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行为研习社》 那年的圣诞 又是一个冬天,又将迎来一个圣诞节,异界来客阿尔格尔劳德悄悄长大了一岁。经过这一年来的“惊心动魄”,长大的不是只有阿尔的个头,金发蓝眼的小朋友待人处事也终于初具人形,简直可喜可贺。同样值得庆贺的还有上个月签订的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的休战书,刚好圣诞节就在这个周末,整个东京都借着庆祝节日的由头忽然热闹了起来,商店街从早到晚奏响圣诞歌,阿尔格尔与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亲朋好友买回好多装饰品,又专门腾出星期五合力打扮巢穴、啊不对,这里的说法是家,如此一来,后天就能一起在研习社吃大餐、度过一个难忘的圣诞节了。 这一天大伙嘻嘻哈哈从早上忙到黄昏,不知不觉间外面阴云密布,闷雷滚滚,空气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楼下租户成步堂父女晚上还有工作,担心下暴雨堵车,还没讨论清楚到底是在大门外挂驯鹿玩偶还是圣诞花环就匆匆离开了。他们不知道后来将发生那样的事,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会走得更加坚定,只可惜当晚始终无人意识到恶意的存在,各自在豪雨声中睡得香甜。 东京少有在冬季遭遇那样的雷雨,声势浩大,噼里啪啦硬是从黄昏下到第二日清晨。好不容易雷声渐远,天蒙蒙亮,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检察官牙琉响也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稍稍有点晕车,然而他刚把警车后排的车窗开条缝,阴冷咸湿的海风立马迫不及待灌了进来。牙琉打了个喷嚏,抹把脸苦中作乐地想不愧是南临东京湾的江东区,这水汽也过于充沛了点。 车载广播被检察官的老搭档眉月大庵刑警调到地方台,本地媒体关注的重点当然是今天的“公寓神隐案”,一名男性公寓住户正在分享自己对案件的看法,按照眉月刑警的说法,这货少说已经唾沫横飞侃了一个小时,眼下竟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怪记者们不挑,实在是一般人对发生在同一栋公寓的凶案都会避之不及,像这样迫不及待接受采访的家伙少之又少;再说对方好歹提出了诸多观点,要猎奇有猎奇,要伦理有伦理,左右警方给不出确切答案,听他吹牛总比空手回台里挨骂强? 这不完全是在给案件添乱吗! 青年检察官满脸厌烦地揉揉太阳穴,埋头继续研究手里的资料。照片上是一颗拥有红黑色斑点树叶的圣诞树,一对姐妹花在圣诞前夕为出租屋添置了它,就安放在鞋柜旁边,没成想这棵寄托了姐妹俩美好心愿的圣诞树在买回来的第二天深夜便溅上了妹妹的血。 根据报案人的说法,因为暴雨,地铁停运,她下班后被迫在朋友家借住一晚,第二天起床给妹妹打电话问早安,对面始终无人接听。这一年来多名政府高层离奇惨死,警力有限,朝上面倾斜得多了,留给普通人的自然就少了,治安急剧恶化。尽管姐妹俩特意选择了底楼出入口配备监控的新型公寓,理应不会出事,妹妹突然失去联系,做姐姐的依然难掩焦虑,当即冒雨赶回出租屋找人。 天色昏暗,茱蒂丝公寓号称“永不熄灭,等你回家”的走廊灯尽职尽责地工作,浑身湿透的姐姐喘着粗气爬上九楼,打开902室的门,借助走廊的灯光立马注意到妹妹昨天穿的鞋子、带的挎包全被丢在玄关。她慌慌张张打开灯,高声呼唤妹妹的名字进屋找了一圈,没人,返回玄关想翻翻妹妹的挎包,检查里面是否留有便签说明情况,竟意外在鞋柜旁边的圣诞树发现血迹,这才果断报警求助。 “……根据一楼监控以及电话公司的通话记录,失踪者昨晚于十点二十七分独自返回公寓大厅,最后一通电话在十点三十五分拨出,是到家了向报案人报平安。”眉月刑警一边开车,一边给搭档补充没来得及打印的新鲜线索,“结合血液鉴定的结果,案发时间锁定在昨晚十点三十五到今早三点半。” 这也太宽泛了,牙琉有些头疼:“没有其他办法离开公寓吗?” “没有。监控摄像头覆盖公寓所有的出入口,确定失踪者没有主动离开公寓,也没有拍到可以装人的行李箱这类物品离开公寓的镜头;公共区域兄弟们都排查过了,没有藏人。” “那犯人肯定是住在茱蒂丝公寓的家伙。” “啊,我也这么想,已经叫兄弟们围住公寓楼,挨家挨户盘问了。” 牙琉检事的手机突然响铃,眉月大庵自觉噤声,双手紧握方向盘,眉头紧锁,丝毫不见放松。 案件似乎很简单,犯人袭击独自在家的女孩,又出于某种目的,将其藏匿到自己家中,要是足够幸运,说不定失踪者还活着;然而案件根本不简单,案发公寓现有一百多户房客,总不可能一口气开出一百多份搜查令让警察冲进去找人?且不说人手不够的问题,没有指向明确的证据就没有搜查令,没有搜查令,警方最多停在人家门口,先客气地鞠躬说一声“打扰了”,问能不能进屋检查,即使被拒绝也只能用保持微笑的手段来避免投诉,然后轻声细语地关心对方昨晚有没有注意到可疑的动静——怎么可能听到奇怪动静嘛!昨晚可是雷雨天,大家要么早睡、要么戴着耳机玩手机电脑,哪里会有空关注屋外的异响? 情况过于险峻,从警察接到命令开始行动起,犯人的心理防线就随时存在崩塌的可能,哪怕失踪者还活着,一旦犯人冲动之下决定杀人灭口……总不能指望女孩自己发现有警察上门、挣脱束缚冲出来求助? “唔,情况说不定没那么糟。” “你有线索了?” 眉月刑警惊喜抬头,后视镜里的牙琉挂掉电话,与其带来希望的话语不同,遮挡黑眼圈用的墨镜遮不住检察官逐渐绷紧的嘴角。牙琉响也在犹豫,目击者跟“那个男人”扯上关系,这真的会是线索吗?要是误判,刺激到犯人的神经……不,总得先做点什么! 检察官深吸一口气,命令刑警即刻改道前往人情公园派出所。警车在大雨中疾驰,轮胎溅起片片水花,一道道命令通过手机传递出去,一条条线索通过邮件反馈回来。眼见遭到指证的嫌疑人嫌疑越来越大,监控与物业保安也说明对方大概率没有同伙,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跳动,牙琉检事猛地睁开眼,开出逮捕令,要求位于现场的警察立刻动手抓人。 五分钟后,与事发公寓隔河相望的人情公园派出所会议室内,警察欢天喜地跑进来告诉大家,失踪者果真被藏在嫌疑人房间,刚才已经顺利获救送去医院了。阿尔格尔立下大功,得到夸夸有点开心。他偷瞄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成步堂叔叔,学着他的模样浅浅露出一个微笑以示回应。等警察叔叔离开,小朋友把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回桌面,重新抱好足有半个他高的布偶“亚历山大先生”陷入沉思。 布偶是哥哥留给他的,金灿灿的头发,绿色的豆豆眼,微笑唇,阿尔格尔爱不释手,除了上学的时候老师明令禁止带玩具,他去哪里都把娃娃带在身边。当然这不是他现在思考的重点,在孤岛上生活了足足七年的九岁小孩正在努力消化“自己提供的线索好像带来了很棒的结果”这件事。 “阿尔。” 小孩扭头仰望坐在身边的成步堂叔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成步堂叔叔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耶。天气这么冷,男人脸上的汗怎么都止不住,头上心爱的针织帽被他拿了下来,抓在手里来回扇风。 阿尔格尔喜欢成步堂叔叔,不单是因为住在楼下的成步堂父女与他一样都把事务所当作家,更是因为这一年来对方一直很照顾自己跟中也。作为回报,小房东阿尔格尔大方减免了成步堂叔叔的房租,如今还伸手在“亚历山大先生”的嘴里找啊找,成功找到前天试做的姜饼人,递过去请叔叔吃。 “谢谢你,阿尔。”成步堂苦笑接过孩子的好意,他实在绷得太紧了,受害人获救的喜讯也不过是让他浅笑了一下,“待会儿来的那位检察官一定会问很多问题,不可以忘掉我们来警局前的约定哦?只说你昨晚看到的事,听到问题别急着说话,默默数到三,我没有阻止再开口回答。” “我没忘。” 小朋友眨眨眼睛,看起来分外乖巧。然而成步堂龙一没法跟小家伙一样放松,他至今都还记得一年前的那天晚上,这孩子是用何等诡异的姿势强势空降自己的人生的。 成步堂,好友御剑,还有前一天才办好证、新鲜出炉的八岁养女成步堂美贯,三人为庆祝圣诞节,买好做咖喱要用的食材刚走到楼下,就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男人下意识抬头,惊恐地发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金毛小孩正叼着钞票挂在四楼阳台上晃晃悠悠往下爬——别问,问就是现在想起来大脑都有点缺氧——他们仨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才把倒霉孩子从外墙上摘下来,成步堂认出这是新来的房东家的孩子,本想带娃上楼找家长好好理论一番,结果意外在阿尔家发现了一大摞异能人体实验手记。 啊?人体实验?还涉及都市传说异能力?! 手记书写潦草,掺杂着大量看不懂的外语、专业术语以及兴之所至写上去的吐槽。成步堂人都傻了,他是文科生,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只隐约从几个关键字感受到“敢外泄你就死定了哦”的危险气息,还有眼前这两个小男孩都是实验体的事实。 恶作剧? 成步堂使劲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这种自我欺骗式的猜想,因为同行的还有御剑怜侍。御剑跟他这个无业游民不同,是检察局前途无量的主任检察官。位置到那里了,御剑即便负责的主要是刑事案件,照样难免窥探到几分政府高层不可言说的秘辛。成步堂太了解御剑,对方逐渐凝固的表情预示着那唯一正确的答案。 荒霸吐计划。 御剑检事眉头紧锁,指节用力到发白,未被装订成书的纸张沙沙作响。他本不该听说这个词,偏偏最近接连惨死的几位大人物“正巧”都跟这项异能实验有关,主任检察官刚刚带队查到这里,案件就立刻被异能特务科强势劫走——尽管御剑完全不看好这群从来没办成事的傲慢蠢货——档案自此封锁,签订保密协议,可人的记忆无法通过这些手段抹除,御剑因为“荒霸吐计划”这个敏感词,顿时对手记上的内容信了大半。 然而,记载国家级肮脏秘密的手记就这样随随便便、松松散散丢在江东区闹市一栋人来人往的老式办公楼客厅沙发上,这合理吗?这可能吗?绝对是某种“恐吓”?!但为什么选上他们?会伤害美贯吗?眼前这两个孩子以后又会遭遇什么灭绝人性的实验? 成年人交换过眼神,控制情绪,冷静坐下准备和幕后黑手谈判。怎么想都不可能逃脱的?对手是整个国家,他们毫无防备地入局,没准设下陷阱的家伙正透过监控摄像头冲他们狞笑呢。 中原中也在笑,不过显而易见,现在身体八岁、智商目测顶多三岁的他并非“幕后黑手”。与站在一旁安静观摩的阿尔格尔不同,中原中也似乎天生擅长捧场,没听懂、肚子饿都不耽误小朋友热情鼓掌。小美贯家学渊博,才八岁就已经相当有职业魔术师的风范了,只见她冲观众露出神秘微笑,手臂一扬,帅气甩开粉色斗篷,翻身跳上窗台,准备用新朋友家完好的那扇窗户展示应该如何在不砸碎玻璃的前提下进进出出……咦?进进出出?! 老父亲发出尖锐爆鸣:“这是五楼啊啊啊啊啊!美贯你赶紧从上面下来!!!!!” 曾经随手一戳就往外爆猛料的好骗阿尔 美贯是好孩子,爸爸开口,她当然会乖乖下来站好。成步堂泪眼汪汪给女儿补家庭安全教育,御剑则一手抱住蠢蠢欲动想爬窗台的金发面瘫男孩,一手轻抚以为大家在玩游戏、咯咯笑着扑过来的赭发幼崽的脑袋,感觉莫名心累。 总之等这个小插曲过去,天色已经很晚了,小朋友们饿得东倒西歪,最后在咖喱饭的芬芳中,成步堂、御剑没有等来“幕后黑手”,而是从阿尔格尔那里得到了一个穿越故事。 怎么说呢,异能力的存在已经够不科学了,可是从剑与魔法的世界穿越什么的,着实过于魔幻。小孩子往往分不清现实与幻想,阿尔格尔的诞生又跟那种实验有关,他把异能力误认成魔法也不是不可能。 穿越的说法没有证据,存疑,不过阿尔格尔的一言一行确实像在无人孤岛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小孩。历史上曾有好几个大名鼎鼎的狼孩,他们的例子足以证明,一旦从有记忆起到上小学之前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长期缺失社会环境的干预,便几乎不会产生人类该有的脑功能,比如语言系统。在两个大人眼里,阿尔格尔现在能根据问话进行回答已经是奇迹了,所以其一成不变的表情还有毫无起伏的语调这种小问题,嘛,孩子还小呢。 “其他人,这里没有其他人,巢里只有我和中也。” “哥哥说他十四年后回来。” “我今天天亮才穿越过来的。” 面对陌生人的询问,阿尔格尔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完全没有戒心。阿尔格尔没有撒谎,这一点御剑、成步堂甚至美贯都能看出来,但这孩子认定的所谓事实,是否经过那位“哥哥”恶意扭曲?还有这些依靠技术创造的孩子,身体是否存在隐患?这些要紧事小不点不清楚,大人也不敢把他俩带去医院,唯恐打草惊蛇,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探究“哥哥”留下的实验手记,以及阿尔格尔口中的巢穴、这个名叫“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公司。 顺便一提,人类行为研习社居然是个正儿八经去相关部门注册过的音乐公司!他们煮咖喱前在锅里发现了公司的经营执照,任凭检察官先生如何挑剔,手续都是绝对的合规齐全。毕竟这是商业楼嘛,改建成私人住宅在法理上多少是存在风险的,挂牌搞个空壳公司就安全多了,那个“哥哥”真是一个谨慎的家伙……才怪啊!!! 散落在沙发上的手记没有按照顺序堆放,其中混杂着太多不认识的语言,生僻的专业词汇更是绕不过去的大问题。这种事知情者越少越好,他们没法找人帮忙,两个文科生只能绞尽脑汁,尽量不着痕迹地搜罗来浅显易入门的资料以及各色外语字典,努力挤出时间,夜以继日对照翻译手记内容。就这样过去近三个月,阿尔格尔都背上小书包,面无表情蹦跶着与美贯一起上学了,两个成年人不知道牺牲多少头发,才勉强连蒙带猜总结出三个要点: 首先,中原中也是军方荒霸吐计划唯一存活的实验体“试作品甲乙五八号”,也是大众口中引爆横滨租界的“荒神”。疑似拥有特殊异能的实验体兼研究员“哥哥”在爆炸后将孩子带回人类行为研习社(所以说这到底为什么是音乐公司啊?),删除军方在幼崽体内留下的所有操作后门,药物压制肉体生长,封锁异能力,等到灵魂慢慢成长至与身体同岁,药效褪去,中原中也便可按照自己的意志随时操控烧毁小半个横滨市的重力黑焰。 这不就是把核武器开关塞孩子手里吗?!!御剑检事愤怒锐评。 二是“哥哥”改进了军方技术——具体怎么改的、原理又是什么,两个理科苦手表示完全看不懂——“哥哥”为阿尔格尔这个“灵魂”创造了一具肉体,然后在实验成功当天丢下俩懵懂的孩子出了远门,告诉阿尔格尔他十四年后回来。 太不负责了!成步堂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最后,阿尔格尔拥有“哥哥”准备的完善户籍信息,中原中也没有。这种区别对待与阿尔格尔得到的“别让中也死掉”的叮嘱相比,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吐槽归吐槽,御剑怜侍太清楚军方、或者说整个上层,他们为了寻找可能在爆炸中存活的“荒神”有多疯狂,不过,笑话,你找荒神跟我们劳德家的中原中也有什么关系?任何一个拥有基本善恶观的人都不会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去,那群魔鬼根本不会满足于“研究”这两个有知觉、有感情的孩子,哼,他们那样的人,只会对力量感到恐惧,产生觊觎之心,不惜一切代价葬送更多孩子的性命,以求造出第二个可控的“荒神”。 阿尔格尔的身份信息天衣无缝,中原中也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也能正常地长大成人,难道要让这个生性活泼的孩子迫于身世在阴沟里躲一辈子吗?又不是他犯了错,凭什么?上学、工作都需要户籍,检察官先生准备借职务之便悄悄处理。 眼下阿尔格尔已经开始上学了,在中原中也能够照顾自己之前,御剑跟成步堂商量好,谁有空就给带在身边照看。阿尔格尔听话,跟他讲清利害关系,小孩保证会对外人保守秘密;而且该说是意外,还是住同一栋办公楼属于同一学区注定的呢?美贯与阿尔格尔两个转学生刚好被分在同一个班,上学的时候美贯可以帮忙照看,也不用小姑娘做什么,引着他多聊日常生活,少碰危险话题就成。 说回到一年后的现在,原则从未改变,秘密不可外泄,但阿尔昨晚的经历对于破案非常重要。成步堂与小房东相处整整一年,看着在孤岛长大、除了生存什么都不在乎的阿尔慢慢理解、学会接受大家对他的好,如今又因为那份“好”,笨拙地想要对外界回报一份“好”,这是多么令人会心一笑的成长!成步堂再怎么不安,也不肯轻易抹杀阿尔发自内心萌发的善意。 大不了我费神盯紧点,成步堂先生嚼着口感古怪的薄荷味姜饼人,攥紧手里的针织帽,总比这孩子受到打击要强……不行,我得再跟阿尔说一遍,绝对不可以说与案件无关的事! 派出所的房子已经很老了,连日的雨水害墙角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潮味。雨再一次变大,墙外不知谁种的芭蕉被雨点砸疼,佝偻着身子抱怨个没完。成步堂一边念叨一边在屋子里转圈,阿尔格尔金色的小脑袋一点一点,说不好小孩是在附和成步堂叔叔的话,还是单纯喝完热牛奶犯困。 突然,阿尔的耳朵轻轻抖动,一串急切的脚步声在外面门廊上响起,他抬头望去,会议室门被人一把推开,进来的是一名戴墨镜的紫衣青年。笑容和气的年轻人提着公文包,皮肤是那种很有光泽的深色,浅金短发湿漉漉的,大概是淋了雨。 哇哦,小朋友抱紧“亚历山大先生”完全看呆了。 “你好,小天使~我是负责这起案件的检察官牙琉响也,请多关照咯?” 阿尔格尔的眼睛亮到像是阴云散去的万里晴空,被夸小天使了耶,而且这个哥哥他见过的! 检察官故意无视成步堂,拉开椅子潇洒坐下。他从公文包取出文件夹与摄影机,笑眯眯地与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挺直腰杆、明显兴奋起来的小男孩打招呼。 “你好,请多关照!”在外人面前瞬间恢复镇定的成步堂重新戴好帽子无语侧目,至于这么兴奋吗,倒霉孩子刚才那句话绝对用了感叹号,“你是《死神小学生》里的卧底公安先生吗?你也穿越啦!” “什么啊?” 成步堂假装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很是满意。 这正是他们当初商量出来的策略,从来没人指望小孩子能时刻保持警惕严守秘密,不过把思维逆转过来,也从来没人会把小孩嘴里没根没据的“穿越”当成实话。 牙琉检事愣了一下,果然没当回事,爽朗打趣:“真抱歉呐,我不是那位可以上天入地的公安先生呢!” 他取下墨镜,低头凑近给小朋友看。 “喏,我的眼睛是棕色哦?” “真的诶,那位公安先生眼睛是紫色的。” 孩子抱着布偶坐了回去,重新恢复社交距离,语气稍显失落。 “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但都是正义的伙伴嘛!”牙琉检事笑容灿烂,还不错,这孩子的情绪比较稳定,确认证词应该不会太难,“能救出受害者多亏了小天使的线索!不过想给犯人定罪还需要我们的小天使继续帮忙呢,我们一起加油,把坏人关进监狱好不好?” “好,我也是正义的伙伴。” 小孩语气平平,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牙琉敏锐,能感受到对方其实相当配合。然而成步堂垂眸陷入沉思,他没有阿尔那么好忽悠。 照理说警方在犯人房间发现了被掳走的受害者,受害人也还活着,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只要那位小姐出庭作证,一个有罪判决是任谁辩护都逃不了的,这就显得牙琉检事把希望寄托在阿尔身上的态度很奇怪。小孩子的证词从来是律检双方的下下之选,因为他们往往搞不懂、说不清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可信度极低,除非…… 男人抬起眼皮。 所以我讨厌成步堂,牙琉检事眼神闪烁,就是那个该死的“除非”。 一百年前,日本引进了风靡全球的审判制度,“序审法庭”。从此,地方裁判所必须在立案三天内完成对刑事案件的审理工作,确认被告是否有罪;至于罪名的核定、量刑,需移交至高等司法机构即高级裁判所进行审理后确定。序审制度的确解决了法庭办事拖沓的毛病,警察彻底沦为检察官的附属,代价却是无数的冤假错案。雪上加霜,因为某两件性质极其恶劣的案子,如今正是“法律的黑暗时代”,想赢就必须提前假定对手绝对会使用阴谋诡计,以便做出相应的针对,长此以往,相关人员多以不择手段获胜为最高准绳,案件真相反而成为少有人关心的东西。 牙琉检事是难得的清流,可是连他也无法免俗,不得不预先假设被告律师是个会用下作手段帮人脱罪的家伙。受害者昨晚十点三十五还跟姐姐正常通话,疑犯十点五十被一个电话叫回公司仓库处理天花板漏水的问题,今天早上刚回公寓就接受了记者采访。或许是过于自信受害者不会挣脱绳索,又或者坚信犯罪痕迹自己已经全部清除干净,对方一直在镜头前喋喋不休,直到警察将其逮捕。 嫌犯没有时间对受害者进一步施害,这当然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福祸相依,嫌犯被捕后坚称自己不知道受害者为何在自己的房间,狡辩是真正的犯人见势不妙栽赃嫁祸自己。 这当然是借口,却让案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因为前天嫌犯真的去楼下保安室报备过房门钥匙的丢失,存在外人利用钥匙潜入嫌犯房间的可能性。至于最关键的人证,那位受害者小姐,她先是猝不及防在以为绝对安全的家中遭人偷袭毒打,后被捆绑塞进黑漆漆的狭小衣柜关了一夜,救出来时精神完全崩溃了,根本无法与人对话,亲姐姐靠近都会尖叫痛哭。医生给她开了精神类药物,可谁也无法保证三天内她一定能恢复正常,给出被法庭认可有效的证词。再说,不到万不得已,牙琉检事也不想逼受害人站上法庭,在罪犯与无数人的审视下公开回忆噩梦的每一个细节。 牙琉响也微微收敛笑意,开庭最多拖到大后天……根据一罪不二审的原则,要是这次让嫌犯跑了,之后就再也无法用这项罪名起诉他;这孩子的证词注定成为证据链中最重要的一环,证人身份特殊,按照规定不能出庭作证,今天,今天一定要得到没有破绽的证词! 牙琉检事:啊?这能有我的事啊? 小证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会议室的气氛逐渐微妙,他只是抱着布偶乖乖坐等大人问话。检察官也不纠结,取下墨镜,打开特制摄像机,郑重通知特殊未成年的临时监护人:“鉴于相关文件你已代表证人阿尔格尔劳德先生一一签署,长话短说,接下来的笔录我将开启摄影录音设备全程记录,最后确认一次,成步堂先生,你是否清楚劳德先生在此过程中应当拥有的所有权利?” “清楚明白。” 成步堂正色点头,他知道这是特殊情况、特殊安排,不过牙琉那个黑眼圈也太可怕了?怪不得下雨天都要戴墨镜,现在的检察官都那么拼吗?! 你的眼神太明显了!而且不都是你害的吗!!! 牙琉响也挑眉,想怼又看在孩子的份上生生憋了回去。他迅速收拾好不应该产生的情绪,垂眸望向蓝眼睛小朋友,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那么劳德先生,请问你在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呢?” 因为御剑叔叔是检察官,阿尔格尔对这个职业的基础好感度直接爆表,而且这位检察官先生的配色真心好像动画片里面的公安哥哥耶。他老老实实把告诉成步堂叔叔还有巡警叔叔的话重复了一遍,没有丝毫不耐烦:“昨天晚上十点半,我一个人去人情公园散步,看到河对岸茱蒂丝公寓的公共走廊上,一个脸上有红色斑块的大哥哥扶着黑发黑衣的姐姐从一个房间走到隔壁另一个房间,姐姐一直安安静静靠在哥哥身上,我以为他们是朋友,所以没在意。还是今天早上看电视,我看到红斑大哥哥说他昨天在公司加班,没见过失踪的大姐姐才知道他是骗子!我给成步堂叔叔说他在撒谎,叔叔就带我来派出所了。” 牙琉响也点头,嫌疑人与受害者确实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受害者在家经过一番搏斗,被转移的时候大概已经失去了意识;而且女孩留有一头黑色长发,当天回家没来得及换下工作要求的黑西装就遇袭了,隔着雨幕,隔了一条河,看不见脸,更看不清脑袋、身体上沾染的血,哪怕不是小孩也有可能误会他们单纯是关系好。 阿尔格尔偷偷瞄了一眼成步堂叔叔,看到叔叔点头才小小地松了口气。那个什么,阿尔很乖哦?他有把看到的事全部说出来,只不过在叔叔的要求下,稍稍省略了一点今天早上得知自己可能目击过一场恶性案件时的反应。阿尔格尔一开始并不相信成步堂叔叔的判断,对思维模式更偏向魔兽的野生幼崽来说,红斑大哥哥既不处于易燃易爆的繁殖期,又没有与姐姐互相咆哮撕打争夺地盘,看着也挺身强力壮,不存在再不进食就快活活饿死的情况,那在阿尔的眼里,他就是完全没有理由对同为人类的大姐姐动手啊?多吃力不讨好呀!哪怕偶尔会在电视或者御剑叔叔那里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案件,哪怕在现代都市生活了一年,阿尔格尔照样没有办法理解凶杀案,因为这在动物眼里,是真吃得太饱没事闲的。 阿尔:真是不懂你们人类在想什么(困惑)。 成步堂:咳咳!注意言辞。 阿尔:哦,我是说真是不懂我们人类在想什么呢(乖巧)。 牙琉将对面一大一小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发作。有秘密?没关系,天才检察官最不怕证人隐瞒秘密,只要那个“秘密”与案件相关,他就自信能够按照自己的步调把真相挖掘出来。牙琉检事带着这样的心情打开文件夹,里面的第一份文件便是异能特务科提供的协查资料。 “昨天晚上十点四十五到十一点半,异能特务科的定位装置确实曾在人情公园面朝河堤的位置发射信号,可是、劳德先生!” 检察官适时加重音量提醒孩子别发呆了,阿尔格尔果然回神,不再摸着左手腕上的手链神游天外。手链与“亚历山大先生”一样,是哥哥留给他的信物之一,上面挂有四片蓝色鱼鳞,还有一个小小的菱形金属,异能特务科可以通过这块金属实时监测并记录异能者的位置。 阿尔格尔不是傻瓜(大概),这一年下来,他能慢慢感受到两位很好的叔叔对很好很好的哥哥相当有意见,可是不管别人怎么想,阿尔都觉得哥哥超级棒!哥哥那么忙,还劳神费力把自己可能需要的所有手续办好了才走——当然要是不走就更好了——所谓“全部手续”,其中就包括去异能特务科登记阿尔格尔的异能。 “劳德先生。”光看牙琉检事现在的表情,常人完全发现不了他对异能特务科践踏法律的行为不满已久,“资料显示,你的异能‘编织’不具备攻击性,所以异能特务科只是发了一个跟踪器,要求你随身携带,对吗?” “对。” 成步堂微微皱起眉头,阿尔格尔,一如既往,没有听出检察官话语里暗藏的机锋。小朋友瘫着小脸抬起手腕,一边炫耀漂亮手链,一边分享在特务科的有趣经历:“我的编号是e2000,刚好是两千耶,是整数。” e级是异能特务科可以评定的、危险最低的一档,或许有些人会因此损伤可笑的自尊心而不高兴,但幼崽的心思就像海上的天气,突出一个捉摸不定。男孩晃起脚丫,看上去对自己的编号满意极了。尽管不理解这孩子具体在高兴什么,牙琉检事依然用歉疚的语气打断了阿尔格尔的自娱自乐:“很抱歉,劳德先生,这意味着除了你以外的人也可以带着定位装置,冒充你的身份前往人情公园。” “诶?”阿尔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略表迷茫,“好像是可以哦,但谁会这么无聊啊。” “异议!这种事情没有探究的必要,牙琉检事!” 成步堂条件反射拍桌反驳,那动静大的,把阿尔格尔吓了一跳,当场表演一个抱紧布偶瑟瑟发抖。 “当然有必要!” 牙琉响也舞动双手,在阿尔格尔敬畏的目光中酣畅淋漓弹了段空气吉他。一曲终了,检察官“唰”的一声指向、呃,小天使在给自己鼓掌捧场,那么他选择直指成步堂。 “嫌疑人五柳星贵昨晚真的有带受害者在走廊上移动吗?有的话,看到他可疑行为的又到底是谁!昨天晚上十点半电闪雷鸣,人情公园还发生了电路故障,路灯无法照明。在这种情况下大人都不敢出门去河边散步,证人才九岁,经异能特务科考核认证,体质与普通小孩差不多,他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独自出门!” 成步堂暗叹,不愧是牙琉,他果然会用这个角度回击。 虽说小吃一瘪,不过成步堂明白,说出这些话,牙琉检事并非是对阿尔抱有敌意。在下达判决几乎不需要真相的黑暗时代,想堂堂正正胜诉真的太难了,想做坚守底限的清流真的太难了。御剑在坚持,牙琉也在坚持,不合群的他们一言一行都被放在放大镜下反复审视,他们必须在开庭前尽可能挖出每一个疑点背后的隐情,将其变成无懈可击的证词。牙琉刚才那番质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合理的,“幼童暴雨外出散步”的说法放上法庭能糊弄住谁?检察官仅仅是希望证人不要撒谎,给出昨晚的真实情况,然而……阿尔从不说谎(点蜡)。 “说,阿尔。”窗外雨打芭蕉,会议室里的成步堂想打孩子,“告诉牙琉检事,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冒雨出门!!!” 哇哦,额头都爆出青筋了诶?牙琉响也在心里小小起了个哄,笑眯眯托腮看戏。 阿尔格尔得到许可,积极回答:“因为成步堂叔叔答应了,今天的晚饭是螃蟹。” “……哈?” 牙琉检事发誓听到自己发出了不体面的声音,成步堂痛苦捂脸,不行,再听一次还是好炸裂。 “劳德先生是、是想去河边捞螃蟹吗?”检察官试图理解小证人的迷之脑回路。 阿尔格尔歪着脑袋满眼莫名其妙,对不大聪明的牙琉检事语重心长道:“下暴雨不可以去河边玩的,会被水冲走。” 不,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唯独不想被你科普常识。 牙琉响也不愧是日本顶尖摇滚乐队“牙琉wave”的创作型主唱——等等!作为检察官,你的副业也太奇怪了——牙琉检事应对突发变故,反应堪称一绝。只见他轻咬舌尖,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感谢小朋友的好意提醒,再三言两语把这一茬糊弄过去,催他解释昨晚冒暴雨出门的真正原因。 “因为我在海岛长大啊,哥哥教我养螃蟹,每天晚上都要赶它们出去遛一遛。”阿尔格尔想起哥哥,想起那堆没来得及吃的肥美杀人蟹,眼泪都快从嘴角留下来了,他咽下口水,悄悄扭头紧盯成步堂叔叔,今天之内第二次努力用眼神说服对方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合理且必要,“螃蟹多多锻炼,对它的身体好,对我也很好、吸溜,我一直都这样养螃蟹的。昨天下午御剑叔叔给了成步堂叔叔一箱螃蟹,说他最近加班没空处理,让我们赶紧吃……说起来,那个箱子上面画的拉面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想到成步堂叔叔特别擅长的螃蟹料理,早餐吃饱饱的孩子硬是挤出饥饿的眼神,抱紧布偶虔诚憧憬。 牙琉响也瞳孔地震,手里的笔应声落地:御剑主任怎么、等等,说到螃蟹,还有拉面箱子,不会?圣诞节快到了,我确实提前给聊得来的前辈同僚每人送了一箱螃蟹,那是老家的特产来着……这里面居然还有我的事?!! 成步堂眼见阿尔这倒霉孩子已经在尽情畅想今天可以吃几只螃蟹了,沧桑,又特别习惯地拍拍他肩膀,提醒小孩回神,继续给证词。 检察官先生弯腰把笔捡起来的功夫,阿尔格尔擦擦口水,终于想起自己说到了哪里,小声哼哼:“所以我当天晚上就出门遛螃蟹去了。” “冒着狂风暴雨?”牙琉检事一言难尽。 “嗯。” “外面很黑哦?” “也没有很黑,天上有闪电。” 阿尔格尔的态度过于真诚,牙琉检事微微眯眼,小孩子有奇思妙想很正常,可若是大人知道却不阻止…… 成步堂后背一凉,求生欲爆棚,立马补充前情提要:“我担心放一晚上会死,这孩子自告奋勇说自己很擅长养螃蟹,我就把拉面箱子抱到楼上他们两兄弟的家里去了。后来雨下得太大,我和女儿工作完没有回家,直接在酒睡下,今天早上才一起去阿尔家吃了早饭。”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看到茱蒂丝公寓出事的新闻,以及犯人在镜头前的自爆。 行,我本来也只是想想而已,牙琉检事遗憾打消控告成步堂的打算。御剑主任偶尔会把那个叫中原中也的小孩带到检察局照顾,他知道小证人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可这不刚好“那个男人”是临时监护人,而且儿童保护法的条款订制得特别严格,让他有点蠢蠢欲动吗? “好,我承认,劳德先生有充分理由在案发时刻出现在人情公园,然而这还是不能证明证人可以目击到嫌疑人转移受害者的瞬间。”牙琉检事恢复自信,打了个响指,翻过异能特务科的资料,将一份简易地图推到孩子面前,方便他辨认,“劳德先生,请看这个。” 学校有教过辨认地图,阿尔格尔低头,布偶挡住视线也不肯将其挪开,下巴一抬搭在软绵绵的“亚历山大先生”脑袋上,努力将这些横平竖直的线条与熟悉的标志物对应起来。茱蒂丝公寓的大门与人情公园河堤走廊隔河相望,唔,好像也不是很难嘛。阿尔格尔晃起腿,蹭蹭布偶的头顶,骄傲,感觉自己非常值得一个夸夸。 很好,小朋友又一次走神了(大嘘)。 犯罪者痛恨圣诞节 疑点就在这里。 牙琉检事拿笔分别在人情公园与茱蒂丝公寓画了两个圆圈,为小朋友分析现在的矛盾:“人情公园的河堤步道沿河修建,理论上,行人确实可以越过大河看到案发地茱蒂丝公寓的九楼走廊。可是劳德先生,遛螃蟹的话……” 触及知识盲区,青年可疑地停顿几秒,阿尔格尔歪着脑袋耐心等待,成步堂则赶紧低头研究地图,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检察官先生开口了,淡然中带着几分麻木地说:“我猜,至少应该低头盯着脚边的螃蟹看,而不是抬头在路上横着走?” 出乎意料、不,牙琉其实本来也不指望自己可以一击击中小证人过于崎岖的脑回路——谁家检察官下班没事干回家遛螃蟹玩啊——所以在阿尔格尔出言否定这种猜测的时候,牙琉检事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惊讶,他露出礼貌清爽的微笑,示意劳德先生给出更加详细的解释。 “因为天太黑了,我看不见螃蟹嘛。”阿尔格尔蓝色的狗狗眼十分诚恳,答案也格外简单,“还有哦,御剑叔叔给的螃蟹和我以前养的不一样,明明外面下着雨,它们居然对散步这么有趣的事都提不起劲的,我就想……” 你以后还是不要想了,知道下文的成步堂不禁腹诽。 当时的阿尔格尔可管不了别人的看法,小孩自顾自犯起了嘀咕:“我就想螃蟹是不是不喜欢我给它们织的衣服呢。” 衣服?牙琉满脸麻木,哦,你的异能是“编织”来着,我大概猜得到那些螃蟹衣是怎么来的。 “但是它们不可能不喜欢我织的衣服!” 此事涉及五年编织老手的尊严,九岁小朋友都激动到把布偶吭哧吭哧举起来,在亚历山大先生腰上愤怒蹭蹭了,表情依旧没有多大变化。这也没办法啦,才过去一年,阿尔格尔还不太习惯跟大家一样用面部肌肉表达自己的情绪。 “哥哥超级喜欢我给他做的衣服!中也、美贯,还有叔叔们,大家都喜欢,所以错的一定不是我,是螃蟹!” 狂风怒号,暴雨倾盆,金蛇在层层叠叠的阴云间时隐时现,树木摇摇欲坠,发出垂死呻吟,鼻腔始终萦绕着一股湿哒哒的可疑气味,那是草木惨遭泵出汁液,被迫与水腥味同流合污的苦涩。正是在这样的天气,阿尔格尔等中原中也盖好被子一秒入睡,果断带明日的晚餐出门了。他背上绑着亚历山大先生,手里撑着小黄伞,全副武装艰难抵达人情公园,却只能低头怒瞪躲在脚边死活不肯动弹的螃蟹。 他模仿好朋友美贯的动作在暴雨中托腮沉思,怪哦,不应该呀,杀人蟹它们不是特别喜欢暴风雨吗。 阿尔格尔生活过的那个海岛常年无风无雨,哥哥为了不让杀人蟹抑郁掉秤,甚至还要偶尔呼唤来超小型雷雨哄螃蟹开心。小朋友对这些养殖技巧印象深刻,因为雷元素暴走往往会惹来噬魂海狮足足骂一晚上的街,略吵。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这些只是普通螃蟹,不是据说有两个你叠在一起那么高的杀人蟹。” 成步堂叔叔第二天早上是这样委婉点评的,阿尔格尔觉得也挺有道理,可惜那个时候的阿尔没有想到这点,他完全按照杀人蟹养殖手册的思路一去不复返了。 一只穿青色毛衣的螃蟹被风吹了个倒仰,咕噜噜无声尖叫着滚远。阿尔见状,赶紧扯动系在腰间的丝线把“猎物”重新扯回来摆正。风太大,阿尔格尔费劲撑着伞,心里还要担忧明天的晚餐质量,弯腰扯小黄鸭雨衣的下摆时,雨水毫不客气打在小朋友脸上,阿尔伸手抹了一把,突然有了灵感:会不会是因为螃蟹太久没泡水,不习惯呢?毕竟御剑叔叔说过,这箱螃蟹已经在他家放了好几天,还是他回去拿资料听到动静才想起来还有这码事的。 阿尔格尔,对螃蟹来说足够不幸的是,属于那种相当敢想敢做的崽;而更糟糕的是,当他兴致勃勃决定给螃蟹泡水玩(划掉)试试能不能恢复精力的时候,恰巧人情公园旁边就有一条宽广的大河,于是属于犯罪者五柳星贵的灾难降临了。 五柳星贵:?!! 小朋友右手打伞,左手指尖发出微弱红光,在空中按照奇异的节奏轻快舞动。枯枝断叶迅速消解,恨不得立马挖个洞藏起来的螃蟹们刚刚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变大,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呼啦啦”扯着丢进了嘶吼咆哮的大河。 “噗通。” 哇,它们掉进河里的声音还没有雨水打在伞上的大耶? 螃蟹泪奔:求你了,赶紧蒸了我呜呜呜呜…… 阿尔格尔不急着蒸螃蟹,他是好孩子,想跟大家分享美味,不肯吃独食;同时他也牢记老师的叮嘱,暴雨天不能接近河流。小朋友谨慎极了,加长绑螃蟹的绳子、人远远站在河堤上还尤嫌不够,又飞快编出一条绳子把自己与路边的电线杆牢牢绑定。 亚历山大先生抱着阿尔,阿尔抱着电线杆,这样就安全了,但是河水浑浊,公园的路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都没亮,阿尔格尔什么都看不见。穿越到东京后,螃蟹一般都是现买现吃,小孩太久没有出门遛螃蟹啦,心里满是对明日大餐的憧憬以及对往日海岛生活的追忆,还有哥哥,不知道哥哥去外面工作,能像从前那样随时随地吃上螃蟹吗? 天上的闪电实在刺眼,无法直视,可是此情此景,人总是想要看点什么,再说点什么来助助兴的;哪怕迟钝的孩子不明白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到一阵沉闷,他也是渴望把情感宣泄出来的。 他能看什么呢? 大雨倾盆,没有人在外面走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一片,实在寂寞,只有那个地方,那个号称“永不熄灭,等你回家”的茱蒂丝公寓。河对岸的新型公寓茱蒂丝与它旁边的那两栋老楼不同,它的走廊灯始终亮如白昼,这是公寓的卖点之一,吸引来的也多是在东京漂泊打工的年轻人。天空炸开一道惊雷,阿尔格尔揉揉眼睛,重新睁开拥抱世界时,他自然将目光停留在这栋明晃晃的建筑上。 圣诞将近,劳德家与成步堂家一共三个小朋友为了布置研习社,跑前跑后张罗了好久,可惜因为暴雨的突然袭击,他们还没商量好到底是在大门外挂驯鹿玩偶还是冬青花环。阿尔格尔在偏远的海岛待了七年,没见过树,除了胖到分不清头跟屁股的臭烘烘噬魂海狮幼崽,也没见过任何毛茸茸的小动物,所以他两个都想挂,偏偏哥哥做的《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公司铭牌阿尔说什么都舍不得遮挡,导致大门上能挂东西的地方就那么一点,根本没法全放上去。 男孩望着河对岸灯火辉煌的公寓,一边留意不让栓螃蟹的绳子打结,一边走神纠结,此时竟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他想知道,住在对岸的大哥哥大姐姐会怎么选呢?这个圣诞节那么热闹,那些漂亮讲究的大人一定也会好好装扮自己的家? 雨幕深厚,靠人眼的话,三米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但是这难不倒阿尔格尔,他耸肩用脖子夹住雨伞,右手别扭地从雨衣下面抽出手机。家里那栋五层大楼位置太好,战事结束后简直供不应求,每层少说十位租户,即便少了成步堂叔叔的那份,阿尔格尔依然能靠租金变成小富翁。因为工作需要,他的手机可是最新款啊,小朋友艰难找出摄像功能,放大,长按聚焦,嘿,清楚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伞抓紧时机好一阵剧烈晃动,阿尔格尔连忙鼓起腮帮子助力肩膀稳住小黄伞。过了不知多久,伞哼哼唧唧放弃挣扎,阿尔也放下心,从底楼开始一层一层地统计有多少人家喜欢红鼻子小鹿,又有多少人家偏爱松针松果编成的花环。 手腕上的鱼鳞和跟踪器随着他的动作清脆作响,金色的大铃铛也很好看呢,拍下来拍下来,那个圣诞老人的卡通布偶……啧,好丑,算了。男孩的视线划过一个靠在栏杆上抽烟的卷发大姐姐,小小惊呼了一声,简直对她身边的彩灯圣诞树挂画惊为天人,那树梢上的星星还会转圈圈诶!阿尔格尔咔嚓拍下照片,默默在购物清单上加了一笔,恋恋不舍、但更加期待地将镜头移向上面的楼层。 后天才是圣诞节,明天虽然有安排,不过姑且还有一点时间,阿尔决心一定要把喜欢的东西都买回巢穴囤起来。 毛茸茸的大袜子,超大号的姜饼人,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大哥哥扶着黑发姐姐进屋,抱着彩蛋的小兔子、咦,这不是复活节的东西吗?那家人记混了?哈哈,拍下来明天给中也和美贯看。 别的就算了,阿尔格尔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小兔子的事,因为复活节那天,成步堂叔叔的好朋友矢张叔叔提了一篮子彩蛋过来分给大家吃,还讲了一个兔兔下蛋的有趣故事。矢张叔叔是儿童绘本画家,复活节过去的第一个周末,阿尔格尔在书店买音乐书,意外瞅到矢张叔叔的新作,当即捧场买了一本回来看。绘本主角是一只红脸蛋的海蛞蝓,阿尔格尔在海边长大,瞧着小蛞蝓还挺亲切的,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可是家里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呢,各自买了一本意思意思就丢书柜吃灰去了。 “坏蛋哥哥很像主角,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阿尔格尔向检察官先生强调,“真没想到长相那么亲切的人会做坏事。” 成步堂表面高深莫测,实则默默吐槽:坏事的背后果然都有矢张,虽然这种可以指明犯人身份的“坏事”越多越好。 牙琉响也沉默片刻,在探讨“因为像海蛞蝓而让人感到亲切,这种话你真的有在夸人吗”与研究案情之间,他坚守职业道德,果断通知搭档眉月刑警,让他赶紧带队去人情公园用检测异能波动的仪器找异能发动留下的痕迹。 “快!要是异能波动散掉就麻烦了!”牙琉戴上手套借来小朋友的手机,起身出门找人确定昨晚那些照片拍摄的时间,“听我说,一切顺利的话,我们的决定性证据就都齐了!” “什么,怎么就齐了。” 检察官先生一阵风似的冲出会议室,阿尔格尔略懵懂,抱着亚历山大先生扭头求助成步堂叔叔。 “记得吗,你在异能特务科那边的样本库登记过哦?现在的警用设备可以根据每个人特有的异能波动确定是哪个异能者用过异能,等对比结果出来,加上你手机拍下的照片,就算没有直接拍到嫌疑人与受害者的身影,也可以证明你本人当时就在现场,提供的证词有可信度。”成步堂摸摸大功臣的脑袋,感叹良多,早上来得急,他只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刚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细节,“不过独自夜游、偷拍人家房门的坏习惯以后一定要改。” “哦……” 蓝色狗狗眼盯着叔叔可怜巴巴地眨呀眨,别的都没问题啦,但是以后阿尔真的不可以遛螃蟹了吗? 成步堂好笑地摸摸头:“没有说不可以,就是晚上出门一定要叫人一起哦?” “好耶、呀!” 阿尔格尔一个激动举起布偶欢呼,动作太大,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牛奶盒。牛奶从吸管洒出来几滴,他赶紧扶正,又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拿出抽纸擦桌子。小朋友卖力擦掉奶渍,感觉干净了,捏着纸巾心虚凑近,努力嗅了嗅,奶香奶香的派出所会议桌……有点可爱,成步堂乐呵呵催他去隔壁卫生间丢垃圾、洗洗手,他就留在这里,以防检察官办完事回来找不到人。 去水族馆吧! 警方的动作很快,第一时间将检测器收集的数据与异能特务科资料库进行对比,证明编号e2000的阿尔格尔劳德昨晚确实曾在人情公园河边用过异能,再加上那张兔子彩蛋照片拍到了嫌疑人扶受害者进屋的决定性瞬间,证据确凿,嫌犯的罪名已然无可辩驳。 看来明天的法庭不需要勉强受害者亲自出面作证了,牙琉响也浑身一松,回收完拷贝好数据的手机,哼着自己的出道曲《恋之禁锢刑13年》离开办公室准备回会议室找人。会议室的大门虚掩着,牙琉检事屈指意思意思敲完门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想要赶紧进去和小天使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等他看清这过于安静的会议室,脸上那标志性的友好笑容立即烟消云散。 “阿尔去卫生间了。”成步堂靠在椅背上淡淡解释。 “是吗,真可惜啊,我本来还想谢谢小天使呢,看来只能麻烦你把手机还给他咯?”牙琉隔着会议桌将手机递给成步堂,单手戴上墨镜阴阳怪气道,“很抱歉我还有事等不了他了,你应该知道,办理开庭手续该有多麻烦。” 男人微微前倾,伸手收下东西后扭头抿唇微笑,头上针织帽的阴影刚好挡住眼睛。他不愿与检察官对视,更不愿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表情。 “说笑了牙琉检事,我现在只是一个不会弹钢琴的钢琴师而已。” “钢琴师吗……” 检察官双手插兜,嗤笑一声转身快步离开,看得出来他确实挺忙,甚至没功夫打嘴仗。 疾风来了又去,会议室眨眼间又只剩下成步堂一人,他终于能放下伪装,放任自己低头苦笑。前律师先生曾是整个行业的标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当一年前那个案子以那种结局收尾,就注定他要背上无法洗刷的污名。 “成步堂叔叔。”门又一次被人推开,这回进来的是阿尔格尔,小朋友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眼里满是亮如星辰的惊喜,“我刚刚遇到检察官先生了,他说会给我寄感谢信诶!” 成步堂抬头,眉眼间满是欣慰:“那真是太好啦,阿尔!” “嗯嗯,啊,我的手机。” “检察官先生刚才还回来的,话说时间不早了呢,我们给外面的警察叔叔说一声就可以回家了哦?” “呀,中也和美贯还在家里等我们。” “哈哈,他们应该已经等急了?” 终于,一切重归日常,雨停了,碧空如洗,鸟雀纷纷钻出庇护所,三三两两聚在树梢草地互相嘀啾问好,成步堂坐在租来的轿车驾驶座上看地图,研究前往荒船水族馆的路线。战争后期,像是动物园、水族馆这类烧钱的娱乐设施相继倒闭,阿尔前天晚上在电视看到这个新开的水族馆广告瞬间心动,因为早就约好昨天布置房间,所以大家准备今天再一起去玩。虽然早上出了一点小意外,但不会影响孩子们期待的水族馆之旅。 “然后呢然后呢?”中原中也晃着脚脚好奇追问,“那位检察官先生真的是从动画片穿越来的吗?” “不是,他眼睛是棕色的。” 阿尔格尔把亚历山大先生搁在腿上,用力拧开小恐龙水壶的天灵盖。刚才中也手腕上的青蛙手表发出了“咕呱咕呱”的叫声,提醒大家该给中也投喂灵魂滋养液了。 其实那个液体到底有没有滋养灵魂的作用,目前没有人可以确定,阿尔只是寻思,水壶、手表都是哥哥给中也量身定做的魔法(划掉)异能装备,应该不会有错。小恐龙造型的水壶拿在手上很轻,其他人想喝也倒不出来,只有中也可以喝到里面的滋养液。关于这一点,电吹风说明书上的随笔是这样解释的,中也作为技术不成熟的产物,灵魂生长速度远远跟不上肉体的发育,长此以往,肉体为了维持生存必将强行催生灵魂,这会导致灵魂质量远低于正常水平;人类的肉体与灵魂相辅相成,以后长不高还是其次,关键在于若是有人强行打开军方设置的所有开关、也就是所谓的“门”,实验体便会不可挽回地失去理智,力量失控进入二阶段,不断破坏直到自身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要么就别搞这种时髦设定,要么好歹给门锁多加几重生物绑定程序啊,现在这样,不是随便谁破译了开门方式都能操控它吗ooo?”哥哥的笔迹潇洒帅气,阿尔格尔一直在努力模仿,“人类的奇思妙想真可爱~但是删了,因为我不喜欢在巢穴安装遥控炸弹呢。” 小恐龙水壶里的灵魂滋养液顾名思义,就是用温和的方式滋补灵魂。根据实验手记上灵魂依靠掌控身体来影响智力的理论,中原中也肉眼可见在短短一年内成长了很多,跟他被强行压制生长的八岁身体相比,可能还存在那么一点点距离;不过仅就结果而言已经相当喜人,顺利由三岁小智障变成了一个机智的小朋友。御剑怜侍半年前就准备好所有文件,只等中原中也哪天不需要喝灵魂滋养液,便可以随时送孩子上学,毕竟学校人多眼杂嘛,不能冒险让别人发现水壶还有手表的异样。 “但是你们有没有觉得,青蛙手表没电的速度好像变快了?”成步堂美贯坐在两个男孩中间,后排座椅被孩子们挤得满满当当,小魔术师艰难地抽出手比划,“以前差不多一个月才会亮红灯示意没电的,这回上上周才换过电池,爸爸和阿尔今天回家的时候手表又红透啦!” “电路老化了?不过没关系,按照这个成长速度,中也大概很快就不需要手表了。” 成步堂放下地图,发言十分乐观。他不得不乐观,那个手表功能特殊,还没有备用品,不敢拆卸,无法复刻,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阿尔“哥哥”的靠谱程度。想来那样一个不喜欢在家里安装“炸弹”的人,应该不会让安全装置因为电池老化这种理由失效……应该,不会?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成步堂有时候还是会跟御剑吐槽,像水壶那种不是电力驱动的异能物品就很实用啊,他一个异能抑制装置为什么非要搞成电池手表啊? 成步堂以前当律师的时候遇到过几起异能案件,异能特务科提供的异能抑制器是特别厚重的铁手铐,据说戴上会让异能者浑身难受——其实外人光是在一边瞧着也觉得压抑——现在到了中也的手上,好家伙,完全不会给身体带来不适感不说,外型还摇身一变,成了小青蛙儿童手表,能看时间,能打电话,能实时监控灵魂缺水程度,甚至还是夜光的耶(美贯惊喜脸)。在中也的灵魂追上身体成长度之前,压制异能力,防止烧毁小半个横滨租界的悲剧在东京重演当然重要,可真的有必要整这么童趣吗……算了,他是研究员,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再说孩子看起来还蛮喜欢那只q版小青蛙的。 成步堂放弃思考jpg 小恐龙检测到灵魂吸饱水就倒不出东西了,中原中也放下水壶,眯起眼睛对最后一口可乐味的滋养水意犹未尽。美贯习惯性接过水壶,拧紧递给阿尔,阿尔格尔则默默把小恐龙塞回亚历山大先生的嘴巴放好。车辆在租车行外面足足休整十分钟,终于可以开始朝水族馆进发了。 荒船水族馆口碑不错,今天又是周六,带孩子来玩的家长还有小情侣堪称人满为患。成步堂自从阿尔免去他的房租,经济一下松快很多——都说了阿尔家的楼位置很好,租金特别高——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孤岛长大的孩子难免紧张,阿尔格尔一手抱紧亚历山大先生,一手挽住中也胳膊瑟瑟发抖,靠谱的成年人叮嘱孩子们在售票广场的入口等他,自己进去排队买票。 那头爸爸在人群中厮杀挣扎,这头美贯也没闲着,她眼睛一亮,指着水族馆上的巨型海报惊呼:“快看!上面说里面有小企鹅背着包包到处发传单耶!叫、叫‘来复枪’?好好玩的名字!我们去找找看?” “企鹅?哇,它好可爱呀!” 中原中也之前只在儿童频道看过卡通企鹅,此时不禁期待值拉满。 “啊,哦,企鹅,那就去。”阿尔格尔把目光从人鱼的字样上拔出来,瞥了眼肉乎乎的企鹅,回答颇有一种魂不守舍的美,“不过来复枪是什么啊。” 中也扭头瞅瞅阿尔,三只小朋友里最博学的美贯托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也是一种魔术道具?我爸爸、哦,我是说我的亲生爸爸,就用特别漂亮的枪表演过魔术哦?那可是或真敷魔术团的招牌绝技之一呢!” “这样……” 阿尔格尔紧盯‘人鱼’二字继续走神。 中也与美贯对视一眼,男孩奶呼呼地问:“阿尔,我们明天一起去码头看巴朗叔叔的魔术好不好?” 或真敷魔术团红极一时,巴朗与美贯的亲生爸爸扎克都是魔术团的核心成员。目前扎克逃亡,巴朗偶尔会来探望美贯,但更多的时候他要忙着为生计四处奔波,如果恰巧在东京有活,还是美贯带着小伙伴们去给巴朗叔叔捧场比较多。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大家明明说好第二天圣诞是要留在家里庆祝的。 “好。” 阿尔格尔反手摸摸手链上的鱼鳞,完全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小朋友们倍感困惑,沿着阿尔的视线一路寻找,最终定格在半人半鱼的漂亮大姐姐身上。 “呀,好漂亮的人鱼姐姐!” “头发跟中也一样,是亮亮的呢!”美贯兴奋地踮踮脚,“决定啦!我们先去看人鱼表演?” “什么人鱼姐姐……” 阿尔格尔话都还没问完,成步堂叔叔就挥舞着票在入口招呼大家过去了。 “我们马上过来,爸爸!” “企鹅,人鱼,嘿嘿!” 在欢快的氛围中,阿尔格尔随手把那点不足挂心的疑问抛之脑后,他也不急着迈步,而是先扭头观察大家是怎么笑的。美贯、中也知道阿尔的习惯,扭头笑得更灿烂了,方便他模仿。阿尔格尔心里有了谱,低头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自我感觉良好地抬起脑袋给朋友们看。该怎么形容那个笑容呢,好像科普读物上的水滴鱼哦,美贯与中也高高兴兴上手帮小伙伴微调了一下。 “这下瞧着更像人啦!”美贯双手叉腰满意极了。 “阿尔有进步哦!”中也点点头满意极了。 “我这次笑的比上次好?”阿尔换了只胳膊抱亚历山大先生,他也满意极了。 小家伙们蹦跶着绕过广场中央的人山人海跑去找家长,家长早就知道他们有这固定节目,等待期间特意去买了特色小鱼可丽饼。等他们过来,成步堂笑眯眯地挨个摸摸头,一人发一个可丽饼当午餐前的小甜点。所谓小鱼可丽饼,当然不是把鱼干塞进可丽饼这么简单粗暴,只是把里面的馅料做成了小鱼的形状,看起来颇有一种英国传统料理“仰望星空”的美。小朋友们对礼物接受良好,叽叽喳喳围着成步堂说要去看人鱼表演。 “那个啊。”成步堂这一年下来带娃已经很有经验了,来之前做足了功课,他摸摸下巴,拿出天才律师的记忆回复道,“我记得是走这边,穿过海底隧道,去澳大利亚馆。” “海底隧道是什么呀?” 昨天从早忙到晚,半夜阿尔格尔还抓紧时间出去溜了螃蟹(螃蟹:大可不必),他一直没来得及研究可以在水族馆看什么。 “可以在那里看到海底哦?喏,就在前面,我们赶紧过去?” 海底耶!阿尔格尔呼吸一滞,下意识摸摸鱼鳞手链,抱紧布偶,跟在成步堂叔叔后面与小伙伴破开人群,直奔海底隧道。 人鱼:怎么,是我你不满意? 人工制造的海水清澈透亮,螃蟹横行霸道,海星慢吞吞蠕动,水草摇曳,珊瑚五彩斑斓,大小不一的鱼群来回穿梭。天哪,谁会讨厌海底隧道呢?或许只有在这种地方,人们才能暂时抛却俗世的烦恼,假装自己置身于真正的海底,自由畅快如那传说中无忧无虑的人鱼,毕竟连往日看厌了的阳光映照在水里,都天生带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潋滟风味。 成步堂插兜与悠闲的海龟对视,美贯趴在玻璃上学大鲨鱼咧嘴龇牙,中也被蝠鲼迷得神魂颠倒,三角形的大扁鱼拖着细长尾巴缓缓扇动双翅,动作是说不出的优雅烂漫,大鱼游到哪儿,中也就屁颠颠跟到哪儿。大家都在笑,毕竟谁会讨厌海底隧道呢?唯有阿尔格尔定定望着这片繁盛水域,唇齿间可丽饼残余的甜味也没能让小朋友感到开心。 还以为……居然完全不一样啊,不过真奇怪,这里的海底好看多了,为什么笑不出来呀,阿尔有些纳闷。 从前在海岛上的生活是多么枯燥呐,常年无风无雨,携带丰富营养的洋流都会因为嫌弃小岛的偏僻特意绕路,这样的海底自然是一片死寂,没有水草,没有珊瑚,连小鱼都没有一条,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漫漫白沙,圈养在暗礁上意图逃跑的杀人蟹,还有每天按时上岛过夜的凶巴巴噬魂海狮,多无趣的生活!但那时的阿尔格尔有哥哥在身边,哥哥每天都会把阿尔格尔装进一个大泡泡,推着他去海底遛杀人蟹,不管小家伙牵着螃蟹走多远,一回头,永远都能看到哥哥的身影。哥哥离开前告诉阿尔,他们会在十四年后再见,阿尔格尔曾经以为这只是又一次的外出捕猎,可是他等啊等,等了一年,最后在课堂上理解到这个数字的分量,阿尔从来没和哥哥分开那么久…… “呀!” 阿尔格尔没能伤神太久,他循着惊叫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中也摔倒了。在中原中也不远处,还有一个阿尔不认识的小孩坐在地上,大概小朋友们全忙着看鱼,没注意路,才会不小心撞到彼此。成步堂一行人先前不知不觉在海底隧道散开了,见状连忙不约而同地跑过去想先把自家崽扶起来。与此同时,一对年轻夫妇也在快步接近,只见那父亲先是草草道歉,再怒斥儿子不该在这里乱跑,又怪妻子没教好他;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就地一躺开始哭闹撒泼;母亲不敢反驳,胡乱跟着丈夫向中也道歉,却越想越气,愤愤将手里的黑色纱巾揉成团砸向隧道玻璃,责怪都是里面的破鱼勾得儿子走神犯了错。 鱼不会说话,鱼不懂那个两脚兽在做什么,它们甩甩尾巴,自顾自游走了。中原中也目瞪口呆,他近距离欣赏完这出大戏,倒也没有很生气他们毫无诚意的对不起。小朋友微妙地瘪瘪嘴,总觉得……无论是哪个方面都是中也赢了耶! 男孩略显诡异的好胜心暂且不提,成步堂半跪着伸手,急切询问小家伙有没有伤到哪里。可是就在他快要碰到中也的瞬间,无辜的纱巾终于晃晃悠悠顺应地心引力飘落下来,铺天盖地罩住了中原中也的头顶。中原中也的世界似乎蒙上一层青黑,他瞳孔骤缩,脑袋抽痛,某些模糊的回忆不断闪回。 青黑色的黑暗,液体翻涌,有一只大手想把自己拉出去…… “中也?” 黑暗消散,原来是成步堂叔叔抽走了纱巾。大人那纯黑的眼睛充满担忧,而那只大手,中也犹豫着牵住那只大手,是跟回忆不一样的温暖,是他真真切切拥有的现在。 “我没事。”小男孩突然踏实了很多,他吸吸鼻子借力爬了起来,笨拙地转移话题,“我们、我们去找人鱼好不好?” “好。” 阿尔格尔没心没肺惯了,专注于弯腰帮中也拍掉衣服沾上的灰。他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不开心,如今更是不可能察觉到中也的情感在短短几秒内有多么的百转千回。再说了,阿尔格尔之所以会对水族馆产生兴趣,就是因为广告上说这里有人鱼表演啊?他超想看人鱼的好吗! 成步堂父女一个是靠打扑克牌赚钱的钢琴师(?),一个是在酒表演魔术养家的小魔术师,都在察觉情绪方面比阿尔敏锐太多。然而父女俩只是对视一眼,便默契同意去找美人鱼。因为中也现在明显想要赶紧离开呀,不如顺了他的意,等回家再慢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顺利达成一致,匆匆与麻烦的三口之家道别。小孩的哭闹和父母愈发尖锐的指责声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们飞快离开海底隧道,来到有人鱼表演的澳大利亚馆。这里拥有更多更绚丽的珊瑚,热带鱼如彩蝶般翩翩飞舞,红发人鱼与绿发人鱼不断冲玻璃外的游客挥手致意,美人发丝飘逸,笑容灿烂,双眼顾盼生辉,体态婀娜多姿,鱼尾梦幻闪耀,引来人群阵阵惊呼。中原中也果然没再把刚才的记忆片段挂在心上,大不了就是横滨实验室里的那点事咯,小朋友想得很开,那种事可以回家慢慢琢磨嘛,第一次来水族馆,比起过去那些烂账,他更想留下和大家一起玩的美好回忆。这里的人太多了,中也、美贯两个小豆丁索性合力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以便近距离围观漂亮姐姐。 成步堂蹲下关心东张西望的幼崽:“怎么了,阿尔,你不一起去吗?” “我待会儿看大姐姐。”阿尔格尔礼貌回答的同时顺便换了只手抱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对九岁小孩来说着实有些分量,“成步堂叔叔,我怎么没找到人鱼啊?” 成步堂好笑地把孩子抱起,指着水中的美人说:“瞧,她们就在那里呀?” 绿发人鱼注意到这边的客人,热情抛来一个飞吻。在大家的好意起哄声中,阿尔格尔肉眼可见地懵了,呆呆地挥爪回应。这个“人鱼”跟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诶,鱼尾漂亮归漂亮,一看就是假的……不过也挺好看的啦! 就像他去年经常做的一样,阿尔格尔愉快地接受了两个世界的差异。小金毛催促叔叔把自己放下来,他抱着亚历山大先生钻到前面找中也、美贯一起拍照合影——这总不能算是偷拍了?!某个因为拍人家房门遭到好一顿教训的男孩警觉地钻回来提问。 那肯定不算啊,男人有些哭笑不得,于是谨慎的阿尔格尔满意离去。 据说这是荒船水族馆的开业节目,一周后,两位人鱼小姐就要回到她们位于大阪的水族馆了,所以今天堵在玻璃前拍照的人不少,还好小朋友们动作灵活,走位精妙,技高一筹,留下好多好照片。逛完澳大利亚馆,四处寻找美贯、中也心心念念的传单企鹅来复枪未果,孩子们拉上成步堂跑去南极馆狠狠过了把瘾。南极馆旁边就是北极馆,路过大门的时候,大人的狂笑与小孩的崩溃大哭交织在一起引起几人好奇,结果就是成步堂眼疾手快抓拍到三只小朋友被白鲸突然张嘴恐吓的精彩瞬间。小家伙抽抽搭搭走出北极馆,含泪买下好多白鲸纪念品,任凭成步堂带他们去海洋餐厅,享用迟到许久的午饭。 点好单,菜还没上,成步堂就离席去接电话了,小伙伴们挤在一块津津有味地回顾上午拍的照片。鱼好看,珊瑚好看,可是让小家伙们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的,果然只有传说中的美人鱼。不愧是号称拿过国际赛事大奖的人鱼小姐啊,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假的,那又如何?不妨碍她们用魔性的美统治整个澳大利亚馆。美贯意犹未尽,警惕地抬头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后兴奋地戳戳阿尔格尔,悄悄问他有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鱼。 “对哦!”中原中也捂嘴小声惊呼,与阿尔格尔同一个色号的蓝眼睛闪闪发亮,“阿尔来的那个地方不是有魔法吗?” “见过!” 哇,说到关键词,阿尔都用感叹号了耶?小男孩举起亚历山大先生,快乐蹭蹭布偶软绵绵的腰。 “人鱼超级漂亮!尾巴很像今天看到的那条大鲨鱼,特别长,有两个姐姐的尾巴加在一起那么长,不过上面全是鳞片呢,捕猎的时候会用魔法激活咒文让鳞片发出好看的光!还有还有,我们那边的人鱼脸是平的哦?” “诶——” 中原中也无法理解,要说平平的脸,他就想到刚才在海底隧道看到的蝠鲼。那条大怪鱼的脸特别平,那样的脸或许称得上可爱……,但绝对不可以被叫作“漂亮”啊? 阿尔格尔抱着布偶偏头琢磨了一下,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你们还记得上次去看巴朗叔叔表演魔术,美贯在后台发现的那幅画吗,就是那幅远看是真人,可是伸手摸摸就会发现它是假的画!嗯嗯,人鱼就是在身体上画画,假装自己有人类上半身的大鲨鱼!头发不是头发,眼睛不是眼睛,都是假的,是鳞片,吃饭用的真正的大嘴巴伪装成锁骨,藏在人脖子下面。啊,不过人手是真的哦?小拇指超级长的,上面薄薄的一层鳍一直连到腰部。” 手掌似乎回忆起那独特的触感,阿尔格尔兴奋极了,抱着布偶摇摇晃晃,鱼鳞手链随之发出清脆响声。 美贯脑筋转的很快:“我知道啦!这叫彩绘,对不对?” 是拟态? “彩绘……哦,美贯知道很厉害的词呢!” 都说了是拟态啦! “嘿嘿~” 那边在商业互夸,这边的中原中也保持沉默,因为他托腮浅浅想象一下阿尔眼中的人鱼就被恶心到打了个哆嗦。耿直男孩到底是憋不住话,弱弱吐槽道:“那样的鲨鱼绝对不能说是漂亮……” “人鱼当然是最漂亮的!和今天的大姐姐一样好看!”阿尔格尔斩钉截铁,“特别是在星星下面,只需要稍稍变一下动作,那张脸就会变成不一样的好看哦?” 不一样的好看……是利用光线吗? 天才魔术师美贯托腮若有所思,失学儿童中也满脸懵懂。人鱼狂热爱好者阿尔格尔担心自己没说清楚,他注意到桌面高度刚刚好,可以用来模仿海面,灯光也不错,干脆把亚历山大先生放在腿上,两根小拇指绑上撕开的卫生纸模仿所谓长长的鱼翅,双手以奇异的姿势轻轻搭在脖子前面。明明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娇弱可爱,身体再稍微调整一下角度,白炽灯的光还是太亮了一些,但依旧能变幻出一定程度的圣洁安宁,只要阿尔格尔保持安静。 阿尔格尔才不会安静,嘴巴一张,“圣女”开始叭叭地热情科普人鱼捕猎的小技巧:“这是人鱼处理强大猎物的绝招哦?提前布置降低猎物斗志的魔法,再这样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用人形彩绘自带的魅惑术偷袭,手再这样挡住真正的嘴巴,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盯着人脸看,不会注意到人鱼在吟唱咒语。等猎物的脑袋越来越迷糊,防御法抗越降越低,人鱼这边也差不多蓄好力了,‘嗖嗖’两声打碎脑袋放干净血,就可以把食物拖回巢穴啦!” “……” “……” 美贯战术后仰,目光呆滞不过片刻便果断摸出记录魔术灵感的小本本运笔如飞,虽然但是,这怎么不可以灵活运用到下一个新魔术当中呢?中原中也则抱头泪崩:阿尔讨厌!这不是再也没办法直视人鱼小姐的笑容了吗!本来还想把今天的合影放床头呢呜呜呜……要是半夜醒来看到照片,绝对会做噩梦?!还有美贯,你不要这么轻易地接受这个设定啊!!! 阿尔格尔无辜脸:这个设定怎么了吗。 杀人蟹养殖守则其三:先做做朋友,满足要求 把中原中也从崩溃中解救出来的,除了服务员送上的海鲜大餐,还有挂断电话回来的成步堂叔叔。成步堂面上不显,心里却记着事,他飞快解决掉自己那份午饭,放下刀叉,用手机查询某艘固定从福岛前往北海道的渡轮,默默算了算,距离船只驶离福岛码头还有时间,便耐心等待小朋友边吃边嘻嘻哈哈讨论随餐附赠的虎鲸表演预热传单。直到去前台付好账,男人才开口向孩子们道歉,说今天的水族馆之行恐怕要提前结束了,他有急事得赶去处理。 一个只上夜班的钢琴师在白天能有什么急事呢? 不管成步堂再怎样努力隐瞒,美贯也能明白爸爸是要去做什么,毕竟父女连心啊。女孩垂眸,随后在大家或明显或隐晦的目光中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率先跳下海豚椅,甚至还回头顺手扶了把阿尔,他因为要抱布偶亚历山大先生,所以动作不太灵活。 “我们以后再来玩?” 美贯背着手踮踮脚,急切,又有点隐隐期盼地提议。 阿尔格尔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随便谁想转移话题,不会看气氛的他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忙。哪怕他现在只是点点头呢,也大大冲淡了空气中的凝重。 中原中也偷偷瞥了眼成步堂叔叔的表情,非常懂地站出来热情捧场:“太好啦!虎鲸到时候会和漂亮姐姐一起表演海盗秀耶?一定很好玩,中也想看!” “……嗯,那就约好了哦?”成步堂勾起嘴角,希望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够到场。 一行人就这样表面期待虎鲸表演,实则各怀心思地离开了水族馆,哦,阿尔格尔除外,他是真想看海贼秀。小金毛钝感力十足,车辆路过商店街的时候他想起昨晚魂牵梦萦的那个彩灯圣诞树贴纸,刚好现在没有雨,成步堂就在路口把孩子们放下,他急着还车去福岛找人。 商店街人头攒动,适逢星期六,明天又是战后第一个圣诞节,大人们带着自家小孩出来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三个小朋友担心走丢,手拉手到处找头顶星星可以旋转的发光圣诞树。那种挂画似乎是战争爆发那年流行的款式,因为种种原因不受欢迎,小家伙们一路找找问问,最后还是在一家二手店才买到阿尔心心念念的宝贝。 阿尔格尔这下舒服了,把老板帮忙卷成卷轴的巨大贴纸塞进亚历山大先生的嘴,美贯则叫上望着街面一对母子走神的中也,准备抄近道横穿人情公园回家。他们还没商量好到底要在门上挂驯鹿玩偶还是圣诞花环呢,还有在水族馆买的纪念品,那些也需要找地方好好摆出来,这都需要时间呀。 “圣诞花环上面的红果果多好看呐!”美贯一蹦一跳地嘟囔。 雨后的公园微风清爽,几只小鸟扑腾着翅膀划过孩子们的头顶。 中原中也托腮陷入纠结:“可是我那天选的红鼻子小鹿也特别可爱啊?” 卡在花丛栏杆里的狗狗打了个喷嚏,淡定目送小朋友远去。 “要是可以都挂上去就好了……”阿尔格尔惆怅地用下巴蹭蹭亚历山大先生的发顶,“但是真的只能选一个放上去哦,公司铭牌是哥哥亲手写的,绝对不可以被挡住!” 树叶沙沙作响,蚯蚓奋力蛄蛹,试图从石子路逃回花坛。 “可惜挂在门里面就没有那种‘哇噻’的感觉了,实在不行我们猜拳决定、咦?” 三只小伙伴停下脚步,狐疑对视,刚才我们是不是路过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小狗!你怎么被卡住啦?” “它一直在抖诶?是不是冷了?”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尔格尔发出锐评,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大家呼啦啦围了上去。小狗湿透了,一缕缕脏兮兮的黑毛乱七八糟挂在身上,耳朵尖尖,尾巴短短,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粗看淡定,细品全是麻木,也不知道在这里卡了多久,自暴自弃了都。人类与狗狗的悲喜并不相通,等到幼犬在大家面前打了个剧烈的哆嗦,小豆丁们才终于想起必须赶紧把它救出来,可是该怎么救呢?中也、美贯两位理论战神手足无措,只说记得电影里救狗的人为了避免小狗受惊挣扎负伤,往往会就近找点趁手的工具,然而附近唯有一个被雨水泡软的纸箱,箱子上有模糊的字迹,三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努力辨认,原来这孩子是弃犬呀! 在此危急时刻,阿尔格尔站了出来!虽然他没有救过狗,但是!就跟养中也可以借助养杀人蟹的经验一样(中也:?),他救过把自己卡在暗礁里的呆瓜螃蟹呀——尽管那只螃蟹最后因为这段经历自闭不吃食不长肉被下锅了,不过你说救没救出来! 美贯自觉望风,防止外人看到,只见阿尔格尔把亚历山大先生往中也怀里一塞,指尖发红,施展异能“编织”虚空抽取小狗身边的枯枝败叶,熟练地把猎物、呸,是小狗的爪子还有嘴筒子绑好,弯腰提拉着后颈皮以及后腿轻轻松松把狗拔了起来。 呵,这就是养蟹专业户的实力,这就是异能力!骄傲! “好耶!” “狗狗得救啦!” 美贯与中也击掌庆祝,难得靠谱一回的阿尔格尔等气氛组欢呼完,才抱着格外老实的小狗平静提问:“我记得狗这种动物是有四条腿。” “嗯?对啊!” 阿尔格尔转身给同伴们展示小狗独一无二的后腿,真独一无二!这只小狗居然只长了三条腿!中原中也一直很喜欢狗,这下完全惊慌到褪色,美贯连忙带大家去距离最近的宠物诊所。宠物诊所的医生护士很是热心,做完检查又帮忙把小狗清洗干净,焕然一新的白蓬蓬棉花团精神了很多,它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吐着粉嫩的小舌头颤颤巍巍扒阿尔鞋子上卖力摇尾巴,别提多可爱了,然而…… 医生小姐合上报告轻叹:“好消息,这孩子不是因为受伤断的腿;坏消息是她天生残疾,又带点先天不足,血统混杂,现在还染上了轻度肺炎,光是治疗调养就要花一大笔钱,以后恐怕不好找主人。” 对,她,这只狗狗是个小姑娘。 美贯垂头丧气,她家明令禁止饲养宠物,没钱。中也蹲下摸摸狗头,得到热情贴贴一个,他又是喜欢又是失落:“怎么会没人要呢?明明很可爱啊……” 阿尔格尔洗干净手重新抱回亚历山大先生,注意力一直没在小狗身上,听到中也的话才开始低头观察小白狗。 这个世界有太多阿尔无法理解、也没来得及去理解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宠物”。孤岛资源贫瘠,阿尔格尔从小练习编织是为了保暖狩猎,饲养螃蟹是为了拥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在这样一个环境逼出来的生存主义者眼里,养殖动物不用来吃还能拿来做什么,“宠物”实属于奢侈行为。 阿尔嫌弃地想,养中也就算了(中也:!),这家伙都没多少肉,看着还傻乎乎的……对了,不知道成步堂叔叔今天能赶回来吃饭吗?不回来的话待会儿去买炸鸡汉堡好了,还有明天的早饭,去试试看能不能买到新鲜可颂,好久没吃了,那家店太受欢迎真让人苦恼。 阿尔格尔擦擦其实并没有流下来的口水,淡定询问中也是不是想养小狗。 “诶?”中原中也有点懵。 花臂护士大哥硬邦邦地提醒:“小鬼(医生狠狠踩了他一脚)、嘶,我是说,小朋友,这狗有肺炎,身体又虚,会花很多钱,你最好给我回家问问你爸妈的想法。” “哦,不用问的。”阿尔格尔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摸出一张黑卡,“我家的钱都是我在管。” 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把钱交给小孩管啊?!医生姐姐捂住胸口瞬间脑补出一万字苦情文,良心遭遇暴击,怒瞪自知说错话的护士大哥。两人道过歉,又是好一顿劝说让小朋友赶紧把卡收回去,别招来坏人注意。 阿尔困惑:你们为什么要道歉啊。 医生护士:为了不让我们自责居然强忍悲痛假装自己没事吗?真是好孩子啊!!呜呜呜对不起!!! 阿尔:? 中也、美贯倒是能看出来两个大人为什么道歉,但是……劳德家这情况也没法跟外人解释啊!他们选择在心底说声不好意思,然后闭麦专注撸狗。 “丑话说在前面,小家伙。”护士大哥粗声粗气的提醒中带着明显鼻音,“这孩子只有三条腿不方便活动,即使肺炎好了也可能因为体质太弱容易生病;还有,她的骨盆太小,不能生育,成年后要尽快带来做绝育手术,这些你确定都能接受吗?” 阿尔格尔作势要再次掏出黑卡。 医生小姐哭笑不得,赶紧制止:“需要的不止是钱哦?还要耐心,细心,以及陪伴。” 阿尔格尔这次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在中也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果断举起中也的爪爪。 “诶,我?”中原中也本来还有点懵,被小狗用软乎乎的鼻尖拱了拱,瞬间满脸坚定,“是的,我!我会特别特别用心的!” “我也会帮忙!”美贯激动握拳,那可是狗狗耶! 最后事情就这样看似草率地决定了,就像医生小姐刚才说的,养狗需要的从来不仅仅是经济实力,如果可以,他们当然希望小狗能被性格稳定、有钱有闲的成年人领走,但这孩子的情况实在不好遇到愿意收养的人。和平年代尚有人弃养宠物,遑论战争,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持续太久了,在人活着都难的年代,宠物永远是第一个被抛弃的家庭成员,毕竟,最后一口食物是留给骨肉至亲还是猫猫狗狗,正常人再舍不得也只能在众多残忍的选择中尽量找到可以让对方活下来的那个。 如今大家终于有一点闲钱可以养宠物,也不大会领养遭遇抛弃、性格多少会存在一些问题的狗狗,说到底,经过那场持续多年的战争,谁的性格没有问题?果然还是纯净的、天真的奶狗奶猫会更符合人们的心理需求?健康的纯血弃犬都很难成为第一选择,就别指望这只身娇体弱、血统不纯的小家伙能等来完美主人了。愿意把路边捡到的残疾小狗带来诊所,这样的孩子至少不会虐狗,难得他们愿意接手,宠物诊所会留下孩子们的联络方式和地址,还会定时带小礼品回访;哪怕最后小孩失去新鲜感不想要了,狗狗没准也能依靠这一点点好意得以痊愈,带回诊所也能多撑一阵子……唉,还是那句话,战争持续太久了,医生护士这对姐弟太清楚,包括自家小诊所在内,东京愿意收养流浪动物的机构全部爆满,实在没有余力精心照料患病的残疾幼犬。 不过是事急从权。 因为劳德家法理上的临时监护人基本不着家(护士大哥眼神复杂),事实上的那俩也忙(医生小姐表情凝重),再说经济大权在谁手里谁的腰杆才硬,腰杆贼硬的阿尔格尔劳德踮起脚脚填写资料签名,爽快认养了——等等你们取名也太快了,这就叫上“”了?! “那么就要在我们这里住几天院啦!辛苦你们每天抽空过来陪她咯?” 其实的肺炎没有严重到必须住院的程度,只是这样一来,如果中途孩子们发现养狗很麻烦,就可以随时取消领养。医生担心孩子们现在单纯是热血上头,牵回去又不耐烦不肯照料狗狗。 “哦。” “嗯嗯!” “我们一定会来哒!” 护士大哥抱上去输液了,小朋友们欢天喜地跟了过去。医生小姐独自留在诊室收纳档案,闲来不免感到纳闷:劳德家的家长到底怎么回事啊?要说不负责,给钱特别大方;要说负责,都有钱给孩子办黑卡了,为什么不干脆请一个保姆随时跟着呢? 杀人蟹养殖守则其三(后续):然后再杀掉,肉质会更好 遇到是个意外,孩子们的安排完全被打乱了。等小狗输完液,迷迷糊糊团成一团倒头就睡,美贯也必须立马动身,赶往哔哔鲁芭准备今晚的魔术表演。 哔哔鲁芭是酒,按照常理,一个九岁女孩其实并不适合在那种地方打工,哪怕这个酒的氛围不错。然而她的现任监护人成步堂龙一从前之所以声名显赫,就是因为他会挑案子;比起有钱有权不差律师的人,他是出了名的更愿意帮助那些无人辩护的无辜被告。当然,这也意味着他的积蓄相当有限。一年前的“伪证案”导致美贯的亲生父亲扎克不知所踪,还让成步堂失去了律师资格。成步堂背负骂名周转多日,最后只找到一份假弹琴真打牌的工作,优点是方便请假,随时可以外出寻找扎克,但缺点是基础工资过于微薄,根本养不起孩子。美贯在显赫一时的或真敷魔术团出生长大,完全不介意上台表演魔术养家糊口,不如说,这正是她在亲生爸爸身边的日常。哔哔鲁芭老板曾在成步堂的帮助下摆脱莫须有的罪名,坚信以律师先生的人品跟能力绝对不会作伪证;信任是相互的,因此成步堂也愿意把女儿托付给对方。老板确实对美贯特别照顾,看她年纪小,担心表演多了小朋友休息不好、压力过大,节目再受欢迎,放假小朋友再闲,每周也最多让她表演两次,而且每次不是自己就是伴侣亲自在一旁坐镇,以免醉鬼上台闹事。 美贯珍惜老板的好意,从来不肯轻易迟到请假。这样一来心心念念的螃蟹大餐自不必说,孩子们连家都来不及回,草草买来三明治解决掉晚餐就哒哒跑去了哔哔鲁芭。男孩们很是担心,因为成步堂叔叔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大家,今晚他能从外地赶回来接美贯下班吗?要不他俩留下来,陪美贯在酒休息间等到天亮再回去好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老板放下工作特意送他们回家…… “不用那么麻烦!”矢张政志刚好来酒看魔术表演,男人竖起大拇指笑容爽朗,“待会儿我送小美贯回去就好啦,反正也准备在酒消磨时间的嘛哈哈哈哈!” 劳德家的兄弟今天遇到太多事了,兴奋劲散去,现在真心有些疲惫。矢张叔叔拍着胸脯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男孩们没有推脱大人的好意,揉揉眼睛,趁着天还没黑,与熟人告别后径直步行回家。 打开光秃秃的家门,纪念品尚且可以在亚历山大先生肚子里先放放,随便用猜拳的方式决定让花环喜登大门,等这些事全部糊弄完,就该做每天必做的功课了。 在成步堂叔叔的劝说下,螃蟹今晚不用出门跑马拉松,在厨房的箱子里窸窸窣窣阴暗爬行。亚历山大先生静静躺在沙发上,阿尔格尔搬来小板凳,坐在茶几前抱着儿童识字书苦读《乐理基础》。昨晚刚发生过“遛螃蟹事件”,中原中也说什么也不肯独自上床睡觉,宁愿打着哈欠与阿尔排排坐、看电视。 “噔噔噔——” 儿童特摄片《大江户战士大将军》一经播出,多年来热度不减,主题曲激昂如旧,成功俘获不同年代的孩子的心。中原中也在御剑叔叔(咦)的安利下,在三个月前成功转化为大将军的死忠粉,每天晚上必会守着电视机瞻仰大将军的英姿。今天的故事比较特殊,与以往大将军孤身一人杀穿特摄片的设定不同,反派恶大官得到史诗级加强,大将军奋力抵抗,最终从地下水牢把孩子救出的,居然是孩子的母亲。 是母亲啊……果然就应该是母亲? 剧情还在继续,中也脑袋一歪,靠在阿尔的肩膀上慢慢出了神。 青黑浑浊的世界,那只把自己拉出来的大手会是妈妈的吗?中也被坏人关在横滨实验室的时候,是妈妈来救他了吗? “中也。”阿尔格尔说。 “啊、嗯?” 中原中也茫然扭头,常年表情缺失的金发男孩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正静静注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平静,赭发小孩隐隐躁动的心便逐渐安定。 他抿着唇笑,有些雀跃地问:“怎么啦,阿尔?” “你是在担心吗。” “是呀。” 本来应该到此为止的,不过那样迟钝的阿尔居然会发现自己不开心诶?对,就是这种安全感,从培养罐爬出来后就一直陪伴着中也的安全感又一次触动了他,小朋友决定与世界上最棒的家人分享心事。 “不完全是因为哦?其实、那个,阿尔,你觉得有爸爸妈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特别开心。”阿尔格尔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被自己的果决稍微吓了一跳,真奇怪,他明明从来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大概是把哥哥当成爸爸妈妈了,阿尔格尔日常思念了一下哥哥,后知后觉地问,“中也想要爸爸妈妈吗。” “啊!”中原中也“唰”地一下蹦了起来,在阿尔格尔迷茫的眼神中拼命摆手解释,“我我我不是说大家对我不好!阿尔、美贯、成步堂叔叔和御剑叔叔都特别好!跟大家过的每一天我都超级开心!” “我知道我们很好,还有,听起来你很想要爸爸妈妈。” 阿尔格尔抓住重点。 男孩的脸红到几乎滴血,他泄了气,背起手低头紧盯脚尖弱弱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大家这么好我还在想爸爸妈妈的事,真的太贪心了……” “这有什么关系,希望有更多人喜欢自己很正常。”阿尔格尔没懂中也在愧疚什么,他只是感觉中也好像很希望有爸爸妈妈,于是习惯性借鉴养殖经验(?),开始思考解决办法,“你想要,我们就去横滨实验室的废墟找找看,说不定那里会有你爸爸妈妈的消息。” “擂钵街吗?叔叔他们说过那里好危险的,不可以去……诶?你说我们去找什么?” 中也一个激灵,抬头呆呆地望着阿尔。 “你爸爸妈妈的消息。”阿尔格尔好脾气地重复。 “可可是!我们不是用机器做出来的孩子吗!” “没错啊,哦,我想起来了,成步堂叔叔他们翻译手记的时候,你的灵魂和身体不协调,应该没留下印象。” “嗯嗯!我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中原中也紧张到屏住呼吸,阿尔格尔托腮努力回忆当初叔叔们是怎么给自己解释的。那份手记,嗯,不愧是哥哥的作品,总之大家费劲研究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完全搞懂上面的内容。两个正儿八经有大学文凭的成年人都搞不定,阿尔格尔这个半文盲小学生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他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直接说结论。 “我们的身体不是被凭空变出来的,它需要借助真实存在的东西——感觉那种技术跟我的异能‘编织’很像诶,先在脑子里确定要做什么,然后找材料去做。” 阿尔格尔从亚历山大先生那里掏出一个毛线球,手指发出微弱红光,米黄色的羊毛线迅速织就一顶可爱的小帽子,目测非常适合。这是他多年来养杀人蟹的习惯,每只螃蟹都要有一件衣服,巢穴未来的储备粮小狗同样不能是例外。 瑟瑟发抖:汪? “哥哥笑话创造你的人是小傻瓜……不过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比如刚到东京的我,不知道帽子可以用来做什么,给我帽子也是可以照着那模样勉强做一顶出来的。” 中原中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打断阿尔的思路。 “我们的身体就是这样啦,先找一个现成的模版,再拿水还有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照着模版堆在一起就完事了。模版是人类,人类有爸妈,那中也当然也有爸爸妈妈。‘生物学意义的父母’,嗯嗯,我记得御剑叔叔是这么说的。虽然不知道那种父母跟其他小朋友说的爸爸妈妈有什么区别,不过怎么说也算是‘父母’。” “当然算!”中也心脏跳得飞快,忍不住握拳大喊。 过去的这一年里,大家都有尽量陪伴中原中也,可是对于生性认真的人来说,上学、工作从来不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事。他们太忙了,更多的时候,中也只能靠动画片或者儿童启蒙节目打发时间。 不是不寂寞的。 中原中也情况特殊,暂时没办法去学校,不过期待假期的心跟其他孩子别无二致。假期长的短的都好,只有学校放假,他才可以尽情黏在阿尔、美贯身边;只要和小伙伴们在一起,他做什么都开心。然而假期总有结束的那天,中也总要回归孤独的日常。 如果我有爸爸妈妈,他们会不会一直陪着我呢?主任检察官临时遇到案件匆匆离开,小朋友乖乖留在办公室时难免幻想。 如果我有爸爸妈妈,大家就不会这样辛苦了?夜班钢琴师支着耳朵打开卧室房门补觉,小朋友安静摆弄亚历山大先生时难免自责。 如果我有爸爸妈妈……两个学生挥挥手转身走进校门,小朋友站在马路对面目送时难免惆怅。 原来他竟然是有爸爸妈妈的吗?哪怕最后只是在远处悄悄看一眼、不,冷静下来! 中原中也使劲摇摇头,一把拉住说干就干、拿上亚历山大先生就要杀向横滨的阿尔:“横滨那边、擂钵街很危险!不可以去!” “你很想去。” 阿尔格尔感到困惑。 “我是想去……”中原中也不肯松手,他那蓝色的眼睛像是大海,湿润又坚定,“可是我的异能不能用,你的异能没办法自保,再、再等等!我很快就可以不戴手表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去。” 或许远在天边的爸爸妈妈固然重要,近在眼前的阿尔更加重要,中原中也绝对不会拿阿尔的安全冒险, “哦。” 阿尔格尔歪歪脑袋,重新坐回去跟音乐书死磕,没说自己有确保安全的备用方案——阿尔是个半吊子魔法师嘛——不过那种方式……唔,中也的爸爸妈妈,中也都不急,他想以后去就以后去,那种方法能不用就不用。 因为白天的劳累,人类行为研习社今晚熄灯很早。第二天就是圣诞节,阿尔格尔按时醒来,叼着牙刷冲镜子里迷瞪瞪的自己说:“呀,昨天陪输液,忘记买早饭了。” 问题不大。 他洗完脸摸出手机,给美贯发短信约她去外面吃。美贯秒回,女孩现在在矢张叔叔的出租屋,准备吃完午饭再和叔叔一起回来过节。阿尔他们最开始的担心是对的,昨晚直到表演结束,成步堂才腾出手打电话,说他当天赶不回东京了。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还有些时候单纯是成步堂晚上的工作太忙,第二天清晨才回得来,美贯这时就会上楼跟劳德兄弟一块住,小朋友们互相照应,成步堂的朋友谁有空就去看一眼,一次看三个娃,大家都很放心。但是昨晚矢张在酒就注意到男孩们很累,估摸着表演结束的这个点阿尔、中也兴许已经上床睡觉了,不好打扰,他又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住,干脆带她回自己家将就了一晚。 阿尔格尔收好手机,情绪稳定,毕竟这是常有的事。中也似乎睡过了头,还没有起床,阿尔格尔溜达去厨房瞅瞅螃蟹,确认它们活蹦乱跳鲜嫩肥美,又跑去门口的公司信箱找了找。昨天检察官先生说好的表扬信并没有到,阿尔有些失望,楼梯口的声控灯自动关闭,唯有男孩背后的玄关亮着灯。他垂眸,盯着寂静漆黑的楼梯想了想,到底没有独自出门买早饭。 中也确实睡过了头。 阿尔格尔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在家里一圈圈巡逻,实在无事可做了,他爬上椅子,打开电脑认真研究小狗毛衣的编织技巧。上午十点半,等到中原中也终于顶着黑眼圈慌慌张张推开卧室门出来,的换洗衣物已经在茶几上堆成了小山。 中也:ooo! 中也:阿尔最好啦!当然如果可以不把我当螃蟹养就更好了=-= “你醒啦。”阿尔格尔把没用完的毛线球塞回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嘴里,伸手按住随风乱舞的金发,慢吞吞冲中也打招呼。 江东区南临东京湾,全区夹在隅田川与荒川之间,由于区内运河、桥梁众多,亦被称作“水彩都市”。阿尔格尔喜欢这里充沛的水汽,他总觉得有种故乡海岛的感觉,然而如今肆虐良久的暴风雨终于珊珊离去,看腻了狂风暴雨,城市的气息尚未侵染天空,江东区难得迎回清透爽利的一片蓝天白云,阿尔也会感叹难得,一早就打开了客厅的窗户换气。中原中也起床开门,只觉得晨风湿润清爽,从楼下带来几缕人来车往的热闹。 等等,上午十点半还能算是早上吗? “哇……啊,我是说嗯!抱歉呀阿尔,今天醒得太晚了,嘿嘿。” 是昨天睡得太晚了,阿尔格尔抱起布偶,与亚历山大先生那双绿色的豆豆眼一起望向中也若有所思。 盯jpg 中原中也汗都要流下来了,他可不敢让阿尔继续“思”下去,尽管平时不太明显,但他知道阿尔其实很聪明的。赭发男孩连忙抱拳求饶打断:“那个,阿尔饿了吗?我们去找美贯?” “美贯中午和矢张叔叔一起回来,今天早上就我们俩。” 阿尔格尔果然放过了中也,他是真的饿了。小金毛刚要起身准备出门,想起护士大哥昨天的嘱咐,要拿些带有自己气味的东西给小狗熟悉,便伸手拿起衣服小山最上面的那套兔子毛衣,召唤中也过来糊他脸上好一顿猛搓。肚皮空空的阿尔并没有蓄意报复哦?毛线球本来就自带阿尔格尔的气味,中也的话,现在是冬天嘛,大家都捂得严严实实,总不能扒了中也衣服强行贴贴,杀人蟹(划掉)实验体幼崽要是冻感冒,处理起来可麻烦了,不敢随便吃给普通人发明的药,只能装回培养罐慢慢调养,但是那个罐子……嗯,总之就是非常麻烦,能别生病就别生病! “唔啊!阿尔轻点!我自己来!”中原中也发出悲鸣,混乱间啃了一嘴毛。 “哦。我早饭想吃可颂,你呢。” 中原中也老老实实接过毛衣,把脸埋进去瓮声瓮气地说:“现在已经好晚了,我们能抢到吗?” “试试好了,要是没有可颂,她们家的小蛋糕也很棒。” “也是……不过阿尔,你为什么要用毛衣洗我的脸啊?” “这是我给准备的衣服,一会儿要拿去诊所。” “对哦,我想起来啦!仔细看看这件毛衣好小呢,难道茶几上这些都是阿尔给准备的吗?好厉害呀!” 提到,中原中也瞬间亢奋,差点忘了,从昨天起他也是有狗狗的人啦啊哈哈哈!不过在去宠物诊所之前,他们还是要先跑一趟商店街买早饭。孩子们最喜欢的可颂特别受欢迎,面包店阿姨每天上午、下午各做一轮,却还是供不应求。今天他俩出发得晚了,照理说应该卖光了,好在是周末,很多人比起出门觅食,更愿意窝在床上补觉,小朋友们不仅意外买到好多新鲜出炉的可颂,还得到面包阿姨附赠的一袋小甜饼,阿尔格尔吭哧吭哧飞快填饱肚皮,一整个心满意足。 “可是你说成步堂叔叔今天能回来吗?御剑叔叔他们好忙的,上周就说来不了了……” 中原中也踮脚趴在宠物体检台上,着实为今晚的圣诞大餐忧心忡忡。 跟兔兔毛衣配套的还有兔耳朵帽,阿尔格尔把兔子帽递给护士大哥,面无表情托腮想了想,选择无情戳破中也的希望:“成步堂叔叔现在都还没回来,没有大厨,今晚的大餐肯定不用期待了。” “诶——” “至少矢张叔叔能来,他的新绘本据说又扑街了,最近闲在家天天没事干。”阿尔安慰道。 中也果然是非常好哄的小朋友,闻言立马笑眯了眼:“太好啦!矢张叔叔的烤红薯特别好吃!不过阿尔,扑街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知道诶,应该是好事。”可以天天在家玩,不是好事是什么,阿尔格尔认为自己的推理十分完美。 肯定不完美啊!护士大哥在一旁听得胃疼,麻利给狗崽换好一整套新衣服,气呼呼离开病房去拿今天的药。他前些日子拿出所有积蓄出了一套动物绘本,本想以此改善诊所处境,没想到直接扑得无声无息,这下可算是被戳到了痛处。 肺炎发现得早,输完液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今天便恢复了精神。小狗不习惯穿衣服,抬爪挠挠头顶的帽子,再扭头啃咬身上的毛衣,扑腾几下发现弄不下去就不管了,它能发现自己一下子暖和了很多,再说上面还有眼前人熟悉的气味,狗狗喜欢! ,真是非常擅长放弃的小狗呢。 中原中也捧脸傻笑,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眼看玩累了乖巧坐下等待输液,赭发男孩悍然发动偷袭,双臂一撑,跳起来猛吸一口兔兔小狗。狗狗竖起耳朵大为震惊,对突然袭击表示严厉谴责,立马弹射起步猛猛吸了回去。这俩看起来都不大聪明,却刚好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玩得贼开心,中也仅存的那点消沉也在“嘤嘤汪汪”声中彻底烟消云散。 中也变成笨蛋了呢。 阿尔格尔抱着布偶默默嫌弃,丢下一人一狗溜溜达达跑去前台考察诊所售卖的宠物衣服。编织异能拥有者当然不可能放下尊严购买这些结构过于简单的衣物——学校要求购买指定店铺的运动服对阿尔来说已经够侮辱人了——如今没有两位叔叔循循善诱,区区狗狗衣,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所谓“你的款式很有意思,以后就是我的了”,不外如是。 宠物诊所正发生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对面的理发店倒是岁月静好,播放起警队宣传曲(疑似)。可能因为有大街上那几首听腻了的圣诞歌衬托,也不排除单纯是这首歌曲调特别明快,医生小姐尽管忙着埋头噼里啪啦打字杀价,试图买到更便宜的好猫粮,听到这歌也难免舒展眉头,哼起走调的小曲。阿尔格尔光明正大在脑子里给心仪的小蜜蜂连体衣解构建模,完事还理直气壮扭头询问医生小姐歌手姓名。他总觉得那声音很像昨天的检察官先生呢,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牙琉响也。 大姐姐面露欣赏:“就是他哦?” “哇!”小朋友满眼尊敬。 阿尔跟其他检察官不熟,他只知道御剑叔叔特别忙,有的时候一个月都没办法回一次家;昨天牙琉先生的黑眼圈看着也特别可怕,练习音乐很辛苦的,他居然还有空发歌,好厉害哦。 “嗯嗯,牙琉先生超级厉害!他可是‘牙琉wave’乐队的主唱,还有编曲、写词、舞台策划也全都是他!”小姐姐热心安利自己喜欢的乐队,对面老板是乐队同好简直不要太棒,这样贫穷如她也能蹭蹭歌听,“那个乐队很有意思,成员不是警察就是检察官哦?歌呢大部分是摇滚,偶尔几首抒情的感觉同样很不错,就像这首《是逮捕君不是带不动》,听起来很有美国那边西部民谣的感觉?据说是牙琉先生某天在逮捕君主题公园灵感爆棚创作的呢!” 阿尔格尔知道逮捕君是警视厅的吉祥物,所以他刚刚才会通过关键词猜测这是警视厅的宣传歌曲,居然不是啊?小朋友大为震撼,托腮用自己浅薄的音乐知识思考片刻,谨慎地提出一个问题:“‘逮捕君发现的命案现场’‘爱的尸检报告’这些词,真的可以出现在一首民谣里吗。” 你应该先吐槽点别的?护士大哥端着药盘子愤怒路过,比如这群法律工作者到底为什么能让自己的业余爱好变成现象级乐队啊?简直邪门。 医生姐姐邪门的牙琉wave忠实粉丝结束战斗,她扛过好一番明枪暗箭才砍价成功,此刻长舒一口气,熟练忽视护士的抱怨,揉揉手腕,靠在椅背上乐呵呵地逗小孩:“因为乐器啦乐器!你听,这首歌有非常明显的吉他声?我一直觉得吉他是民谣的灵魂呢!” “灵魂……这样啊。”阿尔格尔沉稳地点点头,听起来很适合自己诶。 中原中也准备陪输液,阿尔格尔回到病房,告诉他自己想去不远处的佐藤乐器行买把吉他。 “吉他?好突然哦!” 中也有点小吃惊,不过阿尔对新乐器突然产生兴趣也不是一回两回啦,家里的钢琴、口琴、鼓都是这么来的,再说有人守着就行了,阿尔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呗。 于是阿尔格尔带着小伙伴的鼓励在常去的那家乐器行遇到了牙琉检事。哇,大姐姐,快来看你的偶像!是活的且不带黑眼圈的全新版本诶? “哎呀,中午好啊小天使~你是来学琴的吗?”活生生的青年热情挥手。 托小天使的福,昨天那起案子证据确凿,今天上午,被告的律师稍作挣扎便放弃了抵抗,审判长顺利下达有罪判决,这样牙琉才能忙里偷闲,来老朋友坂木的店取前些日子拜托对方修缮的吉他。这家店除了售卖、维修乐器,为了开源节流,还会教授基础的音乐课程,非常适合初学者启蒙。可阿尔格尔从来都是自学的,因为店长死活不同意他抱一条大鱼进来一起上课。 怎么可能允许嘛,那么大一股腥味!这不纯纯找事吗!!! 店长腹诽着露出挑不出错的客气笑容,冲店里的客户恭敬道:“劳德小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需要吗?” “吉他,我听了检察官先生的歌,想买吉他。” 阿尔格尔熟练掏卡,他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鱼是奏乐的必需品,他也没办法嘛。 牙琉响也笑得开怀:“哦?因为我喜欢上吉他吗?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啊!” 店长对工作尽职尽责,清楚大客户的喜好,问清没有特别要求便兀自离开,去仓库找适合对方的吉他。尽管和这个小朋友之间存在大大小小的矛盾,不过困难时节谁会跟钱过不去呢(磨牙)? 阿尔格尔目送老爷爷钻进库房,这才仰头认真回答检察官先生的问题:“不是喜欢,只是工作。” 小孩抱着布偶一本正经地说“学吉他是工作”,牙琉响也觉得有趣极了,双手插兜乐个不停。 阿尔格尔表示自己不懂大人在笑什么,歪着脑袋问:“检察官先生不表演变脸吗,我上次来买钢琴,老板问我为什么上个月才买了口琴这个月又要买钢琴,我这么回答他一下子脸脸都拧巴在一起了诶。”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嘛,小天使别放心上,他属于那种有洁癖的别扭音乐爱好者啦,但凡是跟音乐乐器有关的人和事他都特别较真。”牙琉响也在小朋友愈发困惑的目光中憋住笑,耸耸肩轻快地说,“我是觉得初学者不管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在双手碰到吉他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没有辜负自己、辜负当时想要接触的心情了哦?” 咦? 遇到生存主义者的知识盲区,阿尔格尔呼吸一滞,抱紧布偶靠近一步真诚求教:“‘当时的心情’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就像夏天想喝冰水,如果一直惦记到冬天才把冰水给你,哪怕最后拿到手也觉得没意思了?”牙琉检事望着陷入沉思的小豆丁顿了顿,后背一凉,本着职业素养谨慎打上补丁,“这也是分情况的,不好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做哦?” 去横滨帮中也找爸爸妈妈算不好的事吗,那肯定不算,阿尔是在做好事,所以、所以用上那种手段也是可以的。 阿尔格尔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忽闪着蓝色的狗狗眼乖巧回答:“我知道了,又是一个全新的小生活技巧呢,谢谢你,检察官先生。” 横滨人的求生欲 横滨,港口黑手党标志性的黑色大楼,午休时间到了,阿蒂尔兰波再次拒绝首领无理的加班要求,顶着老头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险恶目光,轻轻咳嗽两声,咽下喉管泛出的血腥味,裹紧大衣懒懒转身离去。 兰波认为自己的脾气够好了,明明前天说好他是来港黑养伤摸鱼的,短短三天,那老头不止一次提出合同外的要求,自己单纯口头拒绝,严守“心高气傲的稀有异能者”这一人设,而不是顺从本心当场剁掉他的头,首领先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如果几十年的黑手党生涯养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真敢表示不满,大可去瞧瞧其他外国人在横滨是怎么干的。诸多战胜国肆意趴在战败国的大动脉上划分租界,横滨是东京的咽喉,自然不会被轻轻放过,从此这个国家是死是活,全看大洋彼岸议员老爷们的心思。阿蒂尔兰波自认算不上“洋老爷”,他?他只是一个在横滨街头游荡、试图寻回记忆的普通人罢了。 当然,他或许也没有那么普通。 “在黑手党养伤摸鱼”,一个重伤未愈、毫无依靠的外地人敢提出这种要求,就是有倒逼黑手党高层捏着鼻子也必须同意的底气。那底气不是在首领面前展示的、可以利用空间异能悄悄转移物资的独特功能,毕竟这种能力港黑不是没有下位替代品,实在不行多花点心思走走灰色渠道,总有办法可以应对。兰波的傲慢并非来自如此鸡肋的工具性,逐渐被衰老逼疯的首领也不可能吃这套,那个傲慢的老头之所以宁愿避开众人独自在办公室跳脚也不敢倾泻被拒绝的怒火,不过是隐隐感觉这个由他亲自招揽的人才拥有即便与整个港口黑手党敌对,也能全身而退的武力值。比起首领用经验跟求生欲堆砌出来的直觉,异能者天然清楚自己异能的极限,兰波也不例外,他信任自己的异能“彩画集”,他清楚,横滨,不,或许是整个日本,没有人够格成为他的对手,这才是他跳脸拒绝首领的底气。 兰波紧了紧围巾,走出电梯,慢吞吞踩上底楼大厅铺设的地毯。看守鞠躬行礼,殷勤堆笑拉开大门,留有一头黑色长发的苍白青年双手插兜,离开黑与恶凝结的肿瘤,融入不远处欢笑热闹的日常。 他真的能融进去吗? 横滨作为租界有很多外国人,作为港口城市也与国外交流频繁,所以圣诞节的氛围格外浓厚。港黑大楼坐落于横滨最繁华的街区,走出普通人默契维持的那条看不见的里世界隔离带,圣诞歌响彻街头巷尾,小孩追逐打闹,年轻人喜笑颜开,中年人阖家团圆,老人舒展皱纹,似乎所有不开心的人都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消失了,只有兰波,兰波不在乎街上的热闹,天太冷了,他自顾自打了个哆嗦搓搓手,逆着人群朝可以通往擂钵街的大桥走去。 兰波是去年横滨大爆炸的受害者之一,纵使往日的记忆随着铺天盖地的黑焰悉数泯灭,他其实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从随身物品上认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蒂尔兰波”。日本人不认识法语,将那串优美的字母误读成“兰堂”,兰波便顺势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兰堂”的代号在横滨四处漂泊。经过一年的流浪休养,他发现自己身手矫健,精通多国语言,熟悉诸多间谍与反间谍技巧,加上刻入灵魂的对法兰西的自豪,过往身份似乎不难猜测。他一直没有打听到有什么法国人在日本失踪,不过如果猜想是真的,自己曾是间谍,那打听不到反而才是正常的? 横滨是美租界,没关系,兰波知道法租界在哪里,这是这个国家公之于众的信息,但是他,很奇怪,不想去。真奇怪啊,他坚信自己忠于祖国,然而那天看到那片因爆炸形成的擂钵街后,兰波就丢了魂,再也没想过跟祖国联络的事。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重伤未愈,自己为什么会遇袭失忆还不清楚,怎么能不明不白直愣愣跑去租界求助呢? 兰波知道,这是借口。 他想留在擂钵街找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一个绝对不可以向同胞询问对方近况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兰波知道,这才是自己不肯离开横滨的真正原因。 青年的伤没有好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不免有些疲惫。他停在桥头眺望对岸的擂钵街,圣诞暖风吹不到擂钵街,这片被所有政府要员刻意遗忘的废墟实际上并不冷清,生死之争从未停歇,那是无主之地拼死保留的最后一点灰暗余烬。无家可归的人收集垃圾,搭建起简陋的庇护所,为一点点果腹的食物搏命厮杀。真可笑,擂钵街与桥那边的国际化现代大都市共享同一个名字“横滨”,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个事实。大桥两岸的人仿佛生来就是是企鹅与北极熊,是沙漠和雨林,是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泥,各有各永不交汇的生存轨迹,喜怒哀乐全然不同,明明,他们只是隔了一座桥。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擂钵街就是横滨的一部分,兰波拖着病体也能每天在擂钵街与大都市走个来回。病弱苍白的黑发美人幽灵般日日在贫民窟徘徊,擂钵街的每一个角落兰波都了然于胸,却始终没有找到某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不过今天,与擂钵街相连的灰暗大桥竟然多了些亮丽活泼的色彩。 “好重啊……阿尔,我们该去哪里找呀?” 赭发男孩身穿恐龙雨衣背对兰波,间谍先生光是通过声音都能想象那孩子此刻的表情该有多么迷茫。兰波根据目标衣着作出判断,这是外地普通人家的孩子,估计是听到风言风语跑来探险的,因为当地居民绝对不会主动靠近擂钵街。 青年没有出声提醒,他讨厌在海边说话,冷风将顺着喉管一路侵蚀骨髓肌肉,一旦受到刺激开始咳嗽,身上那些始终没有完全愈合的伤便会隐隐作痛,所以他只是抱起双臂静静倚着栏杆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前面那俩孩子聊天。 对,有两个孩子。 恐龙雨衣身边还有一个小黄鸭雨衣,那个叫“阿尔”的孩子单手抱着做工精良的布娃娃,另一只手则放在前面似乎正搂着什么。小金毛仰头凝视擂钵街边上高耸入云的焦黑骸塞,没过几秒他便开口了,语调格外平静:“不知道诶,附近好像都炸光了,要不我们上那个高塔试试。” “好哦。” 眼看小朋友们说完话就迈开小短腿要去骸塞,兰波的目光在那头暖金色短发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开口了。 “不要靠近擂钵街。” “呀!有人!” 赭发小鬼机敏一些,被吓了一跳立马转身回望。兰波这才发现他怀里居然抱着一条大鱼,鱼还穿着一套合身的青黑毛衣,有气无力地扑腾着,嘴巴不断张合。 这鱼、啧,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眼睛,刚好是赭发蓝眼啊,兰波抬手用力揉揉额角,呼吸逐渐急促。 “请放心,我有备用方案,我们会很安全的。” 小金毛的反应要慢上半拍,甚至解释完了才想起要转过来瞅瞅是谁叫住的他们,兰波也因此看清了这个男孩的长相。幼崽的脸还有一点婴儿肥,除了发色,眉眼轮廓也是兰波熟悉的模样;尤其那双眼,孩子气的蓝色狗狗眼,多么温暖的眼型,居然因为主人骨子里挥之不去的清冷,平白透出几分非人的淡漠。 “保罗……”兰波呢喃。 赭发男孩注意到漂亮大哥哥脸色惨白,满脸担忧,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大鱼趁他分心奋力一跃,冷不丁滑脱了手。男孩短促惊叫一声,金发小孩的眼神瞬间犀利,指尖亮起红色的光。 “抱歉,兰波,但是我想拯救自己,拯救另一个自己。” 金光一闪,兰波施展异能打开泛着红光的重力子弹,保罗魏尔伦那双如天空透亮的蓝眼睛褪去往日的温情顺从,他举枪直指兰波,语气是兰波从未见过的坚定。 啊,兰波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深夜,就是在擂钵街,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赭发蓝眼的男孩,他们决裂,他没能挽回保罗,他……他杀了他。 “所以呢。”阿尔格尔重新绑好鱼,难得有些迷茫,“这个(他望着那头迷惑人的长发稍稍斟酌了一下),这个大哥哥怎么晕了啊。” “不知道诶……” 中原中也接过大鱼,他牢牢抱住阿尔的“备用方案”,神情恍惚。 昨天过得很精彩,可是让中也说,今天的精彩程度也不遑多让。中也原本乖乖坐在宠物诊所吸,先是被阿尔急火火冲进来拉上新干线,两人一路疾行到横滨,在车站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毛线球,又去市场买来大鱼,直到噔噔噔跑上桥阿尔才告诉他要去擂钵街找实验室。中原中也从有记忆起就被大家保护得很好,他还是第一次来到爆炸现场,脚下是隔绝蛮荒与都市的大桥,鼻尖萦绕气味古怪的风,眼前是满目破败疮痍,小朋友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叔叔们口中含糊带过的大爆炸是何等绝望的灾难,而这些都是他引起的…… 中也抱着大鱼默默蹲下自闭,呜,鱼头好腥,更自闭了。阿尔格尔来之前可没想过还会出现这种问题,赶紧蹲下面无表情地安慰小伙伴,说错的不是他,是那些坏人。就这样慢慢洗脑、呸,是顺好毛,中也好不容易重新振作,他俩正要向黑塔进发,一个漂亮哥哥突然冒出来叫住他们,然后没说上几句又两眼一闭晕倒没反应了。 “大哥哥是生病了吗?”中原中也围着青年急得直打转,“还是说受伤了呢?” “管他呢,总之,我们先叫救护车!” 阿尔格尔兴奋极了、等等,你在兴奋什么啊?阿尔当然兴奋啦,他昨天才做了好事被大家夸夸耶?小朋友正在兴头上,想来今天做完好事一定也会被夸夸?阿尔喜欢夸夸!小魔法师沾沾自喜,他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去年的学费没白交,瞧瞧看见病人都知道叫救护车了!比起去年成步堂叔叔突发高烧,阿尔格尔直接快进到含泪烧水准备物尽其用下锅开饭的操作,这进步简直叫人喜极而泣。 只见阿尔格尔反手用异能抽取毛线把亚历山大先生绑在背上,游刃有余地捏住羊毛球摸出手机拨打急救号码。电话是通了,可对面一听病人在前往擂钵街的大桥上就直接假装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横滨人的求生欲把俩东京小孩整懵了,没人教过他们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啊?阿尔格尔不死心多试了几次,依旧一辆救护车都叫不来。 中原中也化身小青蛙气圆了脸:“我们把大哥哥挪到桥那边去!市区他们总能来了?!” 大哥哥晕倒前是有挣扎的,挣扎的结果就是他没有一头栽倒毁容,而是优雅地靠在大桥栏杆上慢慢滑下去仰躺,突出一个面无血色,冷汗连连。看着病人虚弱的模样,想到急救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中也如何能不急?阿尔格尔也清楚,把人带下桥好像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但他们该怎么带过去呢? 大哥哥高高瘦瘦,穿得又很厚,阿尔要拿毛线球,一个人单手指定拖不动,更别提双手抱鱼的中也,估计只能喊个“加油”;把东西放下来,御剑叔叔千叮咛万嘱咐说擂钵街非常危险,这些东西阿尔格尔不敢放太远,担心遇到意外来不及拿,唉,要是能多长一双手就好了……咦?手的话暂且不提,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人什么东西都没拿吗? “中也。” “嗯?” “我可真是个小天才啊。” “哈?” 小鬣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在阿尔格尔的指挥下,中原中也将信将疑放下大鱼。河鱼喘着粗气,还没从上次越狱失败的悲痛中缓过劲,新的机会就突然出现了,鱼不会嫌弃,鱼眼反射出诡异的光,它刚要甩动尾巴蛄蛹向自由的大海,小恐龙雨衣张牙舞爪从天而降,大鱼奋力挣扎未果惨遭镇压,翻来覆去被雨衣裹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口吐白沫,五花大绑牢牢固定在全场唯一成年人类的胸口(兰波:?!!)。鱼身上的毛衣打完辅助功成身退,谦逊地收回线头,异能“编织”再次立下大功,阿尔格尔叉腰为自己点赞,这下他跟中也就能腾出手来拖人啦——再说你一个淡水鱼蹦进大海才是在找死好,好耶,好事+1,非常值得中也夸夸阿尔。 夸!都给我夸! 中原中也叹为观止,热情鼓掌捧场。小豆丁对指挥官的才能更加信服,按照他的命令努力抬起大哥哥一只胳膊,随后发现了新的问题。 “不行呀,阿尔。”中也小心翼翼把手臂放回地面,苦恼道,“大哥哥的姿势不对诶?” 阿尔格尔被夸得都快飘起来了,脑子不太清醒,他实在想不明白中也的意思就自己蹲下上手试试,随即恍然:“好像是不对哦。” 阿尔偶尔会带中也去美贯打工的哔哔鲁芭售卖自己编织的魔术手办,利润跟美贯、老板平分,薄利多销嘛,况且小家伙们也觉得卖手办很好玩。但无论家长有多放心,哔哔鲁芭怎么说都是酒,是供人喝酒的地方,大环境再清净优雅,也没办法完全避免出现客人酒醉的意外。阿尔格尔观摩过酒保是如何把醉汉扶出去的,一般来说,酒保大哥和被扶的客人会面朝同一个方向,这样才能确保酒保可以双手用力,把人稳稳地撑起来往前带。 目前昏迷的大哥哥仰躺大桥,头朝市区,小朋友们想过去叫救护车,要是把病人的手扛在肩上直接走,就会跟大哥哥呈现出背对背的别扭姿态。他们个子矮,始终有一只手卡在大哥哥胸前抓不到东西、使不上劲——总不能扯大哥哥脖子上的围巾?这不直接勒死了吗——与此同时,唯一能用上力的手会把大哥哥的胳膊使劲往后扭,嘶,想想都疼,那换个方向扶?阿尔托腮沉思,他和中也叠在一起也没有大哥哥高,没办法扶着大人带他转一圈对准市区的方向再往前走,因为那双大长腿会始终横在地上不动如山,别到时候救护车还没到呢,再给扭伤了腰,总之就是怎么做好像都很别扭。 “给他翻个身怎么样?”中原中也眼睛一亮,比划起来,“仰躺很麻烦的话,让大哥哥趴在地上,我们就可以架住他往前拖啦!” “咦,好像可以诶,中也好棒。” 说是这么说,阿尔格尔的生活经验到底是要丰富一些,以防万一,他瞄了一眼大哥哥的裤子。咳,那个什么,都说了他俩个子矮嘛,不管如何调整,病人的双腿和屁股绝对会挨着地,考虑到大哥哥一会儿是趴在地上,那姿势……嗯,以编织老手的眼光评估,大哥哥的裤子质量还不错耶,阿尔又伸手摸摸那件及膝的长风衣,感觉也挺结实的,应该不至于走几步就磨破伤到里面的皮肉……应该不至于?揣起手手略感迟疑。 胸口绑鱼的兰波痛苦面具:我求你们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中原中也小朋友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不能更棒!阿尔格尔又是一贯乐于满足中也愿望的养殖大户(划掉),孩子们当即撩起袖子准备开干——都说了阿尔真的是那种行动力超强的崽啊啊啊啊——海风阵阵,中也因为身体发育受制的关系少长了一年,比阿尔力气小,他主动请缨负责蹲下按住大哥哥左侧的身体,阿尔则放下毛线球,背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哒哒跑到右边,先把右手丢过去,再用力把人往中也那边抬。 劳德家的幼崽吭哧吭哧忙活开了,幸好大哥哥不重,没有想象中那么累。中原中也是好孩子,他眼睁睁看着大人带上大鱼翻过来,不敢躲开,生怕大哥哥摔疼,只能闭上眼睛努力想象自己是朵不会动、不会疼的小蘑菇,牢牢撑住病人的身体,乖巧等待阿尔忙完过来救自己。 阿尔格尔在海边经常给哥哥打下手处理猎物,他本来应该很麻利的,但是谁让这次处理、不是,救治的是个大活人呢?心里有所顾忌,手上的动作就会迟缓许多,可是中也不嫌弃呀?他只知道自从阿尔小跑回来,身上的压力明显轻了好多,果然阿尔最棒啦!小男孩配合同伴,脚丫子一点一点往外挪,眼瞧大哥哥的脸终于平安落地,孩子们欢呼起来击掌相庆,至于那条被压在成年人身下的鱼,没听它说有意见啊。在如此欢快的气氛中,阿尔格尔想想那封还没到手的表扬信,纠结片刻到底是良心不安,一屁股坐地上宣布自己要给病人织条毯子,以免拖尸的时候大哥哥不争气坏掉,他是说裤子会不争气坏掉。 “诶?那我们待会儿不是要再翻一遍?”中原中也大惊失色。 阿尔格尔挠挠脸蛋:“对哦,毕竟毛毯垫在下面才有用嘛。” “唔,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不过阿尔说的也很有道理啦!本来晕倒就已经够可怜了,要是受伤流血不是更可怜了吗?” 说干就干,阿尔扒拉来毛线球开始忙活,中原中也同样没闲着,嘿咻嘿咻卖力把大哥哥压在身下、跟胸前大鱼贴贴的右胳膊拔了出来,抽出来后发现人家右手手套松了,还相当热心地凑上前去帮他整理。 咦,男孩全身僵硬,这手套摸上去怎么…… 阿尔格尔完全没有发现中也的异常,他低着脑袋,全心全意投入到抽取大桥行道线给毛毯缝小白花的工作当中——反正不会有救护车开过来,这线也没用,小孩气鼓鼓地想——小白花这种奢侈的装饰品属于阿尔穿越后才养成的习惯性收尾动作,几秒后阿尔格尔便大功告成了,他放下小毛毯,鱼鳞手链随着男孩伸懒腰的动作叮咚作响,呼,身心舒畅!阿尔格尔抬头,刚要招呼中也动手翻身,就见他捧着大哥哥的手,脸蛋一个劲在人家手套上蹭。 咦惹,阿尔默默抱紧怀里的小毯子:“中也是被传染笨蛋小狗病毒了吗。” “没有那种病毒啦!还有不笨,我也不是小狗!” “哦,我说出来了啊。” “阿尔!” 恼羞成怒了耶?阿尔格尔举手立答:“我在。” 中原中也一哽,熟练忽视阿尔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怪话,蹭蹭那只大手,满脸幸福:“我这样是因为这个大哥哥是我妈妈呀!” “……啊?” 阿尔格尔瞳孔地震,中原中也则肯定地冲他点点头,就是这只手,不会错!他全部想起来了! 那是中也还叫“试作品甲乙五八号”时最初的记忆,液体翻涌,一只大手划破眼前无尽的青黑,用力把自己拉了出去,带到这个世界和阿尔还有大家相遇……这不是妈妈是什么?!跟昨天《大将军》的剧情一模一样!救孩子逃离牢笼的当然应该是孩子的妈妈呀?这推理有理有据,简直完美!中原中也暗自感叹,原来妈妈那个时候戴着手套呀,难怪感觉记忆里的手那么凉、那么滑……小朋友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这么虚弱,也暂且没办法把妈妈的手跟大哥哥的脸对应起来,不过他会努力的(握拳)! 不要随随便便往奇怪的方向努力啊喂! 可怜间谍先生昏迷不醒,纠正幼童认知的重任莫名其妙落在了三年级小学生阿尔格尔劳德的肩上。阿尔在“我大受震撼”的混乱中捂住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首先,人类的母亲至少应该是一位女性?眼前这个人明显是大哥哥,而不是大姐姐、等等哦!他差点忘了,中也是实验体诶,除了“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创造中也的研究员严格来说确实给予了他生命,符合“妈妈”的定义,原来这个大哥哥是研究员啊……什么嘛,刚才看到擂钵街被中也炸成了坑还以为会很难,原来帮中也找个妈妈这么简单。 阿尔格尔有常识但不多劳德瞬间接受了“中也有个男妈妈”的事实,劳德家过分年轻的代理家主抱紧小毯子开始思考,处理陌生病人与中也妈妈的方式合该有所不同,前者只需要拖到市区叫来救护车就可以得到夸夸,妈妈的话则要麻烦一点。妈妈是好东西,阿尔认为每一个小朋友都应该拥有疼爱自己的妈妈,既然中也认为这个人是妈妈,那就必须带回巢穴用心饲养;刚好美贯也没有妈妈,这下三个孩子加起来一共有两个共享爸爸一个共享妈妈以及一年前远行的共享哥哥,听起来均衡多了呢,好耶。当然,阿尔格尔并没有忘记叔叔们的叮嘱,制造中也的“研究员”是坏蛋,这个大哥哥是坏蛋,必须小心。 我会小心的。 魔法师摸摸鱼鳞手链,乐呵呵放任小伙伴猛蹭坏蛋的手套。 两位叔叔告诉阿尔不可以杀人,中也看起来也很喜欢这个坏蛋,不杀就不杀嘛,没关系啊,只要把这家伙的灵魂绞碎,一个连呼吸都需要重新学的人类想来也没办法伤害大家了。 如果像呼吸这样最为基础的生理活动都消失,人还能够算是活着吗?太残忍了,现代社会最严厉的刑罚也不至于这样折辱人;而这,才是成步堂、御剑三令五申严禁阿尔格尔前往横滨探寻当年荒霸吐计划相关人员,老老实实留在他们身边上学读书的真正原因。一旦开启杀戮,等孩子发现可以用屠刀解决眼下的所有问题,那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大家习惯统称由野兽养大的孩子为狼孩,他们的例子不多,却足以证明,人类对同族的认同感并非与生俱来,长期与社会隔绝的孩子思维模式比起人类,实际上会与野兽更加贴合。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非洲草原上的鬣狗从来不认为抱团围捕幼狮是“错”,因为成年狮子会杀死发现的所有鬣狗,还会抢夺鬣狗赖以生存的猎物。这种互相猎杀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开始的其实并不重要,面对非我族类的天敌,该个体是否伤害过自己也不重要,哪怕对方是没断奶的幼崽,抓住机会能杀则杀,敌人过于强大则暂时避其锋芒,野兽就是这么简单的行为准则,也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增加自己与族群存活的可能。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阿尔格尔在海岛上度过了最为关键的七年时光,说实话,阿尔哥哥已经够努力了,它几乎没见过人类,却能依靠它的教育,让小阿尔即使错过人类幼崽对族群建立认同感的黄金期,也能成为拥有半颗人心的野兽。短短一年的都市生活到底能让思维定型的野兽改变多少?一年后的阿尔格尔愿意接受教育规训,将“好人”视作同类,主动站出来帮警方找到失踪女孩已经是成步堂他们最开始做梦都不敢想的完美结局,否则,成步堂昨天又何必费心费力全程陪伴阿尔向检察官给出证词,用行动力挺这孩子的善行呢? 小鬣狗从前不认为杀戮有错,现在也是,眼前这个大哥哥是“荒霸吐计划”的研究员,是重伤昏迷的成年雄狮,是引颈就戮的敌人。可鬣狗是极致的生存主义者,既然安全得以保障,它也愿意为了避免与“家人”的情感连接受损暂时克制斩尽杀绝的本性,毕竟它也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它喜欢在温暖柔软的人身边生活。 于是小鬣狗舔舔獠牙咧嘴宣布:“我们把你妈妈带回家,中也。” 你吵到我睡觉了你知道吗!!! “编织”,跟那些名称类似诗句的异能相比实在太好理解它的功效了,因为好理解,因为和那些动辄毁天灭地的异能放在一起,只能拿来做衣服的异能看起来格外的无害,所以异能特务科瞧不上阿尔格尔的异能,草草将小朋友的危险等级定为不需要进一步监管的e级似乎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然而人鱼称霸异世界的天空大海,改造自它们本源魔法的异能即使效用大大削弱,哪里又会是真正的纯洁无害呢? 海岛无岁月,哪怕这座钢铁小岛是由人鱼抽取沉船编造的巨大巢穴也不会例外。小朋友每天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生活一成不变,便也失去了计算年月日的意义,唯一能让他发出“哦,又过了一年啊”这种感叹的,只有那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岛上、每晚定时定点过来落脚休息的噬魂海狮。这些臭名昭着的海上恶霸光听名字都知道不是好相与的,尤其在一年一度的繁殖季,海狮狂躁到恨不得将感知范围内的一切活物撕碎,哪怕是顶级猎食者人鱼,哪怕是毫无威胁的海蟹,哪怕是柔弱年幼的人类幼崽,它们气血上涌,它们无所顾忌,它们双眼血红,见到什么都要扑上去斗一斗,连难得来一回小岛的浪花也要被追在屁股后面啃两口。每年到这个时候,荷尔蒙冲昏海狮群的头脑,外患尚且可以暂时往后放放,内忧,或者更直白一点,源源不断的年轻挑战者,这才是害诸多小团体首领神经过敏的心腹大患。每当太阳西沉,阿尔安居的悬崖底下都会传来层出不穷的咆哮打斗声,阿尔为什么会在白天睡觉,就是因为这群臭烘烘的海狮大晚上扰民啊!!!房客倒逼小房东改变作息是,小房东委屈巴巴改了还要天天躲着走是?好好好,如此恶霸,阿尔的哥哥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灵魂,是、布。” 哥哥耐心教导怀里的幼崽,一只大手捂住阿尔的眼,阴寒的力量小心翼翼灌入体内,打开孩子的灵视;另外那只手,那只小拇指极长、指尖连着薄膜的手刻意放慢速度,伴随歌声缓缓在空中画出逆转的编织法阵。涛声寡淡,曲调梦幻,阿尔屏住呼吸,噬魂海狮们遭到束缚,只能老老实实被拖到猎食者面前。于是阿尔格尔发现那些海狮的灵魂很熟悉,看着就像一匹匹灰布,安静,干净,漂亮,柔顺……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小被子,是同款的丝滑美丽诶。小朋友快乐地晃晃脚丫,阿尔知道啦,那是哥哥用海狮灵魂做的被子,对不对呀。 对了。 哥哥轻笑,因为要配合容貌娇弱的人面加强魅惑术效果,明明是可以凭蛮力一巴掌抽飞风暴鲸的设定,它的声音在人类耳朵里却是极致的柔软甜蜜。 编织,顾名思义就是将材料按照一定方式整合出主人希望看到的模样。只需要明白这个概念,就能理解为什么“编织”会成为异世界绝大部分陆地国家的禁术:精通编织者,“材料”是什么,编出来的“成品”是什么,端在一念之间。 咒文唱到最后一句,冰冷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孩子那温暖柔嫩的小手,兄弟俩齐心给法阵点上最后一笔。灵魂解构,灰布消散,一条条刻满玄妙小字的丝线浮现眼前,供人摆布。哥哥熟练抽出其中三条分别代表“攻击人类”“攻击人鱼”“攻击杀人蟹”的丝线,曲调突变,法阵扭转,巧手编出名为“守护”的铁律,再次变调,再次扭转,将铁律安插进去,从此,桀骜不驯的海洋魔兽便成为了兄弟俩最忠诚的看门狗。 还有哦,除此之外,阿尔还额外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灰色杀人蟹布偶,毕竟那些抽出来的灵魂丝浪费了多可惜呀。 当然,阿尔格尔的逆转魔法做不到哥哥那么精细。杀人蟹比起噬魂海狮,思维更加简单,所以灵魂也更加简单,哥哥陪他拿自家蟹练习好久,小朋友依然停留在将整块布绞碎的初级阶段,为此很是沮丧。幸好现在情况特殊,阿尔认为自己不需要那么精细,他的心中自有一杆秤,已知中也妈妈是研究员,研究员是威胁,威胁必须抹除,而威胁像那些螃蟹一样短暂地变成活死人想来也是无所谓的。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啦。 阿尔格尔瞅瞅中也,赭发男孩正欢呼雀跃,贴贴蹭蹭开心于可以带妈妈回家,好,看来他现在没空把脑子外借给阿尔用用了,小金毛仰头独自陷入沉思。杀人蟹灵魂碎掉以后没当几秒活死蟹就因为心脏忘记跳动死掉了,阿尔可不想弄死中也的妈妈,中也会难过,叔叔们也会难过,他现在必须开始考虑施展完法术要用什么办法教中也妈妈重新学会呼吸、消化、进食这些基础本能了,咦,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人类的心脏要是停跳也挺麻烦诶,唔……果然还是先把人塞进医院急诊室再逆转编织好了。 阿尔格尔作出决定,拍拍中也示意他冷静下来,慢吞吞开口道:“横滨这边的医院不靠谱,我们把阿姨……(他沉默片刻,瞥了眼那张性别属性分明的脸,若无其事地改口)我是说这位先生带回东京,放医院治好了再领回家养。” “就跟一样。”阿尔进行了毫无必要的补充。 中原中也完全被可以带妈妈回家的喜悦冲昏了头,丝毫没有察觉阿尔的恶意——其实阿尔格尔都不觉得自己在干坏事,本来就不带恶意——小男孩把大手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想起怎么叫都不肯来的救护车撇撇嘴,又很快愁得直皱眉:“车站离这里好远哦,两个小朋友带一个昏迷的大人,这组合听起来都很怪诶,真的能叫到出租车带我们过去吗……” 很好,中原君,你已经完全理解了横滨人的求生欲。 “那个啊,既然他是你妈妈就没问题了。” 坏蛋的命运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阿尔格尔难得慷慨一回,指挥小伙伴一起把人再翻过来。黑发青年静静仰卧,小金毛的手指发出红光,鱼重获自由,立马跳到地上裹着小恐龙雨衣坚强蹦跶,又是一道红光,鱼身上的毛衣眼疾手快伸出线头,将鱼死死绑在大桥栏杆上。中也哇声一片,阿尔格尔得意地踮踮脚,取下在背上看了好一会儿风景的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双手抓住布偶的嘴用力往外一掰,原先顶多可以塞个拳头进去的“嘴”瞬间暴涨到足以完整吞下一个小孩,这是真吃小孩啊!不过既然能吃下一个小孩,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大人目测也是可以吃进去的。 中原中也这回是真的控制不住哇哇叫了:ooo! 鱼:!!! 兰波:zzz “中也,动起来。”阿尔格尔淡定提醒,“我要控制嘴的大小,你是主力,把这位先生装进去。” “啊?哦哦!” 当中过程不必细讲,中原中也如今就是八岁普通小孩的力气,靠他一个小朋友想推动一米九的成年男子着实艰难;阿尔格尔中途看不下去,换了好几次姿势试图帮忙,最后还是脱下鞋子,用干净的脚踩稳亚历山大先生的下颚才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扒拉人,总之孩子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巨大人类完完整整塞进亚历山大的肚皮。中原中也累坏了,手脱力到不自觉发抖,眼睛却亮到吓人,毕竟他们要把妈妈带回家啦!而且亚历山大先生好厉害!肚子里分明装了一个大活人,一眼看过去还是无辜可爱的布偶一枚呀~中也一直以为它最多装点零食水壶之类的小东西呢! 对此阿尔格尔表示,谁让叔叔指挥自己收拾家里那些危险品的时候,中也还是个只会傻笑的小呆瓜啊。 “阿尔阿尔,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小呆瓜ps积极举手。 阿尔格尔弯腰刚想捡起鱼跟毛线团,闻言回头询问:“你现在试吗。” “嗯嗯!” “进来。” 金发小男孩捡上脚边某个小东西才放下杂物起身,他故技重施掰开布偶的嘴,中也欢呼一声钻了进去,然后短短三秒就一言难尽地爬了出来。 布偶观察员作出重要指示:“阿尔,等有空我帮你收拾一下里面的东西。” “好,里面很乱吗。”阿尔格尔心不在焉地回答。 中原中也围着小伙伴转圈圈,急着分享亚历山大先生内部的见闻,没注意对方手里正捏着一枚分量十足的金属纽扣。 赭发小孩手舞足蹈道:“超级乱!空间再大也不能这样啊?我还看到了大前天我们做失败的姜饼人,原来你把那些薄荷味姜饼放这里了呀?” “嗯,不可以浪费食物,总有一天能用上的。” “……阿尔,你是仓鼠吗?” 阿尔格尔随手把纽扣塞进口袋,解开束缚抱起大鱼:“那你要帮仓鼠阿尔背亚历山大先生吗。” “我要!阿尔最好啦!” 中原中也兴致勃勃背上神奇布偶,弯腰拎起毛线球在前面叽叽喳喳,阿尔格尔抱鱼跟在后面安静倾听,偶尔给出回应。两个小朋友的组合看起来确实非常无害,他们离开大桥没走多远便成功拦下出租车,一路来到列车站,还没进去呢,乘务员小姐就风风火火跑过来截下了大活鱼。小朋友是讲理的,尽管略微肉痛——因为阿尔在菜市场选的真心是一条非常肥美非常有活力的鱼——但是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孩子们依然乖巧上交违规品大鱼,这才顺利上车,找到一个空荡荡的车厢窝在一块吃列车便当。 吃完便当,小青蛙手表开始一天一次的“咕呱咕呱”,中原中也喝下今日份的灵魂滋养水,据说危险的横滨在身后不断远去,短短半天他经历了太多事情,难免精疲力竭,抱紧布偶靠在阿尔肩上打盹。阿尔格尔还不能睡,强撑着打了个哈欠,从口袋掏出先前捡到的那枚金属纽扣。阿尔确定那位先生倒下去前地面干干净净,所以这纽扣必是对方被他们折腾时从身上掉下来的。太阳艰难刺破连绵多日的阴云,列车轻微摇晃,阿尔格尔就着天上的阳光,就着手里的酸奶,眯眼打量刻印在纽扣背面的字母。 “arthurribaud” 如果间谍先生意识清醒,他或许会发现这个小孩居然用标准的法国东北部夏尔维勒镇方言念出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医院那群日本人一样误读成“兰堂”,而是发音过于地道的“阿蒂尔兰波”。可惜,他此时正在亚历山大先生的身体里昏睡,独自跟记忆洪流搏斗,对外界毫无感知。所以现在,在这个空气中洋溢着淡淡酸奶香的下午,只有一个小孩揉揉眼睛,扭头迷迷糊糊地问:“阿尔在说什么啊?” “我说,中也。”男孩手指轻轻转动纽扣,语气是难得的犹豫,“你觉得阿蒂尔兰波这个名字很常见吗?” “咦?我没听说过诶……” 中原中也当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小朋友平日里只会接触那么些人,看的也都是日本人制作的绘本、儿童节目,即使是偶尔去一趟的酒哔哔鲁芭,因为位置比较偏,也几乎没有外国人能找过去,中也哪里知道其他国家的取名偏好呢? 阿尔格尔想不到这么多,他自己也是小孩子呀,同伴的想法对他来说可太有参考价值了。填饱肚皮就是容易招来绵绵睡意,阿尔扛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的,伴随中也重新沉入梦乡的悠悠呼吸,他在眼皮合拢前拼命挣扎装好纽扣,小声哼哼:“那就,别当这是意外。” 命运的轨迹因为一枚纽扣得以改变,孩子们无忧无虑团成一团呼呼大睡,唯有亚历山大先生躺在中也怀里,用那双绿色豆豆眼含笑凝视前面的深褐椅背,始终一言不发。 “我答应过,会照顾好他们的……放心,哥哥。” 你醒啦?你已经变成男妈妈啦! 眼皮微微颤动,法国顶级异能谍报员阿蒂尔兰波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只知道自己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些与亲友保罗魏尔伦相遇、相知、相惜、相依的时光,以及,他们最后的生死相搏。兴许是身体隐隐作痛过于疲惫,亦或者是单纯无法接受他们二人可能从未真正理解对方的事实,兰波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不愿太早睁眼。 稍微,放纵一次,兰波想重新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哪怕几分钟也好,他渴望逃离这个亲手杀死保罗的世界。 然而本能太不听话,十二年的间谍生涯在兰波醒来的瞬间便开始工作,主动收集分析周边信息。青年感觉到自己正平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脑后枕有细绒软袋,身上盖着薄被,左臂环抱某个凹凸不平的毛绒小玩意儿,右手被一双小手紧紧交握,鼻尖是新鲜面包与蒸螃蟹的混合香味,要不是那个刺激自己恢复记忆的孩子在耳边用日语奶声奶气地说话,刚睡醒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兰波没准真会以为自己被什么好心人救回家了呢。 “矢张叔叔突然说不来吗,好,毕竟是矢张叔叔……没关系,我们三个一起过节吃螃蟹也很棒啊,还有哦,我和中也从横滨带回一个大惊喜,保证比还要惊喜……嗯嗯,美贯你上次拿的那些衣服我都留在衣柜没动,待会儿你带着牙刷毛巾直接上来就行……好,拜拜。” 间谍先生提起精神,默默记下对方提到的所有名字,硬顶着抽痛的脑子飞快思考。首先是这个说话的孩子,那头金发,那双蓝眼睛,细看之下与保罗某些地方极其相似的骨相,还有发动时会泛起红光的异能力,兰波无法说服自己这仅仅是种“巧合”,对方极有可能是保罗的又一个复制品。 没错,又一个。 随着保罗近些年逐渐闯出名气,参加的任务越来越重要,兰波为亲友获得认可感到骄傲的同时其实也愈发不安。保罗魏尔伦是异能者“牧神”制造的人工异能生命体,是由人力创造、听命于人的“神”;在这个暗流涌动的世界,不管法国如何打压,只要保罗还在受到重用,证明人造生命的实用,那这种技术在知情者中受到狂热追捧根本是必然的结果。不出所料,兰波和魏尔伦去年接到任务,要求他们潜入横滨,销毁日本军方模仿牧神秘密制造的试作品甲乙五八号,也就是兰波昏迷前看到的、那个站在小金毛身边的赭发男孩。一般来说实验体不会拥有姓名,男孩口中的“中也”到底是谁?他们已经离开横滨了?实验室负责人居然允许实验体过节?那个“美贯”又是什么情况? 兰波心乱如麻,另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是试作品甲乙五八号,他问:“阿尔,美贯今天要上来住吗?” “嗯,成步堂叔叔一路追去北海道了,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阿尔格尔挂断电话,顺手揣回裤兜。 中原中也抱着妈妈的手虔诚许愿:“要是成步堂叔叔这次能找到扎克先生就好了,美贯一定很想见到自己的亲生爸爸……呀!阿尔,你不是说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吗?” “对哦,我忘了。” 是说有什么事情没做来着,阿尔格尔从善如流摸出手机。他不会破坏阿蒂尔的灵魂,只是对方昏迷好久了呀,还是送去医院瞧瞧比较好。小朋友牢记叔叔们的叮嘱,时刻留心隐藏自己的特殊情况(你真的有藏吗),没有去医院大厅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把人从布偶嘴里掏出来(好,算你藏了),而是先把阿蒂尔带回家倒在沙发上,翻出叔叔留下的紧急情况应对方案,一条条严格按照指示,用异能麻利绞碎螃蟹灵魂上锅开蒸,用气味营造生活氛围,再把三人身上的鱼腥味抽出来变成毛线团丢掉,开门淡定签收乐器行老板送来的吉他,甚至当着老人家的面维持人设翻邮箱,意外收获检察局的表扬信,高高兴兴送走人,意思意思给阿蒂尔盖上专门为病人编织的小毛毯,假装他们是刚在楼下小花坛捡的陌生人。在前律师与在职检察官毫不知情的跨时空指导下,小家伙们分工合作,忙前忙后好不容易伪装完犯罪、啊不对,是捡人现场,美贯就给阿尔格尔打来电话,说矢张叔叔放了大家鸽子,还有她要上楼住一段时间。 小意思,常有的事,然而可怜的阿尔格尔这次依旧没能成功叫来救护车,因为他俩话音刚落,阿蒂尔就自己慢慢坐起来了。阿尔终究没有听到救护车“呜啦呜啦”的声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就是那种“平时没听到就没听到,今天都努力那么多次了怎么还是听不到呢,好气哦”的微妙烦闷。阿尔格尔咂咂嘴,遗憾放好手机,背着亚历山大先生近距离围观中也扑到阿蒂尔怀里叫妈妈的温馨场景。 呜,等哥哥回来阿尔也要这样跟他贴贴,还有表扬信!阿尔被夸夸了哦,要装起来留给哥哥看。 “什么妈妈?!” 青年瞳孔地震,下意识捏紧左手边的小驯鹿玩偶,红鼻子小鹿在大门争夺战中落败已经够可怜了,如今惨遭蹂躏,发出“噗叽”的悲鸣声。听听,都破音了,大概是阿蒂尔太感动了,阿尔格尔吸吸鼻子,扒上沙发丢开阿蒂尔刚才枕着的小白鲸抱枕,顺利在沙发缝掏出中也预先给水族馆之行准备的大相框,这个大小显然非常适合放他的宝贝表扬信。 “抱歉啊小朋友,我虽然留着长发,但毫无疑问是男性(重音),不可能是你的‘妈妈’。至于‘研究员’‘实验’,对不起,我失忆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诶?” 中原中也抬头愣住,阿尔格尔忧心忡忡用手背试了试阿蒂尔的额头,寻思这也没发烧啊,怎么会跟成步堂叔叔上回发烧一样不认得人了呢。送医建议再次遭到否决,阿尔托腮片刻便放弃思考,选择另辟蹊径破解难题,扭头提醒又担心又失落的中也:“不是妈妈就叫爸爸呀。” “哦!爸爸!”中原中也眉眼舒展,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兰波:。 阿尔体贴极了,不愿打扰父子俩的情感交流,兀自跳下沙发,郑重装好表扬信,一边满客厅溜达寻找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相框一边走神:话说成步堂叔叔、御剑叔叔还有阿蒂尔加在一起一共三个爸爸耶,会不会太多了点,咦,其实仔细想想,我们三个好孩子三个爸爸,平均下来好像也不多嘛。 爸爸这种事怎么可以平均啊! 兰波哭笑不得,解释好久才让赭发男孩退一步叫他“兰堂先生”。毕竟保罗曾认这个孩子当弟弟,如果应下这声“爸爸”……嘶,头皮发麻。 “兰堂先生失忆了嘛,没办法。” “嗯。” 中原中也稍有不甘,阿尔格尔则对此没有意见。阿尔觉得阿蒂尔和美贯一样换了个爸爸所以改了姓,小事,都是小事,他只是被名字提醒,掏出口袋里的金属纽扣还给失主,得到一声感谢,并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套出纽扣除了他没人见过的情报。孤岛长大的孩子不在乎姓氏,他更在乎阿蒂尔苍白的脸色,套着厚大衣也瘦得过于明显的身形,还有对方说话时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起来今天也没有很冷,阿蒂尔这样围巾、耳罩、手套全副武装真的不热吗。 阿尔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兰堂抬手遮唇轻轻咳嗽两声,苦笑解释自己身体不好,十分畏寒。中也满脸自责,责备自己只顾着开心,居然没发现兰堂先生的虚弱。 “先拿可颂垫垫,兰堂先生午饭还没吃呢。”阿尔格尔给想做点什么来弥补疏忽的中也指出明路,养殖小能手向来在意作息的稳定性,储备粮不吃好睡好心情好还怎么长肉呢,“美贯,哦,她是我们的朋友,就住在楼下,等她收拾好东西上来我们就开饭。” 那种牛角面包不叫“a”,是“croissant”啊! 来自法国的间谍先生用尽毕生职业素养才忍住出言纠正的欲望,他脸上五分客气三分感激两分拘谨的笑容无可挑剔,非要挑刺说有错漏的话,错的也必是那俩观众(指指点点),一个倒腾小短腿忙着端厨房里的可颂,一个一声不吭自顾自转身离开客厅。 兰波:谢邀,现在就是有一种表演给瞎子看的感觉呢。 “谢谢你,中原君。”兰堂把盘子放上茶几,又跟中原一块接过劳德摇摇晃晃抱来的几条厚毯子,“也谢谢你,劳德君。” “不用谢,既然把你带回来,我就会好好养你的。” 阿尔格尔拍掉手上的浮毛,摸来一块可颂面无表情地嚼嚼。配合他霸气外露的话,乍一看非常有大佬的派头,嗯,仅限于乍一看,因为阿尔站直了还没兰波的腰高,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像小仓鼠,而且,中原中也心虚侧目,阿尔昨天也是这样对保证的呢。 阿尔格尔养蟹大户劳德:没问题啊,中也、阿蒂尔还有,都是不可以杀来吃的家养螃蟹嘛,每一条养殖守则我都有严格遵守哦。 一家之主拍板宣布收养决定的时候兰堂裹好毯子正俯身拿“croissant”,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知道青年笑眯眯抬头将面包分给中原,在赭发小孩紧张的目光中,以不违背人设的姿势欣然接受了“包养协议”。 港黑老首领懵圈:啊?你被包养了?!那我呢!!! 兰波微笑:你提醒我了,东京、横滨距离太近,你活着的话我好像会遇到麻烦呢,嗯,尽快找个时间回去一趟。 老头在横滨后背一凉,东京的中原中也却快乐欢呼,阿尔格尔伸手跟小伙伴击掌庆贺,礼貌性捧完场立马紧锣密鼓张罗着要去收拾客房。 美贯作为人类行为研习社编外成员都在劳德家拥有两个房间,阿蒂尔当然不会例外,他至少要选一个当卧室?不过巢穴太大太空,那些不常用又没有纪念意义的房间自从哥哥走后房门紧闭,大家基本没进去过。闹市区的房子空了一年,楼下天天人来车往的,可想而知彻底清扫该有多麻烦;还有床、柜子之类的家具,需要量好房间尺寸外出添置,阿尔曾经看叔叔们这样操作过,知道那是个一两天干不完的大工程。 “布置好卧室以前兰堂先生就睡客房?”中原中也扛起扫把安慰道,“大家偶尔来玩都会在客房休息,那里很干净的。” “你休息好再去选房间,不着急。” 阿尔格尔搬上小板凳,准备站书桌上把客房空调的防尘板取下来洗干净,阿蒂尔看起来很怕冷,晚上最好开空调睡,唔,干脆客厅那个也一起洗。时间很紧,小朋友们监督柔弱的大人裹紧小被子,呈上更多热乎乎的点心饮料,又打开电视以免他无聊,拜托他盯着点厨房蒸螃蟹的火,一切安排妥当才风风火火杀向客房,准备赶在开饭前把它收拾出来:今天跑了那么远真心很累的,等这股劲过去谁还想要打扫卫生啊? 间谍先生静静在客厅单独待了一会儿,五味杂陈围观脑补完检察局表扬信背后可能存在的弯弯绕绕,耳朵微动,挑准时机,假装过意不去找来客房,说是想要帮忙。男人进屋时,荣获好市民称号的未知实验体阿尔格尔劳德蹲在客房自带的卫生间勤勤恳恳冲洗防尘板,水流声足以盖过交谈的声音,荒神中原中也则独自跪坐在书桌上开窗透气。滤镜拉满的中也扭头上下打量一番,感觉爸爸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一点,实在不忍拒绝,便指挥他打开衣柜挑个喜欢的花色换枕套。 确实是小朋友眼里非常轻便的活了。 兰波:这最好真的是试探!!! 兰堂眨眨眼,根据第一阶段侦测结果,投其所好拿出印有可爱小狗的枕套,坐回床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干活一边感叹:“这里真大呀,我给螃蟹加完水过来找你们都差点迷路呢。” “因为这层楼都是我们的家嘛,等兰堂先生习惯了就不会迷路啦!”中原中也利索爬下书桌,低头找到刚才丢在椅子腿旁边的拖鞋穿好,“待会儿收拾好一起去选卧室?除了那几个不能动,其他的随便挑,嗯嗯,阿尔刚才还说呢,要是兰堂先生喜欢客房这样的大房间,我们明天就去找上次那个装修队挑两个小房间把墙砸开连通,不过到时候会辛苦兰堂先生在客房多住一段时间哦?” “不用那么麻烦啦,如果小房间能有这间客房一半大的话,我感觉住着还会更加自在一些呢。” “有的有的,家里的房间都差不多大!我们这是办公楼来着,听说以前全是一模一样的办公室呢,嘿嘿。” 说话间中原中也麻利卷起铺满阳台的瑜伽垫,上周真宵姐姐过来玩,看这阵仗一定通宵晒月光修炼灵力了,难怪第二天起床看她有点流鼻涕。不愧是可以站在瀑布下经受数小时冷水冲刷的灵媒师大人啊,上个星期东京可是迎来了五十年一遇的寒潮!吹一晚上风居然只是流鼻涕,这体质简直恐怖如斯。 裹成球都还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兰堂先生换好枕套,拍拍枕头侧身询问:“对了,中原君,为了避免选错房间,可以先告诉我哪些是不能动的吗?” “其实只有我、阿尔、美贯的卧室,这个客房,乐器房,唔,还有放美贯周边的仓库不可以选啦。” “周边……”兰堂起身帮小豆丁把瑜伽垫放回高层储物格,他注意到里面放有三枚隐隐发光的勾玉,“那位‘美贯’是明星吗?” “美贯是未来的魔术明星哦?”小姑娘元气满满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中也我来啦,螃蟹好香呐,怎么没看到阿尔、哦!你好呀,陌生大哥哥,你就是阿尔说的惊喜吗?” 美贯提着装有洗漱用品的小袋子进门站定,好奇打量陌生来客。中原中也兴奋转身,冲伙伴挥爪:“美贯快看,这是我们去横滨捡回来的爸爸!” “……诶?” 美贯瞳孔地震,美贯陷入沉思,美贯、同时拥有两个父亲的美贯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小女孩笑容清爽,乖巧问好:“叔叔好!你看起来好帅好年轻哦,完全看不出来是被捡回来的呢!” 兰堂捂嘴轻咳两声,否则他该说什么?谢谢夸奖? 中原中也一个激灵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说错了,不是爸爸,是兰堂先生……” 小朋友知道兰堂先生排斥“爸爸妈妈”这类称呼,见到伙伴过于激动,竟不小心把心里话喊了出来,一时难免心虚。兰堂摸摸男孩的脑袋进行安抚,中也立马振作起来,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阿尔格尔收回目光,满意地点点头,家人之间互相体谅、互相包容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这点他还是从真宵姐姐离奇曲折的家族史学来的——阿尔跟美贯打过招呼,噔噔噔爬上书桌开始折腾空调,女孩是热心肠,回屋放下袋子,换上方便活动的衣服回来帮忙打扫卫生,中也同样不能闲着,他被小伙伴们怂恿,负责带兰堂先生去选房间、量尺寸,还有哦!看到美贯的袋子男孩们想起来了,兰堂先生应该不习惯用儿童牙刷,家里备用的毛巾也是,恐怕对大人来说太小了,总之吃完饭要记得下楼买。 窗边,门缝,灰尘向来无孔不入,那些空房间没什么可说的,确实无一例外糊上厚厚的一层土。门一开,风从走廊涌入,卷起室内沉闷的空气,带着满满的尘埃,惹得兰堂好一阵掩唇呛咳。这情况也别逞强了,随便选,兰堂轻易被灰尘干碎,任由小家伙牵自己回客厅休息,中原中也把人安顿好,返回帮忙选了间能晒太阳、带淋浴室的就算完事。 天色逐渐暗淡,客房本来就没有很脏,清扫组收拾好卫生各自回屋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刚好螃蟹也熟了,香飘满屋。阿尔格尔馋得不行,去厨房给螃蟹关火,中也注意到爸爸眼睛通红,疑似过敏,美贯赶紧下楼把自家药箱提上来,供大人选用。兰堂体弱,大概是真的过敏了,咳到胸口发闷,他挑挑拣拣,找出一瓶没开封的全球通用抗过敏药,就着中也倒来的温水服下。 托成步堂叔叔每年都要花粉过敏疯狂咳嗽的福(成步堂:你礼貌吗),三只小朋友多少清楚咳嗽的人吃螃蟹会加重病症。如今临时做其他菜好像又太累了,阿蒂尔吃完药明显好了很多,阿尔格尔恋恋不舍把螃蟹端上饭桌准备留下当夜宵,抱起亚历山大先生便和大家簇拥着兰堂先生出门觅食。 “失策。”中原中也面色凝重,情不自禁握紧爸爸的手。 圣诞夜的商店街热闹至极,“铃儿响叮当”的歌声这边刚结束,那边又开始了,突出一个震耳欲聋、重峦叠嶂、滔滔不绝、烦得要死。当然这些对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餐厅全部人满为患,甚至好些店外都排起了长龙。只有他们三个的话,排队就排队啦,可是队伍里还有病人…… “我们去吃法国菜怎么样?”美贯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个好地方,“爸爸夸过一家叫‘吐丽美庵’的餐厅诶,说无论什么时候去都会有位置!我前不久从橱窗偷偷往里面看过哦?桌子椅子特别可爱,女仆小姐也很漂亮呢!” 法国餐厅,是试探吗? 兰堂单手拎起装满日用品的塑料袋,疲惫又虚弱地含笑道:“好啊,为了感谢小姐先生们的照顾,我来请客?” “好耶,谢谢兰堂先生!” “谢谢爸、兰堂先生!” “哦,谢谢。”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找去吐丽美庵,说实话那家店位置还挺不错的,不过正因为位置好,今天又是圣诞节,才会显得这家店的门可罗雀更加邪门。节日的热闹仿佛与它无关,放眼望去,只有一个穿和服的老爷爷坐在落地窗前慢悠悠喝咖啡。 幼崽们警觉炸毛,兰波不动声色,抬眼挑剔起人家餐厅的招牌。 trés bien,是想叫 très bien(法语中“很好”的意思)?“吐丽美庵”原来是音译啊,但这不完全是错误的拼写吗?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呢…… 阿尔格尔忙活半天,肚子是真饿了,他完全没在意那个招牌的异样,举手表示:“来都来了。” “欢迎光临!” 短发眼镜女仆适时推开店门,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阿尔说得对啊,来都来了,于是他们决定进去试试,于是他们震惊于这里突破常识的高价饭菜,于是他们好奇点来四份招牌套餐,于是他们收获满桌看起来还不错的菜肴,于是他们毫无准备地把食物塞进嘴。 “……” “……” “……” “。” 阿尔格尔艰难地咽了下去,这一瞬间生存主义者捂住脸想了很多,比如哥哥烧糊的冰晶蛞蝓,比如成步堂叔烤焦的苦瓜,再比如自己忘记给垃圾袋封口、在盛夏晚风中默默发烂发臭的死金鱼,呕。 美贯哆哆嗦嗦拿起套餐附赠的果汁漱口,没成想这玩意儿是跟饭菜如出一辙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小姑娘彻底被击沉,安详倒在椅背上重启中枢系统。 中也不愧是阿尔带出来的娃,拍着胸脯拼命忍住吐出来的欲望,小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囫囵吞下去。小朋友含泪哽咽:“难怪成步堂叔叔说这家店永远有空位……好可怜,法国人平时就吃这种垃圾吗?” 诽谤!!! 眼见小家伙们闻言纷纷露出同情的眼神,即便清楚他们仨恐怕从来没吃过正宗法国菜,兰波面对这种是个法国人就不能忍的侮辱,他、他、他选择冷酷地起身付账,可恶!但!凡!他!不!是!间!谍!以及,这最好真的是试探,否则他的舌头、品格、灵魂还有国家尊严不是平白遭受侮辱了吗?! 唯一无法忍受即事事可忍受,兰堂不愧是法国间谍培养学院的骄傲(抹泪),回到餐桌站定时,青年已然平复了心情,他轻叹道:“回家孩子们,我做饭。” 为了今天仅口头存在过的圣诞节大餐,劳德家的冰箱早已塞满各色食材。阿蒂尔兰波常年跟亲友在外跑任务,并非每个地方都有顶尖大厨随时待命为他们烹饪大餐,所以他的手艺不说世界顶级,起码做出来番茄是甜的、鸡肉是咸的,还有孩子们事先蒸好的螃蟹是熟的,仅这一点便拯救了大家惨遭蹂躏的味蕾,收获全场一致好评。享用过因为对比格外美味的俭朴晚餐,幼崽们打开客厅空调,催兰堂先生好好窝沙发上休息,继帮忙备菜之余又主动承担了洗碗善后的职责,非常值得一个夸夸。 三只小动物:期待的眼神jpg 兰堂完全不吝啬夸夸,小朋友心满意足。你收碗筷,我擦饭桌,他洗盘子,吐槽餐厅、夸兰堂先生、担心成步堂叔叔、期待抱小狗回家,聊着聊着家务就都做完了,再切盘甜甜的西瓜出来,终于可以休息啦! 暖风阵阵,茶几上堆满零食饮料,电视正播放某个不知名电视台的圣诞歌会,欢快的曲调在整个人类行为研习社回荡。兰堂怀抱小麋鹿懒洋洋坐在沙发正中间,中也跟美贯搬来小板凳贴着青年右腿忙活。 美贯今年足足长高了一个头,原先粉色的魔术斗篷不合身了,她想把新斗篷换成蓝的,因为成步堂爸爸的代表色就是蓝色;还有阿尔说的人鱼,她有好多想法准备设计成道具,但不知道具体放衣服上会不会好看。家里不富裕,幸亏美贯有省钱的妙招,她画设计图,中也帮忙涂色,最后剪出道具,把它们挨个贴披风纸模上看效果如何。 阿尔格尔今晚也早有安排,按照计划,他一天读乐谱书、一天练乐器轮着来,昨天念书,今天该轮到乐器了。新到手的吉他还没找教程,就不练了,阿尔格尔胡乱给茶几扒拉出一个空闲的角,转身去乐器房端来一纸杯小金鱼放在上面,爬上沙发坐在阿蒂尔左手边,淡定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口琴跟毛线团复习《小星星》。 小星星? 精通多项乐器的兰波心情微妙,他注意到成步堂小姐对此习以为常,继续埋头写写画画;中原折好迷你魔术帽,抬头瞅瞅小金鱼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想通了什么。 中也确实后知后觉,活鱼,还有羊毛线,这个熟悉的搭配,阿尔说的备用手段居然是音乐吗?! 虽然但是,结论对了就当你对了。 阿尔格尔尽职尽责温习完小星星,伸长脖子确定那五条金鱼还没翻肚皮,拿块西瓜准备歇歇再开始下一首。 兰波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故作随意地问:“劳德君,这些鱼是……” “兰堂先生想养鱼吗。”阿尔咬掉西瓜尖,咽下去好脾气地回答,“乐器房有个特别大的鱼缸,等卧室装好你就去捞。” “谢谢劳德君,我还没养过鱼呢,可以现在去看看吗?” 从横滨到东京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情况不明,重伤未愈,是以兰波今天下午只是谨慎地在客厅还有几个空房间转了转。他倒是不急,毕竟,“家人”是吗?想必这些小家伙背后的人做戏也会做全套,到时候他能挖出多少信息就各凭本事。 “可以啊,中也,你带兰堂先生去。” 阿尔格尔爽快满足拼命用眼神恳求的中也,美贯捂嘴偷笑,忙不迭起身给父子俩让路。中原中也小小欢呼一声,蹦起来拉上爸爸往乐器房走。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人类行为研习社真是音乐公司? 离开客厅,欢笑与暖气在身后渐行渐远,头顶那排白炽灯照亮整条走廊,与最后一盏清冷小灯一起位于走廊尽头的,就是乐器房。这种布局其实还挺合理,乐器房远离所有可以住人的房间,避免里面声音太大打扰别人休息。 中也叽叽喳喳在前面带路,兰波双手揣兜,跟着蹦蹦跳跳的幼崽走过一扇扇厚重深沉的木门。 那些门并非一味静默肃立,房间太多,人住得又散,不好辨认,中也告诉爸爸,原先客人甚至他们两个主人晚上犯困回房,都经常迷迷糊糊开错门,冷不丁吃进一嘴灰。为标记出有正经用途的房间,获得代理屋主、也就是阿尔格尔小朋友本人的同意后,孩子们拿起蜡笔尽情往门板上涂涂画画,张牙舞爪的螃蟹,太阳下奔跑的小狗,光芒四射的魔术舞台,与这些抽象画作相比,乐器房的房门只有龙飞凤舞一行大字,简洁优雅,完全避免了长大看见墙上小时候画的画尴尬到用脚趾抠出富士山的境地。这种成熟得体的行为引得兰波多看了几眼,他深受启发,准备也在自己门上留字、咳,扯远了,间谍先生精通十余种语言,另外遇到那些字形发音格外独特的小语种,他不说能读会写,至少能马上反应过来该用哪本字典查。很难得,这样的人居然没有认出门上那些字属于什么语言,他只知道,字符运笔间的起承转合神似大门口“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公司招牌,应该也是劳德君那位“哥哥”的手笔。 只剩最后一点路,中原中也快跑几步,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等待。兰波紧了紧围巾,怕冷的青年瑟缩着,在赭发男孩担忧体贴的目光下,步伐依然不紧不慢,就如同他的感叹,闲适,随意。 “这些是字吗?写得很好看呢,是什么意思啊?” “是字哦?阿尔说是‘乐器保管室’的意思。” 中原中也打开房门,兰波瞳孔骤缩。青年曾经不理解为什么研究人工异能生命体的研究室要在闹市区对外开放出租的办公楼创建一家“音乐公司”,要说用来掩人耳目安置两个实验体(成步堂小姐目前情况不明,兰波正在观望),偏生又取名叫“人类行为研习社”,引人想入非非,也就公司看起来过于平平无奇,完全一副“只是想随便申请一个公司合法住进办公楼而已啦”的滑头模样。欲抑先扬?还是摆在明面上诱捕有心人的饵?间谍先生曾经对此做出多种设想,直到亲眼看见乐器房的内饰,他恍惚间产生了一个荒诞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真是家音乐公司呢? 乐器房不愧是占据了人类行为研习社最大最好的房间,将近有四个客房那么大。落地窗,水晶灯,红地毯,书柜墙,进门左手边放有钢琴,中间丢着大鼓,米黄色的墙体凹凸不平,布满细孔,看似是音乐厅防噪音的常见手段,实则隐约能看出规律的花纹字符。到此为止确实有几分意思,但兰波之所以看完乐器房还坚持认为音乐公司的说法过于荒诞,正是因为房间右手边直通天花板的那个高大玻璃罐。 罐体呈椭圆状,玻璃透亮,顶部的水草灯洒下雪白光芒,小红鱼成群结队追逐嬉闹,飘逸的尾惊出草叶下串串气泡,带动暗流,水草摇曳,累得虾米苦苦追寻随水飞走的食物碎屑。罐子底部连接多根管道,直通旁边的操作台,哪怕金鱼轻灵活泼,哪怕配上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扬的雪花,哪怕操作台上尽是童稚可爱的蜡笔画,也掩饰不了那过于专业的冷硬气质,更骗不过兰波这位专业间谍的眼睛:这【法国俚语】绝对是实验基地用来装保罗、中原的那种大型培养罐啊啊啊啊啊!!! 培养罐:嗨~ “我刚来研习社的时候就睡在这个罐罐里面哦?” 中原中也曲起指节轻敲罐体,凑到玻璃前看热闹的小红鱼儿顿时四散而逃。孩子天性使然,见状不禁嘿嘿直乐,兴致勃勃转着圈追小鱼玩,吓得它们甩起尾巴到处躲。 多么童真可爱的画面啊,兰波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不怕,不厌,不怒,赭发男孩的语气就像介绍自己以前睡过的小床那样淡然,与兰波记忆里的那位金发青年完全是两个极端。 对中也来说,为什么不淡定啊,这就是他以前睡过的床没错啊?小鱼们气呼呼躲进水草不肯出来,男孩意犹未尽停下脚步,蹲下检查一番,很好,今天没有水草被调皮鬼金鱼从泥巴里面扯出来呢!于是他心满意足,站起来继续聊天。 “后来我不用睡罐罐啦,阿尔觉得这样好的大罐子收起来好可惜,反正要在乐器房养鱼,为什么不直接用它呢?兰堂先生我给你说哦,这东西超级棒!上面有盖子,不会把房间弄得湿湿的,还可以直接用操作台的按钮抓鱼,特别方便,我们家的小金鱼用都用不完!所有人看到都想找配件在家拼一个出来哦?尤其是御剑叔叔,他养的大尾巴热带鱼好漂亮,鱼缸超大,就是每次停电都要注意调温度补氧气,平时还要除藻,小鱼生病了也很麻烦!不过那个操作台好像很复杂呢,叔叔看了看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了……如果兰堂先生想养热带鱼的话,等御剑叔叔有空我帮你问问是在哪里买的呀?” “暂时不需要,谢谢你,中原君。”兰堂敷衍道。 别吵,兰波在思考。 法国的间谍机构可以含笑九泉了,只见他们的优秀学员双目放空仅三秒就回过神来,恳请小朋友带他近距离参观一下那个据说“很复杂”的操作台。鱼缸而已,中也自然不会拒绝爸爸的请求,机智地找准机会牵住手手,站上操作台底部自动伸出的矮梯努力为大人介绍。 “现在是精简模式,这个屏幕只会给我们说缸里缺什么,缺什么就按照提示给它补什么……唔,现在是空白的诶,也对,阿尔刚才来过,下次有机会再给兰堂先生看怎么弄?” 小豆丁托腮想想不能什么都不给爸爸看啊,毕竟手手都拉了(划掉)。中原中也伸手点点显示屏上的退出按钮,退出精简模式,给兰堂先生展示专业模式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密密麻麻数据栏。中原日语都还不是很熟练中也头晕眼花,吭哧吭哧看半天,只认出一个“恒温”,就这还是他去御剑叔叔家围观大尾巴鱼的时候学到的新词。兰波倒是认出了很多专业用语,比如异能抑制剂,虽然金鱼不需要这东西,需求显示为零就是了。 抑制异能?难怪中原一直没有使用异能,可他明明能够引发那样的爆炸,为什么要抑制呢?能力不稳定吗? 间谍先生热情鼓掌,假装兴致高昂地看小朋友熟练调出《吃蘑菇的水管工》玩——所以这东西为什么还自带小游戏,方便研究员摸鱼是吗——摇摇欲坠的脑子恪尽职守,顽强运转,默默与自己见过的其他类似设备对比:这个操作台不仅体量小,各种功能似乎都要高级很多…… “对啦,阿尔说这个东西很重要,要小心不能弄坏,兰堂先生一定要注意哦?” 中原中也快乐打过第一关后终于想起正事,连忙跳下矮梯,打开操作台下方某个外壳画有小花花的柜门,里面空间狭小,固定着一个流泪猫猫头。 兰堂弯腰好奇:“这是?” “是、咦,叫什么来着?” 中也脸一红,蹲下戳戳猫猫头粉嫩的鼻子,猫咪愤怒转头背过身去:“不要碰人家啦,人家会爆炸哦喵~” 猫头嗲嗲的语气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后脑勺上那几排小字,分别用法英日三语写着“超频聚变核电站迷你猫猫头版”。 真敢弄坏老子就炸给你看。 兰波撑在大腿上的手,微微颤抖,就算是他……不!他本来就是间谍!即便平时更偏向处理军事任务,可控核聚变是什么东西他姑且还是知道的!不管那名字是真是假,安全起见,都最好当它是真的处理,哪怕兰波是超越者他也不想脸接氢弹啊! 显而易见,间谍先生绷不住了。在青年精神恍惚的注视下,中原中也乐呵呵屈指弹了下毛脑壳,猫猫头骂骂咧咧转了回来。 小朋友揣起手手满脸天真地感叹:“兰堂先生跟御剑叔叔一样耶?他那个时候看到这些字也是不说话,阿尔说可以把装过自己的那个培养罐送给叔叔,叔叔却怎么都不肯要,最后就留在阿尔卧室种西瓜啦——明明叔叔之前很喜欢的,好奇怪哦。” 现在茶几上的那盘西瓜不会是……算了,有小金鱼的冲击在前,西瓜也算不上什么呢,哈哈。兰波完全可以共情那个素不相识的“御剑”,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一个弄不好会核爆啊!谁那么心大敢搁自己家!哦,创造劳德的家伙敢,人家不仅敢,还能放手让俩小孩用这种东西种瓜喂鱼:) 【法国东北部方言】,神经。 中原中也积极推销:“兰堂先生想要吗?吃了半年西瓜好像大家都有点腻,我问问阿尔可不可以腾出来给你养鱼?” “不用!”兰堂嘶声立答,见中原吓了一跳,他赶紧清清嗓子,艰难揣摩了一下自己失忆的人设,确定问出来不会ooc便果断开口,“为什么要配这种、这种能源?不会很危险吗?” 谁家音乐公司拿核武器养鱼啊?你们简直不要太离谱! “因为我们这是老办公楼啊。” 兰波回头,劳德正抱着他形影不离的布偶站在门口。 金发幼崽答道:“哥哥说电路太老,承担不起两个培养罐的用电量;叫人来改装要办的手续实在太多,等电力公司弄好没准半年多一年都过去了。哥哥懒得等,就搓了两个猫猫头,毕竟日本人常说吸猫可以充电嘛。” 所以这公司有两个氢弹居然是因为嫌电力公司干活太慢……而且日本人说的充电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兰波捂住胸口久久不能言语,中也则高高兴兴地问阿尔怎么过来了,不用练口琴吗? “差点忘了,美贯让我叫你们去客厅,外面有花车游行,不用出门,我们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 “哇,好棒!走呀走呀兰堂先生!” “好……”别这么萎靡啊兰波,人设!别忘了你的人设! 阿尔瞅瞅没精神的阿蒂尔,操心提醒道:“中也,柜子门没关。” “哦哦,猫猫再见!” “喵~” 在柜门合上前,那猫猫头还软软应了一声。 乐器房重归宁静,兰波放空大脑,任由中原牵起自己的手朝客厅走。比起惊世骇俗的核聚变发电技术以及升级版操作台、培养罐,孩子们明显更在意不值钱又烂俗的花车游行,是啊,毕竟是孩子。现实对比过于荒唐,兰波逐渐开始胡思乱想,他居然想起那段自以为彻底埋葬在过往尘烟中的童年时光。那时的间谍先生还没有激发异能,看不清面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黑发小男孩与同样看不清面容的小伙伴在郊外田埂尽情畅想马戏团会有什么新奇的节目,完全不在乎第二次世界异能大战的阴云已然悄悄覆盖整个欧洲……活像个傻瓜。 “之前没听说有花车呀?” “可能是惊喜活动。” “我喜欢惊喜!今天真棒!有兰堂先生,还有漂亮的花车!” “嗯,是我们的幸运日。” 幸运日吗,习惯走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背叛杀戮的男人抿唇,真是傻瓜。 客厅到了,空调呜呜地吹,电视里欢快的歌曲仍未停歇,小姑娘早早在落地窗前安置好四把小板凳,听到声音兴奋挥手催大家来看街上的热闹。暖风醉人,兰波坐上椅子,略微松开围巾,小朋友们果然黏糊过来扒拉着大人冲下面的奇装异服大惊小怪。 稍微,有点热了。 御剑怜侍的忧思 由异能特务科牵头的多部门联合会议历时小半个月,继与会成员含恨错过圣诞狂欢、新年团聚后,总算在一片怨声载道中于今天上午通过扯皮勉强得出没甚大用的共识:全力搜捕暗杀王保罗魏尔伦。 诶?真的假的?我们搜捕暗杀王?! 保罗魏尔伦并非力量没有脱离人类范围的普通异能者,而是老牌强国都曾青睐有加的超越者,如今因不知名原因叛逃法国,杀害欧洲诸多要员,本来就若有似无的国际共识哪里能约束没有任何顾虑的前任顶级异能谍报员啊!万一大肆搜捕刺激到国际通缉犯某根敏感神经,对方直接发动袭击怎么办?这不纯纯拿底层警员还有民众的命开玩笑吗?!! 御剑怜侍忍无可忍,黑脸跟随检察局局长离开会议室。走廊的空气跟外面比算不得清新,至少对御剑检事来说已经足够冷冽,冷到他可以深吸一口物理冷静,避免自己退一步越想越气、冲回去赏那群异能特务科的白痴一人一拳。 不愧是异能特务科,在让人失望的方面从不让人失望。 去年夏天开始,日本军政高层多人陆续惨死,同时研究员也遭到大量虐杀。因为研究员身份均被政府加密处理,乍看上去只是普通公民,所以起初没人将这些事联系起来,还是检察官带领警察通宵达旦追查案件,才发现遇害高层与那些“普通人”之间居然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或多或少都参与过军方主导的异能人体实验“荒霸吐计划”。众人正要循着这个突破口查下去,异能特务科得到军方暗示强势介入,逼迫调查人员签下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然后仗着有保密协议封口,疯狂往自己身上揽功,获取上层支持,借机抢走该连环杀人案的调查权,甚至一鼓作气推动立法,规定以后所有与异能相关的案件都要交由特务科最后核定。 夺权第一名,干活不太行,案子抢是抢下来了,结果呢?嗯?果然毫无进展! 高层、研究员照样不断遇害,半个月前更是死了一个前首相。说实话,前首相不值钱,这一年里已经死了三个,但为什么最近那个老头会引起前所未有的动荡?原因很简单,老头与支持荒霸吐计划的家伙不属于同一个政党派系。 选票政治说白了就是花钱买吆喝,可当上议员只是政治生涯的开始,连小混混都知道,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否则要当一辈子的小瘪三。不是政见无法得到认可传播这么简单,而是独狼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保不齐哪天就会成为城门失火结果旱死的那条池鱼,或者别人觥筹交错时菜单上的某碟小菜,再或者,是那头死不瞑目的替罪羊。喜欢香菜的议员同样会站队阻止外来的便宜香菜倾销,保护本土香菜产业,因为给当地夺取到更多利益,他才有机会靠闪转腾挪谋得的资金买入品质更好的香菜,让自己与后代享受更好的生活。反对某项提案可能不是因为正义,支持它也大概率不是出于个人情感的考量,闹得再沸反盈天、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这是一个派系抱团攻击另一个派系的事实。一个人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一个人的性命微不足道,不想被忽略,不想成为棋子,想要做出成绩,就必须寻找团队以待来日;别管派系内部能生出多少龃龉,最终彼此都会在日复一日的利益交换中建立牢不可破的纽带。当然,说是这么说,水面不管泛出多大涟漪,只要最底层的水保持稳定,可以在规矩的框架下长久相处下去,大多数小团体就不会穷追猛打逼得对手恼羞成怒把自己的丑事曝出来,平白给人看笑话,毕竟他们谁都不干净。 正是在这种大前提下,以“中庸”为做人准则的前首相在其他派系为荒霸吐计划申请追加资金时没有投反对票,他选择了弃权。若非特务科这段时间承受太多压力,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没有多名特殊异能者一路深挖,大概连死者都想不起自己过去还以这种姿势参加过荒霸吐计划。如果说之前尚有不同派系的高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调查结果一出,瞬间人人自危。凶手的报复人群扩大了,光是“弃权者死”这一条都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等这批人死完,凶手的怒火会蔓延到那些阻止但没成功的人身上吗? 不知道。 军方决定拿几十上百个儿童做人体实验,他们计算手里的票可以换取多少利益;实验失败惹来大麻烦,他们谈笑风生嘲笑那群家伙收尾不干净;现在危及性命,他们倒是因为一个模棱两可的“不知道”急了。重重压力下,异能特务科被迫请回专业人士辅助调查。啧,“辅助调查”,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特务科不可能痛快分出自己抢到的权力。相关资料不给,荒霸吐计划到底是什么死活不松口,只含含糊糊说他们推断凶手可能是法国前异能谍报员暗杀王保罗魏尔伦,也没有推理依据,异能特务科代表干坐在那里拍桌子催大家想办法赶紧抓住他,呃,或者她,考虑到某些特殊异能,暗杀王也可能是它? “蠢货!” 一位检察官对战斗匆促收尾很是不满,这种事回去躲在自己办公室骂还有什么意思?他果断选择在会议室门口开麦,继续骂个痛快! 御剑检事的老搭档糸锯刑警亦是愁眉苦脸:“我们能想什么办法的说……” “是啊!照片没有,性别不清楚,外貌特征不知道,下一个可能的受害者身份不能说,就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凶手姓名,我们去哪里找啊?要不他们先猜猜看人家为什么叫暗杀王?!” “还‘一周之内必须找到’,【一连串礼貌的东京俚语】,我【东京特色俏皮话】连凶手的行为模式都不知道该怎么抓?脑子进水了!” “吓唬谁啊?摆脸色给谁看啊?我们检察官跟他们【大阪方言】压根不是一个系统!合作这两个字怎么写的没学过吗!” “哼,我的下属要是敢用这种态度跟愿意合作的证人说话,今年一整年的工资评定都有他们好看的!” 群情激奋,负责接待的异能特务科文员自知理亏,只当没听见,假笑纹丝不动,殷勤带领外援从秘密通道离开。 荒霸吐计划涉及阿尔和中也的身世,御剑怜侍面上不显,实则心急如焚。异能特务科为什么认为是那个欧洲暗杀王杀的人?根据现场照片,凶手手段残忍,明显在发泄恨意,被憎恨的实验相关人员里会包括幸存的实验体吗?御剑办案多年,“当初死的是你不是他就好了”这类杀人借口他也不是没见过。 检察官先生不动声色,随大流简单附和几句领导下属的抱怨,因为这些年愈发内敛的性格,确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男人功成身退,坐上特务科安排的低调轿车,准备离开横滨回去处理这几天因为秘密会议堆积的公务。 “外面这是怎么了,这么吵?” 御剑揉揉太阳穴,皱眉望向不远处的滚滚浓烟。 司机用余光瞥了眼窗外,清清喉咙,尴尬地对外乡人解释:“应该是港口黑手党?他们首领昨天晚上突然发狂,杀掉好几个干部后当场自杀,惊动了敌对势力高濑会和gss,三方一直混战到现在……那个,请问御剑主任是要回家休息还是去东京检察总局呢?” 御剑抱起手臂很想说些什么,他知道横滨黑恶势力嚣张,但不知道居然这么嚣张,大白天混战你们都不管的吗?想想横滨的特殊性,他到底没对开车的底层人员说重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疲惫道:“回检察局。” “是!那个……” “嗯?” “其实我们横滨一般来说还是挺安全的。” “……说这话的时候,至少要露出值得别人信任的表情,而不是自己都一脸怀疑。” “呜、对不起!”qaq “开车。” “是!” 司机小哥羞愧自闭,御剑怜侍合上双眼抓紧时间休息,哪怕不管特务科那个没头没脑的协助搜捕,他回去也还有的忙呢,一切都是因为法律的黑暗时代。 由于成步堂的伪证案以及在职检察官杀人案,物议如沸,大量检察官还有警察顶不住压力选择辞职,留下的人压力陡增,一天之内连上两次法庭然后晚上加班跑案发现场都是常态。御剑曾听代理局长抱怨,如果有幸某天夜晚可以上床睡觉,他第二天准能在枕头上发现大把脱落的头发。好在御剑家没有秃头基因,御剑的头发目前还算茂密。 一路无话,御剑怜侍下车还没走进办公室就遇到一件关系到权贵的案子,受害者家属点名要求他来负责调查。御剑检事升职到主任检察官后依然初心不改,从来不挑送上门的案件。他接受任务,麻利带警察跑完现场,问话证人,抓捕嫌犯,收集物证放回专门的证物室。平安通过证物室大门的时候,御剑暗暗松了一口气。为防范异能者进来做手脚,证物室安装有最高级的异能检测装置,既然没有触发系统,证明异能特务科没有在自己身上做手脚,那今天晚上没有新案件的话可以去看看孩子们,没准阿尔从他“哥哥”那里听到过关于暗杀王的消息。 怎么说呢,御剑瞧不起异能特务科办事能力是真的,认为异能力稀奇古怪、特务科常常搞些不必要的用心险恶也是真的,仔细一点总没错。 案件清晰明了,选定明天开庭,御剑怜侍一边办理手续,一边分神想成步堂追去北海道找美贯的亲生父亲已经好几天了,始终没有进展,看来又将是一次无功而返;还有小家伙们,那么期待圣诞节,结果临到头来矢张放鸽子,其他人全都去不了,昨天的跨年夜也没人陪,一定会觉得寂寞?下班记得买点礼物,给孩子们一个惊喜。 与特务科磨嘴皮生生浪费了小半个月的生命,御剑只觉得全身沾染上那群白痴的白痴气息。想想活泼可爱的美贯,想想单纯热情的中也,想想阿尔、哦对,会议中场休息处理公务的时候,他看到了牙琉上交的异能案件调查报告。阿尔作为证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提供线索成功救下受害者,大家长看到报告的那一刻欣慰至极,尽管小朋友半夜跑出去遛螃蟹非常值得一顿教训,不过阿尔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主任检察官的愉悦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在这个理论上的下班时间,御剑终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处理公务。钢笔笔帽才刚取下来呢,人情公园派出所的巡警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这是御剑特意拜托的,自己和成步堂都忙,朋友们也没办法时时看顾,那三个孩子再怎样明事理,懂得互相照料,年纪到底是太小了,偏生阿尔、中也的身世又有太多不可说的地方,无法请家政时时照看,那样孩子们也会觉得不自在,巡警在巡逻路过时稍微多注意一下,大家便都能放心。 “非常抱歉,打扰御剑主任了!我看到孩子们抱着小狗和一位外国小哥上楼去了,以防万一想问一下,那是劳德家的亲戚吗?” 狗的问题暂且不谈,劳德家能有什么亲戚!特务科的神神叨叨意外颇有成效,御剑呼吸一滞,立刻联想到那位立场不明的暗杀王,保罗魏尔伦不就是外国人吗? “诶,外貌?呃、抱歉我没看清,只记得是白人,个子很高,有一头黑色长发……” 御剑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暗笑自己神经过敏,男性少有留长发的,更遑论那种杀手。 “你说什么?哦哦,你看清了啊……报告御剑主任!我搭档说那个男人有一双黄绿色的眼睛!” 陌生人!御剑呼吸一滞,果断丢下钢笔披上外套匆匆离开办公室。 哈哈,阿尔要挨骂啦(悲) 幼犬相较成犬更为体弱,遭到遗弃淋过大雨,身体虚透了,肺炎多有反复,好几次看着快好了又是一轮剧烈咳嗽把小狗干趴下,万幸经过将近一周的精心救治,小家伙终究得以痊愈。新年第一天,虽说因为某些意外劳德一家早上没能起得来床,等他们吃完早午饭收拾好家,依然第一时间就赶到宠物诊所把狗狗接了回去。 刚到人类行为研习社有些怕生,缩在中原中也怀里怎么都不肯下地。在一阵阵鼓励加油声中,狗狗从主人臂弯里探出脑袋,抽动小黑鼻子谨慎地嗅了嗅,屋子里到处都是熟悉的气味诶?尖耳朵慢慢竖起,不再紧贴后脑勺。美贯见状让中也慢慢放下,小狗果然不再拼命往回钻求抱抱,而是一瘸一拐跑去闻闻鞋柜,又扒拉在阿尔脚上舔舔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垂下来的腿,歪歪脑袋咂咂嘴,回味一下这令狗困惑的诡异口感,见其他主人换好鞋往里走,赶紧摇起尾巴“嘤嘤汪汪”屁颠屁颠追上去,忙得不亦乐乎。 阿尔格尔得意叉腰,就说他每天坚持拿衣服给大家洗脸让小狗熟悉味道很有用。 兰堂用脚尖轻轻挑开试图跟进厨房的毛茸茸,规矩要尽早立好,万一小狗哪天窜进来吃了不能吃的东西,就怕送去抢救都来不及。这个名字还真没起错,惹到它可算是惹到了一团,幼犬懵懵仰头与严肃的大主人对视,小家伙连挣扎都没再试着挣扎一下,思索片刻便果断放弃进军厨房,若无其事转头探索其他房间,这个巢穴对小狗狗来说真是太大啦! 孩子们早在确认收养狗狗以后就开始搜罗新成员能用上的东西,此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担心沾灰全给收在各自房间里,还是今天中午才在大人的帮助下合力将宠物用品挪到客厅沙发旁边。为什么有兰堂在还是“合力”呢?因为素未蒙面的专属用品包括可以并排躺三个小朋友的大号狗床,足有半层楼高的短腿猫专用城堡型猫爬架,竹条编织的成人衣柜,以及南瓜形状的食盆水盆。 买下南瓜盆的兰堂对此表示无法理解:“这孩子才巴掌大,你们买东西的时候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啊?” 当然,让间谍先生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兰波昨天独自去了趟横滨,“回去拿行李”纯粹是说出来忽悠小孩的,哪怕那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兜兜转转在横滨漂泊一年,他也能凭借肌肉记忆确保每一个落过脚的安全屋都不会留下指向性明确的生活痕迹。将港黑的事收完尾已至深夜,兰波用假身份入住港黑敌对势力开的豪华酒店。恰逢新年,哪怕是横滨,闹市区总有人小心翼翼地热闹着。他透过落地窗望向人间烟火,不需要顾忌幼崽们的感受,暖气直接调到三十度,不需要理会孩子们的劝诫,懒得管隐痛的伤口灌下烈酒。 热风烈酒作伴,身体竟还是冷的。 兰波放眼望去,这个房间,这家酒店,这座城市,没有一处留下他的痕迹,就好像阿蒂尔兰波从未活过。明明是故意为之,明明十几年都是这样过下去的,夜空洒满烟花,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无法忍受,大概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在人类行为研习社留下了几分自我?酒精上头,兰波想起小朋友们的殷切嘱托,正好酒店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内置宠物店,他买下一对南瓜盆,找到回东京的借口,心满意足将其放进异能构筑的空间退房离开,理直气壮连夜赶回去摇醒三只呼呼大睡的幼崽,向大家炫耀世所罕见的漂亮南瓜盆:瞧瞧这弧度,这色泽,还有这趴在南瓜柄上看书的小人,多配这样的小狗啊! 且不提“亦未寝”的孩子们在凌晨三点半是何等艰难地撑开眼皮应付发酒疯的大人,也不细聊今天早上所有人睡过头放宠物诊所鸽子的原因,如今面对乌溜溜的狗狗眼,中原中也率先绷不住了,低头紧盯脚尖,哼哼唧唧地解释:“大狗床躺上去打滚真的超级舒服诶、咳,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嘭’的一声突然长大,也不用担心她没有地方睡了啊?” 美贯背手望天,假装天花板上长了两个爸爸,粉的是亲生爸爸,蓝的是成步堂爸爸——好啦,她承认了啦,看到这个猫爬架一时没忍住,那可是城堡耶?!她恰好又跟阿尔合伙卖手办赚了一笔零花钱……这不是理智尚存特意买的矮脚猫专用款吗?蹦得上去啦,哈、哈哈,大概蹦得上去(心虚)。 阿尔格尔骄傲挺胸,虽然大家都不靠谱,但是他准备的成人衣柜绝对没有问题。竹子衣柜多好呀,没有奇怪的味道,那堆可以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的衣服也有地方放,嗯嗯,阿尔真棒,非常值得一个夸夸。 空调暖风呜呜地吹,今日限定款小蜜蜂吐起舌头,呼啦呼啦开始喝水。大伙兴致高昂围观完狗狗喝水,争先恐后擦掉溅在地板上的水渍,又七手八脚帮它换上一身更加轻薄的马蜂服,在的配合下一点也不嫌烦,甚至更兴奋了!中也、美贯带小家伙离开客厅,挨个巡视房间,阿尔对“宠物”不感兴趣,摸去厨房暗中观察今天的晚饭,然后就被阿蒂尔抓了壮丁,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给番茄削皮。 前几天大鱼大肉吃腻了,劳德家的大厨兰堂先生今天准备整点素的,像法国的经典菜式普罗旺斯炖菜就很不错——兰波对吐丽美庵的“法国菜”耿耿于怀,誓要扭转幼崽们对故乡的印象——普罗旺斯炖菜需要很多番茄,阿尔的异能又在削皮这一方面格外好用,毕竟编织嘛,用什么不是编呢?不过是把羊毛线换成番茄皮抽出来罢了,番茄皮还能倒进操作台喂鱼,一点都不浪费。阿尔这个生存主义者对此表示非常满意,阿蒂尔兰波这位大间谍则表示小朋友的心理简直不要太好拿捏。 阿尔格尔麻利收拾出一篮子番茄,才洗干净手就听到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成步堂叔叔跟御剑叔叔都有钥匙,是谁来啦?阿蒂尔在保暖手套外戴了层厨用手套,忙着给鸡腿去骨准备狗饭,其他人在里屋吸,小男孩自告奋勇,抱上亚历山大先生跑去迎接。玄关尽头的门把手缓缓向下转动,阿尔放慢脚步,后知后觉感受到某种人类称之为“心虚”的情感。 那个什么,阿尔陪输液打针的时候可不是干坐着,他见证了不少围绕宠物爆发的家庭战争。不仅仅是花钱给小动物治病受伤绝育,还有日常的陪伴、喂养、打扫卫生,小朋友们逐渐明白养好狗狗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他们也没有后悔,今天离开诊所前,郑重拜托兰堂先生在正式的收养文书上签了字。不过此时此刻,阿尔格尔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收养狗狗这种大事,好像应该先给同为家庭成员的家长们说一声诶……哈哈,阿尔要挨骂啦(哽咽)。 兰波:虽然我这样讲会很奇怪,但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背着家长捡人是比背着家长捡狗更值得被骂的事呢? 目前没有一个小朋友意识到这点,点蜡。 阿尔举起亚历山大先生,藏在布偶背后弱弱跟御剑叔叔打招呼。中也刚好出来拿狗饼干,撞见这一幕笑容瞬间僵硬。美贯等了几分钟没见中也回来,来客厅喜提一个大家长吓得差点没抱稳怀里的。 很好,全军覆没。 “我决定要养的!要骂就骂我好了。”有小伙伴在身边,阿尔格尔放下举高高的亚历山大先生,哆哆嗦嗦试图一力承担后果。 “不能怪阿尔!他是因为我才答应养的!”中原中也接过御剑叔叔买的蜜柑泪眼汪汪。 “我当时也想养狗狗所以没有阻止!我也有错!”美贯抽抽搭搭不肯独善其身。 “汪!”察觉到气氛不对,跟着孩子们脆生生地叫,小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全身微微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御剑略感无语:我今天是领到恶人剧本了吗? 御剑怜侍观察力何等敏锐,几乎在幼犬出现的瞬间就发现这孩子只有三条腿,不禁轻叹一声。残疾的混血狗很难找到收养家庭,检察官太忙,认识的人也忙,都不适合养狗,所以他只是耐心教育孩子,让他们以后有事一定要给家长说,还有既然决定了收养,就一定要负责到底。峰回路转,狗狗留下来啦!孩子们瞬间收住眼泪欢呼雀跃,扑到叔叔身上贴贴抱抱蹭蹭。看似坚不可摧的御剑检事挨个摸摸头,他也收养过一条小博美啊,那孩子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岁月,爱屋及乌,他怎么会不希望每一条狗狗都拥有爱它的家人呢? 而且,检察官先生抬眼望向厨房,白人青年取下最外层的厨用手套,笑眯眯地从里面走出来,这位才是此行的关键。 “看来可以留下来了,真是值得庆祝的事啊。下午好御剑先生,久仰大名,初次见面,我叫兰堂,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呢?” 青年伸手,眉眼弯弯,端的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和善模样。 “当然,感谢你的邀请,兰堂先生。”御剑看得分明,对面那双黄绿色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他与使用假名的家伙握手,支开三只幼崽,“不过这样一来菜应该不够了,美贯,你带阿尔他们去一趟超市。” “好哦。” 美贯恋恋不舍弯腰放下小狗,阿尔格尔被中原中也拉着往外走,小金毛锲而不舍地回头好奇:“御剑叔叔不去吗。” “我?”人称“恶鬼检察官”的男士抱起双臂,轻笑道,“我想兰堂先生一个人应该忙不过来。” “是呢,有御剑先生帮忙,我们今天的晚餐一定会非常丰盛。” 大人默契十足,互相配合还糊弄不了一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小朋友?阿尔格尔眨眨眼,果然没有继续发表意见,任由小伙伴牵着自己走出大门。 相较于温暖的客厅,一门之隔的楼梯间阴风阵阵,实在太冷,冷到小朋友们霎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缩缩脖子团好自己,唯恐遭到寒气偷袭,静待身体习惯这个可怕的温差。美贯搓搓手,真诚怀念分别不到一分钟的温暖小狗,可惜超市不让宠物进去,唉。偶有租户上上下下,认出小房东和他打招呼,阿尔格尔艰难张嘴一一回应,其余时间闷声低头走路,看他眼神,居然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这给了中原中也勇气,他向小伙伴求证:“美贯,我怎么觉得御剑叔叔和兰堂先生之间有点怪怪的呀?” 等等,按照这个前后文逻辑,不应该问阿尔吗? 那肯定不能问阿尔啊,你指望一个直觉系野生小动物解释清楚具体是哪里不对吗?再说了,劳德兄弟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擅长从微表情或小动作读懂对方感情波动的从来不是御剑叔叔这位主任检察官,也不是成步堂叔叔这位前律师,而是美贯。年仅九岁的小姑娘据说继承了外祖父传奇魔术师或真敷天斋对人特攻的敏锐观察力,这也是她的魔术表演永远大受欢迎,成步堂叔叔打牌从来不输的真正原因——咦,这是在作弊喂?! 女孩笑容清爽:“没错哦中也,他们让我们出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聊啦!跟一样,御剑叔叔要亲自确定兰堂先生是不是可以留下来的人呀?” 阿尔格尔恍然合掌:“哇,还有这种事吗。” 中原中也本来也想惊讶的,但是在此之前他决定先例行吐个槽:“阿尔你刚刚不是一直在想事情吗?为什么会一副‘我完全没想到诶’的表情啊!”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阿尔呢? 小朋友这种生物,有时坐摇摇车上嗨一整天都不嫌烦,有时候又哭又闹好几个月爸妈才给买的大将军手办,玩上三分钟就丢开高高兴兴和小伙伴荡秋千去,阿尔格尔的专注开关目前明显处于关闭状态。 “我是在想晚饭要加什么菜啦。”小面瘫随口答完中也的疑问,用眼神狂喜跑题,“刚才我真的有做出表情吗。” “有呢,眼睛比平时稍稍瞪大了一点!阿尔好棒!有进步哦?” 美贯积极比划给朋友瞧,所谓“指尖宇宙”也不过如此,但是对阿尔来说已经是大大的进步啦!阿尔格尔欢呼着举高高亚历山大先生,在布偶的腰上疯狂蹭蹭,中原中也鼓掌捧场,面容却略有不安。小姑娘注意到这一点,贴贴安慰道:“不用担心啦,兰堂先生最后一定能留下来哒!” 中也将信将疑,难得没有立刻相信专家的判断。眼见自家崽情绪低落,阿尔大方将亚历山大先生借给中也抱抱,赭发男孩接过布偶哼哼:“可是这几天下来,我觉得爸爸、我是说兰堂先生没有特别喜欢我们诶……” 纵使全程戴着“妈妈滤镜”,中原中也本能排斥往不好的地方想,那也架不住兰堂自己越来越懒得演了,中也又不瞎,把对方亲昵中暗藏的冷漠看得一清二楚——这里没有说阿尔瞎的意思。 不瞎但钝感力十足的阿尔格尔歪歪脑袋:“诶,他有不喜欢我们吗。” “有的,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啦,他更不喜欢他自己哦?”精通情感的天才魔术师踮踮脚,开朗又不失同情地说,“可怜的兰堂先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看起来好难过呀,对我们已经在非常非常努力地喜欢啦!当然咯,我们超级棒,他会慢慢喜欢我们也是应该哒!” 通过窃听器掌控幼崽动向的某人卡顿片刻,继续与难缠的检察官交锋;中原中也神情复杂,但至少看得出来他在想事情;阿尔格尔就简单多了,小鬣狗搞不懂阿蒂尔在想什么,也听不懂美贯在说什么,只是耿直宣布:“那我们以后多照顾照顾兰堂先生。” “嗯!我会加油的!” 中原中也打起精神,美贯摸摸他的头以示鼓励。阿尔格尔凑热闹同样伸手摸摸,他想,虽然按照哥哥的说法你们应该是兄弟而不是父子……称呼而已,是“爸爸”还是“哥哥”无所谓的啦。 肯定有所谓啊!这不完全差辈了吗?! 大人们随口一说让去买菜,孩子们也就那么随便一听,笑死,哪有小朋友揣着大把钞票去超市会忍住不买零食啊? “所以这就是你们买这么多薯片的理由?”御剑抱臂冷哼。 “诶嘿?” 中原中也抱起试图用舌头帮主人洗脸的,露出小孩特有的天真讨好的笑;美贯歪头轻敲自己的脑袋,吐舌试图萌混过关;阿尔格尔发挥稳定,抱紧亚历山大先生对餐桌上好看好闻的菜肴当场表演一个垂涎欲滴。 不愧是你们,各有各的绝活,兰波取下围裙叹为观止。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饿了,简单说几句直接开饭?美贯没猜错,御剑与兰波顺利达成一致,之前仅阿尔不可见的剑拔弩张暂时隐入炊烟。别管他们到底坦诚到了何等地步,总之劳德家继后再添一个新成员,得到御剑允许,某些最高保密等级的资料终于可以向兰堂开放,小朋友们再也不用捂着抽痛的良心拼命隐瞒啦!尽管这仨什么都没能瞒下来,但他们知道的不多,关键资料都在阿尔哥哥的手记上。 这顿饭用的是一派祥和,对自己的狗狗饭非常满意,小屁股被螺旋桨尾巴带得扭出了花。御剑检事用过餐,仔细补充几句养狗心得便匆匆离开了,那堆公文还留在他办公桌上纹丝不动呢。小朋友们习惯性承担起饭后收拾的责任,间谍先生自觉已经超额完成今日指标,放下碗筷窝回沙发,裹好小被子开始打盹。 这些日子对兰波来说仿佛一场梦,每天按时起床、吃饭、散步、看书、去诊所看狗,又像一阵暖风,缓缓融化他心头那块压抑多年的坚冰。自从十四岁秘密加入法国情报部,十五岁假死狱中,有足足十二年不曾这样悠闲自在,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法国少年。兰波在水花四溅的背景声中昏昏欲睡,以前潜伏拼杀连轴转完全没时间感觉累,被这些孩子照料着居然还学会躲懒了…… 是,兰波当然知道自己在被那些孩子照顾,否则今天终于遇上正事,他怎么会跟那个检察官来场不说掏心掏肺、至少跟以前比起来算得上单刀直入的对话?果然还是直接动刀子的活干多了啊,三个软乎乎、甜丝丝的糖衣炮弹打过来,他坚持不到三天就宣布举手投降,虽然其中也有自信能力强大,推理出幼崽背后并不存在任何阴谋家(至少现在没有)的缘故。而且,要兰波如何忍心拒绝呢?小劳德与保罗长得太像了,没有表情,眼神却活泼灵动,一个看似冷漠,实则软乎乎、甜丝丝的年幼亲友,兰波一看到劳德的脸就有些分不清,也不愿分清。 这头性转版白雪公主在悲春伤秋,那边的小矮人已经合力收拾好厨房。中也、美贯欢天喜地给系上绳子,准备进行颇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次遛狗。阿尔没兴趣陪狗溜达,兰波更是无精打采,一大一小都拒绝了邀请。 其实“阿尔没兴趣”只是说给兰堂先生听的借口,照顾他的自尊心。昨天小家伙们就预料到兰堂先生不会去遛狗啦,毕竟青年电量有限,除了第一天出于礼貌姑且意思意思坚持了一下,之后将近一个星期,大人每每吃过晚饭就自动进入省电模式,盘踞在沙发上放空直到熄灯上床睡觉。由己及人,如果所有人都出门了,可怜的兰堂先生一定会感觉好寂寞的,于是幼崽们昨天商量好轮流留下来陪兰堂先生解闷;阿尔格尔见小伙伴都很期待第一次外出遛狗,索性申请自己今天轮班,他是真的对狗不感兴趣。虽说兰堂先生昨天三更半夜摇醒大家非常坏坏,不过没关系哦,他是伤员嘛,大度的小朋友们决定原谅他,然后今天中午起床暂时没收兰堂先生的所有藏酒——你个伤员喝什么酒啊(指指点点)。 送别兴高采烈的朋友,小金毛爬上沙发,调整姿势背靠大人坐好,从布偶嘴里掏出毛线球准备给狗窝织床单。兰波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熟悉的压力,睁开黄绿色的眼,侧目静观孩子顶着一头金发,白嫩指尖泛起红光,织就绣有小狗的可爱床单。 “你根本不会理解我,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实话!”亲友控诉。 保罗背叛,兰波当然是恨的,这是生命遭到威胁的本能反应。然而那恨如同清晨的露珠,都不用太阳暴晒,仅凭时间流逝,无根之水便轻易消散,徒留自责的草木牢牢扎根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给主人绵绵不绝的刺痛。 如果以前再多关心保罗一点,他们是不是不用走到这一步? 恍惚间,兰波又一次看到那个青年。他璀璨的金发本该温暖,他湛蓝的眼睛本该澄澈,他红色的异能本该指向敌人。间谍先生手指冰凉,下意识隔着厚厚的手套抓紧毛毯,毛茸茸的异能产物努力拥抱兰波的手,试图给予对方温暖。 “以后多照顾照顾兰堂先生。” 不,不对,这孩子不是保罗,保罗已经死去。自责涌上心头,兰波又一次从美梦中惊醒。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阿尔呢,他会给你答案的。”检察官对疑似暗杀王的男人提议。 或许听起来有些反常识,御剑冷静下来后其实相当信任这位突然出现在劳德家的陌生人。检察官先生不想承认,但阿尔是把能力值全点给生存的极端幼崽。小朋友为什么理解不了别人的想法,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对自己无害的感情波动;与此同时,一旦让他感知到恶意,阿尔格尔会立即评估敌我双方力量差距,弱的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强的立马逃跑无影无踪,根本不存在允许对方进入自己地盘贴贴的中间项。“兰堂”——拜托这显然是个假名——此人身份不明,戒心极强,知道很多秘密,唯一的好处是经过阿尔认证,对作为实验体的孩子们没有恶意。这就够了,御剑深知自己与成步堂势单力薄,想要保护这两个小孩,志同道合的朋友越多越好。 “不要做多余的事,给孩子们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这是御剑在谈判中唯一一句较为严厉的话,意为警告对方适可而止。御剑没有证据,他只是直觉“兰堂”危险,若对方真是暗杀王保罗魏尔伦,且不谈告发成功后阿尔、中也的安全,首先日本根本没人打得过超越者,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贪生怕死的上层滑跪请来他国超越者协助追捕魏尔伦吗?有多少陈封的案件就是因为牵涉外国人、上面明令不可以解决的,御剑心里一清二楚;超越者有多飞扬跋扈、做事不顾后果,检察官也是了解的。给其他国家提供正当借口干涉内政,最后只有更多普通民众受伤。 不知道被误以为是自家亲友的兰波当时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阿尔呢?” 男人的提议回忆起来确有几分真心,就当我昏了头。 兰波缩脚藏进毛毯,懒洋洋地问:“劳德君,是谁创造了你?” “哥哥啊。”阿尔格尔对床单的蕾丝边不太满意,他还是第一次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呢,织出来歪歪扭扭的,难看,果断拆掉准备重编,“兰堂先生想找我哥哥的话要等十三年哦。” 呜,十三年,也太久了,阿尔每次想起来都想哭。小朋友吸吸鼻子,灿烂的金毛仿佛都黯淡了下去。 “你哥哥一个人干的?” 裹成球的间谍先生心肠冷硬,对小朋友的悲伤视而不见,发出残忍追问。兰波之前就隐约猜到一点,独自创造人工异能生命体什么的,哼,他难免因此想到创造保罗的“牧神”,那个家伙还是死得太轻松了。青年不高兴地放松肌肉,好让小家伙靠得更舒服一点。 “对哒,我哥哥超棒!”涉及哥哥,阿尔格尔的语气总是会比寻常激动,他丢下床单,抱起亚历山大先生快乐蹭蹭,“我的身体,还有中也的改造都是他自己做的!” “中原君被改造了?” 这点兰波倒是不知道。 “我听叔叔们说好像是把中也身上的开关删掉了……咦,是这个意思吗。” 意料之中,兰波压根没指望一个九岁的小孩能牢牢记住用词艰涩高深的实验报告。况且抛却哥哥留下的“礼物”,阿尔格尔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多年的海岛生涯严重阻碍了他理解语言文字的速度。小家伙托腮回忆半晌,最终放弃折磨自己的脑袋瓜,伸手在亚历山大先生的嘴里找啊找,费劲掏出一大叠没有装订的纸反手塞进兰波怀里。 “这是……” 间谍的身份要求兰波精通多门语言,同时为了确保亲友的康健,他在工作之余还尽可能多地去了解相关研究。所以此刻不需要像那俩倒霉文科生一样苦苦翻查字典,他把那摞花花绿绿的纸拿在手里,立马就能读懂商店街打折传单上用法英德三语混写的随笔,《利用电能合成异能因子的方式及其对人类基因稳定性的负面影响》。夸张的标题,随性的格式,潇洒的笔锋,偏偏内容看起来有理有据,足以突破一年前兰波所知道的最前沿的异能研究成果。这还只是第一张啊,怀里过于沉甸甸的重量让间谍先生有点不知所措。 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虚与委蛇,不需要杀人放火,更不需要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篇放出去绝对会引起轰动的论文就这样被孩子随手塞给自己…… 检察官先生耸耸肩:“阿尔会给你答案的。” 逐渐熟练的报警流程 兰波下意识发动异能彩画集,金色的光芒在墙体一闪而过,接管人类行为研习社的物理规则,从根源上避免外人窥探的可能。阿蒂尔的行为不带恶意,所以阿尔格尔没有发现周围环境的异样,他只是自顾自托腮,认为身娇体软的家养超越者手上已经拿了好多纸,担心一口气掏出亚历山大先生肚子里剩下的那一大堆手记会压坏对方。小朋友挪挪屁股缩缩脚,坐直扒拉开布偶的嘴,像当初从横滨回来把阿蒂尔倒在沙发上一样,一点一点轻轻倒出手记,并果不其然成功在脚边堆出一座小山。 哇哦,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这么壮观耶。 阿尔格尔对知识充满敬畏地打了个哆嗦,反手戳戳背后那团毛茸茸做出预警,一个后仰倒在阿蒂尔腿上,抱着亚历山大先生细细欣赏对方震撼的下颌线,颇为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嗯嗯,我明白的,这些叫人直呼不可战胜的玩意哪怕是哥哥留下的,我也不想多看一眼呢。不过既然阿蒂尔感兴趣,那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哒。” 兰波刚眼疾手快把手稿拿开,免得分量相当实诚的小朋友膈到会疼,听到这话精神一振,是要谈交换条件了?间谍先生进一步加强笼罩整个公司的异能屏障,虽然觉得“交易”这个词跟劳德君搭在一起哪里怪怪的,但这些肉眼可见价值连城的手记需要付出代价反而更令人安心,不错,这是他的舒适区,这样的文件意义过于重大,必须搞到手,等到回国……是啊,兰波理应尽快将这些东西上交法国相关部门,然而这份手稿,还有那一大堆手记,说到底都是为制造人工异能生命体服务的。 “你根本不能理解我。”亲友的眉眼冷冽绝望。 睫毛轻轻颤抖,与暗杀王骨相相似的小家伙却没心没肺翘起脚丫,一晃一晃地说:“哥哥把我从培养罐里抱出来的时候,这些没有装订的手记就已经零零散散丢在客厅啦,后来我怕到处丢会不小心踩到弄坏,让中也帮忙一起抱到茶几上,顺序就更乱了。成步堂叔叔和御剑叔叔有努力想要整理哦,不过好多东西他们看不懂,听说也有哥哥想到哪里就随便写到哪里的关系啦,总之大家到现在都不明白该怎么归类排序。” 兰波稳住心神暗自思索,他调查过孩子们的背景,御剑怜侍是检察官,成步堂龙一是前律师,所学所用的专业知识与异能研究毫无交集,看得懂才有大问题——兰波的意思是,他俩当初大学专业选的有大问题,这么有天分能靠自学一年基础课本读懂如此超前的技术,不去异能研究所发光发热简直是全人类的损失。 “兰堂先生。” 兰波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戏肉来了,说,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去的法国,非常过分的要求他也能接受…… 阿尔格尔停住脚,目光沉痛且略心虚:“手记乱糟糟的,辛苦你自己整理啦。” “嗯……嗯?” 居然走神没听到说“辛苦”之前提出的要求,兰波默默谴责自己逝去的职业素养,一定是太激动了,不,一定是被那双与保罗很像的眼睛晃了神,唉,重新问一次,劳德君应该不会介意。 阿尔格尔当然不介意,他好脾气,又有一点迷惑地说:“我刚才确实没说交换条件啊,咦,‘交换条件’,好酷的说法哦。你非要我说一个的话,那兰堂先生看手记的时候动作可以轻一点吗,这是哥哥留给我的,阿尔不想它们坏掉诶。” 兰波被天降馅饼砸晕,迷瞪瞪地回答:“理、理所应当。” “啊,还有。” 间谍先生不知道第多少次打起精神。 “兰堂先生记得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可怜的阿蒂尔,他那么瘦,转生成杀人蟹恐怕都达不到下锅标准,阿尔格尔对待食物超严格的,“不用着急,慢慢看。” “……我很强,劳德君。”所以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条件,兰波呼吸急促,试图借此证明什么。 “哦。”阿尔格尔歪头努力思索,随即眼睛一亮,自以为理解了一切,拍拍阿蒂尔的爪爪宽慰道,“没关系啦,兰堂先生是大人也没关系,我们是家人嘛,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像中也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呀,不用急着找工作,阿尔超有钱,会照顾好你们的。” 沉默,还是沉默,一蓝一绿两双眼睛静静对视,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小狗味,今晚没开电视,只能听到楼下汽车鸣笛疾驰而过的声音。那是与逝者一模一样的,如天空般蔚蓝的眼睛,兰波却再也不会认错,或许这个对比有些奇怪,但他必须承认,哪怕在不知多少真心多少伪装的情浓时,保罗也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真奇怪啊,男人僵硬地扯扯嘴角,真奇怪呐,明明这么像,明明他们都是用那种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要说有哪里不一样…… “没有了吗?”他问,不敢深究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不一样。 “没有了啊。”阿尔眨眨眼。 兰波丢开刚才还紧紧攥在手里的资料捂脸,阿尔格尔见状满意极了,拿起床单继续研究蕾丝的织法。小男孩换上更细的毛线球想,美贯的建议不错啊,句子最后加个“哒”真的会显得自己特别可爱诶,阿蒂尔一定是被可爱到了,待会儿中也回来一定要跟他分享这个小技巧。 然而中原中也用不上这个技巧,因为接下来的时光阿蒂尔兰波先生拿出了当时埋头苦读、唯恐亲友身上会留有隐患的劲,一头栽进新鲜出炉的卧室琢磨阿尔哥哥的手记。别说贴贴撒娇,连一日三餐都是小家伙们做好,牵着狗狗强行把人拖出来吃饭顺便放风的。当然,要说兰波没有按照阿尔的要求注意休息倒也不至于,青年钻得一手好漏洞,毕竟他有乖乖按时吃饭睡觉啊,全靠幼崽提醒的生活规律又怎么能不算是一种生活规律呢? 三只小朋友还没步入社会就提前感受到了成年人的阴险,真是可喜可贺。 第不知道多少届人类行为研习社餐桌会议顺利召开,阿尔格尔告诉御剑叔叔昨天中午十二点阿蒂尔在吃饭,大家都可以作证他没有外出后挂掉电话,用眼神向其他与会成员充分表达完自己的痛心疾首,一语道破间谍先生目前面临的最大危机:“阿蒂尔这样下去绝对会秃,我今天早上看到他枕头上掉了好多头发。” 这大概是兰波不在的唯一好处,孩子们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反正他听不到。 中原中也忧心忡忡,举手发表意见:“是压力太大了?后天就要开学了,到时候我们白天不在家,爸爸还能记得按时吃饭吗?” 会议荣誉主席小姐仿佛听懂了主人的担忧,骄傲地摇起尾巴,狗狗不会忘记吃饭!是,有御剑叔叔友情提供的自动喂食机,是不用担心小狗会饿肚子,只要南瓜食盆里面有食物,就会嗷嗷扑上去飞快炫完,但兰堂先生该怎么办呢? 中原中也没办法从小恐龙水壶倒出饮料、呸,灵魂滋养水了,这意味着他的灵魂终于长到与肉体同岁,更意味着小朋友可以和小伙伴一起去江东小学念书啦!最好的情况是中也戴上小青蛙异能抑制手表去阿尔他们的三年a班慢慢习惯上学的感觉,然而江东小学校风过于优良,属于由校长领头的、难得的强硬拒绝校园暴力派,所谓强硬,也就代表人家拥有外力不可轻易动摇的原则,比如户口本上年仅八岁且毫无学习基础的中原中也经过测试,最多只能上二年级,偏偏二、三年级所在的教学楼被操场隔绝,课余时间来往非常不方便。 “安心啦,没有小朋友会不喜欢中也哒!有问题就找老师呀,校长先生说给中也挑了特别负责的班主任老师呢!” 美贯是三只小朋友里最乐观的孩子。 中原中也叹气,两位叔叔选的学校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担心的是爸爸。小朋友心思细腻,能感受到爸爸这几天心情愈发低落,只有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吃饭才能稍稍轻松一点。中也害怕所有人都去学校了,爸爸会彻底沉闷下去;不过要说因为这个不去上学,小朋友又感觉实在对不起叔叔们的苦心。 阿尔格尔,这回是阿尔格尔站出来了! 在美贯不知该欣慰还是无语的复杂眼神中,生存主义者一如既往没有发现小伙伴千转百回的细腻心情,阿尔格尔拍桌提醒:“御剑叔叔昨天遇上大案子不知道要加多久的班,成步堂叔叔后天晚上才回来,中也上学需要的东西不可以再耽搁了,我们今天先去买好?” “所以。”兰堂靠在门框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为什么我也要去。” “中也第一次去买文具诶,他说想要仪式感,让你付钱、唔!” 阿尔格尔被美贯手动闭麦,中原中也脸蛋爆红,手舞足蹈疯狂找补:“因因因因为我们要选文具哦?” 呜,刚才想好的理由是什么来着?阿尔怎么可以把玩笑话说出来啊?!简直崩溃! 见中也羞愤挠墙,美贯好心帮他说完:“很多店不许小狗进去呢,到时候麻烦兰堂先生抱着在外面等我们啦!” 拙劣的借口,是想让我出门晒晒太阳以免发霉,不过我接受。 间谍先生轻哼一声,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矜持颔首,应允同行。兰波转身回房拿上钱包,关门,弯腰捞起自觉叼起狗绳绕着大家转圈圈的小狗,顺便,真的只是顺便哦,伸手摸了摸蹲地上抱头自闭的中也的发顶。 御剑之前抽空带中也去报过名了,学校有发必备用品清单。一家人浩浩荡荡出门,先去江东小学指定的老店买运动服,再去商店街最受欢迎的文具店买文具。临近开学,文具店到货独角兽系列新品,里面的大人孩子实在太多太吵,美贯、兰波进去挑,阿尔则跟中也在外蹲守……咦?不是给中也买东西吗?怎么主角在外面?! “真怀念啊。”劳德家的代理家主面无表情嗦了口奶茶,与美贯不同,他不在意流行,更对高密度人口过敏,所以更乐意待在外面,“我现在都还记得去年成步堂叔叔带我来商店街买笔的震撼,居然有人专门售卖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东西,而且几乎每家店都在放音乐诶,哇。” “音乐怎么了吗?” 中原中也撑着脑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太阳晒得他犯困,小朋友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再不吭声自己绝对会抱着原地睡着——小狗甚至已经两眼一闭呼呼大睡了——文具店人挤人,担心会把手表弄坏,再说以后买文具的机会还多着呢,中原中也拜托审美在线的兰堂先生进去帮忙选,自己陪阿尔留在外面。反正自从得知帽子必须统一购买那个丑丑的款式,中也就对购物之旅失去了兴趣,学校为什么不许学生自己准备好看的帽子呀?帽子爱好者摸摸头上堆满花花的帽子表示无法理解,顺便一提,这是爸爸给中也买的哦?嘿嘿。 是啊是啊,特别想带亚历山大先生上学的阿尔浑水摸鱼趁机谴责。 “音乐……哇!” 阿尔格尔没能把话说完,谁让他嘴里喝着奶茶心里想着可颂呢,谁让那家深受全家喜爱的面包店刚好在对面二楼呢,总之小朋友下意识抬头往面包店瞄了一眼,就这一眼,小家伙抱紧布偶一整个目瞪口呆。任由中也迅速察觉异样、慌慌张张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阿尔格尔掏出手机,在其他路人因为他们的古怪举动发现面包店异样发出尖叫之前,心里慢吞吞闪过一句话,成步堂叔叔再也不用担心我认不出凶案现场了呢。 那确实,任谁看到一个风评不好的熟人短短几秒内猛挨数十刀,都会知道……该报警了啊。 兰波好想逃,却逃不掉 商店街属于江东区核心商圈,不远处就有一个迷你派出所维护日常治安。有人腿脚利落,跑去叫来巡警维持秩序,面包店外迅速拉起警戒线,这种性质恶劣的案件片警处理不了,必须向上汇报,等待总部增援。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商店街人多,摩擦也多,偷盗争执时有发生,以前还出过几起命案,然而没一起是大白天在闹市区直接动刀杀人的,不管是出于后怕还是兴奋,众人一致推断凶手敢这么做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抱团好啊,要是疯子杀掉一个还觉得不满足呢?与大家聚在一起心里姑且能有些安慰,这要是落单遇上犯人,啧啧啧…… 别说普通人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连总部接线员听到案件详情都懵了一下。暗杀阴影笼罩在日本司法体系的头顶,昨天又一个高层暴毙,警方差不多所有能动的人手全部或主动或被动地投入到某项看不到前路的工作中。至于是什么工作,只是寻找一位不知年龄、不知性别、不知外貌且不知真实姓名的外国生命体而已啦。哇,真是好具体、好清新脱俗的通缉令啊,诸多参与者不免发自内心夸上一句:异能特务科,你们可真【日本各地俗语】是【亲切问候对方家属的高级词汇】啊! 咳,扯远了,总之现在这案子又是什么情况,恐怖袭击,报复社会,还是邪教教唆?警局领导拉响警报,阴谋论在脑子里疯狂刷屏,任何一种可能都将成为轰动整个国家的大案!立即集结剩下的精英警员赶往现场! 然而阿尔格尔的动作只会更快,等刑警们抵达面包店展开调查,他早带大家熟门熟路去派出所提供一手情报啦。两个目睹犯罪瞬间的小孩子主动前来提供线索,这本来是好事,派出所却因此陷入了难堪的境地。出于某种不可对民众声张的原因(磨牙),警方人手紧缺,没有可亲的女警,没有和蔼的老警察,本部派来的全是五大三粗、因为常年与命案打交道而面目凶恶的硬汉刑警。