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都是皇帝了,谁还当木匠》 第1章 大明储君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慈庆宫。 \"由校,来日你若当了皇帝,可千万不能辜负奶娘。\" 在一道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中,朱由校强忍住脑海传来的刺痛,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在距离其不远的桌案处,一名身着得体宫裙,身材窈窕的妇人正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眉眼间风情万种。 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以及兴许是刚刚经历了剧烈运动,导致胸口不断起伏的美貌妇人,朱由校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穿越了。 \"由校?\"似乎是对眼前人的反应颇为满意,自称为\"奶娘\"的妇人装作不经意间扯了扯身上所穿的宫裙,露出肩头白皙的肌肤,嘴角涌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笑容。 什么皇长子,还不是要拜倒在她的宫裙下,对她听之任之。 在美貌妇人的刻意为之下,幽静的大殿内气氛顿时暧昧起来,只剩下朱由校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悠悠回荡。 见状,纵使朱由校头痛欲裂,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前身\"与眼前的\"奶娘\"之间怕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之人的关系。 奶娘? 倒是好新颖的身份,纵使放眼\"后世\",诸如此等身份的\"角色扮演\",也不多见。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刚要说话,便觉得一阵天晕地旋,无数道记忆碎片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 如履薄冰的父亲,温柔体贴的奶娘,咄咄逼人的李选侍,目中无人的郑贵妃,道貌岸然的百官 原身昔日所经历的种种,如幻灯片一般,在其眼前接连放映,而这些复杂的经历也让\"原身\"的身份昭然若揭。 朱由校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穿越回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明末,成为了被后世无数人所诟病的\"木匠皇帝\"。 而眼前故作矜持,实则搔首弄姿的美貌妇人则是大名鼎鼎的\"奉圣夫人\",客印月。 不过依着前身的记忆来看,朱由校现在还没有成为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 现在的大明皇帝,是他半个多月前才刚刚继位的\"父皇\"。 \"由校,听奶娘说,\"见朱由校迟迟没有反应,妖艳妇人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仔细瞧了瞧周遭陈设,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陛下龙体抱恙,你作为陛下长子,当为我大明储君。\" \"待会见了陛下,切记不要理会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他们此前何曾在意过你我受人冷落的境遇\" \"在这宫里,只有奶娘是真心待你。\" 一语作罢,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妇人味道的客印月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偏殿跑去,眨眼间便是消失不见。 以她眼下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资格在此地居住,刚刚急匆匆由西三所赶至慈庆宫,也只是为了抢在赶来传旨的内侍之前,提前向朱由校叮嘱一二,以免被旁人抢了先。 一个多月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撒手人寰,于宫中战战兢兢十余年的\"皇太子\"朱常洛终是否极泰来,登基称帝,改元泰昌。 故此,作为朱常洛长子的朱由校,也于一夜之间,由昔日不受重视的皇孙,成为大明事实上的\"储君\",地位水涨船高。 而现在,随着泰昌皇帝朱常洛病重,作为大明储君的朱由校更是俨然成为当下大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打着\"从龙之功\"的主意。 \"道貌岸然的文官\"及至客印月消失不见之后,目光恍惚的朱由校不由得嗤笑一声。 此等评价,倒是颇为符合他对于明末那群蛀虫的印象。 毕竟凡是对于明末历史有所了解之人,都不会对\"误国殃民\"的东林党抱有太多好感。 \"朱由校呐,给本宫出来!\" 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还不待朱由校接受自己已然穿越的事实,便听得一道尖锐的呼喝声于大殿外响起。 闻声,朱由校的眉头便是一挑,深邃的眸子中更是涌现了一抹异色。 