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院里见南山》 一、出逃中 【逻辑存放处。各位看官请准备好,我们要进入李竹的故事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听着脚步声杂乱。 “那娘们到底是不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你们真没看错啊?” “看没看错有什么关系,找得到老爷就给赏赐,找不到老爷就找她爹娘要人!咱们啊,做做样子得了。” “嘿,话是这么说,咱们出门前老爷可说了,要是找着了人,先教训教训她,再送到窑子里去,不听话的娘们,弄死她!看来是真生气了,你们说,要是这人没找着,老爷的气没出,咱们还能不挨罚?” “啧,再仔细找找,要是有个她落下的什么,咱们拿回去也好交差!别光顾着看地上,说不定她爬上树了!”这家丁打扮的瘦猴儿说着还抬头往上瞧。 树上的灰黄色人影蓦地顿住,小心地挪动身体,攀紧粗大的树干,伏趴在繁茂的枝叶上头,把自己当成一条要冬眠的蛇,连呼吸都屏住。 今日是个大晴日,这林子虽茂密,仍旧有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进来。 那瘦猴家丁被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又见满眼都是绿色和金黄色,感觉抬头看久了还有些眩晕,赶紧又收回视线,不耐烦的招手,“行了行了,咱歇会儿,你们带干粮了没?” “没带啊,这不老爷吩咐了咱就出来找人了,要不去找找哪里有河,咱抓几条鱼填填肚子?” 瘦猴对那提建议的人表示怀疑,“你知道哪儿有河?” 那人手往回指,“就咱们进来那口子往左边,一条小河,我尿尿的时候看见的!” “行行行!你带路!赶紧吃完咱接着找人!” 一行五六个人又稀稀拉拉的往回走,都满心怨气,这林子实在是太密了,也不知这娘们怎么往这里跑,害他们如今还饿着肚子。 跟在瘦猴身边一个嘴角长个大黑痣的猥琐家丁忽地“嘿嘿”两声,给瘦猴吓一激灵,猛地伸手拍他的背,“要死啊你,这林子里这么安静,你鬼笑什么?老子差点给你吓死!” 大黑痣还是那副猥琐嘴脸,“嘿嘿,瘦猴,你说,老爷反正要把那娘们卖进窑子里,咱们能不能也…” 瘦猴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可以试试,反正要是那娘们抓回去,老爷又突然改主意要把她纳进府了,你不是被打死就是送去后院狗舍里做饲料。” 那大黑痣忽地僵住笑脸,是了,差点忘了,这老爷新纳的妾,自己还没尝滋味呢,他要敢冲那娘们动手,老爷就能送他去喂狗! 他也不敢说话了,一行人安静的往外走。 在树上的人影静静等着,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到再也听不见,才悄悄松口气,但却还不敢从树上下来,万一他们是假意远走,等会儿又杀个回马枪,自己就完了。 她心里掐着数,估摸着这些人应当已经到了树林出口处,才探出头在树上往远处望去,几个人头在密林里忽隐忽现,呼,确实在往外走。 这才把手掌上有些松动的布条绑紧,包袱倒系在胸前,小心的攀着树干往下爬。 许是心里紧张,爬下树时也急切,离着地面还有半人高时,她的手有些脱力,一下没抓稳,擦着粗糙的树干往下跌落。 “啊!”尖利的女声在密林里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正烤着鱼的瘦猴感觉自己听到了林子里有叫声,脚一踹还没燃尽的火堆,“走走走!别吃了!我好像听见那娘们的动静了!” 几人顾不上慢条斯理的吃烤鱼了,举着鱼就往林子里跑。 李竹刚从树上摔下来,就知道自己惊动不远处那群人了,她咬紧嘴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自己的背上火辣辣的疼,手臂处的衣服也擦破了,此时正流着血。 实在跑动不起来,李竹一边随便选了个方向走,一边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看到手上的布条,李竹眼睛一亮,顾不得双手的疼痛,把布条粗暴的扯下来,咬牙往手上的伤口胡乱涂抹,再使劲往另一个方向一抛。 又脱下左脚的绣花鞋,把袖口的绣花针拿出来,狠狠往自己手指上扎,血珠冒出来,她往鞋垫、鞋边抹上血,胡乱把这鞋扔了个远。 这才取下右脚的鞋子握在手里,一瘸一拐的往林子深处寻找藏身的地方。 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散落,凌乱的像个鸡窝,还因为时不时掉落下来遮挡视线。 李竹心里急躁,可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从张府出逃,到慌不择路的走进深山,又经历爬树、摔落,即便是李竹在家常干农活,这番折腾对她来说也是消耗极大的。 此时瘦猴等人还在往密林里进,李竹的耳力十分的好,听到他们脚步四散,到处剥开草丛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从胸前的包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剪刀,三两下就把碍事的长发剪了,身上还没干的血被她糊在头发上,丢在了某棵与她行进路线相反的树下。 一切布置好,她捡了根木棍,弯下腰,佝偻着身子,忍痛快步向前走去。 她在家做农活累了,后娘又不让她坐下歇息的时候,她就这样撑着锄头弯腰歇息,往往很快就能舒适些,也有力气继续干活。 李竹拼命向前逃的时候,瘦猴他们也速度极快的到达了她刚刚栖身的大树下。 瘦猴手一摆,“分开找找!” 那带血的布条很快被找到,瘦猴脸上的惊喜都掩饰不住,“快!再仔细看看,她肯定是受伤了或是力竭了,跑不远的!” 可等大黑痣找到那带血单只绣花鞋的时候,瘦猴脸上的喜色淡了些,却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他们再找找。 “瘦…瘦猴,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头发啊?咋,咋好像还糊着血呢?”大黑痣人猥琐,却胆子最小,原本以为人就在不远处,毕竟衣物都找到了,可,可这头发都落了,这…… “快走!快走!这肯定有大家伙!那娘们肯定被吃了!”原本就内心不安的瘦猴远远见着那糊着血的头发,明明黑乎乎一团,却给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惊了出来,顾不得再找人,只叫喊一声,就拼命的往外跑。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跑动起来,拿着血绣鞋的那人紧张之下,鞋子就这么攥在手里带了出去。 二、山中过夜 李竹还没有走很远,那瘦猴惊恐的招呼声也被她听到,她微微握紧手里的木棍,仍旧弯着腰,却没停下脚步。 跑,跑,跑! 只能往前跑,身后的追踪虽然暂时消失,但是危险还没有消失。 要卖她的爹跟后娘肯定在家,她不能回家。 张家花了五两银子要买她进府做妾,她虽早早把自己的户籍证明缝在了里衣里,可昨日是过门之日,那张老爷的小舅子又是县太爷,更改一张良民的户籍为良妾的契书简直轻而易举,所以她就算转身出林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镇上、村里,不知哪个角落就有认识她的人,一旦走漏行踪,她也许就会像那瘦猴说的一样,被糟践、侮辱,然后卖去腌臜之地。 亦或者那张老爷会把她直接丢去喂狗,她见过他豢养的狼狗,在大街上被嚣张的家丁牵着,横行霸道,不高兴了能咬下人一只脚。 脑中思绪不停,李竹的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终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的李竹停了下来,她走不动了,太累了,她觉得浑身都像被石头砸过一遍,连手抬起来都在微微颤抖。 寻了一棵茂密的大树,李竹拿出袖子里的石片,开始割断树下的杂草,清理出一圈地方,小心的把包袱里存了许久的驱蛇虫药粉洒在周边。 洒完药粉,她把包袱里的扁水囊取出来,把一块干净的棉布稍稍打湿,开始擦拭身上伤口处已经干涸的血迹。 若是血腥味太重,是真的会把野兽惹来的。 小小的打火石下铺着刚刚割断的有些干枯的杂草,李竹捡了些树枝,把火生了起来。 刚刚打湿了些许的棉布此时沾满血迹,李竹身上的水得留着喝,还不知得赶多久的路,实在没法清洗这布了。 她把棉布靠近火堆,烤的差不多,才丢进去烧掉。 就着微弱的火光,她寻摸到几根掉落在地的硬木柴,已经晒得焦干,应当能够点燃。 把木柴架在火堆上,她轻轻倚靠在树边,看着火舌慢慢舔舐上木柴,暖意从火堆传到她身上。 李竹是真的累了,夜色吞没了树林,只有这一处浅浅的火堆在黑暗中指点方向。 在睡梦中的李竹梦见了一月前的场景。 她在傍晚,伴着爹的咒骂,做好了晚饭,饥肠辘辘的干啃着饼子,吃了小半个,才觉得肚子里头不再饿的发烧。 主屋的烛火很快就灭了,只有李竹还在厨房收拾碗筷。 看着爹跟后娘睡了,她摸着黑往村里的大夫那儿走去。 她是去找大夫求药粉的。 她家不算穷,但爹跟后娘极其苛刻,她每日下地干活长成的粮食、织成的棉布、喂养伺候的鸡鸭,统统都没她的份,更别说给她一个住处。 家里的猪圈边上的破柴房就是她的栖身之地,那地方挨着猪圈近,又在墙角,什么蚂蚁、虫子,还有蛆,都有。 李竹倒不是怕这些东西,可是往往睡着了,就会被这些蚊虫叮咬出红肿的包,没有伤口却极其折磨人。 村里大夫被敲门声吵醒,这大黑天的,是谁家有什么事? 开了门,李竹讨好的冲他一笑,捧着藏下来的两个铜板,求他教自己哪些草药能驱蚊虫蛇蚁,她白日要干活,夜里还被这些东西折腾的睡不好觉,实在是受不了了。 大夫心善,不光允诺教她认草药,还给了她满满一香囊的驱虫药粉。 她珍重的拿回家,小心的用,还剩下大半包的时候,得知一月后要被卖进张家做妾,她就没再用了。 后娘怕她不愿意嫁,会闹,到时候银子没了,李竹也坏了名声,更是嫁不出去换不来钱了,所以一反常态的哄着她、供着她。 李竹前十六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穿过的衣裳,都被后娘拿来给她,就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去张家做妾。 她压下满心的愤怒,假意顺从,把后娘为了示好给的东西藏在破柴房的砖块里。 梦中的场景又倏忽转到出嫁前。 在花轿来接的前一晚,她把自己攒的这些东西都藏在裤腿、袖子跟里衣处,抱着个说是嫁妆的半空的木盒,上了那青灰色的花轿。 这些家当她在深夜里都悉数清点过无数遍,每一样东西能做什么用,每一步该怎么做,该怎么逃跑,她已经思索过无数遍。 张家是她们县里最有钱的商户,有钱,宅院也大,悄悄掀起轿帘的李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头。 前后四个轿夫抬着青灰小轿摇摇晃晃地进了屋门,谁也没有注意到轿子底下被凿了个洞,浅灰色的粉末顺着轿子一路往下落,又被踩踏,愈发不起眼。 张老爷后院里小妾成群,这抬一个农家女子进门,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李竹被安排入住的屋子外也是一派冷清,只有门上敷衍贴着的两个喜字有那么点迎新人的味道。 许是李竹自被告知要做张府妾以来的不争不闹取悦了张老爷,他以为李竹是愿意进门的,所以并没有像从前对待那些被抢来的良家女子一样,把她严加看管起来。 轿夫把人送到,李竹落了地,才发现门口还有一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在守着。 她捏了捏手心,下了轿后挺直腰板站着,没有再动。 小丫鬟面色欣喜地走近她,“姨娘好,奴婢小叶,是夫人让奴婢来伺候您的。” 李竹点了点头,语气温柔,“有热水吗?一路颠着过来,我身上都出汗了,想先洗干净些……” 后头的话她没多说,却摆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小叶常在后院,闺房里的事早听过不知多少回了,面上应道,“诶,有的,姨娘先进屋歇着,我让他们送热水来。” 也不等李竹回话,就径直走了出去,脸色也拉了下来,心里轻视道,“又是个爱慕虚荣的想攀高枝儿的,哼,不要脸!” 三、出逃过往 待小叶的身影不见,李竹在屋前屋后都瞧了瞧,见都没人,赶紧四处寻摸能藏身的地方。 这短短的一个月她也没闷头待嫁,以要“采买些新布料,穿了好看的新衣裳能更得张老爷宠爱”为借口,被后娘监视着进了县里两回。 第一回是借着街上人多,躲到角落用后娘那儿送来的东西跟县里的乞儿、懒汉等交换消息,得知了张府的狗洞在哪片院墙,哪个方位。 第二回是后娘更谨慎了,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原本还想乔装去张府边上认认门,好歹知道狗洞大不大,能不能钻出去不是? 最后实在没辙,李竹还是没能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只得另寻他法,刚刚轿子里她洒落的药粉,就是她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这药粉是引蚊子、飞虫的,原是村里老大夫制作的失败品。 老大夫的孙子贪玩,在老大夫做驱蚊药粉时把一味药效相反的草药弄了进去,等老大夫把药粉舂到一半才发觉,最后无法,只得重做。 而这味失败的药粉也没被老大夫丢弃,他洒了些在专用的药田附近,蹲守着,想看看这药粉的效用,毕竟采药不易呀! 谁知蹲守的越久,蚊虫越多,扎着堆的往他身边凑。 老大夫哭笑不得,驱蚊药做成引蚊药了。 上山打猪草路过的李竹见着这蚊虫环绕的奇景,了解了详情,拿自己采的准备卖钱的草药跟老大夫换了这罐药粉。 希望今日这药粉能派上用场,已经窝在屋子后院树丛里正换下衣衫的李竹如是想。 如今已是黄昏,夕阳挂在天边角落,张府的树木也狰狞着显成墨绿色。 李竹听见磨蹭了许久的小叶带着送热水的仆人进屋,“姨娘”“姨娘”的喊了四五遍,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头的不耐烦,到最后小叶明显是意识到不对劲了,隔着屋墙都能听见那丫头走动时的惊慌。 不一会儿,小叶急匆匆地指使着那两个抬热水的壮实妇人,“你们一个守在院门口,一个就守在房门口,盯死了,一只蚊子都不能放过!我这就去禀报夫人,新进门的李姨娘居然不见了!” 说完,小叶就赶紧的出了门,那两个妇人也十分听话的守在院门、房门处。 此时天色渐晚,躲在暗处的李竹早已把那身扎眼的粉色衣裳脱了下来,也没扔掉,就挂在了后院一颗壮实些的树上,还摆的有模有样的,衣领处还连着根草绳。 若是暗处这么提着灯笼一瞧,又恰巧有那么一阵风吹来,衣裳摆动两下,至少能唬这些人一会儿,给她争取偷溜的空隙。 此时要紧的是,怎么把那两个妇人引到后边来,让她能出了这院门。 李竹此时脚上穿的是后娘给她新买的绣花鞋,但身上着的却是家里常穿的打满补丁的旧衣裳,灰暗的颜色,在昏暗的傍晚毫不起眼。 李竹手里扒拉到几个石块,是刚刚假山附近捡到的。 “咚!”石块进了水池,发出不小的声响,寂静的后院窜出一只受惊的野猫,愤怒的冲李竹喊叫。 猫叫声尖利刺耳,前院守着的两个粗使婆子听着心里有些发毛,又想起刚刚小叶说的什么“新进门的李姨娘不见了”,猜测是不是那位李姨娘在后院走动。 “去看看?”房门前的婆子蠢蠢欲动,看小叶那架势,这李姨娘说不定是要跑,要是她抓住了,找夫人请功,也许还能得几个赏钱呢! 院门前的婆子有些迟疑,房门前的婆子性子急,把院门一关,拉着她就往后院走。 “这门开门动静大,有什么声响咱们过来就成,咱先去后院瞧瞧,也不耽误什么事,左右咱们来的时候那李姨娘已经不见了,夫人也不会罚我们,顶多治那个小叶姑娘一个看管不力的罪罢了,招惹不到咱们头上的!” 被她拉走的院门婆子觉着她说的确实有理,正要张嘴嘱咐她悠着点看路,却忽然僵住。 房门婆子被带动的站住,“咋啦咋啦?”怎么还往回拉她呀! “快!快看那树上!”院门婆子的声音颤抖,手不住地冒汗。 房门婆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见着一个人挂在那树上,风吹过,轻轻摆动起来。 “啊!鬼啊!”再顾不得什么“找不见了的李姨娘,好找夫人邀功领赏”的打算,房门婆子手一甩,把院门婆子丢下,自己开了院门就往外头冲。 房门婆子哪还敢一个人在这儿守着,赶忙也跟着跑出去,自然也没发觉,她后头还跟着个与她一道跑出去的黑影。 李竹只觉着自己在梦里跑啊跑,那张府真的太大了,她心惊胆战的躲过来来往往的家丁、丫鬟与巡逻的侍卫,顺着蚊虫成线、聚集的地方走,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还有两个昏昏欲睡的守门人在门口。 她不敢贸然行动的上前把这二人引开,只耐心的在角落里等待,等啊等,等到搜人的家丁举着火把喊开门,嘴里说着什么“抓回李姨娘”,趁着开门,人多且灯火晃眼,顺着院墙、树木的阴影处慢慢往外挪,就快到狗洞了。 已经挪到门槛处的李竹被家丁发现,顾不得隐藏行踪,只玩命的钻出去,往外跑时,身后不仅有家丁叫嚷着“抓住她!”,还有烈犬的吼叫与虎啸。 等等,虎啸?县里怎么会有老虎呢? 李竹忽的清醒过来,四周一片黑暗,木柴已经快烧完,火星点点,夜深了,密林里冷的令人发颤,虎啸声穿透山林,就像是那老虎就在李竹耳边。 她有些茫然,好不容易从狼窝出来,不会最后还得葬身虎口? 四、林中穿梭 虎啸声持续了很久,吓得李竹不敢入睡,生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不用醒来了。 火堆被重新点燃,李竹只在火光映照的地方活动,什么枯枝烂叶、糟朽木头,统统被她扒到一块儿,用来给火堆加料。 虎啸声消失,猿猴又开始啼鸣,声音瘆人,李竹只能闭眼养神以待天明,是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捱到约摸卯时,密林里有些起雾,却不再是黑暗,李竹从包袱里取出一双旧布鞋穿上,把裤脚用布条绑紧,衣袖口也系好,这才起身。 她拿出夜里编好的草绳,把大块的木头绑在一块儿,拖在后头拉着走。 循着光亮的地方走着,身后被拖动的木柴发出“沙沙”的声音,李竹手里不知何时拣了根长长的木棍,拿在手里敲敲打打前方的草丛。 走到她走不动,她清理出一块够自己盘腿坐下的地方,取出包袱里的油纸包,拿出一张饼子,对半撕开,犹豫了下,把那半张又对半撕开,只留了那么一小块,其他的仍旧小心的用油纸包包好,放进包袱。 饼子是出嫁前日她在家里灶房偷烙的,把家里后娘私藏的白面都取了出来,油、盐不要钱似的用,足足摊了十张比她脸还大的鸡蛋饼。 是的,家里的鸡蛋也被她敲了约摸一半。 反正爹跟后娘已经拿她卖了五两银子了,她吃些白面饼子、用些鸡蛋,也不必心疼。 就是水囊太大,全灌满了鼓鼓囊囊的,太过显眼,她只灌了一半水进去,此时还是扁扁的,也不知这水能不能撑到她走出这山林。 李竹不知道如何辨别方向,只能先往草木稀疏的、看得见土地的地方走。 她在村里时常上山,却不敢深入,也听一起进山砍柴、找草药的同伴们说过,在山里,要走看得见的“路”,别管是不是路,你得看得见夯实的地。 若是走的地方是茂密的草丛,那你无法辨别自己走的到底是不是草地,很有可能那草丛里就是某条蛇的栖身地,也可能是什么被掩盖的洞口,很危险。 待李竹把第一张白面饼子全部吃完,水也喝了第五口时,她终于看见了被人为砍过的树桩,这代表,她总算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了。 但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夜间不能贸然在山林里行走,李竹只能再次寻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 此时她手里拉着的木柴已经只剩两根了,其他的都被她做了记号后丢在行进的路上草丛里,也有几根她没丢,歇脚的时候就用小斧头砍开,做成两面尖头的木棍,绑在小腿处。 这斧头是真的很小,也不知是她爹在何处寻摸到的,反正这男人从未干过活,这斧头一到李家,就成了小小的李竹的专属。 李竹用它劈了许多年的柴,这回出逃,她除了带上些石片、一把剪刀,身边最防身的用具,就是这斧头了。 就在这木桩边,李竹砍开茎秆粗大的、形似小野树的野草,杂草也都拔了个干净。 还带着青色的杂草、野草都是点燃不了的,李竹把它们抖落抖落,虫子、杂枝被抖落干净,整齐的铺在地上,取暖是不行,聊胜于无。 两根剩下的木柴表面的树皮被砍下来,李竹打算用它们来引火,木柴还是太少,烧不了一整夜,李竹可不想快出山了结果冻死在这山里。 找了半天,李竹找了团干松毛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快要到人多的地方,这块地方的枯枝、干柴都被拾的干净,松毛看着还是这两日才掉落被晒干的,也不多,让李竹好歹有些收获。 无法,李竹举起斧头,砍了不少小树枝回来。 “唉,这可怎么过夜,离着明日还有那么久呀!”逃了两日的李竹此时有些崩溃,苦恼的用双手搓了搓脸,却又被自己粗糙的手搓的生疼,只得默默的又放下。 握拳掐了掐手心,李竹把刚找到的干松毛与砍好的树枝捆好,起身,趁着此刻前路还能看清,决定咬牙再走一段。 走了不多时,她又瞧见有砍伐痕迹的树木桩子,心中微微放松些,脚步却不敢停。 刚刚她走着走着,鬼使神差的往身后的山林里看,却见里头一片漆黑,心上一紧,更是不敢多停留。 山里黑的比外头早,难怪她越往外走天越亮些。 不过再亮的天此刻也快暗下来了,山外的黄昏更亮眼些,李竹抬眼向远处望去,隐隐有炊烟升起,她还听见了溪水流动的声音。 循着溪水声,李竹找了过去,见着个河滩,水流清澈,就着水面,她见到自己的头发短到肩头,因为两日没有打理,又被汗水打湿,此时乱成一团。 她拿出剪刀,就着溪水把那头发剪得更短些,一直剪到耳边才停手,把剪刀放在溪水里过了两下,冲洗干净,放进包袱。 水囊被灌满水,李竹手伸进包袱握紧斧头把手,顺着已经被人踩实的小路走着。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李竹到了刚刚见到的有炊烟的地方。 这个村,其实也看不大出是个村子,倒塌的房屋废墟比完好的房子多,即便天已经黑了,李竹也能看见那院里比人高的杂草。 偶有几声虫鸣,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凄凉。 这看着就凄凉的地方,居然还有人住吗? 李竹有些害怕,斧头把手被握的更紧,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往刚刚路过的小溪走去。 刚刚她注意过,小溪边也有些树枝,足够她取火过个夜。 她已经从山里走了出来,如今正是晚春夏初的时候,在茂密的树林里不取暖不行,但在外头,熬一熬,顶多就是受些风,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往她在家受寒也是熬一熬就好的。 小溪边石头不少,李竹找了棵大树避风,捡来石块堆成个圈,干松毛跟小树枝被放在最下头,两根木柴被架起来。 火燃的很快,李竹就着火光找到个平坦些的石板,仍旧用石头架起来,挪了两根燃的正欢的木棍过来,怀里的白面饼子被小心放上去炙烤。 可惜水不能烧开,李竹轻轻叹口气。 她不能喝生水或是井水,一喝就肚子疼,在家即便日子过的再苦,她也得用自己藏起来的瓦罐把水烧开了再喝,反正家里的柴都是她打的,自己藏一些拿出来用,爹跟后娘也发觉不了。 水囊里原本那半囊水是她烧开后放进去的,刚刚看见小溪太过高兴,以为进了村好歹能讨个瓦罐烧些热水喝,装了半囊水进去,这下可怎么办? 李竹拿出鼓鼓的水囊看了半晌,喝一点,应该不会疼?说不定她长大了,喝生水已经不会闹肚子了呢? 片刻,面如菜色的李竹从草丛里起身,腿已经蹲麻了,老天爷,她下回一定一定不再喝生水了! 李竹现在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两日奔波、穿梭在山林里,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刚刚还闹肚子,此时她真的虚弱的不行。 靠在大树边的李竹还以为自己今夜还是睡不着,谁知靠着靠着,伴着不知何处的山间小虫的声响,很快就沉沉睡去。 五、南山村 次日,李竹是被阳光照醒的。 原本靠在树边睡觉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就这么露天席地的睡了一夜,此时正龇牙咧嘴的揉捏自己的腰背与胳膊。 两日没有换洗,此时的李竹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她却暂时不打算梳洗。 此次出逃,对她来说,是重获新生,那她就得把过往的身份抛弃掉,编造一个新身份,重新开始。 那么,一个状似难民的逃难女子,也许更能博取他人同情? 可为什么会被认成男人呢? 站在一群警惕的拿着锄头、柴刀的老人们面前的李竹有些呆愣,全然忘记自己还顶着一头被剪得稀碎的短发。 一胖胖的年轻妇人从家里举着菜刀出来,“王婆婆、徐婆婆!生人在哪儿呢?你们快!让!开!让我来!” 李竹的手比脑子反应快,脚步一让,避开那一脸害怕却举着菜刀的胖女人,斧头被取出来架在那胖女人的脖子上。 晨起李竹还磨过斧头,此时斧头架在胖妇人脖子上,竟隐隐划出了血丝。 “当啷!”胖妇人手上的菜刀滑落在地。 “诶!后生!别冲动!我们没恶意!”一老汉赶紧开口打圆场。 李竹盯着他手里的柴刀,要不你把刀放下再说这话呢? “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要敢伤我,我男人回来会要你的命!”那胖妇人虽被吓得发抖,嘴却倔得很,企图用这话吓退李竹。 李竹原本还想好好解释一番的,一听说她男人会回来,心里一紧张,手里的斧头抵的更近,胖妇人已经感觉自己的皮肉被划开了,恐惧让她实在是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呜啊啊啊啊,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刚嫁过来三日男人就出远门找生计,到这穷村里啥啥也没有,还得被人拿斧头砍脖子,呜啊啊啊啊……我这命也太苦了哇!” 原本僵持的场面此时倒透着一股尴尬,李竹早把斧头拿开,沉默的靠在半堵破墙边。 原本围在她身边拿着家伙的老人也无奈的看着胖妇人哭起来没完,嘴上还数落个不停。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李竹已经知道她叫胡小英,前头嫁过一个男人,还没生孩子呢,男人就死了,守了不知多少年寡,又被爹娘三两银子嫁来这穷山沟沟里,进镇上都得翻两座山再走二十里路。 胡小英原本以为这回她能过上正常日子了,男人孩子热炕头,谁知刚成完婚,这第二任男人又跟着村里其他男人去外头找生计去了,没个月的还回不来,真是满腹委屈、全是心酸! 孤零零守在家也就罢了,今日还被李竹拿斧头劫持,真是好运不临门,全是坏霉头! 李竹被她哭的有些心烦,木棍敲了两下墙,想问问村里有没有能暂住的地方,她先借个地规整规整。 谁知这胖妇人嚎起来压根听不见旁的动静,边上的老人看着多是耳聋眼瘸的,竟没一个注意到李竹的动作。 李竹木棍撑地,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喊道,“我!说!你!们!这!儿!有!没!有!能!借!住!的!地!啊!” 场面终于安静了,胡小英迷茫的抹着泪儿,“嗝,呜,不,不知道啊,我才来没几日……”这人咋还是个姑娘啊? 那打圆场的老汉这时候不装瞎装聋了,“有!借住一晚三文!我家屋子还有空的呢!” “老金头,你家那破屋子哪还有空的啊?姑娘,我家有空房,只要两文一晚!还有被褥呢!”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把那老金头挤开,冲李竹友好笑笑,诶呦,怎么还有把头发弄这么短的姑娘啊,不开口她还以为是个男的呢! 李竹耸耸鼻子,“有没有,不要钱的地儿啊?能过夜就成!” 面前友好示人的老太瞬间拉下脸来,“没钱啊?没钱早说啊,浪费我口水,我鸡还没喂呢,走了走了!穷鬼还能把我们这穷村扒拉走啊?咱们村破屋子没有,半间的房檐遍地都是,哪儿都能窝身!” 其他人也无趣的瘪瘪嘴,转身又慢悠悠的回去,李竹还听见他们说道,“谁说咱村没破屋子啊,咱谁家屋子都是破的!唉,穷人穷命啊!我还以为来了个有钱人呢……” “你瞧她那样也不是个有钱的啊,看着就是逃难来的……” 人群远去,只有胡小英还在原地跟李竹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还不走?”李竹皱着眉,这姑娘看着憨憨的,眼泪还没干呢。 “那个,我家有空屋子,我家就我跟我四岁的侄儿,我也不收你钱,你要是不介意……”胡小英话还没说完呢,李竹就把斧头塞回包袱,搀起她胳膊转了个身。 “你家在哪儿?” 苍天、大地、王母娘娘,她终于遇见个好心人了!她想沐浴,她想喝水,她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该死的张老爷,诅咒他子孙断绝,孙子没屁眼! “阿嚏!你说,这是你追着李姨娘,在山里发现的?”张老爷不似传言中的肥头大耳,反倒是个面白无须的瘦小中年人,此时脸色阴沉,十分不快。 在他面前躬身回话的,是那追踪李竹的瘦猴,他手里正捧着一只带血的绣花鞋。 “是啊老爷,我们听到那女人的动静,就赶紧追了上去,谁知一到那儿就见那女人的脑袋已经被老虎吞进去了!我们哪敢走近啊!可也不能空手而归,让老爷您白等,只得等那老虎吃饱了,才寻摸到这李姨娘的半只鞋,回来复命。” 张老爷神色不明,也不知是信了这话还是没信,反正同瘦猴一起出去的人回来都是这个说辞。 “哼,既如此,你们去李氏家里一趟,五两银子,一分不少的给我拿回来,若是少一厘,你们自己看着办!” “是,老爷。” 李竹可不知道她爹跟后娘即将被张老爷的人怎么磋磨,她正美美地在胡小英家打水、劈柴,准备烧水洗头、沐浴呢。 六、半间破屋 不知是胡小英本性热情,还是这南山村的同龄人实在是太少,她实在是太寂寞,总之,在知道李竹是个姑娘后,对于李竹,她表达出了极大的善意。 李竹有些招架不住。 她都准备好被盘问的措辞了,这胡小英还在絮絮叨叨讲她嫁来南山村这几日有多么的不适应,还在难过于想买胭脂香粉得翻山越岭,不如从前方便。 李竹手头没钱,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只能一边听胡小英说话,一边拿起斧头把她家的柴给劈了,以作报答。 等柴火劈完被摞在墙角,胡小英这才试探的问了句,“你,是逃难来的吗?” 李竹顿了顿,摇摇头,“不是,我家老爷死了,他儿女说是我这个后进门的克死的,要把我送去庙里,听说那庙里进去了就会挨打,日子比寻常百姓还难过,我就逃了。” 胡小英一脸震惊的看着她,“那,那你这头发?” “他们绞的,剪了一半,我就偷跑了。”李竹答话的时候神色冷淡,胡小英却觉得她一定是伤透了心,乖乖诶,现在当人后娘都这么可怕了?男人死了还得被继子继女欺负啊? 胡小英心疼的说等会儿给她做一碗面条补补,一旁原本默不作声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她四岁的侄儿兰采林却忽然开口,“婶娘,咱家没面了。” 胡小英瞪大眼睛,“啥?没面啦?我晨起才给你做的包子呀!” 那小孩儿郑重的点点头,“所以现在没面了。” 胡小英不信邪的去灶房翻找,发现家里不光是没面了,连米都只剩一袋了,这个月肯定早吃空了啊,不,都不用月,给她一个月米缸就见底了! 胡小英欲哭无泪,“啪”一下往地上坐去,憋着嘴,“你叔走的那么匆忙,也没告诉我家里头没粮了啊,这满村里都是老弱,壮劳力都走了,地里头还没产出,这去山外头买粮也没钱,这咱不得在家饿死啊!” 李竹抿紧嘴,又松开,“那个,小英,村里头无主的能避雨的破屋子有吗?” 可不能再麻烦人家了,自己好歹在人家里头把澡跟头都洗了,也就够了。 胡小英还没开口呢,门外进来个老太太答道,“有,且多呢,我们村穷,能出去谋生计的早都连家带业的走了,靠近后山那一大片,屋子塌了大半的,都是无主的。” 李竹避开正在走近的老太太,疑惑的看一眼胡小英,她不是说家里头就她跟她侄儿? 老太太似是看懂了她的眼神,“我是南山村的村长,也是小英男人的姑母。” 女村长?李竹有些惊讶。 老太太友善的眯眼笑笑,李竹却不自主地想往后退,想着离她远些。 她可能有些事不大懂,但是对危险或是强大的人的感知力却很敏锐。 她下意识地退让让老太太很满意,老太太一满意,就指着胡小英家后边那一大块儿破房子,“南山村的屋子没有房契一说,主人家走了,长年累月的不回来了,屋子就是无主的了,你随意挑,随意住。” 李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都是杂草,说是破屋不恰当,倒不如说杂草里长的都是半间破屋。 老太太背着手慢悠悠地进屋,“南山村的人都是‘逃难’来的,我们这儿不问来历,不问出身,只是若想长久的安定下来,就得自己想办法求生计了。” 说到这儿,她停下脚步转身告诉李竹,“大家都很穷,你最好自力更生。” 言下之意,别找村里人借东借西,自己求生存,大家互不干涉。 李竹求之不得,道了声谢,就抱着包袱往那杂草丛里走去,当然,手里还拿着山上拿下来的木棍,得打草惊蛇嘛。 胡小英想喊住李竹说些什么,可看看默不作声的村长,她又闭紧了嘴巴,她心里也怵这老太太,唉,还是等老太太走了再去找李竹。 老太太似是能读心,抬眼轻轻看了她一眼,“少去管旁人的闲事,先把你跟采林顾好。” 胡小英声音比刚刚小多了,“知道了,姑母。” 李竹不知晓胡小英与老太太的交谈,她正仔细寻找可以栖身的屋子呢。 “唉!”从草丛里第三次惊走一只老鼠一条蛇时,李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久不住人,真是什么栖身的东西都有,李竹回头看看被自己踩踏出来的路,折断的杂草又微微弹起来,像是不久又会生长的茂盛。 看来这两天最主要的,就是把这半人高的杂草清理了,至少得给自己留出一条能行走的路。 耐着性子走了半晌,李竹在一处只有半间屋子没塌的废墟前站定,这院子曾经的院墙已经被枝叶攀爬,远远地,根本看不出原貌。 木门也已经朽坏,只有半张门神像还固执的贴在木板上,褪了色的门神像还保留着威武与气派,李竹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把那木门推开。 今日阳光正好,木门被轻松的推开,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李竹举着木棍后退两步,待灰尘散尽,才敲着木棍进院子。 草丛微动,被惊动的“住客”四散逃逸, 李竹手里的木棍往草丛里扫了好几下,待里边不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才抬腿往里走去。 这院子的格局很方正,看起来,左右两边的连廊后原本是杂物房跟灶房的,正对大门的正屋共三间,不过现在不管什么杂物房、灶房,内、外墙都塌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支撑着屋子主体的木架子。 最后留下的半间屋子,是正屋最中间的厅堂,这里有屋子的主梁,坚实地抗住了风霜雨雪的侵蚀。 不过待李竹踏进厅堂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厅堂靠近门口的房顶上的瓦掉了几块,一个不小的洞被阳光穿透,给阴暗的屋子里带来一丝暖意。 之所以说这是半间屋子,是因为正屋左右卧房的外墙壁都倒得差不多了,散落的土砖块生长出杂草,堆积在一块儿有一人高,勉强能挡住风雨以及外人的窥探。 当然,这破屋子遍地是,也没什么人会吃饱了没事往这儿来。 七、收拾破屋 瞧了瞧厅堂门槛上的灰与墙角爬上来的青苔,李竹走到屋子外头,在连廊的地面寻了个平坦些的地界,盘腿坐下,也不在乎外衣是否会弄脏,反正她刚洗过澡,身上干净就成。 这院子乍一看真是荒废的不行了,但也许是原屋主建造的时候就花费了大力气,外头连廊的地面上铺的青石板大多数还在,只有几块被撬走。 只要把这些杂草、灰尘与苔藓清理干净,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李竹此刻坐下,也是略歇歇脚,她在心里盘算着,得先把厅堂收拾个角落出来,至少要今晚能安心睡一觉? 包袱里的饼子已经变得又干又硬,李竹在胡小英家把水囊里的水都烧开又灌满,此时小口小口的啃食着饼子,就着热水咽下。 吃了个半饱,李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包袱里拿出块灰扑扑的布绑在脸上,遮住口鼻,挽起袖子,准备干活。 人常说,破家值万贯,也不知这原屋主离开的时候是多么的舍不得,反正李竹放眼望去,这屋子除了个空架子,里头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正厅的大门开合不成问题,厚实的门板看着是能抵挡寒风暴雨的,只面对院子的两扇窗框看着糟烂的差不多了,窗纸也早破了。 李竹左右比划了下,最后决定就把睡觉的地方定在大门后,既能遮风也能避雨。 她想着,空闲时候在附近的破房烂屋里搜罗搜罗,也许还能拼凑出一些完好的砖块,把这两面漏风的正厅修整修整。 或是等自己有富余的粮食了,多打几块土砖,重新砌过墙好了。 脑子里的想法多,但她手头上也没停下来,拿着斧头在门外院子里割了把杂草,三两下捆在一起,勉强算个笤帚,可以扫扫灰、除除尘。 清理出大约两人宽两人长的空地,李竹往旁边塌陷了的卧房走去,两间卧房一左一右,墙面是塌的不成样子了,木门却还晃悠悠的挂在门框上。 李竹使了使劲,发现门板卸不下来,只好拿来斧头,沿着框边一斧头一斧头的砍下去。 砍了不知多少下,终于卸下来一半门板。 这门板是真厚实,李竹费了些劲弄下来,却不好扛起来,只能抓着木板的门头,拖着慢慢挪动。 “砰!”好不容易拖来的门板被翻了个面,甩在了李竹清理好的正厅空地处,拍起许多灰。 李竹看了看,嗯,自己睡是尽够了,另一扇门板就先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呢。 就这么潦草的准备好了今晚的“床铺”,李竹灌了口水,站着歇了会儿,看着日头晃得刺眼,应当是正午了。 得抓紧干活,今日事做完,明日还有明日的计划呢。 斧头是个好伙伴,李竹使得年岁久了,用着斧头做什么都显得轻巧自如,此刻割着杂草,就像使镰刀一样,快、准、狠。 这院子不小,想一口气全清理完这些疯长的杂草是痴人说梦,李竹只在正对大门的那片割草,割下来的草就这么斜放在两边,铺的有些稀疏。 要是晴日长些,晒个两三日,草干枯了,可以拿来引火、做床垫子。 只可惜没有锄头,李竹直起腰来,轻轻捶打腰背处,要是有锄头,把这些杂草的根都翻起来,以后这些草长的也会慢些、少些。 杂草品种不一,有粗有细,李竹不厌其烦的挑拣了一番,找出能编织起来的品种,就这么席地坐着开始编草帘子。 这是用来遮窗户的,回头打两个结,挂在窗框上,遮光遮风。 李竹手脚快,天色将暗的时候,她已经编好了一块草帘子了。 她拎着草帘子起身,往已经完全黑漆漆的正厅走去,草帘子被随手搭在床板边,李竹抽出裤脚边绑着的小木刺,就是那削成尖头的小木棍,用斧头把手斜着钉进了一小块木板里。 钉成个下口宽上口窄的圈,李竹取出来个微微凹陷的铁片,放在了木棍围成的圈口。 褐色的小瓦罐瓶子被小心的拿出来,李竹揭开瓶盖,倒了两滴油在铁片里,一小段棉线被浸湿又立起来,藏在身上的火折子点着棉线,火苗闪烁两下,屋内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那小罐油可是李竹爹的宝贝,也不知是作何用的,反正每日都得拿出来仔细摩挲两下,又小心放回去。 李竹盯着这罐子许久了,趁着出逃,她把她爹的宝贝家当都扒拉了一番,也不知等她爹发现,会气得如何跳脚。 就着烛火,李竹在床板边洒了一圈驱虫药粉,她可不想睡到半夜被虫子包围。 一切都捯饬的差不多,李竹这才开始吃她的晚饭,还是啃那干巴巴的饼子,就着已经凉透的水,这回她没省着,吃完了大半个饼子,感觉自己的肚子不再饿的发烧,才吹灭油灯,握着斧头、枕着包袱入睡。 八、你个混老汉! 翌日,鸡叫与鸟鸣在南山村此起彼伏,李竹不受干扰地翻了个身,还兀自睡得香甜。 直到阳光顺着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刺的李竹皱起眉头,她才幽幽的从梦中清醒。 唉,刚梦到喝上鸡汤了,就被晒醒了。 李竹幽怨的看了眼头顶上的破洞,迟早有一天给它堵严实了! 李竹翻身起来,把东西收拾齐全,又往身上的边边角角塞去,还没彻底安定下来,东西还是随身带在身上的好。 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对她来说可是活下来的倚仗啊。 李竹这身破衣裳的袖口里侧还绣了个暗袋,一把木梳正好好的放在里头,这是李竹娘亲留下的唯一一样像样的物件了,还是李竹自己藏起来的,至于她娘其他的首饰嫁妆,早就被后娘拿去穿戴或是换钱了。 木梳把手缠绕着厚实的红线,是用来保护梳子的,以免使用的人手一滑,梳子摔断。 她小心的拿着梳子,把短的不成样子的头发一点点梳顺,喔,还掉了不少,这下头发更少了。 感觉脑袋上一阵松快,李竹把梳子上缠绕的断发都扯下来,摩挲了两下梳子,又小心的放回暗袋里,扣上绳扣。 一根黑色的发带在李竹手上攥着,她把脑袋上不多的头发都团到一块儿,发带一捆,勉强弄了个小圆髻,脖子后头也清爽了许多。 收拾干净,李竹要出门了,她今日想去找胡小英借个瓦罐,再邀她上山找找野菜,总这么水就饼子也不是个正经活法。 凭着记忆七拐八绕的,李竹到了胡小英家门口,她家院门正敞开着,胡小英在自家井边捶打着衣服。 敲了两下院门,李竹喊了胡小英一声,那姑娘抬头瞧见李竹,满脸欢喜,“李竹!你来啦!你等等我呀,我先把衣服洗晒了,再跟你出去玩!” 李竹走近,听到这话无奈的笑笑,“我不是来找你玩的,我想问问你家有没有多的瓦罐,我想借一个来吃饭,我现在这儿身边啥也没有,吃饭的家伙还没置办呢。” “诶,有的有的,我家别的不多,瓦罐你要几个都有,反正都空着,你等等,我现在给你拿去。”胡小英说着这就要起身,手往罩衣上胡乱抹了两下,还不等李竹拦住她,人已经进屋了,真是风风火火。 不多时,就见胡小英拎着两个大瓦罐出来,黑褐色的,什么花饰也没有,看着简单又古朴。 “喏,借你两个,你先用着,等置办了新家伙再还我,不急。” 李竹笑着接过,却又顺手把瓦罐放在了墙角,“先放你这儿,等我回去的时候再拿走。我这会儿想上山去找找野菜,你要一起吗?” 胡小英眼睛亮起来,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我先把衣裳晒下啊!” 木盆里的衣物很快被揉搓好,拧干水分,抖落开挂在木杆上。 擦干净手,胡小英进屋拿了两个背篓,锁好屋门,顺手递给李竹一个背篓,“走!” 李竹惊讶地接过背篓,胡小英看着大大咧咧的,还这么细心呀。 背好背篓,李竹在院里左右瞧瞧,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四岁的侄儿吗,不用带着他一块儿吗?” 胡小英噘噘嘴,边把院门落锁边答道,“姑母把他接过去住几日,原本我没嫁进来前就是姑母带着他的,昨日姑母看我自己生计都难,就把他带回家去了。” 李竹只轻点下头,没再多问什么,两人迎着微风往山上走去,走着走着胡小英停下了脚步,李竹回转身看她,“怎么了?” “咱们不是去山里找野菜吗?这怎么往‘虎山’走了?” 李竹看看她下山走过的那条小路,又看看胡小英,“虎山?” 胡小英点点头,又拉着她后退两步,“我听村里老人家说的,说这山里有猛虎野兽呢,小年轻若是无事,千万不能往这里头去,他们拾柴都不去这儿的!” 李竹挑眉,她记着靠近下山的那块儿,柴火都被拾得不知道多干净了? 两人站定这功夫,一老汉挑着两大筐木柴从前头走来,正是李竹来的那日打圆场的老金头。 胡小英瞪大眼睛,手指指了半天,那老汉心虚地冲胡小英笑笑,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老金头!你骗我!你个混老汉!”胡小英愤怒的声音响彻山林,惊起一片鸟雀。 李竹抿嘴想绷着,眼里却流露出笑意,胡小英这下也反应过来了,就是这帮老头老太看自己刚嫁来,唬自己呢。 南山村的冬日寒冷,大家都是用火盆或是火笼取暖,不论哪样,柴火必不可少,一个人少拾点,其他人就能多拾点,所以啊,这群老人就合起伙来蒙胡小英了。 虽则也蒙骗不了多久,但他们能多占一分便宜是一分,自然谁都不会主动戳穿这拙劣的骗局。 胡小英气的吹胡子瞪眼,李竹拍拍她后背,“好啦,咱们再不上山,说不定野菜根都被挖干净了。” 胡小英这才如梦初醒,反手拉起李竹的手腕,“是啊是啊,咱们快去,每日来三趟,把柴火、野菜都弄回家,不给那些老家伙留!” 穿过小路,又到了李竹下山时露宿的那条小溪,她当夜又累又困,无暇仔细查看这溪水里是否有鱼,今日正好顺路瞧瞧。 胡小英听到李竹说想找鱼,也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要是抓着鱼了,咱们就能加餐了!我都好些日没吃荤食了!” 李竹在岸边瞧了瞧,溪水清澈,几尾巴掌大小的鱼在里头转悠,看着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她弯腰仔细看了看,“有螺蛳!” “真的呀?哪呢哪呢!我瞧瞧。”胡小英兴奋起来,果真是螺蛳,藏在鹅卵石下头,看着个头还不小呢。 不过只兴奋了一下,胡小英的肩膀塌下来,垂头丧气道,“我家都没有做螺蛳的东西,这玩意,不炒着吃也没啥滋味……” 李竹想想,也是,又小肉又少,吃着费劲也就罢了,做起来还费油,她如今家徒四壁米缸空空的,还是先想着怎么能多囤点吃的。 这么想着,她瞧着小溪远处有些绿色,快步走过去,是水芹菜! 李竹赶忙招手,把胡小英招呼过去,这片溪水深些,不光有水芹菜,还有茂密的芦苇丛。 李竹眼睛亮亮的,诶呀呀,这些芦苇晒干可以编织座椅呢!她可以做几个蒲团,还能整治床芦苇垫子,那门板睡着是真有些膈人。 胡小英瞧着没李竹稳重,个头也没她高,但实打实的比她大了三四岁,此时见李竹欢喜的摇头晃脑,手下割水芹菜的动作却利落,不禁笑出声,十六岁,说是大姑娘,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李竹疑惑的抬头看着莫名其妙笑出声的胡小英,对方却摆摆手,“没啥事,你多割些,咱们不是还得进山再找找野菜吗?” 李竹手下割菜的动作放慢了些,对哦,背篓就这么大,也不能光吃水芹菜啊。 恋恋不舍的放下攥在手里要割的这把水芹菜,唉,先让它长着,背篓里的也够她吃个两日了。 胡小英没来过虎山,虽说知道那些老人是在骗自己,但见着比其他山林茂密许多的虎山,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李竹走过一趟,心里就稳当多了,带着胡小英循着有人踏过痕迹的小路走着,时不时穿梭进密林里,出来时就有新鲜东西,什么蘑菇、野菜,偶尔还摘来几个果子。 胡小英像看宝贝一样瞧着她,“李竹,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我都不敢往那林子里钻,你怎么知道那里头有东西?” 她前头那夫家总怕她跑,拘着不让她出门,别说上山了,就是在村里多走动两下,都有人盯着,见着在密林里比在村里更自如的李竹,真是佩服的不行。 李竹摆摆手,“在家做惯了,不仔细些,哪抢得过村里其他人啊。” 说完李竹又补充道,“咱们歇会儿,我今日还没进食呢,现在饿的不行了。” 九、没见着你这儿的水井啊? 见李竹明显不想多说,胡小英也识趣的不再多问,两人盘腿随意寻了个地儿坐下,各自拿出带的干粮,慢慢吃起午饭。 待吃的差不多,胡小英开始跟着李竹四处觅食,得为以后的饭食做打算呐。 找了半天,两人的背篓都填满一半,李竹见密林里的光线渐暗,抓紧拉着胡小英原路返回。 出了林子,豁然开朗,外头还明亮着呢。 胡小英还想回头瞧瞧,被李竹拦着不让回头,要让她看见那黑乎乎的林子,估计下回进来前都得徘徊许久。 经过小溪时,李竹大步往那芦苇丛走去,宜早不宜迟,先割几捆芦苇回家,今夜睡觉也许还能暖和些呢。 谁知割芦苇的动静大了些,倒不知何处飞出来几只野鸭。 胡小英激动的拍了拍李竹的手臂,“这儿说不定有野鸭蛋!” 李竹左右张望下,耸耸鼻子发愁,“便是有,估计也在芦苇深处了,咱们想进去可不容易,万一陷进淤泥里,或是被水蛇咬了,可真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胡小英一听也觉着有理,只能安慰自己,她拿不到别人也拿不着,总归不会便宜那群老家伙就是了! 现在在胡小英心里,村里那些老人也不再和蔼可亲了,她被哄骗过这么一回,打定主意下回见着他们可得多留个心眼,难怪村长姑母让她少管闲事,这满村里真的是没几个好人啊。 李竹可不知道胡小英脑子里的弯弯道道,她抽出根长些的芦苇,把割好的芦苇捆好,提起来,要回家了。 原本是要去胡小英家拿两个瓦罐的,胡小英见李竹这手上背上都满满当当,便说先各自回家,待她把背篓放下,再拿着瓦罐给李竹送过去。 李竹略一点头,快步往那破屋走去。 胡小英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大致望了眼地方,心中有数,便也快步往家赶去。 虽那破院子没有多的屋子,但连廊是真的宽敞,李竹把背篓跟芦苇放在靠近屋门的连廊上,靠在柱子边站着歇了会儿。 胡小英动作也快,此时已经从杂草丛里淌了进来,边走边揪身上的苍耳,“唉,李竹啊,你这选的地方可真够荒的,我都怕不小心惊着蛇虫,咬我一口呢!” 李竹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瓦罐,还挺沉?她低头望去,一只瓦罐里竟装了大半罐清水,另一只里是一个空碗跟一双筷子。 胡小英笑眯眯拍拍她的手臂,“我料想你这儿没水可用,就装了些过来,你要是用完了就来我家院里打,井里有的是呢。” 李竹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动的不知该如何回报,只干巴巴的说了句,“你若是有柴火要劈,或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说。” “诶,好呀好呀。”胡小英应的爽快,还在院子里左右瞧了瞧。 “怎么了?”李竹看她好像在找些什么。 “我昨日听姑母说,这些破屋的院子里基本家家都有水井呢,你这儿好像没瞧见?” “真的呀?许是杂草太多了,把井口遮住了,我回头把院子全清理干净,应该就能看见了。”李竹有些开心,要是屋子里有水井,用水就方便了。 “不过,”她又顿了顿,“这院子都荒成这样了,水井不会也脏了?我也不会洗井……” 胡小英摆摆手,“应当不会,昨日姑母说,每个院子的水井她都找人用青石板盖好了,村里打井可不容易呢,当初还是在山外请了个打井队来,家里富裕些的凑钱打的井,后来这些人有了更好的出路,离开了咱们村,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水井和空屋子,姑母还过来挨家挨户把水井遮好的。” 李竹放松下来,看来这南山村也不是不能久留,有住的地方,村里人不排斥自己,村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活命,背靠大山,怎么都能挣一口吃的。 她原打算在南山村待个一两月的,看看情况再另做打算,此时却觉着就此定居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送走胡小英,李竹开始在废墟里搜罗晒干的废木料。 周边的破屋也不全是如她现在住的这间一样整体结构都还在的,还有许多房梁塌了,断裂的木头散落在地上。 李竹拿着斧头,在废墟里挑挑拣拣,还给她捡到了不少木头。 日日风吹日晒,这些木头有些腐朽,有些晒得焦干,李竹也不嫌弃,一根布条搓紧,全绑了拖回院子里。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已经全黑了,李竹把油灯点起来,就着那小小的火光,把这些木头劈成小块,整齐的堆在正厅里。 可不敢放外头,这院子也没什么可遮拦的,放外头,来个人捡两根,来个人又拿两根,那她不是白忙活了吗。 放屋里头,虽然也有人能进来,好歹还有半堵墙跟木门挡着呢,她再把包袱里从家里顺出来的锁把大门锁好,嗯……防个心安。 有了木柴,就不用精打细算的用油灯了,李竹就在厅堂里寻了个空地,木头一架,松毛一点,很快,火势就变大了。 昨日钉在碎木板里的尖头木棍被拔了出来,李竹把它们钉成个四四方方的空架子,手掂了掂,试了下承重,还行。 “哐”,木架子被架在火堆上,底下四条腿儿稳稳当当的立在地面上,三根木条在上头被随意架着。 比划了下,三根木条留出来的口子正好能架住瓦罐,李竹把那只空瓦罐里的碗筷取了出来,倒了些清水进去,小心地把瓦罐架在火上。 空碗被倒扣在装着大半清水的瓦罐上,正好能挡挡灰。 等待水开的间隙,李竹也没有闲着,出门把今日割回来的野菜还有芦苇都拿了进来。 胡小英的背篓被李竹还了回去,结果那姑娘又送了个篮子给她,说是她此刻什么器具都没有,先使着,待有了新家具,再把篮子还她就成。 所以李竹今日采的野菜都满满当当的塞在竹篮里,她就着火光清点了一番,野蒜、小葱、野韭菜……清点的差不多就用芦苇绑起来,回头要吃了就一份份取出来,也是图个方便。 十块白面鸡蛋饼子,如今还剩下六块,都干巴巴的,是真嚼不动了。 李竹拿出一整块,慢慢的掰成小块丢进水开了的瓦罐里,管它饼糊糊还是面疙瘩呢,煮烂了能吃就行。 将就着吃完晚饭,李竹抱着双腿盯着火光发呆,脑子放空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想。 火燃的差不多时,她才似梦初醒,回过神来,要歇下来了。 十、清扫院子 这是她到南山村的第五日了,李竹晨起浑身酸疼,手脚像是被重重捶打过,连着几日的奔波终于在今日有了反噬。 她神色恹恹的坐在床板上,外头日光正盛,自己却提不起劲来做事,真是令人苦恼。 苦恼着苦恼着,李竹蜷起身子,抱紧双腿,眼眶渐渐红了。 说到底,她只是个自小在村里长大的姑娘,生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里,去过最豪华的场所就是张府,凭着自己仅有的认知藏东西为出逃做准备,凭着一腔孤勇在出嫁这日出逃。 前几日她刻意地不去想其他,只让自己忙起来,满脑子都是她得好好活着。 今日疼痛显现出来,那层虚假的坚强就毫无征兆的碎了。 李竹红着眼眶咬紧牙关,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水珠盈满眼眶,她不自觉的眨了下眼,泪珠滚落,砸进地面的灰里,很快被吸收掉。 她有些想她娘了。 娘亲去世后,爹也真情实意的难过了那么几年,给娘亲好好的立了牌位,每逢初一十五就上香祭拜。 后来后娘进门,娘亲牌位前的香炉渐渐地没有了香火环绕,李竹每日被支使着做这做那,直到一日她发了高热,怀着满腔的委屈躲进娘亲的灵堂前,才惊讶地发现那牌位已是蒙满灰尘了。 前尘往事,说来都是过去的事,可李竹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羞愧、难过与思念,却好似还在昨日。 出逃前,她什么都准备了,却唯独把娘亲的牌位留在了家里,不是她不想拿走,爹也不知抽什么风,自己的东西被偷摸弄走没什么感觉,却没隔几日都得去放牌位的小灵堂待会儿,李竹实在没找着机会去偷拿牌位。 “唉!”李竹深叹口气,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今日身上没什么力气,出门去山里是别想了,就在院子里收拾收拾。 强忍着剧痛起了身,走了两步路,李竹感觉这疼痛有些缓解,却怕自己手脚不利落,不小心摔着,拿过那根山下带下来的木棍撑着慢慢走。 第一日割下的杂草已经被晒得枯黄,李竹暂时没有去把它们收集起来,而是拿着斧头,准备今日把院子里的杂草全割了。 这属实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可今日不做拖到明日,明日不做又拖到后日,过不了多久这院子又会恢复刚来时候的荒凉样,那李竹岂不是白忙活了,还不如今日一鼓作气全清干净,自己看着也清爽些。 木棍用来“打草惊蛇”,斧头用来割草,李竹只不停地弯腰、起身、弯腰、又起身,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身上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她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却没有停下来歇息一刻,也许是晨起那阵不好的情绪需要发泄,也许是早看这些扰人烦的杂草不顺眼,一把一把,李竹清理的十分顺手。 太阳升到高空,阳光洒满大地时,还恩慈般带来一阵微风。 李竹撑着木棍站在院门口,倚靠着门框看院子里,被割断的杂草四散倒落,不复之前的斗志昂扬。 李竹嘴角含笑,哼哼,终于清干净了,等会儿去找胡小英借个竹耙,把这些杂草耙到一块儿,晒上几日,这可是上好的火料啊。 昨日胡小英说的井此时也显露了真容,它在进院子右手边,靠近原本的灶房墙角,井口两大块青石板压得正严实,原本架在井口的用来拉水的木柱子早就被腐蚀,歪歪斜斜地倒在石板上。 李竹还上手试了试,石板厚实、宽大,但不算很重,稍微使点劲,她一人应该就能挪开。 不过院子里还没有彻底清理好,李竹决定还是先不挪开这两块石板,不然要是脏东西落进去就难办了。 还不到吃午食的时候,李竹转身把院门虚掩,踏过外头杂乱的草丛,慢慢的往胡小英家走去。 今日的南山村不同于前几日看着人烟稀少,罕见的有几个孩子在村里玩耍,三个老人在树荫下坐着乘凉。 也不知是不是被村长提前告知过,或是李竹到南山村的那日见过她,此时见着从后头穿过小巷的李竹,他们并不是很惊讶,也没有主动跟她搭话。 李竹只作没看见,也没主动说话。 待她走过,那三个老人才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新来的那姑娘?看着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逃难来的?” “好像是,村长说她自称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听说是后娘,老头子死了,被前头生的孩子赶出来的。” “什么呀,是要把她送到庙里去出家,她不肯,就逃了,那头发都被剪了大半呢!” “诶呦喂,这世道,真是不一样了,早十来年只有后娘磋磨孩子的,哪听过孩子磋磨后娘啊。” “你看她,还年轻着呢,估摸着进门时年纪更小,那嫁的鳏夫还有孩子,说不定她还没人孩子大呢,哪斗得过人家?” “也是,估摸着也是命不好,好人家闺女哪舍得这么嫁出去……” 身后诸多议论李竹是没听着,她此刻正帮胡小英晒被子呢。 原本是要找胡小英借东西的,可见胡小英要晒被子,她就主动上去帮忙了,自己已经受了胡小英不少恩惠,能回报一些是一些。 听说她要借竹耙,胡小英毫不犹豫地就进杂物房里拿给她,还想给她塞两个鸡蛋,被李竹拒绝了。 “你自己日子也难过,鸡蛋留着多补补,再不济攒着,也能换钱,我能找着吃的,放心。”李竹是个说话就带笑的性子,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很凶,此时绷着脸拒绝胡小英,还有些把她震住了,乖乖的又把鸡蛋放回去。 “那你有啥缺的需要的还是来找我,别不好意思,我现在反正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送你两把菜、几个鸡蛋还是做得到的。”在胡小英心里,她跟李竹这么几日相处下来,怎么都是朋友了,多帮忙是应该的。 李竹感激的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家里门都没锁呢。” “嗯!那你快去!”胡小英笑着点头,左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李竹再拿着竹耙路过刚刚那三个老人闲聊的地方时,三人已经不在那儿了,想是回家做午食去了。 十一、清点家产 回到院子里,李竹随手把竹耙放在了门边,打算先把午食吃了。 连着啃了这么些日子的饼子,李竹也有些腻烦,昨日采的野菜都在小溪边清洗过,经过一夜也还新鲜。 她架起柴火,烧开水,一大把野菜被丢进去煮着,白面饼子掰了一半也丢进去,虽然卖相是真的不好,但是对李竹来说,此时还有食物能够果腹,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吃过午食,李竹看了看放清水的瓦罐,又查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清水还有小半罐,水囊里的水是空的差不多了,得抓紧把水井弄开了,用水可是个要紧事。 前日在胡小英家洗了个澡,却没换下身上这身旧衣服,昨日、今日都弄得满身大汗,此时李竹身上的酸臭味是真的掩盖不住了。 李竹又一次叹气,把屋门仔细关好,开始清点自己现在的全部家产。 四块半白面饼子,硬邦邦的,再放两日能砸死人了。 空的干瘪的水囊,装满了够李竹喝三天。 随身携带的小斧头,昨日在小溪边磨得锃光瓦亮,是李竹劈柴、割草、防身的最主要用具,偶尔李竹也用它来做镜子,勉强能照见头发乱不乱。 凹陷的铁片两枚,手掌大小的油瓶一瓶,装满了菜油。都是李竹在他爹那儿搜刮来的。 一卷棉线、两套衣裳、一套棉衣,还有一层薄薄的棉褥子,一些碎布条,都被卷的极小,系的牢牢的,放在包袱里,这都是李竹在后娘屋里偷出来的。 木梳子被藏在袖口暗袋里,另一只袖口是两根针和一些细线,平日李竹用来缝补衣裳的。 发带三根,是李竹在家时,卖草药换了钱,自己偷偷买的,用了好几年还没坏,结实着呢。 一把小剪刀,家里灶房拿的,平日里基本是李竹在用,或者说,家里的灶房、猪圈、柴房,都是李竹这十来年最常在的地方,里头的东西她也最熟悉不过了,出逃前只顺了这把剪刀,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李竹包袱里还放着一根黑的发亮的擀面杖、一个洗的发旧、缝补多次的斜挎包。 这斜挎包也是李竹自己做的,用自己破碎的不能再穿的衣裳,和不知何处捡来的碎布头。 最后,李竹把目光定在一个小木盒上,这是张府那间原本安排给她的卧房里的,就在梳妆台上,梳妆台离着门近,李竹寻找藏身地时,毫不犹豫地顺手塞进了包袱里。 只是,里边到底是些什么,她并不知道。 小盒子巴掌大,盖子上还雕着花,盒身写着字,李竹并不认字,也看不出这是写的什么。 她打开盒子,里头有几枚铜板,也没串起来,零散的放在里头。 李竹眨巴眼,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她终于不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在袖口扯了两根线出来,李竹揉搓了两下,两股线并做一股,铜板被穿在了一起。 一枚、两枚……有十五文呀! 李竹美滋滋地盘算起来,十五文,能买许多东西了。 虽然南山村偏僻,但听胡小英说,村里老人告诉她,偶尔也有货郎会来这儿,可以拿山货、草药同货郎换东西,也可以直接卖钱,有了钱,就能出山去市集上买粮食、布匹了! 南山村出山后能到达的镇,离着李竹原来的县已有上百里远,李竹若是伪装成山民出去,即便是没有户籍,也不会引人注目。 她乐呵呵地畅想着以后的日子,铜板被她塞到了身上,盖好木盒,她打算把这盒子留着,日后有钱了,用来放首饰也不错。 但拿起来却发现不对劲,木盒里头似还有东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她摇了两下,真有细微的动静。 李竹把木盒的盖子又拿开,仔细瞧着,盒子底部有个细小的凹槽,手指头抠不动,她拿出针慢慢地往那凹槽处顶,木板被顶开一半,向上翻折,原来这盒子还有一层啊! 等李竹看清里头的东西,眼睛瞪大,叶子?金叶子! 李竹“噌”的把木盒抱在怀里,心还在怦怦跳,又忍不住拿出来看看,小心地取出一片摸了摸,真是金子啊? 她拿起一片咬了咬,软的,能咬出印子,真的是金子! 李竹只惊喜了一霎,又前后左右都望了望,没人,没动静,她搂起包袱,摸到门后,确保这是个死角,没人能看见,这才把这些金叶子拿出来数了数,一片、两片……竟有五片! 这金叶子一片有半个指节长,约摸两个指头宽,小巧精致,连叶片的脉络都刻画的清晰。 李竹珍惜的摸了这片又瞧那片,这张府到底在县里敛了多少财,竟给一个刚纳进门的姨娘这么多金子? 这倒是李竹想岔了,她被安置的那院子不是头一回住人,在她前头刚走了一个姨娘,是因着跟侍卫私通,被人发现了,两人才慌不择路地一块儿逃了。 那姨娘收拾跑路的东西时,其他更贵重的都收好了,挎包里、包袱里都装的放不下了,这小盒子不起眼,明面上也就这么几个铜板,她就随手丢下了,这才让李竹捡了个便宜。 这金叶子藏得巧妙,也不知是哪一任木盒子的持有者藏的。 总之,现在是李竹的了。 穷人乍富的滋味李竹今日是体会到了,什么悲伤、忧愁、烦扰的情绪都一扫而空,她满脑子只有--她不会饿死啦! 稳定下心神,李竹把这铜板跟金叶子都藏在身上,木盒子与其他杂物被一同塞进斜挎包里,连带包袱也被小心叠好塞进包里,以后她若是出门,这包可得随身带着了。 至少在这院子的院墙被全部修好前,这些家当不能离了她的身。 兴奋的情绪持续了很久,就着这股劲,李竹出门把院子里的杂草都耙好,悉数搂到了院子与水井相对的空地上晾晒。 如今她也算有些积蓄的人了,更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原本有上山砍树回来做木杆晾衣服的冲动的,此时也被打消。 可闲着也觉着荒废时间,李竹在屋子里走了一大圈,决定先把那些塌下来的砖块清理一番。 十二、芦苇簸箕与笤帚 这屋子的用料不一,李竹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前头院子里的灶房是用土砖搭建的,杂货房或是柴房,却用的是土砖掺石头。 此地许是多雨、潮湿,土砖建造的屋子塌的最彻底,掺着石头的屋子瞧着成了废墟,可仔细看去,做地基的石头却是严丝合缝的摞着呢,不过是被土砖化后的黄土盖住了,李竹一时没注意到。 而这正屋三间房,左右卧房的外墙是土砖,内里隔断却是青砖。 难怪正厅整体结构还在,墙体也还顽强的挡住风雨,只两间卧房连着院墙的那块塌陷后堆摞在一块儿,瞧着荒凉的吓人。 想是原主人建造时手里能弄到的材料有限,土砖易做也易塌,原本的老灶房兴许就是这么先建好的,新房再修缮也没有再花力气重建过。 石头凿起来难度不小,但只要盖起来了就扎实,轻易不会脱动,与土砖混合起来做防潮的杂物房、柴房正正好。 最难的就是青砖了,谁都知道青砖扎实,防风防雨又防塌的,可穷些的买不起,富些的运进来麻烦,光这么些青砖,当初就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建房不易啊。 李竹内心感叹着,杂草捆成的笤帚还是她第一日到这儿时随手捆扎的那把,经过这么几日的放置,已经有些干枯、卷边了,李竹决定发挥它最后的利用价值---用它清扫两边卧房的外墙。 反正先潦草弄弄,等这笤帚支撑不住,就拿去引火。 阳光透过土堆与倒塌的半边屋子之间的缝隙照射进来,让李竹能更清晰地看见卧房内里的情形。 这些倒塌的土砖是再不能用了,年岁太久,许多都干化了,黄土粘在一起,已经成了蚂蚁的聚居地。 李竹皱着眉,那就只能把这些废土砖都清开了,否则一直堆在这儿,想重新把墙摞起来可就难了。 看来这活今日是做不完了。 李竹也不气馁,先把能扫下来的黄土都扫在一块儿,一堆一堆,扫好了,转身去连廊处,晾晒了一日多将近两日的芦苇正齐整的铺在地上。 用剪刀把芦苇杆修剪整齐,李竹今日得编出一个簸箕、一把笤帚。 芦苇杆修剪看着容易,却极易扎手,刚起了头,李竹的手指上已有细小的血痕,她双手张开、并拢活动了两下,略微缓解了刺痛的不适,手上动作又继续。 日光西斜,李竹盘坐在地上的身影被拉长,笤帚是最先做好的,此时她手里还有个半成型的簸箕。 院子彻底被黑夜笼罩的时候,李竹拿着新鲜出炉的笤帚和簸箕往正厅走去。 她打算今夜趁着手上功夫熟练起来,再用芦苇做张床垫子,再睡那光秃秃、硬邦邦的木板,她的腰可就得废了。 木柴被架起来,一些细小又碳化的柴火粉末被李竹小心的收集起来,这也算是草木灰了,回头在院子里开片菜地,这草木灰可以用来做肥料呢。 这几日她如厕都是在院子一处靠着连廊的角落里,如厕完都用这些草木灰盖一盖。 她还计划着回头挖个坑,这些“肥料”堆在一块儿,日后种地就用这些灌溉,粮食一定能长得茁壮。 就着火光,等待半块饼子与野菜炖煮的饭食,李竹从竹篮里翻出两个青涩的果子,是跟胡小英那日上山时摘的,像是李子,她见其他果子有鸟雀啄食的痕迹,应当是能吃的,就摘了些回来。 在小溪边清洗野菜的时候,她还尝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往嘴里塞了一颗野果,李竹在火光边开始干活。 芦苇床垫需要的芦苇杆更多,差不多是她白日做簸箕与笤帚使用芦苇杆的两番,估摸着这一床芦苇垫做完,她割回来的芦苇也得用的差不多了。 待李竹把芦苇垫全部做完,夜已经很深了,外头虫鸣着,李竹揭开挂在窗户上的草帘子往外瞧,还有萤火虫在院子外头飞舞,与天上漫天的星星交相呼应,看来明日是个好天。 胡小英给她的那罐清水在晚饭时已经用完了,李竹思量着,明日她得去村里走一趟,看看谁家有多的水桶,买一个回来,把院里的井水打上来看看,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呢。 明日还得上山去砍树,身上的衣物得换下来清洗了,倒是可以随意搭在某个树枝上晒一晒,可晒衣物、被褥的杆子迟早是需要的,不如抓紧去弄回来。 还得去割些芦苇,这可是她现在能找到的做器具最便宜又好做的材料了。 还得从小溪边挑些石头回来,在院子里铺条路…… 她脑子里一直计划着要做的事,疲累却涌上身体,催促着她快快入睡,渐渐地,屋里的呼吸平稳起来。 第二日李竹起的很早,也第一次见着了被雾气笼罩的南山村。 早晨的露水浓密,李竹感受着院子里那股清新的气息,拿出最后一块干净的巾帕,把脸上的脏污擦干净。 没有水,脸被粗糙的布巾刮得有些疼,李竹也顾不上这些,背上挎包,把正厅的门锁好,照旧拿着斧头与木棍,大步往外走去。 先上山,把今日计划要用的东西先弄回来,再去村里买水桶打井水。 第三回来虎山这边,李竹的脚步也更轻快。 在小溪边掬了一捧水洗了脸,她头脑清醒不少,把手洗干净,连指甲缝里的污泥都抠干净,心里也舒坦了,舒展两下身子,李竹往山里走去。 李竹在家里常砍香樟树做晒衣物的杆子,不会挑选十分高大的,但树干必须笔直。 木架子一般是一头三根绑在一起,架一根树杆或是竹竿就需要两个木架子,也就是李竹需要砍六棵树,这做架子的树干也不用很大,最终砍下来比成人高一些就行。 木杆一般是拖回家削了皮晒晒就能架起来用,须得长些,约摸够晒两床被褥最佳。 也就是说,李竹最少得砍七根细树干回去才能弄出一个晒衣物的架子。 来回跑动太费时间,还可能会忘记砍下来的树干所在的位置。 虎山离村里也不近,若是李竹扛树干回家时,有人上山顺手牵羊把剩下的树干拿走,又得白费功夫。 故而李竹思虑再三,决定上了山先把要用的树杆砍好,再找根树藤,把这些树杆两头绑好,拖下山。 这样做比较消耗力气,却是李竹思考过觉得最稳妥的办法。 十三、砍树与货郎 今日也实在是幸运,上山没走一会儿,李竹就见着了不少合适的樟树,挑挑拣拣又数好数,李竹双手握紧斧头,开始砍树了。 这樟树看着手腕粗,砍起来却不轻松,李竹砍到第四根时,整个人就像水里刚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她左手撑着树歇了一会儿,气都有些喘不大匀,还有些饿了。 包里的果子还有五个,是她带出来解渴的,没有水,只能靠果子的汁水润润嘴巴了。 吃了三个果子,又歇息的差不多,李竹把手心的汗擦干,手掌心绑上布条,连着斧头把手上的汗也被抹干净,防止手滑,斧头在中途飞出去。 这么七棵树,李竹花了一个时辰才砍下,又在树林里砍了几根粗大的树藤,绕着卧倒的树干上三圈下三圈的绑起来。 一次绑七根不太现实,就是绑好了李竹也拖不动,她只得把树干分成两份,左三根右四根的各自绑好。 树干绑完了,藤条还有多,她也没浪费,斧头别在腰间,扯紧裤腰带,双手把多余的藤条缠在手掌里,开始今日最艰难的一步,把砍下来的树干弄回家。 拖着走了不足一丈,李竹泄气般瘫坐在地上,嘴上喃喃道,“不行,这法子太笨了,拖到天黑也回不了家啊!” 从她这儿到小溪,什么都不带,光走路就得一刻钟,此时她还拖着树干,更是不知道要走多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一次砍这么多树,劳累的是自己,受罪的还是自己,可偏偏又舍不得撂下这费时费力砍下来的树,只得先在原地歇息会儿,等精神好些了,再继续走。 白吃苦还得受罪的李竹休息的差不多,噘着嘴把一半捆好的树干撂下,弯腰抱起另一半,咬牙快步往前走,走到快瞧不见那撂在原地的树干堆,李竹才把手头这份树干摔在地上,往回走去,接下来要把那一堆抱过来了。 就这么往返着,接力似的,一刻钟的路,李竹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原原本本的把这七根树干全拖到了小溪边。 坐在溪边的鹅卵石堆里,李竹感受着凉风吹拂在脸上,原本汗津津的衣物也被吹得半干,干爽了不少。 当然,也让李竹身上的汗臭味更加浓郁了。 她现在都不敢大口呼吸,就怕自己给自己熏晕过去,今日,今日一定得洗个澡,把这身脏衣裳换下来洗个干净! 剩下的两个果子被李竹吃完,她又就着溪水洗了把脸,还把袖子全部挽起来,连带着两只手臂都搓了一遍,这才觉得自己稍稍干净了那么一点。 还是用着那个抱着树干往返的笨办法,李竹成功的把这七根树干弄回了家。 已经是正午,李竹把家里的那两个瓦罐,还有胡小英给得筷子跟空碗都装进竹篮里,略歇了歇,动身去胡小英家还东西。 正是正午,李竹到胡小英家时,她正锁门要出门,见着李竹还有些惊喜。 “李竹?你咋来了呀?” “我来还你的瓦罐跟碗筷呀!还有这竹篮,喏。”李竹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胡小英。 胡小英接过,也没细瞧,“嗨呀,这还还什么,我不是让你先用着吗?” “用啦用啦,要没有这些东西,我这几日可不好过。小英,多谢你啦。”李竹是真心实意的表示着感谢。 胡小英也无法,拿着东西又把门打开,“我正要出门呢,你要是晚一些我可就不在家了。” 李竹没跟着进门,只在门口好奇的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胡小英随手把东西放在了墙角,又返身锁着门,动作停下,一拍脑袋,“嗨哟,你瞧我这记性!今日有货郎来呢!就在村口!姑母还让我告诉你一声,我早起去你家没瞧见你,这回了家我就给忘了!” “真的呀?”这回换李竹惊喜了,这可真是赶巧了,自己正缺东西呢,要是货郎那里有,那可就太好了。 “对呀对呀,你现在跟我一同去?也不知这货郎今日待多久,据说以往要是天气不好,他还会在村里住上一夜。但要是天气好,他就待一日就走了。” 李竹高兴的点点头,洗干净的脸虽然还是黄瘦黄瘦的,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此时笑起来还有些晃眼。 胡小英心里感叹,年轻就是好啊,李竹这一双眼睛生的真是动人,等再长大些,也是个窈窕的大美人呢。 李竹可不知道胡小英在想些什么,她的心思早飞到村口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胡小英她们来的晚了,到村口时,树荫底下只有一人在,穿着灰黄色的粗布衣裳,脑袋顶着个斗笠,正专心的编织着一只草蚱蜢。 他身边是个被摆起来的小木车摊子,还插了根幡子,正随风摆动。 胡小英嗓门大,张口就问,“你是孙货郎吗?” 她听姑母讲过,那常来的货郎就是姓孙的。 “啊,对,是我,娘子要些什么?随意挑拣,要是有什么摊子上没找见的,你们给我报一报,我记下来,下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进来。”孙货郎抬起头,说话语速很快,像李竹常在市集上见到的那些小商贩。 但她原本以为进山的货郎会是个中年人,也许会魁梧些,可这孙货郎,生了一双杏眼,看着很年轻,身板看起来蛮结实的,坐着那腿都无处安放,应当还蛮高的。 李竹稚嫩的打量很快被孙货郎发现,他把有些滑动的斗笠戴好,冲李竹咧嘴笑了笑,“随意看看啊。” 李竹别开视线,淡淡的点了下头,把注意力放到摊子上。 这木车摊子有半人高,两边的拉板被拉开架起来,约摸半丈长,共有六个大格子。 李竹仔细打量起来,一个格子里主要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胭脂水粉、首饰发绳、铜镜手梳,一排排的放在小木盒里摆列出来,琳琅满目的,看的她都有些意动。 可惜,身上的铜板不多,都得用在刀刃上。 十四、买卖 首饰格子后头是立起来的瓶瓶罐罐,罐身上贴着写了字的纸,李竹不识字,抬头问那孙货郎,“这些是什么?” 孙货郎手里的草蚱蜢已经编好,被他放在一个芦苇杆编织的小罐子里,妥当收进一个小包里,才回答李竹。 “那褐色的,是跌打损伤膏,若是有擦伤、扭伤,用这个见效快;绿瓶的,是青草膏,能驱蚊,也提神醒脑,适合用于中了暑热的人;白瓶的,烧伤膏,若是烫伤、烧伤,可缓解伤势,但最好啊,还是得去找大夫看看,药膏也不是包灵的。”孙货郎解释的认真,把专注于看首饰、胭脂的胡小英也吸引了过去。 “那这红色的是什么药膏啊?”胡小英一眼就被那红瓶子吸引,手指着问道。 “那是朱砂,我从药房里进来的,大夫说若是身弱、精神不济的,抹些朱砂会有好转,这东西对口舌生疮、喉咙肿胀也有效果,我就拿了那么一小瓶来,足足花了我半贯钱呢!”孙货郎一脸肉痛,逗得胡小英“噗嗤”笑出声。 “没事儿,你这摊子东西如此齐全,半贯钱要赚回来也很快的。” “借娘子吉言啦。”孙货郎笑着作揖,眼角瞟着默不作声把目光转向下一个格子的李竹,这姑娘,不大爱说话啊。 李竹瞧着的那格子,陈列着一些有封皮的匕首,也有菜刀跟柴刀,但看着并不是新的,刀把上使用过的痕迹明显。 “这菜刀看着,不是新的?”李竹对这些刀具明显更感兴趣,此时都上手拿起来掂量了。 “是,都是我在有些人家里头收的旧刀具,菜刀、柴刀都是用过的,上头还有缺口呢。主要是新刀具也不好买,那不是抢铁匠铺子的生意嘛。”孙货郎挠挠头,说这话时还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 “那匕首呢,也是旧的吗?”李竹拿起一把刀鞘简朴的匕首,还挺沉。 “诶,匕首可是新的,都是我从外商摊子上进的好匕首,平时用来割皮子、杀鸡杀鸭的都好使!”说到这儿,孙货郎还有些得意,他自己还留了两把匕首呢,是真的好用啊! 刀具格子边上,是一块块叠的整齐的布料,寻常人卖布料都是一匹一匹,他倒取巧,一块一块裁剪整齐了卖。 胡小英就纳闷了,“这得买多少块才能凑齐一身衣裳啊?孙货郎,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那孙货郎连连摆手,“娘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这布料啊,就是摆设来的,是你们看好了什么花色,给我说好,我下回再带整匹的来,可不是我投机取巧啊。”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委屈,“你们南山村真是太远了,要不是我路已经走熟了,我爹跟你们村长又有过命的交情,这一月来三趟啊,是真划不来啊!” 胡小英听到这话,悻悻的闭了嘴,可不敢再多说了,回头把货郎得罪了,自己想买什么,可就得翻山越岭的吃苦受累了。 除了布料,这摊子上还有铁片、木锤、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儿,甚至米面粮也都有小袋的,看着像是专门为南山村村民们带来的。 这么细数下来,货郎带来的东西是真不少。 李竹看中了那瓶青草膏,那院子周围杂草丛生的,等再过一段时间,怕是蚊子就得扎堆了,李竹那驱虫的药粉毕竟效果一般,还是没有专门驱蚊的青草膏管用。 那旧柴刀跟匕首也很实用,斧头即便好用,也不能一直用着,要是用坏了,她手里头没有替换的,可就真是束手无策了。 布料也需要,她手边没有多余的布料了,可月事带是顶顶要紧的,不抓紧做几条,回头癸水突然来了可就耽误事了。 选定好自己想要的,李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价,她手里现有的铜板才十五文呢,肯定拿不下这许多东西的,再说了,她现在还没买水桶,用水的事还没解决呢。 “青草膏两文一瓶,柴刀十二文一把,匕首十五文一柄,布料一般是一匹二十文的,你若是要这裁成块儿的,三张一文钱。米面粮等我这儿卖给你们南山村人一向是一样的价钱,都按布袋算,一布袋三文,绝对没有缺斤少两的,看好再买。” 孙货郎看李竹的打扮就知道她生活窘迫,又是生面孔,应当是新来南山村的,可回答她问题时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把价格报了出来。 李竹数着铜板数,要了六张布块,一瓶青草膏,一袋米,共花了七文。 付钱的时候,孙货郎还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虽下月才是端午,但那时雨水多,我不一定进山,所以今日南山村在我这儿买东西的都送一份艾草,晒的半干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图个吉利。” 李竹道了声谢,珍重的收好,唉,下月又要过节了呢。 胡小英在小摊子边兴致勃勃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临了要买东西时,却只买了一袋米、一袋面,花的比李竹还要少。 即便这样,孙货郎还是乐呵呵地。 李竹见他挺好相处,胆子稍微大了些,“您知道去镇上的路该怎么走吗?市集一般是什么时候啊?” 孙货郎冲她眨巴两眼,从摊子下边拿出个木盒子,里头都是一张张放整齐的纸,他翻找了一会儿,递给李竹一张图,“南山村出山路线及往浮云镇的路线图,市集一般是逢单开放,初一初三初五初七顺延。图纸加消息,诚惠两文。” 李竹嘴巴微微张大,讶异的看他一眼,又呆愣愣的掏钱,等带着卷好的图纸走出老远,李竹才默默的感叹了句,“不愧是生意人啊……” 胡小英瞧她那样子,乐得不行,捏了捏她没几两肉的脸蛋,“不然人家翻山越岭的是来咱们村找亲戚叙旧吗?当然要保证自己不亏钱啦。再说了,他教看图也是真耐心,一处一处的红点白点画的清楚,这钱花的也值。” 李竹应和般点头,眯眼笑笑,“小英姐,村里有谁家有多的木桶吗,我那院里的井我还没打过水呢,想买个木桶回去打水,顺道问问谁家有猪板油卖,肚里没油水,我干活都快没力气了。” 十五、村长她养大猫! “水桶我记得王婶家是有多的,也不知卖不卖,我带你去问问。”胡小英脚步一移,带着李竹往村里头走,她俩如今住的都离村中心远,要找人还得绕路呢。 “至于猪板油,我就真不知道了,南山村不大,靠着大山,地不多,毕竟开荒也不容易。姑母说村里满打满算也就十来户人家,如今壮劳力都出山找生计去了,人更是少了,这就剩下些老幼妇孺的,出山就更麻烦了,猪油这么精贵的东西,怕是有也舍不得卖啊。” 李竹无可无不可,“没事儿,要是村里买不着,我不是今儿买了图吗,回头采些山货,出山卖了换着钱,再在市集上买也一样。” “诶,是咧。不过,出山可不安全啊,那翻两座山,来回也得两日呢,山里过夜多危险啊。”胡小英皱着眉头带李竹到了王婶家门口,不大赞同她孤身出村的想法。 她嫁进来那日,还是老村长出山带的路,就这样还累的够呛,要是李竹这初来乍到的,一个人出山还不知会遇见什么变故呢。 李竹也没多犟,只点头回道,“那下回拜托孙货郎带,我拿山货跟他换。” 王婶是个消瘦、个高的中年妇人,即便此时正躺在摇椅上,也能看出来她身形的高大。 许是晒着太阳太舒服了,她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即便李竹二人进门的脚步声丝毫没有掩饰,她也没有睁眼看她们。 李竹与胡小英对视一眼,手掩着嘴用气音对话,“王婶睡啦?” 胡小英摇头,“不知道啊。”她小心的走近王婶,轻轻喊她,“王婶?王婶?” 没有反应,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睡着了。 不好把熟睡的人喊醒,李竹拉着胡小英出了王婶家。 “小英姐,要不我们去村长家问问?村长对村里人应当是熟悉的,兴许知道谁家都有什么呢,也方便我买东西了。” 胡小英不自觉抖抖肩膀,脑袋摇成拨浪鼓,“我给你指路,你自己去,我其实有点害怕去姑母家……” 李竹不解,“村长家……怎么了?” 胡小英招招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姑母她,养大猫!” 李竹眼睛瞪大,想起自己穿梭虎山时听到的虎啸声,村长胆子这么大啊! 她有些丧气的垂下肩,她也害怕啊,老虎诶,百兽之王,吃人的! 可她今日还得去割芦苇,不能再耽搁了,不把用水的事弄好,这干啥都白瞎啊。 深吸两口气,李竹握紧拳头,不就是大猫吗?大点胆子,李竹!你可以的! 顺着胡小英的指路,李竹到达一座院子前,院子的院墙比村里其他家的都高大些,院门没关,村长正笑眯眯的陪兰采林说话。 李竹敲了敲院门,见两人都回头,有些腼腆抓着衣角。 村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冲她点了点头,“进来。” 李竹刚要迈步,见院角卧着一黄黑相间的长条,正微阖着眼,尾巴懒散的搭着。 她顿了一下,又鼓起劲,迈步往村长走去。 待站定在村长面前,李竹还大气不敢喘。 村长轻笑了声,“你来的当日,穿过虎山,夜宿山林,虎啸声那么大,也不见害怕,今日见着真虎了,这么紧张?” 李竹手心有些出汗,苦着脸想,那怎么一样?那时候不是忙着逃命嘛,不睡山里说不定小命没得更快啊! 不对啊,村长怎么知道她夜宿山林听过虎啸,李竹的眼睛里装满疑问,刚离开家的姑娘,还没学会藏住眼底的情绪,想问什么都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村长此时讲话又神秘莫测起来,“南山村的事,我自然都知道。” 眼角瞥着那大猫的尾巴摇摆起来,李竹一刹那分了神,没注意村长说的话,只想赶紧进入正题把事办了,离开这院子回家,于是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想买个水桶打水,还,还要买个木盆用来洗漱……您可以告诉我村里谁家有多余的水桶木盆卖吗?” 村长手指一点,“出门左拐,第三户人家,会做木工,水桶、木盆、浴桶都有。” 李竹仓促地的道了句谢,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大步跨出院门,就差跑起来了。 村长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揉着已经凑过来的老虎脑袋,笑着摇摇头,继续给兰采林讲故事。 待在村长说的那户人家院子前站定,李竹才重重的呼吸起来,娘诶,她居然在老虎眼皮底下活下来了! 还不等李竹激昂的感慨自己的劫后余生,一老太太端着木盆颤巍巍的往门口走来,李竹反应极快的躲开,一盆水泼在了地上。 有些老花的老太太这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哦,不认识的,看来又是村长收留进来的。 “你找谁?”老太太主动开了口。 “村长说,您家有水桶、木盆卖?我要买两个!” “哦,那你进来。”老太太背着一只手,单手拿着木盆转身喊人。 一个瞧着比老太太年纪小些的老汉被叫了出来,满脸和善的问李竹要多大尺寸的水桶、木盆,他家水桶小的一文一个,大的三文一个。木盆有大中小三种,分别是四文、三文、两文。 李竹手里现在就剩下六文钱了,自然是哪个便宜选哪个,最后花了四文买了两个小水桶、一个小木盆,老汉听说她是要水桶打水,又刚搬来,还送了根打水的井绳给李竹。 临走的时候李竹瞧见这家人灶房门口还摆着个洗干净的小陶锅,两边是镂空的把手,瞧着做饭是正正好的,“你们这锅卖吗?” 老汉摇摇头,“我家也就这一个,你出门往前走两家,门口摆着个泥人的那家有,村里的这吃饭的家伙什都是她烧制的,价钱还公道。” 李竹感激的道了谢,快步出了门,往前头走去。 没见那老太太斜睨了自家老汉一眼,“听到是村长介绍来的你就殷勤成那样?我就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她……” 那老汉摆手求饶,“这你可冤枉我了啊姐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咱闺女儿子都得排后头,哪还惦记什么村长啊!” 李竹可不知道这对老头老汉表姐弟还跟村长有陈年往事,她买到锅,已经准备回家了! 十六、终于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了! 那卖陶器的人家里头只有一个约摸三十的年轻妇人跟八岁的儿子在家,听到李竹说要买陶锅,一文钱一个卖给了李竹。 李竹摸着自己手里仅剩的一个铜板,干脆添上这一文,要了副碗筷。 带着买好的东西回了家,坐下歇息的李竹一拍脑袋,“诶呀,怎么忘记问问谁家有猪板油或是猪油卖了,钱都花完了……” 她鼓鼓脸颊,又忽的像吐泡泡似的把气呼出去,算了算了,实在不行先用油瓶里的菜油吃着,大不了之后夜间她不点灯早些睡好了。 歇息的差不多,李竹起身开始挪动井口的青石板,这青石板不算重,只是宽大些,才把井口压得严实。 李竹用斧头先把那井边的木架子拆了,堆摞在原本的灶房墙边,这才把已经挪动出口子的青石板搬下来一块,倚靠着井边放着,以后就把湿衣裳放这儿好了。 另一块青石板李竹并没有动,留在井口,水桶跟井绳也能放在上头,在家时打水也方便,待她出门再收进家里就好了。 顺着井口瞧了瞧,这水井的水位瞧着是陷下去不少,比李竹看过的胡小英家的水井深多了。 她把井绳一头绑在水桶的把手上,打了两个紧紧的死结,另一头绑了个手能握住的圈口,开始尝试这井绳是否能打到水。 “咚”,水桶触到了水面,李竹半弯着身子,让水桶口沉下去,很快水桶被装满。 她使了使劲,把水桶拎上来,满满一桶水,看着十分清亮,基本没有灰尘、杂质,手捧着尝了一口,还挺清甜,高兴地晃了晃脑袋,终于有水用啦! 新砍回来的树干被李竹悉数抵在院门后,这门坏了木栓,锁不上了,她等会儿得烧水洗漱,还是把院门抵上安心些。 抵上院门,李竹提着水桶进了正厅,白日里她都是把窗户上的草帘子拿下来卷起放到阴凉处的,此时正厅一大半都处在光亮处。 李竹决定先把火生起来,再关屋门、遮草帘,否则屋里头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新买的陶锅不算很大,但有个黄土烧制成的底座,里头挖空了,在侧面跟座上头都留了口子,是用来放树枝跟木炭的。 她先扯了些松毛跟晒干的杂草,塞进锅底座,把火点着,才开始折小树枝往里头放。 底座侧面的圆孔不大,将将塞得下小块的木柴,李竹把之前砍好的木柴挪了些放边上,留着等会儿添火。 李竹手边并没有水瓢,只用今日刚买的空碗往锅里添水。 火烧的旺,不一会儿水就开了,李竹起身用木棍把门抵好,草帘子挂起来遮住窗户,正厅里只有火光闪烁的地方有一丝明亮。 她捡起两根木柴往锅两边的把手一插,端起锅里的水往木盆里倒,只倒了一半,又把锅放回去,开始舀木桶里的凉水掺到木盆里。 她用手指头试了试水温,烫手却不滚烫的伤手,水正好。 新买的布块被扯了一块出来,丢进木盆里,李竹褪了衣裳开始擦拭身子。 手里银钱不足,材料也不齐全,只能这么将就着先洗洗,就这么热水掺凉水的,换了三盆水,另一个小木桶脏水都装满了,李竹才觉着身上舒坦了。 脏衣裳被换下来丢在木盆里,水桶里还剩下一些凉水,锅里也还有一半热水,李竹干脆把锅里的水全倒进了木桶,打开屋门,开始在连廊处就这么冲洗起头发。 这么几日过去,剪得稀碎又短的头发还没见有长势,李竹水桶里的水还没用完,头发就已经洗干净了。 手随手拧了拧,水珠随着李竹的动作往下落,估摸着水拧的差不多,李竹用木梳随手梳顺头发,懒散的靠在木柱边晒太阳。 已经是半下午了,李竹摸着晒得差不多干的头发,用发带悉数绑起来,确保碎发不会影响她干活,这才开始打水洗衣裳。 村里有不少皂荚树,稀稀落落的长在屋前檐后,李竹回来的路上顺手扯了一把皂荚带回来,此时正好碾碎了用来洗衣裳。 脏衣裳不多,却实在是脏的不行,李竹过了三遍水,才把它们搓洗干净。 木架子还没削皮、晾晒,李竹干脆把洗干净的衣裳就这么搭在斜靠在墙角的树干上,太阳这么大,傍晚估计就干了,到时候拍一拍灰,还是干净的。 把自己收拾干净,李竹开始继续搬运倒塌院墙堆积的黄土。 她用笤帚与簸箕把两边卧房的黄土都清理出来,堆积在院子与水井相对的那面墙下,那里还有一堆李竹割下晒了许久日光的枯黄杂草。 这么一清理,卧房空旷了许多,当然,也更漏风了。 李竹捡来的砖块不是很多,都在连廊下摆放着,她把杂草与黄土和水混在木桶里反复翻搅,直到黄土变得黏糊的不行,才开始砌墙。 西卧房倒塌的墙面位置更大些,当然,做底基的砖石还是牢固的。 一层黄泥一层砖,李竹用削平的木棍一头粗糙的抹着泥,每放一块砖就敲两下,确保砖块牢牢的粘在上头。 李竹也不急,就这么悠悠的干着活,到太阳西沉的时候,西卧房的墙才补了一半。 李竹把手洗干净,捶捶腰,“啊,不错嘛,我可真厉害!” 砌墙砌出成就感的李竹掏出一块白面鸡蛋饼,奢侈的滴了两滴菜油在锅里,把白面饼子丢进去烘烤,翻了两次面后,饼子被夹起,剪刀从中间剪开搁置在碗里。 洗干净的野蒜被剪刀剪成小段,在锅里翻炒,炒出香气,李竹把锅拿起来,野蒜被倒进饼里,一根都没有落下。 “滋啦”舀了碗水在锅里,任由底座的火烧着,李竹蹲坐在床板上吃着饼子包野蒜。 吃完饼,锅里的水也差不多烧开了,表面还泛着一层油花,李竹倒出一碗,吹了吹,小心的喝了起来,发出满意的喟叹。 她抬头望向门外,还是漫天的星辰,今日萤火虫还没出来,月光却十分明亮。 李竹算了算日子,四月十五了,怪道今日的月亮这么圆。 她双手撑在背后,仰头眯着眼感受微风吹来,明日又是一个干活的好天呢。 十七、砌墙 西卧房的墙面全部砌完时,李竹捡来的砖块也用完了。 不止砖块,那些在卧房里清扫出来的黄土也消耗了个干净,只剩下些杂草还在院子里堆着。 刚来院子里时,她把东卧房的半扇房门卸下来做了床板,此时东卧房真是墙也塌了门也没了,哦不,还是有半扇的。 李竹瞧了那半扇门半天,克制住拿斧头把它也卸下来的冲动,决定把这东卧房做成洗澡、如厕的屋子。 西卧房的黄土不多,墙面可能是背风又背阳的缘故,并没有遭受太大的风雨侵蚀,尚且还算完好。 李竹把西卧房清扫干净后,拿着木棍就去附近的屋子里扫荡去了,还带着簸箕去的。 回院子的时候,簸箕里已经有不少砖块了,当然,完好的不多了,大多是都是碎成半块的。 但李竹并不嫌弃,能在周边就搜寻到她想要的材料,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更何况,这些都不用收钱的! 忙忙碌碌了半上午,西卧房的墙面也被修补整齐,李竹叉着腰站在屋里,扬着笑脸欣赏自己的劳作成果,心情更加舒畅了。 东卧房的门只是下半部分有些朽烂,但却没有缺少,可能是经年累月的被雨水飘洒过,所以有些泡发了,又干的慢,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李竹试了试,开合不成问题,门底下的木头与门槛也严丝合缝,能遮风避雨,那也就不必换了。 东卧房只剩下了一扇门,李竹瞧了瞧那被她暴力拆卸的痕迹,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要不自己回头去砍些木头,做个篱笆门? 说起篱笆,李竹开始在院子里转悠,如今三间正屋虽然还是“家徒四壁”,但已经勉强能裹身。 可院子是真真四处漏风,西卧房那面还好些,它对着的是原本的柴房,柴房的石头底基稳固,至少有半人高的底基完全可以充作围墙,李竹觉着她再砌些砖块就能把围墙搭起来了,也或者不用砖块,去山里找找石头,慢慢寻摸也行。 可再往门边走,还有东卧房那面原本的灶房与水井边情况可就没那么乐观了。 黄土都四散摔落着,现在是土堆跟外头的杂草做着遮掩,才免于被外人进来。 一旦李竹把这里清理开来,连着外头的杂草也势必要除掉,她不想住在蚊虫窝里呀!那这里也得做围墙,不说做的多高大,得有半人高,得外人跨不进来,或是进来时很麻烦从而望而却步才行。 那还是修篱笆,竹篱笆也行,木篱笆也可,把木头或是竹子修剪的锋利些,再扎的紧密些,也是可以的呀! 不过在此之前,李竹得先把院里没做完的事也弄完,她扛回来的树干还没剥皮晾晒呢,得先把衣架子做起来。 剥树皮不是个轻省的活儿,但好在斧头够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李竹腿边已经有一堆树皮了,被削的光溜溜的树干被架在连廊边风干。 该吃午饭了,还剩三块白面饼子,李竹原本想砍开,只吃一半的,但想想近日做的都是体力活,可不能亏待自己,又把一整块饼拿了出来,开始烘烤着吃。 今日吃的野菜是已经有些蔫的野葱,辛辣刺鼻,但李竹觉着吃的不错,下回可以多采些。 吃过午饭,李竹把屋门锁好,院子里的东西都被她收进屋里了,连风干的树干也没落下,这才背上挎包,带上斧头跟木棍出发往山里去。 竹篱笆轻巧也锋利,找细小的竹子劈开交叉着编在一块儿,往地里使劲捶打进去就行,且不用怎么修剪形状,细小的竹枝留着反倒更好,外人也轻易进不来。 木篱笆主要是厚实,削成尖头的高大木柴被交叉扎成一片,也不用弄的多细密,人翻不进来就行。 李竹边走边想着到底该砍树还是砍竹子,亦或者是两者都弄? 这么一走神,就撞上人了。 刘呦正牵着她儿子往虎山走呢,后头就撞上来个人,她定睛一瞧,是昨日来她家买锅的那姑娘。 小姑娘睁着双大眼睛,满脸懊恼的跟她说着“对不住”,手里的斧头毫无知觉的摆动着,吓得刘呦的儿子徐大虎不住往他娘身后躲。 “没事儿,你也要去虎山吗?”刘呦温柔的问李竹道。 李竹轻轻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一起,我们也能结个伴。” 李竹愣了愣,摇摇头,“我还有其他的事,比较赶时间,下次?” 刘呦应了她声“好”,牵着儿子转身,继续慢悠悠的走着。 李竹跟在后头又觉着她们走的真是太慢了,咬了咬唇,快步越过她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很快就把这母子俩甩在身后。 徐大虎看着走路虎虎生风的李竹,她手里的斧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十分羡慕的说道,“娘,这个姨姨的斧头看起来好厉害啊!” 他娘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在家多吃些饭,等长大了,娘也送你一把小斧头。” 孩童的欢呼在山间小路回荡,走远的李竹都隐约能听见,却不甚在意,她满脑子都是“干活干活干活”。 山上树木好找,竹林却难寻,李竹来回转悠好几圈,也没看见竹子的踪迹,只能老老实实的找树砍。 上回的树藤还能用,她今日出门也就都带了出来,今日计划砍的树要能扎完柴房与大门中间的空隙。 李竹出门比划过,那块空地有一个半她卧倒那么宽,她至少得找两棵这么高的树,先把横向的围栏做起来,之后再慢慢找小树干扎篱笆。 砍树不是个轻松的活,李竹灌了口水,靠在树边歇息,真的不想干了,搬砖块比这个舒服太多了,砍一棵树,她的胳膊都得揉搓好几遍。 可等歇息够了,李竹还是绷紧脸庞,举着斧头继续,斧头每一下都砸出不少木屑,李竹眼睛都没眨一下,只专注的挥舞着手臂。 “咔嚓”树要倒了,李竹赶紧躲到一边。 砍下来的树被李竹缠上树藤,就这么拖拽着往家走去,连树冠上的枝叶都没有清理掉。 李竹想的是,砍下枝叶拖树是轻松些,可就凭白丢下这么多柴禾,她可舍不得,还是受些累,全带回家。 十八、扎篱笆 回程的路上,李竹又遇见了刘呦母子。 刘呦手里的竹篮装了小半篮野果,徐大虎的手里还拿着一丛果树的枝叶,看着像是要移栽到家里去的。 见李竹拖动树枝十分费劲,刘呦把竹篮往身上一挎,给她搭了把手。 “啊,谢谢谢谢,多谢啊!”李竹顾不上擦脸上的汗珠,连道了几声谢。 徐大虎见他娘拖着树干,也伸手尽力来帮忙。 有人帮忙,树干运回家的速度快了许多,刘呦跟着李竹把树干一直搬到了那院子里,放下树干就要带着儿子回家,被李竹挽留住。 “呦呦姐,要不在我家先歇会儿?喝碗水。” 刘呦也不扭捏,接过李竹递过来的芦苇蒲团坐在院子里阴凉处,徐大虎也跟着一块儿坐下。 李竹出门前就烧好了要喝的水,放在陶锅里放凉。 她把空碗重新用井水洗了一遍,把锅里的水倒在碗里,满满的一碗,小心的端出来递给刘呦。 “呦呦姐,我家就一个碗,你跟大虎一块用,喝完了我屋里还有,再给你倒。” 刘呦双手接过,笑着喝了一口,“不用,这碗就够了。” 她没喝多少,就把碗递给了一旁眼巴巴的徐大虎,小孩子也出了不少力,此时正渴的不行,接过空碗就“咕噜咕噜”的喝起来,喝的饱了,还发出舒坦的啧声。 李竹却没停下来,拿着斧头开始把树上的枝叶都砍下来,刘呦在与她小声的交谈。 “你夜里一个人睡这儿不害怕吗?” “倒还好,白日事多,你瞧我这块还是破房烂瓦呢,每日忙活起来都没个停,夜里月亮一出来,就困得睡死过去了,哪还顾得上害怕呀。”李竹耸耸肩膀,摆手示意她看看四周这糟糕的环境。 刘呦点头,“也是,你这看着真不像能住人的地,草长得太高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要能帮得上的肯定帮。” “诶,好,多谢呦呦姐,我还打算把这院里的地翻一遍呢,这草割了个干净,草根却没挖出来,要是不收拾,过不了多久又是遍地的杂草了。”李竹终于砍完了一棵树的树枝,发愁的看着这遍地的草根,有些已经隐隐有重头再生长的架势了。 刘呦站起身,把空碗放在连廊平稳的地方,“那好办,我回家去拿把锄头给你。” 说完还不等李竹回话呢,就带着有些困倦的徐大虎回家去了,她脚步也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待李竹砍完第二棵树时,刘呦已经带着锄头回来了,身后却不见有大虎的身影。 见李竹在她身后瞧来瞧去,刘呦解释了句,“大虎去村长家看大猫去了。” 李竹讶异的接过她递来的锄头,“呦呦姐,你们都,不怕大猫吗?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大猫是会吃人的……” 刘呦笑着摸摸她的头,看她还像看个孩子,“村长那大猫从出生就开始养了,已经许多年了,我们南山村要不是靠着大猫庇佑,也不能安安稳稳的留存到今日。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大猫呢,大猫也不伤人的。” 李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片刻又扬起一张笑脸,“我来的当晚,就听见虎啸了,当时还害怕的不得了,生怕被吃了,现在想想,兴许就是大猫在庇佑我呢。” 刘呦失笑,拍拍她的肩膀,却不再聊大猫的事,“你先忙,锄头用完了也不用急着还,我家还有多的,你这一时半会说不定还得用着呢。” 她意有所指的扫了眼后山,“村里最重要的就是庄稼,种庄稼的地更是稀缺,你要是平日有空,最好还是开些荒种地。光指着外头货郎送进来的米粮是方便,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是最踏实的。” 李竹很认同这话,“我也是这个打算呢,得开荒种粮食,我也没甚么钱总买粮。不过我上回看那货郎并不卖种子,是不是种子只有山外才有啊?” 刘呦点点头,“我家的种子就是我男人在外头赚钱买了带回来的,他这回跟村里人一块出山去做活了,应当也快回了,这再不种地,雨水就要下来了,山里的雨季长,碰上大艳阳的日子都是好运气,正是种地的好时候啊。” 目送刘呦离开,李竹片刻也不敢耽搁,抓紧着把砍回来的树劈成两半,往劈开的一半树干中间开始开洞,这是用来插木头的。 开到一半,李竹搬着木头在墙面空隙处比划,有些长了,她用斧头劈了劈,确保树干横放进去时严丝合缝的卡在两边墙中间的,才继续开洞。 开的树洞只有约摸两个指头并在一起的宽度,待开好的树木被卡进墙缝,李竹把那劈下来的另一半木头悉数劈成小块,也不拘什么圆头、方头,只要能插进那树洞就行。 劈好小木柴,李竹手掌一翻,斧头把手向下,一根根木头顺着树洞被砸进地面,每一根砸完,李竹都得用手推一推,待确保完全推不动,李竹才开始砸下一根。 等木柴全被砸进去,一整棵砍回来的树也用完了,弯着腰的李竹站起身,瞧着这半面篱笆墙,觉得还是没什么安全感,太矮了,一只鸡飞高点就能进到院子里来。 她看了看剩下的那棵树,觉着还是再加一层比较好。 还是一样的方法,篱笆层层叠高,等这一整棵树用完,篱笆墙终于扎好了。 李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看这天色也还早,拿出簸箕,打算再去找些砖块、碎瓦,把水井边的墙面做个底基。 这边墙面基本全塌了,要用木篱笆肯定需要不少树木,她若是先做个中空的砖块底基,在砖块中间留条空隙,够木头插进去,到时再砍些树回来,把篱笆扎在底基里边,兴许会比单扎篱笆更稳固些。 碎瓦片则是用来铺路的。 如今是日日好晴,还看不出什么,但一旦开始下雨,这院子里怕就是满院泥泞了。 她原本是想把小溪边的鹅卵石运来铺条出门的路的,但小溪离着家里实在是远了些,周边破屋的碎瓦片多的不行,她多运些来,到时用些碎砖再把路垫高些,碎瓦一铺,何尝不是一条好路呢。 十九、抓鱼 这日李竹光运砖块、碎瓦,就忙到了天黑,但成果也很喜人,新鲜出炉的篱笆墙边已经被碎砖碎瓦堆满了,别说李竹要做底基了,就是再铺出个茅厕也不成问题。 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更何况是吃饭都不敢大口吃的李竹,她见着天黑了,就决定可以先吃饭,然后洗洗睡了。 是夜,李竹唯二的两张白面饼子被拿出来端详,难为这饼子能放这么久,离家出来都快七日了,竟还没有坏。 李竹可不想再吃喇嗓子的烤饼了,煮了锅水,滴了一滴香油,李竹的饼子被剪刀剪碎,成了一碗面糊糊。 她只剪了一半,心里计划着,还有一个半饼子,三份野菜,一袋米,最多撑到她把院子里的墙都弄好,路也铺完,地都翻一遍,就弹尽粮绝了。 到那时,李竹也得出山了,再不添置些家伙事,她别说活到冬日了,下场雨就得玩完。 吃过晚饭,李竹又躺在硬邦邦的门板上,想了想,又爬起来,从身上摸出一片金叶子,犹豫了会儿,拿出剪刀,顺着叶子的脉络,把一片金叶子剪得七零八落的。 拣了几块大点的,她藏在了身上,剩下些稀碎的散落在布块上的金渣,李竹小心的兜好,连一丝粉末都没错过。 到时出山去浮云镇,就用这些金渣去金银店看看能不能兑换铜板。 翌日,李竹醒的极早,心里想着许多事没有完成,自然而然就醒了,像是谁在她脑袋里提醒她快快抓紧时间。 天刚蒙蒙亮,李竹嘴里含了几口水,随意漱了漱口,把已经洗干净的旧衣服套上,把昨日换下来的脏衣服揉搓干净,晾晒好,这才动身开始干活。 在院子里风干了两日的七根树干表皮已经翘起来了,李竹敲了敲,干燥的树皮还落下碎屑。 斧头在李竹手里灵巧的转了个方向,她开始削树皮,清晨就先把衣架子做完。 不用砍树也不用劈枝丫,单只削皮,对李竹来说真是练手的活儿,太阳刚露了个头,七根树干已经光溜溜了,排排摆在墙边,再晒两日,应当就能用了。 正常来说,讲究些的人家还会给架子浅浅的刷上一层桐油,这是为了衣架子能保存的久一些,多用些年岁。 可李竹如今可讲究不了,能特地弄个架子用来晾晒衣裳已经是十分精细了,省事些的人家洗了衣裳可就直接搭在树上或是草丛上,随风晒干呢。 趁着晨起露水浸湿地面,院子里的土变得松软些,李竹拿着刘呦送来的锄头,开始把东卧房那边墙角的草根都翻出来。 锄草不是随便整两下就完事了,得仔仔细细地把草根都锄出来,摊开来晾晒,晒得一丝水分也没有,不会再遇水就扎根生长,才算做完。 李竹的性子不算浮躁,可这个年纪也还没历练出沉稳的心性,重复乏味的动作做了成千上百次,她也觉得有些厌倦,待终于把灶房、水井边的地都翻了一遍,沉沉的舒了口气,李竹开始坐下来休息。 在村里,大家都是只吃两餐的,李竹也没有吃朝食的习惯,可今日大清早的就开始劳作,此时不过是半上午,她已经开始饿了。 咽了咽口水,李竹又灌了口水,不喝水倒罢,喝完水她更饿了,总觉得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头被水装满,走路叮呤咣啷,只要如厕一次,又会清空。 “唉!要不再吃半个饼子?好饿……”李竹喃喃自语道。 可眼瞧着再熬半上午,她就能吃中饭了,此时吃饼子,半下午肯定又会饿,到了夜间,可顶不住漫漫长夜啊。 忍着饥饿,李竹削了两根长木棍,把木棍一头削成尖头,另一头钻上小洞,穿上李竹自己编织的草绳。 带着两根木棍,收拾好院里的家当,李竹出门往小溪走去。 如今天气更暖和了些,小溪里的水浸在脚上也不是十分冰凉,李竹褪了鞋袜,把裤腿挽到膝盖,举着两根尖头木棍在水里寻找。 胡小英从村里走到小溪这儿时,就见李竹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一条胖头鲫鱼。 她一欣喜,就要开口喊人,“李--” 却见李竹头都没抬,手上的木棍猛地往下扎去,提起被戳了个对穿却还蹦跶出水珠的胖鲫鱼,笑的十分得意。 胡小英这才大声的赞叹起来,“李竹!你好厉害啊!抓鱼这么准!” 李竹举起木棍,“小英姐!一起来抓鱼呀!” 胡小英兴致勃勃地挽起裤脚下水,接过李竹递来的另一根充当鱼叉的木棍,追着一条瘦小的鱼儿不放。 “嗖!”李竹叉上了第二条,胡小英还在乐滋滋的追着那条瘦鱼。 “唰!”李竹叉上了第三条鱼,准备上岸,胡小英脸颊边已经有了细密的汗水,却仍盯着那条鱼不换。 李竹轻勾嘴角,往芦苇丛去,扯了几根芦苇,穿过鱼嘴,提着三条鱼转回,却见胡小英正气鼓鼓的噘着嘴坐在岸边。 “小英姐?喏。”李竹递了一条鱼给胡小英。 却见她沮丧的摇摇头,“竹啊,你吃,这可是你辛苦打上来的,就不用分给我啦。” 李竹见她还不甚高兴的盯着那还在嚣张游荡的瘦鱼,捡起地上的木棍,“嗖!”,鱼被扎了上来。 胡小英眼睛亮晶晶的看看鱼,又看看李竹。 “喏,这条你可一定得收下,我上回从你家借东西,连回谢的礼都给不出来,今日只能用这么一条小鱼还你的情啦。”李竹把木棍连带着被扎中后已了无生息的鱼都塞到了胡小英手里。 还不等胡小英絮絮叨叨的感谢,她脚步加快,在附近摘了几片宽大的树叶,“小英姐,我先回家啦!” 胡小英就见李竹潇洒的背对她摆摆手,提着三条胖鱼,抓着几片在小溪里摆过水的树叶,雀跃的往村里走去,有只胖鱼身上还插着长长的木棍,嗯……看着是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势在的。 李竹可不会管鱼死后的鱼生体面,她回家的脚程比出门时快多了,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得赶紧回家做鱼去! 二十、鱼汤 回到院子里,李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盐。 这些日子她吃的饼子都是和了油、盐做的,自然是有味道的,可一旦不吃饼子了,那她吃什么都没有调料,跟喝水有什么区别呢? 她徒劳的翻了翻身上的布兜和挎包,再找,也找不出盐,更找不出铜板。 身上值钱的又太值钱了,偏偏是金子,唉。 愁苦着一张脸,李竹下手却干脆利落,斧头拍晕鱼头、剪刀开膛破肚,把鱼鳞刮了个干净,鱼鳃也被仔仔细细地抠掉。 井水一冲,这条胖鱼已经完成了人生的又一道坎,成功升天了。 李竹采回来的树叶在此时派上用场,那些鱼身上清理下来的血肉都被丢在叶子上,没有弄脏水井边的青石板。 李竹在平日里她如厕的坑旁边又挖了一个坑,把这包叶子丢了进去,浅浅盖了层黄土。 等何时闲下来,去山上或是村里找找有没有果树,挖回来就移栽在这儿土质“肥沃”的坑里,她就能吃上甜美的果子了。 美好的畅想稍稍冲淡了李竹没有盐的窘迫现实,没盐,她好歹还有油,那一小瓶菜籽油被取了出来,李竹难得多倒了三滴,看着锅里冒起气,李竹把洗干净的鱼下锅煎。 待鱼身煎至两面焦黄,李竹倒了半碗清水在锅里,盖上锅盖,又取出半张饼子,剪刀从饼子缺口处切开,一张饼成了两张饼。 听到锅里的鱼汤已经沸腾,李竹把手浸到水桶里,打湿整只右手,才拿起湿布块揭开锅盖。 沸腾的水汽四散开来,李竹速度极快的躲开,呼,没有被烫着。 两块饼被快速放在锅边两侧,李竹又加了一些水,把锅盖盖上。 希望饼子能就些咸味给鱼汤,守在锅边的李竹如是想。 许是那三滴香油有了助力,或是制作饼子时李竹放的料够足,新鲜出炉的鱼汤呈乳白色,味道鲜美,让许多日都没有吃过荤腥的李竹好好的尝了一回肉汤的滋味。 鱼汤好吃,鱼肉吃起来却费劲,小溪里的鲫鱼看着肥美,鱼刺也多,李竹吃一口鱼肉,得吐三口鱼刺,吃到后头,就光吐口水、挑刺了。 鱼汤都喝完了,鱼肉还没吃到一半呢,李竹实在是吃累了,把锅放下,打算歇一会儿。 这时,一道黑影闪过,直奔李竹,她眼睛虽反应不来,没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手上动作却快,伸手牢牢的护住了自己的锅。 “喵~”一只瞳孔透绿、通体乌黑的猫睁着大眼睛,乖巧地刹住脚步,蹲坐在李竹面前,看着一脸无辜。 李竹:如果不是它刚刚意图抢走鱼肉的动作,她差点就信了这猫是无辜的! 李竹挥手摆了摆,想把这猫赶走。 可黑猫丝毫不惧人,不仅牢牢蹲着不动,脑袋还歪了歪,它闻到鱼的味道了! 李竹不想分享食物出去,她起身往屋里走,黑猫也起身跟着,瞧着是赖上了她,今日非得吃上鱼才罢休。 李竹憋着嘴看看锅里鱼刺遍身的胖鲫鱼,又看看那黑不溜秋眼睛明亮的、锲而不舍盯着她的猫。 “诶呀,好了好了,我给个鱼头给你!”李竹筷子一夹,鱼头落地。 黑猫低下头开始吃鱼头,吃着软乎乎饼子的李竹也不躲了,就地坐在黑猫旁边,诶呀,这饼子泡了汤汁,好吃多了。 吃着吃着,她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地注视,李竹默默转头,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黑猫踱步到李竹面前,又端正的坐着瞧她。 李竹扭头,黑猫起身、坐下。 李竹又扭头,黑猫仍旧起身、坐下。 “啊!你已经吃了我一个鱼头啦!我自己也还要吃呢!再没有了!”李竹有些不高兴,她被碰瓷啦!被一只猫碰瓷啦! “喵~”黑猫走近了些,尾巴扫了扫李竹的手,又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喵?”。 李竹泄气地塌下背,“好好,谁让我是个心善的小娘子呢,你可得报答我!不能白吃白喝!” 胖鲫鱼的鱼尾巴也落了地。 这回黑猫总算是吃饱了,却不如李竹所想往外走,反倒是寻了个李竹边上的位置,懒懒的趴下,开始睡觉。 李竹:总觉着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它不是要在我这儿安家? 生怕剩下的两条鲫鱼被黑猫偷吃了,李竹拿大树叶把鱼仔细包好,吊在了水井里,还把水井边的青石板重新搬了上去,压住井口。 防猫措施做好,李竹拍拍手,往远处瞧去,村里各家的炊烟升了起来,看来是到吃午食的时候了。 南山村的村民做午食的时候早,总是约摸巳正到午初就吃饭了,其实跟李竹今日吃饭的时辰也差不离,不过往日她总是不到正午不开火的。 李竹如今吃饱喝足,开始继续未完成的活,院子里的草根只翻挖了一半,西卧房那边的还未翻起来,她得抓紧时间了。 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李竹已经把整个院子的草根都翻开了,此时这些杂草根都被归拢到一块儿晾晒。 待晒干了,李竹也算勉强有了第一批引火的火料,短时间内都不用上山找松毛了。 趁着此时手里有锄头,李竹在水井与院墙中间的空地处垄了两块地。 松散的泥土被堆起来,方方正正的,土堆大概到李竹站立时脚踝的位置。 这以后就是她的菜地了,待搜罗些菜种,她也能种些菜吃。 这一通忙完,李竹打算歇息会儿,那睡醒的黑猫却朝她走来,尾巴一甩一甩的,也不叫唤。 李竹不懂它的意思,她拧开水囊灌了两口水,见那黑猫盯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水囊被放在李竹旁边,黑猫忽地伸出爪子推了两下,没出水?黑猫又盯向李竹。 李竹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要喝水啊?” 她家也没有多余的空碗,只好把有些蔫的树叶团了团,舀了点水递到黑猫面前。 小猫果然低头开始喝水,全部喝光了,才又甩甩尾巴,坐在了李竹腿边。 二十一、我觉得白云挺好听的 见着这明显赖着打算不走的猫,李竹也没法子,赶走了说不定还会来,而且猫还记仇,要是驱赶时惹恼了它,说不定还给自己捣乱呢。 思及此,李竹决定随它去,她还是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还有许多事等着做呢。 硬邦邦的床板铺上芦苇垫子后又被铺上了李竹随身带来的薄褥子,比之前光秃秃的硬板子睡起来舒服些,等李竹醒来的时候,日头有些下垂,天也阴阴的了。 李竹揉捏了两下酸痛的肩膀,有些发愁,真是说什么什么来,不会真要下雨了? 她什么避雨的用具也没有,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反正这破屋子只正厅上的瓦片破了,会漏水,其他的遮挡了跟没遮挡都差不多,不进风也进雨。 最最要紧的,是她的吃食不够了呀! 希望只下一两日,李竹暗暗祈求。 可再发愁,事也得干。 她瞧着外头还得好一会儿才会落雨,乌云还远远的在天上飘着呢,于是抓紧拿上家伙事,往小溪边去。 把小溪边能够得着的芦苇割的差不多,那芦苇丛也敞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了里头潜藏的鸭窝,李竹意外的发现了五枚野鸭蛋。 借着还没完全阴沉下来的日光看了看,有两只野鸭蛋是能孵出野鸭的,李竹把这两枚又放回了鸭窝里,揣着三枚蛋,拖着一大把芦苇,喜滋滋地回家了。 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有细小的雨水开始往下落,李竹赶紧把东西都挪进正厅里,还把水井里吊着的鱼跟水桶、井绳一块儿拿进了屋子。 压在井口的青石板也被搬了下来,这有了雨水,可不能再把水井盖着了。 她忙活的时候,那黑猫就一直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黑乎乎一团,偏眼睛又显眼,让李竹没法忽视。 雨水落得慢,细瞧看不见在下雨,只站在天空下,才能感受到雨滴飘打在脸上。 李竹在脸上系了块布巾,用簸箕把西卧房前篱笆旁边堆积的碎瓦片往正厅与院门之间的路上铺洒。 原本定好要铺的鹅卵石小道就是为了防雨天泥泞,后来李竹改换主意用碎瓦片铺路,可一直没抽出空来行动。 如今碰上下雨,趁着雨势还不大,只能先粗糙的铺上一层,待放了晴,再稍加厚铺。 新开的菜地泥土也松散,瞧着浸些雨水就会成泥潭。 李竹在两垄菜地的过道处也铺上了碎瓦,这样既是拦挡下泥土,也避免自己走到这处脚上打滑、摔伤。 菜地的过道铺好碎瓦片,院中小路也已经铺好第一遍碎瓦片时,雨势变大,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劈了啪啦,把李竹也打回了屋子里。 她在屋里忙活了一通,把一个闲置的木桶被放在正厅漏水的地方,正接着水。 而另一只木桶装满了清水,小木盆正盖在上头。 李竹整理好有些杂乱的屋内,屈膝坐在床板上,面对着屋门,瞧着渐渐雨雾弥漫的村子。 照着往常的时辰,此时天还放亮呢,今日下了雨,天也暗的快,不一会儿,李竹就觉着屋内漆黑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用饭的时辰不同往常,导致她的脾胃还没适应,中午前吃的那顿饭,李竹这干了不少活,都半下午了,却还不觉着饿。 她又清点了一番自己剩下的吃食,大米、鱼、一块饼子……再点也多不出来,要不就干脆不吃晚饭了? 这雨不停,也干不了活,就不用消耗体力,少吃一顿,也能节省些。 此时屋内已经黑的不行了,李竹想着,点灯要费油,编芦苇又需要光,这阴沉昏暗的,还容易伤眼睛,自己还是睡觉。 于是,连着六日基本没有在白日停歇过的李竹,终于在第七日决定睡一个长长的觉。 把门关好,水桶、木棍都顶在门后,窗户上的草帘子也挂好,李竹拿出来的逃跑那日穿的旧衣衫盖在身上,包袱垫在脑后,闭上眼睛开始心无旁骛的睡觉。 趁李竹不注意悄悄跟进屋的黑猫疑惑地看着躺下就睡着了,呼吸已经平稳的新“仆人”,她不是前头睡了一会啦?怎么跟它们猫猫一样,也倒头又睡啊。 李竹入睡很快,哪知道身边还有个盯着她不眨眼的黑猫,五日都没做梦的她,此时正在梦里畅游呢。 这个梦真奇怪,在梦里的李竹内心腹诽,怎么会有地方挂满了小鱼干呢? 正当她在鱼干堆里穿梭,白日里那只黑猫蹲坐在了她面前,也止住了李竹前进的脚步。 梦里的李竹弯下腰,惊讶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黑猫歪歪头,“你好,我的新仆人。” 李竹:“哈?” 黑猫抬抬看不大出来的下巴,“我可是精心挑选了许久,才挑中你做我的仆人呐~喵~,你叫什么名字?” 李竹呆呆地回它道,“我叫李竹……” “好的李竹,作为我的仆人,你要给我起个名字。”黑猫走近了些,尾巴在李竹脚踝处扫来扫去,像是在催促。 “啊?哦!好的,那叫你…小黑?”李竹挠挠头。 “我觉得白云挺好听的。”黑猫假装没听到李竹的回话,自顾自地说道,“那我以后就叫白云了!” 李竹:那你问我干啥? 黑猫,哦不,白云好像只是为了让新仆人认同自己的存在,以及给自己确认名字,在它单方面的取好名字后,李竹在梦里也开始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等她再醒来时,外头艳阳高照,这是她逃亡出来的第八日了。 黑猫窝成一团在她手边,李竹试探的喊了句,“白云?” 白云懒散的睁开眼睛,敷衍的回了声“喵”给她,李竹愣愣的呆坐了会儿,原来黑猫真的会通灵啊,都能托梦了! 就这样,十六岁的,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李竹,开始养一只叫“白云”的猫。 二十二、好歹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白云是一只很好养活的猫,不到吃饭的时辰,李竹一般见不着它的身影。 习惯了一个人做活的李竹也没有满村子的去找不知去何处玩耍的猫,她要上山去砍树了。 她筹划着把东卧房那面的篱笆院墙做起来后,就要整装待发去浮云镇了。 时间紧,粮食也告急,李竹砍树的力道也开始加重,几乎是把斧头挥出了残影。 砍树、树倒、拖树回家,来回反复不知走了多少回,李竹往院子里运回了五棵树,累的瘫倒在地,默默灌水。 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把支篱笆的木头削砍出来,李竹便没有休息多久。 略活动了两下手臂,她开始打水,把东卧房清理出来的泥土和的粘稠,与碎砖等黏合起来,摞出到她小腿高的底基。 光摞砖这个活,李竹就干了一上午,甚至连午饭都是杀了一条鱼,剁出鱼脑袋跟鱼尾巴,仿照昨日的做法,剪了半块饼子做鱼汤烙饼吃。 白云到鱼汤煮好的时候,已经乖巧的蹲坐在李竹腿边了,李竹找了片叶子,把鱼头跟鱼尾巴夹出来放凉,还就了些乳白色的汤汁在叶子上,才把白云的午饭推给它。 白云等李竹示意自己能吃饭了,才开始低头吃它的午食。 一猫一人吃饭安静,进食速度却十分快,吃过了就散开,一个睡觉一个洗碗筷。 洗过碗筷的李竹没有午睡,只坐着吹了会儿凉风,感觉身上松快了,就起来继续干活了。 削出来的树皮、木屑被放在檐角避阳的地方阴干,其余被砍成小份的木条被堆摞在一起。 李竹砍木柴的时候,她搭好的院墙底基也在加速黏合。 昨日下了雨,今日的天也格外干净,太阳一览无余的映照在小院里,还不到一个时辰呢,底基的砖块已经结结实实的立起来了。 院子里的废土已经用光了,可底基中间空着的位置,李竹还打算用泥和着土,趁着泥土里的水分还没晒干时,把木篱笆支在里头呢。 出了院门左右看看,李竹在左边的破屋里挑出来两担土,和好的泥土被倾倒在底基中间,李竹开始搭建木篱笆,同时为了加固院墙,她还把碎的不行的砖块、瓦片也往扎好的篱笆与泥土中间倒。 木棍使劲的往里怼,怼到木条再也怼不下去了,李竹才拍拍手,开始下一片木篱笆的“扎根”活动。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月光照亮白云绿油油的瞳孔,李竹的篱笆砖块院墙才算真正完工。 就着月光,她仔细的检查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末了,站在关严实的院门口回望,这院子、屋子总算是像模像样,好歹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今日出的力属实不少,李竹用斧头剁了半边鱼出来,带着鱼尾的那半被丢进清水里煮,煮到烂熟,李竹把它捞出来仍旧放在叶子上放凉,这就是白云的晚饭啦。 “白云,这可是最后一条鱼了,明日我要出山去浮云镇,你可就得自己在家找吃食了哈。” 李竹边絮絮叨叨的跟白云说起她打算根据路线图怎么走、带些什么东西出山,一边小心的抓了把米丢进那煮了半条鱼的鱼汤里,汤里还飘着油花呢,加上这白花花的米,李竹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噜起来。 光吃米汤当然吃不饱,李竹掏出那三枚鸭蛋,仔细挑选,选出了一枚最小的,空碗舀了些清水洗了洗鸭蛋壳上的粪便,把洗干净的鸭蛋小心的放进汤汁翻滚的锅里。 已经蔫了的野菜被李竹都取了出来,在等待饭食煮好的空隙,她清算了一番自己的吃食:三把野菜,今夜吃一把,明日中饭、晚饭吃各吃一把;两个鸭蛋,被抓了一把的小袋米,半条鱼…… 她真能活着走到浮云镇?总觉着自己吃这些会饿死在半道啊…… 李竹看着怎么算也不会变多、省着吃将将够顶一日半约摸两日的吃食,开始绞尽脑汁想这时节山上都有些什么吃食,企盼在她出山的路上有能补充的食物。 她那日也问孙货郎了,南山村到浮云镇,熟悉路的人,翻山也得一日半,自然,两座山都翻过了,剩下的那二十里路也就不在话下了。 可她不熟悉路啊!谁知道得在山里寻摸多久呢,吃食肯定是越多越好,那样才有底气。 李竹的肩膀有些泄气地塌下来,摸着正低头吃鱼的白云的脑袋,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手头有那金子,她指望能换了铜板买些缺的用的,她其实在村里找些野菜、野鸭蛋,小溪里再摸一摸,也就勉强能活。 但也仅仅是勉强罢了,且过的是一日算一日的日子,可农人过日子,从来都是过春天计划冬天,过了夏就得计划来年夏日,不能只顾当下。 李竹收回不住乱跑的思绪,吃完晚饭,把碗筷收拾干净,开始烧水,准备沐浴。 接下来得在山里奔波几日,要是此时不洗澡,等到了浮云镇又回到村里,她可就得臭了。 那陶锅小,能烧的热水也少,李竹也不想就盯着火光发愣,她取了一把芦苇,开始编制挎包和小背篓。 随身带来南山村的东西,她出山仍旧要带着,这是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这置办的瓦锅跟碗筷她也得背出去,做饭得用呀! 窸窸窣窣就着火光把东西收好,芦苇包跟芦苇背篓编了一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 白云已经窝在一旁打起了呼噜,瞧着睡得十分香甜。 李竹仔仔细细的擦洗了一遍身子,连头发都洗了个干净,这才打开门,就着月光把还有污垢残留在上头的木盆等洗刷干净。 关好屋门,屋里的火光已经有些微弱了,李竹添了两根柴,火势变大,她坐在火堆边把头发烘干,手里还在继续编织芦苇。 院子里虫鸣声四起,李竹把东西都收拾、编织好,已经是深夜了。 她摸了摸头发,已经干了,得歇息了,明日需早些起来,天不亮就得出发,她计划尽量在白日的时候翻过第一座山,到达孙货郎说的那可以夜宿的河谷处,过上一夜,再翻第二座山,走上去浮云镇的官道。 二十三、翻山越岭 翌日,李竹醒来的时候,南山村还被黑暗与薄雾笼罩。 她简单洗漱了下,拿好昨夜准备好的东西,背上小背篓,左手握着斧头,准备出门。 要锁屋门的时候,李竹觉得有些不对劲,白云呢?记得刚起来的时候,见它也起身了呀。 她似有所觉的往脚边瞧去,睡眼惺忪的小黑猫懒懒的蹲在她身边,她挪一步,猫挪一步。 李竹看不过眼,把白云捞起来抱在怀里,轻声唤它,“白云?” 小猫微睁了下眼睛,瞧了眼李竹,又闭上眼睛,安心的睡觉。 李竹无奈的抱着白云,还以为它会在村里待着呢,明明困得起不来,还要跟着自己出山。 原本准备好孤身一人出门的李竹此刻心里十分熨帖,孤独了太久的小姑娘,突然有了去哪儿都陪着自己的伙伴,雀跃的心情都摆在脸上。 她轻哼着小时候听过的歌谣,虽然左手是斧头右手是小猫,两手都不得闲,却哪样也没放下,愣是支出两根手指头,把屋门锁上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就只有两垄没种菜的菜地跟一口水井最有用,所以李竹只是把院门关严实,插了支木棍在门扣上,就转身走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没有第二把锁了。 还没苏醒的南山村此时十分寂静,就连虫鸣声都消散了,李竹照着路线图上的标记,成功出了村。 这也是她来南山村这么久,第一次见南山村的村口是什么样的。 两块巨石立在村子出口处,周边都是茂密的树林,幽幽的绿色,看久了让人心里发慌。 进村的入口是一条只供得了两轮的大板车通行的泥路,路两旁是湿漉漉还挂着水珠的草丛。 李竹不认识字,却也知道字是一个一个的,那左面的巨石上书三字,字体巨大,颜色深黄,瞧着不像用笔写的,像是刻刀篆的。 想必就是这三个字就是“南山村”? 李竹瞧了好几眼,努力把这三个字记下来,思量着到了镇上,得试一试能不能把户籍办下来。 那办户籍的时候,落户的村子名字,她若是认得,至少也能不被糊弄不是? 原本她是想着做个隐户罢了,毕竟自己是抛家舍亲逃出来的,在那儿过不是凑合呢。 她从前听村里一块儿打猪草的伙伴说,山里的山民,几乎都是隐户,没有户籍,没被官府记录在案,自己开荒、打猎,住在山里头,也不用交税,自由自在的很。 自由啊,李竹想,她应当是短暂的获得自由了,逃离了被人摆布、买卖的命运,可这自由就像那水中鱼吐出来的泡泡,虚幻又脆弱,不落户定下来,她这心里总觉着悬浮着,不踏实。 记字的时候,李竹瞧见那最后一个字左下角有个小小的爪印,有些像猫爪。 猫爪?大猫?老虎! 李竹恍然大悟,这应当是村长养的大猫留下来的印记?不愧是养老虎的村子啊。 她此时丝毫不记得自己见着老虎时的恐惧了,反而与有荣焉起来,心想她们村里有老虎,可真厉害。 认完村口和村名的李竹不敢再耽搁,转身揣着小猫走的飞快,背篓在她背上一颠一颠的,脚边偶尔还带起一些尘土。 小猫白云却丝毫不受路程颠簸的影响,它被李竹牢牢托着,睡得十分安稳。 待李竹照着线路走到第一个画着树的地点时,白云才醒过来。 李竹正在树下休息,这树下首是条小水渠,可供过路的人洗把脸清醒下,或是取水做饭,也可饮水解渴。 她打开水囊喝着水,也顺势靠在树边吹风,打算等身上的汗干了再上路。 而白云已经从她手上跳下来,舒展着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踱步到水渠边喝水去了。 这买路线图花的两文可真值啊,又张开图看路的李竹内心感叹,这图即便是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都能看懂,孙货郎赚钱都是应该的,再没有这么贴心的生意人了。 觉着身上干爽了不少,李竹站起身,喝完水的白云已经回来了,此时正仰着头看她。 李竹弯腰把白云捞起来,“你在我手上趴着有点沉诶,把你放包里好不好?” 白云尾巴摇摇,脑袋伸向李竹腰边的挎包,示意她把口子打开。 小猫被放进包里又探出脑袋,却差点被李竹弯腰把裤脚下有些松动的布条拆开又绑紧的动作颠出去,忙又缩了回去,只留了一对耳朵不安分的抖动。 斧头被别在了腰间,左右手都空了出来,李竹伸展了下双手,撑着木棍,大步向前走去。 她正在穿过的这座山叫“草根山”,这名字是孙货郎给她讲图的时候告诉她的,且他在路线图上也标注了山的名字,但李竹只牢牢记住了那画着三棵小草的图。 距离走出草根山还有九棵大树,李竹点点图上那树标,深吸一口气,道阻且长啊。 太阳升到天空当中的时候,李竹走到了第四棵大树的位置。 她放缓脚步,最后站定在一棵小树下乘凉,喘气都是大口大口的,却不敢贸然坐下。 从前在家劳作时,她见过那干活干狠了,累的不行,直接坐下,结果再也站不起来的村民,对幼小的李竹来说,那绝对是人生中的阴影,自此,她再累也得缓过了劲再歇息。 该吃午食了,李竹抹抹额头上的汗,把背篓放下,取出被芦苇杆跟芦苇花穗牢牢包裹起来的锅,锅里是她在上一条路过的河流里打的水,里头还有昨日剩下的半条鱼。 照旧是鱼汤做底,大米跟鸭蛋被和在鱼汤里煨煮,火燃得旺,米汤也在翻滚。 野菜被筷子夹着放在米汤里过了一遍,而后被李竹大口吃下。 这两日如厕不大顺畅,她猜想是荤食或干饼吃的太多,不克化,还是得吃些野菜顺顺。 李竹正趁热吃着午饭,白云忽地起身,沉下身子低吼,小小的猫身透着警惕。 李竹赶忙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抄起一旁的长木棍,斧头也被她从腰间抽了出来。 动物的警惕性比人好,白云这架势,看着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来了。 二十四、野猪 凝神静气的李竹此时只听得见底下柴火噼里啪啦烧起来的声音,她不敢放松,手里的木棍转了个向,一头被杵进正燃烧着的火堆里。 “簌簌”“簌簌”,树林里传来明显的走动声,那是擦过杂草发出的声响。 令白云警惕异常的正主出现,树下的李竹瞳孔微张,是一头野猪! 灰褐色的野猪,粗大的鼻孔,看身形,不是成年野猪,也不算小崽,鬃毛瞧着十分粗硬。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李竹握着斧头的手微微收紧。 野猪会攻击人,上山的猎户也常有因为捕猎野猪失败被顶死的,这东西可以卖许多钱,却也得有命才能拿来换钱,否则就是葬身猪口的下场。 “白云,你等会儿记着躲远点啊,该爬树爬树,该跑就跑,知道?这玩意儿我不一定打得过啊……”李竹看似在絮絮叨叨的叮嘱白云,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要是这野猪不主动来招惹她,她就快速收拾东西跑的远点,远离它! 可要是这野猪就是要上来攻击她,她就…她也没辙啊!五大三粗、猎虎宰熊的猎户都会丧命在野猪手里,她一个就会砍柴的村姑,她能咋办啊! 李竹真是欲哭无泪,可手里的斧头却越握越紧,内心念叨着这野猪最好只是路过,快走快走……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野猪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喘着粗气就往李竹这走来,看它那预备起跳的动作,李竹脑中警铃大响,眼睛紧盯着那确定好攻击目标的野猪,直着身子缓缓弯下膝盖,斧头被插回腰间,她拿住了还在火上沸腾的锅的把手。 野猪起跳的动作很快,被它当做猎物的李竹此时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什么害怕、紧张,都没有了,她只紧紧握住锅的把手,眼睛死死盯着近在眼前的野猪。 “吼!!!!”被滚烫的米汤倒在眼睛上的野猪发出愤怒的吼叫,疼痛让它分不清方向,直直的冲在了树干上。 被扑倒在地的李竹咬牙翻滚开来,碎瓦片扎进了她的左手,她却顾不上检查伤口,捡起地上那一头已经烧的通红的木棍,狠狠地、直直地插进了要翻身却还疼痛又晕乎的野猪的嘴里。 野猪尖利又痛苦的嘶吼声被扼杀在喉咙里,李竹的斧头胡乱斩、砍着,直到温热的血流了一地,野猪不再动弹,李竹才停下动作,有些失神的看着不成样子的野猪尸体。 白云走近了李竹,“喵~” 李竹想抱抱它,却瞧见自己满手的血渍,她往不远处的小河边走去,忍着疼把血渍洗干净,被血溅上的外衣外裤都被脱下在河里刷洗。 洗干净的李竹顺道也磨好了斧头,这山林里不知道还有什么野兽,血腥味太大会惹来不必要的危险。 她举起斧头,费了一些功夫,把四只猪蹄砍下,猪头也没放过,砍下来的猪蹄与猪头被怼进松散些的土里,泥土盖住了不住流血的创口。 粗硬的猪鬃毛也被斧头刮了一通,还硬挺的被李竹拣了出来,其他的都丢开。 猪身还在流血,天气热,温热的血很快凝固,却也散发出难闻的腥臊味。 李竹把烧柴后余下的草木灰草草盖在猪身流血的部位,又胡乱抓了好几把土,略微掩盖了些气味,就带着白云离开了。 脚步不停,李竹咬紧牙关,走到第六棵大树处,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刚刚对付野猪的时候,她的锅碗都被压碎了,只捡回来一双筷子。 她的左手也受了伤,刚刚逃命似的赶路,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 不过还好,在血肉模糊的左手里挑碎瓦片和小石子的李竹想,她只是伤了手,那野猪把命都丢了,算下来是她赚了。 背篓里的猪头跟猪蹄沉甸甸的,压弯了李竹的背,但她的心情却渐渐好转起来,她离出现野猪的地方越来越远,终于要翻过草根山,到达能夜宿的河谷了。 此处河谷似是在半山腰处,有溪水自高山上奔涌而下,冲出河滩,也孕育了鱼虾。 虽然锅没了,碗也在搏斗中被打碎,但李竹其他的吃食并没有损失,米、油同野菜等还好好地在背篓里。 看见河流中不住泛起的涟漪,料想有鱼在这儿,她刚刚因恐慌而沉闷的情绪也转为了欣喜。 受伤的左手被她用一块灰褐色的、干净的布条绑了起来,她此时只能用右手活动,随手折下的木条被粗糙的削出尖头,李竹开始捕鱼了。 可惜今日的好运气不知是不是在反杀野猪时都用光了,连着扎了好几棍,都没扎中那甩着尾巴的胖鱼,这野生野长的鱼还挑衅似的,在李竹腿边打转,又倏忽游开,气的她丢了木棍上手去抓。 滑不溜秋的鱼再次从李竹右手里逃脱出去,逃命似的游远,她两手空空的回到岸边,叹着气看天。 “白云呐白云,咱俩今日可能真得饿肚子了。你能不能吃猪蹄啊?要不我把那猪蹄烤了得了。” 半窝在李竹身边的白云甩了甩尾巴,眼睛盯着那溪水里打圈圈的食物,忽地起跳进了水里。 “呀!白云!”被溅了一脸水的李竹着急忙慌的去捞猫,却见一团黑乎乎叼着那只胖鱼往岸边游,胖鱼还在挣扎,用鱼尾毫不留情的往白云脸上拍,却被咬的更紧,一双鱼目生无可恋的翻着白。 “啪!”胖鱼被丢在河滩上,徒劳的蹦跶了两下,终于接受了要成为死鱼的命运。 白云又趴了回去,只冲李竹“喵”了一声,示意它的仆人快去做饭,它才不吃臭烘烘的猪蹄呢。 李竹眼睛亮晶晶的,没去管无助的蹦跶了一身泥的鱼,蹲下身挠了挠白云的下巴,把小猫的“咕噜”声都挠了出来,才兴高采烈地举着斧头杀鱼。 河边变不出锅,石头却不少,被河水经年累月冲刷成了平整的石板,李竹仔细寻了一块有些凹陷的石板,冲洗干净,搬回去用来煎鱼。 火烧的旺,石板也热得快,很快鱼就发出了滋啦的声响,在饿极了的李竹跟白云听来,真是美妙的声音啊! 二十五、出山 “呼!终于出来了!”灰头土脸的李竹揣着一只黑黢黢的猫,顶着还挂着叶子的乱糟糟的短发,站在了官道上。 此时距离她从南山村出发,已经过去了一日半。 根据路线图所指,再有二十里路,她就能到浮云镇啦! 去往浮云镇的官道宽大、扎实,李竹的旧布鞋走在上头丝毫不觉着扎脚,比那崎岖的山路真是舒坦了不知多少。 路平稳,人走着也畅快,李竹情不自禁地哼着小调,畅想着自己背篓里的猪蹄与猪头能卖出个好价钱,出山前她可仔细查验、闻过了,都还新鲜着呢! “哒哒哒……” 有马蹄声从后头传来,原本就靠着路边走的李竹默默地往边上又挪动了一段。 官道修建时,道路两旁的树都被砍了不少,两边各预留出了约摸一丈的宽度,这是预防匪徒潜藏在道路两边的密林里猝不及防的打劫路人或实行害人之事。 所以即便李竹已经离着主路有一段距离,还是被马匹奔驰带过的泥沙、灰尘糊了一脑袋。 能骑上马匹的都是金贵人,这是李竹在家里时听村人闲话时了解到的关于“高门大户”的知识。 所以即便被灰尘迷了眼,她也只在心里咒骂,而不是似从前在村里与泼辣妇人对骂一般跟在人屁股后头大声指指点点。 在心里刚狠狠辱骂了一番那骑着马不顾路人死活的可恶的“金贵人”之后,李竹心里舒服了许多,脸上的灰还没抹干净呢,听得后头一阵嘈杂声,似是有许多人骑马奔了过来? 她觉着不对劲,就地趴下,连着背篓也按倒在地。 这时,四五匹马从后头奔驰而出,她看不清骑马人的样貌,只能瞧见都穿的黑乎乎的,腰间似是别着什么东西。 眯着眼睛的李竹不认识剑,只瞧着那东西长长的,似乎跟刀也差不多长。 马跑得快,这群人甚至眼神都没分出一个给路边的花草,就已经走远了。 直到瞧不见飞舞的尘土,李竹才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背好背篓,搂起白云,继续行进。 这回她可不走官道上了,就在官道边的空地走,反正路嘛,都是一样的。 到了下午,浑身大汗淋漓的李竹终于瞧见了阳光下一人高的城墙,这应当就是浮云镇了。 这浮云镇的城墙门也不高,没有守卫,只有稀稀落落的人进进出出。 李竹缓了缓,就这么站在原地观察了下进出的人群,跟自己穿着打扮也差不多,都是补丁衣裳,褪色的旧布鞋,黑黢黢的脸蛋,还有背上不知轻重的背篓。 只是…她摸了摸自己这还没长出多少的短发,这头发还是显眼了些,即便是男人,也没有把头发剪得如此之短的。 伸手把短发抓到一块,李竹用粗布条卷了个小圆髻出来,头发不似刚刚那么乱糟糟,人也爽快了不少。 再抬头,李竹迈步往浮云镇走去。 浮云镇名字好听,人口却不多。 沿着城门往里走,左右皆是一层半高的小楼,楼面都是商铺,挂着幡子,却也不是十分热闹。 商铺门前的侧边此时都是零星的菜摊子,摊子上的菜都蔫了,摊主基本都盘坐在地,等着最后一波生意。 这会儿都是下午晌了,镇上买东西的人少了,从村里赶来卖菜的摊子自然也就收摊回家了,再不走就得摸黑走山路了;还留在原地的,基本都是镇子附近有菜地又住在镇上的。 李竹顺着主路走到头,才瞧见一个肉摊,屠夫仰躺在案板后头的靠椅里,鼾声如雷,周边啃噬猪下水的苍蝇嗡嗡声都没能搅扰他的好梦。 李竹敲了敲案板,“东家!做生意啦!” 鼾声未停,却惊出了后头商铺的一个妇人。 妇人身量高挑,从铺子里探出头来,瞧着温温柔柔的,嗓门却大的惊人,“胡维生!有客来了!你还睡!” 也不知这胡屠夫做的什么美梦,如此吼叫还叫不醒他,那妇人原本冲李竹和善笑笑的脸倏地拉了下来,跨出门槛两步走到胡屠夫身边,右手往那耳朵上一拧。 “嗷!哪个倒霉玩…嗝,娘子,咋啦?”原本被拧醒就要暴怒的胡屠夫瞧见他家娘子白秀云正沉着脸瞧自己,又把脏话咽了回去,满脸讨好的温声细语起来。 “咋啦?客人摊子前叫你半天了!你睡得倒香啊?夜里缺你觉啦!做生意如此惫懒,上门的财气都被你的鼾声吓跑了!”白秀云可不被他伏低做小的姿态骗倒,叉着腰就数落起来。 胡屠夫哪敢多话,老大个个子,缩的跟个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听他娘子骂他,还时不时点头应和“是,娘子骂的有理”“我可真是过分”“今夜明日后日的碗筷我都包了,衣裳我也洗!”…… 数落男人的白秀云却也没忘记正事,似是骂舒畅了,斜了胡屠夫一眼,这男人就乖觉的站回了案板边,冲李竹咧嘴笑了笑,“姑娘,要买肉还是骨头?” 李竹摇摇头,“东家,您这儿收不收猪肉啊?猪蹄猪头这些?” 胡屠夫刚要摇头,被他媳妇拧了下腰,又生生把脑袋别了回去,咬牙改口,“你要卖猪肉?” 李竹一点头,“嗯!是野猪肉,我这儿只有猪蹄跟猪头,猪身子太重了,挪动不来…” 一听是野猪肉,胡屠夫眼睛亮起来,“在何处?拖不动我可以去弄啊!仍旧给你按斤两算钱!” 这野猪可是稀罕东西,不论是在摊上卖还是往饭馆里运,都能赚个一笔。 进山打猎危险,他媳妇也不让,猎户猎野猪也得看运气,猎了也少有来他肉摊上卖的,今日难得碰上一位,他可不能错过。 此时都出山这么久了,李竹也不怕他们晓得底细,只略去其他,把撞上野猪又反杀这事道明原委,听得夫妇二人一惊一叹的。 待李竹把背篓里的四只猪蹄和一个猪头取出来,胡屠夫笑开了花,这分量也不小啊,也还新鲜,除了沾上些泥土,并没什么其他不妥。 确认过真是野猪肉,胡屠夫开了价,“我摊子上收乡下的猪肉都是按斤两算,近来猪肉卖不上甚么价,但我这儿仍旧给你算一斤十三文,如何?” 二十六、藏钱 李竹并没门路打听猪肉市价几何,想着这野猪原本就是无本买卖,自己不过费了些人力,便也不计较其他,只点了点头,“您上称。” 白秀云见李竹应答如此爽快,笑着取了秤,挤开胡屠夫,开始称起重来。 猪头十二斤,两个猪前蹄是七斤,两个猪后蹄八斤,拢共是二十七斤。 “共三百五十一文,你带装钱的家伙什了吗?”白秀云提着秤给李竹瞧,确认好了就招呼李竹一同进了铺子。 这铺子是个卤食店,平日里就是白秀云做些卤货来卖,胡屠夫则是在铺子门前支摊子卖猪肉,大多时候两夫妻还得下乡杀猪,毕竟做屠夫才是两口子的老本行嘛。 胡屠夫到柜台后拿钱,白秀云边把从李竹手里买下的野猪蹄跟野猪头清洗干净,边陪着李竹等待,还不忘贴心的询问李竹是否有装钱的东西,三吊多铜板,也挺沉呢。 “带了的。”李竹点点头,“能借你家茅房方便一下吗?赶了一天路,我都没敢歇下……” 胡屠夫把穿好的四串铜板拿出来递给李竹,三串是三吊钱,剩下的五十一枚铜板散着也不好拿,他干脆就加了根绳子,穿了四串出来。 正好听到李竹问茅房的事儿,手往后头一指,抢在他媳妇前头回话道,“这有啥不行的,门后头右手那个小间就是,外头有装了水的桶,可以净手。” 李竹接过胡屠夫手里沉甸甸的铜板,冲这夫妻二人道了声谢,捂着肚子急匆匆就往茅房走。 说是要方便,实际上李竹这一路也没吃什么东西,肚里空空,自然也方便不出什么了。 她可不是真为了解手而来的,进了茅房,门关严实,李竹左右上下前后全都看了看,确保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或是能窥探的洞口,才安下心来,放下背篓,开始脱衣裳。 三百多文钱,说多瞧着多,真的分散着藏起来,却也不算多。 那零散的五十一文铜板,二十文被她塞进了左手袖口的暗袋里,塞得严严实实、平平整整的,即便翻开来,只要不上手摸,也瞧不出有东西在里头。 李竹还在袋子口上加了几针,确保只要衣裳不丢,这二十枚铜板也会好好的。 还有三十一枚,李竹抽出背篓里随手塞得几根草,把铜板编成手串样式,挽起袖子,铜板串儿栓在手臂上,她还加了几针,这串儿的两头并了一头缝在袖子上。 狠狠甩了几下手臂,铜板串纹丝不动,她这才放下心来,把袖子撸了下去。 李竹的里衣贴近胸口的位置和贴近大腿的位置都有兜儿,不是很大,主要是贴身,以往是她用来藏吃的跟卖草药赚的铜板的。 穷困潦倒了这么几日,这俩兜儿如今终于又被李竹塞满了东西,且塞得还是铜板!虽然走路总觉着有些硌得慌,但她心安了。 还剩下一吊多一十五文钱,单取出五十文,李竹用布条搓成麻花样,把铜板穿起来,绑在腰间,又在“铜板腰带”上绑了两根腰带遮挡。 从外表上看,只能看出李竹瘦的不行,又穷,连裤腰带都得绑上三四根才能不让裤子掉下来,丝毫看不出她还有钱藏在身上。 还有六十五文,李竹翻出背篓里的木盒子、换洗的布鞋,十五文藏进了鞋底,鞋垫子严丝合缝,除非使劲抠开,否则瞧不见铜板的影子。 木盒子有夹层,李竹的金叶子就是夹层里找到的,她分了三十文在夹层里,塞得扎实,确保木盒子拿起来摇不出动静,就像个空盒子。 只是沉了些,李竹心想,真到了被人偷的地步,贼不走空,空盒子说不定也保不下,就这么先放着。 最后三十文,李竹放在了随身背着的斜挎包里。 这一番藏东西,也花费李竹不少时间,虽然不是真在方便,但她打开门时,还是装作蹲久了腿麻的样子,慢慢挪动着出来。 原本见李竹长久不出来,还以为出啥事了,正在门前悄悄张望的白秀云见李竹出门的如此艰难,“诶呦”一声,就上前来扶她。 “这是怎么了?摔了?” 李竹一脸虚弱的摇摇头,“肚子难受,蹲久了些,东家娘子,我先洗个手。” 白秀云也不嫌弃,扶着李竹走到水桶边,还好心肠的嘱咐道,“平日里吃食上可得注意了,这蹲茅坑久了可不大好。” 李竹能感受到她的善意,洗过手,冲她扬起个笑脸,这时,背篓里的白云也探出脑袋来,惹得白秀云讶异地喊了一声。 “这是你养的狸奴吗?真好看啊。”白秀云瞧了又瞧白云,却克制着没上手去摸小猫的脑袋。 李竹把白云捞出来抱在怀里,“是呀,它叫白云。” “喵~(你好)”白云尾巴懒散的甩了甩,对着白秀云打了声招呼。 白秀云惊喜的伸手,见猫猫不抵触,才小心的摸摸它的头,“它的名字跟我很像呢,它叫白云,我叫白秀云,我们真有缘啊白云。” 李竹只含笑的抱着白云,倒没接白秀云的话,等她摸得白云不大耐烦的别过脑袋,李竹才开口道,“白…我叫您秀云姐行么?” 白秀云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孩子都要定亲了,你瞧着年纪也不大,我这年纪,都能当你婶儿了。” “呀,那可真看不出,刚看您跟东家那样,我还以为你们新婚不久呢。”李竹微微睁大眼睛,语气里全是不敢相信。 胡屠夫耳朵尖的很,听到李竹这话,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这妹子真会说话,我同娘子成婚这么多年,确实还日日如同新婚啊!” 白秀云羞嗔了一眼胡屠夫,待李竹的态度比方才的和善中多了些亲近,“可别听他胡说,老不害臊的。你是来镇上办事吗?” “爹娘遣我来买些东西,家里头没余粮了,弟弟妹妹还等着吃饭呢。”李竹半真半假的答道。 “诶呦,这瞧着天都黑了,你今日还得赶回去啊?”白秀云抬头看看阴沉下来的天,怕不是今夜还有雨喔。 李竹直接把苦恼都挂在脸上,皱起眉头,“那,那我得在镇上寻个住处了,就是这一夜不归的,怕我爹娘担心。” 二十七、云来客栈 “你是哪个村的啊,说不得还能找人捎个信回去呢,也免了你家中父母担忧啊。”胡屠夫摆摆手示意她两个进铺子里讲话,站在茅房前说话都得屏气,何苦来哉。 李竹的表情更发愁了,“老远的村子呢,我来这儿都赶了两日的路。” 夫妻俩对视一眼,也不问了,这姑娘应当是山民,周边的村子大大小小他们都去过,也就是山民出来得赶这么久的路的。 “要不”白秀云想说让李竹在铺子后头的厢房借住一夜也不妨事,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要不你在镇上寻个客栈,我们铺子后头就有个云来客栈,便宜实惠,通铺也只三文一晚,就是不包吃食,热水也另算钱。” 李竹眼睛发亮,点了几下头,把“涉世未深路遇好心人帮助惊喜不已”的神情演的自然无比。 白秀云还是心软,做娘的人,瞧见跟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姑娘总是忍不住垂怜几分,愣是带着李竹到了云来客栈的大厅,眼见着李竹定下客栈的单人间,又陪着进房里转了一圈,殷切嘱咐她钱财莫离身,这才离去归家。 见着白秀云出了客栈门,李竹转身回房,仔细关好房门,插上门栓,这才定下心神瞧她定下的这个单人间。 房间不大,摆了张木架子床,一个圆桌,桌上一盏油灯,桌边是三个圆几,还有个画着岁岁平安的屏风,屏风后头是便桶。 床上有一床干净的青灰色被褥,灰白的帷帐也挂在床两边。 李竹把背篓放在桌边,先把白云抱出来,这才抬脚走到窗户边,支起窗子,让屋子通通风。 窗户边种了棵茂密的树,窗子半丈外是一堵墙,墙中间留着扇拱门,后头应当就是客栈后院。 天已经黑下来了,李竹略歇了会儿又把窗户关紧,摩挲着挎包里的二十五枚铜板,思量自己是出客栈吃晚饭还是在客栈里买饭食。 云来客栈是个小客栈,一层半的小楼,进门是个大厅,张饭桌,这就是客人用餐的地方了。 客栈的上房在小楼上头半层,只有两间,一楼则都被掌柜的做成了单间与通铺,单间四间,通铺两间。 李竹身上揣着钱,还带着白云,住通铺不方便,索性加了两文钱,定了五文一晚的单人间。 但凡是进了城,居住都不易,处处也要钱,客栈也不例外。 房费要五文,李竹若是要用热水沐浴,一桶便要两文,毕竟客栈的柴火也是花钱买的,饭菜就更不必说,听白秀云说,云来客栈的肉包子都是两文一个的,外头摊贩一个肉包子才卖一文呢。 包子吃不起,但身上的酸臭味提醒李竹,她该洗澡了。 在柜台吩咐小二半个时辰后送桶热水进屋后,李竹出了客栈门,白云还懒散的趴在她怀里,眼睛半阖。 外头天已经全黑了,零星铺子还挂着灯,她顺着光亮处往外寻,瞧见个卖烧饼的老婆婆。 