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秦》 第1章 入梦 今日大概是农历三月。 距离我被所谓的“将军”捡回来已经半月有余了,为什么说是大概呢?因为我还并不清楚时日。 直到现在,我也还无法相信,我,齐媛,一个相信科学、拥护党和人民的21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居然,穿越了! 我本来是在医院的,胃癌晚期,迷离之际时,只记得满目的白色和断续的呜咽,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的脑袋充斥着混乱。 我的胃在绞痛,全身都在痛,痛的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睁眼,连手指头也动不了。 我真的要死了吗?死了以后别人会怎么议论我?英年早逝?香消玉殒? 迷恋的爱豆一场演唱会也没看过,银行卡的余额是不够父母安享晚年了,以后谁来照顾他们?健康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勤快一点,努力一点呢,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呢…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破庙里,说是破庙都是抬举它了,不过是混着几张木板搭建起来的草棚,地上摆放着石头雕刻的、疑似菩萨的石像而已。 入目是宽阔的泥路,路两边都长着稀松的草木,一片灰蒙混乱的景象。 草棚就搭在这路的边上,我从地上爬起来时,挨着我留着脏乱长发的小男孩儿,畏惧地退开两步,离我远了些。 他谨慎地望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戒备,他穿的衣衫虽然褴褛,但还是看得出来,是和电视剧里差不多的古装,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如此。 宽阔的大泥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些行人,偶有骏马飞驰而过,路人连忙退开避让。 “这毒辣的日头晒得人都出现幻觉了。”再三镇定后,我讪讪地说道,可那小男孩儿却只看着我不说话。 “你知道哪里有水吗?”我问他。 “后面。”他声音极小,顺带着指了指草棚后。 我点了点头,绕到草棚后面时,才发现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我连忙飞快地跑向河边,捧起水送到嘴里,喝够了才看清水里的倒影,根本不是我的脸! 坐在草棚里思考人生的第三天,我被饿得头晕眼花,那日我醒来看见的小男孩,在我喝完水回来时早已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一个人也不认识,没有饭吃,没有床睡,还有比我更悲惨的玛丽苏穿越女主吗! 我盘腿坐在草棚里望着宽阔的路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要是离开这儿,又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可怎么办? 古代的夜晚保不准有什么凶恶的猛兽,虽然这草棚什么也抵挡不了,但好歹可以生个火,躺一躺,可是这样下去,会饿死的呀!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由远而近传来了一阵烈马的嘶鸣,尘土拌着风沙飞扬而起,很近了我才看见是一支军队。 我撑着脖子看着他们,为首的是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冷酷地从我面前飞驰而过。 “扔个馒头也好啊。”我腹诽着。 “吁。” 那为首的将军不知怎得又调转过马头,竟渐渐地向我行来。 高大的棕马打了两个响鼻停在我面前,他居高临下,皱着粗眉仔细地盯着我的脸,我有一点害羞,也有一点生气,可是我不敢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浑厚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齐媛。”我怂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一个了。”我尽量把声音压低了些,免得引他不高兴,毕竟他腰间的长剑,可不是开玩笑的。 “带走。”他说。 后来我就到这里了,从服侍我的小丫鬟云月口中得知,这是齐国的将军府,将军吩咐她好好照顾我,但是不能让我独自去往任何地方,所以,我已经困在这小院子里半月了。 “唉。”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将军打的什么主意,从那日带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小院的唯一出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把守着,唯有院中两棵花开正艳的桃树,还能让我高兴点儿。 妍丽的花朵儿被微风轻抚着,阳春三月,真是个好时节。我从石阶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桃树下,拾起地上掉落的花瓣叹息道:“这不知所措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姑娘,奴婢刚煮的蜂蜜饮,您要用一些吗?”云月端着托盘放在廊下的矮桌上,这小丫头的年龄身形,都与我上一世的表妹相仿,性子也温柔,总让我生出好感。 “好。”我答应着走了过去,端起杯盏抿了两口,忍不住向云月打听道:“你可知你们将军带我回来究竟为何?” “奴婢先前只是膳房的粗使丫头,从未见过将军,更不知将军是何用意了。”云月低眉顺眼的。 “唉,算了。”我有点儿泄气。 “姑娘不必着急,将军若是有事,必定会先来寻您的。”云月轻声回答着我,看着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不禁又有些同情起来,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云月,你不必这样拘束,我被捡回来前,还只是个小乞丐呢。”我拍拍她的肩膀,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若放在现代,一定是青春洋溢父母疼爱的。 因为年纪小,她并不像别的婢女一样格式化,听了我的安慰后,冲着我甜甜一笑,便娇俏着跑开了。 “唉。”我撑着脑袋靠在垫子上:“人总是这样,安慰得了别人,安慰不了自己。”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所处的齐国究竟是哪个齐国,这将军府的将军又有什么三头六臂,云月是从小就在膳房帮忙的小丫头,连将军府也没出过,一问三不知。 我只能根据这半月的观察,大致推断是战国时期,然而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是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我连几雄几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早知道当初的历史课上,就该少打点瞌睡。 越想越头疼,干脆不想了。我把剩下的蜂蜜饮一干而尽,船到桥头自然直,能混一日是一日。 在我醉生梦死的又混了几日后,一日午间,一个有点儿面熟的士兵,带着一个老头儿找了过来。 “姑娘。”他行的大概是他们的军礼,我赶忙从布垫上站起来,学着云月的样子,对他施以回礼。 “姑娘不必客气,我是奉将军的命令,带人来为姑娘作画的。”他说完也不待我回答,就示意老画师开始作画。 我这才想起,那日在草棚外,他就站在将军的身旁,怪不得这么眼熟。 “像,这个是最像的了。”老画师盯着我,没来由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画师慎言。”士兵出口打断老画师。 “是,老朽口无遮拦了,请姑娘安坐于蒲团之上,不动即可。”老画师边说边便拿出一匹布帛,磨了墨开始作画。 所谓的坐,其实就是跪坐,才一会儿我的腿就开始发麻,然而这腿麻,却不及万分之一的心乱如麻。 疑问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越勒越紧,可当我看见士兵和画师面无表情的脸时,却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过了许久,老画师才终于收了笔。 “劳烦姑娘了。”又是这淡漠的语气。 直到脚步声出了门,我才费力地坐了下来,云月连忙过来搀扶着我,然后跪着为我捏起了腿。 “真是辛苦姑娘了。”云月清脆的声音很好听,她稚气未脱的小脸白白净净的,弯弯的笑眼不敢直盯着我,只好偷偷地打量。 我拉过她的手,牵着她也坐下来:“并不是很辛苦,只是心里的疑问没有答案,我越来越惶恐了。” 听了我的话,她的脸上瞬间也没了笑容:“姑娘不要担心了,要不,奴婢悄悄去打听打听?” “这样对你来说可会很危险?你实在不必因我而以身犯险。”我不由地有些担忧。 “放心姑娘,奴婢肯定会小心行事的。”她古灵精怪地对我眨着眼,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我心下也松泛了些。 晚饭时分,云月便提着食盒匆匆而回,她快速放下东西,立即关上了门。 “姑娘,奴婢听给正厅送膳食的吴婆婆说,这几日将军的脸色都不大好,好像是因为公主不肯联姻的事,受到了斥责。”云月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杯盏,转头看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努力憋住笑意后,我正色问道:“公主?联姻?” 云月点点头,从食盒中取出碟子,一一摆放在了桌案上。 “哪个公主,和谁联姻,为何又要斥责将军?”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要嫁往遥远的异国,所以公主才不愿意的。” 我闻言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食物索然无味。 “姑娘还是吃一点,午膳就没怎么用。”云月试探着递来汤匙,看着她对我如此关切,我只好接了过来。 接过汤匙后,我拉着她一起坐下:“咱俩一块儿吃。” “这怎么行?奴婢身份低微,是不能……” “好了云月,你记着,在他人处不管你如何行事,但在我面前,你无需看脸色。” 云月听了我的话后,眼眶微微泛红,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是最需要肯定和关怀的,可她活的太战战兢兢了,看着真是我见犹怜,虽然我目前,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放心,至少目前有姑娘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云月一口饭吃。”我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安慰道。 她终于咯咯地笑了起来:“云月只喝汤也行。” “你这丫头,快吃。”我温柔地对她笑道。 “是!”云月冲我点点头,眼里全是动容。 第2章 抉择 至那日作画后,又过去半月之久了。 我清楚地知道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非常不妙,然而我无计可施。 逃是逃不掉的,又能往哪里逃,在这种高压下我居然开始有些玩味了。 无论这位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若是危害到我的性命,我定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虽然我现在好像没什么资本说这话,但我已经痛苦地死过一次了,不愿意再拿生命作赌注,并且隐隐中,我仿佛抓住了一个点,大概知道他为何将我带回将军府了。 这日夜晚,这位卖药的将军终于想起我了。 “姑娘,见了将军一定记得行礼,万不可直视将军,将军说话时…”云月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可前面领路的老妈妈并不愿意听她的唠叨。 老妈妈步伐稳健而快速,昏黄的烛火拿在她手里隐隐绰绰,似是快要熄灭。 “好了云月,我都记住了,放心。”我边跟着老妈妈边宽慰着她。 “姑娘…”云月依旧满脸担忧,这让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了些温暖与勇气。 “到了姑娘,前面便是将军的书房,老婆子和小丫头是不能进去的,您自己去叩门。”老妈妈将烛火递给我,拉住了还欲跟来的云月。 我接过烛火,给了云月一个眼神,便向将军的书房走去。 这是座独立木楼,四周都是山石,非常隐密。 现下这里把守的护卫,虽然我看不见,但想必是不会少的,那书房透出的光线异常惨淡,我真的很不想进去。 “咚咚。”我抬手扣了门。 “进。”浑厚的声音传来。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说是书房,却没有几本书简,整个屋子都是空荡荡的,屋子中间的矮桌边跪坐着一人,正是那日带我回来的将军。 “将军。”我冲着他行了礼。 “坐。”他抬手指了指矮桌边的布垫。 我走过去将烛火放在桌上,跪坐在他对面,直视着他。 “齐媛姑娘,下人们带你过来时,可曾说过不能直视本将军?” “自然是说了。” “那看来姑娘是不怕本将军了。” “齐媛不知,有求于人,竟是这样的口吻。” 困扰我月余的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我深深地明白,若在此刻退缩了,那就只能由着他搓圆捏扁,没有丝毫可以谈判的余地了。 他在一瞬间的惊讶后,反倒肆无忌惮的笑了:“姑娘这样聪明,我却不知选择姑娘是对是错了。” “可是将军,你也没得选择不是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说说,你是如何知晓本将军用意的?” “齐媛不过一介布衣,连温饱都成问题,承蒙将军收留,虽困我于院中,却妥善安置,不仅将公主不愿联姻的消息透露于我,还遣画师为我作画,今夜又能在此处与将军密谈,饶是齐媛再愚笨,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那你可愿替本将军做好这件事?”他语气中带着威胁。 “愿意,但我有个条件。”是时候了,我心里想着,一定要榨他二两油出来。 “姑娘觉得,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就看将军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找到与公主长相相似之人了。” 他听了我的话,表情阴狠地盯了我几秒,而后释然地说道:“说,想要什么,银钱、粮食、布匹我都可以给你。” “这些东西是自然,公主的陪嫁也是不能少的,这段时间照顾我的小丫头,也一并向将军讨要了。” “好大的胃口啊,连公主的嫁妆都想据为己有。” “远嫁异国,若是连钱财都带不够,岂不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你倒是挺会为自己筹谋的,至于那个婢女,你如何保证她能守口如瓶?她可是知道你底细的,若是横生出什么枝节来,本将军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他语气森森。 “请将军放心,我们两条命此刻都捏在将军手上,怎敢与将军作对,况且这也是齐媛最好的去处了,至少比窝在草棚里等死强一百倍。” “罢了。”他大手一挥,此时的我还不知这狗贼之所以答应的如此痛快,是根本没想过让我们活着。 商讨完一切后,我俯首向他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出了书房,远远地看着暗暗的天幕下,云月正急得团团打转。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我承受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太多的冷漠和不安,我好怕孤独,好怕无可依靠。 还好有这么个小丫头在担心我,等待我。 “云月。”我唤了她。 听到声音,她连忙跑过来拉住我,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我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别急了,回去再说。” “是。”云月点点头,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 回到院中云月便开始铺床,她站在榻前低着头,我知道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问我。 我只好走了过去,却看见这小丫头在嗒嗒地掉眼泪。 “奴婢知道姑娘与将军密谈了很久,姑娘要走了对吗?”她往日的笑眼布满了水雾,小巧的鼻尖红红的。 “是,要走了。”我拿出手帕替她擦了眼泪:“云月愿意跟我走吗?” “奴婢可以跟姑娘走吗?”听了这话,小丫头立马不哭了,转而一脸惊喜地望着我。 我坐在榻上捶着腿:“只要云月你不嫌弃姑娘我穷困潦倒,自然是可以的。” 云月伏在我的膝前,一脸认真地说道:“奴婢从小就被买来将军府,无父无母无人疼爱,管事姑姑们动辄便是打骂,只有姑娘对奴婢好,对奴婢笑,只要姑娘不嫌奴婢愚钝,奴婢愿永远都跟随着姑娘。” 我拉着云月坐下,既然这小丫头已经决意跟着我,我自然也应该告诉她接下来的去处。 “替公主代嫁?”云月说完连忙捂住嘴,谨慎地望了望四周,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 我看着她的样子,不禁低低地笑了出来。 “姑娘和公主是两个人,怎能替换?”云月不解。 “你可还记得那日,有一位老画师来为我作了画。”我笑着问她。 云月点点头,却更不明白了。 “那幅画必定是拿去同谁相看了,我与公主应当是长的十分相像,不然缘何选我为公主代嫁,这也就能解释得通,将军为何带我回府了。” “可为公主代嫁是大事,若是被识破了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云月可是怕了?”我不由地打趣着她。 “不怕,可是奴婢担心姑娘。”云月的脸又布满愁容。 “现在已是骑虎难下,若是不去,将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听从安排乖乖前去,至少还能得些银钱。” “且公主自小养在深宫,能见她的人少之又少,我又与她相像,时刻注意,应当是没那么容易被识破的。” “就算有意外,也可以在中途想法子逃跑,我现在只是疑惑,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姑娘既然想好了,奴婢只管跟着姑娘就是。” “时辰不早了,先睡。”我摸摸云月的脑袋,将她赶去休息,自己却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我与云月就换上了士兵的军装,被安插在护送公主联姻的军队里。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公主的封号为长宁,是去往秦国联姻。 看来是战国没跑了,但即使知道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我和云月跟在军队后面步行,公主的马车则行驶在最前面。 因为队伍庞大,车马嫁妆良多,所以行程缓慢,秦国的都城在咸阳,也就是西安,齐国的都城在临淄,也就是山东。 这可真是应了酸文里的,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了。 此次联姻,由齐国派兵护送公主至齐赵两国交界处,秦国的军队前来接应,我们已经走了好几日,快到边境了。 这日,孙楚终于按捺不住,派人把我和云月调至了队伍前方。 孙楚就是捡我回来逼我联姻的将军,我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却不记得历史里有这号人物,想来也是没什么大成就的小喽啰,连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也利用,还能名留青史才奇了怪。 “快到边境了,原地休息一刻钟。”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孙楚大手一挥。 “公主不适,落辇。”甜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驱车的士兵连忙趴在马车边,尊贵的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他的脊背下了轿辇。 “你们两个,保护公主去那边暂歇。”孙楚马鞭一扬,指着我和云月。 我和云月连忙跟上公主和她的侍女,至四下无人处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瞧瞧。”公主的声音并不十分友善,我抬头看向她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果然相像,多余的话孙将军一定和你说了,更衣。”这公主倒也不含糊。 我像模像样地上马车时,才瞥见孙楚和公主交汇的眼神不简单,纠纠缠缠的竟似有情意流动,电光火石间只感觉心中“咣当”一声,完了。 接下来的事轮不到我操心了,我就是想操心也没那个能耐了,现在只希望不被秦国人发现才好。 我靠在马车里努力按压住想吐的感觉,看来,晕车的人不论是汽车还是马车都晕啊。 “姑娘……”我看了云月一眼。 她立刻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公主可是晕辇?” 我点了点头,接过云月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事已至此,公主为何还这般担忧?”云月坐过来帮我捏着腿。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齐国王室究竟为何要将公主调包,可是刚才上马车时,我发现公主与孙将军看彼此的眼神,却不像是普通的臣属关系,只怕他二人关系匪浅,这代嫁之事,是他俩蓄意为之,王室并不知情。”我闷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胀痛。 “不是王室的意思?难道公主和将军私自……”云月也倏忽明白了过来:“那现在怎么办?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孙楚这会儿,肯定已将公主送走了。”恶心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我一翻身倒在软榻上,木木地盯着马车顶。 真是让人头大啊。 第3章 相遇 迷迷糊糊地被云月叫醒时,已到了齐赵边界了。 古人繁文缛节,我不敢贸然出马车,只好躲在轿辇中,听着史官在外面隐隐约约地宣读着。 一团乱麻的我,也没工夫理会他们要做些什么,只木木地躺着不动。 “请公主叩首。” “请公主叩首。” “云月,他说什么?”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像是在叫公主。”云月也紧张地看着我。 “请公主落辇叩首,辞别母国。” 我扶着云月的手下了马车。 春日阳光明媚、气朗风清,开阔的草地上,孙楚率着军队早已调转了方向准备回齐。 对面乌压压的一片想必就是秦兵了,阵列整齐,庄严肃穆。 两国交接,万人的场面不禁让我萌生退意,我只觉得脚步虚软。 一步一步行至史官面前,年迈的史官跋涉了数日只为送别离国的公主,他拿起柳枝在酒杯里浸湿,洒在我身上后高呼:“拜!” 我转过身,对着来时的方向跪了下去,学着周围的人参拜。 “起!” “再拜!” “起” “三拜!” “起!” 托着头上笨重的发饰生怕它掉下来,长长的衣袖沾了草屑,弄得我痒痒的。 “一抔故土赠公主,切莫忘母国。”史官将一个布袋递给我,我上前双手接过后,他便行至了孙楚身侧。 我面对着上万秦兵,不知所措。 “奉我大秦王命,令穰侯魏冉护送齐国长宁公主入秦,赐……” 我猛地抬头,目光向对面的秦军扫去。 前列的士兵有序的分散开来,从队伍的中间,缓缓走出了一匹强壮的黑马。 我仔细地盯着马上那人,黑色的衣衫外罩着铠甲,宽大的披风将他腰间的长剑遮了一半,宣读的士兵见他过来,连忙上前将布帛双手呈给他。 这是魏冉?这就是历史上权倾秦国朝野,对战神白起有着知遇之恩,拥立秦昭襄王登上大位,一生征战无数、功勋赫赫的穰侯魏冉? 他翻身下马,行至我面前,冠发简洁,剑眉鹰目,薄唇不带一丝笑意,周身的气场让人感到压迫。 他骨节分明的手将布帛递与我:“公主为何这样盯着本侯,可是对本侯相送,有何异议?” 声音清冽中带着磁性,我却被惊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没有。”我强装镇定地接下布帛。失态了,竟盯着他看了这么久,屈膝行礼后,转身拉着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云月,立即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内,我的手脚仍旧颤抖不已。 现在居然是秦昭襄王时期!我要去的、是如狼似虎的秦国! 我就算对历史再一窍不通,魏冉白起的名号却也是知道的,在千年的老古董面前唱大戏,我在干什么,这下是真的玩脱了。 “公主……”云月害怕的看着我,我拉过她,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回过神来时,车马已不知走了多远了。 被魏冉一吓,这车仿佛也不晕了,我必须得想好退路,我是个假公主,若代嫁之事是孙楚一手筹谋的话,恐怕连齐国也得罪了。 从临淄到咸阳,以目前这种速度,少说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到达,只要不被魏冉识破的话,中途还是可以逃跑的。 “冷静,冷静,他魏冉就算再厉害,左右也不过是个吃五谷杂粮的人。”我在心底安慰着自己,还有云月呢,我一定要让我俩安全的活下来。 到天黑时,车马才停顿了下来,我掀开布帘,却发现外面不是驿站。 “现已是赵国境内,秦赵关系紧张,不宜落脚在驿站,要辛苦公主露营了。”魏冉驾马停在我的轿辇旁。 闪烁的烛火将他映衬的更为神秘,一直以为玩弄权术四任宰相、只在历史书上出现的他,一定是个心思深沉的糟老头儿,没想到却长着如此魅惑人心的脸。 “无妨,侯爷定夺便是。”我说着,便和云月下了马车。 秦兵们正在草地上安营扎寨,孙楚走后,这队伍中已没多少齐国人,我带着云月向刚生起的火堆走去,虽是春日,夜里风却很凉,再转过头时,却不见魏冉了。 云月拿出干粮和水囊递给我,从齐国赶路的数日都是吃的这些,我实在没有胃口,故而推拒道:“你吃云月,我不饿。” “赶了一天的路了,公主只喝了几口水,怎会不饿,好歹吃一点儿。”云月望着我,我摇了摇头,恹恹地不想说话。 “公主。”一名秦兵端着托盘向我行了一礼:“这是穰侯吩咐送与公主的。” 我瞄了眼这士兵,看衣着品阶不低,居然会给我送东西。他把托盘递给云月后,转身便走了。 “魏冉送的?”我狐疑,打开盒子看了看,竟是酒和肉。 “公主……”云月看着我。 “白来的,吃!”我拿起托盘上的匕首,将肉一分为二,递给云月一半:“吃。” “谢公主赏赐!”云月看着我高兴起来,笑容也舒展了:“公主要喝酒吗?” 云月晃了晃手中的酒囊,这古代的酒我还没喝过呢。 “试试。”我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两口:“咳咳,咳……” 辛辣刺鼻,难以入喉。 “这是军中烈酒,用来暖身子的,不是让公主豪饮的。”魏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深邃地眼眸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侯爷。”云月俯身行礼,我却突然生起气来,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原来大名鼎鼎的穰侯,竟还有偷看人进食饮酒的喜好。”我不太客气地把酒囊扔回了托盘里。 “公主误会了,舟车劳顿,本侯是特意来看看公主是否安好的。”他缓步走来,在我身旁落了座。 陌生的气息入鼻,带着清酒的香气。 “承蒙侯爷挂怀,本公主甚好。”我站起身离他远了一些,老奸巨猾的,我得防着点儿。 他也不在意,拾了些柴火添上:“公主似乎对本侯,怀揣着很大的敌意。” 温暖的火光,照的他整个人平添了一丝柔和,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居然和历史书里的名角儿,坐在一起烤火?这个世界真是癫了。 “侯爷才是误会了,七国内谁人不知侯爷威名在外,故尔今日本公主才会有所失态的。”我斟酌着说道。 齐媛啊齐媛,淡定,又没有什么错处被他拿捏,好歹还顶着个齐国公主的名号,这么畏惧他做什么。 我不欲与他多言,抬头看起了夜空,星辉熠熠,真美。 “哦?是吗?”他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该不会看出什么了。 “公主,营帐扎好了。”正当我不知如何自处时,云月在一旁小心地说道。 “更深露重,本公主就不陪侯爷闲话了。”我匆忙拉起云月,未听他答话便走了。 到了营帐外,我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魏冉仍旧还独自一人坐在这寂寂夜色里。 古代的天空未经现代化科技污染,即使深夜,也只是一片深邃地蓝,更有月光洒下,空旷的草原,空旷的天空,纵使他身居高位,也显得如沧海一粟。 我回过头,不欲去想太多。 次日清晨,我和云月收拾妥帖走出营帐外时,看见火堆才刚刚熄灭,草地边有一小片水洼,我弄湿袖子擦了擦脸,没办法,风餐露宿,只能如此。 “公主。”又是昨晚送酒肉的秦兵。 我后来才得知,他是魏冉手下的得力干将,叫周重。 周重双手奉上一个水袋,云月连忙接过来递给我,我打开看了看,估计是羊奶。 其实这魏冉若不是心思太深,我怕被他识破小命不保的话,也还算是个体贴周到之人。 行军简陋,他竟还能想到遣人送这些东西前来。 从我到这世界的几个月以来,除了云月,也就他还想着我吃没吃饱,喝没喝足了,虽然他照料的是齐国公主,可我却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的。 “劳烦周将军了,以后不必再送这些东西给我,舟车劳顿,一切从简就好。”别齐入秦后,我深刻奉行与人为善,不多惹事端的处事方法。 “公主客气,这是侯爷的意思,属下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周重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我举起水囊喝了两口,这古代的奶制品既不消毒,也不杀菌,讲究的是个原汁原味。 车马摇晃,我坐在轿辇内百无聊赖,掀开布帘望了望窗外,领头军队的正是魏冉。 黑色的披风被微风吹鼓,阳光投影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他温文尔雅的。 表面上看起来像个好人,实则谁知道是不是好人呢,至少历史上的他,名声算不得太好听。 我复又转过头,望着周围渐渐流逝的风景。 赵国,若是在现代,应该是长江上游的平原地区,怪不得草地开阔,坡度平缓,大片大片的绿意中,开着点点娇艳的野花,看起来可爱又柔软,真想躺上去打两个滚儿啊。 我支着头趴在窗口,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体渐渐适应了,也没那么晕车了,和煦的阳光照得我浑身暖洋洋的。 我要是个真公主,就这样当个任人服侍的米虫也好啊,可偏偏是个假的,眼下不得不快点找个机会跑路。 这嫁妆我是拿不走了,马车内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天大地大,何处安家啊。 “公主在想什么呢?”云月整理着软榻上的衣物,笑脸吟吟地看着我。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春日风光实在美妙。”我回以她一个轻笑,云月听了,也凑过头来向外望了望。 “真的好美啊。”她欣喜地笑着。 这丫头,从小到大连将军府也没出过,却心甘情愿地冒着生命危险陪我入秦,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平平安安的。 “公主,奴婢以前从未见过这外面的景色,简直太美了,这种感觉真好、真自在。” “这算什么,等我们离开这里,还有更多更美的风景呢。” “真的吗,奴婢觉得好幸福呀!” 我闻言,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儿,轻声笑道:“傻瓜。” 我和云月笑作一团,前路虽凶险未知,但好在,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第4章 袭击 “吁,吩咐下去,天色已暮,今夜就在此驻扎。” “是,侯爷。” 听见轿外的声音后,我也掀开布帘准备落辇,却发现魏冉竟又站在了我的马车旁。 这厮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可千万别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才好。 “行军途中劳累,公主可还安好?”他说话时,嘴唇没有太大的弧度,总给人冷漠的感觉。 风吹得他鬓边散落了一缕发丝,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甚好。”我收回目光,搭着云月的手准备下马车。 总以为现代人营养丰盛个子高,其实古人才是真的牛高马大,就连这轿辇也是建造的分外宽大,对我这种小个子而言,上下出入十分不便。 “啊!”脚还未落地,拉车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高仰着头嘶鸣起来,我一个没站稳,向着马车下栽去。 “公主!” 在云月的惊呼声中,我居然栽到了魏冉的怀中!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头撞到了他胸膛前坚硬的铠甲上,好痛! “公主您没事!”云月急急扶住了我,甚至还轻轻地往我额头上吹了吹气。 “没事。”我站定后拍了拍云月的手。 太让人社死了,端着的架子突然散落一地,脸颊不合时宜地发烫起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着魏冉点了点头后,拉着云月快速走开了。 入夜,我和云月坐在了火堆旁歇息。 我落下马车时外裳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还好云月随身带着针线,人多不方便脱,就只好直接穿着缝,火光跳跃着,视线不太清晰,缝地她都快趴我身上了。 “公主。”半晌后,我听到了这小丫头委屈的声音。 “怎么了?” “实在看不清楚,缝地歪歪扭扭的,更难看了。” “算了。”我从云月手中拿回外裳:“就这么穿,没什么好讲究的。” “都怪奴婢没扶稳公主,害得公主跌了一跤,连衣衫也划破了。”云月声音中带着懊恼。 “这怎么能怪你呢,谁能想到马儿会受惊,要怪也怪那个魏冉,长的凶神恶煞的,我看这马就是被他吓得。”我拉过云月的手,安抚着她。 “不是的…”云月摇了摇头,委屈地低语着。 “本侯记得,前几日公主才说过魏某威名在外,怎得今日,就成凶神恶煞了。” “侯,侯爷……”云月惊呼出声。 我方才只顾着埋怨,这时才看见魏冉不知何时竟过来了。 他手中拿着酒囊,对云月挥了手,云月忐忑地望着我,见我点了点头,才不安的走了。 “刚才的话,居然被他听到了。”我在心里想着,果然背后不能说人长短啊。 然而面上却不能怂,我捡起脚边的木棍戳着火堆,并不开口搭话,你不提我不提,事情不就翻篇了嘛。 “拿去。”他将酒囊递给我,席地而坐。 “不喝。”我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戳着火堆。 “不是用来喝的。” “嗯?”我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望向他。 “用来擦你额角的淤青。”他把酒囊扔给我:“活血散瘀,疗效甚好。” “多谢。”我捡起酒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谁能想到那样一撞,我脑门儿居然乌青了。 这十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其实算得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我始终不能,把他和历史上揽取大权、手腕铁血的宰相联系起来。 他要是能在知道我是个假公主时,不嘎我脑袋的话,我倒是挺想和他做朋友的,毕竟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多条大腿就多个保障嘛。 “你叫什么名字?”身旁的人,冷不丁地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的心开始狂跳:“长宁啊,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这是封号,本侯问的是名字。”他敏锐的眼神牢牢地锁定住我,逼迫的我不得不直视他。 我只知晓公主的封号为长宁,至于名字,孙楚从未告诉过我。 “女子的闺名,岂能随意告知。”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他盯着我良久后,突然哂笑一声,不再开口答话了,我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果然放松警惕了呀,他哪儿有那么好糊弄,难道他看出什么了吗? “本公主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公主请便。” 第二日早晨,因为魏冉昨夜的问题,害我一整个晚上都苦苦深思不得安睡。 此刻躺在马车内,倦意来袭,困得我是挡也挡不住,正当我快要闭眼时,一阵吵闹将我惊醒。 马蹄声、呼救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大,我一把掀开布帘,只见后方一群蒙面铁骑来势汹汹,靠近他们运送嫁妆的齐国兵,早已被砍倒在地,尸体四散,触目惊心。 这是,遭到袭击了?我和云月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公主…”云月颤抖着抓住我。 “别怕。”我回握住她的手,自己也在发抖。 正在这时,魏冉骑马飞驰而来,拦腰将我拉至他的马上。 “公主…”我还未听清云月的声音,魏冉便已疾行回了秦军队伍。 “云月!”我大声呼喊着,转过头却发现秦军按兵不动,任由蒙面铁骑烧杀抢掠。 “为什么不救他们!”我抓住魏冉的衣袖,大声质问着他。 他却表情冷漠不发一言,只箍着我的双肩让人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放开我,云月,你放开我!”恐惧和愤怒让我理智尽失,我疯狂捶打着魏冉,他却像钢铁般纹丝不动。 是我把云月带出来的!我还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好多的风景,但此刻她却因我,而置身在刀光剑影中随时可能丧命! 情急之下,我侧身一翻,从马上滚落了下去,魏冉不料我会跳马,竟没抓住我。 我跌落在地上,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连忙向着马车跑去。 “云月,云月!”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公主…” 云月微弱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踏板着了火,她被困在了里面,我抱起一旁的断木先打熄了栏边的火,然后费力地爬了上去。 “云月!” “公主…” “把手给我,快走!” 我拉着云月刚跳下马车,一个蒙面的刺客便发现了我们,他挥刀砍来,情急之下,我连忙闭上眼睛护住云月。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来袭,我睁开眼,看见刺客的胸膛被一柄长剑贯穿,他瞪大的双眼里写满了不甘。 “清场。”魏冉的声音从刺客身后传来,他抽剑入鞘,尸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我惊恐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秦军有近万余人,他明明可以救他们的!可直到此时,他才冷冷的下了令。 “侯爷,公主嫁妆已全被烧毁,护送的三千余齐国兵无一生还。”周重行了军礼后向魏冉禀报道。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泪不争气的大颗大颗往下掉,果然是名垂千古的厉害角色,生命面前,冷血无情。 我之前居然还差点以为、他或许是可以接近的。 我转过头看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地面,一阵恶心犯上喉头,背后却寒意森森。 云月被吓坏了,我好不容易将她安抚好时,已经圆月高挂了。 白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一片片鲜艳的猩红,久久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不肯褪色,我的手脚冰凉,止不住地颤抖,又是一个无眠的夜了。 挑起布帘走出营帐,漫天星河璀璨,草木虫鸣,凉风习习。 这样清新自然的夜晚,是现代都市所没有的淳朴,可这夜风中飘荡的血腥不安,也是我从未领略过的恐惧。 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如此,身处权力高位的人你争我抢,却踩着这些毫无抵抗的弱者垫脚,魂归于此的这三千齐兵,永远也回不了他们思念的家乡、思念的亲人身旁了。 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 无助仿徨像巨人的手,准确无误的揪住我的心。 我蹲下来抱住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哪怕当时死在医院也好,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真的快要把我逼疯了。 若是今日没有救回云月,那样可爱单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因为我而失去生命,我又该怎么办,我真的好怕,眼泪像决堤的洪水,长流不尽。 “初次面临这样的境遇时,恐惧是在所难免的,你不必过于哀伤。” 沉浸在悲伤中的我被惊了一跳,泪眼朦胧中,看见魏冉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平静的毫无一丝波澜。 愤怒直冲我的大脑,我狠狠地站起身来,胸口起伏不定的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救他们?只因为他们是齐国人吗?齐国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们有父母,或许还有孩子,本可以活下来的三千条人命葬送在此,你却说不必哀伤!” “穰侯果然名不虚传,当真让我大开眼界!我还得好好感谢侯爷呢,若不是你大发慈悲,明日齐国公主死于流寇的消息,就会传遍七国了!” “世事本是如此,无力抵抗就等于自取灭亡。至于你,该感谢的,是你公主的头衔。” 他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我的心里感觉到一阵后怕,是呀,若不是公主的头衔,我恐怕也该是要成为刀下亡魂的。 他救我,大概是怕秦国背负刚联姻,就失职使公主亡命的罪名,毕竟七国鼎立,出兵与议和都讲究一个占理,若是没有一个很好的由头,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可我毕竟接受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实在受不了他们视人命如草芥的思想,故而依旧大声反驳着他:“你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野心勃勃不甘寂寞吗?无法自保就该死吗,若是可以,谁会甘于平庸吗!” “可这世道根本容不下平庸。” “谬论!”我知道多说无益,也不想再和他争执,擦干眼泪转身进了营帐。 第二日清晨刚出营帐,周重照例送来羊奶,还有一件新的红色外衫,此处荒野,不知他是何处得来的。 “周将军不必再送了,长宁消受不起。” “公主…” 我牵着云月绕过周重,将他要说的话扔在脑后。 从齐国来的人,如今就只剩下我和云月了,说是联姻,却更像押送犯人。 我搞不懂魏冉究竟为何见死不救,只三千人,大部分还都是内侍宫女,于他而言构得成什么威胁。 心思深沉的人的内心,常人怎么猜得透,我也不愿去想。 车马嫁妆尽数被毁,我和云月都不会骑马,只能靠秦兵牵着才能勉强坐稳,然而这样,因为我们整个行程就更慢了。 连着几日我都对魏冉冷眼相向,我知道他的耐性快磨完了,可是那又如何,我的性命早就被他捏在手中,难道还要我对他卑躬屈膝不成。 第5章 坠马 这日上午,我骑的小黑马不知怎么了,任凭牵马的秦兵怎么拉都拉不走,它横在路中央竟悠闲地吃起了草,眼看着队伍越走越远,我和士兵都束手无策。 我只好翻身下马,自己亲自去拉:“小马儿,你别光顾着吃了,我们都被甩下好远了!” “公主,这马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不走了,是否待属下去回禀周将军?”拉马的秦兵向我行了礼。 “去。”我望了望前方的队伍。 “是。” 久等周重不来,我身边又空无一人,这可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啊。 不行,云月还在前面呢,我不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思绪纷乱,干脆蹲下身来扯起几棵草向马嘴里塞去:“小马儿,你是不是也走累了啊?” “整个队伍都在等你,你却还有闲心在此处喂马!” 我转过头,却见魏冉骑马而来,他剑眉微蹙,语气冰冷。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喂马吗,是这马拉不走!” “拉不走不会用鞭子吗,非要所有人都等着你吗?” 我心里也腾的蹿升起一股怒火,他凭什么对我这么说话,他算是什么好人吗还知道不能让人等,我真的要气死了! 我爬上马,语气也极为不善:“穰侯放心,本公主不会再拖你的后腿了!” 我拿起马鞭朝马屁股狠狠一抽,这马吃痛后一惊,撒开蹄子就向前飞奔起来,然而我根本不会骑马,连缰绳都未抓牢便被它带了出去。 “啊!”我一晃趴在了马背上,这马速度很快,我就像要被它甩下来似的:“吁吁吁,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呀,快停下来啊!” “抓紧缰绳,趴在马背上!”我听见魏冉在身后喊着,可是我被一颠一簸地都快要抱不住马脖子了,哪还腾得出手抓什么缰绳。 “啊!公主!” “公主!” 我这一鞭子不知究竟有多重,这马很快就超过了前方的队伍,我听见周重和云月在身后喊我,可我根本不敢回头看。 “抓紧了!” 我的余光瞥见跟在身侧的魏冉,他挥着马鞭紧追着我,可是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双手已经没有力气。 “长宁!” 在魏冉的呼喊声中,我终于被驮了我好几日的小马儿甩了下来,真是骑马者马恒摔之,我不就抽了两鞭嘛!大家都能抽,怎么偏偏要摔我! 在我摔下马的同时,魏冉也立刻跳马接住了我,却不料这小马儿挨了痛后乱奔,这下面居然是一大片斜坡,我们顺着这坡就滚了下去。 我被滚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停下来时正趴在魏冉身上。 “伤到何处了?”魏冉撑起身来检查我的伤势,我只觉得全身都痛,特别是脚踝,动也不能动。 “啊!”魏冉抓住我的脚,痛得我一声惊呼:“放开你的黑手,捏疼我了!” “可能伤到筋骨了,先去看军医。”魏冉冷着脸迅速将我抱起,周重和云月也赶了过来。 “公主,您没事!”云月焦急地向我跑来,我咬紧牙关,勉强露出笑容向她摇了摇头,我是很怕疼的,以前接种疫苗都是能躲就躲。 “侯爷!” “即刻驻扎,召军医前来!” “是!” “公主伤到了筋骨,这段时日怕是不能下地了,需好生休养。”军医为我包扎好后轻声叮嘱着,我点了点头,看着被包成粽子的脚,心里叫苦不迭。 “退下。”魏冉冷冷地开口。 “侯爷您…”周重状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魏冉一个眼神刀了回去。 “是。”他只好退到了一边,向外走去。 云月本想留下来照顾我的,却被周重一并叫了出去,营帐内一时就只剩下我和魏冉。 我转过头去懒得看他,猫哭耗子假慈悲,搁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自作自受。”他先是讥讽了我一句,继而又问道:“还有何处不适吗?” 语气怪异僵硬,怕是又要怪我拖累行程了,我拿起被子蒙住脸,不欲开口。 “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我听见他走出营帐的声音后,才把被子拿了下来。 帐外,周重见魏冉出来后连忙上前行礼:“侯爷,您的伤需要包扎才行。” “小伤,无妨。”魏冉说完正欲离去,又转头望了眼营帐后对云月嘱咐道:“好生照顾你家公主,别再惹出什么事端。” “是。”云月屈膝伏了伏,待魏冉走后,连忙进了帐中。 “公主,您还好!”云月急急忙忙地向我跑来。 “还好。”我拉着她坐在榻边:“不要担心了。” “吓死奴婢了。”云月握住我的手:“这马怎么会突然这样癫狂?” “我抽了两鞭。”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抽了两鞭?公主为何这样,您不会骑马的呀!” “它走的太慢,耽误行程,抽两鞭算什么,合该杀了才是!”我知魏冉还未走远,故意大声喊道,姐没什么大心机,阴阳怪气还不会嘛。 “公主…” “没事。”我对云月摇了摇头。 “方才在帐外,奴婢看见侯爷也受伤了。” “他受伤了?”我惊讶地从榻上靠起来。 “是,还不让周将军召军医包扎。” 我一时无言,他这算什么,扮猪吃老虎?想让我心怀愧疚从而对他言听计从? 入夜,我和云月正说着话时周重来了,他向我行礼后将托盘放在矮桌上,欲言又止。 “周将军可有事?” “回公主,属下有话对公主说。” “将军但说无妨。” 周重不语,看了看云月。 “那奴婢先去为公主取水,告退。” “不知将军有何事?”见云月出了营帐,我开口问道。 “公主,容属下说句逾越的话。”周重行了行礼。 “属下知晓公主对那日我秦军未救齐兵而心有不满,可侯爷又何辜承了公主的气,公主站在齐国的立场上,自然是理应怪罪的,可侯爷站在秦国的立场上,若是救了这三千齐兵,他日,他们入了我大秦,成为细作泄密又当如何!” 听完周重的话,我竟有些答不上来,我不认同他们无动于衷的冷漠,可我又凭什么反对他们诸国相争的战术。 “属下言尽于此,公主将来是我大秦的妃嫔,请务必以我大秦的利益为先。” 待我回过神来时,周重已经走了。 云月也端着水盆回来了:“公主,可要即刻浴首?” “好。”我点点头。 目光不禁望向矮桌上的托盘,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有自己的考量,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他的国家和子民,我又凭什么逼迫他救那三千齐兵呢? 换言之,我向别人借东西,别人不借,我就该怪罪他,不肯借自己的东西给我吗?世事本就是模棱两可的。 我到底又想干什么呢?我只想在这世道安生的活着,何须与他闹的如此不合?这对我目前的境况有害无益。 况且他今日又救了我,即便只是因为公主的身份,若我真的继续惹恼他,焉知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来? 次日清晨,当我揉着眼睛从榻上起身的时候,竟然看见魏冉站在我的榻边! “我天呐,你在这里干什么?” “日晒三竿了,大军都已整装待发,唯有公主还睡的格外香甜。”他依旧神情冰冷,语气里带着埋怨。 我擦擦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女子的闺房,侯爷怎可乱进?” “这是营帐,不是闺房。” “这是我的营帐。” “那又如何?” “行行行,你官儿大,云月!”他刚救了我,又算得上是屈尊来与我议和,我也不想再和他起口舌之争,故而大声叫着云月。 “公主…”云月听见我的呼喊才从帐外进来,看了眼魏冉后吓得垂下头去。 整日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看见他的冷脸不退避三舍? “本公主要更衣了,侯爷难不成还要在此观望?”我斜了他一眼,他还是顾虑我公主身份的,既如此,何须低眉顺眼的与他说话。 只见他起身向帐外走去,行至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若是公主执意邀约,本侯理当从命。”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话居然是从魏冉嘴里说出来的?这世界是真的癫了! 出发时,魏冉将我扶上马后,自己也一翻身落在了我身后。 “干嘛?这于礼不合?”这也太怪异了,我怎能和他同乘一骑。 “你脚伤不愈,又不会骑马,恐再拖累行程,我秦国民风开化,不拘一格,不似你齐人那般繁文缛节,收起你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三十六度的嘴,却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让我在众多士兵的目光中被下了脸面。 不过三言两语的辩白,就将我显得用心不纯、小家子气,他可真会倒打一耙。 我想到昨日的事,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闭口不再多言什么。 他靠着我的后背,因为马匹颠簸而偶尔传来的温热,伴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杜若气息,让我感觉到有些陌生。 “何处不适?”他见我久不开口,便出声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 “云月说你受伤了,你还好吗?”我迟疑地询问着。 “这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于沙场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你不救那三千齐兵,可是因为他们中间有细作?” “是。” “那齐国呢,可有你们的细作?”我转头望向他,不料距离隔的太近,竟堪堪撞上了。 我连忙回过头,他面色平静,眼底无波无澜。 “有。”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直言不讳,想起那晚他问我的名字,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个假公主。”我低着头闷声问他。 “是。”他沉默了一瞬后,如实回答。 “我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出来了,可是在齐国的细作告诉你的?”难不成孙楚身边,竟真的有秦国的细作? “初见你时,你离别故土,却并无多大的悲伤之意,竟盯着本侯久久不放。”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 复又说道:“那时本侯就有所怀疑,后来你的言行举止,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实在不太像一个被规矩礼仪教化的公主,加之确实有人禀告,本侯便知晓了。” 呵,我翻了个白眼,有人告知便是有人告知,还说什么我不像公主,久盯着他不放之类的话。 我不过是好奇魏冉本身长什么模样,以为自己多帅呢,还挺会往脸上贴金的。 “那你为何还要救我?不如一起让那些流寇杀了,以绝后患。” 我略有不满地问他,他却不答话了,我又忍不住转头看向他,却见他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想利用我?”我见他如此模样,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浓眉一挑,不置可否。 “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我急急的说道:“你别想再像孙楚一样,逼着我做这些脑袋挂腰上的事,与其日日战战兢兢地活着,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好利用的?”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吗!我没对你们秦国做任何不利之事,你现在给我些银钱让我走不好嘛!我只想过平淡富足的生活,这对你而言很难吗!” “日后再说。”他态度强硬,一锤定音。 我也只好消了音,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6章 逃跑 至天黑时,队伍才在一家驿馆前停了下来。 “你不是说不能在驿馆落脚吗?”我问魏冉。 “长时间骑马于你脚伤无益,这不是官家驿馆,可在此处停留两日。” “禀侯爷,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周重从驿馆里走出来,向着魏冉回禀道。 “知道了。”魏冉翻身下马,竟将我从马背上抱下来向驿馆而去。 “还是我自己走,这样实在于礼不合。”挂在魏冉身上的感觉太不美妙了。 “你若是能走,谁愿意负重而行?”他脚下不停,连个余光也没给我。 “你…” 你大爷的。 “汪汪汪,汪汪!”什么声音?狗叫?我转过头,只见小院外拴着一条黄毛大狗,龇牙咧嘴,怒目圆瞪,正冲着我们不停狂吠。 “大黄别乱嚎。”我指桑骂槐。 “请侯爷恕罪、恕罪,草民来迟。”一个衣着虽然简朴,但一看便知分外精明的人向着我和魏冉匆匆走来,应是驿馆的掌柜了。 “小二,还不快将这狗牵下去,恐惊着侯爷和公主了。”他身旁的跑堂一听连忙将狗牵了下去,他则一脸谄媚地对着我和魏冉弓着腰。 “它倒惊不着本侯,只怕是惊着了公主。”我抬头看了眼魏冉,这厮也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 “呵呵,给公主赔罪了,只是不知公主怎知这狗名唤大黄?” 居然真叫大黄?这古代人取名儿也太随意了。 “本公主瞎猜的,你无需在意。” “是是,请侯爷公主移步内院。”掌柜的说着,领着我们向院内走去。 方至门口,云月便从屋内开了门:“公主您来了!侯、侯爷!奴婢已将屋内整理好了,请公主入住。” 云月行完礼忙闪到了一边。 这小丫头每次看见魏冉都跟见了鬼一样,不知魏冉心底究竟作何感想。 话说回来,我一路上心里都装着事,竟连云月几时到的驿馆也不知道。 魏冉将我放在榻上:“这两日你可以好生歇息了,有事唤周重即可。” 他站起身来看着我,深邃地眸子里意味不明。 “知道了。”我一边答他,一边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整理裙裾。 “如此甚好。”他丢下一句话,我再抬头看时,他已出了门外。 “云月。”我唤了云月,用眼神向她示意,云月连忙关了门,向我走来。 “公主,您的脚还好,还疼不疼?”云月蹲在榻边,小心地摸了摸我的脚。 “早就不疼了,其实没那么严重,我感觉我都可以下地跑了。” “使不得啊公主,大夫说了,要好生将养着。” “哎呀快别说这些了。”我把云月拉起来:“你赶快去看看我们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着衣裳首饰一起打包,藏在柜子里,明晚我们就走。” “明晚就走?公主为何这样着急?”云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魏冉早就发现我是假的了,眼下宿在驿馆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了,若是再不走,怕是没有机会了。” “侯、侯爷早就发现了?”云月压低了声音,满脸惊慌。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是,他早就发现了,可是他却不戳穿我,我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被人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太不安了,若是再入了秦,只能是任人鱼肉了。” “那奴婢现在就去收拾,可是公主,您的脚能行吗?” “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云月,你待会儿去打水的时候,顺便观察一下这院子四周的样貌,看看有多少秦兵在把守。” “是,奴婢明白了。” 商量完这一切,我总算稍有心安了,才从孙楚那里出来,就落到了魏冉手中,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入夜,云月打完水回来时,周重刚给我送了晚膳。 “怎么样?”我放下碗碟。 “这些秦兵舟车劳顿也是辛苦,所以把守院子的人并不多,都是轮流着来的。”云月放下水盆关了门:“特别是西北角,因为后面是片密林,甚至没有秦兵把守,而且侯爷和周将军都宿在前院,公主,今夜要走吗?” “今夜不走,先安安他们的心。”我递给云月干净的碗筷:“赶快吃,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晚咱们就得跑路了。” 第二日直睡到日晒三竿了才起身梳洗,好久都没有这样惬意了,从齐国出发以来,各种不安的情绪纷扰着我,不知不觉竟已两月多了。 今晚,我就要把这恼人的一切全都丢弃,再也不要提心吊胆的挨日子了。 云月湿了木梳为我整理发髻,我端坐在铜镜前注视着自己,顶着这张脸快半年了,还是这么陌生。 我实在搞不明白,我确实是因为癌症死在了医院,可我的意识,也真实地存在于这个战国时期的少女身上。 这是否代表我还活着,活在她的身体里?可我并不是她,真正的她去了哪里呢? 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没有答案,这根本就不科学,这不在我的认知范围里。 “啊!”我尖叫一声,头疼脑胀的,干脆扶额趴在了妆台上。 “公主怎么了?”云月清脆的声音里满怀着担忧。 “可能是想的太多了,有些头痛。”我捶了捶脑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赶快远离我! “既来之,则安之,公主何必庸人自扰。”清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我立刻朝门口看去。 因为停驻的缘故,魏冉今日只着了常服,一袭墨衣长身玉立,腰间挂着地长剑泛着凛冽的寒光,他斜倚着门框,神情浅淡,倒是长的人模狗样的,可惜老爱听墙角。 “呵。”我一声冷笑从布垫上站起身来:“我等庸人,怎能如同侯爷一般身居高位处事不惊,自然是要诸多思虑,以保全性命。” “何须说的这般严重。” “不都尽数掌握在侯爷手中了,严不严重,侯爷岂会不知。” 气氛有些压抑,云月站在我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我反正是不能怂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罢了。”魏冉浓眉一挑,转身向外走去:“和你说话,甚是劳神。” “公主。”待魏冉离开后云月才走了过来:“您何苦要与侯爷如此针锋相对。” “他虽然救了我两次,但心里都是打着如意算盘的,我齐媛绝不做任何人的棋子、受之摆布,更讨厌这种性命被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我理了理裙裾坐下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看了眼云月,可能是因为我的话,小丫头情绪有些低落。 “收拾好了。” 我拉着云月坐下来,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云月,人生在世,只有保全了性命才能做其它想做的事,你不必忧虑,我定会护着你的。” “是,公主。” 我转头望向院外,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诚然,我是感谢他的,甚至凭心而论,他算不得一个坏人,然而立场不同,终不可为谋。 我无法完全断定他,无论那死去的三千齐兵中是否有细作,他都对生命漠视了。 如果将来我作为假的齐国联姻公主,与秦国的利益,有或大或小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时,又当如何呢。 至夜幕低垂时,我的小院都再无一人来访,不过这正合我意。 “公主,我们什么时候走?”云月整理着包袱坐在榻上问我。 我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将袖口又紧了紧:“不急,现在还太早,等子时他们都睡熟了再走。” “是。” 时间缓慢,至子时我和云月才悄悄出了房间,关上门后来到了小院的西北角,围墙边刚好有两棵树,我背着包袱忍着脚伤爬了上去,疼痛和害怕让我汗如雨下,我听着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伸手将云月也拉了上来。 “现在怎么办啊公主?”云月也是满脸的恐慌。 “嘘。”我对她做了个手势,转身抓紧树枝去踩围墙,好在树与墙的距离并不远,我很轻易就够到了。 “现在是考验胆量的时候了,还好并不高,跳。”我拍了拍身旁云月的肩。 没想到今晚竟出奇的顺利,不知是魏冉没料到我会逃跑,还是对自己手下的兵马太过自信。 “公主,奴婢、奴婢不敢跳。” “别怕,我给你做个示范。” 我稳了稳身形呼出口气,纵身一跃,落地时打了个滚儿,以减轻着地的重力,却还是感觉到脚上一阵钻心的疼。 不料我刚跳下墙头,身后竟响起声声狗吠,我大惊,转头去看,居然是那日拴在院中的大黄!大黄一叫,院内立刻亮起了烛火,糟了! “快呀云月,我接着你!”云月站在围墙上哭丧着脸:“公主…” “别怕,我接着你呢!”眼看着秦兵就要追来了,云月只好奋力一跳,我连忙上前接了她一把。 “没事?” “没…”云月摇了摇头,脸色惨白。 “快跑!”我抓住云月的手向树林里跑去,身后的秦兵也追了上来。 天太黑了,我们没有烛火,树林里小路阡陌,跑起来磕磕绊绊,我只感觉脚步越来越虚浮,疼痛难忍,冷汗也直往眼睛里流。 “站住!快站住!”身后的秦兵穷追不舍,他们拿着的火把明明灭灭,我头也不敢回。 终于,我还是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公主…”云月用力地拉着我,可我的脚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云月,你快走!” “不,奴婢要和公主一起走!” “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你快走啊别管我了。” “不要,奴婢不走!” “再不走来不及了!” “奴婢说什么也不会丢下公主的!” “唉…”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的脚疼死了! 第7章 信物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魏冉拂了拂袖,坐在我榻边的方椅上。 我瞄了眼越裹越厚的脚,这下是真的跑不了了。 先不说我的脚现在痛的要死不能走,他既已知道我想逃跑的心思,以后几乎是没什么好机会了。 反正已经如此了,今日我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明人不说暗话,你问我是何苦,魏大侯爷,你莫不是猜不透?” “本侯需要猜透什么?”他嗤笑一声,伸手取了榻边案几上的茶盏,动作行云流水好不潇洒。 好他个魏冉,存了心拿我玩笑。 “你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齐国公主,却还要我以这名义入秦,你究竟想利用我干什么?我告诉你魏冉,我是不会受你摆布的!”我死死的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到点儿什么,可这厮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本侯从未想过要摆布你,至于怎么利用,还需细细筹划。” “你!” “我?我什么?”他平静的盯着我,看不出半分情绪:“我要是你,会先想着怎么把自己的伤养好,而不是做这无谓的抵抗。” “什么无谓的抵抗,明明是你阴险狡诈,故意让他们把狗拴在那儿的!”我又羞又愤地冲着他嚷道。 他端着茶盏在我面前晃了晃:“这茶倒是不错,你品得来吗?” “真是你让他们拴的?”我本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随口都推到他身上,却见他这般淡然,忽想起刚进驿馆那日,他对掌柜的说,这狗惊不着侯爷,惊着了公主什么的,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我抓起旁边的枕头向他砸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只好转过头去,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 “别再杞人忧天了,既是本侯迎你入秦的,就保你性命无虞,至于其它你不想做的事,也不会太过勉强于你。”他放下茶盏,正色说道。 “当真?”我转头望向他,他不置可否。 我压下心中狂喜,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不过口说无凭,要是你反悔了呢?” “君子…” “我才不信你们那套什么君子说法,给我立个字据!”我打断他的话,伸出手在他面前甩了甩。 却见他思索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珏,放在我手中。 我拿起来仔细一看,是块通体泛着莹润光泽的白玉,小巧精致,甚是好看。 “这是何物?” “这是本侯母亲的遗留之物,现在你可安心了?” “…”我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行了,这玉珏你就先替本侯好生收着,将来是要收回的,今日又耽搁了一日,明日无论如何也要启程了。” 魏冉起身理了理衣裾,向外走去,我目送着他打开了门。 “待到我安全那一日,定会将这玉珏归还于你的。”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多谢!” 若对这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穰侯魏冉,稍有了解便知,他与秦国太后芈八子虽为一母所出,却各有其父。 芈八子与华阳君芈戎的父亲,乃是楚国的一代贤王楚威王,而魏冉的父亲,却从未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哪怕寥寥几笔。 虽为同胞,却从出生时就注定了差距,世人只看得见他的横空出世,又岂知他能凭一己之力,在秦国站稳脚跟、拥立昭王,这期间所付出的努力呢。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按理说,我本不应该收的,可是大秦国那位历史上的第一太后,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们母亲的信物,是否可以在将来危险重重地秦宫中,护我一次周全呢。 “小人恭送侯爷和公主,万望侯爷公主一路顺风,早日入秦。” 我坐在马车内,听着驿馆掌柜谄媚的曲调,不由地翻了个白眼。 且不往大了说他是一个赵国人,却对与他母国相争的秦国军队巴结奉承,光是这一副精明世故的样子,都足够让人讨厌的了。 果然是生意人啊,但是话说回来,这吃人的世道,又有几个人能守得住底线呢。 “承您吉言了,出发。” “将军客气,客气。” 只听周重一声令下,军队整装出发,马车也紧跟着摇晃了起来。 我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却并没有看见魏冉的身影。 “公主瞧什么呢?”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看向云月,这小丫头见我回望着她,竟低下了头。 “怎么了云月?”见她这副落寞的样子,我连忙坐去了她身边。 她摇了摇头不出声,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拍拍云月的脑袋:“好了云月,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这次逃跑失败,是我太欠缺考虑了,和你没关系的,你不必在意。” “可都是因为奴婢迟迟不敢跳,才让他们那么快追来的。”云月握住了我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现在被侯爷发现了我们逃跑,公主会不会更危险了?” “不会的云月。”我替她擦了擦眼泪:“不仅不会更危险,此事还让我们因祸得福了,我和魏冉已经谈判好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公主?”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那就太好了!” “是,太好了,快擦擦小脸儿,都哭成花猫了。” “公主又取笑奴婢…” 虽然不知道魏冉屡屡帮我是居心何在,但既然他都已经如此坦诚了,我就姑且先相信他。 人一但放松了心情,连时间也变得快了起来,当云月被我胡编乱造的各种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周重他们都已经扎好夜宿的营帐了。 “周将军,辛苦了。”我扶着云月下了马车,见周重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四周早已燃起了夜行的火堆。 “这本是属下应尽的职责,倒是公主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周重见我过来,立马停下来向我行礼。 “将军客气,既然如此,就不叨扰将军了。”我说完,便准备向营帐走去。 “公主留步,今夜恐怕是真的要劳烦公主了。” 是夜,我伸手挥开面前嗡嗡作乱的蚊虫,又裹了裹外袍,转头看向了魏冉:“都什么时辰了,该不会不来了。” “今夜若不动手,明日便进入我大秦的地界了,他们岂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虽然你说的头头是道,但是我真的蹲的脚麻了。”我不再紧盯着营帐的方向,转过身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心。”魏冉伸手捞了我一把,可地上的碎石块儿还是硌得我屁股生疼。 “哎哟!”我吃痛低呼一声,捡起石头狠狠地扔向一旁的灌木丛,没想灌木丛中竟也传来一声闷哼。 “啊!对不起啊周将军,我忘了你在那里了。” “属下没事。” 我缩了缩脖子,转头对上魏冉的眼睛,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眸里有着星星点点地光亮。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诚挚地看着他。 “待会儿不许乱动,不可影响大局。”他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知道了。”我答应了一声,转头望向营帐的方向,却见低垂暗淡的天幕里,几十道黑影正飞快地流窜而去。 “来了!”我小声惊呼。 “闭嘴。” 几十道黑影在各个营帐里搜索无果后,慌乱地聚集在一处帐外,看守的秦兵适时发现了他们,双方胶着在一起。 “留活口。”魏冉语气冰冷。 “是!”周重领命后,拔剑高呼:“包围他们,留活口!” 猩亮的火把自四方燃起,秦兵从各个方向朝营帐收拢,刺客们很快被包围在其中,却还顽固地抵抗着。 激烈的厮杀声不禁让我有些胆寒,这样的场面,是第二次了。 “不许过去。”魏冉转头对我命令道,接着带领周重向营帐走去。 不行,我一定要过去,这些刺客想要刺杀的是谁,又为了些什么,我总得要弄个明白,我站起身拍拍屁股,跟在了他们身后。 “你们这种忠心为主以命相搏的勇气,本侯很是欣赏。”魏冉缓缓靠近,语气冷淡中透着蛊惑,他的面孔在火把的照耀下、竟显得异常邪魅。 “可是现在,纵使你们再如何负隅顽抗,也难逃一死。”他环顾刺客一圈,刚才的几十人,现下只剩下不足十人了。 “就算侥幸不死,恐怕你们的主子也不会轻饶了你们,我们何不做个交易呢?” “穰侯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几人了,我们可没什么交易想和您做呢!”一个为首的刺客说道:“今日是我等大意,未能取你性命,但来日自还有其他人完此任务,侯爷别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话刚说完,就挥剑刺入腹中,余下的刺客也接连拔剑自刎了。 我双手蒙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瞄了一眼,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我,我忍不住跑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启禀侯爷,无一活口。”检查完尸体的秦兵向魏冉报告着。 “侯爷,没有活口,如何揪出幕后之人?”周重看向魏冉。 “无妨,伐赵已成定数,能不能揪出这幕后之人,无关紧要。”魏冉语气淡然,转头看向伏在一边的我。 看来这刺客想要的,不是我的命,他们是冲着魏冉来的。 “叫你别来,何故硬撑,既帮不了忙,还拖人后腿。” “你又不是猪,分什么前腿后腿的。”我只顾着难受,未经大脑的便脱口而出。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见他面色似冰,眸中已有怒火,继而又故作轻松的辩白道:“还不是你树敌太多,我都是被你连累的。” “牙尖嘴利,早晚栽在你这不知所谓的嘴上。”他冷脸睨了我一眼后便拂袖而去。 … 第8章 入秦 蹲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我才回到了马车上。 云月靠着软榻睡着了,我扯过一条薄被披在她身上,却不料惊醒了她。 “公主,您回来了。”云月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公主昨夜和侯爷他们去了何处,奴婢等了好久您都没回来,一不小心都等得睡着了。” “没事,只是抓了几个小毛贼,我去瞧了瞧。”上次被袭时,云月吓坏了,昨夜情形凶险,我特意没有告诉她,将她留在了马车内。 “原来是这样,那公主快睡一会儿。”我接过云月递来的袍子披在身上,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马车也在此时赶起路来,眼下得快点出赵国才行,一夜困顿加之车马摇晃,我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值午间了。 我掀开帘子四处望了望,军队都在休整,想必是出了赵国了。 云月这小丫头也不在轿辇中,大概是出去透气了,我捶了捶酸痛的四肢,也打算下去走走。 “公主,您醒啦!”刚下马车,便看见云月欢快地向我跑来。 “给,湿手帕,公主擦擦脸。”云月递给了我一块方巾,我接过来擦了擦脸和手,瞬间感觉精神了不少。 “哪里来的水呢?”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是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地。 “前面有一潭湖水,水草清幽,侯爷和周将军都在那里呢。” “是嘛。”我将方巾递给云月,移步向湖边走去。 刚至湖边,便看见魏冉正和周重站在一处交谈着什么,我本不欲出声,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却被周重眼尖地发现了。 “公主。”周重向我行了礼,我点头颔首后他便退下了。 “公主休息的可好?”魏冉面露讥讽地问道。 “这马车摇得和八级地震似的,能休息的好嘛。”我嘟囔着,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湖中,湖面霎时溅起晶亮的水花。 “本侯看公主倒是精神十足,不太像是休息不好的模样。” “和你说话,甚是劳神。”我不去细想他的话里有话,他就嘲笑不了我。 “本侯也是如此以为。”他依旧是那副欠打的死样子。 “算了,本公主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说说,那驿馆的掌柜,是如何得知会有刺客前来刺杀的,你又是如何收买他的。” “公主这是何意,本侯从未收买过他。” “我们从驿馆出发时,你根本就不在军队之中,那掌柜却一口一个侯爷公主地嚷嚷,难道不是叫给有心之人听的?你们的军队里莫非也有细作?” “这又能证明什么?” “你消失到天黑时才出现,并且那么笃定会有刺客前来刺杀,还紧罗密布的设了陷阱等着他们,绝对是有人给你提供了可靠的消息。” “即便是,又如何呢?” “果然,我一看那掌柜的便知他不是好人,满眼算计,满身精明,他泄了密,赵国人不会放过他的,他会为了他的贪心付出代价。而你,就是间接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我站在魏冉面前,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企图让他感到内疚。 这厮也毫不避讳、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我,一秒、两秒,他似无意开口,我只好率先撇过了头。 “怎么,被人戳中了就默不作声?”我甩了甩胳膊,想疏散些尴尬的氛围,和他待在一起真是太不自在了。 “尽会耍些小聪明,实则是个花架子。”魏冉绕到我身前背对着我,他望着湖面,负手而立。 “你过分了啊。”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难道赵国人会放过他?” “赵国人当然不会放过他,可本侯是不会让他死的。” “他是你安插的细作?”我恍然大悟:“市侩虚荣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卖国贼!”我满腔愤懑,这掌柜的果然奸佞。 “他难道,就不能是个秦国人?” “这…就勉强能够解释得通了。”我轻咳两声:“可是这样,不就将他暴露了吗?” “这样的消息点,在赵国有好几十个,少他一个又有何妨,况且,我秦国的军队在他赵国境内横行,他们岂会不时刻盯着,本侯既然敢住进驿馆,自然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微风吹拂着湖面,湖水波光粼粼,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梦境,连现实似乎都变得虚妄起来。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阴谋诡计的累不累啊。”我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石子敲碎湖面,敲碎我一时的迷幻。 “诸国相争,狼烟四起,这些谋术不得不做。” “你可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也?”听见这话,魏冉回头瞅了我一眼。 “好一个大道为公,然这泱泱河山四分五裂,诸国间尔虞我诈,争的不过是这足下的方寸之地而已,我大秦所谋也是如此,唯有强者方能统一,唯有统一方有大道。”他的一席话让我欲辩无言。 在这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自保,才能不被淘汰,不被踩在脚下,行胸中大义,个人如此,家国更是如此。 “这话题太沉重了。”我摇了摇一团乱的脑袋:“换一个。” “好啊,此刻已至安邑了,前面就是函谷关,不出半月便能入咸阳了,你可做好准备了?”他冷不丁地抛来这样一个问题,像是怕我不够愁似的。 “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国好歹也是有制度的大国,不去追究孙楚那样的小人,难不成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罪名扣在我一介布衣身上?” “油嘴滑舌,本侯看你,却没有身为一介布衣的觉悟。”他的嘴向来如此,不爱听的我充耳不闻就是了。 “这湖边风太大,走了。”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手,向营地走去。 数日行程至函谷关后,大雨连绵。 这样的天气不利于赶路,马车根本没法走,队伍入了大秦腹地,已再无后顾之忧,魏冉便下令滞留函谷关,住进驿馆,待雨停。 这日上午云阴雨重,我趴在矮桌上,研究起了从房间里搜罗出来的竹简。 屋外的嫩竹被雨水冲刷的青亮,桌边的小锅里,正煮着周重拿来的茶枝,其实这古人的生活,也还是蛮惬意的。 “公主,您怎么愁眉苦脸的?”一旁不知在缝补着什么的云月问我。 “没什么,只是这竹简上的字,我竟一个也认不得。”我把竹简丢到一边,端起茶水喝了两口。 “云月,你可识字?” “不识。”云月诚实的摇了摇头:“奴婢只会烹煮膳食,缝补衣物。” 我无奈的点点头,复又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公主想识字?” “其实我是认得字的,只是…”只是这不繁不简的秦国字我不认得呀。 “我自己琢磨会儿就好了,你忙你的云月。” “是。” 用过午膳后,我又坐在矮桌边翻阅竹简,既来之则安之,要想在这大秦安身立命,识字是必不能少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云月轻声唤了句‘侯爷’,我才抬起了酸痛的脖子。 “退下。”魏冉说完,屈膝坐在我对面。 “听周将军说,驻扎函谷关的参将,诚挚邀侯爷相约,侯爷怎么还有功夫来监视本公主?”我洗了茶盏,替他斟满。 “你这公主的架子倒是端得十足。”他端起茶盏轻吹了两下。 “狐假虎威,能威风一日是一日。”我假意笑着,想必在他心中,我的形象也只剩下贪生怕死了,也不妨碍再添个虚伪之名。 “本侯不欲与你口唇相讥。”他轻抿了口茶水。 我撇了撇嘴,拿起竹简问他:“这个字怎么读,何意?” “你在识字?” “是呀。” “拿过来本侯瞧瞧。”我拿起竹简正欲凑近时,周重却来了。 “属下参见侯爷,公主。” “何事?” “禀侯爷,函谷关郡守吴申求见,此刻已至驿馆。” “知道了。”魏冉大手一挥,周重便退下了。 “魏大侯爷果然是公务繁忙啊,那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看。”我将拿起的竹简扔在桌上,又坐了回去。 “哪个字?”没成想他却一动不动,竟问起我来。 “你不去见那郡守?人家可等着呢。” “等着就等着。” “这样不太好。” “有何不好的,本侯乃是武将,见参将属情理之中,他一个文官却不知避嫌二字。” 管他的,他去不去见关我什么事,能教我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思及此,我复又坐到了他身边,耐心地听他讲解起来。 又过了两日雨停路干之时,才启程出发。 我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人烟和城镇陆续多了起来,越来越近了。 咸阳,这座悠悠古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那王宫之中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后的每一步,我都必须走的小心又谨慎。 “吁。” 听见声音后我掀开车帘,却见周重骑马而来:“公主,快要入城了,可还需稍作停留?” “不必了,先入城中再说。”再怎么逃避都是免不了的,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前路未知,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 “是。”周重驾马前行,长长的军队有很大一批都是在城外驻扎的,因此入城不过几百人而已,很快便过了城边防守。 我放下帘子,手指不自觉地搅到一处。 “公主,您怎么了?”云月担忧地望着我,这丫头,总是为着我的忧心而忧心。 “云月,你怕么?”我认真地注视着她:“从前以为能带你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在却不得不入宫,你若是有所担忧的话,我就去找魏冉,替你求一个良籍和通关文书,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不,姑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奴婢没有亲人了,死生都跟着姑娘。”云月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情急之下,连改口也忘了。 “可宫中艰险,前路未知,我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 “是奴婢要护住姑娘,从前在将军府,每日里不挨打挨骂便是天大的好事了,何曾能有姑娘这样对奴婢好的人,奴婢决不走!” “好。”我见状,只得默认了云月的选择,我在这个时代里,又何尝不是只有她一个真心人呢。 第9章 月夜 我撑着帘子望着马车外,街市繁华,商铺琅琅,行人接踵,吆喝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我至来到这时空后,还没有见识过古人的集市呢,看着很是热闹,充满着人间烟火气,倒叫我紧张的心稍宽了些。 “好看吗?想不想出去玩儿”我转过头问着云月。 “想。”云月点头冲我腼腆一笑,我们都压住心事,尽量使对方开心。 马车行至一处驿馆便停了下来,这里相比市集要冷清很多,周围皆有精兵把守。 “公主。”周重向我行礼后说道:“侯爷已入宫,命属下暂护公主于驿馆之内,明日自会有专人前来接引。” “是。”我颔首,云月扶着我下了轿辇。 待进到驿馆内的房间时,我已是疲累至极,一头便栽倒在榻上动弹不得。 心里却不停的盘算,魏冉这么快就入宫,想必定是去言明我的身份,琢磨着怎么处理我了。 “算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实在折腾不动了。”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儿。 魏冉既承诺了我,应当便不会有危及到我小命的事。 “公主在说些什么呢?”云月一边整理着包袱,一边转过头打量我。 “无事,云月,我睡一会儿,你整理完后也歇息。” “这几月来舟车劳顿,公主应是累极了,您睡,奴婢守着您。”这小丫头真是个田螺姑娘,周到又贴心。 “真是个小可爱。”我对她竖了竖大拇指,顾不得她疑惑的表情,沉沉睡去。 待醒来时,已是圆月高挂。 夏风吹进房中来,竟丝丝凉意,云月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悄然从榻上起身,缓步行至门口,倚靠在了门框边上。 繁星点点,不闻蝉鸣,思绪纷乱,一时间迷惘、孤独齐齐向我涌来,不知是天意还是造化,这世间仿佛只余我一人。 “月色绯然,应使人心之愉悦,何故这般凄凄之态。” 我闻言一惊,借着月光直直望去。 只见一人翩然立于院中竹下,墨色的衣裳将他与黑夜融为一体,我瞧的并不真切,可这声音却是熟知于耳。 “侯爷身居高位,岂能知百姓惶惶之苦。” “子非鱼,安知本侯不知?” 我叹了口气,不欲于他争辩:“更深露重,不知侯爷缘何到此,我可没时间陪你斗嘴解闷儿。” “公主,您起身了。” 云月端着托盘立于廊下,见到魏冉,仓皇地向他行着礼:“奴婢见公主迟迟不醒,怕您饿了,便去熬了些粟米粥,做了南瓜酥和清炒葵菜,还烤炙了一点肉脯,侯、候爷可要一起用膳?” “他不吃!” 我对着云月说道:“侯爷金尊玉贵,回秦了应当用些山珍海味才是,怎吃的惯这清粥小菜。” “也好,本侯正好饿了。” …无语,听不出来逐客令嘛。 云月做的菜果然美味,我吃的不亦乐乎,全然不在意对面魏冉意味不明的眼光。 吃饱喝足后,云月便收拾着退下了,这厮却不知缘何还不走。 “我说魏大侯爷,我好歹也还是名义上与你们秦国大王联姻的公主,您真的就不避避嫌吗?” “本侯与公主并无见不得人的关系,为何要避嫌。” “话虽如此,可众口铄金,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您让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抬得起头来?” “本侯看你可不像弱女子,牙尖嘴利的宛如菜市口的小贩。”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懒得与他争辩,扯了扯袖口不再理他。 “罢了,夜已深,本侯还有要事处理,便不久留了。”他施施然起身,我也不得不跟着站起来送送他,毕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慢走不送。”我冲他长身一揖。 翌日清晨,早早地便有女使为我梳妆打扮,叮嘱着面圣之仪。 待一切妥当后,已到未时。 女使接引着我走入重重宫门,我恍惚不已,一时焦作,一时释然。 本以为定有众人严阵以待,讨论如何处置我这个冒牌公主,结果华贵的大殿内空无一人,那女使更是将我带入后便退下了。 我有点傻眼,也有点庆幸,人多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从早上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明明饿得头晕眼花了,却不敢乱动,直等得瞌睡都要来了,也还不见一个人影。 果然,地位高了架子就是大,我在心里不停的腹诽着。 “太后到,穰候到。”一声大喝让浑浑噩噩的我如梦初醒,我低着头拜伏在冰凉光亮的地板上,只听得见脚步声徐徐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虽是女声,却沉稳中透着威严,果然是上位者。 “民女齐媛拜见太后。”我答完这一声后,竟再无动静,膝盖已跪的生疼,沉默越久,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不安,冷汗开始沿着额头滴落。 我的命,在这位千古第一太后的面前,犹如蝼蚁一般,她若真要我死,恐怕魏冉也救不得我。 “你可知冒充联姻公主是何大罪,欺我秦国,你的命有几条?” “太后明鉴,齐媛乃一介布衣,诚如太后所言,连命都尚且掌握在他人手中,又如何有能力调换公主。” “好伶牙俐齿的一张嘴。” “太后乃大秦贤后,定是宽宏明理之人,齐媛请太后为民女主持公道。” “你可知哀家最讨厌阿谀奉承之人?你冒充公主,竟然还求哀家为你主持公道?” “民女不敢,实乃齐国武将孙楚欺人太甚,以民女性命要挟,若不替嫁,难逃一死。” “哦?那孙楚为何要调换公主,又为何要选你?” “回太后,只因民女相貌与长宁公主有八分相像,才会被孙楚选中,但孙楚为何要替换公主,民女却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那便是知晓了缘由,还不快速速说来。”声音陡然高了一调。 “是,民女见那孙楚与长宁公主,仿佛有男女之情。”我说完后,又是良久的一阵沉默。 “带下去,容哀家与穰候商讨后定夺。” “是。”只听见女使应答一声后,便向我走来,我急忙跟在她身后退了出去。 余光瞟到太后于殿上帘内就坐,看不清相貌,但周身气势雍容。 魏冉则立于殿旁,神色平静。 今日是让他看够了我做小伏低的样子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嘲讽我呢,唉,万恶的资本主义。 那女使引着我到了一处小屋,便立在门口监视着我,我膝盖疼的不行,又不敢轻易坐下。 “穰侯吩咐,公主除了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以外,其余可自便。”女使向我俯身,我连忙行礼还赠:“多谢女官。” 听完这话,我便揉着膝盖坐了下来,又取了案几上的茶点,填了填肚子。 魏冉肯定早就将我的事告知于太后了,可他们却还是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拷问我,恐怕不止是为了吓唬吓唬我那么简单。 这些人天天密谋这么多事,也不知道脑袋瓜子疼不疼。 又苦等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来人了。 “穰侯。”门口的女使行礼。 “退下。” “是。”那女使听了吩咐后,便关上门下去了,只留下我和魏冉在屋内。 我干看着他不出声,他也坐在我对面不开口,还自行倒了盏茶喝起来。 “你说,太后决定怎样处置我。”我还是率先憋不住了。 他却不紧不慢的吹着茶,做足了姿态,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想挠他两下。 “你就别卖关子了,痛快点儿。” “本侯既已承诺过你,你又何必如此担忧。”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我翻了个大白眼儿,脑袋撇裤腰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日你入宫,除太后与本侯外并无几人知晓,你若想保住性命,便事事都要听从于本侯。” “太后同本侯已商定,会为你在宫中寻一偏僻住处,今后你不得对人说你是齐国公主,先安心住着就是。” “可这宫中似乎并不养闲人,太后和侯爷此举又是为何?” “你只需记得本侯答应过你,不伤及你性命,不逼你做违心之事即可。”他说完便起身要走,留下我一头雾水。 “等等,那云月…” “你那婢女,本侯自会为你送入宫中。” “那就多谢了。”客套话总还是要说的,我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实在开心不起来。 他不答,推门而出。 不多时,便又有一名女婢前来引领我,我跟在她身后疾步走着,膝盖疼,脚也疼。 这王宫也大的太离谱了,从我进宫门到现在,少说也走了有两三个小时了,这些夫人啊美人的住这么远,大王召幸起来也不嫌费劲啊。 天啊,我在想什么啊,我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虑抛诸脑后。 不过今日殿内审问我的,居然是太后而非大王,看来这秦昭襄王,还没有实质掌权啊,果然权力面前,连亲妈也舍不得放手。 怪不得魏冉如此嚣张,毕竟亲姐罩着呢,我还隐约记得历史上,魏冉最后好像就是被他一手扶持的昭襄王,打压至流落异国的。 想到这儿,脑海里不禁蹦出了那人的面孔,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自己的结局呢。 今日磋磨一日,至暮色四合时,才至一处院落里停了下来。 领路的婢女向我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这院落四周只有一处入口,院内院外皆种了不知名的花树,景色倒是宜人,眼下的境况,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先住下了。 第10章 入秋 自住进这小院,已过去大概半月了,魏冉几日前便将云月送进了宫来。 另有两位婢女一同伺候饮食起居,日子过的倒也算惬意悠闲,只是始终不知太后与魏冉用意,难免心中猜疑。 除了不许泄露身份以外,他们倒是没有限制我的自由。 我经常和云月到处游走玩耍,只是不往人多的、守卫森严的地方去。 宫人们也都各司其职,若碰了面,行了平礼便匆匆而过,倒是从未有人问过姓甚名谁。 时值初秋,我在一处花园的后面,发现了一片杏林,杏子已然成熟,颗颗饱满青翠,簇拥着挂满枝头,好不诱人,连见几日无人采摘,实在可惜极了。 这日天气凉爽,用过早膳后,我便让青禾素萝,将酿酒的那一应器具备好,我携了云月提上篮子,准备去摘些杏子来做果酒,也好不枉费它们辛苦开花结果一场。 漫步至杏林边,云月寻了一支竹竿欲打杏子,却连带着将叶子也打了下来,我不禁莞尔,连忙阻止了她:“你这样打,怕是叶子都被打秃、果子都被打烂了。” “啊?那可怎么办啊?”云月愁闷的望着我,模样有趣极了。 “爬树呀。”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摔下来可如何是好。”云月连忙拉住我。 “哪儿那么容易就摔下来了。”我拍拍云月的手:“你拿着篮子在下面接。” “姑娘” 还不等云月说完,我三两下便爬上了树,摘了颗杏子,瞅准她的篮子扔了进去。 “哇!太厉害了!姑娘身手真灵活。”云月惊喜地夸赞我。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 一提起小时候,突然想起童年和外婆在乡下时,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上树下河的到处野,外婆总是不放心,每每都要到处找我,可现在,我却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若知道我不在了的消息,该是怎样的难过。 “姑娘,您怎么了?”云月见我忽然不说话了,小心地问道。 “没事,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以前我也经常和我的朋友们,到处去摘果子吃,可好玩儿啦。” “奴婢真羡慕姑娘,奴婢以前从来没出过将军府…”云月说着,垂下了脑袋。 “不提不开心的事了,云月,这里好多杏子,我们多摘一点,回去给青禾素萝她俩也尝尝。” “好!”云月答应着,开始弯腰捡我扔下去的杏子。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私自采摘供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隔着几步远,边指着云月训斥,边朝这边走来。 待走近了,一把夺过云月手中的篮子,一顿嘴炮输出:“现在个小丫头们,胆子也太大了,看我待会儿不找你们管事姑姑,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哎哟!这好好的杏子呀,可怎么交差啊!” 云月早已被他吓的低着头,立在一边不敢说话了。 看着他那啰里嗦的婆妈样子,我竟凭空生出了一丝恶趣味,将手中的杏子,一股脑儿的全朝他头上倒去。 “哎哟!是谁呀!”那宦官丢了篮子,捂着脑袋向上望来:“你你你,你给我下来你!” “哎呀,内侍大人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我的小丫头呢,真是抱歉了!”哈哈哈,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差点笑了出来。 却不料脚底一滑向下栽去,我连忙伸手想抓住树枝,却只捞到了一把树叶子。 “啊!”真是乐极生悲呀,这杏树得两米多高啊!屁股又要遭殃了,我悲催地闭上了眼睛。 “当心!”清润的声音刚传来,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无奈重力加地心引力,使得我把这位乐于助人的仁兄,扑倒在地… “你没事?”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从他的胸膛上撑起身来,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我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尤其是那双泛着波光的双眸,清澈温柔,像是要把人溺毙在里面。 我们离得太近了,光影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忽闪了两下。 我蓦地回过了神来,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脸烧红了一片。 “哎呀大王,大王啊!”那内侍适时地嚎叫起来,并慌忙跑过来扶起了少年。 ???大王?不是! 该说我是好命还是歹命啊,这种王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么容易偶遇的吗! 我刚刚没压疼他?我忐忑的上前想虚扶他一把,却被那内侍一个转身挡了回来。 “你们两个,大胆!偷摘供杏不说,还冲撞了大王,不想要脑袋了吗!” “行简,别吓着她们。”清俊的少年风度翩翩,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语气温柔,眼眸晶亮。 他就是秦昭襄王吗?他居然是这样的男子? 历史上关于他的一生众说纷纭,以前的我,也从不在意这些史书评弹,可当我隔着两千多年的时光长河,与他这样对视着时,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如何?可是摔疼了?”赢稷见我发愣,上前一步凝视着我。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便拉住云月跪下行礼:“参见大王,请大王恕罪。” 云月这丫头,不知是否被吓傻了,头都快埋到胸前了。 “快起来,孤何时说过要怪罪你们?” 见赢稷这样说,一旁的内侍行简,忙上前行礼作揖:“大王,这两个丫头偷摘您的杏子,还将您压倒在地,她!” 行简转过头来怒指着我:“她还拿杏子砸奴才的头!” 行简说完,摸着自己的脑袋瞪我一眼。 我忍不住腹诽,看来这昭襄王确实性格温和,这小宦官看起来,竟像是在跟他撒娇一般,想必一定是他的贴身内侍了,我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思及此,我连忙叩首:“内侍大人,奴婢方才确实没看见您站在树下,还请您莫要怪罪。” “行简,不得无礼。”赢稷说完,竟俯身将我扶了起来。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了我的手臂,直烫的我浑身都发热起来。 淡定啊奇媛,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怎么被个两千年多前的小伙子,弄的面红耳赤心如擂鼓的! “多谢大王。”我有些不自然地抽回了手,他却笑的清风磊磊。 “你不必害怕,行简的话不要当真,这片青杏虽是供品,但果子就是用来吃的,对了,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他认真地看着我问道。 “奴婢刚进宫不久,暂住在沁雪院。” “最近却未曾听说过有人入宫,也不是大选婢子的时候,所以姑娘是?”赢稷的个子很高,他问我话时,总低垂着目光。 这个问题却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自从进宫,便被安排住进了沁雪院,要说是个奴婢,却什么也不用干,还有几个宫人伺候,要说是个主子,却没几个人认识搭理,更别说这假公主的尴尬身份了。 “姑娘既不方便说,那孤就不为难了,只是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齐媛。”我说完,微微抬头看他,真没想到一代帝王竟是如此亲善。 却不曾想他正也一直盯着我瞧,又堪堪对视了,我连忙低下头,余光却瞄到他绯红的脸颊和耳朵,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啊。 “请大王恕罪,奴婢们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我轻声细语着,心里却暗自鄙视自己沉迷美色。 “好。”他的声音也轻轻地。 我行了礼便拉着云月想要退下,可刚走了没几步,却又被叫停。 “姑娘等一下。” 我转过头,却见赢稷拾起被行简落在地上的篮子,徐徐向我走来。 他穿着简单的常服,墨蓝色的袖边勾着金丝,清俊贵气,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篮青杏。 “多谢大王。”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随后拉着云月逃也似得跑开了。 回到沁雪院,将竹篮里的青杏交给素萝她们后,我就疾步回到房间里,捂着发烫的脸颊埋进被褥,思绪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 其实我在现代,是从未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二十几年,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 今日却和一个比我实际年龄、小上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搂搂抱抱,虽然他只是为了救我。 “姑娘,奴婢打了水给您净手。”云月在外间叩门。 “端进来。”我坐起身拍拍脸,云月进来替我梳洗了一番后,站在我身边有些担忧地开了口:“今日冲撞了大王,不知会否因此获罪?” “若要怪罪,刚才就把我们扣下了,又岂会将这些杏子送给我们。” “那就好,奴婢真担心大王会为难姑娘。” “不会的,他看起来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我从云月刚拿进来的果盘里,捻了颗杏子放进嘴中。 酸涩中有着一丝清甜的味道,用来酿酒正正合适。 酿好酒后,就悄悄埋藏在今日的杏树底下,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日挖出来品鉴,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姑娘,您笑什么?”云月弯着腰看我,脑袋都快凑我脸上了。 “我没笑啊,哪笑了?酒明日再酿,今日摘杏都有些累,你也去歇一会儿。”我囫囵着打发云月离开。 “是。”云月欠了欠身后出去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说好的喜怒不形于色呢! 这点儿小事有什么好害羞的,虽然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没谈过一场恋爱,但也不至于如此行径,倒显得从没见过男人似的。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甩出我充满智慧的脑袋,扯过薄被搭在了脸上:“不如睡觉。” 第11章 杏林 一大早便被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我梳洗完后,伸着懒腰从屋内缓缓地走了出来。 云月和素萝两人抬了张案几放在廊下,案上是温热的粥和饼,我坐下来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看着三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何酿酒。 我是不在行的,只是即时起兴,倒是为难她们三个了。 酒酿好已是傍晚,我和云月一人抱着一坛酒,匆匆地往杏林走去,这会儿宫人轮值,是人比较少的时候。 我带着云月来到昨日的树下,就地取材的用杏树枝挖着坑,打算把酒埋下,就在我俩全神贯注地掏着坑时,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了一道声音:“你终于来了!” 我骤然受惊,一屁股跌坐在了刚掏出的新泥上,回头一看,竟是赢稷。 “大王,您怎么在这?”我来不及行礼,他也不恼,只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云月倒是赶忙行了礼后、退到了一边。 “我专程在这等你的。”他轻声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是我的耳坠,昨日回去找不到,还以为丢了呢。” 我双手从他手里接过耳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大王不必特意等我的。” 年轻就是好啊,做事单纯又直接,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每日都被夫子教导着功课,但那些书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反正闲来无事,等着也是等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疑惑着问我。 “昨日的杏子,被丫头们制成了果酒,我想埋到这树底下窖藏。” “那我帮你。”少年接过我手中的杏枝,说着便要动起手来。 “这怎么行,会弄脏您衣衫的。”我连忙想拿回杏枝,却被他轻易地躲了过去。 “无碍。”他转头对我笑了笑,我们离得不远,说话间,他的气息喷洒在我鼻尖,热热的,痒痒的,让我的脸也跟着烧红了起来。 “好。”不知为何,我竟不想再出口拒绝他,我们俩一起将酒埋进了树下。 埋完酒后,我们席地而坐,皆默默地笑着,一时间竟有些相顾无言,云月也不知去了何处。 “以后,孤就叫你媛儿好吗,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虽然他们都怕我,但我从未…” 看着他红着脸胡乱地解释,我不禁笑出声来:“我并不惧怕你啊,我们方才还一起埋了酒呢。” “对,我们方才刚一起埋完酒。”他挠挠头笑了,竟带着些傻气:“媛儿,你多大了?” 这具身体实际年龄多大,我还真不晓得,不过天天对着铜镜挽发,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十六,大王你呢?” “孤已十七,不知媛儿是何月份?” “四月。”我随口答了自己本身的月份。 “孤比你大,以后孤让着你。”少年晶亮的眼里满是真诚,我有些动容,年少时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虽是帝王,但他的母亲舅舅却从未放权于他,听他说起,仿佛每日只是熟读功课,这个时候的昭襄王还涉世未深,像他的年纪一样稚嫩、单纯。 少年时的情谊是最深厚的,他以后是会独揽大权成为一代明主的,我若能与他有些亲密的联系,以后身处秦国时,是否会容易很多呢? 可看着他期盼又纯粹的眼神,我又忍不住痛斥起了自己,我怎么能拿老油条的心态,来对待一个如此真挚的少年呢! “好。”我笑着点了点头,甜甜地开口说道:“那大王以后要罩着我哟。” 谁又能舍得辜负真心呢。 “当然会!”赢稷立刻激动地答着我,接着又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红着脸道:“媛儿,你住在沁雪院?那是哪里,王宫太大,很多地方连孤都不曾去过,你是什么时候入宫来的,你在宫里当值吗?” “我不算当值,但也不算什么主子,我也不知道我目前的身份算什么,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大王,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笑着回答了他一连串的问题。 “没关系,等到你愿意说时再说,反正这宫里很多事,孤都不知道。”话题聊到这儿,就关乎上面两位了,我只能装作无知的不接话头,毕竟谁敢蛐蛐儿他们。 “媛儿,明日你还来吗,我依旧在这里等你好吗?”他定定地望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会来的。”我有些犹豫,却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我等你。”他的眼神热切。 我点点头,慢慢地转过身离去。 快转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赢稷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见我回头更是高兴地挥了挥手,风吹起他的衣袖,少年的爱意明目又张胆,饶是我从未谈过恋爱,又岂能看不穿呢。 至夜间躺在榻上时,我也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仔仔细细分析着利弊,他有人精似的舅和妈,掌握着绝对的权利,若我此时与赢稷有半点逾矩,他们都会以为我是蓄意为之,恐怕事情会不好善了。 可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他的脸,压倒他时、他看我的眼,他被风吹起的衣角飘然出尘,吸引的我总也移不开目光,果然美色误人啊。 按照我的心理年龄,用现代话来说,他可是年下,我的脑袋一团浆糊,越想越乱。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便起了身,本也没怎么睡着,梳妆时,我让云月替我敷了点铅粉。 “姑娘平时不敷粉的呀?”云月话中有着调侃的意味,这小丫头仿佛也察觉到了些什么,是呀,连云月都能看穿,又能瞒得住谁,瞒得住多久呢? “睡的不太好,脸色有些不佳,浅敷就行了。”我平时确实不怎么敷粉,这时的铅黄多为重金属,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中毒呢。 就再见这一次,谢谢他的真心也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黑夜会让人浮想联翩,然而天终归是要亮的,清醒的白昼会一下子把人打入现实。不管是我还是赢稷,目前都没有和他们抗衡的能力,还是保护自身的好。 临出门时,我在花丛中,摘下了一朵嫩黄的花儿插在发间。 我到达杏林时,他早已等候在了那里,我快步行至他面前见了礼。 “怎么又如此见外?”他立刻过来扶起了我,他的个子很高,连带着手掌也很大,只单手就圈住了我的手臂。 我压下心中的悸动,缓缓抽出手来说道:“大王虽然平易,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毕竟齐媛和大王是君臣。” 他眼里期盼的光,有一瞬间的明灭,然而很快又重燃起来。 “没关系的,时日还长,媛儿总会清楚我的。”他抿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这是今晨膳房送来的点心,小巧可爱,味道清甜,孤特意带来的,媛儿快尝尝。” 他打开食盒,又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碟,双手递到了我面前,我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真好吃,膳房的点心就是不一样,多谢大王。” “媛儿不要再唤孤大王了,唤孤阿稷可好?”他说着,向我轻轻的靠拢了过来,彼此视线交缠。 “齐媛不敢!”我怔愣一瞬后,立即起身便要跪下去。 “好好好,先不改口了。”赢稷连忙放下食盒,一把捞起我。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不语,他心中定是十分疑惑,为何一夜过去,我的态度忽然就转变了。 可我又何尝不苦闷呢,为何他偏偏是秦国的大王呢,太后能轻饶我一次,不代表会有第二次,我如何敢再次挑战、这吃人的封建王权? “媛儿,初次见你时,你攀登杏树的模样十分俏皮可爱,孤善绘丹青,已作一半,下次带给你看看可好?”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大王还是不要在此等候了。” “无碍。”他听了我的话后,有些焦急地开口,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急迫了,随即轻然一笑:“孤每日清晨和傍晚,都在此处等你一个时辰,你不必烦忧,不用日日都来,只依着你何时空闲。”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此时的他,还不是史书上歌颂的君王,只是一个青春萌动的男子罢了,我何其有幸,能见识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又如何能忍得住,对一个清俊少年明晃晃的喜欢、而不动心呢。 可我们的身份注定是没有未来的,与其结出苦果,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生根发芽。 “好。”我嘴上答应着他,心里却下定决心不再赴约。 少年的爱意来的快,可能也去的快,他虽未亲政,可因着大王的身份,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一定也很多,时间长了,或许就忘了。 “我得走了,出来的时辰太长了,会被人发现的。”我俯首,他穿着黑色的皂靴,靴边是金线绣成的繁复花纹。 “好,这个拿着,我以后再带给你。”他将食盒塞进我手中,他的手不慎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温度从我的手背转瞬即逝。 我们都低头笑了一笑,我点点头,抬步欲走。 “等等。”背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我疑惑着转过头,却见他三两步便行至我面前。 他伸出手,在我发间轻轻扶了扶:“花要掉了。” 我才想起清晨出门时、插在发间的花,许是没插稳。 “很美。”他深深地凝望着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地转身跑了。 我何曾与男子有过这样暧昧的场景,羞怯、雀跃充斥着我的身心,回到了院中,我将他送给我的食盒,小心地放在了案几上,然后伏在案边心绪翻飞。 过了一会儿后,我再次轻轻地打开了食盒,精美的碟子里,还有五块花朵似的糕点,是淡淡的粉色,像桃花的花朵。 早上赴约时未曾用膳,腹中早已空了,眼下还不是午膳的时候,我却舍不得吃掉它们。 以我过去二十多年的阅历,总觉得感情应该是温水煮青蛙,慢慢培养、慢慢合拍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情意会说来就来,像暴风一般袭卷着我的理智。 以前看电视上的泡沫剧,总用干柴烈火来形容这种感情,可我的感情,我却必须在它还未来得及燃烧时,就亲手掐灭。 思及此,又想起那人的脸,鼻尖竟忍不住泛起了酸,我以前从不是个心思多的人,这两日却总是自扰。 第12章 愁雨 自那日别后,我连着许久都刻意不再去想他,也未曾再去过那片杏林。 几日百无聊赖,我连房间也不想出,整日就靠在窗边的坐榻上,看云卷云舒,雀儿们叽喳着飞来、落在院里的柳树上,又叽喳着飞走。 三个丫头不知我为何忽然这般,都很疑惑,我告诉她们不必在意,只是秋日乏困,连带着她们做事也轻手轻脚的,唯恐惊扰了我。 一时间,小院里也清冷孤寂了起来。 这日傍晚,一个内侍叩响了院门,云月开门接见后,抱回来一堆竹简给我。 “谁送来的?”我从榻上走至书案边坐下,云月把竹简一一整理好后,放在了我面前。 “那位内侍大人说是穰侯吩咐的。”云月轻语:“姑娘,侯爷怎得送您这些东西?” “许是那日,他看见我在识字。”我翻开竹简,果然是比较简单的一些秦字,有些还作了详细的批注。 正当我想细细阅读时,天空中却传来了几声轰鸣的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 我忍不住放下笔,走到窗边向外望去,这雨来的急,说下便下,雨点被风裹挟着吹到我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虽是初秋,这样的骤雨、也还是让人感觉到寒意,姑娘快往里站些。”云月说着,便伸手要关窗。 此时正值黄昏,我想起赢稷那日对我说的话,这样大的雨,不知他的内侍是否为他带了雨具,若是淋湿了可如何是好,他不会还在傻傻地等我? 思及此,我拿了雨具便要赶往杏林,行至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会呢,我在心中轻笑一声,他可是君王,伺候他的人定是鞍前马后的,他每日繁忙,又岂会真的日日等我。 他不过十七岁,放在现代,还是个心性未定的孩子,况且他也并未向我言明什么,若我去了而他不在,岂不是自作多情吗? 我放下手中的蓑衣,复又坐在了书案边,拿起竹简,却看不进去半个字。 “姑娘…”云月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毕竟好几次、我和赢稷相约她都知情,她皱着眉担忧地看着我,手中拿了一件薄衫为我披上。 “没事,我有些饿了,用膳。”我奋力向她挤出笑容,心中却愁绪万千。 云月听后便出去准备膳食,我裹紧外裳立在门边,祈祷着这大雨快停下,不要打湿他的衣衫。 果然无情无爱一身轻,人若是生出情意,就总会因为这情意,时而困顿,时而释怀,被它牵着走。 用过膳后便早早梳洗歇下了,古时的夜晚没有什么娱乐,我也毫无心情像往常一样、同她们三个在灯下打叶子牌。 大雨过后便是小雨,一整晚都淅淅沥沥的,让人睡不踏实。 翌日清晨,雨已停歇,但路面尚未干透,我一整个上午,都在看魏冉送来的竹简,青禾在一边替我磨墨,倒是一直未见云月和素萝二人。 “云月和素萝呢?”我一边垂首在竹简上描摹,一边问着青禾。 “奴婢不知,她们两个一大早就挎着篮子出去了,也不知去往何处。” “这两个丫头,去哪儿也不说一声。” 正说着,云月和素萝便一人挽着一篮秋菊回来了,云月把竹篮递给青禾,让她们二人去将花插上。 待她们两个走后,忙俯身至我耳边轻语:“奴婢一早就带着素萝去花园采摘,听往中庆殿送花的宫女说,大王病了。” 我笔下的字被墨染成一团,强装镇定地问道:“怎得忽然病了?” “那位宫女说大王是淋了雨,未及时添衣导致的风寒入体、咳疾未愈,太后惩戒了照顾大王的一众宫女内侍。” “知道了。”我面色不改,继续练字,心中却再难以静下心来,云月说完便退下了,只留我一人在房中。 他病了,他是因为我才病了。 我放下笔,枯坐在屋中,片刻后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想去杏林看看,尽管我知道,他此时并不在那里。 行至杏林,但见偌大的林子毫无一人,果子早已过了采摘期,树上只余下了茂密的叶子。 我在他接住我的那棵树下站定,脚下的青草还有水珠,他昨日就是在这里等我的。 老天真是爱捉弄人,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为何,为何要让我遇见一个、不敢去爱的人呢? 在树下待了一会儿后,我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去,路过一处宫道时,竟碰见了魏冉,我收起情绪,万不能叫他看出任何端倪。 “齐媛姑娘,字练得如何了?” “多谢侯爷送的竹简,民女正练着呢,不知侯爷今日入宫所为何事?”我装作不经意地打探道。 “大王病了,本侯前去探望,劝姑娘无事、还是回你的院中练字,出来容易多生事端,你不是一向胆小怕事的吗?”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 “多谢侯爷提点。”我屈膝向他行了一礼后匆匆走开,没有心情细究他的用意,如今已不能再打着公主的名号,与他起口舌之争了。 他病的很重么?连魏冉都进宫了,我即使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联系,却实在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影响到自身。 连着几日,云月都借着采摘花朵的名义打听消息,我听着流言说他快好了,说他偶尔还是咳嗽,说太后不许他再随意出中庆殿的大门。 不知他心中,是否会怨我怪我呢? 知道他病愈后,我便不再让云月出去探听了,一是这样实在不安全,二是不再提及,才能更快相忘,因此这十几日,我们都紧闭着院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日,我在院中的秋千上小憩时,忽听得一块碎石落入院中,我扯下蒙在脸上的方巾望去,竟是行简正趴在院墙上。 “姑娘,姑娘,这儿呢,劳烦姑娘开下院门,奴才有东西要给姑娘。”行简边说边比划,我真担心他落下墙头摔个屁股墩儿。 他居然找到了我的住处,也是,饶是此时再没实权,他也是这座王宫的统治者,想找到这儿并不难。 “不必了,大人还是快些回去,齐媛不便相见。”要断便断个干干净净,这样藕断丝连,前面所下的决心都成了无用功。 说完,不待行简言语,我便自顾地进了房中,希望他在感受到我的冷淡后、便知难而退,我叹了口气。 第二日是重阳。 傍晚时,三个丫头早早地便伺候着我用了膳。 素萝和青禾从前在花房里当值时,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云月接连去花房探听消息,也早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她们约好了重阳相聚。 我是个事少的人,也不用时时有人伺候,便让她们三个都去了,毕竟有时候也想一个人放空下,是以我关了院门,躺在秋千上轻摇着。 不多时,便听见一道落地声于院中响起,我起身望去,是他,他竟亲自来了! “媛儿。”他可能是穿了行简的内侍衣裳,他个子高,衣裳有些短了、宽了,衬得他更为消瘦。 “大王怎么到此处来了,这太不妥了。”我皱起眉,站在原地不动。 “是孤不好,昨日本就要来探望你的,可是母后近日禁了我的足,只好今日才来看你。”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布帛递与我:“昨日遣行简送与你,岂料你未收,快打开看看。” 他绝口不提、我这段时间对他的冷待,也分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大王,你我这样实在于礼不合,被人发现会落人口实的。”我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也并未接他手中的东西。 他听了这话,竟低头腼腆地轻笑了起来,连耳朵根也泛起了红晕。 “是孤思虑不周,没考虑到这对你的声名无益,但媛儿,你我早晚是夫妻,也算不得私相授受。”说完,他竟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很大,有着细细的薄茧,我的整个手都被他紧握在手中,温暖又干燥。 我有片刻的怔愣,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 回过神来后,连忙抽出了手:“大王这是何意,齐媛不明。” “媛儿,你不要再瞒我了,我让行简向母后身边的姑姑打探了,你就是从齐国而来的联姻公主。” 赢稷惊喜地说着,我想起那日带我进宫的女官,看来太后身边的人,也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密不透风,只是我假公主的身份,只有魏冉和太后二人知晓而已。 “先前母后说与齐国公主联姻,孤还与母后有过争执,但现下,孤不再有半点异议。”他的双眼牢牢地锁定着我,语气温柔诚恳:“媛儿,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我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告诉他我是假的联姻公主?可太后、魏冉严禁我向外透露身份;告诉他我不愿嫁他?我又怎能凭一己之言、替两国联姻做回答。 我要是真的公主就好了,他是这样温柔优秀的人,能嫁与他的女子,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赢稷见我默不作声,只当我是害羞,他将手中的布帛展开,是那日他说要替我描摹的丹青,画中女子攀爬在一棵青杏树上,灵气十足。 “我哪里有这样美丽。”我叹息。 “媛儿在孤心中是最美的。”我们双双注视着对方,他的眼中满是欢喜,我却只觉得自己如一叶孤舟,不知该向何处靠岸。 赢稷走后,我还久久地盯着书案上的布帛失神,我该如何是好呢,我连自己的心,也快要守不住了。 第13章 悸动 那日傍晚过后,赢稷都未再来见我,想来是太后的旨意,使得他外出不再那么随意了。 我一边庆幸他没来,因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一边又有些怅然若失,他在说了那样撩拨人心弦的话后、竟再无下文。 不过倒是每日都遣行简送东西与我,有时是花束,有时是些糕点,有时是他用松木雕刻的小玩意儿。 他知我不收,便直接放在院子门口,我怕被人看见,只好让云月都拾捡进来。 所幸沁雪院,在宫中位置偏远僻静,几日也不曾会有生人路过,故而从未被人发现。 其实这几日除了习字时,我每每都会控制不住的想起他,甚至开始、有些期待起他每日所送的东西来。 我恼恨这样的自己,却又心存侥幸,是否只要不让太后与魏冉发现,我就还可以与他再相见几次呢,哪怕几次也好。 这日夜间,我刚躺下休息,却突然听得院中一丝异响,连忙披了衣衫、举起烛火想一探究竟。 正准备伸手拉门时,却听闻一道脚步声,行至了我房门口:“媛儿且慢,是我,阿稷。” 是他,我心绪涌动。 “媛儿不用开门出来见我,我知你们齐国崇尚孔孟之道,克己守礼。深夜来访已是不妥,且你是女子,于这些事而言,总比男子吃亏,我不愿为难你,只听听你的声音便好。”他虽贵为君王,却能如此为女子考量。 “大王,更深露重,你又何苦要走这么远,还不如早些歇息。” “不苦,从中庆殿至沁雪院的这段脚程,我满心欢喜。” 我手中的烛火,将他的轮廓倒映在了房门之上,我忍不住伸手虚抚上他的影子,他说,他满心欢喜。 “媛儿,至那晚后,你我已数日未见,我每日让行简来代替我探望你,你却从未让他带给我只言片语,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硬起的心肠在此刻无限柔软,我再说不出狠心的话来:“媛儿很喜欢、大王日日相送的礼物。” 一声轻笑在门外低低地响起:“这样的礼物,我日日都想送与你,媛儿,下次相见之时,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好吗?” 许是透过光影、看见了我附在门上的手,他竟也缓缓地将手伸了出来,我们隔着一道门,十指紧扣。 久久的沉默后,我轻轻地回答了他:“好。” “媛儿,我终于离你更近一步了,你可知,这段时日我有多想你。” 我真想永久地沉迷在这个夜晚,我真想立刻拉开门告诉他,我也日日都在思念他,我的理智与冷静在此时溃不成军。 “我须走了,秦赵开战在即,诸事繁杂,不知何时才又能来见你,你若有事,就嘱咐行简,待忙完这阵,我立刻来此。” “知晓了。”我望着他的影子,不禁痴痴说道:“按时三餐,天寒加衣。” “是。”他的声音悦耳动听,夹杂着喜悦:“君也相同。” 他慢慢放下了手,停留了几秒后,身影渐渐地消失了。 我再也忍不住拉开了房门,夜风卷着几片柳叶吹至我脚边,空气中仿佛还留有他的气息,人却已经走了。 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合上门,返回榻间。 他是这样好、这样好的人,我如何能不喜欢他呢? 我的心,早已跟随他不知去哪儿了,就放纵这一次齐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人生苦短,若能够这样纯粹的爱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时至深秋,树叶枯黄,已渐渐昼短夜长,从前觉得漫长的时光,也都在期待快乐中一晃而过。 这日下午收到的,是行简送来的绢书,是阿稷写给我的一首小诗。 绢书上是他行云流水的字,他说,雁鸟失其群,终日常依依。 大雁,是忠贞的鸟儿,我的心升起一层绵绵密密的喜悦,看着那一行小字,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他绯红的耳朵和脸颊,不由得轻笑了出来。 “姑娘,行简大人送的绢书上写了什么啊,竟惹得姑娘痴痴傻笑。”云月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调笑着我,她说完,连一旁的青禾素萝也笑了。 行简日日都送东西,这三个丫头都已见怪不怪,但只有云月知道,行简的主子,是当朝的大王。 只顾着心中高兴,忘了她们都在这里,我一下也心虚地被臊红了脸:“没什么,只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姑娘可否讲给奴婢们听听?”青禾是个实诚的,真相信了我的话,但我随口胡诌,此时让我讲故事,我如何讲得出来,只好又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 “你这丫头,竟然还想让姑娘讲故事,是否还想让姑娘为你吟诗两首啊?”云月看出我的窘迫,伸出手戳了戳青禾的脑袋,笑着解围道。 “不敢不敢,这如何使得,是奴婢冒失了。”青禾没听出云月是在打趣她,竟信以为真的打算叩头请罪。 “快起来,听不出你的好姐姐拿你寻开心吗?”我拉起青禾,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都笑了出来,这段时日一直清冷的院子里,霎时欢声笑语。 “看来齐媛姑娘在此处,过得算是如鱼得水。” 一道声音在院中乍然响起,我回头看去,竟是魏冉! “穰侯怎得突然大驾光临。”我不露声色地压下心中惊诧,向他行了礼。 云月带着青禾素萝也匆匆向他叩首,他手一挥,让她们都退下了。 “为何你每次见着本侯,都是如此神色,难道本侯会吃人吗?” 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色朝服,领子袖口皆有红边点缀,冠发整洁,面色淡漠。 不同于阿稷的清俊朝气,魏冉总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威严之感,我甚至有些害怕与他的眼神相遇,仿佛心里的秘密、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侯爷吃不吃人齐媛不知,倒是挺吓人的。” “巧言令色。”他自顾自地向我走来,我才方想起阿稷送我的绢书还在桌上,连忙装作不经意的合了起来,放置到一边。 “是为何物,藏的如此之快。”他至书案前坐下,厚着脸皮给自己倒了盏、云月为我煮的茶水。 “谁藏了,不过是写些女儿家的私密心事罢了,侯爷想看,给你就是了。”我说着假装递给他。 “本侯对你的心事,不甚有兴趣。”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似毫不在意般的将绢书放回原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底来干嘛?想好怎么利用我了?” 他饮了口茶,看我一眼:“本侯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安守本分,做些害人害己之事,且何为利用,能为我大秦所用,是你的荣幸,否则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入得了这王宫?” “那我还得多谢侯爷了,不过你大可把你的黑心放进肚子里,我对你们秦国之事一无所知,如何害人害己?”我面对面的与他坐下来,打嘴炮是么,本姑娘惯会阴阳怪气的,吐槽值拉满。 “你怎知本侯的心是黑的,你见过?” “还用得着见?侯爷难道都不打听打听,自己在七国中的声名吗?” “若将来本侯真的背上心黑手辣之名,齐媛姑娘定是功不可没。”他喝完最后一口茶,将杯盏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愿效犬马之劳。”我撑着头望他。 “对牛弹琴。”他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才是牛呢,除了阿稷你全家都是牛。”见他出了院门走远了,我才轻声唾骂。 虽是受了这厮几次恩德,但实在看不上他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 有什么好拽的,倒退几千年,谁不是不着寸缕的在树林里狂奔?他个类人猿还搁这儿摆上谱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每次说话都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侯爷没为难你?”见魏冉走后,云月赶紧端着托盘过来。 “没有,他要是为难我,我就悄悄问候他八辈儿祖宗。”我拿了块托盘里的糕点送进嘴里。 “啊?”云月迷茫:“这要如何问候?” “咳,咳咳,呛着了。”我拍拍心口,连忙接过云月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一碰见他就诸事不顺,喝口凉水都塞牙,真是个扫把星。” “嘘,姑娘慎言,别让人听见了。”云月焦急地对我比划着。 “早走远了,他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我擦擦嘴站起身,边往屋里走,边对云月吩咐着:“这会儿吃了点心、晚膳就别上了,减肥。” “不用晚膳怕是对身子无益,姑娘还是…”云月跟着我就要进屋,我转身将她推出门外:“你姑娘我壮实着呢,一顿不吃没有大碍。” 关上门,我将阿稷今日送的绢书,放在了柜子里,这面柜子被我清理了,全拿来存放他送的礼物。 花束被我用盐封存、做成了干花;糕点是放不住的,虽是不舍,还是和大家分着吃了;雕刻的松木手玩,被我细细擦拭后,整齐地摆放在柜中。 还有这书写着他柔情蜜意的绢书,我的手又再度不受控制地抚摸上去,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等他下次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我都好好保存着、他送我的每一样东西。 思及此,忽想起,我还从未送过他任何礼物呢。 我的字尚未练好,写出去只怕惹人笑话,又不会什么手工,等等、手工? 我弯起唇角暗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明日可得拜师学艺了。 第14章 期盼 第六次将针扎到手上时,我是真的想放弃了,我真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这些细活儿太磨人耐性了。 “姑娘别急,熟能生巧,慢慢就会绣的好了。”云月一边指点我,一边给我打气。 “要不我还是另想办法,这绣的根本送不出手呀,云月,你看得出来我绣的什么东西吗?”我放下绣品,伏在桌案上望着云月。 “这,这似乎是咸草?”云月大概是没看出来,略带尴尬地看着我。 “什么呀,你姑娘我绣的是文竹。”我大抵是疯了,这样的东西怎能送给阿稷。 云月憋住笑意:“是像文竹,是奴婢眼神儿不好,没认出来。” 我看着这小丫头因强忍笑意而憋红的小脸,再看看手中、绣的确似一团杂草的手绢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丫头,竟也学会哄人了。” “奴婢只是想安慰姑娘,其实奴婢第一次做绣品时,绣的还不如姑娘好看呢。” “真的吗,你可别诓我了。” “真的,姑娘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总会绣好的。”云月歪着头看我,笑眼弯弯。 “好的云月小师傅,你的大徒弟一定会认真绣的。”我也打趣着她。 “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愧不敢当。” “好啦,好啦,快来帮我看看、这缕线怎么绕过去。” “是。” 日子在指缝中渐渐流走,一转眼我的手绢也绣好几日了,我时时都随身放着,想等阿稷来时亲手送给他。 每日里除了习字、喝茶和几个丫头打闹,我最常做的事,就是荡在秋千上痴痴等待。 又是半月多未再见他了,他定是很忙的,也不知是否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有没有像我这般思念他一样想着我。 下次再见到他时,我再也不想端着姿态了,我想回握住他的手,感受那让我留恋的温度,让他知道我心中并非全无情意。 我的阿稷,他就像我绣的这文竹般风姿绰约品质高洁,浑身布满少年蓬勃的朝气、与盎然的生命力。让我也跟着似少女般、再度对生命和未来充满期许。 我望着天边瑰丽的晚霞,突然也不厌倦这即将到来的漫长黑夜了,我期待着每日的天明,期待着那抹挺拔干净的身影。 正当我思绪神游之时,院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以为是行简照例来送东西,我欢快地从秋千上跳下去,小跑着过去快速地拉开了门,却撞见了那个让我思念不已的人。 他笔直地立于门外,仪态端庄,一股子清贵之气周身流淌,看见我拉开门时,如墨的眸子骤然晶亮,似星光流转。 我雀跃的心情被他尽收眼底,仿佛小心思被他看了个透明,糟了,虽然在心中下定决心、不再以冷淡对他,可此时我这样直白的喜悦被他瞧见,真让人不好意思。 他却旋即轻笑着拉起了我的手,我不再扭捏着推拒,慢慢相携着往院内走去。 行简招呼着后赶来的三个丫头去了院外,又急忙将院门关上,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牵着我来到廊下,我们并肩坐在栏边,他嘴角噙着笑意细细地注视了我良久,随后抬手为我轻轻拢起鬓边散落的碎发,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脸颊:“一段时日不见,我的媛儿怎得清瘦了?” 他唤我,我的媛儿。 这样含情脉脉的称呼,我也早已在心里唤了他上百遍,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心里涌起无边的甜蜜,又伴着长久未见的委屈,一时间五味杂陈,我低下了头,努力压制微红的眼眶,轻声对他说道:“因为媛儿心中也装了一人,因为雁鸟失其群,终日常依依。” 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然后一拽将我圈进了怀里,带着薄荷熏香的气息围绕在我身上,我的头刚好抵在他的下颌。 我怔愣了两秒,然后缓缓伸出双臂,回抱住了他。这一刻、我只想跟着我的心走。 意识到我的举动后,他将我箍的更紧了,他低着头轻嗅着我的发丝,还好本姑娘昨日才和着栀子花油洗了头,不然就尴尬了。 “媛儿可知,我心中有多高兴。”他的声音温柔而轻颤。 “媛儿与阿稷的心情,是一样的。”我靠着他的胸口,耳边是他强劲有力、伴着激动的心跳声。 “这一声呼唤,我日思夜想。” 我们拥抱了很久,无需多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日傍晚,他娓娓倾诉着第一次见我时就萌发的思慕,摘了花朵轻插在我的发间,握着我的手执笔作画,细致地向我讲解书中、所有我不懂的问题。 我们像相爱了很久的恋人,既羞涩又合拍,都盼望着时间慢些走。 然而时间岂会成全世上所有的痴情人。 陪了我一个时辰后,他不得不走了,他是一国之主,每日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分别时我们依依不舍,他仍牵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我将他送至院门口,行简适时地开了门。 “媛儿,国事顺利,下次相见必不会等太久。” “无妨,媛儿等着阿稷。” 我们视线交缠,许下约定,他轻揉了揉我的手,对我点了头:“好。” 终于还是松开手带着行简走了,我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不舍之感油然而生,阿稷,你还未走远,我就又开始想念你了。 我的脑袋昏昏涨涨,满脑子都是我们相拥时、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与口唇,夜里躺在榻上时,才想起绣的手绢儿忘了给他。 “什么记性啊。”我一只手拍了拍脑袋,一只手紧紧抓着手绢贴在心口。 不知道他回到中庆殿了没有,这么远的路程会不会走的太累,他每日里已经很辛苦了,我舍不得他受累。 我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心想,今夜的他,会不会同我一样难眠? 每日里除了傍晚按时等待着阿稷的消息,白日里,我又开始与云月外出消磨时光了。 人一旦心情好了,是吃饭也香了,走路也快了。 这天清晨,我们踱步到兰苑后园的拐角处时,忽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呼救声,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拉着云月想快速离开,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是少惹事端为好,况且以我的身份,又能救得了谁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匐一转身,我就与一名女官直直相撞了。 “哪个宫的婢女,路都不会走吗?”她突然被撞,面色不愉的诘问我。 “回姚姑姑,奴婢是新进宫的,这是我家姑娘,奉太后旨意暂住在沁雪院,今晨出来只为采集露水沏茶,无意冒犯姑姑。”云月急忙解释道。 这女官听闻我们仿佛是太后的人,便不再为难,只说道:“既如此便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处逗留。” “是。”云月行了礼拉着我欲走,我回首却见那女官向后园走去了,不多时,便又是一声声惨呼传来。 “云月,方才那位女官是谁啊?”我边走边问道。 前段时日我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月却是和青禾素萝她们一起混在花房里,将宫里的人际关系打探了个大概。 “姑娘,这是文楚大长公主身旁的掌事女官姚姑姑,文楚公主少时为国远走燕地为质,听闻受了很多苦楚,性子古怪又刁蛮,经常苛待下人,很多宫女在她手上殒命,太后因着她的身份功绩,也不太责备她,咱们还是快些走。”云月低声附在我耳边轻语,脚下却不停。 “既如此就快回去。”我听了这话,走的更快了。 回到院中休坐不到半个时辰,去花房取花的素萝便回来了,她小脸煞白,眼圈红肿着。 “这是怎得了,像哭过似的?”云月与青禾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花篮,拉着她来到廊下,我也满脸疑惑地望着她。 “姑娘,奴婢晨间原想着去花房取些秋菊为您插瓶,却听花房的姐妹说,碧华殿有两个宫女因冲撞了文楚公主,被施以了水刑,奴婢回来时碰见几个内侍,正运送尸体出宫,期间一具尸首滚落下来,竟是当初与奴婢一起入宫的同乡春嫣。”素萝说完,刚止住的眼泪又大颗大颗的落下。 “啊!”云月一声低呼,向我看了过来,我心中也蓦然升起一阵惧怕,早上我和云月听到的惨叫,仿佛犹在耳旁。 “何为水刑?”我声音微颤地询问。 “就是将受刑之人的口鼻,不断浸入水中又捞出,直至犯人在恐惧中窒息中而亡。”青禾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既与素萝是同乡,想必她们都是相识的。 “这本是牢狱之中的手段,王宫中甚少使用这种刑法,然而大长公主…姑娘,奴婢好怕,怕自己一不小心会也落得和春嫣同样的下场。”素萝一边哭泣一边低声说着,青禾也抱着她呜咽。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们。这段安稳的时日,让我近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在这座吃人的王宫,我尚且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不知该如何保护身边的人。 “以后无必要之事便减少外出,与人相处时需礼仪周全、尽量小心些行事,唯有自我约束,方能不被人抓住错处。”我既是在对她们说,也同样是在心底告诫自己。 “是,奴婢们知晓了。”她们三人皆如此作答。 待到青禾素萝退去后,云月来到我身旁跪坐下,她的脸因恐惧而毫无血色,却还是轻声安慰我道:“姑娘不怕,如姑娘所说,咱们小心些,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我真后悔带你入宫,当初就该替你向魏冉求一纸文书放你离开,你原是不必来此的,可如今已是记录在册的宫女了,不知何时才能走的出去。”我握住云月的手,心头蒙上一层愁绪。 云月是我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个真心之人,在我迷茫困顿的时候,是她始终如一地温暖着我,现在又因我而置身在这样一个、稍不注意就会殒命的险境中,我实在愧对于她。 “姑娘何出此言,是奴婢甘愿跟着姑娘的,与姑娘无关,是奴婢自己执意如此的!”云月回握住我的手,急急说道。 我望着她焦急的脸,轻点了下头,奋力挤出一点笑容:“是,我知道。” 又是一场秋雨绵绵落下,院中的柳叶本就已近枯黄,此时更是被风雨吹打的簌簌而落。 前路似乎又迷雾重重,我和云月会在这深宫之中周全己身吗? 我和阿稷又会有机会此生相守吗?无人予我以回答,院中只徒留我一声嗟叹。 第15章 狸奴 自知晓文楚公主乖张跋扈后,我特意叮嘱了院里三个丫头,别再随意到前宫中人多的地方去。 我也只往沁雪院后更安静的地方散心,所幸王宫中即使地处偏远的地方,风景也是精雕细琢般的秀丽。 我在后院数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池人工开凿的湖水,清幽静谧,远离喧嚣。 整日待在院中闷的人也是无聊,是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湖边玩耍。 这日下午,正当我靠在湖边的假石上昏昏欲睡时,忽听见几声小猫的呜咽,我起身四处寻觅着,在花丛里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看着不过数月大小。 “咪咪。”我惊喜地唤它。 我在现代时也养了一只活泼的银渐层,这时代相较于现代而言,总是无趣的,整日里不知如何消磨时光,有只咪咪能撸也是好的。 我拿出临出门时,在荷包里装着的几块点心,捻起一块轻轻放在它面前,它许是饿急了,望着我喵呜了几声后,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趁着它吃东西时,我慢慢靠近它,轻柔地摸着它脑袋:“咪咪,你怎么一只猫在这里,是迷路了?还是被人丢弃了?” 不一会儿,吃完点心的小猫,便和我熟络起来,不停地喵喵叫着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求抚摸。 “小猫咪,你有主人吗?”我边摸着它边自言自语:“要是过几日你还无人寻找的话,我就将你抱回我的院中好吗?” 小猫适时地喵了两声,我惊异于它的灵性,轻笑了起来,于是我们一人一猫,便在湖边待了一整个下午。 直至云月寻了过来,见到生人的小猫,才受惊地跑走了。 “姑娘,刚才是何物,嗖得一下就不见了?”云月奇怪地问我。 “是只小狸奴,貌似无主,我只不过喂了些吃食,便和我玩耍了一下午,应是你惊着了它,才那么快逃走了。”我边起身和云月往回走,边回答她。 “啊?”云月语调里也有些喜悦,看来这丫头也是爱猫人士一枚。 “那不知它明日是否还在此处?奴婢也带些吃食给它!” “若真是无人饲养的话,应该就还在这里,先走,明日再来,若是有缘我们就收养它。” “太好了姑娘,您真是个菩萨心肠。” “你这丫头胡诌什么,这如何算得上菩萨心肠?” “反正姑娘在奴婢心中,就是最最好的人。”这丫头一脸崇拜地望着我。 “还好你姑娘我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的话,看见云月这娇俏的脸儿,不得迷的晕头转向的。”我调笑着她。 “姑娘又拿奴婢打趣儿。”我们二人热闹地边说边往回走。 第二日一早,云月便拉着我急急地向湖边寻去,果然小猫还在那里,它又饿了一夜,狼吞虎咽地吃着云月给它的点心。 云月也趁机抱起它:“果然无人饲养,咱们养它姑娘!”云月满脸笑容。 “好。”我宠溺地答她。 “那姑娘给它起个名字?” “名字?”我看着小猫雪白的毛发,因流浪而显得灰扑扑乱糟糟的,暂时大脑宕机:“先回去给它洗洗,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是。”云月欢快地向我行了个礼,抱着小猫转了个圈儿。 回到院中,云月便向素萝和青禾,展示了她带回的小猫,三个丫头皆喜悦着,叽叽喳喳地给小猫梳洗去了。 我则坐在书案前,学着阿稷教我的方法作画,我想将他那日笑着送我青杏的样子画下来,然而却总也画不好,他眼中温柔缱绻的神采,我画不出十之一二。 我正沉迷着作画之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难道是行简?今日怎得这么早就过来了?我搁下手中的笔去拉开了门。 “媛儿。”竟是阿稷。 “阿稷,你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麒麟台吗?”我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又来看我,有些吃惊。 “今日午后,我便要携母后与宗亲,至骊山祭祀先祖,诸事繁多,可能会在那边待上十日之久,所以想先过来看看你。”阿稷对我伸出手,我腼腆地握了上去。 他瞧见我的举动后,原本就微勾的唇角,更是露出了好看的弧度:“本想将你带上的,可我们的关系还未曾昭告六宫,等我从骊山回来后,定会尽快向母后禀明原由,将你我的婚期提上日程。” “不可!”我心下一急脱口而出。 他有一瞬的怔愣,继而双手扶着我的肩,低下头与我对视:“媛儿不必害羞,我回禀母后时,不会和她说起你我早已相许之事,只说是两国盟约,不宜久拖便好。” “阿稷,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总之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向太后提起此事,答应我好吗?”我回望着他,他的双眼从明了到疑惑,逐渐闪露出痛苦。 “媛儿,难道你不想与我成婚,不想日日与我相守吗?”他面色隐隐不安,语气中露出了一丝惊慌。 “那为何你会接受我的心意?是因为畏惧我吗?你知道的,我宁愿你依然像之前那般冷待我,也不希望你是迫于我的身份,才不得不…” “不是的,阿稷!”我摇着头,急切中,竟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我不是因为怕你才答应你的,我是真心的,我只是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他刚才慌乱痛苦的模样,狠狠地刺痛了我,我怎么舍得他如此难过。 久久没听到他答话,我本想松开手,看看他怎么了,却没料刚想放手,就被他用力的再度按入怀中。 “我只是怕,怕你并非真的心悦我,怕我的情意打扰了你。”他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然而方才看见媛儿着急的模样,我便知道,媛儿是真的倾心于我的。” 他轻轻放开我,我这才看见他的脸,秀挺的眉再次挂上欣喜,还透着一丝得意。 我想起刚刚对他的表白,不由地笑了出来:“你是否就等着我刚才的话呢?” “我喜欢媛儿对我说那样的话。”他拉起我的手,伸至唇边轻轻地啄了一口,眼神却缠绕着我的脸:“我会慢慢等,等到媛儿主动向我说出原由,然后再向母后提议完婚,好吗?” 我被他这样的行径羞红了脸,抿笑着转过头去:“希望我说出原由的那天,阿稷不会怨怪我的隐瞒。” “我如何舍得怪你呢。”他又伸手转过我的脸,轻轻抚摸着。 从前还以为我的阿稷青涩稚嫩,谁知,他竟如此会撩拨人心。 “阿稷从前哄了多少姑娘,如此娴熟,不似个纯情少年。”我转过身去佯装要走,却被他圈着手臂拉了回来:“天地良心,只媛儿一人。” 我们相视着傻笑。 “喵…”刚被云月梳洗完的小猫,期期艾艾的向我走来,围着我的脚边来来回回地打转。 “媛儿何时养了只小猫?”阿稷俯身将小猫抱了起来,小猫慵懒地躺在他怀中,却在我手边不停地拱着脑瓜。 “今晨刚在院后面的湖边捡的,还没有名字呢,阿稷给它取个名儿。”我把早上云月给我的任务转给阿稷。 “好呀,这小猫毛色雪白,机灵可爱,似媛儿一般调皮讨人欢喜。”他说着又向我靠了过来,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就叫雪团儿如何?” “行。”我答应着,心里小鹿乱撞。 “雪团儿啊,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媛儿,提醒她按时睡觉用餐,不可过度思念伤身。”阿稷逗弄着雪团儿,实则叮嘱着我。 “媛儿,我会让行简给你带消息的,珍重自身,等我忙过这一阵回来后,尽量天天来见你。” “是,你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好得很,倒是你每日辛劳,要多加歇息。” “好。”他将雪团儿放在我怀里:“我走了。”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出了院门,才想起我绣的手绢儿又忘了给他。 我连忙小跑着追出去,可小径外已没了他的身影,空留着清晨还未散尽的一片雾气。 我是最讨厌离别的,更何况是与心爱之人分别。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儿,从前耻笑着那些为爱生、为爱死、为爱高呼的恋爱脑们,现在自己坠入爱河,却比她们还疯狂。 每日里都惊惧着被太后和魏冉发现此事,简直比刀口舔血还带感。 王宫中大部分人都去了骊山驻扎,听说文楚公主也去了,往日威严的宫廷,少了些庄严与肃穆。 我们院里四人这段时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偶尔也会在宫中到处转转了。 这日天气初晴、微风吹拂。我带着云月在一处桂花树下采摘着花朵,想蒸些桂花糕来尝尝,然而刚下过雨,桂花被雨吹打着都落败了,很久也摘不到一碟。 不知何时,一位姑姑挎着一方篮子向我们走了过来,她约摸四五十岁,看着面色和善很有气质。 “这是昨日采摘的桂花,老身不才,不善烹饪,就送予姑娘们。”她边说边要将篮子递给我们。 “多谢姑姑好意,我们心领了,却不敢受姑姑的礼。”我忙回答她。 “不妨事,看你们的年纪仿佛同我女儿一般大小,她是个嘴馋的,就爱吃这些鲜花做的甜食,如今远处嫁人去了,想吃也吃不到了。” 那姑姑不容推拒的、直接就将花篮放在我手里,面色和蔼的瞧着我,仿佛透过我在看她的女儿。 “能送给你们也好,也不枉老身辛苦采摘一场,就当是替我那不孝女收了。” “那就多谢姑姑好意了。”我不好再拒绝,便向她道起了谢。 “无需客气,瞧着两位姑娘面生的很,可是刚入宫的?”她微笑着问道。 “是,我们入宫并不久。” “怪倒是看着眼生,不知在哪个宫里当差?” 我心下起疑,这是在打探我的身份? 她似看出我的疑虑,又诚恳着说道:“姑娘莫怕,老身的女儿从前也在宫里当差,只是命不好分到了碧华殿,得罪了文楚公主,虽侥幸保住了性命,却被逐出了宫,只好去远处嫁了人。老身只是担心你二人,也被分去了碧华殿,想提醒你们而已。” 原来如此,倒是误会了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一位母亲的舐犊情深罢了。 “谢姑姑提点,我们二人只是担了个闲职,暂住在宫中偏远之处,是进不得碧华殿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说完后行了个礼,她便微笑着离开了。 我和云月得了这一篮桂花,也算心满意足了,随即就相携着打道回府了。 