他那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有人看了杭艺广交会的内部统计资料告诉我的。要不是你给他的那个内贸单子,真不好说,杭艺还给不给他留这个岗了。” 刘明英叹了一口气说:“将来咱们这里恐怕也一样,外贸员给公司交不上管理费,就得下岗了。现在我的压力最大了。你们几个人年轻,季总早就考虑把你们这一批外贸员派到国外去常驻。 “我就不一样了,公司就是给我去常驻的机会,我也去不了。在国内,我半路转岗,也不知道做什么业务好。我来业务三部之前,陈经理就让季总跟我说,业务部门跟办公室不一样,每个人都得干活儿。我也想干活儿,就是不知道干什么好。” 刘明英跟贾勇一起去参加广交会,贾勇在布展筹展期间的表现,在展会期间的销售业绩,都是刘明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对贾勇的业务能力,刘明英比别人更了解。 在广州出差了十五天。年龄比贾勇大十几岁的刘明英,在生活上挺照顾贾勇。刘明英知道贾勇一个人看工艺品展位,中午没有时间买盒饭,就经常在自己买盒饭的时候,过来问问贾勇要不要帮忙带饭。或者临时帮贾勇看一会儿展位,换贾勇去上个厕所。 有这么一段一起出差的经历,刘明英觉得,贾勇是她在业务三部最亲近的人了。 虽然刘明英的服装展位在广交会期间成交惨淡,回来以后,陈淑娜还是给她发了和贾勇一样多的奖金。这一笔奖金,差不多就是她半年的房贷利息。刘明英尝到甜头,更想在业务三部好好干下去。 第153章 真得有一技傍身 贾勇说:“也是。现在好多国营工厂效益也不好,工人们也存在下岗分流的问题。不过这些事离咱们还远。“ 刘明英表情紧张地说:“谁说离咱们还远啊。“ 刘明英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贾勇跟前,忧心忡忡地小声说:“咱们公司也要改制了。“ 贾勇纳闷地说:“改制?咱们公司?“ 刘明英点了点头说:“集团公司最优质的资产就是这个临长安街的楼。以前外资不允许进入零售行业,最近放开了。集团公司正在跟外商谈合资开百货商场的事。“ 贾勇说:“百货商场?可能吗?“ 刘明英说:“有什么不可能的?现在百货商场可赚钱了。听说有南方人到北京,承包百货商场的专柜,一年能挣一百多万。“ 贾勇说:“开百货商场跟公司改制有什么关系呢?” 刘明英说:“集团公司想把资产留在本部,用本部来和外资成立合资百货商场。成立一个子公司,把人员都转移到子公司。以前咱们所有人的劳动关系都在集团公司本部,现在让咱们重新签合同。把劳动关系转移到子公司去。” 贾勇说:“我们这些人好说,都是新入职的。公司的老人儿愿意吗?” 刘明英说:“当然不愿意了。谁不愿意留在集团本部啊。将来集团公司本部又拿租金又拿分红,旱涝保收啊。” 贾勇说:“那这样的话,大家都想留在集团公司本部怎么办?” 刘明英说:“集团公司本部就保留了十几个人的编制,剩下的人全都派遣到合资公司去了。” 贾勇问:“派遣到合资公司当领导吗?” 刘明英说:“想得美。合资公司的高管都是外方派遣的,中方派遣的最多做个楼层主管,有的更惨。” 贾勇问:“有多惨?” 刘明英说:“当收银员。你知道原来办公室有一个姓乔的姑娘吗?” 贾勇说:“有印象。长得跟个洋娃娃一样。” 刘明英说:“她爸爸原来还是咱们行业口的一个领导呢。这回改制让人家去当商场收银员了。” 贾勇说:“办公室的人都不留啊?” 刘明英说:“不是不留,是不留领导不想留的人。” 贾勇说:“那办公室不就没什么人干活了吗?” 刘明英说:“又调进去一个。” 刘明英指了指贾勇旁边的一张空桌子说:“你还记得那个王鹏老缠着人家学西班牙语的姑娘苏娟娟吗?” 贾勇说:“记得。” 刘明英挤了挤眼说:“调办公室了。还有,你来的晚,可能不知道,咱们公司以前办过一个职业学校。当时要考这个职业学校据说还很不容易呢。倒不是分数有多高,主要是对形象要求的特别严格,身材长相都是一等一的。 “这些人原来也和集团公司签的合同。现在集团公司也给他们一个选择,如果要留在集团公司,集团公司就把他们派遣到合资百货公司。如果接受和集团公司解除原来的合同,就让他们到咱们这里来,跟子公司签合同。” 贾勇说:“那刘姐您咋想?” 刘明英说:“我能咋想。跟子公司签合同呗。以后公司好就好,公司不好,我说不定也找个地方开电梯去了。” 贾勇说:“看您说的,您英语那么好,到哪里还混不到一口饭啊。” 刘明英感慨地说:“人真得有一技傍身,要不然在这种社会冲击面前特别脆弱。” 贾勇问:“您还记得杭艺的老吴吗?” 刘明英说:“记得啊。杭艺改制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改制的事不会轮到我们的头上。谁想得到呢,说来就来了。以前我还觉得老吴牢骚满腹,说话难听。现在想想,杭艺当年要改制的时候,老吴也差不多就是我现在这个年龄,不上不下,不当不正的。难啊。” 刘明英问贾勇:“我听广交会上跟我一起住的一个杭艺的同事说,你给了老吴一个订单?” 贾勇说:“就是我做的那个玛瑙绳坠的业务。本来客户就要玛瑙绳坠,后来客户让我配套上绳子和木盒包装。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寻这两个配件的价格,就请老吴帮忙在浙江找工厂生产的。” 刘明英说:“你可是帮了老吴一把。他今年广交会成交非常惨淡。跟我的服装展位情况差不多。” 贾勇说:“老吴跟我说,他光卖了一件蝴蝶镜框,就收回了参展费用。” 刘明英说:“你别听他那么说,他那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有人看了杭艺广交会的内部统计资料告诉我的。要不是你给他的那个内贸单子,真不好说,杭艺还给不给他留这个岗了。” 刘明英叹了一口气说:“将来咱们这里恐怕也一样,外贸员给公司交不上管理费,就得下岗了。现在我的压力最大了。你们几个人年轻,季总早就考虑把你们这一批外贸员派到国外去常驻。 “我就不一样了,公司就是给我去常驻的机会,我也去不了。在国内,我半路转岗,也不知道做什么业务好。我来业务三部之前,陈经理就让季总跟我说,业务部门跟办公室不一样,每个人都得干活儿。我也想干活儿,就是不知道干什么好。” 刘明英跟贾勇一起去参加广交会,贾勇在布展筹展期间的表现,在展会期间的销售业绩,都是刘明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对贾勇的业务能力,刘明英比别人更了解。 在广州出差了十五天。年龄比贾勇大十几岁的刘明英,在生活上挺照顾贾勇。刘明英知道贾勇一个人看工艺品展位,中午没有时间买盒饭,就经常在自己买盒饭的时候,过来问问贾勇要不要帮忙带饭。或者临时帮贾勇看一会儿展位,换贾勇去上个厕所。 有这么一段一起出差的经历,刘明英觉得,贾勇是她在业务三部最亲近的人了。 虽然刘明英的服装展位在广交会期间成交惨淡,回来以后,陈淑娜还是给她发了和贾勇一样多的奖金。这一笔奖金,差不多就是她半年的房贷利息。刘明英尝到甜头,更想在业务三部好好干下去。 第154章 不怕麻烦慢慢做 陈淑娜从广交会回来以后,一直忙着去广西考察铅锌矿项目,没有给刘明英安排工作。刘明英在办公室里闲得难受。听说了公司改制的传闻,刘明英的心里更发毛了。这些事压在刘明英心里好几天,她无处倾诉。好不容易等到贾勇出差回来,办公室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刘明英这才有机会把自己心里的话念叨出来。 贾勇看着神情落寞的刘明英,又想起了老吴,心里也不是滋味。 贾勇说:“您还记得在工艺品特展展厅里,在福建展位上,有人用喷雾增光蜡给石雕打蜡吗?” 刘明英点了点头,不明白贾勇怎么提起了这件事。 贾勇说:“展会上,他们来找过我,他们成交情况不好,以后不想自己参加广交会了。他们想跟咱们合作,给咱们提供材料。我跟他们说,他们的材料不适合做工艺品,我建议他们做建材,装饰装修用的建材。” 刘明英说:“就是咱们公司大厦外立面用的装修石材?” 贾勇说:“我就是从这里受到的启发。咱们公司三产成立了一家装饰装修公司,我带着福建寄来的样品去找他们看过,他们说,可以用在装修工程上。 “我去甘肃出差的时候,当地人说,他们那里也有石材。我让他们准备样品了。现在还没有收到。 “装饰装修公司的同事说,石材是高档装修材料,在一些工程上用量很大。我想能不能咱们跟装饰装修公司合作,我们从福建、甘肃的石材产地进货,供应给他们的装修工程。“ 刘明英吃惊地问:“咱们公司三产什么时候又搞了一家装饰装修公司,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贾勇说:“人家正经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了,接了好几个工程呢。” 刘明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要不然,这个业务你让我参与一下?我跟三产公司的人也熟悉。我去盯着他们,让他们在工程上多多地用咱们提供的石材。你看这样行吗?” 贾勇说:“行啊。咱俩一起参加的广交会,可以说是同时接触到福建的石材供应商。这个业务咱们一起做。” 刘明英兴奋地鼓起掌说:“太好了。现在做装修工程的越来越多,这业务要是做起来,估计市场规模不小呢。” 贾勇说:“我觉得起码比作石雕工艺品的市场空间要大。” 刘明英又不放心地问:“你说,陈经理不会因为这是内贸业务不让咱们做?” 贾勇说:“我觉得不会。给公司挣钱,给部门挣钱的事,陈经理都不会反对的。” 刘明英问:“咱们拿到的石材价格有竞争力吗?“ 贾勇说:“福建和甘肃的这两个地方都是国家级贫困县。您想,要是那里的石材已经形成了产业,还至于是国家级贫困县吗?咱们拿的不仅是一手的价格,还是原产地价格。” 刘明英蛮有把握地说:“那我就有信心在装修市场里推广他们的产品。这个项目对我最合适,市场就在北京。我说不定还可以从我们河南老家找一找合适的石材。这样福建的、甘肃的、河南的石材,咱们多搞几个品种,不同颜色的石材搭配起来使用,一起推到市场上。” 贾勇见她兴致来了,赶紧提醒说:“刚开始的时候,市场的开发会有一个过程,单子不一定大。” 刘明英信心满满地说:“那不怕。只要业务方向对,我就不怕订单小,不怕麻烦,慢慢做,一定会越做越大,做出知名度。” 贾勇说:“刘姐,我真的很佩服您的心态。” 这时,王鹏愣呵呵地推门进来了。他穿着黑色夹克,白衬衫,还打着一条蓝底黄花的领带,规规矩矩的样子。本来还想跟贾勇聊下去的刘明英,跟贾勇点了点头,连个招呼也不愿意跟王鹏打,回自己座位去了。 贾勇见王鹏臊眉耷眼的,没话找话地跟王鹏说:“领带真漂亮。” 王鹏面无表情地说:“是吗?你喜欢吗?” 贾勇想起王鹏因为和银行员工发生争执受到领导批评的事,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陪着小心说:“喜欢。” 王鹏噌地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了下来,不容置疑地说:“送给你了。” 贾勇慌忙拒绝说:“你别介啊,我就这么一说。” 王鹏板着脸,真心实意地说:“我就是特别想把这条领带送给你,希望你收下。” 贾勇不知所措地说:“这么好的领带你自己留着用。” 王鹏固执地说:“我是真心送给你,你要不是真心喜欢的话,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也行。” 贾勇看了一眼在一边冷笑的刘明英,她好像嘟囔了一句神经病。贾勇说:“这么好的领带,我怎么可能扔了呢。那我谢谢你了。” 王鹏说:“不用谢,你要是真想谢我的话,你就请我喝黑加仑。” 贾勇一边把领带收好,一边好奇地问王鹏:“你怎么这么喜欢喝黑加仑呢?我看它也不是一种很大众的饮料啊。” 王鹏耷拉着脸说:“喜欢喝黑加仑一定要有理由吗?” 吃中午饭的时候,贾勇拉着王鹏找了个有黑加仑卖的小饭馆,王鹏要了一份炒疙瘩,贾勇要了一份炒饼。贾勇给王鹏点了一瓶黑加仑,自己点了一瓶可乐。 