烧饼摊子插着幡子、挂着灯笼,老婆婆同小孙子往冒着热气的炉子里贴烧饼,见李竹驻足在摊子前,那小儿扬声招呼了句,“姐姐买烧饼吗?我家的烧饼可好吃了,皮薄馅足,有肉的也有菜的,都齐全着呢!” 李竹摸摸饿的直叫唤的肚子,“烧饼怎么卖的?” “菜烧饼一文钱两个,肉烧饼一文一个,还送一碗菜汤呢!”那小儿瞧着也不过五六岁,讲话倒利落,听李竹问价,眼睛都笑的眯起来,格外讨喜。 这家烧饼一个也就成人手掌大,李竹要了四个菜烧饼,一个肉烧饼,迈步往摊后的桌子走去。 做烧饼的老婆婆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菜汤,李竹还要了个油纸包,把三个菜烧饼装了起来,准备留着做明日的午饭。 吃了一个热乎乎的肉烧饼,又酌了一口还飘着油花的菜汤,李竹肚里的馋虫才勉强安分下来。 她把白云放在长椅的一边,吹了吹还温热的菜烧饼,扯了一半,撕成小块,“吃不?” 白云倒不挑剔,喵了一声,就低下头吃饼。 主要也是它不想去抓老鼠,累的慌,李竹有口饭吃,就没少过它一口菜,它十分满意这样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饿的日子。 想吃饱还得自己动手,它才不干。 那摊主的小孙子悄悄踱步到白云身边,眼睛亮亮的看着低头吃饼的白云,被白云不耐烦的用尾巴扫了一记,还“咯咯”的笑起来。 这小儿常日在市集上待着,小小年纪的,胆子却大,想伸手去摸白云,被白云低吼着拒绝,还傻笑着挠挠头。 “姐姐,这是你养的猫吗?它好像炭喔。” 李竹失笑,白云不满的跳进她怀里,“喵!(你才是炭!)” “呀,它还是绿眼睛呢!像,像…”这小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白云的绿眼睛像什么。 “像湖水。”原本在烧饼烤炉前忙活的老婆婆走到小孙子身后,慈祥的看着白云,笑着接上话。 小儿不解,“湖水?湖水没色啊。” “出了太阳,就能瞧见碧绿色的湖水,这猫儿的眼睛多清澈啊。” 李竹摸摸白云的脑袋,心想,早知道给白云取名叫碧水了,碧绿的湖水,多好听啊。 夜深了,原本讨论猫儿的祖孙俩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 李竹吃饱喝足,慢悠悠的往客栈走去。 月光如瀑,洒在砖石地上,像铺了层纱,就着月光,李竹进了客栈。 今日客栈人少,小二也清闲,来来往往的客人就这么多,他也记了个大概,见李竹进门,笑着招呼道,“客官,您的热水都备好了,是现在送过去吗?” 李竹点点头,“嗯,送过来。” “好嘞。”小二微一躬身,转身往后院喊了一声,有人应答,他又转身同李竹解释,“您屋子门边有个发条,发条外是个牌子,两面都有字和图画,我带您认一认。若是您沐浴好了要人倒水,便拧一下发条,瞧见木牌的字,我们就遣人给您把浴桶抬出来。” 李竹从未住过客栈,自然也没见识过这等新奇的物件,跟着小二走到门边,她掏出钥匙开了门。 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果然在右门门框上瞧见个黑褐色的木条。 木条往左拧,外头的木牌翻了个面,画着水滴的图画朝外,这是要水或是倒水的意思;往右拧,木牌又翻个面,画着一张床的图画朝了外,这是在休息的意思。 “若是您要吃饭,就到大厅点菜,要送进屋还是在外头吃都尽管吩咐。” “好。” 二十八、风雨 沐浴干净,连着奔波两日的李竹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这架子床不软不硬的,比南山村那破门板自然是舒服多了。 一夜无梦到天亮,早起李竹将窗子打开,就见外头雨雾蒙蒙,也不知这雨下了多久,后院的地上已经积起了小水洼。 李竹点着炉子里的炭火,打算烧热铜壶里的茶水,就着热水来啃昨夜买的菜烧饼。 昨夜沐浴的热水花了她两文钱,她是软磨硬磨的,才让那小二给了她一壶满满当当的茶水,还挪进来这只小炉子。 等水开的间隙,李竹开始漱口、擦脸,这漱口的水也是她昨夜留下来的,房里有面盆,可去后院打水也要价,她沐浴前特地舀出一大盆水,就预备着早起来用。 冰凉的水浇在脸上让人清醒,李竹还分神想着,这云来客栈真会赚钱,井水都能卖上价。 可出了门,被小二热情递了一把画着云来客栈图案的小油纸伞时,李竹又觉着,这云来客栈就该赚钱,她原本还想就这么蹭着路边的檐角躲雨出门逛呢。 油纸伞小,李竹背上的背篓有小半都暴露在外头,被雨水飘打。 原本她倒没察觉,还是背篓里的白云被浇的不乐意,喵了好几声,李竹才晓得背篓淋着雨了。 把背篓转到前边,手头又有伞,李竹微微抬头,开始仔细探寻浮云镇的商铺。 各家门前都挂着画了画的幡子,还摆着卖的东西,李竹定眼看看,就能大致知道每家卖的是什么。 往左边瞧,胭脂铺、衣料铺、书画铺…这面是穿、用的铺子居多。 再望望右边,香料铺、粮食铺、榨油铺、酒坊…一气儿走到头,转弯角还藏着家农具铺子,铁匠铺就在它家隔壁,再认真看看,两间铺子里头通了扇门,原来这是一家铺子。 今日下雨,这条街逛得人就少许多,零星几个,也是买了东西就走,不多耽误。 顺着拐角往下一条街走,人多了不少,这就是李竹来时走的主路了,菜市场在此处,不少早点摊子也在这儿支着。 浮云镇的小摊子都是一个一个搭好的草棚,四面漏风,但屋顶扎实,不会漏雨。 这摊子都是各家在官府备了案租下来的,不论刮风下雨,不出摊也得交租钱,所以即便今日雨势不减,市集上也满是摊主的吆喝声。 吃食摊子为了揽客也是各有奇招,有舍得的,用油布把三面空挡围了起来,挡风又避雨,还拦住闲人的搅扰;有巧思的,把闲时编好的竹席子、木帘子一块块挂起来,虽偶尔透光,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舍不得却也有样学样的,就拿着草帘子往三面挂着,偶尔吹来一阵风,让食客还抖擞着抱怨几回。 李竹有些贪恋的看着这热闹光景,却也明白,她留不在这镇上。 来时她便观察过,浮云镇下辖的镇子不少,大家都一气儿带着东西来这里讨生活,可东西卖完换到了钱,村民们也就抓紧回村了。 镇上的商铺要钱,喝水吃饭要钱,赁屋子要钱,柴火也要钱,四面的山林都是有主的,想砍柴,被抓着可就只能去蹲大牢了。 李竹思索着,先去问问胡屠夫夫妇,看看县衙在何处,落户一般是什么章程,若是能把户籍定在南山村,至少也还是良民身份,再图以后也便利些。 她倒想寻个离浮云镇近些的村落落户,可人生地不熟,没有关系不得门路,正经村子不查问清楚祖上三代,也不敢随意纳生人进村。 至于编造祖上身份?那官府也不是摆设啊。 现在只盼她身上藏着的良民户籍没有被那该死的张老爷上报成妾的户籍,保佑她安安稳稳的有个正经户籍,才好安心做其他事。 这么三心二意的走着,李竹不一会儿就到了胡屠夫的肉摊边,站定时,布鞋溅起水花,她的脚前跟已经被濡湿了小半。 即便是雨天,猪肉摊也仍旧是最热闹的地方,也不是说大家都有钱买猪肉,即便不宽裕的,也会来挑拣几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回去炖汤,或是买不起猪肉,买些猪下水回家,洗刷干净了也好歹是道荤菜呀。 见胡屠夫忙碌,李竹也没打搅,猪肉摊后头的卤货铺生意就冷清多了,她走近张望了两下,瞧见白秀云正在柜台后撑着下巴半眯着眼。 “咳!秀云姐!” 白秀云人还迷糊着,也没听清李竹喊得什么,只以为客人要买东西,噌的抬起脑袋,“诶,客人要什么?” 待她把眼睛全睁开,就见一黄一黑两张脸一上一下的歪头瞧着她,李竹含笑,白云眨巴两下眼睛,耳朵竖的笔直,一下就让白秀云把瞌睡虫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呀!小白云,你来啦!”揉搓了两下白云的猫脸,白秀云才招呼李竹,“李竹,要买些下酒菜啊?” 李竹刚想摇头,又想起自己还得求人问事呢,又重重点两下头,“嗯,客栈的菜一般,就想吃点有滋味的。” “嘿,是呀,云来客栈房费便宜,酒菜也就不好吃,毕竟不是正经酒楼饭馆,那厨师的手艺啧啧……”白秀云说到这儿就来了劲,瘪起嘴摇摇头,令李竹不禁好奇起来,这客栈的饭菜真有这么难吃? 白秀云也就是这么闲话两句,想起李竹是要买下酒菜,走出柜台开始给她介绍。 “你是要荤食还是素食?我这儿荤素都按斤两称,素菜三文一斤,有豆子、豆腐皮、酱豆腐、腐竹;荤菜就贵了,一斤就得十五文,但东西多,鸡心、鸭心、鸭掌、鸡腿、猪肘子都有。” 说到这儿,白秀云四处看了看,见铺子里没什么人,压低声音凑到李竹耳边,“你今儿来得巧,铺子里新得了一斤牛肉,我连夜全卤了,街坊邻里的都买了一两,如今家里就留了三两,你若是要,我匀一两给你,尝个新鲜。” 李竹咂两下嘴,牛肉啊,她没吃过,可也听人吹过牛,说尝过那么一小块,滋味比猪肉还香呢。 她学着白秀云压低声问道,“这牛肉什么价啊?” 二十九、顺利落户 “二十文一两。”白秀云也是见李竹能猎来野猪,估摸着她这么有本事,银钱肯定赚的不少,这才开口向她兜售卤牛肉。 李竹心里震撼,还知道不能表露在脸上,只故作镇定的摇摇头,“还是留给胡大哥吃,这牛肉也得来不易啊,我就买些鸡腿、腐竹、酱豆腐就成了,左右这两日就得赶回家,也得留着钱给家里爹娘弟妹买吃食。” “诶,是这个理,你可真孝顺。”白秀云被李竹的话带偏,感慨起李竹的孝顺心思,不像自家那小子,出门这许多日,还没给家里来个信呢。 李竹只应和的笑笑,爹娘抱怨孩子,多半不是真埋怨,但若是看客跟着他们的话说孩子真是不孝顺,那可就是讨打了。 两个卤鸡腿、一瓢素菜,林林总总称了一大包,荤素加起来凑了半斤,李竹爽快的付了八文钱,才左绕右绕的进入正题。 白秀云还在给李竹买的东西装油纸包,就听李竹问起,“秀云姐,浮云镇有多大啊?” 浮云镇有多大? 白秀云想了想,“其实不大,拢共也就六条街,自西城门走到东城门也就花费半个时辰,咱这儿是买卖市场,穷苦人家或是小商小贩的基本都在这儿住。富人或是书香门第都在近东城门的那片,那片离着县衙、潜火兵近,治安好,起火都灭的比我们快。” 所以县衙在东城门,李竹点点头,“那也不小啦,我还没见过商铺这么多的镇子呢。” “你才多大呀,见世面的机会还多咧。听说再往外走,南南北北啊,镇子都大的出奇,街上能跑马呢!”白秀云细心,这闲话的功夫还给李竹的油纸包套了个网兜子,这样李竹拿起来也方便。 李竹接过包好的卤菜,又问起白秀云一家是不是镇上人。 “嗨哟,什么镇上人啊,我们是胡家集的,离镇上也有个快十里路了。我跟我家那个,都做了小十来年的猪肉生意了,也是运道好些,这不就在镇上置下了这份家业。”白秀云笑着摆手,话里谦虚,神情却是藏不住的自得。 “诶呀,那你跟胡大哥可真是厉害,这是不是就定居在镇上啦?” 李竹满目的崇拜让白秀云内心十分舒坦,正巧这会儿客人也少,她也乐得跟这小姑娘多聊聊。 “也不算,我们户籍还落在村里呢,村里还有地有屋舍,家里老人虽说也接来同住了,可不时的还是要回村去。这镇上说是城里,可只是挣钱的地方,可不能够把村里的家业舍了。” 李竹应和的点点头,“是说呢。唉,你们这家离着镇子近的的是真好,家里人也齐心,劲都往一处使,不像我家爹娘……”话没讲完,李竹神情落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话没听完的白秀云心里像小猫挠了似的,抽了张布帕出来递给李竹。 “诶唷,有啥事好好商量,这是怎么的,莫哭莫哭,我可最怕见小姑娘哭了。” 李竹接过帕子使劲按了两下眼角,这才做贼似的同白秀云低语,“秀云姐,你是个好人,我也不瞒你,我其实,我其实是山民,这回也是偷偷下山的,就是想出来瞧瞧世面,也想有个正经身份。” 白秀云了然,山民其实就是隐户,官府没备案,也没良民身份,无法买卖田地与屋舍,要碰上灾荒年间,下山连城门都进不了的,更别说得到官府庇佑得到赈济了。 其实也就是这么说,若真有山民进城,官府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的百姓何其多,山民也是人,也得给人留一条活路。 “可我爹娘不乐意,说祖祖辈辈都在山里,靠山神活着,怎么能下山寻活路,也没到那活不下去的地步…”李竹的头往下埋了埋,语气也更低落。 “这怎么说的,个人有个人的运道,爹娘的活路是爹娘的,自己挣出的的活路才是正经的、属于自己的!”白秀云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 “你就瞧我跟你胡大哥,我家里弟妹多,爹娘非说我得嫁个好人家帮扶弟妹,我就不,我就跟他看对眼了,出嫁前我连鸡都不敢杀,他那时候穷的呦,可如今不是也把活路挣出来了?”说罢,瞧着李竹亮晶晶的眼神,白秀玉拍了拍她肩头,“想做就去做。” 李竹扬起笑脸,“秀云姐,你真是个好人!” “那你找好落户的地方了不?”白秀云心道女娃娃就是比小子懂事早,主意也正,有个正经身份,总归是没坏处的。 李竹点了点头,“我寻了山下的一个村子,让村长给我弄了个户帖,打算就落户在那个村。” “那行,有村长作保户帖为证的,落户也不是难事。你是不是不认得路?我陪你去县衙,落户的地方不在县衙里头,另有个小屋子,你刚来不一定晓得。” 李竹刚刚自然都扯得鬼话,她怀里就一张曾经的户籍证明,什么村长作保户帖为证的,都没有,若是白秀云跟着她去了,那谎言一下就得被识破。 “你这还得看铺子呢,再说,外头还在下雨,劳烦你多不好意思,你给我指个路就成了,我把户籍弄好,买些东西就要启程回去了。” 白秀云一想也是,自己还得做生意呢,也没热心肠的非要去,仔细嘱咐过李竹路怎么走,那屋子有什么标志,就这么目送李竹撑起伞走远。 胡扯了一通的李竹内心反倒没有之前的忐忑,步履坚定的往县衙方向走,到白秀云描述的小房子前,她的鞋子已经全湿了。 屋前没有衙役或是守卫,屋里只一个白花胡子的老头,见李竹进屋,听明来意,眉梢都没动,翻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册子,找到南山村一页,在册子上抄写下李竹原来户帖上的名字、姓名与何方人氏,就给李竹发放了新的户帖。 李竹手指微颤的接过新的户帖,还有些难以置信,“这就,行啦?” 老头的胡子这回动了,“哼,不然我再仔细验看验看?” 李竹赶紧把户帖放好,“不了不了,多谢您,真是太谢谢了!”说着还不自觉的躬身拜谢。 她欢喜的出门时,隐约听那老头,不,老爷爷嘟囔了句,“她这南山村总收容些怪人…” 三十、换钱 没继续深究白胡子老头的话,自觉了了一桩大事的李竹内心放松,脚步也轻快起来,避让起水坑都愈发敏捷,一左一右的跨来跨去,把白云的猫脸都颠出了残影。 迎着白云的白眼,李竹伸手扒拉了下挎包里的铜板,三十文如今只剩十二文,其他藏好的铜板李竹暂时不打算动用,最主要的是,好不容易藏好了,再抠出来花用,那不是白做功夫了。 细碎的十来个铜板边上还有个粗糙的布包,里头是李竹出门前割断的半片金叶子和散落的细碎金粉,她思量着,原本没遇上野猪前,就是打算用金子换银钱的,金叶子剪都剪了,不如就抓紧换了。 四处寻了一番,约摸走了两刻钟,李竹才找到一家金银店。 金银店的门前左右皆造了半边圆柱,雕刻着李竹不认识的图样,又刷了颜色,瞧着真是璀璨夺目,就连门口候着的伙计,穿的都比她要好的多。 攥了攥手,李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那伙计十分有眼色的迎上来,“客人是要打首饰金银还是售卖?”丝毫没有因为李竹穿着的这身补丁衣裳而有所怠慢。 做他们这行做久了,也知道许多人都是财不外露,你瞧她像乞丐,人家家里兴许瓦房、田地样样不少呢。 李竹有些局促,她原本还想先逛逛,这样敞亮的铺子,全是金子、银子、宝石、首饰,她从未见识过。 但那伙计都凑到李竹跟前了,她也不好不回答人家,“我是来售卖的…” “售卖的得往这儿走。”伙计躬身领着李竹到一处屏风后的柜台边坐下,先斟了杯热茶给她。 李竹双手捧着茶杯端起,茶水温热却不烫口,她冰凉的手渐渐被捂热。 奔走了半早上,早渴的不行的李竹连喝了好几口,感觉舒服了些,才意识到伙计还在一旁静静等她,连忙拿出小布包打开。 “这样的金子,你们店里收不收?”半片金叶子已经被李竹剪得七零八碎,基本瞧不出原本的叶子脉络,但金灿灿的颜色却是不会唬人的。 那伙计神色不变,“您等等,我叫金匠师傅来看看。” 李竹点点头,也没把布包收起来,继续喝起茶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就带着胖乎乎的金匠师傅来了,那师傅也不客套,站定就开始上手,连金粉都细细看了一遍,再唤那伙计取了火来燎。 忙活许久,金匠点了点头,伙计心领神会,侧身给李竹引路,“您随我去称这金子的重量,咱们再算价,如何?” 李竹自然答应,随那伙计到了秤前,金子被小心的扫进小托盘里称重,恰好半两。 “近来一两金子能换九两银,您是想换铜板、银子,还是换首饰器具?” “换银子和铜板。”银子在村里不好找开,镇上买东西却可能用得上,铜板不论何时都是更方便些的。 很快,那伙计提来小托盘,四颗碎银与五吊铜板都放在上头,店里还赠了个厚实却灰褐色的荷包给李竹。 李竹手捧着这毫不起眼的荷包,再次为这金银店里的周到赞叹。 “外头雨大,客人可以先在这儿歇会儿再走。”伙计这般嘱咐道,说完便退了出去,宽大的屏风后只有冒着热气的茶水跟背篓还抱在怀里、手捧荷包有些傻气的李竹。 伙计一走,在怀里背篓的掩饰下,傻气的李竹把上衣衣摆撩起个小角,系紧的腰带被拽开个口子,四颗碎银顺着口子掉落进李竹缝好的亵裤的口袋里。 伸手在腰间往下两寸摸了摸,摸到已经安全进袋的碎银,李竹才摩挲着把腰带系好,整理了下衣服,把五吊铜板放进了挎包。 挎包被沉甸甸的铜板坠的往下沉,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里边是钱,李竹想了想,拿出两吊钱,捞起白云的屁股,把钱放了下去,又把略显不满的白云放了回去。 “乖啊,这可是留着给你买吃食的,你自己看好啊。” 包里还有三吊钱,瞧着没之前鼓,却也藏不了,分出一吊钱放进荷包,其他的仍旧放在挎包,李竹决定就花挎包里的这些钱采购她需要的东西,这是她第一回可以揣着钱尽情的在市集上逛呢! 出了金银店,顺着伙计指点的方向走了快半个时辰,李竹又回到云来客栈那条街上。 客栈的房她还没退,小二说是正午前屋子都给她留着,油纸伞也送她。 她盘算着还要置办东西,雨也没停,若是过了正午天放晴,就启程回村,若是天色实在不好,就再住一夜客栈。 晨起出门时她瞧见这条街有布料店,她刚想把伞抬起来仔细找找布料店是哪一家,却没防备伞打到了后头走来的人。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注意瞧,你没事?”李竹慌张的表达歉意。 被她的伞头打到的人身形高大,斗笠遮住半张脸,披着的蓑衣还在滴水。 “没事,只是蹭了些水。”这人语气有些冷淡,略一点头侧身让过李竹,也不等她多说,就大步走开。 李竹耸耸鼻子,好嘛,没事就好,她差点以为要跟人吵架了呢。 把这偶然抛在脑后,李竹专心找起衣料铺子,终于在胭脂铺旁瞧见了衣料铺。 铺子门头有些简朴,里头还有些客人在挑选布料。 李竹把伞收起来搁在门外,跺了跺脚,想把鞋底的水跺掉再进去,可已经全部浸湿的鞋子哪还能随便踩两下就干了,没办法,李竹带着一踩一个湿脚印的鞋子往里走去。 布料店里只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的姑娘在柜台后守着,见李竹进屋也不起身招呼,只抬起眼皮把她上下都打量一遍,见到李竹把干爽的地面踩湿,眼里闪过嫌弃,嘴角瘪了瘪。 李竹没察觉那姑娘的不高兴,她被布料店里花样繁多的料子震撼住,正眼花缭乱呢。 白云察觉到李竹没有在雨中走动了,也探出脑袋张望。 “诶!你的猫!不能进来!要是抓坏了料子你可赔不起!”原本还不打算招待李竹的那姑娘眉梢一挑,站起身双手抱胸,冲着李竹呵斥。 三十一、把你的猫带出去! 全神贯注瞧料子的李竹被突然的声响吓到,茫然的抬头,又在铺子里左右看看,是在说她? “瞧什么瞧,说的就是你,拿背篓的!把你的猫带出去!”那姑娘满脸不耐,怒气冲冲的就要把李竹同白云一起赶出去。 此时铺子里还零散有几个客人,瞧这姑娘的架势,也站住不逛了,皱眉轻声交谈起来。 恰巧一妇人从铺门收伞进来,听到那姑娘毫不客气的赶客,手里的伞一掷,“林明玉!让你看店你在干什么?反了你了,我不在铺子里你就这么赶我的生意啊!” 林明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走出来想挽住妇人的手臂撒娇,“姑姑~你瞧她那样,也买不起咱们铺子里的料子啊,还带着猫,那猫的爪子多利啊,把料子抓坏了咱们哭都来不及呢!” 那妇人甩开她的手,收敛脸上的怒容,冲李竹歉意一笑,“抱歉啊姑娘,我姓林,是这衣料铺的掌柜。都是我管教不严,让家里这不懂事的小辈冒犯你了,这样,你慢慢挑,选好的来付账,我都给你少三成价。” 林明玉还要说什么,被那妇人在腰间狠狠一拧,便咬紧了嘴唇不敢再多话。 这林掌柜说完还冲围观的客人致歉,又允诺今日买的料子都打九折,以作她们被惊吓的赔罪。 这么一番安抚下来,店里的客人一个都没走,即便对林明玉不客气的态度不满,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还不如再逛逛呢。 李竹伸手轻抚着白云,见林明玉满脸不忿的瞪着自己,又无可奈何的被林掌柜拽走,毫不客气的也瞪了回去,气的那林明玉脸都涨红,才满意的继续瞧料子。 既然那掌柜的都说了给她少三成价做赔礼,她可得仔细挑挑,也好对得起自己莫名其妙被训斥一顿。 这布料店东西齐全,粗略看过一遍,李竹发现店里什么颜色的布料都有,布料的种类也多,粗布、麻布、棉布…还有些摆放在高处的,似乎是绸缎。 左右望了望,没瞧见掌柜的,应当是带着自家侄女往后院去了,还没回。 李竹微微侧身问一位约摸三十许的妇人,“姐姐,这铺子的衣料价钱贵不?” 那妇人笑起来左脸有个旋涡,轻遮住牙都笑出来的嘴,还未开口,与她一同的胖娘子看着这即便身量修长,眼里却清澈的小姑娘,明显还十分稚嫩,也跟着笑起来,且接过话茬道,“你这小丫头嘴可真甜!林家衣料铺子价钱倒是公道,比东城的铺子便宜不少,不然这雨天哪还有这么多客人?就是不知怎么林掌柜有个那么……” 未说完的话被这胖妇人掩下,只瘪着嘴往后院努了努,显然是在说林掌柜那个不懂事的侄女。 李竹点点头谢过二人,又转身仔细看起布料。 她此时有钱,就在考虑是把夏、秋、冬的衣料都买齐全带回村做,还是先买夏、秋的布料,冬日的再做打算。 冬日衣料自然是买棉布的最佳,可布料也不是小物件,她只带了一个背篓,回村还得翻山越岭,带太重的东西可就得多受些累。 再者说,其他的用具她还没买呢。 待林掌柜自后院回来时,李竹已经挑好要买的粗布与麻布,粗、麻布并没有多种多样的颜色,多是青、灰、黑色,李竹挑拣半晌,才在堆积的布料底下找见一匹土黄布料,勉强瞧着鲜艳些。 当然,还有些细碎的棉布也给她挑了出来,看着像是他人挑剩下后被裁剪掉的碎布头,样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不过上手摸着却柔软舒适。 李竹想着拿这些碎布头做个添头,平日里能用来包个衣裳边,或是做头绳,都不浪费。 正巧林掌柜自后头来,李竹抱着那匹土黄布料,攥着一手的碎布头往柜台走去。 “林掌柜,您家一匹布料多长啊?”各镇各乡位置不同,布匹的产量也不一,故而一匹布料的长度也会有差异,李竹也得问清楚了,才能决定要裁多少布料。 “我家一匹布长二丈二尺,宽也有六尺,莫说做衣裳,便是做被面也是尽够的。”这林掌柜说话、做事都和气,与她侄女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价钱如何?”李竹手里的布料都放在了柜台台面上,瞧见那些散落的细碎棉布头,林掌柜取出柜台下的针线,扎进一块布头里,轻巧打了个结,其他的布头被一一穿过,连成了串儿。 “粗布、麻布价钱都一样,一匹一百五十文。棉布料子好,价也要高些,一匹就要五百文。不过这些棉布头都是裁剪后又裁剪过的,量少,做什么衣裳都凑不上,就是个添头,你若要,尽可拿去,不收钱。” 李竹思索了会儿,“这土黄色与那天青的料子各裁四尺,棉布…棉布裁二尺,都包好。” 林掌柜人和气,做事也利索,说话间已把料子裁好,打着算盘。 “粗布共一百二十文,棉布共一百文,包衣料的有袋子也有木盒,袋子就不收你钱,但却不防雨。木盒不是什么金贵物件,两文一个,虽笨重些,至少免了雨水飘打。” 林掌柜说着还指指外头的瓢泼大雨,这么一会儿,雨下的比李竹进店前大多了。 “若是不加木盒,一共是二百二十文,前头说好给减三成价以作赔礼,所以一共是一百五十四文。” “你店里有油纸吗?我要袋子装,你裁块油纸给我,一并算价就是,木盒太笨重了,我这走动也不方便。”李竹抬抬胸前的背篓,实在是放不下一个木盒了。 这林掌柜爽快极了,摆摆手,从身后取出一沓油纸开始裁剪,“我先用油纸包一层,再装袋,不用给,下回再来照顾我生意啊!还要买些针线不?” 李竹点点头,手伸进挎包里开始拿钱, 一百五十四文,加上一文针线,一共付了一百五十五文,挎包里只剩下四十五文与前头余下的十二文了。 她深叹一口气,虽说料子花钱多,可精打细算些,最多也能做上三身粗布外裳与两身棉布里衣,粗布耐穿,棉布舒适,少说也能穿个几年,也不算亏。 不心疼不心疼,李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勉强忍住了让林掌柜再裁回去两尺布料的念头。 三十二、昏倒 出了林记衣料铺,李竹提着伞,顺着檐角往客栈走。 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她还得再在客栈住上一夜。 回客栈续了房,把布料都放进屋里,李竹撑伞出门,穿过巷子,往粮铺走去。 粮食、油、盐,是南山村最缺也最难买的东西,依赖着货郎进山售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竹想着先把这些吃喝紧要的买了,下回再添置其他的物件。 粮铺里左不过就是米、面、豆子、糠饼、红薯粉条一类, 米是白米,又分精米、糙米,精米一斤二十文,糙米一斤五文,白面则是二十二文一斤。 红薯粉条费水,可浮云镇下辖的村子红薯年年丰收,做出的红薯产物花样奇多,什么红薯菜丸子、红薯粉条、薯干、可油炸的薯片数不胜数。故而价钱也平常,一斤粉条只十文,足够吃半月。 在铺子里大致询问清楚价钱,李竹买了一斤精米、五斤糙米、五斤红薯粉条,还买了半斤白面,拢共是一百零六文。 李竹同那掌柜软磨硬泡,才让店主给自己少了三文钱。 瞧着店家把东西都包好,她付了十文定钱,嘱咐铺子里的伙计给她送到云来客栈柜台,就说二号房客人的,便大步出门往隔壁走去。 这粮食铺隔壁就是榨油坊, 踏进门就闻着一股浓郁的油香,举目望去,铺子里大大小小的瓦缸,都盖得严严实实,只有柜台上有个小罐子开了盖,定睛一瞧,清亮的菜籽油都能照见人影,比榨油坊对门的酒坊里的酒还透亮呢。 说是榨油坊,油却只有菜籽油,分小瓶或是大壶,小瓶二十文一瓶,省着点能吃半月,大壶六十文一壶,吃一个半月是足够的。 猪油铺子里却是没有的,时下的猪油都是自家熬得,也有在市集上售卖的,额外在铺子里做猪油,卖贵了客人不乐意,卖贱了店家心里不舒坦,还不如不卖。 油坊里除了油,就是油渣,油渣当然也有油,但颜色乌黑,除了卖给乡下养猪的村人,就只能赠给城外破庙的乞丐们。 李竹瞧了半晌,还是没买油渣,只要了一壶油,仍旧是付了十文定钱,麻烦店家给送到云来客栈,报二号房客人就成。 她打算着,回村后得修整房屋、种菜、开荒,一通忙活来,下回出山怎么也得两个月后,这些吃食花用俭省些,是足够的。 吃、穿都置办好,再买完用具,李竹这回出山要置办的东西就采买齐全了,也不耽误时间,她抬脚出了榨油坊的门,就往农具铺子赶。 铁器家伙什有紧要的就行,李竹身边只一把斧头,做了柴刀还做菜刀,实在是身兼多职,她还是得买专门的菜刀、柴刀,把已经有些磨损的斧头解救下来喘口气。 锄头也需要,但锄头把可以自己做。 还得买口小铁锅,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多养一只猫,也使不了那忒大的铁锅。 进农具铺子前,李竹悄悄躲在墙角使劲掏了半天,掏出一两银子,唉,还是得把银子花用了,她挎包里的铜板已经不够用了。 十六年都没花过这许多钱的李竹把银子捏在手心里,原来当家做主、精打细算的日子是这么焦虑却又畅快。 农具铺子这时候还挺冷清,与隔壁铁匠铺的火热截然不同,透过两间铺子合开的门望去,火星与捶打声交相呼应,还有躲雨的小儿躲在铺子门后偷偷看着铁匠干活。 李竹可不是闲来无事的垂髫小儿了,她挑柴刀跟锄头极快,柴刀的木把手是做成就装好的,铺子里按把数卖,一把就要三十文。 这还算便宜的,那锄头,与锄头把是分两份算价的,半个脚掌大的小锄头就得十文,正常用来开荒锄地的锄头一个三十五文,锄头把两文一根,若是不要,就自己拿回家做一个也成。 李竹说还要买小铁锅,农具铺子的老太太领着李竹穿过小门,往铁匠铺去,热火朝天的熔炉右边是一整面的铁器,铁锅、铁铲、剪刀、匕首…… “姑娘,你看这个大小的成不成?只要二十文。”老太太指着一个比李竹原来那个陶锅大一小圈的铁锅。 “取下来我看看。” 老太太把铁锅取下来,李竹拿着把手举起来向着光亮处仔细看着锅底,又敲敲,正装模作样思索如何砍价呢,一个浑身水气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走进门。 这人高大,步子也迈的大,三两步间差点就撞上李竹,却在瞧见对着他胸口的黑漆漆又泛光的锅底时生生止住了脚步。 李竹赶紧退到一边,也不知是不是退的动作太大,她身子有些摇晃,扶住墙后好了些,也就没当回事。 锅、柴刀与锄头挑好,还差一把菜刀,这铺子里的菜刀样式一样,价钱自然也一样,李竹随手拿了一把,跟着那老太太去付账,后头那个斗笠遮着脸的男人在跟铁匠交谈,李竹只隐约听见些什么“……那刀修补的如何…我明日来取…”,再有些什么她也想不起来了,因为下一刻,她已经毫无意识的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李竹倒地声响起的,还有白云惊恐的猫叫。 “姑娘!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听见动静转过身,见脸色煞白的李竹倒在地上,她怀里的背篓里被摔倒出些东西,还有只黑猫蹲在她身边怎么都不动,赶忙把隔壁的铁匠-也就是她儿子喊过来。 “儿啊!快去找金大夫!这姑娘,这姑娘是不是没气了啊?”老太太手有些颤抖,又想伸手探探李竹的鼻息,却怎么也不敢伸过去。 那披着蓑衣的男人把蓑衣解下丢到门边,避免水珠落在李竹身上,蹲下伸手放在李竹鼻子下,还有气,“她只是昏过去了。” “昏了?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老太太扶着胸口嘴里喃喃,幸好不是死了,否则她这铺子也得关门大吉了,出了人命的铺子哪还做得下生意。 铺子门大敞着,除了用具就是柜台,并没有能让人躺着歇息的地方,老太太也不敢搬动李竹,万一她原本没事,自己挪动了就有事了呢? 连带着,那给李竹探鼻息的男人想搬动李竹,也被老太太制止,“后生,等等,金大夫很快就来了,你若是动手挪动这姑娘,将来有什么事可就说不清了。” 三十三、倒惹得一身骚 那男人动作没停,小心把李竹怀里的背篓取下来,地上的东西都捡到背篓里,还把身上还算厚实的外衫脱下垫在李竹身下。 这地上铺的都是砖石,夏日里凉爽,这落雨的时节,可就寒冷了,这姑娘在地上躺久了,不着风寒也得受罪,垫上层衣物,虽不一定能隔绝寒气,聊胜于无。 金大夫的医馆确实离得不远,不消一盏茶,铁匠就把人请了过来,此时铺子门前已经有不少好事的店家探过来张望了。 拨开看热闹的人群,金大夫进门蹲下,给李竹把脉。 “是受了风寒,加之身体底子虚,许久没有吃过有油盐的东西,又奔波劳累所致。得休养,否则身子就拖垮了。” 老太太听这话不乐意了,“诶!这不是我家的孩子啊!这就是进来买东西的客人,我也不知晓怎么在我这儿昏倒了,休养可不能放我家啊!” “谁认识这姑娘啊?那总不能给人丢到大街上去?再说了,人金大夫的诊金你们还没给呢!”跟着金大夫一路走来的一个崴了腿的病患也跟着过来瞧热闹,见这情形,不禁多嘴了这么句。 “我怎么知晓她是谁?那我也不能做这冤大头把诊金付了!我儿子还费了腿脚去请大夫呢!”老太太眼白一翻,双手叉腰脑袋一转,瞪着这崴脚大哥不满的反驳。 谁知这病患也是个硬脾气,头一昂就要同她理论,“这话怎么说的?人在你店里昏倒,这会儿还躺着呢,你们不要管啊?金大夫出了力诊断,还想赖着不给钱,你这婆子真是……” 老太太与这崴脚病患吵了起来,一时间看客们自然是议论纷纷,还是粮铺的老板喊了一句,“我晓得这姑娘住哪儿!她刚还在我那儿买了东西呢,让送到云来客栈去!” “诶呦,有地方送就好,谁搭把手,把人抬过去啊?”老太太止住嘴,也不屑与那男人再浪费口水争执,满脸庆幸,还自顾自地招呼起围观的人,看看有谁愿意把李竹带去云来客栈。 铁匠看不下去,背着老娘偷偷把诊金塞给金大夫,金大夫点点头,悄悄说道,“回头我把药方与药给送到客栈去,等这姑娘醒了让她给你钱。” 铁匠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瞥了眼他老娘,“但行好事。” 知道李竹住在哪儿了,谁把她抱过去,又是个难题。 围观的人群一听要出力,一下散的七七八八,剩下老大夫、崴脚病患、老太太、铁匠,和那给李竹垫衣裳的男人面面相觑。 铁匠就要弯腰,被老太太拉住,“你可不行!回头你媳妇回来知道了,那不是平白生出事端吗?不行!” 铁匠老大个魁梧的个子,被他老娘一拉,无奈的直起腰。 崴脚病患瞧瞧自己的脚,又看看金大夫那佝偻的背,最后把目光转向那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似是不爱多话,只把收拣好的背篓拿起来,捞起老实蹲着不动弹的白云放进背篓后径直递给了铁匠。 “你拿着这个带我去云来客栈,我抱她过去,老太太跟着,人多些,待这姑娘醒来也好有个解释。”说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生硬,又加了句,“如何?”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呢,金大夫笑着出声道,“我也同你们去,认认门好去收诊金。” 老太太一听,又不乐意了,撇着嘴嘟囔,“你们去就成了,还要我俩去作甚?我们铺子不要开啦?本来还想做她生意呢,生意没做成倒惹一身骚…” 高大男人懒得再废话,再与这老婆子掰扯,这姑娘风寒还得加重。 他隔着垫在李竹身下的衣服,小心的把李竹拦腰抱起来,抱了个人,还不费力的空出两根手指勾住背篓的竹带子,把分量不小的背篓也拿了起来。 只剩下一把靠在门边的伞,写着云来客栈的名,他在早前与这姑娘撞见的时候见过,刚刚一时没想起来,瞧见这小的可怜却花哨的伞就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人抱起来了,东西也拿好,这男人站在伞边,对金大夫颔首,“劳驾,能否给指个路,也帮这姑娘遮下雨,我这空不出手撑伞了。” 金大夫应的干脆,很快,戴着斗笠的男人抱着脸色苍白的少女,与撑着伞的老叟渐渐走远,雨点悄悄打在他的背上,却没惹来男人的任何回应。 农具铺子里母子俩沉默的目送他们,门边被随意丢弃的蓑衣浸了一地的雨水,崴脚男人“哼”了一声,临出门前还特地给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气的老太太还想追出去咒骂,又被铁匠拉了回去。 李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只不知是做的什么梦,怎么摇摇晃晃地,好似被吊在空中折磨。 她正努力从这糟糕的梦里挣脱时,又忽然不摇晃了,半睁开的眼睛只有一团黑,是个人靠近她又走远,她还听见了关门声。 倦意实在沉重,好不容易张开的眼睛一瞬又闭上,李竹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彻底清醒过来时,浑身乏力,脑袋倒是不疼了,可身上酸疼的不行,愣愣的坐起来的李竹双脚插进鞋子里,还有些迷茫,自己什么时候回的客栈? 一抬眼,她觉着有些不对,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已经捆好的药材包,背篓被挂在放衣物的木架子上,瓦锅里还煨着粥。 太奇怪了,李竹敲敲脑袋,站起身,趿拉着鞋子,慢慢挪到面盆前照镜子。 豁!这个疯婆子是谁? 李竹眨眨眼,疯婆子也眨眨眼,喔,这个鸡窝头是她自己啊。 折腾了半天头发又洗漱好终于清醒过来的李竹想起来了,她昏倒了,在农具铺子里昏倒的,只是不知是什么好心人把自己送来客栈的,还给自己找了大夫,真是心善啊。 知道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是为何的李竹正想喝碗粥填填肚子,又猛地站起来,不对,她猫呢?她那么大一个白云呢? 三十四、直上云霄的霄 安稳躺在男人怀里的白云伸了个懒腰,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房门,它可怜的仆人呐,怎么还在睡觉。 吃着午饭的男人耳朵动了动,看来这狸奴的主人醒了。 意识到猫不见了的李竹赶紧把鞋穿好,拉开房门,还没等她酝酿情绪找猫呢,就见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远远盯着她这儿。 一个男人,抓着筷子吃饭,黑不溜秋的衣裳衬得他的手极白,偏偏他的脸又黝黑,脑袋上戴了顶草帽,遮住半张脸,长甚么样也瞧不清楚。 在客栈里吃饭的,什么打扮都不奇怪,偏偏那男人此时抬起了头,黝黑的脸色也遮不住他面容的俊朗,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扫过来,轻飘飘的看着李竹。 男人手臂弯里躺着一只黑猫,碧绿的眼睛半眯着瞧向李竹,又倏忽睁大,像星星突然明亮。 是白云啊!\/是仆人诶! 李竹眼睛也睁大,一猫一人相互奔赴着,只有臂弯空了的男人挑了挑眉,看着那没良心的一天一夜吃掉他两斤鱼干的肥猫毫不留情地离开他奔向它的主人。 满意的把白云抱进怀里狠狠揉了两下,李竹的心才安定下来。 一路走来都是这个小家伙陪着自己,刚发现它不见的那阵,她是真的害怕,孤独的日子太长,她已经习惯什么事都向白云诉说,即便它只是只猫。 “是他帮的我吗?”李竹低下头与白云咬耳朵。 白云推开李竹凑近的脸,懒散的“喵”了一声,也不知是回应还是不想说话。 李竹便当它是回答,抱着白云向那男人走近,也没贸然坐下,先敲了敲桌子。 已经低头吃饭的男人又抬起头,似是早知道李竹会过来,道了声“坐”,也不低头了,就这么瞧着李竹,神色冷淡。 被人这么不错眼的盯着,李竹有些紧张,挪开桌边的长凳一屁股坐下,头也不好意思抬起来,眼神落在桌上,握着白云爪子的手使了些劲,引得它不满的冲她怒喵。 “要问什么?”男人率先开口。 一肚子话想问的李竹噎住,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这菜好吃吗?” 男人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惊讶只有一瞬,而后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声音低沉,眼睛弯成月牙,眼神向下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 李竹被他不掩饰的笑声臊的脸颊有些发热,默默把头转开。 男人笑容还未散完,招手让小二再上两盘菜,又要了一碗热粥。 “你自己尝尝?” 他把一副干净的碗筷推到李竹面前。 “不了不了,我就是脑子浆糊了,随便问问的!”李竹赶紧推拒,又要抬头唤回小二。 “吃些热菜热饭,大夫说你是饮食不当加上风寒所致的晕倒,不吃东西会伤了身体根本。”男人如是提醒道。 李竹抬头望向他,清瘦的脸上是一双透亮的眼眸,听罢应和的点两下脑袋,拿起筷子神情坦荡,率先介绍自己,“我叫李竹。” 男人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乍然话语的主动权被李竹接过,那双透亮的眼睛好像看向了他内心,他默默把视线挪开时还有些仓皇,又深觉这个反应不妥,把眼神强行拉回来,“喻霄。” 李竹没听清楚他这仿佛含在口里的名字,表情疑惑的偏头,“嗯?” 对面的少女半边脸色映照在阳光里,脑后的圆髻裹不住碎发,几缕发丝随着她偏头晃荡。 喻萧觉着自己的心好像也有些晃荡,垂下眼皮盯着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水,声音大了些,一字一顿道,“喻、霄,家喻户晓的喻,冲上云霄的霄。” 李竹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喻什么霄,她只在嘴里念叨了两遍这名字,自觉记牢了怎么念,点点头,又像模像样的回道,“李子的李,竹子的竹,李竹。” 彼此介绍完姓名,喻霄悄悄呼了一口气,提起水壶给李竹倒水。 李竹不搞这些客套,既然互通了名字,那就直接进入正题罢,“是你救了我,还给我请了大夫,付了房费,又送我回客栈吗?” 不似先前的局促,喻霄放下水壶,摇摇头,“我只是赶巧碰上你晕倒的场面,把你带回客栈而已,等到现在是因为我给你垫付的房费还得找你讨要。” 见李竹专注的盯着自己说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请大夫的是铁匠铺的铁匠,他找了大夫、付的诊金;给你诊治、开药的是济生堂的金大夫,送你回来就是金大夫帮忙撑的伞。” 李竹眼珠子瞪圆,这短短时日她就欠下了三个人情吗! “是咯,若是你现在把我垫付的房费、粥钱、药钱给我,那你就只剩下两个人情了。”喻霄端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语气揶揄,看见慵懒躺在李竹怀里的猫,又指指它,“还有它,仅是一天,就吃了我两斤鱼干,猫的吃食费用你也得结给我。” 李竹神情麻木,这种一觉醒来好似欠了一堆债的感觉真神奇,她总觉着她是不是还在做梦呢? 但外头的日光照射进来,照在客栈大厅里,洒在李竹脸上,让她睡懵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你帮了我…和我的猫,我十分感激,垫付的钱我肯定会还你。”李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但是,客栈花的钱,我得先找小二对一对。找大夫的诊金还有药钱,得麻烦你同我找铁匠与大夫核对。” 说完这番话,李竹觉着自己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又生硬的加了句,“行吗?” 听完李竹的话,喻霄身形放松许多,大马金刀的坐着。 正巧小二将他点的两个菜并一碗粥端来,他下巴一别,“行啊,喏,就是找他结的账,两斤鱼干、一锅粥、昨夜二号房的房钱。” 李竹视线落在刚上桌的饭菜上,喻霄点点桌子,“这个你自己付。” 呼,李竹重重点两下头,能明算账就好,不欠人情怎么都好说。 三十五、还债小李 小二似是见惯了这种对账的场面,账本一翻,手指点着某处,身子侧向喻霄,“这是这位客人垫付的花费,鱼干五文、粥三文、房钱五文,共十三文。这里是刚上桌的两菜一粥共十文。” 李竹装模作样的随着他手指点过的地方看了看,若无其事的把脑袋转回来,端起茶杯,看向喻霄,“共十三文,没错?” 喻霄叹了口气,“你还在粮油铺买了东西,只付了定钱没结余下的钱,两个掌柜的带着货物来找小二,我就一并把钱付了。”不然他会为了区区十三文待这么久? 李竹一滞,呀,把这茬给忘了。 “垫付的这些除去药钱一共一百五十六文,你那些货还在我房间,待从铁匠铺和济生堂核对清楚,回来一并结给我,一手拿钱一手拿货,成?” 李竹又一点头,“成。” 说完,她放下筷子,抱着猫就要起身,喻霄赶紧把她拦住,“你做什么去?” 李竹瞧他的眼神活像看傻子,“你不是说去核对后回来结钱给你吗?” 刚说的,这人就忘了? 喻霄皱着眉头,看了看李竹握着筷子却没动一下的桌面,“你这点了饭菜动都不动,就要出门?” 这什么拼命女郎,人还没好利索就敢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李竹的肚子后知后觉的叫起来,她眨眨眼睛,又讪讪的坐下,是真忘了,差点就浪费东西了,十文钱呢! 躺着昏了一天一夜,李竹吃饭也狼吞虎咽起来,就差把盘子也吃了,直到最后一口菜也下肚,灌了一杯茶水,她才满足的打了个嗝。 她吃饭这期间想起房间里还煨着粥,还把那粥也端了出来,一并喝完。 酒足饭饱的李竹揣着白云去柜台结账,虽然喻霄说的是核对完回来一并把钱付给他,但李竹想着,先把客栈这些零碎的账目清了,其他的再一并算也不碍事。 李竹吃饭的时候,喻霄支着脑袋低头假寐,待李竹走到柜台,才睁眼静静看她。 把客栈这些账结完,李竹挎包里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十四文。 当然,她并不是成了只剩十四文的穷光蛋,荷包里的一百文,背篓里原本白云屁股底下的两吊钱都还在。 还有她昏倒前拿出来的那一两银子,还安安稳稳的在身上放着。 刚醒来那阵,李竹别的没干,就顾着先把身上的钱数一遍,这不数完了钱,才想起来没见着白云嘛。 李竹盘算着,身上藏好的钱不动,金叶子不动,碎银子也不动,光三吊多十四个铜板,也不知够不够她付清这些“债”。 其实什么房费、货款都是小头,她只是担忧诊金、药钱贵。 原先在村里,大家生了病哪敢去请大夫,县里的好大夫、名医馆,开诊就要收钱,药钱比一家人吃喝两个月的花销还贵,不捱着病痛就得全家挨饿。 至于村里的那户大夫,手艺虽一般,心地却善,收了诊金开了方子,会指点村里人哪些药能自己采,采不了的药若是他那儿有,他也就收个进价,村民自个儿寻了药他来炮制,多出来的药他就当炮制费,两相抵消。 可进了这浮云镇,在李竹眼里就像进了城,繁华的街市,热热闹闹的人群,花用什么都得要钱,想必医馆的诊金与药费也不会便宜。 喻霄侧目看着这突然沮丧起来的李竹,有些不解,她不是吃的挺开心的吗,怎么结完账回来就这副要送死的神情? 李竹:要我钱其实跟要我命也没什么区别的。 二人出了客栈门,路过粮铺与油铺,李竹还进去确认了一番东西是否确实都是喻霄收了且替她付了账,得到确切的答案,她才满意的与喻霄往铁匠铺走去。 路上李竹听喻霄说起铁匠找了大夫又给她付了诊金,心里暗叹这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可好人的娘却不是个好说话的。 喻霄不爱在人后议论是非,但快到铁匠铺的时候,还是站定喊住李竹。 他做贼似的张望一番,见四面无人,才开口低声嘱咐李竹,“若是等会儿那农具铺的老太太说话不好听,你且当耳旁风。那日因为你在她铺子里晕倒,她很是不乐意,瞧着是个胡搅蛮缠的。” 喻霄比李竹高了一个头,他说话时得弯腰,微微凑近李竹时,呼出的气有些热。 李竹垂下眼帘默默听完,挪开两步,才轻轻“嗯”了一声。 瞧着她这明显避让的动作,喻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还以为这姑娘真的不懂男女大防呢,如今看来,还算有戒备心的。 进了铁匠铺,隔着那扇两铺相连的门洞,那老太太果真一眼就见着了李竹和喻霄。 她记性好,这个昏倒在她铺子里给她带来麻烦与非议的姑娘她记得牢牢的。 像是生怕李竹他们是来闹事的,老太太把手里的布巾一甩,丢在柜台上,叉着腰昂首阔步的就从门洞穿了过来,也不说话,就冷眼瞧着他们。 铁匠大哥倒是热心肠,认出李竹后还招呼二人喝水。 老太太不说话却也作怪,在一旁冷哼热咳的,想给她的铁匠儿子使眼色,却都被铁匠忽视过去。 还是自后院进来的铁匠媳妇见这情势不对,机灵的找了个借口,把老太太拉走,不让她在这儿看犯人似的看着李竹二人。 即便这样,老太太还是悄摸的躲在后门边不走,她儿媳妇只能无奈的陪着。 “大哥,听喻霄说你给我请的大夫,还垫付了诊金,真是感谢。诊金多少,我还你。”李竹客套完直截了当说要还钱,钱还没拿出来,老太太嚷嚷着就蹿了出来。 “什么?你还给她垫付了诊金?!你个蠢汉,惯会做好人啊你!你是钱多烧的慌啊?啊?” 她边骂边恨铁不成钢似的拍打着铁匠的手臂,对铁匠给李竹垫付诊金这事十分的不满。 铁匠再怎么也不可能跟他娘还手,要是回两句嘴,他娘又得不依不饶,于是只沉默的由着他娘发泄,但背地里却拼命给他媳妇使眼色。 瞧着柔弱的铁匠媳妇伸手稳稳制住了老太太胡搅蛮缠的动作,语气温和,手劲却不小,“娘,你给东胜留点面子,还有其他客人看着呢。” 三十六、后会有期 老太太手不得动弹,嘴却没被捂住,可听了儿媳妇的话,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愣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把头转过来,死死盯着李竹要拿钱的手,好似只要李竹赖了一文钱,她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铁匠心知这时候要是推拒说不要李竹付钱,他娘指定又要骂骂咧咧,“金大夫出诊惯常是十文定钱,诊断后看情形再收余下的。姑娘你那日的情形不算危急,金大夫总共只收了十三文诊金。” 李竹点点头,把十四文铜板给了铁匠,铁匠取出一文就要还给她,被她岔开,“那日我晕倒,挑的柴刀、锄头、锅都没付钱,东西还在吗,我一道买了,也省的再费腿脚跑一趟。” “姑娘挑的是哪些?若是这两日卖出去了,也可看看其他的,都是好料子打的,保管能用的长久。”铁匠媳妇开口招呼道,抓着老太太的手也放下。 这老太太这下只气呼呼的,却不再吭声,她才不会蠢到赶跑送上门的生意。 刚那纷乱的场面喻霄躲得远远的,并不参与,他只是引路的,管过一回闲事已经累得够呛,此刻只打算倚在墙边做个哑巴。 捏着一文钱怎么都没推回去的铁匠见他媳妇跟李竹都走到农具铺子去了,生怕他娘再逮着他絮叨,反倒主动凑近喻霄,“你上次来问的东西修补好了,在后院放着,你今日取还是事了了再来?” 喻霄见李竹还在挑拣,起身走近铁匠,“你先带我看看。” 一时间,买东西的买东西,看东西的去了后院,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气鼓鼓的又到柜台后抓着布巾擦桌子,还时不时斜眼瞧一瞧李竹。 在铁匠铺里花掉九十九文,锄头、柴刀、铁锅被李竹放进背篓,这些东西分量都不轻,李竹抱着背篓都有些力不从心,更别说还有一只总想躺进背篓的猫在反复横跳。 李竹那个经受了风霜雨打的手工编织的背篓还没出铁匠铺的门,已经脱落了一边的肩带。 作怪的白云反应十分快,感受到背篓快掉,一个弹跳就蹲在了李竹的肩膀上。 沉甸甸的猫压在李竹肩头,原本平稳走路的她晃悠了两下,就要往后倒,被身后的喻霄用刀柄支住后背。 “没事?”喻霄待李竹站稳,把刀收了回去。 李竹摇摇头,好在背篓被她抱在怀里,不然这么一倒,东西也得摔落一地了。 她的眼神不受控制的看向喻霄手里的刀,比她手腕还粗的刀柄上雕刻着繁杂的花纹,深黑色的刀鞘包裹着刀身,刀看起来十分厚重,握在喻霄手里却像个轻巧的玩意儿。 进铁匠铺前还没见喻霄手里有刀,原来他就是那天她晕倒前听到的来找铁匠修刀的人。 两人走了没几步路,就到了济生堂门口。 这个医馆十分冷清,里头的长椅上只零散有几个等着就诊的人,两三个药童有条不紊的接引病人,诊治后写方、开药。 李竹并不认识金大夫,却见一身形矍铄的老人走近喻霄,脸上还带着和善的笑容。 金大夫同喻霄一起把李竹送到云来客栈后,喻霄又随同他去济生堂拿药,二人交谈的愉快,几乎要引为忘年之交,此时他见到喻霄来,自然是十分高兴。 金大夫见着喻霄身边的姑娘,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日晕倒后他随同送到云来客栈的姑娘。 “还是要好生吃饭,多休息啊。”看着李竹苍白的脸色,老大夫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李竹照旧道了谢,询问起金大夫开的药一共多少钱。 金大夫背着一双手,慢悠悠道,“一贴八文,我共开了五贴,每三日煎一贴,用过午饭后喝。药包里头多是强身健体的药材,但终归药的作用是辅佐,你还是得少操劳,多歇息,你这是伤了元气又受了风寒,不好好休养是会留下病根的!” 说到后边几句,金大夫的神情严肃起来,这姑娘年纪还小,身上却多暗疾,若不好生养着,将来恐多病痛啊。 心知大夫是好心,李竹又郑重的同他道谢,表示自己记下了,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 在医馆里把药钱核对清楚,喻霄说他要置办些药膏,让李竹先回客栈,随后待他回客栈再钱货两讫。 李竹也不在乎多等这一阵,转身出了门,在医馆门前看见个卖编织物件的摊子,摆摊的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大的约摸十一二岁,小的瞧着七八岁。 见李竹走近,小些的孩子脆声招揽道,“客人要买什么,我们这摊子竹箩筐、竹篓、扁担、竹水杯都有,都是新做的,选的好竹子呢!” 大些的孩子冲李竹憨厚的笑笑,嘴皮子却没有他妹妹利索,只干巴的说了句“客人随便看看”就安静的在一旁削竹片。 “竹篓、扁担、箩筐都什么价?” 李竹拿起那个大的出奇的竹篓端详,编的真是精致,竹条错落有致、紧密的瞧不出缝隙,掂在手上分量也刚好。 那小姑娘笑容更盛,“竹篓五文一个,扁担一文一根,铁钩子我们这儿没有,得去铁匠那儿打。若您还要箩筐,我们能送两根麻绳穿在扁担上,箩筐四文一个!” 李竹身上那三吊零十四文如今还剩二百一十五文,待会儿回客栈把喻霄的债付完,她就只剩下三十二文了,如今盐还没有买,她略略抉择了一番,最终只要了那五文钱的竹篓。 竹篓买好李竹便往客栈去,进了房里把东西都收好,水囊也灌满水,把房退了,坐在客栈大厅一角默默等喻霄回来。 喻霄踏进客栈门,就见到李竹老老实实的端坐在桌边,背上背着个大竹篓,左手拎着那个破背篓,右手上还趴着那熟悉的懒猫。 他远远冲李竹颔首,三两步往房里走去,不多时,喻霄背着包袱,草帽换成斗笠,左手拎着李竹那堆东西朝李竹走来。 李竹把老早准备好的铜板递给他,“你数数,若是数对了,我的债就清啦!” 喻霄把那堆东西放在桌面上,扯开长椅坐下开始慢条斯理的数钱,李竹也不闲着,把东西一样样收拾好放进竹篓。 “钱数对了。”喻霄抬头,看李竹像老鼠似的在竹篓里一点点放东西,唇角不自觉勾起。 李竹把东西收好,背上竹篓,站起身,冲他笑了笑,“钱数对了就好,那我就先走啦!还要赶路呢!” 这姑娘说完,还不等喻霄回话,就风风火火的大步向前,很快便出了客栈门。 喻霄定定瞧了她背影很久,真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啊。 “后会有期,李竹。”虽然他知道两人应当不会再见面了。 三十七、偶遇孙货郎 在客栈睡了个饱的李竹健步如飞,自觉精神头好的不得了,还泛着白的脸蛋上也因走路渐渐染上红晕。 今日是她出山的第四日,待买完了盐,她就要赶路往南山村回了。 浮云镇能卖盐的自然是官家场所,故而地方也好找,李竹找了个店家问路,很快便到了地方。 时下盐虽由官家掌控,但因着开采量不少,价钱也没有十分高昂。 拿着户帖卡着寻常人家能买盐的最高量,李竹要了一斤盐,待她付完钱,身上仅剩的二十七文便只剩下七文了。 旧背篓里她前两日买的烧饼还没来得及吃完,人就昏睡了一天一夜,在客栈清理背篓时她嗅到油纸包里一股怪味,打开一瞧原来是坏掉了,干脆就全丢了。 倒是卤货店里买的卤味还新鲜,李竹吃了一些,剩下的还好好放着。 她在一个烤饼摊子上又买了三张又大又圆的饼,还让店家刷上油亮亮的辣酱,小心的包好放进竹篓。 “白云,咱们要回家啦!” 少女轻声对怀里的猫说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出了城,李竹照着原路返回,二十里官道是这段路程中最好走的了,过了官道进山,有密林、湖泊、野兽,李竹光想想心里都有些发颤,也不知自己那日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在路上砍了根笔直的木棍,一头削尖一头磨圆,尖头朝下圆头向上,撑着木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一个人的脚步声里渐渐地掺杂了车轮声,李竹向后望去,空荡荡的路上并没有人,车轮声仍然存在。 她存了些警惕,步子加快,拐进了山林。 山路难行,李竹边走边折断细小又锋利的枝丫,却恍惚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这呆驴,今日给你带了萝卜你不吃,偏爱这草…你走不走?再晚就耽误我的路程了!…我的姑奶奶,你可快着点吃,这点路你耽搁了一刻钟了…” 李竹攀着树干悄悄探头张望,林中空地上一个男子满脸无奈的冲着头吃草的驴絮叨,身旁是一个大车架,车板上都是木箱子。 这人,她怎么好似见过? 再仔细一瞧,是孙货郎啊! 乍然见到只见过一面的“熟人”,李竹还想另寻路避开,怀里的白云却蹿了出去。 “喵!” “啊!小花?是你吗小花!你怎么出来的!”孙货郎显然与猫熟稔,被突然冲出来的黑团子惊吓到后很快又雀跃起来。 明显是见到熟人的白云娴熟的躺倒在车板上,任由孙货郎挠了下巴又摸肚皮。 无法,为了自己这唯一一个小伙伴,李竹一脸幽怨的走了出去,默不作声的站在孙货郎身后,“这是你的猫啊…” “啊!”沉浸在与小花重逢的快乐中的孙货郎被吓了一跳,啪一下就摔在了地上,转头看向李竹时脸上还满是震惊。 李竹解读了一下,他大概心里是想说,这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人? 那头吃草的驴草还含在嘴里,就开始放肆的嘲笑他。 李竹还是第一回见到会笑的驴,这笑声,真独特啊,要是夜里走山路一定能壮胆。 孙货郎在驴笑声缓过神来,仔细瞧了瞧这身前身后都有行李的姑娘,原来是南山村新来的那位娘子啊,这是就出山了? “孙货郎?没伤着?”李竹伸手想拉他一把。 她想着,还是要同货郎打好关系,兴许以后她不愿出山,还得麻烦孙货郎带东西呢。 瞧见伸到自己面前的满是伤口与茧子的手,孙货郎抬眼,摇头拒绝了李竹的好意,扒着车架慢慢站起身,扯出一个笑脸。 “多谢娘子关心,我没事儿,不过是跌了一下而已。” “没事就好。”李竹把手收回去,要不还是以后多同他做些买卖,钱财关系应当更稳当。 这同人交好,她果真是不擅长。 “娘子怎么称呼?”孙货郎显然是与人攀谈的好手,在一片沉默里率先打破尴尬。 “李竹。” “竹娘子好,我叫孙青云,那日我去南山村卖货,我们见过。” 李竹颔首,要不是认识,她刚刚斧头就要拿出来了。 相互介绍完,李竹把视线放到懒散躺在车架上的黑猫,试探的叫了句,“小花?” 白云不作反应,只尾巴有些心虚的僵住。 李竹一脸了然的换了称呼,“白云?” 白云尾巴转动两下,眼皮一抬,“喵?” 一旁观望的孙青云眼睛睁大,看看李竹,又看看他的小花,片刻,伸出手控诉道,“你有主人?你还吃了我整整一年的小鱼干!” 也不对啊,李竹到南山村也没有一年啊!它吃了他一年的小鱼干还不愿意同他回家! 李竹难以置信,“你都吃了人家一整年的小鱼干了还找我做主人?” “喵……”小黑猫无辜的坐起来,歪头企图蒙混过关,而被它哄骗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边赶路边对账了。 “你怎么没把白云带走养着呢?” “它也不愿意跟我出山啊,我都在南山村卖了一年的货了,都没能把它带出山。等等,你怎么叫它白云?”孙青云脚步顿住,转头看向蹲坐在车架上把脑袋转到别处的白云。 “它自己取得啊,让我叫它白云,我原还打算叫它小黑呢。” “它会说人话?!”孙青云有些傻眼。 “呃,托梦…” “它还会托梦?!它怎么不同我托梦,还吃了我那么多小鱼干!”孙青云委屈的不行。 李竹无言,谁能想到猫也懂得狡兔三窟啊,连主人都能找几个临时的,她不过晕倒了一天,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个供吃供喝买小鱼干的喻霄,真厉害啊。 “难怪我叫它小花它总挠我……” “啊…可它刚才并没有…”李竹记得,刚刚孙青云一脸惊喜的喊着小花,白云也没动作啊。 “因为我上回同它讲,不挠我就给两根小鱼干,挠我就不给它带。” 李竹沉默,李竹看着出门几天明明好像没吃什么却也似乎胖了的白云,它真的很爱吃小鱼干啊! 三十八、诶 加上这回,李竹与孙青云不过才见过两面,除了聊白云,也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说,所以二人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沉寂。 沉默着放慢脚步走了一段路后,李竹主动开口,“我家中还有些事,我就先行一步?” 孙青云看了看三步一磨蹭五步一回头的蠢驴,又看看李竹,“嗯,竹娘子穿行于山林还要多加警惕,这两座山时常有野兽出行,若能避开,一定避开。” 说罢,他还在自己随身带着的挎包里取出一把匕首,“娘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李竹没有贸然伸手接过,而是掏出身上能动用的四个铜板,又不好意思的把铜板收回去,“我暂时没那么多钱…” 孙青云神色淡然,没有因为李竹手上只有四个铜板而不高兴,也没有因为她拿不出银子而鄙夷,他语气郑重,神情温和,“相逢即是缘分,我常往来于南山村,这银钱娘子什么时候补给我都成,山林危险,有把匕首防身也不至于惶恐。” 李竹更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此时告诉孙青云自己有斧头、柴刀防身,怕是会有些尴尬,显得孙青云的举止多余。 她没再多说,只把四个铜板塞到孙青云手里,接过那把瞧着有些旧,但刀鞘古朴大方的匕首。 这匕首的刀鞘是裁剪合适的皮子缝制的,与刀身贴合,没什么图案,也不打眼,藏起来倒是便利。 她把匕首抽出来,锋利到发光的匕首看着削铁如泥,不过仔细瞧会发现使用过的痕迹。 李竹把匕首收好,“我回村里把钱补给你。” 她还记着上回孙货郎说的,匕首要十五文一把,这四文索性就做定钱。 孙青云微一颔首,也不多重复匕首是甚么价,多几文少几文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话毕,李竹伸手向蹲在车板上悠哉自在的白云,“你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与孙货郎晚些回去?” 白云尾巴扫了两扫,往孙青云身上跳去。 孙青云一脸惊喜的接住白云,却见它尾巴蹭了蹭他的手臂,又跳向李竹,毫不留恋地跟着她走了。 孙青云丧气的垂头,喔,原来只是跟他告个别。 李竹觉着有些好笑,点点白云的脑袋,“你呀你。” 她不迁就孙青云后,脚步加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岔路口。 孙青云只瞧着片刻就不见人影的道路放空,蠢驴还没吃饱饭呢,再晚些走。 李竹原本还以为自己回程会因不熟悉路而耽搁时间、滞留山中,谁知进到山里就像鱼儿回到河流,只走过一遍的路在她的脑子里也印刻的清楚。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李竹到达了能夜宿的河谷。 天气渐暖,河谷岸边的花朵开的鲜艳,月光下美丽的有些瘆人。 李竹打了个寒噤,拿着木棍一寸寸的扫过去,生怕里头藏着休憩的蛇给自己来上一口,她还不想那么早去见她娘。 夜晚的河谷比树林里暖和,李竹生起篝火,把新买的铁锅架起来烧水。 烧开第一遍的水李竹用来涮锅,刷锅的东西是一团随手扯断的杂草,一直洗到水有些发黑,李竹才倒掉,准备重新烧第二锅。 第二次烧开的水她没有喝,手捧着冰凉的河水掺进去,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这水不烫手,才把布巾丢进锅里打湿、拧干,往脸上一拍。 奔波的疲倦被温热的布巾赶走,只留下一声舒适的喟叹。 洗过脸,李竹又烧开了第三锅水,仍旧掺上冷水,脱下鞋袜开始慢慢的洗脚。 洗干净后湿淋淋的脚被她挪到火堆边烘烤,李竹双手往后撑,仰头看向天空。 繁星点点,时不时还会闪动两下,弯弯的明月挂在一旁,洒下的银辉照的李竹身旁的河流像一道素练。 白云饿得不行,想去抓鱼,被李竹一把薅回来,语重心长的告诫,“你这么黑,这会儿又是夜里,要是你掉河里了,我捞你都瞧不清路!” 火势不小,脚烘的暖呼呼的,李竹盘腿坐着,等待刚刚搓洗的布袜被烤干。 原本她是不打算洗鞋、袜的,只脱下放在一边。 可谁知因为走的路太多,连鞋带袜都浸了汗,臭烘烘的。 若是没闻见就罢了,偏偏火堆旁一烤,味道出奇的大,李竹被臭的干呕了两下,赶紧拿出另一双干净的穿上,把这臭烘烘的全洗了,就这么架在火堆边烘干。 孙青云带着他那头蠢驴和一车货物到达河谷上方时,远远就看见盘腿坐在火堆旁的李竹,她半边脸被月光照耀,含着笑低头冲白云说着什么。 黑猫倒是很耐烦的被搂着不动,碧绿的眼睛像他曾在其他城里看见的外域商贩售卖的绿宝石,与它主人那双透亮的眸子一样,都那么动人。 驴倒没想那么多,即便是黑夜,它也看见了那些鲜嫩的野花野草,它冲孙青云叫唤了一声,不止把失神的人唤了回来,也惊动了河谷下方的一人一猫。 李竹远远看见孙青云还有些惊讶,这孙货郎走的还是挺快的嘛,与她也没有相隔多久,她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半夜才能到呢。 孙青云不知李竹内心的腹诽,被唤回神的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动不停,刻意放缓了步子,隐在黑夜里的脸庞有些发烧。 “孙货郎!”想了想,李竹还是友善的冲走来的孙青云摆了摆手。 孙青云咧嘴笑了笑,牙齿在月色下白得发亮,李竹觉着自己的眼睛也被亮的晃了一下。 孙青云:“娘子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总叫孙货郎孙货郎的,倒显得生分。” 李竹:“啊…孙,孙青云?” 孙青云:“诶。” 李竹浅笑,“那你也不用竹娘子、李娘子的叫我了,叫我李竹就好。” 孙青云却扭捏起来,“李竹”两个字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才被他轻轻唤出声,“李竹。” “诶!”李竹清脆的应了声,倒把一棵树上歇息的鸟吓得飞了出去。 两人被鸟儿扑棱扑棱的声响吸引抬头,又相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十九、回村 虽互通了姓名,好似比先前亲近了些,但孙青云也知道男女大防,自己毕竟是男子,要在河谷过夜,靠的李竹太近,她也会不自在,便自觉离着李竹约一丈远,把车架上的架子搬下来扎营。 李竹远远看着,只内心赞叹,这孙青云可真厉害啊,出门还能带这么多东西,还有遮风避雨的住所。 不过她也不差,李竹端详了半天他正往上盖油布的木架子,点燃一根火把,起身往树林里走去,却被孙青云叫住。 孙青云:“李竹,夜里山林危险,不要乱走动为好。” 他说这话时神情十分严肃,李竹转头笑了笑,拿出锃亮的柴刀晃了晃。 李竹:“我就是在这旁边砍几根柴火回来,很快的,不会走远。” 她柴刀所指的方向在孙青云目之所及处,几棵茂密粗大的树立在那儿。 孙青云没再说什么,只应了声好,视线却随着她手里的柴刀打转,原来她带着防身的家伙什啊。 火把一头被柴刀砸进地里,就着火光,李竹寻到了合适的木头,挥舞着柴刀开始砍柴。 木屑随着李竹的动作簌簌落下,夜里不如白日看得清楚,她来不及避让,眼睛里还是掉进了碎屑。 努力睁眼半天仍旧难受,李竹没法子,只能捆了地上那点子木柴,拔出火把,眯着眼缓慢的摸索回去。 孙青云刚扎好营准备吃晚饭,就见李竹半眯着眼睛回来,火光照耀下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珠。 他一惊,“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李竹把木柴往地上一丢,摇摇头,“眼睛进木屑了,一会儿就好。” 李竹盘坐在地上扒拉许久那不争气的眼睛,还是觉得眼里有异物,不禁有些烦躁。 瞧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她有了好办法,要是哭一顿,不就把眼睛里的脏东西冲出来了吗! 说干就干,在背篓里翻找出她此前在孙青云那儿买的青草膏,李竹狠心的,抹了一小点在指腹上,直愣愣的就往眼睛边擦去。 驱蚊效果显着的青草膏催泪成效也极佳,啃饼子的孙青云就转了个身,就见李竹在火堆边面无表情的落泪,哭的累了还闭一闭眼。 他手指微动,想起身,又坐着没动,侧过身子背着李竹,心想,到底还是小姑娘,眼里进了木屑也哭的如此伤心。 还是当做没看见,姑娘家家的,还是好面子的,若是贸然上去安慰,指不定哭的更凶了。 李竹不知道孙青云心里的腹诽,她哭了一顿,眼睛舒服极了。 随手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李竹开始做她的避风所,深夜河谷凉风袭来,弄个架子挡一挡也好。 长长的三根木条一头被绑紧,没绑上的脚向三方扯开,成个宽大的三角,就像晾衣物的三角木架那样。 李竹钻进去躺下试了试,一个木架子勉强能遮住她半个身子,,再做一个,正好够她睡下了。 两个木架做好,李竹把宽大的几件旧外裳往上一盖,绑紧,被褥往地上一铺,就地躺下, 她平躺着转头,透过缝隙看向孙青云的木架子,油布一铺,就像个小床铺,真好。 不再羡慕孙青云那严实到密不透风的避风所,李竹探出半个脑袋,搂着白云看星星,看着看着,也不知何时,就这么睡着了。 孙青云睡到半夜被尿憋醒,起来就近寻了个草丛方便,回来时瞧了瞧李竹那头的火堆。 火已经燃的差不多,李竹在木架子下弓起背缩成一团窝在被褥里。 他想了想,还是走近,轻手轻脚的加了些柴,火又重新燃起来,映照着李竹的睡颜。 孙青云失神的盯着火堆,被白云的呼噜惊回神,又落荒而逃似的回到车架边。 待他又躺下,没什么响动了,李竹才把眼睛睁开,一双眼里丝毫不见睡意。 孙青云起身她就听见了,原本还以为是起夜,谁知突然就往她这边走,她手里的柴刀都攥紧了,就听见柴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动静。 她神情复杂,这孙货郎也太好心肠了,起夜还顺手给她添柴? 李竹凝神细听,隐约听到孙青云呼吸平稳了,才握着柴刀把手,闭上眼继续睡觉。 第二日李竹早早就被冻醒,身旁的火堆已经彻底熄灭。 她把旧衣裳都收拾好,揣上白云,见孙青云那边还没动静,驴都睡得安稳,她转回头,喝了口水,抬脚走向林子。 夕阳西下,傍晚时刻,李竹终于瞧见了南山村村口那块大石头。 她越走近,脸上笑容越甚,心里是她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欢喜,终于回家啦! 今日村里倒不像她走前那么冷清,不少人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不过多是老汉或者妇人,他们身边还有手里攥着草蹦跳着跟着回家的孩童。 见李竹从村口进来,还带着背篓,还有几个老太太同李竹打招呼,“回来了啊?” 即便李竹一个都不认识,还是咧嘴回道,“诶!回来啦!” 胡小英刚从村长家把她侄儿接回来,迎面就看见李竹前有柴刀后有背篓,满面笑容的走来。 李竹刚想同她打招呼,胡小英脸一拉,扭头站着不动,还特别的“哼”了一声。 李竹凑到她面前,“小英?” 胡小英斜眼瞧她,“呦,我以为你跑了呢,出山还悄没声的,防着谁啊!” 李竹伸手晃晃她的手臂,“没呢,这不是你要带你侄儿吗?再说了,出山的路多难走啊,还有野猪大蛇呢!” 胡小英这下不摆架子了,“什么?你碰着野猪大蛇了?没事儿?” 她左右扯了扯李竹的胳膊腿儿,见都完好,这才松了口气,咬着牙拍了拍李竹的手臂,“没良心的!出山也不同我打声招呼,我还想着雨停了找你进山搂柴火,进你家三回都没碰见人!要不是姑母说你出山了,我还天天登门找你呢!” 李竹讪笑,也不多加解释,只由着她说道了两句,心说这村长还真是有神通,她偷摸着出山她都知道。 眼见着天黑了,胡小英也不同她多絮叨,说了声让她来家吃晚饭,就牵着她侄儿往家走。 同胡小英分别后,李竹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院门敞着一条缝,她还以为是胡小英来院里没关好门,刚准备推门,就听见里头似有人在说话。 四十、撬锁 她透过门缝往院里瞧去,见两个佝偻着背的老头正在正厅房门口,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冲门捣鼓着。 戴着草帽那老头不耐烦的催促,“诶呀你到底会不会开锁啊!再折腾天都黑了。人万一回来了,咱俩肯定没好果子吃!” 被催促的老头冷哼一声。 “你当我是你啊,点都不踩就莽着上?我足足盯了三日!三日,都没见人出来进去,只有那新嫁进来的来找人,每回都找不见。那丫头指定是出山去了!出去了还落个锁在这儿,里头铁定放了好东西!再说,这锁也不赖,撬下来还能自家用咧!” 草帽老头白他一眼,“就她那儿穷酸样,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我说,别白费这功夫了,还不如咱俩出山去偷来的划算!” “要出你出,我可不出,那山里什么豺狼虎豹没有啊?我才不出去,我偷些值钱的同孙货郎换吃的,他也不晓得我东西哪来的不是?”捣鼓钥匙的老头动作停下,反倒叉腰跟那草帽老头争执了起来。 草帽老头:“呸,没出息,窝在这穷山沟里五六年了,我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早知道不逃进来了。” 他说着说着啐了一口痰在地上,气的把草帽也扯了下来。 “不进来你能去哪儿,去蹲大牢啊?” …… 不再凑在门缝听他们争执,李竹转身倚在墙边,拿出斧头与柴刀,一手一个,就这么沉默着站在夕阳下,半边脸隐在黑暗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云也乖巧的蹲坐在她脚边,无聊的用尾巴驱着蚊子。 不知是该感叹李竹带来的锁好,还是这两个小偷的手艺差,最终他们也没撬开锁。 锁撬不开,撬锁的老头气急败坏,寻了半块砖石就往上砸,锁没坏,就是坑坑洼洼的,配上破旧的门,更显得这屋子凄凉。 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李竹听见他们骂骂咧咧的往院门走来。 两人还在互相指责着,谁都没瞧见默不作声的李竹。 看见他俩走出院门,李竹起身跟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白云只仰躺在墙边,翘起只脚舔舐,既不做声,也不跟着。 草帽老头警醒些,拉住那撬锁的老头,“你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撬锁老头被他这话说的打了个寒噤,仔细听着,“没有啊。你可别吓我。” 草帽老头想回头看看,脖颈上突然被抵上个冰凉的物件。 他垂在一旁的手有些发颤,“谁,谁啊?” 撬锁老头下意识回他道,“什么谁啊,哪有” 话还没说完,他的脖颈上也被抵上东西,锋利冰凉,是刀! 李竹的柴刀跟斧头把两人的脑袋怼在了一块儿,瞧见两个脑袋都发着抖,她轻笑出声。 还以为这两个小偷多么身经百战、技艺娴熟,原来只是两个胆小鬼啊。 原本因为他们撬锁而不美妙的心情好转了些,但李竹拿着刀的手却更稳,从前在家,重活累活做多了,自然手劲也练了出来,她杀鸡宰猪的时候,也是这么下刀的。 原本她不想追究这两人的,左右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就当没瞧见把他们放走也未尝不可。 可听着他们砸锁的动静,李竹想起自己从前在家,也是这样忍着、视若无睹着,强装着要把后娘的刻薄与亲爹的冷漠当一阵风,可即便这样,也常常会挨打。 后娘上手又掐又打的时候,她挡着脸,就会被打的更凶,她还手,后娘就会又哭又闹的唤她爹出来,让她爹用竹条抽她。 渐渐地,她不想说话,不想还手,后娘打她就像打块木头,也就不乐意浪费力气了,无休止的辱骂便开始了。 她爹没让后娘怀上个孩子,李竹又一日日大起来,后娘就愈发看她不顺眼。 李竹想,就这样,左不过就是这个命了。 可她凭什么就该是这样的命?这样忍让、逆来顺受的命? 她摆了爹跟后娘一道,她从张府捡回一条命,她从大山里逃出一条生路,她得了意外之财,她可以有新的活路了,她凭什么还要忍? 李竹面无表情的把两把刀抵的更紧,两个脑袋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草帽老头颤抖着,身后这人是个女的,他听见她笑了! 他张了几次嘴,感受到刀划破皮肉,冷汗更是不停从额角滑落,“姑,姑娘!饶命啊!” 撬锁的老头阴着脸,手慢慢挪到腹前,这天黑,月亮也还没那么亮,他动作快些,夺刀反杀也未尝不会成功,不过一个娘们! 李竹身量高,站直了身子比这两个老家伙还高半个头,这老家伙的小动作尽在她眼底。 她悄无声息的把草帽老头脖颈边的刀挪开,怼了怼他的肩膀。 这老头一僵,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放他走? 李竹不大耐烦的轻推了他左手一下,见他还没反应,抬脚狠狠一踹,一声惨叫声后,那老汉摔出去老远。 李竹瞧着,他那两条腿倒是稳当,踉跄着跑的还挺快,头都不回。 撬锁老头被这变故惊的愣了一下,就这么一下,李竹左手的柴刀被反握,抵在了他下三寸。 闪着寒光的刀刃向上,尖头对准,脖颈边的斧头分毫未让。 “想夺刀啊?那试试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利?”这个时刻,李竹反而生出一种“不畏生死”的痛快。 这撬锁老头不以为然,此时反倒哼笑出声,恐吓起李竹,“你若是在这儿把我伤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你若是心狠些把我杀了,你当这南山村还能容得下你吗?” 他自觉李竹没这么大的胆子,这南山村的人都各有来路,可一旦进来了就安安分分,即便是在外头威风八面的人物,来了这儿也不再做杀人灭口的狠心事。 这说明村里肯定有大人物,他们忌惮这人,才克制自己,不再作恶。 他也没做错什么,说是来偷盗,可偷了吗?没偷。 这娘们想伤他,还不够格! 李竹沉默片刻,她不是想杀人,也没杀过人,只是想借由这两人给其他人看看,她不是个好欺负的,不管她是在家还是不在家,只要是她的地方,就不要来沾染。 那老头神色自得,自觉已经吓到了李竹,还在开口劝道,“你现在把我放开,咱俩权当这事从未发生,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啊---” 话还没说完,老头被踹倒,人还没落地,李竹斧头的刀背就落了下来,狠狠的敲在他膝盖上。 趁着这老头痛的不行,李竹往他嘴里塞了一把泥。 四十一、你要杀了他? 南山村的土地黄中带红,即便用锄头或钉耙细细的翻开,也是一块一块的,柔软且粘手。 此时嘴里被塞了泥土的老头瞪大眼睛就要起身,李竹的刀背又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她只敲这人关节处,从前村里宰猪的说过,看着骨头硬的地方,实则最怕疼,你一锤子下去,比软刀子割肉还让人痛的想升天。 撬锁的老汉真觉着自己要去见阎王了,他痛的想求饶,李竹却往他嘴里塞了许多泥,根本连嘴都张不开。 李竹用柔软的布条绑了他的手脚,就这么拖猪似的把他拖到了一户破屋前,只解开他脚上的布条,就转身离开。 撬锁老头的惨叫把寂静的黑夜点亮,村中四处点起了灯,待村长带着几个还算壮硕的妇人、老汉找来时,就见一个人瘫在地上,面色痛苦的弓着身子,嘴里像糊了什么东西。 见着村长,撬锁老头激动异常,待他把嘴里的泥吐了干净,才像重获新生似的,狠狠喘了两口气,痛哭着告状。 “呜哇—-村长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那个新到村里来的女娃,不是个好人啊!我不过经过她家,她就要杀了我啊!我一把老骨头了,差点就把命丢了,呜哇啊啊啊啊--” 此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声称与他一块儿经过李竹家的还有陈大生,就是那个草帽老头,他能给他作证。 村长神色不变,抬眼看了一眼远处李竹的屋子,并没亮灯,里面还是漆黑一片。 她挥了挥手,让几个老汉把人带到她家,顺带喊陈大生来,便背着手往李竹家走去。 两个老妇人给她点着火把,照亮脚下的路。 还没走到李竹家院门前,大门就被打开,李竹站在门后,冲她点了下头。 李竹:“村长。” 村长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草根说,你要杀了他?” 李竹诡异的顿了几息,表情疑惑,“草根是谁?” 村长故作正经的脸色也好似绷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就是刚刚经过你家门前被你绑起来打了一顿的那个…老头。” 李竹挑了挑眉,她的神态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莫名,“我没有看见有人经过我家门前,这处鸟不拉屎,除了我好像也没人会特意来这里。不过” 说到这个不过,李竹抬眼正视一直打量她的村长,“不过我倒是在家里发现一个贼人,想撬了我的锁进屋偷东西,被我打了一顿拖出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村长你说的那个‘草根’?” 村长牢牢地盯着她的脸,“只有一个人?” 李竹:“对啊,就一个,要是两个人我哪敢上手打人,早就跑去找您给我做主了。毕竟村子里有贼,这多吓人啊,您说是?” 李竹一脸无辜,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劫后重生的侥幸,听的后头两个壮硕妇人也不落忍,跟着她的话附和道,“是说啊,我们在村里这许多年了,也没出过有人偷东西的事,咱们村藏在这深山里头,要是有个这样的人,可真是吓人啊。” 李竹扶了扶胸口,微红的眼眶在夜色下并不明显,只有泪花盈在眼眶里,让人看着心疼。 李竹:“兴许就是因为我是刚来村里的,人生地不熟的,就有坏心眼的想来欺负我。要不是正巧我手头有棍子,那贼砸锁砸的正起劲,没听见脚步声,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打得过一个男人,还把他从院里拖出去……” 另一个妇人身材壮硕个头也高,她闺女却不随她,个子小小的,年纪同李竹差不多大,去年嫁到山外去了。 看见李竹这孤苦无依的样子,她想起自己那个远嫁出山的女儿,她甚至都没李竹这身板啊,要是受了欺负可怎么办,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上前安慰起李竹。 村长看了看一脸后怕的李竹,从身旁的妇人手里拿了根火把,径直往李竹的那落了锁的屋门走去。 锁是把铁锁,通体漆黑,原本应当是十分古朴好看的,但此刻锁身上头遍布凹痕,仔细看确实像是东西砸出来的痕迹,且还是新添上的,下手之人蛮横无章法,一把好好的锁,已经损的不成样子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让李竹随她回去,与那挨打的老头面对面的对质。 李竹没有拒绝,同墙根的白云嘱咐了一声,才跟上村长,往她家走去。 草根与陈大生在村长家门口碰上了面,陈大生一见他那狼狈的样子,就知道李竹不是个软柿子,这看着下手是真狠,也不知草根是伤在哪儿了,这脸色苍白的哟,像要去见阎王了,可他身上也没见血啊。 草根见着陈大生,就“哎呦”“哎呦”的往他身上扑,脑袋浑似无力的倒在他肩头,神色痛苦中带着狰狞。 痛苦的草根在他耳边低语,“待会儿村长回来,你就一口咬死是我俩经过那娘们屋前,她二话不说就举着刀冲上来要杀人,你跑得快,我被抓住挨了打,要说她就是个疯子,不能让她在村里待!知道吗?别说错了话!” 陈大生对他命令下人一样的语气不满,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但回答的语气里却装作害怕,“欸,知道了,我听你的。” 很快,三人会面,都被带进了村长家。 李竹把院子扫视一遍,并没看见村长的老虎,心里松了一口气,在百兽之王面前撒谎,总觉着会被咬上一口。 草根怨毒的看了李竹一眼,等会儿,就要这丫头被赶出村子,去山里喂野兽! 陈大生只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往里走。 村长家正厅的八仙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被她喊来的两个壮硕妇人把手上的火把插在专门放置火把的斜木架里,正厅霎时明亮许多,也让人能看清屋内格局与摆设。 李竹却没多看,只跟着村长的指示往旁边的竹椅上一坐,开始做个傻子。 她想装傻,挨了打恨毒了她的草根却不会安分的待着,李竹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他指着鼻子叫唤。 草根:“村长,她就是个疯子!我跟大生好好的在路上走着啊,啥也没干,她举着刀就要砍我,要不是你们来的及时,我就要惨死在她刀下了!咱们村里有这种人,实在是危险啊!” 四十二、你说啊! 说完,他还给陈大生使眼色,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话往下编。 此时村长家门前也来了几个好事的、夜里睡下被惊醒的村民,男女老少的,就这么站在门口瞧。 村长无奈的看他们一眼,“都进来坐,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这些人到底是在村中住了许多年头了,也不跟村长客气,憨笑着就往屋里进,抢到凳子的坐凳子,没抢着的就坐门槛,门槛都没挤到的,就这么盘腿往地上一落,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实在是南山村许久没有新奇事了,李竹先前从山里来村中,都给大家提供了好些日子的谈资呢,如今闹出事的又有她,他们可不得来凑凑热闹嘛。 见围观的人多起来,草根心里还挺高兴,脸上自然更是委屈,张嘴就开始胡侃乱叫,“你们真得小心些,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啊!都能被人追着打啊!真是没天理了!是大生?” 陈大生一脸莫名其妙,抬头时眼神迷茫,看着他只回了一个字,“啊?” 草根:“啊什么啊啊?你不是还被他踹了一脚嘛?” 看客们倒是开始插嘴。 老金头:“哟,大生前些日子同我讲从前的事,不是还说自己生平就没挨过女人的打,当然了,也没跟女人亲香过,是?”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陈大生倒是神色自若,“是啊,就是没挨过女人的打嘛,草根你胡说啥呢,这李竹,是叫李竹?我还是第一回见啊,上回她来村里,我浇地去了没碰上。” 草根此时已经觉着不对劲了,气的指着陈大生鼻子臭骂,“你个怂货孬种,你胡咧咧的就在这儿骗人啊?你还怕个娘们?你倒是说实话啊!你说啊!” 他原本脾气就暴躁,此时更是暴跳如雷,几乎就要把指头戳到陈大生眼睛上,被人一把拉远。 拉人的叫赵秀英,就是那女儿嫁到山外去的,她扯开草根就像拎走狗崽子,轻松的很,草根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开,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不干净起来。 这一通闹哄里,李竹悄悄去看村长,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那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轻巧扫了李竹一眼。 村长:“好啦!都安静些!” 村长一发话,大家也不起哄了,只有草根气的不行,嘴里还不消停。 他不消停,就有人让他消停,村长手边的拐棍被甩了出去,打在他嘴上,强行让他闭上了那张不干不净的嘴。 村长:“你说陈大生同你一起被打,陈大生却说他没有同你一起;李竹说的是你一人去她家撬锁,撬锁不成砸损了锁,被她拿着木棍打了,我去瞧过,那锁的确被毁得不成样子;至于你,挨了打骂起人来中气倒是足,也不知是伤到了何处。但这些” 村长的眼神此时锐利的吓人,把李竹、草根、陈大生都扫过一遍,“但这些我都不管!你们是谁没说实话,是谁在这儿胡搅蛮缠,这我都不会深究。你们这些人是因什么来这深山老林的小破落村子的,你们心里肯定比我清楚,我只再说一次规矩,在南山村,不要招惹旁人,安安分分过你们自个儿的日子!若做不到,大山便容不下你们!” 草根不服气,当年机缘巧合他逃亡进了南山村,到今日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他未曾出过村子一步,靠着昔日的积蓄与货郎换吃喝花用的东西,老货郎换了小货郎,他还在村里。 这村长神叨叨说什么大山容不下他?哈!容不下他他也待了这许多年了,村长能奈他何? 他自来这儿起,就知道村长养了只老虎,不能招惹,知道南山村里的村民大多是外头犯了事的三教九流之辈,也要敬而远之。 可进了村子,大家都和和气气、安分守己起来,他也就不以为意,这不就是个普通村子吗? 因为村里大事没发生过,小事即便闹哄哄的吵嚷两句,村长也不会出面,所以渐渐地,他觉着这女村长也就是个假把式。 不就是有只老虎吗?六年里他从未听说过老虎伤过谁,怕不是没牙的老虎罢了! 哼哼,刚刚进门不光是李竹在找老虎,他也瞧见了,这老虎不在家啊…那还怕这老婆子作甚?更别说她刚刚那一拐棍打过来,把他嘴角都砸肿了,这老娘们! 草根手紧紧握着竹椅的把手,转头怨毒的看着村长,“你在这儿吓唬谁呢?叫你声村长你还托起大来!老子什么没见过,可不是被吓大的!这村子是你家的吗,归你个老婆子管?我在这儿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为村里做过什么?你凭什么在这儿充官家派头?” 村长这回不是故作正经了,她的脸色彻底冷下来,盯着草根的眼神阴翳的吓人。 草根嘴里还在叽叽喳喳,所说的话脏的不得了,李竹觉着这人实在是聒噪的很,比从前村里的长舌妇人还话多。 旁观的人群也不嬉笑了,俱皱着眉,显然村长也厌恶他的吵闹,摆了两下手,人群中走出两个拿着草绳的人,把他捆的扎扎实实,连嘴都堵上了。 村长站起身,眼神冷漠的瞥了他一瞬,“丢到山外去。” 草根脖颈一痛,就这么晕了过去,这是他晕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场闹剧就这么了结了,村长没有再说李竹或是陈大生什么,只是疲倦的转身,让大家都散了。 李竹看着陈大生像条狗一样被两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拖走,双脚在地上划出痕迹,旁观的人群却都冷漠的看着,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处置的法子有异议,她身上止不住的冒起冷汗。 她原本只是想给这人一个教训,好让村里其他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可事情的发展好似与她预想的不大一样,这怎么,就要把人打晕了丢到山外去? 她有些恍惚的往外走,在门口却与村长的老虎迎面撞上,硕大的虎头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李竹被猛地一吓,心神不稳,就这么晕了过去。 缀在老虎后头的孙青云赶忙接住要摔在地上的李竹,沉默的与威风对视,一人一虎的眼里都是惊异。 孙青云:“她突然晕过去的!” 威风:“吼!(对啊对啊)” 孙青云:“不是我吓的!” 威风:“吼?吼!(也不是我!)” 四十三、南山村,就是南山村啊 孙青云手足无措起来,接住李竹脖颈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时,一双布鞋出现在他眼前,他惊喜的抬头,“云姨!” 刚刚还一脸疲态的村长此时满脸慈爱,“来啦,进屋。” 孙青云为难的看了眼李竹,村长拍拍威风的头,老虎听话的趴下。 村长:“让威风送她去小英那儿,你进来歇息。” 孙青云:“诶。” 待李竹醒来时,杵到她面前的就是两张脸,胡小英和她侄儿正眼都不眨的盯着她,唬的她觉着自己还得再晕一次。 见李竹被自己吓到,胡小英不好意思的嘿笑两声,“诶呀,李竹你可终于醒啦,我还以为你得睡许久呢。我听姑母说你是被威风吓晕的?” 李竹:“威风?” 胡小英:“就是姑母那只老虎啊,长的那么霸气,吼声也吓人,谁知性子就像猫儿一样,姑母觉得得给它取个响亮点的名字壮壮它的胆,就叫它威风了。” 李竹想起自己晕倒前见到的老虎,确实是威风凛凛,但她也不全是因为老虎晕倒的啊。 她有些想问胡小英南山村的事,又想起胡小英也只比自己早来几日,不一定知晓太多,又抿紧了嘴。 可她毕竟年纪还小,这欲言又止全然挂在脸上,明显到胡小英这么心大的姑娘都看出来了。 胡小英:“李竹,你想问啥就问呗,别学那扭捏的样,我瞧着别扭。” 李竹耸起一张脸,瞥了眼胡小英的侄儿兰采林,虽然才四岁,但口齿伶俐的很,也爱管闲事,最爱做的就是听旁人说话,此刻就全神贯注的趴在李竹床边看着胡小英同她讲话。 胡小英顺着她眼神看向这娃娃,“嗨呀,他懂什么啊,没事儿,你直接说!” 李竹:“这南山村,到底是个啥村子啊?村长她,她” “她”了几句,李竹也没说出下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村长。 你要说村长杀伐果断,也说不上,她也没怎么迁怒惹出事的李竹,对草根也没毒打怒骂。 但要说村长心善好相处?她三两句就把草根的活路堵死了。 丢出山外去,听起来像扔到自家门口那么轻松,可李竹知道不是。 她是亲身走过出村后的那两座山的,山林多树,险峻的地方也不少,更别提那随处出没的野兽飞禽。 总不能村长吩咐的那两人那么心善,愣是扛着人走个一两日翻山越岭把人丢出去,所以只可能是把草根扔在山里,任他自己寻活路。 李竹委婉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胡小英,胡小英听她猜测村长,反应也没有很大,倒是有些像她在村长见到的那些听了村长对草根处置之后神情淡漠的人,对这些都不关心。 胡小英:“南山村就是这样的,村长原本也就是这样的。” 这两句话莫名其妙,说了好像没说一样。 李竹看了眼胡小英,那圆圆的脸蛋上不复往日的笑容,倒作出一副深沉样,她也不是好奇心多么重的人,“要是为难,我就不问了。” 胡小英像是忽然回神,又扬起笑脸,“没什么为难啊,只是我以为来南山村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问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竹:“大家,都知道?” 胡小英顿了顿,没回应她这句话,倒是开始讲故事,“南山村,就是南山村啊。在浮云镇有这样一个说法,浮云镇南面深山藏着一个村子,收容着无处可去的人,只有被大山接纳的人,才能找到。” 她眼神顺着屋门向外看去,李竹这才发现,胡小英家门往外望,连绵不绝的绿色像一条沉睡的长龙,遮掩了人声鼎沸的城镇,只有鸟叫虫鸣在外头昭示生机。 胡小英:“南山村是被大山庇佑的地方,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大山愿意接纳的。村长就像守山人,世世代代在村里待着,大山只会收人,可不会筛人,咱们村里啊,犯了事有人命案子的,不在少数,可只要不惹事,村长不会管。但是要是像草根那样会搅扰大山安宁的人,村长也不会留。” 李竹眯着眼睛看远处树上落下的鸟雀,声音轻轻,“你也是这样进来的吗?” 胡小英转头看她,只看见那双眼睛落在远处,好像刚刚没有说话,她勾起唇角,笑起来时眉眼弯起,若是仔细看,眼里不复与李竹初见时的娇憨,反倒透出些妩媚。 她沉吟了许久,起身抱起兰采林,“你等我一会儿。” 小儿好动,却也听话,胡小英抱着回房哄了一会儿,兰采林就已经呼呼大睡了。 原本被放在竹床上的李竹也已经坐了起来,坐在木凳上看着门外远处的景色,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静下心来看看树、看看花了。 胡小英也搬个小矮凳坐在她身边,“美,我男人带我回来的时候,我在这儿看了好久的树呢。他还笑话我怎么看天看地看树看鸟也能过一日。” 李竹扭头看她,胡小英失神的看向远处,很久才开口,“我前头那个男人死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就成了寡妇,又没有孩子,公婆说我克死了夫君,不放我出门,爹娘说寡妇得安分守己,也不接我回家。” 胡小英:“我就这样每日被关在夫家,只能在家里那小小的院子里洗衣做饭、砍柴喂鸡,我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说不定我就老死在那儿了。可谁知,那公爹是个禽兽,趁着婆婆出门,就想对我,对我不轨…我拼了命的反抗,像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却还是被他得逞了……” 李竹听不下去了,把手搭在她肩头,“都过去了,你逃出来了。” 胡小英呵笑了一声,“是啊,我逃出来了,我那时候,怀了身孕,婆婆要掐死我,被那个禽兽拦了下来,他把我关进屋里,想让我安分生孩子?哈,我夜里把他骗进屋子,削尖了的木簪子狠狠扎进他眼里、命根子里,连带着那婆婆,也被我勒死了。” 她像卸了力气一般塌下肩膀,被李竹接住,就干脆顺势靠在了李竹怀里。 胡小英:“浑身血腥的把院门打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门那么容易开,那恶人那么容易杀……我从前竟然还想就那么自缢在那儿?真是愚笨啊……” 四十四、种地种地种地种地 她眼里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恨意,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喝药堕了那个孽种,就是那时候,遇上了我男人。他什么都知道,还愿意带我回南山村,我同他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出山的,他说,天高地阔,我想去哪儿他都陪着我。要不是家里没粮了,我才不把他赶出去找活计呢。” 说起兰采林的叔叔,也就是胡小英的夫君,她嘴上都是埋怨,可脸上都是甜蜜。 她坐起来,坐直了身子,正视李竹,“你来到南山村,想必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可你不用管那许多,你只管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不然谁会愿意在深山老林里待上一辈子啊。” 李竹的心疼都挂在脸上,反倒逗得胡小英“噗嗤”一笑,“旁人若是听到我杀了人,都是一脸惊恐,好似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你瞧你,好啦,不要一脸苦相,我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又觅得良缘,你该咧开嘴笑,为我高兴才是。”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娇憨不知事的单纯模样。 李竹努力扯起个笑脸,“嗯!咱们都得高兴,好日子还在后头!” 胡小英:“对嘛,这才对。你也不用怕村长,生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被赶出村吗?” 她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李竹没细想,可被丢在山里的草根若是听到,可又要破口大骂了。 被打晕丢在山外的草根又醒了过来,实际上,这一路被两人抬着晃悠,他已经醒了许多回又被晃晕过去了。 就像李竹所想,带草根出村的人不可能冒着危险在山林里把草根丢出去,只是找了处空旷的地方,把人放下,见他快醒了,就走了。 草根彻底清醒后,龇牙咧嘴的爬起来,他被绑着的手脚已经松开,身边是几个包袱,全是他的家当。 但他藏在屋里的积蓄却不在这里头,他狠狠咬牙,必须得回去拿,不然他难道还要自己找活计才能有活路吗! 他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四面全是密林,连刚送他来的那两人的脚印都寻不见。 找不到方向,他只能在山里乱转。 转到天色暗沉,人都晕头转向饿得不行,还找不到出路,只能茫然的走,最后饿晕在一处,再也爬不起来。 草根是个偷儿,且是个穷凶极恶的偷儿,做他这一行的都是盯着富人,为的是钱财。 他并不,但凡是旁人身上或是家里有的东西,他看上的,他就去偷。 也不论穷人富人,即便是木匠赖以维生的刨具、织女用来赚钱的木梭、瞎眼婆婆使的拐杖…只要他看上了眼,就必定想方设法偷来。 可终日做贼,又怎么会不败露呢。 六年前,草根偷了个五六岁孩童的手镯。 那孩子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聪明、机灵,草根见他身上的料子值钱,脖颈上的项圈也精美,偷了手镯尤嫌不足,又见四下无人,便想把这孩子身上的值钱物件都拿了,可又恐孩童吵闹,便用湿布团堵了这孩子的嘴。 东西抢完,他拔腿就跑,全然忘了还有个脸色青紫,憋得喘不过气的娃娃。 等这家人找到孩子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是具身上值钱物件被搜刮干净的尸体了。 这家人富贵,孩子是掌中宝,不然也不会养出偷跑出来的玩的胆大性子,可谁知这一去,就把命丢在了外头。 孩子的家人悲痛欲绝,花了大价钱找凶手。 偷儿认偷儿,草根动手再隐蔽,他的同行也是能看出些名堂的,又为那大额悬赏心动,便主动说出草根有杀害这孩子的嫌疑。 典当铺的伙计收了草根来卖的手镯、项圈和衣裳,自然也记得一身落魄却拿出的尽是富贵东西的草根。 两方一指认,那家人报了官,草根被通缉,慌不择路进了山,误打误撞的逃进了南山村。 大山无眼,辩不出好人坏人,只要是进了山的人,生死都由天定。 草根在山里奔逃,慌不择路进了南山村,自觉从天手里抢过一条命,自然自得。 刚进来的几年,他安分守己的紧,可是本性难改,不事生产偷摸惯了的人,真的就会老老实实的靠双手谋生路吗? 他后来也偷过村里人的东西,但是有人命官司在前震慑,他不似从前那么嚣张,只敢偷摸些吃食,或是不打紧的小玩意,所以一直没人察觉。 直到在李竹这儿,他碰到了硬茬,又因本性暴躁,这么阴差阳错的得到了报应。 李竹不知道报应这东西到底是应在受苦者身上,还是应在施难者身上,村中的各人是有苦楚还是真的罪恶,跟她倒没多大关系。 就像村长所言,各自安分过自己的日子。 而她是真的得开始种地了,再不种地她光靠金叶子换钱也会饿死的! 李竹出门添置吃食用具,又遇上风寒晕倒,醒来后赶路回村,这一通下来,日子真是过的飞快,要不是刚刚同胡小英确认,她都没意识到,已经是五月了。 她出门这些日子,山里又落了几回雨,出门前垄好做菜园的地也变的硬邦邦的,菜地成了型,栽种东西前若是不仔细翻过一遍,连种子都撒不进去。 “唉--”李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她阔别已久的门板床上,屁股硌得生疼。 不想动,真的不想动,在客栈那舒服极了的床睡了几日,她浑身的骨头都躺酥了,再回到这院里睡在这光板子上,白日还要拼命去干活,总觉着自己一辈子就到头了。 锄头把儿还没做,不做好锄头把儿,没法把菜地的土翻了。 要做把手,得去山里砍柴,还得进山。 琐事许多,千头万绪,李竹沮丧的瘫坐在床板上,“啊,白云,你能不能给我变出一张舒服的床啊。” 白云卧在门边,白了她一眼,它还想李竹给它变出好多小鱼干呢! 一人一猫都企图让对方养家,最后还是只能人出门进山砍柴,猫出门下河抓鱼。 四十五、竹林 斧头的把手不好找,得取将近一人高、笔直的木棍,削皮、掐头去尾,通体打磨到光滑不刺手,再把把手下端削成与锄头口严丝合缝的圆柱形,方便插入固定,锄头才算是一把锄头,而不再是个锄头片了。 在虎山山脚下寻了约摸一刻钟,李竹找到三根合心意的木棍,利落的砍了下来,打算全带回家,一根使用,两根备用。 她此时在虎山西面的树林里,今日走的有些远,回程的时候,她远远就望见路边有一片翠绿的林子。 李竹揉了揉眼睛,又走近了些,是竹林啊! 她正想说上哪儿找竹子来做竹床呢,这片竹林真是不小,竹子生长的奇高,比她小腿还粗,一阵风吹来,竹叶簌簌飘动,还落下来几片,顺着风在空中打转。 李竹在竹林入口打转转,左看看右瞧瞧,竹林里的竹子都不挨着,一根一根分的很开,仔细一瞧泾渭分明的很。 也正是这竹林高大,不是李竹从前见过的那种细小低矮的密竹,她也能更好的看清这竹子上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比如缠绕着竹子通体青色的蛇。 这也不怪李竹胆小,从前春笋生长的季节,她总被后娘赶去村里的后山竹林里找春笋,这种时鲜,在应季的时候总能卖上不少钱。 原本李竹也是不怕的,只要后娘得了东西卖了钱,总也能给她一两日的好脸色瞧。 可有一回,李竹同几个同伴一起进山,只顾低着头钻进密竹林里找冒出头的鲜嫩春笋,却没注意看周边是否还有其他东西,结果一抬头,一条青色小蛇盘在细密的竹子上冲她吐着蛇信子,蛇身与竹子浑然一体,只有那红色的信子与尖尖的脑袋突兀的出现。 李竹被惊得汗毛竖起,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实在是不想体会第二回。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跑出来的,反正,是即便回家后挨了一顿毒打,也再也不肯进竹林里拔笋。 回到当下,李竹拖着木棍仰头望那些竹子,真是高大,只要两三根,她应当就能做出一张合心意的竹床了。 可现在她手头不空,还是先把木棍拿回家,再来砍竹子。 带着木棍到家时,李竹意外的在家门口看见了赵秀英,就是昨夜村长身边那个对她友好的胖妇人。 赵秀英手上挎着个竹篮,竹篮上没盖布,一眼就能瞧见里头水灵的青菜。 看见拖着木棍的李竹,赵秀英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回来啦!我姓赵,是住在村长家隔壁的,听小英说你家菜园子还没弄好,这是我园子里的菜,太多了,都吃不完,我都送一轮了,这个给你。” 她说了一大堆,说完把菜篮子往门口一放,说要赶着回去放牛、喂鸡,就急匆匆的走了。 李竹还没来得及婉拒呢,人都走没影了。 她抬头看看升到高空的烈日,这个时辰了,还没喂鸡?又低头看看那被主人丢在门前的竹篮子,青菜、茄子、豆角、辣椒,东西不少,一看就是新鲜采摘下来的,还带着泥在上头。 李竹轻叹一声,南山村的人呐。 已是正午,她带着菜篮子进了院子,躲在墙角偷偷张望的赵秀英这才低声喃喃,“这姑娘也不嫌弃我的东西嘛…” 一旁的人无奈转身,正是被拉来壮胆的村长,她满是不解,“你给人送个菜都怕?” 赵秀英随她转身回家,闻言挠挠头,“这不是从前被嫌弃多了,我以为她也会把我送的东西丢出去呢。” 村长抿了抿嘴,“我说了好多次了…” 赵秀英:“嗨呀我知道嘛,这里是南山村,没人知道我的过往,不会有人再嫌弃我,我这不是习惯了嘛。” 一声叹息在风里旋转,又很快消散。 李竹不知身后的交谈,她找了几块砖石,把铁锅架上,准备烧水。 煮饭得要米筛把米从沸水里捞出来架在锅里煮,可她偏偏没买米筛,煮粥不抵饱,锄两下地就饿了,做其他的她嫌费事,便打算吃红薯粉条。 粉的做法基本都是两种,干拌或是做汤粉。 实际上粉是要提前浸泡的,至少得泡上三个时辰,才能泡开,泡开的粉不管做干拌粉还是汤粉才好吃。 可李竹实在饿的不行了,便打算直接用沸水煮开,做个不伦不类的汤粉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粉条被放在木盆里,烧的滚烫的沸水被倒进去,李竹拿了双筷子搅了搅,见粉条有软化的迹象,便放下筷子耐心等待。 晒得干巴巴的粉条吸饱了水,很快就鼓了起来,一根一根暗红滚圆。 李竹把木盆里的水倒干净,锅下点着火,往锅里倒了几滴油,舀上打好的井水,耐心等待水开。 赵秀英带来的青菜被她取出两个,一片片剥开洗干净,也不用刀,随手折断就丢进锅里。 菜叶在水面漂浮,像许多只小船撞在一起,可随着火势的加大,很快就沉入水底。 火势正旺,锅里的水也很快发出咕噜声,泡开又过了凉水的粉条韧劲十足,被筷子捞进锅里,很快就把清亮的水染成灰色。 洒上一点盐,李竹用筷子搅拌了两下锅里的粉条,也不换碗了,把锅下还没烧尽的柴火退了出来,就这么蹲在锅边吃起她的午饭。 赵秀英送的青菜正新鲜,下锅煮了这么一会儿,吃在嘴里仍然鲜嫩的不行。 李竹盘算着,吃了人家的菜,还是得回些什么东西,有来有往,才是交情。 算了,还是先把饭吃完,等会儿再想回礼的事。 吃饱喝足端着锅走向井边准备打水的李竹一转身,却见院门外,孙青云提着一个篮子,从巷口过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孙青云眼睛却尖,扬声便道,“李竹!” 李竹弯腰把手里的锅放下,歪歪头,迈步走向前,站在院门屋檐下,“孙青云?” 奇了怪了,她这块儿今日怎的如此热闹。 孙青云:“诶!我拿了几个鸡蛋过来,昨日跟威风进门时吓着你了,还害你晕过去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被李竹摆手叫停,“没事的,鸡蛋多金贵啊,你拿回去自己吃。是我这两日身体不适,风寒还没好,又奔波了许久,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晕过去。与你跟大猫,不是,跟威风没有干系的,你实在不必这样郑重的来赔礼致歉。” 四十六、呔!小贼! 孙青云却执意把装鸡蛋的篮子塞进她手里,“既然你是大病未愈,那便更需要吃些鸡蛋补补身子了。这其实也不是我的鸡蛋,都是我从村长家拿的,不过我同她打过招呼了。” 李竹赶紧把篮子推回去,“那我可更不能要了,你拿回去。” 孙青云不依,“村长特意添了几个鸭蛋在里头,我可辨不出哪几个是,你再要推辞,摔了就可惜了。” 李竹握着篮子的手收紧,皱着眉头看他,孙青云回她个灿烂的笑脸,转身就要走。 孙青云:“我的毛驴还没喂呢,要是饿狠了可就得一直叫唤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自个儿把篮子还去村长家啊,我最多待到后日就出山啦!可没空来拿篮子!” 李竹还想着在屋里找些什么回给他,却见孙青云脚底像抹了油,连走带跑的,浑似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李竹想迈步去追,又怕手里的鸡蛋鸭蛋一篮子蛋磕的稀碎,只得作罢。 “唉!” 她撑着下巴坐在门槛处叹气,村长不是说村里人都顾好自己的吗!这一眨眼,她又欠了好几个人情债! 先不说人情债,她突然想起来,在孙青云那儿拿的匕首还没给钱呢! 李竹赶紧拎着鸡蛋回屋拿钱,还差着十一文没给人家,诶呀诶呀,自己这记性。 李竹敲敲自己的脑袋,把手边的篮子一放,把门关好,脱了衣裳,把手臂上的小串铜板取了下来。 这一串一共是三十一枚铜板,她想了想,还是全拿出来。 总不能真的平日分文不取,要用钱就回家脱衣裳? 穿戴好衣裳,她把刚刚随手放下的篮子提起来,数起鸡蛋个数。 总要知道收了多少东西,才好琢磨如何回礼啊。 什么鸡蛋鸭蛋的,此时都混作一团,李竹也辩不出有几个鸡蛋几个鸭蛋,也没必要辨认,反正下了锅入了口就知道了。 竹篮里还铺着厚厚的松毛,以防蛋撞碎,这孙货郎,真是心细啊。 李竹此时并没发觉,一团黑影悄悄踱步蹲在门边,看着她拿起蛋一个个端详。 一个、两个、三个…孙青云竟拿了十个蛋过来! 数完数的李竹愣住,这也太多了,不过是因为意外晕倒在村长家门口而已,哪值当给这么重的礼啊。 她记得,从前家隔壁的小花她娘做月子,娘家拿了五个鸡蛋、一块猪肉来,都被村里妇人感叹、羡慕了不知多少回。 李竹手里握着个鸡蛋无意识的摩挲,想着自己从浮云镇买回来的红薯粉条、精米、糙米、白面、油… 啊,没一个是合适做回礼的。 放宽心放宽心,李竹宽慰自己,下回等自己家里东西置办齐全了,再把这人情还了,现在还是先出门还钱。 家里除了她跟白云也没有旁人,这篮子蛋被搁在李竹的床板上,她把门锁上,径直出门去了。 那团黑影就那么蹲着没动,待确定李竹已经拴上了院门,才轻巧的往前挪,离那篮子蛋越来越近。 孙货郎还在村口那大树底下支摊,此时倒没有编蚂蚱,而是背对着李竹拿着根狗尾巴草对那翻白眼的毛驴指指点点。 孙青云:“…你说说你…” 李竹:“咳咳” 孙青云:“你下回再这么挑食,你就饿着你,我再不给你吃了!” 李竹:“咳,孙青云!” 孙青云被惊得跳起来,转头时脸上还有惊恐,手抓着毛驴的耳朵不放,毛驴毫不客气的嚎叫出声,惊起一树鸟雀。 李竹:“噗” 孙青云这副模样实在有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训毛驴训的也太专注了些,怎么被她吓成这样。 孙青云:“李竹啊…你下回动静小一点…” 他见李竹面对着阳光笑的脸颊处都出了个小漩涡,刚被吓的跳个不停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起来,原本就要张口骂人,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李竹不好意思的抿唇,“对不住啊,我叫你你没应,就想着大点声……” 孙青云松开抓着毛驴耳朵的手,见李竹诚心道歉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是责怪你,你,你别,你别放在心上。” 此时太阳太大,李竹被晒得眼睛都眯起来,也没注意到孙青云红透的耳朵,她从布袋里拿出铜板放在车板上。 李竹:“喏,这是买匕首的钱,上回说好回村给你补全的,你对对,十一文。” 孙青云没有伸手把铜板拿起来,“不用数,其实你不给也没事的,那是把旧匕首,也不值几个钱。” 他反倒拿起根木筹把铜板推回到李竹面前。 李竹摇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话,“一码归一码,拿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给钱的,不能因为你是好心,我就心安理得的白拿白用。” 孙青云有些无奈,又把铜板拨回来,“好,那我收下了。你下回需要什么东西提前跟我讲,我给你带进来。” 李竹连连摆手,“那可太麻烦你了,不用不用,我已经认得出山进山的路了,我下回自己走就行-” 李竹话还没说完,头顶砸下一片阴影,是个草帽被盖在她脑袋上,孙青云的声音隔着草帽还有些沙哑,“行,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这会儿太阳大,日头毒的很,你小心再中了暑气,快回去。” 李竹把草帽掀开一个角,只见着孙青云转身回到摊子后头的背影。 李竹:“哦,那我先走啦?” 孙青云嘴上不知何时叼了根狗尾巴草,盘腿坐在车板上,冲她点了点头。 李竹转身快步往家走,没有注意到后头那人的视线久久注视着她。 到家的李竹渴的不行,来不及打开锁上的屋门,站在连廊下就打开水囊开始灌水。 “咔擦咔擦” 李竹继续灌水。 “咔擦咔擦” 嗯?李竹停下喝水的动作,眼神有些迷茫,她喝水是这个声吗? 她把水囊收好,放轻脚步,把耳朵贴在门上。 “咔嚓咔嚓咔嚓” 李竹神色一凛,又来贼了? 她出门时没带斧头柴刀,手边没趁手的家伙事,左右瞧了瞧,随手抄起院里还没处理的木棍,又站定没动,满脸难以置信,她的锁根本没开啊! 这里边不会有鬼? 李竹站在烈日下,却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握紧那木棍,又想起屋里还一堆东西,鼓起勇气去开锁。 大门打开,光线照在李竹放在厅堂正中间的床板上,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动作忽然顿住,僵硬的脑袋悄悄转过来,嘴巴边还有黄白的痕迹没有抹去,这东西碧绿的眼睛与李竹透亮的眸子对视上。 李竹:“白!云!” 四十七、是的这章还是没有做竹床 李竹一脸沉痛的坐在篮子边,十个蛋,被吃掉了三个,三个! 李竹看着背对着自己面壁思过,背影都透露出心虚的白云,真是又气又无奈。 噘嘴自己生了半天气,李竹拎起白云,“你太过分了!你要吃我哪回苛待你了?你居然趁我出门偷吃!” 小猫挥舞着四肢在空中挣扎了半天,还是被丢进了西卧房。 “啪!”,西卧房的门被关上。 李竹:“你今日就在里头好好反省!要是下回再偷吃东西,还被关进黑乎乎的屋子!” 白云:“喵?” 李竹不管喵喵叫的白云,回屋去瞧那篮子蛋,有几个脏兮兮的,残留着可疑的水痕,似乎是蛋壳太硬,白云没咬动,便放弃了。 小猫偷吃时并不知道善后,蛋液还流了不少在床板上,床板看着也是一片狼藉。 李竹深吸一口气,此时几只苍蝇似是闻到蛋腥味,围着她的床板打转。 不行,今日必须进山把竹子砍了,这床板她是睡不下去了! 她把歪到眼皮的草帽扶正,带上柴刀出了门。 还在屋里喵喵叫的白云听到李竹出门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出门了?它忠实的仆人把它关在这里,然后出门了? 原本喵喵叫的小猫呆滞了一瞬,开始嚎叫起来。 脚步加快已经走远的李竹并没听见小猫的哀嚎,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要砍几根竹子好做个大些的竹床,怎样运竹子才会更省力气。 正走着神,她视线里突然闯进来个人,是挑着两桶衣服从岔路口走出来的刘呦。 刘呦有段日子没见到李竹,见到她还热情的打起招呼。 李竹乖巧的回应,“刘呦姐姐。” 刘呦:“诶,李竹,你这是要进山砍柴?” 李竹:“不是,是我想做个竹床,打算进山去砍竹子。” 刘呦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你就这么,拎着刀就去?” 李竹不解的低头望望自己,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呦左肩挑着但,伸出右手拉着她就往自己家走去,“虎山那片竹林我去过,那竹子又高又大,砍下来倒不费劲,可拖回来不知多费工夫。你还打算就凭一个人两只手就把竹子弄回来啊?” 李竹虽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但还是被老老实实地拉着走,闻言回话倒实诚。 李竹:“昂。” 刘呦无奈的看她一眼,这姑娘,属驴的还是属牛的啊,就这么蛮干。 刘呦:“我家有板车,牛当然没有,南山村这儿也弄不到牛,但有板车总比双手蛮干松快些,我同你把板车拉进山,做竹床砍三根竹子差不多就够了,我顺道与你一起拖回来。” 李竹满脸纠结,“姐姐,这太麻烦你了,还耽误你的事……” 刘呦:“害,耽误什么事啊,我就没什么事,正好这两日我忙完了地里的活,刚出门也是去河里洗衣裳,正好虎子也想出门玩,带着他一块儿去。” 李竹:“诶,好嘞。你是在虎山脚下那小溪那儿洗衣裳吗?” 刘呦看她的眼神如看傻子,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那可是溪水,干净着咧,我脑袋发昏了也不能去那儿洗衣裳啊。要被村里人知道了,非跟我吵架不可,尤其村东那个老太婆,扯两根鸡毛做毽子都能骂上三日三夜!” 李竹:“……啊,那村里原来还有其他洗衣裳的河啊?” 刘呦:“有啊,就你家后边走个几步,有条大河,船都能行咧!那儿铺了青石板,洗衣裳可好洗了!” 李竹惊讶的微微张口,她家后头还有河呢?她夜里睡觉也没听见河水流淌的声儿啊? 还不等她思量那河到底多大,怎么连水声都没有,她们已经到了刘呦家了。 她家院墙是用砖石垒起来的,约摸一人高还多些,院墙外垒着不少泥土,但堆得齐整,即便东西多,看着也比李竹家的院墙好看多了。 刘呦家院子也大,有两三棵果树正开着花,几只蜜蜂正忙碌的采着蜜,对着果树的是三两个烤炉,是刘呦日常做器具的地方。 见李竹直直盯着那采蜜的蜜蜂,刘呦咧嘴笑了笑。 刘呦:“我男人是养蜂的,从前都是把酿好的蜂蜜卖给老货郎让他换东西进来,家里蜂多,这几棵树就常被光顾。” 李竹闻言回了神,她还没见过养蜂的人呢,蜂蜜更是没尝过,所以听到这话只是抿嘴笑了下,跟着刘呦往屋里走。 刘呦家是个两进的农家院子,前头一进就是四间屋子,从左到右依次是西卧房、正厅、东卧房、小阁楼。 刘呦家的小阁楼是她男人特地给她建的,朝南的阁楼冬暖夏凉,采光好还清静。 刘呦说到这儿还有些羞涩,“除了做陶器我还会些针线手艺,有时也绣些花样拿去货郎那儿卖,能赚些小钱。我男人怕我在屋里绣花熬坏眼睛,就搭了这个小阁楼,说是明亮些,也舒畅。” 李竹:“这小阁楼真是搭的精巧,姐夫手艺精湛,等我多干些活,赚了银钱,也想把我那破屋拾掇拾掇,说不定还得请姐夫帮我盖一间小阁楼。” 刘呦被李竹这话捧得心里舒服,对她更是亲近起来,“你姐夫这回出山了,走前说是一个月就回来,我算着离他们回程还有半月,到时候我让他给你搭!” 李竹不解,“既然货郎能换东西换银钱,怎么大家还全都出去找活计了?” 按理说,就像刘呦这样的,即便不走货郎的路子,就是自己出山去卖山货,也够生计的呀? 刘呦领着李竹往正厅走,把她在屋里玩蚂蚱的儿子徐大虎喊出来倒茶,闻言嗤笑一声,“你瞧着村里这十来户人家,能有几个有生财的路子的?一家三代人,全靠山里辛苦开出的那一亩三分地,偏偏南山村里不晓得怎么回事,近三代生的几乎全是小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别说一屋子小子了,一碗水都得抢着喝!” 李竹不禁咂舌,“那姐夫出门是?” 刘呦神色得意起来,“你姐夫出山多,又正当年,村里这些半大小子都服气他,村长便拜托他和其他几个成了家的带着这些混小子出门,顺道照看照看。” 李竹:“村长就不怕他们出了门不愿回山了?” 四十八、这章一定把床做好! 刘呦哼笑出声,“你住的那块,那么多破屋子,你当是怎么破的?这都是不愿回来的留下的,不愿回来就不愿回来,各人自有志向罢了。” 这回她男人出山带了二十个小子,能回来一半都算了不得了,可不回来又有什么要紧呢,孩子嘛,谁不想去外头看看天地啊。 不愿回来的也没事,村长有门路,只要是南山村人,出了山都是有户帖的良民,想去哪里都行得通。 鸟儿大了,总要出去飞一飞的。 李竹塌下身子把下巴搁在桌上,想了想,“我觉着南山村挺好的,清静。外头是热闹,可只要活着就要银钱,置地置屋要钱,养家生子要钱,每日一睁眼就得为了生计拼命,真累啊。” 刘呦伸手点了点她额头,“难道在南山村就不要银钱吃喝吗?” 李竹摇头,“人少的地方,即便是在土里刨食也自在。” 刘呦摸摸提着茶壶走到身边的大虎的脑袋,“是啊,哪儿有这儿自在呀,可大虎也不能窝在山里一辈子啊。” 李竹没回这话,她才十六岁,可觉着窝在山里一辈子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她没逃出来,说不定她的一辈子也就十六岁。 她站起身,“姐,你家板车在哪儿呢?我得抓紧进山了,再晚些今夜就要忙活到夜里了。” 刘呦喝了口水,带她往后院走,闻言回道,“若是晚了你就在我家睡呗。村里人不多,难得碰上个投缘与我闲聊的,你正好同我夜里解解闷。” 李竹内心腹诽,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可没工夫陪你解闷。 可她面上只摇摇头,“不做了这床我心里不踏实。” 刘呦也不强留,说好的与她一同进山,见李竹把板车拉了出来,她也带着大虎出了门,把门上了锁,跟在李竹后头。 时而也会碰上几个摇着蒲扇坐在树下的老人,刘呦并不打招呼,那几人也像没看见她们一行人一样。 李竹没有多问,听刘呦刚刚的话,南山村既有原本的村民,也有后来逃进来的。 南山村村民正常嫁娶,虽说娶媳妇艰难了些,却也不会全是娶不上的,这胡小英的相公不就找到胡小英了吗。至于嫁女,赵秀英的闺女就是个例子,从山里嫁出去,也挺好的。 至于这些逃进来的人,李竹想,这才是村长要立规矩的缘由,她是让他们这些逃进来的人管束好自己,大家都是孤家寡人逃来的,只要过自己的日子,不搅扰南山村原本的太平,随他们做什么。 慢慢的,两拨人就这么成了这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了。 待他们仨走远些,这几个老人才把蒲扇掩在口边。 “这新来的丫头怎么跟村里人混在了一起?” “谁知道啊,瞧着年纪小,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 “嗤,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又是个被逼上梁山的。” “少拽文词,走投无路逃进来,给你还说的这么文雅,整上典故了。” “你还装没读过书,典故都晓得,你也不赖嘛。” …… 竹林不算近,但因为有刘呦她儿子在一旁摘了花又编草环,叽叽喳喳一路走过来,倒感觉比之前进山的路程更短。 到了竹林,刘呦取下板车上的长竹耙,往前头的地上使劲甩了好几下。 有什么东西游走出去,逃的飞快。 徐大虎惊喜的喊叫起来,“娘!有小蛇!” 刘呦白了他一眼,放下竹耙,“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想着抓蛇玩!咬你一口都来不及请大夫救你的命!” 徐大虎撅起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应声,“知道了。我就是提醒下你有蛇…” 刘呦没好气的回道,“嗯,我看见了。” 李竹觉得这对母子相处真是有趣,她饶有兴趣的听着她俩拌嘴,耳朵没闲着,手也没偷懒,拿了柴刀开始砍竹子。 怕伤着手,她把布条绑在手掌上,还给要帮忙的刘呦也递了两条。 刘呦接过布条上手摸了摸,“还是棉布的啊?” 李竹手上没停,只解释了句,“衣料铺里送的碎布头包的,里头掺的碎布料。” 她逃出时穿的旧衣裳坏了一件,已经缝补了太多次,都已经无处下针了,干脆就拿剪子剪了,留着这儿塞一点那儿塞一点,回头编个芦苇枕头还能凑个枕芯。 三根长竹砍下来并不费工夫,倒下来砸起一片落叶,李竹比了比长度就开始下刀裁切,连带着竹枝也都修剪干净,竹子太长了板车装不下,切成做竹床需要的长度也好一次都运回去。 难得做活有帮手,连徐大虎都帮着把裁好的竹子抱起来放在板车上,在太阳落山前,李竹她们已经在回村的路上了。 刘呦这人,许是与李竹格外投缘,知晓李竹家里就只有柴刀、斧头,到了村里就招呼大虎回家把棉线、榔头、刻刀拿来。 李竹不大好意思,刘呦却摆摆手爽朗的很,“我平日里做土锅、陶罐,这些东西都是常用的,手头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干起活来都麻烦,我倒不会做竹床,也就只能给你找点这小玩意儿了。” 李竹:“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要不是你们帮忙,又借了板车给我,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山里运竹子咧。这样刘呦姐,你跟大虎今夜就在我家吃饭?” 刘呦就要拒绝,李竹板起一张脸,“若是你这回不到我家吃这顿饭,下回我可不敢再找你帮忙了。” 刘呦:“好好好,那可事先说好,你别嫌我们娘俩吃的多。” 李竹被她这话逗得噗嗤一笑,“没事,我多做些,不够吃就再做,再要没吃饱,我今夜下河给你们娘俩抓鱼去。” 刘呦也同她玩笑起来,“那敢情好,我许久没吃鱼了。” 两人处的开心,却见胡小英从远处奔忙过来,身边还有也不明所以跟着跑的徐大虎。 胡小英跑到李竹跟前站定,同刘呦打了声招呼,气都没喘匀,就招呼李竹快回家。 胡小英:“你家是不是关了什么东西啊,叫的那个凄惨啊,跟那没断奶的娃娃在哭似的,听得我瘆得慌,要不是碰见大虎说你们进山了,我还以为你在家打孩子呢!” 李竹瞪大眼睛,“没有关东西啊。不对!” 她猛地反应过来,“我把白云关在屋里了!” 李竹拖着板车就要迈步跑起来,被刘呦制止住,“白云是谁啊?别慌别慌,慢慢来,这一车竹子呢,要是摔了别伤着你自己。” 李竹放慢脚步,“白云是我的猫…” 四十九、做床做床做床做床! 一行四人连带一板车竹子抵达李竹家院门前,那哀嚎声听起来越发清楚,李竹一脸难以置信,不知道的真以为她丢了个孩子在屋里…… 她拔了院门锁孔上插着的木棍就往里迈,赶往西卧房时风风火火,衣衫都带起些飘卷的尘土。 “啪”,西卧房的门被打开,李竹站在门边,嚎叫声突然停止。 李竹刚要抬腿往里进,白云脚步却比她快,滋溜窜到门边,止住脚步,抬头看着李竹,端的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白云:“喵~~~” 跟刚刚使劲哭嚎的婴儿般的叫声不同,此时的白云叫的那叫一个婉转动听。 李竹满脸无奈,很想说你这猫怎么还两副面孔,又想起后头还有三个在门口等她的人,只能弯腰捞起白云抱在怀里,转身去接她的客人们。 黑色小猫一出现,第一个被它吸引的是徐大虎,这孩子虽然才八岁,个头却不小,生的一张圆脸,眼睛大又明亮。 见着李竹怀里的白云,徐大虎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想伸手,又期期艾艾起来。 徐大虎:“竹,竹姨,我能抱它吗?” 李竹唤他娘“姐姐”,那他喊“竹姨”,应当没毛病? 李竹没在意他如何称呼的自己,听到问话,就把白云递了出去,“可以抱呀,不过你要当心些,它小心眼的很,怕是会挠人。” 白云不服气的喵了声,被大虎小心又轻柔的抱在怀里,它那双利爪体贴的收拢,躺在人怀里极其乖顺。 李竹挑了挑眉,对这猫看眼色的功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刘呦对大虎一贯放养,山里的孩子,皮实些爱玩些正常,此时不过同猫儿玩会儿,她也没有阻止。 刘呦:“你不是还得做床?这太阳都要下山了,趁着还瞧得见天光,赶紧的。” 一旁的胡小英来了兴趣,“做床?我也来我也来,我还没做过床呢,用什么做,这些竹子吗?” 板车被放在门口,里头的竹子碧绿青翠,一眼看过去,同灰扑扑的木板车极其不协调。 李竹点了点头,拿了几根长又大的竹子,布条一捆,上肩就走。 刘呦紧随其后,手里也是满满当当。 胡小英见状,也连忙抱了几根竹子进院。 徐大虎不要人招呼,见他娘与两个姨姨都进了院,抱着白云也跟了上去。 李竹卸了肩上的竹子往井边一丢,转身出门去看板车上还有没有东西剩下,看见车板角落里滚落着零散几个竹筒。 这是她裁切竹子时,要顺手丢掉,又想起家里没有喝水喝汤的器具,又捡了带回来做水杯、汤碗的。 把竹筒都拣出来,李竹想起客人还在屋里,自己连招待的茶水都还没准备,又赶紧往屋里进。 家里没有座椅,李竹平日不是在门槛上坐着就是门板上卧着,今日客来,她费劲在柴火堆边找到几个自己编好就忘了的蒲团出来。 李竹:“难得你们都来我家,家里实在是简陋,先将就坐坐。我这儿喝水的碗都只有一个,你们要是不嫌弃,锅里有我出门凉好的水,你们端着锅喝口?” 胡小英同她更熟稔,闻言瘪瘪嘴,“难道我来你家是特地来要吃要喝的呀?这不是想着你身子还不大好,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谁知还没进屋呢,你这猫先给我吓了一通。” 李竹拱手致歉,佯做怪样子,“诶呀小娘子勿怪,实在是这猫儿太可恶了,一出门的工夫吃了我三颗蛋,还把我床板弄脏了,这不没有夜宿的地儿了,只能现上山砍竹做床嘛。” 胡小英手一抬,姿态摆的足,“行,原谅你了。” 一旁陪着徐大虎玩儿的白云不乐意了,踱步到胡小英面前,小脑袋一歪,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可恶,实在是那蛋闻着太香了嘛。 胡小英伸手挠了挠它下巴,猫儿就顺势倒在了她腿边,给胡小英迷得都顾不上同李竹说话了,她身边徐大虎可怜巴巴的看着新伙伴就这么抛弃自己,也不挪动了,就守在胡小英旁边不走了。 眼见时候不早了,李竹可没闲心再寒暄、玩闹,拿起斧头就要开始干活。 一根竹子从底端到顶部,由粗到细,每一节在做床时都能用得上,除了顶上生出许多竹枝的地方被修剪掉,其他的几乎都被李竹带了回来。 竹子顶上部分细小些,裁割成李竹手臂长短的小竹节,主要用于连接竹床的床头、床腿,防止睡着睡着掉下去。 竹子底端最粗的部分被裁切出来用作竹床支撑在地面上的四根支柱。 竹身中间的部分则用于制作竹床的框架,所以李竹裁切时留下了较长的竹竿。 她下刀前伸直双腿比划了下,“嗯…我睡下应当能伸直腿脚了。” 刘呦掩嘴一笑,“那是,这竹子都要参天高了,再摆三个你也放得下呀。” 要做竹床,自然得怎么舒服怎么做,带回来的竹子得先把竹节处的凸起都刮掉、抹平,竹身足够光滑,做出来的竹床睡在上头才不会膈人。 李竹与刘呦拿着刀,开始一根一根的削竹子。 削出的竹屑飞舞的到处都是,胡小英抱着白云拉着徐大虎避得远远的,还嚷嚷着让李竹小心着些。 李竹拿着刀全神贯注着,被这一声喊得刀都握松了一瞬,差点就往手上削去,她幽怨的回头看了眼胡小英,胡小英把嘴捂住,表示自己绝对不出声了。 竹节凸起都被削掉,刘呦拿起自己家的刻刀,在墙角李竹清扫的草木灰里找出块指节大小的木炭,捻着棉线一头,木炭顺手一拉,棉线都沾上炭灰,白棉线就成了黑棉线。 见李竹瞧得认真,她微微偏头解释道,“这是木匠常用的做法,用来做记号的,方便我待会儿在竹身上下刀凿圆洞、劈竹片。” 李竹点点头,比她原本想的拿石头划出线条再下刀是好像方便些喔,长见识了。 做竹床其实不难,竹子准备的够多,有固定竹棍的圆木条,再有刀,只要在竹身上凿出合适的圆孔与长缝,照着这些缝隙将竹棍装在一块儿,用圆木条固定上,一根一根严丝合缝,拼合好的竹床框架就出来了。 有了框架,就要开始做床板。 竹床竹床,顾名思义,整张床用的都是竹子,床板也不例外。 一根长竹从中间劈成两半,卡在床头床尾两边的竹子里,剩下的竹子则被劈成竹条,被打磨掉毛刺与细小的疙瘩,一片一片插进床里。 李竹自井里打了两桶水,往做好的竹床上泼了过去,月光与火光在水光中映照出来,她拿着湿布巾又仔仔细细把竹床都擦拭了一遍。 李竹家第一件家具—床,终于被做好了。 李竹与刘呦还站在一块儿欣赏这忙活许久的成果,胡小英与徐大虎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就连白云也懒洋洋到连尾巴都不愿抬起来了。 胡小英:“小娘子们,别看了,你们不饿吗?” 五十、月光 饿自然是饿的,从上山砍竹到做好竹床,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李竹同刘呦的肚子都在咕噜的叫个不停了。 胡小英的侄儿兰采林夜里一般都会去村长那儿睡,她也乐得清闲,旁观着两人做床,此时见终于大功告成,两人累的瘫在竹床上只有嘴能叫唤,徐大虎也凑在二人中间躺在竹床上看星星。 她把手里热烘烘的白云抱到竹床上,“行了,歇着,我来做饭,李竹,你家有吃的没?没有我回家拿去。” 原本累的无力的李竹倒是“唰”的坐起来,“有!你等等,我去拿!” 李竹进屋里把火把点起来,站在竹篮前沉思了会儿,拿了五个蛋出来,刚要转身,又站住,放回去一个,白云今日偷吃了三个蛋!夜里不给它吃了! 她家的粮食不多,她想着小院也是第一回来客人,且刘呦还帮了忙,胡小英也一直对自己不错,又往装了两小碗糙米的锅里丢了把精米,希望煮出来会好吃些。 油盐是最顶要的,做菜没有油水就容易饿,她把买回来还没开过封的一壶清油都放进旧竹篓,盐罐也取了出来。 “啪!” 徐大虎委屈的掐着手臂上红肿的包,“娘,有蚊子咬我!” 刘呦懒懒的不想说话,又被她儿子闹的心烦,敷衍道,“你躺过来些,离火堆那么近,可不招蚊子嘛。” 在屋里正要出来的李竹听到这动静,转身把在孙青云那儿买的青草膏也找了出来。 拔下屋内的火把照路,李竹手上满满当当往院里走。 正蹲在地上架好铁锅的胡小英正在生火,见李竹拿了火把,忙让她用火把点火,又接过她手里的吃食,“都有什么啊?” 她得看看有什么东西才好知道做些什么吃的呀。 李竹正把手里的青草膏给身上已经被叮了好几口的徐大虎,闻言回道,“先做捞饭,这有几个蛋,煮了煎了都成。” 说完,她捞起地上剩下的几条竹片,“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 胡小英赶忙拦住人,“诶!这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哪儿啊?” 李竹冲她笑笑,“出去借个东西,即刻就回。” 胡小英松了手,“行,夜里走路注意些,蛇虫多咧。” 李竹:“好。” 胡小英扭头,嘴里还嘀咕着,“这东西不是挺齐全的嘛,就是少些青菜,但有米饭吃,也不差咧,呦姐,你说是?” 她转头,见徐大虎手指竖在嘴边,用气音与她说话,“英姨,娘睡啦。” 胡小英定睛一瞧,真是,刘呦侧卧着,呼吸平稳,睡得正香呢。 她也轻手轻脚起来,徐大虎起身,自觉的帮她烧火。 刘呦是被一股香味叫醒的,米香混着肉香,菜籽油的香气也掺杂其中,她睁开眼,就见一堆烧的正旺的火,火边是三个专心烤鱼的人。 刘呦:“我这是睡了多久?怎么眨眼间你们连鱼都变出来了?” 徐大虎一嘴油光的转头,“娘,你醒啦!竹姨可厉害了,竹条插回来好多鱼哩!” 李竹起身招呼她,“呦姐,快来吃饭,我们都吃的差不多了,见你睡得香,就没把你叫起来。” 小溪里现扎的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后刷上油,洒上些盐,在火上烤出油花,表皮微微焦黑时滋味最佳,还带着鲜味,不光徐大虎,连闹着要吃蛋的白云都啃了两条。 刘呦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早饿的饥肠辘辘的她端起碗先喝了口米汤,米汤下肚,肠胃也舒服起来。 她添饭时可不客气,李竹这铁锅虽小,煮饭却正正好,糙米与精米混在一块儿,滋味也不差,锅底有锅巴,贴在锅边的蛋煎的焦黄,刘呦把锅底剩下的剩下的那点都添了出来,筷子搅拌搅拌,一口下去,饿的烧心的肚子终于好受。 徐大虎还贴心的给了她两条烤好的小鱼,烤鱼还带着股竹子的清香,她定睛一瞧,原来是竹签扎着鱼儿在烤,难怪香味都浸到里头去了。 最晚吃饭的刘呦自觉把碗筷洗干净,这碗还是胡小英回家拿的,刘呦洗干净后胡小英又把碗筷放进竹篮里盖上粗布,预备等会儿回家时带走。 吃饱喝足,李竹与刘呦、徐大虎进屋把那块破门板挪动开,把竹床搬了进去。 这也是她们第一回来李竹屋里,火光照耀到的地方满目都是残破,青砖上的蜘蛛网多到都能给李竹织个枕巾。 刘呦皱着眉扫视一圈,“李竹,你要不还是去我家住,这夜里哪睡得了啊?” 李竹婉拒,“呦姐,我总不能一直住你家啊,这屋子挺好的,不漏雨不刮风,夜里门窗一合,也清静的很呐。” 刘呦鼓着脸,“怎么不能一直住?我家空屋子多到老鼠能开堂会了,多你一个还能没床铺睡?” 后头进来的胡小英听了这话笑的捂肚子,“哈哈哈,你们二人说话真是有趣。呦姐,你可别劝她了,她来的第一日我就邀她来我家住,左右我一人在家,屋子宽敞的很,你猜她怎么说的?” 胡小英刻意卖个关子,刘呦还没问呢,徐大虎沉不住气了,“竹姨怎么说的?” 胡小英想起来便好笑,“她说啊,她怕夜里刚进我家门,村长的大猫就来吃人了,她不敢,她还是在这儿跟老鼠作伴安心。” 刘呦也被这话逗得发笑,李竹嗔怒的瞪了眼胡小英,“呦姐,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村长让我自己安分过着嘛,我怕麻烦了小英姐她要挨数落。” 胡小英轻哼一声,扭身就坐在了竹床上,“我在你这儿看会儿月亮再走啊。” 刘呦也跟着坐下,抬头望天,“月亮不是日日都有?” 胡小英:“月亮下的人不常有嘛。” 李竹可管不了看月亮的小娘子,她出了一身汗,得烧水留着等会儿擦身子。 一时间瞧月亮的瞧月亮,抱着猫儿躲到了一旁轻声耳语,烧水的李竹蹲在院子里,身影被火光拉长。 不远处的蛙鸣声此起彼伏,鸟儿也不甘示弱,即便是黑夜也唱起歌。 霜白的月光洒满大地时,李竹的客人们终于回了家,临出门前,胡小英点点院门,“明日我送你把锁,就当你的乔迁礼了。” 李竹无奈,“这屋子还值当什么乔迁礼?你不如等我将来盖了新屋子再送?” 胡小英不理她,“反正我明日送来。” 李竹把火把塞进她手里,“好好好,路上小心些,夜里锁好门。” 胡小英:“知道啦,你早些睡。” 五十一、糯米 洗漱好的李竹边擦着头发边趿拉着布鞋去把院门、屋门都关好,等她回到竹床上坐着,夜已经很深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算把屋里的东西清点一番再睡。 买的东西被一样样拿出来,摆着摆着,李竹僵坐在床上,皱巴着一张脸下床把门边睡得正香的白云薅了起来。 小猫刚在梦里被喻霄投喂了一筐小鱼干,就被摇醒,睡眼惺忪的看着一脸心虚的李竹。 白云:不是,我不是人,你也不是吗? 李竹抱着半梦半醒的白云念叨起来,“怎么办呀,大夫给我开的药我忘记煎了,这都两日了,你说我要是明日才开始吃,能有用吗?我就说怎么这两日好似忘了什么事,难怪动不动头晕目眩的,还在村长家门口晕倒了呢……” 女孩唠叨个没完,逐渐清醒过来的小猫实在受不了了,爪子伸长,盖在那张张张合合的嘴上。 白云:“喵~(求求了,你是我主人,能睡觉了吗?)” 白云的尾巴都甩不动了,蔫蔫的垂在李竹腿边。 李竹止住不再说话,“好了好了,睡了睡了,你明日可得提醒我煎药啊!” 白云:“喵……(知道了知道了…呼呼呼…)” 小猫打起了呼噜,李竹抱着它也沉沉睡去。 “咚咚咚!” “咚咚咚!!” “李竹!” 李竹在竹床上翻了个身,床板“嘎吱”响了声。 “嘶!” 她的头发有几根被卡进竹床缝里,让她昏沉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 院门还被人拍的砰砰作响,李竹这才听见门口胡小英的呼喊,赶忙高声应和,“来啦!” 套上床脚搭着的外衫,李竹匆匆出门。 院门后头抵着两根又粗又圆的木棍,也难怪胡小英知道李竹在家没出门,推不开门呐。 李竹一拉开门,就见胡小英拿着个空竹篮一脸焦急。 胡小英:“诶呦还好把你叫起来了,你快梳洗梳洗,跟我走!” 李竹转身让她进屋,取了把梳子把头发梳好,不解道,“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村里又有啥大事?” 胡小英篮子一甩,抱着白云一屁股坐在李竹床上,“今日孙货郎要出山啦!这马上到端午了,我糯米还没买呢,你不要买糯米包粽子啊?再晚人都要走啦!” 李竹透过还没糊窗纸的窗子往外看,天刚蒙蒙亮,她看着胡小英,表情一言难尽,“这个时辰鸡都没叫,孙货郎走那么早?” 胡小英不管,“早去早挑嘛,顺便去问问呦姐要不要,估计孙货郎进山带的东西也不多,晚了要被人买光啦!” 胡小英性子急,李竹却慢悠悠的,“咱村里才几户人家,能吃的了孙青云那一车东西啊?” 胡小英神情有些怪异,“孙青云,谁?不会是孙货郎?” 她整日去村长家,都不知道孙货郎真名,李竹怎么知道的? 她挪到正洗脸的李竹身边,肩膀轻撞她,神情猥琐,“诶呀呀,你们啥时候有交情的?” 李竹拧干布巾,盘算着还得做个面架,洗脸也方便些,听胡小英打趣她,侧头不解,“就这回出山,回程路上遇上了,一同走了一程,我没同你说吗?” 胡小英瘪嘴,“你没同我说啊,你在我家醒了就上山砍竹子去了,昨夜哟姐在,我就光顾着看天吹风了,你都没讲你出山瞧见了什么光景。” 李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把还没清醒的白云抱回来放篮子里,拎着篮子揽住她肩膀,“行,既然没讲那我就不讲了,咱们买糯米去。” 胡小英不依,“你同我讲讲嘛,我好多年没去过热闹的市集了。” …… 二人打打闹闹到孙青云摊位前时,还真有不少人在买东西,都是李竹没见过的生面孔。 胡小英同她咬耳朵,“都是与我们一样来这儿的,平日里除了种地就是窝在家里,你没见过正常,我也没怎么见过。” 刘呦早带着徐大虎排在队伍里,见了队伍后头的两人,忙招手与她们打招呼。 李竹回了个笑容,又老老实实的排着队。 排到李竹她们俩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孙青云抬头,见是李竹,还没开口就笑了起来。 李竹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胡小英左看看右看看,悄悄离李竹远了两步,诶呀,这两人笑的她有些受不了。 孙青云:“要买些什么?” 李竹:“还有糯米吗?” 孙青云低下身在车板下翻了翻,“还有八斤,都要?” 李竹偏头找胡小英,却见这人离着自己老远,“小英姐?” 胡小英赶紧过来,“诶,来了来了!” 李竹:“你要多少,孙青,孙货郎说只有八斤了。” 胡小英:“三斤!三斤够了,我也就是赶个时令,包几个吃吃。” 李竹点头,转身看向孙青云,“我也要三斤。” 孙青云拿出秤,称出六斤糯米分了两份,分别用布袋装好。 李竹接过布袋,眼神却还在摊子上流连。 孙青云语气温和,“找什么呢?” 李竹头也不抬,“菜种有不?” 孙青云摇摇头,“没有,下回给你带进来?” 排在李竹后头的是赵秀英,听着听着插进话来,“竹丫头,我家有菜苗,你要不要,要就去拔!” 李竹转头,扬起个笑脸,“婶子,也来买东西啊?” 赵秀英:“诶,是咧,头油用完了,你买完了不,买完了给我稍稍,我买完了领你去拔菜苗!” 李竹掏出铜板付了钱,赶紧让开给赵秀英挑东西。 孙青云一边给赵秀英拿头油,一边用余光看着站在树下的李竹。 今日她穿的还是旧衣裳,可头发梳的整齐,因为头发还没长长多少,几缕碎发随风飘散在脸颊两旁,站在树下亭亭玉立,不知胡小英同她讲了什么,笑的脸颊的酒窝格外明显,偏头转过来时,无意间与他眼神碰上,孙青云好似被什么烫了一般,把头猛地转了回来。 “咚” “咚” “咚” 人声嘈杂,树叶簌簌,孙青云在这纷杂的声响中还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垂在车板下的手轻轻攥紧。 五十二、菜种与菜地 李竹没注意到摊位那儿还有个满腹情意却慌忙躲避的男子,她在这树下与胡小英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赵秀英拎着不少东西走过来。 胡小英见状咂舌,“这哪是买一瓶头油啊,摊子都得搬空了一半。” 李竹轻怼她胳膊,胡小英老实把嘴闭上,把竹篮里的白云捞出来抱在手里。 白云无所谓换了伏趴的地方,它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某片墙角的老鼠。 还不等三人会面寒暄,白云从胡小英手臂上起跳,径直冲向那老鼠,很快就不见猫影。 胡小英:“呀!白云!” 她就要上前追,被李竹拉住,“随它去,到了吃饭的时辰就回来了。” 白云原本就是只不受约束的野猫,所以即便此时与李竹相依为命,李竹也不会强行将它束缚在自己身边。 再说了,李竹如今供养自己都有些困难,偶尔会给白云吃些鱼打牙祭,更多时候白云都是独自出门觅食,吃饱喝足再回家睡觉。 赵秀英走到二人面前,捋了捋掉落到眼前的头发,“诶呀,劳你们久等了,走走,我都买好了!” 赵秀英家离着刘呦家不远,远远望着是个院墙低矮的农家小院,走近一瞧,屋子就三四间,前头正屋并四间卧房住人,后头从西到东依次是灶房、柴房、鸡窝。 她家的菜园在前院进门左手旁,木制的小篱笆围了个框,几只想进菜园啄菜的鸡在四周徘徊。 这菜园倒是宽大的很,一眼望去七八垄,各色菜间隔相当,瞧着舒适的很。 赵秀英:“进屋坐进屋坐,我给你们倒水。” 赵秀英家的屋子阴凉,从烈日处进到正厅,迎面就是一股凉风,让热的烦躁的两人一下就舒畅起来。 她从倒扣着的竹盖下拿出一个水壶给两人倒水,“这是我出门前就凉好的,丢了些炒干的生姜、糙米,瞧着黄黄的不好看,但喝起来香的哩。若是喝不惯也不要紧,我另给你们烧过热水。” 李竹端起茶杯嗅了嗅,这水确实一股柴火炒制出的米香味,喝在嘴里也不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婶儿,这茶水滋味挺好的。” 胡小英也捧起来喝了一大口,“是啊是啊,挺好喝的。” 赵秀英见着年轻的小姑娘,就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小闺女,对李竹、胡小英的态度更是温柔。 赵秀英:“这马上晌午了,就在我家吃个便饭?我去摘些新鲜菜。” 李竹悄摸儿望天,这不是刚出太阳嘛。 胡小英站起了身,“婶儿,不用忙活,我跟李竹还要进山摘粽叶咧,晨起吃的也多,这会儿肚子还没消呢。” 李竹不着痕迹地睨了她一眼,她可是一起来就被拉出门了,啥也没吃呢。 胡小英轻拉她衣角,眼神示意,回去就给你吃! 李竹满意的把头轻扭回去,“婶儿,我们刚吃过,还不饿。你这儿还有些什么菜苗呀,我那菜园还没施过肥,也不知把菜苗移过去能不能成。” 赵秀英聊起种菜可是神采飞扬,“能成,怎么不能成,就是要多施肥、勤除草,我这儿菜园都是施的后头茅房的肥,菜长的可好了。” 李竹:“你这儿还有茅房呀?我以为村里头共用一个咧。” 她原以为共用的茅房在村中心,想着离自己家太远了,干脆就在院子里解决了,反正屋前屋后就她一户。 李竹原来村里的旱厕就是共用的,建的大大的,挖的两人深,中空是木板门隔开,前边进门就是铺的夯实的泥地,几块大木板间隔铺开,如厕的村民就蹲在这木板上,屎尿都从木板的缝隙处落下。 中空木板门隔开的后头是个半露天的粪坑,茅房的“农家肥”就这样堆积起来,这里头的肥多,村里人都能用。 因为大家都能得好处,村长偶尔也会找些孤寡老人去收拾收拾,弄得干净些,如厕也不膈应嘛。 赵秀英摇头,“咱村人少,村里的地东一块西一块的,大家的肥都自己囤,哪还会合起来造个茅厕。” 李竹了然的点点头,此时三人已经走到了赵秀英的菜园前,她把篱笆门打开,闪身进去了又赶紧关上,“家里这些鸡贼的很,见我来菜园就守着门,一个不留神就进去吃菜了,我进去就成,竹丫头,你是都要些什么菜苗种?” 李竹垫脚望了望,“我都成,只要栽地里能成活就行。” 赵秀英:“行,那我看着拿。” 李竹:“好。” 胡小英倒是弯腰把裤脚都绑好,敲敲篱笆门,“婶儿,我也进去瞧瞧,家里没菜了,到你这儿拿一些啊。” 赵秀英闻言并没有不高兴,望了望门边,没有鸡在盯着,赶紧把胡小英放进来。 这时节豆角、辣椒、茄子都有,赵秀英侍弄的菜都长得好,高大葱郁,她左右挑了挑也没瞧见小些的菜苗,只好从郁郁葱葱的菜地里直起身,“竹丫头,要不给你移栽些还没怎么长成的,小菜苗都吃足了肥,长得太快了。” 讲着讲着她神情得意起来,能把田地侍弄好可是好本事,南山村里好的菜园可不多,她赵秀英的就是其中之一。 李竹吃人的嘴软,哪还会有什么意见,只乖巧点头,“好,谢谢婶儿。” 赵秀英从菜园出来,进屋拿了个有把手的竹簸箕,还找出个小锄头,又闪进菜地里锄锄找找,菜苗很快就装满了一整个竹簸箕。 她还要往上垒,被李竹制止,“婶儿,够了,真的够了,这些移过去能不能长成都不晓得咧,先种着看看。” 赵秀英住了手,“行,菜苗够了,我给你摘些菜,我一个人在屋里,这么些菜也吃不完。等我闺女、女婿进山来送节礼,这些菜都老了,就只能摘去喂鸡,太浪费了,你帮婶子多消些。” 李竹听了她前半句,拧着眉就要拒绝,可等听完她的话,又不知该怎么拒绝了。 对待不好相处的人,李竹惯常冷着一张脸就够了。 可一旦遇上这好心好意又好说话的婶婶叔伯,她总是不晓得该怎么相处,总怕自己说错了话,做岔了事,又惹得人家不高兴。 好在胡小英活泼,插嘴道,“婶儿,那我也多摘些啊?我家那园子,稀稀落落的,老有鸟儿来吃,我嫁来这些日子就没从它们嘴里抢到几口新鲜菜!” 赵秀英笑着给胡小英拿了个竹篮,让她把篮子装满。 等李竹跟胡小英出人家门时,两人左手右手全是菜,身后还跟着个扛锄头的赵秀英。 胡小英转头问了声,“婶儿,还要下地去啊?” 赵秀英笑吟吟的,“没,还没去过竹丫头那儿呢,我去认认门,顺便看看她菜园弄得如何。你家有细竹竿没有,我也去给你赶赶鸟雀。” 李竹有些讶异的回头,赵秀英还是和善的同她笑,她心头一暖,“婶儿,带个草帽,我那院子还光秃秃的,晒得很咧。” 赵秀英:“诶,好。” 说完便放下锄头进屋去拿草帽。 胡小英高兴的很,“秀英婶子人可真好!咱们进山采粽叶也给她带一些?” 李竹勾唇,“好啊。” 五十三、鸟儿 从赵秀英家出来,路过巷子口时,李竹抬头望了眼孙货郎摆摊的地方。 树下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泥地上浅浅的两道车辙印子昭示着摊主已经走远。 孙青云说今日出山,想必已经走了罢。 赵秀英说要帮胡小英看看菜园、赶一赶鸟雀,故而走到胡小英家门前,就熟门熟路的推门往里进。 村里人大部分出门并不会把院门关上,只会将屋门或是房门关严实后锁上,如胡小英家这样院门半掩或是赵秀英家那样院门大开才是寻常。 李竹是初来乍到,还没把南山村逛熟,心里总存了一些防备,所以出门时总习惯将院门合的紧紧的,插个聊胜于无的木条在门上。 早晨胡小英来,还真给她带了一把锁与配套的钥匙,出门前她已经把院门锁上了。 