谁知却在沁雪院外不远的竹林边上,碰见了位不速之客。 第16章 桂花 他孤身一人立于小道边,身后的竹林被风吹拂的沙沙作响,一些枯黄的竹叶、被风卷着从他身旁飘落,衬得他颇有些清冷意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位谦谦君子呢。 然而我这种知道他底细的,是万不会被表面所迷惑的,他不仅心似海底里的针,嘴更似草船上的箭,不过是这个“贱”。 我在心里偷偷笑着,脚上却亦步亦趋的行至竹林边,俯首向魏冉行了礼:“侯爷万安。” 他点了点头,瞥了眼篮中的桂花:“你倒是有雅兴。” “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多谢侯爷谬赞。侯爷现下不是应当在骊山吗?站在此处作何?”我装作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挤兑。 “若全都去了骊山,岂不是让你这种宵小、逮足了机会钻空子。”他抬抬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真是给这厮脸了,他怎一个贱字了得!属狗的呀,逮人就咬。 “那我这种宵小就不与侯爷闲话了,侯爷还是速速离去,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我连表面功夫也懒得与他做了,提了篮子拔腿就走,半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站住,本侯让你走了吗?”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一旁的云月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急忙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停下来。 我真的怒了,再好脾气的人也是有尊严的,动不动就对人身攻击、横眉冷对的,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我忿忿地转身:“你到底要干嘛!死刑犯尚且还有顿好酒好菜呢,你用不着每次都阴阳怪气的!” “这花采来何用?”他慢悠悠地开口,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回、回侯爷,用来做桂花糕。”云月见我久不说话,既着急又胆怯地开了口,语气带着讨好:“侯爷可要尝、尝尝?” “却之不恭。”他回答,然后转过身,先于我们走向沁雪院。 这厮一天到晚不知道抽什么疯,刚吓唬讥讽了我们二人,竟又厚着脸皮蹭吃蹭喝,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我忍着怒气回了院中,但见他自如地坐在我的书案前,正翻看着我的画卷。 糟糕!我画的是阿稷! 我迅速冲过去将桌上的画帛一把揽起,只感觉自己心如擂鼓,踌躇着开口:“你,你看出什么了?” 我死死盯着他面上的表情,连腿脚都有些虚软了。 他见我如此紧张,皱了眉斜眼瞅我:“画的如此潦草,倒有些似本侯麾下的左更周重,你是识得他的,怎的,行军时看上他了?” “闭嘴你!”我轻舒了口气,还好是我技艺不精,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未经允许便随意翻阅别人的东西,侯爷平时都是如此行径吗?”我将画帛全部放起来,略有不满地责备道。 “别人自是不同,但你…”他一只手指轻叩着桌面,眸光定定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玩味:“是本侯的阶下之囚,有何不可?” 他在敲打我、威胁我,提醒着我的命,尚且还握在他手中。 “是,侯爷您位高权重,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齐媛不敢不从。”我认怂,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依旧叩着桌案看着我,也不答话,一时间气压低了下来。 “侯爷,姑娘,桂花糕蒸好了。”云月端着托盘立在门外,适时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端进来。”他说道。 云月为我们布置好了碗碟后,便又端着托盘退下了。 我因着刚才的事,心中涌起了低落的情绪,嘴里的桂花糕如同嚼蜡。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对我耳提面命。诚然我这段日子太顺利了,竟忘了头顶、还有他和太后两座大山压着。今日险些被他发现我与阿稷之事,以后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怎的?与本侯同膳,竟让你如此不快?”他尝了两块桂花糕,放下食箸,皱眉问道。 “侯爷误会了,只是不太饿而已。”我也跟着停了下来。 “方才瞧你的字稍有起色,是下了功夫的。” “还要多谢侯爷托人相送的竹简,通俗易懂,帮了我很大的忙。”多说多错,他说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 “无妨,今后若想立足于此,识字是必不可少的,世人皆称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依本侯看,纯属谬论。”这厮向来如此,先将人恐吓一番,再装作若无其事的顾左右而言它。 “侯爷说的是。” “今日还有要务处理,本侯先走了。”也不知他是否看出了我的冷淡,拿了碟子边的方巾擦了手后,站起身往外走了。 “恭送侯爷。” 等他走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我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双眼空洞的看着门外随风飘飞的柳枝。 我与阿稷的事,还能藏多久呢? 阿稷还未真正掌权,若真被魏冉与太后发现了,他能以一己之力护住我吗?魏冉就像颗不定时的炸弹般、不知道何时就会炸得我粉身碎骨。 “喵呜,喵呜~”雪团儿轻叫着从云月怀中跳下,跑到我身边,蹭着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刚才怕被侯爷发现雪团儿,奴婢就将它关起来了,姑娘,您没事?”云月边说边走进屋内,轻轻蹲在了我旁边。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云月,适才我画的画被魏冉看见了,他差点发现了我和阿稷的事。” “姑娘别怕,大王倾心于您,定会好好保护您的。”云月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如何知道秦国此时的大权,是牢牢掌控在太后与她的兄弟魏冉手中的。 我依稀记得,史书上说秦昭襄王赢稷十九岁开始亲政,至四十岁时、才真正拔除宣太后与穰侯魏冉的势力。可见太后与魏冉,究竟有着怎样滔天的权势。 我的阿稷,要想成为真正独挡一面的君王,第一个要做的,便是与至亲兵不血刃的争权。 可此时的他不过才十七岁,我也只是他生命长河中,倏忽出现的一个女子,侥幸能与他有一段情事。先不说此时的他,是那般信任自己的母亲与舅舅,即便他能拼尽全力地保护我,我又能等他几年呢? “云月,把东西撤了。”我缓缓开了口。 “姑娘都没怎么用呢。” “撤。”我没有心情,实在是吃不下:“你和那两个丫头拿去尝尝。” “是。” 云月退下后,我将刚才搁置的画帛,取出来一一损毁,既画的不好,留着也是祸端,不如销毁了干净。 此后接连几日我都闷在院中,胃口不佳,人也清减了不少。 这日午膳,云月特意熬了新鲜羊奶,搁了些雪球山楂与饴糖,献宝似的端到我面前,眼巴巴儿地望着我。 我其实不喜羊奶腥膻,但怕她又一头扎进厨房捣鼓,便只好说道:“先放着,太烫了,一会儿再喝。” “是,那姑娘一定要喝,不能再饿了。”云月说着,将碗放在桌案上。 “好。”我答她,手上却还不停地练着字。 “喵!” 雪团儿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跃跳上矮桌,不慎将桌上的碗打翻,滚烫的羊奶烫的可怜的猫儿惨叫异常。 “雪团儿。”我虽及时唤它,它却还是惊跳着跑走了。 “姑娘,烫到您了没?”还未走出门的云月,又快速折返了回来,焦急地询问着我。 “没有,就是吓到雪团儿了。”我抬头望着雪团儿跑走的方向。 “呀,姑娘!” “怎么了?”我回头看向云月,却见她灰白着一张脸,手指着地上。 只见原本干净的地面洒上了一摊羊奶,而那接触到羊奶的大理石地板,竟被腐蚀了一大片!奶液中混合着诡异的绿色泡沫! “有、毒。”我后知后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从喉间缓缓溢出两个字,云月颤抖着看向我。 “这羊奶,是何处得来的?” “回姑娘…”云月紧张着跪下:“依例是今晨,奴婢去总膳房领取的,可是奴婢不知,奴婢…” “我并非怀疑你云月。”我伸手拉起云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 云月眼里蓄满了泪:“奴婢知道的姑娘,奴婢只是自责自己如此大意,还好雪团儿打翻了,要是姑娘听了奴婢的话,喝了这羊奶可如何了得?” “雪球山楂和饴糖,都是青禾与你亲手做好后,储存在院中的,不会有问题,只有羊奶需要每日去膳房新领。”我冷静下来,细细地分析着:“并且总膳房人多手杂,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 “是谁要害姑娘呢,姑娘并未得罪任何人呀!”云月惶恐着说道:“难道是,是侯爷?” “魏冉前几日才来我院中盯梢过,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来杀我,我于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况且他若真想要我命的话,也不至于费尽心思,用这种下作手段。” “那,会不会是拿错了?”云月问我。 我摇头:“膳房里的东西都是有份额的,每个宫院什么等级、领多少量、都是规定好批注了的,冒着风险都要毒杀的人,你会杀错吗?” “那该如何是好,一次不成,会否还有第二次?”云月慌乱道。 “云月,你可知魏冉每日何时出宫入宫?”我抓住云月的手,焦急询问。 “奴婢每日去总膳房领取食材时,都看见侯爷辰时从雨斯门入宫,出宫的时辰,奴婢却不知。”云月想了想说道。 “此时不过午时,走,我们去雨斯门。”我拉起云月,向院外跑去。 第17章 缘由 我和云月匆匆到了雨斯门,只见雨斯门内外皆有士兵把守着,一派神色严峻,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鼓起勇气向一位士兵问道:“这位大哥,可知穰侯今日可曾入宫?” “你们是何人,穰侯的消息也敢探听?还不速速离开!” “我们找穰侯实为紧要之事,还望大哥通融一下,告知我们。” “莫要在此处扰乱秩序,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这位士兵脾气暴躁,说着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剑。 “住手!”一声呵斥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去,是周重。 “周将军!”云月大声喊道。 周重见状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来向着刚才的士兵训道:“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是!”士兵拱手行礼后站回哨岗,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公主海涵,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周重向我行着礼说道。 “无妨,周将军,我在此处是有要紧之事找侯爷,可否麻烦周将军替我通传?”我直奔主题。 “是,请公主随我来。”周重应该还未知晓我的身份,还尊称我为公主。 我和云月跟着周重走了很久,才来到一处宫殿,殿上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麒麟台几个大字。这就是麒麟台吗,阿稷每日,就是在这里商讨政务,处理国事的吗? “劳请公主稍等片刻。” “好。”我点点头,周重在殿外叩了门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又出来对着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主请进。” “多谢周将军。”我也不含糊,让云月在外间先等候着,抬脚就进了麒麟台。 入目是宽敞的大殿,大殿两边都有青铜雕刻的瑞兽,正中有一方漆了金边的书案,书案后是三方摆台,除了竹简,皆是华贵的金器与铜器。 秦人崇尚黑色,是以宫中建筑多为杉木筑浇,总给人一种压迫与窒息的感觉。 我跟着周重拐了个弯儿来到殿后,魏冉正坐在一面屏风后、批阅着竹简,书案旁边的熏香仿佛是杜若的气味,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的问道:“所为何事?” “回侯爷。”我俯身行了礼:“今日午时,我的膳食中被下了毒,所幸并未吃下,虽无大碍,却令人实在惶恐。” “哦?”他闻言抬起了头,深邃的眼眸透着锐利的光芒:“你算是幸运,躲过一劫又一劫,就是不知下次,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了。” “侯爷何出此言?”我疑惑,这明明是我第一次被人暗害,何来又一劫的说法?听他这口吻,似乎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请侯爷明示。”我心中惊疑,询问着他。 “你来此处寻找本侯,焉知就不是本侯所为?难道不怕羊入虎口?”他散漫的倚在桌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齐媛记得侯爷承诺过,不伤我的性命,不逼我做违背良心之事。” “呵。”他轻笑一声,往日冷峻的面容似冰雪消融:“你倒是信任本侯。” 我也不想相信你啊,只是眼下别无他法,我总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一上来就咬定是他所为,万一弄巧成拙真逼他起了杀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侯上次并未说错。” “什么?”我满脸问号,这厮到底几个葫芦要卖药到何时? “你就是个花架子。”他低低说道。 我真的,这厮搁现代,就算进看守所,老娘也要撕烂他的嘴。 “侯爷,齐媛实在不明,请侯爷解惑。”不和他个老古董一般见识。 “上次行军途中遇袭,你真以为是赵国人所为?”他瞥我一眼:“先不说在他赵国的地界行凶过于碍眼,赵国与齐国从未交恶,可那伙流寇行动迅速,招招狠辣,想要的可全是你们齐国人的命。” 听了他的话,我仔细回想,那伙流寇当时,确实是冲着队伍中的齐国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想要的,是当时身为齐国公主的,我的命。 可公主只是一介女子,与那些流寇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究竟为何…电光火石间,我脑中突然冒出孙楚那张虚伪恶心的脸! “孙楚!是孙楚!这狗贼太不要脸了!居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怪不得当时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原来背后打着这样恶毒的心思!这王八蛋早晚不得好死!”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的大骂起来。 魏冉皱眉,轻吐出两个字:“粗俗。” “我早该想到的,只要我在一日,他损坏两国盟约,私自调换公主的罪名,就时刻悬在头顶,可若是我死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与真正的公主暗通款曲、珠胎暗结,然后将联姻公主暴毙的罪责,赖在你们秦国人头上!” “你这脑子里整日都装些什么!”他轻咳一声:“暗通款曲、珠胎暗结这样的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的?” 我长吁一口气压下怒火:“他叫什么孙楚,叫孙子好了,那公主也是眼瞎,好好的王后不做,竟要与那种不堪入目的人首尾。” “闭嘴,越说越离谱。”他起身理了理衣衫走下桌榻。 我被他斥责后,忿忿不平的禁了口。 “有一点你倒是没说错,你若在王宫中殒命,我大秦确实难辞其咎,到时候齐国一定会捏着这把柄讨伐我秦国。” “那你们还有兵力与之对抗吗?现下不是正在伐赵吗?”我伸着脑袋问他,这厮长的牛高马大,我踮着脚也才堪堪到他下颌。 “区区蝼蚁小国自是不怕,只是届时他们有了由头,占据优势,定会各国游说,群起而攻之。”他缓缓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知不觉间,我与他站在了统一阵线上。 “所以你这颗脑袋得牢牢的长在项上,待白将军伐赵归来整顿兵力、养精蓄锐后,以齐国假送公主,辱我秦国之名先发制人,讨伐恶齐。” “所以,我是你们秦国伐齐的重要证人了?怪不得你三番两次的救我。那现在,侯爷意欲何为?这王宫中不知藏了多少齐人的细作,一次不成,还有二次,我危险着呢。”我急急说道。 “你的身份可有向谁泄露?最近遇到过什么人?” 听了他的话,我细想了想:“并未向谁说起过我的身份,我整日里连院门都甚少出,更别提遇到过什么人了。” “前几日外出偷采桂花的,难道不是你?”他斜眼睨我。 “也就出去过那一两次,我是正大光明摘的,何为偷采。”被揭了短,我面上一红:“那日倒是遇上位面容和善的姑姑,那篮子桂花就是她送的。” “看起来面容和善的人,就一定可以相信吗?”他又是那副欠扁的口吻:“可知是哪个宫的?” “不知。”我摇摇头。 “长相有何特征?”他又问。 “我有些脸盲,记不太清了。”我怯怯开口。 他皱着眉叹了口气,接着拂袖而去:“我会让周重去查,回你的沁雪院老实待着,万事小心些。” “是。”我行了礼退出麒麟台。 云月在外焦急的踱步,看见我出来,赶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姑娘?侯爷怎么说的?”云月满脸愁容,我却心下放松了些。 现在已经知道了魏冉打的是何主意,不用整日里再提心吊胆的,提防着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事。 相反,他还得好好儿保护我,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侯爷说他会让周将军尽快调查的,这人既只敢下毒玩儿阴的,明面上是不会有作为的,现在又打草惊蛇、被我们知道了她的存在,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举动。”我拉着云月边回沁雪院,边轻声说着。 “还是不敢再大意了,以后每日的膳食,都要用银针试过毒才好。”云月担忧的说道。 “嗯,谨慎些总没错。” 回去的路上经过雨斯门时,看见一顶软轿轻摇着缓缓向宫外行去,我不禁生出了羡慕之情,我也好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看看宫外的世界。 可转念一想,我所爱恋的人,阿稷,他从小就在这深宫中长大,不知又背负了多少,舍弃了多少,他会不会,也曾经向往过这宫墙外的天地? 我若想与他长长的相守,这宫城外的生活,注定是与我无缘了,要是可以出去看看就好了。 回到沁雪院,打翻的羊奶碗,早已被青禾收拾干净了,地面也清扫了,仿佛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然而只有我与云月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劫后余生。 “雪团儿还没回来吗?”我问青禾。 “回来了,在屋子里呢,不知道怎的走路一瘸一拐的,莫不是被什么人或东西打了砸了?”青禾疑惑的看着我与云月。 “是吗,我去看看。” 我不欲细说此事,一来那两丫头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我是宫中哪位娘娘大人的亲眷,怕她们刨根问底,二来事情尚未明确,不想引起没必要的恐慌。 “雪团儿,小雪团儿。”我唤着无辜受罪的猫儿,听得一两声呜咽,在内间轻轻叫着,走过去看见雪团儿,正卧在榻上舔舐着受伤的前爪。 我轻轻拿起它的前爪看了看,有一处烫掉了皮毛,露出红红的血肉。 “云月,拿药箱来。”我摸着雪团儿的头,安抚着它。 “是。” 云月取了药箱过来,我细细的给雪团儿上了药,包扎了一番,然后将它紧搂在了怀中。 “小可怜儿,与其说是我救了你,倒不如是说你救了我,以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雪白的猫儿伏在我怀里轻叫两声,似是应答,惹得我与云月相视一笑,怅然的心情也疏解了一些。 第18章 出宫 次日清晨。 一大早便被敲门声惊醒,算着日子是阿稷归期快到了,我以为是行简、被嘱咐着来递消息,套上鞋袜便匆匆去开了门。 岂料站在门外的是周重。 “周将军,这么早?可是那投毒之人有下落了?”我疑惑着问周重。 “回姑娘,那投毒之人行迹狡诈,又不宜在宫中大张旗鼓的搜索,故而尚未落网,侯爷今日遣末将前来,是知会姑娘一声,姑娘身份暴露,不宜再在宫中暂居,请姑娘今日与侯爷一起出宫,到城外相看府邸,不日便迁出王宫。”周重大声说着,眉宇轻皱,对我悄无声息的点了下头。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要引蛇出洞。 “那烦请周将军稍等,待我更衣洗漱完就来。” “是。”周重拱手行礼。 我快速回到屋内整理了着装,唤了云月一起,跟着周重行至雨斯门,但见魏冉站在一驾马车前等着我们。 “走。”见我们来了,他轻吐出两个字,转身便上了马车。 “我?”我望着周重指了指马车,又指指自己。 “请姑娘上辇。”周重拱手。 “磨蹭什么?”马车内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浪费时间。” 我只好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坐了进去。 魏冉正坐在马车中间闭目养神,见我进来,睁眼睨了我一下后,复又闭上双目,仿佛很不想看见我似的。 好在这马车分外宽敞,我蹑手蹑脚的坐在车帘边,尽量离他远一点,和他单独相处,实在太窒息了。 我也不知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他,惹的他如此厌倦于我。 从初相识到如今,每次相谈,他对我都是极尽挖苦嘲讽,我虽也回击过他,但毕竟身份悬殊,我也不敢太过造次。 鉴于他对我恶劣的态度,我日渐从心底,升出了一种惧怕、气愤又抵触的情绪,毕竟没有谁能总是接纳一个人、莫名而来的嫌恶。 我本就是一个自尊心超强的人,在察觉到别人的冷漠时,会立马退避三舍,再不接触,更遑论他明晃晃的讨厌。 他不出声正中我下怀。 我撩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风景,车轱辘转动着,缓缓驶出雨斯门,又接连过了几个关卡,周围才渐渐有了行人、商铺,也逐渐热闹喧嚣起来。 “周重可与你说了本侯用意?”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车马摇晃,我也跟着被摇来晃去。我转过头去,他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看着我说道。 “说了,相看宅邸,假意出宫,那细作以为没机会杀我,定会忍不住再次出手的。”我回他,复又转过头望向窗外,不知他盯了我多久,一时间如芒在背。 他听了我的话也不再言语,马车晃悠着来到一处茶楼,我与他双双下了轿辇。 “今日在此消磨半日,晚间回了沁雪院,让你的婢女收拾打点,放出两三日后便要离宫的消息。”魏冉涮洗了茶盏,动作优雅,缓缓为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品着。 “知道了。”我见他倒完茶,拿过茶壶给自己满上,举头一饮而尽,早上匆匆忙忙的连水也未喝一口,我早已饥肠辘辘了,谁像他似的穷讲究。 “云月,去吩咐店家,有什么好吃的招牌菜,全都上一遍。”我对云月挥挥手。 “啊?”云月先看看我,又胆怯的看了看魏冉:“姑娘,清晨走的急,一文银子都没带呢。” “没事,今日跟着侯爷消遣,他有钱有势的,这几个菜算什么,是,侯爷?”我厚着脸皮看着他,这也算带薪出差了,一顿饭总是要管的。 他面无表情的斜我一眼:“去。” “是。”云月得了令,快步下楼去点菜了。 我们坐在茶楼二层的靠窗位置,一伸头便可看清楼下的街道行人。 此时是先秦时期,街道上只简易的铺设了大小、宽度相仿的石块作为路面,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是二层榫卯结构的古朴小楼,相隔数米远便植有一棵柳树为衬,行人三五,看着也算是美妙惬意。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风景,尽量视对面的人于无物。 这时街道尽头,缓缓驶来了一辆华贵高大的马车,拉车的马匹竟有六骑之多!魏冉的官位之高也仅四骑,这无异与天子同辇!现下阿稷身处骊山,是断不可能会出现在此处的。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排场?”我开口问道。 “文楚长公主。”魏冉伸头看了一眼,薄唇轻启。 “哦。”我点点头,想起宫中人人都言公主飞扬跋扈,果然没错。 “天子尚且六骑,文楚公主也太高调了。”我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这嘴比脑子快的缺点总是改不掉。 “文楚公主昔年,为国远赴北燕七年之久,先王特赐她大长公主之名,宫内宫外皆修缮行宫,车马随从与君王无异。”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卷竹简,边看边说。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文楚公主以前也还蛮可怜的,一个柔弱的女子,竟孤零零的漂泊异乡七年之久。”我不禁感叹道,也怪不得她会变成如今这样刁蛮的性子,惹得宫中人人都畏惧于她。 不过她草菅人命的行为,我并不苟同,既受养于万民,就该担负起公主之职责,虽在燕国受了磋磨,也不该对自己的臣民动辄打杀。 “她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子。”魏冉头也不抬的答道。 马车行至楼下时,人群中忽的冲出了一人,跪在轿辇前不停磕头:“求公主放我妹妹归家!求公主放我妹妹归家!” 马匹骤然受惊停下,致使马车向前撞击,连带着轿辇也剧烈晃动了两下,一声喝斥从轿中传来:“大胆,哪个刁民竟敢阻拦文楚公主的车马,不想要命了吗!” 一道身影从轿辇中走出,立于马车之上,是个男子。 只见他身着红衣,衣衫略有不整,姿态轻浮,举止妖娆。口中所言皆是狐假虎威,谄媚于公主:“还不快滚,等着本公子取你狗命吗?” 我大惊,回头看看魏冉,再看看立于马车上的人,这人竟与魏冉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眉眼,只不过魏冉的眼神凌厉冷傲,而那人的眼中却全是放浪猖狂,一副小人得志之感。 “求公主放我妹妹归家!求公主放我妹妹归家!”跪在地上的男子不为所动,只不停的磕着头。 “当日将我妹妹送入公主府,实在是为了母亲的药钱不得已为之,现在我母亲已迷离之际,心中深感愧疚,只想见我妹妹一面,求公主开恩啊!” “你这刁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马车上的人大手一挥,就有几个士兵出来,要去拖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多次求见公主不得,你们究竟把我妹妹怎么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你这个媚上欺下的玩物,还要打死我不成?”跪在地上的男人眼见讨不到说法,气的大骂起来。 我却隐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玩物?文楚公主竟然还养玩物?再看马车上那人放荡的模样,可不就是男宠咯?并且这男宠还与魏冉面容相似?天啦噜,这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啊竟然被我看到! “犬儿。” 轿辇内传来一道娇纵慵懒的声音,接着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了出来,精心修剪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手指上戴着一对黄玉指环,华美绮丽。 听到呼唤的红衣男人,立马双手扶住文楚公主的手,讨好的为公主掀起了车帘,公主俯身出了轿辇。 我暗自惊艳,这文楚公主、果然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不同于我和云月这种平板身材,身形虽纤纤,却体态丰腴,绰约多姿。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宫裙,裙边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外罩着一层嫣红的纱衣,纱衣虽薄,却也密密的绣着大团的牡丹。 腰间束着腰封,腰封上挂着两串装饰,一串是块光泽莹润的汉白玉,一串是金器打造的铃铛,动辄环佩作响。就连盘起的发髻,也在阳光的照耀与头饰的辉映下,泛着浅浅的金色。 我对美人向来是乐于欣赏结交的,若不是她难以接近的话。 “好美。”我不禁感叹道。 “本宫之前本不欲降罪于你,可你却三番两次的送上门来。既说我的犬儿是媚上欺下的玩物,不就意指本宫,是那放纵昏聩的主子?”文楚公主半倚在那男宠身上,眸中寒冷。 犬儿?这名字起的,半分也未拿他当作人看,还妄言取别人狗命。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地上的人又连忙磕头,额角已渗出了鲜血:“还请公主放我妹妹归家,我绝不再惊扰公主,求公主开恩了我母亲心愿,求公主开恩啊!” “你那妹妹既卖与我公主府,生死都是我公主府的奴婢,自是本宫说了算,岂容你置喙!”公主语气阴冷:“实话告诉你,她进我公主府不过月余便偷盗金银,被本宫施以杖刑挨不住死了,此时,恐怕早已化成灰了。” 话说完,文楚公主竟露出了一丝得意又满足的笑容!太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简直是诛心! “啊啊~”听到消息的男人,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哭嚎:“我妹妹从小便胆怯软弱,怎会做那偷盗之事!分明是你们草菅人命,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那人说着就要往前扑,只恨不得立即杀了那立于马车上的二人,却被两边的士兵一下就擒拿在地,动弹不得。 “拖下去让他长长记性,下次胆敢再冒犯本宫,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文楚厉声说着,眼神狠毒的扫过周围观看的百姓,人群默默,皆无一人敢出声。 她说完便要进轿辇,转身时不经意往茶楼上看了一眼,我被吓得本能的缩回了头,却见魏冉不知何时,也静静的立于窗边。 “你还看!”我半蹲着扯扯他的外袍。 “本侯难道怕她不成?”他答到,复又嘲讽我:“胆小如鼠。” “你是不怕,你有太后撑腰。”我暗中翻了翻白眼,他听了我的话,冷笑一声。 “还美吗?”头顶又传来他的讥笑。 “美则美矣,只可远观。”我听着车轱辘渐渐远去,起身坐了下来。 第19章 试探 他也跟着坐了回来,我们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一时静默。 正巧这时店家上了菜来,满桌吃食,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刚才饥饿难耐的不是你吗?”他轻举食箸,夹了一筷冬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是我,现在不饿了不行吗?”我一手一根筷子撑着脑袋。 穿来这个时代快一年了,不得不说,这古人生活还是蛮清苦的。 牛马都是劳作力,吃不得;鸡鸭都是按份例,吃不够;西瓜荔枝都没有,吃不到;蔬菜更是少的可怜,常见的就是葱韭葵,我真的快要吃吐了,我真的好想嗦小龙虾螺蛳粉!哪怕方便面也行! 我拿起烧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对他说道:“侯爷,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食不言寝不语,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还要本侯教你?”他放下食箸,斜睨着我。 “你刚刚不就说话了吗?”我边嚼嚼嚼边说,真的是穷讲究。 他不语,皱着眉看我。我装作看不出他的不耐,继续说道:“今晨出门急,我忘了带银钱,你先借我点儿呗。” “你就算不急着出门,兜里恐怕也没几个铜板?”这厮说话向来如此,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却专戳人痛处。 “公主的车马嫁妆全都被烧毁了,我只余身上的一些金银首饰,身处王宫又无法兑换,你借给我点,我一定还你。”为了借钱,我只好忍气吞声的说道。 他看着我瞧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只须臾,冲着身后的周重一扬下巴,周重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双手递给了我,我接过来打开一看,不仅有铜板,还有碎银。 “多谢侯爷,那便再向侯爷求个恩典,容我出去逛会儿,未时一定在茶楼处等待侯爷,侯爷也好去做自己的事,两不耽误,可好?”我尽量笑得谄媚些,伸出筷子讨好的替他夹了块饼,却见他盯着盘中的饼并不吃,不知是嫌弃还是什么。 我连忙解释道:“我是用的箸子这头夹的,没有吃过。” “去。”他答道。 嗯?向他借个钱都不情不愿的,还以为他没那么容易松口呢。 “多谢侯爷!”我对着他俯首行礼,牵起云月就走,生怕他反悔。 出了茶楼,我在一处胡同内,找到了被文楚公主的鹰犬、打的半死的男人,他似乞丐般趴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尘土与鲜血,发髻散乱,一边脸颊肿的老高,见我与云月向他走来,他支撑着墙壁站起来,一只腿仿佛被伤了筋骨,看着使不上力气。 我在他面前站定,他不知我是何人,只戒备的望着我,眼中流露的,尽是痛苦愤恨与不信任。 “这世道便是如此。惹不过,就躲着点儿。为了你病重的母亲,你还得好好活着。”我说道,从荷包中拿出一锭碎银子收着,其余的全扔在他怀中。 他面色疑惑:“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我只是同你一样身不由己的人。也不算帮你,只是见不得本就生活困顿的人,被碾压到尘埃里,略尽点绵薄之力、使自己心安罢了。”我不再多言,说完就带着云月走了。 他得罪的,是当朝风评毒辣的大长公主,没人敢与他过多接触,更别说替他鸣不平了。 替他筹谋些银钱,是我身为一个现代人,所拥有的同理心、与共情力下所能做的唯一的事了,至于其他的,我唯恐惹火烧身。 “姑娘姓甚名谁,赵某来日定当报答姑娘恩情!”那人在我身后大喊。 “不必了,你对此事守口如瓶,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我头也不回的说道,快步离开了。 了却一桩事,我的心情愉快很多,却没注意到刚才的事,早被身后跟着的两人尽收眼底。 拿着刚刚的一锭银子,同云月在街道边的小商贩处,买了点水晶饼边吃边逛,领略着我在现代、从没体会过的风土人情,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从未像今日这般放松过。 又经过一处商铺时,我被摊子上的一根簪子吸引住了。簪子通体细长,色泽匀净,是浅碧色的松云簪,极衬阿稷如松如柏的气质。 “掌柜的,这根簪子多少钱?”我举起簪子询问道。 “二两圜钱。”掌柜的看了一眼笑着答道:“这是今年的新款式,姑娘买回去赠给心上人,定会结两姓之好,琴瑟和鸣的。” 这掌柜很会做生意,好听的话张嘴就来,我被戳中心事有些羞赧,将手里剩下的钱全都掏了出来:“你看这些够吗?” “还差半两呢姑娘!” 我听闻,又将一只耳朵上的耳坠子取下来递给他:“这样够了吗?” “够了,够了,我给您包起来。”那掌柜连忙接过去,将簪子包好递给我。 “多谢。”我拿着手中的簪子心满意足,希望阿稷不要嫌弃它寒酸才好。 说来阿稷也已走了七八日,临行时,他曾说过会让行简给我带消息的,却到现在也毫无音讯,也不知是否太过繁忙的缘故?他可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才行。 又带着云月逛了一会儿后,在未时之前我便赶回了茶楼,但见魏冉仍旧坐在二楼上品茶。 “侯爷一直在此处吗?”我套着近乎,虽事出有因,但终究因他,而圆了我出宫的心愿。 “走,回宫。”他没接我的话,放下茶盏下了楼。 我暗暗吐舌,也跟着他快步出了茶楼,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内有着淡淡的杜衡香气,我同出来时一样,掀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不知何时,才又能看见这样自由的天空了。 “逛了半日,都买了何物?” “买了些糕点,和一些女儿家的用品。”我搪塞着。 “是吗?”他淡淡的口吻。 “是。”我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挚。 他闭口不言。 不知是否是我的心态问题,总觉得回去的路程特别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雨斯门。 “周重,送她们回去,本侯还有要事处理。”魏冉先行下了马车,丢下一句话后,便冷着脸大步离开了。 我与云月面面相觑,这厮午间还好好的,又是何处得罪他了?真是阴晴不定。 “姑娘请。”周重行了礼,侧开身让我们走前面。 “那便有劳周将军了。”我颔首。 很快便回了沁雪院,周重送我们至院门口便离开了。我回到屋中,大声对云月吩咐道:“云月,快将我一应的竹简首饰,生活用品整理下,两日后便要出宫了,别到时候着急忙慌的,漏掉些什么东西。”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整理。”云月也大声回答着,然后快速收拾去了。 屋外听见动静的两丫头,连忙到了我的屋子里。 “姑娘,您今日怎的出宫了?这么晚了还收拾行李,您要走了吗?”青禾上前挽住我的手,面色不舍,素萝站在原处,状似疑惑。 “是啊,入宫已有一段时日了,我并非宫中之人,早晚都得出去的。”我拍拍青禾的手,安慰她道。 “奴婢舍不得您,奴婢进宫几载,您是待奴婢最好的主子!”青禾说着,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是呀,姑娘,您别走好吗,奴婢也舍不得您。”素萝也上前说道。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相聚时但求问心无愧,离别时也无须凄凄之态。”我话里有话,意有所指的扫过她二人。 周重送我回来时,曾小声叮嘱过我多留意院中的人,我没有刨根问底,当时心中有震惊,有失望,但也很快释然。并非真心待人,就能收获同样的忠诚,人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违背本心,做出些离经叛道之事。 青禾只顾着低头轻泣,素萝的面色有一瞬的仓惶,但很快便调整过来,我心下也有了答案。 “姑娘,奴婢与云月一起收拾。”素萝看着我说道。 “不必了,夜已深了,你扶青禾去休息,别哭了,好丫头,咱们还有两三日的好时光呢。”我特意咬重两三日这几个字。 “是。”二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云月,收拾完你也快些歇下,这两日有得忙了。”我斜靠在榻上,捶着酸痛的腿,今日走了不少路,我是真的累了。 “知道了姑娘,奴婢来替您按。”云月娇笑着靠过来。 “要是真的能出宫就好了,今日真开心。”这丫头一边替我捶腿一边说道。 “真让你出宫你又舍不得。”我调侃她。 “奴婢是说和姑娘一起出宫,奴婢一个人才不走呢,奴婢得陪着姑娘。”云月边说边笑。 刚才遭到背叛的心骤然温暖。我真诚待人,能换回同样的真心是我的幸运,不能换回,也并非是我的过错,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接着两日,院子里诸事都很安稳顺遂。想来这最后一日,是不会太平了。 第三日一早,用完早膳我便佯装着换下宫裙,穿了一身简便的民间女子服装,落坐在秋千上。 “明日才走,姑娘怎么这么早就换下了宫裙?”素萝犹豫着问我。 “明日卯时,运送的车马就会等在雨斯门,早些换下宫裙洗净,永巷令到时直接便可收走。” “是。”素萝垂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这两日她倒还沉得住气,不刺激一下,还唯恐那细作不知情况不来了。 “云月,你去知会周将军一声,行李都已收拾妥帖,明日按时出发。”我继续说道。 “是。”云月领命出了沁雪院。 “我这儿不用伺候,你下去。”我淡淡的对素萝说道。 “是。”素萝也得令退下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拐了个弯儿进了膳房,不论她是否选择再次泄露我的身份行踪,我与她的情分,都缘尽于此了。 第20章 捉拿 白天很快过去,黑夜伴着迷雾即将来袭。 傍晚时用了膳,我便借口明日要早起回了屋,隐在窗框后,看着素萝左右张望后、神色匆忙的溜出了院子。 我卷了衣物放在榻中间,又将褥子盖在上面,作出有人熟睡的样子,接着和云月躲在了屏风边的柜子后,好在今夜月高星明,隐隐能看清屋内的摆设。 我是不想让云月涉险的,可这丫头非犟着要陪我,我们直等到了子时也不见动静,莫非真不来了?我靠着云月,抬起一只站的酸痛的脚扭了两下,再不来我都想坐一会儿了。 “嘘~”云月冲着我比了个手势,我侧耳听到一声极小的异响,立马站好捏紧了手中的烛台,这烛台可是货真价实的青铜打造,若是能砸中那贼人,也够他嗷儿一嗓子了。 月色下一个身影从窗子里跳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向榻边走去,同时举起手中的长剑就朝被褥刺去,许是传来的钝感让他感觉异常,他猛地回头扫向屋内! “云月快跑!” 眼见他快要发现我们,我举起手中的烛台向他砸去,烛台砸在他腹部、又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我趁着这个间隙,和云月快步跑向院中。 “周将军救我!”我大声呼喊周重!不知周重隐匿在何处! 那贼人吃了我闷亏更是气恼,提了剑立马就向我们追来,我和云月大喊着去拉院子的大门,却发现被人落了锁! “大爷的!”我痛骂,又连忙扯了云月躲避追击,那人身手敏捷,我们哪里跑的过他,混乱中、他手里的长剑竟直直向我刺来! “姑娘!”云月惊呼,一把将我向前推开,凛冽的长剑泛着寒光,堪堪从云月的臂膀划过! “啊!”云月痛呼跌倒在地。 “云月!”眼见那贼人又要举起长剑,我连忙折返将云月护在身后,冰冷的剑锋,已似要落在我的头顶! 只听哐当一声,周重适时出现,抬手与贼人长剑相撞,击挡的那人向后退去,双方拼刺在一起。 我后背冷汗直冒,手脚虚软,转身扶起受伤的云月向后退去,院中烛火也亮了起来。 “姑娘,云月!”青禾举了烛火急急向我们跑来,素萝也似着急般跟在她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啊!云月,你流血了!”青禾走近后,看清我们狼狈的模样,惊呼起来。 “先进屋,拿药箱来!”我大声说道。 我和青禾手忙脚乱的,替云月清理伤口,她纤细的臂膀被划了好大一个口子,皮肉狰狞的向外翻着,看我的触目惊心! “忍着点云月!”我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是。”云月点点头,白净的小脸因失血更显煞白,秀气的双眉紧紧皱在一处。 药粉洒完,又将伤口周边擦拭干净,我找了块布细细的包好,叮嘱青禾看着云月。外面的打斗声停歇,我得出去看看。 那贼人被周重刺了两剑,已经受伤倒地,周重的长剑,架在他脖颈处让他不敢妄动。 我走上前去,想到他持剑划伤云月的场面,一脚踩在他的伤口处狠狠碾压,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任何怜悯,接着一把揭下他蒙在脸上的面罩。 “是你。”看清他的面容后我出声说道,他因疼痛,额头冒着一层细汗,却死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孙楚还真是不放心我啊,竟然派你不远千里的来刺杀。” “姑娘认得此人?”周重询问。 “他叫田子义,是孙楚身边的副将,当初就是他和孙楚一起,把我抓进将军府,密谋调换公主的。”我回答道,那日带画师为我作画的齐兵、便是他。 “我既已如你们所愿来了秦国,何必还要屡次赶尽杀绝,你就不怕天谴,祸至你族中亲眷吗?”我恨恨的说道。 “你,我杀了你!”他听到我诅咒他家里人,忍不住出声怒吼。 “你这种丧尽天良的居然也还会记挂亲人?等着下地狱你!除了我院中的婢女,还有谁给你通风报信?宫禁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也颤抖着大声怒骂他。 “你休想知道,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他依旧嘴硬着想要站起来,被周重一记手刀打了回去。 “很好,希望你在见了魏冉那个冷面罗刹时,还能如此硬气!” “既如此,属下便告退了,还要向侯爷复命。”周重见我说完,三两下便将田子义捆了。 “好,今夜多谢周将军搭救,若不是你,我恐怕已成了他剑下亡魂了。”我由衷的对周重感激道。 “姑娘客气了,这是属下应尽的职责。”周重回道。 “那就不耽误周将军了。”我向后退了两步。 “姑娘院中的人,也还是尽快处理了好。”周重抓起田子义转身对我说道,然后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定了定心绪,强压心中怒火,比起她通风报信只让我失望的话,紧锁院门封死唯一的出口、更是让我感到心寒! 转身回到屋中,刚才与周重的交谈声并不小,她们三人想必也都听到了,云月反应过来后也满脸愤恨,青禾还有些懵,素萝颤抖着身子,哭泣着向我走来:“姑…” 她话还未说完,我抬手就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吓的立即跪倒在地,捂着脸抽泣起来。 “姑娘,究竟怎么了?”青禾与素萝相识更久,惊慌着跪倒在地。 “我们四个在一处相守着已大半年,我拿你们同云月一般当作我的妹妹看待,从没想过,你会如此狼心狗肺。”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不顾姐妹情谊,你可知,我和云月只差毫厘便死在他剑下,而你,甚至还将院门紧锁起来!” “姑娘,对不起姑娘,云月、真的对不起。”素萝跪在地上向我哭诉,又转而请求云月的原谅,云月只失望怨恨的盯着她。 “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快说啊!”青禾看出事态严重,也呵斥着素萝。 “那日,我撞见被文楚公主处死的春嫣后,就每日夜间都梦到她惨白的脸。不久后,一个姑姑找上了我,她威胁我、要将姑娘所有的行踪轨迹都告诉她,还逼我在姑娘的膳食里下毒,我若不肯的话,她就要让人、像杀死春嫣那样杀了我,我实在是怕,我不想枉死啊姑娘。”素萝伏在地上痛哭。 “那你为何不告知于我?”我吼道。 “奴婢不敢啊,她不仅威胁要奴婢的命,还要连带着奴婢家中的人啊!” 我只觉心中悲痛,此事归根结底都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她口中的姑姑也不会找上她。可事到如今,云月因救我而伤,她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无法原谅。 “那个姑姑是哪个宫里的?长的什么模样?”我蹙眉问她。 “奴婢不知她是哪个宫的,每次见面她都蒙着面纱,只是看体型身段,约摸四十多岁。”素萝哭道。 “再有隐瞒,定不轻饶。” “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素萝跪至我脚边。 “你简直糊涂,简直太让人心寒了,那院中的门,也是贼人逼你锁的吗?”青禾弄清楚来龙去脉,大声的责骂素萝。 “你我都是在这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何曾遇到过姑娘这样宽厚待人的主子,我也知生命诚然可贵,可你也不能如此昧了良心!” 素萝听完只不停的哭着磕头。 好累,由身到心的累,这样一团乱麻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明日我去求穰候,让他遣人将你送至骊山行宫,那里偏远,每年只有祭祀时、才有王族宗亲暂住,不会有人再寻你的麻烦,从此你同我们恩断义绝,不再相见!出去!”我冷冷开口。 “多谢姑娘,奴婢辜负了您对我的好,奴婢愧对于您。”素萝又接连磕了几个响头后,退了出去。 “青禾,今夜你也看到了,我容不下背弃之人,但这宫中人心叵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胁迫,我实在不愿再发生这些事了,你若是想,明日可同素萝一道离开。” “奴婢不走姑娘,奴婢家中已无亲人,受不了任何人胁迫,大不了就这贱命一条,奴婢愿一直侍奉姑娘。”青禾跪在我面前,坚定的说道。 “好,你若真诚待我,我也定当会用尽全力护你。”我拉起青禾。 “闹了一夜,你也下去。” “是。”青禾行了礼退下。 “姑娘,奴婢就知道,您终究是心软的人。”云月望着我说道。 “事出有因,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受人胁迫,毕竟姐妹一场,总不能真杀了她。”我叹了口气,走到云月身边,俯身看了下她的伤势,又寻了件我的外袍给她披上。 “使不得。”云月见状要起身脱下。 “快坐下,你现在不能着凉,要是发热就棘手了。”我拉住她,此时医疗落后,伤口稍不注意就会感染,若是再引发炎症就麻烦了。 “今日太凶险了,你怎的如此傻。”我抚了抚云月苍白的脸颊,心疼的说道。 “就像姑娘说的,在奴婢心中,姑娘早已是奴婢的至亲姐妹,为亲人两肋插刀,奴婢甘之如饴,姑娘不许愧疚。” “你这丫头。”我苦笑着。 “奴婢说真的,而且奴婢觉得伤口,好像已经不疼了呢。”云月说着晃晃身子、故作轻松的给我看。 “快别乱动,那样深的伤口怎会不疼,明日得早早寻了医师来看过后,我才能放心,今夜我们一起睡。”我对云月说道。 “是。”云月嘴唇毫无血色,却依然笑着点点头。 第21章 审讯 夜里躺在榻上时,我久久的无法合眼,身旁的云月,已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我起身看了看她,担心她压着伤口。 披衣伫立在窗口思绪纷纷。 今夜如此凶险,若不是云月替我挡了一剑,我恐怕已没命站在这里。 恐惧和内疚袭卷我的心,即便我时刻约束着自己,要沉着冷静,可我终究是一个、身处过和平年代的灵魂,在这种稍不注意就会殒命的时代,如何能不怕?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我好想我的外婆,好想我的父母,好想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 人在失意无助时,总会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泪眼婆娑中,想起阿稷温笑晏晏的脸,他怎么还不回来?他说过只在行宫处待十日的,现在早已过了期限,却为何还不归来?并且毫无半点消息可言。 我多么想念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哪怕只给我一点力量也好。 一夜未眠,第二日早早的让青禾请了医师,来替云月诊治。 女医恭敬的向我行了一礼,我连忙施以回礼。 “姑姑不必多礼,快替这丫头看看伤势。”我说道。 “是。”医师回答后,连忙放下肩上挎着的药箱,拆开云月手臂上的布条。 我以为上了药休息一夜,伤口应该会有所好转,却不料刚一拆开布条、便血流不止,红肿的伤口不但没有丝毫消减,却反倒隐隐发黑。 布条拉扯着皮肉,不禁让云月低声痛呼,我双手附上云月的肩,轻轻安抚着她。 “姑姑,昨夜便已上了止血的药,为何不但没有一丝效果,看着还更为严重了?”我急急问道。 “回姑娘,这伤口发黑,似是中毒了。” 田子义这混蛋!剑上竟淬了毒! “这毒姑姑能解吗?” “解倒是能解,只是不知这毒用了何种引子,对症下药方能病除,盲目解毒、恐怕会适得其反。”医师面露难色的说道。 “青禾,你好生招待姑姑看顾着云月,我去去就回。”我想了想对青禾说道。 又转身对着医师施了一礼:“劳请姑姑在此处等待片刻。” “是。” “姑娘要去哪里?”云月执了我的手问道。 “放心,我很快便回来。”我回拍了拍云月的手,大步出了门。 素萝正站在院门处,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手里拿着收拾好的包袱。 “走。”我经过她身边时未作停留,冷冷的说了一句继续向前。 “是。”她应了一声也快步追上了我。 我远远的便看见麒麟台外,魏冉正带着周重准备离开,情急中大声喊道:“侯爷留步!” 魏冉听闻我的声音,停顿几秒后,散漫的转过身来,我则小跑着向他们靠近。 “何事?”我还未站定,魏冉便出口问道。 “云月昨夜为救我而伤,伤口脓肿不愈中毒了,医师说需要得知毒药的引子,才能研制解药,侯爷可是要去审讯田子义?能否带上我?”我喘着气说道。 “那婢女对你倒是有情有义。”魏冉冷淡开口,继而又说道:“那便跟着本侯走。”他说完便要转身。 “侯爷稍等!”我长吸一口气。 “又要如何?”他回眸看我,面色似有不耐。 “这是我院中的丫头,如今已与我离心离德,我虽不愿再让她留在我身边,也不想害了她性命。能否请侯爷行个方便,将她送往骊山行宫,今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全凭她自己造化。”我央求着说道。 “若是本侯府中出了这样的人,早在她第一次泄密时,就已经死了。”魏冉的眼神,从我脸上转移到我身后的素萝,素萝吓得立马跪倒在地,全身颤抖。 “求侯爷饶命,求侯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素萝哆嗦着说道。 “侯爷,此事因我而起,这是我给她唯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请侯爷成全!”我移步挡在素萝身前,与魏冉对视。 他冷冷的看着我,而后薄唇轻启:“妇人之仁。”说罢转身就走。 “侯爷!”我在后面又大声唤道。 “周重,找人送这奴才去骊山。”他边走边说。 “是。”周重在我身旁回道。 “有劳周将军。”我对周重行了个礼,便立刻去追魏冉。 跟着魏冉七拐八拐的在宫中穿梭,他人高,步子也大,行走敏捷而迅速,还自有一派潇洒的姿态,我得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他。 直至到了一处隐蔽的宫宇,才停了下来,这里四周都有茂密的植被,大白天阳光也洒不进来,给人一种阴冷之感。宫墙巍峨,难以翻越,想必就是廷尉处了。 见到魏冉,守在门口的士兵连忙拉开大门,放我们进去。 狱中光亮不足,潮湿沉闷。我又跟着魏冉转过两道关口,来到一间密室里,田子义被绑在木架子上,身上全是血迹,头发散乱的覆在脸上,低垂着头,似是昏迷了,看来已经遭到过严刑拷打了。 见我们到来,行讯的士兵将一桶水泼到他脸上,他悠悠醒转,甩了甩水,而后僵硬的抬起头,怒视着我们。 “呵,竟然还劳烦穰候亲自到狱中,见我一个将死之人。”他吐出口中血水,挑衅说道。 “既是你托人带话,本侯就来见你一见。”魏冉将手中的笏板,扔在审讯桌上,又姿态慵懒的坐到了椅子上。这厮装酷给谁看呢,我心下腹诽。 不愿再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废话,我上前一步,向田子义问道:“你这狗贼究竟往剑上淬了什么毒,还不快说实话!”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你的婢女还没死吗?”田子义狞笑道。 我气急,他不仅不为自己滥杀无辜的行为、感到羞耻,甚至还口出妄言!于是抬手便朝他脸上扇去,他因被绑,生生受了我两个耳光。 这个时代的男子,最好脸面最注重风采,我偏要下了他的脸面,夺了他的风采,让他自恃的清高荡然无存。 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扇了耳光,田子义愤怒的扯动着手上的禁锢,向我咆哮。我没做好准备,被他惊的后退一步。 “回来。”魏冉在我身后冷冷开口,许是不满、我先他一步进行审问,我只好退到一边望着他们。 “即便被俘,我田某也不是一个女人能肆意羞辱的,穰候就是这样管教手中之人的?”田子义愤恨的盯着我。 “你个不要脸的狗贼都想杀我了,还不许我扇你两巴掌?你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我也怒骂着他。 “闭嘴。”魏冉刀我一眼。 “说,你有何事非要对着本侯、才能道出?” “哼,穰侯难道不想知道,你们秦宫守卫森严,我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进宫的?”田子义狠狠的剜我一眼,收回目光。 “为何?”魏冉面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穰侯可知晓郎中令姜斯善、早已被齐国收买?我能如此顺利进宫,都要仰仗他的功劳呢。”田子义嗤笑道。 魏冉面色有一瞬的冷厉,继而恢复如初,却并不言语。 “你不信?”田子义见魏冉不开口急急问道。 “你以为孙楚调换公主之事,齐国王室还不知晓吗?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次孙楚逼我前来刺杀,只为消除隐患、让你们秦国背上失职之名,好联合魏赵向秦宣战!”田子义面露正色的说道。 魏冉手指轻叩桌面,不置可否道:“你说的这些本侯早已知晓,你此时才向本侯投诚,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嘛。” 田子义闻言低下了头,他隐忍低沉的声音,在这可怖的牢狱之中形如鬼魅:“孙楚虚伪狡诈,并非明主,他以我小妹的性命要挟,我不得不来。” 他说完,复又抬起头,似怨恨似乞求的看着魏冉:“我自知在劫难逃,随你们如何处置,只望侯爷从孙楚手中救出我小妹,此后,她便是我华阳田氏,唯一的血脉了。” 田子义一瞬不瞬的盯着魏冉,魏冉叩着桌面的手指兀自停下,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我诧异的看着魏冉,只见他竟神情恍惚了一瞬。 魏冉沉默着站起身,行至田子义跟前,缓慢的说道:“本侯允你。” 田子义仿佛也未料到,魏冉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他,他停顿几秒,轻轻的说了句:“多谢侯爷。” 魏冉又深深的看了他几眼,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他还没说他下的什么毒呢!”我冲着魏冉的背影大喊。 “是狼毒,断肠草作引。”田子义的声音传来。 没想到他这会儿倒轻易的说了出来,可这人左右摇摆,立场并不坚定,不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他见我面露狐疑,又接着说道:“我从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跟错了人,也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我并非是那不分是非、大奸大恶之人,杀你只因情势所逼,现下已了无牵挂,实在无须骗你。” 见他态度诚恳有理有据,我看出此人是个硬骨头,他不想说的,恐怕将这牢狱中的刑罚用个遍、也听不到实话,他既说了,那大概率就是真的,我只好姑且先相信他。 既如此,我也实在不想在这牢狱中多待,便立马奔着大门而去。 待出了廷尉处小走几步,我看见魏冉负手立于楼台之上,他的身影看起来落寞孤寂。劲风裹挟着落叶纷飞,天边乌云大团大团的由远及近,黑压压,沉甸甸的。 这次的事多亏他与周重了,还是道个谢再走。我在心里想着,便缓步向他走去。 “这天色看起来像要落雨了,侯爷怎么还在此处停留?”我走到他身后说道。 “天色瞬息万变,谁也无法猜到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他心中似有愁绪,连带着口吻也不像往日里剜酸,竟透着叹息。 我挠挠头,从未见过这厮如此模样,真让人开了眼了。 “那田子义究竟是何人?能让侯爷你如此感慨?”我试探着询问,心里却估摸着,他恐怕又要让我闭嘴了。 第22章 往事 又是久久的沉默,久到我开始自觉、是不是不应该在这儿碍他的眼,正准备悄咪咪离开时,才听得他声音随着风飘荡而来。 “本侯从前有一挚友,自小同榻而眠,同膳而食,同师而从,又一同被长姐、从楚国接来秦国投身军营,说是朋友,更甚手足。”魏冉依旧负手而立,声线平稳中,夹杂着一丝波动。 “这和田子义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一起在军中摸爬滚打,互相救赎,都凭着自身的能力,晋封了都尉,被先王钦点了参与对魏的华阳之战。那是我们第一次上大战场,我打前锋,他稳后勤。”他自顾自的说着,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我不敢再度打断他,只好静静的听着。 “我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攻破了魏国十三万大军,然而赵国却在此时、向魏借兵五万!虽然那时我们已经取得胜利,但也伤亡惨重,且粮草不足,只好饿着肚子,苦苦与赵国的五万骑兵僵持。” “当时的战场在韩国华阳,逼不得已,荆尧只好破开了华阳城门,向华阳守城与百姓借粮。可那韩国又岂是良善之辈,坐山观虎斗是他们向来的作风,非但不借,还下令让守城放火烧了城中粮仓。”荆尧想来便是他的那位挚友了。 “秦韩相隔遥远,那批粮食是当时唯一的指望,荆尧怒火中烧,下令屠了守城满门,连城中百姓,也有多半被杀。”说到这儿,魏冉转过身面向我,我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两国交战,向来不杀俘虏与降兵,更何况是无辜的百姓,即便是那守城,也只是奉命行事。华阳城中有一世家大族,也在那场屠戮中险些被灭,只余下一对幼小的儿女,被送去了齐国。” “那对儿女,就是田子义和他的妹妹?”我灵光乍现。 “田氏绵延数百年,家族清正,乐善好施,借粮时、曾上书韩王厘希望得到首肯,却被不知情的荆尧一并斩杀了。” “如此说来,田子义追随孙楚与秦国作对,是存了报仇的心态,仿佛也情有可原。那荆尧呢?他虽然初衷是为了秦国,可滥杀无辜也实在说不过去。”我看着魏冉,既是他的挚友,又是他的兄弟,他应该会袒护的。 “死了,被我亲自下令,看着处斩的。”他的眸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像在回忆,像在诉说,像在惋惜,像在委屈,更像在怨怪自己。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他给我的感觉,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深深浅浅的疏离,尖锐刺痛的言语,以及不知对我从何而来的厌恶。 从孩提到成年,从楚国到秦国,几度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我无法想象、他处斩荆尧时,该是怎样痛苦的心情,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又需要我的安慰吗? “他破坏了几百年来诸国默认的规定,引起了各国王室百姓的公愤,韩国趁机拉拢燕魏赵齐、欲对秦国展开围攻,惠文后更是擒了由头,不断的对本就身处水深火热的长姐和稷儿、进行打压,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望着在风中摇曳舞动的槐树枝桠。 “其实我与长姐和华阳兄并非同父,我母亲因得罪了楚威后,被偷偷贬赐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只是一介屠夫,威王知道后怕有损颜面,命人将他们二人都毒杀了,那时我不过一岁,长姐被远嫁异国无法照拂我,是荆家父母、不顾危险将我抱回家中,吃穿用度,同他们的亲子荆尧一般无二。” “十二岁时,长姐终于在秦国站稳脚跟,托人来楚国寻我,荆家父母不放心我独自离开,命荆尧一路相随,盼望着我们兄弟二人互相照料,皆能谋个好前程。他怀着期待跟着我出来,却变成一抔黄土回到了家乡。” “我魏冉肆意半生,唯有荆家,是我永远亏欠、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之最。”他往日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面色却依然淡漠如初。 可心中,一定是无限酸楚的,诚然尊贵如他魏冉、四度封侯拜相,也总有些做不到的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当时不得不做的原因,即便重来一次,或许也还是相同的结果。”我试着开导他,就当报答他数次相救的好意。 “荆家父母教养你,只因他们良善,良善之人,定能理解你当时处境艰难;荆尧迁怒华阳百姓,是痛心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正饥寒交迫的与穷寇以命相搏,而韩国却落井下石;而你,当时至亲被逼迫,国家被威胁,若真的开战,受苦的只会是更多无辜的百姓,实为无奈之举。” “其实谁都没有错,只是天意造化弄人,空留余下者哀叹不已罢了。”我向前走了几步,离他近了些。 他听了我的话默默不语,我也没指望着,三两句话就能解封他多年的心结,又踌躇着问道:“可只是杀了荆尧谢罪,就能让五国退兵吗?” “魏赵当时元气大伤,本就不欲恋战,韩国趁机索要了新城、宜阳两地的管辖,而燕齐,则从王室中挑选了四人作为质子。” 质子?燕齐?阿稷就是在那时,被送往了遥远苦寒的燕国吗?所谓世事难料,都不过是蝴蝶效应罢了。 “所以文楚长公主与当今大王,被送到了燕国为质?听闻文楚公主少时,并不似如今这般的性情,他们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我轻声说着,阿稷从未对我提及过、他幼年为质的事情,公主尚且被磨的转变了性子,他作为王储,或许只会受到更多的折辱? 只是我的阿稷温润如玉,如微风细雨般抚慰人心,从不愿以自己的不幸、而苛责他人。这样的他,这个曾经小小的他,却更让心疼怜爱了。 “就像你说的,或许是天意造化弄人。”再开口时,魏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细密的雨点,渐渐落在了我们二人的头上。 “你会杀了田子义吗?”我问道,他为虎作伥,我几次三番差点死在他手里,凭心而论,我并不希望,他因着是华阳田氏的血脉、就被轻轻放过。 我虽然奉行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处事原则,本身却是个有仇必报的睚眦性格。 “你希望我杀了他吗?”魏冉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反问我道。 我摸摸鼻子:“你答应救他妹妹,已经算是对他田氏的弥补了。至于他,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助纣为虐滥杀无辜,即便留他一命,最好也各种酷刑用上一遍,再打断他一只手或脚,撵出秦国,终身不得再踏入半步。” “小人得志。”他斜睨我一眼,似是不满我的提案。 “得也是得了你魏大侯爷的志。”我回敬道,这厮又骂我小人。 “你官儿大你说了算,只是别让他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哪天我真被嘎了,你们大秦国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耸耸肩,试图摆烂。 “不知所谓!”他神色骤然冷峻。 这厮真的和这阴晴不定的天空一样变幻多端,刚才还牛毛细雨呢,这会儿又是一方晴歇了。 “那个啥,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哈。”我欠身向他行了一礼,不待他回答便匆匆跑了,再待下去、指不定他又要怎么挤兑我了,先撤为妙。 一路小跑着回了沁雪院,将毒药的引子告诉了医师后,青禾便领着医师去熬药了,我和云月则在廊下等着。 现在院中只有我们三人了,云月又受了伤,青禾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以后,我也得找点儿活儿干了。 “姑娘,侯爷欲如何处置那个贼人?”云月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会再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伤害我们就是了。” “只是还未捉到那与素萝联络的姑姑,始终心下不安。”云月担忧的望着我提醒道。 “是啊。”我答道,心中默默想着那夜素萝的话,大约四十多岁的姑姑,这宫中比比皆是,该从何处查起呢。 不多时,青禾便在医师的指导下熬好了药,忙端来给云月饮下。 “这口服的药一日三次,伤口处三天换一次布条,再上些创伤药,一月应该就长好了,期间忌食油腻辛辣,不可过度劳累。”医师细细的叮嘱着。 “是。有劳姑姑了。”我俯身行了礼。 “那下官就告辞了。”医师回礼。 “青禾,送送姑姑。”我唤了青禾过来,又将手腕间的玉镯褪下,这还是齐国公主的嫁妆呢,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把这个给姑姑,就当诊费了。”我说着把玉镯递给青禾,青禾接下出去了。 “姑娘,让你破费了。”云月似有愧疚。 “你这妮儿说什么呢,本身也不是我的东西,何况钱财乃身外之物,相比之下,自然是我们云月的身体更重要了。”了却一桩事端,心头放松些下来,我也有心情打趣云月了,我可不想院中的氛围,整日都苦哈哈的。 “姑娘总算是有些笑颜了。”云月也配合着我乐道。 “笑什么颜?有什么好事啊?”青禾许是送走医师后,听到了我们的笑声,在门外探了个脑袋问道。 “天大的好事,你家姑娘要做饭给你们吃!”我拍拍手,向膳房走去。 “这如何使得?” “使不得啊!”云月和青禾同时说道,大眼看小眼的都望着我。 “有什么使不得的,咱这院里总共三个人,云月受伤是不能做事的,总不能逮着青禾一只羊薅?” “啊?奴婢不是属羊的呀!”青禾疑惑的说道。 惹得我和云月一时间都大笑起来。 第23章 引荐 连着几日在膳房给青禾打下手,我每天都是灰头土脸的。 在现代时,我尚且没有做过几顿饭,更别说是这、还需要生火提水的古代了。 “咳咳咳!”我再次被浓烟呛的直咳嗽。 “姑娘,您还是去陪云月,奴婢一个人可以的。”青禾一边搅着粟米粥一边说道。 “没事,很快就好了。”我用衣袖擦了擦脸,将最后一块面饼糊在陶片上炙烤,没办法,什么锅啊灶的都没有,怎么简便怎么来,这几日,我已经不知道产生了多少次、想回到现代的念头了。 “好了好了。”我将烙好的饼装进盘里,撕了一块给围着我喵喵叫的雪团儿,岂料这小家伙闻来闻去的、还不吃呢! “你就将就着点儿雪团儿,我可没有你云月姐姐的好手艺。”我自顾自的对雪团儿说着,惹得青禾咯咯的笑。 “收拾完赶快过来。”我对青禾说道,然后端起托盘向膳房外走去。 刚出膳房,便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院内,他轻靠着墙边的篱笆,着了一身淡竹色的常服,双眼疲惫,下巴处,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看着憔悴落寞又哀伤,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见我出来,只深深的凝望着我。 “阿稷。”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不禁一怔,随即心中,便泛起了阵阵的酸涩与心疼。 阿稷听到我的呼唤,三两步便走了过来将我揉进他的怀中,他虽默默不语,我却能感觉得到、他满心的苦涩无助与彷徨。 “今日宫中并未有圣驾回銮的消息,阿稷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猜想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让原本的十日出行、拖延了这么久。 “我带了行简和亲卫先行回来了。”他俯下身、将头轻轻置于我肩膀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边,似缠绵悱恻的低语,却透着无尽的哀凉:“媛儿,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我一人好吗?” “阿稷,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即便我不能为你分忧,也好过你将事情全压在心底、一个人痛苦啊。”我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他,安抚道。 随后而出的青禾见状,急忙垂下头接过我手中的托盘,行了一礼后,向云月的屋中走去了。 “好。”阿稷放开我后,又牵了我的手来到廊下。 “媛儿,是我不好,这十多日也未让行简给你递消息,害你担心了。”他的情绪稳定了些,开口说道。 “没事的阿稷,反正你早晚都会回来,递不递消息都没关系,我始终都会在这里等你的。”我冲他甜甜一笑,真希望能抚平他心中的愁绪。 “媛儿,这些让人烦忧的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可不知为何,脚下却一刻不停的来到了这里。其实,这实在也算不得是什么秘闻了。父王薨逝后,母后为安边境和平,与义渠王互定情意,甚至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我听到阿稷的话,不禁想到曾经历史课上,老师确实讲过这一段儿,只是以前并不在意,没有仔细听,现下却与我关联了起来。 是呀,阿稷心中怎会不难受呢?谁能在自己快成年时,接受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呢?而且这两个弟弟的父亲,还是屡次骚扰自己国家边防的罪魁祸首。 我不禁握紧了阿稷的手,默默的倾听起他的心事。 “我朝风俗开化,夫亡后,女子是可以再嫁的。可是母后,她贵为一国之后,她的夫君,是大秦的君王,她怎么可以生下敌人的孩子!她究竟置父王的颜面于何地!”阿稷愤怒的、连声音中都带了一丝颤抖。 “从前那两个孩子养在义渠,相隔甚远且我终究是晚辈,只好相安无事的、连带着群臣也装聋作哑,可这次祭祀,义渠王竟公然带那两个孩子来了骊山,母后竟也未苛责!这让我如何容得下!” “他们有何面目,站在我大秦的王陵前!” “阿稷,你先冷静!”眼见阿稷情绪失控,我忙劝慰到:“太后这样做,或许是因为她有别的什么想法,你现在还不能与太后争执离心,这样反倒遂了义渠王的意了。” “媛儿,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心中实在气愤。母后她不但不在乎父王的颜面,甚至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她的心,或许早就被义渠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填满了。” “别这样想阿稷,你同样是太后所生,她怎会不在乎你呢,只是你一人先行回了宫中,撇下宗室王亲在骊山,更为那义渠王留下话柄了。” 我的阿稷终究还是年少了,不知道此时,谁若是先按捺不住,谁就被动了。他当下要做的,是蛰伏,是顺应,是充盈自身,再一击即中,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可这些话,我不能明晃晃的宣之于口,即便我心中为他殚精竭虑,也不能做、挑起他与太后争端的那根刺。 否则,都不用太后出手,魏冉就一定会先弄死我,唯有暗戳戳的提醒才稳妥,想到这儿,一个名字、突然如炸雷般在我脑中响起! “阿稷,朝中官员中,可有一位叫做范雎的人?”我抓住阿稷的手问道。 阿稷细细思索了一遍,才说道:“未曾听说过。” 我心中不禁惋惜,难道范雎这个时候,还没来到秦国吗? “倒是王稽不日前,向我举荐了一个叫范且的魏国人。”阿稷缓缓说道:“然而这些文人说客趋炎附势,来来往往唯一个利字而已,我并不准备见他。” “就是他!阿稷,你相信我,见见他,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将来一定会帮到你的!”我大喜,双手环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媛儿身处深闺,从何得知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阿稷见我向他撒娇,不禁轻笑着调侃我道。 “是从前的夫子说过,我才记了下来。” 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已经成了我的必备技能,毕竟我总不能在以后,面对诸多相似的场景时,告诉他们,我是个拥有上帝视觉的、从两千多年后来的看客。 “即是媛儿举荐,阿稷自当从命。”阿稷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搂住我。 “但是阿稷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是我将范且引荐给你的,毕竟我是齐国人,不太合适。”我怕魏冉与太后知道这件事后、削了我脑袋,只好随口寻了个由头。 “媛儿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靠近我,我们目光纠缠,相视一笑。 “一路风尘仆仆,用膳了吗?”我问道。 “未曾,倒是媛儿你怎么亲自制作膳食?你的婢女呢?”阿稷疑问道。 我不想把被刺杀的事告知于他,怕他担心,也怕他起疑、为何会有人刺杀联姻公主,从而使我的身份败露。 “一个跌了一跤受了点伤,一个被调去别的宫里应急了。”我咋舌道,撒了这么多的谎,老天下辈子不会让我变成哑巴。 “宫里何时缺了这一两个婢女了,我马上让行简调两个过来。”阿稷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阿稷,我喜清静,这样就很好了,况且人越多,你我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发现。” “媛儿,你还是不愿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垂着头。 “没事媛儿,是我心急了,我说过,我会等到你愿意主动说出的那天的。”阿稷抚了抚我鬓边的发丝,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羞怯的双手捂住脸,不敢看他,又突然想起、我好几次都未曾送出去的礼物。 “阿稷,你等等。”我起身跑进屋内,将手绢儿和簪子拿了出来。 “这个,是我绣给你的手绢儿。”我扭捏着说道:“本来早就想送给你了,可是每次都忘了。” 阿稷接过手绢儿,眼眸里布满惊喜和欢欣:“真的是媛儿绣的吗,太好了,我正缺这样一方贴身置放的手绢儿。”他狡黠的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心中欢喜,又拿出簪子递给他:“还有这个簪子,我感觉很适合你,就是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希望阿稷不要嫌弃。” 阿稷打开盒子,拿出簪子轻轻抚摸,继而看着我说道:“媛儿送我的礼物,我只有珍惜,何来嫌弃,我都有些舍不得佩戴呢。” 我笑着再度被他拥入怀中:“阿稷饿了吗,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只是不太美味,雪团儿都不吃呢。” “这小雪团儿,几日不见,竟敢嫌弃我的媛儿,待会儿定要好好收拾它。”阿稷的声音带着满足与眷恋,轻轻的在我头顶响起。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很快,阿稷陪我用完膳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送走他后,我依旧懒懒的荡在秋千上放空。 秋天已渐渐快要过去了,凛冬将至。这西北的旷野,素来难抵寒风的侵袭,不知今年的冬天,会是怎样的冷冽? 按照历史的进程,范雎早晚会成为秦昭襄王揽取大权、架空太后与穰候的有力臂膀。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史实上,范雎是怎样获得昭襄王信任的,但现在,倒是因为我的力荐,而踏入了这王宫,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想到这里,魏冉阴郁的脸、浮现在我脑海里,竟不禁让我生出了一丝愧疚。他是有恩于我的,我现在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院中,多亏了他的斡旋。 可历史是不容更改的,即便不是我,范雎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出现在昭襄王身边,太后与魏冉的结局,是注定的。 这是个你争我抢,弱者为食的时代。 多余的同情与心软只会害了自己。我摇摇头,企图把这些恼人的想法都丢出去,心中却总是闷闷不乐。 第24章 冬至 寒风呼啸的冬天,终于还是来了。 休养了一个多月,云月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臂膀上,还留下了一条狰狞的鲜红伤疤,好似一条蜿蜒的蜈蚣。 她虽表现的毫不在意,但女儿家素来是爱美的,我的心中总觉得对不住她。 “姑娘别看了,这外边太冷了,还是进屋去。”云月为我披上了一件棉袍,搓着手说道。 “无妨,有炭火烤着,也不是很冷。屋子里光线不好。”我头也不抬的答道。 我连着几日都在翻阅医术典籍,希望能找到些修复疤痕的秘方,哪怕试一试也是好的。 “姑娘,奴婢真的不在意手臂上的伤疤,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云月将搓热的手,附在我的手上。 “傻丫头,你不在意,你以后的夫君会不会在意啊?”我勾唇看着她。 “姑娘又拿奴婢寻开心!”这丫头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先不说奴婢是要守着姑娘不嫁的,即便嫁,也不嫁那起子只在乎美色之人。” “是是是,我们云月要嫁也得嫁位正人君子,那些贪图美貌的,你姑娘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伸出手,轻轻拧了下云月红红的小脸蛋。 “姑娘~”云月嗔怪道。 “哈哈,姑娘别再打趣云月姐姐了,姐姐的脸,都成了猴儿屁股啦!”青禾一边添着木炭一边说着。 “青禾,你这丫头怎么也和姑娘一唱一和的。” 云月说着便伸出手,在青禾的腰间挠起了痒痒,两个丫头嬉笑着打闹成一团。 又经过两日的查看,终于在一本典籍中,发现了一个去除疤痕的方法。以桃仁、桑枝、桂枝、红花、炙山甲、伸筋草研磨成粉,加以荤油制成膏状每日涂抹,月余便可淡化。 这前几味药材倒是不难,只是这伸筋草、我却是不认得。 “青禾,你认识伸筋草吗?”我坐在廊下的书案边,望着青禾问道。 青禾正在打扫院中落叶,她这边刚扫拢,那边便被风吹开,忙的这丫头在院中直打圈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伸筋草?”青禾闻言转过头:“认得倒是认得,只是不知何处会有。” 唉,我叹口气,不好意思再去劳烦、那位替云月诊治的女医师了,我手中已经没有什么能付诊费的东西了,即便是在这古代,没钱也是寸步难行啊。 “识得便好,明日陪我去兰苑找找。我为云月寻得一古方,就差这伸筋草了。”我合上竹简,揉了揉因看太久而酸痛的眼。 “是,姑娘。”青禾答道。 第二日早早便唤了青禾出门,我们先在沁雪院后的湖边找了一圈儿,眼见实在没有,只好往兰苑去了。 正当我和青禾弯着腰,在兰苑里狗狗祟祟的仔细寻找时,忽听得一道声音,从院墙隔壁传来:“姚内侍,这是长公主要的秘药,这可是奴婢在司药局孙姑姑那儿得来的秘方,保管有效呢!” “有效便好,如此公主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劳请姚内侍多替奴婢美言两句,奴婢定会、日日感念内侍大人的恩德。” 我捂紧青禾的嘴,一动也不敢动,果然早起的虫儿容易被鸟吃,这兰苑,真是个是非之地。 等到声音消失不见,我才松开青禾直起腰、透过框景偷偷打量,姚姑姑我是认得的,早已走了。剩下的那人却分外面熟,竟是赠我桂花的那个女官! 那日她非要将桂花送我时,还以她被文楚公主残害的女儿为借口、让我放松警惕,可今日却与公主的贴身内侍来往,并且看样子很熟稔,绝不是第一次了。 又想起那夜素萝所说的,四十多岁的姑姑,以及她之前对我刻意的接近,我霎时恍然大悟,得快点告诉魏冉才行! “找到了吗青禾?”我压低声音。 “只找到两株,还是黄叶。” “够了,只是做引,无需太多。”我拿过青禾手中的草药:“快走。” 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沁雪院后,才放下心来,云月正在晾晒衣衫,看见我们二人累的直喘气,满脸疑问。 “姑娘一大早去了何处?”云月放下手中的活儿,忙倒了盏茶水递给我。 我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伸筋草:“这下你的疤痕有救了。” 与云月青禾、将所有需要的药材清洗干净,晾晒好后,我便嘱咐她们二人在院中看守着,免得雪团儿搞破坏。 “姑娘又要去哪里?”云月问道。 “有点事找魏冉商量,很快便回来。” “奴婢同您一起。” “你就别去了,你每次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并且我一个人去,也没那么引人注目。”我拍拍云月的手:“做些好吃的等着我。” “是,那姑娘小心。”云月答道。 我在雨斯门等到午时,才看见魏冉领着周重款款而至。 “侯爷。”我摇了摇手招呼道。 魏冉看见是我,竟然伫立在原地不走了,我只好快步向他走去,这厮还摆起谱儿了。 “本侯记得,齐媛姑娘曾说过,要与本侯避嫌的。”他缓缓讥讽道。 我确实说过这话,也确实三番五次的总来找他,一时间被他弄的有些下不来台。 “是这样的,我发现那日赠我桂花的姑姑行迹鬼祟,很可能就是与素萝、和田子义联络的细作。” “知道是哪个宫的吗?” “不知,但是她与文楚公主身边的姚姑姑来往密切,希望侯爷能尽快查查,我总是心下难安。”我看着他细细说道,他眉头微皱,神情专注。 “周重,留意此事。”他听我说完,转头对周重吩咐着。 “是。”周重行礼。 刚说完,便看见一行人抬着一顶软轿,浩浩荡荡的向雨斯门走来,边上领路的,正是姚姑姑。 “我先撤了。”眼见文楚公主的轿辇越走越近,我赶忙想跑。 “回来,见了公主轿辇不问安是为不敬,你有几个脑袋。”他淡淡说道。 我只好静悄悄的站在他与周重身后,企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公主安好。”等轿辇到了跟前,魏冉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我和周重则跪了下去,我们不比魏冉,周重身有品级,也是要行大礼的。 姚姑姑将布帘挑开,露出公主妩媚明艳的脸。 “穰侯。”公主眼波流转,面上轻笑,却有一丝怨恨的意味掺杂。 “穰侯这个时辰才出宫,可真是勤勉啊。” “公主谬赞,不过是本侯职责所在。” “呵,侯爷日理万机的,是比不得我们这些闲人松散。”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看似和谐,却总让我嗅到硝烟的味道。 “咳,咳咳。”文楚公主轻咳出声。 “狸儿,还不快些将公主的枇杷饮奉上。”姚姑姑见状连忙说道。 “是。”一道声音传来,从奴仆中走出了一名男子,躬身将手中的托盘递举在公主面前,公主则端起来小酌了两口。 “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让侯爷见笑了。”公主放下杯盏,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冉说道,眼里满是挑衅。 “退下,狸儿。”姚姑姑附和道。 “是。” 我微微抬了头,偷瞄着他们,公主笑得恶毒,魏冉却面色如常。 我去!那个唤作狸儿的小侍与魏冉… 若说之前的犬儿,只是眉眼处与魏冉有些相像,那这狸儿,便是身形、相貌都有些酷似魏冉,只是点头哈腰的,同那犬儿一样谄媚。 这文楚公主集邮呢? 和魏冉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净找些与他相像之人,改成猫儿狗儿的,这不是明摆着在羞辱魏冉吗? “公主既有不适,可先行于魏某。”魏冉冷冷开口,侧身让道。 他毫不在乎的态度,反倒让文楚公主的恶趣味吃了瘪,文楚的脸色阴沉下来,伸手扯下布帘,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出了雨斯门向宫外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我才敢爬起来,膝盖在坚硬的地板上跪的生疼,这文楚公主,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我起的有些急了,一只脚站稳了,另一只却麻了使不上劲儿,一歪,就向站在我前面的魏冉扑去。 我的头不小心砸在魏冉的腿弯处,他未设防,竟被我撞的一个趔趄! 周重见状,忙伸出一只手将我搀扶了起来。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跪的脚麻了。”我讪讪说道,这厮向来矜贵自持,我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失了风度,怕是又要整治我了。 他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来,面色不虞、似罗刹般的盯着我。 “回你的沁雪院去!再行事悖乱、本侯打断你的腿!” “是。”见他真生了气,我连忙欠身行了个礼,一瘸一拐的走了,待隔了几步远才不满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谁给你气受你找谁啊,我的腿真是要冤枉死了!” 说完不待他回答,拖着腿就跑。 回到沁雪院,云月早已做好膳食等着我了,鲜嫩的里脊肉烤的油滋滋的,还加了几片茴香做点缀,勾的我垂涎欲滴。这段时间,因为我与青禾不善烹饪,墩饼早已把人吃的直翻白眼儿了。 我等了魏冉良久,又迫于文楚的威势跪了许久,早就又渴又累了,连手也顾不得洗,直接拿起来就啃。 正当我吃的起劲儿时,忽听院中又一道落地声响起,我转头望去,竟与阿稷堪堪四目相对… 天爷啊,我的淑女形象掉一地! 我囫囵着将嘴里的肉咽下去,然后绯红着脸开口道:“我平时用膳不这样的。” 阿稷眼里有促狭的笑意,勾着唇角,抽出怀中的手绢儿向我走来,拿过我的手,轻轻擦拭了起来。 “我知道,媛儿一定是饿狠了,毕竟此时早已是未时了。” 阿稷替我擦完手,又擦擦我的嘴,然后双手按着我的肩坐下,替我夹了一箸菜放在碟子里。 “媛儿怎么此时才用膳?” “有些事情寻穰侯商讨,故而耽误了。” 我不愿骗他,也知大抵是骗不了的,只好据实相告。 第25章 引诱 “媛儿和舅父很相熟吗?”阿稷望着我问道。 “秦齐交接时,是穰侯护送我至咸阳的。”我边吃边说着:“所以有事时,我会寻求侯爷帮助。” 我与魏冉这段时日的几番往来,宫中许多人都看见了,稍一打探便可知晓。我若是撒谎,反倒会让阿稷起疑我与魏冉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媛儿所求所需,宁愿让舅父相帮,也不愿告知于我吗?”阿稷凝望着我,眸中有不解与受伤。 “不是这样的阿稷,你近日因义渠之事心情烦忧,我只是不愿再让你多担心,并且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不必拿到你面前细说的。”我放下食箸,挽了阿稷的手摇晃道。 “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下次若再有需要,媛儿一定要先告知于我,好吗?”阿稷回握住我的手,我的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好,以后有事,我一定先找阿稷,直烦的你想找个地儿躲起来。” “那我愿意永远都被媛儿这样烦着。” 我与阿稷依偎着说笑,他将我的手指,放在他唇边轻咬了一下,正好被赶着来上茶的云月看见,惊的那丫头,忙一只手捂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又退了回去。 “媛儿,你那日向我举荐的范且,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已将他奉为上宾,可随意出入麒麟台了。”阿稷抓了我的手,放在他手中把玩着。 “太后知晓了吗?”我问道,能常伴大王左右的先生,向来是要太后首肯的。 “我已传书与太后,算来已至骊山了。”阿稷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仿佛只剩麻木。 阿稷这招先斩后奏,纵使太后回宫,任用范雎也已成定数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吗? 我心下有些凄然与无助,所谓父母子女,皆是一场善缘。谁又希望走到这一步呢?不知将来阿稷,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的母亲。 “媛儿切勿过多操心,你只需安静的待在此处、等着我就好。” 我在他怀中无声的点点头,我真的能安然无恙的、一直待在这里吗? 接连几日寻看医书,外加今日的精神紧张,一放松下来,我竟靠在阿稷怀中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只记得阿稷将我抱至榻上,掖了被子,何时走的我也不知道。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了,云月和青禾,不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我揉揉睡的昏胀的脑袋,慢悠悠的出了屋子,又懒散散的躺在秋千上。 “姑娘醒了。”见我出来,云月跟着来到我身边,又吩咐着青禾去取棉袍。 “什么时辰了?”我一边问道,一边捞过云月怀中的雪团儿。 “酉时了,姑娘饿了吗?”云月反问道。 我摇摇头,将雪团儿抱了起来,用脸颊蹭着它肚子上柔软的毛。 “许是午膳用多了,渴的很。” “那奴婢去给您倒盏茶。”云月说着便起身了。 院中一时只剩我一人,院外却传来徐徐的脚步声,我转头望去,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来这儿?该不会… “你不会真的要来打断我的腿?”待看清来人后,我才放松警惕的说道。 “这般紧张,你以为来的是谁?”魏冉面色淡漠的看向我。 “我以为又是孙楚派来杀我的呢。”我装作漫不经心的答道。 这厮最近怎么总是没有预兆的,就来我院中?要是哪日和阿稷相撞了,可就糟了! “侯爷来此做甚?要是问罪的话,小人就先行求饶了。”我说着起身便要给他跪下,这厮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不让他解气的话,保不准哪日想起了,又要来磋磨我,真是的,我这膝盖是越来越软了。 谁知还没跪下去呢,就见他刀我一眼,往廊下走了,我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云月也怪有眼力见的上了茶水,燃了炭火,然后退的远远的。 “侯爷先请。”我倒好茶,讨好的先递给他,他慢条斯理的接过去,轻抿了一口。 我赶忙给自己满上一杯,咕咚咕咚两口便喝完了,渴好久了。 “牛饮。”他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我只当做没听到,越说越喝,我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喝完才看着他说道:“到底怎么个事?” 他讥笑一声,放下杯盏,复又正色说道:“本侯以田子义为饵,将那背后之人引了出来,细作果然是你说的那个奴才。” “田子义被抓这么久,那细作还不知情?”我疑问道。 “你当本侯的廷尉处是筛子吗?”他讽刺着。 “那他就这么容易受你驱使?” “他的妹妹如今已在本侯手上,自然容易。” 好家伙,动作挺麻溜,这么快就将人从孙楚手中劫出来了,只可惜田子义与他妹妹,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那人呢,你扣下了?” “未曾,她目前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私自扣下,公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不是不怕公主吗?”我抓住这个点,就要报他屡次嘲讽我的仇。 “本侯自然不怕,只是原本可以善了的事,何必非要两相争斗?”他斜睨我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吃瘪,只好又问道:“如何善了?” 他朝着我勾勾手指,示意我靠近些,我看见这厮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没安好心。 果然听完他的话我就怒不可遏:“又拿我垫背,上次要不是云月,我差点就被田子义杀了你知道吗!”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一整晚连面都没露!”我真的怒了。 我们都看着对方,互相僵持着,良久,我还是败下阵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直接向文楚公主、言明她细作的身份不就好了嘛。”我闷闷的说道。 “你难道看不出,本侯与公主不睦吗?” 我想起文楚公主与魏冉之间奇怪的氛围,这俩人果然有猫腻。 “难不成公主会因个人恩怨,连这点是非也不分了吗?”我继续挣扎着。 “上次宫外所见,你觉得她是个明断是非的人吗?” 脑海中浮起文楚阴鸷狠毒的脸,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总之由本侯直接出面的话,你是永远也别想抓住那个细作了,时刻被威胁着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他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我还呆若木鸡的坐在原地。 我真的是怕了,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况且还是我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直至夜间躺在榻上,魏冉的话也还久久回响在耳边,时刻被威胁的滋味,确实并不好受。那细作就像被埋在我身边的一颗地雷,要是哪日发现我还活着,说不准又会和孙楚整出什么幺蛾子。 倒不如像魏冉说的,直接迎难而上,给她一锅端了也罢。 就再冒这一次险,只要这宫中再无齐国密探,我和云月的小命,就又少了一份隐患。 次日清晨,我早早的便起了身,一个人溜达着、去了碧华殿旁的小花圃中,佯装采摘花朵。 不一会儿,就见姚姑姑带着那日的细作,从碧华殿中走了出来。 “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敢采摘公主殿旁的花儿?”姚姑姑疾步向我走来,出言训斥道。 “回姑姑,奴婢是奉太后之命进宫的,不知这是公主的花圃,还望姑姑宽恕。”我惊慌的抬起头说道,视线向她身后之人看去。 果然见了我之后,那细作面露一丝诧异,继而上前向姚姑姑说道:“姚内侍息怒,这姑娘刚入宫,又是奉的太后旨意,听口音像是奴婢同乡,就请内侍大人饶了她。” 姚姑姑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说道:“行,就当给崔姑姑面子了,赶快走。” 姚姑姑说完便转身进了碧华殿,我连忙走出花圃,向崔氏行了个礼:“多谢姑姑搭救,又与姑姑见面了。” “无须多礼,姑娘怎么会在此处?”崔姑姑装作和蔼的问道。 你这老巫婆,是想问我怎么还没死呢,我心下忍不住腹诽,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前段时日,我的婢女为救我被歹人所伤,需要这腊梅做药引,所以才斗胆来碧华殿这儿,摘取些花朵。” “原来如此。”她答道。 我与崔姑姑边走边说,俨然一副视她为救命恩人般的模样。 待行至崔姑姑的寝宫时,我佯装口渴,想问她讨盏茶喝,她为了维持她随和亲切的人设,只好将我领了进去。 “给,姑娘请用。”崔姑姑斟了盏茶递给我。 “多谢姑姑。”我婉转笑着。 门外适时的响起一阵叩门声,崔姑姑眉头轻皱,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去开门。 “姑娘稍等。” “是。”我颔首。 待她起身后,我连忙在屋中四处查找,却并不见魏冉所说的秘方。 妆匣中、衣柜中、榻上、案上都没有,正待我还想再找时,却听到了往返的脚步声,只好坐下来装作继续喝茶。 “让姑娘久等了。”崔姑姑向屋内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姑娘在我这屋中翻找些什么呢?”她关上门不再掩饰,目露凶光,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短刃,向着我走来。 “怎么,姑姑装不下去了?”一股恐惧自心底升起,那可是真刀子啊,若是被割到,不死也得脱层皮,我连忙起身向后退去。 “姑娘都找上门来了,老身是想装也装不了。”她不断的向我逼近,我只好警惕的与她周旋。 “我若是死在你这屋中,姑姑怕是难逃其咎!” “横竖都是个死,杀了你好歹也算为国尽忠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操起手中的刀就向我刺来!我反手将面前的茶盏向她扔去,却砸了个空,情急之下一脚向门上踹去,岂料门不但没开,反倒还踹的我脚生疼! 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再不济也是扇门,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踹开,这该死的魏冉!一天净出些馊主意! 第26章 自救 眼见着踹不开,我只好伸手去取门拴,手还未探到,崔姑姑便一刀刺来,我往下一蹲,她便直直的将匕首插在了门上,我瞅准机会使劲一推,将这老巫婆绊倒在了地上。 “啊呀!”崔姑姑这一跤摔的不轻,她咬牙切齿的骂道:“今日一定让你这臭丫头不得好死!” 推倒她后我手下也没停着,案上的一应器具全往她身上砸去,边砸边骂道:“谁先死还不一定呢!阎王爷正等着你个老东西呢!” 崔姑姑气急,支撑着爬起来,又抓了匕首向我追来。 我们围着书案打着圈儿僵持,她趁我不防、一闪身抓住了我的衣袖,另一只持着匕首的手又向我刺来,我只好双手擒住了她的手、拼命抵抗着! 锋利的刀尖近在眼前,绝境下,我被逼着生出一股蛮力,使劲将崔姑姑的手腕一掰,只听得“咔嚓”一声细碎的骨裂声,崔姑姑吃痛将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人老骨头脆,算你运气背。”我见状直接一脚将匕首踢了老远,然后反擒着崔姑姑双手,一屁股坐在了她腰上。 还好这崔姑姑不似田子义那般会武功,倒是好对付。 “哎哟,你这死丫头,老身刚才就不该同姚姑姑为你说好话!老身的腰都快让你坐断了,你还不如一刀结果了我!”崔姑姑不停的扭动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我。 “得了你个老巫婆,本姑娘把腰间盘突出都给你治好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故意使劲又往她腰上压了两下,疼的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你那是为我说好话吗?你那是怕姚姑姑弄不死我,想亲自动手?” “哼,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长公主跟前的红人,长公主是怎样的性格,你不会不知道?你要是敢伤了我,你也讨不着好果子吃!”她依旧不死心的叫嚣着。 “咱们就看看到底是谁没有好果子吃!”说完,我扯了腰上的带子将她双手捆住,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你个小荡妇乱摸什么,放开我!”崔姑姑见状剧烈的挣扎起来,这反倒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果不其然,我在她的衣襟里摸到了一个荷包,打开一看,赫然是张药方!崔姑姑的脸顿时面如死灰。 “长公主昔年为国做质,远赴燕国,受了好些磨难,落下了个头疼难愈的病症。”我将药方攥在手中,缓缓说道。 “先王曾于六国内遍寻名医也难根治,司药局的良方一碗碗喝着也不见有效,竟被你轻而易举的就治好了,崔姑姑既有如此岐黄之术,又何必困在这宫中为奴为婢啊?”我满口挑衅,见她额头冷汗直冒,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孙将军所言果然不错,你真是个无穷的祸患!早知今日,老身第一次见你时、就该将你一刀毙命!”崔姑姑怨毒的盯着我。 “我的命你是收不走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想想一会儿在长公主面前,该如何求饶,才能死的舒服点儿!”我毫不犹豫的还击道。 将崔姑姑再仔细的绑紧了些,我捡起地上的刀子,犹豫再三,才眼一闭、心一横的往手背上划了条口子。 长公主是个精明至极的人,戏若不做足些,反倒会将自己搭进去。 我看着手背上淋漓的鲜血,只觉得一阵晕眩。 以前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每个月流血七天都不会死的女性、竟然会晕血,直到来到这个嗜血的时代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出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一路抓着崔姑姑匆匆到了碧华殿,老远便被大门处的守卫拦了下来,我顾不得那么多,扯着嗓子喊着求见长公主。 不一会儿,姚姑姑便带着几名婢女出来了,她见我满身狼狈的擒住崔姑姑,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只冷冷的说了句“放行”。 我跟着姚姑姑进了碧华殿,碧华殿不同于别处的宫殿沉闷,满目雕梁画栋,华丽奢靡,我忍不住在心底感叹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有人路边饿死,有人金山堆积。 远远的便看见文楚公主斜倚在梨花榻上,狸儿正跪在她腿边为她按摩,我这眼神儿,总是把他错看成魏冉。 “奴婢参见长公主,公主万安。”我拜伏在地上,装作惊慌的说道。 “你惊扰了本公主,又捆绑了崔姑姑,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轻易可出不得这碧华殿呢。”文楚公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姿态傲慢的说道。 “公主明鉴,若非形势所逼,奴婢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惊扰长公主殿下。” “究竟何事?”文楚的面色不耐。 “回公主,崔姑姑本与奴婢是同乡,早间姚姑姑斥责了奴婢,还是她替奴婢求情了的。”我借着崔姑姑早上的话便接了下去,也好为我的话增加几分可信度。 “崔姑姑见奴婢受惊,便带奴婢回她屋中安抚,谁知一进门,便在案几上发现了这张方子。”我说着,便将药方双手呈上,姚姑姑见状取了过来,上奉给了文楚。 “奴婢父亲是位乡医,所以进宫前也跟着学了些医术,一看就知这方子不对,方上的紫英石、硫磺石、赤石脂皆是损害人神志之物,长期服用会导致精神错乱,身体亏空,继而命不久矣啊!”我说着便将头磕在地上,以显的更为真诚。 “放肆!”文楚大怒,拍案而起。 “奴婢又想到崔姑姑曾向奴婢吹嘘,自己献良方于公主而得了宠信,就质问她是不是将这害人的法子给了公主,岂料崔姑姑被奴婢说中了心事,竟恼羞成怒要杀了奴婢!”我边说边举起了血流如注的手。 “还好奴婢年轻,力气大些,拼命将崔姑姑制服,便一刻也不敢停的来了碧华殿。”我适时的流下两行清泪,看着又怕又惨。 “公主,确有此事。”姚姑姑听完后,向公主递了个眼神。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都是这天杀的死丫头陷害奴婢啊!”崔姑姑还在垂死挣扎。 “冤不冤枉,宣医师来一见便可分晓。”我再度叩首。 “宣。”文楚眉头紧皱,看着崔姑姑的眼神中、带着浓重的杀意。 崔姑姑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秉承着齐国利益,在这秦王宫中兴风作浪,想着能害死一个是一个,不料却算计到了文楚头上,又正好被我发现,和魏冉筹谋着演了这出戏。 不多时医师便来了,看过药方后,又将文楚公主平日所服的药物检查了一番,最终确认我所说不假。 “还在等什么!拉下去,别让她死的太轻巧!”文楚厉声呵斥道,崔姑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立刻被拖了下去。 “你个小荡妇早晚没有好下场!”崔姑姑的声音还回荡在大殿,听我的心中一惊。 “你别以为这样就算救了本宫。”文楚阴冷的眼神移到我的脸上,我就像被毒蛇的信子扫了一下。 “奴婢不敢,保护公主是奴婢身为宫女的职责。”我依旧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姚姑姑,带她出去。”声音再度从上首传来。 “是。”姚姑姑屈膝行礼,然后对我说道:“跟着我来。” “奴婢告退。”我行了礼后,连忙起身垂首紧跟着姚姑姑。 “这个给你。”出了大门,姚姑姑从袖间取了几串圜钱递给我。 “多谢姑姑。”我双手接过,满脸虔诚的道谢。 “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说起,若是走漏了风声,唯你是问。”她又对着我敲打一番。 “是,奴婢一定守口如瓶。”我回答道,我是巴不得无人知晓的。 “那奴婢就告退了。”我俯身行了个礼,姚姑姑见状转身便回了碧华殿。 我掂了掂手中的银钱,除了手背巨疼以外,这桩买卖还是蛮划算的,不仅除去了崔姑姑这个心腹大患,还挣了几个钢镚儿,我勾了勾唇,向着沁雪院走去。 刚走到沁雪院门口,便听到云月和青禾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姑娘!您受伤了!”云月一见我的模样,便焦急的大喊了起来。 “姑娘去了哪里,这是怎么了?”青禾也惊叫着飞奔了过来,两个人将我围在中间,急急的向院内走去。 一进屋、云月便拿了药箱替我上药,青禾则翻找着干净衣物给我替换,我其实好疼,但是已经让她们这么担心了,只好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来。 待上完药后,云月还久久的垂着首,我捏着手上缠绕的布条,狐疑的低下头去看她,却见这丫头竟默默的流了泪。 “没事啦,云月。”我连忙安慰道:“你手臂上那么大的口子一个月就好全了,我这个小伤会更快的。”我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云月的头。 “姑娘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上奴婢?奴婢知道受伤有多疼,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姑娘。”云月满脸泪水的望着我。 “就是怕你再挡在我身前,才没有告诉你的,你才刚刚养好了伤,我实在不愿让你再涉险。”我语重心长的说道。 “姑娘说过拿奴婢当亲人看待,亲人就该为对方设身处地啊。”云月依然抽泣着。 “好好好,下次有事一定带上云月好吗?”我拿了手绢儿替云月擦了擦脸。 “别哭了傻丫头,该高兴才是,我今日将与素萝联络的细作铲除了,往后就不必时刻都提心吊胆的了。” “真的吗,可是姑娘实在不该一个人去冒险啊。”云月仍是泪眼朦胧。 “下次不会了。”我笑着说道,岔开话题:“有吃的吗,你姑娘我饿了。” “有,奴婢马上去拿。”云月说完,便立刻领着青禾往膳房去了。 我看着两个丫头的背影,只觉得手上虽然还疼着,心口却是暖暖的。 不经意间,魏冉那张冷漠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罢了,他怎可与云月和青禾相提并论? 第27章 许诺 翌日清晨,我因着受伤,想着起身也没法做些什么,便懒懒的赖着不起,直睡到了日晒三竿,院中传来了云月青禾问安的声音。 听见那道那淡漠的声线,我急忙扯了被子将自己裹紧、装作睡的很沉,面向里间一动也不动。 我实在不愿在此时与他打嘴仗,我怕我会忍不住骂死他,到现在想起崔姑姑恶毒的诅咒,我也仍心有余悸。 脚步声停在门口,静静的伫立了一阵后,又向外走去了,隐隐的听到魏冉、似乎在向云月问询着什么,只是不太真切。 我也不太想知道他在叽歪什么,没了齐国细作威胁,以后能躲他多远就多远。 又躺在榻上百无聊赖的等了一会儿,我才慢吞吞的起了身。 “姑娘醒了。”云月见我起来,端了一碟糕点和牛乳茶送来。 “嗯,睡久了反倒腰酸背疼。”我捻起一块水晶糕放入口中。 “那奴婢给您按按。”云月说着便给我捏起背来。 这样的日子真舒爽啊,没有太过烦心的事,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正是我这个打工人曾经的终极梦想。 “姑娘,方才侯爷来过了,但您还睡着,侯爷问过了您的伤势后便走了。”云月边替我捏着肩边说道。 “不必理会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不知道又憋什么坏招儿呢。”我一边说着,手也一边不停的往嘴里送着。 “昨日冒险去长公主面前耍大刀,都是他出的馊主意。”我将碗中的牛乳茶喝尽后擦了擦嘴,停了下来。 “是侯爷逼您的?” “他倒也没逼我,只是没给我选择的余地而已。”我站起身来伸伸懒腰。 “我去院子后的湖边走走。”我一把捞起脚边喵喵叫的雪团儿,向院外走去。 “奴婢陪您!”云月忙要跟着我。 “不必了,你和青禾忙自己的事,我会小心的。”我挥了挥手疾步走了。 到了湖边,将雪团儿放下后,我就靠着山石放空起来。 听闻近日与赵国的战事大捷,军队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休整过这个年关,伐齐也要提上日程了,不知道魏冉到时候,又要如何拿我做文章。 之前还觉得这厮面冷心热,实际上并不是个寡情寡意的人,想着基于这大半年的相识,与他也算是朋友一场了,他做事应该不会太绝。 可昨日却让我意识到,与他利益相关的事,他是半分也不会退让的,我若是不敌崔姑姑真死了,他大概率也只会袖手旁观罢了。 “唉。”我叹了口气,捡起脚边的石子扔向湖中,激起了一小圈水花。 “咚。” 我并未再扔碎石,湖中却荡起了更大的涟漪,我转过头看去。 “阿稷!”我惊喜的叫到,昨日的惊吓让我后怕,我站起身扑进阿稷的怀里,想寻求些安稳与慰藉。 “媛儿一个人在这里想些什么?”阿稷俊俏的眉眼弯着,拥着我坐到了湖边。 “还能想什么,自然是阿稷你啊。”我娇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 “媛儿可不要哄我,我可是会当真的。”阿稷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在我额头眉间都吻了吻。 “当然是真的!”我的心被甜蜜充斥,说着就举起手道:“我发誓!” “怎么回事!”阿稷此时才看见我伸出的手上,包裹着厚厚的布条,连忙抓了过去细细打量。 “没事,帮青禾切菜时不小心划了一刀,再晚点被你发现,都要愈合了呢。”我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 “切菜被划到,怎会有这样长的伤口?”阿稷说着,轻柔的往我手背上吹着气。 “早就不疼啦,阿稷不要担心,都怪我自己太冒失了。”我说着又投进他怀中,贪婪的呼吸着他怀中的薄荷香气。 我以前都压抑着自己炙热的情感,未曾像今日这样对阿稷百般热情,倒戏弄的他,连耳朵也红了。 “是云月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吗?”我靠在他怀中问道。 “我去院中寻你,发现你不在,问了你的婢女才找过来的。” “听说昨日太后回宫了,她有没有责怪你擅用范且?”我抬头关切的看着他。 “未曾,这段时日我与母后的关系比较淡漠,她虽不关心我,倒也没有过多责备。”阿稷慢慢的说道。 想来太后,怕是还不知道范雎将来会成为她的拦路石,若是知道了,哪能这么容易就轻轻放过。 “阿稷,人活这一世,不能如意的事情会有很多。不论父母子女还是夫妻兄弟之间的关系,皆是如此,只要我们自身在这段情感中做到问心无愧,就无需特别在意结果如何。”我知道他心中郁闷,只想着能开解他一二。 “世人若爱我五分,我便报之以十分真情,世人若弃我于不顾,又何必苦痛流连。”我望着他关切的说道,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僭越了。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找补时,阿稷却抢先一步又将我拥入怀中。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媛儿。”阿稷紧紧的搂着我,声音有些激动:“他们只叫我宽容、仁孝、大度,却不知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会痛苦,会难受,会愤怒!他们想要的,只是庙里一尊泥塑的菩萨,而非杀伐决断的君王!” 我的心中大为震惊,原来阿稷什么都明白,他并非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他的心中,或许早就有了争夺的心思。 这样也好,早有预谋,总比突然的奋起反抗更为稳妥。 “媛儿相信阿稷,一定会成为那宝座上、受万人敬仰的帝王,造福百姓,青史留名。”我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除了这些,我想要的,唯有一个你,媛儿,我要你此生都陪着我,直至问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其余的,只待后世评说。”阿稷双眼深沉热切的注视着我。 他在向我许诺,能和他顶峰相伴的,只有王后之位。 他想将这世间最尊贵的荣耀给我,这是他作为一个君主,对思慕之人满腔的爱意与真诚。 我真是,何德何能,让他何至于此啊。 “阿稷,我从未想过要索取那么多,只要能陪在你身边,身份地位我并不在乎。”我悠悠说道。 我深深的感动于阿稷的话语,却依稀记得,历史上秦昭襄王的王后,是出身于楚国王室。那个位置,有可能是任何人,却绝无可能是我。 “媛儿不许胡说,你我是要成为真正的夫妻的,三书六礼,纳采问吉,祭祀天地,昭告万民,一个步骤也断不能少。”阿稷温柔的嗓音让我沉醉其间。 世上有哪个女子,能不渴望与爱慕之人有一场隆重的婚宴呢?阿稷,究竟是谁能三生有幸,做你的妻子啊。 与阿稷告别后,我满怀心事的走在回沁雪院的路上,周围的一切景物,全都入不了我的眼,脑中只不停地想着他那句、你我是要成为真正的夫妻的。 “站住。” 我正要走进院内,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我转过头,竟又是魏冉那厮立在竹林边上。 我欠身行了个礼问道:“侯爷又有何指教?” “昨日文楚公主以杖刑处死了那个细作,现下,你可高枕无忧了。” “能否高枕无忧,还要看侯爷会不会手下留情呢。”我答道:“只希望侯爷将来以偷换公主之名、向齐国出兵时,能饶了我这个行骗之人。” 说到行骗,我何尝不是连阿稷也瞒在其中呢,一丝愧疚忍不住涌上心头。 他皱着眉不接我的话头,片刻后又说道:“你刚才神思恍惚的在干什么,本侯这么大个人你也未看见?” “不过是想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罢了。”我打着哈哈蒙混过去,得想个办法,让这厮别一天到晚地盯着我的动向,今日阿稷若不是跟随我去了湖边,简直堪堪被他撞上。 “现下细作都被清理干净了,我的小命也捏在侯爷手中,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样,侯爷还老是来监视我做什么?” 我向他走近了两步,故作夸张的双手捂住嘴说道:“难不成…侯爷竟对我这个骗子、小人图谋不轨?” 我眼放精光的嘻嘻笑着,又故意往他跟前靠了靠,伸出咸猪手在他身上摸了两把。 果不其然,他的脸色顷刻间冷似寒冰,大步退却的同时,还伸手将我拂开,我本就斜斜的靠着没站稳,被他一推,左脚踩右脚地摔在了地上。 “啊!”倒下时、双手出于惯性去支撑,恐怕是又将伤口扯开了,疼的我一声闷哼。 这厮反应未免也太大了,知道他厌恶我,但也用不着这么避若瘟神,我又没有传染病,挨一下能死还是怎么的。 他见我倒在地上,伸手将一罐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物品、扔在了我面前,而后缓缓的说道:“夜间就寝时枕头垫高点,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本侯会对你欲图不轨?你倒是想的挺美。” 冷冷的撂下这句,他便拂袖离开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他的背影啐道:“神经!” 又将他扔的东西捡起来,打开一看,墨绿色的膏状物,散发着扑鼻的药草清香。 “这是怕我死了,影响他伐齐的大计?”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姐比你年轻好多岁,你挂了姐也不会挂! “姑娘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云月姐姐都要去找您了。”青禾见我回来,上前扶着我到廊下坐着。 云月端着托盘从膳房走出来:“特意给姑娘熬了乌鸡汤补补,再不回来,都要凉了。” 我听闻,勾起嘴角说道:“快拿来我尝尝。” “是。”云月立马欣喜的为我满上一碗。 “果然好喝,咱云月的厨艺越来越有长进了。”我美滋滋的说道。 “那姑娘可要多喝些。”云月又拿起汤勺盛了些在我碗中。 “好好好。”我温言说着,由她去了。 用过膳没一会儿,行简便到沁雪院来了,还一同带来了一堆药品,止血的、化瘀的、淡痕的全都有。 被人时时刻刻惦念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倒是我之前为云月研制的、修复疤痕的药物白费心思了,有这现成的岂不是更好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空气中寒冷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了。 自那日惹恼了魏冉,已有很久都未再见到他了,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每日同云月青禾玩闹着,阿稷日便来探望我一次,这样的生活,已经很让我满足了。 又过一月,听闻胜军将至,穰侯提议太后与大王、在咸阳宫内大摆筵席,犒赏此次战役功劳较大的几位将军。 我从早起便听着云月和青禾八卦,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他们得胜归来的越快,修整的便越快,修整的越快,我被架着向齐国出兵的时日就越快。 所以,他们越高兴,我就越难挨。 “听说白将军不仅在战场上英勇神武,长的更是仪表堂堂,得了朝中许多大臣青睐,争相想将女儿嫁给他呢。”青禾红着脸说道。 “你怎知就是仪表堂堂,你又没见过。”云月揶揄道。 “反正花房里的姐姐们都是这样说的。”青禾不服输道:“并且白起将军已经是大良造了,若再立军功,封侯指日可待呢。” “白什么!”我回过头,目瞪口呆的问道。 “白起啊。”青禾不知我为何突然这么大的反应,嗫嚅着说道。 是了,白起本就是昭王这个时代的,只是出场的时间有些晚了,被我给忘了。 我隐约记得历史上的白起与魏冉,仿佛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结局好像也不怎么美好。 但是我对这位纵横历史两千多的战国杀神,还是蛮好奇的,真不知他是怎样的凶神恶煞,才能被世人称之为“人屠”。 “太后和大王何时宴请三军?”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就总想要知道个究竟才肯罢休,比如此时的我。 “听说是腊月十一。”云月讷讷的说道。 “俊不俊的,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免得你们两个丫头在这儿争论不休。”我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怎么看?” “在哪儿看?” 云月与青禾同时向我问道,都面露着期待。 “别着急,腊月十一还早着呢。”我伸出两只手,在两丫头脑门儿上都点了点,果然食色性也啊。 第28章 恐惧 这日早起,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直冻的人连手指头也隐隐作疼。 云月为我生了一盆红旺旺的炭火,我披着棉袍,看着两个丫头忙里忙外的扫雪。 我是个正宗的南方人,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天,从未见过几次。 “今日在总膳房领了一扇羊排,姑娘想怎么吃?”云月边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边问道。 “熬成热汤,大家都喝点。”我取了棉袍走到院子里,将雪搓成一个个圆球。 “天这样冷,姑娘快别碰。”青禾见我玩雪,忙走过来想将我手里的雪球拿走。 “哎~”我一闪身让青禾扑了个空,揪起一个小雪球向她扔去,雪球不慎落在了青禾颈边,冻的那丫头直哆嗦。 “姑娘~”青禾哭丧着脸说道。 “别扫了,快来玩儿。”我调笑着又拾起一个雪球向云月砸去。 “哎呀,好凉。”云月一声惊呼,惹的我和青禾咯咯大笑起来。 都是些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女孩儿,哪能不贪玩呢,一时间我们三个人将雪扔的到处都是,打的难舍难分,跑动起来都不觉得冷了。 “姑娘,接着!”青禾大笑着冲我说道,然后一团雪球扔了过来。 我刚好跑至院门处,见状一个俯身便躲了过去,雪球向外飞去,直直的砸在刚走进院儿来的阿稷胸口上。 “公子恕罪。”青禾吓得连忙跪了下去。 “无事,起来。”阿稷温柔的笑着,伸手掸了掸胸口的碎雪,然后走过来将我冻的通红的手握在双手中。 “是。”青禾与云月互相眨了眨眼,立刻便退了下去。 “越发顽皮了,手这样冷。”阿稷牵着我向屋中走去,佯装嗔怪道。 “媛儿觉得不冷呀,阿稷试试!”我说完恶作剧的将手覆上他双颊。 阿稷却就势拦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跨入屋中。进了屋子里,他也不将我放下,就圈着我坐在他膝上,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挣脱着下去,却被他箍的更紧了。 “媛儿害羞了。”阿稷垂首看着我红红的脸,轻笑着打趣儿。 “哪有。”我转过头躲避着他的目光,嘴角却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那为何不许我看。”阿稷说着又转到这边来盯着我看,我情急之下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手掌感受到他长长的睫毛在轻轻眨动,连我的心也跟着痒痒的。他的鼻子是精雕细琢般的挺拔,唇色红润,唇形锋利,下颌的线条流畅刚毅,我的阿稷是极具阳刚之气的英俊少年。 我在他脸颊处小鸡啄米般的吻了一下,然后快速挣开跑进了院中,阿稷紧跟着我追了出来,我扭捏的站在院中抢先开口道:“阿稷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有个条件。”阿稷眼睛晶亮的一步一步向我缓缓走来。 “什么条件?” 他笑着走到我面前站定,俯下身转过脸狡黠的说道:“这边也要。” 我被他逗的笑出了声,看了看四周青禾云月都不在,快速在他另一边脸颊也啄了一口。 “现在可以了吗?”我拉着他的外袍扯了扯。 “当然可以,甘之如饴。”阿稷伏在我耳边满足的说道。 陪着我玩了一阵子,不到午时阿稷便走了,临走时我久久扯着他的袖子不愿撒手,惹的阿稷也面色酸楚愁闷起来。 我好想他日日都能陪着我,却也深知他注定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一时为他的钟爱而感到幸福,一时又患得患失的怕与他分离。 时间流逝着终于到了腊月十一这天,我早早的唤了云月与青禾出门,三人偷偷摸摸的来到了雨斯门边上的了望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雨斯门入口处。 “问清楚了吗,胜军的几位将军几时才会入宫?”我轻声问青禾。 “花房的姐姐们说是巳时,但是奴婢也不确定。”青禾回答我道。 “合着你这丫头是道听途说啊。”我扶额苦笑,这要等到何时。 “姑娘别急,应该不会有误的。”青禾红着脸吐了吐舌头。 “姑娘,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有种冒犯白将军的感觉呢。”云月也不好意思的说道。 “美色人人都看得,谁说只能男人好色。”我冲着云月挑挑眉,意味深长的笑了。 “姑娘说些什么呢。”云月听了我这话,也吃吃的笑了出来。 我们三人叽叽喳喳说的入神,却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 “姑娘怎么在此处?”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我一跳,我转过身一看,竟是周重。 “嘘~”我冲着周重比了个手势。 “周将军,我是听闻今日伐赵的胜军归来,大王太后要宴请三军,所以才来这城门口,想一睹王军风采。”我说完,转头往四周看了看:“你们侯爷不会也在这附近?” 魏冉是厌极了我的,我也实在不想和他打照面,要是他在的话,我还是赶快走的好。 “回姑娘,末将今日奉命驻守雨斯门,并不知晓侯爷此时在哪儿,但现在这个时辰,应当是陪大王与太后等候在咸阳宫了。”周重回道。 “那就好,周将军,我们不会给你找麻烦的,只是在此处看看就好,你不用管我们,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姑娘误会了,末将并非是怕姑娘会找麻烦,只是来提醒姑娘了望台高耸且风大,几位都小心些。”周重正色说道。 周重虽然是魏冉的部下,但为人处事却比他的上司好的不是一点半点,礼貌周到又靠谱,是个可塑的人才,不得不说,魏冉这厮,眼光还是挺到位的。 “好。”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周将军提点。”见我说完,云月竟也红着脸向着周重行礼道谢。 这丫头平时见了阿稷与魏冉都是畏手畏脚脚的,今日却主动向周重开口,真是奇了怪了。我看看云月,再看看周重,突然恍然大悟起来。 “不必言谢,此乃末将职责所在。”周重还了个礼,转身要走。 “周将军慢走。”云月复又说道。 “等等周将军,今日的事能否别告知穰侯?”我反应过来,友好的笑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知道了恐又要责备于我。” 周重略一思索,点头答应后便走了。 我不愿再出现在魏冉面前,一点风头也不想冒,只期望他能忘了我的存在,最好永远都别再想起我,就让我安安静静的待在沁雪院,与阿稷相伴就好。 “周将军慢~走~”待周重走后,我捏着嗓子学起了云月。 “姑娘!”云月羞的跺脚。 “少女思艾乃人之常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劝慰着云月。 要是可以,我巴不得告诉全世界我有多爱阿稷,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我却不得不把我的爱情藏于地底。我只觉得我与阿稷的感情是那般纯粹,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不该如现在这样见不得光。 青禾似懂非懂的望着我们二人,伸出手提醒道:“快看,来了!” 我闻言向城门口望去,一队人马自宫门外有序走近,为首的着了一身玄色的武将官服,身材高大,神色严峻,胡须浓密,看着应该有三十多岁了。 “看起来只能说是孔武有力,实在算不得仪表堂堂啊。”我看着青禾,打趣儿说道。 “奴婢也只是听花房里的姐姐们说的,看来传言有时是不能信哈。”青禾挠挠头,尴尬着说道。 “哈哈,你这丫头,快走,回去了。”我转过身边说边挥手,虽然不似青禾口中的那般英俊,却很符合我设想中的战神形象。 回沁雪院的必经之路是兰苑。我们三人匆匆路过时,不知是哪两个小儿在蹴鞠,竟将筑球踢的老高,眼看着筑球直奔我的脸而来,我只好一脚踢了回去,却不慎砸在了赶来捡球的其中一个男孩儿身上。 那男孩乍然受惊,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弟弟,我不是故意的。”我赶忙走至他身边想将他扶起来,却被他又踢又打的推了开来。 “本公子一定要告诉父王,将你这贱婢杀了。”他边大声哭泣边指着我说道。 我心中大惊,他刚才说父王,哪个父王?我意识到他身份不凡,自己恐惹了大祸,做贼心虚的想去捂他的嘴,怕惊扰来更多的人。 “大胆!”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惊的我抖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一位身高近九尺的彪形大汉,穿了一身异域服饰,浓眉广颡,燕颌虎腮,形容魁梧。 “竟敢欺辱本王的儿子,你这贱婢有几条命?” 我伏下身跪倒在地,心中已猜到他的身份,惊惧的答道:“求义渠王饶恕,齐媛并非故意冲撞公子。” “任你有意无意,今日本王便拿你开刀,让这满宫里蔑视本王之人看看,本王究竟是不是好惹的!” 说着他大手一伸,便要来抓我,岂料云月一把挡在了我身前,跪着拖住了他的双腿:“求义渠王明鉴,筑球是公子自己踢出来的啊。” 青禾连忙也跪在我身前跟着不停的磕头:“求义渠王恕罪!求义渠王恕罪!”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送你们三个一起上西天!”他目露凶光,一手就扼住了云月的脖子,然后手背青筋暴起,竟将云月提了起来。 “住手!”眼看云月快要窒息,我已顾不得身份与他尊卑有别,站起身来使劲捶打着他的手臂。 “你快住手,你的儿子不过是摔了一跤,何至于要我们三人赔上性命!不过是胡乱撒气在无力反抗的人身上!你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敬你畏你吗,他们只会说你是个疯子,暴君!”我的捶打对他而言毫无作用,只好大声怒骂道。 他果然被我的话激怒,一手甩开云月便要来抓我,眼里的怒火恨不得将我撕碎! 我见状大声向云月与青禾喊道:“快跑!” 说完便躲避着他快速跑开了,他却不急,只大声喊道:“浑邪!” 他话声刚落下,便又有一名身穿异族服饰的凶猛男子挡住了我的去路,满脸狰狞的抽出腰间大刀向我走来。 前有狼后有虎,今天怕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在崔姑姑的手下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可在这绝对的力量悬殊下我根本无法反抗! 那叫浑邪的大汉毫不犹豫的举起刀就向我劈来,极度恐惧下我竟挪不动半步,只睁圆了双目死死的盯着他手中的刀。 就在浑邪双手高举之时,一股劲风袭来,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踏空而至,风驰电掣般的挥剑生生砍断了浑邪的双臂! 温热的血瞬间飙出,近的甚至洒在了我的脸上,两只断手,连着手中的刀就那样明晃晃的掉在了我眼前,我虽已是见过很多次杀戮的场面,这样血腥惊骇的画面却还是超出了认知,强烈的刺激让我在大恐大悲之下竟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昏倒前眼中最后的场景,是那绯红血色后一张惊艳如鬼魅般的脸! 再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 沁雪院中,我满头大汗的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时,云月正守在我的榻边,见我苏醒,双眼红肿的云月一把便抱住了我。 “姑娘,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真的吓死奴婢了。”云月泪流满面的哭泣道。 我因久未进食进水,全身都虚软无力,靠在她的肩上,声音沙哑的问道:“你与青禾有没有受伤?都没事?” “奴婢与青禾都无大碍,姑娘不要担心我们了,您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云月紧紧的扶着我。 青禾急急的推门而入,手中端了一碗红枣姜茶,轻吹了喂着我喝下,等喝完茶,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是谁救了我们,义渠王揭过此事了吗?”我虚弱的问道。 “是穰侯与白起将军。”云月回答道。 “白起?”我讶异道:“我晕倒前看见的并不是白将军啊。” “姑娘,我们在了望台看见的并不是白将军,从那外族人手中救下您的,才是真正的白将军。”青禾解释道。 我眼中又闪过那张冷冽绝伦的脸,与我噩梦中满目的鲜血绰约着交叠,让我又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第29章 猜疑 “姑娘,您怎么了?还冷吗?”云月见我这般模样,焦急的问道。 “我再去请医师!”青禾站起身便要往屋外走。 “别去,再缓缓就好了。”我叫住青禾。 “可是……” “没事的,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我呆滞的说着:“你们俩先下去,我还想再躺会儿。” “那奴婢去熬点儿粥,等您醒了就立马用膳。”云月忧虑的蹙着眉说道。 “好。”我答应一声便又躺下了,云月与青禾犹豫着也出去了。 阵阵慌乱从心底升起,竟是白起救了我,可是我与他并不相识,看来多半是魏冉授意的,我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不知道义渠王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已经算得上是夹起尾巴过日子了,为何却总是这么倒霉! 正当我思绪纷乱之时,一道推门声响起,我费力的撑起身向门口望去,原来是阿稷正神色担忧的匆匆赶来。 “阿稷。”我话刚说出口,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人在无助害怕的时候,见了亲近之人会觉得格外委屈。 阿稷大步向我走来的同时便伸出了双手,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失声哭泣,昨日的场景让我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血红之色,义渠王凶残的模样到现在也让我难以释怀。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里,我陪着媛儿。”阿稷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脊背,耐心的安慰着。 “阿稷,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抽噎着说道。 “不会的媛儿,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阿稷双手抚着我的脸,额头轻抵着我的额头。 “我已经将义渠王父子三人全部都驱逐出咸阳了,昨日的事我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 “赶出咸阳了?阿稷,事情会不会闹大了,你与太后本就有了嫌隙,若是再因为此事起争执……”我泪眼朦胧的说道。 “媛儿不必担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好起来。”阿稷又将我揽入怀中:“你可知,当我看见义渠王公然在兰苑打杀的宫人是你时,我究竟有多害怕,这次无论母后如何袒护,我也势必要出了这口恶气。” “阿稷如此动怒,会不会让太后察觉到我们关系匪浅?”我有些担心。 “不会得,母后早知我与义渠王的关系形如水火,他此番如此狂妄,竟敢在宫廷内私自处刑,我若再不做点什么,怕是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媛儿,我已经忍耐很久了,可这次他居然差点就伤了你,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阿稷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我使劲的回抱着他,我深爱的人,他在心疼我,他在为我鸣不平,他在为我奋起反抗,这种有退路有靠山的感觉,让我虚空无依的心找到了港湾。 “阿稷,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一定万事要以大局为重,战事初歇,你千万不要为了我与义渠再起纷争。”我劝说着阿稷,若是秦国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身为君王的阿稷,不知又该要如何日夜操劳。 “媛儿安心,我自有分寸。”阿稷轻轻说道。 “阿稷如何得知被义渠王为难的是我?”我抬头问道。 “我与母后在咸阳宫久等舅父与白起将军未至,派行简去找寻时才得知,白起将军斩杀了义渠王的亲卫,等我与母后赶到时,舅父与义渠王已是剑拔弩张,而你正倒在那两个丫环怀中。” 我没想到,魏冉竟会为了我与义渠王当众对峙,我之前背地里没少骂他,此时看来,倒是有些过分了。 “我也听云月说起过了,改日还需亲自向穰侯与白将军道谢。” “义渠王本就狂妄自大,因着与母后的关系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这次能顺利的将他们驱逐,多亏舅父也出了一臂之力,是该道谢。”阿稷点点我的头。 “不过媛儿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不必急于这一时。” “嗯,我知道了。”我乖顺的靠在阿稷怀中。 “大王,该回去了,江姑姑来报,太后正在赶往麒麟台。”行简在屋外喊道。 “知道了。”阿稷应答了一声。 “媛儿,我该走了,你好好休养,我过两日一定来看你。”阿稷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不舍的松开了。 “嗯,我等你。”我缱绻的看着他说道。 “好。”阿稷笑着答道,转身走了。 我心中怅然若失,这样短暂的相聚,何时才是个头啊。 “姑娘,用膳了。”见阿稷走后,云月与青禾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云月为我熬了些黍米粥,许是放了些方糖,喝着甜甜的。 “姑娘,这宫中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这才多久,您就又陷入了危险之中。”云月叹息着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万事皆有缘法,躲也是躲不掉的。”我也惆怅的说道。 初来乍到时,我是一刻钟也不想待在这深宫里的,可现在心中有了眷恋,我却是不愿走的。 “都怪奴婢,要不是我提起白将军,姑娘也不会遇到这些事儿。”青禾垂着脑袋说道。 “胡说些什么呢,这如何会关你的事,即便我们不去看白将军,哪日在别处遇见了义渠王,也还是难逃他的刁难。”我劝解着青禾。 “倒是你们两个,那般危急的时刻却奋不顾身的挡在我身前,实在太让我感动了。”我伸出手握住了她们两人的手,衷心的说道。 “奴婢们心甘情愿。”云月回答道,青禾也忙不迭的跟着点头。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快去歇着,我晕了这两日,你们一定也累坏了。”我对着她俩挥挥手。 “那姑娘有事唤我们即可。”云月与青禾行了礼说道。 “嗯。”我点点头。 至傍晚时,我才悠悠的起了身,闲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发呆。 义渠王已经离开了咸阳,轻易应当是回不来的,我也就不必操心他会再报复我,倒是阿稷为了我同太后据理力争,虽有义渠王蛮横,胡乱杀人的借口在前,我却也还是操心会被魏冉看出些什么,他实在过于精明,让我不得不防。 我脑中又闪现出白起挥剑砍断浑邪双臂的画面,不愧会被冠以“人屠”之名,手起刀落,一气呵成,面上眸中毫无一丝变化,仿佛杀的不是人,是畜牲。魏冉有这样厉害的人物相助,怪不得能权倾两朝之久,阿稷的夺权之路,不知会怎样的艰难。 义渠王与他的亲卫浑邪,连同他那无礼的儿子,也确实担的起畜牲二字。不知太后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会为这样的人接连生下两个孩子,还纵容他们在秦国的王宫中为非作歹。 魏冉这次救我,应当是怕我真被义渠王杀了,他不仅没有了出兵攻打齐国的理由,还反倒会被齐国笼络诸国联合围攻,所以,他是有私心的,我也不是非要当面向他言谢? 我脑子一团浆糊,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实在想的头都疼了,便举起双手使劲儿捶了脑袋两下。 “若早知你不想活了,本侯也犯不着救你,又何须在这里作贱自己,毕竟只捶脑袋又死不掉。”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我不用回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来者何人,除了他,没有谁会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我轻呼了两口气,压制住想扇他大嘴巴子的冲动,转过头对他欠身行礼道:“多谢侯爷危难时出手相助。” “不必了,本侯倒也没出多少力,要谢就谢白起。”他自顾自的坐到了炭火盆边。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以为搁自己家呢。”看着他将炭火围了个严实,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我与白将军不熟,劳烦侯爷代我致谢。”我回答他道,想到白起辣手剁猪蹄儿的模样就心惊,我还是别去他面前晃悠了。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勾起唇哂笑了一声:“从前还真以为你有几分风骨,没想到竟被白起吓得晕了过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畏惧的事,只是吓晕了,又没吓死,有什么好讥笑的,倒是辛苦侯爷专程走这一遭,来落井下石。”我本对他存了感激之情,偏偏这厮每次都能让人将心中的感谢消磨的荡然无存。 要是换你在和平的现代社会生活二十多年,再突然看见那样血腥残暴的画面,你怕是得吓疯! “那你心中真正畏惧的,还有谁?”他莫名其妙的抛出这个问题来。 我狐疑的看了他两眼,试探着说道:“你?” 他听了我的回答,浓眉微蹙。 “怎么可能,当然是最怕孙楚那种背后使坏的小人啦!”我忙不迭的改口道。 我怎么忘了,真正走在权力顶峰的人,要得不是害怕,不是畏惧,而是敬仰,是收服,只有暴戾之人才希望别人都怕他。 他听了我的话后不出声,只斜睨了我一眼。 “喵~”正在这时,雪团儿竟突然一边撒着娇,一边向我们跑了过来。 “雪团儿!”我冲着它喊叫一声,想赶走它,岂料这小家伙竟不知死活的跳到了魏冉身上。 “哎哎哎哎!”我忙冲过去将它从魏冉怀中提溜出来。 “你这个顽皮的猴子,弄脏了侯爷的衣衫,小心被砍!”我假装冲着雪团儿嗔怪道。 “它不过是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儿,侯爷恕罪,恕罪哈。”我表面奉承,实则指桑骂槐,谁让他一天到晚的老阴阳我,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它不见得听不懂人话,你不就在和它说话吗。”他噎我一句,我吃了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进宫这么久,你应当还未见过大王。”他突然炸雷似的丢出这么一句。 “自然是未见过。”我竭力保持住镇定,装作疑惑的说道:“侯爷怎么这样问?” “昨日义渠王在兰苑杀人,公然挑衅。类似的事之前在骊山也发生过,大王却并未像昨日那般暴怒,与太后争的面红耳赤。”魏冉双手微微相握,状似随意的盯着我,而后接着说道:“竟非要拿义渠王泄愤,倒像是义渠王要杀的,是他的什么人呢。” “大概是义渠王太过猖狂放肆,在骊山杀人就罢了,还杀到王宫中来,太不将你们这群人放在眼里了,换作我是大王,只会更生气!”我属实是汗流浃背了。 “希望真的如你所言。”他一字一顿的盯着我说道。 “那还能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显而易见的答案嘛。”我甩甩手臂,故作轻松。 “为何去了望台,偷窥白起?”他复又问道。 看来是信了我的说辞了,我舒了口气,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却在反应过来他的问题后大惊失色。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尖声问道:“周重告诉你的?” 亏的我还觉得周重是个老实可靠之人,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向上司告密?云月的眼光也太差了点! “本侯自己长的有眼睛,不瞎。”他冷漠的说道:“私自窥探朝廷命官,知道是什么罪吗?” “这也算犯罪?”我竟无语凝噎。 “是丫头们说白起将军不但在战场上英勇无敌,长的还一表非凡,我只是去验证下流言而已。”我忐忑的说道:“私自是私自,算不得窥探?” “再有下次,别怪本侯将你下入大狱。”他站起身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走了。 “这么点儿事也想抓住不放,看把你给能耐的!”我冲着他的背影不断抱怨:“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来去如风,潇洒多姿呀,我啐你两口!” “姑娘一个人在说什么呢?”云月端着托盘一边向我走来,一边问道。 “没什么,自说自话。”我回道。 “哦,该用晚膳了。”云月说着将托盘里的碟子一一摆在桌案上。 云月的厨艺向来高超,虽然这个时代的食材非常有限,她却总能将饭菜做的色香味俱全,可这会儿我想着魏冉的猜疑,却毫无胃口。 我不忍辜负云月的辛苦与好意,闷着一口气,缓缓夹了菜放入口中,形同嚼蜡。 “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云月见状轻声询问着。 我摇了摇头,忧虑的说道:“我与阿稷的事,怕是瞒不了魏冉多久了。” 云月听闻后,也瞬间紧张了起来。 第30章 醉酒 风平浪静了半月多,终于在连日的暴雪中即将迎来新年。 因着除夕将近,连一向等级森严,死气沉沉的王宫中也有了欢快的氛围,各宫各院都在洒扫装饰,人人脸上都挂着些期盼的神色,连带着青禾与云月也紧锣密布的拾整起院子来。 这一年战战兢兢的,终于还是接近了尾声,只期盼新年的到来,能将往日的阴霾都驱散干净,平安顺遂的迎接来年的新日子。 “姑娘,我们也学花房的姐姐们,插些桃枝和柳枝辟邪?”青禾一边修剪着院里的柳树,一边说道。 “好啊。”我荡在秋千上一边翻看竹简,一边答道。 “柳枝倒是现成的,桃枝上哪儿找去?”云月缝制着新衣问道。 “碧华殿的后方就有几棵桃树。”我随口答道,这还是我上次诱捕崔姑姑时发现的。 “啊?那还是算了。”云月急忙打了退堂鼓。 “长公主若是不在宫中,偷折几枝倒也无妨。”我抬起头伸了伸懒腰:“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在其他地方找找。” “那奴婢和姑娘一起去找!”青禾闻言高兴的从柳树上蹦了下来,跳到了我身边。 难为她这样兴奋,自上次过后,我们三人很久都没踏出过沁雪院了,困顿的连我这个生怕惹祸上身的人,都觉得无趣至极。 “好,出发!”我放下竹简,抖了抖衣裙向院外走去,大好的光阴,实在不该全浪费在这一方小院中。 眼下已近年节,人人心情都很放松,义渠王那个莽夫也被驱逐了,该出去浪就得浪。我就不信,我点儿会那么背,还能撞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 “好嘞。”青禾应答一声,连忙跟上了我。 我们在宫中各处人少的地方都逛了逛,连一棵桃树也未寻到。不知不觉的乱走到一处宽阔空旷的宫殿外,竟撞见了阿稷与魏冉从殿门口走出来,我大惊着抬头看了看殿门正中间的牌匾,咸阳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的挂在上面。 “糟糕!”我低呼一声,拉起青禾偷偷摸摸的便想离开。 “站住。” 一道声音叫停了我想要逃走的步伐,我只好转过身来哀怨的盯着魏冉。 慢慢踱步到他们二人跟前,我欠身行了个礼:“侯爷万安。” 青禾见状也连忙跟着行礼,惊恐的眼神在魏冉与阿稷之间来回看了看,这丫头是个老实藏不住事的,我真怕她露了馅儿。 阿稷偷笑着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中既欢喜又胆怯,丝毫不敢表露出一丝破绽来,只能装作不认得他。 “还不快向大王行礼。”魏冉看着我,悠悠提醒道。 “民女齐媛参见大王,万望大王福寿安康。”我边说边要跪下三拜九叩,身份有别,平头百姓见了君王是要行稽首大礼的。 “无须多礼!”阿稷本想扶我起来,却在接触到我提醒的眼神后,尴尬的就着伸出的手摆了摆。 “年节将至,孤不愿似往日那般让人生畏,免了。”阿稷寻了个由头,免了我的礼节。 “多谢大王。”我垂首应道。 “无事乱走什么,这咸阳宫是你能来的地方吗?”魏冉面色不悦的说道。 “侯爷恕罪,是奴婢提议姑娘,新年要寻些桃枝来插瓶辟邪,因不识路才到了这里,求侯爷责罚奴婢一人。”青禾被魏冉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舅父,算了,她们并非擅闯,只是无心之失。”阿稷替我们解围道。 “大王都开口了,还不快速速退下。”他依然冷着个脸,语气不善。 “是。”我与青禾欠身行了礼,正打算走时,却见文楚公主带着一大路婢子姑姑款款而来,我与青禾连忙退到了一边,让出路来。 “大王,穰候。”文楚公主走近,微微欠了个身。 “公主万安。”魏冉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和青禾站在他身后跟着行了礼。 “长姊缘何到咸阳宫来了?”阿稷开口问道。 “前日里大王御赐了大批的年节之物,文楚特来向大王谢恩。” “长姊过于客气了,不过是孤的些微心意罢了,各宫都有,实在无需亲自前来言谢。”阿稷微微一笑。 “大王仁厚,文楚却不能不懂礼数,否则被那起子有心之人知道了,怕是又要痛斥文楚嚣张跋扈,不尊天恩了。”文楚公主话里有话,说罢后,美目流转,直直的向魏冉看来。 我正站在他身后,被文楚怨念的目光惊了一跳,连忙把头垂的更低了。这文楚长公主,对自己的定位也真是太不清楚了,她的狂妄和猖獗还用得着别人传播吗。 “公主误会臣了。”魏冉既不过多解释也不直接否认,冷淡的答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他对文楚公主的挑衅,貌似一直都是这种疏离的态度。 “是不是误会,侯爷岂不心如明镜。”文楚皮笑肉不笑的紧揪着不放。 “臣无愧于公主。”魏冉面色毫无波澜,依然平静自持。 文楚听了这话,连虚假的笑意也绷不住了,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我早就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对劲儿,就是不知原由,又不敢询问魏冉,实在好奇的很,急的跟瓜地里插不着猹的闰土一般。 “孤已经知晓阿姊的心意了,穰侯与孤还有要事相商,就不与阿姊闲话了。”阿稷见情况不对,开口说道。 “是。”文楚闻言,只好应答了。 “那臣便告退了。”魏冉说完抬步就走。 “奴婢告退。”我与青禾连忙就坡下驴的想要逃离此处,行了个礼后也匆匆要走。 “站住。”我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文楚公主的娇喝,只得又转过身问安。 “请公主赐教。” “本公主看你格外眼熟,那日来碧华殿告发崔姑姑的宫人,可是你?”文楚秀眉紧蹙,盯着我冷冷说道。 “回公主,正是民女。”我心下惶恐,她竟还未忘记我。 “本公主之前,还只当你是真心投诚。”文楚听了我的话,表情瞬间阴冷,缓缓踱步向我走来,气势凌人。 “现在看来,你倒像是受人故意指使,企图暗害本公主!说,你与魏冉什么关系!”文楚厉声怒斥我道。 “公主明鉴,民女与穰侯并不相熟,怎会受他指使暗害公主啊。”我急急解释道。 “阿姊实在误会这位姑娘了,她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误走到了咸阳宫,才撞见了孤与穰侯,怎会与穰侯有其他私交!”阿稷为了保护我,心下一急,竟挡在了我身前。 我心中嗟叹一声,我就不该走出沁雪院的大门,每次一出来,都碰不着什么好事,今日这情形,即便过了公主这关,魏冉这厮见了阿稷的举动,只怕会更加起疑了。 “公主慎言,本侯行的端坐的正,从不做那些上不得台面之事,公主若再毫无证据的恶意攀扯,就别怪本侯翻脸无情了。”魏冉转过身,眸中怒意浮现,冷冷的盯着文楚。 “穰侯此话,倒教本公主以为,侯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呢。”文楚继续刻薄的说着:“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穰侯最是铁面无私,冷酷无情!” “本侯如何为人,不劳公主指点!”魏冉说完,狠狠拂袖而去。 文楚公主被他公然下了面子,铁青着脸瞪着他的背影,而后忿忿转身,向阿稷行礼告退了,倒没有再度为难我。 “媛儿莫怕,阿姊原本只是想让舅父难堪,不料却牵扯了你,下次不会了。”见他们都走后,阿稷俯下身宽慰我道。 “没事。”我笑着答他,也看出来文楚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侯爷与公主为何会如此交恶?”我忍不住向阿稷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究其原因,也算与我有关,待改日得空来看你,我再慢慢与你细说。”阿稷温柔的对我说道。 “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先回沁雪院去了。”我也对阿稷报以甜甜的微笑。 “行简,孤记得中庆殿旁的梅园里就有几棵桃树,你折几枝送到沁雪院去。”阿稷对身后的行简吩咐道。 “是,奴才遵旨。”行简躬身行礼。 “媛儿,让行简送你回去,我怕你待会儿又走丢了。” “好。”我点头称是,青禾随口的一句话,他便记在了心中,还替我实现,这种事事有回应的态度,让我心中格外满足。 我留恋的看了阿稷几眼后,便跟着行简快步走了。 回了沁雪院,将行简折来的桃枝,混着青禾摘的柳枝插了瓶,又将云月缝制的挂饰都吊在了檐下,看着已然有了几分年味。 “姑娘快试试这新衣合不合身,若大了小了,奴婢好趁早改改。”云月捧着她这段时日的成果,高兴的递给我。 我闻言抚摸着她手上的衣衫,如枫叶般绯红的外袍,用银线在袖口领间都绣了边纹,看着华美又俏丽。 “真漂亮。”我由衷的赞叹道。 “还有这条雪白的狐皮披帛,都是大王对姑娘的心意呢。”云月靠近我耳边,轻轻的说道,这些衣料都是前段时日,阿稷遣行简送来的。 “试试。”我有些羞涩,笑着开口。 “是。”云月与青禾服侍着我将新衣换上。 一阵窸窸窣窣后,我打扮好站在了铜镜前。 “姑娘真美。”青禾痴痴的看着我赞赏道。 “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谁不美呀?”我调笑着摸了摸她俩的小脸儿。 “奴婢说的是真的!”青禾娇笑着开口。 “是呀姑娘,您本身就肤白,这红色极衬您,显得更加肤若凝脂了呢。”云月也跟着夸奖道。 “真的吗?”我对着铜镜摸了摸脸,这张脸本不属于我,阿稷爱的,会不会只是这副皮囊呢? “当然是真的,姑娘不仅肤白,五官也是极美的。”云月回答道。 “脱下,除夕再穿。”我转过身说道。 “是。” 将新衣换下后,我便坐在廊下发起了呆。魏冉怕是又要起疑了,这两日大概就要来敲打我了,即便知道这一天,或许早晚都会来,我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不承认,他也不能将我怎样?我安慰着自己,就像他今日对文楚说的,得有证据才行呀,这样想着,心下便安稳了许多。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云月便带着青禾在膳房忙活,直到午间,才一碟又一碟的接着上菜。 “腊八腊八,冻掉下巴,咱们今天,吃点热乎的。”云月高兴的在院中生起炭火,又取了陶片放在上方,开始炙烤起腌制好的肉来。 我轻笑一声,这也算是古代版的小烧烤了,虽然不似现代那般材料种类齐全,但看起来也还是有滋有味的。 “姑娘,快过来尝尝味道如何!”云月呼唤着我。 “嗯,真不错!”我夹起一块肉脯放进口中,赞叹道:“云月若是不进宫的话,盘间铺子开个小店儿,生意一定很火爆!” “谢姑娘夸赞!”云月高兴的回答道。 “青禾,有酒吗?”我心里开怀,向青禾问道。 “有,奴婢去取来。”青禾欢快的说着。 “云月快坐下来,咱们边吃边烤。”我一边对云月说道,一边举头将杯里的酒饮尽。 “是。”云月答应着我。 我们三人推杯换盏,畅所欲言,都尽兴的玩闹起来。 “自从到了秦国,日日谨小慎微,我哪里还是个民主自由的人,简直成了匍匐在他们脚边的一条狗!”这时的酒都是烈酒,不过几杯下肚,我便脑子发起热来,开始胡言乱语。 “姑娘莫怕,万事,奴婢自会挡在您身前!”云月也有些醉了,口齿不清的附和着我。 “还有我!”青禾双颊酡红的高举起双手:“我也愿意为姑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哈……”我与云月都大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日日跟在姑娘身后,竟也学得了几个词儿。”