众硬汉愁眉苦脸,蹲在墙角互相打量,瞅来瞅去居然只有永远精神饱满的青年警部番轰三比较适合应付小孩——指不会把孩子吓哭的那种适合。 “就你,老大,你擅长这个。”警察们推脱敷衍道, “为了正义。” 番刑警果然又一次顺利被下属拿捏,眼睛一亮,振臂高呼“哦哦!jtice!”之类的话,脚下踩着名为正义的火光,大荒星陨般浩浩荡荡冲进会议室。其他警察默默用监控关注事态发展,发现那俩孩子意外地很吃这套。面瘫金毛完全忘了自己还抓着弟弟的手,噔噔站上椅子举起布偶跟老大一起大喊“jtice”,赭发小孩也不发呆了,被金毛连拖带拉跪坐在椅子上稀里糊涂喊口号,喊着喊着觉着有趣,咯咯笑了起来,同行的小姑娘为这段表演热情鼓掌,兴之所至还甩开披风来了场魔术秀,引得会议室内外阵阵喝彩。 临时监护人兰波:。 兰波没有辜负间谍机构数十年来的培训,至少面上瞧着还是那个苍白柔弱却阴郁帅气的有为青年,任谁都看不出他的内心在崩溃尖叫“你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就这职业素养,非常值得培训老师感动到潸然泪下。间谍先生险些用脚趾抠出一座埃菲尔铁塔,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堂堂正正走进警察局时的微妙心情,只想真诚地问一句:这会议室我是非待不可吗?感觉他们的精神状态完全不需要安慰和陪伴,我的存在好像很多余呢。 青年放下美贯塞自己手里的哔哔鲁芭魔术秀宣传单,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过于欢快的氛围瞬间凝固,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食草动物,又像是直面大家长的顽皮小孩,三只幼崽与番刑警(?)乖巧缩回座位,一本正经做起笔录。 “我认识被捅的那个叔叔。”阿尔格尔第一个发言,正色道,“他叫信田叔叔,租了我家三楼302号办公室,开的是给大家送钱的公司。” 诶?真的有人会给自家孩子取名叫“叔叔”吗,还有给人送钱的公司又是什么鬼啊??? “信田正义,金融公司社长,从事民间放贷业务。” 兰波做出订正,并眼疾手快按住伸长脖子试图拿人家会议桌磨牙的小狗——这货也是个不省心的——他冲满脸感激的番刑警淡然点头,表示请放心,自己很熟悉翻译工作。 “阿尔刚注意到面包店出事我就回头了,我、我从窗户看到卖好吃可颂的面包阿姨拿着刀。”中原中也因为情况特殊,向来是大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么暴力血腥的画面,如今是又震撼又生气,同时还有些困惑,“她身上好多血啊,刀上也有血。” 那种牛角面包不叫“a”,是“croissant”啦,兰波习惯性默默纠正孩子的口音。 “有一点很奇怪诶。”阿尔格尔屠宰老手劳德抱着布偶,满眼天真地晃晃脚,“信田叔叔完全没有反抗,阿姨又不是只捅了一刀,光我看见的就有好几刀呢,他连挥手阻挡的动作都没有,明明听说他当过拳击手的来着。” 杀人蟹死前还知道有气无力甩甩钳子反抗呢,虽然没用就是了,嘻嘻。 “叔叔被绑住了吗?”美贯懵懂询问。 中也壮着胆子仔细回忆一番,摇摇头:“没有哦?他背靠窗户慢慢滑下去的,我看得很清楚,身上没有绳子。” 而且经过初步检测,死者体内也没有使用过药物的痕迹,牙琉检事推门进来,顺便在心里补充。 牙琉响也的老搭档眉月大庵最近被调去国际组了,检察官先生没有急着选固定搭档,呵,不如说因为异能特务科的“大胆设想”,几乎半个检察局还有警力都被拖去瞎折腾,剩下的人都是谁有空找谁合作,没那么多讲究,毕竟连觉都睡不了还玩什么精神洁癖或者党争啊?不配好!牙琉不挑的,只要分到手上的警察别拖后腿、别动歪心思就成。 牙琉检事接到这个案子,偶然发现小天使在证人名单上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阿尔格尔过于雷厉风行的性格多多少少给这位检察官留下了心理阴影(划掉)深刻印象,虽说警察因为工作关系,慢慢都会知道异能者的存在,不过异能特务科那个吹弹可破的保密协议还是要礼貌性遵守一下的,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牙琉赶走监控室的众人,只留下番刑警,他不认识对方,但知道番刑警曾在某起着名异能犯罪中有不错的表现。万一,牙琉响也是说万一,这又是一个“雷雨天用异能遛螃蟹”的故事呢? 还好这次不牵涉异能,也不带一点螃蟹,有兰堂先生辅助校正信息,笔录做得飞快;与此同时抓人也抓得飞快,面包店老板雨宫麻美那身沾满血的白色厨师服实在过于显眼,商店街那个人口密度,路人又不瞎,等阿尔一群人走出派出所,她已经被捕到案了。一切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不,或许不止是因为顺利才让人觉得奇怪,就像中原中也在回家路上嘟囔的那样:“面包阿姨为什么会杀人呢,她不是那样的人呀?” 阿尔格尔也觉得奇怪,每次他眼巴巴趴在柜台上问有没有可颂的时候,如果卖光了,那位阿姨和她唯一的儿子都会背着其他客人悄悄塞一块小甜饼给阿尔,不让他失望而归。对珍惜食物的海岛孩子来说,这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善举!圣诞节前那个红脸蛞蝓哥哥之所以会绑架大姐姐,是因为蛞蝓喜欢十几个串在一起聚众生宝宝,不巧这种行为在人类世界似乎很变态(你这什么逻辑啊?!),阿尔自顾自想着,那面包阿姨呢?她也跟某种阿尔不认识的动物很像吗? 美贯对此发表锐评:“人做坏事不是因为长得像动物啦!不过……” 心灵魔法师挠挠脸颊,犹豫着说:“不过我觉得,阿姨被抓到后其实很开心哦?” “咦。” “真的!她好像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了呢!” “既然是美贯说的……那面包阿姨是因为伤害别人觉得愧疚吗?” 孩子们在前面讨论得热火朝天,不甘寂寞“嘤嘤”叫着凑热闹,兰波单手夹狗走在最后面,暗自感叹这小姑娘的观察力确实敏锐。间谍先生没去过现场,没看到尸体,更没目击所谓“杀人的瞬间”,那只是一种曾帮助他完成诸多危险任务的直觉。兰波站在警局门口,越过层层叠叠的警察望向那个强行假装阴郁的女人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个人没有杀人,因为她身上没有杀害同类会留下的特殊气息。 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寒风凛冽,兰波轻拍狗头,不许它啃自己的围巾。他十四岁因为一腔热血加入情报部,十五岁按照安排假死狱中,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十二年,几乎被勾心斗角浸入了味。曾经在意的正义不重要了,曾经坚持的真相也能割舍,作为专业的异能谍报官,一切都可以让步,什么冤假错案杀人放火,兰波都可以视而不见,甚至会主动推上一把,就为了更加彻底地隐藏身份,确保任务的完成。当初那个赤诚的法国少年早已消失,就像父母朋友的面容,兰波都快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我要带这个孩子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乡下生活。”亲友抱着中原,目光坚定。 兰波不敢继续想下去,闷闷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太阳穴。中原中也见状立刻塞给他一把薄荷糖,阿尔格尔慢半拍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拔出热水壶,美贯从魔术斗篷里变出暖宝宝——很好,今天也是被小朋友们照顾的一天呢——兰波笑纳大家的好意,却还是全身紧绷,手脚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对劲,十分不自在,毕竟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坐在听审席上围观审判,而不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站在下面等待有罪判决,也不需要绷紧神经找准时机趁机做掉谁,对他来说还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没错,就在案发的第二天,一家四口留下在家尽情用沙发腿磨牙(沙发:等等!!!),整整齐齐来到法院的三号法庭旁听庭审。牙琉响也不愧是得到阿尔极力赞美的年轻检察官,昨天晚上美贯上网搜索哪种幼犬磨牙棒最好,在本地论坛发现当天下午发生的案件已经抓到了嫌犯,令大家伙意外又似乎没那么意外的是,被提起公诉的并非面包阿姨,而是一个劳德兄弟不曾在案发现场见过的中年大叔。其实真相早有预兆,昨晚临近黄昏的时候,办公楼下突然来了很多警车,番刑警还特意上来问阿尔格尔这个小房东拿了被害者信田公司大门的备用钥匙,忙活好久才带队离开的。 案件确实应该另有隐情,可当初阿尔亲眼目击面包阿姨捅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尔一边把扯下的纽扣给缝回中也外套,一边发出好奇的声音:“庭审在什么时候呀,我想看。” 美贯点进新闻“是明天诶?” “我也想看!”中原中也暂停教育淘气小狗,积极举手,“美贯帮我们申请旁听资格!” “好哒!” 明天同一时刻,隔壁二号法庭有更加劲爆的案件,据说是出生政治世家的模范丈夫杀害了新婚妻子,吸引走大量关注,后知后觉的小朋友们抢庭审名额还算顺利,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按照规定,三个未成年至少要有一名监护人带着才能进去听审,所以……幼崽们再次敲开间谍先生的门,兰波沉默片刻,应下邀约。 法庭一日游 总之他们今天就来三号法庭听审啦! 序审法庭嘛,围观群众主要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顶多偶尔提供一下写作证人读作真凶的观众供检辩双方自由发挥。阿尔格尔还是第一次来等候室呢,抱着亚历山大先生东张西望,意外在自动售货机发现了小型手拧礼炮,瞧那包装可精致了。一位老夫人是听众席常客,退休在家闲着没事干就靠看审判打发时间,见孩子们扒拉在售货机上大惊小怪,笑眯眯告诉新人,作为合格的气氛组,如果被告被判无罪,大家就会拉响礼炮给自己找点乐子(划掉)为对方庆祝。 “今天的控方是牙琉检事呢,别看那位小哥才十八岁,从去年的出道战开始他就没输过啦。”老奶奶投币买下四个礼炮,热情地给帅气小伙和三只幼崽一人塞了一个,“虽说这次估计是用不上了,不过第一次听审总得拿点纪念品回家?礼炮可是法院的人气商品,瞧,把手那里还画有官方授权的q版徽章,我看看啊,哟,小姑娘的是律师徽章,两个男孩子是法官,小哥开出了限定款检察官,运气很好啊,刚好可以凑个迷你法庭出来哦?” “哇,好棒!我要把律师徽章带回家送给爸爸!”美贯开心地举起礼炮转圈圈。 中原中也兴高采烈:“阿尔你看,售货机还有卖法官配套的小槌子诶?” “买。” 小金主言简意赅,从布偶嘴里掏钱的动作格外潇洒帅气。 兰波拒绝不能,默默把礼炮还有劳德君雨露均沾的法官槌收进大衣口袋。这司法系统真完蛋啊,搞周边盲盒是,异能谍报员冷漠拿出钱包,同样完蛋的还有中原君的审美,明明法院模型更有趣,而且还实用,以防万一必须给孩子们备上——这是在以防什么万一啊你醒醒! 法警通知入场,老妇人的座位距离大家很远,她道过谢,心满意足抱着最新出品的魔法学院版法院模型挥手道别,劳德家则提着满满一口袋法院盲盒从另一个入口进场。这个角度意外地好,对面是座椅高高在上的光头法官,低头能看到汗流浃背的被告大叔,牙琉检事在席位上与辩方律师唇枪舌剑,证据一样样摆出,随着气氛组尽职尽责的吸气议论声,曲折离奇的真相逐渐明朗。 被告中村在死者信田社长那里借了高利贷,眼看还款期限将至,谈判破裂,信田警告再延期就爆破中村的通讯录。中村不肯在亲朋好友面前丢脸,一怒之下抄起桌上的小刀连捅八刀,信田当场死亡,中村丢下凶器换了身干净衣服迅速离开。 没过多久,信田的秘书藤野小姐催债回来摸黑拿退烧药,迷迷糊糊滑倒摔进尚且温热的血泊,惊恐发现社长死了。藤野同样欠社长一大笔钱,前几天喝醉还跟男友在人来人往的小食摊上大声埋怨,说想杀了社长。她担心自己报警不方便,再加上高烧和受惊过度,稀里糊涂之下竟然决定先跑再说。 雨宫先生、也就是孩子们口中面包阿姨雨宫麻美的独子,按照约定来接生病的女友秘书小姐下班,在楼下看到对方全身是血落荒而逃的可怕画面,想到女朋友的醉话,他战战兢兢上楼,信田先生居然真死了。雨宫先生人都傻了,小情侣感情甚笃,他拼命安慰自己女友这么做一定是被社长逼的,努力收拾现场,把凶器小刀捡起来擦掉指纹,伪装成入室抢劫的假象,完事不敢在命案现场多待,更忘记自己把带血的公司钥匙随手丢衣服口袋里了,浑浑噩噩下楼不知该怎样面对女友,索性回家喝闷酒。 雨宫夫人能在战时独自养大儿子,是何等精明强干的女人。雨宫先生回来后一反常态醉酒睡下,老母亲心存疑虑,收拾外套时发现了金融公司的血钥匙,连忙开车摸到办公楼,发现尸体。她以为是儿子为女友杀了人,崩溃愤恨之余决定替两个年轻人顶罪,仔仔细细把办公室清理干净,带尸体回面包店,打开空调混淆案发时间,又在第二天上午以大扫除为由闭店一天,挑准商店街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拿出尸体靠在窗台,假装搏斗中误触自动窗帘的开关,像模像样演了一出谈崩杀人、夺路而逃的戏码。 好家伙,这剧情也太百转千回了?! 直到法官爷爷一锤定音宣布被告有罪,牙琉检事表示将以妨碍公务、侮辱尸体等罪名起诉做错事的那些人,大家意犹未尽离开三号法庭,美贯都还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听了什么”的恍惚状态。美贯如此,阿尔格尔就更懵了,抱紧亚历山大先生机械地跟着人群往外走,试图理解什么叫“爆通讯录”——这不完全还停留在故事开头吗——至于中原中也,小朋友被牙琉检事展示的证据链征服了,什么新鲜的刀伤不致命、致命的是旧刀伤啦,什么用鲁米诺试剂在社长办公室找到大片血迹啦,中也只觉得用空气吉他为犯人送去有罪判决的检察官先生好帅!即使检察官黑眼圈都快长到太阳穴了也很帅!他以前最多在御剑叔叔的办公室看动画片,原来御剑叔叔他们的工作这么厉害吗?! “我以后也要当检察官帮助大家!”赭发幼崽抓着礼炮大声宣布。 实验体说要帮助大家啊,兰波一阵恍惚,竟突然想起那个金发青年,同为用科技手段创造的人类,保罗对世界恨之入骨。 小伙伴们纷纷回神为中也欢呼鼓掌,路人发出一阵阵充满善意的哄笑与鼓励。 兰波展开异能空间,保罗麻木收割,敌人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阿尔格尔插嘴感叹藤野小姐发烧了都还要工作,大人的世界简直可怕。 人造异能生命体终于结束每个月一次的“体检”噩梦,踉踉跄跄离开实验室。 中原中也扯扯大人衣角,眼巴巴却格外理所应当地等待兰波的支持。 亲友曾无数次隐晦试探,暗示自己想逃。 美贯踮起脚尖,小小声提醒兰堂先生该夸夸中也啦。 兰波无法理解居然有人希望离开法兰西,只说任务紧急,以后再聊。 直到最后,他们一次都没坦诚聊过。诚然,兰波没想敷衍保罗,可两位超越者的任务似乎永远都做不完,他总想着再等等,等到以后再聊。 “这绝对是传说中的‘山寨’!”创造劳德的家伙曾在电影海报上写下感叹,“给同一套灵魂代码套个不一样的壳,居然就敢给上面打报告说是自主研发的产品?学会惹,必会活用到阿尔身上~” 那人是怎么活用到劳德身上的似乎很明显,手记说的很清楚,小家伙拥有与保罗类似的外形,却因为完全不同的灵魂代码拥有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所以那个例子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拥有“同一套灵魂代码”?鉴于存活的人工异能生命体只有三个,答案显而易见。 兰波这些日子其实不太看得进去手记,经常拿着笔在书桌前发呆,等孩子们敲门热热闹闹拱进来叫自己吃饭(?)。 保罗与中原拥有相同的灵魂……为什么,如果他们灵魂相同,按照手记上的理论,两个人的所思所想应该没有太大差别……是啊,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敢想下去?只是“最初”相同罢了,不管兰波如何想要逃避,答案都在那里。一个被迫投身无穷无尽的血雨腥风,受尽他人的审视防备,看惯背叛伤害;另一个有家人朋友教养呵护,自信满满,认为被爱被鼓励都是自己应得的。一切从开始就错了,所以他们注定成为不一样的人,所以决裂早已注定,即使没有荒霸吐计划也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计划,将两个从来没有真正理解对方的搭档推向生死相隔的结局。 在中也逐渐忐忑但确实不理解为什么不夸夸自己的等待中,兰波咽下喉间苦涩,合上眼睛,倏忽又勉力睁开,缓缓抬手轻抚幼崽发顶。法庭人来人往,暖阳透过玻璃铺满走廊,曾经的间谍先生却觉得好冷啊,冷到他只能瑟缩着挤出一句轻叹:“真好啊,中也。” 对不起呐,亲友。 无需敏锐的美贯额外提醒,所有孩子,包括阿尔格尔都能明白阿蒂尔此刻非常伤心,否则他脸上滑落的水珠总不会是雨?今天是周六,美贯不得不为宣传一周的新魔术提前去酒做准备,一家三口送完女孩回家,兄弟俩的忧虑并没有减少丝毫,反而更加溢于言表了,因为兰堂先生没有钻回卧室琢磨实验手记,而是问出大家晚饭想吃马赛鱼汤后打开冰箱盘腿坐在冷冻层前,说是找食材解冻,实则吹冷风发呆,连冰箱发出尖锐警报都没能让他回神。 那可是特别怕冷的兰堂先生诶!大家都热到换下羽绒服,唯独他还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裹好自己的兰堂先生!这绝对出大事了啊! 虽然用牙磨花沙发腿,但它是只好狗狗,尝试站起来舔舔大高个主人的脸受限于身高未果,苦恼片刻,默默跳进主人怀抱,默默把自己团好,默默用小肚皮盖住主人的手手,然后默默被冷风吹得疯狂发抖。 …… 兰波抬手盖住小笨狗,刺骨寒意由内向外,也由外向内,他忍耐着,垂眸任由小朋友自认隐蔽的悄悄话传入耳间。他不是故意偷听,却也实在提不起劲告诉孩子们自己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阿尔,爸爸到底怎么了呀?是我说错话了吗?” “我觉得要说错话也是我说错话。”阿尔格尔对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挺有自知之明,兰波恹恹评价,“我没错,所以中也你也没错,呃,也不是阿蒂尔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小金毛陷入纠结,可恶,今天那个案子已经够复杂了,为什么还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阿尔说什么中也就信什么,他小小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因为还是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难过。 兰波闭眼,泛着红光的毛毯摆脱重力,歪歪扭扭飞到背上盖好;脚步渐近,某个滑溜溜的小东西试图在手背上站稳,最后自暴自弃被塞进怀里。 青年睁开眼,氢弹猫猫头沧桑又包容地仰躺在腿上望向他。蹲在一旁暗中观察的阿尔格尔露出期待的眼神,怎么样,我特意把西瓜培养罐的电源猫猫撬下来给你吸吸了哦,有没有觉得充满电了呢——你怎么还记得吸猫充电这一茬啊!!! …… 兰波总算肯动了,他放下狗,家用核电站还给劳德,裹紧小毯子,随便捡了块冻牛肉——等等不是说好吃鱼汤、算了,大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青年关好冰箱门,顺路摸摸赭毛小孩的头,飘进厨房也不给牛肉解冻,甩出金色立方体直接将其暴力粉碎,一股脑丢进平板锅看起来想要熬汤……加那么多水,他大概是要熬汤? 幼崽们一只面无表情抱住忧心忡忡想跟进厨房的狗狗,一只化身小尾巴,胆战心惊跟在家长身后,一会儿捞出随手丢锅里的土豆皮,一会儿捡起滚得到处都是的青橄榄,还好在家里不用戴异能抑制手表,可以用重力辅助,否则等兰波做完这顿饭,中原中也非得累瘫不可,尽管他现在也很累,心累。 兰波最后端上桌的,是一锅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呃,炖菜?水多菜少,应该是炖菜?小朋友们向来乐意给家人捧场,尤其兰堂先生现在看起来很难过,更不会扫他的兴。孩子们羡慕嫉妒恨地给满上正常(重音)狗粮,抓上彼此的爪子互相鼓励做好心理建设,颤颤巍巍拿上勺子即将含泪吃下这玩意儿的时候,惊喜来了!他们没有煮饭诶!没有主食,那是不是不用吃了?!好耶!!! 为这个家牺牲太多的狗狗 咳,当然咯,即使直面散发出诡异气味的粘稠不明液体,体贴的小朋友们也不会轻易把劫后余生的喜悦表现出来。天色暗沉,庭审中场休息时法院提供的午餐盒饭很一般,现在大家都饿得头晕眼花,重新煮饭未免太迟了点——瞧瞧这是多么正当的借口——中原中也果断逃出家门,他确实是去买快餐的啦,但更重要的还是散心。刚刚近距离围观食材在锅子里阴暗爬行最后变成那坨“炖菜”的全过程,善于哄自己开心的幼崽觉得非常有必要暂时离开被黑暗气息污染的家,缓和缓和因此产生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呢,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在慢慢沾染上那股怪味耶,真不愧是阿蒂尔,做菜都这么厉害。 阿尔格尔十级滤镜大师劳德捏着鼻子面无表情冲中也竖起大拇指,沉稳点头,表示你放心去,我会勇敢承担责任的。代理家主说到做到,目送连滚带爬战术撤退的伙伴,肃穆戴上隔绝气味的口罩,忙前忙后拿毛毯把柔弱的罪魁祸首捂严实,开窗换气,再将理论上可以食用的“炖菜”连锅端进亚历山大先生的嘴里毁尸灭迹、啊不对,是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只剩下打扫厨房啦。不愧是亚历山大先生,吃下能让阿尔惊恐万分的菜肴,脸上的笑容照旧雷打不动,小男孩背着布偶顶着呼啦啦的冷风站小板凳上洗汤勺,还得时刻提防坐在餐桌前发呆的阿蒂尔一时兴起溜达进来再整一个创意菜品。 咦,是不是少说了这个家里的谁? “呜汪!” 哦对,差点忘了为这个家付出太多的小狗。 习惯了早晚两次外出散步,今天只有早上出去过,吃饱饱的她平时这个时候就该呜呜咽咽叼起狗绳随机抓一个主人出发啦!然而孩子懂事,今晚只是狗狗祟祟送到门口,假装不知道巢穴充斥着古怪气味,含泪躲开赭发主人习惯性套绳的手,忍痛放弃出去撒欢、跟小狗朋友互相闻屁屁的快乐时光,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跟在毛茸茸大主人身后转移到沙发,扒拉扒拉裤腿,熟练踩上金色小方块钻进毯子跳到怀里,露出小肚皮任凭嗅起来好伤心的高大主人随意摸摸。 狗狗我啊,今天真是超棒呢,人模人样叹了口气,抬起爪爪捂住小黑鼻子。 这边岁月静好,厨房那边的阿尔格尔正与糊底的电饭煲内胆互相折磨。所以说你个炖菜为什么能用上电饭煲啊,以及跟阿尔一起说谢谢中也,如果不是中原中也率先闻到焦味、当机立断用重力扯掉插头,人类行为研习社怕不是要当场燃起来(物理)。阿尔格尔正一边哀悼自己对食物诚挚的爱不干净了,一边发自内心庆幸还好没吃这鬼东西的时候,兰波开口了。 “你为什么叫我阿蒂尔?” 法国人对自己国家的骄傲渗透到言谈举止的方方面面,哪怕是精英间谍,兰波也会尽量在细节上保留一分母语的尊严,比如他一直告诉大家他叫“兰堂”,而非不伦不类的“阿蒂尔兰堂”。 小朋友还以为自己的嫌弃被阿蒂尔发现了呢——确实发现了,你们仨就没藏住——阿尔格尔已经心虚到提前预支了一个哆嗦,听到原来是这个问题才放下心来,多挤了点洗洁精卖力刷洗锅底,老老实实地回答:“那天捡你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你的金属纽扣啦,上面有写呀,arthurribaud,(法语)其实我一直想问来着,兰堂是你新爸爸的姓氏吗。” 幼崽努力找话题聊天,意图哄青年多说说话,别闷在自己的小毯子里一声不吭。除了一脚踩上兰波根本不记得父亲样貌的伤心处之外,其实,呃,昧着良心来讲,阿尔格尔确实达到目的了啊。 首先必须解释一下这是多语言使用者的通病,有时候他们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别人眼中的外语。觉得那种语言的那个词放在这里特别合适所以就用了,比如劳德的“哥哥”;偶然用某种语言读了某个词所以顺势用同样的语言接着往下聊,比如劳德自己。 兰波眼神闪烁,捏捏的狗爪,职业病发作,条件反射般开始分析阿尔格尔的话。 早在拿到那份实验手记之前,他就暗地给这几个孩子做过背景调查。成步堂小姐有问题,但起码是个人类,以后再说。劳德君那位“哥哥”为他实打实准备了天衣无缝的前尘往事,若非孩子那张脸与亲友太像,又自爆实验体的身份,兰波哪怕心有疑虑,光凭资料也没办法肯定劳德的身世有问题。至于中原君,“哥哥”把军方后门删除后似乎就不准备管这个孩子了,偏偏那位御剑检察官的手段又稍微保守、正直了一点,要知道纸面记录从来不是间谍唯一的情报来源,至少没法糊弄打定主意要查出疑点的异能谍报员,尤其他的异能彩画集刚好在让人说真话方面小有建树。或许第一次见面就对与保罗经历相似的小孩生出了间谍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又或许单纯不喜欢给其他情报员留残羹剩饭的恶趣味发作,兰波收集完自己需要的资料,用些“小手段”为中原编织了一段完全属于普通小孩的过去。 言归正传,一项项证据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哪怕是成步堂一家还有那位检察官,都不会比兰波更清楚这两个孩子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世界上的,之后不曾离开过日本,事实上连东京都鲜少离开。 那么,他想,为什么阿尔格尔会如此熟练地使用法国东北部的方言呢?更精准一点,发音习惯很像保罗基因提供者的故乡阿登省夏尔维勒镇当地人,尽管很不爽承认这点,不过在日本教法语,怎么也该教巴黎佬的口音? 兰波想得头疼,小狗暗戳戳叼起袖扣磨牙,还刚好是暴露兰波真实姓名的那枚。 “真巧啊……” 男人轻叹,却又莫名释然。不是为了亲友,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祖国,此时此刻,是阿蒂尔兰波这个活生生的人十几年来第一次彻底刨除间谍的身份,单纯对某件事感到好奇,想要得到或许只对自己有意义的答案,非常稀奇的体验,但是感觉不坏。兰波立刻反客为主,准备引孩子多说几句。 “什么。” 阿尔格尔关上水龙头问,他没听清,这也是洗碗人经常遇到的尴尬,水流哗啦啦震耳欲聋,区区人类的叹息还想从中横插一脚?唉,真苦恼,听说现在有个叫洗碗机的神奇电器呢,阿尔格尔决定改天去商店街看看。 兰波懒洋洋把纽扣从狗嘴里救出来,往后一躺,用乡音感叹:“我说很好,你上学期在英语补习班成绩垫底是?我很满意。” 兰波的故乡摩泽尔省省会梅斯市同在法国东北部,发音与夏尔维勒镇稍有不同,但至少能进行正常交流。 阿尔格尔只是略迟钝,不是傻。他放好电饭煲内胆等它自己滤水,再把小板凳抬回去默默蹲那里品了一会儿,这才噔噔噔跑到兰波面前提出质疑:“你刚刚是不是在嘲笑我英语不好。” “没有,大约有七成法国人没办法脱离字幕看英语电影呢。”兰波不曾忘记故乡独特的发音,可那仅限于工作需要,他太久没像现在这样轻松地扯东扯西了,所以出门在外说同一种语言就是容易拉进彼此关系啊,“阿尔,你记住,比巴黎佬讨厌的永远只有英国佬!日本人怎么想的,居然不让孩子从小学法语而是英语,真没品味。” 阿尔格尔艰难从英法两国日常的互相嫌弃中找到自己关注的重点:“可是御剑叔叔说学校要考的呀,如果不懂英语,平时说话用的片假名都没办法理解诶。” 那确实,日本如今越来越普遍使用的片假名说到底就是给外来词汇注个音,只有发音没有意义,这就导致阿尔哥哥提前给孩子准备的语言库不够用了,想要理解某个词汇真正表达的意思,还得去学英语。插句题外话,自从美国黑船轻轻敲开沉睡的国门,外来词汇铺天盖地涌入这个国家,日本人在外经常被嘲笑英语不标准,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说的本来就不是英语,而是最标准不过的片假名。 兰波想到这里,觉得法语还是别被片假名化比较好,那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发音啊。他宽容道:“除了一些特别的行业,我们不考英语,生活中也用不上。” “哇……”阿尔格尔投来羡慕的目光。 小朋友托腮尽情畅想,要是能让学生自己选一门日语以外的语言参加考试就好了,阿尔超级擅长法语呢,或者说,阅读能力略有缺憾的阿尔讨厌所有需要自己从头开始学的人类语言。 “所以呢,阿尔。”兰波漫不经心逆着撸的毛,“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阿尔格尔救出委屈哼唧的小狗,愤怒至极,跳到地上跑去喝水劝自己冷静。 “我没有学啦,是哥哥,哥哥直接把日语跟法语输进我的脑子了。” “……真方便。”偏偏也是这两个国家成功制造了人工异能体。 “是呀,要是可以顺便把英语也输进来就更好了。” 做梦时间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兰波沉吟片刻冷不丁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当初说要养我,是因为中也还是因为你哥哥?” “最开始是中也想带一个妈妈回家啦,后来是因为哥哥(才施展灵魂魔法未遂)。‘照顾好中也和阿蒂尔’,嗯嗯,这是我哥哥说的哦。” 中原中也刚好买完盒饭进门,看起来有些难过。他刚才习惯性跑去面包店觅食,发现那里大门紧闭,墙上也贴着转卖广告,他才反应过来面包阿姨和她家的大哥哥都犯罪被抓了,心情好低落。中也把装有饭盒还有论坛上备受好评的磨牙棒放上茶几,看着阿尔帮忙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放自己最喜欢的特摄片大将军,再凑近仔细打量一番被子里的大人,发现对方气色好了很多,小朋友这才忽然开心起来,招呼乱糟糟的小狗过来梳毛,随口询问大家刚才在说什么。 阿尔格尔自动切回日语:“在说哥哥让我照顾好你和阿蒂尔。” 中原中也困惑回头:“阿蒂尔?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阿尔说的‘阿蒂尔’是指兰堂先生吗?” “对,我的全名叫阿蒂尔兰波。” 兰波坐起来,伸手摸出一根粉色磨牙棒捏捏玩玩。 中也鼓鼓脸颊:“阿尔和阿尔哥哥都知道兰堂先生的名字,只有我不知道呀?” “我哥哥什么都知道哦,他超厉害、咦?”阿尔格尔这次没能盲目吹下去,小金毛洗干净手从筷笼里数好筷子,眨眨眼谨慎订正,“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啦,比如‘中也’这个名字就是哥哥离开后,中也自己取的。” 等等哦,这样的话不是很奇怪吗,哥哥不知道中也的名字,又怎么会说出“照顾好中也”这种话呢? 阿尔顿了顿,抱着筷子歪起脑袋努力回忆了好久,久到筷子都染上幼崽的体温,他才抿抿嘴唇,不太确定,更有点不可置信地嘟哝:“我好像记错了,哥哥的原话应该是……” “别让试作品甲乙五八号死掉,至于阿蒂尔兰波,出现了再说。”金发青年森冷的绿眼睛映照出男孩的懵懂面庞,“记住,阿尔,它们不可以死。” 中原中也瘪瘪嘴掰开盒饭盖子,他不喜欢“试作品甲乙五八号”这个称呼,而且什么叫“它们”啊?他决定讨厌阿尔哥哥的话,总觉得里面有种冷冰冰的感觉呢。兰波把磨牙棒还给哼哼唧唧的好奇小狗,在孩子们的连声催促下慢吞吞起身净手。 前任间谍背着客厅的光打开水龙头,微微皱眉,字斟句酌琢磨这诡异用词背后的含义。只有一点不出所料,那人果然没打算让阿尔长久地照顾中也。 寻找阿蒂尔.兰波 感觉怪味散的差不多了,兰波擦干手关好窗户,回到客厅接过筷子开始用餐。人类行为研习社按时奏响大将军激昂的片头曲,今天的剧情可有意思啦,小朋友们一边扒饭一边大呼小叫,小狗也早就忘了大主人摸乱毛毛的仇,趴在兰波脚边快乐啃起磨牙棒。真是一派岁月静好啊,兰波咬下鸡腿肉,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非常久远又微不足道,仅仅是在机密档案中简略带过的小事。 因为任务需要,间谍先生曾经拥有无数假名,每一个他都可以做到说换就换,内心毫无波动,但始终有一个名字对他的意义与众不同,那就是作为魏尔伦家唯一的孩子,父母充满爱意给予的名字,“保罗魏尔伦”。啊对,以前好像没提到过,他的真名从来不是“阿蒂尔兰波”哦,而是“保罗魏尔伦”,可惜随着当年那个十五岁少年按照官方要求假死狱中,就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腥风血雨匆匆过去七年,曾经的魏尔伦刚刚完成剿灭某个反动组织的任务就得到消息,线人终于确定了反政府异能研究员“牧神”的藏身处。牧神非常强大,还能利用指示式与特殊金属粉末操纵自己制造的人工异能生命体,这个名为“黑之十二”的秘密武器可以控制重力,让一切物理攻击无效,这些年来牧神所向披靡,成功杀害多名政府要员少不了黑之十二的协助,是法国政府的心腹大患。作为异能谍报员中少有的全面型超越者,魏尔伦与七年间无数次的责无旁贷一样,第一时间接下了任务,没有片刻休息就辗转潜入据点开展调查。要降低暗杀牧神可能带来的伤亡,必须先无害化黑之十二,情报部早早摸清牧神的操控原理,魏尔伦破坏掉金属粉发生装置,正要动手,没想到黑之十二摆脱控制,立刻动手反杀创造者牧神,毁掉一半的实验设施后晕厥倒地。间谍浅浅感慨一番,便老老实实将黑之十二带回上交,唯一一点私心——他当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藏起牧神留下的研究笔记。虽说因为内容过于高深,魏尔伦大致翻了翻暂时看不太懂,不过反正黑之十二要被政府处理掉,又何必搞清楚它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呢,像那样的实验体一个就已经够多了。 间谍先生伸手,暖炉的火苗近在咫尺,他却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真冷啊,这个夏天。 没成想上级非但没有销毁黑之十二,反而认为可以利用它的力量为法国夺取更大的利益,没多久把黑之十二送回魏尔伦身边,命令他监视、引导这个实验体,把它培养成合格的间谍。魏尔伦有点懵,不过既然要做间谍,那以后当然不能再用“黑之十二”这个由牧神给予的代号,人工生命很快从魏尔伦那里得到了自己的新名字,“阿蒂尔兰波”。 一直以来的说法是将组成“黑之十二”的字母变换顺序即为“兰波”,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可事实恰恰相反,那是因为实验体的基因提供者、早已死在牧神手术台上的小小少年就叫阿蒂尔兰波,所以“牧神”才会给复制体取名黑之十二。 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小狗玩累了,趴在如今的兰波拖鞋上昏昏欲睡,青年不禁在孩子们为大将军加油助威的声音中露出一抹苦笑,多讽刺啊,只有保罗死去,他才有时间慢慢回味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在专门为他们腾空的秘密基地,间谍先生准备将那个死去少年的名字交给实验体,宣布完这个决定,魏尔伦突然想到,作为法国珍贵的超越者,如果说有人能够在任务中途压制突然暴走的兰波,那只能是自己。以他对上层的了解,那些人永远不会信任这样一个没有牵绊的人工生命,毕竟创造者牧神已经死在兰波手里,可能与之产生亲情连接的基因提供者和其父母同样早早身亡,他们注定将是彼此永远的搭档。 永远不会分离的搭档。 间谍先生怦然心动,怔然凝望搭档那双安静的蓝眼睛,时隔多年忽然想起了故乡的晴空。他抛下过去与名字,习惯了只能被代号称呼的现实,这样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彻底忘却了故土的人,故土的景,还有那些不需要时刻警惕身边人套取机密的时光,此刻因为那双眼睛,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竟如此轻易地又想了起来,仿佛那些岁月从来没有弃他而去。 人需要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人需要可以在脆弱时依赖的同伴,后来大家收拾好客厅,兰波接过幼崽们强行塞怀里让他带回房间一起睡的,在三双大眼睛诚挚的担忧中想通了这个道理。然而当时的他想不通,他只是险些喜极而泣:一无所有的我,生前死后都注定无人知晓的我,居然还能在国家的允许下为新生的友人全心全力做些什么吗? 魏尔伦不知不觉间被永远做不完的血腥任务束缚,他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排解这些对法国无益的惆怅,可惆怅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它们不断堆积,逼迫牢记自己真名为“保罗魏尔伦”的那个人越来越冷,越来越累,越来越喘不上气。他似乎陷入了看不见尽头的死亡沼泽,直到上面将全新的、空白的黑之十二交给他,要求他带着它成为法国隐于黑暗的刀。 永远不会背叛彼此的搭档,多么让人心动的词汇啊。 冲动裹挟着理智,让魏尔伦提出了兰波来到身边后的第一个要求,不,是请求。兰波没有拒绝,它从有意识起就没有拒绝的权力,它分不清命令与请求的区别,它默默评估,最终选择垂眼表示接受。于是他们顺利交换了名字,间谍先生如获新生,他终于可以在工作中的漫天谎言里找到一个锚点,只要回头,就能看到那个被时光固定,所以永远不会改变的保罗魏尔伦。 自此,新生的阿蒂尔兰波爱上了保罗魏尔伦,说是爱情也好,友情也罢,总之最初那浓厚炽烈到让魏尔伦不知所措的情感其实是间谍先生对曾经那个自己的补偿。这种事说实话并不稀奇,人本来就应该爱自己,而且哪段感情的开端不是喜欢上一个幻想中的人呢,心理学上都还有投影机效应这种说法呀。好就好在尽管从事扭曲人性的间谍工作十余年来一天都不曾休息,兰波受益于父母在生命最初展现给小魏尔伦的健康的爱,他知道什么是正常的,没有走向极端只关注投射的幻影,一旦发现真实的人与想象的不一样就迁怒身边人,而是在五年的朝夕相伴中逐渐认清并接受保罗不是自己的替身,保罗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保罗是人的事实,开始真心期盼与这个人并肩走到生命的终点。 可惜他们没能一起走向死亡。 小朋友们把狗窝拖进兰堂先生的卧室安置好,兰波蹲下身,两只幼崽排队上前踮起脚尖跟他和狗狗抱抱说晚安。趁乱吸溜了一口大主人凉凉的脸,怎么这么冷呀!小狗伸长脖子努力帮他舔舔,被推开也不介意,爪爪抱紧主人的手,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和大主人分享自己暖暖的狗窝。 好孩子,但是大可不必。 小狗叼人未果,被关进金色立方体捉急打转,在狗窝里哼哼个没完。阿蒂尔可以操控异能空间里的物理规则但偏不隔绝叫声兰波无奈将小家伙转移到自己枕边,这下终于满意,下巴搭在枕头上,嘤嘤道过明早见,就竖起耳朵沉沉睡去,一副随时准备大主人半夜蒙在被子里默默哭泣自己就爬起来贴贴安慰的警惕模样。 想什么呢,兰波当然不会哭。空调呜呜地吹,兰波睁着眼,闻着鼻尖的小狗味,疲惫至极的身体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他与旧梦不舍告别,开始想一些更加现实的问题。 “别让试作品甲乙五八号死掉,至于阿蒂尔兰波,出现了再说。记住,阿尔,它们不可以死。” 间谍先生大概能想象出阿尔“哥哥”说这话时冷漠的语气,已知中也在日本军方的代号就是试作品甲乙五八号,那他口中的“阿蒂尔兰波”又在指谁?拥有过这个名字的人一共三个,首先排除保罗的基因提供者,那个最初的“阿蒂尔兰波”早就惨死在牧神手里,不存在一年前阿尔那个神通广大的“哥哥”还在叮嘱“绝对不可以让它们死”的可能。 亲友亡故……那就是指现在使用“阿蒂尔兰波”这个姓名的他自己? 兰波自认跟中也除了亲友以外,今年以前再无交集,更没有任何共同点,所以绕了一圈还是与中也同为人工异能生命体的亲友吗?不应该啊,且不说“哥哥”原话听起来要是“阿蒂尔兰波”死了会遇到大麻烦,但阿尔直到今天为止都还过得潇洒自在;他们两个私下交换姓名是五年前的事了,亲友得到“阿蒂尔兰波”这个名字的时间严格算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分钟,档案上也只说自己将名字交给黑之十二,又给自己重新定了一个代号。当时他们位于谍报部的秘密基地,身边不存在任何生命反应,“哥哥”不可能知道当时的情景,总不能是亲友去年没死…… 不,不可能,别做梦了。 小狗似乎梦到自己的南瓜食盆里没有食物,愤怒地拼命蹬腿哼唧。兰波伸手摸摸,狗狗停下挣扎,迷迷糊糊睁眼舔了一口金色方块又一秒断电倒头睡了过去。 亲友死了,是我杀了他啊。 不管过去留下了多少疑问伤痛,生活还要继续。天一亮小朋友们就开学啦,新年后的第一个学期第一天没有入学仪式,光是领课本,还算轻松。劳德家的编外成员美贯例行摸上来蹭早饭,大家一起去江东小学转了一圈,三年级的俩小学生拿完书就急火火陪中也去他二年级的教室,让小伙伴好好认认老师同学的脸。等到正式上课的那天一早,兰波夹着,与消失多日、憔悴许多的成步堂一起颇具仪式感地把孩子们送到学校门口便各回各家自闭的自闭,补觉的补觉了。 然而阿尔格尔没法自闭,更不能补觉,小朋友从来没有如此焦虑过,坐在小板凳上只觉得浑身都有蚂蚁在爬,今天是中也第一天上学呀!阿尔格尔满脑子想的都是中也会习惯跟那么多人类幼崽坐在一起吗?他能忍受整整坐四十五分钟才可以稍稍休息十分钟的规矩吗?中也看得懂课本吗?青蛙手表应该不会被人弄坏? 两个年级的教室相隔甚远,小金毛艰难熬过上午的课,好不容易到了约定一起吃饭的午休时间,拉上美贯带着饭盒一路狂奔跑到操场看台。两个小朋友望眼欲穿等啊等,二年级的教学楼已经跑出来好多学弟学妹啦,怎么还是没看到中也……在阿尔实在等不下去,撩起袖子确定今早还看到学校水池有活鱼,决定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中也的时候,赭发男孩终于跑出教学楼大门,身边还跟着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适时阻止了焦虑到想挠墙的小鬣狗做出危险行为。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中原中也合掌卖乖道歉,“我帮天马同学找符咒,忘记时间啦!” “真真真的很抱歉!” 豆豆眉女孩为表诚意,红着脸猛地一鞠躬,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险些一头栽下去。美贯、中也连忙伸手扶人,阿尔则眼疾手快抢救从她怀里摔出来的饭盒(不愧是你)。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阿尔格尔照例对陌生生物评估一番,放下警惕,甚至难得大方地还回战利品饭盒——甚至什么啊甚至,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啊喂——这姑娘给阿尔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奇怪,是什么呢。 奇怪的友情增加了 管她为什么看起来很熟呢,开学第一天,小朋友们不再像放假那样随时可以享用零食饮料,上完半天课早就饿得快不行了,利利索索为新来的小伙伴擦干净看台座椅,大伙热热闹闹坐下一起干饭。劳德家两兄弟的便当法兰西风味浓厚,美贯的爸爸擅长烹饪海鲜,至于自我介绍叫天马梦见的小姑娘,她妈妈超会炸鸡耶,闻起来香香哒,四只幼崽互相交换感兴趣的菜,友谊从美味的食物中诞生了! “我昨天没看到天马同学,但是今天一见到她就觉得超级亲切。”中原中也热情分享藏口袋偷渡到学校的糖果,然后若无其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塞进来的狗饼干放回裤兜,“班上那么多同学,只有天马同学没有表情诶?我第一次跟那么多陌生人待在一起本来好紧张的,天马同学刚好坐我前面,看到她就想到阿尔,一下子就安心啦!” 美贯大大“哦”了一声,击掌直呼原来如此。她昨晚没睡好,今天一直没多少精神,刚才明明是大家第一次见面,她却一直模模糊糊感觉天马同学好亲切,又怎么都想不出来是为什么。中也这么一说美贯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跟阿尔同款的奇奇怪怪的可爱呀! 阿尔格尔晃晃脚小声抗议:“我哪里奇奇怪怪了。”小朋友觉得自己可正常了好吗。 天马梦见倒是不生气,面无表情道谢接下糖果,声音怯怯地认真解释:“我昨天被妖怪百百爷附身生病了,是妈妈帮我来学校报名拿书的,所以劳德同学没有看见我。” 说完小姑娘也歪歪脑袋有些纠结,现在面前有两位劳德同学,她以前没有关系好的同龄人,尽管按照社交礼仪,出现同姓氏的人直接叫对方名字是可以的,不过她总觉得有些害羞呢——等等,哪里来的两位“劳德”?那就要问御剑检事了,他给孩子上户口前专门问了一句中也这么独特的名字到底是谁给起的,毕竟考虑到阿尔的艺术品味还有中也当时堪比三四岁幼童的智力水平,嗯,有所怀疑也很正常对?中原中也向来问什么答什么,御剑发现中也印象中的自己就是这个名字以后,警戒度直接拉满,拍板决定户口本上的正式姓名绝对不能是中原中也,以免有心人追查发现不妥。靠谱的检察官先生与孩子耐心商量,姓氏好说,就跟阿尔姓,名字的话,否掉小朋友提出的“大将军”等特摄片看太多导致的奇思妙想后,最终翻开劳德家的户口本,中也那一页写的名字是“朱诺劳德”。因为“朱诺”与“中也”在日语中发音类似,这样中也真正的名字就可以用昵称的形式光明正大存在于世啦。 “你可以叫我中也哦?”中原中也非常直爽,特别会交朋友。 美贯乐呵呵补充:“我们三个一直都是互相叫名字哒,所以以后叫你梦见好不好?” “阿尔格尔,或者阿尔都行。” 阿尔格尔捧场用眼神表达鼓励,梦见眨眨眼,与中、中也君念叨一个上午的“阿尔”对视,慢慢地,慢慢地,女孩一点点放松下来,不再抓着裙角不放。她感觉到了心灵的指引,阿尔君是没有表情还经常说怪话的同类(?)!也不知道这俩小面瘫用目光具体交流了什么,阿尔格尔突然转变态度,用力点点头,左手夹住自己心爱的饭盒,右手与心灵之友梦见紧紧相握,莫名其妙的友情莫名其妙地加深了! 美贯叹为观止,中原中也则惦记着梦见提到的陌生名词:“话说百百爷是什么呀,你被那个东西附身不舒服,今天来上学没关系吗?” “百百爷是一种会让人生病的坏妖怪哦?”梦见掏出一张画有奇妙图案的符咒热心安利,顺便一提,就是它被风吹跑,害两个小朋友在教室到处找,“我现在已经没事啦,妈妈说带上这个符咒,喝下感冒药就能把百百爷赶走。” 因为认识有真本事的灵媒师,三只幼崽没有怀疑新伙伴的说法。阿尔格尔这个魔法师更是警觉竖起耳朵,藏在袖子下面的鱼鳞手链微微发热,他悄悄打开灵视,反复确认梦见身上没有附着奇怪的东西才放下心来散去魔力,跟大家一起拜托对方多讲讲妖怪百百爷的故事。 虽然今天的午餐时间因为有梦见意外加入于是变得玄幻离奇,不过远比预想中的开心多啦! “按照常理来讲,帮她消除病痛的应该是感冒药而不是符咒?” 与楼下成步堂父女一起用过晚饭,兰波抱着热牛奶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小朋友们回来就送了他一打可以治疗失眠的符咒,据说是从新朋友那里学到的生活小妙招……啧,姑且算他们有心,知道关心自己脸上的黑眼圈。 中原中也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人一狗自从放学回来就陷入了过于黏糊的贴贴状态。之前中也还不太熟悉自己的力量,现在的荒神小朋友已经完全掌握重力,开着黑洞跟狗狗在家里尽情飞高高玩得不亦乐乎,就这还能抽空回一句“可是梦见妈妈觉得没问题啊”,足以证明母子(划掉)父子(好像也不太对)兄弟情深。 阿尔格尔对此满意点赞,在劳德家,哥哥是老大,阿尔老二,中也老三,老四,阿蒂尔是老五、是最小的崽,而且目前处于原因不明的自闭状态,那当然值得哥哥们用心关照。二哥认真强调:“梦见妈妈炸的鸡块超级好吃,所以她说的话绝对没有错。” 阿蒂尔今年满二十八岁并不知道自己是九岁小孩以及一个月大幼犬的弟弟兰波无语侧目:“你看看自己这前后文有逻辑吗?” 怪不得国语课上得那么费劲,果然还得给娃报个补习班。 阿尔格尔打了个喷嚏,无所谓地撒娇:“阿蒂尔好严格哦,放学的时候我们碰到梦见妈妈,漂亮阿姨夸我们超会说话,她好喜欢我们的,还说明天会炸丸子让梦见带来一起吃。” 天马女士能不喜欢这几个孩子吗?因为和丈夫忙于工作,女儿在故乡九尾村长大,村子盛传百鬼传说,以至于梦见胆小的同时又格外笃信妖怪的存在,转到东京念书后即便有老师引导,没被同学欺负霸凌,但聊不来就是聊不来,友情是无法勉强的。梦见永远形单影只,上学放学只能靠天马女士亲自接送来尽可能多地陪女儿聊天。孩子说不介意,可做母亲的哪里会不知道,小家伙从来没拥有过同龄朋友,自然不会明白友情的快乐。今天梦见跟三个小伙伴嘻嘻哈哈跑出校门,天马女士险些潸然泪下,正好阿尔他们家距离天马母女俩的公寓很近,一行人直到人情公园才分开,约好明天早上来这里一起去学校。 阿尔格尔对现代家长一无所知,无忧无虑抱起亚历山大先生想掏点毛线球出来给梦见织一个饭盒套当见面礼——他老毛病又犯了,总喜欢在自己的东西、啊不对,是亲朋好友身上留下织物做标记——结果发现毛线球库存所剩无几,这可是必备用品啊,小金毛立马拎起亚历山大先生风风火火跑下楼补充战略物资。中原中也前后脚给栓好绳子,邀请爸爸散步无果,本想等阿尔回来再走,反倒被爸爸催着带狗出门了。 “别玩太久,回来还有作业要写呢。” “诶?真的耶!好棒,我可以跟大家一起写作业啦!” 赭毛幼崽高高兴兴出门了,兰波挥手送别却又忍不住叹息。第一天就交到朋友了啊,他为中也骄傲,更为没机会经历这些的亲友感到歉疚。 没有孩子,没有幼犬,刚才还叽叽喳喳充满人气的人类行为研习社随着关门声彻底归于死寂,唯有血红夕阳在客厅窗台外恋恋不舍,可它再恋恋不舍,也终将收走最后一丝余温款款离去。兰波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他知道这是心病,然而实在没力气想办法治疗自己。青年坐大大的狗窝上,托腮眺望藏在高楼间隙苦苦挣扎的夕阳。 美贯就是在他愈发自闭的时候上来的。 中原中也是充满责任感的好孩子,抱着狗狗下楼遛弯,还特意拜托伙伴上来陪陪爸爸。美贯欣然同意,抱着蜡笔和绘图本就来了,甚至还找了一个理由告诉兰堂先生她来找阿尔做绘画作业,照顾大人的自尊心。成步堂今天吃完晚饭就赶去俄罗斯餐厅销假了,要是客人太多,兴许会忙到明早才能回来也不一定。小女孩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至少这几天不想,即使中也不邀请,她恐怕做完作业也会跑上来打发难熬的睡前时光。 兰波不置可否,他差不多习惯了幼崽们对自己的担忧与照顾。青年懒懒站起,帮女孩收拾好乱糟糟的茶几,看着这个养父昨晚独自回来、今早眼睛红得不行的小朋友快活地念叨,一会儿说这周六记得带去诊所打疫苗,一会儿又说她的巴朗叔叔难得回东京一趟,想要周末带大家一起去捧场。 “真厉害啊。” 兰波感叹,明明昨天晚上还因为又一次没能找回亲生父亲痛哭,他看得出来,女孩的难过是真的,此刻的开心也是真的。 “咦?” 美贯回头,兰波只是坐回沙发好心提醒:“阿尔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没关系啦,我也想再改改魔术手枪的稿子!” 小魔术师转身爬上沙发,靠在兰堂先生身上向他展示自己的杰作——她习惯这么称呼对方了——图纸徒有道具外观而没有内部关键的机关,对方又颇有品位,很是能提出值得参考的意见。 和昨天下午的初版不一样呢。 兰波挑眉,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职业素养在此,哪怕只是稍有变化,在他的眼里依旧是如同暗夜里的烛火,想不注意到都很难;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还有心情改稿,在手枪把手上加了朵格外精致的粉花。 啊,他想起来了,美贯最开始魔术斗篷就是粉色的,听说跟她亲生爸爸的斗篷一样。 “很好看……”美贯何其敏锐,她垂眸望着小花,抿抿唇,抬眼又是灿烂的笑容,“我昨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起来画会儿画就轻松多啦!” “是吗。” “兰堂先生也可以试试呀?这个方法超级好,唔,也不用非得是画画啦,唱歌、看电视,什么都好,找点感兴趣的事情,只要开始上手做,就会觉得……” 开心?不,从来不是那么奢侈的东西。 “就会觉得自己多少还是可以做到一点事情的。”女孩轻抚那朵昨晚哭着擦了又画、画了又擦的小花,“我想这就够了?” “……嗯,够了。” 美贯眨眨眼,好奇关心:“兰堂先生喜欢做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前间谍先生淡淡回答。 “咦?那就是以前确实有喜欢的事咯?” “或许。” “也挺好的呀,一个个试嘛,没准找着找着就能找回过去的想法啦!” “如果发现自己已经不喜欢了呢?” 女孩吐吐舌头:“那也没关系?重新再找就好啦,毕竟现在的心情才是最重要哒!” “……”兰波沉默,门外传来阿尔叫人帮忙开门的求助声,他轻笑道,“谢谢。” “诶嘿~要是兰堂先生能帮我看看手枪哪里还能改得更漂亮就好啦!” “我的荣幸,小姐。” 或许。 他起身跟在美贯身后,门开了,阿尔背上背着布偶,身前抱着鼓鼓囊囊的大口袋,里面全是羊毛线球,得亏这孩子记住不可以当着别人面往布偶里塞明显装不下的东西,硬是一口气抱着那么多毛线球摇摇晃晃爬上五楼。 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或许他应该试试捡起那个法国少年十几年前丢开的笔,留下现在的心情。 辅导小孩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沧桑) 时间眨眼便过去了一年,阿尔格尔顺利升到四年级啦!可惜这个新年小家伙注定要过得格外煎熬,不仅是因为学校下个学期会将他头疼的英语正式列入课程名单,还因为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兰波又一次被老师叫到了学校。才小学四年级就低分飘过及格线的国语成绩都可以稍微往后放放,阿尔作文里“我的家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储备粮,我超级喜欢大家”的惊悚标题足以让兰堂劳德先生(这都是些什么不走心的假名)老老实实缩在椅子上接受年轻女士长达一个小时的单方面输出。这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日本近一个月来最受欢迎、最神秘的大诗人一想到这儿彻底绷不住了,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在小朋友们同情的目光下把代理家主熟练拎进半年前布置好的书房私聊。 兰波发誓,谈话开始前他真的有再三告诉自己要控制脾气,然而……大抵是所有家长被老师约谈后都多少带点狂躁的debuff(悲),话说着说着他的音量就控制不住高了起来,阿尔格尔则瘫着小脸委屈巴巴躲在布偶亚历山大先生背后一个劲偷瞄阿蒂尔。那小眼神可怜的哟,绝对有在模仿撒欢乱跑结果爪爪卡进窨井盖拔不出来拼命求助的模样啊! “我不是故意写出心里话的。”那不还是心里话吗?!! 小金毛真诚道歉,效果非常显着,除了让兰波捂住胸口感觉更加心梗以外,也让他下定决心给倒霉孩子报个国语补习班。法国人悲伤地想,阿尔的说话技巧目前看来是没救了,说不定还能在文笔上努力努力,大不了以后跟自己一样靠笔墨跟外人交流嘛。所以大诗人为什么不亲自教,而是选择找补习班呢?呵,他这一年其实一直在教哦,只是没用罢了;或许有些钱就该人家赚,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亲情,这种压力还是转嫁出去比较好——注意,这里的经验兰波认为同样适用于聪明的中也,懂事的美贯,胆小的梦见,甚至温顺的。 辅导功课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满脸沧桑,想摸根烟,看看孩子又放了回去)。 国语补习,再加上没断过的英文补习班,阿尔格尔想想简直都要哭了,却还在奋力争取最后的死缓:“可是,寒假只有两周……” 呜,小朋友真的好讨厌补课啊。 寒假太短,确实没必要——根本不是因为心软了哦——兰波叹息,主动退了一步:“那就下个学期开始。” “好耶!”阿尔格尔才管不了那么多呢,立马放下布偶,拉起阿蒂尔高高兴兴往外走,“我们出去。” “真是的,有这么开心吗?”兰波起身吐槽。 “当然开心啦,庆祝会我们悄悄准备了一上午,想给你一个惊喜……咦,我好像说漏嘴了qwq” 其实兰波一进门就发现了家里的变化,不过他还是屈指轻敲小笨蛋的脑壳,含笑抱怨道:“这就是你让我帮忙请病假,然后一个人去学校挨骂的理由?” “诶嘿,我跟美贯在忙着准备节目道具嘛。” 兰波看破一切,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借口,不想被老师骂才专门把准备时间挪到了今天。 咳,总之大伙在庆祝什么呢,一是庆祝劳德家正式入驻第四位小朋友天马梦见,人类行为研习社从此彻底沦为江东小学分部,二是劳德家的大诗人这周五成功以笔名“醉舟”出版第一本诗集《地狱一季》啦!虽然出版第二天就被自家崽的国文老师叫去恨铁不成钢炮轰了一顿就是=-= “恭喜!” “汪汪!” 孩子们拉响礼炮,兴冲冲模仿大人举杯庆贺。他们,还有,杯子里装的当然都是羊奶,难得有空的成步堂、御剑满上咖啡,派对主人兰堂则弯腰让中也给自己戴上纸帽,矜持接过梦见端来的橘皮姜茶大方喝了一口、嗯嗯嗯?橘皮姜茶?!大哥你还没到三十岁啊,这就开始养生了? 兰波:怎么,有意见? 没有意见(乖巧)。 由于劳德家族各自复杂隐秘的身世背景,这是个相当私人的小型派对,不过筹划者们尽力了,其他派对有的这个派对都有,比如各色美食饮料;同时人家没有的他们也有,比如用核爆猫猫头跟实验体培养罐联手培植出来的各色水果…… …… 哈哈,没什么大不了啦,很健康哒!拿家里另一个核电站养的鱼也没开口告诉大家这有危险啊? 除了欢天喜地的一群幼崽,唯二受邀的客人亦对兰波的真实身份心照不宣。御剑掌握第一手资料,对比兰堂先生堪称自闭儿童的活动轨迹,早就排除对方是活跃在全球各地的暗杀王的可能。不过大差不差,成步堂私下跟御剑说,他应该也是某个大国的叛逃间谍。成年人顾虑太多,没办法和孩子一样因为一顿饭就瞬间建立牢不可破的友情。好在保护劳德兄弟的目的相同,大家保持分寸来回拉扯试探,兰波心思细腻,与两个正儿八经的文科生意外还挺聊得来,这才慢慢成了朋友,几经波折最终成就了一代大诗人以及他线下催稿的忠实读者。 不说那些话题啦,几个小学生吨吨吨喝完羊奶可兴奋了,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着名诗人的出书派对诶?别管那位大诗人平时有多和蔼可亲(除了辅导作业的时候),他们每天吃人家亲手做的料理点心,这派对也是自己办的,但那是现在最火的诗人醉舟耶!这一年来几乎去哪里都能听到大家热烈讨论兰堂先生的诗歌,小朋友们都可骄傲、嘴也可严啦,超级喜欢放学回来把今天收集到的大家对兰堂先生的喜爱七嘴八舌一一转达。唯一的遗憾是几个孩子受限于识字量,暂时欣赏不来那样的词句,每次收拾家里垃圾还要格外留心。有一回美贯上来参观劳德家新买的洗碗机,顺手帮忙收拾纸箱、泡沫板的时候就差点把记在快递单背后的新诗错手扔了——所以到处留笔的坏习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阿尔哥哥:诶嘿~ 洗碗机辛勤工作,幼崽吃饱喝足,带上兴致高昂为大人们表演电影《吉尼亚之狼》的经典片段。这部电影今年六月份上映,据说是根据大英雄福地樱痴在吉尼亚共和国歼灭怪兽人狼的亲身经历改编,很受小学生的欢迎,很有趣,他们排练了好久!只见饰演反派狼人首领的笨拙压低上半身,“汪嗷汪嗷”地大叫,气势十足,就是身高矮了亿点,还不停摇尾巴,配合黑豆眼跟身上蓬松细软的白毛,看起来略显蠢萌。魔术师美贯今天甘愿退居二线,揪下培养罐早上插在水果中间紧急培育出来的花瓣,为主角卖力抛洒。阿尔格尔确实今天单纯不想去学校才求兰波给请的假,不过他也够努力了,用异能编织出福地樱痴标志性的日本刀,不知道里面是加了什么,闪闪发光加了特效一样。中原中也拿刀摆出帅气姿势,与饰演狼人妻子兼福地初恋的女主角梦见含泪喊话,再假装怒极,在阿尔的配合下折断手中毛茸茸的刀。 “……” 家长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纷纷表示幸亏自己一直很忙,没来得及看这部红遍日本的大电影。拜托,这怎么好意思把“根据真实事迹改编”当作卖点大肆宣传的啊?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稍微懂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至少知道福地先生今年年初就在某个大型酒会上当众宣布与自己的剑结婚了! 成步堂脚趾扣地,诚恳发问:“福地先生清楚导演在电影里给他乱加感情戏吗?” 那肯定是不清楚的,御剑抱臂冷笑:“如果哪天福地先生控告这部电影侵犯名誉,我会帮忙的。” 兰波淡定品姜茶,看笑话:“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要让她演据说有三米高的雄性狼人啊?” 的“妻子”梦见跪坐在地上一边撸狗一边对词,看起来开心极了,不过作为观众,他们必须说,这画面,这台词,配合起来简直抽象。然而再抽象也好过小朋友知道电影背后血淋淋的真相,比如那所谓的怪兽人狼其实不是电影美化的自然突变的狼犬,而是异能实验生物;福地歼灭的数量也不是五只毛茸茸,而是足足十万。 家长们默契十足,举杯闲谈,笑看幼崽玩闹。 等孩子们过完戏瘾,领到片酬一盒罐头,庆祝会也差不多结束了。小学生叽叽喳喳约好过几天有空一起去五刷《吉尼亚之狼》就要各自离开,成步堂父女下楼休息,御剑开车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去欧洲开会,顺路送梦见,阿尔格尔准备回乐器房练琴,中原中也抱起给狗狗擦嘴,兰波适时叫住孩子们,宣布等寒假结束,自己计划去吉尼亚共和国采风。 阿尔格尔积极举手提问:“阿蒂尔也对《吉尼亚之狼》感兴趣啊。” “汪汪!” 听到关键词吐出舌头,疯狂在中也怀里摇尾巴,下次跟小主人玩就可以吃罐头加餐的好事一定还要来找她呀? “可阿蒂尔不是说自己没看过这部电影吗?听说吉尼亚共和国有些山区风景很棒呢!” 中原中也因为爸爸突然准备外出有些失落,判断力却还是在线的。去年他们两个好好谈过一次,那时心理年龄成功抵达八岁的中也终于明白兰堂先生不是自己的爸爸,也不是妈妈(兰波:。)。虽然刚开始很难受啦,不过后来把兰堂先生当成大哥哥的感觉也很棒,中也便慢慢过了这个坎。这段略显复杂的心历路程给中也留下了一定影响,那就是他从此打开了“爸爸”“阿蒂尔”“兰堂先生”混着叫的奇怪开关,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叫的是谁,兰波也没意见,所以没有刻意改口。 “哈哈,你们说的都没错,只是比起故事和风景,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国家的脑科医学。吉尼亚共和国在发生战乱之前非常擅长脑科检查哦?阿尔哥哥的手记有些地方我始终看不懂呢,想去吉尼亚找找资料辅助理解,这样以后给你们体检,心里也能更有底气嘛。” 鉴谎大师美贯不在这里,当然,就算她在这里也看不出前间谍先生在撒谎。兰波和成步堂、御剑提前通过气,阿尔、中也是选好的捧哏,他本来就打算到时候带着这俩孩子跟美贯、梦见再说一遍,谎言半真半假早已编得很圆满了。 所谓真,兰波去吉尼亚共和国的目的之一确实是为了找学习资料。兰波是偌大一个家里目前唯一一个文科是爱好,理科是专业,工科是工作的全才。可是那手记上的部分内容过于跳脱,他承担起这俩孩子的健康工作后,不得不偶尔外出搜罗学习资料。劳德兄弟的身份实在敏感,平时生病就已经足够提心吊胆,不知道能不能按照常人的剂量服用药物,学校、包括以后工作一般都会组织集体体检,一两次学校体检不去,他们几个大人还能找借口把自己做的数据上交学校糊弄过去,但每次都缺席,迟早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亚历山大先生肚皮里装的仪器倒还算齐全,兰波硬着头皮尽力解读给出的各种参数,检查每项数据是否都与普通孩子的相同,有偏差的到底是疾病、挑食等后天因素引起的,还是制作身体时留下的,最忙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搭把手。 至于假,或者确切一点,是兰波隐瞒不说的部分,则跟美贯的身世有关。他们这群人里只有兰波、梦见跟成步堂龙一父母双全,兰波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见到爸妈了,但美贯那么思恋她的亲生父亲,他也愿意帮忙追查当年那起同时毁掉成步堂、逼迫美贯亲生父亲扎克不断逃亡的伪证案。而兰波,他确实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您好,请问您是我家小孩弄丢的爸妈吗 要聊那起掀开法律黑暗时代序幕的案件,就必须先介绍成步堂美贯的身世。 之前说过,美贯对人类特攻的敏锐洞察力从外公那里一脉相承。认识阿尔跟中也后,小姑娘超级讲义气,自觉帮忙维护两个弟弟的秘密,慢慢把观察力给练成了被动技能,随时都在发动,成为了一枚特别不好忽悠的小朋友(乐)。但是在女孩生命最初的八年时光,美贯年纪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有多特别,因为那时的她尚且需要集中注意才能发现对方有所不妥,而外公跟妈妈只需要随便看一眼就能捕捉到周围人的感情波动耶?与开挂的或真敷家族相比,美贯的亲生父亲奈奈伏影郎在这方面要逊色许多,不过他的前半段人生其实也算得上一部传统爽文。 奈奈伏先生年轻时凭借优秀的魔术天赋拜入传奇大魔术师或真敷天斋门下,加入或真敷魔术团,顺利以“或真敷扎克”的艺名出道,迎娶天斋的独女或真敷优海,生下女儿美贯。后来老师日益年迈,精力不济,他与妻子、师弟的拿手绝活《扎克和巴朗的速射秀》逐渐撑起魔术团的门面,一时风光无量,家庭事业双丰收。可怜志得意满的奈奈伏先生哪里猜得到,自己最后会沦落为通缉犯呢? 根据成步堂这些年在御剑隐晦帮助下收集的案件资料,或真敷天斋晚年饱受病痛折磨,病重住院一年后,老人得知自己还剩不到三个月可活,分别写信要求两个弟子扎克与巴朗当晚按照他规定的顺序来病房用表演速射秀的道具手枪杀掉自己,而且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当天晚上真的被枪杀了。 师兄扎克先到病房,自称开枪击中床边的小丑玩偶,天斋认为扎克通过考验,留下遗书,正式将或真敷魔术的表演权交给扎克继承。师弟巴朗后到,同样自称对玩偶开枪,老师天斋死于扎克的子弹。扎克被捕,成步堂作为辩护律师临危受命答应为其辩护。庭审当天,本来一切都在按照大律师习惯的步骤发展,成步堂当庭揭发巴朗在案发现场动过手脚,在提交决定性证据、也就是由美贯在开庭前经陌生人拜托临时转交的天斋手记后,检察官牙琉响也突然传唤秘密证人,证实手记是伪证,局势瞬间反转。成步堂面对会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伪证指控,仍在据理力争被告的无辜,却注定无济于事。眼看扎克即将被判有罪,魔术师先生果断在女儿的协助下逃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庭审中断,真相未可知,正义蒙上尘,牙琉心有不甘,拘留巴朗,针对法庭上发现的破绽对其进行进一步审讯。巴朗咬死不是自己杀的老师,无奈没有足够证据,时间到了警察便放了他。 舆论主体偏向扎克是真凶,但也有人认为扎克是想包庇真凶巴朗才逃跑的。不管大众如何争论,成步堂被律师协会取消律师资格,全程仅牙琉检事的哥哥大律师牙琉雾人帮他说话;巴朗同样因为给出假证词导致名声一落千丈,尤其巴朗没有或真敷魔术团的魔术表演权,从那天起只能表演自创小魔术,生活相当窘困。 被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成步堂当然不甘心,这些年砸下多少钱搜集线索,又多少次离开东京外出追查,可惜始终没能找到案件关键人物扎克,仅仅从巴朗那里得知,美贯的母亲或真敷优海在某次排练《扎克与巴朗的速射秀》时意外中弹离世。巴朗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中的谁打中了优海,只知道老师天斋为了魔术团的延续强行压下丑闻,也因此拿到把柄,开始疯狂折磨他们师兄弟,否则,呵,再怎么听话的弟子也不可能因为老师的一封信赌上前程跑去开枪杀人? 成步堂笃定巴朗是凶手,兰波对此不置可否。青年到底没有牵涉其中,看问题更容易摒弃情绪的影响,至少他陪孩子们去看他们“巴朗叔叔”表演时,美贯的反应可不像面对杀害外公的凶手,那个落魄魔术师身上也没有杀人犯的气味。然而这并不妨碍兰波信任成步堂,法庭是那个男人的舞台,案件辩护、所谓的真相不需要他这个前法外狂徒操心,兰波只需要把奈奈伏先生找出来,让他站回被告席说出自己看到的真相就行了。扎克太能躲了,比起一个猛子扎进湍急水流追寻魔术师故意留下的幻影,兰波选择把目标以前的经历统统翻出来,一步步倒推、建模对方的行为模式,推测扎克目前可能的藏匿地点。也正是在探寻魔术团的过往时,兰波发现了一件怪事。 “优海女士出事后,天斋先生曾长期定时给一个账户打款。这个账户属于吉尼亚共和国国家银行,资金先是流向吉尼亚最优秀的脑科医院,后来转向首都疗养院。等到人狼之乱爆发,天斋先生病情突然急剧恶化,被迫住院,并开始花大价钱到处求人,辗转雇佣多名国际上有声望的侦探、雇佣兵,要求他们立即冒险深入吉尼亚共和国。我联系上其中五位,鉴于保密协议,他们只肯透露天斋先生在拜托他们找人。” 趁着小家伙们上学,兰波约上完夜班的成步堂来人类行为研习社密谈。男人不愧至今仍是律师界的传说,立马意识到其中异常。永远温柔疲惫的黑眼睛瞬间犀利,成步堂深吸一口气,抓起兰波提供的资料默默研读。最后一条转款记录停在传奇魔术师给徒弟们传信,要求他们杀死自己的前一天。 天斋在找谁?那个在弟子眼里自从女儿出事,整个人都变得偏执疯狂的老人会拼尽全力找谁?又是谁因为人狼之乱杳无音讯,让身患绝症的人苦苦坚持一年后终于绝望,选择用最扭曲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或真敷优海,美贯口中早年间离世的妈妈,小姑娘面对天马夫人偶尔会面露羡慕想起的母亲,她当年或许根本没死。 “优海女士……”成步堂声音干哑,“巴朗说优海头部中弹倒进血泊,他跟扎克完全懵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天斋先生,他把他们全部赶了出去,全程不许两个弟子靠近。” 成步堂一直专注于寻找扎克,可是仔细想想,当年的排练事故简直疑点重重。一个大活人死了,真的可以悄无声息压下去吗?现代社会,如果处理尸体特别容易,杀人犯哪里还需要想方设法毁尸灭迹?尤其优海是天斋的老来得女,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女儿没了,恰逢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日本乱得厉害,作为父亲,天斋既然有那个经济实力,再怎么想隐瞒消息保护魔术团,总会愿意买下一块安全的墓地,避免她死后也不得安宁?要想掩人耳目,便必须就近尽快掩埋,东京这座城市建立多少年了,好墓地全被捏在政府还有大企业手里,越是正规,做事越是谨慎,埋人进去需要很多手续,官方开具的死亡证明是诸多申请材料中的基础。 兰波弯腰捞起粘过来撒娇的,轻叹道:“优海女士在日本很有名气,一个明显被子弹击毙的名人不是说想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天斋老先生没在里世界混过,手段有限,我也没找到类似的痕迹。如果他决定亲手隐藏弹痕,唔,那样的手段说来简单,无非是对尸体进行更大的破坏,刀劈,火烧,泡进王水池诸如此类,可他舍得对独女的尸身做这些事吗?” “他把所有人摆了一道!” 成步堂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吓得狗狗打了个哆嗦,兰波把炸开的毛毛按下去。 “没错,优海女士还活着,至少在吉尼亚共和国发生人狼之乱以前。”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忧心忡忡。是啊,叛乱前还活着,但估计当时身体情况就不太妙,否则天斋再恼恨弟子误伤女儿,哪怕只是为了血脉相连的优海跟美贯呢,他也绝对不忍心强迫母女分离,甚至任由扎克暗示美贯母亲已经亡故,平白害小姑娘落泪难过。现在倒是有办法确定优海女士是否离世,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两个人暂且没空,大家已经约好时间,三天后见。不管三天后优海女士是死是活,吉尼亚都肯定要去的,兰波其实没报太大希望,感觉会变成单纯的脑科资料搜集之旅,毕竟人狼没了,那个国家却一直动荡不安,当年的疗养院兴许有幸存者知道优海女士的下落,问题是伤重虚弱的病人有可能在人狼和炮火的侵袭中活下来吗?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万一她卷入后续暴乱……扎克不会遇到生命危险,找他的事可以往后放放;在吉尼亚共和国找到尸体或者活人之前,不如就让美贯继续以为妈妈很多年前便离世了。 “还有,中也明天有空吗?”大诗人的笑容毫无破绽,“去年中也好不容易可以上学了,很该好好庆祝一番,偏偏我那时状态不对,前些日子才终于准备好了庆祝的礼物。那个礼物稍微有些特殊,没办法移动,去拿的话恐怕少说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呢。” 阿尔格尔没有生疑,中也的上学礼物大家都给过了,确实就差阿蒂尔那份;再说过去的这一年,阿蒂尔也不是完全蹲家里写诗,偶尔也会独自出门溜达溜达啦,这次应该差不多,就是拉上了中也而已……阿尔格尔疑惑地瞅瞅中也,小伙伴明显非常惊讶,看来阿蒂尔之前没跟中也商量呢。 没说就没说呗,那有什么关系。 小金毛淡定点头,嘱咐完他们记得收拾出行要用的东西,转身朝乐器房走去。 这个冬天过于冷了,兰波经过一整年的休养,身体恢复很多,不用戴耳罩,却还是系着围巾,就这还是家里开空调的缘故,出门更需要注意保暖。兰波对“礼物”的勘察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早早收拾齐全所有可能用上的装备,今晚只用闲适地坐沙发上撸,一步步引导中也思考在极端天气外出需要准备的物品。 第二天,大家聚在人类行为研习社热热闹闹吃过早餐就散了。阿尔格尔跟女孩们要带去梦见家看她从老家九尾村带来的妖怪大全,中原中也今天难得穿一身色泽深沉的衣服,心里痒痒的,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拍下有意思的妖怪图片发给自己看。等兰波换好黑色长款厚大衣,一一确认家里门窗紧锁,慢条斯理系好围巾再换好鞋,两拨人终于下楼,在路口分别。 兰波领着中也前往机场,小孩子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呢,又激动又紧张,牵着大人的手问个不停。一路顺遂平安,不过一个半小时他们就离开了山口县宇部机场,又去某个地下车库取来兰波事先做好改装的车。山口县与东京不同,有好多好多的山,中也来到一个新地方,刚开始还挺好奇,趴在窗口瞧个不停,后来兰波开车走的路越来越偏、越来越颠,小朋友晕得难受,艰难在大人的引导下用重力辅助自己坐稳,免受山路之苦。 “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赭发男孩跳下车都还觉得世界在打哆嗦,放眼望去全是青山绿树,距离大海很远,感觉阿尔不会喜欢,不过应该挺愿意来跑酷哒,因为这里没人哦,中也可以用异能帮自家残疾小狗上天入地、自由奔跑。 且打住,先别跑,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车子停在这里是因为前面没路了,强行开上去难免在草木枝叶上留下痕迹。兰波按住蠢蠢欲动、很想替狗狗试试这里好不好玩的小朋友,展开异能彩画集,把汽车整个丢进金色方块,方块消失不见,随时等候主人需要的时候再取。 “走,中也。”前间谍先生摸摸孩子的发顶,心情复杂提醒道,“用异能跟紧我。” “好哦。” 家长该做的事 山口县多丘陵山地,尤其是他们眼前的这座山,突出一个巍峨险峻、高耸入云,想来常人无法靠近,所以日益松懈的异能特务科没有在这儿设置岗哨——“其实是防也防不住,干脆摆烂?”有职员私下跟好友吐槽——咳,不管下达这条命令的家伙真实想法是什么,这的确方便了可以将金色小方块固定在半空踩着走路的超越者,以及擅长操纵重力的“荒神”。爬山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难啦,不用额外费心避开特务科的岗哨只会更轻松,一大一小追逐嬉戏,几分钟便顺利站上半山腰一块突出的深色巨石。 山风冷润苍劲,兰波打了个哆嗦,从异能空间找出阿尔格尔去年编的帽子、耳罩把自己严严实实捂好。中原中也不怕冷,他还没上过这么高的山呢!仿佛抬手就能抓住头顶的乳白云雾,身后树林叶片沙沙作响,大鸟唱起空灵悠远的歌,一切都跟东京不一样!中原中也伸直双臂快乐起飞,突然若有所感,回头一看,草丛里竟然有一只红脸猴子耶? 中也:ooo! 小朋友心痒难耐,生怕吓跑野猴,当即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狗饼干(?),双手捧着食物,嘴里不自觉发出“嘬嘬嘬”的声音,缓缓飘过去郑重申请贴贴。这猴是今年春天才诞生的宝宝,好奇心旺盛,否则也不会偷摸离开群体暗中观察两脚兽,现在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大眼睛忽闪忽闪,鼻子轻轻抽动,直接忽略其他饼干,双眼紧盯中也右手上最爱的奶香小馒头,接受了互相围观的申请。小猴谨慎按下草叶,探出爪子爬了出来,中也都能看到它的尾巴啦,眼看两只小动物即将顺利会师,比幼崽大上一圈的猴子赶紧伸出毛爪把娃拽回草丛,窸窸窣窣飞快遁走,直到退至安全的地方才开始骂骂咧咧。 兰波打了个喷嚏,狐疑回首:奇怪,怎么感觉有猴子在骂我? 母猴:就是在骂你,你们两脚兽到处跑也就算了,能不能管好自家崽啊?出了事算谁的?! 兰波: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以我家孩子的异能,跟小猴打起来吃亏的绝对不会是他,那我为什么要管啊? 母猴:【一连串山口县猴群俚语】 “诶——” 对方家长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中原中也眼巴巴望着犹在晃动的草叶,非常识相没有追上去强求一段跨物种的友情,只是垂头丧气把狗饼干丢进草丛,希望新朋友能尝尝受到劳德家所有成员欢迎的小馒头。 幼崽有幼崽的苦恼,大人也有大人的。即使到了这里,也还有回头的机会,兰波踌躇再三,还是撩开随风乱舞的长发,唤来另一个金色方块,取出天文望远镜,放在平整石块上耐心调试。望远镜拥有哥俩同款的深褐色涂装,中也认出这是兰堂先生半个月前买的东西,他们还在郊外野营的时候用它看过星星呢! “我们是要在这里看星星吗?” 小不点很快从短暂的遗憾中缓过来,高高兴兴借助重力上下翻飞绕着家长直打转。他没想捣乱,单纯是坐不住。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兰波熟练调好角度,后退一步,眼神飘忽,催小朋友过来,“那个,来看看,中也。” 中原中也歪歪脑袋,终于从出来玩的激动中回神,感觉到爸爸的情绪有些不对。男孩小心翼翼飘过去,往望远镜固定的方向瞧。 那是一个小木屋,屋前栽有大树,树下是木质长椅,时值壮年的眼镜男人坐在长椅上,跟身边的和服女人分享一盘看起来很好吃的烤橘子,老人走出房门,乐呵呵为这对随和从容的中年男女端来茶水。中也不关心老爷爷到底低头说了什么,惹得阿姨捂唇笑倒在叔叔怀里,小朋友只是发现,叔叔的眼睛如大海蔚蓝,阿姨的长发如黄昏赭红。 赭发蓝眼的幼崽微微颤抖。 青年环抱住孩子,目光越过山间薄薄的雾霭,为他介绍这对趁着年假进山偷闲的夫妇:“柏村夫妇有过一个儿子,那孩子幼时长期住在外祖中原家,所以也有人戏称他为‘中原家的中也’。” 妖怪图鉴被猛地丢开,钻进阿尔格尔的怀里不停呜咽。 “战争爆发,柏村夫人独自回到母家,母子二人没能享受多久天伦之乐,那个孩子就因为一场意外离世了。” 阿尔小声安慰委屈哼哼的狗狗:“都是假的啦。” “柏村夫妇团聚后开了一家小诊所,柏村先生还成为了议员,生活看起来平淡幸福,可实际上……” 天马梦见瑟瑟发抖,连忙给三只小伙伴分发符咒,据说可以防止妖怪窥视。 “你或许有看到一个老头?他表面上是柏村家的佣人,其实是特工,异能特务科在柏村夫妇不知情的前提下对他们进行二十四小时监管。” 成步堂美贯忐忑道歉,说自己不该揭开书上的封印,放出坏妖怪。 “好孩子,不怪你。” 阿尔格尔学梦见的模样把符咒贴上脑门,疑惑为什么要封印那只妖怪。 “原因……哼,无非是又心虚又贪婪而已。” 美贯壮着胆子捡回妖怪书:“咦?这是什么意思?” “中也,那群被害妄想症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他们觉得把那对夫妇牢牢控制在手里,万一哪天你跳出来要向他们复仇,多少也有谈判的资格。” 兰波轻拍孩子的背,眸光闪烁不定,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截止到一年前,荒霸吐计划牵涉到的研究员、军政高层全员惨死,不排除他国间谍窃取情报顺便灭口的可能,但异能特务科,包括兰波,一致认为如此惨烈的死法,是知情人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更高。 当年被绑上实验台的“中原中也”年纪太小了,尽管凶手杀害计划核心研究员n的同时,特意带走基地保存的原初实验体的尸骨,柏村夫妇给儿子准备的墓地后来还被埋进来源不明的骨灰,不过那孩子进入实验室之前的生活过于简单,小学二年级还没念完就先后迎来社会意义、生理意义上的双重死亡,凶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与之产生如此深厚的羁绊。特务科从检方手里抢过高层被害案,比起小朋友的友谊,他们更偏向于凶手与柏村夫妇之间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特务科忙活半天找不到可疑人物,又转而声称是暗杀王保罗魏尔伦干的,发起一波毫无意义的兴师动众;最后一无所获,为求交差,还带着点“万一是荒神干的没准还能拿这对夫妇逼它归顺”的小心思,异能特务科这才派遣人手长期秘密监视柏村夫妇。 静观特务科一连串荒唐到滑稽的操作,他们费劲搜集的证据、以此为凭证做出的推论真的有可信度吗?肯定不可信啊,然而兰波面对与亲友有关的事永远没办法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悄悄潜入检查过那些现场照片,那种手法要说是保罗干的,确实像,可又有许多细节对不上,说到底这世上有谁能比兰波了解亲友呢? 是模仿犯。 希望破灭,唯余无尽的落寞,兰波回家抱着几只崽吸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因为打击过大,连愤怒异能特务科消费过世亲友的感情波动都没有。 太像了啊!虐杀荒霸吐计划的参与者,带走真正的“中原中也”的尸骨,最近听御剑透露,还把脚步扩展到其他试图跟风制造人工异能生命体的国家……保罗如果还活着,想必迟早会干出这样的事呢。 兰波明白亲友对世界的恨意,兰波不明白那个模仿暗杀王的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收集信息的速度为什么可以这么快?那份暗杀名单太长、太全了,望之触目惊心,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在横滨爆炸后的第三天遇害。两年过去,兰波至今没能恢复到巅峰状态,即便恢复,他恐怕都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理出如此完整的暗杀名册;至于那几个与荒霸吐计划牵连甚少的日本高层,他们的死法与其他人一模一样,要说是模仿犯扩大复仇,后来又莫名收手转战国外,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兰波真的搞不懂,唉,先顾好眼前的事。 兰波揉揉太阳穴,对小小的孩子说:“这大概是最好的机会,中也。” 男孩闷在家长怀里不吭声。 “特务科擅长放弃,柏村夫妇这次进山,他们只派遣了那一个异能者贴身监视。”青年感觉到幼崽的身体突然僵硬,不禁暗叹这孩子过于伶俐聪明,“那人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把他们抢回家给你当爸妈。” “……阿蒂尔。” “嗯?” “你越来越像阿尔了。” 小中也顶着红红的眼睛无语抬头,怎么回事,突然没那么难过了呢,给你抢个爸爸妈妈回家养什么的,这既视感简直不要太强=-= 阿尔格尔:诶嘿。 “哎呀,一家人越来越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阿蒂尔上一个被抢回家的战利品兰波轻笑,“我的稿费足够养两个大人啦,嗯嗯,只要阿尔不介意我再吃一年白饭。” “阿尔不会介意哒……” “所以你呢,你愿意吗?你知道,不管怎么选,我都会帮你。” 这句话他早该对另一个人说,此时此刻对这个孩子说,或许也不算太晚。 “……” 阴云密布,猴群长啸,鸟雀匆匆划过天空,在望远镜里生活的柏村夫妇伸手望望天,招呼老仆一块回屋避雨。 “我不愿意。” 金色立方体挡下豆大的雨点,男孩轻声回答。中也想了很多,他以为自己想明白了,说出来又觉得好委屈。就像阿尔说的,哪个孩子不希望拥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呢?他闭上眼睛,重新躲回青年温暖的怀抱。 “我已经有大家了,他、那个‘中也’什么都没有。叔叔阿姨是最后会记挂他的家人,连他们也夺走的话,那个‘中也’不是太可怜了吗?叔叔阿姨也是,如果发现孩子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一定会很伤心……” 没叫柏村夫妇爸爸妈妈呢,兰波静静抚摸孩子细软的发丝。 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亲自听到中也甘愿放弃却还是感到一阵阵难过。这确实是极不公平的,对自家的中也,对那个死去的“中也”,对尚在人世的柏村夫妇。或许因为兰波这一年习惯了做家长的感觉,他之前做应急预案的时候难免反复代入那对夫妇的视角。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慢慢接受独子意外离世的现实,尽管心里空落落的,夫妻二人互相劝慰扶持,倒也能够勉强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突然某天有人袭击家里佣人,跟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跳出来说出当年真相。他们会信的,兰波调查过夫妇俩的为人处世,当然,利用彩画集的特殊性可以瞒下袭击异能特务科成员的事,但观测目标突然多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眉眼很像他们的孩子,迟早会引起怀疑。兰波在今天之前便做足准备带这一家三口逃亡海外暂时避避风头,吉尼亚共和国不就是最适合的第一站吗?然而柏村夫妇呢,他们或许愿意丢下一切,跟着陌生人背井离乡,从零开始躲躲藏藏,不过一旦得知真正的中也遭遇了什么,哪有父母能心安理得与另一个孩子享受全新的生活? 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轻易接受了孩子的死;自责,自责与伴侣相拥而泣时儿子或许还在某个秘密基地饱受折磨;憎恨,憎恨不借助荒神的力量单凭他们自己无法报复的日本。 面对那张与儿子一模一样的脸,即使柏村夫妇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狠下心逼迫中也为他们复仇,兰波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推演到最后全是互相折磨,共同痛苦的结局呢……可人心就是偏的,不管中也想选哪条路,兰波都会陪他走下去,这是家长该做的事啊。 “我想回家了,爸爸。” “好,我们回家。”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走出狗狗公园的大门,阿尔格尔啃一口天马阿姨准备的饭后零食烤橘子,好甜,他努力控制住因为糖分感受到的喜悦,在路人的憋笑声中拽拽绳子,示意回头。狗狗艰难回头,男孩抱着亚历山大先生蹲下,预备跟储备粮来一场走心且严肃的谈判:“你真的想好了吗。” “呜汪!” 别看小白团子站起来爪爪甚至没办法扒拉到兰波的膝盖,不过她已经是做完绝育手术的成犬啦!在蜜罐子里泡大,性格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眨眨黑葡萄一样水灵的眼睛,含糊地呜咽着,小幅歪歪脑袋,试图向主人传递信号: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有什么问题呢…… 阿尔格尔瞅瞅小狗嘴里足有三只那么长的粗树枝,咂咂嘴,眼神颇为一言难尽。家里买过好多好多玩具、磨牙棒,这个小混蛋最后居然对狗狗公园的树枝一见钟情。一根左看右看都很普通的白桦树枝,绝对是园林工人修剪完落在角落忘记带走的产物,却引得六条大狗冲冠一怒为红颜嗷嗷乱战,要不是它们的主人手忙脚乱拼命拉架,哪里轮得到自家芝麻小汤圆趁乱滚上去抢回来啊——阿尔表示自己真的搞不懂你们狗的脑回路——确实聪明,知道要在大狗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跑路,一瘸一拐三条小短腿倒腾得风快,还晓得顾念大局,回头哼哼唧唧招呼同伙跟上。 被迫成为同伙的五只人类满头大汗:那、那我们跟上? 其他狗的主人青筋暴起:赶紧走!我快拉不住了!!! 等等啊,阿尔,美贯,梦见母女,这不才四个人吗,哪里来的五只?因为最近在过年哦?梦见的父亲天马出右卫门终于放假啦,特意赶来东京与家人团聚。男人身材高大,面相凶恶,性格一板一眼,是现任天马市市议员,是曾经的蒙面摔跤手,更是深受孩子们追捧的妖怪扮演游戏职业级选手,正是他施法把小朋友下午不小心放出来的坏妖怪装回去哒! 刚跑出公园就累坏了,放下战利品吐出舌头呼呼喘气,缓过劲来又转身挨个作揖卖萌,求大家帮帮忙拿树枝回家。阿尔格尔对狗不感兴趣,他只是不喜欢丢下好不容易到手的战利品,最终点头认可了的第一百三十七号新玩具。等阿尔满眼嫌弃扛起树枝,天马先生站出来提醒时间差不多了,大伙该送美贯去成步堂工作的那家俄罗斯餐馆了。 “如果兰堂先生他们今天回不来,阿尔可以来我家住呀。” 冬天黑得很早,成步堂叔叔在餐馆门口含笑道谢的时候路灯都亮起来了呢,梦见瘫着小脸发出邀请。成步堂父女与天马夫妇同样纷纷出言劝说,这正是他们担心的事,小孩子一个人在家睡觉实在没法叫人放心,什么,你说还有陪着不算一个人?嗯嗯,如果狗狗能自己把树枝叼回家的话,那勉强算她是个战力,可惜不能(冷漠脸)。 阿尔格尔接受了大家的好意,中也不在,美贯不知道会在餐厅忙到什么时候,一个人是好无聊啊。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成步堂叔叔作为餐厅不会弹琴、又经常请假的钢琴师,能保住这份工作全靠打牌从来不输的噱头吸引客人。一般来说前律师自己的观察力够强,通过对手的微表情小动作就足以维持常胜的招牌,然而面对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强敌,他不得不请出真正的心灵魔法师美贯做些、嗯,辅助工作,为了生存嘛,不寒碜。就是今天要辛苦天马一家收留柔弱无助的阿尔格尔跟啦,因为阿尔还要绕路回一趟办公楼,拿晚上要学的乐理书,以及今日份的寒假作业。 “诶……”梦见停下脚步,瞳孔地震,“作业?!” 小姑娘年仅三年级,是“放假第一天干完所有家庭作业”的传统派忠实拥趸,可她以前从来没有跟好朋友一起过寒假耶?寒假时间短,架不住天天都有新活动啊,加上大伙一块儿筹划圣诞、期待新年,梦见玩得超级开心,完全忘记还有这码事啦!天马夫妇哭笑不得,他们一直以为女儿跟以前一样,放假那天晚上是在卧室老老实实写作业呢。不过与难得的友情相比,全是小事,再说昨天才正式放假,一切都还来得及。夫妻俩努力安慰看起来快要碎掉的悲伤梦见,阿尔格尔见缝插针,暗戳戳向小伙伴安利“每天只做一点点”的异教宗旨,并逐渐出现洗脑成功的趋势。 阿尔格尔洋洋得意,什么嘛,我这不是超会说话的吗,看来开学后完全没有必要报班去补习国语呢。 兰波对此发表锐评:做梦:) 老话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呃,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啦,总之两拨人刚好在办公楼下面遇到。兰波皱眉在衣服口袋里找底楼大铁门的钥匙,中也牵住家长的手低头踢小石子玩,阿尔格尔眼睛一亮,心跳逐渐加快,他仿佛瞬间回到从前意外等到哥哥提前结束狩猎,满载而归的美好时光,当即扛稳大树枝,捞起狗狗,背好巨大布偶,欢呼着扑过去贴贴! “你这是什么造型?” 兰波抬手挡住因为惯性差点糊自己脸上的树枝,看清后又是好笑又是伤感,亲友每次做完任务都会在现场留一根白桦树枝呢——当然是迷你的那种。 “这是的战利品,她从六条大狗嘴里抢下来的哦。” “诶?!没受伤!!!” 中原中也大惊失色,接过毛茸茸翻来覆去仔细检查,尽管远远看过去还是白蓬蓬的一团,就怕万一啊,狗狗这种动物超会忍痛的!不知道主人一号在宣传自己的丰功伟绩,小狗只是觉得这么翻来翻去脑壳略晕,不过看到主人二三号好开心呀,大家有整整半天没见面了耶,非常值得摇起尾巴一人一个舔舔。小狗倔强地在旋转中找到平衡,伸出舌头奋力雨露均沾;阿尔格尔则注意到中也眼角的红痕,情不自禁往前凑了凑,中也红着脸避开视线,检查得差不多啦,他抱好狗狗欲盖弥彰地冲天马一家打招呼。 “你们吃饭了吗?”兰波脱下手套,伸手敷衍小狗的热情,手套材质特殊,不喜欢那个触感,“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会遇到堵车,现在回去做饭有点来不及,我准备带中也在外面吃。” “吃过了。”梦见积极举手。 阿尔格尔歪头瞥了一眼中也,摸摸肚皮补充:“我还能再吃一点。” 阿尔都看得出来赭发男孩的惆怅,那天马夫妇只会发现得更快。等三个幼崽约好明天下午等美贯补好觉去看电影,他们便适时带女儿道别离开了。 “中也想去哪里吃呢?” 安静下来,兰波戴回手套。 “去吃面……”中原中也低头捏捏小狗的耳朵尖,闷闷地说,“我想去麦面老爹那里吃豆酱拉面。” 哦,看来哭了很久,需要用咸得要死的豆酱拉面补充盐分。阿尔格尔自认为已经了解一切,抬头丢给阿蒂尔一个疑惑的眼神,你们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啊,你不是说开学礼物吗。 回去告诉你,兰波眨眨眼。 阿尔真心是个很好打发的小朋友,阿蒂尔都答应了回去说诶,那就回去说。 麦面老爹的小推车跟往日一样停靠在人情公园的角落,似乎因为太晚了,大家不舍得离开家门出来觅食,根本没有客人。窝在主人怀里养足精神,被放下地跟老爹昨天抱回来的幼犬莲花分享自己的宝贝树枝。狗狗们追逐玩闹,一家三口坐在小方凳上等面,与老爹闲聊。 麦面老爹一大把年纪啦,永远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为了不让人挑剔卫生,老人家宁愿花钱去买餐饮专用口罩,也要痛痛快快张嘴聊天,从今天早上发现面粉涨价到莲花一进宠物诊所就哭,最后在食客们默契地倒数声中,果不其然又聊起了他的儿子。 “那个臭小子,做医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爹熟练给阿尔煎好火腿肠,“莲花今天早上有点咳嗽,我问他该吃什么药,他丢下一句不知道就急火火地跑了!” 中原中也知道没用,却还是弱弱提醒:“老爹,叔叔他是外科医生,不是兽医啦……” “哼,有什么区别吗?豆酱拉面跟豚骨拉面不都是面吗?!”很好,老爹没听进去,但他为中也加了个蛋,“那家伙就是死脑筋!脾气倔得很,嘴巴又臭,不知道就不知道,语气那么硬做什么?我是他老子还是他是我老子?在外面不晓得要得罪多少人哟,还不如回来继承我的拉面摊!” 老人给兰堂先生盛上面,浑浊的眼里划过一丝不安。最近街上老有传言,说儿子的老对头宇狩辉夫与极道组织北狐组眉来眼去,似乎达成了合作。北狐组的威名赫赫可是趁战后混乱真刀真枪干出来的,麦面老爹难免担心,担心宇狩会借北狐组的势,害自家过于刚直的儿子吃大亏。 兰波掰开筷子,好声好气地安慰:“上个月出台《暴力团对策法》以后,警察那边盯得紧着呢,没道理为一个医生把好几代的基业毁了,最坏也不过是回家操持老爹你的面摊啦。再说现在想考到医师资格证多难啊,他有那个本事,在外面闯闯总是好的嘛。” 老爹这才略微轻松一些,他卖了一辈子面,对那些事实在不了解,还好兰堂小哥年纪轻,却很有见识,脾气又好,老爹也愿意信他的话。唉,儿子从小到大就那个脾气,老伴走得早,他一个老头又不怕被牵连,只要那小子照着自己脾性过得痛快了,没有性命之忧,那他也是愿意放他去闯的,多少还有这辆卖面小车做退路呢。 “来,兰堂小哥,你的减盐拉面!” “咦,这里还卖拉面呀?” 女孩哗啦啦胡乱翻着菜单没话找话,服务员也不恼,没质问小妹妹居然进拉面店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找茬,也是“嗯嗯啊啊”随便答着。两人素不相识,现在竟然默契十足,不时便抬头透过面店大打开的门,望向马路对面那家西餐店。 天色暗沉,学校放假了公司可没放假,周围办公楼涌出众多上班族,西餐店的暖气稳定发挥,为老板招来大量客户,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外国青年明显不是这里的熟面孔。他有一双忧郁的蓝眼睛,打耳钉,金发编成辫子懒懒滑落颈边,身着得体的黑衬衫与西装马甲,气质直接让那家平价西餐店平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美人垂眸,对自己引发的人心浮动置若罔闻。餐点还没上,他坐在窗前静静品读一本诗集。如果有人留心,就能发现那诗集正是大诗人“醉舟”最新出版的《地狱一季》。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指尖轻轻划过带有墨香的字句,故意用日本人说话的习惯写诗又如何,保罗魏尔伦的灵魂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气息。兰波,他的亲友永远是那么的多愁善感,是兰波教自己认字,教自己写诗,亲友总是愿意极力赞美自己的文笔,殊不知他那些脱口而出的辞藻,才是令自己都不免产生共鸣的悲戚孤绝。是啊,那些是任务之外、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情,世上没人比魏尔伦看过更多兰波的笔墨,所以他才会在横滨街头听到那对情侣吟咏诗句时立刻上前询问。 据说诗人格外注重隐私,外人至今无从知晓醉舟的住址;不过再小心的人,只要他还想刊登新作,就一定会跟编辑保持联系。 暗杀王撩开眼前的碎发,懒懒望向不远处那栋高楼。大楼属于东京知名杂志社《四季》,醉舟的每一首诗都最先发布在这里,想来,关系应该不错呢。 灵媒师的邀请 一夜好眠,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褪去白日的欢笑,阿尔格尔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小朋友双眼紧闭,一会儿被今天下午人类巫女食用人鱼尸体的妖怪传说吓得躲进被子瑟瑟发抖,一会儿细细回味在办公楼下偶遇家人的欣喜,祈祷要是哥哥也能哪天突然回家就好了,转而想起那个十二年的约定又不免沮丧。 哥哥超级喜欢阿尔,哥哥从来不骗阿尔,所以十二年就是十二年,怕是一天都不能少…… 阿尔格尔伸手把放床头的布偶亚历山大先生拉进被窝,抱着布偶悲伤翻滚。幼崽体热,冬天盖的又是厚被子,阿尔格尔才小小蠕动一会儿就热得受不了了,从被子卷里拱出红扑扑的脸蛋,面无表情思索片刻,寻思中也大概已经睡熟,果断跳下床,胡乱穿上拖鞋,拿上枕头跟亚历山大先生准备去找阿蒂尔一起睡,然后意外在阿蒂尔门外偶遇满脸犹豫的中也。 “嗨。”阿尔两只手都不得空,用眼神热情打招呼。 中原中也同样怀抱枕头,穿着一身黄色电气老鼠的连体睡衣。“想让家长陪睡”,这种事对一个自认已经是大人的小孩来说太丢脸了啦,不过中也看到阿尔手里的枕头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丢脸的事有伙伴一起做就不会尴尬,再说阿尔穿的小火龙睡衣跟自己的好搭耶?赭发男孩莫名被愉悦到,露出灿烂笑容,伸手轻轻敲响房门。 兰波果然还没有睡,孩子们开门进来时他正斜倚在懒人沙发上逗金鱼玩。青年若无其事放下捞网,在小红鱼们愤怒的吐泡泡声中直起身,温柔关心自家崽崽遇到了什么麻烦,听到一起睡觉觉的邀请亦是欣然同意。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就是当初兰波布置卧室的时候没想那么多,随便挑了张单人床;平时自己睡还成,多两个九岁左右的男孩就太挤了,转身都困难。 “所以我们去客厅支帐篷?”兰波笑眯眯地提议,“刚好美贯的星空灯我帮她修好了,还没还回去呢。” “在家野营吗。”阿尔格尔眼睛一亮。 中原中也更是欢呼雀跃:“好耶!” 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客厅特别大,东西特别多。沙发、茶几这类实木家具自不必说,还有家庭成员在这几年间不知不觉留下的独特印记,比如音乐研究员的乐谱,帽子爱好者的配饰,忧郁诗人的养生茶包,储备粮的宝贝树枝,还有水族馆之旅的白鲸抱枕,法庭周边森林小屋限定款法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叫人一看便知道这里生活着一家人,一家特别开心的人。 兰波直接把所有物件打包全部丢进彩画集,至于地毯还有地板上的灰尘,中原中也召出迷你黑洞一键清扫,他俩忙着在空地上支帐篷,阿尔格尔则跑前跑后安装星空灯,还要时刻留神别踩着凑热闹、脚边窜来窜去的小狗。可兴奋啦,主人今天要睡客厅耶?等帐篷完工,是狗窝也不睡了,叼起自己的小被子哧溜一声钻进去,挨个贴贴道晚安,紧接着就地一倒,四仰八叉睡得香甜。 狗狗打起小呼噜,阿尔格尔给盖好被子,颇有仪式感地缩回睡袋。已经十二点了,大家都没有说话,阿尔望着对面墙壁上缓缓旋转的静谧星空,还是会想恐怖巫女故事跟哥哥的约定,可是身边就是家人清浅的鼻息,几种不同的洗发水味融为一体,小朋友惬意地晃晃脚,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坚持着,努力咕哝了一句“晚安”。 “晚安。” “zzz” 昨天对生活规律的幼崽来说真心睡得好晚啊,不过第二天早上七点,他们仨准时准点睁开了眼睛。倒不是因为他们生物钟准,准的是,小狗才不管呢,睡醒只觉得浑身舒爽,在主人身上快乐跑酷,嘤嘤汪汪吵着要干饭、要出去玩。阿尔格尔拖着脚步昏昏沉沉去卫生间洗漱,中原中也揉揉眼睛,帮阿蒂尔浮空,兰波没有小碍事鬼捣蛋,迅速把客厅布置回原样。收拾齐整,两个小朋友精神多啦,如约出门去梦见家接朋友一块儿去俄罗斯餐厅吃早餐。阿尔检查过手机,美贯临睡前发来短信,说昨晚特别忙,自己差不多凌晨三点才在员工宿舍躺下。小伙伴们约好去餐厅等她,没准会用过午饭才回来呢。 “阿蒂尔不用准备我们的份。”阿尔格尔挥手道别。 中原中也残忍推回叼来狗绳的毛茸茸:“拜拜咯?” 大门在破碎的目光中合拢,兰波不慌不忙撕开酸奶纸袋,尖尖的耳朵瞬间竖起,狗狗丢下绳子,高高兴兴摇着尾巴滚到厨房,爪爪努力扒拉大主人求给口饭饭。兰波把“饭饭”倒进南瓜食盆,漫不经心撸着狗,垂眸目送楼下那两个孩子结伴远去。 一切都很顺利,他想,餐厅那边有成步堂呢,不会让小家伙们提前离开的。 兰波用过早饭,打开电视陪小狗观赏了一集猫和老鼠,终于等来那位可以确认优海女士是否离世的小姐,仓院流灵媒师绫里春美。 这里说的灵媒师,跟街头小巷的神棍骗子完全不同,人家是有真本事的。绫里家族以血脉传承力量,聚居在仓院之里这个小村庄——所以叫“仓院流”嘛——族内部分女性可以操控、修炼灵力,被称作“灵媒师”。告诉她们死者的真名、样貌,灵媒师就可以召唤亡灵附在自己身上,使得死者暂时复苏,不仅完全恢复死前的精神状态、记忆、相貌和体态,还可以利用灵媒师的身体如生前一般自由行动。当然,灵媒师永远掌控主动权,可以凭借自我意识或借助道具随时驱逐恶灵。 仓院流灵媒道几经波折,数年间被牵扯进多起阴谋算计,前任家主与继承人相继离世,现任见习当家叫绫里真宵,她是成步堂、御剑的朋友,经历过那么多事,依然在熟人面前保留着最初通透纯真的模样。真宵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甚至外国进行家主修行,但只要有空,她就会来东京找大家玩,劳德家客房的衣橱里还有这位见习家主留下的勾玉呢。 比起这位,兰波其实跟真宵小姐的表妹春美小姐更熟。 春美比阿尔他们大一岁,却已经是族中数一数二的灵媒师,召唤亡灵的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小姑娘可活泼热心啦,据说兰波没来的时候,一旦成步堂他们没空,基本上都是她主动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以免小家伙们饿死、啊不对,是出事。现在有兰波在,春美放心多了,加上自己慢慢长大,学业逐渐变重(英语真的好难),家里也在抓紧督促修炼,她最近一段时间才来得少了。这次寒假也不例外,直到今天,春美终于结束第一阶段苦修,应邀离开村子,避开美贯,悄悄来人类行为研习社帮忙确定优海女士的安危。 优海女士曾是或真敷魔术团的顶梁柱之一,想找她的照片并不困难;至于名字嘛,鉴于日本独特的习俗,可能是或真敷优海,也可能随夫姓改名叫奈奈伏优海,春美灵力充足,决定都试试。在兰波紧张的注视中,年幼靠谱的灵媒师尝试多次,每次都通灵失败,一大一小兴奋地交换眼神,美贯的妈妈还活着呢! 灵媒,多么作弊的手段啊。 兰波为这个好消息精神一振之余,又不免低头定定盯着自己的手。他承认自己心动了,他想见亲友,哪怕只是一面……保罗是人,保罗拥有灵魂,这点毋庸置疑,而且春美小姐根本不会拒绝朋友的请求,没有照片又如何?兰波作为前间谍极其擅长人物画,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亲友的眉眼,可想来那个人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 兰波将愁绪隐藏得很好,小姑娘猛猛吸一口,抬起脑袋,拍拍胸脯热情保证:“放心,我每天晚上都会尝试召唤优海阿姨的!还有哦,兰堂先生,真宵大人接到委托,决定临时中断修行,下周回仓院之里举行灵媒仪式,大家想去观礼吗?真宵大人经常外出,已经有整整两年三个月零五天没有接受正式委托啦!机会非常难得!” 兰波摇摇头,轻笑道:“谢谢你的邀请,春美小姐。我想尽快去吉尼亚共和国呢,那边情况复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我会帮忙问其他人去不去的。” “啊、优海阿姨!对不起我忘了……” “你已经帮到大忙啦!” 事实上,兰波当天晚上确定自家两个崽已经完全恢复精神就收拾行李赶去吉尼亚共和国了。他坐在飞机上还对玻璃窗反射出来的青年开玩笑呢,吉尼亚共和国地属东欧,在那里找一个活的亚洲女人,足够幸运的话没准找到人还来得及回来陪孩子们参加开学典礼。然而一切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寒假倒计时第五天,兰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刨除赶路的时间,速度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快。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兰波从吉尼亚共和国的邻国波鲁吉尼亚带回一位罩着面纱的低调盲女,以及担心女士安全、坚持与她一起行动的小男孩马基托巴尤。 不错,现在那位叫“拉米洛亚”的女子正是美贯的亲生母亲或真敷优海。 优海女士经好心人搭救,从吉尼亚共和国的人狼之乱中活了下来。他们辗转逃到波鲁吉尼亚边境,边境线上难民众多,优海意外与好心人失散,失明,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失去了所有记忆,记得的最早的事,就是她在波鲁吉尼亚的小餐馆跟马基一起表演。 好心人回国探望亲属,刚好遇上来疗养院遗址找人的兰波。兰波根据线索四处奔波找到优海时,对方已经凭借梦幻空灵的歌声在当地闯出名气,被誉为“叙事诗女神”,还有制作人找上门来请求签约。不过优海刚在这里落脚的时候,生活可不是这般柔顺温和的模样。女人是典型的亚洲长相,波鲁吉尼亚却是东欧国家,与众不同的外貌,全然陌生的语言,空空如也的钱包,隐隐发虚的病体,优海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知能力大大加强,别人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妙态度都能带给她一种深深的孤立无援。万幸马基会几句日语,能给予一些安慰,却也仅限于避免她的精神彻底崩溃;马基太小了,优海不可能、而且受限于语言,也没办法把所有心事告诉他。苦闷无处倾诉,不知道自己叫“或真敷优海”的女歌手拉米洛亚不断内耗;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她对失去的记忆惶恐不安,害怕自己做过不好的事,否则她为什么会落到孤身远离故土,在异乡艰难求生的下场呢? 兰波随身携带美贯与优海女士的照片,马基是优海的眼睛,小男孩能发现两个人的相似,正如兰波能发现他的纠结。波鲁吉尼亚的拉米洛亚只有马基,马基又何尝不是只有拉米洛亚?小男孩咬咬嘴唇,最后还是告诉他唯一的亲人:“你们真的很像呢。” 优海决定来日本看看,马基像小保镖一样同行,成步堂父女往后几天的行程不用多说了,兰波到家倒头就睡,御剑在欧洲开会,梦见跟爸妈回老家拜年。中原中也是最惨的,小孩玩疯了,直到今天才发现居然只有自己没做作业,含泪拼命赶工,负责摇尾巴为小主人提供啦啦队服务。春美辛辛苦苦邀请一圈,跟她同行回村的居然只有阿尔格尔,哦,还有亚历山大先生。 对此阿尔格尔信心满满地表示,虽然自己的语气丝毫没有起伏,国语这一科的考试分数也永远令人遗憾,但他回来一定能把真宵姐姐精彩绝伦的灵媒表演转述给大家的。 这很难评,总之,祝他成功。 阿尔格尔瑟瑟发抖(冷的) 仓院之里说是距离阿尔格尔目前的巢穴东京江东区不过两个小时的电车车程,实际上位于群山当中,下了电车还需要走一段路去车站转乘公交。迷你公交开动时虽然声音大,但是开的也够慢啊,刚好让阿尔格尔趴在座椅上品味山村野趣。村庄后面是御魂山,翻过高山便是大海,阿尔格尔看不见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山清水秀,古朴民居错落有致,散落山林。昨夜下了大雪,车外大片大片的翠绿与雪白,这对只在都市、海岛生活过的孩子来说可稀奇了,阿尔格尔兴冲冲打开车窗伸长脖子学电影里的主人公大喊大叫,差点被狂风抢走帽子都没有生气,帮忙拿行李的灵媒师绫里春美倒是被吓坏了,赶紧揪住衣领用力把娃扯了回来。小朋友受了好一通教训,重新坐好系上安全带却还有点意犹未尽,掏出手机想拍照片发给大家看,意外发现不管他摆什么姿势手机都收不到信号。 “这是因为我们在车上吗。”阿尔格尔感到困惑。 春美眼神沉重,关好窗户顺手轻抚弟弟的狗头:“是因为仓院之里附近没有信号基站哦?” 傻孩子,别惦记你那手机了,仓院之里对外的联络方式有且仅有绫里家那部座机,以及村门口的公共电话亭。 “诶——” 阿尔格尔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流行翻盖手机,阿尔用的却是刚出现两年的触摸屏手机,触感贼差,胜在屏幕够大,方便主人欣赏照片,就是游戏体感比起翻盖手机糟糕多了,他平时都懒得点开那几个内置小游戏,这种情况下有没有信号无所谓啦,大不了回家再给大家看照片嘛。 村落依山傍水,随着公交缓缓接近仓院之里的腹地,屋舍水田逐渐密集,道路两边堆满清扫过去的积雪。公交站位于村子正中,孩子们作为唯二的乘客礼貌向司机先生告别。山里要比城市冷上很多,阿尔格尔自认今天已经被阿蒂尔裹成毛球了,刚下车仍然免不了吃一嘴寒风,狠狠打了个喷嚏。十一岁的春美身穿灵媒师经典短款单薄和服,没有裤子,甚至是赤足穿木屐,小姑娘有灵力护体,完全不觉得冷,只是赶紧帮身娇体软的弟弟拿上布偶,催他加件衣服。阿尔对姐姐肃然起敬,老老实实打开背包找出春美姐临行前强行塞进去的外套,边穿边打量车站旁边那块造型古怪的石柱。 瘦高的大石头顶着一脑袋白雪,腰间挂有一圈白色符咒,石柱前是一块古老的牌子,写了好多好多汉字讲述巨石的起源。得益于哥哥塞进脑子里有备无患的“日本古代贵族必学语言”以及汉字一直没怎么变过的特性,阿尔格尔读它要比读如今通用的片假名轻松多了,至少能迅速看明白这是一块“寄宿有灵魂的岩石”。 真的吗。 男孩挺直背,眨眨眼睛,鱼鳞手链微微发热,阿尔格尔借用哥哥的魔力打开灵视,石柱里面光秃秃的,根本没有灵魂呀。倒霉孩子终究没有问出“春美姐的先祖是在骗人吗”这类绝对会被揍的问题,并非情商突然上线,而是迎面走来一队手持长棍猎枪巡逻的大姐姐,完全吸引了阿尔格尔的注意。 仓院之里是围绕灵媒师组建的村庄,灵媒师只能在传承绫里家族血脉的女性中诞生,所以这个村庄以女子为尊,普通人又尊崇灵媒师的修行理念,生活格外清苦保守。男人因此大量外逃,造成如今女多男少的局面,巡逻队、猎户、屠夫,这类在世俗印象中由男子负责的工作自然也交给了女人们。 “春美大人!”自然卷姐姐带队快步过来打招呼,绫里家族地位高、实力强的女性成员常常被叫作什么什么大人,“这位就是来观礼的小客人吗?” 仓院之里地位分明,阿尔格尔认出大姐姐是拥有灵力的灵媒师,因为她胸前戴着串有珠子的勾玉项链,她身后的其他姐姐没有这种项链,所以属于没有灵力的普通村民。阿尔在观察,女人们也在瞧他。村庄迎接过很多贵宾,外国人也来过,不过像阿尔格尔这样金发蓝眼的面瘫幼崽鲜少在此地出没,巡逻队员有好几名成员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是越瞧越喜欢,征得同意后捏捏抱抱好好过把瘾就赶紧离开了,她们还要继续巡逻呢。 吊在队伍最后的簪花小姐回头卖力挥手:“劳德君的背包太显眼了,快回宅子!” 阿尔格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是我国语学得不好的关系吗,这前后文没有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下车以后,阿尔是觉得这村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比如,唔,明明是在过年,街上除了巡逻队一个人也没有……这绝对出了大问题啊喂! “最近有点乱,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随便出来……” 春美鼓鼓脸颊,顾不得说清楚便急冲冲拉着阿尔回大宅放行李。“乱”是一回事,春美想赶紧回去见真宵大人又是另一回事。春美出发去东京的时候对方还没到家呢,小姑娘好久好久没见到真宵大人了,好想她呀! 巡逻队确实不需要专门送人,小朋友们没走几步就抵达了村庄中最壮观、规模最大的建筑,那是绫里家族的祖宅,也是灵媒师的据点。比起都市如今动辄十几二十层的大楼,眼前最多三层高的大宅看起来是低矮的,可等阿尔格尔真真切切站在足有四五个自己那么高的大门前,他才理解了什么叫古时候的“高门大户”。 阿尔格尔:ooo 早知道今天有客人来,门没锁,春美带着阿尔径直往里面走。阿尔格尔在玄关换下鞋子,一路东张西望,他还没亲眼见过这样的老房子呢。 灵媒师作为村庄的经济支柱,村民们狂热追捧她们的修炼方式,尽管受限于天赋,没办法练出灵力,但是练得个个身强体健。这么冷的天——尤其今天还在化雪——风又大,比平时还要冷上好几个度,连抗冻的阿尔格尔都在瑟瑟发抖,年纪不一的女人们就跟不怕冷似的,沐浴着小朋友敬畏的目光,穿着与春美类似的短款和服在和式大宅内来去匆匆。青瓦白墙,曲折的回廊,沧桑的地板,微微泛黄的木格纸板门,身着传统服饰的女子,小朋友莫名产生穿越到老电视剧的错觉,而且还是充满玄幻色彩的老剧,毕竟绫里家的底层庭院不见植被,铺满辅助聚集灵力的白色碎石,以及他俩路过的修炼室、空中花园,样样不同,样样古老。 古老的宅子里生活着一群活泼的人,灵媒师与仆从们路过见到春美大人,纷纷热心告知真宵大人今早刚回,现在正在房间补眠。那肯定不可以打扰真宵大人休息呀,春美泄气,却又很快振作起来,带阿尔直接去北面的客房。 客房门半开着,春美因为领路走在前面,只见她停在门外,惊讶地喊:“小樱姐姐?” 屋内传来一连串应和声,阿尔格尔光听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慌乱,他上前与春美姐并肩,探头往里瞧。客房没开灯,里面有个扎着低马尾的大姐姐,身形丰满,一身仆从专用的精干淡粉色短款和服,唯一一点与众不同就是左手腕用红绳系上的金铃铛。女人手拿抹布,圆圆的脸蛋飞满云霞,眼泪汪汪,跪坐在地上连声道歉,说自己现在都还没把房间打扫好,实在对不起。 阿尔格尔非常大度地挥挥手:“没关系,姐姐看起来好难过哦,你慢慢哭你的,我可以自己打扫。” 小樱被这话哽住,她困惑地抽噎起来,努力辨认这是在安慰,还是讽刺或者责备。阿尔格尔才不关心对方在想什么呢,他把亚历山大先生往背上一挂,顺利找到水盆,哒哒哒跑进屋艰难撩起袖子,蹲下开始淘洗里面的脏抹布了。 呜,水好冷哦,小毛球面无表情炸开了毛。 看来不是在骂我啊,小樱迟疑地想着,又觉得小家伙实诚笨拙得可爱,不禁破涕为笑,连忙上前把脏抹布抢过来,请小朋友帮忙拿鸡毛掸子擦擦花瓶。 “好。” 阿蒂尔的建议真不错,男孩擦干手美滋滋地想,把亚历山大先生的手脚缝在一起,这样就不需要每次要背的时候再临时用异能啦,如果被不知道异能存在的人看到,会被异能特务科打电话骂呢。 春美本就勤快,再说客人都直接上手了,她这个小主人更不可能闲在旁边干看着。小姑娘放下阿尔的行李,拿上靠在墙边的熏香点燃,气呼呼地说:“又是打扫到一半被凉子姐或者其他人突然找来帮忙了,对不对?真是的,不能看小樱姐老实就这么欺负你呀,不行,我待会儿一定要说说她们!” 小樱含泪傻笑,手上的动作却相当麻利,直到春美大人抱怨完才细声细气替自己的伙伴求饶,说大家都是好心,知道自己不擅长应付客人,这几天再忙也尽量互相商量着把不需要出面的活留给自己,礼尚往来,她当然不会拒绝帮忙,只是手脚太慢,竟然耽误了时间,连累春美大人与客人一起打扫实在不好意思。 “姐姐以前也从来没拒绝过她们啊?”春美犀利吐槽。 比起这些恩怨,小男孩对大姐姐手腕上的铃铛更感兴趣,擦花瓶都不忘抽空瞄上两眼。女人在擦地,动作幅度很大,铃铛晃来晃去,阿尔格尔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好久呢,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不免好奇:“小樱姐姐的铃铛为什么不响呀。” “诶?” 小樱吃了一惊,下意识低头望向那颗色泽温润的铃铛。 “喏,你们看我的。” 阿尔格尔大方举起手腕,房间里顿时响起鱼鳞与金属片叮咚撞击声。小朋友每次动手时不注意,手链就会响个不停,热闹极了;平时听着很有趣,上课就非常令阿尔苦恼了,简直时时提心吊胆,唯恐老师发现藏在校服袖子里的手链——学校是不许带这些东西去的。 春美恍然合掌、呃,算了,手里拿着香呢,她赶紧稳住摇摇晃晃的香,跺了下脚聊表震惊:“怪不得今年夏天我陪兰堂先生去学校找你们只有阿尔穿着长袖,原来你要藏手链呀?不热吗?” “肯定热啊!”阿尔转头冲春美姐抱怨,都用上感叹号了,听得出来确实超级热,“哥哥留给我的亚历山大先生太大,带不进学校,可是我好想哥哥哦,当然舍不得把手链也给放家里,只能努力想办法贴身藏着。” “好辛苦啊……”小姑娘叹气。 “辛苦也没办法啦,手链是哥哥离开前为我编的,把手链留在身边,就好像哥哥也一直在我身边一样,这样才不会难过哦。” “劳德君,你哥哥如果知道你的心意……” 小樱突然开口,阿尔、春美纷纷看向她。女人放下抹布,伸手想碰,却又担心粗糙肮脏的手指刮花那铃铛,反手用皮肉细嫩的手背轻吻金铃。她抬眼,泪水滑落面颊,女人在光暗交织的和式客房中笑容恬淡又落寞。 “他一定会很开心?” 阿尔格尔望着那双眼睛,他读不懂人类的眼神,什么喜悦、愤怒、悲伤、恐惧,统统分不清,然而他此时看见那眼里有混杂淡淡血丝的白,纯净的黑,还有一个看不清轮廓的人,忽然听到海风越过群山在耳边轻笑,阿尔乱了呼吸,心中那过分朦胧的情感终于愿意含蓄掀开一角。他抿唇,第一次没有刻意调动肌肉,露出一个浅浅的、但确实成形的笑。金发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揉捏鸡毛掸子,对她,更对她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轻声诉说:“其实能这么想哥哥,我也很开心哦。” 布偶随着孩子的动作仰头埋进他的颈窝,它依偎着他,一如当年的他付出所有爱与信赖依偎着它。 猴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为阿尔格尔准备的北面客房因为经常招待客人的关系并没有很脏,三个人又都是干活的老手,伤感完很快就打扫干净了。收拾好清洁工具,春美叫住匆匆跑过走廊的侍女,得知真宵大人还在睡,算算晚餐时间也还早,决定带小伙伴还有小樱姐姐一块儿出门去附近逛逛,眼看天都快黑了,村子应该安全了。 阿尔格尔歪歪脑袋对此表示不解,天黑一般来说不是会更危险吗,但是管他呢,阿蒂尔特意嘱咐过,让小朋友回家的时候带点仓院之里的特产蜂蜜酒,春美姐姐答应陪他去找居酒屋的姨姨预定耶,赶紧出发。 小樱同样没有意见,不管怎么说,两只幼崽走在街上还是太扎眼了,有她陪着会好上很多,毕竟……别看她爱哭,小樱可是仓院之里连续三届普通人格斗冠军哦?区区哭成泪人,并不妨碍她仅凭双拳就能把挑战者一个个掀下擂台。 春美倒是没准备让小樱姐姐保护自己和阿尔,她体格好,阿尔也超级灵活,实在不行她还能拉着弟弟逃回家。小姑娘只是觉得姐姐今天已经够辛苦了,留在家里大概没几分钟又会被叫来叫去指挥得团团转,出门散步就当休息啦。 “小樱姐姐是不是不会拒绝人哦。” 阿尔格尔居然都能察觉到这点,小男孩重新洗干净爪爪抱回亚历山大先生,理直气壮当着大姐姐的面问春美。 小樱又一次红了脸,也红了眼,嗫嚅半天怎么都说不出话。好好的路,她走在上面都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唯独手里的长棍拿得还挺稳当,一看就贼能打。 “而且很像那种泪失禁体质。” 小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阿尔格尔若无其事做出补充,还分享欲极强地告诉大家,自己班上有一个男同学就是这样,情绪稍有波动就会掉眼泪,根本忍不住。日本是多么强调男子汉气概的地方啊,强调到甚至有些病态了,班主任老师不想那个男孩自卑,更不愿意看到其他孩子嘲笑欺负他,特意花一节课的时间给同学们解释了有些人“天生爱哭”的原因。阿尔格尔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就是激素导致的,体质问题,没法改,与性格无关。 春美蹦蹦跳跳在前面絮叨:“天生的那确实没办法……不过每次!是每一次哦?不管是谁,也不管请求的态度诚不诚恳,事情是不是真的急,只要求到小樱姐姐这里,她都会一口答应下来,这总不是体质问题了?!” 阿尔格尔本来想举手反驳来着,想想小樱姐姐是爸爸妈妈生的(?),不是和自己一样用代码编辑人格诞生的,所以没吭声,静静围观春美姐苦口婆心劝小樱姐姐做人不要那么老实,看着她说到去年也是在冬天,小樱光惦记帮别人的忙,结果分给她的活没干完,被管家婆婆抓住好一顿臭骂,而那个让小樱去帮她的家伙凉子呢,居然因为工作干得漂亮升职了!劝到一半,春美把自己给气了个倒仰,鼓鼓脸颊撩起袖子看起来很想打人。 小樱依然低眉搭眼,软乎乎地道歉:“春美大人别生凉子的气啦,当时是我不小心加多了盐,害得大家重新返工才耽误了自己的事,被婆婆骂也是应该的。” “才不该是你被骂呢!做饭根本不是小樱姐姐的工作,姐姐那段时间睡不好,整天整天的没精神,凉子姐还强拉你去帮忙,一开始就是她不对嘛……” 阿尔格尔难得有机会教育别人,模仿家里大人成熟的模样叹息摇头:“我知道有人发高烧还要被老板逼着加班呢,小樱姐姐这样好容易吃亏哦,万一哪天需要离开仓院之里办事该怎么办呀。” 这不刚好说到去年冬天嘛,阿尔不禁联想到开启劳德家法庭周边收藏之旅的那次诡异的连环顶包案件。新闻还有后续报道,秘书小姐姐说是自己烧迷糊了,惊恐之下居然没报警就直接穿着血衣逃了,非常不应该——至于她说的“不应该”具体是指不报警还是不换衣服惹来后面那些麻烦,嗯,见仁见智。 女人垂眸,弱弱回答:“我就是不习惯外面的生活才回来的啦。” “诶——”春美这下是真的大惊失色了。 灵媒师除非外出修行,否则不准随意离开仓院之里,外面的人想做灵媒都得自己来村子,村民就更是如此了,生活完全可以坐山吃山,自给自足。好多人从生到死都没走出过村庄一步,像真宵大人那样仗着见习家主的地位无人管训,借“修行”之名时常往大城市跑的才是异类,这是习俗,更是铭文规训,真宵大人试图改变,可是目前唯一的成果只有春美,小姑娘自己也是因为有家主亲自作保才能相对自由地外出。春美太小了,很多事情不记得,别人也不会特意给她说,居然现在才知道性子温吞、特别喜欢村子的姐姐以前还打破戒律跑到外面的世界闯荡过,这是为什么呀? 孩子们好奇地看过来,小樱却低头避开视线,言语含糊:“那个,劳德君说的没错哦?我啊,确实没办法在外面的世界活下来呢……” 眼看姐姐又抽抽鼻子开始哭哭,幼崽们体贴地没有逼她说下去,生硬地聊起蜂蜜酒有多受阿尔家里人喜欢,试图转移话题。话题转移得还算成功,小樱慢慢止住眼泪,陪两个小朋友走出宅院的大门。居酒屋就在绫里宅隔壁,阿尔闻到淡淡的酒香,里面似乎还有婴儿在哭。说明主人在家呢,小樱笑眯眯地说,老板娘的第二个女儿才出生半年,最近天冷,有些感冒,孩子不舒服特别爱哭。春美开心地跑过去,刚撩起店门布帘就爆发出一阵尖叫,小樱笑容一僵,快步上前挡住孩子。阿尔格尔炸毛抱紧布偶,布帘后炸开一连串吱吱喳喳的咆哮,春美下意识后退把弟弟藏好。 “给我滚!” 女人带着哭腔挥棍扑了进去,春美姐护得严严实实,阿尔格尔只听到木棍重重砸在地板上的闷响。阿尔眯起眼睛,透过晃动的布帘缝隙终于看到了罪魁祸首。猴子,居酒屋里有好多好多猴子,它们又大又脏,眼睛通红,脚下有不少酒瓶碎片,似乎喝醉了,非但不跑,还敢弓起身体龇牙恐吓。酒没了就没了,更可怕的是猴群中间隐约有一团彩色的布,布里有东西蠕动着,发出凄厉的哭声,是孩子!猴群闯进民居来抢孩子了! 小樱眼泪嗒嗒地流,但是没关系,她早就习惯了这具身体,听觉,嗅觉,触觉运转到极致,她顾不得探究老板娘为什么不在,她只听到孩子们大喊“它们伸爪要抓宝宝了”!不好!女人索性闭上眼免除干扰,居酒屋内部构造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婴儿的位置,猴群的位置,风声带来那群畜生的行动轨迹,木棍点地,冲刺,挑飞,呻吟,重击,在武力的谆谆善诱下,猴子们终于摆脱了酒精的蛊惑,丢下战利品争先恐后从后门夺门而出。 阿尔格尔心有余悸,在春美姐的掩护下飞快解体挡在小婴儿身前的丝线,咳,这不是不能在普通人面前使用异能吗,阿尔都记得哦。 小樱风风火火冲上去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泪眼婆娑,根本没发现任何异样。这边的骚动终于引来宅院众人,女人们大惊失色,赶紧帮忙去找老板娘,居酒屋姨姨直到这时才拉着大儿子姗姗来迟,她觉得天都黑了猴子们该休息了,趁女儿好不容易睡着,带儿子去绫里宅打饭吃,哪里想得到会遇到这种事!妇人花容失色,抱起小女儿连道谢都来不及说就直奔仓院之里唯一的医生家去了。 阿尔格尔与被妈妈丢下的小男孩对视,看他正懵懵地啃手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阿尔想了想,不情不愿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一颗糖塞他手里,不无同情地安慰:“虽然你妈不要你、唔。” 春美使出无情铁手给弟弟闭麦,会共情了很好,进步很大,不过请不要瞎共情,谢谢。 小樱抬头眺望村外那茫茫大山,眼神很是担忧:“这些野生猕猴听说是前年还是大前年,附近那家动物园开不下去跑出来的。今年冬天特别冷,猕猴们没有食物就下山找东西吃,先是翻垃圾桶把垃圾扔得到处都是,后来直接上手抢,已经有好几个村民受伤了,巡逻队也是因为猕猴闹事临时组织的,前几天才消停一点,没想现在都开始抢孩子了……” “大概因为昨天那场大雪?”一个留下来帮忙收拾居酒屋的婶婶叹气,“山里怕是更不好找食物了,猕猴才会冒险进村。” 大人们唉声叹气,猴灾的事上个月就报了上去,至今没有回应,只能看家主与管事婆婆的安排,这巡逻队看来还要排夜班啊。热心的姑娘们不忘叮嘱小客人,千万不可以在村子外围吃东西,会被猕猴追着抢的。 阿尔格尔跑偏重点,眼神瞬间犀利:敢抢我的食物?! 春美托腮补充:“也不要一直盯着猕猴的眼睛看。” “好。”阿尔懂,这是野生动物通用的挑衅信号。 夕阳西下,小樱细声细气地提议:“我们回去?差不多该开饭了。” “嗯嗯!” “好耶,开饭。” 三人原路返回,果然院子里剩下的人已经在招呼大家吃饭了,阿尔也看到了一直活在对话中的凉子小姐。女人的地位要比小樱高一个级别,穿着的仆从服饰看用料也要稍微好一些,说话很是泼辣爽利,招人喜欢,至于长相,阿尔只记得她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凉子催小樱快去仆人房吃饭,她可以带春美小姐与客人小劳德去餐厅。小樱累了一天,当然不会拒绝,路上春美语重心长劝凉子以后不要欺负小樱,凉子不搭腔,只是笑着几句话把两个小朋友糊弄了过去。 来到餐厅,是如出一辙的纸拉门,女孩们适时安静下来,门开着,阿尔格尔往里一瞧,主位上端坐的正是好久不见的真宵姐!她穿着更为正式的紫色灵媒师服装,趁室内一男一女转头观察新来的客人,端庄娴静的表情一垮,笑容瞬间阳光灿烂,偷偷挥手打招呼。 凉子适时悄悄退下,阿尔开心地踮踮脚,被春美姐拉了拉袖子,赶紧跟着憋不住笑的春美与两个陌生人互相做自我介绍。他们就是这次的委托人了,与阿尔的北客房不同,住在隔壁的东客房。西装男名叫渡边达司,曾经是县议员,如今头发花白,精神萎靡;和服美妇则是青木月,出身传承多年的青木家族,眼神不太好,却为了仪态不肯戴眼镜,跟渡边是儿女亲家,因为她与绫里家族有故,才能请动常年在外修行的见习家主真宵特意回来帮忙。 客套很快结束,两个大人跟两个说话声还有点奶的小家伙没什么可聊的,礼数周全便好。几人终于落座,阿尔格尔虔诚地拿起筷子,他不期待能用上美味珍馐,即使没来绫里家吃过饭,想想灵媒师们的修炼方式也该明白,人家是走苦修这一路数的,衣食住行返璞归真,为客人送上来的哪怕尽力“城市化”,放在东京也是简餐中的简餐,阿尔虔诚就虔诚在他是真的饿了。 委托人心事重重,身体瘦削得过分,明明是特供的饭食,依然没用多少就放下了筷子。渡边先生谦和道歉,说自己肠胃不好,吃多了难受,青木夫人更是直接就着温水服下胃药,据说女儿过世后她的胃病越来越厉害,能吃下东西已经是努力的结果了,要知道刚来仓院之里的时候,他们俩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什么都吃不下去。 真宵苦不堪言,她是家主啊,不能让客人看着自己吃?那也太失礼了!真宵只好飞快又优雅地多刨两口饭,默默泪奔放下碗陪客人喝茶说话。看到这情况春美也不大好意思继续吃了,没想到她抬头就看到阿尔埋头吃得可香,咽了咽口水,在真宵姐悄咪咪鼓励的手势下端起碗猛干起来。 真宵:修炼之人消耗大,本来就很需要补充能量嘛!春美,阿尔,带着我的份尽情吃呜呜呜待会儿回去我一定要加餐! 猴子的坏心思可多了 见习家主的加餐计划必须再往后挪挪,因为按照家规,只要家主身体康健,没有在外面到处乱跑(咬牙),每天用过晚餐就必须前往修炼室,带领众灵媒师与普通村民做晚课。真宵早习惯了正餐吃不饱的情况,因为大部分委托人砸下重金就图与逝去家人多说几句话,执念深重,自然满腹愁肠,胃口不佳,说话做事不体贴都是寻常事,她可以体谅。再者仓院之里没有网络信号,村里仅有的那点娱乐场所也由于老板们前去参加晚课而无人照看,处于关闭状态,客人反正回房后也无事可做,往往都会接受绫里家的邀请,一块去修炼室,模仿灵媒师的姿势调整呼吸,感受自然,缓和情绪,就当是体验特色民俗了。这也是仓院之里多年来总结出的避免客人没事找事、咳,错了,是避免客人过于活泼,无端给村民制造困扰的好办法。 这回的委托人同样需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漫漫长夜,尽管受制于天赋,他们没有感受到灵媒师们说的“灵力在体内涌出”,起码通过静修,内心的确平静了很多。阿尔格尔也没办法生出灵力,整整两个小时的晚课,小家伙既不觉得无聊,也不觉得平静,阿尔悄悄打开灵视,默默感叹原来这个世界的灵力是这样诞生的啊,灵媒师们的灵魂也好漂亮呢,仿佛自带圣光特效,格外与众不同,他瞧得可开心啦。 “……就是修行需要大开着门,然后光脚跪坐在地板上冥想,大家担心客人冷,专门搬来了暖气炉。这样是很暖和啦,不过我真的好渴哦,幸亏修行室里放着热水壶,听说昨天叔叔阿姨来的当天晚上就抱怨过这件事,今晚就给加上了。”阿尔格尔珍惜地舔掉杯子里最后一滴水,趴在柜子上用座机继续跟中也分享今天的奇妙体验,“其实不止是我们三个觉得渴,好多灵媒师小姐姐完事都受不了跑去厨房找水喝啦,她们好辛苦哦,现在还在修炼室开会呢。” 至于开什么会,当然是商量该怎么防范山上那堆猕猴啊。 “暖风吹多了是好难受的,抱抱阿尔(阿尔格尔听话摆弄着亚历山大先生抱了抱自己)。不过灵媒修炼听起来超有趣啊,我好羡慕你哦,作业感觉怎么做都做不完诶……” 茶几上的作业本与阿尔离开前相比毫无变化,堪称一个空空如也,中原中也含泪发出羡慕的声音。兰波在孩子旁边一边无情嘲笑,一边拼新到手的太空堡垒版法院乐高。其实小学生的寒假作业真心不难,也不多,文本量加起来甚至都比不过兰波以前任意一次任务报告的一半。然而谁让中也这倒霉孩子对国语课颇为苦手呢,令大诗人头疼的是,中也跟阿尔的“苦”还不一样,他属于那种灵感来了能写出“我做着花瓣的梦醒来”这种灵气十足的字句,要是灵感不来,就会像现在这样,老师布置的观察日记硬是磨蹭快五天了还没动工,常常前一天才绞尽脑汁挤出来十个字,第二天一早叼着笔左看右看不满意,吭哧吭哧又给擦掉了,家长瞅着实在着急——就快开学了呀! 阿尔格尔曾主动提出帮忙写却被婉拒劳德肯定道:“确实比你做作业好玩。” “阿尔——你和阿蒂尔都欺负我qaq” “果然阿蒂尔也觉得委屈巴巴的中也很好玩。” 兰波轻笑一声,见中也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过来,大人还特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小朋友瞳孔地震,愤怒关掉手机外放,缩腿蹲在小板凳上团成一团生气气。 “嘿嘿,回来给你们带伴手礼哦,如果居酒屋还有存货没被猴子砸掉的话。” 阿尔格尔捂嘴打了个哈欠,晚课看到居酒屋姨姨抱着宝宝、牵着弟弟出现的时候,他想了想到底没有挤开迎上去关心对方的村民,直勾勾跑去问酒的事。 “猴子居然是这么可怕的动物吗……阿尔千万小心哦?” 手机那头发出应和的声音,听到伙伴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中原中也微微皱眉,椅子泛起红光,他往侧面一倒,顺势扒在兰堂先生膝盖上看向厨房挂的时钟。 “怪哦,现在才九点呀,你这就困了?” “大概是坐车坐太久了。” “那不说了,晚安!” “晚安,没有你们在身边感觉好不习惯呀,希望今天可以在梦里看到大家。” “诶、诶嘿,那我们也会努力在梦里看到你的!” 兰波适时捏捏在自己脚下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的小狗,乖巧“汪汪”,于是阿尔感叹:“说的对啊。” “对什么对啊,你又在假装自己听得懂狗狗的话!晚安!” “好哦,中也凶凶,呜呜,晚安。”啧啧啧,看来还在记仇自己昨天开玩笑,说听懂在骂中也随便伸手去摸别人家的狗呢。 :谢邀,有一个超受同类欢迎的主人有时候真心很烦:) 小狗不说话,小狗什么都懂,静静盯着赭发主人,竟忽然惆怅地叹了口气。中原在狗狗公园结交多名跨物种好友面对求摸摸的小狗永远管不住手中也一个激灵,瞬间恢复手机外放,再慌慌张张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小饼干送到狗狗面前求原谅。 男孩放软语气,格外心虚地糊弄道:“阿尔不要假哭了啦,晚安。” “好严格呀,晚安。” “晚安”说过千万遍,两个小朋友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后从来没有离对方这么远过,黏黏糊糊晚安好久,把电话转交给阿蒂尔又隔空贴贴了一会儿,然后是,最后向不在这里的其他人远程表达完思念,阿尔格尔彻底撑不开眼皮了,说话越来越含糊,兰波连声催促,幼崽终于挂断电话,深一脚浅一脚回房睡觉。 一夜好眠,阿尔格尔睁开眼睛,虽然没梦到大家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感觉今天精神超棒耶。洗漱完毕,阿尔抱着亚历山大先生蹦蹦跳跳跑去餐厅,外面的雪已经全化啦,早餐是一如既往的菜式简单,胜在量大管饱,小男孩舒爽干完饭,这才静下心来倾听坐在正位上的真宵姐姐说话。见习家主首先是宣布了昨晚村民会议的决定,巡逻队将会加强巡逻,不过以防万一,客人们最好留在宅子里不要独自外出,这点大伙连连称是,谁都不想跟饿疯了的野兽对上;然后是明天早上的通灵仪式,真宵今天一天都要为仪式做准备,昨晚辅助家主的灵媒师小姐姐却意外吃坏了肚子,为避免准备过程出现意外,春美将作为绫里家最有天分的灵媒师代替对方从旁协助。 春美焦虑啃手,能帮到真宵大人的忙她是再开心也没有的了,只是阿尔…… “没关系,通灵的事比较重要。”阿尔格尔等委托人纷纷起身离开,竖起大拇指面无表情地鼓劲,“加油啊,真宵姐。” “真抱歉呐,阿尔,明明说好是带你过来玩的。” 真宵苦笑,委托人寄予厚望,可她的灵力不如春美稳定,如果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就召唤自己不熟悉的灵魂,总有点时灵时不灵的感觉。以前就因为天赋不足生出过许多事端,许多人也一直在观望,明天的灵媒必须成功,她绝不允许绫里家的声望败在自己手里。 “这样好了,我让小樱姐姐陪你?”春美眼睛一亮,想到个好主意,“阿尔跟小樱姐很聊得来呢,而且昨天出了那种事,猴子应该不敢靠近她啦!” 说到那群不请自来的嚣张邻居,真宵不禁捂脸哀叹,巡逻队今天天刚亮的时候就差人过来汇报,村庄附近出没的猕猴更多了——这几年山上到底繁衍出了多少猴子啊——灵媒师还好,从小苦修,有灵力加持,打不过至少还能跑;然而村民大都是普通人,冬天尚且可以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等到春耕该怎么办?初春的山林食物依旧匮乏,到时候青壮外出种地,老人幼童留在家里,不纯纯给猴子送吗?!真宵决定明天完事,带春美送阿尔回家的时候四处打听打听,问问哪里有可靠的人可以帮忙抓猴子。 阿尔格尔将姐姐们的烦恼记进心里,乖乖被春美姐牵去找小樱姐姐。全套准备仪式非常复杂,春美一路询问有没有人看到小樱姐,好不容易在一楼仆从吃饭的地方找到人,简单交代一番便小跑着离开了。阿尔眼里有活,见大家在收拾碗筷,刚背起亚历山大先生撩起袖子准备帮忙,就被姑娘们嘻嘻哈哈推着他跟小樱出去,让他们好好玩。 “虽然我们村连洋装店都没有,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咳!”年轻厨娘抽回被簪花姐姐狠狠来了一下的脚,又丧又怂地坦言,“我是说,我们村风景不错,虽然因为猴子的关系不能出村,水也冷冰冰的不能、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 “总之,你们一定要玩得开心哦?” 小朋友点点头,假装没听到厨娘小姐在旁边抱着脚嗷嗷惨叫,冲笑容可亲、背后逸散黑气的簪花姐姐道谢,拖着小樱姐姐飞快逃跑。一大一小越跑越快,白色的石子路经过特殊处理,踩起来又舒服又不会觉得太滑,两人停在庭院尽头,小樱回头望向那栋大宅,丰盈的脸颊上露出浅淡梨涡:“所以我喜欢大家啊……” “什么。” 阿尔格尔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有点长了,好麻烦哦。 “啊呀,我是说结衣只是很喜欢仓院之里,听不得任何人说它坏话,劳德君不要害怕哦?” “结衣是谁啊。”阿尔困惑。 “就是那位头上戴了小花的姐姐,嗯嗯,说到这个,我们一起去楼上的空中花园玩?” “好。” 小男孩不挑的,老老实实取下背上的亚历山大先生跟在姐姐身后上楼。说是空中花园,其实庭院种的多是古木,花丛低矮,也不多,但是栀子花特别香,杜鹃花特别艳,待在这里身心舒畅,难怪大家没事就喜欢过来逛逛。 阿尔格尔目送又一位侍女躲完懒离开,托腮纳闷:“这是开花的季节吗。” “哈哈,当然不是呀?开花是因为灵力啦,据说灵媒师们散发出的灵力会对植物的生长很好,不愧是值得尊敬的修炼者……” “小樱!” 脸上有疤的凉子大姐姐找了过来,她看起来非常着急,胡乱跟阿尔打完招呼,不断催朋友快去厨房帮自己收拾中午为客人们准备的饭食。小樱张嘴正要答应,想起春美大人的嘱咐,又迟疑低头看向阿尔格尔,表情格外纠结,看起来很想去给朋友帮忙。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十岁的小男孩差不多脱离了没有成年人在身边就心慌的阶段,尤其阿尔格尔不说怪话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凉子催得急,小樱再三叮嘱不可以乱跑后还是离开了。阿尔格尔没有乱跑,溜达着在花园逛了逛,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薯片嚼嚼,花花好香哦,嚼嚼,要是薯片也有栀子花味的会不会好吃…… “嗖——” 耳朵捕捉到风的异样,小朋友抱起布偶就地一滚,青瓦打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碎片崩溅,薯片撒了一地。阿尔格尔抬头,目光锁定房檐上的两只猕猴。猴子身形健硕,一击不成捶胸顿足“吱哇”乱叫,这些家伙敢冒着巡逻队四处巡视的风险到人类聚居的地方觅食本就是胆大妄为的主,如今视线交汇,敌意交融,猕猴更是气急败坏,顾不得地上它们真正的目标薯片,当即掰下房上青瓦就又要砸过来。 鱼鳞微微发热,魔力伸出无形的触手捂住幼崽双眼。阿尔格尔看到了,袭击者的灵魂是珍珠白,美丽而脆弱。小鬣狗判断自己稚嫩的爪子足以撕裂袭击者,于是局势反转,猕猴的“猎物”竖起耳朵,微微压低身体,喉管发出嗬嗬低笑。 狩猎开始。 一切都是这么的刚刚好 猕猴在猎食者冰冷的审视下纷纷炸毛,它们不明白下面那个金毛矮冬瓜为什么突然看上去无比可怕,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直觉拉响警报,猴子连虚张声势都不敢了,当机立断胡乱扔下瓦片,试图扰乱视线争取时间逃跑。有一只猴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盯着掉地上的薯片不舍得走,另外那只狠狠拽了伙伴一把,捡起自己脚边的红色塑料袋转身就跑。 阿尔格尔闪身躲过瓦片的袭击,望着猴子远去的背影咂咂嘴,到底没有直接动手。大人们这些年的苦心栽培颇有成效,阿尔格尔长成了极具责任感的魔法师。中也以为“施展魔法需要活鱼”,他这种说法其实不太准确,事实上逆转编织这一魔法的施展从来只需要提取手链上哥哥寄存的魔力;鱼,还有阿尔放在亚历山大先生体内的羊毛线团,是拿来构建净化魔法,消除逆转术带来的污染的。阿尔格尔依稀记得谁说过村子外面的大山上有河,可惜位置不确定,早上厨房里的那几条鱼也不知道是否已经被搁上案板,所以他不敢随意扩大魔法的攻击范围。 “污染会引发非常不好的事。”哥哥转着笔嘱咐道。 “我知道啦。” 阿尔格尔脱下碍事的厚重外套,随手丢到地上,然后冷到打了个喷嚏。看来必须抄近路上房顶,他揉揉鼻子想,要尽可能拉近与猎物的距离,这样布偶里面存放的小金鱼就能派上用场,构建最小范围的净化魔法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虽说狩猎遇到诸多困难,阿尔格尔其实还蛮开心的。 刚好,敌人弱到可以杀掉永绝后患;刚好,真宵姐姐正在烦恼这些家伙的侵扰;刚好,蜂蜜酒不一定有剩,仓院之里的新特产就自己送上了门。 阿尔不嫌弃“特产”还需要自己劳心劳力做进一步加工,灵魂布匹温润独特的光辉已然征服了小朋友的心。这个冬天是真冷啊,阿尔格尔可以用它们的灵魂给中也准备新帽子,为阿蒂尔织新围巾,叔叔们的手套,美贯的披风,还有好多好多人需要礼物呢,的也不能少,阿尔已经想好要给狗狗的新衣服勾上几条蕾丝边啦,嘻嘻、吸溜,小朋友抬手擦掉并不存在的口水,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迅速选定攀登点位,硬是抗住一只巨大布偶还有身上其他毛茸茸厚衣服的拖累,“咻咻”几声便手脚并用爬上了屋檐——此处实名感谢哥哥为了锻炼小朋友,天天陪他在海岛悬崖爬上爬下,才换来阿尔如今的好身手。 青瓦惨遭猴子踩踏,凌乱地格外明显,阿尔格尔拍拍手,猴子脱毛脱得还挺厉害,它们在这儿站了应该还不到一分钟,小朋友爬上来就给粘上了几根臭臭的猴毛。空气中充斥着红豆馅大福的香味以及另一种叫人不安的气息,鬣狗强行止住追击的步伐,记住猎物的灵魂色彩,关掉灵视,重新蹲下来仔细嗅闻。阿尔格尔很快找到瓦片上碍眼的红色污点,伸手沾取,垂首轻嗅。这粘稠度,这铁锈味,是新鲜的血。 不是错觉啊。 男孩抬头顺着猴子造成的凌乱瓦片往前看,星星点点的血迹与猎物的行动轨迹几乎完全重合,在阿尔之前,那俩猴子绝对对其他人动过手了。 糖分与脂肪在自然界中属于稀缺的生存资源,尤其前天那场大雪一下,山林中可能存在的食物彻底不见踪迹,猴群估计现在都快饿疯了。薯片的话,应该是野猴偷看阿尔往嘴里送才知道这是食物,红豆馅的大福则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那至今弥漫在半空中的霸道香味对野生动物来说就是降维打击,足以冲昏本就供血不足的头脑,先动手抢过来再说。 刚好几名女仆结伴来空中花园摸鱼,无意间看到有只小毛团蹲在梁上,连忙跑过来叫孩子别怕,她们马上想办法救他下来。阿尔格尔不知道自己在姐姐眼里是被困树梢、下不来急到喵喵求助的幼猫,小鬣狗歪歪脑袋,揣起手手困惑地瞅了两眼小姐姐,觉得需要帮助的孩子不是自己,所以她们叫的也不会是自己。这逻辑除了结论不对以外简直严丝合缝,阿尔放下心,视线划过大宅门口画风格格不入的豪华轿车继续默默推理:有人遭了毒手已是确定的事实,与昨天大家救婴儿的动静相比,宅院里没有响起任何有关的声音,或许受害者还没被发现……啧,暂且放那些猴子一马,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受害者的位置。 屋檐下的小姐姐们呼朋引伴,似乎正忙着准备救个别的什么下来(女仆:是在救你啊!),阿尔格尔舔舔嘴唇艰难压下杀意,认为不能求助,打扰她们(女仆:你倒是求助啊!!),自己沿着凌乱的青瓦往猕猴来的方向找,总能找到的。屋檐很平,甚至都不需要异能辅助,小毛团在下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脚踩吱嘎作响的瓦片,手扶温润厚实的木柱,一路飞檐走壁溯源追到底楼厨房,果然在一条隐蔽的小路旁边发现了头破血流的倒霉蛋,居然是凉子小姐! 女人倒在地上说不出话,头顶破了个大口子,鲜血染红大半张脸,染血的碎瓦片昭示着凶手的身份,万幸胸脯还在微微起伏。这条路通往阿尔刚才所在的空中花园,是厨房帮佣常年踩出来的小道,只不过大伙忙着准备午饭呢,没空摸鱼,要不是阿尔找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凉子才能被人发现。 阿尔格尔心脏跳得飞快,他昨天不是没有看到猴群围攻婴儿,不过今天早上还活蹦乱跳、会撒娇逗趣的人如今竟气息奄奄倒在这里……小朋友咽下唾沫,转身冲进厨房叫人。厨娘小姐第一个出来,跪扑到伤者身边拼命呼唤对方的名字,满脸绝望,看着眼前血淋淋的熟人两只手硬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们给凉子止血,我去找管家婆婆!” 小樱眼泪当即就下来了,撩起裙角,跌跌撞撞朝大宅深处跑去。 “笨蛋!找婆婆做什么,先找医生啊!” 簪花姐姐见小樱跑得风快,说话间人影都看不着了,又急又气,生怕对方没听见,骂骂咧咧甩开脚上碍事的木屐赤足追了上去。 厨娘差点泪奔:“等等啊喂!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头上这么大的口子到底该怎么止血再走啊?!” 幸亏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追着阿尔从空中花园跑来的姑娘们也气喘吁吁爬下楼梯加入战场。见到这幅惨状,惊慌失措的有,竭力镇定的也有,混乱中几个人站出来高声维持秩序,指挥去拿急救箱,再手挽手组成人墙,避免后来者推挤,留下确保伤者呼吸顺畅的空间。众人乱中有序地忙活起来,管家婆婆带人赶来的时候,好歹凉子的伤没再往外渗血了,只是脸色依旧白如金纸,说不出话。医生婶婶考虑到猕猴的爪子脏,瓦片也在房顶上日晒雨淋,脏得吓人,必须尽快送去附近乡镇的医院仔细查查,千万别感染了,那可是头顶啊,离脑子这么近…… 又是好一番折腾才把伤员送上救护车,想想猕猴随时可能闯入宅邸袭击人,大伙一阵后怕。人巡逻队也委屈呀,她们辛辛苦苦加班加点地干活,这段时间不知道赶走多少猴子了,问题是哪有千日防贼的啊?猕猴这种动物又是出了名的狡猾灵活,巡逻队员一个没留神,猴子抓住机会就翻墙爬树溜进来了。 “对了,劳德君呢?”婆婆捶捶老腰,只觉得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简直头疼欲裂,“被春美大人请来仓院之里玩却被畜生追着打,咱们可得好好给客人道歉;还有谢礼,他救了凉子,谢礼千万不能少。” 谁料女人们居然面面相觑。 “我记得小家伙刚才还站在你身边?” “没注意啊,我在忙着给凉子妹妹喂水。” “他倒是给了我一瓶碘酒给棉签消毒,喏,还剩一半。” “谁管这个啊?一会儿赔孩子一瓶新的!” 厨娘换下沾上血的衣服,搓搓手心有余悸:“你们说,是不是场面太乱把劳德君吓跑了?” “拜托,你以为劳德君是你啊?他可是被臭猴子砸瓦片还敢爬屋顶想打回去的孩子呢、咦?” “……” 寒风卷走村口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沉默,众人眼神逐渐惊恐。 “那孩子该不会去找畜生报仇了……”簪花小姐捂住胸口呻吟道。 “嘶——” “快!速效救心丸!” “婆婆!婆婆!你挺住啊婆婆!” 仓院之里的喧嚣传不进阿尔格尔的耳朵,小朋友不愧是行动力极强的崽,眼看抢救慢慢走上正轨,他留下友情赞助的碘酒就摸了张村庄地图找路上山去了。寻仇,嗯,肯定是要报仇的,他的薯片、碘酒,还有凉子小姐的伤,而且将心比心(?),阿尔格尔必须除掉那俩从伤人中尝到甜头的家伙,一旦放任它们回到族群肆意宣传袭击人类可以获得食物,未来的麻烦绝对没完没了,再说阿尔的伴手礼还需要猕猴们的“帮助”呢。 阿尔格尔跟猕猴藏身的御魂山不熟,但他和那漂亮的珍珠白灵魂很熟,鱼鳞给予魔力,孩子一路开着灵视杀向最近的那几只猴子。幸也不幸,那两只猕猴正是跑去宅院撒泼的小团队!它们被小金毛吓到魂飞魄散,来回换了好几个地方才选定悬崖上的枯树蹲好,刚撕开袋子准备分享抢来的大福压压惊,还没塞进嘴里呢,脖子一凉,果断回头,那个恐怖矮冬瓜追过来了啊啊啊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怕这个仇只是单方面的,矮冬瓜、呸,阿尔格尔眼神一凌,猕猴这回是宝贝食物也顾不上了,跃下枯树爬下崖壁飞快遁走。阿尔会魔法,有异能,擅攀岩,还有食物补给,可惜他腿短,耐力也比不上成年雄性猕猴,同时快饿晕的猴子也甩不掉这倒霉孩子。因为有魔力震慑,护短的猴群对阿尔退避三舍,一人二猴彻底陷入僵局,眼看光线愈发昏暗,阿尔累到不行,决定暂时休战,回去干饭。 说是要回家啦,跟着野猴跑那么远,阿尔格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边全是树,原路返回的话也太累了,幸亏阿尔昨天参加晚课,记得灵媒师们的灵魂颜色,分散在山上的那些人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阿尔不准备打扰,他想到了哦,标记那些聚在一起的就准能回到绫里家。阿尔格尔找到的直线后半段是一条山涧溪流,小朋友仗着没有猴子敢靠近,从亚历山大先生那里掏出巧克力默默啃,都说了平时在随身空间里多放点食物很重要。 天色朦胧,兽寻穴,鸟归巢,动物们抓紧太阳消失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阿尔把巧克力包装塞进口袋,回味着口中的甜,蹦蹦跳跳沿着溪水往下走,水花四溅,村庄近在咫尺,他已经能透过树叶缝隙隐约看到那些亮起的灯了,呃,还有大家呼唤自己名字的声,话说那些分散在山上的灵媒师不会是在找阿尔。 …… 哈哈,阿尔又做错事了啦(小狗呜咽,但下次还敢)。 “劳德君?” 小朋友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来是小樱姐。女人站在前面那处山崖上,身穿厚实的长裤长袖防护枝丫与猴爪的伤害,斜挎腰包,一手手电筒照明,一手猎枪护身,模样很是精干。确认孩子身份,小樱眉眼舒展,劝小家伙停在那里别动,她马上过来。 阿尔格尔是个听话的孩子,乖乖抱紧布偶等小樱姐姐过来。 头顶响起铃铛,倏忽又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没过多久,小樱姐姐踩着水花伴随“叮叮当当”的铃声跑到小朋友身边。女人背上枪,蹲下慌慌张张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眼泪嗒嗒往下流,阿尔低眉搭眼,怂怂道歉。 阿尔大概真的是错了诶,呜。 阿尔格尔真的只想好好吃一顿饭 “劳德君怎么上山了?不是说过这里很危险吗?还好我想着找不到你无论如何也要过来试试……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遇到猴群该怎么办?!” 溪水潺潺,夕阳西下,金发蓝眼的小男孩抱着布偶,被捡起枪的和服女人牵到河边,乖乖听训。小朋友不擅长控制面部表情,但是经过这几年挨骂(?)积累的丰富经验,通过模仿被骂的小伙伴,他完全掌握了要如何第一时间摆出可怜又真诚的姿势;如今神功已成,只见阿尔格尔态度格外沉痛,反省超级认真,捎带手还能反过来宽慰家长老师受伤的心灵,简直可以评选幼崽必修课程的课代表。 “我们家的大人都好厉害,如果被骂,一定是我们做了非常不好的事,甚至有可能伤害到我们。”美贯解释道,“再厉害的人也会觉得生气后怕哒,道歉是必须的,安慰也是必须的哦?” 阿尔格尔对心灵魔法师慷慨分享的人生哲理向来奉为圭臬,做错事挨骂要态度端正,那没做错纯纯迁怒的话就别怪他、咳,总之,小樱姐姐尽管不算“我家的大人”这个范畴,可是她都哭了诶。阿尔看到熟悉的人泪如雨下慌得不行,刚想解释自己不会遇到危险,后知后觉发现因为答应过家人还有异能特务科的大叔,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泄露特殊能力的存在,自己现在居然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 难怪大家这么着急啊…… 小朋友愈发愧疚,阿尔意识到犯下大错,立马加倍诚恳地道歉,配合抬手转圈圈任由检查,晕乎乎停下来后又逞强踮脚摸摸姐姐的脑袋,忍痛抓把糖出来塞进姐姐手里。 小樱简直哭笑不得,万幸幼崽除了衣服脏一点、湿一点,至少没看见外伤,孩子也没喊疼,想来身体应该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她终于松了好大一口气,抹掉眼泪问起劳德君什么时候上的山,得知这倒霉孩子见凉子得救就追进密林了,直到刚刚才顺着溪流从山上下来,整个人听得心惊肉跳,见劳德君背好布偶,试图表演个后空翻展示自己的健全,赶紧伸手阻止——收了神通崽,这里的石头浸过水,特别滑,别到时候找到人结果还给摔出脑震荡——一番折腾,过于活泼的模样总算让小樱放下心来,她确实饿了,也不扭捏推脱,把孩子送的糖果分享一半回去,一大一小嚼起软糖,抄近道往山下走。甜份很好地安抚下焦虑后怕,不过那只是暂时的,毕竟猴子才伤了人就敢一个人莽进山?怎么想的!问题很严重好?!小樱飞快咽下糖果,絮絮叨叨没念上几句越说越气,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最可怕,原本柔和的语调不断提高,再次激动过度哭成泪人。 阿尔格尔到底明白大姐姐在关心自己,最后也只是柔软地低头哼哼:“对不起……” “回去好好和大家说对不起?我也有错,不该让劳德君一个人在花园玩的,再忙也该找人帮忙照顾你,这回恐怕所有人都不敢离开你半步了。” “诶,我不需要人照顾哒。” 阿尔格尔急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几乎没一个喜欢被陌生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根本自在不起来,玩都玩不痛快。小樱姐姐是春美姐搭线介绍的,心灵相通,三个人还一起打扫过卫生、救下了居酒屋的宝宝,算是阿尔比较熟的大人,脾气也好,又随时可能被随机刷新的路人叫走帮忙,所以阿尔格尔觉得没关系,但是换成其他人,他可不乐意。而且、而且,阿尔现在还满心惦记猕猴的事呢。如果不能报仇以绝后患,也不能让它们为自己亲朋好友的过冬事业出把力,阿尔格尔的一些,就是比如他的社交礼仪,还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会被毁了。 猕猴:真为你“出把力”,我们的灵魂才是被毁了?!! 天快黑了,山里很冷,有些路段尚且堆积着前天下的雪,阿尔格尔不习惯这种地面,之前集中精神还好,如今要分心抗议,那当然是一脚一滑。女人看不下去,索性抱起男孩,认真跟他讲道理。 “你不知道,虽然闯进宅院的猕猴一时被吓走,可这不代表山上的猴子就不危险了哦?它们抱团在一起,听说连老虎都敢试着欺负欺负呢!今天劳德君没有受伤,已经是供子大人保佑了。” 小樱微微蹙眉,说到受伤,她就忍不住想起凉子满头血昏迷的惨状,也不知道医院那边的情况如何,希望供子大人能保佑凉子。这边在愁容满面,那边的小朋友却被转移了注意力:“供子大人是谁呀。” 女人眨眨眼:“春美大人没有告诉劳德君吗?我们绫里家族全是供子大人的直系后裔,是供子大人的血脉力量让绫里家出现灵媒师的哦?” “咦,小樱姐姐也姓绫里吗。” 小樱勾起唇角,夸孩子敏锐:“对呀,仓院之里的所有人都姓绫里,从血脉上看,我的外祖母与春美大人的外祖母还是亲姐妹呢!” 阿尔格尔小小“哇”了一声,略感震撼,要知道他们劳德家一家五口就有三个姓氏,只有哥哥、跟自己姓“劳德”呢——这是什么“我对狗不感兴趣,但是狗要跟我姓”的占有欲啊喂! 等等,以上发言好像有更奇怪的地方?为什么是你哥跟着你姓啊! 小朋友才不在乎这些小细节呢,积极举手提问:“姐姐你都姓绫里了,还超会打架,为什么不当灵媒师呀。” 女人垂眸,泪珠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距离村民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她沉默良久,才轻轻捏了把小朋友的脸颊,轻叹道:“因为我没有灵力呀,劳德君,这注定我没有成为灵媒师的资格。” 阿尔格尔歪歪脑袋,原来没有灵力就不可以当灵媒师啊。大概是两个世界力量体系的差异,阿尔其实也没有魔力,穿越前没有,穿越后更没有,施展魔法全靠哥哥留下的鱼鳞。小朋友现在超会共情,只是稍微想想周围所有人除了自己都拥有某种特别的力量,可以感受到完全不同的世界,阿尔都觉得好寂寞啊,像是被阿蒂尔关进冰箱被迫睡觉觉的刚揉好的蛋挞皮,与外面望眼欲穿的中也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小金毛鲜少这样替别人难过,老老实实道歉。 小樱温柔地笑:“没关系啊,劳德君。不过你记住,仓院之里的大家都很崇拜灵媒师,都好想变成灵媒师的,以后千万不要问别人这个问题啦,会戳到大家的伤心处,没准还有人会像以前的我那样冲你发脾气呢。” “诶,小樱姐姐会生气吗。” “怎么,刚才我还不够生气吗?” 女人作势绷起脸故意吓唬小朋友,阿尔格尔抿起小小的笑,努力解释:“姐姐刚才生气是因为我做了错事啊,不小心说错话也会让姐姐生气吗。” “无心的言语最伤人呐,劳德君。”从出生起就因为没有灵力必须低人一等,绫里樱怎么会不愤怒,“当年的我,唉,也是太年轻了,永远都在生气,甚至因此伤到凉子,害她脸上留下那么大一个疤……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阿尔格尔靠过去贴贴姐姐冰凉的脸蛋安慰她,难怪只要凉子小姐需要,小樱姐姐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去帮她啊。此刻二人终于走出树林,脚下是平坦宽阔的村道。来到安全区域,阿尔被放下站好,他抱紧布偶,仰头围观小樱姐熟练抬手捣鼓起手腕上的铃铛。女人见小朋友满眼好奇,特意晃了晃手腕,铃铛又恢复成第一次见面时的沉默啦,阿尔格尔大受震撼。 小樱笑眯眯地解释:“工作的时候要是走到哪里响到哪里,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 小朋友眼睛一亮,合掌大声道:“就像上课的时候不可以让鱼鳞发出声音一样。” “嗯嗯,就是这个道理。其实手链也不一定必须戴在手上嘛,那里怎么说还是太显眼了,而且天热穿长袖会很难受哦?别人看着也会觉得奇怪,说不定反而会生出好奇心,天天注意你的手腕,带来更大的麻烦呢。” 阿尔格尔“嗯嗯啊啊”捧场应和着,迫不及待抬起左脚认真考察自己的脚踝。他现在当然看不见脚踝,因为被裤腿、袜子挡住了,天热穿长袖会奇怪,但是穿长裤就没关系了呀。 “谢谢姐姐,我知道怎么做啦。” 阿尔格尔单脚往前蹦,一手抓布偶,一手拉姐姐保持平衡,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真诚。 “呵呵,劳德君很聪明呢。” 聊天就此打住,几位灵媒师走过来准备上山恰好发现了他们,冲上来捞起男孩抱住伙伴又哭又笑,在两人“好紧哦”的柔弱呼救中朗声呼朋引伴,让大伙赶紧发射信号弹,通知山里的人可以回来了。 其他人顾忌阿尔客人的身份以及救下凉子的恩情,不好多说什么,只围着小樱责备她再着急也不该独自上山找人,灵媒师的体质比普通村民强很多,明明说好由她们组队进山的,猴群下午才见过血,蠢蠢欲动,要是伤到该怎么办? 阿尔格尔瞪大眼睛,望向刚刚还义正言辞教育自己不该乱跑的大姐姐。小樱软软啜泣的同时,还不忘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阿尔尚且沉浸在“奇怪的同伙增加了”的复杂心情中,春美已经撩起袖子踩着木屐噔噔杀了过来。客人?恩人?她才没有这些顾虑呢,两个都该骂! 谁能体会小姑娘的崩溃?她辛苦协助完真宵大人的准备仪式,出门就发现到处乱糟糟的。凉子遇袭入院,阿尔可能上山追猴子去了,还有贵客之间的尖锐矛盾,这一连串爆炸性新闻砸得春美晕头转向。医院那边留守的伙伴已经打来电话,凉子平安度过危险期,找不到小樱姐姐也挺正常,她没准是被谁叫去帮忙了,那么别的事情姑且可以放放,关键是娃跑到哪里去了?!春美做过一段时间的阿尔饲养员,对小家伙超强的行动力再清楚也没有了,村子里找成这样阿尔都没现身,绝对是去找猕猴算账了啊啊啊啊!知道弟弟有异能护身,架不住她不清楚阿尔能做到什么地步,何况那群猴即使不加上今天的凉子也是血债累累,春美脑子一嗡,当场拔腿就往山上冲,好不容易才被人拦下来。 春美当时哭得有多惨,小樱与阿尔格尔如今就被训得有多惨——救人心切的那只暂且不提,熊孩子,呵,是他应得的——最后止住春美眼泪的,是远在东京的兰波。电话那头的法国青年温柔似水,几句话便逗得哭哭啼啼向他请罪没看好崽的小姑娘破涕而笑,至于那个“没被看好”的崽本崽,他被听筒那边阿蒂尔若有似无的杀气吓到炸毛,想也知道回去还要挨一顿说啦,呜(悲)。 解气归解气,见小樱姐姐哭肿了眼,小朋友也可怜巴巴,春美到底心软了,谢绝婆婆姐姐们的陪护,嘱咐小樱姐姐去吃饭休息,自己洗把脸带弟弟换好干净衣服前往餐厅。 “待会儿可能会有点乱……”春美本不想告诉阿尔脏了他的耳朵,想想一起吃饭总是躲不开的,委婉提醒,“如果有人吵架,阿尔不用管哦?像昨天那样好好吃饭,乖乖睡觉,做个好孩子就可以啦!” “嗯。” 阿尔格尔虔诚期待起晚饭,零食好吃归好吃,吃多也就腻了,还是饭最踏实啦。然而可怜的阿尔连这点要求都得不到满足,昨天悲伤但起码氛围平和的餐厅如今剑拔弩张。两拨人跪坐在餐厅主位的两边对峙,渡边先生、青木夫人红着眼睛,怒瞪对面的黑发紫瞳大姐姐与眼镜哥哥。阿尔注意到大姐姐手指甲很长,还是闪闪发光的粉色,挺好看的,跟女孩子们喜欢摆弄的那种粉色指甲油颜色好像不太一样……那个什么,当然,眼下这种情况指甲颜色不重要。绫里家的几位女仆小姐苦口婆心挨个劝大家消气,大哥哥屈指扶扶眼镜,率先扭头向尬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逃还是该进来的小朋友们打招呼。 一看就有仇啊喂,阿尔格尔悲伤地想,我真的可以好好吃完这顿饭吗? 世人的纷争与阿尔格尔无关 “谁说我们是来阻止灵媒的?商业合作,刚好撞上了而已。” 理夏小姐抱臂冷笑。 “多大脸啊,当我跟你俩一样成天没事干,整天惦记你们在做什么吗?” 渡边先生克制住脾气将信将疑,他已经不是议员,唯一的孩子又背负冤罪死去,不过渡边家好歹是延续近百年的政治世家,纵使门庭冷落,他也多少有些门路探听当年那起案件最大的嫌疑人青木理夏的近况。众所周知,已故的青木先生极度厌恶大女儿理夏,偏偏他早年出过意外,除了与青木夫人生下的两个女儿再也没有其他血脉。那样一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可以迫于形势把继承人改成恨不能将之除族的大女儿,却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千秋死后,青木先生生命中的最后一段短暂时光堪称肆意妄为,干出不少以前不敢做的荒唐事,在财团内部埋下大量地雷。渡边先生每每去探监求儿子说出实情遭拒,回到空空如也的家,仅剩的那点安慰就是想想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骗儿子为她顶罪,千辛万苦换来的董事长之位也不过是表面看着风光,实则至今都没能接触到财团的核心利益,全在忙着给她爸擦屁股。青木财团高层蠢蠢欲动,名义上的掌权人不得人心,以后还有得她受的。 青木夫人咽下胶囊,心理作用的缘故感觉一下舒缓很多,所以立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曾经的董事长艰难止住哽咽,皱眉喝问:“合作?青木财团是开发药物的,你来仓院之里合作什么?” 关于这个,春美倒是断断续续听过一耳朵。青木财团偶然在仓院之里旁边的御魂山上发现了非常厉害的新型药材,可惜不清楚中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旦移出御魂山那草药就活不下去。理夏小姐想尽快推动这个项目——婆婆给小朋友解释过,要是成功研究出新药,赚到的钱绝对能帮理夏小姐在财团站稳脚跟——整座御魂山都是绫里家族的祖地,上面还有一个帮助修炼的溶洞,虽说现在因为安全问题暂停使用,不过意义对灵媒师来说足够深远,大家都不肯卖出去让人在那里建研究所。 理夏小姐坚持每周都带秘书先生亲自来一次进行洽谈,每次态度都很好,开出的条件据说也相当有诚意;再者,绫里家前些年处境艰难,理夏小姐当时还没跟青木先生闹掰,作为青木财团明面上的二把手,她明里暗里给过不少帮助,是绫里家族的恩人。 大伙对此也实在没办法,人家就是打定主意馋那块地啊,只能当理夏小姐是来山里放松的,好好招待,其他的别管就是了。 由于理夏小姐嘱咐过这事牵涉重大,不足为外人道也,春美张张嘴,在秘书阿久津先生的眼神示意下没有吭声帮忙解释。青木夫人都不知道的事,阿尔格尔这个第一次来仓院之里、第一次与青木财团相关人员见面的崽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小男孩肃穆放下筷子,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阿蒂尔闲聊时,曾跟家里两个孩子谈起,有些实验室偏好用人类的远亲猴子来做实验,猴子实验没有异样,才会招人类志愿者做最后的检验,结合青木财团是做药的……阿尔懂了,是抢猴子的敌人(?)!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阿久津先生与理夏小姐一唱一和,他清楚仓院之里的人比较单纯,估摸着那两个心脏的老东西随便套套话就差不多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此举完全是为了恶心对面,“青木夫人的股份早年间已经全部转交给青木先生,而青木先生的遗产已由理夏小姐尽数继承,十分抱歉,不过夫人你没有资格了解董事会的内部决议。” 秘书并非是想讨老板欢心,青木家的老一辈给理夏小姐添了太多麻烦,也给他添了太多麻烦。阿久津孤注一掷站队大小姐,尽管一直忙于各项杂务,又天天加班熬夜陪酒吃了不少苦,好歹自己的事业也慢慢开始风生水起。正值志得意满之际,青木先生与理夏小姐的关系迅速恶化,某天更是直接在会议上正式宣布变更继承人。签署过正式的工作合同,当然不至于被赶出财团,可实际上也差不多了。无穷无尽的冷板凳,无穷无尽的白眼非议,眼睁睁看着熬命熬来的美好人生瞬间化为泡影,要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阿久津被迫加入军队前往澳大利亚备战,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那些生来高高在上的家伙根本不懂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被毁掉所有努力的痛苦,这些家伙怎样用鄙夷无耻狗腿的眼神瞪自己都无所谓,他的恨绝对不掺杂一丝虚情假意。 晚餐最终不欢而散,该感谢他们还记得现场有俩无辜孩子,没有直接上手打起来吗?阿尔格尔擦干净嘴,抱起亚历山大先生加入大部队往修炼者之间走,默默吐槽这饭吃得又香又紧张,他的胃好像也不怎么舒服了。等他们到的时候,村民们已经三三两两聚在里面,或疲惫,或害怕,或担心,或惊怒,暖风呼呼地吹,婴儿小声啜泣,人群中弥漫着一股烦躁不安的气息。仓院之里的生活向来平静规律,今天,不,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上晚课纾解一下火气还是很有必要的。 阿尔格尔这回没开灵视,闭上眼睛专心跟着台上指导大家的春美姐放松身体,尽情与自然交融。情绪逐渐和缓,累积在肌肉中的疲劳慢慢释放,阿尔开始觉得手脚有些酸痛,也是哦,他跟猴子绕着御魂山上上下下兜了好大的圈子呢,不累才奇怪。 空调吹得人口干舌燥,不过晚课结束,众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平和了许多。管事婆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催大家回房休息,晚上正是猕猴睡觉的时间,防御工事修缮得差不多了,巡逻队连续半个月巡视村庄,今天更是加班加点,身心俱疲,明天就是真宵大人的灵媒仪式,务必养好精神,断不能再让猴子下山伤人!大伙应声散去,唯有八名守夜人苦哈哈相约去厨房泡点浓茶提神,婆婆很是担忧猕猴饿极了会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叫人守着才能安心。 阿尔格尔一阵闪转腾挪,顺利找到背起小宝宝、拉上大儿子准备离开的居酒屋姨姨,抢在理夏小姐还有阿久津先生前,先是笨拙关心了一下婴儿的伤情,然后火速以小朋友特有的生硬说话技巧直入正题,问蜂蜜酒还有没有剩。漂亮阿姨愣了一下,村子就这么大,什么消息都流通得很快,她也感激这孩子昨天想买酒,才意外赶在那群畜生伤害女儿前叫人发现了家里的异状,于是笑盈盈告诉他宝宝没事,不过店里只剩烈酒了,劳德君想要的话可以留下地址,下个月最新那批蜂蜜酒便酿好了,她到时候找人给送过去。那感情好啊,阿尔爽快答应,从布偶嘴里摸出纸笔留下便签交给姨姨,高高兴兴准备回房休息。春美累了一天,想想阿尔格尔的北客房距离理夏小姐的西客房,还有青木夫人的东客房都很远,不必担心,小女孩也不强撑,道过晚安兀自迷迷糊糊飘回卧室睡觉。 小客人心满意足挥手道别,难搞的那一批呢,长辈精疲力竭,结伴回房,年轻人则约上居酒屋老板娘准备去她家喝上几杯,这也是他们来仓院之里的惯例了。老板娘正愁闹猴子损失巨大呢,有老客人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有人守夜,客人们到时候回去,叫一声门就开了,方便得很。因为没有讨厌的人在场,理夏眉眼柔和,耸耸肩开玩笑说实在不行在居酒屋将就一晚也没问题,阿久津翻了个白眼,抱怨她从哪里染上了开地狱玩笑的习惯。怎么不是地狱玩笑呢,别看理夏出生豪门世家,实际上因为父亲的厌弃以及阿久津当年离开日本,无力援助,这位大小姐睡了小半年的公园长椅,居酒屋总比长椅好啊。 烦心事已然过去,偌大的宅院亮起灯笼,竭力点亮这个黑夜。阿尔格尔独自在走廊上漫步,晚课的时候他就坐在暖炉旁边,那风吹的,可把孩子渴坏了,索性楼梯就在眼前,他决定去底楼厨房找点水喝,毕竟一天都没回过客房,阿尔不记得水壶还有多少水,要是不够还要再跑一趟,那样更累。树影幢幢,寒风阵阵,阿尔格尔瑟缩着紧了紧怀里的亚历山大先生,加快脚步往灯火明亮的厨房跑去。厨房里面的人还挺多——都说暖风吹久了真心好渴——似乎水不够了,村民们一边等烧水,一边在炉炤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抱怨泼猴无法无天,担心至今还躺在医院的凉子。 “刚才来电话,凉子的伤反复得厉害,又晕了过去……”小樱抽泣着,低头抹掉眼泪,“医生说就看今晚了。” 簪花姑娘伸手环住伙伴贴贴安慰:“玲香妈妈准备柴火的时候砸伤了脚,婆婆安排我一会儿去医院跟她换班,你那么担心凉子,要不我留下来,你去?” 小樱却哭得更大声了,摇摇头,只口齿不清说着“我不配”之类的话。簪花姑娘叹息,另一个女孩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厨娘赶紧扯扯她,使眼色走到窗边低声解释:“小樱在自责呢!今天她不是让劳德君自己留在花园玩觉得愧疚吗,大福做好后不免念叨几句,凉子刚好把米淘洗完,听到这话便拿食品袋装了几个大福说给孩子送去,结果你也知道,她在小路上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猴子。” “嘶!这该死的猴子!幸亏那孩子不知道……” “是啊,约好了哦?大家都答应不可以跟劳德君讲的,免得小朋友多想。” “放心,我知道,错的明明是猴子嘛。” “还有那个该死的动物园。” “对!什么人呐,倒闭之前的那段时间还不够他们想办法处理好里面的动物吗?怎么能这样让猴子逃出来!” 后面她们是如何声讨不负责的动物园以及至今没有动静的有关部门,阿尔格尔其实没有听到。小朋友胸口闷得厉害,捏了捏布偶的手,也不想进去喝水了,舔舔嘴唇凭借记忆摸黑走到发现凉子小姐的地方。那是一条很窄、很隐蔽的路,藏在高墙中间,确实距离空中花园很近,阿尔站在这里都能听到叶片在斜上方沙沙作响,还有寒风带来的淡淡栀子花香。他晚饭前就被好好说过了,也答应不可以到处乱跑,现在应该乖乖回房,把昨天太困没看的乐理书补上,然后完成今天的任务练练口琴,一觉睡到明天天亮,观看真宵姐姐的灵媒仪式,用完午餐坐车回家,准备后天的开学仪式。 计划充实又能同时兼顾到人类幼崽需要的充足休息,非常完美,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阿尔格尔不甘心。 仿佛还能闻到夹杂在大福甜香味中的血气,害那么好的大家担惊受怕受伤的猴子,攻击阿尔的猴子,快被青木财团抢走的猴子,呜,不用姐姐在山上提醒,幼崽也清楚明天白天大人们一定会重点关注自己的行踪。大家已经好累了,阿尔不忍心添麻烦的……不被发现还会成为麻烦吗。 不会哦。 男孩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劳碌大半天的四肢隐隐酸疼,蓝眼睛映照出小路尽头灯笼散发的柔柔辉光。 他清楚,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状态不好没关系啊,婆婆说过,晚上是猴子睡觉的时间。小朋友记起那两只抽瓦片砸人的猴子身形健硕,还能联手守望相助,按理在族群中不会挨饿。它们宁愿冒巡逻队开枪的风险都要闯进来抢食物,山上绝对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阿尔格尔自认再累也不会比猴群的情况更糟糕。 他的心里只有猴子 “啊,劳德君在这里!” 背后突然有人叫自己,阿尔格尔还以为是上山计划被发现了呢,缩缩脖子心虚回头。因为小朋友的表情纹丝不动,卷发灵媒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小小呼出一口气,快步过来告诉小客人有电话找他。 阿尔格尔同样悄悄松了口气,稳住心神乖巧道谢,迈开小短腿哒哒往客厅跑。现在大家都还没睡,在外面晃悠实在太容易被看到了,必须再等等,小金毛想着想着肩膀往下一塌,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打来电话的是中也还是阿蒂尔呢,阿蒂尔的话,一定会因为白天乱跑的事挨骂。 “喂……” 小狗怂怂探出脑袋,兰波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家崽心虚背后的沉闷,不禁苦笑,可气的时候是真可气,可怜的时候又是真可怜,这还让他怎么狠下心教训孩子呀?窗外寒风凛冽,锅里却在煮清热降火的菊花茶,青年打开柜子找出冰糖调味,轻声细语逗小孩说话。阿尔格尔慢慢恢复精神,软塌塌趴在电话柜上跟家长撒娇,绝口不提给自己安排了“保卫家园”的临时任务,只是好奇阿蒂尔大晚上在那边咕噜噜在煮什么,还有中也呢,怎么没听到他跟的动静。 兰波冷哼一声,于是中原中也弱弱收回关心阿尔的耳朵,坐在茶几前含泪撸昏昏欲睡的,琢磨这纹丝不动的观察日记到底该如何下笔——作业还没写完吗?后天就要开学了啊喂! “明天下午我开车去仓院之里接你。”再跟中也互相折磨下去,兰波觉得他们的父子情、不对,是兄弟情就要因为家庭作业堂堂完结了,反正有他没他小朋友都写不出来,兰波决定出门散散心,今天晚上全靠菊花茶降血压续命了属于是,“刚好春美小姐说家主想来东京求助绫里家族交好的大人物解决猴灾,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走。” 阿尔格尔眼睛一亮。 他为什么白天无功而返,因为施法距离没办法延长;为什么不能延长,因为需要的鱼太大、太能蹦跶了,必须牢牢绑在身上,防止挣脱。然而大鱼那个重量平时静静站着,稍微久一点都会嫌沉,何况阿尔还要追在猴子屁股后面爬山……他不是没努力过啊,换下来的湿衣服就是这样来的,只能说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晚上的他甚至还是白天的弱化版,更不可能成功了,说到底准备上山不过是不甘心而已。现在听说会有专业的人帮忙,那当然好啊,阿尔不喜欢无用功,也不想隐瞒关心自己的家人。 兰波关掉炉火,给孩子泼了盆冷水:“但是我觉得不要抱太大希望,你知道印度那边一直有很多野猴,以前我去那里(撬英国佬墙角),见过当地人处理猴灾。印度教里有个神猴,他们不肯杀生,先是广撒网送去医院绝育,结果没多久猴子就能远远认出警服跟麻醉枪,不但抓不到,还让它们记住了脸,一找到机会便报复警察;后来专门绝育猴群首领,没等老首领从麻醉中醒过来,猴群就又选出了新首领,变本加厉继续打砸抢烧。” 好强的报复心,小朋友倒吸一口凉气,竟平白生出一分名为“惺惺相惜”的、不必要的感情。 “最后印度人想办法一口气抓了上千只猴子,把它们送去远方的自然保护区,我听房东说不到半年、还是一年来着?大部分猴子又平平安安跑回来了。” 阿尔格尔目露忌惮,好难缠的对手,杀又杀不死,赶也赶不走,抓还抓不完,简直无解。多亏小朋友通过学习难搞的英语自行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世上无难事,只要愿意降低要求(?)。阿尔默默为自己打气,哪怕不到一个星期猴子就找到路回来也好啊,至少能保下明天重要的灵媒仪式,大家还可以趁机休息,放松天天轮班巡逻绷紧的神经。 “阿尔。” “在呢。” “你知道,我会支持你做任何事,只要那件事不会伤害到你自己。” 阿尔格尔愣了一下,低头捏捏亚历山大先生的爪爪,嘴角微微扬起,没有瞒住啊,可是好开心哦,阿蒂尔说要支持我诶:“嗯!” 尽管已经得到大家长批准,在异能特务科保密协议的约束下,阿尔格尔不可能用“我有异能,请大家放心”的理由堂而皇之上山,黏黏糊糊跟家人多聊了几句,不舍互道“晚安”,挂断电话依然异常乖巧地回到客房。他的选择没错,一路走来,不光遇到好些人在走廊上吹风降温,还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人影在单薄的纸门上轻轻摇曳。 还要再等等。 好运的是,不知是谁帮忙添满了水壶,阿尔格尔不用跑厨房啦。他吨吨吨喝够水,翻出乐理书默读,犯困就沾点凉水擦脸提神。等到手机发出剧烈振动,小家伙猛地抬起脑袋,除了什么都没记住的脑子,他还剩下被桌面烙红的脸蛋以及困倦难当的迷蒙双眼。 阿尔格尔傻在那里迷瞪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关掉闹钟。凌晨两点,应该都睡熟了。他晃晃脑袋,书也懒得收,随便丢在台灯旁边,慢吞吞爬到纸拉门前侧耳倾听门外的声音。山风呼啸,靠灵力苟活至今的蛐蛐低声悲鸣,世界仿佛沉沉睡下。阿尔格尔打了个哈欠,夹着亚历山大先生,轻轻推开纸拉门。风席卷栀子花残余的清香,吹起男孩渐长的金发,阿尔格尔撩开头发,这下倒是清醒多了。他再次凝神倾听,没有踩在木地板上吱嘎作响的声音,亦没有窃窃私语,安全。 阿尔格尔小心关好房门,万籁俱静,他记得白天的时候踩在房顶瓦片上动静可大,猴子也喜欢踩上面走,经过凉子小姐的事,大伙正是警惕的时候,看来不想吵醒别人被抓个现行,只能老老实实走楼梯。走廊上的灯笼大都被守夜人熄灭,小朋友不敢开灯,摸黑蹑手蹑脚来到底楼玄关,换鞋离开大宅。目前困住阿尔格尔的就剩下外面那圈高墙,墙头同样装点着碍事的青色瓦片。乌云蔽月,瓦片在朦胧月光下反射出“你敢碰我敢叫”的幽光,阿尔放轻脚步贴墙走,依次观察院子的四扇大门。北门、东门、还有南门,都有女仆点灯持棍看守,小朋友逐渐死心,已经开始盘算用什么姿势爬墙可以不用踩响瓦片了,强迫症一般去瞅瞅西门,竟然有意外收获:西门黑黢黢的,没人守! 阿尔格尔默默欢呼一声,赶紧跑去检查,坏消息,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好消息,锁是开着的。 好耶,阿尔格尔一溜烟钻了出去。 御魂山在晚上看起来要比白天更加浑厚深重,像是一个墨色巨人,冷冷睥睨渺小的众生。阿尔格尔钝感力十足什么睥睨什么众生劳德高高兴兴跑进树林,他已经完全被寒风吹醒啦。孱弱的月光被细密树枝遮挡,再也无法照明前路,小朋友不指望猴群睡觉前把五感全晾树梢上第二天再安回去用,不过驱赶嘛,动静当然是越大越好。阿尔格尔掏出布偶里面的手电,打开灵视,跟白天一样惊起一片鸟雀走兽,直奔猴群而去。 猕猴果然纷纷从饥饿焦躁的浅梦中炸毛惊醒,它们听到邻居们发出警报,它们觉察灵魂对混沌魔力的本能恐惧,吱吱喳喳呼朋引伴,赶紧跑路。 阿尔格尔深吸一口气,拔腿追了上去。猴子确实聪明,翻过山后竟勉强恢复了几分理智,不再盲目从众,而是结成小群四散而逃。阿尔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间竟突然理解了印度人抓猴群首领的计划。真的很诱人啊,那个灵魂颜色最正的珍珠白一看就战斗力爆表,特别能够一呼百应,换句话说,威胁也最大。小金毛白天的损耗还没恢复,累得远比白天要快,他恋恋不舍目送最强壮的猴子带领族群精英潇洒远去,将目标定在了数量更为庞大的猴群身上。阿尔格尔只有一个人呀,力量有限,给尽可能多的猴子留下无法克服的心理阴影,吓得它们短时间不敢回来,那才是最适合他的选择。其他的厉害猴子还有巡逻队呢,阿尔筛掉大量杂鱼,巡逻队厉害的姐姐们足够防范剩下的那些猴子啦。 思考间小朋友又打了个哈欠,他拍拍脸蛋,努力为自己打气:猴子饿到不行,阿尔吃得饱饱,优势在我,出发。 这一出发就出发到早上五点,又翻过一座大山,猕猴慌不择路,越跑越少,口吐白沫。阿尔格尔也没好到哪里去,纵使有异能辅助,后勤补给充足,可他年纪太小了,全身脱力,连吸气都觉得口腔、喉咙、肚皮连成一片火辣辣地疼,最后完全是靠意志驱赶猴群。小朋友将二十只猕猴驱赶路过某个村庄,村子边缘一个自称江户川乱步的绿眼睛少年被猴群吵醒,叫住热到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衣的阿尔格尔,两人合作,居然轻松活捉了这堆猴子。 江户川哥超有大哥的样子,把快累晕过去的幼崽带回家投喂零食清水,还叉腰答应帮忙把仓库里面的猴子交给动物园。反正天再亮点,江户川爸爸的朋友就要来接他去横滨读书,那——么大一个城市,他们在横滨生活了那——么多年,找到可以接收这么多猴子的动物园应该不难? “真的不可以……” 阿尔小弟哆哆嗦嗦回赠大哥夏天扔进亚历山大先生忘记拿出来的冰冻波子汽水,眨巴眨巴眼,经过短暂休息,大脑部分重启,他重新对猕猴们垂涎欲滴。他真的超努力哦,奖励一小团漂亮的毛线球不过分。 “不可以啦!” 少年美滋滋笑纳波子汽水,即便在盛夏,妈妈也会严格管制他喝冰水的次数呢……想到妈妈,他突然沉闷,仰头猛灌一口汽水,牙齿冻得直打架,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却是足够的冷静理智,完全看不出来他今天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超自然的异能力。 “不仅是异能,你其实还有更加要紧的秘密,爸爸?妈妈?还是其他家长,他们都告诉你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但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突然出现十几只死猴子绝对会惹来麻烦啊?真是的,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难道你们异能者天生要笨一点吗?” 阿尔格尔一哽,见大哥如此斩钉截铁,居然稀里糊涂按照江户川大哥的思路想了下去。已知江户川哥可以一眼看破自己有秘密,是阿尔认识的所有异能者都做不到的事情——大胆一点,这位将来的天才侦探只凭借头脑,就能以无能力者的身份打败所有超越者——小学生顺利说服自己,星星眼疯狂点头、呜,还是别点了,扯得胸口疼:“大哥你好聪明,说对了耶(没对啊喂)。不过大哥一定要记住,在外面千万别说这种话哦,异能特务科的凶巴巴大叔说了,这种事要保密哒。” 至于为什么保密还能让江户川哥发现异能的存在,嗯,应该没人指望一个眼睛被汗水刺痛、什么都看不清的幼崽使用异能的时候能发现身边有人? “哼哼,我明白了,因为要照顾智力水平只有婴儿的异能者,所以要求大家装出蠢笨的模样,避免你们难过呀!放心,乱步大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户川乱步跳过诸多思考步骤得出结论,一下神清气爽,自以为理解了一切。他之前还奇怪呢,明明是爸爸的朋友,那个叔叔居然看不出自己一眼就能推理出来的事,说的话也很蠢,什么嘛,还担心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原来差只差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设定啊。 阿尔格尔大大“哇哦”了一声,崇拜道:“原来是这样啊,不愧是大哥,有大哥照顾,婴儿阿尔真是超级开心的。” 等等!你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吗?! 靠谱的乱步大人不觉得哪里奇怪,乱步大人叉腰大笑:“啊哈哈哈哈,有乱步大人在,你就安心!” “好耶,谢谢乱步大人。” 呜,救救,捞捞 阿尔格尔不会说漂亮话,但胜在态度足够真诚,身上又累又痛还在坚持为新认下的聪明大哥捧哏。在一阵阵“大哥好棒”“能遇到大哥真是太好啦”的吹捧声中,江户川乱步挺胸抬头,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爸爸妈妈告诉自己“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时,偶尔会从神情中带出的那几分愁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在担心自己没办法与笨笨的异能者共情,会仗着比对方聪明随意伤害弱小啊。 放心,少年在心里悄悄对前往天堂的爸爸妈妈说,我会像你们教我的那样,好好照顾这些笨蛋的。 呃,虽然乱步自觉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努力扬起下巴不许伤感的泪水在小弟面前滚落的模样很帅,不过……都说了“笨”的不是异能者,与江户川一家三口相比,他们仨以外的所有人类都很“笨”啊! 很不幸,乱步的思路跑偏了(沉痛)。 乱步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从小拥有超出常人的推理能力。江户川夫妇很早就发现了儿子的天赋,江户川先生是警察,见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因为把普通人看作牛马畜生而非同类,最后走上众叛亲离的不归路,于是特别担心乱步会在心性不定的幼年期逐渐变得傲慢孤僻。想避免这种局面不难,天才儿童在成长的过程中更加需要陪伴与开导,夫妻俩知道该怎么做。警察先生经常出差捞他菜菜的同事,而他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选择留在家中当主妇的妻子实际上比警察先生还要聪慧,她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乱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与丈夫努力引导孩子建立内心防线,然后等孩子再长大一点,他们就会牵着他的手,陪他慢慢接受这个世界的平庸。这种教育思路不存在任何问题——他俩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唯有一点,夫妇二人没能算到自己的撒手人寰会如此突然。上周,一场意外残忍夺走乱步双亲的性命,江户川警部的旧识很讲义气,帮忙操持完朋友的葬礼,留下孩子收拾家里的东西,他们赶回横滨张罗着四处走关系,准备把年纪不达标的乱步送去横滨警察学校。几名刑警一致认为尽快前往警察学院念书是孩子最好的选择,江户川家似乎只剩下几个远亲,葬礼都没来参加,着实不靠谱;而且即使他们愿意领养老大哥的孩子,架不住少年他自己不愿意被领养啊,乱步与父母感情深厚,实在没办法接受全新的家庭,总不能强求嘛……这种时候就显得警校很好了,管吃管喝,毕业后还能拿到铁饭碗,接下江户川警部的衣钵呢。 被寄予厚望的新一任江户川大哥提前伸手抓住小豆丁的兜帽(顺便不动声色把珠子汽水瓶上的水珠蹭掉),好心提醒:“劳德君,你回去绝对会挨骂哦?” “诶。” 小金毛呆呆抬头,与海平线上将落未落的弯月默默对视。月亮要回家了,夜晚快要结束了呢……阿尔格尔瞬间猛男落泪,吱哇乱叫转身就要跑,却被提前预判的大哥拉住帽子扯了回来。 “看在你是我小弟的份上。”少年打了个汽水味的嗝,兴致勃勃道,“乱步大人帮你想一个绝对不会被骂的完美说辞?” 幼崽用眼神破涕为笑,快乐贴贴大哥并发现了疑点:“谢谢大哥,不过大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痛。” 江户川哪个孩子小时候没跟爸妈斗智斗勇过只不过全输了而已乱步若无其事收回怒敲小弟脑壳的手,背到身后揉揉指节暗自吐槽,这孩子脑袋怎么长的,这么硬?乱步气呼呼拉长脸:“你还想不想学了?” “想的,拜托你了,大哥。” “哼哼,看我的。” 智力型超越者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块小黑板,戴上爸爸的平光眼镜,像模像样掏出妈妈玩算术题用的粉笔,洋洋洒洒边说边写自己准备用于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偷进城买大福的计划,一时间又伤怀,又感慨这样细心为小笨蛋量身定做应对策略的自己,已经完全变成大人了啊。 “你觉得呢,劳德君的家长?”绿眼少年转身询问。 兰波怎么可能放开手任由家里未成年出去撒欢嘛,他挂断电话把中也跟托付给空巢成步堂就赶来仓院之里,远远跟在阿尔身后保驾护航,比如给头晕眼花看不清路的小朋友脚下垫块异能空间,免得他摔跤之类的。若不是阿尔睡着,之前合作的时候江户川又往他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兰波还想成全幼崽的这次单独冒险呢。青年替趴桌子上睡着的小孩换好干净衣服,站起身轻轻鼓掌:“非常完美的计划,江户川先生。” 江户川先生?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没多久的少年有被愉悦到,快活地踮踮脚,蹦蹦跳跳绕着陌生来客走了一圈,不时点头摇头,不知道看出了多少。兰波全程笑而不语,垂眸专心给阿尔擦脸上的泥点,全当是遇到一只好奇猫猫。等猫猫失去兴致停下脚步,兰波留下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公司名片——都说了那是正经的音乐公司——又从异能彩画集的空间里找到胃药跟下午刚做的马卡龙做谢礼,掏出阿尔手机拍下小黑板上的“标准答案”,抱起自家哼哼唧唧的崽准备离开。 “可惜家里没人陪我欣赏马卡龙的美好。”兰波望着那双过于天真纯粹的翠绿眼睛,和气地说,“江户川先生看起来很喜欢甜食,我有预感,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随时欢迎你来。” “……”他在担心什么?爸爸妈妈不会骗我的,我是普通人,异能者才是需要保护的婴儿。 乱步低头,满脸嫌弃地用指尖推开胃药,他才不会因为一瓶冰水倒下呢,不过这种夹心饼干叫“马卡龙”啊,乱步大人浅尝一口,眼睛一亮,决定从此将马卡龙列上零食名单。 “好啊。”小小少年坐上沙发晃起脚,避重就轻含糊回答,“我会来找你们啦,你们都是异能者,是我的小弟嘛,请我吃甜点是应该的哦?” 兰波自然好脾气连连称是,再不回去就真的晚了,青年与海边长大的江户川先生友好道别,踩进金色的异能空间,从高空抄近道回绫里家。 阿尔格尔累坏了,尽管因为肌肉酸痛被抱抱的时候哼唧了一会儿,不过这怀抱好熟悉呀,小家伙迅速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抱着布偶脑袋一歪睡得更沉了,徒留兰波任劳任怨地赶路。 好歹阿尔结结实实翻过了两座连绵不绝的大山,他们走天空专线还是走到天擦亮才将将抵达宅院上方。兰波止住直接下去把小朋友塞回客房的想法,皱眉观察下面的混乱。 “劳德君不见了!” 有个女人哭哭啼啼地大喊,啊哦,兰波露出幸灾乐祸(划掉)悲伤的笑容,捏捏阿尔的鼻子把崽强制叫醒。阿尔格尔抬起脑袋迷瞪瞪看了这个大人半天,终于瞪大眼睛惊喜欢呼“阿蒂尔”扑过来贴贴。兰波先生成熟地享受完贴贴,松手让小朋友浮在异能空间半空,今天还好,阿尔运动过度肌肉受损,没有像从前那样挥舞手脚狗刨乱飞,方便兰波召出另一个小小方块,为小孩补上“哈哈哈,我出去浪了一晚上哦”的战损装。 “?” 阿尔格尔用眼神打出一个问号。 “我可没有连夜用异能赶来仓院之里陪你疯呢,想也知道那一定会被春美小姐骂啦。” “所以我被骂就没关系吗。”阿尔微微歪头,大受震撼。 大人乐呵呵地把脸摆正描补泥点:“是啊,那多有趣、咳,我是说,你自己选择要出门的嘛,当然要承担被发现的后果咯?” 阿尔格尔、阿尔格尔缩缩脖子,觉得阿蒂尔说的好有道理。幸好兰波不准备在今天终结他们的兄弟情,提示崽看看手机,上面有他江户川大哥的完美计划。陪睡眠不足看到字就晕的娃背完计划书,兰波冷漠无情将小朋友塞进院子外面无人经过的草堆——他甚至没想把阿尔直接送回客房。 加油,我下午开车来接你哦? 青年眨眨眼,不顾孩子的无声挽留转身飞快离开。在阿尔格尔看不到的地方,兰波收起笑容,他还有的忙呢,要用中也那个小青蛙手表说明书为灵感改装的仪器消除自己的异能波动,还要先阿尔一步进去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长乐于欣赏自家孩子闹出的笑话,可兰波确实没想到绫里家的人会那么快发现阿尔的失踪。 灵媒师走苦修的路子,很早就要起床修行,在她们的带领下,尊崇灵媒师的村民还有来宅院打工的仆从同样起得很早。城里来的客人少有能够习惯仓院之里的作息时间,尤其阿尔还小,哪怕今天有重要的灵媒仪式,哪怕春美知道阿尔从来不睡懒觉,灵媒九点开始,昨天又是何等的兵荒马乱,大家自然愿意宽容幼崽多睡一会儿懒觉,不会轻易进门打扰。 所以,兰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村民们不顾礼仪也要跑去叫醒或许正在休息的客人呢? 阿尔格尔不清楚阿蒂尔的警惕,草丛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小朋友收起满腹幽怨,赶紧抱住亚历山大先生往下一缩。 姐姐们声嘶力竭地飞奔高呼:“戒严!全村戒严!” “咔哒”,阿尔捕捉到大门合拢的细微动静。小朋友晚上断断续续睡了最多三个小时,现在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人跑远了也不能放下心来,打完一个大大的哈欠才发现腿在抖,眼睛也快睁不开了,心脏跳得好快。他在时代剧里听说过“戒严”这种说法,是因为阿尔不见了吗?孩子有点吓到,根本不敢大大方方走出来,满心都在琢磨要想办法悄悄摸进门,只要在宅院里面被人发现,就可以假装自己早起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尽可能减轻罪责。 就这样做。 阿尔格尔拼命撑开眼皮,探出小脑袋仔细辨认不远处那扇大门的标识,好耶,刚好是西门。他左看右看确认周围没人,踮起脚尖风似的跑去轻轻推了推,呜,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开着呢,怎么现在锁上了呀。阿尔格尔心里着急,转而去试了一扇又一扇门,这回没有奇迹发生,不是人来人往,就是大门紧闭。 小朋友不甘心蹲回草丛,村庄苏醒,走出家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加上昨天猴子的事,巡逻队还有给防御设施收尾的人也会行动起来,到时候更不方便躲藏,看来必须尽快爬墙进去。 阿尔格尔泪眼汪汪(困的):我记得江户川大哥有说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来着……好晕哦,想不起来了,呜呜,大哥救救,捞捞你菜菜的小弟呀。 果然被冰汽水放倒的乱步大人吃完胃药躲进小被子补觉,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场放弃投降不是阿尔格尔的风格,小男孩悲伤地捂住嘴长吁短叹,用一两分钟充分抒发郁闷的心情,立即行动起来。只见他闪身避开人群,飞快物色好一堵好爬的墙。不知是村里小孩顽皮还是怎么的,这里的墙居然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坑,对别人来说或许稍显吃力,有坑落手,对阿尔来说已经足够啦。 小金毛侧耳听了听高墙里面的动静,感觉没有人说话耶,好机会。幼崽寻思鞋子沾满泥巴,会弄脏绫里家的墙,麻利脱鞋从布偶嘴里找个塑料袋再塞回去,手脚并用,没过多久就顺利在墙头露出一双警惕的蓝眼睛,忍住抗议的疲惫身体暗戳戳观察。阿尔正对的那间房纸拉门大打开着,门外簪花姐姐扶着柱子俯身低头干呕,还有一位,看那个昂贵的传统长款和服应该是青木夫人,她跪倒在走廊上,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呜咽躲进陌生灵媒师怀里,紧紧抓着人家小姑娘的衣袖不肯松手。 好奇怪…… 阿尔格尔原路缩回墙角,克制住逃回草丛以待来日的想法,踌躇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崩溃哭嚎。 “别进去!” 咦,是簪花姐姐的声音,她缓过来啦。 这,果然应该是她吧? 簪花姐姐缓过来能开口说话了,可言语间仍带着一股惊恐过度的感觉。阿尔格尔对认识的人向来热心,拍拍脸蛋提神,深吸一口气,狗狗祟祟重新爬回墙头朝里面张望。 原来是管事婆婆带巡逻队过来了。 青木夫人崩溃依旧,簪花姐姐却终于等来了主心骨,一把抱住婆婆怎么都不肯撒手,面如金纸,只知道哭叫着拼命阻止大家进去。 “好,好孩子,我们不进去,啊?” 婆婆艰难抽出一只手,轻拍簪花姑娘的背。她冲巡逻队使了个眼色,四名队员便自觉散开守住门关,老人又对被青木夫人缠住的灵媒师低声嘱咐几句,灵媒师得到指令,总算可以收起脸上的不知所措,扶起贵妇好言哄劝,准备把她带去会客厅。 “别怕,我的好姑娘,咱们已经封锁道路,开始搜村了。劳德君也好,杀害渡边先生的犯人也罢,指定都可以慢慢找出来。”婆婆下意识往房间看了一眼,又突然刺痛般哆嗦着收回视线,喃喃道,“警察很快赶到,他们来了就会好起来的。” 渡边先生死了…… 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头发灰白的萎靡大叔逐渐在脑海中模糊,阿尔格尔屏住呼吸,神经再迟钝,他此刻也能反应过来仓院之里如此大的动静不单是为了自己的失踪,而且仔细看看,眼前这个房间看着好像分给阿尔住的客房啊……这是渡边先生的房间吗,他现在就在里面吗。阿尔情不自禁抬头,目光故意错过突然可怕起来的房门,直直望向墙壁,好像这样就能越过巨大的房屋,看到住在房子对面的理夏小姐,还有她的秘书阿久津先生。小朋友瞬间理解了婆婆刚才那个眼神的含义,她嘴里说是陌生人做的,其实最怀疑的应该是理夏小姐。随即阿尔格尔自己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可能,昨天在餐厅闹了那么一出,所有人,包括阿尔都能发现两拨人的关系有多糟糕,渡边先生一死,谁都会猜是她下的手啊,江户川大哥说普通人比异能者聪明好多的(误),应该不至于这么笨,可是婆婆也不会异能呀,她手上没有异能特务科发的小金属片,为什么聪明的她会怀疑理夏小姐呢。 男孩趴在墙头越想越晕,簪花姐姐倒是慢慢松开手,红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向管家婆婆道歉。婆婆自然不会怪她,仓院之里承平已久,唯有几年前因为分家首领图谋绫里家族主家族长之位,与外人里应外合闹出过一起杀人案,那次发生在神圣的灵媒室,年轻女孩们根本没机会亲眼看见同类的尸体,平时再勇武,猛地遇到这种情况慌乱失措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那根本不是一般的尸体! 簪花姑娘第一个听到青木夫人的尖叫声,她乍一听有人死了当然不信,进去是想瞧瞧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不过现在想到渡边先生的惨状,想到尸体旁边不该出现的新鲜白桦树枝,只觉得脊背发凉——仓院之里附近的白桦树前几年因为疫病死光了啊——女孩又扑到走廊边缘,捂住胸口痛苦干呕。老人家连忙跟上轻抚年轻人的背,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带她去会客厅。管家婆婆早早下达了命令,除去必要的人手组队搜查村庄,剩下所有人必须立刻集中到大宅的会客厅,等待警方前来问询。 婆婆临行前叮嘱过,不可以破坏现场,所以那扇门是不可以关的。风不解人情,肆意卷出房内那过于浓郁的血腥味,昭示里屋的惨状。守卫持棍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渡边先生昨天跟她们说过话,她们还在睡前跟关系好的姐妹悄声议论过青木家那堆腌臜事,谁能想到今天早上人就没了呢?风声,远方的说话声,不断接近的急促脚步声,衬托得这里更加死寂,不断提醒众人,薄薄的墙后有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神经即将崩溃的瞬间,在转角处出现的居然是小樱,大家纷纷松了口气,颇为不好意思放下枪口向她道歉。 小樱听从管家婆婆的命令,过来为伙伴们送口罩。个头高挑的女人本来还浅笑着对伙伴们说没关系,风一吹,被血气煞到不禁后退几步,泪眼汪汪实在不敢靠近,她来得匆忙,忘记给自己预先戴好口罩了。守卫也不为难,领头的女子赶紧跑去接下物资分发给姐妹们,让她不舒服就赶紧回会客厅,别在这里多待。然而小樱还不能走,因为婆婆给她发布任务的时候刚好青木夫人就在旁边。 今天是灵媒千秋的重要日子,长辈们昨晚就约好,以免理夏和她的跟班从中作梗,他们需要早点前往灵媒室等候真宵大人。青木夫人凌晨五点半起床,应约在自己房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竹马敲门找自己一起出发,听到外面逐渐出现仆从走动的声音,她坐不住,屈指敲响墙壁发出信号,住在隔壁的渡边先生一直没有应答,明明对方睡眠很浅的。夫人担忧不已,道声“抱歉”,赶紧离开房间拉开渡边的门,沿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找到狭小的衣柜,打开一看,里面蜷缩着的正是已经不成人形的渡边达司,脚边还有一根光滑洁净的白桦树枝。 青木夫人自从失去女儿旧病复发,受不得任何刺激。认识几十年的竹马横尸眼前,对她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泪止不住地流,胃也是止不住地疼,偏偏出门太急,她没拿药,仓院之里的小诊所也没有她用惯的那种胃药。贵妇如今是决计不肯回房找药的,其他人无论她怎样拜托也不敢靠近案发现场旁边的房间,那能怎么办,最后只能兜兜转转找上绫里家最好说话的小樱,拜托她送口罩的时候顺路去拿一下装药的小包。 守卫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敢来,难道村里的姐妹就敢了吗?“顺路”是,说得好生轻巧!女人到底不忍心,提出三个人守门绰绰有余,自己可以陪小樱找东西,多少壮壮胆气。小樱感激涕零,连连鞠躬道谢,不过青木夫人好歹是贵客,哪怕是对方先提出来帮忙找东西的,真要带上伙伴到处翻找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小樱求守卫留在门外陪她说说话,有口罩挡下部分血腥味,还有人聊天,她没准就不紧张了。女人满口答应,可惜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小樱一想到隔壁就躺着一具尸体心慌得厉害,花了好久才找到装药的小包,手忙脚乱把其他东西放回原位,向姐妹哽咽道谢,快步回到会客厅,并顺手在大厅外面的走廊上捉住了消失的劳德君。 小樱盯着孩子脏兮兮的小脸欲言又止,叹气婉拒小朋友讨好塞过来的糖,带他回会客厅。这里太挤了,差不多整个仓院之里的人都在,看得阿尔格尔炸毛,当场犯起高密度人口恐惧症。无情的女仆小姐牵着幼崽找到管事婆婆,向她汇报完情况,将孩子留给闻讯赶来的春美大人,问出青木夫人的位置,独自把包送了过去。贵妇被胃病折磨得冷汗淋漓,含糊说完感谢,颤颤巍巍开包找药。只见里面一新一旧两瓶药,青木夫人取出旧药瓶中最后一颗胃药,小樱适时为她送上温水,又扔掉旧药瓶,总算能获得片刻安宁,默默退到墙角,不安等待警察的到来。 眼下一个委托人惨死,另一个委托人仅仅勉强振作了一会儿,要来电话与某人联络完毕,继续捂着腹部哭得神魂颠倒。更令人无语拜服的是,青木夫人都这样了还不忘打起精神控诉大女儿杀人灭口。理夏小姐与秘书一块在居酒屋借酒消愁,直到凌晨五点才回来休息,被灵媒师们叫醒带来集合起床气极重,青木夫人这么一骂双方眼看又要干起架来,哪里还顾得上灵媒哦?真宵紧急出关处理突发事件,见习家主头皮发麻,带人围住青木母女努力劝慰,避免她们逃跑、呃,是试图让她们冷静下来。总之春美特别自觉,带着一看就出去野了很久的阿尔躲在小樱姐姐身后,避免真宵姐姐看到阿尔徒生担忧。 “对不起……” 人多的地方自然会暖和很多,阿尔格尔被暖暖的风一吹,全靠寒意支撑的眼睛是彻底睁不开了,刚想抬手揉揉就被春美一把抓下来。春美气到极致如今也只剩下无奈,这孩子(明明她就大了阿尔一岁)真不省心啊,手这么脏,怎么能碰眼睛呀? “这样,春美大人。”小樱小声提议,“劳德君这么困,不如我带他回客房收拾干净,稍微休息一下?” 春美心动了,理夏小姐他们就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现在搜村的结果还没出来,不知是否有外人入侵,但小樱姐姐连续荣获三年仓院之里普通人格斗冠军,武力值超高,巡逻队也一直在附近巡视,实在运气不好,大喊一声总能争取到时间,只不过…… 小姑娘托腮:“万一阿尔在外面玩的时候有发现,还是尽快告诉警察叔叔比较好?” “也是……” “发现什么。” 阿尔格尔都来不及恐惧密集人群了,就差眼睛一闭当场给大伙表演一个瑟瑟发抖站着昏睡,居然还记得回答姐姐的问题,该说听话呢,还是不听话呢,啧,总之就是很难评。 “劳德君,请你认真想想,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者事情呀?”小樱急切追问。 小朋友困迷糊了,歪着脑袋努力调动卡顿严重的大脑想了很久,摇摇头说没有。春美放下心,瞅准时机跑去找婆婆报备一声,得到许可后回来让小樱姐送阿尔回房,叮嘱他们要是遇到歹徒一定要大叫。小樱郑重点头,特意挑出一根结实的竹棍,见劳德君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已经缩成一团靠在墙角呼呼大睡了,无奈把竹棍背在身后,弯腰抱起孩子跟他形影不离的布娃娃离开吵吵嚷嚷的会客厅。 动作间,阿尔格尔迷迷糊糊睁眼瞅了一下,确定是熟悉的人后重新倒头继续睡。小男孩被放进被窝,手本能划拉了几下试图寻找亚历山大先生,有人轻轻握住他的爪爪,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干净手指上沾染的泥土青苔,幼崽却还是不满,哼哼唧唧眼瞧着快把自己气醒,两只爪子总算擦干净了,也摸到了软软的亚历山大先生,舒爽地咂咂嘴,任凭毛巾怎么擦自己的脸蛋都不管了,彻底陷入黑甜梦乡。 亚历山大先生窝在阿尔的怀里,它静静勾唇微笑,森冷的绿豆眼瞧着女人帮自家小孩脱下脏脏的鞋子,分寸感十足,不动外套裤子,只是尽量轻柔了动作帮他盖上被褥,收拾好一切,取下长棍战战兢兢守在纸拉门后,唯恐有人突然闯进来。 阿尔格尔没有姐姐那么多愁绪,舒舒服服睡到下午,肚皮咕咕作响才分外不舍地睁开眼睛。俗话说得好啊,前一天如果运动过量,那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保管痛得怀疑人生,小朋友清醒的瞬间就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醒过来。好痛啊呜呜呜,喉咙、四肢、腹部、腰背,几乎每一个不是死沉死沉还又酸又痛的,快点随便吃点什么垫一垫,然后一觉睡到恢复健康。阿尔格尔含泪刚要跟躲在纸拉门后的小樱姐姐打招呼,就见姐姐拿食指抵住唇瓣,示意他安静。 ? 小朋友乖巧闭嘴,他也没有很想动弹啊,可是真的好饿哦,阿尔郁闷之际竟意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外面说话。 “抱歉,福地阁下,作为合作者我想我必须提醒你,e2000号异能者年纪太小,又睡眠不足,强迫他醒来提供证词毫无意义。” 呀,是御剑叔叔。 幼崽高高兴兴摇起尾巴,哦,他不是,没有尾巴来着,那就当阿尔在用眼睛笑。 醒来就可以看到御剑叔叔简直不要太棒。 工作时间要称职务 阿尔格尔才睡醒,稀里糊涂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只顾着傻乐。门外的众人可没有他这般闲情逸致,一位小姑娘怒瞪御剑怜侍,显然她无法接受自己崇拜的队长遭到拒绝。 “好啦,烨子,不要这么急躁嘛。还有御剑检事,你也别那么紧张,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小朋友似乎已经醒了哦?”男人突然提高声音,听起来像是豪爽的性格,“我没听错,劳德君?” “这也能听出来吗。” 阿尔格尔感叹完就哭唧唧不肯吭声了,痛痛,原来说话会扯到这么多地方吗,阿尔再也不要说话了啦。他是怎么想的没用,御剑叔叔率先拉开纸拉门进来了,小金毛微微侧脸用眼神表示惊喜。屋里没开灯,外面的天还亮着,来人都是背着光的,阿尔看不清脸,也就顾不得瞅瞅是谁听出来自己醒了,只是快活捻起亚历山大先生的手手,歪歪扭扭摇晃几下打招呼,可爱柔弱地活像个小甜豆。嗯,如果不是警方在深山中断断续续捕捉到“小甜豆”的异能反应,异能特务科的定位器也终于找到机会避开大山自带的信号屏蔽发出过定位,显示这倒霉孩子一晚上从仓院之里翻过两座山跑去海边小镇又风驰电掣跑回来的话,御剑许久不曾感受带孩子的痛苦,或许还想不起来阿尔拥有何等的行动力呢。 鱼鳞手链上的菱形金属状定位器:嗨~ 主任检察官清清喉咙,铁石心肠蹲下向孩子问话、哦,他没能问出来,因为小朋友终于看清叔叔脸上可怕的黑眼圈,转头忘掉刚才立下的“再也不说话”的誓言,努力“哇”了好大一声,窝在被子里连珠炮似的忍痛关心叔叔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对哦,叔叔不是说要去国外开会吗,今天怎么来仓院之里啦。”他最后补充。 御剑承认,自己有被孩子暖到,但更多的还是无语:“你忘记仓院之里出命案了吗?” 阿尔格尔瞪大眼睛,眼瞧他终于从刚睡醒的迷糊以及看到叔叔的惊喜中清醒过来,对话可以正常进行,女仆小樱小姐识趣地起身离开,准备为小家伙弄点吃的。 不过在回答问题之前,阿尔还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我们不是在仓院之里吗,为什么不直接拜托真宵姐灵媒渡边先生,问他是谁杀了自己呢。” “死者也可能因为有自己的顾虑,选择撒谎啊。”