胡小英家的菜园在后院,得穿过正厅出了后门才到,她家后院的屋檐做的大些,又种了树,菜园就在树下一旁,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洒在地里。 还没走近,李竹就见到一地鸟雀在地上一啄一啄,一团一团的并不怕人,她脚边这只都要啄到她布鞋上了。 还是胡小英走到树下,拿起倚靠在树边的竹竿扑过去,这些小鸟儿才四散逃窜。 胡小英也就是那么一吓,可谁知她刚把竹竿放下,鸟儿们又聚了起来。 她一脸无奈,“我也不能赶的太狠,上回采林挥舞着杆子赶鸟,不小心伤了一只,结果连着三日都被追着拉屎,还是我把采林送去威风那儿,鸟儿才不再报复他。” 李竹也知道有些鸟儿记仇,连追三日还算好的,从前村里有个老鳏夫,最痛恨鸟儿偷吃他晾晒的粮食,每每赶鸟都是下狠手,赶得许多鸟儿见了他都躲。 可终日打鸟,总会被鸟打回来。 有只机灵且记仇的鸟儿被他打过,侥幸逃脱,也不知是蛰伏了多久,后来率了一群鸟儿在他家门前的树上每日叽叽喳喳的辱骂,扰的人不得安宁。 这还不算完,只要他一出门,头上必要顶些鸟粪,要是哪日他带着草帽、斗笠遮脑袋,鸟儿就整日追着他不放。 就这么“报复”了他整整一年,老鳏夫实在遭不住了,准备了好吃好喝的诚心给它们致歉,这群鸟儿才消停。 经此一事,村里人都说,牲畜有灵,管它飞鸟走兽,善待些总不会错。若要赶尽杀绝,泥人尚有三分性,更何况天生地长的畜生呢。 赵秀英听了胡小英的话,皱紧眉头,“你这地,都被这群鸟儿霸的没边了。” 她抬头看看那生长的茂密的树,枝丫都伸展出来,鸟儿一排排的蹲着,豆大点的眼珠子瞧着树下一行三人。 赵秀英:“得换个地方开块地,这一赶鸟就上树,人走了又飞下来,你步子再快哪有它们会飞的便利?换个太阳好、空旷些的地种菜,侍弄起来也方便,你瞧瞧,这草长的都比那菜好。” 胡小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圈杂草里伸出一颗菜苗,连鸟儿都不屑去吃,煞是辛酸。 胡小英:“诶,婶儿,等今日把粽叶采了,我就到前院收拾块地做菜园。” 赵秀英:“行,要什么菜苗就去我那儿挖,不种也没事,要吃菜尽管去摘。” 胡小英应的欢快,三人也干脆不赶那鸟儿,转身出门。 那排排坐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的嘲笑她们。 “啾啾啾(我就说她们不敢动我们!)” “叽叽啾啾(是啊是啊,胆小人!哈哈哈!)” ……众鸟聊得欢快,没注意一道黑影轻松的攀着树干上来,渐渐逼近它们。 “啾!” 一只鸟儿被白云抓住,其他鸟儿四散飞走,慌乱间羽毛与鸟屎从天落下,掉在菜地里。 李竹倒不知道白云即将继威风之后成为南山村二霸,她正给赵秀英介绍她那光秃秃的菜地呢。 李竹:“我是打算这垄一半种辣椒,一半种茄子。这垄地呢,回头寻些豆子丢进去,看看能不能发苗出来。靠墙的这垄就栽黄瓜或是丝瓜,插些竹竿把藤蔓牵引上去……” 赵秀英锄了两下地,挑出些石头渣子,“挺好的,现在种也不算晚,南山村入夏没外头那么早,山里的雨也多,你早些种了勤施肥、浇地,我给你的那些菜苗都能活。” 她弯腰捻了捻土,“不过这地你还得仔细翻一翻,还有不少石头、草根在里头咧,不拾掇干净苗不好扎根啊。” 李竹:“嗯!婶儿,我晓得了,我今日翻了地就把这些苗种下去。” 赵秀英笑着拍拍她肩头,扛着锄头在李竹这院子里四处瞧了瞧,“挺好,这篱笆扎的巧,回头沿着边洒些攀墙的菜种,南瓜、黄瓜、丝瓜啥的种这儿也不差,还能挡一挡旁人窥视。” 李竹走到篱笆前摸了摸那木头没说话,先前刘呦姐还说让她在篱笆边种些花儿,胡小英却觉得花儿招蜂引蚊的不大合适,还是种菜实在。 她正纠结着,听赵秀英这么一说,确实是种菜实惠些,菜种的多了吃不完也不要紧,那时她也许就有余力养鸡养鸭了,烂菜叶子喂食正好,再不济,丢在地里也是肥料嘛。 赵秀英:“行了,不耽误你俩进山摘叶子了。对了,这些菜苗放你家那廊下吗?人要是不在家,怕有老鼠、野猫或是鸟儿来偷吃,还是放进屋里更妥当,大门一关,也不会晒蔫。” 李竹闻言,提起这些菜苗和菜就往屋里放,她把带着土的菜苗都放到米筛上,菜则挑出来放进竹篮里。 东西都请出来,她敲了敲竹簸箕里的土,拾掇干净了还给赵秀英。 李竹:“婶儿,那我俩先上山了。” 赵秀英把竹簸箕挂在锄头上,锄头扛在肩上,掀起一点草帽,带着细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 五十四、采粽叶 李竹、胡小英买的糯米少,所以进山摘叶子也不打算弄许多,够包粽子就行。 于是出门时胡小英两手空空,只李竹带了她的小挎包与柴刀。 虎山脚下小溪边的芦苇嫩绿青翠,随风摆动起来好像在冲她们招手,李竹决定遵从芦苇们的召唤,站在河滩边开始寻起芦苇叶。 摘下来的芦苇叶有李竹手掌宽、小臂长,光用手团还不好拿,胡小英便把出门前随手抽的稻草杆子递给李竹绑叶子。 李竹绑好后,拿起这一把叶子闻了闻,“芦苇叶还是没有箬竹叶香,晒干了都蜷在一块儿,都不好存在家里头留着明年再用。” 胡小英大手一挥指着这一大片山林,“这么大座山,芦苇这么一大片,叶子年年都会长,过节要包粽子再上山摘便是,费劲存许多在家里头也不值当啊。” 虽这么说,李竹说要进山再采些箬竹叶时,她还是同李竹一起上了山,多多益善嘛。 临出门前赵秀英给她们指了路,李竹砍竹子的那竹林附近就有箬竹叶,村里人的粽叶都是那地方采的,新鲜、宽大,煮粽子香得很。 胡小英:“我都好些年没吃过粽子了。” 自她前头那个夫婿死后,她连粽叶的边都摸不着,每日只有两碗稀粥喝。 李竹挥刀砍断拦路的枝丫,“我也是,上回吃粽子,还是我十岁时,远嫁的小姨来看我,碰巧端午,她给我带了三个蛋黄肉粽,后娘盯着,我只吃到一个。后来小姨病逝,我就再也没能吃上粽子。” 胡小英抿唇,转头看李竹,她神色平静,谈起这些时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那双透亮的眼里似有淡淡阴霾,又很快恢复清亮。 胡小英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李竹目视前方,“到了。” 她扭头向前望去,一大片竹林呈现在眼前,与李竹砍来做竹床的那竹林不一样,这儿的竹子细长、竹叶多、枝丫细。 再走近些看,会发现箬竹叶比她们刚采摘的芦苇叶更宽大,细嗅也确实更香。 没有深入竹林,李竹就在竹林外围摘起箬竹叶。 说着不用太多粽叶的胡小英摘到两只手都拿不下了,才心满意足把叶子都塞进李竹挎包里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总是比来时轻松,迎着微风,李竹轻吸一口气,山里的树木有一股清香,闻着心情都会好许多。 胡小英只要出门就会很开心,转身与李竹面对面,“我倒着走,比比咱俩谁快?” 李竹就要笑话她像三岁小儿,勾起的唇角却僵住,猛地拉住胡小英,神情紧绷。 胡小英顺着她的眼神迷茫的转头,“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条手臂粗的花蛇正在过路,它游行的速度极快,胡小英扭头时,只见着它后半条蛇身,蛇头已经隐入丛林看不清楚。 等沙沙声再听不见,屏气的两人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胡小英挽着李竹的手臂,什么也没说,只把脚步加快。 一直走到村里,她才抚着胸口暗叹,“吓死我了,那么粗的蛇!” 李竹脸都白了,“我魂都差点被吓飞…” 胡小英轻抚她背,“不怕啊,唉,下回孙货郎来,得找他买些雄黄,以后进山咱俩也带些。” 李竹叹了口气,“雄黄可不便宜。” 胡小英:“那咱再找找有啥驱蛇的草药或是树木,在院里头种些,比起没钱,我更怕蛇……” 李竹心想,这俩都挺吓人的,但她确实也更怕蛇… 惊魂未定的两人快走到李竹家时还草木皆兵,草丛里稍微有个沙沙声就吓得拼命跑。 进了院门,两人拿着木棍把院子仔仔细细都搜寻一遍,确定没有避暑乘凉的蛇躲在屋里,才松了一口气。 胡小英:“也还好,这些蛇也不往有人的地方钻,不然睡梦中醒来,睁眼见着一条蛇,我觉着我会一闭眼去见我那死鬼前夫婿。” 李竹被她这话驱散了害怕,好笑的斜她一眼,“你见着那前夫婿岂不是得气的日日打骂他?” 胡小英在李竹家搜出一把蒲扇,整个人瘫在李竹的竹床上悠悠扇着风,“不至于,他跟他那畜生爹可不一样,歹竹出好笋,若不是人死的早,说不定我俩还是一对眷侣。” 说这话时她一脸淡然,眼里隐隐还有些怀念。 李竹想,人的命可能就是这样,顺意的时候谁知道后头有没有磨难呐,尝着一点甜,后头的苦就更难咽,可谁又说得准,苦头后面就没有甜呢。 苦尽甘来、先苦后甜亦或先甜后苦,人生百味罢了。 屋里一时安静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遥望远处的蓝天白云。 歇了一会儿,李竹坐起身,“得把粽叶洗一洗,这会儿日头旺,洗了好吹干。” 胡小英有些懒散的放下蒲扇,“我洗,你打水去。” 李竹:“好嘞。” 蹲在井边洗叶子时,胡小英推了推快掉下来遮住眼睛的草帽,扭头冲煮药的李竹说道,“我觉着,你家还是得置办几个木桩子,来你家除了坐门槛上就是坐床上,要不就是这样蹲着,啧。” 李竹揉揉眉心,“一件件来,我先把药煎了。花钱买的这么些药,大夫说了,不喝身子就不会好,那到时别说锯木桩子做凳子,你把我家拆了,我也没力气弄把椅子给你。” 胡小英哼笑,“静心看着你的药罐子,前两日忘了煎药?我都没闻见药味,哼哼,不遵医嘱的李竹呦。” 李竹不理打趣她的胡小英,她抓紧喝,喝完不就没事了,哼,肯定不会再忘了。 喝完药的李竹抚着不再饿的咕噜叫的肚子,刚要说话,打了个嗝,一股药味从嘴里冒出来,她赶紧拿起水囊又灌了口水。 李竹:“我觉着,嗝,我不大需要吃饭了,嗝,我,嗝,我给你做几个饼子吃,嗝~” 胡小英抖动着肩膀笑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好生歇着,我回家吃。你喝了药就多歇歇,不好生歇着,喝再多药也不顶用啊。” 李竹同她讲了大夫的把脉结果,这不就是没休息好致使身子虚弱嘛,她觉着李竹还是得多睡觉,休息好了吃好喝好才会康健。 五十五、种菜啦! 李竹没挽留下胡小英,胡小英出门时还贴心的给她把院门带上了。 院子里只剩她一人,霎时安静了许多。 李竹眯了眯眼,抬手遮在眼前,太阳实在太大了,若是这时辰翻地,肯定会中暑,还是先歇一歇。 她就要起身拿木棍抵在院门后,却眼前一黑,手撑住连廊的立柱,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唉,蹲的太久了,难怪头晕,看来是真的要找几个木桩子做凳子了。 待白云外出觅食后吃饱喝足回家,见到的就是紧闭的大门,它在门边左右瞧了瞧,进不去。 于是小猫绕到屋子后头,杂草丛生处尽是废砖碎瓦,蛇与猫井水不犯河水,见着小猫便飞快的游走。 起跳、落定、起跳、落在屋檐,小猫满意的攀上了屋顶,转过身对屋子后边草丛里探头探脑的蛇低吼警告,又一条蛇离开。 顺着屋顶斜坡下去,小猫翻进了自己家,见着屋门半掩,李竹正在屋里呼呼大睡。 白云悄悄进屋,寻了个阴凉的角落,也卧倒入睡。 它再次醒来时,就见李竹叉着腰盯着它。 见它睁开眼睛,李竹哼哼两声,“白云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屋子里找到门洞进来的?我可是把院门关的牢牢的!” 白云不想理她,小猫是会爬树会上房的小猫,才不需要像狗一样钻洞进来! 李竹不死心,捞起白云把屋子前前后后都察看了一遍,赶跑了几只老鼠,却没找见洞。 李竹:“你不会是飞檐走壁进来的?” 白云尾巴攀上李竹的手臂,是呀是呀,小猫就是猫大侠,飞檐走壁进来的! 李竹惊讶的抬头望望屋顶,这么高,跳进来的?太厉害了我的白云。 李竹把怀里的白云放到地上,摸摸它的脑袋,又挠挠它的下巴,“好了,我得去翻地了,秀英婶儿给的菜苗再不栽下去,就要蔫巴了。” 她新买的锄头安好了锄头把手,又用木条固定过,挥舞起来轻轻松松。 锄头新,锄地也好使,李竹把土锄松,还得弯腰将碎石子、杂草根都拣出来丢到地外头去。 这么一锄一弯腰,等李竹把地全锄好,浑身都是汗淋淋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手撑着锄头一手插着腰,喘着粗气休息,好在快傍晚了,些许凉风吹来,将白日的炎热都吹散。 几只飞虫在篱笆边聚集,站着歇息的李竹徒劳的挥舞了两下手臂,飞虫们不为所动。 李竹:“啧。” 她把锄头放到篱笆墙一边,进屋把菜苗都拿出来,离了土的菜苗即便放在屋里阴凉处也不可避免的开始脱水,好几株的叶子已经开始蜷缩失去光泽。 李竹蹲下身把菜苗一株株分开,有几株根系连结在一起,她还得小心的分开,尽量不伤断菜苗的根。 栽种菜苗并不比锄地轻松,李竹不想起身然后不停弯腰栽种,就只能蹲着用手把锄松的土挖出一个个小坑,把菜苗栽种在坑里。 每株菜苗中间间隔约摸一只手掌长,李竹的菜园一垄地也不大,横向只栽的下三株菜苗。 三株三株并排而立,李竹种地时有种强迫式的执拗,菜种必须得栽种的整整齐齐,连间隔也不能不一样。 她觉着菜地瞧着赏心悦目,菜也肯定能长的好。 费了一番功夫把菜苗种好,李竹的腿已经有些麻,她拣了几块碎砖摞起来,艰难地挪动到“砖凳”上坐着歇了一会儿。 腿恢复自如后,她才站起身去井边打水。 前两日她抽空还把做竹床剩下的竹片、竹筒都收拢了起来,竹筒被她细细打磨了一番,留了几个用来喝水、盛汤,剩下的两个,她用竹片钉成了长柄舀水的器具,一个放在了水桶里,一个放在了井边。 满满一桶井水被提到菜地边,李竹把水桶放在地上时,还不慎晃荡出一些水。 近来烈日多,山里雨水少,干燥的地面一遇上水,很快就将其吸收干净。 李竹拿着长柄竹筒给刚栽下的菜苗浇水,渴了一日的菜苗喝水极多,李竹这一桶满满当当的井水只够浇半垄地。 她无法,只得继续打水,总得让它们把水喝饱? 浇完第五桶水,李竹终于喂饱这些菜苗,她直起身子,双手揉捏了几下腰,才觉着酸疼的腰舒服了些。 把菜苗喂饱了,接下来她得喂饱自己的肚子了。 赵秀英给的菜不比菜苗少,李竹拣出十来个辣椒,拿出一个茄子,打算做个辣椒炒茄子。 孙青云送来的蛋还剩下三个,如今天气热,这些蛋也都是孵不出崽的,放上两日估计要化,再久些就要坏了,李竹取了一个出来,余光瞧见端坐在一边故作乖巧的白云,手下一顿,“今日做鸡蛋羹,不煮鸡蛋喔。” 白云灿烂的眸子又暗淡下去,李竹不吃它这套,伸手摸摸它的肚子,“你出去吃了多少东西自己心里没有数?肚子都鼓着呢!” 白云心虚的把脑袋转到一边,不与李竹对视,后又理直气壮的转回来,小猫这是努力在觅食! 李竹可不懂喵语,她在赵秀英给的那一堆菜里还找到个蒜头,可剥开一看,每一个蒜瓣都发芽了,她想了想,扭头跟白云说道,“反正它都发芽了,要不不吃了,栽在地里,这样还能吃大蒜叶子哩。” 小猫歪歪头,就如李竹不懂喵语,白云也不懂种地,对此无法给出意见。 李竹也不是想找白云要回应,她就是想说话,有个白云在,她说什么都不会反驳,她也不会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太寂寞。 说干就干,李竹拿了锄头,在菜园找到空处,把一片片蒜瓣分开栽种,浇上水,才满意的起身拍拍手,要开始做饭啦。 长长的青椒被扯下青椒帽,丢在木盆里,茄子的帽子也被扒拉干净,木桶里的清水冲刷这木盆里这青青紫紫的蔬菜,李竹把手探进去搓洗,井水凉,干了活还发热的手掌浸在里头,让她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五十六、晚饭 如今院子里的灶房还是个空架子,李竹并没有找出空闲重新把灶房建起来,就更不用说搭灶台了。 自她买了铁锅回来后,基本都是找几块还算完整的土砖或是青砖碎块摞在一起,留上两个口子,把锅架在碎砖搭成的简易灶台上做饭。 今日她过多劳累,即便亡羊补牢般开始熬药喝,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 下午晌那会蹲久了头晕到眼前发黑的难受她还记得,此时也不敢再蹲着煮饭、做菜,只得老老实实把原本简易的“灶台”再做高些,又拾了两块砖充作椅子,坐在灶台前开始添柴烧火。 炒菜快,基本不需要费什么时辰,但煮饭却需要时间。 李竹只有一个铁锅、一个药罐子能熬、煮东西,药罐子做不了菜,铁锅就只能反复着用。 木盆里的洗菜水被浇进菜地,李竹把木盆里残留的泥沙冲洗干净放置在腿边。 糙米不算干净,吃起来其实口感也一般,但对李竹来说这已经很好吃了。 她抓了两把糙米丢在锅里,加上水,仔细淘洗了三遍,倒在木盆里的淘米水都要溢满流出来,这米总算洗干净。 木盆里的淘米水李竹并未像洗菜水一样用来倒掉浇地,而是挪到了一旁。 锅底已经泛起细密水泡,在水开前,洗净的米被倒进去,煮了一刻钟,清水成了米汤。 李竹捞起一勺米饭,也顾不上烫,用手指捏了捏,米已经开始泛软,她点点头,把锅里的米都捞了出来。 这捞米的器具是她自己做的,剩余的竹筒被她找了一个出来,拦腰裁切成两半,半截竹筒底部被粗糙的扎上许多小孔,又被打磨好,侧边被竹钉凿上长柄的木条,一个虽简陋却能用的漏勺就新鲜出炉了。 大多数米都被捞出来,剩下些零散的碎米还在锅底打转,很快沉入浓稠的米汤里。 李竹把手浸在水桶里打湿,才拿着三根木筷子往热气腾腾的锅里放,三根木筷子交叉放好,偶尔被沸腾的米汤吞没,又露出头。 她把用竹片交叉编制做成的简易竹蒸笼架在了筷子上,在蒸笼上放上了裁切成两个手掌大、洗净的布块。 捞出来放置在碗里、竹筒里的米被悉数倒在布块上,李竹用筷子轻轻的把米摊开,拿出找胡小英借的缝上粗布的小米筛倒扣在锅上,开始打鸡蛋。 鸡蛋羹得放油、盐做底色,再把鸡蛋打碎加上水上锅蒸。 李竹敲开选好的鸡蛋,已经化了一半的蛋黄掉在竹筒里,李竹皱眉拿筷子搅了搅,“放了两日就化了啊,这天也太热了。” 虽则鸡蛋化了,可又没有恶臭,还没坏,李竹还是能吃上她的鸡蛋羹。 揭开小米筛,铺面而来的白雾,等雾气散尽,李竹拿着筷子把蒸笼中间已经成型的米饭扒到一边,把搅拌好的一竹筒鸡蛋汤小心放在中间,赶紧盖上米筛盖。 李竹:“嘶。” 她盖完盖子才后知后觉的抿了抿唇,右手一片通红,很显然是被刚刚的蒸汽烫伤了。 好在水桶里还有不少井水,李竹把右手浸进清凉的水里,泡了快一盏茶,才把手拿出来,原本被烫着的地方火辣辣的,如今还是有些泛红,却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看着盖在锅上的米筛,李竹冲白云念叨,“我还得做个木盖子,得有把手,不然还会烫伤,这竹筛漏气咧。” 其实煮饭得用木盖子才能更快把饭做熟,而且寻常农家的木锅盖都有把手,拿上块湿布揭开盖子就不会被水雾烫伤。 可李竹这家里还是家徒四壁,出山回来也还没几日,许多零碎但紧要的器具都没置办齐全,只能想到缺什么再置办了。 离着饭熟还有好一阵,李竹拿来洗净后搁在井边青石板上的菜准备切。 切菜的“砧板”是李竹自小溪边捡回来的石板,被溪水冲刷的平滑、干净的石头自然形成扁片状,极其适合李竹切菜、烤鱼。 李竹出山没有买菜刀,此时用来切菜的是自孙青云那儿买的旧匕首。 匕首开了刃,锋利的很,切起菜来十分好用。 茄子斜着切片,切完被推到石板一边。 青椒被匕首一个个拍扁,青椒籽飞出来,溅的四处都是。 李竹用手背抹了把脸,瘪起嘴把这些飞的到处都是的青椒籽归拢起来,捏着丢进菜地里,嘴里嘟囔着,“你们还是去做肥料!” 菜切好,饭也煮的差不多,李竹这回学聪明了,把打湿的布包在手上,快速开盖,滚烫的米筛被丢进装满淘米水的木盆里,还发出细细的嘶声。 如今李竹家别的不多,竹子最多,什么竹筒、竹片、竹条、竹筷、竹勺,满目皆是小竹具。 这小蒸笼里的米饭被竹勺舀出来,压实了放在竹筒里,装满了三个竹筒。 鸡蛋羹早早就放在了青石板上,引来白云垂涎,可它又被那热气吓退,只蹲在一边牢牢盯着。 细长的竹筷夹起蒸笼和三根浸泡在米汤里的筷子,一齐丢在了淘米水里。 米汤比之先前少了些,闻着却愈发香甜。 滚烫的米汤被盛进竹筒里,又把四个小竹筒装满。 一排竹筒被放在青石板上,已经散完热的米筛被李竹拿出来甩干净水,又盖在了这些竹筒上挡灰。 锅被洗净,李竹开始倒油准备炒菜,瞧见锅里已经冒烟,油热了,她把菜下锅,用竹片制成的竹筷炒起菜,时不时油还跳起来烫她的手。 李竹拿着筷子扒拉锅里的菜,语气有些委屈的对离得远远的白云道,“我明日就进山砍树,做个木铲子炒菜!” 白云背过身去,还好它毛厚,这油都要蹦到李竹脸上了,真吓猫。 退出几根柴,锅下的火势渐小,李竹夹起菜尝了尝,熟了!她轻洒了些盐,把锅下还冒着红光的木柴扒出来,舀了勺淘米水浇上去。 “嘶——啦——” 李竹面前升起一阵白烟,味道呛人。 她赶紧起身走到院门边,还没站在门槛上,就与举起手正要敲门的老金头打了个照面。 五十七、建造 老金头甫一见着李竹,先笑了笑。 他自认为面容和善,李竹却被他满脸的皱纹唬了一下。 李竹:任谁突然瞧见身后有人都会吓一跳的好! 老金头并没察觉李竹被惊吓,他吸了吸鼻子,院子里饭菜的香气已经跑到门边。 他率先寒暄起来,“做饭呐?” 李竹有些冷淡的点点头,“嗯。” 她站在门边,既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也没有迎老金头进门的想法。 如今天色渐晚,谁知道这时候上门的是好人坏人? 她不动声色的伸手握住门后粗大的木棍,“找我有事?” 老金头挠挠头,斑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踌躇了一会儿。 李竹的耐心快要告罄,他方才开口,“你家要建茅厕不?” 李竹握着棍子的手都有些停滞,“啊?” 话开了头,口就不会那么难张了,老金头清了清嗓子,“我从前在山外是做泥瓦匠的,你若是要盖屋子,不论茅房、灶房、柴房还是卧房,我都能建,抹灰、砌砖建东西是我的老本行。” 此时夕阳已经沉入山林,昏黄的天空渐渐要被黑暗吞噬,老金头佝偻的身子在夕阳下反倒挺的更直,说起老本行脸上更是自信起来。 李竹:“你要什么报酬?” 老金头还要给李竹介绍他会些什么,被这话突然打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李竹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说,请你做活,要给多少报酬?” 她正想把柴房、灶房、灶台盖起来,要是自己动手,进山开荒地就得耽搁了,送上门的匠人,不用白不用。 老金头脸上泛上喜色,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那个,那个,我,你这儿有盐吗?” 像是怕李竹拒绝,他又赶紧解释,“我年纪也大了,出山是不可能了,小货郎也不能卖盐。我听说你前几日刚从山外回来,想着你也许会带盐回来,我不要很多,你家有哪处要建屋子做活,建一处地方,给我三两盐,成吗?” 三两盐,省着点,足够他吃上半月了,那时候他托小货郎卖的东西就已经换成钱了,小货郎就会帮他买盐送进山来。 食无盐,人走路都没力气,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村里其他人都自扫门前雪,而且也没有多的盐能匀给他,他只能来李竹这碰碰运气。 李竹此时以一个挑剔的雇主姿态上下打量仔细老金头,虽说称他老金头,实际上这人年约五十,头发是斑白,腰背也微微躬着,但走路稳健,外头看着确实没什么毛病。 李竹:“你一个人就能把屋子盖起来?我这儿砖瓦都得现找,准备材料得要些时日。” 老金头眼睛发亮,“大屋子需要帮手,但茅房、灶台、灶房等我一人足矣!找砖瓦好说,徐明家婆娘会做土砖,价钱还算公道。村里废弃的屋舍也不少,我瞧过,许多屋顶上瓦片还是完好的,都能用!” 他说的徐明,就是刘呦的丈夫。 李竹点点头,“我要做个灶房,灶台肯定也是要的。你帮我一块儿找砖瓦,给你五两盐,你自己带家伙来称,先给一半,完工结清,如何?” 若是等完工再给盐,她觉着少盐吃的老金头应该撑不到完工那天就拿不起砖头了。 老金头有些想再争取让李竹多给一些,一阵风吹来,李竹的院门被吹开一些,他瞧见李竹那简陋的“灶台”与光秃秃的院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她也不容易,看着比自己还穷咧,再开价别把人吓退,不要他干活了。 老金头一咬牙,点了头,“成!但你每日得包我一餐饭食,包括找瓦片、找砖块、砌灶台,我保证五日就给你做完。不包餐食,得十日完工,材料你自己找!” 他也要吃饱才干得了活哇。 李竹顺杆往上爬,“我家茅房做了一半,我每日包你餐饭” 老金头:“我把茅房也给你做好!” 李竹满意的点点头,五日餐饭,秀英婶儿给的那些菜足够吃了,再去河边摸几个野鸭蛋,去刘呦姐说的那河里看看能不能钓到鱼…… 毕竟她家屋顶的瓦还没换呢,给老金头吃好些,让他帮着再把漏水的屋顶修补下,应当没问题? 若是老金头不会修,就让他找个会修的来,有饭食开路,兴许也能唤到一二个能上房揭瓦的。 主要是李竹自己修不了,否则她也不会舍出来之不易的饭菜做酬劳。 这屋顶的瓦再不换,到了雨季,她这房子肯定得遭殃,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损失一二口粮的事了。 老金头不知李竹打算用丰盛饭食来收买他,他对李竹开出的价码也很满意,五日五顿餐饭外加五两盐,就是吃糠咽菜,那也是他省下了五顿饭啊!真好。 两人都很满意,李竹询问起老金头何时可以开工,老金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日就能开工,所以你看这盐能不能今日…先兑一部分?” 说完他又怕李竹反悔,“不兑也没事!我明日开工时你结给我也可以!” 李竹双手一摊,“我家没有秤啊。” 这要称盐不得用秤吗? 老金头精神起来,下意识拿起墙角的木拐,又松开丢在一边,“我回去拿,你稍等会儿啊!” 说完还不等李竹回应,拔腿就走,原本因为几日没吃盐而乏力的腿脚也好似恢复了力气。 李竹:真是老当益壮、健步如飞啊。 老金头也就精神那么一下,拐过李竹家门前的小巷,他走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甚至停了下来扶着墙边喘着粗气,“我个乖乖,真是要了命了,走两步能累成这样……” 胡小英举着火把,手挽着竹篮从家走过来,就要拐角呢,就见着在休息的老金头。 胡小英:“老金叔,在这干啥呢,抠墙硝呐?” 老金头小小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尽说笑,我抠墙硝做什么,那玩意儿又不当吃不当喝的。” 胡小英也就是寒暄一句,闻言笑了笑就要往李竹家走,被老金头赶紧叫住,“诶—小英呐。” 胡小英转身,“咋啦叔,有事你就直说。” 老金头:“你家有秤没,借我使使?” 胡小英点点头,“有啊,你等会儿不?我先给李竹送东西去。” 老金头就着火光,这才看到胡小英竹篮边挂着的一大把艾草,“呦,你摘了这么多艾草啊。不是,你去李竹家是,先别去先别去,回家先拿个秤,我也要去她家!” 胡小英无奈,这老头怎么不讲理,她都走到这儿了还让她回家拿秤。 老金头双手握拳给胡小英作揖,“帮帮忙帮帮忙,我家还在那老远,你家这不再拐个弯到了吗,救救急,把秤借我。” 五十八、腊肉 胡小英无奈的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把手里的竹篮、艾草塞到老金头手里,“帮我拿着!别乱翻啊,少了一根草我真让你爬着回去!” 老金头避了避胡小英挥舞着的火把,把接过来的东西握在手里,“晓得了晓得了,我是那样乱瞧别人东西的人吗?你快去,等会儿天黑了我回家都瞧不见路了。” 胡小英翻了个白眼,这多事的老头,就该让你摔个大马趴! 她脚步快,不到一盏茶,就已经拿着家里的秤回来。 她也不客气,从老金头手里夺回竹篮、艾草,把秤递给他,“喏,抓紧的。” 两人到李竹家门口时,李竹正在与白云据理力争最后一口鸡蛋羹的归属。 李竹:“你还吃了我三个蛋!你得赔我三条鱼!” 白云:“喵喵~(赔赔赔,你先把这最后一口喂我嘴里。)” 李竹:“你都在外面吃了好多好东西了,肚子都鼓起来了!我才吃三口鸡蛋羹……” 白云:“喵!(我只尝了半口!你先喂给我的嘛!)” 李竹:“早知道不给你尝那口了。” 说完,李竹把最后一口鸡蛋羹塞进了自己嘴里。 白云瘫倒,幽怨的看着李竹。 “噗嗤” 胡小英没忍住笑出了声。 胡小英:“白云啊,你下回再偷吃,可连半口鸡蛋都捞不着了。” 白云转了个身,用屁股对抗胡小英的嘲笑。 老金头急着回家做饭呢,赶紧把秤递到李竹跟前,“秤拿来了。” 李竹接过秤,转身进屋去称盐,称好后取了个布袋子把盐装上,拿出来交给老金头,又把秤塞给他,“你再称一遍。自己开袋瞧瞧啊,离了我家可就不干我事了。” 老金头果然把布袋打开,伸手仔细捻了捻这些盐,还尝了尝,因着夜里黑瞧不大清楚,他使劲往胡小英那火把处凑。 胡小英脑袋一歪,咬牙道,“你要不要再寻个干净碗细细瞧瞧啊。” 老金头没听出她的阴阳话,还赞赏的看她一眼,“哦,对,放在碗里的确瞧得更仔细。” 李竹也没话说了,把布袋拿了过来,把盐悉数倒在一个干燥的竹筒里,“喏,拿回家慢慢瞧去。” 她还舍不得这布袋呢,拆了都能做块月事带了。 五两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老金头端着那竹筒虔诚的像对待祖宗,同李竹二人打了声招呼,借了根火把,慢悠悠踱步往家走去。 人走远了,胡小英才把竹篮与艾草一起递给李竹,“我来求你办个事。” 李竹刚要伸手,听得这话又把手缩回去。 胡小英险些给她气笑,“手伸出来!怕啥啊你,我又不是求你去上刀山下火海。” 李竹:“那你要我干啥?” 胡小英清了清嗓子,“听呦姐说你要开荒地啊?” 李竹:“昂,得开荒种粮食啊,不然要饿死的。” 胡小英把东西塞进她手里,“那正好,带我一个呗。” 李竹皱眉瞧着这一手的东西,“开荒时你同我一块去不就得了,还给我东西作甚,我又不会帮你干活。” 胡小英听她这么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神情有些不对。 李竹反应过来,“真要我帮你干活啊?” 她瞧着像那么好心肠的人吗? 开荒可不是开菜地那么简单,合适的地首先得靠近水源、好出入,也得晒得着太阳接的了雨,找一块地就够费事了,更别说加上胡小英的,她得找两块。 找到了地,李竹还得把地开出来,这些地上也许有扎根的大树、经年的杂草,光除草、砍树、起垄、清沟,她就至少得重复三遍。 这些活忙完,还得把地里翻出来的草根或是杂草晒干,摞在一块儿点火,把地烧一遍,等到把地里的虫子等烧干净了,再堆上肥,才勉强算是开好了一块地。 胡小英这给的多重的礼啊,让她帮她开荒。 再说了,她相公是南山村本村人,怎么可能没有地啊? 胡小英塌了肩,蹭到李竹身边瘪起嘴,“有是有地的,可是也不知他是怎么侍弄的,千顷地里就长一颗苗!那稀稀拉拉的粮食,还没老金头脑袋上的头发多!” 刚迈入自家门槛的老金头打了个喷嚏,差点没端稳手里的竹筒,他摸摸鼻子,是有些冷,得多加两件衣服了。 胡小英也就是拿老金头做个比方,她嘴角撅的都能挂葫芦,“我也不是要都靠你,只是想着你干活那么利索,想必下地也不会差。家里的田地我照旧侍弄,可新开一块地,也许就比从前的肥沃呢。” 李竹觉着胡小英这是在自讨苦吃,“种地多累你不晓得?自家原本的地都侍弄不过来,还开新地,这不是折腾自己吗。” 她是想说胡小英有些瞎折腾,又怕伤到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胡小英长叹一口气,“我在种地一事上没什么经验,从前在娘家都是忙灶台边的活,嫁了人又整日在家料理家事和绣花。如今来了山里,总得学着下地干活,我男人又不在家,我难道就真的在家啥也不干,就给他带侄儿?” 李竹把手里的竹篮递回去,“你才嫁进来多久?急什么,一步一步来,能先把家里的菜地弄好就不错了,等日后你还想开荒,那时我一定帮你。” 胡小英不是什么犟种,她觉着李竹说的有道理,便打消了随李竹一起开荒的念头。 可见李竹把竹篮拿回来,她嘻嘻笑了声,悄悄站远了些,“再有两日就端午了,你就当这是我送你的节礼。艾草又不花钱,我摘了许多呢,这把你留着。” 李竹:“什么节礼呀,你帮我许多回,我都没给你送过什么呢。” 胡小英不说话,示意她自己瞧,只不动声色的离得更远些。 果不其然,李竹揭开竹篮上的布,瞧见里头是半块食指长、指节宽的腊肉,就要把竹篮推回来,一伸手却落了个空,胡小英已经离着她老远了。 李竹佯怒,“你这是做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存心让我过意不去啊?” 五十九、新瓦 胡小英嘿嘿一笑,“我男人出门前说了,这些家当随我使,吃好喝好他才放心。有什么贵不贵重的,我又不是给你一整块,这就一个指节宽,你留着包粽子吃呀。” 李竹不想这么平白的受人恩惠,板着脸没说话。 胡小英走上前摇摇她胳膊,李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自己家吃食也够紧巴的,这么好的腊肉得留着给采林多补补身子,我打算下河弄些鱼包粽子,不会没有馅料的。” 见胡小英还要说话,她赶忙截住话头,“再一个,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才显得关系好。你给我送东西,我又回不了你什么,欠你这么大个人情,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胡小英想,李竹也是个犟种,要是这腊肉给别人,早都欢天喜地的收了,唉。 火光下,李竹的脸蛋越发削瘦,比来南山村前看着还少些肉。 胡小英拗不过她,便提了个折中的法子,“送出去的礼哪有又拿回去的道理,这样,我拿这个跟你换一条鲜鱼,你明日给我送来,如何?” 李竹只得微微点了个头,“行,那你这艾草拿回去呗?” 胡小英理直气壮,“我不,你这院子比我家还荒,蛇虫鼠蚁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把艾草晒的半干,点了熏屋子、熏墙角,能驱蚊驱虫!” 李竹不想再推辞来推辞去的假客套,讲究这些不如下次多给胡小英些好吃的好用的,她晃悠了下手里这一大把艾草,“你在哪儿找的,这么多?给我指个路,我再寻些,家里蚊子太多了,青草膏都快不顶用了。” 胡小英盘腿坐在李竹的“砖椅子”上,“行,改日带你去。” 两人闲扯完,李竹给胡小英塞了杯热水,便开始清理用了还没清洗的锅碗瓢盆。 这里头,最脏也最难洗的东西就是油锅,虽然李竹用的油少,可锅上还是泛着一层油光。 她把预留下的淘米水舀进油锅,用竹刷子刷了三遍,刷到上手不会摸下来一层黑油才算满意,把泛黑的淘米水倒在墙角,打了清水仔细冲刷起她的小铁锅。 刚刚留置的淘米水很快见了底,剩下那点她也没浪费,把双手浸进去,手上沾着的油脂也很快被搓洗干净。 胡小英撑着下巴坐在火堆边看她忙活,夜里凉风阵阵,闻着似有水汽袭来,怕是要下雨。 胡小英:“后日就是端午,明日我来与你一起包粽子?你会包不?” 李竹苦着一张脸,“我知道怎么包,可我的手却不知道,总是包不成。” 原本上山采粽叶她是很欢喜的,可采回来叶子后,某日夜里她偷偷取了一片,用沙土当做糯米,试了足足五遍,也没包出个像样的粽子,李竹就有些沮丧了。 这东西,看着那么好弄,怎么到她手上就成了四不像,不是包不起来,就是丑的出奇,还有绑上了都能挣开的…… 李竹不服气,怎么就连沙土做的馅料,都对自己的包扎手法不满意! 胡小英憋着笑听李竹抱怨,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啊,我明日教你,一定把你教会,我包的粽子绝对好看也好吃。” 两人一个不会种地,一个不会包粽子,倒是真能互帮互助哩! 五月初四,小雨。 李竹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好后就开始清洗粽叶。 雨水不大,却很容易濡湿身上的衣物,让人染上风寒。 受过风寒侵扰的李竹不敢再大意,她在井里打好了水,提着水桶到了连廊下,把屋里晾了一夜已经吹干的木盆也端了出来。 “哗啦哗啦” 木桶里的水被倒进木盆,粽叶被放在木盆边的地上,李竹拿出粗布块,在一片又一片宽大的粽叶上反复搓洗。 自觉把粽叶洗干净的李竹又冒着雨把昨夜搭灶台的那几块砖搬到连廊,架起锅开始烧水,待水烧开后,洒了些盐进去,开始一片一片的下叶子进去。 清洗过后用盐水煮过的粽叶会更有韧劲,包粽叶或是下锅煮粽子时才不易破裂。 粽子叶刚煮了一半,老金头已经头戴斗笠挑着箩筐到了李竹家门口。 老金头没贸然进屋,到了李竹家院门前才扬声道,“李竹!我找了两箩筐瓦片来!放哪儿啊?” 李竹惊讶的奔进雨里,探头看老金头放在屋檐下的箩筐,一片片完好的青瓦整齐的摞在箩筐里。 她惊喜的问道,“老金叔,这瓦片是从哪儿来的哇,跟新的也差不离了!” 问着话,她引着老金头把瓦片挑到连廊下。 老金头把箩筐放下,摘下斗笠,胡须飘动也遮不住他脸上的得意,“可不就跟新的差不离!村里原有个窑,烧炭、制砖样样都能做,可烧窑的手艺人有了孙儿,捱不住南山村偏远,出山讨生计去了,这窑就荒废了。”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见李竹一脸“你快接着讲”,才满意的继续解释,“我平日又没什么事,就爱四处乱晃,寻些好木材砍回家。有一日到了这废窑旁,好奇往里头进,谁知就给我发现这么些瓦片!都是好的哩,里头有许多瓦片,我平日里屋顶漏雨也换这个,好用的很!” 李竹含着笑,拿起一片瓦仔细瞧瞧,又有些不好意思,“老金叔,找些旧瓦也能用,这新的,我给那些盐可抵不了这么好的材料…” 老金头不乐意了,“嘿,你这丫头,可别坏我好匠人的名头!不给你用好的反用差的,回头屋子漏了雨你不还得修?用这个,保管你用了年不用换!” 他捶捶肩膀,看李竹一脸愁像,又咧嘴笑了笑,“我又没有给你好多,这么些就够盖个小灶房的,说不定还不够哩。先说好,不够的你自己想办法啊。” 李竹笑着点点头,从水囊里给老金头倒了杯还温热的水,“诶,行,要是差的我自己补上!” 李竹话音刚落,胡小英就撑着伞来了,手上还牵着个带着斗笠的小娃娃,“竹啊,我来教你包粽子啦!” 六十、包粽子 胡小英手里牵着的小娃娃正是她侄儿兰采林,这孩子与李竹见过几次面,也不怕生,十分懂礼,斗笠下的小脸笑出两个漩涡,“竹姨好,金爷爷好!” 老金头笑眯了眼,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摸摸兰采林的脸蛋,“好好好,你也好啊小采林。” 胡小英好奇的看看箩筐里的瓦片,“老金叔,今日下雨也能换瓦吗?” 老金头:“自然不能啊,那屋顶都滑成什么样了,上房揭瓦岂不是找摔吗?不同你们闲扯啦,还有两筐砖我没挑过来哩,淋多了雨水更难挑了,我先走了啊李竹。” 李竹起身相送,“欸,你慢些走,不急的。” 老金头拿起扁担摆摆手,三两步就已经走远。 胡小英见此也没多问,边走边挽起衣袖,“包粽子啦!李竹,你馅料弄了没?” 李竹:“还没呢,这不刚起没多久,老金叔就来了,还没说两句,你也来了,我粽子叶还没煮完咧。” 她进屋取出挂在晾衣架上的竹篮,顺道把夜里收进屋里晾衣物的架子搬了出来。 胡小英也上前给她搭了把手,“你还是再做一个放屋里,这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李竹笑了笑,这架子做起来不容易,她还是习惯入了夜就收进屋里去,这样白日没有晒好的衣物挂在上头,点着火把或是起了火堆也能烘干。 再一个,她也怕好不容易做好的晾衣架子被露水打湿,湿透的木架子又在白日经过烈日曝晒,容易开裂,为了省些事多做一个放外头,过不了几日就会坏掉,可不是得不偿失吗。 搬好架子,胡小英弯下身捡起地上的粽叶,“我同你一起煮,煮完叶子就切腊肉,切完我教你包粽子。” 李竹:“好。” 煮好的粽叶被捞起来放在凉水里过了一遍,已经十分干净,李竹取出几片上下对折起来又松手,叶子很快就回弹,没有折断的痕迹。 胡小英夸的真心实意,“煮的还挺好。” 李竹勾唇笑了笑,把她的“砧板”搬出来,拿起匕首开始切腊肉。 三斤糯米,她共煮了三十片粽叶,也不知这么些叶子是否够包,要是恰好包出三十个粽子,她之后半月的饭都不用费心做了,这些粽子就够吃了。 胡小英转头看向一旁已经沥干水的糯米,捞起一把捏了捏,“你都泡好啦?” 李竹:“早泡好了,还以为三斤糯米不多,泡出来感觉也能吃很久。” 胡小英凑过来看她切腊肉,不过巴掌大些的腊肉,把李竹平日使斧头的工夫都显现出来,匕首切出的腊肉又薄又完整,看的胡小英啧啧称奇,“你切的这么薄,这腊肉若是炒蒜薹肯定好吃。” 李竹真是佩服胡小英的脑子,怎么会从糯米上想到腊肉炒蒜薹的。 偏偏她侄儿十分捧场,“婶婶,我也想吃腊肉炒蒜薹。” 胡小英转头冲兰采林做鬼脸,又苦着一张脸双手摇晃他两下,“咱们家没有蒜薹啊。” 兰采林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笑累了扑进她怀里,还不忘问,“那谁家有蒜薹呀?” 胡小英摇头晃脑,“我不知道喔,你问问你竹姨知不知道?” 李竹刚切完最后一片腊肉,谴责的瞧了眼胡小英,又和颜悦色的对兰采林解释,“这时节蒜薹都不长了,要等大蒜变老抽条,才能有蒜薹吃。” 兰采林听懂了,就是现在是不会有蒜薹的,他像大人般颓丧的垂下脸,“婶婶骗人……” 胡小英的恶趣味得到满足,揽过委屈的小家伙笑的十分开心。 李竹没心思逗小儿,她尝试取了一片叶子,团成尖头向下开口向上的样子,往里放上一半糯米,小心的夹了片薄如蝉翼的腊肉,又填盖上另一半糯米,开始给粽子盖盖子。 第一回,把包起来的粽叶的两边突出的叶子掐进去,强行盖盖,包不上。 第二回,直接盖叶子,两边凸起空处两个口子,糯米会倒出来。 第三回,李竹把凸出的叶子掐进去,上方的叶子使劲盖上,趁粽叶不注意,用稻草杆儿把其使劲绑上,总算是包成了。 可这粽子丑的惨绝人寰,且她总觉着煮着煮着里头的糯米就会撑开叶子,整个在锅里炸掉。 李竹急的抓耳挠腮,逗弄完小孩的胡小英接过她手里摧残了三四遍的粽子,重复一遍李竹第一遍的步骤,一眨眼的工夫,一个漂亮的三角粽子就出来了。 李竹:“……我也是一样包的呀!” 胡小英:“嗯哼。那你再试一次。” 李竹再来,又失败,又来,成功一半,再来,成了! 李竹:“我成啦!成啦!” 她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兰采林也跟着欢呼起来,胡小英觉得这两人实在幼稚,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赶不走。 兴奋了许久,李竹哼着小曲开始包她的第二个粽子。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渐渐地,李竹熟练起来,甚至让胡小英在一旁休息,剩下的她自己来。 等李竹把手头的糯米都包完,发现还有五片叶子剩下,腊肉也剩下五六片,她转头戳戳一旁教导兰采林包粽子的胡小英,“剩下的腊肉可以炒菜吃!辣椒炒腊肉!” 兰采林小小的欢呼了一声,手里的糯米差点抖动出来,被胡小英一巴掌又拍回去,安安分分的待在粽子叶里。 此时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但天还是灰蒙蒙的,远处山林里弥漫着薄雾,看这天色,怕是一会儿还会有雨。 李竹想了想,“小英姐,上回我听呦姐说我屋子后方有河,你知道去河那儿该怎么走吗?” 胡小英有些迷茫,“河?不知道啊,我平日里还是在村里活动多些。” 挑着砖回来的老金头乍然听了一耳朵,扬声说道,“问我啊!我知道那河在哪儿!” 这回的砖明显比瓦片重,他人还没走到连廊,就把担子放下,龇牙咧嘴的揉捏胳膊了,即便这样,老金头的嘴仍旧闲不下来,“李竹,你要找那河做什么?咱村也没船啊。” 李竹眼睛微微瞪大,“那河真能行船?” 老金头:“是啊,可大了,河对岸也是山。你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少往那河边走啊,即便是会凫水,也难保能囫囵个的上岸。” 一旁听着的胡小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这河这么凶险啊,竹啊,你还是别去了。” 李竹听完也有些害怕,“我只是想去钓几条鱼……” 说到这个老金头倒来了劲,“喔,钓鱼可以的呀,我也时常去,那河里的鱼笨得很,甩钩十回有十一回上钩,好钓的很!” 六十一、钓鱼 别说李竹了,就连小小的兰采林都忍不住对老金头瘪嘴,“老金爷爷,你刚还让竹姨别去。” 老金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她想过河或是图便利跑河边洗衣裳嘛,那河水可比虎山脚下的溪流汹涌,钓鱼离得远远的没啥关系,是真不能走近。” 李竹郑重的冲他点了点头,“老金叔,我晓得了,除了钓鱼,我平日里肯定不往那儿跑。” 说完她又拧眉,“刘呦姐上回还去这河里洗衣裳去了…” 老金头摆摆手,“害,我晓得这事,她平日就跟泥巴、火炉打交道,家里的衣裳器具少有没泥的,在井边洗可费事,所以常存了一堆衣裳去河里摆一摆,那厚厚的泥不就顺着河水飘走了嘛,她洗了好多年啦,那河边的青石板还是她男人徐明安在那儿的哩。” 这回李竹真是要翻白眼了,怪道这老金头讲起事来一套一套,原来话里是三分真七分夸大,能信可也不能全信,她现在觉着他匠人的本事别不是全吹得牛。 心大如胡小英也听出来了,这老金头讲话不着边际,一会儿“河边少去”一会儿“刘呦常去”,原来是吹牛呐! 老金头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吹过头了,脸色赧然,见李竹脸色不对,赶紧找补,“小老儿不是那个意思,顺嘴惯了…但我建屋子真不差!你放心交给我,这是我糊口的本事,这个我不会夸大的!” 李竹将信将疑地看他,片刻才点头,意思是还让他干。 老金头松了一口气,呼,下回可不能这么得意忘形,看李竹这年轻面嫩,刚刚虎着脸,他真以为她不要他干活,得找他把盐拿回来了。 说好老金头干活期间每日包一餐饭,李竹就不会食言,眼瞅着就到巳初,她把做好的粽子悉数下了锅,架起火,“老金叔,今日这餐就吃粽子啊。” 老金头忙不迭地答应,“诶,好,吃粽子好。” 胡小英却有些闷闷不乐的避到一边,脸上的郁气一闪而过,这些老头子,都不是好东西!亏她还以为老金头是个和善的,谁知道满嘴里没几句实话! 一只小手搭在使劲揪杂草的胡小英手上,兰采林小小一个,站在坐着的胡小英身边,恰好能窝进她怀里。 小人儿十分懂事,也最能感觉到大人的情绪,轻声安慰道,“婶婶,别不高兴了,我们等会儿吃粽子喔。” 胡小英把下巴抵在兰采林小小的肩头,又很快恢复元气,“嗯!咱们也同你竹姨一块儿煮粽子去!” 山里的天气变化不定,等院子里这一堆人一人吃上一个粽子时,灰蒙蒙的乌云已经尽数散去,阳光带着彩虹一起挂在天上,亮的像一幅画。 李竹愣愣的看着那彩虹,又被胡小英推了一下,这才回了神。 胡小英:“怎么看的那么入神?” 李竹抿唇,笑了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天色。” 在原来的家里,她总是低头在地里干活,埋着头抵抗后娘的打骂,垂着脑袋找草药、干活,从不曾抬头看到过天边的彩虹。 胡小英见李竹神色惆怅,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却发现李竹比来时好似长高了些,惊喜道,“李竹,你长高啦?” 李竹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两下,“有吗?” 一旁准备干活的老金头远远比划了下,“诶呦,还真是!比来时高了些!” 李竹轻轻用牙咬住嘴里的软肉,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笑容,呀,她还会长高呀,她还以为真如后娘所说自己没得长了哩。 李竹高兴的轻晃脑袋,却见老金头往外走去。 老金头:“我回家搬个梯子来,趁着此刻天好一些,把你家屋顶漏雨那处的瓦片换一换。” 刚送瓦片的时候他就瞧见了,李竹放了一个水桶在屋里装漏下的雨水,这可不成,要是真放任屋顶这片漏着雨,要不了多久,就得越坏越大了。 帮李竹一把,把这漏雨的屋顶修了,她应当就能相信自己的手艺与他的嘴并不一样罢?他的手艺可不说空话的! 李竹跟在他身后,“我同你一起去拿。” 要上房的梯子分量可不小哇,很重的。 老金头止住脚步,转头冲李竹摆摆手,“不用,你不是还要去钓鱼?去去,走的时候把屋门锁上就成,我换瓦片又不用进屋。” 李竹见他执意拒绝,也不是非得一块去,“诶,好。” 说要钓鱼,就得有钓鱼的器具,细竹竿李竹家里还有剩余的,早都做好了两根鱼竿出来。 鱼线却只有用粗麻线了,李竹家里也没有其他更好些的线。 可鱼钩她却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制作,原本也有人用骨头做鱼钩的,可李竹这些时日吃的唯一有骨头的东西就是鱼了,那鱼骨头都脆了,哪钓的起来鱼呢。 她修补衣物的针只有三根,这些针买来也花费了银钱,就那么折成弯钩李竹也舍不得。 胡小英难得看到李竹发愁,暗叹,此时她终于像个小姑娘了。 胡小英:“那就用竹片做鱼钩,总归咱们都是钓着试试嘛。你呀,不要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凡事能做到就不易了,求个尽善尽美自然好,可没做到也不要为难自己呀。” 李竹眨巴两下眼睛,就见胡小英继续唠叨起来,“再者说,钓车更好,难道去钓个鱼,我们还得把钓车做出来才去吗?好啦,带上你的家伙什走,抓紧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下雨啦!你可还欠我两条鱼哩!” ……一行二人带着一个孩童,慢慢往屋后的大河走去。 就如刘呦所说,这河离着李竹家着实不远,只是李竹家那块聚居的屋子基本都倒塌、长草,挡住了更方便到河边的路,李竹他们才只能绕到虎山入口再往西走。 走了不到一盏茶,李竹就见到了那条大河。 真的是大河,不知是先天冲刷而成还是后天人为打造,这河极宽大,却不算深,李竹站在岸边,只能看见对岸山林的一小点,却能瞧见河里游动嬉戏的鱼与河底淤泥处的鹅卵石。 刘呦相公给她安得青石板足有三块,又大又厚重,自岸边往下,在挖出的土阶梯上一块一块叠放,走到最后一块,李竹看见已经有河水漫上来淹没了这青石板一角。 胡小英正带着兰采林在岸上的柳树脚下挖地龙,李竹转身往上走了走,坐在岸上第一块青石板上开始穿鱼线削竹片。 胡小英说的代替鱼钩的竹片,得削成两头尖中间宽大的样子,将竹片两边尖头合起来,再让其被饵料包裹。 鱼线是穿在竹片上的,下河钓鱼时,鱼儿吃到饵料,两边尖头松开卡在鱼嘴里,鱼儿上了钩便怎么都挣脱不了了。 六十二、收获 此处河边来的人少,岸边的土地比李竹在村里见到的颜色更深厚,看着也更肥沃。 也许不只是看着肥沃,李竹看着拿叶子兜了一大包地龙的胡小英与兰采林,两人眼里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胡小英:“李竹,快看!这么多地龙!又肥又大,也不知吃的什么,肯定能钓上大鱼!” 兰采林蹲下身,在李竹坐着的青石板边上用随手捡来的木棍挖了个小坑,把叶子放在坑里,这些地龙缠绕着身子不停蠕动,可怎么也扭不出这坑。 胡小英得意的指了指,“这地龙这么肥,只要在竹片上挂上一只,就能下钩了!” 李竹点点头,把另一根鱼竿递给她,“那咱们试试?” 胡小英欢喜的接过,“好呀好呀。” 开始钓鱼,两人也不再交谈,只分坐在青石板两边,各自专注的盯着河面。 兰采林毕竟年纪还小,左看看右看看,见两人都在专注的守着鱼竿,他默默坐到两人中间,扯起身边的杂草开始编草环。 待兰采林玩草玩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倚靠在胡小英背后呼呼大睡起来,却忽然被胡小英的一声惊呼吵醒。 兰采林睁开迷蒙的眼睛,“婶婶?” 胡小英脸上尽是喜悦与激动,见他醒了,拉着他看身边的木桶,“采林快看!我钓的鱼!” 兰采林眼睛一亮,低头一瞧,见一尾不过四寸的小鲫鱼在水桶里惊慌的游走,他拿自己的手掌与这鱼儿比了比,抬头冲胡小英憨憨一笑,“它好大喔,婶婶真厉害!” 胡小英被他夸得高兴,又有些心虚,诶呀这尾鱼这样小,红烧是做不得了,不过她转念一想,清蒸了给采林喝鱼汤也好,这尺寸的鲫鱼,最补哩。 李竹未被一大一小的轻声细语干扰,身旁的木桶还空无一物,她眉目间却并不焦躁,只耐心等待着自己的收获。 过了一刻钟,胡小英身旁的木桶里已经放入第三条鱼了,李竹的鱼竿还是没有动静。 胡小英正要开口劝说李竹把鱼竿提起看看,兴许是鱼饵已经被偷走了,提上来换过新的饵料再试试,却见李竹眉眼微动,握着鱼竿的手收紧,竹竿向下弯去,就要沉进河里,这是条大鱼! 李竹两手使劲,握住鱼竿发力往上提,一条黑鱼正死死咬着鱼钩不松口。 不,不是它不松口,它定是被鱼钩卡住了! 李竹眉头皱紧,这鱼线只是普通的粗麻线,黑鱼瞧着快有八寸,分量也不轻,眼看着就要把鱼线拉断。 李竹手腕一弯,鱼线被她往回收的力道甩来岸上。 “啪!” 鱼线断裂,黑鱼上了岸,在泥地里蹦跳起来。 李竹伸手掐住鱼头,可这鱼身滑不溜秋,差点就脱了手,她甩掉另一只手里的鱼竿,双手掐住鱼身,终于把它制住,扔进了木桶里。 从鱼上钩到被抓上岸,不过几息的时间,李竹额头却冒出不少汗。 一旁的胡小英还没来得及惊呼,鱼已经在桶里了,她有些羡慕的看向李竹的木桶,又看看自己木桶里那三尾巴掌大的小鱼,霎时有些嫌弃,这都不够塞牙缝的。 胡小英还没说话,兰采林率先欢呼起来,“竹姨真厉害!哇,好大的鱼!” 他探出脑袋凑近李竹的水桶,却被那黑鱼甩了一尾巴的水,有几滴进入了眼睛里,让他难受的闭上了眼睛,瘪起嘴哭了起来,“呜哇哇哇哇坏鱼,坏鱼!” 胡小英给他把脸上的水擦干,轻声哄着他,才让这小儿不再哭嚎,可还是委屈的抽抽噎噎。 李竹起身从柳树上折下一枝柳条,几根手指动作了一番,柳枝就成了两个柳环。 她蹲下身,把两个小小的柳环在兰采林眼前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兰采林眼睛随着那柳环打转,嘴里还记得要回复李竹的话,“是,是小,小手环。” 李竹眼含笑意,“是柳枝手环哦,采林不哭了,竹姨就把手环送你好不好?” 兰采林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挺直腰板正襟危坐,“我不哭了!我才不怕那个坏鱼!” 李竹揉揉他的脑袋,把手环套在了他的双手上,“真乖,竹姨同你婶婶再钓会儿鱼,夜里给你做煎鱼、炸鱼、烤鱼、炖鱼,还喝鱼汤!” 小儿哭过的眼睛在日光下亮晶晶的,李竹讲的这些鱼,他都想吃! 兰采林:“我去抓地龙!刚刚婶婶同我说了,鱼儿想吃地龙,才会被钓起来,我抓多些,就能钓好多好多的鱼了!” 说完这孩子就跑到刚刚与胡小英一起挖地龙的地方,拿着两根小木棍刨了起来,胡小英瞧他自己也能找到事干,把眼神收回,冲李竹挑眉,“再钓会儿?” 李竹取出炮制好的粗麻线穿在竹竿上,“当然得多钓会儿,我还欠着你两条鱼呢!” 胡小英转过头重新上饵,闻言提议道,“你那黑鱼一条可抵两条鲜鱼,你不如就拿那黑鱼还我好了。” 李竹瞥她一眼,抬手甩钩入河,“兴许今日我运道好,不止钓上这一条鱼。” 胡小英想起自己的三条巴掌小鱼,“啧,这么肥的饵,我倒不信我今日还上不了大鱼。” 言毕,两人不再交谈,又专心的盯着河面。 一直钓到烈日高升,兰采林已经百无聊赖到把地龙丢进水桶里喂鱼了,两人才心满意足的收了竹竿。 今日两人皆收获不少,胡小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的鱼饵回回有鱼上钩,但上来的尽是三四寸的小鱼,明明收获了满满一桶,提在手里却没什么分量。 反观李竹,手里的水桶沉甸甸的,还把草帽盖在了水桶上,防止鱼蹦跳出来。 她今日才叫收获颇丰,一尾黑鱼,三条草鱼,皆是七八寸长三寸多宽,一看鱼肉就不少。 李竹好笑的看着胡小英唉声叹气,“这四条鱼里两条是你的,你叹的哪门子气?” 胡小英一脸“你不懂”的神情,“钓鱼钓鱼,自己钓上来的大鱼,才有意思,这两条大鱼都是你钓上来的,我自然羡慕了。” 李竹不想理解,在她看来,能有收获就很好了,这四条鱼都是意外之喜,不管胡小英选哪两条,剩下的对她来说都是赚了。 无本的吃食,多好啊,若是地也能自己开荒就好了。 六十三、茅厕 三人走到巷口便分道扬镳,胡小英要了李竹水桶里的一条草鱼和一条黑鱼走,李竹手里的木桶霎时轻了许多,两条草鱼在里头被迫弯曲着鱼身,绝望的吐泡泡。 李竹进屋时,老金头正要走,见李竹手里的木桶,探头望了望,“呦,这么大的鱼啊,你钓上来的?” 李竹点点头,“今日运气还不错。” 老金头收起带来的四个箩筐,指指李竹家的屋顶,还有井边那块划成灶房的地,“屋顶漏雨的瓦片我修补的差不多了,梯子先放你这儿,灶房地基还算稳固,只继续用砖往上搭就成。” 李竹也没刻意去查看,闻言只回道,“嗯。” 老金头挑起扁担就要走,却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说的那茅房,就是这原本的东卧房?我见没有门,在里头转了转,好好的屋子,怕是做不了茅房。” 李竹不解,“里头空当不是挺大的吗?为何做不了?” 老金头也不急在这一时走,干脆把扁担和箩筐都放下,引着李竹进去看。 老金头:“你瞧,这屋子的地基与主屋是一同建造的,要做茅房,还是堆肥的那种,你就得把底下挖掉一半,堆肥的地方肯定会生蛆虫、招苍蝇,经年累月的,这地基也难保不被腐蚀,实在不妥。” 还有一事老金头没有明说,茅厕污秽,与李竹居住的屋子相邻,中间只隔了一堵墙,难免会有难闻的气味飘进来,另起一间,离屋舍远些,也不至于搅扰李竹的日常生活。 李竹沉思着,老金头说的有道理,先前是她太想当然了,想着有现成的屋子就不必再费劲搭茅房,改造一番也许就能住。 此时老金头说不妥,她接受的也很快,这小院这屋子,她可是打算长久住着的,自然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 李竹:“老金叔,那这茅房就先不弄了,你把灶房做好就成。” 能少做一样事,老金头自然乐意,应下了便带着东西准备回家歇息,走之前与李竹约定下午他再送一批砖过来,不过这回的砖块,他可就得收些银钱了。 老金头:“再运两回砖来,我存下的砖就空了,再想补齐不易,你要是有现钱,结了银钱给我也成。若是没银钱,以后我需要砖石的时候你还我便是。” 各村各俗各有不同,李竹原本的李家村,谁家要建房,都是叔伯兄弟婶娘小侄儿一起上阵,只要包饭,不收钱财,保管把屋子建的牢靠、漂亮。 南山村就不一样了,这么些年建屋子的人本来就少,烧窑制砖制瓦的人家又远走山外,想寻到合适的建房木料就得花费数年时间。 老金头手里屯的这些砖石,还是他早年想翻修屋子存下的哩,这回一次都匀给了李竹,自然是要有回报的。 李竹:“我补银钱给你,一时之间砖石也难找,我也不喜欢总欠着旁人。” 老金头无可无不可,既然李竹要给钱,他照着许多年前砖石的旧价,只收了她七十文钱。 李竹觉得他是有意折价卖,不大愿意欠这人情,老金头却真不是这个意思,“说这些是新砖也不算,放了这许多年,勉强够起你这小灶屋,这么多钱足够的。” 听他这么说,李竹也不再多言。 付好银钱定下足够搭建灶房和灶台的砖石后,李竹并没出门,她在西卧房门前那块空地转了几圈,重新圈地起茅房,要做地基,要挖土、找树木、寻砖瓦,即便只盖茅草屋,她一人也得花费许久时间了。 李竹叹着气喃喃道,“难道只能先箍个大木桶将就着用?” 用木桶如厕是不大便利,但是囤肥料方便,屯满两桶就可以挑去肥地,省去了在茅厕里装肥料这一步。 正想着事,外出的白云自屋顶踱步而下,正要从连廊上跳下来,却与抬头的李竹对视上,猫身一僵,一脸无辜的趴了下来,纯黑色的毛发在日光下还有些泛光。 李竹瞧见白云,忽然有了主意,这连廊隔开了院子与屋舍,却也连接在屋檐下,容人遮风避雨,若是多砍些木材,把茅草屋搭在连廊边,再把便桶放入,既方便将来给菜地、果树施肥,又不会让臭味飘散到屋子里,岂不两全其美? 说干便干,李竹干劲满满的出了门,走出巷子却脚步一转,往刘呦家走去。 一个人的力气终究有限,还是去呦姐家借板车,这样也能多运些树木出山。 趴在屋顶的白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李竹与它对视后似想通了什么一样,眉眼舒展,抚手便锁了门往外走。 啊?她是不是没瞧见它?它这么俊的猫,山里多少小公猫追在后头,面对面的李竹居然发现不了它? 小猫不高兴,小猫决定出门跟着李竹,看看她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别的猫了! 李竹还不知道身后有个小尾巴,她今日运气真是不错,到刘呦家就顺利借到了板车,此时正拖着车往山里赶。 山上林木多的很,没有走很远,李竹就寻到了合心意的树木,着手开始砍树。 虽然借来了板车,李竹还记着要量力而行,贪多嚼不烂,砍了三棵大腿粗细的树,她就打算回家了。 三棵大树被砍倒在地,李竹用斧头先削掉树上的枝丫后,才把光秃秃的树干拖上板车,削一棵拖一棵,动作也不算慢。 在弯腰修剪第三棵树时,她握着斧头的手顿住。 李竹慢慢的抬头,往那还未修剪的树枝上仔细看去,那在翠绿的树枝上显眼异常的,正是一条同样发现了她的银环蛇。 这蛇上身竖起,蛇信子发出“嘶嘶”声,蛇目牢牢的盯着不再动作的李竹。 李竹额间掉落一滴泪,握着斧头的手缓缓摆正,反射着寒光的斧头被她挡在胸前。 跑是跑不掉了,蛇跑起来可比人快多了,这下,她只能拼一把了。 已经做好攻击姿态的银环蛇自然不是虚张声势,它猛地弹跳起来冲向李竹,李竹还没开始动作,身后却有一道黑影跳入半空,挥爪一击,眨眼间,银环蛇就断成两截掉落在地。 “白云!” 六十四、蛇蛇历险记 李竹赶忙上前,落地的白云爪子上还有血迹,黝绿的瞳孔全是刚刚斩杀银环蛇的凶性,它还牢牢的盯着那状似毫无生机的蛇尸。 李竹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似想起了什么,挥斧砍下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条,对白云轻声说道,“你躲远些。” 白云只转身踱步到李竹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李竹曾听说过,杀蛇后要防备其死后的蛇头,死前的蛇若正处于攻击状态,会在毒牙里蓄满毒液,即便是死后,那蛇头里的毒液也并不会散去。 曾有斩杀蛇后掉以轻心的捕蛇者弯腰捡拾蛇尸,却被斩断落地后突然跳起的蛇头咬到,反倒丢了性命。 她选的这木棍足有半丈多长,伸直了不仅能够到蛇头,还多出一大截。 她向后退了好几步,白云也紧紧随着她。 “砰!” 木棍敲击在那地上的蛇头上,把意欲弹起的蛇头狠狠砸烂,李竹还不敢放松,直到那蛇头几乎成了稀巴烂,才脱力般丢下了手中的木棍。 李竹:“呼——” 她伸手揉了揉白云的头,“谢谢你啊白云,要不是你,我怕是不一定能从蛇口逃生……” 白云睨了她一眼,享受的抬了抬脑袋,“喵喵(回去多给我几条小鱼干!)” 李竹可不懂猫语,不知道出了力的白云正在要报酬,她抱起白云,用布巾小心的把它爪子上的血迹擦干净,随即把猫猫放在了板车上。 李竹:“走啦,咱们回家喽!” 白云:“喵喵喵!(我的战利品!带走!)” 小猫昂着脑袋命令李竹,李竹疑惑的看着它,“你要什么呀?” 白云急了,跳下板车,踱步到半截蛇身边上,示意李竹把这个带回家。 李竹随着白云的动作转身,那两截蛇尸还留在原地,砸的稀巴烂的蛇头欲断未断的连接在半边蛇尸上,瞧着十分惨烈。 她曾听人说,蛇羹十分美味,可她看见蛇心里就发怵,是决计吃不下这蛇肉的。 可看见白云坚持,李竹深吸了两口气,拿起斧头走近,挥斧砍掉那蛇头,在挎包里翻找出个原本想用来装果子的布袋,隔着布袋,把黏腻冰凉的两断蛇尸都装了进去。 布袋被她使劲扎紧口子,远远的丢在了板车上。 李竹:“你等会儿回了家自己吃啊,我是决计不碰的!” 白云猫须动了两下,这么好吃的东西!没见识的李竹! 李竹不想有见识,李竹只想怎么能弄到驱蛇的东西,她再也不想看见蛇了! 一人一猫拖着板车到家时,天色昏黄,李竹身上有青草膏,蚊子只围着白云与它身边的蛇袋子打转。 把三根大树干放在了院子里,李竹就要拖着空板车往刘呦家走,却见那一坨黑乎乎的小东西还不下车。 李竹:“到家啦,你先在家等我,我把板车送回去啊,这车不是咱家的。” 白云甩甩尾巴,只作没听见。 李竹无奈,“那我等会儿送完车你又跟我一块儿走回来啊?” 白云:“喵~(走!)” 李竹只好又推着车,带着白云去刘呦家。 白云趴下来,尾巴悠悠的打转,这车真好玩! 到刘呦家时,这母子俩刚从菜地里摘了一大把菜回来,三人在门口撞见,刘呦还没开口,就被徐大虎抢了先。 徐大虎:“竹姨!你瞧!我娘种的茄子好大一个!” 这孩子看着敦实,嗓门也大,还把过路的两个老太太惊着,斜斜的瞧了他一眼,又慢悠悠拄着拐往家走。 刘呦伸手拍了拍徐大虎的胳膊,清脆一声响,“声音小些,都吓着你竹姨了!” 徐大虎被打了还乐呵呵,冲李竹嘿嘿一笑,把手里的茄子递过去,“竹姨你看~” 李竹接过徐大虎手里的茄子,“呦姐,你种菜的手艺也不差嘛,这茄子个头真不小。” 刘呦得意起来,却脸色一变,往手背上一拍,嘴里咒骂道,“这死蚊子,一到这时节就逮着我叮,没完没了了!咱们赶紧进屋,别站在这门口了,跟靶子似的,净招蚊子!” 她把随手搭上的院门推开,便要转身同李竹把板车卸了搬进屋,却见到了乖乖蹲坐在车板上的白云。 刘呦:“呀,白云呐,下车啦,我要卸车了!” 徐大虎一听白云也来了,欢喜的来抱它,白云低头咬起那布袋,乖乖的任徐大虎抱起来。 李竹一时没注意到这一人一猫,她率先端着车轮进屋去了,刚放下车轮出来,就听徐大虎那大嗓门喊起来,“娘!竹姨!这里有蛇哈哈哈哈!白云抓到蛇了!” 刘呦脸色一变,把车板一扔,皱着眉头就往外跑,嘴里还骂骂咧咧,“这死孩子,说了让他不要逮蛇玩!这肯定又”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站住,紧随她后边的李竹没刹住脚,撞在她身上,“呦姐?!” 刘呦喃喃的问她,“竹啊,你瞧瞧,那是不是半条蛇啊,我咋,我咋没看见蛇脑袋啊?” 李竹抬头一看,可不是嘛,徐大虎手上拿着那没了脑袋的半截蛇身高兴的甩来甩去,白云叼着开了口子的布袋子,那里头露出来半截蛇尾巴。 直到刘呦知道这蛇的来历,徐大虎手上那半截蛇尸才被夺下来,他则被刘呦狠狠骂了一顿。 李竹同白云鹌鹑似的坐在一旁听刘呦骂人,总觉着自己也像被狠狠地训了一顿。 白云嘴里的布袋子都不咬了,尾巴也不甩了,甚至歪头瞪大眼睛看李竹,她在骂谁,我俩吗? 李竹扭头与白云挤眉弄眼,呦姐骂的好凶喔。 鉴于李竹实在怕蛇,连带着剥蛇皮这事也做不来,刘呦便把做蛇羹这事揽了过去,顺道留李竹在她家吃晚饭。 李竹应的很利索,能自己省一顿饭多好啊,她出一条蛇就能吃上晚饭,也挺划算的嘛。 刘呦处理蛇肉时,白云与徐大虎就一起蹲在她旁边,一猫一人眼神动作都一样,眼珠子都不带挪动半下。 李竹则坐的远远地,她对蛇真是敬而远之,要不是今日倒霉撞见,她是怎么都不会与蛇同处一院的,不是她走,就是蛇亡! 刘呦在南山村多年,处理蛇的手艺已是十分娴熟,不一会儿,小院里就飘来一股清香。 六十五、端午 晚饭做好,刘呦把驱蚊虫的药粉拿出来点燃,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熏了一遍,才招呼李竹吃饭。 见李竹盯着那燃烧的药粉不错眼,刘呦解释道,“这是村里的土方子,取驱蚊草、薄荷、艾草、雄黄等研磨成粉混在一起,点燃后能驱蚊驱蛇,不过雄黄价贵,我做这个只用了艾草与驱蚊草、薄荷。” 李竹点头,“我回头也试试,我家那屋子蚊子太多了。” 刘呦明了的点点头,“你那地方杂草成堆,人又稀少,只你一个活人,蚊虫可不就都涌到你家去了,多做些这药粉熏熏屋子,会好许多。” 两人端着饭碗边吃饭边闲聊,徐大虎与白云却吃着那蛇羹头都不抬。 刘呦慈爱的看了好一会儿一人一猫吃饭,又幽幽叹了口气,“村里蔬食不缺,就是这肉食实在少,从前他爹在家还能上山抓兔子或是下河捕鱼捞黄鳝回家开开荤,可这男人一走快月余,大虎也素了好些日子,如今就一条蛇,就吃的如此香,唉!” 李竹没碰那蛇羹,她实在不敢吃,闻言问道,“你们怎么不试试钓鱼呢,鱼肉虽多刺,但是好歹也是肉呀。” 刘呦摇摇头,“我常洗衣裳的那条河,鱼可多了,可我去钓,从未上钩一条,久而久之我也不费这劲了。” 徐大虎这时倒插了句嘴,“我都能钓上小鱼,可娘的鱼竿鱼从来不咬钩!” 刘呦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徐大虎做了个鬼脸,在他娘要发作打人前,抓紧夹了块蛇肉到她碗里,“娘,吃肉。” 刘呦被这小子一嘲一捧,也不气了,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竹艳羡的看了这母子俩好几眼,又默默埋头吃饭,若是她娘还活着,她的家应当也是这样自在快乐。 吃过晚饭,李竹揣着白云,拿着刘呦给的火把慢慢走回家。 漫天的星辰闪闪烁烁,山里的夜晚风吹起,还有些凉意,李竹把手塞到白云暖烘烘的身下,微微抬头感受风吹拂过来时带来的草木清香。 翌日,五月初五,阴天。 早起的李竹眯眼看向院外,今日的南山村罕见的热闹,村里处处燃起炊烟,焚烧东西的烟雾弥漫在南山村上空,这是村里人在祭拜逝去的亲人。 李竹家没有一支香烛、一刀黄纸,自然也无从祭拜她娘。 其实自出逃以来,她已经很少想起她娘了。 渐渐习惯了南山村忙碌的日子,她不再像少时一样受了欺负就在心里祈祷娘的魂魄会守着她、保护她,如今她靠自己,也能活了。 李竹手扶在门边,轻轻道,“娘,南山村路远,我没准备给您的节礼,您等一等,七月中元,我一定给您供奉纸钱香烛。” 风带来一阵烟雾,似是抚过李竹的脸,悄声说,没关系,她过的好就成。 “砰砰砰” “李竹,起了没!我送砖来啦!” 是老金头在屋外敲门,李竹赶紧把院门打开,“老金叔,今日也来的这么早?” 老金头挑着东西进屋,若无其事的回道,“我也没什么要祭拜的,只给我那老妻供奉了香烛纸钱与粽子。反正这孤身一人的,这节过与不过都是一样。” 李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老金头却率先开口,“这灶房你用这旧地基的话,就照着原来的大小建?” 李竹回神,“嗯,就照着原本的搭起来。” 老金头余光瞥见连廊下的树木,“嘿,你这料子都砍回来了?看来我也得快些给你建灶房了!” 李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是想着尽早砍了回来先晾晾,回头做屋顶也方便些。” 老金头弯腰把裤脚绑紧,“是极,先预备好,一样样来做,建房本也不难。” 他不再与李竹闲聊,开始混泥浆砌砖。 见老金头开了工,李竹也抓紧着时间,热了四个粽子、两个鸡蛋,她与老金头一人两个粽子一个鸡蛋,这便是今天白日里的饭食了。 嘱咐老金头饭食热在锅里,得到回应后,李竹带上自己那份饭食,灌满水囊扛着锄头出了门。 白云起来了一会儿,又懒洋洋的趴在连廊下,看着老金头干活。 今日她是准备寻地开荒的,但李竹不熟悉南山村的田地都在何处,昨夜便与刘呦约好今日一起去地里看看。 穿过巷子,李竹忽的想起胡小英也曾说她想开荒,若是这回出门不喊她,小英怕是要不高兴了。 李竹直行的脚步一转,往胡小英家走去。 胡小英家院门没关上,李竹推了院门喊人,喊了几声却没人应,她这才注意到胡小英家正屋的门上了锁,显然是出门去了。 没找见人,李竹也就转身打算走,却见胡小英牵着兰采林自远处走来。 胡小英一眼瞧见站在自家院里的李竹,招手大喊,“李竹!你来找我啊!等等啊!” 说完她蹲下身不知同兰采林说了些什么,小家伙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李竹就见这两人分开些,胡小英喊了句“跑!”,两人冲着李竹就跑了过来。 李竹嘴巴微张,看着率先到达院门却刻意放慢步子的胡小英,又见兰采林脚步不停,越过了胡小英直奔她来,直到扑进她怀里,这孩子才欢呼了声,“我赢啦!可以养小鱼啦!” 原来是胡小英说与他比赛跑步,若是兰采林先跑到李竹那儿,就能选一条胡小英钓回来的小鱼养起来,若是胡小英赢了,小鱼就要被炖汤啦! 李竹哭笑不得的看着这有些“幼稚”的两人,揽过还气喘吁吁的兰采林肩膀,“采林可真厉害啊,跑的真快!” 胡小英在他身后笑弯了眼,听李竹夸兰采林,还假装放话,“我下回肯定能赢你!” 兰采林转头,握紧小手攥成拳,“我下回也肯定能赢过婶婶!” 逗小孩过了瘾,胡小英看着李竹左手拿着的锄头,“来找我开荒?” 李竹挑眉:“对啊,看你这么有力气,拿起锄头跟我去干活不?” 胡小英挺直腰板,“干就干,我去拿锄头!采林,你去姑婆那儿跟威风玩啊?” 兰采林点点脑袋,“好。” 说完还同李竹悄声告个别,才自己慢悠悠往村长家走去。 六十六、开荒 拿了锄头与镰刀,胡小英套了件旧衣衫,拿了块头巾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才戴上草帽出门。 李竹瞧了她好几眼,还是没忍住,“你作甚在脑袋上绑块布巾?” 胡小英:“防树上的虫子啊。你是不晓得,村东那个胖苗娘,前日进山,带了草帽干活,途中歇息的时候摘了下来,结果那虫子爬进了她草帽里,她往脑袋上一扣,把那虫子捂死了哈哈哈哈……” 李竹一言难尽的看着捧腹大笑的胡小英,“然后呢?” 胡小英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然后她还是要睡觉时,把头发散下来,那又胖又大的青虫,掉在她枕头上,她才发现的。给她恶心的半夜洗头发,晾到夜半才干,第二日就开始头晕,今日才好咧!” 想到那又胖又大的八脚青虫趴在脑袋上一整日的场景,李竹情不自禁的抖了两下,决定等会儿找刘呦姐借个草帽,也把脑袋盖严实了。 因着早早就与李竹约好,待她两人到刘呦家时,发现这娘俩已经都收拾好了,就等李竹来了一同进山。 南山村四面环山,地处山坳,但地势不低,山脉纵横连绵,人少而山林密,能开垦的平整的土地也就少。 刘呦带着李竹几人先到自家田地里瞧了一圈,却收获了二人的连连惊呼。 李竹与胡小英在山外的村庄里长大,从小见过的田地都是与村子齐平、一块一块连接的。 可刘呦家的地不同,亦或者说,因为南山村的地势,整个村子的田地都与外界不同。 跟着刘呦往村子后方走,穿过一道粗壮藤蔓缠绕而成的“门”,就是一条两面伫立着高大树木,连绵而上的山路。 李竹与胡小英对视一眼,若不是刘呦带路,她俩还真找不到这进山的入口。 刘呦伸手拍了拍徐大虎的肩膀,想撒欢爬坡的徐大虎脚步止住,无奈的看了他娘一眼,转身绕到藤蔓门的侧面,钻进去好一会儿,再爬出来时手里拿了三根藤蔓缠绕而成的“棍子”。 刘呦接过自己那根,把另外两根递给李竹与胡小英,轻声嘱咐道,“上山的坡不大好走,拄着棍子好些。” 李竹接过这藤蔓棍子,道了声谢,学着刘呦的样子,压低身子开始爬山。 刘呦说这是个坡,还真就是个小坡,上了山不过一盏茶,四人就已经登顶。 李竹抬头时,眼睛都瞪大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奇景,左边是一块块阶梯向上的水田,有些荒芜,有些满满当当全是随风摇曳的稻苗;右边却悬空,栽种着稀疏的树木,树木中间的空当被藤蔓交织起来,成了一处处栏杆。 这粗大的藤蔓一看就与入山处的是同一种,顺着藤蔓往下瞧,密林尽在眼下,向远望去,一片青绿,还有山影在遥远的半空中若隐若现,南山村被掩盖在山林里,只隐约有一些屋角被人窥见。 李竹看的入了神,胡小英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李竹的神情还呆些。 胡小英:“真是茫茫大山啊……” 刘呦轻笑一声,唤回失神的二人,“先找找有没有合适开荒的地。” 李竹转身把头抬起来,一阶阶水田延绵而上,边缘处都堆起小小的田坝,每一处田地的左边角落都挖开一道口,积留在田里的水顺着地势从这口子里往下流,一直顺着最下方的水沟流入山林。 不止如此,安静下来,除了山里有虫鸣鸟叫,还有潺潺溪水流动的声音。 李竹:“这儿还有水源?” 刘呦点点头,“有啊,还得往前走一段路,有个清泉水潭,常年都有山泉水往下流,汇集在一起多了,就成了个深水潭,也不大,但打水浇地是足够的。” 徐大虎听他娘介绍到了水潭,兴奋起来,嚷嚷着要带李竹二人去尝尝山泉水,却被刘呦提住衣领,“先别乱晃,你竹姨、小英姨今日是有正经事。” 李竹将要迈出的步子又悄悄转了回去,咳,其实她刚刚还挺想跟着去看看山泉水的。 李竹:“呦姐,你带我去看看你家的地。” 刘呦:“诶,好。” 顺着田阶往上,走到第三列,就到了刘呦的地。 刘呦指着这第三列左手旁的两块地,又指指上首第四列那三块地,“这些种着庄稼的,都是我家的,还有几块空着,我一人加上大虎也种不过来,就先搁置着,啥也没种。” 李竹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迈起步子跨到上首那地里,在刘呦那几块相连的地里打了几个转,又跳了下来。 这些粮食种得齐整,都昂扬向上,枝条舒朗叶穗饱满,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精心侍弄的。 李竹:“呦姐,这些地你们当初开荒花了多久啊?” 刘呦伸手抚过一支稻穗,指甲尖轻捻,灭了只啃食枝叶的小虫,“就这两亩地,我同我男人翻地、挖草根树根、灭虫、灌水,就足足花了半月,初时土地贫瘠,我每三日就得拖一车粪便来施肥,连家里的尿桶都没放过,全拉来这地里,剩不下一滴匀到菜地里去,才把这两亩地养的好起来。” 刘呦家的地不多,除了在村里的菜地,这山上也就种了一两亩地的粮食,丰收时勉强够凑个主食出来,却不一定能顿顿吃饱,往往都是她男人进山、下河找野味来打牙祭。 但刘呦家不是纯靠田地过活的,她男人有正经营生,她也有一门手艺,足够养活自己。 养蜂采蜜虽辛苦,利润也不薄,这许多年买卖做下来,他们已经有了稳当的销货路子,家中银钱有进项,刘呦的菜地种的菜也多,多的烂菜叶子她也舍得去喂鸡了。 有了鸡,家里的荤食也算有了着落,鸡产出鸡蛋与鸡肉,刘呦能用这些产出做吃食给大虎和徐明养身体。 不止如此,这些鸡的粪便也被她收集起来与家里的粪便一起堆肥。 刘呦:“比起从前,我家如今的日子好了许多,再不用眼巴巴的靠天靠地赏饭吃。你们也瞧见了,村里的田地开出来不容易,没有耕牛全靠人来翻地、犁田,堆得肥都得从村里经过刚刚入口那山坡运上来,实在是不易啊。” 六十七、大雨 李竹点点头,“是不容易,种地哪有轻松的,可没法子啊。” 刘呦也就是那么一说,村里谁不靠田地吃喝生活呢,她没再说些其他的,只转头看向心不在焉的胡小英,“小英,那边是你家的地。兰生出门匆忙,许是没带你来瞧过,你要去看看吗?” 胡小英摇摇头,“呦姐,咱们先给李竹找地,我家的地就在那儿,也不会跑。” 刘呦:“行。” 她引着李竹往外走,一直走到这一圈田地的尽头,才停下来,指着那长了不少树的山林,“这地方是无主的,还没开过荒,其他开成地的田都是有主的,即便曾经荒废了,经年累月的,也被其他人霸走了。” 李竹挥斧砍下几根荆条,四下看了看,这地方确实不小,顺着树中缝隙瞧过去,应当能开出来一亩空地。 她扭头冲刘呦笑笑,“多谢呦姐,我也觉得这块地挺好的。” 胡小英站在不远处,不知想到什么,抬腿就顺着梯田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高处,她盘腿坐下,抬眼望着那无穷无尽的山林,真的渺无人烟啊,她不是在做梦,从此真的天高任鸟飞了。 胡小英:“呵呵,哈哈哈哈哈,原来我真的逃出来了……” 她低下头伸手掩面,手指间都是湿漉漉的,唇角却一直上扬。 “小英姐!你在哪儿呢?”李竹在梯田下扬声喊道,这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胡小英抹了两下脸,站起身,瞧着那底下的小黑点招手,“这呢!我马上下来!” 李竹:“你小心些!” 胡小英:“我知道啦!我这就下来了!” 刘呦给李竹指完地方,就带着徐大虎下山了。 徐大虎不知在哪儿淘了一通,摔了一身的泥,刘呦急着赶紧带他回家把这身脏衣裳换下来。 胡小英下来时,李竹已经在砍树了。 这片地的草木看着像是初生没几年,却长得十分茂密,足见这地的肥沃,将来若是种粮食,收成应当也不会太差。 胡小英今日进山本就是打算来给李竹帮忙,便也拿着锄头在一旁除草。 即便有两个人忙活,可在天黑前,这片地也只开了三分之一,李竹水囊里的水已经与胡小英一起喝完了。 两人满头大汗的坐在地里歇了会儿,身上的汗吹得半干时,李竹瞧见有乌云在远处聚集。 李竹:“瞧着又要下雨了,咱们赶紧下山,快些回家。” 腿酸的不行的胡小英被李竹拉起来,嘴里还宽慰她道,“不要慌,山中落雨,小雨不用跑,大雨跑不了,咱俩慢慢来。” 李竹想起自己上回受风寒当众晕的不省人事的样子,搀着胡小英的手抓紧,脚步更加快了。 胡小英:“诶诶诶你慢些!” 李竹:“慢不得慢不得,淋了雨染了风寒,这荒山远村的,上哪儿给咱俩找大夫去!” 胡小英没法子,只能与李竹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飞速下山。 “哗啦啦” 刚到山脚下,大雨倾盆而下,将疾步而行的李竹与胡小英浇了个透心凉,两人除了装扮严实的脑袋没有受灾,其他地方全都湿透了。 两只落汤鸡苦闷着脸,对视上的那一刹那又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李竹:“得了,还是淋着了,咱还是慢些走。” 胡小英毫不顾忌的送了个白眼给她,早知道要淋雨,何必走的这么累! 反正都已经被淋湿了身,两人索性放慢了步子,就这么在雨中漫步起来,当然,那背影看起来还是狼狈仓皇的,毕竟两人的布鞋都已经沾满泥巴了。 到了村里,两人各回各家,赶紧回去换干衣裳! 李竹快步走到院门处,转头就瞧见那雨水打在地上溅出一个水坑,不由咂舌,这雨也太大了些。 她推开掩上的院门,老金头已经回家了,院子里的灶房四面墙都已经砌好,屋顶却还没来得及盖。 李竹冒着雨稀奇的凑上去仔细瞧看,砖石严丝合缝,老金头还给她留了两扇窗户口呢! 美滋滋的落汤鸡李竹被豆大的雨点砸的生疼,赶紧转身开锁进屋。 “砰!” 屋门被她使劲的关上,进了屋的李竹赶紧把身上这湿透的衣裳全脱了下来,扯下干布巾擦干身子,把干净的衣裳穿上。 搭了块干布巾在脑门上,李竹顶着这白布出门烧水,脏兮兮的布鞋被放在门边,先烧好水再洗这鞋子,左右这雨不停天不放晴,洗了鞋子也不会干。 山里本就冷,即便已是端午时节,五月初的早晚也冷的让人打寒颤,更别说此时下起了大雨。 李竹赤足在地,添柴烧水,被风吹的脚趾微缩,她赶紧挪了两步,走到烧火口取暖。 家里还剩下半块姜,这还是秀英婶儿给的那堆菜里头的,李竹把这姜块全切了片丢进沸腾的水里,还是煮完姜汤喝了驱驱寒。 姜块小,架不住李竹添的水多,那一个小铁锅几乎装满了。 待姜汤煮好,李竹用水囊装了一些,其他的全倒进木盆用来泡脚。 “嘶,哈,诶呦,太烫了太烫了,再加些凉水!” 李竹把脚放进木盆,又龇牙咧嘴的把脚拿出来,明明加了两瓢凉水了,怎么还这么烫。 待加入木盆的凉水足够,李竹终于能下脚了,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拿起水囊小小灌了一口已经稀释的没啥滋味的姜汤。 一日的疲劳全散在这盆姜汤水里,李竹的身子渐渐回暖,肚子却开始咕噜叫起来。 还真是到了饭点,白云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嘴里叼了只尾巴啪啪拍猫脸的小鱼。 见着李竹泡脚的盆里有水,白云踱步到一旁,盯了两眼冒热乎气的姜汤水,嘴一松,鱼进了盆。 “呀!” 李竹赶紧伸手去捞鱼,这可是泡脚水呀! 可惜她动作还是太慢,没赶上小鱼死亡的速度,等这小鲫鱼被捞起来,已经烫的硬邦邦了。 白云无辜的歪歪头,“喵?(鱼汤做好了吗?)” 李竹:“唉!”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含泪把这鱼开膛破肚再做一遍呀! 重新洗干净的小鱼成了一锅鱼汤,李竹与白云都坐在蒲团上,李竹喝一口鱼汤还要赞叹的“啊”一下,白云看不懂李竹在干嘛,也跟着喵喵叫起来。 李竹:“啊!真好喝!喝了肚子暖洋洋的。” 白云:“喵!” 李竹:“嘶,刺还不少。” 白云:“喵!” 六十八、梁木 这雨一连下了三日,李竹换洗下来的衣裳也只能用火烘烤才干。 下雨的第一日老金头就来同李竹说明,这雨天干不了活,等雨停了,他再来把这灶房完工。 李竹自然可以,她扛回家的那三根木头都还没处理呢,趁着这雨天,正好在家把木材处理了,好用来搭灶房的屋顶。 她家这灶房不大,不过一丈半长一丈半宽,方方正正的,至于原本的格局已经无法追溯,老金头砌墙时就照着材料的多寡分配,将前门空在正中央,侧门开在了水井那面,方便灶房打水。 两扇门洞的右手边各留着一个窗洞,四面墙一砌好,倒恰恰好将老金头凑齐的砖石用完。 许是这家院子原主人把柴房与灶房分开建造的缘故,踏进这灶房,李竹发现里头充其量就能放下一个灶台、一个案桌,墙角再有些堆柴的空当,就再没有多的地了。 灶房还只是个石塑壳子,自然也没有做上门槛,毕竟它连顶都还没有哩,这连着三日的雨在里头汇集起来,成了一汪泥潭。 李竹只是在边上望了望,便转身去处理木头了。 三根木头真正裁割出来做成木条并不多,顶多搭成一半的房顶,且灶房的房梁还没找好,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成屋顶。 李竹还正发愁这事,房梁是屋子顶顶要紧的物件,寻常人家都是提早做好晾在家里,晾个一年半载的才搭起来,她现下才开始寻房梁的话,时间上实在是有些紧促了,灶房得加紧盖起来啊。 她正一心二用着,门口忽的传来叫喊声,吓得李竹手上柴刀一歪,割毁了一块木片。 “李竹啊,快来搭把手,快快快!” 老金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竹刚要起身,就见一截圆木晃悠悠的怼进院子里。 老金头一人扛着半臂合围粗的梁木进门,小心的跨进了李竹家院子的门槛,忽感肩上一松,李竹已经快走几步到了他身后,伸手撑住了梁木另一端。 她脸上还有惊诧,“老金叔,你这梁木……” 老金头松快许多,倚靠在门边喘了两口气,气喘匀了才开口,“我家攒的,我起我那屋子时,灶房、柴房、正厅、偏屋,光房梁我就备了六根,谁知建好了还有剩,也就只能架在正屋落灰了。正好你家这灶房还差个房顶,你那三根木头我都瞧了,做房梁远远不行,用这根,正正好。” 李竹心下感动,嘴上就要道谢,可老金头还没说完呐。 老金头:“先别忙着谢啊,我这可不是白送你的,听说你钓上几尾鱼,运道还不错嘛。这样,这梁木换五条鱼,鲜的大鱼啊,小鱼苗可不行,成不?” 李竹抚抚肩上这厚重的梁木,眼皮抬起,正视着老金头,笑的比往常更真心些,“行!” 老金头抚掌大乐,“诶~这才爽快,我最不耐烦拉拉扯扯你还我推那套,一码归一码,还清了大家心里才舒坦不是?” 李竹但笑不语,却暗暗记下这个人情,鲜鱼易得,梁木难寻,她晓得,这是老金头有意在帮她,否则仅仅凭五两盐和几日餐饭,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有了房梁,李竹砍的三根木头也能分出来做木条盖起房顶的支架,但仅这些还不够,李竹还得上山寻些木料回来。 老金头喝了一碗水,也缓过来了,听得李竹打算进山砍木头,便说他也同去。 老金头:“我正想进山瞧瞧有没有合适的果树,我家那棵枣树不知生了什么虫病,已经坏死了,一截枯木杵在那儿看着也萧瑟,我便挖了晒干做了木柴。院子里现下光秃秃的,委实不好看。” 李竹:“那倒是巧了,我正打算在菜地对面栽棵果树,只不知山上都有些什么,野果酸涩,好的果树却也难移栽成活。” 老金头把草帽戴上,抬头看了眼已经放晴的天,一阵微风吹过,不再有落雨前那股闷热,想是不会下雨了。 老金头:“山中雨水足,土也好,有片桃树林,里头桃树多,每年都结果,头几年我摘桃子吃,还酸涩,但这两年已经开始甜了,可以移栽桃树回来。至于枣树、李树,就尽是零散野生的了,吃着都差不多。” 李竹与老金头一同往山里走去,闻言边走边点头,“那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桃树苗,到时选好了带着锄头来挖。” 老金头不大赞同,“锄头哪成,得铁锹咧。” 李竹苦笑,“老金叔你这就说笑了,咱们村里谁家还有铁锹啊,这东西多金贵,就是有人家也不会愿意借啊。” 老金头没这顾虑,“村长家就有啊,你可以去试试,我瞧胡小英同你关系不错,兴许村长会给你个面子?” 李竹摇摇头,“我同小英姐有交情不假,可同村长……不瞒你说,我站村长面前还怵得慌咧!” 老金头捋一捋那稀疏的几根胡须,听了李竹这话,不小心薅下一根,“咳,别说你了,我也怕她……” 借铁锹这事便被揭过,李竹想了想,同老金头讲了声,转身回家去拿锄头,要真遇上合适的树苗,还是一气儿挖回来妥当,省的再跑一趟。 老金头站在原地等她,左右也还没走出几步,拿个锄头能耽误什么工夫。 老金头带李竹去的桃林,在村东的山上,李竹常听胡小英、刘呦二人说起村东一些人家的糗事,却很少往这面跑,今日跟着老金头,倒是走熟了路。 村东山林多,却没有水源,村中人家家家打了井,隔着低矮的院墙,也能看见在家洗衣裳的妇人。 乍然瞥见生面孔从自家院落走过,这些妇人却如同没瞧见一般,真是将南山村互不干扰的风格延续的一致。 李竹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专心跟着老金头上山。 走了半刻钟,老金头在一处茂密树枝紧密交缠的入口处站定,李竹就见他不知在哪儿拨弄了一下,这茂密树枝“门”就被搬开,映出一片粉红。 原来这桃林,藏在这山里。 六十九、灶房完工 老金头率先进去桃林,李竹慢了一步,脑袋突然一疼,没忍住喊出了声,“啊!” 老金头被李竹这声吓得佝偻的背越发缩起来,转头看见捂着脑袋的李竹,“咋了咋了,刮到树枝啦?” 李竹揉揉脑袋,“不知道啊,好像有东西砸我脑袋上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果子又砸上她的额头,力道比原来轻些。 老金头胡须一动,叉着腰转身,“干嘛呢!我们又没摘这林子里的桃儿,大猴儿在不在,管管你家猴儿!” 李竹瞠目结舌,就见原本粉红的桃林里现身许多黝黄毛发的生物,她定睛一看,全是猴子啊…… 那体型稍大,一看就是猴中大人的母猴叽里呱啦冲身边那小小一只的毛猴儿说些什么,却见那小猴紧紧攥着手里的果子不放,母猴一巴掌扇在小猴儿脑袋上,小猴终于把手里的果子丢了下去,委屈巴巴的转身去摘小桃,又慢慢吞吞的走到李竹身边。 李竹惊讶的手指向自己,“给我的?” 小猴见这新来的还不接过去,有些急,把小桃塞进李竹的手里就跑。 诶呀这人,给桃还不拿着,拿晚了它又得挨揍! 老金头这才把叉着腰的手放下,神情显见舒畅了许多。 老金头:“没事,它们都是山里天生地长的猴儿,就爱在这桃林盘踞,最是灵性不过,是那小猴顽皮,又没见过你,以为你好欺负哩。” 李竹揉揉被砸的脑袋,转头四处瞧看,“这竹林很大?” 老金头弯腰仔细瞧着一棵小桃树,随意回复李竹道,“应当是,我没深走过,再往里都是猴儿们的地界了,它们可比我们来这山里早,不好去打搅。” 李竹了然,南山村在这山里只占据了不起眼的一小处,山中除了人,多的是不是人的生物,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才能相安无事。 老金头觉着自己今日真是运气好,说要找果树苗,一下就瞧见两三棵初生的小桃树,他连忙把与小猴儿互相打量的李竹唤过来。 老金头:“这几棵都极好,咱们同它们说一声,挖两棵回去栽种,说不定过几年就有大桃子吃了!” 李竹:“诶,成,都听您的。” 也不知老金头怎么同那些大猴子们商量的,反正最后,李竹顺利挖出来两棵桃树苗,还带着土的树根看着生机勃勃,老金头赶紧催促李竹下山,“快些栽种,刚换了水土,得给桃树一个适应的过程。” 李竹应声,两手拎起桃树苗就快步先走,老金头捡起她的锄头跟在身后。 倒是那小猴儿眼巴巴的看着二人走远,垂头丧气的玩着地上的小果,唉,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陪它玩的,怎么走的这么快。 李竹:啊?陪你玩是指被你砸脑袋然后你开心我不开心吗? 带着桃树苗下山后,老金头把锄头给了李竹,拿过另一棵桃树苗,健步如飞的往家赶。 李竹也不敢耽误,将来有没有果子吃,就看她手里这棵独苗苗啦! 到家后,李竹在菜地对面预留种果树的地方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把还生意盎然的小桃树小心的放了进去。 栽种、填土、踩实、浇水,一步一步,等小桃树在院子里稳稳当当的安家落户,李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片刻后又欢快起来。 呀呀呀,她家有果树了,也算新家有个新貌了。 白云好奇的蹲在李竹身边看着这小桃树,又摆好姿势,准备一冲而上,试试这新来的桃树好不好窝,要是树上头睡得舒适,它以后白日就在这儿睡觉了! 将要爬树的白云身体突然悬空,李竹掐住它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它还小喔,不能跳上去,会把它的枝丫踩断的,等它长大些你再爬。” 白云的四肢徒劳的扒拉了几下空气,最后只能认命的被李竹抱在怀里。 李竹:“进山砍树去喽。” 白云:“喵喵喵!(我想爬新来的这棵树!)” 李竹听不懂,李竹拿上柴刀,带着小猫进山砍树啦! 老金头的手艺好,速度也快,不过两日后,灶房的屋顶就盖好了,连瓦片都没有浪费。 李竹却没空去看新落成的灶房,她正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家旁边的废弃屋舍里寻砖块呢。 灶房是建好了,可灶台还没开始做,李竹就发现家里的砖块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连老金头找来的砖块都消耗完了。 变不出砖块,李竹就只能踏足杂草成堆的废屋舍里“寻宝”了。 好在这两日她除了砍树,还找了许多艾叶回来。 三日大雨过后,连着两日都放晴。 李竹把这些采集回来的艾叶扔在阳光下曝晒,晒得差不多了,取下一些捣成艾绒,点燃后,把屋子里里外外全熏了一遍不说,还做了个荷包,放上艾叶、薄荷等,随身携带。 虽说驱蛇效果不一定有,但驱蚊肯定是不差的,这两日没有蚊虫嗡嗡吵嚷,她睡得都香多了! 说是寻宝,其实还真没说错,李竹在这些废弃屋舍里,不仅找到了足够做灶台、垫灶房地面的砖块,还寻到几件家具。 有能放碗筷盐油的橱柜,一看就是原主人自家做的,粗糙低矮,又遍布灰尘,可李竹拿回家用井水一冲,又仔细刷洗几遍,发现这橱柜并没有朽烂,只是脏了些,样子不好看而已。 她欣喜的把这洗刷干净又晾干的小橱柜塞进了新灶房里,原本空落落的灶房突然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除了橱柜,她还找到些小木凳和脚踏。 小木凳是真的很小,比她的半截小腿还矮,灰褐色的木头做的,丢在角落里落上灰长了苔藓,不仔细瞧都发现不了。 李竹可不嫌弃,她找着五个小木凳,拿回家洗刷干净,一溜儿的摆在墙边,来了客人大家都可以坐,虽然小了些,坐起来并不硌屁股的! 脚踏是李竹在两间半塌的卧房里找到的,原本的架子床自然是被原主人带走了,只这与床一套的脚踏被留下。 两个长脚踏,都是好料子,经年累月的风霜都没有将其吹坏。 李竹笑得合不拢嘴,这下灶房的长凳也有啦! 七十、小宴 新灶开伙的第一顿饭,李竹把刘呦母子、胡小英婶侄、老金头、赵秀英都请了来,当然,她也去请了老村长,却被婉拒了。 老村长不来,众人却更自在些。 来吃饭的赵秀英又带了一篮子新鲜菜过来,李竹好说歹说都没能推拒回去,只得收下。 可收了一家的礼,第二家的就更推不回去了。 刘呦带来的是她自家的蜂蜜,巴掌大的陶罐装的满满的,打开就是清澈透亮的蜂蜜,李竹这下有些眼泪汪汪了。 老金头胳肢窝夹了张小木桌怼到李竹面前,又让她把眼泪憋了回去,有些哽咽的埋怨道,“你们这是干嘛呀…饭都没吃,还尽给我带东西。” 老金头笑笑,“李竹,这好日子你可别哭啊,等会儿把灶王爷吓跑了,以后做的饭菜可都不好吃了。” 李竹抹抹眼泪,“我没哭啊,我就是,就是啥也没回报就算了,你们还送礼来,我怎么好意思收……” 胡小英听了这话可就不依了,“怎么不好意思了,你这新屋入伙,大伙儿都是来沾喜气的,沾喜气不能白沾啊,当然得带东西了。你可别嫌少啊,我拿的可没他们贵重。” 众人哄笑,胡小英把她的礼拿出来,是她自己缝的一个平安荷包,里头装的都是驱虫驱蛇的药草,她还去村长姑母那儿揪了点雄黄粉在里头呢! 胡小英:“下回你看见蛇可不用跑了,雄黄在身,得是它们避着你走了!” 徐大虎可兴奋了,“竹姨,下回再有蛇你叫我,我抓回来给你们做蛇羹!” 刘呦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我看你像蛇羹!” 兰采林见大虎哥哥挨了打,乐呵呵的嘲笑他,被大虎看见,追着他要挠痒痒肉,一时之间院子里人飞猫跳。 白云不满的喵叫,你们玩归玩,不要来撵我啊! 李竹这小院第一回凑齐桌椅板凳,又难得这么热闹,她也大方的把家里的吃食拿出来准备招待客人。 如今这时节,空心菜多的不行,赵秀英给李竹的那篮子菜里就有一大把。 李竹提早泡好了红薯粉,今日的主食就用红薯粉辣炒空心菜。 浮云镇买回的白面李竹还没动过,今日难得待客,她取出来一半,加水、加油、撒盐,一大盆面糊糊搅拌好,油锅烧热,开始一勺一勺下面糊煎饼子。 原本这面糊得敲鸡蛋在里头搅拌,煎出的鸡蛋饼才好吃,可李竹家连鸡毛都没有,只能让大家吃素饼了。 灶膛里火势正旺,李竹这饼子一下锅就成了型,她拿着长竹筷,同木锅铲一起配合,眼疾手快的将成型的饼子翻面,煎炸好的饼子被捞起来放在一边的竹盘里放凉。 两大盘面饼煎好,却还剩下不少面糊,李竹勾唇,自己估算的真是恰当,这剩下的面糊足够裹鱼片下锅炸了。 她把早就片好的鲜鱼肉从水井里钓上来,还惹来刘呦一阵惊呼。 刘呦:“李竹,你这今日可是大出血了。听老金叔说往常他来干活都吃粽子,吃的见着那粽叶就想灌水,今日我们都来,你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搜罗出来了?” 李竹粲然一笑,却让刘呦不由得怔住。 李竹自打来了南山村,活着更有干劲,每日睡得饱吃的好,她脸上也丰润起来,比刚来那会儿好了不知多少。 刘呦暗自感叹,这李竹,过上几年,再长大些,容貌怕是更打眼了。 李竹不知她内心腹诽,怕大伙儿觉着自己吃食准备的太好,吃饭时有负担,还开口解释了一番,“红薯粉丝和面粉都是上回出山买回来充当粮食的,我家米实在是不多,只能拿这些招待你们了。鱼肉就赶巧了,我欠老金叔五条鲜鱼,灶房一建好我就加紧的去钓鱼还债,谁知道运道来了,这鱼一条条上钩,你们今日若不帮我消化些,我是实在吃不了了。” 老金头坐在那长脚踏上直起身子,“我作证啊,李竹说的都是实话。” 说着他还同她们感叹,“嘿,也是奇了,咱村西那条河真是旺她,甩一次钩上一条鱼,大的小的都上钩,都不落空的!” 刘呦不由意动,走到炸鱼片的李竹身边,“你家还要些锅碗瓢盆不?要是缺的话同我讲。就是那鱼,还有没有啊?” 李竹忙着照看锅里,只偏偏头听她说话,听明白了刘呦是想拿东西换鱼,点点头,“都养在盆里呢,盆就在水井边,你自去挑。” “诶!”刘呦欢喜的应声,自去水井边挑鱼去了。 胡小英在灶膛前烧火,见状只添着柴没有说话,李竹一钓上鱼,就给她送了两条,说了一条她吃,一条给村长,如今那鱼应当都进威风嘴里了。 李竹炒着菜,还赞叹着这小却精巧的灶台,原本老金头吹嘘他的泥瓦匠工夫,李竹是不甚在意,只要不是造的太坏她都能接受。 可等这灶台砌好,李竹发现这老金头还真有两把刷子。 传统的灶台常是两口锅,前锅做菜后锅烧水或是蒸菜,这样用过饭热水也能烧好,一举两得,对于种地时间都不够的农人来说是极方便的。 不过铁锅价贵,谁家也没这魄力一口气置两口,便往往只做单口灶,灶台上有个能放一口锅的孔洞便可以了。 老金头知晓李竹家里就一口小铁锅、一个药罐,便比着这锅和药罐的大小,开了两个孔洞,前锅铁锅,后锅药罐。 这后锅的孔洞他做时略松了松手,不仅仅能把药罐放下,与之差不离大小的陶罐、炉子都能放下,若是李竹有门路能寻到铁片,把铁片盖上,这后锅放个烧水的水壶也是可以的。 不光如此,灶台侧面,李竹做菜时常要站着的地方,还空处两块砖的位置,这空当往里凹陷,离着灶膛极近。 若是李竹的鞋子洗了干不了,立起来放在这空当处,也能很快烘干。 五条鲜鱼换来这一方灶台,也是值了。 简陋饭食,却是宾主尽欢。 七十一、争执 用过饭将客人都送走,李竹用热水清洗起堆积在水井边的碗筷。 水井另一边靠近墙角的地方,大木盆里还有拥挤在一起的鱼浅浅喘着气,李竹只瞥了一眼,又继续仔细的刷碗。 刘呦挑走了两条鱼,李竹同她换了两个陶罐和一个小木盆,她说好回去后拿了给李竹送来。 刘呦送东西来时,李竹正在做窗框。 灶房的两扇窗洞、两扇门洞,此时都是空荡荡的。 也得亏此时是夏初而非冬日,否则就这四面兜风的灶房,李竹刚起锅的饭菜,人还没坐下呢,兴许就凉透了。 刘呦把东西放在李竹捡来的橱柜边,“你这真是一砖一瓦都得自己亲手置办啊。” 李竹余光瞥见却并未抬头,语气没什么不忿,“过日子嘛,不都是这样,一点一点把东西置办起来。” 刘呦:“也对。我先走了啊,还得去浇地。” 待刘呦出了门,李竹想起来,自己的地也才开荒了一小块,也不对,都还没开出荒来,还称不上是自己的地。 她幽幽叹口气,日子过得快,活却是越攒越多啊…… 撂下手里的家伙,李竹把屋里收拾了一番,戴好草帽绑好裤脚,扛着锄头进山开荒去了。 虽然去地里的路只走过一遍,好在李竹的记性不算差,与刘呦前后脚工夫出门,却一同在进山入口碰上。 刘呦:“开荒来了?” 李竹点头应了声,揭开草帽扇了扇风。 天气越发闷热,不是烈日烧灼的晒,而是山雨欲来的闷,走两步路进了山,李竹甚至能嗅见水汽自泥土里飘散出来的腥味。 刘呦拿出腰间的蒲扇扇了扇,“雨季要来了,接下来估计都是一阵雨一阵晴,对庄稼倒是没什么影响,就是咱们人受罪。” 李竹爬上坡,转头远眺,“那不正好,我开完地,撒种子就不用费心浇水了。” 刘呦被逗得笑了笑,“也对,能省力气。” 李竹原本以为开这块地只需用上三四日,谁知天公不作美,应了刘呦那句“一阵雨一阵晴”,她每日除了干活就是避雨,就这么做做歇歇的,直到十日后,才把这地全侍弄好。 开荒时砍下的树木等,都被李竹晒干后运回了院子里,这些也算是她辛苦得来的柴火,能用上许久哩。 至于刨了根的杂草,被李竹铺在已经垄出形的地上晒干,每一垄地上她都放了一把火,守在一边等这些干枯的草木全都烧成灰烬。 一把火给她这第一块地杀了次虫,燃尽的草木灰也滋养着这片田地。 施下了这第一份肥料,李竹开始琢磨把家里的粪便等运到山上来堆肥,等肥料堆好,施在地里能让这荒地更肥沃些。 这么打算着,她开始每三日运一次肥料上山,却在某日要下山前,无意间瞧见刘呦家的地头旁都插着根木棍,这木棍扎的极深,上头还刻了记号,只留了个头藏在地里,周边是生长起来的杂草。 若不是李竹险些被绊了一跤,还真发现不了。 李竹沉思,看来村里人往常确实是互不干扰,但在田地的抢占上,却不一定有表面那么太平。 她脚步一转,也不急着下山了,而是往有泉水潭的山林里走去。 不一会儿,她砍回来几大丛荆棘木,将其都拖到自己的地旁,细心的分散开,整整齐齐的摆在地里。 这还不算,她又去找了根竹子,砍了后削成竹片,在田地四角各敲了两个竹片进地里。 这扎进地里的竹片向上的一头被削的极尖,背面还刻上一个竹节图案,竹片则只冒了个青绿的头,不仔细看还真与野草无异。 李竹开荒时砍下的粗大褐色的藤蔓还在地边堆着,她原定是抽时间把这些藤蔓带回家的,此时也不打算拿了,就用来围地。 几根木棍被削尖敲进地里,藤蔓缠绕在上头,往远处拉伸开,这一大把藤蔓,只浅浅围了大半块地,虽然没能全围上,却与其他的地有了个边界,至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有主的地了。 地上的荆棘木刺多到无处下手,李竹手缠着布条把它们都绕在藤蔓上,虽说一把柴刀就能把这些都砍断,但能掩盖住李竹扎下的竹片,也算是有用处。 她满意的扛着锄头下山,与上山除草的胖苗娘擦肩而过。 这胖苗娘脸圆、身形丰腴,与李竹擦过时,还轻飘飘的打量了她一眼。 草帽戴的严实的李竹并没注意这个,自从她来开荒种地,见着的不认识的村里人比从前多了不少,大家互不相识,基本都是这样路过不打招呼的。 可等李竹第二日再挑着尿桶来地里时,却发现有个人在自己地里。 这人背对她,好像巡视般左右踱步,而后十分满意的蹲下身开始锄地撒种子。 李竹眼神阴沉,轻轻放下身上的扁担,随手捡起一根粗大的木棍,扬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胖苗娘心里正得意呢,那个新来的李竹她可打听过,没有父母兄弟,孤身一人来的村里,侥幸有了屋舍院子,却整日闭门不出。 谁知道不声不响的,竟开了这么大一块地。 唉,她家大儿子十四岁、小儿子十二岁,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别说她家还有公爹公婆两个吃白饭的老人,村里的地原本就不多,她家种的粮食都要不够吃了。 开新地费时费力,这李竹把地都开好了,这么一大片,她分一些,这姑娘应当也不敢吭声,她家人丁五六口,晾这丫头也不敢把她怎么着。 这么大一块地,今年应当能产出不少粮食。 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胖苗娘被李竹的喊声吓了一跳,转身见一只手背在后头,皱眉朝自己走来的李竹,面上还满是不屑,“怎么了,我在自家地里干活,碍你什么事了!” 她的地?李竹心里怒气上涌,却努力不表露出来,只冷哼一声,“你的地?你瞎了狗眼啊?你丢两粒种子就是你的地了,你怎么不说这南山村的地都是你的呢?” “诶你怎么说话呢?看你长得妖里妖气的,爹娘没教你好好说话是?贱人!”胖苗娘篮子一丢,叉着腰就骂了回去。 她声音尖锐,很快引来不少从地里探出头悄悄围观的村民。 七十二、打的她怕! 李竹已经离得这胖女人极近,都能见到唾沫星子了,她握紧手里的木棍,深深看了一眼胖苗娘张张合合的嘴。 胖苗娘也注意到了李竹的沉默,她以为李竹是害怕了,更是得意起来,“你这没教养的小丫头,初来乍到呢就学乖一点,好好同我道” 她话没说完,李竹的木棍甩了出来,一下把胖苗娘的嘴打歪了。 被突如其来一棍打懵在地的胖苗娘发疯般想要起身还击,李竹却又一棍子狠狠扇了她另一边脸。 李竹边打还边扬声骂起来,“什么下三滥的东西,嘴里不干不净的,占了我的地还说成你的?以为我好欺负是,老娘打死你!” 老金头刚从清泉潭挑了一桶水过来,就见李竹边骂边拿着棍子打人,胖苗娘被打的两边脸颊红肿,嘴角含血,牙都掉了两颗。 她原本还想还手,可看李竹越打越凶,挥着棍子起来嘴角还含笑,吓得她只能拼命躲开。 胖苗娘:“啊!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我错了!别打了!” 李竹挥棍的手忽然止住,只冷冷盯着这眼泪鼻涕血迹糊了一脸的胖女人,“你说你错了,那你错哪儿了?” 胖苗娘嗫嚅着含糊道,“我,我不该骂你……” 李竹刻意把握紧棍子的动作摆在胖苗娘眼前,她抖了两下,赶紧改口,“我不该占你的地!” 李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你是不是还在骂我?” 胖苗娘连连后退,这丫头看起来年纪小,打人可狠,她都感觉自己身上骨头断了几根,她忙大声说道,“我不该想占你的地!也不该骂你!我错了!对不住!” 这回她声音大了,嘴里血沫都喷了出来,山里还回荡着她的最后一句“对不住!”。 这下不止李竹听见了,周边人全听清了。 李竹把棍子挥起来扛在肩上,胖苗娘刚想护着脑袋,就见李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忽地冷下脸,“滚!惹我一回,我打你一回!” 胖苗娘踉踉跄跄的跑得飞快,连地里那一篮子种子都不要了。 老金头看了这一场戏,淡笑着浇水去了,这个李竹,杀鸡儆猴倒是起了效,一些阴沟里的臭虫把脚都缩回去了啊。 山里鸟鸣响亮,风声与竹叶声此起彼伏,李竹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慢慢冷静下来。 她转身,一些探究的目光猛地缩了回去,佯装什么都没看见。 李竹眯眼看看这些躲在地里的背影,顶了顶后槽牙,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走到昨日插进竹条的地方拨了拨泥土,刻着竹节的竹尖冒出了头,她埋下的记号并没被发现。 她又把土拨了回去盖在竹尖上,挑起尿桶继续去浇地。 今日闹了这么一通,这些人也应当晓得她不是个任人捏的泥团子,能清静一阵了。 另一边被打的伤痕累累的胖苗娘逃命似的回了家,两个在家的少年见着一个狼狈还带着血迹的人影奔进了家门,吓得后退两步,又发觉不对劲。 孙达试探的喊了句,“娘?” 孙耳难以置信的转头,这是她娘?怎么这样一副狼狈模样? 胖苗娘到了家,见着两个儿子,心里的委屈涌上心头,放声大哭起来,“呜哇啊啊啊我的乖崽啊,你们娘被人欺负的好惨啊!那狠心的贱人打的我骨头都断了啊!” 孙耳一听,气的跳起来,“谁?娘,谁打的你?儿子去给你出气去!” 孙达年纪大些,知道分寸,也更了解他娘的本性,南山村人人人自保,大家种地都够累的,谁也不会没事找事,这其中定有缘由。 他拉住上蹿下跳的弟弟,把胖苗娘扶到椅子上,“娘,是出了什么事?” 胖苗娘眼珠一转,面上委屈,“我前几日开了块荒地,今日想去撒种子,却被村里新来的那丫头打了一顿,她说那地是她的,我再来还打我……我求饶她都不停手啊…呜呜呜呜呜儿啊,你们可得替娘出口气啊!” 孙耳听了气的跳脚,就要拿着棍子去替他娘讨公道,孙达却绷着脸,扯住躁动的弟弟,蹲下身直视还在假嚎的胖苗娘。 胖苗娘被大儿子这么一瞧,顿了一下,“儿,儿啊,你怎么这么看着娘?” 孙达:“娘,你说实话,你什么时候又开了块地?那地,真是你开的?” 家里的地都是他跟爹、爷爷一块开的,他娘能去除个草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时候,她娘只在庄稼收获的时候去地里,一双眼睛四处找别人地里落下的稻穗,因着这个,没少跟村里人吵架。 胖苗娘听了这话被口水噎住,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原本上蹿下跳的孙耳赶紧去给他娘拍背,有些不乐意的回呛他哥,“娘怎么就不能开地了,家里的活都是娘干的,一块地,娘还开不了?” 胖苗娘心虚的把眼睛撇到一旁,听了小儿子的话又理直气壮起来,“对!我怎么就不能开地了!那地就是我开的!” 孙达的爷爷孙耶拄着拐棍从屋里走出来,闻言冷哼一声,“你开的哪块地,你说与我听听,我倒想知道,村里哪还有能给你占的地?” 胖苗娘声音更弱下来,“就,就刘呦家旁边靠着林子的那块……” 孙耶眼神也冷下来,那块是山林,开出来想有多大有多大,但就他儿媳妇这行事作风,绝不可能开出来,这不用问了,她这顿打,挨得不冤。 孙达也明白了,他娘就是无理取闹,想抢旁人的地,被人教训了。 迟钝如孙耳也听明白了,悻悻的缩回手,喔,他娘占便宜没到,挨揍了,这不活该的嘛! 一时院里静了下来,胖苗娘两边脸火辣辣的疼,可见着沉默的爷孙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对!那地不是我的!可那地方那么大,我又不要很多,就想分个一小块,那丫头话都不给人说,上来就给我一棍子,我的牙都被打掉了!你们就这么看着我被旁人欺负?!” 孙耶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孙达抿紧嘴巴,孙耳挠挠脑袋,这,他们娘这事就不占理啊,这不揍她不就是怂货嘛? 孙耳心里腹诽,要是他遇见他娘这样的,也不会手下留情…… 胖苗娘见他们这反应,呜呜的又哭起来,可这回再没人安慰她了。 七十三、断肠草 李竹施肥干活一直到半下午才回家,回家后略歇了歇就要起身去打井水浇菜地,可拿起水桶顺着桶上系的草绳往井下放时,却感觉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把水桶收上来,仔细去看,原来是手里扎了根木刺,手掌还刮出些血痕。 想是在地里打那胖苗娘时太专注,随手拾来的木棍握的太紧,粗糙的木棍上细小的木刺十分不起眼,扎进肉里她还没察觉。 李竹脸色不大好,一想到自己遭这罪是因为那胖苗娘先找事,心里更是烦躁的紧。 正郁闷着,胡小英已经吵吵嚷嚷的跑来,“李竹!李竹!你咋样啊?我听说你与那胖苗娘打了一架!” 胡小英进门,见转头的李竹皱着眉,左手捧着右手。 胡小英:“这是咋啦,同那胖女人打架受伤了?” 李竹摇摇头,“手里扎了根木刺。” “诶呦,那可得赶紧拿针弄出来,扎久了得灌脓肿起来的!”刘呦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接上话道。 显然,这也是个听闻李竹打了架,来探听消息的。 李竹心下无奈,不是说村中人都互不干扰,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的如此快的! “诶呀”,胡小英嘴巴往村中心的方向一瘪,“你是不知道,村里这些大树下每日都有人讲闲话,什么谁家院里吵了架、谁家鸡跑到旁人菜园里吃了菜,就连上回刘呦姐家炖了蛇羹,第二日就有人知晓了咧。你一同胖苗娘打架,村里就传遍了,说你打赢了!” 自然也有说不好听的,不外乎是说李竹一个年轻未婚配的小姑娘,性子这么强横,将来有的苦头吃。 但胡小英也不会把这些风凉话告诉李竹,这些嚼舌头的,才不让他们污了李竹的耳朵。 李竹从袖口取出针线,踌躇了两息,把针递给了刘呦,“呦姐,你帮我挑出这木刺来,我手掌难受的很。” 胡小英不服气,嘴里轻声嘟囔,“我也可以嘛……” 李竹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胡小英大声回道,又走到井边,“我给你打水去!” 李竹腼腆一笑,小英姐真是个热心肠啊。 趁着李竹没注意,刘呦下针很快,挑破皮肉,那木刺清晰可见,刘呦小心的把这木刺取出来,也是扎的太久了,木刺取出后,那伤口周边的皮肉都已发白。 刘呦:“这两日可得小心些,能不碰水就别碰,你瞧这划出来的伤口,好在你这架打赢了,也没伤着其他地方,否则就咱村里,等出山去找大夫,头七都过完了。” 李竹与胡小英被逗笑,又觉心酸,南山村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大夫啊。 另一头胖苗娘已经听到村里的风言风语,她脸上的伤口还疼,嘴里掉了两颗牙,吃饭也不便。 心中恨意愈增,又想到家中公爹、儿子俱不为自己讨公道,她心里更是火烧似得难受。 坐在家中生闷气的胖苗娘端起茶壶倒水,瞧见水杯里的金银花,她愣了一下,心生一计。 李竹把两个来关心自己的姐妹打发回家,便进了灶房准备熬药。 浮云镇济生堂大夫当初给她开了五贴药,吃过今日这帖,就剩下最后一份了。 大夫当初嘱咐她每三日煎一贴,还要好好休息,少操劳,她却并没完全遵照医嘱,实在是自己心中计划要做的事情太多,放松下来休息可就干不完了。 又过两日,李竹拖了一大捆竹子回家,准备将简易的茅房盖起来,却见门口有个身影猥琐的在院门处,顺着门缝往屋里瞧。 李竹脸绷得紧,手上的竹子拖动起来声音十分大。 那身影听见动静回过头,愣了一下,又讨好的笑起来,正是被李竹打了一顿的胖苗娘。 李竹只作看不见,就要越过她开门,却被叫住。 “那个,李竹!我今日是来给你赔罪的!” 胖苗娘伸手拦在李竹前边,见李竹偏头瞧她,又赶紧把手上的篮子递出去。 胖苗娘:“那日是我不对,起了坏心思,回家后公爹他们都已训过我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内心愧疚,所以来给你赔礼道歉。” 李竹把头又转了回去,推开院门,“道歉我受了,赔礼就不必了。” 那日打下她两颗牙,也抵得上赔礼了。 胖苗娘脸色一僵,又扯出一张笑脸,想踱步跟着进去。 李竹把手里的竹子甩了下来,一大捆竹子掉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胖苗娘离得近,嘴里吃了几口土,赶紧“呸呸呸”出来。 往脸上抹下一把灰,她还是锲而不舍,“不收礼那哪儿行呢,我公爹说了,我这礼没送出去就是你没原谅我,就再不让我进家门了……” 说着说着,她眼眶竟还红起来。 李竹淡淡的看她一眼,不再多话,抽出根竹子开始削砍枝叶。 胖苗娘还以为她是愿意收下,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又揭开竹篮上的布,伸到李竹面前,“这是我上山采的金银花,都晒干了,既能同小货郎换钱也能自己留着泡水喝,你拿着。” 说完她就把竹篮放下,转身要走,人还没走动两步,就听见身后加快的脚步声。 她心下鄙夷,就知道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年纪小还不懂谨慎,一点点好处就能让她心动。 可这人还没出李竹家院门,脖子就被架上一把柴刀。 胖苗娘嘴唇打颤,就听李竹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把东西拿走。” 胖苗娘身上冷汗都要下来,还努力扯出笑脸,“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想赔礼道歉” 李竹截住她的话,“东西拿走,我不再说第三遍。还有,咱们素没交情,却先交恶,你恨我都来不及,还会来赔礼道歉?呵。” 胖苗娘是什么性格,李竹原先不知道。 可刘呦特地给她交代过,这女人心肠坏,又横行霸道,从前她男人在家总是护着她,她惹祸,打架动手的都是她那没脑子的男人,于是让她尝到不少甜头,更肆无忌惮起来。 这样性子的人,挨了打不来给她使绊子,却主动来示好,一定有鬼。 果不其然,她刚刚偏头瞧了一眼胖苗娘说的金银花,晒好炮制过的金银花瓣里头掺着的花瓣异常大而色更黄的,分明是断肠草! 七十四、误食中毒 胖苗娘不敢动弹,她忽地想起,曾听老金头在大树下吹嘘,李竹刚来村里时,一把斧头差点把胡小英吓尿,这丫头是个使利器的好手。 她原还不信,一个小丫头片子,身板单薄,能挥刀挥斧? 抵在脖颈上的柴刀却容不得她不信,这李竹一言不合就拿刀架人脖子上,说不定从前没少做这事。 是了,村里来来往往这些人里,也是有人犯过命案的!说不定李竹就是其中一员! 胖苗娘这样一设想,是真害怕了,忙求饶示弱道,“好,好,我把东西拿走!你,你别冲动啊,我来的路上也是遇上了几个人的,他们都知晓我来的是你这里!” 李竹觉得这胖女人真是有些好笑,金银花里掺了断肠草想让自己误食,阴险手段毁在了第一步,她还理直气壮的暗暗吓唬自己,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李竹把早就捡起来提在手里的竹篮递到胖苗娘面前,柴刀抵近,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才把刀收起来,冷声道,“滚!” 胖苗娘拿了竹篮就跑的飞快,临到家时,手还在发抖,无意识的攥紧着竹篮,她低头看了一眼篮子里头的东西,又避之如蛇蝎,把竹篮丢在了地上,转身进屋去喝水压惊。 她下回可再不凑到李竹身边去了,脖子的伤口都还疼! 那圆弧底的竹篮是她公爹亲手做的,此时被她摔在地上晃悠了两下,又稳稳当当的立了起来,没有洒落一片花瓣出来。 孙耳挑着柴回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卸下腰间的小水囊一个劲儿的喝起水来。 喝着喝着,他偏头看见了地上的竹篮。 收了水囊,孙耳走过去把竹篮拣了起来,半揭开的布巾下头都是微黄的花瓣,他低声嘟囔起来,“娘怎么把金银花都忘在这里……屋里水壶里的金银花都泡了两三回了,等会儿换成这新的。” 胖苗娘在屋里惊魂未定,孙耳在正厅里忙活着烧水煮茶,煮好后灌在水壶里,又拿起家伙出门干活去了,他大哥还在地里忙活呢。 傍晚,孙耶不满的拄着拐杖出来,站在堂屋门口,拐杖使劲敲了两下地,“孙达他娘,你不是老早就回来了,这眼见天都黑了,还不出来做饭,是要饿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孙耶的老妻身体不好,常年在床榻上卧着,听得孙耶在门前喊叫,无奈的翻了个身,唉,娶妻不贤家宅不宁啊,这儿媳妇也太懒了些。 胖苗娘一脸不满的从房里走出来,见着黑脸的公爹站在大门前,又把那脸色收了回去,“来了爹,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所以多睡了会儿。” 孙耶没理她,见人出来了,转身就回了自己屋里。 胖苗娘脸色又沉下来,出门受气,在家这老不死的还给自己摆脸色! 她气的喘着粗气,抬脚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喝完一杯还觉不舒服,又倒了一杯。 连喝了三四杯水,她才觉着心里舒畅些,取了罩衣去后院灶房做饭。 孙达、孙耳在地里干活到见着夕阳,才收了工往家走,还没到家,就听村口一阵喧闹。 黑压压的一群人在村口说着话,热热闹闹的,两人走近一瞧,是出山的男人们回村了!还带了好些吃喝嚼用回来呢! 孙达扬起笑脸,孙耳也欢呼起来,张望着在人堆里找他爹孙定。 看着看着,孙耳脑袋上忽然被拍了一记,他龇牙咧嘴的转头就要凶回去,却见自家那身形魁梧、一脸横肉的爹站在他身边。 孙定:“臭小子!老远就见你像只猴儿一样,不认识你爹了?” 孙达站在一旁偷笑,孙耳摸摸脑袋,“嘿嘿,哪能啊,爹,咱们快回去,我娘肯定在家做好饭了!” 三人转身,还没走两步,就见孙耶慌里慌张的踉跄着跑出来,手里的拐杖都丢的不见踪影了。 甫一见着儿子与两个孙子,这老汉脸上还惊惶着,“儿啊,快回家,不,快去找大夫,你媳妇出事了!” 这声喊得极大,一下就盖过了村口的其他声响,其他人也躁动起来,刘呦相公徐明钻出人群,“耶叔,咋回事?” 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孙耶只领着他们回家去,后头还跟着一串爱看热闹的。 兰生扯扯立在原地的黑衣男人,“你今夜就住我家,等明日我与姑姑说一声,你再在村里找屋子,可否?” 黑衣男人手指摩挲两下刀柄,低声回道,“好,麻烦你了。” 兰生摆手,“害,怎说这话,若不是你,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哪还有命回来,早被山匪砍死了。” 两人说话这间隙,孙定从家里奔窜而出,见着兰生,活像见着大救星。 孙定:“生子!快帮我去找村长,苗娘要不行了,口吐白沫,眼珠子都要翻过去了,脸色难看的很!” 兰生神色一变,来不及同身旁的男人多说,赶紧往村长家去。 那男人见孙定脸色不好,身子都发虚的走不了道了,赶紧上前掺了他一把,孙定惨着脸,想笑又扯不开脸,只低声道,“谢谢你啊喻兄弟。” 喻霄扶着他回了家,孙定一进家门,好像又想起什么,迈着虚软的步子要往后院冲,却站不稳往下倒去,正要脸着地,后领被人扯住,他人又站了起来。 孙定对此没什么反应,只眼神呆呆的往前头望,喻霄皱眉,干脆两手抱着他肩膀,把人连拖带拥的带到了后院。 后院人不少,孙定的两个孩子跪坐在一个卧地的妇人身边,那妇人脸色惨白,时不时侧过身挣扎着呕吐,又虚弱的倒回去。 孙定扑到妇人身边,眼里含泪,嘴里喃喃的喊叫着,“苗娘,苗娘,你撑住,一定要撑住,我让生子去请村长了,她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肯定有……” 胖苗娘拼命昂起头,无力的手抬起来却又放下,手指却直直的指着喻霄身后的位置。 喻霄注意到这个细节,转身去瞧,他身后只有桌椅,再往外就是大门、院子、院门,什么也没有,不对,桌上有东西。 七十五、闹剧散场 喻霄走到桌边,拿起明显用过的水杯嗅了嗅,又揭开水壶的盖子,神色一变,赶紧转身喊道,“快去找碳灰和土碱和水给她灌下,把毒催吐出来,她是误食了断肠草!” 孙定吓得瘫倒在地,断肠草,这名字一听就是剧毒啊!这苗娘怎么还有命活啊! 他眼里涌出泪来,孙耶却反应极快,赶紧吩咐孙达起身去找碳灰,他则转身回屋去拿以往存过的土碱。 孙耳像看救星般抬头望向喻霄,“叔,这样就能解毒吗?” “还要急煎绿豆、甘草与金银花后给她服用,这样才算是把毒解了。” 喻霄张了张嘴,啊?自己还没说话啊,是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转头,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许多日前有一面之缘的李竹就站在他身后。 李竹却没注意到他,她把手里的药罐子递给孙耳,里头已经放好了村长拿来的绿豆、刘呦家的甘草,“还有一味金银花,你家应当有,金银花色浅而花瓣小,断肠草色黄花瓣也大,仔细分辨就能挑出来。” 胖苗娘见着李竹,神色明显比刚才激动,可她肢体麻痹说不出话,只能瘫倒着等人救。 还没等孙定反应过来,混合起来的碳灰与土碱就已经被灌进了胖苗娘的嘴里,让她吐了一地。 李竹默默后退,离着她三丈远。 原本她是不知道胖苗娘出事的,想想也不可能啊,想下毒的人,怎么还会自己把毒吃进肚子里呢。 可当她与胡小英走到村长家时,见着来求救的兰生,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么蠢的人,害人不成就害己。 也是凑巧,从前村中的大夫教李竹辨识能卖钱的草药时,特地教她分辨金银花与断肠草,以防李竹采错了药钱没换到,反倒惹上人命官司。 既然教了断肠草的样貌,老大夫便干脆连这味毒草毒发时的症状、如何解毒等都教给了李竹。 正是如此,李竹一听胖苗娘出了事,便猜到她也许是中毒。 以防万一,她主动与村长、胡小英打了招呼,备好东西立刻赶了过来。 她想着,若真是中毒,能救就救,若不是中毒,也不过费了些力气走一趟而已,总不是坏处。 进门时她听见个男子说胖苗娘是误食了断肠草,心里霎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赶得刚刚好,幸而这胖女人还没断气,能救。 可下一刻她就觉着自己应该晚些走来的,等这人过了头七再来也不晚。 胖苗娘吃下解毒的药,肢体的麻痹慢慢消散。 可谁知她解完毒后,有了些力气,第一句话就是伸出手指指着李竹,“贱人!就是你要毒死我!” 众人惊疑不定的唰一下转头看向离得远远的李竹,喻霄凉凉的瞧了一眼周身都是呕吐物的妇人,慢悠悠的走近李竹,默默站在了她身后。 李竹还是没注意到他,她正在心里疯狂辱骂胖苗娘,啊啊啊啊就不该救她,她!就!知!道!这个胖女人就是个坏女人! 李竹心里气愤,脸上倒冷漠,只瞥了胖苗娘一眼,就转身进了那堂屋,把孙耳随手放在椅子上的竹篮拿了过来,也不走近,狠狠的丢到了胖苗娘身边,糊了孙定一脸花瓣。 孙定茫然的抹了把脸,这一回家原本他十分欢喜,可偏偏碰上他娘子中毒,大悲大喜的,他都麻木了,谁知娘子一缓过来又来这出,他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做,哭也不是,笑好像也不对,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孙耳年纪小,激动的想说些什么,被孙达一把捂住嘴。 孙耶扶着墙,这下一家就他一个能主事的了,“李竹姑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李竹也不添油加醋,只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又指了指胖苗娘的脖颈,“你们要是不信,就看看她脖子上有没有伤,那是我气极时柴刀划得。” 胖苗娘身体虚弱,捂脖子倒是快,这动作一出,大伙儿也不用查证了,李竹肯定没说谎。 李竹见状又补了几句,“东西都让她带了回来,我可没碰一下,至于她是怎么把这毒草吃下去的,你们自己查证去,可不要赖在我头上。” 胡小英跟兰生许久没见,好生诉了一番衷肠,这会儿才赶上来凑热闹,正巧就听到李竹讲缘由,此时听完了,上前挽上李竹的手臂,还阴阳了一句。 胡小英:“这人呐,就不能做亏心事,报应来的快啊……真是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啊!” 说完,她拉着李竹就开溜,随后的兰生无奈的看了眼胡小英的背影,走到喻霄身边,“喻兄弟,一路奔波也累了,咱们也回家歇息去。” 喻霄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同孙定一起出山回来的男人们也累,跟着看了这样一场热闹,又见满院寂静,该说话的都沉默,干脆也招呼着散了。 只有几个好心肠的,还上前拍了拍呆愣的孙定,又摇摇头,这媳妇娶的,真能作啊! 孙家事后如何闹腾李竹没去关注,胡小英却不,她一日两顿都不落的去瞧热闹,看完热闹还要跑来给李竹讲。 如今她相公回了家,家里做饭、洗衣、下地都不用她管,她只需把孩子带好就成,便更是悠闲,此时兜了一大袋瓜子,带着兰采排排坐在李竹自废屋舍里翻找出来的脚踏长凳。 胡小英:“你是不晓得,那胖苗娘中毒一回,真是伤到了身子,脸色都没以往红润,还总是哭闹,闹得孙定他娘都出屋子了。” 李竹削着竹钉,十分捧场的问道,“孙定他娘?胖苗娘的婆婆?” 胡小英瓜子磕的舒畅,还递给兰采林一把,“对,这老太太身体也不好,平日里就在床上养神、歇着,这回家里闹这么一通,她愣是爬起来了,坐在胖苗娘房门前骂了一日一夜,真是厉害!” 李竹压了压嘴角的笑容,咳,不能笑,哈哈哈哈哈怎么能笑话人家呢。 喻霄坐在树上,老远的看见李竹在院子里与兰生的娘子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眉眼带笑,浑身都洋溢着欢快,瞧久了,他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白云踱步到他边上,喵了一声,小鱼干就掉在了它眼前。 七十六、报恩与茅房 白云美滋滋的蹲在树干上吃着这人“进贡”的小鱼干,这个小鱼干的味道就是奇特,它可是想了好久哇! 喻霄屈起一只脚在树上,耷拉下一只脚悬在半空中晃着,双手往后一撑,眯着眼看湛蓝的天,时不时还摸两把白云柔顺的毛。 重新遇见李竹,真是个意外。 两人在浮云镇短暂相遇后分别,一个往东一个向西,本就该毫无交集。 喻霄赶了许多天的路,在当年爹娘被害的地方手刃了仇人。 一朝大仇得报,他心里宽慰了很多。 在爹娘坟前敬酒告慰过后,却无端空虚起来。 数年报仇之路,骤然间结束,竟让喻霄生出“人生无趣”的念头。 他漫无目的的带着饮血无数的刀,只茫然的走着,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走着走着,就遇上了山匪,那群匪徒不是什么武艺高强之辈,仅仅靠着健壮的体格,就敢在林间抢人抢钱,正撞在心情不虞的喻霄面前。 他眼神漠然,连马都没下,拔刀便斩了过去,见着拿家伙的山匪就砍,不要命的打法将这帮乌合之众吓得四散奔逃,他们却仍然没跑过喻霄的马,最后尽数魂归地府。 被绑架抢了钱财的人见着喻霄那一身血迹、满脸凶相,都吓得连连后退,丝毫不记得正是这浴血之人救了他们性命。 仅有少数几个妻儿惨死在匪徒手下的人踌躇着想上前,又被那染血的长刀吓退。 喻霄不在乎,刚刚才杀红了眼的他很快冷静下来,在原地停了片刻,将刀擦干净,就要骑马出发,却被一年轻男子叫住。 “恩公请留步!” 那年轻男子走上前,于他一道的还有数十人,除了几个为首的年长些,其他的都是半大少年,见到他杀人不眨眼后不但不畏惧,反倒都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喻霄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反倒被这灼热的眼神看的不自在,他偏了偏头,又转过来问那年轻男人还有什么事。 那男子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拱手作揖谢过喻霄,而后才轻声说道,“我叫兰生,恩公要去何处?我们这趟自西面做工回来,正要往浮云镇去,若是恩公也同路,不如和我们一块儿,食宿俱由我们包下,也好偿还您的救命之恩。” 浮云镇。 喻霄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这地方挺耳熟的,反正自己也不知该去哪儿,不如就与他们同行。 就这样,他也不知怎地,到了浮云镇,鬼使神差的被兰生一行人“拐”到了南山村。 李竹并不知道南山村回来的男人们里还有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喻霄,来说闲话的胡小英只说有人救下了村里出行的男人们,那恩人此时正暂住她家,也不晓得是否会在南山村定居。 李竹粗略的听了一耳朵,仍专注在手上的竹子上,胡小英见她忙,便打算回家。 李竹起身要送她出门,又被拦下。 胡小英:“不用,你干活,熟门熟路的地儿,还需要你再假客气送哇?安心做你的事,我走了哈。” 李竹顺势又一屁股坐下,手里的柴刀自始至终都没卸下,待胡小英出了门,她更是加快了处理竹枝的速度。 果树移栽回来的第二日,山里就下起了雨,吸饱了水的桃树又享受到了充足的阳光,枝叶只耷拉了半日,又重新焕发生机。 桃树成活了,李竹比量着它将来能长成的高度与宽度,留下足够的空处,才开始做她念叨许久的茅房。 被老金叔劝过后,她打消了在东卧房挖茅坑的念头,却愈发想建一个茅房。 时日长久,一年四季,她总不能一直幕天席地的挖坑如厕。 虽说怎么样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可如今她也算有了几个相熟的人,就怕哪日来人推门,她在院里光着屁股来不及遮掩,那可就太尴尬了。 有了建茅房的主意,院子里的空当反倒不那么富余了,甚至规划起来,李竹瞧着地方还有些局促。 她原定下在西卧房门前再搭一个柴房,也好进山屯柴火度过山里的寒冬。 听说南山村的冬日来的早、雪下的大,若是柴火不够炭火也不足,是真能活活冻死人的。 可后来有了将茅房搭在屋外的打算,李竹又改了主意,柴火需靠墙堆码,也要尽量避免被雨雪侵蚀,否则一屋子湿木柴,还没等李竹取暖,可能就先把自己熏死了。 思及此,她便决定就在西卧房门前搭茅房,茅房的门开在对着连廊的那面,夜间或是雨雪天出门如厕也方便些。 至于捡拾回来又劈好的柴火,先暂且堆在西卧房墙外的连廊处晾晒,待晒好了,分一部分进灶房,分一部分放在正厅,剩下的尽数堆进东卧房。 如今她还凑合着睡在正厅里,常有客来也无法招待,基本都让她们在灶房或是院子里坐下闲话,这确实也不是待客的样子。 李竹思量着,该寻个时候将西卧房整治一番,将床榻和自己的东西都搬到西卧房去,把正厅空出来,再做些木桌木椅之类的,才算真正是个家了。 李竹这几日上山多,砍回来的竹子基本堆满了连廊的空地,还抽出空闲去寻找破碎的瓦片。 寻瓦片途中,她遇上一个总戴着斗笠遮阳的黑衣男人,两人碰过几次面,都是李竹要走时远远看见他走来。 她总觉着这人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每每见到都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 喻霄在村里这几日,借住在兰生家中,时常的就在南山村晃悠。 见这村子风景不错,人也不是那么闹腾,他便打算在此地暂居一段时日。 既然打算暂居,总住在旁人家里也不是个样子,而且兰生家有女眷,他一个陌生的大男人住上几个月,也会让人家不自在,不如在村里寻个落脚的地方。 他将这打算同兰生一说,兰生自是极力挽留,可也顾及胡小英,便说村中空闲屋舍是有的,离得不远,只是杂草成堆、久不修缮,不一定能住人。 喻霄问清了地方,便来走过一回,发现兰生说的这地方就是李竹家附近,他就来的更勤。 可遇见李竹几回,都见她像不认识自己一样眼神扫过又快步离开,喻霄抿了抿唇,黯然的垂下眼帘,她都不记得自己了啊。 七十七、相逢有缘 李竹确实不记得他,她整日里忙着上山砍柴、下地播种,还外带着找些眼熟的草药带回家晾晒存储,日子充实的很,与喻霄仅仅见过一面,又过了这么多日,哪还能记得他的面容。 还能觉得喻霄眼熟,已经算是她记性好了。 五月十八,李竹的新茅房总算做好了。 说是茅房,其实就是个有底有顶的竹屋子,且这竹屋子还有两扇小窗,不往里进,寻常人怕都要以为是纳凉的地儿呢。 赵秀英来李竹家串门时,见着这茅房,连连赞叹,啧啧称奇。 赵秀英:“你这丫头,手是真的巧,见你进山忙活这些日子,地里的庄稼苗都生出来了,我还当你没空收拾那些竹子呢。谁知不声不响的,竟变了个小屋子出来!” 李竹被夸得只抿嘴笑,“婶儿,你这嘴是真的甜,跟吃了呦姐家的蜜一样,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赵秀英摆摆手,揭开两道芦苇杆做的门帘子,就见一道竹片做的墙将这竹屋子一分为二,一边开着一扇透气的小窗。 这茅房地上铺的是薄薄一层碎瓦片,李竹不知用了什么东西捶打,碎瓦片被夯实在泥地上,也不扎脚,踩上去平稳的很。 只是说是茅房,赵秀英却没看到便坑。 李竹:“寻常都是将便坑挖在后院,可我这屋子,能勉强有个前院就不错了,后头靠着的杂草、小树属实太多了,清理都得好一阵,且也没有足够的料子,盖不起后院,我便打算箍两个木桶放里边,若是施肥也好拿扁担挑出去。” 赵秀英一想也是,前院毕竟有卧房,还有水井,若真是挖了便坑,雨季污水一淹,院子无处下脚也就罢了,就怕把水井污了,得不偿失啊。 赵秀英:“你想的是周到,不过你还会箍木桶呢?” 李竹摇摇头,“不大会,但从前也瞧过别人做,我想着自己多上手试试,总能成。” 赵秀英没给李竹泼冷水,她是真喜欢李竹这孩子,干活麻利,不爱说旁人的闲话,最要紧的是做事有耐心。 她冷眼瞧着,李竹来了村里后,要做的事没有一样是做不成的,即便困难些,也难为她一个人都弄好了。 赵秀英拉过李竹的双手,“你这手上除了伤就是茧,姑娘家家的,还是要当心些。” 李竹少与年纪能当她娘的妇人相处,被拉过去的手有些瑟缩,又勉强忍住没抽出来。 赵秀英对她十分慈爱,可李竹却觉着挺不自在。 平日里同胡小英、刘呦这些年纪相差不是很大的朋友们相处,她只要不冷脸赶人,怎么都能相处好。 而对待老金头、村长一类的年长者,李竹只尊重也就好了。 唯独是赵秀英这样的婶子,人家的好意都摆在明面上,若是推拒或是抗拒,反倒显得李竹不识好歹。 可麻烦就麻烦在这里,这种婶娘一类的妇人,有事好心会好过头,就比如现在。 赵秀英拉着李竹的手不放,嘴里从问候李竹是否需要种子,到李竹有没有想法养鸡,话题七拐八绕的,终于说到她今日的主要目的上来。 赵秀英:“我听小英说,你如今也有十六岁了?这个年纪正正好,成家生子都合适,你有没有中意的郎君,村里有位……” 她还想做媒介绍,李竹笑着把手抽了出来,“婶子,我如今刚安定下来,暂时不考虑这些。” 赵秀英下意识反驳道,“哪能不考虑,女子到了成婚的年纪可不能拖,拖得晚了好夫婿可就被人挑走了,那时候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可就” “秀英婶子。”李竹高声叫了一句赵秀英,脸上的笑分毫未变,只眼底那点被触动的温情已经荡然无存。 赵秀英被打断话,脸色有些尴尬,又夹杂着些不满,却没再说什么。 李竹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门,见着赵秀英离去的背影,笑脸一下就收起来,冷着脸站在院门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竹姑娘?” 李竹把繁杂的思绪收回,抬头看向叫她的年轻男子。 这人她见过,近来常在这片废弃屋舍堆里晃悠,两人却从没打过招呼。 李竹拧眉不解,“你认识我?” 喻霄眨眨眼,摘下斗笠挂在手边的刀柄上,“姑娘应是不大记得我了,在浮云镇的铁匠铺,咱们有缘遇见过。” 李竹那浆糊似的脑袋突然开了窍,“是你!送我回客栈又给我垫付银钱的那位公子!你是叫霄,霄” “喻霄。” 喻霄慢悠悠的,一字一顿介绍自己,那张冷淡的脸上难得有一丝温和。 “啊,对!喻霄!真是对不住,我记性不好,认人总是记不住脸,在镇上还是你帮了我,我都没回礼道谢。”李竹满脸懊恼,唉,她就说这人瞧着面熟嘛! 喻霄摇摇头,耐心纠正她,“李竹姑娘说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回礼道谢却是不必。我初次到这村子,有许多不熟的地方,兴许以后还要麻烦你呢。” 李竹站直了身子,一脸认真,“若有我能帮的上的,你尽管说。还有就是”她声音忽然小了些,还带了些嘟囔,“还是叫我李竹,李竹姑娘李竹姑娘的,听着怪别扭的。” 喻霄眼底笑意愈深,“好,李竹,那你也唤我名字就是,咱俩也算有过交情,确实不必那么客气。” 李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张嘴,末了干巴巴的问了句,“要不进屋喝杯水?” 天地良心,她真是客套一句,但是喻霄长腿一迈,就往院子里走去,路过她时还微微颔首,“那就叨扰了。” 李竹在灶房烧水,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坐在院子里脚踏长凳上的喻霄,这人个子高,肩宽腿长的,窝在脚踏上束手束脚,倒无端添了些土气,像只吃胖了飞不动的鹌鹑。 被这想法逗笑,李竹赶紧转过头去,提起水壶倒好水,狰狞着做了几下鬼脸,把嘴角的笑意掩下,这才转身去招待客人。 七十八、新邻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喻霄不动声色的收回描摹篱笆墙的目光。 “喻霄,这是井水煮的粗茶,你要是不嫌弃,尝尝解解渴。” 李竹把手里的竹杯递到喻霄面前,喻霄伸手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拢,不算小的竹筒在他手上就像个孩童玩的小玩意儿。 他没有笑,可眼神温和许多,淡声道了句谢,喝了一口水,又忽地开口,“这一片还有能住人的屋子吗?” 已经坐在小木凳上削木头的李竹眉梢微动,抬头,却撞进喻霄投过来的目光里,两人俱是一愣,又不约而同的把眼神错开。 李竹顿了一会儿,回答起来,“还有不少,不过基本都有些坍塌,仅能遮阳避风,不一定防雨。” 喻霄微不可见的颔了颔首,将手里竹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搁置在李竹亲手做的粗糙小几上,“多谢,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些征询,李竹没听出来,她只听到喻霄说要走,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张口应了声好,还客气的要起身送他。 喻霄把斗笠戴好,意味深长道,“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怎么说,也勉强算是熟人了,说不定以后少不得叨扰的。” 李竹转念一想,有过两面之缘的人,还被他看过狼狈昏倒的样子,确实也算是熟人,便坐在凳子上不再动弹,扯出一抹假笑,“慢走哈。” 喻霄嘴角微微勾起,转身大步出门。 看来他原本暂居南山村的打算,可以改为长居了。 这儿比全然陌生的地方总归强些,毕竟,还有熟人在呢。 人一走,李竹削木头的动作忽地加快,刚刚顾及着木屑纷飞的场面不好看,她稍稍收敛了干劲,这会儿可得抓紧了。 这些削出来的木头大小不一、有粗有细,既有木板也有木钉,是李竹预备用来做灶房那两扇门的。 灶房的窗户已经做好装上了,远看像模像样,近看粗糙的还有毛边,但不重要,好歹是有窗户的屋子了! 窗纸这东西南山村自然是没有,即便李竹能熬出来浆糊,也没东西往窗户上抹,她便还是用着老办法,把芦苇丛又薅了个口子,打了几捆芦苇回来做草帘子。 做好的草帘子往窗上一挂,能挡个光也能遮点小风。 至于说遇上暴雨、大雪、大风怎么办,李竹摸摸下巴,没办法啊,只能让灶房自求多福了。 可再漏风透光的灶房,此时也需要门,所以李竹自己苦哈哈的在做门。 在南山村生活多数时候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需的东西只能自己找,木门的门板好做,打磨好的木板两头钻上孔洞,长条木板插进去,分割好的木板就严丝合缝的敲在了一起。 可门板做好了,却要开合。 木门合页那是金贵人家才用的起的东西,李竹这小门小院的,想做了门还能开合,就只能裁块厚实的小木桩放地上,再在木桩当中掏一掏,掏出个圆孔,再把门板一头留出严丝合缝的圆头,插进去,门就能顺畅的开合了。 这头李竹每日埋头做门,却不知她这小院外已经来了位新邻居。 这日孙青云又带着货物进了村,李竹前一日被胡小英告知过,便打算今日出门去买些东西。 兰生走到李竹家附近,就与正准备出门的李竹打了个照面,两人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各自朝着反方向走。 李竹刚走到巷口,还在想最近家这边是热闹了些,怎么人人都往这荒草丛生的地儿来,就听到兰生高声喊了一句“喻霄!” 她神情一僵,迟疑的回头,又与远远望来的眼眸对视上。 李竹做贼心虚般猛地把脖子转回来,结果一下扭得太狠,脖子上不知哪根筋抻着了,一下就把李竹的眼泪逼了出来。 喻霄远远看着,掩在斗笠下的眉头皱起,身边兰生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他分神的想,转头这么狠,李竹不会把脖子扭着了? 真扭了脖子的李竹手扶在脖颈上,就这么歪着脑袋慢吞吞的往外走。 今日买东西的人不算多,李竹走到孙青云摊位前时,孙货郎已经躺在大槐树下昏昏欲睡了。 李竹脖子扭了,说话也小声起来,连喊了两句,孙青云才听到,揉了两下眼睛爬起来。 一瞧见是李竹,他懒散的动作有些呆滞,又很快笑的格外开心,“来啦?今日要买什么?” 李竹不好转头,只僵硬的偏着脑袋往摊位上看,“买些米面,还要些针线。” 孙青云挑着东西,眼底担忧,“这脖子怎么了,受伤了吗?听你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了。” 李竹苦着一张脸,“扭头太着急,许是抻着筋了……” 孙青云小小叹了一声,把李竹要的东西递给她,趁李竹拿钱的工夫,又弯腰往车板下拿东西。 李竹把铜板递出去,却不小心与孙青云递过来的手碰上,她顿了一下,手一偏,铜板放在了车板上。 孙青云感觉一股热气从胸腔喷到脸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脸颊红了,他强装镇定,却没收回手。 孙青云:“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用的都是寻常草药,你拿回去抹脖子上试试。” 李竹又要掏钱,却被他制止住,强行把膏药塞进了手心。 孙青云:“是送你的,就当朋友的关心。再者说,你在我这儿也做了不少生意了,这膏药就当我回馈老顾客了。” 喻霄与兰生走到李竹身后不远处时,瞧见的就是那货郎抓上了李竹的手。 兰生眼神也好,怼了怼喻霄的胳膊,贱兮兮的说道,“那货郎算是我一个表亲,叫孙青山,惯常来南山村卖东西。我还是第一回见青山跟小娘子走的这么近啊,他以往都笑眯眯的,可同小娘子都是十分有分寸,这是铁树开了花了?” 喻霄一向冷着一张脸,现下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只内心嗤笑一下,若真有分寸,就该把那手收回去。 七十九、上门买菜 李竹乍然被塞了个褐色小药瓶还有些懵,听清楚孙青云的话,还是想把药瓶拿回去,无功不受禄,而且,她这才第三回在他这儿买东西啊? 孙青云怎么也不肯接,直言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要坏他今日的财运的,这话让不想欠人情的李竹左右为难。 “这药怎么卖的?”一道男声从李竹身后传来,打断了客气来客气去的两人。 她听到声音下意识想扭头,却被轻轻推了下脑袋,没扭动,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别动了,你还要再扭一回脖子吗?” 是喻霄在她身边? 李竹听了这话,老老实实站着,再不敢动了,手里原本冰凉的药瓶被握的有些温热。 兰生那双眼睛左看看,右瞟瞟,见孙青云眼神不善的盯着喻霄,又见喻霄丝毫不惧的回看过去。 啧,这两人,不对劲啊。 喻霄率先开口,“正好我也需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这种,作价几何?” 他指着李竹手里那瓶,眼神却锐利的看向孙青云。 孙青云皮笑肉不笑,全然没有从前面对客人的和善,“不贵,五文一瓶。” 喻霄拿出一串铜板,仔细数了数,取出十文,“给我拿一瓶。” 孙青云用平日做买卖的长算筹推回五文钱和一瓶药膏,“你给多了。” 喻霄收起那瓶药膏,“没给多,李竹的这瓶,我付了。” “啊?”,李竹还捂着脖子呢,闻言赶紧把手里的药瓶放下。 她真的不需要啊! 李竹拿了其他付过钱的货物,也不敢在这奇怪的氛围里多待,“我这就是点小伤,没必要用药,我还有事,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她走的快,很快离着这边老远。 喻霄笑着看人走远了,转头伸手拿起那五文钱揣回兜里,语气里有明显的愉悦,“既然她不要,那我买一瓶就够了。” 说完,也施施然走了。 只留下挠头尴尬的兰生和定定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背影的孙青云相顾无言。 李竹脚步开溜往家走,走着走着觉着不太对劲,半个身子转过去,就见喻霄浅浅勾起唇角,离着她半丈远。 李竹理直气壮,“你跟着我作甚?” 喻霄笑意更深,迈步路过她,丢下一句,“我回家也走这条路。” 李竹不信,李竹拧眉,李竹跟踪。 直到李竹跟着跟着跟到了自家院子旁间隔三间屋子的旧宅子门前,被突然转身的喻霄调侃了句,“你跟着我作甚?” 李竹:这话好耳熟啊。 她捂着脖子,还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来找找废砖碎瓦,捡回去修屋子!” 喻霄:“哦,那你得换个地方了,这屋子现在是我家了。” 李竹眼睛瞪大,他还真的搬过来了呀?她还以为她那日猜错了呢。 喻霄见小姑娘呆滞着一张脸,不知走神到了哪里,干脆把门推开。 吱嘎的开门声把李竹的思绪唤回来,喻霄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李竹瞧了眼那杂草丛生的院子和墙角满满的青苔,默默后退两步,“不,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呢,下回,下回。” 说完歪着脖子走得飞快,三步两步就到了家。 “啪!” 她还顺道把院门关上了。 喻霄微垂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肆意。 片刻后,他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整个人都好似卸下了重担,推了推腰间的大刀,弯下身绑紧裤脚。 得赶紧把院子里弄干净,以后可还要请邻居过来喝茶啊。 回家的李竹站在院门后抚了抚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啊啊啊喻霄家院子里有蛇!她刚刚都瞧见蛇尾巴了! 李竹进灶房的橱柜里拿了一篓子艾草,踌躇片刻,还是打算送给喻霄熏熏屋子,就当朋友的见面礼了! 可她刚打开院门,就与屈指要敲门的喻霄对视上,喻霄刚要笑,就见李竹眼神僵硬的瞥到他手里攥着的那条尾巴还在乱甩的蛇。 “啪!” 这是喻霄第一次吃闭门羹,呸,门上灰还不少啊。 李竹下意识把门关上,又赶紧把门开了个小缝,“你还有事吗?” 喻霄:“我抓了条蛇,想与你换些菜。” 他上回来,见李竹家菜园里的菜郁郁葱葱,想着自己这段时日吃荤食居多,还是得换换口味,正巧抓了条蛇,不如就用这蛇肉与李竹换菜。 李竹神情诡异,凑在门缝里好一会儿,又慢吞吞的把门打开,“你能先把蛇拿远些吗?” 她真的顶不住跟这尖脑袋长尾巴的家伙对视啊! 喻霄的脑子好像这会儿才长出来,他这才发现李竹怕蛇,赶紧把捏着蛇七寸的手藏在背后,那蛇尾巴还时不时甩出来找存在感。 无名蛇:不吃我可以放了,捏着我干什么啊! 李竹麻木了,她让开道,“你自己去摘,篮子在水井那面的墙上挂着。至于用蛇换…你要不下回再随便拿些什么来换,它就不必了!” 左右这些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不摘会老,摘了吃不完就只能放着,放久了就坏了,送给喻霄一些也无碍。 喻霄颔首道了声谢,倒是不扭捏,迈步就进院。 李竹说完就离着他老远,见他一只手笨拙的摘菜,忍不住笑出了声。 喻霄也发觉一只手摘菜不方便,就要拔刀把这蛇解决了,察觉到什么,警觉的握着刀柄躲开到墙边。 李竹捧着匕首歪头,他躲啥啊? 喻霄神情冷漠,“李竹?” “昂,你不是要杀蛇吗?”李竹把手里的匕首递出去,“这个杀起来更快。” 实在是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刀啊! 面前这靠到墙边的男人神情顷刻间就放松下来,又带着些李竹看不懂的懊恼,见他不接匕首,李竹就要把手收回去,却觉得手心一松,手掌上只剩下了匕首的刀鞘。 “多谢。” 喻霄宰蛇的手法很利落,也不知挑了这蛇哪处,蛇皮与蛇肉一下就分离,被他悉数装到小竹篓里,等着夜里炖了做宵夜吃。 八十、挨揍前夕 在李竹家收获了满满一篮子菜,喻霄并没有给钱。 喻霄:“你吃兔肉吗?我昨日进山瞧见不少野兔,回头猎一只下来给你冲抵菜钱可好?” 李竹眼睛亮起来,“能抓活的回来吗?” 喻霄顿了顿,“活的?” 李竹轻轻点头,眉眼间有些期盼,“若是活的兔子就能养起来了。” 