云月调笑着青禾,两人东倒西歪的打闹起来。 我双眼迷瞪的笑望着她们,眼前泛起了重重叠影,看着竟像是有四个人。 “真是醉了。”我使劲的摇了摇头,目光扫至院门处,竟又见两个人影向我缓步走来。 第31章 除夕 待那人亦步亦趋的走近,我才迷迷糊糊的看见他的脸。 “哈,你,你怎么变成两个了?”我摇摇晃晃的向他走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饮酒了。”魏冉淡淡说道。 “怎么,连酒也不让,不让人喝了?”酒壮怂人胆,我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鼻尖怒道:“你来干嘛?又是来骂我的?” “本侯何时骂过你?”他反问道。 “你凶我,凶的还少了吗?”我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毫无酒品。”他嫌弃的别过了头。 “嘻嘻嘻……”看着他别扭的模样,我吃吃的笑了起来。 “再过一日就是除夕了,大王与太后当夜会宴请群臣宗亲,你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莫要再出去惹祸了。”他负手而立,对着我命令道,看着我醉醺醺的模样,仿佛是怕我没听清,又走近一点说道:“听清楚了没?” “我,我什么时候惹祸了!我哪次不是莫名其妙的被针对,你干嘛老是,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屎盆子扣我头上!”我双手叉腰,怒斥他道:“我就这么好欺负吗!人人都可以踩一脚!” 越说越气,酒精上头的我,腰一弯,梗着脖子就朝他直直撞去,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发起攻击,毫无预兆的站在原地,生生受了我一招铁头功! 然而人在醉酒的情况下,是浑身绵软的,他纹丝不动的斜睨着我,我却被一个反弹,一屁股滚坐在了地上。 本就头脑发昏,这一下我只感觉天旋地转的,嘴里呜噜呜噜了两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后便彻底断片了。 直到了夜间,我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伸出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大声唤道:“云月,云月!我的脑袋疼死了!快来救救我!” “来了来了,姑娘,快坐起身来喝点醒酒汤。”云月听到我的呼喊,端着托盘匆匆赶来。 我就着云月扶着我的手,坐起身靠在榻上,咕咚咕咚将一大碗醒酒汤全喝光了。 “怎么样?姑娘好点了吗?”云月问道。 “好一些了。”我甩甩头:“青禾呢,我想喝她煮的山梨饮,酒喝多了,嗓子又干又难受。” “青禾还醉着呢。”云月笑答道。 “还醉着呢?”我也调笑着说道:“那可真是辛苦云月了,就你这小身板儿,竟也将姑娘我给搬榻上来了。” “啊?不是奴婢扶姑娘上榻的啊,奴婢醒来时,和青禾都还倒在院中的桌案上呢,奴婢还以为,是姑娘酒后宿醉,自己回屋里的呢。”云月满脸疑惑的说道。 我听了云月的话,皱着眉细细回忆起醉酒前的事,依稀记得魏冉来过,莫不是这厮将我扔榻上的? “哦~可能是,喝太多记不清了。”我敷衍着云月:“给青禾也弄点儿醒酒汤,这酒后劲儿太大,醒了怕是会头疼。” “奴婢留着呢,姑娘放心,此刻早已过了晚膳时间,姑娘饿了吗?可还想吃点儿什么?奴婢去做。”云月端着托盘问道。 “不必了,你早些收拾了,赶快去歇息。”我对云月说道。 “是,那奴婢先出去了,姑娘快睡下,有事唤奴婢便好。” “嗯,去。”我点头答道,待云月出去关上门后,我又才冥思苦想魏冉都说了些什么话。 他貌似是让我这两日别乱出门,我不仅没答应他,还口出恶言的狠狠撞了他一下!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后怕,那厮心眼儿比针眼儿小,肯定会找我秋后算账的。 刚让他起疑,便又将他得罪,他只怕是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我气闷的将头发揉的乱糟糟,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事儿烦着我呢! 接下来两日我都听了魏冉的话,老老实实的待在沁雪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到除夕夜幕来临,我与青禾云月简单的用过晚膳后,便窝在了屋中烤火守岁,院外偶尔传来三三两两的爆竹声。我们三个人打了一会儿叶子牌,我兴趣缺缺,只觉得格外冷清。 从前在现代时,每次过年,妈妈和外婆都会张罗出一大桌子好菜,许久不见的姨妈、舅舅和表妹,都会按时回家相聚,大家一起发红包,一起看春节晚会,一起唱歌,一起放烟花,好不热闹。可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隔着这长长的两千多年时光,孤独的不能与她们相守。 “姑娘怎么不大开心?”云月看出了我情绪有些低落。 “无事,只是有点思念亲人了。”我勾起唇角答道,不想扫了这本该阖家团圆,天地同庆的兴。 “云月与青禾未曾见过亲人,虽然也在心中想过他们是何模样,倒是不怎么过于思念。”云月望着我答道。 “也是很久远的事了。”我惆怅的说道,隔了两世,能不远吗,我曾经的亲朋好友们,他们会在这样的节日里想起我吗? “姑娘,咱们继续打叶子牌,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去想它。”青禾扯扯我的衣袖央求道。 “好,继续打!”我看着青禾笑道,这丫头没心没肺,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格,其实才是对自身最有益的。 又就着烛火玩了一会儿,油灯昏暗,盯的我眼睛都酸涩起来。 “几时了?”我撑起脖子问道。 “还未到子时呢,姑娘若累了,就先歇下,即便守岁,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云月答道。 “好,那我休息了,你们也睡去。” “是。”云月青禾行礼退下了。 她们走后,我关上轩窗,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咚咚。”叩门声传来,我刚闭上的双眼立马受惊睁开来。 “谁?”我撑起身问道。 “媛儿,是我。”门外清朗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稷!”我惊喜的下榻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日子,我怎能不来?”阿稷笑意晏晏的看着我说道:“我怎么舍得留媛儿一人,在这样温馨的夜里独坐。” 我甜蜜的笑着:“没有独坐,都准备偷懒睡下了呢。” “那倒是我打扰媛儿了。”阿稷接着我的话调侃道。 “不打扰,媛儿盼望着阿稷。”我柔声说道,阿稷闻言,欢喜的牵过我的手坐下。 “大王不是应该在咸阳宫陪着群臣守岁吗?”我问道。 “本是要得,可我心中牵挂着你,且长姊又在席间向舅父发难,我便将晚宴提前遣散了。”阿稷答道。 “长公主对穰侯究竟有何不满?在群臣面前,竟然也丝毫不顾礼仪的为难侯爷?”我忍不住问道。 “其实长姊从前,并不似如今这般蛮不讲理的。”阿稷将我圈在他怀中,双手搂住我柔声说道。 “当年华阳城乱,父王不得已将我与长姊送往燕国为质。我们在燕国,受了很多的冷眼与磋磨。长姊不似我,她很得她的母亲魏夫人宠爱,骤然间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比我的反应更为激烈。” “后来武王兄崩逝,舅父连夜至燕国接我回秦,本欲是要将长姊一起带回的,可燕王昭却非要在我们二人中扣下一人,继续为质,当时情况紧急,舅父只好不顾长姊的苦苦哀求,将我带了回来,使得长姊又在燕国独自忍耐了四年之久。”阿稷沉浸在回忆里缓缓说着。 “这要怪也只能怪燕王昭,实在怨不得穰侯。”我公正的说道。 “是,后来燕王昭终于肯放人时,阿姊曾来信说,路途遥远,希望舅父前去接应,可舅父却拒了我的旨意,转头去与那时还在滋扰边境的义渠国周旋起来。” “那也算是以家国利益为先。” “可当时义渠已有白起将军坐阵,实际上早已分出了胜负。” “这样说来,穰侯是故意不想去接长公主?”我复又问道。 “阿姊少时在王宫中,便总爱以各种借口去探访舅父,舅父却总是屡屡回避,从前小,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含义,现在却懂了。”阿稷看着我悠悠说道:“爱慕一个人,即使嘴上不说出来,行动上也瞒不了任何人。” “原来如此。”我脸红心跳的逃避着他灼热的目光。 “穰侯果然铁面无私,公主那般貌美,他不为之心动也就罢了,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无情。” 这样说来,文楚公主也还蛮可怜的,从年少到如今,数十年的倾慕都被魏冉视若无睹,以她本就高贵的身份来说,算是卑微到尘埃里了,也怪不得她会养着一帮与他相像的面首,肆意羞辱。 “爱一个人岂会只因她貌美? ”阿稷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道。 “那为何阿稷第一次见我就会心动?”我抓住阿稷的手,认真的问道:“阿稷爱我什么呢?” “我爱的,是媛儿本身。我爱你高兴时笑弯的眼,生气时蹙起的眉,与人争执时嘟起的嘴,还有这双写字歪歪扭扭的手。”阿稷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柔的说道。 我娇笑着作势要挠他,却被他反抓住了手,他凝望着我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爱就是爱了,没有缘由,只尊存内心,我爱你的全部,爱你的所有。” 我们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眼眸中我的倒影,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近到他轻轻吻住我的唇,柔柔的辗转,他生涩的引导着我张开嘴,薄荷的香气在口中蔓延,我们都不熟练,只凭本能亲吻,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不知所措间我轻推了他一下,他也如梦方醒般的放开了我,往日清明的眼此刻沾染了一丝情欲。 这是我们都从没体会过的感觉,一时间都有些迷茫,我羞赧的低下头,他急急抓住了我的手握在手中,扑哧一声竟都笑了出来。 我们之前是亲吻过的,但都是他蜻蜓点水般吻吻我的额头,手指,或者头发,这样的亲密还是第一次。 “媛儿,你可知我每日里,要思念你多少次。”阿稷紧紧的拥着我,叹息着说道。 “媛儿知道,因为我同阿稷,是一样的心情。”我也深深的回抱着他。 “媛儿看看,我今日有何不同?”阿稷松开我,笑着问道。 我仔细打量着阿稷,依然是俊朗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因着今日除夕,也穿了大红的衣袍,倒与我的新衣,是同样的颜色。 “发簪!”我踮着脚看了看阿稷头上:“阿稷今日带了我送你的发簪!” 阿稷笑颜舒展:“是,媛儿送的发簪,我甚是喜欢。” 我高兴的伸手搂住他的腰:“我也喜欢。” “媛儿今日甚美,方才竟让我情不自禁了。”阿稷咬着我的耳朵,轻柔的说道,这样直白的话,换作别人定是孟浪的,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只叫我含羞带怯。 “是阿稷送的衣料美。”我假装推辞。 “是我的媛儿美。”阿稷正色说道。 子时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开始了。 “媛儿,夜深了,你快歇下,我该走了。”阿稷不舍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好,路远夜深,注意安全。”我心中也万般不舍。 阿稷轻点了点头,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我复躺在榻上,久久回味着他的吻,原来深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盼望着他来,想日日见他,盼望着他不来,恐他累上加累。 因着昨夜没休息好,我睡了一大早才缓缓起身,云月与青禾早就在打扫院子了。 我用完早膳,便伏在案上练起字来,改日一定要让阿稷刮目相看,我心中这样想着,手下奋笔疾书起来。 谁知才练了没多久,院外便有人叩门,云月疑惑着去开门,却倏忽的欢喜结巴起来。 “周,周将军,你怎么来了?”云月低垂着头行了礼问道。 “末将是奉侯爷之命,前来请姑娘去麒麟台一叙。”周重在院外说道。 “是,快请进。”云月声音中带了几分羞怯。 我坐在廊下早已听清了周重的话,便站起身微微欠了个礼问道:“今日是正月初一,周将军可知穰侯找我有什么紧要事,竟还要去麒麟台细说?” “末将不知,但侯爷吩咐了,请姑娘速速前往。”周重向我行礼说道。 我心下思索,若是只因我出言不逊,他也不至于将我召去麒麟台泄愤? “请周将军稍等,天寒,容我再添一件衣裳。”我向周重说道。 “是。” 取了外袍套上,我与云月便跟着周重,匆匆前往了麒麟台。 第32章 败露 到了麒麟台,周重叫停了云月,对着我行礼道:“姑娘自行进去即可。” 我点了点头,面上尚且沉着,心中却满是疑惑,这厮神神秘秘的究竟要干什么? 循着上次的记忆到了大殿里间,但见魏冉正手撑着书案小憩,案上的熏香发散着白色的烟雾,他很喜欢杜若吗,我在心中问询,怎么老是熏这一种香? “侯爷万安。”我欠身行了个礼。 魏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有太多意味不明的神色,失望、气愤、猜疑、纠结,我实在看不明白,心中却隐隐预感不妙,即便他向来对我没有好脸色,却从未用这眼神看过我。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侯爷寻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高压,试探着开口。 又是长久的沉默,他的目光依旧牢牢的摄住我,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这身红绸与狐皮,是上好的材质,你与大王,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忍耐的口吻,将我的心一瞬间提至云端,再狠狠的摔下,我只感觉自己伪装的冷静,彻底四分五裂。 “侯爷何意,齐媛听不明白,我与大王只见过一面,侯爷是知情的。”我手掌紧握,竭力忍耐着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他身形分毫未动,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模样。 “这身衣衫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侯爷亲眼看见是大王所赠吗?”我兀自挣扎着,他并没有实质的证据,我切不可先自乱阵脚。 “呵。”他冷嗤一声,使得我心中一惊。 “那日为诱捕田子义出宫,你曾向本侯借了银两,买过些什么东西,莫非连自己也忘了?”他的话如巨雷般炸响在我耳边,我想起阿稷昨夜佩戴的发簪,只觉得自己瞬间如坠冰窖。 我错愕的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向他:“你跟踪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玩火自焚。”他薄唇轻启,眼中的怒意与厌恶昭然若揭。 “侯爷恕罪!”我被他的模样惊吓的跪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太后本就质疑你与齐国王室串通一气,对你甚是不喜,你却在此时与大王虚与委蛇……” “并非虚与委蛇,我对阿稷是真心的!我什么都可不求,只盼望侯爷与太后宽恕于我,留我在阿稷身边,哪怕做个婢女也无妨!”我急切的打断他的话,泪流满面的对着他诉说心意,希望他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替我向太后求求情。 他的表情有霎那间的怔愣,随后竟嘲讽的笑了起来。 “真心?一个骗子,能有几分真心?”他憎恨的盯着我,说出的话毫无一丝温度。 “求侯爷明鉴,冒充公主实非我本意,若是知道来日会遇见阿稷的话,我又何尝不想坦坦荡荡的站在他面前,我求求您了,您替我向太后美言几句,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想陪在他身边而已。”我泣不成声的向他哭喊着。 他对我的哭诉岿然不动,只冷着脸憎恶的对我说道:“本侯给你一月的时间,同大王断的干干净净,否则…”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我却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我还想开口再挽回些什么,却被他抢先一步打断。 “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你有何权力谈情说爱,你所以为的真心,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苦了他!”他缓缓闭上双眼,连余光也不愿再看我,只冰冷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出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麒麟台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沁雪院的,我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面对云月与青禾的询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你究竟是怎么了啊。”青禾跪坐在我腿边,眼眶湿润的问道。 我只摇了摇头,说出来有什么用呢,谁也帮不了我,魏冉没有立刻杀了我,或者告知于太后,已经是留了最大的情面,我竟还奢求他能准许我与阿稷的关系,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姑娘,您用点膳,都已经一日没吃东西了。”青禾也红着眼说道。 我痴痴的望着窗外,萧条的柳叶随风飘摇着,它们还等到的春天,等得到重新发出绿芽的那一刻吗,它们是不是也像现在的我一样,落寞的在这个绝望的冬日,难挨的煎熬着? “我想睡会儿。”我轻声说道,然后不顾她们二人的目光,拉了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蒙住。 “姑娘…”一阵沉默后,脚步声渐渐向屋外走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这铺天盖地的委屈与无望,咬着手腕,眼泪大滴大滴的从脸颊流向枕巾。 阿稷,阿稷,我该怎么办呢,我既无法放下你,又不敢违背魏冉的命令,我是害怕的,我害怕刀子割在血肉上的疼痛,我害怕颜色怪异带着腐蚀的毒药,我害怕让人无法挣扎窒息而亡的水刑,这些都是我亲眼见过的丑恶。 就连廷尉处我也是进去过的,他们有一百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刑法,上一世临死的痛苦,让我比常人更加畏惧死亡,更遑论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与摧残。 哭着哭着,不知何时,我竟疲惫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冷风卷着雪花,从没关紧的窗缝里刮进来,吹的帘卷纷飞,我掀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酸痛,张张嘴,喉间沙哑又干涩。 “大王,姑娘从昨日上午回来便一言不发,无论奴婢与青禾怎样询问也不开口,连水也未粘一滴,奴婢实在是害怕,才斗胆求了行简大人知会您一声,您快去瞧瞧姑娘!”云月焦急的声音,夹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媛儿出去,都见了谁?”我听见阿稷的声音在询问。 “见,见了……”云月犹豫着便要作答。 “云月,去煮些茶来。”我披上外袍,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伸手将门推开。 “媛儿,怎么穿的这样单薄?”阿稷见了我,柔声关切着,牵了我的手向屋内走去,云月见状应了我的话,关上门煮茶去了。 “媛儿,冬日寒冷,怎的这般不爱惜身体,既不用膳,也不与丫头们说话,你要急死我才高兴吗?”阿稷神色焦急,假装责备我道。 “没事,只是不太饿,外加冬日倦怠罢了。”我掩盖着情绪,轻声说道。 “那也不行,我带了些红豆蜜枣羹来,快坐下,我喂你。”阿稷放下手中的食盒,取出一碗甜粥来,就着汤匙吹了递至我嘴边。 我细细的看了看他的脸庞,强压住眼中的酸涩,张嘴吃下。 “这样才对,媛儿,不论有任何不高兴的事,都不许赌气饿肚子,身体最重要。”阿稷又盛满一勺喂给我,还边劝解着说道。 明明是加了蜜枣的甜粥,我却觉得格外苦涩,我怕自己再无法忍耐,扣住阿稷又伸过来的手,开口说道:“阿稷,我今日有些疲惫,你先回中庆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稷的动作顿住,神色有些不解,却还是微笑着答应我:“那好,媛儿若是乏了,就多歇歇,我先不打扰你,明日再来看你,好吗?” 我沉默着点点头,我怎么忍心立马就拒他于千里之外呢,就让我慢慢来,也好过让他同我一样,晴天霹雳般的难以接受。 “好。”阿稷见我答应,放下手中的碗,温柔的对我说道:“媛儿定要按时三餐,我会向你的丫头查岗的。”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过身,担忧的走了。 憋住的泪水顷刻落下,我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姑娘!”云月疾步向我走来,为我拍着背,又伸出手在我额间摸了摸。 “好烫!青禾,快去请医师,姑娘发热了!”云月大声向屋外喊道。 “是!”青禾闻言急匆匆的向院门外跑去。 直至医师落诊下药后,云月和青禾才忙碌完,青禾急着去熬药,云月则坐在榻边喂我喝着水。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就说出来,您这样闷在心中,云月实在放心不下啊。”云月往日娇俏的小脸此刻尽是担忧。 我心下一动,我为何,总是让这些真心待我之人跟着焦虑着急呢。 “云月,我与阿稷,再无可能了。”我酸楚着开口:“魏冉已经知晓了我与阿稷的事,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让我在一月之内与阿稷斩断关系,不然…”接下来的话我已如鲠在喉。 “奴婢去求侯爷!”云月见我如此失意悲伤,急切的就要夺门而去。 “回来,云月。”我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没用的,我苦苦哀求过他,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那奴婢就跪在麒麟台外,跪到侯爷答应为止。”云月立马转头答道。 “你这样冒然的去长跪求情,只会被他视作威胁,若是惹恼了他,我们三人恐怕都难以保全性命。”我分析着利弊,既是讲给云月,也是说服自己。 “即便过了他这关,也还有太后在上面压着,我一早就该明白的,我与阿稷,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有缘无分的,不过是我,自讨苦吃罢了。” “姑娘……”云月伏在榻边看着我,心疼的流下泪来,我却已经哭不出来,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心中还无限怅然不甘。 第二日卯时,阿稷便早早的在院外等候了,冬日料峭,他不愿吵醒我,竟傻傻的在风雪中站了半个多时辰。 云月来告知我时,心疼与内疚已然将我淹没! 我让云月立刻将他请了进来,又吩咐青禾燃了炭火,煮了热茶。 “没事的媛儿,我年轻力壮,这点儿冷风算什么!”阿稷只开心的围着我转,我有些不敢看他,多看一眼便想多反悔一分。 “还是将衣衫烘干,别再惹了风寒。”我缓缓说道。 “真的没事,我带了礼物送你,媛儿你看!”阿稷说着,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一个荷包。 “阿稷已送了我许多礼物,不必再送了。” “这次不一样!”阿稷仿佛察觉到我的疏离,从荷包中拿出一个赤红的手镯,急急的说道:“这是我的姑母湘水君,远嫁赵国时送给我的赤玉玛瑙,我幼时,唯有她对我最好。” “姑母出嫁时曾说,今生怕是难归故土,也看不到我长大成婚的那一日,让我来日若遇见了心爱的姑娘,便将这块玉石,琢成手镯赠给她,算作她送给我们的新婚贺礼。”阿稷说着,便轻轻地执起我的手。 “媛儿的是镯子,我的是扳指,是一对儿。”他温柔的望着我,想将镯子为我戴上。 我怔怔良久,在阿稷就快要替我戴上镯子时缩回了手。 “这太贵重了,齐媛愧不敢受。”我垂着头,狠心说道。 阿稷的手握着镯子顿在半空,而后轻轻的说道:“在我心中,唯有媛儿才能与之相配。” “不。”我抬起头,他的表情全是受伤与疑惑,让我的心也跟着为之一颤。 “将来会有更好的女子,与阿稷的玉镯相配。” “媛儿这是何意?”阿稷眼中的伤痛,已快要溢出来了。 “我只是,不太喜欢佩戴手镯,做起事来,甚为麻烦。”绝情的话,我再说不出一句来,只好寻了个听起来就很假的借口。 “无妨,那我先替媛儿收着,再寻些其他的礼物送给你。”阿稷小心翼翼的态度深深的刺痛了我。 “媛儿都喜欢些什么首饰?”他微微布了雾气的双眼,就像只无辜、可怜的,被人抛弃的小狗。 “耳坠,我喜欢耳坠。”我不敢再注视他,随口说道。 “天寒地冻,阿稷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行简与江姑姑担忧。”我语气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阿稷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应答着:“也好,我听云月说媛儿夜间咳嗽,便带了些药品过来,媛儿记得按时服下。” “知道了。”我闷着声回他。 “那我便先走了。”阿稷说着,踌躇的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又接着说道:“得空了我再来瞧你。” 我背对着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姑娘,大王走了。”云月悄然出现在门边,语气里布满惋惜与嗟叹。 “走了就好,早该走的。”我抬步向里间走去,不愿让云月再看见我的泪水与脆弱。 第33章 久病 不知是心情欠佳的原因,还是感染的厉害,每日药虽喝着,夜间却是咳嗽的越来越严重了,整夜整夜的咳着,整夜整夜的熬着。 “姑娘,行简又来了,还是等候在院外。”云月蹙着眉对我说道。 “打发他早些回去,就说我还睡着。”我执着笔练字,唯有此时,我才能专注的不去想别的事情。 “这样的托词说的多了,他已经不信了。”云月答道。 “那就说我外出了,不在院中。”我依旧伏在案上。 “是。”云月轻叹了口气,向院外去了。 “行简大人,我们姑娘带着青禾外出了,不在院中呢。” “那几时才能回来?” “姑娘走时并未告知,奴婢也不知晓。” “为何姑娘这段时日又不愿见我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行简疑惑的自说自话,接着又道:“那便劳烦你向姑娘带句话,就说大王最近,彻夜都在与穰侯及司马将军等人商讨政事,实在抽不开身来,若哪日得空了,定会马上来探望姑娘。” “是。” 我在廊下坐着,听见行简与云月的对话,不禁在心中冷笑,什么政事需要彻夜商谈,不过是想防备着我与阿稷再度相见罢了。 这样也好,我真怕再看见阿稷那双悲伤弥漫的双眼,每每在梦中也叫我难以心安。 “姑娘,行简大人走了,他让奴婢告诉您,大王得空便会来瞧您。”云月返回廊下,一边替我磨墨,一边说道。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笔下不停。 “姑娘,该喝药了。”青禾端着托盘匆匆而来。 “放着,早起刚喝完没多久,嘴里还苦着。” “若是凉了会更苦的。”青禾劝说着。 “喝了也无多大的效果,不过白忙活一场,端下去。”我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厌烦的感觉,我没病,病的是那帮猜忌来猜忌去,只想着争名夺利,什么都不信的人,他们不仅病了,还病入膏肓了。 “姑娘,不喝药怎能行?您咳的越发严重了,若是再不喝药,如何才能好的起来啊!”云月说着又要落下泪来,青禾也急得满脸通红。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做出这副样子,倒平白辜负她们一番心意了。” 冷淡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魏冉着了一身朝服,正静静的负手立于院中。 “侯爷万安。”云月与青禾行了礼,却并未下去,仍旧一人一边站在我身侧,若是往日,她们定是对魏冉退避三舍的,可如今为了我,却固执的不肯退下。 “你来做什么?”我冷着脸问道,连礼数也不想做了。 “听周重说你病的厉害,本侯…” “不劳侯爷费心,死不了,不会影响你的伐齐大计。”我不待他说完便口出怨言,大家又都何必再逢场作戏呢。 他突然被我打断,竟难得的没有生气,仍旧静默的站在那里,却不再开口了。 “你说过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的,现在不过才十几日,就想反悔了吗?”我诘问着他:“我已经在狠着心伤害他了,你何苦还要步步紧逼!你非要让他骤然间就接受,口口声声相许之人的绝情抛弃吗!” 愤怒之下,我已经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的朝着他大吼大叫,情绪激动,状若疯癫。 “不论你如何怨恨,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该滋生。”他不过三言两语,便平静的总结了我与阿稷的倾心交付。 我听完他的话,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失声痛哭,即便心中知道,魏冉所说的,是客观的事实,我却还是心如刀绞,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斗转星移那样巨大,偏偏就容不下我这渺小的爱意呢。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是阿稷。” 我沉浸在颓废的氛围里难以自拔,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也毫不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我只苦痛的知道,我与阿稷将会渐行渐远了。 待我情绪稳定下来时,魏冉早已走了,院中的秋千上放着一包东西,不知是何物,我也没有想要去翻看的兴趣。 接下来几日,不知青禾换了什么药材,我竟渐渐的好了起来,只是还终日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每日里有一大半时间,都躲在屋里练字。 “姑娘,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您脸色苍白,越发的清瘦了。”云月端着热茶站在我身旁注视着我说道。 “不必,我不想出门,你若是觉得无趣,便唤了青禾出去玩儿,小心些就好。” “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云月愁闷的答道。 “咚咚咚。”院外传来了叩门的声音,青禾在外间听闻便急急的去开了。 来人竟是阿稷。仔细算下来,自那日我赶他走后,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天未曾相见了,距离魏冉给我定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必须,尽快向他言明。 阿稷憔悴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下颌处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须,我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一定如坐针毡,可他偏偏又被魏冉拖着,连问个清楚明白的机会也没有。 “媛儿,对不起,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气了?”阿稷小心的打量着我。 “不曾。”我淡漠的答道,我的阿稷,是秦国的大王,是千古的明君啊,那样尊贵的他,却为了我三番两次的低声下气,我根本就配不上这么好的他! “媛儿,你究竟怎么了,为何忽然变成这样,你知道吗,我每日都在对你患得患失,就连讨论政务时也无法静下心来。”阿稷闻言垂眸看着我,声声如泣。 “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好吗?只求你,别再把我推开。” “没有,阿稷,你很好。”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道:“是我,我突然不想再这样与你假意相好了,挺没意思的,不好玩儿了。” 阿稷震惊的抬起头望着我:“媛儿,你在说什么?” 他眼里的伤痛与难以置信灼的我生疼,我死死咬着牙关,冷静了些后,才复又说道:“我说没意思,不想再与你继续玩儿了。” “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阿稷激动的擒住我双臂:“媛儿,我查过了,你那日去见过舅父,他对你说了什么?是他逼你这样说的,对吗!” “不是的!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同你断绝往来的!”我没想到阿稷这么快就查到了我与魏冉见面的事,心虚的向他大声喊道。 “阿稷,你别再来找我了,忘了我!”我说完,挣脱他的双手,在眼泪掉下的前一刻,快速跑回屋里关上了门。 “媛儿!媛儿!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同你一起面对,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阿稷犹自在屋外敲着门喊道。 “你走阿稷,算我对不住你,以后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我对着门外喃喃说道。 阿稷在外间苦苦哀求了我许久,纵使我再如何痛惜,也没有开门,我要顾虑的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安全,还有云月同青禾啊。 直到夜间圆月高挂,我也还独自枯坐在黑暗的屋中。 “姑娘。”云月举着一柄烛火,推门缓缓走进屋来。 “他走时,是什么表情?”我呆呆的问着。 “神色悲戚,是奴婢从未见过的落寞之态。” 我鼻中一酸,再度落下泪来,云月忙拿了手绢儿替我拭泪,将我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又是一夜难以入眠,本以为阿稷会就此怨怪于我,谁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竟又在屋外等着我了。 “阿稷,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明白了,你放过我,我们好聚好散,别再互相消耗了。”我依旧冷漠且固执的不愿同他见面,只大声对门外说道。 “我不信,媛儿,明明除夕那夜我们都还好好的,为何只两三日你就换了说辞,舅父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阿稷也同样执拗的向我询问到底。 “他没有对我说什么,我说过了,是我自己不想再与你好了!” “那好,那我便亲自去问他,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威胁到你!”阿稷说完就向院中走去,我怕他真的去寻魏冉,万一再因我而与他起争执,事情就闹大了,太后那儿是必定瞒不住的! “阿稷,不可!”我连忙打开门向他喊道。 “为何不可!你都要同我镜破钗分了,我连原由也不能得知吗!”阿稷红着眼转头说道,脚下依然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我眼泪滚滚而下,知道是不能再瞒他了。 “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齐国公主!”我绝望的哭喊叫停了阿稷向外的步伐。 “我原本只是一介布衣,因与长平公主样貌相似,被公主的意中人,齐国大将孙楚绑来替公主代嫁,穰侯早已知道此事,将我安置在宫中,不过是还留有它用。”我将真相娓娓道来。 “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哄骗的你对我情深几许,现在东窗事发,尊卑有别,早就该各归其位了,我从来就不是你的未婚之妻,你爱错人了。”我闭着双眼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下一秒,我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扣入怀中。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吗媛儿,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与你是何身份,根本就没有关系!”阿稷拥着我,我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更紧的桎梏住。 “阿稷,你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如何能与你相配,等完成穰侯的大计,就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你哪里都不能去!媛儿,舅父究竟要利用你一个女子做什么?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绝不会让你走的!” “阿稷,挡在我们面前的,不仅仅只有穰侯,太后也是知情的,她是不会允许她的儿子,秦国的大王,去娶一个欺骗过她的异族之人的,况且我们身份云泥之别,你的妻子,只能是与你同样出身尊贵的王室之人。”我一字一句的向他说道。 “我的妻子是要与我相守一生的人,理当由我自己来选择,媛儿,你不要过多操心,我会向母后解释清楚的,她一定会答应我们的婚事。”阿稷的声音从我头顶坚定的传来。 “没用的阿稷。”我在心中叹息着,太后怎么会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纵得义渠王和他的两个儿子无法无天,把持着朝政长达四十多年,并且听阿稷说起,太后并不怎么疼爱于他,魏冉也说过太后是厌恶我的,若是被她知晓了阿稷执意要娶我为妻,不杀了我都算是格外开恩了。 “阿稷,我们之间,已经毫无可能了,此事不关穰侯与太后的事,是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你,是我厌倦了这宫里无趣寡淡的生活,是我要退缩的。”我用力掰开了阿稷扣住我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想再继续苦苦等待,一个遥遥无期的结果了。” 阿稷此时,连绝对的王权都尚未掌握在手中,如何还能分开心神保护我呢,即便我不能为他在这场夺权之路上形成助益,也万不可成了拖累。 “媛儿。”他深情且无助的呼唤我的名字。 “你走。”我说道,然后转过身走进屋中,再不同他多言。 时间匆匆而过,从不肯为任何人停留,日子长了,总会淡忘的。 一晃半月过去,自那日我对阿稷说了那番话,他已经再没来寻过我了,然而沁雪院一应的吃穿用度,却仍旧与之前相仿,我知道,这些都是他在背后默默打点的,他总是这样思虑周全。 冬日渐渐接近尾声,天气已慢慢的不再寒冷了,院里的柳树舒展着,萌发出了一两点新芽。 “轰隆!”天边响起一声闷雷,丝丝细雨接连落下。 “姑娘,仔细着倒春寒,千万别再大意了。”青禾从屋里寻了件外衫为我披上。 我正坐廊下观雨,闻言转头说道:“是,前段时日辛苦青禾小医师了。” “奴婢倒没多辛苦。”听了我的话,青禾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都是侯爷送来的药好。” “魏冉送的药?”我诧异问道。 “是呀,那日侯爷前来,姑娘与侯爷起了争执,后来便哭着回屋了,奴婢是在秋千架上发现侯爷放在那儿的药包的,犹豫着给姑娘熬了服下,没想到疗效甚好。”青禾摇头晃脑的说着。 我听完,只默默不语。 第34章 暴雨 他这又是意欲何为?打人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儿?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再费神的去猜测了。 “姑娘,你怎么了。”青禾见我久久不开口,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磨墨。”我答道。 “是。” 日子又在我整日的无所事事中虚耗了一月多,春天已经彻底的来了,空气中偶尔能够闻得到芍药的清香。 这天傍晚,我正打算去沁雪院外的小径边,采些花瓣来作书签,也免得辜负了这些娇艳的花儿们凌寒开一场,谁知刚打开院门,阿稷竟独自站在院外,他漆黑的眸子里神采黯淡,浑身都散发着忧伤的氛围,他也不急着开口,就那样用他湿漉漉的双眼望着我。 “你还来做什么?”我停在院门处,冷声说道。 “媛儿…”他伸出手想说些什么,又无力的垂了下去,接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他的声音落寞而哀伤。 我浅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心狠的将院门关上了,转过身背靠着大门,迷茫与痛楚充斥着我的心,阿稷,你究竟要我拿你如何是好啊。 接下来每一日的黄昏,阿稷都一言不发的站在院门外苦苦等候,他既不主动叫门,也不肯早一点离去,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就那样固执且虔诚的表达着他的心。 我曾让云月去劝他离开,却毫无作用。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无奈之下我只好去寻了魏冉。 这天午间,赶在阿稷来之前,我带着云月向麒麟台走去。 “周将军,劳烦你向穰侯禀报一声,就说我有事寻他。”到了麒麟台,我向守在大殿外的周重说道。 “不必禀报,姑娘直接进去就行。”周重行礼说道。 “好,多谢。”我有些奇怪,却懒得询问,只微微欠了个身,便向大殿里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里间,魏冉正在专心批阅竹简,听到脚步声,他才抬头看向了我。 “何事?”他皱着眉问道。 “阿稷…”我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却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能随意呼喊的名字了,便立刻改口道:“我虽已同大王说了分别,可他却还是执拗的每日都在院外等候,无论怎样规劝也不肯离去,他每日已经甚是疲劳了,实在不该再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怕再熬下去,他会撑不住,还请侯爷去帮忙说服他。” 他听完我的话,眉目更加紧拧着,不悦的将笔掷在了砚台上。 “他倒是对你用情不浅。”魏冉的语气中透出些轻微的愤怒。 我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的敛下了目光。 “知道了,晚些便来。”他又说道。 “告退。”多余的话我已不想再说,行了礼便退出来了。 “姑娘。”云月见我走出大殿,立刻向我走来。 “回去。”我打住了她还欲问出口的话。 “是。” 回到沁雪院,我便坐在秋千上呆呆的望着天空,微风吹拂着云朵不断向前飘去,像极了我这受人摆布的生活,没有定点,没有方向,没有去处。 到了傍晚,我透过院门的缝隙向外看去,阿稷果然照例等在了院外,我怅然的轻叹了口气,无声的倚在了门边。 又挨了一会儿,我听见院外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王。”是魏冉的声音。 “舅父,您怎么来了?”阿稷有些诧异。 “我若是不来,你还准备在此处等候多久?” “舅父,你与母后早就知道媛儿的身份了对吗,你们想让她为你们做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受人胁迫的女子,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舅父难道忍心这样为难于她吗?” “她引得你为她魂不守舍,难以自拔,难道还不叫出格吗?”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不关她的事!”阿稷的声音高昂起来:“舅父究竟对媛儿说了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她就变了态度?” “我不过是拨乱反正,让她认清你们之间的差距罢了。”魏冉仍旧平静的说道。 “舅父!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我从未如此爱慕过一个女子,我喜欢她,我眷恋她,我想娶她为妻,我想一生一世与她相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你没有权力替我做选择!”阿稷已经有些愤怒了。 “你自己的人生?敢问大王,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你肩负的责任,你承担的希望,谁都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唯独除了你,因为你背负的,是整个秦国的命运。” “可这并不同我和媛儿的感情矛盾,我知道我担负着百姓的期望,秦国的未来,即便如此,我连留住一个我喜欢的人的权力也没有吗?” “你喜欢的,应该是那些能为你的成功铺路的女人,而不是她,毫无价值。” 即便知道魏冉向来刻薄寡恩,可当他嘴里说出毫无价值这四个字时,我还是惊惧气愤的浑身发抖。 “舅父慎言!孤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她!”阿稷陡然间语气加重,维护着我。 “话已至此,若是大王再执意如此,被太后得知,她便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魏冉开诚布公的说道。 “为何?母后不会滥杀无辜的!” “一个冒充公主让我大秦颜面尽失的女人,还魅惑的君王神魂颠倒,你说太后应该是怎样的反应?”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母后会这样对我,舅父,你别再说了,我是不会放弃媛儿的!”阿稷兀自摇着头,依旧不为所动。 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狂风夹着暴雨顷刻而至,雷声轰鸣着滚滚而来,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我的衣衫。 “大王,你该回中庆殿了。”魏冉用眼神示意周重给阿稷披上蓑衣。 “我不回去!”阿稷激动的将蓑衣扔在地上,而后疯魔的向院门处冲来,用力的拍打着大门。 “媛儿,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能不能为了我赌一次,为我们的将来而赌,我发誓,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母后伤你半分!媛儿,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阿稷不顾一切的向我大声喊道,暴雨早已将他浑身淋湿,雨水溅起的泥泞弄脏了他的鞋袜,他也全然不顾,久未得到我的回应,他竟顺着门板跪倒在湿冷的地上! 我的心瞬间揪起!我如何就值得他这样倾心相对了呢! “媛儿,除了这王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是我全部的梦想啊!我恳求你,我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疼惜、怜爱与愧疚让我理智尽失!我毫不犹豫的拉开了大门,无所畏惧的扑到了他怀里! “媛儿,你终于肯理我了吗?”阿稷不可置信的紧紧回抱住我,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阿稷,就让我们都勇敢一次。”我哭着回答他。 泪水和雨水早就模糊了我的视线,可我依然感觉得到不远处,那道向我射来的凌厉目光。罢了,不管他要怎么对付我,我都受着便是了,人生不过匆匆几十载,我若是丝毫努力都没做就放弃了阿稷,即便保全了性命,余生也都会在后悔与懊恼中度过,那更让我不得安生! 魏冉在不远处冷眼凝望我们良久,终于还是拂袖离去了。 我扶着阿稷回到了屋中,云月和青禾为我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因为没有男子的衣衫,她们只得拿了阿稷的外袍去烘干,是以,阿稷只着了一件里衣。 “阿稷,快过来。”我担心阿稷着凉,牵了他的手将他带至榻边,然后取了被子盖在他身上。 “媛儿,你还冷不冷?”阿稷红着脸问道。 “我不冷了,倒是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快盖上。”我也突然意识到我们二人现在过于暧昧了,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阿稷目光灼灼的紧盯着我,突然伸手一拉将他扯进他怀里,接着竟低头吻了下来! 我躺在他怀中,双手被禁锢着,他的吻轻柔而婉转,先是浅浅的试探,接着便是缱绻的纠缠,不知不觉间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渐渐的回应他起来。 直到云月在外面扣起了门,阿稷才眸色渐深的放开我,我红着脸从他怀中站起身,慌张的理了理稍稍有些散乱的发髻,在阿稷的轻笑中去开了门。 “姑娘,大王,衣衫已经烘干了。”云月垂着头说道。 “好,先下去。”我从云月手中接过衣衫,忙吩咐了她退下,我可不想我此时满面含春的表情被她看了去。 “是。”见云月应答着退下了,我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拿着衣衫走到了阿稷跟前。 “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媛儿无须在意别人的目光,不论是舅父还是母后,或者是你的丫环。”阿稷又拉着我的手坐到他身边。 “与其时刻担忧着被发现,不如明日我们便向母后坦白,不论她作何反应,我都会保护你的!”阿稷坚定的眼神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却还是有些踌躇。 “阿稷,我还是有些害怕。” “媛儿,万事都有我在,相信我,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暗无天日的等下去。”阿稷将我的头的枕在他肩上,柔声安慰着。 其实阿稷说的不无道理,魏冉已经是知情了的,与其让他添油加醋的向太后打报告,还不如我与阿稷主动承认,或许还让太后少震怒一些。 “好,我听阿稷的。”想到这里,我答应下来,总要走出这一步的。 “那明日巳时,早朝过后我便来寻你,我们一起去长乐宫向母后请安,向她说明我们的事。”阿稷期冀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轻声对他说道:“我等你。” 阿稷高兴的又在我额间吻了一下,依恋的开口:“我终于等到你心甘情愿的这一天了。” “快将衣袍穿上,出来的这样久,行简又该着急了。”我拿出衣衫替阿稷穿上。 “那我便先走了,媛儿。”穿戴好后,阿稷对我说道:“今日淋了雨,待会儿让你的丫头熬些祛寒的热汤饮下,仔细着别再生病了。” “是。”我冲阿稷甜甜的笑了。 “回去,别送了。”行至院门口,阿稷不舍的松开我的手走了。 我回到院中,正见云月满面愁容的站在廊下望着我。 “姑娘,侯爷方才的神情,可怕极了。”云月仓皇的说道:“这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宽恕您了。” “事已至此,我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辜负阿稷了,随他。” “奴婢实在是担心,不知又有什么样的惊险在前方等待着您呢。” 我走过去握住云月的手:“这一年里,你跟着我几次三番的涉险,到了此时也还在为我思量,云月,你都不考虑考虑自己吗?” “奴婢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姑娘去哪儿奴婢去哪儿,姑娘如何奴婢就如何,横竖,是跟定您了。”云月也回握住我的手。 我冲着云月点点头,挤出了一丝微笑。我当然相信阿稷会奋不顾身的保护我,可云月与青禾对我而言,同样重要,我是绝对不能让她们俩人置身在危险中的。 “我明日就要同阿稷去面见太后,该来的总归要来,但你与青禾二人是万不能随我去冒险的,待我走后,你和青禾便先去了望台找周重,他不似魏冉,不是那样冷漠无情之人,你们先在那里待着,若是顺利,我就来找你们,若是不顺利…”说到这儿,我已有些哽咽。 “就先让周重送你们去骊山行宫,往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出宫,离开这里。” 云月听了我的话,立刻泪流满面的跪下摇头:“不…” “听话,云月。”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们若是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反倒会让我有后顾之忧,见了太后会更加被掣肘。” “你放心,我有大王庇护,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倒是你们二人比较危险。”我拉着云月走进屋中,在柜子里找出上次文楚公主赏赐给我的银钱,以及还剩下的一些陪嫁首饰,悉数交给了云月。 “奴婢不能要!”云月惊慌的就要将东西退回来。 “拿着,这是你姑娘我全部的家当了,替我收拾好,一旦太后点头,我立刻接你们回来。”我故作轻松,寻了个话头制止了云月。 “是,奴婢替姑娘收着,姑娘一定要来接奴婢。”云月呜咽的答道。 “好,一定。”我轻轻的抱了抱云月,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第35章 两难 第二日巳时不到,我便在院外的小径上等候着阿稷,没多久,阿稷就带着行简匆匆赶来了。 “媛儿,别怕,有我在。”阿稷牵住了我的手。 “嗯。”我点点头,转头对云月与青禾吩咐道:“快去,我不来寻你们,你们千万别乱走动。” “是。”云月和青禾欠身行了礼,皆是满面戚戚然。 “走。”阿稷说道,拉住我一同向长乐宫走去。 初进宫那一日,我是去过长乐宫的,当时虽然心中也害怕,却没有现在这般的忐忑不安,即便阿稷寸步不离的陪着我,我也还是觉得每走近一步,便局促的像要呼吸不过来。 不多时,我与阿稷便站在了长乐宫的大殿外。 “大王驾到。”殿外两边的守卫高声呼喊着。 一位衣着得体的姑姑疾步从殿内走出来,看见我与阿稷牵着的手时神色一凛,却还是迎着我们向殿内走去了。 阿稷率先迈出了步子,我极力镇定的跟上他,匆匆走过几扇骈门,终于到了内殿,因着是大王觐见,这次并没有我上一次独自面见太后时的阵仗威严。 高台上端坐着一位周身气场华贵雍容的美丽妇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雕刻下太多的皱纹,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风韵流转,气质优雅中不乏上位者的凌厉,眼里的从容在看清我的脸时倏然冰冷下来。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阿稷向太后行礼道。 “民女齐媛叩见太后,愿太后福寿绵长,松柏长青。”我立刻跪下向太后磕头请安,几不可闻的制止了阿稷想要拉我起身的动作,规规矩矩的三叩九拜。 “大王这个时辰,怎么有功夫来向哀家问安。”太后对我的叩首视而不见,询问阿稷的音调里有毫不掩饰的不悦。 “母后,您先让媛儿起身。”阿稷直直的开口。 一瞬间殿内静默下来,太后并未作答,冷汗顺着我的额头不断流下。 “平身。”僵持了几秒,太后终于开口,阿稷俯身将我扶了起来。 “大王今日前来,莫不是又要向哀家玩先斩后奏的那一套。”太后厌恶的目光狠狠向我刺来,我惊惧的垂下了头。 “母后误会了,我与媛儿克己复礼,并未做出逾矩的事,今日前来,是想向母后禀明,我同媛儿情投意合,两心相许,万望母后成全儿臣的一片痴心,恩准我们择日完婚。” “荒唐!”太后果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呵斥着。 “你知道她是何身份吗?她是齐国派来羞辱我大秦的内应!是诓骗了你婚事的欺诈之人!你此时告诉哀家你要与她完婚?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顾及秦国的脸面了吗?要是让六国知晓,我大秦的君主娶了齐国送来的细作,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太后因极度地愤怒,连面色也潮红起来。 “莫说是要娶她,即便是做个地位最低下的少使,也绝无可能!” “太后明鉴,齐媛绝不是齐国的细作,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大秦的事啊。”我连忙向太后辩解。 “住口,哀家与大王说话,岂容你置喙!”太后神色阴冷的剜着我。 阿稷伸出手将我挡在身后,毫不畏惧的说道:“媛儿是被以性命相挟才不得已而为之,此事怪不得她,只要我们不将事情挑破,依然遵照两国盟约完婚,六国内又有谁人能知她不是真正的公主!” “你!你简直糊涂!哀家绝不答应!”太后捂着胸口跌坐下去,愤怒的指着我们说道:“哀家已与楚国大王芈槐商定,来年三月,将会为你迎娶他的女儿叶阳公主为妻,你若再逼迫哀家,就别怪哀家怒极杀了她!” “母后难道要做那不分是非草菅人命之事吗?”阿稷气头之上,已口不择言起来:“任何人,都休想在孤的眼皮底下伤她分毫!孤的婚事,自有孤亲自定夺!” “婚嫁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身为君王也不例外,你,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忤逆吗?”太后眼中已杀意毕现,紧紧的盯着我。 阿稷闻言,神情悲恸的牵着我双双跪了下来。在这封建的时代,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被自己的生身父母指控忤逆,是滔天的大罪! “母后,儿臣素来便知,儿臣不是您心中最为疼爱的孩子,当年燕国索要质子,您毫不犹豫的就把儿臣推了出去,儿臣的命是您给的,您要控诉儿臣忤逆,儿臣无话可说,但事关媛儿,儿臣是半分也不会退让的。”阿稷语气中有着压抑的伤痛,和万分的坚定。 太后听了阿稷的话,眸中浮现出一抹痛色:“母后那时四面楚歌,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将你送往燕国,你是我拼死生下并保全的孩子,母后岂会不疼爱你啊!” “那同阿芾和阿悝相比呢?”阿稷满面苦楚的开口说道:“母后同义渠王,也是逼不得已吗?” 太后霎那间面色苍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想来阿稷以前,大概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大王慎言。”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接着便是魏冉疾步匆匆的身影。 “太后万安。”魏冉目不斜视的向太后行了一礼。 “阿冉,你来的正好,快替哀家劝劝这不孝子。”太后扶着额,仿佛是累极了。 “太后莫要再动怒了,身体要紧。”魏冉劝慰着,太后却只摇了摇头。 “大王,你实在不该对你的母亲说这样的话。”魏冉皱眉看了我一眼,才缓缓说道。 “舅父无需再劝,我意已决。”阿稷牵着我起身,再度向太后行礼道:“母后今日不同意,还有明日,明日不同意,还有后日,来日方长,孤等着便是了。” 说完不待太后与魏冉作答,便拉着我退出长乐宫了。 “媛儿,沁雪院是住不得了,我怕母后会私下为难你,让江姑姑与行简替你收拾行囊,今日就搬进中庆殿,你唯有在我眼前,才能让我安下心来。”阿稷轻声对我说道。 我心中一团乱麻,阿稷为了我,竟与太后闹的这样不快,我的存在,只怕是会成为他们母子二人心中永远的芥蒂了。 “好。”我不愿他再烦心,只得答应下来:“让行简和江姑姑陪我回沁雪院便好,阿稷诸事繁忙,先回去处理政务。” “也好,有江姑姑陪着,我倒也放心,路上仔细些。”阿稷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说道。 他想用欢喜的态度来松泛我紧张的心情,我怎会不明白他的用心呢?是以也笑着点了点头答道:“阿稷也是。” 与阿稷分别后,我便带着行简与江姑姑回了沁雪院,想着先收拾好行囊,再去了望台接回青禾与云月。 谁知东西收拾到一半,却见青禾神色慌张的跑进了院中,大声喊着:“云月姐姐?云月姐姐,你回来了吗?” 我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出屋子,向青禾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二人在了望台等着吗?” “姑娘!”青禾一见我便涕泪而下,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说道:“奴婢与云月本来是在了望台等着的,中间有好几次云月姐姐坐不住想去寻您,都被周将军制止了,可您久不归来,听长乐宫的守卫说太后震怒,就连侯爷也匆匆前去觐见,却都未曾回来,急切之下,云月姐姐推开我与周将军便冲了出去!” “奴婢本想跟着,却被周将军捆住了,直等到侯爷来了雨斯门,才被放出来,奴婢到处找寻过了,都不见云月姐姐!” 听青禾说完,我心中预感不妙,拉起她便走向屋内。 “江姑姑,麻烦您收拾好行囊,先带着这丫头去中庆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心中着急,却不能过于表现出来。 “姑娘,如若有事,还是同大王商讨后再…” “来不及了,江姑姑,请您先带着她走。”我着急的恳求。 “好,那姑娘小心些。”江姑姑无奈的说道。 “青禾,跟紧江姑姑。”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雨斯门跑去。 “姑娘…”青禾在身后担忧的唤我,我却无暇再回答她。 一路匆匆跑到雨斯门,但见魏冉的轿辇还停在门口。 “侯爷万安,您晚我们一步出来,可曾见过云月到长乐宫?”我在轿辇外向他问道。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挑起车帘,魏冉深邃的眉眼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薄唇紧抿着,而后开口说道:“事情到了无法转寰的地步,才想起你的丫头?” “你见过她?你把她怎么了?”我急不可耐的说道。 “她私闯长乐宫,已经被太后拿下了。”魏冉的话让我心中潜藏的最后一点侥幸也尽数幻灭了。 我的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脑子混乱的如同浆糊,短暂的思考后冲着他的轿辇跪了下来。 “求侯爷放云月一条生路,求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吗,我既不能对不起阿稷,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云月送命啊。” “她一路陪着我从齐国来到这里,多次在危急时刻挡在我身前,她不能死,她真的不能死啊!太后那般厌恶于我,她此时恐怕不知道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你能不能帮我救她出来!求你帮我救她出来!” 我声泪俱下的伏在地上哀求着他,为何世事总是这样难以两全!这要我如何是好,要我如何是好啊! 长久的哭泣让我因缺氧,而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魏冉似是对我的哭诉感到厌烦,冷漠的吩咐了轿夫出宫,眼看着马车就要从我面前走远,情急之下我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车轱辘,却被轿辇拖行着栽倒在地! “魏冉,我求你了!只这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声嘶力竭的向他喊道! “停下!” 马匹因骤然叫停而不断嘶鸣着,泪眼朦胧中,我倒在地上看见魏冉缓步走下马车,走至我面前,我匍匐在他脚边,像是任由他随意宰割的羔羊。 我仰着头用绝望的眼神祈求着他,他往日淡漠的神情竟有一瞬的悲痛闪过,而后俯下身,蹲在我面前,他闭上双眸思索了良久,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静。 许是我满眼泪花看错了,他这样无情无爱的人,又怎会在目睹他人的痛苦时,而有所感悟呢? “回秦途经驿馆之时,本侯曾落下一枚玉珏在你那儿。”魏冉凝望着我。 “它只能帮你一次,救你的丫头还是留在大王身边,你好生思量。”说完,他站起身,一步一顿的向宫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在前方消失成一个点,我才从万念俱灰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我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回了沁雪院。 一路步履蹒跚的回到屋子里,我翻箱倒柜的找寻起魏冉给我的玉珏来,四处翻找也不见,怪我,怪我在这安稳的日子里忘记了初衷,连这些真心待我之人也保护不好! 直至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我才在床榻下找到了那枚玉珏,它静静的躺在地上,早已落了满身尘埃,我小心翼翼的将它摸索出来,放在心口痛哭出声,终于找到了,可它却让我是这样、这样的为难! 我似游魂般的走在去往长乐宫的路上,在大殿外顶着日头傻傻的站着。 “姑娘。”一声呼唤惊的我转过了头,是周重。 “周将军。”我气若游丝般的开口。 “都怪属下没看好云月姑娘,您放心,侯爷向太后说了情,云月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受皮肉之苦,只是,姑娘要尽快做出抉择才行。”周重自责的说道。 “周将军不必自责,一切,不过是天意罢了。”我叹息一声,抬头望向了皓皓蓝天。 天意让我来到了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让我遇到了阿稷,又即将错过阿稷,脑中想起阿稷的笑颜,伤害他,仿佛已成了我最不想做,却又时时在做的事。 “终于找到您了姑娘!”江姑姑急色匆匆的从不远处向我跑来。 “您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太危险了,快随奴婢回中庆殿!大王都等急了。”江姑姑向我行了一礼,便牵着我要离去。 我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复又转身向周重说道:“多谢周将军提点,我会,尽快的。” 待我说完,江姑姑便拉着我再不做停留的往中庆殿去了。 阿稷,就让我再陪你这最后一夜。 第36章 诀别 中庆殿在宫中众多的殿宇中,算不得是最为富丽堂皇的,却恢宏大气,简约中不乏秀丽,一如阿稷的人一般,给人清雅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阿稷日日相待的起居之地,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跟着江姑姑走进殿内,阿稷正伏在案上阅读竹简,见我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书简快步走至我身边。 “媛儿,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东西太多,收拾的晚了些。”我极力压下心中消极的情绪,对着阿稷展开笑颜。 “我让膳房备了好多你爱的吃食,快走,我们一起去用膳。”阿稷笑着,温柔的牵起我。 “好。”我紧紧的回握住他,这样温暖的掌心,以后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我们二人相携着坐到了膳桌上,阿稷夹起一箸碳烤的香气四溢的小羊排,仔细的将骨头分离开来,然后放在我的碟中。 “媛儿一定饿坏了,快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明日便换个厨子。”阿稷晶亮的双眼,含情脉脉的看着我。 “好吃,我很喜欢。”我夹起一小块羊肉放入口中,赞叹道。 “那就好。”阿稷听了我的回答,欣喜的又去为我夹别的菜。 “阿稷,你也多吃点,你每日都在操劳,这段时间为了我,更是忧心,看着瘦了好多,以后,要学会心疼自己啊。”我眷恋的对阿稷说道。 “以后有媛儿日日陪在我身边,还得劳烦媛儿,多多心疼心疼我。”阿稷伸手抚摸着我的脸,眼含笑意的说道。 我心中钝痛,却还是答道:“那是自然。” “快吃,菜凉了伤脾胃。”阿稷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垂下脑袋,眼眶酸涩的痛了起来,我生怕阿稷看出端倪。 满腹心事的用完晚膳,阿稷又牵着我来到大殿外的台阶上,中庆殿建造的地势很高,视野开阔,能将大半个王宫都尽收眼底。 此时夜幕低垂,天空中星辉万点,熠熠生光,通往各宫的宫道上,都点起了明明灭灭的烛火,桃李初初绽放,春日的夜风轻柔的吹拂在我们身上,带来阵阵清甜的花香。 阿稷拉着我在台阶上席地而坐,我靠在他怀中,两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许多个忙碌的夜晚里,我批阅完那些堆积的奏简后,都是这样坐在此处,望着沁雪院的方向沉思,因为,我最思慕的人,就在那里。”阿稷双手环住我悠悠说道。 “媛儿,你知道沁雪院在哪个方位吗?” 夜色中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听完他的话,不动声色的拂去后,摇了摇头。 “你看,在那边。” 我顺着阿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距离太过遥远,只墨色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楚呢。”我轻声回答着。 “自然是看不清的,但我心中知道你在那里,就已然是慰藉了。”阿稷说着,将头轻靠在我头上。 “其实无论相隔多远,阿稷同我,都身处在同一片夜空之下。”我胸中无限酸楚,既是想开导阿稷,也是想劝慰自己。 “当然有所不同,能这样时时刻刻,真真切切的与你相拥在一起,是我盼望了千百遍的结果。”阿稷毫无保留的表达着他的心意。 “阿稷,我真怕我,配不上你这样的深情。” “又说胡话了,如何对你是我心甘情愿,媛儿不许思量这样多,好在从今往后,我们不必再像以前那般望而不得了。” 我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阿稷满心的期许,只好抬头看着天空,避开话题:“今夜繁星点点,好美,我真想让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 “这样的时刻将来会有很多,媛儿喜欢的话,以后每日夜间我都陪你来看,好吗”阿稷在我耳边轻柔的询问。 我从他怀中直起身,他清俊的面庞就在我眼前,神采奕奕的双眸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伸出手细细的描摹着他浓密的眉,挺拔的鼻,想要永久的镌刻心上,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凑唇吻住了他。 阿稷先是有些诧异,除了那次亲吻过他的脸颊,我因着女子的含蓄,甚少这样主动,反应过来的他双手揽紧我的腰,惊喜的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我们都气喘吁吁,阿稷才不舍的放开了我。 平静下来后,他低笑着双手抚着我的头,与他额角相抵,颤声问我:“媛儿,你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吗?” “阿稷,我希望你永远都这样高兴。”我轻喘着答他。 “自然,我们永远都会如今夜这般快乐。” “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阿稷回去歇息。”我开口道,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阿稷,此一别,不知会否还有相见之期。 “好,明日要同赵国战败后,遣来的使者重新商定协约,恐怕一整日都要困在咸阳宫里,媛儿不必久等于我,若是饿了乏了,嘱咐江姑姑便是。”阿稷还缱绻的吻着我的眉眼。 “嗯。”我最后一次依恋的抱住了他,点了点头。 “江姑姑,带媛儿去歇下。”阿稷拥着我站起身,向殿内吩咐道。 “是。”江姑姑闻言从殿内匆匆走出,俯身行礼道:“姑娘请随我来。” 我缓缓从阿稷手中抽出了手,在他的笑意晏晏的注视中,跟随着江姑姑渐渐离去了。 一路行至一处静谧精致的院落中,青禾早已在此间等候了,见着我与江姑姑便小跑着出来,连声问道:“姑娘,云…” 我冲着她摇了摇头,青禾满腹的疑问堪堪打住。 “姑娘,这间院子位于中庆殿后院,安静适居,是大王特意吩咐为您备下的,您早些安置,有事唤婢子来寻老身即可。”江姑姑看出我与青禾仿佛有事情要商议,知礼的就要告退。 “多谢姑姑。”我欠身行了一礼。 “姑娘客气。”江姑姑回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青禾扶着我走向屋中,被褥那些早已铺好了,我坐在榻上,心中悲戚。 “姑娘。”青禾忧虑的开口,又怕使我更加烦闷,嗫嚅的站着。 “别怕,明日我就会去面见太后,接回云月。”我出言说道。 “云月姐姐被太后扣下了?”青禾惊颤道。 “那姑娘告诉大王,让大王陪您一起去,您只身前往,奴婢实在不放心啊!”青禾伏跪在我膝前,语气急切。 我将她拉起来,摇了摇头:“阿稷为了我,已经是六亲不和了,我如何还能再让他继续与太后和穰侯起争执。” 若是真闹到了与他们形如水火,势不两立的地步,作为君王的阿稷,想要收权亲政,只怕是更为艰难。 “可大王已经为了姑娘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怕这一件事吗?”青禾继续劝说着我。 “若真的让阿稷前去要人,太后只会更揪着不放。”我缓缓向青禾解释道:“太后是这宫中至尊,因为我被大王拂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她顾及着阿稷动不了我,可云月就不一样了,若再惹恼了她,只怕会真的害死云月。” “她抓住云月,真正想要挟的,不过是我罢了。” “这如何是好,姑娘这是被架在刀刃上了啊。” “青禾,下去,明日卯时你去前殿替我拖住江姑姑,就说我连日劳累惊吓,要多休息,让她不必来问安。”我嘱咐着青禾。 “可是…”青禾犹豫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必多说了,我自有分寸的。”我对着她点了点头。 “是,奴婢告退。”青禾无奈的退下了。 一夜枯坐在窗前,我睁眼看着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想必阿稷此时,应该已经在咸阳宫了,我僵硬着起身理了理裙裾,推开门向长乐宫走去。 走出中庆殿,迎面在宫道上遇见了一位身穿朝服的青年男子,他手执羽扇,步伐从容的向我走近,俯身行了一礼。 此人眉眼皆透露着睿智与算计,看起来亦正亦邪,我在脑中思索了一遍,确实未曾见过他,只好仓促的还了一礼,便准备匆匆而过。 “姑娘且慢。”他在身后叫住我。 “不知大人有何指教。”我转身疑惑着,他既穿的朝服,我这样称呼应当是没错的。 “在下中大夫范雎,是大王的门客,此次前来,是专程拜访姑娘的。”他彬彬有礼的说道。 我暗惊,原来他就是范雎! “大人寻我,所为何事?”我简单明了的开口。 “姑娘耿直,范某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姑娘觉得,大王当真能违逆太后心意,娶姑娘做这秦国的王后吗?”他精明的双眼紧盯着我,原来是做说客来了。 “齐媛从未肖想过王后之位。”我如实回答。 “可大王为了与姑娘成婚,不惜与太后穰侯翻脸,姑娘这番话,有谁会信呢?” “我心中所想,无需他人信或不信。”见他语气不善,我也冷着脸说道。 “齐姑娘,范某周游于六国,唯得大王赏识,才能立足这庙堂之上,万事自是要为大王思虑周全的。您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了解大王此时的处境,您若是再执意抓着大王不放,这秦国的君主,怕是永远也得不到他应有的权位了。” 我没想到范雎会这样直言不讳的说出这番话来,心中错愕的同时,也意识到阿稷终于收服了范雎的衷心,也好,除了我,在这满是孤独与猜忌的宫中,终是有人陪着他一路前行了。 “大人放心,大人之言我已明了,还请大人前往咸阳宫替我拖住大王,今日之后,这宫中再也没有齐媛此人了。”我冲着他俯身行了一礼。 “善,姑娘此举,实为明慧。”他翩然回了一礼,往咸阳宫的方向去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脚下一刻也不敢停的向长乐宫跑去。 到了长乐宫外,我跪地大声喊道:“民女齐媛,求见太后。” 不多时,那日太后身边的姑姑便出来将我领进了殿内。 甫一进殿,我便看见太后依然端坐在高台之上,魏冉则坐在她下首不远处。 “太后万安,穰侯万安。”我跪地叩首道。 “你居然有胆子一个人来见哀家,就不怕哀家让你有去无回?”太后狠狠的恐吓着我。 “太后息怒,民女前来,是想请求太后放了民女的姐妹,昨日擅闯长乐宫的宫人云月。”我垂着头禀明原由。 “哼。”太后一声冷笑,接着说道:“她与你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哀家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你居然还妄想哀家能放了她。” “与大王私相授受的是民女,与云月无关啊。” “她知情不报便为不忠,不忠之人,哀家难道杀不得吗?”太后双目阴鸷的盯着我,唇边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大王既护着你,为了母子情分,哀家不动你,那便只好她代你受过了。” “来人,把那贱婢押上来!”太后狠戾的命令道。 不一会儿,两名女官便拖着云月从殿外走近,云月两颊都有鲜明的掌印,她嘴唇发白,浸出了一缕血迹,发丝散乱,已然昏迷。 “云月,云月!”我匍匐着靠近云月,将她揽进怀里。 云月听见我的呼喊,虚弱的睁开了双眼,低语了一声姑娘,便再度晕了过去。 “说,你想好让她怎么死了吗?”太后坐在上首,不为所动的看着我们。 我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魏冉送我的玉珏,高高举起来,冲着太后说道:“民女已然知错,望太后宽宏大量,饶恕我与云月!” 太后微眯着双眼看着我手上的玉珏,一瞬后,脸色铁青! “大胆!这块玉珏你是从何得来,还不快说实话!”太后怒火中烧的指着我大声责骂。 “回太后,是臣弟赠给她的。”一旁的魏冉缄默许久,终于在此时开了口。 “阿冉!”太后惊愕的看着魏冉,失望的叹息道:“连你也糊涂了吗?” 魏冉闻言,站起身行至殿前,对着太后俯身行礼道:“太后,臣弟将这玉珏赠给她时,承诺过会凭此信物满足她一个心愿,万望太后全了臣弟的诺言。” 太后闻言,冷冷的盯着我良久后,倦怠无奈的紧闭了双眼,开口说道:“罢了,哀家就饶恕你这一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蓄着的眼泪簌簌跌落,叩首着答道:“多谢太后。”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秋后伐齐,望你戴罪立功,别再让哀家轻贱了你!” “是。”我依旧跪伏在地上,问有所答。 “这宫中是留不得你了,阿冉,即刻遣人将她送往蓝田郡,那里有白起将军坐镇,好生看牢了她,今日之事同她的去向,一定要紧紧瞒着大王。”太后细细思量后,对着魏冉说道。 “是,那臣弟便先行告退。”魏冉答道,转身向我走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民女告退。”我扶着云月从地上踉跄着起身,跟着魏冉退出了长乐宫。 阿稷,原谅我,竟连道别也做不到了。 第37章 分离 魏冉一路将我带领至雨斯门,周重已备好轿辇等候在宫门口了。 “侯爷,我还有个丫头在中庆殿,她在宫中无依无靠,离了我,怕是日子难挨。”我踌躇着向走在我身前的魏冉说道。 他依然自顾自的向前走着,连头也没回,我说的本就小声,很快就被风吹着消散了,也不知他听清了没有。 待走到马车跟前,他才开口对周重说道:“去中庆殿将那个叫青禾的丫头带出来,仔细着,别让大王撞见。” “是。”周重行了一礼,快步向中庆殿去了。 我望着周重消失的方向,心中不由的哀伤,阿稷,等你从咸阳宫回到中庆殿时,我早已出宫了,当你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时,会是怎样的悲痛呢? 我忍住眼泪别过头,吃力的想将云月扶上马车。 “你们两个,过来。”魏冉伸手一指,看守的两个侍卫急忙过来从我手中接过云月,然后合力将她抬了上去。 “多谢。”我俯身对着魏冉行了一礼:“欠你的人情太多了,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先欠着,总有还的上的时候。”他缓缓说道。 我只好点头颔首,又突然想起他母亲的玉珏还在我身上,连忙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他。 “这个,该物归原主了。”我对着他说道。 他闻言看着我掌心的玉珏,却并没有伸出手接,我见他有些失神,复又往他跟前递了一下。 “也好。”他答道,然后快速的从我手中捻起玉珏放入怀中。 “此去蓝田,好生反省,待到秋后,本侯或许接你回来。”他有些不自然的轻声开口道。 我看见他的神情,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为了安抚我,好在秋后以我的名义出征齐国,而寻的借口而已。 “是。”我不想拆穿他,反正都要走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姑娘!”青禾与周重在不远处迈着急切的步伐向我跑来。 “侯爷,得即刻启程了,大王已经在宴请赵国来使了,一会儿完毕后就要发现了。”待行至我们身边,周重气喘吁吁的说道。 “去。”魏冉的目光再度落在我身上,随后开口道。 我领着青禾向他欠身作别后,先后上了马车,周重则驾驶着马匹行驶起来,车马摇晃着,很快就过了雨斯门,我掀起布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巍巍深宫,却看见魏冉竟还站在原处。 从前我是巴望不得能出宫自在逍遥的,现在坐在这逃离的马车上,却一丝兴味也无,我背靠着车壁跟着摇晃着,三魂七魄被抽离了个干净。 “姑娘,喝点儿水。”青禾试探着递来水囊,我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姑娘用些点心?” 我依然紧闭着双眼不欲作答。 “姑娘,是侯爷让我们出宫的吗?” “算是。”我情绪低落的回应着,青禾见状,毫无信心再打破这静默的氛围了,也安静了下来。 车马摇晃着走了半日,天黑时才停了下来。 “姑娘,已经出了咸阳城了,今夜我们就在此驿馆落脚。”周重在马车外向我说道。 “好,有劳周将军了。”我掀开帘子答道,然后和青禾搀扶着云月走下马车。 “云月已经昏睡这么久了,劳烦周将军请个医师来为她诊治诊治。”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周重说道。 “是,末将这就去。”说完,周重便向驿馆外走去。 待医师为云月诊治过后,已经是亥时了,云月并无大碍,是受了些皮外伤,外加惊惧过度,久未进水米,才引起的晕眩,多多休息便会好转起来,我让青禾在屋里照顾着她,自己则将医师送出了驿馆。 送走医师后,我独自站在驿馆院中沉思,阿稷此时,应该已经发现我不见了,然而他不知我的去向,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的,即便是想寻找,也无从查起,阿稷,今夜的你,是否同我一样难眠呢? “夜里风凉,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周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他犹豫着开口:“还有一日半的路程,姑娘这样,怕是熬不住。” “无妨,我有分寸的。”我轻轻说道。 “姑娘从前,不是这样多思的性格。” “时移世易,谁又能永远一成不变呢。”我叹息着答道,转身冲周重行了一礼:“此行有劳将军了。” “这是末将的职责,姑娘不必言谢。”周重回礼说道,我轻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中。 翻来覆去的整晚也睡不踏实,总梦见阿稷红着双眼质问我为何抛下他,不过寅时我便起身了,轻推开门站在木楼上凭栏远望,晨星还未散去,空气中是露水混着杂草的气息。 正当我出神发怔之时,一双手轻轻的为我披上了外袍,我转过身,竟是云月。 “云月,你醒了。”我轻声说道。 云月双眼水雾弥漫,缓缓俯身跪在地上向我磕起头来。 “姑娘,云月万死,也难辞其咎。”云月哽咽着说道:“姑娘要打要罚,便发泄出来,切莫再憋在心中了!” “青禾都对你说了吗?”我弯腰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却被她制止了。 “姑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心急酿成的大祸,是奴婢害得您与大王此生再无缘相守,奴婢愧对您,已无脸面再跟着您了!”云月说完,低低的呜咽已变成嚎啕的哭泣。 “不怪你,不怪你云月。”我蹲下身轻轻抱住她。 “我早就知晓,我与他是毫无可能的,是我自己太贪心,一次次的优柔寡断,才让事情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是我咎由自取罢了。”我喃喃的说道,哀莫大于心死,我已经不知作何感想了。 “姑娘,对不起,奴婢对不起您啊。”云月伏在我肩上声声泣血。 凉风习习,黎明将至。这世间,并不只有我同阿稷两个伤心人,总会过去的,这种无望的、崩溃的、尽数幻灭的快要将人杀死的疼痛,总会过去的? 天刚蒙蒙亮时,周重便套了缰绳,让一名士兵来告知我们准备出发了,云月去屋里唤醒了青禾,我们三人收拾着坐上马车,距离咸阳,已经是越来越远了。 又停停走走了一日多,终于在第三日傍晚到达了蓝田郡。 车马停在了一座府邸前,我听见周重与人谈话的声音后,便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这处院子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街尾,街前是热闹的集市,人群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处交谈,贩卖,原以为来到这里会被日日圈禁起来,没想到竟会如此闲适。 待周重与那人交谈完毕,转过身来,我才看清来人被挡住的脸。 眼前人的身形、眉目与我噩梦中的影子渐渐重叠,竟是白起! 他双眉修长而浓淡适宜,鼻梁高挺,眼睛是标准的瑞凤眼,看人时总让我有种猎物被盯上的错觉,不同于阿稷和魏冉的阳刚之气,白起有着阴柔之美,我万没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神,长的居然是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 “姑娘,这位是我朝的大良造白起将军,他奉命在蓝田郡领兵屯息,与侯爷是至交,您在蓝田的这段时日,将由白将军照拂。”周重向我郑重的介绍道。 我知道以目前的形势,我可能要多巴结巴结他才好,可那日他在兰苑斩杀浑邪的画实在太过惊悚,我心中骇然,不敢出声,只拘谨着向他俯身行了一礼。 “齐媛姑娘不必多礼。”他也公式化的开口说道。 “这座院子是蓝田郡守的私宅,姑娘既来此,安心住下便可。” “多谢白将军。”我出言道谢。 “请进。”白起侧身对我说道。 我只好带着云月和青禾抬步走入院中,谁知刚跨进大门,便听得云月一声惊呼:“姑娘小心!” 说完,云月便急忙挡在了我身前,我抬眼向前方看去,竟是田子义。 “你这贼人,怎会在此!”云月震惊道。 “姑娘莫怕,他已改过自新,是侯爷遣他来此的。”周重见状对我说道。 我知晓魏冉大抵是会宽恕田子义的,只是没想到他竟还能让他在白起麾下参军,我只当他是冷面修罗,绝不肯对人心慈手软呢。 “齐姑娘,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往日的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于我。”田子义说着,冲我长身一揖。 “姑娘当初差点死在你剑下,你说宽宥便宽宥了吗!”青禾那夜并未看清贼人就是田子义,待明白过来后,张牙舞爪的也挡在了我身前。 “青禾,退下。”我心中思量着,他现在已是白起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多起事端的好。 “你那日所伤的并非是我,要想寻得宽宥,还是问问云月。”我说着便看向了云月。 田子义听我说完,便又躬身向云月说道:“抱歉了云月姑娘,在下当时因小妹被挟,身不由己之下才误伤了你,实在有愧,将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你知会一声,田某定当义不容辞。” 田子义满面诚恳,看着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既无法宽宥你,也不敢怪罪你,只求你日后别再出现在姑娘与我眼前。”云月冷着脸说道。 “听见了吗?还不快走。”青禾仇视着他道。 “青禾。”我向青禾使了个眼色,连忙叫停她。 “退下子义,时日还长,要想获得真正的宽恕,只靠真心,不必急于这一时。”白起在我们身后开口说道。 “是,将军。”田子义领命退下了。 话刚说完,便见一位姑姑领着几个婢女向我们匆匆走来。 “见过各位将军,姑娘们,老奴来迟,还请恕罪。”那位姑姑领着婢女们俯身行礼道。 “无妨,徐姑姑,带着齐姑娘去看看她们的屋子。”白起冲着那位姑姑说道。 “是,姑娘请随老奴来。”徐姑姑又欠身向我行了一礼,周到至极。 “姑姑客气。”我应答了一声,带着云月和青禾跟着她走进了院中。 等徐姑姑将我们安置妥当后,青禾便开始着手整理起床榻来,我倚靠着窗台看向院中,一池春水上漂浮着落败的荷叶,凋零,萧瑟,倒映衬了我此时的心情。 “姑娘,要净手吗?”云月端了一盆清水问询着我。 “好。”我开口道,走近洗起手来。 那日同阿稷在湖边打水漂时,我也是这样贪玩,将手久久的浸泡在水中,惹的阿稷急急的抓起我的手放入他怀中,娇惯的刮着我的鼻子。 “姑娘…”见我又发起呆来,云月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惊醒着看向云月。 “无事。”云月担忧的摇了摇头,不愿再提及我的伤痛,复又调转话头说道:“听徐姑姑说,周将军今晚休整一夜,明日便要回咸阳了。” “周重身为左更,是魏冉的得力干将,自然是要回去的。”我缓缓回答着云月。 忽又想起那日在了望台时,云月面对着周重绯红的双颊,不禁莞尔笑了,少男少女们的心事啊,是这样隐秘而又袒露,一如当初青涩的我与阿稷那般。 “明日我们去同周将军道别,他护送了我们数次,你还未向他言谢呢。”我心中已然明了,对着云月说道。 “真的吗?”云月闻言有些惊喜。 “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我满脸真挚,若是云月能求仁得仁,于我而言,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她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做姑娘,周重虽不善言辞,却稳重可靠,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明日奴婢早些来唤姑娘。”云月些许羞涩的说道。 “好。”我宠溺的答她。 第二日清晨,云月早早的就服侍着我穿衣,梳妆时,我将妆匣中一只并蒂莲花的银簪插入她发髻之中。 “姑娘,这使不得。” “戴着。”我出声制止她要取下的动作:“女为悦己者容。” 收拾妥帖后,我们便来到城门口等待周重,听说昨夜他同白起歇在郡守府,我们不便上门叨扰,只好在这里干等。 半个时辰后,才看见白起与周重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来,见到我们三人时,周重勒绳下马,向着我们走来,白起也跟着下了马,他双眼打量着我们,却并未走近,我只好远远的对他欠了个身。 “姑娘可还有何吩咐?”周重屈身行礼问道。 “没有,只是前来送别将军,望将军一路顺风。”我出口说道,用眼神示意云月。 云月踌躇着上前,将肩上的包袱递给周重说道:“奴婢感念周将军相送之恩,特意做了些糕点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还请将军莫要嫌弃。” 话说完,云月脸上已红的快要滴血,周重却还怔在原地。 “周将军,快接着呀。”我冲着周重眨眨眼。 “多谢云月姑娘。”周重犹豫着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然后向我行礼说道:“末将告辞。” 见我点头后,周重便翻身上马,冲着白起拱了拱手,接着就驾马疾驰着远去了。 “周将军,珍重!”云月冲着周重的背影挥了挥手。 我看着她泫然欲泣,知道分离从来都是不易的。 第38章 习画 待周重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才对着云月开口道:“走云月,若是有缘,终有再度相见的那天。” 云月情绪低落的点了点头,被青禾拉着跟在我身后。 行至白起身边时,我再次对他欠身行了一礼,毕竟礼多人不怪嘛,现在身处他的地盘,总要格外礼让些。 白起也没有言语,冲着我点了点头,便调转马身向着城内驶去了,倒是没有对我下达些,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禁令,我万没想到,现在的生活竟比从前在宫中更为自由,然而这自由,却是以阿稷为代价换来的。 想到这里,我又快压制不住心中翻滚的痛意,连这热闹的街市也毫无心情去逛,匆匆带着她们二人直接回了李园。 回到园中我便睡下了,连日的奔波确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却总也睡不安稳,夜间也是如此,一两个时辰便会惊唤着阿稷的名字醒来。 醒来便开始铺了布帛作画,画看着我轻笑的阿稷,画为我双眼微红的阿稷,画欣喜的阿稷,画伤神的阿稷,这里离咸阳尚远,再也没有魏冉时不时的敲打,我终于可以尽情的将他所有的样子都画下来!这已成为了我心中唯一的支柱! 连着半月在园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连青天白日都已不分。 这日又抬了书案坐在院中的水池边描摹时,忽听得外间吵吵嚷嚷起来,不多时,便有一位娇艳活泼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色劲装风风火火的向院里跑来。 我诧异的还站未起身,她便已急切的开口向我问道:“你是谁?怎么住在这里,白起将军呢?” 我俯身向她行了一礼答道:“在下齐媛,是从咸阳而来,暂时借住在这园中,至于白起将军,齐媛不知。” “你是从咸阳来的?”她听了我的话双眼亮了起来,弯弯的柳叶眉舒展开来,看着俏丽又灵动。 “那你一定见识过许多有趣儿的事?能不能给我讲讲咸阳城长什么样?”她说着便向我走近,待看见了我案上的画帛时又高声问道:“你画的是你的心上人吗?” 我连忙将案上的画帛都收起来,回她道:“我来之前都被关在宫中,并未逛过咸阳城。” “啊?那太遗憾了。”她皱着眉说道:“我从未出过远门,还想着你能透露一两句呢。” 我有些惊疑这名女子也太自来熟了,不过看着倒同青禾一样是个实心眼儿。 正想着,就见徐姑姑带着丫头们姗姗来迟,走近行了一礼介绍道:“两位姑娘好,齐姑娘,这位是蓝田郡守的千金李四姑娘。” 徐姑姑说完,我心中明了,欠身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李四姑娘好。” “李四姑娘,这位是从咸阳远道而来的齐媛姑娘,听从白将军的安排,暂住在府上。” “知晓了,你下去,我有话想同齐姑娘聊。” “是。”徐姑姑闻言带着婢女们退下了。 “你们两个也下去!”李四姑娘对着我身后的云月和青禾也挥挥手道。 “我们也…”云月和青禾还有些犹豫。 “去,没事的。”我见状只好开口说道。 待所有人都退下,只有我与她时,李四姑娘才神神秘秘的拉着我坐下。 “你刚才说你被关在宫中?你犯了什么事吗?怎么会被赶来蓝田?”她蹙着眉问道。 “是我没说清楚,也不算关着,只是宫中等级森严,规矩众多,于我而言形同牢狱,才那般说的。”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但确实是犯了些事,得罪了人,才被赶来蓝田的。”我接着诚实的开口。 “犯了什么事?很严重吗?”她复又好奇的询问:“你得罪了谁呀?” “得罪了一位在朝中权位很高的人。”我不欲细说,随口答道。 “那你会有性命之忧吗?”她竟然在为萍水相逢的我而担忧,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不谙世事的良善姑娘,我不由的对她生出好感来。 “应该不会,毕竟,我已经被赶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那就好,你叫齐媛?哪个媛?你看起来同我差不多大,我就叫你媛儿。”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我笑了出来。 “女字媛,我已经十七了,应当比你大些。”我温声说道。 “是比我大些。”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那我就叫你媛姐姐,我姓李,单名一个婉字,你叫我小婉。” “好,小婉。”我轻声笑着拍拍她的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结识一两个朋友也挺不错。 “媛姐姐,你画的画真好看,画上的人是谁啊?”小婉疑惑的问我。 “是…”话到嘴边,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阿稷已再无可能是我的谁了。 “呃,媛姐姐为难的话,不说也没关系,只是姐姐能不能教我作画,我也想学着姐姐…” 接下来的话,小婉没说出来,我却也明白过来。 “小婉想画自己的心上人?”我笑着打趣儿她。 “哎呀,姐姐说话怎么这样直白。”小婉娇羞的捂住了脸。 “好,你若得空,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那便多谢媛姐姐了,今日太晚,我明日一早就来!” “嗯。”我对着她点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明日见,媛姐姐!”小婉边说边跳跃着向院外跑去,还不忘同我挥了挥手。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我不禁低头轻笑,曾几何时,我也是同她一般,不知忧愁为何物。 小婉刚走,青禾与云月便匆匆忙忙的走进院中。 “姑娘,李四姑娘没有为难你?”云月问道。 “没有,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只是想和我做朋友,跟着学作画。”我答道。 “这样啊,奴婢还以为李四姑娘着急忙慌的想找姑娘麻烦呢。”青禾叹口气说道。 “我与她往日素不相识,今日才第一次见,能找什么麻烦?”我向她们二人解释道。 “奴婢是怕她又像太后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就…” “青禾,慎言。”云月连忙打断青禾。 “是,奴婢知错了。”青禾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捂住嘴。 我沉默着没出声,收拾着书案。 “姑娘,对不起,又提起您的伤心事了。”青禾懊恼的向我认错。 这段时日以来,宫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她们二人不能在我面前提及的禁忌,她们都刻意的避免着谈论起从前的人,或事。 “无妨,只是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在背后议论太后,是重罪。”我叮嘱着青禾。 “是。”青禾垂首答道。 第二日一大早,小婉便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叩响了李园的大门,说来让我挺不好意思的,本就借住在她家,她回自己的家,却还要过问我的意思,徐姑姑来报的时候,我才刚刚起身,连头也还未梳。 小婉跟在徐姑姑身后便进了我的屋里,我们二人嘀嘀咕咕的研究了一阵妆容首饰后,用了云月送来的早膳,便开始在院中作画。 我其实也就跟着阿稷学了些皮毛,但小婉悟性极高,不过几番指点下来,就已然画的很有生机了。 “嗯,不错,比我初学时厉害。”我夸赞她道。 “真的吗?”小婉欣喜的笑着。 “真的,我第一次替人作画时,连最熟识画中之人的亲舅父,也未认出来。”我想起魏冉将我第一次为阿稷作的画认成周重,不禁笑了出来。 “真有这样的趣事儿?”小婉听了也大笑起来:“那该说是画中人的舅父眼拙,还是姐姐第一次作画实在不熟练呢?” “他可不是眼拙之人,他的眼光犀利的很,我现在想来,也不知他那时是真认错了,还是给我留面子呢。”我回答道,想来魏冉是真没认出来,不然以他的脾性,当时就将我关起来了。 “那姐姐的画是跟谁学的呢?”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提及阿稷,我的思绪不禁又飘回了那遥远的咸阳城,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姑娘!您快出来看看!” 正当我与小婉想再度提笔时,却见青禾一边小跑着来到院中,一边向我喊道。 “怎么了?”我放下笔问道。 “他来了好多次都被云月姐姐赶出去了,这次,竟然让他妹妹来了,真是个没脸没皮之人。”青禾气喘吁吁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谁来了好多次了?”我挑重点的问。 “那个,那个贼人。”青禾呼出两口气说道。 “贼人?田子义?”我疑惑着向院外走去。 “媛姐姐等等我。”小婉一见有热闹,登时也扔下笔跟在了我身后。 带着她们三步并作两步的刚走到园子大门处,便看见云月在和一个小姑娘你来我往的推拒着。 “姐姐你就收下,不然我回去没法儿和哥哥交差呀。”那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急得满脸通红的想把一个包裹递给云月,却被云月死死的抓着手抗拒着。 “都说了我不要,你回去直接同你哥哥说,让他以后别再送这些有的没的了!”云月倔犟的抵着门,不让那小姑娘进来。 “云月,来者是客,这样的待客之道可不好。”我出声打断她们。 “姑娘?您怎么来了?”云月见状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我说道:“这是田子义的妹妹。” “那田子义不知怎么回事!说是要得到我的原谅以求心安,连着几日又是送药,又是送吃食的,我说了好多次让他不要白费心思,谁知他今日竟将他妹妹遣来了!” “往日他来,我都是直接将他的东西扔出去的,可今日对着个小丫头,我如何还能那般,已经在此处耽搁好一会儿了。”云月愁眉苦脸的讲解着原由。 “既如此便收下。”我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颇觉得有趣儿:“只是收下他的东西,又不代表着就原谅他了。” “这怎么行?姑娘,若是收下,奴婢不就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了吗?那日都告诉他别再出现在姑娘与我眼前了,谁知他不光做事阴险狠毒,连脸皮也如此之厚!”云月气的脸都白了,狠狠的骂着田子义。 “姐姐,我哥哥都是为了我才做坏事的,你就原谅他,他已经知错了。”门外的小姑娘听了这话,连眼泪也出来了。 “别别别,你别哭,我只是骂他,不是针对你啊。”云月见状,连忙将门拉了开来。 “云月姐姐,你就收下,我看那贼人也是诚心改过的,他的妹妹哭的也太可怜了。”青禾心疼的取了手绢儿,为小姑娘擦着眼泪。 “云月,祸不及家人,你收下东西小妹妹才能心安啊。”我也劝说道,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看,姑娘都这样说了,还不快接着?”青禾说着,将田子义妹妹手中的包裹拿了塞在云月手中。 “好,那我就收下了。”云月垂着头说道。 “好了小妹妹,别哭了,回去告诉你哥哥,以后莫要再被坏人诓骗了,知错能改,就还能再做好汉一条!”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对她说着。 这么小的孩子,哥哥还是她心中唯一的信仰,突然间有人告诉她,自己的哥哥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我怕她会难以接受,只好尽力玩笑着以求挽回些田子义的形象。 “嗯。”小姑娘擦干眼泪,点点头道:“谢谢姐姐。” “不用谢,快回去。”我回答道。 小姑娘又看了看我们,转过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若不是华阳城那场战乱,田子义同他的妹妹,又怎会是现在的光景,他们本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一夕之间流落异国,能在这动荡飘摇的时代活下来,已实属不易,谁还能苛求更多呢。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逼不得已,这世间每一桩不如意的事都不过是阴差阳错。 “送的是两宜轩的水晶糕呀?我听徐姑姑说,这是蓝田郡里最出名的小吃食了。”青禾趴在云月肩头,盯着她手中的东西两眼放光。 “你喜欢那便送你了。”云月说着便将手里的糕点又一把塞在青禾怀中,然后俯身向我行了一礼道:“姑娘,李四姑娘既陪着您,那奴婢就去烹饪午膳了。” “去。”我点点头。 “哎,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啊。”青禾对着云月的背影大声喊道,跟着就要去追她,又突然意识到还未跟我道别,连忙笨拙的转过身向我行了一礼。 我望着她俩,轻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39章 练马 “媛姐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口中的贼人,对云月很有些不同呢。”待她们二人都走远后,小婉才伏在我耳边故作神秘的说道。 “哦?小婉从何处看出来的?”我虽然心中也有点怀疑田子义的动机,但还是无法确定。 “我朝的男子非常在乎脸面,即便是想索取原谅,也用不着屡次上门赔罪,况且还把自己的亲妹妹都支使来了。”小婉说着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最主要的是,送得都是些讨女子欢心的吃食点心!若不是别有用心的话,送些金器银器岂不是更简单。”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我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头,倒是跟我猜想的一样。 “那当然了,我闲来无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茶楼听说书的讲故事了,怎会连这些小花招也看不出来?”小婉对着我挑了挑眉。 “去茶楼听故事?” “是呀,媛姐姐,你想不想去,你若是想去的话,明日我带着你一道啊。”小婉伸手挽过我的胳膊一起向院内走去。 “我听徐姑姑说,你来蓝田都已经大半个月了,却整日都不出门,这样闷在院中,时日长了,岂不闷坏了?” 我听着小婉的劝说,没有出声,她便又拽着我的胳膊晃了晃。 “哎呀求求你了媛姐姐,就当是陪陪我嘛。”话说完,小婉眨巴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那好。”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好答应了她。 “嗯,明日可要早点哦,清风楼的茶可不是有银钱就能喝的,得赶早儿呢。” “好,知道了。”我捏捏小婉的鼻子,岂会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揶揄之意,但她说的倒是没错,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睡懒觉都是我改不了的坏习惯。 第二日辰时,我便和小婉坐着马车摇晃着来到了清风楼,寻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桌子美味的茶点,一边听着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的讲故事,一边优哉悠哉的透过窗子望着街上的风景。 “这苏先生真是老了,讲来讲去也就这几个故事,我耳朵听的都起茧子了。”小婉吃着茶点轻声向我吐槽道。 “小心被人听见,大棍子将你撵出去。”我玩笑着她。 “那倒不会,我可是这儿的常客,除非他们不想要我这位金主儿了。”小婉笑嘻嘻的说着。 我端着茶盏趴在木窗上东张西望着,一晃神却见对面楼下白起带着田子义徐徐往这边走来了。 “那不是白将军和田子义吗?”我小声说道。 “白将军?在哪儿?”小婉闻言立刻激动的趴在窗子上张望起来,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撞的将我手中的茶盏落了下去。 “小心!”眼看着茶盏从我手中跌落,直直的向楼下的白起砸去,我不禁脱口而出大声喊道。 听见声儿的白起抬头,俊美的脸上眉头微蹙,接着伸出手精准的接住了我的茶盏,还好没砸着他,我尴尬的挠了挠头。 “白将军!你没事儿,快上来一同落座!”身旁的小婉冲着他不停的挥手,俏丽的脸上腾起一抹红云。 白起很快便带着田子义上了二楼,我自知理亏,率先向他俯身行了一礼:“齐媛多有得罪,还望白将军见谅。” “无妨。”他说着便将茶盏递给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干站着未伸手去接,倒被小婉欢喜的接了过去。 “白将军快坐!”小婉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取了新的杯子替我们满上。 “李姑娘何时回来的?你们二人这么快就相识了?”白起品了口茶后,询问着开口。 “我母亲在蜀地有些水土不服,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小婉将桌上的茶点往白起的面前推了推:“至于媛姐姐,我们二人一见如故,已经是好姐妹了呢。” “原来如此。”白起说完接着喝起了茶。 “白将军,我去蜀地前,你曾答应过,待我回来时会教我骑马,可这几日,我总寻不到你,你搬到何处去了?”小婉疑惑的问着白起。 “城外的军机营里。”白起回答道,我想起之前在园里的一间屋中,看见过兵书和刀剑,看来之前白起是住在李园的,因着我来才搬了出去。 “怪不得呢,我问过父亲,父亲却让我别总打扰你,不肯告诉我。”小婉说着嘟起了嘴,我见他们聊的甚欢,自觉的闭着嘴不插话。 “那你还会教我骑马吗?我可是想学的紧呢!”小婉固执的问道。 “我既答应过你,自然是会教的。”白起颔首。 “那太好了,明日我便去军机营寻你!”小婉高兴的拍着手,转而看向我:“和媛姐姐一起!” “啊?”我突然被点名,有些吃惊的拒绝道:“我就不去了,我曾经骑马摔过,有些畏惧。” “越是畏惧就越是要学,不然这一辈子都无法克服心中的魔障了,媛姐姐难道不喜欢骑着马肆意飞扬的感觉吗?” “喜欢倒是喜欢,但我这个人笨的很,学什么都慢半拍,还是不去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依然有些抗拒,比起坠马,白起挥剑杀人时的情景更是我心中的魔障,我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没关系的,我同样愚钝,我同姐姐一起学习,白将军,你说好不好?”小婉依旧不肯放过我,执拗的非要我和她同去,我不禁在心里吐槽,这妮子也太没眼色儿了,看不出来姐姐我是真的不想去吗! “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我倒是没什么异议。”白起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小婉欣喜的笑着:“明日我就同媛姐姐去军机营学骑马咯!” 看着小婉高兴的模样,我只得附和着干笑了两声。 果不其然次日天还没亮,小婉就一路吆喝着到我屋中了,我蒙着褥子本想耍赖不去,却还是被她拖了起来。 坐在马车中出城时,我困的直打呵欠,眼睛因实在酸涩困顿,还生理性的落下了几滴泪。 “媛姐姐,只是去骑个马,你怎么还哭起来了?”小婉看着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出口问道。 “不是啦,只是没睡好而已。”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的样子。 “真的。”我诚实的回答。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军机大营,车马一停下,小婉便跳下车向白起跑去,白起带着两个兵士,早已等候在路边了。 我们身处在一片地势很高的草地上,四周平坦开阔,只一方濒临悬崖,入目满眼青翠,景色宜人。 “为你们准备了两匹小马驹,刚开始学,谨慎些好。”白起对着我们俩人说道。 “白将军,你可要温柔些教我们,方才在马车中,媛姐姐紧张的都哭了呢。”小婉调笑着说道。 “小婉!”我窘迫的叫住小婉,这丫头真是见啥说啥。 “是吗?我有那么严厉吗?齐姑娘仿佛很怕我?”白起闻言,如墨的眸子转向我。 “是小婉误会了,只是有些没休息好,眼睛酸痛罢了。”我解释道。 白起听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便开始。” 练了一上午的马,小婉进步神速,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骑行起来,而我则还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不敢撒手。 “哈哈,媛姐姐加油啊,你看我都快学会了呢!”小婉神气的骑在马上,冲着马屁股一扬鞭,快乐的跑了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敷衍的答应着她,却依旧不敢直起身来,上次坠马,要不是魏冉相救,我恐怕还不知道此时在哪儿呢。 “别怕。”白起见状替我拉住缰绳,轻声说道:“先慢慢的直起腰,再双手抓住绳索,腿用力蹬紧马鞍。” 我跟着白起的指挥慢慢坐好,然后任由他牵着缰绳缓慢的溜着,渐渐的也找到了些感觉。 “这样多走几个来回,就会慢慢上手了。”他在前方说道。 “是。”我回答着:“多谢将军指点。” “你不必如此客气,阿冉交待过我要好生照拂你。” “他这样说的吗?”我心中吃惊,还以为魏冉会让他牢牢的监视我呢。 “他还说过些别的什么吗?”我问询着,不知道我与阿稷的事,魏冉告诉白起了没。 “他应该要再说些什么吗?”他反问着我,倒叫我一时语塞。 “没什么,是我多言了。”我思索了几秒答道。 “今日便先练到这里,操之过急也不好,明日再继续。”白起将缰绳系好,对着马上的我伸出手道。 他这是要扶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他的手,就着些力道下了马,扭扭捏捏反倒惹人笑话,还不如坦荡些的好。 我下了马对着他欠身行了个礼,恰好小婉也绕了一圈儿回到了我们身边,适时的缓解了些尴尬。 “白将军,我骑的怎么样?”小婉打量着白起的神情,羞涩的问道。 “李姑娘很有骑马的天赋。”白起平淡的回答,却叫小婉的脸一红。 “今日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白起又开口说道。 “好。”小婉作答着,见我不出声,用手肘碰了碰我。 “是。”我简直无力又无语。 一连几日都被小婉缠着到城外,同白起学骑马,我的骑术竟也日渐精进了,在小婉已经能够策马奔腾的这天,我终于可以颤颤巍巍的一个人上路了。 “媛姐姐真棒,骑的越来越好了!”小婉在马背上大声冲我喊道,我却总觉得这丫头的笑脸中藏着取笑我的意味,也罢,是挺好笑的,毕竟在白起的教导下,我还能学的这么菜,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我发现白起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虽然寡言少语,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反倒还挺细心缜密的。 这天学完马,小婉还不尽兴,在草地上驾着马疯跑着,我与白起站在树下等她,我心中有个疑问,总是想问他,于是迟疑着开了口。 “白将军可还记得在王宫中,曾从一个义渠人手下救过一名女子。” “自然记得。”他想也没想就答道。 “当时是穰侯的意思吗?”我很想知道那次究竟是否是魏冉让白起救的我。 “这对齐姑娘来说很重要吗?”他转过头看着我。 “也算不得很重要,只是想知道而已。”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是,也不是。”他回答。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 “我看出阿冉当时确实一刹那乱了心神,可我又由不得义渠人公然在王宫中行凶。”他缓缓的解释道:“所以你能得救,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我心中吃惊,他竟还记得那日救下的人是我。 “还未多谢白将军的救命之恩。”这声道谢确实来的迟了些。 “不必言谢,当时换作任何人,我都会救的。”他坦然的回答。 我了然的点点头,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秦国人来说,都无法容忍一个异族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屠杀自己的同胞,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战神白起。 “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否则我早已是一缕亡魂了。”我由衷的感激他。 “白将军,媛姐姐,你们在聊什么?”小婉潇洒的下了马,满头大汗的向我们跑来。 “没什么,闲话而已。”我拿出手绢儿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啊!我的妆是不是花了?”小婉突然一声尖叫反应过来,接着转过身背对着白起捂着脸。 “还好还好,只是一点点。”我连忙安抚着她。 “哎呀,我真是太粗心了!”小婉气恼的跺了跺脚,接着不好意思的对白起说道:“白将军,今日我们就先走了,明日再来!” “好。” 见白头应答,小婉忙拽着我一溜烟儿的跑回了马车上。 坐进马车后,小婉取出软垫下的一块小铜镜,对着自己不停的左右照看,我看着她滑稽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姐姐!你还笑!”小婉娇嗔的看着我说道。 “好了好了,不笑了。”我尽力收起笑容,戳戳她的小脑瓜,直接指出她的小心思:“还说人家田子义别有用心,我看你对白将军,倒是目的不纯呐。” 第40章 心意 “姐姐胡说什么呢。”小婉听了我的话,立刻放下手中的铜镜反驳道。 “我可没有胡说,你对白将军那点儿心思啊,全都写在脸上啦。”我拿着手绢儿帮她擦着脸上花了的铅粉。 “啊?小婉双手搓了搓脸,泄气的说道:“有这么明显吗?那白将军岂不是也看出来了?” “他看没看出来我不知道,反正姐姐我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婉怕不是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滴水不漏。 “媛姐姐,你会不会取笑我啊?毕竟我作为女子如此行事,太自贬身价了。”小婉绞着手指不太高兴的继续说道:“若是被我父亲知晓了,又要骂我了。” “女子怎么了?女子也是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怎么能用自贬身价来形容呢,很多男子甚至都没有你这般勇于追求的胆量。”我安慰着小婉:“不可妄自菲薄。” “嗯,小婉知道了。”听了我的宽慰,小婉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只是今日在白将军面前也太丢脸了,原本想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谁知反倒弄巧成拙了。” 说着,小婉又从软垫下翻出一个小巧的妆盒,气愤的扔在了地上:“那水粉铺的老板娘将这铅粉吹的天花乱坠,结果却让人丢尽了脸面!” “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就很美,何须还用脂粉辅作,淡淡的描个眉,涂个口脂就好了。”我拉着小婉的手,耐心的哄着她:“况且咱们婉妹妹天生丽质难自弃,哪儿用得着那些个劳什子的东西。” 小婉被我一顿马屁拍的羞怯起来,娇嗔的说道:“姐姐就会哄我开心。” “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小婉五官明艳,英姿飒爽,我确实没有骗她。 “姐姐也是清丽出尘,楚楚动人,宛若出水芙蓉呢。” 好家伙,这丫头还同我商业互吹起来了。说着话的功夫间,马车已到了李园,我与小婉挥手作别后,便迈着步子走进了园中。 谁知刚一进门,便看见田子义竟和青禾鬼鬼祟祟的在庭院中说着话,我于是躲在拱门后,竖着耳朵偷听起来。 “云月她还是不肯收我的东西吗?”田子义问道。 “我好话都已说尽了,她仍是不肯要,我是没办法了,以后不会帮你再传话了。”青禾回答着他。 “别呀,你再帮我劝劝她,就当我欠你份儿人情,以后定会尽力报答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根本不是报答不报答的问题。”青禾说着有些烦躁起来:“实话告诉你,你之前让我转交的那些点心她从来都没有收过,全都被我吃了。” 田子义闻言,期盼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喃喃的开口道:“看来她是真的不肯宽宥我了,也对,谁会原谅一个将自己刺伤并下毒的人呢。” 我心中已知晓他们究竟在嘀咕些什么了,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露面儿向他们俩人走去。 “姑娘,您回来了。”青禾率先看见我,田子义跟着转了个身,落寞的对我俯身行了一礼。 “田子义,今日你就说个明白,你日日登门给云月送东西,究竟是真的希望她能宽恕你之前的行为,还是实际上对她心有所属,打着求原谅的幌子企图俘获她的心?”我直截了当的问道。 田子义没想到我会这样开门见山,一时纠结的低下了头去。 “若是前者的话,你可以不用来了,云月是个心善的,虽然嘴上没说,心中其实早已未再怪你。若是后者,请你大大方方言明你的心意,她若愿意自然是好,她若不愿,也请你莫要再纠缠。”我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毕竟你是个男子,老是这样上门打搅,于园中女子的清誉实在无益。” “抱歉,齐姑娘,是我思虑不周。”田子义抬起头对我说道,脸上尽是愧疚。 “我日日登门拜访,既是为了祈求你们的宽恕,也确实是。”田子义难为情的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也确实是心悦云月,想得到她的好感。” “话已至此。”田子义说着单膝跪地,对着我拱手一拜:“云月不愿见我,希望齐姑娘能代我向她求一个答案,若是她真的厌烦于我,田某,定当绝不再打扰。” 见他情真意切,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便答应了下来。 “好,今晚我就同云月说明你的心意,至于她答不答应,明日练马时,我在军机大营告诉你。” “如此便多谢齐姑娘,田某告辞。”田子义说完便起身向园外走去了。 “姑娘,你说,云月姐姐会同意吗?”青禾望着田子义离去的方向,悠悠的说道。 “得问过才知道。”我是了解云月心思的,但在田子义连着近两个月的示好下,我也不知道云月有没有改变想法。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田子义递话的?”我问青禾道。 “他日日都坚持不懈的来,哪怕刮风下雨也从未缺席,我是被他的诚心打动,才…”青禾说着说着垂下了头,似是怕我怪她。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青禾。”我捏了捏青禾的手,觉得自己多此一嘴。 “奴婢知道,奴婢只是觉得,若是云月姐姐不同意的话,或许将会错过一个很好的人。”青禾叹了口气说道。 我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复杂了起来。 “青禾,你,你该不会…”我支支吾吾的样子惊醒了青禾。 “姑娘想什么呢,奴婢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青禾故作轻松的说道。 “真的吗?”我还是有些怀疑。 “真的。”青禾对着我点点头。 “好,先回去。”我知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事情总得一件一件的解决,于是便带着青禾快步向屋中走去了。 “姑娘,青禾,你们总算回来了,可以用晚膳了。”云月一见我们二人回来,便吆喝着将饭菜端了上来。 “好,先用膳,累了一天,我早就饿了。”我答应着。 待用过晚膳后,我们三人照常像往日那般坐在廊下纳凉,立一盏油灯在案几上,借着昏黄的烛火,打着线络子,明月高挂,繁星满天,池中的莲叶被夏风吹拂得圈圈点点。 我想好了措辞,开口向云月问道:“云月,你觉得田子义这个人怎么样?” “田子义?”云月一边挽着手上的绳结,一边回答着我的问题:“姑娘怎么问起他来了?他倒也不是个十足的坏人,但性子过于执拗,实在让人不喜。” 看来田子义是没希望了。 “云月姐姐真的就这么讨厌他吗,他对姐姐可谓是掏心…”青禾听了云月的话,急得就要为田子义打抱不平。 “青禾。”我打断青禾,看这丫头着急的模样,想来真的是应了我的猜想,对那田子义芳心暗许了。 “云月,田子义这段时日的行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心悦于你,想要托我向你求一个答案。” “姑娘,您是知道我的,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云月定定的看着我,眼里的刚毅万分真切。 “好,我知道了。”我懂得云月的心情,默认了她的想法:“明日我就向他说清楚,以后再不许他踏入李园的大门。” “姑娘,您这样未免也太伤田子义的面子了。”青禾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说道。 “青禾,咱们三人是一起经历过风雨的好姐妹,心里有事不能瞒着,你如实告诉我,你对田子义是不是有些特别的情愫?”我温声细语的问着青禾。 “姑娘…奴婢,奴婢只是由衷的觉得他很可怜,他这两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虽然云月姐姐不是全然都知道,但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青禾有些委屈,声音都哽咽了。 这个傻丫头还不知道,爱一个人都是从心疼他开始,觉得他可怜,觉得他好,觉得他不该被辜负,青禾是个淳厚忠实的人,在男女之情这方面可能会反应慢一些,或许她自己都还不知晓,她这样为田子义鸣不平,不过是因为心动罢了。 “青禾,我理解你心中所想,可为了园中所有女子的声名考虑,田子义真的不该这样日日都来探访,况且云月并不喜欢他,他再来的话,会对云月造成困扰的。”我对青禾循循善诱着。 “可是…” “可是你可以跟着我去军机大营骑马啊。”我伏在青禾耳边轻轻说道:“这样就还是能够看见他的。” “好,好。”青禾听了我的话,脸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答应了。 “好了,话说开了,明日咱们该干嘛就干嘛,总之不论如何,咱们三个,永远都是好姐妹!”我将今夜的谈论做了个总结。 “是。” “嗯!” 两个丫头毫无默契,但都应声答道,三人一时都高兴起来。 “时辰不早了,都早些睡,明日云月留在园中休沐,青禾陪我去城外练马。” “是。”这会儿俩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翌日清晨,又早早地被小婉从榻上拖了起来,不过这次倒没有立马朝城外奔去,而是被小婉拉着去逛了前街的集市。 我们三人在早市里买了些糕点和新鲜的羊奶,又去胭脂铺里为小婉挑了些口脂,才磨磨蹭蹭的往城外走去,出城时,听见一队人马和戍守城门的哨兵在吵嚷着,我掀开帘子忍不住看起了热闹,却与那为首之人打了个照面,惊的我心如擂鼓,连忙将车帘放了下来。 我绝对没有看错!那为首的人虽然穿着秦国的衣物,却和被白起斩杀的浑邪长的异常相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我心中大惊!难道浑邪还有个双胞胎的兄弟?那这群人便都是义渠人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蓝田?我开始着急起来,反正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件好事,如今蓝田郡里是白起主事,要尽快告诉他才好!想到这里,我让小婉命轿夫加快了速度向军机大营驶去。 紧赶慢赶的到了军机大营,驻守的士兵却说不知道白起去了哪里,小婉见状便在营帐里休息了起来,连着半月早起练习马术,她确实都消瘦了,我便由着她去了。 本打算带着青禾去找白起,半道却碰见了田子义。 “齐姑娘可代我问云月了?”田子义向我行了一礼,眼眸里闪动着希冀。 “还是让青禾仔细说给你听。”我一是没有时间与他多说,二是想为青禾多创造些同他接触的机会。 “好。”田子义答道。 “姑娘?我,我怎么和他说啊?”青禾一听,紧张了起来。 “实话实说就好了。”我言简意赅,又向田子义问道:“知道白起将军在哪儿吗,我有急事寻他。” “将军一早便去临风崖练剑了。”田子义颔首说道。 “好,我知道了,多谢。”我说完,拔腿向临风崖跑去,事出紧急,刻不容缓。 一路着急的跑到了临风崖,但见白起正在舞剑,力量与优雅被他完美自然的结合,他手中的剑锋犹如一条银色的灵蛇,随着他的步伐腾挪转移,如影随形。 “白将军!”我大声喊叫着打断了他。 “何事?”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向我走了过来。 “今日出城时,我在城门口看见了一群义渠人,他们穿着我朝的服饰,为首之人与义渠王的亲卫浑邪长的异常相似!”我急急向他说道。 “与浑邪相似?”白起倒是面色如常,冷静的答道:“之前确实听人说过,义渠王的麾下,有一对孪生兄弟。” “果然没看错,当时惊了我一身冷汗。”我疑惑的分析着:“他们为何要乔装打扮来蓝田郡?是想窃取军中机密?还是因为浑邪被杀,来寻仇的?” “或许都有原因。”白起回答着我。 “那我们得快些回营帐,我和小婉出城时,他们已经在城门口了。”我惊慌的对白起说道:“他们大概有十多个人,个个体形彪悍,要是被单抓就完了!” “恐怕来不及了。”白起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神色冰冷的向后看去。 我仓皇的转过头去,只觉得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 第41章 遇刺 “白起!你的死期到了!”一道浑厚的声音乍起,只见与浑邪长相八分相似的大汉带着十多个人,悄无声息的逐渐将我们包围了起来! “当日杀我哥哥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天!”为首的义渠人面色凶狠,咬牙切齿的怒道。 “退后。”白起抽剑将我护至身后,随后大声答道:“你们义渠人狼子野心,残暴阴毒,纵使再来一次,本将依然毫不手软!” “好你个白起,为我哥哥纳命来!” 那义渠人被白起的话激怒,随即一声令下,数十个人立马冲锋向我们袭来! “找机会逃走!”白起对我留下一句话,立刻展开身影飞奔着迎了上去!双方霎时间缠斗在一起! 我一丝武功也不会,知道留在这里也只能拖他后腿,便悄咪咪的打算先逃出去报信儿,谁知刚跑出没几步,就被浑邪的弟弟发现,他挥着大刀就向我追来! “啊啊啊啊啊!你追我干什么?你哥哥又不是我杀的!”我见状一边吓得大喊,一边加快速度跑了起来,料定跑不过他,便一个闪身向崖边逃去! “废话少说,你与白起这狗贼是一路人,杀了省心!”他依然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不过片刻,我便被他揪住了衣领,他的刀刚要向我脖子落下,却被倏然赶来的白起用剑尖挑了出去!接着趁他不备,一脚踢中他胸口,他被踢的连连后退,白起见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从他手中将我拉扯到了身后! 双方再次陷入僵局,即便白起武功再高,被十多个人围追堵截着也撑不了多久,况且还要顾着我的安全,他只好边打边退,渐渐的我们已被逼到了崖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想不到你白起英明一世,今日竟落到了我臧马的手里,受死!”那大汉说完,再次向白起发动了进攻! 我颤颤巍巍的站在崖边观察着他们的战况,白起虽然落单,但果然名不虚传,不同于刚才舞剑的风雅,他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已有好几个义渠人殒命在他剑下! 眼看着久攻不下,那狡诈的臧马竟绕身到了白起身侧的盲点,拉弓搭箭瞄准了他的心口! “白将军小心左侧!”我着急的大声提醒道。 白起闻言,飞身将剑鞘猛地向臧马踢去,却被臧马一个俯身化解,奸计没有得逞,他暴怒着再次搭箭,直直的朝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射了过来! 我惊恐的看着飞驰而来的利箭,后退着转身想躲,却忘记了身后便是悬崖,重心不稳下一脚踩空,快速的向下坠落而去! 突然间的失重感刺激的我荷尔蒙飙升,因急速跌落而产生的狂风,吹的我双眼都快要睁不开,我用尽全力的伸出手想抓住崖边的树梢,却反被枝桠划破了手! 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处于宕机状态,重力拖着我不断向下,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承受的压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就在我快要因窒息与恐惧而昏厥时,终于砰的一声砸进了水里!冰冷的湖水刹那间全都涌进我的口鼻!激荡的水花将我翻滚着淹进了湖底! 此刻我才知道不会游泳的弊端,我在水中用力的扑腾着,却什么也抓不着,不能呼吸,不能睁眼,不停的向下飘去!太难受太痛苦了!濒死的绝望再次将我笼罩! 渐渐的我已没了挣扎的力气,意识模糊着就要昏死过去时,忽然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我的腰。 我被按压着胸口再度醒来时,难受的吐出了好几大口湖水,呛的我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些了没?还有哪里不舒服?”一道略带焦急的声音的从我头顶传来,我含混着抬起头,白起担忧的脸颊近在咫尺。 他眉头与嘴唇都紧紧拧着,面色发白,眸子里浮现了往日所没有的一抹惧色。 我脱力的摇了摇头,被他搀扶着站起了身,却因腿软而又一个踉跄摔在了他怀里。 我连忙抓着他的手臂,堪堪站稳后才喑哑着出声:“又捡回了一条命,实在是太惊险了!” 我上辈子何曾遇见过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喜悦,让我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好了,别怕了,都过去了。”白起见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我,眼神却在触及到我的身体上时,不自然的转过了脸。 我见状泪眼朦胧的低头向身上看去,也霎时臊的红了脸,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 夏日炎热,本就衣衫单薄,我落了水,那些薄薄的衣料更是紧紧得贴在了身上,将曲线勾勒的一览无余。 “时辰不早了,得快些寻找出口才行,否则怕是将要在这山中过夜了。”白起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奇怪的氛围。 “好。”我低声应了他一句。 “我走前面探路。”他接着说道,然后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递给我:“这个拿着,山路崎岖不好走。” “多谢。”我当做啥也没发生的接了过来。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辽阔密林,周围树木杂草丛生,山石耸立,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是什么鸟兽的叫声,听着格外瘆人。 林子里其实根本没有路,都是白起走在我前方,用剑砍断树梢劈出来的小径,宽大的裙摆让人走起路来异常麻烦,时不时的便被伸出来的枝桠钩住,我索性将裙摆全都提起来抱在怀中,反正他在前面也看不见。 汗水混着打湿的头发粘在脸上,黏糊糊的特别难受,我本就落了水,这会儿又顶着日头暴走,只感觉一阵头重脚轻,晕眩的眼冒金星,像是中暑的症状,却为了不拖后腿,只好咬牙硬挺着。 我全神贯注的紧紧跟在白起身后,生怕走的慢了被他落下,却突然感觉到小腿处传来一阵冰凉湿滑的触感,我低头一看,登时吓得尖叫出声! “啊啊啊!蛇蛇蛇,有蛇!”我真的恨不得立刻原地去世!本来还晕乎乎的大脑也刹那间清醒,一条青绿的长蛇正弯弯绕绕的缠在我腿上! 我条件反射的惊跳着想甩开它,却被它越缠越紧,情急中连礼仪也顾不得了,直直的往白起身边跑去。 白起听到了我的惨叫后,也立马转身向我跑来,俯下身擒住了我腿上的蛇一把甩了出去! 我真的崩溃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蛇这种可怕的东西存在!它竟然还缠在我的腿上与我亲密接触!什么蟑螂老鼠的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举起鞋底儿就给它拍扁,可为什么偏偏是蛇这种我最怕的软体生物,爬到了我的身上! 今日一整天全是惊吓!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丝毫不顾形象的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我哭的头疼欲裂,抑制不住的抽噎起来。 白起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可我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发泄着心中满腔的委屈愤懑!这条蛇简直是攻溃我心理防线的最后致命一击,没体会过被最害怕的东西缠上,是什么滋味的人根本不懂! “这蛇有毒,得快些把蛇毒吸出来才行。”白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若是再这样哭下去,连腿也保不住了。” “什么?有毒!”我被他的话再次狠狠重击,连忙俯下身向腿上看去,果然白皙的脚踝上方出现了两个血红的点儿。 我悲愤的仰天长啸道:“老天!我再也不会叫你一声爷,你根本就不爱我这个孙女儿!” 白起无语的将我打横抱起,放在了一块略微平坦的石头上坐下,然后蹲在我身前,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干什么?也用不着这么快就截肢?”我瞪大了双眼,错愕的盯着他。 随后在我恐惧的目光中,他低下了头在我腿腕间吮吸起来,柔软微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些轻微的刺痛,惊的我一颤。 几分钟过去后,白起已将蛇毒全都吸了出来,他放下我的腿,从自己身上撕扯下一块碎布,为我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天色已晚,今夜怕是走不出去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轻声交代着我。 “是。”我尽量镇定的回答了他。 他走了大约两刻钟后,才又回到我等待的地方,一同带来的,还有他手中的野果。 “给,先垫垫。”他将手中的野果擦了擦递给我。 “多谢。”我接过来啃了一大口,确实是饿狠了。 “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我边吃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夜里生个火,就不怕有野兽的袭击了,吃完我们就过去,明日再找寻出口。”白起答道。 “好。”我将手里的果子两口吃完,撑着树枝站起身:“走。” 说完,我便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我背你。”白起在我身后说道。 “我能行的。”我头也没回的答道,虽然已经尽力不去想刚才的画面,但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虽然已经将蛇毒吸了出来,但你还是不便过多走动的,若是伤了腿脚,保不齐往后一直都会这样瘸着腿走路了。” “啊?这么严重吗?”我满脸困惑的问道。 “你说呢。”他不置可否,随后走到我身前蹲下了身。 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杵根拐棍儿,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缓缓地趴在了他背上。 他很轻松的就背起了我,然后稳健的迈出了步伐,他的背很宽,我趴在他肩上有些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抓紧了。”他略偏了头对我说道,侧脸的线条是刀雕斧刻般的精致。 我踌躇着轻轻的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即便心中坦荡无私,脸还是不受控制的滚烫了起来。 “对不起啊,归根结底都是我连累了你。”我伏在他背上闷闷的说道。 “不必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换作别人我也是会出手的。”他平淡的开口作答。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终究救的是我,这声抱歉是我欠你的。” “当时臧马偷袭是你提醒了我,就当扯平了。” 听他这样说道,我便也不再出声推诿,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情债,向来是算不了那么清晰明了的。 走了一阵儿后,终于看见了白起所说的那个山洞,洞口隐藏在一大丛干草后,确实非常隐秘,他背着我走进山洞,将我放了下来。 “还挺宽敞的。”我看了看洞穴内说道。 “那边有现成的柴火,看来这里有人来过。”白起说着,将干柴都攒在一堆,点起了火。 “只要有人活动,那明日应该就能轻易的找到出口了,我们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田子义察觉到了没有。”我心中想着,青禾那丫头又该着急了。 “即便察觉到了,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下落,还得靠自己。” 我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生完火,白起又寻了两根树枝插入地面,做了个简易的支架,然后脱了外袍,挂在上面,遮挡在了我们俩人中间。 “你放心,我不会看你,你可随意将身上的湿衣衫烘干。”他的声音从那头轻轻的传了过来。 “好,知道了。”我闻言答道。 我是很信任他的话的,毕竟他早已官至大良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何况我这种前平后平的平板形身材,着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并不是真正的古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我不说他不说,谁能知道我们曾脱了外衫共处一室?并且还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 这湿冷的衣裳穿在身上,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是以我将外衫都脱了下来,挂在支架上烘着,也能更好的遮挡住视线,只着了里衣靠在火堆边休息。 “你与阿冉,关系很亲密吗?”白起冷不丁的冒出这句话来,惊的昏昏欲睡的我睁开了双眼。 “我同他怎么可能会亲密?他能留我一命都算谢天谢地了。”这个问题问的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是吗?”他好似有些不信。 “当然了,你的好友你还不了解吗?”我复又闭上了眼睛慢慢说道:“他小肚鸡肠,锱铢必较,我能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有他一半功劳。” 第42章 相谈 话刚出口,我就察觉到自己太冒失了,白起同魏冉可是至交,我怎么能在他面前说魏冉的坏话呢。 “那个,我也不是针对他哈,他除了这两个小小的坏毛病,其实还算是个好人。”我摸摸鼻子尽量挽回着刚才的话。 “其实阿冉的内心,并不如同表面那般冷漠,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有他一半的功劳。”白起缓缓说道,火光照射在格挡住我们的衣衫上,透过光影,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席地而坐。 他这话确实不假,历史书上白起确实是受了魏冉的提拔,从而才能在七雄鼎立的战国时代大放异彩。 “但是白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丰功伟绩诸国谁人不知,你的成就和你自身的能力是脱不了关系的。”我绝不是溜须拍马,白起算得是上下五千年来最杰出的武将代表了,他戎马半生,从无败绩。 “未曾想过,我在齐媛姑娘心中是这般英勇。” “不止是我,白将军在我朝所有臣民心中都很英勇!”这句话确实是我故意奉承他的,虽然知道他是个刚直的人,但与人结交说些好听的话总没错嘛。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惧怕于我呢。”他低笑着开口。 “嗯?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怕你啊?”我被戳中心事,有点不好意思。 “那日在兰苑,你被我吓晕了过去,听说两日才醒来。” 我尬笑着:“我那是因为从没见过那种场面,所以才…” “我并不是说你凶神恶煞哈,刚开始到蓝田,我确实是一直惧怕你,可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我早就已经不怕了,白将军,你是一个很有耐心,很有责任感的人,你的功绩不止于此,你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受万人敬仰的。” “多谢你的吉言,我倒未曾想过那么久远,能够保家卫国,舍身为民,不使我大秦的国土再流失分毫,不使百姓们再任人欺凌,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追求了。”他语速缓慢又低沉的说道。 “将军的胸怀与远虑,是我们这些平常人难以媲美的。”我由衷的赞叹道,接着又问询着他:“我那日被吓晕的事,是穰侯告诉将军的?” “是,阿冉还说,让我多多照拂你,切莫使你再陷入危险的境地,今日的事,实在是负他所托了。” “将军言重了,若不是得你相救,我哪里还有坐在此处闲话的机会。” 我嘴上连忙客套的道谢,心中却不禁想起了魏冉那张厌倦的脸,我甚至都能想象他若是此时在的话,又会说出些什么锥刺我的话。 那般嫌弃我的他,竟会对白起这样嘱托?我摇了摇头,暗叹着自己别傻了,他不过是怕我死了,影响他向上攀爬的脚步而已。 “按理说阿冉这样紧张你,应该时刻将你放在身边才是,怎会将你送来蓝田?”白起疑惑的问道。 看来魏冉还没和白起说过我同阿稷的事,这两个月来,我逼着自己将往事通通忘记,却不料在这个深夜,还是倏然将伤口撕裂了开来。 “难道将军还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吗?”我轻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却还是实话实说道:“其实也没有瞒着的必要,毕竟你早晚都会知情的。” “我是被齐国冒名顶替送来联姻的假公主,魏冉之所以这么在乎我的死活,不过是想借着我的由头,将齐国陷入不义不实的境地,再拉拢其他国家跟着他合纵讨伐。” “原来如此,怪不得阿冉传信说九月后便要出兵即墨。” “九月便要出兵?”我大惊,当时魏冉与太后说的是秋后,我还以为要过了十一月呢,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我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 “是。”白起肯定的答道,接着又问我:“所以你之前才会住在王宫中,那后来为何来了蓝田郡呢?” 我没想到,即便我插科打诨,他还是执着于刚才的问题,嗫嚅着说道:“得罪了太后,被贬来的。” “那又为何会得罪太后?”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我有不可言说的苦衷,求将军别再逼我了。”我无力的说道。 “抱歉,是我逾越了。”他见我有口难言,也不再问了。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昏暗的洞穴内只剩火光还欢快的跳跃着。 “将军,田子义是什么时候到你麾下的?他在军中的表现如何?”我率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氛围,青禾既已喜欢上了田子义,我就得好好替她把把关。 “是去年十月来的,他坚毅勇敢,在军中表现不错,是个可树之才,只要肯努力,他日定能有一番作为。”白起回答着我的问题。 “如此我便可放心了。”我本就对田子义稍有了解,又听到白起对他评价这样高,心中已经默许青禾的心思了。 “田子义这段时日老是去你府中探访,究竟所为何事?” “他喜欢上了我的一位婢女,将军见过的,就是初来那日第一个挡在我身前的女子。” “你的婢女对他也有同样的心思吗?” “那倒没有。”我叹息着:“是我另一个婢女思慕他,与其说她们两个是我的婢女,倒不如说是我同生共死的好姐妹,我不知道伐齐过后,魏冉会怎么处理我,就想替她们两个,先寻个好归宿。” “常言都道人有尊卑贵贱之分,你竟能与她们姐妹相称。”白起的语调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将军也奉行这样的说法?”我回问着,有些好奇他真实的想法。 “我入仕之前,不过是郿邑一个农夫的儿子,岂会将那种言论放在心上。”他不屑的答道。 “我就知道将军能理解我的想法。”他果然与我心中所想的一样开明。 “这也算好事一桩,如果他们相互间都有心意的话,你我可成人之美。” “正有此意,将军真是个好人。”我继续恭维着说道。 “你我今夜相谈甚欢,也算是熟识了,不用这样见外,就唤我白起。”白起温声开口,看来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论,他对我印象好了不少。 “万万不可,将军身份贵重…”听见他这样说,我连忙就要推拒。 “方才说过,我不屑那套言论。”他语气坚定。 “那好,白起。”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想起初见他时的惊恐,万没想到我们还能像今夜这样融洽的相处。 “时辰不早了,睡,明日还得找寻出路。” “嗯。”我闻言点了点头,确实是又困又累了,倒在草堆上很快便睡了过去,有他同在,即便是这荒郊野外,我也还是挺安心的。 一夜无梦直到大天亮,我揉着睡眼惺忪的坐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套上衣袍望了望,洞中却不见白起的身影,我只好杵了树枝向洞外走去。 “你醒了。”我刚走到洞口,就见白起捧着野果朝我走了过来:“那边有一处小泉眼,去漱洗一下,清醒些。” “好。”我笑着答应道,在他的搀扶下去洗了把脸,又吃了几个果子。 “我须得看看你昨日被蛇咬过的伤口,要是脓肿的话可就麻烦了。”白起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好的。”我点着头就将裙摆扯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儿雪白的小腿,生命面前没什么好害羞的。 白起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才轻声说道:“恢复的还行,但还是不能太多走动,今日仍然我背你。” “还是我自己慢慢走,你又要探路又要背着我,太辛苦了。” “我是武将,这些于我不过小事一桩。”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蹲了下去:“上来。” 我不好再拒绝,于是就又如同昨日那般,被他背着在山间行走了起来,好在这里已经有人活动过的足迹,比昨日无头苍蝇般乱转好了不少。 不一会儿,我们便跟着些微小的痕迹走出了林子,正坐在山石上休息时,我忽然隐约听到了青禾同田子义的声音。 “青禾!青禾!我们在这儿!”我大声对着传来声音的地方呼喊着。 “姑娘!”青禾听见了我的声音,飞奔着向我跑过来,一同赶来的还有田子义和数十名士兵。 终于得救了,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姑娘,您的腿受伤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失踪了一夜,奴婢都快急死了。”青禾扶起我急切的说道,我拍拍她的手,安抚的给了她一个眼神。 “将军,您没事?”田子义俯首对白起说道。 “无碍,找几个可靠之人送齐姑娘先回李园,记得寻个医师再诊断诊断。”白起对着田子义吩咐道,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这段时间要好好将养,别再跟着李四姑娘瞎混了,臧马一行人应该还未出城,我必须得趁着这个机会歼灭他们,不能送你了。”他轻声说着。 “是,你也小心些。”我对着他点点头,而后他便带了十几人转身疾步走了。 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在田子义的护送下回到了李园,刚进院子便吵吵嚷嚷的围来了一大群人,青禾同云月自是不必多说,担忧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就连徐姑姑也焦急的忙前忙后为我张罗着,我的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 “医师,姑娘的腿如何了?”待医师问诊完,云月着急的说道。 “姑娘中的是矛头蝮毒,这种蛇毒性极强,索幸清理的及时,我再开几味草药驱驱余毒,休养半个月就无大碍了。” “多谢医师。”我听完医师的话,连忙道谢着。 “姑娘客气。”医师说完,便在青禾的引领下分拣药材去了。 “姑娘,您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入山谷?”待众人都退下后,云月伏在我榻边问道。 “你可还记得义渠王身边,那个被白起斩杀的亲卫浑邪?” 云月蹙着眉头想了会儿:“记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是死了,但他还有个双生兄弟叫臧马,我们遇险,正是因为他想为他的哥哥报仇。”我向云月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可如何是好?姑娘在明,敌人在暗,若他们卷土再来,姑娘岂不是一直都会很危险?” “白起已率了人马去追击他们了,以他的能力,臧马应该会落网的。” “那便最好不过了,待会儿奴婢去打探打探,总要亲耳听到白将军抓了他们才放心。” “嗯。”我也同意云月的说法,点头赞许道:“此番凶险,多亏了白起相救,不过也因祸得福,我同他已算是生死相交的朋友了,以后在秦国立身,也许会更容易些。” “这样惊险的福,奴婢倒希望姑娘少遇上些。”云月担忧着说道。 刚同云月说完话,便听得小婉一边喊叫着,一边飞奔着向我屋中跑来。 “媛姐姐!”小婉推开门快步走进来,掀开薄毯察看着我腿上的伤势。 “别急了,医师已经诊断过了,没有大碍。”我轻笑着说道,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过眯了一觉,醒来就听说你与白将军失踪了,本想带着人去找寻你们,却被我父亲以妨碍为由抓了回去,真是太抱歉了!”小婉面露惭愧的说道。 “为了将功赎过,我带了好些药品过来,姐姐你看,有解毒的,有大补的,有养容的,有益寿的,我全都带来了。”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被蛇咬了两口,哪里需要这些大补益寿的药材。”我不禁有些好笑,小婉真是单纯的可爱。 “要的要的,媛姐姐要长命百岁的。”小婉调皮的说着,我刮刮她的鼻子,一齐嬉闹了起来。 “媛姐姐,白将军没事?他可有受伤?”一阵玩笑后,小婉担心的向我探听着白起的状况。 “放心,你的心上人神勇无比,连一根头发丝也未伤到。”我打趣儿着小婉,想让她放下心来。 “姐姐说什么呢!”小婉羞红了脸:“若被别人听到了,我还怎么见人。”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谁,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继续逗乐儿着她:“咱们小婉眼光不错,白起将军是我朝最英勇的将才,他定会前途无量的,你们若能修正成果,来日姐姐我还得尊称你一声将军夫人呢。” 小婉闻言,羞怯的脸上却忽然染上了一层忧郁。 第43章 邀约 “怎么了?为何忽然这般神情?”我见小婉变了脸色,奇怪的问道。 “媛姐姐,下月初九,我便满十六岁了,我父亲与母亲,已经在商讨我的婚事了。”小婉落寞的说道。 我听了她的话,一瞬间也沉默了起来。诚然如太后当日所言,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王尚且如此,更何况待字闺中的女子呢。 我默默的握住了小婉的手:“我知道你心中艰难,可这是每个女儿家都摆脱不了的宿命。” “我都懂得的姐姐,世家大族的男子与女子,生来就是要为族群奉献牺牲的,父亲母亲养我育我,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忧心牵挂。”小婉俏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刚毅和果决:“可我也想,为我自己的人生与幸福,争上一争!” 看着小婉期待的表情,我不禁想起了那时孤注一掷的我与阿稷,当时的我们,何尝不是这样无所畏惧、满心期许呢,却还是被现实抨击的溃不成军。 我却不忍打击小婉的信心,只温声问道:“小婉想怎样争取呢?” “姐姐,你愿意帮我吗?”小婉企盼的眨着眼睛。 “自然。”我肯定的回答道。 “我就知道姐姐最懂我。”小婉高兴的环住我的手臂轻摇着:“下月初七便是乞巧节,我想请姐姐在那一日,帮我将白将军引至春山寺后的莲花池,我想亲口向他表明我的心意。” “他若是同意,两日后我的生辰宴上,我们就可以一起向父亲母亲禀明关系,征求他们的首肯。”小婉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姐姐能说会道,到时候一定要去府上作客,帮着我向父亲母亲说说情。” “他若是心中无我,不同意的话…”说到这儿小婉脸色不禁凝重伤神起来:“那我便再不纠缠,听从安排,嫁给父母看中的人选。” “既能勇于争取,又能坦然放下,我们小婉是最果敢的女子!”我赞叹着说道:“只是不知为何,小婉要让我去请将军呢?” “白将军是最注重清规礼仪之人,若是我派遣婢女去请他单独赴约,他一定会拘谨着拒绝的。”小婉向我解释着。 我点点头,白起确实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并且我这样行事,于女子中来说已经是格外大胆了,万不能走漏一丝风声,让李家面上无光,唯有姐姐是我最能信任的。”小婉双眼赤诚的对我说道。 “小婉放心,初七那日,我定不负所托,一定把白将军带到莲花池去。”我感动于小婉毫无保留的信赖。 “多谢姐姐!”小婉欣喜的向我道谢。 “我们姐妹之间,何来的谢字。”我也高兴起来。 “姐姐,你说我那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好啊?”小婉站起身捏着裙摆转了一圈儿。 “小婉穿什么都好看,不过春山寺的莲花池素来以娇艳着称,满池红粉,穿得清雅些或许更相得益彰。”