贾勇说:“怎么了?看把你心烦的,一上午也没有个好脸色。” 王鹏低着头,悄没声地说:“真倒霉。就没有我这么倒霉的人。” 贾勇说:“你怎么倒霉啦?你想一想,你做学生的时候,多辉煌。你高考成绩在全北京市能排进前两百名。” 王鹏举起一个手指纠正贾勇。 贾勇说:“对,前一百。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你是我见过的语言学习能力最强的人。俄语、英语就不说了,你拿着本西班牙语教材琢磨了几天,就把人家学西班牙语的,挤兑得不敢说话了。” 王鹏说:“可是工作的感觉和上学的感觉太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做学生很成功,但是作为一个员工我太失败了。你就比我多实习了半年时间,在工作上就好像比我早工作了好几年一样。我以前没有佩服过谁,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 第154章 不怕麻烦慢慢做 陈淑娜从广交会回来以后,一直忙着去广西考察铅锌矿项目,没有给刘明英安排工作。刘明英在办公室里闲得难受。听说了公司改制的传闻,刘明英的心里更发毛了。这些事压在刘明英心里好几天,她无处倾诉。好不容易等到贾勇出差回来,办公室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刘明英这才有机会把自己心里的话念叨出来。 贾勇看着神情落寞的刘明英,又想起了老吴,心里也不是滋味。 贾勇说:“您还记得在工艺品特展展厅里,在福建展位上,有人用喷雾增光蜡给石雕打蜡吗?” 刘明英点了点头,不明白贾勇怎么提起了这件事。 贾勇说:“展会上,他们来找过我,他们成交情况不好,以后不想自己参加广交会了。他们想跟咱们合作,给咱们提供材料。我跟他们说,他们的材料不适合做工艺品,我建议他们做建材,装饰装修用的建材。” 刘明英说:“就是咱们公司大厦外立面用的装修石材?” 贾勇说:“我就是从这里受到的启发。咱们公司三产成立了一家装饰装修公司,我带着福建寄来的样品去找他们看过,他们说,可以用在装修工程上。 “我去甘肃出差的时候,当地人说,他们那里也有石材。我让他们准备样品了。现在还没有收到。 “装饰装修公司的同事说,石材是高档装修材料,在一些工程上用量很大。我想能不能咱们跟装饰装修公司合作,我们从福建、甘肃的石材产地进货,供应给他们的装修工程。“ 刘明英吃惊地问:“咱们公司三产什么时候又搞了一家装饰装修公司,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贾勇说:“人家正经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了,接了好几个工程呢。” 刘明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要不然,这个业务你让我参与一下?我跟三产公司的人也熟悉。我去盯着他们,让他们在工程上多多地用咱们提供的石材。你看这样行吗?” 贾勇说:“行啊。咱俩一起参加的广交会,可以说是同时接触到福建的石材供应商。这个业务咱们一起做。” 刘明英兴奋地鼓起掌说:“太好了。现在做装修工程的越来越多,这业务要是做起来,估计市场规模不小呢。” 贾勇说:“我觉得起码比作石雕工艺品的市场空间要大。” 刘明英又不放心地问:“你说,陈经理不会因为这是内贸业务不让咱们做?” 贾勇说:“我觉得不会。给公司挣钱,给部门挣钱的事,陈经理都不会反对的。” 刘明英问:“咱们拿到的石材价格有竞争力吗?“ 贾勇说:“福建和甘肃的这两个地方都是国家级贫困县。您想,要是那里的石材已经形成了产业,还至于是国家级贫困县吗?咱们拿的不仅是一手的价格,还是原产地价格。” 刘明英蛮有把握地说:“那我就有信心在装修市场里推广他们的产品。这个项目对我最合适,市场就在北京。我说不定还可以从我们河南老家找一找合适的石材。这样福建的、甘肃的、河南的石材,咱们多搞几个品种,不同颜色的石材搭配起来使用,一起推到市场上。” 贾勇见她兴致来了,赶紧提醒说:“刚开始的时候,市场的开发会有一个过程,单子不一定大。” 刘明英信心满满地说:“那不怕。只要业务方向对,我就不怕订单小,不怕麻烦,慢慢做,一定会越做越大,做出知名度。” 贾勇说:“刘姐,我真的很佩服您的心态。” 这时,王鹏愣呵呵地推门进来了。他穿着黑色夹克,白衬衫,还打着一条蓝底黄花的领带,规规矩矩的样子。本来还想跟贾勇聊下去的刘明英,跟贾勇点了点头,连个招呼也不愿意跟王鹏打,回自己座位去了。 贾勇见王鹏臊眉耷眼的,没话找话地跟王鹏说:“领带真漂亮。” 王鹏面无表情地说:“是吗?你喜欢吗?” 贾勇想起王鹏因为和银行员工发生争执受到领导批评的事,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陪着小心说:“喜欢。” 王鹏噌地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了下来,不容置疑地说:“送给你了。” 贾勇慌忙拒绝说:“你别介啊,我就这么一说。” 王鹏板着脸,真心实意地说:“我就是特别想把这条领带送给你,希望你收下。” 贾勇不知所措地说:“这么好的领带你自己留着用。” 王鹏固执地说:“我是真心送给你,你要不是真心喜欢的话,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也行。” 贾勇看了一眼在一边冷笑的刘明英,她好像嘟囔了一句神经病。贾勇说:“这么好的领带,我怎么可能扔了呢。那我谢谢你了。” 王鹏说:“不用谢,你要是真想谢我的话,你就请我喝黑加仑。” 贾勇一边把领带收好,一边好奇地问王鹏:“你怎么这么喜欢喝黑加仑呢?我看它也不是一种很大众的饮料啊。” 王鹏耷拉着脸说:“喜欢喝黑加仑一定要有理由吗?” 吃中午饭的时候,贾勇拉着王鹏找了个有黑加仑卖的小饭馆,王鹏要了一份炒疙瘩,贾勇要了一份炒饼。贾勇给王鹏点了一瓶黑加仑,自己点了一瓶可乐。 贾勇说:“怎么了?看把你心烦的,一上午也没有个好脸色。” 王鹏低着头,悄没声地说:“真倒霉。就没有我这么倒霉的人。” 贾勇说:“你怎么倒霉啦?你想一想,你做学生的时候,多辉煌。你高考成绩在全北京市能排进前两百名。” 王鹏举起一个手指纠正贾勇。 贾勇说:“对,前一百。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你是我见过的语言学习能力最强的人。俄语、英语就不说了,你拿着本西班牙语教材琢磨了几天,就把人家学西班牙语的,挤兑得不敢说话了。” 王鹏说:“可是工作的感觉和上学的感觉太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做学生很成功,但是作为一个员工我太失败了。你就比我多实习了半年时间,在工作上就好像比我早工作了好几年一样。我以前没有佩服过谁,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 第155章 到手的钱实打实 贾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误打误撞。赶上好运气了。” 王鹏说:“去天水出差,本来应该我去。可我以前没出过门,我怕把事情办砸了。而且我作为一个新员工,难道陈经理不应该安排一个人,在新员工第一次出差的时候带一带我吗? “可是,我话一出口,陈经理就不高兴了。说要控制差旅费支出,只能安排一个人去。陈经理扭脸就把这个工作安排给你了,把我给晾一边了。我看你该坐飞机坐飞机,该住宾馆住宾馆,也没限制你的费用啊。 “后来,我自己琢磨,陈经理不满意我也有理由。正式入职到现在有五个月了。我在办公室坐了五个月。跟你和邵燕拿一样多的奖金。陈经理心里肯定也不高兴。你说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你这趟天水出差是不是也没什么难度?我是不是又自己吓唬自己了?” 贾勇喝了一口可乐说:“货的质量没问题。工厂是按照客户确定的样品生产的。不过,工厂要求修改贸易条款,把起运地天水,改为起运地天津港。” 王鹏吃惊地啊了一声,以他的专业水准,这里面的问题在几秒钟内就想明白了。 王鹏说:“咱们只负责验货,修改贸易条款的事,要厂家和客户自己去谈。” 贾勇说:“一个乡镇企业,你让他们怎么谈。乡镇企业也没有什么信誉意识,大不了就不执行合同呗。” 王鹏说:“那可不行。这个客户是王总的朋友,是王总儿子在日本留学的监护人。这边不执行合同,客户那边怎么向他的客户交待呢?客户这趟广交会不就白跑了吗?” 王鹏说着说着就有些紧张起来。他问贾勇:“那你怎么处理的?” 贾勇说:“日本客户为什么托王总安排人去天水验货啊?其实客户自己心里明白,在价格上他占了厂家大便宜。厂家没有经验,把价格报错了,成本核不下来了,才不得已要求更改贸易条款的。 “我帮厂家跟客户沟通了一下,把贸易条款修改到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程度,厂家和日本客户已经签了补充条款,合同继续执行。没问题了。” 王鹏好像自我检讨似的自言自语道:“这要是我去,验货这个活儿,我能干。帮厂家跟客户谈修改合同条款的事,我不会干。我会请示陈经理该怎么办。” 贾勇说:“那陈经理会怎么说?” 王鹏说:“她肯定没好气地说,干不了别干,回来。” 贾勇说:“回来以后呢?” 王鹏猛醒一般拍了一下桌子说:“王总那关我就过不去了。” 贾勇举起可乐瓶子,示意王鹏举起黑加仑瓶子,两个人碰了一下手里的瓶子,各自喝了一口。 贾勇说:“所以呢,领导没有交待的事,咱们得琢磨着办。你讲的逻辑一点错都没有。新员工,没出过差,是应该有人带。可实际情况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小邵一个女孩子不也一个人陪客户出差去了吗?你一个男孩子,让你出差,你不去。换了你是领导,你怎么想?” 王鹏说:“看来,我就是跑一趟天水,能躲过北京这边的坑,到了天水,一样要掉到坑里。在劫难逃,我也不冤了。” 贾勇说:“北京这边的坑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鹏拍了一下大腿,喝了一口黑加仑,一脸委屈地说:“真不怪我。那天季总为了贷款的事,约银行的人吃饭。我想,陈经理这里我没人缘了。季总面前,我得努力表现一下,好让季总在关键时候为我说句话啊。 “酒桌上,季总就鼓励我们跟银行的小伙子拼酒。季总自己也没少喝。她跟我说,小王,你这么大个子肯定能喝。我说我酒量不行。季总说酒量是练出来的,让我敞开喝。 “我承认我喝的是多了一点。但没有到敢去非礼人家银行女员工的程度。绝对没有。咱们在学校都参加过舞会。我就像在学校一样,去邀请银行女员工跳舞。 “这个时候,一个银行男员工就蹿了。我事后琢磨,这女员工肯定是那个男员工的蜜,俩人可能正闹别扭呢,拿我打岔。我就这么倒霉。 “有求于人家银行呗,咱们公司的人上来,不帮着我说话,反而让我跟银行的人认错。这错能认吗?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我要是认了,我就是流氓啊。我当时说什么不认错,他们就是叫警察来,我也不会认。就这么僵了。后来不欢而散。 “季总认为我给公司丢人了。校友认为我给贸大抹黑了。季总要开了我。你说我一个大学生,刚工作五个月就被单位开了,我还怎么混啊。我都没法跟我父母交待。要说陈经理还是挺仗义的,替我说了话,要不然你都见不到我了。” 贾勇责备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 王鹏失落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我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说着,身高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的王鹏,难过地哭了。 