若是公兔就养大了宰了吃肉,若是母兔,那就再找只公兔,生小兔,再养大吃肉! 喻霄还以为李竹是想养着兔子玩,认真的点点头,打算多给她找几只回来,“好,我抓活的回来给你。” 李竹提了要求还有些不好意思,把手里找出来的一小篓晒干的艾草递给喻霄,“你那院子还未修缮,蚊虫鼠蚁估计不少,这艾草熏一熏屋子,也好睡个安稳觉。不过这些都是新晒的,没有积年的艾草药效足,估计驱蚊虫的威力也不大。” 喻霄郑重的接过,摩挲了两下编制精细的小芦苇篓子,“多谢。” 李竹摆摆手,“客气啦,我们也算是熟人啦,朋友之间不言谢。” 她说完“熟人”二字,默契般的与喻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从李竹家出来,喻霄把菜寄放在兰生家中,顺手把那装蛇的布袋递给他,“原打算做宵夜的,想想在你家白吃住几日,心里过意不去。这便抵些饭钱。” 兰生还想推拒,喻霄手一伸,递到他身后的胡小英面前,示意其接过。 兰生拒绝不来,只好拿过后递给胡小英,还没打开就见布袋下滴落的血水,“里头是什么?” 喻霄收回手拍拍兰生肩膀,随意回道,“院子里抓的蛇,已经剥好皮了,略微处理就能吃。” 兰生:“既如此,今日在我家吃饭呗?” 喻霄转手摆摆手,“还有事,下回。” 兰生看他走远,嘟囔着,“这小村里,初来乍到的你能有啥事啊……” 胡小英拍拍他的背,“行啦,人刚搬来,家里事还能少啊?别瞎管闲事了,来给我洗蛇肉,等会儿炖好了拿去姑母家一起吃。” 兰生腆着脸嬉笑着凑过去,“好呀好呀,我来洗,你好好歇着。” 胡小英斜嗔了他一眼,两人黏在一块儿往后院走去。 自兰生家出来,喻霄往山里走去,他落脚的那宅子久不住人,屋内空空荡荡,连个木架也无。 既打算在南山村居住,他就得先给自己打一张床。 有个安稳觉睡,才能吃好喝好活的长久。 至于银钱吃食,银钱他有很多,在这村中待一辈子也花不完,吃食既能买,也能上山找,更是不用发愁了。 这么想着,他找木材就更加用心起来,毕竟是要长长久久住着的,还是找些好料子。 另一头,喻霄目前暂住的且打算长居的宅院门被一只小手推开。 胡山扫了一眼满院的杂草,嗯,这儿没人住! 他向身后招招手,“快来呀,这个地方正适合做饭!” 他身后涌来一群小娃娃,小的只有三岁多,大的有个六七岁,一起探出脑袋躲在门后。 有个小儿奶声奶气的问道,“这里草这么多,咱们要到哪里做饭呢?” 胡山眼睛尖,一眼瞧见宅子里正厅及卧房的门都敞着,大手一挥,“咱们去屋里玩!” 小孩们欢呼起来,一窝蜂的涌进去,找碎砖的找碎砖,摘果子的摘果子。 找到砖的小儿把砖递给几个安静的女娃娃,女娃娃们把砖小心的摞起来,掏出家里顺出来的火石开始点火。 枯草和树枝被他们捡了回来丢在燃出火光的“砖灶”里,不知谁找来的石板被架在上边,摘来的果子被放在石板上烫的滋滋作响,引得这些小儿欢呼击掌。 甚至还有几个小儿在草丛里胡乱窜,见到一只小蛇,几人眼睛都发亮,拿着手里的小树枝就开始抓蛇。 李竹哼着小调在菜园里除草,把除虫的粉末洒在菜地里,自从有了自家的茅房,肥料囤积起来用来浇地,她的菜长得是越发好了。 这安静的劳作时光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李竹没当回事。 自从村里男人们回家了,被拘着的孩子们也被放了出来,整日在村里疯玩,她前几日钓鱼还撞见几个想下河的呢,好悬被她拦住,拎回他们爹娘面前,那几个孩子被竹条鞭打的哭嚎声她现在还记得。 “快来快来,它往那儿跑了!” “来了来了,抓住它!” “冲呀!” 李竹耳朵动了动,不对啊,这声儿怎么越来越近? 她转头,就见院门边留着的狗洞处窜出来一道黑影,这长条状的东西,有点眼熟啊。 眼见着那蛇窜进去这家屋子里,门前的几个小孩儿没刹住脚,齐齐被绊在院门门槛处。 李竹还没转回身呢,就见一群毛孩子叠罗汉似得摔在门前,赶紧跑过去把这些孩子拉起来。 见这家有大人在,跑闹出一身汗的小孩们乖巧了许多,有几个认识李竹的还怯怯的打了声招呼,“竹姨……” 李竹定眼一瞧,直想扶额,兰采林怎么也在啊? “你们追什么呢,跑的这么急?”李竹把声音放缓,微微弯腰柔声细语的问他们。 说到这个几人神情焦急中又带着点快乐,“我们瞧见一条小蛇!要把它抓回去!” 啥? 李竹眼睛瞪大,她家进蛇了?就是刚刚窜进来那玩意儿?还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李竹想晕。 李竹努力克制想揍孩子们的怒气,咬牙切齿的微笑,“你们胆子可真大啊……” 小孩们以为李竹真在夸奖他们,个个龇着大牙乐呵呵,只有兰采林觉着竹姨不大对,怎么瞧着那样子,头发都要气的竖起来了? 他脑子乱转着,就听李竹喊了他的名字,“采林,你叔婶在家不,能不能帮我把人喊过来,就说我有些事想请他们帮忙。” 兰采林点点头,小跑着去喊兰生和胡小英。 夫妻两人到来时,就见李竹院子里满是排排坐着喝茶水的小娃娃,李竹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是嬉笑跑闹的孩子们。 两人沉默了一瞬,一脸无奈,这些孩子们,是真的很、闹、腾啊! 八十一、那着火的,好像是他家啊? 兰生越瞧越不大对,“我怎么记得,那宅子是喻霄前两日选定的落脚地啊?” 胡小英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她相公盯着那冒出白烟的屋子一拍大腿,“坏了!这群兔崽子在玩火!” 说完,他加快脚步往那宅子走去。 兰生一进门,就见五六个孩子在这宅子里乱窜,正厅烟雾缭绕,碎砖隔起来的火光格外明亮。 兰生怒吼了一声,“干什么呢?!玩火玩到别人家里头来了!胡山!” 胡山被点名,畏畏缩缩的站起来,嗫嚅的打招呼,“生子叔……” 兰生神情严肃,让他把玩闹的几个孩子全提溜过来,这些小儿从大到小排在兰生面前,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见他们都被骂的不敢吭声,兰生冷哼一句,“把火灭了,随我去村长家!” 胡山年纪大些,知道这回去村长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忙拉着兰生的胳膊求饶,“生子叔,我们知道错了,您别告诉村长好不好?” 兰生板着脸时还挺能唬人,他眼睛瞪了眼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胡山就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讨好的冲他笑了笑。 “笑什么笑,灭火去!” 胡山还以为兰生这是放过他们了,立刻支棱起来,“诶,马上灭马上灭!” 见他们知道灭火的章程,且火源离着其他屋舍的主体也远,兰生抬脚往外走,却没注意到有个小孩为了图省事,把还燃着火星的木柴踢到了墙角,正贴着木门门槛边。 兰生去训斥小孩,胡小英却径直进了李竹家。 见她来了,李竹那平静的面容才好似有些波动。 她速速走上前,把胡小英拉到一边,离着那些孩子们远了些。 胡小英不解,“怎么啦,这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愁成这样?” 李竹那脸色,要哭不哭要气不气的,瞧着真的好玩儿。 李竹生无可恋,“这几个小儿,追着一条蛇打闹,那蛇避之不及,窜到我家里头来了…我都不知道它躲哪个角落里呢!” 刚进门的兰生:“豁!” 他就知道!这群混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兰生:“我去给你抓出来。小英,你记一记这边有哪些孩子,都是谁家的,等我抓到了蛇,得找他们爹娘好、好、聊、聊。” 后头几个字兰生说的咬牙切齿,胡小英心想,这哪是要好好聊聊啊,是要教教他们爹娘怎么揍孩子。 片刻后,兰生掐着一条蛇走出来,原本坐在长凳上窃窃私语的孩子们都崇拜的看着他。 有个叫小枣的小丫头站起身来想伸手去摸那蛇尾巴,吓得兰生赶紧把手举高。 他虎着一张脸,“可不能乱摸,它咬你一口你这只手就要剁掉了!” 这话吓得小枣把手死死的藏在背后,可眼睛还跟着那蛇尾巴打转。 兰生把兰采林叫上,“你带着他们走我前头,咱们去你姑婆家看大猫。” 兰采林悄悄瘪瘪嘴,被兰生踹了一脚,又老老实实的把人带走。 蛇被抓走,闹腾的娃娃们也被带走,李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收拾残留着水渍的竹杯。 回想这些小孩们叽叽喳喳闲不下来的样子,李竹打了个寒噤,咦~太可怕了,还是安静的南山村更讨人喜欢。 太阳追赶着晚霞,渐渐向西隐去。 一片蛙鸣声里,喻霄背着用藤条临时编制起来的箩筐下山,浑身还带着杀戮后的血腥气。 藤条背篓里似有异动,他用刀柄向后敲了敲,“安静些,不然就把你们都做成红烧兔肉。” 也不知是不是山林多精怪,那几只兔子听了这话,还真就静了下来。 喻霄左手拽着放过血的半只野猪身子,右手拎着叶子包起来的野猪头,黑夜笼罩下,月光铺起一条路。 喻霄走着走着,快到家时,总觉着这路越发明亮起来。 他待走到巷子口,抬头一望。 可不是明亮吗,那烧的火光漫天的,好像是他家啊。 来不及绝望,他腿比脑子快,三两步走到李竹家门前开始砸门。 李竹刚梦到自己养了许多鸡,每日换着吃烤鸡、炖鸡、炸鸡,连白云都吃的胖了一圈,这时,鸡圈门口传来“砰”“砰”声。 她皱眉翻了个身,手伸了个空,突然惊醒。 不对啊,谁在敲门? 拎起床头的斧头,李竹起身,“谁啊!” “李竹!是我喻霄!借个锄头!我家着火了!”喻霄瞧着已经红了半边天的屋子,心里已经麻木了,反倒没有先前急切。 一听着火了,李竹赶紧抓了锄头去开门,喻霄接过锄头,把野猪和箩筐放在李竹家门口,“劳烦帮我看着啊,兔子是给你的!” 说完拔腿就跑。 李竹使了些力气,把东西都搬进了灶房,出来时挑着两个满当当的水桶。 她挑着两桶水过来时,喻霄已经把屋子后头靠近山林的防火沟挖了出来,脸上的灰都来不及抹,又挖起来左面与李竹家屋子相连废宅院旁的防火沟。 见火势还没蔓延到门前,李竹打湿块布巾捂着口鼻,提着水桶就要进屋灭火,吓得喻霄丢下锄头就飞了过来拉住人。 喻霄手还在抖,“你做什么去!” 李竹茫然,“灭火啊!这屋子还有救!” 喻霄:“你待着!先把防火沟清出来!屋子随它去烧!可别往里闯!这烟大了能呛死人的!” 见喻霄神情严肃,李竹热气上涌的脑子也冷静下来,“我去找小英借把锄头!” 这回喻霄没拦着她。 睡梦中的胡小英夫妇也被敲门声喊醒,胡小英听着是李竹的声音,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外衫一披就去开门。 待知道是着了火,兰生的睡意顷刻全无,赶紧带着锄头水桶往后头奔。 人多了起来,防火沟也挖的快,火舌吞没第二间屋子时,这宅子四面已经全挖出土沟,把易燃的草木房屋隔离开来。 怕起风带起火星子,回头把山林烧了,累的不行的兰生嘱咐他们三个先站在防火沟外泼水,自己则回家去找铜锣,敲着锣挨家挨户喊人出来帮忙灭火。 来的人越来越多,李竹家水井边全是水桶与泥泞。 八十二、火灭 救火一直到后半夜,南山村西面这片山林才重归寂静。 被水扑灭后的屋舍废墟还隐隐冒着白烟,偶尔不甘愿的发出嘶嘶声。 瘫倒在喻霄家门前的一众灭火人瞧着远处微亮的天光,累的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兰生还在火上浇油,认真推测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听得倚靠在一块儿坐着的村民怒气冲冲。 喻霄不知何时上了树,斗笠挂在树枝上,他的头发披散开来,仰躺在树上,听下头的兰生假模假样的说不一定就是孩子们玩火导致的屋舍起火。 一大汉越听越来气,“生子,你不用给他们开脱,在家不做事,偏跑到人屋子里点火!他娘的,老子回家非得再打这臭小子一顿!这火要烧到山里了,咱们全都得玩完!” 喻霄嗤笑一声,诶呀,接下来几天就能伴着孩子们的嚎哭声入眠了,真是可怜呐。 半夜没歇息的李竹就着灶房的火把,把锅里烧的茶水端出来,七八个竹筒串在一块儿,被她一道拎了出来。 原本倒是好眠,可被这祸事闹了这么一通,李竹此刻真是毫无睡意,进了灶房想煮些茶水喝,又瞧见喻霄进山抓回给她的三只兔子。 唉,人情串人情,真是理不清还不明。 这么想着,她干脆起锅烧了一大锅水,这些帮忙灭火的村民们还聚在喻霄家外头的空地上歇着,忙活了大半晌,估摸着都口干舌燥,便送杯水过去罢。 众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嘴的商讨着怎么把这些捣蛋且胆大包天的孩子们驯服,就见李竹举着火把拎着茶壶还带出一长串竹筒往这儿走来。 竹筒一路叮呤咣啷,他们赶紧近前去接过来。 “诶呦大妹子,你这真是费心了,这三更半夜的,还给我们烧水喝!”小枣的爹赵青枣囫囵灌下杯水,还不忘捧李竹一番。 李竹摆摆手,“这闹腾了半夜,我也睡不着,茶水煮的多,听你们这儿还没散,就想着送些过来。也是多亏你们一起来灭火,不然火势再大些,我家也得遭殃咧!” “嗨,莫说这话,这都是应该的。否则火烧到山里,别说你家,谁家都保不住!”兰生一连喝了两杯水,说完这话还抬头往树上看。 李竹跟着他的目光往上瞧,正与起身低头的喻霄对上了眼。 她仰脸笑了笑,“下来喝水。” 天光似乎还掺着月光,照的李竹的脸庞皎洁明亮,那双眼眸透亮的喻霄都能清楚瞧见自己的身影。 他攥住手里,把心里不知名的悸动压了下去,“诶。” 旁人下树怎么也得攀着树干,可他只轻巧一跃,便稳当落地,连半点灰尘都没扬起。 这一手把几个喝水的汉子都震住,开始嚷嚷着要揍孩子的是胡山的父亲,他一拍喻霄的肩膀,“喻老弟这身功夫真是漂亮,一路回来见了多少回了,哪回我都得赞叹一声,好!” 没有与喻霄打过交道也不知其底细的悄悄询问他的来头,喻霄只做没听见,慢悠悠走到李竹面前,拿了竹杯倒满水。 明明身在穷乡村,栖身的屋子刚刚烧毁大半,喝的也是最简陋的煮开的井水,他那动作却悠然自在极了。 李竹腹诽,这哪是喝水,斟茶都得提两下,活像浮云镇客栈里那店小二似的。 喻霄微微躬身,凑近李竹,低声问了句,“我打回来的那野猪你要前腿、后腿,还是猪身肉?” 李竹闻到他身上的青草味,浅浅偏了偏头,蹙眉回问,“你打回来的野猪,自然是你的呀,怎的还问我?” 喻霄勾唇,眼睛定定的瞧着她脸庞,那注视难以令人忽视,甚至他身后那群窸窣低语的汉子们都安静了,李竹眉头皱的更深,喻霄却忽然站直转身。 “今夜大家都劳累了,李竹聊以茶水道谢,我也晓得各位的恩情。凑巧今日上山猎了只野猪,你们要是不嫌弃,割些肉回去,也算是我这深夜搅扰你们安眠的弥补。” 赵青枣听到有野猪肉,刚要张嘴笑,胡山他爹胡南山却板着脸先开口拒绝起来。 胡南山:“喻老弟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这火归根结底是我家孩子的责任,我来灭了火也是做老子的给他擦屁股,你还给野猪肉做什么?瞧不起你胡大哥是不是?我们不要!” 喻霄佯装无措,连连摆手,“胡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胡南山不依不饶,“那你是什么意思?” 一旁围观的李竹:喻霄这么演,胡南山都没发觉? 胡南山还真没发觉,他还是真心实意的在生气。 他这人最讲义气,平生就好面子,爱与人称兄道弟,更别说遇上喻霄这样功夫好、待人和善、心肠软的兄弟,那简直是要引为人生知己。 可今日帮了这忙,喻霄偏说要送野猪肉,他可不就不高兴了嘛。 我把你当兄弟,兄弟帮忙,怎么可以求回报! 他身后的赵青枣脸上笑容尽散,心里还有些不满,这个胡南山,什么憨货!帮了忙人家给酬劳,还往外推! 其他几人脸上也带出些不高兴,他们来灭火是一片好心,确实没想着有什么回报,可人家主家愿意给,胡南山凭什么推辞掉! 喻霄不是傻子,他脸上无奈,心里却早有说辞,“我的意思是,诸位大哥帮我灭了火,我真是感激,咱们也莫说这是孩子们的过错,无心之举罢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见除了胡南山外的众人脸色稍霁,才继续说,“我给野猪肉,实则还是有事相求,旧屋舍烧毁了,这一片其他屋子你们也晓得,破烂腐坏的多,哪住得了人?可若是常借住也肯定不妥当,我便想着,请你们帮我在这废墟上新起几间房,只有这野猪肉抵工钱,我还害怕你们嫌东西少哩!” 这一通话说完,大家也笑了起来,直脾气的胡南山皱起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其他人抢了先。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来村里,我们帮忙就是应该的嘛!” “就是啊,野猪多难猎,你还用肉做酬劳,我们该多谢你才是!” “对啊,你太客气了,回头我寻摸些好料子,一定把你这屋子整漂亮!” …… 八十三、屠夫与农夫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把盖房子的事定了下来。 胡南山见状,迟钝的感觉到自己是惹了旁人不高兴,不同于刚才的热烈,索性沉默不语的待着。 月亮成了个空壳子,挂在天边,等待太阳升起时将其照散。 废屋舍里最后一丝火星被晨露湮灭,再也搅不起火浪。 劳累大半夜的众人随喻霄到了李竹家院子里。 喻霄借了李竹的斧头,利落的挥斧砍肉。 用刀杀人多了,杀猪对他来说也似砍瓜切菜,顺着骨节轻轻那么一剁,去了猪头的野猪已经分成了许多小块。 李竹在一旁扯了几根草绳,在猪肉上钻个孔,草绳顺着孔洞把肉挂起来后,顺手被递给耐心等待的几人。 “喻兄弟,你这架势,还真像镇上那屠夫!”赵青枣调侃起喻霄,眼睛还瞟向李竹,这姑娘倒像那屠夫娘子。 李竹无暇注意旁人的注视,她迟来的倦意涌了上来,如今着实有些困乏。 好在喻霄速度快,不消片刻,众人都散去。 喻霄向李竹道谢后,把最后一份野猪蹄递给随大流跟来却没近前的胡南山,见他怔愣,拍了拍胡南山的肩头,便随兰生去他家暂住歇息。 人都走了,李竹关好院门,一把捞过趴在门边迷蒙着眼睛的白云,往清凉的竹床上一趴。 “诶呀,睡觉啦。” 她喃喃自语两句,很快呼吸绵长均匀,已是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烈日当空。 如今是五月末,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三伏天。 李竹栽种的庄稼已经出苗茁壮,只是缺不得水,通常每日晨起她都得去浇水除草。 可今日实在睡得沉,她还觉浑身乏力时,听到白云在耳边叫个不停,悠悠转醒。 感觉腿下一阵温热,李竹赶紧把腿挪开。 原来是不小心压在了小猫肚子上,气的它不知骂了多久。 李竹挠挠耳朵,声音还有些慵懒,“好啦好啦,我睡得太熟了嘛,下回再不会压在你身上了。” 白云得了松快,立刻就跳下了床,踱步到门边示意李竹把门打开。 李竹随手抓了两把头发,起来拉开屋门,被日光晃了眼,不自觉抬手遮挡,待落眼在院中时,她觉着有哪儿不大对劲。 还不等她深想,就见白云气势汹汹的往菜园里去,片刻撵出三只嘴上还挂着菜叶的兔子。 李竹揉了揉额头,啊,今晨实在太困,忘了关灶房门就去睡了,她都把这三只兔子忘记了。 饿了半宿好不容易吃个半饱的兔子们还在瑟瑟发抖,这黑乎乎的家伙也太凶了!还没吃两口呢就被它揪出来了! 白云蹲坐在李竹身边,睥睨这些外来者。 李竹伸手揉了揉白云的脑袋,小猫一下就放松下来,还顺着扬了扬脑袋,像是希望李竹多摸几下。 白云:“喵~(舒服舒服!)” 李竹却把手收了回去,走到呆愣愣的兔子们跟前,提起它们的后颈,把这些兔子都放进灶房那开着盖的竹箩筐里。 安置好兔子,李竹进菜园摘了些菜,而后把菜叶撕碎抛在箩筐里喂兔子。 得了食物的兔子兀自吃的欢快,她揭开锅盖打水,清亮的水面倒映出她的脸,被磨得锃光瓦亮的斧头也被立起来靠在窗边,充当着李竹的镜子。 照着“镜子”,李竹把头发梳理好,仔细洗漱干净,人也清醒许多。 吃过朝食,李竹挑起两个空水桶准备进山,这天太干了,得赶紧去浇地了。 出了门,却见不远处空地上乌泱泱的许多人,喻霄在人群里头格外显眼,高出众人的个头让李竹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们周边放了很多木头,树皮都未剥落,一看便是新砍回来的。 李竹没凑上去打招呼,她边走边想,喻霄那栖身的宅子被烧毁,想重建也得费一番功夫,看来这些时日免不了要听人声喧闹了。 昨日喻霄打回来的野猪肉,除了分给那些帮忙的人家,还剩下一部分,硕大的野猪头在里头显得格外有分量。 喻霄说这野猪肉无处可放,想先借用李竹家的水井凉着,吊在井里,怎么也能放个几日。 李竹略想了想,就答应了。 喻霄也算是她的邻居,远亲不如近邻,能得善邻,李竹自然也不会执意要与人交恶。 说起猪肉,其实野猪肉的肉质一般,味道不如家养的猪好,甚至吃起来还有股腥臊味。 可毕竟是荤菜,若不进山猎野猪,在南山村月的也吃不了一次肉,对村里人来说,这当然是很珍贵的吃食。 脑子胡思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竹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清泉潭到她的地,也得走个两盏茶,更别说还挑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 待她浇完地,身上的衣裳已经浸满汗,额头上的汗珠还在不住滴落。 她开荒的这地不小,可种粮食的地方不大。 南山村里她相熟的人家不多,粮种更是难寻,这些栽种下的种子,有在村长家买的,有拜托孙青云带进山的,还有一部分,是刘呦那儿匀给她的。 她将这三部分粮种分开栽种,浇水、除草、施肥却都是一样的,也不知过上两月,是否也会有一样的收获。 空气越发闷热起来,甚至连风也没有一丝,好像是个大蒸笼罩住了南山村这一片,李竹觉着自己光站着就止不住的被蒸出水。 腰间的蒲扇被她抽出来扇动,扇柄下挂着的草编蚱蜢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把与徐明一起下地的徐大虎吸引了过来。 徐大虎手里攥着几把杂草,慢悠悠踱步到他家地与李竹地中间的田埂上,爽朗的喊了一声,“竹姨!” 李竹转身,半阖的眼皮抬起,有气无力的回话,“诶,有事啊?” 徐大虎嘿嘿笑了两下,又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指,“竹姨,这个蚱蜢你是怎么编的啊,可真好看!” 李竹扇扇的手停住,提起扇子把草蚱蜢举起来,晃了两下,徐大虎的眼睛也随着一起晃动。 八十四、茅草木屋 她轻笑一声,“想学啊?” 徐大虎不住点头,“嗯!想!” 徐明除完草一抬头,就见自家儿子跑李竹跟前玩去了,他眼尖的听到这话,戏谑的插了一句,“你想学可得拜师傅啊,拜师礼不准备,就要学东西?” 徐大虎幽怨的转头盯着他爹,就差一句,竹姨就要答应他了!坏事的爹! 徐明耸耸肩,继续干活,可不敢再说话了,儿子那眼睛都要喷火了。 李竹刚想说一句不用,却见面前的小少年转身跑远,片刻捧回来一个花环递给她,又拱手作揖,低下头声音仍旧洪亮,“竹姨,请您教我!” 李竹轻挑眉头,徐明“恰好”的直起身子捶捶自己的腰,嘿嘿,他儿子,就是听话 懂礼晓规矩。 “好,你过来,我教你。” …… 李竹回家时,雨已经下起来了,好在并不算大,只让她衣衫沾上了些湿润。 她担着两个空空的水桶,脑袋左瞧右看,不经意地就看见喻霄两手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箩筐出来。 他身后,树下空地处已经搭起一个木架子,瞧那格局,还是分成三间的小木屋。 喻霄看见她,原本要去兰生家的脚步不着痕迹地转回来,竟走到了李竹面前。 他身姿挺拔,张口却是,“能否帮我个忙?” 飘洒的雨滴变成豆大的雨点,李竹也没问什么忙,倒是率先开了院门,“先进来躲躲雨。” 他也不客气,跟着就进了李竹家。 李竹没带着他进屋子,只开了灶房门,引人进去避雨。 大雨来的很快,顺着瓦片,敲打声传到灶房里。 李竹往灶膛里塞了一把干草,点着火后添柴把煨在后锅的水壶烧热,给缩坐在矮桌前看雨的喻霄倒了一杯热水。 她也跟着坐下,解开水囊喝了口水,“你刚说,要我帮个忙?是要做什么?” 喻霄正襟危坐,“是这样,我家修缮需要一段时日,便预备在门前临时搭个小木头屋子住着。” 李竹点点头,这她知道,刚刚也瞧见了。 “……日常需要用水,我原来那院里有水井,可偏偏火势最大的地方就靠着井边,这才在你家借水灭火。我今日进废墟里瞧,井水污了,想用水还得下井清洗干净,满村里都没有能洗井的,如今我用水也不便起来。” 李竹咽下一口水,外头雨声淋漓,时有凉风,喻霄的声音伴着风声传到她耳边。 “所以我想接下来这些时日能否借你家水井用水,我付水资给你,或以吃食、以物抵债,都可。” 说着,他把拎进来的两个箩筐盖打开,里头尽是他进废墟里捡回来的木炭,瞧着粗陋,但也有能用的。 “这个就算作定钱,可否?” 要说的全都说完,喻霄期盼般看着李竹,李竹微垂着眼皮,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她轻声道,“这些炭你自己拿着用,用水也不费什么事,水资…你看着给,就是不给也没关系,咱们邻里邻居的,又曾有过一份交集,比旁人总归稍微熟稔些,互帮互助是应当的。” 喻霄:“好。” 喻霄听了这话,心里轻松许多,端着水杯的手动了动,水杯被轻轻转动半圈。 他浅浅喝了口水,不再多话,又遥望着雨中的南山村。 雨水珍贵,下雨天对农人来说算是好日子,但最好是阵雨,时晴时雨,才是最合适。 若是连绵不绝的雨,地里的庄稼被雨水淹了,怕要淹死,水多了,根也会烂,到时收成就差了。 山里的农人最怕雨季,水落的多了,成堆的蚊子、山洪、落石、塌陷,不论哪个,对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好在南山村山林茂密,山地所处位置地势高,地里的水顺势而下,即便是阵雨连绵,雨水也不会积蓄在田地里。 李竹看着雨点掉在地上打出个小水坑,眉目间都透着欢喜。 喻霄没下过地,还当她是爱看雨。 李竹轻笑着摇头,“我是在想,若是这雨多下个两日,我就不用去浇水了,禾苗喝饱了雨水,许会长得更好。” 喻霄无奈的看着这阵仗颇大的落雨,“若是下个两日,我那小木屋的木材怕是都要浇坏了。” 李竹撑着下巴眯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场雨,在不同人眼里,倒分出好坏来,可见是人心不好,不是雨不好。” 喻霄瞧着她稍显稚嫩的面孔,又泯了一口水,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成。 阵雨来得快、落得急,走时也是如此,不一会儿,湿润的土地吐出雨水的湿气,李竹嗅到一股草根腐烂的气息。 “雨停了。” 喻霄起身,提起那两箩筐碎木炭,又放下。 喻霄:“一事不烦二主,这儿离兰生家还有些路,挪来挪去也不便,这木炭就先放你这儿,待木屋落成我再来取,可以吗?” 李竹闻言转头看了一圈。 水井,凉着喻霄的野猪头和野猪肉。 灶房,有三只喻霄送她的兔子,现下又多了两筐碎木炭。 她半叉着腰,指点了一圈,打趣道,“喻公子,您那屋子可快些建,再晚些,我家灶房快放不下了。” 喻霄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尽量。” 孙青云冒雨赶到了家,先给小毛驴擦干净身上的雨水,才兜着一块布巾在头上,往卧房里去换衣裳。 没走两步就遇见他娘端着一碟子油酥饼走来。 于霜花惊讶的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好大儿,又见他没净手就拿了一块饼往嘴里塞,嘴里便添了埋怨。 “傻的啊,这么大雨还往回赶,在你云姨家住上一夜,等天放晴了再回来也不迟嘛。你爹也真是的,偏把这担子交给……” “娘!”孙青云嘴里还含着饼,见他娘越说越不像话,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于霜花也自知不该在院子里大咧咧说这话,人多眼杂的,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 她忙佯拍两下嘴,又见孙青云神情严肃,赶紧安抚他,“是娘说错话了,我再不浑说了。你赶紧去把这湿衣裳换下来,别受凉了。” 八十五、孙青云的亲事 孙青云略一颔首,大步回了屋。 于霜花见儿子走远,咬咬牙,攥紧了拳头,往后院走去。 进了后院,孙老货郎在檐下的靠椅上眯着眼赏雨,嘴里还哼着曲儿。 孙老货郎大名孙成仁,今年已四十有八,十八岁时娶妻陈氏,生有二子一女,三个子女如今都已成家生子。 后陈氏因病去世,其逝世两年后,孙成仁续娶于氏,生一子一女,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儿子便是这十八岁的孙青云。 因为祖上的渊源,孙家与南山村村长约定,五代内都选一家中子孙做货郎进山兜售货物,为南山村村民日常提供方便。 到孙青云这一辈,已经是约定的最后一代。 因着被选做货郎,算是为家族奉献,孙家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做了南山村货郎的,将来可继承家业,孙成仁的家业也是这么得来的。 孙青云上头的两个哥哥,皆是原配子女,又有舅家撑腰,言说理当由老大继承家业,孙青云乃继室子,又是小儿子,不养老没负担,将来分一份家产便罢了。 既没有责任,这货郎一事本也轮不到孙青云头上。 可老大开了酒楼,老二开着绸缎庄,二人并不愿意进村里做甚么货郎,又各自有了家室,明说家中孩子多,要养家,遵着这祖宗约定去偏僻山里做货郎实在没出路。 孙青云作为老小,偏又是唯一一个没有成家立业的孩子。 孙成仁记着祖上约定,又实在无法,只能让孙青云去做货郎。 于霜花内心不满,却不敢明说,只暗暗盘算,得在孙成仁跟前多要些好处,还得说一门好亲事,这样她儿子才不算被两个哥哥压过一头。 于霜花举着伞端着油酥饼近前,“老爷?” 孙成仁抬眼,嗅到一股香味,忙坐起身,“做好啦?” 于霜花点头,“是,你尝尝?” 孙成仁如今已有孙辈,自觉到了养老的岁数,每日也不用再勉力养家,只悠悠闲闲的在家赏花遛狗、逗鸟喂鱼,还时不时想吃些新鲜吃食。 于霜花做菜的手艺好,做糕点也不差,每每给他做些新鲜的,夫妻二人还算和谐。 把碟盘放在摇椅边的圆几上,于霜花收了伞坐在一旁,欢喜道,“青云回来了。” “哦?这孩子,这么大的雨还赶回来,在云姐家多住上一夜也无妨啊,冒雨赶路多危险。”孙成仁拧着眉,到底还是心疼小儿子奔波。 于霜花在一旁愁眉苦脸,“是说呢,他也是恋家,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家里好。” 听了这话,孙成仁没吭声,说到底,原本该大儿子的责任,让小儿子去担,他是有些心虚的。 于霜花见他不搭话,心中气恼,面上还是一副愁苦样,“这孩子也快十九了,镇里这样年纪的男子都娶上媳妇生了孩子了,青云每日这样奔波,也不知何时能成家啊!” 孙成仁心里更是愧疚,老大老二家里孩子都好几个了,大些的已经开了蒙,送去了学堂。 女儿们也都生子,确实只剩下孙青云一个是孤家寡人。 他手指敲敲躺椅的把手,“你夜里寻个由头问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若有,我去给他提亲。若没有,咱们好生寻摸个好的给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于霜花心里不屑,不会让青云吃亏?青云在这家里头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她必得给他争一份家业出来! 一家子吃过晚饭,孙成仁冲于霜花使了个眼色,便背着手往房里去。 仆人在收拾碗筷,于霜花擦了擦嘴,拉住要回屋的孙青云,“莫忙走,难得回来,陪娘说说话?” “诶。”孙青云坐回他娘身边,拿起蒲扇给她扇风。 “青云呐,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大小伙了。”于霜花笑眯眯的坐在太师椅上,眼角的细纹皱在了一起,“我也老啦。” 孙青云站起身给她捏肩,“不老呢,我瞧着我娘比那十七八的大姑娘还好看!” “贫嘴。”于霜花伸手佯拍了下他,也被夸的心情甚好。 于霜花:“说起十七八的大姑娘,你这年纪也不小了,眼见着一年大似一年,总在外头奔忙,娘也不知你何时能卸下这担子。唉,何时才能成家让我抱孙子啊?” 孙青云一脸无奈,“娘,我还想多攒些家底呢,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娶个媳妇进门。” 于霜花冷哼一声,“胡说什么?你大哥二哥娶媳妇难道都是自己攒的家业?那铺子、庄子,哪样不是你爹给置办的!他们什么也没出,擎等着送钱送媳妇!只有你……” 说到这儿,她嘲讽的脸色变幻成伤心,竟隐隐要落下泪,吓的孙青云赶紧拿了帕子去给她擦,却被她扭头避开。 于霜花哽咽的继续说道,“你爹今日也给我透了底,若是你成家,他必分你一份与你两个兄长一样的家业,只要你成了家!你实话跟娘说,你可有合心意的姑娘?” 孙青云脑中闪过李竹从林间走出来的身影,又想起她站在大树下与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一动,“娘,我是对一个姑娘有些好感……” 他话还没说完,于霜花惊喜的追问,“这姑娘多大啦?哪儿的人,生的如何?家里人怎样?” 孙青云神情窘迫,脸上隐有红晕,“娘~我也不清楚咧!只知道她是孤身一人,生的好看,个子高,做事利落,胆子也大。在南山村那地界都能一个人弄成一个院子,厉害的很!” 于霜花脸色一滞,心里像是被捶了一拳。 南山村!那地方的姑娘…能是多好的人? 那儿是什么地方她还不知道吗?不是穷,就是穷凶极恶!若不是兰云村长镇在那儿,那儿与匪窝何异?! 想着想着,她心里还生出些对兰云的埋怨,孩子托了她照料,竟让村里不知底细的女子勾住了她的青云! 她心情激愤,偏偏脸上还带着笑容,拍拍孙青云的手没说话,只心里打定主意要找媒婆介绍些好女子过来,仔细挑一挑,若是家世可以,人也稳妥,过了八字直接就成亲,必要让青云把心收回来! 八十六、鸡崽与猫窝 是了,不能再让青云去南山村了,你来我往的,去多了,面也见的多,若是与那女子真有了什么,那可真是吃了黄连苦了心,有苦也难言了! 孙青云还不知他娘要截断他与李竹见面的机会,还在憧憬着他爹娘去南山村提亲的场景,连着做梦都带着笑容。 却不知于霜花夜间回房,与孙成仁商议了许久,直到半夜,房里的烛火才被吹灭。 第二日晨起,天还蒙蒙亮,两只灰色的鸽子从孙家飞出去,带着两份书信到了南山村村长家院子里。 “阿嚏!”李竹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阿嚏!”鼻间一股痒意袭来,她又打了个喷嚏。 胡小英带着一小筐叽叽喳喳的小鸡仔跨进李竹家大门,听得她连打两个喷嚏,眉眼间还带着些忧愁,“你可当心些,这几日夜里睡觉多盖件衣裳。要是同采林一样受了风寒,可受罪了!” 李竹又揉了揉鼻子,嗓音仍旧清亮,“没事儿,估计是被谁念叨了。” 她目光转向那长着黄色绒毛小小一只的鸡仔们身上,“呀,孵了这么多出壳?” 胡小英喜笑颜开,稍稍把小筐提起来给李竹看,“是啊,兰生盯的可仔细了。这几日下雨,天气转凉,孵出来的鸡仔都缩在一块儿,他便连夜铺了干草,还弄了个小火盆在后院柴房里烘着。这一窝鸡,只折损了三只,其他都成活了!” 李竹听了也为她高兴。 要孵小鸡前,胡小英来问过她要不要鸡崽。 她琢磨着菜园里近来总有虫子,养鸡先不用费心喂,让它们去除虫也是便利,就在胡小英那儿定了十只小鸡仔。 村里其他人家给兰生面子,也都定下几只,今日胡小英就是来送货的。 胡小英把竹筐打开,示意李竹自己挑。 李竹低头左看右看,摇摇头,“还是你给我抓,我瞧着每只都好。” 胡小英掩着嘴,眼里却都是笑意,“那我就随意拿了哈,你放心,都是健壮的,好生伺候着,将来还有鸡蛋吃!” 小鸡仔被一只只小心的拎出来,放进李竹做好的大竹筐里。 这竹筐底部平整宽大,铺上了厚厚的干草,顶上的盖子还留了几个透气的孔,十只小鸡仔在里头不仅不拥挤,甚至还能悠闲的漫步。 李竹伸手拂了拂一只鸡仔脑袋上的绒毛,见这小鸡并不惊慌,想来将来长大了也不是易受惊折损的,心里愈发高兴,付钱也爽快极了。 白云听到小鸡们叫唤的动静,悄悄挪到她身旁,却被胡小英一把拎起来。 胡小英:“李竹,你可得小心白云啊。这鸡还小,正是要四处走动抓虫吃、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被白云那爪子一玩,可就没命在了。” 白云四肢徒劳的狂挠了几下,却被胡小英牢牢钳制住,它一尾巴甩出去,掉下几根猫毛。 它才不会弄死这些家伙,它只是想来打个招呼! 李竹把愤怒的白云抱了过来,像抱娃娃似的两手拖着它,把小猫气的竖起来的猫须按了下去,“好嘞,我这几日一定盯好它。” 胡小英也没多留,趁着此时没下雨,赶紧着往下一家送小鸡去。 白云:“喵!喵喵喵!(放我下去!我才不跟它们玩!)” 李竹挠挠小猫的下巴,“好啦好啦,乖一些喔,我给你做个小窝好不好?” 白云安静下来,小窝? 李竹顺手把临时充作鸡窝的竹篓盖子盖上,抱着它往正屋里去,从竹床底下拖出一个十分小巧的竹床,翠绿色的,上头还放着个破碎的旧衣裳缝起来的小枕头。 “喏,这就是你的新床啦!以后可别再趴门边睡觉了。” 昨日阴雨天,屋子里光线不是很好,她进门时没注意到白云窝在门边。 要关门时,把抬头的小猫脑袋夹了一下,气的白云睡前喵喵叫,夜里入梦还骂了她半夜。 今日早起,她脑袋还发懵呢,就把这些碎竹片翻找了出来,想着得给白云做张新床,挪到她床边,这样关门总不能再夹猫脑袋了。 白云被放上小竹床,呀,舒服的! 小猫伸了个懒腰,大咧咧仰躺在小竹床上,竟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竹也有些昏昏欲睡,天气昏暗,瞧着还要下雨,不大能出门做事,正适合在家睡觉。 “吼!” “吼!!” “吼!!!” 三声虎啸响起,吓得灶房竹篓里的小鸡仔窝在一起瑟瑟发抖。 寻好舒服的入睡姿势刚闭上眼睛的李竹被虎啸吓得睁开眼,睡梦里的小猫也吓得弹跳起来,龇着牙挡在李竹面前冲门外低吼。 李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坐在床上发懵,懵了不到半盏茶,就听胡小英在她院门外拍门。 “李竹!李竹!” 李竹赶紧应声,“诶,在呢!” “快去村长家!兰生说三声虎啸就是有事要商议!快些啊!” 说完这话,李竹听到胡小英脚步匆匆的喊着不远处的喻霄。 她赶紧起身,穿好鞋子,抱起小猫就出了门,正与撑着伞的喻霄撞上。 李竹脚后跟没站稳,就要往后倒,喻霄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胳膊。 李竹这才发现,外头一直下着绵绵细雨。 喻霄把伞挪到她头顶,“一块走?这雨瞧着不大,但淋久了最容易生病。” 李竹返身搭上院门,也不推辞,“好,劳烦你了。” “客气。” 两人一猫渐行渐远,走进了泛起山中雨雾的南山村里。 到村长家时,场面并不像李竹预想的那样慌乱。 已是傍晚,村长家堂屋里左右两边各燃着一排火把。 村长兰云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威风耷拉着脑袋卧在她脚边。 兰生早早到来,张罗着把椅子都搬了出来,让来人都有地方坐。 李竹与喻霄脚步快,此时厅堂里还有大半空座位,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坐在离大门近的椅子上安静的等待着。 一波波的人赶来,半数都是生面孔,不同于李竹在村里见过的陌生村民,这些人更像是从山间匆匆而来,鞋底和裤脚处还有雨水飞溅濡湿的痕迹。 八十七、封路与造船 紧随其后的,才是李竹平日在村里打过照面的村民。 李竹隐约意识到,村长说的村中有十来户人家,好像不包括这些真正的生面孔。 她手遮掩在嘴边,侧身靠近喻霄,轻声喃喃道,“这些人你见过吗?” 喻霄轻咳一声,微微低头,余光瞧着她头上的发带,气音回道,“没有。这些人,看行为举止,应当都是练家子。” 李竹无意识的挑了半边眉,手掌张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蒙着的眼睛打量着这些人。 今日出来的半数生面孔里,多是粗犷的汉子和五大三粗的女子,基本没有孩童。 这些人身上的衣料都是土黄色、草绿色为主,腰间都别着骨白色把手的器具,有斧头、长鞭、大刀,还有背着箭的。 他们一进门,就择了离兰云最近的地方坐下,其他后来的村民则有意识的避着他们,情愿远远的缩在一角。 几个手握骨剑的妇人一坐下就直愣愣的打量起李竹和喻霄,见李竹懵懵的抬头与她们对视,对方还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冲李竹笑了笑。 李竹:……姐姐你别笑了我挺害怕的。 又等了一刻钟,人都齐了。 兰云拿起拐杖敲了敲地,厅堂里安静下来。 兰云:“今日把大家都叫来,是有两件事说。第一件,孙老货郎传信给我,他家小货郎要成亲了,往后得在家寻些别的营生,就不进山来送东西了。” 这话一出,村民们还没说什么,坐在兰云身边的几个汉子神色大变,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吼叫起来。 “老大,这厮怎地说话还不算数了?他祖爷爷定下的规矩,到如今这最后一辈了,还不愿守完?老子出山去砍了他的脑袋!” “就是啊!他当年成了亲不也照样进山送东西,到他儿子怎么就不行了!” “狗贼!我看他就是贪财,祖宗辈儿拿了我们南天寨多少金银,如今说不送就不送了,没得这样的道理!” 一时间闹哄哄的,都是这几个嗓门大的在说,兰云揉了揉眉心,伸脚踹了下威风。 “吼!” 一声虎啸过去,大嗓门们终于都闭上了嘴。 李竹揉揉耳朵,这些人说话真的太吵了,震的她耳朵疼。 兰云先横了眼最先开口的那络腮胡大汉,“说了多少次,叫我村长!” 还老大老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儿是土匪窝呢! 远远窝在一角的老实(?)村民:可不就是土匪窝,南山村往上数三代,还叫南天寨! 那被训斥的大汉老老实实叫了句村长,兰云这才舒心,继续说起来,“孙成仁说了,虽不能再进山送货,可他备了一批货物,足够咱们全村用三年。只是山路陡峭,需要村里出人去拿。我这回叫你们来,就是商量商量出多少人出山去取,怎么把东西运回来。” 拿着骨剑的几个女子抢先答道,“我们去拿!带着家伙去!拿回来放村长家!” “对!带了家伙把东西全弄回来,等清点好,再由村长商量怎么分!不过,后来的这些人想要东西,不能白给!” 说话的这女子眉目如刀,犀利的扫了一圈那些因种种缘由逃进山里的村民,扫到李竹时柔和了些,她可知道,这姑娘办了良民户籍的。 而她的眼神转到喻霄身上时,也和善许多,兰生小子的救命恩人,也是个好的。 兰云由着她们议论,手指摩挲着拐棍,待她们说的差不多,才沉声道,“东西怎么分,等都弄进山了再说。孙成仁的话也不可全信,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要是贸然出山,被他摆了一道,那可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虽说已经不是匪徒,可这些山上下来的可都是没有户籍的人,要是被强打作土匪,又被官府抓住正在托送货物,那可真是有口难辩、有去无回了。 她近前的这帮人齐声应道,“是!” 兰云顿了顿,“第二件事,我打算把村口关了,山里的机关也都打开。孙家知道来我们村的路,往后不与他们打交道了,这路最好还是封起来清静。” 这话一出,那些没吭声的墙角村民们闹腾起来。 “关了村口咱们怎么出去啊?” “是啊是啊,不能关啊,关了我们要有什么事,不是得被困死在这山里!” “对啊,村长,三思啊!” …… 兰云抬起眼皮,冷冷的看着这些叫嚷起来的外来者,眼里的冷意摄的他们不敢再说。 “你们若是害怕关了村口再出不去,那当初慌不择路的逃进我南山村来干什么?这里有老虎,有深山里的土匪窝!不比不能出村可怕?” 见他们不说话,兰云冷哼一声,“你们来的时候没办法,但若要走,随时可以走。只一条,村口三日内就会封闭,千斤重石压道,到那时,还想走就走不得了。” 兰云这话一出,像给紧绷的那些人泄了个口子。 一个年轻、脸有刀疤的男子走了出来,咬牙冲兰云弯腰作揖,“多谢村长收留之情,裴某今日便告辞了!” 兰云摆摆手,瞟了眼兰生,兰生沉声道,“走!” 这裴姓男子直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屋里一个拿着骨器的妇人悄悄跟了上去。 见有人走了,其他人也骚动起来,纷纷告辞。 一刻钟后,那一角竟只剩下二十人留下。 兰云身边那些跟出去的汉子也悄悄走了不少,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见到留下来的人,兰云态度柔和了许多,眼神示意兰生把东西分发出去。 李竹接过那画着图的羊皮纸,还挺厚实啊? 兰云姿态放松了许多,倚靠在椅背上,淡声道,“村西那条大河,冬季会结冰,可冰面薄,不能走人也不能行船。但除了冬季,其他时节雨水都算丰沛,行小舟是可以的。我让兰生给你们的就是造木舟的图纸。” 见大家神情惊讶,她笑了笑,“村西的河往东而上是凌霄县,往西而下是碧玉镇,路途遥远些,不过出山采买比走山路去浮云镇安全。” 【嗯……其实不是蛮复杂的故事背景啊,浅浅带过一下,就当南山村是桃花源好了,只不过是土匪改造过的(咳)然后村长这样演演戏主要是为了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逼走,其他的没啥,作者有话说里写不下了所以我挪到这里说明。】 八十八、划船 一瘦小的男人怯怯的问道,“就算是造了船,我们也不会撑船啊……我祖辈都是岸上的,就没下过水。” “是啊,且去凌霄县有多远,去碧玉镇又有多远?若是河道有岔路口,咱们走错了道,那可怎么回来啊!”赵秀英原本正为村口关了不能出去见闺女忧心,听得话题转到这儿,连忙开口接道。 兰云村长上了岁数,半撑着脑袋听他们议论。 也不知村长是在听他们说话,还是已经神游天外了?李竹走神的想着,却见刘呦站了出来。 刘呦攥了攥拳,徐明站在她身后暗暗给她鼓劲,“别慌,想说就说,村长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威风耳朵动了动,默默把脑袋转过来,静静看着徐明。 徐明打了个哆嗦,冲它嘿嘿一笑,又闭紧了嘴巴。 诶呀,忘记老虎的耳朵也灵了。 刘呦被徐明这么一打岔,反倒不那么紧张了,“我,我会撑船!我从前在娘家,就与我爹娘在河面上讨生活,划船、看河水涨伏、判旋涡礁石,我都会!” 李竹嘴巴微微张大,刘呦姐也太厉害了! 其他人也是第一回知道刘呦还会这个。 她与胡小英一样,都不是正常嫁娶来南山村的,旁人也就不明了她们的底细,谁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兰云嘴角唅着一抹笑,手指轻点膝盖,仍旧没有干涉他们的交谈。 孙定率先起身,直直的就朝刘呦走来,徐明还以为他要对他媳妇做什么,就要伸手向前拦,却见孙定弯腰鞠躬作揖一气呵成,嗓门也大的惊人。 他的背一弯下去,声音就在厅堂里传开,“请呦娘子教我撑船!” 白云把脑袋埋进李竹怀里,威风虎须飘动两下,只恨自己耳朵太小,不能像狗一样垂下来盖住。 这个人,声音好大啊。 孙定一家六口人,娘子胖苗娘中过毒后伤了身子,做不得重活; 爹娘年迈,时有病痛,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 两个小儿再过一两年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如今还整日在家侍弄田地。 他家里田地、房屋、银钱都少,若不到外头讨生活,就只能这么紧巴巴的继续过日子。 村长说要关村口,他并没提出什么异议,但也暗自忧心孩子们的将来,总不能两个都孤家寡人一辈子? 如今有生路可走,能走水路去求生计,说不定将来儿子们也能各自娶上一房媳妇,他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李竹见状,扯了扯喻霄的袖子,“你会撑船吗?” 喻霄摇摇头。 李竹利索起身,紧随孙定之后,弯腰作揖,“请呦娘子教我撑船!” 喻霄:走的真干脆啊-…… 兰云饶有兴味的看着李竹,这小姑娘,还挺机敏。 也有拉不下脸面的,暗自瘪嘴,让个女人家教划船,像什么样子!要是落了水,难道还要个女人来救他们? 刘呦原本就紧张,见两人在自己面前躬身,赶紧把他俩扶起来,“哪用这么客气!你们做好了船来找我,我教你们就是!” 李竹笑嘻嘻道,“那怎么行?前些日我教大虎编蚂蚱,大虎也是如此求教的,还赠了我花环。如今呦姐你要教的可是看家本事,我们当然得教束修才敢学!否则岂不成了白眼狼?” 孙定急的挠头,这小姑娘,怎么把他要说的话都说了,那他说啥啊? “说得对!我们交了束修才能学!” 他张了张嘴,又是谁抢了他的话!孙定脸一转,就见赵秀英站在他身旁。 ……大娘,您这把年纪学划船做什么? 赵秀英:我要去看我闺女噻。 孙定还想接着说,至少得把自己这情表了,让刘呦晓得自己想学划船的诚心,谁知赵秀英后头冒出七八个涌过来的妇人。 “刘呦啊,我也想学,你这束修是怎么算的啊?” “还有我还有我,早瞧那河水流哗哗的,若真学会了划船,顺着流水乘船看沿途风景,还不颠簸,想想都美!” “就是啊,那什么劳什子碧玉镇凌霄县的,我都没听过,要真能顺着河道去走一趟,也叫见过世面了不是!”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道,孙定不知何时被你推我搡的挤出了人群。 孙定:……悍妇,悍妇啊! 刘呦见大家这么热情,有些无措的扭头看向村长。 兰云拿起拐杖起身,“这事你自己决定,老婆子就不多干涉了。我也乏了,你们要谈,都回家去说。” 村长嘴上赶客,兰生和胡小英则是她言语的践行者。 夫妻俩起身好言好语的把这些叔伯、婶子和同辈都送出去。 出了村长家大门,从那喧闹的环境中出来,李竹发现这雨还越下越大了。 她摇一摇怀里安分许多的白云,“要不你勉为其难顶我脑袋上替我挡挡雨?” 白云当着她的面把眼睛闭上。 猫猫已睡,有事托梦。 “嗤~” 李竹听到这笑声,扭头往后瞧。 喻霄支起伞站在李竹身后,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扬眉轻声道,“可别劳烦它了,一起回去?” 李竹瞧瞧已经彻底黑下去的天色,还有那斜着飘洒不停地雨点,转身钻进喻霄伞下,“多谢哈。” 喻霄站着不动,居高临下的瞧她。 李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喻霄:“来时你也客气的道谢,还说咱们怎么也算朋友,可言语间全是客套生疏,唉!” 李竹被他这一声叹气惊的起鸡皮疙瘩,“咱们说话要不,正常些?” 喻霄轻笑一声,收起那作怪的样子,示意她一同出去。 渐行渐远的背影传来飘忽的对话。 “……你那茅草屋漏雨吗?” “漏…我家三个木桶忙着接水,一个床头一个床尾,还有一个在柴堆边。” “啊…听老金头说明日应当就晴朗了。” “他还会看天象?” “那倒不是,他瞎猜的。” “哦。你瞧得清路吗?刚刚应该借个火把的。” “我也忘记了,村长家火把真多啊。” “嗯,火把多了壮声势。” …… 八十九、学功夫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太阳出来前却消散的无影无踪。 李竹早起推门只闻到一股青草香。 白云还在小竹床上呼呼大睡,李竹洗漱好率先把院门打开。 因为不知喻霄什么时候要用水,她便与其说好,只要在家就把门打开,喻霄要用水可随时过来。 天光微霁,李竹拿着破旧的布块润了润水,把连廊下的晾衣架子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又把它们拖到院子里风干,这才端出存放在木盆里的衣裳往井边走。 这些衣裳其实已经晾过,可雨水断断续续的,只有风吹干,却无日光晒。 吹了一整日后,李竹收回来时摸着沁凉,闻着也有股怪味,比汗馊味还难闻。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全扯了下来丢进盆里,等着天晴再洗一遍。 洗完衣裳,李竹又进菜园里扯了一批半嫩半老的菜叶子涮洗了几下。 摆落下显而易见的泥沙,便带着滴水的菜叶往灶房里走。 灶房两门齐开,窗户也透着风。 窗台下的三只兔子不似来时那么惶恐,渐渐的也习惯竹篓上方会掉落新鲜的吃食。 这兔子两公一母,母兔子长得健壮,两只公兔子稍显瘦小,没什么肉。 李竹期盼着母兔子能怀小兔,这样家里的肉食也有了着落。 说到肉食,她把目光落在另一个从不关盖子的竹篓里。 小鸡们过的还挺自在,就是干草上痕迹点点,全是它们的排泄物。 李竹面色如常,把竹篓侧面开的小门打开。 不一会儿,一只小黄脑袋探出头来,试探的伸脚,稳稳落地! 它转过头冲里头叽叽喳喳两句,一只接一只的小鸡走了出来,在新天地里乱窜。 李竹拿着两根长竹竿给它们划路,“道路”尽头是开着篱笆门的菜园。 今日的目的,是训练小鸡们认路。 等它们认熟了去菜园吃虫子的路,就要带它们熟悉鸡窝在哪里,怎么回鸡窝。 农家的鸡,有圈养,也有散养,但都认得窝,会自己回家。 不仅如此,这些鸡下蛋也有固定的隐藏点,熟悉它们下蛋的地方,也方便李竹日后捡鸡蛋。 说这些倒是早了,此时小鸡仔们将将把毛长齐呢! 李竹这边农家生活悠闲自在,喻霄家门前却是热火朝天一派用功。 喊着号子的声音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李竹拿着笤帚在连廊扫灰,见一队男人从家门前经过,往喻霄家去。 她拿着笤帚悄悄挪步,挪到院门边的篱笆前,透过篱笆缝隙往外看。 喻霄正站在最前头,指导着这些人扎马步。 对喔,喻霄是会功夫的,这是不是在教他们练功夫啊? 李竹思绪乱飞,想了想,拿着锄头出了门。 她突然想起来,家门前的草好像还没割呢! 李竹扛着锄头,一副要上山干活的样子,却在家门前那片已经踩踏出一条路,仍旧杂草丛生的空地处停下来,挥起锄头就开始干活。 杂草被连根拔起,雨水打湿还软烂的泥被翻出来,泥点子打在李竹鞋面上,她却毫无察觉,只余光瞥向不远处悄悄偷师。 兰生他们自回了村,就想着找喻霄学功夫。 若有了功夫,将来再出门,不说能与匪徒搏命,至少也能逃命。 喻霄一开始自然是推辞,他自己会是一回事,可不一定能做个好师父。 兰生坚持,随他一道的其他人也说无事,便是只能强身健体,那也值当。 喻霄无法,只得让他们每三日晨起跑着来他这儿,先扎一炷香的马步。 看他们扎马步的表现来分辨体质是否适合学武,再决定教他们些什么防身的功夫合适。 这才有了李竹瞧见的这一幕。 喻霄眼神好,李竹一出门他就看见了。 此时见李竹慢吞吞的在门前除草,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扎马步的众人,他握了握手里的紫竹藤,不知是何想法。 李竹除了半天草,三心二意的干活,险些把脚趾头也除掉。 她苦恼的做了个鬼脸,又灰溜溜的拖着锄头回了院子。 回到院里,锄头靠墙,李竹也靠墙。 她努力回忆着偷学到的姿势。 两脚分开?这个她看明白了。 两只脚分开,下蹲膝盖弯个半弯嘛,简单! 两手伸出来?是手掌还是手指头来着? 李竹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头,一只手伸出一根,比划了半天,也没确定到底是伸多少。 “扑哧!咳!” 李竹听到笑声,眼皮一抬,见拿着两个空水桶的喻霄站在院门前。 她慌忙站直,心里火烧般,直烧到脖颈、耳朵、脸颊,她觉得现在连她的头发丝都在冒热气了! 伸手掩了两下脸,发现是徒劳,李竹心如死灰。 算了,反正都被看见、被笑话了!随风去! 喻霄忍着笑意去打水,打满两桶却没急着走。 见李竹背对着他悲愤,两只耳朵却通红,他又忍不住绽开笑颜。 “李竹。” 李竹转过身,眼睛半垂着往下瞅,语气里是淡淡的不想活了,“干嘛?” “想学功夫吗?” 李竹眼皮撩起来,眼睛亮亮的,脸颊还微红,“去哪儿学?” 一阵风吹来,把喻霄的发带吹动,让他说话的声音也忽大忽小,“我教你,你学吗?” 李竹眼睛眨了两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哀嚎。 “喻霄!喻大哥!师父!!一炷香要到了!我要撑不住了!” 喻霄咬咬牙,徐明! 他后槽牙都要压碎了,面上还是柔和,轻声对李竹道,“不着急,你慢慢想,我总一直在的。你若是想好了,就同我说,我来教你。”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不一定是杀人技,但最少能防身。” 见李竹不说话,他提起水桶走近些,又克制的离她五步远。 李竹抬头,眼里坚定,“我想学,你教我!” 水桶里的井水泛起一丝涟漪,打水人弯起眼睛,“好。” 木屋前强撑着没倒下的汉子们哀嚎声更大,喻霄迈步走到他们跟前时,香正燃尽。 门前瘫倒一片大汉,喻霄一个个把人拉起来,边走边嘱咐,“走动走动,活动两下活络腿脚,不能躺下或坐下,容易伤着。” 九十、小猴崽 自这日后,李竹除了每日下地干活、养小猫小鸡小兔子,就是跟着喻霄学些防身的小技艺。 喻霄也不教很难的东西,只讲些寻常易得、成人能听懂的小技巧。 教授姑娘,更多的是教她哪个穴位按一下能让人卸力,人体哪一处最脆弱,下刀、挥棍打起来伤害更大。 甚至连遇上地痞恶霸,该怎么狠击其下三路后跑路,喻霄也说的明明白白。 毕竟李竹不是岁开始练武打基础的孩童,真学功夫,学不到家遍罢了,最怕是学了用力过猛,反伤自己的身体。 他也不止是对李竹这么“因材施教”,就连村里那些来找他拜师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他也是如此教。 若能练出个康健的身子,反应力比从前好些,应对三两小贼能跑得快,这学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竹对喻霄的教授方法倒无所谓。 她不仅学的津津有味,还对喻霄展示出来的那些小暗器极为感兴趣。 这什么竹簪叠木刺,竹簪空心,一头有半截木刺插在里头佯装拼接的簪子。 平日做发簪,有了危险就顺手一拔,能近身防卫,给人狠狠一刺。 还有那个戒环,有个活口,套在手指上往掌心一扭,打开活口,一根细小又尖锐的铁刺在阳光下泛着光。 喻霄:“这个只能伤人,做不了致命伤口,刺太短了。从前是官宦人家里后宅妇人、小姐们随身带的,主要是用来阴人做坏事的。” 李竹点点头,眼睛放光的开开合合那戒环的活口,真是有趣! 喻霄见她感兴趣,把自己收获到的一些防身小物件都拿了出来。 这些东西多是首饰,都是没有武功、柔弱的姑娘家随身戴在身上的。 平日瞧着用处不大,但真到危急时刻,至少能争取几息逃命的机会。 李竹咂舌,自己当初逃出来的决定可太对了! 就这些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用上哇。 自己一介农女,家里也帮不上忙,真要在那美人成堆的后宅生活,只怕早成灰了。 也是老天保佑,她那日拙劣的计策竟成功了,自己逃来了这里,获得了自由! 因着两人常来常往,喻霄怕其他人说李竹的闲话,便有意无意的与扎马步的男人们说起教授李竹防身术的事。 李竹原本还不知道呢,直到有一日走在路边,被个男子喊了声师妹,才晓得喻霄干的“好事”。 她哭笑不得的应下,转头要同喻霄说,这便宜师父却说他得出村一趟。 喻霄:“兰生说,出山接物资的人已经到半道上了,让我们去接东西。” 李竹算算,这才第二日,明日过后,村口就要封起来了。 这些人动作这么快啊? 喻霄:“都是在山里走惯了的,走山路自然比我们快,说不得还有许多近路可以穿插,只是我们不晓得呢。” 他是随口一说,却恰巧说对了。 出山的一众人,祖辈都在山里,哪条道近、哪条路险早都摸得清清楚楚。 孙青云手里那份路线图只是比较稳妥野兽又少的路,去往南山村乃至大山深处的各种小路,只有这些山民知道。 接货的人已经走到了半道上。 其实最初到山口与孙成仁他们会面时,他们还是带着绳子和箩筐做了做样子的。 等东西都查验过,转了手,他们就加紧甩脱了孙成仁示意跟踪上来的眼线。 一切准备妥当,为首的手指并头放入口中,吹了声口哨。 高昂悠长的口哨与鸟叫应和,山林里蹦跳出许多黄毛的家伙。 李竹曾在桃林见过的猴子们今日倾巢出动,扯着树藤在空中晃荡,一个接一个停在了山民面前。 在村长面前怒骂孙成仁的汉子叫兰成,此时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反手揉了揉蹲在他肩头的一只小猴子的脑袋。 “辛苦你们了,明年我们多种些桃树,让你们有多多的桃子吃!” 猴群似通人性,应和的嚎叫起来,场面一派热闹。 这欢喝声被掩在密林之下,丝毫没有传到外头查探的人身上。 孙成仁沉着一张脸,手里的路线图已经抓出褶皱。 他忍着肉疼把祖上从南天寨得来的东西送还给兰云,就为了把这些人引出来都弄死。 这样人情也彻底不欠了,再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因与土匪交易而发家,也没人知道他们孙家靠着土匪劫掠而得了好处,也不用再这样处处受制! 到那时,人他们灭了,南山村他们占了。 他老孙家有朝一日,也能在这山里称王! 他都预备好了,将南山村当做一条退路,将来若时局不济或是子孙有难,举家逃到山里,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他的百年大计!全毁了! 不,还没毁! 孙成仁眼里疯狂起来。 那些山民追不上没事,南山村在哪儿他可知道。 先把南山村占了,等这些山民来,设下陷阱,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孙成仁带着一队会武且带了家伙的护卫顺着路线图赶路。 另一头兰成带着猴群们已经与兰生会合。 喻霄瞧见一只抱着一袋米在自己身边转悠的小猴子。 这小猴崽年纪小,力气也小,只抱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好奇的伸手摸摸喻霄的刀柄。 亮晶晶!它喜欢! 小猴崽水润润的大眼睛瞧着喻霄,又伸手抠了抠刀柄上的绿宝石。 喻霄无奈的点点它的手指,“这个抠不下来,镶死了的” 小猴听不懂,小猴就是想要。 小猴突然腾空,兴奋的吱哇乱叫起来。 喻霄笑着在腰间的暗袋里找出一个系着小绳的紫宝石,在小猴眼前晃了晃。 小猴的眼睛一下就被吸引住。 喻霄揣着它,边走边晃悠,却不料身后跟着一串好奇的小猴崽。 兰成绑好放上板车的东西,转头见这场景,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兄弟,可别再逗猴儿了,你瞧瞧你后头跟的那一串儿!你今日出门可带够小珠子了?” 喻霄往后一看,一溜儿水润润的大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紫宝石。 九十一、相看 他怀里的小猴崽不依了,伸手把喻霄那个宝石绳子拽在手上,一下就跳下了地,三下两下上了树,扯着树藤就要跑。 喻霄身后的猴崽们一见漂亮珠子不见了,也蹦跳起来去追猴。 众人欢笑起来,喻霄自己也没忍住,靠在树边笑的不行。 这厢欢笑,孙成仁赶路赶得却极其烦躁。 路线图标记的许多道路都是经年走的老路,路面夯实、林荫带风。 可今日他带着人走,却只能瞧见密林。 东是树,西是树,南是树,北是来时路! 孙成仁的心腹凑到他跟前,“老爷,咱们是不是” 孙成仁横了他一眼,绝不肯承认自己是走错了。 他那眼神又凶又冷,吓得心腹也不敢说话了。 “哼,就照着路线图走,见树砍树,见兽杀兽!我就不信,还踏不到南山村去!” 他身后众人连忙称是,拿着不趁手的家伙什,略显生疏的开起路来。 南山村众人却已经要到村口了。 兰云带着威风守在村口,前日跟着那些离村村民的人也已经回来,正守在她身边汇报。 他们跟在这些离村的人后面,有意无意的引着他们抄了近道。 这些人在山林里七拐八拐,又被猴子们弄出的动静恐吓的不行,连着脑袋也迷糊。 这下子,就算安全出了山,也保管他们转头再也寻不到进山口。 兰云听罢点点头,“就等生儿带着兰成他们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孙成仁累的不行,瘫倒在原地歇息。 而兰生等人,终于到了南山村村口。 村里人都站在兰云身后,见兰生一行人拉着满满的板车,手上、背上、腰间都挂满了东西,身后还跟着一群帮忙的毛茸茸。 李竹一眼就瞧见了上回拿小果子砸她头的小猴子,这小家伙脖子上挂着个闪光的物件,两手拎着小米袋乖巧的跟在喻霄身边。 人进村只消几息,东西进村却足足有半个时辰。 村里的大槐树底下都是货物,把一整块空地占的满满当当。 兰云见东西都放好,也没有落队的猴儿跟人,示意兰生带着其他人往后撤。 人群离着兰云村长三丈远,见她走近巨石前,把拐杖横着立起来,拐杖头对准一处,用力按下去。 巨石没有动静。 兰云不急不慌的伸手,手掌也放在一处按下,巨石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威风跟着把爪子抬了起来。 巨石上的爪印与威风的爪子严丝合缝,村口忽地响起“轰隆隆”声,声如雷鸣。 李竹捂着耳朵好奇的盯着村口处,喻霄站在她身旁,戴着宝石坠子的小猴儿又蹲在了喻霄肩头。 也不知村口机关是如何设计的,村口出村的道路之间和巨石后又冒出巨石,缓缓移动起来。 很快,村外的山林就被压缩在交错的巨石里,再也窥不见踪迹。 日后,随着树木生长,杂草蔓延,南山村村口就会彻底藏在山林之中。 孙成仁带着人在山里艰难行进了两日,却不幸遇见了野猪群。 成年野猪獠牙凶狠,攻击性也强。 骤然见到一群生人,还不等其退后,就悉数冲了上来。 孙成仁养尊处优数年,老太爷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也疏于锻炼。 此次又在山里行走两日,已是筋疲力尽。 又遇上野猪,他只能尽力躲到人后,一退再退,退到某棵大树下,见众人与野猪搏斗多有受伤,咬了咬牙,干脆转身悄悄往外走。 其他人还忙着抵挡野猪,谁也没发现,孙成仁已经离开几丈远,打算出山了。 孙青云觉得最近不大对。 原本已经到了要进山给南山村送东西的时日,他爹却说有事与云姨说,拦了他,自己进了山。 这一走就是两日。 他想着,那且在家松快两日。 可他娘又开始不对劲。 说是有远嫁的闺中密友来访,还带了自家闺女过来,让他去待客。 可他娘生来就在浮云镇,家境一般,亲眷也少,否则也不会十六岁就嫁给大了自己一轮的孙成仁做续弦。 从未听说有什么闺中好友、姨母表妹的上门啊! 更何况,娘的闺中密友也太多了些。 不过两日,就有四五人来访!且每家都带了闺女来! 饶是他再愚笨,也看出来了,他娘是在给他相看呢! 孙青云愠着一张脸,原本舒朗的面容也带了些郁郁。 “娘,你是不是想给我定亲?” 孙青云实在没忍住,趁着进正厅见客人前拉住他娘,压低声音问了这句话。 于霜花拂了拂额角的头发,神情戏谑的斜了眼孙青云。 “我当你是瞎子,看不出来呢?” 否则这几日怎么老老实实的来待客。 让他与客人好好说话,他就给人端茶,递点心,见哪家姑娘都是叫妹妹。 那真诚的做派,唬的来相看的夫人们私下与她说,你这小儿子是不是还没开窍呢,要不先教教男女之事再相看人家。 原来不是个傻子啊! 听他娘这么阴阳怪气的变相承认,孙青云更不高兴了。 “娘~我不是同你说了,我有喜欢的姑娘,您当时不是还笑呵呵的应了吗?” 他真不明白,他娘当时也没反对或是骂他啊,怎么忽然就要给他相看了? 于霜花冷笑着,也不急着往正厅去了,干脆坐到树下的石头桌边,打算给她这不长脑子的儿子好好开开窍。 “我应了?我当时应承你什么了?我是说我同意你与你喜欢女子的婚事了,还是说了改日就去南山村提亲?” 孙青云脸色有些白。 没有,他娘什么都没说,只是笑呵呵的听他讲。 都是他自己想岔的! “可您也不能不与我商议就找人上门相看……” 于霜花语气软和了些,拉过她这傻儿子。 “娘也没强逼着你是不是?我只是给你个机会,多见见别人家的姑娘。你说见这那李竹姑娘就心里高兴,兴许那是因为你拿她当好朋友呢?” 见孙青云一脸不认同,于霜花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九十二、学造船 “娘年纪大了,旁的也许不如你们常出门的人见得多。可在男女一事上,见识的总归比你多些。总有许多夫妻,成亲前是自己看对眼的。” “可看人看貌,却看不出品行、为人处世,即便留着心去查探,难道就不会看走眼?” “你一月往来南山村那么几次,与李竹几面之缘,话说的还没她与村里人多,就嚷嚷着自己喜欢她,要爹娘去提亲。你自己仔细想想,你问过李姑娘的想法吗?” “她呢,她可中意你?你们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彼此了解多少?是你愿意进山陪她,还是她愿意出山嫁你?” 孙青云不再说话了,老老实实的坐在树下,端着杯凉透了的茶,心里也凉凉的。 于霜花叹了口气,起身去打发客人。 今日这相看应是不成了。 就她儿子这呆头鹅的样子,找谁家姑娘也难办。 若是一直不开窍也就罢了,就怕半瓶子水响叮当,以为自己喜欢人家了,真娶进门又发现不对,自己弄错了。 这不是祸害人吗? 她原本是看不上李竹,找老爷也有断了青云念想的意思。 可这两日冷眼瞧着,那李竹姑娘怎么样暂且不说。 她儿子,就是个棒槌! 孙青云是不是棒槌还有待商榷,但李竹现在觉得,她快成棒槌了…… 村口关闭后,村民们罕见的焦急起来。 整日在大槐树下闲扯的几个熟面孔已经不出来了,大家都窝在家里锯木头造船。 喔,当然,不出面的那些人也可能是出山了? 李竹摇摇头,甩掉发散的思绪,看着木屑飘飞的小院,默默抹了一把脸。 出山好啊,要是出山了她就不用受这罪了。 这劳什子木船,到底怎么做啊! 她拿着图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把要锯的木头都弄了出来,身上也弄的全是木屑,却不敢轻易下手。 毕竟裁木头、打磨真的很费李竹啊…… 一个不留神弄错一块,她又要重新做出一块新的来! 呆坐在木头中间半晌,李竹抵着柴刀起了身。 “我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哈。” 把小竹床拖出来,窝在连廊下吹风的白云脑袋都没抬,只把尾巴举了起来摇动两下。 白云:行了行了知道了,不是等会儿还回来嘛,李竹就是黏人。 黏人的李竹溜达到了刘呦家,还没进门,就瞧见了那初具船形的长条物摆在院中间。 几个来取经的村民围着那没做好的船打转。 “刘呦,这船真能下水啊?不会抛下河就沉了?” 一上午都在解答来来往往看客疑问的刘呦毫不留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当这船是你家胖墩呐?站在地里都把土砸出个深坑?我这是船!它要下水就沉还叫船作甚,叫棒槌得了!” 李棒槌竹悄悄放慢脚步,凑到小木舟面前的身影也微微掩藏。 其实她刚刚心里也想问这船会不会沉下水来着…… 刘呦见还有人一个问题反反复复问上四五遍,深吸一口气,又狠狠灌了一口水,站起身走到船边。 “我再教一遍哈,但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再学不会听不懂,你也别寻思造船了,你攒点东西来我这儿租,行?你何必还自己费那劲去做呢,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有人不乐意,“徐明媳妇,你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这自家学会了是门手艺,到你这儿租不是你得好啊?你可真会算计!” 刘呦叉着腰气的不行,想想村长许诺给的教学奖励,深吸两口气,再深吸…深吸她祖大爷十八辈的生儿子不长把儿! “余老婆子你在这儿放你爹的狗屁呢!别以为你年纪大我不骂你啊,你说的是人话吗?” 刘呦手也不叉腰了,一根手指直直的指向那说话的老婆子。 “从村长说要咱们自己造船,你们求我教撑船开始,哪一日我不是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的教?” “就你这老婆子,日日找事!嫌船小了,说木板会渗水,说船会翻,说我不会装会,说我故意不把真本事教你!” “我教你个牛粪招虫内里生蛆!我还教你?你家一家七口人,少的壮的挑担的下地的,家里都死光了就遣你来学造船?” “老娘今儿还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谁我都教,就不教你家了!” “现在!你给我出去!” 刘呦唾沫喷飞,不带喘气的骂了那余老太婆一顿。 气的那老太太捂着胸口嚷嚷着要晕。 刘呦左右瞧瞧,伸手就把李竹手里的柴刀夺了过来,指着颤巍巍要倒地的余老太太。 “你在我家院里晕一个试试!你看我剁不剁你!” 要晕的人立马支棱起来,“你你你”怼了刘呦半天,瞧见那寒光闪闪的柴刀,跑的比李竹家兔子还快。 围观众人见了这场面,一下都安静下来,气都不敢大喘一声。 李竹颤巍巍把手伸出来,“那啥,呦姐,我柴刀?” 刘呦怒骂了一通,心里舒畅多了,说话也和气起来,转头时还笑眯眯的。 “呀,李竹来啦。不好意思哈,顺手拿了。你也是来学造船的吗?” 李竹:说实话,你这样比刚刚骂人还可怕。 围观众人:有种已经疯了的感觉…… 李竹小小点了点头,刘呦和善的挽着她手臂。 站在船边时,李竹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告诫”。 “好好学啊,必须学会点什么,再同他们一样犟驴似的不开窍,明日我就给你送蛇羹吃!” 李竹讪笑,“呵呵呵…不用不用,蛇羹这好东西还是呦姐你吃。我学,我一定好好学!” 晚霞漫天时,李竹带着一脑袋的造船小技巧回了家。 刚同白云打过招呼,正在打水的喻霄瞧见她脚步虚浮的进院,面色担忧。 “怎么了?中暑了吗?” 李竹摆摆手,“学造船学的太多了,脑子发涨,感觉船在我脑袋里游~” 喻霄笑了笑,“既如此,你等会儿教教我,把脑袋里的学识也放出来些?” 李竹:“好说,好说。” 九十三、船造出来了! 造船说起来容易,真动起手来,实在是耗时耗力。 好在还有孙成仁“赠送”的一批货物,这里头粮食、日用品占了大头,而做船十分需要的桐油也包含在了里边。 否则村民们即便把船做好了,一下水,船也得漏水沉底。 说到孙成仁这批货物,在山民们运回来的当日,就已经分配好了归处。 这些东西统共被分成了三份。 一份山民运上了山自用。 一份归了村长个人所有。 最后剩下一份,也寄放在村长家。 村民们若是需要,可以用钱、物、粮去换自己缺少的东西,怎么换已经定下了一个章程,也不必担忧村长个人坐地起价。 至于换给村长的东西,就算是村里公中的。 若将来村中有什么大家都要的东西,村长也会酌情拿公中的钱粮出来用。 就比如此次造船,这是南山村一村人的事,就是山民们也参与了进来。 所以造船的材料,比如桐油、麻线、造船的工具,公中就一并都包了。 其实在李竹看来,即便一时半刻的船做不好,无法出山去外头,也不必太过发愁。 南山村人属实不多,村里又还有地,有果树。 地里产出的粮食,山里果树的果子,至少能满足日常的吃喝。 盐村长那儿可以换,想吃甜的也可以去刘呦家买蜂蜜。 想吃荤食的,小溪里的河蚌、螺蛳,泥潭里的黄鳝、泥鳅、甲鱼,西山河里的鱼,只要肯动手,运气再好些,几乎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若是鱼肉吃腻了,蛇羹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要小心抓蛇时被反咬一口,直接去见太奶。 再不济,样样都不行,就找临时猎户喻霄买肉去。 学造船学了足足半月,真正动手造船也足有月余。 这期间喻霄进山过几回,不知在哪里寻摸到的材料,竟做出一把弓,一个箭篓。 箭篓里的箭,是他取了山里的竹子削尖打磨、上油涂蜡制作而成的。 每每把箭射了出去,他还得把没折断的又捡回来,重复使用。 他进山几回,总能带些猎物回来。 常常不是野猪,就是兔子、蛇、竹鼠。 其他猎物都小巧,自己吃也就将将够。 只有野猪个头大,即便再加上一个李竹,也吃不完这许多。 所以他打回来的野猪通常只留一部分放李竹家水井里,其它的就拖去刘呦家门前卖。 谁让刘呦家的人比大槐树下的还多呢。 习了刀法的人,宰猪剁肉也十分轻松。 李竹眼见着他三两日的带着案板与放了血的猪出门,回家时就只剩下空案板,猪肉全都卖完了。 “咱村里人原来都这么有钱?怎地你三日去一次,这东西也卖的飞快啊?” 李竹着实不解,大家站在一块儿看起来都一样穷哈哈的,怎么他们吃起肉来眼都不眨! 喻霄手肘顶着膝盖,撑着脑袋坐在李竹新寻来的石头上逗白云,闻言乐不可支。 “他们哪是有钱,是怕我哪日进山死在山里了,就再吃不着肉了,所以趁着我还活着,多买一些,或吊在井里,或熏烤过后做了腊肉存起来,也不怕将来没得吃。” 李竹呸呸两声,瞪了他一眼,“说话也忌讳些,船都没做好呢,就把死啊活的挂在嘴里,多晦气!” 喻霄伸手佯拍了两下嘴,哄小儿般,“我说错了,我掌嘴,下回一定管住嘴。” 李竹不想理他。 和喻霄相处日久,也混的熟悉了,她渐渐便发现这人有时真是口无遮拦,把死看的极轻,把自己也看的像野草。 打猎也不是轻松的,野兽都藏在深山,很多时候与人是泾渭分明的。 喻霄想猎到猎物,就得跟着往深山里钻,出来时难免身上会有伤痕,他却眼都不眨,也不喊疼,只淡笑着把东西递给李竹,而后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木屋里睡一觉,第二日又精神抖擞。 喻霄见她气哄哄的不说话,便开始没话找话。 “这船快做好了?” 李竹没好气的回了句,“你日日与我一起做这船,你还问这话?” 喻霄被她呛了句,反倒更高兴了。 “我想同你说话嘛。” 李竹打了个哆嗦,“别学兰生说话。” 兰生是真的腻歪,与胡小英在一块儿就旁若无人,什么好话都说的出口。 若是惹恼了胡小英,他最常用的伎俩就是撒娇。 李竹遇见过几回,几乎是打着寒颤遁走的。 她不禁又嘟囔了句,“也不知小英姐怎么受得了的……” 喻霄看着这傻丫头没说话。 胡小英当然受得了啊,夫妻情趣,她受用的很。 “咱们的船加不加盖?” 喻霄看着那两人合力建造、比其他家都大一倍的木船,忽地想起从前见过的乌篷船。 那上头好像都有个遮挡的小船舱,若是下雨了,钻进船舱里也能及时躲雨。 李竹比划了两下面前被架了起来的木船,泄气的塌下背,下巴抵在刷好桐油的船边。 “不想加盖…做这船比下地还累,再加个盖,真是要我老命啦!” 喻霄:“你才十六岁,哪里老了?” 李竹支着脑袋数日子,“再有两日,我就十七了!又长一岁!” 喻霄手指动了动,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起身凑近船,状似无意的问道,“十七岁生辰,想要什么生辰礼?” 李竹歪歪头,忽然高兴的坐直身子。 “想坐船去玩儿!” 她可是很久没有歇一歇了。 喻霄微微侧头,见她眼睛明亮,满脸期待,不知在想些什么有趣的。 他低声说了句,“好。” 两日后,南山村众人带着做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木船来到西山河边。 刘呦率先站在青石板上,指挥着徐明把她家的船下水。 船头穿着根手腕粗的麻绳,下水的船只被河水冲刷几下,不见有水漏进船底。 刘呦拿起船桨,两步上了船。 站上去时,船后头翘起一个角,眼见着就要把船前头压进水里,惹来岸上一众人的惊呼。 刘呦轻巧的一转身,船又稳稳的飘在水面上,牢靠、听话的很。 九十四、翻船啦! 刘呦得意的抬了抬下巴,伸手招呼着徐大虎。 “虎子,上船!” 徐大虎身后跟着不少小娃娃,听了这话都羡慕的看向他。 他们也想坐船! 徐大虎像只得胜的大公鸡,挺起胸膛昂首走到船边,小心的伸出一只脚,船往后游了两步。 他惊吓般把脚缩回去,刚刚那胆大的样子一下消失不见,打着颤音喊人。 “娘……” 刘呦站在船上,支着一根船桨,风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她淡然的给他鼓劲。 “别怕,把头抬起来,迈步跨过来!我接着你!” 徐明站在徐大虎身后虚虚护着他,就怕这宝贝儿子没落稳往后倒进河里,他站在身后还能顺手把人捞起来。 徐大虎攥紧拳头,眼睛瞪大,上个船整出了慷慨就义的架势。 “咚!” 他两脚落定在船板上,感觉脚下不稳,脑袋晕乎,就要向后倒。 刘呦一把把人捞到怀里,笑盈盈的看着他。 “娘没骗你,稳当的!有我接着你呢!” 徐大虎茫然的点点头,诶?他没掉下河啊? 他转头看向岸上众人,兰生给他喝了声彩。 “大虎,好样的!” 徐大虎憨憨的咧嘴笑,刘呦让他坐下,两手抡浆,对着岸上喊道,“诸位,我们娘俩先给你们划一段,瞧好了!” 徐明眼瞧着媳妇和儿子乘船走远,不一会儿又划了回来。 水波打着圈儿的往外散,徐大虎伸手拨弄水面,刘呦的面庞在阳光下发着光。 徐明从未见过刘呦这个样子,就像河里自由的鱼,忽远忽近。 展示完自己的造船成果,又显摆了划船的能力,刘呦更自信了。 船到岸边,轻巧的靠岸。 刘呦把徐大虎赶下船,“谁先来学?” 李竹从人群里钻出来,“我我我!我先来!” 喻霄眼见着她像只小鸟儿窜出去,连忙紧紧跟上去,有意无意的把其他意欲向前的人挤开,让李竹顺利的到了船边。 刘呦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两人,问李竹,“你的船呢?” 胡小英赶紧拉着兰生一块儿把李竹的船扛过来,喻霄也抬手去接。 刘呦看着这大的不同寻常的船,罕见的沉默了一瞬。 “竹啊,你这是要睡船上啊?做这么大!” 李竹嘿嘿笑,肩膀别了别身后的喻霄,“我俩合伙的,做起来没打住,就大了那么一些些。” 刘呦示意徐明把自家的船拉上岸,空出位置让李竹家的船下水。 大船不愧是大船,下水拨出的水花都比刘呦家的大。 刘呦上了船,静等了一盏茶,见船只不进水,也不会左右不稳当,满意的点点头,“船不错。” 李竹眼睛亮晶晶,那她现在能上船了吗? 刘呦却摆摆手,指指喻霄,“先让他来试试,看看这船装人如何,能不能装重物。” 喻重物霄闻言,自信的向前。 刘呦下了船,指挥他上船走动,去拿船桨,再看看船是否哪里还有问题。 喻霄点点头,认真的迈步,踏上船板,船小小摇晃了两下。 他心里不以为然,刚刚瞧徐大虎上船船业晃动过,应当无碍。 喻霄双脚都踏上船,迈步去拿到船桨处想坐下,谁知走了两步,船向左倾斜了一下。 他赶紧又把右脚迈开,企图让船回到平稳状态。 船被大力压向右边,半个船身都倒了过来。 李竹:“喻霄!” 刘呦赶紧大喊,“快往中间蹲下!稳住船身!” 可惜为时已晚,李竹家这只船,“咚”的翻了身,喻霄跌进水里,半浮出身体,抹了把脸上的水。 船只还“咕噜咕噜”的喝着水,喻霄扯着船边游到岸上,使了些力把船翻过来。 李竹赶紧走到他身边,扯过他的手,又扭扭他的胳膊,双手捧着脑袋左右晃悠。 “伤着哪了?” 见李竹面上焦急,喻霄微微摇头,眼里含着笑意,“没伤着,脑袋也没进水,就是洗了把脸。” 李竹佯拍下他手臂,“还笑!” 刘呦仔细去查看那船,见没有破损的地方,水也没漏,只船边有些水渍。 喻霄翻船翻的快,船都没来得及沉下去。 她松了口气,“船没事,应当就是喻霄身形太高大,才致使船只不稳。” 见围观的人中似有退缩者,刘呦大声说道,“行船时,千万不能只往一边压重,若是发现船身倾斜,往中间挪,稳住船,人千万不能慌!” 喻霄又抹了把脸,也扬声应和,“呦娘子说的对,是我一时没稳住,慌了手脚才落水。再来一回定不会了!” 兰生隐在人群里玩笑,“可不敢再让你再来一回了,本来人就高大,还带了一身水,更重了,等会儿踩上船滑一跤,又得喝两口西山河的水!” 凝滞的气氛欢快起来,几人毫不客气的哄笑,喻霄自己也半掩着面苦笑。 刘呦感激般瞧了眼兰生,“谁接着来学?” 却没人敢再站出来。 李竹站起身,“呦姐,我来!” 刘呦笑眯眯,“你家船还湿着呢。” 李竹:“只能借你家船先学一学,我家船太大了,还得回家再改改再用呢!” 刘呦把自家的船又拖下水,李竹上船稳当的很,跟着刘呦的话一步步来做,很快,就划着桨往外游,又无师自通的学会拐弯,晃悠悠的划了回来。 喻霄就这么手撑在背后,斜靠着坐在岸边草地上,眼睛一错不错的瞧着洋溢着欢快的李竹。 有了李竹的成功,喻霄的失败就被人当成了学艺不精。 李竹下船后,很快又有人自告奋勇上船。 整整一日,刘呦一家都在西山河边,吃喝还是兰生在村长家做了送来的。 基本造了船的人家刘呦都教了一遍,没做好的船只她也仔细检查过,找出哪里的不对,耐心的讲与人听。 李竹在最后又带着晾的差不多的自家船只下了水,还把衣衫半干的喻霄稍上了船,带他体验了一把游船的乐趣。 李竹划了一段路,将要回程时,喻霄从身上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她身边。 九十五、生辰礼 李竹好奇的偏头,“这是什么?” 喻霄接过她手里的船桨,背过身,熟练的划起来。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李竹眨巴眼,自己还没划够呢! 她撅着嘴,“你把浆还给我,我回去再看。” 喻霄无奈的转身,把船桨递还给她,“为何现在不看?” 李竹高兴的晃脑袋,“现在是划船的好时节,我要先过过瘾。这可是我的十七岁生辰所愿!可不能耽误,太阳都要落山啦!今日也要过完啦!” 喻霄伸手拨着清凌凌的河水。 “李竹。” “嗯?”李竹转头看他,又有什么幺蛾子? 喻霄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比往常生动许多。 “十七岁生辰喜乐。愿你日日如今朝,欢喜自在。” 一抹将要落山的残阳洒在李竹脸上,晃得她眼睛发暖,眼底有些湿润。 喻霄瞧见面前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比第一次见她时丰润一些的脸颊被晒的微红。 她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我还以为我的十七岁会孤孤单单的过去。谢谢你的祝愿,我很高兴!” 喻霄嘴角勾起,见快到青石板边,伸手把放在李竹身边的油纸包拿了回来。 李竹眼睛瞪圆,神情跟护食时的白云一模一样。 “你说了给我的……” 喻霄就爱看她这副活泼的样子,他慢条斯理的打开油纸包,“我看你没空瞧,我给你打开。” 李竹福至心灵,“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啊?” 喻霄动作不停,尾音上扬,“嗯?”。 李竹不满,还带了些委屈,“那既然要送我了,不是应该我自己打开吗?” 喻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等她将船靠岸。 到了岸上,李竹接过喻霄手里的油纸包,喻霄自觉的把船扛起来,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李竹捏着手里的东西,扭头看了眼喻霄,见他垂眼看过来,又很快把脑袋转了回去。 走到虎山脚下的分岔口,李竹停下脚步,“要不我俩一起抬着船。” 喻霄眯起眼睛,又很快恢复如常,把船只轻轻卸下肩头放在草地上。 “好。” 李竹走前,喻霄垫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船只回家。 地上的影子忽短忽长,渐渐消失不见。 翌日,喻霄照旧来李竹家打水。 却见她换了一身新衣衫,长长了些的头发被挽好,插上了根碧色的竹节簪,手腕上的七彩宝石珠串衬得主人的手腕纤细。 他目光幽深,抵了抵后槽牙,看着来人走近,在他面前打了个圈。 李竹:“怎么样?” 昨日她回家打开油纸包,看见木盒里的东西还吓了一跳,跑到喻霄家说这些太贵重,要还给他。 喻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喔,他说, “生辰是大日子,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作为朋友,给你送礼庆贺本就应当。”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珠串上的珠子,我有一大把,它们只是看着漂亮,实则不抵钱的。你不是瞧见了吗,上回我还送了一颗给那小猴崽。” “至于这簪子,只是样式奇巧,用的也不是好玉。我看着十分适合你,才挑出来当生辰礼的。” 李竹被他这一通真诚的解释说服,再收下时也不再惶恐,只思索着待喻霄生辰,也得认真回礼才是。 至于今日这番打扮,是她晨起想想今日也无事,既是打算去练练划船,也不下地不出汗,不如穿的好看些,就当补上昨日生辰的庆贺。 这就有了喻霄见到的这一幕。 他被李竹的问话叫回神,扬起一张笑脸,装的阳光开朗,“好看,簪子很衬你,手串也合适。” 李竹被夸的开心,回身进灶房拿了一篮子菜,“那我去给小英看看!” 喻霄还以为她是要拿菜给自己,却见面前人像只蝴蝶一样飞走,很快就不见身影。 他轻弹了下又来吵闹着要吃小鱼干的白云的脑袋,“小没良心。” 也不知是在说猫,还是在说人。 送走快乐的李竹,胡小英对着自家男人啧啧半天,听得兰生心里发毛。 他讨好的笑笑,“怎么了娘子?” 胡小英抱着手臂坐在桌边,“我生辰是哪一日?” “七月初八啊。” 胡小英满意的点头,“记得就好。你瞧见李竹身上那簪子与手串了,是喻霄送她的生辰礼。” 她后头这句说的意味深长,却见自家相公一脸奸笑,“嘿嘿,你也瞧出来这二人有猫腻了?” 胡小英鼓着脸盯着他不说话。 兰生打了个寒噤,不对,小英不是在说这个? “娘子,要不你直说啊……?”他试探的说道。 胡小英抻了抻身上的衣裙,又抚了抚头发,把双手伸出来翻来覆去的看,却什么也不说。 兰生好奇的探头,“咋啦,手上扎刺啦?” 胡小英把撩起的裙摆狠狠放下来,斜了眼这个棒槌,起身回屋。 不一会儿,她手腕揣着篮鸡蛋,“我去呦姐家换些蜂蜜。” 说完便施施然走了,留下兰生一头雾水。 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胡小英到了刘呦家,与她嘀嘀咕咕半天,又舒坦的带着半小罐蜂蜜回了家。 她一走,刘呦端着水杯就在清理蜂箱的徐明面前站着。 也不说话,也不走,就一口一口的喝着水。 徐明一抬头,被吓了一跳,语气埋怨,“怎么站这儿也不吱一声?” 刘呦幽幽的问道,“你记得我生辰是哪一日吗?” “五月廿五啊,不早过了吗?” 徐明不理解怎么忽的说起这个。 刘呦叹了口气,“是啊,早都过了,你那时回来了没?我都不记得你送没送生辰礼给我了。” …… 李竹十七岁生辰过后的第三日,喻霄照常带着找他拜师学艺的众人练棍。 却见姗姗来迟的兰生、徐明二人一脸菜色,幽怨的看着他。 喻霄冷着脸,“昨日做贼去了,来这么晚,还这副脸色。” 一点学习的精神头都没有! 兰生虚浮无力的回话,“师父啊,我俩可给你害惨了!” 九十六、出船 喻霄后退两步,那张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惑。 胡扯!他金盆洗手很久了,怎么会害他们俩! 兰生:“……你下回给姑娘献殷勤的时候低调些,送些心意到又不好给人显摆的东西,成不?” 喻霄想起像只蝴蝶般蹁跹着说要给胡小英看的李竹,神情柔和。 他又很快皱紧眉头,“我送东西怎么了?” 碍着他俩什么事了! 兰生把人揽到一边,徐明也跟着凑过头。 其他人见这俩人要与师父说悄悄话,纷纷放轻步子凑近偷听。 喻霄正听到兰生说他娘子问他生辰的地方,耳朵微动,却没提醒抱怨的正起劲的二人。 等兰生、徐明都倾诉完,身后不知谁发出嘲笑声。 二人背影一僵,几乎同步般转头回望。 十来双眼睛盯了过来。 兰生羞愤的呵斥,“你们好不讲道义!居然还偷听!” “嘿嘿,生子,还说我们呢。你这反应,回家跪媳妇的搓衣板都找不着正反!” 赵青枣浑不在意的嘲讽起他,喻霄抱着手臂悄悄躲开,看热闹看的十分起劲。 兰生气的不行,“我反应咋啦,我反应奇快!不信咱俩来比划比划!” “来就来!” 赵青枣拍了拍胸脯,两腿分开,直接开始攻击姿态。 …… 李竹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手上动作不停。 她正在编织船上的坐具,还有一些方便随身背挎的手袋。 刘呦姐昨日来知会,说五日后,村里的船队要一起出发,先去碧玉镇探探路。 若是碧玉镇不大,村中要置办的东西凑不齐全,讨生计也勉强,再考虑往凌霄县去。 此次出船势必要在外头待一些时日,李竹家存粮也没有多少了,她打算把能做成干粮的都做好带出门。 若是做不成干粮的,带上炊具,就在船上吃用。 此次她与喻霄一起出行,家里的兔子、鸡仔托付给留守在村里的胡小英照顾。 原本她要把白云一同带出门,胡小英却抱着猫猫不撒手。 “你们一去不知多少时日,船只颠簸,白云还是在村里稳当。你放心,我一定把猫养的白白胖胖的!” 李竹见白云也懒散的窝在胡小英怀里,没有丝毫不愿,料想它应该是不想出门。 毕竟它要是不乐意,猫爪就扇在人脸上了,才不会这么乖的任由胡小英揉搓。 家里一切杂事都交代好,只剩下田地令人挂心。 出行不知要多久,地里的庄稼若不费心侍弄,回来时怕是草都要长得比庄稼高了。 这时,许久没上门的老金头又带着谄媚的笑容来了。 他与之前来换盐时的姿态不同,那时是有求于人,所以姿态放低。 再加上与李竹都算陌生人,也不敢太亲近。 可经过这些时日,老金头跟李竹也相熟了许多,此次上门便放松许多。 “老金叔?” 李竹疑惑的同他打了声招呼,心想,一脸褶子还是不能这样咧嘴笑,看起来真的怪瘆人的。 “诶,李竹,那啥,我听说你要出船啊?” 李竹点点头,“是啊,出去看看,也置办些东西回来。” “哦,哦,那个,你出门了,家里的东西都托付妥当了?” 老金头努力的把话题迂回,他来前可请教过做木盆的老李头,人家教他,说话要委婉,不能一上来就直接问,容易让人反感。 李竹颔首,“托付妥当了,就是地还空着没人照看,我正发愁呢。若出船去个十日半月的,哪还有粮食可收?” 老金头眼睛都亮了 ,这可真是巧了! 他坐在凳子上,脚转换了个方向,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 “李竹啊,我其实是想求你个事。” 李竹手上动作停下,抬眼回望,“嗯?” “是这样,你出船能否给我捎带些油盐回来,出船这些时日,你家田地浇水、除草我都包了!” 李竹拧眉不解,“村长那儿不是有油盐可换吗?听说除了菜油,还有茶油呢!都是新鲜的。” 老金头面色窘迫,“这不是家里东西不多,银钱也少,去村长那儿换…我实在是手头紧。我给你干活!你,就当与我交换,如何?” 李竹没有立即应下,她抿了抿唇,“我考虑考虑,迟些再答复你,成吗?” “诶,成!没事儿,若是为难,也不打紧的。” 老金头摆摆手,起身挽尊了两句,同李竹告别,往外走去。 李竹瞧着他走远的背影,脑子里算起账。 在浮云镇时,一大壶油要六十文,一斤盐就要二十文。 其他地方的油价兴许会有些浮动,但盐由官府定价,价钱是不允许变动的。 听这老金头的意思,自己给他买上这八十文的油盐,他给自己把那地侍弄到船只回村。 相当于花八十文请个佃农照看田地。 而碧玉镇离南山村足有一百里,即便有地图,大家却是第一次行船,又不熟悉路。 听刘呦推算,即便一切顺利,走水路到碧玉镇至少也得三日。 再加上到了碧玉镇得去了解当地的行情、规矩,才能知晓该如何讨生活赚银两。 还要采买东西,至少也得停留三到五日。 这一来一回走走停停的,就得十几日。 十几日八十文,合算下来一日几文钱的工钱,其实不算少了。 可若舍不得这些钱,耽误了庄稼的生长,省了钱却失了粮食,也是得不偿失。 算完账,李竹也想通了,隔日就去找了老金头,交代他一定得仔细照看好地里的庄稼。 老金头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李竹考虑清楚了。 他高兴的连连点头,就差拍胸脯立誓。 “你安心,老汉保证,你回来时那庄稼一定还长个个儿!” 李竹面上认真,“劳烦你了。” 正是三伏天,酷暑时节,日日都是大晴日。 到了七月初五,微风和煦,大大小小的木舟在西山河面上漂浮。 李竹的船上搭了个小竹棚,里头堆放着包袱与炊具。 她与喻霄一人船头一人船尾,腰间缠着粗大的麻绳。 与他俩一样装扮的还有各条船上的众人。 刘呦在最前头的船只上,手上提着自兰生那儿顺来的铜锣,猛敲一声。 “出发!” 九十七、到底谁打劫?! 船只纷纷游动起来。 在岸上老幼妇孺的注视下,南山村小船队,正式向碧玉镇驶去。 船只行驶途中,也有不少人顾着看风景,结果船都转头了才反应过来,又“啊啊啊”的赶紧划回来。 李竹的眼睛也总离不开那沿途的风景。 明明是与村中一样的景致,高高的山,嫩绿的草,冒出头的小花,还有倏忽冲上天空的飞鸟。 就是这样普通日子里的普通景致,却让她觉得心胸开阔,嘴角一直没能放下来。 刘呦的船只打头,暮色降临时,她站船头轻敲三下铜锣,后头跟随的众人纷纷刹住船只,静静在湖面上等待。 村长兰云将去往碧玉镇更详细的路线图抄了一份给刘呦。 故而刘呦选定的靠岸落脚点,都是十分隐秘又难走的地方。 李竹暗自与喻霄闲话过,说道是不是因为村长他们真是土匪发家,所以对沿途能出去的道路都了如指掌,选的地方也这么偏僻好打劫。 喻霄与她一同抬着船只,还跟在众人后边,闻言抬眸笑看她。 “你呀你,怎么这么促狭?” 李竹耸耸肩,“同小英待久了嘛,她嘴里荤素不忌、长幼不分的,谁的闲话都敢说,我日日都能听一耳朵。这耳朵里装满了,就要从嘴巴里溢出来的。” 喻霄低下身子弯腰钻过芦苇丛,忽然停住,拉了拉上岸时接在一块儿、仍旧缠绕腰间的绳子。 李竹见他的动作,弯腰缩的更低,眼神示意,说话都用气音,“怎么啦?” 喻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前头被拉了绳索的人也往前头拉,都悄悄把船放地上,慢慢聚在了一起。 刘呦有些紧张,满脸疑惑的看向喻霄。 喻霄无奈的瞥了眼李竹,“可能真叫你说对了,这地方是个打劫的好场子。” 众人瞪圆眼睛,聚得更紧,说话都悄声许多。 赵青枣:“有打劫的?” 喻霄神情严肃,手放在刀柄上,“十有八九是。” 此次出船的七户人家,不包括李竹和喻霄这种外来的,一家里皆出了一到两人,多是壮年男人。 少数几个女子就是领队的刘呦,跟在后头的李竹,还有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十四岁的许林。 一行十几人中,只有喻霄是会武功的,其他人也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打架没问题,搏命?谁也没搏过啊! 喻霄耳朵动了动,示意激烈用眼神交流的几人安静,迈步站在最前头,“他们来了。” 李竹的斧头不离身,柴刀也被反手握起来挡在身前,跟着喻霄歪门邪道了解多了,她也不是站着让人挨宰的! 其他人见状也不那么紧张了,出门在外,谁还不带几件硬家伙。 李竹余光瞥见刘呦手里的骨鞭,啊?她从土匪窝顺的啊? 刘呦:你不也是土匪窝里的? 刘呦得意的昂下巴,她身旁的许林一把菜刀在月光下黑乎乎的不起眼,只刀刃闪着亮。 李竹欲言又止,还不等说话,见面前拨开草丛跳出来了五个人。 “打劫!把值钱的都给老子留下!不然我们” 这人狠话还没说完,却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也不止他这边发现了不对。 不知哪个坏心眼的,把火把燃了起来,一下照亮了这一方芦苇丛间的小道。 打劫的五人里,只有为首的拿着把豁了口的柴刀,后头四人都拿着棍子,还粗细不一。 反观李竹这边,为首的喻霄人高马大,腰间的刀硕大一个。 李竹,手里两把刀。 许林,手里一把刀。 刘呦,镶了倒刺的骨鞭也不是好惹的。 更别说其他人手里不好惹的家伙什。 再配上赵青枣举着火把一脸狞笑的样子。 李竹止又欲言。 到底谁是劫匪啊! 对面几人不是傻子,明显自己人少也打不赢,转身就要跑。 却见喻霄手里的长绳甩了出去,也不知怎么“唰唰唰”甩了两下,五个人被绳子拌在了一块儿,摔在一起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等喻霄把人都捆严实,李马后炮竹才一脸猥琐的拿着斧头上去,无师自通的用斧头拍拍那为首之人的脸。 “老实说,你们怎么知道会有人来这儿!还特地派来打劫!” 这鸟不拉屎的芦苇丛,到底是谁会来啊! 刘呦跟着上去,她手也痒了! 赵青枣最爱凑热闹,也去“逼供”。 喻霄站在李竹身后,见她玩的高兴心里不禁感叹。 还是活泼些好。 如今的李竹,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生动了许多。好似心里也有了倚靠,也愿意接纳如他、如胡小英等人做朋友。 真好。 那劫匪见着这些人刀往他们脸上、脖颈处放着,早吓得不行。 “我,我说!我们惯常在这儿劫碧玉镇来的货郎,得了东西也够吃喝一阵的。时日久了,货郎们也不来了,我们没有了来源进项,就守在岸边看有没有人上岸歇息,再趁黑天打劫……” 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这地方,来往哪有船只,他们守了十来日了,才瞧见李竹他们一行人来。 偏天色渐晚,看人也看不清,见着为首的船上是个女人,又看她要靠岸,他们就想,机会来了。 便是这女人没钱,那他们爽过一番,把她卖了,也是一笔进项。 谁知道这女人身后这么多男人啊! 刘呦气的不行,抬脚就往那为首之人胯间踹。 那力道,嘶! 赵青枣不忍直视的别过眼,回去得跟徐明讲,好好在家带孩子,对媳妇好点儿!错了就自己跪青石板去! 远在南山村的徐明:?我对我媳妇好得很!我家洗脚水都是我倒! 喻霄见李竹趁乱也踹了两脚过了瘾,便要拔刀,“既然他们也没什么作用,要不斩草除根。” 刘呦一脸惊恐,“不好,动手杀人终归是杀孽。” 其他人也暗自点头,他们不敢杀人,也不想喻霄杀人,毕竟还没有什么损失啊。 那五个劫匪眼睛一亮,好人! 刘呦一脸真挚,“要不还是把他们绑起来丢在这里一夜,要是冻死了也是天要收他们,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九十八、碧玉镇 李竹:“嗯…这还在伏天呢,冻不死人?” 其他人也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说要不扔河里的,有说丢山里的,也有说就绑树上随他们自生自灭的。 劫匪们听着越发不对,个个欲哭无泪,并徒劳的挣扎起来。 喻霄见大家都被刘呦带偏,沉默了一晌,“送官。” 其他人眼睛亮起来,对啊! 还是南山村人久不出世,遇见这样的情况只想到自己解决,全然忘了还可以把这些人交予官府处置啊! 就这样,五个劫匪被分绑在五条船上,嘴巴堵住,手脚被捆的死死的,脑袋边还有人拿着刀看守,活像五条被打捞上岸的鱼。 刘呦他们继续往芦苇丛深处走,发现了这五人燃起的火堆灰烬。 他们又四处查探了一番,觉得此地还算妥当,便在这儿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浓雾未散。 南山村众人启程,加快了船速,从小河汇入到大河里,渐渐的也见着些水面上讨生活的人家。 南山村的船没什么遮掩,十条木舟里只有五六条船板上有个小小拱起仅供避雨的盖子,其他的都是敞开的。 因此,被绑成蚕蛹在船上顾涌的几个劫匪也格外引人注目。 刘呦见这些人都悄悄打量着他们,怕被误会,生出什么事端,便寻了个一家人都在船板的木船靠近。 她面色和善,冲那船上的妇人打了个招呼。 “嫂子,我能向你打听个事儿吗?” 那妇人见刘呦身后几条船上都有成年男人,又看见那大咧咧绑了扔在船板上的人,心里害怕,却又担心不回答会惹祸,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你,你说,问啥事?” 刘呦微微一笑,“这儿离碧玉镇还有多远啊?” “向西行船,手脚快些,一个时辰就能到碧玉镇。” 那男主人把自己怕的不行的娘子拉到身后,言语流畅的回答刘呦,眼底还有暗暗的警惕。 刘呦点头道谢,似要让与自己同船的许林调转船只,却又忽地转过头,把那松了一口气的妇人又吓着。 “我再多问一句,碧玉镇的官府,管事吗?” 刘呦这话问的大逆不道,谁敢说官府不管事呢? 升斗小民不敢说,但即便不说,也能看出来。 都是在底层生活的苦命人,官府管不管事瞧他们就能看出端倪。 若是管的好,他们脸上笑意也多,也会发自内心的赞颂两句。 若是不管事,大家也不过挣命罢了,哪还有心力怨怼。 若是还鱼肉百姓,那是即便嘴上不骂,脸上也要骂,心里更是骂,连仇恨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恨不得狗官即刻就死。 刘呦问完这话,这水面上零散的船只不动声色的聚了过来,船上人家都悄悄竖起耳朵看向她。 她面前的这男人皱起眉头。 “自然管事了。碧玉镇的衙役和官老爷们都是最和善不过的,且十分体恤百姓,否则这湖面上哪有如今这般太平,怕早就水匪横行了。” 他在水匪二字上落下重音,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呦众人。 李竹被刘呦瞧了一眼,扬声笑道,“那就好!我们正在河边抓了几个劫匪,说是专劫走水路下乡的货郎的,咱们这就把人交到官府去!” 许林也顺势开了口,“是呀,这些人昨日劫道的时候可嚣张了!拿着刀见着我们几个是妇孺,就要上来抢东西,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要不是有这几个大哥帮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年纪小,说这话时满是真心实意的后怕与厌恶,让周边船只上的妇人听着觉着心酸。 她们这水面上赚活路的人家,最怕也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祸害人的劫匪了。 李竹在那船头点点头只当应景。 其他人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许林口中那英勇救人的过路大哥。 气氛不知何时放松了些,几个收着渔网的接上话。 “那正好!我们这会子要往碧玉镇去送鱼,你们要不就同我们一道过去?” 待到了港口,官家地界,这些人是真被劫的还是劫人的,总有个分晓。 赵青枣踹了一脚还在不停蠕动的人,扬声道谢,“行啊。妹子,我们就好人做到底,与你们一起把人送官去!” 李竹离着他近,这话赵青枣是冲着她说的。 李竹:演的还挺来劲的。 喻霄也插上嘴,“多谢大哥,等到了镇上,一定请各位吃个便饭!” 赵青枣咧嘴笑的憨厚,“好说好说。” 船只再次出发,船桨拨开水面,还有不少鱼儿跟在船尾嬉戏。 天际出现微光,照射在湖面上,把水都映成彩绸。 那带路的几家人把李竹他们引到了碧玉镇的小港口。 这儿早有不少船只候着,住在船上的人家有正在船板做饭的,也有刚载了客回来的,把个码头排的满满当当。 码头上有不少摆摊叫卖的小商贩。 卖炸糕的在锅底小小滴上几滴油,香味飘向众人鼻子里。 还有摘了新鲜莲蓬上岸摆摊的,在莲蓬堆满的竹篓里插上一支荷花,看着就觉得清爽。 除了这些,卖菜的、卖柴火的、卖卤货的…… 码头上也自成了一番小天地。 给李竹他们领路的船只里停好地方后,挥手让他们跟着停过去。 船停稳,在码头边的木桩子上绑好绳索,领路船只队伍里派出了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壮实的妇人。 她淡笑着走到船头,与将要上岸的刘呦说话。 “这儿就是碧玉镇的小渔码头了,你们若是第一回来,得先去那个草棚里登记船只,写明来处。船想安放在码头,可得交银子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门朝路开的草棚立在路边。 天气炎热,草棚反倒四面都挂上了竹帘,只靠河的一面帘子半卷起,既能吹到河风,又能瞧见码头全景。 一个年轻的小吏执笔握书坐在草棚里,面向河面,看向新来的李竹他们这儿,又低下头记着什么。 刘呦:“若是没有银子,船就得划走吗?” 九十九、小狗 那妇人摇头,“哪会如此苛刻。若是没有银钱,就用物抵也是一样的。我们就从未交钱,只用鱼抵停船费。” “若是东西也没有呢?” 多的是人一条空船来载客讨生活的呀? “那也得去登记,船只靠岸后,每一笔未交的停船费都会被记录在案。到了时日,只要你还要来碧玉镇,自会有人来找你交钱。” 那妇人见刘呦她们不说话,又补充道,“可别想着逃掉这小钱。船只停在这里,所有的船主与船貌都会被那草棚里的官老爷记住,据说他那个人,过目不忘,但凡来这儿的人,都能记住。” “除此之外,衙役会在岸边巡逻,收了咱们的钱,自然也是出力看船,什么小偷小摸的,都不敢往这儿来犯事的,一抓一个准。” “婶子,那这停船费要多少呀?” 许林把脑袋探出来,一派天真。 那妇人不自觉的冲她和善的微笑,“每日两文钱,听着有些贵。可说句不得当的话,上哪儿花两文钱能有人给你看船呀,是?” 许林懵懂的点头。 刘呦谢过她,招呼着大家先把船上的这五人送官,再到这碧玉镇好好逛逛。 再找官府也太费时,一行人便干脆抬着五个劫匪往那儿草棚去。 巡逻的衙役还以为这些人要闹事,忙带着人跟在后头。 待知晓他们是要报官,又问清原委,便要刘呦一行人也一块儿去官府。 这时,人群里一个挑着担子要上船的年轻人被这热闹场面吸引,转头一瞧,脸色大变。 担子一放,往李竹他们这人奔过来,喻霄赶紧护着李竹靠边。 这年轻人手指着那为首的劫匪,“大人,这贼子,就是抢了我货物的那人!” 巡逻的衙役显然与他相熟,“树郎,你确定就是他?” 他们当时接到柳树真报案,即刻就派人乘船去抓人。 可到了地方,怎么都找不见这帮人,这案子都拖了半月了还未结呢。 那年轻人神色愤恨,“就是他们几个!抢了我的货还来扒衣裳,我娘子给我求的护身符都被他们烧了点火!要不是我会凫水,船停的隐蔽,怕是连命都丢了,怎么会不记得他们的脸!” 那为首的劫匪心如死灰,怎么就能这么巧,他都想好上了公堂怎么狡辩了! 偏偏就冒出一个苦主! 有了证人,还是老早就报案的,这案子一下好断了。 李竹他们往公堂走了一遭,把这五个劫匪的作案器具与招供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那柳树真也讲了一遍自己受害的经历。 两厢证词一碰,劫匪又受了刑,吐出自己打劫的事儿。 被判刑是板上钉钉了。 事情了结,那柳货郎对李竹他们匆匆道谢,便赶着去码头乘船卖货。 李竹见他往码头走,一拍脑袋,“诶呀!” 喻霄转过头来,见她这动作,眉头皱紧,“怎么了?好端端的敲自己脑袋作甚?” “咱们还没交停船费呢!” 刘呦忍俊不禁,“莫慌莫慌,船就在那儿,咱们还能跑了?来都来了,就在镇上先逛逛。稍后回船上歇息时,再交就是了。” 穷家富路,即便有些人家中不富裕,此次出船也揣了些家底,交个三日的停船费还是交的起的。 大家既然出了门上了岸,也不做那矜持样,大大方方的四处看。 碧玉镇比李竹去的浮云镇大上许多。 听人说,镇子靠着大湖,湖水又汇入江河,故而水路畅通。 官员勤勉,又是大族子弟,不知怎么走的路子,让碧玉镇开了两个码头。 自码头建成之日起,来往船只络绎不绝。 李竹他们靠岸的小码头都是小老百姓讨生计,另一边的大码头,叫碧玉码头。 那儿少有小船,都是大木船,两层的、三层的,大的出奇。 大船多,贵客多,人更多。 来的人多,生意也好做起来,什么都有人卖,什么都有人买。 渐渐的,碧玉镇人也富了起来。 李竹一行人一人花一文钱买了个大肉包,边走边吃,也感叹碧玉镇的繁华。 赵青枣带着几个男人往大码头去了,对他们来说,采购吃食是其次,找找生计赚了银钱才最重要。 喻霄并不发愁银钱,他身上银票都不少,再吃上几十年也够吃的,便跟在李竹身边没走。 刘呦跟许林,一个许多年没出山,一个出生就在山里,两人也与李竹一道,在镇上逛着。 喻霄也好一起把人护着。 富足的地方,人也看着乐呵呵的。 走在路上,少有吵闹的,几乎都是热闹。 李竹细细打量着,茶馆、酒楼、油坊、衣铺、纸扎店、车马行……处处都热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嗯,也不对,纸扎店除外,还是冷清些好。 从碧玉镇治安最好,也相对富庶的一条街走出来,就到了普通人家聚居的一条街上。 这儿小摊贩更多,什么小作坊小门头都有。 刘呦带着许林去了个卖碟碗的小摊前,李竹却被碟碗摊左手第三处的竹具摊吸引。 她招呼喻霄一同走过去,“这器具做的真好看。” 那摊主是两个小儿,大些的小男孩还在埋头编东西,招呼客人的小姑娘瞧了李竹好几眼,眼睛扑闪扑闪的。 “姐姐!你也来碧玉镇啦?” 蹲下身挑挑拣拣想偷师的李竹茫然抬头,见那小姑娘惊喜的看着她。 “啊?” 小姑娘一脸失落,“姐姐,我们在浮云镇见过,你还在我们摊子上买了个竹篓!你记得吗?” 她可是那天唯一一个在他们摊子上买东西的客人了。 那日回去后,她跟哥哥在路上被其他乞儿欺负,东西都被砸坏了,就是靠着那日这姐姐买了竹篓给的几文钱活下来的。 也是命,他俩阴差阳错到了碧玉镇,终于渐渐落了脚,如今已经能吃饱饭啦! 李竹神色动容,这就是缘分呐! 她想买些什么,却见面前的小姑娘凑到哥哥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那小男孩抬头看了李竹一眼。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小竹篓里抱出个包袱,递给李竹。 “姐姐,重逢的见面礼。” 李竹见到那圆头圆脑的狗脑袋,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我可不能要!” 一百、春来、秋满与馒头 小男孩一双大眼睛瞬间黯然,手还捧着那小狗。 “它很乖。我们住的地方不好,带着它会被欺负。” 他不想把小狗送走,可是妹妹说的也对,这个姐姐是个好人,只有她不嫌弃他们俩是小孩,还买了他编的竹篓。 他们也不认识其他的好人了,要是不把小狗送走,巷子里的小娃娃总是来吓唬它,不好。 小男孩说完,小狗的脑袋动了动,探出头舔了舔他的手,又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向李竹。 “呜~汪!” 小狗的本能让它对着李竹吠了一声,发出的奶音却格外可爱。 李竹脸上的笑极其柔和,像极了看到小孙女的慈祥老奶奶。 小姑娘见哥哥没把小狗送出去,便把后头的小竹篓也拿了过来,里头铺了他们捡来后裁剪出来的脏褥子,不过已经洗干净了。 她让哥哥把小狗装进去,然后把小竹篓递给了李竹。 “姐姐,我跟哥哥很喜欢它,可我们保护不了它。它不会吃很多粮食的!以后还能看家,现在也很乖的!” 李竹见她小小一人提着竹篓努力伸到她面前,便伸手把竹篓接了过去。 小姑娘脸上高兴,眼里也跟她哥哥一样,含着对小狗的不舍。 李竹收了小狗,在身上掏出三文钱。 这三枚铜板用细绳穿着连成一小串,她把这几个铜板捏在掌心,反手握住小女孩的手。 “这钱你们收着,是我买小狗的。” 小姑娘慌张的摇摇头,想把手抽出来。 小男孩闻言也焦急起来。 “姐姐,我们不是为了卖钱才把小狗给你的!” 李竹握紧小姑娘的手,眼神柔和的看向眼泪都要出来的小男孩。 “你们还小,不知道送小狗的规矩。只要是在别人家抱来的小狗,都是要给主人家东西的。这样小狗才算是新家的一份子,它以后才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见两个小儿听进去了她的话,她笑了笑,接着说道。 “我今日身上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东西,只好用铜板换小狗,一般给多给少都没有定数的,所以我折了个中。现在,跟小狗道个别好不好?” 小姑娘郑重的点点头,小手在李竹掌心里握拳,把那三枚铜板攥在手里,一丝都没有给旁人露出来。 小男孩还是有些胆怯,犹豫了几息,才抬头问李竹。 “姐姐,你要给它取新名字吗?” 李竹蹲下身,摸摸他的头。 “你们之前给它取得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馒头,我们捡到它的时候,第一次赚到钱,买了一个香喷喷的大馒头。” 李竹笑了笑,脸颊的旋涡远看是个小坑,“那就不改名字啦,还是叫它馒头,这样等它长大了,你们一叫它,它还是能认出你们。” 小男孩十分高兴,点头点的欢实。 小姑娘也开心,“馒头馒头,你到新家一定要乖呀。快快长大,长大了才能看家护人。” 李竹将要走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中途去买了些东西的喻霄已经站回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个小儿冲李竹笑着挥手。 喻霄:“还要与他们再嘱咐些什么吗?” 李竹愿想问问他们俩兄妹的名字,思索过后摇摇头,还是算了。 知道了名字,就像有了羁绊,做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这么努力,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就像她也在努力让自己的人生更好。 两人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呼喊声。 “姐姐!等一等!” 是那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还有事吗?” 李竹一见到她,就会不自觉的把声音放的轻柔些。 小姑娘摇摇头,昂着脑袋,“姐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李竹抿了抿唇,片刻后扬起笑脸,“我叫李竹。李子的李,竹子的竹。” 小姑娘满意的笑起来,“李竹姐姐,我记住了!我叫春来,哥哥叫秋满,是奶奶给我们取的名字。小满之后的秋天哥哥出生,我春天出生,所以我们一个是秋满,一个是春来。” “春来、秋满…好,我记住了!” 小姑娘又跑了回去,小摊周边的其他摊主对他们还算照顾,见她急慌慌的,还出声叮嘱她慢着些。 他们的摊位位置不算好,却也不差。 铺在地上的货物大大方方的摆着,四周还留有不少过路的空当。 地上垫货物的竹席没有被踩踏、挤压的痕迹,也没有可怜的只占据一角,可见没有受人排挤。 他俩面色红润,衣服虽瞧着补丁多,也洗的发白,却干干净净,比在浮云镇时好许多。 李竹松了一口气,对喻霄说,“咱们走,该去找呦姐会合了。” 小馒头在竹篓里察觉到视线转变,自己好像被提起来了,晃晃悠悠的。 它嗅了嗅,身边的气味也不对,焦急的在竹篓里爬动起来,还呜咽了几声。 李竹把它从竹篓里抱出来,一旁的喻霄顺手把竹篓接过拿在手里。 小馒头身上的小包袱被它挣扎开,里头的小骨头和小竹球也撒落在竹篓里。 李竹这才看见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狗,但现在还小,狗毛并不旺盛。 它眼睛圆圆的,大而明亮。 两只小耳朵竖起来,四肢还算矫健,此时在李竹怀里使力挣扎。 李竹想安抚它,却被小狗脑袋怼开手指。 这小馒头,比白云难带多了呀。 挣扎着的小狗想伸出爪子挠李竹,忽然被捏住了后颈提了起来。 喻霄把它拎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轻轻晃悠了两下。 “不能乱抓人。” 小狗乖乖的被他提起来…才怪! 它挣扎的更厉害,小脑袋艰难的往李竹那边偏过去。 李竹赶紧把馒头抱了过去,像抱娃娃一样把它放在怀里。 这下小狗不闹腾了,这个主人香香的,比她身边这个人身上舒服。 那个人好凶! 喻霄:……? 馒头:“汪!汪汪汪!(看看!这就是对比!她不捏我脖子!把我抱怀里!)” 一百零一、碧玉镇一二日 小狗莫名冲着喻霄狂吠起来,李竹赶紧晃悠它。 “好啦好啦,不叫了不叫了,睡啊,快睡会儿。” 小狗晕晕乎乎的,很快在李竹怀里打起了呼噜,睡得香甜。 李竹走了一段路,忍不住笑了一声。 喻霄转头,就见这姑娘摸摸小狗脑袋,开始兴师问罪,“你这么不招它喜欢,是不是刚捏它脖子使劲太大了?” 喻霄无奈的看了一眼那睡得香喷喷的小家伙,又看看它护短的新主人。 苍天大老爷,他真的收着力呢! “我回头多做点小鱼干给它赔罪。” 喻霄如是说道。 李竹:“你哄白云的那套,拿来哄馒头,能有用吗?” 也不知道白云怎么那么喜欢喻霄做的小鱼干,抓老鼠更惫懒了,饿了就去喻霄家走走逛逛,然后带着一身的小鱼干味回家。 喻霄沉思,“还真说不准。” 回去后打猎时多留些肉骨头喂一喂? 李竹:不要试图收买我的每一只小伙伴啊! 刘呦挎着个小包,带着许林与李竹二人会合。 李竹见许林两手空空,刘呦手上也没东西。 “你们去哪边逛了呀?” 刘呦手往后方指指,“那儿,木匠一条街!做什么木工活的都有,也有做碟碗的,就是地方更偏,我们走了不少路呢!” 说着她把挎包打开,“瞧瞧这刻刀!这凿!这尺!好用着呢!我先前的都磨损的不行了,实在没忍住,买了两三把,还看见好多碟碗的新样式呢!” 李竹探头瞧了瞧,崭新的器具,“呦姐这是要回村精进手艺呀”。 刘呦掩嘴笑了笑,“是啊,我靠手艺吃饭呢!” 两手空空的许林站在刘呦身旁腼腆的笑了笑,“出行前爷奶已经拜托兰生哥帮我们家买东西。我这回来,主要是出门长长见识,回程时只要带着东西回家就行了。” 李竹点点头,笑着应和,“是了,咱们来长长见识,也瞧瞧天地广阔,心里也畅快。” 刘呦转向喻霄身上,“喻兄弟,你这还买了只看家狗呢?” 李竹伸手把竹篓接过来,笑着看看说话声也没惊醒它的馒头。 “呦姐,这小狗是我买的。同它有缘,又想起家里院子里还是冷清,买条小狗回去也热闹些。” 喻霄跟着提了提手里的布袋,“我只买了些做弓箭的料子,还添置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与止血的药粉。进山打猎时也能稳妥些。” 刘呦点点头,“是得添置些家当,山里打猎总也不是长久的营生,危险咧。” …… 四人边说着话,边问路,一道朝着碧玉镇码头走去。 其他人还在码头找事做呢。 兰生从前出山都是往浮云镇方向去,带着村里男人们和半大小子找些力气活。 今日一到这碧玉码头,才晓得什么叫人挤人。 码头停靠着不少大船,穿着打扮精细的奴仆在船板上忙上忙下。 或有下船采买东西的,或有蹲地擦拭船板的,忙碌的很。 这儿候着的力工也真是不少,粗糙的短打半卦着在身上,脖颈上搭着块护肩头、护背的宽大厚实的布巾,三三两两的在阴凉处窝着。 偶有船只上的奴仆召唤,就一窝蜂的上去,抢到了活,就上船去搬东西,或是往其他地方去。 瞧那方向,这些力工连闲汉们跑腿的活都揽了! 实际上碧玉镇如今也没什么闲汉了。 镇上发达了,铺子也开的多,以往无事可做的闲汉都找到了活,早不做跑腿带路、捎带吃食物件的活了。 赵青枣肩膀怼怼沉默的兰山,一旁的孙定也紧皱眉头。 “生子,想在这儿抢事儿干,不容易啊。” 兰生当然知道不容易,这回来不是探个路嘛。 往后的事再仔细琢磨,再多了解了解。 也有几个机灵的,找个喝茶水的小摊子,点了一壶茶,就同人打听起碧玉镇的事。 就像兰生讲的,这地方如此热闹,就是打鱼卖钱,也能挣着不少铜板的。 李竹他们与凑在某街角的兰生一行人碰上面,互相交谈着所见所闻。 他们从碧玉码头离开,又四处走走逛逛,期间简单买了些吃食,见夕阳已现,便往停船的码头走去。 白日在草棚里的小吏还没离开,他们赶紧拿着铜板去交钱。 夜间,码头寂静下来,只有渔民还在船板上洗刷渔网、清洗锅具。 镇上的客栈一间不便宜,即便是大通铺也要五文一夜。 众人商议一番,觉着着实不划算,还是在船上凑合一夜。 吹着晚风,瞧着星空,也有一番滋味。 喻霄抱着被褥去了兰生船上,走时还叮嘱李竹夜里把斧头放一边,有不对的就把动静闹大。 李竹瞧了眼与自己就隔两条船的兰生,还有身边把她、刘呦、许林拥簇在中间的南山村其他小船。 想说什么,又忍住,“好,我一定刀不离手。” 喻霄颔首,轻点两步,岸都没上,就往兰生船板上飞去。 兰生抱怨的声音传到李竹耳朵里,“你落地可收住劲!我家船小,可翻不得!” 喻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落水。 “咳。我是好意提醒啊。”兰生心虚的别开眼。 喻霄轻捶他肩头两下,“睡觉。” 夏日的夜总是格外短,仿佛刚进入梦乡,就已经天光大亮。 李竹睡得极沉,醒来时见周边船只已经走了几个人。 许林盘腿坐在隔壁的船头,见着李竹醒来,冲她笑笑,又解释道。 “几个哥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再多走走看看,买些该买的,就回来。” 李竹就着水面把头发理顺,闻言点点头,“吃了朝食没?” 许林摇头,“呦姐还没醒呢,等她醒来一块儿去吃。” “好。” 李竹钻进小船舱里,把哼哼唧唧的小馒头抱了出来。 这小家伙倒是会选地方,一撒手就往船尾跑,左右嗅了嗅,腿一抬,就尿在了河里。 一刚从河里把衣裳捞起来拧干晾晒的妇人在远处的船尾调侃,“嘿,这小白狗,童子狗尿全敬了河神了!” 周边传来些许哼笑,李竹把尿完尿的小馒头捞起来,笑着道,“还太小了,这点水,全尿船板上了,一点没到河神供桌上!” 一百零二、相得益彰与布料 船只周身发出更多善意的哄笑。 刘呦在这哄笑声里醒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李竹把小馒头举起来,“说它呢。” 刘呦忍不住伸手摸摸馒头的毛,“长得真俊!” 许林在一旁眼巴巴的点头,真的好!可!爱! “咕噜” 李竹默默捂住自己的肚子。 “咳,咱们去吃朝食?” 三人一狗下了船往码头周边的小摊走去。 这时节,夏季吃食多些,清爽的拌粉、煮熟的菱角、荷叶包里的糯米团、莲子粥、绿豆汤…… 三人看的目不转睛,小狗的眼睛也跟着滴溜溜的转,偶尔嗅见香喷喷的味道,短小的尾巴打旋似的转。 许林跟在小狗身边,被它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李竹点点馒头的脑袋,“你还小,我们吃的这些怕是你都吃不了喔。” 小狗不高兴的垂脑袋。 刘呦找到家卖糯米团和绿豆汤的小摊子,抢先寻了个位置,冲她们招手。 “快来!” 她自己点了一份荷叶糯米团,一份绿豆汤,又问许林吃什么。 许林刚还神采奕奕的神情变得怯怯,“嫂子,我就喝碗绿豆汤就好了,我带了钱的!” 刘呦摆摆手,“你爷奶都说了记账,回村我得收泥胚抵账的。小孩子家家的,莫想那么多。” 李竹默默喝了口绿豆汤。 真好啊,许林没有爹娘,可她爷奶看她如珠如宝,既怕孩子受伤害,又想她能去大山以外看见更多风景。 这一趟出来,不知搭了多少人情,嘱托了几户人家,几乎是为孙女竭尽全力。 馒头不满的嗷嗷叫,吃饭吃饭!它也要吃饭! 李竹回神,温柔的逗着它,“等下就给你弄些糊糊吃,莫急哦。” 她也会把自己养好的。 吃过朝食,李竹言说自己有些事,与二人分开。 先给馒头弄了一份吃食,待它摇着尾巴把朝食吃个精光,她迈步去找金银店。 缝了铜板的衣裳她这趟没有带出门,这两日花用的还是零散的一些铜板。 身上倒是有银子,可这是李竹预备拿来做生意用的,暂时不想动用。 那半片金叶子在家里待的也够久了,还是换成银子与铜板更便利。 待把这趟出行要买的油盐酱醋茶米面通通买齐,剩下的银钱就能带回去留作积蓄,以备后用。 可惜一连走了几家金银店,人都十分多。 李竹想找个伙计询问换银钱的事,都没逮到一个空闲的。 挎包里的馒头又滑落躺倒在包底,李竹伸手把哼哼唧唧骂了挎包半天的馒头提溜出来一个脑袋。 她瞧了瞧人来人往的街市,干脆带着馒头去逛市集。 待街市散了集,再来换钱。 而且,兜里没铜板,逛街才不会乱花钱,就纯逛嘛。 喻霄自钱庄出来,老远就见李竹挎着个包,两手空空的在街市上逛着。 她腰间一个白乎乎小小的狗脑袋也跟着看热闹。 李竹看左边,小狗也往左边转。 李竹弯腰,小狗抬头使劲瞧。 他迈步走向她,逆着人流站定在离李竹两步的泥塑摊前。 李竹还在同那布摊摊主询价。 “这玉白色带青花的料子真是织的?我怎么瞧着像你们染废的?” 喻霄:嗯…好像不是在询价,是在找茬。 他又迈了一步,站在李竹侧身的位置,沉默的跟瞪着他的馒头对视。 这小狗是真不待见他,却没冲他狂吠,像是怕打扰它的新主人。 李竹还在左右看看,这些布匹其实真没什么问题,可花色全都不对。 什么墨绿混着青灰,橘黄掺着粉红,随意扯开一角都是这样斑驳的颜色。 可一问价,这摊主男人就说一匹要三百五十文,说是棉麻混织的布料,最新的技艺。 李竹蹙眉,棉布五百文一匹,他这掺了麻线花色还杂乱的布料敢要三百五十文,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可上手一摸,料子确实不差,几乎是除了丑,没有什么缺点。 这布料摊主是对夫妻,那娘子听了李竹的话脸有些红,她男人却不大高兴的辩驳。 “这是新花色!就像那个什么,插花似的,颜色多些,才相,相什么章!” “相得益彰。” 喻霄的声音从李竹身后传来,她转头瞧见是他,不动声色的踢踢他的鞋子,压低声音,“嘘!” 可别说话! “诶,对,就是这什么,相得益彰!这样才好看不是!” 他那去富贵人家做丫鬟的闺女回家反正是这么说的。 说是小姐们学插花,讲究许多花色挑拣起来,什么色配什么色,即便颜色多,却也不会杂乱。 他一想,对啊,那染布是不是也能如此? 然后,这布摊上的布就成这样了。 李竹冷静的找茬,“可你这相得益彰的花色染乱了,全摊开看,谁瞧都会说是染坏的。三百五十文一匹,不值当这个价!” 摊主也是生意人,晓得与自己纠缠的必定是想要布料的,也不肯松口,“这料子没坏!只是花色,花色丑些!” 李竹:“嗯,一百五十文卖不卖,卖我就全包了。” 那男人急了,“没有这样杀价的!这这这,你砍了一半还多,我还赚什么钱!” 其实不然,一百五十文他还能赚三十文。 可这赚的也太少了! 他来这儿吃喝住宿也花了不少钱了,得把本赚回来啊。 “至少二百文!” 李竹不为所动。 她都观察过了,这布摊面前来来往往许多人,倒是有停下来的,可一翻料子,走的比兔子还快,连价都懒得问。 这会儿她肯把料子全包了,这摊主怎么可能不卖! “一百五十文。你卖我就全要,不卖我就去看看别家,好料子多得很。” 好料子多的很,可染坏的好料子是真不多见。 见李竹作势要走,那妇人拉拉自己相公的衣袖。 他俩都卖了两日了,这批料子要是卖不出去,可就只能自己穿了! “再加五文!再加五文,我全给你!” 李竹勾起唇角,笑的像个小狐狸,转身时又收敛笑意。 “只加两文!” “三文!” 一百零三、家 “一文!”李竹还往下压。 那男人又顺杆子爬,“那就加两文!说定了啊,再不反悔!” “汪汪!” 馒头应景的叫起来。 “成交!” 李竹一锤定音。 喻霄旁观一场,想起自己买东西时,一两银子只能杀下个几文钱,似有所悟。 所以杀价得对半砍啊! 李竹:仅限摊贩啊,跑到店里杀价太狠,会被赶出来的! 李竹指挥着摊主把摊上的八匹布料全绑好,摊主还被迫“赠”了两个大背篓给她。 一旁默不作声的喻霄伸手把塞满背篓的布匹都接了过来,一个自觉地背上,一个拎在手里。 李竹想挪过一个背篓来,还被他拒绝,没见摊主眼巴巴的盯着她付钱呢吗。 李竹转身掏钱,侧身道谢,“多谢哈,等我付完钱你再匀我背一个,这布匹分量也不小。” 喻霄颔首。 李竹摸摸自己口袋里的二两银子,这可是她没花用过的银子,她都是花铜板的! 八匹布料花了她一两一百一十六文,摊主寻了好一会儿装钱的荷包,给她称回半两银子,又找了她三贯铜板与八十四文零散的铜板。 李竹借着喻霄高大还拿了许多东西的身躯收起这钱,像小老鼠似的左塞一个地方右藏一个角。 喻霄面向她把手臂展开,大背篓完美挡住了李竹“躲躲藏藏”的动作。 李竹清点好铜板,摊主夫妻俩也轻松的收拾东西。 他俩利索的收摊,决定抓紧回去,总算是保本了! 李竹接过背篓背上,与喻霄先回小渔码头放布料。 “怎么忽然想买这么多料子?”喻霄提起话茬。 李竹心情愉悦,“原本我也觉得这料子没甚么稀奇的,都染坏了,做了衣裳穿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 在日渐繁荣的碧玉镇,这料子还真不好卖。 可多瞧了瞧,她忽的觉得,把这些染坏的料子运回南山村,做几身衣裳,绣些花,未必卖不出去。 亦或者,沿途回村的时候,多的是打渔的船只。 大家常年拉网、收鱼,做活时当然是要穿衣裳的。 尤其是船上的妇人们,不仅做船上的活,收网、卖鱼她们也得搭把手。 这好好的衣裳,穿不了多久就得磨坏,又得心疼的缝缝补补。 若是把这花色斑驳的料子卖给她们,价钱比寻常布匹低些,说不定也会有销路? 毕竟现在正常的衣料店,一匹麻布都要一百五十文了! 这布匹说不好棉线与麻线各有多少,可说出去是棉麻的,人家一听有棉线在里头,颜色也好歹花哨些,完全可以试试嘛。 “若是卖不出去,我自己穿也不亏啊。花色不好看有什么要紧,比店里一匹一百五十文的麻布总划来些。” 喻霄听完轻笑了声,“怎么算,你也是赚了。” 李竹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已经将最坏的结果想过了,那只要比卖不出去好一些,对我来说就是赚了。” 两人把布匹放上了船,其他船只还没人回来。 李竹想起还没交停船费,就要往草棚去,却被喻霄拉住往船上轻推。 “日头正烈,你先去船上歇会儿。昨日你交的钱,今日该轮到我了。” 李竹转念想想,对喔,他俩合伙的船呀。 她心安理得的在码头买了三个莲蓬,又给馒头买了五个磨牙的没剔干净的肉骨头,一人一狗慢悠悠坐回船上。 喻霄拿着两张肉饼回来,见船板靠近小船舱的门边一地肉骨头,一只小白点费力的趴在地上舔着。 喻霄:? 李竹解释,“我说要剔了肉的骨头,那摊主说白送我一根,我想想不能白拿人家的啊,就说要出钱。” 她挥手一比划,“这么多,一文钱!等它玩腻了,扔进锅里炖了汤给它尝尝滋味。” 喻霄半蹲下身,馒头感觉天突然黑了。 它迷茫的抬脑袋,却嗅到一股香味。 喻霄撕下一点肉饼捏着递到它嘴边。 馒头警惕的又嗅嗅,张嘴叼了那块肉饼,转身就往李竹那儿跑。 待到了李竹怀里,它才安心的把那一点点肉饼吃下去。 李竹毫不留情的嘲笑起喻霄,就见他又递了张肉饼在她面前。 李竹没好气的翻白眼,“你拿我当馒头呢?” 喻霄笑了笑,下巴轻点那船舱的小矮桌,“换点莲子吃。” 李竹推了一巴掌还多的莲子到他那面,才接过那肉饼。 她咬了一口,眼睛发亮,“这哪儿买的?真好吃诶!” “草棚过去,有个老婆婆在卖。我也是见生意好,许多人买,才想着买张尝一尝。” “行!明日朝食我就买这个吃了!” 李竹又咬了一大口。 “听呦娘子与兰生商量,明日过了晌午就启程回村了。” 喻霄突然提起这事。 李竹转身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悠悠吃着那肉饼。 良久,“你觉得山外自在吗?” 喻霄偏头逗着又挪到他身边的馒头,“怎么忽然这么问?” “见这镇上的人热闹,景色也好,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好像很自在。” “那你会想留在这儿吗?”喻霄这样问。 他心里觉得她不会。 李竹现在有家了,眼里也有了牵挂。 “不会。家里还有庄稼呢。我那桃树苗也不知小英姐给我浇水没有,你带回的那兔子真是两公一母?我瞧着那两只公的走的更近,好像不爱同那母兔子玩……” 喻霄听她絮絮叨叨念起家里的鸡仔、树苗、田地、兔子,末了哀叹一句,“啊,想回家了。” 他勾唇,“明日就能回去了。” 李竹又转头,“你想好做什么营生没?” 喻霄屈起一条腿也看向泛起涟漪的湖面,微风吹动他头发,显得越发不羁。 “想好了,回去打猎,然后……做个屠夫。” 李竹把地上的馒头举起来。 馒头:? “汪汪汪(下来!放我下来!)” 李竹把它转头面向喻霄,“瞧见他没?以后多跟着他,你也学学打猎,以后日日吃肉!” “汪!” 喻霄失笑,原还想克制,却觉得一人一狗都可爱的紧,笑的停不下来。 一百零四、竹竹历险记 李竹略歇息了一会儿,询问喻霄是否还要去市集。 喻霄拿着洗干净的骨头逗着馒头,闻言抬头,“也没什么还要添置的了,我就不去了。总归有了船,往后缺什么再来买。” 李竹点头,钻出船舱,瞧着那骄阳烈日的,眯了眯眼。 她抬手遮住晒人的日头,又转身在船舱里翻找出顶草帽。 “临出船前,老金叔嘱托我帮他带些油盐回去。那我去买东西,你帮我照看下馒头?” 这么大太阳,人出去都蔫。 若还带着小狗,怕是带回来的就得是小狗干了。 “好。” 李竹凭着上午走过的记忆,半摸索着到了家金银店门前。 过了晌午,虫鸣声都不复响亮,店铺里自然也没上午人多。 她顺利的进了店铺,说明来意后又被引到茶室里。 伙计接过那半片金叶子,验看完成色,照着李竹的吩咐给她换成银两。 两月不到,金银兑换价钱依旧。 李竹的九两银这回不用她自己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她特地拜托店铺里的伙计给她照价兑换成了三份。 一份仍是银子,她贴身收好,盘算着将来慢慢攒,往后用来买田置山。 一份换成了铜板,一贯一贯穿好码的齐整,这是李竹打算用于日常生活的。 还有一份银子,她就在店里换成了银首饰。 金银店的伙计自然乐见客人来买东西,虽说是用换的银子置换首饰,可也算他卖出去的呀。 他一高兴,三两银子愣是给李竹凑了四件首饰出来,还寻了个木盒给李竹小心的放好。 “客人您瞧,别看东西小,份量绝对没差。” 他示意李竹自己捻起来掂量。 “要是您回去称着不对,您就回来找我!这首饰上头可都有咱们师傅留的印记的,我们万宝阁绝不会不认账。” 伙计又把首饰都上了秤,让李竹瞧了个仔细。 她见着三两银子确实分毫不差,点点头,“烦请帮我装起来。” 要说这伙计也是厉害,这四件首饰选的没有李竹不满意的。 一对银丁香的耳坠子小巧精致。 一双素银镯虽样式过了时,瞧着却大方简单,戴着倒还不显老气。 还有一个指节大小的长命银锁,这么小个东西,雕花精美,还是实心的。 李竹倒不是临时起意,把好好的银钱换成不当吃不当喝的首饰。 虽说夫婿还没影儿呢,也不妨碍她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她年纪说大倒没那么大,可真论起来也不小了,总有成家那日。 没有娘家帮衬,家底也薄的可怜。 现在若不慢慢的给自己攒几件首饰做嫁妆,将来成亲了也得被看不起。 往后若成亲有了孩子,这首饰自己能换了钱财花用,还能传下去,也算是为儿女攒下些家底。 李竹带着银钱首饰往外走,还没走到店门前,脸上就隐隐显出苦闷与颓丧。 那送她出门的伙计眉梢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公事公办的板起一张脸目送客人走远,心下暗自腹诽。 这客人倒晓得轻重,任旁人一看,都得以为她是没钱买首饰或是在店里被伙计奚落而如此,谁能想到其实身上银两钱财有不少呢。 万宝阁门前的巷角里,几个躲在树下毫不起眼的男人瞧了出门的李竹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瞥开。 也有那沉不住气的,低声嗤笑起她。 “啧,又是个穷酸的,破草帽旧衣裳,还敢往这吞金的店里进。” 一旁似是领头人的龅牙警告的横了那张嘴咧咧的人一眼。 “瞧不相干的作甚?再仔细盯一盯!最近富户来的可不少,镇西那帮人都干了几票大的了,再不抓点紧,咱们就得眼瞧着他们吃香喝辣充阔气了!” 有人打圆场,“莫慌莫慌,稳当些,上头最近盯得也紧,咱们得些好就赶紧收手,我可不想进公门挨板子。” “嗤,怂软蛋!” …… 李竹把草帽檐压低,脑门上的汗还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走进粮油一条街时,她嗅到榨油坊的油香。 待再往深处走,米酒香又钻进鼻子里,还混杂着些尘土飘扬的味道。 被香迷糊的李竹晕晕乎乎的买了米,又去称油。 油坊东家见她买东西爽快,心思一动,极力把自家的酱油介绍给李竹。 “不光有咸味,还能增香!做菜时放上那么一小点,绝对有滋有味!有了它,我家盐都买的少了!” 隔壁倚在门边揽客的酱店东家把嘴里的莲子嚼碎咽了下去,满脸不屑,扬声来拆台。 “诶呦,余二娘!你胡吹啥呢?这玩意儿滋味再足,哪能比的上盐!” 她反手插着腰,肩膀扭开来哄她进屋的男人。 “你可别自己唬了人,还带累我们这些正经做生意的!来来来姑娘,瞧瞧我家的辣椒酱!比她那劳什子的酱油可强多了!加了豆豉、鲜辣椒,烧化的猪油炝了蒜瓣,筷子点一点就饭,保你能吃三大碗!” 余二娘撅起嘴,不气反笑。 “呦呵,杨桂花,你出息了啊,三十五文一瓦罐的东西你也敢卖,比盐还贵十五文!金子做的啊?” 她伸手要把半只脚走出去的李竹拉进店里。 “姑娘你可别被她骗了,闻闻我家这酱油,只要十五文!别看这瓦罐小,能用许久呢!” “余大脚!你又抢我的客!” 吃空的莲蓬被摔落在地,又被毫不留情的碾成碎。 杨桂花冲进店里,想把余大脚拉着李竹的手拽开。 余大脚甩开后院赶来的相公的手,近身凑到杨桂花面前。 “吼什么啊 ,以为我怕你啊,你来我家店里干啥?咱俩出去比划!” 杨桂花头发都要气的竖起来,“是你先拉走我的客!来就来,你把人松开!” 李竹看着两个说着说着吵起来的店东家,真心想离远些。 刚挣开被拉着的手腕,出来时却不知被谁的手肘怼了一下。 她还没站稳,又一个手肘怼了过来。 李竹抹了把两个店家面对面越凑越近吵架喷在她脸上的唾沫星子,她回去后一定得把脸洗三遍! 还不等她彻底钻出来,两个胳膊碰胳膊的女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一只手还夹在二人中间没能抽出来的李竹:…… 一百零五、嗯……又打起来了 喻霄正坐在船头戴着那晴雨两用的斗笠钓着鱼,馒头四仰八叉的躺在他买来的竹席上,不知做着什么梦。 小狗好像每日都睡不够,稍不留神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远远的,李竹背着个大木箱走来,身边还跟着两个抱着罐子的妇人。 喻霄收了鱼竿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瞧错了。 等她走近,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没问题。 李竹真背着个书生用的可开合装东西的木背架箱子,除了她脑袋上没有那木架特有的遮阳的布,其他几乎一样。 三步并两步,两步化一步,喻霄几乎是跳着奔到李竹面前。 还不等李竹反应过来,扯得肩膀生疼的木架已经在喻霄手上。 他好悬没拿稳,脸色有一瞬绷紧。 这木架里头放了啥?大石头? 李竹伸手,“这个蛮重的,我买的油啊米啊面的都在里边,都塞满了。” 喻霄点头,把这死沉的箱子抱在怀里,“我拿着,你歇会儿。” 两个刚打了一场架的妇人脸上还带着各自指甲的刮痕,被扯的头发都生疼,此时脸上却努力扯开友善的笑容。 “呵呵,那什么,姑娘,既然你相公来接你了,我就送到这儿了哈。今日真是对不住,下回你再来我店里买东西,我给你少算点!” 杨桂花把那小坛子辣椒酱塞到李竹怀里,就要转身加快脚步回去,她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被那死女人挠破相! 李竹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费力摇摆。 “……他不是我相” 余大脚的大嗓门掩盖了李竹的声音,“姑娘,今日伤着你我给你道歉,这罐子酱油你拿回家。若是好吃,也给我说道说道,多介绍些客人来!我一定给你多多的实惠!” 她冲李竹咧嘴笑笑,又瞥了眼她身旁站着抱东西的喻霄。 “不过有些人呐,就是没那眼力见。这明显是这姑娘的兄长!啊,张口就说是人家相公,杨桂花,你这是空口污人清白啊!” 杨桂花硬生生把脚扭回来,伸手指向余大脚。 “说谁呢你!余大脚你没完了是!” “谁应声我说谁!就看不惯你那做作样!怎么了?有本事再来打一架!” 余大脚几乎要怼着杨桂花的脸嘲讽她。 李竹暗道不妙,一手抱一个罐子,还艰难分出两根手指拉着喻霄衣袖。 “快!走!” 喻霄随着她快步离去,偶然回头一瞥,就见两个妇人扯着各自的头发开始互骂。 啊……这……? 不远处两个男人小跑过来,各自高声喊着“娘子!别打了!” 一时间,码头边尽是被热闹吸引转身的人。 与李竹她们一道停在码头的渔女捧了把瓜子,见李竹狼狈的窜回船上,边看“战况”边与她解释。 “这余大脚和杨桂花啊,也是宿仇了。好似是年轻时就不对付,偏偏一个嫁了油坊少东家,一个招赘为自家酱料铺子支撑门户,两家店门脸就在一块儿!” 另一边冒出个捧着熟花生的,还隔着船边给终于安稳坐下的李竹二人递了一把,并接上话茬。 “可不就是冤家,做姑娘时不对付,嫁了人做邻居,生孩子也在同一日,连带着也不让两个孩子来往。可她俩的男人、孩子们偏偏相处的和气,还常一块儿玩呢!” “啧啧,我怎么记着说她俩从前要好啊?” “嘘,可小声些,等会儿两人来你跟前找你要说法了,你是劝架还是不劝架?” …… 这热闹很快散场,两个气鼓鼓的妇人各自被自家男人带回家,可留下的谈资却很快拉近了小渔码头的摊主和渔民们的关系。 到了夜间,南山村人都回来了,李竹把白日的闹剧又给刘呦、许林讲了一遍。 兰生在隔壁船上捧着个水囊,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连惊呼,“打的这么激烈!多大仇怨啊?” 李竹幽怨的把手腕的袖口翻开些,那上头几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已经结了血痂,“太激烈了,我差点被掀在地上!” 刘呦拉过一看,“诶呦,这可遭罪了,深不深浅不浅的,白白受伤了!” 李竹轻咳一声,羞涩一笑,“也没吃亏……两家店东家各给我送了一罐子酱,还挺沉。” 兰生又转口,“福祸相依,没吃亏就成!” 刘呦扫了他一眼,“小英让你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吗?明日咱们可就要回程了。” 兰生正经点头,“买了,数着数买的,可不敢少一样。” 李竹听他一件件报出来,都不打一下磕巴,显见是真把小英姐的话记在心里了。 刘呦思索后斟酌道,“明日要不再买些红枣、红糖?小英总说蹲久了起身就晕,我瞧她是气血不足,还是得多补补。” 兰生点头,“好,还是嫂子想的周到。” 许林听着忍不住笑,“小英嫂子叫呦姐,兰生哥又叫嫂子。” 兰生憨憨一笑,“各论各的嘛。” 这时,孙定从码头过来,站在刘呦船边,又不好意思上前。 兰生眼尖,瞧见了他,“定哥,干啥呢?” 孙定瞧了李竹与许林一眼,又低头。 李竹冲刘呦笑了笑,“呦姐,喻霄还在船上帮我照看馒头呢,再聊就晚了,得耽误他休息,我先回去了。” 刘呦:“诶,你慢些。” 许林佯装打哈欠,也迷蒙着眼往船舱里钻。 兰生又看向孙定,“人都走了,定哥,你有啥事就直说。” 孙定走到船上,声音压低了些,“我找着个差事,明日,明日我就不回去了。” 兰生皱眉,刘呦也沉默,半晌才说话。 “是我领头把你们带出去的,你若是第一回出来就不回去了,我回村怎么与你爹娘、媳妇交代?” 孙定抬头,“你就实话同他们说,没事的。” 刘呦有些气闷,“你媳妇那个人你晓得,旁人说什么她都觉着人家不安好心,我实话说了,她闹着找我要人,我如何做?又带着她出来寻你?” 她有病啊没事给自己找事! 孙定想到胖苗娘越发阴晴不定的性子,稍有个不高兴就撒泼骂人,有些动摇,却还是不甘心。 一百零六、小竹布料摊 “这个差事,我做得来,他们也正缺人,说好明日我去就能开始干活算工钱。” 他实在是不想放弃! 这事若做的稳当,过上一两年,他再把孙达、孙耳带出来一起做活,两兄弟娶妻成家的钱财就能攒够了! 兰生:“那你的船……” “你们帮我弄回去。等我赚了钱,再找船回来。或是你们谁家何时再来碧玉镇,将我捎带回去。” 总归不会回不去的,可好机会是会溜走的! 见他留意坚决,刘呦不好再劝,使了个眼色给兰生,语气冷了些,“今日也累了,我先歇息了,你们哥俩慢慢聊。” 说完就转身进了船舱。 兰生叹了口气,干脆招呼孙定来他船上。 两人望着星空对坐良久。 孙定望着那闪烁的星星,“你知晓哥哥家里的担子,身为独子,一大家子都指着我养家。我……” 兰生拍拍他的肩,他知道,孙定也是为家里计,不得不努力。 “你自己独身一人在外,万事当心。虽说咱们身上没什么好图谋的,也怕遇上恶人,那起子没良心的,见着过路人都会伸向屠刀,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孙定顺势躺下,“我知道,毕竟痴长你几岁,我儿子都那么大了,早不会像毛头小子般意气用事了。” 兰生斜斜睨了半闭着眼躺自家船板上的大块头。 “行了行了,鸡都歇了,你也回你船上睡去!” 孙定翻身,“咱哥俩睡一块呗……” 兰生抬脚踹他,却听见一阵呼噜声。 一眨眼的工夫,这人就睡着了! 他只能气闷的拉了个竹枕睡到另一头去。 翌日,天色阴沉,却能感觉到藏在云朵之上的太阳带来的热意。 瞧不见的日光晒在身上令人避之不及,风中却带来凉意。 李竹上岸买了不少干粮,还购置了一卷油布和一根像木棍又不是木棍的东西回船。 嗅到尘土中水汽的味道,李竹又去买了套蓑衣,配套的还有斗笠,摊主还递了根小竹竿出来。 那卖蓑衣的老汉笑说是赠她的,可以拿来钓鱼。 李竹哭笑不得,这鱼竿还没她两臂伸展开来长,能钓甚么鱼上来? 但摊主乐得送这小玩意出去,李竹也就欣然接过那笔直一节的竹竿。 卖伞的店家比老农更精明,出门站了站,就把店里的伞都支了起来挂在店铺门外。 一副笃定要下雨的架势。 李竹要了两把极大的油纸伞,全是油黄色,伞面没有一丝点缀,却十分压手。 蓑衣厚重,抱着已是费力。 油纸伞被李竹放进背篓里,还在伞把上系了两根绳子绑在背篓边,防止走路晃动间伞自背后摔落。 她带着这大包小包回了船,放好东西又去找喻霄。 孙定心疼那一日一结的停船费,跟刘呦说帮他把船带回去。 偏谁家都是单人一条船,只除了刘呦和李竹这儿。 许林年纪还小,撑船费力,一人一船怕是使不上力,跟不上大家。 便只能由喻霄去划孙定的船。 喻霄把不满直接冲着孙定发作了出来。 言说帮他带船回去行,可必得与李竹这船绑在一块儿,李竹一个人划船也费力,他俩这船大着呢。 再者,拖动孙定的船回去后,若是船只有甚么破损处,可不关他的事,他不负责的。 孙定只连连称是,还帮着把自家那小木舟绑在李竹船后,说是船就这么拉回去也成。 此刻喻霄就在仔细查看两船相连处,还在孙定的船头,即与李竹船尾相对处安上指节厚的碎木板,一副生怕那小舟磕碰坏李竹这船的样子。 馒头老实的趴在竹篓里看喻霄忙活,嗅到李竹的气味,才激动的闹腾着要抱。 李竹可不惯着它,点了点那竹篓,“莫闹,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她带回的那说木棍不像木棍的,原是个能拆卸组装的木架子。 木架结构并不复杂,张开来就是三脚落地,两根内里掏空的圆棍朝上。 李竹把新买的油纸伞的伞柄插进空心的圆棍,纸伞撑开,正好遮了那木架子一大半。 买回来的油布也被裁切下来一块,铺在中空的三脚木架空当处。 李竹把边角都用油布包好,拿出细绳绑紧。 又转身进船舱,拿了四匹布料出来搭在上头。 诶呀,塞不下。 这架子只能平放下三匹布料,再多的就只能堆叠起来了。 木架轻便,李竹怕行船时起风将其刮动,寻了不少粗大的麻绳与船只绑紧。 自孙定那独木舟上走来的喻霄迎面就是一个支着伞的,布摊? “店家,你这布料店怎地如此简陋?”他忍不住调侃。 李竹拍拍双手,把手里的碎屑拍掉,又抚抚额间碎发,“小店新开业,贵客烦请多担待,瞧瞧我家料子吗,都是好布匹。” 喻霄弯腰细细打量那布料,转了口吻,“瞧着也不是很难看,染坏的地方很多?” 李竹随意翻开一些给他瞧。 “说染坏了也没错,每一块都有难以预料的颜色。但若说丑,也不尽然,裁剪开了再细细选出差不多色的布块缝起来做衣裳,其实也不差。” 只是到底没有一整块无瑕疵的布料美观罢了。 喻霄点头,还没张嘴,一颗水珠打在他嘴唇上。 喻霄脸色有些绿,哪里来的水,不会是过路的鸟儿尿下的?! “咦?” 李竹伸手朝外。 “下雨啦?” 喻霄脸色阴转晴,哦,还好不是鸟撒尿! 见李竹慌张的要把布料抱进船舱,喻霄一手揽下这些布匹,弯腰妥帖的将其放好。 小雨滴变成大雨点,敲打在李竹还没收起来的油纸伞上,却半分都没有溅到油布上去。 还不等船板被雨水彻底浇湿,雨又已经停了,码头上叫卖声依旧。 在这雨后清新的气息里,刘呦轻敲三声铜锣,惹来旁人一阵观望。 “出发!” 仍旧是她打头,兰生、赵青枣几人的船只垫后。 李竹和后头带着的小船占得位置大,没随着队伍一道,反而在船队旁前行,也更易与过路渔船碰面。 一百零七、回家…啦? 喻霄掌了舵,支着宽大的船桨划动船只。 李竹把布匹又挪回自己的小木架子上,拿出剪刀,摊开布料,找着花色相近的地方,“咔嚓”就是一块。 船一路悠悠的行,她手上动作也不疾不徐,倒叫人看了个仔细。 船队走了一个时辰,停下来喝水、歇息。 几艘渔船在船队附近起网,那船比李竹的还大,一条船上就是好些个人忙碌的走来走去。 有个立在船头吹风的妇人,瞧见李竹一刻不停的剪着布料,好奇的搭话。 “姑娘,你这好好的布匹,怎的全都裁成一块一块的啦?” 妇人离得稍远些,瞧那布匹在阳光下浮动,像河岸边游动的野花,许多种颜色眨眼便过。 李竹一脸苦笑,“唉!都是我不该捡便宜,那摊主说这料子只染坏了些许,却是掺了棉线织成的劳什子棉麻,我便买了不少!” 她扯起剪出来的布块给那妇人看,“你瞧,这竟全染坏了!如何能做衣裳?只能制些内里的小褂自己藏着穿了!” 喻霄把船划近那妇人,李竹手里的布料也愈发清晰得呈现在她面前。 确实喔,每一块都不一样诶! “这两块,你卖不?” 那妇人指着布料堆里鹅黄掺桃粉的两块布料问道。 她觉着买来扎成头巾会好看哩! 李竹拿起那两块探身给她摸,那妇人走近揉了揉布料,不会被她的手勾丝诶! 李竹顺势报价,“两块布巾三文钱,你若是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三块布巾我给你算五文钱。” 船只稳当,那妇人干脆迈步跨了过来,站在李竹船头。 “那我再挑一块!” “丽娘,你干啥呢?给我递口水!” 面前船上那头有男人在喊人,这名为丽娘的妇人不耐烦的应道,“你自个儿取!我买东西呢!莫吵!” 李竹揉揉耳朵,还真是说话全靠吼啊。 其他离得远的船只显然与这妇人家相熟,一瞬间钻出几个手上拿着东西的女子。 有个老婆婆探头探脑,“丽娘,你买啥呢?给老婆子我也瞧瞧?” 丽娘挑中一块有浅紫色团的布块,爽快的付了钱,又蹦回自家船上,这才有空回话。 “买了几块布巾!