即便自己\"前身\"的性子一向懦弱,但也是毫无争议的大明储君,谁敢如此放肆的直呼他的名讳? \"奴婢见过选侍\" \"选侍千岁\" 顷刻间,朱由校的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问候声,而慈庆宫厚重的宫门也在几个呼吸过后,被人粗暴的推开。 \"朱由校呐,\"来人似乎是横行霸道惯了,竟然丝毫不将朱由校这位大明储君放在眼中,即便身后跪满了宫娥内侍,却依旧没有半点收敛,反倒是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刻意而为之的意思。 \"选侍是在叫孤?\"望着眼前这趾高气扬的妇人,朱由校的眸子中不由得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厌恶之色,随即便不冷不热的回应道。 眼前这生得一副好皮囊,但却尖酸刻薄的妇人便是最得自己前身\"父亲\"宠爱的李选侍,平日里最是目中无人。 见朱由校竟然没有像之前那般主动起身行礼,且言语间没有半点敬意,李选侍的眼神便是一冷,下意识便打算训斥几句,毕竟如今的她除了对其言听计从的泰昌皇帝之外,又新寻到了一位靠山,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只能在宫娥内侍面前逞威风。 一念至此,李选侍脸上的不满之色更甚,但回想起太医院那群御医束手无策的模样,以及自己与\"靠山\"的图谋,李选侍终是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转而不容置喙的吩咐道:\"乾清宫来了消息,陛下传旨要见你。\" \"文武百官及宗室勋贵也会一同觐见面圣。\" \"本宫对你可是有养育之恩,待会你见了陛下,别忘了替本宫请旨晋为皇后。\" 言罢,这李选侍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好似看到了自己母仪天下的模样,但却全然忽略泰昌皇帝朱常洛已是病入膏肓的事实。 嗯? 听闻眼前这尖酸刻薄的李选侍竟是要求自己主动为其请旨,晋为皇后,朱由校便是下意识的唧了一下嘴巴。 这女人是白痴不成?求人办事,态度居然还如此蛮横,朱由校的脸上满是鄙夷,但也借此知晓了自己\"前身\"在宫中的处境。 即便贵为大明储君,眼前这李选侍,依旧对其颐指气使,丝毫不将其放眼中。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朱由校不加掩饰的鄙夷自是没有逃过李选侍的眼睛,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于幽静的慈庆宫中炸响。 若是往常,见得生性骄横的李选侍发怒,自幼在深宫中如履薄冰,不受父祖待见的朱由校定会躬身请罪,免得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但现在,朱由校明显是不打算继续惯着趾高气扬的李选侍,作势便打算出言讥讽几句,为\"前身\"出一口恶气,却不曾想殿外骤然传来一道呼喝声。 \"圣上口谕,召皇长子乾清宫觐见。\" 第2章 宫中诡谲 紫禁城。 在沿途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身形消瘦的皇长子朱由校在身前太监的引领下,脚步沉重的朝着作为大明天子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赶去。 尽管自己的\"前身\"自幼生长于紫禁城,但因为自己的父亲不受祖父万历皇帝的宠爱,连带着自己这位\"皇长孙\"也是遭遇了冷落,于宫中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 在朱由校琐碎的记忆中,他踏足乾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故而不自觉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目光中有感慨,有茫然,也有期待 兴许是察觉到了朱由校四处打量的目光,正在前方领路的老太监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眼神很是复杂。 作为大明的皇长孙,皇长子,朱由校竟是连乾清宫都没有去过几次,倘若大明历代天子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望着眼前略显稚嫩的朱由校,老太监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眼下正躺在乾清宫,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朱常洛,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殿下,如今我大明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日后还望殿下抖擞精神,重振朝纲。\" \"切莫理会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 \"若有可能,待会见了陛下之后,殿下便待在乾清宫,不要回来了\" 犹豫半晌,身着红袍的老太监终是沉不住气,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苦口婆心的劝谏道。 随着当今陛下病入膏肓,这紫禁城内部也开始暗流涌动,不知多少魑魅魍魉正躲藏在黑暗角落,暗中谋划。 事关皇权更迭,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更别提当今天子称帝至今不过十余日的功夫,于宫中势力远不如那位宠冠后宫,掌权数十年的老妇人。 