王鹏含着眼泪说:“你说,前面邵燕撕增值税发票的事,或多或少跟我也有关系,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后,我还怎么在公司里工作啊?不到五个月,两次让领导动了开我的念头。我该怎么办啊?” 贾勇安慰他说:“不就是吵了一架嘛,季总不会开了你的。她就是吓唬吓唬你。等季总过了气头儿,你去向她承认错误,就没事儿了。 “你说你在陈经理面前没有人缘。我觉得不对。你是咱们几个人里最早被确定外派常驻的。按道理,你是俄罗斯分公司的人,你的工资奖金都应该是兰经理发。 “俄罗斯分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兰经理的负担能力有限。你的工资奖金实际上是业务三部承担的。陈经理对你怎么样,说别的都是假的,你拿到手的钱是实打实的。 “你出了这件事以后,陈经理还为你说话,帮你跟季总争取机会。你也觉得她仗义了。陈经理安排你去甘肃出差,你不去,她是有一点儿不高兴,这个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也说明她没有把你当外人。” 第155章 到手的钱实打实 贾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误打误撞。赶上好运气了。” 王鹏说:“去天水出差,本来应该我去。可我以前没出过门,我怕把事情办砸了。而且我作为一个新员工,难道陈经理不应该安排一个人,在新员工第一次出差的时候带一带我吗? “可是,我话一出口,陈经理就不高兴了。说要控制差旅费支出,只能安排一个人去。陈经理扭脸就把这个工作安排给你了,把我给晾一边了。我看你该坐飞机坐飞机,该住宾馆住宾馆,也没限制你的费用啊。 “后来,我自己琢磨,陈经理不满意我也有理由。正式入职到现在有五个月了。我在办公室坐了五个月。跟你和邵燕拿一样多的奖金。陈经理心里肯定也不高兴。你说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你这趟天水出差是不是也没什么难度?我是不是又自己吓唬自己了?” 贾勇喝了一口可乐说:“货的质量没问题。工厂是按照客户确定的样品生产的。不过,工厂要求修改贸易条款,把起运地天水,改为起运地天津港。” 王鹏吃惊地啊了一声,以他的专业水准,这里面的问题在几秒钟内就想明白了。 王鹏说:“咱们只负责验货,修改贸易条款的事,要厂家和客户自己去谈。” 贾勇说:“一个乡镇企业,你让他们怎么谈。乡镇企业也没有什么信誉意识,大不了就不执行合同呗。” 王鹏说:“那可不行。这个客户是王总的朋友,是王总儿子在日本留学的监护人。这边不执行合同,客户那边怎么向他的客户交待呢?客户这趟广交会不就白跑了吗?” 王鹏说着说着就有些紧张起来。他问贾勇:“那你怎么处理的?” 贾勇说:“日本客户为什么托王总安排人去天水验货啊?其实客户自己心里明白,在价格上他占了厂家大便宜。厂家没有经验,把价格报错了,成本核不下来了,才不得已要求更改贸易条款的。 “我帮厂家跟客户沟通了一下,把贸易条款修改到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程度,厂家和日本客户已经签了补充条款,合同继续执行。没问题了。” 王鹏好像自我检讨似的自言自语道:“这要是我去,验货这个活儿,我能干。帮厂家跟客户谈修改合同条款的事,我不会干。我会请示陈经理该怎么办。” 贾勇说:“那陈经理会怎么说?” 王鹏说:“她肯定没好气地说,干不了别干,回来。” 贾勇说:“回来以后呢?” 王鹏猛醒一般拍了一下桌子说:“王总那关我就过不去了。” 贾勇举起可乐瓶子,示意王鹏举起黑加仑瓶子,两个人碰了一下手里的瓶子,各自喝了一口。 贾勇说:“所以呢,领导没有交待的事,咱们得琢磨着办。你讲的逻辑一点错都没有。新员工,没出过差,是应该有人带。可实际情况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小邵一个女孩子不也一个人陪客户出差去了吗?你一个男孩子,让你出差,你不去。换了你是领导,你怎么想?” 王鹏说:“看来,我就是跑一趟天水,能躲过北京这边的坑,到了天水,一样要掉到坑里。在劫难逃,我也不冤了。” 贾勇说:“北京这边的坑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鹏拍了一下大腿,喝了一口黑加仑,一脸委屈地说:“真不怪我。那天季总为了贷款的事,约银行的人吃饭。我想,陈经理这里我没人缘了。季总面前,我得努力表现一下,好让季总在关键时候为我说句话啊。 “酒桌上,季总就鼓励我们跟银行的小伙子拼酒。季总自己也没少喝。她跟我说,小王,你这么大个子肯定能喝。我说我酒量不行。季总说酒量是练出来的,让我敞开喝。 “我承认我喝的是多了一点。但没有到敢去非礼人家银行女员工的程度。绝对没有。咱们在学校都参加过舞会。我就像在学校一样,去邀请银行女员工跳舞。 “这个时候,一个银行男员工就蹿了。我事后琢磨,这女员工肯定是那个男员工的蜜,俩人可能正闹别扭呢,拿我打岔。我就这么倒霉。 “有求于人家银行呗,咱们公司的人上来,不帮着我说话,反而让我跟银行的人认错。这错能认吗?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我要是认了,我就是流氓啊。我当时说什么不认错,他们就是叫警察来,我也不会认。就这么僵了。后来不欢而散。 “季总认为我给公司丢人了。校友认为我给贸大抹黑了。季总要开了我。你说我一个大学生,刚工作五个月就被单位开了,我还怎么混啊。我都没法跟我父母交待。要说陈经理还是挺仗义的,替我说了话,要不然你都见不到我了。” 贾勇责备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 王鹏失落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我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说着,身高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的王鹏,难过地哭了。 王鹏含着眼泪说:“你说,前面邵燕撕增值税发票的事,或多或少跟我也有关系,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后,我还怎么在公司里工作啊?不到五个月,两次让领导动了开我的念头。我该怎么办啊?” 贾勇安慰他说:“不就是吵了一架嘛,季总不会开了你的。她就是吓唬吓唬你。等季总过了气头儿,你去向她承认错误,就没事儿了。 “你说你在陈经理面前没有人缘。我觉得不对。你是咱们几个人里最早被确定外派常驻的。按道理,你是俄罗斯分公司的人,你的工资奖金都应该是兰经理发。 “俄罗斯分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兰经理的负担能力有限。你的工资奖金实际上是业务三部承担的。陈经理对你怎么样,说别的都是假的,你拿到手的钱是实打实的。 “你出了这件事以后,陈经理还为你说话,帮你跟季总争取机会。你也觉得她仗义了。陈经理安排你去甘肃出差,你不去,她是有一点儿不高兴,这个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也说明她没有把你当外人。” 第156章 开玩笑得分时候 王鹏用纸巾擦着眼泪,情绪平静下来。 贾勇问:“你怎么这么爱喝黑加仑啊?” 王鹏说:“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参加俄罗斯使馆搞的活动。俄罗斯人喜欢用黑加仑汁招待客人。我就喜欢上这一口了。” 贾勇说:“我觉得你学俄语,有一点儿入戏太深了。你为了学习俄罗斯的语言,你在思想上,在举止上,深度模仿。要说你是原来苏联中亚共和国的人,肯定有人相信。” 王鹏破涕为笑说:“真是这样的。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集体劳动,挖学校的防洪渠。学英语的在一起,学俄语的在一起,学德语的在一起,学日语的在一起。 “后来老师来验收。就说,学英语的人狡猾,把防洪渠上的草拔了拔,就找阴凉地休息去了。我们学俄语的人呢,该挖的土方也挖了,但是活儿干的很粗糙,有的地方不够深,有的地方不够宽。 “学德语和学日语的人,就很严谨,规规矩矩地丈量,该挖的土方一定要挖,还要按照要求挖,挖完了,还要把现场整理干净。我们老师就总结说,在学语言的过程中,我们不自觉地已经受到了文化的影响。” 贾勇说:“咱俩在一起工作了几个月。我觉得你不拘小节,心直口快,有的时候还有一点儿鲁莽,做事欠考虑。” 王鹏一边听贾勇说话,一边点头。态度很谦虚。 贾勇说:“我听打包站的人说,你在打包站,让一个俄罗斯人打了。有这么个事儿?” 王鹏不说话。 贾勇说:“你一个中国人,在北京,让一个俄罗斯人打了。连打包站的工人都看不过去。为什么啊?” 王鹏扭扭捏捏地说:“我本来想跟那个俄罗斯人开个玩笑,不知道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他没听明白,他以为我在嘲笑他,就跟我急了。就推搡了几下,没什么大事儿。” 贾勇说:“我知道你俄语是相当的好。但咱们毕竟是中国人,咱们就是用俄语跟俄罗斯人开玩笑,也得分个时候。 “我听打包站的人说,那个俄罗斯人生意做的不顺,心情不好,怕他的货赶不上航班。这个时候,你跟人家开什么玩笑啊。他要加塞儿,你就明白地告诉他,不让他加塞儿,他能怎么着啊? “这是在中国,在北京,他无缘无故打你,都不用警察出面,打包站的工人们就帮你把他收拾了。这种事打包站的工人干过啊,从背后给他套上一个麻袋,然后一顿乱棍。可你这么一来,人家都说你先欠招儿。想帮,都帮不了你。 王鹏低着头一声不吭,脸已经红了。 贾勇说:“邵燕说你没眼里价儿,不会来事儿。要我说呢,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不能把俄罗斯人的行事风格照搬到咱们这里来。你不能因为你是学俄语的,别人就得迁就你的俄罗斯行事风格,莽撞,不拘小节。 “俄罗斯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人家家大业大,浪费一点儿没什么。人家的民族性格就是无所谓的。咱们中国人不是这个风格啊。咱们资源跟日本人差不多,面子又要跟俄国人比。嘴上说不在乎,心里面比谁都在乎。这就难怪别人对你的行事作风有意见。 “咱们部门的刘明英,比咱们大十几岁,还在办公室那种地方工作过,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就对你爱答不理的。你得琢磨琢磨了。 “你说,刘姐会觉得你是一个坏人吗?我觉得不会,可她就是接受不了你的做法,就是不愿意理你。你要是跟她都处理不好关系,那你跟咱们公司绝大多数人,都处理不好关系。” 王鹏两个手揉搓着黑加仑瓶子,服气地点了点头。 贾勇说:“我估计你这回的事,还是出在你的行事风格上。舞会吗,还喝了酒,你的俄罗斯风格肯定又放纵了。你肯定想,俄罗斯人舞会上都这个样子。 “可你参加的不是俄罗斯人举办的舞会。咱们的舞会上,女生还不好意思跟陌生男生跳舞呢,都是女生拉着女生跳舞。我估计在俄罗斯人的舞会上不会有这种情况?” 王鹏抓耳挠腮地承认说:“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儿俄罗斯范儿了。” 贾勇说:“你得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再去找季总承认错误。要不然,季总问你,你错在哪里了?