我建议道。 “嗯,那穿白色的?”小婉歪着头问我。 “也不必全是素白,我见白将军平日里的私服多是墨绿色,搭配些浅绿的外衫应该更合他心意。”我仔细的想了想对小婉说道。 “多亏姐姐提醒,我怎么没想起来白将军好像是偏爱绿色。”小婉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发:“可惜姐姐腿受伤了,不能陪我去逛铺子,不然一定要姐姐替我好好参考参考。” “这些都是其次的,既是表明心意,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同白将军说吗,总不能一上去就直说,白将军,我心悦你,你愿意娶我为妻吗?”我故意捏着嗓子说道,惹的小婉娇笑着要来挠我的痒痒。 “那要怎么开口呢?”小婉虚心请教着。 “可不先得表演个才艺烘托烘托氛围,弹首曲子或者跳个舞。” 小婉听了我的话,眼睛光亮起来:“对呀,在秀丽的莲池旁舞一曲,才更能吸引白将军的目光啊!” “孺子可教也。”我赞许的点着头。 “我要回去习舞了!”小婉说着便向门口一阵风儿似的跑去:“姐姐大恩,小婉来日必报!” 看见小婉风风火火的模样,我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啊。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都老老实实的遵医嘱待在院子里休养,云月整日换着法儿的做膳食,我肉眼可见的圆了起来。 这日傍晚,我正躺在院中的摇椅里打盹儿时,忽听见青禾进来向我禀报道白起来了,我连忙撑起身,让青禾将人请了进来。 “白将军。”我看见白起缓缓向院中走来,出声招呼到:“请上坐,云月,沏盏好茶来。” “不必客气,不是说了,唤我白起即可。”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在我对面坐下轻声说道:“感觉如何了?” “好的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地走了,只是因着你之前的话,怕真成了瘸子,还整日都赖在榻上呢。”我也笑着回答道,自从经过了臧马刺杀的事,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 “多养养总是没错的。”他说道:“今日来,一是为了给你送些补品,二是告诉你臧马等人已经落网,不必再过多惶恐了,三是,三是为了带子义来见见思慕他的姑娘。” 白起说着,平静的面上荡起了一抹浅笑。 “你问过田子义了没有?”我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究竟对青禾是什么个意思?” “他倒也未说明,只说青禾是个不错的姑娘,对他很好,叫他不忍辜负。” “我要的是他对青禾真心相许,光不忍辜负怎么行呢,一时的愧疚能持续多久?我可不能让青禾为他劳神费力的心碎。” “若要结为真正的夫妻,只靠歉疚当然不行,最重要的,是两两倾心。”白起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快速的看了我一眼。 “真没想到,白将军对男女之情也有这样深的见解。”我不可置信的说道。 “算不得见解,不过是人之常情了罢了,不论朋友夫妻,都得志同道合才行。” “嗯。”我点着头:“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也还得让他们多相处相处,我怕时日不够长,他们还认不清自己的心。” “放心,我会多给子义留出些时间的。”白起将杯中的茶水喝完,站起身要走。 “那个,白起。”我心下记着小婉嘱托的事,想先探探他的口风:“七月初七乞巧节,你有没有空?” “那日军中要演练。”他不自然的回避着我的目光,继而又说道:“不过午间有两个时辰的停歇,你所为,何事?” “近来总是倒霉的很,连着你也为我所累,出了这么多的事端,不如我们一起去春山寺祈个平安福。”我随口撒了个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真的不想当骗子的,却总是身不由己。 “离乞巧节还有好几日,到时我让子义通知你上山的时间。”他背对着我丢下这句话,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 这就答应了?我本以为他军务繁忙,没那么好请的,这下好了,总算对小婉有个交代了。 又解决了一桩事,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夏风习习,蝉鸣阵阵,我这院中的莲花,也有快要开放的迹象了,隐隐的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我望着夜幕里低垂的星光,心,不知不觉间又飘回了遥远的咸阳。 昨日云月外出打探,带回了些阿稷的消息,传闻大王性情突变,与太后关系形如水火,任用御史大夫范雎,打压勋贵旧党,惹的朝中人人自危,阿稷,你难道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吗? 我不禁烦闷至极,魏冉九月便要伐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出兵前接我回咸阳,我还能再见到阿稷吗?我是盼望的,可想起范雎曾对我说的那番话,心中又彷徨起来。 冷静了几个月下来,我已深知我同阿稷并非良配,他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要走的,是一条充满着权欲与夺舍的至尊王路。他既是君主,就不可能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而我作为一个拥有着现代思想的二十一世纪公民,也绝无法接受与别人共侍一夫。 我们之间的难题,从来就是无解的。 我的叹息,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我和阿稷的这段情缘,也终将会被时间埋没,我只愿他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日日平安,事事顺遂,阿稷,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远远的祈祷了。 又过了两日,我已经能毫不费力的走走跑跑了,小婉的舞姿也练习的很优美了,可她精益求精,每天都得跳好几遍,还时常拉着我,替她看看还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已经很美了,都赛过天仙了。”我拽着小婉停下,这丫头累的气喘吁吁的:“快喝口茶,看你热的满头大汗。” 我拿出手绢儿递给小婉:“擦擦,初七那日记得别上铅粉,否则又要花妆了。” 小婉腼腆的笑着接过了我手中的方巾,擦拭着额头:“知道了。” 这古代的化妆品都是简易版的,并且有毒,其实有时候还不如不用,尤其是这大夏天。 “媛姐姐,你同白将军说好了吗?”小婉凑近我问道。 “欧了,早就说好了,你只管将你需要做的准备好,初七的午间,定让他出现在莲花池畔。”我对着小婉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小婉迷惑的学着我的动作。 “哈哈,就是搞定的意思啦。”我笑着作答。 “原来如此。”小婉也笑着回复道:“媛姐姐,你已经能下地走了,要不陪我去逛逛首饰铺,我的那些个儿钗子耳坠的,都已经在白将军面前佩戴过了。” “好,困在院中十多日,我也快闷死了。”我立马同意了小婉的请求。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小婉问道。 “现在就走!”我伸出手拍拍裙摆,大步跨了出去。 陪着小婉在饰品铺子里逛了大半个时辰,挑选了很多金银首饰,回去的路上,我正准备在街边买些糕点时,却看见走在前方的两个身影分外熟悉。 “青禾!”待确认了是他们俩人时,我悄悄跟到他们身后,伸出手拍了青禾的肩膀大声喊道。 “啊!”青禾被我吓的一声惊叫,却在看清我的面庞后,娇嗔道:“姑娘,您吓死奴婢了!” “哼~这个点儿,你不和云月在院中学缝补,却悄悄跑出来与人私会!”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看我回去怎么罚你!” “姑娘,都是属下的错。”田子义见状俯身向我行礼道:“是我执意相约青禾,她不好拒绝才出来的,要罚就罚属下!” “不不,姑娘,你别听他的,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您罚我,怎么罚都行!”青禾着急的替田子义解围。 我看着他俩互相为对方考虑,揽着受罚的样子,再也绷不住笑了出来:“行了行了,继续逛去,姑娘我谁也不罚了。” “啊?”青禾不解的看着我:“姑娘别生气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乱跑了,您看您都气笑了。” “噗!”一旁的小婉听了云月的话,也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青禾呀,你可真是个实诚的,看不出来你家姑娘逗你俩玩儿呢吗?” 青禾与田子义这才看出来我是在打趣儿他们,都羞涩的笑了起来。 “好了,今天就当是休沐,好好放松放松。”我拍拍青禾的手:“去。” “嗯。”青禾点点头,感激的对我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奴婢知道了。” “你,既有此意,就要好好对我家青禾,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负她,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定让你不得安生!”我恐吓着田子义。 “是!属下定不负姑娘期望!”田子义闻言,对着我行了个军中之礼。 “快去快去!”我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田子义带着青禾很快消失在街角。 “真羡慕他们。”待青禾与田子义走后,小婉轻声对着我感叹道。 “小婉将来必定也会与心爱之人,这样携手漫步街头的。”我安慰着她。 “但愿如此,多谢姐姐吉言了。”小婉闻言,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第44章 莲池 乞巧节这日一早,小婉便装扮一新的来到了李园,她着了一身淡水绿的曲裾,腰间系了条绣着银线的丝带,长发一半梳成了飞云髻,一半散落在背后,斜插了一支双蝶纹银簪,坠着闪亮的流苏,行走起来如弱柳扶风一般。 俏丽的脸颊只略略描了眉,抹了些胭脂和口脂,不似她往日的张扬明媚,别有一番清冷不俗的风味。 “呀,这是哪儿来的九天仙女下凡啦。”我由衷地觉得今日的她格外靓丽,忍不住出口赞叹道。 “媛姐姐~”小婉听了我的话喜上眉梢,却又羞涩的嗔怪我道。 “好了好了,你先去春山寺,我去城门口问问田子义,白将军演练完了没有。” “好。”小婉笑着答道:“姐姐今日穿的却是过于简朴了。” “这样的日子,当然只能我们小婉独自美丽了,我穿那么好看干什么,快去,不要待会儿我和白将军都到了,你还在半山腰挂着呢。”我宠溺的对着小婉说着。 “那我就先走了,有劳姐姐了。”小婉听了我的话,便立刻带着婢女出门了。 待她走后,我略微收拾了下便和青禾一同向城门口去了,田子义现在已是百夫长,奉白起之命驻守着城门的进出与看管。 我与青禾一前一后的走向城门,远远的便看见了白起同田子义等候在那儿了。 “青禾。”田子义喜不自胜的喊着青禾,青禾大概是因为我同白起在场,只抿笑着轻点了点头。 “这么早就演练完了?”我诧异的问着白起:“前几日不是说要到午时才能完毕吗?” “操练的熟稔,故而早了些。”白起眉眼舒展,今日的他没了往日的俨然,浑身都散发着可以亲近的感觉,看来他心情不错,小婉必定事半功倍。 “那我们快走,别再不识时务的挡在这儿碍他俩的眼了。”我打趣儿的看着青禾与田子义,他们俩听了这话都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好,走。”白起也笑着答道,我们转身并肩向春山寺走去。 春山寺坐落在城后的一座矮山上,香火鼎盛,景色宜人,上山的路都是一节节的青石板台阶铺就而成,路两边是枝桠茂密的松柏,混合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 我和白起一前一后的走在上山的阶梯上,他行兵打仗的自然是身强体壮,攀爬起来毫不费力,而我整日都无所事事的待在园中没有锻炼,不过几段路就叫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 小婉这丫头,那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不选,偏远在这春山寺上,也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到莲花池了没有,等今日事过,定要让她好好补偿补偿我,我一边在心里无声的吐槽着,一边手脚并用的坚持着往上爬。 正当我累的汗如雨下时,前方突然伸过来一根结实光滑的树枝,我疑惑的抬起头,却见白起英俊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既是要向神佛祈求安顺,自然要心悦诚服的走完这百丈阶。”他开口说道。 “对呀,我这不走着呢吗?”我擦擦额头的汗,脱力般的回望着他。 “抓稳。”他看着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握着树枝的那一头,将另一头又向我伸了过来。 我只好紧紧的抓住了树枝,他见状转过身去,隔着根一米长的棍子,他用力的拉着我在山间缓缓的行走了起来,被他这样带着,我感觉一下轻松了不少。 我跟在他身后观望着他矫健的背影,不由得想到初见他时的那一幕,原以为凶狠残暴的他,心思竟是如此的细腻缜密,不仅能察觉到我的疲累,还能想出这样无伤大雅的法子。 他骁勇善战,丰神俊朗,又这样体贴入微,简直是个近乎完美的男子,怪不得从前在咸阳时,有那么多的宫婢对他赞不绝口,偷偷倾心,小婉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我在心中胡思乱想着,又因被他牵着,放心大胆的连路也不看,只愣头愣脑的往前走,连他何时停下的也不知道,竟直直的撞在他身上向后倒去! 岂料白起比我反应更快,在我还未回过神来时,便被他搂着腰又揽了回来! “好险好险!”我惊吓着拍着胸口说道:“这要是摔下去可不得青一块紫一块,东一块西一块的。” “呃,多谢。”这些社死的尴尬场面总是时不时的就出现在我身上,都快见怪不怪了,我后退着拉开距离,俯身向他行了一礼。 “路程已过半,歇一会儿。”他含笑着说道,弯腰在石阶上坐了下去。 我受惊未定,再加上爬了这么多的阶梯,手脚都累的轻颤了起来,闻言也立马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们此时已经处在半山腰上了,整个蓝田郡的城貌都尽收眼底,白云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上,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绿叶蝉鸣,好不自在。 我伸手折了一枝不知名的花束捏在手中把玩,望着脚下的城镇开始区分起东南西北来。 “那儿是城门,田子义和青禾现在就在那里。”我指了指正前方,又向着左边看去:“那儿是街市口,往里的巷子尾就是李园,那儿是郡守府,小婉的家,城门外那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是军队驻扎的地方,白起你快看,还能隐约看见你们的营帐呢!” “真是站得高看的远啊,若不是爬到这春山寺来,哪儿能看到与平常迥然不同的风景。”我悠闲的说着。 “登高自然望远,蓝田郡虽然地处偏僻,风光却是无限秀丽的。”白起接着我的话头说道。 “真是好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漫步于山水之间了。”我感叹道:“心境不同,看待事物的见解也有所不同,初来蓝田时,我心中愁苦,只觉得这是块巴山楚水凄凉地,现在放松下来,能在这样的小城里终老一生,也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你之前在王宫时,过的很不快乐吗?为何会有这样忧虑的心思?”他不解的问道。 “从前在王宫中,虽然处处被掣肘,但却是我这半生中,最欢心最难以忘怀的日子。”我喃喃的说道:“只是有些事情已成定局,无论怎样缅怀也回不去了,刚开始我也很不甘心,现在却想着不如放过自己,坦然的面对接下来的每一天。” “像你这个年纪,少有人能如此通透。”白起看着我勾唇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在王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你不说,我就不问,你能想得开,我便放心了。” 我回望着他,闻言心中一跳,放心?他难道在为我操心吗?我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复又看起了山下的风景,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嘛,多谢你的关怀。” 他低笑一声,未再纠结此事,只轻声问道:“如何了?还能走吗?” “能。”我毫不犹豫的答道,迅速站起身来:“走。” 自从我与他双双跌落山谷后,白起对我的态度再不似之前那般客套疏离,反而越发温柔和顺起来,之前只当他是认可了我这个朋友,现下想起他近日的态度,以及今天的行事,心中却敲响警钟,不安了起来。 我不再是未经情爱的毛丫头了,一名男子突然对女子莫名的关心体贴起来,这代表着什么,我已然知道个七七八八了,现在,我只想立刻将白起带到莲花池去,好不负小婉的嘱托。 接下来的一路,我再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淡定,心中一边暗暗嘲讽着自己自作多情,威名赫赫的战神将军,怎么会对一个,尚且被囚禁着的普通女子暗自青睐,又一边怒骂着自己,若真是不小心被猜中了,我如何对得起拿我当好姐妹的小婉? 一路闷闷的直至寺中,我都未再发一言。 “快到午时了,我们先进正殿祈福,一会儿解签的大师就要谢客了。”白起对我说道。 我虽立刻就想将他带去莲花池旁,却又不好过快的暴露此行的动机,并且他已开口,我也不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正殿。 “两位施主来的恰巧,老朽正打算闭门呢。”慈眉善目的年迈僧人对着我们和蔼的说道,从桌案上拿起签筒递给我们:“两位施主求些什么?” “求平安。”我想也没想的开口说道。 白起看了看身侧的我一眼,缓缓接着说道:“我多求一签,姻缘。” 我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骤然狂跳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长的不过中人之姿,琴棋书画又无一擅长,如何就让他误会了呢? “好好,请两位施主抽签。” 我率先从签筒中抽了一支,连签也未听大师讲解,便再也不敢停留的走进殿中,跪在了满殿神佛面前。 白起还在殿外与大师详谈,我支起耳朵也听不见个所以然来,索性双手合十,紧闭双眼,默默的祷告起来。 阿稷,希望你能赶快将我们的孽缘尽数遗忘,希望你能此生圆满,儿孙满堂,希望你能问鼎巅峰,拿回你应有的权位,大慈大悲的神佛们啊,一定要保佑我的阿稷,顺顺当当。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白起静静的跪在了我身旁,我睁开眼悄然向他望去,只见他同样双手合十,深邃的眉眼紧闭着,颀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模样虔诚而又殷切。 我收回目光,俩人一前一后的跪拜完毕后,又一前一后的走出大殿。 出了正殿,我转过身看着徐徐向我走来的白起,踌躇着将要开口时,却听见他爽朗的,如同玉石被敲击般的声音传来:“我从前不信这些神力之说,现在,却只盼它们能遂我心愿。” “神力之说是精神慰籍,其余的,都靠事在人为,你已是这样的尊位,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我躲避着他烈火般灼热的目光。 “好一个事在人为。”他浅笑着。 “听说山寺后的莲池,花开正好,不如白起同我一起去看看?”我见缝插针的说道。 “好。”他向我走近,轻轻作答。 于是我们便又一齐向后山走去,绕着交叠的绿荫小道走了一会儿,大片开阔繁茂,色泽妍丽的莲花突然映入眼帘。 紧接着悠扬婉转的竹笛声响起,莲池对面出现了一抹柔美的倩影,她轻移莲步,舞动在这满池红粉旁,她身姿轻盈,仿佛已与这些娇艳的花朵儿们融为一体,目光却在辗转起承间,不住的向我身侧的白起看去。 阳光照耀在小婉的身上,她衣衫与发髻上的银饰反射出点点光亮,美的像是一尘不染的山中仙子。 身旁的白起倏然向我看来,他眉头紧皱,盯着我一字一句的失望说道:“这就是你邀我前来的目的?” 我忐忑着沉默了一瞬,而后轻轻开口:“小婉是我的好姐妹,她倾慕你许久,莫非你一丝一毫也未察觉?” “她已到了婚嫁的年龄,总要问个答案的,希望你能接受她的情真意切。”我说完,再不迟疑的转身离去,为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以便小婉能够更加心无旁骛的,向他诉说心意。 我顺着来路,歇歇走走的下了山,又来到城门口接了青禾,便一路靠在了那丫头身上,被她搀扶着回了李园。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疏于锤炼的我今日腿都快要走断了,希望小婉能不负我所望,拿下白起,也不枉费我为她付出的这番心意。 “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白将军呢?”青禾边走边问道。 “白将军有事,还在春山寺呢。”我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原来如此,子义说白将军这两日练兵时常常走神,今晨更是早早的就起身梳洗,练完兵后,便立刻骑了马,飞奔着到城门口等候,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青禾疑惑的自说自话着。 我闻言却惴惴不安起来,白起竟如此看重今日的邀约吗?若说方才在山上还是我胡乱揣测,现在心下却已经是完全清楚他的心思了。 为何世事总是这样爱捉弄人呢?不知小婉现下如何了,我既担心着她,又羞愧的怕见到她泪如雨下的样子。 第45章 挑明 到了夜间,街道两边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集市里的热闹与喧嚣,隔着一条街都传到了园子中来,在现代时,大家爱过的是洋节日,什么情人节、圣诞节的,但我们的老祖宗可不同,此时的人们是很重视乞巧、中秋这样的传统节日的。 青禾早就被赶来的田子义带出去玩儿了,只有我和云月还百无聊赖的待在院里。 我照旧躺在摇椅上轻晃着,观看着满天星斗,云月则低垂着头坐在我旁边,借着烛火绣荷包。 “这段时日,你都为周重做了多少绣品了,连夜间也在不停的绣,就不怕熬坏了你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一边晃着,一边轻声调笑着云月。 “难道姑娘吃醋了?说来也是,姑娘的荷包还是奴婢在王宫中时绣的呢,改日奴婢给您重做个新的。”云月也同样与我玩笑着。 “这是哪儿的话,哪有好姐妹吃心上人醋的道理。” “姑娘~奴婢左右是说不过您的。”云月终于抬起了头,满面娇羞的推了推我。 “哈哈,你姑娘我吃亏也是在这张嘴上,厉害处也是在这张嘴上。”我仰着头,扇着蒲扇,自如的笑道。 墨水染就的夜空里,星光璀璨,低垂的天幕里,缓缓地升起了一个个孔明灯。 “云月,快看!”我欣喜的叫道。 “是孔明灯!”云月闻言也抬起头,欢喜的望着天空。 “快许愿!”我对着云月说道,然后双手交叉合十,对着满天的孔明灯许起愿来。 云月听了我的话,也立马闭上双眼,跟着我照做起来。 “都许了些什么愿望啊?是不是期盼着周重能快点来娶我们云月小可爱啊!”我伏在云月耳边吹了口气,惊的她睁开了眼睛,正正对上了我偷笑的表情。 “姑娘~”云月嗔怪的就要来挠我痒痒。 “走咯,良辰美景奈何天,万万不可辜负了!”我闪躲着迈开步子向院外跑去。 我与云月一同在街边闲逛着,一会儿吃些糕点,一会儿买些花灯,未婚的女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头上都佩戴着五彩绫线结成的饰品,偶尔有几对青涩的恋人走过,周围的人们便会发出些善意起哄的声音。 “姑娘,她们头上戴的彩绳真好看,咱们也去买些。”云月兴奋的对我说道。 “好啊!”我不想扫了她的兴致,答应着四处张望:“前面那个摊子就在卖。” “那我们快去!”云月说着,便拉着我向前跑去。 “掌柜的,要两条彩绳。”云月一边从袖间掏出一两圜钱,一边对着摊主说道。 “好嘞。”那摊主接过银钱,将两根彩绳递给我们。 “奴婢帮您戴上。”云月扯着大大的笑容对我说道。 我微微弯曲了双腿,任由云月将彩绳绕在我的头发上,又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另一条,替她戴在了头上。 “嗯,美的很!”我笑着拍了拍云月的肩膀,赞叹着她。 一转身,却撞见了不远处悄无声息望着我们的白起,我灿烂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我们隔着人群两两相望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迈开了步伐向我走了过来。 “听说护城河边上在放孔明灯,一同去看看。”他的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好。”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审时度势的答应了下来。 我们二人并肩默默地向护城河走去,云月远远的跟在后面,一路上不时的有妙龄女子,对着白起投来惊艳的目光,他却只目不斜视的自顾自走着。 到了护城河边,只见人们不止聚在一起放着孔明灯,连水面上也漂浮着星星落落的河灯。 白起依旧保持着缄默,双手负在身后不知拿了些什么,我看不清楚,也不好多问。 “今日之事,我并非故意要骗你,只是想替小婉保持些神秘,若你还在生气,我向你道歉。”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率先开了口:“对了,小婉呢,你怎么没和她一块儿出来赏花灯。” “先不说这些事,放灯。”他说着,从身后抽出手来,是一盏还未打开的孔明灯。 “还是留着小婉与你同放。”我知道这不合适,转身踌躇着边走边说道:“我让云月去请她。” “回来。”他在我身后喊道,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我目前在蓝田郡还要仰仗着他,闻言只得小心翼翼的又走了回来。 “点火。”他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语气重了些,降低了声音轻柔的对我说道:“一时情急,别放在心上。” 我默默的接过了他手中的火折子,吹了两下,点燃了他举起的孔明灯,微弱的火光跳跃着,不一会儿就带着竹编的灯罩飞上了天空。 放完灯后,白起带着我走到河边,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铺在了石阶上。 “坐一会儿。”他对我说道。 我看着他如此的体贴温柔,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沉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不安的坐了下来。 “你和小婉怎么样了?后日便是她的生辰,到时候,可一定要记得给她准备些礼物。”我不露声音的打探着情况:“女子嘛,都喜欢这些花心思的小事。” “自然是要准备的。”他坐在我身旁缓缓的说道。 我听了他的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就好,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作为她的兄长,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能忘记。”他盯着我,不紧不慢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你拒绝了她?”我怔愣的回望着他,刚放下的心又忐忑不安了起来,‘为何’两个字却迟迟问不出口。 “你今日在春山寺问我,莫非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到过李四姑娘的心意,现在我告诉你,她的心思我都知道,闭口不谈就是我对她的回应。”白起凝望着我逐字逐句的说道。 “那么你呢,你也一丝一毫都未曾察觉到过我对你的心意吗?”他的眸子里带着哀伤,声声诘问着我。 我仓惶的站起身来,惊疑不定的开口说道:“白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你只有朋友间的情谊。” “朋友也好,恋人也罢,只要有情谊,我就不愁等不到你点头应允的那一天。”他也站起身来,执拗的对我说道。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们身份悬殊巨大…” “早在谷底我就说过,我不屑那套言论。”他急切的开口说道,双手突然紧捏住了我的肩膀,迫使着我不得不仰头面对着他。 “我,我早已有了心上人。”见他依旧如此固执,我别过头拿出这套说辞来。 “是阿冉吗?你说过与他关系并不融洽的!” “当然不可能是他!”我急忙大声反驳着。 “那是谁?你来蓝田之前整日都待在王宫中,除了阿冉还能与谁日日接触,来了蓝田之后,更是未曾认识过其他的男子,还是说,这只是你搪塞我的借口。”他依旧锲而不舍的追问着我。 “我没有搪塞你,我只是说不出口。”我摇了摇头,痛苦的说道。 “既不是搪塞,为何会说不出口!” “是阿稷!”崩溃之下,我泪流满面的揪着心说道:“是阿稷。” 几个月来压抑的苦楚尽数被扯开,我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我和阿稷相许之事,先是被魏冉发现,后来又让太后知了情,重重阻力下,我被逼着抛下了他,我整日都在后悔,我整日都在逼着自己忘了他,你为什么非要提起,为什么…” 我双眼被泪水模糊,缓缓地蹲下身紧紧抱住了自己,远处的云月察觉到情况不对,立马飞奔着跑过来,搀起了我。 “姑娘!您怎么了?白将军,我们姑娘若有得罪的地方,奴婢替她向您赔不是…”云月焦急的看着我痛哭的模样,急切的一个劲儿不停的说着。 白起自嘲的笑了一下,接着喃喃的说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会说得罪了太后,那个人竟是大王,原来,你早就告诉了我答案。” “姑娘?”云月闻言明白了个大概,惊慌的看着我。 “天色已晚,扶你家姑娘回去。”白起失魂落魄的说道。 “是。”云月忧虑的向白起俯身行了一礼,扶起我快速的回了李园。 直至回到院中,躺在了榻上,我悲恸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哭的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第二日天亮时,阳光透过木窗照在了我红肿的双眼上,我才逐渐清醒。 我揉揉酸痛的眼眶,缓慢的起了身,向屋子外走去。 “云月,几时了?”我问着守在院中的云月。 “姑娘,巳时了,先净个面,醒醒神。”云月端来一盆清水,拧干了方巾递给我。 我接过来,擦拭了脸颊、脖颈和双手,又被云月伺候着坐在了矮桌上,用起了早膳。 “姑娘,昨日白将军同您说了什么?怎么会提到大王与太后?您哭的那般伤心,白将军他…”云月担忧的望着我。 “无事。”我略微想了想,还是不要将这些糟心的事告诉云月了,免得她牵肠挂肚。 “白将军是个好人,即使知道了我和大王的事,也不会伤害我们的。”我安抚着云月。 “好,姑娘既这样说,奴婢也只好放下心来。”云月见状答道。 “嗯。”我点了点头,一夜过去,我早已饥肠辘辘,可看着眼前的膳食,却只觉得索然无味,怨不得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心情不好,果然是什么都吃不下的。 “李四姑娘今晨可来找过我?”我推开托盘,向云月问道,依小婉往日的性子,这个点儿早就风风火火的,将我从榻上扯起来了。 “未曾。”云月端过托盘,蹙着眉头忧愁的说道:“姑娘就用这么点儿?这可不行啊。” “撤下去,没有胃口。”我敷衍着挥了挥手。 “即便心中再失意,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白起明朗的声音,在院中的廊榭下乍然响起。 我骤然受惊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向他看去:“怎么这么早就到我这儿来了,今日不练兵吗?” 昨日经过了那样的事,其实我心中很是困窘难堪,很怕再次与他相见,可就像他说的,闭口不谈就是我的回应,我也只有装作若无其事,才能继续与他相处下去。 “青禾这丫头越来越不靠谱了,连你来了都不通报一声。”我取了两盏茶杯轻轻的倒满,将其中一盏推向他。 “是我让她不要通报的,还命子义带着她外出了。”白起端起了茶盏浅尝了一口。 “昨晚的事,是我心急了,吓到了你,我很抱歉。”停顿了一瞬,白起开口说道。 “没事儿,我这个人忘性很大的,一觉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摆了摆手,装作不在意的答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我正色道:“我昨晚说的话依然没有改变,无论你心中装着谁,是大王亦或是阿冉,我都不在乎,我说过,我会等到你点头应允的那一天。” 我闻言皱起了眉,叹息着:“白起,你何苦要这么执着呢?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也没法给你想要的结果,别再浪费时间了。” “你又怎知,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呢。”他倔犟的、细细的看着我的脸:“即便没有结果又如何呢,这是我的选择,我甘愿浪费时间。” “事在人为,不是吗?”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直盯的我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我伏在桌案上举起了双手:“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随你如何行事,但我始终都给不了你理想的答案。” “无妨,咱们来日方长。”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银瓶放在了桌案上,而后说道:“腿才刚好,昨日就走了那么多的路,接下来定会酸痛好一阵儿,这是宫中御医研制的密药,专治过度劳损。” 白起说完站起身来,对着我身旁目瞪口呆的云月嘱咐道:“外服,每日早晚各一次,记得给你家姑娘按时上药。” “是。”云月呆愣的点了点头。 “明日李四姑娘的生辰宴,我让田子义来接你。”他这话是对我说的。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本来就已经很对不起小婉了,若是再被她撞见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都是我一人的过错,你不要怪罪自己。”白起面不改色的答道:“你若实在担心,我们就先一同前去,再错开时间进门。” 第46章 赴宴 我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想起之前在春山寺时,对他说的那句事在人为,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哎。”待白起走后,我长叹了一声,气力尽失的趴在了桌案上兀自头疼。 “姑娘~”云月努力压制着嘴角的笑意,缓缓地向我靠过来说道:“白将军他对您…” “你这丫头快别跟着捣乱了。”我知她心里的小九九,郁闷着开口解释道:“这不是件好事,你可知小婉日日习舞,为的是什么?” “为了什么?”云月满头雾水的问道。 “为了白起啊,小婉的心上人,正是你口中的白将军!”我头疼欲裂,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啊?这…那…”云月闻言,也急得抓耳挠腮起来:“可白将军喜欢的是姑娘您啊,情爱之事如何强求得来,这也得看白将军自己的意愿啊!”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与小婉情同姐妹,怎能因为白起,而让我们之间生了嫌隙呢?”我手撑着脑袋自顾自的说道:“其实我知晓小婉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我还是由衷的不愿让她发觉此事。” “奴婢只是觉得白将军和姑娘很登对,姑娘这段时日的苦痛,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有一个人能重新走进姑娘心中,让姑娘再度展露笑颜,奴婢就是立马死了也值了。”云月伏在我的膝头,真情流露着。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越发不着调了。”我佯装恼怒的对云月说道。 “都是为救奴婢,您才不得不离开大王的。”云月哭泣的声音传来:“可现在姑娘已与大王分离,总要为着以后做打算啊。” “好丫头,别哭了。”我轻拉着云月坐下,知道同阿稷诀别,不仅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疤,也同样是她的。 “即便不为救你,太后与魏冉,也不会容忍我和阿稷在一起的,这话我已经同你说过很多次了,怎么还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呢?”我掏出手绢儿替云月擦着眼泪。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的将来担忧,可我对白起只是朋友之谊,并无其他的心思,他并非是我的良人,就如同你永远也无法喜欢上田子义一样,明白吗?”我对云月循循善诱着。 “姑娘还是放不下大王,对吗?”云月擦干了眼泪说道:“奴婢懂您的感受,奴婢对周重,也是如此,可既然姑娘已与大王再无一丝可能,何不试探着与白将军相处相处呢?毕竟白将军位高权重,若是侯爷来日再针对您时,也必定碍着将军的颜面不会太过分的。” “云月,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想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与权势抗衡,同阿稷是这样,同白起也是如此。”我说完这番话,再不欲细究,只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昨夜没睡好,我再去躺会儿,午膳晚些。” 我摸了摸云月的小脸儿,起身进了屋中关上门。 我斜靠在榻边,思绪混乱,事情如何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脑中不由得浮现起,当日魏冉发现我和阿稷之事的面色来,他厌恶的、失望的、嘲讽的、愤怒的各种神情,都狠狠地锥刺着我的内心,他轻蔑的说我在玩火自焚,他说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我根本就没有权力去谈情说爱。 即使我心中对白起是光明磊落的,可只要想起那时的魏冉来,我就觉得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他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去爱,也不配被爱,他让我觉得我的情爱仿佛是可耻的,是恶心的! 我害怕这些事情再度被他发现,怕再看见他似是在看一团污秽的眼神,他已经成为了我情感路上笼罩的巨大阴影,让我畏惧再度与人产生姻缘。 其实这样也好,我本就是这个时代的过客,并不该在历史里留下任何的踪迹,待陪着魏冉出征齐国之后,只盼他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面上,痛快地放我离去。届时,我必当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个人孤独的了此残生,再不奢望那些不属于我的美梦了。 在屋中枯坐了一整个下午,直至酉时才想起来,我竟还未给小婉准备生辰礼物,便着急忙慌的唤了云月,同我一起去街市口的铺子里四处逛逛。 我们先去了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却都没买到合适的,最后在一间摆件铺里,我看中了一对儿纯金打造的童男童女像,两个娃娃活灵活现的,一个憨态可掬,一个灵巧可爱,犹豫再三,我还是买了下来。 这是我对小婉深深的祝福,希望她能在避开过一个并不爱她的人之后,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去过一种,与我将来截然相反的人生。 “姑娘,这尊摆件真好看。”云月对着我手中的娃娃们投来欢喜的目光。 “就是不知道小婉会不会喜欢。”我的嘴角也噙起了笑容。 “李四姑娘一定会喜欢的!有哪个女子,会不盼望着自己的人生幸福美满呢?”云月笑眼弯弯的。 “嗯,这就好,回去,明日要早些去郡守府探望小婉。”我对云月说道,接着俩人便又一起回了李园。 前日春山寺一别后,已经两日未见小婉了,从前的她哪里会消停这么久,一有功夫就会拉着我满世界疯跑,这次被白起拒绝,她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早就该去看望她的,说起来倒辜负她整日姐姐、姐姐的叫着了,我这个姐姐,并不称职。 初九一早,我特意提前了一个时辰起身,出门时天还不过蒙蒙亮,为的就是想让白起空等一场,谁知刚出李园,便看见一架马车候在大门口。 我本想带着云月悄悄地从另一头离开,却被等在拐角处的白起撞了个正着。 “为了躲我,连懒觉也不睡了?”他的语气里竟藏了一丝不易发觉的调侃。 “哪里,今日郡守府想必宾客众多,我只是想早点去帮帮忙。”我哪儿能直说,正是为了躲开他。 “即便你现在心中,还并不属意于我,但我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他神色认真的看着我:“朋友之间,连最基本的关怀,也不能有吗?” “不是这样的。”他说的我竟平白地生出了一丝愧疚来,只好陪着笑脸,尴尬的开口说道:“朋友之间是应当互相关怀的,必要时,两肋插刀也未尝不可。” “如此那就走。”白起说完,对牵着缰绳的马夫一扬手,马车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我面前,我无奈只好与云月坐了上去。 车马一路摇晃着行驶了两刻钟,终于来到了离郡守府,还有十几步路的围墙外,白起叫停了马车,将我和云月放了下来。 他骑在高大的鬃马上,晨曦的光辉洒落在他周身,我逆着光,看不清晰他的轮廓,只觉得他犹如天上的神只一般高贵不可侵犯。 “我知你心中所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李四姑娘那儿,我一个字也没有吐露,你先进去,我等会儿再来。”他浸在光晕之中,对着我缓缓说道。 “好。”我简单明了的作答,随后带着云月向郡守府走去。 刚到郡守府的大门外,便看见小婉的贴身婢女站在台阶上来回的踱着步,一副焦急的模样。 “冬惠,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疑惑的快步上前问道:“你家姑娘呢?你怎么没陪着她?” “齐姑娘!您终于来了!”冬惠一看见我,就急忙上前俯身行了个礼:“姑娘快跟我来。” 冬惠带着我,一边避着宾客急急的向后院走去,一边向我诉说着小婉的状况:“我们姑娘自从春山寺回来后,已经两日未曾进过水米了,也不就寝,也不梳妆,门也不出,更不许奴婢告诉郡守大人和夫人,连您也不让去请。” “眼看着宾客们将至,姑娘还一言不发的将自己关在屋中,这可如何是好啊。”冬惠说着,连眼圈也红了起来。 “别急,先带我去看看。”我紧跟着冬惠蹙眉说道。 “到了,齐姑娘,您帮着奴婢开解开解我家姑娘。”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冬惠指着其中一间屋子对我说道。 我闻言走到屋外,轻轻的敲了敲门,却无人作答。 “小婉是我,媛姐姐。”我温柔的对屋内的小婉喊道:“我来看你了,快替姐姐开门。” 依旧没有回应。 “小婉,你连我也不愿见了吗?”我对着屋内伤感的叹息着。 一阵寂静后,小婉终于慢慢的将雕花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我透过门缝,看见了她毫无血色的脸,急得我连忙推开门,走进了屋中。 “小婉!”我惊声喊她,只见她惨淡的面容上双眼深陷,唇色灰败,发丝遭乱,身上穿的竟还是那日的水绿色曲裾。 “媛姐姐!”小婉痛哭着扑进我怀中,悲泣不止。 我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一边示意云月和冬惠关上门,守在屋外。 “小婉,你怎么能这样作贱自己呢!”我看着她憔悴枯槁的模样,不禁也心疼的落下了泪来。 小婉一边哀伤的摇着头,一边断断续续的呜咽着:“我本以为,纵然他拒绝了我,我也能潇洒的抽身离去,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一想到我和他再无可能,余生只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就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媛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小婉伏在我的肩头,哭的不能自已,无尽的泪水连我的衣衫也濡湿了。 “小婉,冷静,冷静下来!”我双手扶住她的肩,面对面的注视着她,情真意切的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男女之情,还有父母之爱,朋友之谊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说出快要死掉的这种话来呢?”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大把大把美好的时光,你如何就能确定,不会再次遇到喜欢的人呢?”我谆谆劝解着小婉,衷心地希望她能够放下心结:“你看,你的父母为了你的生辰宴费尽心思,他们是这样的疼爱你,怎么会舍得将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呢?” “人这一生,会遇到许多不能称心如意的事,当你熬过这段痛苦再回首时,或许还会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来蓝田之前,也才刚刚被迫与心爱之人分别,连我都能熬过来,你还怕等不到伤痛痊愈的那天吗?”为了开导小婉,我不惜将自己的伤口再次剖开。 “姐姐也…”小婉满面泪水的看着我。 “是。”我对着她肯定的点点头道:“还记得我们初识那一日,你问我画的是谁吗?那时的我,就像如今的你一样,整日都被绝望和苦楚包围着,是你的出现,渐渐抚平了我的伤痛,我知道小婉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子,你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周围的所有人,也一定会像治愈我那样,治愈你自己的。” “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到,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失败极了。”小婉依然摇着头说道。 “你当然能!因为你还有慈爱的双亲,还有亲如姐妹的朋友,我们都会给你力量。”我紧紧握住小婉的手:“不管我们心里有多难受,都要积极向上的活着,认真的对待每一个天明,相信我,像你这样明媚热情的女子,将来一定会遇到懂得珍惜你的人。” 小婉的泪水渐渐止住,任由我拉着她来到了妆匣前。 我取了把木梳为她挽起了长发:“今日高朋满座,都是为了你的生辰而来,难道你要蓬头垢面的困在这屋中,对他们置之不理吗?就像你曾说过的,世家大族的儿女们,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宗亲门楣,你总要为你的父母想想啊。” 我这句话骤然点醒了小婉,她终于喑哑着开口,对着门外喊道:“冬惠,进来替我梳妆更衣。” 一番装扮后,小婉终于恢复了往日娇俏的模样,虽然气色还有些差,但比之刚刚,已经是过犹不及了。 “这样多好啊,蛾眉螓首,浓淡适宜。”我看着铜镜中的小婉,投去赞赏的目光:“蓝田郡守的女儿,合该是这副模样才对。” “多谢姐姐的劝慰。”小婉也久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感觉心中的阴霾,已经驱散了不少。” “姑娘,该去前厅了。”冬惠在我们身后适时的提醒道。 小婉闻言站起身,拉过我的手说道:“姐姐今日要一直陪着小婉。” “好。”我为小婉拢起鬓边的一丝碎发,答应了下来。 第47章 痛惜 我和小婉到达前厅时,宾客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入席了。秦国民风开化,并不特别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说法,只按身份尊卑排位,是以我一进大厅,就与白起带着些许笑意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我走在小婉的身侧别过头去,尽力忽视着他的眼神。 “小婉,你这丫头,今日大家都是来参加你的席面,你怎么自个儿倒还来的这么晚!” 一位衣着典雅的中年妇人,慈爱的上前拉住了小婉的手,想必就是小婉的母亲了:“还不快同白将军,和你的叔伯婶母们打个招呼。” “白将军,多谢你能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小婉说着,上前一步向白起俯身行了一礼,她虽然面上沉着,可刚刚牵着我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我对她现在的处境,感同身受,明明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却不得不故作镇定。 “李四姑娘请起,我们相识已久,我就如同你的兄长一般,你的生辰宴,我自是要来的。”白起疏离又客套的说着,他此时的话,恐怕如刀刃一般,正狠狠地扎着小婉支离破碎的心。 小婉垂首点了点头,压制着泪水迅速转过身,对着周围的宾客们俯身说道:“多谢各位叔伯婶婶,兄弟姊妹们前来李府捧场,小婉这厢有礼了。” “李四姑娘客气,客气了。”宾客们都纷纷热切的回应着。 “在座的各位,今日都务必要尽兴而归,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大家海涵,李某改日定当亲自上门致歉!”与白起站在一处,着了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他一定就是蓝田郡守,小婉的父亲了。 待说完这句话,满堂的宾客们便纷纷落座,推杯换盏了起来,一时间,大厅里的氛围热闹、欢乐极了。 “父亲,母亲,这便是女儿跟您们提起过的,从咸阳远道而来的媛姐姐了。”等李郡守说完后,小婉便迫不及待的,将我介绍给了她的双亲。 “郡守大人安好,夫人安好。”我知书达礼的向前一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原来这就是穰侯送过来,休养小住的齐姑娘,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郡守恭敬的对我说道。 休养?小住?魏冉谴周重押送我过来时,是这样对李郡守说的?我还以为那厮,会让李郡守帮着白起好好看守、监视我呢! “小婉早就在我面前提过齐姑娘多次了,说是和齐姑娘一见如故,亲如姐妹,今日一见,齐姑娘果真是清雅娴静,温柔似水呢。”小婉的母亲李夫人,闻言也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我这女儿是个顽劣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夫人哪里的话,小婉性子活泼烂漫,有她在,为我无趣的日子增添了很多欢乐呢。”我回应着李夫人的客套。 “今日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大家一同落座。”李郡守说着,将我们都引至了一张雕花梨木桌上,男女各一方,我挨着小婉坐了下来,对面就是白起。 我连头也不敢抬,生怕再与白起的目光不期而遇,况且小婉还在边上,这让我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大家用膳,都别客气,来,白将军,今日你我不醉不归!”李郡守说着,端起酒盏敬了白起一杯。 “郡守请。”白起也回敬着李郡守。 “齐姑娘,别客气,多用些菌菇,这是山中野味,过了这个时节,就采摘不到了。”许是见我不怎么动箸,李夫人以为我害羞,故而和颜悦色的的对我招呼道。 “是,多谢夫人。”我颔首着。 “媛姐姐,快尝尝,这种菌菇只有白蚁窝上才会生长,轻易寻不到呢。”小婉在我耳旁轻声讲解道。 我微笑着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伸手夹了一箸菌菇放入口中。 “味道确实很鲜美,我很喜欢。”我转头看着李夫人和小婉欣然的说道,她们听了,也都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先秦时期,很多蔬菜瓜果类的食物,都还未从西方传入,这对平时大多数时候,只吃黍米和肉类的古代人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于我这个享受过诸多美食后,又被发配到这里来的现代人而言,更是心心念念的珍馐了。 “正好本将不喜这些野菌,便都赠给齐姑娘。”白起看着我勾起唇角,将他跟前的一碟野生菌,轻轻的推到了我面前。 “不必了白将军,我胃口小,这样珍贵的美食,浪费了可不好。”我连忙推辞着,余光瞟了眼小婉的反应,还好她面色如常。 这白起搞什么飞机呢!刚说的不使我为难,这又是唱哪出! “媛姐姐,白将军的好意你就领受了,用不完也没关系的。”小婉大概是怕我拂了白起的面子,替他解围着。 “是呀,齐姑娘,今日酒宴备的多,无妨的。”李郡守也和煦的开了口。 “那就多谢白将军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白起的‘好意’,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发现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谁知他在查收到我责怪的目光后,竟与李郡守更加畅快的对饮了起来,我真是犹如重拳出击,却砸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一样无力。 午间的宴席结束后,还有晚间的。是以午后,以白起和李郡守为首的男宾们,便留在前厅对弈或者品茗,而女宾们则在李夫人的带领下,前往后园赏花焚香。 “其实我从小到大,最怕这样的场面了。”我和小婉跟在一众夫人丫鬟们身后,听着她低低的对我倾诉道。 “你从小就浸染在这种环境当中,还会惧怕吗?”我也同样轻声说着:“于我这种平头百姓来说,才是如坐针毡呢。” “姐姐能言善辩,不也还是惧怕吗?”小婉听了我的话,终于绽放出了些笑颜。 “我不过是在熟人面前才滔滔不绝,生人一多,我同样笨嘴拙舌的。”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姐若是都笨嘴拙舌的话,那我岂不是要重头牙牙学语了。” “看着你还能与我玩笑,我也就稍放下些心了。”我语重心长的对她着叹息一声。 “让姐姐担忧了,是小婉的过错。”小婉双手绞着手中的方巾,闷闷的说道。 “怎么能是你的过错呢,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不被坚定的选择,也没有错,你唯一的错处,就是不爱惜自身,任由颓废的心态侵占了你的大脑,做出些三天饿九顿的事来。”我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婉的额头。 “姐姐,你都是在哪里学得这些个引人发笑的词来,真是令我哭笑不得。”小婉拉着我的手臂晃了晃,我们一起吃吃的都笑了起来。 谈笑间已到了后园,园内各色花朵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的好不美观,廊榭下摆放着种类繁多的茶点和应季的瓜果,我挑了张通风处的桌案坐了下来,懒散散靠在了栏杆上。 “齐姑娘,小婉,坐到这前方来。”李夫人在上首处对着我们招了招手。 “夫人不必在意我,在座的各位都比齐媛年长些,我坐在此处就已经很好了。”我对着李夫人颔首说道。 “齐姑娘小小年纪,却礼数周全,实在是个好孩子。”李夫人夸赞着我。 “母亲,小婉也想坐在此处,好陪着媛姐姐。”小婉开口说道。 “小婉,你姐姐同你说了一上午的话了,该让人歇息一会儿了,快过来。”李夫人依旧温和的让小婉上前去。 “姐姐,你一个人可以吗?”小婉转过头问着我。 “快去,听你母亲的话。”我冲着小婉点了点头,小婉便只好走到李夫人跟前去了。 “小婉,这是你黔中郡二舅母,母家的娣妇,快叫叔母。”小婉刚上前,李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同一位身穿华服的妇人介绍道。 “叔母安好。”小婉对着那位夫人屈身行了一礼。 “好孩子,快起来,这样貌真真是百里挑一的,我那不成器的傻儿子倒是高攀了。”那位夫人是个耿直的,直言不讳的就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小婉闻言瞬间就抬起了头,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夫人说道:“母亲!” “你叔父已官至黔中郡丞,可他们的第三子相貌端庄,人品贵重,从不沉溺于自己的富贵身世,毅然决然地就投了军,现如今已是簪袅的品阶了,来日定是前途无量的,我同你父亲,都相当满意。”李夫人拍着小婉的手,满心欢喜的说道。 “夫人谬赞了,小婉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若是能看中我家那混小子,便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了,将来嫁到黔中去,我定是当做女儿来疼爱的。”那位郡丞夫人立即聪慧的接过了话头。 “咱们绕来绕去的都是亲戚,我自然是相信姐姐你的。”李夫人说着,便亲昵地拉住了那位郡丞夫人的手。 “放心好妹妹,来日亲家里短的,你总会明白我的为人处事的。”郡丞夫人回握住了李夫人的手,俩人顷刻间便姐妹相称起来。 “母亲…”小婉还站在李夫人旁边,面色难堪的企图说些什么,却被李夫人一个回眸打断了。 “既见过了人,就和你叔母道个别,找齐姑娘玩去。”李夫人微蹙了眉,对着小婉不容抗拒的说道。 小婉无可奈何的轻轻闭了闭双眼,而后俯身向着郡丞夫人行了一礼:“叔母安坐,小婉先行告退。” 那郡丞夫人抿唇一笑,默许的对着小婉点了点。 我痛惜的看着小婉脚步虚浮,魂不守舍的缓缓坐回了我身边,只觉得如鲠在喉,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谈笑风生间,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便被三言两语地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不论他们是否知情,也不论他们是否愿意,这就是小婉口中的,世家大族儿女们的牺牲与奉献吗?这似乎也太残忍了。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小婉双眼无神,呆滞的说道。 “也许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我的话语,此时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媛姐姐,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虽然你曾说过,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如乱世浮萍般一个人四处漂泊,可你是自由的,是肆意的,而我此刻,连眼泪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流下。” “小婉,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似表面上那般容易的,我也有很多不敢去做的事。” “可我现在就如同这些花儿一般,看似鲜艳,实则已经快要枯萎了。”小婉依旧一动不动的,凝望着院中的花团锦簇,眸底却连一丝喜悦也无。 “小婉…”我怅然的开口,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夜间的宴席,我同小婉都是浑浑噩噩的,即便她身为郡守之女,在婚嫁大事上,也同我一样是任人摆布的,我知道现在谁都安慰不了她,任何话,她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酒过三巡,戌时的更声敲响,宾客们都已渐渐离场,小婉跟随着我,将我送至了郡守府的大门处,我拿出了精心挑选的生辰礼物,递给了尚在茫然无措的小婉。 “小婉,生辰快乐,愿你接下来的每一个生辰,都不要再像今日一样饱尝辛酸。”我怜惜的抚摸着小婉的脸颊。 “让姐姐破费了。”小婉本想对着我奋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实在无能为力,只好低下头去翻看我送她的礼物。 “它们真可爱,多谢姐姐的祝福,但我只怕是没有那么圆满的一天了。”小婉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哭腔。 “不会的,小婉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我温柔的对她说道。 “白将军,实在感谢您今日的大驾光临,简直令我这小小的郡守府,是蓬荜生辉啊!” “郡守客气了,应当是本将感谢郡守的招待之谊才对。” “将军何出此言,您乃是我大秦威名赫赫的将帅之首,能与您把酒言欢,实乃下官一大幸事。” 白起与李郡守并肩相谈着向大门处走来,我与小婉闻言,双双回首向他们看了过去。 “李四姑娘,这是本将的贺礼,还请笑纳。”待走近后,白起也将他的礼物递给了小婉。 小婉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看最后一眼般的眷恋不已。 “小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同白将军道谢。”李郡守见状急切的说道。 “小婉多谢白将军垂爱。”小婉眼眶通红,微微颤抖着双手,从白起手中接过了一个木制的长盒。 “不必言谢,告辞。”白起波澜不惊的对着李郡守拱了拱手,接着便走下了台阶。 我看着小婉魂不附体的模样,只觉得一口气堵的心口钝钝的痛了起来。 第48章 自问 谁知未走出多远,白起复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向我看了过来。 “齐姑娘不走吗,这蓝田郡虽然治安稳定,但此时已是夜间,况且受穰侯所托,本将须得绝对保证你的安全。”白起站在台阶下,明灭的烛火,隐隐绰绰的照射在他英俊的脸上,神秘又魅惑。 “那便有劳白将军,替下官将齐姑娘送回李园了。”李郡守见状立刻恭维着说道:“齐姑娘您请,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您客气了。”我颔首对李郡守说道,转而看着他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婉轻轻开口:“小婉,我先走了,得空了再来看你。” “是,姐姐慢走。”夜色中,小婉含着泪光点了点头。 我担忧的看着她,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带着云月跟在了白起的身后渐渐离去。 白起昂首阔步地走在我们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地在心中感叹着,怪不得和魏冉私交那么好,都是一样的心狠又绝情,寂静的夜里,只剩我们三人阵阵缓慢的脚步声。 刚走出街巷,便看见清早的马车等候在巷口,白起走近后,伸手从马夫手中接过了缰绳。 “将军,怎敢劳烦您亲自驾马!”马夫大惊,立刻单膝跪地惶恐的说道。 “下去,本将自有定夺。”白起不容置喙的说道,抬目向着不远处的我望来:“还在磨蹭什么,莫非今日还不够尽兴?” 我心中怒气翻涌着,为小婉感到万分委屈和痛心,故而语气不善地出口说道:“午间宴席上闹的还不够吗?你又在耍什么酒疯?” “没醉,我对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清醒得很。”他神色自若的对着我说道:“上辇。” 我稳住情绪,呼出两口浊气,抬脚大步企图从他身边绕过去,谁知却被他单手就拦腰提溜到了马车上。 “你到底要干嘛?”我居高临下的皱眉看着他。 “你说我要干嘛?”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坐在了车马间的踏板上赶起马来:“自然是送你回去。” 马车缓缓地在空旷的街面上行驶了起来,云月和马夫跟在后面步行,只留我与白起单独乘坐在轿辇上。 “为何生气?”他一边驱使着马匹,一边向我问道。 “为何?你难道看不见小婉为了你,有多伤心吗?”我义愤填膺的说道。 “难道只因她伤心,我就该违背自己的意愿,遂了她的想法吗?”白起背对着我平静的说道。 “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只要我也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你就能放下大王心属于我呢?”他说着,轻轻地偏过了头,与我四目相对。 “这如何能一概而论呢?”他眼中的失意灼痛了我,我移开目光,无力的辩解着。 “为何不能一概而论,难道说,你在质疑我对你的真心?”他继续问询着。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呢,这简直成了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白起见我久久不语,又温声开口解释道:“我既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就不该模棱两可的给她希望,只有心狠一些,才能断了她的念想,她也好尽早的从这段没有结果的相思中走出来。” “你既能够看得如此清楚,何必还老是…老是揪着我不放做什么。”我不想伤着了他的颜面,故而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一样。”他倒满不在乎的挥着手中的马鞭:“我比她执着,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 “什么意思?你知道小婉被她父母逼迫着订亲的消息了?” “是李郡守午间透露的,听说是黔中郡丞石庸的儿子,石庸为官清正,家风严谨,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太差,你该劝劝李四姑娘放宽心态,或许这是桩好事。” “石郡丞是石郡丞,他的儿子谁都未曾见过,如何就能肯定不会太差,这可有关小婉一辈子的幸福。”我想了想,忍不住向白起央求道:“听石夫人说,她的儿子投了军,你是武将之首,打探个手底下的兵,应该很容易?” “你想做何?”他闻言转过头,唇边噙起一抹笑意看向我。 “能不能让我和小婉,在对方不知情的境况下见见他?”我满怀希冀的望着他。 “这就算是求人办事了?那你可得给我些好处。”他点着头对我说道。 我万没料到一向刚正不阿的白起竟会趁火打劫,急忙反驳他道:“你想要什么好处?不是白大将军,小婉目前面临的问题,你至少有一半的责任,你既不肯做她的夫君,就得还她个同样英俊潇洒的夫君。” “看来在你心中,我还是颇为英俊潇洒的,那你既不肯做我的夫人,就得还个我和你一模一样的夫人。”白起舒展着眉眼打趣着我道。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大名鼎鼎的战神将军,竟是个死皮赖脸的。”紧张的气氛松泛了下来,我也跟着没有那么愠怒了。 “你能开怀就好,我一步一步的爬上今天这个位置,早就不知脸面为何物了。” “为何这样说?”我不解的问道:“有谁还敢不给你面子吗?” “世人畏我惧我奉承我,不过是因为我手中的兵权,其实背后,都在说我是个满身泥点子的刽子手,凶残又狠戾,你刚开始,不是就很怕我吗?”白起说着,有些怅然若失。 “你也说了是刚开始啊。”我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是他们不够了解你,身为百将之首,若不拿出些摄人的威严气势来,如何能压得住手下的几十万将士。” “所以你明白我的,对吗?”白起听了我的话,对着我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我只明白你是个好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懂。”我被他缠绵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连忙坐回马车内,放下了轿帘。 “没关系,你早晚会懂得。”他也不甚在意的笑答道。 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李园,下马车时,白起又想故技重施的将我从踏板上面搂下来,急得我对着他就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放开我自己来!”我大声拒绝着。 “好,天黑灯暗的,我只是怕你摔着,小心些。”他无奈的让到了一边。 我就着踏板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了他面前:“就这么点儿高度,看不起谁呢。” “忘了是谁被矛头蝮吓的直往我身边蹿了?这会儿倒厉害起来了。”白起宠溺的看着我。 “别别别,别用这个眼神儿看我,鸡皮疙瘩掉一地。”我一边伸出双手遮挡着他的目光,一边快速的向园里走去,不注意被脚下的石阶绊了一个踉跄,还好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就说小心些。”白起状若无语的看着我。 “你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站稳身后,撂下这句话,随即快步的跑进了院中。 回到屋里洗漱完毕后,我便坐在榻边翻起了前段日子,为阿稷画的画像来,今日小婉的事,又再度勾起了我和阿稷被拆分时的回忆,同样是个沉闷窒息的午后,太后下达了让阿稷迎娶楚国叶阳公主的指令。 我们都是同命运抗争过后,又败下阵来的势弱的一方,我怎么会不懂小婉的无望呢。 “姑娘,您同白将军在马车上都说了些什么啊。”云月收拾完后,在我身边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向白起打听打听,和小婉订亲的人是什么品行。”我卷起了画帛,随口回答着。 “原来如此,那白将军是如何说的啊?”云月继续问着:“李四姑娘今日的模样太让人心疼了,说来大家还都是为了她才聚在一起庆祝生辰,结果却是她最最伤心。” “白起也没见过,不过他答应了帮我打探消息,过两日应该就能知道了。” “这样也好,提前了解些情况,心里也有个底。”云月附和着说道。 “青禾呢,还没回来吗,这都快过了戌时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没成亲呢,连家也不知道回了。”我才发现回来这么久,连青禾的影儿也没看到。 “女大不中留啊,姑娘是适合为他们操办婚事了。”云月玩笑着。 “别急,得一步一步按流程来,总要田子义先来提亲才成啊。”我也笑着作答。 我和云月正说的热闹呢,就听见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直往屋里跑,回头一看,果然是青禾,只见她手捧着一包东西,满脸兴味的笑着。 “姑娘,云月姐姐,你们都快来尝尝,晚间子义带我去的一家小酒馆,那里的野鸭烤的酥脆极了!奴婢特意多带了一份回来。” “我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原来是和你的亲亲子义开小灶去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捻了一块鸭肉吃了起来:“是挺好吃,云月也快尝尝。” “是。”云月应了一声,于是我们三人便围着桌案大块朵颐起来。 “青禾,你和田子义的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何时成亲?”我问询着青禾,白起之前说过,九月便要出兵即墨了,我想趁着离开蓝田之前,将青禾与田子义的事,风风光光的办了。 “姑娘~奴婢还想多陪陪您呢。”青禾含羞带怯的回答道。 “我有什么好陪的,左不过就是一日三餐,得过且过。”我捏捏青禾绯红的脸蛋儿:“这是每个女儿家的必经之路,你早些成家,我也早些了却一桩心事,毕竟你也不能一直跟着姑娘我,当个老嬷嬷。” 我的话惹的她俩一阵轻笑,待平静下来后,青禾对着我说道:“子义说,这个月底就来提亲。” “也好,这个月底提亲,下个月底前就可将婚事给办了。”我细细地琢磨着,时间刚刚好。 “姑娘方才不是还说不急吗,怎么这么仓促的就要办婚事了?一般订亲后,得过了三个月后才能结亲呢。”云月满脸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了,九月初,我就要离开蓝田跟随魏冉去齐国了。”我怕她们担心,换了个好听的说法:“那时青禾已成亲,云月你就跟着小婉去,我会提前和她说好,她是个好相处的,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云月要和姑娘一同去齐国。”云月听了我的话,立刻焦急的说道。 “云月听话,这次回齐国,并不是去游玩的,而是…”我堪堪打住自己的大舌头,想了想说道:“若我能侥幸回来,一定让周重来接你。” 云月见我还是拒绝,竟直接跪在了我面前:“云月说过,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姑娘若是不要我了,那奴婢还不如纵身跳进护城河里算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我立刻拉起了云月,却见她红着眼睛已然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那就先一同回咸阳去。”我被磨的没了脾气,只得答应道。 “奴婢不仅要跟随姑娘回咸阳,还要去齐国。”云月抽噎着说道。 “好好好,真拿你没有办法。”我无奈的拍了拍云月的手。 “那奴婢…”青禾见状就要开口。 “停停停,你呀,成婚后就好好操持着你的小家,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就是替姑娘我省心了。”我连忙打住青禾要说的话。 我焦头烂额的样子,惹的云月破涕为笑。 “那姑娘从齐国回来后,一定要记得来看望奴婢。”青禾不舍的说道:“或者奴婢去探望姑娘也行。” “还是我来看望你,到时候你一手一个胖娃娃,只怕是出不了远门呢。”我又忍不住捏了捏青禾的脸颊,滑滑嫩嫩的,手感甚好。 “姑娘总爱打趣儿奴婢。”青禾再次被我的话臊红了脸。 “好了好了不闹了,都下去休息,夜已经很深了。”我边说着,边对她俩挥了挥手。 “是。”她们二人闻言俯身行礼退下了。 待云月和青禾走后,我揉了揉因坐的太久而发麻的腿腕,一步一挪的躺在了榻上。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逝着,我竟对蓝田郡格外的不舍了起来,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日子,是我来到大秦以后,最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时光。 即便每日都在对阿稷的思念当中度过,却不用受约于宫中的条条框框,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可过了。 我曾认真的问过自己,即便我真的能如愿和阿稷相守在一起,我能不能忍得住宫中那寂寞的、枯燥的、万年不变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除了阿稷,一无所有的乏味生活。 在我最爱阿稷的时候,我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坚定的选择留在宫中,而现在,随着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我却难以抉择了,并不是我不爱阿稷了,而是我同样渴望自由。 第49章 撮合 翌日,本想早早地起身去探望小婉,昏暗的天空却不合时宜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骤雨接连下了好几日,将我们都困在了园中,哪儿也去不得。 又过了几日雨后初晴时,白起谴了田子义来传话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可以随时携着小婉去悄然相看了。 于是寻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便带着云月去了郡守府,准备煽动小婉出门。 到了郡守府后,照例在冬惠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婉的屋子,刚进院儿里,便看见小婉毫无生气的趴在窗框上,盯着围墙上的一群鸟儿出神。 “这雨好不容易才停歇,呆坐在这院中可不好,不如陪着姐姐我出去玩儿呀”我轻声靠近小婉,伸手敲了敲她身旁的窗柩。 “媛姐姐,你怎得突然就来了?”小婉方才回过神来看向我。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是你发着呆,没看见而已。”我在小婉身侧坐下。 “抱歉姐姐,确实是我没注意。”小婉牵强的扯起一抹笑容。 “咱们之间不计较那些虚礼,这几日大雨,没能来探望你,在看些什么呢?”我向小婉问道。 “在看那些鸟儿。”小婉轻声回答着:“它们无拘无束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真让我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可知它们要是几日捉不着虫子吃,会饿得连飞都飞不起来呢。” “那也比关在笼子里,连天都望不见的强。”小婉犹自伤神着。 “小婉,困住你的从来就不是这方院子,而是你的心。”我抚着小婉的肩,温柔的说道:“日子总是要向前过的,你不能一直都这样消极下去,不走出去,怎么能看见暴雨后的绝美风景呢?” “快去,换身儿衣裳,装扮装扮,我们去骑马。”我拉着小婉起身,向内间走去。 “骑马?不,姐姐,我不想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白将军。”小婉听了我的话,慌忙的就要走。 “只是去骑马,又不是去见白将军,为什么不能去。”我使劲儿拽住了小婉:“再说了,只有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啊。” “可是…”小婉还犹豫着。 “别可是了,你不是说过,最享受骑在马儿上肆意奔跑的时候了吗?” 我不由分说的推着小婉去换了衣衫,又微微上了些妆,便拉着她上了马车向城外奔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外的军营处,老远便看见草坪上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田子义,另一个却是生面孔。 那个青年大概不过二十岁,身形瘦削但高挑,肤色白皙,五官俊秀,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两位姑娘安好,我是新调遣来的军前簪袅石渐枫,奉白起将军之命,前来教授二位姑娘习马。”石渐枫的声音,清润如泉水流淌,想来他应当是知道了小婉的身份了,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中带着惊艳。 我会心一笑,率先开口道:“那就有劳田将军教教我了。” “是,姑娘。”田子义向我俯首行了一礼,接着转身对身侧的石渐枫说道:“那你就教李四姑娘骑马渐枫。” “好,李四姑娘这边请。”石渐枫点了点头,对着小婉说道。 “快去小婉,还发什么愣呢,虽然你的骑术已经初有所成,但还是要多多跟着石将军学习学习,练得精湛才好。”我将小婉往前推了推。 “好姐姐,那你要等着我。”小婉转过头说道。 “当然。”我笑着对她挥挥手,小婉便点了点头,和石渐枫一起牵着马向远处去了。 “姑娘,白将军在临风崖等您。”田子义见他们二人走后,悄声向我说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不去。”我转过身就要走。 “将军说,穰侯有令。”田子义在我身后说道。 我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倒挺会找借口,知道用魏冉来拿捏我的命脉,我叹了口气,只好朝着临风崖走去。 到了临风崖,但见白起正站在崖边迎风而立,他衣袂翻飞,身形挺阔,听见我的脚步声后,侧过头向我看了过来。 “看到石渐枫了吗?”他温声问道。 “看到了。”我一边回答着,一边走到他身边站定:“鲜衣怒马少年时,正当风华正茂,和小婉很是般配。” 他听了我的话,轻柔的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小小年纪,说话为何总是老气横秋的。” “怎么就老气横秋了?”我毫不客气的又冲他翻了个白眼。 “难道你不是风华正茂吗?何须一副叹惋的口吻。”白起丝毫不在意我冒犯的举动,仍旧笑着答道。 听见他这样说,我也不禁笑了出来,我很想告诉他,依姐的实际年龄,都快奔三了,哪能真的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涉世未深的装明媚。 “我天生就是这样说话,轻易改不掉习性。”我耸耸肩,随便找了个借口。 “为何要改?”白起眼中闪着雀跃的光芒,紧紧的盯着我:“我很喜欢。” 我伸着懒腰的双手瞬间定住,尴尬的转过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原以为你是个老沉持重的正经人,怎么说起这些话来一套接一套的,诓了多少个姑娘啊一天到晚的。” “我当然是个正经人,诓过的姑娘目前只你一个。”他突然凑近我说道。 “哎~”我伸出手抵住他胸口:“注意男女大防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退后:“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我才不管你想干嘛,我现在只想知道魏冉究竟想干嘛,快说,他又有什么命令?”我正色问道。 “阿冉说,让我们八月末动身赶往咸阳汇合,九月初就要向即墨出发。” “哦,知道了。”我闻言忧心忡忡起来。 “你和阿冉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白起疑惑的问着我:“你总说他厌恶于你,对你不喜,可依我看,他却格外在乎你的安危。” “他能不在乎吗,我若是在伐齐之前死了,他不就没有借口出兵了吗?”我木木的说道:“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白大将军不应该看不明白啊。” “真的只是这样吗?”白起仍然持怀疑态度。 “不然还能是怎样?难不成我与他父女情深啊!”我心中不悦,狠狠地用言语刻薄着魏冉。 “阿冉不过大你九岁,如何就成了父女了。”白起不禁哑然失笑道:“他要是听到你这番话,不得被气死。” “大一天也是大,更何况还大九岁,那些成亲早的,十几岁不都做父亲了吗。”我仍旧不依不饶的蛐蛐儿着魏冉。 “不过话又说回来,魏冉为何会这个岁数了还未成亲啊?他有权有势的,长的也不算磕碜,不应该啊。”我向白起问着这些,从前不敢询问魏冉的问题,他们既是至交,白起应该是知道最多的。 “阿冉不过也才堪堪二十七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七十七岁似的。”白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脑袋:“他幼时丧父丧母,少时又失去了至亲兄弟,看似手腕铁血,大权在握,实则是个很心软寂寞的人。” “至亲兄弟,你是说荆尧?” “你怎么会知道?阿冉很忌讳别人提起他的。”白起不解的问我。 “他自己对我说的啊,又不是我逼他的。”我摊摊双手,无辜的答道。 “是吗?”白起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也是从前醉酒后才对我说过,或许他就是天生孤煞的命,不愿再走近任何人,免得再克了他在意的人。” “想不到那样清高倨傲的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可能还是没遇见真正倾心的人。”白起不确定的说道。 “管他的,别提他了,一提起他就心慌气短的,准没啥好事儿。”我理了理被风吹的纷乱的发丝,向着脚下的山川湖泊望去。 “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待伐齐归来后,即便拼了这一身的军功不要,我也定求太后还你一个自由身。”白起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对着我郑重的承诺道。 “不用。”我闻言赶忙对着他摆了摆手:“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的,我说过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结果。” “你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并不是想以此来要挟你答应我什么。”白起以为我误会了,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度受制于人。” “真的谢谢你,白起。”我由衷的感激着他:“你是第一个,想拯救我出这片沼泽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意的。” “但是你真的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为我求情。”我继续规劝着他:“这么久以来,除了和阿稷的事以外,我都安分守己的服从着他们,我的决心和忠诚,他们都是看得见的,想来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于我。” “你放心,我不是看不懂情势的莽撞之人,若是太后就此放下的话,自然是好,若是揪着不放的话…总之,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白起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真没想到,我们竟会相处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我不由的温心笑了出来。 “什么样的关系?”他问道。 “超越生死的至友关系。”我也定定的回望着他:“比恋人更永恒、更稳定、更牢固的关系。” 他的眸子闪烁了两下,未再出声,我们一起默默的望着远山连亘,峰峦蜿蜒,云雾缭绕下的景色朦胧且迷人。 同白起欣赏了一会儿临风崖的风光后,我便去马场寻找小婉,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一道绚烂的彩虹弯弯的挂在天边,苍穹之下,一对璧人正牵着马,缓缓漫步在青青的草地上。 我看着这美不胜收的画面,心中不由地的感叹着,这段煎熬的日子,终于是要过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小婉虽还有些郁郁寡欢,但较之先前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已经是好太多了。 “今天那位石将军,看起来很是不错。”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小婉的沉思。 “是很不错,但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小婉心不在焉的说道。 “怎么会没关系,和你关系大着呢。”我不想隐瞒小婉,只希望她能在知道真实的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姐姐这是何意?”小婉抬起头奇怪的看向我。 “他叫石渐枫,是黔中郡丞石庸的儿子。”我回望着小婉,认真的说道。 “他是…”小婉接下来的话,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是。”我对着小婉肯定的点了点头:“他就是你父亲母亲为你选择的未婚夫。” “小婉,人的好坏,确实不能只听他人凭说,但也不能在还未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就不由分说的判处死刑,你之所以会这么抗拒这桩婚事,一是为了白起,二是因为你父母的独断专行。” “可你有没有想过,天下的父母有谁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他们选择石渐枫,一定有他们非要选择的理由,不仅是因你们二人家世门楣相仿,更因石渐枫本身就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们,有几个能吃的下投军的苦,还遑论能挣得一身军功。”我苦口婆心的劝解着小婉。 “至于白起,我们女子拿得起便放得下,你若无情我便休,何须为了一个根本对你毫无心意的人整日哭哭啼啼,我刚认识的你明艳又张扬,哪像如今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 “今日你也看到了,石渐枫就是论外貌,也差不到白起哪儿去,更何况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我抓住小婉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没…”小婉一听见我这样说,就想着要反驳。 “你可别和我说没有、不是的那些话,他眼珠子都快长你身上了,还想狡辩。” “姐姐,瞧你说的,什么叫眼珠子长在身上啊,你不是向来都教我矜持的嘛。”小婉绞着手指说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都快让我操碎心了,还矜哪门子的持。”我佯装生气的说道:“听我的话,回去好生想想,你至少也该给他一个了解相处的机会。” “知道了姐姐,让你担忧了,是小婉不好。”小婉抱着我的手臂,轻声说道。 第50章 提亲 “胡说些什么,你哪里不好了,你很好,你最好,你天下第一好,你这样好的女子,就该找个对你柔情似水,真心宠你疼你的人,而不是追在一个毫无希望的人身后,迷失了自身。”我摸着小婉的头发,轻柔的说道。 “姐姐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你说的很对,我实在不该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而迷失了自身。”小婉靠着我悠悠的叹息道。 “这样就好,只希望在我走之前,看到的你们都是快乐幸福的,也免得我牵肠挂肚了。” “走?姐姐要去哪里?”小婉听了我的话,立刻坐起身来急切的问道。 “在蓝田郡待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咸阳啦。”我拍着小婉的手,温声说道。 “这么快就要回咸阳了?”小婉急得脸都红了,紧紧的拽住了我的手:“姐姐能不能不走,小婉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啊小婉。”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必须得离开了。” 魏冉冷峻的面色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哪里敢违背他的命令呢。 “小婉,不要难过,只要我们心里都记挂着彼此,就总还会有相见的那日。”我安慰着小婉:“遗憾的是,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你的婚宴了,八月末办完青禾的事,我就得动身了。” “那岂非只剩一月的光景了。”小婉还不愿相信的问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所以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咱们得尽兴的玩,任性的闹。” “姐姐。”小婉的泪水终于还是跌落下来,再度靠在了我肩上。 马车摇晃着,先将小婉送回了郡守府,我才又回了李园。 时间不断的飞逝着,七月的最后一天时,田子义终于上门提亲了,他和他的妹妹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来到了李园,拉着青禾恭恭敬敬的对我磕了个头。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退,却被云月和小婉架着不让动。 “别动别动姐姐,他们这礼数你是受得的。”经过一段时日的愈合,小婉终于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性子。 “是呀,姑娘,要不是您点醒了他们,哪还有今日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云月也开心的说道。 我身前跪着的青禾和田子义,也笑着不住的点头。 “姑娘,请您放心地将青禾交给我,我一定会始终如一的对待她。”田子义信誓旦旦的对我说道。 “青禾,你想好了吗,确定要与他相伴一生,生儿育女了吗?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我最后一次郑重又调侃的询问着青禾。 “姑娘,奴婢想好了,就是他了,不会反悔的。”青禾娇羞的看了一下眼田子义,毅然的回答着我。 “那好,作为你的主子兼姐妹,我同意你们这桩婚事,明日就拿了生辰八字去合婚书,下月就将喜事办了。”我眉眼含笑的首肯道。 “多谢姑娘!”青禾与田子义异口同声的说道。 “快起来,时间匆忙,接下来我们有事情做了呢。”我拉起青禾,笑着对大家说道。 “姐姐,有我在,你就放心,咱们一定风风光光的把青禾给嫁出去。”小婉搭着我的肩说道,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这院子里还从来都没这么热闹过呢。 “倒是我来晚了。”白起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他竟带着石渐枫赶过来了。 “也不算太晚,备了一桌酒,还没开始喝呢。”我礼貌的说道,看到他身后的石渐枫冲着我旁边的小婉狡黠的眨了眨眼,小婉则压着嘴角的笑意转过了头去。 “快,大家一起入席。”我轻笑了一声,招呼着大家一同落座。 待进屋坐定后,白起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帛递给了田子义,对着他与青禾说道:“既已成婚了,便不能终日再宿在军营里,我在城北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就当做你们的新婚贺礼,下月的酒宴,也就有地方办了。” “将军,这份贺礼太贵重了,属下不能收!”田子义闻言就要向白起跪下,青禾见状也立刻效仿着他就要起身。 “拿着,这不是人情往来,而是军令。”白起说着,将丝帛塞到田子义怀中:“将地契收好了。” “好了,快起来。”我笑着对青禾与田子义说道:“既是白将军的好意,你们安心收下就是,有了稳定的居所,将来生活也会更便利些,你们就好好的过日子去。” “齐姑娘这话,算是说到本将心坎儿里去了。”白起细细的看着我,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意,我无语的还了他一记白眼,他总是爱在人多的场合,贼呼呼的对我意有所指。 “多谢将军,多谢姑娘。”田子义与青禾动容的说道。 “快坐下,今日的酒席简陋了些,等到青禾大婚时,我们再一醉方休、不醉不归!”我举起酒樽,高兴的说道。 “不醉不归!”大家都热烈的附和着。 这一顿酒宴足喝了两个时辰,喝的人头昏脑胀的,我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听见白起吩咐着石渐枫,将小婉送回了郡守府,又谴了田子义,将他妹妹和青禾带下去歇着,云月也不知何时去了哪里,是以屋中就只剩下了我和白起。 “感觉如何,头痛吗?”白起坐到了我身边问道。 “有,一点点痛。”我用力撑起身来,伸出手对他比划着。 “既不会饮酒,还喝那么多做什么。”白起一边说着,一边倒了盏茶,扶着我的头递到了嘴边。 我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的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惹的他一阵轻笑。 “高兴呗,青禾跟了我一场,我总要为她寻个好归宿,才不算辜负了她。”我摇了摇脑袋,又无力的瘫软在了桌上。 “那你我相识一场,你如何就能辜负我了呢?”白起伏在我耳边,暗戳戳的说道。 “嘘~”我伸出手捂住白起的嘴“: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谁要和你做兄弟。”白起拉下我的手无奈的说道:“咱俩就耗着,看谁熬的过谁。” “嘻嘻嘻…”我趴在桌上忍不住放肆的笑了起来。 “怎么了?突然笑的这样可怕。”白起不明所以的摸了摸我额头:“也没发热。” 我大笑的停不下来,扯开白起抚在我额上的手,大着舌头对他说道:“我上次醉酒,正巧碰见魏冉来找我麻烦,我当时,借着酒劲儿,就给他来、来了招铁头功,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是要笑死我了!” 我说完,又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魏冉震惊的模样,仿佛就在我眼前。 白起听完,拧着眉头沉思了一瞬,将我从坐垫上一把捞了起来,一边向里间走着,一边说道:“醉了就赶快去休息,怎么嘀嘀咕咕的这样多话。” 我被他扛着反抗无效,头也越来越昏胀,只好躺在了榻上闭眼睡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大天亮。 次日,宿醉起来后,我浑身就跟被车碾了一样的酸痛,一动都不想动,这古人的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配方,竟这样性烈,只能软趴趴的伏在窗边,看着云月和青禾过来过去的在院中忙碌。 “午膳喝些黍米粥吗,姑娘?”云月经过我前面时,顺便问道:“昨日喝了那样多的酒,得养养胃。” “好。”我有气无力的答道。 “姑娘,池里的莲花开的极好,奴婢摘几朵插上瓶,放在您的榻边,听说可以助眠。”青禾抱了个陶瓶,跑到我身边问道。 “嗯。”我费力的点了点头,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顺着窗框栽倒在了地上,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再度醒来时,我已分不清青天白日了,我干涩的开口呼喊着云月,进来的人却是白起。 他急切的快步向我走来,出声问道:“媛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嗯?”我疑惑的撞进他的视线里,怎么突然这样唤我的名字了。 “没有不舒服,就是饿的很。”我摇了摇头说道,算了,随他怎么喊。 “我这就传膳。”白起欣喜的说道。 不一会儿,云月和青禾就端着托盘给我上了整整一桌菜,我在白起的搀扶下,来到桌案边,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饿死我了。”我一屁股坐下来,抓着一根羊排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说着:“我睡了多久了?还好及时醒了过来,不然人都饿死了你们还以为在睡大觉呢。” “你还有功夫贫嘴,众人都快被你吓死了。”白起不停的往我的碟子里夹着菜。 “究竟怎么回事,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呢。”我囫囵的说道。 “姑娘,您是中了矛头蝮的毒刚痊愈没多久,平日又不好好用膳,本就身体亏空着,又突然喝了那样多的烈酒,一时受不住才晕过去的。”云月倒了盏茶放到我面前。 “是呀姑娘,您以后万不可再多饮酒了。”青禾拿了手绢儿替我擦了擦嘴。 “原来如此。”我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口齿不清的说着。 “以后按时三餐,不可饮酒,将身体好好养起来。”白起伸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头说道:“我会监督你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一边闪躲着,一边狼吞虎咽。 “待会儿用完膳,替你家姑娘去寻个医师再来瞧瞧。”白起对着俩丫头吩咐道。 “是。”云月和青禾闻言俯身行了一礼。 “军中繁忙,我得走了,明日再来瞧你。”白起对她俩嘱咐完后,又向着我说道。 “嗯嗯,你忙去。”我点着头答道。 见我同意了后,白起随即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去,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来对着我的额头又轻轻敲了敲:“慢点儿吃,别噎着。” “哎呀,知道了,你怎么啰嗦的像个老妈妈。”我翻了个白眼给他,惹得青禾与云月在一旁疯狂憋笑。 白起笑看着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终于转身走了。 “姑娘,您知道吗?您昏睡了三日,白将军就守了您三日,对您呀,真的是格外用心了。”见白起走后,云月弯腰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啊?是吗?我竟睡了三日!”我不由的大惊起来:“怪不得这么饿!” “姑娘,奴婢的意思是白将军整整守了您三日,您就不动容吗?”云月锲而不舍的说着。 “动容啊。”我认真的回答着云月:“但我们只是朋友。” “好,奴婢也只是说说而已。”云月叹了口气。 “那奴婢去请医师再来看看。”青禾开口转移了话题。 “好,去。”终于感觉不那么饿了,我放下了手中的食箸。 云月刚将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完,便听得小婉一路吆喝着,从院外跑了进来。 “媛姐姐,你终于醒了,好些了吗?”小婉急急的扑到我身边,担忧的问着。 看着小婉如此情真意切的牵挂我,我想起云月方才说的,白起守了我三天三夜,也不知她知不知晓,我惴惴不安的点点头,轻声说道:“好多了。” “那就好,但还是不能大意,多在榻上躺几日。”小婉闻言,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小婉。”我欲言又止的开口,心里想着,与其让她日后发现我刻意隐瞒她,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向她坦白的好。 “怎么了姐姐?”小婉疑惑的看着我。 “我和白将军,我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委婉的将伤害降到最低。 “姐姐是想说,白将军思慕姐姐,对吗?”小婉看着我实在说不出口,率先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你已经知道了?”我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我早就知道了呀,那日我的生辰宴上,白将军对姐姐…”小婉顿了顿,拍拍我的手说道:“其实白将军从来就不喜欢我,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我不见黄河不死心,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白将军从未对哪个女子关心到,连喜欢吃什么也格外在意,所以我早就猜到了。”小婉自嘲的笑了笑。 “你会怪我吗?”我忧心的问道。 “怎会!”小婉拉着我的手,斩钉截铁的答道:“姐姐这样好,不仅白将军喜欢,小婉也喜欢,青禾云月都喜欢,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就足以说明姐姐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况且白将军不喜欢我,关姐姐什么事呢,即便没有姐姐,他大概也不会选择我的。”小婉双眼真诚的看着我,缓缓说道:“我从来就没怪罪过姐姐,姐姐不许多心。” 第51章 成亲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忘了小婉是最豁达明理之人。” “我倒也不是豁达,而是姐姐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姐姐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在了心上,我现在已经放下白将军,惜取眼前人了。”小婉温和的说道:“这都要感谢姐姐,点醒了我。” “你既唤我一声姐姐,这便是我份内之事,何须言谢。”我对着小婉说道,彼此间会心一笑。 “那姐姐对白将军,是什么看法呢?”小婉歪着头问我。 “他很好。”我如实的说着心中的想法:“可是我心中曾经走进过一个人,到现在,也还没能彻底的忘却,所以,我只能辜负他了。” “是画帛上的人吗?”小婉轻声问道:“姐姐究竟为何与他分开?” “他同你一样出身世家大族,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我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了。”我对着小婉轻声诉说着:“不过能够与他相识、相知一场,我已经觉得分外荣幸了。” “那姐姐还是忘不掉他吗?”小婉担忧的望着我:“姐姐之前曾规劝过我要向前看,自己却还是沉浸在往事中不肯出来。” “时间长了总会慢慢忘记的。”我释怀的笑着:“既是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你看,我现在不是都已经能笑着说起这些事了吗?” “如此便好,希望姐姐也能尽快找到,值得托付终生的两心相许之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白将军,小婉都会由衷的高兴。”小婉眼神清澈、诚挚的对我说道。 “嗯。”我对着小婉点点头:“谢谢你小婉,能够在蓝田郡与你相识,是我这段时日来最快乐的事了。” “我们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小婉动容的说道:“即便将来天各一方,姐姐也不许忘了小婉。” “一定不会。”我对着小婉肯定的回答道,俩人都望着彼此,欣慰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一躺就是半月,每日里都将养着,我感觉身子确实越来越强健、舒坦了,是以这最后的半个月里,我必须得出门走走了。 小婉已帮着云月青禾她们,将诸事都打点妥当了,只等着月底的婚宴按时完成即可,倒是没让我耗费什么心神。 这日惠风和畅,我带着云月出了李园,打算买些新婚礼品,赠给青禾与田子义,却挑来挑去的都不合适,最后一间铺子也逛完时,我与云月都已累的直喘气儿了。 “算了,不买了,咱们去清风楼喝会儿茶。”我望着不远处的茶楼对云月说道:“恰好走到这儿,就略歇歇。” “啊?姑娘不是说,今日一定要选好送给青禾的礼品吗?”云月疑惑着问我。 “逛了这大半天了也没些合适的。”我一边向茶楼走着,一边玩笑着对云月说道:“我思来想去,还不如直接多送些银钱给她,以后她想怎样花就怎样花,岂不美哉?” “对呀!”云月紧跟上我的步伐,赞同道:“姑娘真聪慧,毕竟他们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嗯~”我默许的点点头,带着云月上了二楼。 甫一上楼,我便眼尖的发现角落处,竟坐着白起与一位好似在哪儿见过的官兵,我犹疑的看着他们,正好白起也抬头看见了我,他唇边瞬间扬起了一丝轻笑,对着我招了招手:“过来,媛儿。” 我犹犹豫豫的带着云月走了过去,斟酌着开口说道:“在谈军事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怎会。”白起闻言对我舒心一笑:“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 “姑娘不必多虑,卑职与大将军已商讨完毕,这就要离去了。”那官兵对着我拱了拱手,又接着对白起说道:“大将军,那卑职便告退了。” “去。”白头颔首道。 “这人格外眼熟,忘了在哪儿见过了。”待人走后,我对着白起说道。 “他是阿冉麾下的左庶长。”白起轻抿了口茶:“你以前应当是见过,只不过忘了。” “魏冉的人?”我不由的奇怪起来:“他这个时候派人来干什么?莫不是怕我违抗他的旨意,找人来押送我的。” “阿冉在媛儿心中,当真这般不通情达理吗?”白起看着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几时能与通情达理挂上钩了。”我端了白起倒给我的茶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你与其相信他通情达理,还不如相信我是个仙女儿。” 他听了我的话,笑意更甚了,轻轻的说道:“不是信与不信,在我心中原本如此。” 我满脸问号的皱着眉头看他,于是就听得他不假思索的接着说道:“你本来就是仙女。” 咳、咳咳咳!我被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呛的不停咳嗽起来,翻着白眼看他:“快打住,我不过是玩笑话。” “我可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他兀自轻轻的替我拍着背。 我真是要被他这时不时的表白,弄的无地自容了,忙转移着话题:“那魏冉派他的左庶长来干嘛?” “来传话的,我朝已与燕、楚达成共识,九月出兵,于阿城集结,再向着历下进发,争取在年关之前得胜归来。”白起回答着我的问题。 “原来如此。”了解原因后,我又蒙起了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紧张与急促,战场上厮杀搏斗,刀剑无眼的,叫我一个从现代而来,从没见冷兵器时代混战的人,怎能不怕。 “别担心。”白起温柔的双眼凝望着我:“有我在,你只当跟着去散散心了罢了。” “多谢。”我局促的说着,真是难以心安理得的去享受,他对我的付出与好意,毕竟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还有一件事。”白起突然有些许不安起来。 “何事?”我狐疑的问着,他向来冷静自持,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大王,已与楚国的叶阳公主正式定亲了,联姻的队伍会在年后出发,于明年三月至秦,届时,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婚宴。”白起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心疼的看着我。 “这样啊。”我用力压下了心中,密密麻麻而来的疼痛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于家于国,甚至于大王而言,都是好事一桩,祝福他们。” 我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咬下一口慢慢吃着,转头看着台上说书的老先生,面不改色的听起了故事。 “你能这样想很好。”白起在我旁边缓缓说道:“不论对大王还是对你,这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的眼中渐渐蓄起了水雾,喉头是哽咽般的酸痛,我使劲儿憋回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吃完糕点后,站起身拍了拍外衫上的褶皱,快速的对白起说道:“出来大半天了,我得回李园去交代青禾一些事情,多谢今日的款待,什么时候我作东,也请白将军到茶楼消费一番。” “我送你。”白起也跟着站起身。 “不必了,你军中事务繁忙,况且这也没多远,走两步就到了,哪还用得着送。”我边转过身,边回答着他,快步带着云月下楼了。 出了茶楼,酸涩的眼眶里,泪水簌簌而落,我不敢停留,沉默着向李园飞奔而回。 回到了园中,我躲进屋里蒙着被子悲泣起来,云月一路都跟在我的身后,却无措的不知从何安慰。 “姑娘…”她欲言又止的声音从被褥外传来。 “云月,你出去,别管我。”我哭的世界一片昏暗,抽噎着答她:“就让我逾越这最后一次,让我再为他痛哭这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与他即便相逢,也只能装作不识了。” 即使早就知道,他或许会与叶阳公主成婚,可当这一天真的变成现实时,我还是剜心般的疼痛,我的阿稷,他终于选择放弃我,迎接新的生活了。 这样也好,这样真的很好,我太舍不得他在思念与孤寂中,独自挣扎了,他若是能由此而得到,全新的幸福与爱情的话,我即便是哭毁了这一双眼,又有何惧呢。 “姑娘,求求您别这样,奴婢真的好担心。”云月也隐忍的哭了起来。 “云月。”我渐渐从崩溃的情绪中平静了一点儿,掀开被子,露出头来对她说道:“别担心,我并非只是难过,更多的,是为阿稷感到高兴,高兴他终于能放下我,去接受一个更好的人了,他的未来,一定会顺畅无虞的。” “姑娘当真是这样想的吗?”云月红着双眼问我。 我惨然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过去便是过去了,再舍不得,也终究要尽数忘却的,我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我们的不甘而痛哭了,以后,我与他只能陌路了。” 云月看着我伤痛却坚定的眼神,无可奈何的垂下了头,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时间就这样默默的流淌着,一晃,很快就来到了青禾与田子义大婚的这天。 我同小婉和云月,一早便为青禾装扮了起来,大红的嫁衣与发饰,将她衬托的美丽又喜气,园外的锣鼓声渐行渐近,我们手忙脚乱的将青禾送上轿辇,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去了城北。 到了白起送给他们的小院儿,只见这处宅子虽身处闹市却格外静谧,简朴但又不简陋,因着新婚的装饰,显得分外温馨宜居。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将新婚的夫妇二人迎进了大堂,皆是满眼祝福和欣喜的望着他们。 “子义携新妇,衷心的感谢,今日为我们二人而来的各位宾客们。”田子义说着,牵着青禾对众人鞠了一躬。 “田氏满门,如今只剩下了我和小妹,青禾也早已父母俱亡,我们能有今天这样幸福的日子,都得益于大将军与齐姑娘,故而今日的三叩九拜,请将军与姑娘上座。”田子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对着我和白起恭请着。 “既无双亲,便跪拜天地好了,我们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大礼。”我连忙摆着手拒绝道。 “姑娘,奴婢一定要对您三叩九拜的,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青禾,请您上座。”青禾听见我婉拒,竟急得掀了盖头。 “媛姐姐,你就快坐下。”小婉见状推搡着我到上首坐下,又对着青禾比划:“你这丫头,快把盖头盖上,你家姑娘当然要受你的礼。” “是。”青禾闻言立刻将盖头盖了回去。 “将军,请。”田子义转而请求般的望着白起。 “那便却之不恭了。”白起也只好抬步坐在了我旁边。 下首的田子义与青禾二人,在大家的起哄与喧闹中,虔诚的对着我和白起叩拜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转了转头,堪堪与白起温热的目光相视而望。 礼成后便是酒宴,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吃着、喝着、玩笑着,石渐枫同小婉在一处说起了悄悄话,田子义牵着青禾的手,逐个儿敬起了酒,云月也和冬惠她们一起闹着、乐着,徐姑姑带着丫头们,和田子义军中的好友们分坐几桌,我看着一派欢乐的氛围,既打心眼儿里开心,又被即将到来的离别烦闷着。 “少饮些酒,刚刚才养好了身体。”白起应付完他的一群下属,端着酒盏走过来,挨着我身旁坐了下来。 “这样高兴的日子,少饮怎么能行。”我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杯盏,抬手就要往嘴边送去。 “不可。”白起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附在我的腕间,拉扯中,杯里的酒洒了我们一身。 我们离得太近了,他的脸近在咫尺,眉眼微拧,唇齿翕动,在轻声说着些什么,我置若罔闻,却忽然想起在谷底时,我被矛头蝮咬伤,他为我吸毒时,薄唇传递在腿间柔软、沁凉的触感来。 “啊!我新做的衣裙!”我大声叫着,企图甩开刚才心中一瞬的慌乱。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儿,为我擦拭着身上的酒渍,低笑着开口:“无妨,待日后我赔给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那倒也不必。”我从他手中接过手绢儿来,一边自己擦着,一边赔笑着说道:“无功不受禄,你的赏银也是拼命换来的。” 第52章 回程 “你就非要同我这样见外吗,朋友之间连礼品也不能送了?”白起闻言皱眉看着我。 “衣裳嘛,洗洗还能穿,何必非要买新的。”我笑着解释道。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起强硬的说着:“等回了咸阳,就跟我去裁缝铺子多做几身。” “哎呀行行行,都听你的。”先答应着,我在心中想着,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在咸阳安然无恙的待下去。 “明日调整一日,后日一早便要出发回咸阳了,将需要带走的物品归置归置,我到时候派人来接你。”白起嘱咐着我。 “好,我知道了。”我杯盏中的烈酒被他换成了茶水,故而兴致缺缺的回答着。 “大将军,您怎么走了,快过来,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您定要同属下们一醉方休才行!”白起的部下们寻了过来,喧喧嚷嚷的闹着。 “好,今日不醉不归。”白起一边答应着他们,一边转身向我说道:“不可再饮酒了,身体最重要。” “怪哉!咱们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会心疼人了!” “齐姑娘可一定要记着大将军的好意啊!” “今日喝的是子义兄的喜酒,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该喝大将军的喜酒了,哈哈哈…” “你这小子,玩笑都开到大将军头上了!” “我可不是玩笑,况且咱们将军不仅没生气,面上还带着笑呢,哈哈哈哈哈…” 这群将士一边围着白起和我起哄,一边吆吆喝喝的集结着去了正厅,我看着白起的背影,他个子很高,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显得格外卓尔不群。 回过神来后,但见青禾同云月一起欢快的向我跑来。 “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徐姑姑被丫头们灌的作起了舞,您不去瞧瞧吗?”青禾开心的向我说道。 “我又不能饮酒,去了只怕是也得被她们灌的找不着北。”我拿起食箸,捻了块鱼肉吃了起来:“你们都去玩儿,不用管我。” “那奴婢陪着姑娘。”青禾见状坐到我身边布起菜来。 “你这新娘子不去陪着你的新郎,怎么还伺候起我来了。”我一边吃着,一边玩笑着青禾。 “姑娘,您后日便要启程回咸阳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这最后一回。”青禾有些伤感的说着。 “打住打住,打住啊。”我立刻拍了拍青禾的肩劝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啊,哭花了妆,待会儿吓到你的夫君了可如何了得。” “姑娘总爱拿奴婢打趣儿。”听了我的话,青禾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对了青禾,我选了很久也没买到合适的新婚礼物送你。”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了青禾手上:“这是我到秦国以后攒的积蓄,都留给你。” “青禾不能收!”青禾闻言,忙将荷包又递还到了我手上。 “哎呀,拿着。”我一把塞进了青禾的怀里,拿起食箸又吃了起来:“反正我和云月要跟随大军去齐国,也用不着银钱。”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不拿着,姑娘我可要生气了。”我佯装怨怪的说道。 “好,那奴婢就收下了,多谢姑娘。”青禾见状,只好郑重的将荷包收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我复又扬起了笑脸。 用完酒宴回到李园时,已是夜间了,现在青禾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便只有云月陪着我了,洗漱完歇下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这多思多虑的性子,总是改不掉。 月末这日卯时,白起便派遣了马车来接应我,收拾妥帖后,我带着云月上了轿辇,一路向着城外出发了。 本以为时辰太早,没机会同我的好友们道别了,却不料刚出城门口,便看见了一行人笑意晏晏的等候着我。 “姐姐!”小婉娇笑着向我跑来,石渐枫快步跟在了她身后。 “姑娘。”青禾带着田子义,同他的小妹也来了。 我温柔的对着他们点点头:“还以为不能与你们当面道别了呢。” “怎会,小婉怎能不来替姐姐践行。”小婉说着,递给我一个包袱:“这里面我放了各种糕点和吃食,姐姐带上。” “好,多谢小婉。”我接过来道谢着。 “姑娘,这是奴婢替您做的冬日的鞋袜,虽不及云月姐姐的好手艺,却也是下了功夫的,今年的冬天,奴婢不能再陪在您身边了,您一定要保重啊。”青禾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姑娘放心,属下一定会照顾好青禾的。”田子义安抚的拍了拍青禾的手,又上前一步将一个荷包递给了我:“姑娘,这是子义为您奉上的一份谢礼,希望来日,它能助您一臂之力。” 我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拱手向他说道:“既如此,便多谢了,青禾,别哭了,相逢终有时,何须常戚戚。” “姑娘,属下还未多谢您和大将军的美意呢,都是您劝大将军,把属下从黔中郡调来这蓝田郡,从而才认识了小婉。”石渐枫牵着小婉的手,俩人像对儿青涩的小情侣般羞怯:“请受属下一拜。” “快起,只能说你们二人是天作的姻缘,无论如何今生都是要在一起的,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我笑着扶起了他和小婉。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一旁的轿夫向我拱手说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后会有期。”田子义见状向我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都回去,我走了。”我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进入轿辇后,我将小婉和青禾送的礼物都陆续收整起来,轮到田子义的荷包时,我拆开看了看,摸到手中那一块触手微凉的随身玉佩时,我忍不住欣喜的大笑了出来,田子义的这份礼物,真是太称心如意了! 车马在军营处与大军汇合,便陆陆续续的开始向着咸阳进发了,我的轿辇跟在白起身后,挑开车帘便可以看见他骑着马的挺拔身影,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只当是出去散散心,我的心情也从忐忑发悚,慢慢变得平和、从容起来。 当日太后将我遣送到蓝田郡时,我本以为此生都再回不了咸阳,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天呢,初到蓝田时,我满心绝望酸涩,却没想到,这会是我此生最无忧最欢娱的日子了。 我拨开轿帘,望着马车外渐渐远去的熟悉景色,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故地重游了。 我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渴望着稳定安逸的平静生活,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不停的辗转漂泊,宛如无根的浮萍般身不由己。 大军一直到天黑时方才停歇下来,在官家驿馆外驻扎了营帐,我则被白起安顿到驿馆内的木屋里休息,他还派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粥与馕饼小菜。 “姑娘,快趁热用些膳食,白将军真是个体贴周到之人。”云月一边将碟子端上桌案,一边说道:“本来行军途中就琐事繁多,他竟还能想到姑娘饿与不饿,这些吃食还都是姑娘素日里喜欢的。”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我拿起竹勺喝着米粥,对云月说道。 “是。”云月应答着也坐了下来。 用完膳后,云月便开始着手整理床榻,我则站在屋外凭栏处望着不远处的军营,将士们熙熙攘攘的,有的在熬煮晚膳,有的在扎夜宿的帐篷,有的还在成群的较量身手。 落日的余晖在天边烧起了一抹血红,晚风习习,吹的军营里闪烁着的火把,不断的跳跃,喧闹着的人声,终于让我有了置身于烟火人间的真实感。 “出去走走吗?” 我正发呆望着天边的风景,突然被一道声音拉回了思绪,低下头,却见白起站在楼下,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好啊,正无趣着。”我答应着他,随后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我们二人并肩行走在军营边的小溪旁,因着水源充沛,顺着小溪的两边,生长着一大片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蜿蜿蜒蜒的向远处一路伸展着。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一边撒着欢儿在草地上疯跑着,一边摘着花朵,编织起了花环。 “甚少看见你这般活泼的模样。”白起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笑着说道:“这样才像个十七八岁的明媚少女,平日里老气横秋的,倒像个小老太太。” 听了他调侃的话语,我白眼一翻,在溪里掬了捧水向着他洒去,一边洒着水,一边大声的笑道:“让你胡说八道,你还像个小老头儿呢。” 他未设防,被我泼了一身的溪水,却不但不气恼,反而无奈的笑望着我:“这不正好,小老太太和小老头儿刚好可以依偎着过完一生。” “又在胡说八道了,小老头儿和小老太太,就不能是一对儿年迈的至交好友了吗?”我兀自又编起了手里的花环。 “当然,他们可以是任何友善的关系。”白起轻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毕竟世事瞬息万变,没准儿哪天,小老头儿就打动小老太太了。” “过来。”我拿着编好的花环对着他勾了勾手指,并不去理会他意有所指的话语。 白起见状听话的走到我身前,我双手拿着花环对着他支了支,他立即意会,俯下身将头凑了过来,我将花环戴在他头上后,不禁拍手叫好起来。 “太美了,怪不得王宫中的婢子们,都在谈论说白大将军不但骁勇善战,还盛世容光,我看呀,咱们不该兄弟相称,该姐妹相称才是啊。”我一边笑着向远处跑去,一边也调侃起他来。 “你这丫头,越发的胡闹了。”白起闻言,迈开步子向我追来:“看我抓住你后,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大将军打人咯,大将军打人咯。”我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狡黠的躲着,周围的士兵们听见声音,都投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在溪边玩闹了一会儿后,我和白起便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地坐了下来,我双手撑在背后,跷起了二郎腿,悠哉游哉的欣赏起夏日星空来。 白起也在我身旁坐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用方巾包裹着的小布包,打开来看,是几块色泽金黄的点心。 “给。”他将点心递给我:“你们女孩子,不都爱吃这些小糕点嘛。” 我毫不客气的伸手捻了一块,放在嘴边慢慢吃着:“不错,味道香甜,入口即化。” 他听了我的话,眼里布满了开心的笑意:“那就多吃点儿。” “白起,你曾说你入仕前是郿邑人,那你和魏冉,是怎么认识的?”我边吃边疑惑的问着。 “我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父母艰辛,是以十一岁时便孤身投军了。”白起缓缓的解答着我的问题。 “初入军营时,我因年岁小,遭受过众多士兵的欺辱,是阿冉于微时解救了我,又提拔了我,方才能有今日的白起。”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原由,轻声说着:“其实魏冉倒也并不似面上那般冷漠无情,从他对田子义的惩处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 “是啊,阿冉这一生,比我还要波折不堪,越是面上风光无限的人,背后所经历的,越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白起叹息着说道。 我默默着,想起魏冉曾对我说过,他的父母,只因楚威王觉得有损颜面,便被赐了毒酒,含恨而死。 他从婴孩时期,便在他人屋檐下生活,纵使养父母待他如亲生,又怎会没有自卑、愤懑的情绪呢,好不容易与朝夕相伴的兄弟,拼出了一片大好的前程,却又因着各方道义,不得不亲手斩杀了他,从此愧疚,而又孤独的活在这世上。 说起来,他除了帮着太后拆散了我和阿稷以外,并没有对我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倒还于危难时救过我多次,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了阿稷同我并非良配,我实在不该老是用仇视的态度对他。 “媛儿,在想什么呢?”白起见我久久没有言语,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回过神来,轻笑着作答。 “那媛儿呢,来秦国之前,你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白起的面上浮现起了好奇的神色。 “该怎么说呢。”我组织着语言,缓缓地开口道:“我在这个世界,也是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孑然一人。” “在被孙楚逼着来秦国之前,只是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乞丐而已。” 我说完后,白起久久的用心疼的目光望着我,而后缓缓伸出手,在我头顶轻轻的抚摸着,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或许过于唐突,于是便收回了手,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从今往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你再也不是随意可欺的孑然一人。” 第53章 重逢 “哎哎哎哎哎,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啦。”我耸耸肩,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比起从前的日子,我或许还应该感谢孙楚呢,要不是他,我说不定早就被饿死了。” “他几次三番的派人伤害你,有何可感谢的。”白起不认同我的话,忿忿不平的说道:“来日战场上相见,我必定不让他全身而退。” “好哥们儿,够义气。”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夏日的蝉儿躲在草丛里不停鸣叫着,他深邃的轮廓隐匿在夜色中,叫人看得不太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在光光点点的浓墨里,显得异常清亮。 “我送你。”他跟着我站起身。 “不用了。”我转过身摆摆手拒绝道:“十万大军就在跟前,难道还会有哪个刺客眼盲心瞎的来杀我不成。” 我说完,便又如来时一般轻快地小跑了起来,将他还欲说出口的话,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白起于我,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死生朋友,他对我的好,不索求任何功利与回报,将来他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的倾力相助,除此以外,我实在不能给他更多了。 我现在没有心力再去耗费时间,投入一段崭新的感情,不仅是怕像与阿稷那样再度无疾而终,更是因为我对白起,并没有恋人间的那种心动,我不能因为觉得愧疚,而欺骗他。 并且我这样向来不幸又衰弱的人,就该像魏冉一般有自知之明,别再靠近他人,免得克着了谁,一生很快就会过去的,虽然寂寞,但也自由啊。 回到木屋时,云月已经铺好了床榻,洗漱完后,许是坐了一天的马车,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早的便又起身赶路,因着人数众多,这次回程,比上次周重送我们过来时,多走了两日,到咸阳城外时,已过去了整整五天。 大军并未进城,按规矩只能在城外驻扎,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目前格外尴尬,便决定和云月也在城外的营帐里住下来。 刚收拾完坐在营帐里,便听得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须臾,白起便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媛儿,你这是做何,营帐内湿热不堪,快随我进城去。”他拉起我就要向外走。 “等等等等…”我反着力道往回扯:“白起,你听我说。” 许是怕劲儿太大伤着了我,他稍稍松开了手,回眸看我:“好,说,我听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借着整理衣衫的动作抽回了手,重新坐回了榻上说道:“我和大王从前的事,虽然我已经放下了,可难保魏冉还在怀疑我,反正也只在城外暂休一日,我就不进去了。” “不可,只要不入宫,有什么好担忧的,这郊外蚊虫叮咬的,你如何吃的消。”他犹自皱着眉说道。 “蚊虫的话,我待会儿同云月去寻些艾草熏熏就行了,我真的不想进城,你别管我了,快进宫述职,耽误了可不好。”我见他还在坚持,便站起身推着他向帐外走去。 “那好。”他无奈的被我推着往外走,只得转过了脸对我说道:“你不必出门,我派人去寻些艾草送过来就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下职后我带些你喜欢的吃食来。” “知道了,我等你,快去。”我一边应答着他,一边挥手作别。 “好。”见我答应下来,白起露出喜悦的神色,随后大步离去,骑着马进城了。 待他走后,我待在帐内着实无聊,便唤了云月,一同去了营地边散散心。 白起从蓝田郡带来的兵马,此时已与咸阳的大军交汇,集结着的二十万军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场面看着格外庄严肃穆。 我不太识路,不知不觉间,带着云月来到了马棚边上,正见十几个士兵在喂马,这些马匹高大威猛,强壮有力,一看就是上等的好苗子。 “怪不得世人谓之强秦,连马都得通过筛选才能上战场,能不强嘛。”我抱起手看着这群马儿说道。 “云月,要不明日咱们骑马赶路,这马车坐的,颠的我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死了。”我转过头望着云月,可这丫头根本没在用心听我讲话,正魂不守舍的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云月~想什么呢~”我阴恻恻的伏在她耳边,装神弄鬼的说道。 “啊!姑娘!”云月被我惊了一跳,拍着胸脯嗔怪道:“您吓死奴婢了。” “哈哈,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我意犹未尽的笑着:“和你说话呢,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是不是周重啊。” “没,不是啦,奴婢没…”云月红着脸,话说的结结巴巴的:“奴婢没听清,姑娘方才说什么?” “我说,明日我们骑马,轿辇坐的人难受得很。”我又重复道。 “可是奴婢不会骑马呀。”云月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我载你啊。”苦练这么久,我的骑术还是有进益的。 “或者,让周重载你也行。”我继续玩笑着云月。 “姑娘~”云月被我的调侃,羞得手脚都无处安放了。 我们俩人嬉笑着闹在一起,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名喂马的士兵,听到声音后看了看我们,竟快速的直直向我们走了过来。 “姑娘,没想到能在此处再遇到您,请受赵敬一拜。”那名士兵走近后,俯着身子就跪下去磕起头来。 “这是做何,快快请起。”我皱着眉,在脑中不断思索着何时见过这个人。 “姑娘不记得我了?”他见状激动的解释起来:“当日长街上,我被文楚长公主下令打的命悬一线时,是您救了我,赠给了我许多银钱。” 原来是他,我想了起来:“你怎么投军了,令堂还好吗?” “回姑娘的话,我回去不久后,母亲便病重离世了,多亏您的银子,我才能将母亲好好安葬。”赵敬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哀伤。 “赵大哥节哀,人生在世,谁都要走这一遭的。”我心下不忍,出于礼貌的宽慰着他。 “是,姑娘说的对。”赵敬闻言谦卑的答道:“我虽年长姑娘一轮,可并不敢受姑娘如此称呼。” “一个称谓而已,有何受得受不得的,我无名无分,还不如赵大哥公士的身份呢。”我平易的说着。 “姑娘谦虚了,即便如此,姑娘也还是我的恩人呢。”赵敬说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姑娘赠予我的银钱,替母亲办了丧事后,余下的我便开了个路边茶肆铺,后又经人说媒娶了亲,现下拙荆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恭喜赵大哥,将要为人之父了。”我闻言不禁也为他高兴了起来:“可大嫂产期将至,你怎么反倒还投军了呢?” “为生计所累,不得已啊。”赵敬叹息着说道:“茶肆铺的生意并不景气,我们夫妇二人倒还能将就着过下去,可来日添了人口,就入不敷出了。” “况且为了孩子,我也必须得搏一搏,权贵们欺压百姓,就如同碾死蝼蚁一般简单,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同我妹妹那般,毫无声息的就被……”赵敬的眼眶泛红,接下来的话已说不出口。 “赵大哥,天理昭昭,终有所报。”我轻声规劝着赵敬:“你只需努力自身,其他的,就交给天意。” 不排除赵敬投军,是存了为他妹妹报仇雪恨的原因,可即便是阿稷和魏冉,都让着文楚公主三分,他这样的想法,如同以卵击石,他已经有了新的血脉相连的家人,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毕竟他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都需要他的庇护。 “不瞒姑娘,小妹的死,是我和母亲心中永远也过不去的坎,母亲临终前久久的合不上眼,我知道那是她在惦念小妹。”赵敬已有些语不成调了。 “赵大哥,为了你的孩子着想,千万别去惊扰文楚公主,你的妹妹和母亲,也不希望你那样做的。”我悄声点拨着他,文楚若是被惹怒,以她那样的性子,才不会讲究什么稚子无辜。 “是。”赵敬回过神来,惊骇着再度对我行了一礼:“姑娘所言甚是。” 话刚说完,便见不远处一个年纪小小的男孩儿向着我跑来,他不过十一二岁,身上宽大的兵服,显得他更为瘦弱单薄,他跑了一脑门儿的汗,气喘吁吁的对着我喊道:“姑娘!姑娘!有人正到处找您呢。” 我看着他羸弱但机灵的模样,不禁轻声笑了起来:“你这小孩儿,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如何认得我的?” “反正无悔认得姑娘,姑娘快跟无悔走。”他小大人模样般,装作沉稳的说道,伸手拽了我的裙摆向前走着。 “你叫无悔?”我满脸问号,这谁给起的名儿,怪里怪气的,我抓住他的小手拖了回来:“说清楚,谁找我?” “姑娘,你就先跟我走,到了就知道了。”他小脸儿急得皱成一团。 “好好。”我于心不忍,也有些好奇,只好跟在他身后走着。 “赵大哥,回见。”我对着一旁的赵敬道了个别。 “是,姑娘。”赵敬拱手答着,恭敬的笑道。 “你这小毛头儿,到底是谁手底下的兵,这么小的年纪不去上私塾,到战场来干嘛?”我被这小滑头拉着,不解的问道。 “我才不喜欢上私塾,我就想投军,将来像哥哥那般,英勇无畏的上场杀敌。”他一边拽着我向前,一边鼓着小嘴说道。 “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死了,我是王家最后的血脉了。”虽然语气中听不出来哀伤,可我还是看见他的小脑袋瞬间就耷拉了下去。 在这乱世中,当真是没有几个人,能得上天的垂怜与眷顾,幸福又平淡的过完一生啊,所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在这混乱割据的时代,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所有看似平静富足的生活,不过是踩着将士们的骨血生命换来的,与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们相比,我那些为情所困的郁郁不得意,又算些什么呢。 “所以,你叫王无悔?”我转移着他的注意力,不再去触碰这个尖锐又刺痛的话题。 “什么呀!”他听了我的话,转过头大声的抗议着,我被他凶狠但弱小的样子,惹的又放声大笑起来。 “我叫王翦!”他不满的纠正道。 “什么!”这次轮到我惊掉了下巴,笑声戛然而止,这个小鬼头竟然是王翦!他竟然是王翦! 我是捅了秦朝名将的老窝了吗?怎么他们就跟南孚电池似的,一节更比一节强,这么个小毛头儿,竟然是帮着始皇帝统一六国的左膀右臂?还名列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癫了癫了,这世界果然癫了。 “呃…王小将军,可否透露透露,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呢?”我的语气不禁变得温柔和蔼起来,虽然他此时还年纪尚小,但我虽不欺软,却向来怕硬,得好好相处着,让他挑不出错来。 “马上就要到了,姑娘别问了。”他的大眼睛转了两圈儿,晃头晃脑的说道:“总归是要知道的。” 我无语憋笑,小小的孩子一副大人般稳重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紧呢。 走了不多时,远远的便看见一人挺拔的身姿,端庄的站在一棵大槐树下,他背对着我们负手而立,我虽有些近视眼儿,可越走越近,那人身影越来越熟悉。 “我去!”我惊叫一声:“魏冉!” 说完我便扯开无悔的手,急急的朝反方向跑去,我现在最不想见,最不敢见的就是他! “站住。”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我装作没听见,犹不死心的想继续跑路。 “本侯让你站住。”威胁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不甘的停下了脚步,却并不转身向他看去,只心慌意乱的停在原地,对你视而不见就是我最大的反抗!我在心里腹诽着。 从容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行渐近,我只感觉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这厮不去和白起一同觐见,跑来抓着我做什么! 第54章 争执 “跑什么,难道本侯会吃人不成。”魏冉走到我身侧,语气略有不满的说道。 “我可没说你会吃人。”我轻飘飘的回答着,忍不住将头转向另一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怕你会咬人。 “转过来。”他生气了。 我只好转身面向他,低眉顺眼的垂着脑袋。 “一去蓝田数月,想明白了吗?”他的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问的我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他居然还好意思,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诘问我。 “哪儿敢不明白啊,自然是明白了。”我憋着一口气,慢悠悠的说道。 “看来还是不太明白。”他看破我的心思,直截了当的下了定论。 “我明不明白又能如何?”我扬起头望向了他:“不都已经让你们称心如意的拆分了吗,我现在又老老实实的听你的话,跟着你去齐国,你还要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几月不见,他竟憔悴瘦削了许多,虽然依旧还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看着我的双目里却带着万分疲累,也是,肩负着国之大计,怎能睡得理所当然呢。 “你在怨怪本侯。”他淡漠的神色有了一丝破裂:“当日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救你的婢女。” “是,我是选择了救我的婢女,我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我长吁口气继续说道:“但只要我不再接近大王,能不能想明白,是不是心存怨怼,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侯爷多心。” 他被我呛的沉默起来,我却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了,若惹恼了他,怕是又要给我穿小鞋了。 “总之,我对大王已经歇了心思,你不用再怀疑我了。”为了找补,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他斜睨了我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 “为何不入城?” “这不是为了避嫌嘛,我还以为你那么聪明,猜的到呢。”我不忿又嫌弃的皱起了眉。 “本侯还以为,你是怕太后又要降罪,躲在这城外好方便随时逃命呢。”他毫不留情的反讽着。 我们一时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怒视着对方。 “媛儿!阿冉!”一声高呼从我们身后传来,转过头去,是白起正向着我们大步跑来。 “呵,媛儿?”魏冉双眼一眨不眨的盯摄住我,眸中有着隐忍的惊怒:“本侯倒是小瞧了你,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本事日益渐长啊。” 他的面色,似冷酷,似厌恶,似嘲讽,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愤怒,往日刻薄的言语似乎又在我耳边响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玩火自焚。” “真心?一个骗子,能有几分真心。” “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你有何权力谈情说爱?” “我不是!我没有!”我惊惧又慌乱的大声反驳着他的话。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不过是好友而已。”我躲避着不敢去看他愤恨的眼神,只觉得胸口窒息,像是要喘不上气来一般难受。 “好友用得着唤的如此亲密吗?”他丝毫不信的愤慨道。 “反正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仍在辩解着:“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们俩人在说些什么?”谈话间白起已经到了我们面前:“争的面红耳赤的。”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魏冉这厮竟然说我是个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人,即便是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这对女子来说都是一种人格上莫大的羞辱,更遑论这崇尚忠贞的封建时代,这是给我扣了多大一顶帽子在头上,我又羞又气,就快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叔白,好久不见,近来可安好?”魏冉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道。 “甚好,阿冉,你怎么这么快就到城外来了,面圣时也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有要事处理呢。”白起仿佛察觉到了我们二人间奇怪的氛围。 “路过罢了。”魏冉随口答道。 “媛儿,你怎么了,怎么颤抖的这样厉害?”白起状若无人的扶着我的双肩,弯腰低头打量起我来。 “没事,这里是风口,有些冷而已。”我双手交叠着搓了搓臂膀,默默拉开了与白起的距离:“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先回营帐了。” “好,那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白起在我身后叮嘱道,我却只感觉如芒刺背,头也不敢回的迅速大步逃离了。 回到营帐中,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我任由泪水放肆的流淌起来,魏冉简直太过分了,即便我知道这事瞒不住他,他也必定会为他的至友鸣不平,从而针对我,可我万没想到,他竟会直言不讳的用那么下流的话来堵我。 难道我会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我只感觉心中憋堵着一口怨气,屈辱的将脸埋在榻间不断的抽泣着。 “姑娘…”云月在我身旁,轻轻地为我拍着背安慰道:“别哭了,姑娘,侯爷究竟对您说了些什么,怎么才几句话的功夫,您就这般伤心。” 我同魏冉谈话时,云月被无悔缠着没法儿靠近,故而她什么都不知情。 “云月,我真的,恨死魏冉了…”我说的断断续续的,眼泪濡湿了枕巾,碎发也贴在了额间。 “好姑娘,好好姑娘,奴婢求您别哭了,看着您哭,奴婢也想哭。”云月说着,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好了好了,云月。”我从榻上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不哭了,我怎能把他的那种话放在心上,还为此痛哭,根本就是不值得!” “姑娘能这样想就好。”云月哭丧着脸说道:“也不知侯爷究竟是怎么了,老是爱欺负姑娘。” “怎么了,因为他脑子有病!还无药可救!也没人愿意治!”骂他的话我是脱口而出。 岂料我话才刚说完,转头就看见白起掀着门帘的手,尴尬的定在了头顶,身后站着脸色铁青的魏冉。 我受惊的望着他们,脸上的泪珠还未干透,就与魏冉四目相对,我倔犟的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媛儿,我买了你喜欢的酥鸭、炙羊腿和桂花糕,还有些乌梅饮,咱们一起用晚膳。”白起对着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奔波了一天,我确实是饿了,可现下若与魏冉同案用膳,叫我如何吃得下,是以只沉默着不出声。 “坐叔白,她若饿了自然会吃,不吃就代表不饿。”魏冉仿若进了自家屋里,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自顾自的走进来,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阿冉,别这样。”白起也跟着走进,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后,到榻边将我拖拽着过去坐下。 “媛儿,快些尝尝,这酥鸭较之蓝田郡的如何?”白起捻了一块鸭肉放在我的碟子中。 我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更不想因着魏冉的三言两语,就害怕的不敢再同白起结交,故而夹起鸭肉就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不错,你买的自然是可口的。”我赞扬的对白起说道。 “那媛儿就多吃些,舟车劳顿的,你看着又瘦了。”白起闻言,更加欢快的为我添起了菜。 “阿冉,愣着做什么,动箸啊。”白起见魏冉一直盯着我们出神,开口说道:“你我今夜可小酌几杯,媛儿体弱,就喝些乌梅饮。” 白起为我们三人各自的杯盏满上后,抬手举着酒樽乐道:“让我们共饮此杯,此战定能旗开得胜。” “有你在,想不胜仗也难。”我不禁勾起一丝微笑,白起征战一生,可从无败绩。 “叔白的贤能,本侯自然知晓,你又何须急着奉承。”魏冉阴阳怪气的对我意有所指。 “阿冉,媛儿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能这样说她。”白起出口为我辩解道。 “我就愿意奉承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梗着脖子就和魏冉争执起来。 “本侯见不得惺惺作态之人。”他反唇相讥着。 “我就喜欢惺惺作态,你见不得干脆蒙着眼走路好了。” “本侯就算蒙着眼走路,你见着了也得让道。” 我让你个大头鬼,姐直接给你踹沟里,说不过了就开始以权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亏得我之前竟还因为白起的话,对他产生了歉疚的心理,我简直是疯了才会那样想! 我们俩人怒目而视,白起坐在中间伸出双手挡在了我们面前,无奈的说道:“我让你们俩同案用膳就是个错误,以后咱们还是各自与各自共膳。” “求之不得!”我抱着双臂转过头去。 “大良造,司马将军正着急寻您呢!”我们正僵持着,营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此时正在您帐中等候。” “知道了。”白起对着帐外应答着,复又转头看向魏冉:“阿冉可要与我同去?” “他既是寻你,我去做何。”魏冉慢条斯理的用着膳,不慌不忙的说道。 “我是怕你们又吵起来。”白起眸光闪动着看了看我。 “本侯不与她一般见识便罢。”魏冉兀自说着:“我还未饱腹,你先去。” “好,那我速速而归。”白起望着我说道。 我冲着他点了点头后,他才起身掀帘离去。 “这桂花糕,做的还不如你身边的婢女。”魏冉一边姿态优雅的品尝着,一边徐徐的开口点评。 我闻言只看了他一眼,不欲作答,省得气死自己。 “你方才哭了吗?”他喋喋不休的继续问着。 “是,我哭了,我说不过你,让你瞧见我狼狈的样子心里美死了,我甘拜下风,我认输,行了。”我也学着他往日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着脸答道。 “呵,你会认输。”他一声嗤笑,随后直视着我的双眼:“你当本侯聋了吗,你的那些话,本侯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见了。” “听见又怎样,你不高兴打死我好了。”我破罐子破摔。 “我几时对你动过手?” “你是没动手,你光动嘴了。”我愤懑的盯着他。 我们又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我全神贯注的准备着与他展开激烈的唇枪舌战,却见这厮微侧了头,神色不自然的轻声说道:“抱歉,我午间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什么什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楚。”我震惊的看着他,犹不解气的喧闹着。 “叔白已经和我说明了,他对你是一厢情愿,是本侯误会你了。”他皱眉刀我一眼。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女子的清誉多么重要,你随口就要诋毁我,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依你所言,我既毁了你的清誉,那你要如何才能解气?”说到这儿,他竟轻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不同以往,并没有嘲讽的意味。 “你答应我一件事,只要我开口,你必须做到。”我隔着桌案缓缓靠近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行,你若要天上的星星,本侯难不成搭梯子摘吗?”他一口就回绝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提那些无理的要求,我发誓,只为自保,不叫你为难。”我面色诚恳的说道。 “好,本侯应你就是。”魏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我话中的真假,却终究还是答应了。 “口说无凭,我仍旧不信你们那套君子言论。”我不太满意的暗示他。 他瞟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石,我定睛一看,仍是他亡母遗留给他的那块玉珏。 “也不用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块玉珏对你有特殊的意义,换个其他的。”我还是挺大度明理的。 “出来的急,只随身带了这一样东西,你不要就算了,过期不候。”他说着就要往怀中放回去。 “哎哎哎哎哎,我要我要!”我着急得就朝着他蹿了过去,一把从他手中抢过玉珏,放入自己的怀中,心满意足的拍了拍。 “我可不给你变卦的机会。”我抬起头乐道,却堪堪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啊!”我一声尖叫着转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儿,与他拉开距离。 “得罪得罪。”我小心的说着,这实在太惊悚了。 第55章 出征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变化多端、言而无信吗,本侯不过是戏耍你而已。”魏冉倒是面色如常,撇过头说道。 “我何时言而无信了,你不要口说无凭啊。”我否决着他的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又逼着他允诺了我一件事,心中畅快起来,本就腹中空空,此时更是饿的我不顾形象的开始大块朵颐。 魏冉满脸嫌弃的看着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姿态如此粗俗,叔白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快乐的时候,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饿一天了,吃快些怎么了。”我一边嚼嚼嚼,一边回怼着他:“非要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的干什么都端着架子才行吗?你也不嫌累的慌。” 他闻言又刀了我一眼。 “你不是惧怕叔白吗,怎么会忽然和他走的这么近。”他慢悠悠的用短刃片着羊腿肉。 “说来话长。”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你还记得义渠王身边的亲卫浑邪吗,他有个孪生兄弟叫臧马,因不满他哥哥的死,混到蓝田郡来寻我们复仇,他们仗着人多,将我和白起打落了山谷,我们就是在那时才慢慢相熟的。” “义渠王?”魏冉皱了眉看着我。 “是啊。”我坦荡荡的回望着他,心说就是你的好姐夫啊。