此话一出,朱由校的身形便是一滞,其身旁的小太监们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以他们的身份,可听不得这些\"机密\"。 \"公公何出此言\" 尽管朱由校能够感受到眼前老太监身上所释放的善意与无奈,但出于求稳为主,朱由校并未轻举妄动,而是装作不解其意的追问道。 闻声,老太监便是苦笑一声,脸上的褶皱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殿下不必多心,是奴婢多嘴了\" 倒是他有些天真了,眼前的\"皇长子\"年仅十六,此前又因为不受父祖重视的缘故,没有学习过半点\"帝王心术\",岂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但同时,老太监也是在心中笃定,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确保眼前的\"皇长子\"顺利继位,绝不让那老妇人的阴谋得逞。 想到这里,老太监佝偻的腰脊便是挺直了些许,浑浊的眸子中更是射出了些许精光。 他叫王安,乃是当今大明天子朱常洛于浅邸时的旧人,陪伴在其身旁二十余年。 按理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按照历来的规矩,随着朱常洛登基称帝,他这位浅邸时期的旧人也会顺势掌管司礼监,担任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朱常洛虽然确实将他擢升为司礼监秉笔,但同时也将那位老妇人的心腹宦官崔文升提拔为司礼监秉笔,令其掌管御药房。 好巧不巧,崔文升才刚刚正式掌管御药房没几日,正值壮年的朱常洛便因为\"夜御八女\",以至于精疲力尽,身体有恙。 值此关键时刻,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便是顺理成章的向朱常洛进药,导致其身体状况与日俱下。 在这个过程中,他屡次想要阻止,却又始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朝夕相处了二十余年的朱常洛逐渐病入膏肓。 \"王伴伴,父皇的病,是不是有些蹊跷\" 沉默半晌,朱由校终是朝着眼前这陪伴了朱常洛二十余年的老太监,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依着\"后世\"的记载,病入膏肓的朱常洛自知命不久矣,故而选择听信鸿胪寺丞李可灼的谗言,选择服用\"红丸\",并于服用之后的次日暴毙。 因朱常洛从患病到服用红丸离世之间的疑点颇多,故而将其称之为\"红丸案\",并与前些年发生的梃击案,与即将上演的\"移宫案\"并称为明末三大案。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纵使头顶烈阳高照,但跪在青石砖路上的随时宦官们却是如坠冰窖,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太监王安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打量着左右。 及至确定在场内侍皆为其心腹之后,老太监王安方才上前一步,用夹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回应道:\"殿下英明,老奴无能呐\" 这满朝公卿,谁不知晓天子病得蹊跷,但老妇人宠冠后宫数十年,受过她恩惠的官员不知凡几,谁会为了行将就木的天子\"仗义执言\"? \"孤知晓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慌乱,身材消瘦的朱由校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周遭这座巍峨宫城中潜藏的杀机与冰冷。 此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远不是史书上冰冷的几行文字能够诉说的。 \"殿下放心,有老奴在,定然护得殿下周全,不容宵小作祟。\" 见朱由校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震怒亦或者惊恐,反倒是极好的隐藏了情绪,老太监王安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作为朱常洛的心腹大伴,他可以说是看着朱由校由昔日牙牙学语的孩童,一点点长大的,对于其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正因如此,他方才不惜冒着事后被老妇人知晓,继而性命垂危的风险,偷偷提醒朱由校。 但现在来看,这位生性木讷的皇长子,远比他想象中要坚强。 至少这份临危不乱的本事,便是远超同龄时期的朱常洛。 \"走,别让父皇久等了。\"在眼前老太监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朱由校轻轻拍了拍其臂膀,随即便是按照脑海中琐碎的记忆,大步流星的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而去。 既然他有幸重回充满了遗憾和浪漫的明末,那他便将尽力弥补一切遗憾,将浪漫发挥到极致。 第3章 托孤(上) 乾清宫。 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宫门,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中药味,身着绯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约莫在一个月前,他作为内阁首辅,率领着六部九卿觐见病入膏肓的万历皇帝,并亲手草拟了遗诏,拥戴太子朱常洛于灵前继位。 