你说,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错,都是银行那帮人的问题。那不等于去给季总拱火吗?” 王鹏蔫头耷脑地说:“你说的对。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怨的。现在看来,我还是有些问题的。” 贾勇拍着王鹏的肩膀说:“都过去了。别想了。” 王鹏说:“你要不回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公司里谁看见我,都一脸嫌弃。就连远在俄罗斯的兰天磊,还打电话来把我训了一顿。说我归俄罗斯分公司,说我是没见过女人的花痴,我丢了他的人了。” 贾勇说:“兰天磊就那么一说,他又没在现场,听风就是雨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要是真把你当俄罗斯分公司的人,就应该早一点儿把你带到俄罗斯分公司去。” 王鹏说:“我觉得你比我那些校友都理解我。不瞒你说,他们瞧不起你,说你学校烂,走关系进来的。他们也瞧不起我,他们觉得同样考上贸大,在北京考容易,在外地考难,我考试成绩的含金量不如他们的含金量高。” 贾勇低着头,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王鹏真的是遇到难处了。邵燕撕增值税专用发票,事情再大也是工作能力范畴的事。王鹏这回的事,闹不好会跟道德品质扯上关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司里很快就会流传开来,刚毕业的贸大学生,当着同事的面耍流氓。王鹏的心理压力很大,他急于找到一个能沟通的人,来疏解自己的压力。不然的话,其他贸大同事议论贾勇的话,他也不会告诉贾勇。 王鹏说:“到工作单位,看重的是能力,不是学历。小邵说,陈经理没给我们俩机会。要我说,就是让我们俩去广交会,我们也干不出来你的成绩。以前,我听人家说,会读书的,不一定会干活儿。我还不服气。现在我理解人家为什么这么说了。” 第156章 开玩笑得分时候 王鹏用纸巾擦着眼泪,情绪平静下来。 贾勇问:“你怎么这么爱喝黑加仑啊?” 王鹏说:“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参加俄罗斯使馆搞的活动。俄罗斯人喜欢用黑加仑汁招待客人。我就喜欢上这一口了。” 贾勇说:“我觉得你学俄语,有一点儿入戏太深了。你为了学习俄罗斯的语言,你在思想上,在举止上,深度模仿。要说你是原来苏联中亚共和国的人,肯定有人相信。” 王鹏破涕为笑说:“真是这样的。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集体劳动,挖学校的防洪渠。学英语的在一起,学俄语的在一起,学德语的在一起,学日语的在一起。 “后来老师来验收。就说,学英语的人狡猾,把防洪渠上的草拔了拔,就找阴凉地休息去了。我们学俄语的人呢,该挖的土方也挖了,但是活儿干的很粗糙,有的地方不够深,有的地方不够宽。 “学德语和学日语的人,就很严谨,规规矩矩地丈量,该挖的土方一定要挖,还要按照要求挖,挖完了,还要把现场整理干净。我们老师就总结说,在学语言的过程中,我们不自觉地已经受到了文化的影响。” 贾勇说:“咱俩在一起工作了几个月。我觉得你不拘小节,心直口快,有的时候还有一点儿鲁莽,做事欠考虑。” 王鹏一边听贾勇说话,一边点头。态度很谦虚。 贾勇说:“我听打包站的人说,你在打包站,让一个俄罗斯人打了。有这么个事儿?” 王鹏不说话。 贾勇说:“你一个中国人,在北京,让一个俄罗斯人打了。连打包站的工人都看不过去。为什么啊?” 王鹏扭扭捏捏地说:“我本来想跟那个俄罗斯人开个玩笑,不知道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他没听明白,他以为我在嘲笑他,就跟我急了。就推搡了几下,没什么大事儿。” 贾勇说:“我知道你俄语是相当的好。但咱们毕竟是中国人,咱们就是用俄语跟俄罗斯人开玩笑,也得分个时候。 “我听打包站的人说,那个俄罗斯人生意做的不顺,心情不好,怕他的货赶不上航班。这个时候,你跟人家开什么玩笑啊。他要加塞儿,你就明白地告诉他,不让他加塞儿,他能怎么着啊? “这是在中国,在北京,他无缘无故打你,都不用警察出面,打包站的工人们就帮你把他收拾了。这种事打包站的工人干过啊,从背后给他套上一个麻袋,然后一顿乱棍。可你这么一来,人家都说你先欠招儿。想帮,都帮不了你。 王鹏低着头一声不吭,脸已经红了。 贾勇说:“邵燕说你没眼里价儿,不会来事儿。要我说呢,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不能把俄罗斯人的行事风格照搬到咱们这里来。你不能因为你是学俄语的,别人就得迁就你的俄罗斯行事风格,莽撞,不拘小节。 “俄罗斯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人家家大业大,浪费一点儿没什么。人家的民族性格就是无所谓的。咱们中国人不是这个风格啊。咱们资源跟日本人差不多,面子又要跟俄国人比。嘴上说不在乎,心里面比谁都在乎。这就难怪别人对你的行事作风有意见。 “咱们部门的刘明英,比咱们大十几岁,还在办公室那种地方工作过,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就对你爱答不理的。你得琢磨琢磨了。 “你说,刘姐会觉得你是一个坏人吗?我觉得不会,可她就是接受不了你的做法,就是不愿意理你。你要是跟她都处理不好关系,那你跟咱们公司绝大多数人,都处理不好关系。” 王鹏两个手揉搓着黑加仑瓶子,服气地点了点头。 贾勇说:“我估计你这回的事,还是出在你的行事风格上。舞会吗,还喝了酒,你的俄罗斯风格肯定又放纵了。你肯定想,俄罗斯人舞会上都这个样子。 “可你参加的不是俄罗斯人举办的舞会。咱们的舞会上,女生还不好意思跟陌生男生跳舞呢,都是女生拉着女生跳舞。我估计在俄罗斯人的舞会上不会有这种情况?” 王鹏抓耳挠腮地承认说:“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儿俄罗斯范儿了。” 贾勇说:“你得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再去找季总承认错误。要不然,季总问你,你错在哪里了?你说,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错,都是银行那帮人的问题。那不等于去给季总拱火吗?” 王鹏蔫头耷脑地说:“你说的对。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怨的。现在看来,我还是有些问题的。” 贾勇拍着王鹏的肩膀说:“都过去了。别想了。” 王鹏说:“你要不回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公司里谁看见我,都一脸嫌弃。就连远在俄罗斯的兰天磊,还打电话来把我训了一顿。说我归俄罗斯分公司,说我是没见过女人的花痴,我丢了他的人了。” 贾勇说:“兰天磊就那么一说,他又没在现场,听风就是雨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要是真把你当俄罗斯分公司的人,就应该早一点儿把你带到俄罗斯分公司去。” 王鹏说:“我觉得你比我那些校友都理解我。不瞒你说,他们瞧不起你,说你学校烂,走关系进来的。他们也瞧不起我,他们觉得同样考上贸大,在北京考容易,在外地考难,我考试成绩的含金量不如他们的含金量高。” 贾勇低着头,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王鹏真的是遇到难处了。邵燕撕增值税专用发票,事情再大也是工作能力范畴的事。王鹏这回的事,闹不好会跟道德品质扯上关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司里很快就会流传开来,刚毕业的贸大学生,当着同事的面耍流氓。王鹏的心理压力很大,他急于找到一个能沟通的人,来疏解自己的压力。不然的话,其他贸大同事议论贾勇的话,他也不会告诉贾勇。 王鹏说:“到工作单位,看重的是能力,不是学历。小邵说,陈经理没给我们俩机会。要我说,就是让我们俩去广交会,我们也干不出来你的成绩。以前,我听人家说,会读书的,不一定会干活儿。我还不服气。现在我理解人家为什么这么说了。” 第157章 穿得像跟班一样 贾勇举起可乐瓶子又跟王鹏的黑加仑瓶子碰了一下。王鹏攥着黑加仑瓶子没有喝,他说:“有个事,我想提醒你一下。陈经理在广西谈的项目资金需求量很大。那天跟我们喝酒的是陈经理介绍的一个贷款银行的关系。 “还有一个贷款银行的关系是张志强帮着接洽的。张志强的爸爸是一家银行的高管。最近张志强的爸爸要到北京来,季总让陈经理负责搞好接待工作。我听陈经理说,于经理要是不方便去的话,就让你陪同。 “经历了这回的事,我算知道搞招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要让被招待的人吃好喝好玩高兴,就得时时夹着小心,看人家的脸色。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反正我没有做好。” 贾勇说:“张志强的爸爸,让张志强自己陪着不就完了。干嘛还要公司派人陪同?就是派人,是不是也应该派小邵,或者讲西班牙语的苏娟娟,那样的女同事比较好一些。” 王鹏喝了一口黑加仑说:“昨天下班的时候,季总到办公室来招呼陈经理、于经理,他们一起去给张志强爸爸接风,喝大酒。今天上午陈经理、于经理都没来,下午他们来了,估计就会找你了。” 贾勇点了点头问:“那条领带?” 王鹏说:“我上学时参加比赛得的,不是名牌,但确实漂亮,我也喜欢。我希望你收下,我真心交你这个朋友。” 贾勇点了点头说:“那好。” 王鹏又说:“人也一样,不是上过名校的就好。我看得出来你在意学历这个事,其实没必要。你在公司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比我们都强。” 贾勇和王鹏回到办公室。贾勇看见于建学正翻箱倒柜找茶叶,要给陈淑娜沏茶。 贾勇赶紧从于建学手里接过早上起来他刚洗干净的茶杯说:“我来。” 贾勇把沏好的茶端到酒劲还没过去的陈淑娜面前说:“师父,您喝茶。” 陈淑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贾勇看了看于建学说:“您还好,反应没有那么厉害。” 于建学没好气地说:“我没喝酒。我开车。谁像你陈师父啊,拎着壶往上冲。” 陈淑娜不耐烦地说:“小于,你有完没完?” 于建学小声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不是张志强他爸爸吗?这关系还用得着这么玩命喝吗?” 陈淑娜瞪着于建学说:“那是张志强的爸爸,不是我爸爸。” 于建学不服气地说:“那要张志强还有什么用?” 陈淑娜体力不支地摆了摆手,打着酒嗝说:“我跟你说不明白,我也不跟你掰赤,你赶紧按我说的跟贾勇交待工作。我在这儿坐不住,交待完了送我回家。” 于建学不情愿地从手包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贾勇说:“晚上你跟张志强一起陪着他爸爸。他爸爸要上哪里,你就陪着去哪里,咱们结账。这是借记卡,不需要签字,你用我给你的这个密码。记住,这张卡一定不要交给张志强。” 话音刚落,张志强推门进来了。于建学赶紧把卡片塞到贾勇手里示意他收好。张志强看见了于建学手里的动作,他笑了一下冲着陈淑娜说:“陈姐,昨天够勇猛的啊,把我都惊着了。” 陈淑娜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说话。 