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又淡淡的问道:“你对叔白,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吗?” “没有。”我光明磊落却又有些紧张的说着:“但在我心中,他是最可靠的朋友与家人,所以无论你怎样说,我都不会因你而与他疏远的。” “我何时说过你让疏远他。”他浓眉一挑。 “那你为何午间要对我疾言厉色,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就像谁欠了你几万两似的。”怪不得都快三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句话我当然是不敢明着说出口的,只在心里默默吐槽,文楚的眼光,着实也不怎么样。 他却不接我的话头,只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看着烤得焦香的羊腿肉,被一片一片切下来后,又整齐的摆放在碟中,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今夜就到此为止。”魏冉说着,放下手中的刀刃站起身来:“本侯已为无礼的言语对你做出了补偿,以后不许再提及此事。” “你不吃了?”我满脸问号的抬头望向他。 他自顾的往外走着:“赏你了。” 我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顿晚膳是你做的呢,惯会拿别人的人情笼络人心,姐是那么容易被你蛊惑的嘛! 我撇着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真的走远后,才迫不及待的端过他切好的羊肉吃起来。 “云月。”我一边吃一边对着帐外叫道:“他们都走了,快进来。” 云月闻言掀开帐帘走进:“姑娘,侯爷没再为难您?” “没有,快过来,尝尝这炙羊腿。”我将羊腿肉分了一半给云月,俩人一起欢快的吃了起来。 “其实白起说的对,魏冉除了嘴毒些,人并不坏。”我对着云月说道:“也不知为何今日周重竟没跟在他身边。” “许是,许是有什么要事。”提起周重,云月扭捏起来。 “反正早晚都能见到,也确实不必急于这一时。”我嘻嘻笑着开口:“不过跟着魏冉的那个小毛头儿,你我往后得对他客套些,不可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再如同我今日那般调笑他。” 毕竟他以后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是,奴婢知道了。”云月也笑着回答我。 “吃完早些安置,明日就要动身赶往齐国了。”我将碟中的最后一片羊肉放入口中。 谁料话刚说完,白起竟真的去而复返了。 “媛儿!”只见他脚步匆匆的直奔我而来,我睁着双眼诧异的看着他。 “后面有人追你吗?”我疑惑的问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阿冉走了?”他答非所问。 “走了啊。”我转过身来倒了盏乌梅饮小口抿着。 “他可有同你说些什么?”白起的眉宇间隐隐有些紧张。 “他阴阳怪气的问了我们是怎么熟识的,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我如实回答道。 白起听了我的话,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发什么呆呢?”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勾起嘴角问道:“不过魏冉为何唤你叔白啊,是你的小名儿吗?” “是,我在家中行三,入仕前亲友都唤我叔白。” “难道你还有兄弟们叫伯白、仲白、季白?”我忍着笑意继续问道,这古人起名儿是挺随意的。 白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你这可不仗义啊,你的小名儿连魏冉都知晓,却不告诉我,根本就没拿我当好兄弟嘛!”我含着笑意调侃着他。 “所以在媛儿心中,我比阿冉更让你感觉亲厚吗?”白起听了我的话,眼里也噙起了笑意。 “那当然了,我们是同生共死的至友,他…”我不屑的撇起了嘴:“他最多只能算我的顶头上司而已,还是老压榨剥削我的那种。” “媛儿,其实你误会阿冉了。”白起纠结着,欲言又止的说道:“他其实…” “你就不要再替他分辩了。”我出声打断白起的话语:“我认识他两年多了,他是个什么习性,我还能不清楚嘛。” 白起闻言,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不甘中又带着愧疚,还有些举棋不定的意味,可我却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大战当前,有些疲劳罢了。 “好了,你肩上的责任可比我重多了,早些回去歇息,叔白。”思及此,我出言规劝着他。 “你呀。”白起听出了我话里的调笑,伸手在我的脑袋上轻敲了敲:“好,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歇下。” 我对着他点了点头,目送着他渐渐远去。 夜间躺在榻上时,我取出魏冉给我的玉珏,心中不由地感叹道,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儿,它竟又再次回到了我手上,这次,我得好好收着,再不能像上次一般,粗心大意的差点将它弄丢了。 其实魏冉说的没错,他是给过我机会的,只是当时我早就将玉珏的事忘了,是他提醒了我,可用这块玉珏来同太后交涉,谁料云月却因担忧我,阴差阳错的被太后捉住了,说来,我和阿稷,当真是天意弄人,有缘无分啊,我确实没有理由对魏冉口出怨怼的。 休整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二十万大军便集结着,在魏冉和白起的带领下,向着阿城浩浩荡荡的进发了。 我坐腻了轿辇,并且马车的速度也着实拖累行程,便在赵大哥的帮助下,去马棚里寻了匹年轻力壮的良驹,神气十足的跟在了魏冉和白起的身后,云月则在赵大哥和无悔的牵引下,掉在队伍中段。 夏日的尾巴已经不甚炎热,我兴高采烈的骑在马上,观望着四周的风景,天高云阔,气朗风清,骄阳下绿草如茵,不远处的牧民们正驱赶着羊群,见到大军出征,皆挥舞着手臂喊道:“大胜!大胜!” 更有些胆儿大的,竟一路跟随着跳起欢送的歌舞来。 “原来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滋味儿啊,我今日可算是体验一回了。”我被牧民们热烈的欢呼浸染着,开心地感叹道。 “不算狐假虎威,媛儿此次随大军出征,也是有奉献的,也许到时候还能给你记上一功。”白起与我并驾齐驱,喜悦的对我说着。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也能论功行赏了!”我听了白起的话,忍不住欢喜的叫道。 “自然。”白起笑看着我。 “还未出征,就想着行赏,你若是个男子,怕是一辈子连个上造也混不上。”魏冉在我们前方泼着冷水。 “可惜我不是男子,上不了战场,即便是能上,也不在你手下投军!”我不甘示弱的回击着他。 “阿冉,媛儿是个女子,又年小我们许多,你让让她。”白起为我打抱不平。 “叔白,你也是从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忘了战场上,可从不讲究什么男女老少,只按首级记军功。”魏冉冷漠的说道。 “首级?什么首级?”我有些不解。 “就是斩敌的数量,有多少人头,便有多少军功。”魏冉冷淡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不禁后背发凉,原来秦国武将的晋升,竟是这样来算的。 “那,那你们,都是砍了多少个人头,才坐上如今的位置的?”我心中生起了一丝恐惧,颤颤巍巍的问着他们二人。 “数不清了。”魏冉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我只感觉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我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向白起。 “我比阿冉少一些。”白起无辜且坦诚的举起双手,而后回望着我安慰道:“媛儿,你不要怕,这只是在战场上,战场上只分敌我,我们若不拼命厮杀,就只能被敌人踩在脚下,平时我绝不会黑白不分的就胡乱杀人的。” “是…是是。”我仓惶的点了点头,怀念起我曾经所身处的和平年代来。 乍一听到这些话语,我肯定是心惊的,可这么久的相处,他们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嘛,是以只一小会儿,我便又抛诸脑后的骑着马哒哒哒起来。 “穰侯!大良造!陈将军带的地方军和司马将军的边防军起了些冲突,快要闹起来了!”一个士兵骑着马从后方追了上来,大喊着叫道。 “我去看看。”白起听见后立刻对着我和魏冉说道。 “去,闹事的处军棍五十,此次不论杀敌与否,不记军功。”魏冉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冷酷又无情。 “好。”白起应答了一声,驾着马快速调解纠纷去了。 “你处罚的未免也太重了,大家离家千里,远赴边关,一走几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军功吗,你这样不是让人提着脑袋去白跑一趟吗。”我不太认同他们的决定。 “那依你所看,该如何处置呢?”他头也不回的问我。 “杖责五十就足够了呀。” “杖责五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挠痒痒,以后若再有不合,随时都会有人在大战前夕滋生事端,反正也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唯有扣除军功,才能让他们铭记教训,掂量着做事。” 他说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便默认着不再开口,专心的骑起马来。 骑着骑着,我便不小心越到了魏冉的前面,他冷着脸斜睨了我一眼,我只好识趣的又返回来跟在他身后,军中纪律严明,他又小气爱计较,肯定不愿我走在了他前头。 “何时学会骑马的。”他不冷不热的问着。 “在蓝田时学会的。”我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儿。 “叔白教的吗?”他继续询问。 “是啊,一同教了我和蓝田郡守之女李婉。”我怕他又会逮着这个由头,说我朝秦暮楚,就暗戳戳的向他解释道。 “看来你在蓝田郡的生活,倒是比王宫中自在。”他闻言未再揪着不放。 “还行。” “还行?本侯看你都快要流连忘返了。”魏冉轻嗤着我的话。 “我不回来,不正好中你和太后的下怀嘛,若不是要征讨齐国,你会好心让白起将带我回来?”我同样对他嗤之以鼻。 “不过说真的,我很喜欢蓝田那个地方。”我驱使着马儿向他靠近,认真的恳求道:“这次若大胜而归,你能否看在我对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让太后别再追究我的过错,还我自由,我一定安安分分的待在蓝田郡,做个遵纪守法的大秦公民。” 等我说完,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却并未出声。 “我真的不想再受制于人了,除了以这假公主的身份,供你们挑起战乱,我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我不死心的继续央求。 他还是不为所动。 “你别忘了,你的玉珏还在我手中。”我提醒道。 “本侯只允诺答应你一个要求,至于这要求是什么,须得征求本侯的首肯。” “耍我呀你!”我真的气竭! “你想回蓝田郡做什么?”他不悦的瞟了我一眼:“同叔白双宿双飞?” “我说过了,我只当白起是至交好友!”这话说的我嘴都快起茧子了。 “他却未必是那个心思。”魏冉依旧无动于衷。 第56章 不满 “那你究竟想怎样!”我心有不甘:“你若是不同意,以后我每天都在你耳边念叨一百遍!” 姐磨不死你,烦也得烦死你! “随你如何,本侯对不喜的话,向来充耳不闻。”他见我气的满脸通红,竟不胜得意的笑了起来。 “你晚上最好别睡太死!我怕我的大刀按耐不住!”我气的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恭候大驾。”他阴恻恻的看着我:“胆敢刺杀朝中一品公侯,我正好有理由囚禁你一辈子。” 我被他气的咬牙切齿,不要脸三个字却还是不敢说出口,真是敢怒不敢言实锤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白起疑惑的看着我们二人的脸色。 “又吵架了。”白起肯定的说道:“阿冉,你以前可从不与女子多加争执的。” “她哪里像个女子。”魏冉奚落着我:“牙尖嘴利的宛如菜市口的小贩。” “你!”我气死了,伸出手怒指着他! “如何?”他甩给我一记眼刀。 “你好得很!”说又说不赢,打又打不过,杀又不敢杀,我屈服着缩回食指,违心地对着他点了个赞。 他见状满意的转过头去,不再搭理我。 “媛儿别生气。”白起在我身侧安慰着:“阿冉这个人向来如此,对谁都是这样。” “我哪儿敢生气啊。”我忿忿的盯着他的背影,只恨自己不是孙悟空,不然非得用火眼金睛给他灼穿喽。 这一路与白起高谈阔论着,外加魏冉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此次出战虽有二十万大军,但因军队训练有序,是以行军速度极快,不过十日便过了渭水,到了秦楚交界的丹阳,这日傍晚,魏冉下了原地休整的军令,虽已与楚国结盟,但二十万大军压境,还是要依礼滞留两日,双方再度交涉后才能借道关口驿站的。 夜间闲来无事,我只好宿在帐中与云月绕花绳,可这丫头却总是心不在焉,呆头呆脑的老出错。 “行了,别绕了,再绕下去你的脑袋就更空了。”我收起花绳,叹了口气说道:“我去问问魏冉,这周重究竟去哪儿,怎得十多日也见不着个人影儿。” “姑娘别去!”云月闻言立刻拦住了我。 “你又不让我问,整日里却又跟丢了魂儿似的寝食难安。”我无奈的又叹了口气:“你这让我如何放心。” “奴婢,奴婢是怕被侯爷察觉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拐着弯儿问不就行了嘛,好了,你在帐中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我拍了拍云月的手,不许她再推三阻四。 “是,奴婢等您。”云月只好忧郁的对着我欠了个身儿。 我掀了帘子,快步朝着魏冉的主帐中走去,到了主帐外,但见门口两侧都有士兵把守着,我出于军中规矩,只得礼貌的上前向着守卫说道:“劳烦您通传…” “进。” 我话还未说完,里头便传来了魏冉冷淡的声音,守卫见状立刻躬身对我行了一礼道:“姑娘请。” 我点点头,大步走进了帐中,瞧见魏冉正伏在案上批注着什么,一旁的无悔站在他身旁,用心的看着。 “这么晚了还在研习,你知不知道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精神好啊。”我一边走近他们,一边说道。 “姑娘安好。”无悔对着我说道。 我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见着年轻的姑娘要叫姐姐。” 可这小毛头儿却是满脸的不情愿,算了,随他个小屁孩儿怎么喊。 “你倒是歇的早、起的晚,本侯瞧你却还总是无精打采,懒懒散散的。”他连眼皮也不抬,就出口讥讽着我:“何事?” “没什么事。”我想着还要同他打探消息,只能忍着不去回怼他,故作悠闲的甩了甩手臂:“就随便走走看看。” “哦?这倒不像你平日的作风。”他一眼就看穿了我,毫不客气的点破。 “无悔这字写的,隽秀飘逸,实是不错哈。”我转而认真的点评着竹简上的字,不去接他的话茬儿。 “较之于你,确实算是不错了。”他继续挖苦着我。 “嘿,我真是…”我挽着袖子,恨不得两拳给他打成熊猫眼。 “我标注的地方,回去反复思量,再誊抄十遍。”他对着无悔嘱咐道。 “是,无悔告退。”无悔接过竹简,行礼后退下了。 “说,什么事。”魏冉这才抬起头看着我正色说道。 “你是何时将无悔带在身边的?周重呢?他不是向来和你形影不离的吗?”我一看来了机会,立马将刚才的不愉快忘的无影无踪。 “你究竟是想打探无悔还是周重?”他直接明了的问道。 “呃,周重。”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周重去了南阳郡祭奠亲人,明日就会归来,你探寻他做什么?”他皱着眉看我。 “周重曾多次相帮于我,算得上是我的朋友,我问问朋友的去处怎么了?”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你的朋友倒挺多。”他像是不满我的回答,语气里皆是不悦。 “那无悔呢?”我见缝插针的问道,只当看不出来他不喜的神色。 “无悔是频阳东乡人氏,他的父兄皆为了我大秦英勇牺牲,满门忠烈只余他一人,本侯不忍他独自流落在外,就带在了身边教导。”他缓缓的回答着我的问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对那小毛头儿更是心生怜爱了,不过这无悔被魏冉教导的,同他一样沉闷又无趣,没有一点儿小孩的活泼劲儿。 “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问本侯这些问题?”他不耐烦的瞪着我。 “是啊。”我点点头,又后知后觉的摇了摇脑袋:“也不全是,我是见您帐中烛火还亮着,特意来提醒您即便军务繁忙,也要按时休息,为了咱大秦的将来,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我马屁精似的奉承着他,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他听了我的话后,面色稍霁,却还是冷冷的说道:“本侯身体康健的很,何须你操心。” “是是是,那草民便告退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和他交谈累死了,我行了个礼打算着离开。 “回来。”谁知他又开口训斥着我:“替本侯磨了这方墨再走。” 大爷的,我是你的书童啊,使唤起来这么顺口又顺手,我虽心中万分不情不愿,到底也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愿,故而蹑手蹑脚的缓缓朝着他移动。 我一边替他磨墨,一边看着他批阅着堆积的竹简,昏黄的烛火照射在他深邃的侧脸,其实这厮要是不开口说话的话,长的还是人模狗样的。 我暗暗偷笑,怪不得文楚长公主即便得不到他,也要搜罗来一群和他相像的面首寻欢作乐,这不是公然调戏他嘛,他这么清高倨傲,被不喜欢的人明晃晃的觊觎着,心中一定憋屈死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一想到他在背地里被文楚气的捶胸顿足,别提多解气了! “又在憋什么坏心思,笑的这般放肆。”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你后脑勺长眼睛了?”我震惊一万年。 “你晃的本侯的烛火都快熄了。” “哦。”我看了看桌案上的油灯,被我因晃动而带出来的风吹的时明时暗,便识趣儿的往边上站了站。 “哎,这是什么?”我好奇的摸了摸被一堆竹简压在最底下的布帛,惊讶的开口道:“你还会作画?” 这布帛是上好的水墨绸缎,与一般用来作画的麻布大不相同,也不知他画的什么,竟用上了这么贵重的布料。 “不许乱动本侯的东西!”他见状立刻凶狠的制止了我。 “不动就不动,凶什么凶。”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也瞬间来了脾气,丢下手中的磨石就直往外走,也太不将人当回事儿了,想吼就吼,想骂就骂,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我就算是个蛤蟆,踢一脚也该鼓个气儿。 愤懑的直走到外间,我才对着帐内不服气的大声怒道:“你以为谁稀罕看你的破画呢!求我看我也不看,画的那么丑,我怕长针眼儿!” 说完,便脚底一抹油,迅速的开溜了,我边跑边回头,幸好这厮没有恼羞成怒的来捉我,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更是要对着我极尽挖苦嘲讽,没有丁点儿好脸色了。 “哎哟!”夜色中本就视线朦胧,我又因惹着了魏冉心里慌乱,故而没看清楚,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滚了一身的泥水与草屑。 “媛儿?”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没事?可有伤到哪里?”白起借着隐隐绰绰的火光,将我翻来覆去的检查着。 “没事没事。”我兀自拍着身上的草屑:“没有伤到。” “你来找阿冉吗?”他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慌张和忐忑。 “谁没事儿稀罕来找他呀。”我仍旧怒气冲冲,怨怪的说道:“要不是为了打探周重的消息,拿轿辇抬我也不来。” “你打探周重的消息做什么?”白起闻言轻声笑了起来:“你问我不就好了吗?你们俩人一见面就争吵,还是离远些的好。” “我不是心想着周重在他手底下述职,他或许了解的更清楚嘛。” “周重本身是南阳人氏,偶尔会回族中探望些亲友,想来应该快要回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听说明日就会回来。” “是,明日是休整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就出了大秦的地界了,他得跟上进程。” “嗯。”我愁眉苦脸的点点头:“那就好。” “你还没说,你找他做何呢。”白起看着我的模样,不禁好笑的戳了戳我的手臂:“别放在心上,阿冉没有恶意。” “我其实没什么事找周重,是云月在为了他茶饭不思。”白起比之魏冉,更为明理通达,愿意成人之美,这从之前田子义和青禾的事就能看出来,是以让他知道了也无妨。 “你懂得?”我意有所指的对着他挑了挑眉。 “可我听阿冉提起过,周重好像是成过婚的。”白起有些为难的看着我。 “成过婚?”我大吃一惊:“那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的夫人,难不成一直待在南阳老家两地分隔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别人的私事,我不好过问太多。”白起也满头雾水。 “好,这下可真成了个棘手的问题了。”我挠了挠头:“都怪从前没打探清楚,现在该怎么开口和云月说啊。” “没事媛儿,慢慢规劝你的丫头,她总会明白你的苦心的。”白起笑着安慰我。 “也只能如此了。”我叹了口气:“叔白你忙,我先回去了。” “好。”他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营帐中,云月果然还在坐立不安的等候着我,我却在她期盼的目光中,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云月。”我想了想措辞,温声细语的对她说道:“周重明日就回来了,但是,你同他实在不合适,要不还是忘了他,重新开始下一段感情。” “姑娘何出此言?”云月的神色,从欣喜转变成了疑惑与不解:“姑娘此前,不是还说过,让奴婢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我是说过,可现在事情出现了其他的问题,周重他、他成过婚了。”我还是将真相告知了云月。 “成过婚了?那为何,为何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云月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我摇了摇头:“他的夫人许是一直在南阳老家,所以从没有人见过,没人见过自然就没人过问,我们都还以为他孑然一身。” 云月听完我的话,更是哭泣的双肩颤抖起来:“原本就是奴婢痴心妄想,现在,终于梦醒了,可是姑娘,奴婢的心好痛啊。” “别哭了云月,好了好了,现在醒悟也不算太晚,咱们忘了他,以后找个更好的。”我见状连忙坐到云月身旁,安慰着她。 “真的能那么容易忘记吗?”云月泪眼婆娑的望着我。 “只要想忘就能忘。”我轻拍着她的肩:“不过是时间或长或短罢了。” 第57章 叹惋 “可这太难了,奴婢该怎么办啊姑娘,奴婢该如何才能忘记他啊。”云月悲恸的伏在我怀中哭泣:“单单是想着要将忘却他这一件事,奴婢就好似喘不过气一般的痛苦。” 我默默的轻拍着她的背脊,云月对周重的感情,已暗暗心许了大半年,突然得知周重已经成过亲的消息,定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与绝望的。 “云月,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周重成亲已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你还是将这份不为人知的心意掩藏起来。”我悠悠的劝解着她,纵然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常事,然而有哪个女子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心爱的衣衫与首饰尚且无法割爱给她人,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恋人,我来自思想先进的二十一世纪,并不赞同她再介入周重已经圆满的姻缘。 况且先不说周重并不知晓云月的心思,即便他知晓并接纳了她,妻与妾的地位也不能相提并论,只是可怜云月这段别说结果,就连花开也等不到的暗恋了。 云月沉默的在我怀中哀泣着,这一晚,她是和着眼泪与心碎缓缓睡去的。 待云月哭累了睡着后,我才将身上弄脏了的衣衫换了下来,连日的奔波与简陋的环境,让我已经好久没有机会沐浴了,每日都只是简单的擦擦手脸,加上今夜摔的这一大跤,若再不好好的洗涮一下,怕是都要长蘑菇了。 昨天刚到驻地时,我就发现了一里路外有条清澈澄明的溪流,无论如何,明日夜间我都要去洗洗澡了。 一夜翻来覆去的醒了好几次,总算是挨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了,话说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我就似乎没怎么睡过好觉,烦忧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往日的云月虽也稳重,却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可从昨夜开始,她就缄默着不怎么开口了,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确实没有想说话的欲望,我特别能够理解她,但也不想她一直都这样沉闷下去。 是以我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向外走去:“晨间的空气凉爽又清新,不出去走走怎么能行。” “那奴婢陪姑娘去散散心。”纵使情绪低落,云月也还是不愿违背我的意愿。 “是你要散散心才对。”我闻言拢了拢云月散在脸颊边的碎发,这丫头却失落的低下了头去。 “走。”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大概还未过卯时,天边的一抹弯月没有完全落下,与几朵惨淡的云,正一起浮浮沉沉的飘荡着。 我和云月一前一后的漫步在驻地旁的草场边上,惊飞了几只歇在松柏上的鸟儿,空气中的凉风,吹的人迷沉的脑袋逐渐清醒起来。 “云月你看,人生其实不仅只有男女间的情情爱爱,还有这么多美丽自由的风景,不如把目光,转向其他从前忽略了的地方。”我在一棵繁茂的松树下站定,对着云月指了指天边瑰丽绚烂的朝霞。 “你还这么年轻,值得拥有更加崭新的未来。” “姑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云月望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朝阳:“可是奴婢不知,自己能否做的到。” “你当然能做到,有志者事竟成。”我为她鼓舞着士气。 “你难得早起,就是为了来此处疏导你的丫头吗。”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的斜坡上乍起,惊得我马上转头回望了过去,昨晚才与他发生了不愉快,今晨竟又和他在此处撞上了,可真是阴魂不散哪。 “你吵着本侯观景了。”魏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们。 “侯爷恕罪。”云月见状立刻冲着他俯身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悦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儿:“偷听别人讲话很有意思吗?” “本侯可比你先来。”他也冷眼睨着我。 他本来就个儿高,站的位置也高,瞅着我的目光就跟巨人在看一只蚂蚁似的,我不甘心在气势上输给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蹭的就爬上了斜坡。 “你来的早就能闷着不出声,偷听别人讲话了吗?”好,即便站的一样高,我也只能仰视他,该死的,回去一定多往鞋里塞几张增高垫儿。 “你未经允许就扰了本侯的清静,本侯还没治你的罪呢,你倒先发制人。”他勾了勾唇,又开始恐吓起我。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你偷听了我们的闺中密语不说,竟还要治我们的罪,你简直比法西斯还黑。” “这儿不在你的闺中,本侯也不是你口里的什么法西斯。”他毫不在意的说道:“况且出不出声是本侯的自由,本侯行的端,站的直,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听。” 他怼的我哑口无言,我们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起来。 “侯爷、姑娘,您们别吵了,都是奴婢的过错。”云月站在下方,手足无措的说道。 “不关你的事云月,我们走,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我说不过他,转头就想走。 “站住,本侯允许你离开了吗。”他不满的刀了我一眼。 “你!”你大爷的,我真想掐死你。 “还有何贵干?”我气急败坏的开口问他,他却只遥遥的望着天际,并不搭理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轮红日正在满目的霞光中缓缓升起,它穿透轻纱般的云层,明亮的光芒将整个大地都染成了金黄色,草地上的露珠被照耀的晶莹剔透,空气中蒙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光明、温暖、希望,纯粹,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在这绝美的一瞬间,仿佛都变得触手可及。 “好美。”我们并肩而立,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中,我心绪舒朗,不由地轻声感叹道。 “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魏冉转过头来,竟难得的肯定了我:“世间有很多美丽自由的风景,人确实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将目光移向从前忽略了的地方。” 他好似话中有话,眼神虔诚又认真的将我笼罩着。 这又是什么鬼把戏?想到新的捉弄我的方式了?我不明就里的与他对望着。 “驾!驾!” 一阵马蹄声飞驰着渐行渐近,打断了我们各自的心怀鬼胎,我循着声音看去,周重正策马奔腾的向着我和魏冉前来。 “启禀侯爷,属下已按时归来。”到了跟前后,周重翻身下马冲着魏冉屈膝行礼,又对着我拱了拱手道:“姑娘安好。” “周将军好。”我对周重回以了微笑。 “归来便好。”魏冉向前一步拍了拍周重的肩:“今日好生休息,明日整装待发。” “是。”周重垂下头应答着。 “周将军。”云月终究还是按耐不住的走上前来,从周重走近时,她的视线就未离开过他。 “将军一路可顺利?”云月稳了稳情绪,尽量平静的问道。 “多谢云月姑娘挂怀,一路平安。”周重礼貌的回应着。 “那就好。”云月点了点头,眼眶已有些微红。 “侯爷,姑娘,离军已久,属下还有杂事打点,先行告退了。”答完云月的话后,周重再次对着我和魏冉躬身行了一礼。 “去。”魏冉点头颔首,我也跟着欠身回了个礼。 周重转身走后,云月久久的望着他的背影回不过神来,我怕魏冉看出些什么端倪会苛责她,故而寻了个借口对她说道:“这晨风吹的人有些冷,云月,回去替我取件外袍。” “是。”云月眼中,泪珠与忧伤满布。 “周将军神色仿佛有些哀伤,他回南阳祭奠何人啊?”我看得出今日的周重与往常不太一样,按说回去与夫人相聚,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的亡妻。”魏冉徐徐地开口说道。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他:“周重的夫人,亡故了?” “他的夫人崩于难产,已经五载了,你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我闻言,不禁为周重感到了万分悲凉与痛惜,难怪我与阿稷被迫分离时,周重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怅惋与怜悯,不过都是被天意愚弄的两个可怜人,感同身受罢了。 我久久的沉默着,之前只以为他成过婚,如何晓得他与他的夫人,竟已经阴阳两相隔了呢。 “周重本是世家子,与他的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又都遵照双方父母的意愿成了亲,家宅宁静,琴瑟和鸣,这样的美满日子却只持续了一年,便消散于他夫人的离世。”魏冉缓缓地讲起了周重的过往,一向冷漠的他竟也带了惋惜的口吻。 “后来呢?”我轻声问道。 “母子俱损的噩耗,令他本就疾病缠身的双亲更加孱弱,没过多久也跟着与世长辞了,不过一夕之间,周重便一无所有了。” “后来他孤身投军,每次作战都拼尽了全力去厮杀,我惊异于他的勇猛,也看出他存了死志,不忍将才陨落,便将他调至了我麾下,这几年下来,他虽不再一心求死,却总还沉浸在过往中难以自拔。” “这世上最温柔,又最残忍的,恐怕就是时间了,它既能让一部分人淡化伤痛,又能让一部分人困在回忆里,永远也走不出来。”我听完魏冉的话,心头久久萦绕着一缕惆怅。 “时过则境迁,人要懂得与时俱进。”魏冉不赞同的说道:“同情归同情,那些永远都在怀念过去的人,既辜负自己,也辜负曾经对他们满腔情意的旧人。” 他眸色深深的注视着我,他到底是在说周重,还是在说我?难道他还在怀疑,我对阿稷不曾死心吗? 既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满腔情意的旧人,他在警告我,是啊,阿稷已经在试着迎接全新的未来和爱人了,我不能再一次的,辜负他好不容易重拾的信念与理想了。 “你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了。”我坚定的回望着他:“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将过往的云烟,统统都干干净净的剔除我的世界,你再也不必因我的存在,而终日为大王担忧。” “本侯有时候,真的很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他皱着眉,不太满意的盯着我。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满脸问号的望着他,这厮也太难伺候了,怎么说都不称他的心。 “这当然是本侯想要的。”他紧抿着薄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不是全部。” “你还想要什么?”我不解的大声反问着他:“金钱、权力、地位,所有世人渴求的东西,都已尽数在你囊中了!” 这厮未免也太贪心了,拥有这么多了还不满足,这要搁在我身上,姐早就躺平了,还期期艾艾的跟着他去什么劳什子的齐国。 “我真的很怀疑,你在变相的跟我炫耀!”我伸出小拇指,暗戳戳的指着他。 “对牛弹琴。”他瞟了我一眼,冷冷的丢下四个字后拂袖而去。 “我还鸡同鸭讲呢。”我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蛐蛐儿着:“鸡也是你、鸭也是你、牛还是你,五禽六畜都是你!大爷的!狗嘴里从来都吐不出象牙。” 等他走后,我又独自在草场上看起了日出。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不断的在幸与不幸中挣扎着过完一生,我们一边为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衫、团聚的喜悦而感到幸福,一边却又在隐忍的眼泪、失散的情缘、注定的分离中痛苦不堪,循环交替,无限往复,直至生命消亡的那一刻。 可这世间的不如意,却永远也没有尽头,它会在每个失声痛哭的人身上,不停的上演着分崩离析。 “哎,能怎么样呢,死又不敢死,活又活不好,只能无病呻吟两句了。”我自嘲的摇了摇头,向着驻地缓缓的走去。 回到营帐中,我看见云月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发呆,我仔细想了想,诚然如魏冉说的,时过境迁,总要不停的向着更好的方向奔去才行。 于云月如此,于周重也如此,五载过去,周重也该试着向前迈迈步了,或许会得到些新的机缘,也未可知呢。 我应该把事实都告诉云月,至于要就此打住、默认周重对亡妻不断的缅怀,还是要继续努力,走进他封闭已久的心门,全然都在她自己的想法,这样,也不算枉费她隐秘而又盛大的一场相思了。 第58章 尴尬 “云月。”我出声打断了云月的放空。 “姑娘,您回来了。”云月闻言转过头来望着我,轻轻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姑娘恕罪,奴婢忘了替您送外袍了。” “没事。”我摇摇头走到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已经不冷了。” “云月,有一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情,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你,让你自己来拿主意。”我思索了一瞬后说道。 “何事?”云月泪眼朦胧的望着我:“姑娘请说。” “周重此次回南阳,其实是为了祭奠他的亡妻,他的夫人早在五年前就离世了,魏冉说,周重到现在也还一直深深地思念着他的夫人。” “离世了?”云月蓄满泪水的眼眶,也顿时显露出震惊:“为何,会离世了?” “是难产,母子俱亡,也不知道周重,是如何熬过那一段悲痛又绝望的时日的。”我叹息着答道。 在这医疗落后的古代,有时一个小小的风寒都可以要了人性命,更不用说女子生育所付出的风险了。 “所以云月,你得想清楚,你喜欢的人,心中有着永恒的伤痛,或许永远也无法敞开心扉接纳别人,你还要继续爱他吗?”我有些担忧的说着。 云月听了我的话,神情凝重的思量了许久,而后抬起头看着我,郑重而又认真的回答道:“要的。” “姑娘,奴婢从昨夜起就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本决定了,若是周将军与周夫人日子和顺美满的话,奴婢就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偷偷地祝福他们。” “可现在得知了周夫人亡故的噩耗。”云月缓缓地向我诉说着她心中的想法:“奴婢很心疼他,更想走近他了,即便不能抚平他心中的伤疤,也好过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苦苦支撑着,奴婢愿痛他所痛,乐他所乐。”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我其实并不太赞同云月的一意孤行,周夫人是在周重最爱、最眷恋的时候,带着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惨痛的离去的,对周重这样的性情中人来说,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忘怀她们,云月可能会很难走进周重的心。 “奴婢决定好了。”云月坚定的对着我点了点头。 “可是活着的人永远也比不过,一个已经故去了的人,在周重心中,他的夫人将永远都是尽善尽美的,你明白吗云月?”我再次提醒道。 “奴婢明白,奴婢也无意去和一个已经逝去了的人比较些什么,即便周夫人在他心中永远都占着一席之地,奴婢也认了。”云月还是坚持着。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找一个全心全意,至始至终心里都只你一人的夫君不好吗?”我叹息着说道。 “姑娘,若是周将军真的痛痛快快的就将他的夫人忘记的话,奴婢反倒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云月见我为她犯愁,又转过头安慰起我来:“可他没有,即便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已经离世了的夫人,这足以见得,他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 “这样的他,让奴婢更加仰慕,更加不想错过了。” “也罢。”我听完云月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用尽全力去争取一次,是比什么都不做就退缩了的好。” “多谢姑娘首肯。”云月如释重负的说道,眉眼中的忧愁已散去了一大半。 “你自己的决定,自己不要后悔就行。”我无奈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奴婢不会后悔的。” 这两天的日头,不知为何又毒辣了起来,用过午膳后,我在营帐中是坐立难安,闻着身上一股子的汗味,只感觉全身上下都瘙痒不堪。 “姑娘,您怎么了?”云月一边做着绣品,一边打量着我。 “天气这样炎热,又太久没有沐浴,难受死了。”我在帐中来回的踱着步:“昨夜还一跤摔在了泥水里,我只感觉浑身都是马粪的气味。” “要不咱们出去走走,这帐中被太阳炙烤的,比外面还热呢。”云月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来。 “那走。”我挥着蒲扇不停的扇着:“怪不得都说秋老虎秋老虎呢,这天气真如同老虎一般让人畏惧。” 我和云月又循着早间的路,来到了草场边的松柏下乘凉,竟刚好碰到了白起和周重正在比试剑法。 湛蓝的天空下草色青青,两道矫健的身影正你来我往的缠斗在一起,银色的长剑碰撞着发出刺眼的光芒。 白起的剑法凌厉,招招都伴随着飞扬的剑气,而周重的剑法则流畅自然,抬手间又看得到一股力量,他们迎来送往的,一时难分胜负。 我和云月站在一旁看着,云月的眼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万分欣喜,与十足的仰慕。 终于一声兵刃落地的声音响起,周重手中的长剑被白起打落了出去,连带着他自己也不住的向后退了数十步。 “周重!”白起许是没料到会不小心将周重打倒,急切又歉疚的喊道。 “周将军!”我身旁的云月同样大惊,跟着就跑过去查看起了周重有无受伤。 “没事周将军。”我也紧跟着走了过去。 “没事,并无大碍。”周重站稳身形后对着我们笑道。 “你怎么回事?练剑时竟也走神?”白起疑惑的拍了拍周重的肩,他并不知道周重夫人逝世的事情。 “许是连日追赶你们的行程,有些困乏,况且大良造的剑法本就远在周重之上,输了也是常理。”周重笑着,面上满是疲惫。 “周将军,累了就回去歇息,你又不是个铁人,还是要多多注重自身的,剑随时都可以练的。”我忍不住出口规劝着周重,即便是铁人,这样身心疲惫的煎熬着,又能熬多久呢。 “是啊,周将军,姑娘说的对,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云月担忧的望着周重。 “回去周重,明日又要启程了,能歇就歇着。”白起见状也说道。 “那就听大良造和姑娘的,属下先行告退了。”周重拱手行礼。 “慢走。”我回答着周重,白起也跟着我点了点头。 云月看着周重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浮起了一丝焦虑和着急。 “去。”我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对着她轻轻的,朝着周重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多谢姑娘。”云月见状欢喜的笑了起来,对着我和白起俯身行了个礼,便急速的向周重追去。 “媛儿,你怎么出来了,这样炎热的天气,仔细着身子。”白起伸手在我额边轻敲了敲。 “帐中比这野外还闷热,外面好歹还有点风,所以出来透透气。”我走到树荫下坐着,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晚间我让人多送些冰块到你帐中。”白起闻言也笑着坐到了我身旁:“再过几日立秋就好了,或许就没这么热了。” “可别。”我回绝着他:“魏冉那厮若知道了,又要训斥我矫情多事了。” “你是女子,比不得我们男子随意,矫情就矫情,我喜欢就行了,你管阿冉怎么说呢。”白起勾起嘴角,宠溺的说道。 “好兄弟,别这样,我鸡皮疙瘩掉一地。”我伸手把他的脸向着另一边推去。 “在哪儿呢?”他故作夸张的在草地上摸索着:“我怎么没看见。” “哈哈哈…”我被他的样子逗的大笑出声:“你手下的将士们要是看见你这副模样,不知道还会不会惧怕你的威严。” “你还说呢,倘若哪天他们不服我的管制了,可都是你的原因。” “怎么还赖起我来了,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又狡又赖。” “反正我是赖上你了。” 大朵大朵的白云被风吹着飘来又飘去,阳光照射在松针上,细碎的光芒又四分五落的散在我们身上,我压倒一大片青草,翘起二郎腿惬意的躺下,虽然热了些,倒也真舒服啊。 我和白起你一言我一语的的交谈着,不知不觉间竟安心的睡了过去。 我是个睡眠质量很不好的人,一点噪音和光线都容易让我惊醒,心里若是再藏点事儿,那更是日也别想睡个好觉了,谁知这个下午,我竟在郊外鼾睡了一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都快到晚膳的时间点了,我大梦中惊坐起,便看到了身旁白起笑意盈盈的脸。 “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也不叫我?”我撑着身子站起来。 “看你睡的那么香,不忍心。”白起也跟着站起身,调笑着我:“夜里都做何去了,大白天也能在郊外睡着。” “快走你就,一天都晚问问问的。”他慢吞吞的走在我身前,急得我一招降龙十八掌给他推到了边上。 “你再走慢些,晚膳都赶不着热乎的。”我疾步如飞,将他远远的扔在了身后,边跑边大声说着。 “仔细又摔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提醒着我。 晚膳过后,天已经黑了,我收拾了些干净的换洗衣物,便带着云月向着我之前发现的小溪走去了,好在今夜圆月高挂,月色虽朦胧,倒也还看得清路。 “姑娘,不会被人看见。”云月跟在我身后小声说道。 “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里,白日里要打水要浆洗的,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不会有人的。”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答着云月:“况且咱们分开来洗,你洗的时候我把守,我洗的时候你把守,没事的。” “好,听姑娘的。”云月听了我的话,赞同的说道:“确实也该沐浴了。” 不一会儿,我和云月就到了溪边,空旷的草地上除了几棵树影,并无一人,唯有星辉熠熠,蝉鸣阵阵。 “云月,你先洗,我替你守着。” “是,姑娘,奴婢会尽快的。”云月说着便解了衣衫跳进溪水中,欢快的游了起来。 “怎么样?水深吗?”我不会游戏,又落过水,还是有些怕的。 “凉爽极了姑娘。”云月高兴的在水里扑腾着:“不深,只没过腰间。” “那就好。”我闻言放下心来,在边上用手划拉着流水,有些迫不及待。 过了一阵后,云月从水里出来穿好衣衫,便轮到我了。 “云月,替我仔细守着,我要好好洗涮洗涮。”我褪下衣裳,一步一步慢慢摸索着走进溪水中。 “好嘞,姑娘。”云月顽皮的笑着作答。 太凉快太清爽了,近日的疲累仿佛都随着流水洗净,我仔细的搓洗完身子,又开始洗起了长发。 我在现代时最喜欢留短发,怕的就是长发难打理,果不其然,长长的头发湿了水,打成了一个个的死结,直扯的我头皮生疼。 正当我聚精会神的梳解着发结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的渐渐清晰了起来。 “云月!快去看看是谁,拦住他!”我慌张的没入水中,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上。 “是是!奴婢这就去看!”云月急急的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赵大哥,这么晚了你来溪边做何?” “是云月姑娘啊,我来取些水到马棚去,这天气太热了,马儿们也遭受不住,一天要取好几次水呢。” “您先别忙着取水,帮我个忙,到那边……” 原来是赵大哥来打水,我松了口气,慢慢地浮出水面,加快着手里的动作将头洗净后,抓着溪边的野草就着力道上了岸。 岂料刚一爬上岸边,就与不远处的人影堪堪撞了个正着。 “啊啊啊!!!”我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大声尖叫着,随后脚底一打滑,再度跌落水中。 “小心!”掉进水中的前一刻,余光瞥见那人对着我伸出手提醒道。 我咚的一声掉进水里,呛了两口水后,用力一蹬腿站了起来,还好这水不深,不然光不溜秋的我宁愿溺死也不让他救! 我藏在水中,急切又惊惧的大声冲着岸上的人喊道:“不许过来!” “你没事?”他往日淡漠的声音,此时变成了忍俊不禁的笑意:“本侯不过来,你自己慢慢上来。” “你转过去!”我面红耳赤又气急败坏的冲着他嚷道。 “好,我转过去。”他揶揄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缓缓游走到岸边,先伸出半个脑袋看了看他确实转过了身去,才手脚并用的快速爬上岸,着急忙慌的穿好了衣裳。 第59章 误会 待穿戴整齐后,我又随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髻,便怒气冲冲的向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去,指着他的鼻子怒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都看见什么了!” “本侯什么也没看见。”魏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静的说道。 “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我有些不太相信的反问着,明明刚才听到了他捉弄般的笑声。 “那好,什么都看见了。” “啊啊啊啊!闭嘴!”我只感觉天旋地转般的羞愤,大声的斥责着他。 “那你究竟要本侯如何说才满意?”他扶着额头无奈的问我。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只恨不得先将他戳瞎,再把他毒哑。 “今晚的事,你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我略带了点威胁的意味瞪着他。 “否则如何?”他不屑一顾的问道。 我被他一噎,否了半天也没否出来,以我目前的能力,好像确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否则我诅咒你,诅咒你孤寡一生!”我抓耳挠腮的想出了这么个借口。 他听完我的话沉默了下来,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见他脸色骤变,神情冷峻中带着愤怒,气氛刹那间凝结起来。 糟了,又踩着他尾巴了?不是他自己对白起说的不敢再走近任何人,怕给别人带来伤害的吗?我不过随口拿这个唬唬他,用得着这样动怒吗? 他冷眼直盯着我,迈开双脚一步一顿的朝着我缓缓走来,我被他威严的气势瞬间吓得有些懵了,连后退都忘记了。 “你…干嘛?”我惴惴不安的问他。 月光照的他脸色异常白皙,浓密的剑眉紧蹙着,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狠狠的扯向他,我撞在他的胸膛上,用手奋力地撑着他胸口,以防他再度靠近。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本侯就将你捆了,扔在这郊外喂野狼。”他对着我的耳朵,语气森森的威胁着。 我目瞪口呆的缓缓看向他,他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有些怂了,他是做的出来这种事的,即便不会真的让野狼吃了我,捆了在这空无一人的草地里扔上一夜,也足够我喝一壶的了。 “对、对不起。”我吞了吞唾沫,踌躇着开口跟他认错,面子算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收回刚才的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本侯将来的日子多么重要,你随口就要诅咒本侯,本侯不接受你的道歉。”他不依不饶的继续捉着我的手腕,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看光了不说,还要被敲诈。 “本侯来日若真的孤寡一生,你也别妄想能和谁双宿双飞,你得陪着本侯一起,孤独寂寞的了此残生。”他甩开我的手,甩了我一个趔趄。 我当他是要怎样勒索我呢,原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反正姐也没有再二次开花的打算,本身也是要一个人过完余生的。 “行行行,我奉陪到底行了,你讨不着夫人我就嫁不出去,满意了吗?”我搓了搓被他捏疼的手腕,不耐烦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儿。 “还算满意。”他看我吃瘪,勾唇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就知道你没安心。”我边说便要回营帐,再不想看他一眼。 “回来。” “又怎么了!” “等等无悔。”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一个小火堆。 我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只见夜色中生起了一方火堆,隐隐可见一个孩童模样的身影正对着火堆磕头、插旗、敬酒,口中还不停的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 这是在祭奠亡魂? 一阵冷风吹来,我长发本就未干,正湿答答的贴在脖子上,这下更是冻的我一个哆嗦,加之心中恐惧,我不由地颤颤巍巍的向魏冉靠了靠。 这厮低头瞥我一眼,鄙弃的说道:“无悔的父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连坟冢也未立下,只能在每年的忌日时随处祭奠。” “他们都是以身殉国的忠魂,你有什么好怕的。”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有点冷。”我听了他的话,对无悔的父兄升起由衷的钦佩,却还是拒不承认自己刚刚是有些怕的。 我们站着又等了一会儿,直至火堆燃尽,无悔才迈着步子向我们走来。 “无悔,你饿了吗,我帐中还有些小糕点,待会儿给你尝尝,看美不美味啊。”待无悔走近后,我看着他的小脸儿伤心的皱成了一团儿,却故作坚强的不愿让眼泪掉下来,觉得格外心疼,就想开口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不过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却要忍受这世间最痛苦的分离,老天啊,你何其残忍。 “不用了姑娘,无悔不饿。”无悔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我和魏冉说道。 “走,先回去再说。”魏冉嘱咐着我们,竟难得的语气温柔。 “是。”无悔应答着,一个人默默的走在了前面,留下我和魏冉并肩而行。 “他还这么小,父兄又都是在沙场而亡,你不该过早的将他带入兵营的,先只念念书,识识字就好了。”我看着前方的小豆丁轻声说道。 “本侯规劝过他,可这孩子虽小,性子却格外执拗,父兄的离世不仅没让他对战场生出畏惧,反倒更加勇敢的想要延续他们的遗志,驰骋疆场,杀敌卫国。”魏冉缓缓的解释道。 “人需要满腔的热情与兴趣,才能将事情做的完美无虞,本侯尊重他的选择,只要确保着他的安全万无一失就行了。” “你说的倒也挺对。”我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就跟我从前不想去念书,即使我妈天天大棍子撵着我,我依旧考不及格一样的道理。 “姑娘!姑娘!您等等奴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吆喝,我回头看去,只见云月正气喘吁吁的追着我,糟糕,我刚刚光顾着与魏冉说话,竟将云月忘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把她扔在这野地里。 “慢点儿跑,我等着你呢。”我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直到云月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我们身边,四人复才又一同回了营地。 刚到驻地,便见白起正背对着我们,等在我的营帐外,我立刻大步跑过去,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拍,同时哇的一声企图吓他一大跳。 “媛儿!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白起转过身看向我,我的恶作剧对他来说没有丝毫作用。 “还以为能吓你一跳呢。”我拍拍手,不无失望的对他说道。 “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他立刻配合的捂起了胸口,做出惊吓的模样。 “切,浮夸的要命!”我无语的用手肘推了推他。 “叔白。”魏冉这时才慢慢走近,云月和无悔则分外有眼力见儿的,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阿冉?你们,是一起出去的吗?”白起看见魏冉后,惊讶又错愕的指了指我们俩。 随后他晦涩不明的目光,就落在了我湿润的头发,以及…以及系错了绳结的衣裙上! “啊!你怎么也不提醒我!”我慌忙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俩,将配错了对儿的四根绳结调转过来。 “夜色昏暗,本侯也未看清。”魏冉装作无意的答道。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料魏冉这厮竟接了我的话头,乍听不觉得怎么样,仔细一思索,就似乎变了味道。 白起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 “啊不不不不不!”我急忙挥着双手解释道:“我们不是一起出去的,是在外面遇见的!” “我本来是想趁着天黑去沐浴的,谁知碰上了侯爷,就一起结伴同行,回来而已,我系衣带的时候他真的没有看见。”我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是,本侯并未瞧见她更换衣衫。”魏冉慢悠悠的跟着我说道。 你可闭嘴,我再次无语,白起的眉毛都快皱成一条直线了。 “云月和无悔一直跟着我们呢。”我对着白起指了指不远处一脸懵的无悔和云月。 “啥事儿都没有。”我摊开双手比划着,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什么事都没有。”白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只是以后夜间别再乱跑了,太危险了,你若想沐浴,我让人去打水回营帐就好了。” “我不是怕太麻烦了嘛。”我搓搓手瞟了眼魏冉,被他知道,又要怪我浪费人力物力了。 “对了,这么晚了你等我做什么?”我回过神来问白起。 “给你送了些冰块,已经放在帐中了,夜里可以睡个好觉了。”白起笑着对我说道。 “啊?我只是随口一提,况且夜间也并没有那么热,实在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我不安的观察着魏冉的脸色。 “既是叔白的一番心意。你收着便是了,老盯着本侯做什么。”魏冉不悦的回睨了我一眼。 “不是怕你找话说嘛。”我小声嘀咕着。 “本侯那么不通情达理吗?”他质问我。 “你通情达理过吗?”我思索了一瞬,反问着他。 他本就不悦的神色更是冰冷了下来,黑着脸瞪了我一眼后,甩开袖子走了。 “阿冉!”纵使白起唤他也未停下。 “媛儿,你先歇息,我去找阿冉谈论些军务。”白起对着我说道。 “哦,那你快去。”我点了点头,知道他们是哥俩好,什么谈军务,不过是怕魏冉生闷气,开解他去了。 魏冉这厮真的是,一天到晚阴晴不定的,白起也是,哄他干什么,这么爱生气,让他气死好了。 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后大步回营帐去了。 “哎呀,真舒服。”我一边转着圈儿,一边将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扔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这外间夜里有些冷,帐里夜间又有些热,放上这一桶冰块儿啊,刚刚好,不冷也不热,美滋滋的。 “云月,你将我们剩下的糕点全部都包起来,明日给无悔送去,那孩子正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儿。”我还没有忘记要给无悔送点心的事。 “是,姑娘。”云月答应着:“您成日里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的,得空了,还是多关心关心您自己。” “您看,白将军多贴心啊。”云月欢喜的摸着冰块儿感叹道:“这行军路上如此的粗陋简略,也不知他是上哪儿弄来这些冰块儿的。” “是挺贴心的。”我躺在榻上晃着双腿,懒散散的说道。 “所以,您真的不考虑考虑白将军吗?”云月悄咪咪靠了过来,眨着期盼的大眼睛。 “考虑什么呀,都说了我和他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你这丫头,别搁这儿乱点鸳鸯谱了。”我长舒了口气答道。 “哎,白将军这样好的人,错过真是可惜了,也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云月困惑的说着。 “怎么想?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吃好、喝好、睡好、玩儿好。”我扯过一张薄毯盖在了头上,拒绝了云月的聊天请求。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大军便又整顿着出发了,楚国多平顺之地,是以接下来的行军速度,更是快了许多,又是十多日过去,我们离阿城只有大半的路程了。 这日傍晚,众人正围坐在一起晚膳时,远处的林中竟传来了几声鹿鸣,我身旁的白起一听,立马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对面的周重也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拉弓搭箭的便骑了马,要去猎鹿。 “媛儿,等着今夜加餐!”白起一边架着马离去,一边对着我大声说道。 “好嘞。”我闻言喜不自胜,这馕饼我是啃的够够得了,必须得整两口带劲儿的,喂喂我的馋虫了。 “一定要百发百中啊!”我对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姑娘,也不知周将军他们能不能猎到野味。”云月走到了我身边,捏着衣裙扭捏的说道,显然她被周重骑马拉弓的模样又勾去了魂儿。 “当然能了。”我学着白起的样子,敲了敲她的额头:“一天天的,就知道好色,你姑娘我涝的都要吐酸水儿了。” “哎呀,姑娘别生气~”云月晃晃我的手臂:“等两位将军满载而归,奴婢定将鹿腿给您烤的香喷喷的!” “这还差不多。”我戳了戳她的脸,笑着作答。 第60章 篝火 苦苦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周重终于缓缓从密林中出来了,只见他的马蹬上,挂了数十只多的山鸡与野兔。 “哦!今夜终于要加餐咯!”无悔和云月欢快的拍起手来。 “白起呢?”我疑惑的问道,那家伙该不会猎的没有周重多,不好意思回来了。 “大良造在后面呢。”周重笑着说道。 他话刚说完,便听见一阵马蹄奔腾的声音,我抬眼看去,只见白起正驾马疾行着而来,他身后,正拖着两只膘肥体壮的麋鹿。 “大良造果然是厉害啊哈哈哈!”与我们同坐的士兵们见状,也纷纷高兴的拍手叫好起来。 “这么大的两只鹿皮子,今夜要美餐一顿了!” “多亏大良造给兄弟们开荤了啊。” 大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白起来,却见他神色欢喜又从容的,自顾自朝着我走过来。 “媛儿,怎么样,我厉害吗?”他像个邀功的孩子般,等待着我的夸奖。 “厉害厉害,叔白当然厉害了。”我毫不吝啬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赞扬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从没见过大良造这般模样呢,齐姑娘真是好福气呀!” “是啊,大良造可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将才啊,齐姑娘可得抓紧咯。” “大良造与穰侯,本是朝中那群文绉绉的老匹夫,挑女婿的头号人选,这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长吁短叹了!” 这些士兵们聚在一起,大剌剌的开起了我和白起的玩笑,我既不想他们误会,又不想开口否定,让白起失了颜面,只得满脸通红的呆愣着站在原地。 “不许胡说,大良造与齐姑娘的闲话,也是你们能凭空捏造的?”周重不知为何,急切的出声为我开脱着:“还不快去将这些野味打理干净,驾火上烤着!” “是!” 那些士兵们受了责备,纷纷拿起了野味退下去处理了。 “媛儿,别放在心上,军中的男子们就是如此,口无遮拦的。”白起对着我扬起一抹微笑。 “没事,我知道他们爱开玩笑。”我对着白起摇了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他们怎么说,只要你我心中明白就好。” 白起听了我这话微怔了一瞬,而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云月,咱们去拿些调味的佐料。”我吆喝着云月,一起转身向着临时搭建的膳房而去,却瞥见不远处的主帐外,魏冉意味不明的目光。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啊,一天天的,只会躲在暗处偷偷的视监着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教导主任呢。”我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心中尽情的责骂道。 而后带着云月款款离去,只留给他一个优雅气质又大方的背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燃放的篝火成了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光亮,大家围坐在一起炙烤着各色野味,一边交谈,一边等待着美食,我等的实在无聊,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姑娘可别睡着了,再等等,就快好了。”云月将山鸡翻了个面儿,洒了些清酒在上面,香味一下子扑鼻而来。 “好。”我有气无力的答道。 “姑娘,这个字怎么念?”无悔拿着一卷竹简,坐到我身边来问询着,自从给他送了些小糕点后,他便整日都缠着我,小孩子嘛,最好哄了。 “拿来我看看。”我信心十足的从他手中接过竹简,瞅了半天却尴尬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到现在,我也只能认识一些简单的秦字,原以为小孩儿的功课没多深奥,看来是我低估了无悔,也高估了自己。 “呃,这个字,这个…”我嗫嚅着:“小孩儿家家的,怎么竟学些这么难认的字!” 实在看不出来,我只好将竹简扔回给无悔,实事求是的说道:“不认识,换个人问去。” “哦。”无悔眯起了他的大眼睛,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惹得正在烧火的赵大哥与云月也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臭小子,习字的事儿去问阿冉,为难媛儿做什么。”白起许是怕我觉得有失颜面,轻敲了敲无悔的小脑袋瓜儿,缓解着我的窘迫。 无悔见状,立刻嘻嘻的笑着,撒丫子跑去主帐中寻找魏冉去了,那厮端着他侯爷的架子,并不出来与我们闲话。 “我说我从前是识字的,你们信吗?”我想尽力挽回些面子,故而睁着眼睛无辜的看向大家。 “……”赵敬和周重默不作声的回望着我。 “算了,反正在这里,我也相当于是半个文盲。”我叹了口气,懒得再垂死挣扎。 “我信。”白起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奴婢也信。”云月放下手中的烧火棍,跑过来坐到我身边,一脸崇拜的说道。 “我也就你们俩迷弟迷妹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颇为无奈的说道。 “实在太无聊了,我记得赵大哥有一面小鼓对吗?要不咱们来玩击鼓传花!”我询问着赵敬。 “是,卑职确实有一面小鼓。”赵敬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是击鼓传花?”云月不解的问着,白起和周重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就是由作鼓的人,轻拍一段儿简短又欢快的曲子,其余的人则不停的传递着同一截花枝,鼓落时花枝在谁手中,谁便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我轻笑着细致的讲解。 “那都表演些什么节目呢?”云月眨着双眼刨根问底。 “随便什么节目都可以呀,唱歌作舞讲故事,只要大家觉得有趣儿便算过关,就可以再开始下一轮了。”我期待的说道。 “听起来甚是有趣。”周重仿佛也颇有兴致。 “那还等什么,咱们开始。”白起已经跃跃欲试了。 “我来拍鼓。”赵大哥也做好了准备。 “等等无悔,我也要玩儿。”无悔大概是问完了功课,着急忙慌的向着我们跑来。 “哈哈,来来,人越多越好玩儿。”我们围成一圈儿,席地而坐。 “没有花枝,就用这截木棍。”我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棍子举起来:“开始!” 话落赵敬立即拍起鼓来,我们几人不停的传递着手中的木棍,都生怕第一个就落到了自己手里。 一曲鼓落,木棍到了无悔手中。 “哈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 “哼,你们欺负小孩儿。”无悔嘟起了小嘴儿控诉着我们。 “愿赌服输。”我笑的前仰后合:“无悔小将军要表演什么节目给大家看啊?” 无悔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便朗诵一曲诗歌。” 大家点了点头,都表示赞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我听完无悔的诵诗后,不禁惊讶又钦佩,原来小小的人儿,此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胸怀与志向。 “太棒了无悔,你将来一定会续你父兄遗志,耀你王氏门楣,做个青史留名的大将军的!”我第一个拍手叫好。 “看来我大秦后继有人啊。”白起与周重也赞赏的看着无悔。 “咱们再来!”云月兴奋的又举起了木棍。 “来来!”白起接过棍子后立刻递给了我。 又一曲鼓毕,周重低头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木棍。 “周重身无一技之长,唯有这排箫尚能入耳,诸位,献丑了。”周重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巧精美的排箫,吹奏了起来。 箫声初听时如涓涓细流,在这绵长的夜里悠扬又婉转,将人不知不觉间,带入了一场清新玄妙的美梦里,到了中段则如泣如诉,哀怨缠绵,仿若美梦破碎的前兆,结尾时,音色徒然升高,凄凉不甘的情绪贯穿其中,直听得人心中蔓延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周重还是无法忘怀他的夫人,甚至一直都沉浸在,与亡妻往日的欢声笑语中。 云月即便不懂音律,也从这悲凉的箫声中听出了什么,她的双眼,正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篝火旁的周重,满目怜惜。 “开始。”周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我们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鼓声再次响起,木棍又在众人手中传递起来,这一次轮到白起了。 “诗歌乐律的我不在行,就为大家舞个剑。”白起将手中的长剑向上一抛,稳稳的接在了手中。 “好!”我立刻捧起了他的场,他见状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月光下的他着了一身琼色衣衫,手起剑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同于平日杀敌的狠戾,他此时的剑法更具有观赏性,我是看过他许多次舞剑的,然而这一夜的他,着实意气风发,神形兼美。 等舞完剑,白起的额间已热出了些微的汗水,他抽剑回鞘,重新坐回了我的身旁。 “如何媛儿?”他清亮的眼神看向我。 “帅的很!”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接着拿出了手绢儿,替他擦了擦汗。 “再来再来!”赵敬虽然只击鼓,并未参与游戏,却兴致高昂。 最后一曲鼓落,木棍在无悔和白起的联合作弊下,稳稳的被我抓在了手中。 “你们怎么耍赖?”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二人。 “姑娘,可是你自己说的愿赌服输哦。”无悔拿我刚刚的话头堵着我。 “媛儿放松些,不论你表演什么,我们都甚为欢喜。”白起温声对我说着。 “是呀姑娘,快开始,奴婢迫不及待的要听要看了呢。”云月双手握拳,满脸星星眼的望着我。 我在大家的注视下羞红了脸,我是个很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既不能文,又不能武,更没有小婉那般动人的优美舞姿,周重还谦虚的说他身无一技之长,我才是真的一无所长才对。 突然想起高中时,声乐老师教的水调歌头,那首曲子倒是很衬今夜的景色,也不会太过于现代化,唱起来应该不会太突兀。 “那我唱首歌儿。”我蹑手蹑脚的站了起来。 “好好好!”不知何时,那些原本都在各自忙碌的士兵们,皆围成了一团,看起了我们几人的热闹来。 我清了清嗓子,忍着羞怯高歌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缓缓唱完一首歌,对着大家微微欠了欠身,算作是谢幕。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重喃喃的复读着最后两句词:“这首曲子是姑娘自创的吗?” “当然不是,我哪里有这样的文采,是我从前的恩师教导的。”我三言两语的带过。 “想来你也写不出这样的诗词。”一道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闻言,纷纷为他让开了道,毕竟他位高权重不说,还小气刻薄,谁也不敢得罪他。 “我承认我写不出这样的诗词,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丢脸的,人贵有自知之明,难道你就一定写的出来吗?”我不甘示弱的回呛着他。 他听了我的话后,淡漠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那些士兵们便纷纷作鸟兽散。 “自然也不能。”见人都散去后,魏冉才不慌不忙说道。 “噗…哈哈哈哈。”我身旁的白起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我也跟着使劲儿憋笑。 “你倒是也有些优点。”我疯狂压制着上扬的嘴角:“比如,诚实。” “阿冉,你一本正经的模样,有时真让我啼笑皆非。”白起站起身,拉着魏冉在篝火旁坐下。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本侯求真务实,有何可笑的。”他板着脸说道。 “求真务实当然不可笑,可你自己都做不出,还当众讥讽起我来,就活该被人耻笑。”我逮着了机会,就不肯作罢的数落着他。 “本侯不过是陈诉事实,你自己承受能力太弱,怪得了谁。”他面无愧色的回答着我。 “我承受能力太弱?”我简直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能在你每日夹枪带棒的攻击下,还能如此开朗的我,简直已经是奇才了好吗?” “大言不惭。”他冷眼睨着我,轻轻吐出几个字。 第61章 侮辱 “罢了,懒得与你废话。”我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不想再同他多言。 “你们俩人能否不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这让我先哄谁是好啊。”白起摇了摇头,看起来颇为头疼。 “好了好了,野味都烤好咯!”正在气氛快要冷场时,云月适时的大喊出声来:“大家都快来尝尝!” 众人闻言都一起站起身来拥向火堆边,切割鹿肉去了,只我和魏冉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生气了?”他的声音轻轻的飘过来:“小肚鸡肠。” “你大度,你心胸宽广!”我回怼着他:“那你还一天到晚的冷着个脸对我极尽挖苦?我真的搞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从相识以来的这两年,你就从未给过我好脸色,我就这么招你嫌弃吗?” 几年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被厌恶感、排斥感,陡然放大,当真是让人觉得又委屈又愤怒又难堪,我对着他就是一顿狂喷:“你放心,等战事完结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碍你的眼,因为我也同样的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我吼完他后,将手中的小木棍,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不去理会他有些怔愣的表情,也没了吃喝的兴致,转头就气冲冲的回营帐去了。 我独自躺在榻上生着闷气,没一会儿,帐外突然响起一道问询的声音:“姑娘,属下有事相谈,姑娘方便面见吗?” 是周重的声音?他找我干嘛?我疑惑的起身掀开了帐帘,却见帐外的周重端着一方托盘,托盘上是一碟切好了的鹿肉,他面上带着轻笑,对着我点了个头说道:“姑娘还在生侯爷的气吗?” “周将军请进。”我对着周重施了一礼,将他请进了帐中,而后答道:“同他生气不过是自讨苦吃,我才不将他的恶语相向放在心上。” 我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到底心中也还是满腹怨气,是以连一丝牵强的笑容也扯不出来。 周重仿佛也看出了我的心口不一,却不甚在意的,只笑着将托盘放在案几上,俯身坐了下来,我也只好礼貌的端坐在他对面。 “属下初识侯爷时,正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想来姑娘,也是知晓原由的。”周重将碟子取出来,推到了我面前,展开了一副想要长谈的模样。 “听魏冉说起过。”我怕勾起他伤心的回忆,故而小声的回答着。 “姑娘不必如此谨慎,我虽始终无法释怀此事,但也素知天命不可违,万事万物自有它的定数。”周重叹息着:“只是当时的我,满心迷惘,困顿其中罢了。” “正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侯爷,他虽冷淡的从未劝解过我什么,却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中,教会了我生命还有着其他非凡可贵的意义。”周重缓缓的对我诉说着。 “侯爷在官场中沉浮了十几载,如今的权利地位,是他拼着性命在刀剑中厮杀出来的,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不忿之人诡辩,他是靠着与太后的关系走上高位的。” “是以在这群豺狼虎豹贪婪的注视中,侯爷不得不以刻薄寡恩来伪装自己,经年累月的乔装下来,他早已习惯了用冷漠来与人相处。” “侯爷的冷言冷语,其实并非只刻意针对姑娘,他对所有的人,皆是这样的态度。”周重的语气里,不觉间竟带了些微的恳求:“并且侯爷戎马半生,从未与女子过多相处过,在怜香惜玉这一方面算是一窍不通,所以请姑娘,不要再与侯爷置气了。” “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我有些好奇。 “是,也不是。”周重含笑道:“虽然是属下自作主张来替侯爷说情的,但能看出来,惹恼了姑娘,侯爷也很自责。” “他会自责?”魏冉傲慢的神色浮现在我脑海里,我不禁觉得分外可笑:“他怕是心里都乐开花儿了。” “周将军,你不用替他来说情,我原本也没打算同他计较。”我不忍辜负周重的一番好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况且我计不计较,他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人忘性大,事情过了就算翻篇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姑娘这样说,属下就放心了。”谈完话后,周重站起身来:“这些鹿肉滋味鲜美,姑娘趁热尝尝。” “多谢。”我对着周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那属下便先告辞了。”周重对着我拱手行了一礼。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周重渐渐走出帐外,端过碟子伸手捻了一片鹿肉放进口中,见味道确实不错,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姑娘!姑娘!”正当我吃的欢乐时,云月也火急火燎的端了一个托盘,冲着帐中奔来。 “怎么了?火烧眉毛了?”我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疑惑的看向云月。 “奴婢就知道您因侯爷的话生了气,躲到了这帐中来。”云月边说边走到我身旁:“大良造被手下的士兵们拉着在饮酒,分不开身,让奴婢给您送些野兔来。” “哦。”我应了一声,又夹起一块兔肉吃了起来:“兔兔这么可爱。当然要吃兔兔了。” “咦?”云月看着我面前装鹿肉的碟子,不解的问道:“这不是侯爷方才切割好的鹿腿吗?” “这是周重刚刚送来的,哪里是魏冉切的。”我边吃边回答着云月。 “难道是奴婢看错了?方才明明见到这碟鹿腿肉在侯爷手中的。”云月犹自说着。 “管它是谁的,吃就是了。”我毫不在乎的说道。 接下来的十几日,我每天都尽量的躲避着魏冉,想离他远些,他大概是发觉了我的疏离,也不满的忽视着我,是以我们俩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淡又奇怪起来。 周重说的固然有些道理,魏冉确实对谁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我却是受够了他的尖酸苛刻,再也不想主动到他跟前去找不痛快了。 大军急速的过境,终于在十月初到达了阿城,与燕楚各派出的十万军队汇整。 这日午间,魏冉带着白起和我,一同去阿城外的军机营,欲与燕国、楚国各自的领头将军会面,却不料我们三人刚走到营帐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放肆又讥笑的交谈声。 魏冉见状停下了脚步,我和白起也探究着竖起了耳朵。 “本将曾在齐王建的登基大典上,远远的见过长平公主一眼,公主的容貌和身段儿,可谓是如花似玉媚骨天成,光是想想就令人垂涎欲滴啊。”一道猥琐又恶心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薄。 “竖子!休得胡言!”一道劝阻的声音响起,却毫无作用。 “不知送到秦国的那娘们儿,与公主长的有几分相似,等魏冉利用完了后,本将去向他讨要了来,到时好与兄弟们一同乐呵乐呵,哈哈哈哈…” 还不待他们话说完,我便听明白了这些污言秽语都是冲我而来,我只感觉气血翻涌,胸中的怒气与怨气,伴随着铺天盖天般的羞耻,快要将我烧的理智全无!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他们的嘴给撕烂! 然而比我更快的是白起,里头的笑声还未落幕,他便掀帘而起,一阵风似的蹿了进去。 我见状急忙跟了进去,只见白起一个飞身,便将那惑乱之人踢倒在地,这一脚不知用了多少功力,那身形瘦弱,却满脸凶相的青年男人,顷刻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本将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白起神情阴鸷地抽剑出鞘,剑尖直指那狂徒的咽喉。 “白起!你别欺人太甚!我不过是玩笑两句,你就下这么重的手!”那倒地的狂徒还在忿忿不平的叫嚣着,猖獗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儿后大骂道:“这娘们儿是你什么人?你这般维护,难不成是你的姘头!” 又是一脚飞踹在他身上,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白大将军,您别跟这个不知轻重缓急的竖子一般见识。”另外三人见事情闹大,立马纷纷站出来劝解着。 “燕泽,你赶快闭嘴,不许再口出妄言!”一位白发老者对着倒地不起的狂徒训斥着,看衣着服饰,他们俩人大概就是燕国的将领了。 “叔父!”那名叫燕泽的男子仍不服气的怒视着我和白起,在手下人的搀扶中,不甘的退到了老者身后。 “穰侯。”老者突然对着我拱手作揖,我转过身去,原来是魏冉站在我身后。 “穰侯,白大将军,久仰久仰,二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令我与同中,不甚敬慕啊。”另外阿谀的俩人,想必就是楚国的将领了。 “燕老将军,别来无恙啊。”魏冉并不理会那俩人的奉承,只意味不明的盯着燕老将军:“您的门风,还是如此散漫,看来得严加管理了。” “是是,穰侯说得对,待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训这竖子!”燕老将军躬身说着,一副诚心实意的样子。 “叔父,您何必与他二人做小伏低,我燕氏…”燕泽捂着胸口,不忿的想要辩解。 “住口,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回临易去!”燕老将军大声的训斥着他,燕泽不满的噤了声,他复又对着我说道:“小姑娘,请你原谅这竖子的不敬,老夫代他向你致歉了。” 看着燕老将军躬身向我行礼,我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燕老将军请起,这并非您的过错。” “姑娘仁善。”燕老将军向我点点头,转身客气的将魏冉与白起奉为上座:“穰侯,白大将军,您二位请。” “钟将军,屈将军,您二位也请,此次相聚,皆是为了讨伐齐国而来,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咱们都就此揭过,还是商议进军历下之事。”见众人都落座后,燕老将军在魏冉下首的蒲团上也坐了下来。 “本侯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既如此,便开始议事。”魏冉曲指在桌案上轻点了点,向着我看了过来:“燕老将军是见过长平公主的,依你看,此女与公主是否相像?” 燕老将军闻言仔细的向我看来,我忍受着几人明目张胆的窥探,只觉得气结于心。 “回穰侯,此女与公主确实相像,齐国调换联姻公主的恶行,已是板上钉钉的实情,咱们此行,顺天意除宵小,做的乃是天下万民众望所归之事,想必定会势如破竹,铲除恶齐。”燕老将军看过我后,对着魏冉说道。 “十月初七,集兵于阿城之下,攻破后再向着历下进发,齐国此次若不给诸国一个合理公正的解释,咱们一定不能轻易放过。”魏冉薄唇轻启,神色不明的盯着我。 “一切都听从侯爷安排。”几人对着魏冉附和道。 “如此便各自回去练兵,诸位的功劳,胜仗后本侯一定亲自上书给两国的国君。”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钟将军与屈将军见状,道谢后便走了,只留燕老将军还欲言又止的望着魏冉。 “穰侯,可否单独会话?”燕老将军说道。 魏冉沉默了一瞬后,对着我和白起开口:“你们先出去。” “是。”白起拱手,我欠身行了一礼后,跟着他退了出来。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燕泽,正阴狠毒辣的瞪着我们二人。 号角此起彼伏的吹响,我和白起顺着军机营外的小路,默默无言的走着。 “媛儿,你不必将那畜生的浑话放在心上,他若再敢对你出言无状,我一定杀了他。”白起见我不语,小心的安慰着我。 “我没事。”我对着白起轻轻扯起一个微笑:“你都说了他不过是个畜生,畜生的话,我怎么会去理会。” “我知晓你们女子向来最是在意闺中声誉的,你放心,此事不会就此轻易的了结,我定给你一个交代。”白起看着我,郑重的承诺道。 “叔白,你不能再意气用事。”我连忙制止着他:“燕老将军方才已经道歉了,若再不休不止的抓着不放,便是我们的过错了。” “况且大战在即,你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与已经联盟的燕国离心啊。”我温声细语的劝解着白起,实在不想多生事端了。 “好。”白起认真的思索了一阵后,无奈的答应了。 “但你若再受了谁的欺辱,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告知我,不可隐瞒,我不能容许任何人欺负你。”他捏着我的双肩,一字一句的叮嘱着。 “好。”我动容的对着他一笑。 第62章 相救 又与白起相谈了一会儿后,我便催着他去练兵,独自在小径边继续向前走着。 我不知道别的女子在突然受到这种羞辱时,是做何感受,反正我心中是难受极了,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又反胃,愤慨又无力,只希望那燕泽最好能立即原地去世,别让我再见到他那副狰狞丑恶的嘴脸。 本来扎在男人堆里,就已经叫我分外不适了,今日又听到了这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我只恨不得能马上逃离这肮脏的是非之地。 “啊啊啊啊啊!你大爷的!这年头真是什么狗都能混个将军当,那种垃圾也配领兵打仗?那么寂寞上什么战场!上勾栏瓦舍好了!真是气死老娘了!”眼见四下无人,我终是难以忍耐的怒骂起来。 “事后才在此处愤懑不平,当时在做何呢?”身后突然间炸响一道声音,惊得我立刻心虚的向后看去,待见到来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在这里,听墙角儿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啊。”我甩给他一个白眼儿,收回了目光。 “你这爱背后骂人的毛病,不也没改吗?”他缓步走近我,从容不迫的说道。 “难道他不该骂吗?”我蹙着眉看向他,有些迫切的想知道他心中,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 我们目光两两相对,我固执的紧盯着他,对望了一瞬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你放心,此战过后,本侯不会再让你置身到这些污浊的环境中来。”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头。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甩了甩手臂,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其实胸中早已是心花怒放,他重诺,向来言出必行。 “我说的。”他看着我,不知为何又勾唇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脸,又摸摸头发,检查着自己是否有不得体之处,这厮每次的哂笑都让我毛骨悚然。 “没什么。”他收起了笑容,又恢复了淡漠的口吻:“无事就回你的营帐中去,瞎逛些什么。” 我就知道,话说不了三句,这厮就又要开始找茬儿了,他说完,转身便快步欲走。 “哎,等等等等…”我见他真要走,立刻急了,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却只堪堪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他停下步伐,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看向我,我迅速识时务的撒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忐忑的开口说道:“营帐太多了,我忘了自己的帐篷在哪里了。” 他甩了甩被我捏皱的衣袖,复又转过头向前走去,我只得望着他不为所动的背影,呆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还不跟上,磨蹭些什么。”魏冉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却突然觉得这厮也蛮有趣儿的,活像只别扭又傲娇的花孔雀。 我小跑着追上他,在心中偷笑起来。 将我送回营帐后,魏冉又匆匆离去商讨军情了,即便此战大势所趋,但也马虎不得,排兵布阵的,皆得一样一样仔细的琢磨清楚。 三日后,终是到了十月初七,出兵的号角在寅时就吹响了,一声接着一声,直吹的我心慌意乱,帐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周重寻到帐中来时,我刚与云月洗漱完毕。 “姑娘,侯爷说,今日的第一战,还需您与他同去,好与齐军当面对峙。”周重已穿上了冲锋的铠甲,看着我的眼神庄严又肃穆。 “好。”我点头应答了一声,而后寻了块面纱覆在脸上,跟在周重身后,向着驻地外走去。 一路小跑着到了驻地,只见大军都已整装待发,魏冉与白起带领秦军在前端冲锋进攻,钟将军与屈将军带着楚军侧方位包操,燕老将军与燕泽带领燕军善后,众人神情皆跃跃欲试,斗志昂扬,唯燕泽满脸不忿的似有不满。 “媛儿,快先将这软甲穿上。”白起一见我便立刻翻身下马,向着我走近,将手中一件软软的护甲替我穿在了身上。 “一会儿跟在我和阿冉身后,不许乱跑,同孙楚对峙后,就立即跟着赵敬返回驻地,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可放松警惕,知道了吗?”白起认真的对着我叮嘱,又将我扶上了马背。 “知道了。”我瞅了瞅身旁,魏冉无波无澜的神色后,也郑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白大将军,您二位若是要谈情说爱,还请回你们秦国去,久在此处絮絮叨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欢场,而非战场呢。”燕泽戏谑的嘲讽在身后传来,他手底下的燕军闻言,皆不怀好意的讥笑起来。 白起的面色瞬间冷冽下来,从身前兵士的箭筒中,抽出来一支利箭,连回眸也没有,就随手朝着燕泽破空甩去,我连忙转头看向后方,只见箭尖擦着燕泽的脸颊堪堪滑过,他的脸立马涌现出一道血痕来! 在场的几位将领见状,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还哄然大笑的燕军,霎时间都噤若寒蝉。 “白起!”燕泽吃痛后摸向自己的脸,看清手上的鲜血后目眦欲裂,他恨恨的伸出手,怒指着我们:“我燕泽一定要让你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 “这是否是战场,是谁的战场,白起一定,据实以告!”白起不再同他废话,飞身上马后,与魏冉一同向着阿城城门出发了,我则跟在他俩身后,与周重同行。 一路来到城门下,齐军早已严阵以待,为首的将领我不认识,他身旁藏头露尾的小人,我倒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孙楚!”我咬牙切齿的叫道。 “是谁?”白起与魏冉皆微侧了头看向我。 “那个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人,就是孙楚。”我伸手指向城门上的人。 “魏冉!你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我齐国已遵照两国盟约,将公主送入秦地,你却纠集着这群乌合之众,反倒来兵临城下,你究竟意欲何为!”站在高台上的齐国将领大声斥责着。 “送来我大秦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你齐人岂不心知肚明,毁坏联姻事小,毕竟我大秦也不屑与尔等宵小同盟,然而辱我国威,你们,究竟有多大的胆子。”魏冉平淡的语气,却自带一种慑人的威严。 “凡事皆讲究证据,难道只凭你一人空口白牙的捏造!”齐国将领仍在抵死不认。 “该你了。”魏冉让出一条道来,对着我低声喊道。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即驾马上前,扯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对着同样遮遮掩掩的孙楚叫嚣道:“孙将军,近来可好啊,您可还记得被您逼着远赴秦国,替公主代嫁的草民啊?” “无知贱民,休得妄言!”孙楚眼见事情即将败露,立刻大声威胁着我:“若再疯言疯语的构陷本将,定让你死无藏身之地!” “孙将军若真的坦荡,又何须惧怕草民的构陷!”我从怀中摸出田子义当日送给我的玉佩,高高的在众人面前举起,光滑莹白的玉佩两端,都刻着一个大大的孙字。 “孙楚,你一定没想到,派来刺杀我的田子义,会将你的随身玉佩转赠给我?”我不屑的望着城楼上的孙楚,语出讥讽:“身处高位的人,真的可以仅凭一己之私,就无耻的拿他人性命做垫脚石吗?你落得今日这般,犹如丧家之犬的下场,实乃你罪有应得!” “贱民!”孙楚状若疯癫的怒视着我,在这确凿的证据下,他已是抵赖不得,盛怒中,他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弓箭,竟拉弓搭箭直直的朝我射来! “媛儿!” “姑娘!” 我听见白起和周重,在我身后惊惧的叫喊,可我已来不及调转马头躲避!眼见着箭矢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刻,一道身影急速的冲来,飞扑着搂住我迅速的坠马而落! 我们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在飞扬的尘土中,我从他怀中嗅到了杜若的香气,抬首间,赫然出现的,是魏冉那张近在咫尺,又略带痛楚的脸! “魏冉!”他清亮的瞳孔中,是我惊慌失措的面色。 “媛儿!阿冉!” “侯爷,您受伤了!” 白起与周重急切的向着我们二人奔来,我听到周重惊慌的声音,立刻撑起身,向伏在我身上的魏冉仔细看去,只见他后背处的肩胛骨上,正斜插着一支,近一米长的利箭! “魏冉,你怎么样?”我焦急的询问着魏冉的伤势,并未注意到,因为我撑起身,而与他紧密贴合的两具躯体,姿态过于暧昧。 “阿冉!”白起立即将魏冉扶了起来,我也紧跟着站起身,关切的望向他,我实在没有想到,魏冉竟会在这样危险的关头,奋不顾身的救我。 “还在等什么?”魏冉稳住了身形后,发下军令:“攻城!” “是!”军令如山,白起与周重只能担忧的望着我们,而后纵身上马,准备进攻! “攻城!”随着白起一声令下,十万大军迅速整齐而有度的向着城门口攻去,因着人数众多,训练有素,很快便破开了城门,城内的齐兵简直毫无抵抗之力,未出半个时辰,齐国的领将,便带着孙楚弃城而逃。 魏冉虽受了伤,却还固执的想要在城外观看战况,我担忧他的伤势,不容分说的就让赵敬牵了马,联合着将他推到了马背上。 “还能骑马吗?”我站在马下问着他:“不能的话,我替你牵着。” “箭上若有毒的话,等你牵着马回到驻地时,本侯的尸体,只怕是都要凉透了。”他的面色与唇色都有些发白,却还在自顾的嘲弄着。 我想起田子义曾经伤了云月的那一刀,确实是淬了毒的,不禁立马心如擂鼓起来,孙楚这阴险的狗贼,是做的出来这种事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慌乱的大声驳斥着他,却见他安坐于马上,朝着我缓缓伸出手来。 事出紧急,刻不容缓,我未加犹豫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被他轻轻一拉,便稳当的落在了他怀中,上马后,我立刻扯了缰绳,朝着驻地飞奔而去。 我们以前,是同乘过一骑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不会骑马,虽然也是这样靠坐在他怀中,却是由他带领着我向前的,而现在,我却万分庆幸自己学会了骑马,否则,他若因我而有个闪失的话,我只怕会内疚一辈子的。 回到营帐中时,无悔早就接到了消息,请来了军医,因魏冉不肯相信旁人,我只好和无悔,在医师的指导下,帮着他褪下了衣衫,即便我努力的告诉自己,这是在治病救人,可当他光着的上身,不着寸缕的袒露在我面前时,我还是忍不住烧红了脸。 “侯爷,卑职要拔箭了,您切记不可轻易晃动。”医师先是对着魏冉嘱咐道,又接着看向了我:“姑娘,您帮卑职摁着点儿侯爷的肩膀,无悔太小了,怕力气不够。” “啊?我,我害怕。”我大着舌头说道。 “害怕什么?疼的是本侯又不是你。”魏冉睨了我一眼说道:“听医师的。” “哦。”我只好赶鸭子上架的,双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利箭大半个箭头都没入了他的肩胛骨,鲜血正顺着伤口不住的往下流着,我惧怕的眯眼看着,只感觉自己的肩膀也隐隐作痛起来。 “侯爷,您忍着点儿。”听到医师的话,我连忙紧闭双眼,死死的摁住魏冉的肩膀,只听得一道划破血肉的声音后,医师终于将箭尖拔了出来。 “箭上有毒吗?”我急忙向医师问道。 “回姑娘的话,真是万幸,箭上无毒。” “那就好。”我长吁口气,放下心来,又手忙脚乱的,帮着医师将浸血的创伤处撒上药粉,用麻布顺着他胸口裹了紧紧的几大圈,缠住伤口后,才停歇了下来。 “这次算我欠你一命,将来若有需要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行,只要我能办到,一定肝脑涂地。”我将无悔翻找出来的干净衣物替他换上,因怕他发现我绯红的脸颊,是以不停的说着话,想转移些他的注意力。 “本侯还没有穷途末路到,需要你肝脑涂地的时候。”他专注地盯着我为他系衣结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你就非要将我刚对你升起的,这一丁点儿好感,全数消灭吗?”系好衣结后,我快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向坐着的他。 “你对本侯有好感?”他蹙起浓眉,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诘问我。 “你不要断章取义好吗!”我大叫着否决他的问题:“是感激,感激懂吗!” 第63章 换药 听了我的话后,魏冉收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兀自站起身将衣衫捋顺,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我大声问道:“才刚处理好伤口,你又要干什么?” 他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脚下生风的大步离去。 “他又发什么疯呢?”我满头雾水的望向医师和无悔。 无悔也茫然的摇了摇头,倒是医师一脸和善的笑容说道:“侯爷只是肩胛处受了伤,稍加注意些,是不影响外出的。” “这两盒是创伤药,一日两次厚涂于伤口之上,半月就能愈合了,姑娘一定要记得按时替侯爷上药。”医师取出两盒药膏递给了我。 “我?”我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的问道:“我怕是不太合适。” “姑娘方才上药的手法轻柔又利落,是最合适不过了。”医师仍旧含笑说道。 “无悔,还是你来。”我推拒着,毕竟男女有别,况且魏冉也太难伺候了,别到时候药没上到哪里,反倒被他气个半死。 “姑娘,我听赵大哥说,侯爷是为救您而伤的,于情于理,都该您替侯爷换才是。”无悔摇着小脑瓜说道:“不仅仅是上药,古籍有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您最好还得事无巨细的,好生照顾侯爷直至伤愈。” “嘿,你个小屁孩儿。”我作势气恼的要敲无悔的额头,吓得那小毛头儿,捂着脑袋就跑了。 “姑娘,劳烦您了,军中还有伤兵候诊,卑职就先告退了。”医师将药盒放下后也匆匆地离开了。 算了,换药就换药,今日若不是他,我说不定早就殒命了,看在他是为我受伤的份儿上,不论他如何嘴贱,我让着些就是了。 到申时末,前方传来捷报,白起带着大军已彻底占领了阿城,今夜我们就可不必再宿在营帐之中了。 我带着无悔、云月和赵敬,将重要的东西归整后,跟着前来接应我们的周重,一起进了城中的郡守府暂住。 守城的官员兵将早已潜逃一空,只剩下老百姓们,还仓皇失措的看着胜军驻扎,进城时魏冉下了军令,不可抢伤百姓一毫一厘,故而此战不费吹灰之力便迅速完结,还顺带收拢了民心。 周重将我暂住的屋子,安排在了与魏冉一墙之隔的别院儿,我心想反正每日都要替他换药,就没有多议的带着云月住进去了。 第一战的胜利大快人心,每一位参与攻城的将领,皆是喜气洋洋的到郡守府中,商讨接下来的战事研习,唯燕老将军与燕泽叔侄俩满腹心事,那燕泽更是分外不服,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直等到他们商谈到夜间,魏冉屋中的房门才打开,燕泽挂着一脸的愤恨从房内冲出,一脚踹倒了屋外等候着他的部下,目光怨毒的剜了我一眼,阴沉着神色离开了。 我忐忑的等到各位将领们陆续都走完时,才慢吞吞的敲了敲房门,进到了魏冉的屋中。 “媛儿,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去看你呢。”白起一见着我,便快步上前察看起我来:“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问你,早间可曾伤到了哪里。” “我没有受伤,你别担心了,倒是你,作战时一定要小心为上。”我一边回答着白起,一边走到了魏冉身旁,这厮抬眼看了我一瞬,又转过头去。 “媛儿放心,我会小心的。”白起欣慰的对着我点了点头。 “嗯,这样就好。”我说着,拿出药膏放在桌案上,对着魏冉开口道:“来,该换药了。” “换药?”白起一声低呼,从我手中抢过了药膏:“我来换媛儿,阿冉是男子,你换不太合适。” “合适的大良造!”无悔见状,连忙从白起手中夺过了药膏,放回了我手中:“医师说了,姑娘上药的手法轻柔利落,您是习武之人,力气大,若是再碰到侯爷的伤口可就不好了!” “我会注意着力道的。”白起说着,又想从我手中接过药膏。 “叔白,陈将军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同你协商吗?”魏冉原本长久的沉默着,此时不知为何,却突然开了口。 “是啊大良造,陈将军还在前厅等您呢!”无悔立刻附和着说道:“无悔这就带您去前厅!” 无悔说完,便推着白起向屋外走去,军情为重,白起纠结犹疑着,还是议事去了。 等他们都走后,屋内便只剩下了我和魏冉二人,我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为魏冉宽衣解带起来。 将他的衣袍都褪下后,我又把药膏细细的抹在了伤口上,然后恶作剧似的,给他胸前打了个蝴蝶结。 哈哈,我忍住笑意,将衣衫替他穿好,完事后,拍了拍手,对着他嘱咐道:“夜间就寝时,仔细着别压到伤口。” “你这是因为本侯救了你,心怀愧疚,特意来报恩的?”一直默默无言的他,忽然向我发问。 “是啊。”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一瞬间便冷了下去:“既如此,明日你不必来了,本侯不需要你的愧疚。” 我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救了我,我感激他,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你又怎么了?”我气竭,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摆出要问个清楚的架势:“每次先闹别扭的是你,装作无事发生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搞什么飞机啊!” 我气闷的问着,这厮却别过脸去,不搭我的话头,我们两两沉默着,我固执的等着他的答案,他固执的对我视而不见。 终于,我还是败下阵来,这莫名其妙的氛围弄的我都快要窒息了。 我腾的一声站起身,气愤的向外冲去,临了站在门口对着他大声怒道:“不需要就算了,再来主动找你,我就是狗!” 我郁闷的向院外走去,与赶来的周重正好相遇。 “姑娘,您这是…” “没事!”我快速的打断周重将要问出口的话,疾步跑回了自己的屋中。 “姑娘?您怎么怒气冲冲的?吓奴婢一跳。”云月见我面色不悦的回到屋中,立刻为我斟了盏茶。 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咬牙切齿的说道:“魏冉这厮,脑子里不知装的究竟是些什么!怎么做他都不满意,真是要气死我了!” “啊?姑娘又与侯爷吵架了?” “吵什么吵,谁稀罕和他吵!”每次刚要对他有些改观时,他就能把人气个半死,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躺在榻上,给他上药,我还不如蒙头睡一觉呢! 本来心想着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去在意,谁知竟又被气昏了头,我认识了这么些人,也就他有把人气死又气活的本领了,我心中憋闷着,连晚膳也没用,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我还未起身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却见魏冉那厮,正一脸高傲的站在屋外。 “你来干嘛?”我语气不善的问他。 “上药。”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屋中。 “呵,你不是说,让我不必去给你上药了吗?”我挖苦着他。 “本侯只说过不必你去,未曾说过自己不来啊。”他拉下衣袍,露出伤口。 脸皮可真够厚的,我在心中吐槽着,却还是亦步亦趋的靠近他,为他上起药来。 “好了。”上完药,我随手将药膏扔在桌案上。 “本侯肩痛,系不了衣结。”他大言不惭的说道。 只是肩膀受伤,又不是爪子受伤,连衣结也系不了,可真是使唤人使唤惯了!我一边在心里疯狂腹诽着,一边不情不愿的站在他身前,为他系好了衣结。 “好了,这下你可以走了。”我冷着脸对他下了逐客令。 “行,那本侯晚间再来。”他倒也不甚在意的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您可别再来了,就当我谢谢您老人家,我对着他的背影,无声的挥了挥拳头。 魏冉走后,我又浑浑噩噩的睡到了中午,在白起的呼喊声中,才缓慢的起身洗漱,收拾妥当后,便和白起一同,共用着午膳。 “媛儿,齐国派遣了使者来议和,咱们可能要在阿城待上几日了,你若无聊,可以带着你的丫头出府去逛逛。”白起为我夹了些菜在碟中,轻柔的说道:“只是要当心些燕泽那小人。” “哦。”我一边吃着,一边应着,忽想起昨日燕泽阴毒的眼神,不解的向白起问道:“昨日攻城时发生了什么事吗,那燕泽为何一副怨恨的模样?” “他因燕军被指派做善后之事,本就心生不满,昨日攻城时,又急功近利的中了孙楚的伏击,便羞愤的,拿阿城中的百姓出气,我看不过眼,出手教训了他。”白起向我讲解着。 “原来他身上的伤,是你打的?”我又问道。 “正是。”白了点头。 怪不得他昨日会怨毒的瞪我,在他心中,早便认定了我和白起是一丘之貉,自然也就更加记恨仇视我了。 “我知道了,我会当心的。”我回答着白起,复又问道:“齐国要议和?那你们会答应吗?” “那就要看齐王建,有多大的诚心了。”白起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孙楚那狗贼,到现在也还活的好好的,可见齐国并不心诚啊。”我叹了口气说道。 “媛儿,这些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这几月来连续奔波,你本就体弱,现下看着更瘦了。”白起担忧的对着我说道。 “我只是看着瘦弱,其实啊,壮的和牛一样。”我玩笑着,向白起展示了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一时间俩人都咯咯的笑了起来。 午膳后,本是想带着云月出去逛逛的,可想到还有燕泽那小人同在城中,我又是先天招祸圣体,仍旧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屋中待了一下午。 到了夜间,魏冉果然又来找我换药了,为他上药的次数多了,我已经能坦然的直视他的身体了,再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羞赧不已了。 “我听白起说,齐国想要议和?你是怎么想的?”我打探着风声,凭心而论,他们想不想议和我并不在乎,然而几次三番的差点命丧孙楚手中,我是真的不希望那狗贼,再有任何苟且偷生的可能了。 “你是想问,若是议和,孙楚该怎么处置。”他毫不客气的点破了我的小心思。 “我问问还不行嘛。”我小声的嘟囔着。 “本侯带了几十万的将士出征,难道是为了来与他们议和的?”魏冉不屑的嗤笑着。 见他这副表情,我随即安下心来,看来孙楚这王八蛋,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那就好。”我兀自点着头。 “后日一早,便要继续向着历下出兵了。” “后日就走?怎么这么着急。”我缓缓地开口问道:“你的伤能行吗?” “本侯参军十几载,比这更为严重的伤,也都受过多次了。”他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怎么?你在担忧我?” “那个什么。”我磕磕巴巴的回道:“我是怕你伤还没好就赶路,将来若落下个什么不足之症,又赖在我头上。” 他闻言,抬眸狠狠地刀了我一眼:“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我轻声嘀咕着,他却不理会我的窃窃私语,扭头就走了。 “呜呼~”待他走后,我解气的打了个响指:“终于也气到你丫一回了。” 又休整了一日后,大军便又迅速朝着历下进发了,阿城到历下有日的路程,紧赶慢赶到达时,齐国已增添了不少援军。 历下不同于阿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军在城外驻扎着,接连两日都未曾攻破防线。 但魏冉倒是不急,只每日不断的变更着作战方案,时不时的滋扰着齐军,让他们不得安生。 此战是有备而来,军、粮都分外充足,距离年关也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有的是功夫和他们耗,倒是齐国人心尽失,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一晃半月过去,魏冉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兢兢业业的每日为他换药,看着倒也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心里暗暗地松下一口气,虽然我对魏冉分外不满,可说实在的,我欠他的人情已经太多了,多到我都不知该如何,才能还得清了。 我由衷的不愿意,再欠下他什么了。 第64章 中计 半月过去后,齐国率先挨不住了,再度派遣了使者来议和,可协商下来的条件,却依然让秦、楚、燕三国不满,继而联合着又加强了火力,直打得齐国已是负隅顽抗。 这日驻地中的大部分人马又都上了前线,闲来无事,我便带着云月去帮医师照看伤兵,做些熬药、包扎之类的后勤工作,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贡献些绵薄之力。 正当我和云月忙的不可开交时,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的喧闹声,还没来得及出去察看,便看见一群燕兵围绕着一名伤员,大呼小叫的就进来了。 “医师!医师!快点来替燕小将军问诊!快!”一名官兵粗鲁的就将医师拉扯了过去,人群散开,我才看见那伤员竟是燕泽。 “诸位大人们,刚才诊断的那位秦兵伤势很重,能否容在下先替他医治完后,再替燕小将军问诊?”医师卑躬屈膝的,向着那群燕军们说道,我伸头望了一眼,受伤的秦兵左腿已是血流如注,面色痛苦不堪,而燕泽不过是背上有着两道轻微的血痕,看起来并无大碍。 “你这老匹夫少他娘的废话,你们秦军是人,我们燕军就不是人了?快点先替燕小将军问诊,不然本将军剁了你!”为首的一名燕兵狠狠地推搡着医师,三两下就将他撂倒在了地上。 简直欺人太甚!我看着他们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只觉得心中火冒三丈,忍无可忍! 我怒气冲冲的跑过去,一把推开了还在羞辱医师的那名燕兵,指着他大骂道:“要撒野就滚去你们燕国的军帐!医师治病向来只分轻重缓急,不过是背上被划了两剑,比得过别人的腿重要吗!” “你!”那燕兵自知理亏,又大概知晓我和白起的关系匪浅,故而被我的话语一噎,思索片刻后又大声的嚷道:“三国联盟,我等想在哪儿治病,就在哪儿治病!” “既想治病,一切便都要听从医师的安排,可你们竟如此粗鄙无礼,和山中的流匪盗寇有何区别!”我从地上扶起医师,依旧毫不畏惧的痛斥他们:“你们这种人,救得了身,也救不了心!” “你这臭娘们!老子忍你很久了!”燕泽怒嚎着,就从坐榻上起身向我扑来:“仗着白起那莽夫的势,竟敢辱骂老子,爷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就不姓燕!” 眼看着他伸手要抓我,云月情急之下挡在了我身前,被他捉住后一把就甩了出去,在装草药的储柜上撞的咚的一声,又翻滚着,摔到了地上! “云月!”我惊恐的大声喊道,立即冲过去扶起她,对着燕泽厉声骂道:“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懦夫!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臭娘们还敢嘴硬…”燕泽一边骂道,一边再次气势汹汹的向我冲来,却在一道声音响起后,畏惧的停下了脚步。 “燕小将军,好大的威风啊。” 我惊颤着抬头望去,终于见到了魏冉那张淡漠的脸,他身后跟着同样愤怒的周重,后怕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低头看向云月,云月这一摔,被伤的不轻,嘴角已然溢出了一丝鲜血。 “云月姑娘!”周重立刻快速走过来,与我一同扶起了云月。 “穰侯。”燕泽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不安的打量着魏冉的神色。 “燕小将军几次三番的与我秦军作对,究竟是何意啊。”魏冉的面色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他缓步走近燕泽,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后者。 “穰侯误会,燕泽怎敢与您作对。”燕泽立即识趣儿的低下了头,拱手作揖,可我却分明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甘与愤恨。 “既是误会,那就需得解除。”魏冉移开了目光,负手而立,冷淡地开了口:“燕小将军还是同被你打伤的诸位,谢个罪。” 燕泽的脸色霎那间难看了起来,他此次出征,顶得是燕国领将的身份,却被魏冉逼着,向地位低微的我们道歉,不就是狠狠的在打他与燕国的耳光吗!他身旁围着的燕兵们,也纷纷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燕泽不忿的犹豫着,久久也没有动作。 “怎么?欠债还钱,伤人赔罪的道理,燕小将军不懂吗?”魏冉似笑非笑的冷眼看他:“还是说,燕小将军对本侯的提议,颇有微词啊。” “燕泽岂敢。”燕泽咬牙弯腰对着魏冉行了一礼,而后阴沉着脸色走近我们,怨恨的对着我们说道:“燕泽多有得罪,还望各位海涵。” 我憎恶的回瞪着他,并不作答,心中知晓我与他的梁子,已经是越结越深了。 “既如此,燕小将军还是速速回帐中疗伤去,我秦国的军医,怕是治不好你的伤呢。”魏冉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客令。 “告辞。”燕泽听了他的话后,分外不服的拱了拱手,带着那群燕兵,面色铁青的离去了。 “这么轻易就让他走了,简直太便宜他了!”待人都走后,我犹有不甘的说道。 “秦燕此时尚在结盟,还不可将事做绝。”魏冉向我走过来,缓缓解释道。 “徐医师,云月怎么样了?为什么还在吐血?”我焦急的向医师问着云月的情况。 “云月姑娘是被摔在了药橱上,撞到了心口,受了些内伤,故而才吐血的。”医师诊了脉后对着我说道:“不过所幸摔的不重,卑职开两副清瘀血的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我红着眼对医师点了点头,拉起云月的手握在掌中:“傻丫头,还痛不痛?” “别担心姑娘,只有一点点痛,喝了药就好了。”云月反倒惨白着脸,安慰起我来。 “都怪我,都怪我沉不住气,口不择言的激怒了他,才让你受到伤害。”我心疼的摸了摸云月散乱的头发。 “不怪姑娘,是那群燕人,太过分了,咳、咳咳咳…”云月虚弱的咳嗽了起来。 “云月,别说话了,快好好躺着,别再动了。”我按着云月不让她动,生怕她再弄疼了哪里。 “是。”云月乖顺的点了点头。 “周重,你帮我照看下云月,我去看看药抓完了没有,得尽快熬着。”我转过身对周重说道,此时除了我,云月最想要的陪伴之人,就是周重了。 “是,姑娘。” 见周重点头应允后,我便快步走出了营帐,魏冉也悄无声息跟在了我身后。 “那燕泽早已心怀不满,经此一事后,只怕会更加视你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来到营帐外后,魏冉轻声对着我说道:“你的丫头如今又受了伤,从明天起,就让周重跟着你,直至战事完结。” 我闻言,狐疑的转过头看向他:“你,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 “你想多了,本侯只是怕再生事端。”魏冉别过脸,冷淡的回答道:“若再与燕军发生什么嫌隙,于战事无益。” “况且以你这样的性子,早晚还得再捅篓子,叔白还怎么安心上阵杀敌。”他又锥刺起我来。 “什么叫我这样的性子?”我生气的驳斥着他:“先挑事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你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能满意?哪怕受了别人的欺辱,连反抗也不许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他三言两语就激的恼怒起来。 “在那样危险的境况下反抗,同找死有什么区别?你脑子里的水,就不能往外倒倒吗?”他蹙起眉,不悦的看着我。 我真是快要被他气笑了,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不会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说话,可万万没想到,竟还要遭受他的冷言冷语。 “是,我脑子里就是有水,就是不能往外倒,你满意啦?”我气的语无伦次起来:“合着全世界就你聪明,就你机灵,就你会审时度势,别人都站我脑袋上尿尿了,连反抗也不行,这样憋屈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粗俗。”他拧着眉,轻吐了两个字,对我做了总结。 “对对对,我粗俗,你清高就行了呗。”我简直一个字也不想再同他多言,一边向远处走着,一边对着他疯狂轰炸:“但姐这种宁死不屈的气节,你一辈子也学不来!” 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时,我才委屈的哭了出来。 在这人数众多,来来往往的军营中,我认识的人其实就那么几个,与魏冉相识的时间,更是远超白起和无悔他们,虽然那厮总对我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冷酷模样,可在我心里,至少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我是将他视作亲人的。 被燕泽刁难时,他的突然出现,让我心中一下就有了底气,有了可以依靠的感觉,可我真的不知为何,他总是对我不喜,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我真的就差劲到,连一句好话也不配和他说吗! 我对他的感情,在厌恶与感激中反复横跳,凭得,都是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接下来的时日,周重果然如魏冉所说,留在了我和云月身旁,照顾着我们。 一晃又是一月过去,齐国终于山穷水尽了,却依然做困兽斗的,妄图着最后奋力一博,三国其实早也没有了继续耗下去的耐性,只想着迅速终结战事,得到想要的利益后快速撤兵。 冬月二十三这日,卯时,冲锋的号角开始不停的连奏,魏冉和白起带着所有的兵力,与燕、楚一起开始大举进攻,驻地中只留下了些伤兵残将,以及还躺在榻上养伤的云月,周重和我。 “周将军,真是抱歉啊,因为我们,连累了你不能上战场,连军功也没法去博一博了。”我不好意思的对着周重笑道。 “姑娘安心,军功于属下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周重轻笑着作答。 “怎么会不重要呢,你们男子最渴求的,不就是军功吗?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有些人对这件事,可是趋之若鹜呢。”我卷着手中的绢帕,想起魏冉那以权压人的模样,撇了撇嘴,意有所指的说道。 “属下不知别的男子最渴求的是什么,但我,确实志不在此。”周重苦笑着作答:“其实于侯爷而言,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 我是知道周重心思的,也料定了他会为魏冉说好话,故而只笑了笑,不再言语。 “那除了军功,周将军还有什么渴求的吗?”云月倚靠在榻上,神色羞怯的问道。 我知道我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说道:“里面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谁料我刚走出帐外,便见一个模样眼生的士兵,大喊着冲到我身边说道:“白将军受伤了,穰侯有令,命左更周重迅速前去汇合!” “什么!”我惊呼着,心下着急起来。 帐内的周重大概也听到了士兵的话,掀开帐帘疾步向外走来:“侯爷何时下的命令?” “就在刚刚。”那名士兵焦急的说道:“周将军快跟卑职走。” “姑娘,属下去去就回,您待在帐中,哪儿都别去。”周重对着我叮嘱道。 “好,你快去!”我对着周重急切的点了点头,白起向来用兵如神,怎么就受伤了呢! 周重拱手后,跟着那名士兵大步离去了,我则在帐前焦急的来回踱着步,没一会儿,又有一名士兵神色鬼祟的朝我走了过来。 “姑娘,白将军请您前去!”他低头哈腰的对着我说道,我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疑虑,方才刚传话说白起受了伤,怎么会这么快就又要我前去? “白将军伤在何处了?”我隐隐感觉到不妙,魏冉既让周重保护我们,又怎会轻易的将他调走,此时军中武力高强的,我身边竟一个也没有。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那士兵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我大惊,立刻想向后跑去,却被突然冲出来四五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虽面上厉声责问着他们,心下却慌乱了起来。 “哼,少废话,带走!”他一声令下,几人迅速围拢将我绑了起来。 我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破布,连求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一路被他们扛着,带到了一处人少边远的营帐中。 直到被一下摔在了卧榻上,我才看清,绑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恃强凌弱的畜生燕泽! “你这贱人,终于落到老子手上了。”他狰狞的笑着,朝我走近后,一把扯下了我口中的破布。 “你这个疯子!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惊恐的瞪着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第65章 创伤 “现在知道怕了?”他伸出手,放肆的在我脸上乱摸起来:“你合着白起那个莽夫,欺压老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呢?嗯?哈哈哈…” 他猖獗的笑着,往我耳边轻吹了口气,我只感觉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努力的压下心中翻滚的恶心与恐惧,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们从未想过要欺压你,事情演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响的,难道你自己,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我知道眼下的情况,绝对不能和他硬着来,他本就像条疯狗般乱咬,若再激怒了他,不知会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必须得先尽量稳住他,思及此,我忍住无尽的厌恶,不厌其烦的向他规劝道:“你冒险将我抓过来,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而已,这于你于燕国而言,都并无一丝好处。” “不如你放了我,今日的事,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出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恐惧而又希冀的望着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燕泽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直起身狂妄地笑了起来:“放了你?老子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捉住你,你觉得,我会放了你吗?” “你几次三番的让老子颜面尽失,沦落成众人的笑柄!白起那狗娘养的,更是将所有的军功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连一杯羹也不肯分给我!” “看见老子脸上的伤疤了吗!”他目光阴毒的盯着我,癫狂的说道:“就是你的奸夫白起干的!” “你闭嘴!我和白起之间清清白白,不是你个畜生能随意攀扯的!”我被他脏污的话语气急,不禁脱口而出的大骂道。 “畜生?好,很好,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畜生!”他将我翻转着压在了身下,放荡的笑着:“白起那莽夫不是很在意你吗?老子倒要看看,一个被老子玩儿过的破鞋,他还会要么!” “放手!放手!”我挣扎着,奋力的躲避他邪恶的双手,惊惧下涕泗横流的怒骂道:“放开我,你个畜生,白起会杀了你的,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哼,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吗!”他的手在我腰间放纵的抚摸着,伏在我脖颈边喘息着说道:“不过是个卑微的贱婢,老子睡了便睡了,他能奈我何。” “你这个疯子!畜生!你会下地狱的!”我的双手被捆绑着,只能用双腿不断的踢踹着他,慌乱间,我瞅准了机会,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只听得他啊的一声惨叫,撑起身捂住了血流不止的右耳,怒不可遏的瞪着我! 我见状,连忙跌跌撞撞的想向外跑去,却被他揪住了头发,一把扯了回来,他将我掀倒在地,凶恶的在我脸上,接连甩了好几个耳光。 我被打的眼冒金星,喉间溢起了一股腥甜的味道,脱力的瘫软在了地上。 “贱人!老子今天就先替白起开开荤,让他也尝尝,被人羞辱是个什么滋味儿!”燕泽狰狞的脸上,挂起淫荡的笑容,一步一步,似魔鬼般可怖的向我走来。 冬月的天气已是格外严寒,我跌坐在地上,不断的瑟缩着向后退去,却被他突然抓住了脚踝,一把扯向了身前,我无助的哭泣着,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解救我! 后背的衣衫被他撕破,冰冷的空气突然笼罩全身,一双粗糙的手,顺着我的脊背来回摩挲,我开始绝望的哀嚎起来:“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求你!” “放过你?做梦!”他的手顺着我的背,摸索向腰间的衣带,我胡乱的反抗却没有一点作用! \"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我狼狈的被压在腌臜的泥地上,动弹不得,万念俱灰下,甚至盼望着自己还不如登时立刻死掉! “燕泽!你这个衣冠禽兽!” 希望幻灭前,一道慌张的声音将我从地狱中拉了出来!我泪如泉涌的刚要抬头,便感觉到一阵劲风来袭,尚还伏在我背上的燕泽,霎时就被一掌狠狠地打落了出去。 我惊悸的想抓起衣衫遮住自己,可双手被捆绑着动不了,且被扯烂的衣裙早已不能蔽体,泪眼朦胧中,一抹熟悉的身影迈着慌乱的步伐,朝着我匆匆而来,解下我手腕上的绳索后,又取下身上的斗篷,将我紧紧的裹了起来。 我看着魏冉往日从容的面色,现下已是局促不堪,眸中的怒火滔天,似是要将一切都灼烧殆尽,屈辱的情绪击垮了我的身心,崩溃中,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凄厉的痛哭起来! “白起!你个杂碎,老子是燕王亲手指派的领将,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就不怕燕王震怒,取了你的狗命吗!”燕泽被白起打的头破血流,脸颊高高的肿胀起,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却还在狂妄的叫嚣着。 “我杀了你!”我的哭声,刺激的白起更加理智全无,他将燕泽高高的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床榻上,木制的睡榻顷刻间四分五裂,燕泽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再说不出一句污言秽语来。 白起犹不解气的想要继续教训他,他惊恐中,像条濒死的狗一样,匍匐着爬到了魏冉的脚边,气若游丝般的哀求道:“穰侯,三国合纵,我、若身死于白起之手,你如何…如何向燕王交待!” 他丑恶的嘴脸直让我作呕,我疯魔般的拔下头上的发簪,朝着他扑去,恨不得一簪立即结果了他! “不可!”魏冉一把将我扯回,箍在了怀中,劈手夺过了我手里的发簪! 我不可思议的转过脸,猩红着双眼,难以置信的望向他:“你还要让我忍吗!” 我声嘶力竭的冲他吼道,因极度气愤而憋的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了起来。 “阿冉!这个畜生必须死!”白起双目通红的看向魏冉。 “周重!”魏冉却并不理会我们,只向着帐外喊道。 帐外的周重闻言,立即脸色沉重的掀帘而入,跪倒在地,愧疚的说道:“侯爷,姑娘,属下有负所托,愿自甘受罚!”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将她送回营帐中去。”魏冉的心绪似乎已平静了下来,只冷冽的开了口。 我大失所望的看向他,不由地在心底自嘲了起来,方才那一瞬间,我竟还指望着他能替我讨回公道?我竟然会那般的,相信一个如此横眉冷对的人! “姑娘,还是先回营帐中更换衣袍。”周重担忧的眼神,在我们二人中来回穿梭,踌躇着开口向我劝道。 罢了,罢了,他怎会因我一人,而弃大局于不顾呢!是我太异想天开! 我冰冷着神色,悲戚的转过头,在周重的护送下,脚步虚浮的回到了营帐中。 “姑娘,抱歉,是属下愚钝,中了小人的奸计,才让您…”回帐中的路上,周重在我身后歉疚的说道。 我踉跄着,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大步的向营帐内跑去,到了帐中,我翻出所有的衣衫,一件一件的全都套在了身上。 “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云月靠在榻上,惊疑的问道,看出了我的不同寻常。 我再也忍不住,滑倒在坐榻上,双手抱住自己,哀怨的落下泪来。 是怕的,怎会不怕呢,被龌龊的畜生,按倒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无法脱身时,我连活下去的欲望也没有了! 是失望的,怎会不失望呢,即便是我最信赖的人,在我最害怕最惶恐的时候,也只叫我不断的忍耐! “姑娘,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云月虚弱的从榻上跑过来,将我搂在怀中。 我喉头酸涩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天昏地暗的不停哭泣着,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让我遇到一个这样冷漠的人! 云月不知所措的紧搂着我,也跟着红了双眼,流出眼泪,不知哭了多久,惊吓与委屈中,我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是深夜,我躺在榻上,一睁眼,燕泽丑陋的嘴脸,仿佛就又在我眼前出现,我扯过被褥蒙在头上,唯有把自己牢牢的藏匿在黑暗中,才能寻求到些微安全感。 “姑娘,您渴了吗?”云月靠在榻边,对着被子里的我问道:“奴婢煮了盏新茶,您喝些。” 我呆滞着,仍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娘,大良造来探望过您了,可是您睡着了,他坐了许久才走,很是担忧,要奴婢去请他吗?”云月复又问着,我却依然缄默不语。 “姑娘,侯爷已经为您讨回了公道,他下令,让大良造砍了那混蛋的双手,挖去了双眼,打断了腿,连嗓子也毒哑了。”云月的话,让我不禁眉头一皱,魏冉,竟处理了燕泽! 我心中不禁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既觉得那禽兽罪有应得,又觉得魏冉的惩罚,仿佛太过狠戾与毒辣,让我不由地生出了一丝畏惧。 长久的相处下我竟忘了,他原本是这样一个雷霆手段的人。 “是周将军亲眼看着大良造行刑的,处刑后,只给他留下了一条贱命,为的,是向燕王复结盟之约。”云月似是怕我不信般,兀自不停的解释道。 “所以姑娘,您不必再怕了,这件事,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不会有人泄密的,那混蛋,更是一句有损您声誉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一言不发的木讷着躲在被中。 齐国败兵后,向秦国奉上了阿城、历下两座城池的管辖,又将孙楚枭首示众,长平公主削除王室宗籍,于七国内广置认罪文书。 同时又向燕、楚、秦三国,各抵押两名宗亲为质子,赔偿金银器具无数,削兵卒三十万,每年正月,亲上赋税,绵延辉煌了数百年的齐国王室,自此,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子。 腊月初一,战后的琐碎之事处理完毕,大军终于要班师回朝了。 而我却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心头的顽疾。 以前虽然也睡不好,但偶尔总有一两日的无梦天明,可现在,却是夜夜都在尖叫中被吓醒。 我是个拥有先进学识的现代人,清楚的明白,这是受了创伤后,一时难以根除的应激障碍,虽还没到抑郁症那么严重,却也让我终日厌厌倦梳裹。 我开始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惧怕与异性的相处与交流。 叔白来找过我很多次,即便我知道他对我只有好意,也仍旧不敢和他碰面。 至于魏冉,我曾远远的望见过,他在我营帐外几度流连,可我只对他视而不见。 返程途中,我每日都掉在队伍的末端,只与云月、无悔做伴。 胜战的喜悦激荡着返乡之心,大军急速的走走停停,皆盼望着在年关前,回到朝思暮想的亲人身边。 途经上庸时,路途已过了三分之二,魏冉下令原地休整两日,我照旧想如鸵鸟般躲在帐中不出,却被那厮,不容分说的揪着朝马厩中走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使劲儿挣脱他的桎梏,不满的责问道。 “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回首,对着我缓缓说道。 “不去。”我随口答了一句,就要返回帐中,却被他提溜着衣领,又捉了回来。 “都说了不去不去,你究竟想怎样!”我伸出双手,对着他就是一顿抓挠,疯就疯,得罪就得罪,反正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日子了。 “你若去了,本侯答应你的那个条件,从此无论如何使用,皆由你说了算。”他见我反抗的厉害,不禁软下语气来。 “当真?”我有些不太敢置信,他会这么轻易地就松了口,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我提的要求,必须得经过他同意嘛。 “当真。”他看起来,不太像是要骗我的模样。 “好,姑且先相信你。”我只好对着他点了点头,乖乖的跟着上了马。 我们二人骑了马,在清晨的朝晖中,向着上庸城内,快速地驶去。 第66章 上庸 上庸城虽归属于楚国,地势上却离秦国更为接近,因此风俗习性与秦人并无不同,城内规划甚至和咸阳有些相似。 我跟着魏冉进了城中,这厮不慌不忙地,竟闲适的逛起了街。 “卖糖人儿咯,卖糖人儿咯。”街边的小贩不停的吆喝着,我循着声音远远望去,亮晶晶、黄灿灿的饴糖,被烙印成各种活灵活现的模样,整齐的插在一处,散发着香甜诱人的气息。 随军几月,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甜食了,我惊喜的大步向摊位前跑去,却突然想起自己身无分文,只好停下了脚步,尴尬的站在原地。 “鉴于你对此次战役做出的贡献,今日你想买的东西,皆由本侯来付银钱。”正当我望眼欲穿的时候,魏冉走到我身后,带着揶揄的笑意说道。 “真的吗,那我想买什么都可以吗?”我没想到这厮今日,竟会这么通情达理。 “这是你今日第二次,对本侯的话提出质疑,难道本侯在你心中,是那起言而无信之人吗!”魏冉收起浅淡的笑意,有些不悦的拧眉看我。 “怎会!你当然是这世间,最最信守承诺、最最明白是非之人!”我立刻狗腿的对着他奉承道,只不过突然间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草民可就不客气咯!”我的心情一下子喜悦起来,今天不把你丫宰的哭爹喊娘,姐就不姓齐! 我先是买了两串糖人儿,捏在手中自在的吃着,然后便开启了疯狂买买买的模式。 “这个、这个、这个,一样给我来上五份,全都包起来!”我在糕点铺里买了一大堆的吃食,准备回去分给云月和无悔她们。 “好。”魏冉行云流水的付了钱。 “哇!这个玉镯真漂亮,戴在我手上大小正好哎,您说好看吗侯爷?”我对着魏冉,得意的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我多拿一个送给云月,您不会介意。” “买。”魏冉无奈的刀了我一眼。 “呀!这根金簪好华贵,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啊。”我举起金簪,对着阳光仔细的看了看,又放在嘴里,用牙使劲儿咬了一口。 “啊,牙都差点给我硌掉了,是真的没跑了。”我将簪子插在头上,对着魏冉欠身行了一礼:“多谢侯爷赏赐咯!” 魏冉挑了挑浓眉,不置可否的微微点了头。 “哈哈,这种壕无人性的买法,简直太爽了!”我心满意足的提着手中的战利品,高兴的忍不住转了个圈圈儿。 “走,侯爷,草民还想去成衣铺子里逛逛呢!”手里的东西,沉的我都快提不起了,我一股脑儿的全堆在了魏冉怀中,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再度在各个摊位店铺里,忙碌的穿梭起来。 直至午间,我终于买完了所有想要的东西,然后欢快地跟着魏冉,一起到了一处茶楼用午膳。 桌案上的各色菜式,都是我往常最爱吃的,我毫不客气的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今日真是让侯爷破费了。”我一边拿着烧鸡腿美滋滋的啃着,一边戏弄起魏冉来:“你夜间就寝时,可不要躲在被窝中,一个人哭鼻子哦~” 他闻言斜睨了我一眼,不满的开口道:“连用膳时也堵不住你的嘴,你当本侯同你似的小肚鸡肠。” 切,不知道究竟是谁小肚鸡肠呢!我撇了撇嘴,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这间茶楼,是我少时,同阿尧经常来的地方,十多年过去,滋味倒是一如从前。”魏冉的话,让我惊讶的抬起了头,他依然面不改色的坐在我对面,看不出悲喜。 “你们不是郢都的人吗,怎么会经常到上庸来?”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又将他惹的不高兴。 “我生父生母被楚威王赐死后,荆家父母就带着我和荆尧姐弟,逃到了上庸,当时秦楚对上庸的管辖,还处于争夺的状态,我们也是因此,才躲过了威王的追捕。”魏冉渐渐的,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和阿尧,一同在上庸习文练武,相互扶持着,熬过了十多个寒冷的冬季,共同成长到十二岁时,才去往了咸阳,上庸于幼时的我而言,是唯一的故乡。” “离开上庸的那一年,荆家姐姐才刚刚及笄,她嫁到了遥远的寿春,我和阿尧当时,连她的婚宴也没来得及欢庆,便匆匆赶往了咸阳,如今想来,她大概已经儿女绕膝,享有天伦了。”追思着往昔的记忆,魏冉的面上,浮现出了一抹平和的笑容。 “后来呢,难道从荆尧逝…”我意识到这样直言不讳的问询,或许会太过刺痛他,于是换了个说法开口道:“从那件事过后,你和荆家的亲人们,就再也没有相见过吗?” “华阳战后,我将阿尧的骨灰,亲自送回了楚国,就安葬在上庸城外,二十里路的半月坡上,一同埋葬的,还有荆家养父。”魏冉的声音弥漫出一缕落寞来,刺的我心中一惊。 “他们是那般温和良善之人,从未有任何一人,说过怪罪我的话语,可我知晓,我们一家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无颜面对荆家的每一个人。” “那荆家养母呢,她如今身在何处?”我不禁替魏冉,感到了万分痛心。 “养父过世后,她便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伤心之地,我曾提起过接她回咸阳,却被她婉拒了,只好遵从她的意愿,将她送去了寿春,荆家姐姐那里,这十几年来,只剩下了偶尔的书信往来,她们大概,再也不愿见到我了。”魏冉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是无尽的悲凉。 我沉默着,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心病还须心药医,而魏冉的心药,却是被他亲手毁灭在这世间的荆尧。 “尝尝这道蒸鱼片,我和阿尧以前,最爱的便是这个了。”魏冉抬手,竟替我夹了一箸鱼片在碟中。 我不愿在这样沉重的氛围里,再次回绝着伤害他,更有些讶异,他对我难得的友好,是以毫不犹豫的就捻起鱼片,放入了口中细细的咀嚼着,而后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很好吃,怪不得你会这样想念。” “快吃,待会儿和我去城外,一同祭奠他们。”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与和煦。 “好。”我听话的点了点头,忍不住也暗搓搓的偷笑了起来,这样的他,才不那么让人讨厌嘛。 我原本以为,魏冉的一生,或许是艰难的,可却万没想到,在这艰难之下,竟还藏着那么多不堪回首的酸楚。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爱宠,却被迫与一介屠夫生下了他,他的存在,注定了威王的耻辱,他生来就是不讨喜、不被看重、不合时宜的,甚至是合该被抹杀的。 可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了一生中对他而言,最重要、最无私的荆家人,他们毫无怨言的陪着他一起,在这飘零的世道,过着四处颠沛流离的生活,只为了躲避那些,以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引起的可笑追杀。 好不容易挨过了最黑暗、最苦难的日子,那些梦寐以求的光明生活,近的仿佛就在眼前,他却又不得不亲手,将这一切的美好打碎,终究还是大梦成空,失去了所有。 即便如今,已经到达了位极人臣的高度,在他心中,或许至始至终,也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用过午膳后,我和魏冉又一同去了集市,买了些祭拜需要用到的物品,途经一座断壁残垣的小院时,魏冉的步伐停了下来。 透过低矮破损的围墙,我看见院中早已荒草丛生、蛛网密结,泥筑的房屋坍塌了大半,露出两截黝黑的、腐烂了的木粱,空气中,是陈旧的发霉气息。 “这是我们一家,曾经最温暖的安身之所。”他的语气向来从容冷静,此刻却夹杂了极力的隐忍。 魏冉久久的驻足在院墙外,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色,他在凝望什么,思索什么呢?我想,或许是那段艰辛岁月中,荆家众人所给予他的温馨时刻。 然而故人一一离去,终是再难聚首了。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犹豫着,终是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就像你说的,他们是最温和良善之人,从未有一人,说过怪罪你的话语。” “放不过你的,是你自己本身。”我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走,我们去看看他们。” 到达半月坡时,已是残阳泣血的傍晚,在寒风呼啸的冬月,是甚少有这样瑰丽的晚霞的。 我和魏冉,分别将引魂幡插在两座坟头边,又烧起火堆,摆放好了酒肉,于坟前念起了往生咒。 “父亲,阿尧,阿冉来探望你们了。”魏冉跪坐在两座坟茔之间,喃喃自语着:“距上次来时,已过去三年有余了,你们会怪我,来晚了吗?” 我所熟知的魏冉,向来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我几时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他仿若一具雕塑般一动不动,只剩那双盛满了痛苦的双眼,还在微微眨动。 我的心不禁跟着他,也渺茫、迷蒙了起来,这世间,果真没有几人的人生,能是尽善尽美的。 我斟满了两樽清酒,倒洒在了坟前,而后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便悄悄走远了,魏冉一定有很多的话,要同他们说,我还是为他们父子三人,腾出些空间。 我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等候着魏冉,远远的望着天幕下孤寂的他,思绪万千。 我是知道魏冉既定结局的,阿稷早晚会收回所有权柄,肃清他与太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纵然眼下风光无限,来日被驱逐出秦时,以他树敌众多的境况,又怎会有善始善终的下场呢?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突然开始心慌意乱起来,我当然希望阿稷能扫清一切障碍,成为一代明主,可我却又害怕看到,魏冉潦倒落魄的模样。 他不该以那样一种颓丧的方式,在历史的舞台悄然退场,他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骤然间的巨大落差呢,尤其伤害他的人,还是他亲手扶植的外甥。 我的脑子一团浆糊,他们是至亲的甥舅,阿稷应当不会那么无情?我所熟知的阿稷,是仁慈与宽容的,很尊重他的舅舅魏冉,他一定不会让魏冉,陷入到那样困顿的境地的! 阿稷,阿稷,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那个曾经屡屡入我梦中的清俊少年了,他现在,会是怎样的模样? 暮色四合时,魏冉终于起身朝着我走来,我们两两相望着,皆缄默不言。 “上马,外出了一日,你的好友们,该等着急了。”魏冉平复了心情,轻声对着我说道。 “好,走。”我闻言,便要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却不料在朦胧的夜色中,踩中了一块凸起的碎石,直直的朝他扑去! “啊!”我的惊呼还未完结,便落到了魏冉怀中,扑鼻而来的杜若香气,臊的我烧红了脸,好在黑夜中,看不太清楚。 “总是这么不小心,毛毛躁躁的,何时才能长大。”他双手接住我,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早就长大了好吗,用得着你教训。”见他又数落起了我,我立刻斗鸡似的拉开了唇枪舌战的准备,姐的真实年龄,和你不相上下好吗!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两声轻笑来:“第一次迎你回秦的路上,你也是这般对着本侯投怀送抱。” “送你个大头鬼!”听到他嘲笑的话语后,我立刻直起身来站好:“我那也是不小心摔的好吗!” “还说呢,你那硬的像石块儿似的铠甲,撞的我额头冒出了两个大包,疼了好几天呢!”我不满的控诉着他的恶行。 “你可否讲点道理,本侯当时站着动也未动,难道不是你自己的疏忽吗?”他负手而立,对着我训诫道:“明明是做贼心虚,怕本侯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慌乱中才摔下马车受伤的,却将责任都推到本侯身上。” 他毫不客气的戳破了我的遮羞布,让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67章 哀怜 “算了,懒得与你口舌相争,先回驻地再说。”我自知理亏,挥了挥手后,翻身上马急着要走。 魏冉见状,轻嘲一声,向着我和我的马儿走来,拉过缰绳,便一跃而上,稳稳的落坐在了我背后。 “你干嘛!”我惊诧的扭过头看他:“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黑夜行路不比白日,你眼盲心瞎的,若再落了马,又要将罪责赖在本侯头上。”他又开始对着我冷嘲热讽起来。 果然,午间温和的他,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也不行,你赶快下去!”燕泽对我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未散去,我有些排斥他的靠近。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男子,都如同燕泽那般龌龊不堪。”他驾着马,在夜色中稳稳的行驶了起来,认真又慎重的开解着我:“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很深,这段时日你的郁郁寡欢,我都看在眼中,将你带入这混乱的环境中又没保护好你,我很歉疚。” 打死我也没想到,向来高傲的魏冉,竟会推心置腹的向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一时震惊的,久久没回过神来。 其实凭心而论,他能在战况胶着的时候,将周重留在我身边,已经是做足了考虑的,只不过燕泽那畜生,终究是太过狡猾了。 “你要试着慢慢将精力,转移到欢愉的事情上来,如此才能尽快地重新振作。”他见我久不出声,又开口揶揄道:“比如今日在集市上,不顾本侯死活的大肆购买。” “咳咳咳…”他的冷笑话,噎的我大声呛咳起来,随后又不禁觉得颇为好笑:“明明是你自己让我为所欲为的嘛!” “怎么,这会儿又心疼起你的钱袋子了?”我不满的白了他一眼:“你银钱多的都要往外溢了,还在乎这么些毛毛雨吗!” “谁同你说的,本侯银钱多到要往外溢了?”他在我身后诘问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边,弄的人痒痒的。 “我猜的。”我诚实的答道:“你好歹也是一方诸侯,难不成还会贫困潦倒吗?” “你倒是看得起本侯。”他淡漠的声线中,透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本侯这点儿家当,早晚都要被你败光。” “得了。”我忍住了想要疯狂吐槽他的冲动,在心中无声的腹诽着,在这儿跟我装什么穷呢,姐会相信你那些欲盖弥彰的鬼话吗!下次逮着机会,还要狠狠薅你羊毛。 “所以你今日带我外出,是为了疏解我的闷闷不乐?”我难以置信的提出疑问。 “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因素在里面,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回上庸故地重游。”他立即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哦。”我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又绞着手指说道:“那也要多谢你的好意,放心,我会尽快战胜这些消沉情绪的。” “如此便好。” “还有,谢谢你替我出头,惩处了那个燕国的禽兽。”我那日还以为他会将事情轻轻揭过,没想到他却在背地里,那般狠戾的发落了燕泽。 “你从前对本侯,可不似如今这般客套。”夜色中除了我们俩人的交谈,便只剩下了马蹄奔跑的声音。 “难道是,又像畏惧叔白当初斩杀浑邪那般,惧怕起我来?”因着马匹的颠簸,他的胸膛时不时的就会贴在我的脊背上。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忧心你不好同燕王交待而已。”他和白起的为人,我早已烂熟于胸,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能留下他一条贱命,已经是本侯对燕王的交待了,否则…”接下来的话,魏冉没有宣之于口,我却突然感觉到了分外心安,这是一种突如其来、无缘无故的奇怪感受。 其实对燕泽那个宵小来说,与其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倒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干净痛快,魏冉是懂杀人诛心的,不愧是混廷尉处的。 我们在东拉西扯的攀谈中,终于安全无虞的抵达了驻地。 刚落马,便看见一众人影都等候在营帐外,除了白起和云月,其他人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无悔更是欢乐的蹦哒着,冲我和魏冉直挥手。 白起见我回来,立刻焦急的将我拉到了身前,略带了点责备的、担忧着说道:“媛儿!去了何处也不知会一声,知道我有多着急吗?阿冉,你向来都是稳重的,怎么今日竟也胡闹了起来!” “并非胡闹,是蓄意为之。”魏冉神色自若的回答道。 这厮话一出,气氛瞬间凝结了,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大良造放宽心,有侯爷在,姑娘是不会有事的。”周重适时的开口调节着氛围。 “好了叔白,不怪魏冉,是我自己要跟着他走的,我下次若再要去哪里,一定提前告知你!”我也附和着解释起了原由,却见白起的面色,更加的紧绷了起来。 