你们瞧!好不好看?” 说话间,她把布块折了几下,绑在头上,倒显得人清爽又俏丽。 李竹在船头笑盈盈的,“好看!瞧着姐姐比我还小两岁呢!” 那妇人被逗笑,“你今年多大啦?” 李竹:“上月刚十七!” 这话一出,妇人嗤她夸得夸张,可嘴角的笑真是掩也掩不住。 其他船只靠近些,几个胆大的小娘子腿一迈,就从这个船尾来到那个船头。 她们拿着那丽娘家的船做跳板,张望着就要上李竹那儿看看。 李竹赶紧拦下人。 “姐姐们,可慢着些,我这船不扎实,也小,一时可容不下这么多人!” 都是河面上讨生活的老手,就如刘呦从前一样,靠船吃饭的。 众人仔细一看,见她那船确实像是生手新制的,便也不强求着一窝蜂往上踏。 三四个小姑娘掩着嘴窃窃私语几息,最后照着商议的顺序往李竹船上来。 李竹的小布料摊着实小,左手边就是两匹布料,右手边是一摞堆叠起来两个指节厚的布块。 布块码的整齐着,都是李竹仔细选好才下手裁剪的。 至于被剪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不成样子的布匹,则是被她塞进船舱里,就不必给人瞧见了。 李竹当然也不是乱剪这些布料的,她都比着木条割的齐整。 明明还是一样的东西,可那有点颜色的方方正正的布块,瞧着就是比一拉开来一大团色块的长料子好看。 第一个上来的小姑娘看着比李竹还小,个头只到李竹脖子,生的小巧可爱。 李竹说了这布料可以翻动,她就欢快的翻找起来。 最后在一个点染出青绿的布块与团染出嫣红色块的料子之间犹豫不决。 她后头的小姐妹瞧见她那样子,比她还急,“诶呀,你就两块都买嘛!” 小姑娘捏着手里的两文钱,“别催别催!我好好想想!” 她最后才决定拿下那个青绿的料子。 李竹笑眯眯的收了她一文钱,“小摊子新开张,算你便宜些啦。” 她那小姐妹们你推我搡,嘲笑起她,“这能做什么?你也要包脑袋上做头巾?” 小姑娘昂起脑袋,“做两个荷包,送给我哥哥们做钱袋子!” 左右也不贵,她摸得出,这布料结实着呢! 后头三个姑娘也上船来挑挑拣拣,都看的布块,对那布匹是瞧都不瞧一眼。 不消半刻,李竹就赚了二十文。 她乐滋滋的,却见之前同丽娘搭话的老婆婆不知何时走到了李竹船边。 老太太精神头好,头发都花白了,背还是挺的直直的。 她也不要李竹扶,抬脚稳稳当当就到了船板上。 拿着布匹就扯开看,看了一小段,“这料子,都是染坏了的?” 李竹也没慌乱,“是,色染差了。但棉麻的布料,结实也舒适,做干活、打渔的外衫,又耐脏,也不易坏。” “哼。” 老妇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手还在那儿揉搓布料,又翻了翻布块,撩起眼皮。 “都怎么卖的?” “布块两文一件,五文钱三件。布匹一匹一百六十五文。” “三百文,两个布匹我都要了。” 拿回去做被单、外衫是尽够了,说不得还有剩。 李竹苦着一张脸,“三百文怎么成,顶多给您少五文,三百二十五文。这花色确实不好看,可就这料子,买三百文麻布多扯两下就得开口子,我这三百二十五文,您尽管扯,扯坏了我给您退钱!” 她可是让喻霄试了的,不是那故意去撕开,这布料还真扯不坏。 老婆子板着脸,摩挲了几下那布料,“三百一十文,再多我就不要了。” 李竹演戏演上瘾,“这我怎么卖,本钱都赚不回!您再加些罢,总得让我赚口饭吃!” 老太太轻嘲的看李竹一眼,“若是只加一文,你也愿意卖?” 做生意的就是狡诈! 李竹把布匹拉回来仔细摆好,“不卖了不卖了,我自拿家用去!” 纯卖布块且有的赚呢! 一百零八、这回真回家了! 见李竹这般做派,老妇人还以为是商贩的一贯套路。 总是在价钱上斤斤计较,客人佯装不买,摊主也佯装生气不卖。 她转头就要走,可直到走到丽娘船上,也没听后头的李竹喊她回来。 老妇人心存疑惑,干脆就在丽娘船上坐下。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铜锣声,那船队要走了! 她连忙站起身,可喻霄的动作更快,几乎是铜锣一响,手中船桨就开始摆动。 李竹又埋下头,安心裁她的方块布料,再不抬头看一眼。 船行河道数十里,渐渐又到了人烟稀少、水草丰茂之处,偶有飞鸟迎空而上,四周格外寂静。 喻霄撑船,心里却纳闷。 “刚刚那老妪眼见是意动想要布匹,你怎的又不愿卖了呢?” 李竹放下剪刀,略歇了歇手,才转头与他解答。 “做生意图的是利,她开出的价钱于我无利可图,且这是一杆子买卖,我也讨不着好,心下想通了,干脆就不卖了。” 喻霄一下就明白了。 李竹这不是长久的铺子,回头客也不会有,若是在村里,让利三分也能留客长久。 可是这过路买卖,求的就是赚,再不济也保本,真让利亏本卖了出去,李竹心里还会不舒坦呢。 两人不再交谈,河道上又只闻划水声。 “呕!” 李竹转身低头,把晕乎乎的馒头轻轻抱了起来,给它换了个地方,随手舀了一瓢河水,把馒头的呕吐物冲刷干净。 又把馒头弄干净,将它抱到船头吹风。 谁能想到,这小狗居然晕船! 这么一道路,它先是晕了过去,李竹还以为它睡着了,没怎么关注。 过后不久它迷迷糊糊的转醒,就开始呕吐。 狗小,吐得也不多,偏偏晕的遭罪。 李竹无法,只能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得闲就抱着它吹河风,馒头眼见着也舒畅许多。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天已转暗,船队靠岸歇息。 有了来时劫匪那一遭,大家也不上岸了,打算就在船上幕天席船,和衣垫被睡上一宿。 李竹点着炉子,把买来的干粮分了喻霄一半,二人就着烧沸的热水囫囵吃了晚饭。 馒头的饭早给它喂了,不仅如此,它还吃的是一日三顿,李竹和喻霄轮着喂的。 偶尔叫刘呦瞧见,还笑他俩养只小狗如养孩子般精细。 有了孙定绑在后头的小船,喻霄也不用每夜去与兰生同睡。 吃过晚饭,略洗了脸,冲了脚,他便抱着被褥去了后头的小舟上。 李竹“慷慨”的把油纸伞递给他,含笑道,“小店新开业,广施善缘,给客人送把伞。夜间怕落雨,晨起易生雾,你还得多多注意。” 喻霄失笑的接过,“那就多谢李东家赠伞了。” 李竹抱着馒头昂着下巴,“好说好说,等我真成了东家,再给你送个十把八把的,保管你家伞不缺,下雨不愁。” 喻霄原本仰躺而下,因起身接伞,此刻又坐在铺好的被褥上,单腿支立,腰间大刀卧在腿边,在黑夜里毫不起眼。 “若真送我这么多伞,那我倒正好开个伞店,也过过东家的瘾。” 李竹挪了个小杌子坐下,难得河面清凉,吹去盛夏闷热。 她想到什么,忍不住笑,近些日子晒黑的脸蛋在月光下反显白皙,不如白日看着暗沉。 “笑什么?” 喻霄瞧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却还要问个明白。 他遇事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在旁人面前闭口不言,到李竹这儿就是“怎么了”“为什么”问个不停。 偏偏李竹就吃这性子,她可不喜欢旁人讲话弯弯绕绕的,做事不问明白也敢动手。 如喻霄这样直言明说多坦荡,显得直愣些,在她看来并不是坏事。 李竹言语里藏着活泼,“我是想到,南山村人那样少,咱们要真一人开一个小铺子,怕是架上货物都得生尘?” 喻霄摇摇头,李竹反问。 “怎么,我说的不对?” 喻霄手搭在船边,臂展长的不用费力就能揽到水里的月亮。 “只有一点不对。” “嗯?”李竹偏了偏头,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着睡着馒头的毛发,把它扯得不舒服,还伸爪子盖在脸上,缩成一小团。 “若是村里开个医药铺子,不说生意会热闹,但至少不会冷清。” 南山村有着最易生病症的人群,满村的孩童身弱易染病,怀有身孕或是生产时未养好身体的妇人易有病痛,还有年岁渐长小病缠身的老人,上山下地穿梭山林也极易受伤。 若村里真有个大夫,那才是好事。 李竹沉思,半晌有些丧气。 “可惜我只识得些换钱的草药,唉,若是村里真有个医术稳妥的大夫,那真是幸事。” 不说别的,村里若有医馆,妇人怀孕也不会惶惶。 生子一朝,鬼门关前走一遭。 若能活命,谁愿意儿女出生日,为娘近死期呢。 喻霄忽地想起,他有个习了医术的姑母,因夫家遭火灾,,夫婿子女丧生火海,自己又伤了一双腿,不良于行,便心灰意冷入了道门。 父母未遭害离世前,他曾听父亲闲谈说起,姑母好似在个叫凌霄县的地方修行。 喻霄 心意一动,却没明说,只暗自思忖,何时抽空走一趟凌霄县。 也好看看,此凌霄县,是否就是彼凌霄县。 倘若能请的姑母来南山村,他能侍奉其老,南山村也能有个医者,算是两全其美之策。 夜已深,李竹回到小船舱休息,喻霄枕着手臂,望着天空璀璨星河,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船队修整一夜,翌日清晨又顺水而上,往家归去。 南山村里,自船队出行,西山河也热闹起来。 常有妇人结伴,带着家里的脏衣裳到河边清洗。 村长支使着徐明,徐明又寻了一帮半大小子,不知何处屋舍撬来青石板,每逢三棵树便造个落脚的青石板台阶,好供人沿河洗衣。 其实这些妇人家里,不是离着其他溪流近,就是家中有水井,又何须费力带着木盆、衣裳来西山河洗? 只是惦记自家出船的男人罢了。 一百零九、家里的老大 胡小英也在这些妇人一列,几乎每日都来。 她与兰采林、兰云的衣裳加起来也有一篓子,现下又热,在家洗了也就成了。 可还每日带着个只装了绣花绷子的空竹篓过来,日日于树下绣花。 她来的多,与村里的妇人也比从前更熟络。 这日孩子们带着小鱼竿也来了河边,趁着有洗衣裳的大人在,远远的坐在树下钓起了鱼。 兰采林也在其列。 过了好一会儿,他兴高采烈的跑来,手里攥着条狂甩尾巴的鱼。 “婶婶!我钓到鱼啦!今日我们可以喝鱼汤啦!” 小儿欢喜的把鱼递到胡小英面前,胡小英刚要开口,却闻见鱼身上的腥味,猝不及防的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兰采林第一回见她那样子,吓得把手里的鱼丢在草地上,“婶婶!?” 胡小英止住了干呕,抚抚他脸颊,“我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可能是天太热了,中了暑气。” 离着她近的妇人忙劝她道,“小英呐,你带着孩子回家,这日头愈发烈了,最易中暑。” 见胡小英犹豫着不想走,捶着衣服的几人也停下动作劝道,“他们都出去这么些日子了,迟早会回来的,等船露了头,咱们就去告诉你!” 兰采林也拉拉胡小英的手,眼里有些惶恐,“婶婶,我们回去?回家歇息去。” 胡小英起了身,牵着他的手往家走。 刚走出一段路,听见后头有人惊呼,“回来啦!” 她还疑心自己听错了,转头时。 “他们回来了!小英!你家兰生回来了!” 胡小英蹲下身,一把抱起兰采林,向后跑了起来。 刘呦还没靠岸,就见岸边的景象与出船时大有不同。 那一段段铺设平整的青石板,远远看着好像指向什么富庶之地一样,任谁也想不到竟是往南山村进的。 兰生揉揉眼睛,在船头高声询问,“嫂子,咱们不会还没到家?要不就是走错道了?” 他记得这西山河少有人来啊,而且,哪来的那么多青石板? 某被废弃屋舍:在我这儿撬的!贼子! 刘呦见着握着鱼竿站在岸边的徐大虎,未语先笑,又揶揄打趣兰生。 “你这小子,还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呢,还没我识得家门。你仔细瞧瞧,咱们啊,到家啦!” 船至岸边,兰生见着含着泪光的胡小英,还有拼命朝他挥手的兰采林,心里纳闷。 他上回带村里小子们出去那么久,也没见小英这般啊? 他一上岸就问这话,胡小英挥着巴掌就打在他手臂上,“那能一样吗?” 上回出山,都是兰生经年走熟了的路,再怎么也不怕。 这回出船,说是探路,去看看。 可胡小英整宿整宿的做噩梦,不是梦见兰生被水匪砍了,就是梦见他翻了船。 每每吓醒,都得缩在屋里哭一场。 李竹把船上的绳索系在树干上,东西也没拿,打算回去借个板车再来运。 她计划着,待东西运到了家,再来与喻霄一起把船扛回家。 故而此时只背着竹篓,拿着紧要的东西,就下了船。 喻霄更是只有一床被褥,一个包袱,轻便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上岸,就听见胡小英在同兰生诉衷肠。 李竹瞧着两人腻歪牙酸,还非得插上一嘴,“怪不得说夫妻心有灵犀,小英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啊,还真遇上水匪了!” 兰生哀叹一句,真想把李竹的嘴封起来。 他刚把媳妇哄好! 瞧瞧,这会儿又泪水涟涟了! 喻霄默默点点李竹的肩膀,“你再拱火,兰生往后出门都得被烧上三炷香。” 烧香做什么?保平安啊! 李竹捂着嘴,冲夫妻俩讪笑两下,就想快步溜走。 苍天可鉴,她不是有意的,是那嘴它不长眼啊! 却不料其他妇人将她围了起来。 “竹丫头,你刚说你们遇上水匪了?” “怎么回事?没被抢什么?” 还有寻上刘呦问情况的。 更有拍打着自家男人,眼里全是心疼的泪花的。 李竹现在也眼眶含泪了,她怎么就这会儿嘴贱! 这下好了,跑不掉了。 等李竹突破重围,回了家,没等歇息,老金头就闻风而来。 还不等打招呼,知道她要用板车,老金头又风风火火的回家拿板车。 待李竹邀上喻霄回去拖东西,老金头帮着忙搬船。 一通忙活下来,竟已过去大半日。 李竹这才抽出空来把给人带的油盐递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盛了一小碗辣椒酱给老金头。 “今日真是麻烦你了老金叔。” 老金头抱着东西笑得开怀,“谈什么麻不麻烦,同村同邻,相互帮衬是应该的。” 送走老金头,李竹打了水清理落下灰尘的屋子,喻霄也带着空水桶来。 两人相视一眼,无奈而笑。 唉,都是久不归家的孤家寡人呐,屋子都落满灰了! 一进门,馒头就被安置在了灶房边。 李竹松了它那竹篓的口子,小家伙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探头出来。 不一会儿,就在院里撒起欢来,撵着兔子不放。 至于小鸡仔,如今认熟了家门,自去找食吃了,并不在院里。 白云照旧踱步往家走。 胡小英每日会来照看兔子和小鸡仔,早晚各喂一次食,也好查看鸡少没少,兔子有没有其他状况。 其他时候,都是白云回家盯着。 哼,它可是家里的老大! 李竹家的老大一进家门,就见着个白团子在欺负它家兔子。 白云弓起身,龇牙低吼,“喵!” 馒头被吓了一跳,兔子也不追了,惶惶的就往李竹身边跑。 等站在了李竹边上,才趾高气昂的转头去见那黑团子。 白云一见李竹回来了,白团子在她身边,更是生气,就要扑上来揍狗。 李竹却惊喜的把猫抱起来,“呀!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抱着白云就要贴贴猫脸,白云敷衍的蹭了她两下,开始扭动身子。 白云:放我下来!我要揍这欺负我小弟的家伙! 兔子:? 一百一十、猫与狗 李竹见它挣扎的厉害,无奈把猫放下。 谁知白云甫一落地,就挥着爪子要往馒头脑袋上扇。 馒头个头还小,性子却傲,左右闪避白云单方面的殴打,时不时还给白云使绊子。 在南山村纵横一两年,自诩除了那只大猫,谁都不怕的白云见状更来气。 一套猫猫拳挥的酣畅淋漓,结果只抓下飘散的白色狗毛。 还是李竹及时把一猫一狗捞起来,一手一只紧紧扣着它们后颈,将它俩离得远远的,这场打斗才停止。 赵秀英提着半篮子鸡蛋到李竹家门前时,就见李竹一手抓猫一手提狗,非常认真的告诫它们俩不要打架,都是这个家的一员,要和气。 “噗!” 赵秀英觉得这场面真是好玩,“李竹,这多日不见,你这小院怎么比从前还热闹许多啊?” 李竹见着赵秀英,心里异样,却还如常的同她打招呼。 “婶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你自个先寻地方坐,我把这俩家伙先安顿好。” 赵秀英连连点头,“诶,你先忙你先忙。” 李竹把馒头放回竹篓,点点它鼻子。 “乖一些哈,还小小一只呢,你能打赢白云吗?它都有你三个大了!” 小馒头迈着短腿挪啊挪,头一埋,狗屁股对着李竹,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竹一噎,又摇摇手里瞪着自己的白云。 “唉,你是家里的老大啦!你这么厉害,它还是只小崽子,以后还要你保护它呢,你同它生气做什么?” 猫猫眼睛滴溜溜的转,李竹摇摇它,“你那么聪明,能听懂我说的哈,莫装傻。” 白云尾巴也不甩了,猫须抖了抖,显然的不高兴。 李竹忽的笑了下,从身上拿出个大大的油纸包。 “白云白云,你看这是什么?” 白云鼻子动了动,一下就变成了乖巧猫猫,“喵~” 小鱼干! 李竹打开油纸包,给它拿了一条炸的酥香薄脆的小鱼干。 据说这是碧玉镇常有的吃食,她路过那炸货摊,就想起白云爱吃,买了一大包,还用油纸包厚厚包了两层,这才保证这小鱼干没失了味道。 馒头嗅到香味,在竹篓里嗷嗷叫,李竹只揉揉它的脑袋。 “好啦,你还小,可吃不了这些,等你长大些再吃哈。” 透过窗户,李竹见赵秀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还没长大的桃树边上,十分耐心的等着她。 她暗想,也不知又是什么事,让秀英婶子带着东西上门。 赵秀英没等多久,就见李竹端着杯水笑盈盈的走出来。 “婶子,天热,你先喝杯水。” “诶,好。” 赵秀英接过竹杯,喝了一大口,才把脚边的竹篮拿给李竹。 “喏,给你的,我家鸡生的蛋,都新鲜着呢。” 李竹把竹篮推回去,“婶子,你这是做什么,鸡蛋多金贵啊,你留着自己吃,补补身子!” 赵秀英不依,“我都这岁数了,还要补身子作甚?你嫌我东西不好?” 李竹一脸莫名,“你这说的,叫我臊得慌,我家鸡仔才巴掌大呢,自家都没鸡蛋,还会嫌弃你家的?” “那你就收下。” 赵秀英今日还非得把这礼送出去,不然怎么求人办事啊? 李竹笑意渐淡,手强硬的把竹篮推回赵秀英膝上。 “婶子,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她可不敢再乱承人家的情,将来若是赵秀英又起了意要给她说人家,她拒绝都不好找借口。 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赵秀英脸上讪讪,心里也不悦,握紧竹篮的提手,又扯出一个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村里入口关了吗,我就想给我小闺女送个信,告诉她往后若是想回娘家,就走水路来。” 李竹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讲。 “可她嫁的那处,我也不知道离你们去的镇子到底有多远,是不是一个方向。我想着,你们往后肯定常出船,若出去了,就帮我打听打听,把口信捎去。” “婶子也不白让你帮忙,这半篮子鸡蛋,你且收着。等我小闺女回来,我再给你送一篮!” 李竹下意识就想拒绝,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为了几篮子鸡蛋,她得寻人、问路、捎口信,少不得还得自己贴些东西,才能把事做稳妥。 要费的力气这么多,做好了不一定能得好,做不好一定惹埋怨,何苦来哉? 但直截了当的推拒,就怕赵秀英更不虞。 上回她拒绝了赵秀英的说亲,这人走在村里都不同李竹搭话了。 若不是今日有事相求上了门,怕还不愿理李竹呢。 她话在嘴里拐了几个弯,先夸起赵秀英的慈母心。 “婶子,你闺女有你这么挂心她的娘,真是好福气。” 赵秀英以为有戏,李竹却又垂头丧气。 “可惜我识路工夫真是不到家,跟着刘呦姐走了一遭,脑子还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下回什么时候再跟着他们出船。” 赵秀英张嘴要说话,李竹又开了口。 “且那碧玉镇鱼龙混杂,莫说打听消息稍口信了,就是买块布料都尽是弯弯绕绕,想最后把消息传到你闺女那儿,一来二回的,还真不知要多久。” 言下之意,我一个人出船是不行的,此刻也不能贸然应下你,要是事没办成,或是要个一年半载,应答下来也无用啊。 赵秀英可不是傻子,她若不精明,也不会总找李竹这软柿子捏。 按道理,刘呦在村里多年,又会撑船会造船的,与赵秀英的交情难道不比李竹与赵秀英这浅短相识深厚? 可赵秀英三番五回的来李竹这儿,怎么有事不去找刘呦帮忙。 再不济,找兰生也行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几乎就是南山村的下一任村长了,找个预备村长帮忙,不是更便利吗? 左不过是看李竹年纪轻,又脸面薄,拿点小恩小惠以为就能哄着她尽心尽力的应承。 李竹心里嗤笑,她像蠢蛋吗? 赵秀英没得到应承,提起篮子,变脸也快。 她站起身,语气淡淡的,“这样啊,那我去找刘呦问问。” 一百一十一、归家日常 赵秀英说完就带着鸡蛋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不高兴。 李竹努努嘴,也没出声挽留她。 嗯哼,这秀英婶子还真是真性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见着李竹不傻乎乎的应下,晓得讨不到好,便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李竹摇摇头,不想这些了,把人打发了,她也该好好歇歇了。 睡了这许多日膈人的船板,终于能在家安安稳稳睡一觉了。 她关好院门,把晾在院子里的竹床又拖到连廊。 连廊避阳又通风,迎着山里的凉风,李竹很快便睡着了。 她再醒来时,周身一片漆黑,只暗淡的月光勉强能照见些树木花草的影子。 李竹吹了火折子,把门前挂上的火把点着。 连廊连带着院落一角霎时明亮起来。 如今天热,睡在屋里也得敞开大门。 李竹想了想,也就不把竹床再费力拖动进去了,就这么在外头睡。 虽然驱蚊的艾草还能起些作用,盛夏伏天里仍旧有不长眼的蚊虫飞舞,还时不时往李竹床上落脚,搅得人睡觉也不安宁。 李竹往灶房去烧了水,又草草做了晚饭吃,留着锅碗也懒得刷。 她把馒头放出来,拿着竹篓、竹筐之类的在连廊围了个圈,让馒头就在这圈里活动。 李竹备好给馒头的吃食和水,还四处找了找白云。 不堪其扰的猫猫趴在小竹床上,不耐烦的“喵”了一声,表示它在李竹床底下。 李竹就着火光蹲下,就和一双碧眼对上。 她哭笑不得,“你何时把小窝拖到这下头的,我找你好久了。” 白云无语,她睡前它就在拖竹床了,是她没注意! 小狗时不时汪汪两句,白云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竹床又被拖出来,与李竹的床头平齐。 李竹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太饱了,此刻就着月光与火光,竟把家里的细竹竿找了出来,拿着刻刀就在竹床四角凿孔,细竹竿被稳稳的插进孔洞里。 她在碧玉镇还买了一床帐子,这帐子是一套的,一层轻薄一层厚重,花了李竹不少铜板。 她把那轻薄的纱帐挂在立起来的竹竿上,还用针线缝上了竹挂钩。 轻纱帐一放,就成了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李竹欣喜的在小天地里左躺右转,像个兴奋的孩童。 自己欢喜,她把擦干净爪子的白云和馒头也抱了进来。 白云还是不喜欢这白团子,但也不再揍它,只想着什么时候把这小狗丢掉。 馒头也不爱凑到白云面前,它哼哼唧唧的就要窝在李竹身边睡觉。 刚刚在下头圈里,它不安的吠了好一阵,如今上了床榻,入睡比谁都快。 白云窝床尾,馒头睡李竹怀里。 李竹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感受着山间微风,明明睡了许久,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闭上。 一夜无梦。 “咯-咯咯--” 鸡鸣打破南山村的寂静,李竹正在给小鸡仔们喂食。 兔子还在竹篓里生活,李竹也不敢把它们全放了出去。 听说兔子会打洞,要是把它们放在地上,怕过不了两个时辰,三只兔子就无影无踪了。 喻霄早起打了一套拳,见李竹家院门微开,才带着两个空水桶,一个小狗窝和一只扑腾的野鸡往她家去。 李竹刚喂完兔子,此时皱着眉头摸着那母兔子的肚子,久久没有动作。 喻霄进门,先把空桶放在井边。 木桶落地声唤回李竹的思绪,她转头,罕见的有些无措。 喻霄带着狗窝和野鸡走近,“嗯?” “喻,喻霄,你摸摸看,这兔子,是不是怀小兔子了?” 喻霄把绑了腿捏了嘴的野鸡递给她,顺手把狗窝放下,去抓那母兔子。 他凝神摸了好一会儿,抬眼与李竹说道,“好像真是揣崽了。” 李竹神情愤愤,对那两只腻腻歪歪的公兔子指指点点。 “你俩不是处的好吗?怎么还让我的小灰怀上小兔了!” 喻霄忍俊不禁,“也可能不是它俩?” 李竹更气愤,“我等会儿就去找兔子洞!” 她倒要瞧瞧,什么胆大包天的兔子,敢暗度陈仓来祸害她的小灰! 喻霄轻敲窗柩,“你要不先处置下这野鸡?” 李竹看看自己手里恹恹的野鸡,通身羽毛五彩斑斓,着实漂亮。 “你昨日还进山了?” 他都不累的吗? 喻霄颔首,“家里也没什么可忙活的,就去小溪那想找些泥鳅、黄鳝来换换口味,谁知正撞见它来喝水,我就逮回来了。” 李竹茫然,“那你给我作甚,自己留着吃嘛。” 喻霄转身去打水,边打水边说道,“权当这月的水资罢。” 他打满一桶水,“你若是想宰了吃,我也讨个口福,蹭上几口吃的。你若是想养着,那我把它的尾羽剪了,省的它飞走。” 他顿了顿,“不过这山鸡野性难驯,估计更爱自由,圈养难成活,还是吃了省事。” 李竹点点头,“那咱们夜里吃烤鸡还是炖鸡?” 喻霄提起两桶水,“都成,我先回去了?” “诶,等等。” 李竹蹲下身拿起那狗窝,“给馒头做的?” 喻霄轻轻“嗯”了一声,“夜里用饭时我把它磨牙的骨头都带来,庆贺它安家。” 李竹单眉微挑,“馒头运气好,到新家就有鸡肉吃,还有骨头玩。” 喻霄学着她的样挑挑眉毛,“它运气是好。” 语气意味深长,人却很快带着水桶回家。 李竹把野鸡寻了个竹筐盖起来,“安心待着,夜里就给你个痛快。” 馒头对自己的新窝不感兴趣,却赖在李竹的床上不愿动弹。 白云早起就不知跑去哪儿进食了,一早便不见猫影。 李竹把家里的事料理完,洗了衣裳,出门嘱托喻霄帮她看着馒头,自己却扛着锄头带着柴刀往山上去。 她也该去看看自己的庄稼了。 南山村其他家地里的稻穗早就沉甸甸,村人已经好几日都在地里收割了。 只李竹这晚种的地里,庄稼还是青绿,也不知下月是否能丰收。 一百一十二、礼物与朋友 庄稼地里一片青绿,不止有稻子,周边田埂上还有豆子。 老金头做事细致,应下的事就得办妥。 这庄稼与豆子,他都仔仔细细的浇水、除草、找虫。 因李竹交代过,她走前已经施了肥,也省却老金头施肥的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日日去看,扛着锄头先照看了李竹家的地,才去自家地里。 这才有李竹回来时见到的这郁郁葱葱。 李竹地靠着山林,簌簌的松毛落下堆在地上,厚厚一片。 她给地浇了水,拔了草,兴冲冲的回家找出闲时做的竹耙,还带上扁担和两个大箩筐。 来逗馒头玩的喻霄正在李竹院里连廊下做弓、箭,见着她还疑惑,“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竹系好扁担两头的麻绳,“没呢,我去拢松毛回来引火!” 那么多,可不能给别人抢了先。 喻霄脑子转了转,松毛?哦,好像是松树翠绿的松针变成褐红色掉落在地,那地上的就叫松毛,引火十分好用。 去拢松毛,就得进山,他赶紧把早准备好的小挂坠递给要走的李竹。 李竹接过一瞧,是个顶上打了坠绳的长条竹筒,只有一指宽,手掌长,她一巴掌就能握住。 喻霄拧了拧那坠绳的口,把竹筒盖子打开,里头的黄粉味道刺鼻。 李竹不认识,又觉得好像哪里见过这东西,但可能接触的少,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雄黄。” 喻霄善意的解答,李竹恍然大悟,又见这雄黄多的都快到盖口,缩了缩下巴,离着远些。 “这么多,银钱都得花费不少,我不能要。” 李竹把盖子拧好,把东西又塞回喻霄手里。。 喻霄还要推回去,就见她挑着空箩筐走的飞快,无奈抱着馒头追了上去。 “李竹!李竹!” 李竹停下,转头看他,脸色明显不好。 喻霄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她不高兴,放缓声音,微弯下腰。 却见面前的姑娘眼眶微红。 他慌张起来,“你,你别哭,别哭…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高兴了?” 李竹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本来没有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她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 喻霄动作滞住,语气坚定的摇头,“没有。” 他担忧的看着李竹,“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想岔了吗?” 李竹吸吸鼻子,干脆又带着东西往家走,喻霄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两人坐在桃树边,一阵大风吹了过来,桃树慢悠悠掉了一片叶子在李竹脑袋上。 喻霄看了又看,忍住没给她取下来,现在可不是伸手靠近的好时候,没见李竹眼睛还水润润的吗。 李竹默了默,想了半天才开了个头,“你送我生辰礼的时候,我很高兴。” 她抬眼正视喻霄,“我从前没有交到过朋友,也没人为我庆贺过生辰,所以收到你的礼,得到你的祝福,我特别开心。” 喻霄神情严肃极了,两手放在膝上,悄悄握紧,生怕李竹说完这几句好话,下一刻就要与他断交。 李竹瘪了瘪嘴,“可是,即便是朋友,也不能总是只得好不回报的。你总送些好东西予我,我,我家除了吃喝穿用的,还不起你更多。都说有来有往才是朋友,可你只出不进的,我觉得自己总是在占便宜……” 喻霄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断交就好。 他又认真的绷起脸,“我没有觉得你占了我的便宜。” 李竹是没有他那样,好像总能拿些看着贵重的东西出来送人。 可偶尔他来打水,早起能吃得一碗李竹特意做的面。 天气热时,李竹做了草帽,还会多出一顶,是专门给他的。 她菜园里的瓜果蔬菜总是洗的干干净净了一篮子一篮子的放在他屋前。 他来她家时,她家里那刘呦送的蜂蜜总会被她毫不吝啬的挖出一大勺,清亮的水都变成蜂蜜的微黄色,递到他面前。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李竹:“这都是寻常小事……” “正因为是寻常小事,才弥足珍贵。” 喻霄罕见的抢了李竹的话。 见李竹惊讶的看向他,他安抚的冲她笑笑。 “李竹,你待我真诚,视我如家人、似朋友,我也待你如此。在你看来贵重的东西,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在你看来寻常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需要珍惜的时光。” “送你东西时,我也担忧自己在拿一些无用的东西回报你。这雄黄粉,是我思索了许久,觉得你此时会最需要的东西。” “可是雄黄好贵的,你给了这么多……”李竹声音小了些,嘟嘟囔囔的,好像因为喻霄那一番“掏心窝子”的真挚话语而不好意思。 “咳”,喻霄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应当也不是很贵…?我买了一斤呢……” “多少?” 李竹瞪着眼睛,不自觉的提高声音。 喻霄摸摸鼻子,“那个药铺伙计说,若是常住山林,雄黄、驱虫药粉都必不可少。我想着在村里也不是只住一月两月的,没甚么事又不常出船,就多买了些。” 李竹抱着手臂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脑袋上那片叶子还稳稳的待着,让喻霄觉得她真的很像每日在他窗户边唱歌的那只小鸟。 李竹又四处看了看,没人,只有一只撒欢的小狗。 她凑近了些,身上的青草香飘到喻霄鼻子里。 “怎,怎么了?” 喻霄见李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又见她离得自己这么近,说话还打起了磕巴。 “喻霄,你实话说,你是不是那种劫富济贫的大侠?所以赚了好多好多钱。现在收手了,就来村里定居?” 说到赚了很多很多钱,李竹声音还狠狠压低,好像生怕那迈着小短腿过来的馒头能听懂一样。 “噗” 喻霄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哈哈哈哈哈李竹哈哈哈哈哈……” 喻霄乐的不行,坐在小凳子上都快笑的跌下来。 李竹一脸无语的扶住他,又很想把他推地上,这人笑的太讨厌了! 一百一十三、烤鸡 喻霄止住笑,眼底的笑意却还没散去。 李竹此刻离着他很近,他的心也在砰砰的跳,好像想蹦出来给李竹舞一段。 李竹瞪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呢。” 喻霄勾起唇角,伸手去探那片叶子。 李竹还以为他要敲自己脑袋,警惕的往后躲。 “别动。” 喻霄变了脸色,好像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一下就把李竹唬住了。 她僵直着身子,“咋,咋啦,是不是后头有,有蛇啊?” 喻霄绷着脸,慢慢伸手,李竹一动不敢动。 他把那叶子拿了下来,在李竹面前晃了晃,脸上全是狡黠。 李竹反应过来,狠狠的给了他手臂一巴掌,清脆的响动把刚岔开腿要小解的馒头吓了一跳,喻霄却好像一点也不疼。 李竹愤愤的把那小筒雄黄粉挂在自己腰间,狠狠绑紧,鼻间喷气,“哼!” 她才不跟他玩闹,箩筐还是空的呢! 李竹走了两步,觉着不对劲,一扭头,她家院门关上了,喻霄戴着草帽,揣着馒头优哉游哉的跟在她身后。 “你干嘛去?” 李竹自以为自己在凶里凶气的问话,喻霄却很想伸手戳戳她气鼓鼓的脸颊。 但他没敢伸手,把李竹惹恼了,肩上的扁担可不是吃素的。 “我上山去,看看还有没有那好运气再逮一只野鸡。” 李竹担起空箩筐,“那你带着馒头干嘛?” 喻霄紧紧跟在她身边,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李竹耳朵里。 “带它认认家里的地,以后你不在家,也好知道去哪儿寻你。” 李竹揉了把迷糊的馒头脑袋,“那是得让它认认,你把它给我,我带着它去。” 喻霄手一让,馒头脑袋远离了李竹的手。 李竹:? 喻霄下巴一抬,冲李竹露出八颗牙齿,“我也去认认地方。” 李竹领着一人一狗上了山,就带着箩筐去拢松毛了,也不管他俩在后头东张西望的瞧风景。 喻霄在村里待了这些日子,还混了个脸熟。 李竹竹耙扒拉着松毛,一心二用的听喻霄在那儿同人“大叔”“婶子”“兄弟”的打招呼。 他咋认识的人比她还多啊? 不专心的结果,就是李竹在一堆拢到脚底的松毛里,与一个尖尖的三角脑袋对视上。 李竹:…… 李竹:………… 李竹:!!! 还不等李竹扔了手里的竹耙尖叫,那蛇比她更害怕,“嗖”的一下就从松毛堆里窜了出去。 它还在草堆里睡觉,怎么会被扒拉到人的脚底下啊啊啊啊! 李竹也很想啊啊啊,但是蛇跑的太快,她甚至都忘了把嘴张开…… 等蛇彻底从她眼底消失不见,李竹才默默离着那松毛堆远远的。 退一步,再退一步,又退一步。 退到竹耙顶端刚好能够到松毛堆的距离,李竹身上的冷汗才缓缓滑落。 她就着竹耙的钉齿,使劲在那堆松毛里上下左右的划拉,直到划得松毛成了薄薄的一层,再也不会有奇奇怪怪东西藏身在里头,李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原本是李竹在耙松毛装进箩筐,可半个时辰后,却成了喻霄把松毛装箩筐,李竹抱着馒头去清泉潭喝水。 箩筐都被装满,高大的身影挑着担子,箩筐慢悠悠摇晃。 他身前娇小些的身影扛着竹耙,另一只手还拎着个小白毛团子在无力的扑腾。 白云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家,照例在各个草丛堆里把李竹养的小鸡都赶回家,自己则轻巧的跟在它们身后。 李竹正拿着个小碗装鸡血。 喻霄给她的那只野鸡,在一盏茶前刚被划了脖子。 李竹见准时机把小碗放在野鸡脖子下,喻霄稳稳的提着野鸡,没浪费一滴温热的鸡血。 灶膛里的火烧的正旺,李竹捻了一点粗盐洒在鸡血碗里,放置在一旁等其凝结成形。 白云一进家门,就见李竹提着水壶,把滚烫的热水浇在木盆里。 野鸡身上斑斓的羽毛已经被烫的蜷缩起来,黯然失色。 甚至木盆里还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腥味。 它本能的远离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地方,默默踱步到专用小猫盆里喝水。 “咱们把这鸡烤了?” 李竹觉着烤鸡肯定很香!炖鸡时间太久啦! “好。” 喻霄给野鸡翻了个面,继续揪毛。 等野鸡光溜溜的被开膛破肚清洗脏污时,李竹已经在菜园和水井的边上搭起一个小火堆。 火堆边碎砖瓦铺了个圈,保证火星找不到一点能随风而起的可能。 火堆下铺着引火的松毛,一些碎炭,还有几块竹片。 烤鸡烤鸡,大火炙烤会把鸡肉烤焦,连带着穿着鸡的木棍、竹棍都得燃起火,李竹便想着炭烤。 喻霄的动作着实麻利,李竹点着火的工夫,他已经把野鸡斩成两半,鸡屁股、鸡头都被去掉,与鸡毛一起堆在木盆里,李竹指挥着说这些要埋了做树肥。 喻霄看了看那怡然自得随风飞舞枝条的小桃树,它好像不吃荤? 现在是李竹享受美食的好时刻,还是不多说了,等李竹吃饱了,他再把这鸡头、鸡屁股什么的处理掉。 野鸡已经被分成两半,穿上竹棍,斜插在地上,靠着砖石在炭火上炙烤。 李竹在其表皮洒上些粗盐,静静等待盐融化后随着油脂滑落,让咸味浸入肉里。 竹签插着些泡发了的小蘑菇,还有一根李竹菜园里摘得大茄子。 等烤到鸡肉外皮微黄,滋啦冒油的时候,李竹去灶台锅里贴上了几个面饼,锅里的粉丝已经煮了好一会了。 粉丝煮时得放小勺猪油,也不能煮的软烂。 煮到有弹性又有嚼劲的程度,加上碧玉镇买回的酱油、辣椒酱,搅拌搅拌,就能出锅了。 干烘的面饼配上可口的粉丝,再用小刀片了烤鸡包在一块,一口下去,吃的李竹不禁喟叹。 茄子烤的表皮干瘪,李竹用小刀将其划开,把辣椒酱抹在上头。 炭火遇上辣椒酱里的水分,烤的茄子滋啦作响。 白云眼巴巴的蹲在李竹身边,馒头费力扒拉着喻霄的裤腿,一猫一狗此刻口水都要流下来。 一百一十四、瓜 趁着天色还没全暗下来,李竹和喻霄将那烤的外焦里嫩的野鸡分食了个干净。 喻霄将清理野鸡弄出来的杂污找了个地方埋了,还顺道帮李竹把锅碗都洗干净。 李竹见他自觉在忙活,也不客气,打着蒲扇往水井走去。 喻霄收拾完锅灶,刚把草木灰都撇出来,一转身,就见李竹从井里捞起一个淹在水桶里的小西瓜。 除了小西瓜,还有两个小梨瓜在里头飘浮着打圈。 见喻霄看过来,她嘿嘿笑了笑,看着西瓜的眼睛都在发光。 “我在呦姐家地里摘的,她让我寻个大的,我瞧了半晌,还是觉得这小瓜好,也不知道熟没熟。” 李竹摩拳擦掌,把菜刀洗干净,招呼喻霄来开瓜。 谁知刀刚切下,还没完全把瓜切开,它就自己“咔嚓”一下崩开了。 李竹小小欢呼了一声,“都熟透了!快吃快吃!” 这院子里只两个人,小猫小狗也吃不得西瓜,李竹也就不切成一瓣一瓣的,干脆一人一半抱着吃。 她进灶房拿了两把竹勺,都是自己做的,磨了毛边刷上蜡油,十分好用。 二人各自抱着半边西瓜,拿着竹勺一口又一口。 吃了烤鸡后的油腻被清爽的西瓜化掉,伴着晚间凉风,更显惬意。 两只梨瓜还泡在小木盆里,青白的外皮在被夜色浸染的水里格外显眼。 灶房外屋檐下的火把被点燃,蚊子、飞蛾一类的驱着光凑近,李竹同喻霄却离得火把远远的,在忽明忽暗的院子里看星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交谈声被风席卷着,很快消散开来,连院子都没跑出去。 不多时,喻霄见李竹打了个哈欠,就要起身回家。 李竹拿出早准备好的绳子编制的镂空小袋,把两只梨瓜从水里捞出来,装好塞到喻霄手里。 “你拿着回家吃,这可是我自己种的!” 她特地在胡小英家寻得苗呢!长了老大一串梨瓜,大大小小的都有,这是最好看的两只了! 喻霄心里熨帖,温声让她把门户关好,早些歇息。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去。你那小木屋多熏熏艾草、雄黄,小心夜里有蚊子、蛇偷溜进来!” 喻霄何曾怕过这些东西,他摸了摸刀柄,笑的和蔼可亲,“要是真有蛇来了,明日请你吃烤蛇肉。” 李竹皱巴着一张脸,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敬谢不敏,“不不不,跟蛇沾边的我都不吃!我现在连黄鳝都不碰了!” 那玩意儿太像蛇的幼年体了! 喻霄挥挥手,“快进屋去,门关好。” 李竹可听劝,“啪”的一下,院门关上,门缝都没留一丝。 喻霄默默抹了把脸上的灰,失策了,他刚刚应该站远些。 时日如流水。 李竹在村里忙活着侍弄田地,把家里的菜和地里的瓜果一类都收集起来。 再不摘可就都要老了! 可摘菜、摘果一时爽,望着那一篓子又一篓子的蔬果,李竹第一回觉得自己一个人是太冷清了些。 这也根本吃不完啊! 她只有一张嘴,馒头还只能吃些汤汁泡饭,销不了这些东西。 白云就不必说了,日日出门打野食,吃的肚子圆滚滚,还令李竹一度怀疑是它踹了哪只野猫的崽。 她气冲冲的寻了喻霄、胡小英来看,结果几人脸色莫名,最后十分认真的告诉她,白云是吃得太多,长胖了。 李竹:…… 她养的小鸡也长大了些,都自个儿去捉虫吃,到了点就与白云一起回家,根本不用操心。 家里唯一能消耗这些瓜果蔬食的,竟然只剩下她跟那三只兔子! 无法,李竹开始串门。 每日带着菜篮子去送,今日胡小英家明日刘呦家,送完好友送村民。 只要是脸熟的人家,李竹就去送一篮子菜,才终于在七月底,把家里那些东西都消耗干净。 送完了这些,她的菜园子里还一茬又一茬的在长啊! 可不等她高兴几日,收了菜的人家开始回礼了。 家家都有菜园呢! 你送我豆角,那我就回你茄子。 你送了梨瓜,正好我家种的有去火的苦瓜。 啊,豆子也有啊?那我回你些辣椒好了。 没过几日,李竹家的菜篓子又满了。 无奈,她只能邀喻霄来家里吃饭。 两人约定好,她出菜喻霄出粮,趁着这些“礼”还没坏掉之前,赶紧吃掉它们! 喻霄自然欢喜的来与李竹搭伙吃饭。 第一日,吃的开心满足,夸奖李竹手艺好。 第二日,欢欢喜喜,觉得每道菜都甚是美味。 第三日,说这豆子真甜,还是新鲜的好吃。 ……第五日,喻霄颤颤巍巍的指着那盘干煸丝瓜炒蛋,“这是家里最后一根丝瓜了?” 李竹沉痛点头,还没等喻霄松口气,“苦瓜至少还得吃三顿。南瓜还有三个,冬瓜还有两个……” 喻霄:……怎么这么多瓜啊! 他现在听见外头的青蛙叫唤,都觉得肚子开始饱了! 转眼就到八月,兴许因为南山村的前身是土匪窝,也兴许南山村人骨子里胆子就是大。 自上回结伴出船去碧玉镇后,陆陆续续的,也有零散的自家出船去外头的。 或带了家里的瓜果蔬食、粮食、木器去卖,或是砍了柴火去卖,也有带着妻儿去长见识的。 总之,来来往往的,西山河的岸边也渐渐成了个停驻的小码头。 村长不怎么出面干涉村里人,好像随他们去哪儿都不在乎。 可有一日李竹去钓鱼,却见西山河岸边搭了个延伸出去的木码头。 若是船只出行或是回程,到了木码头也好停靠。 这不用猜,一定是村长寻村里人做的,毕竟旁人也找不了人把这忒重的木桩子扎河里。 李竹踏了踏那木板,真扎实,更好钓鱼了! 喻霄基本是每三日进一次山,打猎的次数不多,多是去山里走走逛逛,练练箭,也顺道拖些木材、木柴下来,有时还兜回来不同的野果。 李竹尝过几回,这野果有酸的,也有微甜的。 她吃了果子,还要站在自家的小桃树前激励它。 “你快快长呀,这样过个两三年,我也能吃自家的桃儿了!” 喻霄见她那模样,差点被果核呛着,“你这样催它,它也听不懂啊。” 李竹耸耸肩,“说不定嘛。” 一百一十五、凌霄县无为观 八月初二,喻霄突然来与李竹作别。 “我欲去凌霄县一趟,那儿比去碧玉镇远,中秋怕是赶不回来与你一起过节。” 李竹不大放心,“你跟谁一起去?怎么去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一连三问,却把喻霄逗笑。 他宽慰李竹道,“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能不能办成。若是成了,便算是个惊喜。我与兰生一起去,坐他家的船。” 李竹得了答案,也不再问了,只沉默着把家里的黄瓜全放进竹篓里,递给喻霄。 喻霄现在一看见这瓜那瓜的就面色发苦,可瞧李竹的脸色,他也不敢多说。 原本应了两人一起过节的,自己临时毁约,他哪还敢发牢骚。 也是巧,兰生想去凌霄县探探路,好像也得了村长的什么差,所以必须出门一趟。 喻霄想着,出门在外有个伴也好,两人行一条船,总稳妥些,于是便主动邀约结伴而行。 “我一定尽快回来。” 他如是承诺。 李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还是莫说的这么早,万一又有万一呢。” 她拿着柴刀,带上已经能追上自己的馒头出了门,去砍些柴,也散散心里的郁气。 喻霄死皮赖脸的带着箩筐也跟上去,人还没哄好呢! 八月初三一大早,喻霄带着一应黄瓜、丝瓜、西瓜上了船。 兰生默默看着,这些瓜一拿上来,总觉得船都吃水深了些。 李竹送人到岸边,转身就走,一句保重都没说。 兰生见状,怼怼喻霄胳膊,“吵架了?” 喻霄哀叹一声,“答应了一起过节,这会儿却同你在船上了。” 兰生了然,“那确实是你的错。要么不说,要么不做,说了不做,不就是错。” 他这顺口溜说的好听,喻霄却在思索该怎么赔罪,又问兰生,“你怎么想着跑凌霄县去?你娘子不是好似有孕了吗?能离人?” 胡小英每日在家里吐得死去活来,见这个吃不下,见那个就干呕,短短时日脸颊的肉都消下去不少,村里人自然也有猜测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喻霄虽住的远,听李竹与旁人闲聊,也得了些风声。 兰生叹口气,“就是为这事去的。” 喻霄耐心倾听,兰生满面愁容。 “有我姑母在家照看着,总归好些,我也能出门。咱满村里一个大夫、稳婆都没,她是否有了身子都不能确定,我姑母说起,她从前在凌霄县无为观有个好友,医术尚可,让我出山去试试请她回来。好歹待到小英把孩子稳妥生下来,这心里也能踏实。” 喻霄心里一动,巧了,他这回也是想出山去找姑姑,偏偏姑姑也是在道观修行,还会医。 难不成,他们俩要找的是一个人? 他没追问,只沉下心,待到了凌霄县,一切就都晓得了。 船只悠悠行,顺河向东去。 另一边,李竹带着胡小英、兰采林到了虎山脚下的小溪。 她正要挽起裤脚下水,就见村长拄着拐杖往这儿来,那身后还跟着四处张望的威风。 村长瞧了李竹那裤腿一眼,又自顾自的捡了块石头坐下,威风也顺势趴在树下。 一人一虎就这么盯着他们三人瞧。 “咳,姑母?” 胡小英凑近村长,兰采林也甜甜的唤了声“姑婆”。 村长颔颔首,“我来看看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自玩你们的。” 兰采林还小,听了这话就往溪流里闯。 李竹抬头冲村长笑了一下,又与胡小英对视一眼 原本胡小英是想下河玩一玩的,李竹拦住了她,只同意她脱了鞋袜洗一洗脚。 这下大家长来了,脚也不能洗了,她只能跟着在石头上瞧李竹、采林玩了。 原本李竹不大自在,可瞥见村长已经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威风也趴着开始睡觉,她又放松起来。 今日来这小溪,她是想找些河虾、泥鳅,回去炸了给馒头做狗饭的。 小馒头长得快,汤泡饭已经不耐烦吃了。 李竹偶尔也把炒的菜捣碎了给它混进饭里,见它吃的香,她就想起这小溪里河虾鱼蟹不少,也可以给馒头开个荤。 河虾好找,走到溪流中间,在石头缝里仔细翻找,形似透明的河虾就会游动出来。 这河虾个头极小,捞起来一只也才指压盖大,若是晒成虾干,缩水后就更小了。 但味道却极鲜,新鲜的煮面、做汤都好吃,若是晒干,再加些盐搅拌了存放起来,也能用于做菜时调个味。 李竹耐心找了两刻钟,找到一小篓河虾。 她没急着上岸,只找了个大石头,从竹篓的空隙处穿上绳子,将绳子压在石头下,竹篓里的河虾便还吃着水,也能多活一阵。 河虾找着容易,泥鳅却十分难寻。 这东西寻常都在泥地里,遍布石头的小溪流里基本没有。 但小溪流旁边也有软泥,李竹细细找着,一伸手,还真在烂泥堆里抓到两条。 其实这泥鳅是她自己嘴馋了,老早就想吃,却总没时间来寻。 也是今日与难得出门的胡小英碰上了,这才相邀着来玩一玩,也好喂喂她的馋虫。 她专心跟着软泥往前走,抓到的泥鳅也越发多起来,却没发觉自己渐渐要走到芦苇丛里。 “李竹!” 村长忽然叫了她一声。 李竹茫然的抬头,见着触手可及的芦苇杆,和那不远处的沼泽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几乎是奔着跑了回来。 到胡小英面前时,气都还未喘匀。 胡小英拿出帕子帮她擦擦脑门上的汗,她也是被这凉风吹昏了头,靠在树边差点睡过去。 要不是姑母及时叫了李竹一声,可真就要出事了! 李竹冲村长道谢,村长却认真的盯着她,“做事专注是好事,但也要当心,山林远比你知道的更危险。” 一百一十六、到达 李竹心有余悸的转头看那芦苇丛,她已经来这处许多回,却从没有今日这般后怕。 若是真一脚踏进沼泽、淤泥里…… 她腰间的小竹篓里,泥鳅不安分的跳动,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竹被这动静唤回神志,村长看了眼胡小英,“采林,去叫你婶婶,咱们该回家了。” 四人一虎同行,威风好像逗孩子似的,悠悠走在李竹身边。 李竹手脚有些僵硬,求救似的喊着人,“村长……” 村长瞥了眼威风,冲李竹微微一笑,“它贪玩,可能是想在你身上找那只小猫玩。” 白云? 李竹慢慢的把脖子扭过去,见虎目好奇的在自己周身逡巡。 “今日,今日白云没跟着我出来,出去玩去了。等它回来,我告诉它,让它去找你玩?” 威风眼睛眨动两下,李竹也不知它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只见这老虎快着几步超过李竹,尾巴轻甩,扫过她的衣摆,走在前方打头阵。 胡小英满脸困倦,出门时的活泼全然不见,只木着一张脸,还没睡醒似的倚着村长走。 李竹瞧着,她与村长的关系比从前更亲近了些。 兰采林还是那般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见过大山、小溪,见过老虎、蛇虫,什么也不怕,村长也不拘着他。 他紧紧追着威风,时不时还要摘些花儿、草儿和野莓野果。 回村的路本就不远,到了岔路口,李竹与姑侄三人一虎分开,刚刚被虎威吓得缩在李竹脚下的馒头这时才冒出头来。 娘嘞,它见着大家伙了!好大!还同它蹭蹭了! 李竹可不知道自家小狗对大老虎的崇拜与害怕,一回了家,出门的燥热就像全涌到脑门,热的她双颊泛红。 进灶房里喝了杯一早泡了凉好的金银花水,李竹才觉得自己的心静了下来。 她随意的团坐在地上,也不在乎衣衫会沾染灰尘,呆呆的从灶房后门向天上望去。 馒头想去追赶院里在树下乘凉的小鸡,被李竹一把按住。 “也不知他们出船要多久才回来……” 少女的轻喃只有小狗听见。 兰生带着地图,船上也有干粮,还有李竹“友情赠送”的各类瓜,也算是吃食上没有亏待。 吃住还似从前,偏偏就是行船比西下费力。 船只逆水而上没那么容易,兰生船上四条桨都拿了出来,船头船尾二人奋力向前,才好不容易走了一半的路。 彼时已经是八月初四的午时。 喻霄在水里捞了一条追着船的笨鱼,两人靠了岸,拿出炖锅煮鱼汤喝。 “唉,出行真是难,离家也难,也不知我家娘子身体如何了。” 喻霄不好应答兰生这话,毕竟这是人家娘子,他怎好多说。 他只劝慰,“没办法,若不出来求医请人,往后更艰难。” 兰生只好唉声叹气的喝了大半鱼汤,恼的喻霄瞪着他。 兰生耍宝似的嘿嘿笑笑,喻霄没好气的问,“刚刚不是还感伤个不停吗?” 变脸也太快了! 兰生耸耸肩膀,自觉收拾起地上这一摊,又舀了河水把火堆熄灭,跟着上船。 “感伤也没用嘛,我姑母说了,哭多少回叹几次气,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去做,要做成事,就得吃好喝好睡好心里舒畅,我喝了鱼汤心里就舒服啦!” 喻霄一想,是这个理,若没个好的精神头,能做成什么事? 他从前计划着为父母报仇时,还每日入夜便睡、天明就起,寒冬酷暑,练武寻人,一日餐饭都不曾落下。 他还记着,小时父亲就说过,天大地大,吃饱最大,日子顺顺当当的过了,要做的事才能做成。 就像兰生这样,很好。 逆水行舟再难,也有抵岸的一日。 八月初五,一个多月未下雨的天突然开了恩,恩赏般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一下就把伏天的闷热酷暑消散一空。 兰生心急家中,将船安顿好,就要去打听无为观的位置。 喻霄拦住他,“再急,总得收拾干净才好去见长辈。” 据兰生所言,那会医的是村长的朋友,与村长一辈,自然也是兰生的长辈。 再看他俩,船上几日,不好沐浴,头发也油乎乎的,还各自生出胡茬,真真一股搜臭味。 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兰生敲敲脑袋,“是了是了,还是你想的周到。” 说完就拉着喻霄去找客栈,暂且打理干净歇上一觉,再登无为观。 八月初六,一大早,喻霄手里还拿着包子,就已经站在老子山下了。 兰生昨夜就在客栈小二那儿打听好,无为观就在这老子山顶,爬上去至少得一个半时辰。 兰生想着时间宝贵,买了一兜面饼、包子,带了两囊水,拉着喻霄就来了。 喻霄很无奈,可也理解兰生,倒不曾再说什么抱怨之类的话。 今日的天仍旧灰蒙蒙,难得酷暑之下吹有凉风,出门的人也多了些,零星有几个往老子山上去的人,倒不显得喻霄与兰生孤零零。 两人费了一番力气登顶,却惊奇的发现天已放亮。 原本还担忧要下雨的兰生心里高兴,站在山阶上眺望远处流动的大河,心胸一阵开阔。 喻霄却抬头仔细看着无为观的山门。 观门上的匾额已有年头,“无为观”三个字却透着一股飘逸自在。 小道童们勤勉,此刻正分在观门前或观门里清理杂草。 见喻霄站着久久未动,眼睛却瞧着观里的人,一个小道童冲他作了一礼。 喻霄颔首回礼,拉了一把吹风的兰生,“走了,正事还没干呢。” 兰生回神,“哦哦哦,来了!” 无为观来往百姓不少,多是山下来送菜的老农,或是求姻缘、风水的妇人,也有看吉凶测命瞧运气的,总之,比两人想象中热闹,香火味也更浓。 喻霄在这些道长脸上一一扫过,却忽然在某处顿住,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兰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一个头发半白的坤道正在给人把脉。 她坐着轮椅,双腿搭着块轻薄的布巾,眉眼柔和。 一百一十七、姑侄相认? 这坤道身旁的小道童麻利的拿着方子拣药、装药,忙得不可开交。 兰生见那队伍还不短,赶紧拉着发愣的喻霄上去排队。 他面露欣喜,“想必这位就是我姑母让我来寻的人了!还好是找着了!” 喻霄罕见的没有说话,手指在刀柄上滑动,不知想些什么。 片刻,他从身上摸索出一块带着些许血渍的手绢。 这手绢已经有些泛黄,年岁日久,但上头绣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小儿却仍透着稚气。 喻、扬。 他嘴里滚动着这两个字,眯眼看着那面露疲色的坤道。 被人这么盯着,总会有所察觉。 飞叶道长抬头时,就见那年轻人毫不掩饰的看着自己。 这人生的好看,眉目深邃,面容立体,个头足比旁人高一个头,在这含胸佝背的一众人里,显得格外亮眼。 她却愣住,握着毛笔的手微微颤动,笔尖的墨将落未落。 “师父?师父?师父!” 飞叶道长的徒弟晓华喊了她好几声,才把她唤回神。 飞叶冲自己面前排队的病人抱歉一笑,“许是昨日贪凉了,精神不济,我换飞云道长来诊治,也不好耽误你们。” “无事无事,道长你好生休息!” “是啊是啊,我们无妨!” 无为观的道长们看诊从不收费,来看诊的病人多感激,少有异议者,见飞叶要挪动轮椅,还有热心上前帮忙的。 飞叶自人群中与喻霄对视上,又烫着般收回目光,低低的对徒弟吩咐道,“你去把那位腰间别刀、身穿黑衣的病人请过来,悄悄的,带到后院去。” 无为观分前院、后院,前院是供奉三清的几座大殿,还有道长们练武、修身养性的地方,后院就是他们居住的屋子和许多块菜地。 前后院中隔着一排大树,都是几十上百年的老树了,枝叶茂密,带来阵阵阴凉。 兰生好奇的跟着喻霄往前走,那眼睛一会儿在喻霄身上打转,一会儿又落在前头轮椅上的身影上。 喻霄斜了他一眼,兰生就夸张的捂住自己的嘴,示意自己绝不好奇。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座小院前。 这院子是砖石造的,只三间小屋,院里花草不少,正厅、后门大敞,一眼就能看见后边的菜畦。 晓华自觉的倒水,邀两位客人坐下,飞叶道长却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是何神态。 兰生想开口,又看向喻霄,却见他一手握着水杯,也是沉默,只余光瞥向飞叶道长。 这叫什么事? 兰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却听喻霄开了口,“姑母,别来无恙。” 飞叶道长抓紧腿上盖着的布巾,声音沙哑,“你是,霄儿?” 他跟哥哥长的真像啊…… 喻霄有些自嘲的嗤笑一声,“数年未见,想不到姑母还能认出我。” 兰生人已经傻了,不是?到底是谁来找人啊?怎么好像,他跟喻霄要找的,是一个人啊? 喻霄无暇为他解惑,也懒得把人遣走,左右仇家死光了,父母也都去世了,唯一可称为亲人的…… 喻霄抬头,只有眼前这位了。 飞叶道长,不,喻扬抬起头,那张老去的脸上还能窥见年轻时的风采,此刻她眼眶通红,语气悔恨,“我不该怨兄长的,我…兄长跟嫂嫂还好吗?” 喻扬本来是富户人家的嫡女,哥哥喻易大她两岁。 两兄妹一块长大,哥哥学着读书、打理家产,也练些功夫。 妹妹学女红,学琴棋书画,活泼可爱,最爱策马远游,不知何时偷偷拜师学医,竟也颇有天分。 时光荏苒,哥哥十六岁娶了妻生了子,而后中了秀才,还在奋发读书。 妹妹恣意快活,二十才嫁,却是远嫁,夫婿是自己选的,一个耕读人家,她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也无人会指手画脚说她学医不好。 两兄妹各自生活美满,也常有书信往来。 可天不遂人愿。 喻扬某日出门看诊,回家却见火光漫天,她疯了般扑进火海找人,却被砸下来的木头敲断了腿。 等她醒来时,夫婿、儿子都已丧生,她也再也站不起来。 哥哥奔走而来,陪着她劝着她,就怕她哪日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可人心啊,真奇怪,她自己遭逢大难,看见哥哥幸福美满,竟觉得刺眼。 是的,她痛恨旁人的圆满,自己却如此不幸。 某日,她与哥哥决裂,自此再不联络。 只是每月哥哥都会让人送来金银、吃食,只再不露面。 此后十几年,两兄妹竟再没见过。 兰生张大嘴巴,又心生懊悔,自己刚刚就该识趣先避开啊!听了这么个故事,同情又好像不对,不同情又心生怜悯,更别提这也算喻霄的家事! 喻霄没体会到兰生的踌躇,他其实心无波澜。 说到底,谁都没错,只是人生境遇不同,叹一句都是命罢了。 见喻扬泣不成声,喻霄仍旧开口道,“父亲五年前以举人身份赴考,带着母亲和友人一起,谁知路上那友人贪图钱财,杀害他俩,还夺了喻家信物,四处在各地商号取财,与其一同谋划的,还有数十人。” 喻扬惊愕的抬头,喻霄面上却毫无波动,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举人也算半官之身,骤然被害,又被曝尸荒野,当地官员自然重视,却只惩处首恶,归还家财于我,其余得利者具都轻轻放过。” 喻家也算一地富商,祖上积攒下的家财众多,主支子嗣不丰,旁支也觊觎那万贯家财。 偏喻易读书天分尚可,眼见着就要改换门庭了,旁支更是摸不着那钱财的边,便起了杀心,意图谋夺家产。 喻霄那时年岁尚小,十五岁的少年,兴冲冲的跟着武师在外游历,侥幸躲过死劫。 富家公子哥,一朝逢难,再无亲人帮衬,也算吃尽了苦头。 这样看来,他运气倒同喻扬差不多,好歹捡了一条命。 喻扬大哭不已,几乎要呕血,她徒弟面色焦急,兰生也担忧起来。 喻霄,喻霄心中却是隐秘的快意。 凭什么呢。 一百一十八、热闹 姑母得了父亲一生庇佑,即便父亲去世,喻家在这县里特地为她开设的商号每月还在给她送吃喝嚼用。 她是遭了大难,可亲兄长从未对不起她! 嫁娶随她,学医随她,事事随她! 特地选了最忠实的家仆在这没任何价值的县里开商号,只为看顾她,愿她平安终老! 可这位姑姑呢,数十年不再主动过问亲兄长过的如何是否康健,父亲不欠她的啊! 喻霄真的怨过,在那些旁支闹上门来假惺惺的要帮他支撑门户时。 喻霄也真的恨过,在自己带着可支取巨额财宝的信物,被臭虫盯上,被杀手追逐,不得不躲藏低调时。 在他无数次握刀手刃仇敌时,他真的觉得人生何其可笑。 天地之大,没有他能安稳待着的家了。 所以大仇得报后,他宁愿在南山村待着。 在李竹身边,他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喻家已不似从前那样富有了,他与旁支决裂,通家上下只剩他一人,他还杀了许多人。 为了报仇,为了不露痕迹的让那些小人挨他最后一刀,也为了父母的死后安宁,明里暗里的,他将家中钱财花出去不少。 不过家底倒还在,只是低调起来,大家都以为喻家大公子不是死了、疯了,就是避世再不理事了。 他想着,就他一个人了,就这样,也不过活几十年,那些老本足够了。 其实若不是在南山村得到片刻安宁,他不会想起这个姑母。 喻扬没把他与父母视作家人,只在孩提时候见过这位姑母的喻霄其实也没把她视作亲人,只是…… 他捏紧那块帕子,心底的沉重好似卸下片刻。 父亲生前十分爱护他与母亲,唯一挂心的,就是这个妹妹。 这块帕子,是他在父亲遗体上找出来的,贴身带着,几十年了,从未离身。 喻扬几欲昏阙,却又强撑住,哭过痛过,也听完了事情原委,她牢牢看着喻霄的脸,这张相似的脸,好像又让她见到哥哥年轻时的样子。 喻霄把那帕子拿到喻扬面前,“我在爹娘灵前发过誓,此生会为他们报仇,也会侍奉您终老。原本我不愿与你相认,可是,他临死都念着你,这是家父遗愿。” “你”啊“您”的,兰生都能听出喻霄话里的不满、不愿恭敬,喻扬自然也能,她徒弟含着泪,“客人,请你缓一缓罢,让师父缓一缓……” 不要再扎她的心窝了! 喻霄只把帕子轻轻放在桌上,起身出门,却在门口顿住,没有回头。 “我会在凌霄县待三日,三日后,若你不愿意。” 他偏了偏头,叹气声轻不可闻,“那就这样。” 人生呵,聚散离合,血脉亲情,各自有各自的路。 喻扬年纪不小了,又受过伤残了腿,如今还突闻哥嫂去世的噩耗,一夜之间,半白的头发就像染了雪,再不见一根青丝。 兰生不敢耽误,拿了姑母给的信物说明来意,委婉说道,“不求您守在南山村,只要能两三月来一次,给内人把把脉,让她顺利生产就好。” 喻扬窝在轮椅里,向他身后望去,却没看见那个该来的身影。 兰生挠挠头,多解释了句,“马上是中秋了,喻霄他去买节礼和月饼了,说是买好了东西就在码头等我。” 他连这无为观都不想来了,宁愿在山下坐等。 此时已经八月初八,沿街叫卖月饼等应景吃食的摊贩络绎不绝,连无为观都染上了一些烟火气。 喻扬眼皮颤了颤,摆摆手把徒弟招呼过来。 “唤你师兄师姐过来。” 待晓华出门去喊人,她温和看向兰生,“我欠兰云村长一个人情,因果相循,必是要还的。我那些徒儿们也需出门历练,我就带他们一同去南山村,待到你娘子生产再走,只是得麻烦你们找个住所给我。” 兰生听了,自是喜出望外,他还以为这飞叶道长不会同意了,正想求她找个懂医理的徒弟帮忙呢! “诶,应当的应当的,不算麻烦,村里空屋子不少,一定给您安排妥当!” 喻扬嗫喏的说了一句,兰生却没听清,凑近去问,“您说什么?” “他,他在村里过的怎么样?” 兰生眨眨眼,这是问喻霄? 他抿唇,想起喻霄那日回客栈,自己在窗台边枯坐半夜,什么也不说。 兰生微微站直,语气里有了偏向,“您若是问喻霄,这我倒不好说。我们相识日短,好不好的,如何能看出来呢?” 他不愿意充当这个中间角色,去讲些喻霄如何如何的事。 无论好与不好,都该飞叶道长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而不是从旁人嘴里听。 若是他答好,她是不是就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了呢? 若是他答不好,她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喻霄的事,不应当由他来评判。 喻扬也心知肚明,不过是废话一句罢了。 听得身后多人的脚步声,兰生告辞出了门,见迎面走来的四个人,两男两女,除了晓华,都有十五六岁。 另外三人对他做了个道礼,兰生微微躬身避让,心里有些理解喻霄的苦闷与不忿。 那屋子里,真热闹啊。 李竹正往家拖动一把摇椅,这是她在村里那对木匠老夫妻家买的。 李竹之前在他家买过木桶、木盆,也算做过几回生意。 这几日忙着把地里的豆子收了,总是弯腰做活,到了夜里就开始腰酸背疼,实在不舒服。 她便有意在家歇息一天。 可在竹床上躺久了,也惫懒的不行,李竹干脆起身,抱着馒头去胡小英家串门走动。 谁知她一进门,就见胡小英和兰采林,一人窝一把藤编摇椅,在树荫下好不自在。 她瞧着眼热,便打听这藤椅是哪儿来的。 胡小英也不藏着掖着,与李竹一说,她当机立断就去买了。 可村里的生意绝没有镇上周到,东西买了,钱货两讫,李竹就得自己把摇椅弄回家。 这不,还没享受上呢,先满头大汗了。 馒头小小一只,还张牙咧嘴的想帮李竹把这大家伙咬回去。 李竹见它上蹿下跳的,不禁失笑。 “你呀,还是等再长大些。” 一百一十九、回来啦 李竹躺在摇椅上啃梨瓜的时候,想着喻霄怎么还不回来。 今儿都八月十二了,难道真赶不上一起过节了? 她郁闷的揉揉馒头的耳朵,又起身把窝在小桃树上的白云抱下来,嘴里念念叨叨。 “桃树还小,枝干都嫩着呢。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多大一只了,睡在那上头,不怕直接摔下来?” 白云不耐烦的伸出尾巴甩在李竹嘴上。 白云:好了好了,求你别念了,从某人出门后,每天见着小鸡不吃米你都骂,有完没完呀。 李竹委屈巴巴的把猫尾巴推开,“呸!呸呸!你掉毛啦!” 她不就念叨几句吗。 白云一听这话,炸毛跳下来,不高兴的把馒头撵了一起走。 猫猫怎么会掉毛?没有的事! 馒头长大了些,跟白云倒是亲近起来,说走就跟着走,就留下李竹噘着嘴去祸害兔子。 …… 八月十三,天灰蒙蒙的,李竹早起就觉着闷热。 她把正厅的窗户关牢,又细细扣上卧房的门。 自碧玉镇回来后,她就正式的搬到了西卧房住。 带回的那些布料,经过刘呦、胡小英的帮衬,销出一大半给村里的妇人们,不多时,这些料子就做成了新衣裳,穿在了整日乱窜的娃娃们身上。 还别说,一个个穿的花花绿绿的,还挺合山色,好看的咧。 也因此,李竹小小入账一笔。 至于剩下的布料,她悉数好好的存在了箱子里。 是的,她也是有箱笼的人了! 这箱笼还是她在老木匠夫妻那里买的,虽说旧了些,料子可扎实,说是什么防虫防潮的,总之她的被褥、衣裳都有地可放啦! 家里有了家具,李竹的劲头更足。 东卧房安上了门,正式成了放杂物的地方,其实要说东西嘛,也没什么,多是农具、竹篓、箩筐、扁担之类的。 也没办法,那灶房实在太小了,放了个橱柜,又添了一张矮桌、两条脚踏改的长凳、两个小杌子,再塞些柴火,竟然就无处下脚啦! 所以这些七零八碎的,李竹只能全搁到东卧房里去了。 白云和馒头的窝,还是在李竹的房里,却不再置在她床头。 自西卧房进门,左边就是窗户,窗柩下,一张长案抵着墙稳当的站着,李竹的新摇椅就在长案下头隔着。 再往里瞧,有处空地,竹床大小,李竹还没想好放什么,就干脆把白云的小竹床、馒头的小狗窝置在了这儿。 它俩的窝背靠着个木架子,这架子也是李竹在老木匠家买的。 木架分上下两部分,上边是个博古架样式,留出了放瓶瓶罐罐或是镜子、首饰盒的地方,下边是两个中空的柜子,有柜门,李竹新酿的米酒坛子,就在这柜子里。 柜子隔开的空间里,就是李竹的大竹床,和一张靠墙的小桌子。 李竹此时躺在摇椅里,从没糊窗洞的窗户外看景色。 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啧,要下雨了啊。 “要下雨了。” 喻霄在船尾冲兰生说道。 兰生摆了摆手,“再有一会儿,咱们就到家啦!” 他都远远的看见那小码头了! 他们身后的两条船紧紧跟着,这船比兰生家自制的船大不少,一看就不是小打小闹的。 这是飞叶道长在码头租下的,此时她正坐在船舱里,失神的看着前头站在船上的喻霄。 晓华陪在她身边,她的大徒弟林仪关心的问道,“师父,还好吗?” 飞叶摇摇头,“我没事。是不是快到了?” 林仪看了看,兰生已经将船靠岸,“是,我们到了。” 最后一条船上,是飞叶的二徒弟路峨、三徒弟陈飒。 三条船都靠了岸,已经有雨丝飘落下来。 林仪把飞叶道长背下了船,路峨和陈飒,一个搬轮椅,一个撑着伞,晓华则背着包袱,师徒五人寻了个树下站定。 兰生和喻霄正把船拉上岸,倒扣在岸边草丛里,盖上油布。 山里的天气琢磨不定,他们倒是可以扛着船回家,可还带了五个外来客,还是早些把人安置下为好,所以两人商议后,决定先把船放在这儿。 路峨走近他俩,“我们的船是否也要拉上来?这雨会下的很大吗?” 喻霄没说话,埋头砸着木钉,把油布压进草地里。 兰生抬头看了眼那暗沉下来的天,抹了把汗,“说不好,山里天气多变,雨大雨小的都难定,最好是把船遮盖好,要是蓄了水,也会有些损伤。” 路峨点点头,回去与师父师兄师妹一齐商量,最后借了兰生的油布,把船遮好。 一行人磕磕绊绊的进村时,雨下的越发大了。 路上泥泞,轮椅行动不了,飞叶被大徒弟背起。 路峨和陈飒背着包袱还搬着轮椅,晓华撑伞都艰难,在雨中摇晃。 喻霄压低自己的斗笠,转身把晓华的伞接过,冲给飞叶打伞的兰生说道,“雨太大了,这里离得最近的只有李竹家,咱们得先去避雨,要是继续走到村长家,都得淋雨染上风寒。” 兰生点点头,见他们都无异议,行进脚步一转,几人往李竹家走去。 胡小英正带着兰采林在李竹家串门呢。 李竹这儿有狗有猫,还都小小的,兰采林最爱来这儿玩。 两人一进门,雨就下起来了,这会儿被雨关着,就都在李竹卧房里没走。 “砰” “砰” “砰” “李竹!” 李竹正听着雨声打瞌睡呢,被这拍门声惊醒,胡小英也回过神来,“这是谁啊,这个天还来?” 李竹仔细听了听,情不自禁笑起来,“是喻霄!他们回来啦!” 胡小英闻言也激动起来,却被李竹拦住,“你可别乱动弹,外头还下雨,地上滑,我去开门就成。” 李竹打起伞往外走,门栓打开,当面第一个就是喻霄,她刚要笑,就见兰生身旁的男男女女和…老太太? 她收敛笑容,疑惑的看向喻霄。 “这是村长让兰生请回来的人,雨太大了,正巧走到你家这儿,我们来避个雨。” 喻霄轻描淡写的解释一番原委,其他的什么也没多说。 李竹颔首,“进来。” 她笑着对兰生说道,“正巧小英姐跟采林都在呢。” 一百二十、怀孕 兰生眼睛一亮,笑的一口大牙明晃晃的,“那敢情好!我还怕她记着,想回家报信呢!嘿嘿。” 李竹想说些什么,脚上一滑,喻霄眼疾手快的揽住她肩膀,把人扶稳。 他满眼担忧,“没事?脚疼吗?” 李竹动了动脚踝,“没事诶,就是没注意,打滑嘛。” 几句话间众人走到连廊下,飞叶道长看着李竹的眼神莫名,却迎上喻霄的遮挡。 她被喻霄那冷漠的眼神刺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 雨下的越来越大,还有些往连廊里飘洒进来。 李竹见人那么多,不好让大家都站着,就要去灶房把长凳搬过来。 喻霄拿过她手上的伞,“我和你一块去,你帮我撑伞?” 李竹数了数,这会儿连廊上算上她有十个人。 飞叶道长坐轮椅,胡小英、兰采林和兰生在卧房里各寻了地方坐下。 空站着的只剩下飞叶道长的四个徒弟以及她和喻霄,得拿至少两把长凳过来,她一人确实拿不下。 “好。” 二人相携共伞往灶房去。 小道童晓华不过六七岁,正是好奇好问的年岁,见状扭头问兰生。 “喻叔伯跟这位姐姐是夫妻吗?” 自从知道喻霄是她师父的亲侄儿,她也改了称呼 “噗,咳咳咳咳,你说啥?” 兰生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出来,都要破音了,端的是一脸惊诧。 可不能让喻霄听到这话,他不得乐的上山猎头熊回来啊? 胡小英一巴掌拍到他背上,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她对晓华倒是十分亲切,半蹲下身回答她,“这话不能够乱说喔,他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嘛。 晓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乖的退到飞叶道长身边,师徒二人对了个眼神,飞叶心里也有了底,看来喻霄是喜欢这位李竹姑娘。 飞叶其他的弟子正是少年时候,十五六岁的年纪,却都十分沉稳。 不多话,也不叫苦喊累,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连廊下,不是赏雨,就是平心静气的打坐。 李竹两人带着长凳从灶房出来,隔着密密的雨帘,就见三大一小四位道长俱席地而坐,盘腿打坐、赏景、看书,一派怡然自得。 长凳搬来,几位小道长自觉起身帮忙挪动。 喻霄手里提着茶壶,李竹进屋去拿竹筒,要不是她提醒,他还真不想给这几个人倒水。 李竹惯常喝的就是金银花水,不过她爱加蜂蜜,喻霄却更爱原味,即便晒干的金银花泡水总有股涩味。 此时李竹倒茶就成了习惯,先给那画着一只猫儿的茶杯里倒了杯微黄的金银花水,顺手递给喻霄,才给其他客人的茶杯、竹筒添水,自然的动作让其他人都悄悄把目光转过来。 她却没察觉,实在是喻霄与自己处惯了,喝水、吃瓜、吃饭……两人日常生活上很多小事都是在一起做的。 喝的茶水多了,喻霄在李竹家也有个专属于自己的茶杯。 是的,就是茶杯,这可是李竹特意在镇上买的呢,一套六个茶杯一个茶壶,外加一个放茶杯的木盘,都画的小狗儿小猫儿的图案,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所以兰生三人、李竹两人喝水都用的茶杯,多的那只李竹端给了飞叶道长,她的四个徒弟则是捧着竹筒喝水。 李竹也是听兰生介绍,才知道这坐轮椅的坤道,是他们请回来的大夫。 听到道长是来给胡小英安胎的,李竹惊讶的转头,“小英姐,你,有娃娃啦?” 喻霄被她这反应逗得勾起唇角,余光见飞叶道长看着自己,又把嘴角抹平绷紧,哼。 胡小英脸颊微红,声音也没有往常大,“还不知道呢…道长还没给我诊脉…” 李竹又转头看向飞叶道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写着“快诊脉快诊脉”。 飞叶道长被她这反应逗乐,难怪这板着脸冷冰冰样的侄儿喜欢她,这姑娘真有意思,满脸都是朝气。 “老二,请那位娘子过来我探探脉。”飞叶在轮椅上对二徒弟路峨如是说道。 路峨把胡小英请到飞叶面前,喻霄自觉离远了些,走到连廊另一头,倚靠在墙边看着李竹家的篱笆墙,思索着要不要再给她加上一层荆棘刺。 李竹轻轻走来,随他并肩站在一起,“这回你出门要办的事,办好了吗?” 喻霄微微侧头,脚步微动,离她更近了些,才觉得心里暖了不少。 “办好了,好在没错过与你一起过节。” 李竹轻哼一声,“是呀,好歹没错过我做的月饼,我可是特意去跟王婆婆学做的呢!” “王婆婆是谁?”怎么他才出门几日,李竹又结识新的人了? “是老木匠家附近的,做吃的可有一手,村里的几个姑娘都去找她学做月饼,我被小英姐拉去,也跟着偷师了几招。” “那我还是算的准,也不知我带的礼,能不能同竹娘子换块月饼?” 喻霄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包袱,叠的方方正正的,瞧着是个小木盒。 李竹还没接,就听后头兰生笑的癫狂。 “哈哈哈我要当爹啦!采林!你要当哥哥了!” 这人抱着采林转了好几圈,被胡小英踹了一脚,又赶紧去搀着她。 就这,嘴里还不停歇,远远唤着喻霄,“喻大哥!喻兄!李竹!你俩这回可做叔伯、姨母啦!” 胡小英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他嘴上,这呆子,乱论什么辈分呐! 李竹拉着喻霄走近,才知道,胡小英已经有孕约摸两月。 许是天老爷见底下有喜事,这雨点也渐渐转小。 两刻钟后,暴雨转晴,远处山林上头挂着一道浅浅的彩虹,兰生更是欣喜。 他抱着兰采林,招呼飞叶道长及四位小道长随他去村长家,胡小英挽着他,一行人慢慢走出门。 喻霄却静静坐在长凳上没动,飞叶趴在大徒弟背上微微偏头,却见喻霄侧耳在听李竹说话,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她。 李竹正好奇呢,喻霄又把那塞进怀里的小包袱拿了出来,她接过拿在手里却没急着打开,“你出去办事还给我带了礼呀?” 一百二十一、我心悦你 喻霄只要跟她在一起,说话的调调也不自禁地随她变化,“是呀是呀,我怕赶不上过节,提前买的赔罪的礼。” 李竹轻怼他手臂,“别学我说话。” 喻霄轻笑,身子微微向后仰,“快看看我的赔罪礼合不合心意?” “你也没错过一起过节,不用赔罪……”李竹轻声嘟囔,却轻轻打开小包袱,果然她猜的没错,这里真是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木盒盖子,“嗯?” 这是什么? 一根双股丝线做连接,分成五条,每条丝线底下都打上结,丝线上串着翠绿色的小竹节,不对,上手触摸,这好像是上了色的铜条?还是玉条? “这叫风铃,是凌霄县的新物件,说是挂在门边或是窗边,风一吹,就会叮叮咚咚的响,十分好听。” 李竹提起风铃,恰巧一阵微风吹来,悦耳的响声让李竹不自觉地抬头冲喻霄笑。 喻霄微弯着腰,一双眼睛与李竹对视上,黑沉沉的眼眸里好像有了光,李竹再一次从他眼里瞧见了自己。 “李竹,我心悦你。” 风铃险些落地,李竹被这话惊得满脸通红,心也在砰砰作响。 喻霄及时把风铃抓住,随着风铃一同握在手里的,还有李竹的小拇指。 见面前的姑娘从脖子到耳朵再到脸颊,都红通通的,却没有把手抽回去,只低头瞧地上搬着饭粒的蚂蚁,喻霄心中愉悦。 她不讨厌自己,也没拒绝自己的表白,那是不是,她也…… 想到就说,是喻霄一贯的作风,可真到关键时候,反不如他刚刚表露心意时镇定。 “你,你,你对我…对我有意吗?” 一句话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听的李竹忍不住抬头嗔了他一眼。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风铃的绳口被两根手指勾住,叮叮当当的好像在唱歌。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肩膀还隔着半掌宽,只有手指头轻轻搭在一处,一片安然静谧。 另一边,兰生带着道长们到了村长家。 村长兰云被他火急火燎的喊叫声嚷出来,一出门,就与轮椅上端坐的飞叶道长对上了眼。 村长怔愣住,“你,怎么头发白成这样?” 等进了屋,两人独处时,兰云知晓了飞叶的这桩往事,沉默了许久。 “我记得第一回见你,眉眼间都是厌世,语气里怪天怪地怪命运不公。如今看着,好像没有从前那么令人讨厌了。” 兰云半感叹半戏谑的说起过去,飞叶不禁哼笑,又有些自责。 “那时候,我每日都想寻思,可又怕带累道观众人的声誉,总迟迟下不了决心。却从没注意,是哥哥给我安排好了一切,才让我有机会伤春悲秋……” “哼”,兰云咬了口兰生给她买回来的糕点,已显老态的面容上不复少女时候的娇嫩,不屑的神情却如出一辙,“所以那时我的威风不爱凑近你。” 飞叶苦笑,“它现在也不理我啊。” 这只老虎就是不待见她! 兰云摆摆手,“得了,它就很喜欢李竹,喔,就是你说你便宜侄儿喜欢的那个姑娘。” 听到兰云说起李竹,飞叶踌躇着想说什么,却被兰云打断。 “大小姐,你那便宜侄儿可不喜欢你,你可别去掺和人家小年轻的事,最好是连打听也不要!给自己留些老脸罢。” 飞叶被她挤兑的不行,干脆往轮椅上一靠,“行行行,我不问了不问了,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诶~这就对了!来来来,你既然来我们村了,就发发慈悲,让你的徒弟们搞个义诊如何?”兰云脸上不再是李竹曾见过的故作高深,此时脸色谄媚,足可见兰生平日的油腔滑调师从何人。 飞叶默默别开脸,“我是道士,不是佛门鱼池里的锦鲤!” 可别发慈悲了!义诊?别以为她不晓得,兰云山上还有个村子呢!两个村子上上下下上百人,可不得把她徒弟们累坏了! “我包吃住!每日两顿!三荤一素!”兰云村长开了粮仓,把价码加的高高的,令飞叶也绷不住矜持的面皮。 “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行!” 八月十四,李竹又见着了上回下山议事的山民们。 不仅如此,山民们还带着自家的小娃娃们,各个收拾的端正,男人们更是连胡子都剃了个干净。 老大,啊不,村长可说了,把脸上收拾干净,看完诊再算个命,两全其美。 对此,即将成为劳力的师徒五人极力抗议,最后被兰云包吃包住到明年春日的条件打动。 看诊?没问题! 算命?行行行! 起名字?应该的应该的! 道长们也穷!能有人包饭包住还不花钱,多好啊!在观里他们也得自己洗衣做饭种菜看诊啊! 虽然师父有钱,但小道童晓华表示,他们师兄妹四个,都是穷鬼! 这回出来历练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嘛,可以适应哒! 兰生的铜锣在村里敲了三遍,山上山下的村民全体齐聚,排着队在村长家门前等待看诊。 大家都不是笨的,有不要钱的大夫,听说还是凌霄县有名道观的道长,能算命测风水看吉凶,多好的机会啊! 还不得抓紧排上! 李竹此时正被刘呦挽着手拉进队伍里。 说实话,她真不打算今日来,人可太多了,道长们且还得待些时日,她还不如进山找些草药看道长们收不收呢。 可刘呦觉得,看病也得选个好日子。 虽然她现在还没诊断,也不晓得自己有病没病,可不耽误她出门凑热闹。 没见那在家做衣裳、鞋子的都把笸箩挪到树下来了吗?南山村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哩! 喻霄拿着水囊往人群走来,与几个脸熟的打了招呼,就站在了李竹面前。 “天这么热,水囊也不带,当心中暑。”他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见李竹喝了水,冲他笑了下,心里也不焦躁了,转身回去继续做他的箭。 刘呦碰碰李竹的肩膀,挤眉弄眼,“呦?” 李竹含笑不语。 一百二十二、谁的床塌了? 八月十五一早,南山村的小码头都是张望的人头。 李竹拖着新做的竹席在河里摆动,一转头,青石板上站满了人。 她无奈的蹲着,“你们怎么这么一早就来,诶诶诶,劳驾让个腿啊,我回家咧!” 人群散开了些,李竹把还滴水的竹席卷卷竖放在桶里,提起桶艰难的钻出去。 还有几个娘子回她的话,“今儿中秋,早些来能早些接到我男人。” “我估摸着我家那位没那么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来等一等也没事。” “我也是我也是!” …… 李竹冲她们笑笑,走远才呼了一口气,诶呀,人多起来,她都闻不着青草香了。 在树下打滚的馒头见着李竹出来,滴溜溜的跑过来,跟在她脚边回家。 村里出船的人家不少,基本都是壮劳力出去,大多都去的碧玉镇。 这倒显得孙定第一次出船就留在碧玉镇的决定十分明智,从镇上回来后,不知多少男人被家里娘子揪了耳朵挨了骂,左不过就是说急着回来干什么,学孙定那样在外打拼打拼多好! 胖苗娘却不这么想,她两个儿子如今挑起了家里的担子,跟着爷爷学着种地、砍树、找果子,俨然都像个大人样了。 她那卧床的婆婆都有气力起来做些喂鸡、摘菜的活,只有她整日神色郁郁,走两步就喘,高声说话也累。 原本她就害怕孙定出船后赚了钱嫌弃她,结果男人一去不回,她更慌了,要是孙定在外头有了相好的女子,她可怎么办! 两个儿子向着他们爹和爷奶,对自己这个娘也不似从前,胖苗娘都愁成了瘦苗娘,就听闻村长请了不要钱的大夫回村给大家看病。 她激动不已,几乎是每日都要去看一次诊。 飞叶道长原本第一次给她把脉,还吓了一跳,这是中过毒伤了脾胃啊!难怪脸色如此吓人。 她仔细叮嘱一番病人,又细细开了药方,选的都是山上或是村长这里能找到的草药,实在没有的,也向胖苗娘说明下次会带回来。 胖苗娘嘴里对她千恩万谢,结果第二日又来,坐下就问自己多久能好。 飞叶道长能怎么说?中秋佳节,她总不能对病人讲你中毒损了寿数,这脾胃难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只要仔细调养,按时吃药,保持心情舒畅,过些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飞叶如是斟酌着说道。 胖苗娘急了,“过些日子是过多久?” 她再不快些好起来,怎么出去找孙定!等她好了,就能和他一块儿去镇上赚钱了! 飞叶愣了愣,“需要仔细调养,人的脾胃最是精细,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才能稍加恢复。” “什么?你刚刚还说过些日子,现在又说要一年半载,你是不是不会看病?庸医!难怪不要钱!村长请的什么玩意儿回来!” 胖苗娘的性情比从前更暴躁,惹事的本领也更强,张嘴就把飞叶骂了一顿。 飞叶年纪是真不小了,行医多年,从未被病人指着鼻子骂过庸医! 她喘着气,手都开始抖,笔也握不住。 小徒弟晓华面色愠怒,“你怎么能骂人!” 胖苗娘一连骂了这么一通,也缓不过来气,坐在凳子上狠狠盯着飞叶道长,却被飞叶的三个大徒弟把视线挡了回去。 早有排在胖苗娘后头的人去给村长告状,兰云拄着拐,沉着脸走过来,胡小英在一旁跟着她,两人盯着胖苗娘的眼里都含了一丝厌恶。 又是她。 “今日过节,飞叶道长诊金也不收,一把年纪了,在这辛辛苦苦给你看诊,看的不如你意你就骂人庸医,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胡小英打了头阵,伸手就指着胖苗娘骂。 真是晦气,大好的日子,原本说好看完上午这些人就开开心心歇息着过节的,偏窜出来个惹事精! 胡小英只嘴上骂人,后边排队的山民却不客气。 比胖苗娘还壮硕的一妇人虎着脸走近她,一把就把人拉了出来。 胖苗娘还来不及喊疼,就被扯出来丢在地上。 那高大壮硕的妇人脖子上挂着个串着不知名兽牙的骨链,脸颊上也有一道疤,更显得人凶狠。 “站那么远都听见你这娘们胡咧咧,你不想看有的是人想看,你骂大夫作甚,嘴里长毛了还是肺里生蛆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就在这大好日子找人晦气是,心肠黑烂的玩意,滚!” 胖苗娘气的不行,又见那妇人握了拳头要怼过来,赶紧爬起来急走,走了两步扶在墙根大喘着气,这满村里,没一个好人! 等孙定挣了钱,她一定要搬出这村子,去镇上! 苦哈哈挣钱给儿子们攒聘礼的孙定可不知道他娘子又准备作妖,只心里叹着气,记挂中秋没能回家。 中秋这日下午晌,喻霄推了兰生的邀请,在李竹家忙活。 这算是他表明心意后,第一回与李竹一起过节,乐的他中秋前夜睡不着,爬起来看了半晌月亮。 故而李竹喝着蜂蜜水,在躺椅上见着他进门双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圈圈时,还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昨夜做贼去啦?” 喻霄脚踩着门槛踉跄了下,好悬没扶住门,中秋佳节给李竹来个五体投地的拜礼。 “没,昨夜月光太亮 ,屋顶漏光,没睡好。” 喻霄随口扯了一句。 李竹回想了下,他那茅草屋雨天确实漏雨,夜里透光也不是没可能,遂点点头,嘱咐喻霄回头多找些芦苇或是茅草遮一遮。 喻霄:……傻姑娘,真信啊? 他凑到李竹身边,原想随手拿个小凳子与她坐会儿说说闲话,再去料理打回来的山鸡,谁知一屁股坐下,听见咔嚓一声,才发现不对劲。 他默默挪开,看见自己“随手”拿的,好像是个没靠背的小竹凳?不大经用啊,得给李竹做几个更结实的。 李竹神情诡异,幽幽的飘了一句,“那是白云的小竹床。” 喻霄:……啊? 馒头显然认识这是白云的床,开心的汪汪了好几声,绕着喻霄打转转,眼里写满了“干得好!”。 一百二十三、记仇小猫与不要脸小狗 喻霄上下左右全瞧了瞧,呼,还好,白云不在家。 李竹又默默补刀,“再有半个时辰,白云就要回家了。” 它每日都要赶着小鸡回家,一般都在日落前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窝在小床上休息一下,行程固定的很。 喻霄:……好姑娘,下回一次把话说完。 “我回家找找有没有剩下的竹子,赶紧给它做个新的。” 再慢一点,今夜就要被猫猫拳打脸了! “啊…祝你好运?我家是一根竹条都没有了哦。”李竹忍不住幸灾乐祸,说话间笑的脸颊边的小酒窝都出来了。 喻霄伸手戳了戳她那脸上的小旋涡咬牙切齿,“小没良心的”。 说完哀叹着往他的小木屋走去,找了半晌,连竹子颜色的东西都没找见,又丧气的回来。 李竹正切着西瓜呢,见他进门,往前一递,“喏,先吃一块西瓜。你等会儿跟白云好生解释一番,再给它吃些好吃的,它应该会原谅你?” 猫猫挺好哄的呀。 喻霄脸上丧气着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以后给白云做个更大更结实的竹床! 他分神想着,嘴巴却十分自觉的张开咬了一口瓜。 李竹抿直嘴巴嫌弃的瞧他一眼,“自己拿着吃!吃完把荤菜备好哈,我等会儿杀鱼、备菜,且得一阵呢,咱们夜里赏着月亮过节!” 她连绿豆月饼和蛋黄月饼都做好啦! 喻霄自觉接过西瓜,两口吃完,把瓜皮放进李竹专门留着喂鸡的饲料桶里,那里头已经有不少留着喂鸡的糠和吃剩的瓜皮了。 李竹拿着木锤把鱼敲晕,利索的用剪刀把鱼开膛破肚抠腮。 鱼肚子里清理出来的东西都被李竹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烂荷叶上。 喻霄把烂荷叶拿走,寻了个离着茅房近的地方挖坑,把东西丢进去,过不了多久,这些杂碎就会成为土壤的肥料。 李竹起身把清理好的鱼用草绳穿了鱼嘴挂起来,洗净手,嗅了嗅,一股鱼腥味。 她又扯了一把草,在手里揉搓出草汁,把手放在木盆里仔细搓洗了一遍,又闻了闻,嗯,这下不腥了。 菜园里的菜发了一茬又一茬,同春韭菜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挎着篮子去摘菜,喻霄则把已经剥皮去毛后吊在井里的山鸡提上来,也不另找地方,拿了厚厚的木砧板就放在青石板上,挥刀把兔肉、鸡肉剁成小块。 灶间竹篓上还有生姜和大蒜,李竹酿的米酒也存了一小瓶在橱柜里,这些都是今日做菜的必备! 白云赶着小鸡们进家门时,香菇红烧鸡已经出锅。 摘了晒干的香菇是家家必备,用于做菜的干货。 没赶上采蘑菇季节来南山村的李竹还是在山民手里买的这些蘑菇。 野鸡被剁成小块,李竹把鸡肉放进锅里,切了几片生姜又加上一瓢水,焯水过的鸡肉已经半熟。 猪油罐子小小一只,里头那点是李竹自己用肥肉炼出来的,还炸出来一小盘猪油渣呢,不过刚出锅就被她、馒头、白云分食了个干净。 喻霄拼命往灶膛里加柴,气的李竹挥着锅铲让他住手,猪油还没下锅,锅都冒烟啦! 火势渐小,一勺白白的猪油沿着锅边滑落,很快就融化成清亮色。 晾好水的鸡肉被倒进锅里,翻炒几下,生姜、蒜末、新鲜采摘后切成丁的辣椒下锅调味,辣味很快被激发出来,喻霄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李竹眼疾手快的倒了些米酒进去,辣味很快变成鲜香味。 碧玉镇得来的酱油成了李竹做菜最爱放的东西,一勺酱油下锅,李竹沿着锅底放了些许水,翻炒几下,盖上木锅盖。 “让它焖煮一会儿,香菇红烧鸡就可以出锅啦!” 李竹开心的挥舞锅铲,却见喻霄使劲给自己使眼色。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馒头围着灶房门前的白云打转,汪汪几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猫狗应当是能对话的,反正她见小猫转头幽怨的看着喻霄,眼里的谴责都快变成刀子了。 “诶呀呀,小馒头都会告状了!” 李竹看热闹不嫌事大,喻霄默默加了两根柴,又见锅铲的主人拎着它晃动。 李竹抓紧开盖起锅,满满一大碗红烧鸡肉,把告状的馒头吸引了过来。 喻霄板着脸,寻了个竹篓子把鸡肉盖起来,对馒头正色道,“两面三刀的小狗不能吃我打回来的鸡肉。” 小狗听不懂,小狗只会快乐的摇尾巴,呦呼!肉肉肉肉! 白云踱步蹲在喻霄身边,他心虚的转身,“咳,竹儿?” 李竹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换个词,听着瘆得慌。” 喻霄:……坏姑娘。 “李竹?” “说。啊啊啊火太小了,我要煎鱼啦!” 喻霄还没开口,又被赶回去烧火。 李竹把鱼下了锅,油花四溅,她举着锅盖站到喻霄身边,才来了句,“你刚刚要说啥?” 喻霄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锅盖和锅铲,又把人按在灶台斜面的凳子上坐下,不甚熟练的把鱼翻了个面。 “我说,今日白云的小鱼干分量能不能多加些?” 李竹之前跟猫猫约定,一天两根,绝不多吃。 于是喻霄存下给白云的鱼干都被他自觉上交给了李竹,因为这个,白云尾巴甩他脸上好几回。 几次他在树上睡觉,脸上都会被踹几下。 猫猫,十分记仇。 李竹拿起大蒲扇给两人扇风,见着听懂的白云眼巴巴看着她,轻轻扬眉,“行,今日过节,再给它吃两条小鱼干。” 小猫眼睛闪着星星,给李竹表演了个伸懒腰。 小狗馒头又开始快乐的打转转,期待的伸着舌头在李竹面前哈气,那我呢那我呢? 喻霄听着李竹的指挥下了蒜叶入锅,扭头见着小馒头,坏心眼的来了句,“馒头的小虾米和泥鳅肉好像都吃完了,今夜是不是只能吃青菜了?” 小狗听完也不张嘴了,沮丧的拉着小狗脸,趴在地上垂头丧气不想动。 李竹瞪了他一眼,把馒头抱起来,“我看你才是最记仇的小狗!” 喻霄赖皮的回嘴,“那不行,我明明是大狗。” “不要脸!”李竹轻啐他一句,转身施施然出去喝水。 一百二十四、中秋与米酒 后锅炖着的肉饼汤已经软烂,煨了半下午,香气扑鼻,这也是馒头赖在灶房门前转悠的原因。 李竹敲了四个鸡蛋进去,她、喻霄、馒头、白云各自一个,绝不落下谁。 兔子的菜叶子也多了两把,李竹却盯着那慢吞吞挪动的母兔子。 “它是不是真怀小兔了,这肚子比半月前大许多啊。” 喻霄正刷着锅,闻言转头仔细看了看,“上回我摸着就像是,捉回家前它肚子没这么大。算算日子,若是真有小兔了,这个月说不定就要生了。” 他记得兔子的孕期似乎并不是很长。 李竹点点头,伸手探进竹篓里,把两只公兔子提了出来。 “先把它俩挪开,要是真有小兔生下来,这两只大家伙别把兔崽子吓坏了。” 喻霄赶紧拖了个小箩筐过来,铺上干草,公兔被放在箩筐里还是懵的,诶呀,怎么搬家了? 母兔子抬头瞧了眼,转了转,背向两只公兔,显然不待见它们。 村中炊烟四起,孩童的欢呼声在山林里回荡。 喻霄把矮桌搬到院子里,李竹已经把他做的三盏灯笼挂在了桌边三面。 月光里掺杂着暖光,照亮那一桌子菜。 红烧鱼、红烧鸡、肉饼汤,三个荤菜比过年用料还足。 李竹炒了个费油的辣椒茄子,煎了一篓子蛋饼,虽然只敲了一个鸡蛋打散在面糊里,蛋饼看着仍旧香的诱人。 早熬好的绿豆粥盛在小瓦罐里,李竹先把肉饼汤分了。 “先把这个吃了,咱们可都得好好补补。” 馒头埋头啃着放凉的蒸肉与鸡蛋,深以为然。 它还得长个儿呢! 一碗肉汤下肚,空荡荡的肚子也像有了底。 两人边吃着菜,边闲话说着谁家的趣事、糗事。 灯笼在微风下摇晃几下,糊灯笼的纸面上,清脆竹枝栩栩如生。 菜吃的差不多,李竹惊喜的向远处望,“你快看!” 喻霄转头,从李竹家未关的院门往外望,隐约可见家家点起了灯笼,没有灯笼的,门前门后的小火把也亮的惊人。 中秋节,团圆夜,点起长灯待天明,岁岁常相伴。 良辰美景还有伴,李竹一拍掌,起身往卧房急匆匆而去。 片刻,喻霄见她小心的斟了两杯米酒出来。 “中秋好!祝你早日盖好新房,事事顺遂!” 杯口轻碰,米酒晃了两下,险些洒出来几滴。 李竹赶紧伸嘴喝了一口,“啧,哈~好喝!” 喻霄眼里噙笑,端着小酒杯把米酒一饮而尽,瞧着潇洒,李竹都没来得及阻止。 “诶!你怎么一口干啦!这酒看着不烈,后劲大的!一口就得上脸!” 没见她也只敢轻轻尝一小口。 喻霄摆摆手,“高兴,就喝的有点多,没事的。” 他话刚说完没多久,想起身与李竹一同收拾碗筷,谁知一站起来,脚下虚浮着走了两步,喃喃道,“怎么好像…有点…晕?” 李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去扶他。 好在他们吃饭的位置离着连廊不远,三两步就能到摇椅上。 虽然头晕,喻霄脚上也还稳得住,知道自己不能全身倚靠着李竹,她太纤瘦了,别把人压伤了。 大块头喻霄躺倒在摇椅上,脑袋晕眩的吓人。 李竹叉着腰站他身边叹了口气,去寻了件薄褥子给他盖上。 喻霄再醒来时,月光更亮了。 李竹正在连廊下火把边做衣裳,这是她给自己缝的外衫,特地做的厚实不少。 听刘呦说,南山村的秋日短,冬日长,过了八月,时不时就会冷个一两日,家里还是得备些厚衣裳。 白云和馒头早进了屋里睡觉,只她想着喻霄这一醉,应当也不会太久,一杯米酒,约摸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果然叫她猜对,喻霄扯着小褥子坐起来,摇椅还晃动了两下。 “醒了?茶水在你手边凳子上,你自己倒着喝。缝完这几针,我也去睡了。” 李竹将衣衫举起来看了看,还成,像模像样的,她做衣裳的手艺虽生疏,好在还没全丢掉。 喻霄老老实实的把茶水喝光,起身催促她,“快去睡,夜也深了,灯下缝东西容易伤眼睛。” 李竹漫不经心的答了声好,手里动作却没停。 喻霄无奈,挪了个小椅子坐在她身边,盯得李竹不自在。 “好了好了,我不缝了,这就去睡,你赶紧回去,我要关门了!” 喻霄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放到正厅,还把门关上。 李竹撇撇嘴,哼。 她挥挥手,“走走,我关院门了。” 喻霄悠悠的往门外去,李竹将门轻合上,门栓插上,又顶了木棍在后头,才拍拍手边走边灭火把。 小院的光亮越来越少,只有一盏灯笼被李竹提进卧房里。 呼~ 灯笼灭了,夜里的虫鸣嘈杂声在四面响起,喻霄在树上往后卧倒,今夜星星可真多啊。 翌日一大早,李竹迷瞪着眼在床上翻滚。 天还未亮全,山间薄雾笼在树端,鸟儿一如既往的在李竹窗前“笃笃笃”的唱歌。 白云要出门赶鸡出门觅食,小馒头要去外头撒尿,猫猫狗狗此起彼伏的把叫唤,把困得不行的李竹喊了起来。 她半睁着眼趿拉着鞋子把门打开,“出去出去,别闹我了,我再睡会儿……” 话还没说完,人又倒在床上,睡得喷香。 天空与薄雾被日光照出一道口子,把小鸡从狗洞赶出去的白云又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 馒头小弟很听话,撒完尿又睡觉去了。 院里边边角角没有老鼠和讨厌的蛇,家里干干净净。 总给它送小鱼干的那人又爬上了树,好像在吃饼子。 啊,还有灶房里的三个小弟它没去看。 …… 李竹又一次被白云闹醒,猫猫拳在她胸口挥了好几下,她从梦里醒来,就与白云的绿眼睛对视上。 别说,刚醒来就面对这一幕,还挺吓人的。 “又怎么了小祖宗?” 她想把白云揽在怀里继续睡,却被猫猫挣脱开,尾巴缠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拉她出门。 李竹觉着有些不对劲,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顶着一头乱发跟着白云走。 到了灶房门口,李竹探头一瞧,啊!好多小老鼠崽! 一百二十五、小兔与盖房 她差点拿着竹钳去把这些小东西都夹出来,又见母兔子虚弱的守在它们身边。 这…好像不是老鼠崽啊? 不会是母兔生的小兔子! 她拉了个凳角过来坐下,呆呆的看着这一窝五只小崽子,忽然把一旁的白云抱过来,脸埋进猫猫肚皮上,哀嚎一声。 白云还没开始挣扎,圆目睁大,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在干啥? “白云啊…我没养过小兔崽啊!不会把它们养死!” 白云想给她一个充满疑惑的“喵喵”,她又松开猫猫,去梳头发。 “不行,我得收拾收拾去问问飞叶道长兔子怎么养,她们会医术,肯定懂得比我多。” 小时候她见邻居家孩子养小兔崽,三日死的一只不剩,兔肉都没捞着,最后小兔崽全做了地肥,那小胖子被他奶奶从村头打到村尾。 她那时做着活计还偷偷瞧热闹,乐的抿不住嘴,又被后娘逮着机会又打又骂。 如今轮到她自己养了,突然理解小胖子他奶奶的心情了…… 这小兔子要是养死了,她期盼家里添道肉菜的想法就泡汤啦! 村里有了大夫,村长家每日迎来送往的,人多的不行。 不过大家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后,看诊的人也不似开头一两日那么多。 但即便是这样,南山村里也比往常热闹,出来走动的人比从前多了一些。 要李竹来说,就是感觉村子活了。 从来都只在山上活动、生活的山民们,也主动下山与村里人来往。 李竹偶有几回遇见,还有人冲她打招呼呢! 她此刻一手揣着要跟着出门却跟不上脚步的馒头,一手抱着要在她肩头做山大王被她扯下来的白云,来到村长家。 看诊的人不多,飞叶道长在树下闭目养神,给村民看诊的是她几个大徒弟,写药方、抓药则是那小徒弟晓华在做。 见李竹进来,在堂屋绣小衣裳的胡小英十分欣喜。 如今她白日都在村长这儿待着,有大夫在身边,做什么都安心。 “竹啊,你是来看我的吗?呀,白云和小馒头你也带来啦!” 李竹把两个小累赘送给胡小英,“我是来找大夫的。” “咋啦咋啦,你哪里不舒服啊?”胡小英的嗓门是真的大,这么一喊,李竹瞧见那飞叶道长睁开眼睛就往她们这儿看过来。 “我没事,是我家兔子生小兔子了!我怕养死,又不懂怎么养,想着大夫可能懂,就一股脑儿跑过来了。” 说到后头李竹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夫是给人看诊的,怎么会教她怎么养兔子啊,她太想当然了,急哄哄的就跑来。 谁知来看诊的也有山民,还是见过李竹的那个拿骨剑的高壮妇人,叫许彪娘。她耳朵尖,听到二人谈话,高声插了句嘴。 “小娘子,养兔子的事你来问我啊,我们山上养了一窝又一窝,这活可熟啦!” 李竹惊诧的回头,见对方冲自己亮出一口牙齿笑,忽然就想起来她是谁,封村那日,也是在这儿,这姐姐拿着把骨剑冲自己笑的和善。 她回了对方一个笑,许彪娘干脆从队伍里走出来,“走,我同你归家瞧瞧你那兔崽儿去!” 李竹赶紧把她推回去,“姐姐,你不是来看病的吗?” 许彪娘摆摆手,“害,小毛病,腰有些疼,我男人让我来看看大夫。也不差这一两日,反正道长们日日在的。” 飞叶道长又闭上了眼睛,晓华分神羡慕的看着她们,她也想去玩。 李竹被许彪娘半推着出了门,胡小英带着白云、馒头赶紧跟上,兰采林听到有小兔子瞧,也缀在后头。 村长见人都出去了,轻踹威风一脚,大老虎翻了个身,它才不跟着去。 回头一露面把那小崽儿吓死了,兰云还得踹它,还不如省点力气。 赵青枣照旧与几个兄弟来找喻霄学防身的功夫,听他说起打算在这废墟上把新屋起了,想请他在村里多请些人。 “……不会让你们白干活,每日包一餐,一荤一素,工钱是十文一日。”喻霄给出自己的诚意。 他在碧玉镇、凌霄县都打听过,找力工盖房分快、慢两种。 快的给足一日十五文的工钱,不包吃喝,要求快速完工;慢的一日八文至十文工钱不定,包几餐饭由主家自己思量,要求慢工细活,做好不出错。 如今天气还好,茅草屋住着不赖,找人慢慢的把屋子做起来,冬日能住进去就刚刚好。 赵青枣张嘴就要说他们不要钱,村里相熟的人家屋子都是这么盖起来的,你帮我我帮你,饭管钱不给,都成老规矩了。 但他一想,喻霄不知道这回事,自然是想着拿钱妥当。 “喻大哥,不用给这么多钱,你包了饭食,我不要钱也给你把屋子做起来,一定整的漂亮、妥当!” 赵青枣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如是说道。 其他人也附和起他。 “对!我们帮忙盖房要什么钱?你给口饭吃就成!” “历来也不收钱的,大家一个村的,谁家缺人手就帮谁家!” …… 喻霄执意要给,见他态度坚决,大家也不知说什么。 赵青枣大手一挥,“那我们先给你把这废墟清了,先说好,这可不算在做工里头,是帮忙的!” 其他人跟着他动起来,一时间干的热火朝天。 喻霄见自己插不上手,退到一旁盘算着这新屋子得用多少料子,要怎么盖,打算着过几日出船去碧玉镇买石料、木料。 他脑子里的事还没转完,就见李竹带着一帮人回来。 李竹挥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开门把几人都迎进来。 喻霄抬脚朝她家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她眉飞色舞的说着话。 “五只小兔崽!我早起被白云带过来瞧的时候,还以为是哪里的老鼠在我灶房里下了崽,给我吓得!” 他多迈了几步,抬头从人缝里一瞧,嗯,确实像老鼠崽子,好丑。 李竹瞪了他一眼,其他两个娘子还有兰采林都朝他望了过来,他刚刚,好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只有白云特别开心的踩着他的鞋面,有眼光!它也觉得这五只小玩意儿丑!这母兔子非说它的崽好看! 一百二十六、割稻 李竹嫌弃的把喻霄推出去,也不对,他就迈了一只脚进来! 两人走到桃树边,喻霄伸手戳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嗯?” 李竹别开脸,又转回来,在白云刚刚踩中的那只脚上又踹了一下。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我还请了彪娘姐姐教我怎么养小兔崽呢,不许过来捣乱啊。” 喻霄好笑的看着她伸出根手指“警告”自己,俯身弯腰拱手作揖,“好嘞,竹娘子说什么是什么。” “哼。”竹娘子偏头昂首回了灶房。 喻霄自觉挪了个凳子,找着个能透过窗户看见喻霄的地方坐下,掏出新鲜的小鱼干把白云招过来。 白云高兴的就要晃尾巴,喻霄手指伸出制止它,“嘘,可不能被发现,不然你的小鱼干都得被收走。” 白云愈发胖,回家就懒散的不爱动。 李竹还疑惑呢,怎么日日不归家在山里乱窜,小猫还越长越胖? 全然不知是喻霄这个“好心人”偷偷在喂猫。 馒头不感兴趣的瞥了一眼他俩,迈着小短腿进灶房去找李竹。 许彪娘正同李竹传授经验,“现在可不能伸手去摸小兔子,母兔此时是遵循本能在爱护、喂养它们,若是嗅到小兔身上有其他气味,要么不管小兔让它冻死饿死,要么就会把小兔咬死。” 胡小英惊异的捂住嘴,“怎么这么心狠?” 许彪娘默了默,猎惯了动物的她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残忍的事,但还是耐着性子给胡小英解释,“……这是兔子,不是人,它们生育、抚养都循着兽类本能,自然不会想什么心善心狠的事。” 胡小英被她这直白的话噎住,母爱正泛滥的她抚了抚肚子没说话。 见气氛有些不对,李竹连忙岔开话,“那这段时日我能喂养它们吗?还是母兔子自个儿就能喂?” 许彪娘瞧眼那母兔子,“先给母兔子找些干净的菜叶吃罢。小兔崽这半月主要是喝奶。为防兔崽惹了脏病死掉,竹篓也得日日收拾干净。若是半月后母兔没了奶,你再插手去喂养。小兔崽能吃的不多,我等会儿一一与你细说。” “好。”李竹点头应道。 三人在灶房待了好一阵。 李竹认真听完,才想起自己没给两人招待茶水。 至于兰采林,一进门见着兔崽们长得不好看,就溜出门不知去哪儿耍了。 她转身倒了茶水递给两人,许彪娘率先接过仰头喝下,而后把空杯一放。 “我先走了,去看看还赶不赶得上看诊。” 不等李竹出声多说几句,她迈步往外走,几息就出了院门快步走到拐角,很快连衣角也看不见。 胡小英看着她豪迈的走势,扭头与李竹闲话,“姑母说,山民们都是有功夫的,祖上俱是打过虎、猎过熊的勇士,莫说是大人,就连孩子们也是小时就上山下树追着猎物跑的。” 李竹既羡慕又感慨,“真厉害啊。” 中秋过后,小兔子还在吃奶,身上已经长出绒毛,不再像老鼠崽,反倒像刚孵出来没几根毛的小鸡仔。 此时南山村里其他田地连稻杆都捡拾干净,村民开始翻地准备种下一季的作物,李竹地里的庄稼终于是熟透了。 她还与刘呦笑言过,她这种的可是晚稻,说不得产出比其他人的还多些。 刘呦啐她一口,“那割稻那日你喊我来,我倒要瞧瞧你这晚了一月余的晚稻到底收几石!” 李竹站在田埂上看那大片的金黄色,心里乐开了花。 当初开地播种时,她足足辟了半亩地种稻子。 一个人,开半亩地,回想起来全是心酸。 地里这些稻种什么来路都有,人家送的、与人换的、在孙青云那儿捎来的,她也不知种子的好坏,一股脑就都种了下去。 南山村的稻田错落有致,翻地实属艰难。 村里一头耕牛也无,李竹一人每日都要花大半时间在翻地灌水上。 人都险些晒脱一层皮,才咬牙把这偌大一块地栽种完。 稻苗是在另一块地里发好的,她弯腰一棵棵插进水田里,如今都结了穗长成带壳的谷粒,真不容易啊。 随她来一起割稻的是刘呦、喻霄、徐明和徐大虎。 刘呦一家人打着瞧热闹的借口特地来给她帮忙,她推了几次都没推掉,只能把这份感动记下,琢磨着找个机会再回报。 至于喻霄嘛,没下过地的喻公子是这么说的,“你都接受我的心意了,自然也要适应我这个自觉做事的长工跟在身后。的长工,你不用用看,怎知道自己到底捡没捡便宜?” 李竹转念一想,也是,真要找他做相公,难道以后她下地,男人就只在家刷洗碗筷? 她默默念道,是你自己要来的,遂果断给喻霄也借了把镰刀。 今日几人身上都套的旧衣衫,穿的双层草鞋,衣衫上大多都有不少补丁,沾了泥水洗不干净也不心疼。 哦,喻霄除外。 李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一点不差钱,他的衣裳就没有缝补过的,竟都是成衣! 不过她也没多的想法,再不差钱如何,来了南山村,想寻她做娘子,穿着成衣也得下地种田! 四人的草帽扣在脑门,都系的十分严实。 一块地四个角,刚巧就四个人。 不过徐大虎还小,今儿个是自觉来历练的,所以还是跟在他娘身边学割稻兼着捡稻穗。 上回刘呦自家割稻他也来了,这回他爹娘一说给竹姨帮忙,小家伙十分积极的带着他的小镰刀上阵。 喻霄没下过地,跟在李竹身边,生疏的握住一把稻子,镰刀一挥,稻子倒地。 他挑挑眉,这跟挥刀耍剑也差不多嘛。 李竹下了地就变了个人,绷着脸佝偻着腰,手上动作麻利,很快往前走,倒地的稻子一茬又一茬。 偶尔踩中没干的软泥,她也能很快伏地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保证自己不受伤。 落后许多的喻霄人高马大,弯腰久了觉得不适,直起身站稳,余光瞥见个木轮椅。 喻霄:? 一百二十七、回报 飞叶道长从胡小英那儿听说喻霄要下地,虽心里知道人不待见她,却心痒痒想去凑热闹。 她们喻家,三代都没有人下地做过农活咧! 她那好侄儿还能割稻子? 她的大小徒弟种过菜、养过鸡,唯独没有下地割过稻子,也想来瞧。 于是飞叶大手一挥,今日不看诊,咱们去山里走走看看。 所以喻霄顺着木轮椅抬头瞧,就见着五个脑袋张望着,几个小的脸上还闪动着跃跃欲试,他那糟心的姑母一脸戏谑,好像在说,“你会么?” 他冷漠的转头,李竹已经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在稻浪里游动,好像察觉到什么,转头冲他笑了一下,脸上汗津津的。 他回以笑容,提气,弯腰,再不想其他。 割稻是累,却并不热。 在平地瞧着热烈的太阳,站在地里丝毫也察觉不了。 土地把大部分热气吸收走,给劳作的人们回馈阴凉与收获。 李竹身上汗如雨下,却没停下。 种地就是这样,不能累了就歇息,歇好了再干活。 一口气歇够了,浑身的疲软都会从毛孔里冒出来,更没力气做活。 等李竹从田地那一头转回,偶然抬头,才看见飞叶道长一行人。 飞叶的徒弟也去过村庄里,却没进过山。 山中阴凉,野果、野树、野草极多,许多草药就藏在这些野物里。 把师父安置在大树底下后,几个徒弟兴致勃勃的去摘野果,此时正献宝似的给自己师父瞧。 喻霄与李竹碰上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嗤笑道,“莫管他们,显见不是来做正事的。” 李竹抹了一把汗,见喻霄身上的衣服由于出汗紧紧贴合在身体上,不自在的偏了视线,藏在草帽下的耳垂微红。 咳,这人,宽肩窄腰的,怎么胸前那、那物,好像比自己一个女子也差不了多少? 喻霄多敏锐的人,李竹在他身上扫了几眼,他即刻就发觉了。 见面前的姑娘不自在的侧身,他眉毛轻挑,好似悟到了什么。 半亩地,三个大人一个小儿,花了整整两日,才悉数割完。 这两日,喻霄可算体会到什么叫披星戴月出门干活。 寅时鸡还未叫,月亮挂在当空,李竹就已经吃了饼子出门进山,连带着拿了个竹篮,里头是一日三顿的干粮。 平时都是一日两顿,只有这收粮干活的关键时候,农家人才舍得一日三顿吃的饱饱的。 吃饱了有力气,活才能干的好。 要帮忙的刘呦一家人也不遑多让,卯时就来,来了就干活,一句废话都不多说,连还没满九岁的徐大虎都闷头苦干。 喻霄被这干劲感染,生疏的动作渐渐熟练,割稻的速度渐渐与李竹齐平。 在山里这么一待一日,到了看不大清路,但就着月光又能回家的时候,大家才收工,点起火把挑着粮食往家走。 有人帮忙,原本李竹一个人要分五趟才能挑回家的粮食,如今只走两趟就成。 割好的稻子都运回家,李竹又去借了两张竹谷垫。 她家门前的草地如今只有小而短的草茬,这已是她清理了一遍,又日日放小鸡吃草籽的成果了。 两张谷垫并排铺在草地上,一把把稻子被分批放好,最早割回来放在家里过了夜的稻子沾了晨露,已经有些湿重。 若不抓紧晒干后用连枷打一遍,这批稻谷与稻杆脱离开来可就需费些劲了。 喻霄学着她的样子,帮忙把稻子弄出来晾晒。 李竹出门拾稻穗时,他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看着,一根长竹竿甩的想来偷吃的小鸡们四处乱飞。 馒头最喜欢这个时候,撵着飞跳起来的鸡仔玩的不亦乐乎。 地里的稻穗彻底拾干净的那日,李竹带着铜板到桃林山那处找许彪娘定了一只活野鸡、两只熏兔肉、三条鱼。 许彪娘收了钱办事也利索,日头还没落山,东西就都送到了李竹家。 李竹在家把野鸡拾掇干净斩了放进陶锅里,还抓了几粒从飞叶道长的徒弟们手里买来的枸杞、红枣下锅,端起陶锅放在后锅煨着。 就这样小火慢炖,鸡汤的味道会更鲜甜。 两只熏兔肉都用的大料熏烤制成,闻着就诱人。 李竹默默把灶房里的兔母子六只都挪到桃树下,才取了砧板在灶房分切熏兔肉。 许彪娘说了,这兔子斩成小块放在油锅里翻炒一遍,加些辣椒粉就能出锅,旁的什么也不用多加。 两只兔子中等大小,翻炒出来也就将将够装满一个半小竹盆。 买回来的三条鱼,她打算一条给刘呦一条给喻霄,剩下的一条今夜就做了红烧鱼吃。 虽说与喻霄的关系不同往常,可毕竟没成亲,该分清的还是得分清些,他出力干了活,自己也得表现表现。 看看天色,李竹把在家旁边玩耍的兰采林招呼过来,给了他两块甜瓜,使唤他把刘呦一家和喻霄都叫来。 小孩子收了吃的,跑腿也快。 李竹的红烧鱼出锅时,刘呦一家整整齐齐的出现在门口。 喻霄来的早,正在帮她端菜、搬桌子,刘呦一进了门就想退出去,喻霄眼疾手快的挡在门后拦住徐明。 “呦姐,徐大哥,大虎,快来吃饭!”李竹热情的招呼人过来。 刘呦只好打头阵走过来,可屁股刚沾上凳子,看清桌上这一堆菜,她又要起身,被李竹按着坐下。 她蹙眉,“李竹,你这是做什么?日子不过了?” 这一大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过年呢! 李竹笑嘻嘻的不说话,使眼色让喻霄把院门关了,自己则回房去把米酒坛子抱出来。 她给刘呦、徐明倒了一海碗酒,又招呼徐大虎吃切好的梨瓜,转了一圈,才坐下给眼巴巴又一杯倒的喻霄倒了一小口酒。 “瞧你说的,怎么就不过了?门前那么多稻子,我都能过个冬了!” 李竹装着没听懂,笑吟吟的给刘呦夹了一块兔子肉。 “那么些粮食,也就够你一人省着吃个半年的。你说说你,炖了汤又斩兔子,这还不够,又添一条红烧鱼,荤素一大桌子,你自己留着多补补不好?瞧这脸上,都瘦的没肉了!” 一百二十八、打米 刘呦本意是想说李竹把这一大桌子肉菜给他们吃浪费,说着说着就唠叨起来,讲起李竹胖了又瘦的面庞、纤瘦的身体,嘱咐她好好照料自己。 李竹噙笑听得认真,耐心听她说完,才端起手里的酒杯。 “呦姐、徐大哥…还有喻大哥,我也不是铺张浪费强做大方的请你们吃这顿饭。我来南山村也几个月了,若不是你们帮忙,都不敢想自己能在这山里安定下来。” 说着她还有些哽咽,喻霄担忧的想伸手安慰她,又被她摇头拒绝。 “这两日收稻,大家帮着我起早贪黑的忙活,就连大虎一个孩子都跟着忙上忙下,我心里实在感激。如今我日子渐渐过的顺当了,置办些肉菜请大家来吃顿好的是应该的。你们别客气,把这几日忙碌掉下来的肉都吃回来!” 徐明被她这话逗得发笑,瞧了眼刘呦,率先举杯与李竹的酒杯碰了碰,爽朗饮尽。 “既如此,我可不客气了!” 徐明动了筷,喻霄也轻轻与李竹碰了个杯,李竹冲他睁着双大眼睛,一看就十分高兴。 她轻声招呼喻霄,“快吃菜!” 没见馒头都在桌底下急的不行了?这是嗅到香味了呢! 刘呦给大虎夹了几块肉,自己却端着酒杯慢慢喝着,好像这一小碗酒若能喝饱,她就能给李竹剩下不少菜似的。 李竹干脆起身拿了几个空碗出来分给他们,给刘呦的碗里盛了满满一碗肉汤,两颗红枣静静飘在汤面。 她愣了下,快埋在酒碗里的脸抬起,对上李竹半张隐在黑暗里的脸。 天色虽暗下来,她却看见李竹的眼眸发亮。 一开始客气生疏的姑娘此时一脸玩笑的激她,“呦姐,你不会是嫌我的手艺不好,才不敢动筷?” 徐大虎嘴里还含着个肉团子,含糊的为李竹正名,“娘!好吃!” 徐明喝一口汤,忍不住夸道,“李竹妹子这手艺是真不错。” 喻霄赞同的点点头。 刘呦嫌弃的看着自家两头只会嚼的牛,拧着徐明的腰冲李竹笑笑,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徐明脸色狰狞了一刹又很快恢复那副憨笑,听他娘子从齿缝里给他挤出一句警告,“少吃点!” 他夹起兔肉的筷子似松未松,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吃。 刘呦无语,干脆埋头吃自己的,再看她家听不懂人话的牛,她能给气饱。 吃过晚饭,喻霄进灶房刷洗碗筷,李竹连一只脏碗都没抢到,只能出来陪着客人聊天。 刘呦装作没瞧见穿上旧罩衣洗碗刷锅的喻霄,低声与李竹说着村里打稻子舂米的器具。 “……咱们村小,但也有个风谷车能吹稻谷。至于舂米的,杵臼小,用起来不用费力,但只能一回弄一小袋子稻米,实在是慢。村长家后院还安了个碓床,用起来更方便,一脚踩下,碓身上横杆就活动起来,打的稻米多且快。你家这些,估摸不到一石,若用碓床,一个时辰就能打完。” 李竹仔细听着,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些我都没用过,从前在家,村里打米用的都是石磨,那米磨了一遍后还是黄的,只是去了稻壳而已。” 在南山村待久了,才知道这儿家家都吃的稻壳、黄皮都去干净的白米。 刘呦不以为然的摆手,“没事儿,简单的很,你若要用碓床打米,把我家那个和喻霄都叫上,他俩力气大,一个踩棍打米一个挑着稻谷运粮,保管你不用自己动一下手。” 在一边陪着儿子逗狗溜兔子的徐明点头,“对,这种体力活你叫我去就行,吃了你这么多兔子肉、野鸡肉,我们也得干点活。” 李竹看看刘呦又看看徐明,又想起那句“人情串人情,总要理不清”。 沉思片刻,她决定坦然接受他们的好意,“好,麻烦徐大哥了。” 刘呦拍拍她的手背,“再假客气我生气了啊。” 李竹噗嗤笑出声,心里却想着在地里见到刘呦家种的棉花,好似再过不久,就要摘棉花了。 空口客气没用,等摘棉花的时候,她也去帮把手。 南山村只有寥寥几架风谷车,都放在一处老房子里。 老房子没上锁,农忙时谁家要用都能挑着稻谷过来。 晒了足有七日的稻谷已经尽数从稻杆上脱落,实在顽固着不往下掉的,李竹也用连枷都打了下来。 粗糙的打谷手法让谷垫里除了还带着壳的金黄色稻米,还掺杂了不少碎屑、空稻壳和不知何处飘来的土灰。 李竹摇动风谷车的转轴,喻霄布巾缠着脖子捂住口鼻,把一箩筐一箩筐的稻谷从上倒下。 干瘪的空稻壳和碎屑很快落在地上堆积成一个小尖头,土灰飘扬在空中,随着不知何处的风四处乱飞。 李竹头脸也捂得严实,这些吹出来的东西最是脏,要是粘在脖子上、脸上,夜里就得发痒,搅得人睡不好觉。 稻谷在风谷车里过了三遍才干净,仍旧装在箩筐里被挑走。 时候还早,徐明已经在村长家后院等着他们了。 喻霄挑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箩筐进村长家,李竹挑着小箩筐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他又与自家那糟心姑母碰上了面。 李竹扭头跟飞叶道长打了个招呼,就见她饶有兴味的看着已经走到后院的喻霄,心下疑惑,却没多思量。 村长家的碓床安在一处狭小的仓房边上,露天放着,只碓床顶上搭了几片缝在一块儿的茅草片。 喻霄肩上的扁担一松,箩筐砸在地上带出不少尘土。 徐明伸手在稻谷里抓了一把,“豁,竹妹子那地侍弄的真是不赖,才第一年种,就收了这么多粮,你呦姐还说没有一石,我看不止,说不定还真满了一石。” 李竹笑着扯开脸上的布巾,“那敢情好,若真有一石粮,至少到明年开春我都不用愁了。” 一石粮有一百二十斤,李竹只一个人吃,平日都是一日两顿,再加上偶尔买些面粉、粉丝做主食,家里菜园子一年至少三季不缺菜吃,仔细算下来,她家的粮吃一年说不定还能剩不少呢。 一百二十九、这下真成黑户了 丰收令人喜悦,丰收前的劳作却要汗水浇灌。 碓床的石臼牢牢陷在原地,石臼内壁的锣纹是凿刻出来的,被清扫的很干净。 厚实圆木做成的碓身放在这石臼里,一下占了大半的位置,一根横杆连接着木头碓身,一直到横杆尽头,是个木头踏板,看着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使用过许多回。 徐明每年都要用这碓床一回,自然更熟悉如何操作,便主动走到踏板处。 “喻霄,你把稻谷舀进石臼里,咱俩配合着来!” 喻霄点头动作起来,李竹则拿来套好麻袋的小箩筐候在一旁,等着把属于自己的白米装袋收获。 这厢李竹为丰收而喜悦,那头孙成仁却黑着脸听府中仆人急慌慌来通报,收粮税的官爷到孙府门前啦! 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因为种种不由细究的原因,南山村实际登记在册的人家只有十户,再加上一个主动加入的李竹,也就十一户人家。 十一户人家的村子,还在大山深处,要收粮税、人头税就得翻山越岭,底下的小吏自然不乐意。 可不收,南山村又不是不存在,也不是没被登记。 平时若是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就怕突然换个实干的上官,一查,怎么登记在册的村庄从没收过税?那可就一起完犊子了。 孙成仁的祖辈当年与南山村人的约定里,就是南山村要过了明路,下山的村人要做良民。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没身份的隐户、山民,即便父辈愿意,到了小辈也会改变,就算是土匪,也会想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出山。 李竹之前登记户帖时见过的那个老头,曾是村长兰云的老相识,因着相熟,便帮着遮掩,不管南山村推来的人是什么来路,只要出山来登记上户帖,他都给行个方便。 至于孙家,则是南山村纳税这一环的中间人,每年南山村的粮税,都由南山村山民们出一半,他孙家贴一半交过去。 时日长了,收税小吏要收南山村的粮税、人头税,都径直往孙家来。 孙成仁这些时日其实心头是既难受又轻松,十分矛盾。 难受的是割肉舍了那许多粮、财、物给南山村,毁约是成了,自己的目的却没达到,还折了不少人在山里。 轻松是小儿子再也不用因为这祖辈的约定进山劳累,如今又说上一门好亲事,他孙家再也不用害怕哪日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靠着土匪倚靠发家敛财,自此卸下个大包袱。 就这么矛盾着过了月余,他却把交税这事给忘了! 收税小吏也姓孙,熟门熟路的被迎进门,正在孙家正厅喝茶。 这是他收税的最后一趟,南山村实在太小了,又不起眼,这个村的粮税都是最后才收。 孙成仁愁眉苦脸的从后头迎进来,见了那小吏就俯首作揖,长拜不起。 孙姓小吏皱眉看他,“这是怎么了?南山村今年的粮税交不上来了?” 孙成仁更颓丧了,“老兄,不瞒你说,南山村,遭灾了!” 孙姓小吏顿了顿,把手上的茶杯放下,把孙成仁搀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孙成仁抹着泪,“月余前山里一连下了半月的雨,把土都浇软了,山就塌了。泼天泥石往下落,整个村子都埋了!” 孙姓小吏手抖了抖,问话时还有些颤音,“这事你怎的不早些来报?” 这交税的当口!要是数与往年对不上,即便有缘由,他也得吃挂落! 孙成仁无奈的叹口气,“我在山里挖了足足半月的土,想给他们收个尸,也才回来没几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孙姓小吏这下也苦了一张脸,罢罢罢,天上的祸,天灾谁能预料到?他还是老实回去交差。 小吏一出门,孙成仁就面无表情的把眼角的泪揩掉。 既然是土匪出身,那就仍旧做回没身份的土匪罢! 李竹尚不知道自家村子已经因为全村“遭难”被除名,自己这回是真成黑户了。 即便知道了,她也只能哀叹一句,无可奈何。 自打来了南山村,她发现没身份的人家多了去了,反倒自己这个忙不迭办户帖的良民像个另类。 要问现在的李竹还在不在乎身份,她只会说自己也看开了。 左右在这山里,天管不到地也收不了,只要正经种地,勤快肯干些,就不会饿死。 只要不会饿死,做良民与做山民没什么区别。 良民能与人交易买房置地,可她如今有了能栖身的小院,有自己开垦栽种的田地,也是有屋有地了,自由自在,日子多有奔头! 这么想着,她摘棉花的动作更快了。 徐大虎见李竹又赶过他,也昂头加把劲,闷头干活。 刘呦家的棉花地多,徐大虎前几年年纪小,也就做些送水打扇的活儿,摘棉花、取棉籽、做棉被都是刘呦夫妻俩一块。 往往忙活一整个夏天,两口子都得瘦五斤。 今年大虎大了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竹又主动带着篓子来帮忙,真是让他俩松快许多。 刘呦也不爱占人便宜,想着李竹初来乍到,不一定置了棉被,便主动提出摘了棉花后送她一床被子。 李竹连连摆手,“你知道的,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才来给你帮忙!” 刘呦看她急的跺脚,哈哈大笑,“你可把心放肚子里,我也就大方这一回。你第一年在南山村过冬,准备的肯定不齐全,我才肯许你一床棉被。你明年要再来我地里帮忙,可就只有一口水给你了!” 李竹狠狠灌了一口水,“一样!明年你再来给我割稻,我家再拿不出鸡肉鱼肉兔子肉了!” 徐大虎扭头噘嘴,“竹姨!我来给你割稻!我还想吃兔子!” 李竹挑眉,“你不是可喜欢我家那几只兔崽了,还舍得宰了吃兔肉?” 徐大虎重重点头,“兔子可爱!也好吃……” 半大的孩子,这时候最馋肉,甭管好不好玩可不可爱的,能吃饱才是正经事。 不说孩子们自己,家里大人还想着法儿的进山猎野味回来给他们补身体呢。 一百三十、棉被 收棉花比之收稻子并没轻松多少,顶多是不会沾上污泥弄脏手脚,但棉花细杆四处延伸,棉花外壳短小细密且锋利,刮在手脚上总会妨碍人动作,稍不注意就是一条红痕。 李竹几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穿梭在棉花地里,毕竟是来帮忙,她并没有像刘呦一样粗暴的折了棉花杆摘棉花,而是拨开恼人的棉花枯枝,仔细的把棉花带着外壳一棵棵扭下来丢进随身背挎的小箩筐里。 棉花地里只有她和刘呦一家,喻霄不在。 喻霄前几日划着家里的船,和出门给胡小英买补品、给飞叶道长买药丸的兰生一道,又请了几家船稍大些的人家,齐齐往碧玉镇去。 他那废墟人手凑齐,已经可以开始动工了,此番他出去,就是采买石料、木料,把新房盖起来。 旧宅废墟清理干净那日,李竹无意间在拐角处撞见过飞叶道长与喻霄交谈。 飞叶道长脸上的神情很奇怪,讥讽中带了些宽慰,她似是一个人转着轮椅过来的,正打算走。 李竹听见她开口就呛喻霄,“富家公子哥的日子过的不痛快,非要跑来这穷山沟里建屋子住?” 喻霄神色冷淡,语气也漠然,全然没有在她面前的放松,也不是对其他人一样的温和,“不劳你费心,你也管不着。” “你!你还说什么奉养我老的话,都是唬人的是!”飞叶双手握着轮椅的木把手,脸上有些气愤。 喻霄瞧着墙边那片衣角,李竹早起喂鸡穿的就是这身,他把嘴里更气人的话咽了下去,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 “那是家父的遗愿,但不是我的责任。你有钱财可花用,有视作亲儿亲女的四个徒弟孝敬,有结交多年的朋友关照…嗤,人何必那么贪心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咱们小时候不都在家中学堂学过吗?” 飞叶胸腔的火突然灭了,她仔细端详这个跟哥哥相差无几的面庞,好像现在才意识到,父与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喻霄主动站到她身后推动轮椅,在轮毂的“咯吱”声里,他说道,“从今往后,我的家就在这儿。” 漂泊数年的游子,终于打算安家,就在心爱的姑娘身边,而那些欢笑或苦痛的过去,都会随岁月消逝。 李竹回过神,把这垄地最后一朵棉花摘下来,遥望山下连绵的绿色,也不知喻霄什么时候回来。 徐明跟在摘棉花的她们身后,拿着柴刀弯腰沿着土垄把棉花杆砍断堆摞在一起。 南山村的土质好,棉种也留的饱满的,种出来的棉花杆就高大细长,砍回家晒干放进柴房,又能添一样柴火。 农家都是如此,除了山上的柴火,所有能烧的都运回家晒干囤积起来,只要能生火,谁都不嫌多。 李竹家的稻草也是如此,她仔细晒干后,抽出一部分做了两床稻草垫子,别看这垫子简陋,用不起被褥的人家,从前都是靠着这稻草过冬的。 剩下的部分,她悉数理好一捆捆堆到了东卧房里,一直堆摞到占了大半堵墙,她才满意的拍拍手锁门。 刘呦家的棉花多,山脚下停了辆板车,一筐筐棉花放上板车,由徐明拉回去。 因为刘呦许诺给李竹做一床棉花被,李竹去她家帮忙也勤快,主要还是跟着学一学怎么拾掇摘回来的棉花。 棉絮都是白花花的,那是采摘回来的棉花被取了棉籽,在烈日下曝晒整两日,又摘干净碎叶后,才有这白茫茫一片。 棉花晒好清理干净,就要开始弹棉花了。 家里有个手艺人,便许多东西都是亲力亲为,刘呦家那把弹棉花的弓弦就是她自己做的。 圆竹竿做成的棉花床垫上还铺着一床干净的竹谷垫,一箩筐棉花被倾倒上去,又被细细的铺开。 一切准备就绪,刘弹棉花工呦就开工了。 李竹眼看着她手拨弄着那长长细细的弦,一朵朵成团的棉花就被打散,搅合在了一起,从看得见形状的棉朵,变成了薄如云朵的细絮。 徐明和徐大虎也没闲着,在一旁协力合作,把细细的丝线、厚实染成红色的棉线,用梭子缠绕出来。 这些线团都是做好了妥善保存起来的,一般都是到做棉花的时候再用梭子取一部分出来用。 棉花成了棉絮,还得定型,村里都是拿着编织细密的米筛底去按压。 蓬松如云朵的棉絮被反复按压又弹松,最后成型,绷的紧紧的丝线一根根压在棉絮上,明明没有系上,却像一张细密的大网,把不安分会跑出来的棉絮网成一个方块。 花了四五个梭子的棉线,棉絮成了棉被。 刘呦最后拿来红棉线,在棉被上穿了几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竹”字新鲜出炉。 李竹还茫然着,就见刘呦招手喊她过去,指着那个字说道,“这是你的名字,这床被子是你的啦!回头再做个被套,过冬就不怕啦!” 李竹伸手又缩回,隔空摩挲那个字,轻声问道,“这是‘李’还是‘竹’?” 刘呦笑笑,“姓李的人也不少,如何分辨?自然是你的‘竹’字啦!” 李竹眼睛有些热意,又努力瞪大想把那泪花憋回去。 她在袖口摸了摸,扯出一串十个铜板。 “我,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等被子拿回家,我再给你补。” 刘呦看着眼眶含泪捧着一串铜板的李竹,恍惚看见十年前茫茫然逃来这大山的自己。 她伸手把李竹摊开的手掌握上,“说了送你的,你就安心盖着。山里的冬日比外头来的早,不仅下雪,还得冷很久,就当是我这个姐姐的一份心意。” 李竹既然叫了她一声姐,帮一帮,也是应当的。 李竹抿着嘴巴,也没把那泪憋回去,反倒一颗颗往下落。 她有时候也害怕这是一场梦,尤其是在这些温暖的瞬间,更害怕梦醒。 小小的李竹都是在破屋子的稻草堆里过冬,娘亲从前住过的屋里有床小棉被,早就成了后娘的床垫子。 她熬了十几年的冬日,没想到有一天再不用怕了。 不是靠着嫁人得到温暖,不是靠着厉害的夫家撑腰活着,是靠这些或善心或怜悯的新朋友。 刘呦走近前,把哭的止不住的李竹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了十年前的自己。 一百三十一、种土豆 日子如飞梭,转瞬就游走。 喻霄再回来时,李竹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胸前,随手一挽,再没有碎发会落下。 他带着几艘船满载而归,而李竹正在山上的地里挖坑种土豆。 这些土豆种还是她从村里几户人家手里买的。 虽然家里有了吃的粮食,她也留了一部分稻谷没有打成稻米,可靠天吃饭的农家最怕挨饿,自然是趁着应季,把能种的吃食都种上才好。 这些土豆种子都是村人找了阴凉、干燥的地方存起来的,大部分是上一季种土豆时留的种,距今也不过半年,都还好好的。 李竹仔细查看过,这些种子个个个头圆润、芽眼粗大,一整个至少能切分出七八块能发芽的土豆块。 能分的多,就代表能种的也多,将来收获也就不会少。 这次李竹选的地是另外半亩,之前栽种水稻的地泥土松软,她打算就长久的用于种稻子。 田埂靠近山林的那两边李竹打算春夏季都种豆子,毛豆做菜、煮汤都甜,黄豆晒干磨了能做豆腐,都是好东西。 且这两样的杆子晒干了也能烧火,家里柴火又能添上一样。 话回当下,光种土豆用不上半亩地,能种完四垄就算不错,但挖豆坑却是个体力活。 山里的鸟儿精,土豆种子也怕冷,所以一个豆坑至少得挖一个半手掌长的深度,放了底肥,再把裹了草木灰已经出芽的豆块埋进去。 这个活听着轻松,可一锄一放一埋,李竹得弯两三回腰。 这么一路锄过去,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刚把料子都运回家的喻霄听说李竹在地里,背着小包袱就上了山。 李竹刚撑着锄头棍歇会儿,就见喻霄从林子里出来。 她难以置信的用手腕揉揉眼睛,眼见着人越走越近,她的嘴角也勾的越来越高。 “你回来啦?” 她的话里含着雀跃,就差丢了锄头转两个圈圈。 喻霄大步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含笑不语。 李竹双手还放在锄头棍上,先瞪了他一眼,又踮脚左右瞧瞧其他地里有没有别人忙活,还往上头的梯田瞧,却听见笑声。 喻霄把嘴闭紧,示意不是自己在笑,却又“嗯?”了一声。 上方梯田里传来几声嬉笑,刘呦高声道,“竹啊,你可别害臊,我让她们都背过身去!” 几个女声应和。 “对!咱们可都背过身闭着眼呢!” “快抱!半个月了,小年轻分别这么久,不想啊?” “嘿!就你不害臊!我们李竹还没同他成亲呢,是说抱就能抱的?”刘呦笑骂道。 却有那妇人啐她,“这有什么?这么个大高个俊小伙,咱们姑娘抱一抱,也占占便宜!” 善意的笑骂闲谈声传来,喻霄弯腰凑近她,双臂仍保持伸开的姿势。 李竹觉着他这会儿真像只大公鸡,“噗”的笑出了声。 喻霄:“笑什么?” 他还想逗逗李竹,下一刻却僵住。 李竹整个人窝进他怀里,说话声从他胸腔处传上来,听起来闷闷的,却让他心如锤擂。 李竹:“你总算回家了,真好。” 他张开的两只手掌因为紧张攥紧,李竹脸上的热意传到耳朵,也满脸通红。 喻霄只虚虚合拢双臂,却小心的与怀里的李竹隔了一寸,心道这样的拥抱就很好。 不料李竹从他怀里往后撤,反倒撞上他的手,又倒了回来,跌进他怀里。 两个人第一个拥抱,以喻霄揽住要摔的李竹为终结。 不会种地的壮劳力回来了,身上的包袱给了李竹,他却自觉拿起了锄头。 李竹抱着包袱像只小麻雀一样绕来绕去教他挖坑、播种,喻霄一脸郑重的表示自己学会了,让李竹去歇着喝水。 喝完水的李竹一转身,拧着眉看喻霄锄的坑歪歪扭扭,大的能放下他一只脚。 而她先前锄的豆坑一个对着一个,大小一致深浅一般,整整齐齐与凄凄惨惨对比惨烈。 李竹沉沉叹了口气,走到喻霄身边,“还是我来。” 喻霄:“嗯?没事,我能行。” 李竹怼怼他胳膊,示意他往后看看,认真的回他,“不,你不行。” 被自己挖的坑羞辱到的喻霄被李竹赶到后头放土豆块,并且被着重警告。 李竹:“我来把土锄回去,你别动,放豆块就行!” 种地女郎与不会种地男子在一个时辰后协力把土豆种好,双双归家。 到家时,李竹惊讶的看着隔壁那热火朝天的场景。 “怎么一回来就动工了?” 喻霄无奈的看着吆喝指挥的赵青枣,“他们说这会儿正巧闲着,先帮我把料子都放好。” 谁知道一个时辰了还在这儿忙活!他可还没准备饭给他们吃啊! 李竹捏捏酸痛的腰,提议道,“要不烙些饼子给他们吃。”家里好像还有面粉。 喻霄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推人进屋歇息。 “我来做,这趟我把米面粮油都买齐带回来了,只是得借你家灶房做。你好生歇着,睡会儿再起来吃饭。” 他种地是不行,可做饭还是能吃的! 李竹摆着手往摇椅上一躺,在他转身前最后提醒一句,“记得看看灶膛!馒头最近总爱往里躲着玩!” 喻霄默默走回来伸手抹一把李竹的双眼,“赶紧睡。” 李竹:总觉得哪里不太吉利。 喻霄进了灶房,弯腰往灶膛里瞧,还真找见了翻着肚皮酣睡的小狗。 他伸手把脏兮兮的馒头捏出来,小家伙美梦被吵醒,双眼还发蒙,看见喻霄,就开始激动的嚎叫。 至于这叫声是见到喻霄欢喜还是对陌生人的警惕,他还真看不出。 实在是满身草木灰的小狗真的太脏了,他顺手就把馒头丢在木盆里,打了桶水倒进去。 小狗这回是真愤怒了,它!才!不!要!泡!水! 一只大手钳制住愤怒但没用的馒头,把它仔仔细细搓洗干净,又用布巾擦干了,瘫在狗窝上放在李竹身边。 “你也乖乖晒干,不许叫,吵醒她睡觉我就再给你洗一遍。”大手的主人恐吓它道。 一百三十二、葱油饼 李竹再醒来时,灶房还有残留的油烟味,馒头正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霞光漫天,小鸡仔们已经乖乖回巢,白云窝在小桃树上向外张望。 李竹起身,顺着小猫脑袋往外瞧,透过密密的篱笆院墙,只能看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是不断走动的人影,还隐约传来吆喝的号子声。 料子一运回,喻霄家新房盖起来可就快了。 他作为主家,这段时日得好好盯着新房的建造,所以做好了吃食,就掩上李竹家的院门往家去了。 睡了一觉,人也口干舌燥,李竹转身进灶房找水喝,却在矮桌上看见倒扣着的圆竹盖。 揭开一看,里头是煎的有模有样的葱油饼,足足有一大碟。 她伸手拿了一块,这饼还温热,面上撒的几点小葱还嫩绿,味道还不错。 吃着吃着李竹觉着不对,左手拿饼右手端茶,快步走到菜园边一瞧,好不容易长了几寸的小葱,现在已经掐的没有脑袋了! 李竹狠狠咬下一口饼,这个败家爷们! 她的小葱! 小葱只剩下根,菜园里栽了没多久的白萝卜却长势喜人,李竹顺道把菜园里的杂草拔了,掐了些嫩叶菜,打算做个蛋花菜叶汤喝。 喻霄做的葱油饼滋味是不错,就是太噎人,喝了水也感觉没顺下去,卡在胸腔处,还是得做个汤灌一灌。 橱柜里的鸡蛋还剩下三枚,这还是李竹省着吃的结果。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下地干活又累,就拿着东西去养了鸡产了蛋的人家换鸡蛋回来吃。 二十个鸡蛋,如今只剩下三个了。 虽吃的多,但也有成效,前几日胡小英瞧见她,还不相信的比划了两下,最后得出结论:她长高啦! 长高的李竹又吃了两块饼,还盯着进笼睡觉的小鸡们,嘴上念叨,“你们可快点长,再长大些,我家就不用同人买啊换这鸡蛋吃了。” 小鸡们不为所动,羽翼未丰,想吃蛋,且等着! 有滋有味的蛋花汤喝了果然令人舒坦,吃饱喝足的李竹拎起家里的大箩筐出门,径直往刘呦家去。 她在呦姐家订做了几个瓦罐,不是那种装水放鸡蛋的小瓦罐,而是半腿高、瓶口鸡蛋大小、胎身厚的大瓦罐。 是她买了用来装木炭的。 家里灶房做饭烧火多,偶尔做肉菜,或是做捞饭,或是炖汤,都得架木柴。 有些木柴好劈,一块一块的,在灶膛里烧一烧就成了草木灰。 有些木柴却结实,劈不动李竹也不勉强,丢在一块,要烧火时就往灶膛里一怼,怎么着都能点着。 但这类木柴还有个特点,几顿饭功夫下来,还没烧完。 李竹就只能把它们都退了出来往泔水桶里一放,还烧着的木柴灭了火,拿出来就成了黑乎乎的炭。 李竹一开始还把这些半截木炭半截木柴的烧火棍放在角落,后来越堆越多,她干脆就把木炭砸了下来,木柴接着烧,物尽其用。 慢慢的,灶台边上的墙角处,碎木炭同当日喻霄家废墟里捡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么些碎炭,李竹绝不可能扔了,就只能找个东西好好存起来,冬天用得上哩。 再一个,她这箩筐里放了不下五只没装陶底的火笼筐子,都是她抽空自己编的、打的。 坐火笼筐子像个凳子,主体是木头做的,圆柱状,中间却镂了个半空,留着放装草木灰的陶底。 一块挖出三条缝隙的弧形木板安在这火笼最上头,到了冬日,往陶底里放上糠、细竹枝、碎炭,再盖上灶膛里还没燃尽成灰的草木灰,坐着至少能取暖一上午。 提火笼则是个小篮子样式,但通体都是竹子做的,细竹条编织成底部平整中间半空的竹篮样子,再用宽竹条做把手,折弯了钉在两边,又安上陶底,就能在冬天提着去串门,保管手脚不会冷着。 既然火笼筐子都自己做好了,这回去刘呦家,李竹也是想自己动手做几个陶底试试的。 刘呦一见着她,听明了来意,也不阻止,只点点那陶土,“只给你试一次,试毁了就我来做,这些陶土搜罗起来可不容易,给你糟蹋一回过过瘾得了。” 李竹笑着抱住她手臂,“那你得仔细教教我!” “好~我教你。” 话是这么说,一上手李竹就得了教训。 刘呦手里的土就像有意识的泥人,指哪儿打哪儿,想成什么型就成什么型。 而李竹手里的土,就像不安分的馒头在水塘里甩出的泥水,东溅一点西飞一块。 李竹身上糊了一溜儿的泥点子,最后被刘呦赶开去洗脸。 等她回来时,五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陶底泥胚已经做好,只等送去烤制。 徐明把要进窑的泥胚都拿走,刘呦则带着李竹去挑瓦罐。 李竹拿了两个瓦罐往箩筐里放,刚要取铜板,刘呦点点她胳膊,“你家是不是还没有水缸?” 李竹点点头,“家里院子有井,一般我也就在水桶里多存一桶水。”实在是用不上水缸。 刘呦摇摇头,“还是得置两口水缸,要是真下了大雪,在井边打水也不妥当。” 也不是没有雪天滑脚整个人跌到井里去的事,万事都得当心,更何况李竹那院里只她一个人。 李竹思量了会儿,“你家有水缸卖?” 刘呦摇摇头,“现在可没有,水缸太大,做起来难,我这小作坊,也就做些小东西。” 李竹无奈,“那还是得出山去置办?” 刘呦又摇头,李竹瞧她一眼,“别卖关子。” 刘呦带着她往后院去,只见一溜儿大水缸摆在院子里,黑乎乎的,像一口口井。 李竹实在不解,“嗯…你家改贩水缸卖了?” 南山村哪里销的动这么多大缸啊!刘呦两口子卖蜂蜜、卖碗碟都够养活一家了,怎么现在连水缸生意都做啊? 刘呦忍不住笑,“你再仔细瞧瞧?” 李竹走近一个个看,发现这些水缸有的破了洞,有的一看就有划痕,也有小的,只是都藏在大缸边上,她一时没有发现。 一百三十三、水缸 刘呦不再故作姿态让李竹猜,“村长有意让山民在村里重建新屋住,那些老屋都得拆了。所以徐明又去把那些废弃的屋子搜了一遍,这些陈年旧缸,都是他找出来的。” 李竹见到的这些,都是刷洗过后干净的水缸,实在破损的看不得的,徐明都干脆砸碎了去填西山河的岸边了。 李竹的注意力立刻从水缸转移过来,“村长要让山民们搬下来?” 刘呦摇头,“只是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否还在村里再建个住所,他们常年住山洞,真搬下来还不一定习惯。” 李竹不解,为什么呢,山民在山上待习惯了,村长怎么突然想让人都下山来住? 刘呦叹口气,“飞叶道长不是给看诊了吗,山民们也来了,结果许多人都诊出来不好。什么手脚酸痛、骨节发寒,都是阴凉雨雪天在山洞里住久了得的毛病。” 所以村长才想让他们下山来,也不是强求,只要这些容易受寒发病的季节不住山洞里,再细心调养,总会好受不少。 李竹明白了,也跟着叹气,“其实还是山里自在,村里…” 刘呦拍拍她肩头,了然李竹的意思。 山里宽阔,山洞分散,一家一户隔得老远,互不打扰,反倒各自相处融洽。 反观村里,即便大家相处的少,可人多了,住的也不算太远,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有些人总管不住自己的嘴,有些人为一条鱼都能大打出手。 即便只有几户人家,也能搅得大家都不愉快,更别说如今南山村比从前热闹,碎嘴子搅出的事是真的不少。 但这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两人聊了会儿就罢,李竹兴致勃勃的选起水缸来。 徐明找的这些水缸又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刘呦既然给李竹瞧了且由她挑,就没打算收她的钱。 主要还是完好的水缸实在不多,远看没事的,近看就能找见裂缝。 东西就像屋子一样,房屋久不住人没有人气,败落的就十分快,同样的道理,东西不用,在屋角不知窝了多少个岁月,自然也在慢慢开裂坏掉。 李竹认真选了很久,选出一大一小两个水缸。 小的完好无缺,只是之前生了苔藓,还残留着一些印子,看着不大好看。 大的破了个洞,但洞靠近缸口,回头她找些稻草和米糊,团成团塞起洞口,也能装上一大缸子水。 选好东西,她就想搬回家,却被刘呦拦住,意味深长的往外一瞥。 “夜里我让徐明给你送过去,你让喻霄帮忙接一下放回家里。从前那些躲着不出门或是每日埋头进山种地的,如今也长了一双利眼,每日就瞧着是东家吃米还是西家炖肉,烦人的很。” 李竹一怔,她住的偏,平时打交道多的基本是胡小英、刘呦、喻霄和那老木匠夫妻,就连村长家都去的极少,真讲起来,她与许彪娘关系还不错。 至于村里其他人,是真没怎么打过交道了,也就不知道村里近来的动向。 见刘呦一副厌恶的样子,她也不好多问,只坚定了自己好好生活的想法,打定主意不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掺和到一块去。 带着三个瓦罐回了家,李竹琢磨起上山采草药的事情。 飞叶道长原本在村长家设了诊堂给人看病,后来许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麻烦村长,便让徒弟们找了胡小英家旁边的一处小院搬进去。 小院略作修整,李竹有时路过还瞥见过,院子门上挂了块木板,方方正正的木板配着飘逸潇洒的字,她虽不认识,却也觉得很好看。 农家小院一下子就像个正经医馆了,道长们每日晨起就在院子里练功,练完功开门接待病人,每三日还要背着背篓拿着药锄进山去采药,看的李竹心也痒痒。 她识得不少草药,从前都是认了样子记了名字,囫囵的采回去偷偷卖给村里大夫。 如今到了南山村,采药再不用偷偷的了,就是不知道飞叶道长那儿收不收,收了给钱吗? …… “她不一定会收,那么多徒弟轮着进山采药,基本的药材肯定不缺。” 夜里给李竹放水缸的喻霄十分诚实的说道。 李竹一下垂头丧脑的,她想赚银子嘛,在村里吃喝是不愁了,可穿用的东西也得出船去买呀,银钱只出不进的,她心慌。 “……而且她收药材也不一定会给你钱,但你来帮我给赵青枣他们做饭,我一定给钱,不赖账。”喻霄正色道,嘴里毫不掩饰对飞叶道长的不信任。 李竹歪头盯着他看,像白云一样奇怪的打量他,倒让喻霄有些不自在。 “怎,怎么了?” 李竹坐直身子,瞧着他的脸,“我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找着机会。你跟飞叶道长,从前认识吗?你好像很不喜欢她。” 喻霄抿唇,不知该从何说起,想说说来话长,又觉得自己应当要坦诚,敷衍、欺瞒自己心仪的姑娘绝不是好办法。 没有犹豫很久,他也坐的端正,两人对坐,膝盖之间只隔了半个指节宽,近的李竹连他面上一瞬间的不安都看得到。 李竹:“如果为难,你就当我没提。我问这些并不是想刨根问底。” 她也只是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喻霄的过往。 同样,喻霄也不明了她的过往。 两人好像没有互相聊起过对方的家人、朋友、经历,只是遇见了,生出情愫,想成为家人,却从没细细谈过各自的来历。 若今日喻霄与她坦诚,她也愿意同他讲那些寒冷的冬日、挨打的曾经。 “没有为难”,喻霄应答的很快,生怕李竹误会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为难,只是在想,该从哪里讲起。已经夜里了,真要讲起来,怕是入睡前讲不完的。” 李竹波动了一下晃动的灯笼,“没关系,夜还长着呢。” 她会好好听的。 “她是我姑母,我的父亲与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十一年前……” 一百三十四、漏雨 农家小院里,水缸被洗净放在树边,水装了个半满。 水里倒映着一轮弯月,也照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初秋的山林更显幽静,连聒噪的虫鸣声都消失,院里的说话声听着就更清晰。 李竹一开始正襟危坐,还算淡定的听喻霄讲故事。 结果喻霄越说越多,越说越渴,不知不觉间,两人坐到了连廊下,烧开的水壶放在一旁晾凉,李竹窝进了摇椅里。 她面前的郎君腿长手长,整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就像虚空蹲着,看起来局促的像一头笨熊。 李竹起身去正厅找了两个大蒲团递给他,喻霄往蒲团上一落,腿不自觉的就屈起来,面色舒展,明显比刚刚那样坐着舒服。 水壶里的水烧了又续,一直到月上中天,交谈声渐渐变小。 喻霄讲故事时,李竹适时穿插着提了提自己的一些事情,但只是简单提及,并没有如喻霄那般和盘托出。 倒不是不信任他,或是心里还留有防备。 只是她深知,即便是夫妻,也得给自己留一些余地,这世上唯一能毫不犹疑交托秘密的,只有自己。 两人相谈甚欢,但聊着聊着,李竹的眼皮止不住的往下耷拉,嘴里刚说了半句话,就没声了。 喻霄喝了杯水再抬头,就见她抱着小褥子窝在躺椅里睡着了。 她整个人曲起来怀抱住褥子,头抵着手,手肘抵着膝盖,像心中不安、害怕又没有倚靠的野兽幼崽。 可不知是不是李竹潜意识里很信任喻霄,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安睡在他身边,似乎认为他一定会保护她。 他坐着没再动,那双锐利的眼睛哪儿都没看,只黏在李竹脸上,而她毫无察觉。 喻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暗自企盼这样的时日再多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是永永远远。 看着看着,他起身走近李竹,弯腰低头靠近她的脸,隔着一寸停住。 李竹的呼吸绵长,没有打呼噜,只是嘴巴轻轻咂了几下,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傻姑娘……” 就这么放心他吗…… 李竹再醒来时,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隔着床边木柜的上方往外看去,能见到雨点打在树叶上,接连不停的雨滴好像快把那叶子压垮,又悉数不甘的滑落到泥地里。 她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却突然僵住。 不对啊,昨夜她好像正跟喻霄在说话,说着说着自己就,睡过去了? 她看看身下的竹床,又瞧见安安稳稳放在窗边木桌下的摇椅,再与白云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 “啊……你昨夜怎么不叫醒我?” 白云:“喵?” 李竹无理取闹般控诉了白云一番,又倒回床上埋头打滚,结果一个没防备,从床上掉了下来。 猛然着地的李竹还有些懵,趴在地上抬头,见到竹床边上的护栏已经折断。 李竹:…… 是她长胖了,还是这东西就是做的不结实? 早起诸多波澜的李竹洗漱过后,披散着头发呆坐在连廊的小凳子上,什么也不想干。 难得的雨天,让人只想回床上再睡一觉。 可想想自己那才用了几个月就坏了栏杆的竹床,李竹又沮丧的趴在自己膝盖上哀叹。 