可谁又能料到,前后不过十余天的功夫,正值壮年的朱常洛便是一病不起,且身体状况与日俱下,纵使第一时间更换了御医,却也是药石难医,无力回天。 今日早些时候,他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进入乾清宫暖阁探视大明天子。 尽管天子彼时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但其枯黄的面色以及随侍御医不着边际的话语,躲闪的眼神,均是证明着朱常洛这位登基不足一月的天子,即将撒手人寰。 自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在宫中掌权近四十年的郑贵妃便是谴人将其偷偷叫到一旁,询问朱常洛的身后之事。 尽管那负责传话的小太监没有多说,但明里暗里却是暗示他应趁着朱常洛尚未撒手人寰之前,即刻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 昔日万历皇帝行将就木之前,除了留下遗诏令皇太子朱常洛继位,还专门对\"未亡人\"郑贵妃做了安排,叮嘱朱常洛登基之后,将郑贵妃晋为太后,并于百年之后与自己合葬。 更令他焦头烂额的是,宫中那李选侍,居然也萌生了当\"皇后\"的野心,不顾朱常洛身体抱恙,一直在床前哭诉,丝毫不避讳他的存在。 \"皇长子到了\" 正当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惊喜的呼喝声于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皇长子朱由校正在司礼监秉笔王安的引领下,赫然出现于视线之中,身影愈发清晰。 见状,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大多数朝臣们都是面露喜色,忙不迭的躬身行礼,唯有几名出身\"东林\"的官员显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私语声不断。 当今天子病重,朱由校作为其长子,进宫探视足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皇长子身份尊贵,自当承继大统。\" \"见过殿下\" \"殿下千岁。\" 惊喜过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于乾清宫外的人群中响起,而被群臣目光所注视的朱由校也是缓缓行至乾清宫外的白玉阶前。 兴许是此间喧嚣声惊扰了殿中人的休息,本是紧闭的宫门突然被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一名面沉似水的妇人,一脸倨傲的盯着白玉阶下的朝臣们。 这妇人瞧上去四十余岁,身着得体宫装,虽是沉默不语,但浑身上下却是散发着一股气势,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随着这妇人出现,乾清宫外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们均是不自觉的闭上了嘴巴,转而朝其躬身行礼:\"臣等见过贵妃娘娘\" 望着眼前向自己躬身行礼的朝臣,妇人原本犀利的眼神也是为之恍惚起来,往日里执掌六宫的辉煌岁月,重新于脑海间浮现。 但片刻之后,保养极好的妇人便是恢复了镇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阴柔的声音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陛下有旨,令皇长子朱由校及诸位卿家觐见。\" 言罢,这妇人便是扭头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瞧朱由校一眼。 乾清宫暖阁内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是让人隐隐有些作呕。 暖阁深处,继位不过半月有余的泰昌皇帝正气若游丝的躺在御榻之上,周遭跪满了美貌妖娆的侍妾,窸窸窣窣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御榻另一侧,则是跪着几名年岁不一的宦官,不时便低声耳语几句,脸上虽然也有忧伤之色,但怎么瞧都像是刻意而为之。 尽管朱由校一行人已是在尽量保持安静,但其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粗重的呼吸声仍是被御榻上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所察觉,有些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咳咳,是由校到了吗?\" 闻声,身着红袍的老太监王安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常洛的御榻前,并有些粗暴的推开了原本待在此地的内侍,主动握着朱常洛瘦骨嶙峋的右手,悲戚道:\"皇爷,殿下到了\" 这乾清宫暖阁虽是人满为患,但真正为朱常洛感到忧伤的不过寥寥,而与其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老太监王安,估摸着是最为情深意切之人。 \"父皇,儿臣来了\" 望着躺在御榻上面色枯黄的泰昌皇帝,饶是其心中对此情景早有准备,但内心仍是一软,些许晶莹也是不自觉的于眸子中涌现。 \"痴儿,近前来\" 少许的沉默过后,朱常洛微不可闻的声音于暖阁内响起,如今的他已是虚弱到快要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听得此话,朱由校赶忙跪倒在地,眼神殷切的盯着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而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则是顺势起身,主动搀扶朱常洛起身,斜靠在御榻之上。 尽管王安已是足够小心翼翼,但虚弱到极点的泰昌皇帝仍是痛苦的闷哼一声,并重新闭上了眼睛,这在旁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已是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 呼。 几个呼吸过后,自觉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朱常洛重新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血脉相连的长子,毫无血色的脸上随之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痴儿,今日进学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朱常洛在见到自己的长子之后,竟然没有选择托孤,而是主动关心起学业。 \"父皇,儿臣\" 闻言,朱由校心中苦涩更甚,谁言天家无亲情,此时他便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泰昌皇帝的舐犊情深。 \"痴儿莫哭,此前是父皇冷落了你\" 也许是为了宽慰眼前的长子,泰昌皇帝强忍住身体传来的痛楚,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想要抚摸朱由校的脸颊。 见状,朱由校忙是凑了上去,而朱常洛感受到手掌传来的触摸感,也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半晌,自觉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朱常洛重新睁开了眼睛,并苦笑着开口:\"痴儿,父皇时日无多,长话短说。\" \"父皇要不行了,这大明便交给你了。\" 轰! 尽管朱常洛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在暖阁众人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令人呼吸都是为之一滞。 时隔半月有余,大明的天又要变了。 第4章 托孤(下) 门窗紧闭的乾清宫暖阁内,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中药味,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简单低语几句之后,便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枯黄的脸颊上满是冷汗,其虚弱的喘气声更是令暖阁内犹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愈发压抑。 见状,身着绯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强忍住内心的悲痛,自怀中掏出绸巾,双手颤抖的为泰昌皇帝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口中不知所谓的低喃着,泪水不断于眼眸中滑落。 自古以来,每逢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派遣心腹内官会同朝廷有司官员,为自己百年之后的陵寝选址,修建皇陵。 而他王安作为朱常洛的心腹大伴,此等重任自是毫无争议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他短暂出宫的这几日,于宫中掌权数十年的郑贵妃便借着\"新皇登基\"的由头,向泰昌皇帝进献了八名侍姬,导致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夜夜笙歌,醉情声色。 及至他于前几日返回宫中的时候,在登基大典还安然无恙的泰昌皇帝已是病弱膏肓,气若游丝。 \"咳咳,由校还在吗?\" 不多时的功夫,泰昌皇帝微弱的呼喝声重新于暖阁内响起,也令在场众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父皇,儿臣在\" 闻言,胸口正在剧烈起伏的皇长子朱由校赶忙点头回应,周遭低声啜泣的宫娥内侍及瘫坐在地砖上的美貌侍姬们更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痴儿,父皇撑不住了。\" \"是父皇对不住你。\" 接连多日的腹泻,已然令身体本就虚弱的泰昌皇帝处于崩溃的边缘,此时他已无力睁开眼睛,但枯黄的脸颊上仍是涌现了一抹歉意。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因为神宗皇帝偏爱福王朱常洵的缘故,导致他这位\"太子\"在宫中始终如履薄冰,以至于完全疏忽了眼下正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 他不知曾在多少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忌恨万历皇帝对他厚此薄彼,但如今细细回想,他同样没有肩负起\"父亲\"应有的责任。 