御剑想起过去的经历略显惆怅,随后飞快调整好情绪,认真回答幼崽的疑问,“以前就出过那样的事,后来专门出台了补充条款,官方不会采信一切利用特殊手段让死者亲自给出的证词。” 叫御剑说,这其实有点矫枉过正。任何证词不管是否由死者给出,没有物证支撑都存在证人欺瞒检方的嫌疑,只是多一条查证的方向罢了。 阿尔格尔似懂非懂,他不理解死人为什么要撒谎帮忙掩护害死自己的家伙,但是御剑叔叔说的话一定有道理,阿尔只需要乖乖等待接下来的问话就好了。 军方拥有本次联合办案的主导权,特殊部队猎犬的队长福地樱痴却双手一摊,主动放弃了询问关键证人阿尔格尔劳德的权利。他放弃,他的下属大仓烨子在事件不牵涉到队长的时候,同样是位足够冷静的军人——虽然喜欢用异能把自己固定成小女孩的外观这一点略显变态——她没有任何意见,本来他俩的异能就不适合从小学生嘴里挖出东西啊,这么大的幼崽稍稍受点惊吓便会崩溃到什么都说不出来,何苦折磨彼此呢,还不如让专业的检察官兼证人临时监护人来问。当然,最要紧的是他们经过实地勘测,已经基本确定这起案件是个乌龙,与猎犬的目标无关,所以才会顺便卖个好,用眼神逼迫想要说点什么的异能特务科成员闭嘴,以免对方坏事。想想也是可笑,上层完全被那根出现在尸体旁边的白桦树枝吓破了胆,以为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暗杀王又发病准备给大伙整个全新版本的血流成河。福地樱痴刚刚闯出些许名气,迫于压力,没法直接带上烨子转身就走,他得到的死命令是至少要坐在这里陪上层的耳目之一特务科特派员等出一个结果。 男人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希望这位被强行从欧洲叫回来的检察官能对得起他的赫赫威名,速战速决。 涉及自身性命,习惯斜眼看世界的高层们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御剑怜侍不是检察局职位最高的,可绝对是检察局里目前最有能力的,这点他们门儿清,所以这位被寄予厚望的主任检察官先生轻轻把娃抱出来放到软垫上坐好,抱起双臂,语气格外严厉:“告诉我,劳德君,你昨天晚上一个人出门是为了什么?” 不喊“阿尔”叫“劳德”,阿尔格尔明白了,现在就是所谓“工作时间要称职务”的关键时刻。小朋友缩缩脖子,举起亚历山大先生,藏在布偶背后拼命思索江户川大哥给出的标准答案,理直气不壮地弱弱回答:“我去帮大家赶猴子了。” “……?” 有时候害太多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真的需要回过头来捋捋思路,看看有问题的到底是别人还是自己。首先阿尔格尔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闭眼吹),多好的孩子啊,他只是想替村民分忧、赶走那群讨厌的猴子,这能有什么错呢?什么“恶意伪造异能情报,隐瞒真实的危险等级”,不存在的事,没有证据不要诬告嗷!小朋友腿那么短,他根本追不上猕猴使用魔法嘛,如此一来人工异能生命体最大的危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御剑怜侍才能安之若素坐在这里,静静等待自己看着长大的崽开始表演——他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便跟兰波秘密通过气了,方才的拒绝不过是演戏。 阿尔格尔又不知道叔叔跟阿蒂尔交换过情报,怂怂抬头,越过亚历山大先生的肩膀飞快瞄了一眼御剑叔叔,默默为自己加油鼓劲:阿尔还有江户川哥帮忙想的借口呢,不会挨骂的。 可是乱步也没法凭空猜出妈妈口中神秘的巫女之乡会发生命案啊?好在他定下的计划足以完美糊弄除江户川夫妇以外的所有大人,乱步亦没有辜负小弟那声声情真意切的“大哥”,专门为笨蛋异能者留下了突然忘掉说辞的补救措施。 阿尔格尔正拼尽全力酝酿情绪,想想开学以后要上的国语、英语双料补习班,想想把自己丢在大宅外面潇洒离去的阿蒂尔,登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流下,抽抽搭搭争取到足够的回忆时间,按照国语考试每次都是艰难及格的标准水平,为大家展现了一个“泼猕猴闯村打伤人,小朋友上山怒驱赶”的感人故事。当然,故事因为掺杂太多抽噎实在支离破碎,具体内容主要靠一屋子各怀心事的大人自己脑补。 至此,小金毛基本过关。成年人们经过激烈争执,勉强达成共识,阿尔格尔便被带去厨房投喂了一点食物补充能量,又让叔叔抱着绕大宅走了一圈寻找当初爬过的那两堵墙。最终成就阿尔在被人发现前出现在院子里的墙挺好找,越过墙头恰巧可以看到二楼空中花园垂下来一片金灿灿的迎春花瀑布。阿尔浑身酸痛,好歹吃饱睡足,背上布偶换下鞋子爬个墙还是蛮容易的,几乎眨眼间就“哧溜”一声爬上了墙头。御剑的老搭档糸锯警官对这身手目瞪口呆,在检察官先生威胁再不动就扣工资的视线下迅速冷静,快步上前对墙拍拍打打仔细勘察,回头默默冲御剑检事摇头:墙体构造特殊,成年人不用异能、不经过猎犬那样的异能手术强化体质根本爬不上去,而警方不曾在绫里家大宅内部检测出异能波动。 如今只有两名正式成员的猎犬:这孩子真有天赋啊,略馋。 御剑:盯jpg 猎犬:开玩笑啦哈哈,毕竟劳德君的异能完全不适合战斗呢。 至于最开始那堵物色好的墙要难找一些,小小的坑洞并不显眼,加上小朋友早上回仓院之里的时候已经很累很困了,记性不好也是有的,最后还是在御剑的提醒下,阿尔格尔想起自己看到了簪花姐姐跟青木夫人,才确定自己爬的是渡边先生那间东面客房正对着的墙。 “我早上没有这么快啦,那个时候真的很累、很困、很饿哦。”阿尔格尔故技重施攀上墙头,拍掉爪爪上沾到的灰,就地趴在墙上跟下面看起来矮矮的大家诉苦(他喜欢这个视角),“要是西门没有锁就好啦,我也不用紧张兮兮到处找墙,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又发生那种事……姐姐们一直守在那里,我怎么还敢从这里翻下去嘛,只好又费劲找了花花墙。” 糸锯警官挠挠头小声嘟哝了一句,御剑检事眉毛一挑,抓住重点:“西门怎么了吗?” 福地樱痴收回手机默不作声,警方那边的消息到了,劳德君去过的那个村子今早确实有人报警送去三十三只猴子。动物方面的专家也说,那个品种的猕猴夜盲症非常严重,白天没吃饱,晚上看不见,施加一点小手段就足以吓得那群畜生魂飞魄散,看来这孩子大晚上冲进山里为民除害的故事是真的。 阿尔格尔还以为这茬早过去了呢,现在在专心思考御剑叔叔的问题,满眼困惑:“西门没怎么,就是跟其他门一样打不开啊。” 御剑检事耐心提醒:“你每一扇门都去试过,但特地把西门拿出来说的理由是什么?” 阿尔格尔眨眨眼,瞬间恍然大悟,不仅回答了问题,还主动补充更多信息:“我离开宅院的时候没有翻墙,走的就是西门,所以回来当然会想去试试西门还开没开啦。其实仔细想想好怪诶,昨天另外三扇门都有大姐姐开着灯结伴看守,只有西门黑黑的,没有人在……门上是有大锁挂着没错,我摸了摸发现没锁,直接推门就可以出来啦。” 重大线索! 检察官先生放心与配合多年的警察率先离开,风衣衣角在狂风中上下翻飞,超级帅气,阿尔兴致勃勃低头捣鼓起自己的衣服。眼看专业人士有眉目了,福地樱痴翻身上墙,毫不客气地蹲坐墙头,摆出和气大叔的模样,从绫里家的饭聊到横滨动物园的猴区有多大,跟别人家的娃天南地北聊天套近乎打发时间,不,不是在打发时间,他在一步步引导小朋友回忆昨天那些跑散的猴子到底是在哪里与大部队分开的。问到阿尔格尔实在想不出来了,大叔夹住小孩轻盈跃下墙头,阿尔双脚落地,懵了几秒,随即快乐举手申请再玩一次。福地樱痴哈哈大笑,大仓烨子上前牵起劳德准备去找御剑检事。没办法,劳德君的监护人兰堂劳德先生(兰波的假名)接到仓院之里出事的电话,不耐烦等中午那趟电车,结果租车刚开到高架桥中间就被前面发生的连环车祸堵死了,至今没能离开东京;监护人不在,把孩子交给绫里家大仓烨子又不放心,她听说过主任检察官一丝不苟的做事风格,纵使这次……没有无关听众,没有整理成册的证词,检察官先生结案的时候一定用得上这位关键证人。 “大叔不陪我玩了吗。”阿尔格尔走得很慢,忍不住回头望向大叔独自离开的背影,“我看你们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诶。” 大仓女士对未成年公民向来宽容,何况劳德君忍痛都要回头找队长,果然是感受到了队长的魅力,好品味!所以红发粉瞳的小女孩听完这话也仅仅用力捏了把幼崽的脸,搀扶着小家伙恶狠狠强调:“我们猎犬很忙的,臭小子!” 肯定忙啊,比如大仓现在负责意思意思跟完案件最后的流程,福地则去山上把伤人扰民的猕猴全部抓起来,哼,想要为民除害的可不是只有眼前这不省心的孩子啊。 下地狱吧!!! “痛。” 阿尔格尔小声埋怨,因为一只手抱着亚历山大先生,一只手被新认识的小姐姐?小妹妹?她要求叫姐姐那就姐姐,总之就是小姐姐挽着,实在腾不出空,只好举高布偶,用它软绵绵的脑袋蹭蹭自己脸蛋。小朋友特别认真地记下脸脸之仇,然而绝交不到三秒,他看着空荡荡的古宅回廊却又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大仓姐姐身边蹭了蹭。 寒风萧瑟,寂静无人,院子铺满洁白的碎石,上面稀稀拉拉堆起一簇簇枯叶,竹扫把也随意丢在枯叶旁边的地上。阿尔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听说客人遇害,洒扫仆从来不及顺手将扫把靠在墙边,就被婆婆派出的人手匆匆叫去集合了。 周遭过于太安静,阿尔格尔这几天逐渐习惯的热闹繁忙仿佛突然被按下中止键,是因为凶杀案吗。不知道为什么,阿尔竟然想起了那家自己曾经特别喜欢的面包店。面包阿姨跟面包大哥没有杀人,不过包庇“嫌犯”、伪造现场、侮辱死者,这些实打实的罪过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坐完牢出来也没办法在商店街立足了;而且听面包店斜对面的文具店婶婶说,阿姨着急给儿子凑保释金,由于在面包店藏过尸体,店面不好卖,她辛苦大半辈子才攒够首付贷款买下的店铺,最后是以赔本价转给远房亲戚的。阿尔格尔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每次与亲朋好友路过那家科技感十足的手机店,都不禁快走几步,赶紧离开。 这就是死人的代价啊…… 阿尔格尔惆怅着,大仓姐姐适时握紧的手带给他温暖,男孩晃晃脑袋,悄悄与脑海中那对会送他好吃小甜饼的母子道别,忍住身体绵密不绝的疼痛,开始跟小姐姐没话找话、不对,是深入探讨对方听起来好有趣的自称。 “猎犬,哦,姐姐是在跟大叔一起养狗吗。”阿尔格尔注意到福地、大仓身穿同样款式的制服,而“一起”这个词瞬间愉悦到了大仓福地樱痴狂热单推人烨子,幼崽敏锐捕捉到大仓姐姐疯狂上扬的嘴角,深受鼓舞,“我家也有养狗哦,很聪明,还会陪我们演戏呢,她最擅长《吉尼亚之狼》里面的那些经典片段啦——诶,姐姐应该有看过那部电影。” 小朋友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今天的阿尔也有严格遵守家长们耳提面命的叮嘱,对外只谈生活趣事不聊过去呢,真棒;还有这次就不用夸夸了,可以抵消春美姐的批评就好啦(合掌祈祷jpg)。 见幼崽重新打起精神,大仓放下心之余本来没准备跟他闲聊——她又不是来带孩子的——劳德愿意说就说,大仓顶多“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可是小朋友在讲《吉尼亚之狼》耶?那部电影根据队长在吉尼亚共和国平定人狼之乱的真实经历翻拍,是投资上亿的大制作,她期待了好久啊! 大仓烨子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追问:“电影怎么样?我太忙了,从首映礼到现在一直没能抽时间去看,托人买来的典藏版也在家里吃灰,真的好可惜。” 阿尔格尔沉痛地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一切:真可怜,大仓姐姐一定是因为报了太多补习班忙不过来(哈哈,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姐姐怎么可能需要上班嘛)。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会客厅对面的茶室。在阿尔格尔无忧无虑补觉的时候,这里被征用成为临时办公室,透过大开的纸拉门可以看到御剑检事正在里面问一位大波浪灵媒师姐姐的话,刑警们不时进进出出,报告查出来的最新线索,看起来不是很方便进去打扰的样子。大仓烨子想了想,带孩子去走廊拐角处坐等案件结果,她的身体经过异能技师改造,这个距离刚好可以兼顾到检方进度以及电影剧透。 随着《吉尼亚之狼》的爆火,身边人或主动或被动都去看过那部电影,阿尔格尔好久没过向别人安利的瘾了,顿时坚定眼神,清清嗓子,决定给潜在的同道中人全方位无死角地介绍这部特别酷炫的电影。阿蒂尔陪他们这群小学生五刷电影后是有狠狠吐槽过啦,但是阿尔格尔坚持认为有大狗狗参加的三角恋超级别致,超有意思的(兰波:你小子口味还挺重)。 “……哈?跟什么东西三角恋?!” 猎犬副队长身经百战,做事向来沉稳可靠,如今却在这个平静祥和的乡村宅院破了音——等等,哪里祥和了,不要为了对比出副队长的崩溃闭上眼睛瞎吹啊喂,小心渡边先生死不瞑目哦——那个什么,别管仓院之里祥不祥和,至少大仓烨子很多年后都能想起此刻劳德君一句话干烧自己cpu的感觉。她自认对队长可公开的丰功伟绩了如指掌,件件倒背如流,吉尼亚共和国的人狼事件就在其中,除了队长,谁能比她这个十年老粉更了解当年发生过什么呀?然而根据这孩子过于贫瘠的语言能力,大狗狗应该是指人狼,跟人狼有关的三角恋……嘶,那些拍电影的不敢?他们敢吗?好像为了票房也是敢的?! 大仓女士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狞笑(划掉)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容,亲切拜托劳德君仔细讲讲,那天杀的电影到底拍了什么鬼东西。 “电影里没有鬼啦。” 阿尔格尔认真订正,随后兴致勃勃为“小”伙伴讲述了一个邪恶毛茸茸误打误撞救下大英雄初恋,初恋动心,暗中收留受伤的毛茸茸小队,经历过一番曲折的心路历程,最终选择与毛茸茸同流合污、伤害人类,最终被大英雄发现端倪,嘴炮无果后忍痛斩杀毛茸茸,初恋狼狈逃跑的催泪故事。 “咔!” “咦,什么声音。” 阿尔格尔好奇地东张西望。 “没有声音哦,是错觉。”单推人若无其事收回出鞘的刀具,力道控制得极好,纵使刀柄上的手用力到发白,小朋友也完全没有觉得她扶着的那只胳膊有被捏疼呢,大仓烨子额角青筋暴起,磨牙微笑道,“有些家伙,真需要下地狱好好悔改啊……” 阿尔格尔还以为遇到知己了,连忙忍痛微微点头:“对呀对呀,看到福地先生冲大姐姐喊话,拜托她想想家乡的老父亲知道她背叛国家会有多难过的时候,整个影院都哭啦。那把刀多漂亮啊,是福地先生离开家乡外出闯荡前,大姐姐亲手送给他的成年礼哦,福地先生一直随身带着,可宝贝了,最后决裂,硬是在大姐姐面前给掰断了,好可惜哦。” 该可惜的是这个吗! 哦~可怜的大仓烨子,她已经气疯了。 “福地阁下,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打造出电影界划时代的艺术品!” 这就是导演开机时握住队长的手,言之凿凿保证的艺术品?这【东京俚语】不完全是各种古早烂俗老梗的缝合怪吗?!! “动作戏也请放心,我们花大价钱请来美国最好的特效老师,保证让观众眼前一亮!” 亮你个头啊!可恨大家忙着追查高层遇袭的事,否则那时就该提高警惕了,哪家正经导演动作戏请的不是武术指导而是特效师啊?难怪这倒霉孩子说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队长挥刀,落下片片唯美的白色樱花。这哪里美了!跳到半空劈叉跟毛茸茸、呸,人狼对砍,这种动作正常人类能想出来吗?! “当然咯,为了确保电影拥有足够的传播度,我们需要对剧情做一点小小的艺术加工,烦请福地阁下谅解。” “小小加工”?队长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白月光——其实还真有,某知名不具的银狼武士打了个喷嚏——这种电影有必要特意来找队长要授权吗?呵呵,烨子我啊,还是太松懈了,早该发现不对劲的,明明小劳德说到《吉尼亚之狼》就来劲,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发现男主角的原型刚才跟自己说过话……制作人你们到底把队长改成什么样了啊,变成这副谁也认不出来的德行不是随便谁上都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打着队长的旗号啊啊啊啊!!! 拇指来回摩挲刀柄,大仓烨子温馨提醒电影相关人员,寒潮来袭,今天晚上你们最好睁着眼睛睡觉哦? 阿尔格尔浑然不知自己的倾情演说即将给大电影制作方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乐)。小朋友意犹未尽咂咂嘴,抱起布偶开始认真期待续作,不知道那把漂亮的刀还有一看手感就贼好的毛茸茸们会不会复活,当然要是那位银发黑瞳大姐姐可以跟福地先生再续前缘就更棒啦,阿尔是无所谓,不过中也他们一直特别喜欢这种大团圆结局呢。 “我朋友说现在就流行这个套路,把人气高的角色强行复活然后再杀一遍什么的,虽然初恋大姐姐只是逃跑没有死。”阿尔格尔读不懂气氛,但是看得见御剑叔叔起身离开茶室冲自己招手,高高兴兴提醒新朋友,“大仓姐姐,我们该过去啦。” “啊?哦,好的呢。” 大仓烨子正忙着尽情想象制作组众人今晚受尽极刑后需要打马赛克的可爱模样,转头非常非常温柔地冲小朋友笑了,除了让小鬣狗本能炸毛以外,一切都是显得如此温馨美好。 阿尔格尔狐疑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猕猴在周围鬼鬼祟祟才放下心来,跟在大仓姐身后摸进茶室。检察官先生告诉小学生一会儿需要的时候请他站出来提供证词,阿尔乖巧点头。他们到的最早,之后几名刑警又叫来一些人陆续落座,最后除了小证人、御剑检事、糸锯刑警、大仓副队跟异能特务科特派员之外,只有青木母女,秘书先生,小樱小姐,管事婆婆以及大波浪灵媒师在场。 说实话,这种与推理小说同样儿戏的断案程序绝对是不合规的,然而这已经是御剑怜侍极力向上面争取到的较为公正的结果了。等到所有人签署完保密协议,由糸锯协助展示证物袋,检察官先生正式宣布本次凶案并非异能案件。 御剑早早与军方、特务科达成共识,包括保密协议在内,尽量避免提到“暗杀王”这类敏感词汇。表面上是因为机密信息能少说就少说,实则他曾私下问过阿尔,阿尔哥哥有没有说过暗杀王与他们的关系,避免现在突然提起引发阿尔情绪波动,让观察力过于敏锐的猎犬产生怀疑。检察官先生在权限范围内尽可能说得明白,现场却还是有人完全懵了。 管家婆婆与大波浪灵媒师交头接耳,低声嘟囔:“突然说这不是异能案件……” 婆婆也是灵媒师,年轻时归特务科的前身、特别能力管理组管辖,后来年纪大了经不起苦修,灵力逐渐消散,慢慢把重心放到管理家族上。仓院之里长期与特务科来往密切,所有灵媒师都知道异能的事,她们只是奇怪,一开始叫嚷着说是异能案件,怎么查到最后又说不是呢?警方手里有可以检测异能波动的仪器啊,难道她们记错了? 想到刚才保密协议上隐晦不明的条款,理夏小姐面色微变,秘书先生低头不语,小樱眼角含泪,怯怯问出在场另一拨人的困惑:“异能是什么啊?” 是了,知晓异能存在的人很多,不过那些工作、生活都不会接触到异能者的人才是世界上的大多数。由于政府对此采取保密措施,他们一般没有途径了解世界的另一面。 御剑简单解释了几句,颔首示意小朋友辅助展示一下。阿尔格尔热心极了,忍着酸痛抬起手臂,指尖微微发红,凭空拆掉茶室空余的坐垫,编出一顶漂亮草帽。 “这、这是!” 小樱倒吸一口凉气,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她抬手捂嘴,手腕上无声的铃铛轻轻摇晃。 御剑检事淡淡道:“这是杀人计划的重大疏漏啊,你说呢,绫里樱小姐。” 他是蠢货吧? 检察官先生的眼神指向性过于明确,阿尔格尔屏住呼吸,诧异望向默默垂泪的小樱姐姐。这几年的相处让他天然信任御剑叔叔的判断,可是、可是那是小樱姐姐啊!姐姐性格绵软,喜欢仓院之里,在乎村子里的大家,那样的小樱姐姐怎么可能让委托人死在绫里家呢? 阿尔去年因为面包阿姨案自家办公楼死过人,在家长们的提醒下适度降低租金,就这也是空置了好几个月方把死者大叔那套办公室重新租出去。与劳德家即便全部房间都租不出去至少还有存款跟阿蒂尔写诗这个进项相比,灵媒师的处境则要艰难太多。真宵姐姐某次醉酒跟大伙诉苦,她当上见习家主慢慢接手家族事务,才明白母亲当年的艰辛。 普通村民手脚勤快,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这听起来很棒对,但若是原始的农耕时代真有那么美好,为什么上任家主始终在努力带大家与城市加深接触呢?深山土壤贫瘠,没有肥料农药优质种子等现代科技成果,仓院之里这种规模的小村落随便哪年气候不好便会遇上毁灭性的打击。村庄产出基本上只够自己一家人嚼用,任何一位村民生老病死都需要主家花钱补贴。主家的灵媒师成天忙于苦修,能从哪里搞到钱,全靠委托啊,这是灵媒师受到普通村民尊崇的真正原因。由此可以想见,一旦委托人在仓院之里遭到村民杀害,绫里家族声誉一落千丈,是何等巨大的打击!当然,灵媒师拥有无可取代的能力,不至于因此沦落为阴沟里的老鼠,然而那些与她们血脉相连的普通村民可能得到善待吗?灵媒师有概率生出普通人,普通人从来没生出过灵媒师,遗传基因这类事她们不懂,她们只知道随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任由外界伸进触角,仓院之里这片祖祖辈辈拼死维护的净土就再也没法保护在上层人士眼里毫无价值的同胞,灵媒师将变成顶级权贵的禁脔。为什么遇到猴灾的求助发出去小半个月始终得不到回应,为什么真宵被逼到绝境也只说想找私交良好的大人物寻求专业人士的联络方式,就是因为有人在等,等待绫里家族松口让出部分自主权,他们不敢违背与绫里家先祖的盟约,那位供子大人力量强大,她的直系后代到底能不能用灵力做到除了灵媒以外的事,谁都说不好,谁也不准备冒险。 正是这种全体村民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紧密联系,管家婆婆笃信自家姑娘不会杀人,立马站起来挡住小樱,怒斥这位本来颇受绫里家尊敬的检察官先生:“请慎言,御剑先生!小樱以前根本不认识渡边达司先生,她没有理由杀害对方!” 大波浪灵媒师下意识跟上,张开双臂把婆婆、妹妹护在身后:“没错!小樱妹昨天在守夜,哪有时间动手!” 她说完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妥,仔细想想居然手臂微颤,惊疑不定咬紧了唇。灵媒师刚才接受了检察官先生的问话,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下羞愧承认,是小樱主动提出帮自己原来的搭档守夜,而自己稍后不舒服吃过药犯困,也是她劝自己离开西门小睡一会儿,猕猴夜盲,她一个人留下来就够了;之后事发,灵媒师唯恐凶案与自己的失职有关系,想跑去告诉婆婆,还是小樱拉住自己说不用担心,她一直守着西门,确定那里无人进出,凶手决计不会是从西门遛进来的,没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惹婆婆烦心…… 灵媒师不知道阿尔格尔在门锁上的指纹配合证词足以证明妹妹撒了谎,她仅仅依靠直觉神情便愈发慌乱,像是要劝服自己似的,松开渗血的红唇大喊:“小樱妹妹那么温柔,你们、对,至少劳德君你应该知道!不管谁要她帮忙她都没法拒绝的,小樱不可能杀人!” “那可不一定。” 大仓烨子捏捏男孩的脸颊不许他开口,嗤笑插嘴道。她讨厌眼前这幅画面,老人、族姐在尽力保护后辈,那个躲身后哭到说不出话的后辈呢,明显利用了她们的信任。大仓看得出来,绫里樱的眼睛哭了,绫里樱可没哭,那表情冷静得叫人心寒。 异能特务科派出的代表还没有反应过来,青木夫人却扭头直勾勾盯着大女儿青木理夏。青木财团继承人为什么能指挥绫里家的普通女仆帮忙杀人,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夫人不在乎,检察官先生的话冲击性十足,让她意外地慢慢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丈夫由暗杀王残害,第一发现者就是那天恰好孤身上门找父亲谈判的理夏。 青木夫人拉开衣柜目睹了渡边达司的惨状,发现那根白桦树枝的时候差点吓得一头背过气去,她之所以着急忙慌给相熟的人打电话警告暗杀王再次出现,就是因为竹马与丈夫的情况几乎完全一致。奇怪的是警方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现场检测到异能波动,证明这次案件不是暗杀王干的。暗杀王身份保密,不过对方制造的尸体个个血腥离奇,属于那种一看就会猜测“该不会是异能者干的”的经典死法,犯人想栽赃至少要先弄清楚即将模仿的案件是不是异能案件。没错,警方鉴别异能犯罪的方式对大众保密,但是找意志薄弱的基层警员针对性套套话,绝对可以问出答案。真凶不问,不关心,因为那是突破她认知的东西,根本没往哪个地方想。 会是谁呢,是谁可以看清父亲的死状,是谁能够察觉到官方对尸首旁那一小截白桦树枝呼之欲出的恐慌,是谁因为从小忤逆父母、不肯按照他们的意思与亲贵结交,后来从学校毕业直接在大财团打杂打到现在,压根没有途径得知异能的存在呢。 “是你,理夏,只有你。” 青木夫人惊怒交加,眼睛胀得通红,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贵妇人全身都在发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女儿?青木理夏,你到底害了多少人啊…… 理夏闭上眼睛,秘书阿久津先生却抬起头,打断想要开口的御剑检事,噼里啪啦地说:“我不知道渡边先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不过你们之前问过不在场证明?至少在那个时间段,老板跟我一起在居酒屋喝酒,不信可以去问居酒屋的老板娘。” 御剑抱起双臂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他讨厌这种不正规的程序!偏偏渡边达司曾是政治家,死亡现场留有暗杀王每次动完手都会留下的白桦树枝,死状也跟从前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一样惨烈,直接引爆了因为这一年来的安定逐渐平静的高层,连警察这边异能波动的检查结果都等不得了,立即召回在欧洲开会的自己以及准备动身去非洲出任务的猎犬,要求尽快确认是否暗杀王又一次动了杀心。不过如今排除掉利用异能杀人的可能,那么推翻真凶的不在场证明就成为了重中之重,御剑早就有了思路,刚要开口,就又被打断。 “不用了,阿久津。”说话的是理夏。 阿久津次郎握紧拳头。 “不用了。” 女人疲惫睁眼,她从小聪明到大,也从小输到大,如今不过是又输了一次而已。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理夏便想明白了一切。这不是理夏第一次杀人,决定再次用灭口的方式解决问题后,她耐心花上好几天的功夫筹备出一个完美计划。理夏错就错在计划太完美,完美到有异能存在的话,她的手法反而起到了画蛇添足的作用,真凶的身份瞬间昭然若揭。 “早知道换个栽赃对象啦。”理夏耸耸肩,调整了一下合乎标准的社交坐姿,抱着腿看起来格外慵懒,“上层可真是一把双刃剑呢,本来还想有那群吓破胆的家伙在,能逼迫你们把精力全浪费到连环杀人犯身上。” 现在嘛,不在场证明再充分又如何,意识到自己被愚弄,酒囊饭袋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御剑平静地说:“我会如实记录你自首的全过程,作为是否可以减轻刑罚的凭证。” 大仓烨子一个眼刀恐吓特务科的家伙闭嘴,青木理夏至今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她非常不满,可是大仓自愿接受改造手术成为猎犬,就是因为做好准备誓死扞卫这个国家的秩序。“坦白从轻”这条法律就是秩序,大仓也相信眼前的检察官不是那种会被犯人轻易蒙骗、随便给出轻罪建议的蠢货。 他是蠢货? 理夏听出对方是认真的,不禁抬起眼皮,诧异地瞥了主任检察官一眼,想这家伙不会是个蠢货。她当初敢剑走偏锋定下这个计划,就是认清地位越高的家伙越是欺软怕硬,如今棋差一着,反噬就反噬,大不了一个死刑,把这条命赔进去而已。理夏不认为这样烂透了的自己有对方冒着以后仕途不顺的风险也要拯救的价值,不,更确切一点,那都不是风险,自己把高层的脸皮撕下来踩,帮她说话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落得个好下场。 我是他的话,一定会放弃我啊。 女人后仰轻轻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出神。阿尔格尔注意到理夏小姐的裤腿因此向上拉起,露出一小截脚腕,上面有一根眼熟的红绳,绳上系着一枚小巧勾玉。理夏毫无察觉,兀自抬手欣赏那十根长长的粉色指甲。看起来多么完美啊,这是她找人定制的特殊材料,不花上半天时间自然风干,绝对没办法呈现出如今这样完美的弧度,它本该用来证明,这双手最多只能握笔,根本不存在用力抓紧斧子铁锤虐杀成年男性的可能。 她不明白。 “我学医,渡边脖子上的致命伤是我割开的,足以让他坚持五分钟才死。至于绫里小姐,她以前离开村庄在外面闯荡,我意外拿到了她的把柄,逼她替我监视仓院之里……” “不是的!” 绫里樱急切地从婆婆身后爬出来,眼泪,不争气的眼泪在激素的推动下不断滚出眼眶,害得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扑上去抓住理夏的手拼命摇头。 青木理夏试了试没挣开,也任她去。 “我要求她一旦有谁找上门要求灵媒千秋或者阳太必须立刻告诉我,渡边先生是一周前预约的灵媒,我强迫绫里小姐找个机会给宅院里的人出主意,说这个冬天太冷,让她们晚课的时候烧够暖炉,照顾客人,千万别给冻感冒了。”理夏顿了顿,“我不想让案发当天的夜晚显得太特别,所以叫绫里每天都给厨房里的那口水井下药。” “什么?!” 大仓的刀已然出鞘,管家婆婆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灵媒师哆哆嗦嗦给婆婆找速效救心丸,御剑更是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自家小朋友。阿尔格尔毫无人造生命体质可能比较特殊的自觉,不理解叔叔为什么要看过来,歪歪脑袋疑惑地瞧了回去。 小孩子不懂就算了,成年人无法不为之感到心惊。仓院之里希望加强村民之间的感情纽带,一直要求全员参加晚课。打开暖风一口气吹上一两个小时,就算是不想起夜、晚饭后习惯不喝水的老人,也会主动倒点水喝。哪里的水最方便呢,当然是大宅里的厨房,考虑到女性的特殊情况,那里永远备有热水,温水跟凉白开也有,生冷井水更是不缺,总之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面对刀光,理夏依旧满不在乎地解释:“没有毒性,是财团利用御魂山上的新品种草药开发出的简易强效助眠冲剂,还没上市,我自己每天都在喝。” 孩子,青壮,老人,只要还能在外自如走动就必须参加晚课,只要参加晚课就肯定会喝水,病重在家休息的人本身就不会外出、不需要喝水。药物溶解充分,每个人喝多喝少都不一样,刚好一杯下去是能让人感觉到困的程度,睡完第二天起来就分解完了,不过要是不幸遇到排异反应,或者太渴大晚上一连喝两三杯,那就只能抱歉地说一声不幸。 阿尔想回家 阿久津次郎不动声色地咽下唾沫,他必须承认,自己紧张得直到现在才发现后背湿透了。 青木理夏傲慢抬起下巴,不顾众人愤怒的眼神接着往下说:“新药目前没有开发成功,暴露在自然环境只能保留一天的活性,封进胶囊冷冻保存也最多维持五天药效。厨房平时人来人往,天天跑去水井下药迟早会被发现。我想了个法子,提前买通渡边达司的佣人,叫他每顿饭食都洒一点药草粉末,骗他只是想给渡边一点教训,让老不死的拉肚子丢脸。” 阿尔格尔眨眨眼,这个他听得懂,他们一起吃过饭,渡边先生确实抱怨过自己的肠胃不好,原来是被下药了吗。小朋友担心极了,望向另一位肠胃不好的大人,青木夫人难道也……贵妇人脸色铁青,她的症状不同,所以并不担心中了招,她担心的是达司直到昨天晚上用过饭还有点拉肚子,晚课中途都悄悄离开过几次,现在看来应该是理夏特意将草药粉交给了内应,可是为什么?理夏明明知道做的越多,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大,那么她宁愿叫女仆冒险也要坚持下草药粉的动机就非常可疑了。 青木理夏都下定决心杀人了,当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来赌气。 “御魂山真是长了好东西啊,那种草药的根可以助眠,茎刺激肠胃,叶片却含有大量现代仪器检测不出来的成瘾性成分。”有人发出低声惊呼,理夏歪头盯着母亲肆意嘲笑,“你们居然这么怕我呀,秘密举行灵媒仪式?嗯?甩下所有仆从又如何,他来到仓院之里也逃不开戒断反应!客人脾气暴躁,吃不下东西,绫里小姐在厨房工作的朋友怎么可能不找她诉苦;她到时候只需要顺水推舟,按照自己热心助人的人设赶上厨房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全村食材的点,过去撒点草药粉就好了。厨房最忙的时候其他村民基本不会过去打扰,里面的人又都有各自的活干,等朋友惊喜地发现,绫里小姐作为这代年轻人中唯一一个脱离村庄在外面生活过的人,尊贵的客人只吃得下她做的城市菜,那她每天出现在厨房便十分顺理成章了。” 御剑怜侍闭上双眼,将找青木财团索取草药资料作为证据的计划放上日程。他之前坐飞机赶回日本,远程指挥调查相关人等的背景,检察官那时便得知理夏小姐这个名义上的董事长一直在积极推动对新草药的研究,据说对方再忙也会尽量抽空关心项目进度,亲自了解药物特性。去年青木家二小姐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御剑亦有所耳闻,当天法庭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被告抢着认罪,辩护律师第一次独立辩护,检方又是检察局内部出了名的为胜诉不择手段,最后二小姐的丈夫渡边阳太被判死刑,理夏小姐成为最大受益人。渡边先生四处奔走,宣称真正的凶手是青木理夏而非自己独子,在这种前提下理夏小姐绝对不能买通下人直接投毒灭口,因为调查人员注定会将目光锁定在她这个死者仇人身上,佣人能被金钱收买,那样的人品即便不向警方举报,迟早也会按捺不住威胁勒索,后患无穷。大仓烨子不禁暗叹犯人的胆气,现在看来青木理夏就是杀害亲生妹妹的凶手,对她而言,必须阻止千秋小姐通过灵媒仪式现身说出当年的真相,即便关键证据可能已经随着时间湮灭,理夏小姐在财团如履薄冰的地位禁不起任何舆论风波,不如干脆赌一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连环杀手身上,那个时候死者体内那一点点不致命的未知毒素又有谁会在意呢? 樱的手很凉,理夏无意间碰到她手腕上不会说话的金色铃铛:“具体手法我想你们都猜得到,无非是我趁渡边睡熟割开了他的喉咙,然后立马回到居酒屋制造不在场证明。你们应该知道,自从发现那些草药,我一直希望获得御魂山的使用权,这小半年几乎雷打不动每周一次带阿久津来仓院之里谈生意;接到绫里家答应灵媒的消息,正好我那周还没来过,第二天去实验室准备好第一份药,过来悄悄交给绫里小姐。” 第一份药……管家婆婆轻轻握住灵媒师颤抖的手。 “可是这个计划有一点非常麻烦,那就是新型助眠药的保质期仅有五天,我必须在动手当天亲自来一趟送新药。我掐准时间,在厨房准备饭食的时候带阿久津以谈生意为名来到仓院之里,管家果然为我们安排了轻易不能碰到渡边他们的客房。我故意打翻水,让阿久津去厨房帮忙倒点水来,绫里小姐会在那里帮忙准备渡边的饭菜,假装偶遇拖住他;我则换上绫里提前藏好的女仆装,稍微遮掩一下面容,带上武器悄悄进山,到上次放药的地方放下药包,取回绫里小姐在目标入住时画下的客房分布图,以免找错位置。说起来猴灾也省了我们的事,有人遭猕猴袭击受到重伤,孩子又失踪了,村庄完全乱套,我来去都没有人发现,绫里小姐同样不需要故意引渡边过来看到阿久津,独自上山拿药也无人在意,一切都变得更加自然。”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我还要感谢你们呢,绫里小姐不会说拒绝,你们跟我一样,使唤她使唤得很习惯?本来她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的低级女工,工作时间突然消失会非常奇怪,现在倒是方便,哪怕有谁注意到她没有在规定的地方干活,大家也只会以为她中途又被谁叫去帮忙了。” 糸锯警官笨拙拍拍阿尔格尔的肩膀以示安慰,小声告诉孩子,他不失踪凶手还是能找到机会上山藏药的,生怕娃多想。阿尔懵懂点头,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多想,小朋友抱紧布偶亚历山大先生,睁大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小樱姐姐的模样。 上山拿药,对啊,就是上山拿药!猕猴众多,灵媒师尚且需要组队上山寻找自己,为什么偏生小樱姐姐会一个人不管不顾闯入山林,在人人苦修的仓院之里找几个身手不错的伙伴又不难。不可能是情绪上头,要上头他刚一失踪就该上头了,阿尔都跟在猴子屁股后面翻过一座山了,小樱姐姐还在距离村口很近的地方徘徊。 当时只道是寻常,有些事情经不住想,阿尔格尔把脸埋进软软的亚历山大先生,居然又发现了更多细节。 山林树木茂密,没有叶片,光秃秃的枝丫照样足以遮挡视线。找人至少应该开口大喊,然而昨天下午直到小樱姐姐突然出现在悬崖上叫住自己,阿尔敢肯定根本没听到过对方的呼喊,还有那枚铃铛,铃铛同样没响,是她转身准备找路下来的时候才有的——她不是漫无目的过去找人,而是直接去悬崖拿药,听到下方溪流传来踩水花的声音才发现了阿尔!为什么要不停追问自己具体什么时候上山的呢,阿尔格尔那时就觉得好奇怪啊。幼崽行动能力超强,脑回路又比较清奇,因此经常惹家长担心,深知一般这种时候大人会关心有没有遇到危险啦、这么做的原因啊,教育以后不可以这么冲动,引导思考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呀,哪有像小樱姐姐这样纠结是什么时候开始调皮的啊?阿尔格尔原本以为姐姐是关心则乱,如今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担心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必须问个明白呢?万一当时自己真的发现了什么……她又准备怎么做? 女人当时拿着的猎枪长棍突然十分碍眼,阿尔格尔低下脑袋缩成一团,孩子的身体对情绪过于敏感,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冷,好想回家啊。 理夏小姐的坦白还在继续。 “晚饭免不了一顿大吵让所有人瞩目,哼,他们也很配合呢,视线顺利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做完晚课,我照旧带阿久津去居酒屋打发时间,老板娘喝过宅院里的水,一直昏昏沉沉强撑着陪我们说话。凌晨两点半,约定的时间到了,服过药的人这时候睡得最沉,我故意叫醒老板娘问她时间,以便加深印象,随后用去卫生间的借口从后门离开居酒屋,实则跑回绫里宅。” “因为白天的事故,管家临时安排人守夜,排班完全随机。绫里小姐没排上,主动与人换班,我匆匆告诉她熄灯为号,门缝下面没有透光的就是她成功支走同伴给我留的门。有提前准备的简易地图,我直接找去渡边房间,套上雨衣动手割开喉管就立马脱衣服走了。阿久津经常陪我去饭局,酒量很大,回去的时候他果然还很清醒,浓郁的酒气掩盖掉可能沾上的血腥味,我又一次叫醒老板娘,开了一瓶新酒邀请她一起喝,我们三个就这样喝到不在场证明彻底做实才慢悠悠回去。” 青木财团会为新药招揽志愿者做人体实验,万一出事财团内部也有专门的实验室解剖研究,因此理夏很早就知道尸检没法把死亡时间精确到几时几分几秒,最好的法医也只能提供一个范围尽可能小的时间段,而她刚好知道几种干扰死亡时间判定的手法,比如温度。“又是虐杀”,理夏记得父亲惨死后警察来到现场脱口而出的话,于是她便明白那些伤是人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虽然要在目标断气前制造出所有伤口困难了一点,不过这种特色鲜明的杀人手法多么适合拿来栽赃啊! “你怎么能利用你父亲的死?!”青木夫人出离愤怒,竟拔下发簪就要扎过去,大仓烨子作为全场唯一的女性观众当仁不让,立马冲上去按住她,“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他把一切都留给你了,你还要这么利用他!他已经死了啊!!!” 出现重大疏漏的杀人犯靠在墙上,面对母亲愤恨的指责,也只是淡淡回答:“青木财团是我应得的。” “那是你父亲的东西,哪里就成你应得的了?!” 小家伙兀自变身阴郁蘑菇在那里自闭不用多说,成年人却纷纷侧目,青木夫人似乎忘记,已故的青木先生能拥有财团完全是因为他娶了她。 “那他能给谁?”理夏果然觉得好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论能力,我们这一辈的人没一个比得上我,多难、多复杂的工作交给我都可以做出完美结果,他又做了什么?辛辛苦苦为他打理家业那么多年,转头把我踢出公司,要把财团交给千秋!千秋?哈!一个只知道悲春伤秋的蠢货!根本扛不起青木财团!他为什么给千秋不给其他亲戚?因为那是他的血脉啊,他用行动证明只有他的血脉才有资格继承他的帝国,我也是他的血脉,所以我当然可以成为继承人!” 阿尔格尔被理夏小姐陡然拔高的声音惊醒,对方论证自己地位正统性的话好像很对,又哪里不对,他听得有点晕……咦,他似乎不止是心理层面上的晕,小朋友抬起爪爪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哇,我好像发烧了诶。 青木夫人早年能以一己之力抗住财团内斗风波、收敛父亲晚年发昏散出去的权力,机敏如她瞬间便找到破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捅了上去:“你原来就是继承人,是你自己非要跟父亲闹翻,是你先不要青木财团的!” “完全是那老东西没事找事!”理夏绷直腰杆,整个人怒火中烧,“就为了我不想要孩子这点事闹得天翻地覆,那个时候他就该去看看脑科了!” “你父亲还不够体贴吗!他都松口同意你不生孩子了,只要等千秋生下宝宝,抱一个到你名下……” “我说过多少次?我不想要孩子!” 理夏第一次破了音,孩子孩子孩子!她喘着粗气怒瞪母亲,不理解为什么对方遭遇那种事以后还能说出这种话。 青木理夏无家可归 青木家的老宅太大了,一到晚上仆从纷纷睡去,整座庭院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小女孩突然惊醒,打开床头灯静静坐了会儿还是很害怕,想到保姆阿姨这个点一定陪着妹妹在婴儿房休息,下床刚打开房门,便听到客厅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年幼的青木理夏又怂又好奇,蹑手蹑脚跑过去躲进拐角,悄悄探头往房间里面瞧。 呀,妈妈回来啦!早知道今天熬夜也要等妈妈了。 小朋友觉得今晚突然醒来见到妈妈一定是神明大人的眷顾,她最喜欢妈妈了,觉得妈妈是整个客厅最漂亮、最耀眼的人。然而漂亮耀眼的青木夫人眼中满是疲惫,她一身工作用的西装沾满酒气,应付喜欢动手动脚的合伙人让她筋疲力尽,回到家却还要被推到沙发上接受母亲、丈夫、公公婆婆、董事会元老,以及好多认识不认识的亲戚轮番上阵,指责她都结婚有孩子了还不安分,非要去外面陪老白男抛头露面,花了多少心思在工作上?又花了多少心思经营家庭?现在公司不断亏空,丈夫在外面彩旗飘飘不慎中招再也不能拥有孩子,大女儿又变成那副没教养的模样,家族声誉还要不要了?果然女人干不成事,回归家庭才是人间正道! 如今的理夏工作十年,她知道有时候连续赔本不一定代表眼光不行、没有能力,她会大声嘲笑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软饭硬吃非要脚踏多只船遭罪纯属活该,但那时的小姑娘只会捂住嘴巴默默掉眼泪。她理解妈妈、不对,是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每天都好辛苦的,父亲大人心情也总是不好,所以自己超级努力想做一个好孩子,不让他们担心,可是到底怎样才能成为好孩子呢?天生爱笑被骂轻浮,绷紧脸嫌弃木讷,读书用功是书呆子,放下书本不堪大用,关心长辈叫生性软弱,尽力不在乎又变身白眼狼,小理夏在这个家是真正的连呼吸都是一种错。他们,包括父母在内,不停说爱她、花钱给她买漂亮衣服,同时又不断否定她的一切,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对不起,我错了,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呀? 没人肯告诉她什么是对的,小朋友越来越沉默,动作越来越迟缓,因为她必须花上其他人好几倍的时间反复揣摩做出这个行为会不会引来谩骂,尽管揣摩本身就会招来指责,不过权衡利弊,她还是发现做一根小木头竖在墙角不要被任何人看见性价比最高。在小木头的沉默中,青木家迎来了第二个孩子千秋,理夏因此发现了性价比更高的自保方式。所有人都讨厌哭声,她只需要家长们敷衍了事过来看稀奇的时候悄悄拧一把妹妹,或者启动藏在婴儿床里的恶作剧玩具轻轻电一下她,大家顶多看一眼就被吵走了,这样她便可以留下来躲清闲,左右妹妹还小,不会责备理夏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听哭声的动作毫无教养。 纸包不住火,保姆阿姨来家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发现了小朋友做的手脚。那位姨姨没有直接跑去告状,理夏的处境她看在眼里,找来六岁的大小姐聊了很久,告诉她应该向无辜受罪的妹妹道歉,也告诉她不必把所谓家人的谩骂放在心上,除了伤害妹妹这件事,错的一直不是理夏,而是借用伤害她来发泄怒火的大人。 理夏懵懵懂懂,不久后,父亲大人出事,母亲大人不堪忍受家庭事业双重打击,最终在那个晚上低头妥协。青木董事长签署众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将股份尽数转移给丈夫,又命令仆人处理掉所有工作服,第二天在众望所归下变成她早该成为的贵族夫人。 一个家庭几度痛苦到即将分崩离析,会因为女主人选择放弃事业而瞬间获得幸福吗?当然不会,家庭出现重大问题绝对是双方都有错,大小的区别罢了。不着家的父亲大权在握,从此更有理由不着家。母亲仰仗父亲给的生活费买奢侈品、与贵妇们谈包包、谈老公、谈小三,再也没能摆脱“青木夫人”这个看起来清闲得体的称呼。 孩子是母亲的寄生虫,会把母亲拖死在名为“家庭”的泥沼。 理夏从那时起就明白了青木家的生存法则。 真可笑,“抱养妹妹的儿女”“不用你亲自抚养”“只是记一个名字在你户口下面”,难道母亲刚开始不是听人说“请保姆照顾孩子”“家里的事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帮忙”“财团不能没有继承人”,才答应在事业上升期暂时停下脚步生孩子,从而背上甩也甩不脱的道德枷锁,一步退步步退吗?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负责任啊,阿久津陪酒喝到住院还不忘拜托她替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挑一个洋娃娃当生日礼物;孩子是无辜的呀,绫里细声细气安慰在公司晚会与父母走丢的淘气小孩。伙伴们的话理夏总是愿意多想一想的,确实,跟小时候她不应该伤害千秋一样,她该讨厌那些还没想清楚拥有孩子意味着什么就草草决定生下来再说的父母。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理夏反复对外宣告自己的底限,她根本不想承担拥有孩子以后被迫交出权力的风险,所以干脆不要孩子,这样对她、对那个因为成为她的孩子所以绝对不会被她爱护的小家伙都好。 然而青木夫人注定无法理解大女儿的决心,没有孩子不是私事,若无子嗣,家族该怎么延续下去,财团又该怎么办?理夏说到时候会把财团交给可靠的人,那个可靠的人是谁?会从千秋的子孙中挑选,还是留给她的秘书或者保镖?理夏坚决不要孩子的强硬态度,以及她是否重用某人全看对方能力的用人标准,青木夫人笃定她会给古老财团带来巨大的动荡。 在日本,不合群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大财团们“终身雇佣制度”、论资排辈按年岁慢慢晋升职位的群,要知道这些手段都是换皮以前将军贵族收买武士的方法,是现代日本社会维持的根基。美国用黑船砸开日本国门,是谁从那巨大的钢铁巨兽上看到了威胁?不是每天低头盯着肚皮,发愁明天会不会饿死、可不可以少卖一个孩子的平头百姓,不是躺在民众身上吸血数百年的高级贵族,而是那群地位不上不下的低级武士。他们发现那是威胁,也是阶级跃升的机会,满怀欲望发动明治维新,结果呢,领头羊遭到暗杀,一部分大名将名号换成议员,和以前一样继承世世代代固定的选区,剩下的则随大流利用人脉资本,摇身一变成为财阀——青木财团就是这样来的——普通人,包括当年那群武士,当然可以靠自己天生的机敏抓住变革时机一跃变为人上人(至少青木财团董事会里就有人的先祖这样上位),然而少之又少的“异类”从来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拉拢其他权贵,不断让自己的家族与阶层同化,要么螳臂当车,被庞然大物捻得骨头渣都不剩。青木夫人曾经引入美国财团即所谓“老白男”的力量尝试不合群,结局是投资接连失利,重重打击下被迫放弃董事长之位;理夏倒好,不肯向“老规矩”低头,更不肯向外国人低头,一个人莽莽撞撞向上冲,那些规矩是她够格挑战的吗! 虎父犬子,鸡窝飞出凤凰,这都是有可能的。男人生孩子又不费劲,随着上层人没有压力,子孙后代越生越多,全靠祖先荫蔽的家伙理所应当也会越来越多。依靠祖上荣光吃得满嘴流油,谁会不想把这等好东西交给子孙无穷无尽延续下去?理夏不会,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理夏不会,到时候这个离经叛道的董事长选上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家伙继承青木财团该怎么办?数代人靠利益交换、联姻投资产生的牢固纽带荡然无存,难道他们甘心失去棋手的身份,沦落为新一任董事长手里有用留下、没用就滚的棋子吗? 不甘心的。 青木夫人太清楚那些家伙的手有多脏,眼高于顶的蠢货目光短浅,内斗起来不管不顾,不断失利的投资项目险些把财团整个拖垮他们都不在乎。深居老宅的女人当年是主动发去信件,支持数年未见的丈夫把继承人换成千秋。那孩子与渡边家族的阳太结婚,青木夫人亲手养大小女儿,更是看着竹马家的独子长大,她清楚夫妻二人都没有才干,没有就没有,有什么要紧呢,有理夏在前,董事会一致认为足够老实、不敢打破常规的继承人才是好继承人。谁料竟会因此害死千秋!至于阳太,青木夫人从来不信憨厚老实到不像出生政治世家的女婿会杀死女儿。 理夏静静看着母亲,多可笑,母亲不理解自己,自己却是理解她的。聪明人在财团待了那么多年,哪里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始终没法接触核心利益——否则也不至于出现“不知道异能者存在”这么大个疏漏——可是那又如何,因为这就要委屈自己吗?跪下一次就一定会不断下跪,母亲的教训她始终铭记;错的是他们不是我,保姆阿姨的宽慰她从来没有忘记。 “对不起,姐姐……”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动杀人。理夏披头散发夺路而逃,只隐约听到背后传来妹妹气若游丝的哽咽。你道什么歉,她想骂她,泪水遮住视线,害她试了几次都打不开大门,错的不是你,是父亲,是母亲!他们根本不在意青木财团对我们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回到桥洞,没想到会遇上深夜前来寻找自己的阿久津。他负伤归乡,妹妹也因为社会动荡卷进一场劫案没了,整个人憔悴至极,看到自己浑身的鲜血后竟然还是硬扛着战争ptsd独自回去帮她处理现场。 错的是我。 理夏躲在阿久津的出租屋里瑟瑟发抖,最后等来的不是警察,是父亲的心腹秘书。阳太自首?阳太为什么愿意顶罪,是千秋求的吗?还是阿久津说服了他?理夏不知道,她不敢知道,她为了保持自己不知道的状态什么事都敢做。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可惜这条路我再也无法回头了。 “大概就是这样。”凶手别开眼,起身撞开痛哭的好友,走过低头不语的知己,将双手递给刑警,“是我划出了致命的那一刀。” 她假装满不在乎地强调,希望尽量减轻好友为她制造出那等死状的罪责。 青木理夏垂眸戴上手铐,主谋束手就擒,糸锯警官当然不会忘记帮凶。管事婆婆与灵媒师还没缓过劲来,看得心绞痛,纷纷转身低头避开小樱的被捕瞬间。 “布谷~” 清脆的鸟叫突兀响起,一连叫了四下,提示主人现在下午四点,可以开始给女朋友须须木准备晚餐了。糸锯警官轮休惨遭加班,如今更是脸涨得通红,赶紧在御剑检事无语的注视下手忙脚乱把电话调回静音,吭哧吭哧掏出手铐朝绫里樱走去。出乎所有人意料,女仆小姐重重推开刑警,糸锯刑警因为她温顺的姿态放松了警惕,一下没站稳,踉跄着跪地伸手想抓。小樱身手敏捷,哪里是他随便一抓就能抓到的,女人闪身躲开,起身径直朝阿尔格尔冲去。 阿尔格尔晕乎乎地歪歪脑袋,没反应过来就被御剑叔叔护在了身后。 大仓烨子动作极快,左右青木夫人没有攻击性,连忙松开她冲上去控制突然暴起的嫌犯,压在地板上不许动弹。理夏正回头告诉秘书先生自己在行动前立下遗嘱,会把所有股份留给他,见状大为震惊,皱眉呵斥:“你在搞什么?” 小樱艰难抬头,又是一阵剧烈抽泣说不出话,无力垂下脑袋。 她果然猜到我给的药是什么了啊。 秘书先生取下眼镜,扯动嘴角,疲惫地冲小朋友笑笑:“她的意思是时间到了,请你捂住耳朵,闭好眼睛,劳德君。” 我们会帮你 什么东西的时间到了,炸弹,还是杀人机关?发现尸体后,绫里一族的管家立马封锁现场,将所有人聚集到会客厅,想做手脚只能是提前布置,可位置类似的房间还有好几个,他又怎么知道警方会选择这个茶室作临时指挥部呢? 阿久津次郎在此之前一直是背景板一样的男人,他说出的话竟惊得全场军警出了一头白毛汗。特务科特派员整个人都吓软了,可以忽略不计,大仓烨子仍然蹲坐在绫里樱身上,肌肉紧绷检视四周,糸锯警官一把拎起阿久津的衣领厉声质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御剑怜侍反手将娃再往身后扒拉扒拉,手指划过孩子的脸庞,不禁皱眉,阿尔身上好像有点烫。 阿尔格尔确实在发烧,他迷瞪瞪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热的呢,对了,阿久津先生说什么来着,小樱姐姐让我不要看、不要听。男孩犹豫着,手腕上鱼鳞手链随着身体的微微颤抖发出清脆撞击声,叫他想起客房含泪落寞的双眼,想起溪流边温暖担忧的怀抱,终于乖乖闭上眼睛,抬手试了几次,发现抱着布偶不方便,窸窸窣窣背好亚历山大先生,两只小手紧紧捂在耳朵上。 于是他看不见樱哭着笑了,于是他听不到阿久津淡然安慰大家不必紧张,他没打算伤害无辜的人。 精准打击吗,那问题来了,谁不是阿久津心里“无辜”的人?青木理夏趔趄后退,红唇微启,几乎就要唤出那个名字。 “夫人,我去为你倒杯水。”女仆怯懦垂首,说话声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想来是被血腥味吓坏了。 “谢谢。”贵妇人迫不及待夺过女仆手中的小包,翻出旧药瓶紧紧握在手里,眉眼间稍有慰藉,因为心理作用,她的胃似乎都没有那么疼了,还能勉力开口叮嘱,“我要温水。” “是。” 虐杀渡边达司的帮凶笑容羞怯,小碎步跑开替她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水,静静站在旁边看她服下胶囊,然后恭敬接过空杯,匆匆离去。 青木夫人沐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深觉荒谬,胃受到刺激又开始抽痛、不对!不是胃!青木夫人没来及说话便失去了意识,仰头便倒。这个房间铺着近年的木地板,这要是倒下去砸伤后脑勺怎么得了!全场只有猎犬大仓烨子来得及反应,她一边默默吐槽自己今天就跟救火队员一样到处窜,一边身手敏捷,原地弹起冲上去扶人。女孩轻轻一捞,却见怀里的青木夫人紧咬牙关,全身抽搐,心跳混乱,呼吸浅缓,这是中毒了!大仓连忙把人放平急救,然而毒性太烈,来不及了,人几乎将将躺到地上便不再痉挛,肌肉松弛,瞳孔散大,呼吸、心跳彻底停止。 她死了。 阿尔格尔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他被叔叔塞进管事婆婆怀里,在持续的低烧劳累中失去了意识;余下所有人,全部呆呆望向被青木理夏钉死在帮凶身份的绫里樱,以及即将清清白白接手青木财团的阿久津次郎。男人低头抓起衣角擦眼镜,女人依然匍匐在地,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哀哀抽泣,身上是绫里家为帮佣准备的粉色和服,色泽娇俏可爱。和服的主人哭着,嘴角却抽搐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泪眼汪汪,梨涡浅浅。 你呀,老是下不了决心杀掉会背刺你的母亲,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我们不会像去年那样丢下你一个人了。 “傻瓜吗……” 理夏嘴里埋怨着,眼中竟潋滟出发自内心的轻松。 军方代表验完尸,起身正色宣布:“氰化物中毒。” 大仓烨子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杀人犯当着一屋子军人警察的面毒杀公民,这是何等屈辱!女童外表的猎犬副队抓紧刀柄,拼命克制滔天杀意。她深深吸气,反复提醒自己不可以拔刀捅上去,犯人已经被捕,现场还有无辜民众,他们今天受到的打击够大了,不需要雪上加霜。大仓冷冷注视警察在检察官的提醒下慌乱掏出手铐铐住剩下两个犯人,抽空额外往小朋友那里看了一眼。在猎犬的感知中,小孩刚才短暂昏迷了一会儿,好在如今恢复了知觉。 是啊,“阿尔格尔”醒了。绿眸森冷,指尖轻轻拨响无形的琴弦,呼吸间魔法已成。怪物接手孩子的身体,很是看了一场好戏,魔兽做足幼崽乖顺的姿态,安静伏在长者肩头,兴致高昂品鉴欣赏凶手们交错的命运。 御剑怜侍戴上手套,接手尸体大致检查一番,结合之前问出的情报以及嫌疑人反应,立即推出了下毒手法。绫里樱自从回到故乡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没办法搞到氰化物,只能是阿久津借助职务之便从公司实验室拿的。想想其实会觉得非常离谱,青木财团那种大公司怎么可能让致命毒物随便谁想拿就可以悄悄拿走呢,是啊,如果不是御剑坐警车赶来仓院之里的路上得知内部最新情报,大阪一大学弄丢可以致死二百五十人的氰化物,过去半个月瞒不下去了才报警开新闻发布会道歉的话,他确实会稍微怀疑一下呢(疲惫假笑jpg)。御剑敢肯定,待会儿去问青木财团有没有丢失毒物,在这边拿不出确切证据之前,他们绝对会义正严辞地否认丢过东西。这跟青木董事长偷取研究用药草却无人报警的原因相同,他们大概知道是谁拿走的,把事件捅出去只会证明己方管理不严,还会闹出丑闻影响前途跟财团名声。不过是两条与自己无关的人命,他们更在意该如何帮忙把这事掩盖过去,当然,也会私下做好准备随时与犯罪者划清界限。 “绫里小姐不知道这是毒药。”秘书先生努力把最重的罪往自己身上揽,如同理夏坚持自己亲手留下真正致命的伤痕,他们作为仇人的身份注定无法一个人无法完成计划,拖绫里下水是理智,撇清绫里的关系是情感,“我告诉她,我希望加重青木夫人的胃病,以免老夫人坚持灵媒,扰乱目前最要紧的草药开发计划。” 阿久津协助理夏多年,她不说,他也不够聪明到事事明察秋毫,只是对她太了解,了解到刚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挚友决定灭口渡边达司而已。杀一个渡边达司根本不够,青木月这位老太太阴魂不散,始终是个隐患。理夏恨透了母亲为灵媒仪式提供妹妹的照片,偏偏再三纠结,下不了手。青木夫人何尝不是重重悲剧的幕后黑手之一,为了垂死挣扎的新生事业,阿久津下得了手。秘书先生不清楚理夏的杀人手法,那个无所谓,他笃定青木夫人听闻竹马死讯会受不了刺激,胃特别难受,到时候必定会服用胃药;绫里不需要做别的,她在理夏身边做保镖的时候青木夫人幽居老宅,从来没见过面,所以案发后维持热心人设,在夫人身边晃荡,然后适时听令为她送上一杯毒水服药就好,厨房人多手杂,绫里表面上跟青木夫人素不相识,根本查不到她身上。没想到实际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青木夫人没带药包,绫里当仁不让接下委托,前往夫人的客房寻药。怎么说也是客人,绫里樱得到充分借口谢绝他人帮助,独自在室内翻找,顺势把包在胶囊里的氰化物换进旧药瓶。夫人惯常服用的药是胃溶性胶囊,消化需要两个小时,不过她那胃纯粹是情绪病,绫里樱换的药是肠溶性胶囊,需要三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夫人也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她怎么知道夫人一定会先把旧药瓶里面剩的药吃完?”糸锯刑警很是迷茫,“这手法的不确定性也太大了的说。” 大仓烨子基本冷静下来了,黑着脸解释:“什么时候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换了药青木夫人就肯定会死,犯人只是想达成这个结果。” 樱含泪笑得释怀,是啊,幸亏刑警先生的闹钟响了,我才能估摸着毒性快要发作提醒劳德君别看,这真是再好也没有的结局。 绫里樱拥有自认为糟糕透顶的人生开头,先祖大人一定是在玩弄自己?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配上该死的甜甜酒窝,还有这一激动就泪崩的倒霉身体,回回没认真吵起架来便哭得浑身抽抽,满肚子火发不出去,又因着眼泪莫名低了别人一头。樱痛恨低人一头,偏偏她从出生起就注定低了太多人一头。 女孩感受不到灵力,这是天生的,真奇怪啊,明明她与现任家主舞子大人、下一任继承人千寻大人、真宵大人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凭什么自己感受不到灵力呢?樱不服气,尽管灵媒师对待村人十分和气,可她就是不甘心,不想一辈子跟感受不到灵力的妈妈一样,庸庸碌碌一辈子围绕田地还有尊贵的灵媒师打转。樱怕苦,怕累,怕疼,不仅是身体上害怕,心理上也由于体质格外排斥这些会害自己落泪出丑的刺激,但她坚持下来了,求得村里长者教自己舞枪弄棒,鸡鸣而起,日入而息,冬练三九,暑练三伏,凭借意志力与卓尔不群的天赋,将将十五岁便成为了村庄的守护者,接受大家敬仰崇拜。 樱非但没有满足,反而更加愤怒。 她依然感受不到灵力,没有灵力就是比不上灵媒师,而且永远比不上。说是守护者,仓院之里藏于深山之中,少与外人来往,守护者最要紧的工作不过是为村民驱赶侵袭农田的野兽。那时还没有猴子呢,多的是野兔、田鼠等小东西,了不起有回跑来一头鹿,胆小的要命,村民拿起锄头稍稍靠近就一溜烟跑远了。做这些工作,她怎么可能比得上用委托金养活整个村庄的灵媒师呢?樱不是不清楚灵媒师的修炼何等辛苦,她喜欢那些亲切活泼的灵媒师,她痛恨的是“灵媒师”这个自己拼上性命也得不到的身份,明明她也很能吃苦的。 越是喜欢仓院之里,就越是急切盼望得到大家更多的认可。在这样一个小小村落,认可与贡献度紧密联系,年轻人在村子里看不到出路,目光便慢慢转移到委托人身上。 仓院之里精心挑选的客人同样没有灵力,却拥有漂亮的衣服,新奇的零食,锃亮的轿车,迷得樱晕头转向。她好想过上那样的生活,她好想跟客人们一样在外面赚到好多好多钱,然后回来带大家一起享受那样美好的生活,到那个时候,她也能成为灵媒师那样了不起的人了? “不可以啊,小樱。”凉子左思右想睡不着,悄悄从家里跑出来劝阻准备连夜离开的好友,“婆婆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呀。” “我才不怕呢!我一定能混出个模样回来的,证明感受不到灵力也不会比灵媒师差!” “那些大人没说我们比她们差呀?” 你都叫她们“大人”了,还叫“不比她们差”吗?!就是这样,在村子里永远没有人理解自己!女孩抬手恨恨地抹眼泪,凉子连忙掏出手绢为樱擦拭,劝她留在村子里,安安生生别想出去的事。 “凭什么!我就是要出去!” 樱胡乱从和服腰带里掏出一只竹笛,将她们友情的证明重重推回给凉子。凉子哪里抗得住护卫队明日之星出其不意的用力,她一下没站稳,于是玻璃碎裂,尖叫响起,模糊的泪眼目睹白色人影喷出大量红色。好友昏迷,女孩赶紧背上她回村找医生,竹笛与包裹摔在地上无人理睬,任由血污侵染。医生忙活不知多久才把凉子的伤处理好,然而脸上的口子太长太深了,会留疤。樱失魂落魄跪坐在好友床头,医生大姐轻叹一声,没问她们大晚上去村口做什么,交代完注意事项便踱步离开病房,自己回去睡觉了。樱浑浑噩噩,她想出人头地,她想跟灵媒师一样保护大家、保护这个村子,可是她却伤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这回真的没有资格留下来了。 回家,回家 灵媒师从管家婆婆手里抱过孩子,有些烫手,她担忧抿唇,男孩却忽然歪头瞧了她一眼,笑容纯真。于是女人略微安心,冲那双冷漠的翠绿眼睛笑了回去,多可爱的蓝眼睛啊,如晴空透亮,望之无忧。小劳德乖巧将脑袋靠在肩上,女人跟在警员、婆婆身后缓缓离开,走出茶室,她又忍不住在寒风中回首,看那曾经的同伴戴上手铐,被刑警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来。 阿尔在的话,一定会安慰她。 魔兽操控前肢,下意识收起指尖,生硬轻拍年轻人类的肩膀,平静接受人类埋头贴贴,感受温热的水珠擦着自己脸颊缓缓滑落。 下雨了吗。 女孩在朋友病床旁边枯坐一夜,听到水声迟钝地往窗外瞧。天蒙蒙亮,斑鸠便迫不及待扑棱着翅膀飞来窗台歇脚,专心梳理羽毛,看来没有下雨,错觉。樱担心斑鸠吵醒凉子,快步来到窗口轰赶鸟雀,外面是医生家的水田,已经插满鲜嫩的稻秧。樱没能望着那片稻田发呆多久,麻药失去效用,身上绑满绷带的姑娘开始无意识地挣扎抽泣,陪床者连忙跑去找医生。樱轻手轻脚路过另外一间病房,凉子的大姐姐在里面陪护重病母亲,二姐姐负责守白天,今晚在家休息。正是春耕时,凉子一个人承担起田里的农活,纵使有村人帮衬,凉子爱美更要强,重活累活都坚持自己扛,所以、所以才会那么一推没能站稳…… 医生大姐拉上住隔壁的护士匆匆赶来,凉子终于重新陷入昏睡,三人总算松了口气。大姐劝樱回去补觉,伤员有护士帮忙照看,很快凉子家二姐姐就要来换班了,她会想办法缓缓说出凉子受伤的事,等所有人冷静下来,樱带上赔礼好好道歉,照顾凉子,或者帮她们家春耕,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年轻人含泪应是,村民积蓄甚少,她回家找到家人离世留下的几张纸钞全部赔给了朋友,不,不能算是朋友,因为凉子清醒后沉默收下竹笛,她们的友情随着横贯大半张脸的伤疤到此为止。樱深知那点赔偿根本不够,忍下所有责备怒火,一直坚持到凉子可以下床照顾自己,替她们插好稻秧,才在某个夜晚背起包裹顺着公路离开村庄,兜兜转转来到了千叶县。 她那晚回头在村口等了很久,这次没有人来留她,也是,她哪有资格留下来?普通村民能做的赔偿实在有限,她必须离开,去外面变成委托人那样厉害的人,然后带好多好东西回来,陪凉子做所有她想做的事,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凉子还愿不愿意再次把笛子交给自己呢…… 女孩满怀希望出发,仓院之里信息闭塞,她不知道第二次世界异能大战结束没有半年,欧洲老牌强国与美国为代表的新兴强国之间的矛盾就迅速变得愈发尖锐——甚至两大阵营内部也不缺血海深仇的死敌——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一触即发,日本政府内部各国代言人为自己以及主子的利益吵得不可开交,眼下没人清楚国家最后会站谁的队、也不清楚三战要打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会举全国之力参战以结列强之欢心,毕竟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嘛。 千叶县的农业、渔业、工业非常发达,作为东京都市圈的关键组成部分,这座城市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正人心惶惶着呢。不过大城市的底蕴已经足以震慑从乡下来的傻丫头,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洋装西服,全是仓院之里看不见的风景。樱看花了眼,直到晚上要找地方休息才冷静下来。她没钱,无师自通去公园长椅糊弄一晚,第二天就必须开始找工作了。 以仓院之里聊胜于无的教学条件,村民要么聪明到极点不需要任何补习班往脑子里塞学校不教但是考试会考的知识,要么挪用家族资金硬生生砸钱把孩子砸进好大学,否则顶多上完高中就回家种地去了。樱明显不属于这两种特殊情况的任何一种,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加上“女人办不成事”的思想从来不曾远去,女孩又不想跟在家里一样去种地打渔,到处碰壁,最后还是便利店,居酒屋,还有各色餐厅接纳了她落脚打零工。樱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四处漂泊,发现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被老板调戏,一样的被客人动手动脚,一样的被同事冷嘲热讽。 “就你清高!”我就是不喜欢被陌生人碰,为什么不可以反抗?! “那么高的个头(从小练武,身高一米八),那么大的食量(午饭能吃光便利店卖的一盒便当),脾气又臭(讨厌被人动手动脚),这种女人以后谁敢娶?怕不是要烂爸妈家里吃一辈子白食!”我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我明明一直在打工养活自己! “胸那么大,屁股那么肥,一碰就激动到流眼泪,其实很喜欢我摸你?骚货一个,装什么清纯!”我不喜欢的…… 仓院之里长大的女孩子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应该全盘接受别人从身材到人格的全面侮辱,可樱的确为这该死的落泪体质平白生出几分不安,我是不是真的……不!她到目前为止,心中更多的依旧是不服气,不止一次对那些咸猪手动用武力。她当然会丢掉工作,糟糕的是附近从事同样行业的老板互通有无,不会雇佣“爱闹事”的她。 樱不理解,怎么会是自己爱闹事呢?难道错的不该是那些管不住嘴也管不住手的烂人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娇气大小姐?”男人恼羞成怒。 “忍忍就过去了,不都这样过来的吗?”女人好言相劝。 她就这样听着这些强词夺理的话,一路辗转来到东京都。 是啊,你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为什么忍的必须是女人而不是男人,为什么他们非要说出来恶心人、动手摸那一把呢? 樱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么想家,她总埋怨姐妹们不懂,然而她们至少明白,她喜欢漂亮衣服不是因为“发春想男人了”,只是喜欢那件衣服而已。樱穿着长袖长裤藏在公交站躲雨,一手抱紧装有仓院之里衣服的小包裹,一手用力拍脸:不行,不能回去,我一定要做出很了不起的事才有脸回家,总有办法的。 与同伴的初遇是去桃园居酒屋打工的时候,樱低头确认自己的裹胸带严严实实压在胸前,工作服严谨地遮住了腿与手臂,才在老板不爽的目光下挤出梨涡,弯腰弓腿压低身高,端着盘子低眉顺眼为包间的客人呈上新一批酒水。 三,她提醒自己。 防是防不住的,客人,那些读过很多书,照理说会比从前那些光顾便利店的平民优雅得体的高贵客人,与他们在电视中风度翩翩的形象完全不同——樱已经知道外面世界的大人物根本不需要高洁品行,也不需要保护弱者——老人一把抓住女侍者洁白的手腕随意开始点评,一系列听不懂的俳句砸下来,樱含泪赔笑,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流,她试探着往回收了收,低声下气求饶说自己不想陪酒。 二。 老人哪里会听,嬉笑着把可以当自己孙辈的女孩拉到腿上伏好,轻轻摩挲她丰腴的背:“好啦好啦,好姑娘,给我推荐几款酒水,嗯?我知道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 一。 测力器一拳五百的女孩将手轻轻搭在桌腿上,她已经退让三次了,足够了,大不了丢掉这份工作就接受那位先生的邀请,去打黑拳。 “住手,不嫌恶心吗?”女人慵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桌子微微颤了一颤,似乎无人发现。 老头沉下声音警告道:“青木小姐。” 他的手还在动,桌腿发出隐秘的呻吟,樱突然感到有水洒在自己的发髻上。女孩被猛地丢开,咬唇任由泪流满脸,小心翼翼缩回墙角,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你什么意思!” 众人赶紧冲上去为老不死擦拭身上的酒水,青木理夏则在秘书阿久津次郎无奈的目光下挑衅般重重将空掉的酒杯砸在矮几上,紫眸微微眯起,全身酒气但不见丝毫醉意,唯有与居酒屋外寒风如出一辙的冰冷:“我还要问你什么意思!没听到她说‘不想’吗?说不想就是不想,当着我的面强迫女人,怎么,你看不起我,看不起青木家的继承人,要跟我们青木财团作对吗?!” 说不想就是不想,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樱一阵恍惚,她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闹开然后不欢而散的,只知道等她伏在地上止住泪水,包间里就剩下那位替她出头的小姐,以及,她恶心地瑟缩了一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阿久津完全没有注意角落里的女侍,往后一倒,翘腿闷闷地找补:“这种情况确实不能认怂,多亏你能借题发挥拿财团来压他啊,boss。” “行了,少闭眼瞎吹了,我也就能糊弄糊弄这些不清楚内情的势利鬼。”青木理夏灌下一口酒,挑眉,“小姐,你歇够了?我看这居酒屋的工作也不适合你,要不要考虑来当我的保镖?” “诶?” 别说樱有多诧异,阿久津同样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瞅瞅老板兼损友,青木抬起下巴,男人便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桌腿上出现的裂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贴心的秘书当然会对老板招待客人的场所极尽所能把控好每个细节,他可太清楚那桌腿在女仆进来前是完整的了。小哥一股脑爬起来坐好,颇为尊敬地望向梨花带雨的性感女郎。他记得那老头动手动脚越发过火的时候,这姑娘的手就搭在桌腿上,想必老板不泼那杯酒,老头的脑袋瓜溅上的就该是他自己的血了?小姑娘……他看了眼站起身来似乎比自己还高的女孩,默默咽了口唾沫想,这位英雄太冲动了,要知道那老头不是好相与的家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老板是救了这姑娘啊。 樱哽咽着,透过朦胧的眼,她发现了两个野心勃勃势要打破狗屁规则的年轻同伴。 “喝吗?” 青木撑着脸笑嘻嘻晃晃酒瓶,阿久津翻出一个没被人碰过的杯子放上矮桌,做出邀请的手势。 “……喝。” 回家的机会来了。 绫里樱与青木理夏、阿久津次郎就这样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当晚她还从学医的青木小姐那里得知,自己一激动就爱哭的身体不是因为“心里藏着某种自己都没意识到、需要男人启发的渴望”,不过是先天的体质,被激素控制了泪腺而已。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彻底放松,他们嘻嘻哈哈借着酒劲模仿最近最火的三国游戏“桃园结义”,既然结义,樱觉得理应来点“友情的证明”。两个城里人哈哈大笑,觉得未来的保镖小姐过于孩子气,可是无所谓啊,他们都结义了诶?还差这点事吗?青木掏出据说在惠比寿神社开过光的招财金铃,阿久津征用给妹妹准备的红色发绳,绫里则恋恋不舍拿出过年时灵媒师们赠予普通村民、希望带来好运的迷你勾玉。每样东西刚好只有两个,樱拿了金铃与红绳,理夏眯眼将勾玉串进红绳,次郎苦大仇深瞪着手里的铃铛与勾玉,在姑娘们的大笑声中揣进从来不离身的钱包内袋。 那大概是樱最快活的时光,她戴上叮铃作响的金铃手链,举杯与同伙们庆贺,以为接下来的时光只需要自己把武力当筹码交换更加得体的工作,用攒到的钱努力去念大学,拿到漂亮的学历,学会实用的技能,就能用聪明人的方式保护好青木、阿久津,与他们一起努力,总能闯一番天地。 她仿佛从酒杯中摇晃的光影中看到自己扬眉吐气回到仓院之里,大声宣布没有灵力也可以保护大家的那一天。 仁慈的姐妹 往肥皂泡上寄托再多希望,那也终究只是一个肥皂泡,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碎掉了。 樱来到伙伴身边才发现,村外的女人即便拥有自己打工时做梦都想得到的高学历、高智商、好身世,也不过勉强能跟普通男人站到同一起跑线而已。她无法理解,仓院之里说是尊崇女性,其实也没有逼迫每一个男人都必须跪地臣服;然而外面世界的男人像跟女人有仇似的,女性稍有不恭顺便会招来指责谩骂,想爬上高处做个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更是要遭受无止境的羞辱。瞧不起她们的并非只有身处高位的男人,男性员工自认稍微有点能力的,哪怕受困于年功序列制度现在还没能升上去,也敢出言调戏女上司。 上司都免不了这种尴尬,何况一个身材凹凸有致、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哭出来的保镖。绫里家的年轻姑娘不肯给朋友们惹来太多麻烦,直接动手动脚的不必说,一句“我怀疑你在蓄谋伤害boss”足够应付鼻青脸肿的家伙,然而面对那些不沾上点生殖器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人皮畜生,她不敢用以前在便利店、居酒屋的方式处理,只能打起精神提防他们上手的同时拼命想象自己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可怜她没法变成真正的石头,樱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痛苦中慢慢明白某些迫不及待离开仓院之里的男人在想什么。 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可以随便给女人造黄谣不用被追上门骂,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心情不好拿女人发泄反而被夸有男子汉气概,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同时交往好几个姑娘会被人崇拜,凭什么外面的男人可以,在这个破村子里做就要挨骂受罚? 一旦通过各种途径发现自己本该因为性别享受种种特权优待,那么故乡比起奉女人为尊其实更趋向于平等平均的氛围,当然在一些男人眼里尤为面目可憎。必须承认,离开村庄的男人也不是全部抱有那种龌龊心思。仓院之里的生活非常清苦,由于女性掌权不会拼上性命健康也要一口气生上十几二十个孩子,村民数量稳定,灵媒师作为村庄的经济支柱人数同样有限,这种清苦不是咬咬牙坚持一两年就过去了,而是任谁都能猜到将会永远清苦下去,仅这一点便又逼走不少人,樱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很奇怪不是吗?人口是村庄的基石,仓院之里三令五申不许村民离开,却从来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在村口设置岗哨。因为老一辈太清楚了,仓院之里养大的女孩无论个性如何,首先一定是认真把自己当作人来看的,她们没办法在外面长久生活,除非日本彻底改变不把女人当人的习气。 日本不会变,至少青木财团没变。距离上上代董事长只有理夏的母亲青木月一个直系后代已经过去几十年,财团依旧是老爷们的财团,它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迎来一位女性掌权人,或者说,根本不想准备。 由于财团还有好几个青木,以后就管樱认准的青木小姐叫理夏。 理夏在东京大学念完本科,又去美国鼎鼎大名的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研究生、博士学位,年年靠实力拿奖学金,回国后已经在公司干了五年,还是董事长最受器重的女儿,可是这样换个性别就是天之骄子的理夏今天慰问工伤住院的高级员工,明天出席财团举办的慈善晚会,后天则要组织财团内部的新年庆祝会。这些活不重要吗,肯定重要啊,但换了谁不能做呢?高层在董事长的表率下将杂务一股脑丢给理夏,她做得好与不好区别不大,大不了塞几个好用的下属过去帮她忙嘛,虽然大小姐似乎不需要就是了。大家都在等理夏结婚,她只是一个权力交接时的过渡容器,乖乖当吉祥物,老实生下后代便完事了,没必要让她插手财团的核心决策。 连众多下属都默认理夏是青木家的昂贵花瓶,贵到什么程度呢,贵到阿久津以外的几乎所有男员工都愿意时不时用自信到油腻的手法撩一下董事长的大女儿。成功哄得女郎心动结婚那就是一飞冲天,失败也没关系,董事长自己都在某次酒会后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笑说他也是男人,理解大家的感受,调戏女上司可不就是特别容易满足男人天生的掌控欲吗。这番话瞬间拉近了男人们的距离,此刻他们忘掉彼此地位高低有别,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溜须拍马之徒打蛇上棍,极尽吹捧之能。千秋小姐一如既往怯懦赔笑,至于理夏,理夏静静捏碎酒杯,手上流了好多血。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董事长对脾气古怪的继承人越来越不满意,却对她外柔内刚的性感保镖越来越感兴趣。理夏不肯低头妥协,阿久津逐渐疲于应对,樱也开始渴望回家。 如果说以前樱还能靠幻想无法接触的上层社会,构建一个只要给机会就可以出人头地的白日梦,那她现在真的醒了。顶级财团的千金过得也是这种不被当人的生活,理夏手中那点权力全靠她咬紧牙关坚持不嫁,以及千秋小姐为支持姐姐多次在公众场合故意出丑、败坏名声,骗接触不多的父亲以为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强行让继承人的人选始终锁定在姐姐一人身上。 为什么女人想发展事业就必须放弃从婚姻恋爱子嗣中获得幸福的权利,为什么想保护姐妹就非要给自己泼脏水,明明男人不需要这样做啊?千秋小姐足够幸运,大概,至少她的恋人渡边阳太先生能够理解她,硬是顶住家族的反对与爱人结婚。千秋小姐之后勤勤恳恳伺候病重瘫痪的婆婆整整三年才得到公公的认可,可如果渡边老夫人没病呢,她又要吃多少年苦才能享受早该她享受的家庭生活? 樱必须离开了,董事长的骚扰不断加码,权力太过可怕,一个行将就木的好色老头拥有权力,轻易就能压得三个年轻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仓院之里是乌托邦,是仁慈的灵媒师姐妹在这个国家建立的乌托邦,樱在那里长大,她知道被人当人的感受,都市生活真的太累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回家。可惜受限于政府警告,仓院之里永远只能庇护绫里家族的女人,否则她一定要把朋友们都带回去。哪个女人会讨厌不被当作玩具肆意评估的地方呢,不进行管控,怕不是所有日本女人都会慕名跑去仓院之里。 “我就不会去。”理夏来车站送樱离开,商务妆容遮不住大小姐眼角的深深皱纹,她抬手弹了下傻姑娘的额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凭什么要把应该给我的东西拱手让人?我偏要去挣!去抢!我就是要站着成为青木财团的董事长!不用愧疚啊笨蛋,你的份,我跟阿久津会一起努力的。” 阿久津默默站在后备箱前为樱检查有没有遗失行李,他向来是小团队中负责细心的那一个,最先发现董事长看樱的眼神过分黏腻的正是阿久津。趁现在对方还保有理智,想玩“你情我愿”的感情游戏——也不看看他那张皱皮拉耷的脸,啧——逃回仓院之里接受灵媒师的庇护,总比老色鬼失去耐心、不管不顾使阴招来得好,樱自尊心极强,真发生那种事她会崩溃的。风雨欲来,董事长对理夏的不满溢于言表,世界级的战争就是一个绞肉机,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收到征兵通知,阿久津估计自己也快了,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伙伴平安幸福呢,那这些年的折腾也不算白费劲。 樱去卫生间换上绫里家族的短款和服,电车即将出发,她眼含热泪最后一次紧紧拥抱自己交心的朋友,手腕上的红绳系着金铃叮叮作响,他们约好,遇到困难就来仓院之里找她。 故乡还是那个山清水秀的模样,一成不变。樱这些年慢慢没有力气花钱娱乐了,加上理夏执意给出的离职金,竟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一大笔存款,比不上灵媒师举行一次灵媒仪式酬金的一半,那也是她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数字。一别数年,樱终究没能收到凉子的竹笛,脸上有疤的女孩悄悄把这些年她寄来的钱跟礼物都放回了对方的家。樱从花盆底下翻出家门钥匙还有存折沉默良久,最终放好行李,立即动身前往主宅向代理管家的婆婆恭敬行礼,上交所有钱财用于维护仓院之里,重新获得了绫里家族的庇护。 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女人理应心满意足。春去秋来,拿上猎枪木棍的守护者赶走袭扰农田的野兔,温声谢绝村人的谢礼,倚在树下遥望灵媒师在大宅门口坦然接受贵客鞠躬道谢,心中又一次生出波澜。 她已经理解仓院之里严苛的身份划分是为了确保灵媒师专注修行,用充足的灵力向外界权贵换取这一小片净土,却还是愤怒,却还是痛恨自己可以一眼看到头的平凡人生。仓院之里无人理解樱的心事,她真心期待外界的友人能来看看自己,又不愿他们落得个走投无路、只能进山求助的境地。仓院之里实在太闭塞了,樱拨弄手腕上无声的金铃,悉心照料每一个可贵的姐妹,她成为了大家交口称赞的厚道人,不过世界给她的回礼,居然是千秋小姐惨遭丈夫杀害的新闻。媒体嗅觉灵敏,不会放过任何赚取流量的机会,青木家族的矛盾被整理成册,樱终于知道理夏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驱逐,针对,流浪,最后因为妹妹的死一举翻身。 樱太了解阿久津,他只要还在东京就绝不会坐视朋友沦落到睡桥洞的地步;她也太了解理夏,那是多么骄傲的人呐,所以、所以杀害千秋小姐的不是渡边先生,是理夏啊! “没遇到你们之前只有千秋理解我、支持我,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家伙忏悔!” 《震惊!青木财团继承人发生变动!》 《曾经的大小姐流浪街头为哪般》 《青木董事长大谈教育经,母亲在童年的缺失竟会给孩子带来如此恶劣的影响》 他们就这样作践她,樱浑浑噩噩跪在地上打扫走廊。 “小樱来帮我做饭呀,时间快来不及了!” 凉子伴着寒风在小径那头奋力招手。 “啊,好。” 女人缓缓起身,顿了顿,才想起得弯腰先把手里的抹布放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与金铃擦身而过,理夏独自扛起他们三个人的梦,那么骄傲的人,当然接受不了那个梦被人几句话轻飘飘地毁去。说好遇到麻烦会来仓院之里找她帮忙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他们只是想站着变成厉害的人,这真的有错吗?! “天哪!小樱你怎么往菜里加了那么多盐,这不是要全部从头再来了吗!” “对不起……” “凉子别这样啦,小樱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呀?” 簪花姑娘抬起胳膊肘戳戳伙伴,厨娘回过神来,指派樱去摘菜。樱拎起板凳跟菜篮,安静坐到角落干活,听女孩们说春美大人昨天去山上修行遇上一群野猴,猴子特别怕生,小朋友跟着它们追到悬崖,意外发现了一株长相独特的野草,摘回来给老人家们看,都不认识,只知道兔子吃掉那草一边拉肚子一边呼呼大睡,可有意思了。 御魂山的奇怪草药吗? 她终于找到借口,匿名去信邀请理夏来访仓院之里。现代人压力大,助眠草药拥有巨大的经济潜力,不,这其实也是借口,总之理夏来了,还有几乎瘦脱了相的阿久津。樱作为到处帮忙的女仆与他们见过多次,却只觉得物是人非,相顾无言。 阻止灵媒吗,嗯,我会帮你的,我早该帮你。 阿尔格尔昏昏沉沉,俄而困惑地想,咦,我在想什么啊,谁要阻止灵媒。 这个家不能没有中也 {■■■■ ■■■■} 很久没有听过人鱼语了,阿尔格尔微微抬起下巴,在一片混沌中努力反应好久才小幅团了团酸痛的身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嘟哝撒娇:“阿尔会听话、好好休息的。” “阿尔醒了?” “唔嗯。” 阿尔格尔卡了下壳,强撑着答完只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哦……呀,是阿蒂尔。小朋友嗅觉重启成功,闻到家长那款山茶花沐浴乳的味道啦,快乐贴贴、呃,算了,痛痛,揣回爪爪装死。 兰波脱下手套,用手背试试臂弯里幼崽的温度。警车外面寒风呼啸,金毛小孩却出了一层薄汗,晃晃脚丫哼唧几声便没了气力,只顾着艰难蹭开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叼住塞嘴里的吸管小口喝水,享受脑门上的冰凉大手。 正值下班高峰期,车子多到走不动道,驾驶座上的糸锯警官索性回头关心:“阿尔格尔君还在发烧吗?” “还有一点烫。” 等孩子咂咂嘴喝够水,兰波收好杯子,轻轻把崽换了一个姿势,从衣服口袋摸出做饭用的皮筋给孩子扎起及肩长发,神色颇有些心绪不宁。他绕过绫里家的守卫在警方抵达前进入过案发现场,没想到这种小乡村也会有人模仿亲友的杀人方式,这算不算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呢?兰波打了个哆嗦,有被这地狱笑话冷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给阿尔扎了保罗同款小辫子。这眉眼,这发色,看着真像啊。男孩双眼紧闭,忍痛哼哼唧唧翻身,把脸埋进家人怀里拱拱努力贴贴。是在安慰我啊,兰波莞尔一笑,没有打扰贴了一会儿又累到迷迷糊糊打盹的孩子。 绿色的交通信号灯似乎没能放走几辆车子就又变红了,警官先生对前面茫茫多的轿车长叹一声,踩死刹车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兰堂君闲聊。他不着急回警局,三方联合办案确定凶手并非暗杀王,之后的汇报会议糸锯这个级别的警察显然派不上用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御剑检事,他有的要忙呢,三名犯人惹怒高层,御剑坚持他们的刑罚应该让现行法律决定,而不是任由权贵泄愤,这一点并不容易,整理证据、准备庭审、书写报告,御剑短时间内根本脱不开身,只能委托信赖的警察开车带小朋友去找他那遇到车祸的倒霉监护人。 东京到底是事实上的首都,高架桥上面的车拥堵小半天终于逐渐松动,他们在桥下没等多久兰堂先生便开车下来了。眼看交接即将圆满完成,没想到阿尔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晕厥。疲劳,受惊,发烧,以及尚未获准上市的不明安眠药,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或许是见到家长过于兴奋没能抗住?总之兰堂劳德先生眼疾手快抱起孩子,满脸慌张,简单检查一番才放下心来,告诉大家阿尔只是睡着了。 糸锯可没办法放心,尽可能委婉地告知兰堂君安眠药的事,建议立即开车带孩子去医院检查。 兰堂悚然一惊,赶紧给中也打电话,挂断后告诉大家恐怕还是要辛苦他们先送自己回家,小朋友对很多东西过敏,必须回去拿病历,中也没能找到,大概是他上次拿回来随手放其他地方去了。 这当然是借口,兰波在病历上列出一堆小朋友不喜欢吃的玩意儿,至于那个电话,也是用事先约定的暗语提醒中也尽快清理阿尔卧室里那个培养罐。阿尔目前看起来没有大碍——还在嘀嘀咕咕说梦话呢——不过牵涉到未知的药物,最好放进培养罐全方位体检一遍。反正研究明白那些晦涩难懂的实验手记之前,阿尔还有中也绝对不可以去医院,去了只会既担心医生查不出来,又要担心对方查出太多,堪称顶级折磨。 两位警察连连点头,迅速接受了这个解释,过敏确实要小心一点,严重的话是会死人呢。不错,两位警官,不愧是御剑检事(糸锯崇拜脸),颇有先见之明,一人负责开车,阿尔一直低烧,精神萎靡,不爱说话,必须还有一个人在后面看着以免出事,这不刚好就派上用场了吗? “警察的职责正是帮助有需要的公民!”番轰三热血沸腾,坐在兰波租借的汽车里面秀出警官证自豪敬礼,“放心兰堂先生,我会替你把车还回去的!这就是我的jtice!” 兰波、兰波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出现奇奇怪怪的家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那就拜托你了,番刑警,jtice。” “哦哦哦——” 番刑警受到鼓舞,低头系好安全带,特别燃地怪叫换挡右转离开了。 “咳、我们警察大多数还是挺正常的说。” 糸锯警官捏紧方向盘,不自在地强调。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直行道的红灯太长,长到他没办法假装认真开车,没听到后辈的中二发言。 兰波按住嘟囔着“jtice”开始蠕动的崽,礼貌微笑,拒绝做出任何评价。毕竟眼前这位刑警先生外表憨厚老实,实则会高高兴兴承担起检方(特指御剑)胜诉时剪彩纸、放飞白鸽跟点燃小型烟火的任务。救命啊,千万不要告诉他做间谍的那十几年全球庭审全都变成这副德行了,检方胜诉警察庆祝,辩方胜诉观众庆祝——那三个法庭出品的周边礼炮还在家里放着呢——他不想听! 不想听就聊点别的,兰波迅速接过话题的主导权:“这次的案子会影响春美小姐她们吗?” 糸锯闻言肃穆了神色,由于保密协议的存在,低头仔细斟酌好言辞才开口回答:“这事不会牵连到仓院之里,毕竟所有人都被下过药,御剑检事离开的时候也有安排人手帮绫里家族检查身体。” “呼,万幸。” “是啊。” 男人们语焉不详,这绝对是青木理夏准备的后招,为了摘干净朋友重视的亲族,啧,这种憋屈但又不得不感念她好歹记得给人留条生路的感觉糟透了。 阿尔格尔听了一耳朵,歪歪脑袋表达疑惑,什么万幸,大家怎么成谜语人啦,阿尔不喜欢谜语人哦。不满哼哼的小狗迅速得到一个摸头杀作为安抚,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停止颠簸,他感觉阿蒂尔抱紧了自己,自得其乐缓缓蛄蛹出舒服的姿势窝好,脑袋下意识晃了晃,烦恼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的长发居然没有糊到嘴上,咦,是头发变短了吗。 “我们到家了哦?” 阿蒂尔是这样说的,于是男孩笑容浅浅,随即想到了什么肩膀一塌,用自以为超大其实没比蚊子吵多少的声音道歉:“酒,猴子,都没有,伴手礼没有了,呜……” “没关系,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呀?” 小金毛慢半拍傻笑一声,兰波却不免陷入沉思。酒还挺好理解的,仓院之里特产蜂蜜酒,那个猴子……自家崽不会想在家里养猴子?!还以为阿尔追了一晚上猕猴会讨厌它们呢,要不回去上网搜搜日本规定可以养哪种猴子?家长面对生病的娃从来只会想尽办法哄孩子开心,至于会不会同意家里多一只宠物,嗯,这不还没查清楚能不能养猴子嘛(心虚)。 兰波胡思乱想之余也不忘下车时抬手护住阿尔的头,早早等在办公楼下的中原中也及时捏住试图汪汪打招呼的嘴筒子,特意转到兰波爸爸身后观察他怀里的阿尔,完全没有精神呢。 糸锯警官下车帮忙拿阿尔格尔的背包跟布偶,中原中也连忙把小狗放上头顶,道谢接过行李。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们去医院吗?我们那么熟了,千万别客气的说。” 糸锯大叔挠挠头,盯着软趴趴的小朋友很是担忧。 兰波无奈:“没有跟你客气,宇狩外科医院就在附近啊,几步路就到了。” 糸锯警官憨厚一笑,是哦,他太紧张居然给忘了,那家医院虽然跟极道组织有联系,但医术还是挺好的。警察先生在气急败坏的鸣笛声中坐回车子,还不忘探着脑袋催兰堂快点上去,孩子的病要紧。兰波也不扭捏,等中也背好背包,便爽快道别转身上楼去了。 正是下班的时候,楼下人来车往特别热闹,办公楼里也不遑多让。有人认出了小房东一家,也有新员工没有,不过看到小孩这么不舒服,众人再赶时间都知道往旁边让让。就这样飞快上到五楼,兰波单手抱住阿尔摸出钥匙开门,门开了他也懒得停脚换鞋,加快步伐穿过玄关,径直往阿尔的卧室赶。中原中也反手关门,顶着白色的小毛团追在大人身后跑,然而那样着急的阿蒂尔竟然在客厅僵住了。 “阿蒂尔?”亚历山大先生靠在赭发男孩怀里,看着他戳戳家长的腰焦急提醒,“快走呀!” 兰波却像是被抽走了魂,定定望着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金发青年将虎鲸相框轻轻放回沙发旁边的博古架,里面放着劳德家一起去荒船水族馆看海贼秀的合影,每个人都在笑,包括戴着墨镜的兰波,不知道是谁,还剪了一张小白狗的大头贴贴在相框上,强行凑齐全家福。除此之外博古架上还有很多照片,有单人照,更多的还是一家三口与朋友们各种排列组合留下的共同记忆。保罗魏尔伦怅然抬头,亲友身边的电视墙上贴满奖状,有学校颁发的学习进步奖,江东小学家务比赛第十七名荣誉奖,也有人情公园放风筝冠军,麦面小吃车正式会员纪念图册,办公楼文明养狗纪念奖……某些方面格外单纯的暗杀王沉默片刻,寻思还能这样给自己颁奖吗,整栋办公楼就劳德家在靠楼主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养狗啊喂。 被文明养的狗狗吐出舌头,趴在小主人头上,歪着脑袋困惑观察陌生人。这只人类怪怪的,完全没有第一次来别人家玩的拘谨耶,当着大家的面坐在沙发上玩最喜欢的那根白桦树枝,难道是小狗记错了,其实大家很熟,自己只是忘了吗?狗狗顿时大为自责,决定先摇摇尾巴装亲热缓解一下尴尬,争取时间努力回忆这是谁。 中原中也比聪明多了,他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等等哦,好像也不一定?小朋友皱眉思考,刚从横滨研究室出来的时候他就什么印象都没有啊,嘶,仔细看看这个金发(他俩发型都是一样的!),这个蓝眼,这张乍一看某些地方特别像阿尔的脸,还有这特别自然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态度,中也眼睛一亮,他知道啦! “你是阿尔的哥哥吗?” 中原中也踮踮脚,露出礼貌的可爱笑容。他至今都还记得阿尔哥哥对自己与阿蒂尔的那段嘱托,听着特别不舒服,不过阿尔好想哥哥的,所以中也依然会为阿尔感到开心哦? 兰波哪里能想到自己为阿尔扎的小辫子会给中也的迷之脑回路助力,瞬间从恍惚中清醒,简直哭笑不得,克制住复杂奔腾的心情刚要解释,阿尔格尔动了!他当然要动了!小金毛居然听到哥哥回来了,那他还能继续晕?当场喜极而泣好嘛!哥哥是为我回来哒!男孩发烧,大脑失去了对力度的判断,他猛地一抬头——注意,这个时候他枕在兰波肩上,而兰波正轻咬舌尖,准备提起精神跟自以为阴阳两隔的亲友说话——悲剧发生了,小朋友后脑勺重重砸向家长的下颌,发出意味不祥的咬合声。 一次碰撞,两声闷哼,三脸懵逼。 兰波感觉被咬到的舌头彻底失去了知觉,满嘴的铁锈味,硬是飙出生理性泪水,哆哆嗦嗦腾出一只手捂住腮帮子,好悬没控制住本能把崽丢出去。那阿尔格尔呢,他脑袋一歪彻底晕过去了啊啊啊啊! 兰波:>< 阿尔格尔:﹏ :<(oΔo)> 魏尔伦:。 不愧是荒神大人,一句话就能干碎超越者与魔法师呢(棒读)。 中原中也崩溃尖叫:“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魏尔伦心情复杂。 兰波隐瞒身份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架不住暗杀王太了解他。一路寻访追查到人类行为研习社这个名字古怪的音乐公司,魏尔伦意外地非常享受这个过程,因为他差不多能猜到兰波设置假身份的时候心里都在琢磨什么。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像是后面那么多事都不曾发生,他们两个依旧是形影不离的搭档,从任务中意外偷得片刻喘息,晒着慵懒的阳光,坐在藤椅上拿国际象棋打发时光。你知道我设下了陷阱,我清楚你暗藏的杀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停顿,只有你我亲密无间,知晓其中深意。然而发生的事情无可挽回,如同擂钵街是横滨抹不去的伤疤,争执,背叛,决裂,自己没有资格来打扰他新的生活。 这些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魏尔伦看到兰波跟卖面的老头一起遛狗闲聊,见证中也在人情公园加冕有史以来人气最高的孩子王,跟随新弟弟阿尔格尔兴致高昂陪小姑娘逛服装店。他们有喜欢的事,有交心的亲人挚友,也有随时能拉来一块儿犯傻的普通玩伴;他们不需要他,如同不需要受到异能力的困扰、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在魏尔伦的印象中,亲友总是疲惫冷淡,如今天天晚上都能欣赏到兰波盘起长发一口凉茶降火一口姜茶暖身、扯着喉咙跟中也和他的作业较劲,那人眉眼间流转的生命力是魏尔伦前所未见的,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享受生活,这比魏尔伦一直向往的未来还要美好。 他们不需要自己,魏尔伦明白,自己无法与人正常交际,更适合躲在暗影里做扫除一切威胁的刀。 为什么多次离开东京最后还是选择出现在他们面前,魏尔伦知道,自己其实有一点点不甘心。 可怜暗杀王先生辗转反侧算尽了今夜故友重逢、兄弟相见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其中绝对不包括这种,呃,有点诙谐的开场。 中原中也化身尖叫鸡,尚未发现小伙伴的晕厥,好在比头顶上吓傻了的反应快多了。只见他果断扯下手腕上的小青蛙儿童手表,恢复异能,浮起阿尔解救阿蒂尔的双手,同时大喊着“麻烦先生你让让”,操控重力黑洞把“阿尔哥哥”轻轻往沙发上推了推,拉开大长腿挡住的抽屉,召来里面的急救箱飘在半空。赭发男孩特别着急,急救箱到手又不知该如何下手……话说那可是嘴巴诶,能直接喷碘酒消毒吗?触及到知识盲区,小朋友满脸聪慧地捻起一团酒精棉陷入沉思。 琢磨什么呢,那肯定不能啊! 眼看兰波痛到面目扭曲,捂住腮帮子整个人意识模糊,魏尔伦坐不住了。金发男人快步走来,把浮在半空的小金毛塞给中原中也,压制住本能的排斥提醒赶紧送去培养罐抢救;自己则接过急救箱放到脚边,示意兰波张嘴检查伤势,安排他在电视柜上坐好,熟门熟路去冰箱掏出冰块,裹进纱布让伤员自己按压止血,他要着手准备缝合手术需要的工具。 阿蒂尔与阿尔哥哥(?)在外面做什么,中原中也暂时分不出心去关注。他受到提醒终于注意到阿尔格尔一脸诡异的安详,与头上躁动的小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红光一闪,举起小伙伴连忙往培养罐赶。 重力开门,房间遗留着淡淡的榴莲味。阿尔最近爱上了这种水果,中也今天接到电话,费了好大劲才清理掉培养罐里密密麻麻长满的榴莲果实——榴莲也比隔壁乐器房一罐子的小红鱼好收拾——中原中也清理干净罐子打开窗户已经换了很久的气,没准是最后那层防窥探的特制纱窗干扰了空气流动,导致里面还有一点气味残留,现在也顾不得挑剔这些,巨大的玻璃罐感应到目标适时张开罐体,阿尔格尔已经关机,中原中也慌慌张张把阿尔轻轻放进罐子,调整姿势让他靠在玻璃上坐好,飞回待机半天的操作台前选取简易模式,开始体检。 两块巨大的玻璃顺滑合拢,也不见有多大的动静,只知道中也刚把亚历山大先生跟隔着玻璃与小伙伴背靠背贴好,操作台的检测结果就出来了。根据客户需求,机器照例是省略数据直接给结论:情绪亢奋,缺乏睡眠,风寒感冒,过度运动导致的乳酸堆积,肌肉部分拉伤,以及轻微的脑震荡。 别的不好说,那脑震荡是怎么来的中原中也门清,他现在回味那声撞击都不免缩缩脖子,替家里人感觉脑壳跟舌头一阵幻痛,略感心虚。不过小朋友又很快高兴起来啦,他打个响指,隔空举起关心主人趴在玻璃上呜咽的,拉着爪爪飘在半空快乐转圈圈:大家最担心犯人加的那个不知名安眠药,看来药没有伤害阿尔的身体耶?太好啦! 不过还是要先冷静下来哦,阿尔还晕着呢! 中原中也把跟着主人一起快乐的狗狗安置回头顶,趴在操作台上认真阅读检查报告。他上三年级了,因为长大想当检察官特别努力,在家长们的帮助下认得好多字,懂得很多知识呢。中也生怕遗漏了什么,一行一行仔细默念,上面那些病症加在一起都不严重,照理说阿尔不应该还没醒呀?他皱起眉头,回头叫了几声,阿尔双眼紧闭,依旧没有回应的意思。中原中也屏住呼吸,狂点屏幕右下角的“反馈问题”——你行不行啊——操作台自检数次,吭哧吭哧给出的建议仍是好好休息,保持愉悦心情,需要的话可以选择服用药物来减轻恢复过程中的痛苦,顶多补充了一条提示,“睡眠中,请勿打扰!” 咦,这、这样啊? 中也飞到玻璃罐外,与用两双大眼睛一起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认阿尔好像确实睡着了,回来弱弱向操作台道歉,点击准备治疗的选项。 操作台不愧是阿尔哥哥的尖端科技,宽宏大量算出需要补充的一系列药物成分。屏幕上那串复杂生僻的字对小学生来说还是太超过了,看得脑壳疼,好在中原中也以前看大人操作过,早早接好网线,伸手戳戳联网选项,屏幕底端便出现一只勤勤恳恳搬运泡泡的人鱼,人鱼尾巴倒腾得飞快,不到一秒,列表刷新,出现了目前市面上含有所需成分的药物名称,就是一瓶常见的感冒药诶?是不是说明阿尔的情况其实不严重呀?中也精神一振,家里有一盒刚买的呢!赭发男孩连忙飞去客厅蹲在电视柜前找药,顺便向阿蒂尔汇报情况。 家长正满脸生无可恋地吐着舌头任由“阿尔哥哥”观察缝合后还有没有流血,魏尔伦检查完塞块无菌纱布叫伤员含住,径直起身绕开中也去厨房洗手。兰波重新拥有自己的舌头却不方便说话,只比了个大拇指,哼哼着示意阿尔就交给中也了,哦,还有你,你也是好孩子,他伸手拍拍狗头,收获小狗安慰的舔舔。主打一个雨露均沾,刚来客厅就蠕动着催小主人放自己下来,脚沾上地板就屁颠颠跑去扒拉兰波,试图关心大主人的伤情。兰波有被可爱到,捞起小毛团往沙发上一靠开始休息。 他觉得自己也有点晕,不过总体还是因为阿尔那边没事长舒了一口气。原先兰波跟成步堂、御剑他们一样,对人类行为研习社包括且不限于培养罐的高科技产品保持怀疑态度,后来不是生过几次病嘛,众人慢慢习惯了培养罐的判断精确,操作方便,最打动人的功能当属可以精准去除对治疗本次疾病没用的药物成分,尽可能减轻身体负担,反正不知道从哪个人先开始的,培养罐大大扩展业务范畴,哪个知情者身体不舒服都来用这台仪器治疗。 以前:对未知技术保持警惕。 现在:哎呀真香jpg 中原中也专心翻找,拿到需要的药瓶才抽空回头关心兰波伤势,看见远远坐在沙发那头的“阿尔哥哥”后知后觉:等等哦,比起阿蒂尔爸爸,我是不是应该先给阿尔哥哥说一声的?嗨呀,管他呢,反正他已经听到了不是吗? 小朋友初步展现干练的做事风格,加上始终对阿尔哥哥说的话耿耿于怀,也懒得重复一遍,迅速飞回伙伴卧室,拍下补充药物的按键,操作台下方的盖子打开——不是核弹猫猫头那个抽屉——里面是冷硬的金属平台,中原中也直接把整瓶药放了进去,反正没用的塑料之类都会被操作台分解储存哒,不用他操心。 能做的已经全做了,中原中也绕着阿尔飞了一圈,落到对面撑着脸看培养罐底部升起的那根细管,管道末端连接有根不凝神看完全发现不了的针头。放寒假前,东京刮起浩浩荡荡的流感风暴,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中了招,中也自己更是一觉起来烧到三十九度,被过来叫起床的家长紧急塞进培养罐看病打针。针头很细,小家伙是觉得和夏天被蚊子咬的感觉差不多呢,而且因为恢复健康的速度过快,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兰波特意帮他请假在家陪玩跑酷飞高高,真心超爽哒!啊,说到这个,明天就开学了,老师要当场检查作业的,他那观察日记一个字都还没写…… 哈哈,中也完了啦(小狗哽咽jpg)。 阿尔格尔早就做完作业劳德似乎捕捉到小伙伴发自内心的崩溃,没在意飞快痒了一下的手腕,愉快翻身。玻璃壁自动调节成让人类幼崽舒适的温度以及韧性,靠在上面非常舒服,罐底还涌出大量细密泡沫,那是一堆迷你机器手,可以帮忙按摩肌肉,阿尔睡得愈发香甜啦。至于可怜的中也,幼崽吸吸鼻子,硬是含住眼泪,轻手轻脚把卧室门合上才绷不住泪奔,扑到阿蒂尔怀里撒娇求他帮忙写作业。 “阿蒂尔,救救!”中原中也泪眼汪汪。 兰波张张嘴,疼痛让他闭好嘴巴,放下及时举高免得被中也压到的小狗,平静坐直,东看西看,推手拒绝中也讨好递来的纸笔,伸手从茶几上拿来的宠物交流按钮,在小朋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冷漠按下粉色按钮,“加油”——这还是中也自己录的声音! 竖起耳朵歪歪脑袋,也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什么,高高兴兴踩过魏尔伦,热心叼来他手边剩下的其他按钮,满脸鼓励(?)。兰波轻抚狗头,按了按青色按钮,“快点快点(阿尔版)”。他幽幽望向男孩:你都崩溃将近一周了,抱歉啊,这招我免疫了。 中原中也坐在小板凳上缩腿团成一团,给爸爸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啃起笔头专心思考要如何操刀这篇难搞的观察日记。可恶,为什么会这么难呢,他明明有特别努力地观察人情公园那只把小狗当自家崽的奇妙猫猫啊?兰波抬抬下巴给亲友使了个眼色,指使他过去帮忙,给陌生的兄弟俩创造相处时间,而他按响美贯录的“跟我来”,接过小狗叼来的奖品狗饼干(???)揣进裤兜,一起去看看另一个不省心的娃。 阿尔格尔四仰八叉在泡沫中睡得很沉,兰波弯腰捡起阿尔的寒假作业一一装进书包,又把丢在椅子旁边的布抖一抖折好放在操作台上。平时这块布一蒙操作台就成了阿尔的书桌(否则这机器为什么平时要断网嘛),东西乱丢,看得出来中也收拾培养罐的时候是真急了啊。 兰波感叹一声,舌尖刺痛,绷紧脸皮倒在床上撸狗躺尸。他就纳了闷了,到底怎么回事呢,旧友重逢,兄弟相见,明明是可以开心可以感动可以心情复杂的事,为什么会变成有点搞笑的爆米花喜剧片啊喂?! 你是劳德先生,那我是? 兰波闭上眼睛,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爬起利用异能将床挪来紧贴培养罐,放到阿尔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才安心躺回去享受小朋友柔软喷香的大床。枕头太矮不舒服,黑发青年抬手摸索着,抓过枕边的白鲸抱枕往脖子下垫了垫,顺便按住暗戳戳伸长脖子试图啃一口大白鲸的,掏出手机给朋友发短信,让他们最近千万不要来家里。 保罗是怎么找过来的,他大概猜得到,这世上没有谁会比亲友更熟悉自己,他瞒不了他,反过来也一样。托中也、阿尔的福(磨牙),过度的惊喜在剧痛中褪去,兰波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亲友的异样。如果说以前的他外冷内热,随时在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佯装热切的亲近中切换,用以掩饰内心对世界的愤恨;那现在的他演技更为精进,可以骗过敏锐的中也,却骗不过兰波,兰波总觉得亲友眼神平和到直叫人想起死火山,表情亦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不愿意交流,去厨房洗手还要特意绕开中也,明明那是他宁愿抛下一切也要救走的弟弟——好,作为那个被抛下的“一切”,兰波承认自己可以理解,就是有点吃醋——上好药眼瞧着不需要了,还特意坐到距离他最远的沙发上去,用行动表达不想接近,包括他看过来时偶然露出的伤感笑容,分别的这两年保罗仿佛经历了很多事……难道日本发生的连环暗杀事件真的跟他有关,可是那个手法确实不像啊? “嗡——” 手机闹钟响了,兰波从混沌中清醒,狗狗反抗未果已经断然认命,就地一趴开始昏昏欲睡。青年关掉闹钟,也不着急去叫中也洗洗干净上床睡觉,而是点开短信箱一一查看回复。大家三三两两回复得很快,成步堂更是直言自己刚去机场送走优海女士回到办公楼下,正想上楼探望阿尔呢,既然不方便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啊,默默呢喃这句日常的约定,兰波眯眼,躁郁不宁的思绪突然安稳下来。遇到什么都没有关系,明天还会继续,那么多人陪着自己呢,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呜汪?” 是关心主人的好狗狗,竖起耳朵,朦胧着睡眼扭头发来问候。 没事。 兰波坐在床上无声揉揉小狗,确定阿尔睡得很沉,放心抱起小毛团放在亚历山大先生身上陪幼崽睡觉,自己拎上阿尔的书包出门找那兄弟俩。也是奇怪,不管大小,看到布偶根本控制不住将其叼进嘴里疯狂甩动的欲望,唯独亚历山大先生是个例外,兴许材质特殊,毕竟是阿尔哥哥留下来的。 大家长时常悲伤于自己太过了解两只小朋友,休息时间到了,兰波稍稍磨蹭一会儿依次向担忧的朋友们告知阿尔病情,果然没有惹来中也异议。中原中也愁着呢,换了一位陪读家长又如何,他终究没能在开学前最后这个夜晚完成观察日记。魏尔伦当然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冲弟弟发火,笑纳了小家伙羞答答送给自己的画,郑重将涂满猫咪小狗的白纸折好放进口袋(有些人写不完作业是应该的),此举很是宽慰到沮丧的赭发男孩。魏尔伦只是略感纳闷,纳闷中也这样能说会道的孩子为什么写点东西可以这么费劲。 兰波把俩娃的书包一起放到玄关,抱起手臂冷哼不语。“费劲”是,保罗还是太委婉了,他光陪中也观察那猫都不知道去宠物诊所买来多少猫条套近乎了好吗?看着亲友保持距离温声安慰中也,兰波莫名生出许多感叹。想当年他惨遭成步堂哄骗,从对方手里接过同时监督三个小孩做功课的重任,刚开始也暗自发誓不会抓狂,时刻注意形象,跟亲友一样优雅耐心,说话细声细气唯恐吓到孩子,要不要猜猜看他花了多长时间变成如今一听到辅导作业就习惯性崩溃的德行?呵呵,只有一周哦,真是越想越气呢,等成步堂有空必须再让他请一顿大餐补偿精神损失:)一定是上苍怜悯才让我与保罗重逢,兰波发誓自己不会像成步堂那样过分,到时候一人一天轮着来就好。 魏尔伦抬起眼皮困惑地瞅瞅兰波,见他温温柔柔冲自己笑,虽然猜到那人不怀好意,可是他在笑诶,于是魏尔伦垂眸笑了回去。兰波心情大好,舒舒服服休息一会儿,他舌头没那么麻了,止血纱布也可以吐了,不过说话还是疼得厉害。等中也哭唧唧囫囵向所有人道过晚安回房刷牙,客厅一下子又恢复了寂静,兰波没有盯着时刻保持距离的亲友瞧,低头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好字转过屏幕给他看,“抱歉,忘记收拾客房了,一起”。 魏尔伦沉默片刻,微笑点头,兰波干脆利落转身带路。以保罗的性格,他敢这样大大方方出现在人类行为研习社,就证明已经完全摸清了这栋办公楼的建筑结构,自然是知道客房在哪里的,不过……黑发青年无声轻叹,没有拒绝收拾客房啊,他们以前有机会都是一起睡的。 有重力异能者,打扫卫生并不困难,红光闪过,灰尘自动涌入垃圾桶,兰波只需要严格遵守当初孩子们照顾自己的流程,拿一套未开封的牙刷毛巾,让他选喜欢的床单帮忙换上,然后在打字声中约好明天一起吃早饭就行了。魏尔伦将亲友送出门,兰波感觉得到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等着,却始终没能等到对方出言挽留。黑发青年抬手轻抚嘴唇,舌头受到重创,即使不动也还在隐隐传来刺痛,能有什么办法呢?等,等,亲友迟早会愿意的,兰波太清楚保罗有多么重视家人。 兰波满腹心事,溜达去乐器房盯着培养罐里无忧无虑的小金鱼看了好几分钟才回房洗漱,换上睡袍推开阿尔的门。 第二天早上,好消息是阿尔格尔醒过来了,坏消息是完全没有精神。小朋友仅仅在醒来后看到睡对面的家长小小开心了一下,随即就在那双黄绿色眼睛的注视下逐渐萎靡,跟一起哼哼唧唧。一个扒在床尾拼命摇尾巴,抬起前爪拜拜,虔诚乞求快点开门出去干饭;一个可怜巴巴爬出培养罐,捡起亚历山大先生,打着哈欠滚到床上埋怨罐罐按摩了一晚,身体还是发疼发酸。兰波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噩梦,看到两只软绵绵的小动物卖萌,胸口的沉闷瞬间散去许多,起身捞起狗狗,摸摸退烧了、其实就是不想去学校的小金毛。 兰波张张嘴,俄而扭曲了脸紧紧闭上,伸手拔下插操作台上充电的手机,打字宽宏大量同意了孩子的请求。阿尔看起来好困呀,反正今天就是去报名缴费,老师当庭检查作业而已(中也发出悲鸣),领完新书就能回来了。阿尔的作业,嗯,只要别仔细看他观察日记的内容,便可以昧着良心夸他字够多、内容够新奇——谁家好人会写宁死不去河边散步的螃蟹——那还强求什么,顶多是让兰波检查完作业又一次下定决心,开学绝对要给娃整个国语补习班,并且以“辣眼睛”为由顺理成章咕咕了这个月的诗稿罢了。大家长例行跟刚睡醒的小朋友贴贴黏糊了五分钟,嗯,待会儿一定记得问问阿尔的班主任,那位女士就是教国语的,对小朋友很是上心,应该知道哪些补习班比较靠谱。 阿尔格尔陡然感到股寒意,一个激灵便又消失无踪了。错觉,他想,于是继续面无表情地撒娇身上痛,要抱抱不要走路。兰波满口、哦,错了,他说不了话来着,那就改成满手机答应。他先给阿尔解开昨天的小辫子,特意换了个发型,再轻柔抱起幼崽,头上顶着小狗打开房门朝餐厅走去。这就是培养罐的好处了,阿尔格尔甚至不需要刷牙洗脸便能借助自洁功能变成干干净净的崽一枚。兰波想到拿牙刷往嘴里捣鼓就一阵幻痛,决心借用阿尔的罐子一键清洗——昨天晚上他不放心把生病的阿尔抱出来,只能去乐器房尽情幻想可以清空鱼缸,拿中也的培养罐刷牙。 小金鱼愤怒吐泡泡:什么意思啊你! 兰波:我这不是没清空吗…… 兰波简直不敢回忆昨晚刷牙的具体过程,很难说噩梦跟洁癖晚期患者战胜疼痛坚持刷牙的经历完全没有关系。总之来到餐厅,兰波愣了一下,把越来越沉的娃往凳上一放,再把小白狗往地上一搁,比手势跟保罗打完招呼就轻快地转身离去了。 魏尔伦目送怎么看怎么开心的背影消失在墙壁转角处,收回视线。金毛蓝眼的幼崽抱着布偶脑袋一点一点,困到不行还在坚持若有所思地观察他。金发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和气地为小朋友端上一碗牛奶泡榴莲小面包(?),这是阿尔格尔劳德最近喜欢的早餐之一,顺便一提,他还为亲友准备了加重糖的蜂蜜水果沙拉,以及中也着迷的咸黄油焦糖可丽饼,淋上杨桃味酸奶的狗粮也是他加进南瓜食盆的。 摇着尾巴旋风干饭:真棒!虽然狗狗我还是没想起大金毛先生是谁(第一次见面你能想起来才有鬼了好吗),不过决定要喜欢知道自己偏爱哪种酸奶的好人(你不觉得这人知道你们所有的喜好很恐怖吗?!!)! 阿尔格尔不觉得恐怖,有的吃就行。他乖巧道谢,安顿好亚历山大先生,捧起碗连勺子都不用,一边用自己独特的用餐方式配合的节奏吸溜彻底泡软了的面包,一边用困到发涩的眼睛盯着对面这位“保罗魏尔伦”认真瞧。 昨天晚上阿尔其实有中途醒来,他满心惦记中也说的哥哥回来了,心有所念,身有所感,稍有好转就逞强睁开了眼。阿蒂尔听到动静立马惊醒,尽可能委婉地告诉他是中也误会了,来的不是阿尔哥哥,而是他的亲友保罗魏尔伦。小朋友没有说话,回头望向静静躺在地板上的亚历山大先生,布偶也正好看着他,那双绿色豆豆眼一如往昔毫无波动,他昏睡时听到的人鱼语仿佛只是思念成疾的臆想。 哥哥没有回来啊…… 耀眼的金发瞬间黯淡,男孩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咬紧嘴唇不肯哭出声打扰到其他人休息。兰波心疼坏了,忍住舌尖的刺痛,赶紧抱起孩子吃力安慰。 昨晚打击太大,阿尔格尔没有多问什么光顾着哭了,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就在阿蒂尔怀里抽噎着睡去,可是这张脸,他怎么可能不盯着这张脸看啊。阿尔每次去卫生间都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位阿蒂尔的亲友长得跟阿尔好像哦。 “你说什么?” 一听这牛头不对马尾的机械对话,不用看都能猜到是阿蒂尔来了。兰波无痛刷完牙神清气爽,按响的宠物按钮,顺路提拉来一到开学日就怎么都睡不够的中也。 魏尔伦明白亲友在好奇什么,叉手坦然道:“他在观察我。” 兰波点点头,你俩确实很像,够阿尔观察很久了。他没有拉开椅子直接开饭,而是抽了张纸巾,蹲下来清理吃饱饱试图随机选一条幸运裤腿抹嘴的小狗,一边擦一边打字,指挥用过早餐的亲友蹲在身边帮忙及时念出家规教训。中原中也揉揉脸蛋,今天爸爸受伤,早安吻太轻了,他还有点不习惯。赭发男孩含糊地跟大家问早安,坐上椅子发现可丽饼眼睛一亮,得知是阿尔哥哥做的之后连忙道谢,态度比起昨晚补习功课热情了许多。 “谢谢你,劳德先生。”他有礼貌地说,毕竟一直喊阿尔哥哥感觉哪里怪怪的。 魏尔伦先生淡淡回答:“不用谢。” 兰波:? 哦,我姓兰波来着,那没事了 中原中也喜滋滋享用手中的可丽饼,哇,好吃,爱吃,申请天天吃,感觉没做完作业的焦虑都离他远去了呢。中也是开心了,阿尔格尔却有被“劳德先生”这个称呼震撼到,放下干干净净的大碗,瞅瞅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大金毛,小朋友托腮陷入沉思。 这人不是叫保罗魏尔伦吗,阿尔记错了还是阿蒂尔舌头疼说错了,不可能,这俩发音完全没有相似点啊。 兰波当然没有说错,姓名是间谍的锚点,他不可能在自家亲友身上犯这种低级错误。青年抬头皱眉看向保罗,金发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起身,把阿尔面前的空碗收进洗碗机。 为什么不否认这个称呼、不对,最奇怪的点明明是中也为什么会叫他“劳德先生”?小朋友已经过了认定对方身份就死脑筋不肯轻易改口的年纪,不会出现以前那样在心里坚持叫兰波“妈妈”“爸爸”几个月,偶尔激动还会喊出来的情况,所以他绝对还在真心实意地以为保罗是阿尔哥哥啊! 兰波满头雾水,兰波无法理解,兰波暗道不妙:昨晚我特意制造机会让你们两个单独相处,整整一个晚上过去,按照中也这倒霉孩子在家拿上笔做国语作业没有伙伴都能抓住天南地北聊天走神的习惯,亲友居然没能跟孩子说上一句“你认错人”了?故意的?你在想什么啊保罗?! 魏尔伦在想什么阿尔格尔并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愤怒打字的阿蒂尔在想什么。阿尔今早起床或许是得到充分休息按摩的缘故,逻辑前所未有的通畅。他想,中也超级热情,昨天晚上又没跟自己一样在罐罐里昏睡,肯定已经和这位劳德先生?魏尔伦先生?很熟悉了呀,那中也肯定是没有叫错的,可是阿蒂尔那么聪明,他应该也不会出错,所以那个“劳德先生”跟阿蒂尔的兰堂劳德还有中也的朱诺劳德一样,都是假名字咯。 用我家的姓氏,加上这位先生一看就跟我有关系的脸…… 阿尔格尔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已经理解了一切,举手发出确认申请:“请问这位先生,你以前用过‘arthurribaud’(下意识由日语转为法语)这个名字吗。” 魏尔伦眨眨眼,用相同口音的法语反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们绝对是有关系的。”阿尔格尔看着那张脸愈发笃定自己的想法没错——事实上他这次还真没错——阿蒂尔说过,他的亲友也是用机器做出来的人类,好巧,自己跟中也都是诶,那按照这个逻辑,“我明白了,哥哥说要保护的‘兰波’不是阿蒂尔,原来是你啊。” 见这个“兰波”愣了一下欣然点头,阿尔格尔瞬间接受一觉起来多了一个家人的设定,甚至还不忘扭头安慰先来的那个阿蒂尔:“别担心,阿蒂尔,虽然我以前把你当成保罗认错了,不过你还是我们家的成员哦,阿尔超级超级喜欢你的。” 谢谢啊,兰波翻了个白眼,他放下小狗将手机上码好的解释交给中也,自顾自起身洗手。他太懂了,亲友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哥哥会要求阿尔格尔保护自己,绝对在想总之先点头认下来再说是。 对呀,魏尔伦回以无辜的微笑,顺从接过阿尔格尔递来的银行卡,乖巧但着实有些困惑地按照对方要求记下取款密码。 “大家的零花钱已经发过啦。”阿尔小朋友严肃表示,“阿尔好累,不想下楼,街对面就有自动取款机,保罗自己去转三十万日元,这是我给的那份零花钱哦,数目跟阿蒂尔一样哒。说到阿蒂尔,他把剩下的稿费全捐给吉尼亚共和国难民组织了,这个月不需要给大家发钱,中也的话……” “我马上去拿!” 中原中也飞快读完兰波的解释,尽管没办法丝滑接受阿尔哥哥疑似变成他俩共同的哥哥,不过拥有新家人果然是件开心的事啊,男孩麻利跳下板凳,一溜烟跑回卧室找钱包。他为了不跟家人脱节,去年拜托阿蒂尔教自己说法语,学到今天已经能听懂基础对话了,而且而且,小朋友也是有收入、可以给大家发零花钱哒!中也上学以后开始兼职美贯的魔术助手,忙的时候还会帮阿尔忙卖周边呢,两份工资,好耶!尽管要多发一份零花钱有点意外,不过助手先生再努力攒攒,下下个月就足够买下大将军周边啦,花自己挣到的钱超酷呀! 魏尔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领到零花钱。 手里的银行卡略微烫手,中也奉上的几张纸钞似乎也狠不下心拿。男人难得满脸迷茫,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是监视任务目标的活没少做,谁家大人会被小朋友发零花钱啊,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阿蒂尔靠幼崽养活小半年兰波淡然尝了口沙拉,不错,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想想保罗记得自己的口味,看看他下意识求助的眼神,兰波到底心软了,忍住舌头的疼痛比手势叫亲友收下。 “别多想,等你有正当收入了也要像我们一样每个月交家用、发零花钱来增添生活的仪式感。” 挣钱开心,有家人发零花钱表达关爱开心,可以给家里人花钱也开心,阿尔格尔作为代理家主,亲身体会过这三种快乐后认为必须让大家一起享受这无上的幸福。 经过兰波打字宽慰,魏尔伦在孩子们连番催促下还是听话收好这个月补发的快乐。眼看中也接到电话大呼小叫快要迟到,冲去水池洗手回来加速干饭,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区区几日的尾随观察,自己还是没有那么了解他们呢。 兰波的用餐速度向来可快可慢,今天早上一堆意外明显就属于需要快的时候。他优雅擦嘴,抬眼看了保罗一眼。那个眼神是待会儿私聊交换情报的意思,魏尔伦温声关心阿尔格尔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注意到后冲他微微颔首,庆幸彼此还有默契。 默契是有的,不过这个“待会儿”具体要等多久不好说。兰波也是例行发完暗号才恍惚想起,自己不做间谍以后其实每天都还挺忙的。 今天开学,兰波要陪崽报名、帮忙拿书,所以是例外。往常他要是没有什么事要干(比如帮孩子们找爸妈),一般会早起健身,撸狗泡茶做早饭。等孩子们结伴上学,兰波就拎起保温壶,带去找麦面老爹,领上他的小狗莲花,一人二狗一起去狗狗公园吸其他狗狗。散完步,早高峰差不多就结束了,将两只小毛团送回忙完了的麦面老爹那里,兰波会去法院转转有没有新周边,再去书店逛逛有没有新书,然后去菜市场溜达买菜。接上回家就该吃午饭了,想做就自己做,想看书拼周边模型便把食材丢进培养罐,用某天意外发现的功能预定好什么时间吃什么饭,填饱肚子处理一下家务,准点犯困午睡,他抓紧时间攻读阿尔哥哥手记上最难理解的部分(没抱太大希望能看懂)。小狗睡一个小时便会醒,每周一一块儿补这些年错过的番——《大将军》说是儿童特摄片,其实还蛮好看的——二四六揣上狗狗去人情公园围观老头老太在堤坝上钓鱼,帮他们放风避免巡警追过来警告罚款。星期天带上几只小家伙,约好有空的朋友一块儿去水族馆、游乐场、艺术馆之类的地方修补辅导功课损伤的亲子关系。假期短,要么在附近露营,要么单纯猫家里休息,长假则全家出远门旅游。晚上的固定节目是与小朋友们互相折磨,孩子上床睡觉,兰波就去家里新建的健身房锻炼,避免堆积怨气,顺便逐步修复当年爆炸受损的身体。如果洗完澡睡不着,就去书房看书或者卧室玩鱼(物理),至于写诗,啊哈哈,那不是什么时候灵感来了随手找个东西写一写就出来了的事吗。 兰波在魏尔伦莫名的目光中叹了口气,今天刚好是周六,上午孩子们学校的事肯定不能推,晚上,呵,不谈也罢,只剩下午可以单独谈话了……他惆怅地戳戳阿尔,挨个拨通鱼友电话,比划着请幼崽帮自己请假,今天不能围观山村老爷子在大伙面前吹了三个星期、据说昨天才到手的大师手作鱼竿兰波真的很遗憾,没办法,还是亲友更重要啊。 “是的,非常抱歉。”小工具人任劳任怨承担起交际任务,“嗯嗯,中田奶奶推荐的那家牛奶好香哦,我们都很喜欢,谢谢奶奶。” 黑发青年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中也吃早饭,寻思还是要找个时间把好不容易淘到的钓鱼竿修好。那鱼竿手感绝佳,就是他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折断了,之后每天都有活动,一直说修也没修成。想想也是有趣,他曾经担心习惯了间谍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突然回归日常会很别扭,大概不是觉得百无聊赖,就是补偿性整天空虚度日,确实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充实,充实到连修鱼竿都腾不出手来……要不说关系融洽的亲人相处久了思维方式容易越来越像呢,如同阿尔当年在大桥上发现兰波很闲可以帮忙拿鱼,兰波也突然注意到看起来很闲的亲友,眼睛一亮,匆匆前往狗窝,在的帮助下拿起小狗按钮按两下“散步”,顿一顿,再按下“睡觉”,加之一个疑问的眼神。 魏尔伦:? 眼看快迟到了,中原中也加快速度吃完可丽饼,恋恋不舍舔舔嘴唇,谢绝保罗的帮忙,自己收拾好碗筷,跟阿尔亲亲贴贴道别,瞅瞅金发男子,姑且还有些陌生,所以只是蹭上去踮脚贴贴脸蛋,再松手退回来抱起叼来狗绳的毛茸茸猛吸两口,拎起玄关处的书包准备出发。他正要风风火火出门,听到小狗按钮,连忙回头,颓丧中带着几分天然的热心帮忙翻译:“阿蒂尔在问保罗是想陪我去学校报道挨骂呢,还是出去溜(以上统称为散步),或者留在家里陪她玩(睡觉不就得待在家里吗)。” 魏尔伦慢吞吞地问:“挨骂?” “没做完作业当然会挨骂啦。”中原中也忽然庆幸道,“一定还有其他同学一样没做完作业,大家可以一起挨骂!啊,多么美好的生活,我要对落在我身上的雪,愈加恳切地感谢,向神灵祈求、等等,这个句子不是很棒吗?” 幼崽来了灵感,乐颠颠取出作业本趴在餐桌上刷刷开写,让人直呼“好家伙,不愧是你”。魏尔伦静静围观,看孩子写下灵气十足的字句,兰波却微微皱眉,开始寻思给中也也整个国语补习班。 灵感从来是越写越多的,观察日记需要想象力的部分已经够少了,不肯动笔,全靠脑子里时有时无的灵感也不是个办法啊,遇上考试该怎么办呢?再说远一点,中也想当检察官,其他课都没问题,还恳请家长们找来考试需要的书籍额外补习,都这么努力了,难道以后成为检察官写报告,还要交张白纸上去哭唧唧告诉长官,“我没灵感写不出来耶”,这不完全是场灾难吗?! 前法国公务员下定决心,霎时灵思泉涌,从另一个娃的书包里翻出纸笔泼墨挥毫。他写完一篇赞美补习班的新诗,满意弹弹纸张再次询问亲友的决定,确定对方不想出门,打开异能空间把鱼竿丢给保罗拜托他帮忙修修——他下周还想跟老爷子切磋呢——中原中也对即将到来的补习班噩梦一无所知,快乐解决作业,收好东西戴上控制异能的小青蛙手表,完全没耐心等待阿蒂尔亲亲阿尔、抱抱、飞吻保罗,完成劳德家既定的告别程序,小不点一阵风似的呼啦啦冲出大门,成步堂叔叔还在下面等他们一起去学校呢! 最终还是棉花糖承担了一切(泪目) 兰波拿过银行卡答应帮忙取钱,匆匆捡起中也忘在鞋柜上的小黄帽就追了出去。人类行为研习社突然安静、其实也没有很安静啦,阿尔格尔伴随楼下的鸣笛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郁郁寡欢,却始终惦记阿蒂尔早上特意嘱托的事,打定主意要照顾保罗,坚持跟在大人身后瞧他拿起沙发上的鱼竿、跟他搭话。 比起阿尔的闲适慵懒,叼着狗绳可着急了,想出去玩!天亮吃过第一顿饭饭该出门玩了!可惜黑毛大主人跟赭毛小主人都拒绝了陪狗狗遛弯的申请,金毛小主人好累好困哦,不像是会同意的样子,那就只有特别了解喜好的金毛大先生啦。小狗机灵极了,选定目标,拿出看家本事期期艾艾在大先生脚边哼唧打转,绳子在魏尔伦脚踝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格外有技巧地轻蹭先生小腿。 嗨呀,谁会拒绝泪眼汪汪的可怜小狗呢?阿尔格尔可以(冷漠),每天都来这套,免疫了,但是魏尔伦显然不行。金发男子弯腰提起狗狗,避开热情甩过来的舌头婉拒贴贴,生疏摸了两把狗头,犹豫几个呼吸,实在受不了小狗期待的目光,还是摆弄起绳索准备给狗套上出门。 魏尔伦厌恶跟人打交道,那些肮脏的、恶心的、图谋不轨的家伙,若非必要,暗杀王决计不会主动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当然,搭档与两个弟弟是例外。狗狗公园这种地方从来不缺热情小狗以及比狗还要热情健谈的人,经过几天跟踪,再怎么清楚那里不太可能存在针对自己的恶意,他也不喜欢接近。可是这是自家的狗啊,“自家的”,多么有魔力的词,好像有这个词语当前缀,什么事都能莫名可爱许多,让他甘愿忍耐…… 阿尔格尔扯扯大人衣角,及时出言制止:“保罗不想去就不去,别勉强啦。” “那?” 小狗适时委屈呜咽,不过,笑话,阿尔格尔没有回房休息,就是为了帮助新家人尽快融入家庭生活呀,正常家庭哪有为了哄一个成员开心而叫另一个成员受委屈的呢。只见男孩熟练从狗窝衣柜里找到碟片,启动影碟机,从沙发缝中扒拉出遥控器打开电视。狮子在卡通圆框中咆哮,熟悉的前奏响起,竖起尖耳朵,尾巴瞬间摇成小花。魏尔伦盯着电视屏幕上的蓝色猫猫头跟棕色小老鼠沉默半晌,按照弟弟的指示放下毛团。狗狗被兰波教养得极好,不舍地瞅两眼电视,倒腾着小短腿飞快冲去玄关放好狗绳,再连滚带爬吐着舌头飞奔回来,跳上小主人照顾近视小狗安置在电视柜前的板凳稳稳趴好,热情围观小老鼠戏耍大猫咪,连小主人拎起一只爪爪检查是否脚毛太长影响走路都不管了,毕竟那是《猫和老鼠》耶?什么散步,什么狗狗朋友,不好意思,不知道哦? “哼哼,这是给剪指甲的绝技,中也发现的。奇怪,上周才剪过,这脚毛怎么长这么快啊。” 金发男孩挠挠头抱怨,扭头拜托保罗把抽屉里的剪刀拿过来。魏尔伦没有不照做的理由,于是小朋友专心拎起狗爪咔嚓剪毛,男人坐回沙发研究兰波留下的那根断裂鱼竿。人类行为研习社并不安静,猫咪喵喵尖叫提着燃起来的尾巴跳入大海,小白狗撅起屁屁快乐汪汪,阿尔格尔收好剪刀,坐着陪狗狗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撑不住愈发沉重的眼皮,自来熟爬上沙发,靠着保罗开始呼呼大睡。孩子皱眉翻身,毛毯滑落地板,魏尔伦从修缮工作中分出心神,红光闪过,薄毯飞回小孩身上。 魏尔伦从未如此满足,心脏仿佛被名为幸福的异物填满,却终究不敢尽情享受这场好梦。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怨愤了,魏尔伦抬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胸口无声慨叹,亲友与中也不受超越者的能力束缚,新弟弟身份存疑,力量不足,但是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这样圆满的人生,他还有什么可以乞求呢?没有的。 然而此刻的阿尔格尔并不觉得圆满,噩梦毫无征兆突然来袭,他紧紧抱住亚历山大先生无法挣脱。布偶温顺依偎在孩子的怀里,鱼鳞手链焕发出人类看不见的暗芒,它们牢记阿尔格尔在仓院之里遭到欺骗时真切的难过疑惑,休息一夜,终于等到阿尔身体恢复,可以将准备好的答案塞进孩子大脑。 {■■■■■■■■■■}我会解答你的一切疑惑。 哥哥? “……阿尔……醒醒……阿尔格尔?!” 在阵阵焦急的呼唤声中,男孩从绫里樱三十余年的痛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呼吸急促,一时没能说话。好歹醒过来了,魏尔伦默默呼出一口气,将跑来关心主人的小狗放进阿尔格尔怀里,屈指拭去小孩眼角的泪珠。阿尔格尔缓缓歪头,用力蹭蹭大人,双眼开始聚焦,他吸吸鼻子盯着保罗,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下子浑身僵硬。 “噩梦,害怕,想喝水。” 电视里的猫和老鼠还在热热闹闹上演滑稽剧,男孩小小声撒娇,幸而新上任的笨拙家长注意力全在自家崽身上才听到了这句话,连忙起身往厨房跑去。舔舔阿尔格尔冰凉的指尖,孩子身体发热,出了一场汗,辫子也散开了,脑袋更是晕乎乎的,揉揉眼睛,感觉胸口闷得难受。他缩成一团坐在沙发上,本能渴望排解心中苦闷,于是抱起布偶跟狗狗看向无忧无虑继续播放的《猫和老鼠》。 这套经典动画片小朋友已经跟伙伴们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了,第一个镜头刚刚出现就能立即想起这一集的每个笑点,始终乐此不疲。又一集结束,阿尔格尔看着小鸭子误以为大蓝猫是自己妈妈,全心全意信赖它,奶声奶气追着喊妈妈,而猫咪只是兴高采烈支起烧烤架准备加餐。 阿尔闭上眼睛,知道小老鼠马上要冲上去救小鸭子啦,不过小鸭子好喜欢妈妈啊,一抓住机会就要往猫咪身边跑。 他恍惚中想起悬崖上的小樱姐姐,她满脸担忧,再三告诫小家伙留在原地不可以乱跑,她会尽快下来。阿尔格尔心虚又踏实,听话等在原地,小樱姐姐确实很快便转身离开,找路下山了。金铃跳起踢踏舞,阿尔以为她在奔跑,仔细想想没准她还在努力把即将下到水缸里的药藏进衣服。女人拿着猎枪,拿着棍棒,找到手无寸铁的孩子居然先惊慌上前关心对方有没有受伤,后来才追问的他什么时候上山。 阿尔格尔猜测,要是可以的话,她应该更想问有没有看到她拿药,如果我说看见了,她又会怎么做呢? 《猫和老鼠》进度很快,观众沉思不过片刻,就已经快进到小鸭子含泪往滚烫的油锅跳,猫咪良心发现,一把抱住宝宝亲亲贴贴的大团圆结局。 猫咪想吃小鸭子的心是真的,最后为孩子克服排斥下水的本性,努力学会鸭子游泳的姿势陪它去河里玩的心也是真的。动画片的世界多简单呀,即使有坏蛋幡然醒悟的情节,那也是彻彻底底的黑白分明,不至于像现实世界一样让阿尔格尔摸不着头脑。 短暂的片尾曲响起,窝在主人臂弯里满眼期待,它记得下一集是自己最喜欢的哦?小鬣狗却难得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致,低头把脸埋进布偶,放纵自己陷入回忆。 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叔叔们这样教导初来异世的野兽小孩,阿尔格尔将其奉为圭臬,所以此刻才更加无法理解。 杀害渡边先生、青木夫人关系重大,他们筹备许久,可是在动手前最关键的那个黄昏,案发后的那个清晨,小樱姐姐问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就真当他什么都没看见了,单独抱阿尔回客房休息,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守护,陪他等来御剑叔叔。她不知道杀人的代价吗,不可能,渡边阳太先生的死刑就是每一个杀人犯头顶上的警钟;那为什么要暴露自己呢,小樱姐姐不拼着被大仓姐误以为袭击也要扑过来试图提醒自己别听别看,她没准就不会暴露自己知道伙伴给的是毒药,彻底做实故意杀人的罪行。 阿尔格尔不明白,拼命救回猴子围攻的婴儿是她,回首眺望厨房姐妹幸福浅笑的是她,因为凉子小姐重伤绝望悲泣的是她,给仓院之里男女老少下药的是她,帮理夏小姐完成让簪花姐姐干呕不停的死状是她,将毒药换进青木夫人药瓶里的也是她。 男孩年纪太小了,经历的事情太少,一口气看完绫里樱几十年心路历程小脑瓜依旧转不过弯,这到底是一个温暖的人做出了疯狂的事,还是一个疯子竟然还记得温暖他人呢。 “你很难过?”有人关心道。 阿尔格尔瞬间警觉,发现是保罗端着杯子蹲在自己身前才勉强定了定神,乖乖接过水杯,闷闷“嗯”了一声。 “是什么让你伤心?”魏尔伦温和微笑,眼中充满害炸毛的情绪,语速急切,“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他绝不允许兰波跟弟弟们遭受任何伤害! 保罗真的很关心我诶,阿尔有被暖到。于是小朋友生出求助的勇气,放下试图找出危险来源的,放任小毛团在家里到处乱钻,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努力组织好语言,伸手要来抱抱,断断续续将仓院之里的事分享给看起来非常温柔靠谱的新家人。 魏尔伦感受着怀里踏实的温暖逐渐冷静,随后陷入纠结。啊,倒不是弟弟的叙述多么支离破碎,他不在意阿尔格尔从哪里得知凶手理应从未宣之于众的愁绪,就像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杀人方式被普通人模仿,暗杀王只是担心自己说不清楚,会误导小家伙。 男人低头迎上一双透亮的蓝眼睛,禁不住里面的恳求之意,他脱口给出自己的答案:“是规则逼疯了她。” 阿尔格尔不解地眨眨眼睛,魏尔伦亦是轻叹,还是说出来了,这便是他真正的想法。调查亲友的时候他就发现,兰波其实也可以不像自己记忆中那样任务至上,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生活情趣的人,永远可以找到很多感兴趣的事,也乐于浪费时间为那些没有用处的家伙想办法解决问题;“热心肠的兰堂先生”吗,大概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他遇到的已经是被间谍守则束缚到极致的兰波,可怜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亲友内心的痛苦,否则,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他们不至于走到现在的结局? “规则……保罗是在说法律吗,法律挺好的呀,可以保护大家。” 阿尔格尔似懂非懂,举手提问。 “规则可以是法律,是仓院之里的村规,也可以是那些没有写在纸面、实际上依然存在的共识。”魏尔伦对规则深恶痛绝,不过兰波今天早上还念叨过劳德家的家规,小狗不可以拿裤腿擦嘴什么的,他又觉得规则好像也有不错的一面(:?),“有些人可以从规则中获得安全感,有些能靠规则巩固地位、获得更大的利益,还有的像你说的樱小姐一样,认为生活在固定的框架下非常痛苦,他在吸进第一口空气的瞬间,规则就注定他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男人怅然捂住心口,他看似能够一次次成功暗杀,实际上别人定下的规则早已写下那唯一的结局,他终将一无所有。转了一圈当然没能找到散发恶意的敌人,毛茸茸地滚回来,看看坐高高碰不到的悲伤金发小主人,再看看悲伤的金发大先生,长叹一声,怎么狗狗离开一下下你们就变得这么难过啊?不过没关系,是劳德家靠谱的成年犬,她会用昨天上午被赭发小主人洗得干净柔顺的毛毛安慰大家受伤的心灵哦? 说,谢谢! 收留心碎小狗 魏尔伦捡起大方翻出肚皮随便摸的狗狗,放腿上跟弟弟一起解压。他闭了闭眼睛最后浅笑补充道:“我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那些想法你不必太当真。” “咦,可是我感觉保罗说的话很有道理呀。” 阿尔格尔晃晃脚,脑袋往后一仰,正好舒舒服服枕在家长的肩膀上。尽管他能从那张侧脸读出几分没来得及藏好的落寞自嘲,海岛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小朋友的影响还是太大了,阿尔没办法一下子理解小樱姐姐耿耿于怀的性别地位,更无法搞清楚保罗忌惮憎恶的规则是什么。不过他会努力的,哥哥给巢穴取名“人类行为研习社”,就是想要鼓励他慢慢观察模仿?嗯,阿尔知道的!小孩子也有小孩子可以做的事,阿尔会努力用同样的态度对待男孩女孩(好像一直也是这么做的来着),会努力想象,将保罗说的“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换成“永远见不到哥哥”、噫!阿尔格尔打了个哆嗦,稍稍想象一下都好想哭啊,那也太糟糕了?!保罗,还有小樱姐姐一直这样难过吗。 小家伙含泪伸手,逆着撸了把狗狗,贴贴蹭蹭卖力安慰他那愈发僵直的家长。可怜的暗杀王,天知道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不需要跟亲友、弟弟大打出手,做梦都没敢想能跟弟弟如此亲密,瞧瞧,应激了? 没有应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毛毛乱成一团,却没有立即反抗小主人的魔爪:不知道小主人还难不难过诶,再忍忍好了……不能忍了啦!就算是主人,就算好伤心好伤心,也不可以逆着毛摸好心献出肚皮的小狗哦?再不松手我要变身邪恶摇粒绒了!!! 邪恶摇粒绒眸光一冷,划拉爪爪重击空气,骂骂咧咧打了一套杀伤力为零的狗狗拳后身心愉悦,继续瘫成狗饼躺平任摸。魏尔伦担心小狗前天才剪过的指甲会划伤弟弟(:别太离谱!),连忙抓住绵软前爪——主要是阿尔格尔越感觉保罗浑身僵硬越会加油贴贴,魏尔伦、魏尔伦在亢奋中勉强找回一丝神智,发现自己的心脏不能再激动加速了——男人顺势捏捏小狗粉色的肉垫,软的诶、咳,他随便找了一个话题,试图中止今天过量的亲近:“动画片放完了,要换一张吗?” 电视已经停在最后一个画面很久了。 “真的耶,不用啦,阿蒂尔说过,一天最多看一张碟哦。”小金毛享受完小狗超值情绪抚慰服务,探头看了看厨房的挂钟,无情宣布,“时间还早,我们一起玩游戏。” 阿尔格尔抿抿嘴唇,尽量做出“阿尔都是在为你着想哟”的严肃表情,眯起的眼睛却依旧泄出些许得意。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呀,一来可以让保罗放轻松,每次中也做完国语作业郁闷,阿尔都会陪他玩胡闹厨房,玩完他就更生气(划掉)就不会因为功课生气了;二来今天可是开学日诶,对小学生来说,哪里有在开学日当天瞒住大家长玩游戏来得更开心的呢,没有!根本没有! 幼崽眼睛亮晶晶的,魏尔伦看得出来其中另有隐情也无法拒绝弟弟的好意,轻笑一声答应下来。阿尔格尔振臂欢呼,跳到地板上回房向培养罐要来两个游戏手柄,调试完毕塞到保罗手里,转头冲向冰箱:“你想吃点什么吗,榴莲布丁还是榴莲泡芙。” 他甚至没忘记给捎上一小瓶榴莲牛奶,一般的狗狗都比较排斥榴莲,嫌它冲鼻子,自家小狗倒是还挺喜欢的。不知道自己有牛奶可以喝,幽幽叹气,专心翘起后腿扭成一团给自己顺毛。 这是有多喜欢榴莲啊? 魏尔伦脑子里划过一句感叹:“都不用,谢谢。” 他赶在弟弟拿好零食饮料过来前拿上手柄,简单试了试操作。 “好。” 阿尔格尔贴心的时候还是比较贴心的,察觉到保罗不喜欢榴莲,硬是顶着冷风站在满满当当的冰箱前挑挑拣拣,最终经过家长同意,为他拿了一罐橘子汁。阿尔抱满瓶瓶罐罐,侧身用肩膀关好冰箱门,感叹着刚好阿蒂尔也喜欢这款果汁耶,你们的喜好真像。 “有吗?” 魏尔伦眨眨眼,有些雀跃。不过想想那也是必然,他来到兰波身边之前拥有的只是异能力以及满脑子反政府组织网络群的情报而已,衣食住行都是亲友耐心教的,喜好相似真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看到牛奶摇起尾巴狂喜乱舞,果断离开沙发尽情吸溜意外之喜。阿尔格尔安置好小狗,叼着泡芙把饮料递给保罗,理直气壮拜托他用异能把碍事的茶几飞到走廊上去。 “这样我们就可以坐地毯上玩啦。”阿尔熟练地安排着,“唔,我今天好难过呀,晚上不想一个人睡,大家一起在客厅睡帐篷好不好。” 是不是太亲密了? 魏尔伦先是依言挪开茶几,眼神闪烁,指尖无意识地拨动手柄按键,到底答应了下来,又格外好声好气地谢过弟弟给的果汁。阿尔格尔嘿嘿傻笑,只觉得自己照顾别人的功力颇有长进,心中的阴云缓缓散去,更加卖力照顾保罗,没有选择胡闹厨房自己跟中也上次卡住的那关,而是从教学关开始。暗杀王不动声色,刚开始操作还略显生疏,后来直接依靠过人手速以及战术思维带飞幼崽,舒爽得阿尔格尔撒娇卖萌虔诚申请成为永远的游戏搭子。魏尔伦哪里会说不好呢,小家伙抱起气氛组在家里快乐转圈。 打破家中欢乐氛围的是厨房挂钟,彼时阿尔格尔正呼啦啦跟小狗怪叫着跑过厨房,余光注意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突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退回去抬头看时间,瞬间用眼神大惊失色:兰波要回来啦啊啊啊啊啊!小孩慌张中带有几分训练有素冲去客厅求保罗放回茶几,亲力亲为在不明所以但是“好耶,一起玩”的捣乱中放回碟片,关掉游戏,猛猛擦嘴,以防有食物残渣留存,然后足尖点地,飞扑蹦到沙发上裹紧小毯子,摆出柔弱的姿势对好口供,假装自己根本没有请病假看动画、吃零食、玩游戏——开玩笑,那样一定会挨大家长说了啦。 魏尔伦垂眸瞥了一眼垃圾桶里明晃晃的榴莲泡芙包装,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并没有提醒阿尔格尔电视还在发烫,手柄也在茶几底下放着。男人和和气气地笑着,坐在小朋友身边,撑着脸认真听一家之主代理版念叨。他说要给他的卧室准备家具,他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织物,喜欢什么颜色,等自己精神好了一定用最漂亮的毛线团织一个礼物。阿尔格尔唠叨着,忽的又垂死惊坐起,将手腕上的鱼鳞项链戴到脚腕,细心用袜子裹好,晃了晃,满意于真的听不见声音,蹭蹭亚历山大先生,没聊上几句就又慢慢睡着了。 病还没好全呢。 魏尔伦帮孩子把脚藏进毛毯,顿了顿,弯腰摸摸自觉安静下来的小狗脑袋。 好孩子。 “还要请一个星期的假?”天马梦见大吃一惊,“阿尔的病那么严重吗,我好想去看看他呀……” 兰波良心隐隐作痛,冲面瘫小姑娘充满歉意地摇摇头。昨天一行人回来的时候恰逢下班高峰期,办公楼里里外外人来人往,有很多人看到发烧昏睡的阿尔,那个技术过于超前的培养罐与操作台他们说不清来历,更担不起一丁点暴露的风险,不去医院还有办法糊弄过去,剩下只能按照普通小孩的痊愈时间给阿尔请假了。 不过,大家长提着小孩书包冷酷地想,我们出门这么长时间,他俩在家互相陪伴互相开导,还有卖蠢,至少阿尔绝对恢复了好心情,会怂恿保罗偷摸玩游戏?绝对会?如果回去在茶几下面发现手柄,那这周的学习进度看来就不需要落下了。 阿尔格尔在美梦中唐突打了一个喷嚏,诶嘿,接下来那几天病假也要跟保罗玩游戏呀。 美贯帮忙打上补丁:“放心梦见,阿尔今早已经退烧了,不过因为是流行感冒,兰堂先生才要我们都不要靠近的,不然的话万一被传染,阿尔一定会好难过哒!” “是啊,今天我们还一起吃了早饭呢,瞧着比昨晚有精神多了!” 中原中也极力安慰。 “好……”小梦见始终无法放心,想了想问,“我可以给阿尔带礼物吗?我家楼下开了一家新的蛋糕店,昨天我跟妈妈打扫完卫生不想做饭就买了他家的酸奶蛋糕,特别好吃哦?” 天马夫人乐呵呵在孩子们身边听他们聊天,闻言连连点头,赞同女儿的话。 “那我也要送礼物!唔,梦见送蛋糕的话……”美贯这个月的工资分红已经到手,加上爸爸妈妈给的零花,手头特别宽裕,“我送花好啦,陪妈妈去横滨的中华街找巴朗叔叔,我看到他们那里有卖腊梅花呢!超级香,颜色也好看,是嫩嫩的黄,阿尔一定喜欢,我有问哪里有卖哦?就在郊外的鲜花市场!一起去?” “好诶、咦,没关系吗?让阿尔一个人在家……”梦见托腮犯愁。 “安心啦,我们家来了非常厉害的新成员!”中原中也骄傲宣布,“他会做很好吃的咸黄油焦糖可丽饼,就是有点害羞,不喜欢出门见陌生人,等他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们一起玩?” 中也言之凿凿,天马母女相信了,美贯可不信。小魔术师偷偷瞅一眼兰波,得到一个无奈的笑容,于是她便知道,对方肯定不仅仅是“不喜欢出门见陌生人”的程度,否则昨晚兰堂先生也不会特意给每个人发短信,提醒大家最近一段时间千万别去人类行为研习社嘛。 没有后顾之忧,既然来了兴致那就走呗?两个大人带领一串小朋友先去蛋糕店定好酸奶蛋糕,前往相熟的租车行租好车,问出前往鲜花市场的路线,把今天领到的课本丢进后备箱。 “出发!” “哦——” 好歹在兴冲冲出发前,兰波姑且记得把手机交给中也,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他们可能会晚点回去,不用管午饭。 “汪!” 含糊地回应着,吭哧吭哧忙于干饭,今天有挑过刺的鲫鱼耶,开心! “这样哦。” 阿尔格尔放回多拿的刀叉,同样无所谓地回答。他睡得太沉,根本没发现座机响了,是魏尔伦接的电话。小朋友沉沉睡完回笼觉,神清气爽前往餐厅干饭。他爬上板凳,用过分乖巧的眼神暗戳戳催促保罗加快速度把苹果烤鸭端上来,梦里就有闻到这股香味,属实是饿醒的,吸溜~ 青年特意把烤鸭往小朋友那里靠了靠:“你看起来没有很惊讶。” 魏尔伦却是有些惊讶的,以前亲友订好行动计划,从来不会因为这样毫无意义的临时起意发生改变。每次靠近一点,他眼里的兰波都隐约与从前不同,又依稀没变,原本熟悉的人像汪洋中的冰山,自以为能预测对方一举一动,实际上完全不理解兰波真正的心,直叫他倍感挫败。 “不惊讶啊。”阿尔格尔紧紧盯着刚从烤箱出来的烤鸭,试图用眼神帮它降温,“有想做的事情能做就立马去做,牙琉检事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心情,当时的心情最重要’。” 小金毛陶醉在烤鸭带来的芬芳暖风中无法自拔、还是拔了,只要没忘,阿尔格尔就会时刻谨记阿蒂尔交给自己的任务。他遗憾地咽下口水,放好刀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照顾一下子惆怅起来的大金毛,开始叽叽喳喳分享这个寒假发生的事。阿尔口才不好,架不住魏尔伦爱听还爱捧场啊,他居然会喜欢听中也在狗狗公园因为狗缘太好惹来汪汪的趣事诶。 :哪里有趣了?!再这样说话我要心碎了跟你讲哦! 不是你想自闭就能自闭的 烤鸭在冬日寒风中慢慢冷却,魏尔伦格尔意犹未尽,提醒阿尔格尔可以开动了。小家伙当即止住话头,兴高采烈吃了个肚圆,等他跑前跑后帮保罗收拾好厨余,大家也带上女孩们的心意回家了。 “汪汪”叫着,旋风般冲去玄关与好久好久没见的主人们求抱抱。阿尔格尔不甘落后,湿哒哒的手都没擦便欢呼扑了上去,准备随机挑一个幸运儿抹掉手上的水。 呵,劳德家的经典节目罢了。 阿蒂尔上届恶作剧比赛冠军(?)兰波哪里看不出倒霉孩子的意图?他早在小孩蹦跶过来之前便高高提起蛋糕书包提前做出免战申明,得到许可,优雅换鞋,轻飘飘离开战场,甚至不忘用金色方块顺路拎走还在旁边摇尾巴傻乐的笨蛋小狗。中原中也作为唯一的目标,瞬间犀利了眼神。可怜他空有一腔斗志,偏生腊梅满怀,手表在腕,没有异能,好一番斗智斗勇精密走位依然不敌阿尔格尔的魔爪,只能愤怒贴贴阿尔脸蛋表示休战,将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一大把腊梅塞给小伙伴,摘掉控制异能的青蛙手表,取下受害者围巾,气鼓鼓飞去洗衣机,把这条即便不打湿今天也该洗了的围巾丢进去,握拳发誓下次比试自己绝对要赢。 魏尔伦抱起手臂,微笑着远远看完整出好戏。他不知为何又恢复成与阿尔独处前的模样,想要亲近,却跟所有人保持距离;试图冷淡,偏偏还会担忧午饭有没有吃饱,需不需要提前准备晚餐。兰波放好东西,语气温和——他对保罗向来鲜有疾言厉色的时候——简单一句“饱了,不用”,在前任间谍的妙语连珠下适当加入赶路时的有趣插曲,引来两个孩子热情捧场,逗得搭档抿唇笑弯了眼。 兰波满意之余亦是默默吐槽,就自己这委婉精妙的说话技巧,也不明白为什么能教出阿尔这个怪话王以及中也这个直球怪,虽然各有各的威力,不过绝对是哪里长歪了? 枯枝黄花,芬芳扑鼻,怪话王、呸,长歪了的阿尔格尔有点被腊梅香迷糊啦,埋头用力吸了几口,好闻,决定了,罐罐的新任务就是养好多腊梅花。 “不需要哦?”中原中也决定下次要赢之后便消了气,飘过来嗅嗅闻了一路也没闻够的腊梅花,满脸陶醉地倒挂半空,“老板说腊梅能香很久的,加水就能活一两个月。” “哇。” 阿尔格尔瞳孔地震,为了陪大家过戏瘾,小朋友没少培育其他花种拿来撒花玩,但是那些花都特别娇气,摘下来没多久便蔫了,这种有水就能活的花简直刚好长到了生存主义者的心坎上。 “超级厉害?” “花花厉害,老板厉害,中也厉害。” “诶嘿~这是美贯准备的礼物呢!” “美贯厉害、诶,美贯没有跟优海阿姨回波鲁吉尼亚吗。” 阿尔格尔恍惚中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成步堂叔叔送优海阿姨走了,还以为美贯以后会去波鲁吉尼亚上学呢。 “波鲁吉尼亚语跟日语完全不一样,生活习惯也有很多不同,美贯过去根本没办法正常生活。优海女士责任感很强,哪怕她现在没有恢复记忆,认不出美贯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会让她冒冒失失地过去受罪。”兰波拿起小梳子替委屈露出乱糟糟毛肚皮的梳理,随口为离开东京的阿尔补上这几天错过的信息,“成步堂带优海女士去最好的医院检查,失忆、失明都是病理性的,需要做开颅手术,不过她的身体留有许多暗伤,需要慢慢调养,少说要两三年。没办法帮忙找美贯爸爸,优海女士的手也没有从前那么灵活了,大概率做不成魔术师,所以更放不下那边开始起步的歌唱事业跟收养的孤儿马基。日本这边有你成步堂叔照料,巴朗跟她相认后也保证会尽力照看,优海女士非常放心。” “这样啊……” 阿尔格尔肩膀一塌,见不到亲生爸爸,还不能跟死而复生的妈妈一起生活,美贯一定好难过的,不过她如果因此离开日本,见不到成步堂叔叔还有我们,好像也会不开心呢……她真的好难哦。 中原中也感动于阿尔对别人的情绪敏锐了好多,忍不住贴贴安慰:“其实没有很糟啦,她们约好每天打一次电话,而且下周是优海阿姨正式签约以后举办的第一个小型演唱会,特意邀请美贯参加呢!美贯今天看起来可开心啦、对了,因为梦见说要送蛋糕给你,她才想到陪妈妈见过漂亮腊梅的哦?” “那优海阿姨厉害,梦见也厉害。”阿尔格尔感恩地抱紧花花。 “嗯嗯,酸奶蛋糕是梦见妈妈第一个发现哒。” “哇,梦见妈妈好厉害。” 见孩子对腊梅喜欢得不行,兰波随手把顺好肚皮毛的小狗放头顶用彩画集固定,叫上亲友,一块陪小朋友们进异能空间找花瓶。因为花太多,最后选中的是一对长颈玻璃瓶,加点水,把腊梅插进去,然后在枝丫上挂几张老板强烈推荐的红色祈福木牌,可好看啦。 中原中也还是第一次玩插花呢,面对成品兴致高昂,跟阿尔趴在电视柜上托腮围观漂亮花花。阿尔格尔发现影碟机没关电源有多慌乱暂且不提,总之中也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非常讲义气地承担起责任,拼命思索新话题,随后眼睛一亮,兴奋掏出口袋里的宣传单绕着沙发上交流今天阿尔病情稍有反复的大人们转圈圈:“我们今天去的那个鲜花市场下周末有花展耶,到时候好像有很多其他颜色的腊梅,一定超好看!” 魏尔伦蹙眉露出为难的神色,赭发男孩想起新成员社恐的属性,赶紧强调:“成步堂叔叔要带美贯去看演唱会,梦见也要回老家陪长辈过生日,就我们一家人哦?保罗不需要跟其他人讲话哒!” 中原中也眨巴着大海般剔透的幼圆蓝眼睛,熟练露出讨食的同款可怜眼神——就说家里小朋友养多了容易互相学些有的没的——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眼神,有的话,阿尔格尔被腊梅俘获心神劳德也会帮忙柔柔望向家里大人,发出若有似无的哼唧声。不知道那种场合一般不允许狗狗出现,耳朵高高竖起,接收到讯号,下意识趴在主人头顶呜呜咽咽开始撒娇。到最后连兰波也高高兴兴(划掉)深明大义地加入进来,歪歪脑袋,黄绿色眼睛透出一股纯稚的渴望。亲友掩饰得极好,小朋友们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有问题,然而他瞒不过兰波,正如兰波瞒不过他。黑发青年一直盼着亲友跟外界建立更多更健康的联系,以前那种环境、啧,是没有机会,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吗?再说了,他给家里俩小孩报的补习班上课时间统一在周五晚上跟周六上午,不会耽误周末的花展:) 阿尔格尔炸毛:有杀气! 中原中也警觉观察:在哪里在哪里?! 兰波是对的,兰波总是对的,魏尔伦无力抵抗这样的乞求,满脸无奈,举手投降:“好,我去。” “好耶!” “汪汪!” 目的得逞,四只小朋友立马收回可怜巴巴的表情,纷纷击掌庆祝,七嘴八舌商量起要带什么东西去。他们以前从来没去过花卉展诶,可以带零食吗,需要穿长袖以防蜜蜂吗,可以买鲜花回家装扮吗,不过相机肯定是要带的。 “这可是保罗回家以后第一次参加家庭活动,意义重大。”阿尔格尔豪气挥手,尽管他们每周至少一次的活动每一个他都会说意义重大,“尽情拍照,我会负责给剪好大头贴全部补上去的。” “哦——” 万事顺遂,只需要待会儿避开保罗带阿尔去培养罐好好检查,兰波心头一松,嘴上附和欢呼,手却迫不及待摸上宛如新生的鱼竿——不愧是亲友,手艺真棒!我必能凭此竿绝杀老头所谓的大师制造! “阿尔最棒啦!” “呜汪!” 一只在敷衍,剩下三只幼崽也没能真情实意欢呼多久,他们忙着呢。干完午饭就犯困,挨个邀请主人同睡。魏尔伦体贴为众人留出空间,施施然答应陪中也回房找猫罐头,小孩想去感谢猫猫为自己观察日记做出的卓越贡献。兰波飞快替阿尔检查完身体,喝下特制感冒药,彻底安心的他抱着鱼竿沉醉到一竿下去钓到大鱼的幻梦中无法自拔,阿尔格尔倒是接受了狗狗的邀请。阿尔早上睡饱了,现在不困,扒餐桌上用眼神礼貌舔舔据说绝顶美味的蛋糕,拎起凳子上的布偶,跟在身后爬回巨大狗床,一起盖好蕾丝边小被子,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毛线球,沐浴在小狗倒头瞬间响起的呼噜声中兴致勃勃织手套,保罗想要手套,阿尔都记得哦。 中也顺利从床下一堆狗玩具中找到仅剩的猫咪罐头,戴上手表蹦蹦跳跳出门了。魏尔伦盘腿坐在阿尔身边看他织手套,岁月静好,“保罗回家”啊,手轻轻抚向胸口,暗杀王突然更加落寞,起身回到餐桌,在亲友敏锐看过来的眼神中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无辜微笑,却再也不肯接近。 花展还去吗?兰波用眼神询问。 魏尔伦迟疑片刻,静静点头,最后一次。 兰波暗叹一声,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没有起身,放下鱼竿,就坐在沙发上隔着餐厅与客厅的走廊跟亲友谈起想买书学插花,那好像还挺有趣的。兰波举手投足中的淡然感染了魏尔伦,让他慢慢放下竖起的尖刺,愿意聊聊喜欢什么颜色的花。与表现出来的一样,黑发青年确实没有特别担心,难道一开始的自己就很乐意陪孩子玩闹吗,他太累、太倦了,数十年如一日的间谍生涯给他留下无法磨灭的创伤,纵使服用精神类药物控制病情,依然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去做。当时的自己拒绝不了与亲友经历相似的小家伙们,保罗只会更加无法拒绝他们依恋的眼神,还能交流,那就问题不大。 果不其然,第一周花展,第二周开派对庆祝魏尔伦先生在连续辅导两周孩子的功课后终于绷不住开始冲他俩阴阳怪气,第三周兰波的舌头终于好全,约美贯梦见去夜间动物园听小家伙们嗷呜嗷呜学了一晚上狼嚎,第四周魏尔伦通过礼物往来渐渐脱敏,三家人一块儿上山野炊露营看星星,魏尔伦救下毫无自知之明溜达去跟野犬唠嗑差点被叼走的,瞬间受到大人小孩小狗一致崇拜。金发青年红了耳根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兰波亦是远远站着抱臂调笑几句。很快就到了回家的时候,天马一家三口开的是自家车,劳德家与成步堂父女合租了一辆六座汽车,抱上狗狗刚刚好。 “我倒是想买一辆车啦,每次去租也不一定都有合适的。”兰波撺掇着让魏尔伦去驾驶座,他昨晚没有休息好,把中也跟塞进副驾,自己陪成步堂在最后面聊天,“就是办公楼没有车库,我又不常用车,长久停在路边总觉得不太好。闹市区人来车往的,容易剐蹭,想想维修报保险都觉得很麻烦。” 成步堂笑道:“所以我是坚定的租车党嘛,不过俄罗斯餐厅的大厨最近要离职,他想卖掉在茱蒂丝公寓的车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那可以卖给公寓以外的人呢——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兰波果然来了兴趣,在大都市生活,租房在开销中占大头,他不需要这个,零花钱加上稿费版税,买一个车库还是没问题的。他之前在偶尔需要用车的时候抱怨几句就过去了,还真没认真打听过这方面的事,如今消息送上门,当然不会错过。 “刚好明天周一要上学……魏尔伦,明天上午你去遛狗,我要找茱蒂丝公寓的人问问。” 成步堂微微挑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兰堂先生便不再管那位金发青年叫保罗了,而那个人也对此毫无反应。 “嗯。” 看,果然没有反应,成步堂耸耸肩,跟兰波抱怨起今晚预约的客人是出了名的固执,不知道要陪对方打多久的牌。 我们仰望星空 汽车发动机一响,小朋友就自动关机了,何况大家昨天半夜定好闹钟爬起来看流星雨,兴奋过头,拢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魏尔伦刚刚把车开出野营地的停车场,孩子们便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闭呼呼大睡,东倒西歪的模样叫人很是担心会滑到地板上去,幸亏有安全带撑着,最后滑下去的只有。兰波用异能捡起小狗暖手,毛团子困极了,眼睛都懒得睁开,迷迷糊糊翻身继续睡。 兰波捏捏狗狗的尾巴尖,压低声音打趣:“什么客人都比陪牙琉律师打牌好?” 钢琴师无奈耸肩:“雾人他是自愿来帮我维持百战百胜的名号,那位客人哪里能跟雾人比呢?”确实没法比,牙琉雾人简直是成步堂见过的最难搞的家伙。 要说牙琉雾人,就不得不提到牙琉响也。雾人是响也的亲大哥,响也以检察官的身份初次登上法庭,就是负责那起害成步堂背负骂名离开律师界的案件。之后美贯与亲生父亲奈奈伏影郎分离,成步堂被剥夺律师资格,雾人为其求情未果顶替了他的地位,变成日本目前首屈一指的大律师。 成步堂一开始就怀疑过雾人,倒不是因为对方上位,毕竟他走了肯定有人会接替他在行业中的地位嘛,以雾人当时的声名显赫,除了雾人还真没其他人了。他怀疑雾人,是因为伪证罪对律师、检察官来说是足以摧毁职业生涯这潭清水的水葫芦,这种植物毁掉一潭水尤嫌不够,还会顺着水路关系网一路蔓延开来,否则律师协会何必快刀斩乱麻,在检控方并未提出诉讼的前提下立即收回他的律师执照呢?御剑跟他多少年的交情,才会面对铁证不顾非议坚持与成步堂往来,换成旁人,怕是躲都唯恐来不及。雾人跟成步堂仅仅几面之缘,他们观念不同,谈不到一块去。雾人做人做事只讲证据,极度理性,帮成步堂在律师协会的调查中说好话其实已经有点奇怪了,不过姑且可以当作不愿对自己即将取代的丧家犬落井下石,维持住彼此的体面,但这无法解释之后与钢琴师成步堂不咸不淡的来往。就是说没有必要啊,成步堂是他交情一般的同行,有必要为这种几乎不可能翻身的家伙忍受旁人无端臆测吗? 当然,作为律师界的传说,成步堂同样平等地怀疑过响也。牙琉检事通过让大律师身败名裂彻底在检察局站稳脚跟,从此再也无人质疑摇滚歌手不能担任检察官的职责——不管是摇滚歌手兼职检察官,还是检察官兼职摇滚歌手,这绝对不太对劲喂——有御剑帮忙,成步堂发现牙琉检事处理案件看似态度轻浮,实则相当正直较真。这较真的性格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当年的手稿伪证疑点重重,成步堂开庭前一个晚上从被告奈奈伏先生那里仓促接下委托,响也那么巧在同一个夜晚得知辩护方准备了伪证,被告的女儿那么巧在开庭前众目睽睽下帮忙转交伪证。牙琉响也跟成步堂不熟,并不相信对方出事前口口相传的人品贵重,他只是觉得有一个问题,大律师经手处理过那么多起复杂案件,这种人做的伪证会那么轻易被发现吗?一切的一切像是有人藏在幕后设了一个局,牙琉响也没有以伪证罪提起诉讼,证明他对当年那起案件心存疑虑。兰波帮忙追查,得知检察官先生曾经四处奔波,却怎么都找不到更多的证据,是在兄长的劝慰下勉强作罢。 又是雾人?看来牙琉检事不像幕后黑手,像的是他哥哥,牙琉律师啊。 后来美贯陪小伙伴跑去围观面包阿姨案的庭审,回家把律师周边高高兴兴送给爸爸,同时还念叨检察官先生与那天拜托自己把伪证笔记交给爸爸的叔叔特别像。 牙琉家族是人丁兴旺的法律世家,成步堂不确定那人是牙琉雾人还是别的亲戚,如果说美贯的证词有些单薄,那兰波就直接钉死了牙琉雾人的嫌疑。好心的兰堂先生带回优海女士,得知对方暂时无法帮忙找到美贯父亲奈奈伏影郎以后稍作休息,便又一次开始调查奈奈伏先生的踪迹。那个男人可能比不上或真敷家族开挂般的敏锐,却已经足以傲视群雄,成步堂步步紧逼,他永远可以先一步逃离,最后更是果断逃出日本,辗转前往多个战乱之地试图混淆视听。这是简单粗暴但着实有效的方法,只要别怕自己莫名死在战火中,换一个身份轻而易举。兰波不甘心,然而必须承认奈奈伏先生成功了,他根本找不到人,唯一的好消息是灵媒师们有帮忙确定美贯父母双全、三全(指成步堂)。兰波闲来无事,协助成步堂调查当年那起案件,这回没有优海女士的事分心,他不断深入,意外发现关键证人全部遭到跟踪,顺藤摸瓜,居然是牙琉雾人在雇人跟踪监视大家。这种可疑的举动不得不让人多想,前任律师默契与雾人加深了友情。谁也别笑话谁,互相利用罢了,成步堂想知道他的动机,想知道有没有留存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雾人也好奇受害者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跟这样的毒蛇打牌,一晚上下来全是虚与委蛇,成步堂属实身心俱疲,拿到提成也欣慰不起来,兰波说得对,跟牙琉雾人相比,什么样的客人都显得好说话多了。 “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出远门,一年,或者两三年?没有定数。”兰波注意到魏尔伦握住方向盘的手上蹦出青筋,无声轻叹,“麻烦你分神照顾孩子们了,还有,找他们问话的时候记得给魏尔伦说一声,他会替我帮你引开牙琉律师的耳目。” “家里的事你放心,那就提前谢谢魏尔伦先生咯?” “嗯。” 金发男子没有出言反对,成步堂对中也、阿尔好,是兰波的朋友,那他自然不会吝啬帮些小忙。 成步堂关心起兰波的远行,法国青年满脸苦涩,不肯说太多,于是他也不再纠缠,打了一个哈欠,兀自闭目养神。兰波抬起眼皮看眼车内后视镜,冲那双蓝眼睛微微一笑,同样合上了眼睛。 两家人一起去车行还了车,成步堂父女道别,准备去东京最大的综合超市寻找需要的食材。优海女士这周三寄来的礼物中有一本马基帮助整理的吉尼亚共和国食谱,上面都是她通过短暂相处猜测女儿与女儿养父会喜欢的菜。这份礼物果然深受父女俩的喜爱,他们确实对异国菜非常感兴趣,想在自己家练练手,要是好吃,以后聚会就有新菜可以上啦!只一点特别麻烦,今天想尝试的特色炖菜需要一种稀有调味料,问遍了商店街都没有老板听说过,所以他们准备去大超市看看,实在找不到,那就等优海女士下周寄来调料,今晚换一个菜咯。 成步堂家的饭目前处于薛定谔状态,劳德一家却早在昨天动身前就决定了今晚吃仰望星空,没错,正是英国名菜“仰望星空”。前一天上午,两只小朋友悲伤离开补习班,在老师楼下等家长开车接去看流星雨的时候,听到路过的同学说要去荒船水族馆玩。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想起每次去都会买的小鱼可丽饼,超级好吃,上次还有群高中生在可丽饼店旁边嘻嘻哈哈说什么“好像英国菜仰望星空呀”,当时大家着急去看企鹅来复枪生的小宝宝,没注意,现在想起来了,好想尝尝看呀!于是一番撒娇打滚,求得兰波含恨松口,同意今天给孩子们尝尝这道声名远扬的菜。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兰波满脸忧郁,给面粉过筛,“为什么我们两个法国人会养出想吃英国菜的崽啊?!” 他就是说,感觉自己的灵魂、尊严,还有品格,都要被这道许多英国人自己都没尝过,但是因为过于搞笑成为世界级鬼故事的菜毁掉了呢。魏尔伦笑而不语,默默给沙丁鱼去鱼刺,他其实没有亲友那么精神洁癖,更没有身为法国人过度的自尊,不过英国菜嘛,啧。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阿尔格尔蹲在椅子上剥蒜,好奇提问。 兰波冷笑着一刀将面团一分为二:“英国最好的餐厅在卖法餐,你们说呢。” “哇哦!” 中原中也一听更兴奋了,那样的、呃,在饮食方面令人倍感遗憾的国家(补习班的效果不就出来了吗,瞧瞧这是多么官方多么委婉的说法啊),居然能流传出一道让日本人都知道的名菜,他更期待啦!荒神大人快乐戴上厨房柜子里的一次性手套,将面团铺到烤盘上。 乖乖留在厨房外面观察家庭活动,不时“汪汪”两声求关注,求摸摸。这次汪汪轮到兰波回应了,他熟练用金色方块摸摸狗头,安抚完毕,转身继续统筹安排制作任务。黑发青年昨晚蹭露营地守林人的网络紧急补习完仰望星空的做法,虽然蹲一起看完教程,守林人提出视频里那个英国佬向俄罗斯人请教如何做仰望星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兰波复议——不过据说这款派会比较好吃,家长满心成见是真的,对自家崽还有自己的味蕾满怀关爱也是真的,反复斟酌才选定了这一种做法。 四人飞快完成所有准备,赶在天黑之前,最后只需要放进烤箱烤上十五分钟,再拿出来刷上蛋液再烤一会儿了。说实话,在混炒鳕鱼肉末、西红柿丁、香菜、孜然以及咖喱粉的时候,小朋友们就已经因为这个前所未有的组合开始自我怀疑。那时至少能安慰自己闻着还挺香,等到魏尔伦将两颗生鸡蛋打进炒熟以后卖相不错的混合碎,越搅越恶心的时候,所有人闻着咖喱特有的香气都觉得停在刚才那步其实也蛮好的。不过蛋都打进去了,继续。仰望星空的灵魂就是死不瞑目的沙丁鱼,戳出洞把鱼头塞出去,用锡纸挨个裹好防止烤焦,看着面皮上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派,大家终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哇哦。” 中原中也干巴巴地说,活像是被锡纸下面的死鱼眼吸走了精气神。 魏尔伦打开窗户通风,客观点评:“感觉不如炸鱼薯条。” “那我们下顿饭尝尝炸鱼薯条(划掉)我觉得。”阿尔格尔咂咂嘴,充满敬畏地举起亚历山大先生挡住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们出去等,没准烤一烤,这东西、这派会好看一点呢。” “行。” 兰波欣然同意,取下围裙的动作颇有些迫不及待。他看菜谱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其实是英国佬拿来逗孩子的搞笑餐,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坚定认为这道菜是英国佬毒害全世界的阴谋——法国特色签到活动(∞\/1)。 总之大家转移阵地前往客厅,留下可怜巴巴的金色异能空间封锁厨房,驱动空气,加速鱼类特有的腥味从窗户外泄。 “厨房该安一个门了。”魏尔伦委婉提出到这个家以后的第一个要求。 兰波痛心疾首疯狂点头,脏了,他的彩画集脏了呃啊啊啊啊啊! 两个提出想尝尝这个菜的罪魁祸首没敢吱声,捞起一溜烟跑去阿尔卧室摘苹果吃。没错,阿尔格尔终于吃腻了榴莲,迅速爱上了苹果。 大人们坐在客厅,保持好距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去看看茱蒂丝公寓有没有子母车位,家里人多(默认经常与成步堂一家同行),车子最好买大的,可是这样一来像仓院之里的乡间小路太窄,就会非常难走。 魏尔伦垂眸,状似不经意地说:“那就再买一辆小车好了,你以后单独出门也能方便很多。” 兰波没有立刻答话,黄绿色的眼睛静静倒映出那个孤独身影。 我们是家人 魏尔伦微微扭头,似乎在走神欣赏走廊上的陶土壁瓶。瓶子造型古拙,精心搭配几束花草,看起来颇有野趣。那是兰波最近几周培养出来的新爱好,时间流逝,他如今倒没有刚开始学会插花时,恨不得家里到处铺满鲜花那般狂热了。 告别间谍生涯,兰波似乎就该是这样的人。热烈纯粹,永远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心,兴趣却一阵一阵的,海浪褪去,能留在沙滩上的终究只是少数,魏尔伦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成为其中之一。 魏尔伦的心思其实很好猜,黑发青年知道他转头单纯是不想与自己对视,无奈,同时也觉得俩孩子的形容实在恰当。 中也说,保罗很像从街边捡回来的流浪猫。猫猫想要亲近,又害怕过于亲近,只能一边努力抓老鼠讨好主人,一边炸毛哈气拒绝贴贴。 阿尔说,保罗好像刚刚送去诊所的。小狗一无所有,也不觉得自己配拥有什么,一碗羊奶泡发的廉价狗粮就够她唧唧吃光都不舍得松开,奋力扒拉住碗,仔仔细细来回舔舐。 爱会滋养血肉,那只猫咪现在每天翘着尾巴带主人家新生的狗崽去人情公园遛弯炫耀,那只小狗目前热衷于给每一位家人分享自己觉得好吃的零食。 兰波摸摸口袋里的密封鸡肉干,那是的心头好。他身体前倾,语气尽可能温和甜蜜:“你可以再自信一点,不管经历过什么,来到劳德家就都是一家人,我们对你的爱不会改变。” “那你不要离开,不要去找他。”金发男人低声乞求,几乎啜泣,偏偏不敢回头直视兰波,“我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好了,他找不过来的,那个家伙是白痴、是疯子!他什么都不懂,只会伤害你,然后毁掉一切!” 有时候太过默契也会觉得苦恼?兰波窥探到眼前人不愿吐露的过往难免为之心惊,沉默半晌,轻轻捅破两人最后那层窗户纸:“别这么苛责自己,魏尔伦,保罗值得兰波为他做任何事,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想你的兰波也一直这么认为呢。” 纵使拥有同一副面孔、相似的异能、完整的记忆,他依然能辨别出身边人并非曾经亲密无间的搭档。两年不见,保罗或许遇上很多事情,或许发生很多改变,可是长夜漫漫,兰波经过一整年的复盘,对自家亲友的了解程度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两年太短了,不足以扭转对方看似轻飘飘,实则比谁都要坚定的扭曲认知。 兰波不禁苦笑,也是被重逢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他早该想到,以保罗对普通人的憎恶恐惧,怕是看到我抱着阿尔从警车上下来,就已经对车上的糸锯警官痛下杀手了? 他总是对的。 高悬颅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于此刻坠落,魏尔伦惆怅之余又终究得以释然,手轻轻捂住胸口,仿佛自家亲友在耳边揶揄:瞧,我多了解你啊。 你总是对的,男人温声附和。 古往今来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异能力大概没人说得清楚,魏尔伦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惊讶了,然而他着实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来到另一个如此相似的世界。 是命运迟来的补偿吗?魏尔伦不知道,命运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九年前他败在中也手里,失去导致自己一生悲剧的异能特异点,也即将葬送全靠异能维持的可悲生命。就在那时,兰波突然出现,使用异能让他失序的心脏继续跳动。魏尔伦盯着那个男人,无法理解胸腔中喷涌而出的喜悦。他不该欢喜的,兰波不可能活着,根据情报,亲友在他赶来横滨的前一年就死在中也与太宰治手里,眼下这种情况不是自己死前的幻觉,就是亲友变成幽灵来找自己了。 “你不是幽灵。”他摇摇头,魏尔伦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比起淡漠更像失落,“不是因为这不符合科学,如果你不是幻觉而是幽灵的话不可能像这样救我,应该想要诅咒我、杀掉我才对。” 兰波露出困惑的眼神:“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背叛了你,想杀掉你。” 黑发青年没有回应,目光依旧如此平静。魏尔伦恼恨自己甚至无法在幻觉中见到真实的亲友,亦或潜意识已经发现了异常,他慌乱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叫喊:“你这是什么眼神?!再愤怒一点,再仇恨一点!杀了我,是我对你的后背开了枪,引发那场爆炸,害你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死在异国他乡!如果你真的是幽灵,你会变成这样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对我的怨恨!是这样,兰波?!” 求求你告诉我,你恨我。 傻瓜,兰波怎么会怨恨保罗呢?他,或者它,异能生命体遵守执念,郑重向生前的亲友道歉,坦言自己一直希望帮助他,还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帮到了他。 “错的是我。” 最残忍的莫过于兰波死前恢复记忆,从遭到背叛的痛苦中清醒,才崩溃醒悟给予对方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同情。在兰波的印象中,他已经杀死保罗,一切无可挽回。然而体谅体谅,濒死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兰波倒在地上,感受生命随着血液不断离自己远去,他忍不住用逐渐迟缓的大脑思考,万一呢,万一亲友活了下来,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什么,向他表达自己的愧疚? 彩画集温柔作出回应,异能伴随主人而生,也随主人而死。永远忠诚的伙伴从一开始便将所有底细交付给异能者,于是兰波发现了一生只可以用一次的方法。 兰波的异能彩画集能够将死去的人类变成异能生命体,在亚空间内部任由主人驱使。生命体拥有生前的身体性能以及记忆,连异能都可以随意使用。兰波把这份力量用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变成自我矛盾型特异点,停留在中也身边等待一年,他竟然成功等到了保罗,并将这一特异点交给濒死的他,用以维持亲友的生命。 “你看起来不太喜欢我之前送的那份生日礼物,就把这个当作替代的礼物?生日快乐,很高兴你能降生到这世上。” 这是兰波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随后立方体亚空间急剧收缩,吸收进魏尔伦的心脏消失不见。兰波不见了,不对,他在一年前就死了,魏尔伦明明是知道的,就像兰波死前非常清楚一旦将自己异能化就不再是人类,而是持有记忆跟人格的表层情报,却照样为了等待甚至不清楚是否会来的亲友做到这种地步。 魏尔伦活了下来,后面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他接受了港口黑手党的庇护。他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使用取之不尽的重力异能,生命却也不再是牧神随手摆布的武器。那是兰波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是亲友给予他的最后一份礼物,魏尔伦不能死在闻风而动的欧洲异能机构手上,谁都不可以夺走这份礼物,他自己也不可以。 魏尔伦被关押进港黑总部的秘密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其实布置华丽,设施周全,黑手党对有用的家伙从来不吝啬小恩小惠。魏尔伦不在意这些,地下室常年昏暗,他讨厌面对灯光下孤零零的影子,独自在黑暗中回忆兰波写过的诗,按照首领的命令教人暗杀,等待中也隔几年下来一次陪他喝酒。 最残忍的是从实验体的噩梦中清醒,魏尔伦才发现自己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人已经离他远去。 九年了,魏尔伦越来越倦怠,真切的怀念变成机械性重复。当他发现自己开始由衷期盼某天早晨再也睁不开双眼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一股刺骨寒凉,魏尔伦不想辜负兰波的祝福,但活着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很高兴你能降生到这世上。”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好? 魏尔伦委屈摆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亲友窃窃私语,可怜他什么都听不到。兰波坐在对面担忧地望着他,暗杀王冲空气回了一个安抚的笑,他学过如何拷问敌人,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找点事情做,否则……就这么陷入疯狂而死,一定会惹兰波生气。 做点什么好呢,男人厌恶光亮,抬手就着可以调节的昏暗灯光观察指尖。他曾经想用这双手挽留亲友的幽灵,然而他啊,这辈子除了杀人什么都做不到。 那就杀。 经过多年休养,当年大战留下的伤势慢慢愈合。没准是结合了彩画集部分空间特性的缘故,魏尔伦的异能稍有变异,力度比不上从前,却格外的隐秘灵活,只需要他利用经验技巧补上缺失的力道,竟然更加适合常规意义上的暗杀,而非从前大开大合直接弄死所有目击者的“暗杀”。 我这样的家伙,果然只适合杀人。 魏尔伦抱起手臂,百无聊赖地教小姑娘潜行。异能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说出去做什么,让港口黑手党开发出秘密武器的新用法,耽误他找乐子维持自己的生命吗。要不是中也已经被港黑用情义包裹的规则驯化,魏尔伦身体恢复第一个宰的就是森鸥外,港黑现任首领将他们兄弟当作工具,中也不介意,他很介意。 杀谁好呢,男人对着镜子缓缓梳理散开的金色长发,那双蓝眼睛中的癫狂叫他看了都担心兰波会嫌弃。 兰波不会嫌弃? 黑发青年含笑摇头,魏尔伦安下心来,熟练给编好的辫子扎上黑色蝴蝶结。亲友闲时喜欢给他扎这个发型,他都记得的。 必须是足够长远的目标,魏尔伦不确定完事后自己还能提起精神再找其他目标打发时间;要让自己提得起劲,他利用异能屏蔽所有人进入港黑档案室寻找灵感。档案袋密密麻麻,魏尔伦随意选了一个,里面刚好记载着中也开污浊与美国秘密结社“组合”对战,受到重伤的事。 啊,对,中也。 魏尔伦依然在意弟弟,那毕竟是唯一跟自己存在联系的活物。他这些年从未尝试跟中也加深关系,森鸥外的忌惮倒是次要的,更因为清楚自从虐杀掉弟弟那几个“伙伴”,他们就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了。 青年迅速将档案室复原,没关系,就从中也开始好了,把伤害过中也的家伙全部找出来。 他一如既往敷衍着港黑塞来的差事,慢吞吞找起乐子。细细想来,包括组合在内,有些账其实早该清算了,比如他与兰波的决裂,他承认主要是自身经历导致他没办法相信兰波付出的真心,决裂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然而现实就是,导火索是日本军方的“荒霸吐计划”。 中也鉴于港黑与日本政府的微妙关系始终没能报复回去,不过魏尔伦没有顾忌。他打定主意,查不到自己头上就继续杀,查到引来敌人送自己去见兰波想来亲友也不忍责怪自己,至于中也,他十六岁那年便能处理掉哥哥带来的种种麻烦,现在的他都二十二岁了,一定也没问题,反正自己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啊。 魏尔伦手里因此有了一张长长的名单,他完全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参加当年的荒霸吐计划。三名最直接的受害者,兰波身死,中也受制于港黑,魏尔伦痛苦了九年,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些家伙如今个个身兼要职。 这才是真正的混蛋? 因为中也这些年的活跃,不少人又动起人体实验的心思。当年由于种种顾虑没能参加实验的多方势力互相勾结,悄悄在北海道新建了一个实验基地,开始在全国各地收集异能儿童。 他们说,好像没什么难的嘛,有当年的实验数据在,荒霸吐这些年能被森鸥外那样的货色轻易操控,我们为什么不能? 魏尔伦不禁失笑,是呀,他们为什么不能?没有亲身吃到剥皮抽筋的教训,那些“上流人士”哪里会因为冠冕堂皇的公平正义停下攫取利益的步伐呢?他们觉得规则是拿来奴役普通人的,好巧啊,暗杀王不是普通人。 为了你,我唱出这支残酷的柔歌 穿越这么大的事,非要魏尔伦这个当事者讲讲感受的话,大概是眼睛一睁一闭,他就从日本军方高层陆上幕僚长的私人别墅来到了一条幽暗小巷。 尽管是小巷,依然能看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石砖地上空无一物,仅仅从砖缝间挤出几片纤细草叶,飞檐矮墙,建筑颇有南亚内陆国家那边的风情。清风拂面,带走魏尔伦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闻到淡淡藏香,全身紧绷,匕首滑进袖口,暗杀王追寻人群讨价还价的声音绕出曲折的窄巷,虽说有一定心理准备,骤然看到眼前身着民族服饰的路人、挂满祈福彩旗的金顶拱门、巍峨雪山,以及城镇中央山坡上那巨大的华丽庙宇,男人又轻又快的脚步还是乱了两拍。 幻觉,还是异空间?官方反应什么时候这么快了,陆上幕僚长刚刚断气便已经就位开展伏击? 视线扫过街对面揽客用的黑羽红冠鹳鸟,魏尔伦盯着木雕铺的招牌陷入沉思。上面的文字跟尼泊尔语如出一辙,鸟却是从未听说过的物种,还有那满街的勾玉饰品到底什么意思,生怕他发现不了异样吗。直觉提醒他,或许自己并非遇到了特殊异能者那么简单。 与他去过的那个尼泊尔不同,当地人似乎对金发蓝眼的外国男子见怪不怪,完全没有好奇的意思。魏尔伦调控好表情体态,烦躁又迷茫地走上几步,就有五六个僧侣打扮的小孩争相赶来,分别用听不出口音的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打探自己是否需要导游,魏尔伦注意到还有磕磕巴巴的俄语,几乎囊括了所有白种人可能会使用的语言。 “当然。”他熟练流露出英国佬傲慢的神情,用再标准不过的伦敦腔埋怨,“约好的导游一直没来,哼,也是,你们这种乡下地方的人哪里懂得信用的重要性……” 孩子们哪里是精英间谍的对手,稍加激将诱导,便轻易倒出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 这里名为克莱因王国,当地人普遍信仰千百年前建立国家的始祖大人。统治者代代为女性,女王大人是始祖大人的直系血脉,每一任都拥有召唤死者灵魂附体的灵媒能力,因此深受世界各国拥戴,不时就有外国政要特意前来拜访,寻求各自祖国先贤的建议。地位如此尊崇,所以克莱因法律除了叛国罪、杀人罪等正常罪名,还有对皇室不敬的不敬罪,为犯人辩护的辩护罪。尤其那个辩护罪,如果被告最终有罪,则为被告辩护者同罪,这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新法,据说是现任女王与其丈夫法务大臣深感百姓遭受律师捏造证据之苦,特意设立的。 魏尔伦又不在意法律条款,他在意的是既然有各国政要来访,那克莱因王国在国际上绝对拥有一定声誉。然而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特别的国家。 自从魏尔伦在太宰治那里翻过车,他就只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暗杀王四处探访查证,发现时间不对,他居然回到了与亲友决裂的那一年;地图也不对,上面的国家有增有减,好比熟知的尼泊尔就被克莱因王国等位替代;至于异能是否存在,放在台面上的神秘力量当属女王所谓的“灵媒”,正好最近有英国贵客到访,他潜入皇宫,伺机观察。 华服巫女变身英国贵族老妇,她召唤来的是亡灵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关键在于魏尔伦认出来了,他认出贵客身边的随身护卫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位英国官方异能组织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 异能是存在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尔伦捂住胸口,心脏跃动,耳边回响着亲友最后的祝福:“生日快乐,很高兴你能降生到这世上。” 上天垂怜,他好像终于来得及告诉兰波,不要歉疚,不要离开,不要丢下他孤零零活在这糟糕透顶的世界。 克里斯蒂女爵若有所感,皱眉望向某个角落。 “怎么了,我的女爵大人?” 老人抱起柯基犬关心,与母亲重逢,听她唤起只有亡故的父母、妹妹还有丈夫会叫的小名lilibet,伊丽莎白女王如释重负,彻底摆脱前段时间重病带来的梦魇,都会开玩笑了。 女人全身紧绷,却依然笑着安抚:“十分抱歉,我想那应该是错觉,陛下。” 电视上的冲天黑焰不是错觉。 魏尔伦尽可能快地赶到横滨,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荒神的名号已然打响,擂钵街初见轮廓,不祥的黑焰引发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残垣断壁几欲熔化。日本军部拼命派人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法国一次性失去两名超越者根本不会罢休,战争进行到千钧一发之际,其他国家注意到法国的异动开始伺机窥探。 整个横滨甚至不是暗流涌动,而是百米巨浪骑脸输出,所有人全被冲得找不到北。魏尔伦头疼欲裂,他只知道亲友当初在某家医院浅浅休养几天便离开了,没过多久低调加入港口黑手党,中也则是流浪一段时间,由擂钵街的儿童自卫组织收留。如今的横滨,满街都是拖家带口尖叫逃跑的民众,一个没有记忆依靠本能便可以藏好自己的间谍,一个当下时局并不少见的年幼孤儿,他能去哪里找?! 魏尔伦捂住心口,竭力压制噩梦即将重演的巨大恐慌。 还不到那种地步,对,冷静下来,自己找不到亲友跟中也,其他人也没法轻轻松松找到他们。以他们的能力,只要别遇上知道底细的人就能安全活下来,上次不正是这样吗?至少、至少他什么都不改变的话,兰波也将过上七年才逐渐恢复记忆,一切都还来得及。 现在最要紧的。 魏尔伦垂眸望向楼下在废墟中亲自上手寻找线索的家伙,那人在荒霸吐计划的众多推行者里地位较低,倾尽家产只求计划能够成功,捞一大笔政治资本,如今计划失败,他着急到不顾危险亲临现场也是应该的。或许荒霸吐计划的核心人物都不记得这家伙是谁,不过没关系,魏尔伦记得,长长的暗杀名单并没有随他来到这个世界,他依然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以及名字后面那一张张恶心的脸。 真正要紧的,是在日本政府藏起这些知道中也相貌的家伙之前,全部灭口? 男人藏进死角处的阴影,静静把玩随手从公园白桦树上折取的细嫩树枝。他已经跟踪第一个撞上门的目标回到对方的办公室,办公室好呀,倒是省得他折磨死这家伙以后特意跑一趟办公室消除资料,确定其他人的行踪。 魏尔伦太熟悉杀人拷问的流程了,考虑到克莱因王国有灵媒女王可以直接召唤死者出来问话,他不愿太早打草惊蛇,全程没有露脸,问话也是借用十几年后的手机变声器完成。 “暗杀王?!” 他在收拾一个药企老板时听到对方崩溃大喊,平静处理完今天的第三个目标,例行去擂钵街转了一圈,远远审视理应收留中也的儿童组织。 还是没看到中也。 魏尔伦忧心忡忡,转而前往港黑大楼隔空吸了一会儿兰波稳定心绪。好消息,兰波对魏尔伦太熟悉,熟悉到会本能忽视他的注视;坏消息,兰波的伤很重,幸亏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瞧瞧直言拒绝老不死加班要求的模样多可爱啊,伤员就是需要充分的休息呀? 港黑老首领:这里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的死活?!! 你好,没有的。 魏尔伦目送兰波慢悠悠上桥前往擂钵街,自己却转身回到冰冷的安全屋,从小型异能空间中取出两张名单,认真划掉荒霸吐计划的三个人名。在目录下面,还有一份在原来那个世界不曾出现的新名单,那是知道保罗魏尔伦真实身份的混蛋们。第一个称呼自己为暗杀王的家伙叫醒了他,魏尔伦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暗杀王。 那个保罗魏尔伦阴郁偏执,愚钝粗暴,一如他当年……一如他当年,拥有意识后就明白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工具。其实法国政府与牧神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将他看作武器使用的吗? 魏尔伦痛恨自己无法摆脱的非人身份,痛恨不把自己当人的家伙,他想做人,却又习惯了用别人规定的非人思维考虑问题,好比一旦发现有什么东西有可能伤害自己,便立刻动手拔除,因为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人会保护他。 没完没了的暗杀,痛不欲生的“配合体检”,兰波给予的点滴温暖穿插其中,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星星坠落,无影无踪,黑夜重归死寂。他不知道那星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只知道兰波先是法国的异能谍报员,然后才是他的亲友。 也对,那样强大骄傲的兰波,真的会信任一把武器、在意它的感受、听它吐露心声吗? 他哪里配。 事实上,若不是亲友甘愿抛弃人类的身份,用命救下了他,魏尔伦大概至今都会怀疑兰波是想把他们兄弟俩都带回去驯化成杀人工具。他无法理解那样的情感,他不敢相信有人愿意无条件爱自己,他习惯了没有等到答案就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这样的保罗魏尔伦注定搞砸一切,失去亲友,害中也像自己一样,一辈子活在对伙伴的思念与愧疚中。 中也…… 魏尔伦有些走神,笔尖点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污点。时间过去太久,他不敢回头分析当年虐杀中也所有伙伴,是纯粹出于“我们变成一样的就可以结伴逃离人世”的好心,还是知道中也跟太宰治联手杀掉兰波,因此产生了隐秘到自己都没发现的愤恨。 谁知道呢。 他犹豫良久,终究没有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猎杀名单上加暗杀王的名字。魏尔伦舍不得让兰波难过,哪怕这个兰波不是自己的兰波也一样。 “你调查过英国军械库三名管理者同时遭到暗杀的事了。” 魏尔伦用平铺直述的语气说,注意到兰波打了个哆嗦,他伸手关上厨房窗户,心情莫名平和下来,自己还是能为他做一点事情的。 “当然。” 黑发青年抬手扇扇鼻尖前的空气,大概是心理因素,他总觉得还有一丝鱼腥味,第一万次感叹彩画集脏了,掏出手机打电话问小家伙们要不要过来给仰望星空收尾。孩子们哪里肯错过这个,连连应是。兰波得到答复,也不着急把烤完第一个十五分钟的派拿出来,只是坐到餐桌前,撑着脑袋看魏尔伦搅匀待会儿要用的蛋液。 他自从确定此魏尔伦非彼魏尔伦,就开始动用从前的信息渠道寻找亲友的下落,得知对方居然公开叛逃了法国。排除掉身边这位魏尔伦在世界各地引发的动乱及其拙劣的模仿者,保罗这两年来是真正的音信全无。 兰波猜测亲友应该同样在横滨大爆炸中受到重伤,一直在默默调养。昨晚线人将他重点怀疑的军械库事件资料传输过来,该如何形容兰波看到现场照片的心情呢?他一眼就认出了保罗的杀人手法,欣喜于对方还活着,又焦虑于自家领养的魏尔伦不知道给亲友拉来了多少仇恨。 算了算了,只要是魏尔伦他就不可能忍心责怪对方啊,只是这样一来,他恐怕会单独外出相当长一段时间,至少要在保罗制造的危机足以惊动各国超越者之前制止对方继续作死。 “给我道歉。” 兰波想到这里就头疼,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青年往后一仰,用沾有几根狗毛的拖鞋轻轻踹了脚惹来大麻烦的家伙。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跟从前那堆污糟事产生哪怕一丝的联系——保罗是唯一的例外——天天担惊受怕的,什么可疑的消息都不敢错过,你也不肯透个底。”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会在我的影响下做什么,不过唯一拥有的名头没了,无非是想办法多刷一点存在感。” “你还说!” 兰波愤怒踩踏魏尔伦的脚,这回用了三分力,于是金发男子好脾气地笑笑,举手投降。 阿尔格尔不懂,阿尔格尔大受震撼 “算啦,我原谅你了。” 兰波隐约听到走廊上传来孩子们欢快的脚步声,轻易地就消了气——他本来就没有特别生气——金色异空间悄然溃散,魏尔伦挪开装有蛋液的碗,用异能打开烤箱,叫那盆热腾腾的半成品自己飞出来停在桌上。 黑发青年起身去拿筷笼里的小刷子,金发男子挨个去掉碍事的锡纸头套。兰波回来抿抿嘴唇,满脸刻薄地打量起面前这盆焦黄鱼头,只觉得哪哪都不符合自己的审美。魏尔伦倒是没他那么挑剔,生鱼腥味随着高温烤制消失,其实还成,比起刚才湿哒哒黏糊糊的状态,现在至少有了几分食物的样子。 “是阿蒂尔太挑剔了啦。”阿尔格尔趴在餐桌上认真吐槽,被兰波捏了把脸蛋也不肯改口,抽抽鼻子,“我觉得还挺香哒。” 中原中也方才抱过小狗,洗干净爪子无情嘲笑:“阿尔你不是说啃苹果都啃饱了吗?现在又饿了?” “苹果有苹果的胃,仰望星空也有仰望星空的胃,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啊?!” “汪汪!” 坐在厨房外面摇起尾巴,对金发小主人的言论表示赞同、好,她只是一只小白狗,听不懂这么复杂的句式。不过狗狗吃过苹果很开心哦,如果能掰点桌上的香香给小狗尝尝,那她就更开心啦。 望眼欲穿jpg “就说家里小朋友多了容易互相学点有的没的。”兰波托腮冲魏尔伦抱怨,“天哪,你看看的眼神,为什么能跟阿尔那么像?!” 其实你现在这个动作也…… 魏尔伦先生笑了笑,终究没有吭声,因为小家伙们已经高高兴兴给派刷好蛋液,可以放回烤箱了。折腾这个派实在花掉太多时间,平常这个时候他们早用完晚餐了,结果今天只有准点填饱了肚皮。第二次不需要烤太久,大伙来到客厅,随便找点零食垫垫肚子,主要是到时间,该魏尔伦服用晚上那份抗抑郁药物了。 两位成年人的精神状态显着拉低了这个家的平均值(指指点点),情绪病其实跟流感一样,意志力很重要,亲友的理解陪伴很重要,不过遇到高烧之类的严重情况,必要的科技手段也是万万不能少的。在劳德家,科技手段指的就是培养罐。罐罐不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它靠的是检测人体各项指标,传输到操作台分析诊治,然后自动合成人体所需的药物。 兰波当初就是这么治疗的,他由于职业需要精通心理学,只是救不了病重的自己而已。吃药调理一年,还有孩子们纾解心情,感觉效果挺好。因为两个亲友的事,兰波最近又有些焦虑,好在自我调节便够了,没到必须吃药的地步。 魏尔伦极度排斥靠近培养罐,却不会反对家人给自己带上从操作台分离出来的检测手环。只要看不见,他就可以催眠当不存在。大伙也十分乐意帮忙跑腿,每晚睡前戴手环一分钟输入身体数据,第二天早上打开罐罐拿走配好的药物,开启水果培养程序。 啊~今天的猫猫核电站也有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呢,说,谢谢猫猫。 烤箱停止嗡鸣,魏尔伦吃过药有些困倦,眯眼靠在椅背上,与众人一起围观仰望星空。忽略掉那死不瞑目的鱼眼,派皮焦黄,浓郁的咖喱味中掺杂着些微鱼香,居然……有种会好吃的错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兰波连头发丝都在拒绝承认英国人能发明好吃的食物。 魏尔伦努力安慰:“如果我说这是俄罗斯人改进的版本,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兰波摸摸下巴,他尤其喜欢俄罗斯经典的布利尼薄饼,爱屋及乌,仰望星空俄罗斯特供版,嗯嗯,这么一想好受多啦!小朋友们才管不了英法两国旷日持久的相互诋毁呢,自己做的食物,等待了多久就是期待了多久,更何况这个派闻起来好香哦。中原中也迅速分发餐盘,阿尔格尔则抱着亚历山大先生爬到椅子上站好,拿起刀认真比划。 中也一份阿尔一份,阿蒂尔一份阿尔一份,保罗一份阿尔一份,哥哥不在,不能吃加太多调料的东西,所以他俩那一共四份都归自己啦,加上阿尔应该拿的两份,好耶,可以吃足足九份呢! 大人们叹为观止,这是何等卓越的计算能力……非常值得奖励一个数学补习班(划掉)。 小橘猫立志成为维护公平正义的检察官,见到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幕根本不能忍,轻轻放下刀叉,嗷呜一声扑了上去,跟小鬣狗打成一团。霎时间红光乱闪,你织布蒙住我的眼睛,我浮空扰乱你的平衡,幼崽们飘在半空菜鸡互啄,最后还卷入了看戏的。狗狗适应良好,一会儿拽这个衣角,一会儿拉那个裤腿,忙的不亦乐乎,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 兰波及时甩出彩画集护住仰望星空,魏尔伦当机立断将派平分成四份,所有人吃零食都吃到半饱,再加上大半个派绝对会不舒服的。 “下次,下次我们做个大的,那样就够分了。” 金发男人漫不经心转着刀劝架,兰波不可置信歪头瞪他:“大的一半不是更多了吗?!” “哦,是呢,诶嘿。” “救命!我就说家里人多了容易互相学?这是中也的口头禅啊喂!” “打扰了!你们做了什么点心呀?好香呢!” 女孩活泼的问候声突然响起,一家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例行打闹上,居然没听到钥匙开门的轻微动静,悚然一惊。陌生人闯入地盘,魏尔伦全身紧绷,下意识注入异能将刀甩了出去。直到金色异能空间挡掉餐刀,护住手提大包小包的灵媒师,发现兰波如此明显的保护意味,他才勉强逼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唯独眼神依旧盛满控制不住的杀意。 黑发青年紧紧握住魏尔伦冰凉的手,向门口惊魂未定的绫里真宵道歉,满脸懊恼。 失策,忘记仓院之里没有信号了。 灵媒师少有在大城市生活,真宵小姐因为时常外出修行,有一部手机,却没有养成翻看手机防止错过消息的习惯。村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作为见习家主,她大概留在仓院之里一直忙到现在,那里没有信号,当然不会收到他当初提醒大家暂时不要来人类行为研习社的短信。 至于真宵小姐哪来的钥匙,兰波看到她手里的蜂蜜酒跟腌制品便能猜到一二,是来东京玩顺便完成居酒屋的委托帮忙送酒的?没有带随身行李,大概先去楼下成步堂家打招呼发现没人——父女俩去大超市买食材了——行李一放,成步堂那边的钥匙一拿就上来了。 也不怪她,大家伙两年来都是这样的。 人类行为研习社小孩子多,狗狗又热情,万一听到来人了,着急跑去开门不小心跘着摔着那才是罪过。也就魏尔伦情况特殊,收到短信(重音)的朋友们才开始改变这习惯。 “!好孩子,不要闹了!” 门开着,中原中也取消异能,双脚落地,快步跑去抱起蹦蹦跳跳扒拉真宵姐的小狗,甚至没空感叹自己手又白洗了。阿尔格尔夹住布偶同样赶了过去,来回在姐姐面前晃手,试图提醒她回神。 真宵缓缓眨巴几下眼睛,终于不再盯着魏尔伦瞧,口齿含糊地打招呼,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小朋友怀里。 阿尔格尔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差点没拿稳,中原中也赶紧伸手帮忙。两只小动物满头雾水,要知道真宵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特别照顾他们,以前也拿过腊肉饮料这类重物,都会直接放到厨房或者客厅的,哪怕同意主动请缨的小朋友拿,也会尽量给轻的,动作也从来没有如此生猛。 中原中也艰难提开小狗,让她远离怀里的巨大咸鱼,也不知道把咸鱼剁碎加进仰望星空会不会好吃……不不不,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啊! 阿尔格尔抱着酒谨慎发言:“真宵姐,你没事。” “居酒屋的知世姐说抱歉多送一罐酒,特意让你多等一个月。” “……啊?” 真宵的回答支离破碎,偏生她自己毫无知觉,为什么呢,原因似乎很明显,她说话间飞快地又瞅了一眼餐厅里的陌生金发男人。其实也不算陌生,跟阿尔长得还挺像,就是眼神特别凶。 “还有这些腊肉咸鱼,都是凉子姐姐家里人亲手做的。真奇怪。她们都很谢谢你及时发现了姐姐、对了,婆婆还叫我送你一个勾玉,已经充满灵力啦,跟成步堂哥那个一样,可以用它看出别人有没有事情隐瞒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典籍上没写过这种情况,供子大人也一定没遇到过这种事?” 阿尔格尔两只手拿满了东西,冲直愣愣戳到鼻子下面的碧绿勾玉稍加思索,礼貌张嘴叼住奇妙的礼物,用眼神求助中也:是我国语补习班白上了还是真宵姐也需要上个补习班啊,我怎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种说话逻辑是可以存在的吗。 中也同样被姐姐稀碎的发言整晕了,扒拉着试了几次才抓住把手关上大门。人类行为研习社重归私密空间,他双脚离地抱起双臂开始放空思考:应、应该是不可以的?还有!飘在半空也不可以狗刨去追咸鱼哦?! 兰波第一个整理出灵媒师首领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起身挡在魏尔伦身前,拦下真宵小姐震惊到略显呆滞的视线,防止魏尔伦神经越绷越紧直至暴起杀人。 “是什么让你感觉困扰呢,真宵小姐?”黑发青年和颜悦色地询问,除了魏尔伦,没人能看到他身后那层层拉满警戒的金色空间,“魏尔伦是我们重要的家人,烦请小姐告知。” 尽管大家没看出来,真宵才是全场唯一一个cpu干烧的倒霉蛋。 仓院流见习家主傻乎乎地接住话说了下去:“他的心脏里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灵魂啊?没觉得不舒服吗?” “!” 魏尔伦颤抖着手捂住胸口,其他人的灵魂……是他想的那样吗?实验体这短短一生不过三十余年,便遭受到太多残忍对待,他根本不敢相信上天会如此仁慈,可、可是两个灵魂——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只是持有记忆跟人格的表层情报,这种东西也能叫作“灵魂”吗? “当然可以。” 金发男人颤抖的声线中蕴含着庞大情感,足以让一个人崩溃,也足以让他死而复生。真宵放柔了声音,哪怕她最初是被对方吓到才本能运转灵力试图躲避危险才发现的异样呢,女孩依然拿出耐心细细解释。 “灵魂与肉体相辅相成,在生命诞生之初是同样的细小柔弱。灵魂靠汲取记忆与情感不断生长,它能决定一个人会怎么应对自己遇到的事情,它也会不断变化,直到由于肉身陨灭才彻底定型,跟人格是一样的啦。” 魏尔伦重重闭上眼睛,他来到日本开始杀戮后曾经听说过仓院之里的大名。“仓院之里”与“克莱因王国”的“克莱因”拥有相同发音,据传仓院之里的创立者绫里供子就是克莱因王室成员,仓院流灵媒师在日本政商界拥有一定影响力,也不枉他谨慎行事,始终不曾在目标面前暴露过自己的真实面目。 眼前这个身穿灵媒师传统服饰的女孩在同情自己,暗杀王渴望从对方脸上找到所谓“善意的谎言”的影子,可是他更害怕,害怕自己真的会发现任何端倪。 他想跟兰波在一起,哪怕那是一个永远无法证实的谎言也好…… “确实有两个灵魂诶。” 众人愕然回首,阿尔格尔正蹲在脚边的酒罐前,手拿勾玉跟布偶,眼神困惑。男孩脚踝上的鱼鳞手链隐隐发热,若非出现特殊情况,阿尔一般不会观察身边人的灵魂,那多没礼貌啊。如今有真宵姐提醒,他借来哥哥的魔力打开灵视,然后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真宵姐,那个灵魂为什么跟阿蒂尔的那么像呀。” 阿尔格尔不懂,阿尔格尔大受震撼,阿蒂尔什么时候学会拿自己的灵魂切片玩了啊。 我承认你是人类 灵魂这种东西是人类可以随便切来玩的吗?!! 阿尔格尔面无表情发出尖锐爆鸣,活像是某天睡在主人床脚、不小心被摸黑起夜的阿尔踩到尾巴的炸毛,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扑过去绕着阿蒂尔转圈圈,把大人翻来翻去认真检查,生怕他少了什么哪里不舒服。 真宵顾不得震惊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家伙(其实现在也没有长很大)居然可以看到灵魂,今天她实在遇到了太多诡异的事情,所以现在只是傻乎乎依言望向站在金发男子身边的兰堂先生。 他们曾经匆匆见过彼此,不过还是那句话,谁【仓院之里俚语】没事开着灵视观察人家的灵魂啊?“让我康康你的灵魂发育得正不正常”,咦惹,只是想想都感觉嗅到了一股变态独有的气息好吗! 