喻霄穿着蓑衣坐在只用两块厚木板搭成的床边,抬头看四处漏雨的屋顶,也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他疏忽了。 外出半个月,昨日回村,先去山上找李竹,又回来监工,最后还在李竹家夜谈到深夜,却偏偏忘记提前修整一下屋顶,谁能想到转眼就下起了这么大的雨。 眼见着这雨不仅没有停歇的意思,还越来越大,喻霄把这简陋的木屋环视一圈,干脆戴上斗笠起身,把紧要的东西都用油布包好打成个包袱,径直出了门。 李竹还保持着那蹲坐在凳子上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姿势,自娱自乐的想,这样还怪舒坦的,就听院门处隐约有声音。 她拿起伞走过去,听到是喻霄在唤她,把门拉开。 “啊……你这是又要出门?” 这背着包袱一身蓑衣斗笠的,是要冒雨出远门吗? 喻霄摇头,侧身指指自家那木屋,“屋顶到处漏雨,我怕家里的东西淋坏,打了包袱拿出来,想借你这儿放一放,雨停了再拿回去。” 李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才想起来,“你出门时山里是起过几阵风,估计是那时把屋顶的茅草吹走了些。” 说完,见雨已经飘到屋檐下,她赶紧把喻霄放进屋。 男人身形高大,斗笠上的水珠不住往下落,经过李竹时,他特地侧身离远,生怕把她身上弄湿。 李竹咬唇跟在他身后,指点他把东西放到正厅,欲言又止。 喻霄正脱着蓑衣,见她这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昨夜…你抱、把我挪进屋的?” 简单的一句话,李竹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她脸颊微红,内心嚎叫,啊啊啊差点就问成是不是喻霄把她抱进屋了。 喻霄取斗笠的手一顿,仗着面前的姑娘没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红红的脸,喉间滚动,挤出一个“嗯”。 李竹还有些结巴,“那个,那,谢谢啊。我昨日估计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你怎么谢我?”他突然蹦出这一句。 “啊?” 李竹:我就是嘴上谢谢啊。 见她一脸不明所以,喻霄笑了笑,伸手又戳戳她的脸颊,然后被李竹一巴掌把手拍开,笑的反倒更欢。 不再逗她,喻霄揉揉眉心,“借你的躺椅我眯一会儿可以吗?下了一整夜的雨,家里漏雨漏的没法睡。” 他能撑到现在全靠天凉了,雨浇在身上令人清醒,清醒到后来他爬起来穿着蓑衣睁眼到天明。 喻霄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把新屋子建好,至少不要再住漏雨的屋子了! “可以啊,你去屋里搬,我熬点姜汤给你喝?驱寒的,淋了雨喝这个最管用。” 喻霄摇摇头,“等会儿我自己去煮姜汤。总归已经淋着雨了,顶多就是再淋一点。你就别再灶房屋里两处走了,当心受凉。” 一百三十五、烫伤 李竹白他一眼,“你自去搬躺椅,眼底青黑,看着都不俊了,快睡觉。我撑着伞能受什么凉。” 说完,小姑娘把伞一开,转身就往灶房去。 昨日放在树下的水缸,喻霄在她昨夜睡下后,又帮着搬到了灶房里,此时倒省得李竹再撑伞去井边打水煮姜汤了。 喻霄把蓑衣挂在李竹晾衣裳的木竿上,斗笠也吊在一边,才去李竹的卧房搬躺椅。 一进屋,馒头激动的扑上来,绕着他的裤脚打转。 常常它这样,喻霄就会把好吃的喂给它,谁知今日他两手一摊,“今日我没带吃食来。” 馒头不信,跟着他不走。 白云躺在小竹床上,懒散的“喵”了一句,算作是跟喻霄打招呼。 它的竹床被拖到了李竹床边,喻霄也没再往里走,只在门边转了个身,把躺椅搬出来。 李竹提着一大壶姜茶过来,没在连廊看见人,便往正屋去。 刚跨过门槛,就被激动扑过来的馒头吓了一跳,脚一扭,就要往后栽。 喻霄还没睡着,见状从躺椅上起来,两步一跳,把李竹揽住,扶稳了她端茶壶的手。 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浇在了喻霄手上,很快就红彤彤一片。 李竹把手里的水壶放下,拉着他撑起伞就往灶房走。 水缸里沁凉的水一瓢瓢浇在喻霄手上,李竹的眉心皱起,一直都没松开。 喻霄伸出没受伤的手想给她抚平,被狠狠瞪了一眼,“安分点!” 他立马把手放下,一脸乖巧听话的样。 李竹心里是又急又气,水壶摔了就摔了,他伸手去接作甚? 伤了手,到时候起了水泡就怕灌脓红肿,真想好还不知道要多久,而且这浇的还是右手,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喻霄正色道,“我不是心疼水壶,我是怕水壶砸了地滚水溅出来,再把你伤着。” 李竹手上的动作不敢停,还在不停用凉水冲刷他的手背,嘴里驳道,“我会躲的,哪像你个傻子,冲上来把自己伤着。” 小馒头从屋里冒雨跟过来,见两人摩肩擦踵的坐在一起,李竹还拉着喻霄的手,也想从两人脚下钻进来玩。 李竹拿着空水瓢佯敲它几下,“就是你这小家伙!吓我一跳!这下他受伤了,你未来半个月的零嘴都没啦!” 馒头不是笨小狗,听懂了它没有零嘴吃了,臊眉耷眼的趴在两人抵在一起的脚面上,赖着不想走。 李竹见它这样子又觉可爱的好笑,忍不住眉眼弯弯,侧眼却见喻霄也含笑看着她,那眼神同她看馒头一样。 她叹口气舀了一大瓢水浇上喻公子的手,“你还笑得出来,等会儿伤处要像火燎似的疼起来,可别找我哭。” 喻霄还点点头,“嗯,那我背着你偷偷哭。” 李竹也不知这话有什么好笑的,但她就是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一直到水缸的水见了底,喻霄按住她要起身打水的动作。 “好啦,没事了,已经冲了这么多水了,回头找些清凉的草药敷上,无大碍的。” 李竹抿嘴,把手里的水瓢丢进水缸,拉过他的手仔细去看,只要不浇水,那被烫着的地方很快就泛起了红。 喻霄面不改色,甚至还神态自若的同她说笑。 她伸出手指按了按,面前人果然变了脸色,见她在看,又很快恢复常态。 “哼。” 李竹轻轻把这人的手甩开,见外头雨似乎小了点,起身拿伞走出门,却被喻霄拉住。 他这会儿不端着脸忍了,皱着眉,“还下着雨呢,风也大。” 李竹轻轻把手挣开,“我去小英姐家一趟,你在家待着,手疼就浇凉水,别忍着。”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疾步往外走。 喻霄没拉住人,见她走远,想张开右手试试,却觉得烫伤的那处火烧般疼,面庞绷紧,提了桶水,把手泡进了水里。 李竹握紧伞把,闷头往外走,今日这风雨确实不小,伞都有些撑不住了。 待她衣摆濡湿的到达飞叶道长这儿时,雨势又变大,她赶紧推了院门往里进。 飞叶还在赏雨,就见院门被推开,喻霄喜欢的那个姑娘闯了进来。 “道长,我来买药!” 这姑娘一进门,声音洪亮的报明来意。 林仪放下笔,迎上前,“要买什么药?我先给你把把脉,对症下药才有效果。” 李竹摇摇头,“不是我要用。我要治烫伤的药,滚水烫伤,就在这块。” 她伸出右手指指手背,喻霄烫伤的就是这处。 林仪点头,既然是外伤,知道伤情也确实算对症下药了,他转身去取药,却听见他师父在与这姑娘交谈。 “病患是男是女,是何时受的伤,被烫后是否做过处理?” 李竹侧身老老实实的回答,未做他想“男,伤了约摸一刻钟了,冲了半缸井水,还是发红。” 飞叶点头,冲大徒弟说道,“仪儿,拿那瓶绿色的烫伤膏药,白的不一定管用。” 林仪伸向白瓶药膏的手一顿,拿了那绿瓶药膏过来,看眼他师父,“……三吊钱一瓶。” 李竹眼睛瞪大,三百文一瓶!这什么神药啊?敢卖这么贵? 她脸上的表情太好懂,林仪不好意思的偏头,那白瓶才三十文,这都翻番了,也不知师父怎么让他拿这瓶。 飞叶示意李竹接过,“这个一抹就好,那白瓶却不一定。你先拿回去让病患用,诊金可以后付,让他自己给钱。” 李竹有些犹豫,喻霄连冲凉水都觉得麻烦呢,哪里会花三百文买一瓶这个? 她想着喻霄是因为扶自己烫伤的,又怕这白瓶真的抹了治不好,刚想咬咬牙自己把钱掏了,身后却有人走来。 “我来付。” 她惊讶的转头,见穿好蓑衣斗笠滴水的喻霄站在自己身后,把一吊钱递给林仪。 林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转头看向飞叶道长。 林仪:我不掺和私人恩怨。 飞叶和喻霄对视一眼,后者混不吝的看着她,前者却看向他那红了一大片的右手手背。 李竹左看看、右看看,刚想保持沉默,就听飞叶道长看着她说,“看在李竹姑娘的面子上,那就给你少两吊钱。” 一百三十六、红枣 喻霄毫不掩饰的哼了声,指指那药瓶对林仪道,“劳驾帮我包起来,雨天路滑,摔碎了我得心疼我那一贯钱。” 李竹还是第一回见喻霄这么对人阴阳怪气,觉得他有些像闹脾气的小娃娃,忍不住想笑。 喻霄从她身后走到她身边,凉凉的看了李竹一眼,爱笑的李姑娘立刻把嘴巴绷紧。 忍住,外人在,给喻公子留点面子。 林仪拿了个小木盒装起药膏递给喻霄,喻霄冲他颔首,眼神都没分一个给飞叶道长。 他拿起伞,把木盒给李竹,“回家?” 李竹:“嗯,回家。” 出门时她看眼他垂下去的右手,比刚烫伤那会儿看着更吓人,不免心里担忧。 一走出道长家院门,喻霄那右手就伸出来把李竹拉近,确保她整个人都在伞下。 李竹无奈,“我自己撑着不是更方便?” 她站在喻霄左边,他的左手既要撑伞,又因为怕蓑衣上的水珠落在她身上,离她有两三步远。 保持这个不敢靠近也不敢离远的姿势,李竹看着都累。 身旁男人声音有些哑,隔着雨声传到她耳朵里,“专心看路,风大雨密,你回去也得喝姜汤。” 李竹现在听见姜汤二字就想起喻霄被烫伤的手,话里不大愿意,“不用了,没几步路就到家了,能吹到什么……” 喻霄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李竹理直气壮,“我不喝,你得喝。那姜汤洒了,耽误这么久肯定都凉了,我再给你煮一碗。” 喻霄收回视线看路,语气里都是纵容,“好,我喝,你煮一大缸我都喝。” 天公变脸十分快,喻霄把李竹煮的一大碗姜汤喝完,又抹好药膏,手不再火辣辣的疼,就听见李竹欢喜的呼喊。 “停雨了!喻霄!你快出来看!” 他走出灶房大门,顺着连廊上李竹的视线往上瞧。 黑沉的乌云已经散完,躲在林间避雨的鸟儿都飞出来晒太阳,零散的在天空飞舞。 欢欣雀跃的鸟儿身后,彩虹桥架在半空,看不到尽头,不知要往哪儿走,却美的晃眼。 终于,雨过天晴。 新房一旦动工,再加上天公作美,日日好晴,盖起来便飞快。 李竹家的小兔崽已经长成毛茸茸的小兔子,偷溜进菜园里吃菜被她提溜出来时,喻霄家的房梁都已经上好了。 这是近几年南山村第一家推翻重盖新屋子的人家,新屋上梁这日,小箩筐里的铜板、包子洒了满天,许多人都来瞧热闹。 值此热闹时候,李竹却带着背篓和小狗馒头进山打野枣去了。 早起晨露还没散,喻霄就拿着一屉包子、两个糖馒头、三枚铜钱来了李竹家,说是让她沾沾上梁的喜气。 李竹好笑的接过这一大堆吃食,“上梁洒铜板丢包子是站在屋子下边碰运气,求的就是个运道好。你倒好,把喜气直接给我送家来了。” 喻霄把铜板放在她手心,眉心微蹙,“真不愿来我家看上梁?” 李竹摇头,狡黠一笑,“大家都去瞧你家的热闹了,我正好去把那几棵枣树悄摸儿的打了,过了这许久,红枣都熟透了!” 山里多变化,李竹便时常出门进山去走走瞧瞧,也好寻摸些新鲜东西。 有时喻霄也有空,两人就结伴而行。 那一片野枣林子就是他俩一起发现的。 也不知那枣树是前人栽的还是鸟儿带来的种子,总之是独木成了林,远远瞧去一大片青涩挂在树梢。 酸枣、红枣还没熟,鸟儿都不愿去啄,李竹眼馋的看了半晌,便放言等枣儿红了,她要来打一筐枣子回家吃。 正巧今日大部分人都来凑热闹,她去山里也不扎眼,可不得抓紧嘛。 喻霄看着长大一圈的馒头,把身上的竹哨挂在李竹手腕上,“若有事,吹响哨子,或让馒头来找我。遇见蛇也吹,我能听见。” 小馒头吃了他那么多好吃的,如今总算长了个,不再是小小一团,也能跑下山喊人了。 李竹好奇的摸了摸那小哨子,“隔着深山密林你也能听见?” 喻霄点头,又有些不放心,“要不我稍后来找你?” “别,你忙你的,我又不是娃娃了,还要人护着跟着。”李竹制止了他的陪同想法,晃晃手里的小哨子,“再说了,有它呢。” 说完,她带着小狗往山里走去,手上的斧头闪着寒光,还能照见喻霄久久望过来的身影。 李竹在枣林里瞧不见喻霄家如何热闹,但她的欣喜也无人知晓。 满山的枣树红的喜人,鸟儿却也多,叽叽喳喳的站在枝头,四处寻觅着好吃的枣儿。 李竹取了做好的竹竿钩子,伸长再伸长,把枝头最高最甜的枣子勾下来,往带盖的背篓里丢。 若是背篓没有盖子,怕是她摘一路,小鸟能跟着蹲在背篓边边吃一路,这辛劳全是给鸟儿做嫁衣裳了。 原本李竹只在枣林外围摘枣,但不知不觉,就往里头进了。 等她一抬头,差点与人撞上。 “李竹?” 许彪娘看着这昂头勾枣,结果已经走到她跟前却毫无察觉的姑娘,出声喊了她一句。 李竹扭头,还未说话笑意已经爬上脸,“彪娘姐!你也来摘枣子呀?” 许彪娘点点头,挥挥手里的小竹竿,“酸枣摘回去腌着吃,红枣晒了留着补身体,我每年都来这儿摘。” 李竹环视这枣林一圈,“这儿的枣树都是村里人栽的吗?” 许彪娘摇摇头,“天生地长的,没人看管,也不知怎么就一年比一年多了。” 李竹羞涩的冲她笑笑,“我是偷偷来的,还怕被人抢了先,这里枣树也太多了些。” 许彪娘眨眨眼,也笑,“我也是偷偷来的,这儿离得村里田地远,来的人少,兴许他们还不知道这儿有枣林。” 她摘了好几年了,也就今日碰上一个李竹。 两人闲谈了几句,默契的分开,一人朝一个方向摘去,互不打扰。 不同的是,许彪娘带的是大箩筐,却专挑酸枣摘。 李竹背着小背篓,专盯着红枣勾。 一百三十七、一些日常 红枣溢满背篓,李竹又把卷在腰间的布袋子伸展开。 这个可比背篓能装多了,还是她见许彪娘与自己背道而驰,越离越远,才好意思拿出来的。 她都想好了, 趁着红枣还没熟透砸落在地变成树肥,她多来几趟,专挑个大饱满的摘了带回家。 先在家处理了晒一晒,若没多少,就自己存在罐子里吃。 若能凑足两箩筐,她出船再去趟碧玉镇,看看能不能卖了,也算个小进项。 其实仔细去算李竹现在的积蓄,四片金叶子,加上之前换成银子、铜板的散碎花用,她是有几十两银子傍身的。 几十两,加上地里的产出、山里的吃食,只要她不想着去开铺子做大生意、买宅子做城里人,足够安安稳稳的生活许多年了。 可大抵是从前被苛刻多了,她心里总放松不下来,生怕哪一日病了拿不出钱看诊,伤了就得花光所有积蓄。 至于嫁人后夫家的银钱,终归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她总觉着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说回当下,李竹欢喜的快步回了家,临进门时往喻霄家瞧了眼。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建屋子的劳力还在铺砖盖瓦,看来过不了几日,这新屋就彻底落成了。 她私下同喻霄打听过,这些个石头、木料加上船只托运、请人盖屋,统共要花三十几两。 这一下就打消了她此刻把后院盖起来的念头。 她家里这旧宅子确实不大,前院连篱笆和院墙都是自己砌出来的,就一间住人的屋子,用的都是旧瓦破砖。 但只要人住着,好生修补,住上个几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家里地方住不下啦! 如今她家灶房不仅是灶房,还成了鸡窝、兔窝、偶尔的狗窝、猫窝。 家里只她一个人,小家伙却多的惊人。 更别说她还想养只鹅,养些鸭子……这么一打算,可不就得把后院抓紧盖起来吗? 一旦盖了后院,鸡鸭鹅可以在一个圈里养,铺上简单的土砖地就可以,兔子却得分开做圈,还得另外铺地。 兔子会打洞,若是在土砖屋子里,说不定哪日夜里就一家从洞里逃出去了,找也找不见。 否则她早把兔子挪动到别处,而不是一直养在箩筐里了。 就连给兔子放出来吃草活动,她都得在一旁盯着,这都是她辛苦养着的肉菜呀! 再者,后院还得有间柴房、有个仓房,有了柴房,东卧房的杂物就能悉数挪出去,也能空出一间屋子留作他用。 至于仓房,主要是建来放粮食的,得用好砖好木头,隔热隔冷防潮防鼠,粮食才能存的久一些。 种种打算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李竹又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还是要赚钱呐!有了银钱,盖新屋子才不会心疼,才舍得去买砖添瓦。 连着三日,李竹都在枣林里打转,打回来的红枣都放在最隔热隔潮的正厅。 她家客人少,大多数都不会进屋去,不是在院里坐坐,就是在连廊或灶房与她说话,也不怕有人瞧见这一箩筐又一箩筐的红枣。 收获超出预期,她原打算采了两箩筐红枣就出船去碧玉镇,谁知摘了三日,红枣已经堆了四个箩筐了。 家里的红枣堆的太多,李竹也不再出门采摘,而是仔细挑选出坏掉的、空壳的丢去喂鸡,剩下完好的,才会倒进小水缸里清洗。 喻霄在南山村没有田地,家里吃喝穿用的都够,屋子也不用再时时盯着,简直是无所事事,便主动请缨帮李竹洗红枣。 一人挑,一人洗,洗了还没晾干水分,就倒进蒸笼里上锅蒸。 蒸了两刻钟,饱满的红枣有些干瘪,李竹把它们都倒进洗净晾干的谷垫上去,就铺到院里晒。 四箩筐红枣,挑出三箩筐完好的,李竹全蒸了。 此时红艳艳的红枣全铺在谷垫上,十足的诱人。 为防鸟儿来偷吃,无所事事的喻公子又主动拿了小竹竿躺在李竹的躺椅上守着。 还真有胆子大的鸟儿蠢蠢欲动,但每每还没靠边,喻霄就一竹竿挥了过来。 破空声不小,跟着晒太阳的馒头都被惊得躲到李竹身边去。 李竹抬头瞧了眼,又继续缝补衣裳。 这个季节山里日头还足,这些红枣晒个四五日也就能收起来了。 原本还要再蒸再晒两回才成,但李竹捏了捏那选出来的红枣,也自己吃了一个,觉得没必要再晒得更干瘪。 如今这样拿出去卖刚刚好,红彤彤的个头又大,兴许还挺受人喜欢呢。 她同喻霄说了自己要出船去碧玉镇卖红枣的打算,原意是委托他帮忙看家,再照顾照顾家里的鸡、兔、猫和狗。 喻霄闻言满脸惊讶的转头,“你找到新的伙伴一起出门了吗?” 李竹茫然的抬头,“啊?没有啊,我自己一个人出去。” 喻霄躺椅也不躺了,起身又往李竹身边一缩,“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李竹脱口而出,“你去凌霄县,又去碧玉镇,我也没有同你一起去啊?” 她自己出门又不怕的,喻霄不也自己出去好几回? 不说这话还好,李竹一说完,喻霄那神态活像做了错事的馒头,“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出门前先邀你一块。那这回你出去,能让我作为弥补,陪你一起吗?” 李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是,这小子这张脸是真的俊啊,他刚刚在说什么?嘴巴一动一动的。 “李竹?”喻霄见她迟迟不说话,又唤了一声。 李竹回神,看他一眼,默默扭头。 听喻霄又重复问了一遍,她才放下手里的针线,手撑着下巴苦恼,“那家里这些小东西怎么办,我俩全出去了,它们要饿死的。” 也不能找小英姐,她怀着孩子呢。 喻霄蹲直了,正色承诺道,“我找人来照料它们,保管你回家时,一根兔毛都没少。” 李竹瞥他一眼,嘴里嘟囔,“这村里你认识的人还没我多呢……” 喻霄眼含笑意,手指勾勾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安排好。” 一百三十八、喻霄新宅建成 比李竹的红枣更先做好的,是喻霄的新房子。 两进的小院,前院用的旧砖铺地,只留下种树与开菜地的泥地,其他都用砖铺的扎扎实实,保管下雨脚上只有湿水,再无泥泞。 前院中堂仍是正厅,茅房却有两个,分散在中堂左右两侧的小隔间里。 再往两边延伸,就是东西卧房,以及卧房旁边的厢房。 后院做的宽敞,灶房、柴房、马厩一应俱全。 李竹在这院子里前前后后逛了三遍,只觉哪哪都好,只一样不足,就是院子里的水井污了,用不了水。 喻霄陪在她身边,反倒很愉悦,“用不了水正好,就能时时见到你了。” 建屋时他们都让喻霄请个打井师傅来,把家里的水井弄一弄,喻霄没应。 他想着,李竹家有水井,他这屋子走过去也不要几步路,两人还能日日见面,多好。 李竹瞥他一眼,“屋子里用不了水,住着也不方便的。” 喻霄笑的更开心,弯腰低声,“那往后我同你一块住,你那小院也好。” 他说的是成亲后,自己搬到李竹那儿去住。 李竹脸上泛起热意,把视线挪开,“还早呢。” “嗯,我可以慢慢等。” 喻霄凑的李竹又近些,心里却盘算要请个媒人,先下聘,再把八字合了,婚期就能定出来。 到时不管是定在三月后、五月后还是一年后,他都能慢慢等。 李竹不理他,指着那马厩,“你还要养马?” 她原本也没瞧出这是马厩,看着倒像个牛棚,偏喻霄刚刚是那么介绍的,她顺势就这么问,也好把那羞人的话题岔开。 喻霄摇头,“不养,这山里也没有跑马的去处,养了对马也是舒服。建屋规划的时候,他们说家里还是得建个养牲口的地方,将来真有了牲口也好拴,我觉得有理,就让搭了个架子。” 李竹点点头,“是得安排一个,将来养牛养骡子,总归用得上。” 她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下地会自己去翻土耕地,但也不是真把自己当牛使了,往后积蓄再多些,是一定得买一头牛的。 其实骡子更便宜,可耕地总不成,驼人驼物才是它的长处。 参观了一番喻霄的新宅子,李竹对于后院的规划更明晰了些,也更想快些去碧玉镇。 早去早赚钱,她要盖新屋子,她要买牛! 九月十六,李竹的船从小码头出发,这回再没有船队相随,只她、喻霄同行。 喻霄说家里的事他来安排,李竹还是临了出门才晓得,他找了飞叶道长的小徒弟来帮忙。 晓华小道长虽然年纪小,可懂事的早,李竹家最要照料的就是一屋子要吃喝的小家伙,而晓华对这些动物们最是耐心。 白云照样不想出门,总归它有自己觅食的路子,也不愁会饿。 馒头是晕船晕的厉害,李竹好不容易给养胖养大一些,可不想它再坐船受罪,只好托给晓华一并照顾。 兔子如今还是吃菜叶子,小鸡们除了每日自己出门找草籽、虫子吃,一日还得洒一回糠给它们吃。 这些都不是多重的活,但喻霄还是给了晓华三十文。 “咱们说好的,一日五文,你每日日落前要仔细清点个数,可不能跑了或是少了一个。” 晓华接过那串铜板,认真的点点头,“你们安心的去,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李竹:……哪里不对 喻霄:……有些老太太自己人情世故不行,也不教教孩子说话的分寸 虽然只是第二回出船,李竹却觉着比上一回更安心。 虽只走过一趟,但行过的路总让人放心,不会再惧怕未知的风险。 对李竹来说,初秋的河岸飞鸟与船只并行,沿途的风景好像更好看了。 偶尔他们还能遇上迎面而来、满载而归的船只,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衬得暖阳也灿烂。 喻霄撑着船,李竹在船尾编织着小草篓。 家里没有装红枣的器具,若真能摆摊卖出去,总不能让客人手捧着带回家。 李竹与喻霄约定好轮着划船,这样两人都不会太劳累。 不过李竹划的时候,喻霄总要在后头帮把手,生怕她太吃力。 船只不会一直走,靠岸歇息时,李竹就沿着河岸割些粗大好编织的草叶,轮到她歇息时,就开始编小草篓。 颜色、大小各异的小草篓一只只堆起来,船板都要堆不下。 实在没有空箩筐装这些小草篓,李竹便用细绳把它们都串成串,每穿一个就打一个活扣,也方便取用。 可即便这样,草篓还是铺在船板上,就要没处下脚。 喻霄见状,想了个主意。 船上放了三根长竹竿,是预备用来撑船出行、靠岸的,原本一根就够,长竹竿往水里一支,就能探到底。 可李竹凡事总想多做准备,宁可再放两根在船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倒真派上了用场。 喻霄砍断一根长竹竿,分了四份,又从中间劈开,一节竹竿就这么分成了许多块半圆半空的竹片。 李竹上回放布料的三脚木架又被她带了出来,喻霄把这木架子支起来,削了竹钉,把竹片的圆面向下,钉在了木架最上头。 叮呤咣啷好一阵,木架子加上竹片,比原来高了一层。 几根露头又漏尾的竹钉竖着钉在圆竹片里,李竹一下就明白了。 她把串着小草篓的绳子往竹钉上一挂,都不用系牢,草篓串就这么挂了起来,随风轻轻摆动,像个小帘子。 架子三面都空着,李竹左边挂完又挂右边,一根竹钉上两串绳子,挂的满满当当。 她拍拍手,看着宽敞许多的船板,又看看自己编织了两日的成果,冲喻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喻霄忍不住也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咱们等会儿吃鸡蛋饼和鱼片炖粉丝?” 这回出门,李竹带了陶罐、鸡蛋、面粉和干粉丝,油、盐和酱油也分了一半小心装着放在船上。 鱼则是喻霄吊了养在水桶里的,一共三条,他俩这两日能换着花样吃鱼肉。 一百三十九、再至碧玉镇 李竹揉揉手腕,“好呀。” 喻霄在南山村种地没种出名堂,厨艺却进步了许多,李竹家的灶台,他摸得比李竹还多。 有时候李竹干活回家晚了些,进了灶房揭开锅盖,已经有做好的饭菜煨在里头了。 难怪人家都想娶媳妇,一回家就有饭吃的感觉可真好啊。 喻霄杀鱼的手法很利索,就在船边把鱼处理了,往河里一摆,都不用费心去洗,鱼就干净了。 李竹也会杀鱼,却不会片鱼,喻霄手里那匕首好像能雕出花似的,三下两下,鱼骨去掉放在竹碗里,鱼片则整齐的摆在竹碟里,看着晶莹剔透,新鲜的很。 粉丝一早就泡在木盆里,已经软化了。 往陶罐里倒些油,李竹把腌好的酸菜递给喻霄,他放在砧板上切碎,往滋啦冒油的陶罐里一放,木铲拨弄几下。 这酸菜是李竹菜园里半老的菜叶子腌的,说是盐,她也没舍得放许多盐,只是用盐水浸泡后又用麻袋装好,青石板压在阴凉处,跟做腌萝卜的做法差不多,往往压上几日再晒一晒,就能吃了。 酸菜炒出香味,就该加水下粉丝了,粉丝要煮久一些,鱼片却可以最后下。 陶罐咕噜咕噜冒白气的时候,喻霄把盖子揭开,加上些许酱油调味,就拿着厚厚的布巾把罐子端起来,鱼片粉丝汤一股脑儿都倒进了装汤的大盆里。 李竹这次出门,必要的家当还是带着的,但吃饭的碟碗不多,一只竹盘、两个竹碗、两双筷子、一个汤勺一个木勺,再就是这个装汤的大盆了。 在船上最方便的就是用水,若想洗东西,往河里摆一摆就成。 但李竹制止了喻霄要把还有油花的陶罐清洗干净的动作,她加了几块碎炭,火势愈旺,锅底的水分很快被烧干。 又添上些油,喻霄手里的鸡蛋面糊也弄好,一勺一勺往锅里添。 火大、油足,鸡蛋饼成型也快。 不多时,十张鸡蛋饼就新鲜出炉。 说是鸡蛋饼,其实李竹只舍得敲了一个鸡蛋在面糊里头打碎,但洒了些盐煎出来的鸡蛋饼还是很香。 太阳还高挂在空中,却已经渐渐有了凉意。 热腾腾的鱼片粉丝汤下肚,又吃了四块饼,李竹觉得通身暖洋洋的,满是干劲。 喻霄吃的比她还快,吃完把碗筷洗干净,看向双手撑在身后,就这么坐在船板上的李竹。 “咱们再行一段,还是就在这儿过夜?” 李竹眯眼看看那没有落下意味的太阳,“再行一段,咱俩一起划,加快些,看看能不能出了这河汇到大河里去。” 若入夜前能到大河,那明日早起稍赶些路,就能到碧玉镇了。 船只再次游动,比先前慢悠悠的行进快了不少。 落日一半沉在远处河面时,李竹二人到了大河河面,且恰恰好经过上回那卖布料的船队附近。 此时河面上的船家没有那日清晨多,只寥寥三两只小船在河面上停驻,黑褐色的木头船毫不起眼,远远望着像大树枯死掉落的叶子掉落水面。 喻霄掌着船头,听着李竹指挥,靠近几条船附近,竹竿探了探,寻了处能撑到底的地方,就此安顿下来。 小小的灯笼挂在船舱门边,一夜无风,安稳到天明。 李竹再醒来时,船已经在游动了。 她揉揉眼睛,刚睡醒时,喉咙还是干涩的,“喻霄?咳。” “嗯。醒啦?” 喻霄划着船,背对着李竹,只侧了侧脸,回应她。 李竹不解,“你怎么没叫我?” 叫醒她两个人划船总快些。 喻霄偏头,“早起天还没亮,那几艘船就点着灯划动了。我睡得浅,见他们都要走,左右也睡不着,就跟着一块了。” 那时李竹正睡得沉,他划着船又不费力,就没吵醒她。 就这么一直行到天光微亮,眼见着那几艘船的人上了岸,匆匆背着包袱走远,喻霄才放慢速度,静等李竹醒来。 前边已经能望见碧玉镇的小渔码头,李竹坐了起来,就着枕头下的斧头梳了梳头发,含着水囊里的水漱口,神清气爽的坐到船尾。 她双手扶着船桨,冲不知瞧了她多久的喻霄扬扬下巴,“走啦。” 喻霄笑了笑,把头转回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就到了小渔码头。 今日的小渔码头仍旧一样的热闹,不同的是,李竹他们一到,就有人迎上来。 “要卸货吗?一人五文钱,包送到地方。” 这汉子一脸憨厚,李竹看眼自己船上的两个箩筐和两个麻袋,还有那一架子没收起来的草编小篓。 她和喻霄相视一眼,齐齐点头。 李竹:“要两个人。” 这汉子很快又招呼了一人过来,动作利索的帮着收拾船上的东西,跟着李竹的指示,往小摊贩齐聚的“惠民街”去。 喻霄腿长走的快,先去交了停船费,待那小吏记下他们船只的位置与样子,才赶着跟上李竹。 李竹与这两个壮汉闲谈一番才知道,惠民街不只是一条街,而是一个大市场的统称。 上回她来时,走的只是惠民街最外头的一部分,就是秋满、春来摆摊的地方,那里的摊位暂时是不收钱的,谁占了就是谁的,所以总有大打出手抢位置的热闹看,也更乱些。 而从那条街再往里走,是统一规划起来的三个大草棚,草棚里的摊位都是规划好的,要收钱。 因为有人管束,摊位划分得当,治安好许多,客人也更爱来这儿买东西,在这儿做生意也更好些。 李竹仔细了解一番后,决定先在秋满他们在的那条街占个位置试试水,若是有生意也省去她一笔摊位钱,若是没生意,再往里头探探也不迟。 喻霄对此无可无不可,他只管陪着李竹,做生意还是叫卖,都好。 两个壮汉却比李竹预想的还尽心,担着东西呢,眼睛还四处瞟。 李竹还在同喻霄观察街上的生意,他俩就急匆匆往一处走,把箩筐一放,就占好了一处位置,正在入口处。 李竹赶紧拉着喻霄快步走过去,冲两人道谢,还提了一文谢钱,共付了十二文给他俩。 付钱的时候李竹并不是很心疼,秋凉时节,干红枣价钱高,一斤能卖二十五文,她有几箩筐,舍小钱肯定能赚大钱! 一百四十、再遇 箩筐放下,装满红枣的麻袋也堆在箩筐边上,喻霄把李竹编好卷成一团的小竹垫铺在地上。 三个小簸箕一溜排开放在竹垫上,一把把红枣被木瓢舀进簸箕里。 嫩绿的簸箕配上红枣,红配绿,是乡人最喜欢的搭配。 但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李竹把那竹架子打开,挂上了一堆草编小篓。 任谁一往惠民街来,还没进街口,远远就会被这一抹绿吸引,总会好奇这小摊子卖的是什么。 秋满还是埋头做着手上的活,如今他们兄妹俩在惠民街也算站稳了脚跟。 只要有人说起竹编小摊子,大家就会提起,喔,是那个兄妹俩摆摊的,妹妹机灵,哥哥踏实能干,每回去买东西都见他手上没停止过做活。 春来却不一样,这摊子上的生意,多半是靠她机灵的揽客、叫喊招揽来的,所以她总是十分关注街上各家的生意。 有时瞧见新样式,或是与自家卖的东西一样的,她就会默默观察,而后瞧明白了再给哥哥讲。 秋满年纪小,在篾匠这条道上的天分却是有的,学东西也快。 往往妹妹给他提了醒,他就边做边看,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做的还会更好。 也正因此,他们也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源,都是镇上在他家买惯了的。 一开始也许是因为同情这兄妹俩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发愁,后来则是被秋满那仔细又新颖的竹编样式折服,家里若是需要这些东西,往往他们也会优先来“春来秋满”摊上买。 小摊子没取名字,大家就叫着兄妹俩的名字做摊名,渐渐的,这也成了正式的摊名。 话扯得远,再看四处张望的春来。 她刚甜甜的跟一个大婶攀谈,卖出去两个竹编天牛、三个小米筛,就被对方提醒,街口来了个新摊,好像也做的编织生意,那看着似竹似草的小篓子小巧可爱,不少人去看热闹呢。 春来个子还小,八岁了还是小小一个,又瘦,虽然嘴甜又活泼,也基本不往人群里去挤,就怕遇上拍花子,把自己拐走了。 但秋满近来吃得好,长得也快,快满十三岁的他好像一夜之间得到了大补药,个子抽条,人也壮实了,虽然还是不善言辞,但已经能站在妹妹面前保护她了。 “哥哥,你去看看那新开的摊子不?总埋头做活眼睛会不舒服的,你也起来走一走。” 春来蹲在秋满跟前,仰头跟他商量。 秋满顿了顿,左右看了看,抿唇没说话。 春来了然,“没事的,这儿的婶婶叔叔都会给我帮忙的,咱们都来这么久了,不会有人再来欺负我们了。不怕不怕。” 秋满想了想,好像是的,自从他们跟租住房子周边的人处熟了,妹妹又送了不少他编的东西出去,来找麻烦的就少了很多。 他长高长壮后,更是没人会来找乐子欺负他们俩了。 秋满点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他去瞧一瞧,就回来给妹妹讲热闹。 “好!”春来高兴的应声。 李竹这儿确实人不少,靠着这绿油油的小草篓子,许多来街上的人都会驻足问一问这是卖什么的。 听到李竹说是卖红枣的,草篓是装红枣用的,许多看中这小篓子的也顺势问了问价。 李竹定下二十五文一斤,实际上镇上红枣已经涨到三十二文一斤了。 镇上繁荣起来,大家手头宽裕,也就想吃些好的用些好的。 红枣补气血,大家炖汤最爱丢一两个,这样煮出来的肉汤还有甜味。 除了红枣,干桂圆也很受欢迎,价钱也就水涨船高,一天一个样了。 一听李竹这价比惠民街里头便宜这么多,许多妇人的脚就停下来了,开始精挑细选的装红枣。 秋满在人群外探头张望时,喻霄正买了碗糖水端回来给李竹喝。 他被这探着脑袋却离人群远远的少年吸引,见他只一个劲儿的往李竹那儿瞧,皱起眉。 他觉得这少年眼熟,可也没想起来何时见过。 秋满却记性好,一扭头见到皱眉盯着自己的喻霄,一下就认出了他。 秋满有些局促,但想起妹妹的嘱咐,见到认识的人要大声问好,要懂礼人家才会有好脸色,便挺起胸膛,扯出个难看的笑脸,“叔,你也来镇上啦?李竹姐姐来了吗?” 他努力学着妹妹的打招呼方式,春来出门就是这样的,总是“叔,出门啊?”“婶,今儿真好看!”“奶奶,二娃来了吗?” 他结合了一下,自觉自己问好问的挺好。 喻霄:…… 什么毛病,他长得真的很老?为什么总是碰上叫他叔却叫竹儿姐姐的! 满打满算,虚岁实岁都算上去,他才比李竹大三岁不到四岁! 男大三,抱大金砖! 但面前这少年明显腼腆,这笑的快比哭还难看了,喻霄只能把嘴角拉起来,“嗯,她在那儿卖红枣呢。” 秋满顺着喻霄下巴扬起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热闹的小摊上,站在竹椅上乐呵呵卖东西的,是李竹。 小少年眼睛亮起来,喻霄这才从脑子里扒出他的名字。 喔,是李竹讲过的那对兄妹,从浮云镇到碧玉镇,相依为命的那个。 这个是秋满,他上回来见过。 他看了看活泼一点的秋满,“走,我带你去见见她!” 秋满点点头,嗯嗯,他得去跟李竹姐姐打个招呼,这样春来问起来,他就有的说了。 妹妹总是嫌自己是闷葫芦,但只要自己多攒些要说的话,一股脑儿的跟妹妹讲,她那一天都会很高兴! 李竹此时数钱都数不过来了,摊子小,人拥过来的多,七嘴八舌的,听话听得她头晕。 没办法,她站在竹椅上把自己垫高了些,总算觉得胸腔顺畅了。 “姐姐婶婶们!不要挤不要急!慢慢来,红枣都有的!草篓子也有!二十五文一斤啊!概不还价!挑好我来称!” 说起来,这称都是喻霄临时去买的! 好在大家还算理智,听到李竹的话,只专心蹲下来挑红枣。 主要是,自己挑着大的,别人就挑不着了,哪还有功夫瞎扯!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百四十一、生意好极了! 李竹也是来了之后才晓得自己的定价比市场里低了许多,但她没觉得自己亏了。 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真论起来,那枣林在南山村,村里人人有份的,便是不说家家都能摘,村长要是不肯,她也没辙。 如今能摘了三箩筐,趁着新鲜又处理过,赚到些辛苦钱,她很知足啦! 再说,她这是一杠子买卖,只做这回,下回再卖什么都不定的,也不惧市场里头那些同行。 各凭本事,她心不虚! 喻霄带着秋满穿过人群走到李竹边上,把糖水递给她,“先润润嗓子,我来称东西,你收钱。喔,秋满也来了。” 喻霄刚拿起秤杆,才想起还没介绍身边笑的憨憨的小少年。 李竹刚喝了口糖水,就听喻霄这么说,这才注意到长壮抽条的秋满。 他不再像两月前那么低着头怕人怕说话,脸上挂了肉,下巴还是尖尖的。 李竹拍拍他肩膀,“长高了,也长俊了。” 秋满被夸得脸红,喻霄顿了顿,轻飘飘瞥了眼少年的脸,又接着算账。 李竹木架上的草篓消失的很快,她这儿只有这个能装东西。 红枣用手又兜不住,一听草篓不要钱,要买红枣的都手上拿了一个,跟着队伍挑拣起来。 眼见着草篓没多少了,红枣却还有两个麻袋并满满一箩筐,秋满就来了。 李竹夸完他霎时想起来这兄妹俩做的生意,低声跟他订了要能装红枣的器具,说好不拘样式,能装她就照价付款。 秋满想说不要钱,可一听李竹要的量大,就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说这话。 他跟妹妹起早贪黑的去找山找树找料子,夜以继日的编那些东西,也是很累的,也要赚钱吃饭。 他默默点了点头,李竹拍拍他肩头,“快些啊,客人都等着呢。” 她的草篓不收钱,但在秋满这儿买的装红枣的器具肯定得收钱,至于怎么收,只能随机应变了。 谁让她没料到生意会这么好呀! 李竹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把糖水一饮而尽,又站上竹椅,朗声说道, “各位叔伯、婶子、大嫂、姐妹,我第一回做生意,准备的东西不齐全,这草篓不收钱,但也不够用啦。你们若是有带布袋的,拿了布袋装一装。若是没有带东西,我这儿刚置了一批,都是竹编木制的,得略收些钱,但比市价少一文,大家看着来,成不?” 几个家在附近的一听,“我们回家取袋子去!” 离得远的或是不差钱的倒不在乎,价钱这么贵的红枣都舍得买,再添个几文置办个装东西的,也不吃亏不是? 但也有想占便宜的,知道草篓不要钱,后头再买的就要钱,那自己抓紧多拿几个带回家,此时人多,摊主肯定忙不赢。 可架不住喻霄人高大,眼睛也尖,发现了就喊住人,也不多说,就瞧着人手里。 这样一看,李竹也扭头盯过去,还笑嘻嘻的,“婶子,拿了这么多红枣啊,那我先给你称?” 她就睁眼说瞎话,装作没看见那空空的草篓,其他人也促狭,纷纷让道。 “是啊是啊,你先来。” “对,先让给你,快去上秤!” 饶是人脸皮再厚,被十几、二十几双眼睛看着,也面庞发红。 那妇人一恼,把草篓往地上一丢,“我不要了!” 说完,就硬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还有那心眼坏的,跟在后头叫喊,“别走啊大妹子,挑好的草篓子都不要了?一大串呢!” 众人哄笑起来,那妇人跑的更快了。 春来带着哥哥大包小包的赶过来,就撞上这场面。 她太开心了,哥哥一出门就揽了一桩大生意,他们俩能多养一只鹅了! 鹅能看家,鹅蛋也大,除了吃起来有些腥味,简直再没不好的了! 秋满嘴笨,又急着给李竹把东西都送过去,倒忘了告诉春来,这大主顾就是李竹姐姐呀!养了馒头的那个! 不过不用他说,春来也瞧见了。 她噘嘴看了眼哥哥,还是哼哧哼哧的继续搬着东西走来。 买红枣的人群里有不少镇上人,都认识秋满、春来,再一看他们拿着东西来李竹这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是这摊主照顾这兄妹俩生意呢! 这下大家买筐子、簸箕、竹篮、篓子更积极了,也算作一桩正经生意,仔细挑着,让李竹算钱。 李竹原本还想先一次性把钱给了秋满,自己把东西拿了,再跟着红枣一块儿卖呢。 见状,她也爽快,让喻霄又铺开块裁好的小油布,就让秋满、春来在边上摆摊。 买了红枣的兜不了那么多,就在秋满这儿买容器,李竹收红枣的钱,兄妹俩还干老本行,东西销的还比往常快呢! 生意人都精明,那卖布袋子的也挑着箩筐来了,就站着叫卖,生意竟也不少! 一时间三全其美,大家都赚到了钱,场面真是热闹! 来碧玉镇的第一日,李竹忙的脚不沾地,吃喝都是喻霄买来,还给她捏肩捶背,让她舒畅了许多。 春来也很高兴,买了两个大肉包,跟哥哥坐在李竹摊子边上吃。 他俩原来摊子上还有一半货物,隔壁摊位的大婶帮忙看着,而拿来李竹这边的东西,都卖完啦! 不然她也舍不得吃大肉包,两文一个,贵的哩! 李竹两个满满的箩筐带来,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底,簸箕里剩下的,都是别人挑着嫌弃的小红枣。 还有两个麻袋的红枣没倒出来卖,她琢磨着,明日再摆半日,这红枣就能卖完啦! 剩下的小红枣也不是卖不出去,但李竹想了想,取了个小布袋装满,拿给了春来兄妹俩。 春来呆呆的接过,平日能说会道的嘴像被锯了似的,只无措的转头看着哥哥。 他俩往常也受人接济过,但左不过是东家的陈米西家的菜叶,而这红枣,她没吃过。 可是听客人们说,很甜的,炖汤时放两颗,一锅汤都甜滋滋的。 而且,而且哥哥还在长身体,吃这个最好补,她还想着散了集,在李竹姐姐这里买上几颗,她跟哥哥也尝尝味道。 可现在,这里有一大袋子! 秋满到底是哥哥,拿起妹妹手里的布袋,双手交还给李竹,“姐姐,我们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一百四十二、李娘子鸭血粉丝汤 李竹笑了笑,逐渐长开的脸上已经脱了稚气,显出些开朗大气的气质,与几月前的她已是截然不同。 她端详面前护在妹妹身前,一脸认真把红枣送还给她的秋满,视线又移到秋满身后殷切看着她的春来,伸手把那递到面前的布袋推回秋满怀里。 “收着,我也不是白送给你们的。这摊位今日我们能占,明日肯定也有人来占。我们不住镇上,怕赶不来占位置,还得请你们明日给我们提前来守呢。” 春来手指动了动,拉拉哥哥的衣袖,对李竹说道,“占位置也用不着这么多红枣,姐姐,你给我们几颗就好啦。” “对,几颗就可以。” 秋满跟着点头,抱在怀里的布袋被他小心揣着,他说着就要蹲下身打开袋口把红枣倒回簸箕。 一双大手捏住袋口,也把兄妹俩面前的光悉数挡住。 两人抬头望去,就见喻霄拦住了秋满的动作。 李竹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最后,迫于喻霄的体型,兄妹俩默默把红枣收起来放进背后的小箩筐,不敢再说什么。 这叔叔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凶,要是他们强硬着把东西退回去,怕是会挨打? 喻霄:…… 李竹他们也很快把东西收好,眼见着夕阳西下,她的肚子也叫嚷起来。 “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吗?” 她问着还没走的兄妹俩。 秋满扭头看向妹妹,他整日闭门做活,只有妹妹要出门才跟着一起,没注意过街面上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肉包子就很好吃。 春来聊起这个,就如数家珍了。 “多哩,西街陈婆婆家的梅干菜烧饼特别酥脆,桥头楚娘子的豆腐花又嫩又香,糖水铺子隔壁的李娘子家鸭血粉丝是一绝,东街的烤鸭也很香……” 秋满一脸不可置信,语气里震惊中还带着委屈,“你什么时候出去吃这些好吃的了,都没告诉过我……” 说着说着,他觉得眼眶热热的,心里也酸酸的,想哭。 春来一下从神采飞扬的小鸟儿变成了隔壁王奶奶家的瘟鸡,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李竹两人,小声说道,“我都没吃过……这都是我站她们店里、摊边听那些食客讲的。但我闻过,都是香的!” 李竹意动,听完春来讲的,感觉每样都想尝一尝。 喻霄扬扬眉,凑到李竹身边,“想不想宰大户?” 李竹稀奇的看着他,“你在镇上有熟人?” 跟他一样的落魄富家公子? 喻霄没话说,学着李竹的样子半叉着腰,一根手指伸出来,反着指向自己,“这儿,大户。吃吗?我请你们三个。” 李竹一下体会他的用意,把两兄妹揽过去,三个脑袋凑到了一起。 “这个哥哥,特别有钱,但很抠门。今日难得这么大方,咱们宰他一顿?” 秋满只是平日反应慢,但又不是真傻子。 他一脸“你是傻子吗”的表情看了眼李竹,慢吞吞的说道,“姐姐,你跟这个叔,不是,你跟这个哥哥是一块的,他还帮你捏肩捶背,宰他不就是宰你吗?” 春来也点点头,哥哥说的对。 李竹声音压得更低,“那是他想讨我喜欢。可我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你们得帮帮我啊,我好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肚量,我可不能找个心眼小的男人嫁,你们说是不是?” 春来又点点头,“对!不能找小气的!我们住的屋子对门那家姐姐的夫婿就很抠门,每天都只让青穗姐姐吃小葱拌豆腐!不让买肉!鸡蛋都不给吃!” 秋满看看妹妹,有些不赞同的开口,“你还小,不要总学那些长舌妇去看人家夫妻的事情,咱们只管自己就好。” 春来:“知道啦知道啦。李竹姐姐,那你想好吃什么了吗?我跟哥哥食量也小,吃不了多少的。” 吃不了太多,就花不了很多钱,那还怎么帮姐姐考察这想做她夫婿的男人肚量大不大啊? 听见兄妹俩已经被李竹的话带偏,不再想着拒绝吃饭,而是开始给她“出谋划策”,喻霄默默把竖起来的耳朵收回,挪远了些,还是不要探听他们打算如何“考验”自己的肚量了。 他摸摸胸口的荷包,里头的银块有些硌手。 哼,他能让李竹顿顿吃肉,才不吃什么劳什子豆腐青菜。 三人叽里咕噜商量半天,最后决定去吃李娘子家的鸭血粉丝。 据春来的可靠消息,一碗粉丝汤就要五文,加上鸭血要加两文,加上鸭杂、豆腐丝又要加一文,若想吃一碗好吃又量大的鸭血粉丝,就得八文啦。 春来觉得一顿饭,他们三个点三碗加鸭血、鸭杂、豆腐丝的鸭血粉丝,再加上这哥哥自己吃的这碗,一共花去三十余文,已经很多了,应该能达到李竹姐姐的考验目的? 也没有很有钱的李竹表示,一顿饭吃三十几文确实很多,那就这么定啦! 做好准备花出一两银的喻霄坐在简朴的木桌前,看着一桌四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还有三个埋头苦吃的脑袋,忍不住想扶额。 是他小少爷的做派还没改过来,竟以为李竹会带两人去酒楼或是饭庄吃一顿,结果他们三个商议了那么久,决定只简陋的吃一碗粉丝汤。 吃的头都不抬的李竹表示,一点也不简陋,好吃的! 李竹:“你快尝尝,这汤好鲜!真的好喝!我觉得肚里都舒服不少。” 做生意时不觉得,等坐在这食铺里,嗅到锅里翻滚的汤底香气,她才惊觉,真的好饿呀! 店里其他桌上也有食客,听得李竹说这汤,忍不住插话, “娘子是第一回来李娘子鸭血粉丝店?她家最绝最好喝的就是这汤底了,也不知加了什么料,真是鲜,关键煮出来的鸭血、鸭杂都没腥味,不吃那粉丝,就光喝汤,也能喂饱肚里的馋虫!” 其他人笑着应和,都纷纷说起李娘子店里吃食的吃法,言说吃粉丝或喝汤,必得配陈婆婆家的烧饼,还得是裁开一小块一小块泡进汤里的,那滋味,真是妙。 一百四十三、夜宿秋满、春来家 春来边喝汤,边留心听着他们聊的吃食,还悄悄跟秋满说,“哥哥,等我们再赚些钱,我也给你买饼配汤吃!” 秋满小口咽下嘴里的鸭血,摇摇头,“咱们还得留着钱交租子、买柴火、置料子呢。” 说着他面上有些苦恼,镇子周边的山都是有主的,他能找到的无主的木头、竹林,基本都是被周边人家捡拾、砍伐过一遍的。 如今找料子也难了,更别说他跟妹妹赁着屋子,还得费心寻柴火,听说碧玉镇冬日要下雪的!没有柴火他跟妹妹会冻死的。 不过正是妹妹开心吃饱的时候,秋满把那丝忧愁藏起来,还是等回家再跟妹妹好好商议商议。 说要宰大户,喻大户霄一进门便去付了钱,如今吃东西就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 兄妹俩的窃窃私语他跟李竹听得真切,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 喻霄想的是,李竹若想帮,他就帮。李竹若是不想多管闲事,他也只作不知。 李竹却在想,帮人一时只能解困,帮人一世更是无用,凡事都得自己立起来,她还是不要随意插手为好。 让喻霄破费请这兄妹俩吃上一顿,也算全了相交相识之情了。 吃过晚饭,两兄妹背着东西同李竹、喻霄道了谢,就要回家。 李竹抬头看了眼那黑沉沉的夜色,掏钱买了个灯笼,塞给春来,“路上小心些,仔细脚下。” 今夜没月亮,怕是要下雨。 秋满看看天,又看看李竹,再看看妹妹。 李竹觉得他这动作真是直白的好玩,“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秋满握紧妹妹的手,手里的灯笼把几人站立的这处照的亮亮的,“姐姐,今夜可能会下雨,你们要住船上吗?” 他刚刚听李竹和喻霄说话,李竹说起回去把船上的东西取出来,他俩找个客栈住一夜,明日卖完红枣好好逛逛。 李竹笑着摇头,“我们找个客栈住。” 春来最了解自己的哥哥,接上话,“镇上的客栈都是白日订出去的,码头边的更是日日满客,听说,如今一晚单间就要二十文呢!” 真是贵的很,比吃鸭血粉丝还贵! 且李竹和喻霄又没成亲,肯定不能住一块,就得两间房,那可就是四十文! 秋满点头,“是啊,姐姐,要不你们来我家住,我们赁的是个小院子,虽然又偏又小,但有两间房,正好哩。” 女子一间男子一间,十分合适。 面前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的,李竹是瞧明白了,他俩是记着喻霄那鸭血粉丝的情,想把这一饭之情给还了。 喻霄在一旁没说话,却忍不住缓缓呼出一口气。 若是他没有这祖辈留下的家财,能做到这兄妹俩一样,坚强、懂礼、知恩图报吗? 这两个孩子,是真的懂事。 他把身上的东西提了提,确保不会掉下去,缓声对李竹道,“我们先把他俩送回去,若是真住得下,就借住一晚。” 李竹还没答应,秋满的眼睛就亮晶晶的看着他俩,她点点头,“好。” 许是第一回有客随他们回家,两兄妹路上嘴巴就没停,说说笑笑的,让寂静的夜晚也添上一丝灵动。 四人到了地方,李竹心里暗叹,小秋满还真没说错。 这地方看着是个大院子隔出来的偏院,一道小小的门黑漆漆的,门前连台阶也没有,一看就是隔出来临时安上的。 推门往里进,灯笼照亮的地方,是两堵高墙中间狭长的小巷子,走过黑漆漆的小巷,总算得见开阔。 小院倒不小,两丈来长,两间小厢房并排靠着,不高,但一间屋子的窗框突出,已经糟烂了一半。 院里长了不少杂草,草丛边是废砖破木头搭起来的灶台和鸡窝,鸡已休眠,没被他们的响动惊醒。 本来秋满是想摸黑回家的,点灯费油哩。 可李竹给的那盏灯笼一挂上,小院就明亮起来,李竹这才发现,墙角有个盖了青石板的水井,走近看,井口狭小,就够放个小木桶进去打水的,再大一点都不成。 几根细竹竿搭在厢房屋檐下,上头是春来、秋满白日晾晒的衣裳。 就着灯笼的烛火,小春来在灶台烧火煮水,秋满把一间堆了不少杂物的厢房门打开,不好意思的对喻霄道,“喻大哥,你今夜得委屈些,同我在这儿睡了。” 这就是窗户坏了的那间屋子,不过兄妹俩收拾的干净,杂物都在墙角码的齐整,甚至这屋里还有张木板床。 秋满大了,是个男孩子,不好同小时候一样跟妹妹睡一间房,所以当时赁屋子的时候,就专找这有两间屋子的看。 “这还是我跟妹妹找了许久才找见的,其他的单一间屋子并小院一月都要一百文,只这个,一月只要五十文,我们只要用心赚,怎么也能赚到的。” 李竹好奇,“这个怎么这么便宜?” 春来在灶台边骄傲的扬起小脸,“因为那口井。我找人打听了,那水井里死过人,门前的小巷进门又阴森的吓人,大家都不想租。我跟哥哥不怕这个,看了小院就说要租,与东家讲价,七十五文讲到五十文,都是我说下来的!” 李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看了眼那青石板压住的井口,“这么小的井口?” 这栽都栽不下去啊? 秋满把被套洗的发白但干净的被褥抱出来,边铺床边给李竹解释,“那人不是在井里淹死的,是喝醉了酒,头朝下跌进去,血都流到脑袋里,硬生生卡死的。” 不过再怎么惨,也比穷死好。 他跟妹妹敬畏鬼神,但不怕鬼,还有什么比没钱穷的要饭更难的?他俩那么难都挺过来了,也不怕这水井里一抹残魂。 李竹也就是乍然听闻这事吓了一下,但喻霄一站她身边,她就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别说打寒噤了,都觉得有些闷热了。 喻霄看了看殷勤烧水、铺床的兄妹俩,忽地笑了笑,弯腰低声在李竹耳边戏谑道,“咱俩只答应送他们回家,他们床都铺好了,这下是不住不行了。” 一百四十四、想不想学功夫? 李竹斜了眼他,手肘轻怼男人,示意他闭嘴。 院子这么静,声音不妨再大些,生怕兄妹俩听不见? 喻霄站直了乖乖闭嘴,转身去帮秋满铺被子。 秋满专心铺着床,没有听见李竹二人的交谈,春来烧火的动作却一顿,抿了抿唇,有些胆怯和不好意思。 李竹挪到她身边,把她手上的木棍拿过,温声道,“柴火得往里再怼怼,火才烧的大,还不容易灭。” 春来坐在小板凳上想起身,又被李竹轻轻按下。 她看着白日活泼,此时却拘谨的小姑娘,笑着摸摸她歪歪扭扭的小发包,“听到那个喻大哥说的话了?” 春来看了眼房里隐约可见的两个正在忙活的身影,点点头。 李竹见锅里水冒了水泡,显见是烧开了,拿着那两根交叉的木火棍把烧的正旺的木柴夹了出来,往灶台旁边的小泔水桶一放,火与水相碰发出“滋啦”的响声,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响亮。 隔着木柴烧起的烟雾,李竹先冲不知所措的春来解释,“这种又大又厚的木柴烧开了锅,想省着用,就这样及时退出来,过了水,敲下遇水变黑炭的地方,能得到些许炭或是炭粉,好生存着,冬日能取暖。” 两兄妹手头拮据,交了租子加上日常吃喝,能攒下的钱不多。 这小院里,火钳没有,劈柴的器具也没有,唯一一把柴刀,还是豁了口子的。 别的忙李竹帮不上,教一教春来日常省钱、攒物小技巧还是可以的。 见春来认真瞧着、学着,李竹才继续说道,“喻霄意在调侃,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晓得,你们年纪虽小,却也不愿欠人情,不然镇上那么多住的地方,我俩怎么都能过夜,是?” 春来点点头,又反应过来,脸颊红透,是她多想了。 李竹看向锅里的水,“你们每日都得出门打水到水缸里?” 春来点点头,“这院里的井水用不得,但巷口有口井,大家都能用。哥哥每日都打满水才跟着我一起出摊。” 小姑娘招呼哥哥把木盆端过来,给李竹、喻霄先舀水,“姐姐,大哥哥,你们先进屋洗漱,我跟哥哥在这外头洗就行。” 小院偏僻,院里若没有灯,就是黑漆漆的,兄妹俩随便缩在墙角洗一洗就好了。 李竹端了木盆,招呼春来进屋,道是还有话同她说。 喻霄有样学样,也把秋满拉进屋子。 兄妹俩分别在两间房里,就着门前屋檐下的灯笼烛火,被压着坐在凳子上先洗手洗脚。 喻霄拉秋满进屋时摸了摸他的筋骨,此时自觉端了个木盆打水,坐在秋满面前洗脸,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想不想找个师傅学功夫?” 秋满搓着脚丫的手顿住,惊讶的抬头,又失落的低下头,“教功夫的师傅要价很高的,我交不起学费。” 人常说读书费钱,可学武更是贵上三分,就说踏进武馆门槛的银子,他跟妹妹起早贪黑赚上十年也攒不起。 喻霄听到“武馆”二字,嘴角带了些轻蔑的笑,又很快收敛,秋满并没注意到。 他看了眼筋骨皆佳的少年,两脚搭在木盆边晾起脚,用布巾仔细擦干,出屋倒了水。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秋满听见隔壁屋前的敲门声,才惊觉喻霄已经出门了。 李竹正给春来梳头,听到敲门声,心里一突,手顿住。 “李竹,是我。”喻霄及时开了口,屋里的小娘子小姑娘齐齐舒了一口气。 李竹迅速把春满脑袋上的小包包绑好,仔细看过,十分满意,才抬脚去开门。 “怎么了?”门前没瞧见人,她往外瞅瞅,才看到喻霄倚墙靠着,双手抱胸,瞧着黑乎乎的天。 喻霄闻声转头,见到她先笑了笑,又见她身后探出头的小姑娘,把笑意收敛。 “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春来极会看人脸色,看喻霄似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自己,忙出门去隔壁找哥哥。 李竹下巴往屋里一别,“进来说?” 回应她的是男人毫不犹豫往屋里走的脚步。 李竹也没关门,孤男寡女的,关什么门? 真把这门合上,回头那小春来要以为自己说没同喻霄成亲是谎言,又该多想了,说不得那把豁口的柴刀都得拿出来防身。 喻霄没不长眼的往床上坐,只挪了个板凳,先坐下,两条大长腿一伸,好像刚刚在哪儿窝着受了罪似的。 喻霄:洗脚坐着的凳子太小了,比蹲茅坑还别扭。 李竹眨眨眼,喻霄又情不自禁地笑,笑的李竹眼里都是这张俊脸,不忍直视般别过头,他才开口说正事。 “我想收秋满做徒弟,教他些武艺。他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且若没自保能力,兄妹俩日后怕会吃苦头。” 小春来是个好看的姑娘,用不得当的话来形容,她是个美人坯子。 现在暂且无事,就怕孩子日渐长大,会惹上麻烦吃大亏。 李竹神情正经了些许,挪到他身边坐下,“你怎么教?住在这镇上,还是让他们跟我俩回山?再说了,秋满愿意吗?” 他们才见过几面,贸然把自己跟妹妹交托给两个不知底细的过路人,以兄妹俩的警惕心,喻霄想收徒,怕是没那么容易。 喻霄意有所指的看向门外,“多的是学武的徒弟学成前连武馆大师傅的生平都不知道的,想闯出名堂、保护家人,就得抓住一切机会,好机会从来都是稍纵即逝的。” 他刚刚问秋满时,少年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想学武,但穷。 本来嘛,帮人一把也是积德行善,给钱他倒是有。 而馒头只要在一日,李竹来了碧玉镇一次,就会帮扶兄妹俩一回。 可这样不行,治标不治本,救急没救穷,就是现在随便来个小无赖,两个孩子都会跌在泥地里再翻不起身。 他没那么多闲工夫、滥好心总出手,但他看得出李竹为兄妹俩窘困的境况担忧。 若将来两人出了事,李竹怕要自责或心情不好。 那可不成,李竹得一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开心的生活,快乐的赚钱,种地都得带着笑。 而他恰巧有能耐彻底解决了这事,伸把手又何妨呢。 李竹:……种地带笑倒大可不必 一百四十五、收徒与姐夫 秋满被春来牵着站在隔壁门边,咬紧嘴唇,有些发抖。 春来扭身钻进哥哥怀里,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她也怕,巷子里总有那不怀好意的老头看着她,她那么敏感,带着恶意的眼神一下就能感受到。 如今被喻霄直白的指出来,即便不是当面,她也觉得难受。 怎么就这么难,她只是想跟哥哥好好活着,攒钱活下去! 秋满抱紧妹妹,攥紧拳头又松开,把怀里哭着的妹妹扶稳,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水,冲她扯出一个笑,“傻春来,不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遇上李竹的所有场景都在他脑海里回旋,他想了又想,李竹姐姐不是坏人,跟她在一块的喻霄哥哥,很明显十分在乎李竹姐姐。 那就不怕了。 只要不是坏人就没关系。 这是个好机会,而好机会稍纵即逝。 他拉着春来,走到隔壁屋门前,“喻大哥,我想跟你拜师学武。” 李竹正沉思着,想着喻霄说的话,闻声扭头惊讶的看着兄妹俩,又看眼神色如常的喻霄,连忙站起身,似不经意的狠狠碾了某人脚面一下。 他早知道兄妹俩在偷听! 喻霄牙都要咬碎了,还绷着脸强装镇定,等李竹站在他面前挡住门,才神情扭曲去揉自己的脚。 诶呀呀,竹儿可真狠心,这一脚踩的。 李竹担忧的看眼眼睛微肿的春来,温声对秋满道,“学武很苦。” 喻霄也是从小时候就一年四季无休的练,才练就这一身武艺。 她听他讲过,那苦楚,同她在破柴屋里受冻挨饿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喻霄有爹娘关怀,能看大夫,不怕生病。 秋满挺直腰板,第一回昂首直视李竹,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诚恳道,“我知道,可我更怕春来吃苦。” 他握着妹妹的手更紧些,看向总是站在李竹身后护着她的喻霄,“喻大哥,我想学武。我可以带春来跟你们回山,徒弟跟着师傅走,没有师傅迁就徒弟的道理。” 他也有要保护的人。 喻霄哼笑一声,“好小子,我还没应下呢,你只喊声师傅可不算拜师。” 李竹笑着让秋满去找个碗,倒些水来端给他的好师傅,右手借着遮掩,拧了这男人一下。 喻霄左手垂下遮挡,右手背过身去,端的一副老师傅做派,却轻轻握住了李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春来跟着哥哥去倒水,已不在房门前。 喻霄偏头凑到李竹面前,拉着人的手却不放开,“好竹儿,消消气。你想想,我收了徒弟,两兄妹也有个照应,家里的小东西们往后也不用劳烦别人了,总归都是好事,不是吗?” 李竹心有恻隐,但不想分太多心神在帮他们身上。 这倒不是拧巴,只是她自己靠自己已经习惯了,就会下意识的觉着,也许不过多干涉兄妹俩的事才是最好的帮助。 萍水相逢,端看造化。 喻霄则不同,他习惯把事情一次解决,不留隐患也不留遗憾。 使手段耍心眼达到目的是商人惯用的伎俩,作为商人世家继承人的喻霄,只在面对李竹时愿意温和,在其他方面仍旧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甚至略显粗暴。 能一劳永逸的把这俩孩子的事解决,李竹再来碧玉镇也不会有过多的牵挂了。 李竹吐了一口气,懒懒的轻靠在喻霄手臂边,“嗯。” 喝过拜师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秋满捧着喻霄给的一把小匕首,欢喜的喊了声师傅。 小春来踌躇了会儿,“那我以后跟着哥哥喊师傅,还是喊喻大哥,还是叫叔…唔!” 秋满心虚的讪笑着松开捂住春来的嘴,往常机灵的妹妹啊,可别喊叔了,叔、呸,师傅脸都绿了。 李竹笑盈盈的,比刚才开心不少,装作没见着秋满捂嘴的动作,对春来道,“各论各的,你想叫他什么都成,反正不能喊了师傅还给他磕三个头,不给他占这便宜。” 喻霄轻哼一声,把臭脸收回,起身走到门边了,才说话,“其实叫姐夫也可以。” 春来嘴巴微张,又使劲闭上。 李竹:“喻!霄!” 喻霄拎起秋满就闪到隔壁屋,把门一关,对窗外叉腰的身影说了句,“快回去睡觉好竹儿,明日早饭给你买豆腐脑吃。” 李竹:“我要加糖的!” 多加一勺,多花他几个铜板! 喻霄:“好~我给你买一罐子糖回来,你想吃多少加多少。” 李竹扭头回屋,狗大户! 在家睡觉的馒头:阿嚏!汪!谁骂狗了? 在梦里暴打喻霄的李竹睡得香甜,却被一阵鸡叫吵醒。 她迷蒙的睁开眼,一眼瞧见房梁上匆匆而过的老鼠,才想起自己是在碧玉镇春来、秋满家睡了一夜。 李竹呆坐在床板上愣了一会儿,反手锤捶自己的腰,“嘶~” 唉,太久没睡木板床了,这腰板都不适应了,酸的咧。 身边同睡的春来已经不见,李竹拢好衣裳,随便打理了几下头发,拉开门。 靠近大湖的小镇水汽重,昨夜又下了一场雨,小院的空气里还能嗅到湿润的泥土腥气。 她把小院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瞧见春来的身影,隔壁屋门大开,里边也没人。 嗯?三个人都出去了? 她也不好乱跑,干脆去箩筐里找了找自己的斧头,开始劈小院里的木柴。 喻霄挑着两大桶水从小巷子里穿进来,身后跟着手里不得空的兄妹俩。 喻霄一抬头,就见李竹挥着斧头劈柴,一斧头一段,真是干脆利落。 李竹抹了抹掉到眼睫边的碎发,劈起柴来愈发暴躁,诶呀,这睡了一觉头发也不听话了!真麻烦! 喻霄打她跟前过,晃悠悠的水桶才被李竹瞧在眼里,“呀!你们回来啦?” 喻霄往屋里的水缸倒水,秋满则把赶紧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姐姐!你的豆腐脑买回来啦!糖罐子也买了!” 李竹:……真买糖罐子啦? 一百四十六、赚钱啦数钱啦哈哈哈 喻霄放好扁担和水桶,挪了几个板凳拼在一起,组成一张临时小饭桌,秋满乖觉的把食盒里的豆腐脑取出来摆好。 白嫩的豆腐脑盛在黑褐色的陶碗里,小瓶糖罐子也放在一旁。 李竹手里的斧头还未放下,就见秋满眼巴巴的站在她边上,那眼睛,就瞧着她的小斧头不错开。 “想使?”李竹又挥了一斧,木柴轻松分成两半。 秋满点头又摇头,惹得李竹笑着问道,“这是什么回答,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秋满不好意思的提提嘴角,笑的腼腆,“这个斧头贵吗?” 既然要跟着师傅回山,他也得置办一把斧头,劈柴用得上。 李竹停下手,手上的斧头被她仔细端详是否又有缺口,要不要再磨。 听得秋满这话,她想了想,提步往小饭桌走去,“我也不记得了,这斧头是我刚记事的时候我爹买的,我从小用到大。你瞧,这木头柄都换了好几根了,这根还是我月前新做的呢。” 一瞧就是刷了新油的斧头柄被伸到秋满面前。 秋满还没仔细看,面前的斧头就被喻霄拿走。 喻霄指节敲桌,盯着李竹,“先吃饭,凉了可没热乎的好吃。” 李竹右手取了食盒里的木勺挖了一勺豆腐往嘴里放,左手还伸出向喻霄,她的小斧头! 喻霄三两下把碗里的豆腐脑倒到嘴里,囫囵吃完,提着斧头走到墙角,“我给你磨一磨,瞧着有些钝了。” 李竹瞧得直龇牙,也不怕烫! 秋满左右看看,端起豆腐脑去灶台边找春来。 兄妹俩的豆腐脑在另一个食盒里,鲜嫩的豆腐脑即便不加糖也好吃,春来可晓得糖贵,端了碗就躲到灶台边吃。 秋满悄声对春来道,“咱们也得买把斧头,进山了这可是最紧要的。” 家里是秋满管账,他要买斧头,得跟妹妹商量。 春来点点头,示意她晓得了,又埋头吃豆腐脑,可真好吃呀。 说要磨斧头的喻霄见小徒弟自觉走开,又拎着斧头回来李竹面前,把糖罐的盖子打开,“来一勺?” 李竹摇头啧啧调侃,“啧,喻大公子真是花钱不眨眼啊。这一罐子糖,得多少铜板。” 喻霄但笑不语,给她舀了些糖在豆腐脑里,趁着兄妹俩没往这儿看,摸摸李竹盘起的小髻,温声道,“慢慢吃,市集还没这么早开,不急。” 说完果真回去继续磨李竹的小斧头。 用过早饭,春来跟着李竹他们往市集去出摊,秋满却去找房东孙娘子。 既然打算走,这院子就得退租。 虽然他们这两日还得在这儿再住着,但提早同房东讲一句,人家也好早做找租客的准备。 孙娘子不过三十许,生的丰腴,笑起来两脸的涡旋格外明显,春来就是同她砍的价租下了屋子。 听到秋满的来意,她并没如何不高兴,只疑惑,“退租?你们才住了几月,就要走了吗?” 这兄妹俩无依无靠的,能往哪儿去?唉,也是可怜。 秋满谨记妹妹的嘱咐,此时说起胡话也不再脸红,“遇上了失散的姐姐,她如今在别处安了家落了户,我们往后同她一块儿生活。” 孙娘子心安了些,“与亲人团聚,那倒是好事,那你们何时走?我算着日子去找牙行挂租。” 秋满冲孙娘子躬身拱手作礼,“两日后。” 孙娘子把小少年扶起来,语气亲近些,“好端端做这大礼作何,我也不是可怜你们才租的屋子,那屋子本就不吉利,碰巧与你们合适罢了。” 秋满明了,也晓得房东平日照顾了他们,才做礼道谢一番。 若不是孙娘子打过招呼,邻里想必不会这么和善,这一片可都是孙娘子的祖宅,只是隔断了拆开来出租的。 “好了好了,春来还在出摊是?你快去,她一个小姑娘的,你可得看牢了她,外头比咱们镇子乱的地方多哩。”孙娘子摆手送客,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秋满郑重的点头应是,转身出门往集市走。 春来此时正热情的跟摊位边的大娘婶婶姐姐们打招呼,又言说自己昨日去街口卖了不少东西,感谢她们帮着看摊位,逗得附近的摊主们乐呵呵的。 她没有跟这些摊主们说要走的事,也不好多说,只要走时跟隔壁摊位的大娘讲一声,齐大娘对他们兄妹的照顾最多了。 李竹还在昨日占的那位置摆摊,原本倒有人想来赶她,看见冷脸守在她身边的高大男人,腰间还有大刀,便纷纷退却了,只眼红的看着李竹开摊。 镇子不小,消息却传的快,昨日李竹这里生意红火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惠民街的各家各铺,李竹这红枣的价钱气的不少小贩摔了簸箕。 也有机灵的,去李竹面前探听,得知她卖了这剩下的红枣就收摊走人,才忍着没有发作。 左右瞧着这女子没剩多少货物了,没得惹事端出来,那街角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 李竹把麻袋里的红枣全倒出来,将将够一箩筐,她笑着同喻霄道,“今日应当能早收工。” 喻霄勾起唇角,“卖完咱们回去数钱。” 李竹赶紧瞪他,低声凑到男人下巴边,“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别说这个,回去私下讲,这儿说不得也有偷儿的!” 喻霄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知错了。 他看着李竹四处乱瞟的眼睛,忍不住笑话她这样子比自己那话还招贼惦记,又被踩一脚。 看着鞋面的鞋印,男人坐在李竹边上幽幽叹气,“鞋子都被你踩坏了……” 李竹忙着招呼过路的客人买红枣,还能抽空回嘴,“回家给你做双新的!” 喻霄喜笑颜开,跟着吆喝起来。 真应了李竹说的话,太阳出来没多久,李竹摊子上就一颗红枣也瞧不见了。 剩下那些小红枣,被几个精打细算的妇人以一斤二十二文拿下。 “走走走,我请你喝糖水!” 欢喜收摊的李竹利索的把东西收拾好,冲把东西都背在背上的喻霄兴奋的说道。 一百四十七、是骡子是马是牛还是驴 喻霄无奈的给她看背上这不少东西,“咱们至少得把东西放了再去喝糖水?” 李竹傻傻的轻拍脑袋,“对哦。咱们去同春来他们打声招呼,先把东西放船上去。” 那里有巡逻看守的衙役,今日估计也不会下雨,把这些箩筐簸箕啥的放船上也不要紧。 而且!她要回船上去、数、钱! 喻霄含笑跟在浑身洋溢欢快的李竹身后,见她同春来说话时强装镇定,一出了街市,欢喜的就要爬上树去放声大笑似的。 李竹对他这形容不满,“我又不是白云,怎么会一乐呵就上树。” 喻霄:……因为我会 两人回到小渔码头,李竹率先把两文停船费交了,又轻快的往船上去。 喻霄正揭开船舱上的油布,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好在提前盖了块油布,只有船头船尾两处船板淋湿不少,船舱还干燥着。 船舱两边的草帘子被李竹放下,喻霄又卷起船头那边草帘子绑起一半。 李竹不解的看着他,喻霄解释道,“全关上怕有人来偷听,船尾空荡荡后头都是河水,船头离得码头太近了,我在这儿守着,你也瞧得清你的亲亲铜板。” 这话说得吃醋拈酸的,李竹做了个酸倒牙的鬼脸,喻霄学着她也斜了个眼刀过去,逗得李竹笑的不行。 串铜板的粗麻线被找出来,足足有一大卷,都是李竹存好的,原本这些是她准备着用来缝麻袋或是缝补衣裳的,她原本也没多少铜板要串嘛。 但现在,她晃晃腰间挂着的两个竹篓,这里可有一大兜子铜板哩! 喻霄耳朵微动,听见李竹轻轻晃动铜板发出的响声,也跟着有成就感,这可是他第一回亲手收到这么多铜板,真是得来不易。 粗麻线是细麻线四股并作一股缠成的,没有串一贯钱的线那么结实,李竹便只一吊钱一吊钱的穿在一块儿。 很快,她腿边一吊吊铜板摆成一排,又不断堆叠。 “一贯、两贯、三贯……七!”李竹把嘴里的念叨吞下去,震惊的看着扭头看过来的喻霄,又低头看看脚边码的齐整的铜板,难以置信的把腰间两个竹篓倒了倒。 她赶紧拿着布块把这“铜板山”包起来打成包袱,又塞进随身的挎包里,挎包沉甸甸,像放了砖块在里头。 她抱着挎包挪到喻霄身边,从他身边扒着往外看,没什么人。 “喻霄,咱们赚了七贯多!七贯多!” 李竹忍不住抓着男人的手腕晃悠,压低声音报喜,却被他反手扭开,抓住手掌往上滑,十指紧扣。 她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就不说话了。 偏喻霄还摇摇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凑近她,“七贯多少?嗯?” 李竹觉得码头那包子摊蒸腾的热气也没自己脑门上飘着的足,她眨巴几下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喻霄又问了一遍,李竹才躲到他背后,小声回道,“七贯三吊钱,还有二十文散着的铜板……” 她带的箩筐大,一个箩筐担着约一百斤红枣,有的箩筐有的箩筐少,再加上零零散散压价卖的小个头红枣,三百多斤呀! 七两多!即便刨去那零头做这两日的花销,她也净赚了七两三吊钱! 她又激动起来,“我能看看骡子了!不买壮年的,挑挑老年骡子或是小骡子,下地也能轻快许多!” 其实她更想买牛,可看看这才到手的七两三吊钱,想买一头小牛犊都够呛,唉。 喻霄靠在船舱边,相扣的手一直没松,李竹也被拉着坐在他身旁。 喻霄:“好,那咱们现在就去?” “嗯嗯!”李竹使劲点头,努力动了动被拉住的手,“走啦?” 喻霄笑了笑,把手松开。 通过问路,李竹和喻霄到了碧玉镇最大的车马市场。 这里既有镖局,也有车马行,再就是随处可见的牲畜厩。 镖局安在这儿,主要是常有出远门的来市场里租马车、牛车、骡车、驴车。 既然租了车,就是要出门,出门免不了就需要护卫,镖局自然也就派上了用场。 这些牧畜厩都是官府统一造的,一溜儿摆列整齐的木架子,顶上宽大的草棚遮阳避雨,木架子后头的牲口槽都是结实耐用的石料做的。 一路走过去,李竹瞧见不少脏兮兮的驴跟骡子。 这市场里也有马,但数量少,主要是马价贵不好养,此地山林多于草地、平原,跑马也不大便利,若是需要出门,喏,车马行不是在呢嘛。 牛在的草棚都是干干净净的,要是生了病,价钱就得往下降,卖主自然精心伺候着。 李竹狠心把眼睛从牛犊身上拉回来,一路走马观花般看着骡子。 喻霄倒纳闷,“这样能挑到你中意又合适的骡子?” 李竹故作老道的晃晃脑袋,却蹦出一句,“我看眼缘。” 喻霄不作评价,不然他怕李竹回怼一句“你也是我看眼缘挑的”,那就真完犊子了。 二人在这市场里连走三条街,李竹也未作停留,喻霄刚想说要不他添些钱买头牛回去,就见身边的姑娘停住脚步。 他顺着李竹的视线看过去,一头耳朵比驴短,尾巴比驴长的小骡子正犟着脑袋看训斥它的主人。 “……诶呦,让你吃饭你不吃,让你走两步你也不走,你是马生的,你怎么跟驴一样犟!人都说犟驴犟驴,我看你也是头犟骡!” 李竹闻言笑出了声,那马骡的主人转头,看看李竹又看看喻霄,寻思这一看就富贵的主儿应该不会来买骡子,就听李竹开了口。 “你这头犟骡怎么卖?” 那马骡听到这话也转头看过来,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那卖家刚要说换一头罢,这头脾气太硬了,就感觉后背被怼了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马骡脑袋把他怼开,踱步走到木架头上,对着李竹低了头。 它喜欢这个人,闻着好闻,肯定不会骂它! 李竹觉得这马骡是跟自己看对眼了,她也觉得这骡子长得好! 一百四十八、是马骡 李竹伸手去摸那骡子的头,骡子耳朵微动,却没有抗拒。 那卖主一脸瞧稀奇的看着一人一骡,手一拍大腿,“诶呦!你早说你想找小娘子做主人啊!至于不吃不喝耍脾气吗?” 他都没敢用鞭子抽它,就怕这犟骡脾气一上来,绝食自尽了! 敢情它喜欢漂亮姑娘家啊! 喻霄:……它也不会说人话啊? 李竹觉得这卖家也挺有意思,嘴上抱怨骡子,可这骡子身上没有伤口也没病痛,脚步稳健,虽然还小,却长得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好好对待、认真饲养的。 她笑着又问了遍价,“这骡子多大了?怎么卖?” 那卖主挺高兴,这是有戏啊! “它一岁一个月了,卖四两三吊钱!” 李竹与骡子眼神对视上,有些疑惑,“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还价都不好还。 卖主眼神转到骡子身上,语气带着不自知的宠溺,“它是马骡,寿数本就比驴骡少上十年,性子又急又犟,吃的还多,价钱我也不想定太高。再一个,它是四月初三生的,四两三吊钱,正合适!” 骡子本就不能繁育,这马骡最多也不过二十年寿命,还不排除因病死亡的意外,这个定价,不算太低。 毕竟在很多农人看来,能产牛犊、温顺老实的牛,卖到十几两至二十几两都是应该的。 但生产极其困难、脾性又差的骡子,有时还没有驴受欢迎哩! 这么一番话,先把骡子的缺点不经意讲了出来,那卖主见李竹脸色还正常,笑的更有诚意。 看来这娘子是真心想买骡子的。 “不过你别看它有时候犟,听话的时候也是真听话,力气又大,如今虽不到二百斤,但已经能担起二百斤的货了!” 骡子骄傲的把脑袋抬起来,仿佛自己已经长高长大,脚上更是轻轻踱起步子来。 卖主手指伸出指向它,“最重要的,这家伙聪明呐!你瞧,一夸它就高兴,一凶它就气的不吃饭不喝水,跟小娃娃似的,总同我闹脾气!” 骡子尾巴甩起来,想扇向卖主,被他灵活的躲开。 卖主眼神示意李竹,瞧瞧,是不是很聪明? 李竹扬眉,转身看向喻霄,“你觉得怎么样?” 喻霄:“很好。” 李竹满意了,“这匹马骡我要了,不过我这么爽快,你是不是也送些草料粗粮给我,它可不能饿着肚子跟我走?” 骡子想扭头跟着新主人找卖主要吃的,受制于那系在木架上的绳子,脑袋只转过来半个,眼睛斜着看向卖主,好像在同他翻白眼。 卖主笑骂它,“小没良心的,这就开始跟我划清界限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骡。 喻霄拎着一大捆骡子的口粮,牵着乖顺着边吃口粮边走的骡子,跟着李竹去买犁。 有了骡子,再置办一架犁,耕地就不用发愁了。 只是带着骡子到了小渔码头,两人一骡看着船面面相觑。 这船不好放小骡子啊! 放船头,不好划桨,骡子稍不留神就得随水漂流。 放船尾,骡子只能卧着,那更憋屈,掉河里了来声马叫嘶鸣都得被河水淹没。 再一个,船舱架在船中央,骡子睡在船舱里也睡不下呀。 喻霄摸摸鼻子,对李竹自嘲又得意的笑了笑,“看来喻公子又要花钱充大户了。” 李竹回神,“嗯……你不会是打算买船?” 喻霄:“咱们也不能骑着它游回去啊。” 骡子:……翻个白眼以示尊重 再说,还有秋满、春来两个小的,也得坐船呀,这真是坐不下了。 李竹:“我赚的还是太少了,唉。” 连头骡子都带不回山! 说要买船,喻霄也不拖延,提腿就去打听。 碧玉镇因为两个码头而繁荣起来,湖面上的船只大大小小来往不绝,即便没有造船的地方,也会有人家卖船,他费心找一找,买一艘稍大一些的船只就好。 细究起来,李竹和喻霄合力花费一个多月造的这艘船,属于舟船,也就是仿照独木舟的样子建造的,体态轻盈流畅,好上岸下水,划起来也不费力。 但舟船注定就是小小一只,即便两人有意将船造的稍大一些,此时也载不下四个人和一头马骡。 喻霄打算找找有没有半船,半船不似舟船那样两头微尖船身狭长,反倒是船头船板宽大,船尾像裁去尾巴,方方正正。 半船的船尾往往搭上带有圆弧屋顶、加长屋檐、侧面小窗的小屋,其名就是由此而来。 船只较之舟船会大上一两倍不止,也方便船上的木屋能延伸、搭建开,直至船尾被尽数覆盖,是南边江面上较日常的住宅式船只。 有了半船,李竹、春来、秋满可进入船尾休息,骡子系在屋檐下,前头划船刚刚好。 有了目标,喻霄打听、询问的重点也主要在半船上。 由于不好在集市牵着骡子瞎逛,李竹没有跟喻霄去找船,而是就近在小渔码头歇息等候。 还没到正午,码头边的吃食小摊连成一条小道熙熙攘攘,不时有力工或住在附近的人家来买吃的。 李竹随意坐在一旁,骡子乖乖在树荫下瞧热闹。 它跟着原来的主人在各地的市场里穿梭,迟迟没被买走,待过最多的地方就是脏乱不堪的草棚牲畜厩,还没见过这么多稀奇的东西和来来往往快乐的人,此时简直看的目不转睛。 李竹的视线也从一处处摊位扫过,瞧见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处摊子上,几个竹笼被摆在地上,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在里头推推搡搡。 她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些叽叽喳喳不停地小家伙,却见另一个竹笼里略显空荡,里头比小鸡仔、小鸭崽们个头大上一圈的三只小白鹅正四处巡逻,好像那木盆大点的地方已经是它们的家一样。 李竹想起家里还小的馒头,又想起鹅也能看家护院,不免意动。 骡子被她牵动,好奇的看着还没自己脚掌大的一群小家伙,耳朵动了动。 李竹原本只想买一只鹅,可不论摊主伸手去抓哪只,另外两只都要蹦起来狠狠叨他。 最后,李竹带着三只小白鹅、一头骡子,在小渔码头等了一下午,等回了喻霄的半船。 一百四十九、半船 船只一入码头,就衬得李竹那艘船小巧玲珑。 喻霄撑船而来,通身气度不像个艄公,倒像来寻仇的侠客。 喻侠客把船停稳,在屋檐下挂上灯笼,几步走到船头放下木板,笑着将手掌往里探,“竹娘子,请?” 李竹拍拍眼睛要半阖上的骡子,“还是让它先,咱们喻大户破费一场都是为了它,自然得骡子先试试。” 喻霄眼里的黑沉被星星点点的光亮照耀,再不复从前的荒芜,他拉拉李竹的袖子,“还是得你先,我破费一场最想把你带回家。” 骡子是顺带。 李竹没好气的笑望他一眼,迈步上了船,喻霄牵着骡子提着鹅笼跟在后头。 新船确实大,像一处水面上的小房子,扎实又稳当。 李竹:“这船这么大,只能停在山里小码头那儿了,也上不了岸,是不是还得常常去看着?” 这么好的船,别被人偷了。 喻霄把骡子拴好,给它喂了把口粮,又洒了些干谷给小白鹅,闻言调侃李竹,“船造了就是为了下水,你怎么总想着要运上岸?” 李竹耸肩,“穷怕了嘛。” 别看她笑喻霄是有钱的大户,若新船真回山被偷了,也心疼他这钱打了水漂呀。 今日天上的星星格外多,喻霄随意坐在船板上,拉住李竹一只手,一会儿捏捏手掌一会儿摸摸手指头,“放心,我打算让秋满、春来住船上。有他们在,无碍的。” 他并不介意秋满兄妹俩去他的新宅里寻个屋子住,但兄妹俩肯定会不自在,怕是进了山就要张罗弄个破木屋住着。 既然如此,那不如把这船给他们暂时住着,往后秋满再大些,自己有了本事,再让他们去赚钱盖房。 李竹觉得也行,还夸喻霄想的周到。 喻霄叹口气,对着不解看他的李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他得回山请人做媒啊! 李竹嘟囔着这人怎么比自己还想家,“明日,看着天色会好,不过得同秋满他俩说一声,估计他们还没收拾好家当。” 喻霄:“嗯,我现在去同他们说,让他们今夜就开始收拾,明日退了租就动身。” 李竹忙拉住人,“这都入夜了,你别把人家吓着。再说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她可吃得饱饱的,没干等他。 喻霄塞根棍子在李竹手里,又摸摸她的头发,“吃了,啃了五个烧饼。没事,我动作快,敲了门说完话就回,他们这会儿指定还没睡。” 昨日这个点他们才到家哩。 李竹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笔直且粗大的棍子,见喻霄把搭在码头上的木板收起来,脚尖轻点,飞上了岸,回头冲她笑了下,才大步往前走去。 秋满正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把家里的木板、水桶收起来,春来则把木柴一根根放在搓好的草绳上。 两兄妹收摊时,天已经黑了,便只买了两个大馒头,切成了片,夹着咸菜囫囵吃了个半饱。 肚子不空,做事也有劲,两人收拣东西的动作还算快,转眼就弄好大半。 主要是这家徒四壁的,确实也没什么好东西。 与房东孙娘子说过退租的事,秋满的心落下一半。 如今把家里的零七八碎都收拣大半,他既兴奋又有些不安,忍不住问春来,“妹妹,你说我能学会师傅教的武艺吗?山里是不是会有很多吃的?” 春来看着哥哥,忍不住嘟嘴,“我比你小四五岁,哥哥你都没去过山里,我更不知道了。” 秋满不好意思的挠头,好像是哦。 春来:“不过喻大哥都说了你筋骨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要你肯学,肯定能学会的!” 秋满被妹妹的话鼓舞,心里充满了信心。 喻霄到时,小院的家当已经都归在春来屋子里了,两兄妹全收拾完准备睡觉了才发现,他们俩好像把床板也全拆了…… 喻霄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蹲在院墙上,认真思索自己的徒弟是不是真的有点缺心眼。 良久,缺心眼徒弟的师傅从院墙上轻巧跳下来,决定带他们回船上歇息。 还好他买船后置办聘礼时,顺道买了几床铺盖,船屋也宽敞的足够他们四个在船上过夜,不然明日一早他就能瞧见一夜没睡眼下青黑的兄妹俩了。 喻霄回来时李竹已经困得不行,但见到他身后那一大堆柴火还是一下就清醒过来。 等喻霄卸下柴火,她才瞧见两个有些局促的冲她笑的面庞。 喻霄主动解释,“他俩收拾家当把床板也拆了同柴火绑在了一块,没地可睡,我就领回来了。” 李竹:“那小院?” 喻霄:“明早再去一趟,退了租还得把水缸搬回来,就剩这唯一一个大家伙了。” 秋满连连摆手,“师傅,我自己去就成!” 喻霄把眼睛从李竹身上挪开,在秋满身上上下逡巡一番,凉凉道,“回头把胳膊折了、腰闪了,为师可不给你治。药费那么贵,我的钱还要留着娶媳妇。” 李竹脸唰的红了,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大清楚,她却能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冒热气。 秋满脑子那根筋好像终于在长出来,悄悄瞟了眼李竹,而后一脸孝顺的对喻霄道,“师傅,你辛苦了,我去给你铺床。” 喻霄在来的路上给他们讲了已经有铺盖的事,自觉要给师傅当牛做马的秋满即刻便表示他最会铺床,他来。 春来:……你有点谄媚了哥哥 李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刚的羞意全然不见,她现在只想倒头睡觉。 喻霄把一心想铺床的小徒弟拉开,对李竹温声道,“里头的铺盖都备好了,你今夜同春来在这儿睡,我跟秋满去小船上睡。” 李竹迷蒙着眼睛,“那你,哈~你把铺盖抱过去啊,小船夜里也蛮冷的。” 喻霄伸手侃掉她眼角的泪花,“好,快睡,咱们明日就回家了。” 李竹点点头,往船屋里进,喻霄眼见着她倒进被窝,才招呼春来去睡。 等人都进去,秋满也绕到小船上,喻霄还站在船头等了会儿,才吹灭船屋檐下的灯笼。 一百五十、馄饨泡油条 九月二十二清晨,浓雾未散,孙娘子提了盏灯笼从屋里走到大门处,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前路。 拉开门栓,她把灯笼随手挂在大门边门柱的木条上,手腕处挎着的竹篮随着开门的动作摇晃滑到手肘处。 甫一开门,她就见到秋满领着春来站在门前屋檐下,二人发丝都沾上露水,不知几更就来等。 春来听见开门的响动抬头,先甜甜喊了声“孙姐姐好”,逗得孙娘子笑起来,还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 孙娘子:“诶呀你这丫头,都让你喊孙姨了,你见着就叫我姐姐。我同你摊位旁的那几个婶婶伯娘可是同辈呢。” 秋满刚想说妹妹不是故意喊错的,就感觉牵着妹妹的手被扯动一下,是春来在示意他老实闭上嘴。 隐在墙角守着大水缸的喻霄看出来了,这徒弟不说话时可称得上憨厚、老实或是嘴严,一旦开了口,有时机灵,有时却跟棒槌似的,洗衣裳还能往人脚上砸,好嘴说坏话。 孙娘子瞥见沉默不语守在妹妹身边的秋满,这才瞧见他肩上挎着个布包。 她讶异,“你们这是要出门?” 春来回话道,“我们要走啦,是来辞行的。” 秋满附和着点头。 孙娘子愣了愣,“这就要走啦?” 她想了想,低头在荷包里取出十文钱,递给春来,“你们提前退租,这月的租子我理当退给你们一部分。望你们此去一路平安。” 秋满看向妹妹,春来毫不扭捏的接过那小串铜板。 春来:“姐姐,小院我跟哥哥都收拾好了,这是钥匙。你去瞧了我们再走?” 孙娘子:“直接把钥匙给我。那院子都是从前的偏房隔出来的,本就除了两间屋什么也没有,我就不去看了。” 秋满:还有一口井来着…… 事情说完,归还了钥匙,兄妹俩让开,让孙娘子先走。 孙娘子回身取了灯笼,掩了门,率先走在前头。 秋满拉着春来跟着,到了墙角,孙娘子隐约见着个大水缸,顺着水缸往后瞧,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侧身避着。 她没多在意,脚下走的小心。 诶呀,这小镇就是这点不好,总起雾,早起总担心摔跤。 等她隐入雾里不见,秋满才唤了声“师傅”。 喻霄:“嗯,走,你李竹姐姐估计快醒了。” 他们天还没亮就来了,就想赶早了事赶早走,好在并没耽搁多久。 船只不比平稳的地面,李竹并没有睡得很沉,总做着稀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是在草地里逃命,一会儿又在地里挥锄头。 春来起身时她就醒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梦境在睁眼那一刻悉数变得模糊。 李竹在被褥上四仰八叉躺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明,才坐起身,穿好衣裳漱口、洗脸。 漱口的水是水囊里的,她就着牙粉用猪鬃毛牙刷狠狠在牙齿上碾了几下,觉得口里的咸臭味全都消散,才大口喝了口水,咕噜几下吐到河里。 洗脸也不是像在家时那样一盆水打湿布巾洗的干干净净,她仅是倒出水囊里的水濡湿巾帕,稍微擦了擦眼角、额头和脸颊便罢。 虽说船下就是河水,但李竹想想这码头船只上的便桶都在河里摆过水,自己刚还吐口水在里头了,就下不去手把河水舀上来洗脸了。 眼不见为净,但眼睛瞧见了,怎么都觉得别扭。 她把套上布套的小斧头插回腰间,拿起铜镜照着梳好头发。 布套是她闲时做的,斧头锋利,挂在身上也怕不小心伤着自己,套个厚实的布套包住刀刃会好许多。 手里巴掌大的铜镜是喻霄昨日塞给她的。 也不知他去买船还逛了多久,她昨夜一进船屋,就见靠着最后头正中央放了四个刷了暗红漆的大木箱子,箱上挂了锁,她也就没细看。 谁知她都要睡了,就听见有人敲船屋的窗。 喻霄站在小船上,把这个小铜镜给她,说斧头没有镜子看的清楚,这个小,照着方便。 李竹看着仰头伸手向她的喻霄,把嘴里拒绝的话咽下去,垂眸盯着这边框线条简单、没有花纹的铜镜,给了某人一个浅浅的笑脸。 这一幕,只有睁着圆溜溜大眼睛、半夜不睡竖起耳朵的骡子瞧见。 收拾利索,李竹把船屋的门打开,小骡子趴在门前干草垫出来的窝里,嘴里嚼着早起喻霄给它放的口粮。 李竹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还抬起脑袋蹭了回来。 “你都吃上朝食了,我还饿着肚子呢。我先去买点吃的,你乖乖的啊。” 骡子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李竹,好似听懂一样鼻孔喷了两下气,像是在说“去去”。 即便起着雾,码头的吃食摊子仍旧火热。 浓雾被柴火燃烧的热气熏开,将一个个小摊子显露出来,远处的店家也在门前挂上灯笼,把灰蒙的街面照出一丝光亮。 李竹要了碗馄饨,又买了根油条,撕碎油条浸泡到馄饨汤里,吃的头都不抬。 馄饨有肉,油条要用油炸,两样价钱都不便宜,但李竹买时毫不心疼。 她不是一文铜板掰着花的性子,从前在自己家里是没钱又受人管束,所以什么都要精打细算,为自己挣扎出一文是一文,省出一点是一点。 如今她做得了自己的主,在钱上边反倒比从前豁达。 挣钱就是用来花的,今日吃了喝了畅快了,就会对明日有更多期待。 民间常有这样的俚语:吃了头餐饭,不知下餐事。 多的是欢喜出门,再见就闭上了眼的人。 李竹想,她即便有一日意外遭遇不测,上路前也得吃饱穿暖,满足的去见她娘。 用过饭,李竹就近在小码头又逛了逛。 这儿人不少,每日都有新的小摊摆开,新奇的东西多的不得了。 她逛完一圈回到船屋上,手里什么都有,洗澡的澡豆、擦手润脸的油膏、两根针…… 靠水的地方,渔获也多,李竹在一众水产摊上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两包据说无刺,煲汤、干吃味道都好的小鱼干,一包自己吃,一包给白云。 有个摊子卖的也是竹制品,摆着许多圆圆的小竹球,编的严密、打磨的也光滑,李竹一次拿了两个,回头包上碎布,可以给馒头玩。 喻霄送了她一柄铜镜,她也想回赠些东西,在市集上走了好几趟,也没看到合心意的,只能作罢。 一百五十一、煎鸡蛋 盘腿在船头坐了约摸一刻钟,喻霄三人回来了。 走在前头的男人最显眼,一口水缸扛在肩头,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生生开出一条大道。 将东西都放好,把小船绑在半船后头,喻霄拔出了撑船的竹竿。 李竹划动船桨,笑望喝水暂坐歇息的喻霄。 “回家喽!” 好船确实不一样,划起来不费力,顺水行舟,速度也快的出奇。 行到湖与河交接的地方时,天光大亮,湖水倒映着船只,水面涟漪闪着暖黄的光。 秋满站在划船的喻霄边上,已经扎了快两刻钟的马步。 初秋的天气微凉,他脸上却满是细密的汗水。 春来尝试过学着哥哥也在船上扎马步,结果不过几息,就摇摇晃晃的靠着骡子坐下了。 李竹喂了根小鱼干给喻霄,拿了针线出来裁布缝缝扎扎。 小春来好奇的站在她身边,“姐姐,你要做衣裳吗?” 李竹瞥眼背对着她的喻霄,狡黠一笑,“嘘,秘密。” 春来乖乖闭上嘴巴,眼睛跟着李竹的针线打转。 针很锋利,也很珍贵,她买过一根,想给哥哥破烂的衣裳缝补一下,却把自己的手扎出好几个血窟窿。 哥哥心疼的要命,拿了针线自己缝,歪歪扭扭的缝好了,还说他的手艺比妹妹好一点,以后他给春来缝衣裳。 春来抿嘴,小声道,“姐姐,我能跟你学缝衣裳吗?我有针,可拿针就扎手。” 李竹手下动作极稳,“可以啊,不过得等我到家再教你。这船上不稳当,裁衣裳要使剪刀,针也容易拿不稳,伤着可就麻烦了。” 春来重重点头,“好,等我到了山里,帮你喂鸡喂兔子喂小鹅,还陪小狗小猫玩。” 李竹早跟她讲过她家里有多少小家伙,听得春来羡慕极了,鸡鹅兔子这可都是肉呀。 鹅还能下蛋,狗又能看家,猫会捉老鼠,都好厉害! 李竹笑眯了眼,“好~” 九月二十三傍晚,南山村小码头的树影都照出狰狞的模样,李竹一行人总算到了家。 兄妹俩原本想这就开始守船,被李竹拉着推下船。 李竹:“第一回来山里,当然是得睡个好觉吃顿饱饭啦!再说了,这船上什么都没准备呢,你俩夜里在这不害怕啊?” “姐姐,我不怕!” 秋满强装镇定的大喊一声,只惊吓出一只路过的老鼠。 喻霄毫不留情的嗤笑自己的小徒弟,“你的手再抖就得把你李竹姐姐新买的油膏抖出来了。” 李竹牵着春来扫他一眼,“这油膏是硬的,不会洒。” 得到警告的喻霄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可不能再吓小徒弟了,他家小竹儿得扑上来拧他耳朵了。 船上的东西一卸而空,喻霄把船屋门锁好,燃起火把跟在李竹三人身后。 李竹手里拿了根小棍子,边走边敲打草地两边,她可不想回家第一日就跟出来乘凉的蛇面对面。 不知名蛇:笑死,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尾巴指指点点) 进村走到拐弯口,李竹与晓华迎面碰上。 小道长见着这么多人还有点惊讶,等看清是李竹,才语气喜悦的问候一声,“竹娘子,你回来啦?” 李竹笑着回应,“嗯,刚到。你才锁了门?” 晓华颔首,把袖子里的钥匙取出来递给李竹,十分有成就感的昂头。 “小兔们都长大一圈了,如今也不怕人,只是出去放风时总想打洞逃出去。小鸡没怎么长,但有一只会飞了,我看见它飞过菜园的栅栏呢!馒头可想你了,在家嗷嗷的哭了好久,被白云打了两顿才不嚎叫了,每日都乖乖跟着它出门玩……” 喻霄思绪放空的听这小道长对着李竹讲个不停,心想,他跟喻扬不愧是姑侄,怎么都能收到缺心眼的徒弟? 没见他们仨杵李竹身后半天了,东西还大包小包挂在身上呢。 李竹见晓华嘴上说个没停,干脆揽着她的肩膀,冲身后呆呆不走的三人使个眼神。 晓华又被拉回李竹家,坐在院子里时还懵懵的。 诶?她咋又回来了?天都黑了! 李竹一把按住要走的小道长,“你稍等一会儿,我把工钱结给你,等会儿让喻霄送你回去。” 晓华顿了顿,看眼喻霄的背影,嗯…按照辈分,她是不是还得叫喻霄师兄啊? 正在灶间做饭的喻霄觉得鼻子痒痒的,别过脸冲着墙打了个喷嚏。 秋满进门放了东西就自觉的去打水把水缸灌满,春来则在灶门前坐着烧火。 李竹姐姐家的柴火真多啊,这小院看着真好。 春来想起刚进门时无意间望见的影影绰绰的山林,心里充满了期待,她跟哥哥勤奋些,也能在这山里盖起小屋! 喻大厨做饭的动作很快,也不知他何时买的鸡蛋,反正五碗青菜鸡蛋面很快新鲜出锅,摆在矮桌上时还散发着热气。 他特地把那煎的金黄的鸡蛋卧在面碗最上头,看的秋满、春来悄悄咽了咽口水,却迟迟不好意思动筷。 鸡蛋多金贵啊,还是煎的,肯定费油,春来不敢吃,秋满也抿紧了嘴,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啃上那鸡蛋。 晓华瞪圆了眼睛,赶紧起身,“我,师姐在家做饭了的,我回去吃就好,这么晚了,再不回家师父要生气的……” 喻霄不说话,招呼坐下的两个小的吃饭,吃完他俩洗碗。 秋满悄悄松了一口气,师傅给他派活就好,干吃不做事他真不好意思吃。 春来拿起筷子小心的夹起鸡蛋,吃的眼睛都满足的眯了起来。 李竹把晓华拉过来坐下,安慰她道,“没事,等会儿喻霄跟你回去,你师父师姐不会说什么的。” 她踢踢喻霄,男人喉咙里不情愿的发出一声“嗯”,又对晓华说道,“你安心吃,我送你回去,谁说你我揍谁。” 李竹:……莽夫! 一百五十二、黏人的小狗馒头 晓华咬下一口鸡蛋,还没咽下去,门外就传来喊叫声。 有人在家,院门自然大开。 举着火把的林仪站在门前,先与抬眸的喻霄对视上,默默垂下眼帘,同李竹打招呼。 李竹招呼他进门,给他挪了一个凳子。 李竹:“道长吃饭了没?要不在这儿将就吃些?” 林仪见到晓华面前没怎么动的碗,谢过李竹后坐下,“不用麻烦的,家里师妹做好饭菜了,只等我们回去。” 晓华闻言想把筷子放下,可自己这碗又已经动过了,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林仪摸摸她的脑袋,“你吃,不急。只是见天黑了你还没回去,你师姐怕你出事,才让我来接你。” 往常晓华日落前必定归家,今日这么晚了还不见人,陈飒心里有些慌,才让他出来找人。 喻霄突然起身,往灶房去,李竹抬眼瞧,见他往放水壶的地方走,嘴角不禁小小弯起。 这人,嘴上说的不好听,脸上也装的冷漠不喜,结果又多做一碗面给晓华,又给林仪倒水,还当他能摆多久的架子呢。 喻霄端着木托盘转身,就见李竹撑着下巴,揶揄的看他,掩在手背后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他徒劳的瞪李竹一眼,这姑娘干脆低头闷笑、 好在秋满、春来埋头吃面,晓华同林仪说着话,都没发现李竹的愉悦。 林仪接过茶水还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怪他惊讶,喻霄对他师父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他还以为人同样不待见他们师兄妹四个呢。 用过饭,秋满去刷碗,春来抢过擦桌子的活。 喻霄无所事事,便打了两桶水往家去,家里的床铺得收拾收拾,两个小的今夜还得睡哩。 李竹起身送师兄妹两个出门,把工钱点好递给晓华,“这几日多谢你啦,要不是你帮忙,回来时我这院子怕是得一团糟。” 晓华数着铜板眼睛发亮,闻言小小摇头,“应该的,我都收钱了,当然得好好照顾它们。” 小道长欲言又止,小小的脸上大大的“我有话想说”。 林仪都看出来了,李竹也不能装作没瞧见。 李竹:“怎么啦?” 晓华看眼耐心等待的师兄,手指在道袍上摩挲两下,小声问道,“我以后可以来看看小兔子跟馒头吗?还有猫猫。” 白云踱步到李竹身边蹲坐,小道长瞥见睁着绿眼睛歪头看她的黑猫,把话说完后又硬生生加了后头这句。 李竹失笑,忍住伸手摸晓华脑袋的冲动,“当然可以啦。” 晓华心满意足的拉着师兄道袍的袖子,背影都染上雀跃。 秋满、春来把灶房、桌椅板凳收拾干净,被喻霄拎着去了隔壁新宅。 拴上大门,李竹把竹床略擦了擦,等风干后,就垫上薄褥子歪头进入梦乡。 忙活奔波一整日,她是真的累了。 李竹再醒来时,院外传来胡小英高亢的说笑声。 她揉揉眉心,小英姐真是中气十足啊,隔着这么远她都能听到笑声。 她简单洗漱过后摊了几个饼子吃,边啃饼子边给馒头拌狗饭吃。 小狗几日没见到她,昨夜一见着李竹就围着她脚边打转,睡觉还拖着自己的狗窝趴到李竹床头边,像是生怕一睁眼李竹又不见了。 李竹十分享受黏糊糊贴在脚边的小狗,摸摸小狗脑袋又揉揉小狗耳朵,“好啦好啦,快吃饭,吃了饭咱们出去逛逛。” 小英姐还在院外同人闲话,也不知聊着什么,这么开心。 馒头埋头苦吃木盆里的饭,李竹蹲在兔笼边瞧着五只毛已经长齐的小兔子。 如今不是小兔子刚出生时,她也不用担心摸了小兔后,那母兔子会把兔崽们遗弃。 她伸手探进去,把吃着菜叶的兔子一只只提溜起来仔细看,嘴里念念叨叨,“公的、母的、又是公的?” 吃干净盆里饭的馒头用脑袋顶开茅厕的门帘子,抬腿在固定的小坑边排泄完,又屁颠屁颠的去找李竹。 瞧见李竹把兔子一只只提出来又放下,小狗眼睛带着惊喜,是要给它选一只加餐吗?要那只灰色的,灰色的! 李竹把小兔子的公母都分清,捞起在腿边嗷呜个不停地馒头,“好啦好啦,这就带你出去玩哦,不嚎了不嚎了。” 馒头视线骤然升高,两眼发懵,,乖乖的待在李竹臂弯里。 李竹还以为小狗是听懂了她的话,又揉揉它脑袋。 院门打开,李竹被门前的人数惊了一下。 不是,谁能告诉她,怎么小英姐、呦姐、大虎、老金头还有徐明、兰生都在啊? 李竹家门前空旷,也没什么大树,这一群人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拿了自家的板凳围坐在一块儿。 喻霄带着秋满、春来也加入进去,还提供了茶水跟瓜子。 不晓得他们聊些什么,反正场面火热的很。 还是喻霄注意力一直在李竹家门上,才第一时间瞧见她站在门槛后。 喻霄起身,走到李竹身旁,“起来了?吃饭了没?” 李竹点点头,“吃了。怎么大家都在这儿?” 喻霄还没说话,胡小英高声招呼李竹,“诶呀竹儿,你起来啦!快来坐快来坐,诶呦这两个小娃娃讲故事真有意思,喻霄买的瓜子也好吃,下回你们再去镇上可帮我带些啊!” 李竹笑着走过去,春来热心的把自己的凳子挪给李竹,她把小丫头压在板凳上,“你坐。我就是来瞧瞧,这睡着睡着怎么还听见小英姐入梦了?” 胡小英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你家隔壁这位邻居不让我们敲门叫你,我可不就只能笑的大声些,盼望你听见了把我迎进门嘛。” 李竹脸颊微红,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胡说什么呢。” 兰生护犊子似的揽着胡小英,“诶呦李竹,拍不得拍不得,等会儿你后头这位该酸了。没见他盯着你怀里的小馒头眼睛都不转了?” 李竹:这夫妻俩怎么没一个着调的! 李竹和小狗的眼神一齐往喻霄身上转,动作出奇的一致,给刘呦逗得直笑。 一百五十三、求亲 喻霄无奈的斜了这帮人一眼,轻声对李竹道,“等会儿我同他们去船屋那儿搬箱子,你去吗?” 李竹刚要拒绝,喻霄小声说了句,“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摇摇怀里的小馒头,“那得带着它。” 喻霄沉思,“要不我把白云也逮回来?” 李竹没好气的瞅他,“逮白云回来做什么?” 喻霄:“要说大事,一家人得整整齐齐。” 李竹心里一动,似想到了什么,不经意抚了下头上的竹节簪。 喻霄也在那竹节簪上流连几眼,以后他还要送她更好的。 这群人没在门前逗留许久,把带来的凳子都往李竹院里放,就热热闹闹的往西山河去。 听说喻霄新买了条船,他们都想去开开眼界! 几个男人和老汉搀在其中,既是去看船,也是帮忙搬箱子。 喻霄可跟他们说好了,帮着把箱子搬回新宅,喝喜酒请他们坐前桌! 喻霄悠闲的坠在一群人最后头,伴着李竹一同慢悠悠的走。 船屋的钥匙他给了秋满,这些人只要开了门搬箱笼出来就成,也没他这个船主什么事。 行到半途,他停住脚步,李竹也跟着停下,扭头看他。 喻霄:“我去把白云找回来。” 李竹拉住男人的手腕,既羞又恼的问他,“难不成白云不在场,你今日要说的事就不说了?” 喻霄转回身,见那群人已经走远,这路上除了两边树木草丛,就只有他跟李竹二人。 他看眼李竹怀里的馒头,忽的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一只手还迅速的把小馒头抓出来拿的远远的。 馒头:“汪?汪汪汪!” 连续的狗吠像是在激情辱骂喻霄,他却完全没注意听,只看着怀里因为动作突然而用双手撑着他胸口,抬头与他对视的姑娘。 男人忽然笑起来,眼里只有仰头看他的李竹。 他低头凑近,鼻息几乎要喷在李竹的脸上。 喻霄:“李竹,我心悦你,你愿意嫁给我吗?要是愿意的话,我请媒人来提亲。” 李竹偏要跟他对着干,一双水润的眼睛调皮的转了转,“我要是不愿意呢?” 喻霄笑的胸腔都在震动,震得李竹的双手也有些麻,想收回离开他怀里,却被他伸手一把按住。 男人手掌宽大,一下把两只带有细小伤口、略显粗糙的手掌包住大半,声音愉悦而坚定。 “那我就隔两日向你求一次亲,直到你愿意,我再请媒人来提亲。” 李竹:“你这是耍无赖。” 喻霄把人松开,牵过李竹的还没垂到身侧的左手,粗大的指节硬挤到五指中间,缓慢而不容抗拒的扣住,“我想求娶心爱的姑娘,耍耍无赖怎么了。你说是,小馒头。” 馒头早就骂累了,还没休息几息,又听到喻霄喊它,激动地又骂起来。 李竹:“你再逗它,接亲可进不去我家的门。” 喻霄愣了一刹,眼里溢出欣喜,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嘴角勾了几回又抹平。 李竹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啦?” 她却被轻轻拥入怀里。 喻霄:“你刚刚是答应我了对?” 李竹从拥抱中挣扎出来往前走 ,高大的男人也乖乖被拉着跟在一边,左手的小狗还跟着一甩一甩。 李竹:“没有,你听错了。” 喻霄:“那我找村长做媒人还是找刘呦或是胡小英?” 李竹:“……” 喻霄:“婚期就找飞叶道长算,她好歹是个懂行的,合八字肯定也行。” 李竹:“……你提亲打算空口问一句就成了?还有,把馒头给我,我看它要被你晃吐了。” 喻霄把晕晕乎乎的馒头放到臂弯,抬眼看向前边扛着大木箱回程的几人,“聘礼来了。” 李竹:“嗯?” 她抬眼望去,见到四只在船上见过的红木箱,似反应过来什么,“你买船时就买好了?” 喻霄把人拉到身边,十指紧扣的手藏到身后,“嗯,想娶你,就得早做准备。” 扛着大木箱的几人一眼就瞧见相携而立停在路边的两人,见两人靠的这么近,徐明笑骂了句,“好小子,你这不给我多备些好酒好菜,都对不住哥几个给你搬这么沉的家伙什!” 喻霄扬声回道,“酒肉管够,夜里大家都来我家吃!” “好!爽快!” 赵青枣喝了一声,加快步子,霎时把几人甩在身后。 因为李竹没给明确的答复,耍赖皮的喻霄愣是在日落前把白云也找了回来。 一手猫一手狗的男人逆光站在李竹的小院里,站在李竹面前,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现在一家人都齐了,李竹姑娘,我心悦你,想求娶你,你愿意吗?” 李竹端着茶杯,刚喝下一口水,艰难的咽下去,眯眼走近喻霄,借着男人宽厚的臂膀避开刺眼的落日霞光。 她无奈的抬头,喻霄那张俊脸逆光看着更撩人心弦了。 李竹:“愿意,我愿意,所以你能把它俩放下吗,你这样真的像拐孩子的。” 好像她只要说不愿意,喻霄就要带着她的猫猫狗狗远走高飞一样。 喻霄又欣喜一回,夜里在新宅里款待白日帮他搬箱子的几人,没喝多少酒,屋里却沾染了一屋挥散不去的酒气。 秋满认命的把几个喝的东倒西歪的男人扛到木床上,又去给基本没醉但一整夜笑容没散的师傅烧水洗脸。 春来早在一屋子男人进门时,就被上门的李竹领到隔壁睡去了。 李竹走时还瞪着喻霄,咬牙切齿警告道,“少喝些,喝多了明日头疼,就别登我家门!” 于是喻霄夜里就只喝了两杯,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如喝醉般爬上了树,看着李竹的小院,傻傻的乐了许久。 求亲成功,喻霄的动作极快。 九月廿七,他请了刘呦做媒,带着三十两聘金、一担聘饼、一只帖盒、四小坛酒、四色糖、一对野鸡、一条大鱼、一对龙凤镯登门。 这手笔大的,若不是李竹家偏僻些,两人又低调,非得被贼惦记不成。 李竹红着脸坐在家中正厅,刘呦不甚熟练的做着这个走过场的媒人,最后得了个“好”,激动的比自己成亲时还高兴。 一百五十四、婚期已定 李竹应答下喻霄的提亲,当日两人就写下生辰八字,齐齐拿到飞叶道长那儿去合。 飞叶看着面前相携站着的男女,又把目光转向二人手上的红纸,罕见的沉默,示意一旁晾晒草药的大徒弟接过去。 林仪伸手接过两张写着八字的红纸,字迹怎么如此一致? 他抬头望去,有些不解的询问。 喻霄略作解释,“都是我写的。” 李竹不识字,自然也不会写字,生辰时日记得清楚,便口述给喻霄,由他一并写好。 飞叶面朝李竹,态度温和,“合了八字后就要定婚期,到时候你再来挑日子。今年的吉日并不多了,若要选个好时日,估计得在过了年开春后的月份里挑。” 李竹:“好。” 喻霄对此没有异议,从求亲开始,他家的事都是李竹说了算。 飞叶道长的速度也快,十月初二,刘呦又欢喜的登了李竹家的门。 她还顺道喊了声在屋门前教授徒弟的喻霄,道是这事得他们俩一同商议。 喻霄一进门,就听刘呦道,“道长合了你俩的八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天作之合!顺得很顺得很。她还照着你们的八字择了几个吉日,都在明年。” 喻霄坐在了李竹身边,“都有哪几个日子?” 刘呦笑着道,“三月十二、六月初八、六月二十五,这三个最好!” 喻霄一顿,扭头问李竹道,“你更中意哪个?” 他倒是想挑个最近的,可这事得李竹点头,他想可没用。 李竹歪头,“六月二十二?” 喻霄:“……再想想?” 李竹毫不留情的笑出声,还当他多大度呢,选个日子最晚的都急了。 李竹:“就六月初八。三月里正是趁着春寒翻地除虫的时候,怕忙不来。六月里不冷不热的,正好。” 刘呦兴致高涨,“好!那这就定下啦?” 李竹:“嗯,定下了。” 秋季凉爽许多,再睡竹床夜里总冷,李竹早把被褥垫上,可也睡不踏实。 竹床一边的护栏被她睡断了,如今还没修呢! 她想给自己打一张木床,不是只有光秃秃木板的床,而是梁床,可拆卸、有顶有盖还有脚踏、护栏的那种。 她想,除了这座小院,还有那亩余种粮食的半水田半旱地,她再没多的嫁妆了。 喔,陪嫁的小家伙确实不少,猫猫狗狗小骡子的。 可也抵不上喻霄给的那份聘礼。 她就想打张大床做嫁妆,再添些钱把一应桌椅板凳都补齐了,这样出嫁时也不算寒酸。 一张手艺扎实的木床,保养的好了,也是传家宝哩。 可想打木床,就得出山去找木匠定,村里的木匠手艺勉强,这种大床是做不来的。 再一个,她家小骡子还在喻霄家的后院牧畜厩里,俨然已经把那儿当家了。 她还想把自家这后院的骡厩建起来,再搭一个柴房。 说来说去,还是得出山买料子。 但这样一来,难免又要奔波,她回村也才没多久,地里、菜园都要荒废啦! 彼时喻霄正在李竹院里劈柴,闻言用手臂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出去给你买,赵青枣、徐明几个要去凌霄县一趟,想搭我的船,还说要给船费,我还没应下。” 李竹赶紧捧着湿帕子上前给他擦脸,两眼期待,“好呀好呀,我把钱给你。你挑料子指定比我熟练,你看你那新宅的石料都挑的多好。” 喻霄哼笑两声,“光夸我两句可不成,我都要出船给人撑船当艄公了。” 撑船打铁磨豆腐,人生三大苦,喻公子还没吃过这冬寒酷暑日夜撑船的苦,可也能想到有多累。 李竹手上湿巾帕往水盆里一丢,溅起水花的同时转身快步往卧房走去。 喻霄还以为她生气了,虽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放下手里的斧头赶紧跟上。 人还没走到李竹房门前,就赶紧停住。 李竹攥着个小布包笑看他,“我给你做了几条腰带,你试试?” 哄人嘛,她也会的。 要说李竹的刺绣手艺,确实也就一般般,仅限于缝衣裳不露线、扎鞋底不脱底,勉强可以。 但她好学、肯学,回来的这十来日里,日日去请教胡小英,手上也扎了不少窟窿眼,夜里卧房的火把燃了又换,愣是把要送喻霄的三条腰带绣的漂漂亮亮。 喻霄接过布包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动作僵硬,他也是第一回收到心仪姑娘送的针线,心里乐坏了,脸上反倒绷紧。 李竹看他呆呆地不说话,“不喜欢吗?” 喻霄回神,牵过她的手,“没有不喜欢,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面前的姑娘伸手抚过他的嘴角,“这儿是平的,你说你高兴?” 唬她呢,高兴不应该笑个不停吗? 李竹将要收回的手指被轻轻握住,面前的男人终于缓缓把嘴角勾起。 喻霄:“嗯,高兴坏了。” 三条腰带是李竹买的新布料做的,一条黑色一条青色,还有一条,是大红色。 喻霄这下是真的笑的合不拢嘴了,拿着那红的发光的腰带在腰间比划,“我最喜欢这条!” 成亲时他就系这根来迎亲! 李竹看他这么高兴,趁热打铁,“那买船跟买料子?” 喻霄把脸偏着凑到她面前,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还不够啊竹儿。” 李竹没懂,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了,这儿不舒服?” 喻霄扭头向她,李竹瞧着面前放大的俊脸,突然变成结巴,“怎,怎么,怎么啦?” 她脸颊感到一阵温热,喻霄亲完李竹,顺势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幽幽叹口气,“唉,不想出门,又要好几日见不着你……” 男人不嫌弯着腰累,李竹却觉得他脑袋沉,伸手托住他的脸蛋,捧到自己面前,“那不去了?下回我再出船去买也成。” 喻霄看着她真诚的样子,暗叹竹儿怎么这么容易被他美色所蒙蔽,又在李竹的手心里摇摇头,“那不行,我早些把东西买回来,你就少操心一件事,才能安心的嫁给我。” 一百五十五、拔豆南山上 他原想着,三十两不算少,可也称不上多。 顾及着山里即便人烟少,也有几户管闲事的人家,喻霄才把聘礼定在了这个数,他原还想给五十两呢。 可李竹不这么想,她认为三十两是喻霄的诚意,还有那多多少少的衣料、帖盒、龙凤金镯等,明里暗里的,喻霄这份聘礼足够重了。 她心里有隐隐的比较,怕自己的嫁妆寒酸,怕自己与男人差距太大,否则心安理得带着人嫁过去得了,还费心绣腰带、打木床、修缮自家小院做什么? 喻霄把人拥进怀里,李竹不明所以,他却难掩诚恳。 喻霄:“竹儿,你不用有负担。我求娶的是你这个人,我喜欢的是你过日子的自在,是你永远对将来以后抱有期待的样子。” 李竹从他怀里出来,盯着他不语。 喻霄干脆坐下来仰视她,“我给聘礼,是昭示我求娶你的诚意,是要把你明媒正娶进家门,实际上,我巴不得你明媒正娶我来你家,我那屋子着实冷清……” 李竹绷不住了,把人嘴捂住时,还止不住嘴角的上扬。 她俯视着喻霄,语气带了些自嘲,“我可娶不起你,你的聘礼我得赚多少辈才赚的到啊。” 喻霄含糊的在李竹手心里回话,“没事,我倒贴入赘,自带丰厚嫁妆。” 李竹忍不住笑倒,腿一扭,跌进了喻霄怀里。 她笑着捶了这人胸膛两下,“行啊,来我家吃喝管够。” 凉风吹过,小狗馒头挤进了相依相偎的两人中间。 馒头:在玩什么?我也要我也要! 秋季到来时悄无声息,南山村的山林还是郁郁葱葱,好像丝毫不受秋风影响。 喻霄出船去凌霄县后,秋满、春来兄妹仍旧暂住喻霄家,日日都来随李竹上山去干活。 李竹的土豆们都发芽长大,天气变凉反而长得更快,好似山里的风也带着水汽一样。 兄妹俩跟在李竹身后,笨拙的在地里拔草、捉虫。 有些胖乎乎的虫子被他们丢进随身带着的小篓里,收集起来带回家,可以喂给李竹的鸡吃。 李竹姐姐说啦,把鸡喂胖了,以后鸡下蛋,他们兄妹俩一天可以吃一个呢! 种了黄豆的人家早把地里的豆子拔回了家,但也有家里事忙拖到现在才收豆子的,此时也在地里忙活个不停。 刘呦家的壮劳力又出了门,徐明带着她做的一批碟碗和家里的蜂蜜去凌霄县售卖,家中地里的活也只能娘俩齐上阵去干。 刘呦好不容易从烟熏火燎的日子里解脱出来,紧赶慢赶的就带着徐大虎进山来收豆子。 娘俩头上都绑着灰扑扑的头巾,袖口、裤腿处都扎的严严实实,这是预防收豆时被豆荚、豆杆割伤了手。 李竹把自家的土豆都检查一遍,草也拔的干净,杂草都被摆在田埂、路边晾晒,等晒干了,收拣回家也能引火。 秋满、春来想去拾柴火,李竹嘱咐他们就在附近她看得见的地方拾柴,别往深了走。 两人听话的应下,李竹便迈步去给刘呦帮忙。 村里人家总是如此,一家做活,亲人都上阵。 李竹在村里没亲人,刘呦一家与她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又帮过她收稻子,此时娘俩忙不过来,她也应当去帮把手。 刘呦干活干到一半,一抬头,相向位置的豆杆都卧倒在地,远远看着好像豆杆自己在连根拔起。 她吓得还以为白日见了鬼,赶紧搂住儿子。 等李竹直起腰,刘呦才把鼻孔里那口气喷出来。 “李竹,你咋不吱声啊,可吓死我了,我以为山里白日还有拔豆杆的脏东西呢!” 她不敢直言说鬼,可说不得,万一给哪只鬼听着了,半夜来找她,她家阳气最足的刚好不在家! 李竹轻咳一声,“怪我怪我,我想给你帮忙来着,看你们一心做活儿,怕突然出声吓着大虎。” 大虎呵呵一笑,“竹姨,我没被吓着,我娘吓得不轻咧。” 刘呦胳膊怼下糟心儿子,松开他又佝腰继续干活,边做事边闲话道,“你家那两个娃娃呢?咋没见着?” 李竹:“刚拔了草,去拾柴火去了。” 刘呦羡慕道,“也不知你俩哪里寻来的,这俩孩子是真懂事,又勤快又会说话,我家男人就去喻霄家走了两回,回来净夸他俩了。” 李竹抿嘴笑了下,“大虎也勤快啊,这不,任劳任怨的跟着你干活,不叫累不叫苦的,也是个好孩子!” 徐大虎笑的很开心,刘呦心里也舒坦。 是嘛,她就说大虎也不差,徐明回家光夸别人家孩子了,也不说夸夸大虎,没眼力见的男人。 刘呦眼里的得意做不得假,李竹弯腰时想,天下的娘亲大抵都差不离,嘴上怨着自家孩子不懂事不孝顺不听话可以,旁人拿来比较,那可就不会很高兴了。 有人帮忙,收豆快了不少,更别说捡柴火的兄妹俩还加入进来。 不到一个时辰,刘呦家这片豆地就都拔完了。 刘呦和徐大虎拿着草绳绑豆杆,两个带提手的簸箕很快装满,她先挑着下了山。 山下有板车,把豆杆都挑下去,拉着板车就能把豆杆都带回家打豆子啦! 徐大虎跟着刘呦一起下山,临走前,刘呦转头冲李竹笑道,“夜里来我家吃饭啊!秋满、春来也来!没你们帮忙,我这还得忙活大半日呢!” 李竹扬声应道,“诶!好!” 等娘俩走远,李竹皱着眉看春来手掌上细小的血痕,又见傻笑的秋满脸上也有红痕,不高兴的把两人拉到树下喝水。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 两个小的太懂事了,好像不帮忙不做事就会被她跟喻霄抛弃一样,明明没做过农活,还加进来帮忙,他们又不欠刘呦的人情! 李竹忍不住拍了下傻乎乎的秋满脑袋,又捏捏春来脸颊,“下回别傻愣愣的。你们俩还是孩子呢,怕啥?我去帮忙是应当的,他们也帮过我。你们俩不去谁会说什么?笨!” 春来抱着李竹手臂撒娇,“姐姐~我们不帮忙,你一个人也要好久的。我们拔的还算可以,我跟哥哥可是第一回干这个呢!” 秋满也乐呵呵的,“我俩也是图新鲜,原来拔豆子这么累,下回再不凑过来了。” 李竹一手揽着一个,安慰似的带着两人摇了摇,冲山里喊了句,“馒头、白云!回家啦!” 玩的脏兮兮的小狗从树林里跑出来,黑猫矫健的身影在树上起跳、穿梭,猫猫、狗狗跟着李竹三人下山往家走去。 一百五十六、做客 回家后,兄妹俩先去沐浴、换衣裳。 在山里穿梭好一阵,身上沾了灰,等会儿还要去刘呦家做客,可不能脏兮兮的去。 李竹也拴好院门,开始烧水准备洗澡。 她家地方本就不大,如今洗澡还是在大木盆里热水掺凉水,蹲着擦拭身子。 洗头发在院里有个木桶就成,洗澡却麻烦些。 听说村里的妇人也有相携去小溪里洗澡的,多是挑着黄昏后,夜色暗沉的时候。 但李竹想想那入了夜黑漆漆的山林,还有高大的树木与茂密的草丛,不禁心里打抖,还是在家弄,虽然麻烦些,但安心呀。 其实农家也多是如此,男人们天热就下河洗澡,天冷也在自家院里拿水桶往身上倒水,没什么顾忌。 女人们就艰难些,要么躲着人结了伴去溪流里小心擦拭,还要防着偷窥的恶心男人;要么置一个大大的木盆,倒了水坐盆里洗。 洗不洗的干净另说,至少心里不觉得难受了。 村里少有人家置浴桶的,那东西又大又重,舀水进去是爽快了,倒水真是个体力活,还得为了这个桶另外弄个屋子,否则一洗澡一折腾,家里的被褥、器具都得濡湿。 身上收拾利索,李竹把脏水泼在院中那碎瓦片小路上。 这些瓦片经过白日的曝晒,干燥的很,水一落上去,片刻就没了踪迹。 水与泥混在一起,碎瓦片牢牢夯实在地上,又被李竹一踩,小路坚固又平坦。 一旦养了鸡,家里的院子就不可避免会有鸡屎,稍不留神鞋底就会踩脏,李竹清理不来,只能小心着走路。 喻霄还没走几日,她就日思夜想起喻霄-要采买的石料、木料。 后院早些盖起来,这些鸡啊、兔子就能都圈到后头去。 前院里馒头听话,自己会找地方方便,屋前实际上只有三只小白鹅的粪便。 她只需拿木铲一锹,全扔进菜园里做肥料,还不会把院子铲的东缺一角西差一块,多好啊。 白云一回家就进屋把自己专属的小鱼干叼出一条,趴在连廊下慢慢的啃。 馒头顽皮,曾想过偷吃白云的小鱼干,结果被猫猫暴揍一顿,再也不敢。 李竹揣着馒头放进挎包里,还带了两束火把,预备着来回点明照亮路。 她扭头喊了声,“白云,我带馒头出门啦,你真不去啊?” 白云抬眼看她一眼,尾巴一甩,换了个方向吃小鱼干,李竹只能瞧见猫屁股。 很明显,出去一日的猫猫不想再出门。 李竹得到答案,出门锁好院门,秋满、春来早在拐角巷口等她。 黄昏前的夜晚将暗未暗,山里各处飞虫聚集在光亮处,李竹走近,就见秋满、春来脑袋上都有一团乱飞的小飞虫。 两人刚来村里时还不习惯,总怕被飞虫迷了眼,如今倒是神色如常,连挥手闪动都嫌费劲。 “走,去瞧瞧呦姐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春来挽上李竹的胳膊,与在碧玉镇的故作活泼不一样,如今才真正像个孩童。 秋满跟在李竹侧身靠后的位置,比起十余日前的寡言,多了些沉稳,亦或是对未来的期待。 馒头在挎包里翻了个身,探出小狗脑袋,诶呀有点晕。 春来最喜欢它,双手一捧,把被李竹洗干净的馒头抱在怀里,对着小狗耳朵絮絮叨叨说着悄悄话。 三人到刘呦家时,兄妹俩满脸惊讶、羡慕,李竹则是顿住,“呦姐,你家翻盖过了?” 刘呦在灶间忙活,闻言探出头,爽朗一笑,“来啦!没呀,加盖了,我打算在前院整个小铺子,把家里做好的陶锅、土碗、盘子都摆出来,家里得的蜂蜜也拿出来卖。” 李竹走进灶间,徐大虎自觉的领着两个小伙伴出门玩,李竹接替他烧火。 李竹:“在咱们村里开铺子?” 刘呦翻炒起青菜,“对,就在村里开,也好理一理家里做的东西。要是有好的,还让徐明运出去卖,两不耽误。” 她止住手里的动作,下巴往墙外别了别,“再说了,村里新屋子造起来,他们难道不要这些东西?有的能自己做,锅总是要的?糖要出山买,我家的蜂蜜不是正好当糖吃?” 李竹了然,刘呦说的是山里搬下来的那些山民。 也不知村长怎么说服的他们,这些膀大腰圆、能猎虎打熊的山民真的在村里寻了地方盖起屋子,村中不少人家出船去碧玉镇,做的就是给他们买东西的生意。 据说山民们雨季、冬季会下山,其他时候还是回山洞,这村里的屋子,就当是第二个家。 人多了,热闹许多,连山里的猴子们也爱进村来玩。 不过猴群们被约束过,有时会捉弄孩童,却不会惹事打人,所以村民、山民与猴群相处还算和谐。 李竹笑了下,“这下你家可得进账多多啦。” 刘呦也掩不住上扬的嘴角,“不求赚许多,攒够给大虎成家过活的钱,我们两个老的再留些防老就成啦。” 李竹想起怀孕的胡小英,不由打量起刘呦。 刘呦舀了一瓢水洗锅,抬头就见李竹神色莫名的看她,拧眉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看我?” 李竹清清嗓子,院子里还有徐大虎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进来,她把声音放低,“呦姐,你不再生了?” 她小时候看村里的妇人,好多都是隔年就生一个,巴不得家里全是娃娃才好,每每提起家里有几个男娃几个女娃,总得意洋洋,把她那不能生的后娘气的甩了簸箕走人,回家就打她。 刘呦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事看缘分。我生了大虎后,这么多年了都没再遇过喜,也不知是不是那时伤了身子,心里这念头也就淡了。” 她家徐明本就是孤身一个,她当然想家里多几个孩子,可这事想有什么用,缘分不来嘛。 李竹点点头,不再问,刘呦却促狭的笑她,“还说我呢,你成亲后想生几个娃娃,嗯?生一屋子?” 李竹脸耸成一团,连连摇脑袋,“可别可别,有一个孩子就好,最多两个,养孩子多累啊。” 一百五十七、霜打的白萝卜 她可见了太多劳心费力管教孩子把自己气出一生病的妇人,都是生之前说孩子就是地里的草,生下来就会见风长这类话的,结果一屋子娃娃,被闹腾的一年就要老十岁。 又没有钱,自己苦哈哈养那么多,能不心累磨人吗? 看她后娘,不用管教她,又没生孩子,跟那些妇人坐在一块像婆婆跟儿媳,难怪人家会拿话刺她,都嫉妒她那不用操劳而细腻的脸蛋呢。 刘呦心里松快,也笑,“我也这么想,其实有大虎一个就好。若再来个小的,我还怕自己偏心,冷落了大虎。” 李竹点点头,鼻子吸了吸,“好香啊。” 刘呦得意的把锅盖揭开,水雾从锅里争前恐后的往上冒,飘到锅上方就很快消散。 李竹在雾气消散后,才看清这锅里的菜--白萝卜炖咸肉。 乳白色的肉汤咕噜咕噜冒着泡,切得大块的白萝卜闻着就香。 李竹深吸一口气,“这也太香了。” 刘呦往后一转,朗声喊人,“大虎!把桌子板凳都放好,准备吃饭了!” 李竹赶紧把锅里烧的正旺的木柴退出来,萝卜肉汤起锅,装了满满一大盆。 徐明回家后,刘呦家日子好过许多,大虎几乎两三日就能吃上一顿肉。 刘呦也大方阔绰许多,李竹带着两个孩子帮了她家的忙,做的还是体力活,做一顿荤食是应该的,干活最耗费气力了。 知道客人会拘谨,即便桌上有肉也不好意思吃,刘呦率先拿了五个空碗出来,全都装满肉与萝卜,在边边角角里舀汤进去,每一碗都分的不偏不倚,全都满满一碗! 她把汤勺放下,招呼大家拿筷子,“都得吃啊,吃完了!可不能给我浪费!骨头别乱丢,给馒头吃!” 咸肉上也有骨头,她都留着一齐丢进锅里煮,给小狗吃正好。 “汪汪!” 馒头趴在徐大虎腿上,激动的几乎要坐起来。 李竹先动筷,“慢点吃,馋一馋好吃的馒头。” 众人笑起来,只有扒着桌角立起来的馒头到处闻,真的好香! 秋后打霜的菜都甜,青菜甜又嫩,白萝卜更甚。 顾不上在饭桌上闲聊,几人吃的头也不抬。 说好要馋一馋小馒头,结果徐大虎先悄悄递了块肉给它,春来也跟上。 等李竹吃完,馒头也瘫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躺在秋满腿上,真是从西桌吃到了东桌。 村里半大的孩童在家都得干活,刘呦家的碗筷平日都是徐明父子俩刷。 这会儿徐明不在,徐大虎仍旧老老实实收拾碗筷进灶房。 秋满自认是个大哥哥,得帮忙,便也进去帮着收拾。 春来见哥哥动手,也跟着一起。 结果最后又成了三个孩子在灶房忙活,李竹、刘呦闲着看月亮。 从刘呦家出来,李竹把一束火把点燃递给兄妹俩,自己举着一束,慢悠悠的走着,权当消食。 南山村的夜里没有碧玉镇亮堂,碧玉镇的灯笼几乎昼夜明亮,即便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光,也不会黑漆的吓人。 南山村不同,大山环抱的村子,除了月光,再无其他光亮。 入了夜静悄悄的,连鸡鸣都不闻。 此时只有这两束火把照亮前路,李竹走在兄妹二人身后,与他们闲聊些趣事。 秋满想,即便这里黑乎乎的,可他心里不再觉得迷茫,南山村很好。 李竹正在说的事,是让秋满、春来明日来她家帮忙拔萝卜。 菜园里的白萝卜有一部分已经长成,她打算拔出来一部分,留几根新鲜的吃,剩下的都做成萝卜干保存起来。 做萝卜干有两种做法。 想吃脆一些、水分多些的,就得先把萝卜洗净、切片,再抹了盐用麻袋或布袋装好,用青石板压在阴凉处,过上三日,再取出来拌辣椒粉,再用油炝了,做一次能吃个两日左右。 想吃有嚼劲、干巴些,或是想把萝卜干存放的久一些,就不用把切片的萝卜用石板压,而是摆在米筛上,就在太阳下晒,晒个日,晒得萝卜片都蜷缩在一块,缩水的不能再缩水,或炒或拌或生吃,都行。 兄妹俩想起夜里吃的甜甜的泡满汁水的萝卜块,不住的咽口水,也对明日拔萝卜这事充满期待。 翌日早晨,秋满扎完马步,把湿衣裳换下来,清理干净,身上再嗅不到汗臭味,才跟妹妹一起去李竹家。 馒头还在不知疲倦的骚扰家里的小白鹅,被还没长成却凶悍的小白鹅们追着啄,院子里真是鹅飞狗跳。 李竹懒得管自己找打的馒头,她已经牵着小骡子在门前的草地走了好几圈。 小骡子对山里的生活极其满意,李竹对它也很满意。 这骡子很聪明,一开始李竹还牢牢的把它拴在喻霄家后院,生怕它往外跑。 谁知它特别懒散,每日吃了睡,睡了起来走动两步,看看外头的山景,又接着吃,生活十分惬意。 李竹观察它五日,看这骡子很快乐,干脆白日不拴住它,随它在家附近走动,只晚上把骡子牵回家,再拴好。 骡子:不用干活白吃白喝,谁会不开心呢。 李竹早起时已经拔了两根萝卜,还把萝卜顶上的菜叶切下来洗干净,喂给了骡子吃。 骡子很喜欢这食物,探着脑袋往院里看,被李竹拉走继续遛弯。 春来跟骡子打了招呼,问李竹,“姐姐,它有名字吗?” 嗯?李竹眼睛发亮,对哦,还没给小骡子取名字诶! 李竹:“诶呀,我还没想好,你们也帮我拿拿主意?” 骡子站住不动,一双大眼睛看着李竹,像是也在等待它的新名字。 秋满看看叶子上的露水,脑子一片空白。 春来摸摸骡子的长耳朵,也想不出。 最后取名大计还是落在了骡子的主人身上。 李竹摸摸下巴,把小骡子左右前后都瞧过一遍,“要不就叫长耳。” 小马骡的耳朵是真的长,却也很可爱,李竹觉得这名字很贴切。 春来点头,秋满也赞同,三双眼睛齐齐看向长耳(暂定版)。 小骡子挣脱李竹牵着缰绳的手,李竹还以为它不乐意,结果它绕着李竹三人连跑了两圈后,脑袋蹭了蹭李竹肩膀。 它喜欢这个名字! 一百五十八、黏人的哥哥 骡子长耳很喜欢它的名字,而它的新主人对它又很宽容,于是秋满、春来进院里拔萝卜时,长耳的骡脑袋也探进菜园里四处张望。 萝卜挺好拔,只是需要仔细挑拣,若是一不小心把还没长成的拔了出来,就只能洗一洗拿去喂兔子或骡子了。 当然,自己吃也不是不行。 只是还没长大的白萝卜,即便打了霜,吃起来也不是那股水分饱满、甜滋滋的味儿。 李竹和秋满拔了二十来根萝卜就停手了,春来坐在小板凳上,耐心的在木盆里清洗,连着萝卜顶上的菜叶也没放过。 李竹姐姐说了,这萝卜菜叶也能做菜吃,可不能扔了或是喂牲畜,自己吃还不够咧。 拔完萝卜,李竹拿出五个大米筛一字排开,秋满打了两桶水放在春来一旁。 春来洗过一遍的萝卜被李竹丢进木桶里,萝卜落水的“咚”声把长耳、馒头吸引过来,一大一小都伸长脑袋看李竹丢萝卜。 过了两遍水的大萝卜白白胖胖,被放在米筛上沥水。 长耳低头凑近,想张嘴叼一根走,秋满及时发现,在长耳的口水蹭到萝卜上前,赶紧推着它的脑袋把骡拉走,长耳脑袋上套着的缰绳也被系到小桃树边的篱笆木桩上。 秋季的阳光不再那么热烈,但也足够晒干东西。 一刻钟后,李竹把砧板搬出来,把带着泥沙的木盆洗干净,握着菜刀就在盆里切萝卜。 萝卜菜叶被一刀切掉,凑齐一米筛后,秋满就跟春来合力抬起来架到木架上晾晒。 两米筛萝卜菜叶、三米筛切片萝卜,容器都用完,李竹木盆里还有三个大萝卜。 她站起身伸展手臂,手上的菜刀被高高举起,刀刃反射着寒光。 刘呦刚到李竹家门前,就被那光亮闪了下眼。 “豁,李竹,你这是刚磨了刀?” 李竹把手里的菜刀放回木盆里,“没呢,好几日没磨了,都不快了。” 刘呦摆手,正事没说,又被吸引,“害,我说这个干啥。呦,晒萝卜呢?” 她走到木架前,看着一盘盘萝卜片和萝卜菜,“你这切得还怪齐整,我家的都切厚了,我寻思到时候切碎了做咸萝卜算了。” 李竹眯眼笑,“咸萝卜丁也好吃啊,下饭。” 她把东西都收拾一番,往灶房走去,似是才想起来,“对了呦姐,是有啥事吗?” 刘呦一拍脑袋,“对了,我是来问你去不去捡柴的。这眼见着天冷了,再不去,这近旁的山里的柴都要被人捡完啦!” 李竹:“去!我家今年人多,又没存多少碎炭,冬日且长呢,不多存些柴哪能安稳过冬?” 刘呦点头,“是啊是啊,我扁担都带了,大虎在巷口等着我呢。你们也去?反正在家也没啥事。” 她看向秋满、春来,顺道也发出邀请。 秋满还没答话,就见李竹拿出喻霄走前做的皮鞍。 她看眼日日白吃白喝的长耳,走近前来。 长耳这几日不光遛弯,也总驮着这皮鞍走动,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抗拒。 见李竹拿着皮鞍走上前,它习惯性的侧身低头,让李竹给它戴好。 这皮鞍做的合适,搭在长耳背上被系的牢靠,看的刘呦眼热。 刘呦:“你要带它进山啊?” 李竹点头,让秋满拿两根萝卜出来,想要骡子跑,就得让它吃饱,带上足够的口粮和新鲜萝卜,不愁这犟骡子不干活。 李竹:“它还小,得多教一教,多出去走一走,不然大了更不好使唤了。柴火也不重,让它先试着担一担。” 刘呦:“是这个理。害,看的我也想置办头牛了,家里的板车都是人拉着,真不如牲畜好使!” 李竹闻言微微笑,没多说什么,只让兄妹俩收拾收拾,准备进山去拾柴。 爱闹腾的馒头围着李竹的裤脚打转,白云也踱步走来,一猫一狗都想出门,李竹眼睛一转,找了两个布袋交叉打结搭在长耳背上。 长耳想甩下来,李竹赶紧摸摸它的耳朵,把白云、馒头抱到它眼前,“它们俩腿短,跟不上你,让它们搭在你背上一起去玩好不好?” “汪汪!” 馒头热情的跟长耳打起招呼,白云则尾巴一甩,盯着长耳瞧。 小骡子喷了口气,转了两步,侧身向李竹,意思就是同意两个小伙伴上背。 刘呦更羡慕李竹了,这骡子真通人性呐。 即便在镇上做过乞儿,成为没有长辈庇佑的两个小可怜,秋满、春来也没下过田地。 抚养他们的奶奶是靠摆小吃摊顺带卖竹编制品养活他们的,没因病去世前,他们租住在镇上,连一分自己的田地都没有,更遑论进山。 这回有李竹、刘呦带路拾柴,又与兄妹俩上回的小打小闹不一样。 知道柴火的重要,就连爱玩的徐大虎也认真对待,不放过脚下的一根枯树枝。 板车停在树林外的小道上,李竹嘱咐秋满把裤脚扎紧,又给春来戴好草帽,“山里这时节小虫也不少,还有干树皮上的碎屑和没掉落完的松毛,要是落在身上,夜里肯定会痒,一定当心。” 她讲的认真,秋满更不敢松懈。 将要进山时,徐大虎让春来跟着他一起在外头等,还对秋满说道,“我们两个小,就在外边捡小枯枝小木柴,你们大人进去林里找大的。再说了,我们还要看着板车跟骡子呢。” 拿着柴刀的刘呦回身,“秋满,进来,放心,大虎在这山里跑了多少回了,一定会好好带着春来的。” 徐大虎也重重点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秋满犹豫不定的看向李竹,想寻她拿主意,他跟妹妹就没有分开行动过! 李竹无奈,“春来也不能总跟在你身后对不对?长耳还要人看着呢,馒头爱玩才跟在我身后,但白云也在的,不怕啊。” 于是秋满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进山,却发现妹妹早跟徐大虎头凑头在一起说话,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徐大虎:“你哥哥真黏人,我五岁我娘就不黏着我了,随我去哪里玩都成。” 春来小大人般捧着脸叹气,深有同感,“所以才要哥哥好好跟着李竹姐姐、呦呦姨学,这样我也可以忙自己的事啦!” 一百五十九、擦菜 徐大虎想挠脑袋,“你们叫的好乱喔,竹姨叫我娘姐姐,你又叫竹姨姐姐,还要叫我娘姨,噫~” 春来一向灵活的小脑袋瓜也卡住了,“是哦。” 长耳在树荫下吃口粮,看两个小人蹲在自己面前,站起来好像也比自己小,不由得把脑袋凑过去,把两人都顶到地上。 徐大虎:“诶呦!” 春来:“长耳!” 长耳看见两人脑袋上都有松毛,开心的原地踏了两步。 白云趴在树上,尾巴团住脑袋,这几个比馒头还难带! 秋满正不甚熟练的拿着竹耙,把聚在地上踩着软乎乎的松毛都拢到一堆,李竹一手簸箕一手木片,把拢好的松毛都铲进大箩筐里。 而跟着来玩的小狗馒头,则乐此不疲的扑进松毛堆里,又快乐的被李竹铲出来。 刘呦捡了木柴就丢在空地上,专挑大的、晒干的拾,很快地上的木柴也成了堆。 李竹耐心的教着秋满,“握着竹耙中上方,拢松毛时,不用总弯腰,手掌一推,竹耙的杆子还握在手心里就成,够到了松毛就往回拉,这样拢起来才不累。” 秋满又试了一次,竹耙落了地,他脸唰的红了,赶紧去捡。 刘呦分神瞥了眼,说道,“羞啥,掉了就捡起来再来!别说你还是个半大的娃娃,就是那经年的老农,握着锄头还会脱手呢!” 秋满奇奇怪怪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为啥会脱手,不应该已经熟练了吗?” 李竹似想到什么,把笑憋了回去。 刘呦瞪了她一眼,问秋满,“你知道握锄头、柴刀、竹耙杆子时,要怎么才能保证它们不会滑手吗?” 秋满摇摇头。 刘呦给他演示,冲自己手心啐了两口唾沫,双手互搓,再握着柴刀使劲挥舞,那刀把好像黏在了刘呦手上,怎么也甩不下来。 秋满看的皱紧眉头,还没别扭完,李竹就哈哈笑着给他解答,“所以那老农肯定是唾沫啐少了,锄头把太滑了,才会脱手。” 秋满:“……姐姐,你下地也啐唾沫再挥锄头吗?” 他刚刚还使劲握着那竹耙杆子了啊啊啊啊啊! 李竹使劲摇头,“我不是!啐完唾沫杆子和手都是臭的!要拿皂角洗好几遍手呢!” 她嫌弃的看眼刘呦,刘呦毫不顾忌的给她一个白眼。 刘呦:“扯两把野草搓搓再冲水得了,还费皂角作甚,弄得手滑不溜丢的。” 李竹回她一个鬼脸。 这么一打岔,刚刚的疲累也消散许多,三人又埋头继续拾柴。 大山大的出奇,如刘呦所说柴火要被人拾完却是过分夸张。 柴火囤积不是一日之功,李竹带着秋满,跟刘呦连进了三日山,家里的东卧房和喻霄家的柴房都堆了半屋子柴火,这才罢休。 李竹第四日再起床,只觉许久未有的腰骨酸疼又卷土重来。 秋满来她家打水时,李竹给他打了声招呼,“我再眯会儿啊,麻烦你喊春来帮我看会儿萝卜。” 秋满点头应下,挑着水出了门,不一会儿春来就戴着草帽蹦蹦跳跳的来了。 山里的鸟儿是真的精,他们第一天进山拾柴的那个下午,放在院子里沥水、晾晒的萝卜条跟萝卜菜叶就被啄走不少。 李竹回家时,米筛上真是一片狼藉,要不是木架子是仿照晒草药的架子做的,底下五层位置较小,她回来时就只能见到吃饱了排成排在枝头唱歌的坏鸟啦! 白云在家时,这些家伙轻易不会来院子里啄吃食。 白云不在家,就只能人来看着了。 李竹家里赶鸟的竹竿,秋满、春来已经使的很顺手了,也不用她多嘱咐。 李竹进了卧房,倒头又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也不过才过去半个时辰。 人已经毫无睡意,只好拖沓着鞋子晃悠悠的出门,顺势一窝,坐在连廊下清醒清醒脑瓜子。 春来已经不在院里,秋满正坐在木架边,削着竹片盯着捎,看见有跃跃欲试直冲而下的鸟,就毫不留情甩一杆子过去。 竹竿挥出破空声,鸟儿又急慌慌飞走。 “秋满,咳。” 睡了一觉,李竹的喉咙也好像干涸了,说话就像扯着嗓子,忍不住咳了一下。 秋满扭头喊了声姐姐,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端过来。 李竹一饮而尽,总算觉得舒服许多。 李竹:“春来休息去了?” 秋满摇头,“大虎跟兰采林来找她玩,我看她守鸟儿守的要打瞌睡,就让她出去了。” 李竹点头,“你去歇着,我来看会儿。” 她走近把萝卜片、萝卜菜叶捻起来瞧,其实已经晒得差不多,今日就能处理了收起来存放。 秋满此时并没睡意,只挪了凳子坐过去些,继续削着手里的竹片。 山里木料、竹料颇多,他想做什么都成,做起活来便更投入。 秋满打算着,等东西存到一定多,他就跟着要出船的人家去镇上或是县里卖,卖得的钱留一部分,剩下的给师傅交租钱,给李竹姐姐交餐费。 李竹可不知道这孩子脑袋里想的这么清楚,要真知道了,铁定送他一个狠狠的栗子砸脑。 喻霄都收徒弟了,徒弟养师傅老,师傅给徒弟提供住处,这有啥毛病。 来她家吃饭是费粮食,但她也使唤兄妹俩干活了啊! 说回当下,李竹还一无所知的守着萝卜,过了一刻钟,她起身又把砧板搬了出来。 萝卜菜叶被她抓成一股,用菜刀切得又细又碎,很快就把秋满的目光吸引过去。 李竹边切菜边给他介绍,“这东西土话叫擦菜,除了用萝卜叶子做,也能用其他菜叶子做。晒干切成碎,再晒,晒的捏起来还有些水分,但已经干巴了,就可以收起来放在布袋里存放了。” 见秋满似懂非懂,她笑道,“我做一次给你吃你就能记住,拍了蒜瓣切碎,加上辣椒面,只要这么一小点猪油,就能炒出一碗下饭菜,吃着可香了。” 说到后边,李竹忍不住想起擦菜的味道,一拍手,“今夜就做给你们吃!保管你们吃三大碗饭!” 一百六十、兄妹学种地 猪油在农家很珍贵,李竹家这两小罐,一罐是她在市集上买的,一罐是她买了肥肉自己用陶罐慢慢煎了熬出来的。 可就这么珍贵的猪油,炒擦菜时,她却铲了满满一个木勺敲进锅底。 春来深吸一口气,猪油可真香啊。 院子里学着劈柴的秋满十分小心的握着李竹的小斧头,根据李竹教的劈柴技巧,专注的劈着,却也被猪油香勾引,忍不住闻了很久。 李竹以前最常吃的就是水煮菜,不管什么菜,撒点盐,加水煮,只要能吃就成。 她也是自己有了铁锅后,才爱上炒菜的。 毕竟,香喷喷的猪油炒出来的菜,哪个会不好吃啊! 猪油珍贵,所以李竹下进锅里的擦菜也多,几乎把锅底都堆满,翻动起来还要使点力气。 她尽力保证每一点菜叶都能沾上油香,还足足加了两勺辣椒面。 “咳,咳咳,咳!” 猪油就这点不好,一跟辣椒面反应,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辣味。 李竹呛的侧过脸,对着墙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春来也熏得不行,跑出灶房大口呼吸。 即便这样,李竹也不忘挥动锅铲,这么呛的味,味道一定好吃! 事实证明李竹说的没错。 秋满、春来平日吃饭其实是不敢放开肚皮吃的,因为记着李竹家的粮食也有限,他们也怕把李竹吃穷了,总是吃个半饱就停嘴。 但今日,他俩吃的肚皮都圆了,一股困倦从脑子里催生出来,把这股疲倦传达到四肢。 桌上的碗筷被李竹随意收拾了用水浸泡在锅里,她拉出三个竹靠背椅子,三人排成一排,双腿一致散漫的伸长,双手放在肚子上,放空着看天。 树上的白云见状,好奇的跳下来,在三人腿上踩来踩去。 李竹:不想动,饱饱的,想睡觉。 秋满:感觉已经进入梦乡。 春来:猫猫有点重…… 馒头也刚舔完自己碗里的饭,吃完也顺势趴在李竹脚边,啊,好舒服。 至于狗碗?李竹从来不给它洗,小狗自己舔的比她刷的还干净。 越瘫越犯困,李竹一个激灵,爬起来洗碗。 大白日的,可不能睡。 她前些日子,就是白日贪睡过头,夜里辗转反侧。 竹床吱吱呀呀响了半夜,把白云跟馒头都闹醒了,她还没睡着。 见她起身,两个小的也清醒片刻,还是没劲动,感觉手脚都被无形的绳子绑住了,动不了一点。 刷完碗的李竹已经神清气爽,她掬了捧井水洗脸,眼里彻底清明。 看着两个眼睛直直看天发愣的人,她走到两兄妹面前,“要不你俩跟我去锄地?春来不是老早就说想开片菜园,这会儿凉快,咱们正好去门前选选地方。” 春来第一个蹦起来,“咱们走!” 秋满后知后觉的转转眼睛,李竹姐姐说要干什么来着,喔,说要去开地。 他慢吞吞起身,慢吞吞去洗脸,慢吞吞跟在春来、李竹两人后边,等走到喻霄家门前空地处,脑子才彻底醒来。 李竹拿了锄头,先教春来怎么挖草根,“不能用蛮力,会伤手;也不能把锄头怼进去就使劲往上提,会损了锄头,锄头把也容易被拉出来。” 春来看着李竹操作,锄头对着草根侧边下挖,怼出一个空就很快顺势拔出来,脚步变换,换个方位仍旧重复这个操作,直到草根松动,再用锄头轻轻一提,带着些许土块的草根被提起来。 李竹弯腰把草根捡起来丢到一边,嘱咐兄妹俩,“就像我在山上操作时一样,把草根丢到不易生根的硬土地上晒干晒枯,晒完可以拢起来烧火。” 秋满点头,“姐姐,我可以捡草根。” 春来:“我也可以!” 李竹:“哼,秋满可别想偷懒,这地我教你们怎么开,你得上手哈。锄头且算我借你的,菜园长成了我就来扯菜抵债。” 秋满腼腆的笑了笑,却异常坚定的点头,“嗯!” 李竹把锄头递给秋满,看着他笨拙的操作,为他差点挥锄头砸到脚提心,却没再说帮忙的话。 很多时候兄妹俩不是需要帮助,只是需要教诲、引导。 只要有人肯在他们面前引路,不用多久,他们就能成长为合格的山村人。 第一日,李竹教兄妹俩锄草根,秋满学会了就让春来来。 两人手上的茧子不算厚,锄了半个时辰的草根,水泡在他俩的茧子边上顽强生长,疼的春满直龇牙,秋满则咬牙忍着。 李竹取了针给他们挑破水泡,又找来草药捣碎敷上,“先养一日,后日再继续。” 种地哪能轻言放弃! 第三日,手上水泡大好的兄妹俩又迎着凉风站在了还没成型的菜地面前。 李竹撑着锄头,“想要多大的菜地,就自己锄出多大,锄完了,再论其他。” 秋满又开始锄草根,春来则跟在他身后几步外,等着他锄好后把草根拣出来堆在一块儿。 李竹拿着簸箕提了一大捆柴出来,把家里的大木桩子也搬出来,就守在他俩身边劈柴。 足足两日,这菜地的草根、杂草、碎石子才被兄妹俩合力清理干净。 李竹验收着成果,把菜地走了一遍,满意的拍拍手。 “好,接下来,咱们开始学怎么把土垄堆起来!” 秋满又开始细细锄土,学用锄头敲土,把成块的土锄的粉碎,再试着用锄头边把土垄高,弄成一垄一垄。 这一项听起来比锄草根、碎石头简单多了,实则不然。 也许是南山村土质太肥沃,也可能只是秋满他们选的这块地好,总之,春来从一开始见到手掌长的地龙就尖叫,到后头麻木的把不知长了多少条腿的长虫狠狠踩进土里碾碎,只用了一个时辰。 李竹的柴已经劈完,此时正把在家里闲着的胡小英喊了过来,两人在兰生搬来的大石臼里捶打着树皮、麻布等物,就在秋满、春来的菜地旁。 不大出门的村长也带着威风坐在一旁,时不时出声指点李竹两句。 一百六十一、新床新家具 天冷起来很快,尤其是山里。 一到冬季,风刮起来就像刀子,从家中的各个空子钻到人身上,冷的人发疼。 而李竹他们此时正在做的,就是韧皮纸。 不晓得韧皮纸是什么,没关系,只要记得它是用来糊窗户的就可以啦! 李竹家窗户上做的时候就留有木格,从夏到秋,她都是拿了稻草编制而成的草帘子遮挡光亮和风雨,作用尚可。 可到了冬季,凛冽的北风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所以她得抓紧把窗户纸糊上。 时下糊窗户的东西其实不多,普遍就是穷人用纸,富人扯纱。 说是纸,其实是以树皮、麻布为原料做成的韧皮纸再泡了桐油,可比纸扎实厚重多了,最主要的,还透光啊! 这韧皮纸一糊到窗户上,屋里亮堂堂的,多好啊。 只不过,这东西顶多也就用一年,常常到了年末,就已经损坏,又得找齐材料做新的。 所以,糊窗户也费钱费人呢! 秋满做事时专心致志,除了刚瞥见一只大老虎在草地上时吓了一跳,其他时候都认真的在跟菜园的土做斗争。 春来人活泼,也就不是很专心,既怕老虎,也好奇李竹她们在做的事,这边踩虫子、收集地龙,那边还要分一只眼睛在李竹身上。 村长手里的拐杖敲了敲石头,“小丫头,做事要专心。” 春来缩缩脑袋,老老实实弄虫子。 李竹的窗户纸做好的时候,天更凉了,若是只待在屋子里不走动,很快就会手脚发冷。 但若说这时就加厚衣裳盖厚被子,又穿不住盖不得,得闷出一身汗。 这些保暖的衣物被褥可都得到了冬天再用。 秋满帮着她把窗户都糊好,家里霎时温暖许多,李竹跺了跺脚,倒了杯热水给秋满。 为了回报秋满帮她糊窗户,李竹把家里存的竹子取了大半出来,据她砍回来也不过几月,虽不复青绿,但还扎实坚韧着呢,正好拿出来给秋满做菜园的篱笆。 除了把菜园的篱笆竖起来,防止小鸡、小鹅之类的糟蹋他们将来要种的菜,秋满每日还要把地翻一遍。 李竹给他那儿匀出了一部分农家肥,秋满每回都得边听李竹教习边捏着鼻子给地浇肥。 据李竹说,等下了雪又化雪,他就得来翻土,把虫卵啊幼虫啊都冻死在土里,开了春种菜才能少些虫害。 初冬前,白云的猫窝有了两个稻草垫,馒头的窝则被厚厚的稻草铺满。 兔子一家所处的竹篓也被垫上稻草杆,五只长大的小兔崽在软乎乎的稻草垫上打滚。 就在李竹日常穿着两件外衫瑟瑟发抖,准备斥资去刘呦家买棉花,用家里的布料给自己、秋满、春来各做一套棉衣时,喻霄终于从凌霄县回来了。 看着下巴上冒着胡茬的男人,李竹心里一紧,差点把斧头拿出来砍人。 好在她还没把自己的未婚夫婿全然忘记,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斧头欢喜的迎上去,“你回来啦!” 喻霄都准备把手臂展开和她来个深情拥抱了,就见李竹敷衍的说完这句话,伸长脑袋往他身后瞧。 让、她、看、看,她的床啊、桌椅板凳啊、其他零七八碎的啊,喻霄都带回来了吗? 喻霄:……应该给这些东西安腿,就让它们自己跑回来,自己押后当惊喜。 喻霄无奈的把这姑娘的脑袋捧回来压在胸膛上,强行拥抱了一下,假装是李竹喜极而泣。 李竹稍稍配合了一下,又扬起脑袋眼睛亮亮,“东西都在船上是不是?你等等啊,我把长耳套上,借呦姐家的板车去运。” 喻霄沉默一霎,“长耳是谁?” 他走了几年了吗?怎么李竹家又进新人了? 李竹:……不是,人我用“套”这个字啊? 她看着出门一趟可能脑子坏了的未来夫婿,“是咱家那骡子啊,我取的名,好听不?” 喻霄松口气,“好听,太好听了。” 于是,急着回家见人都没略作休整的喻霄,又随着李竹去借车、套骡,往西山河去搬东西。 李竹要的盖后院的砖石其实不多,他先叫上秋满跟自己运了两趟,最后才把李竹心心念念的木床和桌椅板凳带回家。 砖石堆在李竹的小院里,看着略显杂乱,她却十分满意。 这下家里的小家伙能有过冬的地方啦!她不用担心它们冻死了。 而等她见到那还拼接好的木床,其实呆了一会儿。 讲实话,这是她长到十七岁,第一张,唯一一张,正正经经的木床。 她把那床头、床板、脚踏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又要细细去看花纹。 喻霄把这姑娘提溜到身边,叹口气,“我先给你搬进屋装好你再摸?我还有东西没给你呢。” 他买了礼物回来的!可李竹眼里都是她的“宝贝们”,唉! 李竹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又看看刷着暗红漆的一套桌椅板凳,笑的合不拢嘴,“嗯嗯!” 喻霄帮李竹买的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梁床,梁床梁床,顾名思义,就是像屋子一样有梁的木床,也可理解为做成屋子样式的木床。 这木床三面都有木围挡,三面围挡上头还分别有三根木杆,是用来挂衣裳或是搭帷帐的。 再往上,就是木床的顶,看着像一整块木头,其实是几块木板拼接起来的,但李竹没在乎这个,她看了又看顶上的雕花,好像是雕的山山水水,真好看呐。 梁床的开口都不大,开口两边还有像扇子一样的木头片,遮住床头床尾,不管主人睡在哪头都不会被日光、烛光刺到眼睛。 梁床高大,开口还有形似门槛的大木块横在口前,所以需要脚踏上床。 这道“门槛”是防止人翻身掉下床的,打磨的光滑,最主要的,用的不是拼接的木头,而是一整块大木头,摸着温润舒适。 最令人惊喜的,是开口的两扇大木片还能打开,最后成为一个挡住一半出口的小门,把两扇门关上,有了娃娃后,将其放在床上玩时,她\/他就爬不出来了。 李竹坐在床槛上,脚踩着脚踏,嘴角的笑就一直没落下去。 喻霄:“你给我的银子我花了,这是用你的钱买的属于你的床,那木匠说了,可以用很多很多年。” 李竹更开心了,从床上下来,挽住喻霄的胳膊,“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一百六十二、木梯与后院 家里的壮劳力回来,李竹的后院终于可以开始动工。 但在盖院子之前,她同喻霄进山走了一趟,足足在山里挑拣了一日,砍回来数根长木头。 也是到要盖房的时候,李竹才想起家里还缺一把木梯! 其实梯子是农家家家必备的工具,这里所说的梯子不是那种房子盖成后,用来平铺在门前踩过去,寓意“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小梯子,而是又重又长、可以踩着爬上屋顶、做好后实际寿命比三代人还长的大木梯。 因为地处南边,许多人家盖房时,不论是住人的主屋、待客的正厅,还是吃饭堆柴的后院,实际上都得做一层半。 一层就是屋子实际落地的地方,还有半层,在屋顶下方。 用厚实的木板搭建起来,隔出一个中空的地方,要能站人,人上去还能站直,还必须能承重。 这种楼板一般会留出一至两个靠墙的空,那空处四四方方的,最多能容纳一个人上下,多半是开在主人的正屋房里,这就是需要木梯的地方。 木梯平日不用时斜靠着挂在正厅的墙上,需要时搬进屋里架在墙角顶上那洞口,人再爬上去拿东西。 半层的楼板还不是完全封闭的,正对大门的一部分会空出来,大约留出一张床板的位置,这样方便从这儿用绳子吊东西上去。 讲究些的人家会装上护栏以防万一,但更多的人家不会装护栏,站在上头的安全全靠自己小心来保证。 这种半层楼板都是用来放东西的,大到多的木头家具,小到日常所需的火盆木架、出门要拿的箩筐簸箕、地里收回来的稻子花生,屋里放不下的,都能吊上去或是爬梯子拿上去。 