可偏偏,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复昔日的巅峰,数不清的内忧外患正在困扰着大明。 而这些令自己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父皇,都感到焦头烂额的\"内忧外患\"即将被自己强压到自己长子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咎由自取。 可这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供他重新来过呐。 \"皇爷,咱们好生休养\" 闻听泰昌皇帝朱常洛这不加掩饰的\"托孤\",本就在强忍悲痛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顿时捶足顿胸的嚎啕大哭起来。 苍天怜见! 自家皇爷于宫中如履薄冰十数年,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承继大统,但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要与他阴阳两隔,实在是令他难以接受。 \"呵,你这老狗,\"深吸了一口气,泰昌皇帝勉强睁开了眼睛,颇为认真的打量着痛哭流涕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虽然资质平平,但也不是愚钝之人,自是知晓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受了旁人算计。 放眼整个紫禁城,有能力,有动机,有胆量算计自己这位\"大明\"天子的,也唯有前不久才刚刚离去的\"郑贵妃\"了。 几个呼吸过后,饱受病痛折磨的泰昌皇帝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在殿中群臣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朝着朱由校吩咐道:\"痴儿,王安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主少国疑! 因为自己过去的疏忽,导致眼前的长子虽是年满十五,但从未接受过半点\"帝王心术\"的教育,就连书都没有读过几年。 可偏偏,自己在继位之初,为了一举结束万历朝更迭不休的\"党争\",接连起复了多位东林官员,并将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魁首擢升为东阁大学士,增补为阁臣,导致东林党的势力大涨。 如若无法有效对朝臣形成掣肘,只怕眼前毫无根基可言的朱由校极有可能沦为任由朝臣乃至于后宫\"郑贵妃\"摆布的傀儡,毫无皇权可言。 轰! 泰昌皇帝朱常洛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皇爷!\" 顾不得在场朝臣或惊愕或难看的脸色,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涕泗横流,其沙哑的哭泣声在整个暖阁内回荡着。 他自幼进宫,因为聪敏好学,得到了彼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的赏识,被推荐给万历皇帝,成为朱常洛的伴读。 自此,主仆二人于深宫中如履薄冰二十余年,经历无数风浪。 \"阁臣呢,都来了吗?!\"轻轻摆了摆手,泰昌皇帝将目光投向始终跪在大殿中央,而默不作声多时的朝臣们。 \"臣,方从哲,刘一璟,韩爌,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片刻的功夫,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声,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暖阁内响起,三位身着绯袍的内阁辅臣也是跪倒在朱常洛的床榻前。 \"三位爱卿,朕的情况尔等也都清楚。\" \"由校乃先帝之长孙,朕之长子,\"停顿些许,朱常洛恋恋不舍的瞧了一眼同样是泣不成声的朱由校之后,方才斩钉截铁的吩咐道:\"着晋封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太子当承继大统,还望诸位爱卿尽心辅佐。\" \"臣等遵旨。\"少许的沉默过后,三位阁臣便是异口同声的磕头行礼。 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自是清楚朱常洛的身体状况究竟糟糕到何种状况,此时见其能够清醒的留下\"遗诏\",反倒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了,英国公留下,尔等退下。\" 不同于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朱常洛继位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虽是提拔了刘一璟及韩爌,但君臣之间也没有太多感情可言,故此朱常洛也懒得瞧这群道貌岸然的文官惺惺作态。 对于朱常洛的要求,刘一璟及韩爌两位阁臣并未感到太多意外,规规矩矩的起身行礼过后,便是转身离去。 而内阁首辅方从哲虽是欲言又止,但望着被病痛所折磨的泰昌皇帝,终是不忍心将\"郑贵妃\"想要履行万历皇帝遗诏的要求,告知给这位命运坎坷的可怜天子。 \"由校,你也先去歇着,父皇还有几句话要叮嘱英国公。\"见暗自啜泣的朱由校仍是跪在床前,朱常洛脸上便是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下意识的想要伸出右手摩挲自己长子的脸颊,却发现早已无力抬起,只得疲惫的闭上眼睛。 \"儿臣遵旨。\"气氛感染之下,朱由校也不忍心再继续打扰朱常洛的休息,默默行礼起身之后,便是脚步虚浮的朝着外间走去。 兴许是心神过于激动,及至朱由校迈出乾清宫暖阁,都没有发现身旁为其引路的太监,并非之前的司礼监秉笔王安。 第5章 试探 \"殿下,这天眼瞅着就要凉起来了,您也要注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沙哑但又充斥着些许讨好的声音于朱由校的耳畔旁响起,将其思绪自光线昏暗的乾清宫暖阁,拉回到现实之中。 闻声,魂不守舍的朱由校下意识停住脚步,并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意外发现说话之人并非之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你是何人?\" 尽管眼前的太监满脸堆笑,但生性谨慎的朱由校内心却是升起一丝警惕,不置可否的问道。 见眼前的皇长子竟是对自己没有了半点印象,太监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其眸子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冰冷。 但很快,这太监便是自报家门,主动攀起了关系:\"皇长子殿下贵人多忘事,奴婢是王公公门下的魏朝,昔日曾在殿下身前伺候\" 也许是觉得此等关系还不够亲切,满脸假笑的魏朝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随即故作神秘的说道:\"前些年,得蒙皇长子殿下开恩,奴婢与客妈妈\" 言罢,这魏朝便是适可而止的闭上了嘴巴,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早在前汉时期,便有怨旷无聊的宫娥内侍临时组成\"夫妻\",于深宫中搭伙共食。 久而久之,人们将这种关系称之为\"对食\"。 前些年,他为了能够更好的巴结朱由校,便主动\"请缨\"与作为朱由校奶妈的客印月对食。 只不过后来他又投靠了势力更大的靠山,这才渐渐疏离了与朱由校的关系,却不曾想朱由校早已对他没有了印象。 \"原来是魏伴伴,孤想起来了。\"刚刚魏朝眸子中转身即逝的阴冷自是没有逃过朱由校的眼睛,但因为左右四下无人,势单力薄的朱由校也不敢有所过激的反应,只得虚与委蛇的点了点头。 \"奴婢惶恐。\" 闻声,内心局促不定的魏朝便是赶忙自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同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如今他攀上了郑贵妃这座靠山,但眼前木讷呆滞的皇长子眼瞅着就要承继大统,成为紫禁城的新任主人。 倘若他能够得到朱由校的信任,日后在宫中的地位定然水涨船高。 一念至此,魏朝的脸上便是涌现些许后悔之色,昔日他为了能够寻求新任靠山的信任和庇护,终日在其跟在伺候不说,并且还为表忠心,主动切断了与客印月的\"对食关系\"。 可他却没有料到,那客印月就好似为了报复他一般,转头就与一名叫做\"李进忠\"的太监组成了对食关系。 说来讽刺,那李进忠进宫二十余年,一直于典膳司籍籍无名,直至前些年使了钱财,与他攀上关系,并结拜成兄弟之后,才被他引荐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和朱常洛身旁的随侍太监,王安。 而他也因为投靠了新任靠山,被李进忠\"偷家\"。 \"魏伴伴,说起来孤可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你了\"相顾无言片刻,一脸呆滞的朱由校装作若无其事般叹了口气,小心试探着身旁这位其貌不扬的太监。 依着脑海中前身留下的琐碎记忆,朱由校知晓早在几年前,这魏朝便不在自己身边当值了。 要知晓,宫中内侍最是擅长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眼前这魏朝居然舍得放弃自己这位\"皇长孙\",这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噗通! 就像是察觉到了朱由校话语中的不满,刚刚还满脸堆笑的魏朝突然跪倒在地,扯着有些哭腔的喉咙嘶吼道:\"殿下明鉴,奴婢实在是有苦难言呐。\" \"哦?\"见魏朝如此作态,朱由校也是来了兴趣,故作生气的摆手道:\"魏伴伴受了何等委屈,孤为你做主!\" \"殿下,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奴婢确实有苦难言呐。\"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瞧上去已是年过五旬的魏朝痛哭流涕道:\"敢叫殿下知晓,前些年恰逢福王爷出京就藩,遂将奴婢派往郑贵妃宫中行走,借此为太子爷刺探消息。\" 为了以示亲近,表达自己乃是潜邸旧人的事实,魏朝刻意对眼下病弱膏肓的泰昌皇帝朱常洛以太子爷相称。 \"原来如此,当真是难为魏伴伴了。\"听闻眼前的魏朝近些年于郑贵妃门下行走,朱由校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也是泛起些许明悟,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主动伸手搀扶。 以他两世为人的见识,自是不会相信魏朝的话语,但也不会主动将其戳破,正好他也想瞧瞧魏朝接近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太子爷办事,奴婢不敢称辛苦。\"见朱由校脸上的愁苦模样不似作假,魏朝内心便是一喜,暗道朱由校倒是好哄骗。 \"你的功劳,孤会记得。