女孩默默吐槽着,老老实实观察起兰波灵魂,第一眼便惊得瞳孔骤缩:“诶?诶诶诶?!真的一样!这、这怎么可能啊?!” “到处都没有切割过……”阿尔格尔嘀咕着,踩在桌子上,踮脚困惑地帮阿蒂尔重新扎好长发,回头打量保罗胸口的那个小小灵魂,“仔细看看,颜色要比阿蒂尔的深一点,应该经历了很多事情,就是强度反而弱了好多,真奇怪。” “确实怪哦,不过灵魂波动一样,那绝对是兰堂先生没错!” 真宵接口道,一时竟然忘记害怕金发男人尖锐刺骨的眼神,哒哒跑来拉开凳子,跟阿尔一起托腮蹲在对方与兰堂先生面前。灵魂观测者们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自顾自开始推理。 “我还没有在典籍上见过这种情况呢,不能动弹,没有意识,看起来像是死者的灵魂,但又保存着一点点生气。” “唔,我猜是因为保罗跟他分享了身体,多亏有肉身提供的那一点点生气,才没有彻底散掉。” “话说这到底是谁啊,兰堂先生不是好端端活着呢吗,双胞胎?不不不,双胞胎也不行,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波动完全相同的两个灵魂。” “而且阿蒂尔的灵魂非常完整,看看,完全没有裁剪的痕迹。” 兰波无奈在阿尔的指挥下转了个圈。 真宵挠挠头:“真的耶?嘶,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穿越,我哥哥说过这个世界很特别,有相当多紧紧挨在一起的平行世界呢。” “平行世界?那不是科幻电影里面的设定吗?!” “哥哥不会骗我的,嗯嗯,所以保罗是另一个世界的保罗,那个阿蒂尔也是另一个世界的阿蒂尔。” 阿尔格尔合掌宣布,沉浸在发现真相的惊喜中无法自拔,转头想找家人分享这个大发现,注意到阿蒂尔使的眼色,终于发现保罗的脸色过分难看,小朋友一时手足无措。 果然,在魏尔伦那个世界,我真的已经死了啊。 兰波垂眸,轻轻抱起阿尔,另一只手则搭在魏尔伦僵硬的肩膀上,捏了捏帮他放松,想要开个玩笑调节气氛,张嘴却是轻叹道:“真是作弊的能力啊,对?” 这是承认了??? 中原中也在旁边听得整个人恍恍惚惚,穿越这种事是可以发生在现实世界的吗、咦,阿尔好像也是两年前穿越来的,那没事了……小家伙望着可以跟真宵姐聊灵魂的伙伴,望着似乎共同拥有一个大秘密的家长们,肩膀一塌,突然有点落寞,好像也是有事的。 九岁大的小孩总是渴望自己能够跟在意的人越来越像,不过这样的力量他听真宵姐说是天生的啊,中也还能怎么像呢? 敏锐地竖起耳朵,丢下咸鱼干,划拉着爪爪从空中游过来,舔舔小主人的脸颊。 魏尔伦亦是沉默不语,亲友在用另一种方式陪伴自己,这何尝不是他做梦都不曾想过的好消息?然而心中翻涌的似乎不仅仅是欢喜,他太害怕了,他无法相信,对,代价,一定是有什么代价,或者他们只是在配合安慰自己。 阿尔格尔钝感力十足,属于特别擅长调节自己情绪的孩子。兰波顺毛摸两把,真宵捏捏爪子,小金毛便恢复了精神,趴在肩膀上瞅瞅中也,再回头看看阿蒂尔、保罗,决定想个办法哄看起来不开心的大家高兴。 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朋友无意识地晃晃脚丫,鱼鳞手链响声清脆,哦哦,就是它啦。刚好在说灵魂的事,阿尔格尔想起哥哥是怎么陪自己玩的啦。 “你们想看吗。” “看什么?” 兰波脱口而出,他忙着安抚心绪不宁的魏尔伦,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灵魂啊。” “诶——” “这是可以看的吗?” 阿尔格尔引发轩然大波,骤然迎接所有人专注的目光,他慌慌张张打补丁:“可以是可以,时间不能太长哦,否则眼睛会很疼的。” 说罢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换算了一下时间单位,强调道:“一次最多五秒,每次结束至少要休息三个小时。” 谢邀,小小的经验之谈而已,毕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观测灵魂嘛,辛苦一点很合理。 非常合理。 兰波细心,向阿尔问清之后从异空间找来等身穿衣镜,让魏尔伦先看,看了以后也不用他说自己看到了什么,等着核对其他人的反应就行。阿尔不会说这么大的谎来安慰人,真宵小姐第一次见面,不清楚魏尔伦的底细,同样不会说谎。这个道理兰波知道,魏尔伦理应也知道,然而千疮百孔的心灵需要太多时间慢慢愈合,在此之前,不,哪怕痊愈之后,陪他确认问题的答案本来就是家人的职责。 阿尔格尔对这些考量一无所知,钦点中也当小助手,失重悬浮半空,调整好方向,确保他能看到镜子,双手终于严严实实捂住保罗双眼。鱼鳞发出无声嗡鸣,混沌魔力顺着孩子的身体打开人类的灵视。 魏尔伦看到了,镜子中出现的不是那张自己看厌了的脸,而是一个黑色人形,那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吗。很多地方都认为黑色与灵魂关联到一起代表肮脏卑劣,他难免心生忐忑,飞快环视一周,除了半空中的黄色小毛团是狗,所有人都变成了黑色,尽管灵媒师小姐的灵魂带有夺目圣光,看着也是五彩斑斓的黑,就好像……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用力告诉他,别管那些傻帽怎么诋毁,我都会承认你的人类身份。 呼吸逐渐急促,男人想起兰波,曾经只有亲友笃信他是人类,兰波是对的,他永远是对的。 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不住颤抖,半吊子魔法师唯恐家长忘掉正事,小声提醒:“花纹,注意花纹。” 眨眼间五秒已经过去了大半,魏尔伦深深吸进一口气,顺从地定睛寻找灵魂中的隐藏暗纹。灵魂会呼吸,黑色流转,金红交织的神秘字符正以奇妙韵律随着黑河上下浮动,唯有心脏那里,金字黯淡,黑色深沉,流动缓慢,是兰波!这个世界的兰波拥有的正是金色暗纹,魂体流动的节奏也对上了! 剩下的不用细讲,阿尔格尔飞来飞去,包括在内,大家伙轮流看了一遍,一致认定那个未知灵体的身份就是兰波的异世界同位体。真宵体验完毕,深受启发,拿出卷轴奋笔疾书,觉得这种外放灵力的方式非常适合用来启蒙年幼的灵媒师。 “哼哼,我哥哥就是用这种办法教会了我魔法哦?” 阿尔格尔得意叉腰,今天也是超级厉害的小朋友呀,瞧,大家都开心起来啦,非常值得一个夸夸。 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沉淀的心结就这么没了,也是好事。他热情鼓掌夸夸:“不愧是阿尔哥哥,不愧是阿尔!魔法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呀,你们原来的世界听起来好有趣哦!” “诶嘿,其实主要是有哥哥陪着,不然的话特别无聊呢,能够来这个世界遇到大家真是太好啦。”而且再等十一年哥哥就会回来了,阿尔格尔想到这个过于漫长的时间又沮丧起来,揉搓着亚历山大先生转移话题,“保罗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两年前。” 冲击太大,魏尔伦难得无法集中精神,兰波随口感叹一句“好巧”,阿尔格尔却听进了心里。他原先还在跟中也抱怨小岛上的海狮有多闹腾,渐渐安静下来,歪着脑袋想着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一边风风火火在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掏,一边急切追问保罗:“具体什么时候?” 魏尔伦对家人永远充满耐心,温和报出一个日子,不幸的是,阿尔格尔惊恐发现与哥哥手记上提到的时间完全一致。 “哎呀,这个世界的世界壁实在太脆弱了。”与其他笔记不同,上面特意标注了精准日期,当时大伙看到就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此举的用意,“降临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好像擦到什么一起带了进来,应该不打紧?” 阿尔格尔曾经因为那句“不打紧”轻易安心,可哥哥说的那个“带进来的东西”,绝对是指保罗?! 中也安慰保罗:没关系啦,阿尔哥哥坏坏,也有说过我是东西。 这不重要! 阿尔作为穿越者,眨眨眼就来到东京,在哥哥的帮助下换了一具可以演奏音乐的身体。然而原装身体才会跟灵魂最为适配,尤其制造不会自主产生灵魂的纯粹肉体并非易事,哥哥光是研究这个留下的手记便足有一个阿蒂尔那么高。 为什么一定要换身体呢。 很多事情过去了,没有必要告诉大家,所以阿尔格尔如今的家人不知道,他在从前那个世界一奏乐就会全身发疼,那是火属性魔法师强行修习水系魔兽天赋魔法的代价。孺慕之情抵不过钻心刺骨的疼痛,再盼望跟哥哥一块儿唱歌奏乐,本能也必定排斥音乐。 来到新世界,不奏乐也不会死啊。 阿尔格尔太了解哥哥,那是远比阿尔还要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坚持给自己换身体不可能是为了满足弟弟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换身体是安全穿越的必要条件呢? 阿尔格尔越想越心惊,赶紧求助自己的外置大脑。真宵卷轴也不写了,丢下笔连忙聚集灵力仔细观察,确定目前两个灵魂体还是安全的,然后以后会怎么样,她就不清楚了。 “进培养罐检查一下?万一有暗伤也能尽快发现调养。” 中原中也满脸焦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隐约能够感受到保罗对那俩罐罐的排斥,可是…… 魏尔伦重重闭上眼睛,知道亲友的灵魂在自己身体里面,他当然想要长久地活下去,可惜心理阴影不是那么容易跨越过去的东西,进去做检查?哪怕只是产生这种想法,他就感觉自己全身赤裸,插满管道线路漂在培养罐里,任凭外面的研究员用看待死物的眼神评估价值,不!不!!不准看我!!! 中也说完这话,兰波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暗道不妙,赶紧用彩画集牢牢封锁失控暴走的魏尔伦。魏尔伦通过这两年的历练重新掌握力量,变回超越者,是以尚未完全恢复的兰波独自应对格外吃力,幸亏有中也打辅助,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在异能光芒交相辉映的瞬间,阿尔格尔眼疾手快抓过小狗以及真宵姐躲到中也身后蹲好。耳边炸开阵阵惊呼,他托腮沉闷思考,等到局面重回安宁,孩子思考的也差不多了,非常不情愿地举手:“我们去找洛先生问问。” “洛先生?你是说洛夫克拉夫特?” 兰波微微皱眉,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是阿尔真正的临时监护人——有法律手续的那种——孩子们却基本没有提过对方。阿尔对家人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独再三强调不可以了解太多洛先生的事,故而他仅仅在御剑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拜请巧克力与冰淇淋之神.准备篇 兰波跟御剑很聊得来,总觉得大家的交情已经持续很多年了,然而仔细想想,他突然出现在劳德家吓到御剑居然是一年前才发生的事。 托至今也只有兰波知道真实身份的暗杀王的福,御剑检事那天连轴转忙完,刚要喘口气处理公务放松一下,就从巡警那里得到了有陌生男子陪孩子们回家的消息。放眼整个地球,成年男性都少有留长发的,毕竟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太快,每天起床打理头发实在麻烦,所以一听到巡警说那是位黑色长发的大个子男人,超负荷运转多日的御剑下意识以为临时监护人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来了,没太在意,直到得知对方眼睛是黄绿色的才警惕起来。 身材高大,黑色长发,深紫虹膜,这就是兰波知道的一切。不过他注意到中也明显是认识对方的,否则不会露出怀念的表情,还有真宵小姐,她那眼神也太期待了,跟阿尔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洛先生是我哥哥的合作者。”阿尔格尔斟酌言辞,慢吞吞地说,“我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年中也太小了,我们不放心让八岁身体三岁脑子的他留在家里一整个白天都没人管,但有时候事情全撞在一起,大家忙不过来,也不敢请外人帮忙,就会拜托洛先生来照看中也。” 小金毛担忧地望向大金毛,试图劝说:“洛先生精通魔法,保罗不喜欢和陌生人来往也没关系,洛先生动作很快,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们所有人一起去,随时可以带你离开哒。” 魏尔伦被强制镇定,只是仍有些心悸,扶额努力用缺氧的大脑思索。他已经从兰波那里了解到几位知情者对阿尔哥哥的评价,全知、全能、能够跨越世界筑巢养育孩子,人们从来没有放到嘴上说,但一致默认比起拥有人鱼形态的特殊异能拥有者,这等力量更像传说中的神明。 有资格与神合作的家伙会是什么身份,似乎显而易见,而且,“洛夫克拉夫特”这个名字……魏尔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可以试试。”金发男人捂住胸口,他再排斥与家人以外的家伙来往,也不敢带着亲友的灵魂莫名其妙死去,“我想试试。” 众人无声松了口气,阿尔格尔可担心保罗后悔啦,连忙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摸出黑卡:“那就去试试。” 你拿卡做什么? 中原中也瞅瞅阿尔手里的银行卡,略感迷惑。人工异能生命体在某些方面跟普通人类小孩是一样的,灵魂五岁之前的记忆他都不太清楚,后来慢慢长大,中也自己就可以和动画片消磨一天的时光,洛叔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男孩屈指敲敲脑壳,回想半天也只记得在巨大的触手上滑滑梯很好玩……咦?触手?等等,原来那不是梦啊?! 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人类银行跟洛叔叔联系起来,乖巧举手询问:“神明也是需要花钱见面的吗?” “当然呀,拜托别人帮忙肯定要准备谢礼。”阿尔格尔熟练伸手征用大作家阿蒂尔别在口袋的笔,抽出一张餐巾纸蹲椅子上写写画画,“正确的祭品、啊不对,是谢礼非常重要哦,唔呣,这次要请洛先生尽快过来,按照以前的量翻个倍好了。” 真宵捂嘴小小“哇”了一声,见阿尔忙着加加减减算需要的具体数额,好心替他解释:“谢礼就是巧克力跟冰淇淋啦,成步堂哥不擅长这个,上次是我帮忙选了一卡车呢。没想到洛叔叔特别喜欢,最后没留神把车子给吃掉了,幸亏阿尔有先见之明,求御剑先生出面事先从车主手里买了下来。” 女孩与洛夫克拉夫特拥有相同的爱好,之后顺利成为好友,还一起去商店街参加了一年一次的冰淇淋节,约好以后每年都要来玩。去年洛夫克拉夫特出门没睡醒,不小心走错方向跑去了美国,害她在店门口等了好久呢,后来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使海德拉女士专门送来一颗足足五米高的粉色大珊瑚作歉礼。可能对于神明来说那不算什么,不过真宵明白对人而言这个补偿实在太超过了,所以她也用心回了礼物,友情在你来我往中更进一步。今年据说冰淇淋节会整一个大活,真宵超级期待,海德拉女士还保证今年绝对不会让洛叔叔走错路的,开心! “呵。” 阿尔格尔啃着笔帽沉思都不忘特意抽空冷笑了一下,用以表达对洛先生的嘲讽。 “哎呀,阿尔你太严格啦,才睡醒就是很容易迷迷糊糊的嘛。” 真宵尽力维护自己的朋友,然而听完这段往事,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槽点太多了啊喂?!限制级电影里面召唤邪神的血腥画面或许比较极端,他们不认识其他的神,不好作比较,可是世界各地传说中的正经神明也没听说谁乐意信徒拿这种东西当祭品啊!这种神明也太好糊弄了! “洛先生才不好糊弄呢,正经召唤要求特别严格,而且我这也不是召唤术啦,是……对了,是打电话一样的通讯术哦。” 这才对嘛,所谓想开窗就要先掀开屋顶,瞧瞧,大家如今不就接受了拿上一堆垃圾零食就能联系神明这个设定了吗。与莫名放松的众人不同,阿尔格尔烦躁撇嘴:最不喜欢找洛先生了,实在麻烦。 现在是冬天诶,看看时钟已经晚上七点半了,巧克力努努力多跑几家超市或许能找齐。阿蒂尔的异能彩画集平替有制冷功能的卡车,不用去车行买,省事,然而巨量冰淇淋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呢。加上通讯魔法,净化魔法,需要的东西太多太杂,想想都头疼。 还是以前好哇,小朋友满眼怀念。 去年夏天他跟美贯必须上课准备期末考试,御剑叔叔忙,成步堂叔叔收到线索想出国寻找美贯的亲生爸爸,因为种种因素行程暂时未定,姑且留下一周的转圜时间找人照看中也。 什么是必须求助的情况,小孩子觉得这就是必须寻求帮助的情况。 阿尔格尔请求叔叔们找了一条通往大海的僻静河流,在岸边找个桥洞藏好谢礼,丢下启动净化法阵需要的肥羊卷跟活秋刀鱼,唱歌施展完通讯魔法就揣着手手回家了。稍微等个四天,洛先生醒来干完小甜点便自觉来人类行为研习社看孩子了,多方便呀。 叹气归叹气,想要快点搞清楚保罗的情况,事情还是要一件件做的。阿尔格尔从不为难自己,拿着列好的清单发出“救救阿尔”的声音,顺利得到所有人的帮助。 首先是谢礼。阿尔慌了神没想到,不过兰波足够冷静,得知上次就是成步堂帮忙找的巧克力、冰淇淋,果断打去电话找成步堂要来批发商的联系方式。只要给的钱够多,商人总会愿意替顾客想好周全的办法。手机转交给绫里甜食之友真宵,让她挑出洛叔叔之前喜欢的那几种,再添上去年新出的口味便差不多了,老板赌咒发誓三个小时之内就把货备齐。 然后是净化法阵。参考没睡醒的中也经常控制不住异能,不比上次时间充足可以让洛先生慢慢清醒,这次叫得急,净化法阵同样需要满上。鱼好说,去海里抓现成的,完整的羊该去哪里搞呢,超市里面的羊肉都分好块啦。 “我们村子里有养羊。”可靠的灵媒师大人站了出来,“你要多大的都行,就是现杀恐怕来不及……直接牵活的行吗?” 阿尔格尔竖起大拇指:“完整就好,刚出生的羊羔都行。”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当然是通讯术本身咯。沟通神灵的通讯术本质上是音乐魔法,至少要奏响三种乐器,乐器种类越多,效果越好。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阿尔完全没有准备,万幸兰波因为工作原因精通乐器,真宵作为灵媒师兼修巫女课程,用铃鼓伴奏还是没问题的,还有阿尔自己,三个人刚刚好。 魏尔伦眉头紧锁,试图争取,谁以前不是间谍、不会一点乐器遮掩耳目呢?他本能恐惧这种未知的领域,却更不愿意让家人朋友承担风险,自己置身事外。 “保罗心情糟糕,中也年纪太小,所以不可以。”阿尔格尔这次不准备向家人让步,他在布偶的嘴里掏掏,寻找哥哥留下的乐谱拿给大家预习,“不用放心上呀,就像狗狗障碍赛一样,普通小狗练习一天下来顶多回家吃点好的就恢复啦,可是不行哦。” 小白狗不服气地哼唧。 兰波在一旁启动家里的复印机,阿尔捏着稿子,冲保罗还有渴望做点什么的中也坚持道:“不行,那些项目对三条腿的她负担太大了,你们可以帮忙做别的事情呀。” 阿尔格尔没有开玩笑,他从来不说空话哄人。 仓院之里距离江东区还是有一点距离的,租车太慢了,魏尔伦交出自己安全屋备用车的钥匙。兰波立马动身,带灵媒师小姐回仓院之里拿羊,这个点车少人少,跑一个来回刚好能去批发商那里拿冰淇淋跟巧克力。 家里剩下的人同样不能闲着,阿尔格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唯一一个大人,魏尔伦摆正了神色。 “联络的地点就拜托保罗啦,海水传播的速度最快,但是洛先生讨厌渔船哦,必须找到没有渔船的海边。那里要够宽阔能放下谢礼,可是又不能太宽阔,被其他人发现会非常麻烦的。” 这事算阿尔问对人了,魏尔伦这些年对日本地理研究得太透彻,当即领着两只、不对,加上是三只小尾巴前往书房,展开地图一一考量。劳德家所在的江东区运河、桥梁众多,面朝大海,可惜过于繁华开阔,冷不丁就能从角落里冒出一个人来,并不符合小朋友提出的要求。 “去这里如何?” 魏尔伦看了眼中也,犹豫着选定了横滨市。 横滨是租界,码头多,地下势力也多。横滨人自此养成了宁愿丢钱也不想惹恼某个势力丢掉全家性命的性格,偏僻的地方几乎没有监控,听到奇怪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好奇,再者那里的海岸线够长,总能找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孩子们没有异议,魏尔伦决定立即带人实地考察。天黑了,他们不需要跟人打交道,可以直接用异能过去,带上兰波之前改造的异能波动消除器便不会引来关注。 阿尔格尔抬脚让保罗取下鱼鳞手链上的金属定位器,犹豫片刻去书房挑了一套《狮子王》精装彩漫放进布偶,叫中也抱上,自己拉着保罗,两位重力异能者呼吸间就赶到了横滨郊外。 深冬,大海,夜晚。 “阿嚏!”阿尔格尔打完喷嚏,浅浅后悔一秒没换上厚衣服再出门,利用编织异能飞快给自家所有成员做好毛茸茸外套,把自己裹好以后坚强表示,“这里不行,水太浅了,悬崖又太矮,容易磕坏。” 中原中也抱狗暖手没那么冷,呼出白雾,抬头看看保罗都将将站直的山洞,想想印象中洛叔叔的身高,不禁猛猛点头。他降落的时候注意到这悬崖上有一座雕像,大概是一处小景点,当然不可以被洛叔叔一头撞碎啊。 一行人沿着海岸线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补充能量,差不多过去四五个小时,终于找来一处海崖。 乌云厚重,天空黯淡无光,高山拥抱海湾,悬崖下的山洞幽深宽阔,没有船只愿意路过停靠,环山公路也不知是否是横滨天黑的缘故,少有车辆驶过,路边的店家更是大门紧闭,完全没有外出打探消息的意愿。 听起来可能有点那啥,不过对劳德家来说,只需要守住那个小小隘口,就足以确保施法过程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啦,好耶!而且巧合的是,隔壁那座山翻过去就是仓院之里,当初阿尔赶猴子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好地方。 怎么魔法仪式也有彩排啊(悲鸣) 兜兜转转到了午夜十二点,总算找到个第一印象不错的地方。阿尔格尔拍拍脸蛋振奋精神,丝毫不敢大意,从亚历山大先生那里掏出两支手电发给保罗、中也,分头展开进一步评估。 山洞极为幽深绵长,洞口处尚有浪花拂过碎石,飞越涨潮时留在坑洞里的水坑,后面就只剩下浓浓的潮味。地面较为干燥,不说比得上盛夏蒸腾的柏油路面,至少把巧克力临时堆放在这儿不会立马融进水里。 细小的光柱晃来晃去,中原中也头顶昏睡小狗,伸手摸摸山洞顶部的碎石,很结实。他低下脑袋寻找阿尔,光照在黑夜中格外刺眼,金发熠熠生辉,阿尔格尔眯起眼睛,抱着布偶乖巧站好。 中也打开手机,认真对比里面的照片。那是他从家里客厅意外拍到的街上的阿尔,撇除掉过去两个月阿尔长高了一点的干扰因素,人体大小看起来差不多,说明山洞少说也有办公楼那么高了,十几米,高度肯定是够了。 “山洞被自然封死,没有暗门或者缝隙。”魏尔伦恰好做完检查回来,屈指撩开额前碎发,“出入口就这一个,必须穿过沙滩,绕开一大片石壁才能进来,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你们。” 中原中也飞下来积极举手:“中也也会加油的!” “汪。”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依然本能般热情捧场,把尾巴摇成了蒲公英。 小小指挥官阿尔格尔对此老怀安慰,忍不住吹了一口蒲公英,赶在狗狗反应过来之前郑重握拳:“那我们赶紧联系阿蒂尔。” “好哦!” 这边辛辛苦苦吹了四五个小时海风,那边兰波与真宵也是忙得一刻都没能停歇。与从前的间谍任务不同,大家做完这件事,还要用现在的身份长久生活下去,必须伪装得足够圆满。 从仓院之里回来,兰波紧急收走大家房间里的家具,利用灯光、空调、货柜等现成条件临时伪装出一个个冰库,让批发商找人开车把“谢礼”全部运来人类行为研习社。等老板工人收下加班费麻利离开,彩画集吞下所有冰淇淋、巧克力,打包需要的乐器,二人重新布置好家具,给小学生班主任请完明天的假,见缝插针预习一遍乐谱,魏尔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阿尔他们带走了家里备用的异能波动消除器,于是兰波启动随身携带的那一个消除器,带着真宵直接用异能赶了过来。空间异能赶路要比重力异能舒服多了,不过说是这么说啦,忙活那么久,两名成年男子还好,作息规律的小朋友们以及灵媒师布置完魔法场地,纷纷表示感觉自己倒头就能呼呼大睡。 可怜他们还没法睡,因为通讯仪式要开始彩排啦。 “怎么魔法也要彩排啊?!”真宵揉揉眼睛,接过阿尔发的铃鼓试试手感,嘴上却爆发出一阵悲鸣,“总有一种准备学校新年晚会的错觉……” 阿尔格尔困迷糊了,表情格外冷酷地背好亚历山大先生,以便给胸前的手风琴腾出位置,这一年来他又添置了不少乐器:“就是真宵姐的错觉哦,新年晚会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办嘛。” “也对。” “毕竟是邀请神明,用心准备是应该的。我这边已经好咯,随时可以开始。” 兰波按下钢琴键,好脾气地说。 “我这边也好了。”铃鼓本来也没什么可以调整的啦。 “那就开始,不用紧张,你们负责辅助我,内容不多,按照曲谱来。” “咩。” 从凉子家买来的羔羊刚刚满月,唐突来到陌生的地方,听到音乐声终于怯怯地叫了起来。中原中也与它同坐礁石,这样可以避免小羊沾水失温而死。赭发男孩想了想,一手捏住羊羔的嘴筒子,一手顺毛撸羊。不愧是狗狗公园深受欢迎的人气王,中也手法精妙,小羊起初还在挣扎,很快就趴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了过去。小朋友快乐吸羊,羊羔找到妈妈的感觉睡得舒爽,太好啦,只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在旁边觉也不睡了,围着中也捉急转圈: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抢狗狗的主人啊啊啊啊简直崩溃! 羊羔仗着一身的毛茸茸拥有如此待遇,魏尔伦抽空抓来的金枪鱼就倒霉多了,穿上阿尔格尔的特制毛衣,被牢牢固定在石柱上,毛衣储存的水汽足以确保它撑到仪式结束。彩画集操控物理规则的能力真心好用,冰淇淋被装进巨大的巧克力空心球,这样就不用担心冰淇淋化得到处都是。 一曲结束,魏尔伦全程就着钢琴上小台灯的光对照曲谱,听完不到三分钟的曲子,他只能说大家有努力配合的意识,可展现出来依然有一种各弹各的感觉。抢拍,没有感情,到了结尾越来越慢,等等问题不一而足。也对,第一次合作奏响陌生的曲谱,已经很厉害了,大概需要好好练习几次…… “行了。”阿尔格尔宣布。 “诶???” 众人目瞪口呆,是不是太草率了?这见之心酸的程度怕不是都上不了江东小学的班级聚会节目名单?! “肯定上不了呀,老师可严格啦。”小金毛挥挥手,向阿蒂尔要来一颗润喉糖嚼嚼,捂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解释,“洛先生不挑的,完美演绎跟现在这种效果就十分钟的误差,没必要浪费时间练习。” 来了来了,就是这种又敷衍又认真的态度!其实从“洛先生”这个称呼便能推测一二,不要因为嫌弃人家名字太长随便起个昵称叫啊喂!不过阿尔格尔全场唯一一个召唤过神明的家伙劳德都点头认为没问题,那大家也无话可说,魏尔伦转身准备带中也出去。 分别前,阿尔咽下碎糖叮嘱家里的病人与小孩,在他说可以之前千万不要看海。 “嗯嗯!” “知道了。” 小羊团成一团,在一堆羊毛线中睡得安稳,那是阿尔看在中也似乎特别喜欢羊羔的份上临时加的,希望它能活下来。成功夺回小主人的怀抱,却频频回头张望,呜咽着轻轻刨动赭发小主人的胳膊,试图提醒还有好几个人留在了后面。 “没事的,好孩子。”中原中也摸摸狗头,打了个哈欠安抚她,也是安慰面露不安的保罗,“阿尔是超级厉害的魔法师哦?他对召唤、通讯术很熟哒,我们别让人过去打扰就好了。” 阿尔格尔要是在这里一定会严谨反驳,只懂几条咒语怎么有资格被叫作魔法师呢,可是如今他在悬崖下方最后清了清喉咙,盯着星月无光的暗沉大海不知为何有些神思不属。 奇怪,这里怎么那么眼熟。 人手一盏的小台灯照亮范围有限,男孩除了乐谱,什么都看不清。大概是错觉,阿尔格尔贴贴亚历山大先生,认真告诫临时乐队成员,海德拉女士没来就一直重复曲谱,得到承诺后歪着脑袋复盘,确定该说的都说完了,演奏可以开始了。 音乐是工作。 阿尔格尔舌尖轻抵上颚,指尖发出红光,鱼鳞手链微微发热,手风琴奏响第一个音符,厚重沉稳的钢琴立马跟上。海妖编织乐曲,已然放声吟唱。人类对次声波无知无觉,沙石崩毁,又倏忽恢复原状,羊毛瓦解,大鱼垂危,海浪碎裂,无形的混沌魔力穿刺幽深大海,直抵海底巨城拉莱耶。 “■ ■■■” 祂听到人鱼呼唤自己的真名。 盘踞于此的深绿巨兽隐约带有人的轮廓,长着八爪鱼似的触须脑袋,身体是覆盖鳞片的胶状物,身后还有一对狭长肉翅。邪神懒懒开口,询问自己带来此世的唯一侍从:〖〇〇〇〇〗 到时间了? 此间名为洛夫克拉夫特的神只身侧侍立着祂最忠诚的侍从,一只深潜者。灰绿色鳞甲滑溜发亮,肚皮灰白,鱼头呆木,长有巨大鼓胀、永不闭合的眼睛,脖颈侧旁生出不断颤抖的鱼鳃,长长的手爪覆盖蹼膜。深潜者的始祖海德拉发出尖锐吠叫,起承转合,富有韵律,即便是人类,也可以辨认出那应当是一种相当清晰复杂的语言。 〖〇〇〇〗这样吗。 神明无所谓地回答,例行派遣仆从先行一步上去回应。祂的身躯如山岭庞大,加上从沉睡中惊醒,还需要一点时间变换成合适的大小,否则把合作者生活的小岛砸沉,后续会非常麻烦。 海面平静,阿尔格尔收掉类似鲸鱼悲泣的尾音,带领伙伴从头再次歌唱。哥哥与洛先生并非同族,不指望对方收到信号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然而总得想个办法知道自己的见面请求有没有传递到洛先生那边呀,所以他们约好,只要听到就会派遣信使前来报信。 今天的阿尔也是幸运的阿尔,歌曲唱到第三遍,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一颗鱼头缓缓浮出水面,海风送来全新的旋律。 真宵眼睛一亮,是海德拉女士到了。 阿尔格尔并未立刻终止演奏,有女士加入,他老是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很熟悉……哦,阿尔想起来啦,来横滨庆祝江户川大哥顺利入学的时候,那家甜品店外面就有人演奏一首很像的歌呀,大伙吃完还去外面跟着漂亮姐姐跳了一会儿舞呢。 那是阿尔第一次知道音乐还可以用舞蹈的方式来抒发感情,真棒,以后哥哥回来,阿尔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陪哥哥唱歌奏乐啦,他可以跳舞哦,这样哥哥也不会觉得唱歌孤单了。 想到这里,手风琴突然变奏,阿尔格尔脚尖点地,快活地转圈,姿态轻盈摇曳。钢琴声顿了顿,随即即兴加入轻快的音符,巫女小姐的铃鼓摆脱乐谱束缚,同样活泼起来。 歌声没有停止,海德拉女士夜视能力极佳,注意到阿尔格尔与真宵的舞蹈,竟然回忆起族群一年一度的海神节。在那一天,所有族人齐聚神明脚下,她也可以暂时停止编写最新版本的深海祭祀书。大家歌唱,大家舞蹈,大家围观报名者决斗,她会吃掉胜者用于孕育后代,给予她的孩子无可比拟的荣誉。 那些美好的时光啊。 想到这里,所有深潜者的母亲歌声更加愉悦清新。她眨眼间便游上了岸,起初还不太习惯陆地的重力,踩着水花胡乱跳动,有时用双足前进,有时四肢着地,然而等来到阿尔格尔面前,她已经可以习惯用后足站立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深潜者在她们那个世界也被叫作人鱼,阿尔格尔莫名对鱼头人颇有好感——哥哥是人脸鱼诶,这不是很巧吗——金发男孩兴高采烈地伴奏,灵媒师伸手邀请共舞,深潜者欣喜回应,索性洛夫克拉夫特还没来,先玩嘛。直到海德拉女士感应到主神降临,匍匐跪地,咏唱圣歌,真宵才意犹未尽停下舞步。 「我们在海中的克苏鲁,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拉莱耶,如同在伊哈恩斯雷。」 在暗夜中本来不应该看到如此庞大的黑影,可是阿尔看到了,他取下手风琴,那巨大绵延万米的黑影缓缓接近;兰波同样看到了,全身紧绷,见黑暗奏响无声癫狂的呓语。 真宵开心地挥舞双手,阿尔格尔蹲下试试昏迷羔羊的脖颈,虚弱,但着实温暖有力地跳动着,这次控制的还不错,羊还活着。他刚想跟洛先生打招呼,就与先一步僵住的真宵姐一起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〇〗嗨。 十米高的触手集群蛄蛹着简短打过招呼,触手涌动,跟甜食伙伴玩过举高高,抓来陌生人类礼貌举高高,六只眼睛盯着小金毛观察了好久,想了想大方地伸出触手举高高。神明自觉完成了社交任务,迫不及待钻进山洞深处,对着冰淇淋巧克力球大快朵颐。 阿尔格尔双脚落地,满眼一言难尽,倒不是对方第一次跟他玩举高高特别奇怪啦,而是:“洛先生怎么换造型了啊。” 救命,比原型更丑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棉花糖闯大祸 与好友兼长辈重逢,真宵起初是很开心的。 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仓院之里,姐姐没过几年也为了追查妈妈的事前往东京,少有回乡。姐姐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长居外地,等同于放弃继承权,真宵是家主的二女儿,几乎注定会成为下一任家主,是以村民们对她有爱护,有疼惜,有敬重,也有姨妈那样的隐晦恶意,唯独没有家人之间亲密的玩闹,距离感满满。 真宵已经长成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啦,尽管跟洛叔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不过他每次见面都会陪她玩举高高诶?五岁?还是六岁以后?就再也没人陪她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了,意外的有家的感觉,只是触手看起来有点……嗯,小细节,别在意。 然而这次她不可能不在意啊,以前多少还能看出点人形,眼前这堆触手是怎么回事?从头长到脚,活像一条发霉的章鱼。 灵媒师捧脸发出悲鸣:洛叔叔,你不是长了三对眼睛吗?为什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啊?!! 兰波不关心神明的外形,听山洞深处传来的咀嚼声,洛夫克拉夫特估摸着还要吃上一段时间,知道魏尔伦等待那么久可能会不安,黑发青年问过阿尔确认没有问题,便回收乐器,打个招呼先行一步离开了洞穴。 深潜者始祖早就自顾自爬了起来,听到人类女孩如是吐槽,不禁悲从中来,吐出一个悲伤的泡泡。她对此已经忍很久了,偏偏满心悲愤无法言说,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哪里还忍得住? 大贤者海德拉女士听得懂日语却受限于生理结构不会说,对自己用了一个粗浅的语言魔法解决这个小问题,又受宠若惊谢过阿尔格尔先生递来的瓜子,跟大伙蹲在洞口,用她那知性优雅的嗓音穷尽千万年来积累的文学修养,在没有诋毁神明的前提下疯狂诉苦。 “咦,美国那个新朋友居然会觉得好看呀。”阿尔格尔从万能的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拿出一个垃圾袋铺在地上,浅浅震惊一下洛先生能交到真宵姐以外的人类朋友,眯眼打量一番黑暗中触手横流的臃肿身躯,自以为理解了一切,“能对这样的身体夸出一句‘毛茸茸真可爱’,那位人类一定眼睛有毛病,好可怜。” 〖〇〇〇〇〇〇〗约翰没有眼瞎。 看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呢,洛夫克拉夫特还肯在大快朵颐之余帮忙解释一句。 阿尔格尔满眼悲伤,视力没有问题的话那不是更悲哀了吗。为了维护这段友谊,能够抛弃自己的灵魂、尊严、品味不要,强行忽略事实,闭眼瞎吹触手怪“可爱”,人缘该有多糟糕呀,因为经常闭关苦修所以朋友很少的真宵姐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真宵露出严肃的表情磕开瓜子皮,可恶,感觉输了。 阿尔格尔:输了什么啊……姐姐你做不到的对(惊恐提高音调)? 刚满九岁的美国农村小孩约翰斯坦贝克并不知道大洋彼岸有人在可怜自己,他朋友超级多的好吗,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社交用词啊? 阿尔格尔确实不懂,小约翰即便当面解释给他听,他也只会理解成对方糟糕的不是人缘,而是审美,并且充分运用自己新获得的共情能力难过成悲伤蛙。毕竟人缘姑且可以后天努力一下,审美猎奇那不是完全不可能恢复正常了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小约翰没在这里,于是阿尔格尔实际上也仅仅随便感叹了一句。 瓜子大受欢迎,没多久便见了底,洛夫克拉夫特还没吃完,祂对甜品向来细嚼慢咽。真宵贡献出知道今天要找洛叔叔特意回家拿来的蜂蜜大福,海德拉女士同样没白白占便宜,施展低阶空间魔法拿出拉莱耶特色烤鱼干。鱼干被数十种香料腌制入味,再由海底火山缓缓烘烤所得,风味独到。就着阿尔拿来提神的罐装红茶,摸着昏睡的柔软羊羔,吹着海风,品着鱼干大福,假装地上的小台灯是篝火,二人一鱼蹲在一起十分惬意,有种小学生春游的快乐。 全场唯一一个小学生若无其事在小羊身上擦擦油手:“我上次送你的《猫和老鼠》连环画还喜欢吗。” 海德拉女士愉悦吠鸣,在人类群体中经久不衰的经典帮她打发了不少时光。那个什么,根本没有丝毫抱怨的意思哦(强调),只是侍奉的大人长期沉眠忙于工作,没有同族交际,严禁施展威力十以上的魔法打发时间,简易复刻的拉莱耶巨城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娱乐设施,魔法书都没得编,该说不说,简直无聊透顶,她已经翻来覆去数过好几次自己身上的鳞片了。 “差点忘了,给你带了新书,我很喜欢的。” “哦哦,是妾身的荣幸,赞美大人的慷慨。” 深潜者给书本套上基础防水魔法,前爪虔诚地接过厚厚一沓精装书籍。真宵伸长脖子好奇瞅瞅,她给海德拉女士准备了《大将军》官方漫画,阿尔给的是……《狮子王》?这个超级好看诶,她家里现在都还有辛巴的海报呢! 能被侍奉的主选中共同前往异世,深潜者始祖足够博学且礼数周全,如何好奇都不曾翻书阅读——反正回去少说也有一年的时间反复看这几本漫画(悲)——聪明人、鱼,在他们愿意的时候总是能迅速挖掘出让宾主尽欢的话题。 察觉到两位对狮子感兴趣,海德拉女士顺势聊起拉莱耶城外的崭新沉船,里面就有五具尸骸属于黑金大陆上的金色大猫。当时那场暴风雨来得毫无预兆,两只大船相撞,船员来不及救狮子,只能率领乘客坐上救生艇求生。 自古天灾故事最容易扣人心弦,何况除了那些倒霉狮子没有任何伤亡,不存在心理负担。深潜者口若悬河,情节跌宕起伏,阿尔格尔与真宵果然听得着了迷,不时为故事里艰难求生的人惊叹欢呼,等待洛夫克拉夫特享受美食的过程似乎都没有多么难熬了。 饱是不可能饱的,就这小小一山洞巧克力冰淇淋,怎么可能喂饱尽力收敛真身也有五座富士山叠在一起那么高的神明嘛。洛夫克拉夫特尝了个鲜,这次谢礼有祂喜欢的味道,更有新奇的口感,感觉还挺开心,意犹未尽吸溜干净触手,终于有空转身询问阿尔格尔找自己什么事。 阿尔格尔看看手机,寻思过去将近半个小时,大家可能会担心,尽可能简短地告知存在其他穿越者,拜托祂去看看情况。触手群欣然应允,命令侍从回拉莱耶,海德拉女士恭敬退下,洛夫克拉夫特带动空间好一阵蛄蛹变形。 “这个不适合啦。”真宵用湿纸巾帮小羊擦掉油污,“现在外面很黑,一团蓝绿色的荧光云雾飘出去会很显眼哦?” 〖〇〗哦。 “说人话。” 阿尔格尔无情提醒,顺便戳戳洛先生新形象巨型鲨鱼的鼻尖,梆硬,由于不需要呼吸,这玩意纯纯的装饰作用。鲨鱼摇摇尾巴,真宵抱起手臂指指点点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全身都散发着朦胧白光,更显眼了,不如刚才的荧光云。 小金毛也不催,化身多了是这样的,每次都要想上好久才能变成需要的那一个。 对自我要求颇高的神明而言,每个化身都是固定的,这样会方便收集信徒信仰。不过到了这种脆皮小世界,神明需要限制自己各方面能力才能确保别给世界撑死。洛夫克拉夫特主要封印了应对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思维能力,其中艰难可以参考多账号玩家全靠脑子回忆自己半年前用过的第二百四十七个账户的名称以及密码。 这种事旁人帮不上忙,真宵只能握拳为祂加油。阿尔格尔闲着也是闲着,放走晃晃悠悠找不着北的大鱼,反手从布偶找出将近一年没见过面的小恐龙水壶。因为中也当初灵魂只有三四岁大,经常啃咬水壶吸管,阿尔囤了很多替换品。他熟练换了一个新的吸管,试图给受到魔法影响的羊羔补补。 满月的小羊对人类幼崽来说还是略沉了一点,阿尔格尔拿着水壶一只手抱不动。真宵赶紧帮忙抱羊,小羊叼住吸管啜几口,本能意识到这是好东西,双眼紧闭,卖力吸了起来。 阿尔格尔得意洋洋,为自己点赞:可以让中也如愿拥有一只小羊玩伴啦,我真是超棒的。 中原中也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准备养羊玩,当然要是有的话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男孩目前没有余力想这些事情,他正在跟阿蒂尔一起安抚保罗。 “怎么还不出来?”魏尔伦又有些坐不住。 兰波努力顺毛:“快了快了,应该还在吃点心呢。” 半个小时前,中原中也跟魏尔伦起初确实听话没有看过大海一眼,只听到海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他们做得很好,就是忘记了一点,狗狗听不懂阿尔那句很长很长的嘱咐。 一行人来到山崖下魏尔伦事先物色好的一块巨石上坐好,爪爪刚一落地便要跳下去往山洞跑,想去找大家。中也不得不牢牢抱住小狗,孩子的心神全在固定狗狗的爪子上,大人则在细细回味亲友不曾离开的复杂心绪,没有人注意的眼睛在看哪里。 净化法阵仅对洞穴与拉莱耶两点之间的线段有强效去污的作用,离开了这条线段,效果大大衰减。不幸的是,狗恰好擅长发现一千米外的动态目标,夜视能力极强,还对人眼看不到的紫外线非常敏感。 陡然惊惧炸毛,发出凄厉吠叫。小毛团都把自己抖出了幻影,却不再顾忌赭发小主人会受伤,拼命挣扎,试图前去搭救留在洞穴的家人。中原中也连忙蒙住的双眼,不许她看海。他知道这是正常的,洛叔叔上次来就是这样,托他的福,人类行为研习社所在办公楼足足有半年没有鸟雀胆敢飞过。 男孩好声好气抱着狗狗哄,他太年幼了,直到巨石被失控的异能粉碎,才反应过来保罗不知道这是正常情况。 魏尔伦在搏命爆发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望向大海。 大海幽深,他看到了水面下那远比海更为深沉幽暗的黑影。黑影如梦境模糊扭曲,直觉尖叫着要求肉体立即逃命,眼前闪过静电干扰般的雪花,耳边炸开绿色电弧。 什么东西能不分物种性别、不分战斗经验与人生阅历,平等地叫所有生命感受到发自灵魂的恐惧? 是神明,阿尔真的叫来了邪神。 魏尔伦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神明降临,面色惨白,瞳孔震颤。他失控了,金红色的异能差点瓦解他们身后的大山。中原中也倒吸一口寒气,眼疾手快把即将厥过去的飞到远处避难,深红色重力黑洞竭力抵消保罗散发的每一轮异能攻击。 魏尔伦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任由弟弟紧紧牵手,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冷静。就在这时,山崖背后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出刺耳警笛,紧随其后的是枪声、爆炸声、叫骂声,声声刺激着金发男人摇摇欲坠的神经。 中原中也叫苦不迭,偏偏是这个时候! 魏尔伦咬破嘴唇,过往岁月却依旧随着前所未有的惊惧席卷而来。礼物,爆炸,亲友的死亡,弟弟的决裂,他来到这个世界杀了很多人,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保护他们,他似乎有资格看不起这个世界年轻的自己,然而如今竟是因为自己将家人推向未知的危险,还有兰波,兰波也要离家去找那个该死的魏尔伦……他又要孤单一人了吗,是他自己制造的这个结果! 荒神懊恼自己的战斗经验过于单薄,没有任何技巧,只能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对方,全靠蛮力强行压制理智归零的暗杀王。 魏尔伦感受到疼痛,那是濒死时亲友在眼前消散时的剧痛。他后悔了,神明如此可怕,根本不应该同意让他们冒险! “阿蒂尔!”中原中也扒在保罗脸上捂住他的眼睛,看到黑发青年以后险些喜极而泣,“快来帮忙呀!” 狗狗担心主人,狗好;主人保护狗狗,人好 转了个圈,湿哒哒的小黑鼻子抵在金色墙壁上拱了拱,嘴巴张张合合实在找不到着力点,索性歪歪扭扭一屁股坐下,奋力挥舞一只前爪,试图挠开关住自己的金色小方块。 可怕的大黑影已经爬进山洞了,虽然黑毛大主人手脚健全从里面出来,还有精神跟金毛大主人、赭毛小主人黏在一起玩(?),但是的金毛小主人呢?短裙大姐姐呢?他们怎么不出来,人还安全吗? 狗狗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个挣扎逃离纸箱的暴雨天,嚼嚼;狗狗只知道那一天身体越来越冷,用三条细嫩的腿扑腾了好久才跳出软烂的湿纸箱,钻进灌木丛寻求一点点聊胜于无的遮蔽,嚼嚼;感觉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啦,不过那时的慌乱寂寞历历在目,嚼嚼,喜欢和自己分享温暖巢穴的大家!大主人不靠谱没关系,会努力救小主人的!嚼嚼。 好孩子,你家小主人不需要任何搭救哦?需要救治的是你啊!别啃你的右前爪啦! 后山的枪战愈演愈烈,夜空被火光照亮了一个角,半山腰上隐约传来骚动声,应该是居民在拖家带口准备避难。阿尔格尔跟着大伙往山崖下面多走了几步,借助头顶的山岩遮挡身形。 男孩托腮,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咨询洛先生:“这种情况你们那边的术语叫什么来着。” “临时疯狂,好像是这个词。”洛夫克拉夫特不太确定,祂平时也没兴趣观察人类如何研究被自己吓疯的人类,“我力量克制得很好,他们的症状不严重,过段时间就正常了。” 神明的“不严重”…… 大伙先瞅瞅,小白狗发现大家齐齐整整站在面前开心坏了,正趴在地上摇尾巴,神经质般猛嚼右前爪的脚毛。 好,这种奇怪的食欲填不饱肚皮,之前的情绪爆发也随着主人平安归来迅速缓和,或许真的不会持续太久?以及这周事情太多,确实忘记给狗狗修脚掌的毛毛了,双手合十,真诚忏悔,下次一定。 众人又齐刷刷转头望向魏尔伦,只见他眼球布满血丝,瞳孔震颤,焦虑,偏执,出现幻觉,攻击性拉满,全靠两位超越者死死按住才没有冲上来随机捅某个人一刀——暗杀王的匕首都已经出鞘了啊啊啊啊! 为了合作可以长久持续下去,也为了一年一度的甜食之约,洛夫克拉夫特蹲在阿尔格尔身边放下帮小姑娘抱的羔羊,认真撇清责任:“我没有主动攻击,是你自己没有说清楚,导致他们看到了我的原型。” 邪神原型带来的精神污染太强,洛夫克拉夫特从前少有主动限制污染扩散,行事出现纰漏实属正常。至于帮忙回收污染,嗯嗯,全新的课题呢,等祂回去琢磨琢磨,保管三年之内可以抽空研究出来。 三年?!! 阿尔格尔无语凝噎,这次还真是自己这边不占理,没有想周全。小朋友摆摆手示意没有迁怒洛先生的意思,在后山又一声爆裂巨响中抱起手臂认真犯愁:愁会不小心扯下毛毛伤口感染,更愁保罗的生命安全。 保罗的精神完全陷入另一个世界毫无顾忌,那动作根本是冲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杀掉谁去的,所以阿蒂尔与中也始终不敢下重手,唯恐逼他采取更极端的措施伤害自己。中也裤兜里的小青蛙儿童手表可以封印异能,不过保罗特别排斥那种仪器,异能力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大家说不好戴上手表会不会刺激到脆弱的精神,导致病情进一步失控。 中也的异能刚好可以抵消重力攻击,阿蒂尔的彩画集则与保罗的空间异能同源,两个人联手才能控制住保罗。保护永远要比破坏耗费心神,必须尽快解决临时疯狂的问题,否则最先撑不住的绝对是守护者。 兴许这次通讯术叫来海德拉女士的速度跟从前相比更快给了孩子足够信心,阿尔格尔觉得是自己每晚勤勉的音乐练习有了效果,魔法带来的精神污染,那就试试用魔法解决。 布偶吐出毛线球,指尖泛起红光,手链开始发热,小金毛飞快给两位家庭成员编好混有大海气息的织物。狗狗病情不重,非常配合。成年之后全身的毛毛又密又厚,不需要衣物辅助保暖,只需要夏天一个月剃一次毛。小狗时隔一年穿上主人给的披风还有点新奇,转圈圈嗅嗅披风毛边,打了个喷嚏,坐在地上翘起后腿舒爽挠痒。 “没有啃爪子了诶?”真宵双手握拳,兴高采烈地宣布。 阿尔格尔快乐点头:“好耶,有效果。” 魏尔伦反抗过于激烈,没能力的不敢靠近,有能力的腾不出手,最后是拜托洛先生帮忙强行给他戴上了一顶黑色小圆帽,才缓缓找回几分神智。 危机消失,魏尔伦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仍布满黑斑,他回握住兰波的手,努力调控急促的呼吸。中原中也身心俱疲,就地倒在阿尔身上装死休息。兰波长长呼出一口气,懒懒抬起眼皮,终于有空观察神明的人类形态。 眼前这个人身高一米九,白人男性,紫瞳,身材削瘦,气质阴郁,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好,光看描述确实与那个时候的自己相似,也不怪御剑误会——神明先生身穿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锃亮皮鞋,长款风衣,松松垮垮的领带,加上那双死鱼眼,像极了大城市随处可见的被工作吸干精气的上班族。 “我在人类社会找了个班上。” 洛夫克拉夫特慢吞吞地解释,在兰波“祂居然能知道我在想什么”的震惊中变出两只触手,挨个给没在魔法仪式现场的人举高高问好,最先的当然是软软举起双臂做好准备的中原中也。 “呜呼~” 赭发男孩小声欢呼,自己飞跟大人举高高果然不一样啊!刚才积攒的压力全部消失咯!洛夫克拉夫特面无表情放下眼睛亮亮的小朋友,摸摸他的头,然后高高举起。 “汪汪!” 小狗根本没认出来这个味道怪怪的人类是刚才那只黑色大怪物,她单纯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单方面认下这个好人,爪爪落地以后拼命摇尾巴扒拉裤腿申请再玩一次,却惨遭拒绝。神明大人主打一个公平,举完轮到魏尔伦,魏尔伦挣扎未果满脸恍惚。 “呼……空气和陆地还是太干燥了。”男人完成打招呼的社交任务,山后的枪击声也逐渐平息,祂瘫着厌世脸问阿尔格尔,“你还没说叫我来有什么事,我很忙的,不能留太久。” 真宵肩膀一塌,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可以跟洛叔叔一起玩,补偿去年没有见面的遗憾呢。 洛夫克拉夫特瞄了朋友一眼,默默算算工作量,改口道:“一天,我最多休息一天。” 灵媒师小姐顿时笑容满面,快乐贴贴神明先生。 阿尔格尔说话是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哦,但是我们家最近不接待客人诶,你住楼顶去,那个露天游泳池就在乐器房正上方,充满水再支个篷子挡一挡,凑合住。” “行。” 解决完琐事,就轮到今天晚上的正菜了,阿尔三言两语说清楚如今的难题,洛夫克拉夫特答应看看魏尔伦的情况。 那双深紫色眼睛望过来的时候,魏尔伦全身紧绷。拖幼稚游戏的福,他彻底冷静下来了,港口黑手党的档案其实有提过这个人。洛夫克拉夫特是美国秘密异能结社“组合”的成员,级别为“工匠”,异能是将自己变身怪物,拥有极强的韧性与恢复能力,仅与组合新首领约翰斯坦贝克交好。 绝密档案还提到,理论上的人类克星精神系异能者q挑衅洛夫克拉夫特,落败被俘,导致组合启动白鲸坠落计划;后来中也燃烧生命开启污浊,有太宰治指挥才将其艰难打败。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对方已经身亡,后来约翰斯坦贝克留在横滨处理组合的内乱,曾经遇上无法解决的麻烦,麻烦洛夫克拉夫特出面击退不怀好意的本地帮派,港黑才知道原来那人吃下炸弹以及荒神制造的黑洞都不会死。现在想来,如果那位洛夫克拉夫特也是神明,绝对是在认真摸鱼骗老板工资?看看祂跟中也关系不错,当初的打斗没准属于逗孩子玩的程度? “没错。” 祂还肯定了! 洛夫克拉夫特答完同样在地下组织混吃等死的暗杀王的问题,表情纹丝不动:“你们两个确实是基斯撞开世界壁的时候不小心带进来的,没有新身体,等祂开完会回来就会原路给你们撞回去。” 你们?是指魏尔伦还有他心脏里的那个兰波咯? “基斯是我哥哥的名字。” 阿尔格尔补充,声音低落,紧紧抱住亚历山大先生。 男人垂首沉默片刻,重新抬头温声安慰大家:“已经很好了,至少我知道亲友的灵魂还活着,我们也还能一起度过十几年的时光。” 新年已过,距离哥哥约好的重逢还剩十一年。 海风猎猎,阿尔格尔没有吭声。 保罗那么在乎每一个家人,不会不记得这个对劳德家意义深远的数字,何况阿尔专门在冰箱上贴了倒计时,大家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想不起来只能证明保罗已经没有余力顾及这些事了。 阿尔格尔依旧觉得十一年太长,长到他害怕自己会忘记哥哥的模样;十一年似乎又太短,短到他无法想象保罗那时便将孤身离去。保罗是多么害怕孤独,又讨厌陌生人,那个世界没有会陪他说话的兰波,因为从来没有提到过,所以似乎也没有中也,没有阿尔,连最最聪明贴心的小狗都没有,保罗该如何照顾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度过生命剩下的时光呢? 警笛依旧,不知是谁先绷不住哭出了声,阿尔格尔羞愧地觉得大概是自己。十岁的小朋友还不太能控制激烈情绪,当前没有生死危机,眼睛看不看得见也不打紧,泪水说掉就掉,引得心思细腻的中也、真宵姐也控制不住哭成一团。吓懵了,着急围着大家转悠,兰波见状只好含泪哄孩子,哄完小的哄大的,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洛夫克拉夫特陷入迷茫,一句话惹哭那么多人,基斯做得到吗(划掉)。 祂再次仔细观察魏尔伦的灵魂,试图安慰:“不用难过,你们两个挤在同一个身体里面,负担太大,最多再活十年,等不到基斯回来的。” 真棒,洛夫克拉夫特拥有独特的安抚技巧,孩子们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崩溃了呢,这次连兰波都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了。 魏尔伦略微愣神,竟露出自嘲的笑容,他就知道,命运从来不肯善待自己,如果注定要回去过上孤零零的日子,死在这里看起来就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渴望死亡的他唯独不想在家人面前死去,他们该有多难过…… 约翰是怎么哄哭闹的弟妹开心来着? 神明大人头皮发麻——如果祂有的话——没费上多大劲思考就想起来了,刚好忘记变成胳膊的触手扭曲纠结成一团,招呼大家来看。 “?” 所有人都对这看一眼便脑壳疼的玩意抽抽搭搭表示迷惑,唯有阿尔格尔盯着那团尚在蠕动的深绿触手一拍脑袋,破涕而笑道:“气球狗。” 这画风我熟呀,哥哥也这样玩过炼狱章鱼的触手,不过当时是触手人鱼呢,蛮可爱的。 “!!!” 不可置信地歪歪脑袋:你说这东西是狗?多冒犯啊!狗狗我啊,要跟你绝交!没有一包小馒头哄不好的那种! 神明大人满意地点点头,阿尔格尔在笑,看来自己的技艺更加精进了,这回一定要好好向约翰炫耀。经祂这么一闹,众人确实没有继续痛哭的心情,洛夫克拉夫特有要事找另一位合作者,不能在梦中联络,自顾自蛄蛹回大海,准备抄近道去人类行为研习社借座机。 祂不太会用手机。 生命总能找到别人的出路 得知自己与亲友仅剩十年可活,魏尔伦目送洛夫克拉夫特离开后发现自己意外地平静。他没有落泪,没有开口抱怨,没有控诉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残忍,同样的,也没有对大家投来的悲戚眼神做出任何反应。全身无力,仿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他只是静静望着漆黑如墨的大海发呆。 兰波无声叹息,打起精神回头劝三只年龄不一的小朋友先回去休息:“真宵小姐不是说好下午要跟洛先生一起逛街玩吗。” “可是……” 真宵鼓鼓脸颊,很是不甘心。 “我会留下来陪他。” 兰波柔声打断,伸手摸摸阿尔格尔的脑袋。孩子的眼睛又红又肿,是哭的,更是困的。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冬季的横滨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升起来了。天黑总比天亮容易入睡,越是心绪不宁,越是需要充足的休息。 黑发青年看着自家两个小朋友过于稚嫩的脸无奈苦笑,其他人毕竟和魏尔伦不熟悉,孩子们太年幼,现在也只有他能照看他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不可能离开东京。兰波藏好对另一个魏尔伦的担忧,浅笑着答应他们有什么异常情况就立马打电话联络。 阿蒂尔一个人没办法控制暴走的保罗,中原中也掏出小青蛙手表留给家长。荒神操控重力足以带所有人飞回家,兰波很放心,他也没有余力担心别的。双方道别,三个人各自分好工,顶着狗,抱起羊,启动离家时带的那个异能波动消除器出发。 本来应该回家的,可是大家没回哦,发生这种事没有人会愿意离开?瞒过兰堂先生,他们心虚极了,在空中绕了一个大弯,悄悄落到半山腰的马路上。小鬣狗第一时间选中了这个地方,低头便是方才停留的沙滩,乌云铺天盖地,阿尔格尔开启灵视,可以将保罗、阿蒂尔尽收眼底。 从一片黑暗中精准捕捉两个黑色灵魂的动向实属艰难,即便他俩是异能者,魂体自带绚烂暗纹也无济于事——所以说为什么那是暗纹啊(悲鸣)——灵媒师看不到距离太远的灵魂,共享魔力的手段用五秒要休息三个小时,不知道过去多久,唯一的主力军阿尔格尔感觉眼睛发涩发疼,不住地流眼泪。幸亏随着大山背面的警笛声不断远去,保罗跌宕起伏的灵魂波动逐渐平息,变成悲伤的沉静河流。 “这是好起来了吗。”小金毛不确定地问。 趴在中也头顶迷迷糊糊呜咽回应,狗狗从来没熬过夜,困得连跟小主人赌气都忘了,没有一头睡过去全靠一腔赤诚的关心。 真宵趴在马路栏杆上咕哝:“问题还没解决呢,平静也是暂时的呀,得想个办法……”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该想什么办法呢?一体双魂、穿越、永别、死亡,这一套丝滑小连招完全把女孩打懵了。真宵情感细腻,与魏尔伦先生不熟并不耽误她为他的遭遇难过,何况那是阿尔、中也重视的家人啊。 中原中也不愧是从小立志成为检察官的孩子,他抱下吸吸,小狗艰难撑起眼皮,回头大方给予一个爱的亲亲。中也含着泪水,努力梳理现在的难题:“阿尔哥哥还有十一年回来,可、可是保罗最多坚持十年(对小朋友来说,说出‘死’字都是一种残忍),那么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保罗活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要怎么救他呢?按照洛叔叔的说法,他的身体是因为承载了两个灵魂,负担太大才受不住的——难道要把灵魂分开?” 真宵拼命回忆绫里家的典籍,试图找出可以用上的办法。 羊羔不解人意,下巴搭在阿尔格尔腿上睡得安稳。阿尔格尔坐在栏杆旁边撸着暖和的小羊,满脸严肃。 别吵,他在思考。 阿尔格尔不擅长精密地处理灵魂,偏偏保罗与他的兰波紧紧依偎,别说保罗肯定不同意,阿尔也不忍心撕碎那团与阿蒂尔相差无几的灵魂。小家伙唱歌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对魔力的操控度加强了许多,只是把那个阿蒂尔的灵魂从保罗身上一点点撕下来,努努力总是能行的;问题是撕下来之后又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没有充足的灵力,支撑不了灵魂独立存在。 求助洛先生吗,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向神明求助,保罗是深受打击,中也人都傻了完全没想到,阿尔则是知道洛先生触碰过的灵魂将会受到无法挽回的污染,兰波最为冷静,几次三番想张嘴最后都放弃了,因为他在洛夫克拉夫特安慰人的方式上发现了熟悉的影子。 现在知道阿尔“哥哥”是一位叫基斯的神明,如今还在坚持磕磕跘跘研究对方实验手记的人只剩下兰波,御剑、成步堂都受限于专业基础薄弱含恨放弃。不过即便读不懂那些艰深晦涩的内容,有一件事毋庸置疑得到了所有翻阅者的肯定,那就是神明无法理解人类。 最明显的例子恰恰就是基斯先生看重的阿尔本人。 什么样的“兄长”会轻易决定把依恋自己的幼弟独自抛在异世界十四年?是,祂为他准备了花不完的钱,还有合作者随时可以提供帮助,然而祂不理解,哪怕阿尔口齿不伶俐的时候一直在努力诉说,祂依旧无法理解人类幼崽最需要家人的陪伴。 面对阿尔身边唯一的活物中也,祂说:“别让它死掉。” 祂甚至没想过可以让阿尔与中也作个伴,否则可以为阿尔准备好户籍资料、登记异能的祂,为什么没给中也准备任何东西,以绝后患? 神明不理解,所以阿尔的哥哥基斯,包括可以理所应当说出“会在永别前死去”这种安慰的洛夫克拉夫特,祂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帮助在意的人类,至于提供的帮助是不是人类真正需要的,抱歉,那是另一个问题,并且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今无解。 但是把思维逆转一下,不能直接求助神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利用祂们留下来的东西嘛。 阿尔格尔眼睛一亮,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扭头拉拉中也裤腿,急切寻求伙伴们的意见:“我们可以用家里的罐罐给保罗的阿蒂尔创造一具身体呀。” 真宵瞳孔地震:“什!那不是用来养鱼养水果的吗?!!” 阿尔格尔顿了顿,完全没注意真宵姐脸上的错愕——天太黑了他看不见——小孩歪歪脑袋,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保罗的阿蒂尔”,那自家阿蒂尔不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了吗。他知道的哦,阿蒂尔超级在意自己的名字,虽然不是很懂为什么……这样,以后家养的叫阿蒂尔、保罗,野生、不是,现在还没见过面的就叫兰波、魏尔伦好了。 小朋友若无其事地改口:“你瞧,我的身体就是哥哥用罐子做哒(真宵:诶?!!)。就像下午我们一起做仰望星空一样,稍稍拆解一下任务,我可以努力练习,用异能分开两个灵魂,至于怎么塞进去……” 他将期盼的眼神投向姐姐,中也大受启发,顾不得惊讶阿尔的异能可以做到这一步,赶紧举高,用重力轻捏爪子,让小狗迷迷糊糊舔舔真宵姐的脸颊,提醒她回神。 “汪。” 睡眼惺忪,晕乎乎地摇尾巴打招呼,她的夜视能力是全家最强哦。 真宵下意识摸摸狗头,从唐突得知又一个大秘密的震撼中反应过来:都穿越了,都有神明了,区区用罐子做一具身体好像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啊哈哈,大概。 灵媒师大人抱起双臂,开始认真琢磨这事的可行性。 灵媒的原理是用灵力引导灵魂附着到自己身上,理论上确实可以把灵魂引到别人身上,不过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人命关天——谁能想到有一天灵媒也能用这种方式人命关天——真宵不介意透露一点绫里家族世代相传的秘密。 “先祖也尝试帮助无法灵媒的族人完成灵媒仪式,还留下了秘法,大体跟正常灵媒是一样的流程啦,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们哦?连传说级灵媒师供子大人都失败了!身体一旦存在生魂,生魂不愿意主动使用灵力挽留,死魂灵就不可能长期留存在体内。兰波先生的灵魂太特殊了,介于生魂死魂之间,非常孱弱,就更别想获得主导权……” 她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叉腰强调道:“不可以为了让兰波先生活下来绞杀身体自己产生的灵魂!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同意帮你们的!” 孩子们连连摇头摆手,这种事当然不能做啊,跟杀人有什么区别嘛。 “罐罐可以做出没有灵魂的身体,而且增加强度的话不是有那个东西吗。”阿尔格尔手忙脚乱放下亚历山大先生,从布偶嘴里掏出小水壶,“铛铛铛铛~恐龙水壶里面有灵魂滋养液呀,中也就是靠那个养好灵魂哒。” 恐龙先生姿态沉稳,目光坚定,就差拍拍胸脯大声承诺“交给我,没问题的”,真是好靠谱一水壶! “哦哦,原来这水壶有这种效果吗?” 真宵大受震撼,也因此信心倍增。女孩坐不住了,撸起袖子豪气冲天,反正横滨距离仓院之里不过一个山头的距离,她准备抄小路回家翻典籍、找秘法。真宵当年读完记录供子大人失败实验的竹简就放回藏书库了,因为内容太过惊世骇俗,过去那么多年还隐约记得秘法与正常的灵媒术相比改变了好几个关键步骤,可得要找一会儿。大不了通宵嘛,她都想好了,上午补觉,下午陪洛叔叔逛街,太困就灌浓茶,人类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家刚才都听到了激烈的交火声,以防有坏蛋在山林间流窜,孩子们当然决定一起把真宵姐送到村口。有异能帮忙,很快的啦。仓院之里没有网络,夜间娱乐活动有限,在空无一人的村子口挥手作别,两个小朋友抱狗牵羊不过五分钟就再次回到了物色好的半山腰,继续远程陪伴保罗。 阿尔格尔开久了灵视眼睛疼,暂时关掉休息休息。 中原中也被山风一吹,想法又更进了一步,摸着的下巴提议:“灵魂滋补水是必须的,不过我们也可以先做一具年龄偏小的空壳呀?尽量贴合兰波的灵魂,他到时候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哇,不愧是中也。到时候灵魂水喝着,培养罐身体催生着,兰波想要多少岁就有多少岁啦。这个可以拜托洛先生、呃……还是算了,我努努力,多观察观察。” “阿尔好棒!” “诶嘿~中也也好棒的。” 这下问题就解决啦,孩子们击掌欢呼。罐罐培育没有灵魂的身体,阿尔练习编织异能,多去人多的地方蹲蹲观察灵魂,真宵姐回家琢磨牵引灵魂的法术,等兰波的灵魂进入身体赶紧灌下灵魂滋补水,这样保罗的小伙伴就复活啦。保罗可以活好久好久,兰波也可以活好久好久,他们永远不用害怕一个人回去那个世界会很孤独啦,好耶,简直完美。 一个陌生的稚嫩声音不屑吐槽:“完美什么啊,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怎么可能成功,你们是笨蛋吗?” “我确实没有江户川大哥聪明,啊对,都来横滨了,待会儿去警校看看大哥。” 阿尔格尔随口答完,与中也面面相觑,惊恐回头。被赭毛小主人摸清醒了,终于不用从主人怀里探出脖子观察陌生人,快乐吐出舌头卖萌。 “汪!”她又一次热情打招呼。 来人仍然没有搭理狗狗,黑发鸢色眼睛的男孩全身脏兮兮的,看起来与阿尔他们年岁相近,正双手插兜,好奇打量这两个奇怪的同龄人,唔,应该是同龄“人”。 太宰治,原名津岛修治,出生津轻地区首屈一指的地主家庭,绝赞离家出走中。 江户川乱步会成为大家的老父亲 父母构成了小孩子最初的世界,但很不幸,孩子确实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办法选择发出第一声啼哭后即将面对的世界。 蛮横的父亲,古板的母亲,规行矩步的兄弟姐妹,死气沉沉的父亲情人,一起组成了津岛修治讨厌的庞大家庭。他其实说不清家人具体哪里讨厌,男孩再聪明,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眼前是傲慢固执的高贵血亲,身边是膝行蒲伏的卑微佣人,感受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能敏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已经实属不易。 去年秋天,可有可无的第六位津岛少爷坐在末席等待开饭。仆从训练有素,可笑的是理应无拘无束的主人家同样训练有素,整个房间一片死寂。屋外不断传来父亲的责骂声,母亲在啜泣道歉,自责没有管好孩子,而那个没被管好的孩子,也就是男孩那跪地求饶的五哥,他到底犯了什么不可救药的错,才会引来亲生父亲从身到心的全方位羞辱呢? 不过是不小心踏足了父亲和长兄单独吃饭的那个房间而已。 无聊。 男孩端庄跪坐,姿势与屋内其余人等全无二致,令他厌烦。 两个相邻的房间,都是用来给人吃饭的,仅有十厘米台阶落差,稍微没留神就会像五哥一样走错门。一个吃饭的地方,却生生变成了众人眼中理所应当的圣地,是家主与下一任家主专属的权力象征,不可议论,不可直视,不可逾矩。 然而津岛修治只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病。 大家告诉他,奇怪的明明是他自己。太滑稽了,一屋子的蠢货,津岛修治不用看便能推测出他们即将说什么做什么,反而掉过头来拼命劝鸡群中唯一的鹤,试图说服对方承认是自己不对劲,要骗他畏首畏尾,主动变成鸡。 鹤在鸡圈旁若无人地踱步,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在生命之初便早早品尝到孤独的滋味,却始终抱有一份纯稚的希望。津岛家族才多少人啊,津岛修治看过电视哦?不谈太远的地方,仅仅日本一个国家就有上亿的人口呢,小朋友觉得自己总能找到其他的鹤。 蜻蜓乘风颤颤巍巍滑落到男孩膝盖上,他垂眸,透过秋日的阳光,蜻蜓那夺目的红色已然灰败,它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津岛修治小幅度挪了挪屁股,缓解双腿的酸麻,蜻蜓受到惊吓,奋力振翅远去。 他眨眨眼,默默给自己鼓劲:逃。 津岛修治决心逃走,聪慧如他,当然知道这并非易事。津岛家族至今有晨昏定省的古老习俗,白天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跟着,晚上睡觉也有仆妇在门外守夜,一个人的空闲时光极其有限。小少爷今年不过十岁,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想凭短胳膊短腿赶在偌大一个津岛家族反应过来之前远离家族的势力范围,必须精心筹谋,否则行迹一旦败露,抓回来之后再逃就麻烦多了。 未来有了明确的目标,孩子不缺耐心,一边打探周边用得上的情报,一边非常有仪式感,悄悄为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太宰治”迎接新生。太宰等啊等,机会终于来了。 新年期间走亲访友,津岛家难免比平时混乱。男孩用断断续续收集来的道具模仿姐姐改变衣着发型,对着镜子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合格的傻白甜,遛出宅院,直奔城中一条狭窄小巷。地方报纸上的只言片语足够让小孩推断出这里窝藏了一群人贩子,他自信满满,同时又冲劲十足。 果然,人贩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单独外出的孩子。津岛家族当天便发现少爷消失,家主大发雷霆,认为是对家族的挑衅。太宰的伪装十分成功,犯罪团伙没有发觉是自己抓了津岛少爷,他们得到警方内线的警告,在全城搜捕前及时挟持六七个哭天喊地的幼崽展开逃亡。 太宰治必须承认,和一帮犯罪分子共度的三天除了获得自由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地方。为了防止逃跑,吃不饱是常有的事,身边那些货真价实的软塌塌小笨蛋更是抽抽搭搭个没完,听得他心烦。好啦好啦,知道发现人贩子窝点没告诉警察救人是他不对啦,男孩瘪瘪嘴,但是老家那些警察本来也抓不住人啊,搞得像是他要逃跑还必须拖累他们似的。太宰安静记下每一个中途买走孩子的家伙,真蠢,不会以为蒙着脸他就推理不出他们的身份了。 兜兜转转来到横滨,太宰在老家就听说过这是一座出了名的混乱城市,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所以准备进城就逃跑举报人贩子,上交情报,跟他们分道扬镳。 港口黑手党老首领暴毙,新上位的首领从前是做黑医的,镇不住场子,横滨这一年来各方势力争权夺利,很是混乱。犯罪团伙就在最近一场暴乱中失去了上线,不得不拖着剩下的孩子前往横滨附近山区的秘密基地待命。太宰没猜到横滨警方的消息会这么灵通,当晚就冲进防空洞突袭。 还以为他们背后有聪明人指挥呢……好,找到同类哪里有这么容易,这里的警察也是蠢,都不担心伤到小孩吗?! 太宰治才不想让警察把自己送回去,于是出言挑拨白痴罪犯扰乱视线,骂骂咧咧把几只小豆丁塞进视线死角,然后自己偷摸溜了出来,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灵媒师?他有在呆瓜父母嘴里听说过绫里家的威名,神明?他们的语气可不是在撒谎。 “你为什么说我是笨蛋啊,阿尔生气了,要、要。”阿尔格尔瞅瞅清醒以后不管用什么姿势、都坚持用屁股对着自己的,灵光一闪,严肃道,“要一包小馒头才能原谅你。” 中原中也揉揉眼睛下意识吐槽:“喂喂,亚历山大先生里面有很多小馒头?” “那是阿尔给自己准备的。”阿尔格尔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口齿不清地坚持。 “咦惹。”中也发出嫌弃的声音,顿了顿,总算在一阵阵困意袭扰下反应过来,握拳崩溃大喊,“拜托!我们现在应该紧张对话被陌生人听到了啊!” 阿尔格尔恍然合掌:“对哦,拜托你不要说出去,谢谢。” 太宰治拉长音调:“诶——如果我就是要说呢?神明大人会降下神罚结束我的生命吗?” “当然不会,神力污染性很强的,带上一点点情绪动手都会连带着你,还有所有平行世界你过去、现在、未来在意的人全部死掉呢。嗯嗯,海对面不是有一种超级酷炫的说法叫‘灭九族’吗,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的跨时空加强版啦,绝对不会出现因为讨厌自己的家人故意犯罪惹来灭族之祸的尴尬情况……” 阿尔格尔正认真解释呢,陌生男孩身后突然出现了手电筒的光。光在地上画了个圈,小金毛被晃得哭唧唧眯起眼睛,只听他江户川大哥懒洋洋地抱怨:“虽然说了很多次,但是今天我还要再讲一遍:笨蛋吗阿尔?!这种设定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啊!” “咦咦咦?大哥?!” 中原中也收掉蠢蠢欲动给阿尔闭麦的手,欢呼着带一起扑过去贴贴。带不动,真心带不动阿尔,大哥不出现中也都要急到掉小珍珠啦。谁是劳德家最受尊敬的人?当然是江户川乱步!别看距离大家第一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自从中也某天放学被阿尔急火火拉去横滨警察学校偷人、咳,以非常规手段邀请江户川大哥一起去甜品店庆祝成功入学,赭发男孩的脑子里便留下这么一句话:只要乱步大人出现,一切都会好起来哒。 “你好,番刑警。”阿尔格尔跟大哥身边三观尽碎的刑警叔叔礼貌打完招呼,弯腰放下睡得死沉死沉的羊羔,嘟囔着试图给自己找补,“我就是简单解释一下呀,本来想威胁他,如果不帮忙保守秘密,我就找大哥告状的来着……” “诶~你也太幼稚了?” 太宰治熟练忽略看起来满脸恍惚的大个子笨蛋警官,好奇打量那个瘦小少年。说是瘦小,乱步经过这段时间的体能训练其实强壮了不少,看起来高高瘦瘦,实则轻轻一指便可以定住要扑上来亲亲的热情小狗。 怎么说也是成年犬啦,别看个头小,横冲直撞起来力气还是挺大的。乱步耍完帅,背过手悄悄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指。 难得休息日,乱步周六照例跑去东京蹭兰堂先生的甜点,大包小包带回家,周末花了一整天时间大扫除,惨遭衣橱里蘑菇味的被子活埋,打扫干净又不小心错过中午那趟班车,只好等到晚上才上了公交准备回城。车辆驶过这座大山,乱步大人察觉到犯罪团伙转移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当机立断打电话找负责自己这个班的教官摇人救孩子。 案发地不属于租界区,又牵扯到拐卖儿童,警察来得又多又快。可惜也可惜在这个“多”上,毕竟乱步目前仅仅在学校拥有超高威望,除了与教官交好的番轰三警官,根本没人愿意听从一个十三岁警校生的指挥。 番刑警没有人手,至少现在没有。他昨天带队来横滨追查犯案潜逃的d级异能者,捉拿归案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老实人番警官留下处理相关手续。他被临时抽调协助办案,势单力薄,根本拦不住莽撞的横滨同事。不出所料警方惊动了罪犯,警匪之间爆发混战,追击翻过一两个山头,胶着到现在才算完事。 中也:原来那些刺激到保罗的动静这样来的啊!!! 是啊,可是按照乱步的计划,根本不会闹出动静,更不会产生伤亡!乱步一开始就气到想转身离开了,到底放心不下不大聪明的番刑警,一直等到警官先生找他帮忙清点获救儿童,少年意外发现少了一只,这才赶紧带上番警官充当保镖,跟着那孩子的踪迹一路找过来。 太宰突然生出几分斗志,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他没有因为瞧不起笨蛋警察而放松警惕哦,行走留下的痕迹都处理干净啦,这是怎么发现的? “那可是大哥啊!” 阿尔格尔骄傲挺胸、好,并没有挺胸。小羊怕冷,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本能开始寻找热源,阿尔格尔挣脱不能,念在中也喜欢的份上(中也:?),已经好累好累的小朋友艰难抱起羔羊,踉踉跄跄走去找大哥,挺胸不能。 阿尔到了今天依然真心实意地以为异能者保密措施是为了保护笨笨的异能者——这可是他江户川大哥的推理啊——这孩子起初还有些担忧,不是说要假装笨蛋,保护异能者的自尊心吗,大哥你这个威望…… 那个什么,乱步一开始真的有努力演戏装笨蛋异能者哦?尽管有点累,不过他太想成为爸爸那样的帅气警察啦。但是没办法啊,谁让大家都假装笨笨的,就没办法解决那群抢劫犯呢? 胆敢来警校旁边的银行抢劫,还挟持了人质,想也知道那不是些正常人。乱步那天等了又等,发现劫匪都快撕票了大家都还没动静,只能站出来扛起重担。幸而教官不是那种一根筋满脑子都是资历职称的老古板,指挥大家严格按照乱步的方法做,果真没有任何伤亡便救下了所有人质,逮捕全部匪徒。 我身边不会都是笨蛋异能者? 乱步是对所有异能者抱有老父亲般宽容的男人,所谓父慈子孝(?),他当然看得出自己从劳德兄弟还有教官同学那里收获的钦佩不掺一点水分。 起初还有人牙酸,怀疑他刚开始装傻是不怀好意。随着乱步锋芒毕露,由教官牵线帮助破获多起案件,协助抓获的犯人从成名已久的少年杀手到锋芒毕露的黑手党,与普通警校生的差距越拉越大,学校彻底沦落为江户川乱步后援会三号分会场。 顺便一提,一号分会场是江户川家,二号就是人类行为研习社啦(敲黑板)。乱步大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后援会一定会越来越多,当然要抢占先机! 阿尔格尔,燃起来了! 所以那个该死的仙人掌无花果波子汽水到底是谁在卖啊啊啊啊 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抱起手臂,跟难缠的脏兮兮小鬼唇枪舌剑,暗戳戳决定笨蛋阿尔即使拿出两瓶波子汽水贿赂,自己也不会松口。见者有份啊,肯定要跟番大叔分赃的,那他就只剩一瓶了,所以这次要三瓶波子汽水! 乱步大人思虑周全,番大叔不难,难的是那个小鬼,三瓶波子汽水,阿尔完全不吃亏的好,怎么想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知道五箱波子汽水能不能拜托大哥帮忙让那个陌生弟弟还是小哥哥保守秘密呢。 阿尔格尔咱家巨有钱劳德忧心忡忡,在羊羔不舒服的咩咩抗议中停下来换了一个姿势,朝大哥、中也越走越近,也离站在大哥身前几步的陌生男孩越来越近。 他眨眨困倦干涩的眼睛,突然想起之前还说要多多观察人类灵魂给保罗的兰波做准备呀,于是打开灵视,于是面无表情大受震撼,于是立马转身挡住小羊,绕了一个大圈,确保怀里的小东西始终与男孩保持距离。阿尔格尔自觉羊羔暂时安全了,不顾陌生男孩跟大哥拌嘴时抽空瞥过来的一眼,放下心来继续走。 说回刚才的话题,多的汽水也不是给不起啦,不过阿尔上周偷大哥出门和小伙伴参加美食节,他有跟一堆小朋友抱怨过哦,说宿舍太小,最多只能藏五箱汽水。好可怜呀,但是上学嘛,有些地方比不上家里方便也没办法,比如不可以带去课堂的亚历山大先生就让阿尔现在每每想起都怨念满满呢。 阿尔格尔当时只能蹦起来摸摸大哥的脑袋安慰,小孩子能做的事情不多,送大哥回去以后,大家有空就出门到处搜罗各种口味的波子汽水。经过一周的努力,幼崽们凑零花钱买下的汽水大概可以填满江户川大哥在乡下老房子的冰箱啦!可惜有一种仙人掌无花果的混合风味只有麦面老爹进货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们跑了好几个超市始终没能买到。 阿蒂尔安慰小朋友,不容易买到的汽水绝对是大部分人认证过的不好喝。可是所有口味就差那一个了呀,而且万一特别的大哥就喜欢特别的汽水呢?屡屡碰壁,小学生的倔劲也上来了,反正现在是冬天,汽水这东西不开盖很难坏掉,还不信了!然而大人的建议提得中肯,他们也商量着给自己定下一个最后期限,那就是春假。 春假一般从三月中旬休息到四月初,就是不知道警校会不会放假……啊哈,那不重要(目光坚定),那么多的汽水耶?大哥一定好开心哒!是的,他们在人类行为研习社像模像样开作战会议的时候,甚至都没敢把任务目标设定成“给乱步大人准备惊喜”。 开玩笑,怎么可能有人能在大哥面前成功隐瞒小秘密嘛。 比如就阿尔格尔这几步路的功夫,说起话来总是古里古怪的陌生男孩已经被他大哥全面碾压了。看着那双对自己了如指掌的翠绿眼睛,男孩沮丧片刻,下一秒便主动举手,积极申请成为乱步大人新的小弟。 神明有趣,神明的眷属也有趣,不过果然还是观察人类最有意思? “我不要被你观察。”乱步三言两语劝服番大叔,扭头嫌弃,“我还在念书呢,才不要有你这样麻烦滑溜的小弟。” 太宰治主动与大家交换姓名示弱,避开难搞的江户川乱步,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目标直指番刑警:“可是我不想回家……呜,家里好可怕!警察先生,难道保护未成年人不是正义之举(重音)吗?” 密码正确,中原中也痛苦地举起捂住脸。 很不幸,几乎所有聪明人都能在一个照面后迅速掌握番刑警的弱点,然后轻易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果然,一听到关键词“正义”,警部先生瞬间猛男落泪,在众多小朋友的注视下熟练掏出西装内兜藏好的手绢嚎啕大哭。 先别着急哭。 男人感觉到小孩在扯自己的袖子,低头发现了一颗金色小脑袋,阿尔格尔君? 阿尔格尔也不想插进来打断太宰的表演啦,可是他真的没办法坐看番刑警跟太宰说话不管。番刑警是很好很好的人,阿尔自信所有人都会喜欢番刑警的,而且他已经知道神明的事了,再多产生一点联系也没关系。阿尔格尔正是想到这些才拜托大哥抱羊,奋力扯着全场唯一在职刑警往人群外圈走了几步,向他郑重申请使用异能。 有官方人员在场,有些手续办了就可以避免麻烦,又为什么不办呢。 这是正事,番轰三立马收住眼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随身笔记本电脑,输入小金毛告知的异能编号e2000。因为编织异能的危险程度只是e级,刑警先生打开本地数据库,核实完异能者身份便口头允许了,不需要其他程序。 阿尔格尔呼出白雾,礼貌咨询完当事人的意见,搓搓手热身,飞快为番先生织好一双白手套。他看起来完全不紧张,一边织手套一边吐槽:“怎么又是手套,我认识的职业男性随身饰品也太单调了。中也也是,你是帽子怪吗。” 该说不说,这过于松弛的态度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在场的人。 帽子怪、呸,中原中也原本还因为阿尔的奇异举动无端紧张,听完这话非但不紧张了,还有些欲言又止:那确实不比你丰富多彩。 催促着警官先生戴好新手套,阿尔格尔放过警察先生让他回去跟太宰对线,咂咂嘴,寻思还是不够保险,双手飞舞,又给中也编了一顶帽子监督他戴好。 赭发男孩一头雾水乖乖戴好,不,不对!什么叫信息差的优势啊,中也瞳孔骤缩,顶着小狗赶紧蹲下摸摸阿尔脚链上的鱼鳞,是热的!浅浅回顾一下刚才发生的事,中原中也迅速锁定阿尔变化的源头,迷惑望向兴致勃勃打嘴炮的太宰。 这个人也因为看到洛叔叔疯了?那应该给他准备织物而不是我们? 中也如何陷入迷茫,阿尔格尔并不清楚,麻利织好毛茸茸的卡通芒果波子汽水,装上别针,噔噔噔跑过去交给不时插嘴的江户川大哥。 农村贫苦,农人创收的手段就那几种,乱步以前在老家帮妈妈给邻居家接生过小羊,所以此刻抱羊的姿势格外标准,羊已经在专业手法下彻底睡死过去了。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叫来中也把羊羔交给他,拉下外套拉链,给里面衬衣领口上的毛绒西瓜波子汽水加了个伴。 跃跃欲试,伸长脖子嗅嗅小主人怀里的白羊。阿尔格尔环视一周,视线停在小羊身上,拿出一个新的毛线球,给中也喜欢的小家伙织了一条毯子裹好。 看来阿尔很喜欢这只羊羔呢,只是习惯性照顾弱小的中原中也默默感叹。 至此,小金毛彻底放心了,浅浅呼出一口气。虽然像这样的主动污染会避开得到自己认可的人,不过果然用确认有效的新手段防止意外才最让人安心呀。 “汪!” 用爪垫拍拍赭毛小主人的头,用屁股对着金发小主人发出委婉提醒。狗狗更生气了哦,愿意给小羊被子,都不肯给你最最聪明可爱的狗狗一点礼物和好吗?哭哭。 哦对,还有。 阿尔格尔瞅瞅看太宰衣服口袋很干净的样子——你还惦记敲诈人家的小馒头呢——男孩含恨从布偶里拿出备用小馒头,哄好迫不及待被中也抱下来在马路上快乐吃吃的披风狗狗。 呜呼,无事一身轻。 突然闲下来,阿尔格尔抽空往沙滩上瞄了一眼,确定保罗、阿蒂尔还在,放心大胆蹲中也身边一起撸狗看戏。 番警官能以这种性格,年纪轻轻成为深受部下景仰的警部是颇有几分能力的,否则他也不能与牙琉检事一拍即合,合作到现在,要知道那位检察官对待工作可谓是吹毛求疵。 阿尔格尔在一旁忙活的时候,刑警先生就顺着太宰的话头念叨过保护孩子是再正义也没有的事情,成功放松了小朋友的警惕。一方不知道是不是在分心关注奇怪小金毛的举动,一方不知道是不是天然黑,总之在乱步若有似无的引导下,番刑警格外丝滑地痛哭流涕,将话题说到了江户川君自己都还是未成年,没有收养儿童的权利上。 不愿意回到讨厌的家也没关系啊,正义的番刑警一定会帮太宰君找到东京最好的孤儿院! 等等,孤儿院?他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太宰治愣了一下,年仅十岁的他话术稍显稚嫩,脸皮也薄,在崇拜的江户川先生(?)面前计划落空,非常值得把自己气成小河豚。太宰治又不是,根本不会生完气哄好自己就完事,他撩起袖子重整旗鼓,全神贯注与先生还有番刑警这个天然系斗智斗勇,力争留在江户川先生身边的权利。 在劳德家成员的强势围观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居然变成了太宰成年以前在番刑警的单身公寓暂住。 “呜汪?” 代替太宰发出了迷惑的声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哥有挂,所以不谈大哥,番刑警这绝对是传说中的天然克腹黑?”中原中也大大“哇哦”一声,感觉自己学到了新的知识点。 乱步叉腰大声宣布:“谁让你先挑衅乱步大人的?我才不会随随便便放你去横滨流浪呢,肯定会给我这个未来的警视厅之光惹来大麻烦!” 警校课程还有协查办案的经历让乱步愈发清楚,想在横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活下来,一个身体年龄将将十岁的小男孩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想找份正经的小时工都几乎不可能。 好人看到一个小孩孤身在街上游荡,第一时间就会帮忙报警找他的爸妈。然而回家恰恰是太宰格外排斥、最想逃避的选项,所以他会躲着好人走。 没有好心人帮忙,生存也是需要物资支撑的。想吃饱穿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偷盗。无论是什么时候,人们都会厌恶不劳而获的偷盗者,看不起那样的社会蛀虫。太宰这个孩子聪明到足以戏耍大部分异能者(其实是大部分人类),一个聪明人,而且从他赌气跟番刑警斗嘴的行为来看是个自尊心挺高的聪明人,会甘心当一辈子笨蛋眼中的废物虫子吗? 不会,换成乱步自己,那简直一秒都不能忍。只要不饿死,人就是想要得到周围人的尊敬,这是人类的本能需求。 太宰想要生存,想要地位,就必须找毫无底线的恶人合作,唯有他们会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愿意跟一个小孩同流合污。小鬼自以为看透人性,他会慢慢发现自己泡在污糟中越久就越难习惯光明,刚好,他本来也觉得自己不屑与光明同伍。 得是多么糜烂的环境才会造就他现在这样奇怪的性格啊,可见太宰从前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光明”。没有巨大的打击,太宰不出意外的话将会一生沉沦黑暗,不断加码挑事,却浑浑噩噩永远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如是而已。 番刑警为人赤诚,高直觉、高敏感,责任心强,武力值足够自保。当然最关键的是乱步短短几个照面就很喜欢番刑警,相信眼前这难搞的小崽子没多久也会喜欢上他的。 乱步数数自己遇到过那么多人,除了爸爸妈妈居然全是笨笨的异能者。太宰迟早也会发现,想找一个智力水平相当、说话还投机的伙伴有多困难。难就不要强行追求“全都要”嘛,一些笨笨的异能者也很可爱啊——他已经等不及要找人问问警校会不会放春假啦,一冰箱的波子汽水耶,开心! 咳,说回正题,番大叔不聪明,好就好在愿意听聪明人的指挥,哪怕对方是小孩子也会给予充分的尊重。今天但凡警队里多出几个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惊动罪犯,白白伤亡好几名警察。 乱步大人幽怨之余不禁感慨自己做事开始有爸爸妈妈成熟周到的风范了,骄傲抬起下巴,决定了,回学校就把藏在教官宿舍的薯片吃掉! 特别的太宰有特别的喜好……吗? 与不时捂嘴小小声喝彩的中也不同,阿尔格尔受限于自己贫瘠的语言能力,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每一个字都认识的谈话下掩藏着什么机锋。他只是乖巧揣好暖呼呼的看热闹,顺便琢磨能不能把一些听起来很漂亮的句子原封不动搬到考试作文上去。 今天的阿尔也在为自己的国语成绩头疼呢。 阿尔格尔是唯一一个状况外的人类小笨蛋,中原中也倒捧着脸从对话中品出了一点什么:原来跟人商量事情,仅仅口舌占上风是没用的啊,必须拿出实际的好处。 就比如太宰最终会松口同意跟番大叔一起住,其实是因为大叔当场打电话帮他争取到了参加证人保护计划的资格。有些话也不怕对这些聪明小孩直说,唔,不如说只有直说,才能换取对方的信任?总之番轰三是个实诚人,掏心掏肺把能讲的都讲给太宰听了。 横滨情况特殊,根据现有线索,这个通缉已久终于伏诛的犯罪集团前几天在混战中死了个倒霉上线,而那家伙早年间就介绍整支团队投诚了港口黑手党已故老首领的心腹下属,死也是为了救心腹死掉的。 目前新首领尚未站稳脚跟,老手下抱团取暖,私下各有各的小动作。不管是想逃过迟早会来的“大清洗”,还是自视甚高、准备拼一把享受享受首领的宝座,都需要尽快捞一大笔钱做启动资金。来钱快的手段无不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填进去充当耗材,买卖人口几乎成为了所有小团伙头目发家致富的必选项。 幸好这批被拐小孩家里条件不错,差不多都认字,太宰跑路前把买家信息写成纸条交给剩下那几个小豆丁,教他们遇到武警大部队再高声念出纸条上的内容。 太宰猜测临时调遣这么多警力突袭防空洞,其中一定有横滨警视厅找来的外援。人多口杂,此举能一次性把事情闹大,防止黑警灭口销毁证据,迫使当地警方将孩子们交给其他官方势力保护,但却不能阻止港黑的人听到风声。 从一开始,黑手党便注定会被太宰的计划激怒。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港黑高层为了维护自身地位的稳定,极其强调忠义;人贩子的上线兼介绍者因救心腹死去,哪怕单纯想给下面立一个知恩图报的典型,他们也将不择手段,蓄意报复。 那几个孩子,包括举报犯罪窝点的乱步本人,原本就必须加入证人保护计划,只是每个人的具体方案不同而已。有小孩集体作证,太宰参加保护计划的事推进顺利,由于太宰本人极力要求,他不但不用被遣送回老家,还可以领到一小笔补贴,从此拿着官方做的假身份堂堂正正留在番刑警身边,去东京江东区生活——江户川先生每周至少会来一次江东区耶?嘿嘿~ 太宰严肃握拳,目光坚定:不管谁来阻止我都要超大声喊出那句话,我!愿!意! 乱步:你、算了,习惯了。 见大伙其乐融融(?)聊得差不多即将散场,阿尔格尔想想有件事还是要提醒太宰的,捏捏狗爪,让同样开始犯困的小狗舔舔手指给自己提神,完事放回头顶慢吞吞开口:“我家保罗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哦,所以你能和番大叔一起住挺好哒,这样也能少牵连死几个人,大概。” “诶?” 番轰三发出短促的气音,有点懵。或许懵的不止他一个,阿尔格尔君的态度太过坦然无所谓,大家不知不觉间竟慢慢放下了心,所以此刻才会毫无准备接受暴击。“牵连”这个词指向性太明显,他们这群人能聚在一起,不正是因为听到阿尔格尔君解释神力的污染性吗? “我道歉,之前说错了话,但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惹祂们两个生气,身上居然同时存在两层诅咒……”男孩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歪歪脑袋,真诚询问,“还是说你故意的啊,你跟大哥谈得来,特别的大哥特别喜欢收集波子汽水里面的弹珠,所以特别的你喜欢收集特别的诅咒,需要我帮哥哥给你补一个凑齐一套吗。” 小金毛松开小狗,反手抓起背后布偶软绵绵的手。天哪,今天的阿尔也是热心肠的小朋友一枚呀,坐等夸夸。 “打住,谁没事收集诅咒玩啊?” 乱步大人冷酷极了,没有夸夸就算了,还赶在太宰开口前发表锐评,顺便用眼神制止满脸空白的太宰下意识说怪话,笨蛋阿尔的行动力有多强他可太清楚了。 “哦。” 还是那句话,这是大哥的推理,难道大哥会有错吗,不会!阿尔格尔没有怀疑,满眼庆幸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恢复他那语调波澜不惊的热情。 “没有那种怪癖就好,看来你还蛮正常嘛。明天下午约个时间,我给真宵姐打电话拜托她给洛先生说一声,不小心错过也没关系,祂今年夏天还会来参加冰淇淋节,可惜不清楚陀先生在哪里……总之一定要找到祂们哦,我的二十个名额全部给出去了,无法解绑,无法收回,你在意的人没有织物会死哒,无论你做什么,都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掉。” 中原中也两眼放空,他太清楚阿尔从来不会恐吓别人,因为没用,小伙伴一直更喜欢来点真实的,所、所以,阿尔这次也只是在陈述事实咯?中也无法理解,就是说,联想到阿尔之前提到的神明情绪波动容易控制不住力量,那位陀先生是谁没听说过,不过洛叔叔情绪那么稳定的人、呃,神,也会有失控的时候吗? 太宰治垂眸,手脚冰凉。前所未有的欣喜期盼瞬间灰飞烟灭,早慧的孩子以前便明白,或许人的一生就是在爱恨中痛苦挣扎,没有人可以遁逃,只能努力忍耐,可是如今……原来是神明厌弃啊,忍耐也是无用的,对,他早该想到,若是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怎么这样?!”番刑警一把抱住太宰失声痛哭,“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呜呜呜呜呜太残忍了!” “放开我笨蛋!”知道神明残忍还要为了他这个陌生人骂神?你有病! 男孩仿佛被大人温暖的怀抱烫到,奋力挣扎。然而一个在人贩子手里整整三天没吃饱的小孩,怎么可能挣脱正值壮年的青年警官?随便太宰挣扎,番刑警自顾自埋头嚎啕痛哭。 “金毛笨蛋不是说了吗!至少还有二十个人可以交好!”可恶,我为什么要安慰这个笨蛋大叔! “呜呜呜呜呜呜可是阿尔格尔君喜欢的朋友太宰君又不一定喜欢,而且人的一辈子那么长,只能在二十个人里找好友那也太可怜了!” 阿尔格尔对大叔的话简直不能更赞同,猛猛点头。虽然有被太宰的“金毛笨蛋”冒犯到,不过没关系,阿尔确实比不上他聪明嘛,这么一想瞬间不生气了呢。 阿尔格尔特化型社交恐怖分子劳德既往不咎,好心跟着大叔一起劝。二十个关系亲近的人哪里够啊,他两年就交了不止二十个顶好顶好的朋友呢。起初还是看到谁喜欢就给一个名额——不知道面包阿姨还有面包哥哥怎么样了——后来认识的人越来越多,阿尔格尔发现二十个不够才忍痛抠搜起来,也就只剩下刚才发给番大叔的那一个了,所以太宰才要想办法尽快解除诅咒嘛。 太宰治哽了一下,尖叫推搡:“啊啊啊啊你的眼泪都抹在我脖子上啦!!!我才不要抱男人!!!” “对不起呜呜呜呜呜呜!”依然没撒手,不愧是直觉系呀,番刑警。 乱步第一个从震撼中回过神,眯眯眼睛,坦然接过阿尔上供的波子汽水——这是他应得的报酬——少年扬起脑袋痛快顿顿顿,打了一个樱桃味的嗝,擦擦嘴舒爽说风凉话:“哎呀,番大叔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们少说还要一起住八年呢,快点想办法习惯。” 中原中也恍恍惚惚帮受到惊吓的小羊捂住耳朵,大叔的声音太中气十足了:“八年?” “这是上个月才出的法律,规定男性公民十八岁成年。”番刑警掏出手绢擦鼻涕,不管有没有据说可以避除诅咒的手套,他都会在这个孩子看起来快委屈哭的时候努力拥抱他,这就是他的正义,“阿尔格尔君,真的没有办法消除诅咒吗?” 太宰到底才十岁,平白又生出几分希望,不禁放软了声调嘟囔:“怎么可能……” “咦,有啊,我说过了,找祂们说一声就完事了呀。” 天已经蒙蒙亮,阿尔格尔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居然通宵了,打个哈欠,莫名其妙地回答。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这么简单?!” 那个什么,他不是觉得简单不好啦,就是这么可怕的责罚只需要找到神明说一声……咦?中也合掌,虔诚反省自己飘了,什么时候“找到神明”都能用“只需要”来形容了啊? 果然,阿尔格尔订正:“才没有那么简单呢。” 太宰治抿抿嘴唇,乱步拎起阿尔头顶的小狗,婉拒贴贴,然后给了小金毛一记手刀,在痛呼声中强调:“说重要的事情不要大喘气。” 我有大喘气吗,阿尔格尔委屈巴巴抱住脑壳。 我有用那么大力气吗,江户川乱步怒瞪回击。 啊哈哈,不愧是大哥呀,明明阿蒂尔跟保罗很吃这一招的来着。 阿尔若无其事放下手臂,顶着中也无语的注视解释:“真的当面说一声让祂们取消诅咒就成啦,本来也是祂们不对,世界这么脆弱还乱发脾气不知道收敛力量。只有一点哦,太宰聪明,绝对不可以探究祂们人类皮套以外的秘密,不然会被污染沦为祂们的附庸呢。” 这也是他坚决不肯让大家过多了解洛先生的原因,尤其大哥,连面都不许见,阿尔格尔真是太棒啦。 小朋友例行夸夸自己,继续说:“寻找陀先生恐怕有点困难,两年前哥哥给我说,祂在俄罗斯还是英国来着坐牢呢。上个月大哥上学,我们一起去甜品店庆祝,大哥不是注意到流浪歌手不对劲跳完舞就去报警了吗,那个就是祂,不知道是不是越狱了,也不知道警察后来抓到没有。” ……? 所有人陷入死寂,救命,神明是怎么跟越狱这个词联系起来的啊?不对!是根本不可能被人抓起来!!! 压力来到番刑警,可是他一个普普通通东京警部哪里会知道所有报警电话的处理结果啊!男人干巴巴地说:“我记得,希腊神话那边不是有神明被关进深渊坐牢的故事吗。” “哇,听起来好有趣哦,想……”阿尔格尔眼睛一亮,随即盯着大哥握紧的拳头咽了口唾沫,满眼严肃正直,仿佛完全没有产生过怂恿大叔展开讲讲的想法,“不是那种牢,就是我们(重音)人类关押坏蛋的监狱。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诶,祂给自己取的人名超级长,记不住,去问问洛先生。对了,洛先生走之前还说要借我家座机给陀先生打电话,我回去翻记录抄给大叔啊。” 番刑警傻乎乎与小朋友交换了手机号码,总觉得不太靠谱,那毕竟是一个罪犯,真的会有固定的通讯方式留给大家吗?好歹除去问洛先生,可靠的乱步还能回忆起那个年轻流浪歌手的样貌,给大家大概说了一下。 黑色中长发,葡萄红瞳,瘦弱,爱啃手指,习惯微微驼背,头戴俄罗斯特产哥萨克帽。 “不过既然是神明,这些特征……”乱步抱起手臂,足尖轻点,改变了想法,“不,除了衣着,对方不会轻易改变其他的外貌特征。” 阿尔格尔支持这个说法,神明靠自己的想象力制造一个人形化身可麻烦了——等同于人类把自己打扮成蛐蛐、还要让蛐蛐承认那是一只同类的难度——如此困难才捏出一张人脸,哪里舍得变幻容颜啊,信徒认不出来怎么办,万一手滑变成猴子又该怎么办。 猴脸人,阿尔只认海那边的美猴王,大圣超帅的(比心)。 啊?我来偷袭暗杀王?真的假的?! 小朋友受限于自己没有发育成熟的身体,一旦情绪激动或者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就非常容易疲惫走神。 阿尔格尔费劲睁着眼睛,思维却在汹涌困意中唐突跳到决心回家重温一遍西游记动画片上。太宰治按照理论完美的配置,可以迅速分析接受这庞大的信息量,实则他在极短时间内经历完人生的大喜大悲,加之三日来的饮食睡眠双重短缺,整个脑子都呈现出一种过疲劳的卡顿状态。 “问题不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乱步忙活一晚上有点饿,叼着阿尔提供的美味鱼干补充能量,他两只手抱满了波子汽水,实在腾不出空,便侧身含含糊糊指挥中也把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塞给番大叔,“记得订闹钟哦,明、今天下午还要找神明取消诅咒呢。” 众人连连点头摸出移动电话定闹钟,诅咒这种说法真是再恰当不过,那种东西越早解决越好,而且现在确实不能再说“明天”这个词了,乌云散尽,天边金光普照,太阳升起来了。 新的一天,最后一辆参加紧急行动的车顺利返回横滨,江户川同学依旧没有回校。他的教官、年级主任、校长,以及一部分消息灵通的同学们嘴角都快长燎泡了,轮番打电话关心,唯恐乱步遇到港黑袭击。毕竟乱步是十三岁破例进入警校的,年纪比所有人都小,乱步把他们当小孩照看也不耽误他们同样拿乱步当儿子甚至孙子担忧,可谓是最标准的“共轭父子”。 番刑警处于食物链底端,这边刚手忙脚乱挂掉自家同学也就是乱步教官的电话,那边又慌慌张张接起乱步的手机帮忙回复他的舍友。这届警校生大概是有乱步带头,警惕性极强,你说你是警察就真的是了?你说你不是黑警就真不是了?用词语气再怎么礼貌都不耽误一句一怼,害笨嘴拙舌的番刑警急得泪眼汪汪,最后还是太宰气鼓鼓抢过电话,让对面去问教官、教官知道江户川先生的情况才算完事。 处理掉电话轰炸,太宰揉揉眼睛,抱怨自己超级讨厌和一根筋的笨蛋打交道。 哇,他那么讨厌还在努力帮我耶? 番刑警不出所料被自家新养的小孩感动到又一次泪崩,太宰满脸麻木接受笨蛋大叔的熊抱。 太宰懒得反抗治:啊,好可怕,感觉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呢(棒读)。 幸亏番大叔想到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他来横滨出差是开自己车来的,确定另外两个孩子不用送,他们家长就在沙滩上散步之后,约好等阿尔格尔君定下见面时间再电话联系,男人就带两只小天才离开了——他还赶着先送江户川君回校。 接受临时抽调加入这项紧急任务之前,番轰三本来也答应同学假装顺路去公交站接江户川君回学校。横滨警校出现这样的未来之星,据说有些家伙已经坐不住了,是江户川君坚持可以保护自己,不需要额外浪费警力才勉强作罢。这次事情闹太大,恐怕……不管怎样,既然知道江户川君想继承父亲的遗志成为警察,那他就会尽量帮少年争取,这正是他番轰三坚持的jtice! “哦哦,jtice。” 阿尔格尔软乎乎应和着,目送一手一个小孩的大叔怪叫着精神满满消失在马路尽头。大事全部解决,心中那口气散去,人也彻底垮了——虽然这句话经常用来形容重症病人啦,但是阿尔格尔觉得还挺适合现在的情况诶。 眼睛睁了一个晚上,被透过树叶的晨光一晒,瞬间泪眼婆娑,什么都看不清了。 “中也,你看阿蒂尔他们还在下面吗。”不想开灵视,困。 阿尔格尔困,难道和他一起通宵的中原中也就不困了吗?中也瘪瘪嘴,要来酒精棉擦干净摸过动物的手指,手动撑开自己眼皮,趴栏杆上往下瞧。 小金毛昏昏欲睡,推开睡醒了就伸长脖子试图尝尝自己发丝的羊羔:“在吗。” 中原中也使用过度的眼睛暂时罢工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选择从小伙伴头顶抱过,问:“,阿蒂尔他们还在下面吗?” “呜?” 众所周知,小狗是不会说人话的,所以狗狗只是摇着尾巴哼唧,也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人与狗不可相提并论,这次一夜没睡居然可精神啦,爪爪一晃一晃的,乌溜溜的眼睛充满渴望,想干饭! “应该还在。”阿尔格尔撑不住了,脑袋一歪,靠在中也肩膀上口齿不清地嘟囔,“如果他们回去没看到我们,一定会打电话、呼……zzz” 中原中也艰难歪头,用力撞阿尔给他提神:“不可以睡啦,我们要想办法在阿蒂尔前面回家,别被发现了。” 赭发男孩顿了顿,浆糊一样的大脑思索半晌终于给出结论,他惊呼道:“我们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傻等?直接下去告诉大家,不要让他们继续难过了呀?” 阿尔格尔被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挂在栏杆上意识模糊地鼓掌捧场:“哇,是真的诶,中也好聪明哦。” 于是两只小朋友兴冲冲,好,根本没有兴冲冲。阿尔狠狠心捏了把自己的脸蛋,短暂清醒一瞬,打开灵视扫视一周,确定附近没有围观者,中原中也抓紧时机拖家带口(划掉)牵羊顶狗拖住人从半山腰一跃而下。 来到山脚,这个距离够他们看清大人的位置,连忙踩着细软黄沙,跌跌撞撞跑过去公布这个好消息。 阿蒂尔垂眸,这真的是好消息吗? 诚然,创造躯壳不难。利用培养罐复刻水果的能力,自己提供dna数据,按下按键就可以轻松获得一个空壳,这空壳还刚好最适合异世界兰波的灵魂。阿尔是这样诞生的,中也是用这种方法“改进”的,但未知意味着恐惧,神明认为的“对你好”没准会给人类带来沉重负担,一日不彻底破解实验手记,阿蒂尔就一日不能安心。 那为什么他这一年来不断缩短研究手记的时间,到现在更是每天只看一两个小时? 前任精英间谍并非不想快点读完啊,他实在对剩下的内容无能为力。 阿尔的哥哥基斯先生不愧为神明,人类尚且处于探索阶段,祂一个外来者早已看透世界运转的各项原理,信手拈来,运用自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基斯先生像量子力学教授,阿蒂尔自觉仅仅是蹒跚学步的幼儿。把教授记录各项顶尖项目的私家手记丢给小孩,孩子一年之内可以认全上面的字已经足够别人夸上一句天资聪颖了。 十年够吗?人类的科技发展速度注定无法提供任何协助,保罗又有心理阴影没办法帮忙,他还准备等魏尔伦平复心情,外出寻找四处招惹仇人的保罗,这同样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魏尔伦是家人,保罗是无可替代的亲友,阿蒂尔哪一个都不想放弃。 罢了,接下来的十年自己多辛苦一点。 下定决心,阿蒂尔逐渐冷静。他之前不清楚大家的能力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如今听到这个计划是知道了,却深觉不确定因素太多。 阿尔能不能准确判断那个兰波的年龄,阿蒂尔可不可以在十年内突破自我,找人的同时读懂基斯先生的笔记,创造出一具没有后患的躯壳。 有了躯壳还不算完,想成功,需要阿尔无伤分开两个紧紧依偎的灵魂,需要真宵小姐熟练掌握变异的灵媒术,在分离的瞬间将其引导到躯壳上,还需要有人尽快投喂灵魂滋补水稳固灵魂,防止兰波的灵魂脱离新的肉体。 即便一切顺利,已经彻底融合的异能该怎么分都还是小事。阿尔换了身体,可以在这个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那兰波拥有了新身体,到时候还能跟保罗一起回去吗?以及保罗的寿命…… 保罗低头不语。 十年对他一个人来说太长,两个人又太短。无论结果如何,他不想束手坐等亲友的再次死亡,他从劳德家得到的爱已经够多了,哪怕在实验过程中死去,那也是死而无憾。不,不止是这个家,成步堂父女,天马一家,真宵小姐,他们从前不认识自己,却努力体谅他的心情,一步步接近,为他修习以后一辈子都不会用上的异格灵媒术。 这个世界终于舍得向他展露温情脉脉的一面,亲友是对的,来到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幸福的事。 阿尔格尔皱眉打了一个哈欠,关于怎么一起回去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脑袋瓜不清醒,想不太清。 寿命的问题好像也不难,中原中也托腮想了想,叫保罗捂住耳朵,跟阿蒂尔嘀嘀咕咕,准备找一天打晕保罗送进培养罐,那是他们知道的最好的医生。 阿蒂尔托腮,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凭实力偷袭打晕保罗肯定是白日做梦啦,没关系,暗示一下,他会配合的。 事情聊到这种地步,成功率不高,好歹有了努力的方向,再不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可以找神明试试嘛。阿蒂尔轻轻呼出一口气,总觉得海风都清新了不少,里面还混杂着淡淡的咖喱香呢。 等等,咖喱? 黑发青年抬头眯起眼睛,阳光绚烂,山上多出几辆来往匆匆的车辆,天居然亮了。 人类行为研习社位于闹市区,异能波动可以消除,其他人的眼睛又不是摆设,没办法明目张胆用异能回去。今天是周一,给孩子们请过假,不着急赶路,先找地方把肚子填饱好了。 保罗昨晚侦查附近地形,发现山崖底部有一条隐秘的路可以上去。阿蒂尔心细,从异能空间找出一个帐篷折叠背好伪装露营。一家人带着临时成员羊羔,爬上去追寻独特的咖喱味沿路找饭吃。 马路边上的房子稀稀拉拉,彼此间隔较大,只要没车经过,就非常清静。飘出咖喱香的自由轩坐落于山脚悬崖上,吉田老板身材微胖,不幸年纪轻轻便有了秃顶的征兆,声音爽朗,没有阻止两只小宠物进门,他们这种路边小店不讲究这个。 店很干净,小朋友们困得东倒西歪,魏尔伦在神游,只有可靠的兰波先生关心这里有没有狗和羊可以吃的东西。老板连忙称有,转身打开摆有一家三口全家福的橱柜,拿出一大袋羊奶粉。吉田老板给小羊羔的奶粉加了一份特制羊饲料,狗狗的则是他家早餐剩下的馒头鸡蛋。 从来不挑食,小尾巴摇得飞快,呼噜呼噜享受迟来的早餐,平时这个点她都已经吃饱饱,跟着两位大主人叫小主人起床啦。 ……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小白狗后知后觉抬起毛脑袋,舔掉嘴边的羊奶,歪歪脑袋,困惑观察与自己享有同样碗盆的小羊。 “老板这是什么饲料啊?”中原中也颇有责任感,既然阿尔想养羊(阿尔:?),那他当仁不让会替凭意志力干完饭倒头就睡的阿尔问个清楚,虽然娃自己都快睁不开眼睛了,“我去了那么多次宠物诊所都没看到过呢。” 老板擦擦手,乐呵呵从料理台后面走出来,给桌子换上一张新桌布方便金发小朋友躺直了睡,压低声音解释:“我是去兽医站买回来自己配的啦,糠饲料、青贮料,还有一点点干燥的秸秆。这小羊刚刚满月,有条件的话还要混合羊奶跟麦芽糊精做乳糜,可以让这孩子特别健壮哦?” 魏尔伦平时就不爱跟陌生人主动搭话,搭话的时候就是他动手拷问的时候,少吃了早上那顿抗抑郁药,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更不会开口,坐在中也旁边双眼放空。 肯放空说明至少在家人身边是有安全感的,好事,兰波熟练安慰好自己,脱下外套给阿尔盖上,看了眼中也喜欢的羊羔(中也:?),主动咨询起注意事项。 知道要去兽医站买饲料,看来是遇到专家了,要抓住机会,回东京可不一定有人知道如何养羊。 这个羊是非养不可吗 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猝不及防发现亲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即便不考虑之后离别的问题,即便匆忙想出拥有一定可行性的简陋计划,介于那计划不确定因素过高,劳德家的氛围依旧低迷。 两个小孩,一个心理问题严重的病人,兰波自然是家里最快调节好情绪的成员。他明白,不求根除大家的愁绪,起码可以通过送礼物来立竿见影扭转这种气氛。 目前只有中也摆明态度,希望留下小羊,其他人暂且没有表露自己想要什么,不过至少他们没有反对新成员的加入,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孩子们之后要去上学——什么事都不可以耽误学习——羊平时全靠他们两个大人照顾,那么可以顺势让魏尔伦多花点心思在其他事情上,避免他不断内耗,重新陷入刚来人类行为研习社时的自闭状态,想想还真是一举多得。 兰波越琢磨越觉得养只小羊的主意简直绝妙,眼看中也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指望不上,青年从大衣口袋掏出自己用来记录诗歌灵感的纸笔,认真请教吉田老板饲养羊羔的心得。 这时年轻的法国人自信满满,瞧着脚边吃饱了咩咩叫和追逐玩闹的小家伙,寻思养羊应该不难,家里又要多出一只可爱的白色毛茸茸啦。 羔羊的外表确实极具欺骗性,眼睛乌亮,睫毛长长,鼻子粉嫩,周身奶香清甜,毛发柔软洁白,叫声颤颤巍巍,多可爱呀!不过不会觉得奇怪吗,有横滨漏成筛子的海关,东京这样的现代大都市什么宠物买不到啊!然而兰波领去宠物诊所打疫苗,猫狗鱼虫、乌龟蟒蛇都见过,唯独找不到哪怕一个把羊当宠物的家庭,他就应该反应过来养这东西有多麻烦。 当然,不怪兰波盲目自信。 去年诊所到底担心几个孩子带残疾幼犬回家是一时兴起,治疗期间一直在努力帮小狗找其他领养人,可怜一直碰壁,最后有兰波出面领养,才正式入住人类行为研习社。也是啦,偶尔路上碰到三条腿的杂种狗,可怜一下喂点吃的也就罢了,真要时时养在身边,饱受战争折磨的人们肯定还是首选健全漂亮的纯种犬。结果现在却成了狗狗公园公认的聪明小狗,兰波也颇为得意自家崽的体贴暖心。 他就这样被难得一见的好狗狗带进思维误区,认为有时候大家嫌弃的也不一定都是不好的嘛。况且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人的认知很难摆脱自己的见识,这句话对兰波也是适用的。 兰波出生于法国东北部老牌工业重省摩泽尔省的省会城市梅斯。与个别毫无存在感的省会城市不同,梅斯历史悠久,文化气息浓郁,如今的军事地位尽管逐步降低,但经济发展从未落下,是法国东部的交通枢纽,也是重要的工业中心。 在这样的城市长大,兰波能认识的最具乡土气息的动物,居然是在城郊马戏团训练有素表演节目的小香猪。后来他隐姓埋名四处奔波,基本都是跟人打交道,极个别情况需要他接触动物,以便伪装身份接近目标,由于目标多为城里人,那也是狗、天鹅、马匹、宠物猫之类的优雅生灵,总之就是没亲手养过羊羔。 呵,天真。 自由轩的胖老板洗好碗筷,擦掉手上的水,露出“我懂,我以前也这么单纯”的沧桑眼神。 羊羔全身奶香,那确实香,等到彻底断奶,香味消失,羊就会终生带有一大股膻味。那味道冬天淡,夏天浓,考虑到自己稍有降温便爱开空调,暖和到四季如春还不算完,又常日关闭门窗,最多早晚各通一两个小时的风。 兰波的手,微微颤抖:没关系,现在也没有特别怕冷啦,习惯而已,我改还不行吗…… 老板抱起啃咬尾巴尖的小羊帮忙观察,确认万幸不是男孩子,否则膻味只会更大。不过无论性别,养家里最好统统绝育,绝育之后依然是必须定期洗澡,勤快打扫卫生,顶多频率不需要和没绝育一样那么高而已。 “我见过的羊都很讨厌洗澡。”吉田老板打量一番兰波、魏尔伦,笑容憨厚,试图安慰,“你家这孩子好像是我们这边乡下的肉用山羊,成年以后少说能达到五十斤,你们两个合作的话,呃,按还是能按进水池给洗洗干净的。” 兰波双眼放空,五十斤?!!啊哈哈,是是是是,怎么说都有彩画集帮忙呢,和洗的步骤完全一样嘛:打开异能空间,把小动物关进去,控制物理规则,远程打上宠物香波清洗,飞掉毛毛上面的水珠,完事。 心里有谱,办事不慌,超越者先生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了。可怜兰波没能冷静太久,因为膻味还有洗澡,只是饲养宠物羊的过程中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养宠物之前,务必问清楚要如何关照小家伙的吃喝拉撒。 先说吃。 羊大半时间都在吃不同的草,如果按照科学养兔的标准科学养羊,多种草料营养品搭配起来,一天的伙食费比还高。好,劳德家不缺钱,但是羊缺心眼啊!它们的智商如同三四岁人类小孩,阿尔八岁都还管不住嘴,好几次吃太多好吃的发烧了呢,羊也会,还时常更进一步,直接撑死自己。 你说你定了标准,每天都是定量的饲料不会有事,诶嘿,羊又听不懂你定了什么标准。这种动物就是爱乱吃东西啊,尤其是纸。客厅、厨房、卫生间,但凡是它能到的地方一张卫生纸别想留下。就老板的亲身体会而言,最好给书房换个撞不坏的门,再加上一把足够结实的锁,否则羊闯进去一次,估摸着大半的书指定就没了。 羊嘴很难有消停的时候,它们是经典的反刍动物,进食一段时间认为周边环境比较安全,便会把半消化的食物从胃袋吐回嘴里再次咀嚼,帮助吸收。羊的胃也是胃啊,里面有胃酸,反刍时千万别站它嘴巴前面,否则保管能闻到一大股胃酸的酸味——吉田老板:所以我建议经常给羊洗澡没错? 终于聊完吃,再说说宠物无法避免的排泄问题。 胖老板摆摆手接受兰波的歉意,熟练拿出扫帚扫掉羊羔巧克力豆一样的便便。羊粪不臭,不过羊吃得多,自然份量特别大,根本无法阻止它随地乱拉。三四岁的人类小孩都有尿裤子的呢,以羊的智商,在它死之前能教会定点尿尿,就是可以让所有养羊人羡慕到流泪的绝顶聪明娃了。 要知道回家当天就学会自己上厕所了啊!兰波捂脸,深刻意识到自己完全被聪明小狗宠坏了,加餐,回去必须给狗狗加餐! 快乐摇起湿哒哒的尾巴:好耶! 说回山羊,这种动物沿袭了先祖的习性,热爱群居。有条件最好家里有院子,多养几只作伴;单独一只的话,人必须有很多时间用心陪伴,不然羊会产生严重的分离焦虑,没日没夜地叫。 恐怖电影里面常常有这种设定,壮汉身材,幼童心智,肉用山羊成年后便是如此。三岁亦有不同,传说中三岁吟诵百首古诗的人类或许真实存在——兰波有点想抽空问问江户川君小时候能不能这样——可他们之所以被称作天才,正是因为数量太少,出现的比例极低,全看运气。 羊也是同理。 聪明羊肯定存在,大概,特别笨的也有,不过大多数依然属于平均值,平均地从小养到大都不一定能学会跟人亲近,但绝对有一个算一个酷爱从背后偷袭,致力于用角创飞(物理)每一个路过的人,打多少次都打不服。没准山羊跟绵羊在人心中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山羊尤其好动,走在接近直角的陡坡上如履平地,不关好就是天天的上房揭瓦。 老板说到痛处,熟练把爬上料理台的羊羔抱下去,紧紧握住兰波的手潸然泪下。他头发这么稀少,就是因为隔壁邻居那头小羊成天在房顶上跑来跑去啊! 他经常刚准备睡个午觉,就听到头顶噔噔噔传来一阵羊蹄声。如果只是像风一样吹过去都好,那小东西压根不知道休息!实在忍不下去,吉田老板甚至尝试亲自从上面二楼自住的房间爬到房顶上抓过。人家可比他灵活多了,一次他追着追着还差点摔下来。好不容易有帮手抓住羊结结实实捆回邻居院子,那倒霉孩子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叫唤,声音又尖又颤,听得老板夫妇整宿整宿睡不着。 至于绑不结实呢,呵呵,屋顶轰炸机回来咯~意识模糊jpg 兰波听得都快汗流浃背了,然而山羊还能再难养一点。法国人之前就注意到了兽医站的问题,大城市真的有兽医站吗,至少爱揣着到处溜达的兰波从来没有发现过。 城里长期养羊的少,宠物医院一般不会储备羊需要的五六种疫苗,所以养羊的人就更少了。那疫苗每年必须打两次,驱虫比猫狗复杂几倍。但凡主人敢强行偷懒不管,羊就敢莫名其妙染病死给你看。发病是又快又猛,根本来不及救;而且羊的传染病又有许多跟人共通,劳德家除了兰波全是情况特殊的人,不敢冒这个险。 必须打疫苗,也必须隔离,看来等洛先生离开,改造楼顶天台的任务刻不容缓了,兰波恍恍惚惚地想,那我养的花要放哪里去啊,其他空房间吗? 只能说有些动物驯养上千年,都没有猫狗适合当宠物是有原因的。 吉田老板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哪怕吸着鼻子描补了一句“可爱也是真的可爱”同样无济于事。那肯定可爱,否则老板家为什么会准备羊饲料呢。兰波痛苦回望自家睡梦香甜的娃,发出绝望的感叹:“这个羊是非养不可吗?” 好像还真是,兰波太想满足家里人的愿望,让大家开心起来了。 中也:都说了不是我想养羊啦,你看阿尔那么照顾小羊,当然是阿尔想呀! 阿尔:我完全是因为你想养才照顾羊羔哒,可惜狗狗公园那些狗了,你那么喜欢,却讨厌它们,难得她不排斥羊羔,当然要抓紧机会给你带回家咯。 中也:啊? 阿尔:? 沉稳点头:没错,那些抢主人的坏狗狗真心好烦!不过小羊肉串好,喜欢羊肉串! 老板倾囊相授,中原中也只听到“你家小羊能长到五十斤哦”就撑不住了,身体一软,倒在保罗身上睡得不省人事,梦里飘满烤全羊、咳,那个什么,他会努力把思维调转过来的哦。 感受到胳膊上的温度,金发男子终于回神,婉拒在脚下转圈圈撒娇、吃饱了想出去散步的小毛球,抱起中也放到阿尔身边,给孩子盖上外套让他们一起睡。 小方桌躺两个人稍微有些挤,魏尔伦担心翻身的时候会掉下来,干脆拉开椅子守在小朋友身边。无视楼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着他俩的睡颜,听着兰波与老板的低语,魏尔伦忽然捞起小狗捏捏肉垫,烦闷的心情在窗户透进来的清冽阳光下慢慢平复。 我是个除了杀人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魏尔伦想,他们愿意给予这样的废物那么多宝贵回忆,我……我或许也可以为大家做点什么。 “有点麻烦。” 兰波嘟哝着,合拢记了满满三页的笔记本。孩子们团成一团在泛着淡淡咖喱香的桌子上呼呼大睡,可怜兰波不知道其中缘由,兀自在那里纠结,一整个焦头烂额。得知上午一般不会有客人,他想了想给魏尔伦说了一声,把羊羔塞给他抱好,弯腰拜托小姐照顾好他们,得到热情回应,施施然跟着老板去找他邻居问羊的事。 耳听不如一见,还是亲眼瞧瞧他才能准备周全。 马卡龙痛恨红毛人类 吉田老板取下围裙放柜台上,推开门在前面带路。 他的邻居毒岛一家都是热心肠,十几年前举家搬到这里,建起房子开了一家杂货店。由于客源稳定,小店的进货时间一直非常规律,他估摸着就是今天,毒岛先生该开车去进货了。毒岛夫人想必现在是一个人在照看三个孩子,还要应对兰堂先生的话难免顾不过来,他陪着过去刚好可以帮忙。 当然这只是说给客人听的借口,吉田心中存在着另外的隐忧。 早间新闻说了,他们隔壁山上有一个防空洞,被人贩子改造成了中转站。造孽啊,哪对父母看到电视机上焚化炉打过马赛克的人骨碎片能忍住泪水?自家孩子平时再怎么淘气那也是宝贝,那群天杀的,拐走以后也不用心,有些小孩经不住一路的颠簸惊吓,不幸病故,他们却权当正常损耗,一股脑将遗体混着生活垃圾烧了完事。 吉田想想都又气又惊惧,那么近!就在隔壁!昨晚罪犯还逃到他们这座山的山背上跟警方交火!警察开发布会宣布犯人尽数抓获,但那是横滨的警察啊,横滨的郊外也算横滨,吉田老板老横滨人了好,他太信任横滨警察的办事能力,所以决定对此保留怀疑态度。 两家人向来亲近,胖老板一贯把毒岛家的三个小家伙当亲生骨肉疼。清晨从避难的地下室爬上来,看完新闻打过电话,他与邻居们互相报了平安仍然无法安心,就和妻子商定,吃过早饭等准备好今天的食材,自己再趁着早上没有食客,亲自去毒岛家看看。 横滨人心中有一杆时刻评估周边危险程度的秤,吉田老板一般不会孤身陪客人外出。他走了谁来照看店呢,而且他也不确定外面是不是有陷阱在等着自己。不过今天那俩外国人是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宠物一起来的,他冷眼瞧着,小孩、小动物全身心依恋大人——好,除了羊羔,但是那是羊啊——性情也挺谦和友善,老板觉得他们不像坏人,自然愿意相信劳德一家的说法。 他们声称看到论坛上有人宣传此处的夜景,一时兴起就打车来山脚下的沙滩露营了。没料到听了一晚上枪声,实在不想等约好的车子晚上过来接人,准备吃个饭就走,顺便问问老板附近有没有租车行。 车行没有,山脚下倒有个公交站。那趟公交主要来往于各个乡镇,可以带狗带羊,特别适合劳德家的情况。可怜孩子们熬了夜,看起来真心超困,要他们这样立即走下山,吉田老板实在不忍,便答应让他们在这里简单休息休息,养好精神再动身离开。 沿着蜿蜒的水泥路往前走,穿过一小片坑坑洼洼的菜地,就来到了毒岛家的杂货店。店铺恰好位于山路拐角处,半个门面都被前方山坡的阴影笼罩。店门大开,里里外外堆满纸箱,一头深红色小羊正踩着屋顶独自登高远眺,邻居一家则唉声叹气,低头收拾行李。 兰波瞬间放空了表情:羊这种东西……确实很有个性啊,从毛色到行为都是呢。 吉田老板显然已经习惯山羊的特立独行,倒是对邻居的举动大吃一惊。胖男人连忙快走几步,越过小孩与纸箱,进小院找到毒岛先生,问完才知道他们决定搬家了。 横滨彻底沦为租界以后,治安越来越糟糕。外国佬大摇大摆,黑帮成群结队横行霸道,突出一个演都懒得演了。惹不起躲得起,毒岛一家早就产生了关掉店铺、逃回故乡的念头。 纵使那个偏远小镇生活多有不便,回乡过年的时候,他们听老人说当地警察有政府支持,起码在表面上强硬推行这些年搬出的《暴力团对策法》。居民们不至于天天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唯恐哪里又发生了没办法讨回公道的血腥案件自己却不知道,这万一一头撞上去重蹈覆辙,家里人又该如何自处? 以前之所以犹犹豫豫一直没走,那是因为夫妇二人打拼多年,终于在横滨郊外买下一片地皮,亲手建起这栋带小院的房子。简陋是简陋了一点,好歹是一家人的心血,附近零零散散几户人家又都很好相处,他们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这里平日人烟稀少,横滨的乱象总不会蔓延到这里来…… 然而昨晚那场轰轰烈烈的围捕彻底惊醒了毒岛一家的梦,它嘲笑他们:会哦。 枪声混杂着怒骂嘶吼炸开夜晚的宁静,夫妻俩心脏跳得胸口隐隐抽痛,连滚带爬跳下床。一个冲进院子放走小羊,一个带上死死捂住嘴不敢哭泣的孩子,一家五口熟练藏进地下室,哆哆嗦嗦等枪声平息,战战兢兢送警笛远去,布满血丝的眼透过门缝见天光大亮,毒岛先生接过妻子递来的土制猎枪,咽下唾沫,小心翼翼推开门板爬出去检查家里有没有逃犯闯入,紧接着就被家里那头名叫马卡龙的深红侏儒羊撞了个满怀。 “咩。”小羊嘴里嚼着菜叶尤不满足,她回家来找饭吃啦。 马卡龙讨厌陌生人,如今只是撞过来讨食,态度如此平和,看来是真的安全了。劫后余生,毒岛先生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双腿一软,丢下猎枪,紧紧抱住马卡龙失声痛哭。 毒岛夫人离开地下室后接到吉田先生的问候,电话挂断,她抱着座机死死盯着电视里一个个惩罚逃跑孩童的可怕刑具不敢眨眼,沉默良久,含泪答应了丈夫的提议。他们准备今天先合力把家收拾出来,女主人跟三个小孩赶紧带上值钱的东西坐新干线逃走,男主人负责留下来联系中介卖房,找机会卖掉那些不方便带走的物件。 “我家老人有心脏病,受不住羊折腾,马卡龙这孩子怕不是只能留下来了。看新的屋主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去宠物市场问问看谁愿意接手……唉,羊就是这样的动物,马卡龙也是我从她上一任主人手里买下来的。” 吉田老板顾不得担忧以后的邻居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好相处,听到转让马卡龙,他有些意动。吉田夫妇很喜欢这样活泼的小家伙,有她热热闹闹跑来拜访,似乎家里都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能不要天天上房顶跑酷就更好——可惜他们家的情况不提也罢,偶尔帮忙喂喂还行,真要时时刻刻悉心照料,完全没有那个余力。 毒岛先生不禁叹气,养了那么久,他们一家对马卡龙感情颇深。如今不得不缘尽于此,如果可以,比起秉性不明的买家,他当然更愿意把马卡龙留给喜欢这孩子的吉田夫妇。 吉田夫妇是不成了,但是这位兰堂劳德先生是吉田先生引荐的人啊,没差!杂货店男主人听完他的来意,眼睛顿时一亮。这外国人衣着谈吐皆为不凡,甚至在琢磨养只肉山羊当宠物,有钱有闲没得跑了。拜托,他肉山羊都能接受诶,马卡龙可是正经的喀麦隆矮山羊,真正的宠物山羊!谁会拒绝我家可爱的马卡龙呢? 毒岛夫人喜上眉梢,连忙从柜台后面翻出厚厚半本养羊笔记(小羊嚼嚼jpg),热情送给马卡龙未来的饭票(划掉)兰堂先生。他家的小朋友们一个哭,一个哄,一个机灵鬼冲出去招手,想叫马卡龙下来给可能的新主人瞧瞧。 小孩的手沾满灰尘,没拿草料。马卡龙连一个眼神都不屑浪费,继续仰头望天,认真反刍。与楼下主人家为她擦碎了心的模样对比,确实有点过于没心没肺。 兰波:。 “那个马卡龙是专门拿来做宠物的侏儒羊,最多就现在这样四十来斤不会再长了,我买啦,让他们收拾小羊的东西,待会儿走的时候记住去拿。”兰波回到自由轩,等吉田老板走远,弯腰跟魏尔伦小声吐槽,“但是感觉不如养猴子轻松,相信我,但凡我们回家不管这俩羊,不出半天就能引来一波又一波的房客上门抱怨。” 听到关键词“猴子”,魏尔伦不免失笑。从仓院之里回来,兰波满心惦记阿尔半梦半醒时念叨的猴子,想给小朋友一个惊喜。资料都悄悄查好了,摩拳擦掌问阿尔想养什么品种的猴子,结果阿尔高高兴兴让他先批发个五百只回来试试,想抽掉灵魂给大家准备春天的新衣,兰波十分感动,然后当场就给拒绝了,一直怨念到现在。 魏尔伦没能开心多久,这个世界总是不愿意让他开心太久的。屋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奔跑声,像暗杀王这样感官敏锐的人只觉得脑子都在随着那个节奏疯狂震颤。这栋小楼是老板用薄板自己搭的,即便底楼餐厅与屋顶还隔了一个老板夫妇居住的二楼,隔音效果也聊胜于无。 “哦,马卡龙来了。”老板歉疚地搓搓手。 他确实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小狗被吓了一跳,瞪着天花板愤怒吠叫,羊羔却兴奋极了,呜呼,家的感觉!如果不是魏尔伦顶着头痛,眼疾手快拽住它的后脖颈拉了回来,怕不是要当场登上老板的料理台跟一天花板之隔的同族一起快活。 “咩!咩!” 可见老板真的毫无保留,小羊渴望自由的叫声如他所说凄厉得要命,任凭魏尔伦手速飞快强行捏住嘴筒子,孩子们也被惊醒了。他们习惯的是的尖叫,不是这个,艰难蠕动着,满脸懵地爬了起来。 “什么情况?” “不知道诶。” 孩子们揉揉眼睛互相询问无果,又下意识贴贴蹭蹭粘着身边的大人要一个答案。 “红酒想上房顶找马卡龙玩。”魏尔伦双手抱羊,翘腿接住兰波盖孩子们身上的外套,避免它从桌子滑到地板上去,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对了,红酒是我给小羊起的名字,好听吗。” “好听好听。” “保罗真会起名字呀!” 小朋友们连连点头给家人捧场,并自以为理解了一切:原来中也\/阿尔对羊这么好是因为看出来保罗喜欢了啊,不愧是我的小伙伴,真聪明。 只有兰波欲言又止,眼前这只并非自家亲友,不过他还是大概能猜到魏尔伦的起名思路,法国有道经典菜式叫红酒烩羊肉啊…… 总之在回过头来愤怒指责小白羊发出的噪音时,人类行为研习社多了一只名叫“红酒”的宠物,哦,还有在楼顶撒欢的马卡龙。好消息,羊的确是群居动物,红酒与素未谋面的同类一见如故;坏消息,它俩一见如故,马卡龙跑跑跳跳得更加欢快了。 吵成这样还休息什么啊,赶紧让它们见面然后带走!魏尔伦情绪本来就不够稳定,多听这几秒,拳头上青筋都蹦出来了。劳德一家谢过老板的好心收留以及养羊经验,兰波背起折叠帐篷,魏尔伦夹住羊羔,中原中也迫不及待推开简易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侏儒羊马卡龙停顿一瞬,愈发狂躁的骂骂咧咧。 阿尔格尔抱起,用小狗肚皮捂住耳朵。店里的玻璃窗弱化了阳光,如今直面上午的太阳,眼睛刺痛,他停脚眯了眯眼,耐心等待习惯光照。 “谢谢、谢谢!真是又麻烦你带马卡龙回来了,织田君!” 毒岛夫人站在门口连连鞠躬道谢,一个“又”字十分精髓,不用问也能让外人明白,男主人五大三粗的模样看起来不比吉田老板灵活,他们从前是如何把羊弄下来的。 “不用谢。” 少年声音沉稳,红发蓝眼,那张脸按照亚洲人的标准,长得略微着急了一点。只见这位织田君表情严肃,身手敏捷,不仅在马卡龙挣脱女主人狠狠撞向自己的时候闪身躲过攻击,还顺势拽住羊角一记滑扫,绊倒暴怒喷吐白雾的深红侏儒羊,死死按在地上,接过邻居家小孩慌慌张张递来的绳子牢牢绑好。 他那熟练的模样叫兰波仿佛看到了自己与红酒、马卡龙斗智斗勇的未来,险些哽咽落泪。就像辅导功课一样,这苦差必须跟魏尔伦平分!前任间谍铁石心肠,兀自定好计划,瞥了一眼身旁的金发男子。 魏尔伦果然和他默契十足,并肩挡在自家孩子前面。 少年身上藏有双枪。 你这什么盆栽啊 “阿尔。”阿尔格尔感觉有人轻轻拉住自己的手,头顶传来温暖熟悉的小狗味,耳边则是保罗的温切关心,“你还好吗,我们该走了哦?” 男孩眨眨眼,遮挡视线的泪珠滑落脸颊,余光注意到阿蒂尔在向胖老板确认公交站的具体位置,中也从保罗手里接住羊羔,瞅瞅漂亮的小红羊,又满含担忧瞧瞧失神的自己,嘟囔着一定是累坏了,要赶紧回家休息。 他们看起来想离开,听起来想离开,那就是真的很想离开啊。 阿尔格尔做出如此判断,不免有些失落。 他一贯认为,家人是最重要的宝物,阿尔也一直在努力保护每一个家庭成员,实现他们的心愿会给他带来食物无法替代的满足感,然而男孩这次不想顺从大家的意愿了。 眼睛受不住强光,仍在簌簌落泪,阿尔格尔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继续眺望眼前这片浮光跃金的小海湾。 双岛拱卫,海风腥甜,雪涛涌起。半池映照山的青翠,半池容纳天的蔚蓝,忽有雪白鸥鸟振翅高歌,惊得大鱼扭身潜入深渊,给水面徒增层层波澜。 阿尔终于知道,昨天晚上在山下洞穴,自己为什么会无端感觉这里眼熟。 钢铁岛屿张开手臂,从大海环出一片小小港湾。人鱼甩尾,揉碎一汪蓝绿湖水,杀人蟹被猎物残留的血腥味吸引追上沙滩,离港海狮的嘶吼不断在森冷金属间回荡。 如果一个地方地形很像,气味很像,声音很像,那为什么不可以假装它就是自己过往的巢穴,用来安抚那无尽的思念呢。 “我,回来,了。” 海怪眼神忽然混沌,克制本能,艰难调整联络频率,仰头发出人类可以听到的声音。阳光下的美人面巧笑嫣然,阿尔格尔趴悬崖上冲下面挥手,两只脚丫无师自通地来回晃悠,试图向最最重要的亲人传达自己快要溢出胸腔的喜悦。 双月来了又走,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哥哥啦,阿尔好想它……阿尔真的好想祂,好想那个冷冰冰的巢穴。 “阿尔!” “你怎么哭啦?” “我、我决定了!”小朋友任由亲人七手八脚帮忙擦掉糊满脸蛋的泪水,伸手向亚历山大先生要来黑卡以及三张存折,高举哥哥赋予的底气,瓮声瓮气宣布,“我要买下自由轩,给哥哥一个惊喜!” “诶???” 劳德家的众人对这个决定猝不及防,听完只是半懂,却趁乱吸溜了一口漂亮的黑色小卡片,随即嫌弃低头,拿金发小主人的脑袋擦嘴。怪怪的味道,她夹着尾巴评价。 风暴中心吉田老板更是满脸迷茫,我站在旁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也能中箭吗?胖大叔手上还提着一麻袋羊饲料,原本想着马卡龙要走了,留下这些看着也是平白伤心,正准备送给这几位劳德先生呢。 眼看劳德家准备动身离开,杂货店夫妇再怎么不舍也不肯耽误马卡龙的前程,早在阿尔格尔发呆的时候便拜托织田君帮忙抱羊,领着依依不舍的小孩匆匆回家拿马卡龙的行李去了。羊哪里是闲得住的,红色侏儒羊放弃挣扎,熟练换了一个姿势躺好,嗒着嘴恶狠狠反刍。织田作之助亦是熟练掰开小羊臭烘烘的嘴免得对着自己,用毫无起伏的语气提醒吉田大叔:“这孩子没开玩笑。” 阿尔格尔当然没开玩笑!不管大家有多震惊,他超级认真哒。认真的小朋友托腮开始回忆自家有多少存款,新巢要买,旧家也需要经营,他全都要。刚好大家都在,阿尔不动声色飞快环视一周,点了点成员数量。 天哪,我们家现在已经有七个活口了耶,以后还有阿蒂尔的魏尔伦,保罗家的兰波,天哪(重音)。 肩膀上的担子突然沉重,本着代理家主的超绝责任感,阿尔格尔默默盘算,养羊的花销他不熟悉,就一律按照阿蒂尔的伙食标准来。小孩皱起眉头,他每天晚上都乖乖陪阿蒂尔看夜间国际新闻哦,深知什么叫做世事无常。阿尔格尔扳着手指,谨慎留下足够的生活费,收回两张存折,确保一家子就算遇到车祸地震火山爆发岛国核平(?),失去所有经济来源也可以成功活到哥哥回来。 小金毛哆嗦着手,肉痛但眼神格外坚定地说:“十亿日元,我出十亿日元,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加,请你把自由轩卖给我!” 哇,十亿诶。 织田君发出羡慕的声音,随后躲开试图啃一口他衬衣衣领的马卡龙,感叹道:“我就说他没开玩笑。” 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这笔钱数目过于庞大,以至于卖家吉田先生——等等他还没答应卖呢——吉田老板(临时)头重脚轻,凭空生出一种白日做梦的感觉。胖大叔恍恍惚惚,回头用全新的视角打量自家突然争气的店。 用什么视角都不对劲啊!!! 这是在横滨郊外的马路边上对,这是一栋普通的自建二层木板楼没错,自由轩最值钱的是自己做咖喱的手艺没问题?啊哈!我就知道我在做梦啦,怎么会有小学生愿意出十亿日元买下我家的店呢? …… 拜托,那可是传说中的黑卡诶!!! 吉田老板(临时)丢下饲料,捂住胸口摇摇欲坠。活了三十多年,他也只有某次收钱充当气氛组,带薪围观横滨有名的“安全服务”公司gss上任恋爱脑首领求婚时,对那张象征着财富的特殊银行卡有过惊鸿一瞥。 大概是因为前首领求婚当场遭到下属枪杀,他没能收到尾款,所以格外遗憾。吉田记不清那出闹剧中三个大人物的面容了,只对自己拿着气球狗慌乱躲进的那个恶臭垃圾桶,以及可以给自己还有家人带来美好生活的卡印象深刻,他是亲眼看着多少普通人辛苦一辈子都没法拥有的卡不幸在混乱中折断的。 所以这孩子是认真的? 阿尔格尔超级认真的好吗,如果不是魏尔伦及时捂住小朋友的嘴,他已经开始对在场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公布劳德家具体的财务收支情况,以求获取胖老板信任,放他回去想办法贷款了。 小孩说不出话,眼神照旧无比坚定,他决定了!如果贷款也不够,就学哥哥去找合作者要饭、呸,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寻求合理范围内的帮助。 “收租能存到十亿吗?就算是东京闹市区,我们那一栋楼两年下来也收不了这么多钱。” 中原中也被羊羔创了下脸,回过神来(存疑),精神恍惚地问。他有努力给美贯打工赚零花钱哦,对钱还是比较有数的,而且之前不是有一个案件,抢匪抢了三亿日元就变成日本最大的银行劫案了吗? 阿尔格尔眨眨眼示意自己有话说,放心,他很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哒。 魏尔伦将信将疑,想想出错了灭掉这些人的口也不难,于是按照弟弟的意思松开手。 阿尔完全没有察觉保罗的危险想法,比手画脚积极解释:“确实存不了啦,租金只是小头,十亿是我哥哥卖掉洛先生家指尖盆栽剩的钱哦。” 当然也要感谢陀先生在拍卖场帮忙哄抬物价,那个什么,阿尔知道这种事不太好呢,所以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对不起啊陀先生,无慈悲。 一年前追溯家里的资金来源,兰波便震惊过那盆栽居然能在东京的好地段买楼改造、烧钱做完一堆实验、攒攒两年租金还剩二十亿日元的存款。他现在只觉得心累,知道要留点钱以防万一,阿尔有心计,但是不多——正经生意人谁会在谈判一开始就亮出底限啊喂!还有财不外露这个词你是真没学进脑子里啊! 阿尔格尔无辜藏起小测五十九分的国语成绩单:对啊。 幸亏在场的人目前单纯羡慕于阿尔哥哥认识的人居然愿意把价值千金的小盆栽送给他卖,除此之外竟没起一丝杀人夺财的坏心思,这一点救了他们的命。 吉田老板捏捏肚皮上层层叠叠的赘肉,坦言那种盆栽是个人都会眼红,不过兴许钱财数目过大反而没有真实感,他更好奇到底什么指尖盆栽可以卖出那样的价格,不会跟很多艺术品一样纯纯吹出来的? 真宵:谢邀,价格有水分,但是绝对不多。 女孩正打着哈欠猛猛灌茶,红着眼睛跟婆婆商量把家里那株五米高的粉色珊瑚藏到哪里去。她至今可以想起海德拉女士说看她喜欢花花草草,所以送个小盆栽赔礼时大脑宕机的感觉。五米珊瑚,指间盆栽?唔,想想洛叔叔原型的身高,对他来说确实是放在指尖把玩的微缩景观,那没事了。总之不管藏哪里,绝对不能再让隔壁散养的小狗溜进去磨牙啦! 目前世界上有记录的最大珊瑚高53米,颜色介于棕色与奶油色之间,远不如绫里家这株珊瑚色泽亮丽活泼,枝丫繁茂,造型优雅,仅这一项就足够轰动喜好收藏的富豪。 珊瑚每一个孔洞都嵌有圆润光滑的天然鲍鱼珍珠,每一颗都同时拥有绿、蓝、粉、金的绚丽色彩,放在手电筒下光彩夺目。珊瑚底座铺满拳头大的血红钻石,通透艳丽,随便拿一颗出来似乎都和据说拍出七百万美元的穆塞耶夫红钻差不多。 真宵原来不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配色,没想到只要颜色足够通透,瞧着意外的典雅,尤其这可是洛叔叔送的第一份礼物诶,她喜欢极了。可惜真宵常年在外修行,这回要不是隔壁姐姐意外发现小狗便便里有一颗珍珠,她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注意到大珊瑚被生生啃掉了一个角! 老板拒绝了阿尔的十亿,呜呜呜那可是十亿日元!他眼含热泪苦笑道:“抱歉啊,小朋友,我不能卖掉这个店。” 阿尔格尔有些捉急,刚要说些什么,老板便蹲下摸摸小孩的柔顺金毛打断道:“这家店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不能卖。” 撒谎,魏尔伦眯起眼睛,织田作之助瞬间寒毛倒竖。 阿尔格尔泫然欲泣:“真的不可以吗……” 让这样一双可爱狗狗眼露出失望的神色,老板实在心有不安,不过……吉田回头,看到二楼窗帘下一闪而过的人影,哀叹一声,回头进一步放软了声调拒绝:“抱歉,真的不可以。” 这句是真话,兰波犹豫了一下,揽住阿尔轻声安慰。 中原中也接过羊饲料乖乖道谢,阿尔格尔垂头丧气,把脸埋在阿蒂尔怀里不肯说话,完全没有精神。谁会舍得看着家里的小朋友难过下去呢?魏尔伦想起隔壁在卖房,不情愿地提议可以过去看看。 阿尔格尔果然抬起脑袋,眼睛亮亮的。兰波失笑,答应他去问问情况,顺便没收黑卡防止一家之主乱来,正式接管谈价格的业务,起身后他又没忍住摸了摸魏尔伦的头,莫名生出一种“孩子长大了,都知道为了家人克服心理障碍”的欣慰。 魏尔伦难得孩子气一回,鼓鼓脸颊提醒:“我的年纪比你大,而且也是你去交谈。” 他倒不是纯粹赌气,暗杀王是真心不懂要如何在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与陌生人交流。 啧啧,阿尔买了喜欢的房子肯定迟早会搬过来住啊,他一搬大家都会搬——那可是劳德家的主心骨——魏尔伦已经把人类行为研习社当成家,换一个地方住心里肯定不舒服,能像现在这样主动提出看新房的建议已经很棒了哦,也省得他找个时间把孩子单独带过来看房。 兰波没有戳破,笑眯眯点头,领着劳德家三人二宠以及吉田老板浩浩荡荡朝杂货店走去。如果阿尔喜欢那个位置,老板还能做个见证签个简单的合同,那位织田少年自觉与买房团无关,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往自由轩的二楼走。 七八成像也是你的福气,阿尔悲伤脸.jpg 兴许由于熬了一宿,没睡上半个小时就被马卡龙轰隆隆的跑酷声吵醒了,阿尔格尔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处于一种不是很想睡、但又不是完全不想睡的混沌状态。 万幸(?)不能买下自由轩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海风呼啦啦这么一吹,男孩逐渐冷静,听到红发小哥哥不准备跟来看房,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有下定决心,要多观察别人的灵魂以便给保罗的兰波评估年龄来着。 嗨呀,这记性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下次一定不熬夜了。 小家伙全然忘记自己上次在仓院之里冲进山赶猴子也是这么想的,痛心疾首反思两秒,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确定订好了闹钟,绝对不会耽误下午给真宵姐打电话约洛先生见面的事,终于小小松了一口气。 保罗也停了下来在等自己耶。 阿尔格尔超级好哄哦,见状一下子开心起来。横扫郁气,做回自己,金毛崽神清气爽放回手机,刚要迈步又忽然想起红发小哥的灵魂还没看呢。这记性,突出一个转瞬即逝。小朋友沉默片刻,悲伤回头,冲即将消失在自由轩外置楼梯上的身影打开灵视。 中原中也嘚嘚兴奋了好久可以把软乎乎的小羊羔带回家,迟迟等不到阿尔捧场,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小伙伴跟保罗都在后面往自由轩一个劲地瞧。 劳德家的人品担当想了想,认真提醒:“吉田老板说了不卖哦?” “啊、哦,我知道。”小金毛重新迈开脚步,就是眼神颇为震撼,并非后知后觉震撼于又遇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同类啦……咦,对哦,还有这事呢,好有缘分啊,“房子房子~保罗,我们走。” “嗯。”见阿尔满不在乎,魏尔伦随即收回审视的眼神。 织田作之助对劳德买房团的小插曲一无所知,那股杀意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没能精准锁定来源,却丝毫不担心老板带那群外国人去毒岛家谈买卖会遇到危险。 如果做任何事都完全依赖自己那可以短暂预测未来的异能“天衣无缝”,织田小小年纪也不会成为业内有名的职业杀手。毕竟异能最多预测五秒到六秒之内发生的事,像上上次,他一旦失去戒心被成功骗进那个装满炸弹的仓库,短短五六秒的未来情报根本没办法帮他全身而退。 作为局外人,他看得清楚,更想得明白。杀意由老板没完全说真话而起,因老板袒露部分真情而失——那还有什么可怕的,除了家里那些事不好跟外人详谈,老板一贯的坦诚待人难道还需要他担心吗? 既然不必担心,卖房又牵扯到大宗钱财交易,织田作之助哪怕只是避嫌也不打算跟去点眼。塑料手表上的指针刚刚走到九点半,不用着急吃午餐,织田刻意放重脚步,爬楼梯上到了自由轩二楼。 玄关没有门,他弯腰脱鞋,将那双破球鞋端端正正放在一双女士凉鞋旁边。不管有多熟悉,去别人家当然要和主人说一声,这点礼仪织田作之助还是清楚的。少年屈指,轻敲一扇紧闭的房门,歪歪脑袋,努力回忆方才那个赭发小孩活泼开朗的语调,琢磨着长辈应该会喜欢——瞧瞧老板不就很喜欢吗——织田夹起嗓子悄悄模仿了几句,果然感觉热情多啦,他满意极了,提高音调跟里面的人正式打招呼。 “又来打扰咯,吉田夫人!” 前任杀手侧耳倾听,喧嚣的海风掩盖不了房门后面细微的响动。他知道她听见了,蹲下揣手耐心等待,门缝慢吞吞吐出一张画满绣球花的窄小书签。书签静静躺在地板上不动了,织田作之助才捡起吉田夫人的礼物,高声道谢,又拿出一小袋水果硬糖放到门前作为回礼。织田礼貌提醒夫人记得拿糖,照旧是强行改变自己出于工作习惯又轻又快的脚步,确保夫人能够清晰听到自己去另一个房间找书了。 织田作之助想学写书。 他曾经读过一本没有结局的小说,名叫夏目漱石的小说作者拜托他为小说写完后续,但条件是以后不能杀人。因为书写小说就是书写人生,夺走他人性命的家伙没有资格书写人生。 织田想写小说,从此发誓不再杀人。那位夏目老先生清楚他的身份,所以才来劝告他别杀人吗?织田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在这世上混了十几年,头一次生出发自内心的渴望:想写小说,想要一个可以看见海的房间,丢下枪支,静静坐在桌边,拿起纸笔,然后变成夏目先生那样的小说家。 写书的前提是多读书,可读书太烧钱了。自从放弃杀人,织田作之助四处找工作,才发觉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没有正经工作的工作经历,在横滨这样的大城市简直寸步难行。以他小学肄业的文凭以及十五岁的年纪,不愿意跟里世界打交道的话,能做的就都是短工。 赚的少便罢了,跳脱出幼时引路人给他规划的血腥前景,织田其实很喜欢这种不伤害别人同样可以养活自己的感觉,然而他无法满足于这最基础的温饱。 他想看书啊,书本却贵到离谱。 囊中羞涩,去书店买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是不指望了,想想别的办法。卖去废品站的东西确实可以便宜很多,可能否恰好碰上织田想读的书全靠运气;小型图书馆缺乏安保,受不住黑帮袭扰纷纷倒闭;大型图书馆直接走上另一个极端,要求极为严格。织田作之助四处打工,住的是出租屋,出行靠两条腿,身份又是黑户,给不出可靠证明,就没法申请借书证。 织田作之助也想过要不要离开横滨,找个生活成本没那么高的小地方,不过离开横滨他还能去哪里呢?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时候年纪太小,他记不清故乡是什么样子,早已将横滨当作半个家。少年人渴望外出闯荡,又不甘心被半个故乡逼得外出闯荡,这本来便是两码事。 走投无路之际,是自由轩的吉田老板答应借他女儿留下的书籍。那位姐姐当年特别喜欢小说,吉田家至今留有她满满一房间的好书。织田期盼自己可以成为作家,感激老板夫妇的善意,对每一本书都珍爱无比。但那些书迟早有一天会全部看完的,再怎么不安,嘛,都是以后的事,难得加班打工挣够了今天的生活费,他现在只想拿上书下楼帮老板看店,倒好一杯凉白开,等待一顿心爱的辣咖喱,静静享受这个上午的浅浅书香。 或许幸福是守恒的,织田作之助哭笑不得捡起吉田夫人放门口的润喉糖,即将度过一段悠闲的时光,可怜阿尔格尔站在杂货店外却有点失望。两家店铺距离不远,不过路面弯道很大,从这里看海太偏了,有山挡住视线,没有自由轩那种完美巢穴的感觉,顶多七八分像。 “七八成像也挺好呀。”阿尔格尔抱起布偶,把脸埋进亚历山大先生怀里努力安抚自己,“英语、国语阿尔能考七八十分就已经要拜谢神明了呢。” 你才在念小学啊喂,能不能有点出息! 兰波艰难咽下大家长这个身份自带的恨铁不成钢,托腮冷静思考:这便是想买的意思了。 平心而论,他其实还挺支持在这里买一个房子。马卡龙多少还有一个宠物羊的名头顶着,红酒则完全是肉用山羊,养在闹市区太容易引起纠纷,偏偏他们家最担心被牵连进各种纠纷。现在好了,能在郊外养羊,等买了车,横滨和江东区那么近,天天跑都没问题。唯独有点可惜阿尔没能先看上这个房子,有自由轩珠玉在前,如今哪怕只是稍微逊色一点都难免失望,何况这还不是差一点半点的问题。 黑发青年把背上的折叠帐篷交给魏尔伦,转身拉上吉田老板,兴冲冲就要进屋去找毒岛家谈生意。阿尔正是稀罕这片海景的时候,要得急,他对这边的房价实在不了解,准备先套套话。 家里唯一一个靠谱的大人办事去了,魏尔伦守着两只小朋友并小动物蹲栏杆前数蚂蚁玩。中原中也被惊醒以后很奇怪同样没有想睡的意思,魏尔伦认为有可能是累过了头,明天最好再请一天的假休息,通宵对小孩子的作息破坏太大,还在长身体呢,要尽快调节过来才是。 “那为什么还要请假休息呀?”中原中也举手,调节作息的意思不就是白天睡觉、呸,白天上学晚上睡觉吗。 魏尔伦礼貌推开试图尝尝自己手套的羊羔红酒,低头耐心解释:“那么累还去上学肯定没办法集中精神,还不如就在家里,虽然不能睡,也总能轻松一些。” “哦哦,保罗真聪明。” “呜哇,中也抢了我的话。” “什么就你的话了啦!” “因为阿尔嘴笨,只会这一句呀,中也欺负我(斩钉截铁jpg)。” “?” “?” 两只小朋友兴致勃勃吵闹起来——这时候阿尔格尔倒不嘴笨了——晨风缓缓染上太阳的温度,男人撩开散落的金发,心情莫名惆怅,按住跃跃欲试准备随机挑一个小朋友创一下的马卡龙,轻声感叹:“以后就要搬到这里来了……家那边会越待越少了。” 耳朵微微抖动,阿尔格尔抬头看向保罗,他看起来好难过啊。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也不用那么着急搬家,不对,这两个地方都是我们的家哦。” 小朋友微微瞪大眼睛,吃惊于自己居然会说不着急搬家,不过发现保罗无意识微微上扬的嘴角,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阿尔格尔抬手捏着的尾巴尖,词是越说越顺溜:“要完全复刻人类行为研习社,这家店的大小完全不够。我准备把这附近都买下来,买下来以后还有的要改装呢。” “天哪,不愧是阿尔,想的好周全!” 吵闹归吵闹,中原中也毫不吝啬掌声。他又没搬过家,当然不知道正常人不会强求新家与旧居完全一样,可是他知道也会支持阿尔的。别说保罗不舍得,他自己,还有阿蒂尔,都会舍不得人类行为研习社,那里保存着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呀。 “是啊,不愧是我。”阿尔格尔骄傲挺胸。 魏尔伦笑着跟中也一起夸夸,瞧两只小朋友开心到转圈圈挨个贴贴。他想,就算接下来的日子没办法一直留在他们身边,有这些记忆陪伴左右,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那些四处奔波的过往……不,不一样的,我这次是为了家人。暗杀王闭上眼睛,尽力平复忽然幽暗曲折的内心,今早的抗抑郁药还没吃呢。 魏尔伦掩藏得很好,都只来得及困惑看一眼,他便收拾好了心情,于是兰波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出来就听到阿尔老板为自己准备了新的任务,好,大家开心就好,这样一来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了,他也很开心啊。 “这么快?”魏尔伦本能起了疑心。 兰波爽快把初步起草的合同递给他看:“他们想快点走啊,今天刚好是工作日,老板待会儿开他家的面包车带我们进城,我和他去办理手续。羊都放在这里,家里天台需要改造,他们答应帮忙照看(对毒岛家来说不如说是意外之喜),这样我们也能坐新干线回去,总比能带家畜上去的公交舒服。还有,过完户留两天时间让他们收拾东西,没问题?” 众人相信兰波的办事能力,全部没有意见。 其实这事能迅速办妥,不仅需要兰波的能力,还多亏杂货店老板配合。夫妇俩太着急卖房跑路了,大伙客套推拉几句,兰波刚刚根据情报划定心理价位,他们便担心起之前毫无买房意向的外国人会像突然感兴趣一样突然后悔,慌乱中给出了非常实诚的价格。土地、屋舍,还有不方便的木头家具全部大出血折旧,实诚到兰波都忍不住加了点钱,生怕他们吃太大的亏,以后越想越气会来找麻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兰波:太好了,国语补习班你就老老实实接着上吧,一天也别想请假 毒岛夫妇慌乱间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兰堂先生愿意体谅他们的困难,主动提高收购价格,夫妇俩收获了实打实的好处,有多感激涕零自不必多提。 听了一晚上枪战,对横滨的恐惧全凝结在小院晾衣绳上那一件件被冷汗浸透的厚实大衣里了。男主人冒险单独留下处理房屋,即便有老邻居吉田先生帮忙照应,他的妻子儿女又怎么可能不担惊受怕?巴不得赶紧丢下房子,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离开!然而没办法,毒岛夫妇拼搏多年,又受到父母资助才攒够钱修好房子,买辆车子,生下孩子。还完爸妈的钱,三个小孩便陆续长到烧钱的年岁,杂货店是小本生意,如今所剩的那点积蓄简直是不提也罢。 人到中年,且阔别故土数十载,他们自知不太可能回去就立马找到薪资足够养家糊口的工作。在那之前,总不能全靠双方父母接济呀?一想到回去必须跟男方父母挤一个房子住,辛苦老人家操心,年近四十的毒岛夫妇已经羞得在打回老家的电话里抹了不知多少泪花。 家、不对,是这个房子,能卖多少卖多少。昨晚隔壁山头才闹出那样的丑闻,他们根本不指望卖出一个高价。快点处理掉,一家人平安团圆,好歹还能拿点钱傍身,可以说兰堂先生的慷慨很是解了他们的困局。 如此一来,自然是买家问什么毒岛夫妇就答什么,不问的也招呼着吉田还有家里三个娃集思广益,像是哪里能找到乡下人自发举办的山货小集市啦,哪里能买到马卡龙喜欢的饲料啦,哪里能看到满山漂亮的野花啦,他们恨不得把在这儿生活十几年总结出的经验教训,一股脑全说给兰堂先生听。 大家伙七嘴八舌分享得用心,兰波签完合同也听得尽心,记了不少笔记,那笔唰唰的就没停过。 其实哪怕毒岛夫妇不提,他都猜得到越靠近横滨,像这种马路边上的自建房越不好卖。如今接到新任务,兰波也颇有底气,阿尔老板拨的预算极其充足——整整十亿呢——砸钱砸出一大片土地应该不难,难的是建房子。 这片地区俨然已是囊中之物,兰波没有着急立马返回杂货店打听情报,而是专心评估附近的地势。 山顶不比江东区是政府填海填出的人造平原,这里符合要求可以安全搭建房子的平地还没他们家的客厅宽呢。方才检查杂货店房屋状况时,兰波便注意到了,填山是不可能填山的,山坡下正正连接着一条马路,要想一比一复刻人类行为研习社的长宽高,必须填土截断下面随着日头高升络绎不绝的车流。 能这么干得多缺德啊,直接断了包括自由轩在内附近所有小店的生意。他们搬家过来是准备好好生活的,不是四处挑事,故意逼人家上门寻仇的!眼看方方正正的新房没办法指望,兰波寻思没准可以改改那些房间的布局,并排拉长,或者干脆再修一层楼,这些总还可以努力一下。 黑发青年抱起手臂,尽情畅想新家的模样。小朋友们也没闲着,突出一个看不懂但贼喜欢凑热闹。中原中也扯扯保罗的衣袖,阿尔格尔眼巴巴瞅着他,趴阿尔脑壳上的亦跟风卖萌,满眼都是纯真的求知欲。 魏尔伦拿这些孩子没办法,乖乖蹲下,选取刁钻的角度用异能隐秘定住两头准备过来尝尝纸张的羊,对它们的咩咩抗议声置若罔闻,手拿合同,小声跟自家崽逐条解释里面的各项条款。 暗杀王讨厌和外人打交道,可是弟弟喜欢,那他觉得现在就可以开始浅浅科普一些常用的文字陷阱了,免得以后小家伙被卖掉还傻乎乎帮人数钱。 这份合同比较特别,一来是双方都十分坦诚,没藏坏心,二来只是比较粗浅的草稿,本身值得聊的地方不多。机会难得,魏尔伦学着记忆中亲友教导自己的方法,用实际案例旁征博引,讲得格外深入浅出。中也若有所思,很是开拓了眼界;阿尔嘛,阿尔没办法,幼年时期的经历导致他到现在听人说话都仅仅能听懂字句表面的含义。 对此家长们已经很满足了,孩子有认真听,哪怕当个乐子听着玩呢,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能多几分警惕便算是他们这番努力没白费。至于另一位旁听的重要家庭成员……嗨呀,在小狗眼里,包括雨夜抛弃自己的前主人在内,所有人类都超级好哦?即便做了狗狗讨厌的事,那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鉴定为广义恋爱脑犬科特供版重症晚期,没救了(悲)。 兰波乐于幼崽们多长个心眼,对魏尔伦的教学并不干涉。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跟实验手记死磕,忙着呢,时间紧张,排除掉吉田老板说什么都不肯卖的自由轩,大致确定复刻人类行为研习社需要的土地,黑发青年立马动身,前去杂货铺找两家原住民要情报。 面包车都启动了,说好在外面等的人忽然又掉头进来,毒岛一家心惊胆战,生怕兰堂先生突然反悔。听到他是要打探其他消息,夫妻俩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连忙不好意思地赔笑道歉。 吉田老板也跟着笑起来,帮忙打起圆场。送走十几年的老邻居,以后不知何时大家才能再次见面,他实在不舍,不免留下来多聊几句知心话,此时却也着实替所有人得偿所愿的美好结局感到欢喜。 新邻居宠爱孩子,看出老伙计们的难处主动加钱,足以证明是个性情温良、做事有底线的好人,完全不像城里那些眉毛恨不得挑天上去的傲慢外国佬。这样的人变成新邻居,吉田老板安心多了,自然乐意卖个好,好好给他说道说道,毕竟以后还要长久地相处下去嘛。 吉田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天真,期盼与邻人亲如一家,时刻守望相助;他只求不要像从前杂货铺旁边那户姓华宫的家伙一样,整天没事找事,闹得鸡飞狗跳。幸亏那家人唯一的儿子回来继承房产以后似乎改了性子,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平时少有出现,否则吉田老板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年轻时的精力,整日忙于协调街坊之间层出不穷的摩擦。 毒岛家的小孩往日就在杂货店帮忙,素来机敏,听到兰堂先生想问周边的情况,连忙互相撺掇着回屋寻来这一片的手绘地图。三个大人围着收银柜对地图圈圈画画,突出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兰波记下几个人名、电话,准备稍后前去拜访。说到最后还剩下一些地方,居民们竟全都没见有谁来过。这里还是蛮偏僻的,兴许还没卖出去?只能进城找相关机构咨询一下了。 兰波盯着地图皱眉转笔,那些主人身份未知的区域刚好把他们新家分割成了不完整的小块,怎么看都很不舒服,罢了,直接上门找人买地的计划稍稍延后,问清这些“无主之地”的情况再说,不然买下来没法连成片才麻烦呢。 毒岛夫人抬起胳膊肘撞撞丈夫,毒岛先生愣了一下,搓搓手,结结巴巴地提议,说趁今天是工作日,还是按照原先的打算,坐他们家进货用的面包车一起去市中心问问?如果就差这一天的功夫,导致哪块土地转到麻烦的家伙手里,那也太遗憾了。 杂货店老板好意——尽管暗藏着赶紧办理完手续,防止他中途后悔不想买的小心思——兰波可以理解他们患得患失的心情,他第一次近距离听到枪声也很害怕啊,何况这确实方便了自家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十年就想吃透那些手记还是太困难了,每一天都很重要,今天指定是没那个精神去搞研究,不如尽可能多地处理掉这些需要跟人打交道的杂务。 面包车够大,毒岛先生收拾掉座椅上安置的纸箱,安顿好两头小羊就可以出发了。不过在出发之前,阿尔格尔提出要去自由轩找那个红发小哥。 嗨呀,这么重要的事都差点忘掉了,看来熬夜就是这点不好哦,记性有一阵没一阵的……我这话是不是什么时候说过来着。啧,算了,还是手机靠谱,不会忘掉下午给真宵姐打电话的事,仓院之里没有电话信号好麻烦啊。 “是。” 阿尔格尔琢磨着这话自己似乎同样有感叹过,在本本上记下小哥哥的名字,还认认真真询问人家的意见。 自由轩一楼,织田作之助轻轻推远书本,没有大喇喇望向那个按照异能推演、站在那里就堵死了自己所有逃跑路线的金发男人,防止视线刺激到对方。 少年淡淡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有用过手机。” “哦,那我把旧的借你。”阿尔格尔自觉付出了太多,可把自己感动坏了,吸吸鼻子,肉疼地从布偶嘴里摸出一部翻盖手机跟充电器,他之前不小心摔坏了显示屏,嫌碎屏看着太费眼睛便换成了现在这部手机,平时接打电话倒是没问题,“这样方便太宰来找你玩。” “太宰是谁?” 织田作之助确定不需要自己缴纳话费,伸手坦然收下。 “是你未来的朋友。” 阿尔格尔歪歪脑袋,忍不住又一次打开灵视。紫瞳与葡萄酒一般的红眼在黑色灵魂上流转,几乎掩盖了异能者自带的浅蓝暗纹,这是神明无意识的迁怒,亦是友情的证明。 “哇哦。”小朋友感叹着,爬起来站在椅子上,拍拍红毛小哥的脑袋安慰,“请耐心等待,他处理完自己身上的麻烦就会来找你啦,你们会成为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前任少年杀手对此不置可否:“有多好?” 阿尔格尔低头斟酌了一下言辞,坚定给出绝对不会出错的说法:“好到每次你遇到他都会被他牵连至死,除非他先一步自己死掉。”等等!这说法真的没问题吗!!! “?” “……” “。” 吉田老板目光呆滞,含泪正视自己与当代小朋友之间无法跨越的代沟。魏尔伦抿抿嘴唇,一言不发,织田作之助垂眸,指腹轻轻摩挲手机外壳,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尔格尔完全没有发现小哥的异状,哦,老板的异状也没有。天哪,帮太宰顺利找到好朋友,阿尔简直不能太棒。小金毛欢天喜地再次确认过织田君的姓名以及出租屋地址,满意合上本子,跳下去向织田君道别,心虚擦掉椅子上的鞋印,转身牵住保罗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走。 “保罗你怎么啦,看起来有点难过耶。” 自由轩的大门在一大一小身后合拢,阿尔小小声关心。因为投入了更多关注,需要充分爱与呵护的保罗(阿蒂尔语)情绪稍有变化,阿尔格尔便可以比较敏锐地及时发现。 “啊。”男人短促感叹一声,没有反驳,他慢慢也学会不需要在家人面前逞强了,“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感情听起来真像一种负担。” 阿尔格尔晃晃家长的胳膊,他不清楚保罗其实是想到了自己和亲友的曾经,只能就事论事努力安慰:“没有这回事呀,那可是两位神明与世界法则共同证明过的珍贵情感。” “珍贵吗……” 左手捏捏小孩肉乎乎的爪爪,魏尔伦抬起右手捂住胸口,即便现在看不到,他也知道亲友正在那里沉睡。 你也这么想吗?他问。 当然,否则我为什么会留下来等你呢?黑发男人无奈耸肩。 “快来呀!” 中也站在面包车前奋力挥手,阳光正好,照耀在小男孩头发上,仿佛是一颗流光溢彩的橙红宝石。 “喂,宝石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头发吗?”太宰治把酸奶蛋糕随手放到身边,下意识挺直腰杆,优雅地坐公园长椅上吐槽。 中原中也被夸夸了有点开心,心虚目移:“阿尔好棒,又学会一个成语啦,‘流光溢彩’这个词很高级呢。” “诶嘿。” 阿尔格尔抱着坚果纸袋,骄傲扬起下巴。今天的阿尔也超级棒,这样下去停掉国语补习班不是指日可待吗,好耶。 果然还是走上了讨厌中也的道路呢,太宰 太宰治没好气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怪他这么易燃易爆炸,睡眠质量可以严重影响一个人的心情。港口黑手党体量太大,牵涉到港黑的事从来不是小事,上面催得急,太宰跟着笨蛋刑警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忙着办理证人保护计划的相关手续,一刻都没敢合眼。 他怎么可能心大到直接躺平睡觉呢? 太宰才逃出津岛家族就在人贩子身边混了三天,期间所有事情都是靠他自己判断处理的。如今关系到未来是被遣送回家族,接受处罚,再次筹划出逃,还是留在东京自由自在等待江户川先生休息日过来玩,小家伙自认承担不起谈判失败的后果,当然没办法轻易将手中砝码尽数交给呆呆笨笨的番刑警。 津岛家的小少爷洗把脸,再换上一件干净衣服,尽管头发还沾满泥污,举手投足照样极尽矜持清雅,看似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实则全程关注谈判走向,决心哪怕引来父亲侧目,也要在必要时出面力挽狂澜。 事情似乎没坏到他一个小孩来力挽狂澜的地步,笨蛋大叔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视频对面的津岛家主咄咄逼人,他也毫不示弱,真真是为了太宰据理力争。赶在约定时间之前,太宰愣神片刻,一句话没说,就乖乖听话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新名字。 一切尘埃落定,大叔恢复平日傻乐呵的模样,带着孩子起身鞠躬,谢过帮忙说话的牙琉检事以及警局上司,急火火把他领回自家公寓好好洗漱一番。 “第一印象好,对方答应帮忙的概率也会大一点哦?”刑警先生双手叉腰,露出一口大白牙,热情分享自己的生活经验。 最忙的时候他哪怕连续加班五天濒临猝死,都要哆哆嗦嗦爬起来整理仪容,保证自己面对民众永远可以西装笔挺、笑容爽朗。番轰三坚信,干净利落的警官比颓唐困倦的警官更加容易受到信任,只有大家信任警察,案件才能办的顺利,哦哦哦,时刻维护警队的形象,这何尝不是一种jtice! “……” 太宰收起复杂心绪无语凝噎,他相信自己的推理能力,所以也相信这人是真的做到了知行合一。喂喂,都感觉自己快死掉了还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就算稍稍松懈一点也不会有人怪你?你们大人不都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的吗?第一次接触这样过于纯粹的家伙,小朋友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嘴硬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竟对这位笨蛋大叔产生了一丝敬重。 太宰别扭起来打定主意想要掩饰,劳德家那俩大大咧咧惯了的男孩便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刚一见面就高高兴兴夸起新认识的小伙伴,觉得他洗完头洗好澡又换上干净衣服,看起来非常可爱,臭着脸也可爱,像一只坏脾气小黑猫,谁会讨厌可爱猫猫呢,呜呼,第一印象大作战成功! 哈?小黑猫什么鬼?什么玩意就“大作战”了啊?!还有这大作战什么时候成功的,神明还没来呢,不要半场开香槟啊喂!!! 深觉自己惨遭笨蛋包围,猫猫气呼呼本能维持着端庄坐姿,拒绝交流。笨蛋们、啊不对,阿尔格尔与中原中也现在突出一个精神焕发,太宰不肯说话没关系呀,他们两个晃着脚脚叽叽喳喳也能聊得可开心啦。 与全程神经紧绷的太宰不同,由于身边是值得依恋的家长,面包车刚启动,他俩就横七竖八你抱着狗、我抱着妈(兰波:?)睡着了。等到下午四点,阿尔格尔准时被闹钟吵醒,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咯。 事情紧急,他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打两个滚醒醒神,便赶紧爬起来找真宵姐。约好洛先生,又连忙给番刑警打电话转告时间地点,提醒太宰务必不能迟到,挂断电话,小金毛也不愿再睡下去——他记得保罗说过,白天除非困极了否则不要睡太久,作息会乱掉的。 阿尔格尔离开卧室四处觅食的时候遇到了中也。 中原中也同样定了闹钟,只是起床慢了一步,发现电话占线便猜到阿尔醒了。他出来见家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在各自卧室休息,阿尔的门没关,中也在外面听了一耳朵,确定这事有阿尔帮忙,就给缠上来贴贴的小狗倒上酸奶,独自溜达到厨房准备煮个面什么的,以便大伙起来填饱肚子。 啊,不用煮面那么麻烦啦,烤箱里还有放了一天透心凉的仰望星空诶。 小朋友们并没有因为饿到失心疯有滤镜哦,嚼嚼,其实仰望星空味道还蛮不错嘛,嚼嚼,忽略掉那些魔性的焦黄酥脆死鱼眼,就是一份好吃的鱼肉馅饼啦,当迟到的午餐完全够格,嚼嚼,果然是阿蒂尔太严格了,指指点点达成共识jpg “达成什么共识,说来听听?”兰波撩开散乱的长发,危险地眯起眼睛。 啊哈,原来是家长们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也醒过来了呀。 忙着吸溜今日份的酸奶,摇着小尾巴远程瞎掺和。魏尔伦失去帮手,孤身一人绞尽脑汁为两个越描越黑的笨小孩找补。找补无效,不过笑闹过后还是要吃饭啊,仰望星空当初就是按照四人份做的,用这玩意垫垫肚子没问题。想着小羊们后天就要来了,一家人吃完饭等保罗服过药物,便抓紧时间上楼收拾天台。 洛先生果真上来打发了一个晚上的时光,弄得游戏掌机还有游泳池都黏糊糊的,这不禁让阿尔格尔拄着扫把,光明正大开始偷懒(划掉)回想起祂第一次帮忙照看中也时发生的趣事。 那天阿尔格尔放学买了很多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准备投喂洛先生表示感激。尽管不需要像施展通讯术那样用上一个大卡车的量,那也是包圆了整整一个便利店,天太热了,东西太重小孩搬不动,速度慢了又容易化掉,于是和阿尔一个班的美贯,以及趁修行间隙跑来东京看看孩子的真宵当仁不让,帮忙拎了整整三个大袋子,吭哧吭哧爬上五楼,个个热得大汗淋漓。 阿尔格尔是全场唯一一个穿着长袖短裤的人,更是热得头晕眼花,拿钥匙开门的手都在不住颤抖,第一百次羡慕女孩们上学可以穿裙子,那多凉快呀。 等等,问题关键明明应该是你的长袖衬衣! “我大概真的中暑了。”小男孩郑重宣布,把脚边的青绿触手踢回玄关,费劲合拢房门,将触手怪还有一连串欢快的笑声关在里面,弯腰从袋子里摸出一根棒冰,撕开包装,塞嘴里惆怅吐槽,“否则为什么会产生幻觉呢。” “那我也应该中暑了?” 幸亏人类行为研习社的乐器保管室墙壁上刻录着强效净化法阵,抹消了神明原型带来的精神污染,真宵这才能恍恍惚惚蹲下,有样学样抽根碎碎冰掰成两半,自己叼一半,再给美贯分一半。 可靠的小小魔术师礼貌接过碎碎冰,她沉稳中带着几分大脑死机的茫然提醒:“不是幻觉哦,里面真的有一个超大只的触手人耶?我还看到中也在触手上滑滑梯呢,笑得可开心了。” “……不愧是美贯,视力真好。” 兰波憋了半天,终于在借助凉棚遮挡,将一系列杂物以及神明大人的房费一座金屋收进异能空间后,发表出一句评论。魏尔伦拒绝吱声,埋头专心用水管冲掉那不知名的粘液。据阿尔所说那东西没毒,中也小时候还舔过,超级甜,但是、不不不!谢谢,他吃饱了,并不想舔一口! 中原中也咻咻咻踩着拖把用重力异能飞快拖地,满是遗憾地托腮叹气:什么嘛,这样一来不就只有自己因为当时灵魂太年幼才好奇舔过了吗? 羊圈改造工程并不难,阿尔哥哥离开前曾用更加强效精准的编织“异能”调换建筑物内部材料,变得格外坚固抗造,再往上加个五六层楼都没问题,而且还防噪音。 阿尔格尔捏着爪爪指挥她大叫,中也在下面完全听不到动静,呼,看来不用担心小羊扰民了。兰波手脚麻利,操纵彩画集尝试将凉棚改造成自己印象中的牲口窝棚。魏尔伦拽着围住天台的铁丝网摇了摇,微微皱眉,不行,太脆了,怕不是经不住山羊奋力一撞。 至少要改成羊爬不上去更撞不坏的那种墙? 商量着商量着,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其他事情都可以稍稍放放,中也心细,担心太宰和番大叔第一次直面神明会紧张到半天说不出重点,准备拉上阿尔这个牵线人前去人情公园作陪。家长们对此没有意见,保罗的药效起来了,有些犯困,阿蒂尔则摩拳擦掌想做顿大餐,都没空来。 巧了,太宰治同样是一个人来的。 番刑警家就在距离公园不远的某个普通小区——太宰和大家是同一个学区耶,看来也要去江东小学上课咯——之前没来得及,番完全代入老父亲的角色轰三趁孩子在家洗澡,连忙冲出去按照先前从有娃同事那里问出的名单,疯狂购入几样必需的生活必需品,其他没那么着急的东西他准备听同事的意见,带孩子来买喜欢的款式,增进感情。 官方的生活补贴还没打过来也没关系,太宰君那么聪明,又是与江户川君不完全相同的聪明,番刑警觉得让他多见见世面、开阔开阔眼界以后才不会走上偏路。他本来也不指望用那点补贴能养好孩子啊,早早下定决心动用自己的存款,现在只是稍稍提前了计划而已。 呜呜,他也知道自己工作太忙,不适合结婚啦(叼着小手绢默默抽泣jpg)。警官先生父母双亡,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处理案件,生活所需有警署以及牙琉检事报销,无牵无挂。负责的一线刑警有多危险,他参加过那么多前辈同事后辈的葬礼还是相当清楚的。番警官大前年就定下了遗嘱,如果有一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要把钱捐给有需要的人,也算是他没有辜负“jtice”的理想。 现在太宰就是需要帮助的人呀,给他花钱真是再正义也没有的事情了。 可怜番大叔帮助太宰,没人可以帮他顶替牙琉检事的传呼。又是一起重大案件,牙琉响也不敢让其他不熟悉品性的刑警参与调查,所以当太宰焕然一新,但是孤孤单单出现在劳德兄弟面前,兄弟俩瞧他精神了很多,没有晚上那种暴躁阴郁菇的既视感,果然干净的人看着才舒服嘛;但是太宰,首先必须强调绝对不是迁怒哦,他才不喜欢那个呆瓜大叔呢,太宰治只是突然发现叫嚷着要当检察官的赭毛笨蛋好不顺眼啊,让人非常想要怼他。 嗯,就从他的呆瓜兄弟入手,未来的操心师无情作出决定,打断兄弟俩对话,然后瞬间被拉入阿尔格尔熟悉的幼稚斗嘴节奏,不幸落败。 “先不要诶嘿了啦,你刚才绝对有在心里说我的坏话!” “真是的,太宰好严格哦,明明给了你好朋友的联系方式。” “这是一回事吗!我用答应陪你们去酒打工三个月交换的啊!” “那没办法,美贯推出了新节目,接下来三个月可忙了。” 阿尔格尔倒是没有否认自己说了太宰坏话、等等,蘑菇那么好吃,怎么能说那是坏话呢。 中原中也放空眼神,百无聊赖地旁听小学生吵架。哦对,太宰说他没上过小学,以前都是请家庭教师上门的,那改改好了,未来的小学生跟现任小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围绕“如果真的存在暴躁阴郁菇到底会不会好吃”吵架。 真无聊,都用“如果”来缓解太宰紧张的情绪了,当然要大胆一点啊?不如猜猜土豆雷炸开到底会变成薯片还是土豆泥,其实薯条也不错诶,好久没有吃薯条啦。 “你在想什么?” “我想待会儿去码头整点薯条。” 中原中也立答,顿了顿,蹦起来惊恐转头。他身边蹲着一个陌生男人,刚才那个问题就是对方问的。 啊,其实也没有完全陌生?黑色中长发,葡萄红瞳,瘦弱的身材,微微驼背,头戴毛茸茸的白色哥萨克帽,手指甲坑坑洼洼,一看就经常咬。 哈哈,这人怎么会和江户川大哥口中的陀先生那么像啊? 请收好那份爱与期待 “surprise?”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语气轻快,蹲在地上歪歪脑袋,笑眯眯的,怎么看都是在恶意卖萌。别管他两只手再怎么乖巧地搭在膝盖上,也遮掩不住这货方才故意恐吓小孩的罪行。 顺便说一句,你这名字也太长了,怪不得阿尔格尔记不住,只能给你起个简称。 洛夫克拉夫特:那我…… 阿尔格尔:你也很长。 陀思妥耶夫斯基:复议。 洛先生:哦。 太宰治第一个意识到来者身份,瞬间后背发凉,屏住呼吸,暗自打量。见这个怪人行为举止如此幼稚,他忽然又有一点怀疑,这就是阿尔格尔口中的陀先生?神明,就这? 人类如何肆意将想象强加到神明身上,神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至少不依赖信仰之力存活的真神不会在乎。 青年模样的怪物心满意足站起身来,丝毫不关心披风拖地沾到的土灰,大大方方坐到了长椅唯一的空位上。这空位是中也吓飞以后给腾出来的,他旁边的阿尔格尔逐渐目露狐疑,你故意的。 “谢谢啊。”对,我故意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敷衍道,弓背踮起脚尖,胳膊撑在腿上扭头托腮,用一种格外奇异的眼神盯着金毛小孩使劲瞧。 我是不是还要说声“不用谢”?不需要了,感觉祂也没有在等我这句话诶。 中原中也鼓鼓脸颊,到底是位不熟悉的神明,而且与洛叔叔不同,显而易见浑身充满恶趣味。小男孩什么都没说,只是委屈巴巴从阿尔身上跳下来,寻思祂那小表情还挺熟悉的,莫名有种阿尔努力讲了好久鬼故事,结果发现梦见一开口美贯就开始流冷汗的既视感。噗嗤,他至今对阿尔那失落羡慕且虔诚贴贴,试图蹭蹭大佬鬼故事天赋的举动记忆犹新。 这么玩是,好(赌气)!如果让阿尔格尔评价,其实更像自己放假第一天写完国语作业,中也却抱着空白作业本发呆,临近开学依然迟迟无法下笔的幽怨眼神哦。 当然啦,小金毛的哥哥并未给他开通读心术服务,以上互相揭短仅存在于某条从未有机会诞生的世界线。阿尔格尔只是牢牢护住怀里的亚历山大先生以及坚果袋,静静等待中也松开自己,面无表情抱怨完“讨厌,你应该知道我英语不好还故意说这么长的单词”,随即诡异停顿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转身把袋子里满满当当的坚果一股脑倒给太宰,自己则弹射起步,扑陀先生身上给他脑袋套上纸袋。 “啪嗒。” 一袋夏威夷果掉到地上,太宰没管,珍惜食物的中也同样没管,身边热热闹闹走来走去的路人更没管。大家似乎被同时按下了静止键,只知道傻乎乎望向那位身材瘦弱的纸袋头披风人。 好怪哦,再看一眼jpg 陀思妥耶夫斯基慢吞吞抬手摸索着,把歪歪扭扭的纸袋转正,指尖轻轻捏出纸袋应有的棱角,肉眼可见放松下来:呼,舒服多了。 “怎么啦,阿尔格尔君?”他拉长语调,隔着纸袋声音闷闷的,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无辜,一听就是演戏的老手。 阿尔格尔刚柔并济,没有阻止陀先生对奇怪细节的讲究,也没有被轻易蛊惑。小家伙扒着青年坚守阵地,压低声音,贴着他耳朵理直气壮地骂骂咧咧:“你能不能有点通缉犯的自觉啊,我家中也以后还要考公务员,成为检察官呢,有坏蛋亲戚会过不了政审哒。” 太宰治方才一直竖着耳朵,霎时战术后仰,有理有据,有理有据! “阿尔……” 其他人听不见阿尔说了什么,距离这么近的中也还能听不到吗?太宰嫌弃地往外挪了挪屁股,又掉下几包坚果。中原中也此刻也顾不得捡了,感动得泪眼汪汪,踩着太宰让出来的地儿,扯着神明先生的披风就手脚并用爬上去,强行跟阿尔贴贴。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阿尔为了我那么用功,主动去了解成为检察官的条件耶?呜呜他真好!我哭死!贴贴! 国际通缉犯被迫承受身后两个娃的重量,轻笑一声,接受了指控。这个国家明面上打着保护隐私的幌子不存在政审,实际像金融、公职、知名企业等对信用要求较高的单位,都会对求职者进行“身边调查”。 身边调查的本质不就是政审吗,这种基础的文字游戏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快玩腻了。他太清楚日本公务员的政审有多严格,当初好心提醒基斯让洛先生成为阿尔格尔劳德的临时监护人(原来你也懒得记洛夫克拉夫特的名字啊?!!),就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在现世行走的身份会妨碍阿尔格尔通过身份审核。 神明坚定地认为,阿尔格尔可以不想,但是不可以不能。 “麻烦照着我眼睛的位置打两个洞。”陀思妥耶夫斯基淡然揣手,提出正当要求,“安心,没有江户川君帮忙,只看眼睛,其他人类认不出我的。” 闻言,太宰积极从裤兜摸出一把卡通剪刀,这是买蛋糕的时候店主送他剪丝带用的。小孩拿起剪刀跃跃欲试,视线上下扫射着,很想给这个带来巨大麻烦的邪神狠狠来两下。 不过他到底记起了阿尔格尔刚才有一搭没一搭给的提醒,金毛笨蛋三令五申,即便哪天发现陀先生的行踪,一定要大喊着“我要取消诅咒”一个人追上去把事情办了,千万别惦记找机会叫来警察抓人报复,否则对方会默认可以用上人类通缉犯应该有的手段,消除所有阻碍自己计划的家伙,包括太宰这个苦主。 真有意思。 事关自己的未来,太宰治很是下了一番苦心,撑着迷迷糊糊的脑袋反复推敲阿尔格尔这个唯一情报来源说的每一个字。 提到洛先生是用“祂”,陀先生同为神明却是用“他”,难道二者对自己人类外形的定位不一样吗? “如果抓到陀先生这样厉害的通缉犯,我们一定能拿到表扬信哒,可惜大家加在一块都打不过他,听哥哥说,陀先生为自己准备的异能超级作弊。”阿尔格尔对那逝去的表扬信恋恋不舍,“你会被标记真心好奇怪啊,陀先生为了确保自己人类的人设不倒,他不用魔法就算了,还警告我们,除非合作项目出现大问题,否则用通讯魔法打扰一次祂记一次仇——不然的话我之前为什么说只能帮你抄个电话号码嘛,对了,我后来去翻过座机,他把通讯记录远程消除了耶,好厉害。” 洛先生不会这种操作,所以绝对是陀先生消除的,阿尔格尔拍着胸脯保证。 太宰治无端遭受无妄之灾,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男孩确实没想到对方这么老练,不过也对,通缉犯呢,会点这种违法犯罪小技巧不是正常吗?然而太宰绝对想不到,今天就会遇到祂、他,这太突然了。 黑发男孩乐呵呵将剪刀递给阿尔格尔,抱着坚果们,微笑围观他给犯人头上的纸袋扎洞开眼。 主动禁用神力是?假装自己是人是?傲慢的家伙!我一定要搞清楚你的异能力是什么,然后狠狠践踏你那张讨厌的脸,好好奚落你! 别着急,中原中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借位对太宰使了一个眼神——开玩笑他以后是要成为检察官的男人!再困难都好,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抓住这个现成的通缉犯呢——目的相同(大概),俩小孩顷刻间结成秘密联盟。 陀思妥耶夫斯基模仿人类的决心无可置疑,关闭了神明自带的读心术。不过哪怕没有读心术辅助,阅尽千帆的恶人照样可以轻松猜透小家伙们的想法。好心的俄罗斯人没有提醒年幼的太宰治与中原中也,他们现在还是太嫩了,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神明不着急走,毫不见外地从男孩怀里精准挑出一小包蜂蜜坚果,撕开包装纸细细品尝,完全没有浪费阿尔格尔额外在纸袋上给自己嘴巴开的缝。 太嫩了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无声感叹,咔嚓咔嚓用力咀嚼同名异世界文豪最喜欢的零嘴,这东西味道还行。青年漫不经心听完太宰一板一眼的指控,随意地点点头,收回了留存在他身上的恶意。 正如阿尔格尔所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根本没必要为难。 他与双黑的对决已经伴随w号小世界的毁灭结束了,当时因为那点前所未有的狼狈,没留意给太宰这讨厌鬼留下了情绪印记,算他错了。 想想还挺有趣,这个世界不会有双黑的传说啦。哦,可怜的森鸥外,两颗钻石都成了别人家的,嘻嘻,差点忘咯,兰堂在他准备好之前做掉老首领,杀手锏魏尔伦大概以后也不会老老实实呆他地下室帮忙教孩子杀人。难怪这回偷渡到横滨,自己会发现森先生秘密进购了各式各样的生发水呢,提前几十年开始感受到老年人的悲哀了吗。 这次新开启的世界线可谓是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足了森某人的笑话,他唯一一点遗憾,是没料到阿尔格尔会先自己一步结识江户川乱步,还给了对方一个保护名额。 没办法,三方盟约不可违逆,大不了下个世界再动江户川嘛,这条世界线他还有备用人选。计划扰乱,心里肯定不太高兴就是了,地下世界大名鼎鼎的死屋之鼠头目找下属要来琴唱起歌,吓吓满心期待自家兄弟成为检察官的阿尔格尔。这点气瞧他笨拙跳完一只可爱的舞便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轻松甩掉江户川引来的警察离开横滨,准备专心另起炉灶。 没接到洛先生电话之前,他是真没想过会那么快再次返回横滨。兴许自己当天就该打开灵视,嘛,事后说说而已,他观察人类都还来不及,哪里会破例观察阿尔格尔? 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人类,这些小东西寿命有限,不至于千万年过去都还是同一批人,毫无研究价值。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物,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创造奇迹,每一条人命都弥足珍贵,简直是先天社会实验圣体。 神明的力量过于强大,数量与世界的规模相比却极其稀少,不管是属于哪个力量体系、掌管何种职权的神,都不擅长制造稳定的新秩序。按照人类的说法,祂们到现在社会结构仍处于原始部落的阶段,且思想僵化,不太有改变的可能。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很是不满,洛先生一般,半道加入实验的基斯也有别的想法。不过大家可以求同存异,三个来自不同神系的神灵经过几百年磋商,迅速决定从这个世界开始,正式开展全新的合作实验。 只有洛先生一个盟友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曾一次次尝试推行自己的设想,无果,便彻底放弃了这条赛道,那不适合自己。祂摆弄着破败的世界与洛先生苦思冥想,最终摇身一变变成了他。 他照旧不擅长创造,他也从容接受了这一点,老老实实当一个勤勤恳恳工具人,每个时代选几只蝼蚁,高喊饱受争议的“我要消灭所有异能者”的口号到处煽风点火,认真揣摩蝼蚁的心思,好心在他们痛点上放把火,不断刺激,不断鞭策,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在危机中尝试建立可以经受刀劈火烤、完全不仰仗个人武力变化而变化的全新制度。 这个世界的你在襁褓中就被选中者波及死掉了?真可怜,不过没关系,祂们会为你,还有其他从前没有兼顾到的人类,专门开一个平行世界,确保你们只要活着就会迎来源源不断的痛苦,并由衷期盼你能浴火重生,为自己,为祂们,展现生命的种种可能。 神爱世人,平等的,绝对的,不容拒绝的,跨越世界线的,深深爱着每一个人类。 同生共死的浪漫 东京的二月太阳离开得很早,下午四点半,天就黑透了。如今到了五点,人情公园亮起一排排暖黄路灯,却仅仅能够提供心灵上的慰藉。又是一阵猛烈寒风,阿尔格尔瑟缩一下,把脸蛋埋进毛茸茸的厚实披风,不想动弹。 中原中也同样不想动弹,但他依然礼貌地从陀先生身上爬了下去。 “阿尔……” 赭发男孩向青年道过歉,扯扯小伙伴的衣袖小声提醒。 阿尔格尔晃了晃脚,恋恋不舍地说:“你把披风送我,好暖和哦。” “不行。”陀思妥耶夫斯基断然拒绝,吃完蜂蜜坚果,他又借着灯光选了一包去壳杏仁当饭前点心,说起来好久没吃水煮鸡了,嗯嗯,待会儿去街角那家俄罗斯餐厅用过晚餐再走,“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我可不准备体验受冻生病的感觉。” “好。” 阿尔格尔不情不愿跳到长椅上,跟大家挤一挤坐好分坚果。陀先生顶多算个意外收获,这不洛先生还没到吗,事情没办完,天冷又总是饿得快,不补充补充能量,他瞧太宰都快犯低血糖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坦然接下葡萄干,吃着吃着忽的笑了起来。 人类真有趣,身体可以脆弱到不堪一击,意志也可以强硬到坚不可摧。那个世界的星际人民政府奔走牵线,组建起多世界科技文明联合盟军,集中力量一致对外;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多神系联盟却结构松散,各打各的,有时脾气上来还要跟自己人干仗。就祂所知,少说也有两三百个小神系灭绝于神盟内斗。 别管其他神心里是怎么想的,祂,还有因为神盟结识的洛先生,以及后来的基斯,祂们都因此达成共识,认为人类建立的社会制度并非没有值得神明学习之处。 神盟与盟军僵持太久,双方即将弹尽粮绝,考虑到又来一个大世界意图趁乱同时吞并他们的世界,终于各退一步坐上谈判桌,勉强达成停火协议,商定先联手剿灭强敌。 说是联手,隔着血海深仇,即便停战合作,关系一般也就到这里了。 两股势力收拾好残余力量,默契避开对方的战场。支援是不可能支援的,免得跟全盛时期的大型世界作战,还要分心提防盟友下黑手。互不干扰已是仁至义尽,可动起小心思的神不会放过这难得的蜜月期——难道政治联姻的蜜月就可以不算蜜月吗——祂约上志同道合的伙伴,联名多次递交申请书,表示想要深入了解盟军的领头羊,星际人民政府。 盟军:你看我们像傻子吗? 面对开战上万年的仇敌,世世代代的盟军人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发现这些世界规律的具象化个体受限于漫长寿命,可以说同时拥有三岁幼童的心智,三十岁青壮的蛮力,以及百岁老者的固执。 发现别人的家很好看,想要,伸手被拒,他满心只琢磨着“我就要这栋房子”,仗着自己有力气,竟暴起杀死主人,抢走了那套房子。 大部分时候口舌可以成为武器,但是没有拳头支撑,就伤不到可以拔掉舌头泄愤的家伙。之前从未有谁拳头够大,能够给予规律具象体即神灵正确的引导,如今怪物掠夺成性,思维固化,也不屑接受别人的指手画脚了。 这次他又是在外面游荡,随意寻找新的猎物,没成想会撞上星际人民政府这个硬茬子。双方武力相当,房主还会拉外援,他会做什么?他做了什么?短期不能提高己方战力,他气急败坏,果断找来相熟的怪物,也像模像样组建起一个联盟,准备合力抢走那套房子。 所谓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星际人太清楚怪物的执念有多深厚,比祂们自己都要清楚。哪怕现在祂笑吟吟地说想要加深彼此了解,盟军也没那么容易松口。 神明是什么,一念起,风暴至。普通盟军人需要长达五十年的学习才能彻底掌握一项规则,二三十年才能熟练运用规则,将其转化成新的科技成果;神明则对自己拥有的权能生而知之,了解盟军越多,祂们想插空子捣乱就越容易。 还嫌盟军统辖范围层出不穷的邪神教派不够麻烦吗?神灵天生擅长从内部细微处瓦解敌人,祂们以前不做,只是因为从前遇到的对手轻轻一捻就没了,不需要用这种手段。 停战合约带来的信任过于浅薄,那也不能什么都不给,就像之前说的,政治联姻也是一种婚姻关系。经过多日会议研究,盟军收下神盟成员的丰厚礼物,谨慎送出人类最初在母星生活的五千年历史资料,其中包含耕种、文娱、思想等多个方面的内容。 可以说他们给出了自己文化的根,格外重视神盟这个盟友;也可以说苍天大树的树根与嫩叶长得毫不相干,光看外表是打死那群原始部落的神都想不出这是怎么做到的。若真有一天祂们可以看进去并理解其中内核,盟军也有自信,祂们将成为盟军最值得信赖的伙伴,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神确实来了脾气,说看不懂没关系,我可以弄个小型世界出来,按照你们给的数据做模拟实验。 盟军没有戒备错,神灵的力量太过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万幸合作者各有私心,挑挑拣拣选择了一个叫做《文豪野犬》的文学作品作参考。 这小说挺好的,小小一个地球,那么多互相仇视的势力,极个别资本主义强国,剩下全是封建内核的假现代国家,只需要引入科学世界的数据,加上一点异能力贴近神盟的情况,再切点平时不用的灵魂,捏成人形亲自入局充当催化剂,就可以尝试寻找一条全新的道路。 就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祂由衷欣赏那些打碎旧世界规则的伟人,平生最爱《论持久战》。可惜他们的理论不适合神盟,更不符合祂的利益。祂尚在犹豫,只能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然后静静等待一个可以解决现有问题的妥帖答案,或者,呵,如了盟军的愿。 神爱世人,祂愿意给人类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 在多个平行世界上加起来耗费了短短万余年,这对神明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不干扰祂的本体在外面骁勇杀敌。然而基斯第一次加入,个人单独立项的实验就成功了大半,陀思妥耶夫斯基着实羡慕,羡慕到他都想去战地会议室找基斯问问,神格赋予祂的权能是否还包含幸运。 陀思妥耶夫斯基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事越想越糟心,赶紧结束:“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等等,不是你自己找过来的吗? 阿尔格尔却吐吐舌头,啊哦,果然太明显了,我确实不像愿意和他分享零食的类型啦。 小金毛说:“我忘了,只是觉得好像找你有事,等我再想想哦。” “好。” 反正一时半会儿警察追不过来,通缉犯郁闷围观小朋友们喂猫。 “哪来这么多流浪猫啊?真不负责。”脏兮兮的猫咪在脚边打转,太宰抬手扶稳自己脑袋上的蛋糕盒子不许它们靠近,他记得巧克力会毒死猫,而这酸奶蛋糕上面刚好有一堆巧克力气球做装饰,“还有中也,你好变态。” 中原中也正蹲下歪着脑袋观察一只陌生猫咪的屁屁,闻言立即抬头怒瞪混蛋太宰。野猫警惕性很强,中也不想吓走小家伙,所以没能骂出来,挤眉弄眼示意阿尔帮忙解释、呃,还是算了,阿尔在忙耶? 好心的俄罗斯人没有赶走爱上自己毛皮披风的猫,还开口帮男孩给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解释:“中也君在观察这只猫有没有绝育哦——顺便一提,没有——绝育以后的流浪猫生不了小猫,攻击性也会减弱,可以防止它杀光附近的鸟,一定程度保护城市脆弱的生态系统。当然咯,最好的办法是一开始就别扔。” “也有不小心让猫猫从家里跑掉哒。”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有些讶异陀先生的知识面,顺便打定主意一会儿把猫带去诊所绝育,小声补充道,“有时候我去诊所帮忙,能看到主人抱着自家走丢的猫猫哭呢。好在医生姐姐差不多认识这片街区所有的猫,只要发现了就会抓回来打电话找主人来接。” “那主人也够粗心大意的……”太宰嘟囔。 “走丢?就是这个!” 明明是严肃的流浪动物治理问题,阿尔格尔却眼睛一亮,高兴到蹦了起来,他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啦! 纸袋披风怪换了一个动作好整以暇,小金毛瞅准时机一把握住披风怪的手,拜托对方绑定自家保罗还有他的亲友,这样等哥哥回来,他们就可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要求如此明确,尤其请求对象还是努努力可以理解人类的陀先生,阿尔格尔非常有把握,即便陀先生有相当大的可能因为不乐意动用魔力拒绝,至少也不会跑偏。 这种程度的请求不算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爽快答应下来,他只提出两点要求。 “什么。”阿尔格尔问。 中原中也屏住呼吸,紧紧拽住太宰的胳膊,太宰忍痛悄悄竖起耳朵。 “一是给我签名,二是让他们学学你家兰波先生,赶紧动笔写诗。”青年愉悦变出醉舟的诗集《地狱一季》递给男孩,实验内容不包含诗歌创造,既然证明他们拥有这个才能,他也盼着可以欣赏与最初那个世界不同的新作,这本《地狱一季》便很好满足了他的需求,有新有旧,回味无穷,“每人一年至少一首,给我解闷。” 就这???太宰瞳孔地震,太好打发了!这不是显得我受到的诅咒更加不可原谅了吗! 中原中也狂喜之余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阿尔格尔显然拥有同样的顾虑。金发男孩接过带有微弱体温的书,书里夹着很多书签,一看就颇受主人喜爱。 阿尔格尔结结巴巴强调:“我先说明,保罗没写过诗,不满意不可以退货哦。” “行。” 醉舟产出稳定,据说第二本诗集已经在筹备当中啦,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种杰出的创造力非常满意。魏尔伦那边,有肯定皆大欢喜,没有就当表达对兰波先生的敬仰嘛,他可以接受。 神明撕开一袋新的杏仁,拒绝猫咪们的讨食,垂下纸袋脑袋认认真真选了一枚线条优美的干果。他不愧是出了名的善于克制,与洛夫克拉夫特可以吓疯智慧生物的登场相比,这枚平平无奇的果仁平平无奇地变成了亮粉色。 “完事。”他随手丢给阿尔格尔,小男孩连忙合掌接住,“等他们两个分开,把这杏仁分开吃掉就能永远待在同一个世界了哦。”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死亡是亡者前往了另一个世界’吗?” 太宰阴阳怪气,他总是愿意挑出这家伙的每一个语言漏洞。 陀思妥耶夫斯基愉悦赞同:“同生共死,很浪漫?” 中原中也瘪瘪嘴,阿尔格尔眨眨眼,两个人都没吭声。如果能一直与亲友在一起,保罗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啊,不如说他渴望的就是这个。 事情解决,陀思妥耶夫斯基起身顺走一袋乌梅干,笑盈盈道别:“我走啦,记住这是给醉舟先生的特别优惠哦?弄丢的话除非你家再出一位大诗人,否则我不会帮忙了。” “那这本诗集签完名我怎么还你。”阿尔格尔连忙拽住祂的披风。 死屋之鼠的首领抬手捏捏纸袋,做出思考的模样,轻快回答:“等新诗集出来一并放进你家邮箱,新的也要签名,我会收到的。” “哦。” 听到解决办法,阿尔格尔也就松手不再过问,任由陀先生哼着小曲潇洒离去,完全没发现太宰暗戳戳给了中也一个眼神。 这是机会!有阿尔格尔的警告在前,不求一次把人抓住,但求可以摸索到是谁帮祂、他拿的诗集。 中原中也挑眉,他俩居然还挺有默契,等着,我绝对会紧盯阿蒂尔,看他新诗集什么时候出版的! 什么病毒都不比实验重要 阿尔格尔背着布偶拿着书,嚼着坚果静静等待洛先生的到来。 真好,太宰的麻烦解决一半,保罗可能和亲友永别的问题也消失了,将两人分开的计划剩下那些步骤,似乎通过勤快练习,努努力就都可以做到,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吗。 没有哒。 有方向就有成功的希望,练习而已,他每天都会练习演奏音乐哦,只是增加观察灵魂、裁剪灵魂的学习任务——啊啊,差点忘了,公园人多,赶紧打开灵视——小金毛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盯着人群发了会儿呆,突然捏了把太宰,又侧腰借位,伸手进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捏了把小金鱼。 “嘶!你们兄弟怎么回事,一个个手劲这么大?!” “阿尔你又用我擦水!” 拿中也围巾抹掉小鱼受惊甩出来的水花,阿尔格尔镇定自若,沐浴在两个小伙伴愤怒的指指点点下,摩挲手指,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物种不同,灵魂质感却都是相似的,太好了,不用拿活人做实验啦。反正他没听到小红鱼亲口说自己不想配合实验哦,没说就是没有异议,谢谢你呀,小鱼。 小鱼接不接受阿尔真诚的谢意并不重要,因为小朋友已经打定主意拿它们代替人类练习自己的切割手法;就像太宰是如何听阿尔的劝压制推理能力、避免得知太多神明信息受到污染,洛夫克拉夫特同样不关心。 祂始终无法习惯陆地的干燥,上午抽空去看望约翰,下午陪真宵逛街吃甜品,晚上回拉莱耶睡觉,勤勤恳恳记录实验数据……啧,想到这里就真心很烦这个黑毛人类小鬼。 洛夫克拉夫特懒懒坐长椅上打了个哈欠,空气中残留些许陀先生的气息——话说你们这么不耐烦记对方的名字,就不能给自己取个短的吗? 小男孩因为有过应对神明的经验,表情姿态都还算放松。太宰惦记着这位神灵并不承认人类的身份,心里再怎么不爽莫名背负的诅咒,每句话都经过反复斟酌,极尽礼数,维护双方的颜面。 洛夫克拉夫特其实不关心太宰的话术有多精妙,祂不仅不关心,还被阿尔格尔重重踩了一脚。 阿尔格尔起身挡住太宰,气冲冲叉腰指责:“你在干什么。” 洛夫克拉夫特目移:“抱歉,手滑。” 中也满脸迷茫,太宰眯起眼睛,在阿尔格尔的示意下老实藏他身后,从头开始说自己的诉求。在场的人还有绫里真宵,洛叔叔不清楚人情公园在哪里,真宵特地陪他来的。灵媒师小姐瞅瞅突然生气的阿尔,她谨记从前的教训,有洛叔叔在坚决不开灵视,不然她没准会跟阿尔一起发现,几句话的功夫,洛叔叔又给太宰君加了一层印记。 这就是神明,即便没有明确报复的意愿,操纵世界规则已经是祂们的本能,草草一个注视都能形成印记,吸引来无法承受的厄运。洛夫克拉夫特自认打从跟陀先生开启实验,就已经在尽量控制神力了,否则绝对会走哪死哪,怎么可能想起太宰治干过的事才下意识给他一个标记呢。 洛夫克拉夫特讨厌太宰治,如同程序员讨厌电脑病毒。 在某个已经湮灭的平行世界,太宰治接触到祂用来记录各个世界实验数据的神器“书”,竟然误打误撞用他的异能人间失格卡出bug,成功窥探到数据库关于他自己的所有内容。 只是这样便算了,社会实验偶尔添加一点意料之外的变量也挺有趣,可你动手篡改数据库是几个意思? 陀先生作为合作者也仅仅使用了人类的手段偷取书页,改变那个世界的现实,刺激他那段时间的重点观测目标福地樱痴,以便评估通过异能手术改变世界格局的可能性,那是祂们开会通过的决议。 太宰治倒好,直接动手准备改写所有世界的命运线!他当然失败了,多番尝试无果才退了一步,专心改写自己所在这一个世界的命运。 难道病毒没有成功损毁实验核心数据库,程序员就不会迁怒黑客了吗? 不可能。 太宰治通过让友人与自己决裂的方式,规避陀先生跨越时空的恶意,他自我了结便可以将洛先生眼里的罪一笔勾销吗? 想都别想。 对神灵而言,一旦开始记仇准备报复,生不是开始,死亦不会结束。魔力缠绕命途,时间,空间,均不可成为神的阻碍。 “别让我注意到你。” 等太宰说完,洛夫克拉夫特动手抹去印记,配合地没有看对方哪怕一眼。印记确实是祂的失误,病毒完全比不上祂的实验要紧。颓废大叔脸上的阴郁不断加深,舔了一口真宵跑遍甜食店才给买到的冰淇淋,眉眼才稍稍松快。祂清楚太宰治能做到自己的要求,说的格外直白。 “真要出现也不要使用你的异能,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生气再标记你一次。 “诶?!” 太宰张张嘴,无语望向阿尔格尔:拜托,我都没有那么惊讶,你惊讶什么? 阿尔格尔深觉自己的愕然特别有道理,太宰怎么会是异能者?他不是只比大哥笨一点点吗!这个世界拥有“普通人比异能者聪明好多”的设定,这是大哥推理出来的呀?! 虽然阿尔关注的重点一如既往不太对劲,但是他都惊讶到喊出感叹号了耶?中原中也心虚安慰阿尔,他原先就隐约有一点怀疑啦,毕竟阿尔这个e级异能者的编号才排到2000呢,即便考虑到有很多异能者像自己一样隐瞒了能力等级或者干脆没去登记,e作为最低的等级,理应人数也会最多。 中原中也不得不猜测,比起普通人,异能者或许才是少数群体。 照着这个逻辑推理下去,问题来了,江东小学几乎每一位老师都会夸中也聪明,学东西快,鼓励他跳级。中也没准备跳级,他担心小伙伴梦见一个人在班上会觉得寂寞,但重点是中也非常清楚自己是异能者,按照大哥的理论,他怎么可能比普通人聪明呢? 番刑警揉揉红彤彤的眼睛,停下脚步,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背着手东张西望。他是着急忙慌干完工作赶来的,早知道别那么急了,他总不能跟小朋友说横滨警校上下一心,发动人脉,给所有认识的警官打去电话三令五申,绝对不可以在江户川君自己接受现实之前打碎他的心理防线? 太宰发誓自己很想吐槽一点什么,不过笨蛋阿尔格尔认为自己只比江户川先生笨一点点诶,嘿嘿嘿~而且今天一天就把诅咒的事情解决啦,好耶、呸,怎么染上了笨蛋劳德们的口癖。总之看在两只劳德不会撒谎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帮你们圆一下?太宰我啊,会努力保护江户川先生的! 洛夫克拉夫特连连打哈欠,完事就迫不及待跳下公园堤坝,顺着河流回大海睡觉加班去了。太宰没了顾虑,口若悬河,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成功忽悠。真宵傻乎乎啃一口抹茶巧克力,就在她开始认真怀疑自己的常识是不是如太宰君所说出问题的时候,手机闹钟及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啊,对了,她还要搭最后一趟班车去横滨呢。 真宵来东京给阿尔送谢礼之前,就预约好明天一早要去猎犬刚刚搬到横滨的总部,感谢福地先生解决仓院之里的猴灾——她礼物都准备好了,都放在成步堂哥家里呢——后面发生那么多事情,真宵应接不暇,幸亏早早设定了闹钟提醒上车,明早再去横滨绝对来不及,如果迟到那也太失礼啦! 绫里家族曾经用灵媒的力量帮横滨某个世袭财团一个大忙,现任董事长感激不尽,承诺在自家安防措施最好的酒店永远为仓院流灵媒师留一个房间。那家酒店就在汽车总站旁边方便跑路(),安全不必担忧,唯一的问题是她现在回成步堂经纪公司拿完谢礼再去车站有些来不及…… 番刑警素来热心,决定开车送真宵一程。太宰也要一起,番大叔悉心听取众同事们的意见,结合今天大家都特别劳累不想做饭的现状,专门拜托牙琉检事帮自己在一家广受好评的餐厅订了位置,希望给孩子一个惊喜。 尽管太宰现在便把那“惊喜”推理出个七七八八就是。 劳德家的兄弟两个要抓猫带去绝育,然后回商店街补买干果,完成庄重的跑腿任务,不打算上车,双方就此道别。 成步堂带女儿帮忙拿下来的谢礼堆放在后备箱,三个人坐车是一点都不挤。没有同龄人,与两个不算熟悉的成年人待在密闭的狭小空间,男孩难免恢复了一开始的疏离拘谨,束手束脚端坐在后排。 灵媒师小姐同样坐后排,她与驾驶座的刑警先生高高兴兴地笑着,明明彼此是第一次见面,两个呆瓜却好像这一生净是圆满愉悦,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跟彼此分享?他们努力炒热气氛,又凭借直觉很好地把控分寸,偶尔问上一句他的看法,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更不会让他疲于应对。 太宰似乎理解了江户川先生这样安排自己的用意,比起那群人贩子,和这样彻彻底底的好人相处确实舒服太多。对方永远愿意照顾身边人的感受,稍微给一点点回应,他们就会发自内心为这些细小改变感到欢喜,应对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孩子不知不觉变得松懈,缩起腿,手贱捏捏身边蛋糕盒的绳结,那是劳德兄弟送的搬家贺礼。浅绿纸盒上放着一塑料袋巧克力,这是真宵小姐从电话得知自己的存在,临时准备的见面礼。至于自己头顶精致的魔术帽,是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老板”成步堂美贯小姐赠与的礼物。后备箱传来淡淡清香,啊,笨蛋刑警,为了庆祝新家庭成员的到来,居然还斥巨资去买来一箱草莓。 真是的,他在津岛家族再怎么可有可无,好歹是族长的儿子,也能分够这种家族福利的边角料吃到腻啊。怎么说都是刑警,就没有一点判断力吗,日本水果这么贵,怎么能听说别人家孩子喜欢吃就哭唧唧忍痛买下来呀,再怎么努力掩饰,眼睛到现在都很红哦。 只给我一个人,不是分剩下的…… 黑发男孩鼓鼓脸颊,车站到了,迎面驶来的车灯匆匆闪过,车身震动,大叔打开后备箱去拿东西,女郎弯腰和他道别。他看到灵媒师小姐眼中满满都是太宰治,笑容得意。 “再见啦,太宰君!”她高高兴兴挥手道别。 太宰本能要收敛情绪,在他的家族,笑容属于社交必备的礼仪,不可以流露出这种得意的感觉,还有坐姿也不对,怎么能把腿放在座椅上呢,多不体面啊,要挨罚……等等,我现在不在津岛家啊?嗨呀,都怪那群讨厌的人贩子,我还没想过要在正常人身边怎么表现呢! 想不明白就不想咯! 黑猫幼崽扬起脑袋,趾高气昂塞了一把大人送自己的巧克力回去,拍拍爪子,大大方方祝她一路顺利。真宵静了静,握住巧克力扑上去好一顿尖叫揉搓,太宰在魔爪下惊恐万分,炸毛捂住魔术帽爬到副驾驶座上躲好,大叔才手提大包小包前来救场。 “太慢了啦!”猫猫藏到副驾前面的狭窄空间含泪控诉。 太宰是装的,番刑警的眼泪可是真的,汪的一声就下来了:“呜呜呜对不起,太宰君!” “咦,真的哭啦?”真宵蹲下扬起脑袋好奇观察,“好厉害啊,番刑警。” “诶嘿~” “诶嘿什么啦,还有你,真宵小姐再不走要赶不上最后一趟班车了哦?” “呜哇!谢谢你的提醒,太宰君!也谢谢你,番刑警!” “哦哦,不用谢,帮助市民是我一向贯彻的正义!jtice!” “jtice!” “没救了,你们两个笨蛋。” 太宰锐评着,等到真宵小姐风风火火扛着包裹离开,他顺势扣上副驾的安全带。 “出发,大叔。”男孩晃着脚哼哼。 棉花糖,你到底学了什么东西啊棉花糖?!! 如果说车站这边的离别充满欢乐,人类行为研习社那边的离别可就沉重太多。 阿尔格尔吸吸鼻子,嗅着满屋浓郁诱人的饭菜香,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不明白,回家是值得开心的事,做好事得到夸夸同样是值得开心的事,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明明应该收获双倍的快乐,为什么现在自己会这么难过呢。 小金毛怀抱布偶,泪眼汪汪再次确认:“保罗明天一定要走吗……” “对不起。” 魏尔伦眉眼间的疲态尚未完全褪去,他将粉色坚果谨慎收进异能空间,抬手摸摸孩子的脑袋。男人除了道歉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保罗是打定主意要去找阿蒂尔的魏尔伦啊,这点潜台词阿尔格尔还是可以听懂的。想要寻找一个无牵无挂、居无定所、擅长隐匿行踪的异能者,阿尔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巧的是保罗同样不知道。眼见家人归期不定,男孩声带愈发颤抖,实在说不出话,索性扑了上去,把脸藏保罗怀里拒绝出来。 阿尔经历过哥哥的离开,当年那场告别同样猝不及防,甚至是上一秒说完,下一秒哥哥就不见了。小孩来不及消化心中的不舍与害怕,便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这全然陌生的异世界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那时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中也。 如今的情况想想竟比八岁那年好上太多,瞧,人总能想办法习惯生活中的种种磨难。阿尔格尔情感上依旧无法接受分离,可理智已经熟门熟路找理由安慰自己。 阿尔格尔慢慢止住抽噎,双手紧紧环住保罗的腰,死死闭着眼睛:保罗明天走,那阿尔今天更要使劲贴贴!唔,待会儿收拾行李,给保罗多塞几张全家福,他一定会需要哒。 魏尔伦轻抚小家伙的后背,很是不舍。 讲道理,阿尔这调节心态的速度够快了。离开这个世界与离开东京不同,阿尔格尔坚定地认为,起码保罗以后可以偶尔打个电话过来听听彼此的声音,没准得空还能抽身回来一趟,一家人好好聚聚。 要不说万事万物最怕没法比烂呢(等等,原话真是这么说的吗),阿尔格尔体会过哥哥的杳无音讯,兰波感受过自以为杀害亲友的绝望,所以都觉得尽管保罗的远行叫人难过,相较下来也并非没法接受,只是需要多花点时间劝慰自己,然后想办法帮他做好出行准备。 