南方雨水多,也潮湿,东西贴着地面放,腐烂发霉都是寻常事,且屋子就这么大,放下床,再把箱笼和橱柜、桌子一放,确实没有多余的空处安置。 君不见,若不把被子、衣衫放防虫防潮的箱笼里,隔年再拿出来就是一股霉味了。 把需要干燥保存的东西短期存放在隔出来的楼板上,至少能防一阵,也能给家里挪出些空当。 话扯远,李竹的屋子还是原先旧宅的格局,她也没瞧见楼板,许是原宅主人建造时就没做,她的长梯在屋里派不上多大用场。 但建屋、盖瓦、防漏水,没有木梯就上不去房顶,且也没有做工的自己带梯子来主家的,李竹当然得预先准备好。 喻霄的新宅不一样,他财大气粗,木梯是直接在赵青枣家买的。 李竹热衷自己囤东西,喻霄的是喻霄的,她得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梯子! 她都想好了,梯子做好,首尾都刻上竹子花样,这就是独属她的东西呀! 喻霄巴不得跟李竹一起做事,尤其是跟着她将一样东西从无到有的做出来,那种成就感,是花了银子却体会不到的。 秋满在李竹做梯子时,在一边端茶、递水、送刨具、扫木屑,把喻霄的活全都干了。 小秋满竭力忽视师傅瞪过来的眼睛,他可在偷师呢,以后家里也要做两把木梯,他跟妹妹一人一把,当传家宝! 秋满抢着帮忙,喻霄只好出门去请人。 李竹盖后院跟他不一样,她不给工钱只包饭,说好请熟悉的来帮忙,盖好后还开个席再请他们吃一顿,几个处的不错的男人纷纷应下。 至于包饭的那部分吃食,李竹原本想请刘呦来做,多的菜她也分刘呦一份。 谁知刘呦实在忙不来。 这回徐明出山,碟碗生意一般,那正宗野山蜜却格外受欢迎。 徐家的蜂蜜存货还够再卖一次,她正忙着把装蜂蜜的罐子做出来,好让徐明再出山一趟,多赚些钱,他们一家今岁也过个好年! 没办法,李竹退而求其次,请赵秀英来家帮忙做饭,应了三文一日的工钱,也包她的饭。 赵秀英跟她的关系不算近,自然不能如刘呦那样,帮了忙给饭菜就成,怎么都得掏钱意思意思。 赵秀英闻言哪有不应的,她还主动压价,“我还是拿两文一日?我家小外孙在,我想带着他来这儿吃饭。” 她小闺女前些日子抹着泪包袱款款的搭了村里人的船回家,还带上了快一岁的小外孙。 她吓得不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女婿去给人干活时,不慎折了脚,骨头断了,只能在家休养。 原本养着养着怎么都会好? 谁知家里婆婆心疼的不行,儿子自觉好转要下床走动,她非不让,结果,人好好的卧床一个月,脚明明已见好转,却突然有一天人就不行了! 不知这是什么病,总之发的又急又狠,三日功夫,人就去了。 她可怜的小闺女吓得早产,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还没坐完月子,那婆婆就要掐死亲孙子。 李竹听的一愣一愣的,连跟着来的春来都瞪大眼睛,这大娘讲故事也太会了。 春来没忍住,“后头呢?为啥啊?” 赵秀英的小闺女赵娟抱着快一岁的儿子出来,“后来我跟族里族老哭诉,才把孩子的命保下来。孩儿生下来是个六指,那个老东西,非说是孙子这指头克死了儿子!要这丁点大的孩子偿命!” 她再说起来还是满脸恨意。 她忍啊忍,忍着老东西的唾骂,又忍着把孩子喂养好。 一日她带着孩子出村去卖鸡蛋,也是幸运,偏巧在码头遇上了孙定哥。 孙定这趟活干完,赚了不少钱,正要回村,却遇上赵娟。 赵娟比他小十岁,几乎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却一脸憔悴。 打过招呼还没开口就落泪,他忙问发生了啥事,得知原委,气的不行,想去给她讨公道,被赵娟拦住。 赵娟:“后来,我悄悄回家,把家里的嫁妆银子拿了出来,也没带几件衣裳,就跟着孙定哥回来了。” 赵秀英跟着点头,她前头那男人老早就死了,后头招赘的这个同自己只生了赵娟,晓得赵娟吃了这许多苦,她真是眼泪都抹了又抹。 赵秀英:“竹啊,大娘也不带人上你家打秋风,只是娟子这身子坐月子时落了病,需要休养,只能我给带着孩子。你放心,我不耽误干活。” 李竹沉吟,片刻后点头,“那就一日两文,包你和这孩子的饭,家里的菜我提前备好,你看着做就成。” 赵秀英赶忙点头,“诶!” 一百六十三、犁地与红薯 大锅饭其实不难,李竹一个人做也做得来。 只是这段时日风和日暖的,她计划带着长耳上山去学学如何犁地。 开春就要犁地,她实在不想再自己苦哈哈的翻地,累的腰酸背疼,夜里歇息时眼泪都掉了不知多少。 且喻霄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他力气是大,却不会种地,握着锄头一挥,差点把她的宝贝锄头丢到山下去! 她实在是怕了,还是鞭策鞭策长耳。 才来不久就吃胖吃壮的长耳在一阵叮里咣啷声中被李竹牵出门,喻霄在她家后院监工,这次教长耳犁地,是秋满跟她一块去。 春来在家里灶房帮着洗菜,偶尔还哄哄那有六个指头的小娃娃。 李竹在梯田上方靠边的位置挑了一块荒地,这地不算大,约摸就几分,但种大豆、毛豆、菜籽足够。 至于此时正种着土豆的地,她打算开春用来种棉花,棉种她都在刘呦那儿订好了。 长耳跟着李竹上坡站在地里,脚步稳健,跟着爬的秋满都踉跄了几下,它却如履平地。 李竹取出一块粗粮干饼,掰了一小块喂给长耳,摸摸它的耳朵夸道,“好样的长耳!” 长耳脑袋骄傲的昂起来,李竹顺势把犁套在它身上。 长耳想把这沉沉的家伙甩掉,李竹赶紧又顺顺骡脑袋毛,“乖啊,咱们今天先学带着它走路。你要是不把这个甩下来,回家让秋满给你切半根萝卜吃!” 长耳不知道半根萝卜是多少,它只听懂了“秋满”“萝卜”几个字样,转头看着一旁的秋满。 秋满站直,“我给你切,一定挑水多的!” 长耳满意了,也不在乎后头这笨重的家伙,跟着李竹的牵引慢慢走。 小骡子被李竹看中,就是因为它很聪明。 李竹原本还十分自得,只教了长耳三遍,它就会犁地啦! 谁知这骡子,走了三圈,停下来看李竹。 见李竹没懂它的意思,干脆低头吃起草,随秋满怎么撵都不再动。 李竹似有所悟,拿出干饼掰了一小块,低头吃草的长耳立刻把头抬起来,踱步到她跟前吃饼。 李竹哭笑不得,没好处就不干活呐。 后院建起来很快,当长耳一套上犁就知道要走动干活时,李竹的骡厩、柴房和鸡窝就都建好了,且后院到前院的中间,还搭起了低矮的院墙。 她带着长耳绕着后院足走了两圈,走的骡子要不耐烦了,才把它牵进骡厩。 绳索系好,李竹拍拍手,对长耳道,“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家啦!” 喻霄迈步跨过门槛,顿了顿,“它若是想去隔壁,也可以时不时去住两天。” 这话明明说的是骡子,李竹却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偏头看向明显黑了不少的男人,见这人眼睛黑沉的盯着她,像是要吃人,又赶紧把头别开,“咳,咱们去布置布置鸡窝,把鸡、兔子、鹅的位置都分好隔开,真全都圈在一块儿,它们肯定要打架。” 说完她就要迈步走,却被斜靠在门框边男人的大长腿挡住,李竹抬腿就要跨过去,后腰却伸来一双臂膀。 顷刻间,想跑的姑娘就落入喻霄怀里,坐在了他横伸出来结实的大腿上。 李竹红着脸慌张的往外看,脑袋被轻轻推回来。 喻霄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的过分,“看什么呢?人都走了,我院门也关好了。” 李竹不敢看他,心都要跳出来。 怎、怎么就突然抱上啦?青天白日的。 还没等她缓过来,一张俊脸就放大到面前,轻轻在她嘴上啄了下,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 两人额头相抵,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长耳:……有点想拉臭臭,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抱啊?骡拉不出! 两人听不到长耳的心声,就在喻霄把紧张到怦怦跳的心强自按捺下来,想再试试时,赵秀英的声音在前院门外响起。 赵秀英:“李竹!李竹!在家不?” 李竹从喻霄腿上站起来,还没站稳,又被抱回去。 喻霄的脸压下来,声音含糊在唇齿间,“不理她,就当没听见……” 第二次再来喻霄就熟练许多,李竹气都要喘不过来,才被放开,靠在喻霄怀里放开呼吸。 谁知鼻子、嘴巴一起通气,她就闻到一股臭味,喻霄刚还餍足的脸色霎时有些绿,显然他也闻到了。 两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长耳,长耳无辜的睁着一双大眼睛。 长耳:看我干嘛?骡子是憋不住的!都让你们换地方了! 两人默默把骡厩的门关上,相携往前院去。 李竹打水把红透的脸埋进冰凉的湿巾帕里,感觉自己脸上的热意消散,才把巾帕揭开。 谁知一睁眼,就见喻霄提着一筐东西进来。 “红薯?” 喻霄颔首,“好像是赵婶子送的。” 李竹赶紧扯着男人的衣袖往外走,“咱们送回去,可不能够白拿人东西。” 喻霄顺着她的力道跟着走,手上的竹篮都没落地,又转道回了“老家”。 赵秀英并没走远,李竹很快就追上了她。 李竹:“婶子,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多红薯,你留着自家吃啊!” 赵秀英摆手,“给你们吃的,也让两个小娃娃尝尝鲜,我家地里刚起的咧!” 李竹还没开口,又被推着揍回去,喻霄沉默的跟在二人身后,手里的竹篮仍旧没落地,“我跟你讲,我那地出的红薯可真的多,估摸着是吃不完的。我送了一半给我儿子,剩下一半真想拿来喂猪,可村里没人养猪啊,我就想起你有一头骡……” 最后,一大篮红薯又跟着李竹回了家。 李竹取了一半挂在骡厩门边的墙上,跟长耳约法三章,“两日只能吃一个,不许挑出不好看的,难吃的你吐出来我就不给你吃了。” 长耳:…… 剩下的一半被她仔细放好,在冬季的风第一次来临时,李竹家灶膛里煨进了五个红薯。 一百六十四、冬日 这是秋满、春来第一次吃烤红薯。 从前的冬天,总有老太太带着小炉子上街,随便找个避风的街角,把红薯烤的半熟,再推着独轮车卖。 北风呼啸的时节,喷香的红薯味在街市里飘散,吸引过路的人走近。 秋满年纪大些,记忆里这些卖烤红薯的总是穿的厚厚的,独轮车板上放着几个只留个圆孔的避风土炉,小心的走在路上,很少叫卖,只让红薯自己揽客。 他没吃过,因为费柴火的东西总是很贵,奶奶买不起。 春来也没吃过,因为她刚长大些能说话摆摊卖东西,奶奶就去世了,家里更穷,连生红薯都买不起,更别说烤红薯。 李竹往灶膛里放的红薯个个肚大头尖,实际上瘦长小小的红薯烤出来更好吃,但她还是放了五个大的在里头。 灶膛分上下两层,上层糊的土砖留有缝隙,方便草木灰落下。 李竹就把红薯分成两份,更大的两个放在上层最里边或是灶膛边边,剩下的三个都放在下层,让落下的火焰余烬和草木灰把红薯煨熟。 这样的烤红薯需要的时间长,往往是早晨放进去,过一整日,夜里吃饭时再扒出来吃。 那时红薯已经熟透,表皮连带着外层都烤成厚厚的一层壳,只有里面的红薯肉澄黄软糯,又甜又香。 秋满、春来、馒头、白云、喻霄老老实实的靠墙坐在长脚凳上,馒头、白云因为小巧不占地方,被兄妹俩抱着,喻霄因为太大只,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位置。 李竹瞥眼眼巴巴看她的三人一猫一狗,“红薯扒出来还不能这么快吃,太烫了吃下去会烫伤舌头和喉咙,得先放一会儿。” 她小时候偷家里的红薯藏在灶膛烤着吃,怕后娘回家发现,几乎是一扒出来就兜在衣衫里带回她住的小破屋,因为吃的太急,舌头上烫出过一个大泡,那几日吃饭都成问题,虽然家里也没给她甚么吃的。 秋满:“没事,我可以守着它凉。” 春来:“嗯嗯,我也可以等。” 喻霄:“外边风这么大,肯定能很快把红薯吹凉。” 馒头:“汪汪!” 白云:“……” 李竹:“……行。那我去洗糯米了。” 说完她就要撂了这一地红薯往外走,喻霄跟着起身,秋满、春来也随在后头,什么话都没说,眼睛里全是“我也要去!” 李竹:……不是,你们是不是哪里有点毛病? 没法子,李竹最后与春来对着蹲在灶房门槛上,喻霄、秋满在另一边门,馒头、白云各寻一处待着,一家人一起蹲着啃红薯。 后院的长耳啃着甜滋滋凉凉的生红薯,决定原谅上回李竹和喻霄的不礼貌。 南山村的秋季属实短的惊人。 李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面对冬天的准备,却还是在某一日开门时,为院里小桃树结冻的树叶惊讶。 山里还没下雪,却渐渐有了冬日的各种气息。 譬如破旧屋舍边那半碎的瓦罐,不知何时储满的水,渐渐把青色的表面也结上冻,成了一块绿冰坨。 又如李竹家上冻的各色叶子,什么菜叶子、树叶子,甚至连她家那连廊的圆柱上,都有一层冰霜。 她穿着碧青花色的新棉衣,两手合拢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又抓紧搓了两下,直搓的手心发热,才交叉着揣进怀里。 门口传来“叩叩”声,李竹小跑着去开门,站定在院门后,还跺了两下脚,才伸出三根指头,把粗大却冰凉的门栓拉开。 喻霄提着两条鱼站在院门外,穿着件长长的花棉衣,笑的有点傻。 这衣料跟李竹身上,还有秋满、春来的新棉衣外皮,都是喻霄去凌霄县时带回来的“礼物”。 李竹用这些布料做出一家人的棉衣,其中最花的那块料子,她大手笔做了喻霄的新衣裳,就是喻霄身上这件。 喻霄一开始拿到新衣裳还以为这是李竹做给春来的,结果春来一展开,犹豫的看了又看,“这个好像是,喻大哥你的衣裳?” 她的肩膀还没这衣裳肩膀一半长啊啊啊啊。 喻霄呆滞了一息,才拿过那花棉衣展开、一比,还真是自己的身量。 虽然这衣裳是花了点,但是,喻霄还是很给面子的穿上。 这可是李竹给他做的第一件衣裳!不能不穿! 除非他想以后都不穿李竹做的衣裳。 那怎么行? 在镜子面前穿着花棉衣转了好几圈的喻霄想,看久了这衣裳也挺好看的。 果然,他此刻站在门前,就见李竹一开门就笑的很开心。 看,竹儿就喜欢他穿这衣裳! 李竹:“怎么一大早就去抓鱼了?” 原来是南山村几个闲在家的男人琢磨着弄出几张小网,日日在西山河里下网捞鱼。 喻霄也跟着凑了个热闹,前几日都没什么收获,今日网上不少大鱼,他分了两条,立刻就送来了李竹这儿。 李竹看眼那还不认命甩着尾巴弹跳起来的鱼,“今日做酸菜鱼片粉丝汤给你们吃。” 鱼尾巴甩的更激烈,却无济于事,被拍晕在砧板上。 酸菜是胡小英在家做的,她这些日子在家养胎,口味一天一个变。 前段日子想吃辣的,兰生给她做了几个辣菜,她却说不是这个味,要有些麻的辣。 兰生没吃过,没了辙,看着胡小英吐得难受,又急的不行,只能去求助他姑母。 村长在家拿出一袋子花椒,还暗叹,这小英就吃过一回,怎么能惦记这味道这么久,她可把山里那棵花椒树薅秃了,才存了这么些。 吃过麻辣的菜,胡小英好了许多。 过了几日,又开始想吃酸的。 别的都不要,就要酸菜。 这下村长也没了办法,满村里也没有酸菜啊。 胡小英什么都吃不下,又饿得不行,干脆把李竹送来的大白菜全剥了,开始自己做。 酸菜是做成了,她却不想吃了,最后开始到处送人,李竹也得了两小罐。 胡小英:谁懂,做酸菜时候天天闻,做完就没有食欲了呜呜呜! 片鱼的活儿仍旧交给喻霄,他使刀子溜,李竹拿刀片鱼就怕割手。 其实她使斧头做鱼片很顺畅,但喻霄看着她拿着那小斧头片鱼,心惊胆战,就怕李竹顺手把自己指头片下来,便把这活揽了下来。 一百六十五、春联与门神像 酸菜鱼很香,香的小狗馒头不住流口水,蹲在李竹脚边疯狂摇尾巴。 白云没有那么没出息,但也不走,守着李竹-边上的灶台。 李竹把锅盖盖上,满锅溢出的白雾被掩下,小猫和小狗仍旧不走。 李竹坐到桌边喝口水,忽然握拳叹气。 在用小石臼捣鱼骨头粉的喻霄抬头,“嗯?” 李竹:“不行,明年得接着开荒,这点地种的粮食,不够咱们一家人吃的。” 喻霄沉默,片刻开口,“秋满、春来不会一直在咱们家吃饭,明年让他们自己学着开地种粮食,种子先赊给他们,长耳借他们犁地。” 李竹:“可他们不是你徒弟吗?” 春来虽没拜师,实际上也跟着秋满一块站桩绑沙袋,和正经徒弟没甚么区别。 而她明年要与喻霄成亲,到时候是正经的师娘,不管他们也不大好。 喻霄挑起半边眉,脸也跟着这动作扯了扯,“我收徒不是为了白养徒弟。他们也更愿意自力更生。” 若两兄妹还在碧玉镇,连块菜地都种不了,这南山村虽然人烟少,但只要肯动手,土地、柴火、木料都不会少,还不够他们安家的? 李竹木着站了会没说话,半晌伸出两只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 喻霄:? 李竹:“是我着相了,总觉得他们还是孩子,需要帮助。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帮来的不是自己的,流汗受累得来的才是自己挣的。” 喻霄笑了笑,起身抚了抚她揉搓的发红的脸,“你只是因为我而太关心他们,并不是你的问题。” 李竹刚吸口气,又把肩膀耷拉下来,“还是不行,你也能吃的很!” 她那一百来斤粮食加上几分地的豆子,也养不活这狗男人啊! 喻霄:“啊,忘了我是入赘,得你养了。要不我少吃些?” 李竹没好气的撇嘴,“哼,吃!使劲吃!吃了明年跟我开两亩地,全种粮食!你也给我下地!” 喻霄这下真的苦着脸了,他就不是种地的料啊! 李竹表示这没的商量。 喻霄真入赘,帮她种地是必须的。 喻霄真娶她,没地怎么行,必须种! 喻霄:“我去找兰生学学……” 李竹:“……还是换个人,他种啥死啥,从前全靠村长的口粮养着他。” 要不是兰生还有其他手艺,李竹真觉得这男人怎么能娶媳妇呢?不种地养媳妇养孩子那不得一家都扯了裤腰带吊死? 喻霄:“啊……我找青枣、孙定。” 李竹抬手,再抬手,拍拍他肩头,“我等着看喔。” 她还是觉得,种出的粮食比买来的踏实,心里踏实。 喻霄不会扫兴的说他有钱买粮不会饿死这种话,夫妻夫妻,是要共度一生的伴侣。 种地怎么了?没偷没抢没白吃白喝,靠自己双手得粮食,比他花祖辈的积蓄还能挺直腰杆。 他既然选定李竹,与她一起为小家努力且尊重她的决定,这是最基本的。 南山村的河冬日就没上过冻,但天越冷风也越大。 今年各家都好似富裕了些许,渐渐有人想出船去买春联和门神。 许多人家的门神像都褪色了,还是上一辈传下来的,就没换过。 经年风吹雨打,怒目而视的门神也残缺不少,再不见从前的威风。 李竹也有些意动。 她这宅子原始框架是旧的,可有她入住,也称得上是新宅。 新宅新年,自然要有新花样。 春联上的字喻霄倒可以写,可红纸家里没有。 还有门神像,家里这么多牲畜,门都有快十扇,不用门神像镇镇宅,她心慌。 喻霄:“那咱们一同去碧玉镇?” 李竹想想家里这帮活着要吃喝的小东西,“你带春来、秋满去,我在家。” 喻霄:“秋满也可以在家看着。” 李竹摇头,“不想坐船颠簸,家里多清静啊。” 若不是有些是必须的东西,只能出去买,她其实更乐意待在村里,待在她自己的家里。 如今有个跑腿的男人,她的懒劲就上来了,不爱出山了。 喻霄劝不动,只能带着兄妹俩一块儿。 胡小英怀着孕,如今冬日地又滑,兰生不敢离开,只能委托喻霄带东西。 兰生刚走,孙定又来请喻霄帮带年货,他刚回山没多久,暂时也不想出去。 跑腿喻霄成了捎带喻霄,李竹捂着嘴偷笑他好多遍,被喻霄威胁把她抱上船一块出去,才不再笑话他。 一个风和日丽的白日,喻霄和其他三艘小舟一块出发,往碧玉镇去采购年货。 李竹送别了师徒三人,赶忙回家去扎扫把。 一年末,家里的年货要置办齐全,屋子也得收拾干净。 而要把屋里打扫干净,一把扫尘土的长长长长竹竿扫把就必不可少。 屋顶檐角的蜘蛛网不知织了多久,蜘蛛早已不见,只有灰白的蛛网随风摇来摇去。 李竹举着扫把,把脸上都包好,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穿着罩衣,头顶还带着草帽,可谓是装备齐全。 蛛网被扫下,屋顶与楼板上挂着的灰尘结成了絮,缠在李竹的扫把上,看着脏的不得了。 李竹拧眉把扫把搭着竹编做成的小筛子使劲拉扯几下,灰絮、蛛网都扯了下来,扫把也变得干干净净。 宅子不大,可只有李竹一人,所以也忙活到了下午。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很快阴沉下来,却没下雨也没下雪,只是屋里显得更暗了。 李竹甩甩酸痛的胳膊,打了桶凉水倒进冒热气的盆里,端到后院,开了长耳屋子的门。 舒舒服服睡觉的小骡子被主人吵醒,还没来得及闹脾气,就被拉起来,仔仔细细搓洗了一遍。 长耳很懵,懵着直到李竹把脏水泼到后院的空地上,才反应过来开始吱哇乱叫。 长耳:啊啊啊啊怎么可以把骡子搓洗的这么干净,连蹄子也不放过! 还没等它发泄完不高兴,李竹把骡牵开,拴在了骡厩前预留的拴骡孔处。 她揉揉长耳的耳朵,“别闹,我把里头收拾收拾就放你进去。” 骡子跟牛也差不多,随时随地想拉就拉,所以长耳的新家此刻也十分不像样。 李竹屏着气往地上泼水,脏水顺着骡厩下原本就预留好的空处往外流,外头屋角是李竹挖的一个小粪池。 这空当约摸一块砖大,当初留它就是为了排水,只是做好后李竹塞了砖堵住,生怕来年春暖花开时蛇、虫跑进来吓她一跳。 一百六十六、石磨 清理骡厩花了李竹不少水,大块的粪便被她用竹铲铲到废箩筐里,倒到粪坑处堆肥。 这么一冲洗,旧砖石做底的骡厩干净许多,连臭味都不大能闻见。 李竹想,也可能是自己在骡厩里干活待的太久,臭的腌入味了…… 长耳在门口已经不大耐烦,“咴咴”的叫了好几声,还把脑袋探到门边,就瞪着李竹。 长耳:想进屋,外面冷呀! 李竹出门在堂屋拿了个果子来,这也是胡小英给的,她还没吃,也不晓得味道如何。 长耳见到这红红软软的圆果,开心不少,低头从李竹手里含过去。 谁知李竹刚要去隔壁鸡窝收拾一下,就听到小骡子“啐”了一口。 她低头一瞧,那红果子落地滚到她腿边,上边缺了一块。 李竹挑眉,转身叉腰看着它,“我都没吃呢,给你吃你还不乐意了?” 长耳倔强的睁着大眼睛,这果子好难吃! 李竹把果子捡起来,冲了冲水,丢进了鸡窝。 长耳的眼睛瞪的更大,什么意思,嫌弃它的口水! 李竹:“哼!” 骡子不吃,她也不吃! 鸡窝的地面并不是用砖石砌的,而是软泥和沙石,填在地面上,又用青石板压严实,做成光滑但扎实的土地面。 鸡已经出门去,鹅也去院门前晃悠,见到生人来跑的比馒头还快,上去就给人屁股叨一口,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兰采林。 所以此时这鸡窝里两个分开的窝棚并没有多少粪便,李竹拿着竹枝扫把随意扫一扫,地面很快就干净。 兔子会打洞,尤其是这山上抓回来的野兔,所以兔窝垫的砖石做地面,和长耳一个待遇。 李竹此前生怕野兔被抓回来太烈性想不开,不吃喝也不生兔崽。 谁想到野兔真安安分分待下来,还生了这一窝小兔子。 野兔:谁从砍刀面前走一遭,也会老老实实!你那菜刀差点就把我们几只脖子给砍啦! 收拾后院让李竹出了一身薄汗,外头又刮着风,她怕自己这冷天还得风寒,赶紧去灶房起锅烧水。 已经进骡厩的长耳表示不理解,你刚刚怎么不心疼我在门外吹冷风呢?驴皮马皮骡子皮,它也不是铁打的呀! 李竹不懂骡语,只顾着收拣了小半箩筐大木柴往灶房去,还顺手把骡厩的门一关,隔绝了长耳幽怨的眼神。 烧热水很快,李竹提着桶往屋子走时的步子更快,再慢点她的水要被吹凉了! 这么来回几趟,她又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 站在连廊下歇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屋去洗澡。 屋里门窗关的严实,比外头暖和许多,李竹被冷风吹清醒又吹晕乎的脑袋到了屋里就好了许多。 窝进大木盆里,她舒服的喟叹一声。 收拾干净自己后,李竹出门往村里走去,跟着她的还有闹着出门玩的馒头,和她出门总爱跟在她身后的三只小白鹅。 狗与鹅互相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打架,又都爱黏着李竹。 此时馒头跑在李竹前头,又扭头等她。 小白鹅们则像护卫,跟在李竹身后几乎寸步不离,三双豆豆眼看闹腾的馒头就像看傻狗。 李竹不理会家里这些小家伙的小打小闹,她此时出门是想去瞧瞧石磨。 村东头有家人,男人出山干活,不知怎么想的,给自家娘子买了个石磨回来。 那娘子也是好脾性,没骂人、没斥责男人乱花钱,反而拿出家里的黄豆,琢磨自己用石磨磨豆腐。 那买石磨的男人原本沾沾自喜,还在村里吹嘘自家娘子贤惠、体谅他,又自夸说什么眼光好,买的是好石磨。 结果他家娘子拉着他连磨了三日豆子,把他当驴使唤。 娘子是高兴了,豆腐也做出来了,他胳膊都快废了,出门都蔫。 李竹乍听闻这热闹,就想去瞧瞧那石磨。 她老早就想有个磨豆子、面粉的石磨!且她家还有骡子! 谁知没等她登门,那家张娘子就上门来找李竹,说是想出钱借李竹家的骡子去磨东西。 李竹没即刻答应,只说要先看看石磨跟地方。 若是放石磨的地方太小,且脏乱不堪,她可不愿意自家乖骡去那儿做傻驴。 长耳:哼,现在又叫我乖骡了? 村东不算近,她悠悠带着狗子跟小鹅们走了好一阵才到。 张娘子家比村里大槐树下热闹,一进门,李竹就瞧见不少提着火笼穿着厚衣裳的老太太,她们占据的是视野最好又最避风的地方。 年轻妇人们脸皮还是薄一些,什么也没带,只站在远处看张娘子的相公-兰成苟推磨。 张娘子家院子不小,石磨放在靠西屋的门前,西屋是张娘子夫妻俩的住所。 后院的院墙太矮,他俩怕有人来偷石磨自家不晓得,便把这东西放在了眼皮底下。 这石磨其实不大,只是重,木棍粗大,成年男子不使劲真推不动。 兰成苟穿戴齐整,脸都憋红了,才走了两圈。 他真后悔,真的。 来看热闹的村里人多,风也大,他又不好脱衣裳,也不能大叫大骂说自己不干了,只能憋屈的继续推磨。 张娘子站在石磨边笑眯眯的,手里的瓜子不住往嘴里送,脚边一地瓜子皮。 她眼尖瞧到李竹,忙走过来,见李竹身后只有不知为何又打起来的小狗与小鹅,不禁有些失望。 她轻怼李竹胳膊,用气音说道,“我再加一文?骡子的口粮我也包,让长耳来给我帮帮忙?” 她还想年前能多磨些豆腐出来,自家也多几道好菜呢! 李竹点头,“嗯,我明日送它过来。先说好,它每日只磨一个时辰,长耳还小,此时干太多活,会伤了筋骨,往后就不好了。” 孙娘子乐的给李竹递了一把瓜子,“行!放心,我也心疼它,家里红薯都备好了,饿了就喂它。我还指望它大了长壮实些,我雇来犁地咧!一定好好待它!” 她家男人这下肯定高兴,再也不用被当驴使唤了! 哼,没眼色的东西,人家回来都给娘子带银子带首饰钗环,他花了钱买石磨回来让她自己动手!累不死他! 兰成苟感觉哪里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哭丧着脸讨好的同张娘子道,“娘子…这磨的应该够了?” 张娘子抬眼颔首,“你歇着去。” 一百六十七、骡骡小分队 出门给长耳找了个活,李竹连夜给骡子做开导。 也不管长耳能不能听懂,先跟它讲平日吃的红薯、果子、萝卜要多少铜板,又说起长耳大了,可以自己去干零活赚口粮,碧玉镇带回的口粮已经不多,过冬都不够啦。 可怜的长耳没读过书,却被同样没念过书的李竹骗的一愣一愣,真以为自己的口粮不够吃。 却不知是李竹想着过年在孙娘子家买几块豆腐做年夜饭,孙娘子就顺势提起长耳帮忙会快许多,她便做了黑心小老板,答应把长耳借出去。 不过也就这一回,年后她也置办个小石磨,长耳就不用出门上工啦! 长耳:……然后在家打黑工是? 第二日孙娘子带着两块豆腐来接长耳,骡子罕见的乖巧,李竹送它到孙娘子家门前,它还主动贴了贴李竹。 长耳:它一定会努力干活的!一定把自己跟李竹都养胖! 李竹:……其实小长耳的口粮能吃到明年夏天。 诶呀不管,孩子大了总该出门闯荡嘛。 开了春长耳本来要更忙,满村里只有它一头能犁地的家伙! 即便长耳还小,慢一点也无所谓,不用人干活,大家也乐得来出钱、出物借骡子。 不过李竹一一都推拒了,只应下孙娘子、胡小英家,刘呦是说她家不用,她存着钱,计划买头小牛犊回来耕地! 许多人家其实买了骡子、驴回家,就让它们干到死。 牛金贵些,他们就不会这么狠。 李竹见过哭着、蹄子出血,还得被抽鞭子,不能停下干活的骡子。 她受不了这样。 她家里的小家伙里,白云、馒头和长耳,三个有名字的,她都当成家人。 做些必要的活可以,拼命使唤是何必? 不能因为骡子不能生小骡子就非得榨干最后一滴血,把不会人话又聪慧的动物惹的哭啼泣血,是作孽啊。 至于家里的鸡、兔,她一开始就是为了吃,不会让自己注入太多感情。 三只小白鹅…且看。 农人都注重实用,有作用就看重,没作用就抛弃,绝不把珍贵的感情浪费在没有用的东西上。 李竹是个农人,还在山里生活,吃肉才能强壮,强壮才能好好活着。 若小白鹅将来没甚大作用,她是会挥刀炖鹅吃的。 不过现在,她瞥眼睁着豆豆眼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白鹅,兴许她家要有四只看门的小家伙。 馒头:……我不同意!它们老打我! 三只小白鹅:你欠打! 长耳当了三日拉磨的驴,驮着两小筐红薯回了家。 李竹接它时,把它赚的六文铜板挂在骡脖子上,它整头骡神气极了。 长耳身后还是伸手想留骡的兰成苟,呜呜呜这骡子帮他大忙了! 村里的小娃娃第一次见这种大耳朵大眼睛的东西,好奇的跟在一旁。 兰采林也在孩童群里,他在身上掏啊掏,掏出一个长耳十分熟悉的红果子。 兰采林:“竹姨,我可以骑它吗?我给它喂果子!” 长耳想把脚挪开,却被李竹牢牢拉住。 长耳怨念的看着李竹,这个难吃!它不要! 李竹笑眯眯的把兰采林手里的山楂果接过来,果子虽然有些脱水,可还是红艳艳的。 这是兰生费心保存下来,想给胡小英吃的。 飞叶道长及时发现,告知胡小英暂时不能吃这个,于是兰生开始四处送人。 收了小篮子山楂果进家的李竹不禁感叹,这两人不愧是夫妻。 说回当下,她凑到长耳耳边,抗拒的骡子被她一句话说服,“只要驮一个小娃娃,得来的东西都归你,你自己跟他们要你想吃的。” 长耳的耳朵竖的直直的,眼睛倏忽亮起来,它可以随便要! 长耳心里的随便要,就是只要低头把东西吃到嘴里,就是自己要来的啦! 兰采林趴在长耳背上,脸上还乐呵呵,他身边的小伙伴羡慕极了,纷纷掏出身上稀奇古怪的玩意给长耳。 骡子一个个鉴别过去,最后只收下一个小姑娘的干枣。 李竹守在一旁负责牵制住骡子,还得抱娃娃上骡,跟在一旁护着。 即便没被长耳选中,孩子们还是围着它打转,这骡子好聪明啊! “竹姨竹姨!我们可以去你家找长耳玩吗?” “竹姨竹姨,我也想去!” “我带吃的来,不用你家管饭!竹姨~” …… 就这样,长耳有了一群孩童玩伴。 闲下来的冬日,南山村时常能听见呼唤长耳的声音,骡子甩着脑袋上的套绳,每日自己踱步出门玩,只在路过李竹时“咴”一声,算作是打招呼。 李竹与村里人的关系也迅速亲密起来,这些人每日都不用管娃娃,清闲的很。 骡子帮他们带人,小狗馒头负责守人。 有一回玩躲猫猫,有个孩子怎么也找不见,眼见着孩子们的骡骡小分队要散伙了,那娃娃还没出现。 家里人得到消息急的不行,还是馒头上蹿下跳带着人找到的,狗生第一次自己赚到一块肉! 小家伙们忙着打闹嬉戏,李竹忙着用干豆角学做扣肉。 南山村的新鲜猪肉极少,但几乎家家都会腌咸肉储存。 李竹跟村里其他妇人买了块肥瘦分明的咸肉,又在旁人家里买了干豆角。 她今年还没来得及晒豆角,豆角还新鲜时就被她吃完了。 走了好几家,学了好几遍,她自觉学得不错,回家就开始做。 谁知败在了第一步,她用菜刀切肉总削不了薄片,那咸肉本就不大,一刀割下大片,给她心疼的够呛。 李竹举着刀在灶房走了好几圈,家里的鸡、鹅都绕着她走,她才把菜刀放下,拿出腰间的小斧头。 胡小英踏进李竹家的门,就见这人手里拿着…斧头切肉? 斧头很快,李竹切肉也很快,一块咸肉切完,她才发现倚在门边的胡小英。 胡小英小腹微微有了起伏,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李竹看看斧头,看看她,咧嘴嘿嘿一笑。 “小英姐,你咋来啦?” 胡小英换个倚靠的姿势,“姑母说明日可能要下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把家里牲畜的门户关紧,别把鸡、鹅啥的冻死了。” 一百六十八、赖床 李竹手上一顿,脸上挂满忧愁,“要下雪?” 喻霄他们还没回来呢。 雪天行船又冷又累,尤其是逆风划船,跟顶风攀山一样艰辛。 可若等雪停再回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再者,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啊! 胡小英宽慰她道,“也不是一定,姑母说的是可能要下雪,道是往年也是这几日落雪,这才提醒村人做个预备。” 给李竹打好招呼,胡小英继续往下一家去,她也难得出门走动,脚步极快。 得了消息的李竹把砧板上的肉放在陶碗里,端着砧板、提着斧头往锅里放。 后锅的水壶里,冰凉的井水早已沸腾,热水浇在布满油渍的砧板和斧头上,烫起一片白雾,把李竹抿紧嘴唇的面容也模糊。 胡小英说是可能,李竹心里却不能不担忧。 她从前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下雪天,前者会淹掉她那小破屋的地面,后者会让她生出无数冻疮、冷的牙齿打颤。 所以,对于南山村未知的雪天,李竹是恐惧大于欢喜。 什么瑞雪兆丰年,只有农人自己暖和了,才会期盼大雪带来好收成。 若是农人自己暂且吃不饱穿不暖,在北风里冻的像狗,那就只会指着雪花骂贼老天。 她如今也不算衣食无忧,家里有牵挂,山外也有牵挂,自然烦恼。 天冷后,白日短而夜晚长,常常是还没忙几件事,天就已经擦黑。 李竹今日成功用晒得黝黑的干豆角、干菜做出了半碗滋味甚好的扣肉,自己吃了大半,剩下的还给馒头、白云加了餐。 等饭吃完,她就近在灶房洗完脸、泡好脚,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泡的表皮微红的脚甫一从热水里伸出来,李竹就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寒意。 今夜确实比前两夜冷,白云早就回了屋,只有馒头懒洋洋趴在仍有余温的灶台前的凳子上陪着李竹。 把洗脚水倒掉,李竹揣起暖烘烘的馒头,快速把灶房的门搭好。 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到底不比灯笼或是油灯,隐隐有熄灭的迹象。 入夜前李竹已经把鸡窝、骡厩的地面铺上两层稻草,此时不放心,又往后院去察看了一遍。 鸡、鹅、兔子都窝在自己的地盘,像是都入睡。 鸡窝的窗户既高又小,但李竹还是把窗户糊好了,所以此时并没有凉风吹进去。 锁好鸡圈的门,李竹又往骡厩去。 骡厩不大,铺上稻草后地面也有一股热意,长耳已经半阖着眼,又被李竹的开门声吵醒。 李竹借着微弱的火光,与长耳的大眼睛对视上。 一骡一人沉默片刻,李竹把门合上,“对不住,长耳你继续睡,我马上走。” 长耳嘴里的口水还没啐出来,对着关严实的门板翻了个白眼。 暖烘烘小狗的毛已经吹的乱糟糟,李竹把馒头塞进怀里,快步回卧房。 漆黑的小院闪起一处微光,斜插在墙边的火把又恢复光亮。 李竹把长条高个瓦罐头上倒扣的碗拿开,竹夹探进去夹出小碗碎炭。 铺好糠和碎松毛、小树枝的火笼在桌下,李竹把碎炭倒进去,引了火让碎炭点着,待温度差不多,小半碎炭变了色,才把另一边小箩筐里的草木灰薄薄的盖上一层又一层。 李竹坐在靠椅上,把火笼放在双腿下,提着把手,慢慢把火笼煨热。 身上的棉衣厚裤很快热起来,她手脚也不那么僵硬,这才起身把火笼放在床前的墙角,拿过带有细孔的竹编挂在墙上木条上,这竹编条离火笼只有一指长。 剪成小块的三块旧褥子铺在竹编片上,得烤一刻钟才热。 李竹挪了小凳仍旧坐在火笼边,把两只手探过去取暖。 馒头、白云的窝已经被拖到李竹床头,小猫小狗都没睡,趴着看李竹烤火。 一刻钟后,李竹身上的暖意消散了些许,但褥子都热了起来。 她拿起两块小的,分别盖在白云、馒头的窝上,两小只的窝就有了一块散发热意的顶。 李竹明日要穿出门的棉鞋被放在竹编片上,她则拿起自己的那块长褥子,快速往床上去。 叠起来的被褥冰凉,她抓紧把热褥子铺上,大被一盖,打了几个抖,总算可以睡觉,又猛地睁开眼。 李竹哭丧着脸看向白云,“我忘记吹火把了……” 准备都做好,却没吹灯! 白云:……我也不会灭火啊。 没办法,李竹趿拉着脚踏上冰凉的布鞋,闷头冲出被子外,把墙边的火把取下来,又火速回来床边。 火把抖动几下,被李竹一把吹灭,放在了脚踏下。 李竹:“好梦!” 白云:“喵~” 馒头:“汪!” 第二日,天还阴沉,风却小了许多。 李竹在暖和的被窝里伸展腿脚,翻个身又睡着。 小猫小狗也睡得香甜,压根不想起床。 接连做了几个醒来就记不得的梦,李竹才彻底在床上清醒过来。 摸索着在被窝里找到自己的衣裳,就这么躺在被子里穿好,她才起床。 屋里不算冷,只是因为窗户木框当时没装好,有一条细微的缝,偶尔有一丝凉风逃窜进来,又很快被屋中暖意绞杀。 李竹把还有暖意的棉鞋套上,才踱步到窗边。 没下雪诶! 她心里小小欢呼了一声,又磨磨蹭蹭开了屋门。 凉意扑面而来,李竹闪身出门,把门合上。 先去后院看了看压根不想出门的众鸡、鹅、兔和某头骡,李竹才放心的去灶房烧水洗脸、漱口。 在锅里下了一把面、丢了几片青菜叶子,李竹就这么把早饭解决。 把自己拾掇完,她还得给小猫、小狗准备饭食。 入冬后,白云就基本不出门,在家吃饭。 馒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也不少。 喂了猫猫狗狗,李竹抓了两把米,又抱了一把草料,还提着一袋粗粮,去后院喂小家伙们。 忙忙碌碌半上午,李竹就有些饿,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主要还是她脚上就没停下来过,明明门也没出,就是走来走去不得歇息。 一百六十九、初雪 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李竹决定出门。 她心里实在是牵挂喻霄师徒三人,又想喝暖呼呼的汤,干脆用几块厚布裹上口鼻,拿着竹竿、丝线等出门去西山河钓鱼。 她还带了个小瓦罐,装了不少碎炭,打算找个避风的地方,边钓鱼边取暖。 天一冷,基本没人出门,李竹一路穿过山间小路到达西山河,没遇上一个人。 她脑袋上还扣了个斗笠,斗笠里边缝了一层布,风也不能吹到她额头上。 冬日地龙不好挖,李竹就自己带了些碎肉,多是动物内脏之类的东西。 风吹不到躲在树后的李竹身上,却能把她屡屡甩出去的鱼钩吹回来。 李竹连着甩钩十余回,才终于把鱼钩丢进水里。 水面上的鱼线还是不安稳,一会儿被吹到东,一会儿又漂向西。 但幸运的是,鱼儿很快就上了钩。 李竹手一使劲,就把那鱼提起来。 鱼竿那头被压得弯下去,这是一条大鱼! 李竹只带了一个小木桶,这草鱼被放进去,只能憋屈的盘成一团。 怕鱼这么蜷缩着会死,李竹又把这有她半条手臂长的草鱼提溜了起来。 她把木桶装满水,又把草鱼直直的怼到水桶里,那看着生无可恋的草鱼很快活泼起来,顺着木桶边旋转,看的李竹嘴巴都张大。 不管旋转着跳舞转圈的大草鱼,李竹又开始乱七八糟的甩杆。 有一回那鱼钩被吹回来,差点把她眼睛勾着,吓得李竹把竹竿一丢,缓了许久。 经此一次,李竹也没了钓鱼的心思,只是边烤着火,边往河面的远处瞧去。 河岸边只有常年青绿的柳树枝叶飘扬,空荡荡的河道上什么也没有。 李竹折了条柳枝,盘腿编起柳枝手镯。 这是她小时候村里的女娃娃们最爱玩的事,柳树四季常青,柳枝能做箩筐,能编花环,也能绕成手镯。 她很少有空闲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在被赶出门干活,村里的柳树枝条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虽然后娘用这东西打她时真的很疼。 可她用这柳条编了许多小玩意,并不因为后娘而讨厌柳树。 南方的树木里,四季常青的不少,能提供树荫的更是数不胜数,可只有这柳树永远像留着长发的娘子,在李竹的记忆里永不凋零。 船头从拐角冒头时,李竹还在埋头折柳,手上戴着第四个柳枝手镯。 戴着皮帽的喻霄一眼就认出了她,见这姑娘只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李竹!” 声音被风吹散,李竹恍若未闻。 喻霄又叫了一声,李竹抬起有点酸的脖子,怎么好像听见…诶?这哪里冒出来的船? 那船头穿的像熊一样的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她,李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手却默默地握住了腰间的斧头。 直到这男人身后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船只从拐角全艘转过来,她见着那熟悉的船舱,才意识到,喻霄他们回来了! 岸边的姑娘拼命挥手,绿柳手镯从手腕滑落到手肘,喻霄把包裹住嘴脸的皮帽一把扯开,给了李竹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没等他把牙都放出来放风,温热的嘴唇感受到一丝凉意。 他抬头,李竹也抬头。 飘扬的雪花掉落下来,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到了。 船上的东西不少,等船只靠岸,李竹就说要回家把长耳拉出来驮东西,却被喻霄制止。 男人那熟悉的自得又显现在脸上,李竹福至心灵,“你又给我准备了‘惊喜’?” 喻霄:“嗯哼。” 他侧身,伸手给李竹。 李竹把手掌放上去,微红的手与喻霄的皮手套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赶紧把怀里的另一双毛手套掏出来,先强硬的给李竹戴上,才牵着她进船舱看“惊喜”。 秋满、春来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船头看落雪。 小小的雪花还不是很多,掉入河中就与河水融合,仿佛一片片羽毛。 李竹也觉得自己像羽毛,脑子飘忽的看着那辆板车,还是崭新的! “你……” 她还没说话,就被黑熊未婚夫婿抱了个满怀。 喻霄黏黏糊糊道,“我好想你……” 李竹:“……嗯。” 喻霄不满,“你都不说想我……” 李竹想翻白眼,又被紧紧扼住,“你…能不能抱松点?我要被你勒死了。” 喻霄赶紧把人放开,“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话!” 李竹十分配合,“呸呸呸!” 见喻霄满意了,李竹又转身走向板车,诶呀呀,崭新的诶!这木头,这轮毂,这木板,真漂亮! 喻霄看她不加掩饰的欣赏眼神,委屈道,“你更喜欢它。” 李竹没抬头看他,漫不经心的哄道,“因为是你买的啊。” 一句话,幽怨的男人欢快的像条狗,又凑到李竹身边。 喻霄:“咱们用它托东西回家。” 李竹高兴到摇头晃脑,“嗯!” 等几人把船上的东西都运下船放到板车上,薄薄一片的雪花变成了柳絮般,掉在地上时,李竹还能听到类似冰被踩裂的声音。 她拿上鱼竿,藏在厚布下边的嘴不断催促道,“快走快走,抓紧回家,我给你们炖鱼汤喝!” 板车在逐渐湿润的泥土上压出一道道浅浅的车辙印,喻霄拉着车,李竹则跟在车边,侧耳听春来讲碧玉镇的热闹。 秋满偶尔补充几句,让这趟出行在李竹脑海里更直观的展现。 通过春来、秋满,李竹仿佛看见了那个满大街都是人,红灯笼高高挂,炸糖果儿遍地的碧玉镇。 还有数不尽的糖人摊子,卖不完的春联、门神像、灶神像与红纸。 成衣铺子里到处是买新衣裳的人,过年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 李竹听的入迷,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家。 这时,雪已经开始变大,几人肩头也有了留存的雪花。 李竹开锁,秋满搬开门槛,喻霄拉着板车进屋。 李竹最后站在院门外抬眼,漫天大雪倾倒而下,好似要淹没南山村,她心里暗道,愿瑞雪兆丰年罢。 她应当不会再畏惧雪天,因为她的屋子不再是破的了。 一百七十、蜜饯 这时候,李竹就十分庆幸把后院造了起来,喻霄买来的新板车拆开放在骡厩里的墙边,不用在空地上被风雪侵扰。 长耳瞪着眼睛看那新“伙伴”,一个车架、两条四个车轱辘、还有几块堆叠在一起的车板。 它不喜欢这些灰扑扑的东西!都没有它好看! 喻霄把不知哪个时鲜摊上买来的苹果掏出来,递给李竹。 李竹还以为这浅红的果子是给长耳带的,徒手掰成两半,喂给它吃。 喻霄欲言又止,把要伸出的手又缩回去。 算了,他那儿还有一小筐,都是给李竹吃的,就匀给长耳这一个。 长耳吃着这汁水丰富的果子,十分人性化的弯了弯眼睛,好吃诶! 骡子绕了几圈,抬头用耳朵蹭了蹭喻霄。 喻霄伸手摸摸骡子脑袋,又牵起李竹的手,“去吃饭?我都饿了。” 赶着回来,他就啃了两个硬邦邦的饼子,真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李竹把男人拉着的手抽出来,“行,我去杀鱼。” 喻霄赶紧跟上,这么冷的天,可不敢让李竹碰冷水,杀鱼还是他来。 他还带了治冻疮的膏药回来,是镇上远近闻名的老大夫调制的,这大夫治这些手脚毛病最是厉害。 想起李竹说起从前年年生冻疮,他的视线落在李竹隐隐发红的耳廓,眉心微微蹙起。 得让竹儿现在就把膏药擦起来,冻疮真发起来,不是大病却太折磨人。 冬日里,西山河的鱼滋味好似比春夏时更甜美,喻霄三人各自连吃了两大碗饭,看的李竹也忍不住多吃了半碗。 用过饭,四人围坐着仰躺捧腹,吃饱了脑中就一片空白,齐齐发着愣。 雪花簌簌声敲打在窗柩,宽大的土炉里,碎炭细微的燃爆声也随之响起。 李竹半眯着眼,很快缓过来的喻霄轻手轻脚起身,收拾碗筷去洗碗。 秋满想起身干活,被喻霄瞪回去。 春来把哥哥拉回凳子上,傻哥哥,师傅要给李竹姐姐做事表现的时候,凑上去干什么。 李竹走失的思绪慢慢、慢慢拉回来,这时灶房门窗关上,只后门留了一点缝隙,屋里很是暖和。 喻霄洗完碗筷,正在煮姜茶。 刚刚回来那一段路,几人都被吹得鼻头发红,还是喝杯姜茶发发汗罢。 一人一碗姜茶灌下肚,人清醒,嘴里也清爽。 白云总是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就在屋角待着。 馒头则风风火火,要出门时,就得摇着尾巴四处找关注,又一身白,走在哪儿都存在感十足。 所以众人一进灶房,跟在身后进来的馒头就被发现,此时也吃饱喝足趴在地上半眯着眼。 李竹拿了根木棍,百无聊赖的逗狗。 木棍朝上,小狗馒头的尾巴也朝上;木棍朝下,小狗尾巴也跟着放下。 原本懒洋洋的馒头起了兴,站起身跟李竹玩,还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结果把李竹也逗笑。 喻霄背靠灶台,乐得看一人一狗玩的欢快。 春来也拿了根木棍,馒头的目光很快跟着转过去。 秋满又拿了根竹片在削,只偶尔抬头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样难得温馨的时候,喻霄似想起什么,“我出去一趟。” 李竹抬头,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哪儿?” 喻霄:“买了点东西,拿来给你。” 大门微开,李竹窥见飘扬的雪花比雨还落得密集,不禁起身,探手出去。 一片宽大六角的雪花落在她手上,眨眼的工夫就消散成水花,只留一点湿润在她指尖。 喻霄回来的很快,进门时先把身上的雪花抖落,在火炉上烘了烘手和袖子,才把怀里的两个小木盒递给李竹。 李竹揭开颜色深些的木盒盖子,见里头铺满蜜饯。 她抬眼,“怎么买这么多?” 喻霄:“过年,多买些,也能摆在正厅待客。” 李竹好笑的把盖子合回去,“咱家在村里也没什么亲故,谁会来给我们拜年?” 喻霄把眼神转到低头不语的兄妹俩头顶,没说话。 李竹冲他使个眼色,什么情况? 喻霄下巴微扬,示意李竹自己问。 李竹:“李秋满,李春来。” 兄妹俩跟着奶奶姓,也姓李。 被喊大名总有一种震慑力,李竹话音刚落,两个孩子就站起身,站的笔直,头快要低到胸口。 李竹:“抬头,干什么做这扭捏样?做亏心事了?” 秋满嗫嚅了两下,没说话。 春来抬头,掷地有声的答话,“没有!” 李竹:“那怎么这副样子?你们师傅打人了?” 秋满也把脑袋抬起来,“师傅没打人。” 李竹在某些时候是个急性子,平时稳着来不要紧,问话的时候打一棍子放一个屁不行。 她声音加大,“你们自己说,别问一句答一句的,我真生气了啊?” 秋满最怕这个,这才把原委道来。 原来兄妹俩跟着出山,把秋满做的东西都卖完,得了不少钱。 这时候,秋满就与妹妹商量好,两人自己留了一份钱。 其他的分成三份,一份给喻霄,一份给李竹,一份买东西带回家,还是给李竹。 这盒蜜饯,就是他俩送给李竹的。 另一个木盒里,才是喻霄要送李竹的东西。 喻霄瞧见两个小徒弟给自己送钱时都气笑了,这叫什么事? 真要分这么清,他教徒弟不得拿他俩先当下人使个两三年,把学费收回来再教真本事? 但他没立刻发作,只是绷着脸一日都没跟秋满、春来说话。 也是相处久了,他渐渐把这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家人,这会儿竟觉得心寒。 你看,掏心掏肺照顾人家,人家还跟你分得清清楚楚,好像不想占便宜似的,能不难受吗? 李竹此刻面色也不好,但心里又知道,若是自己处在两兄妹这样的境地,只会比他们更小心翼翼,分得更清。 人不能沉溺在他人对你的帮助里沾沾自喜,好像从此就放下心,再不需要自己操心事情。 如秋满这般时刻谨记自身来处其实没什么错,但对于纯好心的未婚夫妻二人而言,难免心里会不舒服。 李竹侧身避开两人,运了几回气,才觉心里顺畅些。 她想扯个笑脸出来,嘴角却不受她控制,最后只把唇抹平,转身把那装着蜜饯的木盒拿了起来。 “你们送的蜜饯我收了,家里今年待客就用这个。你们俩,没事儿,慢慢来。” 慢慢来,人心这东西说不明白。 有些人像蛇,怎么也捂不热。 有些人却是冰,总有一天会化。 李竹拿不准二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至少她跟喻霄无愧于心。 一百七十一、贴春联 那日也不算不欢而散,李竹把蜜饯收下,就撂下两兄妹回了堂屋,而喻霄紧随其后。 堂屋大,也冷,让李竹在温暖灶房里烤晕乎的脑子彻底清醒。 喻霄站在她身边,揽住李竹的肩膀,“没事?我那日也气的不行,他俩还按市价租金给我算铜板,呵,我缺那几个铜板吗?” 李竹摇摇头,“我没怎么生气。只是意识到,很多事情不能管的太多,自己管的入了心,他们可能也不自在,好像咱们在施恩一样。” 即便她已经很注意不去帮扶兄妹俩,也还是有了这一茬。 其实要旁人来看,还会觉着,这说明秋满、春来感恩呐,懂得回报。 可站在李竹、喻霄的角度,难免会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把自己当长辈,还以为四人已经成了一家人。 秋满在灶房也有些惶恐,他无措的看向妹妹,“春来,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春来再聪明,翻了年也只九岁,也慌了神,“我,我也不知道…” 秋满恍惚间想起来,刚刚李竹姐姐那样子像谁,像奶奶。 奶奶在世时,就会因为他偷偷出门找活干赚钱不高兴,说不上来是不是生气,只是之后又是失望,又是心疼,反正情绪很复杂。 而李竹姐姐、师傅好像都是这样的反应,认为照料他们是天经地义,这是做大人的应该做的,说到底也不是生气,只是什么,他也不明白。 他攥紧手里那串铜板,心里暗自庆幸没有把这钱给李竹姐姐做伙食费,否则她说不定也要一日不理睬他俩。 李竹:那倒不会,只是之后我就井水也收钱、鸡蛋也收钱,借锄头都收钱,看你们还敢不敢给我送钱! 这个小插曲过后,两个孩子在李竹、喻霄面前很是讨好的过了几日。 直到腊月二十四小年这日,喻霄那冷脸才笑给他俩看,李竹也肯多说几句话。 两人也想通了,跟孩子置什么气,李竹翻了年成亲后就十八岁。 喻霄二十一岁,说是二十二岁也成。 两人比兄妹里最大的秋满,一个大六岁,一个大了快十岁,多吃了这许多年的饭,没必要这么小肚鸡肠。 喻霄手里银钱富足,又碰上快过年,手比也大,竟买了一扇猪肉回来。 即便是小猪,那也不少肉。 李竹嗔怪道,“若是天不冷,没下雪,这猪肉能放几日?你走船回来都得馊了!那不是白白浪费吗?” 喻霄但笑不语,任由李竹责怪。 若不是听说要下雪,他才不会笨到买这么多猪肉回来。 看着李竹因为日日走动而没挂多少肉的脸,喻霄心想,必须好好补补,这猪肉怎么吃他都盘算好了。 明明是心里话,却不知何时说出了口。 李竹羞红着脸,把手里的菜刀拍在砧板上,“那你来安排,我不管了!” 她刚准备好猪肉都做些什么菜,这男人就说这话,什么意思啊?烦人! 未来当家主母撂挑子不干了,取出刘呦给的小蜜橘放在火炉上烤着吃。 喻霄只好默默把菜刀拿起来,给一大二小炖肉汤、做肉丸。 火炉上的蜜橘金灿灿的,吃起来有酸有甜。 红薯干摆在矮桌上的盘子里,馒头嚷嚷着想吃,白云起跳,轻巧的就上了桌,给自己这小弟丢红薯干。 南山村雨水充沛,日照也足,什么果子都不少,但橘子树跟东山的桃子林差不离,都有很多。 所以,南山村的蜜橘几乎年年都是年货,必须摆在桌上待客或是放在供桌上祭祖、供神的。 李竹是第一回吃,秋满、春来却是第一回吃这么甜的,烤了过后甜味散开,又别有一番风味。 李竹拿了几个烤好的蜜橘踱步到“厨娘”喻霄身边,被男人瞥了一眼,又退缩想走。 喻霄面无表情,把嘴一张,“啊。” 春来躲在桌边偷笑,秋满也努力把嘴抿住。 李竹:“……” 她伸手剥了橘子递到男人嘴边,趁他在 吃东西,提议道,“这猪肉咱们切些给呦姐、小英姐,晓华道长那儿和村长家也送些,毕竟这几家都帮过咱们不少忙。成不?” 话说完,李竹在话末勉强加了两个字以示询问。 喻霄又张嘴等着,见李竹瞪他,才点点头,“嗯,你安排就成,我去送东西。啊?” 李竹把手里的小橘子塞到男人嘴里,转身去木盆里洗手。 这橘子是好吃,就是剥皮总弄得手黏糊糊的,不洗不舒服。 喻霄对李竹的投喂很满意,干活也更起劲。 刚把肉汤下锅蒸,就随手取了个斗笠,提了几块肉要出门。 李竹一把把人拉住,“等会儿。” 她扭头看向秋满,“秋满,拿四个你编的小竹篮来。春来裁几块布。记账啊。” 秋满涨红了脸,说话都结巴,手倒摆的快,“姐,姐姐,不,不收,不收钱!” 他再也不提分账给钱的事了!再也不! 春来扯了哥哥就要去拿东西,李竹一人丢了一个小草帽,“戴好,当心雪花落脑袋上,进风受凉。” 喻霄看眼被拉着的手臂,顺势靠在李竹身边,“我忘了嘛?” 他寻思大雪天,谁能瞧见别人手里拿着什么?速战速决才要紧,锅里还有肉呢! 李竹无奈,“这么大咧咧拿着去送也不合适,又不差这一会儿功夫。打算给人送礼还情,就多做几步做好一点嘛。” 喻霄受教般点头,“竹儿说得对。” 李竹咬牙一拍他手背,“每回都是这么说,就不往心里去!” 喻霄摸摸手,又摸摸鼻子,笑了笑,“我想那么多作甚,只要跟着你说的做就好。” 怎么都好,只要在李竹身边,使唤他干什么都乐意。 李竹转身喝水,秋满已经走到灶房门前,两人把东西递给喻霄,他装好了才出门。 李竹在身后喊了声,“回来时候问问小英姐有没有浆糊!我忘记熬了!咱们准备贴春联了!” 喻霄一只手挂着四个小竹篮,挥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声音顺着风传回来,“好!” 一百七十二、门神与红灯笼 交情总是有来有往,喻霄带着四个小篮子出门,回来时不仅连篮带布又拿了回来,篮子里还装回不少东西。 李竹看了眼,哭笑不得道,“每家都回礼了?” 喻霄点头,“村长给的是桃子酱,说是猴山上的桃子摘下做的。徐明跟兰生家都回的菜,都是新鲜的。道长们那边…给了一沓护家安宅、保平安的符。” 李竹眼睛一亮又一亮,径直揭开布找那些平安符。 喻霄:“……那桃子酱也挺好的,可以甜嘴。” 李竹:“嗯嗯。” 却头也不抬的找符。 喻霄:“……菜还能吃,符能顶什么用?” 李竹终于找到装平安符的篮子,喜笑颜开间还不忘回喻霄,“你不能因为不乐意跟飞叶道长打交道,就否定她是个道长这事啊!正经的平安符去求且难求呢,你自己瞧,这许多,人还亏待你了?” 一沓黄符被怼到喻霄面前,好像就等喻霄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就要扇上他的脸。 喻霄哑口无言,片刻后嘟囔道,“我没不待见她…只是觉得这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不值当你这么高兴。” 李竹不理他,高高兴兴地寻东西装平安符。 喻霄不服气,把搁置在桌上的木盒拿了给李竹,“你都不先看我给你带的礼……” 李竹讪笑着停住动作,诶呀,她忘了嘛。 她接过木盒,“你给我买了什么呀?” 刚把木盖揭开,她差点没拿稳。 木盒里是一对金耳铛,通体都是金子做的,耳铛的样式是垂下的柳条,十分漂亮。 李竹的声音渐弱,“你买这么贵重的…买个银的就好了嘛。” 喻霄哼了一声,下巴一别那叠符纸,“都是一个色,不能输给它。” 他把耳铛取出来,想让李竹试试,却发现李竹没有耳洞。 李竹摸摸耳垂,“没打过这个,看人拿针扎,瘆得慌。” 她把喻霄手上的这对耳铛取回来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瞧,眼里全是喜爱。 李竹把耳铛放回木盒,“没事,不带不惹眼,放着自家存着就好,金银首饰也是财宝嘛。” 这个可以跟她的宝贝银饰们放在一处啦! 喻霄不看重这个,“送你就随你处置,你就是融了再打过其他样式都成。” 李竹把木盒抱紧,“我才不,你送我的,又这么好看,融了作甚?我每日夜里自己在被窝里瞧!” 喻霄勾唇,低声凑近,“嗯,我往后多给你买些,你换着瞧。” 李竹也忍不住笑起来。 平安符不止有一张一张的,还有折叠好的,恰好四个,也不知是哪位道长细心准备的。 李竹把四个折成角的平安符挑出来,使唤喻霄去卧房里长桌抽屉里拿针线和布料。 喻霄什么也没问,得了吩咐就行动。 李竹看着剩下的符纸发愁,这也不能把家里都贴满?不晓得的还要以为她家在驱鬼呢。 思量片刻,她把符纸与金耳铛放在一起,打算只在大门、后门、灶房贴几张。 喻霄很快推门进来,鞋上还有不少雪渍。 秋满兄妹俩回隔壁做自个的事去了,走时雪还没下这么大。 喻霄拍拍身上的雪花,把东西递给李竹,就着外头的明亮雪光,李竹穿针引线做起小布包。 这布包极小,严丝合缝,还缝上四股的粗线做绳套。 喻霄坐在一边看着李竹三两下就做好四个方方正正的贴身布包,针线收尾,折角平安符被塞了进去。 李竹把喻霄那份先给他,却见男人低头,脑袋伸到她面前,她都能瞧见喻霄头顶的发冠。 她眨巴两下眼,把平安符挂到男人脖子上。 喻霄修长的手指把玩了两下这小布包,把领口扯开,布包被贴身戴好。 李竹把另外两个平安符递给喻霄,喻霄摆手,拿起浅青色的那个挂在李竹脖子上,“他俩的稍后再给,反正都要来这边吃晚饭,不急在这一会儿。” 李竹脸颊微热,没把平安符塞进衣服里,看向窗外转移话题道,“雪下的这么大,春联、门神像还没贴呢,灯笼也没挂。” 喻霄算是个周全的人,出船前李竹又叮嘱过,所以此时过年该准备的都有,尤以红灯笼、油灯、春联买的最齐全。 喻霄:“先贴门神像,都盛了一碗浆糊回来了,再不刷要冻住的。” 李竹颔首,去橱柜里拿卷起来存放的门神像。 迎着大雪,两人先从院门开始贴,一路贴到后院。 李竹还披着满身雪花与长耳打了声招呼,骡子抬了个头敷衍回应。 贴好门神像,两人又相携往灶房去,一进门,李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喻霄赶紧倒了后锅一直温着的姜茶灌给李竹。 李竹吸吸鼻子,“咱们明日,嘶,吃红烧猪蹄?” 她想吃肉! 喻霄:“好,你赶紧把湿衣裳脱下来烤烤火,我给你烘衣裳,你多喝几口姜茶。” 李竹点头,自觉坐在火炉边烤火。 大雪一直下到腊月二十七才稍作停歇,趁着难得的好晨光,喻霄爬上梯子,开始贴春联。 李竹双手扶着木梯,秋满、春来则站远些瞧贴的正不正。 秋满还没说话,馒头在他腿边“汪汪汪”,李竹一瞧,嘲笑喻霄,“贴歪啦!” 馒头:汪汪汪!(好好贴!) 喻霄轻轻挪动春联,小狗不叫了。 秋满仔细一看,这回正了。 积雪不多,但还是冷,李竹想把兄妹俩赶去烤火,春来却说活动活动身上才热乎。 一行四人一狗又往下一个门走去。 白云趴在窗台上,甩甩尾巴,不理解他们的扎堆爱好。 冬天,就应该像喵一样窝着,睡觉! 对联都贴完,喻霄又开始挂灯笼。 如今的蜡烛价贵,但好的十分耐烧,他足足买了十来支,预备三十除夕夜点起蜡烛烧一夜,剩下的留着正月十五点。 李竹已经不想斥责他败家了,他败的是喻家,李家阿竹决定当看不见。 没有烛心的灯笼随风摇曳,白日里招摇的好看。 李竹仰头欣赏许久,直到闻到灶房传来煎豆腐的香气,才欢快的往屋里窜。 一百七十三、油灯与爆竹 原本计划腊月二十五吃红烧猪蹄,但第二日雪下的洋洋洒洒,李竹一起来就发现,分装在木盆里的猪蹄冻严实了。 怕烧热水化冻反而把猪蹄的鲜味烫掉,这猪蹄竟拖到二十七才吃。 切块的豆腐在油锅里煎的两面微黄,被木铲推到锅边。 化冻后焯好水的猪蹄已经半软,筷子插进去丝毫不受阻碍,而后被剁成小块,一齐下锅。 炖猪蹄的香料都是喻霄从碧玉镇的药铺里买的,八角、茴香等被丢进锅里,酱油一大勺调味,干辣椒切碎,姜切片,也一齐放进去。 木铲翻炒几下,一旁的李竹忍不住深吸一口香气,秋满、春来站在李竹一边,动作神态出奇的一致。 他瞥了一眼坚决不动手的三个人,在香气即将弥漫整间灶房时,舀了半瓢水倒进去,把锅盖盖上焖煮。 李竹伸手就塞了个蜜饯在他嘴里,“喻大厨辛苦了!喻大厨肩膀酸不酸?” 喻霄煞有其事的皱眉,揉揉肩头,“还真有点。” 李竹一招手,喻霄人被按在凳子上,秋满不知从何处取出两个木头做的圆锤,“师傅!我给你锤一锤!” 喻霄想跑,你这是奔着锤死为师去的?你做的这锤子有我手臂粗了! 最终他还是没跑了。 一刻钟后,就听见这男人的指挥声,“往左些,重点,诶诶诶轻点轻点!” 李竹怼怼舒服的像老太爷的男人胳膊,“猪蹄!我的猪蹄!” 喻霄起身,李竹立刻坐下,春来从哥哥手里接过木锤,给李竹捶起背。 春来锤累了,换李竹给兄妹俩锤,还没开始动作,手上的木锤就被喻霄抽走。 喻霄:“我来。” 秋满想跑,被按住。 “啊嗷嗷嗷师傅!轻点轻点!” 轮到春来时喻霄放轻力道,旁观的小狗馒头跃跃欲试。 喻霄给了它一锤子,得到了馒头毫不留情地的辱骂。 李竹笑的捂住肚子栽到地上,春来、秋满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只有喻霄还在被馒头追着骂。 喻霄无辜且委屈,“你让我给你锤的!” 馒头:“汪汪汪!!!” 它不是让喻霄使劲锤!差一点!它就成狗肉饼了! 欢笑声洋溢在这土灶房里,火炉煨着的板栗“啪”的裂开,似是也笑裂了嘴。 吃过饭,李竹把后院屯着的细竹竿抱出来。 秋满好奇的问,“咱们要做篱笆吗?” 李竹拿起柴刀劈下一节竹竿,“不是,咱们做爆竹。等年三十吃团圆饭时,把这个挂在外头,下头放上火盆,点着了就会噼里啪啦的响,那声音可以驱邪祟、赶年兽!” 秋满跃跃欲试,拿出自己专属的小柴刀也动起手。 春来在一旁跟喻霄学着和面擀皮,他们得做些汤圆、饺子留着年夜饭时吃。 屋里忙的热火朝天,待李竹把爆竹都裁好处理好,绑起来挂在墙上,天已经黑了,外头又下起了雪。 喻霄举着火把去取新买的油灯,很快带着一身寒意进屋。 油灯的火焰不如火把大,但却稳定防风,即便被风压倒,看着好像已经灭了,可等门一关,火焰又渐渐冒头燃起来。 李竹:“没有火把亮,不过还挺好看的。” 喻霄又点起一盏,被李竹很快扇灭。 她不好意思的收回不受控制的手,“那啥,一盏也够,要是看不清,再点火把嘛。油多金贵啊……” 喻霄笑笑,把火把点起来,吹灭油灯。 李竹不解,他把油灯推到李竹面前,“夜里拿回房,放在床头那矮柜上,起夜时就不怕磕着腿了。” 李竹脚踝处有一处青紫,就是这几日夜里起来时撞到脚踏的一角伤着的。 春来心疼的说着,“姐姐,你这得擦药,不然要疼好久。” 李竹:“嗯,我晓得啦,你师傅给过膏药给我的,我洗漱完回房就擦。” 前锅的水已经烧热,四人围坐,一人一个小木盆,相对着泡脚。 原本喻霄三人都是回隔壁洗漱的,不过这段时日又下雪又刮风,李竹干脆置办了几个大小差不多的木盆在灶房,洗脸的面盆也有。 一家人就在灶房洗脸、泡脚,把身上弄的暖烘烘的再回去。 白云早就回屋睡觉去了,精力十足的小狗也有些困倦,可一见他们泡脚就想挤进来玩水。 李竹心想,要不是为了防着这小家伙在四个木盆里跳来跳去,他们也不会围坐的这么近。 遥想第一回大家一起泡脚,都是坐成一排,木盆一字排开,边看窗外雪景边泡脚闲话。 这么温馨的时刻,被一只调皮的小白狗弄得人飞狗跳。 它,一只不到一岁的小狗,兴奋的跳进最边上喻霄的泡脚盆里,又被热水烫的嗷嗷叫着跳出来,然后跳进了喻霄身旁的李竹-的泡脚盆里…… 起跳、嗷嗷叫、又起跳、又嗷嗷叫……李竹原以为馒头会惧怕这烫狗的水,谁知小狗上了瘾,一点都不觉着难受,反而玩的更欢乐。 第三次被泡脚水溅到脸上的喻霄默默抹了一把脸,跑到面盆处几乎把脸搓下一层皮。 李竹……李竹在抓住玩疯了的馒头烤火,她可不想睡一觉起来,小狗成了病狗。 思绪回笼,李竹制住拼命把脑袋从腿中间拱进来的馒头,哀叹一句,“不知道它再长大些得有多闹腾……” 秋满默默把脑袋低下,春来不敢说话。 明明小狗捡回来时好乖啊,怎么会调皮成这样。 喻霄:你们也不看看李竹多惯着它……除了不让吃粪,啥都依着它。 小霸王馒头狗见进不去包围圈,退而求其次要爬上李竹的腿,被喻霄一把捞过去捏住狗脸。 喻霄:“乖一点,你娘可不想喝你扑出来的洗脚水。” 李竹翻个白眼,“就是你胡乱讲,我倒多了个狗儿子。” 她原本把馒头当弟弟的! 馒头徒劳的挣扎了一番,最后瘫着肚皮仰躺在喻霄手上,小狗脑袋还悬空着。 李竹狠狠拍一下喻霄的手臂,“好好抱着它!等会儿又晕乎乎的,走路都四只狗脚打架。” 喻霄老老实实把小狗钳制在臂弯里。 秋满&春来: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师傅不是很靠谱……能不能换人啊? 一百七十四、兔毛皮褂与毛耳套 过了腊八就是年,此时的南山村大雪还在不停歇的下,但处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赶在年关到家的人不少,心思活泛的,还带回许多诸如灯笼、对联、糕饼之类的东西,就摆在自家屋里卖。 被大雪困在家里几日的村民们也纷纷去采购,这其中去的最多、最勤的就是山民们。 这是他们搬下山后过的第一个年,穿着皮褂子四处乱逛的人有许多。 李竹瞧见过好几回,碰上许彪娘,还上手摸了摸她的兔毛外套。 许彪娘丝毫不介意李竹眼巴巴的又摸又看,反倒做起生意,“我还有件兔毛小褂,我是穿不下了,你穿正好,你要不要?” 李竹意动,“什么价?” 许彪娘比划手指,“至少得要二两。” 李竹的脑子在雪天最清醒,“不是新鲜皮毛?便宜些,一两半我就要。” 娘子们砍价的本事仿佛是天生的,许彪娘先夸赞李竹一句,却丝毫不松口,“钱少不得,可以给你捎带个毛耳套,戴上不长冻疮。” 李竹伸手摸摸发热微痒的耳廓,即便有喻霄买的药膏,耳朵上的冻疮还是发作了,只是没有往年生的那么厉害。 她微扬下巴,“先看货,要是不好我可不买。” 许彪娘带她往自家走,“皮料是旧了,但绝对抗冻!” 许彪娘家离村长家不远,屋子做的半天井样式,中间镂空的雨檐有雪花飘下来,落在下头的两个大水缸里,堆叠在一块儿。 见李竹看那块,许彪娘解释道,“住山洞住惯了,敞开的院子总觉得没法安心,我男人就说把屋子半围着建,家里孩子们也能更快适应。这天井开着,家里也亮堂。” 李竹笑着称是,没再乱看。 许彪娘说是兔毛小褂,还真就是小褂,这衣裳厚实是厚实,就是没袖子,合着是个旧夹袄。 李竹拿在手里反复的看,嘴里还要念叨,“这没有袖子可怎么成?就能护个身子!还是会冷的嘛!不行你得给我少算些!” 话绕来绕去,就是要压价。 许彪娘无奈,“那我不送毛耳套给你哈,给你少算些钱。” 李竹:“不!毛耳套我也要,你开个价,我一块给!” 最后,李竹套着这里外皆黑的皮褂子,戴着灰黑色的毛耳套出了许家大门,留下许彪娘跟那一两六百文大眼瞪小眼。 李竹:还好我出门带了钱,嘿嘿。 喻霄自家屋子里拿着鸡毛掸子挥来挥去,一扭头就见李竹跨进他家院门。 喻霄:“呔!哪里来的灰毛兔妖?” 李竹失笑,“你这什么眼神,这也能瞧出来是兔毛做的?” 喻霄拿着鸡毛掸子把秋满唤来,“乖徒儿,我可教你哈,瞧仔细兔毛怎么认,好皮子不能有杂色……” 李竹干脆取下耳朵上的毛套丢给师徒两个,“你俩慢慢看慢慢认,我去教春来纳鞋底了。” 秋满:额,以李竹姐姐把两个鞋底都扎穿后,气的拿着扎毁的鞋底子打馒头屁股的功底,来教春来吗? 以后春来不会也把鞋底扎穿老大一个洞,然后气的拿鞋底子抽他? 喻霄一瞧他那眼神就知道这小孩儿在想什么,轻轻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可别说出你的心里话,除非你也想跟馒头一样被打的上蹿下跳。” 一旁趴在屋角的馒头:……小狗那天就不该淋雪后甩在人身上!屁股都被打疼了呜呜呜…… 腊月二十九,李竹从刘呦那儿买来一把干荷叶,拿回家裁成小块。 这荷叶是用来放在小蒸笼上,装发糕用的。 南方过年,桌上必得有一块发糕,“发”通“发财”,寓意好,味道也好。 过年时,能做了发糕端上桌的,都算是富裕人家。 发糕的做法不一,有加红糖的,有加砂糖的,还有打了鸡蛋又放红枣的,上述种种,对普通农家来说,无一不是珍贵到很少舍得吃的。 李竹家的鸡慢慢开始下蛋,除开每日家中每人每狗每猫有一个鸡蛋吃,剩下的她都慢慢攒了挂在灶房房梁上。 到二十九这日,正好存到三十个。 白糖家里只剩下一点,巧的是喻霄买了红糖带回来。 李竹便打算今日做红糖发糕和鸡蛋发糕。 这红糖本是喻霄带回来给李竹补身体的。 大概是前头十来年的居住环境不好,李竹身上来癸水时肚子就痛如刀绞,脸色苍白身上却还发汗。 喻霄撞见过两回,见李竹难受得紧,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吓得不行,奔到飞叶道长家把人带轮椅都扛出来。 结果飞叶道长白着脸一把脉,就想给便宜侄子一个耳光。 她还以为李竹出了大事,心都快跳出来了! 老太太没好气的斜一眼侄子的嘴脸,扭过头却认真的嘱咐李竹,“记下来癸水的日子,家里买些红糖、红枣等补气血的吃食,快来时熬汤也好、泡水也罢,吃上一些,少碰冷水、喝冷水,慢慢调理着。” 她顿了顿,“我再给你开个温补的方子,痛的时候让他来拿药煎了吃,不痛就别吃,是药三分毒。” 正因此,喻霄回来时带了一大包红糖,够李竹吃上三个月的。 李竹取出红糖包,在喻霄的注视下小心的、仔细的舀了三勺,感觉到男人要瞪她了,李竹才把木勺放回去。 李竹:“好啦好啦,我没放多少嘛,剩下这么多,够我吃的。且做了发糕咱们都可以吃嘛。” 喻霄不说话,把油纸包重新绑好,放在大罐子里藏好。 这是他买来给李竹调养身体的,可不能乱用。 面粉放在布袋里,布袋放在罐子里,防虫也防潮。 李竹挖出不少面粉倒在大瓦盆里,与鸡蛋、红糖一块儿搅拌,做发糕的顺序实际上跟做面团没什么差,只是冬季温度低,发酵得放在暖和的灶面上。 过上三个时辰,这发酵好的面团就能上锅蒸了。 其实若是不用面粉,大米也能做发糕,只不过叫法不同,做出来就是米糕。 米糕得用大米浸泡,泡软后捣的稀碎,甚至得有米浆被打出来,才算做好第一步。 李竹觉着这步骤太麻烦,还是用面粉方便些。 一百七十五、豆腐肉丸子 喻霄如今是灶上的熟手,烧火也得心应手。 发糕做好,李竹还得炸豆腐肉丸子。 豆腐与少量的猪肉倒在一块剁碎搅拌,洒上粉料混合均匀,虎口一捏,一个肉团子就做好。 锅里的油已经烧热,喻霄起身系上围裙,“我来炸,你在一旁教教我。” 这儿油烟太重,还是让李竹离远些好。 李竹举着一只已经油乎乎的手看他,“我手都弄脏了啊?” 喻霄把人转个身对着面盆,“搓点剩下的面粉擦擦手,再去洗干净,来给我烧火。” 喻大厨非得上阵,李竹也乐的清闲。 锅里已经冒起热烟,喻霄拿着长柄木勺把丸子一个个沿着锅边放下锅,“滋啦”的声响下,许多油点飞溅。 他看着沾了点油,边缘发黑的木勺,心想还好让李竹让开了,这多危险啊。 李竹拧眉,“注意看丸子!炸焦了可就浪费了!” 这男人这时候发什么愣啊! 喻霄赶紧拿着锅铲拨动还沉在锅底肉丸。 李竹在一旁教他,“肉丸漂浮起来就可以捞上来沥油,浮上来基本都熟了,再煎都得糊。” 喻霄定神专注锅底,“好。” 两人围着灶台忙活,兄妹俩则在窗户边做事。 春来坐在小板凳上,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日光选青菜。 秋满则蹲着把妹妹选好的青菜团一团,放在小铡刀下铡的稀碎。 这些碎菜叶是给鸡圈里的宝贝们吃的,如今天冷,虫子不好找。 李竹姐姐说菜园里的菜淋了雪大多都不好吃,过完冬也得铲出大半再栽新菜苗。 兄妹俩就自荐去摘菜择洗好,处理了给鸡、鹅跟兔子们吃。 其实长耳偶尔也吃这个,是在它吃饱后嘴里还能塞下的情况下,这些算爽口小消遣。 秋满如今可再不想记账给钱给李竹、喻霄的事了,他跟妹妹身上的棉衣,耳朵上新的毛耳套,脚上的皮靴…… 他们几乎通身上下都是这对未婚夫妻给的,钱好还,恩情欠的太大了。 秋满想,只能等师傅师娘老了后,他给他们做牛做马养老送终才能勉强还清罢。 李竹:谢谢,我还是打算生娃娃的,即便只生一个,应该也会给我养老送终的…… 秋季是收获的时节,冬日却是享受收获的时候。 年关时,村子上空都是香气,即便再穷,也得置办些体面的饭食来企盼新一年的到来。 年三十这日,李竹把新做的棉衣穿上,又套上她的新皮褂,蹬上后头买的皮靴,欢喜的拉开门。 漫天大雪已经小了许多,只是积雪压在小桃树枝头,压的它像个小雪人。 春来在院子树下堆的雪人经过一夜雪花飘扬,莫名又高了几寸。 李竹把雪人的木棍鼻子推深些,扬着笑脸去开院门。 喻霄他们还没来,她拿着鸡毛掸子给小桃树扫雪。 积雪簌簌的掉在地上,小桃树的枝条伸展开,往上抬了一抬。 李竹摸摸桃树光秃秃的枝干,“你快些长大, 我还盼着躺在桃树下看桃花飞舞、等桃子掉在怀里呢。” 风吹动一根枝条,还没扫干净的雪从树上掉在李竹鼻尖,清凉的触感让她惊讶。 李竹笑了笑,好像得到了小桃树的回应。 年夜饭还在夜里,李竹预备过了午时再做菜,因此这日一整个上午她都没什么事。 穿戴整齐、身上暖和的李家阿竹又踱步去隔壁邻居家串门。 正要出门的喻霄正巧与李竹碰上,他伸手抹掉李竹鼻尖上一点水润,“怎么下雪还来这边?” 李竹伸手接了片还没看清就划在手上的雪,“这么点雪,最适合出门。” 喻霄把这姑娘的手攥到怀里,“小心受了凉风又长冻疮,那又疼又痒的难受这就忘了?” 李竹懒得把手抽出来,偏头往喻霄身后瞧,“他们俩还没起?” 喻霄摇头,“起的比我还早,被我赶着去兰生家找伴玩去了。” 喻霄本想年三十给两个小徒弟放个假,谁知两人早起就自己在堂屋练功。 等他洗漱完,他们马步也扎完、拳也打完、后院灶房锅里还给喻霄热了一碗面。 李竹:“啧啧啧,好福气啊喻公子,起来就有面吃,我早起只能饿肚子。” 喻霄没理会她的调侃,眉尖蹙起凑近,“没吃早饭?我去给你煮碗面。” 说着就要拉着李竹往后院去,被李竹拉回来,“诶~我开玩笑的!我不饿不吃没事,馒头少了一顿可是要拆家的,我哪敢不做早饭吃呀?” 喻霄狠狠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得馒头治你。” 李竹把手抽回来,“好了好了不瞎扯了,你刚是不是有事要出门,你先去忙,我自己溜达溜达,整日在屋里待着,闷得慌。” 喻霄亦步亦趋跟着她,“我有什么事,我打算去叫你起床来着。” 李竹闻言忽然转身,撞进男人胸膛里,又把头默默挪开揉鼻子。 喻霄好笑的看着她,“撞疼了?” 李竹:“……没,我是想说,咱们明日给他俩送多少压岁钱啊?先商量商量。” 喻霄把人揽进屋,先点了火盆,把人强按着坐下,才在怀里掏东西。 李竹就眼睁睁看他拿了个丑不愣登的荷包出来递给她,“喏,就拿这个送他俩。” 李竹没急着开袋口,她把荷包翻来覆去瞧了瞧,“我怎么觉着这东西有些眼熟啊?” 喻霄耳尖有些热,眼神错开,若无其事道,“喔,有回去你家,你那簸箕里不是放了几个吗?我就…就挑了一个。” 李竹想起来了,她那时正在发愁自己这半吊子绣工怎么教春来,于是自己请教完胡小英,回家就开始裁碎布练手。 喻霄偷拿的这个,是她做的最差的- 男人不服气,“什么叫偷拿,我是当着你的面拿的!” 李竹拧眉,他声音变弱,“只不过你那时候低着头没发现罢了……” 李竹把荷包往袖子里一塞,“我拿回去,明日送你个更好看的,我亲手做的!” 这个就是练手的!不是她的真实水平! 一百七十六、年夜饭 心爱的荷包被拿走,喻霄撒着娇想要回,扯着李竹的衣袖晃了两下,“你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荷包还给我,嗯?” 李竹提着沉甸甸的袖子,又把荷包拿出来,打开一瞧,一个个小巧可爱又精致的莲花样式银锞子在冲她微笑。 “啪!” 钱袋子被丢到喻霄怀里,喻霄还懵着,李竹又赶紧把下意识丢出去的钱袋子拿回来。 李竹:“你怎么换这么多呀?咱家这才几个人,你这压岁钱是连家里那最小的三只鹅都算上了。” 喻霄的笑脸里含了一丝得意,“都给你,你想给那棵桃树也送两个我都没意见。” 钱袋子又回了李竹的袖子,“行,你的压岁钱我也备好了,守岁后给你!” 喻霄好奇的凑近她,“准备给我什么?” 李竹扭身走向喻霄家正屋的太师椅,“且等夜里就晓得了。” 过了正午,雪渐渐停了,李竹的灶房里正热火朝天。 喻霄掌勺,李竹切菜,秋满打水,春来洗菜,馒头监工,白云偷吃。 “白云!你给我站住!” 李竹举着菜刀追到灶房门外,指着上树的胖猫怒吼。 白云嘴里还叼着炸好的小鱼,馒头伸出舌头蹲在李竹身边,它也想吃! 李竹无情的忽视小狗的请求,“这个是年夜饭!现在吃了夜里吃什么?” 喻霄挥着锅铲乐呵呵做个慈父,“怪我,我应当多捞些小鱼回来。” 李竹:“闭嘴,看好你的小鱼!” 喻霄:“好嘞。” 原本李竹想去钓条大鱼回来做红烧鱼,谁知在船头守了一个时辰也没见鱼咬钩。 她暗叹是不是鱼儿也回家过年了,无奈只能撒网,最后捞上来这一盘小鱼,还是喻霄提回来的。 好在小鱼肉也不少,也能凑一盘年年有“鱼”。 豆腐肉丸子在锅里又复炸一遍,金黄圆润,看着十分诱人可口,这是万事圆满。 发糕已经发好,只等最后上锅蒸,取得是发财、发家的喜庆寓意。 汤圆是红豆馅,馅料还是刘呦手磨后做好摆出来卖的,李竹只买了一点点,恰好够做两顿。 饺子瞧着就不大好看,李竹没做过,春来手也不巧,几个好看且没破皮露馅的还是喻霄、秋满做的。 为此喻霄还自夸道,“咱们家都是男主内女主外,我的手艺也算精进了罢?” 李竹头都不抬的附和他,“嗯嗯。” 干笋清炒也是过年必备的菜色,除此之外还有梅菜扣肉、红烧猪头肉、枸杞鸡汤。 李竹来回数一遍,叉腰赞道,“也是算有九道菜,长长久久!” 喻大厨卸下身上的围裙,笑着点头。 过年吃饭不在灶房,喻霄家的圆桌面被搬过来,放在李竹新的那张四方桌上。 四条长凳对坐摆好,李竹看看天色,“该把灯笼点起来了。” 长梯一摆,还明亮的白日里,灯笼昏黄的烛火微微摇动。 从李竹家往外瞧去,隐约可见远处高些的房屋房檐下同样点起来的烛光。 团圆夜,家家灯火通明。 冬日入夜很快,在天还微微有光亮的时候,李竹几人把锅里热着的菜端到正屋桌上。 后锅已经温了一壶米酒,过年嘛,还是要有酒上桌的。 正厅里点起火把、蜡烛,霎时间连屋角逃窜而过的老鼠也清晰可见。 白云起跳很快,一眨眼功夫就叼着老鼠坐到李竹脚边望她。 白云:给你!加餐! 李竹看看那还活着但认命的老鼠,又看看像是特意送给她老鼠的白云,握着酒杯婉拒,“我不吃这个的,你自己留着吃?要不要我帮你晒成鼠干?” 生无可恋的老鼠眼睛瞪大,白云见李竹真不想吃,嘴一松,胖老鼠飞窜逃走。 老鼠:这家再也不来!会把鼠做鼠干! 两挂爆竹被点着,在大火中噼里啪啦的响。 正厅里,四人对坐举起酒杯。 旁边白云、馒头单开一桌,一只吃小鱼干,一只吃肉丸子。 李竹看着外面的火光,眯眼笑道,“来!过年好!”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春来把杯子里的糖水一饮而尽,与同样喝糖水的哥哥相视一眼。 唉,他们也想喝酒! 唯二两个对酌的大人只抿了半口酒,就开始吃菜。 李竹先招呼大家各盛一碗鸡汤,“这得趁热喝,肉也多吃些!等会儿一冷就不好吃了!” 两个鸡腿给了秋满、春来,小鸡腿给了李竹,她还挑着鸡肾、鸡胗、鸡肝吃,喻霄见状又给她夹了不少鸡肉。 李竹:“没事,我爱吃这个,都洗干净蒸煮过的,不难吃。” 喻霄点头,还是乐此不疲的给她夹菜。 一般年夜饭并不煮饭,都是吃菜喝酒,吃饱就去守岁。 不过李竹饭前还是泡了糯米做了几个粽子,“得填填肚子,后半夜饿起来可难受的。” 她每年过年,大年三十都得饿半晌,实在是饿怕了。 菜看着多,其实四个人吃起来也快。 不好过夜的饺子、汤圆、肉丸子很快就空了盘,只剩下荤菜留有大半。 小鱼干煎的酥脆,但仍旧没有吃完,年年有余的重头戏就在于那个“余”字,年夜饭吃鱼是不吃光的。 吃饱喝足,收拾碗筷的事交给两兄妹,李竹、喻霄躺在摇椅上闲聊。 原本喻霄这把摇椅在隔壁,他非得搬过来。 要躺摇椅时,就来李竹家,怎么说都不挪走。 照他的话说,就是在李竹这儿睡觉安心。 秋满手巧,自己摸索着,还把喻霄那摇椅拆过一回又拼好,也做出来两把小摇椅,此时也摆在李竹正厅里。 等两兄妹洗完碗回来,李竹笑道,“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跑来我家歇着,明年可得给我多拾些柴火。” 她家正厅里取暖烧的柴都用了不少啦!那陶盆里现在还红艳艳的呢。 秋满正色,“我明年给姐姐把柴房都堆满!” 喻霄轻咳,“也不用那么多,过了六月柴火我会拾。” 春来率先笑,过了明年六月,李竹姐姐就是她师娘啦! 李竹抚手摇头,“亏了亏了,从姐姐变成师娘,平白老了。” 喻霄睨她一眼,“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 李竹故意逗他,“我就反悔,你能拿我怎样?” 喻霄笑了,“不能拿你怎么样,我自己卷铺盖进门呗。” 一百七十七、新年好 春来不懂,“这有什么差别吗?” 李竹笑而不语,喻霄答道,“没什么差别,都是我自愿来伺候你李竹姐姐。” 李竹咧起的嘴角又收回,拧一把喻霄的腰,孩子面前,说的什么浑话! 喻霄皮糙肉厚,任由李竹拧肉,一声不吭,还给她剥了几个烤好的栗子。 李竹:“……吃不下,刚刚都吃饱了。” 喻霄把栗子丢到自己嘴里,往躺椅上一靠,“啊,我也吃饱了,想睡觉。” 李竹:“那你们回去睡?我就在这屋里守岁,等会儿把被子一盖,都不用回房,摇椅上也能睡。” 喻霄问秋满,“困了没?困了去洗脸泡脚,我送你们回去睡觉,今夜我得在这儿守岁。” 明明刚刚说想睡觉的是他,如今却又反口问兄妹俩。 秋满想摇头,困意袭来促使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春来也忍不住揉眼睛。 喻霄起身,推着两个小徒弟去洗脸,要送他们回家。 李竹点了火把想陪着,被喻霄揽了肩膀调转方向又推回屋里。 喻霄:“外头又下雪了,你在这儿待着,我即刻就来,不怕啊。” 李竹嗤他像哄孩子,“我不怕,你也别怕,也不知道是谁夜里火把灭了吓得狂奔,从我家篱笆上噌一下跳进来。” 要不是馒头机灵,她柴刀都抽出来砍人了! 喻霄赶紧轻捂她的嘴,“诶呀,我说错了,咱们略过这茬,好不好?” 李竹:“快走你!” 被赶出门的喻霄带着小徒弟们淋雪回家。 到了屋里,秋满自觉去点炭盆加柴,先把屋里烘暖,再烤衣裳进被窝睡觉。 喻霄摸摸春来脑袋,“乖乖睡觉,有事就喊哥哥来找我,我等会儿把馒头抱来陪你们。” 馒头是只聪明的小狗,若是喻霄不在家时,李竹就会把小狗抱来陪春来。 这样若有什么事情,狗一叫李竹就能知道了。 其实三只小白鹅也来给春来看过门,来的多了也把喻霄家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时不时来巡逻。 只是如今天冷,还是能进屋睡觉又嗅觉灵敏的馒头更合适。 喻霄再回来时,李竹已经把靠在正厅墙边的竹床搬到火盆边,连给喻霄的铺盖都铺好了。 喻霄笑言,“多谢阿竹姑娘。” 李竹舒舒服服的窝进自己的躺椅里,连着手脚都团在被子里,露个脑袋问他,“压岁钱给他俩没?” 刚她可把两个新的红封装了银锞子塞给喻霄了。 喻霄:“还没。守完岁到明年,我再塞他俩枕头底下去。” 李竹无奈,“你可别贸然开春来的门,她枕头底下放了刀的。” 小姑娘听说李竹常把小斧头塞枕头下防身,不知何时自己置办了把小刀,也塞在枕头下边。 李竹还是某日去帮她收拾被褥,把被子抱出去晒时发现的。 且春来睡觉也警醒,喻霄若真想送惊喜,就怕送成惊吓。 喻霄沉默,“要不我还是现在送去。” 李竹:“守岁,明日晨起当面给,如今他俩刚睡下,别折腾了。” 再说了,放枕头底下,要是两个孩子根本不翻枕头,那得正月初几才能发现这压岁钱呐? 喻霄:“刚刚应该进门先偷偷放床头的。” 失策了。 李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好啦好啦,一点小事,何必懊恼?” 喻霄遂不再说这个,与李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其他事。 待漏刻指向子时,喻霄把困倦的半闭眼的李竹抱到竹床上。 李竹迷迷糊糊地看着男人放大的脸,“天亮了?” 喻霄:“没,刚到子时,我去挂爆竹,你在床上睡,这儿舒服些。” 他的被褥已经被抱到自己的摇椅上,左右离天明也没几个时辰,他打算就在这儿睡。 燃尽的爆竹只留一个头在竹竿上,喻霄取下来丢进底下的火盆里,火星四溅,又燃起火。 新的长爆竹足够烧到天明,雪已停,天上的乌云也消散。 喻霄在外头略站了会儿,再进屋时,发现李竹已经睡得香甜。 他蹲着看了许久李竹的睡颜,直到她咂两下嘴,翻身窝进被子里头,才起身去躺椅上睡觉。 李竹一双眼睛悄悄睁开,脸颊热意上涌,诶呀这男人,作甚蹲着不走,她都不敢睁眼了。 大年初一,一声鸡鸣响彻山林,李竹家后院的公鸡也有样学样叫起来。 李竹翻了个身,睁眼就是房梁。 喔,新年了哇。 她刚刚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一觉又回到刚开始的破屋了呢。 等今年家里富裕些,把这屋子的楼板做起来,夏天就不热了! 脑子里思绪万千,全是要做的活,李竹的眼前却闯出一张俊脸,把她纷杂的思绪打散。 喻霄:“新年好!红包!” 男人手里的红封鼓囊囊的,李竹扒拉脸上的发丝,“新年好。我还没起床洗漱呢……” 喻霄晃晃手里的红包,“先拿着。” 李竹慢吞吞把手挪出来,猝不及防手指上多了一个并蒂莲金戒指,红包也被塞到被子里。 她眨眨眼,半晌憋出一个字,“啊?” 喻霄:“嗯哼。” 李竹看眼手上的金戒指,干脆缩在被子里,挪动好几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薄薄的红包给喻霄。 喻霄高兴的看着仰躺看他的李竹,就要把这红包贴身放起来,“我早等着你给我的压岁钱了!” 李竹:“等等,你先看下嘛。” 喻霄打开,难以置信的看眼李竹,又把红包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一枚金叶子弯成的戒指躺在他的手心。 李竹坐起身,抱着被子弯弯眼睛,“快试试合不合适?我用棉线量的你的手指头,也不晓得准不准。” 喻霄送她的金首饰不少,她思来想去,要回礼当然不能用喻霄送的东西,而自己最值钱的就是这几片金叶子,遂动手做了个金戒指送他。 做金饰可不容易,她原想用剪刀把两边的叶片绞掉再打磨,又怕自己手艺不精毁了金叶子还没做出成品,便干脆把一整片小心的弯折成戒指,又敲敲打打,才弄出这个样子。 一百七十八、正月初一 男人一只手捧着金戒指,另一只手伸出,俯身将李竹连人带被都抱住。 李竹失笑,双手拢在被窝里抽不出来,“怎么啦?” 喻霄起身,把戒指戴到手上,指节上的戒面与李竹手上的戒面轻轻碰了个头,“天生一对。” 李竹扫他一眼,把被子掀开,“快收拾收拾,等会儿秋满他俩该来了,你赶紧把红包拿出来。” 李竹说要“收拾”,实际上昨夜守岁吃过的栗子壳、瓜子壳等都被丢到火盆里烧成灰,屋里的地面也已经扫过,他俩只要把摇椅挪到一旁,被褥抱回去就成。 喻霄这床被褥是昨日临时抱来放在正厅的, 此时他抱着被褥不往自己家去,反倒跟在李竹身后往卧房进。 李竹顿住脚步,把头转过来,“你跟着我作甚?快回去!抱在手里好看似的……” 喻霄没脸没皮的绕过挡路的李竹,把被褥放在她的木箱上。 喻霄:“哪有大年初一把人扫地出门的,我家还有被子,这床就先放这儿。” 说着说着,他接过李竹的被子,与自己的并排放在一块,抚着下巴端详好一会儿,扭过头,“般配。” 李竹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下去。 大年初一,不能骂人。 她横了喻霄一眼,转身出去漱口。 秋满敲门时,李竹跟喻霄还并排蹲着吐水呢,回应秋满的只有馒头的狗叫。 门外的兄妹俩穿上了新衣,手里提着碧玉镇买回来的干果等年货,并排站的笔直。 居住的环境改变,吃的也不差,不止秋满窜了个头,春来脸颊圆润,也长高了不少。 要李竹说,就是从前亏待的太狠,如今慢慢补起来,又练功习武,压制的个头才会往上窜。 她这半年多还长了不少呢。 喻霄把嘴巴里的脏水吐干净,扬声道,“来了!” 李竹差点把自己嘴里的水咽下去,拉住要起身的喻霄的袖子,“我,我衣裳头发都好?” 喻霄状似严肃的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看的李竹心里发毛时,忽的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李竹:? 喻霄:“好看,哪哪儿都好看。” 李竹无语的白他一眼,就不该问! 院门打开,秋满中气十足的拜年,“师傅新年好!师傅长命百岁、早生贵子、阖家团圆、事事如意!” 春来有样学样,“师傅新年好!祝师傅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财源广进!” 喻霄:……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竹从喻霄身后好奇的探出头,“你们从哪儿学来这许多词?” 她就晓得一个长命百岁,还是从前听村里人奉承老大夫时说的。 春来一瞧见李竹,笑的比刚才甜多了,“姐姐新年好!姐姐新年要越长越漂亮!种多多的粮食,有个好收成!” 秋满也跟着妹妹笑,“姐姐新年好啊!祝姐姐新年发大财、赚大钱,种地有收、下网有鱼、进山有柴!” 喻霄:“你俩不诚心啊,怎么祝我就是些虚头巴脑的,祝你们李竹姐姐就这么实在靠谱?” 李竹把人拉到身后,“说那么多作甚,红包呢?” 她扭过身教两兄妹,“你俩就多余费口舌,瞧瞧我怎么拜年的。” 迎着两双大眼睛,李竹朝喻霄拱手,又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恭喜发财,红包快来~” 喻霄抿紧唇,背过身肩膀不住的耸动,待李竹快要恼羞成怒,才伸手轻拍李竹的手,把两个红包给徒弟们。 两个接了红包的小徒弟也没憋住笑,一时间门前欢笑声不断,只有李竹舍身取乐,红着脸往正厅走。 喻霄快步跟上,李竹耸着鼻子凶狠的瞪他一眼,不像小老虎恼怒,倒像馒头不高兴时的样子。 李竹:“还笑!有那么好笑吗?” 喻霄伸出两根手指把弯起的嘴角抹平,“没笑。” 他跟着李竹问道,“你那…咳,拜年的词是哪儿学来的?怪有意思的。” 李竹瘪瘪嘴,“从前村里小娃娃们就这么拜年的,都逗得那些大人乐呵呵掏红包咧。” 她就是逗个乐子嘛,结果这人还取笑她! 喻霄:“没取笑你,是觉着你讲话好玩。我错了,我不该笑。” ……两人进了屋,留着两兄妹沉默的看着红包里硬塞进去的荷包,以及荷包里的莲花银锞子。 春来:“哥哥,这是咱们的压岁钱?” 秋满:“…好像是。” 两人又齐齐沉默。 大年初一,当然不能把送出来的压岁钱送回去,可手里的荷包着实烫手,唉! 春来挺直腰杆,“没事,咱们收着,回头赚了钱给师傅和李竹姐姐更大的压岁钱!” 秋满:“…傻妹妹,哪有小辈给长辈压岁钱的。” 春来:“那咱们以后给李竹姐姐的娃娃,反正姐姐的娃娃也是师傅的娃娃。” 秋满:“你说得对。” 那时他们俩就是长辈了。 李竹:咱家这辈分可真乱呐。 李竹这一家子都是无亲无故的,大年初一没什么旁的事,拜过年就都猫在屋里不出门。 谁知还没窝一会儿,敞开的院门迈进来几个小娃娃。 有赵青枣家的闺女小枣、胡南山家的大儿胡山、兰生家的侄子兰采林、刘呦家的徐大虎…… 反正来了一溜儿,都穿戴的齐整,全挎着布包。 那布瞧着鼓鼓囊囊的,显然李竹这儿不是第一家。 娃娃们一进门,就开始拜年,先喊“叔叔”“姨姨”“哥哥”“妹妹”,喊完就开始拱手作礼伸手要红包。 喻霄笑着伸手给了,还把家里另外三人的红包也全掏了,秋满则在一旁给他们端热茶喝。 李竹:怎么觉得他们那做派,挺眼熟啊。 讨要红包的孩子们显然是做熟了这事,在李竹家略歇了歇,乖巧道谢,又一溜儿出了门,这是要去下一家了。 喻霄足等人走了,才撑着脑袋看着李竹笑。 春来也学着她师傅的样,被李竹敲敲脑袋上的小揪揪警告,“不许学你师傅那吊儿郎当的做派!” 春来无辜抱头,喻霄作势护住自己的发冠,“可不能打,打笨了谁给你做饭呐。” 一百七十九、篝火夜会 四人正月初一窝在屋里嗑瓜子闲聊了一整日。 秋满那不善言辞的嘴也利索起来,开始细说他跟妹妹在乞讨路上见过的风景和世人嘴脸。 春来说起那些对她十分和善的奶奶婶娘们,她总能从这些人或真或假的面容里学到许多东西,虽然不是很懂,可却觉得自己一直在成长。 喻霄讲起自己骑着马在树林奔走,一到入夜就把火堆烧的又旺又高,他是真的怕鬼。 一个会杀人的人,却怕鬼,听起来真是稀奇。 李竹顿了顿,讲起她住在破屋里,夜晚如何避着后娘与亲爹去卖草药,如何在鞋底下藏钱,如何藏东西吃。 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大好的事情,但好像都不约而同讲起苦难里的幸事。 再回忆起来,好像就连奔逃路上的星光,都在指引自由的方向。 聊到口干舌燥,茶水烧了一壶又一壶,瓜子都吃完了,馒头都睡得迷迷糊糊。 快入夜时,许彪娘来到了李竹家门前叩门。 李竹还很讶异,怎么这个时辰上门。 许彪娘先道了“新年好”,才把自己的来意表明。 “明日是我们山民的篝火夜会,在入夜前,村口大槐树下开始,你来玩?” 李竹把脸窝在兔毛里,招呼许彪娘进屋说。 李竹:“篝火夜会?是什么节日吗?” 许彪娘进屋,与三双眼睛对视还有些愣,颔首打了招呼,才回答李竹,“不算节日。每年正月初二,我们都会在山里点起篝火,大家一起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喝酒。从前是为了驱赶野兽才兴起的,如今已经成了我们的习俗了。” 李竹想挠头,“那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参与……” 许彪娘摇头,十分真诚的对她说,“你是我的朋友啊。我下山第一个交的朋友就是你,我们没有什么外人内人的,大家都能来,我想你住的太偏了,可能没得到消息,所以来同你说一声。” 她停顿一刻,“你可以把你男人和娃娃们都带上。” 山民其实习性、风俗都近似野兽,故而说话也直白。 李竹听着听着耳朵就悄悄发热,她故作镇定,“嗯,好!我明日一定带他们一起来玩!” 许彪娘很高兴,笑着给李竹一个拥抱,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见是李竹的男人,反而更用力的抱了李竹一下,挑衅的扬眉。 哼,她可是李竹的好姐妹,男人算什么? 李竹:姐们,倒也不必这么热情,我都闻到后头飘来的酸味了。 许彪娘带着李竹给的一大袋栗子、干红枣和瓜子出门,得意的想,果然李竹把她当好姐妹!她明日要给李竹多介绍几个壮硕的小伙一起跳舞! 她的好姐妹李竹却在整理屋里打翻的醋坛子。 喻霄怨妇似的告状,“她还使劲抱你!她还冲我挑眉毛!” 李竹顺顺男人的毛,“好啦好啦,她都说了,你是我…那啥,对,你同姑娘家置什么气呢?” 喻霄瘪嘴,“她家姑娘跟你就差六岁!” 李竹手指怼他额头,“我看你像六岁!” 还跟她搞无理取闹这套! 春来、秋满早抱着小馒头避开,两兄妹自个儿寻个暖和的地方玩去了。 正月初二,原本是许多人回娘家、去舅家的日子,但南山村的妇人们,普遍都没娘家。 也不能这么说,有好些是有娘家但形同仇人或是形同陌路的,跟没有也差不多。 所以其实南山村人到了冬日,基本都是在屋子里烤火、睡觉度过一整个正月。 但今年不同,好几家出船去见过世面,日子好过起来。 再加上村长兰云一力把山民请下山住,山民们大部分都挺热情,村里的氛围倒比从前好了不少。 这回初二的篝火夜会,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邀请。 拖家带口的,村里空地上、大槐树下全是人。 最闹腾的当属孩子们,如今雪停了,正是化雪最冷的时候,这些娃娃却没个停。 堆积在一起的雪给了他们玩闹的工具,甚至有孩子玩的疯了,把雪球砸到大人身上的。 大人乍然被砸,原想算了算了,大过年的。 谁知接二连三,新褂子上全是残雪。 这谁能忍? 很快,大人们也打起了雪仗,还别说,反倒打不赢灵活的孩子们,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李竹一家就是在这混乱的时刻到来的。 四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玩疯的一众人,甚至还有山民加入了进去,村长只在一边含笑看着。 她带着身后三人、抱着馒头走到村长身边拜年,兰云难得笑眯眯的,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揉揉馒头的脑袋。 小狗被摸后,默默缩进李竹怀里。 嘤,这个人身上的气味跟那只老虎好像,吓狗! 雪仗告一段落,村里几个男人拿着竹扫帚打扫残局,一些年纪大点的孩子也被压着一起打扫。 很快,狼藉一片的地面被清理干净。 这时候,山民们才抬上来重头戏。 篝火是在大土盆里点燃的,不会有山民在空地露天点火,即便现在是冬季雪天。 山林是山民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们绝不会留一丝隐患。 篝火点起,山民里壮硕的妇人们率先拍着手掌、打着拍子围着火堆唱歌。 矜持的村民们这时候倒都观望,李竹也立在其中。 许彪娘转着圈走到她身边,伸手一拉,李竹进入队伍。 与李竹一起被拉进去的,还有不少女子。 小小的惊呼过后,就是融入。 见姑娘们都入场,山民里的小伙子们欢呼加进去,豪放的跳起舞。 许多惦记自家媳妇的村民们也不甘示弱,不就是蹦蹦跳跳嘛,打量谁不会似的! 飞叶道长不知何时坐在喻霄身边,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哼,再不进去,姑娘身边的小伙子都能凑两只手了!” 李竹长高了,又养白不少,头发长长后总是梳个斜髻,秀美的面庞在火堆下微微泛红。 此时,她身边至少跟着六个有分寸又互不相让的山民小伙,各个身形板正、面容俊朗。 一百八十、耍帅 喻霄一张俊脸黑了下来,顺势插到队伍里,挤开李竹身边的一个小伙。 其他五人一见这人如此不讲道理,就要发怒,却见那漂亮姑娘握住这男人的手,扬起笑脸问道,“一起跳舞吗?” 刚刚站在场外的臭脸从喻霄面庞上消失不见,他噙着笑意反握李竹的手,“嗯!” 这六个小伙一看,哦豁,这姑娘是有心仪之人了啊。 他们不大服气的打量喻霄。 身形嘛,还凑合,肩宽腿长,就是腰比他们细。 哼,男人要这么细的腰作甚? 脸蛋呢,啧,这小子是好看啊,主要是比他们白!不白指不定多丑呢! 六人酸溜溜的想着,跟着队伍舞动,也不离李竹很远。 好看的小娘子,身旁多几个男子怎么啦?他们乐意当护花使者,可以忽视那个看着就不喜欢的男人! 喻霄见这些人不走,他也不走。 虽然他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但就是不走。 只不过,在李竹被第三个小伙唱着歌邀请后,他确实绷不住了。 胡小英在场外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也来一段啊喻霄!不然怎么勾住我们李竹啊?” 场地里的妇人们开始起哄,哄笑声传到喻霄耳朵里,他低头看眼眼睛水润、含羞笑着,就是不抬头看他的李竹,忽的退开两步。 李竹这才把视线放到他身上,就见男人冲她深深一笑,足尖一点,飞到了大槐树上。 惊呼声隐隐传来,喻霄立在树上与李竹遥遥对望,抽出腰间的大刀,起势。 人群不自觉离大槐树远些,见喻霄开始动作。 大刀粗犷,一收一伸都有破空声,在喻霄手上却温顺的像羊羔,想怎么转怎么转。 男人用大刀起舞,刀光闪动间,树上堆积的雪花簌簌飘落,像一幅画,他的眼神却自始至终都在李竹身上。 不知何时,树上的人飞下来,反握刀柄,将刀尖的雪花凑到李竹身边。 李竹眼睫颤巍巍的落定在刀尖,那是一朵雪花捏成的小花,手法粗糙,却很可爱。 原本觉得脸都要烧红的李竹忽的笑出声,扬起下巴,伸手邀请喻霄,一如之前一样,“教我跳舞吗?” 喻霄伸出左手握紧,右手抖动刀身,小花飘散,刀刃入鞘,轻飘飘扫了眼那几个男子。 他知道,李竹一直一直,都会坚定的选择自己,他亦然。 胡小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其他妇人又有样学样。 为拿板凳姗姗来迟的兰生:……不行,心慌,他媳妇是对哪个男人吹口哨啊?啊? 他也分辨不清了,场上歌声又起,不会跳舞的也像柳条般摇摆,惹得旁观者们哈哈大笑。 喻霄手搭在李竹腰间,站在李竹侧身一寸左右,低声咬牙切齿,“他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李竹眼睛看着场上,她的笑声却传入喻霄耳朵。 李竹:“诶呀,我问了,他们都同我一般大诶,最大的才十九岁。” 许彪娘这是把山上拿得出手又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都推过来了啊。 许某娘子:整日瞧一个男子能瞧出什么名堂,有竞争,才更珍惜! 喻霄后悔没把馒头带出来,这时候就该放馒头赶人。 把他们都咬了! 丁点大的馒头:啊?我吗? 喻霄:“……我、也、不、老!” 李竹:“嗯哼,我又没嫌你年纪大。” 李竹逞了一时口舌之快,篝火夜会还没结束,嘴都肿了。 她喘着气窝在自家摇椅里,恼羞成怒,“你属狗的呀!” 喻霄双手撑在摇椅两旁,“嗯,属狗的。” 话毕,又把嘴凑了上来,还把李竹要扇人的手揽到自己脖子上。 正月初二,也是度过了美好的一日呀 一场篝火夜会,让南山村人相处的更融洽。 山民彻底融入村中,李竹家也迎来几个找秋满、春来一起玩的孩子。 过年间有客上门,主人家都会准备好茶好菜。 许彪娘的小闺女和大儿子到了饭点就要回家,还是喻霄把人按住,才在李竹家吃了一顿饭。 饭吃到一半,许彪娘匆匆寻来,一见孩子们在厅堂,提着的心落下大半。 她进屋先与李竹、喻霄打了招呼,一巴掌就呼上了大儿子殷昀的后脑勺,“到处乱跑!老娘差点给你俩吓死了!还以为你们跑到山里逮兔子去了!” 殷昀嘴上不服气的嘟囔,“竹姨家有兔子,好多只呢,我才不用大冷天跑山上去……” 许彪娘气的又要呼他,被李竹一把拉住,坐在了长凳上。 李竹:“彪娘姐,吃饭了没?在我家吃两口?” 许彪娘不是假客气的人,“没吃呢,找这俩混孩子找到现在,真是气都气饱了。我自去拿碗筷,在你们这打搅一顿哈。” 喻霄这回倒笑眯眯的,“菜是我做的,要是不合胃口,许娘子多指点。” 许彪娘这会儿看他顺眼些,虽说不会种地,但能做菜操持家务,也不算没用处。 且喻霄还有一身武艺,好歹能护住李竹,挺好。 她笑了笑,“我这人口粗,什么吃食到我嘴里都是能吃饱就成,不挑味道。” 李竹默默扒饭不吭声。 这都初六了,喻大公子还醋着呢,看那笑眯眯的就晓得讲的不是真心话。 她还是安静吃饭,反正彪娘姐姐不会吃亏。 用过饭,许彪娘问李竹吃不吃松子,“年前在山里松树上打的,炒好了放在山洞里,这回下山才拿出来,都还香得很,你吃过没?” 李竹摇头,“松子啥味?怎么吃?” 许彪娘:“跟瓜子一样吃,有些口子开的小,得用手剥。味道嘛,我说不出来,你吃了就晓得啦。” 她的小闺女许晨插上嘴,“吃起来像松树!” 李竹:“啊?” 殷昀反对这说法,“明明是像烧松树枝的香味!” 两兄妹就这么吵了起来,剩下李竹一家四口没吃过松子的面面相觑。 许彪娘给俩熊孩子一人一巴掌,拎着两个孩子的厚衣裳,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他俩提起来,“我先把他俩带回去哈,稍晚些时候给你送包松子来尝尝,或是你叫个小的现在同我回去拿?” 一百八十一、癸水 李竹看看被提起来脚不着地、却习以为常的兄妹二人,估摸着许彪娘回家还得教训他们,也不好让她再跑一趟。 李竹:“让秋满、春来跟你一起去,他俩吃了饭正好活动活动。” 秋满一步三回头,“姐姐,你把碗留着我回来洗啊!别自己动手!” 李竹姐姐此时脸色白的吓人,可不能再劳累。 李竹点头,“知道啦小操心公,注意看路!” 见人都走了,还把门带上,她才捂着肚子想走到摇椅上歇着,却被喻霄打横抱起往卧房去。 喻霄眉心皱起,满脸担忧,“很疼吗?” 今早起来他就觉着李竹脸色不对,那嘴唇都是白的,窝在摇椅里一动不动,就只闭着眼睡觉。 刚刚吃饭前见她蹙着眉心蜷缩在被窝里,他急的不行,再三询问,才晓得是她来癸水了。 李竹说话声音骤弱,刚刚面对许彪娘的笑语盈盈都不见,“像被怼了一拳肚子,又放了把小刀不时的进去搅动,一下一下的。” 不是很疼,只是难受,好不容易缓一会儿又开始,让人虚弱无力。 喻霄把她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我去请道长来看看。” 李竹抓住他的手腕,“不用,你去烧壶热水给我喝,捱过今日就好了。” 第一日就是会这么难受的。 喻霄见她这样心疼的不得了,把手心贴上她苍白的脸上,“我让道长给你开些止疼的药,好不好?” 李竹平日的自在都不见,只闷闷的问,“有用吗?我不想你走……” 她就想有人陪在她身边,这人是喻霄最好。 想着想着,她眼眶不知何时蓄了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喻霄更慌了,“好,我不走,我不走。不哭啊,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等会儿把李竹哄睡,他再遣秋满他们去请道长来。 李竹抿唇,用脸蹭蹭喻霄的手掌心,有些困倦,“你去把门栓上。” 喻霄从半跪的脚踏上起身,把房门拴好,又把长桌下的小火炉挪到李竹床前。 进门处放了个小水缸,他提了水壶去水缸里舀水,装个半满,放到小火炉上。 点着火,他才安下心坐在脚踏上,把下巴搁在床槛上,瞧着李竹。 李竹从被窝里伸出两根手指,拉拉他的手,“你手好暖和……” 喻霄:“快把手放回去,外边冷。” 李竹不乐意,“你给我暖肚子。” 喻霄:“嗯?” 李竹像是被气着,恨喻霄这时候成了木头,直白的说道,“你用手给我捂捂肚子,我难受…” 一听李竹难受,喻霄手比脑子快,探进被窝,手掌盖在了她肚子上。 来癸水的李竹比平时难缠,情绪更敏感。 她喝了热水还不肯喻霄走,见喻霄在脚踏上坐着又心里不好受,攥着喻霄盖在肚子上的手掌又不放。 闹着闹着,喻霄干脆爬上床躺进被窝里,揽着她哄睡。 身边多了个大火炉,李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渐渐的有了睡意,紧蹙的眉心也舒展开。 喻霄原还打算等李竹睡熟了去请道长看诊,结果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知怎么的,自己也阖上眼入睡。 等两人再醒来,天已经黑透,他们约摸睡了半个时辰。 李竹把脸埋在喻霄怀里,脸色红润了不少,只是喉咙干涩,刚想开口,声音就沙哑的惊人。 喻霄赶紧直起半边身子,探手出去,把还温热的水壶拿来。 顾不上等水杯,李竹对着壶嘴就灌水,连喝好几口,才觉得嗓子通了。 喻霄:“好些没?” 李竹点头,思绪倒回,不好意思的把放在喻霄腰上的手挪开。 喻霄挑眉,什么也没说。 床榻温暖,被窝里躺着舒适,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挪动的意思。 喻霄靠在床头,忽然说起,“明日初七,我在想要不要去给飞叶,不,去给姑母拜年送礼。” 还没到他懂人情世故的时候,爹娘就走了,除了喻扬这个姑母,他确实也再没有其他直系的血亲。 如今姑母就在这一处,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走动。 爹娘在天有灵,要是知道他连亲姑姑的年都不去拜,说不得要入梦来骂他。 李竹小小翻了个身,“嗯…想去就去,若是勉强那就不去,都随你心意。再者说,若是你明明不愿意却还强迫着自己去,那只会惹得你跟她都不高兴。” 喻霄沉思片刻,“其实我并没有很不愿意,有些事想通了,其实也就不那么执着。她…我如今大概也能理解她。” 李竹把头别向他,眼睛在黑夜里微亮,火炉里的微光照亮她的脸庞,“那你就是想去呗。” 喻霄低头蹭蹭她的额头,“嗯,总觉得再不去,我爹娘夜里要托梦扇我了。” 李竹噗嗤一笑,“你是见彪娘姐姐扇孩子,心里虚?” 喻霄也笑,“对,我心虚。” 李竹从被窝里出来,也靠在床头,“那明日我同你一块去,带上糕饼、干果,再拿瓶我酿的米酒,成不?” 就怕飞叶道长衣食无忧,看不上她这些东西。 喻霄把人揽进怀里,“她要是真敢看不上,我再也不登她家的门。” 李竹拍他胸膛,“我胡说的。我瞧道长那样,心胸开阔着呢。” 喻霄见李竹精神好些,也开始不正经起来,挺挺胸膛,“我心胸也很开阔。” 李竹啐他,笑骂道,“不要脸!” 谁知笑的太欢,身下一股热流涌出。 她顿住,一动不敢动。 喻霄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李竹僵硬的点点头,“你,你先去外头罢,帮我打盆热水进来。” 喻霄敏锐的嗅到血腥味,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就着炉火探路往外走。 过了好一会儿,李竹的视线变得明亮,是喻霄把油灯点亮,端了热水进来。 把热水放下,他就自觉退出去,守在门边,生怕李竹因为身体虚弱摔倒。 等李竹清理好,在屋里把月事带洗干净挂在火炉上烘烤,才拉开门,端着水盆要往外倒。 鞋还没出门,李竹手上盛着污水的木盆就被接过。 她惊愕的抬头,只看得见喻霄沉静的脸色,“我来倒,你进屋歇着。” 一百八十二、初七拜年 泛着血腥味的污水在木盆里轻晃,喻霄端着盆走到连廊下提前挖好的土坑里,把水小心的倒进去。 冬日寒冷,山林觅食的野兽也不少,嗅觉灵敏,有血腥气的东西得就地掩埋掉,即便是污水,也不能随意泼洒。 馒头早闻到这气味,此时绕着李竹打转,整只狗都很焦急。 李竹蹲下身安抚的摸了摸馒头的脑袋,又起身伸手,“把盆给我,我再刷洗一下,拿到里头晾干。” 喻霄扬手避开,催促她,“进去歇着,我来洗。竹刷挂在屋里?” 李竹:“嗯。” 喻霄把墙面上挂着的竹刷拿出去,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在连廊边细细刷洗木盆。 李竹回身进屋,披了件外衣,又走到门边,倚着门框看喻霄干活。 男人动作挺快,刷了一遍把水倒掉,又要起身舀水再冲一遍,却见一只素白的手握着舀好水的水瓢伸到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却忍不住叹气,“等会儿吹了风可有你难受的。” 李竹把外衣拢紧,半张脸藏进外衣衣领,瓮声瓮气的含糊道,“我现在身上可暖和了,站一会儿就进去,别把我当三岁娃娃。” 喻霄把手上木盆里的水珠甩掉后搁在一边,铲了两锹雪和了泥土搅拌,把土坑填好。 他拎着木盆进屋时,顺手把不听话的李十七捞进屋内,合上屋门,凉风又被阻挡在外。 李竹:“什么李十七,你这喻二十一怎么乱给人取名号!” “噗嗤!” 门外传来笑声,喻霄又把门开条缝,就见原本在堂屋待着的兄妹俩低着头。 李竹又跟着从喻霄手臂边钻出脑袋,“秋十二,不,秋十三、春八岁,笑啥呢?” “噗,呵呵哈哈哈姐姐你……” 不知这话点着了春来哪根笑筋,小丫头笑的停不下来,这笑声感染到身边几个人,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笑个不停。 闷在屋里一日的郁气一散而空,李竹心情好了,肚子也不觉得很难受,还询问起松子的事。 秋满“噔噔噔”跑到厅堂抱来一个圆盖的竹篮。 李竹大手一挥,把人都招呼进卧房里,“走,咱们剥松子吃去。” 她屋里只有长条的木桌,围坐不起来,便支使喻霄抱了个木箱摆在地上,一人丢了一个蒲团,就这么在地上盘膝而坐。 松子的香气把犯懒的白云吸引过来,它跳上木箱,率先扒拉一个进嘴里。 李竹丢了颗松子仁给馒头,看着白云的肚子沉思,“白云是不是最近长胖了?怎么肚子比先前大了好几圈似的。” 喻霄低头给李竹剥松子,闻言瞥了眼,“是不是最近好的吃太多了?” 秋满:“没有啊,猫猫这几日都不爱吃饭。” 春来作证,“昨日的小鱼干都少吃了两条!” 白云一日要吃四条小鱼干,昨日只吃了两条就去睡觉了。 馒头看看白云,又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汪汪汪!” 它也要吃的这么壮!这样才能打赢老大! 白云对这些议论不感兴趣,只是埋头吃自己扒回身边的松子。 正月初七。 一大早,李竹穿戴齐整,把喻霄送的金戒指戴上,想了想,又簪上那只竹节簪子。 喻霄还是穿着旧衣衫,只是也把李竹送的金戒指戴上。 糕饼、干果、米酒都用短绳挂着,由喻霄提在手里。 李竹在后院拿了八个鸡蛋,又带上点了红的糍粑圆饼,装满小竹篮,才满意的盖上粗布。 喻霄:“带这么多作甚,我手里这些做礼就够。” 李竹理理衣裳,又照了回铜镜,才满意的挎上竹篮,招呼喻霄跟上,边走边说他,“咱俩还没成亲,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去拜年怎么好算作一份?可话又说回来,咱们都定亲了,你的亲戚也是我的亲戚,你拜年我一同去也是应当的,是这个理不?” 喻霄没说话,李竹却一眼看穿他那点别扭,警告他,“大过年的,都放下芥蒂去登门拜年,就高兴些。做这不情不愿的样子,还不如咱俩现在回家把这些东西自己吃干净。” 男人被骂了一通,反倒放松许多,“我知道,不是故意这样,只是心里有些打鼓。” 万一登门老太太不给好脸色怎么办?万一她想摆长辈架子怎么办?万一…… 李竹毫不犹豫地送了喻霄一个白眼,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白云跟在后头。 她扭头把猫猫抱起来,差点没抱稳,还是喻霄有眼色的赶紧把白云接过去放在臂弯。 眼见着快到道长家门前,李竹抓紧把话说完,“等会儿跟着我做,该笑笑、该叫人叫人,少想有的没的。” 喻霄老老实实“嗯”了声,跟在李竹身后进门。 道长们第一年在南山村过年,跟村人没什么多深的交情,所以也几乎没人登门来拜年。 此时晓华小道长正跟着师兄师姐们学画符,刚进入状态。 飞叶道长在烧着火炉的屋里看书,她的腿伤受不得寒,冬日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林仪最先发现两人,放下手上的笤帚去迎客。 李竹手上的礼还没放下,一声“新年好”就把晓华笔上的墨汁都吓的滴落。 洪亮的声音从院里传到卧房,飞叶拿书的手顿了顿,就听见她那倒霉侄儿也道了声“新年好”。 林仪有些招架不住两张热情的笑脸,还好师弟师妹活泛,上前接了礼,又端茶待客。 林仪:“我进屋去喊师傅。” 李竹顺势起身,把还要喝茶的男人也拉起来,“别,我俩是来给长辈拜年的,哪有让长辈出门迎客的道理。我们跟你一块去,方便吗?” 林仪难得腹诽旁人,心想,都到房门口了,这他也不能说不方便啊。 飞叶把手上的话本子塞进轮椅边的书袋里,理了理衣裳,重新把脚上的毯子盖好。 房门被敲响,大徒弟在门外喊她,“师傅?” 飞叶:“进来。”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李竹同喻霄逆着光站在门外,飞叶又恍惚看见哥哥嫂子的模样。 一百八十三、“新女婿”上门 “师傅?师傅!” 林仪唤回失神的飞叶道长,她扯出一个笑脸,“进来坐。” 李竹欢喜的应下,拉着男人的衣袖往里走,还没落座就脆生生的同她道“新年好”。 喻霄还抱着猫,待李竹说完,两人都坐下,才开口,“新年好,新的一年要身体康健、事事顺意。” 李竹呆滞了一刹,后脑勺都散发着幽怨,你背了词你早说啊,也不教我几句,自己偷偷琢磨怎么拜年惊艳众人是? 亏她刚刚还苦口婆心的劝导喻霄! 错付了! 此时在别人家,李竹没有跟喻霄小打小闹,只是偷偷瘪瘪嘴,怒灌了一盏茶。 飞叶显然因为喻霄那话有些受宠若惊,嗫嚅几下想说什么,最后只连连应道,“诶,诶,好,你也一样。” 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言,一个喝茶,一个摸猫,一个失神看人。 站在一旁的林仪挪动两下脚步,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师傅,我先去扫地了。” 说完,他就跑了。 飞叶左看看,右看看,没话找话的看着白云,“猫养的不错。” 喻霄说起这个暗含得意,“每日都吃的好睡得着,才能养的这么胖。” 李竹:“就是太胖了,不知你偷偷喂了它多少小鱼干,将来怕是抓老鼠都跑不动。” 飞叶噙笑瞧着猫猫,看着看着觉得哪儿不对劲,“它是不是胖的太过了些,瞧着不像是吃胖的……” 做了大夫就是这毛病,说话只说半截,不敢说死,却往往让病患及亲属心惊肉跳。 李竹因她这未尽之语手抖了下,喻霄也皱眉看她。 李竹:“是白云哪儿看着不对吗?” 飞叶摸摸下巴,伸手向喻霄,“给我看看。” 喻霄把懒洋洋更不爱动弹的小猫递过去,黑团子睁着绿眼睛看眼飞叶,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把肚皮露出来。 飞叶上手摸了摸,严肃的抬头,看向紧张的盯着她的一对未婚夫妻。 飞叶:“它应当是怀孕了,恭喜,你们要做…额,爷奶了?” 李竹脱口而出,“不可能!” 喻霄:“不可能!” 飞叶微张嘴巴,不理解的求教,“为什么不可能?” 李竹:“南山村只有它一只猫!怎么会怀猫崽!” 喻霄:“它每日早出晚归,从没带公的回来过!馒头不算,馒头是只狗啊!” 这对难以置信的“父母”一人列出一个理由,听得飞叶想扶额。 被无条件信任的白云又翻了个身,看着自己的两个最最亲爱的仆人。 飞叶:“可它真怀孕了。再说,它白日去哪儿你们也不知道啊。” 李竹沉默,喻霄也沉默,好像是哦? 李竹噘着嘴把白云抱回来,一把拿出腰间的小斧头,“白云,告诉我那个混蛋猫是谁,我阉了它!” 喻霄默默把腿夹紧,提出假设,“万一那只猫已经死了呢?” 李竹肃然,“有道理!肯定是死了!可怜我们白云崽崽,年纪轻轻就守寡。” 并不会说人话的白云:…… 某山林正在捕食的豹猫:阿嚏!它怎么会打喷嚏啊? 自飞叶道长家得知白云这几日就会生产,李竹又仔细询问了一番猫猫生产需要注意的事情, 才忧心忡忡的跟喻霄往家回。 林仪在外冷眼瞧着,内心再一次哀叹,他真的觉得这简陋的医馆要成兽医馆了!下回不会是给骡子、牛、马看诊? 长耳:呸!小爷身体好着呢! 一到家,李竹就把白云怀猫崽的事告诉秋满、春来。 春来很兴奋,甚至一本正经的同白云商量,能不能三根小鱼干换一只小猫给她养。 白云用尾巴扇了她一巴掌,春来还乐呵呵的抓住猫猫尾巴蹭蹭,嘿嘿,家里要有小小猫了诶! 秋满则立刻要去隔壁取工具,“我抓紧给白云和它的娃娃做个大的窝,让它们住的舒心。” 喻霄:“我还是多去西山河走走。” 多捞些小鱼给白云补身子。 李竹则把家里的旧布、碎布都翻了出来,抱着白云一块块挑,“你自己选,你要哪些,我拿了给你的猫崽做衣裳。” 白云尾巴指指点点,还真瞪着那双绿油油的大眼睛挑了起来。 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却在正月十三那夜迎来个不速之客。 这日夜,一家人都在堂屋吃饭,吃着鲜嫩鱼肉的白云忽然起身冲门外喵叫。 李竹表示,她就没听白云这么温柔过。 猫猫除了给她翻白眼、入梦骂她和抱怨又掉毛了,就是用尾巴扇人,只有小鱼干能哄得它乖巧一会儿。 喻霄警惕性高,赶忙起身把白云抱在手上,顺着白云的视线看向屋外。 一只通体花纹的豹猫缓步走近,嘴里还叼着一只被咬断脖子、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鸡。 李竹被这豹猫惊了一下,把两个孩子搂在身边,这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像村长家威风啊!只是小了许多!但眼睛好吓人! 豹猫灰黑色的双眸先看向白云,白云冲它招呼一声,它才叼着野鸡走向李竹。 喻霄要拦在它面前,那豹猫却反应灵敏,迅捷一跳,上桌快步到了李竹眼前。 李竹与它的视线齐平,一猫一人对视了一会儿,豹猫把嘴里的野鸡放下,学着白云教过的样子,蹲好歪头,“喵~” 李竹:……白云做错事就这么撒娇的。 喻霄:啧,臭小子,一只野鸡就当聘礼了? 白云不知道喻霄满不满意,反正它很满意,它从喻霄臂弯里跳出来,三两步走到豹猫身边给它舔了舔毛,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看着李竹。 李竹哼了一声,把两个孩子推到身后,“行了行了,我晓得了,让它把野鸡放灶房去!以后跟你一起住!” 白云满意了,豹猫老老实实叼起血淋淋的野鸡走向灶房,喻霄双手抱胸,不满意的冲李竹喷气,像头气愤的水牛。 李竹:“别气了,赶紧弄一筐草木灰把这血迹都盖上,白云这夫婿选的,光捕猎不善后啊?” 白云:“喵~(我马上回去揍它!)” 一百八十四、又是一年春 家里多了一只豹猫,李竹也没把白云赶到厅堂去住,而是让秋满又做了个猫窝,放在白云的窝一起。 谁知这豹猫白日根本不在家,只隔两三日叼只野鸡或是田鼠来上供,其他时候都把白云拐出去住。 喻霄气的脑袋冒烟,见着豹猫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明明白云因为他会做小鱼干,更爱黏着他! 李竹:“……是你的错觉?白云明明更爱窝在小桃树上。” 南山村的树林里,残雪还没全部化掉。 白云窝在伴侣收拾出的窝穴里睡觉,豹猫趴在它身前守着洞口,小两口十分惬意的待在山里。 李竹再牵着长耳出门放风时,村里已经看不见雪的痕迹了,只有泥地里水坑偶尔反射的光显示出还有冰块未散。 她松开缰绳,任由长耳自己随意走动。 长耳跑熟了屋前屋后,轻易不会乱走,李竹也放心去晾衣裳。 冷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是照在衣服、被褥上的力道就稍逊一筹。 往往太阳出来没多久,山里就刮起凉风。 衣裳半干不湿的,李竹生怕晒久了捂出味,总要选个一日到晚都有光照的地方支竹竿。 被褥要勤晒,夜里睡着才不冷。 也不光是被褥,家里的干货也被李竹挑拣出来,支了架子摆在日头下,也好祛一祛霉气。 时间过得很快,李竹觉得昨日还是除夕,今日竟就到十五了。 正月十五,是个大日子,过了这日,这个新年才算过完,山里也要准备新一年的春耕。 元宵佳节日,灯火通明时。 这日李竹家的大门、小门、偏门在傍晚都挂上火把,亮堂如白昼。 过年间,家里的荤食也不多,除夕夜的鸡汤,吃到初四才吃完,导致李竹现在是真不想炖鸡汤。 元宵节的饭菜便多以炒菜为主,红烧鱼、红烧鸡块、爆炒猪尾巴最先上桌,猪蹄冻、小青菜、汤圆与前三道菜的颜色相比简直素的出奇。 喻霄:“素的好,冬日吃多了肉也难受。” 李竹:“也就是过年,真到了平日里,这么吃我可舍不得。” 秋满赞同的点头,春来眼疾手快夹走最后一片小青菜,诶呀还是新鲜菜好吃。 冬来菜园寒冷,菜不是冻坏就是在积雪下捂烂,想吃口新鲜蔬食,就只能把菜园里的白萝卜扒出来。 可萝卜长的太久,也不如最初鲜嫩,吃起来老了不少,牙缝总能塞上几根萝卜须,最后只能全送到后院给圈养的鸡鹅、兔子吃。 长耳也挑嘴,吃了一个冬的红薯,哪瞧得上老掉牙的萝卜,咬一口就吐出嘴,然后被李竹举着萝卜敲了三下骡脑袋。 家里几人吃肉吃的嘴上长燎泡,如厕都不大顺畅。 李竹就寻了几块砖,在东屋砌个方方正正如花盆的地方,把发好的菜苗栽进去,挪了个小火炉在一旁,连着烤了几日。 东屋暖和,菜还真就长起来了,一点不受外头风雪的侵扰。 就这么的,才得了今日桌上这一小盘青菜。 喻霄咽下先前夹进碗里的一颗青菜,“富贵人家就爱用这法子,用什么琉璃、暖房做冬日的菜园子,外头一棵菜都难买,他们坐在家就能吃上新鲜、反季的菜。” 只是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就略过不提了。 李竹看他一眼,“其实这法子跟育苗也差不多,地里的秧苗、菜农卖的菜种,都是用着差不多的法子做出来的,真老老实实抛种等发芽,猴年马月才能有收成。” 喻霄:“是不是也快育苗了?” 他想再下地试试。 李竹这身子本就要少碰冷水、少做活,将养着才能强壮。 没道理一到耕种季,他就缩在灶房里做饭,让李竹下地弯腰佝偻着种粮食。 他一个大男人,就不信真种不活庄稼。 李竹听完男人的豪言壮语,毫不犹豫地把做饭的活计安排到兄妹俩身上。 李竹:“你俩在家做饭,我带你们师傅和长耳上山犁地。” 等开春,就得播种,此时上山犁地,也能把虫子冻死一部分。 等天晴,土地硬实了,还要再犁一遍地,再带了家里的稻草杆上山,铺在地里烧一烧,务必把还在酝酿中的虫卵烧干净。 这些听起来简单,都是需要耐心的体力活。 喻霄点头,“我回头去兰生家借锄头,家里只有一把锄头,干活总束手束脚的。等不忙了,咱们出山去把农具置办齐。” 李竹看他是花钱的老毛病又犯了,“家里也就缺锄头,铁器什么的有一两样就可以,买多了放家里也是落灰,不用买那么齐。” 村里多的是一家农具传三代的。 喻霄是种地的门外汉,花钱的行家,到种地一事上,从来都是听李竹的,闻言麻利认错,老实吃饭。 鸟儿重新在山林里唱起歌,野花野草在小雨的滋润下疯长。 二月初,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难得在家的白云要生产了。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搬到李竹家没几日,几乎寸步不离白云的豹猫。 李竹正绑紧裤腿要上山,喻霄已经学会了犁地,先行带着长耳上山翻地。 两块地已经粗略翻过一遍,厚实的土块都被锄头敲碎,今日再去,就是犁第二遍。 豹猫拦在李竹面前,甩着尾巴示意她跟着走,焦急的猫叫声在白日听起来有些吓人。 李竹心道不好,赶紧甩了手里的扁担往卧房去。 一进门,就见白云身下濡湿的垫子,还有隐约的血迹。 她没给小猫接过生,家里的小兔生崽也没亲历,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大夫。 她冲白云安抚道,“白云,你等一等,我马上去请飞叶道长她们来,别怕啊,我即刻就回来。” 豹猫见她要走,拦在门前不动。 李竹焦急的丢下一句,“你守好你媳妇!我马上回来找人帮它生猫崽!” 豹猫让开,看见李竹跑了起来冲出门外,又围着白云打转,被黑猫狠狠骂了一顿,才趴下来不动弹了。 一百八十五、小蒜香满园 李竹回来的很快,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林仪和背着飞叶的路峨,晓华跟陈飒进山采药去了,并不在家。 生人进屋,小白鹅们涌了过来,一见李竹也在,又扇着翅膀走开。 豹猫耳朵动了两下,警惕的守在门边,见到李竹才放松绷紧的身躯。 白云有些虚弱,喵叫声里还有些颤动,李竹心焦的很,拧眉看着放下药箱的林仪。 林仪蹲下身仔细查看,想伸手去摸,被守在一边的豹猫凶狠的龇牙。 他收回手,对李竹说道,“发动时辰不能确定,得主动助产,也能安抚它焦躁的情绪。这只豹猫太警惕了,得你伸手来弄,我在一旁教你。” 李竹连连点头,飞叶让路峨去打一桶水,又让李竹去找干净的巾帕和木刺。 飞叶:“猫崽出生得弄破羊水,擦拭身体。若是白云自己弄就不要插手,若是生产后太虚弱弄不了,得你来。” 李竹一一照做,把一应东西都准备齐全,还把白云平日垫了她又洗干净放起来的垫子都找出来放在一旁,只等小猫生产后给她换干净的。 飞叶也说了,白云只有用熟悉的东西、在熟悉的环境下待产才心安,否则它会焦躁害怕。 时辰还早,李竹起身去准备茶水,也给白云准备了不少吃食放在一旁。 她学着林仪教的手法,从猫猫侧身自上而下抚摸助产,微微使劲,又不敢太用力。 豹猫目不转睛的看着,偶尔还要被白云骂几声。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白云发动了。 血腥气在屋内漫延,豹猫很急躁,想安抚白云,想把它圈在怀里。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李竹哪敢让它靠近。 她寻了个布袋,把豹猫放进去,只露个头,挂在了窗台边的木条上,确保它能看见白云却又不能来捣乱。 又过了一刻钟,窝里多了三只猫崽,瞧着跟兔崽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光溜溜小小一只。 李竹已经给白云换了干净的睡垫,它团在三只幼崽身边,沉沉睡去。 豹猫被放了下来,自觉的把自己的窝叼过来靠近白云窝边,守着媳妇和三只小宝,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的。 李竹腿都蹲麻了,起身时缓慢,心却放松许多。 她笑着向师徒三人道谢,又邀请他们在家吃饭。 她本想给诊金,谁知林仪不要,路峨也躲到师傅轮椅后。 林仪本想拒绝,谁知飞叶一口应下在这儿用饭,便只好在李竹的小院里坐下。 道士学医是寻常,林仪之所以还知晓怎么照料牲畜,包括如白云、馒头般的猫狗,还是因为晓华。 晓华年纪小,最爱喂养道观里收留的野猫野狗,这些猫狗身上常有病痛,都是长久流浪留下的经年旧疾。 林仪一开始不会治,飞叶也一知半解,她只治人,哪里会医猫狗。 可因为生病而死的猫狗常有,晓华也难受,看着孩子红肿的眼眶,师徒二人没法子,主动去找兽医学。 一年年的,治的猫狗不少,许多东西也熟悉了,如今碰上李竹的猫生产,才能有条不紊。 秋满跟春来溜了狗回来,就见家里院中好几个人。 他们也去过道长的医馆,自然认识这几个人。 见着道长登门,秋满还以为是李竹哪儿不舒服。 谁知馒头一进门就叫喊起来,耸着鼻子径直往李竹的卧房去,然后被豹猫丢出来,身上蹭了不少灰。 挨了打的馒头十分委屈,它闻到老大身上有血腥味!老大肯定出事了!它要去救老大! 小狗摆好姿势就要怒骂房里的豹猫,被李竹捏住嘴筒子强行闭声。 馒头:……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我哭给你看! 李竹把不高兴又使劲顾涌的小狗按住,“嘘,别闹,白云刚生了小猫崽,正在睡觉呢。” 馒头不知道小猫崽是什么,只听到白云在睡觉,便把耳朵垂下来老实不少。 可不能在老大睡觉的时候吵它,会挨打的!它又打不赢老大,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春来惊喜的问道,“白云生啦?” 李竹笑眯眯,“嗯,三只小猫崽,好小一只!” 喻霄刚迈步进门,又抬头,“什么好小一只?” 飞叶戏谑的看着裤脚全是泥、头戴草帽的喻霄,“下地去了?” 喻霄不自在的扭头,“嗯。” 他转身想去搬门槛,却见长耳的骡蹄已经迈进来。 长耳瞪着双智慧的大眼睛看他,诶呀,它不是早就会自己抬腿进门了吗,怎么喻霄还给自己搬门槛呀?它都长大了! 喻霄看懂了长耳的眼神,并十分庆幸骡子不会说人话。 李竹凑到他身边,“快把衣裳换下来。是白云,它生小猫啦!” 喻霄愣住,“生了?什么时候的事?它没事?” 他说怎么这群道长闲来无事来这儿串门! 李竹摇头,“没事,就是累的睡着了。也没多久,我正要出门时开始的。” 喻霄放下心,没事就好。 李竹小声同喻霄讲了要留人吃饭的事,喻霄顿了顿,“家里没什么菜了。” 李竹倒是早就想好了,“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咱们出去掐些小蒜回来,做小蒜蛋炒饭给他们吃。” 早起就做好的捞饭如今还在木盆里,热一热就能吃。 开始干活后,李竹家又是一日吃三顿,所以此时要准备的正是中午饭。 如今正是野生小蒜疯长的时候,去田间地头的路上随处可见,一抓就是一大把。 李竹家鸡蛋不少,炒个蛋炒饭,再做个肉汤,招待客人也不算失礼,两个都有荤哩! 喻霄不认识小蒜,同飞叶及其徒弟打过招呼,就去拿篮子。 秋满想在家陪着白云,春来听说要去掐小蒜,也好奇那是什么,也要跟着一块去。 飞叶笑眯眯的看他们准备好,才开口说道,“我也没见过小蒜长什么样,好吃吗?” 李竹:“炒鸡蛋很香,同韭菜长得有些像,但是没有韭菜那么难嚼。” 飞叶:“能不能把我两个徒弟也带上,陪着我在家闷了一冬了,他们也该见见世面,去外头走一走。” 李竹没说话,飞叶的二徒弟路峨先不同意,“师傅,你身边怎么能没人陪着,让大师兄去。” 一百八十六、掐蒜 飞叶:“我又不是小儿,还需要人随身陪着?你出去走走瞧瞧,别整日的跟我闷着在家生蘑菇。怕什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院里晒太阳。” 路峨拗不过飞叶,只好跟着众人一块儿出门。 李竹掐小蒜的地方不远,往村中心走,再向南上个坡就到了。 那处有几条野草纷杂的小路,小路边都是嫩绿色的野树和随风摆动的小草。 在一众辨不出分别的野草中,李竹精准的掐下一棵小蒜,本想教他们怎么辨认,谁知这群人睁着双眼睛,弯腰就去掐野草。 李竹:…… 无奈,她寻了颗小蒜,连根拔起,给他们一一展示。 喻霄凑近耸耸鼻子,“有股蒜味儿。” 李竹没好气的回话,“它都叫小蒜了,当然是有股蒜味的呀。你们要是摸不准掐的是不是小蒜,就拔出来辨认,小蒜的底部就像大蒜的蒜瓣,只是没有大蒜的叶片粗大,也不是多瓣的。” 说起大蒜,大家就都认识了,一时间四散开来,开始拔“草”。 其实小蒜这东西,一般都是掐了叶片回来剁碎,既可以炒鸡蛋、炒饭,也能做馅料包包子、做饺子。 只要不连根拔起,明年春天,这些小蒜又会在原地长出新的蒜叶,年年春风吹不尽。 但现在,李竹看着拔掉杂草丢一边的喻霄,又看看蹲在一处一棵棵闻的秋满兄妹俩。 唉,三个人还不如跟着出门的馒头找的快。 最后竟然只有林仪、路峨两位道长找的又快又准,还学着李竹的样子只掐叶片不拔根。 李竹:怎么人家的孩子就这么聪明! 感受到李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喻霄默默把手里的杂草丢掉碾在脚底下,从李竹手里拿了一棵小蒜去,对比着找。 虽然一开始磕磕绊绊,但后头熟练了,大家的动作就快起来。 李竹家这师徒三个更是像孩童出游,掐小蒜掐的不亦乐乎。 李竹跟在身后用杂草绑了一捆又一捆,无奈的劝阻,“好了,这些就够了,咱们这么多人吃还有剩呢。” 林仪、路峨住了手,秋满、春来老实走回来,只有喻霄已经走出老远,不知看见了什么,兴奋的冲李竹招手。 李竹:“咱们过去看看?” 既然也算出来玩,那就让他们玩个尽兴。 沿着这条陌生的小路向喻霄走,还没走近他,李竹就瞧见了路旁生出嫩叶的细竹丛。 这类竹子基本长不大,都成丛成丛的扎堆,冬眠醒来的竹叶青最爱窝在里头。 因着竹子小,即便是做柴火也挺费劲,几乎无人会来砍伐。 所以一年又一年,每年春天,这细竹丛都会向远处攀生,在田地里冒出竹笋,占据一片新的空地。 南山村没有人在这儿开地就是这个缘故,土地的养分都让竹子吃走了,又没法子把这细竹丛的根彻底断掉,就只能放弃这片难耕作的土地。 此时喻霄兴奋招呼李竹过来瞧的,就是将将冒头,顶多两个指节长的小竹笋。 这种竹笋同山里大树林里的竹笋不同,初生时小巧又嫩,吃起来可口脆爽,越往后长越长、越老,直至长出竹节,成为细竹。 喻霄:“竹儿,这有竹笋!咱们拔回去吃?” 李竹接过他手上已经拔出来的小竹笋,一层层剥开,最后剥出一个指节大小、嫩白的笋心,“它才长这么点。” 喻霄:“……我看它都冒头了,以为能吃哩。” 林仪探头,“应当过两日再来就能吃了,这种笋子冒了头就长得飞快,鲜嫩的时日不久,很容易老。” 路峨在四周地面都望了望,“这儿有好多竹笋啊。” 李竹拍板,“咱们后日再来拔笋子!” 一行人带着一日三顿都吃不完的小蒜回家,进院里就见长耳立在飞叶面前。 路峨不知这骡子要做什么,快步就往师傅身边奔。 待走近了,忽地呆住。 长耳把耳朵垂下来,让飞叶在耳朵里掏啊掏,舒服的眼睛都半眯起来。 听到李竹几人回来的脚步声,飞叶道长不为所动,只对自己还发愣的二徒弟说道,“去打盆水来,我给它弄干净些。” 也不知喻霄跟李竹怎么养的小骡子,眼睛不擦干净,耳朵也不给人家掏!毛倒是梳的顺。 李竹:额,我家白云的眼屎我都没擦过! 飞叶对待小动物总十分有耐心,把手里巨大的磨得圆润的木耳勺洗干净,又拿了干净布帕给长耳擦眼角。 等擦干净了,她捏着骡子的嘴左右瞧瞧,才满意的拍拍长耳的头,问李竹,“它有名字吗?” 李竹回神,“它叫长耳。” 飞叶摸摸长耳的耳朵,“好听,很适合你。” 骡子被夸就高兴,开始欢快的踏蹄子。 飞叶眼睛扫了扫,又冲馒头招手。 小馒头警惕的挪步过去,被一把掐住狗后颈提起来。 飞叶仔细端详小狗,忍不住皱眉,“你也脏兮兮的。” 馒头这下听懂人话了,冲着飞叶狂吠,却被捏住狗嘴无情的擦脸。 馒头委屈的想扭头找李竹,呜呜呜你看她~ 李竹:呵呵,那什么,我先进屋照照镜子,看看今日的眼屎擦干净没。保重啊馒头! 谁能想到道长这么爱干净啊! 李竹躲到灶房,喻霄带着两个徒弟也想躲进来。 “喻霄。” 喻霄后背一僵,他似乎隐约记得,年幼时这个姑母还能走路时,最爱的就是把他挪到膝上掏耳朵。 不不不,肯定是错觉!他记错了! 而且他俩现在也不熟,怎么也不能强求他去掏耳朵? 飞叶如他所愿,补上后半句,“让你两个小徒弟过来给我瞧瞧?手指也得看看,若是藏污纳垢了,得定时清理,否则容易把脏东西带进口鼻。” 喻霄舒了一口气,果断的把已经迈步进门的秋满、春来带出去,故作严肃道,“乖乖听长辈话,为师先去做饭。” 说完,高大身影仓促逃跑。 秋满&春来:…… 李竹灌了口水,忍不住笑喻霄,“好师傅啊。” 一百八十七、竹笋 喻霄幽怨的看她,“你走的时候都不拉我,真让她给我掏耳朵,多尴尬啊。斧头呢,我瞧瞧眼睛。” 李竹摸着下巴打量他,“你不用,你干净的很。道长也不是那没分寸的人,跟你又不熟,管你作甚?” 喻霄舀水进木盆,坐下来清洗小蒜,“长耳、馒头也跟她不熟。” 李竹:“但它俩讨人喜欢啊。” 喻霄一顿,更幽怨了,“好哇,我还没进门,你就嫌我不讨人喜欢了。” 李竹转身拿鸡蛋,“少作怪,快洗,外头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小蒜炒蛋炒饭别有一番滋味,且还是用猪油做的,吃起来就更香。 原本李竹还担心掐回来太多要浪费,谁知人一多,吃饭也香,竟连锅底那点都没剩下。 林仪、路峨吃完情不自禁打了个饱嗝,都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两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起来一个人能吃下七碗饭,要不是飞叶还算富裕,真能被四个徒弟吃穷。 喻霄冷眼瞧着,恍然大悟,他们姑侄俩收徒弟就是养来花钱的,别说如林仪、路峨般的半大少年,就是秋满吃的也不少啊! 吃了饭,徒弟们都自觉去洗碗刷锅,只留李竹、喻霄、飞叶三个大人在院里对坐无话。 李竹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说起后日打算去拔竹笋,已经邀请林仪、路峨一起。 飞叶想了想,“那小路好走吗?” 李竹脱口而出,“好走啊,地平坦,草也薄,连石子都少。” 喻霄怔了怔,“你要去吗?” 飞叶毫不迟疑地点头,“好走就不用峨儿背我,轮椅推过去就成,正好后日我要给小英把脉。” 胡小英月份渐渐大了,身子重,从前落胎时又吃过大苦头,兰云嘴上不说,心里却担忧的不行,特地私下拜托她,多去看看胡小英,诊脉、坐胎药都不要缺。 兰生更是看重她这大夫,家里的柴都是兰生劈了送来的,还直言过,若是生产胎儿会伤及胡小英的身体,他希望保全胡小英。 胡小英心里却清楚,若是这胎再落,她怕是再没有生育能力了,看向日渐长大的兰采林,她也想有个孩子,不求将来给她养老送终,只盼这家里再热闹些。 话回当下,喻霄闻言拧眉不解,“如今天气还凉,你的腿不是受不得寒?” 飞叶笑笑,“十几年都这样过来的,再吹风受寒也不过要了我这条命,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春光一年少似一年,我还能坐起来,就想多看看。” 听她说前一句,喻霄的脸就已经冷下来,李竹心里也不是滋味。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又重回沉闷。 飞叶还非得接着说,“我年年吃春笋,可从没自己拔过,也没见过初春时节的风景,趁着如今这机会,也跟着去过把瘾。等明年,可就不一定能见着这山间风光了。” 胡小英生产过后,她也会回道观,徒弟们若是想留,她不拦着,可她一定得回去的。 喻霄忍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没头苍蝇般原地转了两圈,看向飞叶,“回去做什么?你在这儿,我给你养老。” 飞叶脸上似惊喜似悲伤,嗫嚅几下嘴唇,哑声道,“你姑父跟表弟都在那儿,我得回去陪他们。” 道观里的烛火也长明,她同两个牌位度过这十余年,哪里能放下。 喻霄哑然,颓丧的坐下,爹娘在老宅,他也没带过来。 李竹看看这眉眼相似、神情也一致的姑侄俩,不合时宜的笑了下。 两人都抬眼看向她,就听这姑娘道,“你俩可真像,为吃个竹笋,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 喻霄被她逗得咧开嘴,又努力正经。 飞叶没笑,只眉眼弯弯,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飞叶:“我们俩都是想不开的性子,一脉相承的。” 喻霄:“哼。” 李竹赞同的点点头,“对,喻霄也拧巴,看不开就吃不好睡不着,跟白云似的老上树。” 喻霄的脸腾的红透,说话结巴,“你,你怎么,怎么晓得我在树上?” 李竹罕见的噎住,把人拉起来,手抬起往外指,远处一棵高大的树立在那儿,树杈处细密树枝阻挡,可也能看见空隙。 她语气里都是不可思议,“你睡不着就坐那儿,那腿垂下来当浆划,树上都长腿了,你就是穿树皮衣裳我也能瞧见呐!” 真以为穿的跟白云一样她就发现不了?她又不是瞎子! 原本李竹夜里时瞧不清外头的,后来不知是不是自己养自己,吃的好睡得香,眼睛在夜里也能看清。 喻霄那老长一条腿,她第一回见还以为是鬼呢! 飞叶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却毫不客气的笑的捂肚子,这孩子是半点聪明头都没传到哥哥啊,怎地这么憨! 喻霄的脸红了又红,像猴屁股长脸上了,热意怎么都消散不下去,最后愤然去水井边打水洗脸。 李竹:“咱家井口小,你可别往下掉,等会儿把脑袋卡住了还得把你拔出来,那可比拔笋费劲呐喻大公子。” 喻霄打了水上来,听到李竹这话,不知戳了那个笑点,绷着的脸破功,扭头对着墙笑个不停。 飞叶又续了杯水,垂下眼睫,傻侄子这眼光啊,是真好。 这姑娘多鲜活啊,又有趣,还真像那昂扬向上的竹子,一点不为晦暗而伤神。 到拔笋这日,三家人一齐出动。 李竹、喻霄一家连骡子都来了,飞叶道长被徒弟们推着走,兰生带着兰采林也出了门,胡小英则在门边欢送他俩。 李竹:“小英姐,真不去啊?” 胡小英:“不去,他俩出门就没人在我耳边念叨,去个茅厕都得高喊‘小心’,真是烦得很。” 兰生依依不舍,“小英,要不我在家陪你?” 胡小英把门一合,“滚。” 兰生只能老老实实滚去拔笋。 时鲜谁都看的紧,住在村里的不少已经去细竹丛走过一遭,见笋还小,就往后山竹林里去找大笋,倒正巧方便了李竹一行人。 一百八十八、播种 在山里找山货、时鲜是一个极其有成就感的事情。 飞叶跟着出门,见着春风拂动草地,脸上的笑就一直没落下来。 兰采林在山里长大,即使年纪小,也比秋满、春来熟练。 他先把身上揣的小布巾绑在脑袋上,防止被细竹丛刮破,又检查一遍手腕和裤脚的布绳有没有松开,一切准备妥当,下蹲躬身,就往竹丛里钻。 秋满伸出的手只刮到竹条,根本没拉住人。 他赶紧去寻兰生,兰生摆摆手,“他前两年还小的时候,我跟姑母就常带他进山,你别看他在村里玩耍时乐的像疯狗,好似小娃娃,真碰见蛇指不定谁吃谁呢。” 亲叔叔都不怕,秋满也皱着眉走回刚刚选好的拔笋地,忧心忡忡的拔着笋。 春来眼里几乎都是小笋,一棵、一棵,诶!还有一棵! 李竹还随身带了柴刀,这竹丛太密,一年一年一茬一茬,即便此时砍了,明年也会冒出新的,不如给她弄回家扎篱笆。 兰生随手折下一根竹节给李竹瞧,“这么脆,扎篱笆能顶什么用?” 李竹莞尔一笑,“但它膈人啊,晒干后削尖,再扎在木桩跟沙土的缝隙里,一年加固一回,将来指不定比砖石砌的院墙还难爬哩。” 曾经一个起跳就弹射进李竹院里的喻霄乖巧的保持沉默,嗯,是得加固,反正以后他可不用再翻篱笆进院。 家里的主力军都在拔笋,李竹就埋头砍竹。 她也不是什么竹子都要,长得弯曲的、枝叶茂密的、枝丫太多的,通通砍了丢到一边,渐渐地,还给开出一条新路来。 笔直的细竹竿真的不长,顶了天也就到李竹腰间,正方便她捆扎起来,等下一起运回家。 这儿的笋多,但架不住来的人也多。 不到一个时辰,冒出头又能吃的竹笋几乎给他们薅了个遍,就连不良于行的飞叶道长,手边的竹篮里也堆满了嫩青的竹笋。 郊游圆满成功,李竹大手一挥,大队伍又齐齐返程回家。 细竹笋看着多,实际上还没后山里的大竹笋中用,一个满满当当的竹篮里,把笋皮剥干净,这竹笋就够炒五盘,还是那种脸大的圆盘。 各回各家前,李竹还教林仪,“这竹笋不比大竹的笋子,吃起来并不涩口,所以不必费力焯水。只要洗净用刀拍扁,切碎下锅炒就成。” 说着她使唤起喻霄,“你回家拿十个鸡蛋来,这竹笋炒鸡蛋最好吃,再加上半勺辣椒面,下饭得很。” 喻霄听完颔首往家去,两个小徒弟也连忙跟上。 飞叶想想,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吃几个鸡蛋而已,再推辞李竹也尴尬,还是不说了。 一旁的兰生夸道,“李竹是真会吃,我们这竹笋往常也舍不得用鸡蛋炒,偶尔试过一回,确实香。” 刚没开口的飞叶这下不得不开口,“你同采林吃可以,小英快生了,最好不要碰这竹笋。” 兰生正色,“诶,我晓得了。” 也不过在家歇了一两日,李竹又开始忙碌。 地翻好了,就得张罗施肥播种。 家中后院的粪坑上搭着块木板,平日也没人过来,经过一冬的储蓄,倒勉强够两块地薄薄的施上一层肥料。 肥料有,草木灰却缺。 原本家中烧了一冬的柴火、火盆,烧出来炭火熄灭后留下的草木灰会多不少。 可是李竹还打算把菜地也施上肥,自己也得用,天气好后,家里圈养在后院的小家伙们都得放出来,那草木灰还得顾着去盖粪便,真是哪哪都匀不来。 没法子,李竹只能和了一半的草木灰做肥料,先紧着粮食地用。 惊蛰种辣椒,李竹去年留着的辣椒种子二月前就育出新苗,长得好的都长了白花,结出小小的辣椒。 拔完笋没几天,她就把育好的苗分株栽种下去,这一栽发现,发的苗多了不少。 可不能再种辣椒了,她院子里这几垄菜地还得精心分配,家里的菜种子且多着哩。 秋满、春来的菜地也得种起来,喻霄怕自己给李竹帮忙会妨碍她的进度,就去祸害兄妹俩的菜园子。 秋满在李竹这儿拿的辣椒苗,大半都被喻霄拿走。 男人笨拙的挖坑,把辣椒苗栽种在地里。 李竹瞧过一回,面对喻霄热切的目光,只弯腰把栽歪的辣椒苗扶正。 李竹:“有条件的,给这苗也支根棍子。” 再歪都得趴地长了,这怎么结辣椒呀? 春分时,南瓜苗占据了辣椒垄的另一半,隔壁垄里的豆角苗已经有成人伸直的手掌长,傲然对着隔壁刚冒头的新伙伴。 这是李竹立春就洒下的豆子,绿豆、小豆角、扁豆种子都混在一起洒的,又用稻草杆铺在土地上,迎接过几场春雨,闷出了芽,才长到如今这般茁壮。 光忙着家里的菜地当然不行,李竹在村里买的豆种、瓜种都被带上了山,那里的土地松散、湿润,都是长耳、喻霄辛劳的成果。 老话常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说的就是这初春时节,正是种瓜果蔬菜的好时候。 除去菜园里的瓜啊果的,地里的也不能错过。 西瓜种子是李竹在老木匠夫妇手里买的,绿豆要的量大,是跑了村东好几户人家,才凑够的半亩地豆种。 她现今日日忙个不停,喻霄也每日跟着一起,好歹也能握稳锄头锄几个坑了。 大人们忙,家里做饭、喂鸡喂鹅喂狗喂猫喂兔子的活就交给了秋满、春来。 其实白云一家倒不用他们操心,小猫崽们喝的是白云的奶,白云吃的是黑玉捕猎回来的食物,黑玉则有自己填饱肚子的方式。 黑玉就是那只豹猫,这名字还是它的亲亲白云给它取得,特地入梦跟李竹强调了三遍。 李竹醒来皱眉想了许久,想不通为什么白云给一只花色斑驳的猫取这个名字,白日里禁不住在白云面前念叨了几次,午睡时又被入了梦。 做了母亲的白云在梦里依旧活泼,“当然是为了配我啊。我是白云,它是黑玉,多好听!整座大山里,它的花衣裳只比那只大猫差一点!就应该叫黑玉!” 白云的理由很牵强,也很猫猫,李竹虚心接受,总比叫豹猫小花好。 一百八十九、新生儿 再说回喂食,长耳每日要出门,饭食就在外头解决,什么草啊花啊野果子啊,都是它的小零嘴。 已经开始被训练的馒头还不如家里的鸡自由,想四处撒欢可以,先学会老实,它可是肩负看家护院的职责的,说不定往后还要跟着喻霄进山打猎,当然不能疯玩。 这一训练,小狗的伙食自然是喻霄大包大揽了,不用旁人操心。 这么细数下来,兄妹俩最多就是做做兔子一家和李竹、喻霄的饭就好,其他时候都能自由支配。 这就导致李竹春播结束,终于能歇下来的时候,发现兄妹俩又长高了。 李竹比了比秋满的个子,又比了比春来的,让他俩站墙边去。 喻霄倚在一旁解释,“他俩如今吃好睡好,又日日练功,个子窜的快再正常不过。” 李竹:“我知道呀,只是记一下他们到底长的有多快嘛。” 她弯腰折了棵野草,就着绿色根茎的汁水,在秋满脑袋后的墙面划上一条,又招呼春满过来。 等春来量完,喻霄也凑上前,靠着墙站的笔直。 李竹忍不住啐他,“我得踮着脚才能划到。” 喻霄:“嗯,那你扶着我踮脚。” 李竹把他推开,野草根塞进他手心,“你先给我量量。” 喻霄拿着野草根不动弹,“你长高了,长得也挺快。” 李竹不相信,“真的?我都快十八了,还能长个?” 跟她一般年纪的,早都当娘了。 喻霄点头,“第一回见你”,他比比自己的肩膀底下胳肢窝的位置,“你就比这儿高一丁点”。 李竹挑眉,就看他把手往肩膀上挪,挪到喉结的位置。 喻霄:“如今你都到我这儿了。” 李竹拍开他落在喉结上的手,“哼,我从前哪有那么矮,如今明明到你嘴巴这了!” 喻霄缩缩下巴,“差不多嘛。” 李竹不再听他胡扯,转头去菜园里栽小葱。 这葱根是她在赵秀英菜园子里挖来的,也没要她钱,赵秀英院里葱可太多了,都吃不完。 深栽葱、浅栽蒜,李竹没有小锄头,用的喻霄削的木铲子挖坑。 男人又凑在她身边求教,李竹把手上的土拍干净,一扬下巴,“那你来种,我瞧着。” 喻霄乐不迭的挪到李竹一边,“你说。” 秋满、春来早回了隔壁,一般喻霄在院子里,两个孩子都不会在这儿碍眼,刚刚量完个头,春来看师傅凑了过去,就赶紧拉着哥哥走了。 三月初,清明刚过,李竹又寻出“压箱底”的竹竿,这还是她刚来时,进山砍的,到如今了还没用完。 不过也就这几根了,正好用来挂黄瓜藤。 茄子占据了第三垄地,黄瓜则都靠篱笆墙长,竹竿上绑着有花的藤条,只待黄瓜结果,就能垂着挂上。 菜园里郁郁葱葱,山里的田地也打理的好,李竹与喻霄说起出山去碧玉镇的事。 “小英姐也快生了,咱们肯定得备礼,有来有往才好。听呦姐说,生产后,原本应该娘家人带礼跟长命锁去看望外孙外孙女的,但小英姐她那儿…我就想着,咱们要不打个长命锁,也是个祝愿。” 李竹是想着买个铜的,黄铜不贵,但也不是贱价,怎么都拿的出手。 喻霄:“既然是以我们两人的名义送,要不就打个银的,也不打大的,将来若有个什么,这银子好歹能顶点用。” 胡小英应当是没什么嫁妆的,一个银的长命锁,好歹是个银饰,总抵些钱。 李竹兀自盘算一番,自己如今吃住不愁,积蓄几乎没动用,打个长命锁的钱还是有的,便欣然同意了喻霄的提议。 两人三月初四才到的碧玉镇,一下船就直奔银匠店,挑拣许久,最后定下来一个画着祥云、上书“平安”二字的长命锁。 锁下三个小银铃铛声音清脆,再合适不过。 两人当机立断付了钱,寻个木盒仔细包好,又去采买些盐、油之类的必需品。 糖是不用买,去刘呦家买蜂蜜更方便,价钱上总还有些优惠。 也没在碧玉镇怎么逛,李竹惦记着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和一家子动物,置办完需要的,三月初七夜里就往家赶。 两人轮流划船,还遇上下雨天,不得不靠边休息了半日。 一直到三月十一傍晚,总算到家。 两人各自归家安稳睡个长觉,一觉醒来,刚吃过早饭,兰生就带着脑袋上绑了红布的威风喜气洋洋地登门。 喻霄还系着围裙在洗碗,就听兰生的大嗓门传进来,“今早生的,是个闺女,诶呦长的可漂亮啦,跟小英一样的圆脸大眼睛!” 没寒暄几句,兰生又带着做吉祥物的威风去往下一家。 李竹笑着进灶房,喻霄一眼就看见她手上那两个红鸡蛋。 喻霄:“还要给红鸡蛋?” 李竹点头,分了一个给喻霄,“报生都得给,生男成单、生女成双,不过一般是给娘家人的,小英姐在这儿就跟我、呦姐几人相熟,瞧兰生那样子,是要满村里报个遍喔。” 刚刚见他笑的嘴都咧开了,还带着老虎来报喜。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三月十五,兰生的闺女洗三,李竹穿戴整齐,带上糕饼、猪肉、一壶米酒,挎着竹篮出门。 喻霄则揣着装了长命锁的木盒与她同行,也难得换了件新衣裳。 两人到兰生家前,正巧与刘呦碰上,看见她也挎着个篮子,李竹凑上去通气。 李竹:“我带的米酒、猪肉跟糕饼,就当是娘家姐妹来往送礼,你呢?” 刘呦赞同一笑,“我带的蜂蜜、糕饼跟米酒,同你一个意思。” 原本报生后,娘家人是要回一壶温好的米酒做祝愿的,但那日来不及,兰生又走的快,两家人都没顾得上。 谁知今日不约而同地,都带了同一样东西。 李竹瞥眼喻霄,低声跟刘呦道,“我事先说明啊,我同喻霄合买了个长命锁,既算是喻霄对兰生的心意,也是我对小英姐的。” 刘呦只惊讶了一刹,又恢复平静,拍拍李竹的手背,“我晓得了,我满月那日也给小英送一个来,好事成双,也让她高兴高兴。” 李竹失笑,“好像我替她争你的礼似的。” 刘呦摇头,“这是喜事,娃娃就得长命锁保佑的,我家大虎也有一个哩。” 一百九十、采风 聊过几句,三人齐进门。 