他的目光,长久的跳动在我和魏冉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我实在理不清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只好用力的举起了双手,向大家展示着手中的战果:“看!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哦!” “哇!有礼物收咯!”无悔高兴的拍着手乐道。 岂料东西太多太重,我支撑了没多久,便全部都砸落下来,还好魏冉在我身旁手疾眼快的接住了,顺带着扶了我一把。 “姑娘!”云月见状,连忙向我跑了过来。 “媛儿?”白起探询的声音里,更是透着一股不甘与忍耐。 “没事。”我冲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和云月、无悔接过了魏冉手里的东西后,一起向着营帐中走去了。 我知道白起是在担忧我的安危,可今夜的他和魏冉,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我还是快些走的好。 “云月,这个镯子给你。”回到帐中后,我在一大堆东西中,翻来覆去的找出了云月的礼物,替她戴在了手上,欢快的说道:“咱们姐妹俩一人一个。” 云月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今日打下的战果,震惊的说道:“天哪!姑娘,这得花多少银钱啊!都够买奴婢的命了。” “噗…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呢!”云月的话惹得我一阵低笑:“有什么好心疼的,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 “那会是谁的?难不成是侯爷的?”云月满脸都写着出乎意料。 “是啊。”我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又从中翻出了一只崭新的竹笛递给她:“这是周重的礼品,你亲自去送给他。” “好嘞!”云月闻言,心花怒放的接了过去。 “赵大哥总也吃不饱,这些糕点,你明日一并拿给他。”我将打包好的点心,分了一部分出来,又塞到了云月怀中。 “这是叔白的护腕,这个我明日自己给他。”我一边手忙脚乱的翻找着,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姑娘,有无悔的礼品吗?”无悔眨着期盼的大眼睛,迫不及待的望着我。 “别着急,当然有了!”我冲着无悔神秘的挑了挑眉,然后慢悠悠地,拿出了为他精挑细选的礼物。 “噔噔,这可是一只上等灰兔毛制成的竹笔!”我得意的冲无悔调笑着:“保管你从此下笔如有神助!” “什么呀!您还嫌我功课不够多嘛!”无悔霎时间失望的撅起了小嘴儿,惹得我和云月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看这是什么?”我从背后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竹蜻蜓!”无悔欢喜的叫道,然后立即从我手中开心的接了过去。 “小孩子家家的,勤奋归勤奋,偶尔也还是需要放松放松的,带着这两包点心,玩儿去。”我对着无悔和煦的挥了挥手。 “多谢姑娘!玩儿去咯!”无悔闻言,一溜烟儿似的跑出了营帐。 “剩下的这些,就都是我的啦!”我心满意足的趴在了这堆战利品上。 “姑娘,无悔既不要这竹笔,那就您留着用。”云月说着,便要将笔收放起来。 “哎,等等!”我连忙从云月手中拿回了笔:“这原本也不是给无悔买的。” “啊?那是给谁买的?” “魏冉啊。”我面不改色的说道:“花了他这么多银钱,总不能什么也不给他买。” “也对。”云月点了点头:“确实是让侯爷破费了。” “困死了!”将东西都规整好后,我伸了伸懒腰,急急地向着睡榻扑去。 这一夜不知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我竟难得的没有被噩梦惊醒,当晨间的第一缕微光照在我脸上时,我神清气爽的便起了身。 云月未在帐中,大概是寻找周重去了。 白起昨夜忧伤的神色,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想起这段时日以来对他的冷淡,不禁感到格外内疚,于是便带上了护腕,急匆匆的向他帐中走去。 到了帐中,却不见他的身影,我又不知该去哪儿寻他,只好呆傻的站在帐外等候。 突然意识到,出征几月,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他,每次都是他在苦苦的枯等着我。 心中顷刻间升起一股胸闷气短的感觉,我难道,要一直这样有恃无恐的消耗着,他对我理所当然的好吗? 我既不能昧着良心去回应他的感情,却又无法铁石心肠的与他斩断联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意里越陷越深。 我该怎么办呢,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自欺欺人的告诉他,我愿意同他在一起,我对他并没有朋友之外的情愫,这于他于我而言,都不公平。 愧疚!愧疚!愧疚!满腔的愧疚快要压的我窒息了! 正当我苦闷的胡思乱想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媛儿!” 白起大抵是未曾想到过,我竟会主动来找他,故而清亮的眼眸里,瞬间便扬起了难耐的激动与雀跃,昨夜的不愉快,仿佛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我却只觉得,事情更加纷乱了。 “媛儿,你怎么来了,为何不遣人去通知我?我得空时去看你就好了,天这样冷,还站在风口上干等,冻着了可如何是好。”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絮絮叨叨的对我念道。 “赶快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马不停蹄的为我掀起了帐帘。 我在他柔柔的注视下,百感交集的走进了帐中。 “快,喝口热茶暖暖。”他斟了盏茶水,放置在了我手中。 “我是来给你送礼品的。”我轻抿了一口热茶后,将怀中的护腕拿了出来:“手伸出来,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白起闻言,欢心的将双手举到了我面前,我立刻麻利的为他套在了手腕上。 “不大也不小,合适的很。”他摸了摸护腕上的皮毛,高兴的说道。 “合适就好,我原本还怕你不喜欢呢。”我见状也开心的笑了。 “怎会,只要是你送的,一根树枝一棵小草,我也是喜欢的。”他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 “叔白…”我闻言,不禁欲言又止起来。 “媛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起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苦涩的笑了笑后,对着我轻柔的说道:“但你知道的,我心不改,日月可鉴。” 我彷徨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他又微微勾了勾唇,故作松快地,伸手在我额头轻敲了敲:“我绝不会逼着你答复我什么,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但请你一定不要说出,让我断绝念想、重新开始的那番话,好吗?”他沉痛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卑微的乞求。 他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白起啊!他明明应该是恣意洒脱、狂放不羁的!他明明应该受万人景仰的! 可那样的他,此时却落寞的蹲在我身前,红着眼睛,求我别推开他。 我们久久地对望着,泪水在各自的眼眶中蓄积,相顾无言的纷纷掉落下来。 白起轻缓地伸出手掌,覆在了我的双眼上,不愿让我瞧见他水雾弥漫的眸光。 “媛儿,求求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的腔调里,有显而易见的哭泣。 这一刻,我很想什么也不顾的紧紧拥抱住他,并非是我心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是这样的他,让我感觉到锥心刺骨的哀怜! 情绪崩溃的一塌糊涂,难道这世上的男女,除了情爱,就不能够再有其他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道义了吗! 可我终究还是忍住了。 诚然,我不能硬起心肠的伤害他,却也再不能做出让他误会的举动了。 是以我只能推开他的手,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第68章 回秦 我魂不守舍的向着驻地旁的小溪走去,最不愿见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即便我有千万分的诚心,不愿伤害到白起,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感情的一种摧残。 我在溪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望着潺潺而去的流水发着呆,离咸阳已是越来越近了,接下来的我,又会面临着怎样的境遇呢? 我本是从千年之后而来的异类,不该同他们这群古人纠缠在一起的,可冥冥之中,上天仿佛注定了一切,我越是想逃离,就越是陷入的更深。 现代社会的我已经身死,这具躯体,以及她所身处的这个时代,更是与我格格不入,我就像一个被遗弃的怪物般,苟且着游荡在这天地间,不知道何时,才能去往我该去的地方。 寒风呼啸着,吹的我身后的榆树沙沙作响,枯黄的叶子纷纷飘散,落在了我的发上与肩头。 我久久的凝望着远山的风景,沧海桑田,日升月落,世事变迁终将归于尘埃,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去看看自由的风景。 等回到咸阳后,就向太后求最后一个恩典。 “为何一人,独坐在此处?” 我转过头去,但见魏冉缓缓而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疑惑着,怎么走哪儿都碰得到这厮。 “无悔说,你去找寻了叔白,然后哭着从他帐中逃到了溪边。”他倒是诚实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无悔这小毛头儿,每日都向魏冉打着我的小报告,简直就是他派来的间谍!我难道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整天跟盯犯人似的,让人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是以我冷下了脸,绞着手中的方巾,并不打算接话。 “为何哭泣?”他不肯作罢的继续问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即便说了,大概率也是对牛弹琴,他才不会与我共情呢,故而仍旧沉默着不开口。 “为何不言?”他毫无眼色的刨根问底。 “为何伤神?” 为何为何为何!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啰里嗦的一个人,简直像个更年期到了的糟老头子! “你烦不烦啊!”我不悦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我想安安静静的思考会儿人生都不行吗!” “你几时变得这么有深度了,居然还思考起了人生。”见我生气,他竟勾唇笑了出来。 “我今日不想和你耍嘴皮子,想吵架找别人去。”我抱起胳膊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轻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徐徐走到了我身旁,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向了我:“本侯并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是吗?”我撇嘴轻哼了一声:“你有哪次说话,不是对我夹枪带棒的?” “叔白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双眼牢牢的盯着我,倒像是很在意我和白起的谈话。 “他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吗?”我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好奇的挖苦起来:“怎么?你怕我们俩背后说你坏话?” 他闻言刀了我一眼。 “谁稀罕说你坏话。”我见状,只好无奈的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很愧对叔白,有些茫然无措而已。” “他对我这样好,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他,我何德何能,让他为我伤心至此啊。”我长久的叹息着,觉得分外无力。 “你心中,果真对他一丝情义也无吗?”魏冉认真的问着我,神色看起来居然有些紧张。 他大概又是在担忧,我会对他的好友心怀不轨。 “当然不可能一丝情义也无。”我实话实说道。 他的脸色果然骤变,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眼紧拧着,冷冷的盯住我,甚至还浮上了一缕类似苦痛的神色。 “哎哎哎,我说的情义是朋友之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见事情不妙,赶忙安抚着他:“我发誓,我对叔白绝无男女之情!” “当真?”他面色依旧凝重。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 见他仍是不太相信我的样子,我只好竖起了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对他说道:“我若是骗你的话,就叫我永远也嫁不出去,孤寡一生。” 他见我态度这样诚恳,眉眼终于舒展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忽然又变了脸色:“你莫非还惦念着阿稷!”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怒了,这厮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翻脸快的跟翻书一样。 “我已经好久没想起过阿稷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我确实好久都没想起过阿稷,但也不可能忘记的一干二净。 “那就好。”他终于恢复了一贯从容不迫的模样,拂了拂衣袖对我嘱咐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敢诓骗本侯,本侯一定将你下入大狱。” 我正准备递给他竹笔的手,登时就顿在了半空中,亏我还随身携带着要送他的礼物,他竟然还打着将我抓进廷尉处的算盘! 这笔送给他简直浪费!还不如像云月说的,留着姐自己用呢! 我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对着他大声斥道:“要下就下,要杀就杀,姐要是眨一下眼皮,就认你做干爹!” 我说完,转身怒气冲冲的要走。 “站住!”他在我身后命令道。 我只得忿忿不平的停下了脚步,心有不甘的梗着脖子。 他徐徐行至我身边,伸手捏住了我掌中的竹笔,想要拿走。 我见状紧紧握住笔,和他争夺了起来,他往外扯,我往里扯,我们就着竹笔,比试起了力道。 “松手。”他睨我一眼。 “就不松!”我奋力地往回拉着。 “既是要给本侯的东西,怎能临时反悔?” “本姑娘就是要反悔!怎么了!”我们僵持不下的扯来扯去。 岂料这厮不讲武德,趁着我还嘴的功夫,用力一拉,把我也连带着扯了过去! 我的脸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 我抬起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收回了罪恶之脚。 “那什么,你想要就拿去。”我连忙松了手,一溜烟儿的想跑。 却不料被他一把提溜住了脖子,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我的后颈上,传递过来了一股温热。 我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我又不是故意踩你的,是你自己非要拉拉扯扯的。” 他斜眼睨着我,沉默了几秒后,突然伸手向着我的脑袋而来。 “哎!打人不打脸啊!”我连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却见这厮不慌不忙的,从我头发上,拿下了几片枯萎的榆树叶子。 “本侯何曾动过你一根手指。”他颇为无奈的说道。 我放下心来的站直了身子,暗搓搓的回道:“你每日都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要发疯咬人。” “闭嘴,越说越不像话。”他斥责我道。 “闭嘴就闭嘴,搞得好像谁喜欢和你说话似的。”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向驻地走去。 魏冉则慢悠悠的跟在我身后,听了我一路的怨怪之词,难得的没有和我争执。 次日清晨,大军一早便开始回程,年关将至,每个人都归心似箭,是以回军的速度极快,到达函谷关外时,不过才腊月二十三。 又匆匆走了五六日,终于在除夕的前一夜,回到了咸阳。 再次进入咸阳城时,我恍若隔世。 我们进城时,已是夜间,匆忙中,我被魏冉勒令进了他的侯府暂住,白起则忙着和陈将军,以及司马将军对大军进行连夜整编。 我和云月被周重带着,进了侯府的一处小院,原以为像魏冉这样的人,府邸一定是极尽奢华的,结果却没想到,他过的倒是清新雅致。 侯府虽然占地宽敞,屋舍众多,可房中的摆设装饰,却分外简朴,我住的院子小巧静谧,院内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杜若,因着是冬季,只剩满地的叶子耷拉着。 歇息了一晚后,第二日卯时,魏冉和白起便一道来了我的院中。 他们敲门时,我还赖在榻上,没办法,随军这么久,我真的累的都快散架了。 “本侯记得让周重和你说过,今日要入宫面圣的。”见我很久才姗姗来迟,魏冉不满的开口道。 “着什么急,这不来了嘛,一天到晚催催催!”我一边急急的向外跑着,一边回答他。 说实话,我对进宫面圣,有着说不出的感觉,那座宫殿里,有一个我曾经最爱,但却伤害最深的人。 我既期盼着能再次见到他,向他说明我当时的情非得已,好让他放下介怀,却又害怕看到他失望怨恨的眼神。 好在,一切都已成过往烟云,年后三月,阿稷便要成亲了,我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与祝福,那些年少的轻狂,终是被时间掩埋地底了。 “媛儿不急,慢慢来,我们等着你。”白起眼含笑意的看着我。 “还是叔白明事理。”我走到他们身边停下,对着魏冉翻了个白眼儿:“哪儿像你,整天板着个脸,不怕面瘫啊。” 这厮闻言刀我一眼,气的转身向院外走去,我和白起疯狂憋笑,连忙跟上了他。 我们三人乘坐了同一辆马车,向着王宫缓缓驶去,一路上,我和白起都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城中的趣闻,唯独魏冉凝神静气的闭上双眼不搭话。 车马驶入了雨斯门后,我便跟着魏冉和白起向长乐宫走去。 上一次到长乐宫时,我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挚爱,虽然如今已雨过天晴,可心中仍旧是万般畏惧的。 待宫人回禀之后,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俩人走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依然是富丽堂皇的模样,太后安坐于高台之上,神色自若,她的下首,跪坐着一位姿容甚美,气质高贵的年轻女子。 “臣弟拜见太后,太后万安。”魏冉在我身前俯身行礼。 “微臣白起参见太后,万望太后福寿安康。”白起也跟着行了礼。 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二人起身,接着把略带敲打的目光扫向了我。 “民女齐媛参见太后,万望太后长乐无极。”我立刻瑟缩着跪倒在地。 气氛凝结了一瞬后,我终于听到太后冷淡的声音传来:“平身。” “谢太后。”我低着头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阿冉,白起,此次大战,你二人居功至伟,为我大秦东进打响了头阵,明日除夕夜宴,哀家与大王,自会论功行赏。”太后面色和蔼的对着他们俩人说道。 “多谢太后。”魏冉与白起异口同声的答道。 “太后,此次战役的胜利,齐媛姑娘功不可没,微臣愿将封赏,尽数转让给齐姑娘。”白起拱手向着太后陈情。 “哦?”太后仿佛一下就看穿了白起的心思,神色不明的皱起眉望向了我。 “太后,白将军所言不假,此女确实…”魏冉顿了顿,貌似在想说辞:“劳苦功高。” 大爷的,这厮到底是在为我陈情,还是打着陈情的幌子讥讽我啊! 太后闻言,面色稍霁,思索了片刻后,对着我说道:“前尘往事,你可知错?是否还心存怨怼?” “民女不敢。”我立刻再次跪下,诚惶诚恐的说道:“时过境迁,民女已知太后当日的做法,是对民女最好的安排,民女心中早已将一切释怀。” “既如此,你想要些什么赏赐,说说。”太后平静的问道。 “为太后分忧,乃是民女的责任,本不该讨要赏赐。”奉承的话,该说就得说,我伏在地上,卑微的乞求道:“但民女在这咸阳城中身份尴尬,且已无牵无挂,还请太后高抬贵手,放民女自由之身。” “这便是你想要的?”太后有些意外。 “是。”我真诚的回答道。 “你若真有此心,那哀家便…” “太后!” 魏冉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竟开口打断了太后:“臣弟先前与太后商谈之事,太后可还记得?” 太后听了他的话,不知怎么回事,面上竟露出了犹豫不决之色,他们姐弟二人互相凝望着,久久不语。 “太后?”我惊疑不定的轻声请求道:“要不先解决下民女的事?” “罢了。”太后转过了头,对着我招招手:“上前来。” “是。”我忐忑不安的往前走了几步。 “民女齐媛听令,从今日起,哀家封你为华容县主,赐赢姓,居咸阳,可享两县之食邑。” 什么!我傻眼了。 我震惊的望向高台之上的太后,却见她面色无波无澜,冷静从容。 第69章 暴怒 “太后,民女所求并不在此…”我仍尽力央求着。 “太后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岂能轻易收回,还不快些领旨谢恩。”魏冉闻言微侧了头,冲着我告诫道。 我只感觉到万分憋闷,迟疑着说不出话来,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你莫非想抗旨不遵吗!”这厮见我久不出声,竟拿出这么大一顶帽子,妄图扣在我的头上。 我抬头望了眼高台之上的太后,只见她听了魏冉的话后,面色已似有不满,只好无奈的垂了首,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民女齐媛,多谢太后恩典。” “平身,虽已有封诰在身,但你往后,非召不得入宫。”太后目光幽深,带着警告的意味,一瞬不瞬的盯住我:“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 “齐媛明白。”我惊惧的低下了头,心中清楚,她还是防备着,怕我再度接近阿稷。 太后见我一副温良顺从的模样,终于收起了凛冽的面色,站起身牵住了她下首的那名貌美女子,对着我们三人介绍道:“这位是从楚国远道而来的叶阳公主。” “她将成为我大秦下一任的王后。”太后说着,眼神意有所指的瞟向了我:“大王的结发之妻。” “公主万安。”我和白起见状,一起俯身朝着叶阳公主行礼问安。 叶阳公主和善的笑着,对着我们二人点了点头。 “这是你舅父,这位是白起将军,你刚到咸阳时,他们还在外征战,故而未曾相见。”太后和蔼的对着叶阳公主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凡事无需见外。” “至于这位,刚才你也看见了,是哀家新封的华容县主,你们以后就君臣相称。”太后看着我,仿佛话中有话。 “虞儿见过舅父、白起将军。”叶阳公主对着魏冉和白起,微微欠了欠身,又看向了我:“华容县主安好。” “公主安好。”我清浅的笑着,终是朝她弯下了腰。 出宫时,我的头脑是昏沉与混乱的。 我坐在轿辇中,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来晃去,浑浑噩噩的放空着。 方才在宫中时,太后明明已经快要答应我的请求了,却在被魏冉打断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我实在琢磨不透,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一边不肯放我离去、禁锢着我的自由,一边又不停的防备、猜疑着,我对阿稷是否还心存幻想。 我搞不懂,我能被利用的价值,已经尽数被他们榨取完了,何必还非要将我死死的囚禁在眼前,不断威胁又羞辱着! 难道我的自尊,就不是自尊了吗!我的想法,就那么不被看重吗! 我抬眸,向着始作俑者狠狠地剜去,却见他正怡然自得的,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媛儿,你怎么了?”白起坐在我身旁,满眼关切的询问着:“从宫中出来以后,你就一直愁眉不展,太后已经封赏了你,不会再追究从前之事了,你为何还是这般伤神不已?” 我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压下心中的怒火,毫不客气的冲着魏冉嚷道:“你为什么要阻止太后放我离开?” “既然始终都怀疑、我对大王用心不纯,何必还要紧揪着我不放!我若走了,不是更让你们称心如意吗!”气愤已经使我的脸涨的通红。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侯不许你离开了。”他竟恬不知耻的装傻充愣了起来。 “若不是你出言中断太后的话,我现在早已收拾包袱离开咸阳了!”我朝他大声的吼道。 “离开咸阳?”他终于睁开了眼,寒意森森的回望着我:“离开咸阳之后你想做什么?回蓝田继续招蜂引蝶?还是重新做回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 “阿冉!”白起终于意识到了魏冉的弦外之音,开口指责道:“你怎能对媛儿说这么重的话!” “你如今得到的尊位与身份,已经是你所能谋求的最好结果,你应该感谢本侯才是!”他面色似淬了冰一般的冷漠,沉沉的盯着我:“别再不识好歹。” 我愤恨的怒视着他,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 只因我曾经对阿稷心生过妄念!又与白起是这样模糊不清的关系! 无论我走到哪儿,他都始终放不下心来,对于一个铸成过大错的罪犯而言,唯有牢牢的拴在眼皮底下,才能时刻紧紧的监视与打压! 压抑又沉闷的气氛,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般,将我翻滚着淹没在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剩下无尽的窒息。 恰好此时,马车终于稳稳的停了下来。 我气血翻涌着,一把掀开轿帘,就朝着侯府大步跑去。 我气势汹汹的跑进了魏冉屋中,将他收藏的古籍、摆件全部打翻在地,犹不解气的,又把他柜中的所有衣衫服饰等,扯了出来,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踩着! 反正如他所说,我现在已经是县主这样的尊位了,他总不能再毫无顾忌的,对我要打要杀! 我在他房中为所欲为的乱翻乱摔着,直扔的乒乓作响,侯府中的仆役婢子们,都目瞪口呆的围在了院外。 闻讯而来的云月和无悔,也瞠目结舌的看着我疯狂的举动,愣在了原地。 我却不管不顾的,拿出了十足的泼妇气势,一边摔,一边骂了起来:“魏冉你大爷的!姐看你不爽很久了!整天顶着你那张面瘫脸,对本姑娘指指点点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本姑娘数次的情面上,姐早就把你那张破嘴给撕烂了!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东!西!”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呀?”云月不明就里的急急问着我。 “干什么?姐等这一天等好久了,今日不把他的侯府砸个稀巴烂,姐明日就倒立着出门!”我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 “媛儿!”白起惊呆在了一众下人之间。 “老东西?稀巴烂?很好。”魏冉铁青着脸,神色阴郁的朝着我,一步一步徐徐而来。 “是姐说的!你想怎么样!”我昂首挺胸的回瞪着他。 岂料这厮大步靠近我后,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衣领,接着抬腿一脚将门给合上了! “你干嘛!”我见状,以为他要打架,立刻也伸手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衫:“姐现在可是两县之主,大白天的你也想动手不成!” “本侯真是纵的你无法无天了!” “呵,你欺辱我欺辱的还少了吗!” “松手!”他拉着我抓住他衣衫的手。 “不松!”我若松了,这厮保管将我撂倒在地。 “你松不松!” “就不松!” 魏冉被我气急,盛怒之下,竟一手就将我给捞了起来,然后朝着榻上扔去! 骤然间被举起来,失重感让我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双手便更加死死的拽紧了他的衣衫! 只听咚的一声,我们二人直直的朝着榻上栽去! 这卧榻铺了很厚的被褥,我摔在上面倒没什么痛感,可魏冉那厮,却也紧跟着摔在了我身上,我只感觉隔夜的晚膳,都快被他给压出来了。 “啊!”我一声痛呼!接着抬起脑袋,狠狠的撞向了他的头! 这一撞,我至少用了六成的功力,直撞的我头昏眼花,魏冉这厮也立刻扶住了额头,想必也一定是昏天黑地的! 我忍住晕眩,翻身骑在了他身上,朝着他就是一顿抓挠揪打掐捶,最后意犹未尽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住口!你属狗的吗!”这厮躺在我身下,气恼的责骂道。 “呜呜呜呜呜呜!”你才是属狗的!我并不松口,骂出来的词含糊不清的。 “姑娘!您怎么样了!”云月在屋外焦急的喊道。 “姑娘!侯爷!您们别打了!”无悔也不停的拍着门。 “无悔,让开!”叔白急切的说道,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接着一群人,便急冲冲的,朝着屋内冲了进来。 “啊!非礼勿视!”无悔大叫着转过身去,捂住了眼睛。 “姑娘…”云月的脸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只剩白起还怔愣在原地,心神恍惚的望着我和魏冉。 我见他们一副乱七八糟的模样,疑惑着松了口,从魏冉身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分外解恨的说道:“没事,都别担心了,我打赢了。” 说完斜眼看向魏冉,只见这厮虽一脸幽怨,却仍旧端着姿态,慢条斯理的从榻上撑起了身。 他脸上被我挠了两条显眼的血痕,外袍也被扯坏了,露出手腕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撕扯间弄掉了束发的簪子,凌乱的发丝散在脸上,却依旧挡不住额上撞的鲜红的印迹。 嘻嘻嘻,看到他被我摧残成这副可怜的模样,别提多解气了! “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坏姐好事!”我对着魏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带着云月扬长而去。 回到暂住的小院儿中,我神清气爽的给自己倒了两盏茶,然后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爽爽爽,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自从遇见这厮开始,他便整日都对我趾高气扬的,何曾见到过他这般狼狈的样子啊。 “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姑娘,您还笑呢!”云月惊惧的哭丧着脸:“咱们主仆二人,这下是真没有好果子吃了!” “有什么不能笑的,从今往后啊,我是再也不用怕他了。”我放下茶盏,扬起了高傲的下巴。 “啊?这是为何?”云月满头雾水。 “今日入宫,本意是想求太后放我们自由之身,谁知却被魏冉那厮搅乱,又得留在咸阳之中了。”我向云月解释道:“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暴打他的原因了。” “不过虽然被困咸阳,太后却封了我为华容县主,还赐了赢姓,云月,我们终于熬出头了,再也不必过看人脸色、穷困潦倒的日子了。” 说到赐赢姓,太后这是想绝了我和阿稷,在一起的最后一丝可能。 这个时代的古人,是很注重同姓之间、不可通婚的习俗的,同姓而婚,会成为天大的笑柄,在他们看来,这比什么表哥娶表妹的还荒唐。 虽然不理解古人的脑回路,但我还是选择尊重,因为我已经彻底放下了阿稷,再没有那些,让他们耿耿于怀的心思了,太后其实,真的很多此一举。 “那姑娘不是应当感谢侯爷的吗,怎么还将侯爷打的…鼻青脸肿的…”云月露出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我感谢他个大头鬼啊,我本来是想向太后求一个自由之身,再用这玉珏,跟他索要一大堆钱财,从此无忧无虑的周游列国,纵情山水的。”我从怀中摸出了魏冉给我的玉珏,捏在手中把玩着。 “谁知这厮却让我美梦成空,真是讨厌死了!”我恨恨的说道。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又来听墙角儿,怎么,还没挨够姐的九阴白骨爪?”我强忍着笑意,板起脸嘲讽他。 “本侯只是不屑、与你的狗刨式打法动手罢了。”魏冉跨进屋中,自顾自的坐在了我对面。 “哼。”我冷笑一声,不想搭理他。 “明日除夕之夜,大王同太后会宴请群臣,本侯须得进宫陪同,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不许出去惹事生非。”他对着我命令道。 “你管我呢,我就是要出去,有本事你咬我啊。”我不服气道。 “你以为本侯同你似的,张嘴就要咬人吗。”他冷眼睨我。 我看着他被我折腾的满身伤痕,终于放浪形骸的狂笑了起来。 “让你背后使坏,我看你明日怎么和你那些同僚,解释脸上的伤痕。”我抱起胳膊,得意洋洋的看向了他。 “家中的花猫太凶狠,偶尔被抓伤了,也是常有的事。”他掀了掀眼皮,勾唇讥笑道。 “你才是花猫呢!”我怒道:“什么时候给我安排府邸,本县主一日也不想同你待了!” “你对身份的转变,适应的倒挺快。”他又开始攻击我了:“先前不是还分外抵触吗?” “要你管!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搬出去?”我快要恼羞成怒了。 “年后再议。”他黑下脸来,不悦的说道,接着大步离开了。 我蹙眉望着他离去,突然感觉这厮若是到了现代,去学川剧应该很有前途,毕竟变脸是他的强项。 第70章 夜游 除夕当日一早,我就将云月和无悔从榻上给拽起来了,催促着他们一同去集市上,置办年货。 正当我们三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衣物、累的气喘吁吁时,竟在中街边上的一间茶肆铺子里,遇见了赵敬。 “赵大哥?原来你的茶肆铺,开在这里啊!”我惊讶的叫道。 “呀,是姑娘!快请进来上坐!”赵敬也分外的惊喜,忙对着里间大声吆喝道:“三娘,快些出来迎见贵客!” “赵大哥,你别这样见外,我就是随便坐坐,哪儿用得着嫂子亲自招呼。”我不好意思的说道。 “用得着用得着,早就听夫君说起过姑娘,三娘这厢有礼了。”赵大嫂抱着孩子亲和的笑着,朝着我欠了欠身。 她怀中的小胖团子,白白软软的,睁着一双油亮亮的大眼睛,正咿咿呀呀的闹腾着。 “哦哦哦、好了好了,咱们巧儿也知道姑娘来了,高兴的不得了呢!”赵大嫂抱着孩子,不停的哄着。 “巧儿?”我高兴的看了看赵大嫂和赵大哥:“是女孩儿吗?太可爱了,她的小手好软呀!” 我摸着孩子粉粉嫩嫩的小手,轻轻的揉了揉,真是胖乎乎、肉嘟嘟的! “回姑娘,是女儿。”赵大哥欢喜的摸了摸脑袋,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羞涩、和惊奇的意味:“我赵敬,从此也是有孩儿的人了!” “瞅你那傻样儿!”赵大嫂见状,也甜蜜的笑了:“还不快去买些好酒好菜,留姑娘们用午膳。” “是是是,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买!姑娘们快坐下!一定要用过午膳才能离开!”赵大哥激动的搓着手,匆匆向集市上去了。 “那我们几人,就叨扰嫂子了。”我被温馨的气氛感染着,不愿拂了他们,想要盛情款待的好意。 “何来的叨扰,我们夫妇二人啊,欢心的不得了呢!你说是不是呀巧儿?”赵大嫂眉开眼笑的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暖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抚摸着巧儿柔软的小脸:“巧儿巧儿,这个名字真好听,长大了,一定乖巧可爱,灵气逼人。” “小巧儿,还不快谢谢姑姑的夸奖!” “哈哈哈…” 茶肆中,传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在赵大哥家用了午膳回府后,已是申时了,因着心中喜悦,又没有叔白的唠叨,我和云月以及赵大嫂一起,喝了不少的酒,还诓着无悔也饮了些。 故而一回到屋中,我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榻上。 这一觉直睡到了夜幕降临,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已是星光点点了,我仍还有些醉醺醺的,是以便端着茶盏,坐到了檐下的围栏边吹风醒神。 谁知才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余光便瞥见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向着院中、越走越近。 “是谁?”我立刻惊叫着站起身来,那黑影听闻,竟立刻停了下来。 魏冉进宫了,云月还醉着,无悔此刻在他的院子中,府里的下人们因着是除夕夜,也早早的下了值,这个时辰,谁还会来这里呢? “再不出声我可喊人了!”我举起茶盏瞄准了院门口。 影子复又走动了起来,我瞅准机会,便将茶盏狠狠地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茶盏砸到了那黑影身上,接着又翻滚着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若再对本侯动手动脚的,可别怪本侯真将你下入大狱。”那影子缓缓走进院中、走进了光亮里。 是魏冉。 “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宫中陪同太后晚宴吗?这么快就回来啦?叔白呢?”我大吃一惊,现下不过才亥时啊。 他站在月光下望着我,长久的静默着。 “明明是你自己不出声的!月黑风高杀人夜,我怎知来得是不是贼寇!”我向他据理力争的申诉着,这厮一天到晚的,怎么总想着将我下大狱。 “你来干什么,我这儿可不欢迎你。”抱怨完后,我重新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对着他说道。 “这是本侯的侯府,本侯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何时轮得到你欢迎了。”他大手一挥,在我对面的围栏处坐了下来。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被他一噎,只好闭了嘴保持安静,毕竟这确实是他的府邸。 “本侯听无悔说,你带着他去了集市上饮酒?”他顿了顿,向我问道。 无悔这个小叛徒,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都要告诉魏冉,下次再带他出门,我就不姓齐! “去了又怎么了,只许你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我还不能出府去找找乐子了。”我闷闷的说道,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非要我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他才能满意吗。 “出府便罢了,原也知道你好凑热闹,只是无悔年纪还小,你怎能哄他饮酒?”他先是怨怪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不自然的斥道:“还有你,自己的身子骨几斤几两,心中不清楚么,毫无酒品。”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喝酒了?”我厚着脸皮,学起了他的装傻充愣:“只不过是用了些午膳而已。” “真的吗?”他凝眸向我看来。 “真的呀。”我死鸭子嘴硬。 他突然就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然后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弯下了腰,将脸凑到了我脸前! “你干嘛!”我震惊的向后退去,不料却堪堪坐空了,一屁股掉在了地上。 “哎哟喂!”我痛呼。 “呵…”这厮望着我,促狭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身上这么重的酒气,还好意思对着本侯睁眼说瞎话。”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出声嘲讽道。 原来是想闻我身上有没有酒味儿,我还以为他要…臭不要脸的,太奸诈了! “就是喝了怎么样!”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喝点儿酒你也要管,怎么那么多事儿呢!” “本侯是怕你带坏了无悔。”他转过身,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不容抗拒的说道:“总之你们俩人以后,不许再饮酒。” 整天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我真是烦死他了,我盯着他的后脑勺,忍住了想给他邦邦两拳的冲动。 “用过晚膳了吗?”他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没呢!”我气闷着脱口而出。 “恰好本侯席间略有不适,也未曾多用,此刻倒是有些饿了。”他边说边负手向外迈去:“走,今夜就勉强赏你,与本侯同膳而食。” 切!姐会在乎你那一两顿,嗟来之食吗! “云客斋的炙野山鸡,只有特定的节日里才会有,若是错过,可真是太可惜了。”一声感叹传进了我的耳中。 “等等我!”我闻言后,立刻拔腿向他追了上去,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云客斋是咸阳城中最红火的酒楼,与侯府只隔了两条街,路程并不远,又值夜间,我们便没有唤马车,只一前一后的,步行而去。 魏冉端着姿态、在我前面走的风度翩翩,我看见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禁对着他的背影就是一声冷嗤,这黑灯瞎火的,装酷给谁看呢! 我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踩着他的影子一路同行。 到了酒楼后,我毫不客气的点了满满一桌好菜,随即大块朵颐起来,午间光顾着喝酒了,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 魏冉却慢条斯理的喝着米粥,似笑非笑的斜眼瞅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用膳啊!”我叼着山鸡腿儿,对他翻了个白眼儿。 “仙女若是都长你这副尊容,这世上怕是再无求仙问道之人了。”他做出一副欠揍的样子来。 我气竭,可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好又忿忿地岔开着话题:“不是你自己说的饿了嘛,现在又不吃,光瞅着我看做什么,盯得人毛骨悚然的。” 我夸张的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惹得他轻声笑了起来。 可他随即又正色向我问道:“与我在一起,就真的让你感觉到这般不适吗?” 此夜万家灯火齐聚,酒楼里并无多少食客,他端坐在我对面,用我从未见识过的挚诚,真切问道。 他疯病又发了? 这又是给我挖的什么坑?唱的哪出戏? “还好。”我斟酌着,迟疑的说道:“你若是肯对我和颜悦色些的话,也不算太不适。” 那日上庸城中、温柔的他,仿佛就像我随风而逝的绮梦一般,消失不见了。 “我自十二岁投身军营,到如今立于庙堂之上,已匆匆而过十六载了。”他似有沉痛的望着我,一字一句道:“所识之人,除了我身边的,皆是一团污秽,若不用这傲慢无礼之姿示人,恐怕早就被他们拆吞入腹了。” “长久的虚伪下来,连本来面目也忘却了。”他转过头,移开了注视着我的目光:“拿用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套对待你,我很抱歉。” 他在向我解释?并且道歉? 天啦噜,这又是什么狂拽酷炫炸天的玩儿法? 我震惊了,只呆呆的望着他,连话也忘记答了。 正在我们各自都莫名其妙的时候,隔壁的包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放纵的浪荡之声,那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是带着欲望与难耐的呻吟。 我顷刻间便反应了过来,腾的一声红着脸站起身,尴尬的吐槽道:“这谁啊,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放肆的吗!” 魏冉倒是神色如常,但也跟着缓缓的站起了身:“若是吃饱喝足了,就回去。” 我胡乱的点着头,就想向酒楼外走去,岂料还未迈出门口,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娇喝:“给本宫站住!” 我惊讶着转过了头,那狐绥鸨合、颠鸾倒凤的二人,竟是文楚大长公主,和她的爱宠犬儿! 我是真的该去福山寺去去晦气了,怎么走哪儿,都碰得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公主万安。”我屈膝向着她行了一礼,却被她置若罔闻。 文楚此时,连衣衫也尚且不整,雪白的肩头裸露在外,青丝披散,娇媚的脸上还泛着异样的潮红,她莲步款款,向着魏冉而去。 “穰侯。”文楚浪荡又挑衅的,冲着魏冉盈盈笑道。 “公主安好。”魏冉竟然连一眼也未看她,只神色冷漠,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穰侯夜间早早地便离了席,原来是为了带姑娘到这云客斋来。”文楚美丽但阴郁的眸光一转,向着我狠狠刺来:“这位姑娘倒是眼熟得很,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我被她的眼神吓到,慌乱中便要条件反射的跪下去,却被魏冉一把捞了起来,我惊疑不定的望向他,他要干嘛?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这是太后新封的华容县主,也算公主的隔房姊妹了,公主还是莫要妄言。”他语气依然浅淡,抓着我臂膀的手却格外有力,我使劲挣了好几下,也没法儿跪下去。 “是吗?本宫却未曾听到过有圣旨下达。”文楚皱起了眉,不太相信的模样。 “旨意早在昨日就已下达,公主于声色犬马中流连忘返,又如何会在意这些朝中之事。”魏冉的目光中透着厌恶与警告,向着犬儿扫去。 那谄媚轻浮的面首,登时就惊恐的拜倒在地,颤抖了起来,倒是同我一样,分外有眼力见儿。 “怎么,穰侯这是恼羞成怒了?”文楚竟怪异的大笑起来。 “本侯有什么可恼怒的,公主作贱的是自己,与本侯又有何关系?”魏冉终于看向了文楚,但眸中却无一丝一毫的情绪。 “好一个有何关系。”文楚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凛冽下来:“你可果真是铁石心肠啊。” 我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却只能低垂着脑袋,不敢察看他们二人的神色。 “铁面无私,向来是本侯一贯的作风。”魏冉大言不惭的说着,扯了我头也不回的向外走了。 我知晓他心情不好,回府的路上,便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的保持沉默。 “想问什么便问。”他在我身前徐徐走着,悠悠的开口说道:“本侯瞧你忍得也是蛮辛苦的。” 他后脑勺真长眼睛了?怎么我暗戳戳的小心思,从来都没逃过他的双眼。 第71章 沉痛 “那我可真问啦?”我伸着脖子往前凑了凑,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从容的漫步着,闻言低下头斜了我一眼,看起来倒不像是要发怒的模样。 “文楚公主长的美如天仙,又对你情有独钟了数十年之久,即便如今放荡不羁,也终究是因为爱而不得的缘故,她的那些面首,眉眼身形间,全是你的影子,可见,她还是对你始终如一的。” “你费尽心思所谋求的,不就是至高无上的权位吗?何不从了她,也好强强联手啊?”我一时大意,竟真的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却不料这厮当即就变了脸色,停下来冷眼睨着我,直盯得我后颈发凉。 “又怎么了?”我怂了,小声嘀咕着:“你让我问的嘛。”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他斥责我道。 “是、是啊。”我迟疑着答他。 “你是如何得知,文楚对本侯倾慕了数十年的?” “阿稷…”话刚要说出口,他的浓眉、便跟着我的称呼而紧蹙起来,我见状连忙改了口:“大王从前告诉我的。” “他倒是什么都肯对你说。”他更不悦了。 我立刻识时务的闭上了嘴,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让我问的也是他,问了之后别扭的也是他,一天天的,真是奇怪死了。 没指望他能再予我以回答,我便迈开了步子,气冲冲的向前走去。 “本侯虽从未领会过男女情爱,却也深知宁缺毋滥的道理,若是什么人都能要,又如何对得起将来的夫人。”他突然在我身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啊?”我听闻后,懵了几秒,接着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原来咱们冷心冷情的侯爷,竟还有这样忠贞不二的观念?” 我嬉笑着走近他,恶趣味的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只是表面上装的正经,背地里左拥右抱、依红偎翠的呢~” “哈哈哈…” 看着他极力忍耐的模样,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出口嘲弄了,连忙大步跑进了侯府中。 在侯府里百无聊赖的待着,我整日都看着云月,不停的给周重做着这样、那样的绣品,为了缓解她的相思之苦,我只好三不五时的,带着她往疾风营跑。 这日清晨,我们刚到疾风营,却瞥见周重,正和一位身穿朝服的文官,亲和的在屋中攀谈着什么,那文官背对着我,叫人看不清楚容貌。 周重虽为人亲善,却向来少言寡语,很少与人结交,我和云月都忍不住好奇,他何时有了这样亲厚的朋友。 “媛儿!” 正当我带着云月,兴致勃勃的在外偷瞄时,一声呼唤惊得我跳了开来。 “叔白?你吓死我了!”我回头望着白起、促狭又欢喜的模样,伸手邦邦捶了他两拳。 “张望些什么呢?怎么不进去?”白起也不躲,只笑着将我的手拉了下来。 “周将军有客到访呢,我进去做什么。”我抱起了胳膊。 我们攀谈的声音,惊扰了屋中二人,周重起身与那名文官走了出来,待我看到来人亦正亦邪的脸时,只感觉忽然心神不宁了起来。 “华容县主万安。”范雎朝着我稍弯了弯腰,睿智的面上,带着捉摸不透的浅笑。 “姑娘。”周重和煦的,对着我和云月点了点头。 “媛儿,这位是朝中新贵,御史大夫范雎。”白起见我发愣,向着我介绍道:“与周重,仿佛有些亲属关系。” “正是,在下的远房表妹,是周将军的亡妻。”范雎带着微笑,意味不明的朝我说道,接着又转头看了看周重。 “是的姑娘,范大人今日、是特意前来探望属下的。”周重默认着作答。 “原来如此,范大人安好。”我也微微向范雎欠了欠身。 “既如此,范某便不打搅诸位谈话了。” 范雎向着周重点了点头,又望向了我和白起:“武安君、华容县主,咱们回见。” 他圆滑的笑着,接着俯了身,乘上轿辇后走了。 “叔白,今日天色晴艳,咱们骑马去。”见范雎走后,我对着白起说道。 然后转过头,朝着云月挤眉弄眼道:“云月,你不会骑马,就在此处等着我。” “是,姑娘。”云月会意,低下头轻笑。 “周将军,军营中人员繁杂,麻烦你替我看顾着这丫头些。”我和白起边走,边冲周重挥了挥手。 “属下遵命。”周重颔首。 落在我们身后的二人,一个羞怯不已、暗藏着激动;一个倒是淡定从容,不知是何心态。 “媛儿,你这红线牵的,未免也太明显了。”白起望着我哑然失笑。 “那不然怎么办呢,云月满腔的情意,总得有所托付才行啊。”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世间最纷扰的,便是这些情情爱爱了。” “你不要忧愁。”白起闻言,看着我认真说道:“我不愿让你忧愁,也不会让你忧愁,你明白吗媛儿?” 我知道白起这是在告诉我,他不会再执着的向我索要答案,也不愿让我、再为他的孤注一掷而心存愧疚。 “我心悦你这件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他看着我定定说道:“无论你将我视作兄长还是朋友,都没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陪伴着你,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你万不可为此而感到辜负。” “叔白…”我欲言又止着,我又如何能不感到辜负呢! “走,好久都没见你骑马了,快让我看看,媛儿的骑术有没有退步。”白起不待我多言,便抓着我的手,兴奋的向马场跑去。 我们骑着马,在开阔的草坪上恣意追逐、嬉闹,一起向着天边的朝霞追去,晨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和发丝,我伸出手,企图抓住这来去无影踪的清风。 然而风又怎会抓得住呢? 几圈下来,马儿们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我和叔白便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漫步在了晨曦的光辉里。 “如何?我的骑术可有退步?”我向着白起挑了挑眉。 “不但没有退步,看着反而更为精进了。”白起伸手在我额头轻敲了敲:“媛儿就是厉害,一点即通,一学就会!” “开玩笑,也不看看教我骑马的师傅,是何许人也~”我们商业互吹着,一起欢快的笑了起来。 笑声落幕,我突然又想起了范雎。 “叔白,你平日里,一定要多留意下那位御史大夫。”缄默了一瞬,我沉痛的开口说道:“他并不只是、一个文官那样简单。” 我也想不通,我究竟想干些什么。和阿稷相爱的那段时日里,我心疼着他的孤立无援,将原本快要销声匿迹的范雎,极力推荐给了他。可这范雎、却是将来阿稷打压魏冉和白起、最为锋利的刀刃。 历史上的白起,最终因范雎的设计,而惨死在了秦昭襄王手中! 我仔细地盯着白起俊美的脸庞,心仿佛被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呼啸的往里灌着狂风,难受的宛如切肤之痛。 白起于我,早已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至友与亲人!而我,却为他埋下了那样一个、移山倒海般的隐患,我简直毫无颜面接受他对我的好! “媛儿为何忽然这样说?那范雎看起来,并不像是阴险狡诈之人。”白起疑惑的问道。 “叔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一阵窒息的感觉生起,我抓住白起的手,痛苦的说道:“总之,你要多提防着他,千万不要得罪他!” “媛儿…”白起依旧困惑不已,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你是否有哪里不舒服?可是风吹着了?” “叔白,你答应我!”我忍不住泪如雨下。 离开咸阳到蓝田的那段时日,我从没想过会遇见白起,并与他相识相交,他本就因我而整日伤情,难道将来,还要因为我的引荐,而命丧黄泉吗! 我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如此深切的内疚和惭愧! “好好好媛儿,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防备范雎的。”白起将我搂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脊背,柔声哄道。 我却只感觉到、锥心刺骨般的煎熬,我今日对叔白说了这样的话,又如何对得起,曾将我视作生命中、唯一光亮的阿稷呢! 为何!我为何会卷入他们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呢!甚至,还做了推波助澜的帮手! “华容县主,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份。”一道声音在我背后突然炸响,惊的我立刻从白起怀中退了出来。 我眼里的泪水还未干涸,泪眼朦胧的望着不远处的魏冉。 “阿冉,你怎么来了?”白起诧异的问道:“今日义渠王入秦,你不是应该在长乐宫吗?” 义渠王?听到这个名字,他当日想要虐杀我的画面,再次涌现了出来,让我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媛儿别怕,你现在已是华容县主,那义渠王、再也不能对你滥用私刑,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伤害到你的。”白起察觉到了我的不安,连忙安抚着。 我看向魏冉,那厮冷脸瞥了我一眼,并不出声。 “嗯,我知道的。”我朝白了点头。 “已经接见过了,我是来看看你在疾风营里,是否还住的习惯。”魏冉对我视而不见,只和白起说着话。 “你我都是武夫,有什么住不住的惯的,哪里不是睡。”白起高兴的笑着:“难得今日得空,咱们三人,一起去云客斋喝酒去!” “啊?”我大惊,昨夜才在云客斋碰上那么晦气的事,我是一步都不想再踏进那里了。 “还是算了,太让你破费了。”我寻了借口婉拒道。 “有何破费的?银钱花你俩身上,我求之不得。”白起不由分说的,一手一个、拉起了我和魏冉,向城中奔去。 云客斋中,白起豪爽的点满了一桌好菜,又要了两壶上好的佳酿。 这古代的酒,初喝时的确辛辣刺喉,多饮两次,却觉得格外醇香。正当我想悄咪咪的偷着倒一点儿时,却发现魏冉那厮,在冷眼盯着我。 刚伸出去的手,又自觉的缩了回来。 “媛儿,你还是喝些热乎的核桃露。”白起说着,替我斟满了面前的杯盏,将酒壶拿了过去。 “好。”我泄气的夹了块馕饼啃着。 “叔白,恭喜你高升。”魏冉端起酒樽,朝白起举了举。 “同喜同喜,阿冉,你如今可是升无可升了。”白起笑着回敬道。 “嗯?什么升无可升?”我疑惑道。 “媛儿,除夕之夜,太后为我和阿冉,皆提封了官位,阿冉现今已是宰相之职了。”白起向我解释道。 我闻言看向魏冉,却见这厮、正也波澜不惊的望着我。 “好啊,合着你们二人,是来这里庆贺升迁的。”我明白了过来。 “有什么好酸的,你不也升迁了吗?”魏冉抿了口杯里的酒,不咸不淡的对我说道。 “你们都爬的那么高,就我一个人在下面蹦哒,酸一下还不行了。”我无语,怎么什么他都要怼两句。 “你若想爬的更高,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轻咳了两声,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什么办法?”我一听来了兴趣,凑近他问道,若是还能再升上几级,我就更不用怕义渠王和文楚公主了。 “以后再说,急什么。”他又卖起了关子。 “吊人胃口。”我见状,不满的小声蛐蛐儿着。 “好了,好了,快用膳,菜都凉了。”白起见我们又要争执,忙一人一箸,往我们的碟子里夹了只鸭腿。 用完午膳后,白起便回了疾风营练兵,我则跟着魏冉上了马车,一摇一晃的向侯府驶去。 “你午间说的升迁之法,到底是什么啊?”我猴急的问着魏冉,实在好奇不已。 结果这厮却靠着软榻、紧闭双目,并不搭理我。大爷的,装什么神秘呢! “啊?啊?啊?”我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他仍旧不理我,甚至连眼皮也没掀一下。被视若无睹的感觉,简直太让人气愤了! 我抱着胳膊怒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毫不客气的,用双手掰开了他的眼皮儿。 装装装!让你丫一天到晚、不分场合的装! 第72章 哀求 将他双眼掰开后,我却有些懵了。 我弯腰站在他身前,手还保持着撑开他眼皮的样子,他古井无波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我,看不出喜怒。 呃…我方才想问什么来着? “做何?”他问我,薄唇如朱砂般殷红,一开一合间,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是想问你…啊!” 岂料话还未说完,马车轱辘不知碾到了什么东西,竟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我一个没站稳,向着他身上狠狠摔去! 我扑倒在他身上,将他的脸、压在了我的胸口与软榻之间… 这怪异又不雅的姿势,臊的我立刻撤回了坐榻上,缩成了一团。 虽然我前胸和后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被一个成年男人埋首在胸膛前,谁又能忍得住不面红耳赤! “本侯险些被你捂死也没出言责备,你却反倒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模样。”他理了理弄乱的外袍,端坐起身:“吃亏的,难道不应该是本侯吗?” “你个粗糙的武夫有什么好吃亏的!”我恼羞成怒:“说得好像是谁故意要往你身上扑似的!” “呵…”他一声冷笑:“你最好不是。” 几句话毕,气氛再次冷场下来。我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默默地坐到了一旁,再不生事。 同魏冉那厮、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事后,我一连好久,都尽量的躲避着他,每日要么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不出门,要么就从早到晚的、都泡在赵大嫂的茶铺子里,帮她照看巧儿。 这日,我刚带着云月从茶肆铺里出来时,一辆马车,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正准备绕行时,却从轿帘后露出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华容县主请留步,在下想邀县主,略微移步至寒舍作客。” “范大人这是何意?”我皱眉看向范雎,我同他并不相熟,甚至毫无交情可言,他搞这一出干嘛? “还不快些请县主上辇。”他好似没听到我的话一般,不容分说的,就让人打晕了云月,将我捆上了马车。 “范雎!你疯了?”我被扔在轿辇里,震惊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赶快放我下去!” “县主别动怒,范某并无恶意。”他勾起唇角回望我:“耽误县主一两个时辰后,范某定会亲自送您回侯府。” “你到底要干嘛!”我愤怒的吼道,他却不再答话了。 一路上思前想后也困惑不已,我从未得罪过他呀,至少在明面上,我一直都是谦和有礼的。 到了范雎的府邸后,他将我关进了一间幽暗的屋子里,正当我小心翼翼的想要四处张望时,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扯进了怀中紧紧抱着! “啊!”我惊叫着用力挣扎,却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薄荷清香。 “媛儿。”缠绵而又哀怨的呼唤,伴随着极力忍耐的痛苦与悲泣,在我耳边响起。 “阿稷…”我怔愣了下来:“是你吗?” 他没有回答我,紧抱着我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的头埋首在我脖颈边,传来了一抹温热的湿意。 “阿稷。”我轻声唤他:“你先放开我。” “不,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阿稷从前清朗的声音,此时却透着喑哑。 “阿稷你听我说,从前的事,都是我伤害了你。辜负了你的情意、让你悲痛了这么久,我很抱歉。但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妹妹了,我们此举、实在不妥。”我温声细语的劝解着他。 “况且你已经快要成亲了,今日过后,我们还是别再相见了。” 箍着我的双臂骤然松开,阿稷缓缓放开我后,又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是离别近一年后,我们的第一次重逢。昔日笑的清风磊磊的少年,蜕变得刚毅果决又憔悴,他蓄着满眼不可置信的泪水,惊惧而哀伤的望着我。 “媛儿,这便是分别这么久后,你想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阿稷声声质问着我:“我何时同你成了兄妹?我们那些山盟海誓、难道你都忘了吗!” “阿稷,往日之事不可追,我现在已经是华容县主了,同你一样姓赢。”我从阿稷掌中奋力抽出了手:“我们已经毫无可能了,你未来的妻子,正在王宫中等着你。” “大王。”我后退一步,躬身弯下了腰:“您还是回宫。” “媛儿,你这是在怨怪我、将要迎娶别的女人了对吗?”阿稷复又上前向我走来,激动的喊道:“你知道的,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为了国之大计、不得不为之,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根本不爱她!媛儿,你等等我好吗?你等等我!等我夺回所有的一切后,我立刻就赶走她,从此以后,我只要你一人,我只要…” “大王!”眼见着阿稷越说越激烈,我连忙大声打断了他:“您别再说了,臣女并非是嫉妒吃醋,而是深知自己与大王的差距,今生绝无缘相守,并且臣女心中,早就已经放下了对大王的情意。” “话已至此,臣女告退。” 终究是我对不起阿稷,可若是再与他这样纠缠不清,只会伤害他更深,我不再多言,狠下心向门口走去。 “是谁逼你这样说的?母后还是舅父?”阿稷在我身后沉声问道,是我从未听过的冷漠语气。 “亦或是,那个对你心怀不轨的白起?”他一步一顿的向我走来。 我回头震惊的看向他,只见昏暗的光影中,他从来都温笑晏晏的脸上,此刻正阴云密布,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凶狠和戾气,宛如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奏。 从前的翩翩少年郎,竟变成了如今这副阴冷的模样!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和白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何曾见过这样的阿稷,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一种沁凉的寒意笼罩。 “媛儿,你真当我还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任人糊弄诓骗的傀儡吗?”阿稷走近了我,高大的身躯、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舅父伙同母后,先是将你送往了蓝田,然后又与白起一道,哄着你去了齐国,他为什么会那么好心的三番两次救你,还替你请封了县主之位?” 阿稷已有些魔怔了,他冲着我癫狂的大声吼道:“甚至到现在!你也还住在他的侯府里!” “不是…” 我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得颤抖了起来,连忙伸手想开门逃走,却被他擒着手就扯了回来。 他将我死死地抵在门后,弯腰在我脸上胡乱的亲吻起来,我用尽全力的推他、躲他,又反被他一手捏住了下颌。 “你知道吗媛儿?被你舍弃的那段时日里,我整天都活在悔恨与煎熬之中!我骂自己大意、骂自己愚蠢、骂自己什么人都敢相信!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怨怪于你!” “可是你呢?你和白起卿卿我我,和舅父拉扯不堪,如今甚至还说,早就忘了同我的海誓山盟!” “我真的好恨啊!” 我惊惧交加的望着阿稷,只觉得眼前的他,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怕! “没有!没有!我没有和他们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想摇摇头,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绝望的大声哭喊着。 可我的解释只是徒劳。阿稷的眼中连半分信任也无,他冷眼看着我,然后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我唇上,我吃痛惊呼,却被他趁机卷了舌、似惩罚般的凌虐与蹂躏着。 我的口中渐渐漫延起了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阿稷却意犹未尽的、向着我脖颈和肩头吻去,我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也开始摸索起了我的腰肢。 “阿稷,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我好怕…”我真的怕极了,声泪俱下的哀求着他。 压在我身上的人骤然间停下,时间也仿佛跟随着他的动作而暂停了。 接着,我的肩上便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十日内必须从侯府中搬出去!”阿稷伏在我的肩头,舔舐着被他啃咬过的皮肤:“否则,我就先拿白起开刀。” 我难过的早已说不出话来,只哆哆嗦嗦的颤抖着。 “媛儿,别逼我,在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阿稷将我的衣衫合拢了起来,在我的额间吻了一下后,推开门快步离去了。 回到侯府时,已是夜间了。 范雎将我送至侯府外的围墙边上,就速速走了。 我魂不附体的向着府内走去,刚踏入院中,便撞见了铁青着脸的魏冉。 “长本事了,竟学会夜不归宿了。”他斜眼睨着我,面上似有怒火隐忍。 “只是回来的晚了些,何时不归宿了。”我连忙收起快要崩溃的情绪,向屋内迅速走去,生怕他看出些什么端倪。 “等等!”魏冉伸手揪住了我:“你嘴角边上的是什么!” 我大惊着向唇边摸去:“没什么,冬日干燥上火了。” 他不言,用力扯下我的手仔细打量:“上火会是这样的痕迹吗!” “你管我什么痕迹呢!我自己不小心咬的不行吗!”我突然间来了火气,他凭什么管这么多! “那你倒是挺会咬的。”他的神色、冷的如同这夜晚中的寒风。 “是,我会不会咬你还不清楚吗?手腕上的伤疤好全了?”我也冷眼讽刺着他。 “你若胆敢再出去厮混…”魏冉淬了冰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我,语气中带着笃定的、不容抗拒的威严与胁迫:“本侯一定折了你这婢女的腿。” 我身后的云月,当即便吓得脸色发白,惊慌的跪倒在地。 “你有病啊!”我被气笑了:“你是我爹吗?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本侯可生不出你这样不上道的孩儿。”他同样气急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我们都怒视着对方,良久,我冲着他狠狠嚷道:“我要搬出去!” “明天就要!”我说罢再不看他,气势汹汹的跑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将门关上后,强装的冷静瞬间破裂。 我是知道阿稷恨我的,他确实也应该恨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的恨,竟这样深切而刻骨。原以为他同意成婚,是已将过往的虚幻全都放了下来,可不曾想,这一切竟都是他精心的伪装。 以前的他,连一句重话、一个冷淡的眼神,都舍不得对我做,可今日,他却… 我来到铜镜前退下衣衫,雪白的肩头和唇边,皆有着一道清晰的咬痕,正浸着缕缕血丝。 茫然无措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该怎么办呢,既走不出这方错综复杂的城池,又护不住惺惺相惜的挚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纷扰我、威逼我、为难我! 直到魏冉离开后,云月才仓皇的走进屋中,她被范雎命人打晕后,便扔在了马车上,至回府时才醒了过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却还是受了无妄之灾,被魏冉恐吓了一番。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那位御史大夫范大人,和周将军不是亲眷吗?为何会伤害我们呢?”云月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我摇了摇头,忧愁的对着她说道:“云月,今日我们碰见范雎之事,你千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周重也不能说,知道吗?” “是,奴婢一定守口如瓶!”云月见我神色凝重,也看出了事态严峻,立即答应了下来。 眼下所有的事情,又开始超出了我的预想,为了白起,我必须马上搬出侯府。 说到周重,他到底知道范雎是阿稷的人吗?白起对我倾心这件事,难道是他透露给范雎的吗?他既对魏冉忠心耿耿,想来应该不会伤害叔白的。 “云月,你和周重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怎么这么久也没听你说起过?”我焦急的问着云月:“周重可曾对你说过,他是如何看待范雎的?他和范雎走的很近吗?” “周将军和范大人只是远房亲戚,并不相熟,也很少碰面,更是从未对奴婢提起过、他对范大人的看法。” “至于奴婢…”云月垂下了头:“奴婢坚信,只要持之以恒,奴婢早晚都会打动他的。” 是我太过多疑了。我怎么能疑心周重呢,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的为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可我现在已是草木皆兵了,范雎的存在,犹如悬在我和白起头顶的利刃,而握着这利刃的,正是对我们恨之入骨的阿稷。 第73章 乔迁 现在能阻止阿稷继续疯狂下去、护住我和叔白的人,唯有魏冉了。 可我又怎么敢将这件事、真的告诉魏冉呢!他本就防我如同防贼,若被他知道我和阿稷再度相见… 不不不!我怎么会愚蠢到、想向他求助呢!他方才还威胁过我,要打折云月的腿!如今之计,只有先搬出侯府,稳住阿稷再说。 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我早早地便让云月留在屋中收拾包袱,自己则去了魏冉院中,与他商讨迁府事宜,我现在已有了诰封,按理说,赏赐的宅邸早就应该下来了才对。 初春的二月,晨风里还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我孤身立于他院中,望着满地凋零的杜若。 魏冉的房门尚且还紧闭着,向来勤勉的他,今日竟还未起身。 “臣女齐媛,求见穰侯。”我思索了片刻后,对着屋中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我迟疑着,正准备再次开口时,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一席玄衣、冠发整洁的魏冉,正翩然立于门后,他眼下有着点点的乌青,神色疲惫,身上穿的、竟还是昨夜的衣衫。 他难道也彻夜未眠吗? 他今日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进宫呢?难不成,是特意在等我来寻他商讨搬迁之事? “侯爷,齐媛于您府中已叨扰良久,是时候离去了,还望侯爷应允、放臣女出府。”我压下疑惑、躬身朝着他端庄的行了一礼。 他未答话,只手中握着一卷画筒,向着我缓缓走来,待走近后,他伸出手,将画筒递与了我。 “给我的?”我奇怪的问道,今日的他,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倒是给我整得有些不会了。 “那夜在帐中,你曾问过我这是何物。”魏冉细细的看着我,眸中渐渐泛起了浓重的哀伤:“此刻我将它转赠予你,你拿回院中去认真、用心的好好观摩后,再来告诉我,你是否真的决意要离去。” 他太古怪了!他居然用这种语气、这种神色对我说话! “呃,好。”我很想问问他、为何要弄得这么麻烦,可看见他如此悲戚的模样,却还是默许了下来,反正阿稷给了我十日之期,并不急于这一时。 “你放心,若你看过之后仍想搬离,本侯绝不再阻拦。”他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对着我承诺道。 “行。”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氛围,我立刻答应了下来:“那我晚些再来找你。” 说完后,我便快步转身回到了院中,这厮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他最近真是越来越怪异了! “姑娘,您回来了?侯爷怎么说?同意咱们走了吗?”云月一见我回来,就立刻迎了上来,她大概是怕极了魏冉,比我更着急逃离这侯府。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随口答了一句,忽略了云月的满头雾水,迫不及待的拆开画筒、拿出了画帛。 画帛徐徐展开,只见细腻的绢画上,一位身着红衣的明媚少女,正满眼惊奇与娇憨的望着我和云月。 这画中女子的神态仿若活灵活现,透着一股明净的蓬勃朝气,俏丽又可爱。想来作画之人下笔时,心中一定是带着万分柔情与眷恋的,否则如何会画得出,这样一幅栩栩如生的丹青呢。 我惊了,久久的盯着画帛回不过神来。 “姑娘,这是谁替您作的画呀?简直太美了。”云月在我身旁,诧异的赞叹着。 “胡说些什么,何以见得是我!”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起来。 “明明就是您啊,这画中女子的样貌和身段、与您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穿的,也还是您从齐国赴秦时的华服呢。” 我惊愕的跌在坐榻上,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厌烦我、嫌恶我的!他明明对我,从来都是疾言厉色的! 恍惚中,阿稷声声泣血的诘问,再次回响在我耳边。 “他为什么会那么好心的三番两次救你?还替你请封了县主之位?” “甚至到现在!你也还住在他的侯府里!” 往事一幕幕涌现在脑海里,初见时他对我的猜疑,王宫中他对我的憎恨,重逢后他对我的挑剔,到如今住在这侯府里,他对我日日的冷淡,这不可能!这太可笑了! “不可能!”我将手中的画帛,用力扔出了门外,他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姑娘,您怎么了?”云月见我这副模样,忧心的问道。 “云月,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埋首在床榻间。 “姑娘…” “出去!”我真的头昏脑胀的要晕厥了。 “是。”云月不安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所以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一边随意的冷待着,一边又怀揣着这样旖旎的情思,既然要藏,何不从头到尾、密不透风的藏,现在才来告诉我,又想要做些什么呢! 这让我从今往后,如何面对他那张冷漠倨傲的脸呢! 我龟缩在屋中一整日,再生不出晚些去找他的勇气。 直到夜风丝丝缕缕,圆月高高挂起,我的院中,才响起了不疾不徐的阵阵脚步声。 “开门。”是魏冉的声音。 我沉默着,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后,将门栓锁的更牢了。 “你以为本侯没看见你偷偷摸摸的身影吗。” …你才偷偷摸摸呢! “我困了,要睡了。”我找了个借口敷衍着他,此时相见,只会更加尴尬而已。 “往日挑灯夜玩的人,难道不是你?”他不依不饶。 “我今日累了不行吗!”我继续搪塞道。 “若再不乖乖的打开房门,本侯保证你明日第一眼见到的,定是你那婢女的断腿。”他语气中已透着明显的不耐。 “你又要发什么疯!”我再度被他气笑了,随手拉开了门,冲着他大声斥责道。 “你昨日,是不是见到了大王。”他答非所问,只静静的看着我。 “你瞎猜些什么。”我心虚的立刻降低了火气。 “那这吻痕是从何而来?”他依旧隐忍着。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的!” “那又为何突然闹着要离开侯府?” “难道我能一直这样、莫名其妙的在你府中长住下去吗!” “莫名其妙?你真当这一切是莫名其妙吗?”他冷静的面色破裂,开始一步一步向着我逼近,我不得不被迫向后退去。 “从前你和大王私定终身时,也不见得有这般蠢笨,为何到了本侯这儿,就这么不开窍呢!”他将我逼至坐榻上,逼得我退无可退。 “你心系阿稷,担忧白起,那么我呢?”他凑近我,眸中的悲痛欲绝是那样清晰:“明明最先遇见你的人是我,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你究竟是真的蠢笨,还是根本就没有心!”他眼中真切的痛苦,刺的我胆战心惊。 可旋即,一股怒火直冲我的大脑,我狠狠推开他,大声控诉道:“为什么看不到?从初识到如今,你哪次不是对我声色俱厉!你责怪我、讥讽我,将我赶去蓝田,又逼着我去齐国!甚至就在刚刚,你还拿云月来威胁我!” 我一边责骂着他,一边委屈的落下泪来:“你只会不停的逼迫我压制我!你让我如何看得到你!” 他沉痛的神色一凛,接着坠入更深的哀伤中去:“所以,你还是决意要离开侯府对吗?” “那你要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待在这里?你的情妇?还是姘头?”我满面泪水的质问着他。 “成亲,我们成亲。”他突然快步走来将我按入怀中:“不是情妇也不是姘头!是我魏冉此生、唯一的妻!” 我怔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推开他,他方才说,他要和我成亲?要我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妻? “我真的无法再次容忍、你被他人捷足先登。”魏冉压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既然如此恨我,就应当留在我身边,狠狠报复一生不是吗?” “你没疯?”我抬起头震惊的问他。 他低下头回望着我,接着轻轻地敛眉朝我吻了过来。 “唔…”我大惊,伸手想要推他,却被他紧紧捉住了双手。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口唇漫延至心间,他的吻既霸道又温柔,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被他吻的晕头转向、气力尽失,只得柔柔的挂在他身上,才勉强能够站稳,直到耳畔传来了他促狭的笑意,我才大梦方醒般的推开了他。 “这个证明够吗?”他上前一步,回味无穷的轻抚着我的嘴唇。 “你个武夫粗人登徒子!”我抬腿猛踹了他一脚,然后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出了门外。 再度将门紧锁时,我狂跳的心也还颤动不已。 我刚刚、竟然和魏冉做了那种亲密的事!究竟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我着急忙慌的藏进被褥里,使劲拍了拍发烫的脸。 第二日晨起时,我望着铜镜中红肿的嘴唇,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嘴,这两日真是遭老罪了。 一时的鬼迷心窍,并不足以证明什么,该做的事,还是得一刻不停的去做。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再度来到了魏冉院中。 那厮正坐在屋中,伏在案前批阅着竹简,我叩了叩门后,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将画筒放在了他的桌案边。 “你昨日承诺过我的,看过这画帛之后,无论我是否选择离去,你都会答应的,希望穰侯,说到做到。”我率先开了口。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他笔下一顿,停了下来。 “我必须立刻搬出侯府。”我稳了稳气息,认真说道。 笔尖的墨色滴下,竹简上密密的文字,顷刻间便被渲染成乌黑一片。 “好。”他卷起作废的竹简,站起身来:“华容县主的宅邸已修缮完毕,明日,你便可如愿迁出侯府了。” 他说完,再也不看我一眼,便大步向着院外走去了。我望着他决然亦然的背影,还未说出口的话、已如鲠在喉。 我不知道这突然而至的心酸与委屈、是从何而来,可双眼就是不受控制的漫起了水雾,钝痛的心,久久也缓不过劲来。 搬离侯府的那一日,白起、周重和无悔,还有赵大哥一家,都到我的府中,为我办起了乔迁的喜宴,唯有魏冉、不见身影。 酒宴正酣时,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范大人,你怎么来了?”周重见范雎到来,立即起身寒暄道。 “周将军安好,在下是来恭贺华容县主乔迁之喜的,县主,这是范某的贺礼。”范雎意味不明的笑着,将一方锦盒递给了我。 “多谢范大人。”我欠身行了一礼后,收下了他的贺礼,即便知道他居心不良,也断不能在人前拂了他的好意。 “我竟不知范大人何时,与媛儿这般熟识了?”白起行至我面前,将我挡在身后,防备的说道。 自从我提醒了叔白要小心范雎以后,他就总对范雎的出现,有着莫名的抵触,一时间我竟分不清楚、是否正是因为我的出现,才造成了他们矛盾的日益激化。 “武安君安好,范某向来热衷于结交能人异士,华容县主为我大秦东进做出了不少贡献,在下当然要不请自来的、参加她的筵席了。”范雎笑着俯身,有理有据的说道。 “叔白,来者即是客,请范大人就坐。”我打断了白起还欲说出口的话,对着范雎恭请道。 “多谢华容县主。”范雎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微微颔首。 一顿晚宴、吃的是各怀心思,酒过三巡后,终于送走了所有宾客。 我疲惫的来到新房中,却觉得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陌生,竟还有些怀念起,在侯府的那间小屋了。 一夜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踏实,大抵是突然,添了认床的毛病了。 反正也睡不着,我便索性披衣起身,拆起了众人送我的贺礼,也唯有这些金银钱财之物,才能让我高兴一些了。 谁知拆完范雎的礼品后,我的心、又重重地跌入了深渊。 只见那方锦盒中躺着的,赫然是阿稷从前、被我拒收了的赤玉玛瑙镯子。 第74章 纷扰 我的一举一动、竟都被阿稷和范雎时刻监视着! 可是范雎为什么会忽然转变了态度呢?明明从前我离开王宫之时,也还有他的推波助澜! 我望着锦盒中的烫手山芋,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一股岌岌可危的无措之感油然而生,折磨地我坐卧难安。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我便唤了马车、去往了范雎的府邸。这玉镯我是一刻也不敢留的,还是尽快物归原主的好。 让云月叩了门后不久,便有府丁将我们迎了进去,穿过几道亭台楼榭,我看见范雎着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正端坐于太湖石边对弈。 “华容县主安好。”见我到来、范雎不紧不慢地对我颔首道。 “范大人安好。”我微微欠了欠身。 “县主请上坐。”范雎脸上挂着从容不迫地浅笑:“可否请县主赏光、陪着范某对弈一局?” “大人恕罪,齐媛棋艺不精,怕是不能同大人对弈了。”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实在没有必要上演着什么、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戏码。 我毫不犹豫地拿出锦盒,放在桌案上向他推去,言简意赅地问道:“齐媛出宫之时,大人对我所说的一番肺腑之言仍犹在耳,可大人近日行事、却与当初所言背道而驰。” “齐媛实在不明、大人如今为何会帮着大王为难于我,难道大人向来都是如此心口不一的行径吗?”我早就对他心有不满,此时又值四下无人之际,连表面的虚情假意、也不想再同他继续维持下去了。 “县主息怒,县主也知范某不过一介文人墨客,幸得大王赏识才能有如今这番成就,所作所为、自然是要以大王的指令唯命是从。”他面上依然带笑,不气也不恼。 笑面虎三个字,突然就浮现在我脑中。 “大王从前年轻稚嫩,行事尚有不足,身为臣子,范某理当规劝约束,可如今的君王已面面俱到、蓄势待发。”范雎细长的丹凤眼向我扫来,透着精明与睿智的光芒:“范某也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帮着大王逼迫我的理由!”我据理力争地怒视着他。 “县主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王若想夺回手中权柄,就注定会同如今独揽大权的太后与穰侯,有着一场硝烟弥漫、你死我活的争夺。” “那么早早寻觅明主,便是县主眼下刻不容缓之事。”范雎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 “良禽择木而栖,大王与县主从前又情意甚笃,何不趁着穰侯和武安君、对您还信任无比之时,为您来日的夫君,贡献一臂之力呢?” 胸腔里的心开始狂跳,原来他们、竟打着这样的心思! “所以范大人,需要齐媛做些什么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惊悸不定地在询问。 “无它,县主只需三不五时的,告知范某穰侯与武安君的些许小事便可。”他说的坦然自若,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我松开桌案下紧握的拳头,缓缓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请范大人替我将此物归还于大王,告辞。” 我说罢,一刻也不想再做停留,快步逃离了他的府邸。 呵…我竟然将如此恶心之人,推荐给了阿稷? 心中瞬间又漫起一股、无边无际的慌乱来,魏冉沉痛的面孔、开始反复不停的闪现在我脑海里,我究竟做了什么,究竟做了什么啊! 离开范雎府中时,也不过堪堪才辰时,我吩咐云月回了县主府,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 我引荐范雎的初衷,从来都不是要对付魏冉和白起,我只是当时、太过痛心阿稷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我竟来到了他的侯府。 我隐藏在府外的围墙边上,远远地望着侯府的大门,自那日他匆匆离去后,我们已经有好几日未见了。 他在做些什么呢?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了,他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一定还在记恨我。 记恨就记恨,我才不要上赶着到他跟前去挨骂。 我独自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后,便寻了马向疾风营驶去。 到达疾风营时,白起正和司马错切磋剑法,周重则在一旁观看,我刚下马,便看见司马错被白起放倒在剑下。 “司马兄、承让了。”白起拱手笑道,将司马错拉了起来。 “是在下不才,让白起兄见笑了。”司马错同样笑着施以回礼。 “叔白、周将军!”我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不禁也感到了一丝欢乐,向着他们大步跑去。 “媛儿!”白起惊喜地冲我叫道。 “华容县主安好。”待我走近后,司马错立刻笑意吟吟地对我拱手,周重也跟着点了点头。 “司马将军安好。”我客气地回应着,向他们俯了俯身,司马错虽也参与了伐齐之战,可几月行军下来,我也只与他点头之交而已。 “县主又是来找白起兄的?”司马错心领神会的用手肘碰了碰白起,调侃着说道:“周重,我看我们两个还是赶快走,若再在此处碍眼,白起兄怕是会同我们秋后算账的。” “司马兄切不可胡言乱语。”未等我出口,白起便立刻解释着说道:“媛儿来寻我是有正事,并非你想的那般。” “是,倒是我误会白起兄和县主了,请县主千万莫要放在心上。”看着我面露尴尬,司马错歉意的又朝我拱拱手道。 “无妨,司马将军不必介怀。”我和煦地对他笑了笑。 “是呀司马兄,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计较太多。”白起见状,拍了拍司马错的肩膀:“以后还要仰仗你,好好监管着城中宵禁,护卫县主府呢。” 听了白起的话后,我心中疑惑,司马错不是掌管着边防军吗?怎么会突然又监管起了城中宵禁呢? 古人的夜晚可不同于现代人自由,想上哪儿溜达就上哪儿溜达。 子时以后,城中所有的铺面街道,都有着禁军轮番巡视防守,是一丝做贼的机会也不会有,除了极个别位高权重的官员以外,普通百姓是无一人敢外出的。 但也得益于这种严密的国法军规,即使像我这种独守宅邸的女流之辈,也不必惊怕会有流寇盗匪作乱。 管它的呢,朝中官位变更,岂是我能置喙的,思及此,我也又冲着司马错欠了欠身:“那便要有劳司马将军了。” “县主不必多礼,此乃在下的职责。”司马错客套地作答:“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诸位叙旧了,告辞。” 目送着司马错远去后,白起才轻敲了敲我的额头,向着我嗔怪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终于舍得来找我了?” 呃…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叔白,我还真不是来找他的。 “那个什么,周将军,你忙不忙?我找你有些事儿。”我转了个身儿,背对着白起问周重。 “嘿…我真是…”白起吃了瘪,在我身后小声的嘀咕着,惹得我和周重都齐齐地笑了起来。 “姑娘甚少找属下单独谈话,若是有事、尽可直言。” 我和周重并肩漫步在草场边上,望着不远处奔腾的马儿。 “确实是有些疑虑、想要向将军打探。”我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将军可知,大王已经知晓了我和叔白的关系,正是因为他的逼迫,我才这么快地从侯府中搬了出来。” “姑娘迁出侯府,竟是受大王胁迫?”周重向来沉稳的神色,露出了强烈的疑惑。 “是。”我对他点了点头。 “可大王身在王宫中,是如何得知白将军对您…” “将军,你可知你亡妻的表亲范雎,在谁的阵营?”我开门见山地问着周重。 知道我和白起关系匪浅的,就只有我们身边之人,知道我和阿稷从前之事的,更是没有几个,既知道所有事情、又帮着阿稷和范雎探听的人,我实在不敢随意猜测。 一路走来,我们这一群人早已是莫逆之交,我无法接受,我们的身边,竟会藏着这样一个包含二心的背刺者。 即便清楚我的追问、或许会伤害到周重,我也还是不得不为之,若不尽快揪出这个隐患,那么魏冉和白起,将会陷入到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周重缓缓地点了头。 “所以,是你…”我的呼吸一窒,差点有些站立不稳。 “不,并非是属下泄密。”周重庄严的朝着我拱手道:“属下这条命,是侯爷捡回来的,侯爷于属下而言,并非只是主上那样浅薄的关系。” “白起兄更是对我有着知遇之恩,属下绝不可能背弃他们。” “抱歉周将军,是我误会你了。”我霎那间既羞愧又庆幸。 羞愧的,是我居然怀疑周重;庆幸的,是还好不是周重。否则,以他那样倨傲的性子、如何能接受得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呢。 “姑娘竟这样轻易地就相信了属下?”周重有一瞬间的惊讶。 “对你心存猜疑,已叫我万分羞愧。”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随即真诚地说道:“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一定会相信你,因为我们的身份除了是县主与左更以外,更是朋友。” 周重听闻我的话后,不禁坦率而至诚地笑了,我也低下头轻轻笑起来,所谓良师益友,便是如此。 即便怀疑争执过后,依旧选择互相信赖。 “既是朋友,那属下便斗胆问问姑娘。”周重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姑娘难道真的还不知晓,侯爷对姑娘深藏已久的情意吗?” “侯爷是个心思内敛之人,可他这份呼之欲出的感情,连属下和无悔都能看得出来,姑娘又准备忽视多久呢?” 我被他的问题、问的沉默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还能忽视多久。 “姑娘,恕属下直言,您若继续孤身待在这咸阳城中,大王是永远也不会放过您的,唯一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是嫁给侯爷,以伦理道德、来压制大王。”周重诚挚地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嫁给他?”我心神骤乱地自言自语着。 “成亲,我们成亲。” “不是情妇也不是姘头!是我魏冉此生、唯一的妻!” 他哀伤的面容,以及力竭声嘶的呐喊,再一次侵占了我的大脑,让我开始心如擂鼓起来。 “姑娘,周重是失去过挚爱的人,深知一份两情相悦的感情能走到最后,有多么地不容易。”周重移开了视线,长久地叹息着:“您可知您离开咸阳的那段时日里,于侯爷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姑娘,您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地审视自己的内心了。” “属下今日所言,实为僭越了。”周重再次向我拱了拱手:“幕后泄密之人,属下一定会仔细探查的,请姑娘安心。” “是,多谢周将军衷言相劝,齐媛会迁思回虑的。”我微欠了身:“但与大王相逢之事,还望周将军暂时替我保密。” “一定。”周重认真地承诺道。 从疾风营回府后,我就将自己关在了屋中反复思量。 我必须断了阿稷的心思,从此与他再无瓜葛,这于他于我而言,是唯一且必然的结果。 可诚然如周重所说,只要我还以未嫁之身,待在这咸阳城中,阿稷便永远也不可能放过我;纵使嫁作人妇,若只是个让他毫无顾虑的人,大概率也形同虚设、并无作用。 唯有嫁给魏冉、以道德伦理来束缚着他,我才能安然无恙的、继续待在这方波谲云诡的城池中。 “魏冉、魏冉。”我喃喃自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我真的能够嫁给他吗? 自古以来,男子的不幸,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女子的不幸,却多从嫁人开始。 他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对我情有所钟吗?若是真的那般深情,又怎会在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后,便消失着、再不现身了呢? 第75章 雀跃 一整晚都晕乎乎地想着心事,直到子时以后,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睡梦中,我被一阵寒风吹醒,迷蒙着睁开双眼,却在月色的映照下,看见睡前关好的窗框大开,而窗边、正隐隐约约地站着一道高挺的身影! “啊!”我吓得瞬间清醒,急忙抱着被子缩至了睡榻一角,扯着嗓子高声呼喊道:“来人啊!有…” 可那模糊的身影迅速而矫健,顷刻间便行至了我的面前,伸手捂住了我惊慌的求救! “媛儿,你好狠的心啊。”浓烈地薄荷清香将我笼罩,一阵痛苦的压抑声传来,是阿稷!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昏暗中,我看不清阿稷的面容,只剩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正透着点点凛冽的光亮,向我越逼越近。 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畏惧和恐慌,连忙伸手推开他想逃下榻去,却被他反扣住了双肩,死死地按倒在身下! “阿稷放手…”我颤着声喊他、却被他置若罔闻。 “为什么!我们那些过往的柔情蜜意,在你眼中到底算些什么!”阿稷的唇贴在我耳畔,愤恨的质问犹如切冰碎玉一般、让我不寒而栗。 “阿稷…”我怕得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哭腔:“你冷静点,你捏疼我了…” “你也会感觉到疼痛吗?”阿稷微抬了头,用鼻尖温存地蹭着我的脸,隐忍的说道:“那我心里的痛,你又能知道几分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稷!”我瑟缩着偏过头,与他拉开了距离,哭泣着向他道歉:“我不是故意要舍弃你的、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当日被太后逼迫的记忆再次涌现,我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云月死在我面前! 况且正如同范雎所说,若我真的为了一己私情,将那时尚还羽翼未丰的阿稷,提前同太后和魏冉架在对立的两面,又何来今日蛰伏过后、杀伐决断的君王呢! 可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心中的苦楚!一个人也没有! 委屈和难堪充斥着我的大脑,我很想将这一切都大声地吼出来,可却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抽抽搭搭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断断续续地悲泣,在这寂静的夜里,犹如微弱的小猫呜咽。 伏在我身上的人一顿,突然松开了捏紧我双肩的手。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吻、便落在了我的眼角眉梢上。 “阿稷!”我惊惧地噤了声,手忙脚乱的想要推开他。 “你若再乱动,我实在难以保证,会不会做出些什么更过分的事来。”阿稷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连呼吸也暂停了下来,只能被迫承受着他、湿热又绵密的吻。 好在,他只是吻干了我脸上的泪痕后,便将我箍进了他的怀抱中,我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便听得他清冽的嗓音开了口。 “媛儿,过往一切悉数作废,我们重新开始。你在这县主府中,乖乖地等着我,等我解决完这一切后,便日日都守在你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犹豫再三,拒绝的话也不敢在此时说出口。 黑暗中,一个光滑冰凉的手镯,被不由分说地戴在了我的腕间。 “阿稷…”我慌张地摸上手镯想要取下来,却被他一把捏住了指尖。 “媛儿,听话。”阿稷抓着我的手放进了被褥中:“别再惹怒我。” 低沉的声音再度冰冷起来,我停下了动作,不安地静默着。 他起身为我掖好了被子:“我们许诺过的,今生都要陪伴在彼此身边,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次食言的。” 说罢后,阿稷弯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他走后,我紧绷的神经犹如断弦一般裂开,慌乱地起身逃出屋中,向着云月的房间跑去。 我用力地推开了云月的房门,快步躲到了她的被褥中颤抖不已。 “姑、姑娘?您怎么来了?”云月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接着燃起了烛火。 “我们府上的护卫有多少个人?”我哆哆嗦嗦、惊疑不定地蜷缩在榻上。 “前院后院、所有的仆从婢子加起来一共十二人,都是武安君选进来的。”云月看见我这副模样,焦急地轻拍着我的脊背:“姑娘究竟怎么了?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夜间无人戍守庭院吗?”我仍旧仓皇地问着。 既是叔白选中的,想来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可为何阿稷,会宛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易地来到我的闺房里。 “城中宵禁严密,故而并无人戍守。”云月皱着眉答道。 “从明日夜间起,让所有的护卫皆轮流值守,不许再如此疏忽大意!” “是,奴婢立刻吩咐下去!”云月见我神色如此严峻,当即就要向外走去。 “等等!”我沉默了一瞬、深觉不妥:“明日一早再去,挑两个最信得过的,别让太多的人知道此事。” 我缓缓说着,忍不住再度落下来泪来。阿稷究竟在我们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竟连这县主府,都已经沦落在他的掌控中。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奴婢好吗,您如此惊慌,奴婢实在担忧。”云月满面愁容地望着我。 “是大王!大王刚刚、竟然潜进了我的房中。”我抓着云月的手,崩溃的哭诉道,这样的阿稷,实在让我害怕。 “大王此时不是应该在王宫中吗?怎会出现在县主府。”云月后怕地说道:“大王他、没有伤害姑娘?” “没有。”我摇了摇头,躺在了榻上,一夜的惊吓和哭泣,早已让我疲惫不堪。 “姑娘睡,奴婢守着您。”云月轻柔地哄着我。 昏昏沉沉中,我睡得很不安稳,阿稷冷厉的双眸,时不时地就会进入我的梦中,让我茫然又无措、内疚又惊惧。 次日醒来时,昨夜的一切彷如梦境般,让我感觉到万分不真实,我和阿稷,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藏在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还是插在他和他将来的妻子、叶阳公主之间的第三者? 不经意间,魏冉声声如泣的表白,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我耳边。 他说让我做他魏冉、此生唯一的妻。 我褪下了腕间的手镯,推开门向屋外走去。 带着云月在街上来来回回的逛了好几圈后,我最终还是落脚在了赵大哥的茶肆里。 “姑娘,今日一定要尝尝拙荆新创的菜式,那味道呀、好极了!比之云月姑娘的手艺,也差不了多少呢!”赵大哥抱着巧儿兴高采烈的说道。 “好呀,确实也好久没有和你们聚一聚了,今日要辛苦嫂子了。”我一边逗弄着巧儿,一边对赵大嫂道谢着。 “辛苦什么呀,能让姑娘品鉴我的厨艺,三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大嫂忙地团团转,抽了个功夫对我们点了点头。 我和云月乐着,都围在巧儿身边摸着她胖嘟嘟的小脸,却见这小肉团子,朝我展开了两只粉嫩的小手。 “巧儿这是想让姑娘抱抱她呢!”赵大哥眉开眼笑地说着。 “好,抱抱、抱抱咱们的小巧儿!”我欢喜地从赵大哥手中接过了巧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唯恐自己弄疼了她。 可爱机灵的小团子,在我怀中咿咿呀呀地笑着,伸手摸了摸我耳朵上荡来荡去的耳坠子,激动地摇头晃脑的。 “哈哈,巧儿这么小也知道爱美了呢。”云月在一边笑着拍手,茶肆里的氛围欢快又愉悦。 我在铺子里走来走去的哄着巧儿,不料一转身,竟与一道静立的视线直直对上。 他孤身站在人群中,隔着宽阔的街道,细细地望着我,鸦青色的常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夺目。可面上,却浮着缕缕愁思。 但只须臾,那缕愁思便消散不见,他冲着我挑了挑浓眉、勾起薄唇,带着往日里逼人的傲慢,大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侯爷?”赵敬惊呼出声来,接着又连忙恭敬地弯下腰改了口道:“国相大人,请恕小人有失远迎,快请进!请上坐!” “三娘,快煮茶来!”赵敬让开身来,对着里间高声喊道。 “哎!来了!” 我紧张地看了他两眼,便快速地低下了头去,这厮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今日怎么肯屈尊降贵,到这菜市口的茶肆铺子里来了。 “不过才几日不见,为何就这般憔悴了。”他竟定定地站在了我身旁。 “只是没睡好而已,哪里憔悴了。”我抓着巧儿捣乱的小手,缓缓地说道。 “那又为何会睡不好?新宅的卧榻,莫非不合县主心意?”他垂首睨着我,语气里带着不满。 “你管我睡没睡好,你家住海边啊,管得这么宽!”我仰头回怼着他,却见这厮眼里带着捉摸不透的促狭。 “啊!” 一阵疼痛突然从头上传了过来,巧儿这小妮子,竟双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兴奋地又揪又扯,直疼得我一声惨叫。 魏冉见状,立马抓住了巧儿胖乎乎的小手,轻手轻脚地将我的头发拿了出来,然后接过了孩子,递给了端茶而来的赵大嫂。 “不会抱孩子就别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瞥我一眼,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 “哈哈,学学也是可以的,姑娘都已经十九岁了,那些个成亲早的,这个岁数都做娘亲了呢!”赵大嫂接过孩子,乐呵呵地开起了我的玩笑,羞得我老脸一红,忍不住双手抚上了脸颊。 “三娘,国相大人跟前,不可胡说八道!还不快去上些糕点来。”赵敬急忙制止了她。 “无妨,本侯只是路过而已,你们不必如此惊慌。”魏冉端起茶盏,低头浅酌了一口,眼神却向着我飘来。 “呀!这位公子竟然是国相大人!如此年轻英俊,我还以为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呢!”三娘是个心直口快的,竟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一时间气氛凝结了起来。 魏冉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赵大哥眼色使得脸都快抽抽了,赵大嫂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尴尬地收回了意犹未尽的笑容。 我更是僵住了刚想坐下的身子,窘迫地看向了盯着我的魏冉。 “那个什么,这茶是赵大哥铺子里的招牌,你多喝点儿。”我将赵大嫂的话置之脑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拿过茶壶,为我面前的杯盏满上。 “是挺不错的,那就再来一盏。”这厮眼里染上一层晶亮的光,笑着将自己的杯盏递了过来。 大爷的,自己没长手啊,总爱使唤我! 我不情不愿地给他斟满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还请国相大人赏光,和姑娘一同在舍下用些午膳如何?”赵大哥在一旁诚惶诚恐地问道。 这厮听闻后,却敛着神色,状似犹豫的端起了姿态。 “哎呀他不…” “那就叨扰了。” 魏冉斜眼睨了我一眼,不悦地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 切,装什么呢!一个蹭饭的居然还摆起谱了! “不叨扰不叨扰,国相大驾光临,是小人和三娘的荣幸!”赵大哥高兴地拉着赵大嫂,匆匆就往里间去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一边喝着茶,一边阴阳怪气地怼着他:“不是整日藏头露尾的、龟缩在你的侯府中不见人嘛!” “听你这语气,你是因为想见本侯却又没见到,故而心生怨气?”他转过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里、我的倒影清晰可见。 “你想得美,谁想见你。”我收回目光,放下了茶盏。 “并非是故意躲起来不见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柔声解释道:“这段时日,我是去了骊山行宫,筹备春猎一事。” 原来是因为他不在咸阳城中,这几日郁结在我心中的愁闷、霎时间一扫而空。 我绞着手指别过脸,压了压雀跃的心情后,轻咳了两声道:“那也不行,迁府时他们都送了礼,就你没有,我可不能便宜了你。” “不便宜。”他了然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花了本侯半年的俸禄呢。” “真的?”我连忙从他手中抢过锦盒,美滋滋地打了开来。 是块小巧而精致的玉石项圈,雕刻成同心锁的汉白玉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五彩石和金边。 第76章 定情 “这也太贵重了,还是算了。”我顿了顿后、推诿着说道。同心结的意思,饶是我再笨,又岂会不知呢。 “你向来不都是视财如命的吗,到手的鸭子,竟也舍得让它飞走。”他兀自端起茶盏细细品着,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地瞧着我。 我看着他一贯从容的面色,竟浮上了一丝紧张与期待,不禁在心底偷偷地笑了起来。 “好,这可是你执意要送我的,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我大言不惭的说着,将项圈儿收起来仔细地放在了怀中。 “你可知收下这块玉石、代表着什么?” 他所有的担忧在霎那间消融,眉眼染上了一缕明晃晃地喜悦,目光眷恋而又缱绻的牢牢锁住我。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的上庸城中,那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又脆弱的他。 他明白我心中的惊恐、他说我所有的郁郁寡欢,他都看在眼里;他说将我带入那些混乱的环境中又没保护好我、他很愧疚;他将心底最隐秘的伤痕,毫不犹豫的袒露在我面前;他带我去见他在这世上、曾经最亲密最信赖的家人。 他甚至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护在利箭之下,而那一刻,他从未考虑过自己哪怕一秒。 接连好几日的魂不守舍和惦念,让我已经彻底无法再忽视心中那份、喷涌而出的感情了。 我再次对一个人萌发了控制不住地爱意,而那个人,竟是曾经让我最惧怕、最讨厌的、魏冉。 我为何,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想到这儿,我不禁摇头苦笑了两声。 “做何,想反悔不成?”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扯到了他跟前。 我们离得很近,他殷红的薄唇就在眼前,我不禁联想到了他那夜霸道的亲吻,刚褪下红晕的面色再度发烫起来。 “我何时说过要反悔了!”我从他掌中抽回手,耍起了无赖:“我又没有答应你什么!” “呵,不急。”他勾起唇角,弹了我一个脑瓜儿蹦:“本侯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大爷的!手咋这么欠呢! 正当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赵大哥和赵大嫂、分别端上来了满满一托盘的好酒好菜,欢天喜地的吆喝着我们用膳。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咸阳城,已经快要变天了,我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继续虚度下去了。 被阿稷掠夺的每一次,我脑中都充斥着魏冉哀伤的面容,这简直让我痛不欲生。 我齐媛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 即便他的结局、真如史书上所写的那样不尽人意又如何呢,我想陪着他、我想跟着他,至少在此刻,我心里的天秤完全倾斜了他! 用过午膳后,天空阴沉地刮起了狂风,似是山雨欲来的模样,我和魏冉同赵敬夫妇二人道了谢,便起身告辞回府。 “走,先送你回县主府。”我们并肩行走在大街上,空荡的街道上人影廖廖,许是都忙着避雨去了。 “其实我非要搬出侯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犹豫再三,还是怕他误会。 “是什么?”提起那日的不愉快,他神色涌上了几分落寞。 “我们毕竟男未婚女未嫁的,长久的住在同一屋檐下,定是会落人话柄的。”我不满的嘀咕着:“你是男子你当然无所谓了,可我是女子,若损了声誉,将来如何还嫁的出去。” “还记得本侯那日在云客斋、对你说的升迁之法吗?”他听了我的解释后,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 “记得呀!但是和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况且你那日神神叨叨的,根本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本侯早就告知你了。”他转过身停下来,全神贯注的凝望着我。 “啊?”我疑惑,他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成亲。”他字字句句坚定地说道:“成为我魏冉的妻子,成为这大秦的国相夫人。” 我好像瞬间便飘上了云端,心底泛起了绵绵密密的喜悦,沉浸在一种无法诉说的心潮澎湃中。 “如此既不用在乎世人批判的眼光,也从此站在了无人敢欺的高度。”他眸中光亮起来,神态虔诚又认真。 “除了这两条益处呢?”我心中小鹿乱撞:“我还有什么其他、必须要嫁给你的理由?” “月出皎兮,吾心悦兮。”缠绵悱恻的表白落幕,他温柔地对我伸出了宽大的手掌。 那温暖干燥、带着微微薄茧的手掌近在咫尺,我心随意动,毫不犹豫的握了上去。 “与君相同,矢志不移。”我听到自己轻柔的声音,如是说道。 捏着我的手收紧,下一秒,我便被他拉入了怀抱。我贪婪的呼吸着他怀中杜若的香气,将头埋首在他胸膛前,不知为何,竟落下了泪来。 “你说话算话,一定要尽快来娶我。”我藏在他怀中、闷着声嗔怪道。 我害怕县主府里、难以预料的夜晚。 “我比你更着急。”他揽着我的腰,往我耳边吹了口气,直惊得我手脚发软。 “你个登徒子!”我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使劲儿踩了他一脚,然后大步跑回了县主府。 直到月上柳梢头,我的嘴角边、也还挂着痴痴的傻笑。 到了戌时,我早早地便躲到了云月的房中,两个人一起躺在榻上说起了悄悄话。 “姑娘,奴婢实在想不通,您怎么就和侯爷走在一起了呢…”云月满头雾水的挠了挠头。 我和魏冉之前的几番往来,云月并不知情,她只在今日午间时,看到我们拥抱在了一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由自主的笑着:“反正,我就是认定他了。” 说实话,在魏冉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我真的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审视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连那夜他对我挑明时,我也还是大为震惊与不可思议的。 可自从他表明心意后,我的大脑竟开始鬼使神差的、将我们往日相处的一幕幕,轮番回忆起来。 初见时他虽对我猜疑,却还是一路细致入微的照拂着我;身处王宫时他虽对我憎恨,却还是愿以亡母遗物、成全我当时的奢望;重逢后他虽对我挑剔,却在每次我受到伤害时、都义无反顾的挡在我身前。 即便是住在侯府里时,他虽每日假装对我冷冷淡淡,却也还是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由头,带着我出去吃喝玩乐。 不去想时,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仔细想时,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心动不已。 我雀跃着、欢喜着、憧憬着。 我确定的、肯定的、坚定的,爱他。 “可是侯爷他对您,一向就不怎么友好。”云月皱起了眉毛:“依奴婢看,其实大王…” “云月!不许胡说。”我快速打断了她:“我对大王已经毫无心意,并且大王很快就要成亲了,来日的大秦王后,是楚国的叶阳公主,咱们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得罪了她。” “是。”云月见我有些生气,立刻小声的答应下来。 “云月,感情这件事情,是很复杂的,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无论如何缅怀,也回不到过去了,即使强行破镜重圆,也终究害人害己,你明白了吗?”我软下语气来,向云月解释着。 “虽然奴婢不是很明白,但奴婢尊重姑娘的选择,奴婢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云月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丫头,你放心。”我戳了戳云月的脸颊:“侯爷以后,再也不会对我疾言厉色了。” “是,奴婢知道了。”云月笑着躲了躲。 翌日天明,他一早就在县主府外等候着我。 听到前院的婢子来报时,我连忙翻箱倒柜的、寻了一身新的衣裙换上,然后急匆匆的就向府外跑去。 待看到那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时,我又做作的放慢了脚步,轻咳了两声。 他闻声转过头来看我,面上的冷漠似冰雪消融,化成了三月里温暖荡漾的春风。 “这么早来干嘛,不去忙着处理你的朝中大事啦?”我抱起胳膊,对着他扬了扬眉。 “朝事自然是要处理的,但带着夫人游山玩水,也是必不可少的。”他唇边勾起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厚颜无耻,谁是你夫人呢!”我斥着他,撇过头偷笑起来。 “收拾妥当了吗,让你的婢女休沐一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走上前来拉住了我。 “妥、妥当了。”我急忙往回扯着手,却被他抓的更牢了。 “放手,这人来人往的看着呢!你羞不羞啊!”我急了,脸又红成了猴儿屁股。 “看着就看着,本侯行的端、站的直。”他一把将我抱起,送进了马车里:“是堂堂正正的牵、大大方方的抱。” 待我们都坐进轿辇后,马车便滚动着向城外驶去。 “咱们去哪儿啊?”我掀着帘子望着窗外,慢吞吞的问道。 良久都没听到他的答话,于是我狐疑着转过脑袋、想一探究竟,却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我的背影。 “看什…啊!”岂料话还未说完,我就被这厮一把扯进了怀里。 他的气息紊乱,扣着我的脑袋便深深地吻了过来,唇舌交缠间,我渐渐意乱情迷,双手不禁攀附住他的脖颈,用力的汲取每一丝甘甜。 他的手从我脊背上游走到腰间,又贪心得向上抚摸而去,带起了一串莫名的颤栗,引得我忍不住嘤咛出声。 “侯爷、县主,天水峰到了。”马车停了下来,马夫的声音从轿辇外传来。 “知道了。”魏冉意犹未尽的松开我,喑哑着声音作答,深沉的目光却还牢牢地盯在我身上。 我骤然醒悟,羞耻感涌上心头,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别看!” 一阵低笑声传来,他再度凑近我、亲吻着我的手掌与脸颊:“早在第一次与你同辇时,我就想这样做了。” 第一次同辇?我认真的回想起来,那不就是在王宫中时,我被下毒后,跟着他出宫的那一次? 他竟在那时就想对我做这种事? 不要脸! “闭嘴!”我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谨防他再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来。 可这厮却就着我的手,轻轻地啃咬舔舐起来。 “啊!你个登徒子!”手心中陌生的、酥酥麻麻的痒意,刺激得我情急之下呼了他一个巴掌,结果这厮大概是被打傻了,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现在,你要如何补偿我?”他摸着自己被打的脸颊,冲我邪邪一笑。 “补偿你个大头鬼!”我急忙推开他跳下马车,再待下去可不得被他生吞活剥了。 果然虎狼之国出虎狼之人,一天到晚装的那么正经,谁知道却… 天水山是位于咸阳城外、十多里路的一座小山峰,海拔并不高,周围山寺环绕,遍野芬芳。 魏冉牵着我在山中缓缓行走起来,我在路边采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小花,给他插的满头都是,偶尔碰见朝拜的香客,都对着我们投来忍俊不禁的笑意。 “哈哈哈,这些香客们要是知道、你就是那朝中铁面无私的国相大人,不都得被吓的落荒而逃啊!哪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取笑。”我伸手在他脸颊边捏了捏,他清冷的眉眼,皱得更加紧凑了。 “还在胡闹。”他捏住我作乱的手,张嘴就又咬了一口,却非但不疼,反倒还像挠痒痒儿似的。 “啊!”我故作夸张的大声尖叫,惊得他一瞬慌乱。 “你真的会咬人,看来我从前在背后,果然没骂错你!”我得逞的笑着,迈开脚步向山上跑去。 “怪不得本侯耳根老是发烫,看来你没少下功夫啊。”他负手大步跟在我身后,弯着唇角。 “还行,每日例行一骂是少不了的。”我回过身,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看本侯回府后,如何收拾你。”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来打我呀!”我又摘下一朵小花,想向他头上插去。 “本侯从不打女人。”他停下来任由我折腾着他,伏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但只会对你、动手又动脚。” 这个登徒子! 第77章 探访 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大概半个时辰后,一片桃李交杂的花海、便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艳丽的粉、干净的白、清新的绿,这山中竟然还有如此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我雀跃的心更加欢快起来,连忙展开双臂向着林中跑去,阳春三月雪、花落满头白。 我捧起地上的落红不停的向空中撒去,又看着它们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我和魏冉身上,接着干脆又直挺挺的躺在花堆上,欢喜的打起了滚儿。 谁料这厮见状,竟一把就将我给提溜了起来:“不许胡闹,地上凉。” “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这叫浪漫。”我边说边又挣脱他的桎梏、往地上坐去:“浪漫你懂吗?” “本侯确实不懂何为浪漫。”他勾唇跟着我坐下,然后毫不客气将我搂进他怀里:“所以,你教教我好吗?” 明明是请求的话语,可衬上他似笑非笑、眼波流转的神色,我便知这厮又打起了歪主意。 心中荡漾起一阵旖旎,我真是打死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魏冉,难道从前的一本正经、全都是装的吗! 我红着脸窘迫地龟缩在他怀中,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请县主赐教。”他低头凑近我,咬着我的耳朵说道。 我真是被他撩拨的、连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只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着,生怕有人发现我们这般放纵的姿态。 “那个什么、我看我们还是继续上山。”我羞怯的想从他身上站起来,却被他禁锢着、根本使不上劲儿。 “那就本侯来教教县主。”他说着,翻身将我压倒在花堆上,又欺身而来。 … 一场酣畅淋漓的亲吻过后,我得出了最终结论,魏冉这厮、是属于闷骚型的。 良久后,他终于放开了我,我们喘息着凝望彼此,他的眼眸中,我正满面潮红、满目含情。 “还好意思、信誓旦旦的说要对得起将来的夫人,我看你这熟练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从没和姑娘相处过的。”我将脸转向一旁,这么会撩,谁知道我是他的第几个了。 “天地良心,唯你一人。”他掰过我的脸正色说道:“只是本侯,无师自通而已。” “臭流氓!”我抬头往他额上撞去,却被他一个仰头,轻易地躲了过去。 “又想对本侯来这一套。”他笑着再度靠近:“朝中所有同僚,可是都已经知晓、本侯养了只凶狠乖张的猫儿呢。” “看来你也没少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我说着,又故技重施的想撞他。 “再闹下去,本侯可真不客气了。”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双眼明目张胆地往我身上扫去。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闹了。”我立刻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 “走,再磋磨下去,山院要落锁了。”他起身将我拉着,又向着山上而去。 又走过半个时辰的羊肠小道后,我们终于停在了一处简陋的小院外。 “这是哪里?这里有人住?”我惊奇的问道,这荒山野岭的,住在这儿的人也不怕有狼啊。 “是我的恩师,他平日并不见客,也甚少有人知道他住在此处,我上次见他,还是两年前。”魏冉答着我的话,上前叩了叩门。 “恩师在上,晚学魏冉请见。” 一阵窸窸窣窣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打开了,门后站着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满是皱纹的脸,正疑惑的望着我们。 “这位后生,你找谁啊?” 我一头雾水,这位老先生、竟然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认识了吗? “先生,晚辈是来找您的。”魏冉怔愣一瞬后,上前扶住了他颤颤巍巍的身子,缓慢的向院内走去。 我则徐徐地跟在了他们二人身后,关上了院门。 “哦?你找老朽做何?”老先生被扶着坐下后,纳闷的问着。 “晚辈是替荆尧前来探望您的。”魏冉垂下头,低低地说着:“先生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我一惊,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荆尧的恩师。 “好、好,除了不大记得住人了,其他的都很好。”老先生和蔼地拍着魏冉的手:“不过你这后生,长的倒是有些像老朽从前的一位得意弟子啊。” “只可惜老朽的弟子宦海沉浮,如今已不晓得哪里去了。” “既已不知去向,先生便莫要再过多牵挂了。”魏冉始终垂着头,平和的声线里,已透出了几分隐忍。 “为人师者,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传道授业、关怀于身,如何能不挂牵啊。”老先生慢悠悠的说着、又拍了拍魏冉的肩:“后生,你可莫要学老朽那弟子,失了本心啊。” “先生教诲的是,晚辈定当铭记于心。”沉默一瞬后,魏冉终究悲痛又恭敬的作了答:“先生于这山院中住的可还舒适,照顾您的陈氏夫妇今日去了何处?” “舒适得很哪。”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陈顺夫妇又喜得一子,家中事务繁杂,送过膳食后,老朽便让他们回去了。” “原来如此。”魏冉颔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媛儿,上前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呼唤我的名字,我心中一动,听话的走上前去,乖顺地跪坐在了他身旁。 “先生,这是晚辈的发妻,今日是随晚辈一同来拜访您的。”魏冉说着,俯身向着老先生叩首。 我见状,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磕起头来。 “快起身、快起身。”老先生急忙伸手扶起了我们:“好啊、好一对天作之合的小夫妻啊,望你们二人此生同心同德、瓜瓞延绵。” “多谢先生吉言。”我和魏冉异口同声的说道,彼此相视而笑。 下山时魏冉一直怅然若失,我知晓他心中的困顿与遗憾,瞬间涌起了满心的怜爱之情,于是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份无怨无悔、真诚相待的爱,往往是从心疼开始。 感受到我的举动后,他立刻反握住我,掌中传来了一道滚烫的温度,我轻轻地捏了捏他,想用这真实的力量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 “我和荆尧自十二岁入秦后,便双双拜入了恩师门下。”魏冉悠悠的叹息声响起:“恩师毫无保留、循循善诱地教导着我们,于我们二人而言,他更像是一位温和的父亲。” “他曾说我和荆尧,是他传道解惑的生涯中,最引以为豪的弟子。” “可后来华阳一战,我亲手杀死了令他骄傲无比的爱徒,作为一位宽容仁厚的学究,他又如何能受得了、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们,自相残杀呢。” “从那以后,他便闭门再不见客、再不授业了。” “从前探望他时,只能在院外遥遥相望,如今他终于肯见我了,却也永远的忘记我了。” “难道你从未告诉过恩师,斩杀荆尧的真相吗?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明辨是非,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我见他这样自责不已,不禁也心如刀割。 “我杀害荆尧已是愧对,如何能够再毁坏他在恩师心中的形象呢。”他抬头望向了远方,群山环绕,一棵冷杉亭亭矗立。 “少时的我寡言少语,而荆尧则意气风发,我从来都知晓,在恩师心中、荆尧与我是不同的。” “不,不会的,在恩师心中,你和荆尧一定是同样重要的。”我实在不能看见他妄自菲薄的样子。 他又有什么错呢,一个不被期盼的出生、一段四处漂泊的童年、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为什么就没有人,肯多爱他一点点呢! “至少在我心中,你是与众不同的。”我站在他身前仰望着他,情真意切的说道。 “只是与众不同而已吗?”他问我,眸中的哀伤翻涌。 我控制不住地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带着担忧的哭声告诉他:“不止,我心悦你,我恋慕你,即使这世上无一人认同你,我也爱你。” “媛儿。”他紧紧地回拥住我:“你终于看到我了。” “我早就、看到你了。” 山川隐匿,湖水浩渺。日出日落,万物更替。天地间唯有我们两颗紧紧相依的心,是亘古不变的。 从天水峰回到咸阳城时,已是午后,我早已腹中空空,便和魏冉一同去了云客斋用膳。 谁知我们刚牵着手走进酒楼,便看到了白起、周重和司马错正在把酒言欢。 看见我和魏冉相握的手时,他们面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纷呈来形容。 周重霎那间便舒展了眉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由衷的喜悦与祝福;司马错则满脸震惊,错愕的眼神、在我和白起之间来回打量。 而叔白,他的面色瞬间苍白,透出死寂的痛苦和欲言又止,却在片刻后、又扯起一抹了然的苦笑。 “侯爷、姑娘,这边。”周重立刻上前将我和魏冉迎了过去。 我心虚与愧疚的、有些不敢去看叔白失望的眼,只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魏冉身后。 “国相,县主。”司马错对着我们拱了拱手,不明所以的问道:“您二位这是?” “如你所见。”魏冉缓缓说着,目光向白起望去:“我和媛儿,已互许此生。” 叔白端着酒樽的手捏紧,一双悲痛的眸子向我看来。 我的心不由地也钝痛起来,却还是移开了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恭喜侯爷和姑娘,几经辗转,您二人终于修成正果了,属下再也不必日日担忧了。”周重如释重负的笑着。 “呃、恭喜恭喜啊。”司马错也尴尬的笑了起来:“恭喜国相和县主了。” “此时祝贺还为时尚早,待本侯向太后请婚后,诸位一定要按时来侯府喝杯喜酒。”魏冉波澜不惊的说着,取过白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那是自然、自然。”司马错满脸堆笑的答应着,用手悄悄碰了碰周重:“周左更,我记得军中今日还有要事处理,你要和我同去吗?” 周重是清楚白起对我的心思的,大概是想为我们三人留下谈话的空间,便起身和司马错一起告辞离去了。 等他们二人走后,奇怪的氛围瞬间寂静了下来。 “店家,上些女子饮的乌梅汤来。”魏冉对着身后点头哈腰的小二说道,接着端起酒樽向白起举去:“叔白,这杯我敬你。” 白起无言,落寞地坐下后,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阿冉,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他的声音,宛若在风中孤独摇曳的柳枝,萧条的快要随风而去。 我听闻后,惊诧地抬头向他们二人望去。 “媛儿。”他定定的看着我,双眼像是要破碎一般的琉璃:“祝福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叔白…”我难过的唤他,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你不必担心我的媛儿,我其实早就猜到你心有所属了,只是一直肖想着,不愿面对现实罢了。”他又倒满酒樽,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在蓝田时,你醉酒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大王也不是我,而是阿冉。”他再度饮下一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 魏冉闻言,转头眸色深深地看了我两眼,桌案下捏着我的手,更加紧握了。 “叔白,你别这样,你是如此的完美优秀,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的。”我懊恼又衷心的说着:“而我,我辜负了你的满腔深情,并不值得你这样悲伤。” “值不值得,只有甘愿付出的我来下定论,连你也不可以,你也不可以的媛儿。”他双眼通红的望着我,往日的骄傲已分崩离析。 “叔白,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和媛儿无关。”魏冉替我斟满一杯乌梅汤,眼神柔和的看了我两眼,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安心。 “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杯酒解怨,互诉衷肠,往日龃龉过后,来日依然如旧。”魏冉再度举杯,敬向白起。 一阵沉默过后,白起端起酒樽,他们二人的杯盏终于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第78章 情深 “阿冉,媛儿,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世间最爱重、最在乎的人,我又如何、真的舍得怨怪你们呢。”白起强颜欢笑着,眸中隐隐已有泪光闪烁。 我的心好似被密密麻麻的针尖扎着,泛起了阵阵酸涩与疼痛,我终究还是伤害他了,伤害了在这个时代里,对我最赤诚、最不求回报之人。 “叔白,千言万语、唯有一句抱歉能对你说,我们依然还是生死相交的至友,对吗?” 我的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哀伤翻涌,他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我最珍惜、最不愿失去的好友呢! “媛儿你可知,当年本该去赵国接引你入秦的人是我,可因为秦赵交兵在即,我临时受命去了沁阳与赵寇斡旋,这才请了阿冉代劳。”白起沉浸在往事中喃喃说着。 “若是当时,第一个与你相遇、第一个向你表明心意的人是我。”他悲痛的望着我,固执而又坚定地问道:“现在与你并肩而立的,还会不会是阿冉?” 我沉默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叔白的问题。若那时惶惶不可终日的我,率先遇见的是温柔体贴、不被制约的叔白,我又还会和阿稷与魏冉纠缠不休吗? 大概不会,不同的环境下会产生不同的心理,从而导致不同的选择,或许那时的我,会为了渴求安稳而接纳叔白也不一定。 可世事无常,我率先遇见的、偏偏就是魏冉。 即便与阿稷产生了一段年少轻狂的露水情缘,也终究还是拨乱反正、不可控制地爱上了那个让我哭、让我笑、让我夜不能寐、让我忧思不已的傲慢之人。 桌案下握着我手的掌心,让我感觉到了万分充实与眷恋。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或许,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从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叔白,我无法回答你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但此时此刻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人、究竟是谁。”我轻声对叔白说着,缓缓将被握住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感受到身旁那道炽热目光,我知道此生的我,再也逃不掉了。 可那又如何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逃,即便眼下他所拥有的一切地位和权利,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支离破碎、土崩瓦解,我也誓必要陪在他身旁,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罢了罢了。”白起苦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所求的,不过是你能幸福快乐的稳度一生,至于陪伴在你身旁的那个位置,我早就不奢望了。” “能是阿冉,只会让我更加放心而已。”他端起酒樽敬向魏冉:“阿冉,你对媛儿的心意,我一直都是知情的,可我却将这件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从来没想过要告知于她。” “这是我的贪念与私心,作为兄弟,你并不亏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有愧于你。” “就像你说的,咱们杯酒解怨、互诉衷肠,龃龉过后、一切如旧。”白起的神色虽还是落寞,却已然尊重了我们的选择。 “只希望你此生,一定要拼尽全力地善待于她。”说完后,他将手中的酒悉数饮尽。 “一定。”魏冉真切又诚恳地作答,接着也仰头一饮而尽。 “事已至此,媛儿,从此我们的关系,便只能是挚友和兄妹了。”白起又倒满了酒樽,向着我敬来:“余生,就让我以这种身份、继续守护在你身边。” “叔白,多谢。”我悲喜交集的对着他答道。 “好了,军中还有要务等着我回去处理。”白起站起身来,拍着魏冉的肩说道:“你们二人不必担忧我,好男儿顶天立地,除了儿女情长以外,还得心系家国天下,只待你们成婚的那日,定要喝个痛痛快快、一醉方休。” “好。”魏冉回拍着叔白的手背,我也紧跟着点了点头。 我和魏冉站在酒楼前,目送着白起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件事过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像从前那样,与叔白深情厚谊的相处下去。 可我确实也没有权利再要求,他还能毫无保留的对我交付真心,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护着他,不受阿稷和范雎的刁难。 “进去,方才光顾着谈话,我见你并没有怎么用膳。”魏冉凑到我耳边,暧昧地说道:“若是饿坏了,本侯还如何舍得对你动手动脚。” 他总是面不改色的、突然就说起了这种诨话来,每次都弄得我面红耳赤的,我抬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然后快步先跑回了酒楼。 确实是饿狠了,我开始不顾形象的大吃特吃起来,毫不在意身旁那道灼灼生辉的目光。 “看什么呀!”被他肆无忌惮地盯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渐渐头皮发麻起来:“你还不够饿吗?” “饿啊。”他答了一声,随即又坏笑起来:“但秀色可餐。” “你个登徒子!”我白了他一眼,起身想坐远一点。 “跑什么。”他一把将我捉住,取出怀中的方巾,仔细的为我擦起嘴来。 只是擦着擦着,方巾就变成了他的手指… 看着他如狼似虎般的暗沉眸色,我真是哭笑不得。 “住手!”一声呵斥突然打断了我们。 我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抬头向二楼望去,是文楚公主! 我大惊,立刻想挣脱魏冉的桎梏站起身来,却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别怕。”他在我耳边轻咬。 “还不快给本公主滚出来!”文楚快步下了楼,顷刻间便行至我们跟前,抬手就要向我扇来。 却被魏冉一伸手便挡了回去,随后用力一甩,直摔得她险些站立不稳,不住向后退去,被身后的姑姑婢子们扶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文楚站定后,面上浮起了滔天怒火,阴毒的眼神狠狠向我剜来,直刺得我胆战心惊。 “穰侯向来不是不近女色的吗!怎么今日竟在这人来人往的酒楼里,与这下贱的女人行如此轻浮之事!就不怕惹人笑话吗!”文楚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已是气急。 “本侯如何行事,还轮不到公主指指点点。”魏冉在方巾上擦了擦碰过文楚的手,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它掷在了脚下,似是嫌弃到了极点。 “魏冉!”文楚看着他厌恶的神色与行径,面色霎时灰白。 “她不过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贱民,侥幸得了个县主的封位,也配让你和本宫反目吗!”文楚伸手怒指着我:“这种攀权附势的贱人能有几分真心,依本宫看,就该立刻枭首后弃之于市才对!” “公主若是再出言不逊、折辱本侯夫人。”魏冉本就阴冷的眸光瞬间凛冽:“本侯一定依公主所言,将你这一众婢子奴仆,连带着你那群媚上欺下的玩物,枭首弃市!” “你说她是你的什么!”文楚被斥责后,开始癫狂的大吼大叫起来:“你唤这贱人什么!” “下贱的恐怕另有其人。”魏冉反唇相讥:“公主若是耳背,还是速速回宫就医。” 他说完后,迅速将我揽腰抱起向外走去,微低了头,轻声对我说道:“别听别看,跟着我就好。” 坐上轿辇后,马车开始缓缓向着县主府驶去。 我靠在他怀中心有余悸,我竟忘记了,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除了阿稷,还有文楚。 “不许害怕,不许担心。”他将头枕在我颈窝:“我绝不允许她靠近你半步。” “阿冉,我们真的能相安无事的顺利成婚吗?”这是我第一次含情脉脉地唤他的名字,却不禁有些迷茫。 文楚疯癫的模样,让我有些后怕,她爱了魏冉十几年却什么都没得到,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你唤我什么?”他喑哑着声音问道。 “阿冉?”我不禁有些奇怪,他关注的点儿怎么不太对。 “错了。”他在我脖颈边吮吸舔舐起来,一路向着锁骨啃咬而去,领间的衣衫都被弄散了。 “哎哎哎哎哎!”这酥酥麻麻的感觉吓得我乱动起来,说好的谈正事呢! 我被他扣着直不起身来,只得用手去阻挡着他的作乱。 “那该叫什么!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如何唤你…啊…”一道羞耻的声音从我口中溢出。 魏冉停了下来,含笑的眸子打量着我,唇边勾起放纵的弧度。 “臭流氓!”我羞愤地举起手准备打他,却怕他又像上次一样舔我的手,犹豫着还是缩了回来。 “怎么,心疼了?”他揶揄着,在我脸上拱了拱:“唤夫君,我就不欺负你了。” “你想得美。”我立刻抗议,这让我如何叫的出口。 “那就却之不恭了。”他说着,又要欺身而来。 “哎哎哎,夫…夫君。”我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为夫就暂且先饶过夫人这一回。”他低声笑着,又垂首在了我的肩上:“当然,我们当然能顺利成婚。” “太后早就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明日朝会过后,我就去请太后赐婚,待大王与楚国公主完婚后,便轮到你我二人了。”他缓缓说着,音调中有压制不住的激动与喜悦。 “太后早就知晓?”我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和她说的?” “还用得着说吗?”他反问着,手向我怀中摸去。 大爷的!老是想尽方法的占我便宜,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色! 结果,他却从我衣襟里、取出了他之前给我的那块玉珏。 “这块玉珏,是我母亲的遗物,也是她生前最爱佩戴的装饰之物,这样重要的东西,当然只有本侯的夫人,才能够拥有。”他凝望着我:“太后那般聪慧,又岂能不明?” “就只有你,呆傻又蠢笨,本侯将这个都赠给你了,你竟还不知是何用意。”他说着,无奈地往我头上弹了个脑瓜蹦儿。 “看来我还是挺有魅力的嘛,竟让你思慕了这么久,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我学着他的模样斜眼睨他。 “第一次。”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从第一次相见,你惶恐又惊奇的望着我时开始。” 他不禁哑然失笑:“那时的你,活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可后来我却发现,这样一只胆小怕事的小兔子,竟然在本侯面前玩儿起了坑蒙拐骗的手段,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对本侯说,大道之行也、乃天下为公,实在是有趣极了。” “那后来呢?既然如此,你还老是恐吓我做什么。”沉浸在我们共同的往事中,时过境迁、回味起来时,竟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时的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开始有些怅然若失:“我总觉得不用着急,时间长了,你总会明白我的情意。” “可直到看见你出宫时买的松云簪,佩戴在了大王的发间,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晚了。” “我那时又气又恨,只盼望着你是因为畏惧,而假意同他相好,可你却哭着告诉我,你是真心的,你知道我都快被你气的晕厥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眸子染上愤恨,轻轻地在我唇上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那你为何又忽然改口,愿意成全我了呢?”我不好意思的眯眼笑着,伸手摸了摸嘴角。 “看着你那样悲伤,我实在于心不忍,我那时想着,就这样,只要你高兴,陪在你身旁的人,是不是我又有何妨呢,好歹,我们也还能常常相见。” 他徐徐地说着,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疼惜起来,他是那样高傲自大的人,却肯为了我,忍下一切痛苦独自煎熬。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用力抱着,难过的又想落下泪来。 “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离开你了。”我抱着他闷闷说道。 “我也绝不会再放你离开。”他回抱住我:“你之前总怪我将你送去蓝田,可若不让那时的你远走,继续待在王宫中或是咸阳城里,你一定会日日触景伤情,又如何能够重新快乐起来呢。” “所以媛儿,你还会怪我吗?怪我与太后拆散了你和大王。”他眸中的忧伤盛满,湿漉漉地凝望着我。 第79章 坚定 “当然不!”我再度抱紧了他,疯狂地摇着头:“我怎么舍得怨怪你呢!” “早在去往蓝田冷静下来以后,我就深知大王并非是我的良配,我所渴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非与其他的女子,费尽心思地争同一位夫君。” “我永远都记得历下城外、你飞身为我挡箭的模样,更记得你满目哀伤,让我做你此生唯一的妻。” “我说不出来你是何时走进我心里的,但当你向我表明情意的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便都齐齐地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对大王的感情,有多半是来自年少时的懵懂和无知。而你,才是我真正的心之所向,阿冉,我真的、再也无法离开你了。” 我们在这四四方方的轿辇里,互诉了彼此心中所有的爱意,不再隐瞒、不再逃避、不再掩藏,只紧紧久久地相拥在一起。 车马到了县主府外已是酉时末,华灯初上,夜风微凉。 我牢牢地抓着魏冉的衣袖不愿松开,我不喜欢县主府的空荡和莫测,我想念侯府里那一方清雅的小院。 “别担心。”他捏着我的指尖将我带入怀中:“我们很快,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 我的心不知为何总是突突地跳着,不安极了,这黑夜那般漫长,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越勒越紧、让人窒息。 “明日朝会后我立刻就来探望你,等我。”他抚摸着我的脸颊柔声说道。 “我等你、我当然等你,你一定要快点来。”我满脸不舍的又向他怀中蹭去。 “你若再这样眉目含情地望着我…”他浓眉一挑,唇边勾起放肆的弧度:“本侯可就真不走了。” 我闻言立马从他怀中跳了出来,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的,嘴里总是些虎狼之词。 “路上小心些,我先进去了。”我快速地对着他挥了挥手,红着脸跑回了府邸,他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我在挽留他! 回到府中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云月的身影。问过后院的护卫才知晓,这丫头今日竟也外出了一整天,甚至到此时都还未归来。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想着她在这咸阳城中并没有什么去处,我便立即差了人去疾风营打探,却收到了周重坠马的消息。 心中不禁万分疑惑起来,周重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他怎么可能会坠马呢?也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云月那丫头怕是又要担忧的坐立难安了。 这种紧急的突发状况下,我是不好意思非让她再回来了,只得默默地将房门落了锁,蜷缩在被褥里心神不宁的假寐起来。 强烈的第六感让我有些心慌意乱,今夜惨白的月光,像极了那个阿稷忽然出现的夜晚。 子时的更声敲响后,我竟真的迷迷糊糊犯起困来,倦意来袭时是挡也挡不住的,正当我意识渐渐模糊、想要闭上双眼之际,一道轻微的异响突然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谁!”我腾的坐起身向窗边望去。 果然,那暗淡光影里站着的人,是阿稷。 我们借着月光对望着,他的面色冷若冰霜。 我的后背乍然冒出一身细密的冷汗来,他知道了,他竟这么快就知道了。 “为什么?”漫长的沉默过后,阿稷终于率先开了口:“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媛儿。” 他说着,开始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 “别过来!”我惊叫着打断他的靠近。 他脚下一顿,蓦地开始大笑起来,那笑声疯狂中夹杂着痛恨,痛恨中又掺揉了几分自嘲与苦楚。 “你竟为了舅父,不肯让孤靠近?”他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媛儿,你的心究竟有几份啊?一边为了白起向我委曲求全,一边又为了舅父固守清白。” “你还要说你没有同他们拉扯不堪吗!” 他突然疾言厉色的朝我怒吼,惊得我一个寒颤。 “阿稷,我们之间的事情早已翻篇,你别再执着了,否则于你于我而言,都并无益处。”我稳了稳心神,语重心长的开始劝解他。 “我和白起是生死之交,并没有你口中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的安危,我自是要顾忌牵挂。” “至于魏冉。” 话说到这儿,我不禁开始斟酌起言辞来,若说的太过直白,恐会刺激到他,任是谁也无法接受,昔日的恋人骤然间成为自己的舅母。 “我和他也是最近才互明心意,并非早有勾结。”我深吸了两口气、轻声细语的说道:“你放心,同他成婚后,我一定不会出现在你和你的王后面前。” “就让往事都随风阿稷,我们能够相伴着走过一段路程,已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缘分,又何必还要再多纠缠,让这缘分变成困住我们的囚牢呢。” “还有很多比我更重要的事,等待着你去完成,你会有崭新的人生、崭新的未来,别再拘泥于眼前的困顿了阿稷。” 我循循善诱着他:“我们都该奔赴更加光明更加灿烂的日子不是吗?” “光明?灿烂?” 他嘲讽的讥笑着,然后趁着我一恍神、竟快步上前将我扑倒在榻! “啊!你走开!走开阿稷!”我用力推拒着他,却因刹那间被推倒,压着的手臂迟迟拿不出手中握着的发簪! “早在被你放弃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了光明和灿烂!”阿稷按着我吼道:“而你现在,居然爱上了舅父!还妄想同他成婚!” 混乱间,我终于抽出了被压着的手臂,将尖利的发簪抵在了阿稷的脖颈间。 “放开我!”我泣不成声的朝他嘶吼。 阿稷激烈的情绪瞬间收起,又突然崩溃着一泻千里,他绝望又不可思议的问我:“你想杀我?” 我泪如雨下的摇着头,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媛儿!”阿稷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就要用力向他脖间刺去:“与其日日心如死灰的煎熬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在你手里!” “我死了,你就可以和舅父比翼双飞了!” “不!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杀你!我怎么会想杀你呢!”我挣脱他的手,将发簪抵刺在自己的颈边,我怎么可能杀他呢! “阿稷,你同样曾是我灰败日子里的唯一光明,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更不想伤害你!”我疲惫的哭喊着:“可我真的也无法再次走近你!” “我不爱你了,我爱上别人了,我爱上魏冉了!