中原中也跟他们不同哦? 小孩子被保护得极好,备受家人疼爱。中也从有记忆起,就没跟家人分开过那么久——要知道成步堂叔叔、御剑叔叔忙的时候出远门,最多一个月便回来了呀——保罗却说事情顺利的话要一两年,慢的话可能拖十年都毫无进展,这叫中也如何接受! 赭发男孩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切身体会阿尔与哥哥分别十四年的愁苦。他听完这个消息就整个人僵在那里,瞳孔涣散,看着居然有点气若游丝的感觉。 倒腾着三只爪爪,挨个蹭蹭舔舔,忙得不可开交,最大程度分担了家长们的压力。兰波单膝跪地抱住中也,柔声开导他。背对众人,黑发青年满脸都是歉疚。 魏尔伦为什么离开,大家没有明说,可谁不清楚他是在为他减轻负担? 回东京的路上,孩子们睡得很沉,没听见。其实魏尔伦那时便表达了离开的意思,车内瞬间一片死寂,只听得见发动机还有小狗的呼噜声。 “这是最好的安排。”副驾上的男人捏着狗尾巴尖,好脾气地说。 兰波抿唇加速超车,那双黄绿色的眼睛仿佛正专注于前方路况,无暇他顾。 不用魏尔伦说,兰波也清楚,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目前劳德家一共面对三大难题,一是魏尔伦的寿命。小家伙提出的计划有一定可行性,然而无论如何都需要用上阿尔哥哥留下的仪器制造一具空壳,转移那个兰波的灵魂。神灵,至少那位基斯先生价值判断的标准与人类不同,他们始终无法放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间到来之前,尽可能多的研究那堆手记。 二是家里不能没有大人。阿尔、中也正是需要长辈陪伴的年纪,还有那些宠物,特别懂事,两头山羊却我行我素惯了,必须有人留下来管教。 三则是自家亲友。中也想当检察官,想必魏尔伦以后不会轻易动手;保罗始终激不出“模仿者”,不能杀之后快,难免会刻意放纵自己,行事更加嚣张。保罗与阿尔、魏尔伦长得太像了,必须尽快找到对方,劝他收手,以免闹得暗杀王的长相人尽皆知。 这些难题无一例外都需要人手,两个小学生指望不上,可怜劳德家的成年人就俩,谁都别想躲懒。留下照顾小孩小动物跟外出寻人一样,对人选没有特定要求;魏尔伦存在心理问题,无法接受实验笔记,处理这件事的人只能是兰波。 所以选项从来就那两个,要么魏尔伦留下看孩子,要么兰波留下一边专研手记,一边看孩子。 平心而论,在家不用分神追踪保罗的踪迹,不用天天发愁去哪里落脚,作息规律,精神充沛,空闲时间也能更多,自然是最方便静心研究的。 但是兰波不忍心,中途几次张嘴,直到回家他都没给出明确回复。 魏尔伦是无可取代的家人,他害怕孤身一人,兰波又怎么狠得下心放他离开?青年向来宁愿辛苦自己,都不肯委屈家人的,加上情感因素,让魏尔伦去找保罗根本不是最优解。 终究要做一个决断。 孩子和狗在床上呼呼大睡,兰波受不住魏尔伦的连番恳求,当着他的面,在待客用的纸杯里下足强效安眠药,温水冲调,直愣愣递到他脸上。两个灵魂会给身体带来负担,兰波一直惦记着体检的事。 魏尔伦:……这么直白吗? 兰波不耐烦:你要走至少身体得健康,喝不喝? 魏尔伦委屈巴巴:喝。 金发男人乖巧喝下那杯药物都没搅匀的浑水,没多久便趴沙发上睡着了。兰波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指挥彩画集把人送进培养罐,做全面检查。 他的身体果然出现了细微亏损,操作台开出对症下药的胶囊,每天一颗,按时服用即可。 问题在于魏尔伦的情绪病,这人的心灵千疮百孔,兰波以前就有过大概猜测,只是在看到打印出来的二十七页心理检测报告之前,他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培养罐照旧没有心理咨询的功能,还是依靠跨时代的身体检测技艺给出的评估报告。情绪可以通过影响激素分泌影响人的身体,平时拿简易手环收集的数据肯定比不上这次的精密全面,连操作台都难得给出一长串治疗建议,委婉提醒病人心灵不同于肉体,用药仅仅是在剪除钻出墙缝的草叶,根还在,土还在,一点点雨水落下,就会以无法预料的速度撞开砖块,不断撕裂墙体,最终动摇整座房屋的根基。 兰波不忍心让魏尔伦离开,人类行为研习社是他的家,也是溺水之人在涛涛洪流中意外捡到的浮木,他不想松开他的手。 自家亲友自己了解,保罗张狂又不失谨慎。按照魏尔伦回忆,这个时间点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察觉到有人追踪,第一反应只会是记下猎手特征,甩掉追兵,等到安全了,再随心所欲挑一个倒霉蛋来满足他寻找自我价值的渴望。 找到他,带回来,说得轻松,这注定是个相当漫长的旅程。 “旅程?” 金发男人歪歪脑袋,有些困惑,这不是任务吗。 “是我们一家人的旅程哦。”兰波满意地看着小朋友们纷纷抬起脑袋,这是他刚才灵光一闪,好不容易想到的方法,是属于他们家的“最优解”,“我忙着读手记,没空,大概。你们两个学生平时也别想啦,只有放长假的时候可以出门,到时候魏尔伦你一个人指导他俩做作业没问题?” “没问题!我多出门看看人,才能精准判断保罗的兰波适合多大的身体呢。” 阿尔格尔从未如此机敏,唯恐保罗拒绝,争先恐后举手抢答,顺便补上一个借口,强调陪伴的正当性。保罗脾气超级好——他发誓这里没有埋怨阿蒂尔不好的意思——一般来说只有连着辅导一周,保罗才会忍不住阴阳怪气几句。 天哪,他好温柔,我哭死。 阴阳怪气无所谓啦,不是别人提醒,阿尔根本听不懂哦,真诚祈祷包括阿蒂尔以及成步堂叔叔在内,所有辅导孩子功课的家长都能像他这么耐心。 中原中也同样反应过来啦,红光一闪,他欢呼着抱起小狗飞上天打了个转。以他的情商可以听懂保罗在阴阳什么,但是没关系,他会假装自己听不懂哒! 那个什么,发现自己的话没人听懂,魏尔伦不会更生气吗? 嗨呀,我家暗杀王脾气超级好哦,说完怪话对他来说就已经算是发完火啦,会重新变得心平气和,你们有没有这样好脾气的暗杀王啊? 暗杀王先生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这样,他现在只是皱眉想要说点什么。追杀、哦,不对,是追捕另一个自己非常危险,那个魏尔伦正处于易燃易爆炸的阶段,根本听不进人话,估摸着非得打服了,才能逼着他冷静下来。 孩子们跟着去其他地方都好,有他看着,还能知道如何从地下渠道获取信息、通过实战学会保护自己,可若是遇到那个魏尔伦……不行!太危险了,他都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那是一个神经病啊(震声)! 兰波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提醒大家想想昨晚魏尔伦陷入临时疯狂时展现的力量。魏尔伦低头羞愧,孩子们立马黏上去贴贴,兰波也停下安慰他几句,见他平静下来,继续分析。 “我看得分明,你的实力与保罗全盛期差不多,但是精神药物会让你思考行动都变得迟缓,不可以冒险。中也的异能刚好可以抵消保罗的力量,你们合作反而会更加安全。” 我可以不吃药,也不需要陪伴,魏尔伦闭上眼睛,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没说出那句话。 躁郁症非常可怕,他从前几乎一直处于这种偏激的状态,硬是对火烧眉毛的隐形威胁视而不见。药物与家人的亲近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甜蜜过于诱人,要不是临时疯狂逼他回忆起曾经的岁月,他都差点成功催眠自己,忘却那习以为常的癫狂。 没有药物辅助,以前的他凭借保护兰波的本能,竭力避免打听那个魏尔伦的消息。魏尔伦了解自己,兰波不随时守在身边劝阻,他也不知道自己天天追寻那家伙的行踪,会不会一个上头直接杀掉对方做成意外失手的模样,永绝后患。 兰波知道他的情况,他也知道兰波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兰波才会想到这种提议…… 暗沉的沼泽缓缓吞没心灵,主人太习惯这样的感觉,竟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歪歪脑袋,轻叹一声自己这操不完的心,比兰波还要快地顶着一身红光游过去,蹭蹭金毛大主人的手,提醒他抱抱自己,换个心情。 魏尔伦愣了一下,抱起小狗努力吸了一口。狗狗非常满意,抬爪摸摸主人的脑袋以兹鼓励。 中原中也精准吐槽:“这学的也太像了。”完全是家里大人安抚小孩的姿势一比一复刻喂。 阿尔格尔看着眼馋,伸手摸了把中也过把手瘾。 中也:? 阿尔:? 眼见两个彻底放松的小男孩交换完眼神,兴致勃勃又要开始玩闹,兰波轻笑着适时阻止:“看来我想让去陪魏尔伦的想法没错啊?” “诶?”所有人都愣住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竖起耳朵望向黑毛大主人。 “呜汪?” 真的不用带上猫猫吗 狗狗不太能理解复杂的话,狗狗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发现了黑毛大主人发自内心的愉悦,就快乐地摇起尾巴,尖耳朵紧贴后脑勺,摆出方便摸摸的姿势,嘤嘤汪汪为主人的欢喜加油助威。 主人难过,会帮忙分担;同样的,主人开心,也会替他变得超级开心哦? “自信一点,魏尔伦。你很重要,对我来说,对孩子们还有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家人。我们不会希望你因为想保护这个家,反而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兰波摸了把狗头,是越看越满意。天哪,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狗狗这样完美的小动物,而且这样完美的小家伙居然是我们家的诶?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别急着反对,冷静下来听听他的想法。 “我太了解你做任务的模样。” 再怎么不愿意回顾那暗无天日的十余年,兰波心里也清楚,他们都是按照同一套模板培养的精英间谍,尤其保罗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行为举措几乎别无二致。 黑发青年抿一口酒水,液体带着喉间泛出的苦涩顺着食道一同滑落。他收敛思绪,决定拿之前得到一致通过的家庭决议做个铺垫。 什么,你说魏尔伦其实并没有答应两个孩子放假的时候过来找自己?他也没有反对不是吗,虽然反对也没用啦,三票、不对,有四票赞同,魏尔伦哪怕拉上横滨那两头羊站自己这边也还差一票呢,反对无效。 兴高采烈举起爪爪,对对对,是我投哒!狗狗喜欢大家在一起! 好孩子。 “阿尔跟中也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充足的三餐。所以你会每天准备好食物,然后想着反正要留出进餐时间,不如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为了任务,间谍忙一天下来能啃个三明治充饥都算不错了,这点即便兰波是空间型异能者也无力改变。放进彩画集的食物进去什么样出来就是什么样,那又如何,他们忙起来不是没时间做饭,是没时间吃饭!刀叉餐盘太麻烦了,赶紧塞嘴里囫囵咽下去完事,有空整那些花里胡哨,还不如多买点不同口味的三明治实用。 兰波眨眨眼,阿尔格尔瞬间福至心灵——小金毛得意坏了,觉得自己变机灵啦——他拜托保罗帮忙抱好亚历山大先生,两只手轻轻搭在脖子前,微微调整角度作脆弱小白花状,弱弱抽泣道:“没有好吃的,阿尔会饿到哭哭哦。” 这不是人鱼捕猎的姿势吗! 赭发男孩惊恐护住自己的脑壳,他为什么到现在都坚持卧室不能出现任何人鱼周边,就是因为阿尔在荒船水族馆热情安利的人鱼传说啊啊啊! 兰波最初打探阿尔哥哥的底细,同样听过人鱼故事,现在想想也是又温暖又好笑,阿尔只有讲这个故事不会干巴巴的,充满了细思极恐的殷切怀恋。 魏尔伦没听过人鱼传说,这种事情没人会拿出去到处讲,至于触发阿尔科普人鱼知识的剧情点水族馆,他们这个月还没来得及去呢。 阿尔怎么了吗,尽管这孩子不挑食,说这话很违和,不过看起来确实挺可怜啊,大家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男人满腹疑问,只见兰波移开紧盯阿尔锁骨的目光,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挥手散掉防御性的金色空间,接着往下说:“总之你记住要陪他们吃饭……光吃饱还不够哦,他们需要每天睡够至少八个小时,所以你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让他们安安心心休息满八个小时。” 那个什么,说回正题,谁家菜鸟间谍也不敢为了睡饱,随意丢下任务跑去睡觉。熬夜?通宵?对法国稀有的超越者来说,家常便饭罢了,上头发布任务主打一个只要不猝死,就往死里用。 阿尔格尔意犹未尽放下手臂,中原中也终于可以调整心情,不用阿蒂尔提醒,话音刚落就迅速捧起脸蛋泫然欲泣:“中也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啦,要保罗陪!” 心大到随时随地上车都能秒睡的小朋友如是说道。 魏尔伦:。 中原对自家人有什么不可以撒娇的中也:请看着我湿漉漉的大眼睛,告诉我真的不可以一起睡吗? 魏尔伦:可以……。 兰波趁胜追击:“看多了里世界的事,小家伙一定非常需要换个心情。孩子们基本都在江东区生活,其他地方人生地不熟,你能让他们单独外出吗?” 间谍有再多压力也必须强行压制,因为任务不会停下来等你放松。与其想办法偷跑休假,不如直说想让上面给你什么死法。 毛茸茸的耳朵抖啊抖,精准捕获关键词,赶紧指挥金毛大主人放下自己,屁颠屁颠叼来狗绳:出门玩,好耶! 不好耶,还没吃饭呢,出什么门啊。 阿尔格尔冷酷拎起小狗,等等发现主人没给自己套绳也不生气,哼唧一声也就接受了。魏尔伦同样没有生气,低头无言以对。兰波成功说服对方,却依然心情复杂。过上正常的生活仅仅一年而已,他回首想起那些浸饱血泪的日子,恍惚间竟觉得陌生到可怕。 他绝不允许魏尔伦重温这种可怕。 青年叹息:“和以前那些任务不一样,寻找保罗并非易事,想来会花上好几年功夫。孩子要念书,我也没办法一直陪你到处奔波。” 做完检查,兰波清楚魏尔伦的身体出现了轻微亏损。这是倒计时的开始,他胸口那个灵魂不移出去,操作台给出的针对性药物也只是尽量放缓崩毁的速度。 在此期间身体的底子不可以先一步坏掉,魏尔伦需要规律的饮食,充足的休息,以及彻彻底底的休息。这些东西可以构筑健康的身体,还能反过来愉悦心情,可谓是一箭双雕;偏偏魏尔伦一旦孤身在外,注定无法坚持下去。 昨晚刚刚知道要珍爱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他家亲友的灵魂是一回事,暗杀王用尽一生时间养成的工作风格是另一回事。 用电话隔个一年半载远远叮嘱几句,不可能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习惯。魏尔伦拥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容易冲动。亲人远在千里,他贴身的亲友看不见,摸不着,更没法做出反应,及时在魏尔伦需要的时候给予宽慰。 要说天天打电话也不现实。 魏尔伦追着这个世界的同位体跑,他的位置不在于自己的想法,在于保罗当天有何奇思妙想。去哪里没个定数,联络彼此总不能还是没有定数,起码得考虑一下时差? 家里人不清楚他那边的情况,万一打过去正在潜伏呢,万一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刚刚睡下呢,只能被动等待他的联络。至于魏尔伦,哼,地球那么大,少不了会有几次他终于得空,结果算算发现东京已经深夜了,寻思大家白天忙,不忍心打扰,干脆就不打了。 他做的出来这种事,因为魏尔伦就是这样的人。他见不得家人受到一点伤害,哪怕那个伤害仅仅是“晚上没睡好觉”这种他们自己都不放心上的小事,在他眼里却是自己伤害家人的大事。 “一次放弃,之后就会有无数次放弃,我不单是在讲打电话的问题哦?”兰波耸耸肩,“必须有你在意的家庭成员时刻表明自己真的很需要好好生活,你才会每天认真照顾对方,顺手照顾自己。” 魏尔伦把家人看得比自己重要,这种心态当然不对,需要专业人士长期开导。家里有兰波帮忙,他治疗自己时闲着没事考了个从业资格证,然而魏尔伦出门在外又该怎么办?难道他能从哪里捡到绝对不会把秘密抖落出去的心理咨询师吗,就算真捡一个,魏尔伦也绝无可能信任对方啊?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他家亲友为他做到那种地步,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有被人好好爱过。 眼看魏尔伦每次提到离开都比上次更加坚定,兰波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兰波不指望魏尔伦在外面无师自通,突然学会爱护自己,只好先折中想个法子,逼迫他顾好自己的身体。肉身与心灵相辅相成,加上药物,至少情况不会变得太坏。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家里是谁有空长期陪伴魏尔伦,特别重视每天的三顿饭饭,少一顿就揣起爪爪默默哭泣,生物钟贼准,到点倒头便睡,特别需要天天散步社交,身板足够脆弱,让魏尔伦心有顾虑,中也不在的时候绝对不会一个上头冲上去跟另一个自己打得你死我活,同时还超级敏感家人的变化,永远可以提供满满当当的情绪价值呢? “哇,这个问题也太难了。”阿尔格尔的语气波澜不惊。 兰波从彩画集的异能空间紧急找出一大把玫瑰花,中原中也丝滑接过,飞到半空抛洒花瓣。他这手艺还是给美贯打工学来的,人人见了都说他撒花撒得贼好看。 魏尔伦:o-o 气氛酝酿地差不多,黑发青年踩着椅背,将酒杯当作话筒,抑扬顿挫地高声宣布:“当然是我们劳德家的骄傲,完美狗狗小姐!” “哦哦,不愧是!” “这个答案真是好让人意外啊。” “汪!” 小白狗从语气判断出黑毛大主人在夸自己!呜呼!狗狗喜欢夸夸!骄傲挺起胸膛,比吃到去骨鸡腿肉还要开心,啊,当然肉肉也是要给狗狗吃的哦?她闻到肉肉就在料理台上摆着啦、吸溜! 啊哈哈,吃!给孩子吃大块的! 今天的晚餐有鸡腿肉,牛肉丸子,还有苹果,黄瓜等等她超级爱吃的东西。这是最后一顿吗,小狗困惑地歪歪脑袋,嗨呀,管他呢,埋头加油干完这顿前所未有的丰盛晚餐。 劳德家人类成员晚餐的丰盛程度有过之无不及,小朋友们终于明白阿蒂尔为什么今天这么累了还要收拾出这么好的饭菜,原来是要送保罗啊呜呜呜这块羊排是加了蜂蜜吗,甜甜的,阿尔喜欢。 心满意足干完饭,就该给保罗收拾东西啦。 “我之前看好了、咳,我是说,我记得吉源百货新进了一室一厅的大帐篷,我们快点赶在关门前给买回来?”兰波若无其事地说,“刚好魏尔伦可以制造无数个卧室大小的异能空间,在外面住用别人的东西肯定没有自家的舒服,等你明天睡完觉起来把卧室装进帐篷,这样拿出来直接就能用。” “……诶?”魏尔伦有点恍惚,这是去度假还是去工作啊?哦,兰波一直强调这是旅程,不是任务来着,他似乎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边还在列购物清单,那边可靠的中原中也已经在含泪收拾的行李,狗粮、零食、玩具、衣柜、碟片、放映机、电视机、国语作业本——等等!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阿尔格尔确实觉得有点不妥,动笔给清单加上番刑警推荐的希腊神话故事书,随口吐槽:“中也笨笨哦,电视机通电才能用,在野外哪里有电源嘛。” “咦,真的诶?” 海岛长大的孩子信誓旦旦道:“等着嗷,保罗,我写完自己想看的书就去把猫猫核电站拔出来给你带上。” 中原中也眼睛一亮,魏尔伦在兰波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连忙阻止:“不用!真不用!我有便携式柴油发电机,那个够用了!” “真的吗,好。” 就这样,大家牵着小狗出门一起上街采买,所有人得偿所愿,也忘掉了看见赭发小主人收拾自己东西时的焦虑,第二天吃饱饱,被放进金发大主人的金色空间睡了一觉,又高高兴兴玩了大半天球,出来就发现陌生街道上到处都是和主人一样白皮肤高个子彩色眼睛的人。 小狗震惊,小狗困惑,小狗舔舔金发大主人凉凉的手,完全不知道自己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了巴西,这个世界的暗杀王最近最后一次出没过的地方。 没关系哦,有主人,有睡惯了的狗窝,顶多就是每天早晚散步的地方都会变嘛,她不介意哒。 精通人性的女讲师 七月中旬,美国科罗拉多州的首府丹佛正式迎来酷热的盛夏。 据当地人抱怨,这种极端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冬天滴水成冰,夏天却可以一路飙升到四十多度。今天的天早早便亮了起来,连晨风都是暖的,想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唉,还能怎么办呢?又没法搬家。 鸟雀心不甘情不愿飞出枝头,高声呼朋唤友,准备抓紧时间,抢在大地彻底变成蒸笼之前赶往公园,找两脚兽要点饭吃。 双重窗帘严严实实挡住外面的光,魏尔伦在鸟类一如往日的喧嚣中准时准点睁开眼睛。空调呜呜送来凉意,他懒得动弹,控制异能按开手机检查信箱。 …… 什么嘛,时间还早。 男人吹开眼前碎发,斜眼瞅瞅枕边四仰八叉的小毛团。或许做梦了,哼哼唧唧不知道正在骂谁。魏尔伦直觉她应该骂的挺脏,上次小狗这么叫还是上次,那只猎犬听完眼泪当场就飙出来了。 暗杀王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瞬间发自内心的茫然与无助,默默解除藏身上用来保护她的异能,按着倔强狗头,柔弱地跟狗主人道歉。到最后分别,大家都没弄清楚两只狗是怎么吵起来的,不过那只足足有半个人高的大狗都跳进它主人怀里委屈抽泣了诶,怎么说也是好心帮他修车的家伙——虽然他不需要——魏尔伦也只能在道歉的同时,拼命思索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可能是非洲,也有可能是墨西哥,说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不把狗窝放枕头旁边就要撒娇哭闹来着……怎么想都是那些坏狗的错?!可恶,我家这下被带得真的变成邪恶摇粒绒啦! 魏尔伦心疼地摸摸小狗,白色恶魔感受到主人的亲近,摇摇尾巴,舔舔手指,全程双眼紧闭,倒腾着爪爪翻了个身,舒爽打起小呼噜。先别管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已经没救了(等等?),魏尔伦昨晚就睡了四个小时,床头柜上兰波一时兴起调制的香薰气息清幽,有助眠的功效,他逐渐控制不住眼皮,也没准备控制,沉沉睡了下去。 比太阳多躺三个小时,魏尔伦良好的作息将他唤醒。男人起身换下睡袍,床轻轻晃动,咂咂嘴,终于醒了过来。 “早上好。” 他笑着拿起木梳打招呼,金发散落肩头。 “汪!” 小狗轻巧蹦出狗窝,跳下矮床,蹿上去猛猛吸几口主人,呼,开心的一天开始啦!魏尔伦编好辫子给南瓜食盆添上狗粮和水,乖乖坐好,乌溜溜的眼睛牢牢锁定主人手里的酸奶,等待那浓郁丝滑的奶缓缓铺满狗粮。 今天是蓝莓酸奶,好棒! 狗狗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看到饭碗满满开心,吃一半剩一半同样开心哦? “呜呜!” 小白狗大方地把碗往主人那边推了推:主人已经洗完脸脸啦,好厉害呀,夸夸,快点来吃? “……不用了,谢谢,我有食物。” 魏尔伦连忙拿出异能空间储存的维也纳甜酥面包,乖巧吃给满脸慈爱的小狗看。他第一百次虔诚忏悔,自己上个月为什么要手贱好奇狗粮是什么味道呢,居然还当着的面尝了一口!从此之后每天三顿饭,狗狗都会超级贴心留一半给他。 至于六月明明只有三十天,哪来一百次的后悔……什么,难道正常小狗除了正餐都不用偶尔来点零食点心吗?大概,总之魏尔伦是完全忍不住不给的。 不护食,狗好;魏尔伦劝狗狗吃饱,人好,所以这次坏的是谁呢?陷入沉思jpg 沉思的暗杀王也是暗杀王,魏尔伦当机立断飞起狗狗祟祟蹭过来想用自己裤腿擦嘴的,给孩子擦干净嘴巴再放回地上。小狗平安落地,高高兴兴跟着主人去盥洗室哗啦啦洗餐盘。 水声消失了,哦哦,那个要来了对不对? 非常有仪式感地跳上主人脚背,瞧着熟悉的花鸟瓷砖随着墙壁表面浮动的金光一起消失不见。狗狗失落夹起尾巴,家不见了……没关系,这四年半下来她也习惯啦!不着急下去,迅速哄好自己,静静蹲坐着,等待另一道金光挽救这空荡荡的房间。 魏尔伦上周刚住进来就把酒店准备的物件连同地砖按照原有方位固定,丢进了另一个异能空间。他考虑到有可能潜入搜查的敌人,每天离开前都会原样重新摆出来,晚上回来休息再给塞回去,唯一一点麻烦就是要注意改变卧室的电源插头跟盥洗室出水口的位置。 魏尔伦有带便携发电机,但是这都进城住酒店了,他花了房费又为什么不用酒店的电呢?电不像水,水要入口,他自己都清楚好几十种往水里下毒、下异能的暗杀手法,不可能用外面的水给这个机会,最多为废水找个出水口倒出去。 魏尔伦打开酒店水龙头,估摸着流出正常人洗漱用的水量才关好——他向来是个相当仔细的人——男人拿起充了一晚上电的手表型异能波动消除器,很好,能量满格。他换下备用品,插上充满电的充电宝丢进空间,飞快制造出新鲜的生活痕迹就服下今日份精神类药物以及调养身体用的营养品,背起掩人耳目的背包,牵着走出卧室,离开客厅,关上大门还不忘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把手上。 “早上好,!” 仿古木屋外是一大片绿地,身后响起老人豪爽的声音,出门就遇到好朋友心情简直不能更好,“汪汪汪”积极回应着。 魏尔伦从善如流,回头冲老先生脚下的比格犬打招呼:“早上好,杰克。” 小杰克露出智慧的表情,摇摇尾巴礼貌感谢大姐头主人的问候,然后兴冲冲奔上来跟大姐头互相闻屁屁,汪言汪语,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这一刻,魏尔伦忘却了自己的社恐人设——好他没忘——特意挑选这家允许宠物入住的酒店时,他便做好了加入狗狗社交圈的心理准备,毕竟谁会讨厌他家的呢? 将近四年半的旅程,不仅仅是习惯了主人的“魔法”,魏尔伦也习惯了小狗外交。 酒店老板巧妙借用街对面的郁金香公园,炒作出“高楼大厦中隐藏的露营地”这个概念,吸引来一大批喜欢亲近自然,可是又希望生活能如同市中心那样足够方便的客人。 隔壁木屋的老夫妇也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所有人都认识彼此的小狗,却不清楚对方姓名。只聊狗,不谈人,这种程度的交互对魏尔伦来说刚刚好。刚刚好可以让他花式炫耀自己可爱的狗狗,又不必考虑礼仪问题,因为别人跟他一样,并不在乎彼此身份,知道是小狗朋友的主人就够了。 啊,可惜今天恐怕没法把话题局限在狗狗身上。 有主人用重力异能悄悄作弊,三只爪爪也可以跟小杰克追逐打闹,绕着爷爷转圈圈,玩得不亦乐乎。爷爷背着手乐呵呵看快乐小狗,老奶奶十分健谈,问过喜不喜欢他们昨天推荐的酸奶,得到魏尔伦的感谢后,又关心起存在感极低的主人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他们平时都是一起出门去公园遛狗的,今天他们回来了才出门,难免有些担心,而这全是因为昨晚并不宁静。 老人上了年纪,睡眠比较浅。昨天凌晨两点半左右,老夫妻正半梦半醒呢,突然被杰克尖锐的叫声惊醒。老两口被小狗拽到窗口,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小心拉开一点窗帘,惊愕发现外面火光冲天,大半个天空如白昼炽烈。 那么大的火!烧过来该怎么办? 房客们坐不住了,陆陆续续出门询问情况,魏尔伦也抱着瑟瑟发抖的离开木屋。大家聚集起来跑去问前台,那事件毫无预兆,前台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众人不敢回去,更不敢乱跑,守在酒店大厅瞧了半夜的火光,只见警车、消防车如流水般急速驶过门口马路,后来实在困倦地撑不住,好不容易夜空恢复黯淡,大火熄灭,老板叮嘱前台提着点心仔细守夜,便也劝着客人各自回房睡觉去。 回房是都回房了,睡不睡得着那又是另一回事。 魏尔伦拘谨向老太太道谢,一旦话题不牵涉小狗,他就还是不太习惯以不杀人灭口的前提与陌生人交流:“是睡得不太好,昨晚那件事有消息了吗,发生了什么?那个方向我记得是富国银行?” 普通人这个时候应该关心这个,前任间谍确信。 老奶奶满头银丝,有着一双快活的灰色眼睛。出门前本来还有些困,现在陪小杰克跑完马拉松(划掉)散完步,她跟老头子已经感受不到困倦了,于是也不介意跟这位好脾气的青年多聊几句轰动整个街区的大新闻。 主人知道那里是银行也没能引起她的怀疑,他这周一直带着狗狗在丹佛到处逛嘛,还鼓足勇气问了好多本地人附近哪里好玩呢。他们中途遇到过,对方清楚那个地标性建筑在哪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婆婆慢悠悠告诉年轻人,其他狗友打听到昨天晚上有人跑去炸银行金库,才引发了那场大火。 听到这里爷爷来劲了,中气十足地抱怨:“幸好火灭得及时!万一烧到我们这儿来……嘶,那匪徒简直混蛋!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三更半夜哪里跑得动哟!” 抖抖耳朵,仿佛同样给那坏蛋气坏了,停下脚步,咆哮声实打实的义愤填膺,又俯身做出撕咬的动作,跟旁边终于追上大姐尾巴毛傻乐的杰克形成惨烈对比。白团子一样的蓬松小狗在帮自己出气诶,老两口这下什么都忘了,争相搂怀里甜心宝贝的叫个没完。 魏尔伦蹲下摸摸小杰克,战术后仰躲开比格犬“不知道为什么要摸摸,但是狗狗喜欢摸摸”的热情舌头,暗自慨叹:不愧是精通人性的女讲师,明明听不懂英语,居然都能靠语气瞬间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老婆婆误以为他在担心。 上了年纪,她慢慢开始喜欢这样羞涩老实的年轻人,要知道昨天参加侄女婚礼不方便带狗,还是这孩子帮忙溜的小杰克呢。老人一边陪玩握手游戏,一边柔声安慰:“别担心,亲爱的,事情已经解决啦,不会耽误你们去机场的。” 说到机场,魏尔伦自从今早看到线人发来的邮件便格外复杂的心绪终于灰飞烟灭。 他由衷地微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老夫妇瞧着他笑也替他高兴,无论地区、人种、文化有多少差异,与家人团聚的喜悦那是全人类共通的情感。 魏尔伦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回,礼貌与小杰克一家道别,打了个电话确定预约的餐厅能正常营业,便哼着小曲走出了酒店。 酒店隔壁就是一家租车行,跟老板是顶好顶好的朋友哦?一人一犬幸福贴贴,独留小姐那沉默寡言的主人安安静静在旁边选车。 “恭喜恭喜!”女郎沉迷吸狗也不耽误她及时想起自己还需要招呼狗狗的主人、啊不对,搞业务的时候要称姓氏,“劳德先生,今天你的弟弟们就要来了?” 魏尔伦笑着称是。 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接下来一周都要住酒店,丹佛附近还有许多特色景点,少不了租车出去游玩,老板迟早都能见到他们。再说这心情若是不恰当抒发出去,自己晚上怕是会激动到整宿整宿睡不着,吵着怎么办,而且又该如何刺激那个家伙上钩呢? 魏尔伦笑容温和,两个同样有弟弟的陌生人难得敞开心扉多聊了几句。室外温度上来了,鸟儿销声匿迹,魏尔伦见状赶紧支付定金,带上小狗开车直奔丹佛国际机场。 可喜可贺,机械飞升的可能性微存 每年七月中旬到九月初,是日本高中放暑假的时间,加上今年美贯的母亲优海女士七月初就抵达丹佛隔壁的奥罗拉市准备做脑科手术,劳德家这趟丹佛之行其实在放假之前便定了下来。 有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培养罐在,优海女士调养身体理应不用花那么长时间。然而培养罐涉及到劳德家最大的秘密,美贯再怎么焦急想让妈妈尽快恢复健康,做完手术取回记忆,找爸爸回来一家团聚,也坚决不肯拿阿尔他们的安危冒险。 荒神的名号至今仍在擂钵街广为流传,女孩有一双通晓人心的眼睛,能够从人们的神态话语中分析出“人造异能生命体”这个词背后过于沉重的含义。她相信妈妈的实力,化名拉米洛亚的女歌唱家迟早会冲出波尔吉尼亚,走向世界,谁敢赌这个过程产生的极端狂热粉丝永远不会试图深挖偶像的过去,从而察觉到违和感? 有时候一丝丝的怀疑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小姑娘选择忍耐,而她的忍耐大人们全看在眼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同样的,只要成年人没死绝,就没有袖手让小孩独自承担全部压力的道理。 当初兰波为什么一定要请优海女士来日本检查身体?波尔吉尼亚遭受邻国难民冲击,医疗水平大大降低,那美国还有其他欧洲强国又没受到影响,东京的医院并非不可取代。一来是到了日本,母女俩能够见上一面,二来嘛,生物样本这种东西当然是越新鲜越齐全越好。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有一定几率长相相似,优海生性谨慎,记忆全无的失明歌唱家与小魔术师做过亲子鉴定,等到拉米洛亚收养的男孩马基翻着字典磕磕巴巴念出报告书的结果,才终于确信美贯是自己的女儿,认下“或真敷优海”的名字,也确定女儿身边围绕着疼爱她、关心她的长辈朋友,倍感安慰。 一切皆大欢喜,成步堂适时找了个机会和优海私聊。律师界的传说精通谈话技巧,那天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优海女士想了想便同意为成步堂先生神秘的医生朋友额外提供血液、发丝等样本,支持对方的医学研究。 她之前去医院检查也给过,十分清楚相关流程,优海真的是位说话做事都极其谨慎的女士。 “医生”给出的体检报告比医院详细很多,发现了五六处没查出来的小毛病,因为成步堂他们的强烈要求,开的药也都能在市面上买到,优海吃着感觉轻松了很多。这场心照不宣的诊疗维持住一年一次的频率,一直持续到今年,她的身体条件达到了做手术的标准。 母女情谊不断加深,优海愈发盼望可以快点记起女儿的过去,亲眼看看她深爱的马基、美贯到底长什么样,想来那一定会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众人帮忙预约了最好的脑科医生,优海女士雷厉风行,拿到预约立即向经纪公司请假,带上马基前往美国奥罗拉市的科罗拉多大学医院,那位医生最近在那里帮挚友代班。 再小的手术理论上都会存在风险,何况开颅手术从来不算小手术,一旦出现意外,就绝不会是随随便便能够应付过去的事故。 “既然有能力随身携带我们家的‘好医生’,我当然没法干看着优海女士出事。”兰波昨晚在电话那头告诉魏尔伦他们临时改签了,顺口吐槽,“希望到时候别真出事,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瞒住秘密,想想还挺麻烦的。” “安心,我提前调查过医院,我们两个联手,善后不会很难。” 愿意去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守着别人做手术吗,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呢? 兰波轻笑,拎起水管慢悠悠给草坪浇水:“真可靠呀,不愧是魏尔伦先生,有你在我就有底气啦~好好休息哦,只要这航班别再出毛病,我们明天中午就可以见面咯?晚安。” “晚安。” 可靠的魏尔伦先生红着耳朵挂断电话,兰波现在说话太像阿尔、中也了,好直白……啊,明天中午吗,稍微提前了一点,得赶紧检查一下计划有没有疏漏。 盥洗室传来哗哗水声,金发男人后仰倒在沙发椅上,打开手机备忘录,飞快回顾自己安排的旅游计划。 手术时间早早定下,所以旅行计划也同样早早定下,毕竟劳德家不用陪护病人直到她术后恢复,以免给成步堂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魏尔伦过去二十来天的反复斟酌没有白费,旅游计划兼顾精神需求(指陪伴手术、时不时去探望一次病人)以及物质享受(指各种适合未成年的吃喝玩乐),安排的妥妥当当。妥当到他偶尔都要忍不住感叹,感叹自己变化真大,以前的他哪里会琢磨家人真正需要什么。 我有变好一点点吗,他小小声地问。 当然,亲友笑容温和。 不过要说魏尔伦这些年最大的改变,唔,大概是他终于学会劳德家的优良传统,开始在闲暇时创造仪式感自娱自乐了。 男人打电话预约上之前在最后一轮排除掉的特色餐厅,删删改改加了项骑马休闲的下午活动,再漫不经心利用线人,几经周转给目标放出消息,转告对方航班号的变动,便起身进了盥洗室。 “汪!” 套着小黄鸭泳圈乐颠颠游过来跟主人打招呼,爪爪拍拍水面,溅出满地水花。这个夏天太热啦,在外面跑了一天,括弧,主人抱着自己跑了一天,括弧结束,还是玩水开心呀! 魏尔伦婉拒小狗共浴的邀请,他不喜欢用浴缸,他痛恨那种被液体浸泡的感觉,过年回去特意给盥洗室装上浴缸,单纯是因为狗狗喜欢。 “明天大家就要来了哦。”魏尔伦从异能空间郑重拿出洗浴套装,蹲下跟机警竖起耳朵的小家伙讲道理,“想不想变成香喷喷的小狗呀?” “汪!” 白团子瞪大眼睛,快乐瘫开手脚,摆出任由搓洗的动作。她听懂关键词啦,小狗要香香,要主人们夸夸,嗯嗯,金毛大主人的仪式感,就由狗狗我来守护! 可惜再香的小狗也不可以进机场大厅(悲),啊,不妨事,这几天丹佛艳阳高照,留地下停车库开空调等人也蛮好,这样他们上车不会太热。 魏尔伦如何期盼见到家人都不会抛下孤孤单单进异能空间苦等,不过等待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男人坐不住,津津有味蹲副驾看牧羊犬训羊的视频,他却换了好几种姿势都觉得浑身难受,最后趴方向盘上晃着脚巴巴紧盯机场出口,突出一个望眼欲穿。 艰难抽空瞥了金毛大主人一眼,只是正常的团聚焦虑而已,精通人性的巴掌大女讲师放下心,继续投入到紧张刺激的观摩学习中去。 我有一个梦想,讲师憧憬地摇摇尾巴,我以后也要把家里那两只羊指挥得团团转! 小姐没把魏尔伦的焦虑放眼里也是应该的,因为四年半下来,他们与家人团聚的次数比所有人想象的加起来还要多。每次她那不争气的大金毛主人都是这副德行,等见到面就自动恢复了。 想想也是,兰波、中原中也都是超越者,凭借他们的异能以及异能波动消除器,只要想,只要方位感够强,只要小心一点别被外人发现,不管魏尔伦在哪儿,一个晚上从家里赶到他身边再回去并不困难。 就是太辛苦了。 科技发展迅速,天上卫星增多,风险太大,魏尔伦舍不得亲人奔波劳累,才劝说他们降低了相会频率。要么他忙过一阵回去休息几天,要么遇到长假,时间充裕,他们也不必使用异能,正常申请护照,搭乘交通工具就可以来找他了。 中也一直在加油成为检察官嘛,思念是一回事,用假身份住酒店觉得别扭是另一回事,要照顾小朋友的心情;再说偶尔坐坐飞机渡轮也很有趣啊,魏尔伦精选过的不管是飞机还是渡轮餐点都超级好吃! 话又说回来,再怎么经常见面,分别之后总是思念的。 人群进进出出,魏尔伦看看时间,估摸着他们搭乘的航班已经到了,刚一抬头,忽然眼睛一亮,连忙打开车门,拎起小狗快步迎了上去。 兰波见状也不免微笑招手,他是一个人出来的,盘着头发,戴着草帽,拉着一个行李箱做做样子。 “呜呜~” 狗狗是近视眼,加之人群繁杂,气味过多,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兰波,不过这么近已经可以认出来啦,是黑毛大主人!迫不及待被好久不见的黑毛大主人接到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开心坏了,叫人很是疑心那摇到快看不清形状的小尾巴会像螺旋桨那样把狗狗带到天上去。 “阿尔呢?怎么不见中也?” 魏尔伦得到拥抱过后心满意足,焦虑瞬间蒸发。他帮忙拿上行李,左看右看硬是没发现自家小孩,不免出言关心。 谁知兰波深深叹息,表情一言难尽,有一种魏尔伦亲身体验过太多次的“这些娃我到底能不能丢掉”的隐隐崩溃感。 “先回车上去。”兰波死也不要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说出倒霉孩子的大胆创想,“太丢脸了。” 魏尔伦沉默片刻,不敢深思。开玩笑,放长假兰波最多把人送来陪着玩一两天就甩手走了,剩他一个人带孩子。要不说十四五岁的少年最难带呢,小家伙们慢慢长大,行动力与自信心超级加倍,想象力愈发天马行空,魏尔伦简直备受折磨(划掉)感觉自己的能力以及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跨越式增长,他难道能不清楚他俩在一起会整出什么活吗? “好的。” 他干巴巴地说。 “刚好我有要紧事准备跟你单独讲。” 于是两位大家长熟练逃回车上,反正魏尔伦给他们发短信说了车子停在哪里,相信他们能找过来。 副驾前面的冷气太猛,兰波伸手调了一下方向,一下子舒服很多。他眯眯眼睛,喝了一口菊花茶,撸着家里最省心的小狗,低头找出阿尔兴冲冲转给自己的论坛,把手机丢给魏尔伦,叫他鉴赏小朋友们的意外发现。 那是某个时期特别流行的阴谋论帖子,楼主试图从种种细节同时论证丹佛国际机场是集齐邪教徒、外星人以及核战争等诸多要素的美国上层秘密基地。 ……这槽点也太多了喂,没觉得有些设定在左右互搏吗! 魏尔伦看完帖子双目放空,因为他认出了阿尔的账号。阿尔格尔在帖子下一口气提出好几个针对性很强的问题,比如某位知名不具到处修行的灵媒师小姐去那里时顺路检查过,石像鬼雕像没有灵魂,现在不可能是恶魔;还比如本世界魔力活跃程度不足,石像这种无机物永远无法承载脱离肉体的灵魂,以后也不会诞生恶魔。 这正儿八经的学术研讨态度,太好了,阿尔是在认认真真地好奇呢,魏尔伦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楼主果然不甘心自己这篇被封神的帖子败在这种小细节上,居然较起了真,你来我往间强行圆到最后,居然硬生生圆出了一个“机械飞升”的概念。 啊? 幸亏金发男子已经习惯这种震撼人心的感觉,没能发太久的呆,只是匆匆读完二人互相引为知己的诡异后续,颤抖着把手机还给了兰波。 魏尔伦动作娴熟地安慰自己,至少弟弟们不会打个洞瞅瞅机场下面是不是真的有军事基地,一定要相信中也遵纪守法的意识,以及阿尔灵视的穿透力。 兰波长叹一声,揉揉太阳穴。所以说他不想等那俩小笨蛋一起走啊,他绝对不要爬上去戳戳石像鬼的眼睛,看它们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用来监视大家的机械恶魔,绝!对!不!要! 他还是曾经那个男孩,没有一丝丝改变 阿尔格尔明明拥有一个真神当哥哥,还认识另外两位神只,为什么会轻易相信机械恶魔的说法呢? “难道机械恶魔真实存在吗?” 魏尔伦冷静下来,秉持着对家人最淳朴的信任,抱起手臂努力发散思维。 兰波无情打破大龄儿童的幻想:“醒醒,至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异能帮忙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这样啊……”魏尔伦满脸遗憾。 他在原来的世界逼迫中也跟自己离开的时候曾经遭到智能机器人追捕,它叫什么来着,夏娃(其实叫亚当)?兰波的判断相当精准,夏娃独一无二(都说了叫亚当啦),是欧洲刑事警察机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葛德文雪莱制造的异能产物。 说起来那位异能技师跟中也差不多大,等到这个世界的中也当上检察官,没准还能认识机器刑警,跟它成为好朋友呢。真好,自家中也没有港黑干部这层身份,不用为了帮它避嫌,故意跟难得的好友逐渐疏远。 虽然中也疑似长歪,会怂恿阿尔去戳石像鬼的眼睛,不过没关系,夏娃更怪(是亚当!!!),他们会聊得来。 命运奇妙的巧合令魏尔伦感叹万千,兰波想催他说说那件“要紧事”,又实在害怕听到坏消息,抿抿嘴唇,只顾着低头捏小狗耳朵玩。 黑发青年非常清楚当今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但他并不准备当发明家,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兰波明白,可以在小青蛙异能抑制手表的基础上读懂实验手记记录的反向装置设计图,改装出异能波动消除器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他无法理解抑制手表的所有运作原理,也没想搞清楚,不是这块料好,而且说了多少次他的心头好是文科不是理工科啊喂! 魏尔伦还是靠谱的,消化完孩子们的抽风日常,发现兰波有些紧张,就伸手抱回。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确定说辞足够委婉,出口处也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身影,他才缓缓道来:“昨晚‘暗杀王’引追兵到富国银行放火销声匿迹,长相姓名均没有暴露。今早线人发来消息,官方跟里世界都在传他的死讯。” 兰波瞳孔骤缩,脱力重重倒在座椅上。小狗吓坏了,夹紧尾巴呜咽着爬过去舔主人的脸颊,魏尔伦亦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你知道那是假死。” 是啊,假死,哪怕对计划一无所知,保罗能从横滨大爆炸中活下来,兰波不至于担心昨晚那场甚至没能耽误丹佛国际机场正常运营的火灾会夺走亲友性命。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魏尔伦这四年半对保罗紧咬不放,来回和他反转猎物与猎手的身份,留下只有他们三个能够理解的私密暗号。保罗一定从中猜到了很多事情,否则一周前不会主动递来消息,表示愿意进一步观察。 兰波没料到亲友会做这么绝。 “暗杀王”这个名号是保罗自以为唯一的私有物品,他之前不顾伤势也要强势复出铲除“冒牌货”,现在却毫无保留地“杀死”这个身份,但求向知情者宣告自己的决心。 兰波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感受到那颗过于渴望拥有家人的心。 “他……”黑发青年抱起小狗,脸埋进毛毛深深吸了一口,闷声叹息,“他越来越偏激了。” 远远的观察而已,何必在开始前亲手斩断所有退路,把自己送入绝境!如今的保罗有多么决绝,抱有多大希望,一旦不满意劳德家的现状,他在巨大落差感的冲击下又会做什么? 关心则乱,兰波揉揉太阳穴:绝对会失望?亲友从来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家庭,他的“希望”真的不会是空中楼阁吗? 狗爪抚头,魏尔伦劝说:“那么多事我们都一起扛过来了,别怕、啊,中也来了。” 兰波抬头睁开眼睛,赭发少年正提着大包小包在出口东张西望。青年定了定神,尽力调节呼吸,对,不必害怕,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呼,车里好凉快!” 中原中也知道前排没位置,招呼保罗打开后备箱,把战利品放进去就自觉钻后排抱着小狗在座椅上打滚,高高兴兴跟家长分享他们的成果。 “在购物区发现了一家有猫和老鼠联名款的首饰店!买够三百美元可以跟五米高的布偶合照哦?阿尔排队去啦,队伍好长,我不感兴趣就提着东西先回来了。” 你们不是去探寻丹佛机场的邪恶基地了吗? “哦。”兰波淡然喝茶,不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嘛,他习惯了。 魏尔伦显然也习惯了,好脾气地问:“阿尔带手机了吗?” “带啦!” “那没事了。” “汪!” “嘿嘿,香香哒!”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小姐满意露出肚皮撒娇:“嘤~” 半个小时后的阿尔格尔站在自动扶梯前同样有点想“嘤”。 失策,昨天太激动忘记给手机充电,没注意到关机了,所以也没拉着中也问清楚车子停哪个停车场,导致现在他只能跟手机黑屏大眼瞪小眼。 停车场好大啊,出入口也有好多。阿尔格尔捏住亚历山大先生改的挎包背带,准备从扶梯下去开灵视找人。 平心而论,丹佛国际机场最新扩建的地下停车库特别明亮,就是没空调,人也超级多,黑压压的灵魂险些让阿尔看花了眼。幸亏他熟悉保罗的灵魂,运气爆棚,走出电梯没几步就在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发现了保罗。 好耶。 来往车辆众多,少年关掉妨碍观察交通的灵视,蹦蹦跳跳眼看快到了,突然生出坏心,蹑手蹑脚摸到驾驶座外。车窗关得严实,黑黢黢的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但是阿尔格尔知道,保罗一定能看见外面。 “哇!” 他大叫一声,金发碧眼的亚历山大先生带着职业假笑,“砰”地糊到窗玻璃上。里面的人似乎笑了,阿尔格尔听不清,他得意洋洋藏在小布偶身后,嘴里兴高采烈配着奇怪音效,抱起亚历山大先生扭动跳舞。 车窗缓缓降下,布偶失去阻挡,软软栽了进去,金发青年伏在方向盘上侧头望向阿尔格尔,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眼睛含笑对视。很快阿尔格尔就把团聚的欣喜抛诸脑后了,少年惊慌失措拔下布偶,急不可耐弯腰挤进狭窄车窗,抱住保罗发出尖锐爆鸣:“保罗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一定是空调风太凉了,小金毛想。 这思维模式一看就深受养生大师兰波先生的影响。 阿尔格尔奋力摆动窗外的腿,蠕动着压保罗身上伸手给空调出风口换了个方向,才放下心来退回舒服的姿势继续嚎啕大哭。他能不哭吗,大家六月初因为庆祝梦见生日见过面呀,居然这么短的时间能瘦上一圈!仔细看看脸色也不太好哇啊啊啊啊啊!生病?还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不容易入睡? “最近太累了。”保罗扭头避开抵住嘴的璀璨金发,抱着弟弟艰难解释。 “我就知道!” 阿尔格尔悲愤蹭蹭,“嘶”,他听到保罗轻声吸气,猛地想起自己头上还别着汤姆猫发卡,猫猫耳朵可尖了,一定挂伤保罗啦!阿尔犯大错!他连忙道歉拱出车窗,眼巴巴顶着一头乱发瞧家长的脸。 呜,流血了qaq 保罗抬手抹掉血渍,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小口子。” 小口子也够阿尔格尔愧疚的。 他慌慌张张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碘酒跟创口贴,保罗没觉得这伤需要处理,瞧着弟弟自责到即将泪崩,还是捡了海绵宝宝创口贴对着车内后视镜挡住细微划痕。车里有空调,倒也不用担心环境闷热导致感染,说实话,就阿尔格尔急火火绕到副驾这短短几秒钟内,他感觉那伤都快结好疤了。 少年摸索着取下猫猫头,侧身想要贴贴,奈何驾驶座与副驾之间的格挡碍事,怎么贴都不舒服。他干脆甩掉凉鞋,缩腿坐到格挡上,脑袋一歪,别扭做出小鸟依人状,把这个好不容易抽到的扭蛋发卡期期艾艾送给保罗赔礼道歉。 地下停车场难免会有尾气臭味,青年关窗笑纳发卡,侧目瞧着弟弟唠唠叨叨关心他有没有吃早饭,饿不饿,困了吗,身体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保罗一一回答,阿尔格尔听到他没用早餐,瞬间炸毛弹起然后撞到了头(这种技术性小失误可以不用说!),气鼓鼓向亚历山大先生要来一份咸黄油焦糖可丽饼强行塞保罗怀里,抱着温热的蜂蜜牛奶靠在副驾车门上虎视眈眈,督促他快点吃掉垫垫肚子。 保罗沉默片刻,没忍住,乖乖进食的同时顺便伸手帮弟弟把不小心掀到大腿根的裙子扯下来。 …… 是不是哪里不对? “你好奇怪啊,保罗。”阿尔格尔腾出一只手扒拉扒拉自己那头及肩金发,脚链随着轻微晃动叮叮作响,关上窗户有空调换气,他觉得空气清新多啦,异味彻底消失了,“今天不吃早饭很不乖哦,我要告诉阿蒂尔。对啦,阿蒂尔呢,也不在,中也不是提包先下来了吗。” “闹着要出去,他们带她去草坪感受太阳了。” 青年垂眸回答,咬下一小口饼皮细嚼慢咽。 “哦。”你“哦”一下就完事了吗,当然没完,阿尔格尔超级想保罗,积攒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要跟他分享,就好比这个可丽饼,“这是中也第一次做哒,味道很棒,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呢。中也平时要住校,只能求阿蒂尔教自己,到时候开学了想吃再借烹饪社的厨房过把瘾,好可怜哦,嘻嘻。” 走读生阿尔发出快活的声音。 保罗歪歪脑袋露出礼貌的笑容,不禁又瞥了一眼弟弟身上做工精致的白色连衣裙,可爱挎包,以及甜蜜清脆的嗓音……这不说谁知道阿尔是弟弟啊?! 谢邀,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性转版青春年少的自己,某种意义来说格外单纯传统的男青年霎时间有点懵。 阿尔格尔后知后觉保罗很懵,也不着急聊过去那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眼看保罗面色慢慢红润了一些,果然食物是最好的滋补品!他抱着牛奶盒兴致勃勃开始猜保罗短路的原因,从人文地理扯到风土人情,连丹佛机场藏有机械恶魔都出来了,居然完全没怀疑自己身上那条裙子是罪魁祸首。 穿裙子有什么问题吗,阿尔困惑。 人类婴儿皮肤娇嫩,受不住钢铁孤岛的白日酷热以及黑夜寒凉。阿尔哥哥绞尽脑汁,按照那群落水人类的衣着给自家崽缝了满满一巢穴的裙子。 对,裙子,总不能指望一头鱼尾巴魔兽可以理解裤子的构造。 八岁那年来到东京,阿尔格尔当天却穿着一条裤子,他是怎么走路感觉怎么奇怪,之所以会乖乖观摩当时还是陌生人的美贯表演无损逃脱术,想进步的心是真的,馋人家裙子也是真的。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小裙子上面原来可以装点纽扣诶,好漂亮,是心动的感觉。 家长们对此忧心忡忡,穿裙子的男孩在日本会过得相当辛苦。 阿尔听劝,但不完全听劝。冬天的话确实裤子能暖和许多,他接受;天热了学校又明确规定男生不可以穿裙子上学(就说每一条校规背后都有故事),他同样接受。习惯了裤子其实也还好,他只会在夏天不上学的时候穿裙子贪凉。 没错,七年过去,十五岁的阿尔格尔仍然是最初那个实用主义者,没有一丝丝改变。 阿尔的家里人还有朋友们都习惯啦,至于别人奇怪的目光,怎么,认为阿尔奇怪就没人租他家房了吗,因为阿尔奇怪银行卡里的存款就要冻结了吗,阿尔奇怪阿蒂尔还有保罗的诗集就没人追捧了吗。 既然不耽误吃饭,那当然是“阿尔觉得凉快”这件事远比“外人觉得奇怪”重要呀。 “是因为吃完饭拿保罗擦嘴了吗。”阿尔格尔愁眉紧锁,啃着手指提出最后的假设。 保罗接过牛奶摇摇头,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口。 阿蒂尔想了好久的魏尔伦 “那就是……”唔,不行,阿尔真的一滴想法都挤不出来了,脸蛋憋得通红,抱着布偶软乎乎撒娇,“告诉我嘛,保罗最好啦。” 保罗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就糊弄了过去,阿尔格尔丝毫没有怀疑——那可是保罗耶,他不会骗我哒——少年得到答案心满意足,注意到保罗喝完牛奶没那么懵了更是彻底把这事丢到脑后,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想陪他欣赏家里的花海。 去年保罗跑到保加利亚,那个国家盛产优质玫瑰,他辛勤奔波一个星期,才选出一大箱精品玫瑰花种寄回家。阿蒂尔非常努力哦,花种存活率可高啦,只有一点,横滨的玫瑰花期应该在五月份,偏他们家的慢了不止半拍,七月初才缓缓盛放。 是湿度,光照,品种,还是温度导致的呢?兰波兴致勃勃拄着花锄跟御剑展开一番深入探讨。 御剑怜侍受“义姐”狩魔冥影响,挺喜欢玫瑰这种华丽鲜艳的花。检察官先生的空闲时间零碎且稀少,自己种没那个功夫,兰波又觉得一个人实在寂寞,他俩便一拍即合成了种花搭子。御剑有空就来一起给花松松土,浇浇水,增加参与感,两人到了五月花期还常常坐桂花树下玩国际象棋,一道琢磨玫瑰开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 如今花香满园,雨过天晴,阿尔格尔却在愁这花如此不着调,等他们从丹佛回去会不会已经莫名其妙凋谢了。保罗见不到这幅盛景一定会好遗憾的,他出门前特意给连成片的玫瑰花海拍了超多照片。 “明年就没有那么大的花海看啦,都怪隔壁山那群松鼠,有事没事就溜达过来啃我们的玫瑰。吃就吃,红酒跟马卡龙也爱吃啊,但是呼朋引伴组团偷吃也太过分了,有一天早上起床,我拉开窗帘就看到了十几只松鼠坐墙头掰花哦。”阿尔格尔按了几下没反应才想起手机没电,问出车内充电口的位置,弯腰插充电器,“啧,谁设计的充电口藏这么下面——因为这个,阿蒂尔听说丹佛特产康乃馨后很感兴趣,准备铲掉一半玫瑰花改种康乃馨。” 大抵所有合格的家长都会认为孩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弟弟不介意穿裙子会招来别人的议论,保罗也能迅速接受这个设定。他伸手护住弟弟的脑袋,免得倒霉孩子起身又给撞一下,顺便虚心请教:“松鼠不吃康乃馨吗?” “……诶。” 阿尔格尔僵住了,拿充电线的手,微微颤抖。 中也特意跑图书馆翻资料查过,松鼠吃花主要是喜欢花瓣富含的糖分,食物短缺的季节还会拓宽食谱嚼些嫩叶。阿尔对花了解的很少,只知道玫瑰、康乃馨闻起来很香,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玫瑰多刺,反而是康乃馨几乎没有“刺多扎手”的传言,想来在糖分差不了太多的前提下,松鼠们一定会更喜欢吃康乃馨呢,不扎嘴。 阿尔了解的很少,但是阿蒂尔要种,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事先调查清楚,不会等到松鼠动嘴了才醒悟“对哦,它们应该也会喜欢康乃馨”。 “阿蒂尔又捉弄我,绝对是单纯想换个花玩玩。”少年激动抬头,撞到微凉的皮手套下意识卸力,蹭了蹭爬起来坐直,握拳熟练控诉,“决定啦,这次要让他帮我做抄写作业。” 哼哼,千万不要小看劳德家随时随地可能展开的各式比赛!恶作剧被发现就算输,输家必须答应赢家一个条件哦?阿尔格尔一想到不用抄英语单词就忍不住捧脸傻乐,发现过往生活留下的小彩蛋啦,开心。 青年以为自己接受良好,弟弟由于满腔欢喜而生生甜了好几个度的声音却依然害他悄悄打了个哆嗦。好,或许他暂时没法接受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用女孩的声音讲话。 怎么办到的,为什么能这么像啊,保罗放任自己陷入迷思。 这就要说回穿裙子的麻烦了。 阿尔格尔常常抱怨真搞不懂你们、我们人类男性,裙子凉快就成了,不穿的家伙还要在旁边指指点点,拜托学学其他人怎么做的好吗,中也、保罗,还有成步堂叔叔、御剑叔叔,虽然觉得裙子不方便活动更喜欢裤子,但是他们从来不发表意见哦。 家长名单中少了谁就是在针对谁,没错,阿尔格尔在点名批评阿蒂尔。 兰波也委屈,变声期的男孩说话声有多粗糙人尽皆知,漂亮裙子,可爱脸蛋,张嘴说话嗓音低哑……救命!这个搭配绝了,他对美很有追求的好吗! 法国人刻板印象+1 行行,自家的阿蒂尔只能自己宠。 哥哥曾经为了阿尔努力调整发音方式,代理家主同样没将家人的强烈抗议置之不理,请来女子会的小伙伴排排坐羊圈上练习半个小时,参考美贯、梦见的嗓音,再添加一点想象力,成功拥有一把甜蜜的少女音,整个过程轻松写意。 太宰惊得没拿稳用来逗羊的胡萝卜:“这是练习半小时就可以做到的事吗?!变声期诶,绝对突破生理极限了!可恶,本来还想看阿尔笑话的。” 黑发少年遗憾抱腿瞧下面的草坪,侏儒羊马卡龙个头太小,怎么都抢不过成年肉羊红酒嘴里的胡萝卜,乐。 等等,为什么太宰可以成为女子会成员?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这不美贯现在固定的魔术搭子偶尔有事没法来,需要大家伙帮忙协助嘛。 小魔术师慢慢长大,私下玩无所谓,舞台上突然出现年龄相近的男孩子,稍微有一点肢体接触便难免引来某些家伙无端臆测。流言不会影响他们的友情,因为太熟了,一起流鼻涕舔冰棒的交情,彼此长得再好看都没法产生那种“青春萌动”的感觉。 就是那些话听着真烦啊,烦到只要梦见不在,男孩们宁愿打扮成女孩上台,反正魔术助手不用吱声,不会露馅。 美贯微妙目移:“那个,以后可能会需要哦?我准备整个魔术情景剧。” 中也表情沉重地拍拍阿尔肩膀:“真可惜嘻、咳,看来以后这个赚外快的机会阿尔当仁不让了呢。” 他一直在跟阿蒂尔学防身术(大概只是防身术),踢腿之类的动作会把裙子呼啦啦带起来遮挡视线,不实用。 梦见积极举手:“阿尔练习好辛苦呢,我们一起去商店街玩。” “好耶。” 阿尔格尔眼睛一亮,冲下楼回家换上学校不许佩戴的漂亮发卡,背上挎包形态的亚历山大先生,穿上足够透风的花朵凉鞋,简单收拾收拾,跟阿蒂尔说一声便去楼下找朋友们了,想想和今天的装扮也差不多啦。 这种程度原来是“简单收拾”就可以做到的吗?保罗瞧着眼前的可爱少女肃然起敬。 阿尔格尔热情安利:“可以可以,步骤不复杂哒,毕竟再复杂一点,效果弄出来再好看我也不想动——穿裙子是为了舒服,不可以本末倒置啦——保罗今天也想试试吗,没准能换一个心情哦。” 这个“也”字就很精妙。 “。” 保罗没说话,是同意了。少年麻利掏出毛线球,惦记着保罗瘦了好多,担心以前的数据不合适,准备现场目测。阿尔格尔耳朵夹笔,右手比划测量,左手不时拿下笔在本子上记录,嘴里念叨着该在哪里添点饰品,刷刷画完半张设计图草稿。 阿尔念着念着停笔,狐疑抬头,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保罗。你永远可以相信阿尔的编织技艺,就是因为相信,阿尔格尔反而愈发拿不准,决定直接问问:“一个人有可能一个月过去全身数据都变了吗。” 青年勾唇微笑。 少年盯着青年头上的帽子,那是一顶黑色圆帽,可是保罗自从在那个世界弄丢自己最重要的帽子,就再也没戴过帽子了。怀疑一旦产生,原先下意识忽略的古怪逐一浮上心头。阿尔格尔抽动鼻尖,车内空气非常清新,什么异味都没有,然而怎么可以什么味道都没有,淡淡的小狗味呢,阿蒂尔山茶花洗发水的味道呢,中也沐浴乳的薄荷香呢。 都没有,大家没有来过这里。 阿尔格尔终于意识到什么,再次打开灵视,仔细观察这人的灵魂。 孤孤单单一个魂,他不是我家保罗。 啊,发现了,魏尔伦静静等待单方面认下的弟弟说点什么。 他还不知道阿尔嘴笨,阿尔格尔在这种情况下能说什么呀?行动派小金毛缓缓睁大眼睛,绽放出烂漫笑颜,振臂欢呼,欢欢喜喜蹦上去抱住高高瘦瘦的大金毛贴贴:“你是魏尔伦!抱歉我刚才没认出来,不过你是阿蒂尔想了好久好久的魏尔伦对不对!” 魏尔伦手指轻颤,犹豫着,抬手抱住身体温热的弟弟。 兰波很想我……我背叛了他,他想我也是想要杀了我。 不对,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你看,阿尔那么在意兰波,他这些年照顾这个孩子一定很用心。 骗阿尔又不难,兰波很会掌控人心。 他没把阿尔交给法国政府,中也听起来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兰波这么做是想设套骗取那个和我一样的男人信任。 那家伙的戒心不比你差,他们看起来很亲近,瞧,他宁愿停下追击的脚步,也要、呃,回家帮兰波他们办生日会? ……兰波很厉害,他想骗就一定能骗到那个家伙。 让我想想,保加利亚?对,保加利亚!你先前不是奇怪暗号游戏玩到一半怎么突然中断了一个星期吗,原来他是去给兰波选玫瑰花种…… 住嘴! 魏尔伦轻咬舌尖,逼迫自己松开弟弟。 他,或者他们两个,只是希望刺激我的好奇心,事实上他们也成功了。 “我们去找阿蒂尔?中也他也一直想见见你呢。” 阿尔格尔捕捉到魏尔伦表情扭曲的瞬间,小心翼翼眨巴着眼睛提议。这孩子还算聪明,没有提保罗,保罗讨厌魏尔伦,藏都不想藏的那种讨厌,撒这种谎没有意义。 魏尔伦无法直面弟弟渴求的眼神,扭头拒绝。少年肩膀一塌,牢牢捂住嘴巴不肯发出泄气的声音,阿蒂尔提醒过,魏尔伦心思敏感,他不想给他增添太多负担。 “等到合适的时候……” “咦?”小金毛竖起耳朵。 青年垂眸,含混承诺:“再看看……合适的时候我会去找你们。” 阿尔格尔才不管这话有多么似是而非,魏尔伦答应啦,保罗辛辛苦苦追了四年半,没有必要现在就逼他给出一个特别精准的时间,态度很重要哦,哇,这么一想阿尔超棒的。 阿尔又一次扑上去亲亲抱抱贴贴,魏尔伦手忙脚乱回应着,按照要求笨拙夸夸,然后狼狈告诉热情洋溢的弟弟,他的家人发现联系不上人,已经准备去找他了。 “……你们的车就在这个位置。”已故暗杀王弱弱地说,藏在金发下联通窃听器的耳机深藏功与名。 “嗯嗯,魏尔伦再见,要乖乖吃饭睡觉呀。” “别告诉他们你见过我。” “诶?好。” 阿尔格尔拔下手机跟充电线,跳车溜了。保罗租来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地下车库比起空调还是热了太多,阿尔越过一辆辆轿车,没跑多久便出了一头的汗。 “阿尔!”中原中也正好冲着这个方向,看到小伙伴松了好大一口气,开心地挥挥手,“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没电啦。” 阿尔格尔挥手回应,阿蒂尔跟保罗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阿蒂尔没好气揉乱他的头发,保罗笑说一定是他昨晚太兴奋忘充电了,在车顶摇尾巴汪汪大叫。 劳德家永远是热热闹闹的,阿尔格尔答应了不能说遇到过魏尔伦,此时却忍不住回头。 人来车往,几乎不会有谁注意到方才那个角落,魏尔伦就在那里。他很厉害哦,可以挑中这么隐秘的地方,他胆子也好大呀,敢靠得这么近。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会寂寞吗。 之前好像没提过,不过他们今年搬家啦 会,呜,寂寞好可怕的,魏尔伦一定也…… 阿尔格尔没能惆怅多久,因为他即将遭遇史上最大的失信危机。 “阿尔眼睛怎么红了?”兰波观察能力一绝,弯下腰,眼里满满都是那个微表情不太开心的小少年,“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糟糕! “我我我刚才到处找你们,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阿尔格尔缩缩脖子,哪里敢跟阿蒂尔对视哦,强作镇定地抬起脑袋,假装突然对地下车库的天花板产生了莫大兴趣。失策,他跑过来的时候光记得擦掉泪痕,没想起眼睛还红着、咦,其实想起来也没用,阿尔不知道该怎么在短时间内迅速去掉红痕呀。 什么嘛,原来不是因为阿尔疏忽才遇到危机,那没事了(安心desu)。 他角度清奇地安抚好自己,瞬间淡定,还能欲盖弥彰补充一句“当时有点被吓到,不过安心啦,我已经把发卡赔他了”。保罗恰好背过身去抱狗,闻言却是动作一顿。 “嘤?” 呜咽催促,大手补偿性挠了挠小狗下巴,狗狗一秒忘却疑问,和她那不争气的金毛小主人一样瘫成饼饼,舒爽享受家人的怀抱。 中原中也正帮阿尔理乱糟糟的头发——征用的梳子——赭发少年若有所思,别的暂且不提,难怪阿蒂尔揉阿尔脑壳没被汤姆猫金属发卡戳到手! “我还有零用钱,待会儿一起再去买扭蛋?”中也好心提议。 提到扭蛋,阿尔格尔鼓鼓脸颊,不乐。 阿尔烦透了随机性太强的东西,他明白扭蛋是商家捞钱的手段,不过让喜欢的人直接花钱买是犯法吗。他最想要在老鼠洞口点鞭炮的猫咪发卡,恰恰它的爆率最低,为了抽到发卡,阿尔已经一个上头花光这个月的零花钱啦(泣)。虽然到手的那堆狗狗猫猫鼠鼠也挺可爱,架不住他最喜欢的就出了一个,太伤了。 实用主义者脱离狂热状态,心里越想越烦。不是正版联名买不起,只是这也太糊弄人啦,扭蛋机专属周边不直接贩卖是,没有保底是,阿尔不跟你玩了:) “我决定以后都要讨厌那家店。”阿尔格尔愤愤捏住亚历山大先生的手揉搓,“买扭蛋还不如攒钱拜托美贯教我做道具呢,等我学会用焊枪,到时候要多少鞭炮汤姆就有多少。” “好志气!”保罗永远第一个热烈鼓掌支持弟弟。 中原中也从裤兜摸出阿尔送的偷奶酪杰瑞鼠发卡给他戴上,做手办自娱自乐一般不会惹来版权纠纷,只一点立志做检察官的少年不太确定。中也爬上汽车后座找到自己的手机紧急搜索,米高梅破产以后《猫和老鼠》的版权是卖给了谁啊,急,没到那俩地表最强法务部手里? 兰波似乎在走神,保罗夹起小狗拍拍他的肩膀,好脾气提醒:“我们先去吃饭,那家饭店过了预约时间就要重新预约排队,别迟到。” 就是因为这个限制,保罗之前犹豫很久还是把广受好评的特色餐厅删掉了。四年半的旅程足以让他认清,自己压根不会阻止家庭成员的突发奇想,所以每次来到一个新地方,迟到肯定是会迟到的,计划表肯定是没法严格完成的。 即便阿尔冷静拒绝沉迷服装首饰店,哪怕中也可以坚持中途不跑去撒欢探险,兰波也多少会出点岔子,比如发现新奇的花草拉着人家园丁问个不停啦,比如享用到美味饭菜兴致大发再来一份细嚼慢咽琢磨配料啦,再比如听到街头艺人弹琴好听驻足围观啦。 习惯了,保罗宽容地想,家庭旅行就应该这样,又不着急……哦,瞧瞧这月亮,无边的静,温婉慈祥,万丈虹影,垂自穹苍。虽说诗文创作是陀先生要求的,保罗动笔后也慢慢喜欢上这种抒发情感的方式,金发男子挥笔写诗,大家伙自觉站他旁边等,准备等他写完再一起去悉尼歌剧院看歌剧《卡门》。 两头羊智商有限姑且不算,什么,劳德家时间观念最强的居然是吗! 咳,是?总之这次家里人提前半天抵达丹佛,保罗实在没有更好的选项,才把这家店给添了回去。 阿尔格尔揉揉肚皮,早餐用的简单,下飞机以后又蹦又跳又哭又笑,体力耗费过多,现在确实饿了。唔,不知道魏尔伦饿没饿,可丽饼又不顶事,他中午会乖乖吃饭吗,阿尔对此表示悲观。因为保罗最开始就是这样哦,口头答应得好好的,没有人盯着,要么不吃要么随便吃点三明治就当打发完一顿饭,他甚至不是故意糊弄大家,而是打心底认为这已经能算“好好吃饭”了。 中原中也收回手机,满脸喜气洋洋:“好耶,吃饭!阿尔不用收律师函啦,好耶!” “?” “汪!”饭饭!狗狗知道到饭点了,狗狗要吃饭饭! 笑容富有传染性,兰波不禁浅浅勾起嘴角:“那就上车出发?” “嗯!” 餐厅没有辜负当地人有口皆碑的好评,就像兰波没有辜负保罗性格ooc也要强推家人赶来吃这顿饭的苦心,一家人说说笑笑用完午餐,保罗又开车带大家奔赴下午的节目。 家里就狗狗习惯午睡,不过坐那么久的飞机多少会感到劳累,保罗昨晚包下一个私人牧场,准备放慢节奏,优哉游哉感受一波草原风情。牧场主介绍完各种设备以及周边地形,便识趣带着家人退回各自岗位干活去了,尽量为客人们留出充足空间,享受亲子时光。 保罗吃完中午那份药有些困倦,天上躺着个滚烫大火炉,怀里揣着个毛茸小棉袄,他倒不至于睡着,只是跟兰波跑去屋檐阴凉下躲懒,目送少年们欢声笑语,赛马远去。 骑马这项技能还是今年春假,他们一家去澳大利亚潘帕斯草原学会的。 红酒、马卡龙两头羊竟也乐颠颠追着马跟了上去。 彩画集真是相当方便的异能,随着培养罐被发掘出新的功能,全家出游再也不受任何限制。检疫培养罐来做,空间转移彩画集来负责,连飞机起飞降落的颠簸都不需要体验,羊们轻轻松松便能跨越大海,来到新的大陆。 但是小羊不认为有多轻松。 它们从金色空间出来,在特意租借的大车后座挤了五六分钟以免牧场主起疑。打不过,逃不脱,它俩骂骂咧咧从车窗一左一右伸出脖子,百无聊赖靠反刍打发时间。 玫瑰花,嚼嚼,真香啊,嚼嚼。 魏尔伦瞳孔地震:这就是阿尔说的“爱吃花的红酒、马卡龙”?你们还在家里养羊? 羊觉得没问题哦,只是花花再好,羊也一直怀恋那片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自从离开澳大利亚,它们终于惊觉有些东西是同样可以一望无际的金色空间塞再多草料也无法取代的。多难得啊,今天终于又来到了草原,它们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按理山羊绝育之后性格会变得内敛,不会执着于玩顶角游戏。或许马卡龙习惯了用这种方式玩闹,红酒学着同类的样子也习惯了,它俩没事还是愿意随机挑一个倒霉蛋创一创。这不,兰波估摸着山羊追上去就是想创一创高头大马玩。 保罗记得那个方向有一片湖泊,看来家里的崽打算去那里冒险。 挺好,草原要比城里清爽太多,不怕中暑,兰波用彩画集暗中确认这里没有监控设备,阿尔随身带着的亚历山大先生又装着异能波动消除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希望这次不要再抱窝兔子回来说想养了。”抱回来后老琢磨着扑上去啃一口,少年们担心小狗会被兔子踹伤,不得不放弃在家搞养殖业的想法,含泪吃了顿原住民特色兔肉锅当晚餐。 男人调侃,一说到那次的经历青年就忍不住发笑。保罗轻轻呼气,肯笑,说明没那么紧张了,阿尔这孩子不会撒谎,哪里瞒得住他们,中也想来也猜到了? 兰波收敛笑意,揉揉太阳穴。既然打定主意要向亲友展示日常生活,就不要遮掩,左右他都能查到。兰波收起繁杂思绪,正常聊起金毛大家长独自远行时最担忧的问题,阿尔的学业。 日本高中的入学时间一般在四月中旬,春假结束以后。算算阿尔去南野高中念书已经三个月了,六月份的生日宴匆匆一聚,没能交换太多信息,保罗很是挂念弟弟能否习惯。 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保罗这些年耳濡目染,慢慢在意起孩子的学业。中也不必担心,为了阿尔,他一直在抽空关注东京的所有高中,却从来没在阿尔报考前听说过南野高中的名号。 潘帕斯草原的风格外生猛,兰波不耐烦撩乱飞的头发,索性抓起来扎成马尾,耸耸肩无奈道:“你没听说也很正常啊,那是开成高等学校今年在横滨新办的分校。” 保罗一惊,开成高等学校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在整个日本都是数一数二的高中,随着公立教育改革,升学率直接赶超了曾经的榜首东京都立日比谷高等学校。 分校比不上本体,这是共识,尤其这个南野高中连名字都改得面目全非,生怕别人会通过自己联想到开成高等学校的姿态过于可疑。兰波调查过,背后缘由混杂着利益、伦理等诸多因素,常人无法理解,常人也不关心,兰波关心的是这个学校最后开不下去,孩子也能直接转去开成高等学校念书。 南野高中距离他们新家很近,对超越者而言发生任何意外,分分钟就能赶过去,师资力量也格外雄厚。安全,前程,全都可以保障,那还有什么问题呢?搬个家而已。 两个家距离不远,开着车来往花不了多长时间,跑通勤都行。兰波四年间断断续续收购土地,推倒重建,可惜有几块地始终没能买下,好在现有土地至少能连成片,多修一层楼就成了。除了相对位置不同,各个房间大小内饰一模一样,搬家后的感官差别不大。 即便差别很大,阿尔也值得他们为他搬家。 首先是魏尔伦的诗集大获成功,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常满意。他见兰波先生由于被研究卡住,大量减少诗歌创作,第三本诗集难产,好心的俄罗斯人十分担忧,主动从异能监狱(诶?)匿名辗转寄来一本笔记,是给实验手记写的注释。 兰波破解手记的进度从此突飞猛进,终于在去年确认神明不小心在人造躯壳上留下的所有隐患,感觉可以接受。 “谁遇到强烈核辐射会不难受呢?”他如是说,“平时小心点,不要靠近核爆现场,别去核电站(自家那个猫猫头聚变核电站除外),不要接受医疗放射治疗,远离放射性矿物,完事。” 真宵找空余时间拿小金鱼练习异格灵媒术,如今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本来两种灵媒术区别也不大——那么所有压力就来到了阿尔格尔这边。 他常年混迹哔哔鲁芭帮忙魔术表演、售卖周边,观察大量人类灵魂,判断保罗的兰波如今最适合二十岁的身体。但是阿尔格尔的任务还没完,分离手术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他可不可以精准分离两个紧紧依偎的灵魂。 倒霉小金鱼不知牺牲多少条,阿尔格尔今年就十五岁了,距离哥哥回来的时间只剩七年,他越开心,同时也越焦虑。眼看大家准备就绪,他不想拖后腿,自觉加大了练习量。阿尔格尔现在按照事先标记的线条切割灵魂,突出一个手起刀落,又稳又狠,行动间颇有一种在菜市场杀了十年鱼的美,顺便一提,他画设计图的手速就是靠这个练出来的。 真宵是绫里家的见习家主,修炼任务非常繁重,少有得空的时候。依然是小金鱼作为主体的联合演习磕磕跘跘举行了五六次,结果都是成功,最后一次演习就在昨天,灵媒师小姐回老家专心超度金鱼,等到他们一周后从丹佛回去,便可以安安心心救治保罗的兰波啦。 他们的未来 这一切听起来顺遂美好,解除了人造生命体的隐患,保罗即将与亲友团聚,阿尔格尔还收获超级利落的手速,堪称一箭三雕!那么阿尔同学,代价是什么呢? 是中考哦(目移)。 之前强调过很多次,培养幼童族群认同感的最佳时间一旦错过,就真的无法挽回。阿尔格尔由于哥哥的努力,处于“能救,但只能救一点点”的微妙处境。 他的理解能力差了普通孩子一大截,刚开始念小学二年级还够用,缺陷仅仅反应在国语这门分数惨淡的科目上,后来蔓延到全然陌生的英语学习,再后来随着升入国中,课程难度加高,阿尔格尔曾经擅长的数学都学得特别费劲,因为他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一次就读懂资料书上的语句。 阿尔格尔还算幸运,能够靠时间和努力勉强弥补不足。 他从来不怕努力,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专心念书。比起自己的学习,阿尔格尔坚定认为尽快分开保罗与他的亲友,避免加重保罗的身体负担更加重要。 阿蒂尔随时可以利用培养罐造出空壳,真宵姐练习好异格灵媒术牵引灵魂,陀先生也赠送了魔法杏仁,确保保罗跟他的兰波不会分离,阿尔不会拖后腿的。 事实上他不止没有拖后腿,还从粉色杏仁中获得了灵感。 阿尔格尔只知道保罗原先的异能听说是遇到了什么事故消散大半,剩下那点重力异能融合兰波赠予的彩画集,才形成了他现在的力量。保罗不能失去彩画集,否则会因为失去体内的异能特异点永远地闭上双眼;可是把异能力全部留给保罗,兰波复活之后能够接受自己从超越者变成普通人的现实吗,他不确定。 世间多少遗憾是挫败感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持续累积,最终引爆情绪的火山,再无转圜余地。 阿尔格尔靠自己想不到这么多,阿蒂尔却能想到。成熟可靠的青年稍稍设身处地一下都觉得难受,他在意自家亲友,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所有,这跟他骄傲于自身强大的异能并不冲突。人可以同时在乎自己的双手,不管是为了保全哪只手必须斩断另一只,动完刀子都会感受到剧烈疼痛,也都有可能因此流血而亡。 一颗难过的心足以掐断主人的喉咙。 吃下那枚杏仁,他们两个永世无法分离。可以认为这是神明的祝福,也可以觉得这是一种诅咒,神不在乎。祂答应帮忙,又没答应收尾,即便他俩发生了什么,有谁想不开,也必须按照约定,生死相随。 保罗不会离兰波太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利用那枚坚果呢,阿尔格尔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孩子还挺礼貌,让保罗给诗集签名,附带小纸条塞进人类行为研习社的邮箱,收到陀先生回复才开展进一步研究。异能力体现在灵魂上就是焕发出奇异光泽的暗纹,粉杏仁的运作原理是运用神明职权强行绑定两个灵魂,灵魂都绑定了,顺手把暗纹绑进去,做成共享异能也是可以的。 不动核心魔法,获得神灵许可,只是添一道指令进去没有很难,难的是确定“异能力”在规则层面对应的代码。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种事没兴趣,阿尔格尔有点麻爪,最后居然是跑来蹭饭的成步堂找到了突破口。 兰堂先生不在的时候,成步堂一直在和御剑研究阿尔哥哥的实验手记。两个文科生可以说生不如死,进展远不如兰堂先生快;福祸相依,读得少,以他们的好记性,自然印象会特别深刻。 “如果我没记错,有一篇论文叫作《利用电能合成异能因子的方式及其对人类基因稳定性的负面影响》,似乎写在一张花花绿绿的商店街打折传单上。”针织帽青年挠挠头,那是他唯一能花三天时间就看懂的研究笔记,“阿尔的哥哥基斯先生做过好几项异能研究,手记上或许有写异能代码?” 阿蒂尔眼睛一亮,《电能合成》是他读的第一篇文章!那天他还跟初次见面的御剑互相试探呢,想想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阿蒂尔这个披着理工科皮的文科生没法把那些论文一个不拉全部背下,基本上是拿着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操作台操作记录,看一篇确定不会伤害孩子就忘一篇,最多收拾整理一下,方便以后遇到看不懂的内容至少能够尽快找到类似的文章协助理解。加之他最近满脑子都是“阿尔中考怎么办”,成步堂不提还真给忘了。 分门别类的好习惯起到了关键作用,《电能合成》不曾提到代码的事,《拆解灵力,尝试构筑异能的三大要素》却是明明白白写了出来。阿尔格尔赶紧要来魔法坚果,开动编织异能缝缝补补把代码加了进去,催出阿蒂尔难产好久的新年诗集,照例是签名,然后跟改造过的坚果一块放邮箱,向陀先生虚心求教。 “可。” 陀先生抽空送回魔法坚果,随附信笺就回一个字,看完便散成花瓣消失了。 中也、太宰没有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他们早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种事都是用神力交互,对方确实在认真维护自己人类通缉犯的身份呢,啧。 成功啦! 阿尔格尔忍不住抱着阿蒂尔欢呼,太棒了,新课题好简单呀!就是再怎么简单,也耗费了小金毛国中最后一个学期的头一个月哦?啊哈哈,中考来咯! 其实阿尔格尔被教养得很好,平时有乖乖打基础。然而中考没那么简单,他初三几乎荒废了整个学年,将将留下最后一个月突击复习,俗称“抱佛脚”。 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的范畴,是以中考相较阿尔格尔经历过的其他考试会难上太多。基础很重要没错,考试技巧同样必不可少。 当初所有人都劝不住阿尔暂时放下研究,他们在旁边瞧着揪心,好不容易等到孩子进入复习阶段,连忙各显神通,拼命想办法辅导功课。 阿尔格尔念书很用功哦,天天刷题学到十二点才上床睡觉。他这么努力,架不住理解能力比同学差,时间花的比人家少。想要考上好学校的初中生,最后一个学年基本都在专心复习;阿尔格尔只有一个月,心里没底,紧张过头,最后分数出来,可以说是不出所料的高不成低不就。 拿到成绩,阿尔格尔话少了,吃饭也没有以前那么开心。那可是阿尔诶,吃东西都不开心,足以想见问题有多严重,这怎么行? 几位家长不甘心,他们没空给已经确定的现实设想一个“如果当初”,立即行动起来,到处找人咨询,看是复读一年,还是找个好学校先把人送进去。给私立学校捐楼捐实验室都无所谓,不用阿尔的存款,两位大诗人完全可以承担这个费用,他们只是担心阿尔会难过。 小金毛迟钝,不是痴傻。 对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刚刚过去的中考,阿尔目前沉浸于考试失利,慢慢回过味来,发现所有伙伴——尤其是曾经需要他细心照料的中也——全都考上了好学校,就他一个人需要家里帮忙,心理落差一定会非常大。 人迟早会意识到自己在某些地方比不过别人,不过最好别在容易冲动的青春期,也没有必要在这种因为外在因素强行拉大差距的时候。 阿尔的伙伴是一群好孩子,美贯自不必说,有她妈妈支持,成步堂家的经济压力陡然消失。女孩停下一年演出,专心备考,和梦见一起考上了日本最好的公立高中,东京都立日比谷高等学校。 不错,小美贯一岁的梦见也在今年参加中考了。 中也可以因为担忧梦见在班上没有朋友会寂寞而拒绝跳级,那梦见也能够因为希望中也尽快实现当检察官的梦想而努力补习。小姑娘天资一般,跳级考试很难,最重要的是老师同学全部要重新开始磨合,她这么怕生,竟然硬是凭着一腔义气抗住重重压力撑了下来,成功跳了一级。 虽说跟阿尔、美贯还有太宰在不同的班级,不过问题不大,最后一年嘛,大家都在埋头念书,没空天天黏在一起从早玩到晚。梦见只可惜以后不能跟中也做同班同学啦,因为他考上的是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 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是法律专业学校,分为法官班、律师班以及检察官班,建校六十多年便已经成为司法界的名门,每年输出的毕业生支撑起日本大半个司法界。牙琉响也检察官就是其中一个优秀毕业生,他十八岁成为在职检察官,可谓是中也的二号偶像,至于头号偶像是谁,那当然是御剑叔叔啦! 御剑叔叔当年在国外念书,中也不想离家太远,就选择了这个学院。尽管学校要求学生住校,校风也受到法律的黑暗时代影响,变得有些微妙,但是只要想想离家够近,跟真真切切去千里之外的学校念书那还是区别巨大,何况横滨的新家单从距离上来说比江东区的人类行为研习社还要近呢! 中原中也成功考上忒弥斯法律学院,大伙都为他开心,因为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剩下那半只需要他顺利毕业便可收入囊中。 太宰治心里有主意,和中也一样,早早决定要走专业学校这条道路。 “我要去警校。”黑毛少年站上茶几叉腰宣布。 他的监护人感动坏了,叼着小手绢泪如雨下:“呜呜呜呜太宰……” “笨蛋大叔。”太宰哼哼唧唧,也没明确否认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是受番叔叔影响,只是晃晃手指强调,“江户川先生没做成的事我来帮他做,还不信了,警察有那么难当吗?居然能被笨蛋检察官呼来喝去,是我的话一定要踩在中也头上,让他像一样乖乖听我指挥!” 牙琉响也抱着茶杯乖巧微笑,他是被番大叔请来讨论孩子报名哪个学校好的,这波纯属无辜遭到扫射、好,也不无辜啦,他平时办案没少指挥番大叔做事,不过自认还没到“呼来喝去”的地步,嗯,自认。 至于江户川先生,牙琉必须承认那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当年那起解救幼童的案件多方合力给按下去了,但是江户川先生帮忙破解过那么多案件,并非每一件的知情人都能做到守口如瓶。在横滨,警察预备役声名在外不是一件好事,漏成筛子的当地警署非但护不住他,还有可能成为伤害他的帮凶。 新成立的军警、异能特务科纷纷送去邀请信,警校老师也劝他毕业以后先去别的大城市避避风头。江户川先生来了脾气,他爸爸就是横滨的警察,父亲可以通过破案保护这座城市,难道比父亲成名更早的儿子不可以吗? 后来据说有一位大人物主动找江户川先生谈了很久,少年去劳德家沉寂将近半个月,某天又独自回到故乡待了一天。年轻人那些日子想了什么无人知晓,牙琉只知道他最后接受了大人物的提议,和原政府最强暗杀剑士“银狼”组建武装侦探社,没有警察的身份,在横滨做着警察该做的工作。 港黑新首领自从站稳脚跟,在横滨一家独大,他们没对声名远扬的武装侦探社下手,牙琉检事靠着人脉大概知晓其中缘由。还是那位大人物牵头,武侦、港黑、异能特务科达成协议,共同维护横滨表面上的稳定,名为“三刻构想”。 这就是租界,官方需要雇佣暗杀剑士,官方保护不了寻求真相的年轻警察,官方必须寻求黑手党的协助,才能支起一把破破烂烂的大伞,让底下的普通人得以片刻喘息。 如此种种,牙琉检事强烈建议太宰报名警视厅警察学校。那所学校隶属警视厅管辖,位于东京都,以后毕业也是优先分到东京都工作。横滨是所有法律人士眼中迟早要铲除的毒瘤,不过再着急铲除,也没到推年轻人上去趟那摊浑水的地步。 先积累办案经验,再去挑战高难度副本? 千斤之爱与千金之爱 神明不能理解人类替幼崽遮风挡雨的心,尤其是洛夫克拉夫特,这位旧日支配者的化身仅有那点人性都拿来跟真宵、约翰交朋友了。而且按照人类的计时方式,祂也只比陀先生大四亿岁,完全没必要忍让。 命令自家信徒海德拉帮忙传递物品不算什么难事,所以忍不忍的都还是其次,主要是洛夫克拉夫特十分满意祂们的实验进程,无法接受哪怕一点点的潜在威胁。 触手怪师傅勤勤恳恳收整好今日份的死者名单,踏踏实实跟老搭档商议,从中圈选下一个世界的重点观察对象。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实验数据库“书”闪现回到现实趴窝,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没有如往日那般立即离开,洛先生早告诉他腾出时间,有要紧事想问个清楚。 那就腾呗,陀思妥耶夫斯基现世的身体在蹲大牢,本来也比平时清闲。他稍微周转小半个月,便空出了今天晚上。 洛夫克拉夫特主持梦境,会议室是海底巨城拉莱耶的投影。哥萨克帽青年盘腿坐珊瑚盆景下戳血钻玩,一戳一个坑,懒洋洋等洛先生把另一个当事者拉入梦境会议室。 阿尔格尔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噗”的一声出现,看看洛先生,再瞅瞅陀先生,满眼困惑。 洛夫克拉夫特额外瞧了他两眼,切入正题:“你们最近闹矛盾了吗?” “没有啊。” 阿尔更困惑了,注意,此处的“困惑”特指又困又惑。他中考没考好,之前复习还连续劳碌了一个月,这些个日子不管睡多久都觉得累,呜,难受。 阿尔格尔蹲王座扶手上兀自变身忧郁菇,陀思妥耶夫斯基勾起嘴角,大致猜到了洛先生想问什么:因为自己与阿尔格尔前段时间拜托祂做物流中转站,误会我们闹翻了。 好心的俄罗斯人没有坐视不理,乐呵呵拍掉手上的钻石粉,热情解释自己拒绝给阿尔格尔电话号码的原因。 刨除他刚好在加拿大的海底监狱坐牢,让海里的伙伴帮忙非常方便等因素,还是那句话,本体与皮套的身份祂一直分得很开。这对祂们的关系有好处,洛夫克拉夫特喜欢基斯这位新来的合作伙伴,祂也喜欢呀。 基斯给每个平行世界编写防护法则,防止书再次遭到跨世界的窥探篡改(防的就是你,太宰治);又将拥有另一套设定的世界和文野世界织到一起,创造出无数全新的可能。 新成员可以精准满足老成员的各项需求,如此一来,洛先生当然希望合作能够长久,矛盾一有苗头祂就想尽快解决。 基斯明确要求,不许阿尔格尔参加类似的会议,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话一说开,洛先生就把这孩子送出了梦境。 洛夫克拉夫特慢吞吞感叹:“基斯运气真好。” 祂没空过问海德拉每次具体送的什么东西,没有主神做后盾,海德拉也不敢偷看。拿诗集换取陀先生的无偿帮助?诗集确实很棒,他们在地球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创作风潮,但是不可能,洛夫克拉夫特太了解自己的老伙计。 诗集最多让祂花点心思模拟人类思维,避免提供的帮助在正常人眼里太逆天。陀先生不会因为欣赏这些作品就轻易打破不使用神力的原则,一定有其他原因。 直到今夜见到阿尔格尔,听完前因后果,洛夫克拉夫特终于明白了陀先生的用心。 “我真嫉妒基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轻快地耸耸肩,“不过嫉妒归嫉妒,以后要一起做事,我当然愿意帮基斯推阿尔格尔一把。” 阿尔格尔的灵魂有大问题,人鱼擅伪装,灵媒师看不出端倪,但瞒不过神之眼,也没必要瞒。基斯将实用主义的理念贯彻到底,祂清楚自己是后来者,愿意借此亮出态度,展示诚意。退一万步讲,基斯不得不暂离参加祂们神系的作战会议,阿尔格尔无依无靠,或许会需要合作者照料。 “不要小看任何一位神只。”基斯离开前告诫“阿尔格尔”,这是祂经历内外多场神战后总结的宝贵经验,“若非必要,离那些家伙越远越好。” 阿尔理解的“必要”显然跟他哥哥的“必要”有所不同,不幸的孩子,他引来了神灵的侧目。 人类习惯用“人格”“性格”“三观”之类的词语描述“灵魂”,都行,但是都不够全面。陀思妥耶夫斯基坚持,事实也证明,强烈的情绪能够刺激灵魂生长。基斯发明的小恐龙水壶正是依据这个原理,收集周边情绪,生产灵魂滋补水。 阿尔格尔情况比较复杂,无法使用现成的灵魂滋补水。好在它可以感觉到别人提供的情绪,受到引导,慢慢学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反馈,别人备受鼓舞,再度提供令其舒适的情绪,如此良性循环持续七年,魂体渐全,如今的它已经能够勉强被称作“他”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围观完阿尔格尔拼尽全力保护家人的全过程,注意到对方灵魂生长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不禁感叹:还得是遇到危机,这个他熟!打个棒槌给个甜枣,他一直这么做的! “你悠着点,基斯只有一个阿尔格尔。”洛夫克拉夫特甩甩触手提醒,祂不担心自己的人类朋友,保护他们又不难。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称是。 祂是爱神,是公认的热心肠的神,怎么可能不替同伴搭把手呢?这次按照平日逼疯人的量控制一下,稍稍加大甜枣的量,减轻棒槌的力道,别让情绪一股脑把阿尔格尔冲垮就行,嗯嗯,想想日本确实有可以利用的人呀,他给过他们机会了,死掉也不必心疼,简直完美,等这边的事铺垫差不多就动手。 阿尔格尔即将感受到神明之爱有多么重若千斤,别难过,至少他亲朋好友们的爱是真正的价值千金。 保罗的事要看真宵哪天有空,估摸着模拟实验足够顺利的话,也要到今年暑假才可以解决,现在阿尔格尔的首要任务还是念书。 小金毛没能沉郁太久,因为他家阿蒂尔煞费苦心,总算在大家的帮助下找到南野高中这个bug啦——所有认识的孩子都拥有了好前程,他们怎么忍心让阿尔独自落下? 南野高中校长出了名的要求严格,阿尔格尔基础不差,以后跟着老师专心读书,不愁考不到一个好大学。兰波犹嫌不足,享受完假期,回去就给阿尔报了个班。是天马夫妇推荐的衔接班,他们的女儿梦见也去上,浅浅教一些高中的内容,辅助国中毕业的孩子尽快习惯高中那种高强度学习。 效果不错,阿尔格尔是说交朋友的效果不错。 阿尔格尔在衔接班结识的新伙伴田山花袋,去哪里身上都裹着心爱的棉被芳子。社恐少年经不住路人诡异的目光,愈发不爱出门了。可是书总要念的,衔接班也是要上的。那时花袋父母还不认识阿尔,更不知道他们会做三年的高中同学。夫妻俩在海外工作,回不来,便雇佣邻居家的少年国木田独步每天接送花袋,这样还能让他顺道赚点外快,减轻学费的压力。 国木田成绩很好,可怜他们家熬过了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没能熬过家里老人的病痛。国木田放弃读高中,一心想要尽快赚钱养家。 “大家没有觉得花袋奇怪,芳子小姐的花纹很好看,一定是在和我一样欣赏芳子小姐哦。” 阿尔格尔满眼幽怨地放学了,寻思要给新朋友的朋友打个被套当礼物……咦,被套是给芳子小姐的礼物,那是不是还要再给花袋一份礼物。刚刚上完国语课的阿尔格尔脑壳有点晕,决定不要为难自己,送两套被套好了,咱家不缺钱jpg 花袋眼睛一亮,国木田一只手帮忙抱被子的后半段防止拖地,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冷酷无情道:“不用怀疑,绝大多数人都在觉得你可疑。” “呜……”国木田击沉了花袋! “还有劳德君,你说的话也很可疑。” “独步好严格。” 阿尔格尔嚼着独步给的葡萄软糖抱怨,阿尔最近超喜欢这个味道,明明昨天下午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今天早上居然会专门带把糖果给我诶,独步有成为大家母亲(?)的潜力呢。 “太自来熟了,叫我国木田啊可恶!” “好好~真拿你没办法,国木田~” “不要用这种奇怪的咏叹调说话!!!” “国木田不喜欢吗,阿蒂尔夸我学歌剧学的可快了。” 丹佛草原上的阿蒂尔拒绝对这段友情做出任何评价,挠挠小狗下巴,扭头跟魏尔伦感叹班上有熟识的伙伴,阿尔在高中习惯得很快,做作业也没有特别费劲,想来大学有望。 舒爽地哼哼唧唧,扭啊扭,险些摔下去。 男人稳稳接住小狗,拍开阿蒂尔捣乱的爪子:“挺好。” 能上大学当然好啊,阿尔和中也、美贯、太宰治不一样——魏尔伦讨厌自己那个世界的太宰治,他迁怒了,就是要不礼貌喊那小鬼的全名——连美贯都是寻思要报工程专业,方便以后自己设计外祖父那样传奇的超大型魔术机关才目标鲜明准备考大学,阿尔却到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以后想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上大学开拓一下眼界准没错。 其实远方的阿尔格尔骑着小红马,同样在和中也聊这件事:“看到大家都清楚以后想做什么,我跟梦见好着急哦。” 他家有钱,梦见家有权,天马市都是根据她家姓氏取的名字,只要别染上坏习惯,他俩一辈子不工作也能活得相当滋润。然而人是群居性动物,身边的伙伴精神满满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他们不免也被带动起来,寻思人生在世那么长的时间,总要做点什么,可是做什么好呢。 首先排除阿尔最擅长的音乐。幼年时代音乐带来的疼痛深入灵魂,多半以后也无法忘怀,阿尔格尔想想可能要把演奏音乐当成一辈子的工作,都能瞬间炸毛。 其次是编织。别看他热爱给亲友们织东西,重点不在于“热爱编织”,是在“给亲友”上面。小时候的阿尔模仿哥哥,用织物圈定选中的猎物,警告其他猎食者不许触碰;后来小鬣狗初通人性,逐渐演化成阿尔对大家的祝福,虽然但是,象征性警告厄运不要靠近,那也算是一种祝福。 “那当舞蹈家呢?”白马打了一个响鼻,中原中也操纵重力,熟练制止跃跃欲试想撞过来的山羊红酒,“练习那么多年,你跳舞很好看呀。” 阿尔摸摸小马柔顺的鬃毛,闷闷不乐地回答:“我练舞是想以后陪哥哥奏乐玩闹呀——玩的诶——这能成为工作吗。” “好像是有点……”中原中也瞥眼身侧晃动的草丛,陷入沉思。 小少年对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身边人,美贯坚称自己目前的魔术表演只是打零工,不算正经工作,所以阿尔、包括中也,一直认为工作应该是御剑叔叔那样每天都好忙好忙的样子;再不济像阿蒂尔(阿蒂尔:什么我就成了再不济),平时懒懒散散,偶尔来了灵感,写诗的时候也特别专注,专注到有一回马卡龙好奇啃他的长发都没反应。 阿尔自认做不到这么投入,非要说的话,比起跳舞,他应该是更享受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唔。 “仔细想想,哥哥回来我二十二岁,刚好大学毕业,刚好我们人类行为研习社是音乐公司,和哥哥一起唱歌跳舞打工赚钱,感觉也挺有趣的嘛。” 哥哥很会控制魔力哦,唱歌连污染都不会产生的,阿尔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看着小伙伴明显沉迷于幸福幻想,中也忍了忍,没忍住,控制好“什么!我们家还有音乐公司这种设定”的震撼,弱弱提醒:“你哥不一定会喜欢?” 再怎么说也是神明,这些年有相当数量的游戏动漫找神话传说做故事背景,中也自认对这些还是比较了解。最狂野的希腊神也没有天天上台给人类唱歌献艺,一般不都是反过来,信徒为神明载歌载舞吗?神灵唱歌,人类在下面指指点点,这是什么倒反天罡!哦,陀先生当年唱过……他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唱的! 中原中也今天也在努力拯救世界呢 草碧天蓝颜色深,连绵山脉处,落松针。少年人初来乍到,没准备贸然结伴去远山探险,觅那松针。纵马于湖边小道足够他们感到快意了,只是骑装不比阿尔格尔习惯的夏日短裙透气,索性头顶白云朵朵,遮挡一二阳光,湖风也清爽狂浪,能从漫山遍野的酷暑中偷得几分阴凉。 小金毛眯起眼睛,轻轻往后带点缰绳。他骑的红马能够跟客人单独外出,正是因为足够聪颖驯顺,立刻会意放慢了脚步。 阿尔格尔瞧着中也方才发现的野草津津有味,草叶间藏了个嫩黄的毛屁屁耶,嘿嘿,是小鸭子。当事人沉迷鸭屁股无法自拔,转头忘掉之前在跟小伙伴聊什么,中原中也却两眼放空,下意识命白马降速继续跟阿尔并肩,越想越汗流浃背。 神明踏入演艺圈?这设想也可怕了?! 美贯的妈妈优海女士化名拉米洛亚,在波尔吉尼亚出道,短短数年便获得了“民谣女神”的称号,享誉全球。中也是拉米洛亚的忠实粉丝,演唱会一场不落,每次回来居然都能一口气写上十多首短诗大肆赞扬,全然不见冲着假期观察日记抓耳挠腮的苦闷。 顺便一提,日本的中考是统考,国语科目不需要写作文,但是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的自主招生考试需要。有传言称明年开始,政府将进一步改革教育,大大削减统考的重要性,彻底放开,允许高中自己出题决定录取哪些学生。 统考的难度姑且还会考虑到各地发展不平衡,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而稍加收敛。好高中要拼升学率,私招根本不会顾虑这些,否则大家也不用犹豫,要不要让阿尔复读一年。 总之谢谢开成高等学校高层的情感纠葛,阿尔格尔有学上啦。可怜中原中也那天却是哭着填满了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的国语试卷,要不说阿蒂尔报的补习班有用呢,作文通篇无关灵感,全是技巧。中也停笔恍惚了好久,只觉得自己哪里脏了qaq 咳,收回主题,中也想表达的意思是演艺界竞争如此激烈,拉米洛亚这样不掺水分的实力派歌手都会被迫卷入粉圈大战,阿尔的哥哥想来没法例外。 拉米洛亚起初只是偏僻国度的餐馆歌姬,失去记忆,顾虑重重,找上门来的经纪公司相当有限,不得不矮子里面拔将军选了现在这一个。这家经纪公司从来没捧红过谁,急于求成,经常胡乱发通告拉踩,白白得罪一大帮人。拉米洛亚烦不胜烦,打定主意自己做完手术、处理好遗留问题,就想办法换一家靠谱的经纪公司。 然而换完公司,争端也不会消失。 赞助商的青睐,最好的演出场馆,粉丝听别人歌不自觉的对比等等无法控制的因素太多,恶意避无可避。拉米洛亚作为知名歌唱家,眼睛又看不见,习惯忽略那些无端指责,只是偶尔把讨厌自己当成毕生事业的家伙舞到她面前,心里也会不痛快,之后吸吸孩子,写写新歌,便能放下了。 问题在于神明与人类完全不在一个力量等级,想必阿尔哥哥遭到诋毁,同样能跟陀先生、洛先生那样,事后轻易宽恕人类的冒犯。宽恕的前提是确实不高兴过——谁会喜欢莫名其妙挨骂啊——让神不高兴的代价是什么,看看太宰就知道了,那并非一个人倒霉就能完事的啊! 中原中也没说,所以阿尔格尔不清楚他的顾虑,不然的话一定会好心订正。他的哥哥靠音乐施展神职权能,否定哥哥的音乐,意味着试图从根本上否定神。这是挑衅,这种情况下哥哥做什么合作者都不会有意见,没有违反盟约,于是也绝无可能主动收回诅咒。 中原中也拯救了世界。 他一劝阿尔别放哥哥出去唱歌卖艺,阿尔格尔便痛快答应了。只不过问题又绕了回来,阿尔的特长都不适合成为以后的工作,该怎么办呢。 “别着急,你才高一。”中原中也松了好大一口气,乐观安慰,“高中社团花样很多,一个服装社不够,阿尔下学期可以试试其他感兴趣的社团嘛。” “阿蒂尔那样多试试吗。”阿尔格尔歪歪脑袋,动了动了,小鸭子摇尾巴了,真可爱,想…… “就像他一样。” 中原中也有了闲心,操纵重力黑洞悄悄将草叶分得更开一点。呀,小鸭子把头藏进蛋壳,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诶。 阿尔格尔憋笑:“我记得忒弥斯法律学院也有很多社团,中也想多加几个玩吗。”中也上学期只加了烹饪社和文学社,一个求生存,一个图生活,挺好。 “其实有点想去足球社……我不想委屈自己畏手畏脚啦,但是用上异能又很欺负人耶,唉,再看看别的。” “哦。” “……” “……” 白马俯首吃草,远方树林传来山雀尖啸,风呼啦啦掀起一片涟漪。背后的安静持续好一会儿了,小鸭子哆嗦的幅度不断加大,鼓起勇气,怯生生回头瞄了一眼,随即惊叫着掀开蛋壳,扑腾翅膀逃离巢穴,一头扎进湖泊,旁边那几枚蛋是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中原中也懊恼叹息:“都怪阿尔没能接上话,吓跑了?” 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学会先发制人了。 阿尔格尔鼓鼓脸颊,驱使小红马离开,顺便转头气呼呼瞪他:“中也同样没吱声呀。” “……” 不对劲,中也怎么不反驳了,阿尔格尔深感奇怪,转回去伸手捏了把中也的脸颊。 “嘶!”白马抖抖耳朵,继续大吃特吃,中原中也醒过神来,满脸深沉地问出一个技术性难题,“阿尔,鸭子是不是刚破壳就会游泳啊?” “应该,我没养过耶。”虽然阿尔对这种亲水的鸟类天然抱有好感,但是没养过就是没养过,遗憾。 “好巧,我也没有,一起猜猜这孩子在做什么?” “?” 赭发少年握着马鞭往前一指,阿尔格尔顺着中也指的方向望去。小鸭子原来不曾顺利游走,而是在湖边艰难扑腾。水花四溅,短小柔弱的翅膀扑腾越快,往水下沉的速度也越快,尖叫声怎么听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岁月静好,红马低头啃起白马脖子上的毛。阿尔格尔游移不定,没敢随意出手相救。 具体原因跟他亲眼看到这副姿态以前对幼鸭的叫声无动于衷相同,绝望什么的有可能是过于随意代入小鸭子的视角产生了误会。没有充足的知识储备,人类还是别轻易共情,也别将或许压根不存在的情感强加给动物比较好。 他们兄弟俩闲时常去宠物诊所义务帮忙,见过的悲剧实在太多了。 石丸爷爷住河对岸,注意到上门乞食的猫咪身体虚弱,想帮它迅速补充体力,结果投喂巧克力直接毒死。街角的田母神家小女儿觉得兔兔一辈子在地上跑没见过高空很可怜,举高高逗兔子玩,触发宠物兔骨子里祖先被鹰隼捕食的恐惧,蹬腿炸毛,当场吓死。 鸟类更是敏感,家养鹦鹉常常受到各种人类不放在眼里的刺激,瘫痪,秃顶,自残,什么都做得出来。医生姐姐也说,人抓住的麻雀往往活不下来,就是因为应激反应过于强烈。 小鸭子在害怕我们诶,万一这是鸭子幼崽时期正常的游泳方式呢?出手吓到它怎么办?不确定,再看看jpg 直到水淹没小鸭子的脖子,两个小笨蛋才做出判断:“这绝对是溺水啊啊啊啊啊!!!” 有重力异能者在,捞出奄奄一息的鸭鸭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中原中也牢牢按住两头伸长脖子想啃一口小鸭的羊——鸭鸭,鸭鸭你睁开眼睛啊鸭鸭! “阿蒂尔!保罗!救救!” 听到阿尔的心碎呼唤,超越者们全身紧绷,第一时间站起回头望去。只见小金毛趋马在前面生死急速,小赭毛牵两头臭脾气的羊慢吞吞跟后面用表情着急,怎么看都不像是遇到危机的样子……好,还是有危机的。 “要怎么给小鸭子做心肺复苏啊。” 阿尔格尔这么一问,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哦,这玩意要怎么做心肺复苏啊?或者说,能做心肺复苏吗? 金发男子认认真真循着弟弟给出的思路往下思考,伸手在湿漉漉的小鸭子身上比划,努力回忆菜市场买来的鸭子心在哪里,肺又在哪里,他平时还真没注意过,不一般都是直接让老板打理好给自己的吗…… “你知道吗?” 暗杀王举起好搭档白色恶魔,真诚求教。 从睡梦中惊醒的狗狗满脸无辜,眨眨眼睛:“汪。” “说她不知道。” 黑发青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接过小鸭,转身去找牧场主想办法。 啊,这个家最靠谱的果然还是阿蒂尔。 牧场主处理这种情况也很熟练了,简单检查一番,熟练擦干身体,塞进保温箱防止小鸭子失温。他们家里一水的白鸭子,个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羽翼那个丰满柔顺哦,啧啧,属于是剪了飞羽在地上扑棱都能夸它美得震撼人心,可惜那些鸭子总能找到角度逃出去厮混。 没办法,这个牧场主要靠观光旅游赚钱。要靠旅游赚钱,他们一家人自然对市场环境进行了目标对齐,全面布局,深入挖掘目标客户痛点,打出一套精细化组合拳,最终成功打造符合城里人刻板印象的牧场生活。 阿尔格尔沉默了一下,清晨的阳光还是太烈了,有点晕,感觉小纸条上这些话说了跟说了似的。还是自己手心装扭蛋里的鞭炮猫猫发卡好啊,不会说怪话。 他知道魏尔伦没有嘲笑自己理解能力差的意思,都不用提御剑叔叔,阿蒂尔刚开始在家写便条都会忍不住来几句“提高感知度”“去中心化”之类的怪词,阿尔懂的,全世界的公务员大抵都这样不好好说话。 中也,太宰,我看到了你们的未来哦(悲)。 阿尔懂,阿尔决定含泪努力看下去,幸好小纸条下面的内容恢复了人味,大概魏尔伦也琢磨出哪里不对。 白鸭是组成刻板印象的重要一环,要符合城市佬期许的原汁原味,鸭舍不好弄得太高科技,木板,干稻草,树枝,鸭绒,再扎上一圈竹篱围起来。这样的巢穴还逃不出去看不起谁啊,鸭子溜了,遇到合适的客人,牧场主就发布一个寻找逃跑鸭鸭的新奇任务,简简单单便可以骗、哄得一群城里人团团转,省事又省心。如果有小笨蛋想要,家长也允许,牧场主会送一只可爱小鸭换个好印象,反正不值钱,还能顺手卖点自家人没事做的饲料。 阿尔格尔吸了吸鼻子,郑重把猫猫发卡收好——他还惦记着保密的约定——小纸条也不情不愿收好,他打定主意等魏尔伦愿意出现,再拿给中也看,给他也来点瞳孔地震。 少年没有忘记在窗台放上自己陪中也学可丽饼时做着玩的热腾腾苹果派,哦,还有一盒从那里毛来的香蕉酸奶。这些是投喂魏尔伦的早餐,阿尔格尔果然没法放心,宁愿魏尔伦已经吃过了,把珍贵的食物丢掉,也不想他有一丝可能会饿到自己。 阿尔意外地期盼对方真会丢掉,拿去送给流浪汉不浪费就更好啦,那样证明魏尔伦很会照顾自己哦,阿蒂尔也不用太担心。 小金毛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确保自己不会看见对方,认命从亚历山大先生嘴里掏出鸟食,拌进蚯蚓粉香蕉片,给卫生间里嘎嘎叫的小鸭子准备早餐。 好了啦,阿尔知道收养小鸭子的自己是小笨蛋了啦,不过小鸭子湿哒哒真心很可怜,以后白色的羽毛也一定会很漂亮,阿蒂尔都说散养在院子里不碍事的,保罗说的也没错,一只鸭子太寂寞,多养一只做个伴挺好。 “对。” 阿尔格尔推开卫生间的门,两只小鸭子在纸箱里嘎嘎拍打翅膀,天一亮它们就醒啦。 哈~困,好在明天就轮到中也照看咯。 相信科学的力量 中原中也狠狠揉搓阿尔的脸蛋:“好什么好啊,难道我就不会困吗?!” 阿尔格尔不甘示弱,谨慎收好家人们送他的另外三个汤姆猫猫,立马上手搓了回去。 他可开心啦,魏尔伦今早送来了猫猫,大家也一人送了一个猫猫。阿尔格尔已经决定拜师美贯,回去亲自动手做了,不过发现自己每一个小遗憾都有被喜欢的人认真放在心上,好幸福呀。一想到家里人假装不在意,实则暗戳戳半夜跑去机场抽扭蛋想给他惊喜,阿尔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两个少年高高兴兴打闹起来,难得没有倾情加入小主人的晨间互动,全程静静蹲坐一旁,摇着尾巴监督鸭鸭喝水。小狗时刻谨记不能靠新成员太近,不能吓到它们,比起那窝抱回来的兔子,这态度堪称云泥之别。 因为昨天下午,狗狗围观人群抢救小鸭子的时候想了很多哦? 瞧瞧两条腿的鸭鸭,再看看两条腿的主人,金毛小主人怀抱黄色鸭鸭纵马疾驰的模样很是着急呢。小狗的眼神逐渐从好奇变成震惊,又从震惊转为了然,了然没多久却化作羡慕。她抬起白花花的前爪,盯着后腿发了会儿呆,沮丧放下,重新抬起脑袋,望向小鸭子的目光坚定而慈爱,有一种……家里收养的姑妈第一次见到小侄子的美。 咦,我为什么会打这种比方?保罗沉默片刻,弱弱提问:“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肯定啊。” 阿蒂尔艰难咬紧牙关,免得孩子们在那边真情实感担心小鸭子,自己却笑出了声。 众人已经习惯啦,家庭旅行永远能遇到层出不穷的意外。阿尔添了两只长翅膀的子女算意外之喜,不过几分钟后发生的另一个意外不仅没有带来任何喜悦,还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第二天的行程。 溺水的小鸭子呼吸逐渐平缓,劳德家转头大肆采购新成员能用上的物品。突然牧场主手机有电话打来,是他住城里的岳父。老人带着哭腔急切询问女儿是不是出发了,男主人一头雾水回答没有。 岳母新丧,妻子准备下午回娘家探望父亲,他也答应了,客人看起来没那么多花活,他跟几个儿女就能应付,私下叫妻子早点出发,好去排队购买岳父平日爱吃的蛋糕。 但是这不要满足客人需求,救小鸭子吗? 新款保温箱目前只有牧场的女主人知道怎么用,她临上车听到丈夫的呼唤,赶紧过来帮忙,这才耽搁了几分钟,手机也丢车里忘拿了,没能听到父亲的电话。 女主人连忙接过丈夫手机好一番安抚,终于从父亲那里得知,从牧场去丹佛市中心的必经之路突然爆炸,据说已经有上百人身陷火海。老人差点被广播里的紧急新闻吓到背过气去,女儿要来是一早约好的,算算真有可能卷入其中,电话打不通,好悬没先给自己急出了事。 母亲过世,她就这一个老父亲,注意到听筒对面气若游丝,女主人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冲了出去。大不了绕点远路,不亲眼确认彼此康健,父女俩怕是一秒都无法安生。 男主人担忧妻子过于激动开车容易出事,只是有客人在,不能立即脱身。他推搡几下自家木讷的大儿子,催青年快点追上去,陪妈妈跑一趟外祖家。 出这种事,劳德一家没心情多留,清点完东西,带上小鸭子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要去隔壁奥罗拉市陪护优海女士的手术,那条路正是前往奥罗拉最近的路。爆炸、大火、死人,虽然但是,心里难免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手术不等人,那条主干道多半会封禁,大伙必须早点出发,防止诸多市民临时换路,混乱堵车。 案件调查速度太快,早间新闻的主持人强烈谴责菲兹杰拉德财团没做好安全措施,导致运输车泄漏大量天然气,引发了这次的惨案。火灾的现场画面格外凄惨,阿蒂尔皱眉,将偷吃剩下那点水果沙拉的羊送进彩画集。 保罗体贴关掉电视,收好小鸭子,温声提醒少年们停手,该走了。 优海女士在奥罗拉市的科罗拉多大学医院住院,成步堂父女向各自老板请过假,美贯考完试当天晚上就和爸爸乘飞机赶来了美国,成绩单都是好友梦见帮忙拿的。 来地下停车场接人的美贯笑容灿烂,快快乐乐挨个抱抱贴贴。少女精神还好,只是看起来清减了一些,也能理解,毕竟做手术的人是她妈妈。酷暑,担忧,陪伴做术前检查的劳碌,人这样熬着自然会瘦下来,可要说让她袖手旁观,独自在日本等待手术结果,美贯又肯定不甘心。 保罗心疼摸摸美贯脑袋,说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啊。 美贯依恋蹭蹭,才向大家热情介绍她身后的橙发少女,希月心音。 希月小姐活泼开朗,比美贯大两岁,受成步堂鼓舞,正努力筹备律师资格证的考试。她十一岁那年被亲戚接到美国生活,这次优海女士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准备手术,希月小姐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 “这孩子好可爱!” 不愧是人类研习社的外交部长,瞬间俘获了希月小姐的心。 乍一看与众人素未谋面的希月小姐会陪美贯下来接人很奇怪,不过实际上除了她也没别人了。成步堂忙着跑最后的手续,马基守着养母优海以防需要人手,总不能让美贯一个女孩去地下停车场?昨天出了那样的重大事故,医院到处乱糟糟的,鱼龙混杂,希月小姐不懂美式居合,传统居合还是略懂一二,得到怪力加持的女子防身术了解一下? 这么麻烦大家,如果可以,优海女士其实宁愿一个人悄悄跑来做手术,谁也不要惊动。 她太了解自家经纪公司贪图名利、不择手段的秉性。“民谣女神”便罢了,拉米洛亚自认实至名归;“以音乐为画笔的风景画家”又算什么,她现在还是盲人啊喂!公司炒作的这些称号吸引来太多并非单纯想听歌的粉丝,这点让女士备感不安。 她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成步堂君收集的案件资料,兰堂先生都帮忙制成盲文,她一一读过。没有过往回忆,也就没有情感触动,优海只能被其中过于丰富的信息量震惊。 想想,全球知名的歌星竟然是世界级大魔术师唯一的女儿,丈夫与师弟疑似失手重伤了她,落得把柄在她父亲也是他们老师手里。之后由于战争,父女失联,魔术大师困于重病,彻底疯狂,要求师兄弟枪杀自己,从而诞生了几乎改写日本司法史的伪证案。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透露出去不会引爆八卦记者的激情! 优海相信成步堂君的品性,也愿意相信兰堂先生的判断。毫无印象的丈夫或许真不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她甚至想不起父亲的音容笑貌——那其他人呢,他们会相信吗? 她不害怕媒体的狂欢,拉米洛亚拥有红遍世界的歌唱实力,阅历也足够丰富,但是美贯不行。 女儿是受害者与“杀人犯”的爱情结晶,仅这一个噱头,就能害她在往后余生招来数不尽的嗜血鲨鱼。美贯刚上高一,她一直非常思恋自己的亲生父亲,感情极深,再坚强的姑娘也承受不起这些无休止的骚扰诋毁。 优海准备尽快接受手术,恢复视力,找回记忆,原因就在于此。 公众人物一味隐瞒自身秘密没有用,她必须赶在烈火烧到女儿身上之前恢复记忆,悄悄找到她的丈夫,让他,还有态度遮遮掩掩的师弟坐到一起,拼凑出事实真相,洗清所有冤屈。 一定要保护美贯,她坚持。 然而意志坚定的优海女士也有弱点,孩子们苦苦哀求要来陪她做手术,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不得不放弃孤身前往美国、找个全职护工陪着完事的打算。 可是这样太辛苦大家了,优海心怀愧疚。 希月心音不觉得这有什么啦,她已经决定考完律师资格证,就回日本,去成步堂经纪公司当律师。都是自己人,她非常乐意在备考间隙过来帮忙,也早早向崇拜的成步堂先生交过底。 成步堂经纪公司有条规矩,不收没有外挂的员工(误)。 希月天生可以听见说话人心灵深处的感情,小时候很是为此感到苦恼;再仔细看看,方才夸小狗的不是女孩,而是她脖子上戴的项链耶? 那是个微型电脑,叫“模拟太”,可以帮助主人进行心理分析。兴许是技术不太稳定的缘故,模拟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说出希月小姐的想法。 狗狗这么可爱,夸狗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少女满脸陶醉,来回捋自己长长的马尾,艰难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不可以进医院哦?” 就是在等这句话,她给出台阶,保罗适时回答自己会留下来陪小狗,患有严重的分离焦虑,离不得人(一只狗也能在异能空间玩半天球的白色恶魔:?)。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科技水平跟灵异水平似乎都要比原来的世界强啊,保罗默默吐槽。 希月小姐没能发现异样,因为美贯提醒过她,保罗对陌生人的排斥刻入骨髓,所以她即便感受到那股发自内心的淡漠也没太大反应。 等到大家离开,保罗跟在车上玩了一会儿也动身了。待会儿他具体是藏在暗处一边监听一边陪狗,还是去事先选中的隐蔽房间看着培养罐陪,端看今天的手术成不成功。 这是之前商量好的,保罗讨厌医院,讨厌里面跟异能研究所一样泛滥的白大褂,不过他的异能比阿蒂尔更适合暗中潜入,操作空间更大。为了家人的秘密不被曝光,为了美贯不失去母亲,他愿意忍耐。 主刀医生不愧是当今脑科医学的巅峰,劳德家最后的备用手段没有派上用场。 手术室敞开大门,护士先行一步出来宣布好消息。优海昏迷不醒,戴着氧气面罩被送进icu观察。医生满脸轻松,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美贯跟着大家向医生护士们致谢,又急急追去icu,看到妈妈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手术持续大半天,她滴水未进,冷汗淋漓,已经快要虚脱了。 “太好了……” 少女紧紧抱住养兄马基,两个孩子终于敢尽情落下欢喜的泪水。 之后的事情格外顺利,优海女士身体调养得极好,等到劳德家三天后过来道别,准备回日本上补习班(悲),她已经能看清阿尔头上围成圈圈的四只汤姆猫啦! 女人虚弱,笑容却格外灿烂。她的记忆全部恢复了,和大伙聊起美贯四岁的时候看到杰瑞鼠吃奶酪津津有味,缠着夫妻俩也想尝尝,父亲薅起袖子给自家小宝贝搞来声名远扬的蓝纹奶酪,结果一家人都险些被臭哭,美贯更是一边捏着鼻子吃一边抽泣,说没想到臭袜子会这么好吃。 介绍一下,许多人都吐槽蓝纹奶酪有股臭袜子味。 “妈妈!”美贯悲愤握拳。 啊啊啊啊在场的人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她之后做了什么糗事啦!可恶,我为什么小时候的记忆那么模糊,只记得这种事呢?还有阿尔,我看到你偷笑了!不要只有这种时候反应这么快呀,她要闹了! 阿蒂尔嘴上义正严辞附和小姑娘的谴责,眼睛心虚避开阿尔控诉的目光。他没有笑哦,就是嘴角往上漂移了一点而已,想想蓝纹奶酪其实是法国南比利牛斯大区的特产呢,恕他直言,法国什么都好,就那种、啧,奶酪,自己始终无法理解喜欢这诡异玩意的家伙。 法国东北部居民如是嫌弃道,不过既然美贯感兴趣,给优海女士的出院贺礼就选蓝纹奶酪,一定能创造出新的美好回忆呢,嘻嘻。 法国无仙鹤 阿蒂尔非常开心,今早在窗台发现了一大箱康乃馨花种哦?品种齐全,健康饱满,他虽然不太理解亲友为什么会无端送自己这个……嘶,想想肯定是阿尔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都没关系啦,阿蒂尔原先打算最后一天去丹佛最大的康乃馨种植基地挑选花种,如今送上门的礼物符合心意,也省得他之后纠结还要不要特意跑这一趟。 丹佛不出意料地又出意外了。 劳德一家退完房,去租车行确定奥罗拉市有分店可以还车,驱车赶往医院探病的路上突然听到广播,说示威人群不满菲兹杰拉德财团在爆炸案中受到的判罚,怒而冲击丹佛市政厅,导致全城戒严。幸亏丹佛国际机场早有准备,立马向众多客户发出短信,保证机场能够正常运营,不会耽误他们晚上回东京的航班。 如果没有魏尔伦送来的花种,阿蒂尔或许还真就仗着武力值够高,认真考虑要不要为了家里花园可换可不换的花去蹚这趟浑水——话说回来,丹佛这么乱,商家今天也不一定开张? 现在好了,阿蒂尔不用操心康乃馨。来到医院路过那些痛哭流涕的遇难者家属,他感同身受难过片刻,又能迅速调整好情绪。 七月缓步走到尾声,这个月的家用交过了,每位家庭成员的零花钱也发过了,黑发青年剩下那些积蓄昨天已经找到个靠谱的慈善组织全部捐了出去,不求帮所有受害者渡过难关,但求能替他们解决部分燃眉之急。 能做的都做了,看中也意动,阿蒂尔终于学会哄自己开心兰波大方分享那个慈善组织的账户,揣起手手坦然找到阿尔,发出要饭的声音:“今年出版费还没到结算的时候,下个月万一挤不出新的诗稿,就拜托你养我了哦?” 饿饿,饭饭,敲饭碗jpg 阿尔格尔郑重点头,代理家主表示自己习惯了,反正赚到钱他们家阿蒂尔也会补上之前的欠款呢,尽管阿尔一直觉得没必要就是。 话又说回来,之所以大家差不多都对这场暴动有心理准备,还要追溯到一周前那起公路爆炸案。泄漏天然气的运输车属于菲兹杰拉德财团,现任董事长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兹杰拉德在事故调查报告出来的当天便来到丹佛举办新闻发布会,宣布投入两亿美元建立受害者基金,提出申请的受害者一旦获得委员会审批,将于二十年内分批分期收到财团的资助款。 注意是资助款,并非赔款。 菲兹杰拉德财团聘请来顶级律师团队,法院紧急召开的庭审最终判决财团没有故意害人的意图,轻拿轻放,缴纳三百万保释金便放走了几位重大责任人,引得舆论一片哗然。 在民众眼里,既然官方公告称起因是安全措施不到位,那么财团毫无疑问是主要过错方。恰逢周末,人们多以家庭为单位集体出行,还有大量二三十岁的青少年呼朋唤友外出兜风;爆炸中心无人生还,轻伤寥寥无几,幸存者多是重度烧伤、吸入毒烟的重症患者,icu每天都在烧钱,哪怕侥幸活下来,后续复健要花钱,治疗心理创伤要花钱,失去工作能力、家里没了进项还是要花钱。 目前统计出来的伤亡总数有一百七十九人,波及二百一十一个家庭,两亿美元够什么啊?每个人能分到多少!都是当地美国人,少玩这一套,医保有多难报销当他们不知道?想活得舒服一点,生活成本有多高以为他们不清楚?就这样了,赔款还是分批次,还要分期! 物议如沸,菲兹杰拉德却自认已经诚意满满——跟其他资本家相比——财团最近出了一连串事故,还投资不少新项目,说出去没人信,但两亿确实是他这个去年全球财富榜榜首能拿出的所有流动资金。 庄园、游艇、跑车、海岛,能卖的都贱卖,现在这种时候他人决不能进监狱,有妻子塞尔达的娘家尽力帮忙转圜,菲兹杰拉德好歹不用动手里的支柱性产业,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动。尤其是那个一旦成功利在千秋的项目,眼看快出成果,菲兹杰拉德不准备自断筋脉,毁掉哪天自己出事、妻女也能躺着收钱的未来。 金融大鳄在琢磨该如何保全根基,以待来日;民众同情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更恐惧此等横祸有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冲突不可避免,菲兹杰拉德最后是付出什么代价把事情平息下去的,劳德家没空关注。 奥罗拉市距离丹佛太近,他们当天帮优海女士转院去到更加安全的城市疗养,晚上回日本,第二天养足精神,由于真宵那边临时有灵媒委托找上门,没空,分离手术推迟,大家伙兴冲冲约上梦见、太宰跑去野生动物园玩。 阿蒂尔确实高兴坏了,看到半空飞过的仙鹤都能笑眯眯跟人家挥手打招呼。 亚洲人听着会很奇怪,但是法国没有“仙鹤”这种说法哟?法国人普遍讨厌鹤,认为这种鸟愚蠢、不忠,能主动打招呼,足以想见阿蒂尔有多开心。 他还可以更开心,在接下来一个月阿尔痛不欲生的补习班生涯中,优海女士平安出院,分离手术成功,亲友终于现身,美贯与父母团聚,说服他们的师弟巴朗,设计抓住牙琉雾人意图灭口的现行,洗清成步堂与美贯父亲的冤屈,还意外找到了优海以为与前夫一起葬生在克莱因王国的儿子王泥喜法介。 这年轻人非常崇拜传奇律师成步堂,总觉得当年那起伪证案不对劲,却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牙琉雾人才是罪魁祸首。 不怪王泥喜,当初的案件太复杂,优海的父亲大魔术师或真敷天斋交代完后事开枪自杀,巴朗不甘心老师将所有魔术师狂热追求的魔术表演权留给师兄扎克,发现老师没了呼吸,一时冲动伪造证据,试图栽赃。 成步堂其实七年前在法庭上证明了这一点,他唯独没来得及推理出大魔术师是自杀而已。奈何扎克最开始雇佣的律师并非成步堂龙一,而是牙琉雾人。 牙琉律师自从得知承办这起案件的检察官是弟弟响也,就为了胜诉找到赝品师,委托对方制造伪证。他不忿扎克庭审前夕通过可笑的扑克游戏认为自己解不开真相,痛恨成步堂接下了这份从自己手里夺去的辩护委托,提前告知弟弟辩护方备有伪证,再玩把时间差,卡在开庭最后一点点准备时间把伪证交给美贯,拜托她送到成步堂手里,确保对方来不及核对这份证据的真伪。 阴谋诡计最怕涉及其中的人互通有无。 优海看着巴朗,那双与已故老师如出一辙的眼已然看破了一切,持续多年的谎言无法在或真敷家族面前苟延残喘,巴朗无法自欺欺人,受不住重重压力,终于捂脸吐露实情。 扎克逃亡多年,一身风霜,真相昭然若揭,只留下满心怅然。 他必须保护老师托付给自己的表演权,不能背上罪名,所以当时才会断然逃出法庭,强行停下有罪判决。是师弟杀了老师嫁祸给我吗,扎克不知道。他曾在日本徘徊过一段时间,看到女儿美贯健康幸福,看到师弟巴朗因为破坏案发现场进了拘留所。 扎克性格刚毅,巴朗却比较软弱,也没有太高的魔术天赋。老师对待弟子相当苛刻,优海因为魔术事故“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到了故意折辱的地步。美贯太过年幼,懵懂无知,师兄弟那些年合力照顾孩子,全靠彼此鼓励、彼此扶持才熬了下来。 谁能想到他们会剑拔弩张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法律规定,消失七年的人会被宣告死亡,到时候魔术表演权将自动转交给巴朗。扎克是丈夫,是父亲,是弟子,是魔术爱好者,他不可能让没有天赋的巴朗获得表演权。扎克不指望与女儿团聚,但他希望将表演权交给有老师风范的美贯。美贯尚未成年,这表演权实际上就是交给美贯现在的监护人成步堂龙一。 对成步堂龙一,扎克始终心有疑虑。 相依为命的师弟都会背刺自己,扎克谁都不敢相信。牙琉律师在他心里早已从自己的人生退场,根本无从得知此人居然心怀怨愤。魔术师先生没有渠道分清追踪自己的家伙受何人指使,有可能是警方,有可能是检察官,也有可能是成步堂,他只是发现里面混有想要夺取自己性命的恶棍。 官方人士哪怕动用线人,也不至于痛下杀手,能是谁?只能是成步堂。 为什么?肯定因为那起案件的伪证是他做的,必须杀掉自己以绝后患。 可他名声臭了啊,律师都做不成,一个坏人还能照顾美贯那么用心吗?美贯是真心喊他“爸爸”吗? …… 美贯什么都不知道,表演权不在她身上,女儿很安全,扎克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没有带上孩子一起逃亡,以免自家小姑娘从此过上居无定所的生活。美贯留下来,起码他的朋友叶见垣正太郎能照顾她,实在不行走投无路,巴朗从拘留所出来也会照顾她,哪怕看在优海的面子上,师弟也会照料她。 换句话说,扎克根本没指望成步堂会接手这个孩子,那家伙到底图什么? 扎克没有太多时间琢磨这件事,追踪的人突然聪明了,好几次都是前后脚的功夫,扎克狠狠心,索性逃去战乱区混淆视听。七年之期将至,扎克必须回到日本,出于某种矛盾的心情,他秘密联系唯一能够信赖的朋友叶见垣,准备约上他一起试试成步堂。 “如果那个男人可信。”化名浦伏影郎的逃犯告诉好友,“还要拜托你做移交表演权的见证人。” 叶见垣没有意见,这些年他同样在努力调查或真敷天斋的案件,试图洗清朋友的冤屈,只是越调查,他越觉得成步堂不像那种会作伪证的家伙。 计划倒在了第一步。 阿蒂尔不可能让牙琉雾人通过派来跟踪相关人士的眼线,得知优海女士还活着的消息,也不可能叫他对成步堂父女的行程了如指掌(女儿偶尔要去见见母亲的呀),尤其是今年暑假,他俩即将前往美国,陪护优海女士做脑部手术。 优海恢复记忆,巴朗多半扛不住压力,到时候他们仨加上成步堂坐下来一谈,牙琉雾人干的事就全部暴露了,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巧了,阿蒂尔也不会允许他阻碍自己的朋友。 曾经的精英间谍做了相当充分的误导工作,成功误导如日中天的大律师,呃,还误导了摩拳擦掌要跟女儿养父展开对决的亲生父亲。几个月过去遍寻不得,也就是给自己最开始的逃亡生活备过份,照片寄给成步堂,可以再把“法理死亡”的日期往后稍一稍,扎克不得不按耐住烦躁的心情继续等待,顺便,真的只是顺便,去看看巴朗。 他毕竟是他的师兄。 巴朗没有或真敷魔术表演权,相信他是凶手的声音一直存在,靠表演原创小魔术艰难度日。他是凶手也好,是借机栽赃自己也好,扎克清楚师弟性情软弱,绝没有坏到蓄谋作案的地步——美贯继承了或真敷的眼睛,女儿亲近巴朗,呵,大概他这次没有看走眼——扎克相信巴朗只是害怕,不敢承认自己冲动犯下的过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错如山巅落下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无法收场。 扎克是巴朗的师兄,他为他写下一封认罪书,认下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就当是即将“死去”的奈奈伏影郎为曾经共度时艰的同伴做最后一件事。事情当然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巴朗在牙琉雾人被抓的现场如释重负,向警方自首。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一切都那么美好,不过非要说缺憾,那还是有一点的。 中也:无望的未来(悲) 陀思妥耶夫斯基铺垫良久的计划告一段落,潜入日本做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动身回美国近距离观测重点实验目标之前,施施然找来一个未曾用过的麦当劳纸袋,戳出洞,套头上参加了东京江东区一年一度的冰淇淋美食节。 “嗨~”纸袋男冲排队买新款甜筒的伙伴们热情挥手。 洛夫克拉夫特一句话都没说,果断放弃近在眼前的甜筒,店家找补的零钱也不拿了,牵起真宵迅速远离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诶诶诶?洛叔叔?阿尔还在后面呢!” “不用担心,他们认识。”人形触手怪沉稳道,“你明天就要启程去克莱因王国闭关修行吗,挺好。内陆国没有连通大海的河流也不必担忧,我会随雨云一起过去找你。” 风雨欲来,朋友的安全最重要,祂这会儿倒是不介意驾云有多麻烦了。 “这样啊……嗯!我会等洛叔叔哒!” 灵媒师小姐笑靥如花,洛夫克拉夫特心满意足,阿尔格尔却被迫跟陀先生找张不用晒太阳的长椅坐好,面无表情吸溜棕色冰淇淋球。 失策,早知道别在意街边铺天盖地的新口味冰淇淋广告,和中也他们一起去演唱会后台玩了,想来那样就不必品尝这诡异的口感啦——你在“失策”这个啊?! 阿尔格尔不是不想跑啊,只是陀先生挽着他胳膊,跑不掉诶。蒙面通缉犯身上凉丝丝的,夏日炎炎,谁会讨厌移动空调呢,反正阿尔不讨厌。少年没有挣扎,乖乖听他解释,陀先生自称办完事路过,突然好奇起平行世界的同位体要如何相处,特意过来问问。 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阿尔无语,但依然老老实实挑能讲的给陀先生说了。 他们大喇喇坐在商店街入口,甚至不用担心无关人等偷听,因为压根没人愿意靠近。 也能理解,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长椅上的纸袋头怪人穿着长衣长裤,牢牢挽住金发少女,慢条斯理拿小勺子挖自己腿上那盒冰淇淋大福;少女呢,也丝毫不介意这么热的天跟怪人贴贴,一手撑阳伞,一手拿甜筒,说不了几句话又要着急忙慌伸出舌头,舔掉化成水的冰淇淋球。 日本人一般不会在大马路上吃东西,而且靠这么近真是太失礼了,路人嫌弃走远。 阿尔格尔从来没在意过旁人异样的目光,眯起眼睛尽情享受“室外空调”,滔滔不绝聊起两位新的家人。 他觉得兰波还好哦,灵魂塞进空壳,再次通过培养罐调节年龄,变成保罗的同龄人,恢复意识后由于有保罗陪伴,欣然接受复活,穿越,还有异能共享等等设定。虽说兰波有点沉闷,一开始还很排斥见到中也……咦,难道那个世界是有中也存在的吗,为什么保罗从来没提到过那个中也的事呀,阿尔困惑。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习惯新生活需要时间嘛,兰波现在已经可以跟中也正常交流啦、唔!”陀思妥耶夫斯基失了兴致,把最后一个大福塞阿尔格尔嘴里,小金毛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锐评,“至于保罗和魏尔伦,唉,像两只看到对方就炸毛哈气的猫猫。” 这便是劳德家最大的遗憾了。 阿尔格尔无法理解,他们俩对待别的家人何其温柔体贴,唯独见到彼此就要爆发争吵。大家怎么劝也没用,不强行拉开,最后绝对会大动肝火动起手来,还不是阿尔、中也打闹的那种动手哦,是异能与体术齐飞,子弹和刀刃共舞的那种动手。 这能怎么办,必须分开啊。 且不谈共享异能不可以远离彼此超过半个地球的距离,保罗和兰波好不容易团聚,一定是要在一起的;阿蒂尔与魏尔伦疑似有些隔阂,既然互相在意,那也要在一起。 这不家里有两套住宅吗,兰波偏爱烟火气重的闹市,魏尔伦更喜欢少有陌生人往来的郊外,分成两拨,刚好能够同时照看两个在不同城市求学的少年。 一家人分开也并非再无往来,江东区跟横滨郊外距离又不远,两套房子各配有一辆私家车——阿蒂尔终究是去河对岸的茱蒂丝公寓买了一个车位——他们几乎天天都花半个小时带着宠物在路上跑。 两个兰波很是投契,吟诗作对,种花钓鱼,下棋追剧,还能怀念远在法国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印象逐渐模糊的幸福童年,哪怕终其一生无法回到故土,兰波们谈笑间给回忆染上温馨色彩,那也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安慰。 只需要注意一点,尽量别让两个魏尔伦同框。 虽然但是,魏尔伦猫猫很可爱哦,大家都愿意体贴他们,就像昨晚牙琉检事的告别演唱会很好听,今早的自由轩海景很温馨。 “真的不可以卖给我吗。”阿尔格尔放下勺子例行一问。 九月初的阳光太刺眼,然而想想快开学了,不用上暑假补习班,阿尔格尔看到什么都觉得高兴,好耶(含泪)(拒绝思考阿蒂尔开学后准备给自己报几个班)(嘤)。 “抱歉。”吉田老板例行一答,笑眯眯打包早餐,围裙上别着一枚沙滩汤姆猫发卡,“还有阿尔格尔君,海景一般不可以用‘温馨’这个词来形容哦。” 阿尔格尔托腮,眼神忧郁地望着窗外大海,点点头表示受教了,吐槽道:“我还以为老板会说自己早猜到演唱会那么花里胡哨,容易出意外呢。” “我昨晚已经跟老婆感叹过啦,唉,那位笙才先生真可怜。” “是啊……” 阿尔格尔叹息,老板只知昨夜演唱会的死者罗曼笙才是女歌星拉米洛亚的新经纪人,不知他其实是伪装身份,潜入调查走私案件的国际刑警。 牙琉检事今年五月前往波尔吉尼亚,处理走私该国特产波尔吉尼亚茧的跨国大案,意外听到拉米洛亚的歌声,顿时惊为天人,结完案,诚邀她来日本参加自己七月份的演唱会。 优海女士那时不清楚牙琉检事与自家那起案件有关,只是考虑到开颅手术的恢复期,婉拒了邀请,牙琉检事积极表示可以为她延期。话说到这种份上,又听过牙琉先生赠送的唱片,职业音乐人拉米洛亚认为,双方合作将摇滚与民谣融合,一定非常有趣,于是痛快答应下来。 后来牙琉检事的哥哥牙琉雾人罪行败露,检察官先生虽说是受到血亲蒙蔽,破案程序没有问题,到底害得成步堂他们蒙受多年不白之冤,痛定思痛,决心解散乐队,从此专注追寻案件真相,约好的演唱会也就顺势变成了告别演唱会。 优海没有失约。 她跟成步堂先生一样明白,当年只要不是御剑先生这样无条件信任成步堂的检察官承办案件,照样会被牙琉雾人耍得团团转。那家伙太了解法律,谋算那叫一个稳准狠,叫人避无可避,若不是抓到他杀人未遂的现行,能不能送进监狱都还是一个问题。 扎克被迫流亡多年,可同样不曾责怪牙琉检事——他连师弟都没怪,准备等巴朗出狱,协力振兴或真敷魔术团——牙琉响也不是坏人,女儿也喜欢他的歌,老父亲稍加修整,便满口答应在演唱会上呈现或真敷魔术团的复活表演。 说件令美贯遗憾的事,这个月月初,她的父母几经磨合,到底是离婚了。 一个准备留在波尔吉尼亚发展歌唱事业,一个发誓要穷尽毕生心力,将或真敷魔术团带回巅峰,两个人的人生或许在那场魔术事故发生时就注定错开。 优海记起了一切,包括中弹时的剧痛与恐慌。偶尔聚一聚,谈谈美贯和正事都没问题,但若长期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她想想就觉得头部一阵剧烈抽痛,仿佛那颗子弹还在骨缝间钻动。其实扎克看到优海,亦是手脚发麻,冷汗直流。那是生离死别后的狂喜,也是以为自己误杀妻子、遭受老师长期欺辱,一生无法忘怀的惊惧。 何必折磨,不如各退一步,做回朋友。 美贯已经十五岁了,难过归难过,依旧决定祝福父母的选择。有长辈朋友陪伴开导,小魔术师很快走了出来,惊喜发现自己居然拥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弟弟耶?好棒! 总之这场告别演唱会,不止是牙琉乐队与粉丝们的永别。 全体成员尽心尽力,演唱会前半段都好好的,拉米洛亚配合或真敷大魔术,引来阵阵惊呼,可惜之后情况急转直下,牙琉吉他起火,经纪人先生于后台拉米洛亚的休息室中枪毙命。 或真敷母女与生俱来的观察力对人特攻,按照答案倒退过程本就不难,中也、太宰在牙琉检事的支持下联手推理,警方将将清完场,他们便确定死者是隐瞒身份的国际刑警,帮凶是拉米洛亚经纪公司强行塞来的一名助手,凶手的话……居然是牙琉检事第一任搭档,眉月大庵刑警。 杀人原因很简单。 日本司法长官的儿子得了梅耀伊综合征,性命垂危,波尔吉尼亚茧正是制作特效药的必需原料,不过考虑到茧还可以用来制作致命毒药,波尔吉尼亚严禁茧离开国土。 眉月被调到国际组,保留着牙琉wave乐队重要成员的身份,长官就私下找到眉月大庵,与之达成交易,准备利用演唱会特邀嘉宾,来自波尔吉尼亚的拉米洛亚一行。 重金引诱,不愁没有人心动,眉月心动过,他也相信过去孤苦无依的孩子不会不心动。 理论上拉米洛亚收养的孩子马基是最佳人选。 拉米洛亚极度反感现在这家经纪公司,坊间传言她大概今年年末便会解约,重回自由身,而违约需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眉月陪牙琉与拉米洛亚多次商议演唱会的流程,多少能看出是年幼的马基一直在努力照料拉米洛亚,想来稍稍引诱,见识短浅的孩子就会松口。 他当然不知道拉米洛亚分到父亲留下的遗产,加上这些年的收入,已经足够支付违约金。 优海恢复视力,想起从前那些交际手段,跟经纪公司拉扯起来更加游刃有余,否则经纪公司这回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强行加人监视拉米洛亚。养母展现出独当一面的实力,马基不必承担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担,浑身轻松,满心期待解完约就去念书。 养父母包括美贯姐姐都说,不需要他考上顶级大学扬眉吐气,至少多看些书,可以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少年自然面对诱惑无动于衷,眉月赶在他疑心之前停下试探,退而求其次选中了经纪公司塞进来的那个小子。二人里应外合,顺利偷渡出一枚波尔吉尼亚茧。 眼看即将完成交易,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眉月却在拉米洛亚的休息室被笙才找上门。笙才刑警手握证据,准备逮捕眉月,眉月自是不肯就范,夺枪反杀笙才,毁坏现场,意图嫁祸他人。 先是哥哥,后是搭档,牙琉检事备受打击,好在他自己调节得很快,不需要别人安慰便振作起来,着手准备起诉材料。 “我没想安慰他。”太宰双手揣兜强调,“我只是告诉他,番大叔是现在最好的刑警,我是以后最好的刑警,有我们在,为眉月大庵伤心不值得。” “哦。”中原中也冷漠脸。 他辩才一般,推理能力不差,只是武力更佳,太宰看在牙琉检事是熟悉的长辈的份上(今年刚二十四岁的响也:?),勉为其难留下来开导对方,那在舞台爬上爬下找线索的就注定是他。 啊,看到了无望的未来哦?除了我,应该没有年轻的检察官能够忍耐太宰这种搭档(牙琉检事:我真的只有二十四岁啊喂)。好不容易成步堂叔叔证明了自己没犯伪证罪,杀人检察官明年就要执行死刑,法律界风气稍微好转,又来一个走私犯刑警,唉……烦,困死了,回家睡觉去。 然后他就舒舒爽爽抱着一觉睡到现在,这不,阿尔格尔吃完早饭还帮中也打包了一份呢。 阿尔立大功 老板打包好煎饺放上餐桌,阿尔格尔看看手表,哦,上午八点半啊,那不用着急回去了。 阿蒂尔跟魏尔伦一早就租船出海钓鱼,说好晚上返程;学生放假公司不放假,今天工作日,这个点正值早高峰,保罗、兰波应该会等到十点左右再从家里出发,过来聚一聚,然后天黑前带小狗回家;中也嘛,要拉一起睡懒觉呢。 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没有玷污法律界名校的威名,严进严出,学生几乎天天从早忙到晚。压力过大,假期难得,中原中也在家只要当天没别的安排,一般十一二点钟才肯起床。哪怕生物钟雷打不动,叫他每天七点准时睁开双眼,也要强行躺床上磨蹭到中午,否则赭发少年总觉得自己哪里亏了。 阿尔格尔回去一个人没事干,抱着布偶晃悠着脚,寻思该去哪里再搞一大片土地。 吉田大叔店里没客,手头没活,拉开椅子坐少年对面,眼里难掩担忧:“是这里住着哪里不舒心吗?” 周边能买的地基本都到劳德家手里了,如今自由轩左边是他家花园牧场,右边是风格清新的三层住宅楼,怎么突然又要买地,还是一大片,想搬家了?他们一大家人搬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瞧着也都挺喜欢的呀? 吉田老板不想失去这些好邻居,即便刨除掉情感方面的因素,周边环境变美,自由轩的客人肉眼可见多了起来,自家生活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拮据,偶尔也能买点好食材,小小庆祝一番。 阿尔格尔当然不想搬家啦,这几年陆陆续续也算走遍大半个地球,他还没见过比这里更像曾经那座孤岛的地方呢,根本不舍得搬走。想要买地,是因为他想弄一个室内足球场哦。 之前丹佛草原上的闲聊让阿尔格尔后知后觉,中也跟自己不一样,他其实好喜欢足球这类对抗性运动的,属于那种非常活泼、好胜心强的男孩子。 但中也自从不戴小青蛙手表抑制异能,常常下意识操纵重力,方便自己。经过阿蒂尔他们训练,他挑选的都是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刁钻角度,还有改良版迷你异能波动消除器辅助,安全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跟别人游泳打篮球比赛的时候,这么搞就是在作弊啊? 赢,自己没尽全力,全程忙着收敛异能,高兴劲过去只觉得一阵空虚;输了憋屈,努力压制使用重力的习惯本身就会分去部分心神,对决从一开始便不公平。 中原中也在外面玩没法尽兴,唯独在几个家人身边可以毫无顾虑地痛快玩闹。兰波们能够用彩画集控制物理规则,魏尔伦们的力量会与中也互相抵消,太宰,啧,不提也罢(中也嫌弃脸)。没有超越者帮忙,阿尔格尔甚至没法跟中也来场动真格的线下比赛。 然而异能散发出来的光芒太显眼了,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保不齐哪天就被拍了下来。中原中也懂事体贴,上初中后基本不主动邀请家人好友去荒野森林大闹一场。那种地方毕竟头顶没加盖子,防得住地面上的摄像头,防不住天上的卫星。 眼看中也学业负担日益加重,在法律学院发现的种种不平积压于心,这样下去可不好。阿尔格尔别的事情做不到,便老是琢磨,至少要让中也回家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我要搞一个全封闭式的足球场。”阿尔格尔握拳,眼睛亮亮,“到时候不止是中也,家里所有人都一定能玩个痛快啦。” 不搬家啊。 吉田老板放下心来,又不禁咋舌:这就是有钱人吗,给家人送礼物都是直接考虑足球场的诶。 胖大叔非但没有嫉妒,反而非常喜欢阿尔格尔君哦?不如说幸好是阿尔格尔君四年多以前对这里产生兴趣,否则他们夫妻现在也不可能打开卧室窗户,就能欣赏到外面那片巨大花田。 玫瑰芬芳,白鸭展翅,山羊漫步,少女金发白裙,少年红发蓝衣,小狗趴脚边摇尾,两个年轻人背对吉田夫妇,蹲在清亮小池塘旁边,认真观察大鲶鱼有没有抗住烈日成功活下来。 这鱼是阿蒂尔初次海钓的战利品,嗯,海钓,鲶鱼。 对此阿尔格尔当天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海里能钓到鲶鱼吗。” 鲶鱼在塑料袋中奋力扑腾,阿蒂尔鼓鼓脸颊,心虚目移:“不知道哦?” “?” 阿尔格尔歪歪脑袋,就在这时打了一个哭嗝。保罗心疼抱紧浑身颤抖的狗狗,兰波沉默片刻,果断弯腰拿起南瓜食盆,去卫生间销毁食盆里面的鸭蛋——请欣赏世界名画,《中也与魏尔伦在哔哔鲁芭当魔术助手》。 “一直以为鸭子是阿尔的儿女呢。” 兰波记性很好,亲友曾经和他讲过这件趣事,不过如今显然从趣事变成了鬼故事啊喂,这是什么“哥哥煮熟自家女儿下的蛋投喂妹妹”的古早黑暗童话! 请问有犬科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吗,挺急的,在线等(真诚)。 食谱从此删除富含营养的鸭蛋,又将南瓜束之高阁,猜拳换上保罗之前给买的莲花食盆,小狗才能哆哆嗦嗦干饭这种小事并不重要——兰波遗憾收回菠萝碗,阿尔格尔悲伤拾起石头盆,阿蒂尔含泪放好蜂蜜罐——不过这一天总体来说大伙过得还挺开心的,尤其是阿尔格尔,这么大一条鲶鱼就不用被鸭鸭叼去加餐啦,唉,果然金鱼还是太小了。 代理家主抱起大鱼哒哒出门丢进池塘,溅了一身水高高兴兴回来送别保罗兰波,呃,还有拒绝跟金毛小主人贴贴的,哭哭。好在第二天见面,狗狗已经顺利洗好脑子,说服自己重新爱上小主人,亲亲抱抱举高高玩得不亦乐乎。 魏尔伦沉痛摇头:没救了你,。 后来吉田夫人可怜那条鱼太孤单,让丈夫去菜市场又买了一条,给它作伴。 这次放鱼,小金毛站得好远,伸长脖子好奇:“鱼也会寂寞吗。” 金发小姑娘牵着女人的手撒娇,央求爸爸妈妈为捡到的虎皮鹦鹉找个伴:“它觉得自己好寂寞哒!” “哗啦!” 鱼滑入池塘,吉田老板闭了闭眼睛,防止脏水溅进去。他睁眼,乐呵呵抹掉脸上的水珠,揉揉织田君脑袋,背起手,细赏两条大鱼在荷叶下悠游自在。 “会。” 他站得够近,所以能够分清,妻子也是隐隐清楚这一点,才天天念叨女儿的名字,却怎么都不肯靠近阿尔格尔君一步?罢了,有个念想,她可以稍微振作一点精神,乖乖吃饭睡觉,痴痴倚在窗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他太害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了。 阿尔格尔喜欢吉田老板哦,他会给自己糖吃;阿尔还喜欢从来没见过面的吉田夫人,她会送自己漂亮的书签呢。所以他愿意答应老板的请求,这边的衣柜没有一条红裙,全留在江东区了。 “什么足球场?” 织田作之助推门加入谈话,摘下草帽,露出一头凌乱红发。 他这些年也是命途多舛,横滨治安不好,可以提供小时工岗位的小型店铺自然也不稳定,或许今天生意还红红火火,老板野心勃勃筹划扩大店面,一场深夜的枪战过去,老板家都不一定能剩下个齐整的成年人收拾残局。 城区多少要比郊外好找工作,就这织田也是时有时无地干着活,每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想要买书。吉田老板家姐姐留下的书全部看过了,他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积蓄,又因为过分劳累体质下降,突发急病,最后不仅分文不剩,还倒欠了好友太宰一笔钱。 太宰宽慰自己不着急用,可那是他存下来的零花啊。织田听太宰提过,打算背着家长悄悄买瓶好酒,尝尝大人们喜欢的滋味。如今挚友计划破灭,他心生愧疚——当然未成年喝酒是不对的,织田初通社会共识,认真告诉朋友,我可以陪你尝一点,就一点点应该没问题。 总之织田作之助从来没想过,买下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居然能在横滨变成遥不可及的梦。 没有钱就学不了技术、考不到文凭,然而没有技术文凭,永远只能当底层临时工,又能去哪里赚到钱学习写作呢?他不愿回里世界,太宰推荐去江户川先生所在的武装侦探社也并非他最理想的未来。武侦守护横滨的黄昏,这是当地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惜织田不想奔赴黄昏,他渴盼的是白昼。 他想找一个可以看到海的房间,丢下曾经赖以生存的双枪,静静坐在桌边,拿起纸笔,像夏目先生那样书写人生。 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乏冲劲,纵使前路漫漫,理想乡遥不可及,织田咬咬牙,决定再坚持坚持。 还是要感谢阿尔格尔。 小金毛直到今年三月才搬到这里,然而在此之前,劳德家的房子一直在修。劳德们不喜欢外人接近自家居所,房屋搭建完毕,装修内饰都是他们自己搞的。 还得靠那个花园。 兰堂先生擅插花,喜爱种花弄草,花园需要光照,他也乐意放室外让邻居欣赏自己的成果。两头山羊养在闹市区,活动范围还是小了点。肉用山羊红酒最为可怜,由于主人照顾得好,无忧无虑,绝育后体重飙升到七十斤。 大城市不准居民饲养牲畜,红酒没法如马卡龙可以带下楼,去公园溜达,天天只能瞧着光滑高墙,仰望四角天空,格外可怜。 中原君不忍心,周末多少要来一趟督促花园竣工。等到搭好羊圈,围好防止逃跑的护栏,他自掏腰包移植上草坪,便迫不及待将两头羊送了过来,尽情拥抱自然,与旁边马路上的汽车尾气。 这不围栏下的爬山虎跟牵牛花还没来得及长起来嘛。 对劳德家众人来说,花园牧场是兴趣,不是工作。哪怕在外人眼里,他们也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关注年轻一代学业,比如放长假出国游玩,再比如和江东区那边的亲朋好友聚会。 羊要进食,花期更不等人。 兰堂先生装修好房子,顺道洒下花籽,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空过来。考虑到这种情况以后会经常发生,他洗掉手上的泥土,去找唯一熟悉的邻居吉田老板,拜托对方帮忙照料花圃与小羊。 既然天天都有的忙,那当然是有偿工作啊。 稳定不说,空闲时间较多,报酬也比市面上高出一小截,还能住自家的房子,免于奔波劳苦。不求靠这个发家致富的话,真是再好的工作也没有了。 自由轩足够维持吉田夫妇的生活,胖大叔还有一点存款,别无所求,只极力向兰堂先生推荐织田君,绞尽脑汁夸赞这年轻人有多么吃苦耐劳,细心勤勉,记性也好,准能背下那么厚一本《养殖备忘录兰堂着》,绝不会错将花苗当成野草拔掉。 兰堂先生答应叫织田君过来看看,吉田老板忙不迭给他打去电话。 黑发青年抱臂观察,曾经的少年杀手直觉敏锐,背对兰堂先生拔草肌肉绷紧,难掩警惕。正如老板所说,他活干得不错,这都还是其次;关键在于根据线报,这人自从隐退确实从未接过委托,前不久大病一场,依旧没有重拾杀人赚钱的老本行,也暂时不打算放低底线,去干那些灰色产业。 前任间谍冷漠评估,他不允许自家邻居成为不稳定因素,不管那人有何苦衷。 好邻居阿蒂尔轻叹,那种产业一只脚踏进去,也不必说“我没亲手杀人,只是帮忙走私来一瓶毒药”这类的傻话。诚然,犯不犯错都有几率招来牵连身边人的杀身之祸,但是干那种行业,不可否认几率就是远超普通人的,希望他能坚持下去,不会辜负我的善意。 “帮大忙了,吉田老板。”兰堂先生微笑鼓掌,“我可太缺这样的人手啦。” 一起写书催更吧,太宰! 织田作之助如何不清楚自己受到了关照? 吉田老板稍微腾出手来,便处处帮他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工作。吉田夫人每天吃的药加起来是一大笔花销,自由轩偏僻,咖喱再美味生意也一般,他们家不富裕,却还是第一时间把他介绍给兰堂先生,又坚持以成本价租他房子、供他饮食,在能力范围内想尽办法替他调理病愈后偶尔会气短的身体。 兰堂先生,他感觉得到兰堂先生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强大异能者。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不会想不到,羊都搬走了,他们位于东京的家就可以随意种花了,天台阳台都很适合。 既然人一时半会儿不准备搬过来,那么特意跑来横滨雇人种花,赠予读过的杂志报刊,无偿借阅收藏的诗文书籍,这些与买点花盆种在身边自娱自乐、出远门可以拜托楼下好友上来浇水相比,到底哪个才是最优解,织田作之助哪怕以前从来没有闲情雅致玩弄花草都能想明白,难道兰堂先生反而想不明白吗? 什么,羊怎么办?山羊们更不会成为问题啊,老板一家都很疼爱马卡龙,没有报酬应该也非常乐意每天过去看顾她和她的小伙伴。 织田知道,兰堂先生根本不需要雇佣自己。 红发青年想活下来,还想读书,想要写作,是他们伸出手,给了他最需要,但是单凭自己怎么都没法通过正当途径得到的东西。这份善意弥足珍贵,可惜织田目前仅有杀人的能力,自己不能给,他们也不想要这种回报,唯有认真干活、尽力成长,方不辜负这片好意。 不过期间也可以帮点别的忙啦。 织田作之助听完阿尔格尔的计划,擦了把汗说:“足球场的话我不清楚,不过兰堂先生提过,想买下你们家隔壁那栋老宅改建成单独的牧场,和现在这个大花园分开?” “啊,是的。”阿尔格尔点点头,家人的事他记得可清楚啦。 阿蒂尔对艺术颇有追求,之前是因为其他地方看不见海,不符合阿尔的要求没买,才把花圃、羊圈、鸭池塘强行杂糅到一起的。就是再怎么努力让花园牧场看起来没那么奇怪,他也总会嫌弃要素过多,布局不够尽善尽美。 “至少要把羊弄出去隔开。”阿蒂尔在脑海中构建出第三百七十一版设计图,给白鸭洒了把饲料,冲身边抱着一大把草料的魏尔伦说,“现在的羊圈可以改成玻璃房,养养那些不适应横滨气候的花草,或者做一个葡萄藤架也不错?很有传统乡村的感觉呢,再搞点小鸡养着就更像了。” 他始终惦记亲友想带弟弟去乡下生活的愿望,而且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不少快乐。 魏尔伦眸光闪烁,平静提醒:“小心以后连鸡蛋都不肯吃。” “……哦。”可恶,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画面了怎么办,该如何让狗狗明白“人类生不出鸭子,也生不出鸡”这种事啊喂。 阿蒂尔的这个苦恼无人可解,那个麻烦实际上也不好解决。 花园位置尴尬,右手边是自由轩,老板坚决不卖,左手边就往山下走了,坡度相当陡,日本又是地震高发区,羊圈不容易修牢固,到时候垮塌伤着羊,或者干脆小家伙们受惊逃到马路上乱窜出车祸,那麻烦才大了。 阿尔家呢? 左边的自由轩不必再提,右边是一户姓华宫的人家。阿蒂尔当初全权负责采买土地,华宫家可以透过前方两座大山的缝隙瞧到海,还蛮好玩的,所以他也努力争取过。 法国青年多番辗转,终于联系上现任户主,也就是华宫家唯一的成员华宫良治。 本以为据吉田老板隐晦提醒,华宫先生与他已故的父母关系极差,年轻时多次离家出走,最后一次出走遇上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父母双亡,重伤退役的他继承房产,一直很少回来。 只要劳德家肯花钱,本应不难买下这套充满痛苦回忆的陈旧房屋。没想到华宫先生断然拒绝,语气硬邦邦的,说不上几句便怒而挂断电话。阿蒂尔不甘心还想尝试,却发现自己被拉进黑名单,打不通了。 阿尔格尔对阿蒂尔那时的感叹印象深刻:“看来这房子寄托着他不为人知的深厚情感呐。” 阿蒂尔放弃了,这种情况没必要强求,求下来多半卖家过段时间也要后悔。还是那个道理,他们的家就在这里,为着这片让阿尔感慨万千的海岸,等闲不会轻易搬走,何苦花钱给自己弄出个阴魂不散的难题呢?他们真心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愿意走到必须杀人永除后患的地步。 算算买下这边已经四年多了,住也断断续续加起来住了大半年,阿尔格尔居然一次都没见过华宫先生的人影,家里人同样没说有见到过。吉田老板还是说对了一点,华宫先生确实很少回家呢,但今天是例外哦,是例外中的例外。 阿尔格尔猛一听到织田说华宫先生回来了,还以为他是要邀请自己去围观这位从来没见过的邻居。非要说的话,阿尔跟华宫先生的房子更熟,有时候去中也房间找他玩,阿尔格尔老是能透过窗户看到他家长有杂草的屋顶。 不过说了,今天是例外中的例外哦? 织田作之助谢过老板递给自己的清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润润嗓子,急切,可语气不大确定地说:“我看到华宫先生带着一位房产中介朝他家走去了,他似乎准备卖房子。” 他仅仅见过华宫先生三次,那位房产中介更是只在便利店值夜班的时候见过一面。迅速记住目标的外貌、体态、职业曾经是织田的本职工作,靠这本事吃饭的。今天他站梯子上修剪篱笆,一眼便认出了二人的身份,再看看他们对待彼此生疏客套的姿态,答案还不够明显吗! 织田震惊于华宫先生开了窍想卖掉老宅,还是立马回神,收好梯子防止山羊借此逃跑,放下剪刀准备去劳德家提醒一声。他刚路过自由轩便发现阿尔格尔在窗边跟老板闲聊,正好,赶紧进来找人。说话稍稍耽搁了一两分钟,不过那是卖房子诶,不至于这点时间就随随便便拍板决定了,兴许中介连大门都还没进去呢。 阿尔格尔神情一肃,当即捏捏放腿上的亚历山大先生,飞速回忆家中存款的数额,定下底限,拍板决定过去问问华宫先生的意思。 如果真要卖,当然是卖我家最好啦,嘿嘿。阿蒂尔不在也没关系,阿尔过去经常陪他跟人谈判哦,只是模仿的话,阿尔没问题的……大概?呃,织田准备回去赶在天热起来之前把上午最后一点活干完,不行去把中也叫醒,啊,太宰也不可以落下。 你知道我在警校等了多久才等来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假期吗,你不知道,因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阿尔格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自由轩二楼,跟一门之隔的吉田夫人打过招呼,迫不及待打开织田的房门。只见太宰正端坐在织田简陋的书桌前,表情肃穆,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人模样,郑重观摩眼前这本尚未去掉外面那层塑料薄膜的书。大夏天,他也不是不热,风扇呼呼地吹,吹得阿尔开门就迎面接受一阵熏香暴击。 “阿嚏!” 小金毛打多少个喷嚏都干扰不了黑毛少年举行繁琐的静心仪式,这本书是江户川先生新出的推理小说《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哦?收录有与书同名的《天花板上的散步者》,还有《一人二役》《疑惑》《人间椅子》等作品,是第二本短篇小说合集,他熬夜排队买的豪华限定款呢,随书附赠小说主角明智小五郎的全球限量版立牌,带江户川先生签名的那种! 呜呼~ 太宰已经将立牌供在自家卧室啦,没有随身携带——这不是昨天去演唱会人多不方便嘛——案件了结之后,他搭劳德家的顺风车来横滨找织田作玩,因为很累,书跟游戏机都没摸出来便直接打地铺将就了一晚,打算第二天好友忙完再一起拜读江户川先生的大作。 这些小说他其实都在报纸上读过,可是没关系,江户川先生的作品值得反复品味!还有还有,他听说啦,江户川先生断更三个月是在筹备第一篇长篇小说呢,嘻嘻;据说武侦最近遇到的案件太多,还要再等三个月,不嘻嘻。 “太宰你别光等啊,大哥没新作的时候也动笔写点什么,给自己乐一乐呗。” 阿尔格尔随口鼓励,就像乱步大哥有被阿蒂尔他们的诗集感召,受不了鸽子精疯狂咕咕,决定自己也写点东西释放怨念(划掉)暗中恐吓(不是)真诚鼓励众多文人加紧更新,否则会跟他小说中的受害者一样死得很难看(删除),太宰也可以试试用这种办法催更嘛。 保罗当时在外面有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但是阿蒂尔读完脊背发凉,那个晚上通宵写了六首长诗耶,保罗那年的诗集也出的又快又好,嗯嗯,亲测好用。 他没注意太宰若有所思的眼神,光速扯回正事,突出一个看不懂别人的表情,毕竟读懂家人已经叫阿尔燃烧殆尽惹。 小金毛面无表情地激情澎湃着:“太宰现在有空吗,急,救救。” 黑毛少年轻轻脱下阅读专用手套警校生专用款,仔细放好,转过来笑容温和:“你觉得我很闲?” “超级闲、痛!” 阿尔格尔说出真心话惨遭暴击,捂住脑壳泪眼汪汪。太宰冷笑一声,无情甩了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手,行动间颇有大佬的气质。这招对他已经没用了,再说太宰能看不出来金毛笨蛋是想叫自己做什么吗?买卖房产不知道会拉扯多久,他不想出门,回来一身汗不说,又要洗澡换衣服,今天下午番大叔忙完就要来接自己回家了,这样折腾下来,小说还怎么看得完嘛! “去去去,叫你家蛞蝓陪你去。蛞蝓有脑子,你有钱,你俩搭档,天下无敌。” 太宰治敷衍着转回去搬起书桌,脚尖调整风扇朝向,坐到另一扇窗户下,伸手打开玻璃窗。车辆匆匆驶过的噪音陡然加大,少年闭上双眼,淡然重启自创的静心仪式。这扇窗户面朝马路,以太宰的能耐,华宫家有任何异动都能立刻注意到。 阿尔格尔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快活贴贴太宰,乐颠颠带上门,小跑回家叫中也去。 手机从耳边飘回手里,中原中也取消异能,挂断电话,翻了个白眼,冲太宰。谁让这家伙爱起绰号的来着,自己是“蛞蝓”,阿尔是“笨蛋金毛”,织田是“织田作”,多少白眼都是太宰这条混蛋青花鱼应得的。然后赭毛少年瞬间变脸,向开门进来的阿尔扬起笑脸,告诉他自己已经收拾好能用上的证件材料啦,直接出发,别把时间给耽误了。 “嗯嗯!” 阿尔格尔信任自家未来的检察官先生,中也对各种程序还是很熟悉哒,动作也麻利,不过白色恶魔动作更快。 趴赭毛小主人身边重温了一上午的《猫和老鼠》,如痴如醉,跟着主人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的爪爪都快趴软了,散步散步!今天早上吃完饭饭就窝回大床陪小主人啦,还没散步呢! 毛团子快快乐乐冲到门口叼起狗绳,窜回少年们脚边挨个蹦蹦蹭蹭。阿尔格尔蹲下给小狗系好牵引绳,狗狗雨露均沾完毕,走到玄关,趁主人换鞋,不忘叼上和狗绳放一个盒子的白桦树枝磨牙棒。这是她最近三天出门必备的时尚单品,见到谁都要摇着尾巴凑上去求夸夸。 从前那根去狗狗公园抢来的大树枝已经破破烂烂腐坏掉啦,这是新来的金毛大主人送的礼物哦,开心!和大家炫耀小狗喜欢的玩具,开心加倍! 孤儿院的大型犬 打开大门,晴空万里,蝉鸣聒噪,海风腥烫。 花园、房屋多少有些遮挡,外头的水泥路直挺挺暴露在九月的阳光下,纵使上午八点半在外面站会儿姑且不算太热,马路一口气晒满四个多小时,穿鞋都会嫌烫脚,更别提不穿鞋的小狗踩上去能有多伤。 对疼痛不敏感,但是她的主人很敏感哦,因为曾经的教训太过惨痛。 狗狗在劳德家度过的第一个夏天,没等暑气彻底消散,大伙便按照春冬季养成的习惯准时带她出门散步了。小毛团玩的是一如既往欢天喜地,阿蒂尔原本高高兴兴打趣同行的小家伙们,一个回头却惊觉这孩子跑跳的姿势愈发不对,抱起傻乐的小狗检查,发现爪爪血肉模糊,赶紧送去诊所救治。 经过医生耐心解释,他们才知道应该是被柏油路烫伤了。 很多事情专业人员习以为常,不一定记得住事事提醒,所以第一次养狗难免出现各种各样的纰漏,这些他们都有心理准备,可从前再大的纰漏也没到流血的地步呀! 给的粉嫩肉垫裹好纱布,活泼小狗将近一个星期都没法正常行走,一瘸一拐,大家看着很是心疼。之后每逢盛夏,但凡外出散步,人们必要拿出家中常备电子温度计精准测量地面温度,确定在安全范围内,再带狗狗出门。 不过也有那种情况啦,就是那种天很热,人又不得不离开家的情况,比如今天。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单独留守过呢,这不家里刚好有空间系异能者吗,大家伙早已习惯随身携带小狗,小狗也习惯在充满主人气息的金色空间打滚玩闹啦。空间异能者不在也没关系,那么小一团,抱着也不妨事啊,就是热而已。 中原中也手拿资料,如果要签订合约,他也不方便临时把小狗再倒一次手,于是阿尔格尔捞起试图奔向自由的,狗绳套到手腕上,狗挂到亚历山大先生挎包上,熟练夹住毛茸茸小火炉,撑开遮阳伞。中也快乐摸摸狗头,钻进来蹭伞。 一家三口关好大门,快步朝华宫家走去。 水泥地不吸热,行走间带起的风都格外滚烫。小狗爪爪离地,高温也就离她远去了,突出一个精神满满,埋头蹭蹭亚历山大先生,乐呵呵扒拉绳子玩。阿尔格尔没走几步便生出满头的细密汗珠,很是疑心塑胶底的凉鞋都要化掉了,与中也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致:速战速决,快点搞完回家吹空调! 金毛少年迫不及待按响门铃、好,没响,估计是坏掉了。眼前这扇铁制院门锈迹斑斑,直面阳光,想也知道能有多烫。中原中也巧妙利用硬邦邦的资料夹扣响门板,阿尔格尔深吸一口暖气(啧),高声呼喊房主。 “华宫先生,华宫先生在家吗。” 荒废多年的院墙内传来衣料摩擦声,小狗抖抖耳朵,抽抽鼻子,抬头担忧望向推开大门的陌生人。 此时此刻会出来察看情况的,正是此间老宅神出鬼没的第二代主人,华宫良治先生。 男人高高瘦瘦,三白眼,嘴角下撇,面色惨白,图省钱自己剪的西瓜头,身上那套黑色西装外套不大合身,显得整个人空空荡荡。右手小幅上抬,中也注意到他突然抿紧嘴唇,小心放下右臂,换成左手掏出手帕,擦掉额角豆大的汗珠。 右侧上臂有伤? 中原中也依旧客套和气地笑着,暗中观察这个怪人,以便找出更多线索,与家长们给诸位邻居做的背景调查一一对照,进行推理——都说了他的天赋仅仅弱于乱步大哥跟混蛋青花鱼啦,努力多积攒一些经验,阿蒂尔都夸他将来可以超过现在所有认识的大人哦,诶嘿~ 中年男子语气谨慎:“我是华宫良治,二位是……” “华宫先生?” 眼镜大叔不耐烦推门追出,中介侧面佐证了西瓜头的房主身份。 微风带来华宫先生身上寡淡的肥皂水味,阿尔格尔觉得这气味在炎热的夏季闻起来很清爽呢,啊,尽管本人用肥皂洗澡的时候不一定抱有这种想法啦,毕竟冲掉肥皂泡,身上会好干的。 小金毛没有过多打量长相凶巴巴的华宫先生,主动开口,道出自己的来意:“我想买你的房子。” “诶?”华宫良治瞳孔骤缩,体验多了成年人的拐弯抹角,现在有被年轻人的耿直整懵掉。 中介脸皮抽动,默默吐槽:你这也太直接了?! 不是枪伤,而是野兽袭击呢……伤在那个位置,应该是大型犬干的?哈哈哈,首先排除猫啦,那么大只的猫请上动物园找好吗? 中原中也稍微放下戒心,同样悄悄吐槽:你们什么孤儿院呀,为什么要在小孩众多的地方养大狗?好,神奈川县横须贺市距离租界很近,养狗防身也可以理解、喂喂,看门狗会扑上去咬伤院长绝对没办法理解啊! 吐槽归吐槽,赭毛少年是狗狗公园的常客,十分清楚有些大狗不能正确理解自己成年后的体型变化,根本把控不住玩闹的度。 狗狗公园有一只叫作蛋卷的雄性阿拉斯加呢,看到他们抱着路过心生羡慕,眼巴巴瞅瞅得意汪汪的,瞅瞅主人,再瞅瞅被捏住嘴筒子只能摇尾巴炫耀的,再瞅瞅主人,果断伸爪爪扒拉主人裤腿求抱抱。被拒绝也不闹,他乖巧蹲坐在主人脚边,垂头丧气,不时从嘴里漏出一两声委屈呜咽,整体呈现出一种“呜呜主人不爱我了,但是没关系,狗狗可以接受哦”的感觉。 然后他主人就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了。 别人家狗狗有的,我家孩子也要有!不仅要有,还要赢! 一米六的娇小职业女性气沉丹田,硬是咬牙抱起自家一百多斤的大宝贝转了个圈,脸蛋涨得通红,手在晃,腿也在晃。蛋卷得偿所愿,小鸟依人(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删掉这个词)大狗依人,环住主人脖子,歪歪脑袋,茶里茶气嘤咛几声,瞬间引爆在场所有狗狗的妒火,公园顿时响起一片夹子音,不知最后能有多少人坚守底线,维持理智。 真诚感恩是小型犬,还是无可救药的广域性恋爱脑狗狗,赶在她嘤嘤呜呜想把可恶的蛋卷比下去之前亲亲抱抱就能哄得她高兴迷糊,全然忘掉主人们在家经常跟她玩的飞高高游戏。 不能飞,绝对不能飞!给大型犬的主人留条活路! 保罗都忍不住生出悲悯之心,弱弱提醒那七十多岁的老头,他家大福(金毛巡回犬)怎么说也有六十斤,背上她绕着公园跑一圈绝对会闪着腰啊喂你清醒点,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赛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一想,狗狗认不清自己的体重也不能全怪他们,主人少说也要负担七八成的责任。 中原中也想来想去应该就是这么个事,心头一松,习惯性提醒:“阿尔,自我介绍。” “哦。”阿尔格尔做恍然大悟状。 少年人热情洋溢,中介大叔抬手看了眼表,其实有些不耐烦。 这么年轻,家里没大人了?买房这种大事轮得到他们决定吗? 只不过这些并不适合他来贸然指责,自家孩子喜欢收集鞋,专门分了一鞋柜全是牌子货,大叔看多了也能多少认一点,两个外国年轻人的鞋好像有些来头,衣料也很不错。还是华宫先生自己开口好,干房产中介这行最忌讳得罪人,尤其在横滨这地界,遇到的又是老外,他宁愿不做,也不能出错,犯错的代价可不是谁都可以负担得起啊。 大叔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小金毛说出自己姓名,又指着自家房子热情寒暄大家都做了四年多年邻居。 如果说华宫先生被两个未成年找上门说要买房起初还有些呆滞,现在听完领头少女(?)的姓氏却不怎么怀疑了。 “劳德”,他记得这个姓氏。对,也是四年前,那位兰堂劳德先生不知从哪里找到自己的联络方式,打来一通电话,开出常人无法拒绝的价格,想要买下这栋房子。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家。 华宫良治都没想到自己会发这么大的火,想想其实很不应该,对方言辞恳切,开的价也诚意满满,自己潦草敷衍过去不说,还像是生怕后悔一样立马挂断电话,还将其拉入黑名单,删除通话记录。 呵,那样的家,自己居然也是不舍的…… 他没能惆怅多久,弯腰剧烈咳嗽,艰难缓过来两三秒,便扛着高烧回应老院长的呼唤,起身换上唯一的正装,准备陪院长出门找熟识的企业家讨点钱去。 那年流感季持续的时间比以往长一个月,就这一个月,到底没能防住孩子们的交叉感染,为数不多的员工与志愿者倒下大半,实在撑不住了。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他当时心中就生出了隐忧,横滨情况复杂,黑手党避税手段太多,政府收不上钱,给他们这种私人孤儿院的补贴过于微薄,主要靠私企资助。 目罗孤儿院前几年还是修道院,以这样浅薄的资质,只能找当地小型企业,多亏他们也乐得花钱攒名声,拿着凭据还可以找政府松松手,换些好处。 横滨主要乱在租界,对目罗孤儿院所在神奈川县横须贺市的经济影响不大,只要那里的混乱别外溢出来,企业们能撑住,那他们也能撑住……应该不至于外溢,横滨距离东京都这么近,据说为维持稳定还设立了军警这个新部门。 华宫先生跟十个同事带领孩子种种菜,养养小鸡小鸭,不时改善一下生活。几个大人就这样带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磕磕跘跘活了下来,院长鞠躬尽瘁,还颇有远见,然而这样的人也架不住租界制造的孤儿源源不断输往周边地区。 她没法坐视那些小孩被黑手党吸收、从此过上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终于在层层重压下拖垮身体,猝死在办公室。众人发现的时候,老院长已经凉透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孤儿院下季度发展计划。 大人来不及悲痛,孩子们要张嘴吃饭。 院长没有亲属,大伙凑钱仓促帮她办完葬礼。老人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早有准备,她曾多次和大家商讨继任者的问题,六位修女不善管理,四位伤退的士兵心有余而力不足,算来算去,居然只有华宫先生能够扛下重担。 他起初也确实扛起了重担。 其实还好,按照从前的章程按部就班走下去便没有问题,熬过最初的混乱,日子苦一点便苦一点,他们习惯了。由于不肯妥协,目罗孤儿院的领养手续非常苛刻,还有严格的家访机制,领走孩子都会持续三年拜访领养家庭,确保孩子能够健康成长。 多可笑,这种程度的举措放在横须贺市居然能被称作“苛刻”。 谁让他们距离租界太近呢? 此举防住了那些拿孩子回去“有用”的混球,但也将条件稍差的家庭拒之门外。正式员工目前全靠对老院长的敬佩团结一心,否则不可能忍耐无法改变的贫苦,也没法合力隐瞒那个孩子的异常。 华宫知道自己的人格魅力远不如老院长,对未来忧心忡忡。 臂膀隐隐作痛,幸好前天晚上躲得够快,伤口不深,只是又迎来一次员工受伤,畜棚全毁,菜地报废的困境。目罗孤儿院的经济太脆弱了,华宫先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还能怎么办呢? 他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捐出所有工资,吃住都在办公室,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拿去卖了,然后转给唯一的朋友,拜托他用自己的名义捐款,老老实实遵守老院长的规定,避免给同事们施加压力。 华宫院长以前就作为副手掌握财政大权,捐款数额稍加对比,他便发现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可是不够啊,不够!人或许永远填不上老虎捅出来的窟窿。 四十年,三场大战 华宫良治缩手缩脚,团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去二手市场淘来的行军床坏掉了,厨子答应等有空帮他修,结果这个“有空”一等就是好几年,他于是也在沙发上将就了好几年,似乎都快习惯了。 心灵学会妥协,身体却仍在负隅顽抗,不愿安然沉眠。 沙发据说是修道院落成那天购入的奢侈品,经过时光反复打磨,磨得弹簧吱嘎作响,磨得真皮破破烂烂,但是摆着好看,能稍微撑一撑场面。因为它,孤儿院两代院长都熟练掌握了独特坐姿,确保观感优雅的同时不会发出任何异响,在来客面前失礼。 不过那是白天的工作,像这样沉静平和的夜晚,华宫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不用时刻提心吊胆,防止严肃活泼的谈话中途屁股接触到危险区域,突兀奏响一根根年迈的弹簧。 然而身体排斥沙发皮下尖锐的触感,绝不肯轻易放过他。 华宫双眼迷蒙,半梦半醒,回忆如走马灯般飞速划过疲惫至极的大脑。 好啦好啦,不用复盘了,我明白的,如果世上真有命运的宠儿,也不会是我,中年男子无言自嘲。 四十多年前,警方突袭黑手党窝点,救下了他。两岁幼童全身皮开肉绽,愣愣的,不清楚自己的姓名,更别提详细的家庭住址,警察只知道这孩子胳膊上有一块弯月模样的红色胎记。草草备过档案,他被警官们送去了位于横须贺市的树下孤儿院。 噩梦没有结束。 辱骂体罚是家常便饭,孤儿们每天身上都没块好肉。想要活下去,小孩子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听话。哪怕管理员笑嘻嘻命他用手捧好今日份滚烫的味增汤,他也必须努力挤出谄媚温驯的笑;哪怕手掌瞬间被泛着浅浅油花的滚水烫到大脑一片空白,他,还有他的同伴,必须全部展开笑颜,赶在管理员心意变化、决定踹他们玩之前忍痛咽下手中的热汤,毕竟人倒了,汤就没了,而这或许会是他们这一天仅有的食物。 体罚是违规的,然而无人胆敢举报。 来孤儿院做慈善的家伙似乎总是脑子不灵光,能轻易被院长精心挑选的“乖孩子”糊弄过去。也并非没有孩子趁跑腿的空档去报警,骗进空办公室,门一关,调查员都懒得演了,直接叫同事堵住小孩的嘴,给院长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 那孩子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被迫与众多孩童共同观看刑罚,回去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不过在那里还是有好事发生的,那就是他认识了五个伙伴。大家挤在狭小的宿舍悄悄约定,等到再长大一点,他们一定要逃出去。 他们办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赶在那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黑衣人来领养他们中的五个人之前合作引开门卫,一路跑到横滨。 国际大都市用繁华迷花了少年人的眼,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对外面世界的印象停留在来孤儿院做慈善的笨蛋上。他们能够逃出如此可怕的树下孤儿院诶,城里人是群天真废物,不足为惧啦。他们野心勃勃,他们……找不到工作。 文凭之类还是其次,关键这也太小了,一个举报电话就够店家喝一壶了。第一次世界(异能)大战愈演愈烈,开店养家不易啊。 树下孤儿院多少还能给口吃的呢,六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翻遍各自打补丁的口袋,发现连枚硬币都凑不出来。他们饿到心慌,正猫在小巷琢磨该怎么办,一个过路的好心人适时提醒不可以向警察求助,会被送回孤儿院的,而且找其他大人寻求帮助也是同理。 霎时间,那个小孩遭受的种种刑罚浮上心头,半大的孩子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也忘了澄清自己根本不想找警察帮忙。当然,他们澄清了黑手党的小头目也不会解释,说横滨警察的“上头”是他们黑手党,除非拿出更大的利益,否则不可能放下现成功绩不要去维护地方势力的面子。这些现实的都不讲,那他更不会深入帮饱受折磨的孩子分析各个派系在战争期间的领地争夺战了。 “真可怜,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们似乎走上了绝路呀?”白衣男笑说,“不过我想我或许可以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在下不才,恰好手头有些杂务需要人手……” 稚气未脱的炮灰们眼睛一亮,争先恐后道: “先生!我们特别擅长干活的!” “我们不怕辛苦!” “请给我们一个机会!拜托了!” 积极主动的人干起活来永远比遭到胁迫的家伙快,所以说自己喜欢诱骗这种白痴啊。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围住自己的大孩子安静,愉悦承诺道:“相逢即是缘,我很高兴可以帮到你们哦?” 那家伙确实该高兴,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战争末期,物资匮乏,大家一年内纷纷死于街头械斗。五个伙伴,包括那个“好心”的小头目,所有人都死了,徒留他一个人活着。 在意的人没了,应该憎恨的人也没了,甚至树下孤儿院都由于贪污受贿倒闭了。 少年离开公共墓地,不知所措。他迟缓地摸摸额头,去药店买退烧药,对,先活下来。 正是这次看似寻常的买药经历,让他父母认出了走失多年的孩子。 武士手指那枚弯月胎记,红光满面:“不会错!这是我儿子的胎记!看呐,这孩子的眼睛多像我!” “华宫良治,宝宝,你的名字是华宫良治。神明庇佑,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和服妇人轻轻抬袖,擦拭眼角。 听到“宝宝”这个称呼,少年耳朵发烫,有些拘谨,又有些雀跃,笨拙抬手,抱住低声啜泣的母亲。 “我是不一样的。”每当在孤儿院感觉快熬不下去,他就这样安慰自己,“爸爸妈妈不是不要我,他们一定还在到处找我,我迟早可以回家的。”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父母始终没能出现在禁闭室门口,将他救出那似乎无穷尽的鞭刑烙铁。一次次失望生出麻木,他放弃了,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一直在惦记自己!华宫良治,这是他的名字!不是树下孤儿院随便给的木下九郎,是华宫良治,爸爸妈妈怀抱满满期盼给予他的名字! 战争持续太久,这又是药店,员工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这样的喜事,不禁为这一家人鼓掌落泪,祝福的话语不要钱一样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华宫良治喜不自胜,牢牢牵住爸爸妈妈的手,傻笑冲大家鞠躬道谢。爸爸微微皱眉,妈妈小幅度摇头,于是他兴高采烈又无知无觉地被亲生父母推入另一个火坑。 他那时将将十三岁,父母四处花重金托关系,在学期中段将儿子塞进了横滨郊外最好的私立国中读初二。 初二? 华宫良治没有底气,他没正经上过学,一来是吃不饱干苦力还要挨毒打,二来是要秘密筹备逃跑的计划,三嘛,树下孤儿院不在意孤儿的成绩,战乱,学校也不在意谁谁谁没来上课。别的不说,光算数这一门课,他现在能算清加减法(因为用得上)便足以傲视大半个孤儿院了。 “没关系,宝宝,国中不难,只要你好好学,多用功,一定没问题!”母亲束手端庄鼓劲。 阿尔格尔:不难是,你当我每年报的诸多补习班可以收到那么多学生都是哪来的。 可怜华宫良治不清楚其中底细,爸爸妈妈这么一说,他也就晕晕乎乎上了。他不是不懂事,做喽啰那年让他意识到知识对底层人有多重要;他也不是不努力,无奈基础太差,重新学读书的规矩,所有学科一起上,听不懂课,字都不太认得全,天天做作业都要熬夜到十二点,休息日爸妈要教他得体的礼仪——听说他们家从前还是贵族呢,好酷——他还要抽空恶补小学六年、初一一年、初二上半学年的基础课程。 横滨郊外最好的私立国中那也是好国中,规矩不为个人意志所动,一周过去,期中考试来了。 华宫良治毫无疑问排名垫底,瞧着张张试卷上高达三十位数的分值,他其实挺开心的。他还来不及学初二下学期的内容呢,可以根据这七天囫囵学到的东西拿到这些分,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蹦蹦跳跳拿着成绩单回家,迎面就是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少年毫无防备,懵懵跌坐到地板上,只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没等他缓过劲来,胳膊感受到熟悉的抽痛,是鞭子!可是……为什么? 父母一改往日的温和从容,皮鞭、擀面杖、鸡毛掸子齐登场,华宫良治没有反抗,蜷缩成一团自保的动作都没有。他知道哦,管理员就是这样的,反抗会进一步激怒对方,可是为什么? “我们花光半辈子的积蓄才找到你、把你塞进那个班!你怎么可以让华宫家丢脸!你对得起我们吗!” “混账!我教过多少次,丢掉你那些下贱人的仪态,要稳重!要威严!该死的混混,狗改不了吃屎吗!” 华宫良治当晚被生父拖进小黑屋关禁闭,透过眼前的血水,他隐约注意到自己的成绩单染上污糟。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同时染上了污糟,随便什么,他大半天没吃没喝,没力气思考这些。 华宫之后逃过几次,到底舍不得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加上一点点孩子本能对父母温情的眷恋,他又回去了。照理说与父母最后一次推搡争吵的结局也该如此,他应该恐惧那个家,然后不得不迫于现实逼迫自己接受那样的家,但是这次不同,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意外遇到了未来的妈妈和哥哥。 母子二人同情年轻人的遭遇,带他回家,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避风港。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家,他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真正的家人,可是他早该猜到,生活见不得他哪怕只是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爆发,拥有奇异能力的哥哥跟他被拖上征兵车,妈妈哭着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绝尘而去的越野车。哥哥去了常暗岛,而他险些在非洲被炸成两截,可以说是浑浑噩噩地去,浑浑噩噩地回,倒在临时医院的病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年。 男人迷蒙间听到护士们低声议论:“真可怜呐,等迷药劲过去,还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这是在说自己,他全身上下正传来阵阵剧痛。 “这算什么,他至少受伤了还能退下来保住性命,你别说出去哦?我不小心听到医生说的,‘那个岛’上的士兵就算真断成两截,也必须接受治疗立即返回战场呢。” 岛?什么岛? “这怎么可能?!” “有‘那个’在啦,怎么不可能,那才是真正的‘不死掉就永远别想离开战场’哦?” “什么呀,你说清楚点。” “就是那个啦那个,治愈系异能者!” “诶诶诶?是异能者的话就难怪……不对!搞出这种计划的家伙是变态!我要是士兵,非转过头来弄死上面那群混蛋不可。” “嘘!说这种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护士低头认错,悄悄撇嘴。年纪大的护士分享完自己偶然得知的传闻,再教训教训口不择言的后辈,顿时神清气爽。每天有大量的伤者送来又死去,她已经麻木了,如今只把这当成谈资,好给死寂的生活添点趣味。 切,别说那个爱板着脸的医生没有抱这种想法,不然他为什么非要在人来人往的临时医院谈这种事不可呢? 说医生医生到,缺一条腿的男人喝止了闲聊。 “这群临时工,真是的!” 他抱怨着,不耐烦命令护士给伤员打一针镇定剂,对方开始剧烈挣扎,多处伤口渗出血丝了。 异能者?真是容易理解的名字,他明白了,哥哥应该是异能者,哥哥去了常暗岛……他还能回家吗? 华宫干涸的唇上下翕动,想要追问护士,但到底扛不住药力,脑袋一歪,沉沉昏睡过去。 人食月下虎 华宫良治想问出哥哥的下落。 医生明显知道很多内情,被病人单独留下听完对方的乞求,他也愿意帮忙,不如说这正是他故意泄露消息的原因之一。无奈死在常暗岛上的异能者太多了,偏生华宫养兄山本太郎拥有最普通的名字,以及一天可以凭空制造一杯水这样最普通的异能。 一杯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也能溺死人,只不过比起那些响当当的“大人物”,山本君着实不怎么显眼,医生一时竟无从下手。不过他依旧发动人脉到处打听,两个月后,医生突然消失了一个星期,回来整个人憔悴不已,身后多了个眼睛很冷的贴身秘书,彻底对这些事闭口不谈。 华宫良治便明白,自己不可以问哥哥的下落了。 他装出万事顺遂的假象挂断妈妈电话,垂头领受秘书先生摆到明面上的警告,温驯签下保密协议,独自离开办公室回到病房,瘫轮椅上冷汗都顾不得擦,拼命思索还能从哪里打听到常暗岛的事。 就在这时,“笃笃”,有人敲门。华宫攥紧被角,悚然一惊:难道秘书先生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知道吗?! 那倒不至于。 精英特工任务需要才伪装成高层子弟的贴身秘书,他看不起华宫这样唯唯诺诺的升斗小民,没觉得自己都说这么清楚对方还敢违抗上头的意思,所以给他签的是最低等级的保密协议,没有异能束缚,就一张写有字的纸而已,足够唬他了。 来者是两名横滨警察,兜兜转转过去小半年,警方终于得知华宫家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在这个医院休养,特意前来通知他父母的死讯。 华宫夫妇某次外出采购必要生活物资时不幸中弹,当场身亡。由于他俩无亲无故,死因又是黑手党火并射出的流弹,没有赔款,光凭积蓄甚至买不起墓地。 邻居们看得分明,这对夫妻找了十余年孩子,之后教育起来不吝成本,战时物价飙升,还能留下这么一点钱实属不易。虽然但是,到底在这条马路上做了那么久的伴,守望相助,大伙最后还是帮忙张罗了一场便宜简单的葬礼,骨灰盒如今安置在华宫家的宅邸。 死了…… 华宫良治缓缓地,缓缓地眨了眨眼。 “华宫先生,请节哀。”小胡子警官语速飞快,双手捧出一沓厚实文件,“签完这些文件,先生就可以继承父母的遗产了。” 嘿,怎么说话呢! 啤酒肚警察用胳膊肘撞了后辈一下,拉上他鞠躬道歉,小心抬起眼皮,暗中观察当事人的神色,揣度着解释:“这是特殊时期为士兵专门精简过的正当程序,请华宫先生放心,我们有相关规定……” “我没有笔。” 华宫良治接过文件,第一页就是死亡证明,他闭上眼睛闷闷地打断。 小胡子大喜过望,连忙掏出自己随身的圆珠笔:“是!请用这个!” 男人睁开眼,在啤酒肚的指引下阅读文件,签好姓名,拜托小胡子去床头柜拿自己的私章,没有道谢,接过来安安静静一页页补上血红的印章。 啤酒肚抽空挤眉弄眼提醒后辈集中注意力,小胡子却着急赶紧办完差事去楼下探望分别三年的妹妹,不断抬手看表,没一点眼力见。即便是警察,军方的临时医院也不是小胡子想进就能进的。 忙,忙点好啊,两个警察各有各的事,华宫也愿意没人注意到自己涣散的瞳孔。 为什么会死了呢……他送还圆珠笔,恳请警官们帮腿脚不便的自己将钥匙等贵重遗物锁进床头柜。 之后的三个月波澜不惊,到了出院的日子,山本夫人推着轮椅来医院门口接华宫回家。这对半道母子从未想过还能见到彼此,不禁失声痛哭。他们并非特例,可以抱一起哭就该满足了,保安见怪不怪,只劝他俩赶紧挪车,别挡道。 山本夫人年逾六十,体力不支。保安帮她把轮椅上的小儿子搬上车,看到这辆沧桑好多的车,华宫感慨万千,鬼使神差拜托妈妈开车载自己去一趟那栋承载多年噩梦的小屋。 房子失去主人仅仅小半年,居然落魄到华宫都不敢认。 屋顶生出野草,院落大门锈迹斑斑,二楼窗户紧闭,里面绣着典雅小花的窗帘无端透露出一股衰败气息。他望着自己房间的玻璃窗,死死握住大衣口袋里的钥匙,拳头青筋暴起。 他们不在了。 他意识到。 每次稍有不满便拳打脚踢、口吐恶言的父母不在了,每次回来都会啜泣落泪、烧一大桌子好菜关心在外面是否受委屈的爸妈也不会突然打开大门了。 他们对我到底是爱还是恨?我对他们又是爱还是恨呢? 华宫不知道,他丢下钥匙狼狈捂脸,哽咽恳求妈妈开车带自己离开。山本夫人什么都没说,藏好眼中的心疼,体贴留出自家孩子收拾心情的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华宫慢慢不再需要轮椅,能够下地跌跌撞撞走上几步。他还是不敢追问哥哥的下落,意外发现妈妈珍藏的那半块士兵铭牌也不敢多问,就像妈妈宁愿气喘吁吁跑上楼说她可以自己寻找补办驾照的资料,都不敢问他有没有打开那个放满重要物品的抽屉。 不去问,哥哥就还活着;别去问,小儿子就还能想象战争结束他们一家人便会团聚,以至于她也能顺势欺骗自己,她家太郎尚有回家的那一天。 谎言终究只是谎言,老夫人看到大儿子留下的专属碗筷便忍不住落泪,小儿子成天盯着哥哥紧闭的房门发呆。情绪逐渐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们变得不爱与人打交道,独处一不小心就会发现自己拿着刀在手腕上比划。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好在母子俩都是极具责任感的人,横滨不宁,他们所在的横须贺市备受困扰,山本夫人决定办孤儿院,既能帮助别人,也能为自己与儿子创造一个全新的寄托。 妈妈鼓励他,他们会一起开家超棒的孤儿院,他们能给那些可怜人一个超好的家。于是华宫生出些许勇气,陪妈妈收留一无所有的人们,有些调整过来就离开了,有些变成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些仍是嗷嗷待哺的幼儿。 中岛敦是在战争末期被警方送来的小孩,据说警察接到报警电话闯进去的时候,他母亲的手正狠狠掐在孩子脖颈上。 “他是怪物!”疯妇尖叫,意图挣开警官冲上去扼杀魔鬼。 刑警们连忙按住她,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才崩溃的。短短三十年连续爆发三场世界级大战,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众人投来的目光有怜悯,有愤怒,有感同身受的悲哀,唯独没想过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眼中的事实。 敦就这样被送到新开的目罗孤儿院,目前就他家孤儿院还有空位。 小朋友四岁了,营养不良,总是啼哭,身板瘦弱得要命,话都说不清楚。孤儿院人手不足,大孩子必须照顾小孩子,但是敦情况这么特殊,身子骨脆弱,哭声又尖锐,大孩子心性未定,主要还是由经验丰富的成年人负责。 那天华宫先生值班看守婴儿房,熟练闭眼催眠自己忘掉白天陪妈妈去企业寻求资助受到的羞辱,猛地听到一个孩子放声哭闹。一个孩子哭能带动一大片孩子哭,华宫先生连忙起身找到敦——果然是敦——华宫将四岁的小家伙抱出婴儿房,门没有合拢,剩一条缝,这样他可以分心,观察里面有没有其他孩子被吵醒。 敦似乎不满意大人的分心,哭声愈发撕心裂肺。 华宫先生小声道歉,哼歌哄他,颇有技巧地单手检查幼童到底哪里不舒服,照旧是没有任何异样。男人轻拍小朋友的背,上完厕所回来的搭档匆匆走来,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三天了,敦的衣食住行严格按照四岁男孩的标准执行,明天天亮带敦跑一趟医院,必须看看这孩子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华宫叹息。 女人忧心忡忡用手背试试孩子的额头,没有发烧。如果真有问题,警方带孩子做体检都没检查出来,想来一定是个大问题。 华宫先生苦笑,幸亏孤儿院账户上还有一笔专用医疗资金,应该不用…… 孩子的啼哭骤然变调,男人怀中小小的一团焕发出夺目蓝光,身躯急速膨胀。 华宫是被抓上战场做炮灰的倒霉蛋,几乎将自己拦腰截断的旧伤张牙舞爪发出警告。他下意识松手,毫不犹豫抱住傻掉的伙伴滚到墙根。 “吼——” 怪兽咆哮,烟尘消散,幼童消失,他们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赫然出现一头硕大白虎。 “怪物!” 女人的尖叫适时在耳边响起,哈,他明明那个时候不在现场,又怎么能如此鲜活地想象出敦的母亲当时是怎么尖叫的呢。 “华宫!大木!” “别愣着了!快逃!”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是异能者? 伙伴逐渐聚集,华宫随意猜了一个答案。老虎有他头那么大的巨爪已经高高抬起,他们那么近,仿佛能看到老虎琥珀眼中的自己,何等渺小。华宫彻底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脑子塞满浆糊,不断生出各类奇妙跳跃的想法。 “逃不掉了。”他难过地想,俄而又有些恶作剧成功般的开心,这绝对不是控制狂父母为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结局,“而且兴许白虎吃掉自己,妈妈、伙伴们、还有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大家就都能活下来呢?活着,活着是最重要的。” 男人竭尽全力,小幅往前挪了几步,挡在即将晕厥的大木身前。 虎没有答应杀一个就停手,但它确实没杀他。巨兽嗅到了性价比更高的猎物,嘶吼着,愤怒着,一头撞破走廊的窗户扑了出去,引爆一串串尖叫。 大家都注意到这里不对劲,赶过来了。 华宫唯恐他们会刺激老虎,凭空有了力气,踉跄扑到窗台上,丝毫不顾碎玻璃扎进手心带来阵阵剧痛。血浆迸裂,是他的手心,也是鸡窝里到了晚上便成睁眼瞎的鸡。 鸡无处可逃,幸好,孤儿院员工几乎全是华宫这样被抓上战场充当过炮灰的倒霉蛋。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凑在一起,战战兢兢拿着菜刀擀面杖缓缓围住重新变成男孩的怪物。 “敦是那个?”瘦高个修女唯恐谁会听到似的竭力压低声音。 大部分人都清楚她在说什么,异能者,原本以为是都市传说,实际上应该真实存在的异能拥有者。那些被丢上常暗岛、受伤也别想退下、连骨头渣子都湮灭于战火的可怜怪物,普通士兵对他们的遭遇多少有所耳闻。 敦不哭了,许是大闹一场精疲力竭,在满地鸡毛鸡血中吸吮着大拇指,侧身甜甜睡去。晚风冷酷,幼童软乎乎瑟缩了一下。 身后的宿舍楼逐渐恢复宁静,是剩下几位同事在劝孤儿们安心睡下。 擀面杖脱手滑落,发出“啪”一声脆响,敦打了个哆嗦,没有睁开双眼。过劳肥的胖子厨师慌忙蹲下去捡,就着月光检查,幸好这院里唯一一根擀面杖没有摔坏。他抬手抹了把汗,捂住胸口试图调整呼吸,心脏跳得太快,到了发疼的地步。 “老虎……很强?” “诶?” 众人望向老院长,老人白发苍苍,披着单薄的外套从宿舍区赶来。他们信任她,信任这位给予自己新生的母亲,沉默分出一条道,手持武器陪年迈的母亲颤颤巍巍靠近,看她蹲下想要伸手去抱敦。 华宫眼睛通红,抢在她前面尽可能温柔地抱起孩子。他不愿妈妈冒险,更明白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否则她会果断接过这个危险因素。 怀里的孩子柔软温暖,又是那么的可怕,可怜。 小母鸡双目圆睁,今早还跟在人们身后讨食,晚上月色如水,半颗鸡头孤零零倒在对面,遥望人类脚边自己的残躯。老虎饿了吃鸡,而人永不满足,会想尽办法吃掉老虎。 华宫抱着孩子。 敦那么小,力量却如此强大……如果暴露绝对会被利用到死?哥哥,还有那座岛上无数的异能士兵就是这样啊?不,他决不允许这个孩子落得哥哥同样的结局! 月下虎食人 山本夫人耗巨资买下修道院,开办目罗孤儿院,给孤儿栖身之所,为社会无业游民提供工作,真是无私的人啊,大家交口称颂。 她确实干得不错,但老夫人从不否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山本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多有病痛。太郎的死让她一夜白头,她有预感,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若只有她一个,死亡并不可怕,老妇人可以和早逝的丈夫、夭折的儿女、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大儿子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多美好的未来呀,问题在于她不是一个人。 她走后,良治该怎么办? 山本夫人思来想去,决定舍掉所有家产,帮小儿子,也帮自己精心挑选十个可靠的新家人,这样有朝一日自己撒手人寰,想来良治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她该满足了,然而发现敦是异能者的这一刻,她不得不直视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那个想法曾在午夜梦回、泪湿枕巾时反复出现,山本夫人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将太郎养成乐于助人的性子,否则他也不会不惜暴露异能力来掩护战友撤退,结果被送上常暗岛,一去不复回。 老人不用开灯,起身打开抽屉,熟门熟路摸出那半枚士兵铭牌,挂到脖子上轻轻摩挲,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太郎那粗糙的手。那双手幼时就常常替自己做家务,冬季泡冰水,泡出母子俩同款冻疮,一次又一次,冻疮好了又泡,泡了又养好。 一次又一次啊…… 铭牌上那些划痕,道道指向残酷的真相。 山本夫人很聪明,几乎立刻意识到对目罗孤儿院来说,敦的异能意味着多大的麻烦。仅这一夜的损失已经叫人肉痛,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失控。养活孤儿院需要钱,可是横滨颓败中的繁华严重影响周边城镇,小型私人孤儿院仅凭政府补贴难以支撑,主要依靠本地企业的赞助。 巧了不是,六十余岁的山本夫人刚好遇到过经济危机。她亲眼见证短短一个星期,家乡诸多企业怎样从欣欣向荣迅速切换到一蹶不振的状态——事实上到现在都没能振起来。 对不起啊,大家,但她是有私心的。 老人想保护这个孩子,她没能保护好亲生骨肉,所以如果可以保护好敦,不让他遭受太郎受过的磨难,那么等到重逢的时刻终于来临,她这个无能的母亲或许也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告诉她温柔正直的太郎:妈妈和良治干得不错? “很棒呢!” 太郎大概会热情鼓掌,他总是愿意捧妈妈的场。其实不止是他,除了妈妈本人以外的十一个正式员工也愿意哦。 他们是家人呀,咋一听到共同的母亲想要隐瞒敦的身份,好好把他养大,九人积极举手赞同,唯有两人迟疑片刻:“敦是能够变成老虎的妖怪诶?还有你们一直说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呀?” 啊啦,是没上过战场的幸运儿呢。 众人纷纷露出慈爱的眼神,好一阵上手揉搓,尽情抒发羡慕之情。退役士兵基本都会签订保密协议——当年泄密事件闹得很大——山本夫人不愿孩子们为自己的私心冒险,主动站出来讲述异能者的事。 虽说是根据良治还有大家无意识透露的信息一步步推理的,只能说她推测出来的东西八九不离十,有些地方还凭借后天阅历比孩子们发现了更多端倪,比如那一张张缜密协议背后,应该站着一个存在多年的官方机构,专门用来管理异能者,只是不为常人知晓。 “不愧是母亲大人……” 高大男人阴郁蹲下,抱起膝盖,杀气腾腾抬头仰望小老太太。山本夫人、哦,不对,工作时间要称职务,老院长温柔摸摸自家傻瓜园丁,这个老实孩子啊,顶着这张脸出门非常容易被孤立呢。 剩下两人听完异能者经历过的事同样于心不忍,松口答应帮忙。他们知道敦不是未知的妖怪,而是政府都能管理的特殊能力者,心中一下就没那么怕了。 幸好志愿者只在白天过来,不然他们还没法顺利隐瞒,可是如今,就在今年,孤儿院要撑不住了。 老院长没能找出孤儿院新的生财之道便手握没写完的发展计划与世长辞,华宫良治自此扛下院长重担。 他这个人,由于自身经历,性格趋于保守,按照已有的规章制度守成还行,让他想个新点子应对前所未有的危机,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其实不止是华宫,孤儿院全体员工,以及大部分横滨人都有过度谨慎这个缺陷。在横滨附近生活,谨慎兴许也不完全算是缺陷?普通人再小心好像都不为过呢。 然而美国不管这些,他们不在乎大洋彼岸的岛国孤儿院维持日常生活有何等艰难,经济危机来咯。 七月中旬,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公路爆炸案,死伤者众,举国哀悼。至于其他国家的民众,可能平时爱关注时事的人会去了解,哀叹两声可怜便也过去了。 不怪他们没有想到,因为那时真的谁都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一连串致命巧合。先是媒体爆出菲兹杰拉德财团资金短缺,暗中削减赔偿预算,爆炸案遇难者家属怒极当众枪杀菲兹杰拉德夫人,财团董事长精神崩溃,带独女退守安全屋拒不外出管事,后来管理层动荡不安,昏招频出,盛极一时的菲兹杰拉德财团挣扎未果迅速宣告破产,引发金融地震。 这一震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又仿佛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新生的白头海雕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是南北两个美洲的无冕之王,远离亚非欧主要战场,左右逢源,倒卖军火赚得盆满钵满,疯狂接纳外逃技术人才。可以说世界大战打得越惨、频率越高,美国创造的奇迹越宏伟。 如今奇迹没了,不光没了,还伸手向全世界索取高额利息。 华宫良治无法理解报纸广播上专家学者分析危机产生原因的马后炮,他看得懂字,也听得懂日语,他只是被公账上急速减少的进项吓懵了。母子俩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地企业逐一倒闭,没倒闭的也自顾不暇。目罗孤儿院筹不到善款,人人食不果腹,这导致敦变虎的频率不断提高,修缮支出飞速增长,孤儿院情况更加险恶,彻底陷入恶性循环。 是的,他们终于搞清楚敦变老虎是因为没吃饱,以及过度紧张他也会下意识使用异能。紧张都好说,也是考虑不周,小孩子确实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老虎给孤儿院带来这么多麻烦,以后不提便是。但饥饿嘛,目罗孤儿院什么条件,怎么可能喂得饱那么大一头老虎?! 护士进城修理义肢时身兼重任,衡量再三,放弃动物园,特意选择门票便宜一点的立见马戏团跟驯兽师小姐套近乎,得知她家老虎一天吃二十斤肉才会乖乖配合训练。 女人小幅侧头,观察笼中虎,当即眼前一黑:人家老虎两头加一块似乎都没敦一只白虎大呢,我没养过老虎,总之食量简单翻个倍?四十斤肉啊……哈哈,咱孤儿院每周能买四十斤肉给孩子们补充营养都算欢庆新年啦,这还只是人大白虎一天的量。 太好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升天desu)。 “要不让敦去马戏团打工混饭吃。”修女医生在胸前画十字,满脸虔诚,浑身散发出一种“这货绝对信邪神”的疯癫气息。 华宫良治可耻地心动了一下,盘腿坐在嘎吱作响的沙发椅背上,严词拒绝这种丧心病狂的提议。马戏团到处巡回演出,被有心人盯上的可能性太大,敦一旦吃饱还会恢复人形,太危险。 那怎么办啊,别管敦了好吗,让他死外面算了! 院长大人知道大家或多或少心里都生出了类似怨言,就连他看到账目上刺眼的赤字,都难免心肌梗塞崩溃到想摆烂放弃这个孩子。 叫他们如何不愤怒呢? 重灾区是仓库、菜地、鸡窝,厨房、书房、宿舍这些地方白虎饿疯也不是没闯进去过。大家一次次省吃俭用重建家园,仓库都无所谓了,孤儿院根本没那个余韵储存大量物资,顶多放点打折囤积的便宜货。损毁菜地、鸡窝是真心不能忍,那是目罗孤儿院从小孩到大人仅有的一点改善生活的盼头,随着经济急剧恶化,它们已经逐步替代成为生活必需品。 他们开垦土地,不是为了看到即将长成的蔬菜瓜果一夜之间只剩残枝败叶!他们养育鸡雏,不是为了看到终于可以下蛋吃肉的鸡日月轮换只留碎骨绒羽! 敦饿,莫非他们这群大人跟其他小孩就不用进食吗!难道他们竟喜欢故意饿敦,逼迫自己平均两三天一次与巨虎搏斗,然后隔日天亮,一边忍耐伤口疼痛,一边欣赏众多孩子起床发现一地鸡毛,愤怒绝望的泪眼吗! 这都不能算作迁怒,桩桩件件确实都是敦干的,白虎不吃人,它“吃”人。 不可以把敦赶出去,异能者的惨状历历在目;不可以放纵敦,怨气积累到沸反盈天的程度,伙伴们不会愿意再替敦保守秘密。 老院长读过很多儿童心理书籍,知道小孩子都需要后天培养,才会对人类族群建立认同感,提出兴许可以用这种方式压制白虎的凶性。老院长年迈体弱,事务繁杂,所以由秘书华宫负责教导,试图让敦懂事明理。 虽然没用,但华宫确实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类似父亲的心情,他好像还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妈妈倾尽家财也要开办这家孤儿院的隐隐期盼。他这样被亲生父母鄙夷的失败者,居然也能离敬仰的人又近一步吗? 短暂窃喜潦草终结于妈妈的骤然离世,华宫清楚自己远不如妈妈,各方面都是。逝者已矣,他是孤儿院的现任领袖,有苦也不敢往外倾诉,唯恐乱了人心,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游刃有余,努力协调院内矛盾。 经济下行,目罗孤儿院目前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 工作人员只有他们十一个,外来者不清楚底细,不敢随意扩招,都是兄弟姐妹,不可能解雇,再者人手不足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是真不能再减了;孤儿方面,这几年陆续有成年步入社会的,也有被警方塞来的新人,更有大量不知名人士送上门的弃婴。 好邻居横滨一日不变,周边城镇的孤儿院永远超负荷运转,而孤儿院只要还想保住营业执照,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属于两头堵。开源没处开,节流嘛,他们一直都在节流啊? 敦再闹下去,所有人都快吃不起饭了。华宫没办法继续和稀泥,必须尽快拿出方案,这是院长的职责。他焦头烂额整整一个星期,总算想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用铁链把敦锁进地下室。 能活着不就挺好吗?敦能活下来,孤儿院的其他人也能活下来,这是目罗孤儿院的初衷,让尽可能多的可怜人活下来。华宫明确感觉到自己在坠落,镜子里妈妈的幻影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树下孤儿院管理员,还有他亡故的父母。 面对敦清醒后的哭诉,华宫只能告诉他:“恨我,千万别恨自己。” 锁链有用,也没用。 饥饿在,老虎就在。有锁链,好就好在可以防止敦偷偷跑到别处突然变虎。吓到人姑且存在说服对方保密的可能,万一那人受惊攻击老虎,刺激猛兽扑上去杀人乃至吃人,那么……那么他们也不敢断言,自己还会坚持保护尝过人肉滋味的敦。 敦来到目罗孤儿院已经七年了,成年人为阻止他走上不可饶恕的那一步,几乎个个负伤,精疲力竭。偶有闲暇,他们也没得清静,必须聚到一起反复研究,想办法抑制老虎的破坏欲。 事实证明,爱与教育在饥饿的老虎眼里什么都不是。想想也没问题啊,毕竟是没有人性的畜生,或许应该用上鞭子与铁棍?记住痛,它没准可以吃到教训,牢记不能杀人。 是这样吗,华宫心力交瘁,所有人都心力交瘁,无力思考。 总得想个办法 横滨最近不太对劲,不仅仅是遭遇经济危机的那种不对劲。 众多市民失去工作,艰难度日,有资金链断裂还不起高利贷利息,沦为黑手党打手的,也有受不了大城市物价,拖家带口逃去乡镇的。横须贺市距离租界太近,天天迎来送往大量面带苦涩的横滨失业人员,鱼龙混杂,发生任何意外其实都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人类多样性嘛。况且陡然遭逢大变,心态容易绷不住,大家能理解,因为大家都被推到命运的十字路口上了,都有点绷不住。 但若加上那条流言,一切就变了味。 流言是外来人群带来的吗,不好说,仿佛突然哪天推开家门,认识的人便神秘兮兮贴过来咬耳朵:“喂,听说了吗?某位大人物仓促离世,在横滨留下来历不明的十亿黑钱,黑钱不受继承法保护,谁抢到归谁呢。” 院长去相熟的公司乞讨(划掉)寻求帮助时,听前台小姐憧憬过这流言;厨师去蔬菜批发市场进货时,听货车司机议论过这流言;图书室管理员去文具工厂批发铅笔笔记本时,听守门老头分析过这流言。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那位大人物的姓名经历全部能跟现实情况对上,只剩死讯没法核实。也正常,他家人多,前几年病重,娇妻子女争夺家产闹出的花边新闻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媒体。如今过世秘不发丧,各凭本事赶在遗嘱公布前多捞点好处,纯属人之常情——至少是普通人对豪门刻板印象中的“常情”。 这种级别的大佬平日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如今身死,倒意外能从手指缝中漏出点资源,叫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得了机会去争去抢,尝尝富贵人家司空见惯的油水。 太宰曾经的贵族小少爷治:谢邀,仅就个人而言,并没有司空见惯。 考虑到金融泡沫的背景,最初的说法十亿已经足够诱人,后来长到一百亿、一千亿,医生某个下午空手归来,恍恍惚惚转述了最新版本:五千亿! “……啊?” 大伙目瞪口呆,不是、那个,十亿的传闻才过去二十来天,数值膨胀到这种地步绝对哪里有问题?未来那笔钱还会传成什么天文数字,华宫他们冷静下来是想都不敢想。 关东地区的地下势力敢想,不仅敢想,还敢第一时间派出各自耳目,确认了泼天富贵的存在之后,瞬间蠢蠢欲动。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渠道和野心,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那笔钱到底有多少?这不是普通人该揣测的。 为什么随便谁都能从街头巷尾听到这种传言?这才是普通人该琢磨的。 风雨欲来啊。 东京都的检察官素来以强势闻名,有他们联合警方乃至军队保卫日本实际上的首都,首都安全无虞。目罗孤儿院没钱,找不到门路完完整整把全体成员从横须贺市带去东京都。 然而即便搬不走,也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商量着,到时候大门紧闭,目罗孤儿院地处郊外,又是周边出了名的穷,应该不会招来太多祸端。华宫先生安下心——不安心也没办法——他张罗着安排大家筹备物资,可物资需要钱购买啊,钱呢?企业倒了,政府不指望了,他们还能从哪里搞到钱? 稍微宽裕一点的时候,院长尚可为抑制敦的变身频率,专门拨一笔款项批发原材料,回来调配成营养针剂,缓解小异能者的饥饿感。