胡小英在里屋卧房里,喻霄不好进去,只在门外跟兰采林玩。 李竹同刘呦一进门,就嗅到血腥味,她揉揉鼻子,把异样掩下。 胡小英的床边是个木摇桶,里头铺上厚厚晒好干净的稻草,又加上棉布,刚出生的小娃娃此时就在里头安睡。 兰云正坐在摇桶边瞧孩子,胡小英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两人迈进屋的脚刚落地,胡小英睁眼。 李竹就着窗户照进来的光仔细看她,圆脸都消瘦许多,双颊不复红润,显见是受了大罪。 胡小英浅笑着挪起来,刘呦赶紧去扶起她靠着床头。 兰云起身拿个棉布做的小帽子给她戴上,又给她披了件外衫。 待她坐稳,刘呦、兰云才放心坐下来,李竹罕见的沉默,只看着摇桶里闭眼睡得正香的小娃娃。 胡小英见她那样,笑中带着自得,“怎么样,我闺女好看?” 李竹点头,抬眼问她,“孩子取名字了吗?” 胡小英笑容更盛,“我跟兰生都是俗人,想的都是敏啊婷啊之类的名字,倒不难听,可总觉得不好,还是姑母拍板定下的名字好听。” 李竹调转视线看向兰云村长,刘呦也好奇的扭过头。 兰云伸手摸摸小娃娃的被子一角,眼神温柔,“她叫采风,跟着采林的字辈来,盼望她长大像风一样自在随心。” 采风,兰采风。 李竹在嘴里念了两遍,也觉得好听。 这时,原本安睡的婴儿像是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睁开惺忪的眼睛。 如兰生所说,这娃娃确实好看,那双眼睛跟胡小英简直一个模样。 李竹把进门前喻霄给她的木盒从挎包里拿出来,木盒打开,长命锁就闪了一下胡小英的眼。 李竹摇着长命锁的铃铛,吸引小婴儿的注意,“采风,小采风,看这儿。” 咿咿呀呀的娃娃刚出生三天,迷蒙的眼睛好似一日比一日明亮,此时已经能看清李竹手上发着声响的东西。 小采风嘴一瘪,就要哭,李竹却眼疾手快把长命锁放在她的襁褓里。 兰采风突然就不哭了,看着凑到自己面前这位姨姨的脸,一双眼睛还有些懵。 胡小英:“竹儿,你给的是长命锁?” 她看见的好像是银色,银子的? 李竹点头,“我跟喻霄合买的,不大的银锁,就是给采风压祟护身的。” 刘呦顺势接话,“等风儿满月,我再给她送一个来,她喜欢哪个就戴哪个,两个都戴脖子上都成。” 胡小英无奈,“那她这小脖子岂不是得压垮了?” 李竹调侃道,“就是要多挂些,我们风儿将来才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胡小英还有些虚弱,轻咳一声,“姑母还给了风儿一颗虎牙挂在手上,你们的银锁又来,我看呐,往后老虎都不敢近她的身!” 兰云:“有威风在,也不会让其他老虎近风儿的身。” 实际上一山不容二虎,这方圆百里的山林里,如今也只有威风一头大老虎。 威风的母亲也在山林长大,爱出山玩耍,不知何时结了伴侣怀上虎崽,是在南山生产的。 老虎一家有了虎崽后,就把小威风撂给兰云,夫妻俩自去另找山林称王称霸。 威风的母亲离开后,兰云身边只有一颗它的乳牙做纪念。 兰生的哥哥叫兰虎,兰虎夫妻俩去世后,兰云怕小小的兰采林有什么意外,把虎牙给了侄孙护身。 如今兰生的女儿出生,兰云给的那颗虎牙是威风的乳牙,还是威风小时候在山里玩,不知怎么弄掉的一颗,叼回来吐给兰云,她保存至今,又传给了侄孙女。 从胡小英家回来,山间薄雨落下,雨雾太多,瞧着还像白日,谁知走出屋子站在云下,就感受到细密雨水往脸上、头上扑。 喻霄在兰生家借了一把雨伞,走在李竹左侧,刘呦还在胡小英家闲话。 他见李竹神情有些郁郁,关切问道,“她们没收下长命锁?” 李竹摇头,“收了呀,小英姐还挺高兴呢。” 喻霄转头看向飘扬的雨珠,“可你好似不大高兴。” 李竹抿唇,想起胡小英屋里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想起她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面庞,想起她说话时不复从前的中气十足。 李竹:“我只是有点心疼小英姐,又有些害怕。” 喻霄站定,李竹也随之站在伞下。 喻霄低头端详李竹,看的她不自在的掩下目光,才轻叹一口气,躬身轻轻拥抱了一下面前不安的姑娘。 回复的声音很郑重,喻霄脸上的神情也十分认真,“我企盼与你有一个家,也梦过咱们生儿育女、阖家圆满的景象,但是” 他换了一只手撑伞,右手挽住李竹的手臂继续往家走。 李竹顺着他的动作在雨中漫步,抬头目视前方,“但是什么?” 喻霄没有回答但是后面的话,只是换了个话头,接着讲道,“不瞒你说,我娘在生了我之后,还有过两个孩子。一个弟弟还在胎里就落了,还有一个已经生了下来,却不满百日就夭折。” 两人走到了李竹家门前,喻霄收伞,用伞头推开院门,又把伞撑开,护着李竹往厅堂去。 他静静说道,“娘她落胎后,在床上休养大半月,才把流失的气血补回来。第二回生产,我躲在门后,守了两个时辰才听到婴儿啼哭,在那之前听到的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叫喊。” “我不是女子,不能诞育子嗣,但作为旁观者,我知道那是多大的勇气,也明白你们得受多大的苦楚。” 两人已经走到正屋,他与李竹一同坐下,抬眸直视李竹,“竹儿,生不生子,都由你决定。若不想生,避子的法子我会去寻,避子的东西我来用。若想生,咱们也必得做好万全之策,生子如过鬼门关,我没法想你若是因为这个有任何不测,我该怎么办。” 话到最后,喻霄的尾音有些颤抖,李竹伸手安抚的握住他的手,她刚刚还惶恐不安的心好歹算是定下来。 一百九十一、采蘑菇 李竹毫不畏惧的回视喻霄,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毫无笑意,语气却十分认真,“我如今给不了你答案,或许成婚后我会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亦或者会更害怕,但我不会因为这些与你分开,咱们好商好量,一起面对罢。” 被握住的手紧紧回握回去,男人的心也镇静下来,“好。” 连绵细雨下了两三日,在快要放晴时,许彪娘带着几个妇人来找李竹。 李竹见她们都把裤脚扎紧,头上绑的严严实实,手上各提一个木桶,木桶里还放一把长竹夹,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做什么的。 直到许彪娘笑着招呼李竹,“竹儿!快收拾收拾,带上你家小馒头,咱们去捡蘑菇!” 是了,如今正是进山找蘑菇的好时节! 蘑菇这东西,又是时鲜,怎么做都好吃,炖鸡、干炒都美味的很! 李竹脆生生应下,让她们别拘束随便坐,便赶紧去后院拿罩衣和木桶。 如今杂物也不放东屋,全都收拾到后院去,常用的器具也都在后院。 空置的东屋被某人抹了几遍灰,道是偶尔他也要在这儿安睡,得先把自己的窝收拾好。 赶着去拿东西的李竹倒忘了,昨日她同喻霄彻夜谈心,男人就在东屋的竹床上睡下,这会儿还没起哩! 从兰采风的洗三日过后,两人感情更好,总是聊东聊西,一说起话就打不住,说到半夜还精神奕奕是常有的事,喻霄留宿也就更多。 许彪娘正逗着馒头呢,就见这小狗耳朵动了动,跑到紧闭的东屋门前。 馒头先是冲门吠了两声,又像人似的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开始伸爪子开门。 喻霄还没彻底清醒,披散着头发听得院里吵闹,以为是秋满、春来在,又被叫门的馒头闹得不得安生,把门一拉,喧闹忽然全都止住。 李竹收拾妥当,提着木桶拿着长竹夹欢喜的出来,就见许彪娘一行人眼睛发亮的看着东面。 她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只瞧见突然关上的房门和被一只大手拎进屋的馒头。 哦豁。 她忘记喻霄在这儿了。 啊……这咋整? 许彪娘拍拍李竹的肩膀,挤眉弄眼的笑笑,“这有啥,从前我们山里看对了眼,都直接带回山洞的!” 其他几个妇人接话,“对!你彪娘姐的夫婿就这么来的,咱们不拘那有的没的,看上了就上嘛,你这不行啊小竹儿。” “确实还得练,这害什么臊,怎么还分房睡?你不试试…嗯…怎么晓得男人中不中用啊?” 许彪娘看李竹原本镇定的脸都红透,摆手把人都带出去,嘴里还说道,“去去去,人家小姑娘面皮薄,哪像你们似的,脸皮野猪都顶不穿!别扯有的没的,进山找蘑菇了!” 一行人裹挟着李竹渐行渐远,喻霄把原本要一起出门玩的小狗馒头拎进来,脸上热意迟迟未散,脑子里却环绕着刚刚听到的那句“中不中用啊……”。 等等,李竹跟她们待久了,不会真的要觉得他不中用? 馒头冲着把脸埋在自己身上的喻霄叫了两句,放它出去呀,它都听见门外有狗友叫它了! 喻霄咬牙切齿,“你今日就陪我在家待着!不让你去放风了!” 乱叫门的坏小狗! 南山村原本就馒头一只狗,但山民下山后,把能打猎的猛犬都带了下来。 小馒头整日的乱窜,也交了几个狗友。 今日它的朋友们都要进山找蘑菇玩,只有它临出门被劫持了,气的冲喻霄大叫。 “扣扣扣”,东屋门被敲响,去而复返的李竹在门外说话,“喻霄?馒头还在这儿?放它出来,我得带它进山教它认毒蘑菇呢。” 今日也是小狗练胆日! 房门半开,小狗被举着送出去,两只小爪子搭在喻霄的手指上,抓着它的手背青筋绷起。 李竹噗嗤笑出声,“害羞什么呀?脸都不敢露了?” 喻霄把半张脸挪出来,把馒头塞进李竹怀里,“你快去采蘑菇,你的朋友们都等你呢。” 他都看见院门边躲着瞧的人头了! 李竹把馒头抱好,心思一动,笑着抬手摸了一下喻霄的下巴,见他刚恢复常态的脸又染上红色,才开心的转身出门。 喻霄:……被未婚妻调戏了该怎么办? 山林湿润,水汽多,阳光只能透过细密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给了蘑菇极大的生长空间。 馒头跟着狗友们这儿嗅嗅那儿咬咬,李竹则专心的采着蘑菇。 松乳菇常藏在松树下或是松树林里,杏黄与澄黄偏多,也有紫红色的,味道同样鲜美。 李竹埋头采了不少,却又及时收了手。 松乳菇最重时辰,当日采摘当日食用口感最佳,若一时吃不完,也最多放三日,但口感大不如刚采摘时鲜美。 所以李竹及时收手,估摸着够吃上两盘就可。 且她只采品相完好个头也大的,若是受伤呈铜绿色的松乳菇,她都是直接略过的。 野生茶树菇个头都很小,即便仔细寻找也总会因为眼花而错过,李竹把疯玩的馒头逮到身边,给它闻闻松乳菇与茶树菇的味道,“你去找找?找到喊我,回家给你加餐。” 小狗眼睛亮亮的,迈着狗腿就开始左嗅嗅右看看,还时不时被大娘子们摸一把。 糯米菇与青苔菇伞盖极大,前者白如糯米,后者伞盖顶部偶有青色,远远望着十分漂亮。 摘着大伞菇,李竹也没放过鸡油菌,一路在山林里细细寻找,收获的成就感无可比拟。 馒头找了半天,叼回来一株红艳艳的蘑菇,李竹眼睛一亮,是红菇! 时人常有不懂,见着色彩艳丽的蘑菇便道有毒,恨不能退避三舍,但林间的红菇却真的没毒,不仅如此,吃起来异常美味,几乎是菇中之最。 李竹认识这红菇,还是老大夫教的。 她年幼时也悲愤过不作为的父亲和不慈的后母,听人说艳丽蘑菇有毒,特地采了不少回家,想偷偷放进锅里,又怕毒不死二人,辗转去问老大夫收不收这菇做药材。 老大夫道做药材不收,做菜他可要,这粉脚的红菇不仅没毒,还是绝顶的美味呢! 一百九十二、鱼腥草 收回思绪,李竹摸摸馒头的脑袋,夸奖道,“真厉害!回家给你多加一个鱼丸吃。” 小狗的尾巴欢快的摆动,蹦蹦跳跳的去找忙碌的狗友们炫耀,它今日可以吃鱼丸诶! 许彪娘耳尖听见这话,有些惊讶的凑近李竹,“鱼丸?用鱼做的丸子吗?” 李竹颔首,把脑门上松开的布巾又绑紧,“对呀,草鱼肉做的丸子,可好吃了,就是费时费力,做一回手都得抖三日。” 许彪娘在山里长大,吃过的鱼不是烤的就是煮的,还从没吃过鱼肉做成的丸子。 李竹提起篮子,随口笑言,“这好办,你随便给我点山货,我做一回请你吃。若你想学,去西山河钓条大鱼来,我还保把你教会。” 她是无心玩笑,许彪娘却觉得可行,开始在心里盘算家里和山洞里还有什么山货存下,思量着选几样李竹肯定没吃过的来换。 既然凑到了一块,许彪娘干脆跟李竹一起寻蘑菇,这期间还见着绽开花苞的栀子花,摘了些放进筐里,说是要带回家晒干泡水喝。 李竹:“山多还是好,什么清热去火的草叶都有,哪像我去碧玉镇时,见那镇上人都得花了铜板特意买来喝。” 许彪娘语含得意,“我出山卖皮子时也见过,咱们虽说不如山外便利,可只要勤快总能有口吃的,他们连水都得花钱才能喝,真是吓人。” 虽说在山里生病治疗不易,可时下农家基本是小病靠熬大病等死的想法,似发热、咳嗽、口舌生疮、牙疼等折磨人的小毛病,全靠喝山里收集的野草熬煮的水来治。 照李竹的话来做结论,就是误打误撞治好也算幸运,治不好就认命。 许彪娘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李竹的肩头,把刚靠近的馒头吓得离开两丈远。 许彪娘:“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咱俩投缘,果然,你说话真是对我胃口!” 李竹默默揉着肩头,再对胃口也不能一巴掌扇死她啊,怪疼的。 两人越走越深,在一朵蘑菇边瞧见不少没长多大的鱼腥草。 许彪娘:“嘿,这可是好东西,我生我家殷昀后就生了痔疮,全靠吃它,又用马齿苋才去掉的。后头再生晨儿时也没复发过。” 同为女子,许彪娘说话少有忌讳,大咧咧说出口的话却把李竹惊的瞪大眼睛,懵的像她家后院那一窝兔子。 许彪娘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脸颊,“怎的这副神态?难不成讲痔疮你也害羞?” 李竹迟疑的问道,“生孩子…还会长这个?” 许彪娘一顿,赶紧拍拍自己的嘴,诶呀诶呀,忘了李竹还是个没成亲生育的小姑娘了,自己这没把门的嘴。 李竹抱着一篮子蘑菇有些呆滞,许彪娘赶紧找补,“也不是绝对啊,各人的身体不一样,我怀孩子那会儿荤食也吃的多,听说吃多肉食如厕不通畅也是会长的,不全是生孩子的锅,不是,问题。” 李竹抿唇没说话,默默蹲下身把这鱼腥草连根挖出,打算移栽回家。 许彪娘以为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完全不晓得李竹脑子里全是“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李竹:实在不行,要不还是让喻霄认秋满做干儿子、春来做干闺女,呜呜呜生娃怎么还长痔疮啊。 许彪娘也蹲下身同她一起挖鱼腥草,蘑菇则采了放进李竹竹篮里。 许彪娘:“我家去年的干蘑菇都还有呢,再采该吃不完了,你多弄些回家吃,也好好补补,还是太瘦了。” 鱼腥草是一味很好的野菜,与金银花泡水的功效差不多,不仅如此,还能做菜。 做菜这项,是许彪娘说的,道是鱼腥草的根可以凉拌着吃,别有一番风味。 此前李竹只晓得晒干的鱼腥草煮水喝对身体好,只是这物生在避阳处,喜阴,性寒,脾胃不好的人不可多食。 山里能吃能采的东西实在太多,李竹见篮子快满,便打算打道回府,却在回程的刹那扫到一截腐木。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身旁许彪娘惊呼,“是木耳!” 喔,没看错啊。 山里的木耳着实不好寻,这东西生长条件苛刻,即便把生长的那节腐木裁断带回家,来年也不一定能继续生长,所以不怪许彪娘那么惊讶。 李竹不大爱吃这个,主要还是小时候村里有老人吃木耳吃死过,她心里总觉得晦气。 许彪娘不怕这个,“那估摸着是那家人木耳没吃完隔了夜,我听人说过,吃新鲜的就没事,过夜吃可就是吃催命符。” 李竹掩嘴,“原来是这样?” 许彪娘轻呵一声,“大家都这么传,我也不知真假,只是新鲜的肯定比隔夜的好吃,你说对?” 李竹点头,“你说的对。” 在山上逗留大半日,众人收获满满,都高高兴兴地带着狗子下山归家。 许彪娘把蘑菇拿回家,吩咐她男人好生挑拣,自个儿却去后院里翻箱倒柜。 “你找啥呢?” 她男人看着她这里拿一点核桃,那里掏一点榛子,收拾了大半袋子,施施然要出门,不禁好奇问出声。 许彪娘:“去学个做菜的方子,带点东西孝敬小师傅。” 她男人追出来,“那是去谁家啊?” 许彪娘头都没回,“李竹家!” 喻霄正蹲在水井边分拣蘑菇,李竹进了灶房,把陶罐里有些冷硬的鱼丸舀出六颗,放进后锅的小壶里煮。 其实这罐子里的鱼丸都是煮熟过的,约摸有十来个,都用纱布铺一层隔一层放在陶罐里,罐子搁在阴凉处,最多能放两日。 这些鱼丸主要是给家里的猫猫狗狗吃的,李竹他们想吃时都是现做现吃,此时小馒头跟黑玉正蹲在李竹脚边等食。 桀骜不驯的黑玉不似白云那般爱吃小鱼干,但尝过一回鱼丸的味儿,就被征服了,只要李竹要煮鱼丸,必守在灶房乖巧等投喂。 六颗鱼丸,两颗给小狗,两颗给豹猫,还有两颗是白云的。 三只小猫崽还小的很,这等美味暂时吃不了。 许彪娘踏进灶房门,就见李竹正把鱼丸捞出来切片,分装在三只小碟子里放凉。 一百九十三、鱼丸 许彪娘三两步近前,看着那洁白如雪的鱼丸片,“这就是鱼丸哪?我能尝尝不?” 李竹指指定定瞧着碟子的黑玉,又下巴轻点想把许彪娘拦路的腿扒开的馒头,“暂时不能喔,这是它们的加餐。” 许彪娘低头与馒头的豆豆眼对视上,摆手挪动两步,“诶呀对不住,你吃你吃。” 馒头扑到李竹脚面上,快点快点,可以吃啦! 李竹把三只碟子放在秋满做好的木架上,提起往外走,“这鱼丸白云也有份,要吃就得一起吃,你俩怎么能背着白云吃独食呢。” 两只口水要流下来的馋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喻霄搬来把竹椅给许彪娘,“坐。” 许彪娘顺手把布袋递给喻霄,“我来找李竹学做鱼丸,这是入门费,要是不够我再回家拎只鸡来。” 喻霄没伸手接,“你给竹儿,我们家她做主。” 估计李竹也不会要,他要伸手接了,一定会挨骂。 许彪娘还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李竹已经出来了。 李竹:“彪娘姐,我给你下几个鱼丸尝尝?” 罐子里的还新鲜,待客也拿的出手。 许彪娘不扭捏,“煮一两个尝尝味儿就行,我看看合不合胃口,合胃口我学了回家做给孩子们吃。” 李竹:“好嘞。” 滚水里过了一遍的鱼丸又变的软嫩,还冒着热气,就被许彪娘吃进了嘴里。 她咂两下味,又吃下一颗,把放在脚边的布袋子递给李竹,“喏,学费。” 李竹把布袋推回,“这东西会做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我一人的方子,你给这个我可不要。” 许彪娘不吃这套推辞,起身把布袋放进李竹家橱柜,“旁人也不会教我啊,你肯教我,我自然要给回报的。是不是要草鱼?我回家让我男人现去河里捞。” 她话题一转,李竹原本要推辞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转个话头,“都行,我只用过草鱼做鱼丸。暂且不用去捞,我家木盆里还养着一条呢,是喻霄昨日在船上钓的。” 那艘半船基本不住,停靠在岸边时,喻霄常去钓鱼。 也不知是不是船下位置好,坐上船头必有鱼上钩,这也是李竹舍得做鱼丸的缘由。 见不用费功夫,许彪娘点头,“成,那这条鱼就算我买下的,你来教我,回头让你姐夫送只野鸡过来。这时节的鸡肉吃起来估计会老,不过鸡毛鲜亮,可以拔了鸡毛给秋满他们做个毽子玩。” 李竹:“……行。” 李竹没乱说,做鱼丸真的费时费力,且还得舍得。 蘑菇拣完,喻霄又在青石板上杀鱼。 鱼头鱼尾都不要,堆在一边的木碗里,刮了鱼鳞去了鱼皮,鱼腹里的黑色黏膜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草鱼的刺不少,大鱼骨被剔掉放在鱼头一起,小鱼刺喻霄却没管。 李竹在一旁给许彪娘教授,“鱼骨、鱼头、鱼尾留着煮鱼汤,小鱼刺不必理会,将鱼肉切块后,还得剁碎,剁成肉泥状,才算完成第一步,到那时,鱼刺早都混在一块儿,也不会扎嘴。” 许彪娘挽起袖子,示意已经把鱼肉切块的喻霄让开,“我明白了,这第一步就得要力气,使劲剁就是了?” 李竹一想,“对,是这个理。” 许彪娘笑了,“我最拿手的可就是力气活。” 不到一刻钟,这鱼块成了鱼肉泥,被装进大陶盆里。 喻霄去洗砧板跟菜刀,李竹则带着许彪娘转换地方。 李竹拿出红薯粉,从篮子里取了两个鸡蛋,又把盐罐与猪油罐都拿出来,最后递了一块姜和一把小葱给许彪娘。 许彪娘:“乖乖,要用这么多东西啊?” 李竹点头,“红薯粉看着来,鸡蛋只要蛋清,盐也看着来,猪油半勺就够了。最关键的,葱姜水要倒进去,去腥的。” 许彪娘抱着装了鱼肉泥的陶盆诚心发问,“红薯粉、盐、葱姜水是要放个几勺呢。” 李竹严肃回答道,“你看着来。” 沉默,霎时间灶房里一片沉默,只有端着砧板、提着菜刀的喻霄靠着门乐不可支。 喻霄给无话可说的许彪娘解释,“这就是我们家的鱼丸只能李竹做的缘由,问她怎么放,她都说适量,但上手做出的就是好吃。我也试过,鱼丸下锅煮熟捞上来,脆的跟豆腐似的,非常难吃,还浪费东西。” 许彪娘再次沉默,咬牙对李竹道,“你来做,我站一边学!” 李竹挑眉,行叭。 红薯粉是李竹在赵秀英家买的,她随手抓了两把洒进肉泥里,敲了鸡蛋,把蛋清倒进去,蛋黄放在一边的小盘子里留着做咸蛋黄。 而后半勺猪油敲进陶盆,盐一会儿一点,一会儿一点,好似到了李竹确定的那个点,她才停手,准备制作葱姜水。 小葱、生姜切碎,原本应当放盐再用手榨出汁水,但肉泥里已经放了盐,李竹就省却了这一步,只用勺子捣出些许葱姜汁,再把清水倒进放葱姜的碗里。 她边动作边教许彪娘,“葱姜水不要一次放下去,分三次,看着来。” 许彪娘现在听不得“看着来”三个字,总觉得跟没说一样,好在她已经记住该放的东西,也认真观察了李竹放食材的分量,打算回家后再慢慢试。 李竹拿着筷子顺着一个方向在陶盆里搅动,就划拉了几下,把陶盆塞回许彪娘怀里。 李竹:“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的搅,搅到鱼肉上劲,试着用虎口捏出一个圆丸,再把丸子放入凉水中,若是能漂浮起来,就是做好了,擎等煮熟就成。” 许彪娘懂了,还是力气活。 做这鱼丸最金贵的就是猪油、鸡蛋和盐,这都是农家生活的必需品,攒钱就是为了这些,所以做的人才少。 即便是学会了,也不一定能舍得这么造东西。 李竹倒豁达,“吃喝的东西,吃到嘴里落到肚里才最实在,塞在柜子里,一次捻一点,吃没吃到,身子也没养好,那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 一百九十四、生姜 她费劲巴拉的逃出来,在这山里开地、进山、囤柴、建屋,可不是为了苦巴巴亏待自己的。 说到这儿李竹又笑,“也就是这些配料金贵,最紧要的鱼却是无本买卖,只要肯下河就有,也怪有意思的。” 许彪娘手没停,嘴也不歇,“我就说咱俩聊得来,你瞧这山里什么肉食没有?要真省着这点子鸡蛋、猪油,我们哪有气力进山捕猎,早成猎物的盘中餐了。咱们山里人家,就得放宽心吃喝,安心活着,才不枉走这一遭!” 一旁的喻霄忽地开口,“这是搅好了?” 李竹也不确定,只让刘呦捏了鱼丸放锅里看看。 一个白胖丸子下锅,飘在水面不沉底,许彪娘乐的要跳起来,“成啦!” 第一回做鱼丸就成功,让许彪娘欢喜的不得了,叮嘱李竹帮她烧火把鱼丸都煮了,又抓紧往家去。 她得让自己男人赶紧把后院绑的野鸡提来,她学成啦! 许彪娘一人回家,再来时身后跟着一串人,分别是她男人,她儿子殷昀、女儿许晨。 许彪娘:“李竹,快瞧瞧,我可挑了两只又大又肥的野鸡,一只换你这条做了鱼丸的草鱼,一只是剩下的学费!” 李竹没推辞,只是转手就把野鸡递给喻霄,“那正好,殷昀、许晨都是拜年后第一回登我家门,我炖个鸡汤,再烤个鱼丸,你们都在我家吃饭。” 许彪娘相公想回家,被喻霄拉住,请教怎么选野鸡毛做毽子。 就这么地,两家人聚在一块吃了个饱。 春播时节,种什么都能成活,李竹看着家里的菜地,原本只有两垄,后来她又把土地细分开,扩到了四垄。 如今三垄菜地都种满了菜,只剩下一块靠着墙根又只有篱笆墙遮挡的菜地。 这块地离水井远,又受日光晒的多,比之其他三块,土块干燥许多,李竹打算就在这儿把丝瓜、生姜种上。 丝瓜喜欢大日头,又不喜欢长久被晒,正好在篱笆和靠墙的位置搭上木架,供它爬藤挂果。 生姜喜光却不耐旱,要勤于浇水又不能让土壤太湿,正合适种在这块地上。 丝瓜藤好找,种菜大户赵秀英家多的是,李竹只要规划好地方,记得打顶、摘叶,开花后再手动授粉,这丝瓜就能长出来。 生姜种植跟土豆很像,种法几乎没有差别,都得切块,创口位置浸在水面,等吸水生出芽,再移到土里栽种。 李竹为此特地找了个孔眼大的米筛,把木盆里加满水到快溢出,又在盆口架上两根木条,将米筛放上去,再放切块的生姜。 七日左右,生姜就发了芽,芽点一个个在背面凸起,李竹端着米筛往灶房去,把掺了些许肥料的草木灰罐子拖出来。 生姜切面位置裹上草木灰时,喻霄正有模有样的挥着锄头在菜地里挖坑,秋满则拿着长柄勺小心的对着土坑浇粪。 春来被小伙伴邀去抓地龙,抓回的地龙可以喂鸡、喂鹅,春来出门时毫不犹豫。 种生姜时,芽点向上,将姜块整个埋进土里,便算种好。 填土的活是李竹来做,喻霄人太重,一脚踩在地里,别说生姜了,土都得陷下去三分。 他又把握不好力道,李竹忍着看他填了三个坑,还是把人赶开自己上了。 接下来,菜园拔草、浇水、捉虫的活就交由秋满、春来和家里的鸡,李竹要侍弄山里的地了。 三月底,白云的三只小猫崽终于可以断奶,也不再是那光秃秃的样子。 李竹开始用各种小鱼做肉泥,上锅蒸了做成鱼饼,再剁碎给小猫崽们吃。 白云早就能出门,却不再会在外边逗留一日,而是和黑玉出门捕猎寻食,吃饱就回家。 李竹的卧室不大,猫猫狗狗一多,实在有些吵闹,再加上如今天气渐暖,她便在卧房门前的连廊下放了两个大大的木屋子。 不用说,这又是家里木工小师傅秋满的成果。 之所以做的大,还是因为白云一家猫猫太多。 原本只做了一个,谁知馒头见了大屋子就把自己的窝拖了进去,怎么唤也不出来。 占窝的馒头被白云拖出来揍了一顿,小狗抓着李竹的裤脚嚎了半日,走哪儿都不撒爪。 李竹无奈,只能让秋满再给馒头做一个,又点点小狗鼻子,“你呀,小心眼馒头。” 因为白云总出门,日常都是李竹给猫崽们送吃的,不知不觉,小猫们也爱黏着她。 喻霄常常能在李竹随身的挎包里、袖子里拎出一只熟睡的小猫,被他发现还抱着他的手指头接着睡。 到四月十二,兰采风满月。 兰生早登门来请过李竹、喻霄去喝满月酒,李竹穿戴整齐要出门时,肩头趴着两只小猫崽,还有一只窝在她的布包里。 喻霄拎起一只,“今日吃酒还带它们?” 李竹:“不带,白云在门前等着呢。昨日它入夜给我托梦,说是要带它们三只进山学捕猎,要在山里住上好几日。” 喻霄失笑,晃晃一点都不怕他的小猫崽,“这么丁点去捕猎?它们还没山里的老鼠大。” 李竹瞪他一眼,把被他抓住的小猫解救出来,“少管白云家事,当心它梦里来骂你。” 上回喻霄逗小猫,结果逗的过了头,也不知是不是猫崽告了状,喻霄在梦里被白云骂了一夜,还是最后被迫说了句“白云老大最威武”,白云才放过他。 喻霄摸摸鼻子,明智的保持沉默。 二人到胡小英家时,院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头扎厚实棉布巾的胡小英抱着个胖娃娃在人群里,兰采风脖子上两只长命锁异常显眼,不少小妇人频频望向那处。 李竹耳尖,听墙角避着人的两个妇人窃窃私语,语气里都是恶意,“……一个丫头片子,还这么大手笔,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我家金宝,将来要传宗接代的,都没有过银锁……” 她眉梢一挑,悄悄挪过去,状似无意路过,脚尖狠狠踹了那妇人脚踝一脚。 “啊!” 一百九十四、生姜 她费劲巴拉的逃出来,在这山里开地、进山、囤柴、建屋,可不是为了苦巴巴亏待自己的。 说到这儿李竹又笑,“也就是这些配料金贵,最紧要的鱼却是无本买卖,只要肯下河就有,也怪有意思的。” 许彪娘手没停,嘴也不歇,“我就说咱俩聊得来,你瞧这山里什么肉食没有?要真省着这点子鸡蛋、猪油,我们哪有气力进山捕猎,早成猎物的盘中餐了。咱们山里人家,就得放宽心吃喝,安心活着,才不枉走这一遭!” 一旁的喻霄忽地开口,“这是搅好了?” 李竹也不确定,只让刘呦捏了鱼丸放锅里看看。 一个白胖丸子下锅,飘在水面不沉底,许彪娘乐的要跳起来,“成啦!” 第一回做鱼丸就成功,让许彪娘欢喜的不得了,叮嘱李竹帮她烧火把鱼丸都煮了,又抓紧往家去。 她得让自己男人赶紧把后院绑的野鸡提来,她学成啦! 许彪娘一人回家,再来时身后跟着一串人,分别是她男人,她儿子殷昀、女儿许晨。 许彪娘:“李竹,快瞧瞧,我可挑了两只又大又肥的野鸡,一只换你这条做了鱼丸的草鱼,一只是剩下的学费!” 李竹没推辞,只是转手就把野鸡递给喻霄,“那正好,殷昀、许晨都是拜年后第一回登我家门,我炖个鸡汤,再烤个鱼丸,你们都在我家吃饭。” 许彪娘相公想回家,被喻霄拉住,请教怎么选野鸡毛做毽子。 就这么地,两家人聚在一块吃了个饱。 春播时节,种什么都能成活,李竹看着家里的菜地,原本只有两垄,后来她又把土地细分开,扩到了四垄。 如今三垄菜地都种满了菜,只剩下一块靠着墙根又只有篱笆墙遮挡的菜地。 这块地离水井远,又受日光晒的多,比之其他三块,土块干燥许多,李竹打算就在这儿把丝瓜、生姜种上。 丝瓜喜欢大日头,又不喜欢长久被晒,正好在篱笆和靠墙的位置搭上木架,供它爬藤挂果。 生姜喜光却不耐旱,要勤于浇水又不能让土壤太湿,正合适种在这块地上。 丝瓜藤好找,种菜大户赵秀英家多的是,李竹只要规划好地方,记得打顶、摘叶,开花后再手动授粉,这丝瓜就能长出来。 生姜种植跟土豆很像,种法几乎没有差别,都得切块,创口位置浸在水面,等吸水生出芽,再移到土里栽种。 李竹为此特地找了个孔眼大的米筛,把木盆里加满水到快溢出,又在盆口架上两根木条,将米筛放上去,再放切块的生姜。 七日左右,生姜就发了芽,芽点一个个在背面凸起,李竹端着米筛往灶房去,把掺了些许肥料的草木灰罐子拖出来。 生姜切面位置裹上草木灰时,喻霄正有模有样的挥着锄头在菜地里挖坑,秋满则拿着长柄勺小心的对着土坑浇粪。 春来被小伙伴邀去抓地龙,抓回的地龙可以喂鸡、喂鹅,春来出门时毫不犹豫。 种生姜时,芽点向上,将姜块整个埋进土里,便算种好。 填土的活是李竹来做,喻霄人太重,一脚踩在地里,别说生姜了,土都得陷下去三分。 他又把握不好力道,李竹忍着看他填了三个坑,还是把人赶开自己上了。 接下来,菜园拔草、浇水、捉虫的活就交由秋满、春来和家里的鸡,李竹要侍弄山里的地了。 三月底,白云的三只小猫崽终于可以断奶,也不再是那光秃秃的样子。 李竹开始用各种小鱼做肉泥,上锅蒸了做成鱼饼,再剁碎给小猫崽们吃。 白云早就能出门,却不再会在外边逗留一日,而是和黑玉出门捕猎寻食,吃饱就回家。 李竹的卧室不大,猫猫狗狗一多,实在有些吵闹,再加上如今天气渐暖,她便在卧房门前的连廊下放了两个大大的木屋子。 不用说,这又是家里木工小师傅秋满的成果。 之所以做的大,还是因为白云一家猫猫太多。 原本只做了一个,谁知馒头见了大屋子就把自己的窝拖了进去,怎么唤也不出来。 占窝的馒头被白云拖出来揍了一顿,小狗抓着李竹的裤脚嚎了半日,走哪儿都不撒爪。 李竹无奈,只能让秋满再给馒头做一个,又点点小狗鼻子,“你呀,小心眼馒头。” 因为白云总出门,日常都是李竹给猫崽们送吃的,不知不觉,小猫们也爱黏着她。 喻霄常常能在李竹随身的挎包里、袖子里拎出一只熟睡的小猫,被他发现还抱着他的手指头接着睡。 到四月十二,兰采风满月。 兰生早登门来请过李竹、喻霄去喝满月酒,李竹穿戴整齐要出门时,肩头趴着两只小猫崽,还有一只窝在她的布包里。 喻霄拎起一只,“今日吃酒还带它们?” 李竹:“不带,白云在门前等着呢。昨日它入夜给我托梦,说是要带它们三只进山学捕猎,要在山里住上好几日。” 喻霄失笑,晃晃一点都不怕他的小猫崽,“这么丁点去捕猎?它们还没山里的老鼠大。” 李竹瞪他一眼,把被他抓住的小猫解救出来,“少管白云家事,当心它梦里来骂你。” 上回喻霄逗小猫,结果逗的过了头,也不知是不是猫崽告了状,喻霄在梦里被白云骂了一夜,还是最后被迫说了句“白云老大最威武”,白云才放过他。 喻霄摸摸鼻子,明智的保持沉默。 二人到胡小英家时,院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头扎厚实棉布巾的胡小英抱着个胖娃娃在人群里,兰采风脖子上两只长命锁异常显眼,不少小妇人频频望向那处。 李竹耳尖,听墙角避着人的两个妇人窃窃私语,语气里都是恶意,“……一个丫头片子,还这么大手笔,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我家金宝,将来要传宗接代的,都没有过银锁……” 她眉梢一挑,悄悄挪过去,状似无意路过,脚尖狠狠踹了那妇人脚踝一脚。 “啊!” 一百九十五、满月酒 那妇人尖叫一声往前跌去,被身边的人下意识推了一把,脸着地,正巧碰上一摊鸡屎。 李竹早挪回喻霄身边,适时表露出惊讶。 喻霄把她拉到另一边,“她下地时偷你粪了?” 不应该啊,上一个偷李竹粪的都被她绕着村里撵了一圈,鞋子都跑掉了,谁还敢这么干? 李竹面露嫌恶,“她嘴巴太臭,熏得我受不了。” 既然嘴巴臭,就闭上嘴好了。 喻霄挽着李竹的手臂进屋去,“咱们赶紧进去占位置,要是跟这嘴巴臭的坐在一块,你等会儿饭都吃不下。” 李竹赞同点头。 她们来的巧,飞叶道长那桌还有两个位置,两人赶紧坐下。 飞叶只带着路峨来吃酒,连小徒弟晓华都没带。 这一桌还有赵秀英、老金头、刘呦母子、赵青枣父子,正好十人一桌。 来吃酒席就是这样,不会全家出动,都是出一两个人来露面。 李竹和喻霄是分别被请的,此时也算两家,都没带孩子来。 早起秋满就带着春来去小溪那儿,说是约了伙伴们摸螺蛳。 李竹也不晓得那小溪怎么一年到头都有螺蛳,只叮嘱兄妹俩别凑近芦苇丛,那儿的沼泽地可不是开玩笑的。 见人来的差不多,兰生在厅堂里待客,胡小英又抱着胖闺女回屋去了。 李竹看着桌上满满的六个菜一个汤,还瞧见了鱼丸,她低声问刘呦,“咱村里还有厨子?” 刘呦夹了一筷子菜,咽下才点头,“我也是才知道,这屋里三桌菜,都是那厨师一个人做的,真是了不得。” 李竹认同的点点头,确实了不得,有这手艺还窝在山里不吭声,要不是村长晓得村里大部分人的底细,估计这席面可办不起来。 吃饭总要闲话,赵秀英夹一筷子鱼丸,明明如常的话偏生说出一股酸味,“这么些菜,可得不少银子?瞧兰生平日那样,还真不知他本事不小哩。” 赵青枣:“这菜也就是看着多,这素的都是自家种的、村里买的,连鱼都是西山河逮的,真花了钱的,就是猪肉而已。兰生忙活这么些年,半扇猪肉总是买的起的,不然往后还怎么养得起媳妇闺女?” 说到底,就连桌上切成片炸的鸡蛋,都是村里自家养的土鸡下的蛋,只是那半扇猪肉花了兰生不少积蓄,就为他闺女满月宴请宾客,有个好意头。 赵秀英闭上了嘴,默默吃起菜。 老金头酌一口米酒,吃着菜还哼小调,才不去凑着说些酸话,吃着人家的席面,还编排主人家,戚,什么德行! 李竹也埋头吃起菜,只在兰生过来敬酒时笑眯眯喝了口酒。 满月酒办的挺热闹,客人都散了,李竹两人还没走。 兰生喝的有些上头,还是胡小英出来把他扶去客房,可不能扶回屋,把她宝贝闺女熏着了怎么办? 把喝醉的相公扶回去,胡小英很快出来,见李竹两人还等在廊下,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俩回家去了。” 李竹笑着碰碰喻霄胳膊,男人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胡小英。 胡小英接过,“这是什么?” 李竹:“吃酒的贺礼。你们说吃席不带礼,可没跟我俩说瓜果蔬菜、鸡蛋都收,我俩空着手来吃饭,不给礼今夜都要睡不着,以后看见采风都臊得慌。” 胡小英眨眨眼,“你俩连银锁都给采风打了个,我以后见你们家娃娃才要臊得慌!我还不知何时能攒到银锁给你们添妆呢!” 李竹混不吝的回道,“那好办,你什么时候备好银锁,我什么时候生娃娃,也省的你还不了这人情。” 喻霄挑眉,戏谑的低头瞧李竹,现在说这些就不害羞了?怎么回家靠近一下脸都红的不行? 李竹努力忽视男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的嘴缝上,这口无遮拦的,她胡说的胡说的! 待两人走后,胡小英才打开荷包,把里头的东西瞧清。 两颗绿色的小宝石串在细绳上,小小一只,显见是只能给采风戴的。 她轻叹一声,这两人,真是大方。 时光如梭,待兰采风已经能自己翻身时,李竹正窝在胡小英家学绣嫁衣。 如今已是五月初三,下月初八,李竹就要嫁给喻霄,这嫁衣如今还是一块红布。 胡小英在一旁守着胖闺女,手上的针线也没放下,她看眼不争气的李竹,“我瞧你每日忙忙碌碌进山下地,还当你早就绣好嫁衣了。” 谁知道连布都没裁! 李竹手上银针打个旋,低头去咬断线,“我也想绣,可一拿上手心里就紧张,好似第二日出门就要嫁人,这么一想就不想绣了。” 胡小英嗤她,“男人不是你自己挑的?” 李竹:“是啊。” 胡小英又问,“嫁娶是不是你自己点头的?” 李竹不明所以,仍旧乖乖回答,“是啊。” 胡小英放下手里的布,伸出手指点点李竹的额头,“人是你自己看上的,嫁娶是你亲口应的,跟喻霄也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人品、家室、能力,样样你都瞧得分明了,紧张什么?有什么怕的?” 李竹噘嘴,“就是,总觉着成亲后跟如今会不一样……” 胡小英沉默,片刻才开口,“成了亲确实会不一样,可不一样又不是一定会变坏。我们姐妹私下说句不好听的,你有屋有地,肯定自己也小有积蓄,就是那男人真的婚前婚后表里不一,你摔门子回自己家去,还能过不成日子?” 李竹一想,是这个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她爹似的,婚前哄得她那后娘一心一意,婚后就做懒汉万事不管。 就算喻霄真是这种人,她自己能做自己的依靠,有什么可慌的呢。 李竹放下手里嫁衣,倚着胡小英,“诶呀,我原还觉得六月初八好远,怎么都还有大半年,谁知一眨眼就快到时候了。” 胡小英拍拍李竹的手背,“过日子就是很快。我怀采风的时候,心想这娃娃生来真是遭罪,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可一眨眼,她都会翻身了,一逗就笑,我又觉着时间还是慢些,等她嫁人时,我肯定比你还不想瞧见那红嫁衣。” 李竹被胡小英这话逗得乐个不停,探身去戳兰采风肉乎乎的手背,“诶呀小采风,你可慢些长,要是长快了嫁到别家去,你娘眼泪都得哭干。” 胡小英被她这几句话逗得眼眶湿润,咬牙打李竹一下,“你这姑娘忒促狭。” 一百九十五、满月酒 那妇人尖叫一声往前跌去,被身边的人下意识推了一把,脸着地,正巧碰上一摊鸡屎。 李竹早挪回喻霄身边,适时表露出惊讶。 喻霄把她拉到另一边,“她下地时偷你粪了?” 不应该啊,上一个偷李竹粪的都被她绕着村里撵了一圈,鞋子都跑掉了,谁还敢这么干? 李竹面露嫌恶,“她嘴巴太臭,熏得我受不了。” 既然嘴巴臭,就闭上嘴好了。 喻霄挽着李竹的手臂进屋去,“咱们赶紧进去占位置,要是跟这嘴巴臭的坐在一块,你等会儿饭都吃不下。” 李竹赞同点头。 她们来的巧,飞叶道长那桌还有两个位置,两人赶紧坐下。 飞叶只带着路峨来吃酒,连小徒弟晓华都没带。 这一桌还有赵秀英、老金头、刘呦母子、赵青枣父子,正好十人一桌。 来吃酒席就是这样,不会全家出动,都是出一两个人来露面。 李竹和喻霄是分别被请的,此时也算两家,都没带孩子来。 早起秋满就带着春来去小溪那儿,说是约了伙伴们摸螺蛳。 李竹也不晓得那小溪怎么一年到头都有螺蛳,只叮嘱兄妹俩别凑近芦苇丛,那儿的沼泽地可不是开玩笑的。 见人来的差不多,兰生在厅堂里待客,胡小英又抱着胖闺女回屋去了。 李竹看着桌上满满的六个菜一个汤,还瞧见了鱼丸,她低声问刘呦,“咱村里还有厨子?” 刘呦夹了一筷子菜,咽下才点头,“我也是才知道,这屋里三桌菜,都是那厨师一个人做的,真是了不得。” 李竹认同的点点头,确实了不得,有这手艺还窝在山里不吭声,要不是村长晓得村里大部分人的底细,估计这席面可办不起来。 吃饭总要闲话,赵秀英夹一筷子鱼丸,明明如常的话偏生说出一股酸味,“这么些菜,可得不少银子?瞧兰生平日那样,还真不知他本事不小哩。” 赵青枣:“这菜也就是看着多,这素的都是自家种的、村里买的,连鱼都是西山河逮的,真花了钱的,就是猪肉而已。兰生忙活这么些年,半扇猪肉总是买的起的,不然往后还怎么养得起媳妇闺女?” 说到底,就连桌上切成片炸的鸡蛋,都是村里自家养的土鸡下的蛋,只是那半扇猪肉花了兰生不少积蓄,就为他闺女满月宴请宾客,有个好意头。 赵秀英闭上了嘴,默默吃起菜。 老金头酌一口米酒,吃着菜还哼小调,才不去凑着说些酸话,吃着人家的席面,还编排主人家,戚,什么德行! 李竹也埋头吃起菜,只在兰生过来敬酒时笑眯眯喝了口酒。 满月酒办的挺热闹,客人都散了,李竹两人还没走。 兰生喝的有些上头,还是胡小英出来把他扶去客房,可不能扶回屋,把她宝贝闺女熏着了怎么办? 把喝醉的相公扶回去,胡小英很快出来,见李竹两人还等在廊下,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俩回家去了。” 李竹笑着碰碰喻霄胳膊,男人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胡小英。 胡小英接过,“这是什么?” 李竹:“吃酒的贺礼。你们说吃席不带礼,可没跟我俩说瓜果蔬菜、鸡蛋都收,我俩空着手来吃饭,不给礼今夜都要睡不着,以后看见采风都臊得慌。” 胡小英眨眨眼,“你俩连银锁都给采风打了个,我以后见你们家娃娃才要臊得慌!我还不知何时能攒到银锁给你们添妆呢!” 李竹混不吝的回道,“那好办,你什么时候备好银锁,我什么时候生娃娃,也省的你还不了这人情。” 喻霄挑眉,戏谑的低头瞧李竹,现在说这些就不害羞了?怎么回家靠近一下脸都红的不行? 李竹努力忽视男人的目光,只想把自己的嘴缝上,这口无遮拦的,她胡说的胡说的! 待两人走后,胡小英才打开荷包,把里头的东西瞧清。 两颗绿色的小宝石串在细绳上,小小一只,显见是只能给采风戴的。 她轻叹一声,这两人,真是大方。 时光如梭,待兰采风已经能自己翻身时,李竹正窝在胡小英家学绣嫁衣。 如今已是五月初三,下月初八,李竹就要嫁给喻霄,这嫁衣如今还是一块红布。 胡小英在一旁守着胖闺女,手上的针线也没放下,她看眼不争气的李竹,“我瞧你每日忙忙碌碌进山下地,还当你早就绣好嫁衣了。” 谁知道连布都没裁! 李竹手上银针打个旋,低头去咬断线,“我也想绣,可一拿上手心里就紧张,好似第二日出门就要嫁人,这么一想就不想绣了。” 胡小英嗤她,“男人不是你自己挑的?” 李竹:“是啊。” 胡小英又问,“嫁娶是不是你自己点头的?” 李竹不明所以,仍旧乖乖回答,“是啊。” 胡小英放下手里的布,伸出手指点点李竹的额头,“人是你自己看上的,嫁娶是你亲口应的,跟喻霄也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人品、家室、能力,样样你都瞧得分明了,紧张什么?有什么怕的?” 李竹噘嘴,“就是,总觉着成亲后跟如今会不一样……” 胡小英沉默,片刻才开口,“成了亲确实会不一样,可不一样又不是一定会变坏。我们姐妹私下说句不好听的,你有屋有地,肯定自己也小有积蓄,就是那男人真的婚前婚后表里不一,你摔门子回自己家去,还能过不成日子?” 李竹一想,是这个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她爹似的,婚前哄得她那后娘一心一意,婚后就做懒汉万事不管。 就算喻霄真是这种人,她自己能做自己的依靠,有什么可慌的呢。 李竹放下手里嫁衣,倚着胡小英,“诶呀,我原还觉得六月初八好远,怎么都还有大半年,谁知一眨眼就快到时候了。” 胡小英拍拍李竹的手背,“过日子就是很快。我怀采风的时候,心想这娃娃生来真是遭罪,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可一眨眼,她都会翻身了,一逗就笑,我又觉着时间还是慢些,等她嫁人时,我肯定比你还不想瞧见那红嫁衣。” 李竹被胡小英这话逗得乐个不停,探身去戳兰采风肉乎乎的手背,“诶呀小采风,你可慢些长,要是长快了嫁到别家去,你娘眼泪都得哭干。” 胡小英被她这几句话逗得眼眶湿润,咬牙打李竹一下,“你这姑娘忒促狭。” 一百九十六、端午 五月初五是端午,南山村没有碧玉镇那么热闹,做粽子的人家也少,但如今几乎家家都咬牙造出一条船,统一摆在西山河岸边,要出山时再解了麻绳划出去。 因着有了船,村人对行船的平安也看得更重。 过节这日,村中众人相邀带着生糯米、熟粽子去河边。 各自登上自家船,洒生糯米下水、抛熟粽子进河,又点香祭拜,祈求天上地下路过的神仙保佑他们今年行船顺遂。 有船的人家祭神仙,山民们却要回山祭拜亲人。 山中野兽多,也没有会做棺材的人家,为防埋下的尸体被野兽从地里刨出,山民去世后停灵三日,就会进行火葬,骨灰统一葬在一处开阔的山洞里。 每年的五月初五、七月十五,都是山民们大祭的日子。 许彪娘一行,甚至包括村长兰云,还有兰生一家并几个旁支今日都上了山,来河边祭神的倒几乎全是外来户。 李竹窝在自家船上,撒过糯米就甩杆出去,端的一副老渔民的样,却被喻霄笑撒出去的糯米不是为祭祀过路神仙,而是就地打窝好引鱼上钩。 李竹从竹椅里起身,抬手就把喻霄的嘴捂住,“嘘!你可快别说话,被过路大神小仙土地公们听见,咱们出船他们可就不保佑你了。” 她干燥的手心碰上喻霄湿润的唇瓣,又倏忽意识到什么,即刻想把手抽回去。 谁知下一刻一只大手就盖在她的手背,牢牢按住,男人的话语从手心含糊的传出,“嗯,你帮我捂着,省的我这嘴上没把门,总说不着调的话。” 李竹羞恼的瞪他一眼,又扭头左右望去,就怕哪家在船上的婶子、大娘瞧见又打趣她。 喻霄原本也坐在竹椅上,此时按着李竹伸出的手,倒比刚才恣意。 他整个人往椅背靠,连带着李竹也往前扑,被拽进男人怀里。 李竹就要骂他不着调,就对上喻霄黑沉的双眸。 男人眼里流露出未曾显露出的强势,李竹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虚虚抱着,不容后退。 喻霄:“还有三十三日。” 李竹一怔,“三十三日?” 喻霄惩戒似的用虎牙磨了下李竹的手心肉,语气有些低沉,“你不会已经把我们成亲的日子忘了?” 喔,李竹恍然,三十三日后是六月初八,她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她使了使劲,把手抽出来,还没直起腰又被搂紧,双手撑在男人胸膛上。 李竹的脸腾的火烧般发烫,慌慌张张的又四处望,就怕有人经过。 喻霄轻啧,“我们船如此大,不过开个小门钓鱼,不开船经过,谁能瞧见?” 半船原本就是一半船板一半木屋,喻霄买回时把后船头的窗打通,开了扇小门,门内能坐两人,伸脚出去就是河水,正合适钓鱼。 他们俩这竹椅卡着门槛放,一半在内一半在外,就是有谁瞧见什么端倪,也只能看见腿。 再一个,喻霄舌尖顶顶后槽牙,“我在你心里难道是什么色欲熏心的禽兽?” 没成亲他怎么会胡闹,最出格的也就是亲一下李竹,怎么就能给李竹臊成这样。 李竹此时心里正暗骂刘呦,把那不知什么腌臜摊子上买的画册给她和胡小英瞧,她可不就总是想歪嘛! 再加上村里这些娘子们爱起哄,荤素不忌什么都敢讲,她这段时日看见喻霄的腰都会不好意思…… 喻霄脑瓜子多灵光,见李竹脸都要埋进手心,眼睛还滴溜溜的转,意识到什么,“你脑子肯定不干净。” 李竹怒嗔他一眼,就你有嘴! 她不跟喻霄瞎扯胡混,用了力道起身坐回竹椅上,“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喻霄作势要解腰带,“我下河给你把鱼逮回来。” 李竹“咻”的把偷看的脑袋扭回去,“你下河鱼更要跑光,不许下!” 男人低低笑出声,末了越笑声越大,李竹被这莫名其妙的笑连带,怎么也收不回上弯的嘴角。 李竹钓了一个时辰才钓上两条鱼,还全是巴掌大点的鲫鱼。 她也不想在船上消磨时间了,收了竿摇醒靠在她肩头假寐的喻霄,“回家啦。” 喻霄睁眼,眼底一片清明,“不钓了?” 李竹摇头,“虽然这鱼小,也算有收获,咱们回去炖鱼汤喝。” 喻霄接过她手上的鱼竿,起身把竹椅放好,关门还轻手轻脚。 装鱼的水桶被他拎着,李竹往外走,下蹲在睡得打呼噜的馒头身边,瞧了半晌也不把小狗叫醒。 喻霄轻声问道,“怎么不叫它?” 李竹仰头,“我怎么瞧着,馒头长大了许多?” 喻霄失笑,把馒头身下的垫子两边捏起,熟睡小狗被放进李竹怀里,“它都快一岁了,早就长大了,你刚把它抱回来时,放在臂弯里都怕把这丁点儿大的小狗漏下去,如今你瞧,都要抱不动了。” 李竹掂了掂,是沉了些。 她平日喜欢抱着馒头玩儿,倒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同,如今再看,小狗也成大狗了。 喻霄锁好半屋的门,意味深长的瞧眼李竹,“就怕咱们还没成亲,馒头先成家了。” 李竹瞪他,“胡说什么呢,村里的那些都是猎犬,还能看上咱们家爱吃、小心眼又爱闹腾的馒头?” 喻霄:“那可说不准呐,我瞧有条细犬就爱同它玩,好似是条母狗,隔个两日就在巷口等馒头。” 李竹活像抓着小儿女出格的顽固老母亲,眼睛都瞪圆,“你怎么没同我提过?” 馒头的狗友太多,她哪会注意什么细犬母狗的,倒什么都不晓得! 喻霄闷笑,伸手摸摸她的长发,“傻姑娘,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李竹抬脚踩在喻霄鞋面上,迈步走的飞快,只有一声“哼”从前头传来。 喻霄低头看眼连灰都没蹭上的布鞋,从容跟上李竹,还多管闲事道,“竹儿,你走慢些,可别把馒头颠醒了。” 李竹回呛他:“戚,馒头睡着了跟小猪一样,根本闹不醒。” 刚迷迷糊糊睁开半只狗眼的馒头:? 一百九十六、端午 五月初五是端午,南山村没有碧玉镇那么热闹,做粽子的人家也少,但如今几乎家家都咬牙造出一条船,统一摆在西山河岸边,要出山时再解了麻绳划出去。 因着有了船,村人对行船的平安也看得更重。 过节这日,村中众人相邀带着生糯米、熟粽子去河边。 各自登上自家船,洒生糯米下水、抛熟粽子进河,又点香祭拜,祈求天上地下路过的神仙保佑他们今年行船顺遂。 有船的人家祭神仙,山民们却要回山祭拜亲人。 山中野兽多,也没有会做棺材的人家,为防埋下的尸体被野兽从地里刨出,山民去世后停灵三日,就会进行火葬,骨灰统一葬在一处开阔的山洞里。 每年的五月初五、七月十五,都是山民们大祭的日子。 许彪娘一行,甚至包括村长兰云,还有兰生一家并几个旁支今日都上了山,来河边祭神的倒几乎全是外来户。 李竹窝在自家船上,撒过糯米就甩杆出去,端的一副老渔民的样,却被喻霄笑撒出去的糯米不是为祭祀过路神仙,而是就地打窝好引鱼上钩。 李竹从竹椅里起身,抬手就把喻霄的嘴捂住,“嘘!你可快别说话,被过路大神小仙土地公们听见,咱们出船他们可就不保佑你了。” 她干燥的手心碰上喻霄湿润的唇瓣,又倏忽意识到什么,即刻想把手抽回去。 谁知下一刻一只大手就盖在她的手背,牢牢按住,男人的话语从手心含糊的传出,“嗯,你帮我捂着,省的我这嘴上没把门,总说不着调的话。” 李竹羞恼的瞪他一眼,又扭头左右望去,就怕哪家在船上的婶子、大娘瞧见又打趣她。 喻霄原本也坐在竹椅上,此时按着李竹伸出的手,倒比刚才恣意。 他整个人往椅背靠,连带着李竹也往前扑,被拽进男人怀里。 李竹就要骂他不着调,就对上喻霄黑沉的双眸。 男人眼里流露出未曾显露出的强势,李竹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虚虚抱着,不容后退。 喻霄:“还有三十三日。” 李竹一怔,“三十三日?” 喻霄惩戒似的用虎牙磨了下李竹的手心肉,语气有些低沉,“你不会已经把我们成亲的日子忘了?” 喔,李竹恍然,三十三日后是六月初八,她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她使了使劲,把手抽出来,还没直起腰又被搂紧,双手撑在男人胸膛上。 李竹的脸腾的火烧般发烫,慌慌张张的又四处望,就怕有人经过。 喻霄轻啧,“我们船如此大,不过开个小门钓鱼,不开船经过,谁能瞧见?” 半船原本就是一半船板一半木屋,喻霄买回时把后船头的窗打通,开了扇小门,门内能坐两人,伸脚出去就是河水,正合适钓鱼。 他们俩这竹椅卡着门槛放,一半在内一半在外,就是有谁瞧见什么端倪,也只能看见腿。 再一个,喻霄舌尖顶顶后槽牙,“我在你心里难道是什么色欲熏心的禽兽?” 没成亲他怎么会胡闹,最出格的也就是亲一下李竹,怎么就能给李竹臊成这样。 李竹此时心里正暗骂刘呦,把那不知什么腌臜摊子上买的画册给她和胡小英瞧,她可不就总是想歪嘛! 再加上村里这些娘子们爱起哄,荤素不忌什么都敢讲,她这段时日看见喻霄的腰都会不好意思…… 喻霄脑瓜子多灵光,见李竹脸都要埋进手心,眼睛还滴溜溜的转,意识到什么,“你脑子肯定不干净。” 李竹怒嗔他一眼,就你有嘴! 她不跟喻霄瞎扯胡混,用了力道起身坐回竹椅上,“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喻霄作势要解腰带,“我下河给你把鱼逮回来。” 李竹“咻”的把偷看的脑袋扭回去,“你下河鱼更要跑光,不许下!” 男人低低笑出声,末了越笑声越大,李竹被这莫名其妙的笑连带,怎么也收不回上弯的嘴角。 李竹钓了一个时辰才钓上两条鱼,还全是巴掌大点的鲫鱼。 她也不想在船上消磨时间了,收了竿摇醒靠在她肩头假寐的喻霄,“回家啦。” 喻霄睁眼,眼底一片清明,“不钓了?” 李竹摇头,“虽然这鱼小,也算有收获,咱们回去炖鱼汤喝。” 喻霄接过她手上的鱼竿,起身把竹椅放好,关门还轻手轻脚。 装鱼的水桶被他拎着,李竹往外走,下蹲在睡得打呼噜的馒头身边,瞧了半晌也不把小狗叫醒。 喻霄轻声问道,“怎么不叫它?” 李竹仰头,“我怎么瞧着,馒头长大了许多?” 喻霄失笑,把馒头身下的垫子两边捏起,熟睡小狗被放进李竹怀里,“它都快一岁了,早就长大了,你刚把它抱回来时,放在臂弯里都怕把这丁点儿大的小狗漏下去,如今你瞧,都要抱不动了。” 李竹掂了掂,是沉了些。 她平日喜欢抱着馒头玩儿,倒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同,如今再看,小狗也成大狗了。 喻霄锁好半屋的门,意味深长的瞧眼李竹,“就怕咱们还没成亲,馒头先成家了。” 李竹瞪他,“胡说什么呢,村里的那些都是猎犬,还能看上咱们家爱吃、小心眼又爱闹腾的馒头?” 喻霄:“那可说不准呐,我瞧有条细犬就爱同它玩,好似是条母狗,隔个两日就在巷口等馒头。” 李竹活像抓着小儿女出格的顽固老母亲,眼睛都瞪圆,“你怎么没同我提过?” 馒头的狗友太多,她哪会注意什么细犬母狗的,倒什么都不晓得! 喻霄闷笑,伸手摸摸她的长发,“傻姑娘,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李竹抬脚踩在喻霄鞋面上,迈步走的飞快,只有一声“哼”从前头传来。 喻霄低头看眼连灰都没蹭上的布鞋,从容跟上李竹,还多管闲事道,“竹儿,你走慢些,可别把馒头颠醒了。” 李竹回呛他:“戚,馒头睡着了跟小猪一样,根本闹不醒。” 刚迷迷糊糊睁开半只狗眼的馒头:? 一百九十七、成亲 过完端午,喻霄带着钱袋去请村里的厨子,约定好六月初八来操办四桌席面。 厨子定下,一对未婚夫妻忙着挨家挨户去请人。 成亲是大喜事,兼之喻霄想给李竹一个热闹的婚礼,便不拘熟不熟的,请了村里大半人。 就连偷李竹粪的那家和孙定家李竹都上门去请了,还特地说道,胖苗娘也一块来。 说到底,她们俩的仇已经了了,李竹就权当这事已经过去,如今她要迎来新生活,才不把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放在心上。 胖苗娘被请时还怔愣了一下,如今她可不是那胖乎乎的富态样,双颊消瘦下去,比从前还好看些,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瞧不大出了。 待李竹去往下一家,孙定看着自己的娘子,轻轻叹口气,“这姑娘心胸开阔着,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要是从前,胖苗娘肯定要呛声问孙定是不是拐弯抹角在说她心眼小,如今她只抿唇,点头“嗯”了声,她也不是抓着不放的泼妇。 厨子的菜单在被请那日就写好,喻霄却到五月二十八才出船去碧玉镇采买菜和喜饼。 原本李竹想一同去,但她的嫁衣还差两根竹子没绣完,被胡小英压制住,只能乖乖赶工。 原本在胡小英生产后,飞叶道长就要启程回道观,但想到喻霄要成亲,她又留了下来,也没说什么时候走,只是在喻霄要出山采买时把两个男徒弟林仪、路峨遣去跟喻霄一道。 喻霄也什么都没说,带着两人利索出山。 六月初五,喻霄一行三人回到西山河岸边。 半船船底明显吃水挺深,岸边靠着树边钓鱼的李竹心道,喻霄这是买了多少菜,才把船压的这么沉。 原本她算着时候,料想喻霄三四日就能回来,谁知到了第五日还不见人影,她便日日带着鱼竿来河岸边等,总算在今日等到。 喻霄瞧见李竹,船还没靠岸,就扬起笑脸,足尖一点飞到了李竹身边,留着他便宜姑母的亲亲徒弟任劳任怨的撑船靠岸。 出山时喻霄把家里的板车带上了船,如今也不用再费力回家取,只管卸东西就是。 谁知屋门一开,板车上了岸,李竹没瞧见菜筐,倒先看见一色红木箱子。 她疑惑的看着喻霄,他俩聘礼嫁妆不是早就备好互换了?这些又是什么? 喻霄看懂她的眼神,无辜的摆手,“不是我败家,这是飞,姑母让她两个徒弟置办的,我也是临开船才晓得,没法子,只能拉回来。” 李竹蹙眉,“里头都是什么?” 喻霄:“说是给你的添妆,算喻家给的聘礼。” 他也没开箱瞧过是什么。 李竹面色稍稍缓和,又抿唇道,“东西太多了,比你抬来的聘礼还厚几分,我怎么好收下?” 光这做木箱的料子都能瞧出是好木头,里头的物件是什么她想不出,只寻思肯定不是薄礼。 林仪是大徒弟,出门前是得了飞叶的嘱咐,在一旁听到二人的对话,忙解释道,“师傅说了,我们置办回来就拉到女方家去,不用晒出来给旁人瞧。这是她做长辈的一番心意,还望你们不要推辞。” 李竹瞥眼喻霄,扯出个笑脸,“也不是推辞,只是礼太重,我肯定不能全收。这样,你们先运回家,与道长商议后再给?” 喻霄跟着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会儿我与你们一起去。” 林仪舒口气,颔首应下。 这日下午,李竹还在喻霄院子里同秋满、春来分类运回来的菜,喻霄又带着板车上的红箱子回来。 李竹扫了一眼,少了几箱,看来喻霄去说还是有效。 林仪、路峨还跟在身后,帮着把木箱搬下板车放到堂屋去,李竹给两人倒了两杯水,待人出了门,才轻声问喻霄,“没同道长吵闹?” 喻霄这脾气,对着她时,时而稳重时而混不吝,但一碰上飞叶道长,就像没长大的孩子,总闹些小脾气。 喻霄面色如常,“我是要成家的人,才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她做主做惯了,也是好心想给咱们添喜,我只说我带着太多聘礼与你的嫁妆不匹配,会让你难做,她就撤下了三箱东西。” 李竹欣慰的点头,“没吵闹就好,吵起来你自己也不高兴,心里憋着气对身体又不好,咱们还是放宽心过自己的日子。” 喻霄点头,这才露出一个高兴的笑,“还是我们竹儿心疼我。” 李竹斜他一眼,“我明日可不来见你了,呦姐说婚前三日咱们不能见面的,要不是见你还没回家,我才不来。” 喻霄虚揽着人出门,“好,快去歇息。安心在家,我一定把这喜宴办的妥当,风风光光迎你回家。” 六月初八凌晨,月亮还高挂天空,喻霄家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村里同喻霄要好的几个男人带着自家娘子来帮忙,在院里现搭了个大灶,厨子已经到场,正清点着菜色和调料。 秋满在院子里跟着忙活,春来守在新买的碟碗边,防着手脚不干净的来这儿顺家伙。 李竹倒睡得香,房门前的馒头、白云一家都睡熟,只有后院的长耳初七就被拉到喻霄家,此时跟着漏夜起身的一帮人溜达,脖子下还挂着朵大红花。 天蒙蒙亮,李竹被敲门声吵醒。 她迷蒙着眼去开门,几乎是半梦半醒间被刘呦、胡小英推进卧房。 李竹含糊着抱着刘呦的手臂撒娇,“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呀?不是傍晚才迎亲吗?” 刘呦捏捏李竹的脸,“没事儿,你闭着眼歇息,我是来给你净面的,刮了面才好上妆呀。” 胡小英拿上木梳给李竹梳头发,她初来时的短发已经长到半腰间,正适合绾个漂亮的发髻。 刘呦、胡小英成亲都是只身进门,没有过婚礼,今日给李竹绾发梳妆,也像是自己走过一趟成亲路。 困倦的李竹在一声声祝福里清醒,“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一梳梳到尾,比翼连理有双飞。” 一百九十七、成亲 过完端午,喻霄带着钱袋去请村里的厨子,约定好六月初八来操办四桌席面。 厨子定下,一对未婚夫妻忙着挨家挨户去请人。 成亲是大喜事,兼之喻霄想给李竹一个热闹的婚礼,便不拘熟不熟的,请了村里大半人。 就连偷李竹粪的那家和孙定家李竹都上门去请了,还特地说道,胖苗娘也一块来。 说到底,她们俩的仇已经了了,李竹就权当这事已经过去,如今她要迎来新生活,才不把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放在心上。 胖苗娘被请时还怔愣了一下,如今她可不是那胖乎乎的富态样,双颊消瘦下去,比从前还好看些,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瞧不大出了。 待李竹去往下一家,孙定看着自己的娘子,轻轻叹口气,“这姑娘心胸开阔着,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要是从前,胖苗娘肯定要呛声问孙定是不是拐弯抹角在说她心眼小,如今她只抿唇,点头“嗯”了声,她也不是抓着不放的泼妇。 厨子的菜单在被请那日就写好,喻霄却到五月二十八才出船去碧玉镇采买菜和喜饼。 原本李竹想一同去,但她的嫁衣还差两根竹子没绣完,被胡小英压制住,只能乖乖赶工。 原本在胡小英生产后,飞叶道长就要启程回道观,但想到喻霄要成亲,她又留了下来,也没说什么时候走,只是在喻霄要出山采买时把两个男徒弟林仪、路峨遣去跟喻霄一道。 喻霄也什么都没说,带着两人利索出山。 六月初五,喻霄一行三人回到西山河岸边。 半船船底明显吃水挺深,岸边靠着树边钓鱼的李竹心道,喻霄这是买了多少菜,才把船压的这么沉。 原本她算着时候,料想喻霄三四日就能回来,谁知到了第五日还不见人影,她便日日带着鱼竿来河岸边等,总算在今日等到。 喻霄瞧见李竹,船还没靠岸,就扬起笑脸,足尖一点飞到了李竹身边,留着他便宜姑母的亲亲徒弟任劳任怨的撑船靠岸。 出山时喻霄把家里的板车带上了船,如今也不用再费力回家取,只管卸东西就是。 谁知屋门一开,板车上了岸,李竹没瞧见菜筐,倒先看见一色红木箱子。 她疑惑的看着喻霄,他俩聘礼嫁妆不是早就备好互换了?这些又是什么? 喻霄看懂她的眼神,无辜的摆手,“不是我败家,这是飞,姑母让她两个徒弟置办的,我也是临开船才晓得,没法子,只能拉回来。” 李竹蹙眉,“里头都是什么?” 喻霄:“说是给你的添妆,算喻家给的聘礼。” 他也没开箱瞧过是什么。 李竹面色稍稍缓和,又抿唇道,“东西太多了,比你抬来的聘礼还厚几分,我怎么好收下?” 光这做木箱的料子都能瞧出是好木头,里头的物件是什么她想不出,只寻思肯定不是薄礼。 林仪是大徒弟,出门前是得了飞叶的嘱咐,在一旁听到二人的对话,忙解释道,“师傅说了,我们置办回来就拉到女方家去,不用晒出来给旁人瞧。这是她做长辈的一番心意,还望你们不要推辞。” 李竹瞥眼喻霄,扯出个笑脸,“也不是推辞,只是礼太重,我肯定不能全收。这样,你们先运回家,与道长商议后再给?” 喻霄跟着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会儿我与你们一起去。” 林仪舒口气,颔首应下。 这日下午,李竹还在喻霄院子里同秋满、春来分类运回来的菜,喻霄又带着板车上的红箱子回来。 李竹扫了一眼,少了几箱,看来喻霄去说还是有效。 林仪、路峨还跟在身后,帮着把木箱搬下板车放到堂屋去,李竹给两人倒了两杯水,待人出了门,才轻声问喻霄,“没同道长吵闹?” 喻霄这脾气,对着她时,时而稳重时而混不吝,但一碰上飞叶道长,就像没长大的孩子,总闹些小脾气。 喻霄面色如常,“我是要成家的人,才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她做主做惯了,也是好心想给咱们添喜,我只说我带着太多聘礼与你的嫁妆不匹配,会让你难做,她就撤下了三箱东西。” 李竹欣慰的点头,“没吵闹就好,吵起来你自己也不高兴,心里憋着气对身体又不好,咱们还是放宽心过自己的日子。” 喻霄点头,这才露出一个高兴的笑,“还是我们竹儿心疼我。” 李竹斜他一眼,“我明日可不来见你了,呦姐说婚前三日咱们不能见面的,要不是见你还没回家,我才不来。” 喻霄虚揽着人出门,“好,快去歇息。安心在家,我一定把这喜宴办的妥当,风风光光迎你回家。” 六月初八凌晨,月亮还高挂天空,喻霄家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村里同喻霄要好的几个男人带着自家娘子来帮忙,在院里现搭了个大灶,厨子已经到场,正清点着菜色和调料。 秋满在院子里跟着忙活,春来守在新买的碟碗边,防着手脚不干净的来这儿顺家伙。 李竹倒睡得香,房门前的馒头、白云一家都睡熟,只有后院的长耳初七就被拉到喻霄家,此时跟着漏夜起身的一帮人溜达,脖子下还挂着朵大红花。 天蒙蒙亮,李竹被敲门声吵醒。 她迷蒙着眼去开门,几乎是半梦半醒间被刘呦、胡小英推进卧房。 李竹含糊着抱着刘呦的手臂撒娇,“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呀?不是傍晚才迎亲吗?” 刘呦捏捏李竹的脸,“没事儿,你闭着眼歇息,我是来给你净面的,刮了面才好上妆呀。” 胡小英拿上木梳给李竹梳头发,她初来时的短发已经长到半腰间,正适合绾个漂亮的发髻。 刘呦、胡小英成亲都是只身进门,没有过婚礼,今日给李竹绾发梳妆,也像是自己走过一趟成亲路。 困倦的李竹在一声声祝福里清醒,“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一梳梳到尾,比翼连理有双飞。” 一百九十八、迎亲 祝婚词不长,李竹看着铜镜的视线却渐渐模糊。 她没有感受过娘亲的温暖,却在今日晓得有娘家人撑腰是怎么一种感觉。 胡小英早侧过身抹泪,刘呦眼眶也含着湿润。 一方棉帕上脸,赵秀英小心的把李竹脸上的泪擦掉,“不哭不哭,今日是好日子,往后啊,顺顺遂遂、越过越好。” 李竹视线重归清明,瞧见村长兰云带着威风站在门前,许彪娘腰间别着骨剑,带着几个同样高壮、身带刀剑的妇人站在村长身后冲她微笑。 兰云握着虎头拐杖,温和的对李竹道,“听说新郎官那边去了许多帮忙的男人,我们也来帮衬帮衬。” 许彪娘把门前架子上的红绸花带挂上威风脖子,玩笑道,“顺带啊,给你送个撑门面的送嫁帮手来。” 李竹似想到什么,指指带上红花的威风大老虎,“帮手是指…它?” 威风昂起虎头,怎么,是本虎送嫁,你不满意? 白云、黑玉踱步到李竹脚跟,面对着比它们大了数倍的山中霸王,也昂起头,露出脖颈下晃动的小红花。 兰云的拐杖头轻敲在威风头上,大老虎又把脑袋低下一点,还要冲白云龇牙。 胡小英忍不住笑出声,“李竹这送嫁队伍不少,猫狗、虎都齐全了,男人们那头哪有咱们有气势。” 刘呦抓起被老虎吓得躲到身后的大白鹅的脖子,“不止呢,这三只也得一起上。” 三只大白鹅脖子上也有红花挂着,也不知这喻霄出去是扯了多少红布回来,家里反正是喜庆洋洋,路过的狗脖子上都得戴红花。 馒头:你说谁呢!汪汪汪! 婚礼又名“昏礼”,正式的酒席在傍晚黄昏前。 刘呦她们来的这么早,除了是帮李竹净面、上妆,还要帮她清点嫁妆装担、迎宾客进门以及拦亲。 原本是要找几个男人来担李竹的嫁妆去隔壁再隔壁的,但许彪娘别着骨剑拍板把不中用的男人都赶走,“姐妹成亲,几箱子嫁妆,我们就能挑,不用你们碍眼!” 男人爱起哄,也有不长眼的德行不检点,许彪娘带了不少高壮的妇人,就是为了给李竹做护卫兼劳力。 李竹初初听闻许彪娘的打算,眼泪哗哗,塞了好几个红包给许彪娘表示感谢。 许彪娘没收,她带来的娘子们也不收。 她们是来沾喜的,也是自愿来帮忙。 李竹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再坚强、能干,在婚嫁的大日子里也不能穿着嫁衣亲身上阵忙活,她们同为女子,平日也投缘,来帮把手是应当的。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的飞快。 李竹这边刚点起爆竹,那头喻霄家里也噼里啪啦响起来。 如今还是半下午,迎亲的人就要出发往这儿来。 这头拦亲、那头拜堂的各来一遍,也差不多到黄昏时分,所以,李竹这就要盖上红盖头坐到床边等待新郎官了。 刘呦、胡小英一左一右在床边陪李竹,兰云在外间桌边坐下,赵秀英、许彪娘则带着威风守在门外。 还有各人家中带来的孩子们在院子里严阵以待,娘亲说了,今日他们拦门得来的红包,都能自己拿着呢! 六月初八申时三刻,喻霄牵着长耳,一身红衣,在众人的拥簇与锣鼓声中到了李竹家门前。 门还是那扇常来的门,威武的门神像正盯着喻霄。 他松开缰绳理理衣裳,手心冒出的汗被擦在袖口扯出的棉帕上。 兰生调侃的声音不小,“喻霄,可别紧张啊!等会儿抱新娘子手也得端稳了!” 赵青枣先憋不住笑,胡山更放肆大笑起来。 胡南山不光笑,还拍拍喻霄肩头,“等会儿哥几个给你拦住人,你逮着空子进去抱你媳妇,手脚要快,晓得?” 喻霄郑重点点头,孙定打头拍门,“开门呐,迎新娘喽——” 山间汉子带着腔调的号子起了头,喻霄身后的男人们似排练过,“迎新娘喽——” 许彪娘在门内笑骂,“想迎新娘,开门红先拿来,空手而来,可不能放你们进来!” 她身后的妇人、娘子们也学舌道,“不能放进来——” 喻霄扬声,“大姐大娘们,门得开口,否则这红包如何递进来啊?” 许彪娘带着威风守门口,手摸上门栓,冲身后喊号子,“孩儿们——” 春来不知何时混进小院,带头回应,“来啦!” “来啦来啦!”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传来,兰生赶紧冲以秋满为首的半大小子们招呼,“看准时机拦住他们啊!” 大门缓缓打开,喻霄刚要迈步,就被威风吼了一嗓子。 门外众人豁的后退,兰生早有准备,从手上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盘狮子头,冲威风招手,“威风!” 老虎不为所动。 嗤,兰云早交代它了,守一盏茶的门,能连吃半月的蜂蜜肉脯! 喻霄扭头看向兰生,行不行啊兄弟?你来前不是信誓旦旦开门就能破门? 兰生:……还是姑母有本事啊。 许彪娘抱着手臂哼笑,“想娶我们家小娘子,光靠穿的好看脸蛋好看的新郎啊,可不行——” 小孩们在院子里嬉笑,“可不行!” 娘子们开口,“得给红包——” 孩子们欢喜的跳起来,“红包红包!要红包才能进!” 一唱一和,在屋里等待的李竹听得清楚,躲在红盖头下闷笑。 刘呦张望两下,“诶呀,我也想去拦人!” 兰云在外间瞥她一眼,“你把新娘子守好,有的是人给你拦。” 刘呦安分了,外头热闹还在继续。 孙定没挎篮子,身上的布包鼓鼓囊囊,他取出一片红色走近院门两步,大手一挥,“发红包喽——快来拿喔——” 号子声响起,“发红包喽——” 红包洋洋洒洒的自空中飘落,几个耐不住的孩子们和妇人昂头要抓,威风也被吸引的扭头回望。 就在这空当,喻霄抬手,身后的锣鼓、唢呐响起,众人一窝蜂的闯门,“迎新娘喽——” 许彪娘来不及拦人,只能带着一众娘子们退守李竹屋门边,她抱着手里的骨剑,扬声道,“要抱得新娘子出门,得在我们姐妹们手下先过三回!” 一百九十八、迎亲 祝婚词不长,李竹看着铜镜的视线却渐渐模糊。 她没有感受过娘亲的温暖,却在今日晓得有娘家人撑腰是怎么一种感觉。 胡小英早侧过身抹泪,刘呦眼眶也含着湿润。 一方棉帕上脸,赵秀英小心的把李竹脸上的泪擦掉,“不哭不哭,今日是好日子,往后啊,顺顺遂遂、越过越好。” 李竹视线重归清明,瞧见村长兰云带着威风站在门前,许彪娘腰间别着骨剑,带着几个同样高壮、身带刀剑的妇人站在村长身后冲她微笑。 兰云握着虎头拐杖,温和的对李竹道,“听说新郎官那边去了许多帮忙的男人,我们也来帮衬帮衬。” 许彪娘把门前架子上的红绸花带挂上威风脖子,玩笑道,“顺带啊,给你送个撑门面的送嫁帮手来。” 李竹似想到什么,指指带上红花的威风大老虎,“帮手是指…它?” 威风昂起虎头,怎么,是本虎送嫁,你不满意? 白云、黑玉踱步到李竹脚跟,面对着比它们大了数倍的山中霸王,也昂起头,露出脖颈下晃动的小红花。 兰云的拐杖头轻敲在威风头上,大老虎又把脑袋低下一点,还要冲白云龇牙。 胡小英忍不住笑出声,“李竹这送嫁队伍不少,猫狗、虎都齐全了,男人们那头哪有咱们有气势。” 刘呦抓起被老虎吓得躲到身后的大白鹅的脖子,“不止呢,这三只也得一起上。” 三只大白鹅脖子上也有红花挂着,也不知这喻霄出去是扯了多少红布回来,家里反正是喜庆洋洋,路过的狗脖子上都得戴红花。 馒头:你说谁呢!汪汪汪! 婚礼又名“昏礼”,正式的酒席在傍晚黄昏前。 刘呦她们来的这么早,除了是帮李竹净面、上妆,还要帮她清点嫁妆装担、迎宾客进门以及拦亲。 原本是要找几个男人来担李竹的嫁妆去隔壁再隔壁的,但许彪娘别着骨剑拍板把不中用的男人都赶走,“姐妹成亲,几箱子嫁妆,我们就能挑,不用你们碍眼!” 男人爱起哄,也有不长眼的德行不检点,许彪娘带了不少高壮的妇人,就是为了给李竹做护卫兼劳力。 李竹初初听闻许彪娘的打算,眼泪哗哗,塞了好几个红包给许彪娘表示感谢。 许彪娘没收,她带来的娘子们也不收。 她们是来沾喜的,也是自愿来帮忙。 李竹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再坚强、能干,在婚嫁的大日子里也不能穿着嫁衣亲身上阵忙活,她们同为女子,平日也投缘,来帮把手是应当的。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的飞快。 李竹这边刚点起爆竹,那头喻霄家里也噼里啪啦响起来。 如今还是半下午,迎亲的人就要出发往这儿来。 这头拦亲、那头拜堂的各来一遍,也差不多到黄昏时分,所以,李竹这就要盖上红盖头坐到床边等待新郎官了。 刘呦、胡小英一左一右在床边陪李竹,兰云在外间桌边坐下,赵秀英、许彪娘则带着威风守在门外。 还有各人家中带来的孩子们在院子里严阵以待,娘亲说了,今日他们拦门得来的红包,都能自己拿着呢! 六月初八申时三刻,喻霄牵着长耳,一身红衣,在众人的拥簇与锣鼓声中到了李竹家门前。 门还是那扇常来的门,威武的门神像正盯着喻霄。 他松开缰绳理理衣裳,手心冒出的汗被擦在袖口扯出的棉帕上。 兰生调侃的声音不小,“喻霄,可别紧张啊!等会儿抱新娘子手也得端稳了!” 赵青枣先憋不住笑,胡山更放肆大笑起来。 胡南山不光笑,还拍拍喻霄肩头,“等会儿哥几个给你拦住人,你逮着空子进去抱你媳妇,手脚要快,晓得?” 喻霄郑重点点头,孙定打头拍门,“开门呐,迎新娘喽——” 山间汉子带着腔调的号子起了头,喻霄身后的男人们似排练过,“迎新娘喽——” 许彪娘在门内笑骂,“想迎新娘,开门红先拿来,空手而来,可不能放你们进来!” 她身后的妇人、娘子们也学舌道,“不能放进来——” 喻霄扬声,“大姐大娘们,门得开口,否则这红包如何递进来啊?” 许彪娘带着威风守门口,手摸上门栓,冲身后喊号子,“孩儿们——” 春来不知何时混进小院,带头回应,“来啦!” “来啦来啦!”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传来,兰生赶紧冲以秋满为首的半大小子们招呼,“看准时机拦住他们啊!” 大门缓缓打开,喻霄刚要迈步,就被威风吼了一嗓子。 门外众人豁的后退,兰生早有准备,从手上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盘狮子头,冲威风招手,“威风!” 老虎不为所动。 嗤,兰云早交代它了,守一盏茶的门,能连吃半月的蜂蜜肉脯! 喻霄扭头看向兰生,行不行啊兄弟?你来前不是信誓旦旦开门就能破门? 兰生:……还是姑母有本事啊。 许彪娘抱着手臂哼笑,“想娶我们家小娘子,光靠穿的好看脸蛋好看的新郎啊,可不行——” 小孩们在院子里嬉笑,“可不行!” 娘子们开口,“得给红包——” 孩子们欢喜的跳起来,“红包红包!要红包才能进!” 一唱一和,在屋里等待的李竹听得清楚,躲在红盖头下闷笑。 刘呦张望两下,“诶呀,我也想去拦人!” 兰云在外间瞥她一眼,“你把新娘子守好,有的是人给你拦。” 刘呦安分了,外头热闹还在继续。 孙定没挎篮子,身上的布包鼓鼓囊囊,他取出一片红色走近院门两步,大手一挥,“发红包喽——快来拿喔——” 号子声响起,“发红包喽——” 红包洋洋洒洒的自空中飘落,几个耐不住的孩子们和妇人昂头要抓,威风也被吸引的扭头回望。 就在这空当,喻霄抬手,身后的锣鼓、唢呐响起,众人一窝蜂的闯门,“迎新娘喽——” 许彪娘来不及拦人,只能带着一众娘子们退守李竹屋门边,她抱着手里的骨剑,扬声道,“要抱得新娘子出门,得在我们姐妹们手下先过三回!” 一百九十九、秋满、春来盖屋 春来把兰云准备好的另一根拐杖递给喻霄,许彪娘打头,冲这群男人们道,“你们谁来?红包可行不通了哦。” 兰生笑嘻嘻,“彪姐,这迎亲的活当然得是新郎官开头,我这细胳膊细腿只能给你们喝彩。” 喻霄扬眉,“请!” 许彪娘及其姐妹都是上山打虎猎熊的打法,喻霄则是与人搏斗练熟的招式。 这大喜的日子,许彪娘也不会故意找茬,喻霄过了三招她就退下,换下一个娘子上。 直到喻霄撑过一圈人,额头有些汗珠冒出,这场比试告一段落。 许彪娘扭转身形,站在喻霄一边,冲房门内众人高声道,“新郎来迎亲啦!” 兰云呵笑一声,把房门拉开,站在门前,“要进门可以,老婆子我也得要一份红包。” 孙定手脚迅速的把一个红包塞进兰云手里,伸手要搀兰云,“村长,这边让让啊!” 兰云拐杖举起,孙定赶紧躲到喻霄身后。 喻霄躬身作揖,向门内拜了一礼。 兰云让开,“进去抱新娘,可得记着,从这儿出了门,姑娘家就不能落地,直到到你家新房里为止。” 喻霄:“好,我一定记得。” 锣鼓喧天里,喻霄一步步走到里间,盖上盖头端坐在床边的李竹正在等他。 喻霄深吸一口气,伸手时,低声同李竹道,“竹儿,我来接你了。” 李竹颔首给他回了个“嗯”,就被拦腰抱起,众人一阵起哄,又拥簇着往门外走。 许彪娘带着一众娘子们挑起李竹的箱笼跟在人群后。 两家明明隔得不远,喻霄还是把人放上骡子的背,长耳甩了甩耳朵,由着喻霄牵着它走。 一场酒席宾主尽欢,天黑没多久就散了场。 李竹的红盖头早就撂下,正吃着喻霄煮的阳春面。 喻霄靠在椅背上,眼带笑意的看着吃面的李竹,见她连最后一点汤都喝完,他才把干净的布帕递给李竹擦嘴,端起空碗拿去灶房。 临出门时,喻霄侧身同吃饱靠在椅背的李竹道,“里间面盆里有温水,你先洗个脸,把头发散了松快松快,我洗过碗给你挑热水来。” 李竹含糊的应了声,待喻霄合上门,才把半眯的眼睛闭上。 闹腾了一日,她困倦的很,如今又吃的饱,不知不觉就靠着木椅睡着。 李竹再醒,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她睁开眼,才发现是喻霄抱着她往床上去。 她身上还是那身嫁衣,只脸上的妆容被喻霄洗干净,脑袋上的钗环连带耳铛都被卸下放在梳妆台上。 喻霄把人放平在床上,猝不及防对上李竹欣赏他面庞的眼睛。 男人喉间滚动,“醒了?” 李竹卧在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点头,“我起来换个衣裳。” 人还没完全直起身,喻霄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不用,等会儿我给你换。” …… 新婚三日,李竹几乎没出过新房的门,吃喝都是喻霄做好端给她。 双腿酸涩的李竹甩给喻霄不知多少个白眼与眼刀,得亏她没娘家,否则三朝回门都直不起腰! 喻霄成亲后脸皮更厚,温柔体贴说不上,反正连李竹贴身的衣物都是他洗的。 到第四日,李竹就要抱着铺盖回自己家,喻霄把人抱进怀里,好话说了一通,被李竹的枕头砸了几下,她才放下被褥不走。 喻霄语气里都是幽怨,“咱们家这宅子还不如不建,你不爱待,秋满两兄妹也想搬走。唉,是我不讨人喜欢了……” 李竹伸手扯扯他的两边脸颊,心里舒坦多了,才回问,“什么意思,秋满、春来要走?” 喻霄把她双手攥进手里,下巴靠在李竹肩头,“说是要自己盖个新屋子住,地方都已经挑好,就在咱们屋子中间这块。道是打算起两间土屋,他俩土坯都打好不少了。” 李竹把玩着头发,“肯定是见咱们俩成亲了,觉得再住一起得不自在。” 喻霄更气,“咱们成亲就是要住一块,你还要让我独守空房!” 李竹刚连铺盖都打包好了! 李竹懒得理他,“那你跟我回家去住,带上你的铺盖。既然兄妹俩要起新屋,先让他俩住这儿,起了新屋再搬进去。” 喻霄笑眯眯,“好啊,不过我不用铺盖,你把你的被子分一半我就成。” 李竹也笑眯眯看回去,抬脚就踩在男人鞋面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鞋印。 兄妹俩平日在南山村人缘还不错,说要盖屋子,来帮他俩砸土坯、糊稻草的人不少,全是半大少年。 李竹瞧着,跟几个姐妹评价,“这帮小子姑娘小时候肯定爱玩树叶做饭、土块盖房的把戏,秋满一说要盖屋子,一个个屁颠儿的来,干的比拿工钱的还起劲。” 胡南山媳妇挥针在头上抹两下,边缝衣裳边道,“你猜的可是准,我家小山小时候最爱用土建屋子,你们家秋满说给他留一间屋子随便折腾,他夜里都不睡了,还在想屋子怎么整呢!” 刘呦笑得不行,“秋满是许了多少家一间屋子,我们家大虎也说过这话。” 赵青枣媳妇噗嗤笑出声,“春来还跟我家小枣说,多打一张床,她们往后一块儿睡呢!我家小枣现在选木料比谁都仔细!” 她们在院子里做活闲话,喻霄同一群男人挖坑填地基。 他抹一把汗,被兰生笑话,“怎么样,还没做爹,先给徒弟当工匠了,你这跟爹也没啥两样了。” 喻霄哼笑,“给徒弟做工没工钱有孝敬,给亲儿子做工还得贴钱进去,我只盼着有个贴心的小闺女。” 兰生可嘚瑟,“你哪有我这样的好福气,我家采风可聪明了,我进门就会伸手要抱,认得我是爹呢!” 胡南山帮着家里的兔崽子打土坯,心道胡山也认得他是爹啊,盖屋子就来支使老子! 原本秋满、春来只打算盖两间土屋一个灶房,谁知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屋子扩到五间,成了个大院子。 这帮孩子们还把家里爹娘都闹来,说是这院子自己也有一份,爹娘必得来帮忙。 就这么着,秋满的新屋半月就盖好,小伙伴们还自己卷了铺盖美滋滋来新房过夜。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离家出走的首选避风港啦! 一百九十九、秋满、春来盖屋 春来把兰云准备好的另一根拐杖递给喻霄,许彪娘打头,冲这群男人们道,“你们谁来?红包可行不通了哦。” 兰生笑嘻嘻,“彪姐,这迎亲的活当然得是新郎官开头,我这细胳膊细腿只能给你们喝彩。” 喻霄扬眉,“请!” 许彪娘及其姐妹都是上山打虎猎熊的打法,喻霄则是与人搏斗练熟的招式。 这大喜的日子,许彪娘也不会故意找茬,喻霄过了三招她就退下,换下一个娘子上。 直到喻霄撑过一圈人,额头有些汗珠冒出,这场比试告一段落。 许彪娘扭转身形,站在喻霄一边,冲房门内众人高声道,“新郎来迎亲啦!” 兰云呵笑一声,把房门拉开,站在门前,“要进门可以,老婆子我也得要一份红包。” 孙定手脚迅速的把一个红包塞进兰云手里,伸手要搀兰云,“村长,这边让让啊!” 兰云拐杖举起,孙定赶紧躲到喻霄身后。 喻霄躬身作揖,向门内拜了一礼。 兰云让开,“进去抱新娘,可得记着,从这儿出了门,姑娘家就不能落地,直到到你家新房里为止。” 喻霄:“好,我一定记得。” 锣鼓喧天里,喻霄一步步走到里间,盖上盖头端坐在床边的李竹正在等他。 喻霄深吸一口气,伸手时,低声同李竹道,“竹儿,我来接你了。” 李竹颔首给他回了个“嗯”,就被拦腰抱起,众人一阵起哄,又拥簇着往门外走。 许彪娘带着一众娘子们挑起李竹的箱笼跟在人群后。 两家明明隔得不远,喻霄还是把人放上骡子的背,长耳甩了甩耳朵,由着喻霄牵着它走。 一场酒席宾主尽欢,天黑没多久就散了场。 李竹的红盖头早就撂下,正吃着喻霄煮的阳春面。 喻霄靠在椅背上,眼带笑意的看着吃面的李竹,见她连最后一点汤都喝完,他才把干净的布帕递给李竹擦嘴,端起空碗拿去灶房。 临出门时,喻霄侧身同吃饱靠在椅背的李竹道,“里间面盆里有温水,你先洗个脸,把头发散了松快松快,我洗过碗给你挑热水来。” 李竹含糊的应了声,待喻霄合上门,才把半眯的眼睛闭上。 闹腾了一日,她困倦的很,如今又吃的饱,不知不觉就靠着木椅睡着。 李竹再醒,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她睁开眼,才发现是喻霄抱着她往床上去。 她身上还是那身嫁衣,只脸上的妆容被喻霄洗干净,脑袋上的钗环连带耳铛都被卸下放在梳妆台上。 喻霄把人放平在床上,猝不及防对上李竹欣赏他面庞的眼睛。 男人喉间滚动,“醒了?” 李竹卧在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点头,“我起来换个衣裳。” 人还没完全直起身,喻霄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不用,等会儿我给你换。” …… 新婚三日,李竹几乎没出过新房的门,吃喝都是喻霄做好端给她。 双腿酸涩的李竹甩给喻霄不知多少个白眼与眼刀,得亏她没娘家,否则三朝回门都直不起腰! 喻霄成亲后脸皮更厚,温柔体贴说不上,反正连李竹贴身的衣物都是他洗的。 到第四日,李竹就要抱着铺盖回自己家,喻霄把人抱进怀里,好话说了一通,被李竹的枕头砸了几下,她才放下被褥不走。 喻霄语气里都是幽怨,“咱们家这宅子还不如不建,你不爱待,秋满两兄妹也想搬走。唉,是我不讨人喜欢了……” 李竹伸手扯扯他的两边脸颊,心里舒坦多了,才回问,“什么意思,秋满、春来要走?” 喻霄把她双手攥进手里,下巴靠在李竹肩头,“说是要自己盖个新屋子住,地方都已经挑好,就在咱们屋子中间这块。道是打算起两间土屋,他俩土坯都打好不少了。” 李竹把玩着头发,“肯定是见咱们俩成亲了,觉得再住一起得不自在。” 喻霄更气,“咱们成亲就是要住一块,你还要让我独守空房!” 李竹刚连铺盖都打包好了! 李竹懒得理他,“那你跟我回家去住,带上你的铺盖。既然兄妹俩要起新屋,先让他俩住这儿,起了新屋再搬进去。” 喻霄笑眯眯,“好啊,不过我不用铺盖,你把你的被子分一半我就成。” 李竹也笑眯眯看回去,抬脚就踩在男人鞋面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鞋印。 兄妹俩平日在南山村人缘还不错,说要盖屋子,来帮他俩砸土坯、糊稻草的人不少,全是半大少年。 李竹瞧着,跟几个姐妹评价,“这帮小子姑娘小时候肯定爱玩树叶做饭、土块盖房的把戏,秋满一说要盖屋子,一个个屁颠儿的来,干的比拿工钱的还起劲。” 胡南山媳妇挥针在头上抹两下,边缝衣裳边道,“你猜的可是准,我家小山小时候最爱用土建屋子,你们家秋满说给他留一间屋子随便折腾,他夜里都不睡了,还在想屋子怎么整呢!” 刘呦笑得不行,“秋满是许了多少家一间屋子,我们家大虎也说过这话。” 赵青枣媳妇噗嗤笑出声,“春来还跟我家小枣说,多打一张床,她们往后一块儿睡呢!我家小枣现在选木料比谁都仔细!” 她们在院子里做活闲话,喻霄同一群男人挖坑填地基。 他抹一把汗,被兰生笑话,“怎么样,还没做爹,先给徒弟当工匠了,你这跟爹也没啥两样了。” 喻霄哼笑,“给徒弟做工没工钱有孝敬,给亲儿子做工还得贴钱进去,我只盼着有个贴心的小闺女。” 兰生可嘚瑟,“你哪有我这样的好福气,我家采风可聪明了,我进门就会伸手要抱,认得我是爹呢!” 胡南山帮着家里的兔崽子打土坯,心道胡山也认得他是爹啊,盖屋子就来支使老子! 原本秋满、春来只打算盖两间土屋一个灶房,谁知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屋子扩到五间,成了个大院子。 这帮孩子们还把家里爹娘都闹来,说是这院子自己也有一份,爹娘必得来帮忙。 就这么着,秋满的新屋半月就盖好,小伙伴们还自己卷了铺盖美滋滋来新房过夜。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离家出走的首选避风港啦! 二百、馒头的真命天狗 因着秋满兄妹俩还是半大孩子,新屋盖成也没宴请四方。 只是秋满和李竹去西山河钓了三条鱼,他又自掏腰包在李竹后院里买了一只鸡和一些菜。 喻霄杀鸡、春来摆碗筷,兄妹俩将帮忙建屋的伙伴们都请过来吃了一顿饭。 若是请上大人,这就成了人情往来,只请伙伴们,就是朋友情谊,故而这些孩子们的爹娘倒是很乐意自家娃娃去赴宴。 五间房子都是土砖做坯、木头做框架,瞧着灰扑扑的,再盖上稻草的顶,真是实打实的茅草屋,比喻霄宅子前那漏雨的草棚好那么一点而已。 但秋满很满意,春来很满意,李竹也很满意,只有喻公子掏钱买瓦的手蠢蠢欲动,又被李竹无情压制下。 秋满、春来的新家很宽敞,环抱成“口”的屋宅里,前头两间房窗户向外,两间卧房外墙中间是向内的大木门,磨得光滑的又刷了油的门槛是秋满亲手做的。 推门往里走,是剩下的土砖混着小石子填成的院子,院子左右两面的房间不算大,却特别长,从前到后,正好围出院子的左右围墙。 最后一间房正对着大门,夹在左右两间房延伸出的墙面中间,这是正厅。 盖完房的那日,秋满沉默着把这房子每一寸都瞧了一遍,春来坐在她人生中第一间属于她的屋子里,简陋的床板上,小姑娘笑得格外开心。 兄妹俩其实没攒到什么钱,那点视若珍宝的积蓄将将够买盖两间房需要用的木头和门板。 但看见喻霄、李竹成亲,秋满心里明白,他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师傅的新宅子里,也不能依靠着师傅的帮助过活,所以才下定决心要盖两间属于他跟春来的房子。 若不是伙伴们和以李竹、喻霄为首的大人们支持,这五间房是绝计盖不起来的。 盖房的土坯是大家一起摔的,房顶糊了好几层扎的厚实的茅草顶里,每一根干草都是旁人扎好送来的。 铺院子的碎石头是喻霄从虎山脚下的小溪边挑来的,春来、秋满屋里的床板、矮桌是李竹仔细拼好搭建的。 虽然秋满、春来又成了钱袋空空的穷光蛋,还欠着李竹一只鸡,但他发自内心的笑的很开心。 喻霄与李竹并肩站在兄妹俩新家的大门前,李竹道是门上得贴上门神,她那屋子当初就是因为有门神她才敢住,觉得有人护宅,屋子一定不会差。 喻霄赞同李竹的想法,还打算给春来写幅对联贴上,这样才有个家的样子。 两人留给兄妹俩足够的独处空间,却不防秋满带着春来走出屋门,在院子里面朝二人,扑的下跪,结结实实给他俩磕了一个头。 李竹赶紧迈进门里把春来抱起来,抬手拍向秋满肩头,“傻啦你?这碎石子铺的地多膈人呐,你还带着妹妹跪下叩头!” 秋满被打还乐呵呵,“师娘~” 李竹打了个哆嗦,又拍他一下,“别撒娇。” 喻霄把傻徒弟提起来,抹掉他脑门上的灰,屈指轻敲他的额头,“傻小子,你师傅还得长命百岁呢,你叩那一下不怕把我送走啊?” 李竹一巴掌又拍向这嘴上没把门男人的背,“我叫你胡说!” 喻霄赶紧抱头,“娘子我错啦!” 秋满、春来都不厚道的笑出声,看着师娘把师傅撵的抱头鼠窜。 李竹追着喻霄满院子跑,跑着跑着自己也乐得不行,挨打的喻霄也笑。 真好啊,这才是一家人。 带着一只黑白相间母狗往家走的馒头正在想,李竹肯定也喜欢它带回的这个新家人。 小母狗浑身脏兮兮,是从山里一瘸一拐走下来的,一条后腿已经弯曲,干涸的血迹还没被灰尘掩盖,瞧着是被打断没几天。 馒头用狗语和小母狗交流,晓得它是被赶进山的,腿还被打断了,低头蹭蹭它脑门。 馒头:“汪汪汪!(我带你回我家!有好吃的!没人打狗!)” 小母狗:“汪汪!(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馒头:“汪!(我从不骗狗!)” 李竹赶在黄昏前把鸡往家赶,远远就瞧见馒头蹦蹦跳跳回家来,她正要伸开双臂让小狗跳到她怀里,却眼尖的看见躲在一棵杂草后的狗耳朵。 馒头扑到李竹脚边,又回身,唤小母狗出来。 小母狗害怕的缩到草里,馒头急了,又蹦蹦跳跳跑过去把它推过来。 李竹这才看见馒头这新伙伴的真容,一只两耳雪白,身上雪白毛发与黑色毛发掺在一块儿的灰扑扑小狗怯怯的蹲在她面前,后腿都能看见不自然的弯曲程度。 她凑近去瞧,一眼就看见血迹。 “呀!你受伤啦?” 李竹想伸手去摸小母狗的头,却把小狗吓得呜呜两声,躲到馒头身后。 李竹:……馒头是真长大了,小狗躲到它身后都瞧不见狗影。 正带着两个徒弟耍刀的喻霄原本听到馒头的叫声,收刀回鞘往门外来, 却见李竹跟一陌生小狗面对面。 喻霄:“竹儿?” 李竹扭头,又指指馒头身后那小狗,“馒头的新伙伴,我瞧它腿上有伤,正打算带它去找林仪瞧瞧,可它太怕生了。” 喻霄弯腰把馒头提起来,小母狗焦急的冲喻霄怒吠,也被提起来。 两只狗狗在半空中眼神对视上,馒头十分坦然,小母狗十分懵。 喻霄哪会给它们反应的时间,给李竹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就提着两只狗去道长家了。 见馒头不挣扎,小母狗也扭头盯着喻霄,却不再乱叫。 此时距离李竹、喻霄新婚已过去一月,飞叶吃过酒席后还没离开南山村,听说是准备冬日再回道观,所以村里人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还是会来道长家看。 飞叶正在屋门前撒食给鸡吃,这都是晓华的宝贝鸡崽,飞叶整日闲着无趣,便揽下喂鸡的活。 鸡还没聚拢吃食,就被来人吓得四散开。 飞叶抬头,逆着光看了几下才看清,喔,便宜侄儿又来讨债了。 喻霄成亲毕竟收了飞叶的礼,又被李竹说了几回,如今见到也晓得要喊人,“姑母,林仪在家吗?” 二百、馒头的真命天狗 因着秋满兄妹俩还是半大孩子,新屋盖成也没宴请四方。 只是秋满和李竹去西山河钓了三条鱼,他又自掏腰包在李竹后院里买了一只鸡和一些菜。 喻霄杀鸡、春来摆碗筷,兄妹俩将帮忙建屋的伙伴们都请过来吃了一顿饭。 若是请上大人,这就成了人情往来,只请伙伴们,就是朋友情谊,故而这些孩子们的爹娘倒是很乐意自家娃娃去赴宴。 五间房子都是土砖做坯、木头做框架,瞧着灰扑扑的,再盖上稻草的顶,真是实打实的茅草屋,比喻霄宅子前那漏雨的草棚好那么一点而已。 但秋满很满意,春来很满意,李竹也很满意,只有喻公子掏钱买瓦的手蠢蠢欲动,又被李竹无情压制下。 秋满、春来的新家很宽敞,环抱成“口”的屋宅里,前头两间房窗户向外,两间卧房外墙中间是向内的大木门,磨得光滑的又刷了油的门槛是秋满亲手做的。 推门往里走,是剩下的土砖混着小石子填成的院子,院子左右两面的房间不算大,却特别长,从前到后,正好围出院子的左右围墙。 最后一间房正对着大门,夹在左右两间房延伸出的墙面中间,这是正厅。 盖完房的那日,秋满沉默着把这房子每一寸都瞧了一遍,春来坐在她人生中第一间属于她的屋子里,简陋的床板上,小姑娘笑得格外开心。 兄妹俩其实没攒到什么钱,那点视若珍宝的积蓄将将够买盖两间房需要用的木头和门板。 但看见喻霄、李竹成亲,秋满心里明白,他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师傅的新宅子里,也不能依靠着师傅的帮助过活,所以才下定决心要盖两间属于他跟春来的房子。 若不是伙伴们和以李竹、喻霄为首的大人们支持,这五间房是绝计盖不起来的。 盖房的土坯是大家一起摔的,房顶糊了好几层扎的厚实的茅草顶里,每一根干草都是旁人扎好送来的。 铺院子的碎石头是喻霄从虎山脚下的小溪边挑来的,春来、秋满屋里的床板、矮桌是李竹仔细拼好搭建的。 虽然秋满、春来又成了钱袋空空的穷光蛋,还欠着李竹一只鸡,但他发自内心的笑的很开心。 喻霄与李竹并肩站在兄妹俩新家的大门前,李竹道是门上得贴上门神,她那屋子当初就是因为有门神她才敢住,觉得有人护宅,屋子一定不会差。 喻霄赞同李竹的想法,还打算给春来写幅对联贴上,这样才有个家的样子。 两人留给兄妹俩足够的独处空间,却不防秋满带着春来走出屋门,在院子里面朝二人,扑的下跪,结结实实给他俩磕了一个头。 李竹赶紧迈进门里把春来抱起来,抬手拍向秋满肩头,“傻啦你?这碎石子铺的地多膈人呐,你还带着妹妹跪下叩头!” 秋满被打还乐呵呵,“师娘~” 李竹打了个哆嗦,又拍他一下,“别撒娇。” 喻霄把傻徒弟提起来,抹掉他脑门上的灰,屈指轻敲他的额头,“傻小子,你师傅还得长命百岁呢,你叩那一下不怕把我送走啊?” 李竹一巴掌又拍向这嘴上没把门男人的背,“我叫你胡说!” 喻霄赶紧抱头,“娘子我错啦!” 秋满、春来都不厚道的笑出声,看着师娘把师傅撵的抱头鼠窜。 李竹追着喻霄满院子跑,跑着跑着自己也乐得不行,挨打的喻霄也笑。 真好啊,这才是一家人。 带着一只黑白相间母狗往家走的馒头正在想,李竹肯定也喜欢它带回的这个新家人。 小母狗浑身脏兮兮,是从山里一瘸一拐走下来的,一条后腿已经弯曲,干涸的血迹还没被灰尘掩盖,瞧着是被打断没几天。 馒头用狗语和小母狗交流,晓得它是被赶进山的,腿还被打断了,低头蹭蹭它脑门。 馒头:“汪汪汪!(我带你回我家!有好吃的!没人打狗!)” 小母狗:“汪汪!(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馒头:“汪!(我从不骗狗!)” 李竹赶在黄昏前把鸡往家赶,远远就瞧见馒头蹦蹦跳跳回家来,她正要伸开双臂让小狗跳到她怀里,却眼尖的看见躲在一棵杂草后的狗耳朵。 馒头扑到李竹脚边,又回身,唤小母狗出来。 小母狗害怕的缩到草里,馒头急了,又蹦蹦跳跳跑过去把它推过来。 李竹这才看见馒头这新伙伴的真容,一只两耳雪白,身上雪白毛发与黑色毛发掺在一块儿的灰扑扑小狗怯怯的蹲在她面前,后腿都能看见不自然的弯曲程度。 她凑近去瞧,一眼就看见血迹。 “呀!你受伤啦?” 李竹想伸手去摸小母狗的头,却把小狗吓得呜呜两声,躲到馒头身后。 李竹:……馒头是真长大了,小狗躲到它身后都瞧不见狗影。 正带着两个徒弟耍刀的喻霄原本听到馒头的叫声,收刀回鞘往门外来, 却见李竹跟一陌生小狗面对面。 喻霄:“竹儿?” 李竹扭头,又指指馒头身后那小狗,“馒头的新伙伴,我瞧它腿上有伤,正打算带它去找林仪瞧瞧,可它太怕生了。” 喻霄弯腰把馒头提起来,小母狗焦急的冲喻霄怒吠,也被提起来。 两只狗狗在半空中眼神对视上,馒头十分坦然,小母狗十分懵。 喻霄哪会给它们反应的时间,给李竹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就提着两只狗去道长家了。 见馒头不挣扎,小母狗也扭头盯着喻霄,却不再乱叫。 此时距离李竹、喻霄新婚已过去一月,飞叶吃过酒席后还没离开南山村,听说是准备冬日再回道观,所以村里人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还是会来道长家看。 飞叶正在屋门前撒食给鸡吃,这都是晓华的宝贝鸡崽,飞叶整日闲着无趣,便揽下喂鸡的活。 鸡还没聚拢吃食,就被来人吓得四散开。 飞叶抬头,逆着光看了几下才看清,喔,便宜侄儿又来讨债了。 喻霄成亲毕竟收了飞叶的礼,又被李竹说了几回,如今见到也晓得要喊人,“姑母,林仪在家吗?” 二百零一、狗崽儿 飞叶颔首算作回应,扭头冲屋里喊,“仪儿!喻霄找你!” 小母狗被她的高声吓到,耳朵都立了起来。 林仪带着挥散不去的药香出屋,见喻霄一手提一只狗,不免发笑,“霄大哥,你这是什么情形?” 飞叶的几个徒弟跟着她的辈分来,如今见着喻霄也唤声大哥。 喻霄把小母狗怼到林仪面前,“它腿受伤了,劳你瞧瞧,诊费馒头会付。” 馒头狗眼瞪大,啊?我吗?我唯一的家资就是狗窝的肉骨头,这可不能给! 小狗馒头人性化的抱住狗爪,表示对喻霄这话的抗议。 林仪忍俊不禁,待视线落定在小母狗的伤腿上,笑意微敛。 小母狗似是感知到面前的是好人,乖乖的被林仪抱过去,随他怎么瞧来翻去。 刚刚被狗吼了几嗓子的喻霄挑眉,晃晃馒头,“你朋友还不待见我,今夜不给它准备饭了,你把你的鱼丸分它一半。” 馒头毫不在意,它可是大方狗! 林仪检查完,神情严肃,“这狗腿是被人为敲折的,好在它给自己找治腿的草药嚼碎吃过,还能接上。” 喻霄点头,“能接上就好。” 鸡赶回窝的李竹随后而来,没听到二人对话,皱眉问道,“小狗的腿还能治吗?” 都伤成那样了。 林仪点头,“可以,只是彻底恢复需要些时日,这期间不能乱跑跳,还得多补补。” 李竹松口气,揉揉馒头狗头,把它脑门的耳朵压下去,玩笑道,“你朋友接下来的伙食就由你负责啦!” 小母狗看向馒头,馒头冲它安抚两句,决定今夜就去偷白云、黑玉的小鱼干! 小母狗的伤腿处理起来并不费力,只是因为林仪叮嘱不要让它乱走动,最后是李竹把它抱回家的。 原本大方慷慨的馒头一见新朋友在李竹怀里,在喻霄手臂里顾涌来顾涌去,闹着要往李竹怀里扑。 喻霄牢牢制住它,语气里多是无奈,“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一只了,李竹哪还能抱得动你们两只大狗?” 馒头不高兴,我还是李竹的小狗宝,你说谁大呢! 喻霄不理吃醋的馒头,要不是那小母狗格外排斥他,他也不想按住怀里这只活泼好动的。 偏偏又不能把馒头放下,否则一落地它就得扑到李竹裤腿上撒娇耍赖。 小母狗在李竹家养伤期间,喻霄去村里养狗的人家里问过,众人却都说不是自家的狗。 最后李竹推测,这狗怕是山外跑来的,应是被人追打,伤了腿自己躲进来的,不知怎么就来了南山村。 因为小母狗无家可归,李竹便把它留在了家里,还给取了个名叫花卷。 喻霄看看那小母狗,又想起李竹做成炭烤的花卷,深感她取名的天赋,并决定以后孩子的名一定不能让李竹来取。 他真怕家里下一个新生命会被叫包子。 花卷在七月来到南山村,九月腿伤才养好。 养好腿伤能跑能跳后,花卷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馒头打了一架,然后打赢压着馒头美美的睡了一觉。 围观全程的李竹目瞪口呆,小霸王馒头也有挨打的时候!还能让花卷搂着它睡觉! 喻霄意味深长的看着相依相偎的两只小狗,“咱家娃娃怕是得比馒头的狗崽还要小几岁了。” 李竹瞪圆眼睛,剥豆子的手都停下,看看打的通身灰扑扑还搂在一块儿睡觉的两只狗,又看看喻霄,“你这眼睛,可真毒啊……” 借喻霄这张嘴的光,十月的时候,李竹和喻霄在地里忙的不可开交,兄妹二人忙完自家那一小块地,都来给李竹帮忙。 收获的硕果累的夫妻二人夜里都没心力亲热,家里两只狗却如胶似漆,走哪儿都成双成对。 一直到十一月,李竹看着家里装粮食的竹筐、陶罐都满满当当,才拍拍手满意的去挑拣晒的黄豆,准备带着长耳磨豆腐。 她早想着在家置办一套石磨,可没闲钱也没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喻霄要出船去卖野猪,抽空给她订做了个回来。 谁知她豆子还没拣完,就听见呕吐声。 李竹回头一看,原本吃着狗饭的花卷吐了一地,整只狗恹恹的。 馒头跟喻霄进山打猎去了,李竹抱着花卷火急火燎去找道长。 包袱都收拾好的飞叶一摸小狗肚子,沉默了半晌,“它这是怀上了。” 李竹:“啊?” 花卷不舒服,耳朵蹭蹭李竹的手臂,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睛。 飞叶轻叹一口气,“狗怀孕时确实会如人一样呕吐不适,你把它放我这儿,我照料一段时日,你忙你的去。” 李竹每日风风火火的,棉花、大豆、黄豆、土豆……她那山上的田地几乎就没空出的地,家里的鱼啊、螺蛳也没少吃过,就连鸡蛋都产的多。 成亲后有喻霄帮衬,李竹更有干劲了,种的粮食攒的家底真是不少,连带着喻霄的两个徒弟也干劲十足,每日在外忙活。 晓华被请去帮过好多回忙,从李竹家赚的都有一两银子了,可见她有多勤奋。 飞叶把这些看在眼里,也晓得李竹估计这段时日是没空闲照料花卷,便主动把这事揽下。 李竹有些不好意思,“姑母,你不是要回道观了吗,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飞叶:“算了,再待一阵,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 于是两人便说好,花卷白日在道长这儿养胎,夜里李竹把它接回去睡觉。 夜里喻霄从山下回来,得知花卷怀上小狗崽了,眯着眼看看守在媳妇身边的馒头,啧。 李竹推他,“你这什么样子?瞧咱们馒头不顺眼啊?” 喻霄把人打横抱起来,李竹的惊呼被掩在嘴里。 喻霄:“我也得加把劲儿,可不能让咱们的娃娃喊馒头的狗崽叫哥哥姐姐?” 李竹拍他一下,“你这嘴,就爱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喻霄抬脚把门踢上,顺道落了门栓,李竹接下来的话含糊不清,外间的烛火摇曳到半夜才被吹灭,馒头动动耳朵,把花卷团在怀里,安抚它的不安。 二百零一、狗崽儿 飞叶颔首算作回应,扭头冲屋里喊,“仪儿!喻霄找你!” 小母狗被她的高声吓到,耳朵都立了起来。 林仪带着挥散不去的药香出屋,见喻霄一手提一只狗,不免发笑,“霄大哥,你这是什么情形?” 飞叶的几个徒弟跟着她的辈分来,如今见着喻霄也唤声大哥。 喻霄把小母狗怼到林仪面前,“它腿受伤了,劳你瞧瞧,诊费馒头会付。” 馒头狗眼瞪大,啊?我吗?我唯一的家资就是狗窝的肉骨头,这可不能给! 小狗馒头人性化的抱住狗爪,表示对喻霄这话的抗议。 林仪忍俊不禁,待视线落定在小母狗的伤腿上,笑意微敛。 小母狗似是感知到面前的是好人,乖乖的被林仪抱过去,随他怎么瞧来翻去。 刚刚被狗吼了几嗓子的喻霄挑眉,晃晃馒头,“你朋友还不待见我,今夜不给它准备饭了,你把你的鱼丸分它一半。” 馒头毫不在意,它可是大方狗! 林仪检查完,神情严肃,“这狗腿是被人为敲折的,好在它给自己找治腿的草药嚼碎吃过,还能接上。” 喻霄点头,“能接上就好。” 鸡赶回窝的李竹随后而来,没听到二人对话,皱眉问道,“小狗的腿还能治吗?” 都伤成那样了。 林仪点头,“可以,只是彻底恢复需要些时日,这期间不能乱跑跳,还得多补补。” 李竹松口气,揉揉馒头狗头,把它脑门的耳朵压下去,玩笑道,“你朋友接下来的伙食就由你负责啦!” 小母狗看向馒头,馒头冲它安抚两句,决定今夜就去偷白云、黑玉的小鱼干! 小母狗的伤腿处理起来并不费力,只是因为林仪叮嘱不要让它乱走动,最后是李竹把它抱回家的。 原本大方慷慨的馒头一见新朋友在李竹怀里,在喻霄手臂里顾涌来顾涌去,闹着要往李竹怀里扑。 喻霄牢牢制住它,语气里多是无奈,“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一只了,李竹哪还能抱得动你们两只大狗?” 馒头不高兴,我还是李竹的小狗宝,你说谁大呢! 喻霄不理吃醋的馒头,要不是那小母狗格外排斥他,他也不想按住怀里这只活泼好动的。 偏偏又不能把馒头放下,否则一落地它就得扑到李竹裤腿上撒娇耍赖。 小母狗在李竹家养伤期间,喻霄去村里养狗的人家里问过,众人却都说不是自家的狗。 最后李竹推测,这狗怕是山外跑来的,应是被人追打,伤了腿自己躲进来的,不知怎么就来了南山村。 因为小母狗无家可归,李竹便把它留在了家里,还给取了个名叫花卷。 喻霄看看那小母狗,又想起李竹做成炭烤的花卷,深感她取名的天赋,并决定以后孩子的名一定不能让李竹来取。 他真怕家里下一个新生命会被叫包子。 花卷在七月来到南山村,九月腿伤才养好。 养好腿伤能跑能跳后,花卷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馒头打了一架,然后打赢压着馒头美美的睡了一觉。 围观全程的李竹目瞪口呆,小霸王馒头也有挨打的时候!还能让花卷搂着它睡觉! 喻霄意味深长的看着相依相偎的两只小狗,“咱家娃娃怕是得比馒头的狗崽还要小几岁了。” 李竹瞪圆眼睛,剥豆子的手都停下,看看打的通身灰扑扑还搂在一块儿睡觉的两只狗,又看看喻霄,“你这眼睛,可真毒啊……” 借喻霄这张嘴的光,十月的时候,李竹和喻霄在地里忙的不可开交,兄妹二人忙完自家那一小块地,都来给李竹帮忙。 收获的硕果累的夫妻二人夜里都没心力亲热,家里两只狗却如胶似漆,走哪儿都成双成对。 一直到十一月,李竹看着家里装粮食的竹筐、陶罐都满满当当,才拍拍手满意的去挑拣晒的黄豆,准备带着长耳磨豆腐。 她早想着在家置办一套石磨,可没闲钱也没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喻霄要出船去卖野猪,抽空给她订做了个回来。 谁知她豆子还没拣完,就听见呕吐声。 李竹回头一看,原本吃着狗饭的花卷吐了一地,整只狗恹恹的。 馒头跟喻霄进山打猎去了,李竹抱着花卷火急火燎去找道长。 包袱都收拾好的飞叶一摸小狗肚子,沉默了半晌,“它这是怀上了。” 李竹:“啊?” 花卷不舒服,耳朵蹭蹭李竹的手臂,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睛。 飞叶轻叹一口气,“狗怀孕时确实会如人一样呕吐不适,你把它放我这儿,我照料一段时日,你忙你的去。” 李竹每日风风火火的,棉花、大豆、黄豆、土豆……她那山上的田地几乎就没空出的地,家里的鱼啊、螺蛳也没少吃过,就连鸡蛋都产的多。 成亲后有喻霄帮衬,李竹更有干劲了,种的粮食攒的家底真是不少,连带着喻霄的两个徒弟也干劲十足,每日在外忙活。 晓华被请去帮过好多回忙,从李竹家赚的都有一两银子了,可见她有多勤奋。 飞叶把这些看在眼里,也晓得李竹估计这段时日是没空闲照料花卷,便主动把这事揽下。 李竹有些不好意思,“姑母,你不是要回道观了吗,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飞叶:“算了,再待一阵,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 于是两人便说好,花卷白日在道长这儿养胎,夜里李竹把它接回去睡觉。 夜里喻霄从山下回来,得知花卷怀上小狗崽了,眯着眼看看守在媳妇身边的馒头,啧。 李竹推他,“你这什么样子?瞧咱们馒头不顺眼啊?” 喻霄把人打横抱起来,李竹的惊呼被掩在嘴里。 喻霄:“我也得加把劲儿,可不能让咱们的娃娃喊馒头的狗崽叫哥哥姐姐?” 李竹拍他一下,“你这嘴,就爱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喻霄抬脚把门踢上,顺道落了门栓,李竹接下来的话含糊不清,外间的烛火摇曳到半夜才被吹灭,馒头动动耳朵,把花卷团在怀里,安抚它的不安。 二百零二、李竹的焦虑 成婚这几月来,李竹的田地侍弄的精心,比之一年前,种地种的更得心应手,所得收获也没有辜负她的勤劳。 家有孕狗,李竹做鱼丸做的更熟练,搅鱼肉泥将手劲都练了出来。 家里又添置了一口大水缸,专门用来放西山河钓或捞回来的活鱼。 西山河如今来往船只不少,河水仍旧清澈,这些鱼肚子里的泥沙也不多,一般养上个一两日就能吐干净脏污。 这些鱼多,李竹家隔三差五就会做一次鱼吃,花卷也能吃到足够的鱼肉补身体。 活做得多,喻霄也给李竹处理过许多次手上的小伤口。这些伤不大,但却格外磨人,时痛时缓和,不是被木条、竹刺划出来的,就是做多了事磨得发红隐隐作痛了李竹才发现的。 喻霄每每瞧见都心疼的不得了,却只能默不作声给李竹抹上药膏。 他晓得李竹心里有自己的计划,一桩桩一件件的必得照着条理来做,这就是他娘子的日常生活。 但即便理解,看见她这双老茧厚实、旧伤痕刚祛又添新伤的手,喻霄也不可避免心里一紧。 往往这时候李竹就会安慰他,“我下回一定当心,讲老实话,我真不知道这些口子是怎么来的,要不是夜里沐浴时泡水觉得疼,根本没发现。” 喻霄盖上药瓶的木塞,捧着李竹的手深吸一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家就这两亩不到的地,加上家中这四垄菜地,秋满、春来又自立门户自给自足,难道还会没有粮食吃?姑母上回给你把脉就说了,你得多歇歇,莫想那么多。” 李竹干劲太足了,好像今日不把地里的活做了,明日就要饿着肚子住破屋子。 飞叶道长同喻霄隐晦提过一回,说是李竹心里那根弦绷的太紧,这不是好事。 李竹一怔,咬唇默然不语,喻霄耐心的捧着她的手,等她愿意开口。 李竹苦笑,“饿肚子饿久了,原本应当有吃的就满足,可成亲后,看着家里的小家伙们,又想到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有咱们自己的孩子,我总怕让她\/他们也饿肚子。” 没成亲前,她只要有够自己的吃食就成,每日睡得香吃的好。 可成亲后,看见连胡小英都忙着移栽桑树,学着养蚕抽丝,还花大价钱购了织机,在家埋头苦干,只为多攒些钱,将来给兰采风一份厚实家底。 她又想到刘呦一直都有一技之长,即便没有徐明,也能养活自己和徐大虎。 而反观自己,李竹晓得她几乎没有长项,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勤奋、会种地、肯吃苦。 “我不想将来有了孩子,在孩子心里,娘亲只会在家做些无关紧要的活。我就怕,有一天她\/他也指着我的鼻子说都是我爹养的家。” 李竹说的这事是村东前不久发生的,一户人家里,一家三口,男人干劲十足,出船做活赚钱养家,回来喝了两口酒就对娘子打骂,这娘子不是什么软脾气,拿了洗衣裳的棒槌就反打回去,把这男人打的在家养伤。 这家人家中有个七八岁的男孩,见他娘把他爹打的下不来床,家里没人出门去赚钱,连肉菜也没有,发起牢骚,又被他娘打了一顿。 原本父子俩应当安分了,谁知这男孩指着她娘鼻子就说,“都是我爹养的家,家里的银子你一个铜子都没赚,凭什么拿了家里的钱还不给我吃肉吃蛋!我要让爹给我换个娘!” 正巧赵秀英路过,把这话听得真真儿的,转头就去村里宣扬一番,说这是养了个白眼狼。 李竹都能想到那妇人的心寒,在家操持家务、田地,还要养育孩子,难道为一个家做的还少吗?却被亲儿子这么指责,真是可怕。 观她人处境,自然会设身处地想到自己。 李竹不如喻霄有丰厚的家底,被他这个人打动与他成亲,家有薄田,屋舍也简陋。 如赵秀英私下说的,夫妻难免会有磕碰,若将来真有孩子,夫妻有龃龉时,孩子来指责她为这个家什么也没做,偏帮有钱的爹,她能怎么办? 所以她种地存粮更积极,心里害怕啊,唉。 喻霄很感激李竹肯对他敞开心扉,村里闹出的那事他也有耳闻,还听兰生几人抱怨过,一颗老鼠屎把他们这锅好粥殃及,如今家里娘子都不爱搭理他们。 他见李竹神色如常,没想到她把坏情绪都闷在心里。 男人半跪在李竹面前,自始至终没松开李竹的手。 喻霄高大,即便单膝跪着与李竹说话,眼睛仍旧能与她平视。 他语气一如从前郑重,“李竹,我是个普通人,也甘愿与你做平常夫妻,在这个你亲力亲为爱护、打造的院子里生活。咱们成婚近五月,朝夕相处,你应当晓得我,绝不会喝酒,更不可能动手打人。” “我向你坦诚过家中祖产,但也只对你坦诚。既然我选择与你结为夫妻共度一生,儿女一事自然是你做主教导,钱财家产将来更没必要同孩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只尽到父母责任便罢。” “我知道嘴上承诺最是无用,夫妻生活如牙齿磕碰,绝不可能一直平顺,这样,咱们找个时间去钱庄,我把那些银钱都给你,往后我若是犯浑惹你难过、生气或是寒心,你只管把我赶出这家门,让我变成穷光蛋。” 李竹因他这最后一句露出笑容,抿唇看他,“你真舍得全给我?你就不怕我真应下,你可就是穷小子了。” 喻霄起身把人搂进怀里,“若不舍得,我绝不会说。穷小子好啊,这样我就黏着你,你将来要是嫌我年老色衰想赶我出门,我可绝对不走的。” 李竹被他这些话安抚的好受一些,却没应下喻霄看似荒唐的提议,怎么会有男人如此大方,把家底都交托给新婚妻子? 她心底只把这当玩笑,谁知到花卷把一窝四只狗崽生下后,喻霄把狗崽、花卷、馒头都交托给还没回道观的飞叶道长,转头就带着李竹出船去钱庄。 一直到喻霄同李竹交底的大半家财都给李竹,她才恍惚的制止住男人“发疯”似的举动。 李竹语气艰涩,“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家财跑了?” 这傻子! 喻霄嘴角含笑,语气里多是自信与偏执,“我俩此世是夫妻,我赖定你的,你跑到哪儿我都跟着。” 说到底,他同李竹都是孤苦一人,既然结为夫妻心意相通,此生绝不分离,再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亲密可靠。 二百零二、李竹的焦虑 成婚这几月来,李竹的田地侍弄的精心,比之一年前,种地种的更得心应手,所得收获也没有辜负她的勤劳。 家有孕狗,李竹做鱼丸做的更熟练,搅鱼肉泥将手劲都练了出来。 家里又添置了一口大水缸,专门用来放西山河钓或捞回来的活鱼。 西山河如今来往船只不少,河水仍旧清澈,这些鱼肚子里的泥沙也不多,一般养上个一两日就能吐干净脏污。 这些鱼多,李竹家隔三差五就会做一次鱼吃,花卷也能吃到足够的鱼肉补身体。 活做得多,喻霄也给李竹处理过许多次手上的小伤口。这些伤不大,但却格外磨人,时痛时缓和,不是被木条、竹刺划出来的,就是做多了事磨得发红隐隐作痛了李竹才发现的。 喻霄每每瞧见都心疼的不得了,却只能默不作声给李竹抹上药膏。 他晓得李竹心里有自己的计划,一桩桩一件件的必得照着条理来做,这就是他娘子的日常生活。 但即便理解,看见她这双老茧厚实、旧伤痕刚祛又添新伤的手,喻霄也不可避免心里一紧。 往往这时候李竹就会安慰他,“我下回一定当心,讲老实话,我真不知道这些口子是怎么来的,要不是夜里沐浴时泡水觉得疼,根本没发现。” 喻霄盖上药瓶的木塞,捧着李竹的手深吸一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家就这两亩不到的地,加上家中这四垄菜地,秋满、春来又自立门户自给自足,难道还会没有粮食吃?姑母上回给你把脉就说了,你得多歇歇,莫想那么多。” 李竹干劲太足了,好像今日不把地里的活做了,明日就要饿着肚子住破屋子。 飞叶道长同喻霄隐晦提过一回,说是李竹心里那根弦绷的太紧,这不是好事。 李竹一怔,咬唇默然不语,喻霄耐心的捧着她的手,等她愿意开口。 李竹苦笑,“饿肚子饿久了,原本应当有吃的就满足,可成亲后,看着家里的小家伙们,又想到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有咱们自己的孩子,我总怕让她\/他们也饿肚子。” 没成亲前,她只要有够自己的吃食就成,每日睡得香吃的好。 可成亲后,看见连胡小英都忙着移栽桑树,学着养蚕抽丝,还花大价钱购了织机,在家埋头苦干,只为多攒些钱,将来给兰采风一份厚实家底。 她又想到刘呦一直都有一技之长,即便没有徐明,也能养活自己和徐大虎。 而反观自己,李竹晓得她几乎没有长项,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勤奋、会种地、肯吃苦。 “我不想将来有了孩子,在孩子心里,娘亲只会在家做些无关紧要的活。我就怕,有一天她\/他也指着我的鼻子说都是我爹养的家。” 李竹说的这事是村东前不久发生的,一户人家里,一家三口,男人干劲十足,出船做活赚钱养家,回来喝了两口酒就对娘子打骂,这娘子不是什么软脾气,拿了洗衣裳的棒槌就反打回去,把这男人打的在家养伤。 这家人家中有个七八岁的男孩,见他娘把他爹打的下不来床,家里没人出门去赚钱,连肉菜也没有,发起牢骚,又被他娘打了一顿。 原本父子俩应当安分了,谁知这男孩指着她娘鼻子就说,“都是我爹养的家,家里的银子你一个铜子都没赚,凭什么拿了家里的钱还不给我吃肉吃蛋!我要让爹给我换个娘!” 正巧赵秀英路过,把这话听得真真儿的,转头就去村里宣扬一番,说这是养了个白眼狼。 李竹都能想到那妇人的心寒,在家操持家务、田地,还要养育孩子,难道为一个家做的还少吗?却被亲儿子这么指责,真是可怕。 观她人处境,自然会设身处地想到自己。 李竹不如喻霄有丰厚的家底,被他这个人打动与他成亲,家有薄田,屋舍也简陋。 如赵秀英私下说的,夫妻难免会有磕碰,若将来真有孩子,夫妻有龃龉时,孩子来指责她为这个家什么也没做,偏帮有钱的爹,她能怎么办? 所以她种地存粮更积极,心里害怕啊,唉。 喻霄很感激李竹肯对他敞开心扉,村里闹出的那事他也有耳闻,还听兰生几人抱怨过,一颗老鼠屎把他们这锅好粥殃及,如今家里娘子都不爱搭理他们。 他见李竹神色如常,没想到她把坏情绪都闷在心里。 男人半跪在李竹面前,自始至终没松开李竹的手。 喻霄高大,即便单膝跪着与李竹说话,眼睛仍旧能与她平视。 他语气一如从前郑重,“李竹,我是个普通人,也甘愿与你做平常夫妻,在这个你亲力亲为爱护、打造的院子里生活。咱们成婚近五月,朝夕相处,你应当晓得我,绝不会喝酒,更不可能动手打人。” “我向你坦诚过家中祖产,但也只对你坦诚。既然我选择与你结为夫妻共度一生,儿女一事自然是你做主教导,钱财家产将来更没必要同孩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只尽到父母责任便罢。” “我知道嘴上承诺最是无用,夫妻生活如牙齿磕碰,绝不可能一直平顺,这样,咱们找个时间去钱庄,我把那些银钱都给你,往后我若是犯浑惹你难过、生气或是寒心,你只管把我赶出这家门,让我变成穷光蛋。” 李竹因他这最后一句露出笑容,抿唇看他,“你真舍得全给我?你就不怕我真应下,你可就是穷小子了。” 喻霄起身把人搂进怀里,“若不舍得,我绝不会说。穷小子好啊,这样我就黏着你,你将来要是嫌我年老色衰想赶我出门,我可绝对不走的。” 李竹被他这些话安抚的好受一些,却没应下喻霄看似荒唐的提议,怎么会有男人如此大方,把家底都交托给新婚妻子? 她心底只把这当玩笑,谁知到花卷把一窝四只狗崽生下后,喻霄把狗崽、花卷、馒头都交托给还没回道观的飞叶道长,转头就带着李竹出船去钱庄。 一直到喻霄同李竹交底的大半家财都给李竹,她才恍惚的制止住男人“发疯”似的举动。 李竹语气艰涩,“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家财跑了?” 这傻子! 喻霄嘴角含笑,语气里多是自信与偏执,“我俩此世是夫妻,我赖定你的,你跑到哪儿我都跟着。” 说到底,他同李竹都是孤苦一人,既然结为夫妻心意相通,此生绝不分离,再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亲密可靠。 二百零三、鹅蛋 李竹很感动,感动的同喻霄回家,任这男人把花样玩了个遍,甚至还体贴的把后院小白鹅下的第一颗鹅蛋蒸了给喻霄补身体。 谁知喻霄神清气爽的吃下第一口鹅蛋羹就吐了出来,蹲在墙根干呕半天。 李竹:啊…… 她也用勺子舀了一口蛋羹,刚放进嘴里,不受控制的把这蛋吐了出来,蹲到喻霄身边也干呕。 喻霄刚好一些,被她带动的也忍不住低头。 飞叶被路峨推着到李竹家门前,看着夫妻俩对着墙根,她侄儿还干呕个不停,一言难尽的掩了掩鼻子,“喻霄啊,你有了?” 喻霄给他亲姑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极其生动。 李竹起身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喻霄,夫妻俩抓紧拿水漱口,期望能把那鹅蛋的腥气漱掉。 知晓原委的飞叶嘲笑他们俩,“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都怀了呢。” 喻霄没好气的问她,“你这是来溜达溜达还是闲来无事来笑话我?” 飞叶微笑,“我来给花卷送吃的。” 路峨适时露出手臂上的竹篮,表示他们带东西来了。 喻霄把门槛搬开,又放下木板,亲自把飞叶推了进来。 李竹:“花卷还在窝里守着狗崽们呢。” 四只小狗崽,两只纯白两只黑白相间,一看就是花卷和馒头的崽。 狗崽们如今还在吃奶,三只猫崽总偷偷去狗窝门前看这四只小崽子,然后被白云、黑玉发现后叼着后颈分批带走。 晓华如今不要工钱也日日来李竹家瞧小猫小狗,飞叶今日登门,除了给花卷送东西,也是想聘一只猫崽、一只狗崽回去。 李竹是主人,飞叶自然同她商量,把喻霄忽视个干净。 喻霄把白云、黑玉提溜到李竹面前,三只小猫崽跟在它们爹娘身后冲喻霄叫唤,十分没气势,反倒特别可爱,可爱的路峨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猫们脑袋。 李竹看眼喻霄的动作,笑着回复飞叶道长,“聘猫崽这事我说了不算数,你得问白云、黑玉,它们同意才行。至于狗崽…如今小狗们还在吃奶,得等断奶后再看。” 不过看馒头那护崽的样子,除非狗崽们日日在它脑袋上拉屎,否则怕是不会同意把狗崽送出去。 飞叶早有准备,知道李竹这只黑猫最聪明,把篮子里的鱼干、鱼丸和鸡肉块端出来放到白云面前,笑眯眯道,“我想聘一只你的娃娃带回家看家、抓老鼠,你可愿意?” 白云耸耸鼻子,偏头看看三只被路峨乖乖摸头的崽子,同黑玉叽里呱啦喵了一阵,昂起头,绕着飞叶转了一圈,又绕着路峨打量一圈。 片刻,白云凑到三只崽崽面前,低吼几声,又偏头看飞叶。 这期间李竹只喝着水,喻霄也老老实实给他媳妇添茶,猫崽崽的决定权在白云,夫妻俩只待客不做主。 一盏茶后,白云似乎有了决定,叼起一只毛发乌黑、耳朵有花斑的小猫走到飞叶面前。 飞叶道长惊喜的想伸手,“是让这只小猫跟我回家吗?” 白云偏头避开飞叶的手,黑玉冲飞叶喵了一声,两只猫带着嘴里想出门闯荡的小猫崽走到门边,另外两只小猫也跟上。 猫猫一家站在门口看着不动弹的飞叶,黑玉又冲飞叶叫了两声。 李竹放下茶杯起身,对还不明所以的飞叶、路峨道,“它们是让你俩带路,应当是先带孩子去你们家查探一番,要是满意就把这个小猫送过去。” 白云满意的看眼李竹,不愧是它最忠实的仆人! 飞叶赶紧让二徒弟来推自己,又使唤喻霄去放门板搬门槛,“快些,咱们赶紧带路!” 猫猫一家和飞叶师徒俩都出门了,李竹、喻霄相视一眼,也打算跟上去看看。 两人出门把院门带上,只吃了两口的鹅蛋羹还在院里的矮桌上。 巡视屋宅的馒头好奇的跳上桌子,低头看眼黄澄澄的蛋羹,低头嗅嗅,伸出舌头试探的尝了一口,震惊的把木碗打翻。 呕!这什么东西!呕呕呕! 馒头跑回木头狗窝边,开始疯狂的喝水。 出门的小夫妻还不知道那鹅蛋羹又祸害了家里的一个小伙伴,他俩正饶有兴味的看猫猫一家巡视道长家。 白云选出的这只猫崽显然有自己的主见,到达道长们家门前,先在大门前四处嗅嗅,似是满意,才慢吞吞去爬台阶要进屋。 青石板台阶低矮,平日为了方便飞叶道长进出,摆放的几乎没有起伏,小猫很容易就爬进院子里。 白云带着其他猫猫跟在小猫身后,时不时四散开来到处乱窜。 屋前院角都察看过后,已经过去一刻钟,晓华小道长扒着门边看猫猫们跑来跑去。 白云、黑玉带着两只小猫崽出门,冲李竹喵了一声,小猫崽们自觉去扒喻霄的裤脚。 喻霄熟门熟路的把两只小猫抱起,白云满意的催促李竹回家。 李竹回头看眼已经在廊下趴着的小猫,“它决定留在这儿了?” 白云:“喵~(对呀对呀!)” 道长们已经惊喜的进门去欢迎新来的猫猫,李竹倒是有些舍不得,“它才不到半岁呢。” 白云:“喵喵~(它长大啦,要自己养自己了!)” 一人一猫一唱一和的沟通,喻霄抱着小猫没说话,跟黑玉动作一致的回头看已经翻着肚皮任摸任投喂的小猫,时间真快啊。 家里的鹅蛋大家都不爱吃,可鹅蛋硕大一个,放在窝里也浪费,李竹便在村里问谁家吃,她卖两文一个。 这价钱算是贱卖,可鹅蛋这东西腥味太重,有些人爱吃,有些人真受不了,李竹也不确定是否能卖出去。 结果还真有来买的,大多不是妇人家买回去自己吃了补身体,就是买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靠着这鹅蛋,李竹光吃不进的日子好歹有了一些银钱进项,即便此时她从喻霄那儿得的家资已经足够她去县里买个大宅子过富足的生活,她仍为这小小的收益开心了很久。 二百零三、鹅蛋 李竹很感动,感动的同喻霄回家,任这男人把花样玩了个遍,甚至还体贴的把后院小白鹅下的第一颗鹅蛋蒸了给喻霄补身体。 谁知喻霄神清气爽的吃下第一口鹅蛋羹就吐了出来,蹲在墙根干呕半天。 李竹:啊…… 她也用勺子舀了一口蛋羹,刚放进嘴里,不受控制的把这蛋吐了出来,蹲到喻霄身边也干呕。 喻霄刚好一些,被她带动的也忍不住低头。 飞叶被路峨推着到李竹家门前,看着夫妻俩对着墙根,她侄儿还干呕个不停,一言难尽的掩了掩鼻子,“喻霄啊,你有了?” 喻霄给他亲姑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极其生动。 李竹起身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喻霄,夫妻俩抓紧拿水漱口,期望能把那鹅蛋的腥气漱掉。 知晓原委的飞叶嘲笑他们俩,“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都怀了呢。” 喻霄没好气的问她,“你这是来溜达溜达还是闲来无事来笑话我?” 飞叶微笑,“我来给花卷送吃的。” 路峨适时露出手臂上的竹篮,表示他们带东西来了。 喻霄把门槛搬开,又放下木板,亲自把飞叶推了进来。 李竹:“花卷还在窝里守着狗崽们呢。” 四只小狗崽,两只纯白两只黑白相间,一看就是花卷和馒头的崽。 狗崽们如今还在吃奶,三只猫崽总偷偷去狗窝门前看这四只小崽子,然后被白云、黑玉发现后叼着后颈分批带走。 晓华如今不要工钱也日日来李竹家瞧小猫小狗,飞叶今日登门,除了给花卷送东西,也是想聘一只猫崽、一只狗崽回去。 李竹是主人,飞叶自然同她商量,把喻霄忽视个干净。 喻霄把白云、黑玉提溜到李竹面前,三只小猫崽跟在它们爹娘身后冲喻霄叫唤,十分没气势,反倒特别可爱,可爱的路峨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猫们脑袋。 李竹看眼喻霄的动作,笑着回复飞叶道长,“聘猫崽这事我说了不算数,你得问白云、黑玉,它们同意才行。至于狗崽…如今小狗们还在吃奶,得等断奶后再看。” 不过看馒头那护崽的样子,除非狗崽们日日在它脑袋上拉屎,否则怕是不会同意把狗崽送出去。 飞叶早有准备,知道李竹这只黑猫最聪明,把篮子里的鱼干、鱼丸和鸡肉块端出来放到白云面前,笑眯眯道,“我想聘一只你的娃娃带回家看家、抓老鼠,你可愿意?” 白云耸耸鼻子,偏头看看三只被路峨乖乖摸头的崽子,同黑玉叽里呱啦喵了一阵,昂起头,绕着飞叶转了一圈,又绕着路峨打量一圈。 片刻,白云凑到三只崽崽面前,低吼几声,又偏头看飞叶。 这期间李竹只喝着水,喻霄也老老实实给他媳妇添茶,猫崽崽的决定权在白云,夫妻俩只待客不做主。 一盏茶后,白云似乎有了决定,叼起一只毛发乌黑、耳朵有花斑的小猫走到飞叶面前。 飞叶道长惊喜的想伸手,“是让这只小猫跟我回家吗?” 白云偏头避开飞叶的手,黑玉冲飞叶喵了一声,两只猫带着嘴里想出门闯荡的小猫崽走到门边,另外两只小猫也跟上。 猫猫一家站在门口看着不动弹的飞叶,黑玉又冲飞叶叫了两声。 李竹放下茶杯起身,对还不明所以的飞叶、路峨道,“它们是让你俩带路,应当是先带孩子去你们家查探一番,要是满意就把这个小猫送过去。” 白云满意的看眼李竹,不愧是它最忠实的仆人! 飞叶赶紧让二徒弟来推自己,又使唤喻霄去放门板搬门槛,“快些,咱们赶紧带路!” 猫猫一家和飞叶师徒俩都出门了,李竹、喻霄相视一眼,也打算跟上去看看。 两人出门把院门带上,只吃了两口的鹅蛋羹还在院里的矮桌上。 巡视屋宅的馒头好奇的跳上桌子,低头看眼黄澄澄的蛋羹,低头嗅嗅,伸出舌头试探的尝了一口,震惊的把木碗打翻。 呕!这什么东西!呕呕呕! 馒头跑回木头狗窝边,开始疯狂的喝水。 出门的小夫妻还不知道那鹅蛋羹又祸害了家里的一个小伙伴,他俩正饶有兴味的看猫猫一家巡视道长家。 白云选出的这只猫崽显然有自己的主见,到达道长们家门前,先在大门前四处嗅嗅,似是满意,才慢吞吞去爬台阶要进屋。 青石板台阶低矮,平日为了方便飞叶道长进出,摆放的几乎没有起伏,小猫很容易就爬进院子里。 白云带着其他猫猫跟在小猫身后,时不时四散开来到处乱窜。 屋前院角都察看过后,已经过去一刻钟,晓华小道长扒着门边看猫猫们跑来跑去。 白云、黑玉带着两只小猫崽出门,冲李竹喵了一声,小猫崽们自觉去扒喻霄的裤脚。 喻霄熟门熟路的把两只小猫抱起,白云满意的催促李竹回家。 李竹回头看眼已经在廊下趴着的小猫,“它决定留在这儿了?” 白云:“喵~(对呀对呀!)” 道长们已经惊喜的进门去欢迎新来的猫猫,李竹倒是有些舍不得,“它才不到半岁呢。” 白云:“喵喵~(它长大啦,要自己养自己了!)” 一人一猫一唱一和的沟通,喻霄抱着小猫没说话,跟黑玉动作一致的回头看已经翻着肚皮任摸任投喂的小猫,时间真快啊。 家里的鹅蛋大家都不爱吃,可鹅蛋硕大一个,放在窝里也浪费,李竹便在村里问谁家吃,她卖两文一个。 这价钱算是贱卖,可鹅蛋这东西腥味太重,有些人爱吃,有些人真受不了,李竹也不确定是否能卖出去。 结果还真有来买的,大多不是妇人家买回去自己吃了补身体,就是买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靠着这鹅蛋,李竹光吃不进的日子好歹有了一些银钱进项,即便此时她从喻霄那儿得的家资已经足够她去县里买个大宅子过富足的生活,她仍为这小小的收益开心了很久。 二百零四、糍粑 馒头和花卷的小狗崽们被李竹连木窝带狗挪到厅堂避风的角落时,今岁的大雪还没落下。 李竹如今饭量比从前更大,经过半年的成长,竟还长高了些。 喻霄拉着李竹去量过兄妹俩身高的墙边比划,惊讶的把两根手指拉开,“你长高了这么多!” 李竹眼睛扑闪扑闪,把他的手指头撑开些,得意道,“你且瞧着,我肯定还能长!” 她每日都干活,吃了睡睡了醒,醒来又活动,连小骡子长耳都长高长大了,她当然还能长!她吃的比喻霄家后院那三头猪还好呢。 是的,夫妻俩坦诚心意,分享了喻霄的丰厚家资后,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便买了三头小猪仔回家,三只小黑猪如今正养在喻霄宅子的后院。 喻霄作怪的叹气,“秋满也长个了,我看他脸上挂了些肉,总算不是那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春来头发都浓密许多,你还给她裁了那么多头花,戴上总算像个快十岁的朝气姑娘。” 李竹不高兴,“我们春来才九岁,九岁!你可别学呦姐光讲虚岁不听实岁,那日她说我已经二十岁,该考虑要孩子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再说起来还是瞪圆一双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哪有人虚那么多岁的呀! 喻霄听得哼笑,李竹今年七月才满的十八岁,在刘呦嘴里,就已经二十岁,再过上几年,怕不是就成老太太了。 喻霄把强调年纪的李竹揽着往屋里走,“那是自然,春来还是九岁,我们李竹也是十八一枝花,都是她们胡说。” 李竹笑着推他,“别同我在这儿浑说消磨时候,拿上箩筐,我去把锅里的糯米起出来,挑去村长家打糍粑。” 大件的石臼、石锤都在村长那儿,算是村里公用的东西,谁家要舂米、打糍粑都会去村长家用。 喻霄把防风的毛耳朵给李竹戴好,迈步去后院拿扁担和箩筐。 李竹走到灶房揭开木锅盖,架在锅里的小木桶冒出热气,她把手放进面盆的凉水里过了过,也不用筷子、勺子,空手就去嘬了一块糯米出来,两手交换着团成圆球,张嘴咬了一口。 嗯…熟了,可以起锅啦! 洗晒好的干净纱布、旧棉褥都在卧房,李竹探头出去,正看见喻霄提着空箩筐和扁担迈门槛。 “喻霄,去房里拿两块大纱布出来!再把墙上那旧褥子拿来!” 喻霄脚步一转,又进屋拿东西。 箩筐毕竟放在后院,总会落下灰。李竹取了纱布先垫了一块在箩筐底下,才让喻霄双手裹着湿布帕把锅里的木桶端出来放进箩筐。 木桶一进筐,旧棉褥就搭在了箩筐上头,争先恐后跑出来的热气又被堵回去。 光一个箩筐挑担不方便,李竹把准备好的几个空米筛和秋满做好的圆形容具拿上,这是拿去给糍粑定型的。 李竹倒不在乎糍粑什么形,总归都要进肚子,但秋满做出来了,且想试试效果,她就不能打击孩子的新奇想法。 山间北风呼啸,李竹躲在喻霄身边快步行走,到村长家门前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天也太冷了。 天冷,糯米也不便宜,打糍粑的人十分少,李竹夫妻到村长家后院时,前头只有一户人家在打糍粑。 那抡木锤的妇人听到脚步声侧头露出半张脸,呀,原来是赵秀英的小闺女赵娟。 赵娟瞥见李竹,把木锤放在石臼边上撑着,歇着喘气,还同李竹打招呼,“也来打糍粑啊?” 李竹笑着点头,“天冷,也吃些热乎的,糍粑也抵饱。” 赵娟跟着点头,“我娘就爱蒸油糍粑吃,这不我跟着出船卖了几回头花,得了钱就买了些糯米回来打。” 李竹颔首,拿起一旁的干净木锤,帮着赵娟打起糍粑。 自胡小英购置了织机,去她家围观的妇人们总是有许多,都想学织布,可谁也没有胡小英那么利的眼睛和那么巧的手,只有赵娟不放弃,看了几回,拿着铜板去跟胡小英借织机试试。 胡小英也是想着她一个人带着奶娃娃不容易,松口让她来学,两人做出的布比较粗糙,但染了色做些简陋、鲜艳的头花却还成。 赵娟摆弄织机确实不大行,但找东西染色十分厉害,南山村山林里野花野草多,什么颜色都有,不论好染不好染,赵娟都会找回家试试。 渐渐地,借织机成了二人合作,一个织布一个找合适的染料,也算是做出些名堂。 兰生见状,干脆找村长和喻霄借了钱,置办了一条小小的卖货船,做起了沿河卖粗布、头发、头绳的生意,也能赚些糊口的钱。 李竹同胡小英关系不错,跟赵娟也算相熟,此时帮着打糍粑也是顺道,赵娟的糍粑早些打好,她就能快些打她自己的。 李竹抡了一会儿木锤就觉手臂发酸,喻霄适时接手,挥锤大开大合。 赵娟见这架势,都怕那木锤砸上她的脑袋,默默把手里的木锤收到一边。 练过武的到底不一样,喻霄锤了一会儿那雪白的糍粑就已经变得有韧劲又软糯,李竹帮着赵娟把大石臼里捣好的糍粑掏出来,还以为赵娟要趁热捏糍粑饼,谁知她挑着担冲李竹夫妻道过谢就快步回去了。 喻霄看李竹眼巴巴瞧着赵娟走远的身影,不由觉得好笑,“你想捏糍粑,咱们这一个桶都是,打出来了任你捏,怎么还盯着旁人的看?” 李竹拿起木锤,“唉,咱们这一桶还得打许久,我想捏捏现成的嘛。” 抡木锤是个体力活,打到最后这块地方只有喻霄一人挥锤的破空声,李竹早端着村长给的热茶坐在小板凳上了。 见喻霄停下动作抹汗,李竹殷勤的把手里的热茶递给他,还扯出帕子给他擦汗。 喻霄一口饮尽茶水,脸瞬间皱成一团,他低头看眼空空的茶杯,“这什么煮的茶水,怎么这么苦?” 李竹茫然,“我还没喝,只是用来暖了暖手……” 兰云笑眯眯坐在门内,“金银花水。” 喻霄不信,金银花水这么苦? 兰云把泥炉上烧着的茶壶提出来,李竹揭盖一看,豁!这哪是金银花水,这都是金银花粥了? “你家今年的金银花不会都在这儿了?”李竹十分怀疑这是村长去年的存货,甚至都不是今年的新鲜金银花。 兰云愉悦的点头,“你这姑娘就是聪明,这是去年剩下的和今年没喝完的,我都一块煮了,多喝点,清火。” 喻霄艰难咽了咽唾沫,可别清火了,太清口了,那个苦的呦! 二百零四、糍粑 馒头和花卷的小狗崽们被李竹连木窝带狗挪到厅堂避风的角落时,今岁的大雪还没落下。 李竹如今饭量比从前更大,经过半年的成长,竟还长高了些。 喻霄拉着李竹去量过兄妹俩身高的墙边比划,惊讶的把两根手指拉开,“你长高了这么多!” 李竹眼睛扑闪扑闪,把他的手指头撑开些,得意道,“你且瞧着,我肯定还能长!” 她每日都干活,吃了睡睡了醒,醒来又活动,连小骡子长耳都长高长大了,她当然还能长!她吃的比喻霄家后院那三头猪还好呢。 是的,夫妻俩坦诚心意,分享了喻霄的丰厚家资后,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便买了三头小猪仔回家,三只小黑猪如今正养在喻霄宅子的后院。 喻霄作怪的叹气,“秋满也长个了,我看他脸上挂了些肉,总算不是那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春来头发都浓密许多,你还给她裁了那么多头花,戴上总算像个快十岁的朝气姑娘。” 李竹不高兴,“我们春来才九岁,九岁!你可别学呦姐光讲虚岁不听实岁,那日她说我已经二十岁,该考虑要孩子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再说起来还是瞪圆一双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哪有人虚那么多岁的呀! 喻霄听得哼笑,李竹今年七月才满的十八岁,在刘呦嘴里,就已经二十岁,再过上几年,怕不是就成老太太了。 喻霄把强调年纪的李竹揽着往屋里走,“那是自然,春来还是九岁,我们李竹也是十八一枝花,都是她们胡说。” 李竹笑着推他,“别同我在这儿浑说消磨时候,拿上箩筐,我去把锅里的糯米起出来,挑去村长家打糍粑。” 大件的石臼、石锤都在村长那儿,算是村里公用的东西,谁家要舂米、打糍粑都会去村长家用。 喻霄把防风的毛耳朵给李竹戴好,迈步去后院拿扁担和箩筐。 李竹走到灶房揭开木锅盖,架在锅里的小木桶冒出热气,她把手放进面盆的凉水里过了过,也不用筷子、勺子,空手就去嘬了一块糯米出来,两手交换着团成圆球,张嘴咬了一口。 嗯…熟了,可以起锅啦! 洗晒好的干净纱布、旧棉褥都在卧房,李竹探头出去,正看见喻霄提着空箩筐和扁担迈门槛。 “喻霄,去房里拿两块大纱布出来!再把墙上那旧褥子拿来!” 喻霄脚步一转,又进屋拿东西。 箩筐毕竟放在后院,总会落下灰。李竹取了纱布先垫了一块在箩筐底下,才让喻霄双手裹着湿布帕把锅里的木桶端出来放进箩筐。 木桶一进筐,旧棉褥就搭在了箩筐上头,争先恐后跑出来的热气又被堵回去。 光一个箩筐挑担不方便,李竹把准备好的几个空米筛和秋满做好的圆形容具拿上,这是拿去给糍粑定型的。 李竹倒不在乎糍粑什么形,总归都要进肚子,但秋满做出来了,且想试试效果,她就不能打击孩子的新奇想法。 山间北风呼啸,李竹躲在喻霄身边快步行走,到村长家门前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天也太冷了。 天冷,糯米也不便宜,打糍粑的人十分少,李竹夫妻到村长家后院时,前头只有一户人家在打糍粑。 那抡木锤的妇人听到脚步声侧头露出半张脸,呀,原来是赵秀英的小闺女赵娟。 赵娟瞥见李竹,把木锤放在石臼边上撑着,歇着喘气,还同李竹打招呼,“也来打糍粑啊?” 李竹笑着点头,“天冷,也吃些热乎的,糍粑也抵饱。” 赵娟跟着点头,“我娘就爱蒸油糍粑吃,这不我跟着出船卖了几回头花,得了钱就买了些糯米回来打。” 李竹颔首,拿起一旁的干净木锤,帮着赵娟打起糍粑。 自胡小英购置了织机,去她家围观的妇人们总是有许多,都想学织布,可谁也没有胡小英那么利的眼睛和那么巧的手,只有赵娟不放弃,看了几回,拿着铜板去跟胡小英借织机试试。 胡小英也是想着她一个人带着奶娃娃不容易,松口让她来学,两人做出的布比较粗糙,但染了色做些简陋、鲜艳的头花却还成。 赵娟摆弄织机确实不大行,但找东西染色十分厉害,南山村山林里野花野草多,什么颜色都有,不论好染不好染,赵娟都会找回家试试。 渐渐地,借织机成了二人合作,一个织布一个找合适的染料,也算是做出些名堂。 兰生见状,干脆找村长和喻霄借了钱,置办了一条小小的卖货船,做起了沿河卖粗布、头发、头绳的生意,也能赚些糊口的钱。 李竹同胡小英关系不错,跟赵娟也算相熟,此时帮着打糍粑也是顺道,赵娟的糍粑早些打好,她就能快些打她自己的。 李竹抡了一会儿木锤就觉手臂发酸,喻霄适时接手,挥锤大开大合。 赵娟见这架势,都怕那木锤砸上她的脑袋,默默把手里的木锤收到一边。 练过武的到底不一样,喻霄锤了一会儿那雪白的糍粑就已经变得有韧劲又软糯,李竹帮着赵娟把大石臼里捣好的糍粑掏出来,还以为赵娟要趁热捏糍粑饼,谁知她挑着担冲李竹夫妻道过谢就快步回去了。 喻霄看李竹眼巴巴瞧着赵娟走远的身影,不由觉得好笑,“你想捏糍粑,咱们这一个桶都是,打出来了任你捏,怎么还盯着旁人的看?” 李竹拿起木锤,“唉,咱们这一桶还得打许久,我想捏捏现成的嘛。” 抡木锤是个体力活,打到最后这块地方只有喻霄一人挥锤的破空声,李竹早端着村长给的热茶坐在小板凳上了。 见喻霄停下动作抹汗,李竹殷勤的把手里的热茶递给他,还扯出帕子给他擦汗。 喻霄一口饮尽茶水,脸瞬间皱成一团,他低头看眼空空的茶杯,“这什么煮的茶水,怎么这么苦?” 李竹茫然,“我还没喝,只是用来暖了暖手……” 兰云笑眯眯坐在门内,“金银花水。” 喻霄不信,金银花水这么苦? 兰云把泥炉上烧着的茶壶提出来,李竹揭盖一看,豁!这哪是金银花水,这都是金银花粥了? “你家今年的金银花不会都在这儿了?”李竹十分怀疑这是村长去年的存货,甚至都不是今年的新鲜金银花。 兰云愉悦的点头,“你这姑娘就是聪明,这是去年剩下的和今年没喝完的,我都一块煮了,多喝点,清火。” 喻霄艰难咽了咽唾沫,可别清火了,太清口了,那个苦的呦! 二百零五、取名大计 喻霄打好的糍粑被李竹分块抓进铺了纱布的米筛,在村长家院里捏了不少,成功把秋满做的糍粑饼小模具推荐给村长,李竹才同喻霄一同回家。 夫妻俩一到家就抓紧把温热的糍粑团捏成小块,用模具按压的又圆又扁,摆在米筛里晾干。 初冬的南山村也不是总刮着冷风,偶尔几日大晴,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不仅方便被褥、糍粑等摆在院里晒,更适合一家人把摇椅搬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竹家院子不大,家人却不少。 喻霄和李竹躺的是大靠椅,秋满、春来没来,两兄妹忙着进山囤柴火,信誓旦旦说他俩能存到过冬的柴火,故而没空晒太阳。 略过夫妻二人,桃花树下与桃花树上是白云一家。 占据最好的睡觉位置-树杈中间的,是白云、黑玉两口子,窝在树下睡觉的,是它们的三只小猫。 是的,三只,被飞叶道长聘去抓老鼠、看家的那只小猫白日里总会溜达回来,跟爹娘、兄弟、姐妹一起玩耍。 它被取名飞飞,据说是晓华安的名字,因为飞飞在房顶上抓老鼠就像飞翔的鸟儿一样的迅捷。 再往灶房门前瞧,馒头一家四散睡在拖出来的狗窝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小狗的呼噜声震天响。 因为送出去的小猫有了名字,李竹也把另外两只小猫的取名大计提上日程。 在一旬一度的家庭聚会上,经过喻霄、秋满、春来、白云一家、馒头一家的见证,两只小猫的新名字定下来,一只浑身花纹形似黑玉的叫花花,还有一只通体乌黑的叫黑虎。 黑虎之所以与它的兄姐名字都不一样,是因为这是它自己选的,还是在李竹梦里强烈要求的新名字。 没错,继白云过后,李竹家又多了一只爱好托梦的小黑猫。 之所以说它爱好托梦,是因为--白日鱼丸切得不碎它要入梦骂喻霄、跟兄姐打架输了它要跟李竹告状、被春来绑了小花在耳朵上要夜里入梦控诉春来选的花不好看、新的猫窝睡着不舒服要入梦暴打秋满一顿…… 总而言之,黑虎是只话痨小猫,且极其小心眼,热爱托梦与家庭成员们一一沟通,所以它的名字也与众不同。 小猫有了名字,小狗们也不能忽视。 馒头做了爹后,还是一样的活泼、顽皮,经常带着四只小狗满村子乱窜,只有被喻霄带进山打猎时才安安分分。 四只小狗崽因为伙食好,又常出门,也很快长得健壮,它们身上都带着白毛,但俱是混色,没有一只像馒头一样毛发白得那么均匀。 李竹跟喻霄取名意见不一致,秋满、春来也有新想法,于是几人商议抓阄来解决问题。 喻霄识字,在家也会教教李竹和兄妹俩认字,但三人都还不会用笔写字,只能喻霄代笔,李竹检查,再把充作纸张的布块团成一团,让小狗们自己选。 最后,小狗们的新名字定下,分别是青青、小榫、林木、包子。 为了区分家庭成员们的名字,小木匠秋满做了七块小木牌,六块刻上竹子,喻霄则把名字都写上,穿上柔软的碎布做的绳子,挂在了它们脖子上。 李竹揉揉飞飞的头,“你没有小竹子喔,你的牌子得让道长们做标记。” 至此,李家取名大会圆满结束,小猫小狗们也开始了带着木牌四处捣乱,然后被揪起来喊大名的日子。 许彪娘、刘呦等人来邀着李竹一块儿去找苦槠树和橡子树时,还没跨进李家大门,就听见李竹怒吼。 “李包子,你把骨头给我放下!你又偷偷爬上灶台偷吃的,你不怕跌进锅里变成狗肉啊!喻霄,给我拦住它!” 一只胖乎乎的小狗窜到院门前,被许彪娘一把提起来,“呦~就是你叫包子啊?这名字取得真是贴切。” 她身后的妇人都笑出声,李包子则挥舞着不长的四只狗腿,冲许彪娘大声怒吠。 李竹在一声声狗叫声里把姐妹们迎进来,把李包子接过来,丢给了身后的喻霄。 喻霄冲客人们微微颔首,就捏住狗嘴往后院去,不听话的小狗,还是让狗爹狗娘来教育。 要是馒头、花卷教育不好,那就先把它俩教育了,它俩就挨了揍,李包子就得被混合双打了。 因为早就和许彪娘约定好出门,所以李竹也没怎么收拾,把姐妹们迎进来喝了口水,就双双带着布袋、背篓出发了。 苦槠树、橡子树一般跟板栗树一样,都是扎堆的长,经年累月就会成为一片树林。 今日李竹她们要去的,就是靠近桃山的那片苦槠林,那里有一大片苦槠树,里头也夹杂着少许橡子树。 这两类树上结的果实,就是李竹一行人今日进山的目的。 南山村如今也有少许人家置办了石磨,日常能用来磨面粉、豆子,用处最多的还是做豆腐。 苦槠树的果实一般是圆底圆头,只是顶上会有微微凸出一点的小刺;橡子树的果实是椭圆长条状,其他与苦槠相似。 这两类树的果实一般就是大拇指头那么大,成熟后就会自然脱落在地上,外壳坚硬,呈浅褐色,有些果实颜色还像浑浊的桐油。 就是这两类果树,摘下果实带回家,把外壳晒得开裂,取出里头乳白色的果实,果实磨了能做成苦槠豆腐和橡子豆腐, 虽然大家都知道豆腐用豆子做好吃,但豆类作为粮食的一种,就这么做成豆饭或是炒菜,填饱肚子还不费劲,谁会多此一举拿去磨了做豆腐。 倒是山里野生野长的苦槠与橡子,即便做出的豆腐味道苦涩,但只要果实保存得当,不把外壳损坏,放上一年再拿出来做豆腐也行,也是山里能糊口的吃食之一。 二百零五、取名大计 喻霄打好的糍粑被李竹分块抓进铺了纱布的米筛,在村长家院里捏了不少,成功把秋满做的糍粑饼小模具推荐给村长,李竹才同喻霄一同回家。 夫妻俩一到家就抓紧把温热的糍粑团捏成小块,用模具按压的又圆又扁,摆在米筛里晾干。 初冬的南山村也不是总刮着冷风,偶尔几日大晴,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不仅方便被褥、糍粑等摆在院里晒,更适合一家人把摇椅搬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竹家院子不大,家人却不少。 喻霄和李竹躺的是大靠椅,秋满、春来没来,两兄妹忙着进山囤柴火,信誓旦旦说他俩能存到过冬的柴火,故而没空晒太阳。 略过夫妻二人,桃花树下与桃花树上是白云一家。 占据最好的睡觉位置-树杈中间的,是白云、黑玉两口子,窝在树下睡觉的,是它们的三只小猫。 是的,三只,被飞叶道长聘去抓老鼠、看家的那只小猫白日里总会溜达回来,跟爹娘、兄弟、姐妹一起玩耍。 它被取名飞飞,据说是晓华安的名字,因为飞飞在房顶上抓老鼠就像飞翔的鸟儿一样的迅捷。 再往灶房门前瞧,馒头一家四散睡在拖出来的狗窝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小狗的呼噜声震天响。 因为送出去的小猫有了名字,李竹也把另外两只小猫的取名大计提上日程。 在一旬一度的家庭聚会上,经过喻霄、秋满、春来、白云一家、馒头一家的见证,两只小猫的新名字定下来,一只浑身花纹形似黑玉的叫花花,还有一只通体乌黑的叫黑虎。 黑虎之所以与它的兄姐名字都不一样,是因为这是它自己选的,还是在李竹梦里强烈要求的新名字。 没错,继白云过后,李竹家又多了一只爱好托梦的小黑猫。 之所以说它爱好托梦,是因为--白日鱼丸切得不碎它要入梦骂喻霄、跟兄姐打架输了它要跟李竹告状、被春来绑了小花在耳朵上要夜里入梦控诉春来选的花不好看、新的猫窝睡着不舒服要入梦暴打秋满一顿…… 总而言之,黑虎是只话痨小猫,且极其小心眼,热爱托梦与家庭成员们一一沟通,所以它的名字也与众不同。 小猫有了名字,小狗们也不能忽视。 馒头做了爹后,还是一样的活泼、顽皮,经常带着四只小狗满村子乱窜,只有被喻霄带进山打猎时才安安分分。 四只小狗崽因为伙食好,又常出门,也很快长得健壮,它们身上都带着白毛,但俱是混色,没有一只像馒头一样毛发白得那么均匀。 李竹跟喻霄取名意见不一致,秋满、春来也有新想法,于是几人商议抓阄来解决问题。 喻霄识字,在家也会教教李竹和兄妹俩认字,但三人都还不会用笔写字,只能喻霄代笔,李竹检查,再把充作纸张的布块团成一团,让小狗们自己选。 最后,小狗们的新名字定下,分别是青青、小榫、林木、包子。 为了区分家庭成员们的名字,小木匠秋满做了七块小木牌,六块刻上竹子,喻霄则把名字都写上,穿上柔软的碎布做的绳子,挂在了它们脖子上。 李竹揉揉飞飞的头,“你没有小竹子喔,你的牌子得让道长们做标记。” 至此,李家取名大会圆满结束,小猫小狗们也开始了带着木牌四处捣乱,然后被揪起来喊大名的日子。 许彪娘、刘呦等人来邀着李竹一块儿去找苦槠树和橡子树时,还没跨进李家大门,就听见李竹怒吼。 “李包子,你把骨头给我放下!你又偷偷爬上灶台偷吃的,你不怕跌进锅里变成狗肉啊!喻霄,给我拦住它!” 一只胖乎乎的小狗窜到院门前,被许彪娘一把提起来,“呦~就是你叫包子啊?这名字取得真是贴切。” 她身后的妇人都笑出声,李包子则挥舞着不长的四只狗腿,冲许彪娘大声怒吠。 李竹在一声声狗叫声里把姐妹们迎进来,把李包子接过来,丢给了身后的喻霄。 喻霄冲客人们微微颔首,就捏住狗嘴往后院去,不听话的小狗,还是让狗爹狗娘来教育。 要是馒头、花卷教育不好,那就先把它俩教育了,它俩就挨了揍,李包子就得被混合双打了。 因为早就和许彪娘约定好出门,所以李竹也没怎么收拾,把姐妹们迎进来喝了口水,就双双带着布袋、背篓出发了。 苦槠树、橡子树一般跟板栗树一样,都是扎堆的长,经年累月就会成为一片树林。 今日李竹她们要去的,就是靠近桃山的那片苦槠林,那里有一大片苦槠树,里头也夹杂着少许橡子树。 这两类树上结的果实,就是李竹一行人今日进山的目的。 南山村如今也有少许人家置办了石磨,日常能用来磨面粉、豆子,用处最多的还是做豆腐。 苦槠树的果实一般是圆底圆头,只是顶上会有微微凸出一点的小刺;橡子树的果实是椭圆长条状,其他与苦槠相似。 这两类树的果实一般就是大拇指头那么大,成熟后就会自然脱落在地上,外壳坚硬,呈浅褐色,有些果实颜色还像浑浊的桐油。 就是这两类果树,摘下果实带回家,把外壳晒得开裂,取出里头乳白色的果实,果实磨了能做成苦槠豆腐和橡子豆腐, 虽然大家都知道豆腐用豆子做好吃,但豆类作为粮食的一种,就这么做成豆饭或是炒菜,填饱肚子还不费劲,谁会多此一举拿去磨了做豆腐。 倒是山里野生野长的苦槠与橡子,即便做出的豆腐味道苦涩,但只要果实保存得当,不把外壳损坏,放上一年再拿出来做豆腐也行,也是山里能糊口的吃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