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我求求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好吗!” 我哭的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激动间颈边传来了阵阵疼痛、和一缕血腥之气。 “别动!别动媛儿!你冷静下来,你先冷静下来!”阿稷伸手想要夺我手中的发簪,却被我后退着挡了回去。 “你别再靠近我阿稷!”我大声吼着:“我们都是快各自成亲的人了,这样究竟算些什么!” “好,我不靠近你。”阿稷定住了,我仿佛听见他声调里的一丝哀泣。 “那么我在你心里又算些什么呢媛儿?一个随意就可丢弃的玩物?还是一个想推开就推开的痴傻?” “没有!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玩物与痴傻!”我潸然泪下的否定着:“与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里,我是真心的!” “可现在我对魏冉的感情,也是真心的!阿稷,我从前爱你是真,现在不爱了也是真!我们别再互相伤害了,这根本就没有意义!” “所以你对我,一丝一毫的感情也没有了对吗?你要与我形同陌路对吗?”他终于不再压制,声泪俱下的质问着我。 “阿稷,我还是会为你担心、还是会为你忧虑,但这份感情只是朋友之谊,不再是…”我再次试图开解他。 “不再是什么?不再是男女之情?不再是夫妻之爱?媛儿,你可知眼睁睁看着你爱上舅父,于我而言、是怎样一种剜心的凌迟!”阿稷仍旧不为所动的对着我哭诉。 我真的无望极了、痛苦极了、悲哀极了! 为什么都要来逼我?我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的余地不是吗!我只希望我所关怀的人,都能够快乐无忧的活着,难道这也有错吗! “阿稷,并非是我冷漠无情。而是我们的感情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擦了擦满面的泪水,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你答应我,不许刁难白起,不许再来找我,此后非必要不再相见,若实在万不得已碰了面…” “就装作从不相识。”我冷下心肠说道。 规劝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很累很累了,既然非要这么执着,干脆就连做朋友的可能也断了。 “媛儿,你真是好狠的心啊。”阿稷也收起了眼泪,站起身来。 “阿稷,我们好聚好散。”见他不再逼迫我,我也握着发簪站起了身。 阿稷无言的望着我,良久后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你还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提醒着他。 只见他背对我伫立着,似是在思索,却突然间猛地转过身来、擒住了我握着发簪的手! 猝不及防间,我被他捏住了手腕,正想用另一只手去夺时,却又让他扣着臂膀掀倒在榻! 手中的发簪早已被他抢去,远远地踢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 “媛儿,这是你逼我的!”他将我死死地压在榻上,伸手撕扯着我的衣衫:“那么就让我、真正的拥有你。” “不要!你不可以!”我手脚不停的乱蹬着,用尽全力的挣扎,伸出指甲在他脸上颈间划出道道伤痕。 “为什么不可以?舅父可以,我就不行吗!”阿稷在我发间轻嗅着,我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只感觉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我求你了阿稷!我求你了!” “只有这样你才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没关系的媛儿…我们早晚都是夫妻…媛儿…” 我的双手被他牢牢禁锢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了丝丝凉意,阿稷迷恋的在我身上亲吻抚摸着,我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会去死的。”我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如果你真的玷污了我。” 伏在我身上的人一顿,接着继续横行无忌的作乱。 “今日死不成,还有明日,明日死不成,还有后日。”我一动不动的躺在他身下。 “发簪刺不死还有刀剑,刀剑刺不死还有城楼,总会有机会的。” 他终于停了下来,一缕月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 照在他所有欲望全都散去的脸上,照在我毫无尊严毫无伪装的身体上。 他拉过被褥盖在我身上,我缓缓闭上眼睛流出最后两行泪水。 “我们就互相折磨,折磨总比失去好。”他说完,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夜里。 人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能够打动那些一意孤行的人,而我却在这个夜晚,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 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晨曦微现时,我终于眨了眨酸痛的眼,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起身梳洗穿衣后,踱步来到了雨斯门外的大街上。 这是他每日都会走过的官道,在辰时不到,他便踏着朝露徐徐而至,这一走,就走了十六年。 我站在街边看着晨雾渐渐散去,看着太阳缓缓升起,看着朝会后的他,向我越走越近,我空洞麻木的心,也柔柔的鲜活起来。 “不是说好了我去县主府瞧你的吗!”他有些惊奇我的到来,竟孩子气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来接你回家啊。”我莞尔一笑,对他说道。 他深邃的眼眸瞬间晶亮起来,执起我的手握在掌心中轻轻揉捏着。 朝中官员们陆陆续续的都走了出来,皆三三两两的,向我们投来了笑意吟吟的打量。 “国相大人身边几时有女子同行了?” “国相大人这是铁树开花了呀!” “听闻早间国相大人向太后请旨赐婚了,难不成就是这位姑娘?” “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来头,真是好福气啊!” 我看了眼他温笑晏晏的模样,转身冲着那群官员们屈膝行了一礼:“小女子齐媛,正是穰侯魏冉的未婚之妻。” 这一次,就换我先走近你。 第80章 决心 云破天阴,西北的旷野素来少有江南绵绵的春雨,可在这微凉的清晨,伴随着低鸣的闷雷,颗颗落珠渐渐浸湿了我的长发与衣衫。 “恭喜姑娘了,国相大人可是我朝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才,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不仅如此,大人几近而立之年,却洁身自好的连一房姬妾也未曾纳过,于男子中甚是少见呀。” “国相大人,来日共结连理之时,切莫忘记要赏杯喜酒与下官们喝喝啊。” “那是自然。”他在我身后低低地笑着作答,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坐实。 “那下官们便告辞了、告辞。”那些官员们接二连三的拱手作别。 人群散去后,他上前执起我的手:“落雨了,我们该归家了。” “是,我们归家。”我挽住他的臂弯,双双向轿辇走去。 “你今日请旨赐婚,还顺利吗?”我靠在他的肩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缓缓摇晃着。 “别担忧,旨意过两日就会下来了。”他揽着我,吻着我的额头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安心心地等着嫁于我便好。” 我捏着他的手指闷闷地沉默着,须臾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像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了他胸膛前。 “媛儿,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感受到我的举动后,他将我牢牢的抱住,低头在我发间轻轻蹭着。 “没有。”我摇了摇头,那样的事让我羞于启齿,况且我如何能够再加深他们甥舅之间的矛盾呢。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抬起我的下颌注视着我的眼睛:“嬉笑怒骂皆形于色。” “不许瞒我,如实说来。”他的眉目很深邃,瞧人时总是洞若观火。 再被盯下去,他一定会看出破绽的,即便我和阿稷并没有到那最后一步,可惊惧和愧疚还是让我对他自责不已。 我眼中渐渐泛起水汽,他的脸像漫延的山雾一般,越来越模糊。 “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再次藏入他胸前:“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摇动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就不分开,一刻也不。”他掀起轿帘,将我拦腰起抱,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侯府中快步走去。 一进入他的屋中,便是铺天盖地般的拥吻,我热烈的回应着他,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肆意采撷。 屋外大雨瓢泼而至沙沙作响,檐下躲雨的鸟雀们叽叽喳喳的闹着,仿佛在感叹这春雨怎么来得这样急骤。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抱着他恨不得一起沉沦。心旌神驰间,我向着他滚动的喉结吻去,伸出手笨拙的扯起了他的腰封。 与其这样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我更想把完整的自己先交付于他,可激吻着我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媛儿?”他眸中燃起了炙热的烈火,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我。 “别废话。”古人的衣衫层层叠叠的,我扯不动他的,只好去扯自己的:“你若再犹豫我可就走了。” 他听闻我要走,搂住我的腰就向里间走去,然后将我推倒在榻上,随即又天昏地暗的吻了下来,却在褪下我的外袍后,用被褥紧紧的裹住了我。 “干嘛?”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往日如饥似渴的不是他吗? “呵…”他俯下身抵着我的额头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媛儿比我更着急。” “胡说些什么呢…”我一噎、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这都是,看你忍…太辛苦…” “你是我最珍爱的人,是我的妻。”他侧躺在我身旁,轻拍着我的脊背:“我虽总是对你动手动脚,却也深知新婚之夜才能行夫妻之礼的规矩。” 他珍视的话语让我不禁甜蜜的笑了。 “那还脱人家衣衫做何。”我假装撇了撇嘴。 “外衫都淋湿了,若不及时褪下,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还以为你是只大灰狼呢,原来都是装的。”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着,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调侃。 “媛儿放心,待到洞房花烛时,为夫一定让你满意。”他也捉弄起我来。 “啊!你羞不羞啊!”我是真比不过他的游刃有余。 “你我夫妻,早晚要坦诚相见的。”这厮竟越说越过火了。 我羞红了脸,连忙抓起被褥盖在头上,不一会儿后、又憋闷着转过身藏到了他怀中。 一夜未眠的疲惫,让我很快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可阿稷凶狠幽怨的面孔,却总是侵扰着我的梦境。 待再醒来时,已是午间了。 “睡好了吗?”他笑眼缱绻的望着我。 “你不去批阅奏简吗?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伸手准备去拿干了的外袍,却被他抢先一步拽在了手中。 “又干嘛?”我莫名其妙的问道。 却见他掀开被褥,仔细又轻柔地为我穿起了衣裳。 我偷偷的笑着,飞快在他脸颊边啄了一下。 “本县主赏你的。”我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谢县主赏赐。”他咬着我的耳朵说道。 用完午膳后,云雨初歇,天色渐渐放晴了。 我和魏冉双双骑了马,向着疾风营驶去。 刚到周重的院外,便撞见了端着铜盆的云月,盆中是一汪红艳艳的血水。 “云月,怎么回事!周将军伤的很重吗?”我不禁焦急起来。 “姑娘,侯爷,您们来了。”云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匆匆行了一礼:“将军落了马,被道路旁的碎陶片扎进了臂膀,流了好多的血。” 我皱眉与魏冉对视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道路上有破碎的陶片也就罢了,如何能刚刚好就落在了那上面。 秦人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更遑论周重的骑术是那样精湛,他根本不可能落马。 我们疾步向屋中走去,看见周重正斜靠在榻上歇息,肩膀下三寸的位置包裹着厚厚的麻布,隐隐有些暗红的血迹。 “周将军好些了吗,可还有何大碍?”我边跨进房中边说道。 “姑娘?侯爷?”周重闻言转过头来便要起身行礼,却被魏冉伸手按下了。 “一点小伤,哪里还值得惊动侯爷与姑娘。”周重对着我们谦卑的笑道:“医师已经诊治过了,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请侯爷姑娘放心。” “好端端的怎会落马呢?”魏冉处变不惊的问道,面上看不出神色。 “回侯爷,那日云客斋暂别后、属下便同司马将军一起回营,可途中属下骑的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起狂来,直奔着崖边而去,任凭如何拉扯也不肯停下,情急中,属下只得弃马而逃,却不料刚好落在道边的陶片堆上,这才受了伤。” “那马是从何而来?”我询问道。 “是进城时在营中马厩牵的。” “军营中的马有专人饲养照料,他们不可能连发狂的马匹也辨别不出来。”我轻声说道,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为何单单是周将军牵的这匹马会发狂?”我探究的望向魏冉,却见他拧着浓眉并不作答。 “如姑娘所言,属下也感觉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周重凝重的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先养好身体再说,十日后的骊山春猎,才是最要紧的。”魏冉的神情有些肃穆。 “春猎?春猎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打打山鸡和野兔吗?”我奇怪的问他:“还能比抓住暗害周将军之人更为重要?” “成日里就只知道惦记山鸡和野兔,叔白倒是挺会打的,要不要本侯让他给你猎两只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斜眼睨着我。 “只要你和叔白不介意,我倒是乐意笑纳。”我摊手耸了耸肩。 “这段时日你且好生养着,军中事务都交给叔白去打理,尽量在春猎前痊愈。”魏冉不接我的话,向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领命。”周重拱手。 这厮见状后瞅了我两眼,便负手向屋外走去。 “谁又踩着你尾巴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大声斥责,结果他却走的更快了。 无语… “周将军,那幕后泄密之人可有眉目了?”等魏冉走后,我才向周重问道。 “回姑娘,尚还未曾查出,不过这泄密之人与暗害属下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周重答道:“属下不过刚在军营中打探了范雎有哪些同僚,便出了这种事,比起加害,这更像警告。” “与我想的一样。”我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却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指认,只得宽慰着周重:“周将军,阿冉说的对,先养好伤要紧,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姑娘唤属下周重即可。”周重坦诚的笑了起来:“您与侯爷早晚夫妇一体,便也是属下的主上。” 我忍不住老脸一红:“呃…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点点头向屋外走去。 “是。”周重颔首。 走出院外后,我在疾风营南边的大槐树下,一眼便看见了正暗戳戳傻等着我的魏冉。 他笔直的站在雨后的天青色里,风吹的他衣袍翩然若飞,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地荡在他周身,看起来竟宛若随时要乘风归去一般。 这飘渺的一幕看得我胆战心惊起来,脑海中闪过历史书上、有关穰侯魏冉的最终结局——驱逐出秦,郁郁而终。 不!我无法接受那样冷漠高傲的他、竟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潦倒的下场! 我快步向他跑去,在靠近他的同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做何?方才不是还扬着脑袋与本侯置气吗?”他抓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揉捏着。 “我哪里与你置气了,明明是你无缘无故的先针对我。”我将脸伏在他背上拱了拱:“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欺负我这弱女子。” “你哪里像个弱女子,牙尖…” “牙尖嘴利的宛如菜市口的小贩!”我抢先笑着说道,顺带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戳。 “呵…”他终于笑了出来,调转过身来将我拥入怀中:“你别以为出征那夜篝火围坐时,你赞扬叔白的话本侯没听到,甚至面对那群士兵的起哄,你也并未作出解释。” 哈哈哈哈哈,我道这厮是怎么了呢,原来竟偷偷摸摸的在吃醋呢。 “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啊。”我踮脚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阿冉吃醋了?” “谁说本侯吃醋了。”他将头扬的更高了。 我们本就海拔有些悬殊,他这样我更是看不到他的面色,只得搂着他的腰,不停的往上蹦着:“阿冉~好阿冉~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夸人了~” 他虽还是闷声不为所动,我却听到了他胸腔里隐忍的笑意,于是恶作剧似的,更加欢快的蹦哒了起来。 “阿冉阿冉~媛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一定和所有的异性都保持距离~” “哎呀~我发誓~好阿冉~” 正当我矫揉造作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时,这厮终于蹲下身圈住我的腿、将我直直地抱了起来。 “错了。”他笑眼定定的望着我:“唤夫君。” “是~”我低下头与他额间相抵:“阿冉是我的好夫君~” 话音刚落,他便抱着我一圈接一圈的旋转起来,我一惊,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牢牢地拥住了他。 “啊~”我欢喜又害怕的叫出声来。 开阔的草场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又熬过一个寒冬的大槐树,被微风吹拂着,抖落了满身的枯叶,一片一片地围绕着我们飞舞又落下。 草丛间星星点点的小野花们舒展着身姿,争先恐后的沐浴在雨过天晴的旷野之下。 至少过程是美好的不是吗。 至少我们此时还相拥着不是吗。 他若生,我便陪着他生,他若离去,我便陪着他离去。 世间万物有太多的可为与不可为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想太多,走近他、爱护他、不再让他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孤独的摇曳在这片凄凄霏雨中,便是我眼下最想做的事。 阿冉,我们终于不再是两个漂泊无定的游魂了。 第80章 决心 云破天阴,西北的旷野素来少有江南绵绵的春雨,可在这微凉的清晨,伴随着低鸣的闷雷,颗颗落珠渐渐浸湿了我的长发与衣衫。 “恭喜姑娘了,国相大人可是我朝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才,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不仅如此,大人几近而立之年,却洁身自好的连一房姬妾也未曾纳过,于男子中甚是少见呀。” “国相大人,来日共结连理之时,切莫忘记要赏杯喜酒与下官们喝喝啊。” “那是自然。”他在我身后低低地笑着作答,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坐实。 “那下官们便告辞了、告辞。”那些官员们接二连三的拱手作别。 人群散去后,他上前执起我的手:“落雨了,我们该归家了。” “是,我们归家。”我挽住他的臂弯,双双向轿辇走去。 “你今日请旨赐婚,还顺利吗?”我靠在他的肩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缓缓摇晃着。 “别担忧,旨意过两日就会下来了。”他揽着我,吻着我的额头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安心心地等着嫁于我便好。” 我捏着他的手指闷闷地沉默着,须臾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像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了他胸膛前。 “媛儿,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感受到我的举动后,他将我牢牢的抱住,低头在我发间轻轻蹭着。 “没有。”我摇了摇头,那样的事让我羞于启齿,况且我如何能够再加深他们甥舅之间的矛盾呢。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抬起我的下颌注视着我的眼睛:“嬉笑怒骂皆形于色。” “不许瞒我,如实说来。”他的眉目很深邃,瞧人时总是洞若观火。 再被盯下去,他一定会看出破绽的,即便我和阿稷并没有到那最后一步,可惊惧和愧疚还是让我对他自责不已。 我眼中渐渐泛起水汽,他的脸像漫延的山雾一般,越来越模糊。 “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再次藏入他胸前:“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摇动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就不分开,一刻也不。”他掀起轿帘,将我拦腰起抱,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侯府中快步走去。 一进入他的屋中,便是铺天盖地般的拥吻,我热烈的回应着他,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肆意采撷。 屋外大雨瓢泼而至沙沙作响,檐下躲雨的鸟雀们叽叽喳喳的闹着,仿佛在感叹这春雨怎么来得这样急骤。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抱着他恨不得一起沉沦。心旌神驰间,我向着他滚动的喉结吻去,伸出手笨拙的扯起了他的腰封。 与其这样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我更想把完整的自己先交付于他,可激吻着我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媛儿?”他眸中燃起了炙热的烈火,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我。 “别废话。”古人的衣衫层层叠叠的,我扯不动他的,只好去扯自己的:“你若再犹豫我可就走了。” 他听闻我要走,搂住我的腰就向里间走去,然后将我推倒在榻上,随即又天昏地暗的吻了下来,却在褪下我的外袍后,用被褥紧紧的裹住了我。 “干嘛?”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往日如饥似渴的不是他吗? “呵…”他俯下身抵着我的额头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媛儿比我更着急。” “胡说些什么呢…”我一噎、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这都是,看你忍…太辛苦…” “你是我最珍爱的人,是我的妻。”他侧躺在我身旁,轻拍着我的脊背:“我虽总是对你动手动脚,却也深知新婚之夜才能行夫妻之礼的规矩。” 他珍视的话语让我不禁甜蜜的笑了。 “那还脱人家衣衫做何。”我假装撇了撇嘴。 “外衫都淋湿了,若不及时褪下,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还以为你是只大灰狼呢,原来都是装的。”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着,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调侃。 “媛儿放心,待到洞房花烛时,为夫一定让你满意。”他也捉弄起我来。 “啊!你羞不羞啊!”我是真比不过他的游刃有余。 “你我夫妻,早晚要坦诚相见的。”这厮竟越说越过火了。 我羞红了脸,连忙抓起被褥盖在头上,不一会儿后、又憋闷着转过身藏到了他怀中。 一夜未眠的疲惫,让我很快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可阿稷凶狠幽怨的面孔,却总是侵扰着我的梦境。 待再醒来时,已是午间了。 “睡好了吗?”他笑眼缱绻的望着我。 “你不去批阅奏简吗?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伸手准备去拿干了的外袍,却被他抢先一步拽在了手中。 “又干嘛?”我莫名其妙的问道。 却见他掀开被褥,仔细又轻柔地为我穿起了衣裳。 我偷偷的笑着,飞快在他脸颊边啄了一下。 “本县主赏你的。”我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谢县主赏赐。”他咬着我的耳朵说道。 用完午膳后,云雨初歇,天色渐渐放晴了。 我和魏冉双双骑了马,向着疾风营驶去。 刚到周重的院外,便撞见了端着铜盆的云月,盆中是一汪红艳艳的血水。 “云月,怎么回事!周将军伤的很重吗?”我不禁焦急起来。 “姑娘,侯爷,您们来了。”云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匆匆行了一礼:“将军落了马,被道路旁的碎陶片扎进了臂膀,流了好多的血。” 我皱眉与魏冉对视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道路上有破碎的陶片也就罢了,如何能刚刚好就落在了那上面。 秦人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更遑论周重的骑术是那样精湛,他根本不可能落马。 我们疾步向屋中走去,看见周重正斜靠在榻上歇息,肩膀下三寸的位置包裹着厚厚的麻布,隐隐有些暗红的血迹。 “周将军好些了吗,可还有何大碍?”我边跨进房中边说道。 “姑娘?侯爷?”周重闻言转过头来便要起身行礼,却被魏冉伸手按下了。 “一点小伤,哪里还值得惊动侯爷与姑娘。”周重对着我们谦卑的笑道:“医师已经诊治过了,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请侯爷姑娘放心。” “好端端的怎会落马呢?”魏冉处变不惊的问道,面上看不出神色。 “回侯爷,那日云客斋暂别后、属下便同司马将军一起回营,可途中属下骑的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起狂来,直奔着崖边而去,任凭如何拉扯也不肯停下,情急中,属下只得弃马而逃,却不料刚好落在道边的陶片堆上,这才受了伤。” “那马是从何而来?”我询问道。 “是进城时在营中马厩牵的。” “军营中的马有专人饲养照料,他们不可能连发狂的马匹也辨别不出来。”我轻声说道,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为何单单是周将军牵的这匹马会发狂?”我探究的望向魏冉,却见他拧着浓眉并不作答。 “如姑娘所言,属下也感觉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周重凝重的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先养好身体再说,十日后的骊山春猎,才是最要紧的。”魏冉的神情有些肃穆。 “春猎?春猎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打打山鸡和野兔吗?”我奇怪的问他:“还能比抓住暗害周将军之人更为重要?” “成日里就只知道惦记山鸡和野兔,叔白倒是挺会打的,要不要本侯让他给你猎两只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斜眼睨着我。 “只要你和叔白不介意,我倒是乐意笑纳。”我摊手耸了耸肩。 “这段时日你且好生养着,军中事务都交给叔白去打理,尽量在春猎前痊愈。”魏冉不接我的话,向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领命。”周重拱手。 这厮见状后瞅了我两眼,便负手向屋外走去。 “谁又踩着你尾巴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大声斥责,结果他却走的更快了。 无语… “周将军,那幕后泄密之人可有眉目了?”等魏冉走后,我才向周重问道。 “回姑娘,尚还未曾查出,不过这泄密之人与暗害属下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周重答道:“属下不过刚在军营中打探了范雎有哪些同僚,便出了这种事,比起加害,这更像警告。” “与我想的一样。”我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却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指认,只得宽慰着周重:“周将军,阿冉说的对,先养好伤要紧,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姑娘唤属下周重即可。”周重坦诚的笑了起来:“您与侯爷早晚夫妇一体,便也是属下的主上。” 我忍不住老脸一红:“呃…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点点头向屋外走去。 “是。”周重颔首。 走出院外后,我在疾风营南边的大槐树下,一眼便看见了正暗戳戳傻等着我的魏冉。 他笔直的站在雨后的天青色里,风吹的他衣袍翩然若飞,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地荡在他周身,看起来竟宛若随时要乘风归去一般。 这飘渺的一幕看得我胆战心惊起来,脑海中闪过历史书上、有关穰侯魏冉的最终结局——驱逐出秦,郁郁而终。 不!我无法接受那样冷漠高傲的他、竟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潦倒的下场! 我快步向他跑去,在靠近他的同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做何?方才不是还扬着脑袋与本侯置气吗?”他抓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揉捏着。 “我哪里与你置气了,明明是你无缘无故的先针对我。”我将脸伏在他背上拱了拱:“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欺负我这弱女子。” “你哪里像个弱女子,牙尖…” “牙尖嘴利的宛如菜市口的小贩!”我抢先笑着说道,顺带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戳。 “呵…”他终于笑了出来,调转过身来将我拥入怀中:“你别以为出征那夜篝火围坐时,你赞扬叔白的话本侯没听到,甚至面对那群士兵的起哄,你也并未作出解释。” 哈哈哈哈哈,我道这厮是怎么了呢,原来竟偷偷摸摸的在吃醋呢。 “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啊。”我踮脚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阿冉吃醋了?” “谁说本侯吃醋了。”他将头扬的更高了。 我们本就海拔有些悬殊,他这样我更是看不到他的面色,只得搂着他的腰,不停的往上蹦着:“阿冉~好阿冉~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夸人了~” 他虽还是闷声不为所动,我却听到了他胸腔里隐忍的笑意,于是恶作剧似的,更加欢快的蹦哒了起来。 “阿冉阿冉~媛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一定和所有的异性都保持距离~” “哎呀~我发誓~好阿冉~” 正当我矫揉造作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时,这厮终于蹲下身圈住我的腿、将我直直地抱了起来。 “错了。”他笑眼定定的望着我:“唤夫君。” “是~”我低下头与他额间相抵:“阿冉是我的好夫君~” 话音刚落,他便抱着我一圈接一圈的旋转起来,我一惊,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牢牢地拥住了他。 “啊~”我欢喜又害怕的叫出声来。 开阔的草场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又熬过一个寒冬的大槐树,被微风吹拂着,抖落了满身的枯叶,一片一片地围绕着我们飞舞又落下。 草丛间星星点点的小野花们舒展着身姿,争先恐后的沐浴在雨过天晴的旷野之下。 至少过程是美好的不是吗。 至少我们此时还相拥着不是吗。 他若生,我便陪着他生,他若离去,我便陪着他离去。 世间万物有太多的可为与不可为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想太多,走近他、爱护他、不再让他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孤独的摇曳在这片凄凄霏雨中,便是我眼下最想做的事。 阿冉,我们终于不再是两个漂泊无定的游魂了。 第81章 赐婚 云片飞飞,花枝朵朵,光阴且向闲中过。 我们执手漫步在料峭的春风里,笑望着天边的燕儿们来去自若。 “阿冉,此次春猎你又要去多久?上次你连招呼都没打,就突然消失了数十日,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有多牵挂你。” 我嗔怪地抱怨着,然后挽了他的臂膀摇来晃去的请求道:“这次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骊山?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咸阳城里,我保证,一定乖乖地不给你惹麻烦。” “每日都在牵挂?”他眼中泛起狡黠的光,笑问着我。 我忍不住扶额,这厮怎么总抓不住重点。 “是~每日都在牵挂。”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扬起了谄媚的笑脸:“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 “虽然并不愿让你前去,但你若实在想去也不是不行。”他勾唇:“先说些本侯喜欢的话来听听。” “夫君!好夫君!”我立即会意,搂着他的腰喜笑颜开的哄道:“我的好好夫君,你就带上我~带上我嘛求你了~” 我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他身上挠着痒痒,还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大口大口响亮地亲着。 果然撒娇的女人最好命,没几下功夫,他便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爽朗的声音如同汩汩流动的清泉,悦耳又动听。 “好了好了,去就是了。”他低下头眉开眼笑地圈住我:“只是不许乱跑,必须得时时跟在我身后。” “明白!”我爽快地答应着,又往他脸上啄了几口。 真没想到,这厮成日里跟个冷面罗刹似的、竟然还吃这一套,我可算是找着拿捏他的方法了。 “阿冉!媛儿!” 正当我们沉浸在喜悦里玩闹着时,一道高呼传了过来。 “叔白,你怎么来了?”我刚转过身,便看见了向着我们快步跑来的白起。 他瘦了,也黑了,疲惫的双眼下泛着点点乌青,往日光洁的下颌处冒出了少许的胡茬,脸颊边还有着一道崭新的划痕,却仍是温柔和煦地对我们笑着。 “我来探望周重,听他说你们刚走不久,便想着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能碰见。” “是,我们也是刚探访完周将军。”我轻声说着,他枯槁的模样让我忍不住鼻尖一酸:“你为何会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没事的,不过是练剑时不小心伤到的,过段时日就恢复了。”他看出了我的担忧,语气更加轻快的笑着说道。 接着上前一步拍了拍魏冉的肩膀:“阿冉,听说你向太后请旨赐婚了,怎么样,旨意下来了吗?” “还未。”魏冉轻声一笑后,勾唇作答。 “还未?”白起不禁皱起眉头:“往日请旨时,圣旨一般当面就会下达,或者是比请旨之人还先至府邸,最迟也不超过半日,莫非是大王…” 魏冉但笑不语,我却心知肚明。 “叔白,没什么好避讳的。”我苦笑着对白起摇了摇头:“我和大王从前之事,阿冉是最清楚不过的。” “当初我狠心地舍弃了他,现在又和他的舅父走在了一起,他恨我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伸手握住魏冉的手,愧疚的对他说道:“我早就猜到了成婚之事没有这么容易,只是终究破坏了你们至亲之间的关系。” “对不起,阿冉。”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在这世间的亲人,本就寥寥无几,现在还因我而再度失去,他其实是很渴望温情的一个人,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又让我如何能不内疚呢? 几乎是泪水掉落的瞬间,他便将我拉入了怀中。 他轻柔地抹去了我的眼泪,拍着我的脊背叹道:“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媛儿,从来没有。” “我说过了,所有的一切你都无须担忧,我们一定会顺利成婚的,相信我,相信你的夫君。”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一波接一波的传来。 “我当然相信你。”我当然相信这世界上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 我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怀中抽身而出。 叔白怅然若失地望着我们,随即又正色说道:“我立即去面圣,即便拼了这身功名利禄不要,也定会求来这一纸婚书。” 说完,白起便转身欲走。 “叔白,切莫意气用事。”魏冉叫住了白起:“最迟春猎之前,旨意一定会下达的。” “为何?”白起不明所以:“你为何这般笃定?” “我们兄弟二人往日行军打仗时,是如何配合的?”魏冉勾唇,上前拉住白起问道。 “你为帅,我为将,你排兵布阵,我冲锋在前。”白起依然不知就里。 “此次也一样,咱们安心以待春猎即可。”魏冉并不点明,却坚定无比。 “好,若能助你们二人成事,我定在所不辞。”叔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心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只隔着艳艳日光向他们二人看去。 与叔白作别后,我们便同乘了一匹马向着城中缓缓驶去,我倚靠在他的胸膛前,满腹心事地望着这城外自由的风景。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田埂间的菽粟抽出了青青嫩芽,正有农夫们弯腰清理着杂草。 “阿冉,你实话跟我说,你为何那么肯定春猎前旨意会下达?”疑问憋得我难受,阿稷那夜的疯狂还历历在目,他岂会这么容易就遂了我们的心愿。 “媛儿…” “你说过的,夫妻之间不可有所隐瞒,你是不是,答应了大王什么事?”我沉声问道。 一阵沉默后,我听到了他轻轻地应答:“是。” “是什么?”我心中惊颤,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是否有为难于你?” “未曾,媛儿你忘了,我始终还是大王的舅父。”魏冉的笑意在我头顶响起:“不过看见你这般紧张,我很欢心。” “我知道宫闱秘事不是我所能打探的,但你须得告诉我,这件事对你来说会不会很危险?”我焦急的转头看向他,结果他正也探着头瞧我,竟堪堪鼻尖相撞。 “会有些困难,但并不危险。”他笑了一声,安慰着我。 “我不信!”哪怕一丁点危险,我也不愿意让他去冒。 “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他松开缰绳搂住我的腰。 “不,我不想让你去以身犯险,成不了亲就成不了亲!”我不安的嚷道:“我成个亲何须非得他们点头同意才行,我直接住进侯府,大不了就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一直讥讽我好了!” “不许胡说,我如何舍得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他软下语气温柔的哄着我:“你现在有了封位,赐了赢姓,已算是王室宗亲,婚嫁大事自然要太后大王首肯才行。” 我无语凝噎,这些尊位和身份,既保护了我,更限制了我。 “并且我应允大王的这件事,是不得不做之事,它关系到大秦的百年基业,是重中之重,即便抛却我和大王的约定,我也必须全力相助。”他在我身后柔声劝解。 “媛儿,我已经答应带你一同去骊山了,我们日日都在一起,你还有何担忧的呢。” “那我就姑且先相信你,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见说服不了他,我愁眉不展的耷拉着脑袋。 不知为何,我又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我心上不停的抓挠啃噬,让我无法冷静,无所适从。 “当然,为夫还未与夫人洞房花烛呢,怎舍得让自己处身于险境中呢。”他又开始在我耳边说起虎狼之词来。 “不许胡言乱语。”我轻掐了掐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忍着羞怯斥责道。 “夫人,你弄疼为夫了。” 我真是… 接连几日我都赖在侯府中与他如胶似漆,他进宫述职时,我就去和无悔一起练字,总之那漏的跟筛子似的县主府,我是一步也不想踏入。 如魏冉所说,春猎前一日时,赐婚的旨意果然下达。 宣读的内侍将烫金的圣旨递给我时,我简直如坠梦境,可翻开来看时,却只能识得几个字而已。 魏冉那时又不在府中,我只得一路欢喜地尖叫着,跑进了无悔的院子,想与他分享喜悦。 “啊啊啊啊!无悔!”我冲进了无悔的屋中,大声向他告知道:“我要嫁人了!我要嫁给魏冉了!” “哈哈!我居然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我抓着无悔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不慎将他刚写完的竹简弄的一塌糊涂。 “姑娘!您能否矜持点。”无悔郁闷极了,哀怨地看着我说道:“您要嫁给侯爷这件事我早就知晓了,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你个小屁孩儿就不懂了。”我美滋滋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圣旨:“但是即便你不懂,姐姐也不会给你指点迷津的~” “我可比姐姐您先懂。”他一副小大人般的模样正色说道:“从前您在蓝田时,侯爷日日都望着您的画帛沉思,无数次深夜烛火通明,我进去看他,都发现他伏在案上熟睡,而案边正是您的画像。” “本就少言寡语的他,终日里与府中众人更是连三句话也说不上。” “我初入侯府时,为摒弃往事沉重,求侯爷赐名新生,他想也没想便定下了无悔二字,您可知是何用意?” 我听着无悔喋喋不休的话语,只觉得心疼的无法呼吸。 “所以,你才能在我回咸阳那日时,一眼就将我认出?” “不然呢?”无悔反问着我。 我轻声一笑后,便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庆幸所笼罩,还好,还好我没有错过他。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无悔,往后我一定多买些竹简让你尽兴誊抄。”我摸了摸无悔的小脑袋瓜,慈爱地对他说道。 “什么呀!您还嫌我不够累吗!”无悔不满的抗议着。 “姐姐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我露出恶魔般的微笑,然后大步向侯府门口跑去。 每日申时,他的马车都会准时地停在侯府大门外,我想去等他,我要去等他。 半个时辰后,在我的翘首以盼下,他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来不及等待,在他刚下轿辇时,便飞身扑入了他的怀抱。 “做何一个人在这府外傻等着?”他温声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想你了。”我在他胸膛前蹭来蹭去,随后举起手中的圣旨:“你看,这是什么!” “看见了,是我们成婚的圣旨。”他牵着我的手向府中走去。 “我要把这道圣旨好好收藏着,以后想看时,随时都能看到。”我欢快的蹦蹦跳跳着。 “好,都依你。”他刮了刮我的鼻子:“都依我的夫人。” 我们相携着回到了他的屋里,我郑重其事地将圣旨放入了一层又一层的锦盒中,然后藏进了储柜,接着便到书案边替他磨起墨来。 “这几日在府中憋闷坏了,待忙完这段时日,你想去哪里游玩,我们便去哪里。”他一边批阅着奏简,一边宠溺地对我说道。 “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陪在你身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去的地方我也不去。”我现在也成了情话张嘴就来的老油条。 “几时这般听话了?”他狐疑地瞥我一眼。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就很听你的话好不好。”我放下磨石,走过去伏在他背上,环住了他的脖颈:“只不过从前是不敢不听,现在是心甘情愿地听。” “媛儿,你不必事事都以我为先,要你自己真正欢喜才行。”他摸着我的手说道。 “我最欢喜的,就是事事以你为先。” 我们目光交汇,他眼中藏着万千星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片刻后,他大手一揽,将我翻身扣入他怀中。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先是低头蜻蜓点水似的浅吻了两下,接着便是炙热如烈火般的侵袭,我们失控的纠缠着,攫取着,只恨不得在这场极致的拉扯中肆意燃烧。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第81章 赐婚 云片飞飞,花枝朵朵,光阴且向闲中过。 我们执手漫步在料峭的春风里,笑望着天边的燕儿们来去自若。 “阿冉,此次春猎你又要去多久?上次你连招呼都没打,就突然消失了数十日,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有多牵挂你。” 我嗔怪地抱怨着,然后挽了他的臂膀摇来晃去的请求道:“这次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骊山?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咸阳城里,我保证,一定乖乖地不给你惹麻烦。” “每日都在牵挂?”他眼中泛起狡黠的光,笑问着我。 我忍不住扶额,这厮怎么总抓不住重点。 “是~每日都在牵挂。”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扬起了谄媚的笑脸:“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 “虽然并不愿让你前去,但你若实在想去也不是不行。”他勾唇:“先说些本侯喜欢的话来听听。” “夫君!好夫君!”我立即会意,搂着他的腰喜笑颜开的哄道:“我的好好夫君,你就带上我~带上我嘛求你了~” 我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他身上挠着痒痒,还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大口大口响亮地亲着。 果然撒娇的女人最好命,没几下功夫,他便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爽朗的声音如同汩汩流动的清泉,悦耳又动听。 “好了好了,去就是了。”他低下头眉开眼笑地圈住我:“只是不许乱跑,必须得时时跟在我身后。” “明白!”我爽快地答应着,又往他脸上啄了几口。 真没想到,这厮成日里跟个冷面罗刹似的、竟然还吃这一套,我可算是找着拿捏他的方法了。 “阿冉!媛儿!” 正当我们沉浸在喜悦里玩闹着时,一道高呼传了过来。 “叔白,你怎么来了?”我刚转过身,便看见了向着我们快步跑来的白起。 他瘦了,也黑了,疲惫的双眼下泛着点点乌青,往日光洁的下颌处冒出了少许的胡茬,脸颊边还有着一道崭新的划痕,却仍是温柔和煦地对我们笑着。 “我来探望周重,听他说你们刚走不久,便想着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能碰见。” “是,我们也是刚探访完周将军。”我轻声说着,他枯槁的模样让我忍不住鼻尖一酸:“你为何会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没事的,不过是练剑时不小心伤到的,过段时日就恢复了。”他看出了我的担忧,语气更加轻快的笑着说道。 接着上前一步拍了拍魏冉的肩膀:“阿冉,听说你向太后请旨赐婚了,怎么样,旨意下来了吗?” “还未。”魏冉轻声一笑后,勾唇作答。 “还未?”白起不禁皱起眉头:“往日请旨时,圣旨一般当面就会下达,或者是比请旨之人还先至府邸,最迟也不超过半日,莫非是大王…” 魏冉但笑不语,我却心知肚明。 “叔白,没什么好避讳的。”我苦笑着对白起摇了摇头:“我和大王从前之事,阿冉是最清楚不过的。” “当初我狠心地舍弃了他,现在又和他的舅父走在了一起,他恨我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伸手握住魏冉的手,愧疚的对他说道:“我早就猜到了成婚之事没有这么容易,只是终究破坏了你们至亲之间的关系。” “对不起,阿冉。”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在这世间的亲人,本就寥寥无几,现在还因我而再度失去,他其实是很渴望温情的一个人,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又让我如何能不内疚呢? 几乎是泪水掉落的瞬间,他便将我拉入了怀中。 他轻柔地抹去了我的眼泪,拍着我的脊背叹道:“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媛儿,从来没有。” “我说过了,所有的一切你都无须担忧,我们一定会顺利成婚的,相信我,相信你的夫君。”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一波接一波的传来。 “我当然相信你。”我当然相信这世界上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 我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怀中抽身而出。 叔白怅然若失地望着我们,随即又正色说道:“我立即去面圣,即便拼了这身功名利禄不要,也定会求来这一纸婚书。” 说完,白起便转身欲走。 “叔白,切莫意气用事。”魏冉叫住了白起:“最迟春猎之前,旨意一定会下达的。” “为何?”白起不明所以:“你为何这般笃定?” “我们兄弟二人往日行军打仗时,是如何配合的?”魏冉勾唇,上前拉住白起问道。 “你为帅,我为将,你排兵布阵,我冲锋在前。”白起依然不知就里。 “此次也一样,咱们安心以待春猎即可。”魏冉并不点明,却坚定无比。 “好,若能助你们二人成事,我定在所不辞。”叔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心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只隔着艳艳日光向他们二人看去。 与叔白作别后,我们便同乘了一匹马向着城中缓缓驶去,我倚靠在他的胸膛前,满腹心事地望着这城外自由的风景。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田埂间的菽粟抽出了青青嫩芽,正有农夫们弯腰清理着杂草。 “阿冉,你实话跟我说,你为何那么肯定春猎前旨意会下达?”疑问憋得我难受,阿稷那夜的疯狂还历历在目,他岂会这么容易就遂了我们的心愿。 “媛儿…” “你说过的,夫妻之间不可有所隐瞒,你是不是,答应了大王什么事?”我沉声问道。 一阵沉默后,我听到了他轻轻地应答:“是。” “是什么?”我心中惊颤,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是否有为难于你?” “未曾,媛儿你忘了,我始终还是大王的舅父。”魏冉的笑意在我头顶响起:“不过看见你这般紧张,我很欢心。” “我知道宫闱秘事不是我所能打探的,但你须得告诉我,这件事对你来说会不会很危险?”我焦急的转头看向他,结果他正也探着头瞧我,竟堪堪鼻尖相撞。 “会有些困难,但并不危险。”他笑了一声,安慰着我。 “我不信!”哪怕一丁点危险,我也不愿意让他去冒。 “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他松开缰绳搂住我的腰。 “不,我不想让你去以身犯险,成不了亲就成不了亲!”我不安的嚷道:“我成个亲何须非得他们点头同意才行,我直接住进侯府,大不了就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一直讥讽我好了!” “不许胡说,我如何舍得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他软下语气温柔的哄着我:“你现在有了封位,赐了赢姓,已算是王室宗亲,婚嫁大事自然要太后大王首肯才行。” 我无语凝噎,这些尊位和身份,既保护了我,更限制了我。 “并且我应允大王的这件事,是不得不做之事,它关系到大秦的百年基业,是重中之重,即便抛却我和大王的约定,我也必须全力相助。”他在我身后柔声劝解。 “媛儿,我已经答应带你一同去骊山了,我们日日都在一起,你还有何担忧的呢。” “那我就姑且先相信你,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见说服不了他,我愁眉不展的耷拉着脑袋。 不知为何,我又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我心上不停的抓挠啃噬,让我无法冷静,无所适从。 “当然,为夫还未与夫人洞房花烛呢,怎舍得让自己处身于险境中呢。”他又开始在我耳边说起虎狼之词来。 “不许胡言乱语。”我轻掐了掐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忍着羞怯斥责道。 “夫人,你弄疼为夫了。” 我真是… 接连几日我都赖在侯府中与他如胶似漆,他进宫述职时,我就去和无悔一起练字,总之那漏的跟筛子似的县主府,我是一步也不想踏入。 如魏冉所说,春猎前一日时,赐婚的旨意果然下达。 宣读的内侍将烫金的圣旨递给我时,我简直如坠梦境,可翻开来看时,却只能识得几个字而已。 魏冉那时又不在府中,我只得一路欢喜地尖叫着,跑进了无悔的院子,想与他分享喜悦。 “啊啊啊啊!无悔!”我冲进了无悔的屋中,大声向他告知道:“我要嫁人了!我要嫁给魏冉了!” “哈哈!我居然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我抓着无悔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不慎将他刚写完的竹简弄的一塌糊涂。 “姑娘!您能否矜持点。”无悔郁闷极了,哀怨地看着我说道:“您要嫁给侯爷这件事我早就知晓了,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你个小屁孩儿就不懂了。”我美滋滋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圣旨:“但是即便你不懂,姐姐也不会给你指点迷津的~” “我可比姐姐您先懂。”他一副小大人般的模样正色说道:“从前您在蓝田时,侯爷日日都望着您的画帛沉思,无数次深夜烛火通明,我进去看他,都发现他伏在案上熟睡,而案边正是您的画像。” “本就少言寡语的他,终日里与府中众人更是连三句话也说不上。” “我初入侯府时,为摒弃往事沉重,求侯爷赐名新生,他想也没想便定下了无悔二字,您可知是何用意?” 我听着无悔喋喋不休的话语,只觉得心疼的无法呼吸。 “所以,你才能在我回咸阳那日时,一眼就将我认出?” “不然呢?”无悔反问着我。 我轻声一笑后,便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庆幸所笼罩,还好,还好我没有错过他。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无悔,往后我一定多买些竹简让你尽兴誊抄。”我摸了摸无悔的小脑袋瓜,慈爱地对他说道。 “什么呀!您还嫌我不够累吗!”无悔不满的抗议着。 “姐姐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我露出恶魔般的微笑,然后大步向侯府门口跑去。 每日申时,他的马车都会准时地停在侯府大门外,我想去等他,我要去等他。 半个时辰后,在我的翘首以盼下,他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来不及等待,在他刚下轿辇时,便飞身扑入了他的怀抱。 “做何一个人在这府外傻等着?”他温声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想你了。”我在他胸膛前蹭来蹭去,随后举起手中的圣旨:“你看,这是什么!” “看见了,是我们成婚的圣旨。”他牵着我的手向府中走去。 “我要把这道圣旨好好收藏着,以后想看时,随时都能看到。”我欢快的蹦蹦跳跳着。 “好,都依你。”他刮了刮我的鼻子:“都依我的夫人。” 我们相携着回到了他的屋里,我郑重其事地将圣旨放入了一层又一层的锦盒中,然后藏进了储柜,接着便到书案边替他磨起墨来。 “这几日在府中憋闷坏了,待忙完这段时日,你想去哪里游玩,我们便去哪里。”他一边批阅着奏简,一边宠溺地对我说道。 “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陪在你身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去的地方我也不去。”我现在也成了情话张嘴就来的老油条。 “几时这般听话了?”他狐疑地瞥我一眼。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就很听你的话好不好。”我放下磨石,走过去伏在他背上,环住了他的脖颈:“只不过从前是不敢不听,现在是心甘情愿地听。” “媛儿,你不必事事都以我为先,要你自己真正欢喜才行。”他摸着我的手说道。 “我最欢喜的,就是事事以你为先。” 我们目光交汇,他眼中藏着万千星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片刻后,他大手一揽,将我翻身扣入他怀中。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先是低头蜻蜓点水似的浅吻了两下,接着便是炙热如烈火般的侵袭,我们失控的纠缠着,攫取着,只恨不得在这场极致的拉扯中肆意燃烧。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第82章 骊山 三月咸阳城,鲜花昼如锦。 月末这日晨曦,宫门大开,咸阳城内半数王室宗亲,皆浩浩荡荡地相伴着向骊山行宫而去。 我带着云月坐在魏冉的轿辇内,跟着随行的队伍出了城门,身旁是全副武装的周重。 “姑娘,奴婢还是下辇步行,要是侯爷待会儿回来了,怕是真的会折了奴婢的腿。”云月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里,哭丧着脸道。 “他哪里有这样可怕,他之前那些话都是吓唬我们的。”我笑着拍了拍云月的手:“这么远的路程若是光靠一双腿走,待你走到骊山,不用他折、腿也快断了。” “啊…”云月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好了,你就安心坐着,他此刻正陪侍在大王和太后身侧,轻易是不会回来的。”我戳了戳她的脸颊,收起了调侃的意味。 岂料话音刚落,轿帘便被掀开了… “侯爷恕罪,奴婢立马就下去。”云月满脸惊恐地窥视着魏冉的神色,快速跳下了马车。 “云月…”我话还没说完,这丫头就溜得没影儿了。 “你不是要陪太后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刚说出口的话,就被他啪啪啪地打脸,真是郁闷极了。 “看你把我的小丫头都给吓成什么样了。”我挽着他的臂弯,将头枕在了他肩上。 “原本是要陪着的。”他勾起唇角把玩着我的长发:“可本侯想你了,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我羞涩地捂住了脸,这厮怎么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媛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若不在你身旁时,无论去哪儿都务必要带上周重,知道吗?”他拿开我的手凑近说道。 “知道了,这话你今日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伸手抚上他浓墨般的剑眉。 “怕你会忘记。”他低下头来,缱绻地蹭着我的额头,薄唇时不时地划过我的脸颊和鼻尖。 “哎哎哎哎哎。”我连忙推开他:“外面可都是人呢!” “那又如何。”他又靠了过来,眸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 一路走走停停,至酉时三刻时,队伍终于到达了骊山。 骊山坐落于一马平川的渭河之上,满山林木苍郁,涓涓温泉流溢。山腰下掩映着的重重宫阙,规模宏大,巍峨庄严。 宗亲们按着身份尊位,皆入住了对应的宫室,我则被魏冉安排在了他的院落之中。 将随身物品放置妥当后,他便牵着我往院外走去。 “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要去哪里?”我不解地问他,难道不用晚膳了吗。 “太后在甘泉宫设了晚宴,特命我们二人一同前去。”他缓缓说道。 “什么!”我大惊,随后拔腿就往回走:“不去不去,我不去。” 我只是舍不得与他分别,想跟着他出城来散散心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我是一个也不想去碰面的。 “回来。”他揽着我的腰、一把就将我给捞了回来:“我们已是铁定的夫妻,早晚都要迈出这一步的。” “放心,你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以后我们能推就推,但才刚领了赐婚的旨意,还是应当前去拜谢的。”他蹭着我的头发:“毕竟将来,你是要随为夫唤太后一声长姊的。” 我忐忑的绞着手指,被他箍着双肩转过身来:“别怕,就当作是去酒楼里用个晚膳。” “我就在你身旁,什么都不许多想。”他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随后一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好。”我搂住他的脖颈偷偷笑着。 到了甘泉宫外,我才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他捏了捏我的手,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甘泉宫内灯火通明,丝竹绕耳。我和魏冉相携着刚走入大殿,便听得一道洪亮开怀的笑声传来,隐隐还伴随着孩童的低语。 我心中疑惑,却还是低头快步上前见了礼:“臣女齐媛参见太后,万望太后长乐无极。” “太后万安。”魏冉在我身旁跟着说道:“臣弟来晚了。” “都起来。”太后道:“来得不晚,快入席。” “是。”魏冉颔首。 “你也就坐。”太后凤眼一转,向着我看来:“以后算是一家人了,只要你恪守三从四德、安守本分,不再惹事生非,哀家是不会为难于你的。” “阿姊,您就别再吓唬臣弟的夫人了,她是个胆小的,回头臣弟又得哄好久才行。”魏冉一边牵着我坐下,一边对太后笑道。 “哈哈哈…我说内弟啊,这女人可不能无底线的纵容啊,这还没成婚呢就得让你时时哄着,若是成婚了,岂不是要骑到你头上去了?哈哈哈哈…”一道粗犷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我抬头望去,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是义渠王!身旁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慌张,桌案下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敖鹰。”太后用眼神制止了义渠王,接着又向我说道:“这位是义渠国的国君,是哀家的贵客。” “臣女参见义渠王。”我闻言立即起身行了一礼。 “哎,用不着行那些虚礼,将来你还得跟着阿冉一起,唤我声姊婿呢哈哈哈…”他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放声大笑着。 “义渠君,请。”魏冉举樽向义渠王敬去。 “请请请,你我亲人兄弟之间,无须客气!”义渠王仰头一饮而尽,又看向我道:“不过阿冉啊,你这未嫁娘怎么看起来格外眼熟啊,倒像是在何处见过似的。” 我的心霎时收紧,他竟对我还有印象! “义渠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兰苑之争,多亏了义渠君手下留情,吾妻才能幸免于难。”魏冉波澜不惊的说着,神色意味不明。 气氛刹那间凝结下来,落针可闻。我没想到他会直言不讳的挑明,一时间慌得险些没坐稳。 “原来那日与我父子二人产生嫌隙的是弟妻啊。” 一瞬过后,义渠王继续豪放地笑着,举杯向我敬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灌了自己一家人啊,弟妹,这杯先干为敬,切莫记恨为兄。” “义渠王言重了,臣女不敢。”我端起酒盏欲饮,却被魏冉伸手夺去。 义渠王的笑容刹时凝固。 “吾妻不胜酒力,此杯由我代劳。”魏冉举樽。 “请便请便,哈哈哈哈…”义渠王再度开怀。 “义渠君说得对,都是自己一家人,你们双方心胸都放宽广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休要再提。”太后坐在上首终结了这场风波。 “阿姚此话深得我心,你们夫妇二人就别再怨怪为兄了,待他日你们喜结良缘之时,为兄定要送上大礼以贺。”义渠王笑望着太后,俩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我心中不禁冷笑,当时明明差点命丧他手,此时却被说成是偶有嫌隙,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 果然,蝼蚁的命,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算命。 “那我夫妇二人便在此多谢义渠君了。”魏冉几不可见地对我点了点头,再度举杯说道。 “无需言谢,干!”义渠王笑道。 一场宴席,各怀鬼胎。 我抬眼向里间的寝殿望去,两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正你追我赶、好不欢娱,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担惊受怕的婢子仆从们。 这泱泱王朝的祖辈陵寝,竟成了他们尽享天伦之地。 可悲,可叹,可笑。 电光火石之间,史书上的两行文字突然闪现在我眼前。 甘泉宫,义渠王。 我惊愕的视线缓缓看向上首的太后,又移到了身旁的魏冉,最后落在了对面的义渠王身上。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看来这义渠王终究是要黄粱一梦了。 筵席四散时,已是酉时了,我和魏冉牵手行走在寂静的夜里,两旁如豆的宫灯,为我们指引着方向。 “阿冉,答应我,不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为上。”我忧愁地叮嘱着他,虽然已经猜到他答应了大王什么,我却还是不敢言明。 这不过是拥有上帝视觉的我,在胡乱猜测罢了,又如何真的能够挑破呢。 “放心媛儿,我会小心的。”魏冉揽着我的肩温声答道:“你也要时时紧跟周重,顾全自身。” “嗯。”我应答着,愁思万千。 “到别院了,你先进屋去歇息,我还有要事与叔白详谈,无须等我。”将我送到院外后,魏冉松开我的手说道。 “知道了,你要早些回来。”我点头作答。 此时的我们,就好似一对儿挥手作别的寻常夫妻,彼此恩爱的牵挂着、嘱咐着。 “好。”他轻笑一声后,向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我才转身欲向院内。 “华容县主请留步。” 一道轻微的声音乍响在沉静的夜里。 “谁?” 我惊疑的转头望去,却见漆黑的围墙边,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范雎。 “华容县主真健忘,竟这么快就不识范某了。”他隐匿在黑夜里,低声说道。 “范大人何事?”我皱眉,既不愿同他撕破脸皮,也不愿同他交浅言深。 “明日辰时一刻,望县主至后山观月台一叙。”范雎似笑非笑,谈话间语气势在必行。 “不必了,我不会去的。”我冷着脸拒绝道。 “县主会去的,否则下一次坠马的,便不止是周左更了。”他竟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你简直卑鄙!”怒火直冲大脑,我厉声斥道:“你这样的人,竟也配立于庙堂之上?” “清君侧、诛佞臣,只要大王认同范某,在下又有何惧?” “佞臣?呵…”我冷笑着,一股凉意攀袭,他竟成了他们眼中的奸佞。 “用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履。范大人,难道你就不奸佞吗?”我声声责问着他。 “县主,朝堂庙宇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转身渐渐远去:“还请您只身赴约。” 夜风打着圈儿吹乱了我的发丝,我怔愣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回到屋中洗漱完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诀别,他已经默认了魏冉的请婚,只要我和他的舅父成了亲,他就再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起身后,魏冉早已不在院中,我带着云月和周重,以观赏日出的由头去了后山,又以人有三急的借口甩掉他们,来到了观月台。 观月台位于后山密林之巅,我循着石阶而上,看见了等候在殿外的范雎。 “县主请。”他浅笑着,为我打开了殿前的大门。 我不欲作答,稳了稳气息,向着殿内走去。 “吱啦。”范雎在殿外关上了门。 刚从白昼进入昏暗,视线格外模糊,我捂住双眼调节了一瞬,再度睁开,殿内却并没有阿稷的身影。 “舅母万安。” 突然间,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我身后响起!惊得我转身大步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在了堂前的阶梯上,脚下一绊便要栽倒。 阿稷见状飞快地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拢至他胸膛前。 “舅母小心。”他勾唇定定地看着我,俯身至我耳畔厮磨着:“若是摔到了哪里,孤可如何同舅父交差啊。” “多谢大王相救。”我用力抽出被捏住的手腕,与他拉开了距离:“我与我夫,感恩戴德。” “夫?”他的面色骤然冷寂下来:“媛儿,你适应的可真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我靠近,眸中的怒火隐隐燃起,眼角眉梢又爬上了癫狂的神色。 “大王!”我大声喊叫着,随即仓皇地跪倒在地:“臣妇感念大王赐婚之恩德,来日亲首相聚时,定会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媛儿,你这是在提醒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吗?”阿稷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弯腰蹲至我身前,伸手扼住了我的下颌,逼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倘若我非要离经叛道、恣意妄为呢?” 他眼底的愤恨,像暴雨倾盆的前兆,像汹涌澎湃的海啸,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像山崩地裂一般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会成为、我的灾难。 我从前生命里唯一的光亮,竟变成了我来日巨大的、灾难。 第82章 骊山 三月咸阳城,鲜花昼如锦。 月末这日晨曦,宫门大开,咸阳城内半数王室宗亲,皆浩浩荡荡地相伴着向骊山行宫而去。 我带着云月坐在魏冉的轿辇内,跟着随行的队伍出了城门,身旁是全副武装的周重。 “姑娘,奴婢还是下辇步行,要是侯爷待会儿回来了,怕是真的会折了奴婢的腿。”云月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里,哭丧着脸道。 “他哪里有这样可怕,他之前那些话都是吓唬我们的。”我笑着拍了拍云月的手:“这么远的路程若是光靠一双腿走,待你走到骊山,不用他折、腿也快断了。” “啊…”云月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好了,你就安心坐着,他此刻正陪侍在大王和太后身侧,轻易是不会回来的。”我戳了戳她的脸颊,收起了调侃的意味。 岂料话音刚落,轿帘便被掀开了… “侯爷恕罪,奴婢立马就下去。”云月满脸惊恐地窥视着魏冉的神色,快速跳下了马车。 “云月…”我话还没说完,这丫头就溜得没影儿了。 “你不是要陪太后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刚说出口的话,就被他啪啪啪地打脸,真是郁闷极了。 “看你把我的小丫头都给吓成什么样了。”我挽着他的臂弯,将头枕在了他肩上。 “原本是要陪着的。”他勾起唇角把玩着我的长发:“可本侯想你了,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我羞涩地捂住了脸,这厮怎么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媛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若不在你身旁时,无论去哪儿都务必要带上周重,知道吗?”他拿开我的手凑近说道。 “知道了,这话你今日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伸手抚上他浓墨般的剑眉。 “怕你会忘记。”他低下头来,缱绻地蹭着我的额头,薄唇时不时地划过我的脸颊和鼻尖。 “哎哎哎哎哎。”我连忙推开他:“外面可都是人呢!” “那又如何。”他又靠了过来,眸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 一路走走停停,至酉时三刻时,队伍终于到达了骊山。 骊山坐落于一马平川的渭河之上,满山林木苍郁,涓涓温泉流溢。山腰下掩映着的重重宫阙,规模宏大,巍峨庄严。 宗亲们按着身份尊位,皆入住了对应的宫室,我则被魏冉安排在了他的院落之中。 将随身物品放置妥当后,他便牵着我往院外走去。 “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要去哪里?”我不解地问他,难道不用晚膳了吗。 “太后在甘泉宫设了晚宴,特命我们二人一同前去。”他缓缓说道。 “什么!”我大惊,随后拔腿就往回走:“不去不去,我不去。” 我只是舍不得与他分别,想跟着他出城来散散心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我是一个也不想去碰面的。 “回来。”他揽着我的腰、一把就将我给捞了回来:“我们已是铁定的夫妻,早晚都要迈出这一步的。” “放心,你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以后我们能推就推,但才刚领了赐婚的旨意,还是应当前去拜谢的。”他蹭着我的头发:“毕竟将来,你是要随为夫唤太后一声长姊的。” 我忐忑的绞着手指,被他箍着双肩转过身来:“别怕,就当作是去酒楼里用个晚膳。” “我就在你身旁,什么都不许多想。”他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随后一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好。”我搂住他的脖颈偷偷笑着。 到了甘泉宫外,我才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他捏了捏我的手,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甘泉宫内灯火通明,丝竹绕耳。我和魏冉相携着刚走入大殿,便听得一道洪亮开怀的笑声传来,隐隐还伴随着孩童的低语。 我心中疑惑,却还是低头快步上前见了礼:“臣女齐媛参见太后,万望太后长乐无极。” “太后万安。”魏冉在我身旁跟着说道:“臣弟来晚了。” “都起来。”太后道:“来得不晚,快入席。” “是。”魏冉颔首。 “你也就坐。”太后凤眼一转,向着我看来:“以后算是一家人了,只要你恪守三从四德、安守本分,不再惹事生非,哀家是不会为难于你的。” “阿姊,您就别再吓唬臣弟的夫人了,她是个胆小的,回头臣弟又得哄好久才行。”魏冉一边牵着我坐下,一边对太后笑道。 “哈哈哈…我说内弟啊,这女人可不能无底线的纵容啊,这还没成婚呢就得让你时时哄着,若是成婚了,岂不是要骑到你头上去了?哈哈哈哈…”一道粗犷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我抬头望去,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是义渠王!身旁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慌张,桌案下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敖鹰。”太后用眼神制止了义渠王,接着又向我说道:“这位是义渠国的国君,是哀家的贵客。” “臣女参见义渠王。”我闻言立即起身行了一礼。 “哎,用不着行那些虚礼,将来你还得跟着阿冉一起,唤我声姊婿呢哈哈哈…”他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放声大笑着。 “义渠君,请。”魏冉举樽向义渠王敬去。 “请请请,你我亲人兄弟之间,无须客气!”义渠王仰头一饮而尽,又看向我道:“不过阿冉啊,你这未嫁娘怎么看起来格外眼熟啊,倒像是在何处见过似的。” 我的心霎时收紧,他竟对我还有印象! “义渠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兰苑之争,多亏了义渠君手下留情,吾妻才能幸免于难。”魏冉波澜不惊的说着,神色意味不明。 气氛刹那间凝结下来,落针可闻。我没想到他会直言不讳的挑明,一时间慌得险些没坐稳。 “原来那日与我父子二人产生嫌隙的是弟妻啊。” 一瞬过后,义渠王继续豪放地笑着,举杯向我敬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灌了自己一家人啊,弟妹,这杯先干为敬,切莫记恨为兄。” “义渠王言重了,臣女不敢。”我端起酒盏欲饮,却被魏冉伸手夺去。 义渠王的笑容刹时凝固。 “吾妻不胜酒力,此杯由我代劳。”魏冉举樽。 “请便请便,哈哈哈哈…”义渠王再度开怀。 “义渠君说得对,都是自己一家人,你们双方心胸都放宽广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休要再提。”太后坐在上首终结了这场风波。 “阿姚此话深得我心,你们夫妇二人就别再怨怪为兄了,待他日你们喜结良缘之时,为兄定要送上大礼以贺。”义渠王笑望着太后,俩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我心中不禁冷笑,当时明明差点命丧他手,此时却被说成是偶有嫌隙,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 果然,蝼蚁的命,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算命。 “那我夫妇二人便在此多谢义渠君了。”魏冉几不可见地对我点了点头,再度举杯说道。 “无需言谢,干!”义渠王笑道。 一场宴席,各怀鬼胎。 我抬眼向里间的寝殿望去,两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正你追我赶、好不欢娱,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担惊受怕的婢子仆从们。 这泱泱王朝的祖辈陵寝,竟成了他们尽享天伦之地。 可悲,可叹,可笑。 电光火石之间,史书上的两行文字突然闪现在我眼前。 甘泉宫,义渠王。 我惊愕的视线缓缓看向上首的太后,又移到了身旁的魏冉,最后落在了对面的义渠王身上。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看来这义渠王终究是要黄粱一梦了。 筵席四散时,已是酉时了,我和魏冉牵手行走在寂静的夜里,两旁如豆的宫灯,为我们指引着方向。 “阿冉,答应我,不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为上。”我忧愁地叮嘱着他,虽然已经猜到他答应了大王什么,我却还是不敢言明。 这不过是拥有上帝视觉的我,在胡乱猜测罢了,又如何真的能够挑破呢。 “放心媛儿,我会小心的。”魏冉揽着我的肩温声答道:“你也要时时紧跟周重,顾全自身。” “嗯。”我应答着,愁思万千。 “到别院了,你先进屋去歇息,我还有要事与叔白详谈,无须等我。”将我送到院外后,魏冉松开我的手说道。 “知道了,你要早些回来。”我点头作答。 此时的我们,就好似一对儿挥手作别的寻常夫妻,彼此恩爱的牵挂着、嘱咐着。 “好。”他轻笑一声后,向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我才转身欲向院内。 “华容县主请留步。” 一道轻微的声音乍响在沉静的夜里。 “谁?” 我惊疑的转头望去,却见漆黑的围墙边,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范雎。 “华容县主真健忘,竟这么快就不识范某了。”他隐匿在黑夜里,低声说道。 “范大人何事?”我皱眉,既不愿同他撕破脸皮,也不愿同他交浅言深。 “明日辰时一刻,望县主至后山观月台一叙。”范雎似笑非笑,谈话间语气势在必行。 “不必了,我不会去的。”我冷着脸拒绝道。 “县主会去的,否则下一次坠马的,便不止是周左更了。”他竟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你简直卑鄙!”怒火直冲大脑,我厉声斥道:“你这样的人,竟也配立于庙堂之上?” “清君侧、诛佞臣,只要大王认同范某,在下又有何惧?” “佞臣?呵…”我冷笑着,一股凉意攀袭,他竟成了他们眼中的奸佞。 “用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履。范大人,难道你就不奸佞吗?”我声声责问着他。 “县主,朝堂庙宇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转身渐渐远去:“还请您只身赴约。” 夜风打着圈儿吹乱了我的发丝,我怔愣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回到屋中洗漱完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诀别,他已经默认了魏冉的请婚,只要我和他的舅父成了亲,他就再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起身后,魏冉早已不在院中,我带着云月和周重,以观赏日出的由头去了后山,又以人有三急的借口甩掉他们,来到了观月台。 观月台位于后山密林之巅,我循着石阶而上,看见了等候在殿外的范雎。 “县主请。”他浅笑着,为我打开了殿前的大门。 我不欲作答,稳了稳气息,向着殿内走去。 “吱啦。”范雎在殿外关上了门。 刚从白昼进入昏暗,视线格外模糊,我捂住双眼调节了一瞬,再度睁开,殿内却并没有阿稷的身影。 “舅母万安。” 突然间,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我身后响起!惊得我转身大步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在了堂前的阶梯上,脚下一绊便要栽倒。 阿稷见状飞快地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拢至他胸膛前。 “舅母小心。”他勾唇定定地看着我,俯身至我耳畔厮磨着:“若是摔到了哪里,孤可如何同舅父交差啊。” “多谢大王相救。”我用力抽出被捏住的手腕,与他拉开了距离:“我与我夫,感恩戴德。” “夫?”他的面色骤然冷寂下来:“媛儿,你适应的可真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我靠近,眸中的怒火隐隐燃起,眼角眉梢又爬上了癫狂的神色。 “大王!”我大声喊叫着,随即仓皇地跪倒在地:“臣妇感念大王赐婚之恩德,来日亲首相聚时,定会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媛儿,你这是在提醒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吗?”阿稷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弯腰蹲至我身前,伸手扼住了我的下颌,逼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倘若我非要离经叛道、恣意妄为呢?” 他眼底的愤恨,像暴雨倾盆的前兆,像汹涌澎湃的海啸,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像山崩地裂一般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会成为、我的灾难。 我从前生命里唯一的光亮,竟变成了我来日巨大的、灾难。 第83章 风波 “大王,往事虚无似梦、合散如烟,您究竟为何非要一意孤行呢!”我含泪昂首望他:“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可我偏要求一个结果!”阿稷疯魔般地擒住我双手:“不论这结果是喜是悲是甜蜜是苦涩、我都要!” 我被他猩红的双目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从前那个清俊文雅的少年,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媛儿你看,这是什么。” 阿稷从怀中取出一串雪白的毛皮挂饰,放在我的面前轻轻晃动着,那柔和、绵软的毛团时不时地扫过我的脸颊,带来丝丝痒意。 “你忘记了对吗?”他看着我困惑的泪眼说道:“这是我们的狸奴雪团儿啊。” “什么…雪团儿死了…”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你离开王宫的第三天,我在沁雪院后的湖边发现了它的尸体。它就像被你抛弃的我一样,死在了那个绝望的清晨。”阿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来不及去寻它…” “我们都不过是你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物,消遣够了随时都可以舍弃。”阿稷睁眼苦涩地控诉着我:“一个玩物的死活,你又怎么会真心在意呢。” “但是我比它幸运,我熬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再次等到了你,它却至死也不知为何会被你遗弃,午夜梦回时,你有没有对我们生出过、哪怕一点点的歉意!” 他的咄咄逼人击溃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为什么都要来逼迫于我! “我没有选择!”我崩溃地朝他哭喊道:“那是我当时唯一能救云月、唯一不让你身处夹缝之中的办法!” “我也痛苦了很久,我也难过了很久,可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也总要有新的生活才对!” “新的生活?那么死在过去的我呢?你预备如何处置?”他不甘地质问着我。 “大王你忘了,你的婚期已近在眼前,并且也已默许了我和阿冉的请婚,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纠缠。”我擦干眼泪冷下心肠说道。 “也好,这样也算扯平了。”他突然勾唇嘲讽地笑了:“我娶过妻,你也嫁过人,来日我们再度相守之时,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什么意思?”我错愕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媛儿,你知道舅父为了与你成婚,允诺了我什么吗?”阿稷笑容里染上了一缕邪恶的意味:“他竟然答应违背母后的意愿、替我除掉义渠王父子三人,而我为了那大殿之上的王位与江山、将你拱手让人了。” “不过没关系,始终是我先负了与你顶峰相伴的承诺,我允许你暂时投入他人的怀抱,那样我们就都是不完美的了。” 他走过来将我揽入怀中:“当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过去时,我们就算两清了。” 我震惊地狠狠推开他:“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凝眸向我望来:“我们是要纠缠一辈子的,何来的一别两宽。” 他从来就没想要放过我,尽管我即将嫁给他的舅父! 今日让我到这里来,不是告别也不是永诀,而是提醒我那道赐婚的圣旨,不过是他欲擒故纵、集中王权的把戏而已。 我转身推开大门毫不停留地跑了出去,这强烈的背德感简直让人窒息。 谁知刚走出观月台没几步,便和一位独行的女子相撞了。 我扶住差点跌倒的她,看清容貌之时不禁心下一惊。 “叶阳公主万安。”我连忙俯身行礼:“请饶恕臣女的冒失。” “是华阳县主啊。”她站定后对我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县主不必惊慌,本宫并无大碍。” “是,谢公主恕罪。”我再度行了一礼。 “县主莫要客气,听闻太后已为你和舅父赐下婚约,来日亲友同聚时,本宫还得唤你一声舅母呢。”她拉着我的手寒暄了起来。 此地距离观月台不过数百米选,我又刚刚与阿稷相会过,一股心虚和慌乱瞬间从心底升起。 “公主将来乃是大秦的王后,是千金之躯,臣女如何敢受公主如此称谓。”我立即做小伏低着,人贵有自知之明。 “县主真是礼数周全之人。不过县主怎得孤身一人在这山间行走呢?我听江姑姑说大王一早便来了这后山之中,不知县主可曾遇见过?”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起来,接着又用春水般的双眸打量起了我。 “回公主,臣女本是带着婢子到山巅观看日出的,不料中途与她们走散了,来此是为了寻人,并未见过大王。”我微欠了欠身。 “原来如此。”她收起打探的神色:“那便不打扰县主的雅兴了。” “公主慢行。”我立即为她让出道来。 我望着那抹向观月台渐行渐近的倩影,只能默默地祈祷着她不要察觉出什么端倪。 我快步跑回了与周重云月分别的地方,直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姑娘!”云月一见到我的身影,便和周重迅速围了过来。 “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离开这么久,都快急死奴婢了。”云月挽着我的手臂说道。 “是呀姑娘,这山林之大恐有危险,您还是不要一个人走动了。”周重也担忧着道。 “哎呀没事,我本来很快就要回来的,只是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绕了些远路而已。”我堆起了笑脸。 “还是速速下山,侯爷一会儿回来见不着您,该着急了。”周重劝说着。 “好,下山。”我点点头,拉着云月向前走去。 行到山下的大政门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不善地呵斥,我们三人循着声音望去,竟是文楚公主和她的一众仆从们。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长公主万安。”待走近后,我和云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公主万安。”周重拱手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华容县主还有要事在身。” “呵,不过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路子罢了,也配让周左更你侍奉在侧,你们侯爷真是鬼迷心窍了,竟被这样一个贱人所惑。”文楚话虽是对周重说着,锋利的眼神却不住向我剜来。 “公主慎言,华容县主如今已是既定的国相夫人,公主如此行事,辱得是侯爷的脸面。”周重皱眉道。 “哼。”文楚一声冷笑,挑衅地看着我:“他娶这样一个下作的贱人,难道就不是有辱脸面了?” “臣女确实身份低微,配不上国相大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已经受够了她不分场合的肆意羞辱。 我将云月拉至身后,挺直了腰杆冷脸向她望去:“但那些放浪形骸流连声色的女人,只会更配不上他。” “贱人!”文楚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我跟前,扬手便要扇来。 “公主!”周重的喝斥已然来不及了,情急间,一道身影迅速挡在了我面前,生生地受下了这一耳光,被扇倒在地。 “云月!”我惊叫着扶起被打倒的云月,她白净的小脸儿上,立刻浮现了一片鲜红的掌印,嘴角边还溢出了一缕血丝。 “你太过分了!我先前还只道你是受尽苦楚爱而不得才会如此跋扈,可你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我已气的口不择言起来:“像你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淫乱之人,怎配为一国公主!” “你这贱人!你这该死的贱人!”文楚发狂地怒吼着,转身拔出随侍亲卫的长剑向我走来:“本宫今日若不亲手杀了你,实乃难解心头之恨!” “不可!”周重大惊,立马挡在了我和云月身前。 “给本宫滚开!”文楚扬剑劈在了周重肩上,周重吃痛闷哼,却因着她的身份不能还手,只死死地站着不动。 “来人,将周左更请下去!”文楚转头斥道。 十个几亲卫立刻冲出,瞬间便与周重缠斗了起来,他们将周重包围成一圈,渐渐与我隔了开来! “你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贱蹄子,本宫今日就让你试试何为剜心之痛!”她狞笑着不断靠近,举剑向我胸口刺来。 “啊姑娘!快跑啊!”云月见状推了我一把,竟堪堪躲过了她的攻击。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狂抖了起来,手脚虚软的想向后跑去,可立马就被一群婢子姑姑们按倒在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她猖獗地举着剑在我脸上比划:“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我被她架剑恐吓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后山下缓缓而至的两人,瞬间计上心来。 “我是太后亲封的县主之位!岂能容你在这祖宗陵寝下随意打杀!”我怒视着她:“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她脸上爬上了一抹得意之色,浑然不觉身后之人的靠近:“本宫此刻就是这里的王法!” “孤竟不知,这大秦的王法,是由阿姊说了算的。” 文楚脸上的得意霎时尽散,阴毒地瞪我一眼后,转过身去:“大王,此女以下犯上,公然侮辱于我,文楚不过是按律处置罢了,还请大王不要插手。” 阿稷不言,只神色晦暗地盯着她。 文楚大概还以为,此时的阿稷仍是从前那个宽容仁孝、由她作威作福没有实权的大王。 孰不知,他早已为权疯魔到、连自己的母亲和舅父也能下手。我此时给她挖的坑,大概会一直成为阿稷心中的一根刺。 “放开她。”他盯着文楚命令道。 “难道大王连处置一个宫人的权利也不给阿姊吗!”文楚不死心地叫嚣着。 “阿姊,别让孤再说第二遍。”阿稷的面色已冷冽如冰。 “大王别动怒。”叶阳公主见情况不对,连忙规劝道:“文楚阿姊,这位是华阳县主,是未来的国相夫人,不是一般的宫人,阿姊还是速速放开她。” 叶阳公主说着,眼神在我们几人之间来回打量。 “放了她。”良久后,文楚终于败下阵来。 我瞬间便被那群婢子们撂倒在地。 “阿姊若在这骊山待的实在无趣,还是回你的公主府中好好思过。”阿稷冷眼看着她,随后迈步走向我,抓着我的臂膀将我拉了起来。 “多谢大王。”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抬眸却看见了叶阳公主若有所思的目光。 “姑娘您没事!”被困住的周重和云月此时才至我身边来。 “没事。”我摇了摇头。 尽管面上不显,胸腔里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媛儿。”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阿冉!”我转身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好了没事了,我在。”他为我擦干了眼泪,牵着我复又向前走去。 “大王。”魏冉对着阿稷微微颔首。 “舅父。”阿稷同样点头致意。 这诡异的气氛让我恨不得立刻遁地而走。 “文楚公主,本侯记得已经同你言明的很清楚了,可你却仍旧屡次三番地羞辱我妻。”魏冉冷眼睨向文楚:“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哼,所以你要为了这个贱人意欲何为?”文楚嗤笑道。 “周重,将文楚公主所有的奴仆和亲卫,全都命人押送回咸阳,下入廷尉狱。”魏冉沉声对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差人来办。”周重拱手。 “你敢!你也太独断专行了!”文楚指着魏冉怒斥道。 “论独断专行,本侯尚不及公主十之一二。”魏冉抬眸对上她的指责,面上毫无波澜。 “大王,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吗?”文楚随即望向阿稷。 “阿姊,你还是好自为之。”阿稷同样神情冷漠。 “你们…”文楚咬牙切齿地环视众人一圈后,怨毒地瞪了我一眼,疾步离开了。 四下寂静之时,一股暗流涌动。 “明日的行宫夜宴,舅父筹备地如何了?” 一瞬之后,阿稷的脸上挂起了浅淡的微笑,率先开口询问,可那不带丝毫笑意的目光,却紧紧地落在了我和魏冉相握的手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魏冉微勾了唇答道。 “那孤便拭目以待了。”阿稷说完,凝眸扫过我的脸颊,向甘泉宫走去。 “舅父安好,虞儿告辞。”叶阳公主紧跟着打了个招呼后,追着阿稷而去。 第83章 风波 “大王,往事虚无似梦、合散如烟,您究竟为何非要一意孤行呢!”我含泪昂首望他:“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可我偏要求一个结果!”阿稷疯魔般地擒住我双手:“不论这结果是喜是悲是甜蜜是苦涩、我都要!” 我被他猩红的双目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从前那个清俊文雅的少年,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媛儿你看,这是什么。” 阿稷从怀中取出一串雪白的毛皮挂饰,放在我的面前轻轻晃动着,那柔和、绵软的毛团时不时地扫过我的脸颊,带来丝丝痒意。 “你忘记了对吗?”他看着我困惑的泪眼说道:“这是我们的狸奴雪团儿啊。” “什么…雪团儿死了…”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你离开王宫的第三天,我在沁雪院后的湖边发现了它的尸体。它就像被你抛弃的我一样,死在了那个绝望的清晨。”阿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来不及去寻它…” “我们都不过是你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物,消遣够了随时都可以舍弃。”阿稷睁眼苦涩地控诉着我:“一个玩物的死活,你又怎么会真心在意呢。” “但是我比它幸运,我熬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再次等到了你,它却至死也不知为何会被你遗弃,午夜梦回时,你有没有对我们生出过、哪怕一点点的歉意!” 他的咄咄逼人击溃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为什么都要来逼迫于我! “我没有选择!”我崩溃地朝他哭喊道:“那是我当时唯一能救云月、唯一不让你身处夹缝之中的办法!” “我也痛苦了很久,我也难过了很久,可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也总要有新的生活才对!” “新的生活?那么死在过去的我呢?你预备如何处置?”他不甘地质问着我。 “大王你忘了,你的婚期已近在眼前,并且也已默许了我和阿冉的请婚,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纠缠。”我擦干眼泪冷下心肠说道。 “也好,这样也算扯平了。”他突然勾唇嘲讽地笑了:“我娶过妻,你也嫁过人,来日我们再度相守之时,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什么意思?”我错愕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媛儿,你知道舅父为了与你成婚,允诺了我什么吗?”阿稷笑容里染上了一缕邪恶的意味:“他竟然答应违背母后的意愿、替我除掉义渠王父子三人,而我为了那大殿之上的王位与江山、将你拱手让人了。” “不过没关系,始终是我先负了与你顶峰相伴的承诺,我允许你暂时投入他人的怀抱,那样我们就都是不完美的了。” 他走过来将我揽入怀中:“当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过去时,我们就算两清了。” 我震惊地狠狠推开他:“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凝眸向我望来:“我们是要纠缠一辈子的,何来的一别两宽。” 他从来就没想要放过我,尽管我即将嫁给他的舅父! 今日让我到这里来,不是告别也不是永诀,而是提醒我那道赐婚的圣旨,不过是他欲擒故纵、集中王权的把戏而已。 我转身推开大门毫不停留地跑了出去,这强烈的背德感简直让人窒息。 谁知刚走出观月台没几步,便和一位独行的女子相撞了。 我扶住差点跌倒的她,看清容貌之时不禁心下一惊。 “叶阳公主万安。”我连忙俯身行礼:“请饶恕臣女的冒失。” “是华阳县主啊。”她站定后对我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县主不必惊慌,本宫并无大碍。” “是,谢公主恕罪。”我再度行了一礼。 “县主莫要客气,听闻太后已为你和舅父赐下婚约,来日亲友同聚时,本宫还得唤你一声舅母呢。”她拉着我的手寒暄了起来。 此地距离观月台不过数百米选,我又刚刚与阿稷相会过,一股心虚和慌乱瞬间从心底升起。 “公主将来乃是大秦的王后,是千金之躯,臣女如何敢受公主如此称谓。”我立即做小伏低着,人贵有自知之明。 “县主真是礼数周全之人。不过县主怎得孤身一人在这山间行走呢?我听江姑姑说大王一早便来了这后山之中,不知县主可曾遇见过?”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起来,接着又用春水般的双眸打量起了我。 “回公主,臣女本是带着婢子到山巅观看日出的,不料中途与她们走散了,来此是为了寻人,并未见过大王。”我微欠了欠身。 “原来如此。”她收起打探的神色:“那便不打扰县主的雅兴了。” “公主慢行。”我立即为她让出道来。 我望着那抹向观月台渐行渐近的倩影,只能默默地祈祷着她不要察觉出什么端倪。 我快步跑回了与周重云月分别的地方,直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姑娘!”云月一见到我的身影,便和周重迅速围了过来。 “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离开这么久,都快急死奴婢了。”云月挽着我的手臂说道。 “是呀姑娘,这山林之大恐有危险,您还是不要一个人走动了。”周重也担忧着道。 “哎呀没事,我本来很快就要回来的,只是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绕了些远路而已。”我堆起了笑脸。 “还是速速下山,侯爷一会儿回来见不着您,该着急了。”周重劝说着。 “好,下山。”我点点头,拉着云月向前走去。 行到山下的大政门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不善地呵斥,我们三人循着声音望去,竟是文楚公主和她的一众仆从们。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长公主万安。”待走近后,我和云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公主万安。”周重拱手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华容县主还有要事在身。” “呵,不过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路子罢了,也配让周左更你侍奉在侧,你们侯爷真是鬼迷心窍了,竟被这样一个贱人所惑。”文楚话虽是对周重说着,锋利的眼神却不住向我剜来。 “公主慎言,华容县主如今已是既定的国相夫人,公主如此行事,辱得是侯爷的脸面。”周重皱眉道。 “哼。”文楚一声冷笑,挑衅地看着我:“他娶这样一个下作的贱人,难道就不是有辱脸面了?” “臣女确实身份低微,配不上国相大人。”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已经受够了她不分场合的肆意羞辱。 我将云月拉至身后,挺直了腰杆冷脸向她望去:“但那些放浪形骸流连声色的女人,只会更配不上他。” “贱人!”文楚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我跟前,扬手便要扇来。 “公主!”周重的喝斥已然来不及了,情急间,一道身影迅速挡在了我面前,生生地受下了这一耳光,被扇倒在地。 “云月!”我惊叫着扶起被打倒的云月,她白净的小脸儿上,立刻浮现了一片鲜红的掌印,嘴角边还溢出了一缕血丝。 “你太过分了!我先前还只道你是受尽苦楚爱而不得才会如此跋扈,可你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我已气的口不择言起来:“像你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淫乱之人,怎配为一国公主!” “你这贱人!你这该死的贱人!”文楚发狂地怒吼着,转身拔出随侍亲卫的长剑向我走来:“本宫今日若不亲手杀了你,实乃难解心头之恨!” “不可!”周重大惊,立马挡在了我和云月身前。 “给本宫滚开!”文楚扬剑劈在了周重肩上,周重吃痛闷哼,却因着她的身份不能还手,只死死地站着不动。 “来人,将周左更请下去!”文楚转头斥道。 十个几亲卫立刻冲出,瞬间便与周重缠斗了起来,他们将周重包围成一圈,渐渐与我隔了开来! “你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贱蹄子,本宫今日就让你试试何为剜心之痛!”她狞笑着不断靠近,举剑向我胸口刺来。 “啊姑娘!快跑啊!”云月见状推了我一把,竟堪堪躲过了她的攻击。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狂抖了起来,手脚虚软的想向后跑去,可立马就被一群婢子姑姑们按倒在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她猖獗地举着剑在我脸上比划:“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我被她架剑恐吓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后山下缓缓而至的两人,瞬间计上心来。 “我是太后亲封的县主之位!岂能容你在这祖宗陵寝下随意打杀!”我怒视着她:“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她脸上爬上了一抹得意之色,浑然不觉身后之人的靠近:“本宫此刻就是这里的王法!” “孤竟不知,这大秦的王法,是由阿姊说了算的。” 文楚脸上的得意霎时尽散,阴毒地瞪我一眼后,转过身去:“大王,此女以下犯上,公然侮辱于我,文楚不过是按律处置罢了,还请大王不要插手。” 阿稷不言,只神色晦暗地盯着她。 文楚大概还以为,此时的阿稷仍是从前那个宽容仁孝、由她作威作福没有实权的大王。 孰不知,他早已为权疯魔到、连自己的母亲和舅父也能下手。我此时给她挖的坑,大概会一直成为阿稷心中的一根刺。 “放开她。”他盯着文楚命令道。 “难道大王连处置一个宫人的权利也不给阿姊吗!”文楚不死心地叫嚣着。 “阿姊,别让孤再说第二遍。”阿稷的面色已冷冽如冰。 “大王别动怒。”叶阳公主见情况不对,连忙规劝道:“文楚阿姊,这位是华阳县主,是未来的国相夫人,不是一般的宫人,阿姊还是速速放开她。” 叶阳公主说着,眼神在我们几人之间来回打量。 “放了她。”良久后,文楚终于败下阵来。 我瞬间便被那群婢子们撂倒在地。 “阿姊若在这骊山待的实在无趣,还是回你的公主府中好好思过。”阿稷冷眼看着她,随后迈步走向我,抓着我的臂膀将我拉了起来。 “多谢大王。”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抬眸却看见了叶阳公主若有所思的目光。 “姑娘您没事!”被困住的周重和云月此时才至我身边来。 “没事。”我摇了摇头。 尽管面上不显,胸腔里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媛儿。”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阿冉!”我转身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好了没事了,我在。”他为我擦干了眼泪,牵着我复又向前走去。 “大王。”魏冉对着阿稷微微颔首。 “舅父。”阿稷同样点头致意。 这诡异的气氛让我恨不得立刻遁地而走。 “文楚公主,本侯记得已经同你言明的很清楚了,可你却仍旧屡次三番地羞辱我妻。”魏冉冷眼睨向文楚:“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哼,所以你要为了这个贱人意欲何为?”文楚嗤笑道。 “周重,将文楚公主所有的奴仆和亲卫,全都命人押送回咸阳,下入廷尉狱。”魏冉沉声对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差人来办。”周重拱手。 “你敢!你也太独断专行了!”文楚指着魏冉怒斥道。 “论独断专行,本侯尚不及公主十之一二。”魏冉抬眸对上她的指责,面上毫无波澜。 “大王,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吗?”文楚随即望向阿稷。 “阿姊,你还是好自为之。”阿稷同样神情冷漠。 “你们…”文楚咬牙切齿地环视众人一圈后,怨毒地瞪了我一眼,疾步离开了。 四下寂静之时,一股暗流涌动。 “明日的行宫夜宴,舅父筹备地如何了?” 一瞬之后,阿稷的脸上挂起了浅淡的微笑,率先开口询问,可那不带丝毫笑意的目光,却紧紧地落在了我和魏冉相握的手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魏冉微勾了唇答道。 “那孤便拭目以待了。”阿稷说完,凝眸扫过我的脸颊,向甘泉宫走去。 “舅父安好,虞儿告辞。”叶阳公主紧跟着打了个招呼后,追着阿稷而去。 第84章 相惜 “可有何处不适?”待众人皆四散后,他抚着我的脸颊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后怕地抓住他的手。 “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出来寻你的。”他叹息着将我揽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脊背。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不该乱跑的,害你担心了。”我靠在他怀里闷声说道。 他每日本就宵衣旰食地忙碌不休,却还要为着我的安危而担忧不已,我真是心疼万分。 “牵挂你顾虑你,是为夫应尽的责任,何来害之一词。”他在我唇上轻啄一口,惹得云月和周重立即尴尬地背过身去。 “你羞不羞啊。”我轻捶他两拳,脸迅速地红了起来。 虽然已经吻过无数遍了,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第一次。 “没关系,他们早晚都得适应的。”他大言不惭地说着,唇边勾起一缕笑意。 “真讨厌。”我强忍着欢喜踩了他一脚,转身欲走时,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带你去个地方。”他笑道。 “去哪里?”我反问着。 “跟着为夫走就是了。”他不由分说地牵着我向远处走去。 我们携手在山林中信步,几缕阳光顺着纵横交错的树杈,斑驳地倾洒在衣衫上,走过几条曲径通幽的小道后,一池雾气蒙蒙的清泉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温泉吗?”我惊喜地跑到池边玩起了水,果然触手生温。 “哈哈,真的是温泉耶!”我迫不及待地褪下鞋袜,快乐地扑腾起了水花。 “如何?有趣吗?”他笑着走到我身旁坐下。 “有趣极了。”我优哉游哉地晃动着双腿,又捧起水往他身上撒去:“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怎么不早点带我过来,我还从未泡过这野外的温泉呢。” 我以前泡的,都是度假山庄里的假温泉。 “那今日就尽兴地泡个够。”他勾起唇角,大手一揽将我带进水池里。 “啊!” 我不会游泳,骤然被拉进水中,不由胡乱地扑腾了起来,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开。 “你这是什么游法?”头顶传来他忍俊不禁地笑意。 “姐自创的新游法,如何,优雅吗?”我抓着他的腰封诡辩道。 “胡言乱语。”他双手夹着我腋下将我立了起来,我才发现水不过刚刚没过腰间。 … “这下好了,衣衫都打湿了,待会儿可怎么回去。”我尴尬地岔开话题。 “自会有人相送新衣。”他说着,伸手开始脱起我的衣裳来。 “你个登徒子干什么!”我大惊,说好的等到新婚之夜呢! “温泉水对疗养身体有奇效。”他自顾地将我扒的只剩下一层里衣,伏在我的耳边温存地说道:“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再不好好调理,将来芙蓉帐暖时,如何能够受得了。” “不许胡说…”这旖旎的气氛都快要将我整个人煮熟了! 他伸手挑起我的下颌,一双深邃地眸子柔的快要滴出水来:“为夫可没有胡说。” “你整日里、都在想…想些什么啊…” 我何曾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人如此撩拨过,羞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你说呢?夫人。”他笑得魅惑不已,英气逼人的五官越凑越近,最后与我的脸紧紧相抵。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砰砰乱撞的小鹿,一句话毕后,搂着他的脖颈就啃了上去。 他任由我在他脸上胡乱地亲着,得逞地轻笑两声后,一翻身将我压在了岸边,肆无忌惮的掠夺起来。 回到行宫后,已是午时了。 我们刚走入院中,便见叔白神色慌乱地迎了上来。 “媛儿,听闻你早间被文楚公主刁难了,可曾伤到哪里?”叔白抓着我的衣袖,将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个遍。 “未曾。”我粲然一笑:“阿冉已经替我出气了。” “那就好。”叔白闻言松了口气:“真是急坏我了。” “家妻之事,自有本侯处理,你着急个什么劲儿。”魏冉不悦地从中间撞开了白起拉着我衣袖的手。 “我说阿冉,我和媛儿好歹也是至友兄妹,牵个衣袖怎么了?”白起无奈地笑道:“从前捉弄起媛儿时,可就数你最起劲儿。” “你懂什么,那是我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趣。”魏冉反唇相讥道。 “我确实是看不懂你们这怪异的情趣。”白起摇着头道。 “哎呀好了别争论了。”我将他们二人隔开:“一个个都多大的人了,无不无聊啊。” “我年轻些。”白起憋笑。 我也忍不住噗呲一声。 魏冉本就清冷的面色更是冰冻下来,刀了我们一人一眼后,快步向屋中走去。 “这下好了,够你哄一阵儿的了。”我向着白起摊摊手。 “无妨,我可是有备而来。”白起晃了晃手中的酒囊。 待各色菜肴终于上齐时,我们三人围坐在桌案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用起膳来。 “阿冉,媛儿,我先敬你们二人一杯。”叔白举起酒樽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魏冉与他杯盏相撞,接着一饮而尽。 “谢谢你的理解叔白。”我不能饮酒,只好拿起用膳的碗碟,和他的酒杯碰了碰,惹得他二人皆是一笑。 “果然还是阿冉的话好使啊。”白起叹道:“从前在蓝田时,我多次提醒你不可饮酒你都不听,如今阿冉只一句话,你竟滴酒都不沾了。” “这不都是为了身体着想嘛。”我打着哈哈说道。 “是得好好为身体着想。”魏冉接过我的话头,飘来一个深沉的眼神。 我想起他在温泉池时说过的话,以及我心猿意马时的虎狼行为,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情爱之事如何强求得来呢。”白起释然一笑:“不过好在为时不晚,我们三人还是一如从前。” “那就为我们的一如从前举杯!”看着叔白终于想通,我不禁开心的大喊起来。 “是,举杯。”白起笑着附和道,魏冉方才面上的沉闷,也消失不见。 “阿冉,你不必过于担心,明日之事定会十拿九稳的。”一樽酒毕,白起对魏冉劝道。 “但愿如此。”魏冉说着,再度举起杯盏。 我则静默了下来。作为两千多年后的来客,我当然知晓他们此番定会事成,可阿稷却和我说过,这件事违背了太后的意愿。 无论太后有多么雄才伟略,她始终是一个需要温情的女人,站在女人的角度来看,谁又能舍得对自己的丈夫与孩子痛下杀手呢。 我先前还以为此事太后是知晓的,可现在,我只担心他们姐弟的关系从此破裂,再难修复如初。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啊,是他曾经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着、也要用尽全力守护的姐姐啊。 本就孤独了半生的他,从此以后要怀着怎样的愧疚,来面对与他血脉相连的太后呢。 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们二人一边饮酒一边攀谈,至傍晚时分,才用膳完毕。我们将叔白送至院门外后,又相携着回到了屋中。 “夫人,头疼。”他大概是有些醉了,像撒娇似的、将头靠在我怀中轻轻蹭着。 “别动,我给你揉揉。”我伸手摁住他,在他额上轻柔地按捏起来。 “多谢夫人。”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勾唇孩子气般地笑了出来。 “阿冉,你方才和叔白商谈的事,非做不可吗?”我是担心的,担心地坐立难安。 “非做不可。”他道。 “即便会伤害到你最亲的人,也在所不惜吗?”我不禁哽咽了起来。 魏冉闻言睁开双眼,沉静的眸中染上了一丝忧虑:“媛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我。”我摇了摇头,寻了个借口:“你这段时日和叔白整日都在不停地部署,这么隐秘又这么慎重。加之义渠王日甚一日的狂悖,我又岂会猜不到呢。” “别怕。”他搂住我:“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无需操心。” “可你是因为我,才答应大王的!”久忍的泪水流下,我怎么舍得让他为我众叛亲离。 “别哭,别哭媛儿。”他轻轻地为我擦着眼泪:“我固然是存了这样的私心,可即便不因为你,义渠王也绝对留不得。” “他的嚣张与跋扈,已深深地威胁到了国祚,若再放任他继续猖狂下去,这大秦的江山,恐怕要易主了。” “即便是为了先王与阿稷,我也誓必要杀他。”他柔声哄着我:“所以这并不关你的事媛儿,你千万不要自责。” “可你呢,你以后如何面对太后!”我抓着他的衣襟问道。 他沉默了下来。 “事成之后,无论阿姊要如何责罚于我,我都毫无怨言。”他回望着我道。 “即便她要杀了你,你也毫无怨言吗!那我呢,你把我置于何地!”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怨气来,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不会的媛儿,阿姊会明白我的。”他用力箍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可那是她的夫君和孩子!她若真的动怒,真的要杀你怎么办?”我哭着大声斥责道。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即便他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千年来人们对他的评价,除了功高盖主、就只剩下外戚干政四个大字! 他的将相双馨、他的救国于危难、他为大秦开拓的疆土,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媛儿,你听我说。”他掰过我的身子,双手抚摸上我的脸颊:“阿姊并不是寻常女子,她有治世的才能,眼下不过是短暂地为情所困,待日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会醒转过来的。” “可她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信任你了。”我悲哀地紧搂住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呢。” “世事从来就是两难的,全了忠义,就会失了亲缘,我别无选择。”他回抱住我:“还好我有了你,从此,我便不再是独行于世了。” “我不离开你!我永远都不离开你!”我哭得不能自已,忍不住抽噎起来。 我的阿冉啊,从前总以为他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无情之人,可事到如今才明白,他才是这世上最最最最、最痴之人。 他如何能够得知,他一手扶持的君王,终将会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 “好了,别再哭了。”他抵着我的额头:“你哭得为夫心疼死了。” “胡说什么呢…”我看着他肉麻的样子,被惹得破涕为笑。 “真的,不信你摸。”他拿起我的手放至他胸口:“这颗心为你痛、为你乐、为你思念、为你炽热。” “你个不正经的!还有心情调侃我!”我对着他胸口就是邦邦两拳。 “啊~”他皱眉痛呼。 “怎么了?打疼了吗!”我大惊失色,急忙伸手为他轻轻揉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疼,不过为夫,甘愿为你受疼。”他皱起的眉眼散开,露出得意的坏笑。 “你个骗子!”我气竭,再想捶他时,却又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是骗子,但只是你一人的骗子。”他抱着我坐于他膝上轻摇着。 “那当然了,你若再敢去骗其他的女子,我一定、一定…”我一定了半天,一时一不出来。 “一定怎样?”他笑。 “我一定阉了你。”我飞快地小声说着,脸上烧的滚烫,着急忙慌地藏进他怀里。 “呵…”他先是轻声笑着,接着放纵地大笑起来:“媛儿放心,为夫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为夫用生命向你起誓,今生今世、唯你一人。”他抬起我绯红的脸,正色说道。 “与君相同耳。”我同样孤注一掷地回答着他。 我还有什么不可满足的呢,我要嫁的人、他是这世间最赤诚之人。 作为一名臣子,他无愧于他的君王。 作为一名国相,他无愧于他的子民。 作为一名夫君,他更无愧于我。 无论他在后世的眼中,是何等的利欲熏心,我都要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第84章 相惜 “可有何处不适?”待众人皆四散后,他抚着我的脸颊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后怕地抓住他的手。 “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出来寻你的。”他叹息着将我揽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脊背。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不该乱跑的,害你担心了。”我靠在他怀里闷声说道。 他每日本就宵衣旰食地忙碌不休,却还要为着我的安危而担忧不已,我真是心疼万分。 “牵挂你顾虑你,是为夫应尽的责任,何来害之一词。”他在我唇上轻啄一口,惹得云月和周重立即尴尬地背过身去。 “你羞不羞啊。”我轻捶他两拳,脸迅速地红了起来。 虽然已经吻过无数遍了,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第一次。 “没关系,他们早晚都得适应的。”他大言不惭地说着,唇边勾起一缕笑意。 “真讨厌。”我强忍着欢喜踩了他一脚,转身欲走时,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带你去个地方。”他笑道。 “去哪里?”我反问着。 “跟着为夫走就是了。”他不由分说地牵着我向远处走去。 我们携手在山林中信步,几缕阳光顺着纵横交错的树杈,斑驳地倾洒在衣衫上,走过几条曲径通幽的小道后,一池雾气蒙蒙的清泉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温泉吗?”我惊喜地跑到池边玩起了水,果然触手生温。 “哈哈,真的是温泉耶!”我迫不及待地褪下鞋袜,快乐地扑腾起了水花。 “如何?有趣吗?”他笑着走到我身旁坐下。 “有趣极了。”我优哉游哉地晃动着双腿,又捧起水往他身上撒去:“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怎么不早点带我过来,我还从未泡过这野外的温泉呢。” 我以前泡的,都是度假山庄里的假温泉。 “那今日就尽兴地泡个够。”他勾起唇角,大手一揽将我带进水池里。 “啊!” 我不会游泳,骤然被拉进水中,不由胡乱地扑腾了起来,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开。 “你这是什么游法?”头顶传来他忍俊不禁地笑意。 “姐自创的新游法,如何,优雅吗?”我抓着他的腰封诡辩道。 “胡言乱语。”他双手夹着我腋下将我立了起来,我才发现水不过刚刚没过腰间。 … “这下好了,衣衫都打湿了,待会儿可怎么回去。”我尴尬地岔开话题。 “自会有人相送新衣。”他说着,伸手开始脱起我的衣裳来。 “你个登徒子干什么!”我大惊,说好的等到新婚之夜呢! “温泉水对疗养身体有奇效。”他自顾地将我扒的只剩下一层里衣,伏在我的耳边温存地说道:“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再不好好调理,将来芙蓉帐暖时,如何能够受得了。” “不许胡说…”这旖旎的气氛都快要将我整个人煮熟了! 他伸手挑起我的下颌,一双深邃地眸子柔的快要滴出水来:“为夫可没有胡说。” “你整日里、都在想…想些什么啊…” 我何曾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人如此撩拨过,羞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你说呢?夫人。”他笑得魅惑不已,英气逼人的五官越凑越近,最后与我的脸紧紧相抵。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砰砰乱撞的小鹿,一句话毕后,搂着他的脖颈就啃了上去。 他任由我在他脸上胡乱地亲着,得逞地轻笑两声后,一翻身将我压在了岸边,肆无忌惮的掠夺起来。 回到行宫后,已是午时了。 我们刚走入院中,便见叔白神色慌乱地迎了上来。 “媛儿,听闻你早间被文楚公主刁难了,可曾伤到哪里?”叔白抓着我的衣袖,将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个遍。 “未曾。”我粲然一笑:“阿冉已经替我出气了。” “那就好。”叔白闻言松了口气:“真是急坏我了。” “家妻之事,自有本侯处理,你着急个什么劲儿。”魏冉不悦地从中间撞开了白起拉着我衣袖的手。 “我说阿冉,我和媛儿好歹也是至友兄妹,牵个衣袖怎么了?”白起无奈地笑道:“从前捉弄起媛儿时,可就数你最起劲儿。” “你懂什么,那是我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趣。”魏冉反唇相讥道。 “我确实是看不懂你们这怪异的情趣。”白起摇着头道。 “哎呀好了别争论了。”我将他们二人隔开:“一个个都多大的人了,无不无聊啊。” “我年轻些。”白起憋笑。 我也忍不住噗呲一声。 魏冉本就清冷的面色更是冰冻下来,刀了我们一人一眼后,快步向屋中走去。 “这下好了,够你哄一阵儿的了。”我向着白起摊摊手。 “无妨,我可是有备而来。”白起晃了晃手中的酒囊。 待各色菜肴终于上齐时,我们三人围坐在桌案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用起膳来。 “阿冉,媛儿,我先敬你们二人一杯。”叔白举起酒樽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魏冉与他杯盏相撞,接着一饮而尽。 “谢谢你的理解叔白。”我不能饮酒,只好拿起用膳的碗碟,和他的酒杯碰了碰,惹得他二人皆是一笑。 “果然还是阿冉的话好使啊。”白起叹道:“从前在蓝田时,我多次提醒你不可饮酒你都不听,如今阿冉只一句话,你竟滴酒都不沾了。” “这不都是为了身体着想嘛。”我打着哈哈说道。 “是得好好为身体着想。”魏冉接过我的话头,飘来一个深沉的眼神。 我想起他在温泉池时说过的话,以及我心猿意马时的虎狼行为,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情爱之事如何强求得来呢。”白起释然一笑:“不过好在为时不晚,我们三人还是一如从前。” “那就为我们的一如从前举杯!”看着叔白终于想通,我不禁开心的大喊起来。 “是,举杯。”白起笑着附和道,魏冉方才面上的沉闷,也消失不见。 “阿冉,你不必过于担心,明日之事定会十拿九稳的。”一樽酒毕,白起对魏冉劝道。 “但愿如此。”魏冉说着,再度举起杯盏。 我则静默了下来。作为两千多年后的来客,我当然知晓他们此番定会事成,可阿稷却和我说过,这件事违背了太后的意愿。 无论太后有多么雄才伟略,她始终是一个需要温情的女人,站在女人的角度来看,谁又能舍得对自己的丈夫与孩子痛下杀手呢。 我先前还以为此事太后是知晓的,可现在,我只担心他们姐弟的关系从此破裂,再难修复如初。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啊,是他曾经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着、也要用尽全力守护的姐姐啊。 本就孤独了半生的他,从此以后要怀着怎样的愧疚,来面对与他血脉相连的太后呢。 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们二人一边饮酒一边攀谈,至傍晚时分,才用膳完毕。我们将叔白送至院门外后,又相携着回到了屋中。 “夫人,头疼。”他大概是有些醉了,像撒娇似的、将头靠在我怀中轻轻蹭着。 “别动,我给你揉揉。”我伸手摁住他,在他额上轻柔地按捏起来。 “多谢夫人。”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勾唇孩子气般地笑了出来。 “阿冉,你方才和叔白商谈的事,非做不可吗?”我是担心的,担心地坐立难安。 “非做不可。”他道。 “即便会伤害到你最亲的人,也在所不惜吗?”我不禁哽咽了起来。 魏冉闻言睁开双眼,沉静的眸中染上了一丝忧虑:“媛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我。”我摇了摇头,寻了个借口:“你这段时日和叔白整日都在不停地部署,这么隐秘又这么慎重。加之义渠王日甚一日的狂悖,我又岂会猜不到呢。” “别怕。”他搂住我:“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无需操心。” “可你是因为我,才答应大王的!”久忍的泪水流下,我怎么舍得让他为我众叛亲离。 “别哭,别哭媛儿。”他轻轻地为我擦着眼泪:“我固然是存了这样的私心,可即便不因为你,义渠王也绝对留不得。” “他的嚣张与跋扈,已深深地威胁到了国祚,若再放任他继续猖狂下去,这大秦的江山,恐怕要易主了。” “即便是为了先王与阿稷,我也誓必要杀他。”他柔声哄着我:“所以这并不关你的事媛儿,你千万不要自责。” “可你呢,你以后如何面对太后!”我抓着他的衣襟问道。 他沉默了下来。 “事成之后,无论阿姊要如何责罚于我,我都毫无怨言。”他回望着我道。 “即便她要杀了你,你也毫无怨言吗!那我呢,你把我置于何地!”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怨气来,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不会的媛儿,阿姊会明白我的。”他用力箍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可那是她的夫君和孩子!她若真的动怒,真的要杀你怎么办?”我哭着大声斥责道。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即便他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千年来人们对他的评价,除了功高盖主、就只剩下外戚干政四个大字! 他的将相双馨、他的救国于危难、他为大秦开拓的疆土,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媛儿,你听我说。”他掰过我的身子,双手抚摸上我的脸颊:“阿姊并不是寻常女子,她有治世的才能,眼下不过是短暂地为情所困,待日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会醒转过来的。” “可她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信任你了。”我悲哀地紧搂住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呢。” “世事从来就是两难的,全了忠义,就会失了亲缘,我别无选择。”他回抱住我:“还好我有了你,从此,我便不再是独行于世了。” “我不离开你!我永远都不离开你!”我哭得不能自已,忍不住抽噎起来。 我的阿冉啊,从前总以为他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无情之人,可事到如今才明白,他才是这世上最最最最、最痴之人。 他如何能够得知,他一手扶持的君王,终将会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 “好了,别再哭了。”他抵着我的额头:“你哭得为夫心疼死了。” “胡说什么呢…”我看着他肉麻的样子,被惹得破涕为笑。 “真的,不信你摸。”他拿起我的手放至他胸口:“这颗心为你痛、为你乐、为你思念、为你炽热。” “你个不正经的!还有心情调侃我!”我对着他胸口就是邦邦两拳。 “啊~”他皱眉痛呼。 “怎么了?打疼了吗!”我大惊失色,急忙伸手为他轻轻揉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疼,不过为夫,甘愿为你受疼。”他皱起的眉眼散开,露出得意的坏笑。 “你个骗子!”我气竭,再想捶他时,却又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是骗子,但只是你一人的骗子。”他抱着我坐于他膝上轻摇着。 “那当然了,你若再敢去骗其他的女子,我一定、一定…”我一定了半天,一时一不出来。 “一定怎样?”他笑。 “我一定阉了你。”我飞快地小声说着,脸上烧的滚烫,着急忙慌地藏进他怀里。 “呵…”他先是轻声笑着,接着放纵地大笑起来:“媛儿放心,为夫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为夫用生命向你起誓,今生今世、唯你一人。”他抬起我绯红的脸,正色说道。 “与君相同耳。”我同样孤注一掷地回答着他。 我还有什么不可满足的呢,我要嫁的人、他是这世间最赤诚之人。 作为一名臣子,他无愧于他的君王。 作为一名国相,他无愧于他的子民。 作为一名夫君,他更无愧于我。 无论他在后世的眼中,是何等的利欲熏心,我都要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第85章 诱杀 四月初六艳阳日。众王室宗亲于大政门祭祀祖庙天地后,至后山围猎。 参与春猎的男子们皆牵黄擎苍,信心十足地向着山林而去,其中尤以义渠王为首的那群异族人士、疏狂放浪。 我蹙眉看着队伍前方的魏冉与白起,二人皆是神色严峻。 义渠人世代绵延于大秦西北之上的庆阳,曾多次趁着秦国与其它六国征战时,滋扰后方边境,使得大秦腹背受敌。 游牧之国,精于骑射。这场春日猎宴,是他们大显身手、展示自己的良好时机。 狩猎的队伍出发后,太后便带着女眷和孩童们于甘泉宫内就坐,以待晚宴。 我跟在女眷们身后,在大殿末尾寻了个最不起眼的案几坐下,抬头四望时,却瞧见了前方文楚直勾勾地阴冷目光。 我移开视线,不愿同这样的疯子再生事端。 太后和煦地与宗亲贵妇们说着话,一旁的叶阳公主落落大方仪态端庄,殿内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嬉戏打闹,倒似一派其乐融融、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这从容与静好之下,血腥之气肆意飘荡。 不多时,便有内侍尖细高亢的嗓音,在外间缓缓禀报起了男子们的战果,义渠王和他的那群亲卫们,收获颇丰。 听到自己的父王猎到了一只又一只飞禽走兽,那集两国之尊的小儿们,不禁兴奋地上窜下跳、手舞足蹈起来。 “父王真是神勇无比!果然还得是咱们义渠人厉害!”略大的小儿神气地叉着腰,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谁像你们秦人似的畏手畏脚。” “吾儿不可胡说。”上首的太后见状,不痛不痒地斥责道:“大秦义渠亲如一国,不分你我不做比较。” “是,母后。”那小儿闻言撅着嘴,不服气地拱手道。 “母后,王兄所言并不假啊,父王就是比稷王兄勇猛啊。”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接过话头,脸上带着状似不谙世事的天真:“依儿臣看,还不如让我父王做你们秦国的大王呢。” 此话一出,众贵妇们皆面面相觑、满目凄惶,一旁的叶阳公主脸色难看起来,连文楚都皱起了眉头,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哦?是吗?”一道淬冰的清朗之声在殿门外响起,我逆着光线眯眼看去,正是阿稷。 他冷寂的眸光一转,凝了我两眼后向殿前走去:“那不如为兄退位让贤,将这王位,赠予阿弟的父王好了。” 许是阿稷慑人的威严、以及这殿中压抑的氛围吓到了两个无知小儿,他们瑟缩着躲到了太后的身边去。 “大王,这不过是孩童的玩笑之语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太后不动声色地护住了两个孩子:“你为兄为君,应开阔心胸,宽容幼弟们。” 阿稷凛冽的面色破裂。须臾后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理当从命。” “大王来得正是时候,快请上座。”叶阳公主适时地开口,缓解着紧张的氛围:“母后方才还在询问您去了何处呢。” “不过是与臣下们商讨了几桩政务,多谢母后牵挂。”阿稷淡然一笑后徐徐坐下。 “政务固然要商讨,身子也得格外仔细些,你婚期近在眼前,国事自有母后同你舅父操持,大王无需太过劳累。”太后同样神情浅淡地说着,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担忧。 “是。”阿稷颔首。 我不禁摇头苦笑,这一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至亲啊,彼此心中都竖起了锋利的尖刺,即将扎得对方血肉模糊。 我望向上首,阿稷的孤身独坐,与太后的幼子在怀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怎么可能不恨呢。 高台上那抹孤寂身形的目光,沁着湿漉漉的薄雾向我探来,带着委屈不甘与失落,企图寻求到一丝安抚和慰藉。 可抚慰他心的人不该是我,他的妻子正在他身旁。 我垂下头去,我讨厌这样的自己,空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却无法拯救任何人于水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挣扎的痛苦之海,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原本热闹活跃的大殿,因着这一出意外沉静了下来,大家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场必然的杀戮。 燃放熏香的青铜盏更换了一樽又一樽,时间在众人的等待中渐渐流逝着,很快便到了傍晚时分。 西风萧瑟,残阳似血。 一道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大笑而至,义渠王魁梧的身形率先冲进了大殿里,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魏冉和白起。 “哈哈哈哈哈,阿姚,你可知我今日为你猎得了什么好东西?”义渠王大步跨到上首,接过太后怀中的孩儿,与之坐在了一起:“是红狐,绯红的狐皮!” “冬日里做成披帛,定是极衬你白皙的肤色。”义渠王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 “大王面前休得胡言。”太后斥着他,唇角却隐隐含笑。 “咱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满宫里谁人不知!有何说得说不得的!”义渠王大手一挥,看向阿稷:“你说是大王?” 阿稷僵硬着面色,良久后,只向魏冉问道:“舅父,义渠君的亲卫们都招呼好了吗?” “自然是礼待有加。”魏冉与白起对视一眼后,颔首道。 “那便先用膳。”阿稷浅笑:“义渠君,今夜的晚宴,可是特意为你和两位幼弟所设,你们父子三人,可得好好享用啊。” “是吗?”义渠王大乐,拍了拍太后的肩道:“阿姚啊,你这王儿可是越来越懂事了,比他老子强!哈哈哈哈…” “敖鹰,不可胡言。”太后微微皱眉:“传膳。” “传膳!”随着殿前内侍高呼,宫人们鱼贯而入,陆陆续续地上起菜肴来。 “怎么一个人坐到此处了?”魏冉缓步向我走来,疲惫的面上噙着笑意。 “这里空气流通些。”我为他让出些位置来。 “媛儿。”白起紧跟着坐到了我们身旁的案几边:“周重就在殿外,膳毕后速速同他离去。” “好。”我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这种风萧萧兮的氛围,让我的心里格外难受。 我也不知这难受从何而来,我本应该高兴才是的,毕竟那狂悖之人曾经差点杀掉我。 可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却总是久久地萦绕在我心头。 我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在了面前的碗碟之中。 “别担心,没事的。”魏冉抓住了我的手,我也紧紧地回握着他。 “早些回去等我。”他夹了一箸菜在我碟中,我默默地吃了起来。 歌舞停歇,晚宴四散,殿中众人渐渐告退离去。 “走,向太后道别后我送你出去。”魏冉牵着我起身。 “好。”我答应着,又快速而小声地向白起嘱咐道:“小心些。” 白起先是一瞬疑惑,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和魏冉并肩向殿前走去,经过文楚时听得一声冷哼。 “太后大王万安。”我欠身行礼:“夜已深,臣女不胜酒力,这便告退了。” “去。”太后答道,阿稷不言。 “容臣弟去送送夫人。”魏冉对着太后拱手,太后则点头默许。 “哎,不许走不许走!” 我们正欲转身时,义渠王却突然举杯阻拦道:“晚宴晚宴,要人多才算宴,这眼下众人都走了,还有什么意思!” “弟妹别急着走,咱们一家人,今日要尽兴的同庆才对啊!”义渠王说着便站起身来,拉着魏冉往回走。 “义渠君,家妻今日实在不适,恕难奉陪了。”魏冉神色一凛。 “我看弟妹好的很啊。”义渠王瞧着我:“不像是有何处不适的模样。” “怎么?内弟莫非还在为从前之事责怪为兄?”义渠王笑容消失,不悦地说道:“为兄已经向你们夫妇二人致过歉了,你何以还要揪着不放?” “难道想让为兄向你负荆请罪不成?”他将酒樽扔在案几上。 “敖鹰,你这是做何?阿冉并无此意。”太后站起身来解围。 “义渠君误会了,孤这舅母身娇体弱,确实很少与人同饮。”阿稷也皱眉说道。 “呵,你们一家人一个护一个的,倒显得本王成了外人了?”义渠王怒道:“既如此还饮什么宴!” “我父子三人速速离开这行宫,岂不是更衬你们心意!” 大殿内的人已所剩无几,眼看着义渠王暴怒要走,阿稷将手中的杯盏立刻掷向阶下! “嘭!” 清脆的声响乍起在大殿,几百名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迅速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有些还未来得及走的女眷与宫人们吓得四散而逃、喧闹不止! “后退。”魏冉轻声对我说着,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义渠王。 “阿冉!”太后大惊失色:“你做什么?还不退下!” 义渠王将两名幼子护至身后,对着魏冉怒目而视:“内弟,你这是意欲何为?” 魏冉不言,只举剑相向。 “呵…何为?”高台上的阿稷缓步走下,冷笑出声:“这骊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竖子!”义渠王额间青筋暴起:“我乃你母后的夫!” “夫?你问问母后,谁才是她的夫?”阿稷怒指着义渠王:“她的夫是孤的亡父,是葬在这王陵之中的先王!”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带着这两个野种,在我大秦的国土上横行无忌!”阿稷浓眉倒竖,神情癫狂。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阿稷的脸上。 “你这逆子!阿悝和阿芾是你的亲弟弟!”太后颤抖着手哭泣道:“你怎能说这样的狠话!下这样的狠手!” “母后,孤从来就不想要这两个弟弟。”阿稷抬起头,颊边出现一道掌印:“孤永远都不会承认他们!” “住口!”太后怒斥:“都给哀家退下!放义渠王父子三人离开!” 大殿内的众人纹丝不动。 “哀家说退下!”太后声嘶力竭。 仍旧无一人放下手中兵刃。 “阿冉?”太后不敢置信地望向魏冉:“连你也不听从哀家了吗?” “哀家是你的阿姊!”太后终于痛哭失声:“你连阿姊的话都不听了吗!” “阿姊,臣弟的过错,日后但凭你如何处置。”魏冉面上浮现一缕隐忍的苦涩:“但今夜,义渠王必死无疑。”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们要逼死哀家吗!”太后崩溃地悲泣起来,脚步虚浮着已快要站立不稳,还未离开的叶阳公主赶忙上前扶住她。 “阿姚,看见了吗!”义渠王嗤笑起来:“这便是你的好儿子和好弟弟!” “舅父,你还在等什么?”阿稷冷眼睨去:“忘记你答应过孤的事了吗!” 魏冉闻言,举剑向义渠王走去。 “不!不阿冉!不可以!”太后企图上前揽住魏冉,却被阿稷狠狠地拂了开去。 魏冉立时便和义渠王缠斗在了一起,剑影刀光间,惊慌的尖叫在大殿内此起彼伏! “媛儿!”正当我心急如焚地观望着魏冉时,却被白起一把拉至身后,寻了几个士兵保护了起来。 “叔白!”我焦急万分。 “别怕,有我在!”白起对我点点头,立即提剑加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义渠王必败无疑。 他护着两个孩子渐打渐退,被逼至了折角处。 我听着太后和孩子们绝望凄厉地哭喊,听着这满殿奔走的错乱哀嚎,不禁手脚颤抖不已,背上冷汗直冒。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可在这王权斗争之中,哪里还有半点亲情! 魏冉几次进攻,都因为要避开孩子而误伤自己,他的臂膀已血流不止,我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阿冉!” 眼看着他受伤越来越多,我已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兵冲到了前面! “不许过来!”他听见声音后对我吼道,却被义渠王再度砍伤! “阿冉!”我只觉得那刀如同划在了自己身上! “别动!”他焦急喊道。 “舅母退后。”一只手钳住了我的臂弯,我转过头去,阿稷淡漠的脸近在咫尺。 第85章 诱杀 四月初六艳阳日。众王室宗亲于大政门祭祀祖庙天地后,至后山围猎。 参与春猎的男子们皆牵黄擎苍,信心十足地向着山林而去,其中尤以义渠王为首的那群异族人士、疏狂放浪。 我蹙眉看着队伍前方的魏冉与白起,二人皆是神色严峻。 义渠人世代绵延于大秦西北之上的庆阳,曾多次趁着秦国与其它六国征战时,滋扰后方边境,使得大秦腹背受敌。 游牧之国,精于骑射。这场春日猎宴,是他们大显身手、展示自己的良好时机。 狩猎的队伍出发后,太后便带着女眷和孩童们于甘泉宫内就坐,以待晚宴。 我跟在女眷们身后,在大殿末尾寻了个最不起眼的案几坐下,抬头四望时,却瞧见了前方文楚直勾勾地阴冷目光。 我移开视线,不愿同这样的疯子再生事端。 太后和煦地与宗亲贵妇们说着话,一旁的叶阳公主落落大方仪态端庄,殿内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嬉戏打闹,倒似一派其乐融融、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这从容与静好之下,血腥之气肆意飘荡。 不多时,便有内侍尖细高亢的嗓音,在外间缓缓禀报起了男子们的战果,义渠王和他的那群亲卫们,收获颇丰。 听到自己的父王猎到了一只又一只飞禽走兽,那集两国之尊的小儿们,不禁兴奋地上窜下跳、手舞足蹈起来。 “父王真是神勇无比!果然还得是咱们义渠人厉害!”略大的小儿神气地叉着腰,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谁像你们秦人似的畏手畏脚。” “吾儿不可胡说。”上首的太后见状,不痛不痒地斥责道:“大秦义渠亲如一国,不分你我不做比较。” “是,母后。”那小儿闻言撅着嘴,不服气地拱手道。 “母后,王兄所言并不假啊,父王就是比稷王兄勇猛啊。”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接过话头,脸上带着状似不谙世事的天真:“依儿臣看,还不如让我父王做你们秦国的大王呢。” 此话一出,众贵妇们皆面面相觑、满目凄惶,一旁的叶阳公主脸色难看起来,连文楚都皱起了眉头,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哦?是吗?”一道淬冰的清朗之声在殿门外响起,我逆着光线眯眼看去,正是阿稷。 他冷寂的眸光一转,凝了我两眼后向殿前走去:“那不如为兄退位让贤,将这王位,赠予阿弟的父王好了。” 许是阿稷慑人的威严、以及这殿中压抑的氛围吓到了两个无知小儿,他们瑟缩着躲到了太后的身边去。 “大王,这不过是孩童的玩笑之语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太后不动声色地护住了两个孩子:“你为兄为君,应开阔心胸,宽容幼弟们。” 阿稷凛冽的面色破裂。须臾后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理当从命。” “大王来得正是时候,快请上座。”叶阳公主适时地开口,缓解着紧张的氛围:“母后方才还在询问您去了何处呢。” “不过是与臣下们商讨了几桩政务,多谢母后牵挂。”阿稷淡然一笑后徐徐坐下。 “政务固然要商讨,身子也得格外仔细些,你婚期近在眼前,国事自有母后同你舅父操持,大王无需太过劳累。”太后同样神情浅淡地说着,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担忧。 “是。”阿稷颔首。 我不禁摇头苦笑,这一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至亲啊,彼此心中都竖起了锋利的尖刺,即将扎得对方血肉模糊。 我望向上首,阿稷的孤身独坐,与太后的幼子在怀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怎么可能不恨呢。 高台上那抹孤寂身形的目光,沁着湿漉漉的薄雾向我探来,带着委屈不甘与失落,企图寻求到一丝安抚和慰藉。 可抚慰他心的人不该是我,他的妻子正在他身旁。 我垂下头去,我讨厌这样的自己,空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却无法拯救任何人于水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挣扎的痛苦之海,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原本热闹活跃的大殿,因着这一出意外沉静了下来,大家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场必然的杀戮。 燃放熏香的青铜盏更换了一樽又一樽,时间在众人的等待中渐渐流逝着,很快便到了傍晚时分。 西风萧瑟,残阳似血。 一道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大笑而至,义渠王魁梧的身形率先冲进了大殿里,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魏冉和白起。 “哈哈哈哈哈,阿姚,你可知我今日为你猎得了什么好东西?”义渠王大步跨到上首,接过太后怀中的孩儿,与之坐在了一起:“是红狐,绯红的狐皮!” “冬日里做成披帛,定是极衬你白皙的肤色。”义渠王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 “大王面前休得胡言。”太后斥着他,唇角却隐隐含笑。 “咱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满宫里谁人不知!有何说得说不得的!”义渠王大手一挥,看向阿稷:“你说是大王?” 阿稷僵硬着面色,良久后,只向魏冉问道:“舅父,义渠君的亲卫们都招呼好了吗?” “自然是礼待有加。”魏冉与白起对视一眼后,颔首道。 “那便先用膳。”阿稷浅笑:“义渠君,今夜的晚宴,可是特意为你和两位幼弟所设,你们父子三人,可得好好享用啊。” “是吗?”义渠王大乐,拍了拍太后的肩道:“阿姚啊,你这王儿可是越来越懂事了,比他老子强!哈哈哈哈…” “敖鹰,不可胡言。”太后微微皱眉:“传膳。” “传膳!”随着殿前内侍高呼,宫人们鱼贯而入,陆陆续续地上起菜肴来。 “怎么一个人坐到此处了?”魏冉缓步向我走来,疲惫的面上噙着笑意。 “这里空气流通些。”我为他让出些位置来。 “媛儿。”白起紧跟着坐到了我们身旁的案几边:“周重就在殿外,膳毕后速速同他离去。” “好。”我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这种风萧萧兮的氛围,让我的心里格外难受。 我也不知这难受从何而来,我本应该高兴才是的,毕竟那狂悖之人曾经差点杀掉我。 可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却总是久久地萦绕在我心头。 我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在了面前的碗碟之中。 “别担心,没事的。”魏冉抓住了我的手,我也紧紧地回握着他。 “早些回去等我。”他夹了一箸菜在我碟中,我默默地吃了起来。 歌舞停歇,晚宴四散,殿中众人渐渐告退离去。 “走,向太后道别后我送你出去。”魏冉牵着我起身。 “好。”我答应着,又快速而小声地向白起嘱咐道:“小心些。” 白起先是一瞬疑惑,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和魏冉并肩向殿前走去,经过文楚时听得一声冷哼。 “太后大王万安。”我欠身行礼:“夜已深,臣女不胜酒力,这便告退了。” “去。”太后答道,阿稷不言。 “容臣弟去送送夫人。”魏冉对着太后拱手,太后则点头默许。 “哎,不许走不许走!” 我们正欲转身时,义渠王却突然举杯阻拦道:“晚宴晚宴,要人多才算宴,这眼下众人都走了,还有什么意思!” “弟妹别急着走,咱们一家人,今日要尽兴的同庆才对啊!”义渠王说着便站起身来,拉着魏冉往回走。 “义渠君,家妻今日实在不适,恕难奉陪了。”魏冉神色一凛。 “我看弟妹好的很啊。”义渠王瞧着我:“不像是有何处不适的模样。” “怎么?内弟莫非还在为从前之事责怪为兄?”义渠王笑容消失,不悦地说道:“为兄已经向你们夫妇二人致过歉了,你何以还要揪着不放?” “难道想让为兄向你负荆请罪不成?”