好时光如昙花一现,拮据紧巴才是孤儿院的常态。他们再怎么省着用,现在针剂用光了,居然硬是挤不出一张纸币去购入新的材料。 话又说回来,手头堆积这么多事,根本没人有余力深入思考敦的未来啊,就当自家老虎吃鞭子与铁棍也能饱。 “给我学会忍耐痛苦!” 棍棒教育野蛮粗鄙,后患无穷,但见效够快,老虎祸害田地的次数果真少了。不是说敦吃饱了,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限制老虎危害的办法。 利用殴打对敦施加强压,逼迫白虎现身,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伤害自己的恶人身上,又因为人形态吃够苦头,老虎留下巨大心理阴影,不敢全力扑杀。从此孤儿院员工只需做好万全准备,定时定量消耗老虎的精力,远比从前关地下室不知何时会炸的炸弹安全多了,尽管人员还是会受伤。 那毕竟是虎。 敦分明是人。 又一次成功镇压,华宫良治匆匆悲叹过自己居然越来越像曾经痛恨的混蛋,狼狈爬起,哆哆嗦嗦捡起角落的薄被,给十一岁小少年搭好肚子。 敦蜷缩着,眼角噙泪,感受到触碰,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稚嫩面庞不禁在昏睡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孩子脚踝上的铁链断了,木匠接过清洁工去柜子里拿出的链条,一瘸一拐沉默上前,给敦换上全新束缚。 华宫有些脱力,走出铁笼,等伙伴们尽数出来,锁好门丢下防身火钳就地一坐,闭目养神。 维持好孤儿院极度耗费心力,若非必要,谁愿意劳神费力折磨自己的良心去伤害孩子,吃都吃不饱,躺着睡觉不比这这种浪费体力的活强?此等弄不好会丧命虎口的差事,华宫事情再多,责任再重,也不允许自己躲在后方看着家人搏命,他每次都以身作则,坚持顶在最前面。 华宫不想孤零零一个人了。 大伙精神紧绷到极致,白虎消失,战斗结束,身体一软,彻底没了气力,喘口气都嫌累。护士今晚负责把守大门,摇动绳索发出暗号,完事艰难蹲下坐好,与几个伙伴互相依偎,龇牙咧嘴瘫成一团。 修道院前身是某位西洋人搭建的小别墅,木匠受女仆房传唤铃的启发,利用同样的原理,让地下室的绳索七弯八拐连接上医疗室铃铛,这边一摇绳,那边的铃铛就能响。此举节省话费不说,也不会再发生木匠那次受重伤不易挪动,还要派人跑去叫医生,再带医生跑回来耽误伤情的状况。 修女彼时正双手合十拼命祈祷,听到铃铛响动,连忙睁开双眼,提起急救箱飞速奔赴地下室。 今天运气不错,就华宫的胳膊被划出一个口子。修女处理好伤势,华宫轻声道谢,女人浅笑摇头,长期紧绷的脸皮微微松动,终于在此刻稍微展现出藏在骨子里的温柔。 修女生性温柔,可惜她必须装出严厉的假象,这里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摆出足够严厉的架势。 目罗孤儿院收容了将近一百个孩子,他们年龄不一,偏生工作人员数量稀少,志愿者更少,少不了顾不过来的时候。少年华宫能伙同朋友逃跑,他们也能。大多数孤儿愿意听话,剩下那一小部分就……可惜口头规劝无法压制所有青春期少年澎湃的好奇心。 “被抓回来也没关系,孤儿院的老师们可温柔啦,顶多挨顿骂,我们出去看看,看看就回来还不行嘛!” 前年有三个孩子逃跑,他们大概当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个月过去,横滨警方打电话通知华宫去认尸,不幸中的万幸,那些孩子尸身比较完整,只少了几个器官。 不幸中的万幸……吗?这就是横滨的真面目,然而横滨新建立的军警机构至今无动于衷,一个朝不保夕的私人孤儿院还能做什么? 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孤儿院员工从此彻底扭转对待少年儿童的态度,被批评“蛮横严苛”的行为当然劝退了不少志愿者。唉,他们这种情况志愿者不多也好,否则每次好心人过来帮忙,他们还要提心吊胆,给地下室挂上大锁,防止志愿者接近敦,时刻盯梢孩子们有没有说漏嘴。 这对管理者来说太辛苦了,愿意留在这种没有钱途的孤儿院,谁不是好人?世上又有哪家好人乐意看到真心关爱的小孩怕自己跟老鼠怕猫似的? 是不是因为发现对待敦的这种方法有效,才导致大家迅速接受“严厉惩戒比耐心规劝有用”的理论?华宫偶尔也会陷入自我怀疑。 不过没时间感伤,乌云扩散,聚集在横须贺市的上空,已经有熟悉的店铺关门大吉,准备回乡下老家。钱,华宫必须想办法尽快搞到一笔钱,扛过这轮关乎生死存亡的无妄之灾。 该去哪里搞钱呢? 华宫握住木匠的手吃力起身,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大家缓过劲来得尽快回房休息。 他想起自己手中最后的私产,那套位于横滨郊外的房子。 妈妈过去拒绝了他的提议:“很可靠哦,良治。不过我们的钱够买修道院啦,你呀,也该给自己留个念想。” 那时她便看破了自己心中深藏的不舍,念想吗,多奢侈的说法,妈妈,目罗孤儿院是我的家,我会保护好你留给我的家。 华宫第一时间便想起出手阔绰的兰堂劳德先生,当初拒绝得那么难看,对方一定很生气?可他又不争气地生出一丝希望,只要是当时的价格、不,哪怕只是一半,那受多少羞辱也是值得的,土下座都可以接受,他大部分时候孤身前往小型企业求资助,再破廉耻的事都做过,毕竟他没有妈妈那样的能力,可以做的也只有这些。 然而机会一旦消失,就再也无法挽回。 那时的华宫还不知道,小小庆幸完自己的手机四年多来一直没换,点出黑名单,顺利放出那个电话号码,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不安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这么晚打过去扰人清梦纯纯结仇。 院长先生第二天一早忙完一部分工作,翻出房产中介的电话号码做二手准备,又去地下室看了看持续昏睡的敦,熬到中午十二点用过简陋的茶泡饭,实在等不下去,琢磨正常人怎么着这个点都应该起床了? 他咽口唾沫,找个借口甩掉大家,忍耐摆手的本能,快步回办公室拨出劳德先生的电话。男人反复做心理建设,提醒自己该如何如何回话,暗示自己不要在意那丁点尊严,然后,他听到甜美的女声在听筒那边响起,提醒自己这个号码是空号。 空号? 好在华宫先生的脑子不是一片空白,私人情绪先往正事后面放放,这是他做事的一贯准则,华宫决定找唯一保持联络的旧友问问情况。 朋友比华宫小很多,是华宫不认识妈妈哥哥的时候去工厂打工认识的。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聊多了,意外发现彼此竟然还是街坊。嗯嗯,不同时间住在同一片地区且从未见面的街坊,那也算街坊啦。 朋友家的地被兰堂先生改成花园,由于这人每个月都会去一次自由轩探望吉田夫妇,可以说是亲眼见证这座花园如何竣工的。目睹与父母兄弟居住多年的老宅惨遭平推,化为尘土,他不可谓是不难受,但也还好,“那件事”告一段落,他便立马搬了出去,想想都十来年了。 十来年了啊…… 那年青梅出事,他险些与另一户邻居闹到杀人报复的地步。幸好有狩魔检事来横滨出差接下这起案件,强压法官给那个未成年混球判下死刑,第二年立即执行,他还有吉田叔叔才没为烂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死刑诶?嘿嘿。 刚开始畜生被警方带走,还敢叫嚣自己是未成年,咬死没做,关一两天就能出来。吉田叔叔听得惊怒交加,却忙于处理后事、照料婶婶,是他主动去网搜索资料,发现畜生还真没说错。任凭犯多大的罪,似乎年纪是保护伞,犯下谋杀、监禁、虐待等大错,有些草草关三个月完事,有些居然只用完成社区劳动,少管所都不必去。 他知道,吉田叔叔的枪就是在那时花大价钱搞到手的。 “如果不承认罪行,那就等于有罪。”检察官大人上门搜集线索,态度傲慢,语气中却带着受害人家属最渴望看到的强硬,“那群懦夫不敢承担责任,胡乱审讯敷衍了事,哼,狩魔家追求的是完美胜利,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狩魔检事说到做到。 我们不是要推平建牧场、唔(捂嘴) 法官轻敲小槌,全场屏息,聆听横滨几十年来第一例未成年死刑判决。 欢呼礼炮震耳欲聋,彩带金粉洋洋洒洒,狩魔检事弯腰行礼,昂首挺胸离开法庭,又一次司空见惯的完美胜利。犯人瘫软倒地,直到这时,十六岁的恶棍终于意识到自己完蛋了,切身体会到受害者那时求饶无门的绝望。 吉田大叔泪流满面,猛地站起,连连向检察官大人与法官大人鞠躬道谢,直到二人退场,他才捶胸放声嘶吼,尽情宣泄郁结于胸的痛苦。邻家少年用力吸吸鼻子,红着眼眶跟听完全程的围观群众一同上前安慰,由于狩魔检事已经给出大叔最需要的安慰,他们也只是哽咽庆贺:“太好了。” 太好了,这真是所有横滨人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 在序审法庭制度下,裁定被告是否有罪,与真正判处何种刑罚是分开的两个步骤。早在罪犯得到有罪判决的那天下午,他父母便将土地房屋卖给想来这里定居的毒岛一家,收拾细软,带着其他儿女灰溜溜搬走。 这大大惹恼了狩魔检事,抓到那对夫妇后很是一顿阴阳怪气,冲他们,更是冲烂透了的横滨警方。 不会有人觉得犯下包庇犯人、销毁证据、制造伪证、恐吓受害者家属等等一系列罪行,可以看在儿子被判有罪的份上把父母干的混账事一笔勾销?管你想不想放下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先进监狱服完刑再说。 还有警察,要不是毒岛夫妇有律师朋友过来道贺新居,察觉不对赶紧报警,横滨警方居然能全程蒙在鼓里,浑然不知这家人已经跑了!民众没有法律意识,警察也没有吗?!害怕外国人,害怕黑手党,了不起啊,警官们,现在都发展到害怕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了? 狩魔检事雷厉风行,主犯、帮凶、包括渎职警察,纷纷得到应有的判决,一个没漏,但被害者家属犹嫌不足。他们太了解横滨,狩魔检事迟早会回东京,他们还要面对这过于熟悉的横滨。 来年开春,叔叔与少年重聚网,拼命刷新相关部门的网站,终于刷出他们一直等待的消息,那个混球的死刑在当天上午成功执行了。死刑中途没有意外,没有天降祸害要救走他,也没有“鉴于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这样绝对能让他们心梗的突发消息。 犯人真真切切用生命偿还罪行,那么他们也可以从容回忆混蛋在警车前的叫嚣,而不是一次次思考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为自己犯下的罪感到愧悔,用剧毒鸩酒来缓解心中无尽的悲苦。 不重要了。 吉田大叔从精神病院接回妻子,一个人下到山脚的海滩,用尽全身力气,将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手枪扔进大海。 看到官网上那条死讯,曾经纠结的问题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没人说得清罪犯心中的感受——又有多少人说得清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罪行是实打实的,死刑是实打实的,这就够了,对方死前后不后悔杀人,那只是一道口味薛定谔的配菜,主菜叫他们心满意足,配菜如何没太大所谓。 大伙对狩魔检事的感激无法用文字表述,只有吉田家的女儿擅长这个。她爱看书,看到喜爱的情节,常常在自己房间跑来跑去庆祝,给楼下的父母客人留下轰隆隆的奇怪声响,这时吉田婶婶就会留下叔叔赔笑,气呼呼拎起围裙上楼提醒孩子小声一点。 她走了,自由轩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死刑对他们很重要,或许检察官大人不在意这点微末谢意,但是自从得知诸位劳德的好友御剑先生是狩魔派系的检察官,大家酝酿多年的热情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尽情抒发。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失去至亲的剧痛需要漫长的时间慢慢化解。他不忍心见吉田叔叔,婶婶最开始那段时间也是一看到自己就想到女儿,回回哭晕过去。年轻人索性搬去职工宿舍,一住就是十余年,从红毛少年变成去目罗孤儿院帮忙会被小屁孩们尊称大叔的模样。 往事如烟,现在婶婶精神好多了,愿意跟他隔着门板说一两句话,叔叔眼中也多出几分笑意。他见证自己家变成花园,仇人的土地继毒岛一家之后又迎来一次推倒重建,新砌了座小型别墅,主人家的好友还是狩魔检事的弟子,世间巧合不过如此。男人心情复杂,又忽的释然。 对,一切都过去了,他们还要往前走,替她看看她寄予无限热爱的世界。 不过再怎么往前走,也要时刻保持横滨人的谨慎哦? 红毛男子始终不敢拂开爬山虎高墙的枝叶往里面瞧,更不敢推开吉田家旁边那扇隐蔽的门进去欣赏。不过那阵阵馥郁花香做不得假,是极好的品种,他带队去富人家安装中央空调,在那里闻到过类似的独特气味。 “那是金钱的芬芳,我印象深刻。”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时间,朋友点了根烟调侃,“空号的话……我听吉田叔叔说,似乎兰堂先生开价大方的事传了出去,他买够需要的地皮依然不停有电话骚扰,才忍无可忍注销了号码。” 已经不想买了啊……如此,要来新号码也没有意义了。 华宫先生来不及扼腕叹息,谢过好友,加紧安排孤儿院第二天的事务,联系房产中介,预约明天上午去看房。他知道横滨郊外的自建房不值几个钱,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运气能这么好遇到劳德家的孩子,给出的价格还这么大方。 不错,阿尔格尔还没进去逛荒废已久的华宫家,便又一次迫不及待报出了心理价位,完美复刻对自由轩的一见钟情、等等,“一见钟情”这个词是可以这样用的吗? 算了,好歹没像之前那样出口就是十个亿,中原中也默默吐槽。 他没有阻止,一来那是阿尔哥哥留给阿尔的钱,这次的价格高是高了一点,姑且还在合理范围内;二来,阿尔应该也看出来了,华宫先生有多难过。 这边华宫先生神情怅惘了一瞬,迅速收拾好心情,准备领大家进去,那边中介大叔却迈步出了门。 他听到金发少女(?)报出的价位就立马决定及时止损,客气恭喜意动的华宫先生,准备识趣离开。 横滨人都发现了这座城市阴沟里呼之欲出的风暴,像这种地方,房屋距离外国租界、大使馆、警署、军队太远,价格一跌再跌,或许以后平静下来能涨回去,可华宫先生急着卖,他指定给不出劳德小姐(??)这样的价,何不给大伙留个体面,日后好相见嘛。他回去再往别的方向努力努力,冲冲业绩,万一城里黑手党们真打起来,起码还能多弄点钱傍身,有资本带老婆孩子去别的地方避难不是? 论横滨人的求生欲jpg 中介大叔接过华宫先生赔礼的烟潇洒退场,男子转身,迎面是两、三双亮亮的眼睛。 成年人冷酷收起容易勾起少年少女(???)好奇心的香烟盒,客气道:“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接下来我带你们转转?” “麻烦华宫先生了。”十五岁的中原中也沉稳点头,烟草到底是什么味道呀?阿蒂尔说成年前不可以碰烟酒诶,想…… “好耶。”阿尔格尔收回视线礼貌捧场,他发现啦,华宫先生手腕内侧有一张可爱的兔兔贴纸,放烟盒的时候他看到了,是家里小朋友送的礼物吗——这倒霉孩子果然没记住附近邻居的背景资料。 “汪!”趴挎包上的热情摇尾巴,虽然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但是狗狗不会叫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 要看就先看外面的小院? 阿尔格尔转转太阳伞,跟在华宫先生身后跨过铁皮大门。由于华宫家院墙高,和自家相邻的那堵墙下还种有一棵茂密大树阻挡视线,他还没见过这院子的模样呢。 小院泾渭分明,被中间的鹅卵石路分成两半。右手边芳草萋萋,蛇虫鼠蚁,隐约能从人高的杂草间发现两根生锈铁杆,中间系晾衣绳,生活气息浓、呃,曾经浓郁。左手边同样生有小花小草,不过由于地上铺满白砂,和一路之隔的同胞相比格外瘦弱稀疏,有点像吉田大叔这几年愈发恶化的地中海发型。 “噗。” 阿尔格尔悲伤地笑了一下,熟练错过华宫先生困惑的目光,蹲下观察矗立白砂地的奇怪岩石。 他这么一蹲大大方便了,狗狗蛄蛹着屁股,探出前爪扒拉滚烫白砂。中原中也已经习惯阿尔奇妙的笑点,为了蹭伞一同蹲下,拉住小狗不听话的爪子,直爽询问这块地是怎么回事,他瞧着竟有几分日式传统庭院景观枯山水的意思。 华宫微微扬眉,惊讶于这名外国少年会懂“枯山水”。这片占据半个狭窄庭院的独特造型,确实是父母建来感怀过去的枯山水没错。如果小花小草没有坚强长出白砂夹缝、重金移栽的极品苔藓也还活着,在懂行的人眼里一定会更明显,嘛,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看就是。 “什么叫枯山水呀。”金毛少女(。)歪歪脑袋。 赭发少年玩小狗爪爪玩得忘乎所以,于是男子好脾气地承担起讲解职责,什么“以砂喻海”“以石喻岛”“方寸之地幻出千岩万壑”,说着说着又有些恍惚,这些词都是父亲教的…… 他想起父亲坐廊前教自己白砂各种纹路的寓意,想起母亲拒绝自己帮忙,独自晾好衣服,穿着木屐小碎步走来,优雅跪坐石子路,清理白砂地浅浅冒出头的嫩叶枝条。做好这些事,她待会儿还要给白砂绘制纹路,赋予高贵的艺术价值,然后再抱起放衣服的木盆回屋准备午餐。 男人摸着刀柄叹息:“迟早得想办法弄来更多的优质白砂,这底还是太薄了点,才给了这些野草机会。唉,父亲在时,我们华宫家祖宅的枯山水从未简陋到如此地步!” 母亲忙碌之余不忘回头浅笑应是,展现出教科书般古代贵妇的风范。少年华宫眨眨眼,突然声称想快点上手创造枯山水,借机跳下木制走廊,帮母亲拔草。 他习惯了,自家祖父分明在父亲出生前便因病离世,然而父亲每每这么吹牛,母亲都会捧他的场……啊,还好这次忍住了,没有歪歪脑袋表示疑惑,不然这种“低贱”的动作一定又会惹来风波。 华宫先生欣赏不来那样的高雅艺术,无法理解父亲束手旁观、母亲任劳任怨的家庭习俗,此时却因为想起那段难得的平和时光,盯着再也看不出任何纹路的砂地微微勾起嘴角。 阿尔格尔扭头,抱着膝盖看他那动情的眼,那破洞的袜,那手腕内侧不显眼的小兔子贴纸,冲动提议:“我们进屋看看。” 中原中也撸把狗头,没有拒绝。 什么,我们买地是为了一股脑推平建个牧场,院落房屋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那个,是?再看看,再看看嘛(敷衍)。 华宫良治推开房门,里面晒不到太阳,入目一片昏暗,凸显轴承那里发出的噪音格外尖锐。他下意识捂住鼻子隔开灰尘,琢磨等扫完地要记得给门上点油……啊,好像不需要了。 自从华宫夫妇遇害,老宅一年才能等来一次主人打扫卫生,它以后不用苦等,他也不用辛苦奔波。 “非常抱歉,我忘记提醒了。”男人轻轻踢开鞋柜旁的拖鞋,回头致歉,“里面很脏,不用换鞋。” 中原中也动作贼快,半张脸躲在文件夹后面瓮声瓮气地回答:“好。” “嗯。” “阿嚏!” 亲手把挂到亚历山大先生上面就要负责到底,阿尔格尔腾出一只手帮捂住小黑鼻子。刚才狗狗打喷嚏打出一个大哆嗦,三只爪爪忙于扒拉亚历山大先生维持平衡,实在没工夫管鼻子的事。 小狗感激舔舔金毛小主人的手心:“呜汪。”小声点哦,别把主人手手外面的灰吸进来啦。 和它认真道别 舔过手心,小狗舌头凉丝丝的,痒得阿尔格尔嘿嘿直乐。他傻笑着,手指就势挠挠狗狗耳朵根,于是白团子也抖抖小尖耳朵,嘤嘤撒娇。突然,主人僵住了,歪歪脑袋,呜咽关心。 阿尔格尔没有立即回应,华宫先生提醒要开灯了,房屋阴暗,他有满腹疑惑也只能先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两只手严严实实盖住狗头,防止灯光晃疼眼睛。 小金毛的准备并不多余,“啪嗒”,屋子瞬间亮堂起来。灯是华宫先生去年换的,白炽灯朴实无华,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色号,胜在便宜好用,一盏就能散发出足够的灿烂白光,照亮整个客厅,可以说深得阿尔这个实用主义者的心。 不过在正式参观之前,还有件要紧事必须马上做。 “其实我方才听到叫就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阿尔格尔举起小狗,仔细观察过后沉痛宣布,“崽啊,别乐了,你嘴里的小树枝呢?” 狗狗听不懂这么长的句子哒,狗狗只觉得刚刚安慰好自己“主人忙,不继续玩也没办法”乖乖安静下来,结果睁开眼睛,呀,天亮啦,主人还跟自己玩举高高啦,意外之喜,好耶! “汪!咳咳咳、汪(小小声)。” 中原中也无语,搭把手帮自家傻白甜捂住口鼻,忍住被舔傻乐的冲动,时刻避免室内无处不在的灰尘偷袭。那根白桦树枝是魏尔伦给的礼物,等她反应过来发现不见了一定会着急到哭哭,有什么办法呢,趁小鸟小松鼠还没快乐毛走的宝贝,赶紧帮她找回来? 幸好他俩短裙短裤凉拖鞋,没去院子里的深幽草丛探险,行动路线较为单一,白桦树枝顾名思义大体是白的,说找还是挺好找。木制房屋门口没有,石子路饱经风霜色泽黯淡,显而易见没有,啊,果然是掉到了院门外面的马路上!阿尔格尔就说隐约记得在这里汪汪捧场过,树枝应该是那个时候掉的。 小狗喜欢捧场,主人不愿拘束她的天性,也不想再到处帮她找树枝磨牙棒,于是阿尔格尔找亚历山大先生要来毛线,飞快给做出一条树枝项链。努力低头,惊喜扒拉全新升级的礼物——狗狗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弄丢过树枝——小毛团乐颠颠冲唯一的陌生人摇尾巴,骄傲挺胸,给黑毛大先生展示脖子上的美丽树枝与美丽毛线,这是家人们给狗狗的礼物! 谁会讨厌学会珍惜每一份爱意的小狗呢? 华宫良治微微弯起不习惯表达温情的眼睛,蹲下跟狗狗握手庆祝。他年轻时独自在外漂泊,曾梦想以后生活稳定下来,能有只小狗时常陪伴左右。 这边一人一狗玩得开心,两位劳德同样没闲着,热烈讨论嗅觉太灵敏,不方便进屋。 华宫先生适时为满屋尘埃道歉,一番客套往来后,他安心捏着小狗肉垫,揣测他们是不是要留一个人在外面看狗。 房屋太阴暗了,男人打开门便条件反射绷紧身体,进入戒备状态。这可悲的本能叫他从惊喜、不舍的混乱中清醒,意识到劳德家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跟着自己参观屋舍小院。他们家的别墅花园与自家老房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只要卖给劳德,华宫宅注定将定格成一段永远无法触碰的回忆。 …… 找不到其他办法了,不是吗? 华宫胸口闷胀,但年轻人未经世事的淳朴善意是如此可爱,他看得出来,他们想买地是真的,想为他留出告别的时间也是真的,他这些年的来去匆匆瞒不过邻居的眼睛。男人悲哀发现,那一瞬间自己最开心的点,居然在于推测出劳德是真心愿意买房,而非自己过去最渴盼的纯粹好意。 …… 没关系,能活着不就挺好吗,对,活着就好,其他东西都可以舍弃。 “给戴个口罩。” 赭发少年积极提议,令华宫讶异的是,他们不准备分头行动,分明那才是最安全的。金发少女从布偶挎包中变出一包口罩挨个分发,振振有词道:“是四妹,买新家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故意把四妹撇开。” 狗狗不习惯口罩,刨两下被主人阻止也就放弃了,热情捧场道:“汪!” 小团子都做好了打喷嚏的准备,等了又等,眼睛一亮:这个白色的东西好棒!狗狗可以大声汪汪啦! “是啊是啊,是重要的四妹哦……诶?” 中原中也单手戴好口罩随口附和,猛地注意到“四妹”这个关键词,瞳孔地震:什么?居然在家排行老四?! 他大概能猜到阿尔的脑回路,绝对是简单粗暴按照家庭成员加入顺序排的,不过这样一来、阿巴阿巴,阿蒂尔他们是的弟弟呢,仔细想想也是我的弟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三哥了耶?赭毛少年狂喜乱舞,乐得眼泪都飞出来了。 中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吓到炸毛,华宫先生满脸迷茫,小金毛困惑戳戳伙伴的胳膊,问他怎么了。中也艰难挥手表示不用管自己,你们先去看、先去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决定啦,我要听他们叫我哥!哥! “别放心上。”阿尔格尔给小狗顺毛,沉稳安慰华宫先生,“中也笑点比较别致。” 孤儿院院长亦沉着点头,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气质如同冷酷杀手。他明白,十四五岁的少年都这样。 呼,终于可以参观华宫宅啦,感觉从进门到正式介绍,中间发生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呢(笑容清爽)。 然而见微知着,这个家似乎没什么可介绍的。就眼前这个客厅,没有沙发这些西式家具便罢了,偌大一个房间空空荡荡,周边墙纸也半挂不挂,上面的枫树林都泛出衰败黄色。 不要唬阿尔哦,他见过传统的日本大宅院。仓院之里再怎么追求苦修,招待来客的客厅也不至于连和风的木柜、矮桌都没有,多少摆点小花瓶或瓷器玉器这类小摆件做装饰啊。 什么,吉田老板说华宫先生一年来一次,每次来两三个小时就走,根本不在这里常住,也不会招待朋友? 那没事了。 阿尔格尔忽然觉得这个客厅非常顺眼,既然平常用不到,饰品乃至桌椅都是不需要的,没有也没问题啦。华宫先生果然跟阿尔气场相合,嗯嗯,是可以结交的新朋友。 并不知道自己又有了一个忘年交的华宫先生实在没什么可介绍的,索性聊起壁纸上枫树林的来历。听父亲说,他从未见过的祖宅后面有一大片枫林,更多的华宫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母亲独自凝视枫叶壁纸时轻声吟诵的半首诗,“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后来华宫卖掉木柜木桌、生活必须电器、父母珍藏的古扇、华宫家祖传的武士刀等等去补贴孤儿院,没有任何不舍,唯独这些墙纸,这样卖不上价的东西放着不管才是他应该做的,可华宫良治每年打扫完卫生,还要一点点仔细把脱落的部分粘回去。 相思枫叶丹……吗?为什么人走之后,记忆会不断强化他们的好?这种有过可怕经历的地方,为什么他年年不惜辛劳也要回来一趟?他不知道,他好像以后也没办法知道了。 其他地方同样没有任何值得细细道来的说头,起码华宫良治是这么认为的。华宫先生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介绍,阿尔格尔越看极简风装修越喜欢,中原中也缓过劲,慢悠悠缀在人群后面溜达,不时插句话。 “以前的试卷全部装进纸箱了吗,很棒呀,我也想把卷子塞纸箱,然后贴上密封条永远不要打开,呜。” 因为书柜卖了。 “阿尔想塞的绝对不止是试卷?” “汪!” “诶嘿~哦哦,这个工具箱是华宫先生准备来自己修理门窗的吗,品种好齐全……啊,我知道这把螺丝刀超级好用,我们家也有两把,特别省力气,还不磨手。” 劳德家那样富裕的家庭居然也会用这种东西啊,要知道父亲提都不许提这些“下贱人”用的工具,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大大咧咧放他们主卧室了。 “这个牌子的扳手也不错,成步堂叔叔送的那把我用了七年,小孩子都能用来做点手工玩。” 小狗拨弄螺丝刀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哇,快看这盆绿萝,好茂盛,阳光能隔着玻璃晒到,但是植物难道不用经常浇水吗。” 谈及得意之作,华宫眉眼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高昂兴致:“不需要,你看花盆旁边那个大桶,我一年填满一次水,通过叶片下面这个小装置就可以维持一年了。” “很厉害啊华宫先生,能设计出这种机关!” 蠢蠢欲动想啃一口翠绿嫩叶,无奈被口罩挡住,悲伤一秒瞬间放弃,趴亚历山大先生身上昏昏欲睡。 房屋不大,东西不多,就这么聊着歇歇停停竟也花了快两个小时,最后打开窗户,欣赏完夹在群山当中的狭长海景便算是逛完了。二层小楼灰尘重,这种天气一直戴口罩也是折磨——还不敢拿把扇子出来扇风——一行人回到屋外走廊大汗淋漓,阿尔格尔给大家发纸擦汗,吐舌散热,中原中也确定华宫先生满意阿尔提出的价格,互相展示相关资料核对身份。 男人接过身份证,事关卖房,他丝毫不敢大意,即便相信这对少年少女,也要、等等,阿尔格尔小姐身份证上的性别怎么是男孩?!! 院长先生坚强稳住身形,压制不必要的情绪,认真要求一份保障:“劳德家的人品口耳相传,不过这笔钱对我非常重要,抱歉,但是我们可不可以先签合同,确保这次的交易不会取消。” “当然可以。”小金毛立答。 模仿主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得到好一顿揉搓开心坏了,疯狂摇尾巴。 华宫先生担心这边突然反悔,阿尔格尔何尝不是心中饱含忧愁。对方看起来超级舍不得这个家,万一决定不卖了转身跑掉怎么办,在去相关部门把手续办下来之前,一切皆无定数。 是啊,也能理解,如果是阿尔,一定也会超级舍不得卖掉自己的家;“看来这房子寄托着他不为人知的深厚情感呐”,阿蒂尔是这么说的,那不买吗,阿蒂尔心心念念的牧场又该怎么办…… 阿尔格尔撸狗沉思,中原中也夹住资料,掏出手机给兰波打电话。劳德家这一窝未成年法理上的临时监护人从成步堂叔叔变成阿蒂尔啦,阿蒂尔与兰波从长相到笔迹多个方面一模一样真方便,着急的时候互相顶替也没人看得出来。 华宫先生没办法放弃这笔钱救急,中也懂的。等待的过程实在折磨,长痛不如短痛。阿蒂尔他们开船从海里回来少说也要一两个小时,太慢了,算算时间保罗和兰波快到啦,赶紧把手续办好,所有人都能踏实。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等监护人……因为他俩还未成年。 法律专家中原中也表示,未成年签订买卖土地的合同无效,不过签订合同,约定在双方谈过买卖之前不能找其他人洽谈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尽管这法怪怪的,没人能够理解立法者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然而鉴于签完合约,只要有办法证明哪怕是随便说上一句与买卖目标有关的话,结果成不成都算谈过了,至今没造成巨大危害。老师提到这条法律的时候也就说出来一起笑笑,完全没放心上。 中也几句话便当着华宫先生的面与兰波串通好了一切,阿尔格尔由于共情,难得对第一次见面的大人展现人性(?),诚邀华宫先生去自由轩拟合同。 这里太热了,不太方便谈话磋商。 七彩长发美少女不懂肥羊的悲伤 “阿尔格尔君、哦,华宫先生!”吉田老板惊讶瞪大眼睛。 他原本正坐餐桌旁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注意到门口风铃响动,抬头打招呼前还真未料到这样热辣滚烫的上午十点半也会有客人过来,而且还是稀客中的稀客华宫先生。 吉田与华宫做了那么久的邻居,还是同龄人,理应很熟,实则这么多年来他俩一直没有太多交集。非要说的话,吉田老板其实更加熟悉已故的华宫夫妇。住这么近,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陌生也难。 夫妇二人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糟糕,是一对傲慢古怪的落魄贵族,但那也比他们的儿子小华宫强。华宫夫妇为寻找儿子受过多少罪,每次儿子离家出走回来他们又有多喜形于色,老街坊全部看在眼里,舐犊情深这样的感情放在整个人类群体都是可以共通的,如此这番,自然对他们口中叛逆任性的儿子充满偏见。 尽管就与小华宫见过寥寥数面 ,远远只听过几回华宫家争吵打斗的动静,偏见已经存在,众人不说掺和人家“贵族”的家事,直接出面指责小华宫不孝顺,起码明里暗里的嫌恶排斥没断过。小华宫从前试过几次想找大伙说点什么,每次都会遭到粗暴拒绝,之后性子愈发孤僻疏离,常常一个人背着书包在马路上闷头走路,毕业后进城打工,少有回来,回来碰到也是一声不吭。 人们窃窃私语:看,就说他是个不讨喜的任性家伙? 后来小华宫又与父母大吵一架,摔门离去,再也没有回来,华宫夫妇凄风苦雨,他的风评瞬间差到极致。吉田邻居家的儿子意外跟华宫先生成为好友,深觉流言不可信,常常极力帮华宫先生在众叔叔阿姨面前辩解。然而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既定印象何其艰难,吉田老板过去好几年才肯耐下性子仔细观察,发现对方确实本性不坏。 横滨人知道横滨事,能坚持如此严苛的领养条件,每年回来穿的都是同一套陈旧衣服,这种孤儿院院长坏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们一家三口为什么能闹成那样?华宫不想说,朋友即便有所猜测,也不会大喇喇揭露好友的隐秘伤疤,说到底老邻居的改观没法影响到如今的华宫,他又何必四处宣扬。 吉田老板明白这个道理。 误会解除,他心头实在过意不去,幸亏还有机会弥补曾经自以为正义的排挤。在海边住容易遇上暴风雨,吉田老板每每收拾好自己家,问候过劳德家,便会溜达去华宫家看看。邻居家的小子没法常来替他朋友照看,告诉吉田叔叔华宫家院门的锁坏了,轻轻一推就能开。有渗水的地方吉田能修就帮忙修好,不能也不逞强,打电话给华宫,提醒他找维修工来处理。 他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依旧说不上话,至少华宫匆匆路过自由轩的时候看见吉田,也愿意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唯独自由轩他是一次也没进来过。 进来又不好坐坐就走不点餐,省钱嘛,吉田理解。听说孤儿院条件不好,他手头闲钱不多,只能托邻居家的儿子捐赠一些旧衣旧物,聊表心意。 今天华宫先生是与朱诺君一同进来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看来生意谈得很顺利啊。 胖老板职业素养极佳,放纵自己短短诧异一秒,立即露出灿烂笑脸,简单折好报纸,起身给他们各倒上一杯凉白开,也答应帮忙做见证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平时大家都“中也”“中也”地喊,其实朱诺劳德才是中也户口本上的名字哦,“中也”是亲朋好友叫的昵称啦。 中原中也早早在脑子里打好草稿,谢过老板送的水,取出资料夹里面的纸笔,迅速拟好合同,交给华宫先生过目。 华宫良治低头,白纸黑字,条款清晰,他事前了解过的合约模板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 “开始了吗。”金发少女、少年推开自由轩的门,风风火火冲进来。 阿尔格尔中途回家取小蛋糕感谢太宰去了,稍微耽搁了几分钟。 “汪~” 挎包上的舒爽眯起眼睛,狗狗喜欢空调! 中原中也自觉挪出一个空位,让阿尔坐过来:“没有啦,你动作真快。” “因为外面好热,不想多待。” 年轻人们自觉降低声音说话,小狗歪头享受胖老板的抚摸,华宫先生逐条读完觉得没有问题,转手将合同推给吉田,让见证人确认合同内容。 华宫慢吞吞摸出西装口袋里的笔做准备,轻快的心逐渐沉淀,发酵出苦涩的气息。 签下去就必须跟兰堂先生谈判,而一旦谈判,他就再无反悔的余地。他不可能拒绝交易,华宫宅即将消失,如同朋友他家的房子,那套日式庭院以后是会变成又一栋别墅新居,还是又一个烂漫花园?华宫出卖了它,他没有资格知道它的未来。 右臂新伤隐隐刺痛,笔尖轻颤,使用这么多年,他竟突然有些拿不稳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 华宫宅是父母的家,痛也好,幸福也好,全是父母强行给予,他被迫接受,与庭院中反复遭到摆弄的白砂一样,只是家里一个物件。物件能算作家庭成员吗,或许家主一意孤行认为算,然而在“物件”眼里,一个物件怎么能是家庭成员呢? 枯山水生出新芽,枫叶壁纸不复红火,老试卷归顺装箱,工具箱随手安放,绿萝捡来时仅三四片皱巴巴的叶子,如今也舒展开来,郁郁葱葱一大捧。 这么多年过去,华宫良治直到今天才在少年们的陪伴下放慢脚步。回忆着旧时光的点点滴滴,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完全凭借本能,主动给老宅留下了痕迹。物件不会给家留痕,人可以,家庭成员可以。华宫宅总算成为他们三人共同的家,在父母去世之后。 可怜儿子依然看不清父母对自己是爱还是恨,他总是吝于浪费时间在这栋老房子上面,天真地以为不必着急,房子就在那里,不会逃,不会死,他迟早有一天能够回来,慢慢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会有那一天了。 妈妈时常劝他给自己留个念想,别动这套房子。但院长的职责是保护大家,他怎么可以把“念想”这种奢侈品放在家人和孤儿的生存前面呢?是跟所有人一起活下去,还是他一个人抱着老宅反复揣度过去的心结,该选哪一个似乎不需要思考,不,是不该思考,稍有犹豫都是一种不负责。 …… 对,他必须承担责任,这是正确的事,必须卖掉他与父母的家。他一直都是这么选的,良心也好,自尊也好,都可以割舍,这点念想不可以成为例外,他不能后悔。 男人签完名,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按下私人印章,满脸苍凉,松开手,无力闭上双眼。合约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兰堂先生的到来。尘埃被空调风高高扬起,过程如何兜兜转转,也逃不过回归大地的命运。 中原中也迟疑接过合同签名盖章,阿尔格尔得偿所愿,却不太开心。 “呜……”审时度势夹起尾巴呜咽,老板伸手轻抚狗狗,没有说话。 小金毛闷闷趴桌上想,华宫先生似乎快哭了,阿尔是不是不应该买那块地呢……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非在家旁边修牧场不可嘛。委屈一下阿蒂尔,花园牧场照常运行,或者委屈一下小羊,把它们挪屋顶上去,就是上下楼会不方便,地方也比花园小太多,憋屈;还有哦,织田君进不了我们家门帮不上忙,最后还是会辛苦阿蒂尔。 “要不……”他准备让步,阿蒂尔又不急,迟早能找到合适的地哒。 巧了,吉田老板草草检查完签好名也在这时开口,就慢个两三秒。 胖大叔乐呵呵道:“阿尔格尔君,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拜托你咯?” “咦,现在吗。”阿尔格尔迟疑。 “去去,我等阿蒂尔就好。” 中也催促着,阿尔格尔点点头,放下任她凑上去贴贴安慰华宫先生,起身跟老板一起去后厨推小车,搬运小桶凉茶。老板前几天拖地摔跤扭伤了腰,伤势不重,就是诊所大夫嘱咐一周内不能使劲,这些日子一直是织田在帮他,今天织田跟太宰办读书会,阿尔自告奋勇接下了这项任务。 这凉茶可有说头了。 今年夏天格外的热,鸭子泡水里都好几次差点中暑,池塘里的鲶鱼换了好几批(?),山羊们也不爱动弹,日上三竿便躲桂花树下乘凉。这种天气树荫也不顶用,风一吹,扑面而来满满都是滚烫潮湿,就这还是篱笆高墙削弱一部分海风后的效果。 上周四上午十点五十,正是横滨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 吉田夫人向来喜欢趴窗台上吹着空调欣赏花园牧场,发现白山羊红酒突然摔倒,看那个角度羊鼻子绝对撞到地面了。换平常,坏脾气小羊(指七十斤肉山羊)早痛得弹起来暴跳如雷,现在竟毫无反应,若非吉田夫人左思右想不对劲,热血上头冲出卧室敲门喊织田,劳德们怕不是当晚就要含泪送别自家的白山羊。 红酒这孩子绝育后适应过于良好,没心没肺大嚼特嚼,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脂肪一下没能抗住丧心病狂的高温,这才有了惊心动魄的中暑晕倒。 鉴于那段时间保罗兰波久别重逢蜜里调油,阿蒂尔忙着赶稿,倒霉阿尔悲催补课,中也去上学院开办的检察官兴趣班——这不还是补课吗——从那天起,魏尔伦当仁不让,积极投身畜牧事业,对牧场成员进行目标对齐,全面布局,迅速开发出多元化手段……啧,该死的习惯。 织田君用表情生动表达出对公务员这一群体的困惑与敬畏,金发青年若无其事精简用词:“我想到办法了。” “哦。” 凉茶就是魏尔伦想到的办法之一,灵感来源于日本隔壁大国用凉茶给熊猫消暑的新闻,熊猫真可爱,嘿嘿、咳,金发青年撑伞来到自由轩,掏出一张画满卡通人物的港口黑手党招新广告、等等,什么玩意儿的广告?! “不重要。”魏尔伦冷酷宣布。 他将广告纸翻过来,黑西装的七彩长发美少女屈辱面壁,已故暗杀王无情屈指敲敲桌子,提醒目光呆滞的老板跟织田集中注意力,专心瞻仰广告背面自己参考众多避暑手段写就的计划书。 顺便一提,这纸是真厚实,写字贼舒服,他去“弄”了一叠回来打草稿用。 那个魏尔伦会写诗,他也不甘落后,决定先自己找找感觉。对方将近十年的沉淀并非一时半会儿恶补文学涵养可以赶上的,他再不服气这点心里还是门清,因此顺利与织田作之助结成文学搭子——刚好织田是亲友赞助的目标——经常交换阅读彼此不成熟的作品。 经过一番科学严肃的探讨,计划删删改改,最后决定由一家之主阿尔格尔负责给钱(远在补习班的阿尔:阿嚏!),魏尔伦负责提供相关设备,织田负责每天推个大冰块去树下物理降温,吉田老板负责日日熬煮凉茶化学降温。 天气太热,少有客人大老远过来就为吃一顿特色咖喱饭,生意萧条,存款能顶住归能顶住,谁会嫌弃有个额外进项啊?尤其现在横滨有点奇怪,他们这种郊外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是多赚点钱备用更加安心,何况还能照顾小动物,多好的差事,为什么不呢? 胖大叔认真观摩手抄的凉茶配方,魏尔伦满意颔首,施施然离开前姑且想起自己是织田的搭子这一设定,回头叫他单独出门,晃晃广告纸不咸不淡地安利:“你要吗?我还有很多,可以分你,不够我回头再去弄。” 织田作之助听到纸张发出的声音便心动了,好纸啊!他拒绝思考魏尔伦先生那个“弄”具体是要怎么弄,坚定握拳:“我要,谢谢。” 棉花糖都能用的好帮手1.0 大作家夏目漱石曾用自己没有结局的长篇小说鼓励织田作之助放弃杀人,亲自拿笔补完这本小说。 织田确实从此收起双枪,开启人生新的篇章;他也一直渴望补写那本小说,给过去画上圆满的句号。不过读那么多书,有那么多感悟,习惯用枪械说话的他今年贸然动笔,还是怎么写都觉得奇怪,尤其小说前半部分由笔力精到的夏目先生书写,对比下来,自己的文笔突出一个惨不忍睹。 去向其他作家取取经?织田沮丧放下涂改多遍仍不满意的草稿。 夏目先生杳无音讯,织田作之助能接触到的作家只有江户川先生。 江户川乱步真心很喜欢甜食,武装侦探社的顶梁柱时常跑来找阿蒂尔分享各自买到或者亲手制作的高糖分甜品。劳德们搬家,也省得武侦社长福泽先生回回开车跑那么远接送他。 福泽先生是位高大严肃的男子,颇受乱步以及加入武侦的女孩与谢野尊敬。他是觉得甜点尝尝味道还好,更多的也不感兴趣。下午茶时间两个甜食爱好者大快朵颐,两个倒霉蛋苦兮兮上补习班,福泽先生就跟魏尔伦先生一同开车去逛附近那家动物园。馋老虎的馋老虎,吸熊猫的吸熊猫,和服广义猫奴与西装熊猫狂热粉沉默地去,又沉默地抱一大堆周边回。 “谢谢社长!”与谢野小姐今年刚满十八岁,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比如她就很快习惯了每周末与侦探所事务员小姐逛完街回来都能收到礼物的小惊喜,女孩调养五年,总算能够摆脱轮椅正常行走,就是身形还有些削瘦,她抱着白虎玩偶笑容烂漫,“也谢谢乱步先生,自由轩的咖喱饭味道真好!” 这次织田过去讨教,专门挑了一个花园下午茶来到尾声的时间,江户川先生手里正拿着根小鱼干逗弄脚边捉急嘎嘎的白鸭。听到织田恳切的询问,大侦探歪歪脑袋,小腿挨了恼羞成怒大白鸭一翅膀,好脾气丢下从社长那里毛来的鱼干引起两只鸭鸭反目争抢,缩腿避免误伤蹲石凳上,抱着膝盖同样恳切地回答:“小说这种东西,不是只要把脑子里生出的文字写下来就好了吗?”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这句话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哦,横滨日报采访江户川先生的时候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呢,“推理这种东西,不是只要看到那些线索心里就有答案了吗”。 我是不是不应该问江户川先生这种问题,织田君惆怅了眉眼。 “确实不该,很少有人能够完全理解我呢,谁让乱步大人这么厉害。”乱步自顾自回应起别人的想法,他擅长用缜密逻辑编故事,大家赛道不同好,侦探先生抬起下巴,示意他瞧瞧蹲花圃旁边欣赏小狗撵羊的阿蒂尔,“去找兰堂先生试试?别看他只是偶尔写写小诗自娱自乐(他勉强帮不愿暴露自己诗人身份的甜食搭档描补着),其实水平很棒哦。” “诶?我吗?” 灵感型诗人兰堂先生卡在山羊们奋起反抗的节点适时捞起,一边投喂小羊胡萝卜安抚,一边想了想无辜微笑:“我觉得诗歌应该这么写就写下来了耶,最多调一下音律让它念起来更好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技巧啦。” 很好,又一位天赋型选手(悲)。 最后点醒织田作之助是魏尔伦,劳德家的新成员表情阴郁,邀请他一起摸索适合自己的道路,织田答应了。既然要摸索,当然不可以拿最重要的那本书来摸索,就从短篇小说开始?刚开始两人文笔生涩,互相锐评扎心窝子,后来一点点进步,彼此都能从中找到优点,织田作之助逐渐充满斗志。 想要继续练习,纸笔肯定不能少啦。电脑的话,不买好的内存又不够,没办法随时拿出来对比,园丁的活计赚不到太多钱,承担不起一丁点买到次货的风险。综合下来,还是纸笔划算,但是再划算,长期使用加起来也是一大笔开销,能省就省。 反正他的练笔之作就跟魏尔伦先生交换着看,换完回来放自己房间排序保存,他平时干活也都在花园,这里偏僻,小偷这些意外因素都能杜绝,绝对没有外传的风险。 既然惹不到港黑,而且纸张的触感真心很棒,织田想通这点自然没了顾忌。 织田作之助捏捏江户川先生小说的书页,乐呵呵寻思自己用的纸比不上这种精装书的用料扎实,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呢,可惜魏尔伦先生上次没进到货,看来以后还要省着用。 港黑的森首领是如何暗地抱着自家异能体哭诉的,阿尔格尔并不关心,他都不清楚自己跟这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就像阿尔格尔不在意港黑某位出钱上位的干部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一位小天才,想出发传单打广告吃印刷工厂回扣的奇妙招新方式,若非森鸥外发现及时,立马从源头阻止分发传单的任务,怕不是港黑已经成了道上的笑话。 阿尔格尔不清楚这些,更不知道自家魏尔伦叫森首领平白掉了多少头发。 毕竟能在港黑金库来去自如的异能者不拿宝石军火黄金,就怼着绝密宝库里面的报废广告纸一个劲造,如此诡异的精神状态,横滨又多出一重不稳定因素,自诩横滨保护者的森先生当然头疼不已。 某只路过的三花猫见状都难得热情插手,主动送去一瓶防脱洗发液,多名老友亲测有效。 猫送洗发液,猫好;猫猫其实是森先生的老师、传说中设计出三刻构想的大人物夏目漱石利用异能变的……啧,先生你能变回去吗?能啊,谢谢哦,所以还是猫猫好(震声)。 至于人嘛,好人吉田老板在忙着操纵机械,挪动凉茶桶。 当然会用机械辅助,魏尔伦没想折磨邻居家的胖大叔天天手动搬运沉重凉茶桶,就像阿蒂尔雇佣织田君也不是让他来做苦力。 没有彩画集或者重力异能帮忙,赤手空拳打理这么大的花园,照料这么多的动物,织田估计忙完就要回房躺尸了,哪还有力气看书写作嘛,这不完全违背了雇佣织田君的初衷吗? 考虑到这一点,阿蒂尔忙于研究手记不得空,诚邀对魔术机关颇有心得的美贯以及对现代杀人机关(?)非常熟悉的太宰共同改造。霎时间实践大师与理论强者碰撞出火花,传统力学与电磁热能相互融合,加上一点点来自阿尔哥哥手记上原理未知的神秘科学,两人灵感泉涌,资金源源不断,历时三个月成功改造出“都能用的好帮手10”系列,从此除草铲屎再也不用弯腰驼背啦。 “汪汪!”好耶! “所以真能用吗?”老板忙碌之余好奇询问。 “不可以啦,他俩就爱起这种浮夸的名字。” 阿尔格尔乖巧往外挪了一步,不耽误老板转动转盘调整角度,让凉茶桶缓缓滑向平板车。名字浮夸归浮夸,东西还是特别好使的。 大桶丝滑站稳,阿尔格尔打了声招呼,老板推着车带少年从后门离开。 因为凉茶味道比较奇怪,吉田老板都是在房屋背后自家用的小厨房熬煮的。他们夫妇自从接手店铺便沿袭传统,坚持分清自用跟客用厨具。客人来肯定是吃他家的特色咖喱嘛,但他们又不可能顿顿吃咖喱,尤其老板娘常年郁郁寡欢,胃口不好,老板只会变着法整新花样哄她多吃一点,不可能因为担心锅具串味自我限制家里伙食的品种。 烈日炎炎,阿尔格尔没走几步便真汗流浃背了。老板体型微胖,呼哧呼哧喘了起来。小金毛快走上前摸出钥匙打开花园大门,香风阵阵,闻着心头舒服多了。 果然还是要这种开放式的大院子啊,风大,异味散得够快,否则天热起来,光是小羊小鸭每天的排泄物就够他们受了。 老板拥有横滨人的优良习俗,等自己人全进来,立马招呼阿尔格尔君重新锁门。男人推车走在前面,青石板路平整干净,织田君每天早上都会清扫掉这条路上的落叶粪球。他做事仔细,兰堂先生只要他负责石板路跟畜棚的卫生,早晚各扫一次便成,其他地方都不用管。 阿蒂尔养花是为了乐子诶,活全部给别人,他还玩什么? “这玫瑰怎么开了那么久啊,简直邪门。”阿尔格尔嘟囔着,玫瑰花顶着四十多度的气温居然越开越艳,就像是知道阿蒂尔摩拳擦掌,准备花期结束立马铲掉一半给换上康乃馨似的。 难道真像御剑叔叔推测的那样,当初拿培养罐给玫瑰育苗繁殖弄出稀有变异品种了吗,小金毛暗自琢磨。 “啊呀,鲶鱼没了。” 老板刚准备说点什么,余光瞧见水面上浮起两个鱼肚皮,不免扼腕叹息,第五批鲶鱼还是没能抗住这波高温天气。阿尔格尔眼里有活,鱼泡久了容易烂掉,利索拐过去,抄起池塘小码头上的兜网把死鱼捞了起来,倒进脚边绑木桩上的竹篓,准备待会儿忙完拿回去剁成小块,给“邻居”们加餐,它们不挑这个。 “明天要记得去菜市场买一对回来。” 阿尔格尔把竹篓放到路边,省得回去的时候忘了,给晚上过来的织田君留个大“惊喜”。 老板靠着扶手笑眯眯道:“阿尔格尔君,池塘太浅啦,还是等到天凉再买?” 阿尔格尔鼓鼓脸颊,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鲶鱼死得快,池子里的水抽样送进培养罐分析,确定没有病菌,鱼的死因是水少升温快,水氧量急剧下降。原来挖水池就想给鸭鸭们造个痛快玩水的地方,没考虑那么多,浅浅一个坑挖完加水了事。唉,欣赏过鱼在荷叶下若隐若现的好风光,谁会喜欢光秃秃的水池子呢,反正阿尔不喜欢——那可是漂亮大鱼诶! “唔,我觉得肯定有办法。” 阿尔格尔嘟囔着,两个人接着往前走,经过一大片花海,已经可以看到月桂树下黑压压一片小动物们了。小金毛按住撞过来打招呼的马卡龙,要不说腰伤老板需要一个人协助呢,这羊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马卡龙伸长脖子一个劲往铁桶的方向蹦,老板好言安抚,阿尔抓住深红小羊的羊角,还得腾只脚出来跺跺,吓唬趴地上不想动弹的松鼠。这群偷花贼蹭冰块蹭习惯了,如今不认真赶,连尾巴尖都懒得动弹,完全没有“我天天过来薅人家玫瑰花啃是不是应该出于礼貌随便躲一躲”之类的心理负担。 “你们走开啦。”阿尔格尔无奈大喊。 毛团子们心不甘情不愿蛄蛹挪开,胆小鬼松鼠如此,经常吃到鲶鱼大餐的好邻居乌鸦喜鹊更是有恃无恐——它们还给这两家人送过小花小果小硬币做谢礼呢——鸦科大佬们自认交易相当公平,而且自己没挡道,眼皮也不抬,心安理得趴铁笼顶上纳凉。 铁笼属于织田的自主设计,拿来装冰块,关键在于可以让动物们与冰块保持安全距离。横滨的动物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一场大雪,看到冰块心里没数,贪凉直挺挺趴上面睡觉,结果不分野生家养,第一天结束是拉肚子的拉肚子,冻伤爪爪的冻伤爪爪。织田作之助晚上来花园赶小动物们回圈舍睡觉,收获满地可怜兮兮的虚弱臭烘烘毛茸茸,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松鼠让出道,吉田老板终于可以推车前行。树底石桌旁放有一个长长的沟槽,胖男人拧开桶子底部水龙头开关,凉茶哗啦啦倒进沟槽,倒完水深刚好也适合小鸟小松鼠,是项目技术总管魏尔伦先生的得意之作。 阿尔格尔松开马卡龙,热爱凉茶的小羊冲锋上前,一蹄子踩进水槽,吨吨吨灌自己的洗脚水。松鼠们或坐或躺,乌鸦喜鹊纹丝不动,红酒仿佛融化在铁笼旁边,两只白鸭子依偎打盹。 它们习惯了,知道这东西吃了舒服,更知道分量足够大家分,懒得跟吃相狂野的马卡龙抢。这么热的天,毛大衣溅一身黑药水多难受啊。 温柔的第三个选项 二人不着急走,红酒性情懒怠,体型庞大,自从上次中暑,怕热怕到魔怔的程度,再馋也是决计不肯离开冰块、起身去喝一口凉茶解暑的。 还是马卡龙好呀。 吉田老板默默感叹,捡起铁笼旁边的火钳,夹出笼子里面的木盘去沟槽舀了一小盘凉茶送到红酒嘴边。白山羊甩甩耳朵,慢吞吞吐出舌头一点点卷来喝,全程头都没抬一下。 霎时间水花四溅,松鼠们吱吱喳喳跑开躲水,听语气不像在说好词。几只乌鸦安居笼子顶部,见状不禁幸灾乐祸笑出了声:回回都要去羊头那里蹭凉气,回回都要跑开躲水,这些大尾巴老鼠真不长记性呀,嘻嘻。 松鼠:你管谁叫大尾巴老鼠呢?!! 吉田俭省惯了,哪怕红酒的喝水盘从易碎的瓷盘、导热的不锈钢盘一路降级到小孩过家家用的木头盘子,他也舍不得放任小动物们拿这木盘磨牙,每天都会等红酒停嘴,重新放好盘子再安安心心地回去。 红酒不爱凉茶的气味,喝不了多少,更喝不了多久。幸亏它不爱动弹,喝下这么一点凉茶也够用,总之还是马卡龙乖呀。 老板退两步避开红酒的无差别溅射攻击,满脸慈爱,背手静静欣赏自己看着长大的侏儒羊喝水。身旁年轻乌鸦与松鼠们的骂战只当是背景音乐,吉田赞叹不已,深觉马卡龙那活力四射的背影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月桂树是成步堂父女特意送来的新居礼物,顶天立地(划掉)枝繁叶茂,树荫下几乎见不到太阳洒落的光点,地面又有冰块进一步降温,稍作停留不算太过折磨。 阿尔格尔视力贼好,蹲下提起鸭鸭尾巴,捡它们屁股下面的蛋。高温可以融化一切,比如警惕,比如母性——不过仔细想想两只鸭子都是女孩,这蛋孵不出小鸭子,好像没有母性才是正常的——白鸭照旧依偎在一起,无声抖抖尾巴,压根没有拼死夺回鸭蛋的意思,那原本就是它们随便找个地方下下来的。 阿尔格尔拿卫生纸包好两枚鸭蛋放进亚历山大先生嘴里,迟迟没有起身。 他逆毛撸鸭鸭,对嘎嘎抗议声充耳不闻,胡乱想着:鸭蛋肯定不能直接拿手里带回家,看到我们吃鸭蛋会难过的,难过到跟华宫先生一样…… 绿墙外,汽车疾驶而过,老板侧耳倾听,认出熟悉的车辆惆怅片刻,低头关心:“阿尔格尔君在想什么?” 小金毛被鸭子愤怒啄手,下意识捏住鸭嘴老实回答:“在想鲶鱼的事,我寻思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夏天养活它们。” 天一热,阿尔格尔脑子就跟中病毒的电脑似的,满屏乱码,想到啥说啥。 “鱼的话,还是天冷了再说?” “今年天冷下来,明年还是会热呀,到时候鱼不照样会死吗。” 吉田老板愣了一下,苦笑摇头:“居然……哎呀,是大叔我想岔啦。” “想岔什么。” 白鸭气鼓鼓拍打翅膀,阿尔格尔吃了一嘴鸭鸭旋风,终于回神松开魔爪,好奇抬头询问大叔。 两只鸭子能分清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也不攻击,骂骂咧咧扭头梳理各自乱糟糟的羽毛。吉田老板陪金毛少年一起蹲下围观鸭鸭梳毛,好脾气道:“我原本想用鲶鱼的例子跟阿尔格尔君解释,有时候呢,人不得不为了保护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去放弃其他宝物哦?” 阿尔格尔捏捏亚历山大先生绵软的掌心,歪了歪脑袋,迅速想明白老板说这句话的原因。 “华宫先生。” “对,就是华宫先生。”吉田叹息,“他开的孤儿院在横须贺市,最近经济不景气,横滨也暗流涌动……我知道他情况不好,但是没想到已经不好到需要他这个院长卖房维持的地步。” 江户川先生爱来自由轩给社里的小朋友打包特色咖喱,离天才近了,或许就是会不自觉模仿对方的言行。“推理这种东西,不是只要看到那些线索心里就有答案了吗”,吉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嘛,也就华宫的事能立马推理出来啦,吉田有自知之明。 自己想补偿他,所以尽力了解他的近况;自己过去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替女儿讨回公道,所以能够体会他必须舍去重要之物的心情。往日收集的线索,如今一点点刺激便能将它们连起来,指向那唯一的事实。 阿尔格尔讶异瞪大眼睛:“诶——” 华宫先生是孤儿院院长吗,他好像明白了,给太宰送蛋糕的时候为什么黑毛少年会突然提醒他横滨附近的孤儿院是无底洞,千万别大发善心跑去资助。 马卡龙喝饱了,稀里哗啦跳出水槽,踢踢踏踏留下一排水蹄印,活力满满趴回铁笼愉悦反刍。 嚼嚼嚼,黑水好喝,嚼嚼嚼,今天也超级开心! 吉田老板避开滂臭羊嘴,伸手帮马卡龙顺毛,痛快给出答复:“没错,我那个时候故意打断阿尔格尔君,是因为不管我们问多少遍他卖不卖,华宫先生也只会点头说要卖。” “活着最重要,我懂的。”阿尔格尔把脑袋埋进布偶的怀抱,没多久又嫌太热抬起了头,真诚道谢,“谢谢老板,如果我问出口,华宫先生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呢。” 拒绝自己根本不想拒绝的提议,割舍自己根本不想割舍的回忆,出卖自己根本不想出卖的宝物,华宫先生一定非常难过呀。旁人哪怕出于好心给他后悔的余地,迫于整个孤儿院的生存窘境,结果也仅仅是华宫先生又一次剖开血淋淋的伤口,直视自己必须拒绝、必须割舍、必须出卖的现实。 “好孩子。”吉田先生的笑容欣慰又心酸。 他起初担忧阿尔格尔君从小衣食无忧,没办法理解他们这些穷人的无奈,才会想要找个贴近阿尔格尔君生活的例子引申一下,看来不用了啊。唉,如果有其他的选项……可惜生活没有提供过其他选项,接受,然后改变自己,努力习惯,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红酒舔掉嘴边凉茶,继续闭上眼睛躲懒睡觉。鸭子埋头梳理羽毛,乌鸦跟喜鹊结群,鸟多势众,松鼠也不甘示弱,蜂拥而上分别占据水槽的两端,尽情享用消暑神水。 想活下去的愿望无可指摘,何况华宫先生还是想带他孤儿院的大家一起活下去。他是好人,比阿尔想过的还要好,好人不应该沦落到这种为了生存连个念想都留不下来的境地。华宫先生一个人努力必须割舍掉心爱的房子,那加上我呢,我可以帮那样难过的华宫先生做点什么吗。 老板捡起红酒的盘子,起身去羊圈旁那个水龙头清洗,阿尔格尔独自托腮沉思。 直接赞助孤儿院是不行的,太宰说得对,这种方式不适合我们家,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太宰每个月都会陪休假的番大叔去江东区孤儿院做一次义工,常常跟大家吐槽他的发现。横滨过去、现在以及不可避免的未来正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孤儿,导致它附近一圈包括东京都在内的所有孤儿院都处于收到的善款越多,看这里条件不错,警察解救完孤儿就越优先塞进来,财政缺口越大,管理层越是拼命想办法多搞点钱的诡异循环。 政府收不上税,拨不出太多钱养育孤儿。在经济危机爆发之前,有大企业大财阀赞助的那些孤儿院还好,别管赞助者底子干不干净,也别深思他们重点资助聪明孩子具体是想做什么,起码孤儿院每个月能有个保底,可以养活大多数孩子。剩下的孤儿院常态就是东边要口饭,西边要把米,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咦,你能喘气了呀,看来情况不错啊,那这些新救下来的小孩归你啦! 总之就是一个纯纯的无底洞,不断扩张下去,迟早会给所有人来个大的。 所以警察能不救孩子吗? 说什么傻话,太丧心病狂了! 刨除道义不谈,警察不可能不捣毁犯罪窝点,职责如此,这一点就是横滨的警察也无法例外。在这样出了名混乱的城市工作一年,到年终总结一点功绩交不出来,别指望可以挨顿骂完事。 日本高层从来不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设定,平时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对横滨警署漏成筛子的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但直接交白卷倒逼高层承认自己瞎了是什么意思?日本不是只有横滨一个城市,黑手党也不是只在横滨一个地方泛滥,这次跳脸嘲讽都不管,以后别的也不要期望能管住,事关立身之本,高层们不会放弃杀鸡儆猴。 没有功绩,降职降薪还算幸运,直接革职查办的家伙也不是没有过。一个再无前途、声誉尽毁的警察如果“恰巧”知道点阴沟里的秘密,还“不小心”通过这个秘密从老鼠手里拿到了好处,黑手党们到底要用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才能够确保这位被检察官重点盯梢的前合作伙伴永远不会出卖自己呢? 横滨从来不缺枪械毒药。 想要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好,横滨警察必须给出功绩。普通市民犯下的案子不多,至少完全跟黑帮无关的不多,凶器来源多少沾点污水,偏生警署那么多双手,黑帮耳目不是每次都能顺利抢到这样不疼不痒的案子。黑手党需要给眼线塞钱、喂功绩,努力巩固这段关系,刚好黑帮内外派系众多,引警察去讨伐异己呗,赚钱老三样黄赌毒哪个不用人命去填,这一讨伐可不就是会释放大量人口嘛。 横滨一日不宁,孤儿院一日都别想高枕无忧。阿尔格尔清楚仅凭一时的恻隐之心,不可能解决得了横滨的黑手党问题。 华宫先生的孤儿院位于横须贺市,距离横滨太近,又艰难到了院长被迫卖房维持的地步。赞助不可以断,断一次还是会迟早回归卖房的境遇,可若劳德家长期投入大笔资金赞助,绝对会引来坏人注意,横滨特产永远不会嫌自己来钱的途径太多。 隐匿身份的手段再厉害,也没有天天防、日日防的道理啊。遇到大灾大难,找个可靠渠道混入大流匿名捐款没问题,孤儿院嘛……运气好遇到乱步大哥、太宰那样的好人,发现异样也不会往外说;运气不好遇到陀先生那样的坏蛋或者擅长挖掘别人真实身份的异能者,他们愿意帮忙隐瞒吗,还是说可以隐瞒,不过必须付出等量的代价来换呢。 劳德们没一个经得起身份暴露的巨大风险,帮助陌生的华宫先生还是保护朝夕相处的家人,阿尔格尔从来不会犹豫。 与此同时,面对这样看似二选一的选择题,阿尔也希望可以找到更加温柔的第三个选项。 华宫宅是华宫先生的家,买卖无法避免,阿尔格尔注定会拿下那块土地。华宫先生一年回来一次,实用主义者想想花钱买下来的东西空在那里不用,简直难受到仿佛有浑身乱爬嘿嘿、咳,不过单独保留房子,在小院里养羊也不现实。 且不说羊们这些年攒下来的行李有多少,那院子根本放不下,就聊聊从前每天去自由轩屋顶签到撒欢的马卡龙,除非搞两个铁笼子分别把院墙跟房屋罩住,否则根本防不住山羊上蹿下跳破坏宅邸肆意外逃。 那是家诶,不是监狱,让华宫先生穿过两层高高的铁栅栏才能回家太奇怪了喂。 阿尔格尔眉头逐渐拧紧,不断揉搓布偶的手解压。吉田老板收拾完回来,看得出这孩子在努力思考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哪里会有呢,羊的情况他清楚,阿尔格尔这孩子的心理也很好猜。 胖大叔抹了把汗,好心转移话题:“鲶鱼还是不要着急买啦,等凉快了抽干水,池塘挖深一点,不但鲶鱼可以活下来,没准还能养其他小鱼,这两只鸭子不是刚好很害怕潜水吗?” 准确地说只有一只鸭子由于幼时差点溺水身亡的阴影讨厌潜水,另一只单纯喜欢跟伙伴贴贴,所以也不潜水。 “嗯嗯,有道理,我的小金鱼放到荷花池一定很好看……咦。”阿尔格尔瞬间喜上眉梢,一把抓住吉田老板的手猛猛摇动,宣布道,“谢谢老板,我想到办法啦!” 不愧是我,诶嘿! 阿尔先生光速离职 自由轩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响了起来,被放到地上,欢天喜地冲上前去与进门的金毛大主人一号、黑毛大主人二号亲亲贴贴好一阵黏糊。足足一个晚上没有见面,狗狗可想可想大家啦! 大家显然也可想可想了,小狗被揉搓地贼爽,趴金毛大主人臂弯里爪子一耷一耷柔软哼唧,求梳毛,求摸摸。 保罗还是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一手揣狗一手拿壶,熟练帮亲友倒好水,坐料理台前专心给翻出小肚皮的狗狗梳毛。兰波露出客气微笑,在中原中也的介绍下与华宫良治握手,三个社会人依次入座谈判。 见状连忙翻身竖起耳朵,满眼欣慰,黑毛大主人二号终于愿意主动出击交朋友啦。狗狗跟人类交朋友的流程就是这么简单哦,你叫我的声音充满热情,我摇起尾巴陪你玩握爪游戏,然后一起分享品鉴零食玩具,大家从此便是最好的朋友了。 今天这不是全中吗! 小毛团家长热切注视自家不爱跟外人打交道的黑毛大孩子,期待见证伟大友情的进一步发展,比如互相闻屁屁以示友好之类的。 人类一如既往不像狗狗那样爱闻朋友的屁股,千言万语不在湿漉漉黑鼻头捕捉到的气味里,全在嘴上——这里是指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用嘴洽谈合同细节,没有其他意思。 保罗迟疑:还能有什么意思? 呃,是,嗨呀,别管啦,白色恶魔快维持不住自己慈爱的眼神啦。 她压下耳朵,舔舔鼻子,尾巴也停止摇晃,整个小毛团写满“不安desu”的字样。保罗抱着小家伙,察觉到好搭档的紧张,困惑地四处张望,没什么不对劲啊?自由轩很安全,中也将手头现成的证件资料全交给亲友,亲友没有压低阿尔定下的价格,所以华宫良治对初步拟定的合同没有任何异议,大伙几句话下来都起身准备出发去横滨办手续了,氛围格外和谐。 保罗低头抚摸,先安抚小狗准没错。 没错归没错,白团子舒爽摊开爪爪,融化成小毛饼享受摸摸,眼神却惆怅依旧:黑毛大先生闻起来快哭了耶,他不想跟黑毛大主人崽崽交朋友吗,呜……没关系,狗狗以后会帮黑毛崽崽精进交朋友技巧哒,下次一定! 今天劳德家的四姐也迅速哄好了自己呢。 阿尔格尔就在这时金色风暴一般闯进了自由轩,脸上挂满晶莹汗珠,眉飞色舞,大声宣布自己有个超棒的计划,恳请华宫先生稍微等一等,就五分钟,买卖定下来肯定是能成的这点不用担心,价格也不会变,他只想和家人回去商量一下附加条款。 华宫先生这些年的经历铸就了如今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人的他,别人不好说,但是阿尔格尔的表情太好懂,他几乎瞬间意识到那个“附加条款”背后的含义,身体微微发颤。阿尔格尔君那双蓝眼睛晴空万里,华宫竟也因此莫名生出一点缥缈希望。 希望,我这样的家伙也可以拥有希望吗? 华宫先生呐呐答应,就像阿尔格尔君说的,只是五分钟而已,买卖已经定了下来,对,他没什么好怕的,他只需要目送他们抱起小白狗匆匆离去。 “呼,阿尔格尔君跑得太快啦。” 吉田老板气喘吁吁追进门,眼中满是欢喜的笑意。他笑着,余光注意到华宫先生的杯子空了,热心为他填满,还是的凉白开,不用他破费。 “谢谢。”西瓜头男子舔舔唇,想拿起水杯,才发现手抖得不成样子,“谢谢……” 他低声呢喃,老板权当没发现他干涩过头的嗓音,晃晃水壶,嘟囔着必须赶在中午饭点前再凉点开水出来,转身去料理台捣鼓炉炤烧水。 劳德家的三层小楼距离自由轩很近,那头老板还没给开水壶接满水,这头兰波已经反手关上房门,掌心握着阿尔趁乱塞进来的纸包鸭蛋,金光闪过,彩画集狗狗祟祟藏好阿尔女儿们下的蛋。 回头疑惑瞅瞅黑毛大主人,不明白他身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个侄女的气味,不过时间紧急,热心小狗没空思考,连忙陪金毛小主人一起作揖,请求大家帮忙拉上窗帘。中也与保罗满头雾水,因为是自己家,安全措施完善,两人没有多问,直接用上异能一一照做。 窗帘隔绝光线的效果一绝,客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阿尔格尔办大事也不忘哄自己开心,向亚历山大先生要来手电筒,抵住下巴,啪的一声按开,意料之中收获了小狗的惊叫以及众人由于满脸问号走神所以特别稀稀拉拉的掌声。 嘿嘿,早就想这么试试看了。 小金毛甩掉拖鞋,赤脚站到茶几上,非常有领袖气质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安静。 大伙乖巧噤声,没来得及提醒阿尔,他脚边就是阿蒂尔的水杯呢,还好阿蒂尔不在,否则阿尔的脑壳绝对会挨上一个暴栗。 阿尔格尔没发现阿蒂尔的水杯,也并不清楚家人们正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一两句话说明现在的情况——等等,以阿尔的语言能力真的可以一两句话说清楚吗——别管,总之阿尔格尔迫不及待地跳到结论:“我想到了一个超棒的主意,既可以完成阿蒂尔的牧场计划,又可以给中也弄个全封闭式足球场,鲶鱼们能活下来,华宫先生也不用失去他的房子啦。” “诶?” 赭毛少年傻乎乎发出气音,足球场?好耶,可以玩、不对,老板应该劝好阿尔了呀,他亲口说过会买下华宫先生的房子,那牧场、足球场还有鲶鱼该怎样跟华宫先生的家并存呢? 中原中也思维有些混乱,保罗兰波对视一眼,哦,太黑了看不清,无所谓啦,意思到了就行。 阿尔格尔有个好处(大概是好处),那就是藏不住话,金毛少年兴奋将“高光时刻”手动送给茶几。 跟大伙一齐歪歪脑袋,盯着光柱下亮堂堂的茶几愣神,只听到一号金毛大主人迟疑发问:“阿尔想挖地道?” “哦!” 人们几乎都反应过来了,小狗也跟着做出吃惊的表情。 “不是地道,是秘密基地哦。”阿尔格尔双手叉腰,手电筒的光柱晃了晃打到后面的墙壁,意外给小金毛的头加了层圣光特效,“我想了好久呢,有我们的异能力在,掏空这座山,挖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安置牧场、足球场还有鱼缸绝对没有问题。” 哇,好主意呀! 中原中也眼睛一亮,积极举手:“阿尔先生,中也想在秘密基地再申请一个房间,摆放我收集的摩托车模型。” 他在两个家都有放模型的专属房间啦,不过那是秘密基地诶?有哪个青春期少年能够拒绝“秘密基地”这四个字呢? “准。” 阿尔格尔摸出以前给织的黄色安全帽,小小一顶戴到头上,却叫少年周身浮现出“我要干大事”的迷之气势。 保罗听着靠谱,举起小狗爪子正大光明夹带私货:“阿尔先生,建议施工期间不许太宰治靠近这座山,他消除别人异能的能力很麻烦。” 保罗无数次用行动证明,他真心讨厌所有叫太宰治的臭小子! “汪汪!”不懂,但是照样快乐捧场,狗狗我啊,天生就是吃这口饭哒! 包工头转了转眼珠,施工安全最重要嘛,他决定临时增加每个月的家庭开支,在完工前定时发给太宰,叫他休假的时候跟织田君去别处玩。 “可。” 兰波沉默片刻,他真真切切因为绝望失去过生命,经历复杂坎坷,性格远比这个世界的阿蒂尔来得沉稳克制。 沉稳克制的男人开口了,稳重建议:“我们需要勘探地底情况,避开电路、管道、地下河,防止路面塌陷。如果这座山实在不适合挖掘,可以考察购入附近符合条件的山,用来建造……我们家的秘密基地。” 说到最后,兰波眼中漾出点点笑意。他从前去过的秘密基地数不胜数,潜入破坏的也有不少,可是这座基地不一样,一家人合力挖空一座小山,居然纯粹是出于想要痛快玩闹的心,以及一片善意。 多孩子气的想法,多可爱的打算。 “哦哦,不愧是兰波,包工头还是要兰波来当呀。”阿蒂尔他们最近沉迷海钓无法自拔,秘密基地的主人懵懂点头,带头鼓掌,欢庆自己的光速下台。 新成员刚到家一个月,待人接物还有些拘谨,格外需要鼓励。这次的掌声大家心里有准备,热烈多啦,连绵不绝,气氛都到这里了,直接搞一个隆重的包工头转接仪式? 灯光亮起,兰波又尴尬又高兴地优雅行礼,接过阿尔庄重移交的小黄帽,中原中也哼起走调的欢快舞曲,踮脚帮他戴稳帽子,保罗拉响异能空间里面的法庭周边小礼炮,负责趴在兰波脚边用崇拜的眼神助兴。 论劳德家随时随地说来就来的奇妙仪式感jpg “可爱。”阿尔格尔吹走飘到鼻尖的彩纸碎片,满意评价。 保罗附议,自觉拿起阿蒂尔无辜的水杯去厨房清洗。那个什么,这不是玩礼炮不小心洒了很多金粉碎纸进去嘛,放着不管等阿蒂尔回来,保罗高低要挨他一脚。 事情已定——虽然什么细节都还没定——但事情就是用一种诡异的速度定了下来,远远用不完说好的五分钟。 “于是我们花了整整三分钟,讨论给华宫先生的附加条款。”阿尔格尔温柔可靠的代理家主劳德坐在副驾晃脚,认真行使家人们让渡给自己这个大功臣的权利,“地下室归我们,老宅不动,里面的东西我们也不动,先生你可以随时回家,就是每次回家必须请我们家随便谁吃一顿自由轩的咖喱饭当作房费。嗯嗯,我的话,比较希望你点原味素咖喱哦,那个好吃。” 也最便宜,吉田老板做的咖喱都很好吃,也全是平价。华宫先生在自由轩等待的时光堪称度秒如年,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自由轩的菜单。一年一顿素咖喱,即便加上来往的公交车钱、每年房屋需要的维护费用,华宫也是可以承担的。 他当然可以承担,因为过去每一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劳德家、不,是阿尔格尔君,尽可能保留了他的家园,几乎白送了那么多买房钱。 “我、我可以请阿尔格尔君豪华辣味咖喱饭,一年一次而已,我能承担的。” 华宫良治坐在后排,绷紧身体急切前倾。他竭力控制情绪,降低语气的攻击性,他不能哭,有些老板会觉得自己的车沾上别人眼泪很脏,自从承受过那样的怒火,他有再多想法渴望表达也只会努力压制,可是……那是家啊!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吉田也告诉了自己这孩子有多努力想要达成两全其美的结局,他、他何德何能?明明只要活着就好了,为什么…… “不用啦,我吃不了那么辣。”阿尔格尔抬头望向车内后视镜,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真切的期待,“而且偶尔跟大朋友尝一尝素咖喱,感觉也很有趣呢。” “我……” 兰波转动方向盘,平稳绕过路上一个坑洞浅笑打断道:“放轻松,华宫先生。我们即将收获超棒的地下室,阿尔能尝到平时不吃的素咖喱,你救下了孤儿院,之后想回家就可以回家。大家都赢了两次,正常的利益交换罢了。” 正常吗?如果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对老宅的执念,他们原本不需要绞尽脑汁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劳德家的孩子可以豪掷千金买块地皮玩玩,难道会少自己那一顿素咖喱? 心情应该是最不值得人浪费精力在意的东西。 华宫恍惚,一贯坚持的生存至上原则微微动摇。 若是心情真的不值得浪费哪怕一点点精力,为什么我现在会比在食堂吃到喜欢的炒鸡蛋还要开心呢? 保罗:早知当初…… 具体如何办理手续,没什么值得单独拿出来讲的。双方证件齐全,诚意十足,没有临到头突然跳脚说自己哪里还有异议,全程相当顺利,就是人多,排队排了好一会儿。 中午十二点,众人离开公证处。骄阳当空,华宫先生走出阔气的玻璃大门远离冷气,一下子汗水便流了下来。也是辛苦他,这么热的天穿全套西装出门谈生意,不中暑已经算幸运了。 之后各自都有事,今天就这样散了? 华宫良治连连向两位劳德先生鞠躬道谢,互相留过电话号码,方便以后与阿尔格尔君约饭便匆匆离开了。他没走几步胡乱擦掉汗水,脱掉外套,立马打电话联系同事,用暗号约定一起来横滨找相熟的商贩采购物资。 食品,药物不能少;孤儿院外面有河,夏天也不缺水,菜种子尽量多储备一点;以防停电产生混乱,蜡烛、电池,还有给发电机准备的柴油,这些都要买够数…… 院长大人飞快在心中罗列出一张购物清单,全是生活必需品。男人面带犹豫,最终是胸前沉甸甸的银行卡给了他底气,咬咬牙将调制营养针剂的材料也塞进了清单。 自从发现能够依靠殴打来控制敦变身老虎造成的危害,营养针自然不再属于生活必需品,不过好不容易可以让敦稍微轻松一点,心情愉悦一点……华宫今天有些冲动,居然做出了违背生存主义的决定。他不知道以后是否会为这个决定后悔,起码在当下,华宫迫切想要做点什么,将自己感受到的善意传递出去。 实在不行,营养剂还能兑水给大伙填填肚皮嘛。 华宫摇摇头自嘲真是想多了,这笔卖房款能够筹备整三个月的物资,怎么说都够用啦,又不是世界大战,闹太久政府不会不管的。他摒弃杂念,跑去便利店买了盒特价饭团跟一瓶矿泉水,拿手里一边找热闹开阔的地方用餐防止被敲闷棍,一边规划行程,力求待会儿花最少的交通费干最多的事。 横须贺市如今愿意正常开门营业的商家不多,物价飙升,在当地采购根本不划算。华宫蹭劳德家的车来横滨,发现这里情况还行,起码表面还行。等到绝对会发生的骚乱结束,物价能不能降下来还是未知数,那经济危机可不像一两个月能消停的样子,孤儿院里的员工跟孩子需要的口粮却是实打实的,华宫宁愿多买也不敢投机赌那个万一。 没有武力保障,在横滨怀揣巨款就是怀揣一个祸患,赶紧散出去换回物资才是正理。手头那么多钱,身边那么多人,华宫先生都不敢向手机那头的同伴言明账户里的具体金额,只敢用暗号提示留下照料孩子的人手,其余人立即来横滨集合。 阿尔格尔崇拜目送华宫先生远去,一谈起正事,华宫先生身上忧郁沉闷的气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举手投足都是一种成熟人士的责任感。阿尔很喜欢那种感觉,他好想长大也能变成那样可靠的大人哦,到时候大家,尤其是很久没见面的哥哥,一定都会超级惊讶哒。 “诶嘿~” 兰波放下手机,不禁跟着小金毛笑了起来,生疏抬手揉揉他软乎乎的头发:“帮到别人就这么开心呀?” “嗯嗯,阿蒂尔、兰波不是也很开心吗。”阿尔格尔倒是相当娴熟地顺势蹭蹭家长掌心。 呼,刚才好几次差点没管住嘴,忘记叫兰波“阿蒂尔”啦。谁让以前他经常陪阿蒂尔来办理手续呢,工作人员都很熟悉,要是被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即便看出来,以横滨人一贯的惜命程度也不会说什么。 兰波笑而不语,一来他确实都快遗忘帮助毫无价值的陌生人是种什么感觉,意外地满足,二来不提醒阿尔,一路瞧着他蹩脚圆谎也挺有意思。 家里这次进城的就他们俩。 其实车子够大,足够劳德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行,然而华宫先生没有车,保罗又向来讨厌跟陌生人同乘,距离太近了。为所有人的安全考虑,他宁愿留下来准备午餐。不说他本来也挺喜欢宅家里给家人倒腾盛宴的感觉,保罗还意外在异能空间找到一堆用于勘测地形的工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决定收拾好饭食即刻动工。 如此一来,中也跟肯定会留家里帮忙。帮忙还是次要啦,他们知道哦,保罗很害怕孤单呢——等等,再“次要”那确实也是帮忙没错,中也好理解,能帮什么忙呀? 呃,适度增加午餐的偷感? 只见中也操控异能片出一堆柠檬皮,做好油封鸭的准备工作,洗干净手去客厅找玩。赭毛少年时而捂住小狗眼睛,时而松开,例行夹起嗓子跟狗狗玩“天黑天亮”的游戏。白团子躺主人腿上沉迷游戏陶醉汪汪,金发男子背过身,飞快从共用的异能空间摸出两枚新鲜温热的鸭蛋,打入葱花搅拌均匀去除气味,蛋壳不堪重力压迫碎成粉末,顺着水流卷入厨房下水道销声匿迹。 暗杀王扭头严肃竖起大拇指,向搭档示意任务完成。荒神谨慎异常,没有立即松手结束幼稚游戏,继续卖力麻痹白色恶魔。一人一狗乐到最后一起倒地毯上打滚,而代理家主养女下的蛋在此期间悄无声息滑进炒锅,香气四溢,再无向小姑婆伸冤雪恨的可能(抽出手绢默默啜泣jpg)。 ……明明把狗抱开就行了,你们玩得还挺开心啊,再说那蛋不是孵不出小鸭子吗? 因为叫小姑婆更有感觉诶。 感觉不感觉的自由心证,公证处是肉眼可见的没那么乐了。人流如织,卖房的愁眉苦脸,买房的似乎也高兴不到哪里去,阿尔格尔牵上兰波蹦蹦跳跳、蹦不起来,边上人太多啦。阿尔鼓鼓脸颊,实在不方便打伞遮挡阳光便也不坚持打伞。两个人合力挤出人山人海,来到停车场坐到车上才松了一口气。 “我前几年来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少年打开车窗,纳闷地给自己与亚历山大先生系上安全带。 兰波启动车内空调,温度降下来前不着急走,他挑着能说的跟阿尔解释:“横滨最近有个奇怪的传言,引得很多人按耐不住了。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加上经济危机,他们才会跑来卖房卖地,想要及时止损,凑齐去其他地方生活的经费?” 冷风驱逐热气,要具体介绍那个传言也不方便开着窗户大喇喇地说——尽管关东地区该知道的差不多现在都知道了——兰波关上车窗,跟阿尔讲了一个魔幻色彩浓重的关于九千亿黑钱的故事。 “嘶——” 阿尔格尔倒吸一口凉气。 兰波补充:“日元。” 阿尔格尔打开手机搜索美日实时汇率,果然又创造了新记录呢,不过九千亿这么庞大的数额从日元换算成美元依旧:“嘶——” “哇。”少年感叹,“我哥哥用一天的时间也才赚了这么多钱呢。” 靠洛先生的盆栽做原始资本,陀先生帮忙扫尾,配合神明天生可以读取命运轨迹的能力,阿尔哥哥去股市搞了一波真降维打击,捞够就跑,非常好脾气地严格按照人类规则玩金融游戏,享科研生活。 兰波复活短短一个月便习惯了“咱家有钱”的设定,淡定回答:“是,很离谱的数字?”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太对劲,中也户口本上的年纪往下压了一岁,所以实际上跟太宰治一样,都是十五岁。在他来的那个世界,兰波死之前中也刚好十五岁。那个时候也是夏天,自己作为港口黑手党的候补干部,明面上替缺乏人望的新首领森鸥外四处活跃,暗地里收集荒霸吐的传说,寻找丢失的记忆,所以消息格外灵通。 兰波敢肯定,今年不该发生经济危机,他也没听说过这个注定在横滨掀起滔天巨浪的黑钱传说。 保罗私下提了一嘴,觉得非要找出那段时间危及整个横滨的巨大危机,就只有中也十六岁那年爆发的龙头抗争。 男人不清楚事件的具体细节,他当时刚刚败于中也之手,在日本一个乡下地方被森鸥外的人盯梢养伤,而那个时候的状态……懂的都懂,保罗压根没那个闲心打听外界情报,不确定那场持续好几个月的龙头抗争与现在这条传闻有无关联。 他后来给自己找乐子,是有读过港黑的详细资料,看到上面写罪魁祸首已经死在双黑手里直犯恶心(划掉)直接放心丢开,找别的目标去了。说到底,一个死人让港黑损失了多少、得到了多少,关他什么事? 现在看来还是有点关系,啧,早知道还是瞅一眼始作俑者姓甚名谁再丢开的。 往事不可追,江户川乱步即便没有获得这份跨越时间线的情报,也能看出这传言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可惜信息太多太杂,他经常在社长的陪同下出差解救其他地方的笨蛋警官,破解迷案,实在腾不出手亲自调查,目前只能确定罪魁祸首是来自东京政商界的某个大人物,不清楚具体是谁。 任凭太宰治平时有多崇拜江户川先生,这回也帮不了先生的忙,因为他发现最近居然有人在跟踪番大叔! 虽然大叔说话做事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然而他的人品绝对不容置疑!私仇不可能了,那就是工作带来的麻烦?番刑警经手案件无数,要感激就堂堂正正送锦旗去警署,跟踪者颇有技巧,天天暗中窥探,不是往日得罪的仇人,就是纯纯的变态,太宰这能忍?! 初见雏形的操心师摩拳擦掌,准备抓到那家伙氢切核蔼地跟对方好好讲讲道理,没成想设下的圈套全部碰壁。少年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因此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果断改变打法,故意放出虚假消息,静观其变。 敌人狡诈狠辣,新计划正处于最关键的阶段,太宰腾不出手,乱步也不忍心利用少年对自己的崇拜逼他腾出手来。番刑警是太宰的道标,就像乱步最初的道标是父母一样,理论上道标死在最美好的时候就永远不会有变坏的可能,但是如果可以,谁会不希望自己的至亲活着呢? 那么清点清点剩下的人手,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与谢野晶子深受军方迫害,调养多年体质孱弱,横滨暗流汹涌,她一个人即便加上事务员小姐们外出调查也容易身陷险境。社长新收的弟子国木田独步才十五岁,性情直率单纯,见不得脏污,到底还没带他了解如何从里世界获得信息,贸然放出去只是害他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最后乱步想来想去,不愿勉强想专心写作的织田,决定秘密委托常住横滨的阿蒂尔与魏尔伦。 他俩无法忍受生活的城市暗流涌动,察觉到流言有异,第一时间便开展了调查——所以时常“出海海钓”嘛——奈何金钱的诱惑太大,人人都在说,人人都说不清起初是听谁谈起这事的,他们二人也是头疼,现在不过多一个步骤,将收集到的信息交给外置大脑乱步君,然后根据反馈进一步精确搜索范围。 有保罗与兰波照料,劳德家的年轻人不清楚这些内情。 快开学了,他俩老老实实念书、顺顺利利长大,比任何事都能鼓舞人心。如今众人还应付得过来,只是告诫少年们横滨不对劲,千万不可以单独外出这一条而已。 于是阿尔格尔兴致勃勃与兰波议论着暴富流言,开车前往中华街准备买卤味回去加菜。时间有点晚了,他们准备吃过午餐,睡好觉,再一起进城探底横滨的钢材厂。秘密基地嘛,哪怕暂时不清楚家人好友们还想加什么房间,仅就现有的足球场一个便需要大量钢材支撑,看看料子,教教孩子们看人说话的技巧,多么寓教于乐、其乐融融的画面! 卤牛肉,烤橘子,炸鸡便当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一个会先来”,这是一句很老很老的话,老到阿尔格尔隐约听卤肉店老板在内室这样教训儿子也无动于衷,只专心站凉棚下,撑着大腿撅起屁股半蹲熟食柜前,认真研究是买柠檬鸡爪还是卤鹅。 这个夏天吃了太多次柠檬鸡爪,腻;卤鹅很香,但今天午饭的正菜是经典法餐油封鸭呢,好像口感上有点重复,做开胃小菜会很奇怪,唔…… 阿尔格尔直起腰杆,用汉语大喊:“吴老板,我要五斤卤牛肉。” 瞧瞧,他又被外人带着不自觉使用了脑子里自动装载的语言。普通话真精简呀,没有那么多无聊敬语,大热天说起来只觉得十分清爽,喊起来都清爽。 少年是该大声喊出来的,吴家父子你来我往,不肯低头,动静越闹越大,一层薄薄的墙壁根本藏不住一老一少两个东北汉子的熊熊怒火。老板娘候在熟食柜对面手足无措,纵使戴上厨师专用口罩遮住下半张脸,都能感受到她的羞愤尴尬。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丈夫儿子吵起架来哪里还顾得上看不见摸不着的脸面! 所幸阿尔格尔终于选好要买的东西,里面也结束掉“要是哪天我跟你妈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这样伤心的话题,她急急呼出一口气,清爽应了一声,连忙拉开玻璃柜里面那道小门,捡出两块黑色牛肉,颠了颠,凭经验放案板上割掉一小坨,上秤一称,竟是标标准准的五斤肉。 阿尔格尔崇拜鼓掌,老板娘于是也矜持微笑。气氛正好,兰波挂掉电话,却不用她帮忙切片,把钱递过去,匆匆接过塑料袋叫上阿尔便走。 “怎么了吗。”阿尔格尔迷惑紧跟。 兰波轻咬舌尖,难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换手将阳伞卤肉一并提好,笨拙揽过小金毛的肩膀试图给他支撑,用中文含混道:“路上再说。” 他也被带偏了。 从前的精英间谍回到车上便冷静组织好语言,转动车钥匙点燃发动机,余光随时注意副驾少年的表情,尽可能和缓地告诉他天马家出事了。 “……诶?” 意外之所以能叫意外,正是因为凭什么样的智者,也完全没办法预料到它的发生。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炎热夏日,他们那天没能迎来寻常的快乐午餐时光,就像阿蒂尔、魏尔伦没能捞上早先看好的“鱼”,中也、保罗没能洗干净新从地下三十米挖出的一小块铜矿石,太宰没能和来接自己回家的番大叔确定他们的新计划是否顺利。 成步堂叔叔打电话通知大家,梦见的妈妈死了,死在东京一家知名餐厅,死因是一盘掺有河豚毒素的生鱼片。 阿尔格尔手脚发凉,眼神恍然无措。他紧紧抱住布偶亚历山大先生,回家接上中也,兰波与天马一家不熟,选择留下陪小狗,换成保罗驾驶,与番刑警的车一道疾驰赶回江东区。 很多事情似乎上天早已给出预警,只是当时的人们视而不见。天马夫人的鞋子突然坏掉便换一双新的出门,喜爱的餐厅爆满就跟偶遇的朋友拼桌,服务员道歉大菜做不过来便先点一些现成的凉菜稍微填填肚子,居然一意孤行,平白辜负了老天的好意。 神明表示,你们想多了,根本没有预警。 悲痛欲绝的人总想回头寻找那些玄之又玄的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曾有机会避免悲剧发生,仿佛这样就可以抱着那个“如果当初”的假设性幸福来麻痹既定现实的绝望。可实际上证明后陷入自责,徒增伤悲才是常态。 回到今天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寻常假日。 阿尔格尔翘着脚悠闲享用自由轩特色早餐时,天马夫人正一一检查门窗,梦见绕开门口的行李箱,欢欢喜喜迎接一早出门给轿车加油的爸爸。她与阿尔上的是同一个暑假补习班,眼下终于得空,一家三口决定赶在开学前回老家松快几天,吃过午饭就走。 到了晌午,成步堂龙一也琢磨着去外面吃。 自从洗清冤屈,成步堂答应御剑回法律界帮他的忙,终日在家积极备考律师资格证。天太热啦,成步堂不做律师好多年,背书背得头大,美贯昨晚陪亲生爸爸准备外地巡回演出的道具也累坏了,父女俩都不想开火做饭,巧了,王泥喜法介也不想。 王泥喜是律师,他加入偶像兼同母异父妹妹养父的事务所后短短一个星期便滤镜全无。成步堂经纪公司受不住王泥喜先生的抗议,正式改名为成步堂万能事务所,毕竟王泥喜负责刷马桶,他说什么是什么。有国际歌星拉米洛亚赞助,加上扎克给的养娃钱,成步堂偶尔带两个小朋友吃顿好的那还是轻轻松松。 所以他们在餐厅遇到了天马一家,所以有了劳德们赶到警署看到他跟美贯安慰梦见的这一幕。天马先生不在,他的秘书美叶院一时半会儿没法从天马市赶来,全靠王泥喜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市长先生前去配合警方办理相关手续。 天马夫人的死非常简单。 警察还没来得及抵达现场,继天马夫人之后,另一个餐厅食客在众目睽睽下倒地身亡。众人难免惊叫骚动,一名服务生主动站了出来认下两起命案。 天马夫人的死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犯人在沾上人命前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人家属,律师无耻,检方无能,真凶无罪释放,这种情况在法律的黑暗时代并不少见。家属拼命查资料想让真凶付出代价,没想到会查到“一罪不二审”这条原则。他恼恨至极,一掌挥开笔记本电脑。 如何不恨!以后那人即便是判刑,也不是因为他杀死了他的家人,而是犯下了别的罪,出现了别的受害人,伸张了别的正义。 不甘心。 难道我的家人就必须不明不白,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吗? 不甘心!!! 法律给不了的公正,家属决定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手。 真凶权大势大,保镖随行,轻易近不得身,唯一一个爱好就是吃。他已经混入对方常去的高级餐厅,打探清楚死敌爱吃的菜,万事俱备,只缺一种趁手的毒药,一种无色无味,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他是艺术生,原本应该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找不到法子,横滨猖獗的黑市给了他这个机会。 一大瓶精炼河豚毒素胶囊。 真方便啊,不需要掌握提取这种天然毒素的技术,不需要找渠道在被人疑心前购入大量河豚,不需要担心不敢吃河豚肉随意废弃会引来警察注意,他倾尽家产买下了那个诱人的瓶子。 多方便呐,只要做出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的觉悟,黑市的卖家就愿意匿名提供一瓶杀人毒药。河豚毒素05毫克就可置人于死地,他们不在乎买家拿那么多有何苦衷,想去杀谁,得知买家更希望亲手下毒报复,他们也只是惋惜没法多赚一笔佣金。 不管拿多少送上门的老鼠做实验确保毒素有效,杀人的感觉还是不同的。不,犯人没有动摇,他就是担心按照老鼠的量投毒,药不死身高一米六、体重两百来斤的肥壮大汉。 他冷汗淋漓,背着厨房的大家哆哆嗦嗦掰开一粒胶囊倒进生鱼片,不够,再来一粒,万一呢,再来一粒。 “磨蹭什么啊,快点上菜!” 有人瞥了他一眼,应该在奇怪这个平常手脚麻利的家伙今天为何这么慢。他急忙掺水和匀药粉,飞快伪装出高档生鱼片该有的模样。 “来了!” 当他看到领班放到那盘菜上面的号码牌,便意识到自己乱中出错给别人的菜下了毒,但是来不及阻止了。他面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菜被服务员匆匆端走。 不能阻止。 他死死掐住掌心,还来得及!暂时没人毒发身亡,同事领班没有走过来质问,警察还没抓到自己,他这一次找准餐盘,又下了三份剧毒。 十分钟后第一份毒素发作,他坐在厨房小凳上,顶着窃窃私语与惊疑不定的眼神发呆。他听说死者是周边出了名好心的夫人,难得丈夫终于完成手头的工作一家团圆,没成想在回老家前出了这种事。 团圆,回家……多幸福啊,抱歉,不过夫人你人那么好,应该能理解?这是必要的牺牲,等那个家伙死掉我会自首,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犯人确实自首了,全程意外地坦然,坦然到甚至是满心欢喜的,无法理解的。 “你们别伤心。”他小幅晃了晃腕上的手铐,困惑地笑着安慰快哭晕过去的女孩,那是无辜夫人的女儿,“我不会抵赖,也没钱请律师,杀了他们绝对会被判死刑哦?” 犯人第二天获得有罪判决,之后是否得偿所愿获得死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这场葬礼。 一切太过突然,那个熟悉的、爱笑爱闹的女人,那个疼爱女儿、喜欢小孩小狗的母亲,那个聪慧果决、柔情似水的妻子,她就这样猝然永别,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以后去天马家公寓玩耍的小朋友不会有烤橘子吃了哦?梦见也不会带满满当当的炸鸡便当上学了。 小朋友慢慢长大,男孩们理解性别之分不再结伴去女孩家玩,梦见也开始担心吃太多炸鸡脸上会长痘痘,所以、所以是因为梦见努力控制食量,妈妈伤心才会主动提出去外面吃饭,结果出事的吗? 梦见逐渐走进牛角尖。 爸爸是天马市市长,常年脱不开身;是妈妈带她来到东京江东区读书,是妈妈一直在陪她,陪她认识了大家,陪她努力念书考试跳级,陪她接受小伙伴们逐渐各奔前程的现实。 女孩被教养得极好,梦见是善良的,一生做过最坏的事或许就是自己发着抖兴致勃勃跟大家讲鬼怪故事。她完全能够理解凶手亲人无处伸张的冤屈,也替他难过。这个世界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说的那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为什么是妈妈为了这种完全与她没关系的事付出生命的代价啊? 血亲骤然离世,世界观的崩塌,十四岁的少女有再多亲朋好友想拉她出来,也无法逃脱内心的仓皇苦痛。 这个世界好可怕,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逃回九尾村,那是妈妈的故乡,也是梦见长大的地方。她还是如同儿时那般害怕九尾村的妖怪传说,爸爸忙,陪不了自己也没关系,与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至少传说中的妖怪再残忍也不曾夺走她的妈妈。 葬礼结束了,天马先生抱着骨灰盒,梦见形销骨毁,在大家的陪伴下来到仓促买下的墓地。 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如火如荼的时候,夫妻俩深觉有今朝没明日,曾戏说死后想一起葬到可以眺望无垠大海的墓地。今天,夫人先一步长眠于碧海晴空,葬礼结束,她的至亲好友将离开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回到熟悉又不熟悉的日常中去。 父女二人互相搀扶着在前面走,风中送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走。”番刑警低声提醒。 太宰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要逃跑似的快步追上梦见。中原中也抿紧嘴唇,保罗伸手扶起弟弟,阿蒂尔默默与从前插花说笑的伙伴道别。阿尔格尔蹲在墓碑前,天马阿姨在冰凉的石碑上笑着,温柔幸福,一如再也回不到的美好过去。 阿尔格尔从来没有经历过亲近之人的离世,应该,然而他居然感受到胸腔中弥漫着熟悉的悲哀。 金发少年伸手轻抚挂在菊花花束上的针织小熊,神明的祝福是抵御神灵诅咒最好的武器。 “阿尔?” 河豚毒素甚至没法教神明感觉到轻微不适,祂们不一定不知道人类会因为这种东西死去,祂们只是不在乎。啊,阿尔明白了,他们同样不在乎,明明拥有审判罪恶的权利,却随便作出判决,连累无辜的人,就像、就像…… “别回头。”天马先生哽咽提醒女儿,这是乡村古老的传说,回了头,亡者便再也无法离开你的梦。 女人笑容平和,布偶无声叹息,少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失去意识前听见自己说…… “阿尔!” 别回头,快跑。 九岁的阿尔格尔在咽气前也没能冲哥哥喊出这句话。 他们说风暴将息 阿尔格尔劳德想起了一切。 小朋友八岁那年孤零零趴海岛悬崖上围观噬魂海狮龇牙,等待哥哥狩猎归来。他没有等来穿越,也没有等到哥哥。哥哥这次真的离开太久了,日月轮转,礁石上的杀人蟹只留下一张张干瘪硬壳,阿尔格尔金灿灿的头发逐渐枯黄稀疏。就在手软脚软的小家伙决定不管不顾冲进海狮群抢一头幼崽回来生啃的时候,一艘轮船为躲避突如其来的元素风暴,出现在从未有过双足来客的小岛海岸线。 阿尔的亲生父亲刚好在这艘船上。 可怜的农夫来看热闹,一眼认出这个孩子胸前挂着妻子攒钱买下的魔法通讯贝壳。自从七年前妻儿死于海难,男人每年都会拿出那一年微薄的积蓄换取一张三等舱的船票,前来祭拜家人的亡魂。 好心的魔法师帮他们施展血缘魔法,确认了父子关系。父亲连哭带笑在众人的欢呼祝福中将儿子带回阿尔毫无印象的故土,牵他去田边看自己干活,耐心教他说话,哄他认人。阿尔格尔吃饱穿暖,却总是不安,直到哥哥冲破海岸防卫线,顺着弟弟灵魂留下的浅薄痕迹一路找来这座陌生村庄。 哥哥这次的眼睛是灿金太阳,羽毛是少见的翠绿嫩叶。阿尔格尔仍然瞬间认出了它,野孩子抱紧伤痕累累的硕大半人鸟泪流满脸,用刚学的卢克语结结巴巴倾诉这段时间的思念。 情感是共通的,鸟形态的基斯人鱼便也敛翅模仿小家伙的发音低低回应。鸟身上的诡异人头轻蹭幼崽仿佛带有奶味的雪白皮肉,桃花般美艳的面庞亦如花瓣柔软细腻,双眼微微眯起,露出闲适安定的神态。 村民们惴惴不安,见那魔物不喜接近阿尔以外的人,也不伤人,又有老劳德跪地恳求,乡里乡亲的,老劳德这些年的悲苦大家都看在眼里,族老连夜开过多次大会,勉强答应留下他们,搬去村边住即可,不会驱逐。 阿尔格尔错过了孩子认同族群的关键时期,半年,哥哥、爸爸陪他一起花了半年的功夫,阿尔才磕磕跘跘学会念自己的名字。 但是死亡不需要像卢克语那样难学,就这一刻,只这一瞬,阿尔格尔便明白自己快死了,和倒在地上的爸爸,和会用各种方式关照自己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一样。 无关嘴角泛出的血沫,无关翅膀露出的白骨,无关美人面上凄惶的璀璨金瞳,因为重伤的是哥哥,即将死去的,是燃尽灵魂唱出最后一曲为哥哥挡住骑士长枪的他。 别回头,快跑。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风轻轻将孩子放回阔别已久的大地,挂在脖子上的魔法通讯贝壳碎裂,疼痛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消失,哥哥的身影逐渐模糊,身后的吵闹终于缓缓平息。生命的最后,阿尔格尔好想回到他们的小岛,如果当初一家三口留在岛上打渔养蟹,是不是就不用经历今日的生离死别。 “人族小孩死了!” 法师沃尔夫高声宣布,长期使用灵视叫他眼珠生出浓厚血丝,纵使这样,干涩双目依旧紧盯半人鸟形态的基斯人鱼,一刻也不敢错开。如姓氏彰显的那样,沃尔夫是威尔森大陆常见的狼型兽人,加入这支雇佣兵小队的原因同样常见,就是他想为重病的父亲赚到买药钱。 沃尔夫完全可以耷拉着头顶那双毛茸茸的灰耳朵,只是看起来蓬松温暖的大尾巴不安拍地,喉管不时发出类似幼犬的呜咽,充分利用种族优势将这个替父求药的故事说得委婉动人,叫闻者抬袖拂泪。但是讲再多借口,不需要小队里的毒蛇沃克出言嘲讽,沃尔夫也清楚自己有多么不堪。 求财到底是为己还是为人,有必要分那么清吗?他们这个队伍还算不错了,没有杀人狂,啊,现在好像有没有区别也不大啦。每个人手上都沾染着无数平民的鲜血,无论最初各自目的如何,本质早已没有任何区别。 拉波尔领主重金雇佣大量佣兵辅助军队进攻卢克领主,从祖父开始的持续千年的交情,哪里比得上卢克家族在自家土地意外发现的高纯度魔石矿。拉波尔找的开战理由毫不走心,“违规研究大规模杀伤性古代魔法”吗……只能说又一次证明当有人质疑你在研究大规模杀伤性古代魔法时,你最好真的有在研究而且小有成果,否则绝对会引来一次蓄谋已久的杀身之祸。 雇佣兵做不到军队那样的令行禁止,也没有军人的忠诚度,仅一点好,他们不受战争公约保护约束,可以替领主做点见不得光的事,比如犁一遍卢克家族世代经营的土地,抹杀掉所有可能滋生出仇恨的种子。 唉,谁叫这一代卢克领主出了名的勤政爱民,深受爱戴呀?领主上个月战败授首,他的同族、领民还有奴隶,至今照旧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残党誓要保卫领地的风言风语都传到他们大后方了。 尽管身处曾经的卢克领地,那也应该是叫大后方,毕竟这片森林已经插上了拉波尔家族的大旗。 卢克领主为什么不坏一点呢,这样大家习惯了当牲口的日子,现在反抗也不至于这么激烈,他也不至于被迫杀这么多人,沃尔夫偶尔也会发出这样的牢骚。 他不想杀平民,他们家也曾是大人手下的平民。父亲好不容易得了青眼,自己才有机会修习魔法,有资格混进雇佣兵,从边缘打探拉波尔军队的底细,回报大人一世的恩情。 法杖轻轻一挥,民众不管是选择哀求逃窜反抗,无一例外重重倒地。他们拿失去生气的眸子瞪着他,也不单是瞪着他,仿佛有天沃尔夫一家也会轮到这般下场似的。年轻狼人第一天荡平小镇便吐了一晚上,苦胆都快呕出来了,持续三天滴水未进,第四天实在受不了才一边啃肉饼一边杀人。 他不愿杀人的,不过他更想换来父亲需要的药,让领主治下的所有家人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代价是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生而为人的某个部分正在溃烂死去。 如今家人不用死,他也不用死了,谁能想到这里会有一条成年体的基斯人鱼呢? 基斯人鱼是最神秘的s级魔兽,幼崽群聚生活,隐蔽性极强,光看外表看不出与其他生物的区别,结茧时的危险系数甚至仅仅达到魔兽的最低等级e级。人鱼吸取足够养分破壳而出,便有了a级魔物的实力,可以在鱼、鸟两种形态随时切换,猎食吃饱,就会想尽办法追逐大海上的元素风暴,拿狂躁的水风雷三种元素反复淬炼肉身。 人鱼经过暴风洗礼彻底成年,饥肠辘辘,大开杀戒。等到这群没有性别之分的家伙填饱肚子,会随机挑选成百上千的智慧生物转化成直系后代,留下无数隐患,人鱼却甩甩尾巴,潜入从未有人接近过的深渊,再也不会出现在陆地人的视线。 未知带来恐惧,基斯人鱼完全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令人不安。 它们在干什么?它们为什么一万年前突然改变了习性?它们是如何一跃成为海上霸主的? 或许有海里生活的部族可以回答这些问题,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海洋智慧生命目前已经全部被同化成新的基斯人鱼,他们哪会告诉陆地上的猎物自己偷偷摸摸成天猫在海底做什么。 雇佣兵小队这日照常上山屠杀藏进山洞的村民,没想到出洞动身回程的时候会遇到一个骑着鸟形态基斯人鱼的人族男孩。 八九岁大的孩子手腕上挎着小篮,里面装满浆果,也对,藏在这种深山老林缺衣少食,是该想办法外出觅食。 红艳艳的诱人浆果洒了一地,小孩发现了亲人的尸体,发出刺耳尖叫,而小队与此同时也在崩溃尖叫:这里为什么会冒出来一只成年体基斯人鱼?! “列阵!列阵!别看基斯的头!” “牧师呢?上祝福!盯紧大家的状态!” “法师就位!准备你最强的魔法,我们来拖延时间!” 庞大的鸟态魔物只有头部长成了人形,鎏金的眼睛波澜不惊。它歪歪脑袋,红唇紧闭,没有猎食,没有歌唱转化子嗣,只是纯然好奇地观察这群慌乱到连法杖都拿反了的人类。 兽人在目前广义的说法中也算是一种人类。 它眨巴眨巴眼,张开羽翼揽住想要冲上去求自家血亲朋友醒来的小孩。海洋魔兽不太习惯应对这种场面,笨拙地护住他试图后退。 雇佣兵们逐渐镇定,发现了人鱼微微炸开的羽毛。 真奇怪,他们想,一只可以瞬间移平整座山脉的s级魔兽,居然会害怕我们这些最高也就c级的雇佣兵。 真麻烦,它也想,打又不能打,赶紧带阿尔离开。 鸟儿敏锐察觉到人群中酝酿的杀意,驱使狂风卷起哭闹不止的幼童,振翅欲飞。狼人法师对自己法术的精准度心里有数,不敢再耽误,宁愿降低吟唱已久的咒语威力,也要赶在基斯人鱼逃跑前将亡灵诅咒砸出去。 沃尔夫后知后觉,也不懂是压力太大反而感知不到了还是怎的,咧嘴笑了一下。真滑稽呀,基斯人鱼的鸟形态以灵魂为食,他这个亡灵法师学徒居然敢冲这样的魔兽丢这样的魔法。 没有人笑他犯傻,也没人怪他傻乐,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头特别人鱼的价值所在。它是机会,抓到它,无论死活都是扫荡多少个村庄也换不来的功勋!他们再也不用杀平民了! 追逐战就此开始。 基斯人鱼认定尸骸遍地的山洞是自己的巢穴,同时还要保护身体脆弱的人类小孩,不敢飞太高,不能飞太快,不想飞太远,不可以随意防御还手,唯恐召唤来的狂风暴雨伤到追兵,于是难免吃亏挨上几发攻击。 小刀割肉,次数多了也是能要命的。 雇佣兵见这头魔物见血也不还手,只闷头绕着这个村子飞,愈发大胆,专门分出人手糊弄上官,意图独吞功劳,同时疯狂砸钱补充物资,压箱底的体力药水、魔力药水当饭一样往嘴里灌,耗了三天三夜,终于基斯人鱼一改方向,飞往深山大湖。 “要捕猎吗?”人类队长经验丰富,调配新毒的同时严肃猜测,“也对,水鸟嘛,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它受得住那小孩也快受不住了。” 他们一头扎进湖边密林,顾不得这里是精灵的地盘。瞧,他们不在乎为什么臭名昭着的基斯人鱼会对那个小男孩不离不弃,他们只知道自己不剩多少耐心,家底也耗尽了,绝不允许人鱼吃饱喝足继续兜圈子。 基斯人鱼体型庞大,每天什么都不做消耗也非常巨大,断水绝食整整三天,它确实快飞不动了。 去湖边。 它浑浑噩噩地用风将阿尔护在前面,全然没有注意身后追来的巨枪。这把枪不愧是矮人骑士酝酿多时的杀手锏,有各色魔法祝福诅咒加持,飞得太快,也太刺眼,带着一往无前、势要扎透魔物胸膛的气势奔涌而来。 带阿尔去湖边。 基斯人鱼调整声带说出人话非常困难,它太累了,涎水混着血几乎垂落到阿尔脸上,只顾着鼓动翅膀往大湖飞,完全没有注意到阿尔眼中的惊恐。 浆果丢了,阿尔同样饿了三天,哥哥小心翼翼给他喂了一点富含魔力的血,浑身又胀又疼。血中富集的阴冷魔力搅动天生的火系法师身上每一根神经,但是他起码还有力气看见那根穷追不舍的可怕长枪。 “我们是家人。”父亲含着泪,一遍遍教导失而复得的孩子,人鱼养大的小孩再不通人情那也是他与亡妻的骨肉,“爸爸会保护你。” 阿尔、阿尔也要保护爸爸,不对,阿尔只有哥哥了,阿尔要保护哥哥。 阿尔格尔恐惧唱歌,相当长一段时间小家伙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陪哥哥唱歌全身都痛,可是如今,他必须用自己所知唯一的攻击方式保护自己仅存的家人。 他想他是愿意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它说风暴将至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无政府组织海怪审判庭一直坚守在海岸线上,成员个顶个都是研究基斯人鱼的专家。长期的浴血奋战让实践派专家们逐渐发现,基斯人鱼根本不会音乐魔法,那群怪物在通过震动声带的方式使用法则之力。 细思恐极好吗? 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法则组成神格,神格生出神力,音乐可沟通神明,主神允许后借出无上力量,所以奏乐歌唱是各教派圣徒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使用的神术,其余人等用之即死;然而每一条成年人鱼都可以直接连接法则,属于族群天赋,幼小虚弱的个体必要时也能唱上几句,保护自己。 彻底掌控法则者即为神,人鱼暂时做不到这种程度。但一万年对长生种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印象中愚笨低调的基斯人鱼居然从海洋食物链底端一跃成为寂寥大海绝对的霸主,任其发展下去拥有神格是迟早的事,难道大家将迎来一群只知进食繁衍的邪神?海底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有没有办法捕捉到一只成体人鱼,研究该如何遏制它们对陆地的冲击? 这是学者们关心的事,可怜阿尔格尔那时不曾受到任何神明的喜爱,也没有人鱼天赋庇护。音乐是魔法,更是法则,人类幼崽渴望保护自己的家人,居然必须用他长期受到高浓度水元素腐蚀损害的身体,尝试驱动构成这个奇妙世界的法则。 他想唱完一支曲子,就必须将灵魂添作燃料,以性命为祭品,换取法则的回应。 那个孩子死了。 法师学徒沃尔夫看见众人寄予厚望的长枪被水箭击偏,仅仅擦过人鱼翅膀,给怪物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孩子柔柔地落到地上,它也落了下来,俯身,垂首,哀鸣着轻蹭小孩面颊。 我们逼死了一个孩子,我们一路杀死的孩子还少吗,大人也都是一群长大的孩子呀? 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胜利的果实终于成熟,狼人法师无暇悲叹,狂热到接近麻木地抬起法杖吟唱咒语。队伍分工默契,放祝福的放祝福,提砍刀的提砍刀,骑士唤回长枪,巫师召唤兽灵,重新酝酿最后一击。 那确实是最后一击。 人鱼动了,抬起头,没有奔向身后近在咫尺的湖泊,又如第一天那样歪着脑袋静静观察他们,观察他们身后的深林、不,不对!那双金色的眼睛!那种眼神!野兽在评估猎物!它准备动手了! 沃尔夫炸毛夹起尾巴,照旧没能放出自己的最强一击,转而释放魔法信号弹,毫不犹豫向外求助。中途强行扭转的咒语叫法师受到反噬,吐出一口污血。他不再奢求救治父亲,也不关心自己的间谍身份是否会暴露,这不是精灵之森吗?精灵也好,拉波尔领主的军队也好!快来啊!他想活下去!!! 精灵真的在魔兽背后出现了,援军也第一时间现身摆出阵型。 正规军早已察觉这支小队不对劲,本以为是心生怜悯,违抗命令悄悄救助依附卢克家族的庶民,没想到跟过来会发现这么大一个惊喜!一头不会还手的成年基斯人鱼! 拉波尔领主收到情报,立马秘密调集忠诚可靠的高级魔法师、高级武者,意图独吞人鱼。 这并不容易,卢克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经营多年,智谋再精妙,想要铲除所有惦念卢克家族的孽种还是要凭真刀真枪。拉波尔家族在战争中消耗了太多有生力量,追击需要人手,还必须留一部分守卫自家领土,防止有心人来个黄雀在后。 “放那群雇佣兵去试探。”领主阁下相当乐意自己来当围观螳螂捕蝉的黄雀,“一群c级炮灰恰好撞上一头无害的基斯人鱼吗……人鱼是陷阱,或者炮灰是陷阱?唔,即便最后我军没法坐收渔利,隐匿身形藏在一旁静观其变,多收集一些信息,胜算也能高一点。” 将军想起大人的话,清爽湖风吹不掉他额角滑下的汗珠,没办法藏下去了,人鱼正盯着他们,必须立刻现身做出应对! 雇佣兵根本想不到这么多,绝处逢生,他们欢呼雀跃。 好消息,魔兽身后那只精灵斥候接受人族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邀请,露一个面便潜回森林,应该是回去求助了。 坏消息,基斯人鱼开口吟唱,军队也毫不犹豫回击。他们没有针对站在双方中间的这群炮灰,也没刻意躲避,炮灰们只是悄无声息化为了飞灰。 沃尔夫的视网膜被魔能大炮发出的激光燃烧,他嗅到自己身上传出皮肉焦糊的味道,一瞬间狼人小伙动了动爪子,法杖滑落,他仿佛想伸手接住父亲递来的烤串。 那是祖传的好手艺,如果领主大人没有发现沃尔夫这身魔法天赋,他恐怕也会继承这份小小家业,像父亲那样从乳牙不全到胡须发白,都虔诚地跪地上为领主一家烹饪烤串,一生与炊烟纠缠不休。 呵,想想其实那样似乎也挺好啊…… 森林悄然无声,湖泊深邃静谧,基斯合拢翅膀,又一次俯下身体,小心依偎脚边停止呼吸的金毛男孩。 在阿尔断气的瞬间,女巫的祝福使羽翼恢复了坚韧丰润,庞大的力量还帮基斯人鱼冲破物种枷锁,顺利晋升到ss级,三个音符便粉碎了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类军队。 精灵又一次冒了出来,孤零零的一个。尖耳朵的a级弓箭手步伐轻盈,几乎没有引动一片草叶窸窣悲鸣,走过来与陆地公敌蹲在一起,用同样悲悯平和的眼神悼念小小的女巫之子。 厨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女巫,她只知道少爷适逢新婚大喜,竟慷慨允许仆妇们一人带一名家眷,跟金尊玉贵的年轻夫妇一同登上豪华渡轮,共襄盛宴。 盛宴倒是其次,厨娘打听到海对面的加加林大陆有位厉害的医师每周都会给穷人诊疗。阿尔每逢下雨便哇哇大哭,好几次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母亲见了哪有不心疼的?她与丈夫年近半百就剩这一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药也不管用,阿尔的症状跟他们早先夭折的宝宝一模一样。厨娘心急如焚,一直想找好大夫瞧瞧,奈何家徒四壁,现在终于有机会啦! 没满一岁的小家伙上船就啼哭不止,这兴许是命运之神的提醒,但厨娘没在意,只顾着感谢相熟的姐妹答应她去厨房忙碌的时候帮忙照看阿尔。 领主幼子的蜜月旅行几乎天天张彩结灯,玉盘珍羞,好不热闹。他们这些低等仆从仅需留心别叫贵人瞧见自己卑微脏污的模样发脾气,居然也能在犄角旮旯尝到一点纸醉金迷的涟漪。 美梦结束于一场元素风暴。 众神之首的元素之神发火前向来吝啬给出任何预兆,船碎了,厨娘拼死护住孩子,不管上下沉浮咽了多少腥臭海水,也要努力把儿子往木板上托举,只求他能多呼进两口空气。 “哥哥提醒你该热牛奶了哦?” 挂在宝贝脖颈上的魔法通讯贝壳忽然不看气氛欢快作响,是丈夫设置的闹铃,用来提醒这位健忘的母亲记得给宝宝热奶。低等厨娘没时间品味胸腔中翻涌的凄凉苦楚,闪电裹挟沸腾的水元素奔腾而下,她瞪大刺痛的双眼,认出了高空中那头半人鸟怪兽。 基斯人鱼。 厨娘的祖母因为一次人鱼来袭,失去了所有家人,再也没能回到故乡,于是她泪眼婆娑,将海民的噩梦化作了所有儿孙的噩梦。 “遇到必须赶紧逃跑。”老人反复叮嘱。 可是要怎么逃? 它成年了,陆地人可能看不出大鱼小鱼尾巴的区别,但绝对能分出成鸟与幼鸟!厨娘绝望地想起,老祖母睡前故事中战无不胜的审判庭都会尽量避免直面成年人鱼,她又怎么逃得脱呢? 鸟坠入大海,羽毛化作鳞甲,元素风暴留下的伤痕被海浪抚平。这种魔兽的成年礼很简单,觅食,繁殖,这艘渡轮刚好满足了它的部分需求。元素风暴屏蔽魔法,巨浪阻碍拳脚功夫,海面净是触手可得的血食,它已经从魔法师与武夫们的血肉获得了大量养分,随船携带的魔法石与器物一个都没落下,然而不够。剩下的猎物不堪一击,它甚至不需要使用魔法迷惑人心,直直游过来一捞一啃就完事了。 厨娘就这样看着臭名昭着的基斯人鱼离自己越来越近,母亲就这样听着宝宝哭得撕心裂肺。 潮水带走体温,她视野发黑,头脑嗡嗡作响,手也逐渐酸软无力。人鱼近了,它那双伪装成粉红珍珠头饰的眼已经望了过来。 不要…… 人鱼咽下地狱犬的残肢,那只可怜的狗为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现在,他们在人鱼的肠胃中团聚了。 好恶心的食人怪物,不要! 人鱼微微仰头,看起来对她手上柔嫩的孩子很感兴趣,鱼鳞反射出刺眼的电光。 {不!不要!!不许伤害他!!!} 风,卷起尸块涌入碧蓝湖水,湖面不再平静,却保持住了从未改变的深邃。精灵的同伴沉眠湖底,白茧争相冒出触手抢夺大小刚好合适的血肉,抓紧时间吸取养分,接受同族尽快破茧、协同作战的要求。 审判庭应该收到消息了,“精灵”想。 人鱼的附庸恋恋不舍起身离开小家伙,尽量多设置一些陷阱拖慢敌人的脚步。它是上一批转化者中资质最好的,负责维持人鱼幼年体的形态守卫、投喂这些茧,等到伙伴成功羽化,它也能闭上眼,以此残躯安然成为它们享用的第一份血食。 我应该早点把阿尔同化的,怪鸟伸出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孩子柔嫩的面庞,期盼他能睁开双眼,咯咯傻笑。 燃尽灵魂,通用的复活术不可能成功,人鱼们发出阵阵哀鸣。 基斯人鱼以血肉、灵魂为食,没有育雏的习惯,曾经没有。现在它学会了这种提高幼崽生存率的方式,狼人法师那枚信号弹引来的敌人迟早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海怪审判庭。他们知道它们学会了,必定用尽全力阻止它将这份记忆带回深海。 唉,他们,他们头上的大人物更加关注陆上邻国的征伐阴谋,审判庭得到的资助迅速减少,人员伤亡率提高,得不到新鲜血液的补充,所以至今没能发现,基斯人鱼不在乎个体的消亡。 它们不需要像一万年前那样近距离接触才能共享记忆。 基斯人鱼进化了,如今每一个它都是它,一首歌,一支曲,千万年无数个体的共同记忆编织成独属基斯人鱼的大网,反向侵蚀一条条法则,整个世界注将成为它的躯壳。 复活术的光辉散去,孩子一动不动,鸟怪呜咽,精灵垂泪,白茧愧悔。 它后悔,它们后悔。 每一个“哥哥”潜入深海想去沉船给孩子寻找新奇玩具,都会由于距离过远误打误撞摆脱女巫的干扰,回归族群。它们回不去孤岛了,消化神格会导致成年人鱼归巢的瞬间立刻结晶化,这是进化的代价。然而它们还能上传记忆,人鱼们牢记自己还有一个岛,岛上有个暖呼呼的弟弟。成年体追逐完暴风填饱肚皮,就会兴冲冲带上猎物回岛,准备转化可爱小孩,然后距离过近,女巫的诅咒立时生效,它们又一次暂时屏蔽同族的呼唤,全心全意完成契约,保护他,从恶心的食人怪物手中保护人类。 风抱起幼崽与他碎裂的贝壳,第九个哥哥带阿尔回到族亲的身边,唱歌抽调出阿尔的记忆,上传至人鱼网络。 它阅读弟弟的记忆,它们发出阵阵悲鸣。 他终将成为它的一部分,就像完成女巫临终前以血肉灵魂为注抛出的契约,倾尽整片大海死于海难的遗恨终将成为它的力量。 情感啊,开拓了它的食谱呢。 基斯人鱼喜欢人类,不管那份措辞过于模糊的契约带给它多大限制,它们也喜欢人类,只是直到那个世界终于成为新生神明的躯壳,人鱼网络也没有留下其他人类的记忆。 情感吗,金瞳翠羽的基斯人鱼带领它的同族击退援军,血洗拉波尔领地,剿灭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的海怪审判官,最终力竭而亡。 那声“哥哥”始于幼童对魔法贝壳闹钟的拙劣模仿,他当真了,于是它们也当真了,血亲复仇,如此而已。 学习让人清醒 阿尔格尔从怅惘中苏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他灰心丧气,全部想起来了,原来大家都…… “阿尔?” 兰波敏锐注意到少年轻轻颤抖的睫毛,放软声音急切呼唤,生怕惊着他。 “阿尔”这样简单的词语组合,几乎所有人型生物都只会用那一种发音方式。阿尔格尔皱皱鼻子,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做出回应,是兰波从未听过的语言。 阔别已久的卢克语似乎是一个开关,感知能力逐渐恢复。少年人脑瓜子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左手抱着个软软的东西,这触感,摸摸,嗯,是亚历山大先生;右手被软软的东西握着,这手感,捏捏,唔,是兰波的手套!阿蒂尔不爱在家戴手套的,阿尔都记得哦,嘿嘿。 黑发男子还在耳畔温声软语,小裁缝骄傲回握家人的手,便忽然生出了睁眼瞧瞧的勇气。 蔚蓝的眼睛蒙着泪光缓缓睁开,迎接这个一样又不一样的世界。 房间昏暗,仅床边矮柜上一盏橘子样式的台灯氤氲出黄澄橙的美梦。空调尽情喷吐凉风,鼻尖捕捉到淡淡的玫瑰花香,书包斜斜挂在床对面的椅背,拉链上显眼的熊猫球随风幽怨又悠闲地晃啊晃、晃啊晃。 对了,那个毛团子是魏尔伦去动物园收获的战利品之一,回来大家一人分了一包。阿尔格尔觉着这个球球无敌可爱,早上出门前刚把洗完晾晒得差不多的书包拿进屋,就把玩具熊猫拴上去了。 …… 高中生盯了几眼瘪瘪的书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阿尔格尔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整个人从未如此脚踏实地:没错啦,书包这么瘪,他还没来得及装暑假作业,这绝对是阿尔在横滨的卧室呢。 阿尔格尔松开兰波的手,一头把脸埋进亚历山大先生的腰,抱着布偶滚来滚去,身子骨再虚弱也非常坚强地喘着粗气滚来滚去。 又要开学了啦,呜呜,超大声抽泣!虽然上学去补习班跟老师同学一起念书很快乐,不过他果然更喜欢放飞自我的假期啊?天气这么热,上学必须穿裤子,好烦哦。 少年在认认真真抒发悲伤之情,兰波却放下了心,一边打电话通知保罗,一边津津有味欣赏这孩子满头狂野炸开的金毛。阿尔格尔还是体虚,又滚了三四个来回便累到趴床上哼唧。兰波随手将手机放到柜子上,好脾气扶他坐起,靠在床头慢慢喂了点蜜水。 蜂蜜水调好就一直放在彩画集以备不时之需,要是大喇喇丢房间里,那空调呼呼地吹,可没法随时喝到温度这么适宜的水。 劳德们咋咋呼呼推开门冲进房间的时候,阿尔格尔正抱着杯子听兰波讲天马阿姨葬礼的后续。昨天办完休学手续,天马先生带梦见来探望过阿尔。大人姑且能够勉强振作精神,可女孩的状态相当糟糕,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独自回九尾村生活,幸好九尾村村长是天马一家的旧识,愿意关照这个过于年轻的姑娘,众人也能稍稍安心。 “呀!” 门板撞到墙壁发出“砰”一声巨响,阿尔格尔扬起担忧的眉毛,吓了一跳。兰波眼疾手快开重力异能阻止水撒到被子上去,方才阿尔得知自己一连睡了三天都没那么惊讶。 “汪!” 一马、狗当先,泪眼汪汪滚到床脚,抬爪扒拉床单,超大声抽泣——都说了一家子很容易互相学点有的没的啊! 狗狗到底备受疼爱,急不可耐涌进来的人群愿意将她率先安置到阿尔怀里亲亲贴贴。阿尔格尔亲近完自家老四,摸着小狗肚皮仰头跟大家说笑,一直欣慰地摇尾巴。 金毛小主人终于醒啦、挪挪屁股,摸这个位置更爽,呜哇,可把狗狗担心坏了嘿嘿嘿好痒,赶紧又挪回来。 “呀!”阿尔格尔笑弯了眼,乖巧迎接每一位家人的抱抱与念叨,“真好,保罗与魏尔伦没有吵架耶?” “事实上他们一直在客厅争吵,妾身必须恭贺大人的新巢没被这群鲁莽的人类毁掉。” 陌生女子适时出现在房门口揭开和谐的假象,屈膝向阿尔行了一个特别古怪的礼。 保罗瞬间垮脸不说话,魏尔伦皮笑肉不笑,阿尔格尔歪歪脑袋,认出了洛先生仆从的声音:“同喜同喜,海德拉女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的声音全程自带一种“没关系啦,两只猫猫见面就要打架拆家我可以理解”的麻木,魏尔伦们这一个月的磨合不说立竿见影,也可以说是毫无成效,阿尔习惯了,大家也都习惯了,谁说心累到习惯不是一种习惯呢? 海德拉明显没有习惯。 深潜者的先祖即便用了化形术幻化出人类的外形,也无法理解人类一个眼神过去都能刺激对方下狠手戕害同族的行为逻辑。女士再次谦逊行礼,解释自己贸然闯入大人巢穴的原因。 时间还要回到三天前,阿尔格尔突然晕倒,带回家用培养罐怎么检查身体都很健康,但就是不醒。大伙急坏了,想找神秘侧的人士过来看看。没有阿尔,他们联系不上两位神明,不巧真宵去国外修行,春美倒是在家,挂断电话连忙翻山赶过来了。 灵媒师小姐不仅自己来了,还捎来了海德拉女士。 海德拉去仓院之里取《煤气灯下》这部经典电影的碟片,真宵大人帮她买的高清重置版。这不经济不景气嘛,物流公司兜兜转转磨蹭了好久才送货上门,她听了一耳朵阿尔格尔大人昏迷不醒的事,便好奇跟了过来。 其实没什么大事,封印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自动解除,既然身体康健,说明大人接受了那段回忆,根本不需要担心。 海德拉当场拒绝人类不知好歹恳请自己呼唤主神降临的委托,不全是出于傲慢,这一点从她愿意哄春美小姐回去完成紧急任务,留下等待阿尔格尔大人苏醒便能得知。 基斯大人别出心裁格式化自己的灵魂碎片,装载上阿尔格尔大人的记忆,阿尔格尔大人如今已经被养成真真正正的人类,复活实验大获成功,主神跟陀大人均对此表达过羡慕之情。海怪首领长袖善舞——那你还随随便便管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叫“陀先生”——她私以为尽量减少双方接触,可以避免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海德拉深知主神希望与基斯大人长久合作的心,不过嘛,神明不太擅长管控自己的情绪。 世事无法追求完美,神灵如此,劳德家大金毛之间的矛盾亦如此。明明大家轮班照料阿尔,都特意把保罗、魏尔伦分开了,结果就去餐厅拿点东西吃的功夫都能吵起来,唉,简直无解。 眼见阿尔格尔大人醒来,海德拉女士自觉阴暗爬行蛄蛹着离开了。都不用大白天跳崖那么惊悚,几个超越者等待期间无处宣泄心中的担忧烦闷,索性探测完地形在客厅刨了个深坑解压,她透过地底那条缝,刚好可以顺着地下水滑回大海。 啧,是说好像下面有点渗水,原来没收住多挖了几米吗?待会儿记得给堵上。 “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就关心这些吗喂!”中原中也还是礼貌地送了几步海德拉女士,跑回来无语捏捏阿尔软乎乎的脸,避重就轻地催促,“说点其他更重要的,阿尔中午想吃什么?” 阿蒂尔悠悠拉开窗帘,阳光洋洋洒洒铺满地板。阿尔格尔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小桔灯的光芒,有这个作缓冲,他微微眯眼,俄而睁开,津津有味欣赏外面的蔚蓝天空,艳红玫瑰,黢黑松鼠、混蛋们又来偷花了。 小金毛愤愤轻捏的耳朵尖:“我想吃松鼠鱼,还想吃樱桃。” 红红的浆果这次不会洒落一地,无人理睬了。他当初穷尽长辈们教导的知识,才在哥哥的保护下采来那么一篮很棒很甜的果子呢。他的家人那时没能吃上,现在都可以尝到啦! “很棒啊,阿尔!”他仿佛能够跨越时空听到爸爸的声音,农人说不来那些漂亮话,却一直非常卖力夸奖孩子的每一点进步,于是终于能够理解到父亲苦心的孩子也笑了,悄悄回答,“对?阿尔超棒的!”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买。” 兰波摸摸阿尔头顶,态度亲近了许多,然后不由分说挽住自家亲友,强行将其拽出卧室。他没瞎,看得到魏尔伦们火花带闪电的眼神交锋,再不分开,保罗怕是又要跟别人家的亲友动手了。 黑发男人头疼归头疼,无形的压力居然消散了些。 兰波之前并非不想亲近大家,只是从前套取情报的间谍技巧用多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不对,这是真正的家人,能用下手这种词吗? 瞧,他非常容易陷入类似的难题,尤其是知道自己的复活利用了记忆组成的灵魂,心里始终有些别扭。这超出了人类现有的认知水平,连个参考个例都没有,兰波纠结于自己到底算不算原来那个兰波。他跟阿蒂尔本质上都是文艺青年,敏感多思。如今意外得知有个同类,兰波突然没那么慌了,毕竟神灵都在用这种方式复活家人,一定很靠谱,他又有什么可纠结的? 兰波拖着保罗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脚步轻快地叫阿尔格尔意动。他睡太久啦,腰酸背痛,很想动一动。中也掏出手机负责通知大家阿尔醒来这个好消息,阿尔把小狗安置到头顶放好,阿蒂尔与魏尔伦扶着他下床慢慢走。 小金毛这三天一直有输液补充营养,走着走着肌肉便生出了力气,还能快跑几步瞻仰客厅那个深不见底的坑。 “汪。”狗狗恐高,默默缩起脖子怂了一下,感觉不是很想占据主人脑壳这个最佳观测地点。 阿蒂尔心疼摘下小毛团,脸颊得到一个感激的舔舔后抓起亲友袖子抹干净淡定道:“我们研究了一下,这地形搞普通足球场挺麻烦,需要动自由轩的地。”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是愿意遵守法律的。中也距离做检察官的梦想越来越近,他们陪着他,也慢慢找回了正常公务员群体应该有的对律法的基本尊重。 “唉……”阿尔垂头丧气,足球场哪里能算是万不得已呢? 魏尔伦平静拿毛茸茸的小狗头擦袖子,自产自销的同时严谨补充:“所以大家决定整一个竖起来的足球场。” “哦?”阿尔惊喜竖起耳朵。 这座山不够宽,好在岩石层厚度够高。全封闭式的足球场就是个长方体,倒一转,竖起来,劳德家一抓一把空间型异能者跟重力型异能者,改变重力规则,众人在竖着的墙壁上奔跑踢球完全不算个事。 阿尔一个人想玩的话可以装一部电梯,足球场底部也够他开心的了。既然都有电梯,那就再进一步,别浪费,学电梯公寓分分层嘛。第一层是阿蒂尔快乐牧场,第二层是中也模型展览室,以此类推,大家都有的玩。而且可以卸一扇电梯墙下来,改成栏杆,想飞的进了电梯直接飞去想去的楼层,不能飞的乖乖按按钮,想想也是有趣。 阿尔格尔非常懂地积极举手提问:“我们家的鱼塘也能这样吗?” “聪明!”阿蒂尔打了个响指,呼唤彩画集吐出设计图纸,骄傲展示自己绘制的图纸,他们希望阿尔醒来能够忘掉那些悲伤——海德拉没什么保密意识——为此很是努力,“这只是第一版草稿哦,我准备去水族馆踩点,问问人家那竖着的大型玻璃鱼缸怎么弄的,需要哪些设备。” 阿尔格尔双手合十疯狂乞求:“我也想去!”他拒绝思考睡了三天其实今天已经开学了这个可怕的现实。 “好。” 魏尔伦果断同意,阿蒂尔同样没意见,因为酝酿已久的雷暴终于降临了这片大地,学校停课了——等等这是重点吗! 土木叫人崩溃 唔,这怎么不算重点呢? 阿尔格尔就读的南野高中与那些纯纯混日子的高中不同,校领导心里憋着一口气,指望学生过两三年上考场,能为母校拼出个一览众山小的横滨顶级升学率,到时候不但能扬眉吐气,没准还可以争取回本部开成高等学校工作的资格。 野望再大,学校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学生的成绩。 南野高中如果随手都能掏出大把不用念书都能上东京大学的天才,那天才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开成高等学校?非要奔着南野高中一个新建的分校来,是图南野奖学金没开成多,还是图南野师资不如开成好,或者就是喜欢南野名声不显? 总而言之,阿尔的同学多是普通人。普通人在青春期容易受外界诱惑,学校果断沿袭本部校风,拿出各种手段但求能够拘一拘少年少女的性子。 分校尽管招生不如本部严苛,依然能保证收进来的都是好学生。好学生踏实勤奋,不爱生事,老师总是愿意宽容一点。往文具挂件的图案样式上花点小心思,师长们自然不会管,唯有一点,天气再热,男生也不可以穿裙子上学,自己做一套校服裙子穿也不行! 阿尔格尔瘪嘴:感觉有被针对到。 这条小金毛问过班主任老师后紧急出炉的校规有没有针对谁,嘻,不好说,但是横滨的危机绝对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所以也不准备放过任何人。 横滨人的求生欲有多强有目共睹,即便一开始并非横滨人,在这里待久了多少也会对阴沟里的老鼠提高警惕。若是与本地人相处得不错,大伙明里暗里互通有无,抱团取暖也只道是寻常。 因此南野校长含恨接受众多横滨员工的建议决定开学即放假,也没什么奇怪了。毕竟升学率要紧,回到本部的前途要紧,名气权利终归要留下一条性命才能享受呀!南野高中建校日短,没来得及建立成体系的武装保全系统(。),又不提供住校服务,谁也不想天天冒着横滨街头的枪林弹雨跑来念书,不,穿着防弹衣来教书也不行,几个钱啊,校长都想劝一句真不用卖命好。 阿尔格尔就这样稀里糊涂接受了暑假延长的设定,好、好耶? 他不必迷茫的,这次不单是南野高中,全横滨从幼儿园到小学、国中、高中、职业学校、大学全放假了。横滨政府后知后觉补上一条建议推迟开学的公告,就像学校们没有通知教育部门自己准备延期开学一样,它们也没告诉官员自己准备什么时候恢复教学。不过这群校长又能从哪里知道一万亿日元引发的闹剧要持续多久呢,等呗。 是的,一万亿。 这数字又涨了,真真是做到了美日汇率都没流言飞升的速度快。虽然但是,这意外挽救了一批经济危机制造的天台观光客,比贴在高墙上不痛不痒的劝说标语还好使。 不到绝境没人愿意了结自己,换句话说,都到绝境了,他们为什么不赌上一切,尝试将那足够逆天改命的一万亿收入囊中呢?吃不到肉捞点汤喝也好啊,至少生活又有了指望。 横滨一时间涌入大量“追梦人”,无处可去的市民们叫苦不迭。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位于东京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普普通通地准时开学了,令人感动。今天报名,明天开始上课,中原中也打算吃过午餐就带上行李箱去念书。 他原本还很担心阿尔,现在亲眼看到阿尔醒来,说话也会带问号感叹号来表达情绪了,吊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回到肚子里、啊,也没有完全回去啦。 九尾村信号不好,所有人必须通过天马叔叔辗转联系梦见。市长先生公务繁重,葬礼开始前一个小时,他还不得不强忍悲痛跟下属开视频会议,讨论这个季度要不要多拨一笔钱给警察局,提高他们的巡逻频率。 天马市不幸是关西地区通往横滨的重要交通枢纽之一。 中也觉得,阿尔苏醒这种大事麻烦天马叔叔转达没问题,像从前那样小伙伴们经常煲电话粥、每天泡私人网络聊天室插科打诨肯定是别想了,叔叔没明着拒绝他也不好意思说啊……哦对,得提醒一下阿尔,美贯跟青花鱼肯定能想到这点,不必他操心。 赭毛少年完成通讯任务蹲回家人身边,托腮打量脚下这个深不见底的坑,越看越愁,不禁长叹一声,跟阿尔讨论起放假试试把梦见约出来玩,一直闷在村子里算什么事呀?阿蒂尔积极附和,魏尔伦与天马一家不熟,只单纯从实践积累的心理学角度分析,认可多说说话对难过的小姑娘有好处这一观点。 才刚开学,放假少说都是一周以后的事了。 午餐在众人提心吊胆老是疑心会出点乱子的迷之气氛中结束,一切顺利,没有电话,没有敲门,没有晕厥,鱼好吃,樱桃好吃,甚至兰波忘在彩画集三天的卤牛肉也保持住了自己刚买来时的新鲜度,送进培养罐检查无毒,切片呈上餐盘同样非常好吃。 真好用啊,彩画集。 彩画集如果能开口会对此表达些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它说不了话(冷酷无情jpg)。自从天马夫人出事,他们是真不敢随意叫外面的东西进嘴。 服务员跟熟食店老板有无动手脚挺好判断,哪怕阿尔不擅长观察别人,都能对恶意十分敏感。问题在于有时候送上餐食的人压根不清楚这顿饭有问题啊,产地、送货员、物流车辆、签收人员、厨师、帮厨,任何一个环节都有机会出错;污染、误杀、过敏、意外、无差别杀戮,任何一种可能都有几率发生,容不得一丝细想。 与其盯着眼前香喷喷的菜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还不如就在家里做饭呢。左右两个家都安装有万能培养罐,买完食材回来送进去检查一下,几秒钟便能安心。 酒足饭饱,阿尔、阿蒂尔、魏尔伦收拾饭桌,摇着尾巴,一边睡眼惺忪一边坚持在厨房门口用眼神大喊加油,保罗、兰波开车送中也去学校,顺便拜托楼下成步堂父女抽空上去浇浇花。 他们准备在横滨这边多住几天,常用以及重要的物件都在彩画集随身携带,不用专门费神收拾。工程之初,保罗跟魏尔伦气场不和也得坐下来商讨安全稳妥的建筑方案。四位前间谍从前只管破坏不管建设,如今一下子要求把思维逆转过来属实艰难,纵有满脑子理论知识,也要一点点摸索着前进。 具体怎么摸索呢,一个人提出方案,其他人负责挑刺。“在挑刺中查漏补缺”,想法没问题,问题在于挑刺多了,阿蒂尔跟兰波何等脾性相投,都忍不住提高声音拍桌子争论几句。 书桌不够大,餐桌够大却不幸视野开阔。阿尔格尔战战兢兢被安置到餐桌正中央盘腿坐好,用古朴但有效的方式防止魏尔伦们对视。则戴上小黄帽,严肃端坐金毛小主人头顶,只待谁谁谁吵急眼了,小主人便会将精通人性的女讲师发射过去抚慰人心。 一般来说大家撸撸小狗,喝一杯花园牧场同款凉茶降降火,劳德家的小小战役就烟消云散了。有时候实在心里憋闷,揭开挡住深坑的家具木板,跳进去开着彩画集比划几下也是有的。 他们吵吵闹闹埋头搞基建,因为实在管不了横滨那摊子事。 流言纷扰,前天横滨的地下势力高濑会终于按耐不住,冲同在横滨的gss总部来了一发火箭弹。人们从前只知横滨海关形同虚设,现在才明白那全是一帮坐吃空饷的瞎子,不然到底怎样才会让这种东西流入现代大都市啊喂! 横滨海关如何向上哭诉陈情自己的为难都不重要,火箭炮瞬间引爆积攒多日的火药味,城里霎时打成一团。武装侦探社的人手太少,连参与其中尽力转圜的资格都没有,江户川乱步无奈,只能由社长福泽先生带领武侦社员前去避难。 现状如此,劳德家还能做什么?把所有涉黑人员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弄死?且不谈有些人罪不至死,想要维护横滨这一地的安宁,怕不是要将全世界现在以及未来所有的黑手党宰掉。经济危机是全球性的,一万亿日元诶,哪个大佬背后没站着一堆嗷嗷喊饿的小弟?钱多一点,保全的势力多一点,扛过这次危机甚至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就更大,说到底谁会嫌手里钱多呀! 不是所有超越者都愿意在这风口浪尖专心宅家里造奇观的,劳德们已经相当乖巧省事了。再说匿名砸钱买材料搞基建,也算他们为日本关东地区的gdp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敲定完整体设计图即可开工,中原中也上学,采购完建材,阿尔格尔全权承担后勤工作,担任荣誉包工头,苦力只有四位成年人。起先大伙还想赶紧合力修好一起享受,谁料搞土木真不是人干的活,法国佬们修整着脚下的大坑,意外激活了流淌于dna中的传统艺能。 自家的事倒不至于罢工啦,他们没力气吵架了,灰头土脸坐到一起商量。这回不需要阿尔格尔稳坐餐桌,也能格外平和地决定两对人手轮换着来。轮换休息的那一组有了精神,为防止找茬打架延迟工期,仅工作组留在横滨的家中干活。 说是干活,其实也没有从早干到晚那么紧凑。他们每天还是会一早一晚去花园转转,跟织田君一块浇浇水,喂喂凉茶,打扫打扫卫生,逗逗小羊小鸭。等收拾完家务,城里也该热闹起来了,安全系数提高(他们没想“钓鱼”跟混混动手),一家人再开车跟吉田老板同回东京买菜。 没有客人,自由轩索性关门了。物价飙升,马卡龙不来跑酷之后吉田老板在屋顶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夏季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买些肉食或者偶尔尝尝鲜花不了几个钱,有积蓄呢,熬煮凉茶的活也没丢,老板还是挺有底气的。劳德家愿意同行,哪怕开着自己的车跟在他们身后跑,又有织田留家里保护他老婆,吉田也不用胆战心惊独自出门冒险。 吉田夫妇已无亲眷,横滨再乱,他们也不会离开这栋房子。 从前女儿的小竹马原本住横滨市内的员工宿舍,那孩子见事情闹大了,一不做二不休领了个差事跑去北海道出差,少说三年才能回来,他临行前只可惜劝不动叔叔婶婶一起走。 夫妻俩绝对不会离开他们的家,可有安全感跟没有安全感那还是完全两种体验,尤其与前几次没着没落的世界大战相比。作为武力值不说为零、但绝对属于横滨垫底水平的普通人,吉田老板心里有谱,嘴上有门,很是感激大家的照料,他也做不了什么,唯有拿出十足的诚意好好珍惜这段情谊。 劳德家的大工程稳步推进。 兰波拿钢筋混凝土搭建球场框架的时候,高濑会头领离奇在家暴毙身亡。 阿蒂尔安装电线水管插座的时候,gss吞并高濑会残余势力。 中原中也周末回来调试电梯的时候,港口黑手党跟东京传奇黑帮住吉会爆了。 勤勤恳恳砌墙铺地砖的时候,住吉会撤退前炸掉横滨最繁华的码头作为回击。 全票否决魏尔伦突发奇想搞一个地下熊猫培育中心的时候,gss打掉一半家底宣布与俄罗斯黑帮结成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 阿尔格尔大展身手利用升级的编织异能制作木头衣柜橱柜的时候,山口组来势汹汹与港黑战个痛快。 保罗刷乳胶漆贴壁纸的时候,俄罗斯黑手党跟gss撕破脸打得不可开交。 魏尔伦安装家具、灯具的时候,港黑与gss弄了一个真牢不可破的联盟抵御稻川会入侵。 “哇。”阿尔格尔傻乎乎感叹,“听起来大家都好忙哦。” 棉花糖:一滴都没有惹 太宰治出门就听到这话,绷了一下,没绷住。他也不憋着,愉悦抽出手边的湿纸巾狠狠砸向阿尔,叫小金毛擦擦脖颈后面沾染的墨汁。 阿尔格尔来之前在帮阿蒂尔磨墨画山水画,那是法国青年寻摸到的全新爱好。奈何最近用力过度,阿蒂尔手抖得厉害,提笔不受控制撒了几个墨点。他盯了片刻,或许在看白纸上晕开的墨汁,或许在看自己手指甲缝里夹的细碎木屑,总归土木人黄绿色的眸瞬间蒙上一层雾气,委屈巴巴收起笔墨纸砚,随后又拿出来有感而发写了首小诗,感叹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想来一定能抚慰很不容易一直听大诗人咕咕的编辑的心。 所以说墨汁是怎么弄到阿尔后脖颈上的啊? 别问,问了阿尔格尔也稀里糊涂答不出个所以然。太宰可太嫌弃他这种生活态度了,深受番刑警影响,这位曾经的贵族少爷能够为了任务故意往邋遢潦倒的方向伪装自己套取情报,日常生活却坚决保持入目之处干净整洁的底限。 不至于像老派大地主那样每件衣服都要熏香啦,太宰凡事亲力亲为,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琢磨熏香的事。当然咯,焚香拜读江户川先生的大作另说,这种要事必要的程序绝对不能少! 对此,青花鱼永远的敌人蛞蝓先生表示:“你这就是洁癖,还有别叫我蛞蝓!可恶的青花鱼!” 中原真心很烦太宰乱起外号中也抱住右腿往后一仰,就地融化在大嗓门君简陋的办公椅上,左腿蹬地,呼啦啦转圈幽幽补充道:“我们老师说那都还是排得上号的大型黑手党呢,小组织伤亡率更吓人,大家很少关心而已。” 大嗓门君是中也给王泥喜法介起的别称——要不你能跟太宰别别扭扭做朋友呢——这位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的新人律师为人正直热血的同时不失谨慎敏锐,很对中也胃口,寥寥数月,两个吐槽担当便勾肩搭背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了。 阿蒂尔毫不见外地蹬掉皮鞋,瘫到沙发上拿下面成步堂摞成小山的法律词典踮脚,反正成步堂已经考到律师资格证,不需要这些书,应该。优雅的法国人双手搭在腹部,整体呈现出一种理应独属于尸体的静态美。他没有分神关注少年们略显粗暴的相处方式,这么多年习以为常,而且他都不介意自己梦里全是电路图了,根本没精神留心阿尔的仪容仪表好吗? 墨汁已经不错啦,兰波一头混凝土,中也满手润滑油,保罗周身乳胶漆,亲友抽屉里净是家具安装说明书,包括他,做梦也不忘头疼该如何铺设电路水管,大家都夸他很正常:) 喂喂,这真的正常吗? 如果成步堂在家一定会这样吐槽,可惜他不在。劳德家藏在地底下的大工程与他们的异能力息息相关,不可以暴露,阿尔他们口风很严,无需成步堂担心,然而太宰今日邀请阿蒂尔所谈之事不容有失,谁让保罗非常排斥叫太宰进家门呢?除去人类行为研习社们,没有比成步堂万能事务所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成步堂今天特意带两个新人出门见委托人,就是为了给大家留出谈话的空间,以及没错,两个新人。希月心音成功考上律师执照,因为番刑警遇到的大麻烦查到后来居然跟她有关,接到成步堂先生电话,她都来不及跟老师同学道别就立马跳上飞机回到日本,目前同样在成步堂万能事务所供职。 “需要提醒的是,亲友这里使用了一种名叫‘互文’的特殊修辞手法,上下文互相交错,互相补充,比如水管实际上是我铺的。” 魏尔伦斜倚窗台眺望下方的街道,说是眺望,其实双眼放空,他好歹心里惦记着弟弟,慢半拍为国语课成绩格外喜人的阿尔做出解释。 “哦。” 阿尔格尔恍恍惚惚地答,因为看不见,脖子上的墨水越抹越花,太宰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洁癖发作,没好气抢过纸巾帮他擦。 美贯弱弱抱紧,认认真真为秘密基地的事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你们每个人都干了那么多活呀?好辛苦哦,这就是土木人吗? 她怀里的白团子今天也有很好地跟主人们保持一致呢,没啥精神,摇尾巴的动作敷衍了很多,毛茸茸的可爱脸蛋写满憔悴沧桑。没办法啦,人姑且可以换班,荣誉包工头就一个,不吸吸小狗他们哪里干得下去嘛。 于是就把狗吸干了是,指指点点jpg 太宰猫猫有闲心翘起尾巴指指点点,显然刚才的密谈收获颇丰。 自从流言漫天,检察局忙于维护治安,御剑大叔顺势批准某个杀人犯以检察官身份戴着镣铐重返法庭,番大叔负责监视罪犯检察官,藏在暗处的跟踪者却突然消停下来。种种变故反而佐证了太宰的大胆猜想,少年几番走访获得某些情报后,特地邀请相对好说话一点的黑毛劳德讨教间谍的事。 太宰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可靠,又是能够让所有异能无效化的特殊异能者,阿蒂尔非常放心他保守秘密的能力。二人去成步堂特意腾出来的办公室开诚布公私聊半个小时,大致摸清了跟踪者的身份:一个代号“亡灵”的间谍。 阿蒂尔素有耳闻,此人性别、容貌、身高未知,似乎没有异能,极度擅长伪装。据传一旦叫“亡灵”摸清目标说话做事的方式,易了容与原型并排站在一起,连至交好友都分不清孰真孰假。亡灵身经百战,肯定不会主动给出这种“猜猜看我们谁是亡灵”的机会。先是观察番刑警,后来若非太宰及时发现有所防备,刑警先生多半就在哪天悄悄地没了。 太宰听到这里那双眼立马寒得彻骨,但是基本维持住了镇静。亡灵大概是想借刑警的身份做点什么,考虑到大叔最近最特别的任务,太宰之前的猜测全中,下一步计划可以放上日程了。 亡灵一日不除,太宰一日无法安心。 天马阿姨的死是意外,番大叔面对的危机既然不是意外,能够用人力避免,那么太宰哪怕因为意外深受打击,也还是想要尽全力拼上一把。 黑毛少年首次遇到关系至亲生死的大事,紧张慌乱都是难免的。阿蒂尔却很放松,寻思给完情报以太宰的能力便没他什么事了,晃着暖黄色的袜子,有一句没一句跟大伙商量中午弄点什么来吃。 他们现在都不大去外面用餐,好在楼上一号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厨房很大,厨具也齐全,等保罗、兰波从菜市场回来,现做什么都方便。 吉田老板昨儿买了很多肉菜瓜果,今天没有出门,留在家里与老婆孩子(指织田)大扫除。正好今天还是阿蒂尔、魏尔伦轮班休息的日子,几只劳德躲懒不用去菜市场,直接溜溜达达跑来成步堂万能事务所密谈。 眼看家里的地底奇观终于快要完工,只剩一点收尾的工作,等费劲去隔壁国家定制的三米高熊猫抱枕到货安抚好魏尔伦,保罗兰波再花个一两天时间收拾收拾,他俩恢复了元气,就可以好好准备新年啦。 …… 诶? 放心,他们心里有数,再想炫耀自己亲手创造的奇景,约上御剑、成步堂父女这样知根知底的好友单独开个私人派对庆祝庆祝就是了,绝不会胡乱暴露自己的秘密哦? 不是在说这个!!! 那就说纸巾好了,湿纸巾凉丝丝哒,阿尔格尔打了个哆嗦,被太宰一巴掌按住脑壳不许乱动,一下精神了很多,暂时。太宰丢掉湿纸巾拍拍手,斗志高昂地道别离开了,阿尔格尔余光瞅到茶几上的课本,不禁老气横秋地叹息:“唉,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都到十二月十六日了,又要放寒假过年啦,我们还没开学呢。” 他不想上学没错,但是放这——么长的假(试图比划),学生党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也就位于江东区的补习班没停,多少给阿尔的打灰后勤生涯添了抹亮色。 唉,梦见走了,他跟花袋补个课都硬生生能够从迅速被新学生占领的课桌中读出几分寂寞。阿尔格尔担忧朋友拒绝出村玩耍,花袋则在祭奠自己随风而逝的初恋。 “没关系,等天气稍微凉快一点,我打扮成梦见的样子陪你练习呀?”阿尔格尔振作精神拍拍花袋肩膀,试图鼓励情窦初开的小伙伴,“嗨呀,梦见还说你坐她旁边都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还以为是哪里惹你生气了耶?” “不用解释了谢谢!” 田山花袋悲愤立答,顺便拂开阿尔的爪子。啊,只有棉被芳子小姐可以温暖他的身心呢,阿尔格尔完全没有性别观念,压根不懂少年年少慕艾的愁苦,就像他压根不清楚为什么夏天换上心仪的连衣裙出现在横滨海洋馆门口会直接粉碎国木田所有关于异性的朦胧憧憬。 她的声音那么甜美,她的眼神那么纯真,她随身携带布偶的习惯那么可爱,他们还约定一起来海洋馆玩……但她是他呃啊啊啊啊!难保以后的她也不会是他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国木田崩溃了,自闭了,抱头蹲防的模样好不可怜,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以后遇到心仪的女孩,如果开口第一句就是“一起去厕所,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男孩”绝对会被拉进黑名单,绝!对!花袋当时满头大汗裹紧小被子笑到抽搐,现在轮到他为自己点蜡了,悲。 阿尔提到这个话题,众人也快活不起来。 哦,他们习惯了阿尔的夏季专属裙装,包括与阿尔容貌相似的魏尔伦们,不快活主要是指横滨乱了三个多月,竟然还有继续乱下去的征兆。 各国租界跟大使馆从本土派来军人守护,世界大战如此频繁,想找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军人都难。显然保卫祖国的他国英雄同样值得尊敬,黑手党们打急眼就差去爆破敌人亲娘了都能维持默契,始终对外宾们彬彬有礼,秋毫无犯……这话谁信啊,他们不害怕卫兵手里的真刀真枪,还能不怕刀枪上方悬挂的各色国旗吗? 不过日本政府看起来是真信了黑手党满嘴的道义,全程袖手旁观,干巴巴发几次《告全体市民书》,居然就能心安理得缩回脖子,跟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似的装起鸵鸟。 哦,横滨灰色产业多,政府收不上税,想做什么都没钱啊,那没事、没事个头!横滨又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大阪府呢?京都呢?都不求北海道、冲绳搭把手了,东京都就挨着横滨呢,倒是做点什么啊?! 政客们什么都没做,检察官还有警察倒是在新上任的检察局局长御剑怜侍的带领下忙得头晕眼花。聪明点的小混混都知道横滨要完蛋,不想做炮灰拼命往外跑,给各地治安带来无数麻烦,政府竟然还在观望。也不知道他们在观望什么,关东市民苦中作乐私下议论着,大概横滨烧的那把火不把政客财阀家的祖坟扬了,他们是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保罗悄悄安慰大家——怎么说他也是唯一一个囫囵翻过龙头抗争相关资料的人——他现在确信这就是龙头抗争,而且记得官方最后是有干预的,派了一个异能者来搞了发大的,差点弄死横滨所有异能者,被阻止后政府怕担责任又放了那个家伙,在全世界多个地方引发灾难,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异能者回到横滨,不知道怎么的死掉了。 “。” 御剑无语凝噎,仔细打量朋友真诚的双眼。好,保罗认真的,他是真心没注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不怪他,“死人还能闹出什么事啊”,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局长先生怨气满满掐在猝死前休了个假,补完觉又满腹疑问赶回检察局主持工作。 不能不管的现实 御剑怜侍没法不满腹疑问,哪怕检察官先生行事老练,可以通过朋友的描述勾勒出那人的大致形象也无济于事。 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官方认为能够命令对方,但对方清楚做什么过火的事都不会遭受严厉惩处,而且待那人真肆意妄为杀害那么多人,政府这边也真不敢计较,反倒需要悄悄放走,帮忙遮掩。 能力特殊到无可取代,还是出身不凡呢?御剑比较偏向后者。 此人若非背景雄厚,牵连甚广,高层拿什么保证这样古怪偏激的异能者恢复自由不会张着嘴巴到处乱说,现在就控制不了了,以后万一不慎捅出这桩丑事,最终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该如何是好?按照那群蠹虫的思路,杀了以绝后患不是更加符合他们所谓“最大的利益”吗? 御剑笃定其中的利益勾兑绝不会少,然而日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世家财阀,这过于模糊的侧写能囊括进去太多人啦。愿意去异能特务科备案的异能者毕竟是少数,老老实实报备自己能力上下限的更是少之又少,御剑怜侍对这些了解不多——他敢打赌异能特务科其实也摸不清本国所有异能者的情报。 可是不能不管啊! 检察官听到横滨异能者经此一役几乎死绝便坐不住了,那个能力是只针对异能者,还是那个时候的保罗不关心普通人,压根没留意这方面的伤亡数据?别管实际情况属于哪种选项,对方都是在日本的国土上屠杀日本公民! 异能特务科这些年吸纳了很多拥有独特能力的人才,情报方面的异能者据说是一茬接着一茬。御剑知道的秘密太多太要命,不敢草率认为特务科在虚张声势。束手束脚无法冒险,他知道的也都是模棱两可的情报,能做的事情注定多不了哪里去。 幸而催促高层尽快行事的人有,警告他们务必思虑周全的也不少,御剑混在里面不显眼,他只希望自己这个东京都检查局局长的提醒能让高层想清楚再做事。 今年不是选举年,高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一拍脑袋决定做出点成效来,普通民众是不清楚的。生存已经叫他们精疲力竭,像劳德家那样还有余力不时资助他人的人不多了。 因为不多,所以显得格外珍贵;因为珍贵,所以足够证明目罗孤儿院快要弹尽粮绝了。 这场后来被称作“龙头抗争”的混乱是灾难,华宫良治不需要等到事态平息专家复盘,便能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每天都在死人。 先是横滨,后来是川崎、镰仓、横须贺,整个神奈川县都无法幸免,周边地区也一个别想逃。东京都权贵密集,有重兵把守,暂且无碍,呵,难道静冈、山梨、埼玉、千叶、茨城这几个县竟然也是日本的政治中心?谁都跑不了,包括更远一些的长野、群马、栃木,广义的关东地区全部主动被动陷入了一万亿日元的狂欢。 谁能结束这一切啊? 华宫院长无暇祈祷,源源不断的孤儿涌入各家孤儿院,目罗孤儿院条件不好,算不上接纳受害儿童的第一梯队,就这样也在一周内被塞了一百个孩子过来。 “才一百个,加上原来的也就两百个嘛。”修女瞳孔乱颤,咧嘴狂笑,早已无人记得目罗孤儿院理论上最多收容五十个幼儿,若非院长面对送孩子来的警车直接掏出匕首自残威胁,怕不是不止这点人数,“比预想中的好多了。” 木匠无声叹息,揽住伙伴瘦削至极的肩聊做安慰。 确实比他们最糟糕的设想好上太多了,电波刚刚送来横滨第一声爆炸的时候,众人曾心惊胆战以为要多添好几百个孤儿。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呀,大人姑且有体力有胆识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跑躲避,在枪炮下多苟活几秒,小孩子又有几个天生稳如老僧入定,能够坚持捂住嘴巴不哭不闹,静静藏到警察赶来救援呢? 幼崽很难控制泪水,这是他们身体还没来得及发育完全决定的,孤儿院的员工非常理解,但心中竟又生出一丝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庆幸:还好获救的孩子不多,如今算上院长一共十一个员工与两百个孤儿节衣缩食,靠灾难发生前用那笔巨款采购来的物资,他们勉强能撑一个半月。 怎么可以用“还好”这个词来修饰孩子死得多的残酷现状呢? 这群成年人理应愧悔,却没有时间愧悔。儿童不是光吃饭就能见风长活下来的,他们需要大人耗费心力细细照料。 城里越来越乱,目罗孤儿院地处郊外,志愿者即便自己不怕死,也会顾及亲友的心情尽量避免外出出事。孤儿院能够调动的人手以一种相当可怕的速度急剧减少,老问题来了,大孩子可以照顾小孩子,但绝不能是刚刚目睹父母长辈惨死眼前的大孩子,照顾发现自己突然填不饱肚子哭嚎不止的小孩子。 两个崽你一句我一句同仇敌忾抱头痛哭,并带动一票小屁孩哭都是小事,就怕年长些的娃冲动之下被无处宣泄的悲愤烦躁裹挟,利用身高优势干出点无法挽回的大事。 未成年思虑不周,体力也不够用,纵使有将将成年又不敢在这关头随意离开去外面闯荡的孤儿跪地哭求、卖力帮衬,大部分事务依旧全靠员工撑着。清点物资,规训教导,值班守夜,照料婴儿,打听外界情报,没一个能叫别人插手。 活着就好。 短短半个月,十一个成年人度日如年,心力交瘁,院长更是直接在众人的惊呼劝阻声中红着眼将匕首横到自己脖颈上,厉声阻止警察再塞新人进来。 活着就好,心情什么的,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调整恨不能一睡不起的心态,哪里还有余力留意两百个儿童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顾不上这些东西了,华宫最忙的时候做梦都在向漫天神佛乞求把自己劈成两半,一个白天修补受不住五个孩子的重量倒塌的板床,一个半夜爬起来给一个哭哭一片的婴孩冲奶粉。哈哈,当然啦,如果心愿可以实现,他还想再过分一点,吃饭的时候重新合并成一个人,省这一份口粮下来能减多少烦忧呀。 给自己讲地狱笑话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孤儿院到处都是哭声,遍地都是仓皇绝望的眼。大人们每天跳下床就有做不完的活计,给比较听话懂事的孩子分配浇水喂鸡的重任,领着一帮大孩子去厨房烧水做饭,教导少年人方便找工作的技能。 他们好忙,于是对敦稍有疏忽也是正常的,于是在一个万籁俱静的夜,华宫迷蒙着双眼刚要爬上婴儿房里的行军床,还没来得及照例团成一团,用累成浆糊一般的脑子想想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一声熟悉的咆哮从地下室传出,这也是正常的? 精疲力竭的大人纷纷翻身下床,一部分负责将惊惧交加的幼崽锁回宿舍,不许出来;一部分跌跌撞撞抄上木棍锄头,迎面在地下室门口对上挣脱锁链的巨兽。 幸亏敦对孤儿院员工的恐惧深入骨髓,一方束手束脚,一方错漏频出,人类又一次惊心动魄地镇压了白虎。 厨师的脸有道小小擦伤,白天没完没了的劳作叫他有些脱力,没能躲过飞溅的石屑。男人一屁股坐在最后一道门槛上,不顾肌肉骨骼发来的心酸抗议,麻木围观院长摸索着回废墟找到保险箱,给地上的男孩来了一记营养针。 对,他们是忘了这个,没关系,等这阵子忙过去新人熟悉这里,他们有了空就不会忘了。 地下室需要修缮,没关系,这次横滨动荡有新的匿名金主提供资助,他们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一点钱修房子的。 需要警告孩子们保密,没关系,大家很听话,他们多强调强调指定不敢往外乱说。 真的没有关系吗? 一个月过去,混战的范围烈度仍在不断扩大,物资勉强可以顶住。 两个月过去,营养针剂彻底告罄,账户余额即将撑不住飞涨的物价以及目罗孤儿院远超其他同等规模孤儿院的支出。 三个月过去,白虎肆虐成灾,院长重拾外出乞讨的旧业。 “抱歉,华宫先生。” 川野制造的社长短短几个月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梳得照旧齐整,不幸挂在耳根的几根乱发与疲惫至极的眼神还是泄了底。他向来乐善好施,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孤儿院都仰赖社长先生的慷慨解囊,但是现在不行,起码这段时间不行。他是目罗孤儿院多年来最重要的金主,更是这份偌大产业的社长,必须先为自己的家人、公司的几百名员工,以及员工背后的家庭思虑周全。 华宫良治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了。社长先生想带领他在意的人活下去,目罗孤儿院哪怕为了以后川野制造缓过劲来能够继续资助,他也不可以多说什么。都是为了活下去,这诚然没错,只是孤儿院的大家还能见到那个“以后”吗? 华宫不知道。 完成之后的社交程序,西瓜头男子谦逊鞠躬,退出社长办公室。他应该赶紧压制无用的混乱思绪,想办法找其他人求助,能找谁呢? 华宫良治惶然无措地经过前台,前台小姐经过多次削减就剩这一位了。小姐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的气息,那气息平常被社畜的味道遮掩,只有面对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威武严厉的男人,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处可归的可怜女童。 女郎攥紧单薄的钱包张张嘴,半晌无力垂眸,逼迫自己不要凝视访客越缩越小的潦倒背影。 对不起,院长,我、我也想活下去啊! 华宫知道了也不会怪她的,“活下去就好”,这是他以身作则,一贯教导孩子们的人生哲理,稍有动摇,便又被这场完全与他无关的万亿黑钱灾难彻底夯实。 心情是最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华宫良治无暇惆怅,居然有空站在马路边上发呆。 还能去哪里?所有公司日子都不好过,川野制造已经是孤儿院最后的希望了,去找劳德家吗? 华宫不想去劳德家求助。 他们已经帮了自己太多,房子的事,匿名捐款人的事,言语单薄,表达不出他分毫的感激,可以说是一辈子无以为报。 孤儿院是无底洞呐,除非横滨不再是黑手党的巢穴,但这怎么可能呢?华宫记事起横滨便属于白天光鲜亮丽的政府,属于夜晚横行霸道的黑帮,唯独不属于普通市民。穷苦逼出暴力,暴力进一步制造贫穷,孤儿是救不完的,撕开双方默契保留的面纱,求完一次就不可能没有下一次。 他不想有下一次,不,是第一次都不要有。 华宫良治是人啊,脱离孤儿院院长的枷锁,他也想珍惜自己意外获得的纯粹善意,他也想用心经营一段刚刚起步的奇特友情,他也想在新朋友面前稍微有一点尊严地活着,一点点就好。 生存容不下他这一点点的奢望,心情是最不重要的。 华宫良治想通这一点——他其实应该更快想通这一点——绿灯亮起,人群疲惫地向前涌去,寒风刺骨,他突然好冷,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我必须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男人浑浑噩噩转身,“我必须、必须打电话问问……” “华宫先生,对吗?” 华宫良治缓缓眨眼,困惑回头,发现一个银发红瞳的高大青年正不耐烦地打量自己。 男子一身白衣,长披风不像市面上常见的款式,面料也不像华宫见过的任何一种材质,配合脸上金钱权势滋养出来的傲慢表情,院长先生可以肯定这是位贵人,他绝对不应该认识的贵人。 华宫良治搓搓手,摆出小人物专属姿势,谦恭惶恐地微微佝偻起身子回答:“是,我是华宫,先生。” 一起睡觉是做不到啦,一起夜聊很有趣哇? 三个月过去,横滨郊外的二号人类行为研习社门可罗雀,仅一早一晚寥寥几个上班族必须咬牙通过这条马路,跑去横滨赚钱养家。每天车辆疾驰而过的动静比闹钟还准,可匪徒确实再没来过了。横滨混乱伊始,魏尔伦便一枪打爆劫匪的耳环,住路边的劳德们至此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来什么来啊,整座山人烟稀少,就两家住户。一户穷得荡气回肠,一户富得有口皆碑,却同时硬得能磕掉大牙,这种情况还过来是图什么?如果吃太饱没事干,混混上面的头领有的是地方需要手下替自己两肋插刀(物理),别平白浪费到这种地方呀,真当谁都能搞到狙击枪吗? 暴力可以教会黑手党知书达理,然而大自然不吃这套。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雨水不间断砸到材质不一的屋顶雨棚身上,疼得它们发出阵阵鬼哭狼嚎。阿尔格尔擦干头发,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作为跟中也用垃圾话对线的背景音乐。 主持人正以一种极其刁滑的方式巧妙质问大河原宇宙中心的主任大河原有忠先生,问他理应在十二月十六号发射的hat-2号火箭到底要推迟到什么时候才会动身奔赴星辰大海。 “不知道!” 小金毛在脑中自动过滤大河原老先生絮絮叨叨的一大段无效台词,精准捕捉到“发射日期未定”的结论。中也最后一节晚自习开始了,自动休战,他放下手机惆怅揣起手手:好不容易抢到票,阿尔还挺期待跟小伙伴一起去宇宙中心围观火箭发射呢。 虽然这个火箭应该没法跨越银河系,找不到哥哥手记里“兔耳朵人”住的星球,但那是外星人耶?阿尔格尔超想亲眼瞧瞧可爱的兔子耳朵长到人脑袋上能有多丑,居然可以叫哥哥直呼受不了,果断删除在那里定居的选项。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哥审美有问题。 祂很是不满基斯对兔耳人的嫌弃,兔子这种祭品多棒啊,这家伙简直毫无品味。 洛夫克拉夫特:基斯眼睛有毛病,陀的眼神也不好,明明章鱼人才是最好看的!唯一的缺陷就是寿命不适合做实验体这一点而已! 文豪野犬的蓝本故事不牵涉外星球,祂俩也就没弄,现在新世界自带一小片宇宙,兔兔爱好者、资深触手怪以及人类至上主义者当初也讨论过要不要多开辟几个试验场,后来谈着谈着苗头不对,立马默契结束掉这个话题。 联合实验刚刚起步,祂们还不想因为各自独特的癖好分道扬镳。 一应矛盾都该分出个轻重缓急,智慧生命但凡为长远计都应如此。所以并非所有人类都爱操心天上的事,何况这火箭由于经济危机、关东暴动等等因素现在还没上天呢,在乎的就更少了。 阿尔格尔眼睛看着电视,思绪却已经飞出地球。 金毛少年托腮憧憬哥哥回来带自己去围观兔兔人,吉田夫人给华宫良治倒来一杯热茶,都是自家泡来喝的,不用给钱。妻子好不容易愿意认识新朋友,吉田老板喜上眉梢,连忙帮有些局促的她拉开椅子,拉着老婆坐下还不忘关心华宫:“看你这神情,孤儿院还好?” “现在不好,以后也要好起来了。” 华宫良治谢过茶水捧在手心取暖,眉梢眼角难得露出温柔的细纹,微笑回应,昨日的劳累绝望一扫而空。 冬夜漫长,闷在各自房间也是无趣,吉田一家三口每晚都会来店里一起看看电视,抱怨抱怨时政,时间差不多了再暖暖和和回房休息。阿尔格尔有时候会加入这种亲子活动,再亲密的家人偶尔也需要一点点独处的时间哦?何况劳德家的情况比寻常家庭复杂一点,目移。 自从阿尔格尔好奇家里这么大、有这么多空房间,阿蒂尔、魏尔伦,以及保罗、兰波,他们为什么要两两结伴挤一张床上睡觉,并兴致勃勃提出“阿尔也要一起睡,不如大家一起睡”惨遭拒绝以后,少年便理解了一切。 他是在兰波复活当天的家族聚餐上大大方方问的,那场面,几乎所有人都窒息了,唯有中原中也反应过来,通过他崩溃中带着几分羞赧的结结巴巴解释,阿尔理解了一切。 猫猫宇宙升华jpg 原来兄弟也可以……缺根筋的小金毛惊慌瞥了中也一眼,随即战术后仰,满脸挣扎抗拒。 同样缺根筋的中也拳头硬了:我是没有那种想法啦,不过阿尔你给我说清楚你在抗拒什么!我有那么差劲吗?!! 不要随便激起好胜心啊喂! 是?总之这怎么能一起睡嘛,他们又不是变态,大家也都不是变态。 不是变态的阿尔格尔今天贴心给保罗、兰波这对老夫老妻留出浪漫的独处时光,撒欢跑去隔壁帮华宫先生钉了一下午木板。说来华宫先生是真倒霉,这头才修好前天被大风掀掉的屋顶,又被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拦住回孤儿院的脚步。公交车停运,阿尔刚准备抱家里的被褥过来给华宫先生将就一晚,吉田老板便接过话茬热情邀他来店里住。 就一晚,为这打扫一遍老屋也太辛苦了,那么多灰尘水渍呢!现在自由轩没开张,大伙每天都来打发时间十分干净,收整桌椅拼出一张床来也不费事,褥子铺厚一点晚上别硌疼就行。 华宫想想确实也没有别的法子,只一点,他坚持照原价支付自己这顿晚饭咖喱的费用。众人前前后后帮了这么多忙,他来又没有带礼物,白吃白拿还要麻烦老板借块地给自己睡一晚,华宫心头实在过意不去。大家念及此,也在织田君的帮腔劝说下答应下来。 阿尔格尔也没被华宫先生忽略,等他蹭完爸妈(?)的烛光晚餐溜达过来消食,便收获了一把精巧的玩具弩。这是华宫先生利用修补房顶剩下的材料亲手做哒,阿尔心花怒放,咔咔拍下一堆照片发给中也炫耀。 “叮铃~” 暴雨轰鸣,风铃声几不可闻,织田作之助推门进来换下雨衣。 方才雨忽然大了,织田作之助不放心跟阿尔格尔去花园牧场巡视了一圈。山羊鸭子呼呼大睡,阿尔格尔回来后他又上自由轩房顶天台看了看,老板去乡下抓来的鸡睡得也挺安稳。他终于安心,下楼打了声招呼,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拿起纸笔就着灯光与玻璃窗外的怒海继续在草稿本上写写划划。 劳德家的地下牧场刚装修好,尤需时日通风换气,他的文笔也是如此,纵有长进,还需历练。多写点东西,局势如此,左右关东人已经不耐烦写书看报,第一篇短文的稿费到账,之后的书稿投送无门,他至少依然衣食无忧,年轻人准备静下心来慢慢磨炼。 屋外大雨滂沱,华宫良治静静欣赏身侧努力的红发青年。 他断断续续听说了织田君的经历,一介孤儿能做到织田君这种程度何等艰难,院长先生哪里会不清楚。只是看着他,华宫心中便生出一股劲来,那是生存之外、一种更加美好的东西带给他的力量。 与阿尔格尔君家中无法企及的辉煌不同,他和伙伴伸手够一够就能让孩子们实现的美好未来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我遇到了一位贵人,来横滨出差的贵人。”西瓜头男子笑容满面接着之前的话题聊,“那位大人当场去银行给我打了一笔钱,接下来小半个月大家不用发愁了,他还承诺过几天办完事来孤儿院看看。” 横滨人习惯了财不外露,华宫亦是如此,他纯粹是相信眼前众人并非那等见财起意的歹人。 阿尔格尔警觉回头:“这时节还有人来横滨出差?” “嗨,难过的从来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呀,你看横滨那些安保公司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老板没太在意地挥挥手。 华宫先生卸下孤儿院院长应有的威严、职责,也是一位地狱笑话高手。 曾经的地下组织喽啰挑眉:“不止呐,阿尔格尔君,你知道黑手党泛滥的地方棒球棍往往能够脱销吗?” “而棒球一年都卖不出去几个。”织田补充,说完叼起笔琢磨之后的剧情要如何发展。 一心二用对从前的少年杀手来说是基础技能,他当年背后没有势力帮忙撑腰,抢下任务、收集情报、防止背刺、拿到尾款全靠一人张罗,织田作之助深觉现在一边练笔一边跟亲人好友闲聊的时光才终于体现了这技能的价值。 横滨人纷纷因为棒球棍笑话摇头大笑,吉田夫人都不例外。阿尔格尔其实没太听懂,不过确定没有遇上骗子,很替大朋友开心,晃晃脚欢呼道:“真好呀,华宫先生!” 华宫望着那双热切的蔚蓝眼眸,嘴角一勾,也跟着年轻朋友乐了起来。 光乐可不行。 吉田大叔拍拍肚子,起身去冰箱端来今早做的鸡蛋布丁请客。不等华宫推拒,阿尔又连忙在布偶里面掏掏,掏得手里满满一把棒棒糖还不够,他跑来放餐桌上继续掏,估摸着拿出了亚历山大先生目测的最大容量才舒爽收手。 太晚啦,他们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糖果,阿尔自信表示我们可以平分。阿尔一根华宫叔一根,老板一根华宫叔一根,夫人一根华宫叔一根,织田一根华宫叔一根,超级公平? 阿尔格尔清汤大老爷劳德才不管华宫大叔拿这么多棒棒糖回去要怎么吃呢,也不管老板他们要留多少又想把剩下的糖给谁。那是他们的事,阿尔只管分这里的糖,然后回去躺地上打滚求兰波下回多做一点糖果,阿尔会帮忙搅糖浆的! 自从尝过兰波做的糖,阿尔格尔就觉得外面卖的没那么好吃了。亚历山大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冰箱,之前囤的货太多啦,实用主义者哪里舍得随手丢掉?送朋友最好,反正大的包装袋已经丢掉了,棒棒糖的包装纸上面又没写保质期,嘿嘿。 阿尔格尔眉飞色舞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老板张罗着找来一个大口袋,织田也留下几根其他不敢多要,唯恐自己管不住嘴多吃坏牙。这光景去哪里找便宜好用的牙医啊,兰堂先生帮他交了医保也不是这样用的? 于是有医保跟养老保险的华宫良治不好意思地笑纳了大家的好意。 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然而糖分对孩子以及成年员工的情绪均能起到巨大的安抚作用。华宫先生在孤儿院长大,织田做少年杀手之前也仅仅是一个年幼的孤儿,他们哪里不明白珍贵的糖果需要使尽一切手段去偷去抢去争的? 包括阿尔格尔自己,他先在孤岛,后去山村,如此纯粹的糖分是来到这个世界才体会到的,难免瞬间为之着迷。成步堂叔叔跟阿蒂尔花了多少心思慢慢引导教育,阿尔格尔都记在心里;甜食癖有多难恢复到正常水平,他也全部印象深刻。换到最开始的时候,阿尔绝不可能分享糖果,小鬣狗是真的会为此咬人哦? 现在的阿尔可大方啦,但糖果就是很棒啊,小金毛衷心希望有更多人能够体会到糖果的美好,好比家里坚定的咸党保罗和魏尔伦。 怎么有人去中华街吃豆腐脑都要咸口呢?甜党震怒,然后快活吸溜碗里的甜豆腐脑。想想也是好事,魏尔伦们从前做什么都只能一味模仿亲友,如今可以一点点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自己的偏好,作为家人哪里会不开心呢? 甜党震怒,然而比起魏尔伦的另一个爱好,咸甜之争居然还算好的。 当时家中奇观终于砌好了最后一堵墙,阿尔格尔正跟阿蒂尔商量要不要一鼓作气把每层楼的地砖铺好,魏尔伦发话了。 “我那一层不用了,熊猫应该会不喜欢。” “哈哈哈当然啦,想也知道熊猫怎么可能喜欢冷冰冰的……诶?” 阿蒂尔不笑了,傻乎乎盯着亲友瞧,阿尔也瞠目结舌傻乎乎盯着魏尔伦瞧,想了想,当场表演一个缓缓惊掉下巴。 他是认真的!!!黑毛青年与金毛少年惊恐对视。 好玩!小毛团尚未理解熊猫来了这个家就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欢快摇起尾巴。 秘密基地很高,大家说好一人一层,成步堂一家与御剑还没决定要这个房间来干什么,但是显然魏尔伦想好了……他也太敢想了?!! 你叫甜甜它答应吗?! 魏尔伦不仅敢想,还当场找弟弟借来一支水彩笔,在水泥地上描绘自己的宏伟计划。瞧他一气呵成的样,阿蒂尔都没法闭着眼睛强行安慰阿尔亲友只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好了。 蓄谋已久!绝对的蓄谋已久!谁“一时兴起”能靠脑补刷刷几笔画出野生熊猫时常出没的那几座大山地形图啊?你平时闲着没事蹲卧室不出来就是在研究这个?保护基地里面的熊猫个个有编制,偷出来会很麻烦没错,难道山上的就没有手段监督保护了吗?!醒醒啊喂! 醒是暂时醒不过来了,偷也不可能真组团去偷一只回来养,只有天天跑动物园,眺望空荡荡的圈舍,靠想象力隔空吸一吸记忆中的熊猫才能维持住好心情的样子。 第二天全家人齐聚横滨郊外,轮番上阵痛陈利害,最后还是保罗把准自己同位体的命脉说了这么一句话:“动物园的熊猫都能出外景看看天吹吹风,我们家养熊猫肯定不好放出去玩,天天关笼舍里肯定会抑郁。” 金毛青年痛恨曾经备受约束的生活,将心比心,迅速在家庭内部的熊猫决议大会上给自己投了一张反对票。地下熊猫基地最终以全票反对的结局惨淡落下帷幕,魏尔伦抱起双臂表情毫无波动,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特别重要一样。 怎么可能不重要嘛,包括保罗直接往痛处踩的话语在内,大家说的理由稍微动动脑子魏尔伦都能想到。社会性死亡的“已故暗杀王”那也是暗杀王,精英间谍不会想不到呀?之所以会来这么一场民主投票活动,他果然是对熊猫爱得深沉?! 兰波看魏尔伦老有一种“我家亲友从前也这熊样”的浓厚滤镜(保罗:我才不是他这样!),另辟蹊径帮他报名熊猫饲养员的工作。尽管横滨现在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没熊猫了,不过以后会有的,魏尔伦学识体力智力样样不差,哪有可能不选上呢?所有人信心十足,然后他就在学历这一关被筛了下来。 熊猫饲养员的学历要求很高,特殊时期稍稍往下降了一点,但小学都没毕业那确实有点……对? “。” 保罗尽量控制住阴阳怪气的冲动,举起,陶醉地在白色恶魔背上深吸一嘴小狗味,单单露出一只眼睛斜了魏尔伦一眼,就这一眼也写尽了嫌弃。 鉴于以往的经历,他们两个从未正儿八经去学校念过书,别看保罗如今诗集远销海外,其实连小学都没有毕业。正规途径不行,你倒发挥发挥试图扛着麻袋上山偷熊猫的胆气,拿以前学到的本事造点假文凭出来应付一下啊!在这儿跟谁装遵纪守法好公民呢?没救了,这个熊猫控。 两个魏尔伦刚一对上眼神,便撩袖子的撩袖子、安顿小狗的安顿小狗,跳进初具雏形的大坑基地噼里啪啦开打。阿蒂尔熟练展开彩画集,防止亲友尽情宣泄失落感的同时掺杂私货导致矛盾升级见血,中原中也则积极摸出手机,上网搜寻靠谱的成年高考补习班嘿嘿、咳,这不是魏尔伦不想造假吗,那就动真格的!熊猫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总之先想办法考上大学! 阿尔格尔家里目前唯一的高中生很快就不是了劳德茫然抱紧小狗:怎么回事,明明深受补习班迫害的是我,只是手里有动作慢了几秒,中也就把我的创意抢走了,呜呜。 中也:嘻嘻~ 阿尔:呜!呜! 没心没肺仰头跟金毛小主人学狼嚎。 精通人性的女讲师不间断陪伴土木人忙活了那么久,已经心累到很少参加家人之间的互动了。她这两天兴致特别高昂,不是因为知道黑白猛兽不会来家里抢夺自己的主人,是因为莲花啦莲花。 白团子这段时间主要住横滨,唯有主人们换班的时候可以去人情公园找小狗友莲花贴贴。莲花又生宝宝啦,姨姨超级稀罕今年这唯一的小狗崽崽,脖子上的宝贝树枝项链都愿意大方分享给崽崽玩。 莲花的独生子一周不见便又胖了一圈,小短腿小尾巴小耳朵,乖乖坐着不动都是教科书般的娇憨可爱。一群人那天与大黄狗莲花满脸姨母笑围观两只体型差不多大的小毛团打闹,说实话那画面挺邪门的,不过迅速让劳德们跟拉面摊的新主人麦面大叔建立了友情。 莲花的老主人退休不干,他儿子麦面大叔到底没能抗住死对头合法的恶意竞争,诊所垮了,他也累了,外科医生回家继承拉面小车,天天吹口琴招揽顾客。因为口琴声太吵,他还收到过投诉,和莲花母子却很喜欢大叔的口琴,每次听到大叔奏响乐曲,三只狗狗就争先恐后给他汪汪伴奏。 …… 被投诉的原因找到了! 那个什么,这不重要,反正没投诉到阿尔格尔的脸上去。 他跟故意挑衅的中也打了一架,收手恰到好处,低头沉稳思索,谦逊征求意见,终于在收集众多闲得要命的长辈朋友的建议后,金毛少年接受了矢张叔叔的提议,花大价钱拜托他去隔壁大国整一个三米高的熊猫抱枕。 或许有人要问,阿尔是裁缝耶,有必要献祭自己仅剩的零花钱买个抱枕吗?如果只是打着熊猫名号的黑白布袋,如果只是三米高的巨型玩偶,那确实不值得,但若这是严格按照魏尔伦深爱的熊猫甜甜等比例打造的官方周边呢? 毛皮均匀掺杂熊猫换下的真毛,摸起来手感据传是绝对的还原,还原到甜甜的日本饲养员一头扎进布偶怀里声泪俱下痛斥横滨政府不作为,害得甜甜匆忙结束在日行程返回祖国,横滨动物园下一只熊猫也遥遥无期呜呜呜呜呜呜呜他的甜甜!他两百来斤的七岁小姑娘连个盛大的告别仪式都没有就走了哇呜呜呜呜呜!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饲养员由于说出“他的甜甜”这种字样遭到思念成疾的日本网民围攻,大家哭着喊着“什么你的甜甜,那是我们的甜甜”开启无畏冲锋,最后是某国驻日大使馆柔弱但真诚地提醒了一句“抱歉,那是我们家的甜甜”结束了所有争端,并成功引爆又一轮哭天抢地。 要品鉴了熊猫战争全程的阿尔说,这次大家明显哭得更加真情实感,因为自古实话最容易破防嘛!瞧,他家魏尔伦就破防了诶,都提出想找一个甜甜的替身玩监禁py了。 家长们瞳孔地震:停停!我说停停!熊猫的事先放一边去,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啊?! 自己不怎么奔放,养育小孩更是非常保守的法国佬头疼欲裂,但依旧不!重!要!为了哄好用多少碗咸豆腐脑都皮笑肉不笑的不高兴魏尔伦,阿尔格尔费了好大的心思呢。 这个家没有秘密,呃,至少阿尔格尔清楚自己有秘密瞒不过这群心理学专家——魏尔伦已经在自己房间规划出专门的空间准备放大熊猫啦——然而金毛少年照样仪式感十足地与矢张叔叔约定,千万别把熊猫抱枕的事说出去,他想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阿尔格尔的保密工作,也不能说完全没成功,劳德们之外的人确实不清楚阿尔最近在满脸兴奋地忙活什么。这直接导致成步堂、御剑没能百忙之中得知阿尔的决断,否则怎么说也会拼上性命,跟他分享一句坊间流传已久的名言:坏事的背后果然都有矢张。 没关系哟,阿尔格尔很快就感受到了这句世间真理的威力。 “诶?轮船因为暴风雨临时改道,跑来横滨的码头停靠了???”金毛少年瞳孔地震,本来只是兰波随口关心抱枕到哪里了,他估摸已经上午九点,矢张叔叔应该起床了才打电话问问,结果听到的事情惊得他筷子都掉了,“居然敢来横滨,矢张叔叔,你们船长有几条命啊?” “几条命都不够用。”保罗小声嘟囔着,操控重力防止阿尔的餐具落地,孩子还没吃完盘子里的煎饺呢。 兰波早早吃过早饭,正慵懒倚在座椅上隔空用金色方块逗玩,听到亲友吐槽不禁莞尔一笑,他的笑点意外挺低。小狗大清早就趴地上不爱动弹,只眼珠子滴溜溜跟着小方块转,趁黑毛大主人发笑分神,伸爪迅速扒拉一下,抓到啦!黑毛大主人热情鼓掌,狗狗矜持地摇摇尾巴,随即失了兴致,毛茸茸摊开爪爪屁股往下一沉,扁扁的,假装自己是块爱睡觉觉的摇粒绒地毯。 阿尔格尔不是地毯,而且也笑不出来。年轻的脸蛋皱成一团,怎么会到横滨呢? 矢张政志也想问这个问题,若非船长先生身材壮硕,整整大了他一圈,这位十八线绘本画家指定哭唧唧揪住这傻蛋的领口疯狂摇晃质问:你在想什么啊!拜托寻死能别带上我吗! 明显这位倒霉蛋这段时间出海当水手打工,也没忘记时刻关注故乡的资讯,现在骤然接到熟人的电话,才会忍不住哭天喊地。 别人不下船乱逛便没事了,谁敢上美国佬的渡轮啊?但是他的合同到期必须离开哇!不走就要随船去新西兰了呀! 矢张发誓,接电话前还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想要在看着长大的孩子面前维持住大人的尊严,可船长已经明里暗里要他带上行李箱立马下船了!他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啊啊啊啊啊!成步堂!御剑!快来救救你们最好的朋友!!! 阿尔格尔陷入沉思。 他上补习班偶尔在路边见过几次御剑叔叔出现场查案,每次都是一脸“即将猝死,勿扰”的神色;成步堂叔叔刚刚拿到律师资格证,慕名找上门的客户络绎不绝,他还要兼顾希月小姐的事…… 金毛少年双手捂住手机投来求助的目光,保罗抬眼望向兰波,见他颔首,也无可无不可地冲弟弟点头。 阿尔格尔瞬间笑容灿烂:“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我们来接你?叔叔在哪个码头?” 高中生从布偶嘴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匆匆记下码头名称,念完核对一遍确认无误,也不敢多耽搁——这里可是横滨诶——他挂断电话,气沉丹田,拿出上学睡懒觉全靠这个才可以拼在迟到前一秒冲进教室的必杀技,唏哩呼噜将剩下几个饺子一口气全塞嘴里,努力咀嚼着接过保罗递来的纸巾擦擦嘴,抬头严肃比出一个大拇指示意:阿尔准备好啦,出发!以及今天的饺子好好吃,开心! 兰波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尔这项绝活,简直叹为观止,起身去客厅抽屉拿了车钥匙快步追上少年一起朝门外走去,途中顺便拎起地上没啥精神的小狗。 这段时间累坏了,没什么精神,用培养罐检查完确定身体无碍,纯属心理压力过大。他们打算今天带她去东京都最大的宠物连锁超市选选新玩具,看有没有喜欢的,事发突然,不过也不打紧,保罗收拾好家里待会儿搭吉田老板的便车一起去江东区买菜,他跟阿尔接了矢张先生跟魏尔伦的抱枕再去东京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超越者是有资本自信的,纵使心中还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人、自己真的复活了吗稍有困惑,兰波也是超越者,只是从横滨的暴乱中保住一车人、哦,还有小狗的性命而已,能有什么难的呢? 劳德们出门时遇到了离开自由轩的华宫先生,双方友好打完招呼便各奔东西,华宫拎着一塑料袋糖果高高兴兴走向公交站,准备搭乘第一辆公交回孤儿院。 他是有资格高兴的,与朋友畅谈一夜,还敏锐察觉到涩泽先生准备大力资助目罗孤儿院的意愿,一场狂风暴雨暂时阻碍了他尽早回去安排迎接涩泽先生的小型宴会而已,能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所有人头上的大蜘蛛 兰波非常熟悉横滨,这是间谍的基本素养。你可以不信任他的精神状态,但是不可以不相信他的能力。哪怕兰波曾经失忆,说话做事全靠本能,投靠港口黑手党养伤收集情报期间还拒绝加班、热爱摸鱼,港黑两任首领都无法否认这位“兰堂先生”的优秀,那是超乎对方展示出来的那点空间异能之外的优秀。 不过这等优秀的兰波如今也迷路了。 指尖烦躁地敲打方向盘,黑发男人最后瞪了一眼前方横在马路上的钢筋水泥块,抿抿嘴唇咽下亲切友好的法国俚语,迅速修改脑中横滨地图的同时手里也没闲着,行云流水般倒车,途径只剩一扇门立在原地的建筑废墟,返回主干道,准备换一条路试试。 他从未经历原生世界的龙头抗争,根据亲友努力回忆起来的情报,这场灾难开始的时候,兰波的一周年祭日都快过去小半年了。仅凭保罗含糊其辞的口述,没有人能对龙头抗争具体会混乱到什么程度有个明确的感知。 大劳德们由于自身经历,向来很烦周边环境动荡不安。彼时阿尔昏迷不醒,高濑会给了gss总部一发火箭弹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遍横滨的里世界,四位前精英间谍留够保护孩子们的人手立马行动起来,尝试探听横滨地下势力的动向,以便保证家人的安全。 探听的结果问题在于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 大大小小的黑手党眉来眼去蠢蠢欲动那么多天,终于有人打响争夺横财的发令枪,即便有精明老辣的首领始终觉得这是个陷阱,想要耐下性子等等看后续发展,下面众多的喽啰打手也不可能全都甘心陪他等。 昧着良心加入黑手党就是图钱呐,气氛已经一人添一把柴火酝酿到这种地步,哪有坐观别人豪取一万亿巨款无动于衷的道理?他们有枪有炮,我们也有!没有也可以去骗!去偷!去拿更低级的下属用人命堆!赶紧动起来呀!不能让翻身成为人上人的机会溜走! 下头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竞争对手也不会全都傻呵呵在那里鹬蚌相争,成全个别聪明人坐收渔利。这时候是故意伤害还是遭人算计已经不重要了,但凡手下绷不住冲上去叫别人见了血,别人家神经紧绷的头目绝对会秉持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将这名手下背后的势力列为死敌。 与其仓促迎击,不如主动出击,聪明人一定会这样选?嘻嘻,这就是阳谋,主使者不需要按住所有人的手逼他们选择举世为敌,那家伙只是狠狠心将一万亿的传言变成真的,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烈火烹油,谁敢强压底下人躁动的心思就是在找死。无形的大手不断推动,横滨众多势力几乎瞬间便打成了一锅粥。上午还在你侬我侬联手抗击强敌,中午一顿饭的功夫就翻脸不认人,恨不能杀个七进七出。 整个局势黏得胶手,劳德们放弃挖掘每场动乱背后的细枝末节——忙不过来好——众人只管掌握那几个大型组织的计划,专心经营自己的生活,所以兰波现在在炸得七零八落的道路上将车又一次开进死胡同,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 兰波捏紧方向盘,深深吸气,沉痛忏悔一秒自己情报工作的松懈,随后立即挺直腰背,拿出十成十的精神专注路况,试图推理规划出一条能够正常前往码头的路线。黑发男人莫名其妙燃了起来,金毛少年与白团子小狗却趴在车窗上被沿途惨状震慑,好久都没能逼迫喉咙发出任何声音抒发心情。 仅三个月前,认识的横滨漫天都是高高的漂亮大楼,铁皮车咻咻咻来回穿梭,玻璃窗擦得可亮啦,里面展示的糕点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香甜。小狗吸溜一下口水,突然发现路边有一棵很棒的树,好适合做犬科动物的情报站哒,于是竖起耳朵拍拍主人手腕拜托把自己放到地上,欢欢喜喜蹦跶到树荫下仔细嗅闻。 唔,玛丽也生宝宝啦,恭喜恭喜、诶诶诶?太郎一觉起来大家就都不见了?!几天没吃饭了啊,好可怜,怎么这样……嗯嗯,又是发财老主人的味道,香香的肉味~说起来好久没有闻到他家小主人的香水味,一般不都是那位鸡冠头大先生陪发财散步的吗?难怪发财不太开心哦。 狗狗们无法理解自己生活的改变意味着什么,而阿尔格尔之前是压根没觉得生活有多大变化。好,不上学勉强算一个,建造地下基地也是一个,那也没有太多实感呀? 少年和平常假期一样,依旧每天按时起床吃饭,去花园散步,干些零零碎碎的活,磨蹭到十点坐车去补习班,回来与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做饭,休息片刻再到江东区上下午的课,赶在天黑前回家,大坑旁边支一张小桌子乖乖写作业,有不懂的就召唤下面的土木人上来讲功课,用过晚餐又结伴去花园溜达一圈,跟阿蒂尔追剧,陪保罗吸狗,与魏尔伦逐帧欣赏熊猫周边,帮兰波探寻各式各样他可能感兴趣的事。 小鬣狗泡进蜜罐失了警惕,他本来可以察觉的,灾难似乎藏在御剑叔叔疲惫的眉眼里,应该躲在华宫叔生出的几根白发里,好像存在中也抱怨老师学长们被紧急抽调维护日常治安的言辞里。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山上的人下山过河迎接远行归来的叔叔,才发现这座繁华到近乎傲慢的租界城市竟呈现出如此狼狈不堪的姿态。钢铁高楼支离破碎,满街刺鼻的火药血腥味,街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兰波瞥了一眼,告诉阿尔那是车辆腾空飞起留下的痕迹。 阿尔格尔望着这一片狼藉,不禁出了神。 横滨面对的毕竟不是战争,路边上还是有正常营业的企业。不止是老板他们开玩笑说的安保公司跟体育用品超市,也有教堂、医院、用木板钉住所有橱窗的百货商店,都是黑手党们也需要的场所;街上同样有人步履匆匆,或仓惶,或悲痛,或暴怒,西装下藏枪,腰带上别匕首,肩膀上扛棒球棍,都是在黑手党下面讨活。 被迫留在这座活地狱的普通人想尽办法都搞不到防弹衣这等紧俏货,冬天是上天给予大家最后的一点怜悯,轻薄漂亮的羽绒服不再受人追捧,平常吹嘘自己不怕冷的家伙这会儿也会默默多裹上几件厚衣服,多戴几顶厚帽子,指望人类最古早的过冬伙伴能够在关键时刻挡住子弹,救他们一命。 阿尔格尔隐约知道横滨乱,家长再三强调不许独自前往横滨,阿尔又没什么要紧事非来不可,横滨的朋友像花袋啊、国木田啊住在英国租界旁边,安全无虞,也都可以在东京的补习班见到,他居然真就一直没有进城……为什么能乱到这种地步?其他受害地区又如何呢?明明距离横滨这么近,他为什么会感觉这场动乱没什么大不了呀?!! 兰波不愿见到少年陷入自责,分神主动解释起来。 事实证明政府全程隐身这种说法是不恰当的,众人皆知日本议会是老头睡觉的地方,办正事的地方是料亭,不过他们粉饰太平还不需要动用料亭这种级别的“武器”,因为传统媒体全掌握在他们手里。 日本成体系的网络媒体并不发达,这些年外界的科技进步强行带动年轻人利用手边的手机电脑改变了一点现状,但是不多。大部分民众依旧习惯用电视、广播甚至报纸来获取时政方面的正经信息,这点连阿尔都不例外。 传统媒体必须加入记者俱乐部,每每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先开会统一规定各大电视台媒体应该播什么、怎么播,甚至画面裁切多少都给规定好了。要是记者不按照这个通告来,那这人的记者生涯可以到此结束;若是文章内容再叛逆一点,整个人生就这样结束也不是没有先例。 如此一来,包括阿尔在内,未曾真正踏足横滨的人会沉浸在刻意营造出的天真幻想中也挺正常。 兰波受不了没完没了的迷路,停车带阿尔进警察局要来最新路线图,回来系好安全带,继续跟阿尔介绍日本这个记者俱乐部的运作方式。 所谓记者俱乐部是法律上的民间组织,实际上的官方新闻管理机构,具有极强的封闭性和排他性。俱乐部镶嵌进国会和首相府外执政的自民党,镶嵌进在野党各部厅和机构,镶嵌进每个县的办公室和议会。一些较大的城市在其市政厅和立法机构也设立了记者俱乐部,除去日本银行总行,全国分行,财务局等与金融经济相关的公共机构以外,证券交易所和商工会议所也有各自的新闻俱乐部。 只要有政府所在,记者俱乐部就一定存在,明治时期流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媒体记者和政府成员一般不会经常更换,他们会逐渐形成默契,内线给亲近的媒体喂料,媒体报答内线,配合对方的行动。 民主国家嘛,选举是绝无可能操纵的,媒体是绝不会引导投票和舆论的,这段时间hat-2号火箭停飞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也仅仅是绝对的巧合。 日本传媒业从事者的舒适度遥遥领先其他国家,报纸、杂志至今都不是夕阳行业,广播电视依然拥有统治级别的覆盖率。只要别妄想跳脱俱乐部的桎梏,赚钱简直不要太容易,老老实实论资排辈就成。 阿尔格尔以编织专家的身份缓缓露出尊敬的表情,衣帽家具都是小巧,这才是真正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呀!阿尔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哦?少年被激起奇怪的斗志,布偶的眼睛也流转着奇异幽光。 想要加入这个俱乐部单看程序很简单,申请就行了。但是据兰波所知,当年livedoor是第一家申请加入日本气象厅记者俱乐部的网络媒体,经过一年的讨论,该申请被与会者一致拒绝,理由是前社长因违反证券交易法被起诉。 “这只是气象厅诶???”阿尔格尔无法理解,且不谈聊天气的部门有什么重要情报,就算里面有阿尔不懂的关窍,直接拒绝呀,为什么要磨蹭一年啊,小狗迷惑歪头,“不过、那个,好像是不应该接纳与违法者有关系的公司?” 兰波终于把车开上熟悉的路段,舒爽呼气,往后一靠帮自家小孩恶补其中关窍,以免阿尔稀里糊涂中了别人的套:“规则章程上没明写不可以,单看肯定不能说这项决议有错,甚至符合大家朴实的是非观,不过没有规矩才是最大的规矩。横向对比一下,俱乐部核心成员读卖新闻、朝日新闻都是甲级战犯开创的报纸,livedoor才哪儿到哪儿啊?” 金毛少年缓缓瞪大双眼,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大蜘蛛笼罩住这座城市,软弱又强硬,隐形却无处不在,粗鲁短视但布局缜密,是了,蜘蛛本来就很擅长织网的。人类行为研习社,哥哥打从一开始就把目的宣之于众,神灵们充满热情,一次次开启新世界刺激蜘蛛吐出新丝的原因终于向阿尔格尔揭开那层面纱,他也不禁生出了一点兴趣。 这是通往码头的重要道路,车辆肉眼可见多了起来,大多是些面包车或者改装过的轿车,迎面驶过还能瞥到司机黑西装下鼓鼓囊囊的肌肉。兰波是真不想随意剥夺他人的性命,没准备跟不相干的人起冲突,不再说话专心开车,用一种非常巧妙的角度避免对视激发对面的火气。 阿尔格尔乖巧垂眸不看外面,努力消化今天收获的知识,想想捏捏亚历山大先生的手,打心底认真跟它抱怨:但是作为普通市民,我果然很讨厌这样的大蜘蛛呀!我就住横滨郊外诶? 可是柠檬鸡爪真心很好吃诶? 天空距离人类太远了,下面的人有的喜就有的悲,自己都不一定顾及同族的心情,那它就更不会在乎底下这座钢铁肿瘤,内含多少癫狂伤悲。难得昨晚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刷掉泛着血气的连月噩梦,烈日横空,蓝天兴冲冲一把拂开阴云,自顾自在众生头顶浩渺清透。 就在这样清透的上午,兰波经历无数出发前想过没想过的波折,总算将车开到了码头区域。临到真正进去前还有一次小小的碰壁,兰波知道的那个停车场遭菲律宾黑手党炸了,幸而他已经被磨得完全失了脾气,看都不看乱石堆挡住的废弃入口一眼,甚至莫名勾唇笑了一下。阿尔格尔惊慌嚷嚷“兰波你脑子是不是气坏掉了”,他也只是浅笑捏住金毛少年的嘴手动静音,默默掉头贴着码头的墙寻找临时停车场的入口。 他确实找到了,大概。 e号临时停车场说是停车场,也就是绕着一片大型仓库,用铁丝网、废弃货车等围出的空地。一个门卫室,一个自动抬杠器,一张日英双语的收费指示牌,这便是停一次收一百日元的停车场所拥有的全部配置了。 阿蒂尔兰波当然可以不付钱,模仿其他人狂躁地一头创掉那根用铁皮修修补补多次的破烂栏杆闯进去。但兰波劳德是良民(所以说你们起假名能不能走点心啊),良民老老实实地排队交钱,温顺懂事地忽略门卫粗壮胳膊上高濑会投降派三当家独有的企鹅刺青,贤淑持家地从众多停靠车辆中精准找出一个空位,严谨乖巧地控制车轮没有压到石灰随手画出来的歪歪扭扭车位线。 “你不要这样笑了啦,好神经,我好害怕。” 阿尔格尔趁兰波松手拔车钥匙叨叨了一句,随后做贼心虚,立马摸出手机晃晃,满脸正色示意要给矢张叔叔打电话,阿尔有正事要做哦? 神经、啊不对,兰波将钥匙放进大衣口袋,从弟弟腿上抱过,飞快揉乱小团子白蓬蓬的毛毛,比个手势示意阿尔做他的正事去。 “呼~”黑毛男人满脸发自内心的愉悦,亲友传授的这解压办法真不错。 “汪呜。”狗狗意思意思蹬蹬腿,见反抗无果也懒得动弹了。耳朵一耷方便主人摸头,眼睛一闭假装不知道自己正被逆着撸毛,一时主宠双方的心灵都得到了慰藉。 “嘤。”矢张政志也得到了慰藉,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阿尔的电话,霎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早饭还没吃就被赶下了船,手里拖着行李箱,肩上扛着大麻袋,肚子饿得咕咕叫。大包小包的,不方便走动只是矢张面对的最微不足道的麻烦。 这里是港口城市硕果仅存的大型码头,日吞吐量极大。货轮客轮混杂聚集,为了给gdp最后的指望提供方便,停车场没了又再建,谁都不敢含糊。如今临时停车场少说有五六个,出入口也据说有八个,全在背道而驰的不同方向。 矢张哪能提前搞清楚阿尔他们要去哪个停车场啊?阿尔自己都说不清,发完“迷路中qwq”的短信,还调侃没准他们到了瞧着人多车多,直接在出入口停一会儿接上叔叔就走呢。 男人没得到明确通知,压根不敢乱走,死皮赖脸留在轮船下苦等。他担心会走冤枉路,更害怕路过哪辆车,里面的人看上他的行李,突然开门帮他走上人生的捷径。 这是横滨!还是乱了三个月的横滨!区区临时起意来一发劫杀,概率跟去外面随便打辆出租、结果上黑车挖心挖肝倒卖器官的几率没差。矢张就是因为看多了国际报道明白这一点,才会哭天喊地跪求亲戚朋友来接自己哇! 横滨,一个来了就可能没法完整离开的城市。 眼下阿尔终于到了,矢张也终得解脱,记下位置与车牌号,立马连拖带拉风风火火直奔仓库区的e号临时停车场。这破地方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船下每路过一个人,矢张就心肺骤停一下,唯恐来者狞笑一声掏枪开干。再多等等,他回东京都第一件事怕不是去医院挂号,看看心脏有没有吓出毛病。 阿尔格尔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揉揉耳朵。矢张叔叔是公鸭嗓,尖起嗓子奋力哭嚎属实有点费脑瓜子,现在都有点嗡嗡的。但见识过城区种种乱象,少年很是体谅叔叔的恐慌。e区车辆众多,自家这辆车是横滨常见的款式,颜色也是常见的黑色,不方便辨认,他说了一声准备下车去后面站着等人。 阿尔脑袋上的金毛在阳光下好显眼哒,矢张叔叔指定能一眼找到自己,嘿嘿。 是过于显眼了。 兰波没有丝毫犹豫,夹起小狗下车陪弟弟。横滨混乱日久,再正常的人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都难免染上心理方面的疾病,易怒,暴戾,被害妄想,不一而足。万一有谁找死,他也能就近护住阿尔周全。 下车迎面便是一阵湿冷海风,兰波随手将放到车顶上,慢吞吞紧了紧脖子上的毛绒围巾。 横滨的十二月份平均温度只有8c,今天还要更冷一些,阿尔格尔昨晚看天气预报说最高气温才5c。阿蒂尔已经学会享受冬季,然而兰波畏寒的毛病还挺严重,今年家中的空调自入冬后就没断过,外出车子也全程暖洋洋的。这下骤然脱离暖气庇护的区域,海边的风又比市区凌厉太多,扑到脸上跟刀刮一样生疼,冬天用最直率的方式昭显着自己的存在。 就是太有存在感了。 阿尔格尔及时捂住嘴打了个喷嚏:“阿嚏!” “汪?” 关切地叫了一声,她的皮毛相当厚实保暖,寒冷已经是很多年前独属于幼崽时期的记忆啦。见小主人揉揉鼻子,望过来的眼睛笑眯眯的,很有神采,小狗咂咂嘴,安心顶着一身乱毛趴下,自觉扒拉调整好树枝项链的位置以防硌着脖子,缩起爪爪假寐,突出一个超级没有精神,都懒得伸舌头梳理毛发了。 反正一会儿主人们就会兴高采烈帮狗狗梳好啦,白团子心大地想。 仓库很老了,砖石结构。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远远近近喧闹的人声在红墙反复回荡之余,阿尔总是感觉有风拽下墙缝里的灰尘硬生生往自己鼻孔里塞。 应该不是错觉,他确实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诶,啧,是、是什么来着? “木头腐坏的气味?” 兰波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抬头看屋顶下面狭窄的气窗。 气窗所处位置过于的高,玻璃看起来小小一片,花了,姑且完好;可这玩意的边框是木条耶,断了半截支在半空,风一吹,晃一下,再一吹,再一晃,叫人很是忧心停车场的安全系数。 阿尔格尔眼巴巴抬头瞧它有气无力地晃悠,刚想锐评点什么…… “阿嚏!” 这下打喷嚏的是,她竖起耳朵,皱皱小黑鼻子,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疯狂甩毛,看起来正努力甩掉扰乱狗狗清净的尘埃。劳德们很爱干净,车顶干干净净,特别滑,三只小爪子甩着甩着就开始慌慌张张配合尾巴胡乱倒腾,试图找回平衡。 肉垫啪嗒啪嗒的声音真心好可爱,兰波略陶醉,抽空瞥眼停车场入口,确定电话中形容自己今天“黄发绿衣红裤”的美学奇人没有出现,打开后座车门将小狗抱进去,以免小家伙吸入更多灰尘。 车门被带上,贴有防窥膜的车窗彻底遮挡毛团子的身影,兰波皱眉环顾四周。 阿尔格尔也不再观察那根在风中吱扭作响的木条,困惑挠挠脸颊:“起雾了?” 谁也说不清这铺天盖地的白雾是从哪里来、又是何时起的,湿冷的水雾呼吸间吞没了绝大部分声响。 静,好安静。 没有例行撒娇抗议不想独自待在车里,海鸥没有继续呼朋唤友想办法去整点薯条,仓库背面的年轻夫妻没有一声更比一声高地争辩今年过年到底陪谁家爸妈。 兰波变了脸色,阿尔记忆里永远温和疲惫的英俊脸庞陡然冷峻,他伸手,顿了顿,肌肉紧绷一把拉开车门。阿尔格尔发出惊呼,座椅空荡荡,只有中也丢上面垫背的白鲸布偶还在深色皮质坐垫上勾唇浅笑,无辜的乌溜溜大眼睛仿佛在问:“车里只有我一个呀,呢?你们见到了吗?” 黄绿的眼蓄起风暴,兰波不由分说将迷瞪瞪的阿尔推进后座,自己开门钻进驾驶座,果断发动汽车,喝令阿尔把手枪给自己。 少年其实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胜在听话。大脑机械性提取出平时安全演习的内容,阿尔格尔弯腰使巧劲掰开座椅下方的暗格,捡出沉甸甸的枪支弹夹,哆哆嗦嗦放到驾驶座与副驾之间的扶手上。 兰波急速倒车,动作生猛。阿尔格尔东倒西歪,慌乱抓紧前排座椅稳住身形,等到车辆驶过颠簸的碎石开上正常水泥路,才晕乎乎开口问:“怎么了吗?” “呀啊啊啊啊啊——” 帮兰波回答的,是码头入口处小房子传来的凄厉尖叫。阿尔格尔寒毛倒竖,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数根不应该存在于横滨的粗大冰锥密密麻麻捅穿了门卫室。阿尔眼神好,惊疑不定地眨眨眼,脸蛋糊到冷硬的车窗上,不敢置信粘稠的红色液体正沿着晶莹剔透的冰缓缓滑下。 没人尖叫了,他悚然发现。 冰锥只是一个开始,车辆匆匆驶过的仓库内部“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砖瓦碎裂。不祥的焦糊味乘风追了上来,兰波手心微微出汗,幸亏有手套,不会耽误动作的精确度。他漠视提醒支付停车费的机械音,猛踩油门,径直撞开无人操作的自动栏杆,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稳稳给枪上膛,飞快整合已知的信息:“异能者袭击,不是冲我们来的,操控火与冰吗?不像,我没法用异能了……” 阿尔格尔倒吸一口凉气。 “你还能用吗?” 金毛少年懵了一瞬,尝试调动如指臂使的编织异能。 “不、不可以!” 他慌张,但不是为了自己。阿尔格尔曾经没有异能,也没有魔力,没有便没有,他最多懊恼一下把哥哥给自己的礼物弄丢了,可是兰波怎么能够失去异能呢?他、他与保罗的异能是共享的呀!灵魂绑定!他亲手改造的!保罗全靠异能维持性命,现在异能不见了…… 少年终于从车内后视镜注意到兰波咬出血的唇,张张嘴,眼睛忽然一亮,急忙说道:“你和保罗同生共死,他没有……” 兰波笑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亦或许已经说了什么,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了。高空传来饱含愤怒的嘶鸣,轰隆隆如惊雷,阿尔格尔呆呆捂住耳朵。 “抓稳,它追上来了。” 它?谁? 兰波嗓音干涩,阿尔坐后排看不见,不过汽车上面安装那么多面镜子都是为司机设计的,现在,设计师们尽量减少视野盲区的工作生效了,他通过后视镜发现了一条金色的、纯粹由火焰组成的西方龙。 喉结滚动,男人与遮天蔽日的怪兽对视。 八只猩红的眼睛,整齐排列的森白獠牙,比横滨标志性的黑色高楼还要庞大,身影轮廓由于能量过强飘忽不定,每次拍打肉翅都会放出真空波。重力失衡,空间扭曲,黑雷降下,大地沸腾,房屋蒸发,天空燃烧。这是彩画集,也是保罗身上研究员的后手所谓“温柔森林的秘密”,所谓“咆哮”也只是空气爆裂发出的最后的哀嚎,啊呀,看起来好生气呢,果然之前用它俩装太多柠檬鸡爪很不高兴? 兰波惊异于自己还有闲心开玩笑,嘛,现在不开,等到被追上估计就没机会开了,中也之前只觉醒了一瞬就炸飞了一条街,这回两位超越者的异能彻底失控…… 事实证明异能力长了眼睛(误) 兰波打算载上阿尔逃往荒郊野岭。 车载电台“沙沙”作响,司机先生听着心烦,又不想错过任何有可能存在的线索,抽空伸手调小了音量。乘客丢下手机,沮丧发现没有信号,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 他们只能互相宽慰,说矢张先生应该和其他普通人一起消失了,说机灵,能够找到地方躲好保护自己,说兰波现在还好端端坐前面开车,足以证明保罗暂时安然无恙。 至于更多的,这个世界的间谍搭档没有融合异能,鉴于雾里并未出现第二头龙,也没有突然窜出个金色方块怪,说明雾气不曾将另外两位超越者笼罩进来,算是保留了一分希望,不幸中的万幸。 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阿尔格尔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这样笨拙安抚自己与兰波,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必须向白雾外面的家人朋友交付所有信任,相信保罗不管出了什么事,起码能够坚持到发出求救信号;相信阿蒂尔等人会及时发现异状,将保罗送到培养罐进行急救。 阿尔格尔失去异能,还好有魔力可用。 裤腿遮掩的脚链微微发热,少年在兰波的提醒下开启灵视,战战兢兢扒紧座椅坐稳,回头观察愤怒的庞然大物,确定金龙就是平时藏于保罗、兰波灵魂河流中的异能暗纹。 啊这,来到了舒适区内的未知领域呢…… 阿尔格尔不禁头疼,自己只是个半吊子魔法师呀!操纵灵魂的手段太过粗浅,又没啥天赋,仅将兰波的灵魂从保罗身上分离这一项任务,就够他反反复复用小金鱼练习将近五年才敢拿真人下手了。 “如何安全可控地把暗纹塞回兰波灵魂”,全新的课题诶,毕竟谁没事把异能力抽出来玩嘛,出事前根本看不出有研究这个的必要啊?要他说,拉上真宵姐还有春美姐一起琢磨个一两年都不为过。现在这龙瞧着也不像和蔼可亲到愿意放他靠近观察,然后再给一两年时间研究的样子啊…… 一两年是别想了,哪怕兰波全力以赴,一两个小时的安全都够呛可以实现。 劳德家的车经过改装,汽油充足,能够跑出4s店销售卖车时想都不敢想的速度,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异能嵌合体摆脱肉身的束缚,动作迟缓,轻轻扑扇一下翅膀也要花上好几秒钟,但就这几秒,便叫它以特急列车的速度拉近了与主人、不,是仇人的距离。 龙想杀我。 兰波正是发现这一点,才叫阿尔维持灵视,辅助自己往没人的地方跑。 肌肉因过度紧绷发热发烫,前任间谍的脑子却始终是冷静的。他不断整理分析手头情报,认为发动袭击的应该是空间异能者或者异能武器,表现形式是雾,作用是将雾中异能者的能力外化,驱使其反过来追杀同生共死的主人。 往城外跑,大概有一点不想牵连他人的情感因素在里面,可是绝对不多。他复活后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安顿自己的心灵,与保罗、家人昏天黑地的土木作业源源不断带给兰波安全感,但不够。他见证一座温馨搞笑的庞大地下基地经一双双手从无到有,自豪之余仍有些许彷徨不安,完全没来得及温习少年时视匡扶正义为己任的豪气,如今惟愿护好自己与阿尔的性命而已。 他终归是个习惯用理性解决问题的人,而尽量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是理智告诉他的“最优解”。 一是防止如来时那般陷入此路不通的致命险境,二来尝试能不能直接用这种方式逃出异能作用范围——他没往这上面寄托太多希望——三则避免卷入其他异能者与自身异能的生死搏斗。 看方才的冰锥跟爆炸就知道了,异能体不聪明,只知要杀死主人,至于攻击中途会牵连到谁,那它是不管的。 二人刚刚驶出码头停车场,巨兽就止步,从口中生出一个轿车大小的黑球。虚无吸纳太阳的光芒,与咆哮声一同发射过来的,是能够湮灭世间道理纲常的黑暗。重力吐息在大地上刻下深不见底的伤痕,兰波车技卓然,用经验技巧很好地弥补了速度的不足。他严令禁止阿尔按照往日习惯系上安全带,只暴喝让他抓稳扶好,方向盘打死,操控车辆滑出一个个意想不到的诡异弧度。 金龙急于毁灭猎物,抬头追踪,于是吐息也向前方奔涌,给水泥路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断崖。 阿尔格尔紧张到胃疼,上下左右大幅颠簸期间,他透过后挡风玻璃恍惚瞥到身后广场的十米高石头雕像直面黑色奔流。连破坏的概念都还没从阿尔的脑海中诞生,女神像就静默地蒸发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仿佛她原本便不存在似的。 咦,“蒸发”不是专门形容液体变成气体的过程吗?可以用在这里吗? 普通高中生面色惨白,不合时宜地好奇起来。 他可能傻乎乎问出了口,因为随后兰波微笑解释,没有人或者仪器接下那样的能量波动还能出来告诉大家,自己这一身血肉是化作了粉尘,还是升腾为雨云,必须等到下一次天空垂泪,才能重返故土。 激流擦肩而过,雕像不远处的花坛同样没能避免消亡的命运。陶土花叶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象征美好的碎片无暇哀鸣便被重力潮水裹挟,涛涛涌向前方执着逃命的黑车。 为什么要逃呢?龙嗡嗡嘲笑。 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活下来吗?多年前那把萦绕火光的骑士长枪又一次追了上来。 阿尔格尔那天确实没能活下来,甚至后来的后来,哥哥也间接为那把穷追不舍的枪丧了几次命。 兰波只有一条命呀,阿尔想。 被惦念的男人一刻都不敢走神,竭尽全力只为躲过梦魇这一轮追击。亚历山大先生温顺歪倒在阿尔格尔的腿上,绿豆眼波光粼粼,瞧他紧紧咬住牙关,不肯泄出丝毫丧气的话语。 唱歌回击吗?没有净化法阵的材料,阿尔可以唱歌吗? 当初哥哥离开前生怕幼崽忘记,特意写了一个提醒程序编入人格代码。小金毛混沌地思考着,因为动了那个念头,人鱼语的警告不绝于耳。 对,他不应该唱,哥哥一直强调污染很恐怖的……不对,不唱会死掉!那个更恐怖呀!可是哥哥说了必须遵守三神公约…… 他的思绪混乱不已,倏忽又跳脱想到兰波的回答绝对只是自己的幻听。山崩地裂,巨龙嘶吼,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怎么可能听清兰波在说什么嘛。 为什么不可能? 黑焰追逐已久,依旧追不上恼人的灵活汽车,最终无奈消散。因此阿尔后来还是听到了,兰波一拳砸向喇叭,大声宣布他们逃过一劫。 少年惊醒,很是打了个结实的哆嗦,眨眨眼,艰难腾出只手抱紧布偶小心回头。玻璃后面的金龙打了个响鼻,似乎在不爽这招居然没有发挥应有的功效。 它不爽,我就放心啦! 阿尔格尔免于纠结之苦,侧首望着家长搭在方向盘上不自觉轻颤的手,心神大大安定下来。正当他的脸稍稍带上一点笑意,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兰波下个路口千万别右转、那里有三个人类灵魂的时候,龙拍拍翅膀,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众劳德相当熟悉的笑容。 兰波时刻通过后视镜关注大蜥蜴的动向,见状忍不住头皮发麻:能不熟悉吗?每每想尽办法终于按住主人悬浮半空逗弄自己的金色方块,就爱露出这种得意的表情!怎么异能力跟小动物们混久了都能学点有的没的啊?! 吐槽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金龙舒展庞大肉翅,仰天长啸,灿金方块瞬时以它的头顶为中心飞快展开。如果说黑暗吐息是将“我要搞死你”写脸上的横肉恶棍,那金色空间瞧着真是无害极了,人家只是温温柔柔散发出夺目光芒,以冲击波一般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可以被装进去! 