张志强说:“我看您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今天您就别陪了。我一个人陪就好了。” 于建学陪着笑脸说:“已经安排好了,你爸爸远道而来,公司尽地主之谊,怎么也得有个人陪同才好。我家里有事。就安排贾勇陪着。” 张志强说:“真的不用。我爸爸在北京的朋友太多了,都要请他吃饭,安排不过来了。我爸爸说就凑一桌了。贾勇谁都不认识,去也说不上什么话。贾勇也怪别扭的,就算了。” 于建学看看陈淑娜,陈淑娜说:“贾勇去就负责结账,也不用他说什么话。” 张志强冲贾勇笑着眨了眨眼睛,示意贾勇自己表个态。贾勇装没看见,把脸扭了过去。 张志强起腻地说:“陈姐,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陈淑娜有一点不安地笑着说:“说。” 张志强说:“我爸爸到北京,也是为咱们公司办事,按理公司应该出费用的。今天跟我爸爸一起吃饭的一个叔叔是开制药厂的,也想请我爸爸帮忙办事。我跟他说了,今天晚上活动费用让他结账。节省下来的费用您看能不能给我。” 贾勇愣了,于建学愣了,连见多识广的陈淑娜也愣了。谁都没有想到,张志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要费用。 陈淑娜缓了缓神说:“小张,你要钱干什么使呢?” 张志强毫不掩饰地说:“我朋友多,开销大。你知道,我不存钱的,也就是请几个朋友吃饭唱歌。” 陈淑娜说:“那我得问问季总。毕竟是公司的费用。花在你爸爸身上是公事。能不能转给你,怎么转给你,我还真得问问季总。” 张志强连连摆手,语气生硬地说:“算了算了,也没几个钱的事。告诉她,她肯定就一个电话打给我爸爸了。你们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说完,张志强耷拉着脸,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下班后,贾勇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来财务处找张志强。张志强穿了一件棕色的蝙蝠袖毛衣,一条紧身裤,露着脚踝和一段脚脖子,脚上一双崭新的白色耐克运动鞋。他的头发烫过,还染成了浅黄色。乍一看像个身材高大的女孩。 张志强看着有些吃惊的贾勇说:“看把你惊讶的,我穿的是我妈的衣服。你穿这么正式干嘛,弄得跟我的跟班一样。” 贾勇自嘲地说:“我就是你的跟班,专门给你结账的。” 贾勇跟着张志强下电梯,走出公司办公楼,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认识贾勇的人,都盯着他们俩看,好像贾勇交了一个女朋友似的。 第157章 穿得像跟班一样 贾勇举起可乐瓶子又跟王鹏的黑加仑瓶子碰了一下。王鹏攥着黑加仑瓶子没有喝,他说:“有个事,我想提醒你一下。陈经理在广西谈的项目资金需求量很大。那天跟我们喝酒的是陈经理介绍的一个贷款银行的关系。 “还有一个贷款银行的关系是张志强帮着接洽的。张志强的爸爸是一家银行的高管。最近张志强的爸爸要到北京来,季总让陈经理负责搞好接待工作。我听陈经理说,于经理要是不方便去的话,就让你陪同。 “经历了这回的事,我算知道搞招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要让被招待的人吃好喝好玩高兴,就得时时夹着小心,看人家的脸色。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反正我没有做好。” 贾勇说:“张志强的爸爸,让张志强自己陪着不就完了。干嘛还要公司派人陪同?就是派人,是不是也应该派小邵,或者讲西班牙语的苏娟娟,那样的女同事比较好一些。” 王鹏喝了一口黑加仑说:“昨天下班的时候,季总到办公室来招呼陈经理、于经理,他们一起去给张志强爸爸接风,喝大酒。今天上午陈经理、于经理都没来,下午他们来了,估计就会找你了。” 贾勇点了点头问:“那条领带?” 王鹏说:“我上学时参加比赛得的,不是名牌,但确实漂亮,我也喜欢。我希望你收下,我真心交你这个朋友。” 贾勇点了点头说:“那好。” 王鹏又说:“人也一样,不是上过名校的就好。我看得出来你在意学历这个事,其实没必要。你在公司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比我们都强。” 贾勇和王鹏回到办公室。贾勇看见于建学正翻箱倒柜找茶叶,要给陈淑娜沏茶。 贾勇赶紧从于建学手里接过早上起来他刚洗干净的茶杯说:“我来。” 贾勇把沏好的茶端到酒劲还没过去的陈淑娜面前说:“师父,您喝茶。” 陈淑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贾勇看了看于建学说:“您还好,反应没有那么厉害。” 于建学没好气地说:“我没喝酒。我开车。谁像你陈师父啊,拎着壶往上冲。” 陈淑娜不耐烦地说:“小于,你有完没完?” 于建学小声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不是张志强他爸爸吗?这关系还用得着这么玩命喝吗?” 陈淑娜瞪着于建学说:“那是张志强的爸爸,不是我爸爸。” 于建学不服气地说:“那要张志强还有什么用?” 陈淑娜体力不支地摆了摆手,打着酒嗝说:“我跟你说不明白,我也不跟你掰赤,你赶紧按我说的跟贾勇交待工作。我在这儿坐不住,交待完了送我回家。” 于建学不情愿地从手包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贾勇说:“晚上你跟张志强一起陪着他爸爸。他爸爸要上哪里,你就陪着去哪里,咱们结账。这是借记卡,不需要签字,你用我给你的这个密码。记住,这张卡一定不要交给张志强。” 话音刚落,张志强推门进来了。于建学赶紧把卡片塞到贾勇手里示意他收好。张志强看见了于建学手里的动作,他笑了一下冲着陈淑娜说:“陈姐,昨天够勇猛的啊,把我都惊着了。” 陈淑娜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说话。 张志强说:“我看您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今天您就别陪了。我一个人陪就好了。” 于建学陪着笑脸说:“已经安排好了,你爸爸远道而来,公司尽地主之谊,怎么也得有个人陪同才好。我家里有事。就安排贾勇陪着。” 张志强说:“真的不用。我爸爸在北京的朋友太多了,都要请他吃饭,安排不过来了。我爸爸说就凑一桌了。贾勇谁都不认识,去也说不上什么话。贾勇也怪别扭的,就算了。” 于建学看看陈淑娜,陈淑娜说:“贾勇去就负责结账,也不用他说什么话。” 张志强冲贾勇笑着眨了眨眼睛,示意贾勇自己表个态。贾勇装没看见,把脸扭了过去。 张志强起腻地说:“陈姐,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陈淑娜有一点不安地笑着说:“说。” 张志强说:“我爸爸到北京,也是为咱们公司办事,按理公司应该出费用的。今天跟我爸爸一起吃饭的一个叔叔是开制药厂的,也想请我爸爸帮忙办事。我跟他说了,今天晚上活动费用让他结账。节省下来的费用您看能不能给我。” 贾勇愣了,于建学愣了,连见多识广的陈淑娜也愣了。谁都没有想到,张志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要费用。 陈淑娜缓了缓神说:“小张,你要钱干什么使呢?” 张志强毫不掩饰地说:“我朋友多,开销大。你知道,我不存钱的,也就是请几个朋友吃饭唱歌。” 陈淑娜说:“那我得问问季总。毕竟是公司的费用。花在你爸爸身上是公事。能不能转给你,怎么转给你,我还真得问问季总。” 张志强连连摆手,语气生硬地说:“算了算了,也没几个钱的事。告诉她,她肯定就一个电话打给我爸爸了。你们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说完,张志强耷拉着脸,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下班后,贾勇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来财务处找张志强。张志强穿了一件棕色的蝙蝠袖毛衣,一条紧身裤,露着脚踝和一段脚脖子,脚上一双崭新的白色耐克运动鞋。他的头发烫过,还染成了浅黄色。乍一看像个身材高大的女孩。 张志强看着有些吃惊的贾勇说:“看把你惊讶的,我穿的是我妈的衣服。你穿这么正式干嘛,弄得跟我的跟班一样。” 贾勇自嘲地说:“我就是你的跟班,专门给你结账的。” 贾勇跟着张志强下电梯,走出公司办公楼,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认识贾勇的人,都盯着他们俩看,好像贾勇交了一个女朋友似的。 第158章 这可是无本之利 在去餐厅的路上,张志强问:“你知道广交会的展位,陈淑娜是从哪里搞到的吗?” 贾勇想了想,还没张口,张志强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至于这么谨言慎行吗?是不是陈淑娜不让你跟我说?” 贾勇连忙解释说:“应该是用周主任申请的服装展位换的。” 张志强哼了一声说:“换的?哪儿找那么合适的事,有人申请到一个工艺品展位,不想要了,偏偏又想要一个服装展位?” 贾勇说:“那当然不容易。好像是用卖了服装展位的费用,再买一个工艺品展位。” 张志强问:“那她买工艺品展位花了多少钱?” 贾勇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一出一进,应该没增加多少成本。” 张志强说:“反正也是要买工艺品展位,为什么不从我的渠道买呢?我都联系好了。” 贾勇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还是价格的原因?紧着卖服装展位的收入,买的工艺品展位。” 张志强说:“陈淑娜要是嫌我报的工艺品展位价格高,她可以跟我说啊,可以还价啊。为什么就黑不提白不提的,把我晾在一边儿了?” 贾勇吃惊地问:“这个还能还价吗?” 张志强开导贾勇说:“交易交易嘛,有商有量,展位是我在卖,我肯定要报个价格。陈淑娜觉得我报价高了,当然可以还价的啊?” 贾勇说:“可你是华艺公司的员工,你怎么能跟自己的公司做交易呢?” 张志强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我掌握着公司需要的稀缺资源,我和公司做交易,对大家都有好处。只不过,陈淑娜是个老外贸员,她的渠道多,我对这个估计不足,价格确实报得高了一点儿。” 贾勇明知道张志强不会说,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在这里面给自己加了多少?” 张志强根本不当回事地说:“没多少,我也就加了五万。上一手加了差不多也是这么多。我没有漫天要价。” 贾勇说:“这么多啊。就倒腾一下展位,你就要挣五万块钱。相当于咱们两年的工资了。” 张志强看着少见多怪的贾勇,不耐烦地说:“我这是做买卖,做交易,不是在做工。账不能那么算。” 贾勇说:“可你这是无本之利啊。” 张志强看着贾勇老实巴交的样子说:“现在都这样。只不过我跟你直说,陈淑娜不跟你讲这些罢了。我就不信她在展位交易中不拿回扣。” 贾勇木然地摇着头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张志强说:“你要是知道了,还会那么卖力给她卖展品吗?” 贾勇含糊其辞地说:“那是陈经理分配给我的工作。” 张志强说:“你在广交会上卖了那么多展品,收的都是现金,你就没给自己留一些吗?” 贾勇说:“卖的展品都有账,按什么价格卖,必须在陈经理给我的授权范围内。超过了授权范围,我要随时请示陈经理。” 