他将酒樽扔在案几上。 “敖鹰,你这是做何?阿冉并无此意。”太后站起身来解围。 “义渠君误会了,孤这舅母身娇体弱,确实很少与人同饮。”阿稷也皱眉说道。 “呵,你们一家人一个护一个的,倒显得本王成了外人了?”义渠王怒道:“既如此还饮什么宴!” “我父子三人速速离开这行宫,岂不是更衬你们心意!” 大殿内的人已所剩无几,眼看着义渠王暴怒要走,阿稷将手中的杯盏立刻掷向阶下! “嘭!” 清脆的声响乍起在大殿,几百名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迅速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有些还未来得及走的女眷与宫人们吓得四散而逃、喧闹不止! “后退。”魏冉轻声对我说着,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义渠王。 “阿冉!”太后大惊失色:“你做什么?还不退下!” 义渠王将两名幼子护至身后,对着魏冉怒目而视:“内弟,你这是意欲何为?” 魏冉不言,只举剑相向。 “呵…何为?”高台上的阿稷缓步走下,冷笑出声:“这骊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竖子!”义渠王额间青筋暴起:“我乃你母后的夫!” “夫?你问问母后,谁才是她的夫?”阿稷怒指着义渠王:“她的夫是孤的亡父,是葬在这王陵之中的先王!”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带着这两个野种,在我大秦的国土上横行无忌!”阿稷浓眉倒竖,神情癫狂。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阿稷的脸上。 “你这逆子!阿悝和阿芾是你的亲弟弟!”太后颤抖着手哭泣道:“你怎能说这样的狠话!下这样的狠手!” “母后,孤从来就不想要这两个弟弟。”阿稷抬起头,颊边出现一道掌印:“孤永远都不会承认他们!” “住口!”太后怒斥:“都给哀家退下!放义渠王父子三人离开!” 大殿内的众人纹丝不动。 “哀家说退下!”太后声嘶力竭。 仍旧无一人放下手中兵刃。 “阿冉?”太后不敢置信地望向魏冉:“连你也不听从哀家了吗?” “哀家是你的阿姊!”太后终于痛哭失声:“你连阿姊的话都不听了吗!” “阿姊,臣弟的过错,日后但凭你如何处置。”魏冉面上浮现一缕隐忍的苦涩:“但今夜,义渠王必死无疑。”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们要逼死哀家吗!”太后崩溃地悲泣起来,脚步虚浮着已快要站立不稳,还未离开的叶阳公主赶忙上前扶住她。 “阿姚,看见了吗!”义渠王嗤笑起来:“这便是你的好儿子和好弟弟!” “舅父,你还在等什么?”阿稷冷眼睨去:“忘记你答应过孤的事了吗!” 魏冉闻言,举剑向义渠王走去。 “不!不阿冉!不可以!”太后企图上前揽住魏冉,却被阿稷狠狠地拂了开去。 魏冉立时便和义渠王缠斗在了一起,剑影刀光间,惊慌的尖叫在大殿内此起彼伏! “媛儿!”正当我心急如焚地观望着魏冉时,却被白起一把拉至身后,寻了几个士兵保护了起来。 “叔白!”我焦急万分。 “别怕,有我在!”白起对我点点头,立即提剑加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义渠王必败无疑。 他护着两个孩子渐打渐退,被逼至了折角处。 我听着太后和孩子们绝望凄厉地哭喊,听着这满殿奔走的错乱哀嚎,不禁手脚颤抖不已,背上冷汗直冒。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可在这王权斗争之中,哪里还有半点亲情! 魏冉几次进攻,都因为要避开孩子而误伤自己,他的臂膀已血流不止,我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阿冉!” 眼看着他受伤越来越多,我已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兵冲到了前面! “不许过来!”他听见声音后对我吼道,却被义渠王再度砍伤! “阿冉!”我只觉得那刀如同划在了自己身上! “别动!”他焦急喊道。 “舅母退后。”一只手钳住了我的臂弯,我转过头去,阿稷淡漠的脸近在咫尺。 第86章 祈祷 阿稷诡异莫测的双眸,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我望着一片混乱与哭嚎交叠的景象,只感觉他是那样的可悲与可怕! 我用力甩开他紧握住我臂膀的手,后退着与他拉开距离,焦灼地望向魏冉和白起。 刚转过头,我便看见义渠王挥刀砍向了正避开孩子的魏冉! “阿冉小心!”我目眦欲裂! 魏冉闻言立即转身抵挡!白起则见机而作,飞身一剑贯穿在义渠王肩头! “敖鹰!”太后撕心裂肺地哭喊响起!却被阿稷牵制着无法上前。 “噗!”义渠王喷出一大口鲜血,步伐虚晃着向后退去,倚靠着墙壁不肯倒下,他的两个孩子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般,蜷缩在他脚边呜咽着。 激战落幕,这王陵终将归于寂静。 “阿冉!”我惊惧着飞跑至魏冉身边,看着他的伤痕泪如泉涌。 “无妨,别怕。”他惨白着唇色伸手为我擦去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义渠王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昂扬着气势不愿低头认输。 他望着殿内众人狂妄地大笑起来:“魏冉!白起!本王今日纵然身死,可焉知你们二人他日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愤恨地怒吼着:“你们以为,这竖子会放过你们不成!本王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飞鸟尽,良弓藏。 他诛心的话语刺得我一颤,我看向魏冉,他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正也回望着我,随后轻然一笑,冲我安心地点了点头。 “义渠君,你不必离间舅父与武安君。”阿稷缓步向前,殿内众人也渐渐围拢了过来。 “他们乃是我大秦的将士,自然是要以我大秦的利益为先,你和你的两个孽障狼子野心。”阿稷淡漠地勾起唇角:“早就人人得而诛之了。” “竖子!”义渠王大骂:“你果然同你的老子一样,阴险狡诈!” “尽情地骂。”阿稷冷笑:“很快你就会骂不出来了。” “舅父,忘记你答应孤的要求了吗?”阿稷转头望向我们:“孤要你亲手,将这两个孽障和义渠君,当着母后的面杀掉。” 我大惊,阿稷这是要完全将魏冉和太后之间的亲缘斩断!他要让他的舅父与母后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 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再与杀死自己孩子和丈夫的刽子手和平相处! 我先前还以为他只是让魏冉筹谋了这场鸿门宴,却没想到,他要让他亲手杀死他们。 好个一石二鸟的手段,既除去了义渠王父子三人这个巨大的隐患,更将从前揽取大权、密不可分的国相与太后拆解的分崩离析。 他终于成为了那宝座之上、运筹帷幄的君王。 “不可以!不可以!”太后被几个士兵阻拦着近不得身,只能绝望地嚎啕大哭。 魏冉沉默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两个孩子,与他同样血脉相连啊! “舅父,你要反悔不成?”阿稷笑的宛如地狱之神。 一瞬之后,魏冉掰开我握住他的手,终于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 “魏冉!他们也叫你一声舅父啊!”义渠王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屏声息气地、望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那两个孩子躲在早已不能护他们周全的父亲身下,不停地瑟缩与哭泣。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一切,历史的必然性,我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冥冥之中,我反倒还成了推动者与帮凶。 正当我满心凄惶地想转过头去时,一股凶猛的力量突然从身后袭来,直推的我不住向前踉跄而去! “媛儿!” 几道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可事发突然,任何喊叫已成枉然,我狠狠地栽向义渠王面前,登时便被他扼住了脖颈! “媛儿!”魏冉惊慌失措:“放开她!” “放开她?”义渠王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内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我被捏得脸色涨红喘不过气。 “媛儿!”白起立马惶恐地想要上前。 “不许过来!”义渠王大喝:“你们若再靠近一步,本王立马捏碎她的骨头!” “住手!”魏冉揽住白起慌乱的步伐:“你想要的无非是能够活命,一切皆有商讨的余地,但你若敢伤了媛儿分毫,本侯保证大秦的铁骑定会踏平你义渠每一寸土地!” “本王自知已是在劫难逃,可吾儿却命不该绝,你若还想要你夫人的性命,就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危!” “好。”魏冉毫不犹豫的答道:“本侯向你保证。” 义渠王却又斥道:“即使你能说到做到,那竖子怎么可能会错失这大好良机!” “放了她。”阿稷呼气稳住不安的声线:“孤饶这两个孽障不死。” “哦?”义渠王疑窦丛生,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竟能使得你们三人皆乱了心神?” “哈哈哈哈…简直太可笑了。”义渠王狠狠瞪向魏冉和白起:“本王说的没错,你们二人早晚都会死在这竖子手上。” “竖子!本王如何能够相信你?”义渠王向阿稷怒道:“难道只凭你三言两语?” “让司马将军在义渠王的亲卫里挑选二人,送这两个孽障离开。”阿稷低头对身旁的士兵吩咐道。 “是。”士兵拱手。 我被义渠王禁锢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手捏住我喉头,让我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恐惧地望着魏冉。 “你将手松开!”魏冉暴怒:“不许弄疼了她!” “别着急啊内弟,只要本王的孩儿们离开这里,本王自会放开弟妹。”义渠王不屑地说道。 不多时,司马错便带着两个身穿外族服饰的彪形大汉到了甘泉宫。 他们几人一见面,便用我们听不懂的异族话语交谈着,不一会儿,那两个义渠人便抱起了孩子准备离开。 “大王,三思而后行啊。” 一道声音突然在大殿外响起,只见范雎疾步匆匆地从夜色中赶来,行至阿稷身旁拱手道:“若今日放虎归山,来日将祸患无穷啊。” 义渠王闻言,捏着我脖子的手当即又紧了几分。 “唔…”我被捏得窒息,心中痛骂起在背后使阴招的小人来,却不期与人群中的文楚视线相遇,她勾唇冷笑,讥讽又轻蔑。 “媛儿!”白起吓得脸色惨白。 “范大人,你最好别再多言!”魏冉拔剑指向范雎。 “放他们离开。”阿稷后退一步,让开道来,向他身旁的司马错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两个义渠人立刻带着孩子们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黑影。 “现在可以放开孤的舅母了!”阿稷冷眼说道。 “急什么,等本王的孩儿们出了这行宫再说。”见孩子们走后,义渠王放松了警惕,捏着我脖子的手落了下来。 我知道只要性命还握在他手中,就不算绝对的安全。 我冲着离我和义渠王最近的白起眨眨眼,目光看向了他手中的剑,白起立即会意,却有些犹豫,思考一瞬后,还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趁着义渠王与阿稷讨价还价的功夫,我瞅准机会便拔出簪子、狠狠刺向义渠王已经受伤的肩膀,然后拼了命的向前跑去! 义渠王吃痛立即挥刀向我砍来,情急之中,一道身影飞扑着将我护在身下,背后同时传来两道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惊恐着转头去看,只见魏冉挡在我身后被义渠王重伤,他已因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义渠王则毙命在白起剑下。 “阿冉!”我失声尖叫。 殿内再次乱作一团,太后疯狂的从高台上跑至义渠王身边,她的衣裙上沾满了义渠王的鲜血,义渠王用尽全力地抚上她的脸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敖鹰!”她声声泣血。 包围甘泉宫的士兵们退去后,殿内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宫墙外的周重与云月匆匆而至,帮着我和白起一道将重伤的魏冉送回院中。 阿稷冷若冰霜地凝望着我和魏冉,不知他面对这满殿的狼藉作何感想。 我们行至大殿门口时,文楚灰白着脸色想要察看魏冉的伤势,被我上前一步死死挡住。 “滚开,本宫的路你也敢拦!”她厌恶地皱起眉。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清楚吗?”我同样憎恨地盯着她:“你没有资格靠近他!” “贱人!”她火冒三丈,冲上前来。 “公主。”一柄长剑将她拦住,白起缓缓挡至我身前:“白某不过一介武夫,向来不屑与人多加争论,只会用这手中刀剑说话。” “您若再欺压华容县主,可就别怪白某多有得罪了。”白起眉眼俱厉。 “白起!你想犯上作乱不成!”文楚斥道。 “公主若再行事悖乱,白某不介意舍弃这一身功名利禄,教教您如何与人为善。” 话说完后,白起毫不犹豫拉着我的衣袖就走。 魏冉身受重伤,我也无心再与她多加争执,立即一路狂奔着向小院跑去。 回到屋中时,周重早已请了医师为他诊治,大家都焦急地守在他榻前,一刻也不敢离开。 “阿冉,阿冉,你醒醒好不好…”我泪水糊了满脸,坐在榻边紧握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身旁心疼不已。 他向来都是满身傲慢与矜贵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虚弱狼狈过,我喉头心间都泛上酸涩。我恨死自己了,我就不该来这骊山,不该来这行宫的! 他说的对,我就只会拖他后腿,我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受伤,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垫背,我真的好没用! “姑娘,您别哭了。”云月俯身想将我扶起来,却被我立马挥手躲开了。 “媛儿,你别着急,先听听医师怎么说。”白起在我身后劝道。 “是呀姑娘,您这样只会让侯爷更担心而已。”周重也附和道。 恰好医师诊治完毕,我连忙抬首焦急问道:“医师,阿冉如何了?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回县主,国相大人此次确实伤势严重,再加上从前征战时留下来的旧疾,以后怕是不能再轻易领兵了,需得仔细将养着才行。”医师拱手作答。 “很严重…不能领兵了…”我喃喃自语着再度跌坐下来。 他本就是靠着这一身军功才走到今日的,虽已位极人臣了,可对一位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而言,不能领兵打仗意味着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那侯爷大概多久才能醒来?”周重问道。 “这两三日应该就会醒来,但具体时间卑职也说不准,总之切记一定要好生休养不能再动武了。” “多谢医师。”周重叹息着,与之低语着将他送出院外。 “媛儿,没关系的。”白起弯腰蹲在我身前:“其实这对阿冉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太累了,早就需要歇一歇了。” “况且你们都快要成婚了,他总不能成婚后还经常领兵出征,将你一个人扔在咸阳。”白起温柔地劝着我,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儿递给我。 “叔白你别安慰我了。”我抓着魏冉的手再度趴在了他身旁:“都是我的错,我以前总骂他扫把星,其实我才是那个扫把星,他从遇见我开始就没安生过。” “媛儿,别想这么多了。”白起满面担忧:“夜已经很深了,你该歇息了。” “不,我不走!”我不停地哭着:“我要守在他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我真的心疼死了!看着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我简直心如刀绞! 从前手背上划了个小口,我都痛了好久,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我伸手抚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却怎么也抚不平。 “媛儿…”白起欲言又止地唤我。 “你们都走叔白。”我固执地说着:“我绝不离开他半步。” 长久地伫立过后,他们几人终是渐渐都出去了。 我倒了盏茶,用手指小心地为他蘸取到唇上,企图让他的唇色看起来不再那么干涸。最后还是含泪伏下身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想念他鲜活的笑容、鲜活的亲吻。我想念他温暖地怀抱、温暖地体温。 快醒来,我的阿冉。 我向上苍祈祷着,我愿用我毕生所有,换取一个完整的他。 第86章 祈祷 阿稷诡异莫测的双眸,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我望着一片混乱与哭嚎交叠的景象,只感觉他是那样的可悲与可怕! 我用力甩开他紧握住我臂膀的手,后退着与他拉开距离,焦灼地望向魏冉和白起。 刚转过头,我便看见义渠王挥刀砍向了正避开孩子的魏冉! “阿冉小心!”我目眦欲裂! 魏冉闻言立即转身抵挡!白起则见机而作,飞身一剑贯穿在义渠王肩头! “敖鹰!”太后撕心裂肺地哭喊响起!却被阿稷牵制着无法上前。 “噗!”义渠王喷出一大口鲜血,步伐虚晃着向后退去,倚靠着墙壁不肯倒下,他的两个孩子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般,蜷缩在他脚边呜咽着。 激战落幕,这王陵终将归于寂静。 “阿冉!”我惊惧着飞跑至魏冉身边,看着他的伤痕泪如泉涌。 “无妨,别怕。”他惨白着唇色伸手为我擦去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义渠王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昂扬着气势不愿低头认输。 他望着殿内众人狂妄地大笑起来:“魏冉!白起!本王今日纵然身死,可焉知你们二人他日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愤恨地怒吼着:“你们以为,这竖子会放过你们不成!本王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飞鸟尽,良弓藏。 他诛心的话语刺得我一颤,我看向魏冉,他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正也回望着我,随后轻然一笑,冲我安心地点了点头。 “义渠君,你不必离间舅父与武安君。”阿稷缓步向前,殿内众人也渐渐围拢了过来。 “他们乃是我大秦的将士,自然是要以我大秦的利益为先,你和你的两个孽障狼子野心。”阿稷淡漠地勾起唇角:“早就人人得而诛之了。” “竖子!”义渠王大骂:“你果然同你的老子一样,阴险狡诈!” “尽情地骂。”阿稷冷笑:“很快你就会骂不出来了。” “舅父,忘记你答应孤的要求了吗?”阿稷转头望向我们:“孤要你亲手,将这两个孽障和义渠君,当着母后的面杀掉。” 我大惊,阿稷这是要完全将魏冉和太后之间的亲缘斩断!他要让他的舅父与母后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 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再与杀死自己孩子和丈夫的刽子手和平相处! 我先前还以为他只是让魏冉筹谋了这场鸿门宴,却没想到,他要让他亲手杀死他们。 好个一石二鸟的手段,既除去了义渠王父子三人这个巨大的隐患,更将从前揽取大权、密不可分的国相与太后拆解的分崩离析。 他终于成为了那宝座之上、运筹帷幄的君王。 “不可以!不可以!”太后被几个士兵阻拦着近不得身,只能绝望地嚎啕大哭。 魏冉沉默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两个孩子,与他同样血脉相连啊! “舅父,你要反悔不成?”阿稷笑的宛如地狱之神。 一瞬之后,魏冉掰开我握住他的手,终于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 “魏冉!他们也叫你一声舅父啊!”义渠王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屏声息气地、望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那两个孩子躲在早已不能护他们周全的父亲身下,不停地瑟缩与哭泣。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一切,历史的必然性,我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冥冥之中,我反倒还成了推动者与帮凶。 正当我满心凄惶地想转过头去时,一股凶猛的力量突然从身后袭来,直推的我不住向前踉跄而去! “媛儿!” 几道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可事发突然,任何喊叫已成枉然,我狠狠地栽向义渠王面前,登时便被他扼住了脖颈! “媛儿!”魏冉惊慌失措:“放开她!” “放开她?”义渠王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内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我被捏得脸色涨红喘不过气。 “媛儿!”白起立马惶恐地想要上前。 “不许过来!”义渠王大喝:“你们若再靠近一步,本王立马捏碎她的骨头!” “住手!”魏冉揽住白起慌乱的步伐:“你想要的无非是能够活命,一切皆有商讨的余地,但你若敢伤了媛儿分毫,本侯保证大秦的铁骑定会踏平你义渠每一寸土地!” “本王自知已是在劫难逃,可吾儿却命不该绝,你若还想要你夫人的性命,就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危!” “好。”魏冉毫不犹豫的答道:“本侯向你保证。” 义渠王却又斥道:“即使你能说到做到,那竖子怎么可能会错失这大好良机!” “放了她。”阿稷呼气稳住不安的声线:“孤饶这两个孽障不死。” “哦?”义渠王疑窦丛生,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竟能使得你们三人皆乱了心神?” “哈哈哈哈…简直太可笑了。”义渠王狠狠瞪向魏冉和白起:“本王说的没错,你们二人早晚都会死在这竖子手上。” “竖子!本王如何能够相信你?”义渠王向阿稷怒道:“难道只凭你三言两语?” “让司马将军在义渠王的亲卫里挑选二人,送这两个孽障离开。”阿稷低头对身旁的士兵吩咐道。 “是。”士兵拱手。 我被义渠王禁锢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手捏住我喉头,让我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恐惧地望着魏冉。 “你将手松开!”魏冉暴怒:“不许弄疼了她!” “别着急啊内弟,只要本王的孩儿们离开这里,本王自会放开弟妹。”义渠王不屑地说道。 不多时,司马错便带着两个身穿外族服饰的彪形大汉到了甘泉宫。 他们几人一见面,便用我们听不懂的异族话语交谈着,不一会儿,那两个义渠人便抱起了孩子准备离开。 “大王,三思而后行啊。” 一道声音突然在大殿外响起,只见范雎疾步匆匆地从夜色中赶来,行至阿稷身旁拱手道:“若今日放虎归山,来日将祸患无穷啊。” 义渠王闻言,捏着我脖子的手当即又紧了几分。 “唔…”我被捏得窒息,心中痛骂起在背后使阴招的小人来,却不期与人群中的文楚视线相遇,她勾唇冷笑,讥讽又轻蔑。 “媛儿!”白起吓得脸色惨白。 “范大人,你最好别再多言!”魏冉拔剑指向范雎。 “放他们离开。”阿稷后退一步,让开道来,向他身旁的司马错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两个义渠人立刻带着孩子们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黑影。 “现在可以放开孤的舅母了!”阿稷冷眼说道。 “急什么,等本王的孩儿们出了这行宫再说。”见孩子们走后,义渠王放松了警惕,捏着我脖子的手落了下来。 我知道只要性命还握在他手中,就不算绝对的安全。 我冲着离我和义渠王最近的白起眨眨眼,目光看向了他手中的剑,白起立即会意,却有些犹豫,思考一瞬后,还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趁着义渠王与阿稷讨价还价的功夫,我瞅准机会便拔出簪子、狠狠刺向义渠王已经受伤的肩膀,然后拼了命的向前跑去! 义渠王吃痛立即挥刀向我砍来,情急之中,一道身影飞扑着将我护在身下,背后同时传来两道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惊恐着转头去看,只见魏冉挡在我身后被义渠王重伤,他已因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义渠王则毙命在白起剑下。 “阿冉!”我失声尖叫。 殿内再次乱作一团,太后疯狂的从高台上跑至义渠王身边,她的衣裙上沾满了义渠王的鲜血,义渠王用尽全力地抚上她的脸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敖鹰!”她声声泣血。 包围甘泉宫的士兵们退去后,殿内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宫墙外的周重与云月匆匆而至,帮着我和白起一道将重伤的魏冉送回院中。 阿稷冷若冰霜地凝望着我和魏冉,不知他面对这满殿的狼藉作何感想。 我们行至大殿门口时,文楚灰白着脸色想要察看魏冉的伤势,被我上前一步死死挡住。 “滚开,本宫的路你也敢拦!”她厌恶地皱起眉。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清楚吗?”我同样憎恨地盯着她:“你没有资格靠近他!” “贱人!”她火冒三丈,冲上前来。 “公主。”一柄长剑将她拦住,白起缓缓挡至我身前:“白某不过一介武夫,向来不屑与人多加争论,只会用这手中刀剑说话。” “您若再欺压华容县主,可就别怪白某多有得罪了。”白起眉眼俱厉。 “白起!你想犯上作乱不成!”文楚斥道。 “公主若再行事悖乱,白某不介意舍弃这一身功名利禄,教教您如何与人为善。” 话说完后,白起毫不犹豫拉着我的衣袖就走。 魏冉身受重伤,我也无心再与她多加争执,立即一路狂奔着向小院跑去。 回到屋中时,周重早已请了医师为他诊治,大家都焦急地守在他榻前,一刻也不敢离开。 “阿冉,阿冉,你醒醒好不好…”我泪水糊了满脸,坐在榻边紧握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身旁心疼不已。 他向来都是满身傲慢与矜贵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虚弱狼狈过,我喉头心间都泛上酸涩。我恨死自己了,我就不该来这骊山,不该来这行宫的! 他说的对,我就只会拖他后腿,我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受伤,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垫背,我真的好没用! “姑娘,您别哭了。”云月俯身想将我扶起来,却被我立马挥手躲开了。 “媛儿,你别着急,先听听医师怎么说。”白起在我身后劝道。 “是呀姑娘,您这样只会让侯爷更担心而已。”周重也附和道。 恰好医师诊治完毕,我连忙抬首焦急问道:“医师,阿冉如何了?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回县主,国相大人此次确实伤势严重,再加上从前征战时留下来的旧疾,以后怕是不能再轻易领兵了,需得仔细将养着才行。”医师拱手作答。 “很严重…不能领兵了…”我喃喃自语着再度跌坐下来。 他本就是靠着这一身军功才走到今日的,虽已位极人臣了,可对一位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而言,不能领兵打仗意味着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那侯爷大概多久才能醒来?”周重问道。 “这两三日应该就会醒来,但具体时间卑职也说不准,总之切记一定要好生休养不能再动武了。” “多谢医师。”周重叹息着,与之低语着将他送出院外。 “媛儿,没关系的。”白起弯腰蹲在我身前:“其实这对阿冉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太累了,早就需要歇一歇了。” “况且你们都快要成婚了,他总不能成婚后还经常领兵出征,将你一个人扔在咸阳。”白起温柔地劝着我,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儿递给我。 “叔白你别安慰我了。”我抓着魏冉的手再度趴在了他身旁:“都是我的错,我以前总骂他扫把星,其实我才是那个扫把星,他从遇见我开始就没安生过。” “媛儿,别想这么多了。”白起满面担忧:“夜已经很深了,你该歇息了。” “不,我不走!”我不停地哭着:“我要守在他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我真的心疼死了!看着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我简直心如刀绞! 从前手背上划了个小口,我都痛了好久,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我伸手抚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却怎么也抚不平。 “媛儿…”白起欲言又止地唤我。 “你们都走叔白。”我固执地说着:“我绝不离开他半步。” 长久地伫立过后,他们几人终是渐渐都出去了。 我倒了盏茶,用手指小心地为他蘸取到唇上,企图让他的唇色看起来不再那么干涸。最后还是含泪伏下身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想念他鲜活的笑容、鲜活的亲吻。我想念他温暖地怀抱、温暖地体温。 快醒来,我的阿冉。 我向上苍祈祷着,我愿用我毕生所有,换取一个完整的他。 第87章 等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星辉透过木窗照耀在他惨白的面容上,看得我心碎欲绝。 “阿冉,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握着他的手放至脸颊边:“我们的婚期已经这么近了,你说过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你说过要带着我四处去游玩的。”我泪如雨下地呓语着:“难道你要食言吗?” “你快点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一定不在背后骂你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任性,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你说得对、我就是蠢笨、我就是没有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着一颗流淌,往事种种全都浮现在我脑海里。 他纵身救我于马下,他细心标注的竹简,他暗中相送的药品,他在太后面前为我的周旋,兰苑相救同义渠王的争锋,远走蓝田时他久久伫立的孤影… 阿冉、阿冉、阿冉! 你究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多懊悔吗! 我将头靠在他头边,他的呼吸时而平稳时而局促,每分每秒都扎得我椎心泣血。 这黑夜那么漫长那么冷寂,我不要一个人孤单的等待,你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啊! 昏睡了一整夜后,魏冉依旧没有要醒转的迹象,但好在汤药还是能够喂得进去。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榻边,不眠也不休,不吃也不喝,他痛我便陪他一起痛,他苦我便陪他一起苦。 直到第二日傍晚,白起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冲进屋里拉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将我拖至了院中。 “媛儿,你非要将自己的身子也熬垮不可吗!”他眉目紧拧着,满面焦急与担忧:“阿冉醒来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他只会更加难受与自责的!” “他拼尽性命救你,不是为了看见你如此糟践自身的。”白起捏着我的双肩,俯下身轻声规劝着我:“你只有先将自己保全好,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啊。” “可是我真的食不下咽寝不成寐啊叔白,我后悔死了,我懊恼死了,我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咸阳,或许就不会给他惹这么多麻烦、不会让他为我受伤了…”我说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噎起来。 “媛儿,这怎么能够怨你呢,谁都没有预料到你会被义渠王擒住。”白起心疼地望着我:“说来也怪我大意,当时只顾着恋战,竟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的叔白,我之所以会被义渠王擒住,是因为混乱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解释道。 “看清楚是何人了吗?”白起大惊失色,急急问道:“如此恶毒,其心可诛。” “没有,事情发生的突然,我根本来不及看。”我摇了摇头:“可会这样恨我的人,除了文楚,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 不待我话说完,白起便神色冷峻气势汹汹地要往外走去,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立即一把抓住了他。 “叔白你别冲动!”我拽住他:“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这样贸然前去,并不能将她怎么样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你也就罢了,竟还如此阴险地想取你性命!实在让人忍无可忍!”白起依然愤怒着要往外冲。 “不可叔白!”我死死拖住他:“她毕竟是公主之身,况且又死无对证,你会吃亏的!” “媛儿你放开我,若再不敲山震虎,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不行啊…” 我们在院内拉锯着,白起许是怕伤到我,不敢奋力挣脱,一时间竟僵持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厉喝突然从院外传来,惊得我和白起双双顿住。 “武安君。”阿稷带着叶阳公主从院外缓缓走进:“还不快放开孤的舅母。” 他神色凶戾,视线冷冷落在我们二人拉扯的手上。 我收回拖住白起的手,俯身向他们行礼道:“大王万安、叶阳公主万安。” “臣白起参见大王,大王万安。”白起也跟着拱手道:“叶阳公主万安。” “免礼。”一瞬之后,阿稷面无表情地说道,叶阳公主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大王驾临所为何事?”白起率先问道。 “孤来探望舅父。”阿稷冷声说着,目光向我探来:“听闻他伤势颇重,还未醒转。” “多谢大王挂怀。”我再次屈膝行礼,心中却不由地慌乱起来,他应该不会在此时伤害魏冉。 我答完这一句后,气氛突然莫名地冷场下来,四人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义渠王暴毙庆阳大乱。”良久后,阿稷忽然看向白起:“武安君,孤命你速速至云阳关与司马错汇合,北上覆灭义渠群贼。” “司马将军何时去了云阳关?”白起不解地问道。 “昨夜。”阿稷答。 我猛地想起被义渠王擒住时,阿稷看向司马错的神色,果然,那三番两次泄露我和魏冉白起之事的,就是司马错。 阿稷屡屡旁若无人地夜潜我的县主府,作为掌管城中宵禁统领的司马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不仅知晓地一清二楚,甚至还为他效忠的君王提供了便利。 义渠王以为凭我为质,就能救得了他两个儿子,孰不知到头来皆是功亏一篑罢了。 他的孩子们,或许早就魂断司马错之手了。 “是,白起领命。”叔白拱手作答后,却忧心忡忡地向我看来。 “不必担忧我们。”我知他心中所想,奋力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冉的,只是你独自征战在外,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好。”白起颔首,眼圈突然泛起红来:“我一定会记住媛儿的叮嘱。” 我们都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突然,不舍与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可王命如何能够违抗,现下阿稷与叶阳又都同在,甚至连话也不能细说。 “那我就先走了。”叔白留恋地再度看了我两眼,又向着魏冉的屋中望去,最后对着阿稷拱手道:“白起告退。” 阿稷则面色如常地点头默许。 直至白起的身影消失不见,阿稷才淡淡地对我说道:“还请舅母带领孤同虞儿去瞧瞧舅父。” “是。”我微微欠身,领着他们向屋中走去。 “对了,孤临出门时,将司药局上贡的秘药落在章台宫了。”阿稷在屋外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叶阳公主:“那药于外伤疗效甚好,有劳虞儿替孤走一趟了。” 叶阳公主的表情有刹那的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她冲着阿稷盈盈一拜:“是,大王。” 话毕后,她转身袅袅地出了院门。 我立时僵在了门口,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舅母先请。”阿稷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 “大王稍等,臣女先去唤婢子煮些茶来。”我垂下头说着,避开他企图往外走。 “不必了舅母!”他语气骤然冰冷,抓住我的手腕便将我扯入了房中,随即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大王!”我惊恐地叫他,却被他使劲抵在了门上。 “舅母,你同武安君依依惜别的时候,可曾想过尚还躺在榻上的舅父啊。”阿稷回头望了一眼仍处于昏迷的魏冉,接着伸手捋了捋我鬓边的发丝。 我闭眼往后退去,却因被门抵着退无可退,只得艰难地转过头去:“大王,请您莫要再羞辱臣妇。” “羞辱?”他捏着我的下颌迫使我面向他:“和白起拉拉扯扯不是羞辱,同孤说两句话就成了羞辱了?” “臣妇与白起至友之交清清白白,阿冉是知晓的!”我皱眉驳斥着他的话,奋力想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压的更紧了。 “清清白白?孤怎么瞧白起看你的眼神,似乎不那么清白呢。”阿稷低头在我脖颈间放纵地轻嗅着。 “大王!”我大惊:“臣妇是您的舅母!” 他终于抬起头来,却恶趣味似的勾起了唇角:“媛儿,你一口一个臣妇,叫的可真顺畅啊。” “怎么?你已经和舅父行了周公之礼了?” 我瞬间面如土色,他竟然说出这种浑话来! “你胡说些什么!”我吼着他:“阿冉不是那种人!” “是吗?”他嗤笑:“连自己外甥的女人都能惦记,舅父难道会是什么好人吗?”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怒气上涌,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莫说是没有,即便是有又如何?我们夫妻间的床第之欢,莫非也要向大王一一汇报不成!” “闭嘴!”他凶狠地斥责我,同时伸手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得心惊,只紧闭双眼承受着他的怒火。 “没关系。”他忽然又冷静下来,捏着我脖子的手开始肆意抚摸起来:“孤说过,孤允许你暂时投入他人的怀抱。” “孤会将舅父所拥有的一切,慢慢地都收入囊中。”他的手顺着我的肩膀往下,最后停在了腰间:“也包括你,孤的舅母。” 我惊惧地看着他,他真的疯了。 “姑娘!姑娘!您在哪儿呢?”云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霎时间为我带来了希望的光芒。 我再度用力挣开阿稷的束缚,好在他也松手放开了我。 我慌张地跑向榻边,颤抖着握紧魏冉的手,随后对门外喊道:“我在这里面!” 阿稷瞥我一眼后,兀自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姑娘!”云月推开门:“奴婢做了您最喜欢的桂花糕,您这样不吃不喝是不行的,就算是为了侯爷,多少也得用些…” 云月的话在看见阿稷后尽数憋了回去,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大王万安。” 阿稷就这样任由云月跪着,也不唤她起身,只低低问道:“怎么?你们县主竟不吃不喝地照顾国相?” 云月不安地瞧了我两眼,接着再度叩首、忐忑地答道:“是。” 阿稷冷眼向我盯来:“孤瞧这桂花糕做的很是不错,送去给舅母尝尝。” 云月闻言,立即起身想将桂花糕给我端来。 “站住,孤让你起身了吗?”阿稷冷冽的声音响起。 云月微颤,立即再次跪下膝行着向我而来。 “云月!”我惊呼着扑向她,转头怒视着阿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侮辱人!” “这算什么,你若再做出这副茶饭不思的姿态来,孤有的是方法折磨她。”他冷笑:“请用膳啊,舅母。” 他真的变了。以前那个清俊温柔、从不苛责他人的少年,在他的身上已毫无影踪。 云月憋红着脸,眼中蓄起了大颗大颗的泪水,端着托盘的手颤抖着,直摇得碗碟叮咚作响。 她有什么错啊!她不过是心疼我,满心欢喜地做了美味的糕点,想拿来规劝我保重身体而已。 何以要受他这番侮辱啊! 我抓起碟中的桂花糕往嘴里塞去,往日清甜绵软的点心,此时吃起来味同嚼蜡。 我与云月互相望着,渐渐都哭了出来。 “起来!”阿稷突然大喝一声,惊得云月一个激灵。 我们搀扶着站起身,哆哆嗦嗦地走向榻边。我看着魏冉苍白的脸委屈极了,我多么希望他立刻醒过来!立刻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王,华容县主。” 正当我们四下无言之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叶阳公主万安。”我和云月向她行礼。 “华容县主安好。”她点头致意,狐疑地看了看我和云月,向着阿稷走去。 “大王方才说的可是这盒药膏?”叶阳公主将手中的药盒奉给阿稷。 “正是。”阿稷接了过去,起身向我走来。 “舅母,舅父的身体还请你仔细照料,但也要记得多多顾全自身,否则得不偿失就不好了。”阿稷意有所指地说着,伸手将药盒递向我。 我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欠身行了礼:“多谢大王与公主前来探望。”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叶阳公主客套地回应着。 “走。”阿稷对叶阳公主说道,随即转身大步跨出屋中。 第87章 等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星辉透过木窗照耀在他惨白的面容上,看得我心碎欲绝。 “阿冉,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握着他的手放至脸颊边:“我们的婚期已经这么近了,你说过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你说过要带着我四处去游玩的。”我泪如雨下地呓语着:“难道你要食言吗?” “你快点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一定不在背后骂你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任性,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你说得对、我就是蠢笨、我就是没有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着一颗流淌,往事种种全都浮现在我脑海里。 他纵身救我于马下,他细心标注的竹简,他暗中相送的药品,他在太后面前为我的周旋,兰苑相救同义渠王的争锋,远走蓝田时他久久伫立的孤影… 阿冉、阿冉、阿冉! 你究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多懊悔吗! 我将头靠在他头边,他的呼吸时而平稳时而局促,每分每秒都扎得我椎心泣血。 这黑夜那么漫长那么冷寂,我不要一个人孤单的等待,你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啊! 昏睡了一整夜后,魏冉依旧没有要醒转的迹象,但好在汤药还是能够喂得进去。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榻边,不眠也不休,不吃也不喝,他痛我便陪他一起痛,他苦我便陪他一起苦。 直到第二日傍晚,白起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冲进屋里拉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将我拖至了院中。 “媛儿,你非要将自己的身子也熬垮不可吗!”他眉目紧拧着,满面焦急与担忧:“阿冉醒来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他只会更加难受与自责的!” “他拼尽性命救你,不是为了看见你如此糟践自身的。”白起捏着我的双肩,俯下身轻声规劝着我:“你只有先将自己保全好,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啊。” “可是我真的食不下咽寝不成寐啊叔白,我后悔死了,我懊恼死了,我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咸阳,或许就不会给他惹这么多麻烦、不会让他为我受伤了…”我说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噎起来。 “媛儿,这怎么能够怨你呢,谁都没有预料到你会被义渠王擒住。”白起心疼地望着我:“说来也怪我大意,当时只顾着恋战,竟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的叔白,我之所以会被义渠王擒住,是因为混乱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解释道。 “看清楚是何人了吗?”白起大惊失色,急急问道:“如此恶毒,其心可诛。” “没有,事情发生的突然,我根本来不及看。”我摇了摇头:“可会这样恨我的人,除了文楚,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 不待我话说完,白起便神色冷峻气势汹汹地要往外走去,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立即一把抓住了他。 “叔白你别冲动!”我拽住他:“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这样贸然前去,并不能将她怎么样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你也就罢了,竟还如此阴险地想取你性命!实在让人忍无可忍!”白起依然愤怒着要往外冲。 “不可叔白!”我死死拖住他:“她毕竟是公主之身,况且又死无对证,你会吃亏的!” “媛儿你放开我,若再不敲山震虎,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不行啊…” 我们在院内拉锯着,白起许是怕伤到我,不敢奋力挣脱,一时间竟僵持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厉喝突然从院外传来,惊得我和白起双双顿住。 “武安君。”阿稷带着叶阳公主从院外缓缓走进:“还不快放开孤的舅母。” 他神色凶戾,视线冷冷落在我们二人拉扯的手上。 我收回拖住白起的手,俯身向他们行礼道:“大王万安、叶阳公主万安。” “臣白起参见大王,大王万安。”白起也跟着拱手道:“叶阳公主万安。” “免礼。”一瞬之后,阿稷面无表情地说道,叶阳公主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大王驾临所为何事?”白起率先问道。 “孤来探望舅父。”阿稷冷声说着,目光向我探来:“听闻他伤势颇重,还未醒转。” “多谢大王挂怀。”我再次屈膝行礼,心中却不由地慌乱起来,他应该不会在此时伤害魏冉。 我答完这一句后,气氛突然莫名地冷场下来,四人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义渠王暴毙庆阳大乱。”良久后,阿稷忽然看向白起:“武安君,孤命你速速至云阳关与司马错汇合,北上覆灭义渠群贼。” “司马将军何时去了云阳关?”白起不解地问道。 “昨夜。”阿稷答。 我猛地想起被义渠王擒住时,阿稷看向司马错的神色,果然,那三番两次泄露我和魏冉白起之事的,就是司马错。 阿稷屡屡旁若无人地夜潜我的县主府,作为掌管城中宵禁统领的司马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不仅知晓地一清二楚,甚至还为他效忠的君王提供了便利。 义渠王以为凭我为质,就能救得了他两个儿子,孰不知到头来皆是功亏一篑罢了。 他的孩子们,或许早就魂断司马错之手了。 “是,白起领命。”叔白拱手作答后,却忧心忡忡地向我看来。 “不必担忧我们。”我知他心中所想,奋力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冉的,只是你独自征战在外,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好。”白起颔首,眼圈突然泛起红来:“我一定会记住媛儿的叮嘱。” 我们都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突然,不舍与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可王命如何能够违抗,现下阿稷与叶阳又都同在,甚至连话也不能细说。 “那我就先走了。”叔白留恋地再度看了我两眼,又向着魏冉的屋中望去,最后对着阿稷拱手道:“白起告退。” 阿稷则面色如常地点头默许。 直至白起的身影消失不见,阿稷才淡淡地对我说道:“还请舅母带领孤同虞儿去瞧瞧舅父。” “是。”我微微欠身,领着他们向屋中走去。 “对了,孤临出门时,将司药局上贡的秘药落在章台宫了。”阿稷在屋外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叶阳公主:“那药于外伤疗效甚好,有劳虞儿替孤走一趟了。” 叶阳公主的表情有刹那的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她冲着阿稷盈盈一拜:“是,大王。” 话毕后,她转身袅袅地出了院门。 我立时僵在了门口,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舅母先请。”阿稷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 “大王稍等,臣女先去唤婢子煮些茶来。”我垂下头说着,避开他企图往外走。 “不必了舅母!”他语气骤然冰冷,抓住我的手腕便将我扯入了房中,随即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大王!”我惊恐地叫他,却被他使劲抵在了门上。 “舅母,你同武安君依依惜别的时候,可曾想过尚还躺在榻上的舅父啊。”阿稷回头望了一眼仍处于昏迷的魏冉,接着伸手捋了捋我鬓边的发丝。 我闭眼往后退去,却因被门抵着退无可退,只得艰难地转过头去:“大王,请您莫要再羞辱臣妇。” “羞辱?”他捏着我的下颌迫使我面向他:“和白起拉拉扯扯不是羞辱,同孤说两句话就成了羞辱了?” “臣妇与白起至友之交清清白白,阿冉是知晓的!”我皱眉驳斥着他的话,奋力想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压的更紧了。 “清清白白?孤怎么瞧白起看你的眼神,似乎不那么清白呢。”阿稷低头在我脖颈间放纵地轻嗅着。 “大王!”我大惊:“臣妇是您的舅母!” 他终于抬起头来,却恶趣味似的勾起了唇角:“媛儿,你一口一个臣妇,叫的可真顺畅啊。” “怎么?你已经和舅父行了周公之礼了?” 我瞬间面如土色,他竟然说出这种浑话来! “你胡说些什么!”我吼着他:“阿冉不是那种人!” “是吗?”他嗤笑:“连自己外甥的女人都能惦记,舅父难道会是什么好人吗?”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怒气上涌,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莫说是没有,即便是有又如何?我们夫妻间的床第之欢,莫非也要向大王一一汇报不成!” “闭嘴!”他凶狠地斥责我,同时伸手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得心惊,只紧闭双眼承受着他的怒火。 “没关系。”他忽然又冷静下来,捏着我脖子的手开始肆意抚摸起来:“孤说过,孤允许你暂时投入他人的怀抱。” “孤会将舅父所拥有的一切,慢慢地都收入囊中。”他的手顺着我的肩膀往下,最后停在了腰间:“也包括你,孤的舅母。” 我惊惧地看着他,他真的疯了。 “姑娘!姑娘!您在哪儿呢?”云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霎时间为我带来了希望的光芒。 我再度用力挣开阿稷的束缚,好在他也松手放开了我。 我慌张地跑向榻边,颤抖着握紧魏冉的手,随后对门外喊道:“我在这里面!” 阿稷瞥我一眼后,兀自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姑娘!”云月推开门:“奴婢做了您最喜欢的桂花糕,您这样不吃不喝是不行的,就算是为了侯爷,多少也得用些…” 云月的话在看见阿稷后尽数憋了回去,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大王万安。” 阿稷就这样任由云月跪着,也不唤她起身,只低低问道:“怎么?你们县主竟不吃不喝地照顾国相?” 云月不安地瞧了我两眼,接着再度叩首、忐忑地答道:“是。” 阿稷冷眼向我盯来:“孤瞧这桂花糕做的很是不错,送去给舅母尝尝。” 云月闻言,立即起身想将桂花糕给我端来。 “站住,孤让你起身了吗?”阿稷冷冽的声音响起。 云月微颤,立即再次跪下膝行着向我而来。 “云月!”我惊呼着扑向她,转头怒视着阿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侮辱人!” “这算什么,你若再做出这副茶饭不思的姿态来,孤有的是方法折磨她。”他冷笑:“请用膳啊,舅母。” 他真的变了。以前那个清俊温柔、从不苛责他人的少年,在他的身上已毫无影踪。 云月憋红着脸,眼中蓄起了大颗大颗的泪水,端着托盘的手颤抖着,直摇得碗碟叮咚作响。 她有什么错啊!她不过是心疼我,满心欢喜地做了美味的糕点,想拿来规劝我保重身体而已。 何以要受他这番侮辱啊! 我抓起碟中的桂花糕往嘴里塞去,往日清甜绵软的点心,此时吃起来味同嚼蜡。 我与云月互相望着,渐渐都哭了出来。 “起来!”阿稷突然大喝一声,惊得云月一个激灵。 我们搀扶着站起身,哆哆嗦嗦地走向榻边。我看着魏冉苍白的脸委屈极了,我多么希望他立刻醒过来!立刻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王,华容县主。” 正当我们四下无言之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叶阳公主万安。”我和云月向她行礼。 “华容县主安好。”她点头致意,狐疑地看了看我和云月,向着阿稷走去。 “大王方才说的可是这盒药膏?”叶阳公主将手中的药盒奉给阿稷。 “正是。”阿稷接了过去,起身向我走来。 “舅母,舅父的身体还请你仔细照料,但也要记得多多顾全自身,否则得不偿失就不好了。”阿稷意有所指地说着,伸手将药盒递向我。 我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欠身行了礼:“多谢大王与公主前来探望。”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叶阳公主客套地回应着。 “走。”阿稷对叶阳公主说道,随即转身大步跨出屋中。 第88章 坦白 直等到阿稷与叶阳公主走远以后,我高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了下来。 “姑娘…”云月脸上仍还挂着泪水,正满面惊恐地望着我。 “抱歉云月,让你受委屈了。”我伸手擦拭着她的眼泪,万般心疼地安慰道。 “奴婢不委屈…”云月兀自摇着头:“委屈的是姑娘,姑娘才是真的处境艰难。” 我闻言不禁苦笑,是啊,我的处境如何能不艰难呢。我转头望向榻上虚弱的魏冉,心中泛起铺天盖地般的怜爱与愧疚。 在我还未爱上魏冉、还未卷入这场争夺的漩涡之中时,我尚且还可以冷眼直面他潦倒落魄的结局,可事到如今,我却是再也无法泰然自若了。 虽然知道功高盖主的权臣,自古以来就难以善终,可当这件事落在我全心全意的爱人身上时,我只感觉是那般让人恐惧与战栗! 尤其阿稷手中那柄最为锋利的刀刃,还是我亲手递给他的!甚至于阿稷会如此疯魔,也全都是因我而起! 阿冉,我简直无颜面对你! 我再度伏在魏冉的榻边痛哭起来,我根本就是作茧自缚,我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让他倾心相待! 浑浑噩噩地挨到圆月高挂时,我掌中的手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阿冉!”我立即支起身看向他,双手惊喜地抚上他的脸颊。 他薄唇抿着浓眉紧蹙,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扇动了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阿冉,你终于醒了!”我痛哭流涕地搂住他:“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真的吓死我了!” “媛儿。”他沙哑着声音唤我,同时伸手回抱住我。 “你渴不渴饿不饿?”我撑起身来仔细地检查着他:“伤口是不是很痛?” “我立马去请医师!”我自顾地说着,随即就想起身寻找医师。 “别动。”他却箍紧了我:“让我抱一会儿。” 他往日清冷磁性的嗓音,此时透着干涸了许久的嘶哑,听得我心如刀割。 “对不起阿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贴上他的额头,啜泣着忏悔道:“我不该缠着你非要来骊山的,都是我害你受伤的。” “不许胡说。”他轻轻吻着我的眼泪:“保护你是为夫的职责。”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回吻着他的鼻尖眉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只恨不能代替你痛、不能代替你疼,只恨那把刀没有刺在我自己身上!” “不许哭。”他眷恋地凑上我的唇:“为你,我甘之如饴。” 我们在这四下无人的寂寂深夜里,婉转而缠绵的轻蹭着、吮吸着、拥吻着,无关情欲,只为真心。 许久以后,魏冉才迷恋不已的放开了我,他勾起唇角抚上我的脸:“还是为夫惦念的味道。” … “伤口都还浸着血呢,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我嗔怪地睨他一眼,起身倒了茶递至他唇边:“先喝口茶润润,我去让云月送些膳食过来。” 我起身窸窸窣窣的为他掖好被子:“用完膳后得立马为伤口换药,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什么也不许做、什么也不许问,必须好好调养身体,我会寸步不离地监督你的。” “夫人放心,为夫一定在你我大婚前夕养好身子。”他坏笑着勾上我的腰:“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原本还从容的面色霎时被他调戏的绯红,只磕磕巴巴地假装斥道:“真是没个正经,我都担心死了,你还有功夫瞎贫。” “有何可担心的。”他拉过我咬起了耳朵:“为夫好得很,有的是力气让夫人欢愉。” 这样直白孟浪的话语简直让我哭笑不得,我们两两对视着,终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虽然他向来都爱如此调侃我,但我心中很清楚,他此时的放浪不羁,不过都是为了使我心安罢了。 我的阿冉,总是用他最温柔、最不易让人发现的方式保护着我。 思及此,心中升起无限柔软,我再次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啊!”一声尖叫在门外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属下也没看见。” 我大惊着望向门口,云月和周重正欲盖弥彰的想要跑路。 “回来。”魏冉叫停他们。 云月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榻边:“奴婢用骨汤熬了些米粥,侯爷请慢用。” 这丫头羞红着一张脸,促狭的目光直往我身上打量。 “咳咳…”我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辛苦了云月。” “这、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云月大着舌头直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我不禁在心中好笑,云月这丫头虽对周重交付真心,可到底还未经情爱,竟比我还要脸皮薄。 “本侯昏睡的这两日,太后是否已摆驾回宫?义渠王暴毙后,朝中群臣可有奏请大王派兵北上?”周重刚走近,魏冉便立即询问起国事来。 “太后当夜便被大王命人护送回宫了,武安君与司马将军也已至云阳。”周重拱手道。 “如此甚好。”魏冉思索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捂住伤口皱起了眉头。 “说好的什么都不许问!”我急得连忙上前扶住他:“老是国事国事的,到底是国事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当然都重要。”他无奈地刮了刮我的鼻子:“我身为一国之相,这些事怎能不过问呢?” “我不管!”我往他身后放了个软垫,摁着他靠在榻上:“朝中有那么多领取俸禄的大臣,何以事事都要你操心。” “我才不关心什么国事,我只关心你康健与否。”我端起碗碟,舀了勺米粥吹了吹喂向他:“张嘴。” 魏冉的眼眸晶亮,他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后听话地吃下我喂的米粥。 “侯爷,姑娘所言不假,您还是先养好身体最重要。”周重笑道:“国事日后再操劳也不迟。” “周将军这话我爱听,什么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为重要了。”我一边点头,一边不停歇地喂着他。 “是,都听夫人的。”他笑。 “那属下便告退了。”周重和云月行完礼便出了房门。 屋内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喂他用完膳后,又褪下他的衣衫,将伤口都细细地擦拭一遍上完药后,便和衣钻进了他的怀里。 透过敞开的窗缝,我们相拥着望向夜空中的点点星光。这样平静安宁的夜晚,不知我们还可以同享多久。 “阿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成婚后要做些什么?”我枕着他未受伤的臂膀,将手搭在了他的胸口。 “做每对寻常夫妻都会做的事。”他轻拍着我:“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是,我们一定要白头偕老。”我忍不住鼻尖泛起了酸。 阿稷愤恨的面容,与史书上那关于穰侯魏冉的几行文字,开始轮番不停地在我眼前交杂。 可那又如何呢,我心不改,坚如磐石。 “阿冉,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将引荐范雎之事告诉他,我不想再时刻担心这颗隐雷,会成为我和魏冉之间的龃龉了。 “何事?”他见我突然正色起来,伸手勾起我的下颌面向他。 “你可知大王身边那位御史大夫范雎,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有才学但睚眦必报,既非君子,也非小人。” “他在朝中,是否与你为敌?” 他沉默了一瞬后,开口答道:“是。”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思索良久后,还是郑重而艰难地说道:“范雎,是我引荐给大王的。” 我惴惴不安地搂紧了他:“从前与大王定情时,我看着他无人相助,亲口向他引荐了范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下来,我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将我推开。 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对我的审判,像绝望的死囚在期盼饶恕的圣旨。 好似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似只在须臾之间,他扣着我的脑袋便狠狠地吻了过来。 唇舌交缠,呼吸迷乱,我的心渐渐被喜悦填满,无所畏惧地环上他的脖颈,像一条濒死的鱼儿般极力靠近着大海。 “这便是惩罚。”意乱情迷间,他在我耳边低语。 “对不起。”我哽咽着对他说道:“我当时没有想过会爱上你。” “这不是你的错。”他紧紧抵着我:“是我对你太刻薄,才让你迷了路,这些代价都是我应得的。” “阿冉,我爱你。”我喜极而泣:“我全心全意的爱你。” “能得媛儿青睐,是我毕生荣幸。”他笑。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我想大概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夜晚了。 “阿冉,你不断地向上攀爬,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轻声询问着他。 历史纵然是不容更改的,但我们可以选择提前离场啊。 我们何不远离这一切,去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呢,趁着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趁着还有转圜的余地。 “十六年前刚入咸阳时,我和荆尧壮志满怀,相约着一定要闯出各自的天地,让那些曾经轻贱我们的人刮目相看。”魏冉开始回忆起了往昔。 “后来荆尧离世,我便下定决心要带着他那份不能完成的梦想,站在权力顶峰,守护荆家众人。” “除了这些呢?” “便是阿姊和大王了。”他叹息着:“我和阿姊初逢时,她还是先王的八子,阿稷不过才三岁大小。” “先王有众多的儿女与妻妾,他们母子并不得宠爱,在宫中可谓是举步维艰。那时阿姊从没有笑颜,大王也没有玩伴。” “他们困在那四四方方的王宫之中,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薄待。” “尽管自身都寸步难行,阿姊却总是节衣缩食的往军营中打点,只希望我这个从小便和她离散的弟弟、能过得好一些。” “我还记得第一次胜仗进宫行赏时,他们母子二人躲在了望台的高墙后,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只为了给我送一份他们舍不得吃的、已经放干了的枣泥糕。” “从那时起,我就日日夜夜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爬到无人敢肆意欺凌的位置。” “我要重铸我母亲与父亲的陵寝,将他们的灵位、光明正大的抬进由我开写的宗祠里!” 往事太过惨痛,他的音调扬起,带着激动与破碎,听得我满心凄惶。 我该怎样规劝他放下手中所拥有的一切呢,这可是他半生拼搏、用命换来的成就啊。 这不止是他的殊荣,更是荆尧与荆家众人和他亡父亡母的殊荣。 我又有什么权利,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劝他放手呢。 事情好像成了一个死循环,我不仅走不出去,更救不了他。 他在这波谲云诡的时代沉浮多年,与六国不知打了多少的仗、结了多少的怨,即便我们能走,又真的能安然无恙地垂垂老矣吗? 罢了罢了,就算我知道事情所有的结局,付出所有的努力,也改写不了一个已成既定的史实。 左右,我都同他一起面对就是了。 “阿冉,你的父母与荆家众人,一定以你为荣。”我慰藉着他:“我也是如此,此生能做你的妻子,更是我毕生之荣幸。” “还好有你媛儿,还好有你。”他同样抚慰着我:“还好我没有错过你。” 世事瞬息万变皆是虚枉,只要相拥的这一瞬间是真实的,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在骊山行宫休养了几日以后,魏冉已经能够行走自如了,宗室王亲大部分已接连返回咸阳,四月中旬这日,我们也向着咸阳进发了。 刚入城中,便见满城帛锦张贴,人人奔走相告,一派喜气洋洋之象。路过赵大哥的茶肆铺问了才知,近日有天子之喜。 想来也理应如此,因着春猎一事,秦国大王与楚国公主的婚事已推迟了半月之久,为抚两国邦交,必须得即刻提上日程了。 第88章 坦白 直等到阿稷与叶阳公主走远以后,我高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了下来。 “姑娘…”云月脸上仍还挂着泪水,正满面惊恐地望着我。 “抱歉云月,让你受委屈了。”我伸手擦拭着她的眼泪,万般心疼地安慰道。 “奴婢不委屈…”云月兀自摇着头:“委屈的是姑娘,姑娘才是真的处境艰难。” 我闻言不禁苦笑,是啊,我的处境如何能不艰难呢。我转头望向榻上虚弱的魏冉,心中泛起铺天盖地般的怜爱与愧疚。 在我还未爱上魏冉、还未卷入这场争夺的漩涡之中时,我尚且还可以冷眼直面他潦倒落魄的结局,可事到如今,我却是再也无法泰然自若了。 虽然知道功高盖主的权臣,自古以来就难以善终,可当这件事落在我全心全意的爱人身上时,我只感觉是那般让人恐惧与战栗! 尤其阿稷手中那柄最为锋利的刀刃,还是我亲手递给他的!甚至于阿稷会如此疯魔,也全都是因我而起! 阿冉,我简直无颜面对你! 我再度伏在魏冉的榻边痛哭起来,我根本就是作茧自缚,我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让他倾心相待! 浑浑噩噩地挨到圆月高挂时,我掌中的手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阿冉!”我立即支起身看向他,双手惊喜地抚上他的脸颊。 他薄唇抿着浓眉紧蹙,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扇动了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阿冉,你终于醒了!”我痛哭流涕地搂住他:“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真的吓死我了!” “媛儿。”他沙哑着声音唤我,同时伸手回抱住我。 “你渴不渴饿不饿?”我撑起身来仔细地检查着他:“伤口是不是很痛?” “我立马去请医师!”我自顾地说着,随即就想起身寻找医师。 “别动。”他却箍紧了我:“让我抱一会儿。” 他往日清冷磁性的嗓音,此时透着干涸了许久的嘶哑,听得我心如刀割。 “对不起阿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贴上他的额头,啜泣着忏悔道:“我不该缠着你非要来骊山的,都是我害你受伤的。” “不许胡说。”他轻轻吻着我的眼泪:“保护你是为夫的职责。”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回吻着他的鼻尖眉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只恨不能代替你痛、不能代替你疼,只恨那把刀没有刺在我自己身上!” “不许哭。”他眷恋地凑上我的唇:“为你,我甘之如饴。” 我们在这四下无人的寂寂深夜里,婉转而缠绵的轻蹭着、吮吸着、拥吻着,无关情欲,只为真心。 许久以后,魏冉才迷恋不已的放开了我,他勾起唇角抚上我的脸:“还是为夫惦念的味道。” … “伤口都还浸着血呢,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我嗔怪地睨他一眼,起身倒了茶递至他唇边:“先喝口茶润润,我去让云月送些膳食过来。” 我起身窸窸窣窣的为他掖好被子:“用完膳后得立马为伤口换药,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什么也不许做、什么也不许问,必须好好调养身体,我会寸步不离地监督你的。” “夫人放心,为夫一定在你我大婚前夕养好身子。”他坏笑着勾上我的腰:“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原本还从容的面色霎时被他调戏的绯红,只磕磕巴巴地假装斥道:“真是没个正经,我都担心死了,你还有功夫瞎贫。” “有何可担心的。”他拉过我咬起了耳朵:“为夫好得很,有的是力气让夫人欢愉。” 这样直白孟浪的话语简直让我哭笑不得,我们两两对视着,终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虽然他向来都爱如此调侃我,但我心中很清楚,他此时的放浪不羁,不过都是为了使我心安罢了。 我的阿冉,总是用他最温柔、最不易让人发现的方式保护着我。 思及此,心中升起无限柔软,我再次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啊!”一声尖叫在门外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属下也没看见。” 我大惊着望向门口,云月和周重正欲盖弥彰的想要跑路。 “回来。”魏冉叫停他们。 云月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榻边:“奴婢用骨汤熬了些米粥,侯爷请慢用。” 这丫头羞红着一张脸,促狭的目光直往我身上打量。 “咳咳…”我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辛苦了云月。” “这、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云月大着舌头直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我不禁在心中好笑,云月这丫头虽对周重交付真心,可到底还未经情爱,竟比我还要脸皮薄。 “本侯昏睡的这两日,太后是否已摆驾回宫?义渠王暴毙后,朝中群臣可有奏请大王派兵北上?”周重刚走近,魏冉便立即询问起国事来。 “太后当夜便被大王命人护送回宫了,武安君与司马将军也已至云阳。”周重拱手道。 “如此甚好。”魏冉思索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捂住伤口皱起了眉头。 “说好的什么都不许问!”我急得连忙上前扶住他:“老是国事国事的,到底是国事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当然都重要。”他无奈地刮了刮我的鼻子:“我身为一国之相,这些事怎能不过问呢?” “我不管!”我往他身后放了个软垫,摁着他靠在榻上:“朝中有那么多领取俸禄的大臣,何以事事都要你操心。” “我才不关心什么国事,我只关心你康健与否。”我端起碗碟,舀了勺米粥吹了吹喂向他:“张嘴。” 魏冉的眼眸晶亮,他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后听话地吃下我喂的米粥。 “侯爷,姑娘所言不假,您还是先养好身体最重要。”周重笑道:“国事日后再操劳也不迟。” “周将军这话我爱听,什么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为重要了。”我一边点头,一边不停歇地喂着他。 “是,都听夫人的。”他笑。 “那属下便告退了。”周重和云月行完礼便出了房门。 屋内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喂他用完膳后,又褪下他的衣衫,将伤口都细细地擦拭一遍上完药后,便和衣钻进了他的怀里。 透过敞开的窗缝,我们相拥着望向夜空中的点点星光。这样平静安宁的夜晚,不知我们还可以同享多久。 “阿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成婚后要做些什么?”我枕着他未受伤的臂膀,将手搭在了他的胸口。 “做每对寻常夫妻都会做的事。”他轻拍着我:“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是,我们一定要白头偕老。”我忍不住鼻尖泛起了酸。 阿稷愤恨的面容,与史书上那关于穰侯魏冉的几行文字,开始轮番不停地在我眼前交杂。 可那又如何呢,我心不改,坚如磐石。 “阿冉,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将引荐范雎之事告诉他,我不想再时刻担心这颗隐雷,会成为我和魏冉之间的龃龉了。 “何事?”他见我突然正色起来,伸手勾起我的下颌面向他。 “你可知大王身边那位御史大夫范雎,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有才学但睚眦必报,既非君子,也非小人。” “他在朝中,是否与你为敌?” 他沉默了一瞬后,开口答道:“是。”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思索良久后,还是郑重而艰难地说道:“范雎,是我引荐给大王的。” 我惴惴不安地搂紧了他:“从前与大王定情时,我看着他无人相助,亲口向他引荐了范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下来,我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将我推开。 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对我的审判,像绝望的死囚在期盼饶恕的圣旨。 好似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似只在须臾之间,他扣着我的脑袋便狠狠地吻了过来。 唇舌交缠,呼吸迷乱,我的心渐渐被喜悦填满,无所畏惧地环上他的脖颈,像一条濒死的鱼儿般极力靠近着大海。 “这便是惩罚。”意乱情迷间,他在我耳边低语。 “对不起。”我哽咽着对他说道:“我当时没有想过会爱上你。” “这不是你的错。”他紧紧抵着我:“是我对你太刻薄,才让你迷了路,这些代价都是我应得的。” “阿冉,我爱你。”我喜极而泣:“我全心全意的爱你。” “能得媛儿青睐,是我毕生荣幸。”他笑。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我想大概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夜晚了。 “阿冉,你不断地向上攀爬,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轻声询问着他。 历史纵然是不容更改的,但我们可以选择提前离场啊。 我们何不远离这一切,去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呢,趁着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趁着还有转圜的余地。 “十六年前刚入咸阳时,我和荆尧壮志满怀,相约着一定要闯出各自的天地,让那些曾经轻贱我们的人刮目相看。”魏冉开始回忆起了往昔。 “后来荆尧离世,我便下定决心要带着他那份不能完成的梦想,站在权力顶峰,守护荆家众人。” “除了这些呢?” “便是阿姊和大王了。”他叹息着:“我和阿姊初逢时,她还是先王的八子,阿稷不过才三岁大小。” “先王有众多的儿女与妻妾,他们母子并不得宠爱,在宫中可谓是举步维艰。那时阿姊从没有笑颜,大王也没有玩伴。” “他们困在那四四方方的王宫之中,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薄待。” “尽管自身都寸步难行,阿姊却总是节衣缩食的往军营中打点,只希望我这个从小便和她离散的弟弟、能过得好一些。” “我还记得第一次胜仗进宫行赏时,他们母子二人躲在了望台的高墙后,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只为了给我送一份他们舍不得吃的、已经放干了的枣泥糕。” “从那时起,我就日日夜夜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爬到无人敢肆意欺凌的位置。” “我要重铸我母亲与父亲的陵寝,将他们的灵位、光明正大的抬进由我开写的宗祠里!” 往事太过惨痛,他的音调扬起,带着激动与破碎,听得我满心凄惶。 我该怎样规劝他放下手中所拥有的一切呢,这可是他半生拼搏、用命换来的成就啊。 这不止是他的殊荣,更是荆尧与荆家众人和他亡父亡母的殊荣。 我又有什么权利,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劝他放手呢。 事情好像成了一个死循环,我不仅走不出去,更救不了他。 他在这波谲云诡的时代沉浮多年,与六国不知打了多少的仗、结了多少的怨,即便我们能走,又真的能安然无恙地垂垂老矣吗? 罢了罢了,就算我知道事情所有的结局,付出所有的努力,也改写不了一个已成既定的史实。 左右,我都同他一起面对就是了。 “阿冉,你的父母与荆家众人,一定以你为荣。”我慰藉着他:“我也是如此,此生能做你的妻子,更是我毕生之荣幸。” “还好有你媛儿,还好有你。”他同样抚慰着我:“还好我没有错过你。” 世事瞬息万变皆是虚枉,只要相拥的这一瞬间是真实的,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在骊山行宫休养了几日以后,魏冉已经能够行走自如了,宗室王亲大部分已接连返回咸阳,四月中旬这日,我们也向着咸阳进发了。 刚入城中,便见满城帛锦张贴,人人奔走相告,一派喜气洋洋之象。路过赵大哥的茶肆铺问了才知,近日有天子之喜。 想来也理应如此,因着春猎一事,秦国大王与楚国公主的婚事已推迟了半月之久,为抚两国邦交,必须得即刻提上日程了。 第89章 参宴 回到咸阳后,去县主府里收拾了些东西,我直接便搬进了侯府。 我并不是真正的古人,不愿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我只想在我的爱人最难受时一刻不离地陪伴在他身旁。 况且那县主府,根本就是一座阿稷用来监视羞辱我的囚牢,成为了我夜夜提心吊胆的噩梦,我早就一刻也不想再踏入。 我和魏冉在侯府里,过上了从相识到如今最安宁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我每日都监督着他按时用膳喝药休息,他也对我的管教言听计从,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竟从一开始的我听他,变成了他听我。 想来也是忍俊不禁,谁能想到当初将我吓得瑟瑟发抖的魏冉,竟成了我如今百依百顺的夫君。 这日午间,我在云月的指导下熬好了一盅鸡汤,满怀欣喜地送到屋中时,他正站在桌案前对着我的画帛出神。 “发什么呆呢?”我将汤盅放下,走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人都在你眼前了,还看这个做何?” 他在我额间一吻:“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何事?”我轻笑着靠在他怀中,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让我觉得分外心安。 “还记得那夜在营帐中,我不许你看偷看画帛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他眸中盛满了温柔与促狭。 “你以为谁稀罕看你的破画呢!求我看我也不看,画的那么丑,我怕长针眼儿!” 往日说过的话突然闪现在脑海,我尴尬又羞涩地藏在他怀中咯咯笑了起来。 “还说呢!”我使劲儿蹭着他:“我哪儿知道你画的是我。” “所以现在还丑吗?”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哪里丑了!”我厚着脸皮道:“分明是仙女下凡!” 我们一时间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快坐下。”闹完了以后,我拉着他坐在桌案边,取出汤盅推给他:“这可是我亲手熬的鸡汤,阿冉必须得一点儿不剩的全都喝完。” “夫人熬的汤,为夫自然得饮尽。”他对着我一挑眉,勾唇笑道:“但需得夫人亲自来喂。” “蹬鼻子上脸。”我憋着笑意假装斥他,手下却一刻不停地拿起了汤匙。 用完膳后,我们便一同在屋中练字午休,消磨至傍晚时分,又相携着往城中漫步而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边的晚霞横铺,醉红的光影里,一群燕儿们正来来回回地盘旋着,街道上人声喧闹炊烟袅袅。 我们在这烟火人间里缓步走着,不时地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赵大哥的茶肆铺里,铺中忙碌的夫妻二人,一见我们便立刻迎了出来。 “国相大人,姑娘!”赵大哥惊喜地率先出来行礼,赵大嫂则弯腰拉着正蹒跚学步的巧儿跟在后头。 “赵大哥你别客气,我们就是随意逛逛,无需多礼。”我笑着对他说道,魏冉也默许着点了点头。 我们刚寒暄了没两句,巧儿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走来了,谁料还没走拢呢,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即张着小嘴儿嚎啕大哭起来。 “哦哦哦…娘的乖宝儿摔疼了…不哭了不哭了…”赵大嫂立刻抱起孩子哄着,却无论如何也哄不好怀中的小人儿。 “怎么啦巧儿,摔到哪里了?”我见状上前戳了戳她的小胖脸,结果她哭得更厉害了。 “让本侯来哄。”站在我身后的魏冉突然说道,然后上前一步接过孩子。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粉团子似的小姑娘一进入魏冉怀中,立马就不哭了,只睁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抱住她的人。 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么小的人儿,难道也偏爱长得俊俏的? “真没想到国相大人还挺会哄孩子的呢!”赵大嫂在一旁喜笑颜开:“将来的孩儿有这样的爹爹,姑娘可要享福咯!” 我听了这话脸一红,赵大嫂说话也太直接了,婚都还没成呢,怎么就说起孩儿了… “三娘,你怎能说起国相与姑娘的玩笑话来。”赵大哥连忙制止着她。 “无妨。”魏冉闻言微勾了唇角:“令夫人心直口快,说的是事实。” “看看,人家国相大人都发话了,你还在担忧个什么劲儿。”赵大嫂开怀大笑地接过孩子,推了赵大哥两下:“还不快请贵客屋中上座!” “哎!是是是!”赵大哥也笑着一拍脑袋:“国相姑娘,快请快请!” 我和魏冉落在他们身后彼此对望着,想到他方才暗戳戳的神情,我忍不住害羞地轻捶了他两下:“谁要和你生孩子!” “当然是夫人你了。”他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屋里走去。 我们在赵大哥的茶肆铺里闲坐着,陪同巧儿玩闹到了天黑,才缓缓回了侯府。 夜间烛火绰约,夏日的空气已渐渐炎热,我们席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院中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阿冉,真希望我们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像今天这样平凡而美好。”我靠在他的肩头轻声叹道。 “一定会的。”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这样的日子我们会有很多很多。” 月华如水,将我们紧紧相依的影子勾勒的颀长。 “明日就是大王和楚国公主的大婚了,依礼我们得进宫前去祝贺。”他搂着我说道。 其实我并不想进宫与阿稷碰面的,可这种正式的场合,我又没有推拒的理由,至少明面上看,我还是他未来的舅母。 “好。”我闷闷答道。 “别担心。”他似是怕我多想,宽慰着我道:“我既爱你,就会接受你所有的一切,从前的那些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我知道的。”我心中迷茫,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的信任与真诚,可我怕的,是阿稷日甚一日的疯魔与癫狂。 “除了参加大王的婚宴以外,我也须得去探望探望阿姊了,她定是还在怪罪我的,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早晚都得面对。” “阿冉,你会后悔吗,为了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失去太多了。”我撑起头直视着他。 “后悔。”他再度将我揽入怀中:“后悔没有早些向你表明心意。” 我靠在他怀中无奈地笑了:“我也好后悔啊阿冉,后悔自己走错了路,让你如此忧心。” 不过好在兜兜转转,我们终究还是相守在一处了,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次日卯时,我们便起身打点好一切,乘坐了轿辇,由雨斯门向着宫中而去。各宫张灯结彩,红绸飘飞,一向庄严的巍巍宫廷,也有了几分喜庆的意味。 帝后大婚的仪式繁杂而冗长,是以魏冉便先领了我向长乐宫而去。 我们在长乐宫外递了口谕,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接引。四月的艳阳照在我们身上,照得魏冉面色苍白。 我望着他紧抿的薄唇,心中升起了绵密的酸涩与心疼,我的阿冉,失去了他唯一的姐姐。 直到礼毕的乐府钟声敲响,长乐宫的大门也还是未曾打开。 “走媛儿。”魏冉拉起我:“以后再来探望阿姊,参加大王的婚宴要紧。” “好。”我回握住他的手,一起向麒麟台走去。 尽管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可我怎么会感受不到他心中的失意呢。 “大王王后千秋同旦共偕连理,佑我大秦绵延不尽安享昌荣。”百官们的阵阵高呼在麒麟台奏响。 “免礼。”高台上的阿稷与叶阳携手同举,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闻言,皆一一恭敬落座。 我跟着魏冉坐在百官之首,对面是浅笑吟吟怡然自得的范雎。 我将目光死死落在桌案上的珍馐,什么也不想去打量。 “舅父,骊山行宫一别数十日,身子可都好全了。”上首的阿稷突然看向我们。 “回大王,臣已无碍。”魏冉拱手作答。 “那就好,此番能够顺利铲除义渠王父子三人,舅父同武安君居功至伟。”阿稷似笑非笑:“待武安君北上归来,孤一定要好好嘉奖你们二人。” “为君分忧乃是臣职责所在,大王嘉奖实不能受。”魏冉颔首。 “舅父客气了。”阿稷笑道:“这满朝文武,谁不知舅父同武安君所向披靡英勇无畏,是我大秦的中流砥柱啊,你说是,舅母?” “大王谬赞。”我没想到阿稷会突然点我,立刻慌张地低下了头。 “臣的内妇未曾见过这般肃穆场景,还请大王莫要惊吓于她。”魏冉伸手圈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近他。 “舅父此言差矣。”阿稷神色不明:“舅母既要与舅父两厢厮守,这样的场景恐怕是避免不了呢。” 阿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朝我望来,我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桌案下的手忍不住渐渐攥紧。 “大王说得对,待五月中旬舅父与舅母大婚,咱们一家人相聚的日子,确实必不可少。”阿稷身旁的叶阳公主开口说道,她面上虽笑着,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臣的内妇向来不善言辞,也疲于应付交际,往后非必要的日子,怕是不能入宫陪同了。”魏冉微微垂首,不卑不亢地说道。 “并无大碍。”叶阳公主闻言立即应道:“依舅父所言便是。” “饮宴。”阿稷收回目光,再不置一词。 这场酒宴直到了夜间才渐渐完毕,我和魏冉起身告退时,阿稷和叶阳的面色怪异极了。 然而我并不愿去细想,只跟随着魏冉坐上了出宫的马车,缓缓向着宫外驶去。 “今日累了吗?”他靠在车壁上把玩着我的手指。 “累。”我答。 真的很累,阿稷的意有所指让我累,叶阳的探究提防更让我累。 “那为夫替你捏捏。”他说着,托着我的腰将我扶起,双手在我肩上轻柔地按捏起来。 一股又酸又痒的感觉从我两肩传来,戏弄得我忍不住轻颤起来。 “舒服吗?”他在身后问我。 “舒服。” “这样呢?”捏着我肩的手渐渐往下,在我背上揉捏起来。 “还行。” “为夫的技艺如何?”阵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颈边,我转头望去,却见这厮俊朗的面上正挂着浪荡的坏笑。 “你个登徒子!”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的手,起身就要往旁边坐去。 “好了。”他擒着我的手将我拉回来:“不逗你了。” 我撇撇嘴倚在他怀中:“每次都这样说,每次也照旧欺负我。” “那媛儿欺负为夫好了,为夫任你蹂躏。”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谁要蹂躏你!”我真是啼笑皆非。 因席间不快而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我终于伏在他怀中笑了起来。 他总是能察觉到我的每一丝不悦,然后将这些不悦通通都赶离我的身边。 我的阿冉,是如此细心的男子。 “阿冉,太后今日既不见你,也不参加大王的婚宴,看来她是真的伤心了。”我轻声问道:“你们还能和好如初吗?” “伤心也是情有可原。”魏冉用下颌抵着我的额头:“这件事是我和大王对不起她,她怪罪也是应当的。” “太后和义渠王,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我有些好奇,史书上不都说宣太后同义渠王的相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吗?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阿姊十六岁嫁于先王时,先王已年近五旬。”魏冉缓缓说道:“一个妙龄女子若不是情势所逼,谁愿意同已经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成婚呢?并且这个男人还有数不清的妻妾儿女。” “所以,她从未领会过真正的男女情爱。直到义渠败兵,义渠王亲自入咸阳谈和,他们在大殿之上一眼倾心,至今已近七年了。” “原来如此。”我叹息,他们竟是有真情在的。 “那你和太后…”我不禁担心起来。 “嘘…”他伸出手指堵在我的唇上:“我说过了,你什么也不要操心,安安心心的待嫁,便是你眼下最要紧的事。” 说起待嫁,我的嘴角开始上扬起来,我终于要嫁给我心爱的男人了。 第89章 参宴 回到咸阳后,去县主府里收拾了些东西,我直接便搬进了侯府。 我并不是真正的古人,不愿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我只想在我的爱人最难受时一刻不离地陪伴在他身旁。 况且那县主府,根本就是一座阿稷用来监视羞辱我的囚牢,成为了我夜夜提心吊胆的噩梦,我早就一刻也不想再踏入。 我和魏冉在侯府里,过上了从相识到如今最安宁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我每日都监督着他按时用膳喝药休息,他也对我的管教言听计从,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竟从一开始的我听他,变成了他听我。 想来也是忍俊不禁,谁能想到当初将我吓得瑟瑟发抖的魏冉,竟成了我如今百依百顺的夫君。 这日午间,我在云月的指导下熬好了一盅鸡汤,满怀欣喜地送到屋中时,他正站在桌案前对着我的画帛出神。 “发什么呆呢?”我将汤盅放下,走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人都在你眼前了,还看这个做何?” 他在我额间一吻:“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何事?”我轻笑着靠在他怀中,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让我觉得分外心安。 “还记得那夜在营帐中,我不许你看偷看画帛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他眸中盛满了温柔与促狭。 “你以为谁稀罕看你的破画呢!求我看我也不看,画的那么丑,我怕长针眼儿!” 往日说过的话突然闪现在脑海,我尴尬又羞涩地藏在他怀中咯咯笑了起来。 “还说呢!”我使劲儿蹭着他:“我哪儿知道你画的是我。” “所以现在还丑吗?”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哪里丑了!”我厚着脸皮道:“分明是仙女下凡!” 我们一时间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快坐下。”闹完了以后,我拉着他坐在桌案边,取出汤盅推给他:“这可是我亲手熬的鸡汤,阿冉必须得一点儿不剩的全都喝完。” “夫人熬的汤,为夫自然得饮尽。”他对着我一挑眉,勾唇笑道:“但需得夫人亲自来喂。” “蹬鼻子上脸。”我憋着笑意假装斥他,手下却一刻不停地拿起了汤匙。 用完膳后,我们便一同在屋中练字午休,消磨至傍晚时分,又相携着往城中漫步而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边的晚霞横铺,醉红的光影里,一群燕儿们正来来回回地盘旋着,街道上人声喧闹炊烟袅袅。 我们在这烟火人间里缓步走着,不时地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赵大哥的茶肆铺里,铺中忙碌的夫妻二人,一见我们便立刻迎了出来。 “国相大人,姑娘!”赵大哥惊喜地率先出来行礼,赵大嫂则弯腰拉着正蹒跚学步的巧儿跟在后头。 “赵大哥你别客气,我们就是随意逛逛,无需多礼。”我笑着对他说道,魏冉也默许着点了点头。 我们刚寒暄了没两句,巧儿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走来了,谁料还没走拢呢,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即张着小嘴儿嚎啕大哭起来。 “哦哦哦…娘的乖宝儿摔疼了…不哭了不哭了…”赵大嫂立刻抱起孩子哄着,却无论如何也哄不好怀中的小人儿。 “怎么啦巧儿,摔到哪里了?”我见状上前戳了戳她的小胖脸,结果她哭得更厉害了。 “让本侯来哄。”站在我身后的魏冉突然说道,然后上前一步接过孩子。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粉团子似的小姑娘一进入魏冉怀中,立马就不哭了,只睁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抱住她的人。 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么小的人儿,难道也偏爱长得俊俏的? “真没想到国相大人还挺会哄孩子的呢!”赵大嫂在一旁喜笑颜开:“将来的孩儿有这样的爹爹,姑娘可要享福咯!” 我听了这话脸一红,赵大嫂说话也太直接了,婚都还没成呢,怎么就说起孩儿了… “三娘,你怎能说起国相与姑娘的玩笑话来。”赵大哥连忙制止着她。 “无妨。”魏冉闻言微勾了唇角:“令夫人心直口快,说的是事实。” “看看,人家国相大人都发话了,你还在担忧个什么劲儿。”赵大嫂开怀大笑地接过孩子,推了赵大哥两下:“还不快请贵客屋中上座!” “哎!是是是!”赵大哥也笑着一拍脑袋:“国相姑娘,快请快请!” 我和魏冉落在他们身后彼此对望着,想到他方才暗戳戳的神情,我忍不住害羞地轻捶了他两下:“谁要和你生孩子!” “当然是夫人你了。”他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屋里走去。 我们在赵大哥的茶肆铺里闲坐着,陪同巧儿玩闹到了天黑,才缓缓回了侯府。 夜间烛火绰约,夏日的空气已渐渐炎热,我们席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院中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阿冉,真希望我们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像今天这样平凡而美好。”我靠在他的肩头轻声叹道。 “一定会的。”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这样的日子我们会有很多很多。” 月华如水,将我们紧紧相依的影子勾勒的颀长。 “明日就是大王和楚国公主的大婚了,依礼我们得进宫前去祝贺。”他搂着我说道。 其实我并不想进宫与阿稷碰面的,可这种正式的场合,我又没有推拒的理由,至少明面上看,我还是他未来的舅母。 “好。”我闷闷答道。 “别担心。”他似是怕我多想,宽慰着我道:“我既爱你,就会接受你所有的一切,从前的那些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我知道的。”我心中迷茫,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的信任与真诚,可我怕的,是阿稷日甚一日的疯魔与癫狂。 “除了参加大王的婚宴以外,我也须得去探望探望阿姊了,她定是还在怪罪我的,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早晚都得面对。” “阿冉,你会后悔吗,为了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失去太多了。”我撑起头直视着他。 “后悔。”他再度将我揽入怀中:“后悔没有早些向你表明心意。” 我靠在他怀中无奈地笑了:“我也好后悔啊阿冉,后悔自己走错了路,让你如此忧心。” 不过好在兜兜转转,我们终究还是相守在一处了,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次日卯时,我们便起身打点好一切,乘坐了轿辇,由雨斯门向着宫中而去。各宫张灯结彩,红绸飘飞,一向庄严的巍巍宫廷,也有了几分喜庆的意味。 帝后大婚的仪式繁杂而冗长,是以魏冉便先领了我向长乐宫而去。 我们在长乐宫外递了口谕,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接引。四月的艳阳照在我们身上,照得魏冉面色苍白。 我望着他紧抿的薄唇,心中升起了绵密的酸涩与心疼,我的阿冉,失去了他唯一的姐姐。 直到礼毕的乐府钟声敲响,长乐宫的大门也还是未曾打开。 “走媛儿。”魏冉拉起我:“以后再来探望阿姊,参加大王的婚宴要紧。” “好。”我回握住他的手,一起向麒麟台走去。 尽管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可我怎么会感受不到他心中的失意呢。 “大王王后千秋同旦共偕连理,佑我大秦绵延不尽安享昌荣。”百官们的阵阵高呼在麒麟台奏响。 “免礼。”高台上的阿稷与叶阳携手同举,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闻言,皆一一恭敬落座。 我跟着魏冉坐在百官之首,对面是浅笑吟吟怡然自得的范雎。 我将目光死死落在桌案上的珍馐,什么也不想去打量。 “舅父,骊山行宫一别数十日,身子可都好全了。”上首的阿稷突然看向我们。 “回大王,臣已无碍。”魏冉拱手作答。 “那就好,此番能够顺利铲除义渠王父子三人,舅父同武安君居功至伟。”阿稷似笑非笑:“待武安君北上归来,孤一定要好好嘉奖你们二人。” “为君分忧乃是臣职责所在,大王嘉奖实不能受。”魏冉颔首。 “舅父客气了。”阿稷笑道:“这满朝文武,谁不知舅父同武安君所向披靡英勇无畏,是我大秦的中流砥柱啊,你说是,舅母?” “大王谬赞。”我没想到阿稷会突然点我,立刻慌张地低下了头。 “臣的内妇未曾见过这般肃穆场景,还请大王莫要惊吓于她。”魏冉伸手圈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近他。 “舅父此言差矣。”阿稷神色不明:“舅母既要与舅父两厢厮守,这样的场景恐怕是避免不了呢。” 阿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朝我望来,我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桌案下的手忍不住渐渐攥紧。 “大王说得对,待五月中旬舅父与舅母大婚,咱们一家人相聚的日子,确实必不可少。”阿稷身旁的叶阳公主开口说道,她面上虽笑着,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臣的内妇向来不善言辞,也疲于应付交际,往后非必要的日子,怕是不能入宫陪同了。”魏冉微微垂首,不卑不亢地说道。 “并无大碍。”叶阳公主闻言立即应道:“依舅父所言便是。” “饮宴。”阿稷收回目光,再不置一词。 这场酒宴直到了夜间才渐渐完毕,我和魏冉起身告退时,阿稷和叶阳的面色怪异极了。 然而我并不愿去细想,只跟随着魏冉坐上了出宫的马车,缓缓向着宫外驶去。 “今日累了吗?”他靠在车壁上把玩着我的手指。 “累。”我答。 真的很累,阿稷的意有所指让我累,叶阳的探究提防更让我累。 “那为夫替你捏捏。”他说着,托着我的腰将我扶起,双手在我肩上轻柔地按捏起来。 一股又酸又痒的感觉从我两肩传来,戏弄得我忍不住轻颤起来。 “舒服吗?”他在身后问我。 “舒服。” “这样呢?”捏着我肩的手渐渐往下,在我背上揉捏起来。 “还行。” “为夫的技艺如何?”阵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颈边,我转头望去,却见这厮俊朗的面上正挂着浪荡的坏笑。 “你个登徒子!”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的手,起身就要往旁边坐去。 “好了。”他擒着我的手将我拉回来:“不逗你了。” 我撇撇嘴倚在他怀中:“每次都这样说,每次也照旧欺负我。” “那媛儿欺负为夫好了,为夫任你蹂躏。”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谁要蹂躏你!”我真是啼笑皆非。 因席间不快而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我终于伏在他怀中笑了起来。 他总是能察觉到我的每一丝不悦,然后将这些不悦通通都赶离我的身边。 我的阿冉,是如此细心的男子。 “阿冉,太后今日既不见你,也不参加大王的婚宴,看来她是真的伤心了。”我轻声问道:“你们还能和好如初吗?” “伤心也是情有可原。”魏冉用下颌抵着我的额头:“这件事是我和大王对不起她,她怪罪也是应当的。” “太后和义渠王,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我有些好奇,史书上不都说宣太后同义渠王的相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吗?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阿姊十六岁嫁于先王时,先王已年近五旬。”魏冉缓缓说道:“一个妙龄女子若不是情势所逼,谁愿意同已经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成婚呢?并且这个男人还有数不清的妻妾儿女。” “所以,她从未领会过真正的男女情爱。直到义渠败兵,义渠王亲自入咸阳谈和,他们在大殿之上一眼倾心,至今已近七年了。” “原来如此。”我叹息,他们竟是有真情在的。 “那你和太后…”我不禁担心起来。 “嘘…”他伸出手指堵在我的唇上:“我说过了,你什么也不要操心,安安心心的待嫁,便是你眼下最要紧的事。” 说起待嫁,我的嘴角开始上扬起来,我终于要嫁给我心爱的男人了。 第90章 大婚 “傻笑什么?”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高兴啊。”我抓住他的手:“从此以后,我在这个时代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我有了亲人,有了家人,有了密不可分的爱人。”我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浮世万千,终于有了一盏灯火,是永远为我而闪烁与等待的。” 他本就温笑晏晏的脸,因为我的话更是蒙上了一层动容的欣喜,微微颤抖着将我紧紧摁入怀中:“是,我们在这浮世万千里,终于有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的阿冉啊,他同我一样,都是被上天遗弃在这世间的孤独灵魂,不被偏爱、不被垂怜、不被祝福。 好在漂泊半生,我们终将相遇,这世间事没有什么会是永恒不变的,但爱除外。 我们有爱,我们无所畏惧。 “婚期不容更改,就是不知叔白何时才能回来。”我忽然有些惆怅:“也不知他与义渠的战事顺不顺利。” “别担心,义渠本就大乱,以叔白的能力,收回庆阳是早晚之事,若实在赶不上婚期,等他凯旋之时,你我夫妇二人亲自为他接风洗尘便是。”魏冉宽慰着我。 “也只能如此了。”我叹道。 当时白起走的匆忙,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叙话,眼下婚期将至,为防再生出些什么变故,即便他回不来,我也是必定要嫁的。 时间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渐渐流逝,终于到了五月中旬。 因着婚嫁习俗,我必须在大婚的前一夜回到自己府中待嫁,所以这日傍晚,我和魏冉道别后,便忐忑不安地带着云月回了县主府。 轿辇停在县主府的大门外时,我简直心乱如麻,这垂垂而至的黑夜,藏满了莫名的危险与未知。 我和云月在屋中点满了烛火,慢吞吞地打理着次日大婚要用的衣衫首饰,为了防备着阿稷再度出现,今夜我是不打算歇息了。 可到了子时后,云月这丫头却是率先熬不住了,她不停地打着哈欠,双眼也迷瞪了起来。 “姑娘,您还不歇下吗?若睡的不足,明日大婚时脸色不佳可如何是好?”云月撑着脑袋望着我。 “无妨,反正我也睡不着,你若是困了,就到榻上躺一会儿。”我胡乱地说着。 我和阿稷的数次会面,云月其实知道的并不清楚,我也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背德之事,因为这根本让人羞于启齿。 “好,那奴婢就眯一小会儿。”云月说着站起身,欲往榻边而去。 却不料她刚走出没几步,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异响,惊得我们两个同时一颤。 “什么声音?”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奴婢没听清。”云月摇了摇头:“姑娘别怕,奴婢出去瞧瞧。” 我怔在原地看着云月推开门,人还未走出,便被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舅母安好。”阿稷邪魅的脸果然出现在夜色中。 “你…你来做什么…”我惊慌地大步往后退去,高声向院外喊道:“来人!来人啊!” “舅母难道不知,这县主府中的下人,都是孤送进来的吗?”阿稷淡漠地笑着,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已经要成亲了!”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孤知道啊,孤不是唤你舅母吗?”他一步步逼近,逼得我退无可退。 “你就不怕被王后发现吗!”我大声斥责着他。 “发现又如何?”阿稷冷笑:“发现了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舅母就这么害怕被舅父发现呢?”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毫不怜惜地将我扯向他。 “你疯了!”我用力推拒着。 “是,我是疯了,疯在你抛弃我的那个清晨,疯在你和舅父定情的那个夜晚,疯在此时、你将我所有的情意用一个疯字来作打发!” “我真的很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他用力一拉将我压在了低矮的桌案上:“看看这里面跳动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冷漠的心。” 他的手指在我胸口若有似无地游走着,屈辱升起,我眼中积满了苦涩的泪水。 “别哭啊舅母。”他伸手擦拭着我脸上的湿润:“从前看见你的眼泪时,我每每都会心痛难忍,可如今再见,我却只想更加狠狠地伤害你。” “舅母,你已经如愿快要同舅父双宿双飞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他伏在我颈间轻轻地蹭着,随后突然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尖锐的疼痛不禁让我开始疯狂捶打着他,他却只纹丝不动地擒住我双手。 我的挣扎对他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良久后,他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媛儿,就带着这齿痕同你的夫君拜堂成亲。” 我从桌案上哆哆嗦嗦地爬起身,痛哭着跌坐在地上,手抚上颈间那尚还凹凸不平的咬痕,只感觉像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我声嘶力竭地向他哭吼着。 “你们又何曾放过了我呢!”他同样声声责问着我:“你们又何曾对我有过一丁点的仁慈!” 他勾唇嘲讽地笑了,眼眶中却也渐渐蓄起了水雾:“我们三个要一起痛苦的,不是吗。” 我无助地坐在地上悲泣着,面前的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沉沉黑夜里。 他控诉的泪眼仿若还在我眼前,他说我们对他没有过一丁点仁慈,可是阿稷,你又想让我和魏冉如何自处呢?你既选择了那万人之上无人之巅的宝座,哪里还能贪心地索要更多呢! 迎亲的队伍是在巳时来的,那时我刚梳好妆,拿着却扇行至县主府大门时,魏冉正着了一身玄端立在绯红的艳阳里。 挺拔的身姿在一众人群里傲然出尘,他就那样笑意吟吟地等候着,深邃的眉眼在触及我的一瞬间盛满温柔。 丰神俊朗四个字一下跃入我的脑海,我的夫君虽是个武将,却拥有如此天人之姿。 “哦…新娘子出来咯!” “快把扇子取下来让大伙儿瞧瞧啊!” “国相夫人你也敢起哄,不想要小命儿啦!” “这样大喜的日子,国相才不会跟咱们一般见识呢哈哈哈哈…” 周围观看的百姓们不停地起着哄,迎亲的乐师们奏响了丝竹,身旁的喜婆婆们撒起了满天落红,他在这热闹喧嚣的场景与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对着我伸出了手。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上前一步将手放进他掌心。 “哇哇哇…” “天哪!国相大人好宠啊!” “啊!我家那个杀千刀的成婚时怎么不用这一招!” 一阵天旋地转间,我在众目睽睽下被他拦腰抱起置于马上,同乘了一匹挂着红绸的棕马,向着侯府徐徐漫步而去。 “干什么呀~”我举着团扇,在沿街百姓的起哄中,娇羞地嗔怪他:“新娘子应该坐在轿辇里的。” “三年前迎你入秦时,我们便是这样同乘一骑。”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脑后:“如今为夫依然要用这种方式,接夫人回我们的家。” 我的心被喜悦填了个满怀,云里雾里地跟着他进了侯府、拜了天地、宴了宾客。又在喜婆婆们的牵引下,进入了婚房。 无悔带着一大群孩子们,在我们的婚房外讨赏,我吩咐云月将准备好的干果碎银子拿去分给他们,自己则放下扇子、打量起了这间我早已来了无数次的屋子。 前厅的宴饮之声还在沸腾,我望着满室红烛,仿若置身梦境。 站起身一步步抚摸过他新添置的妆台、铜镜、围屏,最后伸手打开了存放衣衫的储柜,那里面、我和他的衣衫层层交叠。 他给了我一场如此隆重的婚宴,还将我们往后的日子安排地妥妥当当,这样心细如发的男子,竟是我的夫君。 我的欢喜不仅挂在嘴上,还扑通在心头。 在婚房中等到暮色四合时,那道我盼望的身影,终于带着缕缕清风喜气,来到了我身边。 他在婢子仆从们的观望下,毫不客气地牵了我的手坐在榻边。 我控制不住地憋笑着,他则微侧了头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缔结良缘共谱琴瑟曲,两姓之好红丝绕白头,万望国相大人与夫人鸾凤和鸣、瓜瓞绵绵。” 喜婆婆们说着吉祥话,将合卺酒呈了上来,我与魏冉相视一笑,同时举杯交颈一饮而尽。 酒毕后,喜婆婆又奉上了一个鸳鸯绣的荷包,温声说道:“国相与夫人就寝时,各取一缕发丝裁下,再置于这荷包之中,定会相守到永久的。” “多谢婆婆。”我羞涩地接了过来。 “下去领赏。”魏冉挥手示意道。 “是。”屋中众人行过礼后,皆低头退下了。 满目红绸烛光中,一时只剩下我们二人。 “还举着做什么。”他伸手抽过我的扇子,笑着靠了过来:“手不酸吗?” “哎哎哎!”我笑着推他:“当然酸,酸死了。” “那为夫替你捏捏。”他说着,伸手揉起了我的手腕。 “这屋中的装饰,都是你布置的吗?”我靠在他肩头:“还有储柜中的衣衫,你是何时命人做的?” “早在请婚之时,为夫便打点好了一切。”他轻柔地为我捏着手腕,捏着捏着,就捏到肩上去了。 “别闹。”我挣了两下:“还没剪发呢。” “那还等什么。”他站起身拉着我到了妆台边:“这就去剪。” 他取了我的头饰散下长发,执剪裁下一缕发丝放入荷包之中。 等他放完之后,我也像模像样地拿起剪刀,想要去剪他的头发时,却发现自己不够高。 “为夫永远为你折腰。”他勾唇笑着,接着在我身前弯腰垂首。 我被他惹得笑发了颤,剪完头发后忍不住捶了他两拳。 “夫人,良宵苦短,该就寝了。”他趁势捉住我的手,将我拉入他怀中。 “还…还太早、早了。”我瞬间烧红了脸,连话也说的磕磕巴巴起来。 “不早。”他凑到我耳边低语:“为夫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话说完,他揽着我的腰就将我带入榻中,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脖颈上的咬痕,虽然扑了很厚的铅粉,可那样亲密的接触,难保不被看见。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大喊,伸手推开他。 “怎么了?”他挑眉。 “灯、熄灯。”我捂着脸指了指满室红烛。 “夫人,为夫说过了,你我早晚要坦诚相见的。”他坏笑。 “啊闭嘴!”我原本捂脸的手、立马捂住了他的唇。 “夫君,好夫君,你就把灯熄了~”我知他吃这一套,矫揉地撒起了娇:“人家害羞~” 他笑看着我许久,然后低头吻在我额间:“为夫依你。” 伏在我身上的人撤离,将屋中的烛光一一熄灭后,重新默默站定在了榻前。 光影落幕,昏暗中我看不清他。 “阿冉?”见他久久没有言语,我试探性地问道。 “唔…” 铺天盖地的亲吻,犹如狂风暴雨般地落在我眼角眉梢,随后纠缠在唇舌,最后顺着脖颈一路而下。 身上宽大的礼服三两下便没了踪影,一只作乱的手不停地四处游走,带来阵阵战栗与酥麻,我像一叶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般、无助地攀附着他。 浪潮汹涌,我不禁开始浑身滚烫发软,迷离间,一股疼痛来袭。 “啊…” “媛儿,你终于属于我了。”他吻着我皱起的眉:“可即便此刻离你如此之近,我也还是、格外地想念你。” “阿冉,好痛…”我推他。 “很快就不痛了。”他咬着我的耳垂低喘。 一夜起起伏伏几番,到最后我已经浑浑噩噩了,任由他抱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时,我还睡得格外香甜,闭着眼睛往榻边一摸,早已不见人影。 大爷的!完事就跑啊! 我低声骂着撑起身,又砰的一下倒了回去。 全身就跟被车碾了似的酸爽! “夫人醒了?”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间走进来。 这厮已然穿戴整齐了。 “出去出去!”我跟被烫熟了的大虾似的:“我还没更衣呢!” 第90章 大婚 “傻笑什么?”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高兴啊。”我抓住他的手:“从此以后,我在这个时代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我有了亲人,有了家人,有了密不可分的爱人。”我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浮世万千,终于有了一盏灯火,是永远为我而闪烁与等待的。” 他本就温笑晏晏的脸,因为我的话更是蒙上了一层动容的欣喜,微微颤抖着将我紧紧摁入怀中:“是,我们在这浮世万千里,终于有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的阿冉啊,他同我一样,都是被上天遗弃在这世间的孤独灵魂,不被偏爱、不被垂怜、不被祝福。 好在漂泊半生,我们终将相遇,这世间事没有什么会是永恒不变的,但爱除外。 我们有爱,我们无所畏惧。 “婚期不容更改,就是不知叔白何时才能回来。”我忽然有些惆怅:“也不知他与义渠的战事顺不顺利。” “别担心,义渠本就大乱,以叔白的能力,收回庆阳是早晚之事,若实在赶不上婚期,等他凯旋之时,你我夫妇二人亲自为他接风洗尘便是。”魏冉宽慰着我。 “也只能如此了。”我叹道。 当时白起走的匆忙,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叙话,眼下婚期将至,为防再生出些什么变故,即便他回不来,我也是必定要嫁的。 时间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渐渐流逝,终于到了五月中旬。 因着婚嫁习俗,我必须在大婚的前一夜回到自己府中待嫁,所以这日傍晚,我和魏冉道别后,便忐忑不安地带着云月回了县主府。 轿辇停在县主府的大门外时,我简直心乱如麻,这垂垂而至的黑夜,藏满了莫名的危险与未知。 我和云月在屋中点满了烛火,慢吞吞地打理着次日大婚要用的衣衫首饰,为了防备着阿稷再度出现,今夜我是不打算歇息了。 可到了子时后,云月这丫头却是率先熬不住了,她不停地打着哈欠,双眼也迷瞪了起来。 “姑娘,您还不歇下吗?若睡的不足,明日大婚时脸色不佳可如何是好?”云月撑着脑袋望着我。 “无妨,反正我也睡不着,你若是困了,就到榻上躺一会儿。”我胡乱地说着。 我和阿稷的数次会面,云月其实知道的并不清楚,我也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背德之事,因为这根本让人羞于启齿。 “好,那奴婢就眯一小会儿。”云月说着站起身,欲往榻边而去。 却不料她刚走出没几步,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异响,惊得我们两个同时一颤。 “什么声音?”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奴婢没听清。”云月摇了摇头:“姑娘别怕,奴婢出去瞧瞧。” 我怔在原地看着云月推开门,人还未走出,便被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舅母安好。”阿稷邪魅的脸果然出现在夜色中。 “你…你来做什么…”我惊慌地大步往后退去,高声向院外喊道:“来人!来人啊!” “舅母难道不知,这县主府中的下人,都是孤送进来的吗?”阿稷淡漠地笑着,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已经要成亲了!”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 “孤知道啊,孤不是唤你舅母吗?”他一步步逼近,逼得我退无可退。 “你就不怕被王后发现吗!”我大声斥责着他。 “发现又如何?”阿稷冷笑:“发现了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舅母就这么害怕被舅父发现呢?”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毫不怜惜地将我扯向他。 “你疯了!”我用力推拒着。 “是,我是疯了,疯在你抛弃我的那个清晨,疯在你和舅父定情的那个夜晚,疯在此时、你将我所有的情意用一个疯字来作打发!” “我真的很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他用力一拉将我压在了低矮的桌案上:“看看这里面跳动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冷漠的心。” 他的手指在我胸口若有似无地游走着,屈辱升起,我眼中积满了苦涩的泪水。 “别哭啊舅母。”他伸手擦拭着我脸上的湿润:“从前看见你的眼泪时,我每每都会心痛难忍,可如今再见,我却只想更加狠狠地伤害你。” “舅母,你已经如愿快要同舅父双宿双飞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他伏在我颈间轻轻地蹭着,随后突然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尖锐的疼痛不禁让我开始疯狂捶打着他,他却只纹丝不动地擒住我双手。 我的挣扎对他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良久后,他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媛儿,就带着这齿痕同你的夫君拜堂成亲。” 我从桌案上哆哆嗦嗦地爬起身,痛哭着跌坐在地上,手抚上颈间那尚还凹凸不平的咬痕,只感觉像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我声嘶力竭地向他哭吼着。 “你们又何曾放过了我呢!”他同样声声责问着我:“你们又何曾对我有过一丁点的仁慈!” 他勾唇嘲讽地笑了,眼眶中却也渐渐蓄起了水雾:“我们三个要一起痛苦的,不是吗。” 我无助地坐在地上悲泣着,面前的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沉沉黑夜里。 他控诉的泪眼仿若还在我眼前,他说我们对他没有过一丁点仁慈,可是阿稷,你又想让我和魏冉如何自处呢?你既选择了那万人之上无人之巅的宝座,哪里还能贪心地索要更多呢! 迎亲的队伍是在巳时来的,那时我刚梳好妆,拿着却扇行至县主府大门时,魏冉正着了一身玄端立在绯红的艳阳里。 挺拔的身姿在一众人群里傲然出尘,他就那样笑意吟吟地等候着,深邃的眉眼在触及我的一瞬间盛满温柔。 丰神俊朗四个字一下跃入我的脑海,我的夫君虽是个武将,却拥有如此天人之姿。 “哦…新娘子出来咯!” “快把扇子取下来让大伙儿瞧瞧啊!” “国相夫人你也敢起哄,不想要小命儿啦!” “这样大喜的日子,国相才不会跟咱们一般见识呢哈哈哈哈…” 周围观看的百姓们不停地起着哄,迎亲的乐师们奏响了丝竹,身旁的喜婆婆们撒起了满天落红,他在这热闹喧嚣的场景与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对着我伸出了手。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上前一步将手放进他掌心。 “哇哇哇…” “天哪!国相大人好宠啊!” “啊!我家那个杀千刀的成婚时怎么不用这一招!” 一阵天旋地转间,我在众目睽睽下被他拦腰抱起置于马上,同乘了一匹挂着红绸的棕马,向着侯府徐徐漫步而去。 “干什么呀~”我举着团扇,在沿街百姓的起哄中,娇羞地嗔怪他:“新娘子应该坐在轿辇里的。” “三年前迎你入秦时,我们便是这样同乘一骑。”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脑后:“如今为夫依然要用这种方式,接夫人回我们的家。” 我的心被喜悦填了个满怀,云里雾里地跟着他进了侯府、拜了天地、宴了宾客。又在喜婆婆们的牵引下,进入了婚房。 无悔带着一大群孩子们,在我们的婚房外讨赏,我吩咐云月将准备好的干果碎银子拿去分给他们,自己则放下扇子、打量起了这间我早已来了无数次的屋子。 前厅的宴饮之声还在沸腾,我望着满室红烛,仿若置身梦境。 站起身一步步抚摸过他新添置的妆台、铜镜、围屏,最后伸手打开了存放衣衫的储柜,那里面、我和他的衣衫层层交叠。 他给了我一场如此隆重的婚宴,还将我们往后的日子安排地妥妥当当,这样心细如发的男子,竟是我的夫君。 我的欢喜不仅挂在嘴上,还扑通在心头。 在婚房中等到暮色四合时,那道我盼望的身影,终于带着缕缕清风喜气,来到了我身边。 他在婢子仆从们的观望下,毫不客气地牵了我的手坐在榻边。 我控制不住地憋笑着,他则微侧了头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缔结良缘共谱琴瑟曲,两姓之好红丝绕白头,万望国相大人与夫人鸾凤和鸣、瓜瓞绵绵。” 喜婆婆们说着吉祥话,将合卺酒呈了上来,我与魏冉相视一笑,同时举杯交颈一饮而尽。 酒毕后,喜婆婆又奉上了一个鸳鸯绣的荷包,温声说道:“国相与夫人就寝时,各取一缕发丝裁下,再置于这荷包之中,定会相守到永久的。” “多谢婆婆。”我羞涩地接了过来。 “下去领赏。”魏冉挥手示意道。 “是。”屋中众人行过礼后,皆低头退下了。 满目红绸烛光中,一时只剩下我们二人。 “还举着做什么。”他伸手抽过我的扇子,笑着靠了过来:“手不酸吗?” “哎哎哎!”我笑着推他:“当然酸,酸死了。” “那为夫替你捏捏。”他说着,伸手揉起了我的手腕。 “这屋中的装饰,都是你布置的吗?”我靠在他肩头:“还有储柜中的衣衫,你是何时命人做的?” “早在请婚之时,为夫便打点好了一切。”他轻柔地为我捏着手腕,捏着捏着,就捏到肩上去了。 “别闹。”我挣了两下:“还没剪发呢。” “那还等什么。”他站起身拉着我到了妆台边:“这就去剪。” 他取了我的头饰散下长发,执剪裁下一缕发丝放入荷包之中。 等他放完之后,我也像模像样地拿起剪刀,想要去剪他的头发时,却发现自己不够高。 “为夫永远为你折腰。”他勾唇笑着,接着在我身前弯腰垂首。 我被他惹得笑发了颤,剪完头发后忍不住捶了他两拳。 “夫人,良宵苦短,该就寝了。”他趁势捉住我的手,将我拉入他怀中。 “还…还太早、早了。”我瞬间烧红了脸,连话也说的磕磕巴巴起来。 “不早。”他凑到我耳边低语:“为夫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话说完,他揽着我的腰就将我带入榻中,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脖颈上的咬痕,虽然扑了很厚的铅粉,可那样亲密的接触,难保不被看见。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大喊,伸手推开他。 “怎么了?”他挑眉。 “灯、熄灯。”我捂着脸指了指满室红烛。 “夫人,为夫说过了,你我早晚要坦诚相见的。”他坏笑。 “啊闭嘴!”我原本捂脸的手、立马捂住了他的唇。 “夫君,好夫君,你就把灯熄了~”我知他吃这一套,矫揉地撒起了娇:“人家害羞~” 他笑看着我许久,然后低头吻在我额间:“为夫依你。” 伏在我身上的人撤离,将屋中的烛光一一熄灭后,重新默默站定在了榻前。 光影落幕,昏暗中我看不清他。 “阿冉?”见他久久没有言语,我试探性地问道。 “唔…” 铺天盖地的亲吻,犹如狂风暴雨般地落在我眼角眉梢,随后纠缠在唇舌,最后顺着脖颈一路而下。 身上宽大的礼服三两下便没了踪影,一只作乱的手不停地四处游走,带来阵阵战栗与酥麻,我像一叶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般、无助地攀附着他。 浪潮汹涌,我不禁开始浑身滚烫发软,迷离间,一股疼痛来袭。 “啊…” “媛儿,你终于属于我了。”他吻着我皱起的眉:“可即便此刻离你如此之近,我也还是、格外地想念你。” “阿冉,好痛…”我推他。 “很快就不痛了。”他咬着我的耳垂低喘。 一夜起起伏伏几番,到最后我已经浑浑噩噩了,任由他抱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时,我还睡得格外香甜,闭着眼睛往榻边一摸,早已不见人影。 大爷的!完事就跑啊! 我低声骂着撑起身,又砰的一下倒了回去。 全身就跟被车碾了似的酸爽! “夫人醒了?”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间走进来。 这厮已然穿戴整齐了。 “出去出去!”我跟被烫熟了的大虾似的:“我还没更衣呢!” 第91章 夜雨 “为夫亲自替你更衣。”他勾唇,转身关了门,快步向我走来。 “不用!我自己来!”我大惊,即便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夫妻了,也不能不着寸缕地就出现在他眼前,太羞耻了! “早在丹阳之时,为夫就已经见过夫人了,何以还如此羞怯。”他咬着我的耳朵,不由分说地扯开了我身上的被褥。 “啊!”骤然暴露,我立即红着脸扑入他怀中,想将自己掩藏起来。 可被我抱着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怔在了原地。 ???不是说要替我穿衣的吗?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头顶,轮廓优美的喉结滚动,大手一挥又将我推入了榻间。 “现在是白日啊!” “白日又如何。” “你该上朝了!” “晚点不碍事。” … 一番耽搁下来,我们收拾完再出门时,已快临近午间了。 魏冉唤了马车要进宫议事,我强忍着腰间不适将他送到了侯府大门。 “这两日夫人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他促狭地笑着,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为夫会尽快回来陪你的。” 我刚恢复如常的面色,又被他意有所指的话语,调戏的绯红起来。 “知道了。”我将手中的斗笠递给他:“记得要按时午膳。” “夫人之命,莫敢不从。”他上前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惹得我身后的云月和无悔直捂眼。 “路上小心些。”我捶他。 “好。”他轻笑应答,转身上了轿辇向着王宫而去。 夏日天气瞬息万变,骤雨繁多。 墨色的浓云挤压在天幕里,缓缓垂下了丝丝雨滴,笔直的官道上,一辆车马疾行,里面坐着的,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夫君。 直等到什么也瞧不见了,我才领着云月同无悔慢吞吞地回了府中用膳。 用完膳后,云月打了温水替我沐浴,看见我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时,这丫头霎时臊得脸都快滴出血来。 “咳咳…”我轻咳两声掩饰着尴尬:“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云月,待你和你周重成了婚,也是一样的。” “姑娘别打趣奴婢了。”这丫头闻言低下了头:“奴婢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怎么这样说,你和周重还是没有进展吗?”我困惑的同时不禁有些内疚,这段时日焦头烂额的,已经好久无暇顾及云月了。 “周将军对周夫人情根深种,始终都忘不了她,也没有再次成婚的打算。”云月轻声说着,用方巾替我搓洗起脊背。 “云月,你要想开些,情爱之事是强求不来的,他若实在无意,你还是别蹉跎时间了。”我心疼起云月来。 “不,姑娘。”云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心坚硬冰冷的像一块石头,但奴婢总有捂热的一天,奴婢不会放弃的。” “你这丫头何苦呢。”看她这么执拗,我温声规劝着:“重新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不好吗,何必非要日日为这得不到的情意伤神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我,不就是因为放下了一段根本不可能的情事,才寻到了如今最正确的人吗?” “姑娘心中,当真对大王再无丝毫的情意了吗?”云月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地问我。 “一丝一毫也无。”我同样认真地答她,而后嘱咐道:“以后不要再提起他了,我不愿让阿冉听见这些。” “是。”云月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沐浴完后,我便一个人待在屋中等候着魏冉。 翻着他读过的书简,他摸过的竹笔,他伏过的桌案,我只觉得,幸福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有人惦念、有人牵挂、有一方小屋、有三餐四季、有共同的家。 真希望时光永远都停留在最美满的时候,两情缱绻,悠悠我待。 我在屋中直等的犯了困,到晚膳过后,阴雨绵绵之时,魏冉也还未归来。 心中升起一缕担忧,我在廊檐下来回地踱着步,全然不顾被夜风吹打在身上的细雨,只盼望着他能快点儿出现在院门口。 “媛儿!”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缕责怪的怜惜:“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惊喜地回过头:“阿冉!” 大步向我走来的同时,他立即取下了身上的斗笠和蓑衣,然后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跨入屋中。 满身风雨的气息涌入我鼻尖,心头却逐渐安宁了下来。 “你本就体弱,夜雨寒凉淋坏了如何是好!”他皱起眉头训斥我:“怎么总爱胡闹。” “人家想你了嘛~”我搂住他,托着柔柔的尾音撒娇道:“说好的早些回来,却到了这个时辰才归,你骗我~” “不是安心骗你。”他面上浮现出宠溺:“国事商谈的晚了些,下次一定提前让周重给你递消息。” “什么国事需要商谈的这么晚?”我开始担心起来:“你在宫中还顺利?” 大王有没有为难你呢? 我很想问出这一句,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止住了,我的阿冉是那样孤高的人,我怎么忍心打碎他的骄傲呢。 我害怕看到他落寞失意的样子,因为那大概率会让我痛不欲生。 “你夫君位列朝臣之首,有何不顺利的?”他在我唇上啄一口:“至于商谈的国事,你一定会感兴趣。” “什么事?”我环住他的脖颈,好奇地眨着眼。 “你若是再这样看着为夫…”他抵着我的额头:“为夫如何还有闲情逸致与你说话。” “那我不看了。”我咯咯笑着蒙住了眼:“阿冉快说。” “义渠大败,庆阳已收,叔白再过几月便可班师还朝了。”他激动地圈住我:“我大秦从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了。” 我细细地看着他雀跃的眉眼,我的阿冉,他心中装满了这片、他为之战斗了数十年光景的国土与百姓。 可这片国土与百姓,终将和他远离。一股不值得的情绪突然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实在为他感到冤屈! 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连忙藏进他怀中,平静了几秒后,才接着问道:“在阿冉心中,自己究竟是楚国人还是秦国人?”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肯定地答道:“血脉上是归于楚国,但在心中,我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秦人。” “所以阿冉才会为了片土地,不遗余力地挥洒着心血?” “也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成就了魏冉。” “我知道我的夫君是高山仰止之人,但你在爱你的家国百姓之前,能不能先好好地爱自己呢?” “媛儿为何突然这样说?”他有些奇怪地拉起我。 “没…”我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觉得你每日里太累了,让我心疼。” 我就是觉得你吃力不讨好,我就是觉得那些惨淡的结局、配不上你所付出的汗马功劳。 “有媛儿这句话,为夫足矣。” 他扶着我起身将湿润的衣衫褪下,又一同洗漱完相拥在榻上。 “你从前不是不喜欢我和叔白亲近的吗?”我枕着他的臂膀,戏弄着他:“怎么今日还主动提起他的归期了。” “因为你从前待他比待我亲近,而现在,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他嗅着我的长发:“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待叔白亲近,是因为将他当做生死之交,我同样会在乎他关心他,但这与对你的感情不同。” 他晶亮的眼眸直直朝我看来。 “叔白若是有别的女子我会祝福,但你若有别的女子。”我朝他勾了勾拳:“我会发疯!” “为夫绝不让媛儿发疯~”他埋首在我颈间吹气,一股痒意从锁骨传递到腰间。 “不许…”我推开他:“我浑身都快散架了。” “是为夫不好。”他闷声笑着:“为夫以后一定多加节制。” 我抓着他的手指,数着他手上的薄茧玩着,身旁的人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我侧过头就着还未熄灭的烛火打量他。 他一定很累,双眼紧闭,连一颤也不颤。 剑挺的眉,高悬的鼻,还有这殷红的薄唇,初见时对我那样防备的冷漠之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身旁,谁又能说缘分是不奇妙的呢。 我凑上前在这张脸上细密地吻着,从额间到下颌,不放过每一个地方,最后缩进他怀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阿冉,能在这千年时光中与你山水一程,是我三生有幸。 八月末的这一日,白起和司马错的大军,终于抵达咸阳了。 我和魏冉早早地等候在城门外,一骑骏马快速掠过大军,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阿冉!媛儿!” 马上的人冲着我们高声喊道,翻身下马与魏冉抵肩相触后,望向我的双眸里却盛满了不知所措。 “走时还是个姑娘,如今,竟已挽发作人妇了。”白起笑着,欲抚我头顶的手,伸了又伸,还是收了回去。 他的眼眶渐渐泛红:“你出嫁时,我作为唯一的亲眷却没到场,等述完职,为兄一定替你补上。” “我出嫁时,却没等你这唯一的亲眷,待你述完职,小妹一定向你赔罪。”我望着他眸中氤氲的水汽,终于也语不成调。 “别哭媛儿,新婚的姑娘,应该高兴才是。”他安慰着我,自己却落下泪来。 “对不起叔白,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媛儿,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永远不要同我说对不起。” 白起从怀中拿出一方手绢替我擦了擦眼泪:“这是白起最后一次为齐媛拭泪,从今往后,与你并肩而行的那个位置,只能是阿冉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去述职叔白,大王还在宫中等你复命呢。”魏冉上前一步拍着白起的肩:“我们在云客斋为你宴洗。” “好。”白起笑着点头,再度看了我一眼后驾马而去。 “国相大人,华容县主,还未恭贺二人新婚啊。”落在后方的司马错缓缓而至,对着我们拱手笑道。 “多谢司马将军。”魏冉颔首,我则整理着仪容躲在了他身后。 “哎~国相大人客气客气。”司马错大笑:“在下还要进宫述职,就不打扰您夫妇二人叙话了,告辞。” “告辞。”魏冉从容作答。 奔腾的骏马扬起一阵风沙,魏冉拉着我转了个身,将那些尘埃隔绝在外。 “还在难过?”他弯下腰,伸手抚上我的脸。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难过是因为愧对叔白,虽然知道他不需要我的愧对。” “不难过是因为他不愿我难过,我若还在难过,只会辜负他的敦敦苦心。” 魏冉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中:“知你良善,可你却良善至此,让为夫如何放得下心啊。” “阿冉,在我心中,你、叔白和云月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我在这个时代本孑然一身,正是因为你们的走近和出现,我才不算了无牵挂。” “我不能失去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对他倾诉着我的肺腑之言:“任何一个也不行!” “好好好,任何人都不失去。”他轻柔地拍着我哄道:“无论是我还是叔白,或是你的婢女,谁都不会失去。” “我对叔白的友情日月可鉴,云月也绝不止是一个婢女那样简单。”我慢慢平静了下来:“至于你,更是比我自己还重要。” “不许胡说。”他突然一惊:“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必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在我心中,你就是比我自己…”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伸手捂住了嘴,只得睁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媛儿,我自是会为你遮风挡雨,但不论你处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都必须将自己放在首要的地位,明白吗?” “我不要你为了我而迷失自身,就像你说的,在爱别人之前,先好好地爱自己。” “明白了。”虽然他的表情和语调有些奇怪,但我知道,这都是他对我最深的挂念。 “走,该去云客斋了。”他执起我的手:“不然叔白都述完职了,我们还在这里磨蹭。” “嗯。”我不好意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有些拖沓。 第91章 夜雨 “为夫亲自替你更衣。”他勾唇,转身关了门,快步向我走来。 “不用!我自己来!”我大惊,即便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夫妻了,也不能不着寸缕地就出现在他眼前,太羞耻了! “早在丹阳之时,为夫就已经见过夫人了,何以还如此羞怯。”他咬着我的耳朵,不由分说地扯开了我身上的被褥。 “啊!”骤然暴露,我立即红着脸扑入他怀中,想将自己掩藏起来。 可被我抱着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怔在了原地。 ???不是说要替我穿衣的吗?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头顶,轮廓优美的喉结滚动,大手一挥又将我推入了榻间。 “现在是白日啊!” “白日又如何。” “你该上朝了!” “晚点不碍事。” … 一番耽搁下来,我们收拾完再出门时,已快临近午间了。 魏冉唤了马车要进宫议事,我强忍着腰间不适将他送到了侯府大门。 “这两日夫人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他促狭地笑着,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为夫会尽快回来陪你的。” 我刚恢复如常的面色,又被他意有所指的话语,调戏的绯红起来。 “知道了。”我将手中的斗笠递给他:“记得要按时午膳。” “夫人之命,莫敢不从。”他上前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惹得我身后的云月和无悔直捂眼。 “路上小心些。”我捶他。 “好。”他轻笑应答,转身上了轿辇向着王宫而去。 夏日天气瞬息万变,骤雨繁多。 墨色的浓云挤压在天幕里,缓缓垂下了丝丝雨滴,笔直的官道上,一辆车马疾行,里面坐着的,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夫君。 直等到什么也瞧不见了,我才领着云月同无悔慢吞吞地回了府中用膳。 用完膳后,云月打了温水替我沐浴,看见我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时,这丫头霎时臊得脸都快滴出血来。 “咳咳…”我轻咳两声掩饰着尴尬:“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云月,待你和你周重成了婚,也是一样的。” “姑娘别打趣奴婢了。”这丫头闻言低下了头:“奴婢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怎么这样说,你和周重还是没有进展吗?”我困惑的同时不禁有些内疚,这段时日焦头烂额的,已经好久无暇顾及云月了。 “周将军对周夫人情根深种,始终都忘不了她,也没有再次成婚的打算。”云月轻声说着,用方巾替我搓洗起脊背。 “云月,你要想开些,情爱之事是强求不来的,他若实在无意,你还是别蹉跎时间了。”我心疼起云月来。 “不,姑娘。”云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心坚硬冰冷的像一块石头,但奴婢总有捂热的一天,奴婢不会放弃的。” “你这丫头何苦呢。”看她这么执拗,我温声规劝着:“重新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不好吗,何必非要日日为这得不到的情意伤神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我,不就是因为放下了一段根本不可能的情事,才寻到了如今最正确的人吗?” “姑娘心中,当真对大王再无丝毫的情意了吗?”云月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地问我。 “一丝一毫也无。”我同样认真地答她,而后嘱咐道:“以后不要再提起他了,我不愿让阿冉听见这些。” “是。”云月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沐浴完后,我便一个人待在屋中等候着魏冉。 翻着他读过的书简,他摸过的竹笔,他伏过的桌案,我只觉得,幸福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有人惦念、有人牵挂、有一方小屋、有三餐四季、有共同的家。 真希望时光永远都停留在最美满的时候,两情缱绻,悠悠我待。 我在屋中直等的犯了困,到晚膳过后,阴雨绵绵之时,魏冉也还未归来。 心中升起一缕担忧,我在廊檐下来回地踱着步,全然不顾被夜风吹打在身上的细雨,只盼望着他能快点儿出现在院门口。 “媛儿!”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缕责怪的怜惜:“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惊喜地回过头:“阿冉!” 大步向我走来的同时,他立即取下了身上的斗笠和蓑衣,然后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跨入屋中。 满身风雨的气息涌入我鼻尖,心头却逐渐安宁了下来。 “你本就体弱,夜雨寒凉淋坏了如何是好!”他皱起眉头训斥我:“怎么总爱胡闹。” “人家想你了嘛~”我搂住他,托着柔柔的尾音撒娇道:“说好的早些回来,却到了这个时辰才归,你骗我~” “不是安心骗你。”他面上浮现出宠溺:“国事商谈的晚了些,下次一定提前让周重给你递消息。” “什么国事需要商谈的这么晚?”我开始担心起来:“你在宫中还顺利?” 大王有没有为难你呢? 我很想问出这一句,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止住了,我的阿冉是那样孤高的人,我怎么忍心打碎他的骄傲呢。 我害怕看到他落寞失意的样子,因为那大概率会让我痛不欲生。 “你夫君位列朝臣之首,有何不顺利的?”他在我唇上啄一口:“至于商谈的国事,你一定会感兴趣。” “什么事?”我环住他的脖颈,好奇地眨着眼。 “你若是再这样看着为夫…”他抵着我的额头:“为夫如何还有闲情逸致与你说话。” “那我不看了。”我咯咯笑着蒙住了眼:“阿冉快说。” “义渠大败,庆阳已收,叔白再过几月便可班师还朝了。”他激动地圈住我:“我大秦从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了。” 我细细地看着他雀跃的眉眼,我的阿冉,他心中装满了这片、他为之战斗了数十年光景的国土与百姓。 可这片国土与百姓,终将和他远离。一股不值得的情绪突然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实在为他感到冤屈! 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连忙藏进他怀中,平静了几秒后,才接着问道:“在阿冉心中,自己究竟是楚国人还是秦国人?”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肯定地答道:“血脉上是归于楚国,但在心中,我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秦人。” “所以阿冉才会为了片土地,不遗余力地挥洒着心血?” “也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成就了魏冉。” “我知道我的夫君是高山仰止之人,但你在爱你的家国百姓之前,能不能先好好地爱自己呢?” “媛儿为何突然这样说?”他有些奇怪地拉起我。 “没…”我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觉得你每日里太累了,让我心疼。” 我就是觉得你吃力不讨好,我就是觉得那些惨淡的结局、配不上你所付出的汗马功劳。 “有媛儿这句话,为夫足矣。” 他扶着我起身将湿润的衣衫褪下,又一同洗漱完相拥在榻上。 “你从前不是不喜欢我和叔白亲近的吗?”我枕着他的臂膀,戏弄着他:“怎么今日还主动提起他的归期了。” “因为你从前待他比待我亲近,而现在,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他嗅着我的长发:“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待叔白亲近,是因为将他当做生死之交,我同样会在乎他关心他,但这与对你的感情不同。” 他晶亮的眼眸直直朝我看来。 “叔白若是有别的女子我会祝福,但你若有别的女子。”我朝他勾了勾拳:“我会发疯!” “为夫绝不让媛儿发疯~”他埋首在我颈间吹气,一股痒意从锁骨传递到腰间。 “不许…”我推开他:“我浑身都快散架了。” “是为夫不好。”他闷声笑着:“为夫以后一定多加节制。” 我抓着他的手指,数着他手上的薄茧玩着,身旁的人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我侧过头就着还未熄灭的烛火打量他。 他一定很累,双眼紧闭,连一颤也不颤。 剑挺的眉,高悬的鼻,还有这殷红的薄唇,初见时对我那样防备的冷漠之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身旁,谁又能说缘分是不奇妙的呢。 我凑上前在这张脸上细密地吻着,从额间到下颌,不放过每一个地方,最后缩进他怀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阿冉,能在这千年时光中与你山水一程,是我三生有幸。 八月末的这一日,白起和司马错的大军,终于抵达咸阳了。 我和魏冉早早地等候在城门外,一骑骏马快速掠过大军,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阿冉!媛儿!” 马上的人冲着我们高声喊道,翻身下马与魏冉抵肩相触后,望向我的双眸里却盛满了不知所措。 “走时还是个姑娘,如今,竟已挽发作人妇了。”白起笑着,欲抚我头顶的手,伸了又伸,还是收了回去。 他的眼眶渐渐泛红:“你出嫁时,我作为唯一的亲眷却没到场,等述完职,为兄一定替你补上。” “我出嫁时,却没等你这唯一的亲眷,待你述完职,小妹一定向你赔罪。”我望着他眸中氤氲的水汽,终于也语不成调。 “别哭媛儿,新婚的姑娘,应该高兴才是。”他安慰着我,自己却落下泪来。 “对不起叔白,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媛儿,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永远不要同我说对不起。” 白起从怀中拿出一方手绢替我擦了擦眼泪:“这是白起最后一次为齐媛拭泪,从今往后,与你并肩而行的那个位置,只能是阿冉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去述职叔白,大王还在宫中等你复命呢。”魏冉上前一步拍着白起的肩:“我们在云客斋为你宴洗。” “好。”白起笑着点头,再度看了我一眼后驾马而去。 “国相大人,华容县主,还未恭贺二人新婚啊。”落在后方的司马错缓缓而至,对着我们拱手笑道。 “多谢司马将军。”魏冉颔首,我则整理着仪容躲在了他身后。 “哎~国相大人客气客气。”司马错大笑:“在下还要进宫述职,就不打扰您夫妇二人叙话了,告辞。” “告辞。”魏冉从容作答。 奔腾的骏马扬起一阵风沙,魏冉拉着我转了个身,将那些尘埃隔绝在外。 “还在难过?”他弯下腰,伸手抚上我的脸。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难过是因为愧对叔白,虽然知道他不需要我的愧对。” “不难过是因为他不愿我难过,我若还在难过,只会辜负他的敦敦苦心。” 魏冉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中:“知你良善,可你却良善至此,让为夫如何放得下心啊。” “阿冉,在我心中,你、叔白和云月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我在这个时代本孑然一身,正是因为你们的走近和出现,我才不算了无牵挂。” “我不能失去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对他倾诉着我的肺腑之言:“任何一个也不行!” “好好好,任何人都不失去。”他轻柔地拍着我哄道:“无论是我还是叔白,或是你的婢女,谁都不会失去。” “我对叔白的友情日月可鉴,云月也绝不止是一个婢女那样简单。”我慢慢平静了下来:“至于你,更是比我自己还重要。” “不许胡说。”他突然一惊:“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必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在我心中,你就是比我自己…”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伸手捂住了嘴,只得睁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媛儿,我自是会为你遮风挡雨,但不论你处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都必须将自己放在首要的地位,明白吗?” “我不要你为了我而迷失自身,就像你说的,在爱别人之前,先好好地爱自己。” “明白了。”虽然他的表情和语调有些奇怪,但我知道,这都是他对我最深的挂念。 “走,该去云客斋了。”他执起我的手:“不然叔白都述完职了,我们还在这里磨蹭。” “嗯。”我不好意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有些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