兰波脊背发凉,他太清楚彩画集可以将空间内部的物理规则改变到什么地步,手臂由于用力过度微微抽搐。男人目不斜视,神经质地再次提醒阿尔随时准备跳车逃跑——安全带不系就是为了这准备的——到了必要的时候,阿尔拼上摔落重伤也必须开门跳下去,他则必须拼上性命驾车引开金龙的攻击。 男人至今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原因很明显?如今在他们身后追红眼的怪物是他与亲友的融合异能,阿尔的异能体呢?如果他的推理没错,阿尔的异能应该也正在暗处虎视眈眈才对。 “啊、好!” 阿尔格尔慢半拍干巴巴应了下来。 少年脑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念头,比如按照兰波说的,这异能只对异能者生效,那突然消失的那么多人都是普通人咯?他们去哪里了?还能平安回来吗?到时候回来是在车上还是在那个仓库下面呀?等等哦,停车场一下子那么安静,难道普通人居然比异能者多吗——你终于反应过来啦,不愧是太宰帮忙维护多年的谎言——乱步大哥推理出错了?呜呜呜我不接受! 住脑! 阿尔格尔使劲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收敛逸散的心神,不是说放空可以放松心情的时候了!必须、必须做点什么!对,要想个办法,除了唱歌以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 蓝尾人鱼漫不经心把玩一块剔透的红宝石,侧耳倾听到幼崽纯真的心思,不禁微笑感叹。 陀思妥耶夫斯基揣着手敷衍:“是是是,知道你家崽最可爱了。” 天台上的寒风太冰了,祂坐在人鱼身边,抬手挑开凌乱的发丝,专心欣赏怪兽追杀主人的有趣戏码。既然决定推一把涩泽龙彦,限时复刻一波龙头抗争,祂已然做好心理准备今天睡觉要跟洛为了那份长长的死亡名单加班,既然都要加班啦,那肯定更加不能错过眼前的好戏呀。 多语言者从善如流改换成俄语提醒合作者:“没有下次。” 人鱼的拟态脸笑容缱绻,陀思妥耶夫斯基却不会被少女含羞带臊的面容干扰,精准望向对方伪装成羽毛发饰的森冷翠眼,耸耸肩拉长了语调:“诶——我还以为你会开心呢,虽然没来得及帮上忙,但是能有个机会脱离战斗回来瞧瞧他不也挺好吗~” 基斯的手瘦而不见骨,纤长的同时不失莹润娇嫩之感,这样一双人鱼花了大力气模拟的狩猎利器握住宝石,柔柔搭到桃花面美人的脖颈处。 海怪用手挡住了獠牙。 看到这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便明白祂是真的恼了。 哥萨克帽青年无奈摆正神色,郑重道歉。 祂隐晦提点过涩泽龙彦,横滨不但有他想要的珍贵“宝石”还有数量未知的超越者后,就搭乘飞机回北美大陆勤勤恳恳搅风搅雨去了。这头陀思妥耶夫斯基忙着一边怂恿公路爆炸案遇难者家属暗杀菲兹杰拉德的独女,一边诱导好不容易被女儿鼓舞振作的菲兹杰拉德拿刚刚夺到手中的秘密结社组合做点什么;那头涩泽龙彦的计划铺垫到一半,阿尔格尔突然受到刺激,不需要帮忙就飞快成长起来恢复了记忆,这方才会显得祂这波操作风险极大,收获居然趋近于零,当然费力不讨好啦。 “对不起qwq” “嗯,我也谢谢你让我见到他。” “我的荣幸。” 一码归一码,两位神明和好如初,转而开始热烈讨论涩泽龙彦的异能宝石放哪里会比较显眼。参考高楼下面最先一批被主人销毁的异能体,基斯最后决定将红宝石固定到凝脂般雪白的额头上面,松手催动法则之力将其缝合,兴冲冲甩着尾巴就要去找阿尔:“我去找阿尔玩啦!” “咳!”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拳抵唇奋力咳嗽。 “哦哦,多亏了你的提醒,陀。我去杀阿尔啦,嗷呜!” 阿尔格尔.劳德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BE终结者.劳德 “秋!” 阿尔格尔小小打了个喷嚏,刚好轮胎碾过一块碎石,害他差点咬到舌头。少年可没空抱怨横滨如今糟糕透顶的公路现状,连忙闭紧嘴巴,吸吸鼻子,只觉得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抽筋。不过与翻江倒海的肠胃、稀里糊涂的脑袋、酥麻酸疼的手臂相比,区区小腿抽搐算得了什么?难道阿尔还指望用这细胳膊细腿帮他远离车后杀气腾腾的彩画集吗? 他有自知之明,不指望的。 巧了,兰波同样不指望。 彩画集并非攻击型异能,做事相当全面周到,不会像它那暴脾气伙伴一样粗心遗漏某些死角。方方正正的灿金空间平等谦和,将包容其中的物件一应绞碎熔毁,仅有的缺点是飞行速度不如黑焰迅猛,但就这也够远超绝大部分汽车了。 幸亏劳德家的车不属于被远超的“绝大部分”。 丧钟暂且停摆,肾上腺素消退,男人急急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满头虚汗,双手不断发颤,是说操作精准度不如刚开始了。 兰波单单一个人搏命,或者跟保罗联手从死局中夺取一线生机都不至于紧张到现在这种程度;带自家孩子赌上性命刀尖起舞,上任不足半年的萌新家长必须承认全程压力值爆表,要不说保护永远比毁灭困难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 兰波用力闭上眼睛,随后飞快睁开,欣慰发觉此举略微消退了眼前因过度疲劳生出的大量黑斑。他调整呼吸提起精神,不断估算异能空间的膨胀速度,以便安排之后的行动。 巨龙原地悬空疯狂砸异能,反而让兰波运用技巧重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他应该抓住这个难能可贵的短暂空档,立即召唤彩画集协助车辆行驶,趁机进食补充能量。 说干就干,兰波下意识松开方向盘,却惊愕于眼前没有熟悉的金光任劳任怨干活,手边也没有出现早先准备的应急食品,终于后知后觉老伙计正在后面轰轰烈烈地追杀自己。 “对不起啊,彩画集。”所谓失去之后才更懂对方的无可取代,兰波轻咬舌尖,用疼痛逼迫大脑恢复清明,小声向亲密无间的伙伴忏悔,“以后我绝对不会拿你装味道重的食物了。” “吼——” 怪物适时愤恨咆哮,也不清楚是恰好踩了点,还是彩画集依然与主人心灵相通,捕捉到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不禁泪崩:“食物什么的都还好,我也可以接受,但是那两头山羊完全学不来定点排泄啊!偏偏保罗没事就爱装着羊到处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跟着你家保罗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也不关心!好不容易等到复活,你就只会站在那里默默感叹,‘哇噻,亲友找到家人了耶,他简直棒呆啦’、你!我!他!我真是受够你们俩了呜哇啊啊啊啊……” 彩画集不会开口倾诉自己积年累月的憋屈,就像保罗的异能没法变出一条小手绢给同甘共苦的搭档擦擦眼角——话说金色方块的眼角在哪里来着——还像兰波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拥有实现诺言、不把彩画集当冰箱兼羊圈使的“以后”。 见那金色方块怎么都追不到黑车,巨龙失去耐心,鼻孔喷出黑色火苗,尾巴烦躁地上下拍打。怪物的脑容量不支持它理解什么叫作“沉没成本”,意识到两种异能攻击全部没能达成想要的结果,龙直接跳过左右为难不舍得放弃的过程,散去金色空间,奋力拍打翅膀,以一种相当瘆人的速度追过来准备用拳头硬碰硬一决胜负。 说不准异能体脱离主人的控制,头脑如此简单算缺点还是优点。 理论上这种行为模式大大便利了异能者,哪有人能比异能者本人还了解自己的能力呢?起码白雾的始作俑者似乎不太了解,唔,考虑到兰波光是在码头停车场都能笼统数出七八个小型战场,亦有可能那个人或者异能武器压根没办法同时控制那么多异能体做出精细的操作。 想想那个运算量确实庞大得骇人,稍不留意就会变成微操高手,贻笑大方。与其误叫冰锥异能体喷火烧死主人导致宕机惨遭反杀,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给个“杀死主人”的模糊指令,放手交给它们自由发挥。 异能体用的都是异能者烂熟于心的技巧,又没有那个智商在实战中灵活变招,异能者应该很轻松就能找出反制的手段? 其实不然。 这招虽看起来略蠢,但胜算极大,否则幕后黑手也不敢大喇喇将白雾一次性铺这么开。雾气蔓延的速度够快,快到异能者猝不及防失去与生俱来的异能,大部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遇袭死掉了。哪怕有个别认为白雾蹊跷,暗自提高警惕,及时发现自己受到攻击,也容易在准备反击的时候因为素来仰仗的异能消失而陷入慌乱无措的境地。异能若是够强,就这迷茫的一瞬便够它夺取主人的性命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白雾制造的异能体同样无法例外。 异能者只需躲开初见杀尽快冷静下来,提防其他受害者抗争的余波殃及池鱼,耐心观察,稍加试探,摸清楚异能体的行为模式,不说可以干净利落地将其一了百了,至少能够获得资本与之周旋转圜,尽量节省体力,拖延时间,指望别人处理完危机能够过来帮帮忙。 兰波极其擅长应对异能事件,从前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然而尽管他第一时间便利用丰富的经验推测出背后一系列关窍,也享受不到任何应有的便利。 问题不在于这世上到底有几个超越者可以反杀自己的异能体再赶来好心给他搭把手屠龙——呃,大概是必须杀掉龙才能抢回自己的异能?兰波唯独这点还无法确定,一路避着人走,也没有现成的例子给他参考一下啊——重点在于看周围的动静便能猜到,横滨就这条龙的杀伤力不可估量,倒霉的超越者似乎只有他一个。 兰波也能理解啦,超越者是寻常异能者无法逾越的巅峰,又不是烂大街的白菜;况且欧美人普遍没听说过横滨这座日本城市,在这时局兴冲冲跑来趟浑水的就更少了。 只是如此一来,兰波更想夸他家亲友是绝无仅有的奇迹啦。 诶?话题怎么能跳到这上面呀? 为什么不能跳,超级理所当然的好!彩画集与残存的重力异能完美融合出这等伟力,让保罗重新变回超越者,别人家的亲友做得到吗?!就是,兰波骄傲归骄傲,也清楚强大到不讲道理的超越者级别的力量配合一根筋拒绝交流的脑子太恐怖了,这搭配连个谈判交易的余地都没有。男人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明确方案,不求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求能够维持现状,迫使龙没法太快追上这辆汽车。 罢了,想不到就别想。 “直走有人!”阿尔格尔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最精简的字句提供情报,他是真不想咬破舌头。 兰波飞快过了一遍横滨地图,转动方向盘,选择左转避开另一边的盘山公路,飞龙可不会乖乖一圈圈绕着山追车。驶上山道没几步就是一条隧道,隧道不深,开启大灯很容易避开四辆由于骤然失去司机撞到墙上的轿车,隧道尽头仍是无边无际的雾,不过稍微稀薄了一点。 黑发男人舔舔干涸的嘴唇,按照这个速度行驶,汽油还能撑俩小时;但是龙的移动速度惊人,用不了那么久就能追上来,大概半个小时?期间自己的精力不断损耗,状态下降,保守估计只剩十五分钟左右就必须迎战巨龙了。 不可以再犹豫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兰波彻底摒弃平时萦绕心间的烦恼苦楚,从未如此清醒。 他太了解自己的异能,也太了解亲友的异能。没有彩画集提供原世界七八年后各武装组织“无偿捐献”给保罗的新型重型武器,光凭车上几杆枪,兰波玩出花来都没法伤及巨龙分毫。说不定子弹还没来得及靠近,就会被巨龙身侧唤出的黑洞吞没,白白耽搁时间瞄准射击。 直接反抗异能体眼看是不成了,那找出那个始作俑者进行斩首行动呢? 这里的雾比较稀薄,说明制造雾的中心不在这里,只要确定雾的边界,他就能反推算出白雾根源的位置!不管是出于让自己陷入如此绝境的报复,还是作为解决问题的一种猜想,兰波一百个愿意这么做——他也是有脾气的——然而复活后他的命不再属于他一个人,同生共死的保罗,还有近在眼前的亲人,阿尔。 阿尔的异能体至今没有现身,兰波不敢贸然叫孩子独自留在山林,也不敢带他回城。还是那个老问题,阿尔身手矫健,对恶意非常敏感,但架不住异能体压根没有恶意啊!阿尔至今没有感受到龙针对他的恶意,而异能体动手不会在意有没有误伤他人。就算开灵视能够尽量躲一躲,那也是需要体力不断转移的,等到体力透支,那才叫一个防不胜防。恶意雷达无效,意味着人多的地方危险也多,还不如就在林子里待着,他动身尝试解决罪魁祸首之前多给点武器,应该能自保。 …… 能吗?幕后黑手搞出这么大阵仗屠戮横滨的异能者,难道会坐视侥幸苟活的家伙出去四处宣扬自己的罪状? 兰波无声叹息,他不愿拿阿尔的性命去梭哈一个可能性,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僵持下去也迟早是一起死,有些决定快些下,没准还有机会达成那个完满的结局。这段时间的生活叫他软化了呀,学会瞻前顾后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样会纠结的自己才像一个活人呐,可惜…… 为免孩子争辩耽误时间,兰波尽可能将其中考量掐头去尾,仅仅告诉阿尔需要他独自跳车躲一会儿。 阿尔格尔瞪大双眼,手指深深陷进椅背传来阵阵刺痛。少年国语不好,常常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然而这次他嗅到了短短一句话背后隐藏的决意,他曾经也抱着同样的决意拼死为家人换来存活的机会。 不要,兰波,我还可以唱歌的。 警告声响彻阿尔格尔的脑海,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就在音符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一小段刻意压制的记忆终于探出利爪,身体紧绷,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灵魂溃散,肌肉骨骼痛到极致终于回归永恒的宁静,不必再受磋磨。他的眼前没有出现先走一步的爸爸和村民,连最后的亲人也逐渐模糊身影,哥哥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咦,不对,原来是我和死亡融为了一体。 死亡的阴影牢牢扼住少年的咽喉,兰波柔声催他跳车,阿尔格尔拼命张嘴想要说“我有办法”,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我、我必须唱,我必须死……不不不,我已经不会死了,哥哥把我的身体调整好了的、呜,我好怕死啊哥哥,不能放任兰波死掉,我应该听哥哥的话,好寂寞,为什么看不到爸爸?牧师叔叔说过濒死的人会见到家人,我怎么还没见到爸爸哥哥?是因为阿尔不乖吗?阿尔已经好努力给大家找食物、保护哥哥了呀!我记得哥哥活下来了,啊!后来哥哥也死了!兰波会死,保罗会死,我们都死掉了! 他再也顾不上山路坎坷难行,胡乱收紧小臂抱好布偶挎包,那是他幼时便习惯了依恋的至亲。微凉滑腻的独特触感挥退了惊惧,阿尔格尔惶惶望着亚历山大先生,它也正望着他,翠绿森冷的眼带给阿尔格尔绝对的安全感。 哥哥…… “阿尔?”山路险峻,兰波开车没法回头,只能焦急地呼唤。 阿尔格尔be终结者劳德眨了眨眼,找回自己的声音严肃道:“我有一个主意,虽然但是,总之我们先试试。” “……诶?” 众所周知,《猫和老鼠》是纪实片 爬行动物无机质的血红兽瞳穿透白雾,精准捕捉到地面上不断攀爬奔腾的金属盒子忽然停了下来,不禁兴奋甩动烈焰长尾。 机会!猎食者的本能这样欢呼。 冲上去把敌人撕碎!不会转弯的脑子这样高喊。 他居然还敢离开那个金属盒子!傲慢的上位者这样不满。 前所未有的追逐战叫龙烦躁,真是,乖乖站在原地被黑焰金光粉碎不好吗?非要跑!如今目标毫无预兆地放弃抵抗,怪物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拿来思索是不是狡猾的人类想出了鬼主意准备坑死自己,只顾着仰头长啸提前庆祝胜利,俄而振翅俯冲,准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及常伴于身的雷霆火焰将猎物、等等,就抬个脑袋的功夫,人怎么不见了?! 长翅膀的火焰蜥蜴活像差点一头撞到新家落地玻璃窗上的傻乎乎,当场所有爪爪稀里哗啦合力急刹,总算成功悬停在半空。龙耷拉耳、哦,它没有耳朵来着,那就像模像样夹起尾巴,困惑环视一周,确实感应不到人的位置了诶? 巨龙歪歪脑袋,迷茫地想了想——看表情大概它真有动脑筋想一想——兴许是发现心头这股憋屈的气不吐不快,异能体吭哧吭哧,发出好大一声委屈巴巴又震耳欲聋的“呜汪”,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诫横滨所有幸存者,别听某人瞎扯,它不需要震动空气就能发出声音。 兰波:哦,所以呢,我道歉你会好受一点吗?而且为什么是狗叫啊喂! 对啊,为什么啊? “龙吟”在破败的城市反复回响,异能者们捂住险些聋掉的耳朵,表情空白,同样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伙辛辛苦苦杀掉异能体,结束战斗身心疲惫,却抬头就是一条指甲盖比三四个自己叠在一起都大的金龙。惊觉自己位于怪物前进道路附近的连滚带爬,只恨爸妈少生了两条腿;没挡路的当下道心破碎,坐下等死,少数不甘心的竟然也实在想不出法子解决这头巨龙,不得不哀叹横滨的末日已然降临。 然后他们就听到横滨末日标标准准骂了一声“呜汪”。 龙不在乎地面上的蝼蚁坐过山车都没这么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它正忙着用小脑袋瓜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去目标的感应。 不行,想不出来,根本想不出来。 大蜥蜴八眼无神,弯下脖子抬起后爪挠挠脑壳,发了会儿呆,遇到这种情况该做什么呀?不知道呢,那没办法啦,睡个觉等人重新出现? 金龙就地一翻,四仰八叉摊出肚皮当场进行一个烂的摆,后爪格外灵活地随着呼吸微微晃动,看起来真是好无忧无虑的一条龙。 涩泽龙彦目瞪口呆撑在阳台栏杆上,震撼罢工的异能体居然翻身片刻便能鼾声震天响,没留神松开苹果任其落下横滨擂钵街的黑色高塔骸塞,看起来真是心情好复杂的一个人。 那个什么,也不能怪涩泽先生高空抛物啦。他的异能力“龙彦之间”可以分离异能者和异能,分离结果向来只有两种,要么不强的异能者杀死异能体,需要他稍后亲自上场收割,要么强大的异能模仿主人最熟悉的套路弄死异能者,然后化作宝石成为他的藏品。从前涩泽龙彦也没遇到过异能力追一半,“咦,人不见了?那我睡一觉好啦”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啊?! 涩泽家引以为傲的白麒麟肯定想不到,有一只叫“”的狗狗超级擅长用这种佛系态度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难题哦?兰波现在有没有染上这种脾性不好说,反正保罗如今对待各种小事的态度明晃晃显示,与白色恶魔并肩作战五六年,暗杀王已经被感染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泣)。 异能体的行为模式深受主人影响,给它时间再多努力努力,巨龙没准还能将这份对犬科动物深入灵魂的喜爱延展到可以夹起嗓子来句“嘬嘬嘬”。强烈建议事后给小狗颁发好市民奖,奖励她一只狗狗闲着没事宁愿埋头睡觉也不爱到处乱窜,大大降低了横滨的损毁度!当然洗完澡澡仙气飘飘的狗狗如果可以改掉睡觉打呼噜的习惯,那就更完美啦!说,谢谢! 龙:zzz 涩泽龙彦盯着龙,缓缓地,缓缓地咧开嘴角。 真有趣。 笑声愈发张狂。 真想知道啊,那位性情特别的超越者逃窜将近十分钟才躲过异能体追击,到底是想出了什么样的办法? 白发青年弯腰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实在太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叫他怎么能不好奇?怎么能不想亲眼见见那位大人?怎么能不想杀死对方? 杀掉超越者! 涩泽龙彦战意凛然,优雅侧身,坐到栏杆上托腮推理。他很久没有这么高的兴致,所谓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石仍不见踪影,他决心先好好享受送到面前的挑战,赶在自己厌倦这个游戏之前。 白麒麟出生便是涩泽家族的继承人,玉盘珍羞,和璧隋珠,珍禽异兽,这些组成了他自幼时起便习以为常的生活。等到男孩稍微长大一点,无意间展露出卓然的异能力,一个半遮半掩的奇妙世界彻底向他敞开怀抱,异能道具,异能力者,异能宝石,全是他俯首皆是的玩具。直至涩泽家未来的当家终于成年,父祖陆续配合移交权柄,政商联合,拉帮结派,分权夺利,他起初玩得也挺开心,可惜没过几个月又觉得腻了。 怎么能不腻呢? 金钱只是账户上一个数字,需要了就拿料亭获得的一手内部消息去股市捞把快钱;名气只是民众嘴里一句憧憬,想炒上新的高峰就利用人脉买通媒体;地位只是别人低眉顺眼一个鞠躬,希望刷刷存在感就摆明身份去公司议会转上一圈。 涩泽龙彦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便争先恐后向他涌来。它们来得太多太顺利,直叫无数富豪权贵逐渐麻木,燃不起任何欲望。可是人离不开欲望呀,大到名垂千古,小到今天尝到好吃的菜,不拘具体是什么,点点滴滴由于欲望得到满足产生的幸福感汇聚到一起,最终叫人发自内心地渴望活下去,期盼以后还会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发生。 永远有人不解富人爱蹦极潜艇登太空,永远有人嫌弃贵族私生活混乱不知羞,但他们也是人,必须找点“不寻常”的事务来刺激神经发出欢愉的信号。 涩泽龙彦的兴趣相较下来正常多了,唯设计衣服、收藏宝石两样而已。 聪明人总是活得辛苦一点,他看得分明,那些数字、憧憬、鞠躬不是给“涩泽龙彦”的,是给日本头号家族的继承者、下一任最大在野党党首、高层最强的异能武器。 身份是涩泽龙彦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从前尝试过,完全无法习惯贫穷、低调、卑微的人生,不耐烦长期与失败共处的生活。 身份又趾高气昂凌驾于他,他不需要能力也会有钱赚,不需要设计出来的衣装大家都觉得好看也能包揽国内大小设计师奖,不需要真正做出了不起的事也会被吹捧“没有涩泽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呀”。 他不需要这些,于是这些可以组成一个人的寻常部分反过来也并不需要他。涩泽龙彦想要得到真正活着的感觉,就必须抓住能够证明自己的独特爱好不放,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认为是值得的,一如这次行动。 真没人察觉到他答应来横滨帮官方收拾烂摊子的态度太爽快了吗? 有呢,涩泽龙彦知道,自己演得再逼真也是有的。 不过那些满脸堆笑的老辣政客看出了多少,有没有人精发现做实流言的那一万亿来自他的私产,这都不重要。之前说过,这是一场阳谋哦?经济危机,一夜暴富的传言丢到充斥着暴力混乱的租界城市见风就长,不必多操心,真正需要设计师先生操心的,是在酝酿期间认认真真穿针引线,将绝大多数党派与自己缝成共同体,哪怕只是临时的利益共同体,也够他用了。 有个愣头青曾冒冒失失在料亭议事时打断上司的决议,直接被下放到横滨异能特务科。他指控的“传言可疑”“涩泽不可信”“不顾民众安危”,句句都是实话呀,那家伙确实聪明敏锐,充满正义感,但那又如何?这些实话会损害共同体的利益,所以涩泽龙彦都不用起身辩白,只百无聊赖望着窗外圆月品酒听曲,仗义执言的青年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下一转变成“其心可诛”的祸首啦。 这就是权力,无趣,乏味,然而足够好用。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吃这一套。 始作俑者绞尽脑汁推测这是用了什么办法逃过一劫,众多异能者百思不得其解天上那条巨龙到底有什么毛病,兰波却瘫在懒人沙发上嚼姜饼人补充体力。 男人属实心力交瘁,阿尔格尔倒还好,毕竟没咋动脑子,又不用唱歌,坐下来喝完一瓶蜂蜜牛奶就恢复了精神。 难道以后都不能唱歌了吗?联系不上洛先生、陀先生无所谓,关键是那还怎样召唤哥哥呀? 少年想到这里稍微有点捉急,不过显然现在也不是急这个的时候,哥哥还有七年才回来呢,金龙就盘旋在头顶!他兀自起身,想办法侦查敌情。法国佬体贴,没有追问明显不愿多谈方才异状的阿尔,只趁他背过身飞快皱了下眉,用来小小抒发对薄荷味姜饼人溢于言表的不满。 阿尔说这好像是他八九岁那年跟中也、美贯第一次为圣诞节做的饼干,好,这没问题,可为什么是薄荷味啊?姜饼人本身自带的姜味桂皮味还不够冲吗??? 甜食爱好者理解不能,恨恨啃了一口,啧。他选择喝一口蜂蜜牛奶洗洗舌头,呃呃,混在一起感觉更诡异了哦。 “车子挡住了好多,看不见。” 阿尔格尔嘟囔着松开亚历山大先生的眼眶,跳下踮脚用的纸箱,见兰波打了个寒战似乎很冷的样子,去如山一般的旧物中翻翻找找,淘出条用旧了的小被子贴心给他盖上,准备等外置大脑养足精神,再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 不要以为若无其事说要讨论怎么办,之前发生的事就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阿尔松开了什么玩意儿?! 啊哈哈,是,大家应该猜到了?阿尔格尔想到的绝妙主意就是跟兰波敲定完每一个步骤,掰开亚历山大先生的嘴严阵以待,然后兰波停车下去被布偶吃掉,阿尔自己再手忙脚乱在他的接应下爬进来躲好——就说《猫和老鼠》是纪实文学啊!喏,就是杰瑞钻进电视吓唬汤姆怕老鼠的表弟那集! 他们现在已经休息了三分钟,车子没有被巨龙撕碎,小杰瑞、呸,小金毛坐不住,又跳上纸箱扒拉着眼眶,费老大劲歪着脖子试图越过高墙般的车门往大龙的方向瞧。阿尔格尔透过车顶上的一线天空看到还有落叶打着旋儿优哉游哉往下掉呢,好一派风平浪静,亚历山大先生成功隔绝了异能体对本体的感应,好耶! “可惜龙没有扑过来。”阿尔格尔难得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聪慧,把牛奶瓶塞进外套口袋准备待会儿带出去,晃晃悠悠下来绕着兰波打转,不免多念叨几句,“哥哥给亚历山大先生下了好多好厉害的保护咒语,金龙撞上来就完蛋啦!” 他顿了顿补充:“不对,还好没有扑过来,万一咒语直接销毁了异能暗纹该怎么办?” 做间谍的向来不吝啬施展口头上的艺术,何况自家小孩真真切切立下了大功,瞧瞧,非但没有得意忘形,还学会反思行动中的漏洞了呢! 兰波欣慰不已大夸特夸,快活得阿尔凑上来猛猛贴贴蹭蹭。男人略微因这亲昵的举动僵了僵,温和地给少年顺毛,又亲切地飞快给他嘴里塞块姜饼人以示鼓励。 魔法的事,我们都别想太多 yue! 阿尔格尔下意识舔了一口,整张脸都瞬间皱巴起来,只觉得薄荷生姜桂皮哈哈大笑着携手掀飞了自己的天灵盖。仅这一刹那,他的所有杂念全都消失了。什么差点因为一时怯懦害死兰波呜呜呜,什么阿尔怎么可以怕死呢太废物了嘤,什么不能唱歌好烦呀七年后到底该怎么迎接哥哥呢,烦恼与自责活像两只淘气的猫咪,回头瞧见主人不知何时偷偷放在它俩身后的黄瓜,立时炸毛蹿出了他的大脑。 舌头凭本能试图推开提神醒脑的可怕小饼干,牙齿则死守最后的防线,坚决不肯吐出去。 舌头:吐啊!快张嘴吐啊!我真受不了这味道! 牙齿:不行,不可以浪费食物。 舌头:合着不是你来负责尝味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是?!我要告到中央(划掉)大脑去! 牙齿:那你告呗。 这么多年下来,阿尔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实用主义者的形状了(泣)。告状结果可想而知,少年双目放空,含泪捂嘴恨恨咀嚼饼干。没办法呀,他进来以后才发现,在里面调动不了布偶表皮上刻印的辅助咒文,现在想要什么东西必须亲手找了。 之前出于种种顾虑,阿尔格尔从来没有亲自爬进来过,这么多年,也就中也小时候有几次帮忙规整里面的东西。但要知道阿尔是有点子囤积癖在身上的,赭毛男孩第二个月便沉痛醒悟,自己整理物资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阿尔见一个爱一个疯狂批发的速度,果断领会遇上难题就开摆的精神,再也没有动过收拾这个空间的心思。 阿尔格尔原先没觉得这有什么,有寻物魔法在嘛,不收拾也没关系哒,谁承想能留下这么冲鼻子的回旋镖! 今天兰波先行一步,阿尔格尔满怀愧疚,确定兰波完全消失在亚历山大先生肚皮里才一个人撑开嘴往里面爬。冬天穿得多,加上不熟悉爬狭窄洞穴这活,他的动作多少有些笨拙。兰波生怕巨龙意外学会变通,喷口黑焰过来给自家崽熔了,顾不得审视周边环境,进去第一件事便是赶紧转过身来摸索拉住阿尔的手,连拖带拽把娃拽进来。 突然从白雾弥漫都掩不住阳光灿烂的晴空下来到暗无天日的幽闭空间,阿尔格尔的眼睛不太适应,兰波也是如此,都不大看得清东西。不过再看不清,那一大盘姜饼人姑且还是能瞧见的。 亚历山大先生体内不曾安装电灯——哪家好人没事给布偶装线路安灯泡啊——幸亏有淡淡的阳光越过白雾和车辆洒进眼眶,给昏暗无边的私人储物间带来一丢丢光明。 大人后背沾满冷汗,侧耳关注外界的动静,少年趴地上亦是深感脱力,暂时无法起身。兴许过了两三秒?一切安然祥和,金龙超大声的委屈“呜汪”响彻寰宇,阿尔格尔不禁喷笑,兰波也哭笑不得,伸手轻拍阿尔高高举起的右手击掌相庆。阿尔格尔握住家长的手爬起来站好,彼时堆放姜饼人的金属托盘就在亚历山大先生的眼眶下面没心没肺闪闪发光,这自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咕~” 安全无虞,如释重负,肠胃终于敢暗戳戳提醒主人应该进食了。兰波取下手套,直接拿起一块开吃。 手套是他按照阿蒂尔那双仿做的,版型品味都可以往后放放,保暖耐磨只是基础中的基础,两个同位体最看重的是手套材质足够特殊,能够防备通过肢体接触获得情报的特殊异能,还带有一定的自净功能,实属间谍们杀人灭口居家常备的好帮手。只可惜兰波的好帮手们落在原世界,也不清楚他死后是被焚毁还是被谁拿走了。 阿尔格尔向来讨厌手套束缚双手的感觉,再冷的天宁愿把小凉手塞中也脖颈取暖(中也:???)也不肯戴手套。这两只爪子今早抱过,又摸过车,平时多爱干净,天天往外面跑,免不了沾点灰尘病菌。他起初忙活着到处找寻湿纸巾、卫生纸或者矿泉水之类准备弄干净手干饭,兰波在姜饼人托盘下面发现了一箱蜂蜜牛奶,这个不需要洗手啦! 物资堆成一座座小山,阿尔挠挠头决定一把,高高兴兴接过一瓶牛奶开喝。喝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少年竟迅速生出些力气,哒哒跑去观察巨龙动向。 外头静悄悄,阿尔格尔难免担忧巨龙在悄悄整什么幺蛾子,跑来跑去拿纸箱叠出个简易梯子,结果趴亚历山大先生眼眶上半天,他什么都没瞅到不说,还没能逃过来自多年前那次圣诞节的背刺,哭哭哦。 嘴里这叫人印象深刻的诡异味道提醒了阿尔格尔,嚼嚼,当年之所以封印这么一大盒颇有纪念意义的姜饼人,正是因为那天所有人吃着吃着都哭了,嚼嚼,其实抛开味道不谈,口感还是挺不错哒,不愧是我们大魔术师美贯和的面!回家必须拿出去发给大伙温故知新,嘿嘿~ 并不是很需要温故知新的魔术师小姐挂断阿蒂尔的电话,看了眼显示屏,冷静指挥太宰去冰箱拿牛奶给培养罐补充蛋白质。折腾下来很饿的半吊子魔法师先生苦大仇深说服舌头躺平接受薄荷与姜的暴击,努力咽下饼干,拿蜂蜜牛奶漱完口又yue了好大一声。 阿尔格尔紧紧跟在莫名愉悦起来的兰波身后,指望他能从还没一条宽的窗户缝隙中看出更多的信息、呜,,保罗,还有矢张叔叔,不能亲眼确定他们平安,阿尔始终没法安心…… 兰波沐浴着阿尔期待的眼神踩上纸箱,弓着背左看右看没多久便摇摇头下来了。计划制定得太仓促,之前又没干过类似的事情,他们完全没想到还需要计算调整亚历山大先生倒地的姿势。如今布偶的脑袋大半藏在车辆底盘下面,黑黢黢的一片,仅仅给天光留了一小条缝隙。缝就是缝啊,任谁去瞧都只能看到一线天。 阿尔格尔拼命忽略嘴里奇怪的味道,积极举手表示既然外面危险不能出去,那就不全部出去;亚历山大先生的嘴只有他能打开,兰波可以站在眼眶前面观察指挥,他呢,就伸出手去,带着亚历山大先生绕开车辆到视野更好的地方瞧瞧。 兰波稍微想象了一下布偶嘴里冒出一双手胡乱划拉着走路的鬼畜情景……噫~他镇定抖掉鸡皮疙瘩,抱起手臂跟阿尔谨慎探讨计划的可行性。 布偶里面物资充足,吃喝不愁。尽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啦,兰波还在懒人沙发上找到了一把手电筒,耐下心多翻翻,迟早能翻出姜饼人和蜂蜜牛奶以外的食物,他们有底气打持久战。然而现在的核心问题在于敌人情况不明,保罗那边始终联系不上,兰波还活着是没错,白雾事件始终是个隐患,最好能够尽快解决,把异能体重新塞回身体才能真正确保他们二人的平安。 期待某位英雄人物从天而降解决敌人不大现实,因为兰波坐下来啃饼干喝牛奶时便想清楚了,这应该就是保罗口中“政府派来捅了个大篓子的家伙”。 白雾制造者确实拥有对异能者特攻的能力,想要再派一个强很多的压制住这家伙,动真格打起来场面不好收拾不说,肯定没法避免两个战力有所损耗。 己方战力有损耗就意味着团队利益有一段时间得不到充分的安全保障,即便假设外界通过某些手段已经得知那条巨龙的存在,按照兰波的了解,也必须等各方派系扯皮扯出一个所有人都能满意的结果,日本政府才会采取行动。这显然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再反观这位争论三个月然后一拍脑袋派出来的异能者,呵,直说,兰波不信任议员老爷们的眼光,没准负责压制白雾制造机的家伙更是一个重量级也不一定。 拍桌请缨前往横滨镇压涩泽龙彦遭拒的福地樱痴:阿嚏! 好了,说了这么多,结论是必须靠他们自己解决外头的大难题。 先处理龙,接下来还有白雾异能者。私怨肯定是有的,兰波很久不曾如此狼狈,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他不清楚对方的异能具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亲友好不容易排除掉所有暴露身份的潜在风险,哪怕金龙跟保罗从前释放力量以后现身的黑龙不是同一条龙,金色空间与黑色重力火焰的指向性还是太明显了,难免有心人会联想到他们这对疑似亡故的法国间谍身上。 兰波、保罗等时间到了就能返回原世界,但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家人平静的生活遭到破坏无动于衷。如果处理速度够快,消息不一定能传出去……啧,怎么想都还是会传出去啊?横滨这么大,一定有他们以外的幸存者目睹了这一切,如果可以,兰波真不想在阿尔面前大开杀戒。 黑发男子眸色一暗,无论如何,情报必不能少。 失去彩画集,手头的工具太少了,就算这样,兰波也不忍心叫孩子一双手直愣愣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爬。万一配合不好,或者谁没留神导致阿尔被石子碎玻璃划伤了怎么办?而且若是需要走远一点,手指不断与地面摩擦,也迟早会受不了生出水泡破皮流血的。 左右十五岁的小少年已经长到一米七,两人身高相差不大,兰波脱下手套,阿尔格尔记得方才看到过针线包赶紧给家长拿过来,毕竟需要比着阿尔的手做,他不方便动手。 贤良淑德的间谍先生比照着阿尔的手掌大小,将就手电筒的强光简单改了改,又建议阿尔先在布偶内部的空间试试。一人旁边瞧着,一人认真感受着,一致认为这肯定没法跟量身定做的手套相提并论,鉴于阿尔的编织异能还不知道在哪里迷路,从现有条件来看已经非常棒啦! 阿尔格尔满意地活动活动手指,乖巧地节省体力蹲在亚历山大先生嘴边,等待兰波找到心仪的器具踮脚。 男人身高一米九,阿尔觉得刚刚好的箱子对他来说却需要微微驼背,时间长了不太舒服。好在阿尔存储的物件够多,略过一锅外观色泽无一处不诡异的炖菜,兰波选中一桶狗粮。 瞧瞧上面没取下的商店标签,再算算时间,大概是保罗带领启程寻找魏尔伦之前,一家人去东京熟识的那家宠物诊所批发的狗粮。毛团子从小到大一直吃这款,其他牌子的都不会张嘴,这习惯挺好,省得带出门还要时刻留意别吃进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中毒。以防她饿肚子,家里车上还有每个异能空间都备有大量储备粮,对他们来说,这点小事又不难。 想到生死不知的狗狗,兰波心情沉重,取下围巾蒙住狗粮木桶以防阿尔看清,全程面色如常地抱开大纸箱,换好木桶踩上去,这下观察外面确实方便多了。他告诉阿尔可以动了,就是一开始必须慢慢来,看亚历山大先生的移动会不会让里面的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阿尔格尔想不到这么周全,闻言连忙佩服称是。少年盘腿坐下,掰开布偶的唇瓣,摸索了一下,按照兰波的指挥不断调整,最终确定双手交叉,用两根大拇指卡住嘴角,其他手指头越过亚历山大先生的脸颊一点点扒拉地面蠕动是最舒服的。就是,这要是从外面看,精致可爱的小布偶脸上生出一只科幻电影里的漆黑抱脸虫,幸亏白雾肆虐,一般来说没人往地上看。 比起科幻片,兰波更偏爱文艺爱情电影,抱脸虫什么的,他其实不太在意。男人纠结的点在于阿尔的手明明比自己小上一圈,但当他趴在眼眶上往外瞧,阿尔的手从嘴里小心翼翼伸出去,指尖划过布偶眼前,却硬生生庞大到给他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啊这…… “魔法的事,我们都不要想太多。”阿尔格尔善解人意地宽慰。 “是。”兰波恍恍惚惚地敬畏回答。 基斯:我不懂,但是我尊重:) 阿尔格尔兀自倒腾了一会儿,前后左右每个方向都试了试,最终和兰波商量着决定舍近求远,放弃布偶下半张脸都已经伸出去的车辆右方,跨越整个底盘到车子的左边去。 亚历山大先生做了再久的挎包,也是个能够给九岁阿尔当背包使的巨型布偶呀?亚历山大先生属于标标准准的三头身,头部贴地驱动,一旦涉及转弯后退,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就是阿尔格尔最大的阻碍,使劲的时候手指难免撞上去绊一下,特别麻烦。 少年一点点带着亚历山大先生蛄蛹前行,心里还不忘估算距离,大概过去十秒左右,暗自琢磨差不多已经离开车底,可以看到天空了? 他刚这么想,兰波就突然呛咳了一声,声音不大自在地指挥阿尔往右边挪挪,避开树梢。阿尔格尔顾不得好奇兰波瞧见了什么,只眉头一皱,集中注意操控布偶横着爬,这可比单纯的前进难多啦。 “停,全都能看见了,就在这里停下,你也过来看看。” 兰波短短几秒便调整好了心情,由于阿尔并非保罗这样长期共同执行任务的老练搭档,黑发男子除了指令,还额外多补充几句做解释说明。 阿尔格尔很是乖觉,一听到“停”立即收手,颠颠跑去兰波身边踮脚往外瞧。家长揽住孩子叫他倚在自己身上以免劳累,阿尔格尔乐得省力,还能顺便稍稍活动一下手指松快松快。 全凭指尖施力拖行大布偶还挺辛苦的,如果能有一个无人机吊着亚历山大先生飞就好啦!明明阿蒂尔去年送了一个当圣诞礼物,早知道不放在床头、呃,好像装进来也没用,亚历山大先生里面装了好多好多东西,一下子找不出来……噗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飞龙在用的睡姿大大方方摸鱼啊? 白雾浓烈,定睛看清天上金灿灿的那一大坨在做什么,阿尔格尔笑得好大声,忽然感觉手指头都没那么酸了呢!兰波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打从想起“这货是我跟亲友共用的异能力”的设定,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呜汪”便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果然这种事做再多心理建设也会觉得很羞耻啊可恶——兰波耳根微红,认真提醒阿尔开灵视,确认巨龙的状态有无变化。 说起正事,阿尔格尔手动给自己闭麦止笑。脚链微微发热,亚历山大先生内部的咒文似乎能够增强魔法,他意外发现天空那团庞大的黑金暗纹周身浮现着一条白色细链,唔,雾气太浓了,错觉? 管他是不是错觉呢,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魔法师严肃了表情,凑近扒在布偶眼眶上用力眯眼,终于确定真的有条白链将异能体捆得严严实实!肯定是那个白雾异能者的异能!就说他视力很好,不会出错哒! “能看清白链从哪里来的吗?” 兰波适时借力,托着孩子好让阿尔专心观察,听完语气勉强维持住往日的和风细雨,黄绿色的眼却闪过一丝狠厉,机会来了。 阿尔格尔眨眨眼,白链绕过金龙的尾巴尖直直往左边去了,具体去往何处……不行,距离太远啦,他单凭一双肉眼实在看不清,或许靠近瞧瞧能看到。 左边吗? 兰波若有所思,揉揉阿尔脑袋,拜托他用指尖描摹出白线的走向,嘴上夸夸帮了大忙,脑子迅速展开横滨三维地图,根据线条的倾斜角度,结合己方逃跑路线,考虑到高层建筑素来只有越打越少没有越打越多的道理,按照记忆删删减减,罗列出四个可能的目标地点。 要够高,保持良好的视野随时监控白雾中的异能者。 要够偏,以免遭到异能体范围攻击的波及。 要够独特,用来满足那家伙傲慢的心。 阿尔格尔眼球用力过度,盯久了有些干涩,把脸从亚历山大先生的眼眶上挪开,低头用手背揉揉眼睛。兰波温柔伸手帮他按摩穴位缓解不适,大脑持续计算建模,嘴角缓缓勾起残忍的笑,视线虚虚锁定五公里外的骸塞。白雾厚重,擂钵街的标志性黑色高塔始终没敢露面,但是兰波推出来了哦,敌人最有可能躲在那里。 真想立马赶到你面前啊,细细拷问你为什么面对巨龙这种等级的异能体都可以完全没有哪怕一瞬的动摇,就像早已清楚横滨存在超越者,做足了准备,所以才会想都没想赶紧取消白雾异能自保似的。有时候“不做”也是一种鲜明的态度呢,可是你凭什么会知道? 兰波按捺住杀意,若无其事地跟阿尔格尔讨论起来。 巨龙目前看着悠闲,实则处于待机状态,他们即便想办法爬上汽车,把储存的枪械炸弹都装进亚历山大先生武装自己,也拿头顶那只庞然大物没办法。想要安全必须找到白雾异能者,不过兰波出去就会引来金龙追杀,阿尔格尔缺乏实战经验,布偶的眼睛又限制了兰波的视线,他没法在眼眶里面注意到周边所有的风险,阿尔贸然离开布偶,一个流弹就够要了他的命。 那还是用老办法爬去首要目标骸塞? 五公里诶!即便强行忽视坑坑洼洼、面目全非的沿途街道,也稍稍考虑一下阿尔的情况呀!他平时又没专门锻炼过双手的耐力——谁没事练这个——拖着布偶下山感觉都困难重重,爬五公里,啊不对,直线距离五公里,但是在地上走,遇到死路得绕?遇到火灾得跑?遇到异能体干架得逃?这样算算何止五公里啊! 实不相瞒,阿尔格尔想想爪爪都开始抽筋幻痛了。兰波瞧着倒霉孩子的苦瓜脸也托腮犯愁,他是真恨不能以身代之,哪怕两个人能换着来都不至于如此绝望,唉……嗯?也不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代替阿尔? “车辆后备箱有架无人机!”兰波无比感激那个决定给亲友改装一架无人机,让他随时可以通过监控吸狗的自己,“只差一个摄像头还在等工厂那边发货,其他已经改装好了,载重、稳定性、续航时间、飞行速度各方面大大加强,带我们从高空悄悄飞去骸塞绝对没问题。” 他是有底气说这话的。 昨天晚上阿尔回来,见保罗有人陪,兰波突然单独出门说去买鸡蛋,其实买完兴冲冲溜到旁边山上顶着暴雨试飞,非常成功。兰波知道保罗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他总盼望惊喜的感觉可以更强烈一点。调动彩画集收纳无人机会惊动亲友,于是兰波擦干水充满电,直接装箱放进后备箱了。 中也跟魏尔伦是没办法,家里人个个用惯了空间异能,车又够大,他们购物一般都会把东西放到前面遮掩旁人视线,关上门就给丢进彩画集——对不起,彩画集——后备箱便因此成了“我明白你动过,没关系,我可以不去看你到底动了什么”的公用秘密基地。 所以呢,为什么一个家用无人机需要抗住暴风雨啊? 阿尔格尔是不清楚兰波昨晚的小小冒险,不然高低会锐评一句,现在他只是满脸崇拜地热热身,蹲回亚历山大先生唇边伸手准备爬回车辆右方。刚才下车太急,兰波没有反手关门,这大大方便了阿尔,手稍微伸长一点按下驾驶座侧的车门按钮,后备箱就开啦,比起五公里,这也太简单了叭! 布偶眼神死地吐出两只戴黑手套的手,双手斗志满满试图调转方向往回爬,就在这时,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意的大手拢住了阿尔格尔的手,少年悚然一惊,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兰波闻声敏锐回头。 阿尔格尔没有挣脱,他反应过来了,他看见了,看见不应该透光的亚历山大先生嘴外飘着一条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的人鱼。 蓝尾海妖欢快高鸣:“阿尔!” 人鱼的声音在普通人耳里犹如歌唱,听得兰波霎时都恍了神。海洋霸主的躯体每一寸都通过精心设计,服务于狩猎,开口便可搅动法则的嗓音那肯定是悦耳的,惑人心魄的,否则阿尔格尔为什么一听到这句呼唤就泪如雨下了呢? “哥哥……” 阿尔格尔不敢置信地呢喃,所有意识到没意识到的欢喜委屈一应涌上心头。金发碧眼的美人是浓浓雾霭都掩不住的娇艳欲滴,那是第一位哥哥的脸,他一度以为今后只能在梦中重逢的那张脸,就这样分毫不差地…… “小心,阿尔!” 是兰波在大声提醒,也是少年的潜意识敲响了警钟。阿尔格尔呆呆盯住哥哥额头流光溢彩的红色宝石,宝石通透美丽,唯独艳丽颓靡的风格与哥哥这张重在表达清新年轻的盛颜格格不入。 “这不应该。”他想自己必须挣脱那双大手的桎梏,毕竟他太了解人鱼,“哥哥绝无可能模拟出这么违和的饰品,魅惑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背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金毛少年仍在犹豫。太像了,那眼神,那举动,那体温,真的太像了呀!双臂轻轻颤抖,不小心碰到亚历山大先生柔软的唇,阿尔格尔终于清醒,还没到时间,哥哥没法回来! 瞧着阿尔瞬间充满警惕的蔚蓝双眼,人鱼似乎在笑,兰波不太确定。男人也看见了布偶嘴外的鱼尾佳人,那张脸确是极美的,金发如瀑,明眸善睐,白雾也不过是给肩头增添了一分柔美的薄纱,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而这样一个无关物种性别的美人,正微微抬起娇小可爱的下巴,本应是锁骨的地方露出尖锐的细密獠牙。 很好,忽然冷静下来了,兰波拔枪警戒,本能般对准那枚违和的红宝石。 很好,确定是哥哥在玩我,阿尔格尔鼓鼓脸颊,哼哼唧唧撒起娇。 很好,弟弟长脑子啦,基斯笑得老怀安慰,从身后变出一串用花朵羽毛编成的兔耳朵花环。 “礼物!”人鱼从善如流用日语道,“阿尔才十五岁呀,小朋友怎么会这么不开心呢,所以我飞去博物馆给你准备了礼物!” “呜,谢谢、诶?诶诶诶??博物馆?!” 阿尔格尔一只手紧紧抓住哥哥,一只手刚想接过漂亮花环,就跟兰波一起瞳孔地震,爪子一张一合,硬是不敢去拿。 拿!为什么不拿? 基斯快活极了,主动将花环塞进阿尔手里,一改离开前淡漠疏离的模样。那个时候当然淡漠啦,阿尔的肉身里面最初只是一段提取出来的记忆,和那么多个自己共存了亿万年,怎么热情得起来嘛。现在不一样了,阿尔是弟弟,失而复得的弟弟!基斯可宝贝啦,超想一口把弟弟吞掉防止他受伤!但是神明大人慢慢也学到不可以这样对待人类弟弟,他会觉得很变态呢,没办法,基斯在努力研究用弟弟喜欢的方式好好爱他哦? 神灵又变出一个色泽素雅的兔兔花环递给兰波,爱屋及乌,嗯嗯,祂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骄傲挺胸jpg):“其实我还挺想抓一箱螃蟹的,阿尔喜欢吃,不过动物都消失啦,没得抓。我转了转,还好发现了一个鸟类博物馆,里面有好多花,配上彩鸽、卡罗莱纳鹦哥跟留尼汪蓝紫水鸡的羽毛很棒?” “好看,是挺好看……” 阿尔格尔晕乎乎地回答,乖巧给自己戴上。 兰波心情复杂,却还是用余光时刻关注着阿尔的态度,温顺收枪接下礼物道谢。花环悄悄转告神明的私语,男人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轻松,同样乖乖戴上花环,一边观察海妖,一边居然有了闲心默默吐槽:如果他没记错,那三个名字全是已经灭绝的鸟类,标本都成了丢一件少一件的绝版货色——他们一家早先还去参观过——后来横滨大乱,交通不便,这些国外来的租借展品由于种种巧合不断耽搁,居然一直没能送出横滨。绝对会哭,博物馆馆长,明明挠破脑袋千辛万苦才从暴动的黑手党手里保下这些宝贝……没什么可说的,给他们点根蜡好了。 被神明追着喂饭的体验 “我知道人类的规矩,开箱拿完羽毛,给他们留下了绝对会喜欢的东西。” 基斯“呼”一下吹灭兰波脑子里刚刚点燃的蜡烛,愉悦回答。 祂已经不是当年那头什么都不懂的海怪啦,才不会干出让弟弟纠结懊悔的蠢事呢!基斯活得通透,想得明白,既然此行目的是希望通过哄阿尔开心让自己高兴,达成双赢结局,那祂总是愿意多花花心思从阿尔的角度思考问题哒。就是这样一来,基斯便没法遮掩自己能够阅读他人所思所想的能力了。 好像也没有必要遮掩,这是阿尔选定的新家人,基斯欣然接受;而且祂还没奢侈到可以浪费精力,维护那点子没必要的神秘感。 新生的缝合世界太过脆弱敏感,真神降临需要做出万全的准备。哪怕基斯仅仅是战前听到呼唤匆匆一瞥,往这具异能组成的躯体注入一点点意识,同时还有洛尽力调节世界法则、协助自己不断泄出神力自带的污染物,祂也最多停留十五分钟,否则为阿尔精心准备的异能就会坏掉啦。这怎么能行?别人家小朋友有的,祂家阿尔也必须有! 基斯盼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弟弟死而复生,祂发誓会替这个孩子准备好一切。 十五分钟,其中五分钟用来监督陀删改记录巨龙情报的电子资料,九分钟去城市废墟寻找材料构建法阵,确保特异型空间异能消散的瞬间,魔法能以最合理的方式巧妙替换雾中所有生物死物的记忆。异能体的行动远不如自然生成的活物方便操控,稍不留神就戳破了,神明勤勤恳恳弄完这些,净化法阵是真没空搞了——不得不说,洛跟陀完全没有处理污染物的意识,基斯不指望祂们能扫尾——海妖给自己期待已久的重逢,仅预留了一个小玩笑的时间。 人鱼眷恋地凝望弟弟,阿尔格尔似乎从翠绿的眸中读出了什么,笑容逐渐苦涩落寞。少年不愿叫哥哥操心,想要笑一笑证明自己可以很坚强的,竟还是忍不住红着眼圈小小声问:“哥哥要离开了吗?” 小金毛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咬咬嘴唇,却不肯低头避开哥哥了然的目光,因为低头会瞧不见哥哥呀! 呜,怎么可以难过呢?他分明清楚,哥哥当初说得明确,二十二岁才能回来就是二十二岁才能回来,这次见面多半是个意外。面对至亲突然回家的意外之喜应该笑呀,阿尔怎么可以不满足? 兰波识相地没有说话,轻轻将手搭在阿尔的肩膀上给他力量。 “我们的重逢就一分钟,你当然可以不满足。” 怪物蜷缩起尖锐的利爪,抬手想替他拭去泪珠,可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撕裂自己亲手编织的防卫咒文。极长的小拇指沮丧垂下,连接在上面的特异型鱼鳍亦哀哀低落,连白雾都没那鳍来得缥缈轻柔。最初的人鱼语对人体有害,人鱼习惯性换了个姿势好叫阿尔看明自己的心意。只见朦胧阳光洒在拟态鱼鳞上,明艳美人霎时美目含泪,娥眉微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呜……”阿尔格尔秒懂,并悲伤地吸了吸鼻子。 兰波大受震撼,这就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光线投来的角度啊,仔细瞧瞧基斯先生的眉眼根本没有变化!这不禁叫他幻视美贯的招牌魔术之一,幻术秀……呃,不会?男人满脸恍惚,傻乎乎琢磨小魔术师需不需要为此支付专利费。 美贯:我付了。 阿尔:我作证,美贯做的姜饼人ps版可好吃! 海德拉:确实。 神明大人想亲口尝尝备受弟弟推崇的美味小甜饼,然而洛的信使已然悄悄现身马路对面的枯树林。鱼头人垂首行礼,她不言,祂也明白必须尽快别离。 基斯不愿分离,可祂其实又是开心的。阿尔在祂离开的时候懂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同样,阿尔不在的亿万年里,祂也经历了太多事。基斯能以魔法世界底层魔兽的身份谋夺整个世界,将其凝结成神格核心,加入用同等方式成神的神盟,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忍耐那么久,如今祂宁愿多花点时间避开那个由于金龙闹大崩坏的世界线,也不会直奔弟弟而来。祂太清楚啦,见到弟弟,自己就不会舍得中途跑去处理这些细枝末节了。 神灵不解人心,但是祂擅长努力。 该说的已经在路上塞进花环给弟弟新找的家人说了,污染、巨龙后续,在短暂的欢愉面前,这些都不重要。在最后的最后,基斯没有让那些琐事挤占他们宝贵的重逢时光,祂握着弟弟的手,引他取下自己额间的红宝石。无形的咒印一闪而过,祂知他心,抹消歌唱禁令,进一步开放权柄。 这孩子才十五岁呀,无论是从神的角度来讲,还是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都很年轻,年轻到说话做事都还有些稚气。稚嫩的幼崽当然可以怕死哦?实际上所有生物都可以怕死,阿尔不必因为从前的事害怕唱歌感到愧疚的,过去种种,应该内疚的不是阿尔,是祂这个没能保护好他的哥哥啊。 “别害怕,我永远是你的后盾。”神明笑着,赶在意识回归神战前的最后一秒,“今天我把我的嗓子借给你,痛痛快快玩一场?” 诶?是要阿尔勇敢唱歌的意思吗? 阿尔格尔怯懦地张张嘴,真的听不见那些嗡鸣警告了诶?他有些欢喜,又有些迷茫慌乱,来不及说什么,手便被哥哥塞回亚历山大先生的嘴巴。 就在这一瞬,人面鲨鱼的眼睛失去神采。 “杀了你的主人。” 异能者的指令终于占据上风,编织异能可以触及灵魂,它看见布偶里面藏着自己的目标,利爪飞速捅了过来,硬是捅出了破空声都捅不破亚历山大先生那层看似柔软的表皮,防卫咒文起作用了。 “■——” 异能体发出不甘心的嘶鸣,阿尔格尔双手捧着宝石,缓缓抵住胸口,花香依旧,哥哥却又一次远行了。 兰波抱抱阿尔,少年撒娇贴贴蹭掉泪珠,主动离开家人温暖的怀抱,扶正脑袋上的兔耳朵花环,握紧宝石,鼓起勇气告诉兰波:“我们可以解决那条龙啦!” 人鱼安静盘起尾巴,兰波瞧瞧目光坚定的阿尔,又瞧瞧外面忽然镇定的海怪,猛然醒悟:阿尔通过宝石控制了异能体。 神灵留下的提示、不,这都不算提示了啊喂,兰波被参考答案糊了一脸,冷静下来飞快思考该如何优化对策。 白雾异能者在明知有超越者想办法躲过异能体感知的前提下一定有所防备,如此,比起兰波直接让娃带着自己跑去暗杀,当然是先找到金龙身上的宝石,抢回超越者的异能再去报仇更为妥当。 即便对方拥有其他克制异能力的手段,彩画集里面还有不少专门针对异能者的武器,那是保罗这些年有意收集的。暗杀王享受温吞和煦的生活没错,但也为将来可能存在的跳脸敌人做足了准备。他和兰波,包括另外两只大劳德从不介意在必要时候用暴力解决问题。火力充足,哪怕对方意识到事情不妙收拾包袱跑路,阿尔记住了那人异能暗纹的模样,兰波也有信心从容解决这次关乎生存身份的双重危机。 开什么玩笑,神明们都帮忙解决了最麻烦的难题,难道他还处理不好剩下这点事吗? 黑发男子眉眼弯弯,捏捏少年软乎乎的脸蛋,丝毫没有怀疑阿尔的编织异能能否胜过掌管空间与重力的巨龙:“那就拜托可靠的阿尔先生啦!” “嗯!” 涩泽龙彦睫毛轻颤,他没有探究太久超越者失踪的原因,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需要立即检查周遭明里暗里设置的陷阱。以身做饵与羊入虎口的区别在于有没有防备,配得上超越者名头的家伙哪怕没有异能,各方面素质也绝对能称上一句“顶尖”,他不得不防。 四十年发生三场世界大战,眼看过不了几年估摸着又要来一场,哪个国家会放过这样可以确保自己跻身世界顶峰的助力?集全国之力培育超越者是常态,这样的强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求生? “敌不过异能体,还打不过白雾操纵者吗”,大概对方正这么想着准备偷袭。涩泽龙彦没打算随随便便送掉这条性命,完事还要去目罗孤儿院找华宫呢。 自从死屋之鼠将工作重心逐渐偏转到北美大陆,涩泽龙彦想继续低调地寻找异能者制造宝石,只能委托其他情报屋。陀思妥耶夫斯基情报的周全性、精确性、保密性甩了同行一大截,现在这些涩泽龙彦用着实在不顺手,还有好几次得到的居然是错误情报。 陷阱不陷阱的倒无所谓,涩泽龙彦杀掉那些做局的家伙仅仅会嫌弃一秒他们生出的宝石太平凡。这次“世间罕有的宝石”是真是假不确定,涩泽多少会试试,万一是真的呢?达成毕生夙愿之后要做什么,涩泽还没想好,不过也不着急。他根据情报,令手下罗列出众多横滨影响范围内的孤儿院,目罗孤儿院很穷,是以被放在探查名单末尾也并不奇怪。 涩泽龙彦在街边认出华宫良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认定情报屋又出错了,心里正盘算这次用什么方式杀掉情报贩子泄愤。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当然可以认出目罗孤儿院的院长。那家伙看起来颓丧,绝望,涩泽龙彦通过纸面上寥寥数语还有眼前这个人,便能推测出华宫大概的经历。一个没有异能,没有家世,没有过人才智的普通人不幸生在横滨,就是很容易遇到那些事?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不过他还是下车主动叫住了华宫。 涩泽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一眼望去就知道会烂在泥里的自卑废物可以扛着烂到底的目罗孤儿院坚持这么多年? 涩泽只是后来每每想起华宫都会嫉妒,凭什么,这个乱糟糟的破烂孤儿院可以叫华宫展露那样幸福的笑颜? 未来的党首先生对小人物表面上那点恰到好处的谦卑恭敬心知肚明,说起来这也是一种职场政界常见的手段,给上位者提供“嗨呀,我还看不穿你”的情绪价值,对方志得意满之际便更容易松口答应下位者的请求。 涩泽龙彦从来没有过需要靠获得他人感激来维护自尊心的时期,涩泽家的白麒麟向来认为值得在意的只有自己,但他还是给华宫打了一笔钱。看着男人脸上真切的笑容,妒火瞬间烧穿了他的理智,一时都忘却了宝石的事。 这点钱还不够他找暗网买一份异能者资料,凭什么就能让华宫这么开怀?瞧瞧他那糟糕透顶的西瓜头,竟然凸显得身上老旧的西装、衬衫、皮鞋、腕表都看起来不赖了,他甚至不是把钱花到自己身上!而自己这样出生不凡、才华横溢的强大异能者却必须汲汲营营,上下求索只为寻找那一点点的快乐! 真可惜啊,不是吗,异能者是既定机械组成的肉体,普通人更是杀都没有杀害价值的蠹虫。华宫如果是异能者,如果他是……他必杀了他! “真可惜。”涩泽龙彦抛给华宫一个苹果,见他慌慌张张接住,傲慢地微微扬起下巴,“我过几天忙完横滨的工作就来目罗孤儿院视察,期待华宫先生的表现。” 涩泽龙彦知道高层清楚他的脾性,在他们眼里,白麒麟从来不屑于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他也确实不关心。恰逢横滨流言四起,政府的王牌突然性情大变,又是为众多势力穿针引线,又是纡尊降贵对孤儿嘘寒问暖,少不了引来麻烦的关注,无端干扰他寻找宝石的大计。之前那些孤儿院,他都是趁着夜色放把白雾收割完异能者就走,但他认为可以有一个例外,在寻找之旅的终点站,他想亲眼看看那个一无是处的孤儿院到底藏有什么样的魔力。 “是!是!感谢涩泽先生给了目罗孤儿院机会,我们一定会努力让先生满意的!” 华宫良治握着苹果,热泪盈眶,近乎九十度鞠躬向挽救孤儿院众人的恩人真诚道谢。他垂眸,泪珠滑落银行贵宾室的地板,暗忖在涩泽先生过来之前必须把敦藏好,于是一时宾主尽欢。 兰波:神明这类生物,啧,很难评 给华宫一百万。 涩泽龙彦检查完防护设施稍稍安心,百无聊赖坐到栏杆上眺望骸塞下无边无际的雾海。他这回终于有时间玩推理游戏,但又失了兴致,懒得猜测超越者使了什么手段,无非是什么稀奇的异能道具啦,没劲。为了增强流言的威力,涩泽是真真洒了一万亿出去,能收回多少不好说,如此大费周章,宝石居然是情报贩子放出的假消息,他不禁意兴阑珊,迅速决定要把那个急功近利到没确认消息真假就敢卖给自己的毛头小子大卸八块,并开始由衷期待接下来的孤儿院之行。 考虑到经济危机,日元贬值得厉害,那一百万给美元好了,华宫没法拒绝的,他也不会允许对方拒绝。想想也是有趣,历经三个来月的动乱,关东地区的黑手党几乎全部伤筋动骨,加紧吸血补充元气的时候如果能够意外发现这个小小的孤儿院藏有一笔巨款,他们肯定会欣喜若狂? 想到那副情形,涩泽龙彦恹恹勾起嘴角。 真期待华宫的反应啊,他可以护住多少人呢?他能坚持下去吗?他还笑得出来吗?一时兴起生出的嫉妒如今看来竟在心中酝酿已久,否则哪能一把火下去,就烧得这般轰轰烈烈。 凭什么我要跟那群白痴议员一起钻营取巧?凭什么我要忍受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凭什么我要成为高层所谓的秘密武器? 政治家还在孤独,世家家主还在迷惘,强大异能者还在愤怒,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平民先他一步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叮!” 一颗宝石滚落到白麒麟脚边,色泽红艳妖异,仿佛抽干了异能者全身的鲜血,然而这捧血也只能分到主人一个重归淡漠的眼神。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没劲。 横滨的冬天真冷呐,异能体不如原身懂变通,可是异能体不惧凛冽的寒风,也不懂何为饥饿疲惫。时间是白雾最好的朋友,继最开始那波初见杀后,异能者在高强度的追逐厮杀中慢慢耗尽体力,再也无法专注于与异能体的较量。龙彦之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涩泽龙彦又零零碎碎收获了几十枚异能宝石。 没劲。 青年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把钞票,丢下去令那烈焰扑杀宝石。任火焰如何张牙舞爪,宝石始终无动于衷,徒留焦黑的纸灰被热浪掀起,上下翻飞,纵然身死,亦不得一刻安宁。烟雾呛鼻,涩泽却不愿侧首避开,脸上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神情。 火与石泾渭分明,白雾却是公平的。政府要员,市井流氓,顶多拿异能省个空调费的平头百姓,下巴恨不能仰上天的所谓大人物,他们死后统统在涩泽龙彦这里享有同等的待遇。或许在他的收藏室, e级异能者才能有机会接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abc级异能者? 阿尔格尔柔弱的织毛衣小能手劳德:你好,也不一定。 鱼尾默默搅动潮汐,风悄悄转换流向,金龙合眼呼呼大睡,雷霆一般的鼾声响彻天际。你别说,还真别说,这呼噜打得,学到了的精髓,就是二者体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长翅膀的火焰蜥蜴无意识唤出千千万万个小型黑洞环卫己身,这些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的陷阱诞生、飞行、坍缩,随时准备给试图近身冒犯者来发大的。阿尔格尔可不想吃个大的,即便高中生还没听老师讲到黑洞的知识,有兰波三番五次告诫他务必远离,阿尔也听话准备离它们远远的。基斯解开限制的同时鼓励过阿尔格尔,他的异能体比较特殊,被毁掉也没什么,不影响之后的使用,就是红宝石经不住这种刺激,碎掉的话阿尔便没法控制异能体出去冒险了,这怎么能行呢? 好在异能体完美复刻基斯人鱼的各项身体指标,空气也可以被当作一种液体嘛,鱼入沧海,想要躲避黑洞不难。小金毛闭上眼睛,防止自己看到的画面和人鱼看到的画面交叠到一块儿害他产生类似晕车的感觉;再稍稍降点速,以免脑子跟不上甩动的尾巴没刹住车一头撞到黑洞上去。 龙想杀的仅仅是兰波、保罗,一方没有刻意阻拦,一方为了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把红宝石卡进兔兔花环恰到好处的空隙,趴在地上模仿异能体的动作,奋力蛄蛹翻腾。 兰波拒绝对此番辣眼行为发表评论,可是阿尔格尔觉得效果挺好诶,习惯了以后,他都能通过皮肤感知风向,预判黑洞来袭的方位了耶?超实用的技巧好吗?学会这项技能,人鱼接近金龙的过程格外顺利,阿尔格尔却抿抿嘴唇,额角滑下一粒豆大的汗珠。 之前坐车里远远瞧着,龙很大,遮挡了横滨的天空;现在飞上来近近看着,少年反而失去了“龙”的概念,触目皆是沸腾爆裂的绚烂金焰。如此铺天盖地的火焰鳞甲,殊不知他也才刚到巨龙的尾巴尖而已。成年人鱼接近四米长,个头不小了,飞到龙旁边都跟个汗毛似的,对比过于惨烈。 “呼……” 阿尔格尔缓缓呼出一口气,振作精神,调整人鱼飞行高度躲掉迸溅的火花,又避开一个新生成的黑洞,时而打开灵视,沿着那条混迹黑金异能纹章所以过于显眼的白色锁链确认路线,时而关闭灵视,一寸寸检查那浩瀚的闪耀金光有没有暗藏一看就画风违和的宝石,忙得如同一只伶俐的红嘴牛椋鸟,正兢兢业业帮犀牛伙伴检查患病皮肤。 嗯,怎么不像呢?宝石没打一声招呼就强行剥离异能体,逼迫对方杀害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主人,确实是躲在皮肤里面的寄生虫嘛!就是可怜小椋鸟摊上一个如此庞大的犀牛,谢邀,阿尔格尔恨不得把巨龙的八只眼睛抠下来几个给自己安上,找完长尾巴的重点区域,阿尔眼睛都花了。可惜手头这个宝石需要魔力更改里面的驱动程序,兰波又还有自己的任务,没法代劳,嘤。 “加油加油。” 阿尔格尔身边的兰波从来不吝于提供情绪支持,哪怕他自己也忙得够呛。无人机自带的摄像头不算顶尖,但是够用,阿尔专门腾出一只脚,脱下鞋子帮忙撑开亚历山大先生的嘴,兰波就从这个狭小缝隙伸出遥控器的信号发射器,通过反馈回来的画面控制无人机绕着骸塞低空盘旋,试图在打得稀烂的擂钵街找出一处合适的降落地点。 涩泽龙彦以为无人敢靠近满脸写着无敌的巨龙,一刻也没有往天上看。他同样没察觉自己招来的弥天大雾下,一台小型静音无人机吊着的布娃娃已经利用灵视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确定过罪魁祸首的身份,阿尔格尔就被打发去找龙身上的宝石了。兰波一是不愿自家崽目睹自己凶残的一面,纵使阿尔觉得为了自保可以理解——自卫反击嘛——兰波心里也会因为自己开了这个先例而不好受;二来只需确定骸塞高塔上唯一一个活物是此行目标,接下来兰波用红外热像仪就可以完成瞄准那个家伙的任务,没必要强行要求阿尔分神盯着。 “所以拍用的无人机为什么要安装红外热像仪啊?” 他问出来了!阿尔格尔大胆开麦问出来了! 兰波略过一处敞开胸腔喜迎四面八方客的废墟,也乐得跟阿尔聊上几句,缓解少年紧张的情绪:“因为我觉得蛮好玩的。” 同位体在各自世界经历过大量乍一看只是微末处些许不同的事件,不过身处其中长年累月下来,他们的性格也有所区别。阿蒂尔从前拿理工科当工作,文科才是毕生挚爱(魏尔伦:?);兰波则不然,大家都是他的翅膀、咳,他是说他都挺喜欢的。尤其复活后被迫成为土木人的经历,兰波意外爱上了动手创造点什么的感觉,啊,也不会强求每次都是从无到有的创造啦,像无人机这次小小改动也很值得开心呀? 诶?给无人机加枪管也属于“小小改动”?还有兰波你到底记不记得这是用来给留影的无人机?!!加武器是想吓唬那些撬开家门进来偷狗的家伙吗?谁那么无聊啊! 没有人会无聊到挑战劳德家的安保设施只为偷走白色恶魔,由此可见,兰波应该是不记得自己改装无人机的初心了,悲。 阿尔格尔表情凝重:“你是吗?”明明打灰那么痛苦来着。 一时兴起,漂漂亮亮的小人鱼在巨龙屁股飞出个漂漂亮亮的斜体英文字母,幸好兰波专注于地面战场没有注意到,不然等此间事了,这头被卸下来的小笨驴高低要多挨上一记暴栗。 为什么是“多”挨一记呢,因为此时此刻磨还没有拉完哦,黑发男子心中自有计较,不愿干扰阿尔,以防异能体失控一头撞上金龙前功尽弃。他只是默默记下一笔,慈眉善目地提醒:“坦白从宽,说,这个词你是打哪里学来的,我听完再考虑要不要告诉阿蒂尔。” 保守派教育家阿蒂尔尤不清楚即将接受怎样的暴击,侧头打了个喷嚏,回过头来发现显示屏提醒加水,连忙敞开彩画集给操作台灌水。幸好空间异能者多半都有囤囤鼠的毛病,物资充足,他一个人就能顾及到伤员的所有需求。 阿尔格尔终究没有卖掉影碟租赁店的老板,人家只是不小心拿错了影碟罪不至死啊喂。小毛驴心虚吹起口哨,阿尔不知道兰波在说什么哦? 兰波:这就是你吭哧半天想到的借口?我给过机会了,这话你跟大家长说去:) 插科打诨间,阿尔格尔脸上逐渐带出点无忧无虑的笑意(点蜡jpg)。所谓爱笑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他只觉得眼前浩瀚无边的金光闪过一道黯淡红影,人鱼连忙掉头飞回去定睛一看,是宝石!阿尔找到异能宝石啦! 兰波肃然收敛盈盈笑意,简单夸上几句便嘱咐阿尔注意安全,他不急不忙,按部就班耐心操控无人机寻找最佳地点。 曾经的间谍做事稳妥,飞来骸塞的途中特意拜托阿尔打开灵视导航,绕行去观摩了一下异能者与异能体的战斗,暗戳戳插手做了几轮小实验,发现击碎宝石的瞬间异能就会回归本体。想想基斯先生的举动确实颇有深意,阿尔的异能放在体外更加安全,操作失误也不会给孩子身体造成损失;然而金龙不一样,它太大只了,又横在晴空之上,一旦消失,细心的人便可以通过骤然加强的日光察觉到异样。 对明知自己招惹到超越者的白雾异能者来说,即使只有一瞬,也足够对方警铃大作,立马启动备用手段逃之夭夭。兰波遥遥看到骸塞楼顶安放了疑似空间转移的道具,他单独潜入拍卖会做刺杀任务的时候见过那面骷髅头大镜子,这等保命的好东西使用要求如何严苛也会引来权贵争相抢夺,最后是拍出一个天文数字,天文到他现在知道“咱家有钱”,也会对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印象深刻。 呵,似乎还是个有钱人嘛,不过干出这种混账事,兰波也不会在意这家伙的家底具体有多丰厚就是了,只会推测白雾异能者的身边一定还有其他异能道具用于保命。 被迫想起从前刀尖舔血的灰暗时光,兰波的心绪难免躁动。兔兔花环告诉他,是陀先生几经周转引来的白雾异能者,“横滨可能有超越者”的消息也是陀先生给的,他处理掉白雾异能者,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必有后顾之忧。 不必吗…… 黑发男子闭了闭眼,掩埋无用的滔天怒火,隐藏对神灵这类生物拉满的警戒值,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冷静推敲计划的关键步骤。 龙消失给所有人的反应时间都太短了,压根没有搞复杂操作的余韵,单纯是拼手速。看是他启动彩画集里面的反异能武器快,还是敌人激活骷髅镜逃窜的速度快。好歹自己有心算无心,兰波自信不会输。 阿尔使用了虚张声势!效果拔群! 阿尔格尔嘀嘀咕咕决定再往其他地方飞一飞,以免融合异能体同时存在两块宝石,给计划带来变数。布偶空间一时静了下来,过往岁月趁机在兰波耳边挖苦:“你看,平时再怎么讨厌我,关键时刻还不是要仰仗我才可以如此自信?” 这话着实恶心,但男人只是低头检查显示屏里面的青砖小屋,并不着急反驳。 没什么可以否定的,间谍生涯留给他的确实不仅仅有根深蒂固的心理疾病,还有处理难题的现成思路。经过这段时间家人朋友不遗余力的夸赞,兰波觉得大家说的很有道理,能从强加于身的苦难中抓住机会学到这么多有用的东西,自己就是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呀? 保罗、阿蒂尔传授的经验相当好使,压根不需要放任爱恨纠缠扰乱心绪,认清楚坏的是别人,好的是自己,尽情去恨,尽情去爱,想丢到脑后就丢到脑后,该拿起来用就拿起来用。 他逐渐学会释放压力,习惯和过去互不相干地共同生活下去。这种状态说到底其实也不太对劲,过去塑造了如今的兰波,二者无法割离,可是他依旧控制不住憎恨自己与亲友的悲苦命运。慢慢来,刚刚复活了几个月呀?可以用比较从容的姿态接纳从前那些实用的技能,已经是很棒的开始啦! “我不是仰仗你。”男人尚且不太习惯这种思维方式,不过没关系,模仿多了早晚会化为己用,他有这个自信,“我是在仰仗过去那个厉害的自己。” 前任间谍想完心头轻快了许多,摸摸下巴,感叹显示屏里这处砖房放在擂钵街也是难得的周全,有屋顶,有门窗,甚至还有四堵墙,条件是真不错;问题就在于太不错了,这栋房子,包括周边的简易屋舍,肉眼可见存在很多人生活的痕迹。 看样子住砖房的三个异能者是暂时跑掉了,可若兰波在这里远程击杀白雾异能者,浓雾散去的瞬间,住在附近的大量普通人如果可以回归,就有一定概率注意到绑在无人机下面的亚历山大先生,毕竟兰波没法推理出每个人失踪前具体在关注哪里。 想想,干净体面的大型布偶嘴里伸出一只穿袜子的人脚,咦惹,那画面不说永世难忘,起码也要做几晚的噩梦。阿尔不上学的时候酷爱背着布偶挎包呼朋唤友到处溜达,万一亚历山大先生以如此清奇的造型暴露,多少存在引来有心人关注的风险,基斯先生的善后可没说会管这个。 幸亏兰波不忙动手,天上睡觉的龙就是目标最大的定心丸,机会只有一次,总要耐下性子摸排出最佳地点。 擂钵街支离破碎,有兰波的慧眼,花个五六分钟,阿尔欢呼龙身上就长了一颗宝石的瞬间,他也找到了一处符合所有要求的降落点。方便攻击,还是一个巧妙的视野死角,确保他们完事之后可以干净利落地利用彩画集跑路。 异能融合共享有个好处,两个人但凡意识清醒,就能感应到对方往异能空间里面放了什么。兰波带布偶躲进去,保罗直接把他们放出来就成,嗯,但凡保罗意识清醒…… 兰波很是担忧亲友的安危,保罗上次失去异能力的惨状还深深烙印在当时处于异能生命体状态的兰波心里,要知道“没死”跟“安然无事”区别还是挺大的。 心急如焚也不耽误兰波的手稳,金发碧眼的大布偶妥妥当当坐好,背靠脏兮兮窝棚柱,头顶黑漆漆无人机,眼观灰蓬蓬雾中塔,两只手手滑落地面自然摊开,端的是一派成熟可靠的独特气度。 阿尔格尔热烈鼓掌:“哇!兰波好厉害,居然可以让亚历山大先生屁股落地耶?” “好说,好说。” 兰波矜持颔首,如果不是阿尔闭着眼睛忙于躲黑洞压根看不见外面,还真信了不是他先高高兴兴汇报降落详情,阿尔格尔才秒懂字里行间潜藏的“求夸夸”热情捧场,获得了兰波保守自己是抖的秘密(?)、拯救阿蒂尔血压的机会。 不过想想确实很难呢,布偶挎包是垂直挂到无人机上面的,想要利用一个小小的倾斜角度避开双腿,一次性让屁股直接接触到地面,这多需要技巧呀,非常值得一个大肆赞扬! 只不过赞扬完所有精彩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就全是重头戏了。 人鱼飞回巨龙右大腿,分开合拢的双爪,翠绿双瞳最后一次评估目标。 那是一块精巧的血红宝石,与阿尔格尔兔兔花环上的那枚宝石几乎一模一样。金色烈焰焚不掉束缚自己的锁链,这很正常,他们观察过的异能者都没法利用异能体的特性摧毁这些位置或隐蔽或显眼的宝石,必须借用外力。 外力的选项看似很多,实则只有唯一一个。 人鱼尖牙利爪,却不能近身作战拿肉身去试金焰的破坏力。同时阿尔不会枪械,手榴弹也扔不准,小刀飞镖什么的更是不要想,巨龙身边的罡风又不是吃素的。 兰波擅长这些,但手头现有的那些武器又不像无人机遥控器那样配备了显示屏,可以给他一个确定是否瞄准的机会。兰波亲自动手就必须露面,偏偏他没法露面,一露面就说不好巨龙是想激发黑洞吞掉攻击以待来日,还是准备一口黑焰喷过来跟敌人拼了。 兰波郑重评估自己与亲友的性格,嗯,果然会是用攻击取代防守?哈哈,这下无人机指定是没了,不如猜一猜基斯先生有没有设置确保亚历山大先生从万米高空掉下去,里面的人也不会出事的防卫魔法? 正是考虑到种种因素,他们的商议结果才会是无人机全权负责狙击幕后黑手,人鱼来承担销毁宝石的职责。 “我、我可以。” 阿尔格尔小声嘟囔着握拳打气,异能体是哥哥的模样,哥哥说会把嗓子借给自己,就是看到了阿尔借异能体唱歌的未来?他用魔力通过宝石中转站操控人鱼那么久,也大概领会了该怎样把意志转换成异能体的行动。 很简单,别害怕,是用异能体的嗓子唱歌,不是阿尔亲口唱呀? “阿尔没问题的!”兰波鼓励,声音积极向上,仗着阿尔双眼紧闭看不见,绷紧肌肉飞快过一遍待会儿要做的步骤,随时准备动手。 “阿尔没问题的!” 阿尔格尔握拳用力大喊,这是他从美贯哥哥王泥喜君那里学会的小技巧哦?只要在法庭上喊得够大声,就没人知道律师先生的大脑一片空白。嗯嗯,王泥喜君说这是成步堂万能事务所代代相传的技能虚张声势,奥秘就在于必须用大嗓门把自己也给骗过去——诶诶诶???你们是正经律师吗——很好,阿尔已经理解了一切!他不用张嘴唱歌,所以不用害怕!哥哥解除了禁令,开放了权柄,哥哥信我,优势在我! 麻利给自己洗完脑,阿尔格尔短暂克服深入骨髓的恐惧。得到神明的紧急加强,现在他破坏龙宝石只需要一个音符,勇敢的时间再短也够用了,而只要加油迈出第一步,之后也不会困难到哪里去。 少年紧闭双唇,人鱼竖起身体,双手掩喉,煌煌金光照耀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竟能衬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柔和甜美。 {■} 美人藏起獠牙轻吟浅唱,前奏都算不上,黑洞的间隙便凭空凝出一支水箭。这支箭远比阿尔格尔记忆中出现得还要快,飞得还要疾。水汽尚未礼貌一下稍加氤氲,暴风就急不可耐裹挟着它直奔巨龙右腿。 只打宝石!阿尔急急强调。 我知道!神力放声大笑。 “咔哒。” 万里高空的一声清脆哀鸣传不到大地,可是大地上疲于奔命的人们依然第一时间愕然抬头,天亮了。 金龙带着噩梦散去,晴空不解人意,昨晚那场暴雨一口气洗刷冲净缠绵已久的硝烟,太阳正盛,蓝天正艳,海边朵朵白云缱绻,与海浪潮汐眉目传情。 完了。 涩泽龙彦瞳孔骤缩,他清楚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自己惊诧好奇,立即转动打火机,指甲利落撬开金属盖,露出底部的紧急按钮。事态发展勉强还在他的计划当中,如果他猜得没错,超越者的异能体没那么容易解决,必定倾注对方全部心力,还有时间!他只需要…… 他只需要什么,他想从这场浩劫得到什么,他希望看到普通人面对磨难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擂钵街是横滨羞于启齿的伤疤,骸塞是这道伤疤用于彰显存在感的浓厚血痂,那一日,零星几个存活下来的异能者只听到擂钵街时隔多年又炸开一声巨响,他们错愕望去,血痂消失了,雾,也散了。 密密麻麻的普通民众忽然回归,或是满心迷茫,不解自己怎么突然离开行驶中的轿车站到了马路上;或是尖叫连连,扯着孩子远离身前赫然出现的无底深渊;或是掩住口鼻,拉上伴侣躬身逃出焦黑火场。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慌乱又困惑地互相询问。 江户川乱步鼓鼓脸颊,招呼秘书小姐一起从庇护所找出急救箱,顺着剑痕一路小跑,直奔社长和与谢野而去。 矢张政志愣了下神,果断丢开抱枕行李,一个滑跪抱紧船长大腿,哭求千万别让自己下船。 保罗疲惫睁眼,艰难微笑示意阿蒂尔稍微往外让让,金光一闪,亚历山大先生顶着无人机沉稳坐到阿尔在东京的床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总算回归了悠闲平静的日常。 …… 真的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喂! 好一阵兵荒马乱,兰波终于明白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保罗实际已经脱离了危险,逐渐恢复冷静。几人简要交流过情报,兰波立马带着阿蒂尔出门采购。神明告诫过他一定要准备净化法阵,尽量降低神力污染,速度越快越好。名单在兰波脑子里,刚好魏尔伦他们也在外面,大家可以分头去买活羊活鱼以及一应素菜、啊不对,是素材。 阿尔格尔意外闲了下来,怎么说也需要留个人观察保罗的身体情况嘛,可以开灵视的阿尔最适合啦。于是他带着一脸“诶?哥哥的魔法还可以这样”的震撼挂断电话,回过头来老老实实转述道:“矢张叔叔跟我说船长决定不在横滨停留,直接来东京的码头补给物资——他们好像都忘了叔叔已经被赶下船的事——今天下午就把熊猫抱枕送过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嗨呀,真是辛苦矢张叔叔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叔叔新出的书叫什么来着?《熊猫人大战饭团怪》?咦,这题材的儿童绘本能好看吗?阿尔持怀疑态度,决定买个一千册捐给孤儿院捧捧场,再多感觉会很对不起华宫院长收养的孩子们。 保罗疲倦至极,闻言仅仅小幅颔首以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身体由于骤然抽空的异能力受了严重内伤,然而保罗向来厌恶培养罐,待在里面养伤也浑身止不住地难受,阿尔格尔只能待他打好针、开完药,扶人回卧室休息,准备之后慢慢调养。 主人们刚走一个星期不到,房间灰尘极少,就是空气不怎么好。阿尔格尔揭开防尘布,把大人安置到床上又忙不迭跑去开窗通风。被褥绵软,蕴含淡淡花香,是兰波喜欢的味道,金发男子揉揉太阳穴,昏昏沉沉开始小憩。 在菜市场晕倒前,他并不担心自己,左右偶遇了成步堂父女跟番刑警父子,安全无虞,人类行为研习社的秘密也不会泄露,最记挂的唯有亲友他们,担心……嗯? 保罗缓了好一阵,勉力睁开双眼,说话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但就这都没法掩饰他的焦急:“呢?” “不是在家……” 守在床边的阿尔格尔沉默片刻,随即惊恐瞪大双眼,腾的一下站起:对哦!早上跟我们出门了!可恶,一直紧绷着想办法处理棘手的巨龙白雾,我家超级可爱的狗狗呢???是说庆祝大家伙安然度过一个难关的时候少了谁啊!!! “兰波、呃,不行,阿蒂尔!魏尔伦!大家!救救!” 棉花糖超会照顾自己哒 阿蒂尔经过多年休养,逐渐恢复活泼浪漫的本性。黑发青年热爱家庭,也爱领着一串小朋友小动物小伙伴到处跑看热闹,与另外三只大劳德形成了鲜明对比。要中也说,他们仨多少有点矫枉过正的意思,从前没个落脚停歇的时候,如今终于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没事只爱蹲家里不想动弹。不过大家都挺乐意陪阿蒂尔以及小劳德们出门的,亲子时间嘛,跟外出交际不一样,完全可以接受好? 于是今年秋天,阿尔格尔、阿蒂尔、魏尔伦还有,一家人连滚带爬从庞大的基建工程中抽身,出发前往东京都周边几个村庄联合举办的丰收祭松快松快。他们就在那里,听卖狐狸面具的老爷爷讲了件他家小孙子在高速休息区遇到的奇事。 说是一对年轻夫妇着急带娃回家给老人过生日,仅在休息区停留几分钟,待丈夫加满油,妻子买够水,车门一关就风风火火开走了。等到孩子高高兴兴独自上完厕所回来人都傻了,这情况别说夸夸了,我爸呢?妈吗?车呢? 老人的孙子是休息站速食店店长,听那孩子哭得可惨,周围人也搞不清楚家长去哪里了。大伙又哄又劝将近十来分钟,四岁的小家伙才止住鼻涕泡,磕磕巴巴背出妈妈的手机号。直到小孩接过电话崩溃地“妈”出声,夫妻俩才惊觉车上就他们两个人,连忙想办法下高速调头回来接自家崽。 老人家须发皆白,戴着顶草帽侃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详略得当,一看就已经兴致勃勃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熟能生巧了属于是。 “这也太不负责了?”阿蒂尔嗑起自家炒的瓜子,跟周围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指指点点。 “是啊是啊,那么大个孩子不见了居然都没发现吗?”阿尔格尔眼睛一眨不眨,全情投入隔壁摊售卖的黑川村传统手工彩布,陶醉得无法自拔。 “嗯。”魏尔伦的话向来很少,双手插兜,顶着小白狗随意敷衍。 “汪!”骄傲挑衅主人脚边满眼羡慕的柴犬,她也就这种时候能打起精神。 之后柴犬是如何腰肢一软,倒在地上嘤嘤汪汪求自家主人也拿脑袋顶起自己的不必多提,时至今日,众劳德突然被当初的饭桌笑话背刺,意外体会到那对夫妇的感受。 不是不上心的,那是家人诶,怎么可能不上心?只是他们忙着惦记情况未明的保罗,担忧遭遇强敌的阿尔兰波,劳神费力解决完难题回家重逢,看到彼此狼狈疲惫的模样又难免慌了神互相关切,确定平安无事还要立马动身处理污染物,加起来拢共不到半个小时却一口气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才……呜,都是借口,这不还是忘了吗?阿尔坏坏! 阿尔格尔简直当场自责到崩溃,然而他还不能光顾着自己崩溃,一手按住垂死病中惊坐起的重伤员保罗不许他冲出去找狗,一手摸出手机哭天喊地摇人,至于那只需要被找的狗狗,现在脑瓜子有点懵。 倒不是猝不及防摔到地面疼坏了,狗狗对疼痛不敏感的,即便因为没反应过来,身体重重砸到右前腿上导致这条腿不大使得上劲,她也就埋头舔了舔,专心困惑为什么眼睛一闭一睁,自己还没扑到门上撒娇要贴贴呢,主人们就不见了,自家的大铁皮盒子也不见了,一整个大迷惑事件。 “天哪!仓库整个烧光了!!!” “焦尸!有焦尸!” “快看门卫室,好多冰锥!” “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血!!!” “外面的路上有条好深的裂痕!” “你谁啊离我这么近!嘶,好重的伤?!” “妖怪!码头一定有妖怪!” “汪汪!” 白雾散去不过三分钟,恐慌便以可怕的速度蔓延开来。异能者捂着伤口惊疑不定,普通人稀里糊涂炸开了锅,人们携带的宠物狗也受惊跟着一呼百应。码头霎时遍地都在哭喊惊叫,趁火打劫,人群胡乱逃窜,铁盒子到处乱跑,没过几秒就连连响起几下尖锐的刹车碰撞声,伤员哀嚎呼救,引发又一轮动荡。 人类语速一快,用词稍微复杂生僻一点,狗狗就没法听懂了,但是能嗅出大家阴郁烦闷的情绪,跟着同族汪汪了两下,声音微若蚊呐,不禁舔舔鼻子,努力安抚自己疯狂打颤的腿。 她很聪明,明白有主人们在,自己才是可以飞天入地的超级狗狗。目睹如此乱象,如今只是普通小狗的瑟缩了一下,耳朵紧紧贴到后脑勺,本能想找个洞藏起来,等待主人回来。 可这里是码头呀! 小毛球尝试用左边保有力气的前爪刨刨水泥地,连道划痕都没能留下。她的指甲得到了精心修剪,确保不会在玩闹时亢奋划伤主人跟小狗友都是其次,主要是孩子只有三条腿,运动量不够,没办法自然磨平脚指甲,太长会妨碍正常行走的。 当然即便劳德们摆烂不管,小狗指甲也没法在凝结多年的水泥地上刨个坑出来就是。 这里必须强调,的情绪一般非常稳定,可是现在这个局面,最依恋信赖的主人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在用气味、声音倾诉他们的惊惧,唯一看起来能刨动的石子路不断有钢铁巨怪奔驰而去。城里长大的小狗牢记主人的教导,知道这样胡乱冲上去挖洞会很危险,可是她还能去哪里找到安全的洞呢? 又长又高的铁皮怪轰隆隆急速驶来,狗狗噙着泪水,夹紧尾巴接连后退,踉踉跄跄退来撞到一个坚硬湿冷的存在。 “汪!” 白团子忽的膨胀了好大一圈,手忙脚乱转过身来,龇牙恐吓身后的、一堵墙?狗狗仰起脑袋,傻乎乎地看啊看,看啊看,红红的墙好高哇,是房子,比家还要高的房子,呜,狗狗好想回家……对哦! 小狗弹起尖尖的耳朵,墙后面是人类的家!如果是陌生狗那还挺危险,陌生人类就没关系啦,这世上哪有坏人呢?狗狗我啊,可以去陌生人类的巢穴躲起来呀? 很是明白些生存的大智慧,生活中的微末小事摆烂就摆烂,实在不行还有主人兜底,在这无依无靠的生死存亡之际,她的小短腿倒腾得可快了。哪怕一瘸一拐绕着红砖房转了一圈,硬是没能给严丝合缝的大铁门抠出个洞,也丝毫没敢气馁,忙不迭张望着寻找新的巢穴。 就是那个! 眼睛一亮,虽然不是高大的房子,不过小铁盒子也挺棒哒!关键是铁盒子没动!还开着门! 狗狗吓昏了头,哪管这是别人家的车啊,她又不懂这个,只顾瞅准时机,选中合适的人腿、轮胎,借用他们作掩护飞快横穿石子路。仅仅能够调动一前一后两条腿,一小段冲刺便榨干了浑身气力。她吐着舌头不断喘气,一刻都没休息,使出吃奶的劲吭哧吭哧蹦跶着,试图跳进车辆后座。 宠物狗时常对自己的体型没有数,巴掌大的小毛团没一会儿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正视自己够不到铁盒子地板的惨烈事实。耷拉下耳朵竭力调整呼吸,迷迷糊糊琢磨要不放弃再去找个更小的铁盒子。 有个女孩站在旁边目击了整个过程,误以为是车主的狗。附近太乱了,她担心小狗乱跑会出事,踌躇再三,跑过来小心翼翼伸手放到狗狗面前试探。蓬松的白团子没有攻击意图,只哆哆嗦嗦低头嗅嗅,摇起尾巴将下巴放到女孩掌心嘤嘤撒娇。 好可爱、不是,它不咬人耶? 小姑娘浅浅呼出一口气,帮忙把温顺小狗抱了上去。 “汪!”就说这世上都是好人? 狗狗大喜过望,咧嘴勾唇拼命摇尾巴表示感激,主人超级喜欢自己这么笑哦? 十一来岁的女孩见状也忍不住笑,只是比起小狗,笑容难免多了几分羞愧苦涩。她盼着临时抱佛脚做点好事,神明大人能因此帮她找到爸爸、哥哥呢。 芥川银尽管在贫民窟长大,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亲人呵护,也度过了一个相对无忧无虑的童年。今天芥川一家收拾齐整来码头送货,眨眨眼的功夫,面包车就剩下她一个,家人都不见了。银慌了神,听到车外有人惊呼,心头一紧,连忙摇下窗往外瞧。大地、建筑、包括周边另外几辆汽车遍布触目惊心的裂痕,她捂住胸口顿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银知道哥哥龙之介可以将身上的衣服变成尖刀,爸爸身边则总会特别暖和,他们都是特别的,懵懂的女孩也特别为他们骄傲,而现在,她只觉得裂痕旁边洒下的血迹格外刺眼:那痕迹全是哥哥用衣服砍出来的!他们出事了,必须立即找到大家! 小姑娘其实无法说清自己认为家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巨大的恐慌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踉跄摔下车,不管不顾跑了起来。 “爸爸!” 她越过裂痕,品尝到泪水苦涩的滋味。 “哥哥!” 她撞开躁动的人群,汗珠刺痛了朦胧的双眼。 “你们在哪里?!” 她跑丢了鞋,遭人不耐烦推了一把,头发散开弄丢了头上的蜻蜓发卡。猩红的血逐渐连成线,刺痛银的眼。女孩越跑越急,也越跑越缓,她盼着早些与亲人团聚,又怕见到他们的尸体。 可怜她不用怕了,因为自从追到这座九号仓库,裂痕没了,血迹没了,人却始终找不到踪影。银咽下铁锈味的唾沫,满脸彷徨,仿佛剧烈起伏的胸膛与砰砰直跳的心脏都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小姑娘握紧拳头,冷静地,缓缓地绕着仓库寻找那个答案。 银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想要不想要的答案。 仓库背面停放了一辆轿车,车门大打开着,有没有人一览无余,有一条小狗在车下蹦蹦跳跳显而易见。银帮小家伙走上了回家的路,她抿唇浅笑,似乎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的应允,心逐渐安定,对,她做完好事,应该去找自己回家的路了,她一定能找到的。 外头的动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端坐着目送女孩远去,埋头舔了舔麻麻的右前腿。狗是狼的后代,封闭狭窄的空间能让它们想起远古时代幼崽藏在洞穴等待父母狩猎归来的安全感,那是刻进dna的记忆,脱离文明和平的巢穴,祖先的经验能够帮助狗狗迅速找到安顿好自己的方法。 我累了,我应该休息。 抖抖耳朵,这只铁盒子的两个男性主人气味非常清淡,不呛鼻子,狗狗非常喜欢。 我稍稍睡一小会儿,希望睡醒就可以见到主人们啦。 养伤的渴求很快便叫小狗眼皮打架,她被教养得很好,很懂礼貌,没获得允许,绝不会跳上一看就软乎乎的坐垫——主要也蹦不上去——刚好有件翠绿的西装外套半搭半挂大部分滑落到地板上,啪嗒啪嗒留下两排梅花印,钻到衣服下面躲好。 呼,好舒服呀,不愧是狗狗,居然可以找到一个这么棒的漆黑角落,呼……zzz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这回睡得比较浅,没有打呼噜,只是抱紧爪爪团成了一团。当然她这“睡得浅”也只是跟从前相比,车辆轻微晃动,她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空气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她夹紧尾巴,有人咬牙呻吟,她舔了舔鼻子。 “阿虫,给。” “嗯。” 白团子听到陌生的声音微微颤抖,她依旧没醒,于是横沟正史也一无所知,将后备箱取来的医疗箱交给挚友小栗虫太郎。小栗虫太郎是倒霉的异能者,体力不济后胳膊被异能体划了两三道深深的口子,幸亏浓雾散去,横沟及时找到了他,否则他一个人失血过多,头晕眼花的,还真没法爬回车上。现在眼看没办法登船逃离横滨了,小栗虫太郎坚持自行止血处理伤势,横沟也知轻重,利落关上车门回驾驶座准备带伙伴跑路。 棉花糖呼呼大睡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国家,异能者的存在至少明面上还是一个秘密。 这其实相当离谱,要知道现代国家的正常运行离不开精确的统计数据。最简单的一个例子,不清楚自己国家的粮食储备具体有多少,又怎么确定接下来需要政府限制出口还是鼓励进口呢?显然三次世界异能大战虎头蛇尾,即便有多位超越者联手,强行中断战斗,有识之士都明白,他们没能解决诸多国家地区尖锐的矛盾,再次开战无法避免。等到周边形势迅速恶化,截断粮道,怕不是敌人还没打来,全国上下就抱着黄金先把自己饿死给大伙助兴了。 扯远了,总之日本政府统计不出异能者的真实数量——秘密嘛——实际上异能者是不多,可远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少。很多人拥有能力,只是不大起眼,比如稍稍加快手机的充电速度啦,比如帮猫猫看起来特别盘靓条顺啦,还比如可以用指尖在白纸上画蜡笔画啦。这样的力量你要说有用,那肯定是有用的,就是不能说没它便寸步难行。 然而现实是有了它才会叫人寸步难行。 异能属于日本在行政层面不允许宣之于口的绝密,出现与否以及力量强弱不遵守包括血脉遗传在内人类所有已知的规律,加之普通人才是人类的主流群体,好多人老老实实过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哪怕一个异能者。一旦能力鸡肋无人招揽,异能者可能到死都没有渠道弄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年幼无知时会期待自己是特别的,成年老迈后会恐惧自己只稍微特别了那么一点点。他们畏首畏尾,能做的该做的事一应不敢做好,生怕哪里出彩引来太多关注,被科学怪人发现异样抓去切片研究。 不怪他们还有亲近的家人朋友害怕,小说、电影、漫画都是这么讲的呀,那些是弱小异能者了解神秘力量仅有的渠道呢。异能力不会向主人藏私,他们清楚异能力的极限,清楚自己不可能成为文艺作品独霸一方的主角,清楚身份暴露的自己只能是反派对主角动手前拿来备战热身的背景板小白鼠。 这样战战兢兢,就别指望他们能够无师自通精准找到官方机构填表办证啦。不登记,不建立相关数据库,上面若真需要找个趁手的家伙填窟窿,总不能全靠祈祷上苍骤然空降一个? 如今强国争相搞军备竞赛,弱国努力抱大腿求疼爱,要知道就是人与人之间,也要求弱者拥有被疼爱的价值。价值在于美貌,在于才华,在于可以提供无可比拟的情绪价值;而放眼到一个国家,价值在于地理位置,资源储备,人力资源。 前面两个属于老天喂饭,强求不来,不过人力资源还是能够求一求的。 人是最宝贵的生产资料,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出去谈条件的底气。无能力者兴许才智过人,如江户川乱步,弱能力者兴许单纯没把力气用对地方,又或许还有其他与异能无关的卓越才能,再不济真就是个处处取中间值的凡人,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别整天胡思乱想,那也是为国家做出了贡献。把这些潜力无限的弱小异能者吓破胆,让他们不得不生活在信息差构成的小黑屋里不得解脱,陀思妥耶夫斯基会痛心疾首锐评“他们是懂如何糟蹋国运的”也不奇怪了。 “说得轻巧,这要是引发民众恐慌该怎么办?” 难道一味遮掩就不会叫民众有所揣测了吗? 一场轰轰烈烈牵动多个国家的万亿争夺战撕掉租界城市歌舞升平的假面,同时还撕掉了其他的一些东西。普通市民低眉顺眼苟且偷生,可是时间久了,也能从刀光剑影咂摸出一点不对劲。 咱就是说,枪杀毒杀我们横滨人都可以接受哈,高濑会三当家是怎么做到在盛夏赤手空拳变出一把冰锥,戳死和自己老父亲偷情的大胡子二当家啊? 他们刚刚察觉这个世界似乎存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能够坚持到白雾降临的地下势力颇有先见之明,混乱伊始,几乎个个都无视了异能特务科视作最高行动纲领的异能保密条例,下重金笼络来好几位强大异能者撑场子,大张旗鼓行遍恐吓械斗之事。 笑死,谁管你那破条例啊,到时候一万亿到手,多交点税叫横滨政府当狗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他们没错,仅从经济效益来看,养一个强大异能者可比养几十上百个小混混划算多了,花大力气打响这个招牌,还能免去小型组织自不量力扑上来挑衅,跟劲敌僵持的时候不停分神打蚊子也很烦的好吗? 他们的思路没错,所以涩泽龙彦也没错。 白麒麟先生在某知名不具死屋之鼠的间接挑拨下花大价钱把关东地区改造成斗兽场,唯有强者可以来横滨一决胜负。涩泽渴望看到强大异能者纵使深陷种种困境,依然能够展现反抗自身异能、战胜既定命运的生命光辉。他期盼自己得偿所愿,为此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当然,他的身家地位本来就能确保他不会付出太多代价。 涩泽清楚这一点,于是整这一出毫无顾忌,连同为官方服务的异能特务科与武装侦探社都没有通知,他要的就是把尽可能多的异能者关进白雾牢笼。 上午十点,是涩泽龙彦精心挑选的袭击时间。 恶势力也够贪心的,他们逞凶斗狠,但不想看到生活的城市归于一片废墟。人没了,随时随地可以抢劫勒索的肥羊就没了,吃穿用度也全都没了,那打赢还有什么意思,没准创口贴都需要等小弟现开车去东京都买。由港口黑手党牵头,众多本地势力默契维护“夜晚属于黑手党”的潜规则,尽管几个外来的财大气粗不在乎横滨这座城市,那也没有道理需要赶在早高峰刚过去的时间段搞事。浴血奋战一个晚上,不回组织提供的安全屋休息就罢了,回基地找boss汇报战况可以?留在原地盘点敌我得失没毛病?反正不大可能战意满满干架,大大加强了异能体偷袭的胜算。 只能夸一句白麒麟不愧是白麒麟,他对异能体的呆板心知肚明,尽可能抢占先机给困兽们制造麻烦,以便更好地凸显胜者光辉万丈。雾气收割掉杀红眼的“强者”,也利用那些家伙的垂死挣扎,用异能体摧毁了他们生前所处的基地战场安全屋。一波操作下来,居然还真不能怪他没有完成“镇压横滨”的核心任务,这不做挺好吗?可以说除了自己死于外挂,其他全在涩泽龙彦计算之内,这场发生事故导致计划中止引发的暴乱也不例外。 管他例不例外呢,那些个黑的白的自顾不暇,倒方便了劳德家的超越者们浑水摸鱼。 阿尔格尔负责压制真心超爱白色恶魔的暗杀王,兰波负责筹备净化仪式,中也的老师知道他家在横滨,批了假许学生回去看看,所有人倾巢而出,用各自异能急忙奔赴横滨:我们的狗! 江户川乱步忙着陪社长社员安抚周边市民的情绪,他这些年勤勤恳恳破案写书积累了海量声誉,刚好能用到这种地方。哪怕没法轻易离开,大侦探接到阿尔的求助电话,也提供了一条他观察总结出来的信息。 “失踪前在车里?啧,这下比较麻烦了,她可能在浓雾从出现到消失期间车辆一整条行动路线的任何一个地方。” 阿尔格尔听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一头栽过去。 要知道巨龙是追着他们打的啊!那黑焰!那金色空间!他都不敢细想去山上的路出现了多少深渊!这要是摔下去…… 亚历山大先生一双绿豆眼略显心虚,少年背对保罗坐着用力捶捶胸脯,闭上眼睛坚强挺了过来,热泪盈眶颤颤巍巍一一群发转达乱步大哥的推理。 谁叫哥哥是人类至上主义者呢,阿尔可以理解哥哥连矢张叔叔都安排好了就是想不起的事,可以理解,他们这不也一时没想起来吗,嘤。 众人读完短信简直头皮发麻,果断决定分头行动,节省时间。中也去车子找行车记录仪确认行进路线,阿蒂尔负责挨个排查巨坑,魏尔伦孤身奔赴码头。你永远可以相信兰波的情报汇总能力,简单变装易容过的金发青年没费多大劲,就顺利来到了位于码头停车场的事发地点。 浓雾散去仅十分钟,有人在出入口扯着嗓子竭力维护秩序,试图指挥大家排队依次离开,可惜效果甚微。停车场到处乱糟糟的,适合潜入,但也着实保存不了太多线索,案发现场不准无关人员随意出入,就是在防这种情况啊。 仓库墙根断断续续有几个水坑,这是昨晚暴雨的杰作,也是导致侦查工作过于艰难的原因之一。应该有不少人从这里慌慌张张跑过,满地都是湿脚印跟轮胎印,画停车位的石灰线都快抹消完了。 魏尔伦见状难免蹙眉:“没看到。” 他按住蓝牙耳机向大家汇报,但是机灵,她也有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了,青年不顾周边人来车往,蹲下仔细搜寻小狗可能留下的痕迹。 他能找到什么呢,爪印?在铺成好几年的水泥地上找爪印,认真的吗?从来没找过狗的前精英间谍望着脚边乱七八糟的水痕满眼迷茫,深觉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嗯? 青年微微眯起眼睛,不大确定地伸手捡起几根白色毛发。黑色手套材质特殊,不沾尘土,于是显得那几根湿哒哒的毛愈发突出。长度,硬度还有毛发润泽度,方方面面都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我是我!仿佛正透过毛毛,阳光灿烂地冲他笑。 然而魏尔伦始终保持着一份理性,停车场这么大,他光是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不少受惊乱窜的狗,什么花色都有。再说短毛白犬不算稀奇,偌大一个码头,那么多个临时停车场,绝对不止一只小白?兴许是他迫切希望找到自家团子,心理因素大大加强了眼前白毛的相似度也不一定。 唔,家里那个该死的培养罐可以用来比对dna,不过若真是,来回一趟要耽搁不少时间,在此期间不知会有多少线索灰飞烟灭。已经算是不爱掉毛的了,最近一家子土木人,压力大得很,她才不时掉下一两根,停车场风大,鞋子轮胎沾水没准就顺带给毛沾走了,这可不好找啊…… 青年轻咬舌尖,将毛装进随身携带的物证袋防止dna信息受到进一步污染,打开亲友私人频道的同时搜寻地上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你过来拿点东西回去,确认了就把阿尔换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隐去关键词尽可能精简地与搭档交换情报,丝毫没有在意身侧擦肩驶过的汽车。 这是横滨多么常见的普通黑车呀,它又多么完美地融入了意图逃跑的车流,魏尔伦没理由注意它,他也不可能注意到它,因为小栗虫太郎打好止血绷带再怎么想两眼一闭不管不顾昏死过去,也必须吃力拽紧横沟故意放到面前的钱包,借此发动异能,抹去自己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西装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车子一动,小栗虫太郎再往下一倒,它便再也坚持不住滑落到地板上,彻底掩盖住那团毛茸茸。伤员失血过多,脑子不太灵光,眼睛也不大看得清,只歪倒在后座上吃力回复友人的问话,试图用这种方式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他没想过自己的外套为什么鼓起了一小坨,所以没发现自己无意间偷了人家的狗。真可惜呐,明明他不用特地攥紧那个够自己判个盗窃罪的钱包,也在用借消除小狗动向的时机顺道抹掉自己的去向嘛。 劳德们:该可惜的是这个吗?!! 怎么会有人被巴掌大的小狗怜爱啊 小栗虫太郎的异能叫作“完美犯罪”,可以通过释放迷之生物销毁案件证据。异能本身并不带任何攻击性,看起来,至少他身上的伤完全是因为这个十八岁少年随身带了把小刀,而异能体完美复刻了这把武器的存在。 这倒霉蛋从未修习过专业防身术,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半个小时,可以说要战斗意识没意识,要实战技巧没技巧。一人一异能拿着各自的水果刀在漫天大雾中菜鸡互啄,能赢全看谁更有毅力。异能体的缺陷仅仅在于不会变通,小栗最后体力耗尽,只能头昏眼花抬起胳膊,尽量护住胸腔与头部等要害部位。幸亏在异能者失血过多送命之前,雾散了,朋友找来了,他安全了。 但为什么说这异能是“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呢,很好理解?这种能力一旦肆意使用,对人类现有的制度将会产生其他异能无可比拟的冲击。 小栗虫太郎起初还不知道这叫异能力,也曾充满真情实感地困惑过。 自己不算常规意义上的好孩子,他承认。比起学校那些傻蛋热衷的社交游戏,小栗虫太郎喜奢华,爱诗书,大诗人醉舟(阿蒂尔笔名)是他的心头好,最近尤其推崇美国那边声名鹊起的新星推理作家爱伦坡。 在日本,不合群是很危险的,可小栗觉得还成。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遗产够他潇洒,成绩又足够优异受到老师青睐庇护,还有更不合群的同班同学横沟和他一起尽情探讨各种有趣的杀人手法。日子有滋有味,唯一一点由于自己跟横沟设计的手法秒掉市面上所有推理小说导致无书可读的厌烦,也随着日本作家江户川先生的横空出世变成了过去式。 自江户川先生之后,国内外受到感召迅速涌现出大量推理小说,纵使良莠不齐那挑一挑也有良了呀?大家都不需要亲自挑哦,江户川先生头号粉丝“邪恶青花鱼”为先生建有应援网站,偶尔江户川先生会冒个泡发表些读后感,推荐推荐喜欢的作品。 小栗虫太郎对书籍有自己的品味,不至于照单全收,先生没提到的书也有所涉猎。不过爱伦坡先生就是因为江户川先生大力举荐进入他视线的,短篇小说《幽会》一举俘获了小栗的心。 咳,说这么多,两个年轻人再怎么协商凶手应该如何构建密室,那都是虚构、虚构的!他们只是在为横沟的第一篇推理小说练习!哪家好人会分不清小说跟现实呀?他俩还因为担心读者太投入了分不清,主动加入不少离奇怪诞的情节进去呢——其实感觉这么写故事更好看了诶,果然他们不适合江户川先生那样写实的文风啦。 甚至小栗虫太郎还没想清楚以后是要自己动笔写,还是就瞧着横沟写呢。他知道自己写东西一贯喜欢炫耀学识,横沟夸他文笔华丽诡秘,很有坡先生的感觉(诶嘿~),但是受众不一定会接受……不对,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会觉醒抹除犯罪证据的能力啊啊啊啊啊?!! 小栗自认遵纪守法,以后估摸着也不会违反乱纪伤害他人,故而刚刚觉醒异能的那段时间真是丧气到不行。横沟看不下去了,就像苦恼青春痘的人永远会第一个发现别人脸上的痘,以前是没那个意识,他后来注意到周围有几个人似乎同样拥有特别的能力,不禁心生怀疑,拉上小伙伴狗狗祟祟溜去横滨黑市四处打听。 黑市的消息总是灵通的,知道这种叫异能力的玩意儿跟本人品性没有直接关联,小栗才、他还是没能松口气。两个高中生之前压根没想过要跟里世界的人打交道,聪明归聪明,说话做事过于青涩,还是不小心被套出了话。 黑市的消息总是灵通的。 横滨黑手党云集,“消除犯罪证据”,天哪,这不是老天赏脸给他们的福利吗,必须弄到手!至于福利本人怎么想,那不重要,他虽说没有亲眷,不刚好还有个朋友?年轻人的友情最纯粹啦,他一定可以说服自己想通,乖乖配合大家呢。 小栗虫太郎看着傲慢冷酷,实则吃软不吃硬;巧了,他的朋友横沟正史看着绵软成天傻乐呵,实际上软硬都不吃。 什么心仪的大学、什么未动笔的小说,正如那些混球所说,统统比不上少年人唯一的挚友!横沟眼里的阿虫正直善良,自尊心极强,如果由于顾虑自己,阿虫被迫忍耐良心的谴责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而他哪怕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努力经营生活,强行营造“一切都好”的假象,又怎么可能真正心安理得?一旦这么妥协,他们两个到底谁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反抗!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反抗! 可以欺负聪明人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不过时间稍微拖久一点,等他们气鼓鼓反过来学会那些腌臜手段用来自保,黑手党就没招了。说是这么说啦,闻风而动的家伙太多了,没人受得了三天两头来一遭?两个人无牵无挂,好不容易又逃过一轮追击,稍加休整便决定逃往海外避避风头。 过去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经济危机,万亿传说,横滨大乱,好歹事情终于全部安排妥当。眼看没有驾驶证的横沟已经在异能的掩护下开车平安抵达码头停车场,只等轮船停靠,他们正头碰头嘀咕黑手党明明前段时间都专注抢夺那一万亿巨款去了,最近追在身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横沟感觉自己就低头打了个喷嚏,抬起脑袋世界都变了个模样。 咦,阿虫人呢? 诶,他外套跟小行李箱还在车上耶?手机也没带吗? 啊,外面好吵。 这一年的逃亡让横沟积累了不少素材,也让他拥有了寻常作家不需要拥有的对危险的警觉。纷乱迅速扩大,爆炸头少年目光一凛,拿上自己的移动电话果断离车追寻众人的惊呼,顺利找到衬衫完全被血泡透的阿虫。 横沟从来没有试图寻找虫太郎留下的暗号,他是正确的,异能体的第一反应永远是用异能偷袭主人。之后的近身搏斗,异能体也一直仗着自己没有体能消耗机械使用异能,所以这一片很干净,什么犯罪痕迹都没有。就是太干净啦,有心追查的家伙但凡过来瞧上一眼,就能断定他们曾在这里停留。 “那个,请那辆深灰雪铁龙不要插队!” 宣泄不满的连绵汽笛给焦灼气氛添了把火,守卫出入口的男性志愿者中止谈话,赶忙跑去后面维护秩序。他的女伴适时上前接替,笑容和煦地告诉横沟前面有哪些路堵住过不去。 在车载广播瘫痪的当下,每一条口耳相传的交通信息都十分金贵。横沟连连道谢,与这些情报相比,排队等待两三分钟的火气压根算不得什么。 他摇上车窗,开车路过一位黑色长发的外国青年,抬眼望向车内后视镜关切询问:“阿虫,你待会儿想吃芥末饭团吗?” 横沟难免庆幸当初留有后手,没有退掉出租屋。阿虫说伤势不重,不过流了那么多血必须好好调养,反正他扶阿虫回来的时候听大伙都在说轮船全被吓跑啦,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短时间内是别想走了,专心养伤。 “滚。” 小栗费劲地翻了下白眼。 “哦、啧,这路好深的缝,看来你遇到的还是范围攻击呐。” 停车场外面的公路出现了一条骇人听闻的长长深沟,可又活像是一位笨蛋医生刚给做过缝合手术似的,简单粗暴用黑色麻线大致缝了起来。人跟车还好,在上面走稳稳当当,轻易掉不下去,就小婴儿还是不能随便丢到路上爬,哈,他又有了一个灵感,回去安顿好阿虫就赶紧记下来。 “雾确实很浓……” 小栗轻声咕哝。 “阿虫!” 横沟担忧地提高音量,小栗攥紧钱包勉强抬起眼皮:“醒着呢。” 稍微用点力气说话,就觉得伤口一阵阵刺痛,怪了,难道还有肌肉把喉咙跟胳膊连到一起吗,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小栗虫太郎博览群书,哪里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嘴上一问一和,手头维持异能,心里胡乱吐槽自己简直昏了头,刚才居然会觉得地板上的西装外套动了一下。 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大声吓到动了一下,她全然不知自己错过了谁,只悄悄咂嘴,枕着脖颈上的树枝项链睡得香甜,梦里有主人摸摸狗狗呢,嘿嘿。 小栗虫太郎反正是嘿不出来,浑浑噩噩坐车回到位于闹市区的出租屋,依旧没法安心休息,身上的血迹被异能消除了也不行。 横滨最近群英荟萃,雾散后这边的惊慌不比码头那边差。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出租屋惨遭陨石突袭,现在那间七层公寓就剩一片废墟,大家伙都围在那里帮忙刨土救人呢,工作党是不在,可房东一家、家庭主妇还有几个婴幼儿出事的时候都还在家呀! 他俩没法去救人…… 面容青涩的爆炸头捏紧方向盘,又颓然松开,对此囫囵带过,调转方向前往另一处安全屋,语气轻快地打趣友人舌头太叼,他可学不会怀石料理,想吃好了自己做去。 “做好了没你的份。” 小栗实在看不清东西,拌嘴的声音却略微多了几分气力。年轻人嘛,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消毒止血后输完生理盐水稳定血压,又找横沟要来一颗糖压在舌下,一通操作下来勉强恢复了些许体力。 旧安全屋不远,司机尽量避开公路上的坑坑洼洼,不停说话转移伙伴的注意。没一会儿车辆平滑停稳,小栗吃力坐起,集中精力对空置民居使用异能。 很好,没有成功,说明他们离开后没有人在里面触犯过“非法闯入”“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等法律。 没人进去做手脚,不代表安全屋就安全了。日本人普遍有花粉粉尘过敏的毛病,小栗虫太郎也不例外,健康的时候憋憋气或者戴口罩都能够解决,如今他气息微弱,显然需要友人先进去给这栋两个月不通人烟的房子开窗换气。 横沟拍拍衣服口袋,确定钥匙在里面好好装着,下车打开后座的门,见阿虫精神还好,安心拿走他手边的小型行李箱,准备趁换气收拾出能让伙伴安心休息的地方。横沟正要关门,小栗有气无力挥挥手,示意车门开着就好,感觉呼吸都顺畅多了。 这扇车门打开后紧贴民居大门,不必担心会有人路过无意间认出阿虫,横沟便没有坚持,提起箱子转身离去。轿车忽然安静下来,小栗虫太郎心里莫名有些毛毛的。他握拳睁眼望向窗外,冬日短暂的阳光灿烂骗不出对面墙头的枯枝生下嫩芽,寒风凛冽,带来隔壁街区零星的抽泣。 “妈妈在沙发上淹死了!”有个孩子崩溃哭嚎。 “出租屋不方便住了。” 小栗的眼神逐渐空茫,忽然想通好友含糊的话语。一个拐角的距离,风揉碎了无尽的哀泣,反衬得这里格外安静。这里是应该安静,打从万亿流言引爆横滨,不断有人逃离,不断有人涌进,还不断有人失去生命,给流浪者留下无数空屋充作旧家新居。这座城市没有很多流浪者呢,总有人需要拿他们填充空缺的位置。 “呜……” 好动情的一声呜咽! 后座静了一瞬,“呼啦”一声西装外套飞到坐垫上,小栗虫太郎震撼又崩溃地尖叫:“你谁啊?!” “汪!” 从睡梦中惊醒,亦震撼又崩溃地尖叫,你谁啊?!主人呢?狗狗明明都嗅到大家难过的味道了! 不愧是劳德家最靠谱的老四,再怎么困倦也不忘爬起来安抚她那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兄弟——这不是重点啊喂! 小栗虫太郎这么一叫,伤口就崩了,龇牙咧嘴后仰倒在椅背上不住抽气。白团子刚刚炸着毛手忙脚乱摆好战斗姿态,见状意外安下心来。 哇,是废物呢,战五渣怜爱地想。 我为什么能读懂一条狗的眼神啊???小栗悲愤地想。 就说垄断的企业一旦出事会是灾难吧? 小姐如今六岁,天生残疾,幼时曾于寒冬被弃至公园,幸得主人相救,业已承担劳德家专属心理医生一职足足六年。这六年里,医生小姐恪尽职守,无怨无悔,终获得亲朋好友交口称赞。这成就,这经历,这品性,谁见了不会夸上一句“天赋异禀”“妙手天成”“滥用童工(划掉)”,总之就是很棒。 很棒的小狗勉强从美梦惊醒的混乱中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是主动来陌生人类的铁盒子避难来着,又嗅出眼前人是铁盒子的主人之一,重新变回精通人性的沉稳女讲师。讲师小姐打小被家人疼爱,自带一种悲天悯人的纯真,见这位废物先生身上打着白布条,空气中还有好浓的血腥味,这是受伤了哇,好可怜哦。 废物先生:喂,再叫“废物”我要闹了! 闹什么呀,狗狗还没闹呢。从小吃熟食,这车里血气冲天的,直叫她反胃想吐,不过她忍住了!毛团子宽容大度地吐出舌头,抬爪欲、哦,右前腿肿了动不了,那就身残志坚用两只爪爪蹦跶着趴到废物先生的鞋上,歪头试图用可爱笑容安抚伤员那破碎的心灵。 天呐,瞧瞧都这样了,先生连收脚躲避之类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耶,怎么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小栗虫太郎不想在水汪汪的狗眼睛里看到那个词了! 他觉得今天的刺激够多啦,先是遭到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就是额头多块宝石的异能体袭击,然后看到天上蹦出个超大号皮卡丘来了发十万伏特——等等,什么东西???基斯你的魔法阵都做了什么!皮卡丘除了皮肤是黄色哪里能算是“合理范围顶替金龙”的存在啊?——来不及又羡慕又害怕怎么有人的异能是皮卡丘啊不担心任天堂发律师函吗,小栗少年的肋骨就挨了一记老拳。多亏本体四肢不勤,异能体使不出太大力道,他才能痛到飙泪但起码可以提起一口气咬牙抵抗。 小栗虫太郎现在是有时间细细抒发感想了,不过等他从伤口崩裂的剧痛中缓过劲来,也仅仅剩下满心愤愤:可恶,笨蛋毛球能不能懂他这个人的含金量啊?超多人热切期盼见他一面的好吗?! 横沟在民居客厅听到尖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丢下干抹布跑出来,就见脸色惨白的好友正小心翼翼抱着一只小狗,右手哆哆嗦嗦托起那条外形奇怪的右前腿,指尖轻轻扒开白毛凑近仔细观察。 “嘤。”竖起耳朵小小埋怨了一下,不太舒服哦。 小狗一看就被教得很好,浅浅嘀咕即可,没有试图收爪,更没有直接上嘴咬人,百分百信任人类——当然也不排除这孩子的痛觉神经过分迟钝——小栗虫太郎轻轻放下爪子,眉头紧皱。 “骨折啊……” 他写文爱炫耀就是因为读过的书又多又杂,上高中遇到横沟以前,身边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全靠看书打发时光。也算因祸得福,他年纪轻轻便对犯罪、宗教、医学、心理学等等学科均有所涉猎。 狗作为人类关系最为紧密的伙伴之一,经常出没于各式经典传说或者科学实验,推理小说设置的陷阱偶尔也需要狗出场。长此以往,小栗哪怕从未亲手饲养,也还是从某些刁钻的角度了解过狗这种生物。 像小型犬,理论寿命比大型犬长,可是相对来说骨头太脆,身体太弱,神经太敏感,有些自己跑去爬楼梯,都能由于蹦得太用力把自己的腿扯脱臼。眼前这只小白狗没有情绪方面的问题,不过腿脚异常肿胀,综合皮肤出现瘀斑及其他诸多症状,粉碎性骨折的可能性很大。参考人类医学,粉碎性骨折一般无法自愈,必须尽快进行专业诊断。手术怕是不能少了,此外还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补充营养,随时去医院复诊防止并发症。 他们这情况根本没法帮小狗养伤,好在小家伙指甲有明显的修剪痕迹,皮毛也是与流浪狗完全不同的柔顺,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宠物沐浴乳的气味,一看就是有主人的,先想办法找到它的主人? “这孩子就爪子跟屁股沾了点泥,总体还蛮干净的嘛!昨天下了将近十个小时的大暴雨,绝对是今天跑丢的。”横沟侧身坐进来,伸手叫小狗熟悉自己的气味,垂眸便注意到阿虫脚下两排沁润的梅花脚印,又见它贴贴蹭蹭很欢喜的样子,安心摸摸好友爱不释手的狗头,确实手感非常丝滑,“这附近地形特殊,没有积水,晒一上午地面都干透了,应该是我在停车场找你的时候钻进来的。” 小栗虫太郎微微颔首赞同:“那里到处又乱又吵,小家伙害怕乱跑也挺正常、唔。” 头脑一阵眩晕,他失去太多血,一下说这么多话,想那么多事,阵阵疲惫涌上心头。小栗并不逞强,捂住胸口往后靠到椅背上闭眼假寐,横沟默契拾起帮小狗寻找主人的重任。 他一早发现狗狗胸前的别致项链,谨慎试探了一下,见小家伙没反对,甚至骄傲地扬起脑袋给自己炫耀,是有多喜欢这个宝贝呀?少年哭笑不得捻起白桦树枝,检查上面是否有主人的联系方式。 唔,只用花体刻着一串字母,“guiauve”。 肯定没有往上面加联系方式啊,劳德们寻思自己在哪里就在哪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混蛋利用异能害自家小狗落单(注:此处混蛋特指涩泽龙彦)(以及再注,是的,大雾外面的劳德已经查到了白雾异能者的姓名)。况且魏尔伦精选加工的白桦树枝就那么大,刻完“guiauve”哪里还有地方写电话号码跟家庭住址嘛。 横沟想了半天也没从脑子里的英语词库找到这个词,他也不在意,把这些字母念给好友听。小栗虫太郎为了更好地理解海外作品,苦学过英语法语,舔舔嘴唇稍加思索,尝试用法语唤道:“?” 小狗立马摇起尾巴快活“汪汪”,看来这是它的名字了。横沟眨眨眼,又换成日语叫它,狗狗立马回头盯着他兴奋摇尾巴,一看就听懂了。 好家伙,区区一个小毛团,还是双语言者呢。 找到线索的喜悦一闪而过,两个好朋友纷纷反应过来,相视苦笑。 横滨是租界城市啊,外国人会日语的多,学外语的日本人也多,还是在码头停车场那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走丢的,仅凭一个名字能去哪里找呢?骨折拖不得,拖久了没准这条腿也坏死不能要了,小一共就三条腿啊…… 经过一年流亡,年轻人的心中依旧留存着过往十七年来族亲师长最朴素的教导,要做个好人。沿途见到的那些受害者不是不想救,两人一个重伤,一个瘦胳膊瘦腿,还不可能抛下奄奄一息的同伴,压根没那个余力去帮别人。如今已经寻到安全的住所,小狗又阴差阳错出现在他们面前,关系到一条性命,还是力所能及的事,他俩根本不忍心不管这个孩子。 索性安排完那场以失败告终的逃亡,手头还剩点钱。只是全球经济下行,想要跑到海外好好生活,钱总是要紧着花的;而横滨如今仍在坚持营业的宠物诊所就那一家,垄断企业自然价格一路飙升。 小栗虫太郎轻咬嘴唇,上周去联合超市打临时工,他还听经理抱怨过给猫咪绝育居然花了一家七口半个月的菜钱。他没法不犹豫的,好友是为了自己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那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自己又身受重伤,之后少不得横沟辛苦照料伤员之余还要打听外界情报。 横沟放下小树枝,笑容爽朗:“没关系啦,阿虫,多加一只小狗而已。看起来很乖很省心呢,我有空多跑跑停车场打听打听,指定能找到它主人。” “……嗯。” 距离开窗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屋子估摸着没有烟尘气了。爆炸头少年行动力爆表,小狗暂时用塑料袋裹好挂到门把手上防止乱跑加重伤情,噔噔冲回房子倒腾出一块干净的地,又力拔山兮气盖世,把伙伴跟剩余几件后备箱里的行李一气扛进屋放好。 “喂!” “汪汪!” 是懂如何安抚自己的,尽管瞳孔地震,委屈刚才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被高高挂起,抗议几声见没人放自己下来也就不哼哼了,乐呵呵数车顶上耀武扬威的小麻雀玩。 小栗虫太郎不太懂如何安抚自己,不过来到封闭空间,他终于不用一直开异能防备跟踪者,于是也不继续翻白眼了,倒头就窝进简易被褥昏睡过去。 横沟轻手轻脚检查过伙伴的伤势,看血止住也眉眼一松,出门开车带小狗找到阿虫经理提过的宠物诊所。这里被刀剑劈得七零八落,医生倒在血泊中早早断了气,几名护士小姐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个吓得不轻,哭得崩溃,但听完慕名前来的客人讲完来龙去脉,依然抽噎着告诉他小狗用的是德国贝壳牌驱虫沐浴露,很贵的,还额外介绍了宠物芯片的事。 狗狗被主人照顾得极好,多半去正规诊所打过疫苗,那么一定会植入芯片记录宠物与主人的基础信息——相当于狗狗的身份证——不过这信息需要专门的阅读器感应,他们的诊所有是有……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两三个年轻姑娘又哭了起来,在横滨找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容易吗?护士长挂断家里电话闻言也红了眼眶,瓮声瓮气给客人指了条明路。 东京都的诊所肯定有阅读器,然而那边的手术费特别贵,再说现在横滨出了这等事,大伙蜂拥逃离,马路全堵死了,飞机、渡轮、新干线似乎至今没得到确切消息,一个也不敢动弹。专业人士一看便知小狗的伤不能再拖,既如此,不如去不远处的居民楼找那位退休兽医碰碰运气。对方闲来就爱帮周边泛滥的流浪猫狗绝育,医德技艺有口皆碑,家中常备迷你手术室。 少年连忙道谢,接过赶到医生门口,正好撞见护士阿姨口中头发雪白的老奶奶开门准备离去。她原想收拾金银细软,抱着收养的猫猫狗狗回乡下姐妹那里避一避,可怜的伤过于严重,偏偏笑容格外灿烂,两相对比实在叫人于心不忍。老人踌躇片刻,放下灰猫黑狗跟小哥商定只用给成本价,拿到定金关好自家崽,独自忙活准备手术,支使家里有伤员的横沟去忙他的,记得在约定时间回来就成。 横沟千恩万谢,匆匆跑去买菜,回家熬粥煮菠菜猪肝汤给阿虫补血,陪他吃完扶人重新躺下休息,收拾好碗筷又急急赶回居民楼。这时已经做完手术,稍微等了等麻醉效果退去,观察一段时间见它只是泪眼汪汪撒娇,其余并无大碍。 老奶奶拒绝掉年轻人的谢礼,认为自己没有完全尽到医生的责任。小狗这种情况应该住院休养,然而今天的事真把她吓得够呛,是决意要走的,这下午还一连接了姐妹好几个电话关心出发了没。老人写了一张便条,尽可能交代清楚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又拿了些药,就搭乘横沟的便车去了车站,万幸乡村公交还在正常运行。 “那我们也回去咯?”送走精干的老人与猫狗,横沟摸摸的丝滑狗头,“希望明天交通能正常起来,到时候就能去东京都检查芯片了。” “汪。” 还有些恹恹的,想抬头舔舔爆炸头先生的手,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超级碍事;想抬爪拍拍爆炸头先生的脑壳,右边爪爪打有奇怪的白色泥巴,用布条绑在胸前没法动弹。 呜,狗狗不嘲笑废物先生了啦,这玩意可以取下来吗? 有时候狗狗太会读气氛也很叫人苦恼呀 伊丽莎白圈肯定是没法取的,石膏就更别想了。 小狗难受着难受着便习惯了,做完手术疲惫不堪,恰好侧躺的姿势不会压住伤腿,车子启动微微颠簸也挺催眠,于是两眼一闭,开始睡觉。 狗狗自认跟爆炸头先生蛮熟了,这回睡得放松,脑袋一歪,霎时鼾声四起,好不热闹。横沟正史难免觉得好笑,绕行到一家大型药店外面下车,进去补充碘酒、退烧药、抗生素等一应物资。 真黑啊。 他看着柜台上字迹潦草的手写价目表不禁咋舌,上面的墨迹还没干透呢,一看就是临时写的。 三个月的暴动已经将横滨药价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度,横沟猜到今天这场混乱下来估计又会涨价,万万没想到可以涨这么快、这么多,直接超级加倍,变成和平时期的一百倍。 也对,交通废了,城里药品越用越少,可不得稀缺嘛?谁也说不好今天上午这事是新一轮暴乱的开始,还是即将迎来别的什么变故。人人都想跑,跑不了多囤点物资准没错。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期打开店门做生意,不狠狠宰一笔,哪里对得起老板殚精竭虑承受的风险哟——资本家们大概是这么想的。 “怎么对不起了?老板半年前感觉太不对劲,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去东京都了,留下看店直面劫匪的是我们啊!” 店员吐槽着,旁边几个五大三粗抱着冲锋枪确保交易公平公正的大汉表情纹丝不动,权当没听见。只有一个娃娃脸墨镜男努努嘴,提醒店员打开防弹药柜的锁头,替那对纠结半晌的素朴中年夫妇拿一盒感冒冲剂。 横沟正史的经济条件比那对愁容满面的夫妻好些,去年他跟阿虫仓促出逃,没能将家里值钱的物件全部变现,那也是拿了不少,平时打打工完全可以周转过来,至少现在买救命的药物没有问题,只是肉疼。 夫妇俩付过账,抱起冲剂当即夺路而逃。横沟终于核定购物清单,这一小堆急救药物彻底掏空了他的钱包。店员腾出手来使劲扯扯那叠纸钞,爆炸头少年慢半拍反应过来,连忙苦着脸松手道歉。 呜,真的肉疼,他俩存款瞬间少了一半啊! “没关系。” 店员见怪不怪,照旧找来一个黑色塑料袋,帮客人把药物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装进去扎好。这塑料袋妙就妙在不透光,外人轻易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而店员的手法妙就妙在把这真价值千金的货物打包出一袋厨余垃圾的感觉,显着降低遭遇抢劫的概率。 当然,这效果仅作用于远离药店的情况。 “出门赶紧跑啊,有不少人没钱买药,盯着这儿的动向呢。”店员例行提醒。 横沟例行答复:“是,谢谢提醒。” 所谓“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这道理放在哪个军警隐身的地方都通用。 药房被钢板封死了,前后两道门也换上了抗造的厚重铁门,隔绝了路人的视线。横沟郑重又熟练地伸展手脚,感觉活动开了,深吸一口气,一把扯过塑料袋搂进怀里拔足狂奔。回到车上,昏昏沉沉侧躺安眠,横沟余光注意到有个人影快速逼近,这么冷的天硬是让汗水浸透里衣,立马发动汽车赶回民居。 如此这般折腾下来,一人一狗到家门口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不过横滨的冬天黑得早,现在将将下午六点。横沟是有经验的,果然回来就见阿虫叼着温度计迷瞪瞪靠在矮桌上撩衣服,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了几下都没能抓住衬衣衣角。 全家唯一一个健全成员无声叹息,把昏睡小狗放到桌上,上前帮忙量体温,只觉得触手微烫。水银温度计腋下测量一般需要五到十分钟,小栗虫太郎有气无力指挥好友打开随身收音机,听到恢复正常的广播通报电车抢修完毕明日正常运营,两人心头一松,感叹这是个不错的信号。 横沟去买菜的同时还缴纳了水电气的费用,不过民居空置太久,锅碗瓢盆沾满灰尘,超市也没有太多菜,做饭总是比较麻烦。尤其两人不清楚的手术需要多久,担心会来不及做晚饭,横沟中午特意做了很多,还有剩,饿了可以直接端来吃。但今天格外阴寒,还有伤员,肯定是热菜吃进肚里更舒服啊。 横沟热好粥和汤,拿厚衣服包住锅把防烫,稳稳端来客厅准备开饭。温度计的时间够了,小栗虫太郎慢条斯理将买来的药一一归整进急救箱,手还是抖得厉害,横沟利落代劳,拿出来对着房间唯一一盏电动提灯一看,呼,还好是低烧。 “受伤就是容易发烧。” “嗯,万幸你这伤口没有很深。” 小栗眯起眼睛找药,他记得刚才看到有种饭后立即服用的胶囊,以前吃过,效果很不错,唉,脑子是不大灵光了,方才放进去是图什么。横沟分好碗筷,又帮伙伴舀了满满一碗粥,刚从火上端下来的,滚烫,先凉一凉也蛮好。 “汪!” 睁开了眼,香香~ “哼哼,有的小朋友吃不了晚饭啦!” 小栗恶意满满地嗤笑,横沟放下汤勺,爬过去把小狗转了一圈,换成屁股对准餐桌。 “嘤?” 白色恶魔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她试图蛄蛹、哦,蛄蛹不了,能用的就一条前腿一条后腿,脖子上还卡着一个大大的伊丽莎白圈妨碍视线,右腿裹上泥巴增加的重量又严重破坏平衡,要闹了! “你别逗它啦,阿虫。”横沟洗完手回来坐下,好脾气瞧挚友用脚戳小狗后腿粉嫩的肉垫,小毛团忍无可忍爆发出一声狼嚎怒了一下,然后就爪爪一点一点,欢欢喜喜玩起“哈哈哈你碰不到我”的幼稚游戏,“医生说器具坏掉没处修,手术还是太粗糙了,没排气,需要禁食六个小时。,好孩子,我已经给你熬上小米粥了,我们等等再吃哦?” “汪!” 狗狗答得响亮,她听懂了爆炸头先生在夸自己好孩子!嘿嘿,等回家一定要讲给主人听! 小家伙还以为这次跟从前去棕毛小主人(指美贯)那里玩一样,到睡觉时间就会送狗狗回去,而这样一件大家习以为常的事,劳德们正为达成这个目标艰难奋斗。 起初阿蒂尔确认那几根白毛属于自家狗狗,差点都开香槟庆祝了——当然这只是一种修饰手法——他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发到公共频道,赶回东京的人类行为研习社跟阿尔换班照料保罗。 阿蒂尔回来,阿尔又该怎么走呢? 天光大亮,用异能不动声色地快速移动还是太需要技巧了,稍不留神便会被人看到。去的时候是阿蒂尔带中也,如今照旧是明晃晃的上午,大劳德们绝不会让行事仍有些稚嫩的中也带阿尔走。 恰好兰波去仓院之里买到了需要的三十头成年山羊,至于净化仪式需要的另外三十条大鱼,他是准备到时候在海边现捞。兰波的空间异能经过融合变异,意外获得了定点传送到亲友身边的能力,直接回去接阿尔到横滨与中也汇合,换掉车牌,他去忙他的,由赭毛少年开车送外挂选手去停车场。 “这不关东地区进入紧急状况了嘛,人手不足,我们这些新生也被开绿灯囫囵培训了一波技能,随时准备救场。”中原中也终于开口跟全家唯一蒙在鼓里的阿尔解释,余光注意到仓皇的路人与伤痕累累的大地,抿抿唇,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我也想瞒住阿蒂尔他们啊,但是这种事有一定风险,学校再怎么样也会通知家长啦,不是故意瞒你一个的。” “哦。” 阿尔格尔捏捏亚历山大先生的手,嗓子干哑地可怕。他必须说点什么缓解焦躁的情绪,比如感叹兴许是中也爱运动的关系,十五岁就长到一米八,比阿尔高了十公分,握住方向盘的姿势很是像模像样。 中也哪里不清楚阿尔的心思,顺势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说周末回家一定要在室内足球场来次倾尽全力的特殊篮球比赛,他期待好久啦,想想上次这么玩还是小学六年级呢。 “嗯嗯,那我还是当球!”反正有彩画集保护又不会受伤,阿尔格尔非常乐意以一种参与感满满的姿势在家庭活动中摸鱼。 “刚刚不是还在遗憾没我高吗?赶在骨骼闭合停止长高前努力一把啊喂!” “诶——可是运动类游戏很没意思嘛,白白浪费体力,还不如打架呢,至少还可以学到有趣的小技巧。” “啧,实用主义者。” “诶嘿,谢谢夸奖~” “这次没有夸你!” 城里的人吓破了胆想要逃,城外的人心急如焚想进去找,两列方向相反的车流勉强有序地前行,中也这才有空跟阿尔插科打诨。不断接近码头停车场,路面上不仅出现了叫阿尔=-=的粗暴缝合深渊,还有其他或异能或炸弹留下的古早疤痕。 道路逐渐颠簸难行,更要命的是有些车子因为雾散后急于逃离出了事故,横在路上与哎哟呻吟的伤员、浓雾制造的报废车辆一起挡道。六车道不知何时变成四车道,又慢慢缩减成双车道,中也到底是新手,不再说话专注保持跟前车的距离。虽然行进速度不断减慢,起码还在动,临时停车场的大门款款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 阿尔格尔咽下一口唾沫,见他霎时浑身紧绷,中也安抚地拍拍兄弟手臂。 停车场有多大早上见过,阿尔心里有数;为什么大家认为必须亲临现场,他心里清楚。 三条腿跑不快,又颇有些自知之明,见状不对多半是避开人群车辆找个角落躲了起来。既然是机智小狗选中的角落,仅凭肉眼肯定不好找。然而人类的灵魂是黑色,狗狗的灵魂是黄色,码头常见的燕鸥海鸟都是绿色系,灵视之下,那么一小团黄色一定非常好找。 预想很好,唯一的问题在于阿尔格尔从前没有一次性观测过那么大一片地方啊?!距离停车场还有一大段距离呢,劳德兄弟都能听见里面争相奏鸣的喇叭声。哪怕没有魏尔伦在蓝牙耳机里说停车场又出了几次车祸,离开效率跌落新的谷底,他们也能明白那尖锐的噪音起于烦躁,必定反过来催生出更多烦躁。 有脚,还可会读气氛。 自从撒娇想睡到保罗兰波枕头旁边无果,她狐疑抬头,来回看了两人一眼,毛茸茸的小脸便逐渐定格到“震撼狗狗一辈子”的表情。要知道小狗听不懂太复杂的人话,彼时阿尔还没能从晚上饭桌骤然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恍惚中清醒,短短五秒——喂中也,你哪来的秒表啊——已经发挥出超越所有人想象力的体贴,露出坚毅的眼神,吭哧吭哧叼着硕大狗窝转身离去,从此过上轮流宠幸金毛赭毛两位小主人床头的糜烂夜生活。 :狗狗我啊,真是替一号金毛大主人的幸福付出了很多呢。 保罗:就说白色恶魔是暗杀王最棒的搭档啊! 兰波:? 保罗:兰波是我最棒的亲友! 保罗也学会端水了呢、咳,总之这样敏锐的小家伙察觉到气氛不对,才不会傻乎乎蹲着不挪窝,早撒开腿跑路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阿尔格尔还没法一寸一寸地搜!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受惊跑到他排除掉的地方!停车场乱成一团,一旦错过不是平白害她陷入危机吗? 阿尔格尔为此紧张了一路,中原中也趁还在各项安全措施拉满的汽车里面可以讲些敏感词,努力给阿尔宽心:“你尽管找,不拘体型大小全部说出来,然后交给我。魏尔伦说了,不行他还有备用手段。” “备备备用手段?” 可怜的娃,完全没听进刚才蓝牙耳机的通讯啊,中也怜悯摸摸阿尔的狗头。 “对啊,我们俩负责外挂找狗,魏尔伦他们也不愿意干等,准备动用常规手段,双管齐下。” “?” 魏尔伦还需要更多的练习(真的吗) 魏尔伦追踪地上稀稀拉拉的白毛绕着仓库走一圈,再也没法找到更多线索。 “嗯,我知道了。” 亲友送来身份确定的好消息,金发青年松开蓝牙,右手按在黑色圆帽的帽檐上,看着左手新鲜出炉的白毛分布图,试图还原当时情景,推测自家小狗突然发现主人们消失不见做了什么。 首先是这里。 他向前几步,走回兰波停靠车辆的位置。 据说当时这里有很多车,大雾出现后万籁俱静,那么附近是没有其他异能者的……唔,也不一定?家里的车被改造过,兴许兰波开太快,跑远了没注意后面有什么动静。考虑到附近没有火烧火燎之类的大型破坏痕迹,就不远处小巷那儿有滩血,可以订正一下,是没有能够迅速反应过来白雾不对劲,立马决定抱团取暖的强大异能者、啧,老毛病犯了,又在评估附近异能者的能力水平。 青年不太高兴地抿唇收敛思绪,抬头望向前方。高个子的好处这就来了,他的视线轻松越过一众头顶车顶,见烈焰将原先应该是仓库的地方焚作焦黑残渣,再往前,刺穿保安室的冰锥晶莹剔透,冬季苦寒,化得很慢,上面逐渐干涸的黑红血迹着实刺眼。 都能改建成室外停车场了,这片仓库区的地形自然较为开阔,即便偶有阻挡,视野方面还是可以勉强夸上一句一览无余。魏尔伦仿佛看到有人刚从浓雾制造的迷之异空间回来,就发现了这些以人力无法做到的诡异现象。 唯有异能者记得雾气的存在,普通人连自己与身边亲朋好友消失过一段时间都不清楚,只觉得上一秒还在高墙下言笑晏晏,下一秒便置身焦尸旁边,没当场心肺骤停背过气去,单纯扯着嗓子尖叫几声,还多亏了横滨对市民数十年如一日毫不藏私的历练。 周围的人被这一嚎吓出个哆嗦,纷纷回首困惑询问:“谁啊?叫得这么瘆人,是怎么了吗?” 倒霉蛋捂住抽痛的胸口,指着那尸块涕泗横流喊:“死人了!看那儿呐!” 于是第一声尖叫顺理成章诱发大范围恐慌,惊动远方的人也朝声源处张望。他们看清了,亦或距离太远,中途有仓库阻挡没看清,不过不要紧,仅仅需要保持住出于警惕的好奇心,打听打听那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越来越吵,迟早有人会把扭曲夸张过不知多少倍的“真相”告诉他们。 绝大部分能力低微的异能者到死也不明白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古怪力量是什么玩意,普通人就更别提了。可怜普通人才是人类社会的“绝大多数”,更可怜横滨这样的城市,发生什么它的居民都觉得不足为奇。区区神秘事件,管他背后的科学原理是什么呢,先想办法保住性命再说。 “快逃!” “爸!等等我!” “母亲还没回来!不能走!” “滚啊!别碍事!” 这是横滨最后一个大型码头,临时停车场特别大,成千上万辆汽车混在成千上万的人群当中往那寥寥几个出入口涌去,灾难片也不过如此?极少部分人能够察觉到放任自流的危险,站出来想要维持秩序,然而寥寥数人的力量与满满当当的大型临时停车场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 魏尔伦为跟上可恶的异世界同位体进度,在筹备高考的同时——还惦记你那熊猫饲养员的工作呐——他下了大力气博览群书。要看书肯定就避不开世界上那些个历史悠久的国家,魏尔伦便在某本讲古代战争的书上学到过营啸的概念。 传统军队环境高度封闭,人员高度集中,军官欺压士兵,老兵欺压新兵,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等现象屡见不鲜。积压多时的矛盾日常全靠严苛的军法压制,一旦遇到战争,上至统帅下到士兵人人生死未卜,神经高度紧张,个个来到崩溃的边缘。 士兵度过一个踩着敌军尸体夹缝求生的白天,回来看到少了大半熟识同乡的营帐,夜晚难免会泄露出几分脆弱,一时间痛哭怒吼,或者睡觉时做恶梦惊叫,绝对没法说是有意为之?可这样情有可原的“无意”,若是长官没立即反应过来,用暴力镇压这些管控不住情绪的可怜人,等到大多数官兵被疯子从睡梦中吓醒,稀里糊涂以为遇到敌军突袭,脑子里那根弦“啪”一声断掉,条件反射逃跑自保,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时候的穷苦人家吃不上肉,晚上看不见东西。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啊,士兵们哪里分得清是敌是友。他们敢停在原地,眯起眼睛一个问一个答,挨个分辨谁是谁吗?那是在逃命! 砍死这头拦路虎,白发苍苍的父母才能等回儿子;剁掉那条挡道狗,哭瞎了眼的妻子才能盼到丈夫;劈开这块绊脚石,懵懂无知的孩子才能见到父亲。 他们是乡下老家的顶梁柱,必须活下来,反正晚上看不见,看不见,也就不会知道死不瞑目的同乡是不是自己杀的。 可以说停车场正是爆发了一次营啸。 连续暴乱三个月,横滨已经没有正常人,这是绷到极致的弦;惨烈诡异的凶案现场,这是杀到面前逃不脱的噩梦;志愿者无法立刻联系志同道合的陌生伙伴,统筹规划开导疏散的任务,这勉强算无力制止的长官;大伙或多或少都注意到神秘力量的存在,偏偏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不可以得到控制,别去滥杀无辜,这是某些群体故意为之的夜盲症以及不可名状的“敌军”;众人失去理智,拼尽全力排除万难也要逃出生天,哪怕“万难”包括了众多同样无辜的陌生人,这是暮色中看不清脸的同袍。 如今志愿者们喊哑了嗓子,底线一退再退,都不奢求大家礼让行人、给走丢的伤员幼崽留存一份净土,竭尽全力只艰辛维持停车场困兽的最后一点理智。 不过在最初,志愿者都还满脸懵,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了,情况能混乱到什么程度,沿路找来那十几辆至今冒着黑烟的报废车就是证据。 兰波说自己发觉有异能者来袭,便径直往停车场出口奔去,没有绕行仓库。路线既定,腿脚不便,退回墙根转圈是想就近躲避,所以这里就是她回到现实世界的地方,即行动。 魏尔伦屈指轻抵下巴,踱步到左边最后一处发现白毛的位置,抬头找到一处能够拍到这里的摄像头,又去右边记下另一个摄像头编号。掉毛不厉害,他找的狗毛时有时无,那么两点之间的一小段弧线也不能立即排除,幸而都在两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 插句题外话,看来这个仓库存放着相当重要的东西啊,算上后面那两个,居然足足用上了四个监控摄像头。 青年谨慎斟酌,这好像也不算题外话。 摄像头是菲兹杰拉德财团开发的新产品,可以远程输送视频信号。保安室碎得不能再碎了,没法指望,估计要去找这个组织的人“拿”数据。 菲兹杰拉德最近在女儿的鼓励下熬过丧妻之痛,重整旗鼓,靠财团获得重大突破的芯片再造商业帝国。富豪先生大力宣扬这段感天动地父女情,很是为之后推出的系列产品造了波势。他觉得生意就是生活,生活也是生意,这态度跟魏尔伦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社会性死亡的年轻暗杀王迫切渴望将自己杀人工具的一面割舍掉,哪怕是在帮助家人,只要之后意识到稍稍动用了一点过去习得的能力,他就浑身不痛快。 然而有些事多叫人不痛快,他也会去做。 现在这些物证说不清小狗是从哪边开始转的,也就说不清狗狗最后停在哪里,去往何方。魏尔伦看这红砖仓库大门紧闭,墙体处处严丝合缝,几个透气用的气窗太高,便也失去了大胆假设的价值。 毕竟自家人不会送小狗进气窗,滞留停车场的异能者遭遇飞来横祸,有幸活下来也没有精力专门止步把狗塞进去。 如果我是…… 金发青年站定沉思,就是不太自在。他确实不自在,谁没事幻想自己是狗啊,都是业务不熟造成的,建议以后多练练(?)。瞧,家里几只大长腿人类至今没一个想起,小短腿狗狗毫无防备从后座掉到地面会受伤的问题。 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着,抿抿唇,蹲下用五只竖起来叠在一块都没那么高的小矮子视角往周边瞧。 到现在,浓雾消失了二十分钟,争吵声、哭闹声、喇叭声、寻找走失人员声仍然没停过,吵得魏尔伦头疼。狗狗听力极好,肯定更受不了,发现仓库不行,大概就停在原地寻找新的目标。 马路上没有粘着白色绒毛的血迹,也对,巴掌大的小狗哪里敢跟飞驰轰鸣的庞然大物抗衡?考虑到防火等因素,仓库两两相距少说三十米,沾水的车辙印与挥舞亮色衬衫哑声提醒车主不要随意穿行的志愿者,足够证明这些路曾经有多受欢迎。毛团子胆小,没有大狗带着的话,基本可以排除她冒险前往其他仓库的选项,那么能去的地方、嘶! 魏尔伦轻咬舌尖,无比盼望自家崽能跟有责任心的同族跑了,有阿尔、中也,一群狗浪迹天涯有多难找都没关系,这万一钻进事发时没开走的车…… 之前提到过,兰波选的停车位恰巧远离其他强大异能者,附近没有发生仓库倒塌、汽车侧翻的事故,普通人不存在受伤的可能,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想办法开车逃了,目前根本没有车停在原地。 他阴差阳错忽略掉小狗蹦不上车子的问题,哈哈,怎么可能上不去嘛,这不弯腰侧身小心别碰到头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 既然狗狗钻车离开停车场的可能性微存,魏尔伦等不下去了。 想想阿尔、中也两个人,虽说能开灵视的没法绕过“近大远小”的原理,在保持速度的同时精准辩认每一只狗的体型大小;能认一认的没法承受住据说会烧眼睛的魔力,一次最多五秒够什么啊,但是!懂的都懂,自古以来只有“但是”后面的话重要,前面吹得多天花乱坠都可以总结成一个字,那就是“略”。 魏尔伦阴恻恻露出险恶的眼神。 找个空仓库,把停车场所有乱跑的狗关进去,它们就没法撒野乱跑,扰乱视听了。哼,别人家的狗怎么想跟他有什么关系?尽管狗狗比人可爱,那也必须排到自家后面去。 毛茸茸爱好者折叠收起记录白毛落痕位置的草稿,垂眸打开手机连通的公共频道,打字告知众人自己的打算。中原中也听到ai语音转述的内容,搓掉胳膊上因为那笨蛋机械音转述生出的鸡皮疙瘩,跟阿尔畅想秘密基地建成后第一场球赛的盛况之余,还抽空代表他俩回了一句“收到”。 …… 喂,原来那个时候,阿尔格尔就已经紧张到完全听不进别人在说什么了吗?那他是怎么跟中也聊起来的? 别问,问就是一起生活七年的含金量,不必看到兄弟张嘴都能脑补出对方想说的内容,然后毫无破绽地对答如流。 “这就是默契呀!”阿蒂尔感叹。 黑毛青年劝了又劝忍无可忍,故技重施,当着保罗的面给他水下了安眠药。伤员终于不安地睡下休息,他则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四个摄像头的视频呢,魏尔伦独自一帧一帧地检查可疑目标(比如观望自家崽的大狗啊,再比如途中多看了几眼哪辆车之类),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如今家里谁比较闲?他的亲友啊! 这下其实也正中阿蒂尔的心意,是重要的家人,谁家家人生死不明还能没心没肺窝家里躲懒?至于魏尔伦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取的视频资料,不重要:) 薛定谔的棉花糖 放风时间结束,阿蒂尔收起彩画集起身欲行。阿尔格尔跟中原中也见状便知他有了想法,怎么可能耐下性子留在这里空等。当下是饭也不吃了,在彼此围巾上蹭干净手连忙跟着爬起来,两人用渴望的眼神发出“我很可爱,请带我去”的信号——等等,这话似乎有点眼熟——阿蒂尔哪里舍得拒绝呢,耸耸肩无奈答应下来。待少年们手忙脚乱拾掇好野餐垫,一行人就推门出发了。 深冬的夜晚总是显得分外难熬,没有高墙阻挡,寒风横冲直撞糊到众人脸上,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刺骨地疼。阿尔缩了缩脖子,中也紧紧外套,阿蒂尔、阿蒂尔还好,他不怕冷啦,风衣翻滚,双手插兜,在两个青少年惨烈的对比下,格外酷炫地垂眸沉吟片刻,规划出最佳行进路线,带领两个娃往一条小道走去,这是前往第一个目标的近路。 黑发青年今天下午赶来抓狗的时候,志愿者历经多个小时的奋战,终于让停车场恢复了空空如也的状态,全场只有志愿者,他们一家,以及五十来个无法联系亲属的昏迷伤员没有离去。 阿蒂尔出于从前的职业习惯,顺手记下了剩余车辆的分布位置。那些车零零散散,大部分是遭到异能体破坏,小部分遇上车祸,唯有四五辆车看起来还算完整,也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具体怎么回事,阿蒂尔不曾仔细观察。 说起那些伤员也是可怜,横滨的救护车嘛,懂的都懂,求生欲极强,指定是叫不到危险区域来的。那把人送去医院呢?阿蒂尔追着一条滑溜的陨石边牧意外路过改成临时安置点的仓库,听到两个志愿者在外面抱怨,说他们的同伴开车把伤情最重的人送去医院,人家整只手就剩白骨了诶?护士居然丢卷纱布叫包一包便不管了,急诊室都没让进。 “那个,也不怪医院啦。”中年男子搓搓手取暖,弱气地给故乡挽尊,“横滨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完全没有防备,医生护士忙不过来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吗……” 年轻人浑身精英做派,此刻却愤愤揉乱服帖的发丝,似嘲讽似悲哀地低声慨叹。男子终究没有告诉异能特务科配给自己的司机,这根本是场可以避免的政治灾难,他尝试阻止,不想遭人挤兑下放到横滨,自己都无力回天,又何必说出那些事叫眼前这位老好人徒增烦恼?不如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的权限可以紧急征用港口仓库替大伙挡住海风,再多的也不能了,接下来必须想办法弄到药物,挽救身边垂危的生命。 发烧、剧痛、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时刻被微生物侵蚀感染的血肉,志愿者们随身携带的医疗物资数目种类极其有限,应对这些难题可谓是杯水车薪,再怎么省着用,如今也没有任何存余了。说到底,横滨局势险峻,谁没事带很多药在身上呢?不怕劫匪吗? 阿蒂尔不怕。 量少还没问题,他非常乐意自掏腰包,不过五十多个人啊,全捐自己购买的药也太点眼了,叫人一下就联想到空间系异能。这类异能颇受黑白两道的欢迎,且药物自带品牌、生产厂商等等线索,只要有心,哪怕没有相关异能作弊,专业人士想追查也迟早有办法追到家门口来。作为曾经的顶级间谍,阿蒂尔知道扫掉尾巴不难,但是需要大量时间,他们现在像有那么多时间吗?! 阿蒂尔希望帮助他人,而这种希望的源头是对家庭成员的珍视,他过去吃够了苦,如今不可能本末倒置,就是心里会不好受。巧了不是,不需要他难过哦?阿蒂尔忽然想起亲友跑去调取那座红砖仓库的监控视频,监控室小青年昏倒前据传正在吹牛夸老大有商业眼光,囤积那么多药物,谁承想不用明天亲自冒险炸掉新干线刺激市场也能赚到一笔大的,多加把劲推波助澜,售价超越平时药价的两百倍不是问题。 当然不是问题,按需涨价符合自由市场的道德;刚好,狗到处跑,抓狗小队跟着到处追,狗狗多可爱(划掉)狡猾啊,重力异能者气急败坏手滑炸掉路边的仓库,实用主义者不忍心药物化作灰飞浪费,拜托家长堆在临时安置点门口二次利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咳,不说怪话了。什么毛病需要什么药物缓解,相信不需要他们进去细细解说,里面那么多人,还有好几个异能特务科的家伙,看懂说明书处理好后续应该不难——插句题外话,那黑心老大备的货是真全。 应声出来探寻情况的志愿者是如何望着那堆救命药喜极而泣,几只劳德并不关心,搭把手的事,他们专注于尽快找到自家小狗。 所有狗都进彩画集了,就缺一个可可爱爱,啧。说不好是不是看到有人回来哭着找狗不去搭理缺德的报应,这不没空吗?他们也不可能见到一次找一次偏僻的地方,挨个把狗放出来试探那位老奶奶嘴里“杰克”的身份呀。 安心啦,如果待会儿没有收获,阿蒂尔会去帮亲友大海捞针从横滨的众多势力入手;两个少年帮不上忙,但也肯定睡不着,早早说好留下挑出项圈上有主人联络方式的狗——等找到就给补上qaq——剩下的,呃,再想想有什么法子。 说那么多,别人家的狗先放放,还是得一一确认车辆内部的状况。尸体保留不了魂体,即便阿尔格尔确定里面没有狗或异能者的灵魂反应,也必须靠近找找。 被异能体与车祸破坏的普遍比较惨烈,支离破碎,血渍呼啦的,阿蒂尔拒绝带自家崽上去观摩,自己一个够了,况且少年们没有经验,戴上间谍同款手套也容易留下痕迹。剩下那些车有人在里面,需要通力配合,考虑到存在一定几率惊动其他人妨碍寻狗任务,这种车全部放到最后,阿蒂尔准备速战速决。 检查前面那些车的过程很不好受,阿尔格尔与中原中也焦急地等在隐蔽处。他们看不到失去人形的残破肢体,他们太害怕家长会在里面翻出的尸体。每次排除一辆空车,众人都一头冷汗,次数多了是真有点心慌。但若因此叫年轻人回去,那也是决计不肯的,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作为狗狗的家人,必不会将她抛弃在这寒冷的冬夜。 “大不了回去吃些对心脏好的食物补补。”阿尔格尔目光坚毅地握紧热牛奶瓶,“我还年轻,我撑得住。” 阿蒂尔抱起双臂诡异走神,寻思自己三十来岁怎么说都算不上老。 中原中也无语,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人说话偶尔就是这么不着调,好在他习惯了。 “巧了,我和阿尔一样大。” 习惯就是加入进去吗?! 没错!中也震声。 然后阿蒂尔也加入了,一家三口压低声音插科打诨,勉强散去些凝重的氛围,不过配合还是相当默契的,是的,终于轮到那些有人的车了。 阿尔格尔开灵视确定车辆内部有多少活人,中原中也操控重力弄出点动静引出里面的人,阿蒂尔随时待命调整计划,以及上前搜寻小狗踪迹的任务也独属于他。 “你们有没有觉得。”中原中也挠挠脸颊,歉疚目送尖叫逃跑的普通人,敬佩她还记得搀扶异能者同伴一起跑路的同时,很是产生了一股脚趾抠地的冲动,“他们似乎把我们当成了鬼?” “啊哈哈,这个世界没有鬼啦!”阿尔格尔叉腰盲目乐观。 阿蒂尔心虚目移,启动信号屏蔽器,清了清嗓子道:“我去了,必须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检查完。” 又是一次值得庆幸的无功而返,阿尔格尔浅浅呼出一口气,月亮挥开乌云又往高处走了一步,太冷了,看上去像是他吐出了一口白雾、恶,白雾。他皱眉嫌弃地往后退了退,谢邀,托涩泽龙彦的福,大家对白雾产生了程度不一的ptsd,只能寄希望于以后可以慢慢消解。 赭毛少年乐呵呵摸摸兄弟脑壳以作安慰,黑毛青年又排除掉一辆可疑轿车,剩下最后一辆,必须加紧,留在临时安置点的监听器传来信息,有人跑去找志愿者了。医院爆满,救护车不愿意来,只有好人能为这群随时可能死掉的可怜人留下来,阿蒂尔也不想为难他们。 有异能加持,三个人脚程飞快,迅速转移到一条小巷。从这个拐角出去,外面停靠着一辆老旧面包车。阿尔说里面有个平躺在后座的矮个异能者,还有一个更矮的普通人蹲坐身侧照料,车外遍布劈砍裂痕,中原中也不禁蹙眉,看来是攻击性很强的异能啊。 “对不起,呜……” 少女幽怨的哭声骤然响起,你别说,还真别说,海风呜咽,月光昏黄,仓库区漆黑如墨,太有那味了好?阿尔格尔霎时抱紧中也的胳膊,跟荒神一起怂怂地打了个哆嗦,全然不见方才哈哈大笑坚持这世上没鬼的气势。 金毛少年下意识低头望向亚历山大先生,布偶平平无奇的绿豆眼多少透露出几分无语的意思,自信一点啊喂。 阿蒂尔揽住两只没咋见过世面的小鹌鹑,轻声提醒:“听。” 听听听什么? 背后是家长温暖可靠的怀抱,小鹌鹑们抖啊抖,抖啊抖,乖巧紧咬牙关不吭声,竖起耳朵努力听。 “对不起……我去得太晚,仓库那些人也没退烧药了,只拿到这袋小面包……”女孩仍在抽泣,“哥哥,你醒一醒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 需要退烧药,还要小面包,这肯定是人啊? 俩又怂又爱看鬼片的年轻人心头那股劲一松,差点坐地上,腿软。 “听声音,是个小姑娘呢。”中原中也颤颤巍巍嘀咕,理智回归,他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阿蒂尔摇摇头:“那样的异能……恐怕伤得不轻,能活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最新消息,整个横滨的退烧药一应售罄,纵使货运通道明天可以按照广播通知的那样正常运行,送来的药物短期内也绝不可能让价格跌回正常水平。 面包车的款式很古早,打理得非常干净,透着一股竭尽全力认真生活的气息。小姑娘是在劳德们送药之前去找的志愿者,至少一个多小时过去,现在依旧跟伤员留在车里,显然无处可去,也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不可能负担高额药价。 那不吃药?拜托,高烧诶!如果她哥哥成年,平时身体健康,这次没有伤到要紧内脏,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但就这后续调养也不会轻松,后遗症了解一下? 阿蒂尔从彩画集摸出退烧药,盯着大地上触目惊心的裂痕,想想又拿出一瓶消炎药。外出干活他全程戴着手套,麻利销毁药品上面的生物信息,标签也全部撕掉,他们临时安置点那边都敢送,现在送给这对兄妹也不打紧,只是…… “还是检查一下伤者的情况比较好,哥哥半天没说话估计晕了,妹妹那么小看着也不像懂医术的样子。”阿蒂尔托腮犯愁,“针孔摄像头也没法自己钻进去,彩画集罩住整辆车发出的金光在夜晚太刺眼,中也同理,顶着一层红光飘来飘去,总不能一拳把小姑娘打晕再给她哥哥看伤找啊?” 中也投来惊恐的目光:阿蒂尔你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话!这也太离谱了!还是送去安置点?阿蒂尔不是看那个精英男身上沾血的位置,认定他懂医学吗?那么问题就回到了该怎样不动声色把车送到安置点去……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阿尔格尔吸吸鼻子,目光坚毅。小姑娘一句“哥哥”正中红心,他哭了,他又哭了,对上关键词是这样的嘤。 想到他上次目光坚毅还是上次,阿蒂尔强顶着不祥的预感开口鼓励:“说说看。” “首先。”金毛少年露出智慧的表情,“我需要跟美贯打一个电话。” “……?” 谢谢你,扎克先生 芥川银衣服上的血干透了,大片大片的红黑叫人认不出棉衣原本的色彩。一天下来,就吃了早上那片面包,好饿,好晕,她晃晃脑袋,换下哥哥额头滚烫的毛巾,丢进爸爸装满水的大饭盒,奋力拧干再给轻轻搭回去。 从正午十二点折腾到现在,一双小手已经被冰水泡得浮肿惨白,还是那种硬邦邦的、关节都快动不了的白。女孩跪坐太久,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她顾不得纠结是先呵口气暖暖掌心,还是爬起来换个姿势拯救麻木的小腿,就见哥哥于昏迷中吐出含混的呓语,手脚抽搐,胸口的伤又一次崩裂,带血纱布自动解开,飘在半空乱舞挣扎。 哥哥做噩梦失控了。 银连忙俯身贴到兄长耳边,细声细气努力安抚。停车场的自来水喝多了容易胀气打嗝,她渴极了才浅浅喝上几口润润喉咙,是以声音特别嘶哑。不过现在没人在乎这个,女孩专心盯着哥哥的唇,试图分辨他在说什么、是否有需要的东西,右手则急急伸去拿脚边小箱子里的干净纱布,想帮兄长换上。 她摸索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诶? 小姑娘困惑回头,匣子沾满血痕,只空荡荡地静静瞧着她。 没了,碘酒没了,止血粉没了,现在就连纱布也没了。 小学五年级生瞳孔骤缩,无措地收回手。她本能想找爸爸求助,想问哥哥怎么办,然而视作第二个家的面包车没有爸爸,唯有哥哥眉头紧锁,呻吟声断断续续回荡在狭小的车厢。 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求那些叔叔阿姨帮忙?可是,现在停车场这么安静,大家一定都回家了?仓库太远了,哥哥好烫,不能丢下他的……呜,如果能找到人带我们离开就好了,城里有很多药,还有很厉害的医生,去城里哥哥就有救了。 …… 诶? 可怕的事实将银震慑到几欲忘却呼吸,纱布无力地来回拍击,柔柔打在女孩胳膊上,她瞬间惊醒,紧紧抓住哥哥的双手,防止他乱动撞墙伤到自己。小家伙颤声鼓励兄长振作起来,双眼却蓄满泪珠,鼻尖浓郁的铁锈味终于叫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害哥哥错过了最佳求救时机。 之前为什么不求人带我们进城呢,现在停车场就剩我们两个,我也不会开车……不,不对,爸爸说过,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他们拥有特别的力量,而且一个停车场就堵成这样,城里的情况肯定更糟,多半还是只能靠哥哥自己挺过这一关……是啊,只能靠哥哥自己,去哪里都是一样的,银帮不上忙,银、银什么都做不到…… 小姑娘无从得知异动范围到底有没有超过这个停车场,于是那些借口浅薄得甚至没法说服她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愧悔冲垮了。 她犯了错,无法否认。然而天真烂漫的十一岁孩子骤然失去家人,独自面对重大变故,若是仅仅因为她在慌乱中做出错误判断,就必须用其至亲的性命偿还,那也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找不到爸爸,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亲手葬送了救治哥哥的机会,她不可能饶恕自己。小姑娘霎时遍体生寒,好冷,背着哥哥抄小路回到车上那么长的一条路啊,她也没有这么冷过…… 女孩闭上眼,努力握紧兄长的手汲取那一点点温暖。可还是好冷,这辆车是兄妹二人的孤岛,他们不能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她身上再也不见巧妙甩掉跟过来的志愿者的机敏,唯有无尽的绝望。 我除了笨笨地给哥哥换毛巾降温,抓着他的手喊几句加油,什么都做不到……哥哥会死吗?和妈妈一样,烫烫的,没有药,刚开始还能勉强开口安慰小银不要害怕,等到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哥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银现在都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森白的骨头…… “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幼妹哀哀乞求,兄长没有应答。 “神明大人,小银今天做了好事的呀,不要带走哥哥好不好?” 信徒凄凄祈祷,神明没有回答。 芥川龙之介陷入更深层次的、叫人痛苦不安的睡眠,他依旧皱着眉,手脚纱布无声无息地软软垂落。银大惊失色,她害怕哥哥乱动伤到自己,更害怕哥哥完全没有了动静。 “哥哥。” 银怯怯开口呼唤。 “哥哥?” 女孩尽力提高音调,幸亏在把自己吓晕过去之前,女孩突然想起什么,捂住散乱的头发,避开伤口轻轻伏到哥哥胸膛,还好,还好还能听到心跳! “太好了,哥哥。” 芥川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到龙之介上面,赶紧用胳膊撑住地板缓缓坐起。 “太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眼神亦逐渐空洞。好什么?呼吸这么微弱,哥哥真的能够恢复吗?女孩再也无法逼迫自己说出那些假装一切都好的话,哥哥已经做不出任何回应了啊!温热的水滑过脸庞,银微微启唇,咸的,她望着哥哥,不知道那是哪来的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一家遇到这种事。 “对不起……” 我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对不起,哥哥,我去得太晚,仓库那些人也没退烧药了,只拿到这袋小面包,是你喜欢的红豆馅哦?我们一起吃,吃饱了去找爸爸,好不好?” 为什么在这里的是我不是爸爸?我替爸爸消失的话,哥哥就有救了。 “哥哥,你醒一醒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 会有奇迹发生吗?谁能来救救我们? “你好。” 银反应了很久,直到车门后面又传来一声和气的“你好”,她才惊慌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停车场静默无声,只有海风呼啸而过,如此恐怖的氛围,小姑娘瞬间想起父母兄长讲过的杀人狂安娜、吃小孩大卫以及人贩子理查德系列横滨特色儿童睡前故事,心脏砰砰直跳,胃部痉挛,自来水的劲顺势涌了上来,她小小打了个嗝儿,立马瞪大一双水汪汪的银灰色眼睛,牢牢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外面的人侧首等待,路过的野猫欣喜于流浪狗消失不见,不用抢食,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提前结束今日份狩猎,踢踢踏踏回窝躲风。目送走猫咪,恐怖直立猿估摸着也想明白是自己吓到孩子了,索性也不干等下去,自顾自热情洋溢道:“晚上好,亲爱的小姐!在下是天才魔术师世嘉德,不知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你加入今晚这场前所未有的奇迹秀,实现可爱小姐的一个心愿呢?” 奇迹、心愿?够了,不需要神秘人多说什么,重伤少年的手指小幅颤动,没能阻止妹妹“哗”一声拉开车门。 银攥紧座椅,深吸一口气预备张嘴,但哽住没能说出话来。她开门前其实做好了准备,决定哪怕卖掉自己给大卫吃掉,也一定要求来救治哥哥的机会,就是,定睛一看有点被眼前人的高礼帽、长披风、狐狸面具惊到,情绪一下就散了。 银游移不定地闭上嘴,微微耸肩驼背摆出“我好可怜,请不要伤害我”的姿势小心抬眼打量,这好像真是魔术师的打扮诶,这衣服款式还是那个、呃,叫什么来着,爸爸带我们去看过的,一个很有名的、哦!或真敷魔术团!这位先生来自或真敷魔术团吗?不对,魔术团的魔术师艺名都姓“或真敷”呀?这位“世嘉德”……诶?“是假的”?谐音梗? “噗嗤!” 小巷深处某戴着耳机偷听现场的赭毛无言竖起大拇指,金毛得意挑眉叉腰:就说找美贯临时要来或真敷冠名权的主意很棒?瞧瞧咱这未来检察官家属的法律意识、啊不对,我是说这招对上大人略显幼稚,不过哄小朋友笑一笑叫她卸下心防,后续就容易多啦!不要小瞧扎克叔叔振兴魔术团做出的努力哦,如今火起来遍地都是盗版的“或真敷”呢!没听过或真敷魔术团的名头也没关系,根本不会有小孩子讨厌魔术——重点错!人家根本不是因为这个笑的! 无所谓,笑就完事了。 美贯没有异能,为安全计不能前往横滨帮忙,一直守着电话等消息。如今杳无音讯,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也很不错。她答应得爽快,阿尔格尔作为或真敷家族老牌周边供应商,现场织就魔术套装的速度也不慢。 女孩红着血迹斑斑的小脸,怯怯道歉自己不该笑。阿蒂尔(划掉)神秘的魔术师在意这些就不可能批准阿尔大胆的计划啦,假装闻不到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听不到小姑娘背后若有若无的虚弱呼吸,青年取下高礼帽优雅行礼,用那种日常生活千百年也用不上一回的咏叹调,恰到好处地把握住谈话分寸,迅速拉进彼此关系。 芥川银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等级的花言巧语,立马放松警惕,侧身让开,诚恳拜托世嘉德先生救救哥哥。 “呀!”女孩惊呼,手忙脚乱想要扑上去挡住兄长身上又开始凭空乱舞的布条。 魔术师将孩子的反应尽收眼底,拉住小家伙,用一种习惯性夸张的语调表达不以为意:“哦呀,一位异能者?可爱的小姐,我们要开始奇迹的大魔术咯?” “异能者?” 银呆呆重复,不得不承认,魔术师先生比起兄长的奇怪力量更关心魔术的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阿蒂尔确实不太关心伤员的异能是什么,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颊、四肢、躯干,处处都是撕裂伤。有些很浅,放着不管也没事,有些折断肋骨,伤及肺腑,没有药物干预,纵使这孩子依靠顽强的生命力活下来,多半也会重病缠身。 他取下斗篷,将瘦小的姑娘不由分说地盖住,叮嘱她数到十再睁眼,一边轻快科普异能者的基础情报,一边开启异能波动消除器等掩护仪器,操控一大一小两个金色空间,分别用于寻找跟罩住试图命令纱布攻击自己的昏睡少年。空间系超越者能够改变物理规则,手头药物器具又相当充足,急救手术可以变得非常简单。 芥川银听话抱腿蹲在温暖的粉色斗篷里面,十秒,太漫长了,指甲深深掐住布料,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数到五开始疑心自己有没有数三,好不容易熬到九,又担忧世嘉德先生真能救治哥哥吗,毕竟冷静下来想想,魔术师跟医生完全是两个职业啊…… “好啦!” 青年高声宣布,屈指轻敲小姑娘的发顶,又动手帮她取下斗篷,露出脑袋。 银朦胧了双眼,兄长依旧睡着,表情却舒缓了许多。肯定啊,那些妹妹看到都不知从何下手的骇人伤口全部缝合完毕,胸膛也不再诡异地凹陷。 “谢谢、谢谢你,先生!”女孩抓着哥哥的手,很烫,可是银看到兄长胳膊旁放有一瓶瓶药物,五年级的小学生已经识字,她能从瓶身油性笔书写的药名与服用方式感到阵阵安心,“请告诉我,我做什么才能报答先生的恩情呢?” 她恳切地望着世嘉德先生,急急补充:“我、我一定能做到点什么的!” 魔术师读出小姑娘言语中深藏的自卑,浅笑着,掩藏住找不到自家狗狗悲喜交加的复杂心绪,俏皮地眨眨眼温声道:“那就帮忙保密?魔术的秘密。” 所谓大魔术其实是异能的秘密。 “银不会说出去的!”女孩已经理解异能者的处境,果断应下这个要求,不,这能算是要求吗,分明是必须做的事,她不甘心就此放弃,握紧双拳,近乎乞求地问,“还有别的吗?” “那就请银小姐以后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有能力便上去帮一把?”魔术师摸摸小姑娘的头,“在下也只是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瞧,付出一点点举手之劳,收获至少不会亏本的谢意,很棒的买卖哦?” 感觉先生在噼咔噼咔地发光…… 银十分渴望得到成熟帅气的大人表扬,积极举手:“是!银今天下午帮一只三条腿的小白狗上了它主人的车!非常开心!” 阿蒂尔思维停滞了一瞬,面上丝毫不显,和和气气侧身坐到面包车上,借撩红色假发的姿势敲敲蓝牙耳机,提醒那边躁动的崽赶紧通知亲友。 “是吗?真厉害!”他斟酌着,异能没办法改变人的记忆吗,好消息啊,“三条腿的小狗呐,听起来好可怜。” 谢谢你,扎克先生 芥川银衣服上的血干透了,大片大片的红黑叫人认不出棉衣原本的色彩。一天下来,就吃了早上那片面包,好饿,好晕,她晃晃脑袋,换下哥哥额头滚烫的毛巾,丢进爸爸装满水的大饭盒,奋力拧干再给轻轻搭回去。 从正午十二点折腾到现在,一双小手已经被冰水泡得浮肿惨白,还是那种硬邦邦的、关节都快动不了的白。女孩跪坐太久,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她顾不得纠结是先呵口气暖暖掌心,还是爬起来换个姿势拯救麻木的小腿,就见哥哥于昏迷中吐出含混的呓语,手脚抽搐,胸口的伤又一次崩裂,带血纱布自动解开,飘在半空乱舞挣扎。 哥哥做噩梦失控了。 银连忙俯身贴到兄长耳边,细声细气努力安抚。停车场的自来水喝多了容易胀气打嗝,她渴极了才浅浅喝上几口润润喉咙,是以声音特别嘶哑。不过现在没人在乎这个,女孩专心盯着哥哥的唇,试图分辨他在说什么、是否有需要的东西,右手则急急伸去拿脚边小箱子里的干净纱布,想帮兄长换上。 她摸索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诶? 小姑娘困惑回头,匣子沾满血痕,只空荡荡地静静瞧着她。 没了,碘酒没了,止血粉没了,现在就连纱布也没了。 小学五年级生瞳孔骤缩,无措地收回手。她本能想找爸爸求助,想问哥哥怎么办,然而视作第二个家的面包车没有爸爸,唯有哥哥眉头紧锁,呻吟声断断续续回荡在狭小的车厢。 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求那些叔叔阿姨帮忙?可是,现在停车场这么安静,大家一定都回家了?仓库太远了,哥哥好烫,不能丢下他的……呜,如果能找到人带我们离开就好了,城里有很多药,还有很厉害的医生,去城里哥哥就有救了。 …… 诶? 可怕的事实将银震慑到几欲忘却呼吸,纱布无力地来回拍击,柔柔打在女孩胳膊上,她瞬间惊醒,紧紧抓住哥哥的双手,防止他乱动撞墙伤到自己。小家伙颤声鼓励兄长振作起来,双眼却蓄满泪珠,鼻尖浓郁的铁锈味终于叫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害哥哥错过了最佳求救时机。 之前为什么不求人带我们进城呢,现在停车场就剩我们两个,我也不会开车……不,不对,爸爸说过,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他们拥有特别的力量,而且一个停车场就堵成这样,城里的情况肯定更糟,多半还是只能靠哥哥自己挺过这一关……是啊,只能靠哥哥自己,去哪里都是一样的,银帮不上忙,银、银什么都做不到…… 小姑娘无从得知异动范围到底有没有超过这个停车场,于是那些借口浅薄得甚至没法说服她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愧悔冲垮了。 她犯了错,无法否认。然而天真烂漫的十一岁孩子骤然失去家人,独自面对重大变故,若是仅仅因为她在慌乱中做出错误判断,就必须用其至亲的性命偿还,那也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找不到爸爸,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亲手葬送了救治哥哥的机会,她不可能饶恕自己。小姑娘霎时遍体生寒,好冷,背着哥哥抄小路回到车上那么长的一条路啊,她也没有这么冷过…… 女孩闭上眼,努力握紧兄长的手汲取那一点点温暖。可还是好冷,这辆车是兄妹二人的孤岛,他们不能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她身上再也不见巧妙甩掉跟过来的志愿者的机敏,唯有无尽的绝望。 我除了笨笨地给哥哥换毛巾降温,抓着他的手喊几句加油,什么都做不到……哥哥会死吗?和妈妈一样,烫烫的,没有药,刚开始还能勉强开口安慰小银不要害怕,等到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哥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银现在都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森白的骨头…… “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幼妹哀哀乞求,兄长没有应答。 “神明大人,小银今天做了好事的呀,不要带走哥哥好不好?” 信徒凄凄祈祷,神明没有回答。 芥川龙之介陷入更深层次的、叫人痛苦不安的睡眠,他依旧皱着眉,手脚纱布无声无息地软软垂落。银大惊失色,她害怕哥哥乱动伤到自己,更害怕哥哥完全没有了动静。 “哥哥。” 银怯怯开口呼唤。 “哥哥?” 女孩尽力提高音调,幸亏在把自己吓晕过去之前,女孩突然想起什么,捂住散乱的头发,避开伤口轻轻伏到哥哥胸膛,还好,还好还能听到心跳! “太好了,哥哥。” 芥川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到龙之介上面,赶紧用胳膊撑住地板缓缓坐起。 “太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眼神亦逐渐空洞。好什么?呼吸这么微弱,哥哥真的能够恢复吗?女孩再也无法逼迫自己说出那些假装一切都好的话,哥哥已经做不出任何回应了啊!温热的水滑过脸庞,银微微启唇,咸的,她望着哥哥,不知道那是哪来的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一家遇到这种事。 “对不起……” 我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对不起,哥哥,我去得太晚,仓库那些人也没退烧药了,只拿到这袋小面包,是你喜欢的红豆馅哦?我们一起吃,吃饱了去找爸爸,好不好?” 为什么在这里的是我不是爸爸?我替爸爸消失的话,哥哥就有救了。 “哥哥,你醒一醒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 会有奇迹发生吗?谁能来救救我们? “你好。” 银反应了很久,直到车门后面又传来一声和气的“你好”,她才惊慌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停车场静默无声,只有海风呼啸而过,如此恐怖的氛围,小姑娘瞬间想起父母兄长讲过的杀人狂安娜、吃小孩大卫以及人贩子理查德系列横滨特色儿童睡前故事,心脏砰砰直跳,胃部痉挛,自来水的劲顺势涌了上来,她小小打了个嗝儿,立马瞪大一双水汪汪的银灰色眼睛,牢牢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外面的人侧首等待,路过的野猫欣喜于流浪狗消失不见,不用抢食,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提前结束今日份狩猎,踢踢踏踏回窝躲风。目送走猫咪,恐怖直立猿估摸着也想明白是自己吓到孩子了,索性也不干等下去,自顾自热情洋溢道:“晚上好,亲爱的小姐!在下是天才魔术师世嘉德,不知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你加入今晚这场前所未有的奇迹秀,实现可爱小姐的一个心愿呢?” 奇迹、心愿?够了,不需要神秘人多说什么,重伤少年的手指小幅颤动,没能阻止妹妹“哗”一声拉开车门。 银攥紧座椅,深吸一口气预备张嘴,但哽住没能说出话来。她开门前其实做好了准备,决定哪怕卖掉自己给大卫吃掉,也一定要求来救治哥哥的机会,就是,定睛一看有点被眼前人的高礼帽、长披风、狐狸面具惊到,情绪一下就散了。 银游移不定地闭上嘴,微微耸肩驼背摆出“我好可怜,请不要伤害我”的姿势小心抬眼打量,这好像真是魔术师的打扮诶,这衣服款式还是那个、呃,叫什么来着,爸爸带我们去看过的,一个很有名的、哦!或真敷魔术团!这位先生来自或真敷魔术团吗?不对,魔术团的魔术师艺名都姓“或真敷”呀?这位“世嘉德”……诶?“是假的”?谐音梗? “噗嗤!” 小巷深处某戴着耳机偷听现场的赭毛无言竖起大拇指,金毛得意挑眉叉腰:就说找美贯临时要来或真敷冠名权的主意很棒?瞧瞧咱这未来检察官家属的法律意识、啊不对,我是说这招对上大人略显幼稚,不过哄小朋友笑一笑叫她卸下心防,后续就容易多啦!不要小瞧扎克叔叔振兴魔术团做出的努力哦,如今火起来遍地都是盗版的“或真敷”呢!没听过或真敷魔术团的名头也没关系,根本不会有小孩子讨厌魔术——重点错!人家根本不是因为这个笑的! 无所谓,笑就完事了。 美贯没有异能,为安全计不能前往横滨帮忙,一直守着电话等消息。如今杳无音讯,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也很不错。她答应得爽快,阿尔格尔作为或真敷家族老牌周边供应商,现场织就魔术套装的速度也不慢。 女孩红着血迹斑斑的小脸,怯怯道歉自己不该笑。阿蒂尔(划掉)神秘的魔术师在意这些就不可能批准阿尔大胆的计划啦,假装闻不到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听不到小姑娘背后若有若无的虚弱呼吸,青年取下高礼帽优雅行礼,用那种日常生活千百年也用不上一回的咏叹调,恰到好处地把握住谈话分寸,迅速拉进彼此关系。 芥川银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等级的花言巧语,立马放松警惕,侧身让开,诚恳拜托世嘉德先生救救哥哥。 “呀!”女孩惊呼,手忙脚乱想要扑上去挡住兄长身上又开始凭空乱舞的布条。 魔术师将孩子的反应尽收眼底,拉住小家伙,用一种习惯性夸张的语调表达不以为意:“哦呀,一位异能者?可爱的小姐,我们要开始奇迹的大魔术咯?” “异能者?” 银呆呆重复,不得不承认,魔术师先生比起兄长的奇怪力量更关心魔术的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阿蒂尔确实不太关心伤员的异能是什么,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颊、四肢、躯干,处处都是撕裂伤。有些很浅,放着不管也没事,有些折断肋骨,伤及肺腑,没有药物干预,纵使这孩子依靠顽强的生命力活下来,多半也会重病缠身。 他取下斗篷,将瘦小的姑娘不由分说地盖住,叮嘱她数到十再睁眼,一边轻快科普异能者的基础情报,一边开启异能波动消除器等掩护仪器,操控一大一小两个金色空间,分别用于寻找跟罩住试图命令纱布攻击自己的昏睡少年。空间系超越者能够改变物理规则,手头药物器具又相当充足,急救手术可以变得非常简单。 芥川银听话抱腿蹲在温暖的粉色斗篷里面,十秒,太漫长了,指甲深深掐住布料,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数到五开始疑心自己有没有数三,好不容易熬到九,又担忧世嘉德先生真能救治哥哥吗,毕竟冷静下来想想,魔术师跟医生完全是两个职业啊…… “好啦!” 青年高声宣布,屈指轻敲小姑娘的发顶,又动手帮她取下斗篷,露出脑袋。 银朦胧了双眼,兄长依旧睡着,表情却舒缓了许多。肯定啊,那些妹妹看到都不知从何下手的骇人伤口全部缝合完毕,胸膛也不再诡异地凹陷。 “谢谢、谢谢你,先生!”女孩抓着哥哥的手,很烫,可是银看到兄长胳膊旁放有一瓶瓶药物,五年级的小学生已经识字,她能从瓶身油性笔书写的药名与服用方式感到阵阵安心,“请告诉我,我做什么才能报答先生的恩情呢?” 她恳切地望着世嘉德先生,急急补充:“我、我一定能做到点什么的!” 魔术师读出小姑娘言语中深藏的自卑,浅笑着,掩藏住找不到自家狗狗悲喜交加的复杂心绪,俏皮地眨眨眼温声道:“那就帮忙保密?魔术的秘密。” 所谓大魔术其实是异能的秘密。 “银不会说出去的!”女孩已经理解异能者的处境,果断应下这个要求,不,这能算是要求吗,分明是必须做的事,她不甘心就此放弃,握紧双拳,近乎乞求地问,“还有别的吗?” “那就请银小姐以后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有能力便上去帮一把?”魔术师摸摸小姑娘的头,“在下也只是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瞧,付出一点点举手之劳,收获至少不会亏本的谢意,很棒的买卖哦?” 感觉先生在噼咔噼咔地发光…… 银十分渴望得到成熟帅气的大人表扬,积极举手:“是!银今天下午帮一只三条腿的小白狗上了它主人的车!非常开心!” 阿蒂尔思维停滞了一瞬,面上丝毫不显,和和气气侧身坐到面包车上,借撩红色假发的姿势敲敲蓝牙耳机,提醒那边躁动的崽赶紧通知亲友。 “是吗?真厉害!”他斟酌着,异能没办法改变人的记忆吗,好消息啊,“三条腿的小狗呐,听起来好可怜。” 小栗虫太郎:怎么回事,奇怪的称号变多了 可怜吗? 她自己觉得还好啦,就是屁股直面饭桌,听两个新认识的人类朋友在背后津津有味地用餐,小狗垂涎三尺,任凭怎么哼唧撒娇还是没得吃,有一点生气气哦。 狗狗情绪相当稳定,生气了一会儿发现没用便不气了,加上方才跟废物先生玩“哈哈哈你碰不到我”的游戏好累,昏昏沉沉,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满室小米粥的清香,终止了小狗震天响的鼾声。 最先动起来的是小黑鼻子,碗碗撞到额头了,懂啦,家庭恶作剧时间! 其次竖起来的是三角耳朵,咦,这次主人没有捏狗狗的朵朵诶? 最后弹射起步的是细长尾巴,哦!原来是选择摸尾巴呀! “哈哈哈你碰不到我20”,启动! 小毛团兴冲冲睁开眼,看到熟悉、啊不对,陌生的天花板,不太清醒的脑瓜子更懵了,想爬起来瞅瞅什么情况,两条健全腿脚扒拉扒拉榻榻米,起不来耶?视野逐渐清晰,人类朋友一蹲一盘坐候在小狗身边,啊,大脑开机成功,记起来啦,狗狗是在他们家玩呀!和新朋友玩是超级开心没错,但是狗狗好想回家啊,想主人了,今日份吸主人能量不足,哭哭。 哭哭完全没有迁怒或者起床气的意思,伸出舌头舔舔爆炸头先生的手,发出友好的问候。 横沟正史没有回应小家伙的问候,折腾半天,横沟发觉自己把塞饭碗到狗嘴边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不仅阻碍小家伙撕咬伤处的石膏,也妨碍他用视力聚焦对准,碗好几次不小心撞到别处去,汤汤水水撒出来,狗是一口没吃上,脸上的毛都快吃饱了。 横沟又试了几次,无奈宣布投降,索幸很轻,临时取下伊丽莎白圈直接抱着它吃不比这轻松多了? 小栗虫太郎全程围观锐评同伴稀烂的操作,又不免暗叹懂事。明明擦干净脸蛋取下了障碍物,小狗就像知道这玩意是用来提醒它不要乱舔乱咬的一样,没有趁机啃食石膏,只眼巴巴盯着小米粥,身体随便摆布,可爱的捏。 他见横沟抱着小狗喂得起劲,想想打开行李箱挑出几件衣服,准备给狗狗多垫几层,尽量把“床”铺软一点。 小栗的观察力确实绝了,由于不能挤压受伤的右前腿,白团子一直侧躺,可是一个姿势在硬邦邦地板上躺久了感觉左边身体麻麻哒,能换一个动作,还有饭饭吃,简直不要太棒! 她快活地埋头吸溜,他俩快活地瞧它吸溜,不知不觉一碗小米粥便下了肚。 “嗝!” “啊啊啊啊它打嗝了!” “绝对是吃多了!” “可恶,书上也没写这么大点的狗要吃多少啊?” 两个毛头小子忧心忡忡讨论要不要喂点健胃消食片,女讲师淡定埋头在爆炸头先生的衣袖上蹭干净嘴嘴,好久没有自助擦嘴啦,爽! 横沟看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重新戴好伊丽莎白圈,感叹它精神恢复得不错,都知道主动逗人了。 小栗虫太郎嘲笑朋友的自我定位十分精准,顺手扯张卫生纸丢过去叫人擦擦袖子。 他吃过晚餐用完药,一睡睡到月上柳梢头,是烧也退了,觉也睡不着了,发现狗狗打完嗝其余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好嘛,连愁也不用愁了,兴致勃勃用手指拨弄狗尾巴玩。 那个什么,有些事还是要适当愁一下? 啧。 横沟忙活一天,吸吸小狗,再收拾收拾就撑不住了,道过晚安躺下休息。小栗虫太郎今晚指定不会太早入眠,也好,可以抓紧时机想想之后的安排。 明日等到天光大亮,若是街上恢复了人气比较安全呢,他们就搭电车去东京确认小狗的宠物芯片信息。一切顺利的话也不指望找的主人报销医疗费,老婆婆做手术要的都是成本价,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钱冒险见面产生更多瓜葛,拜托诊所转告一声来领狗就行。 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屋外忽然响起缥缈连续的枪战声,爆炸头少年一个激灵从被窝爬起,与伙伴们一齐皱眉屏息,侧头倾听。小米粥的清香尚未散开,安宁已然悄悄远去,狗狗温顺摇尾,尾巴毛轻蹭那只冰凉的手。 “声音还远着呢,你先睡,我困了叫你。”小栗虫太郎抬手挠挠小狗下巴,冷静点评,“还以为发生这种事,他们至少能消停一晚上。” 横沟正史没有逞强要求独自通宵守夜,滑进被窝闭上眼睛苦笑回答:“就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们才必须赶紧动起来做些什么。” 想多捞点逃跑也好,想趁火打劫扩张也罢,横滨人知横滨事,哪怕心中抱有虚无的幻想,第一声枪响过后,他们都明白这注定又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 横沟睡得不踏实,浅层梦境杂糅了现实与幻想,他全程清醒地旁观,看自己与阿虫坐在黑市谈天说地,看高中生第一次潜入宽敞明亮的教室兴奋得面红耳赤,看到出门带狗看病的时候,他俩还不清楚宠物芯片的事,犯愁该如何找到的主人。 哦,最后这个烦恼十成十是真的。 阿虫精神些了还吐槽呢,他下午五点半左右口渴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替小朋友感到心焦,躺在被子里灵光一闪,觉得仅从结果来看,自己没准是偷了人家的狗,说不定取消异能,的主人就找过来了呢?他越想越觉得双向奔赴靠谱,翻身起来喝过水,打起精神尝试精准取消隐瞒偷狗案的异能、诶诶诶?成了?!不妙,真成了为什么反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啊可恶! 小栗虫太郎:听我狡辩!我不是故意偷狗的! 异能“完美犯罪”:继续说,我在听。 小栗没有白在安全屋气血上涌提前诱发低烧,横沟下午事多,慌乱中都在等待清醒期间好奇咨询医生婆婆,得知日本四年前才出台新规要求宠物店必须给卖出的动物植入宠物芯片了,竟也没想起多嘴问一句,求婆婆看看小家伙是否有植入宠物芯片。 这么小的崽,早期芯片的长度足有一厘米,对它来说绝对是一种负担。亲人,他们喜欢,也看得出是家里人用心疼爱养出的好脾气,换位思考一下,自家心爱的狗狗,平时出门盯紧点能生什么事呀,那么大一块芯片不要就不要——谁能猜到还有异能者偷狗这一出啊?! 小栗虫太郎:都说了我不是偷狗贼! 幸亏术前检查确定用药量,医生粗略翻检过眼睛、牙口还有指甲的状态,认为这孩子不止四岁,判断主人身份也多了一份依据,大概。这可不是好消息啊,稍稍推理一下,商家肯定不会把混血残疾狗摆上台面砸自己招牌,流浪街头抢不到食物,没法活到成年,估计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捡回了家,出售宠物这条路算完全堵死了。 横沟回来两人一合计,他们都不清楚这个安全屋能安全多久,逃跑的渡轮啥时候回来也不清楚,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尚且没有定数,必须尽快送回去调养伤势。如今小栗身上背负盗窃钱包(横沟:我的)与偷狗(劳德:我们的)两起案件,解除遮掩偷狗案的异能,维持钱包案。横沟排列组合一一尝试,这样恰好可以抹除掉各式监控记录,仅仅留下相关人士的记忆,多少增大了她与主人重逢的概率。 异能力既然叫“完美犯罪”,删改记忆避免人证的诞生只是基础啦,也不怪众劳德白天苦查监控而不得,银晚上却能想起自己有帮过一条小狗。 枪声与零星叫骂声逐渐远去,横沟的呼吸平缓下来,小栗虫太郎轻轻呼出一口气,脊背微颓,点点跟着自己同时咧嘴微笑的小狗鼻尖。 “机灵鬼。” 他小声嘀咕。 哦!狗狗知道这是好词! 眼睛亮亮的,模仿他压低声音悄悄道:“汪。” 长夜漫漫,有这样一只毛茸茸陪伴左右,似乎都没有那么苦寒了。小栗虫太郎弯了眉眼,忍不住吟诵:“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他念着有趣,大诗人醉舟书写《地狱一季永恒》时抱着与自己此时此刻相同的心情吗,不好说,他单纯是看到白团子炽热真诚的眼神,一下有感而发罢了。 阿蒂尔笔名醉舟兰波创作的瞬间在想什么,或许世间很难有人做到完全共脑,但那趴在大诗人脚边眼皮打架也要陪伴左右的狗狗,还是能够简单复刻一下的。 “哟,你也听过醉舟先生的作品吗?” 少年调侃忽然亢奋的小狗。 醉舟?一号黑毛大主人的名字!愈发激动。 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人类能有这么多名字,不过没关系,她自从明白“甜甜”“宝宝”“糖宝”等系列名称都属于自己便释然了。 “汪!”她激动回答。 “嘘!” 横沟不安地翻了个身。 “汪。”小小声。 小栗虫太郎放下抵在唇边的食指,满脸兴奋。少年不理解普通人的爱好,否则也不会十几年下来唯有横沟一个挚友,现在有条狗对自己最爱的诗人有反应耶?别管是不是因为她主人也喜欢醉舟先生经常在家念叨,多有意思啊!能记住这些诗句的发音已经非常了不起啦! 然而没等他兴高采烈清清嗓子,想要多试几个诗人的经典作品观察狗狗的反应,强光刺穿窗帘闯入瞳孔,巨响紧随其后响彻天际,异变就在门外! 横沟正史睡意全无,利落掀被而起。小栗虫太郎一把将惊叫的炸毛小狗揽进怀里,无师自通捏住嘴筒子,顺势住嘴,二人一狗怂怂缩到墙角,六眼惊恐,紧盯窗帘,试图看清外面的动静。 这片街区已经空了,隔壁街区经过今天的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寥寥几声毫无信息量的尖叫过去,夜晚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区域性平静。可是小栗虫太郎他们还在被人追捕啊,是敌人的陷阱吗?还是追踪者跑错地方了?门口诶!这谁敢把变故当做意外轻轻滑过去! 你没休息好,我过去看看,小栗虫太郎冷汗涔涔,用手势示意。 横沟咬紧牙关,不许泄出牙齿的战栗,摇摇头,回以手势否定:你有伤,动作不方便,还是我去。 二人不愿对方出去冒险,终是理智占据上风。小狗瑟瑟发抖,放下就要叫,不能没有人,横沟摸黑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开过刃的匕首,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尖,战战兢兢往大门走去。 “呼——” 寒风凛冽,门稍微开一个缝,便迫不及待窜进来,势要荡清房屋最后一丝人气。暗夜,未知,孤独,小栗虫太郎努力调整呼吸应对势不可挡的恐惧。 “汪!” 不抖了,毫无预兆地奋力扑腾起来。 小栗原先以为他们达成保持安静的共识于是松开了嘴筒子,当下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蹦出来,眼睛也一下又一下地发黑:“嘘,安静!” 狗狗这回没听话,就地化身邪恶摇粒绒,疯狂摇尾巴,挤也要从嘴角挤出一声高昂的“呜”。 这态度…… 小栗虫太郎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阿虫!”横沟崩溃地冲进来,拉起他和狗就往外面冲,甚至不忘拎起随关随拿的小型行李箱,“我们的车炸了!危险!快走!” “什!” 小栗惊呼,喘息粗重,一个踉跄过后立马加快脚步,跌跌撞撞被好友拽着一口气狂奔过三四个街区,钻进一条小巷,见他停住脚步,自己也卸下慌乱,松开小狗的嘴,谨慎环顾四周。 “不错的警惕性。”清冷的嗓音响起,红光一闪,欢快汪汪飞到主人怀中,黑帽黑面具的神秘男子小心检查白团子的右前腿,“但是还不够。” 小栗虫太郎:怎么回事,奇怪的称号变多了 可怜吗? 她自己觉得还好啦,就是屁股直面饭桌,听两个新认识的人类朋友在背后津津有味地用餐,小狗垂涎三尺,任凭怎么哼唧撒娇还是没得吃,有一点生气气哦。 狗狗情绪相当稳定,生气了一会儿发现没用便不气了,加上方才跟废物先生玩“哈哈哈你碰不到我”的游戏好累,昏昏沉沉,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满室小米粥的清香,终止了小狗震天响的鼾声。 最先动起来的是小黑鼻子,碗碗撞到额头了,懂啦,家庭恶作剧时间! 其次竖起来的是三角耳朵,咦,这次主人没有捏狗狗的朵朵诶? 最后弹射起步的是细长尾巴,哦!原来是选择摸尾巴呀! “哈哈哈你碰不到我20”,启动! 小毛团兴冲冲睁开眼,看到熟悉、啊不对,陌生的天花板,不太清醒的脑瓜子更懵了,想爬起来瞅瞅什么情况,两条健全腿脚扒拉扒拉榻榻米,起不来耶?视野逐渐清晰,人类朋友一蹲一盘坐候在小狗身边,啊,大脑开机成功,记起来啦,狗狗是在他们家玩呀!和新朋友玩是超级开心没错,但是狗狗好想回家啊,想主人了,今日份吸主人能量不足,哭哭。 哭哭完全没有迁怒或者起床气的意思,伸出舌头舔舔爆炸头先生的手,发出友好的问候。 横沟正史没有回应小家伙的问候,折腾半天,横沟发觉自己把塞饭碗到狗嘴边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不仅阻碍小家伙撕咬伤处的石膏,也妨碍他用视力聚焦对准,碗好几次不小心撞到别处去,汤汤水水撒出来,狗是一口没吃上,脸上的毛都快吃饱了。 横沟又试了几次,无奈宣布投降,索幸很轻,临时取下伊丽莎白圈直接抱着它吃不比这轻松多了? 小栗虫太郎全程围观锐评同伴稀烂的操作,又不免暗叹懂事。明明擦干净脸蛋取下了障碍物,小狗就像知道这玩意是用来提醒它不要乱舔乱咬的一样,没有趁机啃食石膏,只眼巴巴盯着小米粥,身体随便摆布,可爱的捏。 他见横沟抱着小狗喂得起劲,想想打开行李箱挑出几件衣服,准备给狗狗多垫几层,尽量把“床”铺软一点。 小栗的观察力确实绝了,由于不能挤压受伤的右前腿,白团子一直侧躺,可是一个姿势在硬邦邦地板上躺久了感觉左边身体麻麻哒,能换一个动作,还有饭饭吃,简直不要太棒! 她快活地埋头吸溜,他俩快活地瞧它吸溜,不知不觉一碗小米粥便下了肚。 “嗝!” “啊啊啊啊它打嗝了!” “绝对是吃多了!” “可恶,书上也没写这么大点的狗要吃多少啊?” 两个毛头小子忧心忡忡讨论要不要喂点健胃消食片,女讲师淡定埋头在爆炸头先生的衣袖上蹭干净嘴嘴,好久没有自助擦嘴啦,爽! 横沟看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重新戴好伊丽莎白圈,感叹它精神恢复得不错,都知道主动逗人了。 小栗虫太郎嘲笑朋友的自我定位十分精准,顺手扯张卫生纸丢过去叫人擦擦袖子。 他吃过晚餐用完药,一睡睡到月上柳梢头,是烧也退了,觉也睡不着了,发现狗狗打完嗝其余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好嘛,连愁也不用愁了,兴致勃勃用手指拨弄狗尾巴玩。 那个什么,有些事还是要适当愁一下? 啧。 横沟忙活一天,吸吸小狗,再收拾收拾就撑不住了,道过晚安躺下休息。小栗虫太郎今晚指定不会太早入眠,也好,可以抓紧时机想想之后的安排。 明日等到天光大亮,若是街上恢复了人气比较安全呢,他们就搭电车去东京确认小狗的宠物芯片信息。一切顺利的话也不指望找的主人报销医疗费,老婆婆做手术要的都是成本价,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钱冒险见面产生更多瓜葛,拜托诊所转告一声来领狗就行。 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屋外忽然响起缥缈连续的枪战声,爆炸头少年一个激灵从被窝爬起,与伙伴们一齐皱眉屏息,侧头倾听。小米粥的清香尚未散开,安宁已然悄悄远去,狗狗温顺摇尾,尾巴毛轻蹭那只冰凉的手。 “声音还远着呢,你先睡,我困了叫你。”小栗虫太郎抬手挠挠小狗下巴,冷静点评,“还以为发生这种事,他们至少能消停一晚上。” 横沟正史没有逞强要求独自通宵守夜,滑进被窝闭上眼睛苦笑回答:“就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们才必须赶紧动起来做些什么。” 想多捞点逃跑也好,想趁火打劫扩张也罢,横滨人知横滨事,哪怕心中抱有虚无的幻想,第一声枪响过后,他们都明白这注定又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 横沟睡得不踏实,浅层梦境杂糅了现实与幻想,他全程清醒地旁观,看自己与阿虫坐在黑市谈天说地,看高中生第一次潜入宽敞明亮的教室兴奋得面红耳赤,看到出门带狗看病的时候,他俩还不清楚宠物芯片的事,犯愁该如何找到的主人。 哦,最后这个烦恼十成十是真的。 阿虫精神些了还吐槽呢,他下午五点半左右口渴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替小朋友感到心焦,躺在被子里灵光一闪,觉得仅从结果来看,自己没准是偷了人家的狗,说不定取消异能,的主人就找过来了呢?他越想越觉得双向奔赴靠谱,翻身起来喝过水,打起精神尝试精准取消隐瞒偷狗案的异能、诶诶诶?成了?!不妙,真成了为什么反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啊可恶! 小栗虫太郎:听我狡辩!我不是故意偷狗的! 异能“完美犯罪”:继续说,我在听。 小栗没有白在安全屋气血上涌提前诱发低烧,横沟下午事多,慌乱中都在等待清醒期间好奇咨询医生婆婆,得知日本四年前才出台新规要求宠物店必须给卖出的动物植入宠物芯片了,竟也没想起多嘴问一句,求婆婆看看小家伙是否有植入宠物芯片。 这么小的崽,早期芯片的长度足有一厘米,对它来说绝对是一种负担。亲人,他们喜欢,也看得出是家里人用心疼爱养出的好脾气,换位思考一下,自家心爱的狗狗,平时出门盯紧点能生什么事呀,那么大一块芯片不要就不要——谁能猜到还有异能者偷狗这一出啊?! 小栗虫太郎:都说了我不是偷狗贼! 幸亏术前检查确定用药量,医生粗略翻检过眼睛、牙口还有指甲的状态,认为这孩子不止四岁,判断主人身份也多了一份依据,大概。这可不是好消息啊,稍稍推理一下,商家肯定不会把混血残疾狗摆上台面砸自己招牌,流浪街头抢不到食物,没法活到成年,估计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捡回了家,出售宠物这条路算完全堵死了。 横沟回来两人一合计,他们都不清楚这个安全屋能安全多久,逃跑的渡轮啥时候回来也不清楚,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尚且没有定数,必须尽快送回去调养伤势。如今小栗身上背负盗窃钱包(横沟:我的)与偷狗(劳德:我们的)两起案件,解除遮掩偷狗案的异能,维持钱包案。横沟排列组合一一尝试,这样恰好可以抹除掉各式监控记录,仅仅留下相关人士的记忆,多少增大了她与主人重逢的概率。 异能力既然叫“完美犯罪”,删改记忆避免人证的诞生只是基础啦,也不怪众劳德白天苦查监控而不得,银晚上却能想起自己有帮过一条小狗。 枪声与零星叫骂声逐渐远去,横沟的呼吸平缓下来,小栗虫太郎轻轻呼出一口气,脊背微颓,点点跟着自己同时咧嘴微笑的小狗鼻尖。 “机灵鬼。” 他小声嘀咕。 哦!狗狗知道这是好词! 眼睛亮亮的,模仿他压低声音悄悄道:“汪。” 长夜漫漫,有这样一只毛茸茸陪伴左右,似乎都没有那么苦寒了。小栗虫太郎弯了眉眼,忍不住吟诵:“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他念着有趣,大诗人醉舟书写《地狱一季永恒》时抱着与自己此时此刻相同的心情吗,不好说,他单纯是看到白团子炽热真诚的眼神,一下有感而发罢了。 阿蒂尔笔名醉舟兰波创作的瞬间在想什么,或许世间很难有人做到完全共脑,但那趴在大诗人脚边眼皮打架也要陪伴左右的狗狗,还是能够简单复刻一下的。 “哟,你也听过醉舟先生的作品吗?” 少年调侃忽然亢奋的小狗。 醉舟?一号黑毛大主人的名字!愈发激动。 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人类能有这么多名字,不过没关系,她自从明白“甜甜”“宝宝”“糖宝”等系列名称都属于自己便释然了。 “汪!”她激动回答。 “嘘!” 横沟不安地翻了个身。 “汪。”小小声。 小栗虫太郎放下抵在唇边的食指,满脸兴奋。少年不理解普通人的爱好,否则也不会十几年下来唯有横沟一个挚友,现在有条狗对自己最爱的诗人有反应耶?别管是不是因为她主人也喜欢醉舟先生经常在家念叨,多有意思啊!能记住这些诗句的发音已经非常了不起啦! 然而没等他兴高采烈清清嗓子,想要多试几个诗人的经典作品观察狗狗的反应,强光刺穿窗帘闯入瞳孔,巨响紧随其后响彻天际,异变就在门外! 横沟正史睡意全无,利落掀被而起。小栗虫太郎一把将惊叫的炸毛小狗揽进怀里,无师自通捏住嘴筒子,顺势住嘴,二人一狗怂怂缩到墙角,六眼惊恐,紧盯窗帘,试图看清外面的动静。 这片街区已经空了,隔壁街区经过今天的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寥寥几声毫无信息量的尖叫过去,夜晚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区域性平静。可是小栗虫太郎他们还在被人追捕啊,是敌人的陷阱吗?还是追踪者跑错地方了?门口诶!这谁敢把变故当做意外轻轻滑过去! 你没休息好,我过去看看,小栗虫太郎冷汗涔涔,用手势示意。 横沟咬紧牙关,不许泄出牙齿的战栗,摇摇头,回以手势否定:你有伤,动作不方便,还是我去。 二人不愿对方出去冒险,终是理智占据上风。小狗瑟瑟发抖,放下就要叫,不能没有人,横沟摸黑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开过刃的匕首,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尖,战战兢兢往大门走去。 “呼——” 寒风凛冽,门稍微开一个缝,便迫不及待窜进来,势要荡清房屋最后一丝人气。暗夜,未知,孤独,小栗虫太郎努力调整呼吸应对势不可挡的恐惧。 “汪!” 不抖了,毫无预兆地奋力扑腾起来。 小栗原先以为他们达成保持安静的共识于是松开了嘴筒子,当下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蹦出来,眼睛也一下又一下地发黑:“嘘,安静!” 狗狗这回没听话,就地化身邪恶摇粒绒,疯狂摇尾巴,挤也要从嘴角挤出一声高昂的“呜”。 这态度…… 小栗虫太郎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阿虫!”横沟崩溃地冲进来,拉起他和狗就往外面冲,甚至不忘拎起随关随拿的小型行李箱,“我们的车炸了!危险!快走!” “什!” 小栗惊呼,喘息粗重,一个踉跄过后立马加快脚步,跌跌撞撞被好友拽着一口气狂奔过三四个街区,钻进一条小巷,见他停住脚步,自己也卸下慌乱,松开小狗的嘴,谨慎环顾四周。 “不错的警惕性。”清冷的嗓音响起,红光一闪,欢快汪汪飞到主人怀中,黑帽黑面具的神秘男子小心检查白团子的右前腿,“但是还不够。” 热烈祝贺小栗虫太郎先生在搞笑男的赛道上越走越远! 魏尔伦算是劳德家族肉眼可见脾气最糟糕的成员,他厌恶人类,不管人类如何给同族贴标签,细分成不限于普通人与异能者等多个二极对立阵营互相敌视掐架,他平等地讨厌所有人类,包括亲友(强调)。 “他进步很大的啦。”阿蒂尔修剪好清晨去温室摘来的康乃馨,插进花瓶乐观道,“现在只是讨厌人类,不是憎恨了呢,还交到织田这个好朋友。” 魏尔伦关火倒出煎蛋,冷漠纠正:“织田不是我朋友,是切磋文笔的搭子。” “嗯嗯,搭子。” 阿蒂尔笑眯眯点头,接过盘子乖巧干饭,徒留旁听完以上这段迷惑发言的两只年轻劳德瞳孔地震。他俩从小备受疼爱,再怎么努力也没法理解魏尔伦这种针对一整个物种的无差别排斥。但是他们怎么疑惑都不会否认,此番言论并非全然出自阿蒂尔略微不讲道理的亲友滤镜。 确实有进步哇,瞧,现在的魏尔伦愿意使用一些迂回手段报答的恩人,而不是嫌麻烦直接冲进去抢狗灭口一了百了扬长而去了耶? ……? 有时候别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是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魏尔伦无数次反省,可他不准备改。 见小家伙伤腿处理得还不错,青年抱稳狗狗一句话不说,用重力拖着俩少年加速七弯八拐飞到距离最近的那个安全屋,落地站稳丢下他们就转身走人。 “汪汪!” 成熟懂事急忙用完好的左前爪拍拍金毛大主人臂弯,青年低头与之对视,似乎从那双蝙蝠侠(划掉)家人侠不赞同的目光中读出了某些信息。 我已经寒暄过了,魏尔伦委屈歪歪脑袋。 好孩子不可以不告而别哦,交际花绷紧毛茸茸的小脸,语重心长传授交朋友的不二法门。 好好,狗狗的伤不急在这一时,当然是哄她开心更重要,话说跟陌生人友好道别需要说什么来着?他不情不愿转回去,任凭面具捂得多么严实,都能用那双戴美瞳的金色眼睛精准传达出“我不高兴”的浓烈情绪。 “请我进去。”一身黑的青年气呼呼命令。 “诶?”少年们有被这种绝对没朋友的说话方式窒息到。 魏尔伦自从亲手销毁暗杀王的身份卡,就再没使用过社交辞令——上街购物还有翻墙给熊猫甜甜的最新视频刷彩虹屁弹幕除外——眼看小狗捉急汪汪,他硬邦邦地加上一句解释:“这套房子送你们作为谢礼,所以是你们请我进去。” 小栗虫太郎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很想吐槽点什么。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精致木梳,静静给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顺毛,有效避免没控制住嘴结果被暴打一顿的凄惨结局。 不不不,看那气势碎尸万段也不是不可能啊。 冷汗,悠悠滑落下来;阿嚏,他迎风狠狠打了个喷嚏。 横沟正史同样没啥朋友,不过比起眼前两位人型生物,他的社交能力还是可以艳压全场,稳居第二的——顺便一提,第一妥妥是。 银牌获得者连忙侧身开门:“哦哦,是,请、呃,这位先生进来。” 铜牌的一号竞争者听完那下磕巴,还是没告诉他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施施然率先走了进去。二号竞争者接收到伙伴担忧的眼神,抬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郑重竖起大拇指:你放心。 醒醒你是当事人不可能不说话啊喂!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横沟用手背试了试朋友额头,好,风一吹又有点发烧,原谅你了。十几岁的少年推着病弱小伙伴进门,在他背后悄悄地碎掉,简简单单一个反手关门的动作,硬是展露出一股应当属于老父亲的沧桑气息,想来是晚上没休息好,心虚目移。 魏尔伦才不在乎他们有没有休息好,他腿上趴着的家长(?)却是在乎的,热情拍拍大腿示意朋友过来坐下。 指让他们来沙发上坐下。 不然呢?不耐烦社交礼仪如小栗虫太郎也不会干出坐陌生人腿上那样莫名其妙的事! 只要小狗乐颠颠摇动尾巴,何等焦灼的气氛都会散掉哒。就在这样或紧张或轻松的三人一犬对坐摆出促膝长谈架势的当下,魏尔伦抬起手腕看看表。 哦,快到弟弟们的睡觉时间了,要赶紧回去让他们瞧一眼安心上床才是。 他迅速组织一下语言,决定长话短说,给报恩行动圈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白雾破坏了第七机关筹备的渡轮抓捕计划,恭喜你们逃过一劫。他们这回损失惨重,暂时没空监听刚才那栋民居的窃听器,抓紧时间跑,最多下周他们还有黑手党腾出手来搜查横滨,你们就别想逃了。” 长话短说完毕,他自觉完成狗狗安排的告别任务——他还恭喜他们了呢——青年模仿阿尔给自己默默点赞,喜滋滋站起就走。 他浪费大半个下午加晚上跑来跑去大海捞针,还是捞上了一点东西嘛、这是一点东西吗?!!信息量爆炸好! 小栗:⊙?⊙ 横沟:﹏ :Σ( ° △ °|||) 毛团子死机了,不,她肯定理解不了崽崽那么长一段富含生僻名词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指望自己理解,不过主人你告诉我啊,为什么气氛好好的,你一张嘴就能石化掉狗狗的新朋友? 社交恐怖分子耷拉着耳朵,沉痛反思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否存在重大缺陷,社恐患者则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先生请等等。”少年在背后叫住他,冷静的声音成功诱使青年止住脚步,侧耳听那名叫小栗虫太郎的异能者哑着嗓子问,“第七机关,是官方机构吗?” “政府设立来专门给投诚者洗白履历的秘密部门。” 魏尔伦这回是真生出些兴趣了,转身靠在门上,颇为新奇地打量几乎全靠伙伴彼此支撑才没有倒下去的年轻人。 小栗虫太郎面若金纸,眼睛却暗藏滔天怒火。 “阿虫……” 横沟搀扶着挚友,闭了闭眼,除了唤一声名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秘先生讲得明白,他们今天上午辗转进入从前放弃的安全屋前用异能检查得也清楚,里面不曾发生“非法闯入”“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等诸多罪行。 的主人一拳过来怕不是要跪下求他俩别死,压根没必要浪费一个小型炸弹恐吓他们。既然窃听器是真的,“完美犯罪”的异能也不会出错,那么进去动手脚的是谁?谁闯入民居安装窃听仪器,都不能算作触犯日本法律? 政府的人。 亿万日元的流言炒到后期,所有黑帮都主动被动以狂热的姿态全情投入你死我活的财产争夺战。这种情况下还有势力不惜人力物力追捕他们,不需要顾虑自己特立独行保存实力会引来黑手党围攻,底气一定很足?是谁拥有这等底气呢? 两个少年以前不是没有过猜测,横滨的黑市消息特别灵通,他们去打探异能力的事情,偶然获知了另一条信息。 “不,我不喜欢绫辻行人。”情报屋老板放下剪报合集,男人说话像是喉咙里头始终卡了口痰似的,黏黏糊糊,听着很不舒服,“‘别让政府发现你的异能有用’,杀人侦探是这么叮嘱的,可瞧瞧他自己高调成了什么德行,看到案件就忍不住……哼,等着,流星一般照亮天际就消失不见的天才侦探从来不缺他一个。” 正是因为这条带有一定善意的提醒,即便清楚异能力在官方不是秘密,他们遇到追杀的第一时间依然没有找警察求助。他们最开始没有,后来有人穷追不舍就更没了那个打算,但这不代表少年人敢大喇喇讨论追踪者的真实身份。 那层窗户纸还在,两个高中生就不必思考该如何跟一个国家抗衡,而是能够继续渴望有一天风波平息,可以背上书包结伴回到那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那些无聊的同学肯定要围上来好奇打探他们经历了什么,那些严厉的老师绝对会大踏步走进来喝令众人回座位准备上课。历经一年多颠沛流离,他们闭上眼,不敢惊动房间那头大象,自顾自摸索着,想找到门和同伴一起逃出去,好像逃过这一阵,回来便又是十七年来习惯了的鲜花纸墨。 然而窗户纸就是窗户纸,别人轻轻一吹,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它破了。 想想也是,他们怎么回得去呢?