张志强说:“你就跟她说,我只能卖这个价格,不然卖不动。她还能怎么着,难道她亲自去卖吗?不可能的。再说了,工艺品的定价水分很大的。” 贾勇说:“陈经理虽然不亲自卖,但是她经常到场馆里检查,核对库存和销售账,然后把销售货款收走。” 张志强若有所思地说:“陈淑娜还是有经验啊。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你留。不过也好,你既然玩儿不过她,就在她手下老老实实的。免得她给你穿小鞋。” 贾勇问:“你到广州以后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到场馆里来看看?陈经理有两面翡翠屏风,价值很高。让我上厕所都要随身带着。我在展厅里,老这么搬上搬下的怕引起坏人的注意。你不露面,害得我连个替换的人都没有,厕所都不敢上。” 张志强想象着贾勇着急上厕所的尴尬样子,嗤嗤地笑了,说:“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也就你还拿那些东西当宝贝似的,给客户介绍。季总说,你为了销售展品,没少在编故事上下功夫。要不是你紧着忽悠,怎么可能卖出去那么多呢?” 贾勇说:“你可是借调到业务三部协助办展览的,整个十五天的展览,你一面不露。你回来怎么跟陈经理交待啊?怎么跟季总解释的。” 张志强说:“我本来不想回来了。是季总把我接回来的。” 贾勇不理解地问:“不回来?” 张志强说:“我妈妈在深圳那边做了一个制药厂。我本来想留在那边陪她算了。我爸爸不同意,说我妈妈把我惯坏了,惯得我不像一个男人了。我妈妈喜欢女孩,从小就把我当一个女孩子养。” 贾勇说:“还是回来好。这里有你的用武之地。公司有广西铅锌矿这样的重大项目要上马,需要融资。你有资源,又在财务部工作,正好可以发挥一下你在本职岗位上的作用。” 张志强不说话了。 贾勇问:“你觉得广西铅锌矿那个项目怎么样?” 张志强说:“昨天晚上王一腾宴请我爸爸的时候,跟我爸爸说了这个项目的事。我爸爸没表态。我看他有顾虑。” 贾勇问:“你爸爸觉得这个项目不好吗?” 张志强说:“这得看怎么说。要说资源储备情况,说不定是个难得的好项目。可再好的项目,也得有合适的人干才行。开矿,跟做工艺品出口,完全是两码事。那是要有管理能力和专业知识的。在咱们公司里,你看谁像能干得了这个事情的?陈淑娜?于建学?” 贾勇说:“要说专业知识,那自然要招聘专业技术人员了。要说做矿山管理,未必陈经理、于经理干不了啊。我觉得陈经理是个韩信式的人物,‘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嘛。” 张志强说:“这是你的想法。不是银行的想法。银行怎么判断一个公司有没有能力开矿,主要看这家公司的过往业绩。华艺公司从成立那一天起,就没干过采掘业,没有一个采掘业从业人员,怎么就能想当然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呢?” 第158章 这可是无本之利 在去餐厅的路上,张志强问:“你知道广交会的展位,陈淑娜是从哪里搞到的吗?” 贾勇想了想,还没张口,张志强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至于这么谨言慎行吗?是不是陈淑娜不让你跟我说?” 贾勇连忙解释说:“应该是用周主任申请的服装展位换的。” 张志强哼了一声说:“换的?哪儿找那么合适的事,有人申请到一个工艺品展位,不想要了,偏偏又想要一个服装展位?” 贾勇说:“那当然不容易。好像是用卖了服装展位的费用,再买一个工艺品展位。” 张志强问:“那她买工艺品展位花了多少钱?” 贾勇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一出一进,应该没增加多少成本。” 张志强说:“反正也是要买工艺品展位,为什么不从我的渠道买呢?我都联系好了。” 贾勇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还是价格的原因?紧着卖服装展位的收入,买的工艺品展位。” 张志强说:“陈淑娜要是嫌我报的工艺品展位价格高,她可以跟我说啊,可以还价啊。为什么就黑不提白不提的,把我晾在一边儿了?” 贾勇吃惊地问:“这个还能还价吗?” 张志强开导贾勇说:“交易交易嘛,有商有量,展位是我在卖,我肯定要报个价格。陈淑娜觉得我报价高了,当然可以还价的啊?” 贾勇说:“可你是华艺公司的员工,你怎么能跟自己的公司做交易呢?” 张志强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我掌握着公司需要的稀缺资源,我和公司做交易,对大家都有好处。只不过,陈淑娜是个老外贸员,她的渠道多,我对这个估计不足,价格确实报得高了一点儿。” 贾勇明知道张志强不会说,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在这里面给自己加了多少?” 张志强根本不当回事地说:“没多少,我也就加了五万。上一手加了差不多也是这么多。我没有漫天要价。” 贾勇说:“这么多啊。就倒腾一下展位,你就要挣五万块钱。相当于咱们两年的工资了。” 张志强看着少见多怪的贾勇,不耐烦地说:“我这是做买卖,做交易,不是在做工。账不能那么算。” 贾勇说:“可你这是无本之利啊。” 张志强看着贾勇老实巴交的样子说:“现在都这样。只不过我跟你直说,陈淑娜不跟你讲这些罢了。我就不信她在展位交易中不拿回扣。” 贾勇木然地摇着头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张志强说:“你要是知道了,还会那么卖力给她卖展品吗?” 贾勇含糊其辞地说:“那是陈经理分配给我的工作。” 张志强说:“你在广交会上卖了那么多展品,收的都是现金,你就没给自己留一些吗?” 贾勇说:“卖的展品都有账,按什么价格卖,必须在陈经理给我的授权范围内。超过了授权范围,我要随时请示陈经理。” 张志强说:“你就跟她说,我只能卖这个价格,不然卖不动。她还能怎么着,难道她亲自去卖吗?不可能的。再说了,工艺品的定价水分很大的。” 贾勇说:“陈经理虽然不亲自卖,但是她经常到场馆里检查,核对库存和销售账,然后把销售货款收走。” 张志强若有所思地说:“陈淑娜还是有经验啊。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你留。不过也好,你既然玩儿不过她,就在她手下老老实实的。免得她给你穿小鞋。” 贾勇问:“你到广州以后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到场馆里来看看?陈经理有两面翡翠屏风,价值很高。让我上厕所都要随身带着。我在展厅里,老这么搬上搬下的怕引起坏人的注意。你不露面,害得我连个替换的人都没有,厕所都不敢上。” 张志强想象着贾勇着急上厕所的尴尬样子,嗤嗤地笑了,说:“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也就你还拿那些东西当宝贝似的,给客户介绍。季总说,你为了销售展品,没少在编故事上下功夫。要不是你紧着忽悠,怎么可能卖出去那么多呢?” 贾勇说:“你可是借调到业务三部协助办展览的,整个十五天的展览,你一面不露。你回来怎么跟陈经理交待啊?怎么跟季总解释的。” 张志强说:“我本来不想回来了。是季总把我接回来的。” 贾勇不理解地问:“不回来?” 张志强说:“我妈妈在深圳那边做了一个制药厂。我本来想留在那边陪她算了。我爸爸不同意,说我妈妈把我惯坏了,惯得我不像一个男人了。我妈妈喜欢女孩,从小就把我当一个女孩子养。” 贾勇说:“还是回来好。这里有你的用武之地。公司有广西铅锌矿这样的重大项目要上马,需要融资。你有资源,又在财务部工作,正好可以发挥一下你在本职岗位上的作用。” 张志强不说话了。 贾勇问:“你觉得广西铅锌矿那个项目怎么样?” 张志强说:“昨天晚上王一腾宴请我爸爸的时候,跟我爸爸说了这个项目的事。我爸爸没表态。我看他有顾虑。” 贾勇问:“你爸爸觉得这个项目不好吗?” 张志强说:“这得看怎么说。要说资源储备情况,说不定是个难得的好项目。可再好的项目,也得有合适的人干才行。开矿,跟做工艺品出口,完全是两码事。那是要有管理能力和专业知识的。在咱们公司里,你看谁像能干得了这个事情的?陈淑娜?于建学?” 贾勇说:“要说专业知识,那自然要招聘专业技术人员了。要说做矿山管理,未必陈经理、于经理干不了啊。我觉得陈经理是个韩信式的人物,‘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嘛。” 张志强说:“这是你的想法。不是银行的想法。银行怎么判断一个公司有没有能力开矿,主要看这家公司的过往业绩。华艺公司从成立那一天起,就没干过采掘业,没有一个采掘业从业人员,怎么就能想当然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呢?” 第159章 一个点钱的手势 张志强停下脚步,看着贾勇说:“你这么关心这个矿的事,你是想跟着陈淑娜去开矿吗?” 贾勇说:“这个矿要是做好了。那咱们公司就有了工贸一体化的出口基地了。你觉得是不是比我做工艺品出口强一些?” 张志强说:“我劝你别去。工艺品出口做得好不好,就是赚多赚少的事。开矿,风险就太多了。我明着跟你说。请我爸爸帮忙,那也得具备一定的条件,除非这个项目有过硬的担保条件,否则的话,我爸爸是不会轻易应承这件事的。” 贾勇说:“你说的条件,包括这个吗?” 说着,贾勇做了一个点钱的手势。 张志强看着贾勇的手说:“这个我不知道,看他们怎么跟我爸爸谈了。” 贾勇还是想打听一下,他问:“以前有这种惯例吗?” 张志强说:“我爸爸没有。他身边有的是像你这样,等着给他付账的人,他没有用钱的地方。我身边可没人给我付账,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傻到把展位卖给华艺公司。” 在餐厅门外,张志强叹了一口气说:“陈淑娜真是的,这又何必呢。这种场合你也挺尴尬的。于建学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你给我。晚上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不会跟陈淑娜、于建学说的。” 贾勇说:“这个我真不敢。今天你当着他们俩的面都没要来,我哪里敢私下给你啊。这可是于经理个人的卡。” 张志强说:“什么个人的卡啊,像陈淑娜这么做生意的,是不分什么公司个人的,都是混在一块儿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说了你也不懂。你愿意跟着去就跟着。到时候场面尴尬,你别埋怨我没提醒过你。” 吃晚饭的地方在二环内的一处高档饭店。在前台,一位穿西服套装的服务小姐问了预定的房间号,带着张志强和贾勇穿过大堂里的几个散座,来到一个包间门前。 张志强问服务小姐:“你们这么高档的地方还接待散座吗?” 服务小姐礼貌地微笑着说:“我们不接待散座,外边的座位是留给客人司机的。” 包间门口站着的一个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她吃力地推开一扇上顶天花板,下抵地板的暗门,门口没有标志,门上没有把手。要不是女服务员推开房门,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包间。 包间内灯火通明,包间中间是一张能坐十五六人的大桌,旁边是一大二小三个牛皮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结实的茶几。上面有水果盘和干果盘。女服务员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服务员问:“请问两位喝什么饮料。” 张志强说:“来两杯矿泉水。