一年啦,同学们毕业了,班主任老师常念叨教完这届就退休回乡下养老,教数学的暴脾气大婶倒是信心满满想要自己从高一开始带一个班,国语老师暗恋她那么久,估计也会跟着一起去?大家都离开了他们日思夜想的教室,他们回不去了,而幕后黑手居然是…… “专门给投诚者洗白履历”,听听,多适合小栗异能“完美犯罪”的发挥!年轻人没法理解,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还能搞出个专门的机构?他们不会已经整理出一套完整流程了?洗白就说明对方犯过法啊,都同意破格招收还觉得必须洗掉的肮脏履历,根本不会是那种饿到极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小偷小摸!法律是与民众的约定,是政府存在的依据,是必须守卫的逆鳞,他们、他们却给自己捅刀子,简直荒谬! “你们很警惕,异能也很好用。”魏尔伦捏捏狗爪平静点评,“可惜第七机关现有的异能者多努力努力,迟早可以找上来。” 呵,是啊,他俩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国? 小栗虫太郎心神震荡,说不出话。过去一年他承受了太多压力,友人抛下所有陪伴出逃,他就必须承担起两个人的生活,此时颇有一种拔剑四顾所见皆是敌的绝望。 横沟反应极快,当即安顿挚友坐下,自己九十度鞠躬恳切道:“请先生救我们!” 阿虫再爱待家里看书,也不是他以后每次外出都需要低三下四求人的理由!横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一旦被抓,注定会成为控制朋友的抓手。他无法接受那样的未来,他们说好了的,哪怕回不去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也说好要合作写书,要像醉舟先生与江户川先生那样用文字名垂千古! 小栗虫太郎不可能看着好友独自为他们的将来苦苦哀求,咬牙撑起低烧发烫的身体,同样猛猛鞠躬弯腰。 “砰!” “嘶!” 没控制住力道摔地上了,痛。 爆炸头先生手忙脚乱跪地上扶砸到脑壳半天起不来的废物先生,看傻了,后腿划拉划拉,见状也想陪他们跪、呃,这个姿势稍微困难了一点,那大家一块趴趴没问题? 没问题哦,纵使经历不同,纵使物种不同,始终有些情感可以共通。 魏尔伦无言垂眸望向两个倔强的少年,没来由地想起这句曾经嗤之以鼻的话。人怎么可能明白另一个生命体的心呢,然而这回他仿佛真的明白了。无数人跪地乞求暗杀王放自己一条生路,涕泗横流的有,赌咒发誓的有,把责任一股脑推给别人拼命辩白的有,只有他们,让他看到了那颗同样在胸腔跃动呼喊、说什么都不愿委身牢笼的心。 他看够热闹其实已经准备走了,狗狗要治疗,弟弟要睡觉,带他们离开遍布窃听器的民居又是送房又是送情报,善待的恩情怎么着也还完了。两个倒霉蛋能逃多久都无所谓,这样的老好人不会出卖帮过他们的人,当然,要是出卖也没关系,他从来没说过讨厌举起屠刀。 可是他望着他们呐,居然看到了过去被绑在手术台无处可逃的自己。真奇怪,他与人类分明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为什么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呢? “好啊。”魏尔伦语气清冷,目光带上比之前更加苛刻的、审视的意味,“我会帮你们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热烈祝贺小栗虫太郎先生在搞笑男的赛道上越走越远! 魏尔伦算是劳德家族肉眼可见脾气最糟糕的成员,他厌恶人类,不管人类如何给同族贴标签,细分成不限于普通人与异能者等多个二极对立阵营互相敌视掐架,他平等地讨厌所有人类,包括亲友(强调)。 “他进步很大的啦。”阿蒂尔修剪好清晨去温室摘来的康乃馨,插进花瓶乐观道,“现在只是讨厌人类,不是憎恨了呢,还交到织田这个好朋友。” 魏尔伦关火倒出煎蛋,冷漠纠正:“织田不是我朋友,是切磋文笔的搭子。” “嗯嗯,搭子。” 阿蒂尔笑眯眯点头,接过盘子乖巧干饭,徒留旁听完以上这段迷惑发言的两只年轻劳德瞳孔地震。他俩从小备受疼爱,再怎么努力也没法理解魏尔伦这种针对一整个物种的无差别排斥。但是他们怎么疑惑都不会否认,此番言论并非全然出自阿蒂尔略微不讲道理的亲友滤镜。 确实有进步哇,瞧,现在的魏尔伦愿意使用一些迂回手段报答的恩人,而不是嫌麻烦直接冲进去抢狗灭口一了百了扬长而去了耶? ……? 有时候别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是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魏尔伦无数次反省,可他不准备改。 见小家伙伤腿处理得还不错,青年抱稳狗狗一句话不说,用重力拖着俩少年加速七弯八拐飞到距离最近的那个安全屋,落地站稳丢下他们就转身走人。 “汪汪!” 成熟懂事急忙用完好的左前爪拍拍金毛大主人臂弯,青年低头与之对视,似乎从那双蝙蝠侠(划掉)家人侠不赞同的目光中读出了某些信息。 我已经寒暄过了,魏尔伦委屈歪歪脑袋。 好孩子不可以不告而别哦,交际花绷紧毛茸茸的小脸,语重心长传授交朋友的不二法门。 好好,狗狗的伤不急在这一时,当然是哄她开心更重要,话说跟陌生人友好道别需要说什么来着?他不情不愿转回去,任凭面具捂得多么严实,都能用那双戴美瞳的金色眼睛精准传达出“我不高兴”的浓烈情绪。 “请我进去。”一身黑的青年气呼呼命令。 “诶?”少年们有被这种绝对没朋友的说话方式窒息到。 魏尔伦自从亲手销毁暗杀王的身份卡,就再没使用过社交辞令——上街购物还有翻墙给熊猫甜甜的最新视频刷彩虹屁弹幕除外——眼看小狗捉急汪汪,他硬邦邦地加上一句解释:“这套房子送你们作为谢礼,所以是你们请我进去。” 小栗虫太郎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很想吐槽点什么。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精致木梳,静静给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顺毛,有效避免没控制住嘴结果被暴打一顿的凄惨结局。 不不不,看那气势碎尸万段也不是不可能啊。 冷汗,悠悠滑落下来;阿嚏,他迎风狠狠打了个喷嚏。 横沟正史同样没啥朋友,不过比起眼前两位人型生物,他的社交能力还是可以艳压全场,稳居第二的——顺便一提,第一妥妥是。 银牌获得者连忙侧身开门:“哦哦,是,请、呃,这位先生进来。” 铜牌的一号竞争者听完那下磕巴,还是没告诉他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施施然率先走了进去。二号竞争者接收到伙伴担忧的眼神,抬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郑重竖起大拇指:你放心。 醒醒你是当事人不可能不说话啊喂!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横沟用手背试了试朋友额头,好,风一吹又有点发烧,原谅你了。十几岁的少年推着病弱小伙伴进门,在他背后悄悄地碎掉,简简单单一个反手关门的动作,硬是展露出一股应当属于老父亲的沧桑气息,想来是晚上没休息好,心虚目移。 魏尔伦才不在乎他们有没有休息好,他腿上趴着的家长(?)却是在乎的,热情拍拍大腿示意朋友过来坐下。 指让他们来沙发上坐下。 不然呢?不耐烦社交礼仪如小栗虫太郎也不会干出坐陌生人腿上那样莫名其妙的事! 只要小狗乐颠颠摇动尾巴,何等焦灼的气氛都会散掉哒。就在这样或紧张或轻松的三人一犬对坐摆出促膝长谈架势的当下,魏尔伦抬起手腕看看表。 哦,快到弟弟们的睡觉时间了,要赶紧回去让他们瞧一眼安心上床才是。 他迅速组织一下语言,决定长话短说,给报恩行动圈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白雾破坏了第七机关筹备的渡轮抓捕计划,恭喜你们逃过一劫。他们这回损失惨重,暂时没空监听刚才那栋民居的窃听器,抓紧时间跑,最多下周他们还有黑手党腾出手来搜查横滨,你们就别想逃了。” 长话短说完毕,他自觉完成狗狗安排的告别任务——他还恭喜他们了呢——青年模仿阿尔给自己默默点赞,喜滋滋站起就走。 他浪费大半个下午加晚上跑来跑去大海捞针,还是捞上了一点东西嘛、这是一点东西吗?!!信息量爆炸好! 小栗:⊙?⊙ 横沟:﹏ :Σ( ° △ °|||) 毛团子死机了,不,她肯定理解不了崽崽那么长一段富含生僻名词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指望自己理解,不过主人你告诉我啊,为什么气氛好好的,你一张嘴就能石化掉狗狗的新朋友? 社交恐怖分子耷拉着耳朵,沉痛反思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否存在重大缺陷,社恐患者则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先生请等等。”少年在背后叫住他,冷静的声音成功诱使青年止住脚步,侧耳听那名叫小栗虫太郎的异能者哑着嗓子问,“第七机关,是官方机构吗?” “政府设立来专门给投诚者洗白履历的秘密部门。” 魏尔伦这回是真生出些兴趣了,转身靠在门上,颇为新奇地打量几乎全靠伙伴彼此支撑才没有倒下去的年轻人。 小栗虫太郎面若金纸,眼睛却暗藏滔天怒火。 “阿虫……” 横沟搀扶着挚友,闭了闭眼,除了唤一声名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秘先生讲得明白,他们今天上午辗转进入从前放弃的安全屋前用异能检查得也清楚,里面不曾发生“非法闯入”“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等诸多罪行。 的主人一拳过来怕不是要跪下求他俩别死,压根没必要浪费一个小型炸弹恐吓他们。既然窃听器是真的,“完美犯罪”的异能也不会出错,那么进去动手脚的是谁?谁闯入民居安装窃听仪器,都不能算作触犯日本法律? 政府的人。 亿万日元的流言炒到后期,所有黑帮都主动被动以狂热的姿态全情投入你死我活的财产争夺战。这种情况下还有势力不惜人力物力追捕他们,不需要顾虑自己特立独行保存实力会引来黑手党围攻,底气一定很足?是谁拥有这等底气呢? 两个少年以前不是没有过猜测,横滨的黑市消息特别灵通,他们去打探异能力的事情,偶然获知了另一条信息。 “不,我不喜欢绫辻行人。”情报屋老板放下剪报合集,男人说话像是喉咙里头始终卡了口痰似的,黏黏糊糊,听着很不舒服,“‘别让政府发现你的异能有用’,杀人侦探是这么叮嘱的,可瞧瞧他自己高调成了什么德行,看到案件就忍不住……哼,等着,流星一般照亮天际就消失不见的天才侦探从来不缺他一个。” 正是因为这条带有一定善意的提醒,即便清楚异能力在官方不是秘密,他们遇到追杀的第一时间依然没有找警察求助。他们最开始没有,后来有人穷追不舍就更没了那个打算,但这不代表少年人敢大喇喇讨论追踪者的真实身份。 那层窗户纸还在,两个高中生就不必思考该如何跟一个国家抗衡,而是能够继续渴望有一天风波平息,可以背上书包结伴回到那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那些无聊的同学肯定要围上来好奇打探他们经历了什么,那些严厉的老师绝对会大踏步走进来喝令众人回座位准备上课。历经一年多颠沛流离,他们闭上眼,不敢惊动房间那头大象,自顾自摸索着,想找到门和同伴一起逃出去,好像逃过这一阵,回来便又是十七年来习惯了的鲜花纸墨。 然而窗户纸就是窗户纸,别人轻轻一吹,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它破了。 想想也是,他们怎么回得去呢?一年啦,同学们毕业了,班主任老师常念叨教完这届就退休回乡下养老,教数学的暴脾气大婶倒是信心满满想要自己从高一开始带一个班,国语老师暗恋她那么久,估计也会跟着一起去?大家都离开了他们日思夜想的教室,他们回不去了,而幕后黑手居然是…… “专门给投诚者洗白履历”,听听,多适合小栗异能“完美犯罪”的发挥!年轻人没法理解,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还能搞出个专门的机构?他们不会已经整理出一套完整流程了?洗白就说明对方犯过法啊,都同意破格招收还觉得必须洗掉的肮脏履历,根本不会是那种饿到极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小偷小摸!法律是与民众的约定,是政府存在的依据,是必须守卫的逆鳞,他们、他们却给自己捅刀子,简直荒谬! “你们很警惕,异能也很好用。”魏尔伦捏捏狗爪平静点评,“可惜第七机关现有的异能者多努力努力,迟早可以找上来。” 呵,是啊,他俩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国? 小栗虫太郎心神震荡,说不出话。过去一年他承受了太多压力,友人抛下所有陪伴出逃,他就必须承担起两个人的生活,此时颇有一种拔剑四顾所见皆是敌的绝望。 横沟反应极快,当即安顿挚友坐下,自己九十度鞠躬恳切道:“请先生救我们!” 阿虫再爱待家里看书,也不是他以后每次外出都需要低三下四求人的理由!横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一旦被抓,注定会成为控制朋友的抓手。他无法接受那样的未来,他们说好了的,哪怕回不去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也说好要合作写书,要像醉舟先生与江户川先生那样用文字名垂千古! 小栗虫太郎不可能看着好友独自为他们的将来苦苦哀求,咬牙撑起低烧发烫的身体,同样猛猛鞠躬弯腰。 “砰!” “嘶!” 没控制住力道摔地上了,痛。 爆炸头先生手忙脚乱跪地上扶砸到脑壳半天起不来的废物先生,看傻了,后腿划拉划拉,见状也想陪他们跪、呃,这个姿势稍微困难了一点,那大家一块趴趴没问题? 没问题哦,纵使经历不同,纵使物种不同,始终有些情感可以共通。 魏尔伦无言垂眸望向两个倔强的少年,没来由地想起这句曾经嗤之以鼻的话。人怎么可能明白另一个生命体的心呢,然而这回他仿佛真的明白了。无数人跪地乞求暗杀王放自己一条生路,涕泗横流的有,赌咒发誓的有,把责任一股脑推给别人拼命辩白的有,只有他们,让他看到了那颗同样在胸腔跃动呼喊、说什么都不愿委身牢笼的心。 他看够热闹其实已经准备走了,狗狗要治疗,弟弟要睡觉,带他们离开遍布窃听器的民居又是送房又是送情报,善待的恩情怎么着也还完了。两个倒霉蛋能逃多久都无所谓,这样的老好人不会出卖帮过他们的人,当然,要是出卖也没关系,他从来没说过讨厌举起屠刀。 可是他望着他们呐,居然看到了过去被绑在手术台无处可逃的自己。真奇怪,他与人类分明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为什么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呢? “好啊。”魏尔伦语气清冷,目光带上比之前更加苛刻的、审视的意味,“我会帮你们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半个姜饼人 找到啦! 遍布东京横滨的劳德们收到消息狂喜乱舞,急忙通知等到现在的众多好友。尽管还没见上面,魏尔伦说话做事有多靠谱大伙还是清楚的,终于可以松口气去休息了呢,这一天下来殚精竭虑的,感觉闭上眼分分钟就能呼呼大睡。 阿尔格尔没有回房呼呼大睡,待会儿魏尔伦就把带回横滨郊外的人类行为研习社分社了,听说狗狗受伤,他坚持要亲眼看到才肯罢休,等待期间就打开电视,跟中也来把紧张刺激的胡闹厨房醒醒神? “你们不换睡衣吗?” 阿蒂尔洗完澡来客厅坐下,今晚他用的是茉莉味沐浴乳诶,香香。 “睡衣太舒服,沙发又太软,容易坐着坐着就闭上眼睛、阿尔!你那边的锅子燃起来了!” 中原中也凑过去吸了一口阿蒂尔,好闻,刚琢磨要不换成同款沐浴乳,回头便见游戏厨房浓烟滚滚,尖叫操控七彩独角兽狂暴切菜。没办法,他俩中间隔着料理台这个可悲的厚障壁呢,过不去哒,泣。 他以家庭成员出事为由多请了两天假,这是极限,毕竟之后就是期末考试,请假需要给出书面材料,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在这方面超级严格。赭毛少年平时学习稳扎稳打,又复习了将近一个星期,区区期末考试,应付得过来,所以接下来两天他决定加入武装侦探社临时组建的横滨市民自救队。中也年仅十五岁,户口本上的岁数还要再小一岁,做不出什么大事,去后勤跑跑腿也算尽过力了。 “呼,顺利灭火。”阿尔格尔擦擦汗,方才稍没注意就给了汉堡肉一个拉上厨房同归于尽的机会,小灰鼠在屏幕里面架锅烤肉,他在外面絮叨,“要是明天跑后勤也能这么简单就好啦,国木田说城中心情况糟透了,到处都是倒塌的大楼。” 中也眨眨眼,阿蒂尔一看便懂他的心思,无奈敲敲自家娃的脑壳:“不可以随便动用异能哦?现在去也救不了人了,而且横滨是荒霸吐实验的发源地,谨慎一点,别让他们蠢蠢欲动。” “嗯……” 阿蒂尔瞧中也垂头丧气的模样,仍不放心。自家崽性情纯善,他与亲友白天将寻找行车记录仪的任务交给中也,没让他去停车场或者检查道路裂痕,就是担忧这孩子看到惨状一时恻隐惹来大祸。 青年焦虑揉乱手边的金毛,小金毛仁善之余时刻把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很是可靠。 “阿尔!” 代餐精神一振,高声道:“在!” “明天中也就交给你了!” “是!” “你肉又要烧糊了!” “啊啊啊啊啊都怪阿蒂尔打岔!” “诶嘿~” 之后魏尔伦带上狗狗风驰电掣赶到家,众人瞧见她裹满石膏的右前腿有多心疼不必多提。自从家里在花园开出深池养鱼,小金鱼们就转移了阵地,一键清除培养罐里面的黄瓜也不会可惜。大人回卧室休息,两个少年抱着铺盖卷围住培养罐守护小狗睡觉。 一夜无话,毛团子呼噜声贼大,好在年轻人们习惯啦。第二天早上的石膏还不能拆掉,不过扫描检查之后发现恢复得不错,估摸着一周左右又是一条精神满满的健康小狗!这就是人鱼科技的力量!要不是一个晚上急速痊愈会严重刺痛骨骼肌肉,众人一致认定没那个必要,她现在便可以满屋子撒欢乱跑! “不行,每次听到‘人鱼科技’这个词,我都觉得很奇怪。” 中原中也缩缩脖子,偏头yue了一下吐槽。 今天轮到他做早餐,白团子顶着一层红光飘在半空尽情蛄蛹,阿尔格尔则一屁股坐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把小刻刀给的树枝项链见缝插针添加联系方式跟家庭住址,顺便为厨师先生提供远程加油服务。 服务员犀利点评:“你的人鱼恐惧症又严重了。” “问题是这个吗?”中也冲并没有在加油的兄弟翻白眼,“过来端碗!” “哦。” 中原中也时间掐得刚刚好,炒饭一一放上桌,阿蒂尔与魏尔伦就开门回来了。 织田作之助昨天在浓雾中受了伤,不算严重。昨天太晚来不及,阿蒂尔今早过去探望,见面只让年轻人好好休息,痊愈了再说工作的事。吉田夫妇也在旁边帮腔,连连道谢称是,完全没给织田君留下拒绝的余地。 阿蒂尔:反正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还有亲友帮忙。 魏尔伦:嗯。 黑毛青年昨个累得够呛,丝毫不为难自己,拜访完织田就溜达回家,拉上在地下基地品鉴巨大熊猫抱枕的亲友牵羊抱鸭去花园,直到现在才忙完日常护理工作。 “鸭子以后还是就住花园,它们又不怕下雨,搭个窝棚总比天天打扫地板简单。”魏尔伦伸手配合游过来的小狗仔细嗅闻,“‘啊,侄女们的味道’,她大概是这样想的。” “汪!”陶醉摇尾巴。 阿蒂尔笑眯眯换拖鞋:“她夸你说的对啊。” 说完他冲挂好围裙的中也眨眨眼,赭毛少年秒懂,过来推着魏尔伦顺带小狗往卫生间走去:“快洗手啦,还有十分钟国木田他们就到了,我尝试往饭里加了香菇末哦,想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再出门。” 魏尔伦瞥眼餐桌,听话离开玄关。阿蒂尔听到水流声才慢悠悠摸出彩画集私藏的热乎鸭蛋,将就炒饭的锅飞快炒出一大碗给娃加菜,今天想来会特别忙,早餐必须吃饱吃好。 阿尔格尔放下刻刀,有被鸭鸭女儿们的蛋香到,拿起树枝项链跑去饭桌旁跟阿蒂尔献宝,被催着洗完手回来——厨房肯定有水龙头呀——少年推来一盘成色不错的姜饼人,暗戳戳怂恿:“昨天我跟兰波在亚历山大先生肚皮里发现的哦?尝尝看?” 金色方块内的白桦树枝缓缓翻滚,阿蒂尔静静看了眼满脸写着“嘿嘿快吃”的小金毛,撑着头莞尔一笑:“好啊。” 他捻起一块最小的放进嘴里,表情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却巧妙转动盘子方向,确保亲友出来可以选中最大的那块。 “味道怎么样?”阿尔格尔笑容灿烂地追问。 倒霉孩子藏不住心思,浑然不知大家长已经给自己记了一笔。还是太闲了,多报个补习班,心中做出断情绝爱的狠辣决定,黑毛青年淡淡倒杯清水,润润嗓子,言笑晏晏道:“不错。” 金毛少年困惑歪头,正托腮寻思中也吃完不是这反应啊,难不成薄荷姜饼人混进了几个正常口味,魏尔伦出来了。他走出卫生间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就看到三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哦,算上凑热闹的,四双。 指尖轻点桌面,魏尔伦冷静望向亲友。 “大郎,该吃药、咳,串词了。”阿蒂尔贤良淑德地把姜饼人盘子往他那儿推了推,注意那块大饼干,此时仍然处于便利魏尔伦下手的位置,“阿尔的杰作。” “中也、美贯也有份。”阿尔格尔后背一凉,积极举手补充。 中原中也求生欲极强:“平时都放在亚历山大先生那儿。” 懂了,黑暗料理。 坏心眼黑毛又往前推推盘子,大金毛无所谓扯掉姜饼人的脑袋丢进嘴里,他还挺好奇姜饼人这种简单的零食能黑暗到什么程度、噫! 不愧是曾经享誉世界的暗杀王先生,表情不过浅浅扭曲一瞬,他淡定捡回天灵盖(???),插手诚恳询问两位创作者:“你们到底加了多少薄荷粉。” “有多少奶粉就有多少薄荷粉哦……”中原中也柔弱回答。 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得啦,唯有这个该死的姜饼人配方,他吃进去就立刻回马灯般从脑海呼啸而过了呢。 “很好,姜粉的五倍。”魏尔伦点点头,不容拒绝地一人碗里插上一块姜饼人,阿蒂尔的还是那个没脑壳大号姜饼人,青年拿起勺子和善道,“吃,不是说还有十分钟就该出发了吗?” “嘤。” “亲友生气惹。” “可怕,哭哭。” 作为气氛组全程没有踏进餐厅一步,她习惯啦,人类吃的东西狗狗最好不要吃。毛团子只是馋馋地吸溜一声,便尽职尽责哼唧呜咽,替主人们口动配上悲伤的bg。说不好是不是小狗的倾情伴奏立了大功,阿蒂尔最后拌饭咽下的仅仅是半个没有脑壳的姜饼人,泪目。 有点甜,更多的还是辣。 阿尔格尔惊喜跟乱步大哥打过招呼,去后座挤国木田的时候都还沉浸在姜饼人的奇妙滋味无法自拔。 国木田独步往旁边挪挪,中原中也尽量贴着门坐,田山花袋裹着小被子独占副驾,江户川乱步叼着兰堂先生投喂的小面包含糊提醒阿尔没关紧车门。 “哦哦。” 这下是重重的一声“砰”,行,关紧了,出发。 十九岁的少年、不,已经是青年的江户川先生这三个月避难的同时跑去考了驾照,多学门技术嘛,总会有用得到的机会。聪明人学什么都快,车开得稳稳当当,乱步大人带着一众打手朝体育馆赶去。那是一处比较重要的临时安置点,大量市民与混混、重伤异能者流离失所聚到同一个地方,难免需要人手维持秩序、开解争端。 中原中也感叹:“我还以为是社长先生或者与谢野小姐来接我们呢。” 昨晚报名就说清楚了,武装侦探社组建横滨市民自救队不是招揽来志愿者送给黑手党供他们撒气去的,自然会承担起安全责任。尤其是未成年,这种时候家长愿意放手叫孩子出来帮忙的少之又少,但有年轻的面庞出现在队伍里都更有希望了似的,像阿尔他们住得比较远,侦探社核心成员一手包揽接送任务,保证安全。 “社长带新人跑关系去咯,他的异能确实特别,嘛,有乱步大人和社长在,也不是大问题啦。”乱步懒洋洋回答,“至于晶子,安置点离不开她。” 原先劳德兄弟以为离不开的是与谢野小姐的异能“请君勿死”,她可以发动异能满血恢复重伤濒死的伤员,想想确实很重要哇,然而国木田的黯然神伤以及瑟缩不语的花袋似乎都在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呀,横滨早已沦为黑手党的温床,亿万之争走到后期,异能者云集,挥挥手都能抹消一座大楼。本体动手兴许还会权衡利弊,异能体暴动哪里管这么多,毒烟、大火、雷电、冰雪、沙暴等等天灾级别的人祸轮番上阵,市中心几乎被夷为平地。 提问,走个神的功夫发现脚下地板没了,人正从二十楼往地上掉,用什么姿势可以保住这条性命? …… 那换个问法,某个幸运儿在一楼工作,刚到茶水间冲好一杯咖啡,水雾蒙住了眼,竟觉得周边忽然变成了残垣断壁,抬头发现还真是残垣断壁,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听到高空传来阵阵尖叫,抬头一看,无数人噼里啪啦往自己头上掉。 问,等到几秒过去终于醒悟应该拔腿开跑,天上降下的“重物”已经落到了何处? …… 重伤员能撑到与谢野小姐救治的不多,活下来的多是轻伤,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横滨市民人均了解一些医疗知识,可是应对包含头皮创口累积二十厘米以上在内的硬核“轻伤”,依然需要专业人士提供指导帮助。 与谢野小姐因为过往经历,对医学知识较为精通,忙完白天又忙通宵,中途仅依偎在社长身边小憩了几回,拢共也没有一个小时。救治的压力,忙不过来没救到的压力,以及病人家属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压力,层层累加到现在逼得她快到极限了。 阿尔他们过去换药、搬运物资、准备大锅饭都好,可信的人能够接手这些隐形却关键的岗位,一线工作者也可以稍稍喘口气,起码不需要撩开袖子刚要检查孩子烫伤的手臂,就有人咋咋呼呼跑来说应急食品被毛掉了。 半个姜饼人 找到啦! 遍布东京横滨的劳德们收到消息狂喜乱舞,急忙通知等到现在的众多好友。尽管还没见上面,魏尔伦说话做事有多靠谱大伙还是清楚的,终于可以松口气去休息了呢,这一天下来殚精竭虑的,感觉闭上眼分分钟就能呼呼大睡。 阿尔格尔没有回房呼呼大睡,待会儿魏尔伦就把带回横滨郊外的人类行为研习社分社了,听说狗狗受伤,他坚持要亲眼看到才肯罢休,等待期间就打开电视,跟中也来把紧张刺激的胡闹厨房醒醒神? “你们不换睡衣吗?” 阿蒂尔洗完澡来客厅坐下,今晚他用的是茉莉味沐浴乳诶,香香。 “睡衣太舒服,沙发又太软,容易坐着坐着就闭上眼睛、阿尔!你那边的锅子燃起来了!” 中原中也凑过去吸了一口阿蒂尔,好闻,刚琢磨要不换成同款沐浴乳,回头便见游戏厨房浓烟滚滚,尖叫操控七彩独角兽狂暴切菜。没办法,他俩中间隔着料理台这个可悲的厚障壁呢,过不去哒,泣。 他以家庭成员出事为由多请了两天假,这是极限,毕竟之后就是期末考试,请假需要给出书面材料,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在这方面超级严格。赭毛少年平时学习稳扎稳打,又复习了将近一个星期,区区期末考试,应付得过来,所以接下来两天他决定加入武装侦探社临时组建的横滨市民自救队。中也年仅十五岁,户口本上的岁数还要再小一岁,做不出什么大事,去后勤跑跑腿也算尽过力了。 “呼,顺利灭火。”阿尔格尔擦擦汗,方才稍没注意就给了汉堡肉一个拉上厨房同归于尽的机会,小灰鼠在屏幕里面架锅烤肉,他在外面絮叨,“要是明天跑后勤也能这么简单就好啦,国木田说城中心情况糟透了,到处都是倒塌的大楼。” 中也眨眨眼,阿蒂尔一看便懂他的心思,无奈敲敲自家娃的脑壳:“不可以随便动用异能哦?现在去也救不了人了,而且横滨是荒霸吐实验的发源地,谨慎一点,别让他们蠢蠢欲动。” “嗯……” 阿蒂尔瞧中也垂头丧气的模样,仍不放心。自家崽性情纯善,他与亲友白天将寻找行车记录仪的任务交给中也,没让他去停车场或者检查道路裂痕,就是担忧这孩子看到惨状一时恻隐惹来大祸。 青年焦虑揉乱手边的金毛,小金毛仁善之余时刻把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很是可靠。 “阿尔!” 代餐精神一振,高声道:“在!” “明天中也就交给你了!” “是!” “你肉又要烧糊了!” “啊啊啊啊啊都怪阿蒂尔打岔!” “诶嘿~” 之后魏尔伦带上狗狗风驰电掣赶到家,众人瞧见她裹满石膏的右前腿有多心疼不必多提。自从家里在花园开出深池养鱼,小金鱼们就转移了阵地,一键清除培养罐里面的黄瓜也不会可惜。大人回卧室休息,两个少年抱着铺盖卷围住培养罐守护小狗睡觉。 一夜无话,毛团子呼噜声贼大,好在年轻人们习惯啦。第二天早上的石膏还不能拆掉,不过扫描检查之后发现恢复得不错,估摸着一周左右又是一条精神满满的健康小狗!这就是人鱼科技的力量!要不是一个晚上急速痊愈会严重刺痛骨骼肌肉,众人一致认定没那个必要,她现在便可以满屋子撒欢乱跑! “不行,每次听到‘人鱼科技’这个词,我都觉得很奇怪。” 中原中也缩缩脖子,偏头yue了一下吐槽。 今天轮到他做早餐,白团子顶着一层红光飘在半空尽情蛄蛹,阿尔格尔则一屁股坐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把小刻刀给的树枝项链见缝插针添加联系方式跟家庭住址,顺便为厨师先生提供远程加油服务。 服务员犀利点评:“你的人鱼恐惧症又严重了。” “问题是这个吗?”中也冲并没有在加油的兄弟翻白眼,“过来端碗!” “哦。” 中原中也时间掐得刚刚好,炒饭一一放上桌,阿蒂尔与魏尔伦就开门回来了。 织田作之助昨天在浓雾中受了伤,不算严重。昨天太晚来不及,阿蒂尔今早过去探望,见面只让年轻人好好休息,痊愈了再说工作的事。吉田夫妇也在旁边帮腔,连连道谢称是,完全没给织田君留下拒绝的余地。 阿蒂尔:反正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还有亲友帮忙。 魏尔伦:嗯。 黑毛青年昨个累得够呛,丝毫不为难自己,拜访完织田就溜达回家,拉上在地下基地品鉴巨大熊猫抱枕的亲友牵羊抱鸭去花园,直到现在才忙完日常护理工作。 “鸭子以后还是就住花园,它们又不怕下雨,搭个窝棚总比天天打扫地板简单。”魏尔伦伸手配合游过来的小狗仔细嗅闻,“‘啊,侄女们的味道’,她大概是这样想的。” “汪!”陶醉摇尾巴。 阿蒂尔笑眯眯换拖鞋:“她夸你说的对啊。” 说完他冲挂好围裙的中也眨眨眼,赭毛少年秒懂,过来推着魏尔伦顺带小狗往卫生间走去:“快洗手啦,还有十分钟国木田他们就到了,我尝试往饭里加了香菇末哦,想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再出门。” 魏尔伦瞥眼餐桌,听话离开玄关。阿蒂尔听到水流声才慢悠悠摸出彩画集私藏的热乎鸭蛋,将就炒饭的锅飞快炒出一大碗给娃加菜,今天想来会特别忙,早餐必须吃饱吃好。 阿尔格尔放下刻刀,有被鸭鸭女儿们的蛋香到,拿起树枝项链跑去饭桌旁跟阿蒂尔献宝,被催着洗完手回来——厨房肯定有水龙头呀——少年推来一盘成色不错的姜饼人,暗戳戳怂恿:“昨天我跟兰波在亚历山大先生肚皮里发现的哦?尝尝看?” 金色方块内的白桦树枝缓缓翻滚,阿蒂尔静静看了眼满脸写着“嘿嘿快吃”的小金毛,撑着头莞尔一笑:“好啊。” 他捻起一块最小的放进嘴里,表情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却巧妙转动盘子方向,确保亲友出来可以选中最大的那块。 “味道怎么样?”阿尔格尔笑容灿烂地追问。 倒霉孩子藏不住心思,浑然不知大家长已经给自己记了一笔。还是太闲了,多报个补习班,心中做出断情绝爱的狠辣决定,黑毛青年淡淡倒杯清水,润润嗓子,言笑晏晏道:“不错。” 金毛少年困惑歪头,正托腮寻思中也吃完不是这反应啊,难不成薄荷姜饼人混进了几个正常口味,魏尔伦出来了。他走出卫生间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就看到三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哦,算上凑热闹的,四双。 指尖轻点桌面,魏尔伦冷静望向亲友。 “大郎,该吃药、咳,串词了。”阿蒂尔贤良淑德地把姜饼人盘子往他那儿推了推,注意那块大饼干,此时仍然处于便利魏尔伦下手的位置,“阿尔的杰作。” “中也、美贯也有份。”阿尔格尔后背一凉,积极举手补充。 中原中也求生欲极强:“平时都放在亚历山大先生那儿。” 懂了,黑暗料理。 坏心眼黑毛又往前推推盘子,大金毛无所谓扯掉姜饼人的脑袋丢进嘴里,他还挺好奇姜饼人这种简单的零食能黑暗到什么程度、噫! 不愧是曾经享誉世界的暗杀王先生,表情不过浅浅扭曲一瞬,他淡定捡回天灵盖(???),插手诚恳询问两位创作者:“你们到底加了多少薄荷粉。” “有多少奶粉就有多少薄荷粉哦……”中原中也柔弱回答。 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得啦,唯有这个该死的姜饼人配方,他吃进去就立刻回马灯般从脑海呼啸而过了呢。 “很好,姜粉的五倍。”魏尔伦点点头,不容拒绝地一人碗里插上一块姜饼人,阿蒂尔的还是那个没脑壳大号姜饼人,青年拿起勺子和善道,“吃,不是说还有十分钟就该出发了吗?” “嘤。” “亲友生气惹。” “可怕,哭哭。” 作为气氛组全程没有踏进餐厅一步,她习惯啦,人类吃的东西狗狗最好不要吃。毛团子只是馋馋地吸溜一声,便尽职尽责哼唧呜咽,替主人们口动配上悲伤的bg。说不好是不是小狗的倾情伴奏立了大功,阿蒂尔最后拌饭咽下的仅仅是半个没有脑壳的姜饼人,泪目。 有点甜,更多的还是辣。 阿尔格尔惊喜跟乱步大哥打过招呼,去后座挤国木田的时候都还沉浸在姜饼人的奇妙滋味无法自拔。 国木田独步往旁边挪挪,中原中也尽量贴着门坐,田山花袋裹着小被子独占副驾,江户川乱步叼着兰堂先生投喂的小面包含糊提醒阿尔没关紧车门。 “哦哦。” 这下是重重的一声“砰”,行,关紧了,出发。 十九岁的少年、不,已经是青年的江户川先生这三个月避难的同时跑去考了驾照,多学门技术嘛,总会有用得到的机会。聪明人学什么都快,车开得稳稳当当,乱步大人带着一众打手朝体育馆赶去。那是一处比较重要的临时安置点,大量市民与混混、重伤异能者流离失所聚到同一个地方,难免需要人手维持秩序、开解争端。 中原中也感叹:“我还以为是社长先生或者与谢野小姐来接我们呢。” 昨晚报名就说清楚了,武装侦探社组建横滨市民自救队不是招揽来志愿者送给黑手党供他们撒气去的,自然会承担起安全责任。尤其是未成年,这种时候家长愿意放手叫孩子出来帮忙的少之又少,但有年轻的面庞出现在队伍里都更有希望了似的,像阿尔他们住得比较远,侦探社核心成员一手包揽接送任务,保证安全。 “社长带新人跑关系去咯,他的异能确实特别,嘛,有乱步大人和社长在,也不是大问题啦。”乱步懒洋洋回答,“至于晶子,安置点离不开她。” 原先劳德兄弟以为离不开的是与谢野小姐的异能“请君勿死”,她可以发动异能满血恢复重伤濒死的伤员,想想确实很重要哇,然而国木田的黯然神伤以及瑟缩不语的花袋似乎都在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呀,横滨早已沦为黑手党的温床,亿万之争走到后期,异能者云集,挥挥手都能抹消一座大楼。本体动手兴许还会权衡利弊,异能体暴动哪里管这么多,毒烟、大火、雷电、冰雪、沙暴等等天灾级别的人祸轮番上阵,市中心几乎被夷为平地。 提问,走个神的功夫发现脚下地板没了,人正从二十楼往地上掉,用什么姿势可以保住这条性命? …… 那换个问法,某个幸运儿在一楼工作,刚到茶水间冲好一杯咖啡,水雾蒙住了眼,竟觉得周边忽然变成了残垣断壁,抬头发现还真是残垣断壁,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听到高空传来阵阵尖叫,抬头一看,无数人噼里啪啦往自己头上掉。 问,等到几秒过去终于醒悟应该拔腿开跑,天上降下的“重物”已经落到了何处? …… 重伤员能撑到与谢野小姐救治的不多,活下来的多是轻伤,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横滨市民人均了解一些医疗知识,可是应对包含头皮创口累积二十厘米以上在内的硬核“轻伤”,依然需要专业人士提供指导帮助。 与谢野小姐因为过往经历,对医学知识较为精通,忙完白天又忙通宵,中途仅依偎在社长身边小憩了几回,拢共也没有一个小时。救治的压力,忙不过来没救到的压力,以及病人家属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压力,层层累加到现在逼得她快到极限了。 阿尔他们过去换药、搬运物资、准备大锅饭都好,可信的人能够接手这些隐形却关键的岗位,一线工作者也可以稍稍喘口气,起码不需要撩开袖子刚要检查孩子烫伤的手臂,就有人咋咋呼呼跑来说应急食品被毛掉了。 阿蒂尔不藏了,他要揭露自己另一个身份了 我还活着吗? 眼皮颤动,芥川龙之介缓缓睁眼。放平常多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神经末梢反馈回来的疲惫做不得假。 我居然还活着啊。 不等他向眩晕妥协,记忆赫然回笼,泼洒入眼的热血,重重倒地的黑影,嘴角崩裂的嘶鸣,少年本能蜷缩起来轻微抽搐,流不出泪,只紧紧咬唇,说不出心头是喜还是悲。 弱小如我,凭什么能够活下来?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纵使这一次苟活,下一次不还是会若浮萍那样扛不住别人欣欣然降下的大雨?如果能够甘于永眠,哪怕不会为自身求得幸福,至少也一定能够赢得平和…… “……哥……你……哥哥!” 嘶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深陷幻象的少年迷惘蹙眉,很模糊,好熟悉,是谁?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小姐!” 芥川银不再盯着输液瓶等待最后一点药液流干净,抬手关掉输液装置,起身就要去找医生小姐。她太着急、太害怕了,魔术师世嘉德先生告诫过小姑娘,兄长恢复意识前,体温升高跟抽搐呻吟都需要万分警惕,这些她都牢牢记住了。 “呀!” 有人轻轻勾住自己的手指,女孩惊慌回头,发现是哥哥,连忙止步用力回握。 “哥哥醒了……” 她想她应该笑的,可是看到哥哥担忧而涣散的目光,那些慌乱委屈便统统化作泪珠漫出眼眶,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幸亏脸上的血已经被洗掉啦,否则这姑娘高低得变成一只可怜又瘆人的小花猫。 龙之介没有气力,银就蹲下垂首,将脸蛋深深埋进他的掌心依恋蹭蹭:“太好了……” 好吗?少年不知道。 他失血过多,耳朵嗡嗡作响,想说话,提不起气来,喉咙干疼得厉害,索性也不说了。少年眯起眼睛,长有薄茧的大拇指吃力拭去妹妹眼角的泪珠,触感温润,是与血液全然不同的感觉。 血…… 芥川龙之介浑身僵硬,胸口沉甸甸地胀痛着,仿佛有团噩梦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哥哥又难受了?”女孩感受到那只手的震颤,抬袖匆匆抹掉眼泪,问了几句发觉兄长好半天才能吐出一个音节,连忙制止,努力回顾世嘉德先生与医生老师的嘱咐,尝试用简单的是与否确定伤员想要什么,“哥哥渴了吗?” 少年颔首,幅度虽小,女孩一直耐心观察哪里会发现不了,赶紧吸吸鼻子松手,撩开严严实实的床帘跑去倒水。水壶放得不远,响起令人安心的水声,银回来将杯子搁到床头柜,奋力摇动临时病床的拉杆升起前半边床板。哥哥后背靠在床板上也能获得些许支撑,小姑娘没有把床摇得太高,瞧着差不多了,便停下过来给兄长喂水。喂完瞧见床头柜上的药瓶面包,她一拍脑袋,用同样的方式关心想不想吃点什么,见哥哥点头,又风风火火拿上碗冲出去打饭。 妹妹走了,房间忽然安静下来,芥川龙之介疲累异常,缓缓闭上双眼。窗,应该是窗,床帘后亮堂堂的那面传来男人责备不可以给小鸡喂这么多食的声音,还有小孩怯生生地哭,从那只言片语,龙之介便能明悟这里是一家孤儿院。 ……小银知道了啊,肯定,爸爸就在我前面,她能找到我,就绝对能找到爸爸。 胸口的噩梦耀武扬威,压得少年喘不过气。他低低咳嗽几声,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两眼一黑,痛苦几乎害他失去知觉,全靠一口气撑着。 不行,不能晕,妹妹会吓到的,我已经、我不能伤害这最后的家人。 银端着稀粥回来还是被兄长可怕的脸色吓坏了,仅仅仰仗哥哥虚弱看不清东西才顺利瞒了过去。她拉过塑料凳守在床边,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轻快叫着,惊叹昨天的奇迹之夜,低语异能者的情报,惊喜院长老师找给他们的换洗衣物意外干净合身,一勺一勺舀起米粥投喂哥哥,热切盼望吃进去的东西能帮他尽快好起来。 女孩艰难扬起笑脸,她擅长这个,隐藏气息,伪装情绪,暗中观察,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那只小狗可亲人啦,毛毛摸着也很舒服。嘿嘿,我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哦,被先生夸记性好了呢。”双脚控制不住地发抖,银的声音依旧绵软甜蜜,“世嘉德先生特别厉害,就是他送我们来目罗孤儿院哒。他说爸爸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先生家里有狗狗,也有可爱的孩子,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希望孩子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照顾好自己,而不是守着车子没吃没喝饱受折磨。”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不肯放过哥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想也对诶,世嘉德先生陪小银去警察局登记了走失信息,面包车也留了纸条说明情况,爸爸看到就会来孤儿院接我们回家啦!” 芥川龙之介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张嘴吃饭,他听到有个少年平静无波地保证:“嗯,我们会回家的。” 银没看到爸爸?为什么? 哥哥完全不擅长说谎啊…… 兄妹俩各怀心思,一时竟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恰巧那位外国志愿者终于有空,推门进来帮伤员检查身体,气氛才没有凝滞得太明显。银放下碗勺,后退让出位置,龙之介垂眸,只默默记下必须去停车场看看,意外错过妹妹睫毛下黯淡的眸子。 阿蒂尔尽数看在眼底,没有当面戳破。黑发青年细细问过还有哪里不适,麻利确定伤口没有感染恶化,换下药瓶,给手背上的留置针封管,提醒小姑娘下午还有瓶五百毫升的药,那东西不能输太快,伤员若是想下床活动就趁现在,切记不可逞强劳累,龙之介君的肺部损伤严重,需要长期调理。 那和气文雅的模样,硬是没叫银认出眼前人是浮夸到说话跟唱歌似的世嘉德先生。女孩一一记下注意事项,千恩万谢送走心心念念的魔术师大人,见哥哥吃过东西精神好了些,异能不再失控,就拉开床帘静静倚在床头,两人一起瞧窗外枯枝上悠闲梳理羽毛的麻雀。没一会儿小银便闭上眼沉沉睡去,哥哥醒了,她太累了。龙之介握紧妹妹的手,扯过被子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爸爸……” “……对不起。” 阿蒂尔处理掉医疗垃圾,顺道巡视一番其他病房,给几个着凉的娃调整药方。眼见医务室没啥事了,多少沾点完美主义的法国佬拍拍手神清气爽,回办公室找修女小姐道别,准备去前院看看。 “我对修补房屋还是很有些心得的。”黑毛青年搀扶小姐坐上轮椅,热情道,“没准能帮上忙呢。”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兰堂先生,不过那些粗活还是我们自己来?麻烦先生费心,多看顾看顾图书室,小家伙们对上次的故事会回味无穷呢,非常期待可以再次听到兰堂先生的传奇故事哦?” “咦,没问题,好的故事可以抚育人心,能让大家高兴是我的荣幸呀。” 女人瘦骨嶙峋,大概是受不住腰痛,笑容看起来略微僵硬。她搂着七床少年需要的药,小心翼翼搭着青年的胳膊缓缓落座。 昨天横滨出事他们便知不好,不出所料,下午警方就陆陆续续送来二十三个孤儿。说是恐怖袭击……绝对是异能者搞的鬼?别想当然以为他们没人上网,看不到那些上传没多久就下架了的现场照片!警察——好里面估计还有一些热心民众——可能碰过很多次壁,实在没地方愿意收留,丢下孩子按响大门门铃就开车跑路,偏偏外面天寒地冻,他们还真没法放着不管。 管管,已经超出孤儿院理论接纳人数那么多了,加上这些刚刚失去监护人的幼童也没什么。就是昨晚太忙没顾上敦,清早又闹了一场,那个点小家伙们差不多都醒了,大伙休息不过片刻便又认命爬起来收拾残局。有涩泽先生资助,孤儿院物资还算充裕,然而辛苦了一天,身心俱疲,医生小姐埋头修理破损的地下室大门,一个低血糖发作脑袋一懵就摔下楼梯扭伤了腰。 也亏兰堂先生想着横滨大乱,孤儿院可能接收了新人过来帮忙,否则伙伴各自都有大把大把的事要做,她想想自己需要顶着腰伤跑前跑后照顾众多病患就有种一根绳子吊死的冲动——现在也有这股冲动,可恶,年底要对外公布账目,没几天了,必须抓紧时间完善假账。 逃得过给领导背锅“自杀”的命,逃不过做修女也要殚精竭虑做账的运,阿弥陀佛、啊不是,主啊,请宽恕信女的无可奈何,谁让这个家就我会这门绝活呢? 告别怨气横生的修女,阿蒂尔熟门熟路与沿途监视自己动向的孤儿院员工打招呼。他偶尔来目罗孤儿院做义工,故事会已经成固定节目了,毕竟要论学识、人生经历以及语言表达能力,谁能比得上劳德家的大家长?被自家挑剔的娃折磨(划掉)磨炼,故事大王已经能够光靠听众的个性即兴插入新角色,讲述一部魔幻史诗大作啦。 尽管这种能力也不耽误他咕咕诗稿就是。 编辑:嘤。 早有机灵的小朋友发现院内停有那辆万众期待的车,加紧完成今天的活计呼朋引伴抢到前排。小豆丁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唰唰回头,眼睛亮亮的,可爱极了。 阿蒂尔进门笑眯眯跟认识的幼崽一一问好,担忧纱织眼睛怎么红了,关心松郎为何一直打哈欠,好奇小俊雄一直盯着自己是不是有话想说。 “兰堂先生。”园丁状若无意地路过打断,俊雄呐呐噤声,“先生觉得今天我们讲什么比较好?昨天的事……那二十三个孩子焦虑难安,除了五个实在没法来的,院长老师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 “就说一些轻松的故事。”阿蒂尔笑容温和。 两三个小家伙偷偷瞄了园丁老师一眼,大着胆子拖长尾音卖萌:“上次那个冒险传说还没讲完呢~” 园丁皱眉,阿蒂尔忙摆手说没关系,一个一个轮换着来嘛。 “只是新来的小朋友很难过,我们先帮他们暂时忘掉那些可怕的事,然后带上他们一起去冒险怎么样?新的伙伴或许会带来新的惊喜哦?” “好耶!” “兰堂先生我想换一个身份!不要当精灵了,海盗,我要当酷酷的海盗!” 没等园丁生气,故事大王就合掌爽朗地接话:“嗯嗯,那就设定成海盗杀掉小精灵,和他的同伴快快乐乐继续冒险好啦。” “诶???” 这就是天才的脑回路吗,受、受教了,园丁先生肃然起敬道:“兰堂先生,请不要向未成年儿童讲述限制级黑暗童话。” 法国佬遗憾点头答应下来,掏出笔记本记录喷涌而出的灵感。 他之前觉得横滨附近的孤儿院宁愿自己辛苦点谨慎监视来院志愿者,反而证明这群人非常负责可靠,如今……如今还是挺可靠的啊?劳德家每年针对邻居进行一次摸底行动,防止变故发生。华宫先生还有下头那些员工这些年紧衣缩食补贴孩子,穷得荡气回肠,亲友见了都忍不住把抽熊猫福袋歪出来的礼品无偿捐给目罗孤儿院。 他们的账目似乎有问题,那又如何,又没花到自己身上。这群人没有特别明晰的职责划分,忙不过来,谁有空就去搭把手,长此以往稀里糊涂记录收支,对不上账还挺正常。 再说从结果来看,这里的小孩基本可以全须全尾活到成年,带着学到的生活技能独立离开。有些遗传病急症车祸之类的亡故,他们也全部核实过,人家尽力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无法奢求一家小型私人孤儿院能做到某些大型孤儿院都做不到的零死亡率。要不阿蒂尔何苦避开横滨那些光鲜亮丽的孤儿院,特意把芥川兄妹送过来呢? 一是他详细问过的事,以防万一最好就近观察;二来他们没有亲眷,不巧年纪轻轻异能力强,太容易遭到有心人算计,务必找一处可靠的落脚地。 阿蒂尔不藏了,他要揭露自己另一个身份了 我还活着吗? 眼皮颤动,芥川龙之介缓缓睁眼。放平常多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神经末梢反馈回来的疲惫做不得假。 我居然还活着啊。 不等他向眩晕妥协,记忆赫然回笼,泼洒入眼的热血,重重倒地的黑影,嘴角崩裂的嘶鸣,少年本能蜷缩起来轻微抽搐,流不出泪,只紧紧咬唇,说不出心头是喜还是悲。 弱小如我,凭什么能够活下来?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纵使这一次苟活,下一次不还是会若浮萍那样扛不住别人欣欣然降下的大雨?如果能够甘于永眠,哪怕不会为自身求得幸福,至少也一定能够赢得平和…… “……哥……你……哥哥!” 嘶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深陷幻象的少年迷惘蹙眉,很模糊,好熟悉,是谁?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小姐!” 芥川银不再盯着输液瓶等待最后一点药液流干净,抬手关掉输液装置,起身就要去找医生小姐。她太着急、太害怕了,魔术师世嘉德先生告诫过小姑娘,兄长恢复意识前,体温升高跟抽搐呻吟都需要万分警惕,这些她都牢牢记住了。 “呀!” 有人轻轻勾住自己的手指,女孩惊慌回头,发现是哥哥,连忙止步用力回握。 “哥哥醒了……” 她想她应该笑的,可是看到哥哥担忧而涣散的目光,那些慌乱委屈便统统化作泪珠漫出眼眶,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幸亏脸上的血已经被洗掉啦,否则这姑娘高低得变成一只可怜又瘆人的小花猫。 龙之介没有气力,银就蹲下垂首,将脸蛋深深埋进他的掌心依恋蹭蹭:“太好了……” 好吗?少年不知道。 他失血过多,耳朵嗡嗡作响,想说话,提不起气来,喉咙干疼得厉害,索性也不说了。少年眯起眼睛,长有薄茧的大拇指吃力拭去妹妹眼角的泪珠,触感温润,是与血液全然不同的感觉。 血…… 芥川龙之介浑身僵硬,胸口沉甸甸地胀痛着,仿佛有团噩梦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哥哥又难受了?”女孩感受到那只手的震颤,抬袖匆匆抹掉眼泪,问了几句发觉兄长好半天才能吐出一个音节,连忙制止,努力回顾世嘉德先生与医生老师的嘱咐,尝试用简单的是与否确定伤员想要什么,“哥哥渴了吗?” 少年颔首,幅度虽小,女孩一直耐心观察哪里会发现不了,赶紧吸吸鼻子松手,撩开严严实实的床帘跑去倒水。水壶放得不远,响起令人安心的水声,银回来将杯子搁到床头柜,奋力摇动临时病床的拉杆升起前半边床板。哥哥后背靠在床板上也能获得些许支撑,小姑娘没有把床摇得太高,瞧着差不多了,便停下过来给兄长喂水。喂完瞧见床头柜上的药瓶面包,她一拍脑袋,用同样的方式关心想不想吃点什么,见哥哥点头,又风风火火拿上碗冲出去打饭。 妹妹走了,房间忽然安静下来,芥川龙之介疲累异常,缓缓闭上双眼。窗,应该是窗,床帘后亮堂堂的那面传来男人责备不可以给小鸡喂这么多食的声音,还有小孩怯生生地哭,从那只言片语,龙之介便能明悟这里是一家孤儿院。 ……小银知道了啊,肯定,爸爸就在我前面,她能找到我,就绝对能找到爸爸。 胸口的噩梦耀武扬威,压得少年喘不过气。他低低咳嗽几声,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两眼一黑,痛苦几乎害他失去知觉,全靠一口气撑着。 不行,不能晕,妹妹会吓到的,我已经、我不能伤害这最后的家人。 银端着稀粥回来还是被兄长可怕的脸色吓坏了,仅仅仰仗哥哥虚弱看不清东西才顺利瞒了过去。她拉过塑料凳守在床边,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轻快叫着,惊叹昨天的奇迹之夜,低语异能者的情报,惊喜院长老师找给他们的换洗衣物意外干净合身,一勺一勺舀起米粥投喂哥哥,热切盼望吃进去的东西能帮他尽快好起来。 女孩艰难扬起笑脸,她擅长这个,隐藏气息,伪装情绪,暗中观察,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那只小狗可亲人啦,毛毛摸着也很舒服。嘿嘿,我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哦,被先生夸记性好了呢。”双脚控制不住地发抖,银的声音依旧绵软甜蜜,“世嘉德先生特别厉害,就是他送我们来目罗孤儿院哒。他说爸爸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先生家里有狗狗,也有可爱的孩子,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希望孩子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照顾好自己,而不是守着车子没吃没喝饱受折磨。”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不肯放过哥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想也对诶,世嘉德先生陪小银去警察局登记了走失信息,面包车也留了纸条说明情况,爸爸看到就会来孤儿院接我们回家啦!” 芥川龙之介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张嘴吃饭,他听到有个少年平静无波地保证:“嗯,我们会回家的。” 银没看到爸爸?为什么? 哥哥完全不擅长说谎啊…… 兄妹俩各怀心思,一时竟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恰巧那位外国志愿者终于有空,推门进来帮伤员检查身体,气氛才没有凝滞得太明显。银放下碗勺,后退让出位置,龙之介垂眸,只默默记下必须去停车场看看,意外错过妹妹睫毛下黯淡的眸子。 阿蒂尔尽数看在眼底,没有当面戳破。黑发青年细细问过还有哪里不适,麻利确定伤口没有感染恶化,换下药瓶,给手背上的留置针封管,提醒小姑娘下午还有瓶五百毫升的药,那东西不能输太快,伤员若是想下床活动就趁现在,切记不可逞强劳累,龙之介君的肺部损伤严重,需要长期调理。 那和气文雅的模样,硬是没叫银认出眼前人是浮夸到说话跟唱歌似的世嘉德先生。女孩一一记下注意事项,千恩万谢送走心心念念的魔术师大人,见哥哥吃过东西精神好了些,异能不再失控,就拉开床帘静静倚在床头,两人一起瞧窗外枯枝上悠闲梳理羽毛的麻雀。没一会儿小银便闭上眼沉沉睡去,哥哥醒了,她太累了。龙之介握紧妹妹的手,扯过被子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爸爸……” “……对不起。” 阿蒂尔处理掉医疗垃圾,顺道巡视一番其他病房,给几个着凉的娃调整药方。眼见医务室没啥事了,多少沾点完美主义的法国佬拍拍手神清气爽,回办公室找修女小姐道别,准备去前院看看。 “我对修补房屋还是很有些心得的。”黑毛青年搀扶小姐坐上轮椅,热情道,“没准能帮上忙呢。”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兰堂先生,不过那些粗活还是我们自己来?麻烦先生费心,多看顾看顾图书室,小家伙们对上次的故事会回味无穷呢,非常期待可以再次听到兰堂先生的传奇故事哦?” “咦,没问题,好的故事可以抚育人心,能让大家高兴是我的荣幸呀。” 女人瘦骨嶙峋,大概是受不住腰痛,笑容看起来略微僵硬。她搂着七床少年需要的药,小心翼翼搭着青年的胳膊缓缓落座。 昨天横滨出事他们便知不好,不出所料,下午警方就陆陆续续送来二十三个孤儿。说是恐怖袭击……绝对是异能者搞的鬼?别想当然以为他们没人上网,看不到那些上传没多久就下架了的现场照片!警察——好里面估计还有一些热心民众——可能碰过很多次壁,实在没地方愿意收留,丢下孩子按响大门门铃就开车跑路,偏偏外面天寒地冻,他们还真没法放着不管。 管管,已经超出孤儿院理论接纳人数那么多了,加上这些刚刚失去监护人的幼童也没什么。就是昨晚太忙没顾上敦,清早又闹了一场,那个点小家伙们差不多都醒了,大伙休息不过片刻便又认命爬起来收拾残局。有涩泽先生资助,孤儿院物资还算充裕,然而辛苦了一天,身心俱疲,医生小姐埋头修理破损的地下室大门,一个低血糖发作脑袋一懵就摔下楼梯扭伤了腰。 也亏兰堂先生想着横滨大乱,孤儿院可能接收了新人过来帮忙,否则伙伴各自都有大把大把的事要做,她想想自己需要顶着腰伤跑前跑后照顾众多病患就有种一根绳子吊死的冲动——现在也有这股冲动,可恶,年底要对外公布账目,没几天了,必须抓紧时间完善假账。 逃得过给领导背锅“自杀”的命,逃不过做修女也要殚精竭虑做账的运,阿弥陀佛、啊不是,主啊,请宽恕信女的无可奈何,谁让这个家就我会这门绝活呢? 告别怨气横生的修女,阿蒂尔熟门熟路与沿途监视自己动向的孤儿院员工打招呼。他偶尔来目罗孤儿院做义工,故事会已经成固定节目了,毕竟要论学识、人生经历以及语言表达能力,谁能比得上劳德家的大家长?被自家挑剔的娃折磨(划掉)磨炼,故事大王已经能够光靠听众的个性即兴插入新角色,讲述一部魔幻史诗大作啦。 尽管这种能力也不耽误他咕咕诗稿就是。 编辑:嘤。 早有机灵的小朋友发现院内停有那辆万众期待的车,加紧完成今天的活计呼朋引伴抢到前排。小豆丁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唰唰回头,眼睛亮亮的,可爱极了。 阿蒂尔进门笑眯眯跟认识的幼崽一一问好,担忧纱织眼睛怎么红了,关心松郎为何一直打哈欠,好奇小俊雄一直盯着自己是不是有话想说。 “兰堂先生。”园丁状若无意地路过打断,俊雄呐呐噤声,“先生觉得今天我们讲什么比较好?昨天的事……那二十三个孩子焦虑难安,除了五个实在没法来的,院长老师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 “就说一些轻松的故事。”阿蒂尔笑容温和。 两三个小家伙偷偷瞄了园丁老师一眼,大着胆子拖长尾音卖萌:“上次那个冒险传说还没讲完呢~” 园丁皱眉,阿蒂尔忙摆手说没关系,一个一个轮换着来嘛。 “只是新来的小朋友很难过,我们先帮他们暂时忘掉那些可怕的事,然后带上他们一起去冒险怎么样?新的伙伴或许会带来新的惊喜哦?” “好耶!” “兰堂先生我想换一个身份!不要当精灵了,海盗,我要当酷酷的海盗!” 没等园丁生气,故事大王就合掌爽朗地接话:“嗯嗯,那就设定成海盗杀掉小精灵,和他的同伴快快乐乐继续冒险好啦。” “诶???” 这就是天才的脑回路吗,受、受教了,园丁先生肃然起敬道:“兰堂先生,请不要向未成年儿童讲述限制级黑暗童话。” 法国佬遗憾点头答应下来,掏出笔记本记录喷涌而出的灵感。 他之前觉得横滨附近的孤儿院宁愿自己辛苦点谨慎监视来院志愿者,反而证明这群人非常负责可靠,如今……如今还是挺可靠的啊?劳德家每年针对邻居进行一次摸底行动,防止变故发生。华宫先生还有下头那些员工这些年紧衣缩食补贴孩子,穷得荡气回肠,亲友见了都忍不住把抽熊猫福袋歪出来的礼品无偿捐给目罗孤儿院。 他们的账目似乎有问题,那又如何,又没花到自己身上。这群人没有特别明晰的职责划分,忙不过来,谁有空就去搭把手,长此以往稀里糊涂记录收支,对不上账还挺正常。 再说从结果来看,这里的小孩基本可以全须全尾活到成年,带着学到的生活技能独立离开。有些遗传病急症车祸之类的亡故,他们也全部核实过,人家尽力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无法奢求一家小型私人孤儿院能做到某些大型孤儿院都做不到的零死亡率。要不阿蒂尔何苦避开横滨那些光鲜亮丽的孤儿院,特意把芥川兄妹送过来呢? 一是他详细问过的事,以防万一最好就近观察;二来他们没有亲眷,不巧年纪轻轻异能力强,太容易遭到有心人算计,务必找一处可靠的落脚地。 那些年错过的人 “所以你就放心了?” 魏尔伦诧异回头,两头山羊似是不满他拿着胡萝卜发呆,咩咩抗议个没完,还纷纷人立而起要创过来夺走心爱的胡萝卜。 今天又是艳阳高照,花园里面的玫瑰被铲掉一半换种康乃馨,不过冬天嘛,到处光秃秃的,唯有那些常青树郁郁葱葱,松鼠喜鹊乌鸦依旧准时准点过来蹭饭。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表象啦。”阿蒂尔想到当年夜访孤儿院目击的战斗,安抚道,“问题不大,他们只是在地下室偷摸养老虎。” “……难怪花销比同规模的孤儿院多。”呼,还是那个熟悉的谨慎亲友。 魏尔伦恢复淡定丢出一根胡萝卜,两头羊立马忘掉方才还同仇敌忾,放下前蹄争先恐后冲过去埋头抢吃。来势汹汹的咩咩联盟土崩瓦解,不算危机的危机解除,金发青年乐得用重力绞碎剩下的胡萝卜,悠闲投喂周边一圈静静等饭的野生毛茸茸。 “啾~”喜鹊夹起嗓子娇滴滴道谢。 阿蒂尔喷笑,不愧是以聪慧着称的鸦科大佬,精准打击亲友喜欢可爱动物的弱点:“是?诡异的建材损耗率这下也合理了。起初我还想劝华宫别在孤儿院养猛兽,不过看他们制服老虎得心应手,也没耽搁白天的工作,想整点异宠养养解压可以理解、呃,大概可以理解?我听说有公司专门花钱养动物给员工吸呢。” 超越者不太明确普通人玩乐的度,又翻账本察觉到老虎是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末期到的孤儿院,多半跟仓院之里的猴子一样,从破产动物园跑出来的。 孤儿院地处郊外常备猎枪,都养好几年了,从来没出事,这次也没动枪,那还有什么好说?他瞧大伙轻车熟路压制住白虎,放下心来惦记着赶紧回家检查阿尔中也的作业——小学生正是爱玩的年纪——结果恰巧没看到最后老虎消散,化作小男孩倒在废墟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深夜探访目罗孤儿院,下次就是送芥川兄妹过来了。有些事情少停留一秒、少提醒一句便是错过,不止是异能者,普通人也是同理。 阿蒂尔去目罗孤儿院游龙,魏尔伦载狗狗回东京探望兰波,托他给可恶同位体送去与精心包装的薄荷姜饼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享受完兰波转述的品鉴反应,又带小狗回郊外蹲地下基地吸熊猫抱枕。 看呐,大家都将度过美好的一天,阿尔格尔却泪眼汪汪,不敢埋怨风间太太抓自己的爪子太用力,更不敢直接挣开太太的手,眼巴巴瞅着中也发出求救信号:救我qaq! 中原中也抽空甩了个“在救了在救了别急”的眼神,回过头来继续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夫人。 未来的检察官先生用一米八的个头妥善弥补稚气脸庞的缺陷,言辞恳切,态度真诚,说的话听起来也很专业。在那双蔚蓝眼睛温柔沉稳的注视下,失踪男孩的家属好歹恢复了一定语言能力,颠三倒四描述起走失儿童的体貌特征。 赭毛劳德巧妙抓住精髓,刷刷几笔绘出的素描画像获得夫人激动的点头认可。中原中也问清家庭住址以及孩子常去的几个地方,妥帖将太太送回风间家的床铺,记住这个位置,回来便遇到龇牙甩爪子的阿尔领来了乱步大哥。 体育馆场地再大,架不住横滨这回的受害面积更大。人们摩肩接踵,家没了,兴许家人朋友全没了,心情本就糟糕,肢体接触一多,龃龉便噌噌增加。你怀疑我偷摸拿走东西,我咬定他是偷窥变态,纷争打斗屡禁不鲜。 江户川乱步属于镇场子的定海神针,但凡敢舞到他面前,大侦探就一定能分出个是非对错。然而让他仅凭一张素描画精准锁定陌生男孩目前的下落,那还是稍微困难了一点。 风间夫人哭诉自己打完开水走到半道上意外发现丈夫的同事,顾不得嘱咐儿子等在这里不要乱跑,就丢下热水瓶追上去询问丈夫的下落。几句话问罢依旧毫无音讯,她沮丧回头竟再也不见自家刚满八岁的娃。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呀,都不知道是有人抱走还是崽崽自己跑掉了。年轻的母亲放眼望去人潮汹涌,无处可寻,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当场断裂,泣不成声胡乱转着圈找,还是田山花袋通过摄像头注意到这边的骚乱,指挥劳德们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乱步大人来到走失现场,蹲下左看右看,屈指敲敲热水壶,尽量还原当时的情景:“自己从后门跑的,孩子想找爸爸回来安慰害怕的妈妈,但是只知道爸爸在黑色高楼工作。” 港口黑手党的总部,侦探的随身保镖之一田山花袋面色阴沉。 “现在横滨已经没有那样的楼了。”大侦探自顾自摸摸下巴,“外头的地貌都变啦,地标性建筑全军覆没,小鬼不一定分得清方向,出门迷路?不,果然是尝试提炼关键词,黑色的高大建筑。” 国木田独步骤然色变,一说到这些特征,除了港黑大楼,就剩位于擂钵街的骸塞了!那座高塔矗立多年,纵使一朝被不知名人士瓦解溃毁,也还剩个底座!平时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横滨市中心的闳宇崇楼尽数回归尘土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底座在晴空万里下简直不能更显眼! 围观人群阵阵骚动,乱步无奈挥挥手:“就是这样,去,你们四个一起,别分散啊。” 并不是很需要保镖谢谢,别看他这样,好歹在警校历练几年,身手拿来自保足够了。这事不能拖,拖到小孩半道上被掳走就麻烦了,可惜这里离不得乱步大人,瞧,没一会儿就又有人高呼求助。虽说是群未成年,国木田作为社长的弟子做事很懂分寸,劳德兄弟绑定不能拆,田山的能力有用,三个能打的带一个技术员闯进擂钵街找娃绝对没问题。 风间先生的工作不重要,黑手党靠功绩说话,这样的平民区住不了仇人遍地的黑手党高层,再说既然知道走丢了一个孩子,有能力当然需要想办法给找回来。 “好的!大哥!” 一行人粗略商量没什么需要拿的,急忙从侦探先生指定的后门离开体育馆。 距离风间夫人发现儿子失踪仅仅十分钟,小孩腿短走不远。然而外面一片狼藉,人们来去匆匆,有的紧紧抱住重逢的家人痛哭流涕,有的无功而返抱头蹲地愣神,有的姑且抱有一线希望坚持出去寻找。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想要撞运气问出黑发黑眼塌鼻梁的灰棉袄小豆丁去了哪里,那效率懂的都懂。 幸亏三位打手(划掉)武装人员在追踪上都颇有心得,劳德们是家学熏陶,国木田有社长老师教导。哪怕乱步大哥说过不能分头行动,一套合力寻找兼拿起画像问询下来,还是找到了小朋友留下的痕迹——真冲骸塞遗迹去了啊! 幼崽随时可能由于害怕疲惫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藏,眼神阴狠的路人也并非横滨无害的摆设,他们没法直奔骸塞,又要苦哈哈追踪,脚程自然就慢。翻过一堆钢筋水泥堆砌的废墟,前面的公园区地形低矮,水泥地干燥洁净,没有一丝线索。 难道是去了公园? 体育馆容量有限,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在这里抱团,偶尔飘出几声孩童的欢笑哭闹,每个出入口都有身穿战术服的壮汉持枪结伴守卫。 “gss家属区。” 国木田是当之无愧的寻人小队队长,磨牙狠狠念出公园大门飘扬的旗帜。 gss背后站着境外势力,向来不屑于跟横滨当地人交流。他们方才上去还没开口就被冲锋枪对准要求离开,一边抬手投降后退,一边问有没有见过小风间,对面也粗暴地随口答没有。 “但就我照顾中也的经验来看。”阿尔格尔沉重抱起双臂,“这个公园处处漏洞,八岁的男孩随随便便都能找到大人想不到的角度钻进去。” “我知道了啦……” 田山花袋嘟囔着收回观察花园新加摄像头的视线,乖巧跟在赭毛少年身后来到一处僻静地方,这里刚好可以透过水泥块瞧见gss守门员斜插在裤子口袋的手机。 花袋和国木田都是异能者,即便之前因为大家全在严格遵守保密协议没交流不清楚,阿尔格尔通过这次白雾事件互报平安也能发现端倪开诚布公。顺便,他还知道了那条骇人听闻的金龙在他们记忆中分别变成魔法少女跟丧尸暴龙兽。 。 那个什么,魔法的事不要思考太多,武装侦探社的一手消息,高层已经将这种现象认定是幻觉系异能者造成的,你永远可以相信那群人的脑补能力、咳,扯远了,还是聊回花袋的异能。 他的异能名叫“棉被”,不需要触碰就可以操控视线范围内的电子设备,处理速度是别人的几十倍。唯一的限制条件是他必须裹上心爱的被子芳子小姐感到舒适,才能发动能力。 小被一搭,电光一闪,花袋轻松黑进手机。 呼,运气不错,这是内部手机,连接了监控录像。花被少年拥有常人几十倍的效率,倒着看很快就能通过遍布公园的摄像头确定那孩子五分钟前狗狗祟祟路过四号出入口,还在往骸塞走。 “真头疼啊……”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阿尔格尔痛苦面具:“是呀,从前没人警告那孩子别往擂钵街去吗?” “我们没资格说这话?唉,走啦,五分钟呢,感觉……咦?” 中原中也模仿普通少年该有的反应惊讶回头——等等这情形似曾相识——他这次没有看到黑衣长发忧郁苍白的妈妈(阿蒂尔:阿嚏!),站在大伙身后的,是一个金发黄眼的青年。 长相如何俊朗无人关心,深色西装多么笔挺没人在意,吸引大家的是他的目光。他没有看这群形迹可疑的年轻人,而是悲伤凝望对面公园堂而皇之高高竖起的旗帜。 他身侧黑发绿眼的清秀女郎担忧唤道:“苍助。” 青年垂眸收回视线,轮廓如鹰隼的眼微微眯起,眼角便带上几分温和的细纹:“不要使用异能力,异能特务科加大了异能波动检测器的频率,准备严惩违反保密协约的能力者。” “诶?!现在?这种时候?” 阿尔格尔藏不住心事,握紧布偶上前一步急切追问。 这个孩子,还有其他年轻人脸上的错愕愤懑无疑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岛崎苍助的胸口,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是啊,为什么是这种时候?偏偏是这种使用异能力没准能救活一条性命的时候!“务必严守异能的秘密,断不可叫龙头抗争的真相宣扬出去”,“龙头抗争”,高层取名字还挺快啊,为什么只有在这种事上快呢?不,还是有很快做出的决定,通过那位涩泽先生提案,就是做工精良的酒杯一碰便定了下来。需要那么急吗?之前横滨牵连整个关东地区乱了足足三个月不急,传言还没有一万亿那么夸张不急,哦,涩泽家拿出丰厚的利益交换,一拍脑袋终于惊醒发现可以急了。 自己辛辛苦苦从最高学府以第一名毕业,海外留学归国后取得中央文官的身份,难道就是为了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吗?连gss这样的国外黑恶势力都明白要看顾成员家属,为什么日本政府难得调动诸多部门统一协作,却是要求他们坐实横滨遭遇恐怖袭击的说法?那么多国民怎么办? 岛崎苍助摇摇头,满目苍凉。 决定将好心人送来的药物无偿分发给民众时,他便预料到因为强征仓库搭建伤员安置点会遭到停职处分的报复,大企业,呵,多思无益,还是问问,下放异能特务科这段时期他也没闲着,田山花袋这样特别的异能力者资料齐全,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孩子性情孤僻,不像是随意使用异能卖弄的人,绝对是遇到了麻烦。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到你吗?”岛崎苍助微笑着关心。 那些年错过的人 “所以你就放心了?” 魏尔伦诧异回头,两头山羊似是不满他拿着胡萝卜发呆,咩咩抗议个没完,还纷纷人立而起要创过来夺走心爱的胡萝卜。 今天又是艳阳高照,花园里面的玫瑰被铲掉一半换种康乃馨,不过冬天嘛,到处光秃秃的,唯有那些常青树郁郁葱葱,松鼠喜鹊乌鸦依旧准时准点过来蹭饭。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表象啦。”阿蒂尔想到当年夜访孤儿院目击的战斗,安抚道,“问题不大,他们只是在地下室偷摸养老虎。” “……难怪花销比同规模的孤儿院多。”呼,还是那个熟悉的谨慎亲友。 魏尔伦恢复淡定丢出一根胡萝卜,两头羊立马忘掉方才还同仇敌忾,放下前蹄争先恐后冲过去埋头抢吃。来势汹汹的咩咩联盟土崩瓦解,不算危机的危机解除,金发青年乐得用重力绞碎剩下的胡萝卜,悠闲投喂周边一圈静静等饭的野生毛茸茸。 “啾~”喜鹊夹起嗓子娇滴滴道谢。 阿蒂尔喷笑,不愧是以聪慧着称的鸦科大佬,精准打击亲友喜欢可爱动物的弱点:“是?诡异的建材损耗率这下也合理了。起初我还想劝华宫别在孤儿院养猛兽,不过看他们制服老虎得心应手,也没耽搁白天的工作,想整点异宠养养解压可以理解、呃,大概可以理解?我听说有公司专门花钱养动物给员工吸呢。” 超越者不太明确普通人玩乐的度,又翻账本察觉到老虎是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末期到的孤儿院,多半跟仓院之里的猴子一样,从破产动物园跑出来的。 孤儿院地处郊外常备猎枪,都养好几年了,从来没出事,这次也没动枪,那还有什么好说?他瞧大伙轻车熟路压制住白虎,放下心来惦记着赶紧回家检查阿尔中也的作业——小学生正是爱玩的年纪——结果恰巧没看到最后老虎消散,化作小男孩倒在废墟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深夜探访目罗孤儿院,下次就是送芥川兄妹过来了。有些事情少停留一秒、少提醒一句便是错过,不止是异能者,普通人也是同理。 阿蒂尔去目罗孤儿院游龙,魏尔伦载狗狗回东京探望兰波,托他给可恶同位体送去与精心包装的薄荷姜饼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享受完兰波转述的品鉴反应,又带小狗回郊外蹲地下基地吸熊猫抱枕。 看呐,大家都将度过美好的一天,阿尔格尔却泪眼汪汪,不敢埋怨风间太太抓自己的爪子太用力,更不敢直接挣开太太的手,眼巴巴瞅着中也发出求救信号:救我qaq! 中原中也抽空甩了个“在救了在救了别急”的眼神,回过头来继续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夫人。 未来的检察官先生用一米八的个头妥善弥补稚气脸庞的缺陷,言辞恳切,态度真诚,说的话听起来也很专业。在那双蔚蓝眼睛温柔沉稳的注视下,失踪男孩的家属好歹恢复了一定语言能力,颠三倒四描述起走失儿童的体貌特征。 赭毛劳德巧妙抓住精髓,刷刷几笔绘出的素描画像获得夫人激动的点头认可。中原中也问清家庭住址以及孩子常去的几个地方,妥帖将太太送回风间家的床铺,记住这个位置,回来便遇到龇牙甩爪子的阿尔领来了乱步大哥。 体育馆场地再大,架不住横滨这回的受害面积更大。人们摩肩接踵,家没了,兴许家人朋友全没了,心情本就糟糕,肢体接触一多,龃龉便噌噌增加。你怀疑我偷摸拿走东西,我咬定他是偷窥变态,纷争打斗屡禁不鲜。 江户川乱步属于镇场子的定海神针,但凡敢舞到他面前,大侦探就一定能分出个是非对错。然而让他仅凭一张素描画精准锁定陌生男孩目前的下落,那还是稍微困难了一点。 风间夫人哭诉自己打完开水走到半道上意外发现丈夫的同事,顾不得嘱咐儿子等在这里不要乱跑,就丢下热水瓶追上去询问丈夫的下落。几句话问罢依旧毫无音讯,她沮丧回头竟再也不见自家刚满八岁的娃。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呀,都不知道是有人抱走还是崽崽自己跑掉了。年轻的母亲放眼望去人潮汹涌,无处可寻,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当场断裂,泣不成声胡乱转着圈找,还是田山花袋通过摄像头注意到这边的骚乱,指挥劳德们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乱步大人来到走失现场,蹲下左看右看,屈指敲敲热水壶,尽量还原当时的情景:“自己从后门跑的,孩子想找爸爸回来安慰害怕的妈妈,但是只知道爸爸在黑色高楼工作。” 港口黑手党的总部,侦探的随身保镖之一田山花袋面色阴沉。 “现在横滨已经没有那样的楼了。”大侦探自顾自摸摸下巴,“外头的地貌都变啦,地标性建筑全军覆没,小鬼不一定分得清方向,出门迷路?不,果然是尝试提炼关键词,黑色的高大建筑。” 国木田独步骤然色变,一说到这些特征,除了港黑大楼,就剩位于擂钵街的骸塞了!那座高塔矗立多年,纵使一朝被不知名人士瓦解溃毁,也还剩个底座!平时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横滨市中心的闳宇崇楼尽数回归尘土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底座在晴空万里下简直不能更显眼! 围观人群阵阵骚动,乱步无奈挥挥手:“就是这样,去,你们四个一起,别分散啊。” 并不是很需要保镖谢谢,别看他这样,好歹在警校历练几年,身手拿来自保足够了。这事不能拖,拖到小孩半道上被掳走就麻烦了,可惜这里离不得乱步大人,瞧,没一会儿就又有人高呼求助。虽说是群未成年,国木田作为社长的弟子做事很懂分寸,劳德兄弟绑定不能拆,田山的能力有用,三个能打的带一个技术员闯进擂钵街找娃绝对没问题。 风间先生的工作不重要,黑手党靠功绩说话,这样的平民区住不了仇人遍地的黑手党高层,再说既然知道走丢了一个孩子,有能力当然需要想办法给找回来。 “好的!大哥!” 一行人粗略商量没什么需要拿的,急忙从侦探先生指定的后门离开体育馆。 距离风间夫人发现儿子失踪仅仅十分钟,小孩腿短走不远。然而外面一片狼藉,人们来去匆匆,有的紧紧抱住重逢的家人痛哭流涕,有的无功而返抱头蹲地愣神,有的姑且抱有一线希望坚持出去寻找。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想要撞运气问出黑发黑眼塌鼻梁的灰棉袄小豆丁去了哪里,那效率懂的都懂。 幸亏三位打手(划掉)武装人员在追踪上都颇有心得,劳德们是家学熏陶,国木田有社长老师教导。哪怕乱步大哥说过不能分头行动,一套合力寻找兼拿起画像问询下来,还是找到了小朋友留下的痕迹——真冲骸塞遗迹去了啊! 幼崽随时可能由于害怕疲惫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藏,眼神阴狠的路人也并非横滨无害的摆设,他们没法直奔骸塞,又要苦哈哈追踪,脚程自然就慢。翻过一堆钢筋水泥堆砌的废墟,前面的公园区地形低矮,水泥地干燥洁净,没有一丝线索。 难道是去了公园? 体育馆容量有限,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在这里抱团,偶尔飘出几声孩童的欢笑哭闹,每个出入口都有身穿战术服的壮汉持枪结伴守卫。 “gss家属区。” 国木田是当之无愧的寻人小队队长,磨牙狠狠念出公园大门飘扬的旗帜。 gss背后站着境外势力,向来不屑于跟横滨当地人交流。他们方才上去还没开口就被冲锋枪对准要求离开,一边抬手投降后退,一边问有没有见过小风间,对面也粗暴地随口答没有。 “但就我照顾中也的经验来看。”阿尔格尔沉重抱起双臂,“这个公园处处漏洞,八岁的男孩随随便便都能找到大人想不到的角度钻进去。” “我知道了啦……” 田山花袋嘟囔着收回观察花园新加摄像头的视线,乖巧跟在赭毛少年身后来到一处僻静地方,这里刚好可以透过水泥块瞧见gss守门员斜插在裤子口袋的手机。 花袋和国木田都是异能者,即便之前因为大家全在严格遵守保密协议没交流不清楚,阿尔格尔通过这次白雾事件互报平安也能发现端倪开诚布公。顺便,他还知道了那条骇人听闻的金龙在他们记忆中分别变成魔法少女跟丧尸暴龙兽。 。 那个什么,魔法的事不要思考太多,武装侦探社的一手消息,高层已经将这种现象认定是幻觉系异能者造成的,你永远可以相信那群人的脑补能力、咳,扯远了,还是聊回花袋的异能。 他的异能名叫“棉被”,不需要触碰就可以操控视线范围内的电子设备,处理速度是别人的几十倍。唯一的限制条件是他必须裹上心爱的被子芳子小姐感到舒适,才能发动能力。 小被一搭,电光一闪,花袋轻松黑进手机。 呼,运气不错,这是内部手机,连接了监控录像。花被少年拥有常人几十倍的效率,倒着看很快就能通过遍布公园的摄像头确定那孩子五分钟前狗狗祟祟路过四号出入口,还在往骸塞走。 “真头疼啊……”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阿尔格尔痛苦面具:“是呀,从前没人警告那孩子别往擂钵街去吗?” “我们没资格说这话?唉,走啦,五分钟呢,感觉……咦?” 中原中也模仿普通少年该有的反应惊讶回头——等等这情形似曾相识——他这次没有看到黑衣长发忧郁苍白的妈妈(阿蒂尔:阿嚏!),站在大伙身后的,是一个金发黄眼的青年。 长相如何俊朗无人关心,深色西装多么笔挺没人在意,吸引大家的是他的目光。他没有看这群形迹可疑的年轻人,而是悲伤凝望对面公园堂而皇之高高竖起的旗帜。 他身侧黑发绿眼的清秀女郎担忧唤道:“苍助。” 青年垂眸收回视线,轮廓如鹰隼的眼微微眯起,眼角便带上几分温和的细纹:“不要使用异能力,异能特务科加大了异能波动检测器的频率,准备严惩违反保密协约的能力者。” “诶?!现在?这种时候?” 阿尔格尔藏不住心事,握紧布偶上前一步急切追问。 这个孩子,还有其他年轻人脸上的错愕愤懑无疑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岛崎苍助的胸口,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是啊,为什么是这种时候?偏偏是这种使用异能力没准能救活一条性命的时候!“务必严守异能的秘密,断不可叫龙头抗争的真相宣扬出去”,“龙头抗争”,高层取名字还挺快啊,为什么只有在这种事上快呢?不,还是有很快做出的决定,通过那位涩泽先生提案,就是做工精良的酒杯一碰便定了下来。需要那么急吗?之前横滨牵连整个关东地区乱了足足三个月不急,传言还没有一万亿那么夸张不急,哦,涩泽家拿出丰厚的利益交换,一拍脑袋终于惊醒发现可以急了。 自己辛辛苦苦从最高学府以第一名毕业,海外留学归国后取得中央文官的身份,难道就是为了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吗?连gss这样的国外黑恶势力都明白要看顾成员家属,为什么日本政府难得调动诸多部门统一协作,却是要求他们坐实横滨遭遇恐怖袭击的说法?那么多国民怎么办? 岛崎苍助摇摇头,满目苍凉。 决定将好心人送来的药物无偿分发给民众时,他便预料到因为强征仓库搭建伤员安置点会遭到停职处分的报复,大企业,呵,多思无益,还是问问,下放异能特务科这段时期他也没闲着,田山花袋这样特别的异能力者资料齐全,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孩子性情孤僻,不像是随意使用异能卖弄的人,绝对是遇到了麻烦。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到你吗?”岛崎苍助微笑着关心。 啊哈哈,咱家也要有钱啦 寻找走失小孩这事没啥不能说的,可惜岛崎苍助跟女友看过画像,同样没什么头绪,不过他们很乐意加入小队一同搜寻。 必须跟上去,不能让这些孩子继续使用异能召来异能特务科,岛崎想。 愿意在这个档口出来追寻没有血缘关系的失踪儿童,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岛崎苍助素来将匡扶正义视作己任,未成年代替官方去做那些官员们该做的事已经叫他良心不安,若还需背负特务科的虎视眈眈,岛崎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青年的上司将他派到横滨主要是想磨磨性子,以后还要调回中央,前途无量。理想主义者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性格哪里必须磨,好在因为这一份看重,岛崎苍助停职查看也有资格随身配枪,威慑普通混混没有问题。一旦出现不得已的违规,事后由他这个无关人员出面作证使用异能力的紧迫性,想来也不会罚得太重,只是…… 他担忧望向恋人,女郎浅笑嫣然,目光坚定。 有人主动帮忙,少年们自是不会拒绝。人多势众嘛,有这位头发丝都透着股公职人员气质的先生在,多少能唬住一些底层打手,没准小风间也能信任、咦,黑手党的儿子真会信任公务员吗? 阿尔猫猫宇宙升华,中原中也无奈扯了兄弟一把让他正常点别随时随地走神,田山花袋患有严重的恐女症,见到书卷气十足的佐佐城小姐立马裹紧花棉被拒绝说话,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瞄好友国木田。 国木田脸红得厉害,哦,托阿尔夏日限定女装暴击的福,也没有特别厉害,也就猴子屁股那种程度。 他结结巴巴地问:“这位小姐也一起去吗?会很危险……” 哇哦,一见钟情,岛崎慈爱地笑了。 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呢,佐佐城信子不禁回忆起苍助向自己表白的可爱表情,侧首冲男友俏皮笑笑,捋捋滑落面颊的长发,回头温柔答道:“请不要顾虑我,我对犯罪心理学略有研究,兴许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她想站在苍助身边。 女士都这么坚持了,一票男士也没法拒绝,时间紧迫,多说无益,众人动身朝录像中小孩前进的方向追去。 “砰!” 原来传奇间谍亡灵的脑袋也跟常人一样是皮包骨头啊,男人受不了连续撞击,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太宰治松开他的发,冷眼任其软软滑落墙根。犯人双臂脱臼,铐住双手,指定是跑不了了。心腹大患已除,黑毛少年调整好呼吸,摸出手机发送预示成功的暗号。 织田作之助全程关注小巷外面的动静,不曾对好友被警校教官看见绝对要拧着耳朵痛骂一顿的暴力行径发表任何异议。 他清楚,太宰嘴硬,面上从不承认,实则说是把番先生当成亲生父亲也不为过。亡灵盯上番刑警,准备动手灭口取代对方的身份,无疑是在挚友的雷区蹦迪。筹谋良久,今天终于得手,友人就打一顿发泄这些时日的忧愤惊惧,全靠番先生这位值得尊敬的刑警数年如一日的以身作则呐。 “谁要学那个正义笨蛋啊,都是因为这家伙没有感情波动,否则我第一次设套他就中招了,哪里拖得了这么久?既然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他崩溃,当然没必要浪费时间啦。”刚刚浪费完时间的少年拍拍手站起,没有意义归没有意义,看敌人鼻青脸肿就是很爽啊,“怎么样,你好点了吗?” “嗯,缓过来了。” 织田作之助昨日在与异能体的僵持过程中受了不少的伤,不深,但是足够磨人。青年沉沉睡了一晚,早上送走兰堂先生就接到太宰电话,拜托他同闯擂钵街,捉拿亡灵。 织田没有拒绝,太宰清楚自己昨天遭遇了什么,会选择求助说明挚友没有别的选项,他当仁不让。 从前的少年杀手熟知擂钵街每条小道,屋主来了又去,依附从前那些建筑搭起的简易棚帐万变不离其宗。由织田带路,他们果然抄近道追上了意图借助横滨大乱摆脱追踪的间谍,就是搏斗时织田难免又受了些皮肉伤。这些不打紧,他有异能天衣无缝可以短暂预知未来,避开了关键部位,单纯耗尽体力,特别疲倦。 好友从不胡乱逞强,说缓过来就是缓过来,可以动身离开了。太宰暂且安心,提起亡灵的脚踝就走在织田作前面。他想尽快赶回擂钵街的入口,亡灵牵涉到从前一起大案,御剑先生特意找警校校长谈判,给自己放假贴身保护大叔,又亲自带队守在入口等候消息,五辆警车呢,完全可以分一辆送织田回去休息嘛。 求友人忍住昨天累积的疲惫过来协助,他也是歉疚的。 横滨警察大多忙于维护几个关键部门的治安,自己又生出心理阴影不敢让番大叔冒险,东京都的警察前辈傻乎乎,别到时候抓不到亡灵还要把命搭给擂钵街的蛇虫鼠蚁;江户川先生忙,蛞蝓(中也:喂!)不熟悉路,阿尔是笨蛋(小金毛:???),另外四只大劳德伤的伤,忙的忙,还有一只自闭儿童,算来算去居然只有织田作能上,呜…… “能帮到太宰,我很开心哦。” 织田作之助心细如发,瞥了眼路边的废墟耿直安慰。 太宰小时候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话语,受用了四五年家人好友诚挚滚烫的善意,如今也仅仅是抿抿唇,有些小雀跃地红着耳根答:“好啦,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去做啊,不用待会儿移交完罪犯再自己回来的,我一个人一只手也能处理掉路上的危机。” 少年语毕停下脚步,摆明了态度。脸着地的间谍闷哼一声,依旧没有恢复意识。青年并不扭捏,快步走到废墟前单膝跪地,轻轻掀开倒塌的硬质塑料棚,温声软语哄劝里面那个瑟瑟发抖的三岁小孩。 杀手的工作让他对视线非常敏感,作家的职业叫他擅长组织语言,陪兰堂先生去目罗孤儿院做义工的经历令他特别了解孩子的想法。 短短几分钟,小朋友便交付所有信任,含泪怯怯伸出双臂。织田作之助取下围巾,温柔裹住瘦弱的幼崽,抱起欲起身离去,顿了顿,还是伸手替他的父母合上双眼。 一男一女回到现世的瞬间就被倒塌的铁管砖头扎透身体,第一时间送去急救都不一定保住性命,放在擂钵街直接药石无医。可怜小家伙目睹了一切,又躲在父母身下冻了一个晚上,希望、希望他长大能够忘记这两天的噩梦。也幸亏骸塞灰飞烟灭,而不是直挺挺砸下来。 太宰治张张嘴,到底没说“擂钵街这么多孤儿你帮不过来”的扫兴话,单手掏掏裤兜,嗯,从阿尔那里学来的习惯真不错,还有几颗糖果。他见好友羽绒服下面露出白衬衫的一角,不客气扯出来擦擦爪子,挑了颗不会出错的草莓奶糖小心塞进娃嘴里。 擂钵街出生的小孩少有机会尝到如此纯正的甜味,脸色好看了些,软乎乎冲大哥哥笑了笑,又羞涩低头埋进温暖的臂膀。 他太小了,营养匮乏,发育迟缓,还不太理解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陌生叔叔要带自己找吃的去,还答应可以把剩余的食物带给没力气说话的爸妈,嘿嘿。 织田今年刚到二十岁长相略着急作之助叔叔快速搜寻一遍窝棚,确定没有遗漏掉身份证件之类重要物件,快步追上先行一步的太宰。想想也对,擂钵街的流民有什么没什么他太清楚了,曾经他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居然还能更糟啊……太宰说罪魁祸首自视甚高,提前清空了骸塞,里面没有普通民众,算是好消息,可他依然觉得那家伙死得太轻松了。 太宰斜眼瞧他神情愈发肃杀,换只手抓稳亡灵的脚踝掏枪戒备,顺利找到迫在眉睫的新话题调节负面情绪:“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织田作之助哽住,气势骤然消散,不太确定地说:“市场不好,现在愿意收养小孩的家庭不多?送去孤儿院吗……” 小朋友趴在肩头吮吸糖果,脸蛋还没巴掌大呢,凸显得那双眼睛又圆又亮。 这是人类幼崽用来博取同情的通用身体构造,太宰治无情评价着,用枪管挑起好友围巾,替娃抹掉嘴角脏兮兮的口水。 “乱了三个月诶,孤儿院肯定不行啦。”少年朝傻乐的孩子微笑,反手给了右后方的墙壁一枪,劫匪压低声音惊叫躲闪,他也不追击,边走边认真分析,“别的不说,我就说陪大叔去做义工的那几家,老破小到那种程度都塞满了人,员工忙疯了,这么小的孩子送过去不可能被好好照顾哦?不如……” 织田眼睛一亮:“不如我来养他!” “……诶?” 太宰愣了愣,他其实想说关东地区不行,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比如关西。 男孩瞧着不超过三岁,没什么记性,哭闹几场便能习惯新的生活,总比留在擂钵街饿死强。破获这起关系到法律界声誉的大案,检察局、东京警署没准还有公安部都会发放丰厚奖金,他占大头,织田作是协作者也不会少。 就一个孩子,交通费肯定出得起,还能稍作停留选一家靠谱的孤儿院。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那些地方距离横滨太远,孤儿院发生变故,他们不一定来得及制止。织田作那么有社会责任感,犹豫也很正常啦,自己养肯定特别麻烦,不过算了,朋友高兴,那他也会全力支持。 织田作之助来了劲,说着说着各种细节都想好该如何安排了:“不能带到老板家去,他们不方便(确切地说是隔壁劳德先生们不方便),那出去租房、唔,写作没赚到多少钱,我还需要花匠这份工作维持生计,这时节工作也不好找……诶?你说我在横滨市找一户寄养家庭怎么样?我存了一小笔钱,奖金那边有你们我也不用担心拿不到手,想办法周转一下,不说大富大贵,有饭吃有衣穿还是挺简单的。” “可以啊,还有三年才上小学,大的花销还远着呢。”抱歉,津岛家族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幼儿园的概念,他念的是私塾,“学杂费方面,要是这小鬼愿意喊我一声爸爸,我可以赞助哦?反正那时候已经毕业成为警察啦,收入稳定,还刚好成年,之前我跟美贯发明的‘都能用好帮手10’系列工具也可以逐步推进商业化。” 十五岁的男孩子是容易执着于当所有人的爹,织田作之助真老父亲乐呵呵答应下来。 这个娃的未来有指望了,那另一个娃呢? 小豆丁哭得震天响,语无伦次扑腾着要逃出去到骸塞找爸爸,御剑怜侍无奈挥手,叫岛崎赶紧抱走这只小朋友。 擂钵街是填海填出来的人工岛,想要过去不走水路就只有通过这座大桥。他收到太宰任务完成的短信,刚放心呼出一口气,转头便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崽试图上桥。警方不想刺激擂钵街居民的神经,给警车做了伪装,如今大功告成,亡灵与上线的联系一应断绝,捞个小孩回来已经影响不到完美布局,于是就给捞回来了,然后就被御剑吓哭了。 中原中也憋笑吐槽:“御剑叔叔,都说你不要用瞪人的方式表达喜爱了啦。” “好可怕的大人。”阿尔格尔夹起嗓子模仿幼崽的声音肆意嘲笑,成功收获一个暴栗。 金毛少年捂住脑壳柔弱闭嘴,小风间在佐佐城小姐的安抚下慢慢闭上眼睛——提心吊胆一口气跑这么远,他着实累坏了。 小朋友攥紧拳头沉沉睡下,众人识趣不再言语。岛崎向崇敬的检察官先生微微鞠躬道别,找娃小队踏上回归安置点的旅程,御剑目送他们远去,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他总觉得岛崎变了很多。 啊哈哈,咱家也要有钱啦 寻找走失小孩这事没啥不能说的,可惜岛崎苍助跟女友看过画像,同样没什么头绪,不过他们很乐意加入小队一同搜寻。 必须跟上去,不能让这些孩子继续使用异能召来异能特务科,岛崎想。 愿意在这个档口出来追寻没有血缘关系的失踪儿童,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岛崎苍助素来将匡扶正义视作己任,未成年代替官方去做那些官员们该做的事已经叫他良心不安,若还需背负特务科的虎视眈眈,岛崎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青年的上司将他派到横滨主要是想磨磨性子,以后还要调回中央,前途无量。理想主义者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性格哪里必须磨,好在因为这一份看重,岛崎苍助停职查看也有资格随身配枪,威慑普通混混没有问题。一旦出现不得已的违规,事后由他这个无关人员出面作证使用异能力的紧迫性,想来也不会罚得太重,只是…… 他担忧望向恋人,女郎浅笑嫣然,目光坚定。 有人主动帮忙,少年们自是不会拒绝。人多势众嘛,有这位头发丝都透着股公职人员气质的先生在,多少能唬住一些底层打手,没准小风间也能信任、咦,黑手党的儿子真会信任公务员吗? 阿尔猫猫宇宙升华,中原中也无奈扯了兄弟一把让他正常点别随时随地走神,田山花袋患有严重的恐女症,见到书卷气十足的佐佐城小姐立马裹紧花棉被拒绝说话,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瞄好友国木田。 国木田脸红得厉害,哦,托阿尔夏日限定女装暴击的福,也没有特别厉害,也就猴子屁股那种程度。 他结结巴巴地问:“这位小姐也一起去吗?会很危险……” 哇哦,一见钟情,岛崎慈爱地笑了。 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呢,佐佐城信子不禁回忆起苍助向自己表白的可爱表情,侧首冲男友俏皮笑笑,捋捋滑落面颊的长发,回头温柔答道:“请不要顾虑我,我对犯罪心理学略有研究,兴许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她想站在苍助身边。 女士都这么坚持了,一票男士也没法拒绝,时间紧迫,多说无益,众人动身朝录像中小孩前进的方向追去。 “砰!” 原来传奇间谍亡灵的脑袋也跟常人一样是皮包骨头啊,男人受不了连续撞击,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太宰治松开他的发,冷眼任其软软滑落墙根。犯人双臂脱臼,铐住双手,指定是跑不了了。心腹大患已除,黑毛少年调整好呼吸,摸出手机发送预示成功的暗号。 织田作之助全程关注小巷外面的动静,不曾对好友被警校教官看见绝对要拧着耳朵痛骂一顿的暴力行径发表任何异议。 他清楚,太宰嘴硬,面上从不承认,实则说是把番先生当成亲生父亲也不为过。亡灵盯上番刑警,准备动手灭口取代对方的身份,无疑是在挚友的雷区蹦迪。筹谋良久,今天终于得手,友人就打一顿发泄这些时日的忧愤惊惧,全靠番先生这位值得尊敬的刑警数年如一日的以身作则呐。 “谁要学那个正义笨蛋啊,都是因为这家伙没有感情波动,否则我第一次设套他就中招了,哪里拖得了这么久?既然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他崩溃,当然没必要浪费时间啦。”刚刚浪费完时间的少年拍拍手站起,没有意义归没有意义,看敌人鼻青脸肿就是很爽啊,“怎么样,你好点了吗?” “嗯,缓过来了。” 织田作之助昨日在与异能体的僵持过程中受了不少的伤,不深,但是足够磨人。青年沉沉睡了一晚,早上送走兰堂先生就接到太宰电话,拜托他同闯擂钵街,捉拿亡灵。 织田没有拒绝,太宰清楚自己昨天遭遇了什么,会选择求助说明挚友没有别的选项,他当仁不让。 从前的少年杀手熟知擂钵街每条小道,屋主来了又去,依附从前那些建筑搭起的简易棚帐万变不离其宗。由织田带路,他们果然抄近道追上了意图借助横滨大乱摆脱追踪的间谍,就是搏斗时织田难免又受了些皮肉伤。这些不打紧,他有异能天衣无缝可以短暂预知未来,避开了关键部位,单纯耗尽体力,特别疲倦。 好友从不胡乱逞强,说缓过来就是缓过来,可以动身离开了。太宰暂且安心,提起亡灵的脚踝就走在织田作前面。他想尽快赶回擂钵街的入口,亡灵牵涉到从前一起大案,御剑先生特意找警校校长谈判,给自己放假贴身保护大叔,又亲自带队守在入口等候消息,五辆警车呢,完全可以分一辆送织田回去休息嘛。 求友人忍住昨天累积的疲惫过来协助,他也是歉疚的。 横滨警察大多忙于维护几个关键部门的治安,自己又生出心理阴影不敢让番大叔冒险,东京都的警察前辈傻乎乎,别到时候抓不到亡灵还要把命搭给擂钵街的蛇虫鼠蚁;江户川先生忙,蛞蝓(中也:喂!)不熟悉路,阿尔是笨蛋(小金毛:???),另外四只大劳德伤的伤,忙的忙,还有一只自闭儿童,算来算去居然只有织田作能上,呜…… “能帮到太宰,我很开心哦。” 织田作之助心细如发,瞥了眼路边的废墟耿直安慰。 太宰小时候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话语,受用了四五年家人好友诚挚滚烫的善意,如今也仅仅是抿抿唇,有些小雀跃地红着耳根答:“好啦,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去做啊,不用待会儿移交完罪犯再自己回来的,我一个人一只手也能处理掉路上的危机。” 少年语毕停下脚步,摆明了态度。脸着地的间谍闷哼一声,依旧没有恢复意识。青年并不扭捏,快步走到废墟前单膝跪地,轻轻掀开倒塌的硬质塑料棚,温声软语哄劝里面那个瑟瑟发抖的三岁小孩。 杀手的工作让他对视线非常敏感,作家的职业叫他擅长组织语言,陪兰堂先生去目罗孤儿院做义工的经历令他特别了解孩子的想法。 短短几分钟,小朋友便交付所有信任,含泪怯怯伸出双臂。织田作之助取下围巾,温柔裹住瘦弱的幼崽,抱起欲起身离去,顿了顿,还是伸手替他的父母合上双眼。 一男一女回到现世的瞬间就被倒塌的铁管砖头扎透身体,第一时间送去急救都不一定保住性命,放在擂钵街直接药石无医。可怜小家伙目睹了一切,又躲在父母身下冻了一个晚上,希望、希望他长大能够忘记这两天的噩梦。也幸亏骸塞灰飞烟灭,而不是直挺挺砸下来。 太宰治张张嘴,到底没说“擂钵街这么多孤儿你帮不过来”的扫兴话,单手掏掏裤兜,嗯,从阿尔那里学来的习惯真不错,还有几颗糖果。他见好友羽绒服下面露出白衬衫的一角,不客气扯出来擦擦爪子,挑了颗不会出错的草莓奶糖小心塞进娃嘴里。 擂钵街出生的小孩少有机会尝到如此纯正的甜味,脸色好看了些,软乎乎冲大哥哥笑了笑,又羞涩低头埋进温暖的臂膀。 他太小了,营养匮乏,发育迟缓,还不太理解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陌生叔叔要带自己找吃的去,还答应可以把剩余的食物带给没力气说话的爸妈,嘿嘿。 织田今年刚到二十岁长相略着急作之助叔叔快速搜寻一遍窝棚,确定没有遗漏掉身份证件之类重要物件,快步追上先行一步的太宰。想想也对,擂钵街的流民有什么没什么他太清楚了,曾经他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居然还能更糟啊……太宰说罪魁祸首自视甚高,提前清空了骸塞,里面没有普通民众,算是好消息,可他依然觉得那家伙死得太轻松了。 太宰斜眼瞧他神情愈发肃杀,换只手抓稳亡灵的脚踝掏枪戒备,顺利找到迫在眉睫的新话题调节负面情绪:“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织田作之助哽住,气势骤然消散,不太确定地说:“市场不好,现在愿意收养小孩的家庭不多?送去孤儿院吗……” 小朋友趴在肩头吮吸糖果,脸蛋还没巴掌大呢,凸显得那双眼睛又圆又亮。 这是人类幼崽用来博取同情的通用身体构造,太宰治无情评价着,用枪管挑起好友围巾,替娃抹掉嘴角脏兮兮的口水。 “乱了三个月诶,孤儿院肯定不行啦。”少年朝傻乐的孩子微笑,反手给了右后方的墙壁一枪,劫匪压低声音惊叫躲闪,他也不追击,边走边认真分析,“别的不说,我就说陪大叔去做义工的那几家,老破小到那种程度都塞满了人,员工忙疯了,这么小的孩子送过去不可能被好好照顾哦?不如……” 织田眼睛一亮:“不如我来养他!” “……诶?” 太宰愣了愣,他其实想说关东地区不行,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比如关西。 男孩瞧着不超过三岁,没什么记性,哭闹几场便能习惯新的生活,总比留在擂钵街饿死强。破获这起关系到法律界声誉的大案,检察局、东京警署没准还有公安部都会发放丰厚奖金,他占大头,织田作是协作者也不会少。 就一个孩子,交通费肯定出得起,还能稍作停留选一家靠谱的孤儿院。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那些地方距离横滨太远,孤儿院发生变故,他们不一定来得及制止。织田作那么有社会责任感,犹豫也很正常啦,自己养肯定特别麻烦,不过算了,朋友高兴,那他也会全力支持。 织田作之助来了劲,说着说着各种细节都想好该如何安排了:“不能带到老板家去,他们不方便(确切地说是隔壁劳德先生们不方便),那出去租房、唔,写作没赚到多少钱,我还需要花匠这份工作维持生计,这时节工作也不好找……诶?你说我在横滨市找一户寄养家庭怎么样?我存了一小笔钱,奖金那边有你们我也不用担心拿不到手,想办法周转一下,不说大富大贵,有饭吃有衣穿还是挺简单的。” “可以啊,还有三年才上小学,大的花销还远着呢。”抱歉,津岛家族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幼儿园的概念,他念的是私塾,“学杂费方面,要是这小鬼愿意喊我一声爸爸,我可以赞助哦?反正那时候已经毕业成为警察啦,收入稳定,还刚好成年,之前我跟美贯发明的‘都能用好帮手10’系列工具也可以逐步推进商业化。” 十五岁的男孩子是容易执着于当所有人的爹,织田作之助真老父亲乐呵呵答应下来。 这个娃的未来有指望了,那另一个娃呢? 小豆丁哭得震天响,语无伦次扑腾着要逃出去到骸塞找爸爸,御剑怜侍无奈挥手,叫岛崎赶紧抱走这只小朋友。 擂钵街是填海填出来的人工岛,想要过去不走水路就只有通过这座大桥。他收到太宰任务完成的短信,刚放心呼出一口气,转头便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崽试图上桥。警方不想刺激擂钵街居民的神经,给警车做了伪装,如今大功告成,亡灵与上线的联系一应断绝,捞个小孩回来已经影响不到完美布局,于是就给捞回来了,然后就被御剑吓哭了。 中原中也憋笑吐槽:“御剑叔叔,都说你不要用瞪人的方式表达喜爱了啦。” “好可怕的大人。”阿尔格尔夹起嗓子模仿幼崽的声音肆意嘲笑,成功收获一个暴栗。 金毛少年捂住脑壳柔弱闭嘴,小风间在佐佐城小姐的安抚下慢慢闭上眼睛——提心吊胆一口气跑这么远,他着实累坏了。 小朋友攥紧拳头沉沉睡下,众人识趣不再言语。岛崎向崇敬的检察官先生微微鞠躬道别,找娃小队踏上回归安置点的旅程,御剑目送他们远去,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他总觉得岛崎变了很多。 脱敏大作战,失败! 就一个孩子,养起来问题不大。 太宰治秉持这样的想法,鼓励好友捡了第一个三岁的娃。 又来一个吗,也行啦。 太宰治跟两岁半的奶娃娃对视,沉吟片刻,弯腰抽下间谍的特制腰带,稳稳当当把小朋友绑到俘虏精瘦的腰上。 诶诶诶?还有?好,咬咬牙也能养活的。 太宰治无语给残疾的四岁小姑娘丢了颗糖,这回是可乐味,自己能走?不错,一瘸一拐也没关系,牵好你红毛爹的衣角,跟紧点。 呃,这也太多了…… 太宰治不可能放下枪械,退下亡灵的外套,将低声抽泣的婴儿固定在对方后背,太沉了,换织田作拖人。 是是是,来都来了,捡都捡了。 擂钵街可以随手拾取到的小孩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腿脚不便没法逃,太宰治麻木把婴儿挪到后脑勺,给新来的一岁多的崽腾地,小女孩牵着三岁弟弟乖巧等在黑毛爸爸身侧。 “……” 看着亡灵俯卧崎岖地面,上半身坐满各式小孩,全凭两条腿夹在红发青年的胳膊下驱动,御剑怜侍沉默了,所有严阵以待的便衣刑警与公安部特工都沉默了,唯有糸锯警官恍恍惚惚脱口而出:“间谍牌婴儿车?” 有人绷不住泄出几声轻笑,检察官先生环视一周,没抓到是谁,揉揉太阳穴冷酷宣布:“糸锯警部,下个月的工资评定有你好戏看了。” “嘤qaq” 未来的刑警太宰治见状后背一凉,想想以后是跟小蛞蝓搭档,那没事了,他扣我工资我就找他妈(划掉)兰堂先生蹭饭,心头霎时松快下来,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相信亡灵的体质特别坚强。” 织田作之助目移:是,我们留神观察着呢,坚强的间谍先生一路走来,呼吸的频率深度都非常稳定哦? “是这个问题吗?!!” 任凭有多少槽想吐,事情还是要处理的。收押亡灵等待进一步审讯,前面捡的三个孩子有织田君带走收养,其余就近送去当地警署,由他们接手寻找合适的孤儿院。 太宰的判断没毛病,一个孩子还好,两个还行,三个姑且处于加把劲也能活的范畴,再多便实在负担不起了,至少织田作之助做正常工作负担不起。 织田走到现在这一步得到那么多帮助,写作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再说家长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放弃正经工作跑去做脏活,又真是对孩子负责的表现吗? 少年杀手的面容在业内不是秘密,有能力却拒绝用,织田读的书多了,慢慢也明白“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的道理。保留实力,免不了上位者会猜疑自己怀有异心,不沾染敌人的鲜血,注定在什么帮派都走不远。 他必然不肯抛弃本心往上爬,也不会永远混迹黑手党底层。赚钱养家的手段罢了,最多等到孩子们可以独立生活,织田就会金盆洗手。然而说得多轻巧呀,在这动荡不安的三个月,又有多少炮灰是同样深陷织田作之助曾经的困境,找不到出路,必须靠加入帮派谋求一线生机的可怜人? 穷困是可怕的轮回,他们也想等待家里小孩长大,赚够养老钱便告别刀尖舔血的生活。上面的人谋求算计,何尝有谁稍微松松手,成全底下众多棋子这样朴素的心愿?恐怕到死,喽啰们都不清楚自己具体是为了什么东西送掉的性命。 过去从未预料会被卷入腥风血雨的亿万之争,现在也不敢担保以后绝不会上演类似的戏码——肯定没法担保啊,头目不争不抢又何苦违反乱纪成立黑手党呢? 天衣无缝不是万能的异能,无需白雾提醒,江户川先生,几位大劳德先生,还有太宰无效化异能的能力一直在提醒织田作之助,千万保持住那颗谨慎谦逊的心。 他深知世界千奇百怪,诚然好好在家睡觉都有可能掉块陨石下来把人砸死,不过天灾跟人祸的区别就在于,深居简出惹到杀人狂的概率确实比去里世界讨生活低上太多。 黑道说是一般不牵连家人,怎么可能嘛,身经百战的大人与涉世不深的稚童到底哪个好拿捏,无需卓越的智商都能说出正确答案。真起了纠纷要不要拿亲属威胁目标,真拒绝妥协要不要动手表明决心,真动了刀子要不要索性斩草除根。一项计划从设计者到执行者那么多人,方便快捷的诱惑就摆在他们面前,道德滑坡着实无法避免。 织田作之助渴望护佑这些孩子,就像大家过去向他伸出援手一样。且不提家长的带头作用,他们失去一次长辈已经够可怜了,没必要将小家伙绑上一架随时带他们同归于尽的潦倒战车。织田明白自己拥有足够稳定的生活,才能在未来十余年内为养子养女持续提供经济情绪等全方位的帮助。 他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 青年坐在警车后排轻拍两岁半小孩的背——她喝水太急呛着了——抬头目送两名特警小心抱好即将前往警署的孩子们钻进另一辆轿车,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歉意。 “咚咚。” 有人轻敲车窗,织田赫然惊醒,回首一看,竟是御剑先生,他不应该和太宰一起送亡灵回东京都受审了吗? 织田作之助的疑惑还挺好懂的。 “太宰做的太明显,送回局里之前还要想办法遮掩那些伤痕。”事关重大,关注的都是高层,他们不一定能体谅警校新生的愤怒,没得因此葬送少年人当警察的梦想,红衣检察官垂眸望着织田,神情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沉静肃穆,“很少有人愿意闯进擂钵街带走里面的流浪儿童,织田君,你给他们的未来创造了新的可能。” 愧疚的不应该是你。 检察局局长替横滨的无能同僚鞠躬致意,不等回应便挺直腰杆离去,太宰那边嚷嚷着可以出发了。 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对自己郑重行礼,织田作之助手足无措。他微微张嘴,想倾诉一个孤儿要过上安稳的生活太难,可他又意外想起了华宫先生,想起了吉田老板和兰堂先生,想起了自己拿到的第一份稿费。 对,可能性,只要脱离糟糕的环境,只要遇到的好心人够多,他们那样的家伙也可以昂首挺胸做一名普通市民;而他如今摆脱泥泞,也能伸手尽力拉别人一把! 胸膛中郁结的闷气顿时散去,青年宝蓝色的眸子在车外青天白云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多少沾点面瘫属性的他深吸一口气高喊:“谢谢你,先生!” “不用谢。” 阿尔格尔扶正假发套,体贴地说。 转眼白雾事件过去大半个月,名为龙头抗争的骚乱逐渐平息,阿尔就读的高中终于在其他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开学啦(泣)。年轻人这段时间用各自的方式为遍体鳞伤的横滨出了不少力,大伙便合计开一个小小的庆祝会,犒劳犒劳殚精竭虑十来天的自己。 喏,他们凑钱包下自由轩,现在正忙着布置庆祝会的场地呢。 田山花袋笑得胃疼,居然忘了社恐的人设,抱着捧花往后一倒,裹起心爱的小被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国木田独步青筋暴起,狠狠闭上眼睛,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朋友不能揍。他微微掀起眼皮再瞧一眼,黑色长发,素雅长裙,清丽妆容,可爱布偶包、哦,这个算阿尔格尔的固定套装……呜,这个朋友是非做不可吗?为什么花袋要告诉他自己喜欢佐佐城小姐?为什么阿尔格尔能立马想到回家换身女装帮自己脱敏啊! 眼镜少年握紧拳头,略微回忆便精准找出站在旁边暗戳戳引导话题的罪魁祸首,转头冲第一次见面好感度就“duang”跌到谷底的混蛋怒吼:“太宰!” “到!”太宰治夺过田山手里的捧花,滑跪到阿尔面前星星眼,用一种及其浮夸的语调抢白,“佐佐城小姐,请接受我那一见如故的朋友!国木田先生虽然未成年,但是绝对不比你深爱的男朋友差!” 阿尔格尔稍加思索——国木田气血上涌的功夫给他留出了思索的时间——金毛劳德脑海中浮现出太宰的叮嘱,他清清嗓子,模仿佐佐城小姐的嗓音真诚回答:“抱歉,国木田君,我不会出轨小我十岁的孩子。” “汪!”有杀气! 机警竖起耳朵。 小栗虫太郎一手放干果碟,一手冷静给狗狗耳朵按下去。横沟正史想了想,抱着好久不见格外亲香的小狗转身,全情投入欣赏窗外的海景,突出一个眼不见为净。他俩由那晚的神秘人介绍给福泽社长(社长与魏尔伦是动物园之友、啊呸,搭子),被社长带去相关机构过了明路,绝赞以武侦社员的身份积攒资本,筹备彻底逃离层层桎梏g。 说得苦大仇深,其实他们知道能跟江户川先生做同事,兴奋到一晚上没睡着啦。 “嗷!” “哦!” “什么!我也?!” 毛团子听到小主人的惊叫汪汪呜呜吓坏了,急切拍拍爆炸头先生的胳膊。横沟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小栗无语点头,于是他谨慎转了回来,好嘛,三位恶作剧大师的头顶一人一个鼓包,一看就很疼呢,嘻嘻。 “国木田君,你辜负了我们的好意啊!”太宰捂住脑壳痛心疾首道,“我们是在帮你脱敏呀,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类型,怎么能害羞到说不出话呢?佐佐城小姐心有所属便算了,以后遇到可爱的单身女孩磨磨蹭蹭半天说不到重点,你的终身大事不就耽误了嘛!” “咦?咳,没错就是这样。”田山花袋抿紧嘴唇,艰难摆出沉痛的表情。 小栗虫太郎轻嗤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谁信…… “原来是这样!真是非常抱歉!”国木田独步恍然大悟,作势就要九十度鞠躬道歉。 他信了! 阿尔格尔摸摸狗头以作安抚,困惑开口:“太宰刚才不是还觉得习惯不习惯两说,主要想看国木田破防的样子吗?” “哈?太宰!”硬了,拳头硬了。 “诶嘿~” 太宰歪着脑袋吐吐舌头,把花束插进玻璃瓶,稳妥放好,撒腿就跑。国木田也是真真等他放好花瓶才咆哮着扑上去的,花袋脑袋上已经又多了一个包,并不在意,弯腰从大口袋里拿出一捧花麻溜安置到壁瓶。 “嘿!小心点青花鱼!” 中原中也开门的瞬间灵活侧身避开两道人影,进来把几个塑料袋放到料理台上。他余光瞥见兄弟的冬季裙装,挑眉夸阿尔这身还挺好看。 “不错?” 小裁缝快乐转圈。 江户川乱步提着粗点心跟进来懒洋洋附和:“很棒哦,你少有穿这种风格的裙子呢。” 小栗虫太郎品味极佳,拿出一叠干净的餐盘装零食点心吐槽:“就是动作这么活泼,看着很违和。” “黑色假发选得好。”横沟挠挠小狗下巴,毛团子摇摇尾巴表达赞同,尽管她不清楚爆炸头先生在说什么,总之先赞同。 剩下的活不多,众人合作很快就做完了,只等织田陪完他的娃回来开始派对。阿尔格尔跟小栗虫太郎热衷漂亮衣服,两人不知不觉凑到一块儿围桌品鉴最新一期时尚杂志,另外几个普遍爱好推理写作,嗯,考虑到玩推理游戏的话,江户川先生未免会因为一眼看出答案感到寂寞——多奢侈的烦恼啊——大伙自然而然谈起国内外的文学作品,包括花袋也有浪漫的独到见解,好一片逸兴遄飞。 屋外大海沉郁,没多久还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屋内灯光明亮,暖风呼呼,有三两友人忙里偷闲齐聚一堂,兴许这就是幸福的模样。 “我们回来咯!” 太宰治若无其事摸摸头上两个包进门来,国木田与织田作跟在后面,两个秉性沉稳的人看样子聊得挺投缘。 阿尔格尔兴奋合掌,嗨呀,很准时嘛,恰好中午十一点半,派对可以开始啦! 脱敏大作战,失败! 就一个孩子,养起来问题不大。 太宰治秉持这样的想法,鼓励好友捡了第一个三岁的娃。 又来一个吗,也行啦。 太宰治跟两岁半的奶娃娃对视,沉吟片刻,弯腰抽下间谍的特制腰带,稳稳当当把小朋友绑到俘虏精瘦的腰上。 诶诶诶?还有?好,咬咬牙也能养活的。 太宰治无语给残疾的四岁小姑娘丢了颗糖,这回是可乐味,自己能走?不错,一瘸一拐也没关系,牵好你红毛爹的衣角,跟紧点。 呃,这也太多了…… 太宰治不可能放下枪械,退下亡灵的外套,将低声抽泣的婴儿固定在对方后背,太沉了,换织田作拖人。 是是是,来都来了,捡都捡了。 擂钵街可以随手拾取到的小孩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腿脚不便没法逃,太宰治麻木把婴儿挪到后脑勺,给新来的一岁多的崽腾地,小女孩牵着三岁弟弟乖巧等在黑毛爸爸身侧。 “……” 看着亡灵俯卧崎岖地面,上半身坐满各式小孩,全凭两条腿夹在红发青年的胳膊下驱动,御剑怜侍沉默了,所有严阵以待的便衣刑警与公安部特工都沉默了,唯有糸锯警官恍恍惚惚脱口而出:“间谍牌婴儿车?” 有人绷不住泄出几声轻笑,检察官先生环视一周,没抓到是谁,揉揉太阳穴冷酷宣布:“糸锯警部,下个月的工资评定有你好戏看了。” “嘤qaq” 未来的刑警太宰治见状后背一凉,想想以后是跟小蛞蝓搭档,那没事了,他扣我工资我就找他妈(划掉)兰堂先生蹭饭,心头霎时松快下来,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相信亡灵的体质特别坚强。” 织田作之助目移:是,我们留神观察着呢,坚强的间谍先生一路走来,呼吸的频率深度都非常稳定哦? “是这个问题吗?!!” 任凭有多少槽想吐,事情还是要处理的。收押亡灵等待进一步审讯,前面捡的三个孩子有织田君带走收养,其余就近送去当地警署,由他们接手寻找合适的孤儿院。 太宰的判断没毛病,一个孩子还好,两个还行,三个姑且处于加把劲也能活的范畴,再多便实在负担不起了,至少织田作之助做正常工作负担不起。 织田走到现在这一步得到那么多帮助,写作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再说家长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放弃正经工作跑去做脏活,又真是对孩子负责的表现吗? 少年杀手的面容在业内不是秘密,有能力却拒绝用,织田读的书多了,慢慢也明白“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的道理。保留实力,免不了上位者会猜疑自己怀有异心,不沾染敌人的鲜血,注定在什么帮派都走不远。 他必然不肯抛弃本心往上爬,也不会永远混迹黑手党底层。赚钱养家的手段罢了,最多等到孩子们可以独立生活,织田就会金盆洗手。然而说得多轻巧呀,在这动荡不安的三个月,又有多少炮灰是同样深陷织田作之助曾经的困境,找不到出路,必须靠加入帮派谋求一线生机的可怜人? 穷困是可怕的轮回,他们也想等待家里小孩长大,赚够养老钱便告别刀尖舔血的生活。上面的人谋求算计,何尝有谁稍微松松手,成全底下众多棋子这样朴素的心愿?恐怕到死,喽啰们都不清楚自己具体是为了什么东西送掉的性命。 过去从未预料会被卷入腥风血雨的亿万之争,现在也不敢担保以后绝不会上演类似的戏码——肯定没法担保啊,头目不争不抢又何苦违反乱纪成立黑手党呢? 天衣无缝不是万能的异能,无需白雾提醒,江户川先生,几位大劳德先生,还有太宰无效化异能的能力一直在提醒织田作之助,千万保持住那颗谨慎谦逊的心。 他深知世界千奇百怪,诚然好好在家睡觉都有可能掉块陨石下来把人砸死,不过天灾跟人祸的区别就在于,深居简出惹到杀人狂的概率确实比去里世界讨生活低上太多。 黑道说是一般不牵连家人,怎么可能嘛,身经百战的大人与涉世不深的稚童到底哪个好拿捏,无需卓越的智商都能说出正确答案。真起了纠纷要不要拿亲属威胁目标,真拒绝妥协要不要动手表明决心,真动了刀子要不要索性斩草除根。一项计划从设计者到执行者那么多人,方便快捷的诱惑就摆在他们面前,道德滑坡着实无法避免。 织田作之助渴望护佑这些孩子,就像大家过去向他伸出援手一样。且不提家长的带头作用,他们失去一次长辈已经够可怜了,没必要将小家伙绑上一架随时带他们同归于尽的潦倒战车。织田明白自己拥有足够稳定的生活,才能在未来十余年内为养子养女持续提供经济情绪等全方位的帮助。 他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 青年坐在警车后排轻拍两岁半小孩的背——她喝水太急呛着了——抬头目送两名特警小心抱好即将前往警署的孩子们钻进另一辆轿车,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歉意。 “咚咚。” 有人轻敲车窗,织田赫然惊醒,回首一看,竟是御剑先生,他不应该和太宰一起送亡灵回东京都受审了吗? 织田作之助的疑惑还挺好懂的。 “太宰做的太明显,送回局里之前还要想办法遮掩那些伤痕。”事关重大,关注的都是高层,他们不一定能体谅警校新生的愤怒,没得因此葬送少年人当警察的梦想,红衣检察官垂眸望着织田,神情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沉静肃穆,“很少有人愿意闯进擂钵街带走里面的流浪儿童,织田君,你给他们的未来创造了新的可能。” 愧疚的不应该是你。 检察局局长替横滨的无能同僚鞠躬致意,不等回应便挺直腰杆离去,太宰那边嚷嚷着可以出发了。 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对自己郑重行礼,织田作之助手足无措。他微微张嘴,想倾诉一个孤儿要过上安稳的生活太难,可他又意外想起了华宫先生,想起了吉田老板和兰堂先生,想起了自己拿到的第一份稿费。 对,可能性,只要脱离糟糕的环境,只要遇到的好心人够多,他们那样的家伙也可以昂首挺胸做一名普通市民;而他如今摆脱泥泞,也能伸手尽力拉别人一把! 胸膛中郁结的闷气顿时散去,青年宝蓝色的眸子在车外青天白云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多少沾点面瘫属性的他深吸一口气高喊:“谢谢你,先生!” “不用谢。” 阿尔格尔扶正假发套,体贴地说。 转眼白雾事件过去大半个月,名为龙头抗争的骚乱逐渐平息,阿尔就读的高中终于在其他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开学啦(泣)。年轻人这段时间用各自的方式为遍体鳞伤的横滨出了不少力,大伙便合计开一个小小的庆祝会,犒劳犒劳殚精竭虑十来天的自己。 喏,他们凑钱包下自由轩,现在正忙着布置庆祝会的场地呢。 田山花袋笑得胃疼,居然忘了社恐的人设,抱着捧花往后一倒,裹起心爱的小被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国木田独步青筋暴起,狠狠闭上眼睛,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朋友不能揍。他微微掀起眼皮再瞧一眼,黑色长发,素雅长裙,清丽妆容,可爱布偶包、哦,这个算阿尔格尔的固定套装……呜,这个朋友是非做不可吗?为什么花袋要告诉他自己喜欢佐佐城小姐?为什么阿尔格尔能立马想到回家换身女装帮自己脱敏啊! 眼镜少年握紧拳头,略微回忆便精准找出站在旁边暗戳戳引导话题的罪魁祸首,转头冲第一次见面好感度就“duang”跌到谷底的混蛋怒吼:“太宰!” “到!”太宰治夺过田山手里的捧花,滑跪到阿尔面前星星眼,用一种及其浮夸的语调抢白,“佐佐城小姐,请接受我那一见如故的朋友!国木田先生虽然未成年,但是绝对不比你深爱的男朋友差!” 阿尔格尔稍加思索——国木田气血上涌的功夫给他留出了思索的时间——金毛劳德脑海中浮现出太宰的叮嘱,他清清嗓子,模仿佐佐城小姐的嗓音真诚回答:“抱歉,国木田君,我不会出轨小我十岁的孩子。” “汪!”有杀气! 机警竖起耳朵。 小栗虫太郎一手放干果碟,一手冷静给狗狗耳朵按下去。横沟正史想了想,抱着好久不见格外亲香的小狗转身,全情投入欣赏窗外的海景,突出一个眼不见为净。他俩由那晚的神秘人介绍给福泽社长(社长与魏尔伦是动物园之友、啊呸,搭子),被社长带去相关机构过了明路,绝赞以武侦社员的身份积攒资本,筹备彻底逃离层层桎梏g。 说得苦大仇深,其实他们知道能跟江户川先生做同事,兴奋到一晚上没睡着啦。 “嗷!” “哦!” “什么!我也?!” 毛团子听到小主人的惊叫汪汪呜呜吓坏了,急切拍拍爆炸头先生的胳膊。横沟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小栗无语点头,于是他谨慎转了回来,好嘛,三位恶作剧大师的头顶一人一个鼓包,一看就很疼呢,嘻嘻。 “国木田君,你辜负了我们的好意啊!”太宰捂住脑壳痛心疾首道,“我们是在帮你脱敏呀,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类型,怎么能害羞到说不出话呢?佐佐城小姐心有所属便算了,以后遇到可爱的单身女孩磨磨蹭蹭半天说不到重点,你的终身大事不就耽误了嘛!” “咦?咳,没错就是这样。”田山花袋抿紧嘴唇,艰难摆出沉痛的表情。 小栗虫太郎轻嗤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谁信…… “原来是这样!真是非常抱歉!”国木田独步恍然大悟,作势就要九十度鞠躬道歉。 他信了! 阿尔格尔摸摸狗头以作安抚,困惑开口:“太宰刚才不是还觉得习惯不习惯两说,主要想看国木田破防的样子吗?” “哈?太宰!”硬了,拳头硬了。 “诶嘿~” 太宰歪着脑袋吐吐舌头,把花束插进玻璃瓶,稳妥放好,撒腿就跑。国木田也是真真等他放好花瓶才咆哮着扑上去的,花袋脑袋上已经又多了一个包,并不在意,弯腰从大口袋里拿出一捧花麻溜安置到壁瓶。 “嘿!小心点青花鱼!” 中原中也开门的瞬间灵活侧身避开两道人影,进来把几个塑料袋放到料理台上。他余光瞥见兄弟的冬季裙装,挑眉夸阿尔这身还挺好看。 “不错?” 小裁缝快乐转圈。 江户川乱步提着粗点心跟进来懒洋洋附和:“很棒哦,你少有穿这种风格的裙子呢。” 小栗虫太郎品味极佳,拿出一叠干净的餐盘装零食点心吐槽:“就是动作这么活泼,看着很违和。” “黑色假发选得好。”横沟挠挠小狗下巴,毛团子摇摇尾巴表达赞同,尽管她不清楚爆炸头先生在说什么,总之先赞同。 剩下的活不多,众人合作很快就做完了,只等织田陪完他的娃回来开始派对。阿尔格尔跟小栗虫太郎热衷漂亮衣服,两人不知不觉凑到一块儿围桌品鉴最新一期时尚杂志,另外几个普遍爱好推理写作,嗯,考虑到玩推理游戏的话,江户川先生未免会因为一眼看出答案感到寂寞——多奢侈的烦恼啊——大伙自然而然谈起国内外的文学作品,包括花袋也有浪漫的独到见解,好一片逸兴遄飞。 屋外大海沉郁,没多久还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屋内灯光明亮,暖风呼呼,有三两友人忙里偷闲齐聚一堂,兴许这就是幸福的模样。 “我们回来咯!” 太宰治若无其事摸摸头上两个包进门来,国木田与织田作跟在后面,两个秉性沉稳的人看样子聊得挺投缘。 阿尔格尔兴奋合掌,嗨呀,很准时嘛,恰好中午十一点半,派对可以开始啦! 怎么有人喝白葡萄酒都能一杯倒??? 上周二,阿尔格尔忙着应对开学的摸底考试,中原中也同时收到学校邮件,得知自己荣获年级第一,再次圆满结束一个学期。阿尔那么多补习班到底没有白上,三天后成绩下来,他考得不错,第二天遇上周六可以在家休息,又恰逢新年三喜临门,劳德家按照惯例办了一场家庭聚会大肆庆祝。 庆祝就需要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外出采买,见横滨经历过十来天的休养生息成功吸引回众多人口,大街小巷勉强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意思不免老怀安慰。想想里面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小劳德们只觉得那些扯着嗓子劝诫耳背大爷别翻医疗垃圾桶捡塑料瓶的艰辛都是值得的,准备亲手操办一场独属于年轻人的派对,让紧绷太久的伙伴同样好好放松一把。 商量着商量着,邀请名单莫名其妙不断扩大。美贯去波尔吉尼亚陪妈妈弟弟过年没法来,梦见依然郁郁寡欢不愿离开九尾村,最后居然变成了男孩们的专场。 鉴于活动主办方两只小劳德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他们的派对主打一个做饭吃喝玩游戏,时间也定在白天——肯定的,回家晚了家长会担心诶? 酒精是不用想了,日本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二十岁才能饮酒。全场符合饮酒条件的两个成年人,江户川乱步拿筷子蘸取尝过果酒、清酒、白酒等各种酒水,均皱巴着脸表示不感兴趣,宁愿多来几瓶波子汽水;织田作之助倒是能喝,他做杀手的时候年岁太小,出去跟人谈生意必须依靠烟酒这类外物撑起成熟的气场,养成了习惯,现在偶尔生出兴致,也会找吉田老板小酌几杯。 不过今天嘛,周围一圈果汁汽水,织田一个人端起酒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估摸着就随大流了,本来酒又不是什么非喝不可的东西…… 织田接过毛巾擦掉头发上的雨水,从黑色塑料袋淡然摸出三瓶葡萄酒。 阿尔格尔大惊失色,小栗虫太郎饶有兴致拿起一瓶:“雷司令?” 雷司令是一款经典的白葡萄酒,酒精含量较低,拥有多层次的果香,挺适合新人的。尤其这款珍藏型雷司令,酒体轻盈清淡,酸度高,配亚洲菜喝起来很舒服,小栗的母亲过去非常喜欢,他也有所了解,就是小栗还以为长相沧桑的织田君会偏好烈酒呢。 “哼哼,这是我托织田作买的。还好用的黑色塑料袋,不然华宫先生下车见到我们去接织田作就会发现不妥呢。”太宰得意抱起手臂,奖金到账就是底气十足,有个二十岁可以买酒也愿意帮忙买酒的朋友更是值得骄傲挺起胸脯,“难道你们不想试试看大人的快乐吗?” 他瞅眼满脸心动的蛞蝓,阴恻恻勾起嘴角,不着痕迹朝江户川先生比了一个讨饶的手势,见对方果真低头专注甜点快乐嚼嚼嚼,笑容进一步扩大,加码诱惑道:“我们做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耶,稍稍放纵一下,就一下。瞧,只有三瓶酒哦?分到每个人头上最多两杯,根本不会耽误明天的事嘛!” 操心师接下来如何舌灿莲花,阿尔无所谓,他接过香喷喷的,全程紧盯乱步大哥手边的钻石糖,好馋啊,感觉好久没吃了呢、哦!谢谢大哥!吸溜!中也、小栗、横沟三人则狠狠心动了,酒瓶精巧,确实不像能装很多酒水的样子,织田君打开酒瓶,里面传出来的气味也挺好闻…… 雨越下越大,雨幕厚重,仿佛将外界的条条框框全部隔绝开来。国木田跟花袋不支持也没反对,几人对视一眼,郑重伸出爪子搭在一起结成知法犯法攻守同盟,偷摸喝酒这事绝对不能跟大人说! “你也不能说。”太宰抓来雪白狗爪放在最上面谨慎叮嘱。 小家伙伤势恢复得挺快,就是众人不放心,去哪里都是小心抱在怀里。 “汪!” 乐呵呵吐出舌头,狗爪在上,好耶! 年轻人的派对嘛,零食点心堆满将近一半的餐桌,菜就一人弄一样擅长的,量大点,够吃了。留守组趁外出组采购饮料零嘴,把食材按照需求处理好。天冷凉得快,放炉炤上热着又容易变得软趴趴影响食欲,现做现吃才舒服呢。 中原中也准备的法式炖菜香味已经出来了,眼见开火做饭没他的事,赭毛少年兴冲冲跑回家找来漂亮酒杯,给挨个倒上雷司令。 嘿嘿,今天家长不在家,跟吉田夫妇去逛养殖展销会啦!谢谢恢复活力的吉田夫人! 不需要乱步特意强调,他的杯子里面照旧是刚从冰箱保鲜层拿出来的仙人掌无花果味波子汽水。中也没少听大哥夸这款汽水有趣,认识多少年了,每逢亲友聚餐必要请出仙人掌无花果大仙好好款待他们的侦探先生。 话说这种口味的汽水是真少啊,他们几个当初费劲巴拉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乡村工厂,也就他们还留有一条生产线。 除去中也那样汤菜,其余全是煎炸炒烤,基本下锅过一遍就成了。可惜炤台少,必须轮着来,做好一道就自个儿端上桌,哪里有空放哪里,乱七八糟没个讲究,也不需要讲究。这里最小的都十五岁了,又不是胳膊太短夹不到。 如此一般嘻嘻哈哈轮流忙活下来便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雨愈发猖狂,阿尔格尔给狗狗的莲花食盆装上狗粮,拌好不加盐的鸡腿肉与白菜叶,倒一碗清水放在旁边,呼,丰盛的午餐准备好啦! 金毛小主人去洗手,毛团子颇有仪式感地流着哈喇子蹲坐在椅子上,等到大家高高兴兴碰完杯,她也应景欢快叫唤两声,嗅着重油重盐喷香的饭菜,心满意足埋头享用清粥淡饭,啊呜吃吃吃吃吃。 阿尔格尔伸出舌尖试探着点了点酒水,皱眉咂咂嘴,好怪的味道,再来一口。噫,他歪歪脑袋,好像有点习惯了,但是口感一般哦,和寻常饮料差不多。阿尔放下酒杯专心干饭,花袋做的蒟蒻汉堡排蛮不错嘛,不愧是他父母老家群马县的特色美食,我吃吃吃吃吃。 江户川乱步愉悦享用甜点,啊呀,他知道不能挑食把这些当饭吃啦,社长看到一定又会担心他的牙齿,晶子瞧见也指定叉着腰生气念叨,但偶尔一次也没关系、嗯?侦探先生顿了顿,眯起眼睛静静观察那几个酒水爱好者。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岛崎先生那样找到自己的佐佐城小姐呢?”国木田独步从前没喝过酒,酒精上头,开始不受控制地惆怅撑脸吐露心声。 太宰治丝毫不见醉意,丢开杯子翘起脚乐:“我就说脱敏训练很有必要嘛!” 阿尔格尔听了半截以为在叫自己,非常有责任感地放下汉堡排,急忙捡起随手搁在身边的黑色假发戴好,束手摆出训练有素的娴雅笑容。效果不错,若是可以擦擦油光水亮的嘴就更好了。 血色沿着国木田的脖子迅速蔓延上去染红整张脸,田山花袋缩进被窝窃笑,与小栗虫太郎兴高采烈围观国木田怒吼一声扑过去跟太宰掐架,不时一唱一和嘴贱几句拱火。太宰哪里肯叫人白白看笑话,一个精妙走位,果断将这俩幸灾乐祸的观众拉入战场。 “诶诶诶?怎么冲着脸来呢?!” “抱歉、太宰你踩我手了!” “诶嘿!嘶!别踢我屁股!” 织田作之助与横沟正史完全没被那点酒精影响,哦,挚友们的混战也不曾影响到他们,可以说是丁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呢。一个拿短篇小说练手,一个直接筹备长篇推理小说,二人交杯换盏,朗声交流写文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总结的经验,你来我往间均有收获,格外投契。 这些人姑且都处于控制之中,那么还剩……大侦探擦掉手上的油污,眼疾手快抓住吃完饭就盯着自己袖子蠢蠢欲动的给她擦嘴。 “汪!”白团子抗议,眼神可叛逆啦。 抗议无效。 江户川先生的座位正对大门,他把狗狗安顿到阿尔腿上,代表满屋子七零八落的未成年吗喽,朝犹疑半晌终于放下雨伞推门进来的男人沉稳打起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十分抱歉打扰大家。” 华宫先生收起湿哒哒的帽子,脸上堆满局促的笑,脚趾险些抠出一座东京铁塔。 谢邀,华宫良治来的路上与织田君坐同一辆公交车,知道今天劳德们张罗着包下自由轩办派对,自己进来简直不合时宜,他也不想的。可是上周末看完孤儿院的跨年晚会,他难得为这短暂的安宁时光心生慨叹,专门腾出时间回趟家感怀往昔,为什么能又遇到一场豪雨?!! 男人下车没走几步便察觉有雨点落到身上,唯恐下大了不方便回去,想想索性与几个年轻人道别,当即倒回车站。没想到淋雨等了好半天,公交也没来,估摸是天气不好停运了。 其实到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留在车站等呗,他有伞,要是天黑了还没车来,就跟从前一样找吉田先生借宿嘛。问题在于他跟同伴们说好中午回去开会安排新人上学的事宜,兴许是这翻盖手机用了太多年,平时有点按键不灵光的毛病并没放心上,不成想遇到山上大雨,直接收不到信号了。这里地处横滨郊外,失去联系难免他们会担忧,万一急冲冲过来找人遇到危险怎么办?那么大的雨,那么乱的横滨! 华宫走外部楼梯上到自由轩二楼,也敲过劳德家的门,全部无人应答。他还去花园看了看,同样不见人影。男人在自由轩外的停车场来回踱步,大风水灵灵地呼啸而过,一把伞庇护不了多少地方,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眼看快被雨水泡发了,实在走投无路,他才硬着头皮进门求助。 冻雨恼人,华宫良治搓搓僵硬的手,不好意思地表示想要借用一下电话。这当然没问题呀,江户川乱步替他找了几张干毛巾,阿尔格尔夹住小狗摸出手机跑来递给华宫先生,织田去橱柜拿干净的碗筷,横沟帮忙舀了些饭菜给他充饥,小栗把酒瓶塞进战友花袋的被窝,国木田按下空调遥控器调整风向,太宰紧贴中也坐下稳稳搭住他的肩膀。 “我、去给华、华宫先生倒杯热水。” 中原中也大着舌头,晕晕乎乎盯着料理台,似是不解重力异能怎么不好使了,晃晃悠悠抬起手指辅助瞄准。 “不用了,一杯倒的笨蛋。你就坐这里别动啊,千万别让人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兰堂先生知道我们偷摸喝酒绝对要骂的。”太宰压低声音避重就轻恐吓酒鬼,按下蛞蝓不老实的手,高声指挥看起来很闲的他兄弟,“阿尔,去给华宫先生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哦哦,太宰想得真周到哇!” 阿尔格尔不疑有异,没心没肺把小狗往头上一放,蹦蹦跳跳一跃翻过料理台倒水。 “!!!” 众人侧目,太宰痛苦捂脸,华宫先生更是瞳孔地震。料理台少说一米高啊,就这样完全不需要找个东西撑一下原地一跳就轻轻松松蹦上去了???日本的撑高跳有救了(并没有)! 从前接触过的异能者都是变水变老虎这类偏魔幻的类型,阿尔这下纯靠身体素质,华宫良治没往异能的方向想,以为这是天赋异禀——误打误撞对了嘿——男人浅浅惊叹一下便过去了,那头医生终于接起陌生来电,客气地“你好”了一声,他连忙三言两语讲清现状,叫大家中午的会照常开。 横须贺市的中小学摆烂直接跳过了九月到十二月末的学期,稍微给了一点喘息的空隙。然而寒假仅仅两个星期,必须尽快讨论出个章程,找到靠谱的学校把新来的孩子送去识字念书。他负责的那部分资料放在办公桌左边那个抽屉的第三份文件…… 阿尔格尔捧着水杯默默生出敬意,认真工作的模样好帅啊! 怎么有人喝白葡萄酒都能一杯倒??? 上周二,阿尔格尔忙着应对开学的摸底考试,中原中也同时收到学校邮件,得知自己荣获年级第一,再次圆满结束一个学期。阿尔那么多补习班到底没有白上,三天后成绩下来,他考得不错,第二天遇上周六可以在家休息,又恰逢新年三喜临门,劳德家按照惯例办了一场家庭聚会大肆庆祝。 庆祝就需要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外出采买,见横滨经历过十来天的休养生息成功吸引回众多人口,大街小巷勉强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意思不免老怀安慰。想想里面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小劳德们只觉得那些扯着嗓子劝诫耳背大爷别翻医疗垃圾桶捡塑料瓶的艰辛都是值得的,准备亲手操办一场独属于年轻人的派对,让紧绷太久的伙伴同样好好放松一把。 商量着商量着,邀请名单莫名其妙不断扩大。美贯去波尔吉尼亚陪妈妈弟弟过年没法来,梦见依然郁郁寡欢不愿离开九尾村,最后居然变成了男孩们的专场。 鉴于活动主办方两只小劳德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他们的派对主打一个做饭吃喝玩游戏,时间也定在白天——肯定的,回家晚了家长会担心诶? 酒精是不用想了,日本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二十岁才能饮酒。全场符合饮酒条件的两个成年人,江户川乱步拿筷子蘸取尝过果酒、清酒、白酒等各种酒水,均皱巴着脸表示不感兴趣,宁愿多来几瓶波子汽水;织田作之助倒是能喝,他做杀手的时候年岁太小,出去跟人谈生意必须依靠烟酒这类外物撑起成熟的气场,养成了习惯,现在偶尔生出兴致,也会找吉田老板小酌几杯。 不过今天嘛,周围一圈果汁汽水,织田一个人端起酒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估摸着就随大流了,本来酒又不是什么非喝不可的东西…… 织田接过毛巾擦掉头发上的雨水,从黑色塑料袋淡然摸出三瓶葡萄酒。 阿尔格尔大惊失色,小栗虫太郎饶有兴致拿起一瓶:“雷司令?” 雷司令是一款经典的白葡萄酒,酒精含量较低,拥有多层次的果香,挺适合新人的。尤其这款珍藏型雷司令,酒体轻盈清淡,酸度高,配亚洲菜喝起来很舒服,小栗的母亲过去非常喜欢,他也有所了解,就是小栗还以为长相沧桑的织田君会偏好烈酒呢。 “哼哼,这是我托织田作买的。还好用的黑色塑料袋,不然华宫先生下车见到我们去接织田作就会发现不妥呢。”太宰得意抱起手臂,奖金到账就是底气十足,有个二十岁可以买酒也愿意帮忙买酒的朋友更是值得骄傲挺起胸脯,“难道你们不想试试看大人的快乐吗?” 他瞅眼满脸心动的蛞蝓,阴恻恻勾起嘴角,不着痕迹朝江户川先生比了一个讨饶的手势,见对方果真低头专注甜点快乐嚼嚼嚼,笑容进一步扩大,加码诱惑道:“我们做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耶,稍稍放纵一下,就一下。瞧,只有三瓶酒哦?分到每个人头上最多两杯,根本不会耽误明天的事嘛!” 操心师接下来如何舌灿莲花,阿尔无所谓,他接过香喷喷的,全程紧盯乱步大哥手边的钻石糖,好馋啊,感觉好久没吃了呢、哦!谢谢大哥!吸溜!中也、小栗、横沟三人则狠狠心动了,酒瓶精巧,确实不像能装很多酒水的样子,织田君打开酒瓶,里面传出来的气味也挺好闻…… 雨越下越大,雨幕厚重,仿佛将外界的条条框框全部隔绝开来。国木田跟花袋不支持也没反对,几人对视一眼,郑重伸出爪子搭在一起结成知法犯法攻守同盟,偷摸喝酒这事绝对不能跟大人说! “你也不能说。”太宰抓来雪白狗爪放在最上面谨慎叮嘱。 小家伙伤势恢复得挺快,就是众人不放心,去哪里都是小心抱在怀里。 “汪!” 乐呵呵吐出舌头,狗爪在上,好耶! 年轻人的派对嘛,零食点心堆满将近一半的餐桌,菜就一人弄一样擅长的,量大点,够吃了。留守组趁外出组采购饮料零嘴,把食材按照需求处理好。天冷凉得快,放炉炤上热着又容易变得软趴趴影响食欲,现做现吃才舒服呢。 中原中也准备的法式炖菜香味已经出来了,眼见开火做饭没他的事,赭毛少年兴冲冲跑回家找来漂亮酒杯,给挨个倒上雷司令。 嘿嘿,今天家长不在家,跟吉田夫妇去逛养殖展销会啦!谢谢恢复活力的吉田夫人! 不需要乱步特意强调,他的杯子里面照旧是刚从冰箱保鲜层拿出来的仙人掌无花果味波子汽水。中也没少听大哥夸这款汽水有趣,认识多少年了,每逢亲友聚餐必要请出仙人掌无花果大仙好好款待他们的侦探先生。 话说这种口味的汽水是真少啊,他们几个当初费劲巴拉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乡村工厂,也就他们还留有一条生产线。 除去中也那样汤菜,其余全是煎炸炒烤,基本下锅过一遍就成了。可惜炤台少,必须轮着来,做好一道就自个儿端上桌,哪里有空放哪里,乱七八糟没个讲究,也不需要讲究。这里最小的都十五岁了,又不是胳膊太短夹不到。 如此一般嘻嘻哈哈轮流忙活下来便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雨愈发猖狂,阿尔格尔给狗狗的莲花食盆装上狗粮,拌好不加盐的鸡腿肉与白菜叶,倒一碗清水放在旁边,呼,丰盛的午餐准备好啦! 金毛小主人去洗手,毛团子颇有仪式感地流着哈喇子蹲坐在椅子上,等到大家高高兴兴碰完杯,她也应景欢快叫唤两声,嗅着重油重盐喷香的饭菜,心满意足埋头享用清粥淡饭,啊呜吃吃吃吃吃。 阿尔格尔伸出舌尖试探着点了点酒水,皱眉咂咂嘴,好怪的味道,再来一口。噫,他歪歪脑袋,好像有点习惯了,但是口感一般哦,和寻常饮料差不多。阿尔放下酒杯专心干饭,花袋做的蒟蒻汉堡排蛮不错嘛,不愧是他父母老家群马县的特色美食,我吃吃吃吃吃。 江户川乱步愉悦享用甜点,啊呀,他知道不能挑食把这些当饭吃啦,社长看到一定又会担心他的牙齿,晶子瞧见也指定叉着腰生气念叨,但偶尔一次也没关系、嗯?侦探先生顿了顿,眯起眼睛静静观察那几个酒水爱好者。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岛崎先生那样找到自己的佐佐城小姐呢?”国木田独步从前没喝过酒,酒精上头,开始不受控制地惆怅撑脸吐露心声。 太宰治丝毫不见醉意,丢开杯子翘起脚乐:“我就说脱敏训练很有必要嘛!” 阿尔格尔听了半截以为在叫自己,非常有责任感地放下汉堡排,急忙捡起随手搁在身边的黑色假发戴好,束手摆出训练有素的娴雅笑容。效果不错,若是可以擦擦油光水亮的嘴就更好了。 血色沿着国木田的脖子迅速蔓延上去染红整张脸,田山花袋缩进被窝窃笑,与小栗虫太郎兴高采烈围观国木田怒吼一声扑过去跟太宰掐架,不时一唱一和嘴贱几句拱火。太宰哪里肯叫人白白看笑话,一个精妙走位,果断将这俩幸灾乐祸的观众拉入战场。 “诶诶诶?怎么冲着脸来呢?!” “抱歉、太宰你踩我手了!” “诶嘿!嘶!别踢我屁股!” 织田作之助与横沟正史完全没被那点酒精影响,哦,挚友们的混战也不曾影响到他们,可以说是丁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呢。一个拿短篇小说练手,一个直接筹备长篇推理小说,二人交杯换盏,朗声交流写文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总结的经验,你来我往间均有收获,格外投契。 这些人姑且都处于控制之中,那么还剩……大侦探擦掉手上的油污,眼疾手快抓住吃完饭就盯着自己袖子蠢蠢欲动的给她擦嘴。 “汪!”白团子抗议,眼神可叛逆啦。 抗议无效。 江户川先生的座位正对大门,他把狗狗安顿到阿尔腿上,代表满屋子七零八落的未成年吗喽,朝犹疑半晌终于放下雨伞推门进来的男人沉稳打起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十分抱歉打扰大家。” 华宫先生收起湿哒哒的帽子,脸上堆满局促的笑,脚趾险些抠出一座东京铁塔。 谢邀,华宫良治来的路上与织田君坐同一辆公交车,知道今天劳德们张罗着包下自由轩办派对,自己进来简直不合时宜,他也不想的。可是上周末看完孤儿院的跨年晚会,他难得为这短暂的安宁时光心生慨叹,专门腾出时间回趟家感怀往昔,为什么能又遇到一场豪雨?!! 男人下车没走几步便察觉有雨点落到身上,唯恐下大了不方便回去,想想索性与几个年轻人道别,当即倒回车站。没想到淋雨等了好半天,公交也没来,估摸是天气不好停运了。 其实到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留在车站等呗,他有伞,要是天黑了还没车来,就跟从前一样找吉田先生借宿嘛。问题在于他跟同伴们说好中午回去开会安排新人上学的事宜,兴许是这翻盖手机用了太多年,平时有点按键不灵光的毛病并没放心上,不成想遇到山上大雨,直接收不到信号了。这里地处横滨郊外,失去联系难免他们会担忧,万一急冲冲过来找人遇到危险怎么办?那么大的雨,那么乱的横滨! 华宫走外部楼梯上到自由轩二楼,也敲过劳德家的门,全部无人应答。他还去花园看了看,同样不见人影。男人在自由轩外的停车场来回踱步,大风水灵灵地呼啸而过,一把伞庇护不了多少地方,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眼看快被雨水泡发了,实在走投无路,他才硬着头皮进门求助。 冻雨恼人,华宫良治搓搓僵硬的手,不好意思地表示想要借用一下电话。这当然没问题呀,江户川乱步替他找了几张干毛巾,阿尔格尔夹住小狗摸出手机跑来递给华宫先生,织田去橱柜拿干净的碗筷,横沟帮忙舀了些饭菜给他充饥,小栗把酒瓶塞进战友花袋的被窝,国木田按下空调遥控器调整风向,太宰紧贴中也坐下稳稳搭住他的肩膀。 “我、去给华、华宫先生倒杯热水。” 中原中也大着舌头,晕晕乎乎盯着料理台,似是不解重力异能怎么不好使了,晃晃悠悠抬起手指辅助瞄准。 “不用了,一杯倒的笨蛋。你就坐这里别动啊,千万别让人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兰堂先生知道我们偷摸喝酒绝对要骂的。”太宰压低声音避重就轻恐吓酒鬼,按下蛞蝓不老实的手,高声指挥看起来很闲的他兄弟,“阿尔,去给华宫先生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哦哦,太宰想得真周到哇!” 阿尔格尔不疑有异,没心没肺把小狗往头上一放,蹦蹦跳跳一跃翻过料理台倒水。 “!!!” 众人侧目,太宰痛苦捂脸,华宫先生更是瞳孔地震。料理台少说一米高啊,就这样完全不需要找个东西撑一下原地一跳就轻轻松松蹦上去了???日本的撑高跳有救了(并没有)! 从前接触过的异能者都是变水变老虎这类偏魔幻的类型,阿尔这下纯靠身体素质,华宫良治没往异能的方向想,以为这是天赋异禀——误打误撞对了嘿——男人浅浅惊叹一下便过去了,那头医生终于接起陌生来电,客气地“你好”了一声,他连忙三言两语讲清现状,叫大家中午的会照常开。 横须贺市的中小学摆烂直接跳过了九月到十二月末的学期,稍微给了一点喘息的空隙。然而寒假仅仅两个星期,必须尽快讨论出个章程,找到靠谱的学校把新来的孩子送去识字念书。他负责的那部分资料放在办公桌左边那个抽屉的第三份文件…… 阿尔格尔捧着水杯默默生出敬意,认真工作的模样好帅啊! 太宰: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咬牙切齿.jpg)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脑力型超越者也做不到。比如江户川乱步无从知晓公车司机上完厕所出来会踩到玻璃珠滑倒,公交没法准点发车,后来雨下大了直接停运,这才阴差阳错导致华宫先生在车站白淋了那么久的雨。 不过同样是在这个世界,有些事情平凡如华宫良治也可以干的很好。他贸然打断派对已经深觉对不住大家,自然不会理直气壮用阿尔格尔君的手机谈太久工作,匆匆安排完要紧事便挂断电话,真真是尽其所能做到了知情识趣。 微小但确实存在的体贴就这样默契传递,所以说做好事帮助那些值得的人,哪怕对方给不出巨大的回报也会非常快乐。 “啊,这,谢谢。” 华宫还完手机着实推脱不过,羞赧接下饭食与热水连连道谢,被引到门口的餐桌落座休憩。 众人劝他别放心上,举手之劳而已。雨大着呢,今年冬天多冷呐,饿着肚子哪里受得住?手机表壳有些水渍,擦干发现能开机不用担心,就坐那儿吹吹空调,烘干衣服,再吃点东西暖暖身体,千万别冻感冒了。 这并非社交辞令,华宫先生举手投足带着股大家长的气质,虽然酒是没法喝了、其实也快喝光了,况且人华宫先生的鼻子不是摆设,他早闻到淡淡的酒味啦,只是没挑明,谁没年轻过呢? 年轻与年轻还是略有不同的,派对成员的自我意识极其旺盛,既然没有其他见不得光的娱乐项目,就不会认为他人不含恶意的视线是一种麻烦。注意到华宫先生的老式翻盖机没信号上不了网想来会很无聊,他们热情打开电视帮他解闷,做完这些嘱咐先生有需要自取便撒手不管了,权当宴会的背景音乐,双方都能更加自在。 关系到这个小家庭的生死存亡,吉田老板特别关心横滨及周边地区的局势变动。昨晚一家三口听完新闻,商定下周正式恢复自由轩的正常营业,于是今天中午织田打开电源,跳出来的就是横滨当地的新闻频道。里面在讲某位间谍犯下的系列案件,主持人怒斥其罪孽滔天,为后面的详细报道做好情感铺垫。 听到“杀害研究员”“嫁祸检察官”“意图谋害警察”的关键信息,阿尔格尔精神一振,这是在说亡灵啊!金毛少年面色如常,走路瞧着也挺稳当,唯有那双眼睛亮亮的,当下饭都不吃了,鲤鱼打挺蹲料理台上想要看看究竟怎么个事。 太宰等案件相关人员签下保密协约,阿尔格尔不会为难自家亲友。到今早来自由轩集合,小伙伴如释重负宣布尘埃落定,他鼓掌庆贺之余,也仅仅知道那位被害研究员是成步堂万能事务所新人律师希月小姐的母亲希月真理。 当年杀人的罪名稀里糊涂由夕神迅检察官背负,检察局公信力断崖式下滑,从此开启法律的黑暗时代。最近御剑叔叔力排众议,推动夕神检事以戴罪之身继续履行检察官的职责。番大叔是出了名的正直坚定,不会受能言善辩检察官的蛊惑,上面便派他去监管这位特殊罪犯的言行,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引得亡灵侧目,打算取代番刑警就近监视替罪羊,结果招惹上太宰最终落网…… 呃呜,就这些啦,细节一概不知好难受哦。 横沟正史表示你说的对啊。 空调温度有些高了,爆炸头少年卷起衬衫袖子,走过来跟小金毛一道耐心等待广告结束。织田作之助拿来一瓶没开封的新果汁挨个满上,向挚友递去一个眼神,担忧他们这么好奇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电视台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门清,这事确实猎奇,引发大众关注不奇怪,没人能猜到谁是当事人呢。 太宰格外享受友人的关心则乱,俏皮地眨眨眼。织田作之助放心回头,恰好看到被子里的田山君想了起来,就问他是哪里买的早点小面包,过了夜都那么鲜甜,下次想带一些去探望孩子们。花袋对横滨市范围内的外卖如数家珍,不仅推荐了那家面包店,还安利了不少小孩子想来会喜欢的平价店铺。 红毛青年摸出笔记本逐条记录,黑毛少年则放飞自我,在国木田的雷区左右横跳,果不其然再次引发大战,这回用飞行棋一决胜负! “那么喜欢国木田啊。”江户川乱步吐槽。 太宰摆出佐佐城小姐同款娇羞表情,国木田青筋暴起:“江户川先生,请不要随便省略掉‘捉弄’这个词!” “讨厌,国木田酱这么说,人家好难过哦~” “诶?对不起……” “嘻嘻,开玩笑的啦!” “喂!” 大侦探翻了个白眼,起身绕开就地一趴铺开飞行棋地毯摩拳擦掌的俩笨蛋,摘下阿尔头顶的小狗,靠在柜台上撸狗消食解闷。 小栗虫太郎之前便品出江户川先生情绪低落,酒壮怂人胆——确切地说不是壮胆,而是脑子管不住嘴——他端起一盘小蛋糕同手同脚靠近,嘴皮一秃噜就把关心说了出来。 嗨呀,真是自作多情,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作家哪里需要无名之辈的这点担忧呢? 他还没来得及红脸懊悔,便听先生歪歪脑袋,颇为挫败地小声倾诉自己前段时间屡屡尝试挑战长篇小说,成品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横沟起初动笔的时候,小栗没少帮他梳理大纲。精致少年听到一半便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长篇小说不是给短篇小说注水注出来的呀,文笔可以通用,结构细节可没法照搬! 来到舒适区,他立马挺直腰杆,美滋滋想着没准自己挺适合当编辑提供写作建议,清清嗓子即将开口,看到江户川先生使的眼色,哦哦,太宰是先生毒唯来着,听不得这些。小栗很懂地模仿江户川先生小小声说话,两人一狗狗祟祟凑到一起嘀咕。 小栗确实很懂文学,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乱步在写作方面纯纯天赋型选手,如今有机会听人博古通今各种实例信手拈来,一时收获颇丰。少有人能跟上小栗虫太郎跳跃的思路,他亦是讲得畅快,原想拥有横沟一个知己已属难得,原来江户川先生是他遗失的另一只翅膀啊! 许是挚友之间存在心灵感应,又或者电视上的纳豆广告过于无趣,翅膀啊不是,横沟吸吸鼻子忍住喷嚏,扭头瞧了眼阿虫,看他眉飞色舞,也撑在料理台上乐呵呵勾起唇角。 “啪!” “嘶!” 一声闷响,爆炸头少年霎时面目狰狞,阿尔格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巴掌有多重,只高高兴兴提醒新认识的小伙伴广告结束,节目开始啦。 “谢谢啊,阿尔格尔君。”横沟揉着肩膀龇牙苦笑,并没有怪他毛躁。 这孩子方才那出大喇喇跳料理台的举动已经叫所有人明白,尽管与他傻笑的兄弟表现形式有所不同,阿尔格尔君同样醉了呢……不用太把醉鬼的行为放到心上,而且那酒还是大家说好都要喝他才跟着喝下的,完全无可指摘好?不如专注于特别节目,横沟从前没有渠道打听间谍的故事,多稀罕呀! 华宫悄悄吃完饭听雨看电视:复议。 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没那么多花活,贴心隐瞒不必要的真实姓名,从夕神检事的角度出发,按照时间顺序一板一眼开始讲述。 要说夕神迅,这位曾经大有前途的新人检察官先生是真倒霉,年纪轻轻坐了六年冤狱,若非去年年末间谍落网,今年结束便将领受死刑。 电视声音很大,太宰听到这里,专门抬头意味深长地瞧瞧中也、啧,赭毛蛞蝓醉迷糊了趴桌上冲地板乐呢,没得玩了。他撇撇嘴,看到国木田的飞机停在自己前面两个身位,接过骰子愉悦决定这次甩个二送他回。哎呀呀,好期待国木田君还有多久才能发现这种游戏玩的其实是技巧呢。 主持人继续平铺直述,夕神迅为了研究心理学在法庭上的应用,经常前往姐姐的工作单位大河原航天中心拜访姐姐的同事,即负责为机器人编写情感程序的心理学家。后来夕神迅正式拜师心理学教授,追查国际间谍时意外获取对方的录音,理所当然将录音交给老师拜托她进行心理分析,惊讶得知ta几乎完全没有情感波动。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想起好友盘腿坐自己书桌上埋怨间谍没有感情,背后的主使者却存在感情,要精准预判对方行动格外麻烦……可是太宰遇到挑战明明笑得很开心嘛,真孩子气呀,他不禁进一步柔和了言语。花袋闻言大受鼓舞,大方分享制作手办的心得。手办不是玩具,但是也需学会变通,买玩具多花钱呐,亲手制作很适合临时组建的三孩单亲家庭哦? 夕神迅没能守住老师研究录音的秘密,是他犯错说漏嘴了吗,不一定,六年过去,已经无从排查当时的检察局是否存在泄密者。别管是怎么知道的,总归间谍不可能任由这样一份研究资料流传开来。有感情有有感情的应对方式,没感情有没感情的处理办法,“知道”是“解决”的前提条件。间谍潜入大河原航天中心炸掉火箭hat-1号,试图借此转移重点,隐瞒杀害研究员的真正原因。 然而百密一疏,间谍杀害教授后,受害者独女进入工作室看到了带着面具的怪人。母亲倒在血泊,十一岁的女孩悲愤交加,拿起母亲工具箱的刀竟顺利刺伤毫无防备的强敌。鲜血溅到研究材料月岩上,这是比起心理分析更危险的生物信息!随后小朋友被踢飞晕倒,航天中心戒备森严,时间紧迫,间谍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将月岩塞进即将随hat-1号火箭飞向宇宙的容器罐上,自己匆匆离去。 没想到hat-1号破破烂烂,工作人员缝缝补补,火箭依旧奇迹般升天并返航了,月岩安然无恙飘在太空,只待hat-2号火箭接自己回去。 幸好,对间谍来说幸好,小姑娘从小生活在母亲的工作地点大河原航天中心,这里遍地高级机器人,她长期与之相处,又由于生来拥有失控的强大读心能力,长大得到控制前几乎不去学校这类人多的公共场合,缺少人类朋友,分不清人与机器人的差距。这导致她醒来发现母亲很奇怪,误以为是像机器人那样坏掉了,命令房间内充电完毕的机器人将母亲抱到机器人修理床上进行修复,螺丝刀,锤子,钢锯,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 夕神迅匆匆赶到现场,看到浑身是血的女孩站在放着老师尸体的修理床旁边,血刀掉到地上,可怕的场景直接吓晕了渴望救助母亲的小朋友。夕神检事与老师女儿关系不错,在前所未有的惊恐中,没有察觉到现场存在第三人的夕神还是不相信这个孩子杀害了老师,但他也清楚别人看到这场面会怎么想。老师已经离世,孩子不能再受到无端指责,夕神将目睹一切的机器人乱刀砍碎装进箱子,伪装成自己犯罪的现场,单手抱走女孩,提箱把机器人碎片扔到外面去。 小姑娘失忆了,却依然能够听到夕神的心声,在法庭上努力为之辩驳。幼童的证词在“铁证”面前往往被归作臆想,夕神迅主动认罪被判死刑,女孩远走他乡去美国与亲戚生活,几年后偶遇传奇律师成步堂龙一,在他的鼓舞下决心成为律师还夕神迅清白。 夕神迅没有坐以待毙,全盘接收老师对间谍的研究资料,配合御剑局长放出消息引蛇出洞。在预审法庭的制度下,一个检察官通常拥有一套比较固定的班子,由警部带队负责搜集证据,搜捕嫌犯。那位间谍行踪隐秘,甚至擅长易容,拥有这样的能力,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悄无声息替换掉某个人,核实夕神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份录音分析材料。 没有理由放弃的,他直接盯上了夕神检事命中注定的警部。 “喂!”这回轮到太宰敏感炸毛了,气呼呼扔下骰子咆哮,“什么‘命中注定’,电视台的人会不会写稿子啊!!!” 太宰: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咬牙切齿.jpg)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脑力型超越者也做不到。比如江户川乱步无从知晓公车司机上完厕所出来会踩到玻璃珠滑倒,公交没法准点发车,后来雨下大了直接停运,这才阴差阳错导致华宫先生在车站白淋了那么久的雨。 不过同样是在这个世界,有些事情平凡如华宫良治也可以干的很好。他贸然打断派对已经深觉对不住大家,自然不会理直气壮用阿尔格尔君的手机谈太久工作,匆匆安排完要紧事便挂断电话,真真是尽其所能做到了知情识趣。 微小但确实存在的体贴就这样默契传递,所以说做好事帮助那些值得的人,哪怕对方给不出巨大的回报也会非常快乐。 “啊,这,谢谢。” 华宫还完手机着实推脱不过,羞赧接下饭食与热水连连道谢,被引到门口的餐桌落座休憩。 众人劝他别放心上,举手之劳而已。雨大着呢,今年冬天多冷呐,饿着肚子哪里受得住?手机表壳有些水渍,擦干发现能开机不用担心,就坐那儿吹吹空调,烘干衣服,再吃点东西暖暖身体,千万别冻感冒了。 这并非社交辞令,华宫先生举手投足带着股大家长的气质,虽然酒是没法喝了、其实也快喝光了,况且人华宫先生的鼻子不是摆设,他早闻到淡淡的酒味啦,只是没挑明,谁没年轻过呢? 年轻与年轻还是略有不同的,派对成员的自我意识极其旺盛,既然没有其他见不得光的娱乐项目,就不会认为他人不含恶意的视线是一种麻烦。注意到华宫先生的老式翻盖机没信号上不了网想来会很无聊,他们热情打开电视帮他解闷,做完这些嘱咐先生有需要自取便撒手不管了,权当宴会的背景音乐,双方都能更加自在。 关系到这个小家庭的生死存亡,吉田老板特别关心横滨及周边地区的局势变动。昨晚一家三口听完新闻,商定下周正式恢复自由轩的正常营业,于是今天中午织田打开电源,跳出来的就是横滨当地的新闻频道。里面在讲某位间谍犯下的系列案件,主持人怒斥其罪孽滔天,为后面的详细报道做好情感铺垫。 听到“杀害研究员”“嫁祸检察官”“意图谋害警察”的关键信息,阿尔格尔精神一振,这是在说亡灵啊!金毛少年面色如常,走路瞧着也挺稳当,唯有那双眼睛亮亮的,当下饭都不吃了,鲤鱼打挺蹲料理台上想要看看究竟怎么个事。 太宰等案件相关人员签下保密协约,阿尔格尔不会为难自家亲友。到今早来自由轩集合,小伙伴如释重负宣布尘埃落定,他鼓掌庆贺之余,也仅仅知道那位被害研究员是成步堂万能事务所新人律师希月小姐的母亲希月真理。 当年杀人的罪名稀里糊涂由夕神迅检察官背负,检察局公信力断崖式下滑,从此开启法律的黑暗时代。最近御剑叔叔力排众议,推动夕神检事以戴罪之身继续履行检察官的职责。番大叔是出了名的正直坚定,不会受能言善辩检察官的蛊惑,上面便派他去监管这位特殊罪犯的言行,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引得亡灵侧目,打算取代番刑警就近监视替罪羊,结果招惹上太宰最终落网…… 呃呜,就这些啦,细节一概不知好难受哦。 横沟正史表示你说的对啊。 空调温度有些高了,爆炸头少年卷起衬衫袖子,走过来跟小金毛一道耐心等待广告结束。织田作之助拿来一瓶没开封的新果汁挨个满上,向挚友递去一个眼神,担忧他们这么好奇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电视台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门清,这事确实猎奇,引发大众关注不奇怪,没人能猜到谁是当事人呢。 太宰格外享受友人的关心则乱,俏皮地眨眨眼。织田作之助放心回头,恰好看到被子里的田山君想了起来,就问他是哪里买的早点小面包,过了夜都那么鲜甜,下次想带一些去探望孩子们。花袋对横滨市范围内的外卖如数家珍,不仅推荐了那家面包店,还安利了不少小孩子想来会喜欢的平价店铺。 红毛青年摸出笔记本逐条记录,黑毛少年则放飞自我,在国木田的雷区左右横跳,果不其然再次引发大战,这回用飞行棋一决胜负! “那么喜欢国木田啊。”江户川乱步吐槽。 太宰摆出佐佐城小姐同款娇羞表情,国木田青筋暴起:“江户川先生,请不要随便省略掉‘捉弄’这个词!” “讨厌,国木田酱这么说,人家好难过哦~” “诶?对不起……” “嘻嘻,开玩笑的啦!” “喂!” 大侦探翻了个白眼,起身绕开就地一趴铺开飞行棋地毯摩拳擦掌的俩笨蛋,摘下阿尔头顶的小狗,靠在柜台上撸狗消食解闷。 小栗虫太郎之前便品出江户川先生情绪低落,酒壮怂人胆——确切地说不是壮胆,而是脑子管不住嘴——他端起一盘小蛋糕同手同脚靠近,嘴皮一秃噜就把关心说了出来。 嗨呀,真是自作多情,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作家哪里需要无名之辈的这点担忧呢? 他还没来得及红脸懊悔,便听先生歪歪脑袋,颇为挫败地小声倾诉自己前段时间屡屡尝试挑战长篇小说,成品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横沟起初动笔的时候,小栗没少帮他梳理大纲。精致少年听到一半便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长篇小说不是给短篇小说注水注出来的呀,文笔可以通用,结构细节可没法照搬! 来到舒适区,他立马挺直腰杆,美滋滋想着没准自己挺适合当编辑提供写作建议,清清嗓子即将开口,看到江户川先生使的眼色,哦哦,太宰是先生毒唯来着,听不得这些。小栗很懂地模仿江户川先生小小声说话,两人一狗狗祟祟凑到一起嘀咕。 小栗确实很懂文学,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乱步在写作方面纯纯天赋型选手,如今有机会听人博古通今各种实例信手拈来,一时收获颇丰。少有人能跟上小栗虫太郎跳跃的思路,他亦是讲得畅快,原想拥有横沟一个知己已属难得,原来江户川先生是他遗失的另一只翅膀啊! 许是挚友之间存在心灵感应,又或者电视上的纳豆广告过于无趣,翅膀啊不是,横沟吸吸鼻子忍住喷嚏,扭头瞧了眼阿虫,看他眉飞色舞,也撑在料理台上乐呵呵勾起唇角。 “啪!” “嘶!” 一声闷响,爆炸头少年霎时面目狰狞,阿尔格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巴掌有多重,只高高兴兴提醒新认识的小伙伴广告结束,节目开始啦。 “谢谢啊,阿尔格尔君。”横沟揉着肩膀龇牙苦笑,并没有怪他毛躁。 这孩子方才那出大喇喇跳料理台的举动已经叫所有人明白,尽管与他傻笑的兄弟表现形式有所不同,阿尔格尔君同样醉了呢……不用太把醉鬼的行为放到心上,而且那酒还是大家说好都要喝他才跟着喝下的,完全无可指摘好?不如专注于特别节目,横沟从前没有渠道打听间谍的故事,多稀罕呀! 华宫悄悄吃完饭听雨看电视:复议。 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没那么多花活,贴心隐瞒不必要的真实姓名,从夕神检事的角度出发,按照时间顺序一板一眼开始讲述。 要说夕神迅,这位曾经大有前途的新人检察官先生是真倒霉,年纪轻轻坐了六年冤狱,若非去年年末间谍落网,今年结束便将领受死刑。 电视声音很大,太宰听到这里,专门抬头意味深长地瞧瞧中也、啧,赭毛蛞蝓醉迷糊了趴桌上冲地板乐呢,没得玩了。他撇撇嘴,看到国木田的飞机停在自己前面两个身位,接过骰子愉悦决定这次甩个二送他回。哎呀呀,好期待国木田君还有多久才能发现这种游戏玩的其实是技巧呢。 主持人继续平铺直述,夕神迅为了研究心理学在法庭上的应用,经常前往姐姐的工作单位大河原航天中心拜访姐姐的同事,即负责为机器人编写情感程序的心理学家。后来夕神迅正式拜师心理学教授,追查国际间谍时意外获取对方的录音,理所当然将录音交给老师拜托她进行心理分析,惊讶得知ta几乎完全没有情感波动。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想起好友盘腿坐自己书桌上埋怨间谍没有感情,背后的主使者却存在感情,要精准预判对方行动格外麻烦……可是太宰遇到挑战明明笑得很开心嘛,真孩子气呀,他不禁进一步柔和了言语。花袋闻言大受鼓舞,大方分享制作手办的心得。手办不是玩具,但是也需学会变通,买玩具多花钱呐,亲手制作很适合临时组建的三孩单亲家庭哦? 夕神迅没能守住老师研究录音的秘密,是他犯错说漏嘴了吗,不一定,六年过去,已经无从排查当时的检察局是否存在泄密者。别管是怎么知道的,总归间谍不可能任由这样一份研究资料流传开来。有感情有有感情的应对方式,没感情有没感情的处理办法,“知道”是“解决”的前提条件。间谍潜入大河原航天中心炸掉火箭hat-1号,试图借此转移重点,隐瞒杀害研究员的真正原因。 然而百密一疏,间谍杀害教授后,受害者独女进入工作室看到了带着面具的怪人。母亲倒在血泊,十一岁的女孩悲愤交加,拿起母亲工具箱的刀竟顺利刺伤毫无防备的强敌。鲜血溅到研究材料月岩上,这是比起心理分析更危险的生物信息!随后小朋友被踢飞晕倒,航天中心戒备森严,时间紧迫,间谍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将月岩塞进即将随hat-1号火箭飞向宇宙的容器罐上,自己匆匆离去。 没想到hat-1号破破烂烂,工作人员缝缝补补,火箭依旧奇迹般升天并返航了,月岩安然无恙飘在太空,只待hat-2号火箭接自己回去。 幸好,对间谍来说幸好,小姑娘从小生活在母亲的工作地点大河原航天中心,这里遍地高级机器人,她长期与之相处,又由于生来拥有失控的强大读心能力,长大得到控制前几乎不去学校这类人多的公共场合,缺少人类朋友,分不清人与机器人的差距。这导致她醒来发现母亲很奇怪,误以为是像机器人那样坏掉了,命令房间内充电完毕的机器人将母亲抱到机器人修理床上进行修复,螺丝刀,锤子,钢锯,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 夕神迅匆匆赶到现场,看到浑身是血的女孩站在放着老师尸体的修理床旁边,血刀掉到地上,可怕的场景直接吓晕了渴望救助母亲的小朋友。夕神检事与老师女儿关系不错,在前所未有的惊恐中,没有察觉到现场存在第三人的夕神还是不相信这个孩子杀害了老师,但他也清楚别人看到这场面会怎么想。老师已经离世,孩子不能再受到无端指责,夕神将目睹一切的机器人乱刀砍碎装进箱子,伪装成自己犯罪的现场,单手抱走女孩,提箱把机器人碎片扔到外面去。 小姑娘失忆了,却依然能够听到夕神的心声,在法庭上努力为之辩驳。幼童的证词在“铁证”面前往往被归作臆想,夕神迅主动认罪被判死刑,女孩远走他乡去美国与亲戚生活,几年后偶遇传奇律师成步堂龙一,在他的鼓舞下决心成为律师还夕神迅清白。 夕神迅没有坐以待毙,全盘接收老师对间谍的研究资料,配合御剑局长放出消息引蛇出洞。在预审法庭的制度下,一个检察官通常拥有一套比较固定的班子,由警部带队负责搜集证据,搜捕嫌犯。那位间谍行踪隐秘,甚至擅长易容,拥有这样的能力,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悄无声息替换掉某个人,核实夕神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份录音分析材料。 没有理由放弃的,他直接盯上了夕神检事命中注定的警部。 “喂!”这回轮到太宰敏感炸毛了,气呼呼扔下骰子咆哮,“什么‘命中注定’,电视台的人会不会写稿子啊!!!” 太宰:这个月别叫我再听见“命中注定”这个破词 不怪太宰治发火。 第一次喝酒的他听到主持人着重描述希月小姐幼时的猎奇经历,还勉强能够顾虑身边享受派对的小伙伴,压抑不断被酒精放大的负面情绪。到现在那些混蛋不肯放过番大叔,黑毛少年忍无可忍骂上一句已经是多年修身养性的成果。 什么“命中注定”,说得这么浪漫,我爸、咳,大叔他可是差点因此死在亡灵手里! 午夜梦回,太宰每每想起都一阵后怕,若非他始终不习惯警校封闭死板的住校生活,以至于大叔时常跟同事换班调休,每逢周末必请假陪自己外出散心,他又怎么可能无意间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们的生活? 可疑人员跟踪的是自己还是大叔,这一点稍加试探便能明晰。大叔作为工作多年的一线刑警,没能及时发现遭到尾随,好歹他震惊过后立刻相信太宰的判断,多少可以控制住表情,将事情全权交付给自己,平时只当没听过这事,尽量工作生活不落单,不去人少没有摄像头的地方。 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太宰既已手捧大叔关乎性命的诚挚信任,便说什么也不愿辜负。跟踪者行迹如此隐蔽,是经验老道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目的又是什么?这些疑问一日不能查明,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情报缺失,少年决定将计就计,抓到那家伙好好审问。信不信对方的说辞暂且不谈,起码搞点情报回来当逻辑推理的基础。 太宰的第一次抓捕计划没能成功,却也未曾失败彻底。照理说跟踪者每一个可能产生的反应,他都算进去了,如今可疑人员还跟从前一样躲在暗处观察大叔,足以证明自己没有打草惊蛇。黑发少年自信洞悉人心,那为什么会没抓到呢?他来不及懊恼,仔仔细细回顾抓捕行动,竟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混蛋兴许没有人类的感情。 所有猜测都需要实践证明,而这对太宰来说并不困难。 给朋友挖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陷阱,猎人扛起铁锹,回家舒舒服服享用父亲准备的晚餐,聊些有趣的事,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上山一瞧,哟,真中招啦?猎人捧腹大笑,拉起摔坑里的好友果然重重挨了几拳。他俩笑着闹着一溜烟跑远,老虎放下心悄悄隐入深林,认为那猎人不值一提。畜生转身俯视山脚的木屋,它看不到猎人藏进眼底的警惕。 中也的蓄意冲拳力道可观,太宰治揉揉逃跑时抽筋的腿,琢磨无心之人不存在情杀的可能,受人所托的仇杀吗……不。 少年垂眸凝视手机,大叔在驾驶座絮叨,说之前上面一直争论不休,下面谣言纷飞,今天调令终于来了,横滨大乱,人手紧缺,番刑警接下来这段时间需要配合监管一位特别的检察官。 不是仇杀。 少年嗅出背后猫腻,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纠结,吐槽这差事好奇怪啊,没一会儿又别别扭扭鼓励监护人尊崇本心,想要帮助杀人犯进行适应社会的训练就去,已经习惯你的jtice了啦。 非要说大叔有什么变化会引来那种程度的关注,就它了。似乎是御剑叔叔抓紧推动的事,看来这周末需要找个由头联络叔叔呢;还有那个检察官,他犯的罪会跟跟踪者有关联吗,先上网查查对方履历。 针对拥有感情的人类,太宰治想要套话还是太简单了,何况御剑压根没有防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检察局局长的职业操守永远在线,绝不会拿公务跟亲朋好友说嘴,不过足够了,有时候什么都不说,蹙眉抿唇表达的态度就足够年轻的操心师看破全部伪装,直抵事实真相。 间谍吗……下周劳德们换班,兰堂先生要回东京这边的人类行为研习社休息,机不可失呀。 他吃过午饭,拎起从御剑叔叔那里毛走的高级点心,蹦蹦跳跳离开别墅钻进自家轿车,趴在驾驶座椅背上亲热贴贴,俄而又没了兴致,缩回座椅晃脚宣布最近好无聊,下周去找蛞蝓的麻烦。这周就算了,跟美贯约好下午开个茶话会,倒是刚好。 临时加完班匆匆赶来接娃的番刑警傻乎乎哭丧着脸道歉:“对不起呐,太宰,交接任务的同事住院了,我最近两头跑没法陪你玩不说,还辛苦你操心跑来问御剑局长夕神先生的事。”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对啦对啦,都是你的错,所以罚大叔你待会儿泡好茶陪我们吃点心。” “太宰真是好孩子qwq” 番大叔当即被崽的贴心懂事感动到泫然欲泣,哦,眼泪掉下来了啊,那就改成番大叔当场哭成泪人。 “噫,别哭啦,绿灯亮了!” “啊啊对不起!” 茶话会开到一半,美贯拉上大叔和王泥喜律师跑去哔哔鲁芭酒,欣赏得到父母注资豪华升级的魔术舞台。太宰如常闲聊,检查确认成步堂万能事务所非常干净,没有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才打住话头,问起成步堂叔叔之前提过的那个新人希月心音。 网上资料显示,夕神检事因为“杀害”希月真理教授被判处死刑,巧的是希月教授就是远在美国考取律师资格证的希月小姐的母亲。这位死者的至亲据叔叔所说一直在努力证明夕神的清白,太宰这些年已经充分学会尊重他人外挂,美贯的观察力、江户川先生的推理能力,啊,还有他自己,于是迅速接受希月小姐可以倾听他人心声的设定,那么当年那起案件兴许另有隐情。 受惊过度失忆了吗,太宰沉吟片刻,解开心结属于他的舒适区,未尝不能一试。希月小姐拿到资格证书当天便收到成步堂先生的电话,立马赶回日本。太宰没有着急,也没法急,希月小姐骤然得知此事心情焦虑,本能拉满防备意识,催眠的效果大打折扣——看来那段记忆问题很大——再说这位小姐不像是能藏住事的人,间谍还盯着,这样一位案件相关人士反而需要把她的事稍微往后放放。 这一放就到周末等来了兰堂先生。 这位大劳德不出所料确实非常好说话,判断力也在线,毫不藏私。两人合作,迅速确定了间谍的身份,亡灵。少年心中有了成算,终于避开所有耳目去找御剑叔叔寻求帮助。 御剑怜侍为人谨慎,当即核实少年最初发现有人跟踪的时间,正是自己获取夕神迅信赖开展合作,极力推动复出计划引诱间谍的时候。 有内鬼。 幸亏内鬼知道的不多,关键信息依旧紧紧把控在御剑、夕神二人手里。查内鬼这种事快不起来,快得起来也不至于让起复杀人犯这种没有下定论前格外影响声誉的机密情报传播出去。可是夕神那边死期将至,这边番刑警的危机又迫在眉睫,都是人命啊! 世风如何变幻,御剑怜侍没有忘记自己成为检察官的初心是去帮助无辜的人。 局长先生魄力十足,当机立断拟出一份保密协定。待太宰签下,御剑将目前已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全部转达,又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带他秘密拜访关键人物夕神迅。御剑作保,太宰轻易获取对方信任,顺利避开警局检察局,在大河原航天中心的游客开放日,通过夕神迅的亲笔信件找到亲姐姐机器人研究员夕神辉夜,得到案发现场的备份资料——她不相信弟弟杀害了志同道合的搭档真理,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段时日的牵线搭桥,那段时日的殚精竭虑,那段时日的提心吊胆,在太宰看来,案件本身不难,然而牵涉到在意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保持冷静!这些折磨明明都是可以避免的!六年前大河原航天中心遭到恐怖袭击,真的只有夕神检事意识到有可能是间谍的手笔吗?哼,不一定,恰逢战争末期,能查的不敢查,想查的没资格查,死刑判决一下,就掩耳盗铃当事情解决了。御剑叔叔也是熬到检察局长的位置,才力排众议奋力推了一把,也最多这一把。他们试图骗出亡灵,却险些害了大叔性命。 太宰分得清这场无妄之灾是谁带来的。 现在好了,电视台一个避重就轻的“命中注定”草草代过,要么别提,要么认真说清前因后果,如今这样轻佻随意,太宰只觉得受到冒犯,心头很是窝火。 阿尔格尔转过头捏着亚历山大先生的爪爪抱怨:“是?听到希月小姐那段我就很不舒服!还‘螺丝刀,锤子,钢锯,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呢,什么意思啊?生怕大家不感兴趣一样!” 横沟正史没太在意阿尔格尔君不小心暴露的信息,抱起双臂担忧道:“六年前那起案件闹得很大,我现在都还记得受害者的姓名呢,希月真理女士对?今年十七岁的受害者独女,受到成步堂先生影响成为律师,和夕神检事保持一定联系……主持人话太多了。” “给出那么多线索,有心人想找就能找到呐,真缺德!” 国木田独步皱眉捡起滚到地板上的骰子,以免大家踩到摔跤。 花袋忧心忡忡抄着手,想了想问:“阿尔,我们上次去大河原航天中心参观,是不是在游客展区看到过希月教授的照片啊?” “有的哦,希月教授是航天中心的重要成员嘛,她们母女长得还挺像。”江户川乱步抢答,就怕阿尔这脑子追不上嘴巴的状态说出纯路人不该知道的情报,至于他,他知道什么大伙都不会奇怪啦,“安心,武侦昨天已经完成希月小姐的委托。” 说起这个,小栗虫太郎可来劲了,那是他成为武侦正式成员办理的第一件委托,不禁骄傲挺胸:“没错,是我!我让她拿走横沟的钱包,用‘完美犯罪’帮忙隐藏了希月小姐的行踪!” 所以为什么又是你家好友的钱包啊?从前用这招卡异能力的bug躲避追捕形成路径依赖了是? 这不重要,毕竟希月小姐支付的委托费足以让爆炸头少年买个新的钱包重新装满钞票,等待下一位顾客的到来、喂喂,能换个人薅吗?! 总之希月小姐不必遭受二次伤害,大伙松了口气,越看这节目越烦,偏偏所有电视台都在讲这条重磅新闻,乍一看各有各的特色,细品口径统一无二,织田作之助索性换成付费点播频道看别人点的动画片。 阿尔格尔歪着脑袋发呆,忽然用力合掌:“咦,我明白了!” 略麻,他放下搓搓,兴致勃勃伸长脖子请教大哥:“兰波给我说过记者俱乐部这种东西,今天所有人都说同样的话,是不是记者俱乐部指挥的呀?” 哇哦,不愧是大间谍,还教这些呢。 江户川乱步环视一圈另外几双或好奇或觉得无趣的眼睛,简要介绍了一下记者俱乐部的工作,就见阿尔格尔眨眨眼睛似乎回过味来,神情有些怔愣。 大侦探摸摸傻孩子脑壳。 “泄露希月小姐信息的事,也是官方要求记者俱乐部做的?”国木田独步握紧拳头,声音颤抖。 他听完就想到了这个。 “为什么啊……” 田山花袋无助地喃喃自语,希月小姐也是受害者呀! 横沟默然,小栗虫太郎经历过一年的逃亡,见证过福泽社长的尽力斡旋,嗤笑着摇摇头嘲讽:“间谍先生的身份信息一点没暴露呢。” “原因很明显哦。”太宰用一种虚幻的语气回答,“高层不准备与那位间谍背后的国家撕破脸,可是又舍不得放过这个荡清法律界黑暗时代的机会,只好选择用希月小姐转移注意力啦。” 织田担忧地望着好友,太宰耸耸肩,眼睛恢复了神采,看中也醉酒不闹事,也不扒拉他了,擦擦手拿叉子戳起一块汉堡肉静静品尝。 他早看清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是些什么鬼物,大叔活了下来,御剑叔叔抗议无门转而全额支付希月小姐委托费做私人补偿,成步堂叔叔打定主意今年考到律师徽章就与事务所的大家一起替希月小姐起诉媒体索要赔偿,朋友时刻关注自己的心情,身边的人好得一如既往,那他也能汲取力量,从短暂的忧郁中恢复过来。 太宰:这个月别叫我再听见“命中注定”这个破词 不怪太宰治发火。 第一次喝酒的他听到主持人着重描述希月小姐幼时的猎奇经历,还勉强能够顾虑身边享受派对的小伙伴,压抑不断被酒精放大的负面情绪。到现在那些混蛋不肯放过番大叔,黑毛少年忍无可忍骂上一句已经是多年修身养性的成果。 什么“命中注定”,说得这么浪漫,我爸、咳,大叔他可是差点因此死在亡灵手里! 午夜梦回,太宰每每想起都一阵后怕,若非他始终不习惯警校封闭死板的住校生活,以至于大叔时常跟同事换班调休,每逢周末必请假陪自己外出散心,他又怎么可能无意间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们的生活? 可疑人员跟踪的是自己还是大叔,这一点稍加试探便能明晰。大叔作为工作多年的一线刑警,没能及时发现遭到尾随,好歹他震惊过后立刻相信太宰的判断,多少可以控制住表情,将事情全权交付给自己,平时只当没听过这事,尽量工作生活不落单,不去人少没有摄像头的地方。 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太宰既已手捧大叔关乎性命的诚挚信任,便说什么也不愿辜负。跟踪者行迹如此隐蔽,是经验老道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目的又是什么?这些疑问一日不能查明,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情报缺失,少年决定将计就计,抓到那家伙好好审问。信不信对方的说辞暂且不谈,起码搞点情报回来当逻辑推理的基础。 太宰的第一次抓捕计划没能成功,却也未曾失败彻底。照理说跟踪者每一个可能产生的反应,他都算进去了,如今可疑人员还跟从前一样躲在暗处观察大叔,足以证明自己没有打草惊蛇。黑发少年自信洞悉人心,那为什么会没抓到呢?他来不及懊恼,仔仔细细回顾抓捕行动,竟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混蛋兴许没有人类的感情。 所有猜测都需要实践证明,而这对太宰来说并不困难。 给朋友挖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陷阱,猎人扛起铁锹,回家舒舒服服享用父亲准备的晚餐,聊些有趣的事,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上山一瞧,哟,真中招啦?猎人捧腹大笑,拉起摔坑里的好友果然重重挨了几拳。他俩笑着闹着一溜烟跑远,老虎放下心悄悄隐入深林,认为那猎人不值一提。畜生转身俯视山脚的木屋,它看不到猎人藏进眼底的警惕。 中也的蓄意冲拳力道可观,太宰治揉揉逃跑时抽筋的腿,琢磨无心之人不存在情杀的可能,受人所托的仇杀吗……不。 少年垂眸凝视手机,大叔在驾驶座絮叨,说之前上面一直争论不休,下面谣言纷飞,今天调令终于来了,横滨大乱,人手紧缺,番刑警接下来这段时间需要配合监管一位特别的检察官。 不是仇杀。 少年嗅出背后猫腻,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纠结,吐槽这差事好奇怪啊,没一会儿又别别扭扭鼓励监护人尊崇本心,想要帮助杀人犯进行适应社会的训练就去,已经习惯你的jtice了啦。 非要说大叔有什么变化会引来那种程度的关注,就它了。似乎是御剑叔叔抓紧推动的事,看来这周末需要找个由头联络叔叔呢;还有那个检察官,他犯的罪会跟跟踪者有关联吗,先上网查查对方履历。 针对拥有感情的人类,太宰治想要套话还是太简单了,何况御剑压根没有防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检察局局长的职业操守永远在线,绝不会拿公务跟亲朋好友说嘴,不过足够了,有时候什么都不说,蹙眉抿唇表达的态度就足够年轻的操心师看破全部伪装,直抵事实真相。 间谍吗……下周劳德们换班,兰堂先生要回东京这边的人类行为研习社休息,机不可失呀。 他吃过午饭,拎起从御剑叔叔那里毛走的高级点心,蹦蹦跳跳离开别墅钻进自家轿车,趴在驾驶座椅背上亲热贴贴,俄而又没了兴致,缩回座椅晃脚宣布最近好无聊,下周去找蛞蝓的麻烦。这周就算了,跟美贯约好下午开个茶话会,倒是刚好。 临时加完班匆匆赶来接娃的番刑警傻乎乎哭丧着脸道歉:“对不起呐,太宰,交接任务的同事住院了,我最近两头跑没法陪你玩不说,还辛苦你操心跑来问御剑局长夕神先生的事。”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对啦对啦,都是你的错,所以罚大叔你待会儿泡好茶陪我们吃点心。” “太宰真是好孩子qwq” 番大叔当即被崽的贴心懂事感动到泫然欲泣,哦,眼泪掉下来了啊,那就改成番大叔当场哭成泪人。 “噫,别哭啦,绿灯亮了!” “啊啊对不起!” 茶话会开到一半,美贯拉上大叔和王泥喜律师跑去哔哔鲁芭酒,欣赏得到父母注资豪华升级的魔术舞台。太宰如常闲聊,检查确认成步堂万能事务所非常干净,没有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才打住话头,问起成步堂叔叔之前提过的那个新人希月心音。 网上资料显示,夕神检事因为“杀害”希月真理教授被判处死刑,巧的是希月教授就是远在美国考取律师资格证的希月小姐的母亲。这位死者的至亲据叔叔所说一直在努力证明夕神的清白,太宰这些年已经充分学会尊重他人外挂,美贯的观察力、江户川先生的推理能力,啊,还有他自己,于是迅速接受希月小姐可以倾听他人心声的设定,那么当年那起案件兴许另有隐情。 受惊过度失忆了吗,太宰沉吟片刻,解开心结属于他的舒适区,未尝不能一试。希月小姐拿到资格证书当天便收到成步堂先生的电话,立马赶回日本。太宰没有着急,也没法急,希月小姐骤然得知此事心情焦虑,本能拉满防备意识,催眠的效果大打折扣——看来那段记忆问题很大——再说这位小姐不像是能藏住事的人,间谍还盯着,这样一位案件相关人士反而需要把她的事稍微往后放放。 这一放就到周末等来了兰堂先生。 这位大劳德不出所料确实非常好说话,判断力也在线,毫不藏私。两人合作,迅速确定了间谍的身份,亡灵。少年心中有了成算,终于避开所有耳目去找御剑叔叔寻求帮助。 御剑怜侍为人谨慎,当即核实少年最初发现有人跟踪的时间,正是自己获取夕神迅信赖开展合作,极力推动复出计划引诱间谍的时候。 有内鬼。 幸亏内鬼知道的不多,关键信息依旧紧紧把控在御剑、夕神二人手里。查内鬼这种事快不起来,快得起来也不至于让起复杀人犯这种没有下定论前格外影响声誉的机密情报传播出去。可是夕神那边死期将至,这边番刑警的危机又迫在眉睫,都是人命啊! 世风如何变幻,御剑怜侍没有忘记自己成为检察官的初心是去帮助无辜的人。 局长先生魄力十足,当机立断拟出一份保密协定。待太宰签下,御剑将目前已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全部转达,又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带他秘密拜访关键人物夕神迅。御剑作保,太宰轻易获取对方信任,顺利避开警局检察局,在大河原航天中心的游客开放日,通过夕神迅的亲笔信件找到亲姐姐机器人研究员夕神辉夜,得到案发现场的备份资料——她不相信弟弟杀害了志同道合的搭档真理,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段时日的牵线搭桥,那段时日的殚精竭虑,那段时日的提心吊胆,在太宰看来,案件本身不难,然而牵涉到在意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保持冷静!这些折磨明明都是可以避免的!六年前大河原航天中心遭到恐怖袭击,真的只有夕神检事意识到有可能是间谍的手笔吗?哼,不一定,恰逢战争末期,能查的不敢查,想查的没资格查,死刑判决一下,就掩耳盗铃当事情解决了。御剑叔叔也是熬到检察局长的位置,才力排众议奋力推了一把,也最多这一把。他们试图骗出亡灵,却险些害了大叔性命。 太宰分得清这场无妄之灾是谁带来的。 现在好了,电视台一个避重就轻的“命中注定”草草代过,要么别提,要么认真说清前因后果,如今这样轻佻随意,太宰只觉得受到冒犯,心头很是窝火。 阿尔格尔转过头捏着亚历山大先生的爪爪抱怨:“是?听到希月小姐那段我就很不舒服!还‘螺丝刀,锤子,钢锯,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呢,什么意思啊?生怕大家不感兴趣一样!” 横沟正史没太在意阿尔格尔君不小心暴露的信息,抱起双臂担忧道:“六年前那起案件闹得很大,我现在都还记得受害者的姓名呢,希月真理女士对?今年十七岁的受害者独女,受到成步堂先生影响成为律师,和夕神检事保持一定联系……主持人话太多了。” “给出那么多线索,有心人想找就能找到呐,真缺德!” 国木田独步皱眉捡起滚到地板上的骰子,以免大家踩到摔跤。 花袋忧心忡忡抄着手,想了想问:“阿尔,我们上次去大河原航天中心参观,是不是在游客展区看到过希月教授的照片啊?” “有的哦,希月教授是航天中心的重要成员嘛,她们母女长得还挺像。”江户川乱步抢答,就怕阿尔这脑子追不上嘴巴的状态说出纯路人不该知道的情报,至于他,他知道什么大伙都不会奇怪啦,“安心,武侦昨天已经完成希月小姐的委托。” 说起这个,小栗虫太郎可来劲了,那是他成为武侦正式成员办理的第一件委托,不禁骄傲挺胸:“没错,是我!我让她拿走横沟的钱包,用‘完美犯罪’帮忙隐藏了希月小姐的行踪!” 所以为什么又是你家好友的钱包啊?从前用这招卡异能力的bug躲避追捕形成路径依赖了是? 这不重要,毕竟希月小姐支付的委托费足以让爆炸头少年买个新的钱包重新装满钞票,等待下一位顾客的到来、喂喂,能换个人薅吗?! 总之希月小姐不必遭受二次伤害,大伙松了口气,越看这节目越烦,偏偏所有电视台都在讲这条重磅新闻,乍一看各有各的特色,细品口径统一无二,织田作之助索性换成付费点播频道看别人点的动画片。 阿尔格尔歪着脑袋发呆,忽然用力合掌:“咦,我明白了!” 略麻,他放下搓搓,兴致勃勃伸长脖子请教大哥:“兰波给我说过记者俱乐部这种东西,今天所有人都说同样的话,是不是记者俱乐部指挥的呀?” 哇哦,不愧是大间谍,还教这些呢。 江户川乱步环视一圈另外几双或好奇或觉得无趣的眼睛,简要介绍了一下记者俱乐部的工作,就见阿尔格尔眨眨眼睛似乎回过味来,神情有些怔愣。 大侦探摸摸傻孩子脑壳。 “泄露希月小姐信息的事,也是官方要求记者俱乐部做的?”国木田独步握紧拳头,声音颤抖。 他听完就想到了这个。 “为什么啊……” 田山花袋无助地喃喃自语,希月小姐也是受害者呀! 横沟默然,小栗虫太郎经历过一年的逃亡,见证过福泽社长的尽力斡旋,嗤笑着摇摇头嘲讽:“间谍先生的身份信息一点没暴露呢。” “原因很明显哦。”太宰用一种虚幻的语气回答,“高层不准备与那位间谍背后的国家撕破脸,可是又舍不得放过这个荡清法律界黑暗时代的机会,只好选择用希月小姐转移注意力啦。” 织田担忧地望着好友,太宰耸耸肩,眼睛恢复了神采,看中也醉酒不闹事,也不扒拉他了,擦擦手拿叉子戳起一块汉堡肉静静品尝。 他早看清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是些什么鬼物,大叔活了下来,御剑叔叔抗议无门转而全额支付希月小姐委托费做私人补偿,成步堂叔叔打定主意今年考到律师徽章就与事务所的大家一起替希月小姐起诉媒体索要赔偿,朋友时刻关注自己的心情,身边的人好得一如既往,那他也能汲取力量,从短暂的忧郁中恢复过来。 江户川乱步决定选阿尔格尔当首相 聪明人的脚步太轻太快,小小年纪便将同时代的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他们始终距离凡人太远,回首望去,永远感觉跟社会隔着一层存在感十足的屏障。陌生人的想法无所谓,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也不怎么有所谓,可惜无论灵魂如何超脱,人类到底是群居生物,一旦离群太久,肉体分泌的激素不断败坏心境,长此以往容易出现精神问题,走上极端。 “需要找到在意的人。” 江户川乱步牢记父母的教诲,后来又大大方方将这宝贵经验传授给年幼的太宰。 人是会变的,精神支柱最好不要是某个具体的人,然而在意的人是少年儿童感知世界的重要媒介,这一点不分天资的平庸与否。一切无所谓即一切都可以试试,观察亲友看到自己做什么会觉得开心?他们开心自己也能开心,所以放手去做,用与生俱来的智慧迅速收获一波欢愉,建立正反馈。不排斥的话再沉下心来慢慢钻研经营,只要研究得够深,那件事情本身便能给予不逊于亲友提供的喜悦,还能找到同好,从中挑选有趣的家伙成为新的“在意的人”,进一步扩大感知世界的窗口,稳固精神防线。 政治显然不可能像其他事情一样刚开始就获得显着成效,而且即便想法子上位,在那个位置待久了也少有人能坚持本心,拒绝同化成现在那些政客的嘴脸。 一成不变最没意思啦,只要别惹到自己身上,太宰治还真没兴趣折腾政坛所谓的“大人物”。当然害他生气的家伙一个也别想逃,这顿饭断断续续吃了好久呀,不知不觉都到下午了,那些检举材料想来已经送到他们政敌手里了呢,嘻嘻。 阿尔格尔却有所不同,时隔大半个月,他又看到了那只凌驾所有人头顶的大蜘蛛。巨兽轻轻拨弄一下丝线,便能操控庞大精巧的陷阱捕获远方心仪已久的猎物,全然不顾组成自己的一根蛛丝会因此承受晴天霹雳,崩毁断裂。 少年作为人的部分痛恨希月小姐被迫承受的不公,由野兽培育出来的那部分竟然反过来憧憬起蜘蛛兵不血刃的隐形暴力。阿尔格尔没有精神分裂,从来不会为难自己。厌恶是真的,崇拜是真的,那就融合起来,摸透那只大蜘蛛,想办法打败它,换成一只好蜘蛛,让底下的丝线们从此不必担惊受怕……啊呜,可是该怎么做捏?感觉第一步就被卡死了耶。 兰波在那天之后也曾坦言,政治这种东西他懂得不多,否则也不至于稀里糊涂顺从议员老爷们的意思做那么多年间谍,难道阿尔以后要亲自从政了解吗? 。 画风都不对了啊喂! 阿尔格尔没有接触过政客,呃,多年前在仓院之里遇到的福地樱痴大叔应该算半个?少年自知与国民英雄不说完全一样,起码最基本的听懂人话、明白对方真正需要什么这一点就被完爆了呢(泣)。他不太能够理解家人朋友以外的人在琢磨什么啦,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适合步入政坛,选举的时候绝对一张选票也拿不到啊,哭哭…… “我会给你投票哦?”江户川乱步轻易看出小金毛的想法,将杯子里的汽水一饮而尽,乐呵呵鼓励道,“看在劳德先生的梦想特别了不起的份上。” 梦想? 阿尔格尔懵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憋回贷款替未来尴尬的眼泪,呜呼!中也你、哦,中也醉了,整个人糊在玻璃窗上嚷嚷今天怎么打不开雨刷器呢,那就:“太宰你看,我也有梦想了诶?!” 众人听到这谜语人发言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太宰拿起骰子,暗自决定扔个三叫自己的飞行棋蹭蹭终点不进去以便继续调戏国木田,嘴里发出无情的嘲笑声,嘲笑自家终于找到人生目标的幼驯染:“恭喜呀,听不懂人话的议员先生。” 纯理性判断嗷,阿尔没有世袭票仓,政经世家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听不懂圈内黑话暗语的主依附自己,而且谁能想象阿尔在料亭手揽美丽艺伎,跟老油条们举杯痛饮旁敲侧击的模样?反正太宰想象不出来——乱步复议——这货多半全程捧着饭碗我吃吃吃吃吃,别人讽刺他光会吃饭没准他还以为是受了夸赞。 咦,料亭的饭菜一般不怎么好吃?无所谓啊,阿尔又不挑食。 嘤,好了啦,你不要再说了啦!阿尔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可能当上议员,完成近距离摸摸大蜘蛛的梦想惹。但是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啊,从八岁努力到现在,光是体恤亲友们的心意已经让阿尔好累好累了哦。 少年头顶的金毛瞬间失去光彩,悲伤将脸埋进布偶的腰蹭蹭。见状担心坏了,蛄蛹着蹦出黑毛绿眼大先生的怀抱,嘤嘤呜呜抬起爪爪轻拍小主人脚背——够不着他的脑壳,略捉急。 在场基本都是聪明人,几句话便大概明白他们仨在聊什么。方才的烦闷瞬间抛之脑后,大伙凑过来七嘴八舌帮忙出馊、咳,好主意。多少人浑浑噩噩一生都找不到真正想做的事呀,难得阿尔格尔君能够找到,偏偏下定决心一两分钟就发觉自己没那个能力,这也太可怜啦。 “去当政客保镖怎么样?” 田山花袋松开被子拿了一块饼干嚼嚼,没有忘记阿尔格尔方才平地一声惊雷起,原地蹦上料理台的英姿。 国木田狐疑瞅了太宰一眼,丢下骰子启动最后一架停家里的飞机:“保镖又不是跳得高就行,不冒生命危险很难成为亲信,性价比感觉不如考公务员……或者学一门技术去基层也挺好啊,御剑先生就是专心做出实打实的功绩,按部就班升职的,检察局局长肯定知道的比普通人多。” “想要复刻御剑先生的路,要么考上名牌大学,要么选择各界承认的名门。比如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说是等同于高中的职业技术学校,其实在法律界的地位与东京大学不相上下。”横沟提醒,那什么,他逃亡前也有认真考虑过万一写书赚不到钱怎么办,现在的优秀作家真多呐,高中生寻思以后找个铁饭碗准没错,“阿尔格尔君希望了解体系的运作规律对吗,这是个看资历的国家,不管是技术岗还是行政岗,漂亮的文凭总能让你事业的上限下限都往上提提。” 阿尔格尔感觉这些建议都超级棒,找笔记本刷刷记录,只弱弱嘀咕以他现在的成绩上顶级名校还有点难……唉,努力,祈祷横滨不要再出事害学校停课了,揉乱狗毛悲伤哽咽。 也悲伤扭头观望自己乱糟糟的毛毛。 织田作之助的工作经历相当简单,属实没啥好说的,又不可能怂恿阿尔格尔君当杀手,索性安安静静帮毛团子顺毛。小栗虫太郎就不同了,摸摸下巴,提出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我说,既然阿尔格尔君的成绩不如意,那就别去一味追求名门高校啦,压力太大反而很难考好哦?”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法子靠谱,愉悦摸出梳子打理刘海,“民俗学家,如何?” “?” 阿尔格尔满脸困惑,乱步、太宰倒是先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的阅读面不如小栗广博,不过随着这些年游戏小说频繁出现民俗学家的身影,多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高危职业”有所耳闻……神神叨叨?专业对口啊! 小栗见挚友与江户川先生逐渐明白自己的意思(太宰:你好?),得意扬起下巴:“民俗学家区别于一般的作家和民间艺人,有关人类活动的一切细节都可以成为民俗学者的研究对象。凡是生活中食、衣、住、行、育、乐的内涵与形式,以及其间思想、行为、仪节、活动的记录与形成,都是民俗学探讨的主题。研究民俗现象在时空中流变的规律,不也可以满足阿尔格尔君从细微处了解社会运转模式的需求嘛!” 关键在于不需要考上顶尖学府了——当然能考上最好——考去普通大学也没关系,劳德家不愁钱,不指望孩子当顶级民俗学家养家糊口,自由职业者都行,起码有事做。 这个好啊,阿尔格尔眼睛一亮。 检察官、警察这些职业太考验交流能力,研究员、技术工呢,又过于为难他的学习能力。阿尔格尔在孤岛度过了最初最重要的童年时光,理解字符含义的速度一直较普通同龄人迟缓太多。课本难度不断加码,可怜他考上好大学都费劲,刚才甚至没敢妄想可以顺利毕业。毕业之后更是学无止境呀,阿蒂尔昨晚还拉上魏尔伦拆分研究菲兹杰拉德财团开发的新品机器人以备不测呢,要知道他们都不是间谍了! 民俗学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以前的民俗固定不变,如今的民俗相对稳定,阿尔格尔美滋滋认为慢半拍如自己也能应付过来,门槛很低呀,谢谢你,虫太郎! 小栗有些受不了阿尔格尔君与同款的星星眼,飘飘然清了清嗓子,又赶紧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江户川先生递来的果汁,舍不得喝,滔滔不绝介绍起民俗学的各个分支。 物质民俗学囊括民间美术、民间饮食、民俗服饰、民间建筑;口头民俗学包括神话、传说、史诗、童话、谚语、谜语、绕口令、民间歌谣、民间故事;风俗民俗学内含迷信、游戏、家族制度、社会制度、婚丧祭祀、民间舞蹈、民族音乐;宗教民俗学则容纳佛教、道教、妖怪、占卜、巫术、民间宗教、民俗疗法、灵魂转世。 阿尔格尔啃起笔头,舞蹈音乐不错诶,宗教民俗也挺好。每年过年神社爆满,他们家信邪神()从来不去凑热闹,现在想想研究大家这些行为背后的含义好像是很有意思哇? 心念流转间,阿尔格尔感受到外套口袋震动,低头拿出来一看,是梦见发来的邀请!下周末九尾村有庆典活动吗,刚想睡觉就有了枕头、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梦见终于愿意主动找小伙伴玩啦,她一定是想通了! 自己有了目标,朋友慢慢走出丧母的阴影,小金毛被这波双喜临门砸得头晕眼花,谢邀,仿佛又舒爽灌了一大杯酒。只见金毛少年双臂前摆,将就半蹲的姿势两脚用力向前上方跃起,腾空时保持含胸、稍屈髋、两腿伸直的姿势,接着两手撑住空座椅,屈臂低头,做团身前滚翻起立。 明显的腾空,滚翻的弧度圆滑,让围观群众不明就里欢呼鼓掌:好!好一个标准的鱼跃前滚翻! “你什么时候学的体操啊?!”正经人国木田绷不住了,太宰趁机吃掉他的飞机。 “看电视学的,嘿嘿。” 他还老老实实回答了! 没等阿尔期待的小眼神飘过来,太宰心情舒畅晃晃自己的手机:“没有做梦哦?我也收到梦见的短信啦。” “中也中也,你呢?”金毛急不可耐,戳戳扒住窗户假装自己是雨刮器的赭毛。 “我在这里!” 中原中也自信举手,啧,还醉着呢。 “我是说你手机呢?” “我的手在这儿!” “手机啦手机,不是手。” “哦哦,机器、机器在家里!” “可是自由轩也有机器!” “诶?你不是问我我的机器在哪里吗?” “对哦……” 太宰受不了这对醉鬼兄弟的弱智对话,熟练摸出中也裤兜里的手机,解锁,点击信箱,大声宣布:“梦见邀请了中也!” “好耶!诶?梦见邀请了谁?”中也本能捧完场才想起来问。 阿尔格尔兴高采烈踮起脚尖在椅子上跳舞:“梦见邀请了我们!” “哦,谁邀请了我们来着?” “梦见邀请我们去九尾村玩!” “梦见叫我们做什么?” “去九尾村玩!” 再说一遍,太宰真心受不了他俩卖蠢,翻了个白眼,随手塞回中也手机,专心致志用飞行棋戏耍国木田。 朋友,好玩。 江户川乱步决定选阿尔格尔当首相 聪明人的脚步太轻太快,小小年纪便将同时代的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他们始终距离凡人太远,回首望去,永远感觉跟社会隔着一层存在感十足的屏障。陌生人的想法无所谓,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也不怎么有所谓,可惜无论灵魂如何超脱,人类到底是群居生物,一旦离群太久,肉体分泌的激素不断败坏心境,长此以往容易出现精神问题,走上极端。 “需要找到在意的人。” 江户川乱步牢记父母的教诲,后来又大大方方将这宝贵经验传授给年幼的太宰。 人是会变的,精神支柱最好不要是某个具体的人,然而在意的人是少年儿童感知世界的重要媒介,这一点不分天资的平庸与否。一切无所谓即一切都可以试试,观察亲友看到自己做什么会觉得开心?他们开心自己也能开心,所以放手去做,用与生俱来的智慧迅速收获一波欢愉,建立正反馈。不排斥的话再沉下心来慢慢钻研经营,只要研究得够深,那件事情本身便能给予不逊于亲友提供的喜悦,还能找到同好,从中挑选有趣的家伙成为新的“在意的人”,进一步扩大感知世界的窗口,稳固精神防线。 政治显然不可能像其他事情一样刚开始就获得显着成效,而且即便想法子上位,在那个位置待久了也少有人能坚持本心,拒绝同化成现在那些政客的嘴脸。 一成不变最没意思啦,只要别惹到自己身上,太宰治还真没兴趣折腾政坛所谓的“大人物”。当然害他生气的家伙一个也别想逃,这顿饭断断续续吃了好久呀,不知不觉都到下午了,那些检举材料想来已经送到他们政敌手里了呢,嘻嘻。 阿尔格尔却有所不同,时隔大半个月,他又看到了那只凌驾所有人头顶的大蜘蛛。巨兽轻轻拨弄一下丝线,便能操控庞大精巧的陷阱捕获远方心仪已久的猎物,全然不顾组成自己的一根蛛丝会因此承受晴天霹雳,崩毁断裂。 少年作为人的部分痛恨希月小姐被迫承受的不公,由野兽培育出来的那部分竟然反过来憧憬起蜘蛛兵不血刃的隐形暴力。阿尔格尔没有精神分裂,从来不会为难自己。厌恶是真的,崇拜是真的,那就融合起来,摸透那只大蜘蛛,想办法打败它,换成一只好蜘蛛,让底下的丝线们从此不必担惊受怕……啊呜,可是该怎么做捏?感觉第一步就被卡死了耶。 兰波在那天之后也曾坦言,政治这种东西他懂得不多,否则也不至于稀里糊涂顺从议员老爷们的意思做那么多年间谍,难道阿尔以后要亲自从政了解吗? 。 画风都不对了啊喂! 阿尔格尔没有接触过政客,呃,多年前在仓院之里遇到的福地樱痴大叔应该算半个?少年自知与国民英雄不说完全一样,起码最基本的听懂人话、明白对方真正需要什么这一点就被完爆了呢(泣)。他不太能够理解家人朋友以外的人在琢磨什么啦,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适合步入政坛,选举的时候绝对一张选票也拿不到啊,哭哭…… “我会给你投票哦?”江户川乱步轻易看出小金毛的想法,将杯子里的汽水一饮而尽,乐呵呵鼓励道,“看在劳德先生的梦想特别了不起的份上。” 梦想? 阿尔格尔懵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憋回贷款替未来尴尬的眼泪,呜呼!中也你、哦,中也醉了,整个人糊在玻璃窗上嚷嚷今天怎么打不开雨刷器呢,那就:“太宰你看,我也有梦想了诶?!” 众人听到这谜语人发言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太宰拿起骰子,暗自决定扔个三叫自己的飞行棋蹭蹭终点不进去以便继续调戏国木田,嘴里发出无情的嘲笑声,嘲笑自家终于找到人生目标的幼驯染:“恭喜呀,听不懂人话的议员先生。” 纯理性判断嗷,阿尔没有世袭票仓,政经世家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听不懂圈内黑话暗语的主依附自己,而且谁能想象阿尔在料亭手揽美丽艺伎,跟老油条们举杯痛饮旁敲侧击的模样?反正太宰想象不出来——乱步复议——这货多半全程捧着饭碗我吃吃吃吃吃,别人讽刺他光会吃饭没准他还以为是受了夸赞。 咦,料亭的饭菜一般不怎么好吃?无所谓啊,阿尔又不挑食。 嘤,好了啦,你不要再说了啦!阿尔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可能当上议员,完成近距离摸摸大蜘蛛的梦想惹。但是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啊,从八岁努力到现在,光是体恤亲友们的心意已经让阿尔好累好累了哦。 少年头顶的金毛瞬间失去光彩,悲伤将脸埋进布偶的腰蹭蹭。见状担心坏了,蛄蛹着蹦出黑毛绿眼大先生的怀抱,嘤嘤呜呜抬起爪爪轻拍小主人脚背——够不着他的脑壳,略捉急。 在场基本都是聪明人,几句话便大概明白他们仨在聊什么。方才的烦闷瞬间抛之脑后,大伙凑过来七嘴八舌帮忙出馊、咳,好主意。多少人浑浑噩噩一生都找不到真正想做的事呀,难得阿尔格尔君能够找到,偏偏下定决心一两分钟就发觉自己没那个能力,这也太可怜啦。 “去当政客保镖怎么样?” 田山花袋松开被子拿了一块饼干嚼嚼,没有忘记阿尔格尔方才平地一声惊雷起,原地蹦上料理台的英姿。 国木田狐疑瞅了太宰一眼,丢下骰子启动最后一架停家里的飞机:“保镖又不是跳得高就行,不冒生命危险很难成为亲信,性价比感觉不如考公务员……或者学一门技术去基层也挺好啊,御剑先生就是专心做出实打实的功绩,按部就班升职的,检察局局长肯定知道的比普通人多。” “想要复刻御剑先生的路,要么考上名牌大学,要么选择各界承认的名门。比如私立忒弥斯法律学院,说是等同于高中的职业技术学校,其实在法律界的地位与东京大学不相上下。”横沟提醒,那什么,他逃亡前也有认真考虑过万一写书赚不到钱怎么办,现在的优秀作家真多呐,高中生寻思以后找个铁饭碗准没错,“阿尔格尔君希望了解体系的运作规律对吗,这是个看资历的国家,不管是技术岗还是行政岗,漂亮的文凭总能让你事业的上限下限都往上提提。” 阿尔格尔感觉这些建议都超级棒,找笔记本刷刷记录,只弱弱嘀咕以他现在的成绩上顶级名校还有点难……唉,努力,祈祷横滨不要再出事害学校停课了,揉乱狗毛悲伤哽咽。 也悲伤扭头观望自己乱糟糟的毛毛。 织田作之助的工作经历相当简单,属实没啥好说的,又不可能怂恿阿尔格尔君当杀手,索性安安静静帮毛团子顺毛。小栗虫太郎就不同了,摸摸下巴,提出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我说,既然阿尔格尔君的成绩不如意,那就别去一味追求名门高校啦,压力太大反而很难考好哦?”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法子靠谱,愉悦摸出梳子打理刘海,“民俗学家,如何?” “?” 阿尔格尔满脸困惑,乱步、太宰倒是先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的阅读面不如小栗广博,不过随着这些年游戏小说频繁出现民俗学家的身影,多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高危职业”有所耳闻……神神叨叨?专业对口啊! 小栗见挚友与江户川先生逐渐明白自己的意思(太宰:你好?),得意扬起下巴:“民俗学家区别于一般的作家和民间艺人,有关人类活动的一切细节都可以成为民俗学者的研究对象。凡是生活中食、衣、住、行、育、乐的内涵与形式,以及其间思想、行为、仪节、活动的记录与形成,都是民俗学探讨的主题。研究民俗现象在时空中流变的规律,不也可以满足阿尔格尔君从细微处了解社会运转模式的需求嘛!” 关键在于不需要考上顶尖学府了——当然能考上最好——考去普通大学也没关系,劳德家不愁钱,不指望孩子当顶级民俗学家养家糊口,自由职业者都行,起码有事做。 这个好啊,阿尔格尔眼睛一亮。 检察官、警察这些职业太考验交流能力,研究员、技术工呢,又过于为难他的学习能力。阿尔格尔在孤岛度过了最初最重要的童年时光,理解字符含义的速度一直较普通同龄人迟缓太多。课本难度不断加码,可怜他考上好大学都费劲,刚才甚至没敢妄想可以顺利毕业。毕业之后更是学无止境呀,阿蒂尔昨晚还拉上魏尔伦拆分研究菲兹杰拉德财团开发的新品机器人以备不测呢,要知道他们都不是间谍了! 民俗学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以前的民俗固定不变,如今的民俗相对稳定,阿尔格尔美滋滋认为慢半拍如自己也能应付过来,门槛很低呀,谢谢你,虫太郎! 小栗有些受不了阿尔格尔君与同款的星星眼,飘飘然清了清嗓子,又赶紧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江户川先生递来的果汁,舍不得喝,滔滔不绝介绍起民俗学的各个分支。 物质民俗学囊括民间美术、民间饮食、民俗服饰、民间建筑;口头民俗学包括神话、传说、史诗、童话、谚语、谜语、绕口令、民间歌谣、民间故事;风俗民俗学内含迷信、游戏、家族制度、社会制度、婚丧祭祀、民间舞蹈、民族音乐;宗教民俗学则容纳佛教、道教、妖怪、占卜、巫术、民间宗教、民俗疗法、灵魂转世。 阿尔格尔啃起笔头,舞蹈音乐不错诶,宗教民俗也挺好。每年过年神社爆满,他们家信邪神()从来不去凑热闹,现在想想研究大家这些行为背后的含义好像是很有意思哇? 心念流转间,阿尔格尔感受到外套口袋震动,低头拿出来一看,是梦见发来的邀请!下周末九尾村有庆典活动吗,刚想睡觉就有了枕头、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梦见终于愿意主动找小伙伴玩啦,她一定是想通了! 自己有了目标,朋友慢慢走出丧母的阴影,小金毛被这波双喜临门砸得头晕眼花,谢邀,仿佛又舒爽灌了一大杯酒。只见金毛少年双臂前摆,将就半蹲的姿势两脚用力向前上方跃起,腾空时保持含胸、稍屈髋、两腿伸直的姿势,接着两手撑住空座椅,屈臂低头,做团身前滚翻起立。 明显的腾空,滚翻的弧度圆滑,让围观群众不明就里欢呼鼓掌:好!好一个标准的鱼跃前滚翻! “你什么时候学的体操啊?!”正经人国木田绷不住了,太宰趁机吃掉他的飞机。 “看电视学的,嘿嘿。” 他还老老实实回答了! 没等阿尔期待的小眼神飘过来,太宰心情舒畅晃晃自己的手机:“没有做梦哦?我也收到梦见的短信啦。” “中也中也,你呢?”金毛急不可耐,戳戳扒住窗户假装自己是雨刮器的赭毛。 “我在这里!” 中原中也自信举手,啧,还醉着呢。 “我是说你手机呢?” “我的手在这儿!” “手机啦手机,不是手。” “哦哦,机器、机器在家里!” “可是自由轩也有机器!” “诶?你不是问我我的机器在哪里吗?” “对哦……” 太宰受不了这对醉鬼兄弟的弱智对话,熟练摸出中也裤兜里的手机,解锁,点击信箱,大声宣布:“梦见邀请了中也!” “好耶!诶?梦见邀请了谁?”中也本能捧完场才想起来问。 阿尔格尔兴高采烈踮起脚尖在椅子上跳舞:“梦见邀请了我们!” “哦,谁邀请了我们来着?” “梦见邀请我们去九尾村玩!” “梦见叫我们做什么?” “去九尾村玩!” 再说一遍,太宰真心受不了他俩卖蠢,翻了个白眼,随手塞回中也手机,专心致志用飞行棋戏耍国木田。 朋友,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