茶一会儿有人点。” 服务员端来两杯水后退到了一边。张志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 贾勇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菜谱。一看菜价,贾勇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怎么这么贵啊?最便宜的菜都要几十块钱。这里最便宜的两盘菜,就够贾勇和小五吃一顿炙子烤肉的了。 贾勇不知道于建学给他的卡里有多少钱。这一顿饭吃下来,卡里的钱够不够付的。 贾勇悄声问张志强:“在这里吃一顿饭得多少钱啊?” 张志强一边翻杂志,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一万多。” 贾勇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张志强瞟了贾勇一眼说:“叫你别来,你非来,真让你结账,你结得了吗?” 贾勇说:“我还真不知道于经理的卡里有多少钱。” 张志强说:“陈淑娜、于建学,在你眼里是顶天的人物。在社会上,哪儿轮得到他们啊?工艺品出口毕竟是小生意,于建学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过来陪我爸爸吃饭啊?在这个桌子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贾勇问:“你爸爸认识那么多大公司的领导,为什么让你到华艺公司来工作啊?” 张志强说:“一会儿这桌子上坐的人,都比王一腾有面子。可我爸爸还真看不上这帮人。我爸爸插过队,吃过苦,他觉得这些人奉承他,都是有求于他,嘴上说是好兄弟,好朋友,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 “我爸爸跟我说,他插队的时候吃的都是粗粮。有一次,一个老乡家里来了亲戚,捎来了大米,老乡给他送来一碗白米饭。那碗米饭那个香啊。后来,他吃遍山珍海味,也没有那碗白米饭香。 “我爸爸把我放到华艺公司,不是想让我挣钱,就想让我有一个比较单纯的环境,安安稳稳地待着。可是,你说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学英语的,总不能像快退休的人那样,整天无欲无求的。” 张志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广交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呢?我可以带你在广州好好玩玩,我那里有好多朋友。广州好玩的地方也特别多。” 贾勇说:“在广州,我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白天在场馆里忙一天。晚上有的时候还要陪我师父见广艺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要随身携带那两面翡翠屏风。行动很不方便。再说我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啊。你玩得挺美。我可没有你那么潇洒。” 贾勇想起在广交会场馆外遭遇抢劫的事,说:“广州哪儿像你说得那么好啊。有一天,我在去广交会场馆的路上,就在我前面二十米远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三个黑衣大汉抢了一个女人的金项链。广州太乱了。白天都这样,晚上我可不敢一个人出去。” 张志强说:“外来人口多的地方,这种事经常发生。你少去外来人口去的地方。下次去广州,我带你去广州人自己玩的地方。” 贾勇说:“咱们公司氛围挺好的。你一提出来想去参加广交会,季总照顾你,给你批假;我师父把你借调过来,给你报销交通费、住宿费。季总,我师父,带着大家做业务,从北京,做到广州,忙得热火朝天。咱们九个大学生在一起,有说有笑,朝气蓬勃的,多好啊。“ 第159章 一个点钱的手势 张志强停下脚步,看着贾勇说:“你这么关心这个矿的事,你是想跟着陈淑娜去开矿吗?” 贾勇说:“这个矿要是做好了。那咱们公司就有了工贸一体化的出口基地了。你觉得是不是比我做工艺品出口强一些?” 张志强说:“我劝你别去。工艺品出口做得好不好,就是赚多赚少的事。开矿,风险就太多了。我明着跟你说。请我爸爸帮忙,那也得具备一定的条件,除非这个项目有过硬的担保条件,否则的话,我爸爸是不会轻易应承这件事的。” 贾勇说:“你说的条件,包括这个吗?” 说着,贾勇做了一个点钱的手势。 张志强看着贾勇的手说:“这个我不知道,看他们怎么跟我爸爸谈了。” 贾勇还是想打听一下,他问:“以前有这种惯例吗?” 张志强说:“我爸爸没有。他身边有的是像你这样,等着给他付账的人,他没有用钱的地方。我身边可没人给我付账,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傻到把展位卖给华艺公司。” 在餐厅门外,张志强叹了一口气说:“陈淑娜真是的,这又何必呢。这种场合你也挺尴尬的。于建学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你给我。晚上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不会跟陈淑娜、于建学说的。” 贾勇说:“这个我真不敢。今天你当着他们俩的面都没要来,我哪里敢私下给你啊。这可是于经理个人的卡。” 张志强说:“什么个人的卡啊,像陈淑娜这么做生意的,是不分什么公司个人的,都是混在一块儿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说了你也不懂。你愿意跟着去就跟着。到时候场面尴尬,你别埋怨我没提醒过你。” 吃晚饭的地方在二环内的一处高档饭店。在前台,一位穿西服套装的服务小姐问了预定的房间号,带着张志强和贾勇穿过大堂里的几个散座,来到一个包间门前。 张志强问服务小姐:“你们这么高档的地方还接待散座吗?” 服务小姐礼貌地微笑着说:“我们不接待散座,外边的座位是留给客人司机的。” 包间门口站着的一个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她吃力地推开一扇上顶天花板,下抵地板的暗门,门口没有标志,门上没有把手。要不是女服务员推开房门,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包间。 包间内灯火通明,包间中间是一张能坐十五六人的大桌,旁边是一大二小三个牛皮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结实的茶几。上面有水果盘和干果盘。女服务员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服务员问:“请问两位喝什么饮料。” 张志强说:“来两杯矿泉水。茶一会儿有人点。” 服务员端来两杯水后退到了一边。张志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 贾勇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菜谱。一看菜价,贾勇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怎么这么贵啊?最便宜的菜都要几十块钱。这里最便宜的两盘菜,就够贾勇和小五吃一顿炙子烤肉的了。 贾勇不知道于建学给他的卡里有多少钱。这一顿饭吃下来,卡里的钱够不够付的。 贾勇悄声问张志强:“在这里吃一顿饭得多少钱啊?” 张志强一边翻杂志,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一万多。” 贾勇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张志强瞟了贾勇一眼说:“叫你别来,你非来,真让你结账,你结得了吗?” 贾勇说:“我还真不知道于经理的卡里有多少钱。” 张志强说:“陈淑娜、于建学,在你眼里是顶天的人物。在社会上,哪儿轮得到他们啊?工艺品出口毕竟是小生意,于建学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过来陪我爸爸吃饭啊?在这个桌子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贾勇问:“你爸爸认识那么多大公司的领导,为什么让你到华艺公司来工作啊?” 张志强说:“一会儿这桌子上坐的人,都比王一腾有面子。可我爸爸还真看不上这帮人。我爸爸插过队,吃过苦,他觉得这些人奉承他,都是有求于他,嘴上说是好兄弟,好朋友,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 “我爸爸跟我说,他插队的时候吃的都是粗粮。有一次,一个老乡家里来了亲戚,捎来了大米,老乡给他送来一碗白米饭。那碗米饭那个香啊。后来,他吃遍山珍海味,也没有那碗白米饭香。 “我爸爸把我放到华艺公司,不是想让我挣钱,就想让我有一个比较单纯的环境,安安稳稳地待着。可是,你说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学英语的,总不能像快退休的人那样,整天无欲无求的。” 张志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广交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呢?我可以带你在广州好好玩玩,我那里有好多朋友。广州好玩的地方也特别多。” 贾勇说:“在广州,我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白天在场馆里忙一天。晚上有的时候还要陪我师父见广艺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要随身携带那两面翡翠屏风。行动很不方便。再说我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啊。你玩得挺美。我可没有你那么潇洒。” 贾勇想起在广交会场馆外遭遇抢劫的事,说:“广州哪儿像你说得那么好啊。有一天,我在去广交会场馆的路上,就在我前面二十米远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三个黑衣大汉抢了一个女人的金项链。广州太乱了。白天都这样,晚上我可不敢一个人出去。” 张志强说:“外来人口多的地方,这种事经常发生。你少去外来人口去的地方。下次去广州,我带你去广州人自己玩的地方。” 贾勇说:“咱们公司氛围挺好的。你一提出来想去参加广交会,季总照顾你,给你批假;我师父把你借调过来,给你报销交通费、住宿费。季总,我师父,带着大家做业务,从北京,做到广州,忙得热火朝天。咱们九个大学生在一起,有说有笑,朝气蓬勃的,多好啊。“ 第160章 干嘛离我那么远 张志强说:“围着我爸爸的这些人,都想拉我去他们的公司工作,许诺给我高薪。我爸爸怕,我拿了人家的高薪,人家再跟他提要求,他不好拒绝。他特地把我安排到待遇不怎么样的华艺公司。这下可好,高薪我没拿到,华艺公司还是要我爸爸帮忙。” 贾勇说:“咱们华艺公司可是正经的国有企业。咱们公司要申请贷款,也是用在业务发展上。我这回跟着我师父去参加广交会,听到了一些广西铅锌矿项目的事。 “我听我师父说,咱们公司业务转型的压力很大。以前,倒腾点儿外汇指标、配额指标、贵金属指标,日子过得不错了。现在这些政策红利越来越少,而且说没就没。工艺品出口业务是我师父的看家业务,可是上不去规模,维持我们业务三部还可以,要支持整个公司的发展就不行了。 “我师父说,她当年入行做外贸员的时候,跟她一起入行的外贸员有做有色金属业务的,已经发达了,业务做得很大,自己的公司都上市了。就是没有广西铅锌矿这个项目,我师父也找人在香港联系客户,想着转行做有色金属进出口业务。正好这个时候,广艺公司把这个项目推荐给了我师父。我师父挺看好这个项目。” 张志强斜楞着眼看着贾勇问:“陈淑娜是让你来结账的,还是让你来当说客的?” 贾勇说:“没有,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师父陈淑娜虽然没有交待贾勇要说什么,但是经张志强这么一提醒,贾勇反倒决心当好这个说客了。 贾勇说:“这两年经贸系的外贸公司,也在转型。他们要从专业外贸公司转型为跨国综合商社,或者工贸一体化企业。咱们公司外贸业务做不起来,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出口产品基地。 “广西铅锌矿项目要是建起来,咱们公司就有了出口产品基地,工贸一体化就实现了。” 张志强掸着他干净的裤子,说:“这都不是该咱们操心的事儿。” 贾勇说:“咱们跟公司里等着退休的老同事不一样。咱们在公司的路还长着呢,公司好,咱们就好。公司不好,咱们还得再找工作。我关系没有你硬,学历没有贸大的同事好,我可不想再找工作了。” 张志强说:“你这个想法太保守了。现在这个年代,谁还能在一个单位干一辈子啊。也许你离开华艺公司就会觉得,比华艺公司好的单位有的是。” 贾勇说:“那你爸爸为什么还把你放到华艺公司?他不就是不想让你去那些尔虞我诈的地方吗?我觉得在这点上,你爸爸看得比你准。” 张志强瞪了贾勇一眼说:“听你这么说,你像是比我都了解我爸爸。” 贾勇说:“你知道吗?为了给广西铅锌矿项目融资。我师父还找了另外一家银行。季总想跟银行搞好关系,亲自带着他们几个陪银行员工搞活动。季总都喝多了。多拼啊。” 张志强哼了一声说:“那天季总也叫我去作陪来着。我有朋友约我,我没去。我听说,王鹏也喝多了?还跟人家银行女员工动手动脚来着?我要是在场,上去就给王鹏一个耳光,扇也把他扇醒了。像什么话。在自己公司多功能厅里调戏外单位女员工。” 贾勇说:“这里面有误会。王鹏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外表高高大大的,骨子里老实的很。他还敢调戏人家女孩儿?他就是想表现得热情一点儿,把握不好分寸了。 “王鹏就是这么个人。他在打包站跟一个俄罗斯人开玩笑,没把握好尺度,还让人家给打了。王鹏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把我师父和季总好好布置的一个局给搅了。你说,还怎么跟那边银行往下接触?” 张志强来了兴趣,幸灾乐祸地说:“王鹏让人家打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贾勇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还给他在公司里宣扬啊?” 贾勇趁着张志强高兴,就势说:“你看看我师父喝得那个可怜相,你不觉得挺让人心疼的吗?你好好跟你爸爸说说,让你爸爸帮咱们公司想想办法。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张志强听着贾勇的话,虽然没有说话,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陆陆续续地有一些客人来到包间里。有的人,张志强很熟;有的人,张志强也不认识。见到熟人,张志强会热情地聊几句。和张志强聊天的人看看穿着正式的贾勇,问张志强:“你朋友啊?” 张志强有些扭捏地拖着长声说:“同事。” 听了张志强的介绍,有的人就跟贾勇点头致意,有的人会跟贾勇热情握手,然后继续跟张志强聊天。贾勇觉得他跟张志强坐得这么近,每来一个人张志强都要介绍自己,就站起身,站到了一边。 旁边就是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走开了。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托着一杯水,她来到贾勇跟前,示意贾勇端一杯水。然后,她握着托盘,站到了离贾勇稍远的地方。 贾勇问女服务员:“你干嘛站得离我那么远啊?” 女服务员朝四下看了看,避开领班的视线,悄悄地说:“您穿成这样,我站在您身边,人家会以为您是男服务生的。” 这时,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穿西服的官员模样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房间里的人都凑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人就是张志强的爸爸张雪松。张志强也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人群外安安静静地等着。 贾勇端着水杯,往张志强的身边走了两步。张雪松站在人群中间,望着张志强,皱着眉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人群把目光转向张志强,张志强叫了一声爸,然后说:“下班了,还不让人穿随便一点啊。” 张雪松看到贾勇问:“你同事?” 张志强笑着说:“领导怕我走丢了,给我派的跟班兼保镖。” 第160章 干嘛离我那么远 张志强说:“围着我爸爸的这些人,都想拉我去他们的公司工作,许诺给我高薪。我爸爸怕,我拿了人家的高薪,人家再跟他提要求,他不好拒绝。他特地把我安排到待遇不怎么样的华艺公司。这下可好,高薪我没拿到,华艺公司还是要我爸爸帮忙。” 贾勇说:“咱们华艺公司可是正经的国有企业。咱们公司要申请贷款,也是用在业务发展上。我这回跟着我师父去参加广交会,听到了一些广西铅锌矿项目的事。 “我听我师父说,咱们公司业务转型的压力很大。以前,倒腾点儿外汇指标、配额指标、贵金属指标,日子过得不错了。现在这些政策红利越来越少,而且说没就没。工艺品出口业务是我师父的看家业务,可是上不去规模,维持我们业务三部还可以,要支持整个公司的发展就不行了。 “我师父说,她当年入行做外贸员的时候,跟她一起入行的外贸员有做有色金属业务的,已经发达了,业务做得很大,自己的公司都上市了。就是没有广西铅锌矿这个项目,我师父也找人在香港联系客户,想着转行做有色金属进出口业务。正好这个时候,广艺公司把这个项目推荐给了我师父。我师父挺看好这个项目。” 张志强斜楞着眼看着贾勇问:“陈淑娜是让你来结账的,还是让你来当说客的?” 贾勇说:“没有,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师父陈淑娜虽然没有交待贾勇要说什么,但是经张志强这么一提醒,贾勇反倒决心当好这个说客了。 贾勇说:“这两年经贸系的外贸公司,也在转型。他们要从专业外贸公司转型为跨国综合商社,或者工贸一体化企业。咱们公司外贸业务做不起来,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出口产品基地。 “广西铅锌矿项目要是建起来,咱们公司就有了出口产品基地,工贸一体化就实现了。” 张志强掸着他干净的裤子,说:“这都不是该咱们操心的事儿。” 贾勇说:“咱们跟公司里等着退休的老同事不一样。咱们在公司的路还长着呢,公司好,咱们就好。公司不好,咱们还得再找工作。我关系没有你硬,学历没有贸大的同事好,我可不想再找工作了。” 张志强说:“你这个想法太保守了。现在这个年代,谁还能在一个单位干一辈子啊。也许你离开华艺公司就会觉得,比华艺公司好的单位有的是。” 贾勇说:“那你爸爸为什么还把你放到华艺公司?他不就是不想让你去那些尔虞我诈的地方吗?我觉得在这点上,你爸爸看得比你准。” 张志强瞪了贾勇一眼说:“听你这么说,你像是比我都了解我爸爸。” 贾勇说:“你知道吗?为了给广西铅锌矿项目融资。我师父还找了另外一家银行。季总想跟银行搞好关系,亲自带着他们几个陪银行员工搞活动。季总都喝多了。多拼啊。” 张志强哼了一声说:“那天季总也叫我去作陪来着。我有朋友约我,我没去。我听说,王鹏也喝多了?还跟人家银行女员工动手动脚来着?我要是在场,上去就给王鹏一个耳光,扇也把他扇醒了。像什么话。在自己公司多功能厅里调戏外单位女员工。” 贾勇说:“这里面有误会。王鹏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外表高高大大的,骨子里老实的很。他还敢调戏人家女孩儿?他就是想表现得热情一点儿,把握不好分寸了。 “王鹏就是这么个人。他在打包站跟一个俄罗斯人开玩笑,没把握好尺度,还让人家给打了。王鹏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把我师父和季总好好布置的一个局给搅了。你说,还怎么跟那边银行往下接触?” 张志强来了兴趣,幸灾乐祸地说:“王鹏让人家打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贾勇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还给他在公司里宣扬啊?” 贾勇趁着张志强高兴,就势说:“你看看我师父喝得那个可怜相,你不觉得挺让人心疼的吗?你好好跟你爸爸说说,让你爸爸帮咱们公司想想办法。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张志强听着贾勇的话,虽然没有说话,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陆陆续续地有一些客人来到包间里。有的人,张志强很熟;有的人,张志强也不认识。见到熟人,张志强会热情地聊几句。和张志强聊天的人看看穿着正式的贾勇,问张志强:“你朋友啊?” 张志强有些扭捏地拖着长声说:“同事。” 听了张志强的介绍,有的人就跟贾勇点头致意,有的人会跟贾勇热情握手,然后继续跟张志强聊天。贾勇觉得他跟张志强坐得这么近,每来一个人张志强都要介绍自己,就站起身,站到了一边。 旁边就是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走开了。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托着一杯水,她来到贾勇跟前,示意贾勇端一杯水。然后,她握着托盘,站到了离贾勇稍远的地方。 贾勇问女服务员:“你干嘛站得离我那么远啊?” 女服务员朝四下看了看,避开领班的视线,悄悄地说:“您穿成这样,我站在您身边,人家会以为您是男服务生的。” 这时,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穿西服的官员模样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房间里的人都凑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人就是张志强的爸爸张雪松。张志强也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人群外安安静静地等着。 贾勇端着水杯,往张志强的身边走了两步。张雪松站在人群中间,望着张志强,皱着眉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人群把目光转向张志强,张志强叫了一声爸,然后说:“下班了,还不让人穿随便一点啊。” 张雪松看到贾勇问:“你同事?” 张志强笑着说:“领导怕我走丢了,给我派的跟班兼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