\"轻叹一口气过后,朱由校便是故作亲昵的拍了拍魏朝的臂膀,示意其起身。 有了朱由校给的台阶,跪在宫砖上的魏朝自是乐见其成,赶忙起身行礼。 毕竟这生硬的宫砖不比铺着丝绒地毯的乾清宫暖阁,只是跪了这么一小会,其膝盖便是隐隐有些酸痛。 \"为殿下做事,奴婢不敢称功劳。\"见朱由校好似接纳了自己,并逐渐放松警惕,魏朝便亦步亦趋的恭维道。 而朱由校因不知其用意,也是不置可否的敷衍着。 \"殿下,\"及至巍峨的慈庆宫近在眼前,心中有事的魏朝终是按捺不住,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此时的朱由校化身\"小鲜肉\",用其笨拙的演技,尽量配合着魏朝,脸上装出一副征询之色。 \"敢叫殿下知晓,奴婢久在宫中伺候,曾亲眼见识过不少朝臣拜谒贵妃娘娘。\" \"万历爷爷临终之际,曾专门留下遗诏,示意陛下尊郑贵妃太后\" \"殿下终究是万历爷爷的长子长孙,若是有了贵妃娘娘从旁相助,朝中大臣定然不敢放肆,以免殿下重蹈正德爷爷,嘉靖爷爷的覆辙\" 思虑良久,魏朝终是没敢直接劝谏朱由校与郑贵妃\"冰释前嫌\",而是换了个角度,装作苦口婆心的劝道。 正德皇帝朱厚照十四岁继位,嘉靖皇帝朱厚熜十五岁继位,他们二人在继位之初,均是发生过朝中大权悉数被内阁辅臣所掌控,政令不出紫禁城的尴尬境遇。 而眼下,朱由校看似即将面临同样的境遇。 \"魏伴伴的意思,孤知晓了。\"在魏朝有些惊喜的眼神中,皇长子朱由校装出一副认真思量的样子点了点头,迟疑道:\"多谢魏伴伴告知,孤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大喜过望之下,魏朝不顾朱由校的阻拦,执意将其送至慈庆宫门口,方才疾步转身离去。 几个呼吸过后,已然迈入殿内的朱由校缓缓转身,一脸深邃的盯着魏朝逐渐远去的背影。 瞧其离去的方向,正是朝着郑贵妃所居住的翊坤宫而去。 见状,朱由校的眼眸深处便是涌现了一抹凝重,于脑海中默默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郑贵妃,好大的名头。 第6章 后宫波澜 是夜,月挂树梢。 近些时日于宫中挥斥方遒的李选侍不顾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在一众宫娥内侍的簇拥下,出人意料的应邀行至位于内廷西侧的翊坤宫。 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李选侍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满足,妖艳的面容上平添了三分光彩。 自万历十一年,郑贵妃因怀有身孕,被万历皇帝下旨册封为妃之后,这翊坤宫便成为其寝居,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简单的寒暄过后,嘴角噙着淡笑的李选侍与郑贵妃相对而坐,内心忍不住翻腾。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竟然会用如此和煦的态度对她,着实令她有些意想不到,以至于受宠若惊。 因为万历皇帝\"爱屋及乌\",溺爱福王的缘故,作为万历皇帝长子的朱常洛虽是被册封为\"太子\",但并不受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重视,更别提她这位以色悦人,出身寒微的小小选侍。 曾几何时,她连靠近翊坤宫的权利都没有。 兴许是怕身前的贵妇发现自己的窘态,李选侍赶忙端起身旁的茶盅,继而掩饰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容。 对于李选侍的小动作,独得万历皇帝恩宠三十余年,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郑贵妃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像从前那般出言讥讽。 半晌,见难掩得意之色的李选侍仍未平复好心情,雍容华贵的郑贵妃终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并朝着身旁侍立的内官使了个眼神。 乾清宫已然传回消息,昔日曾在其宫中当值,并于半个多月前被泰昌皇帝升为司礼监秉笔,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因\"办事不利\",于两个时辰前被逐出了宫中。 见郑贵妃的目光往来,身着绯袍的魏朝心神领会,赶忙直起身子,朝着外间轻轻拍手。 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名身材窈窕的宫娥缓缓映入众人眼帘,而其手中所捧的托盘更是光彩夺目,顷刻间便令李选侍目眩神迷,呼吸急促。 因为泰昌皇帝不受先帝待见的缘故,太子宫中的吃穿用度自是被处处克扣,纵使用\"寒酸\"二字形容也毫不为过。 而且大明天子选妃向来只在民间百姓中择取,以免出现\"外企干政\"的乱象,故此出身卑微的李选侍从未见过此等珠光宝气的金银玉饰。 \"选侍常伴皇帝左右,且为我大明开枝散叶,实在是劳苦功高,这些金银玉饰权当做本宫的些许心意\"言罢,郑贵妃便轻轻挥手,示意双手捧着托盘的宫娥分立角落两侧。 对于郑贵妃的轻语,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恍惚的李选侍置若罔闻,仍是在紧紧盯着托盘,口中颤抖道:\"这些金贵之物,哪里是臣妾这等身份能够使用的,皇贵妃娘娘如何使得呐\" \"哎,选侍此言差矣,\"似乎是对李选侍的反应颇为满意,雍容华贵的郑贵妃轻笑开口:\"此物对于宫中寻常妃嫔虽是难得,但以选侍的身份,不过尔尔。\" 嗯? 听得此话,仍沉浸在珠光宝气之间的李选侍终是察觉了些许端倪,略有些不解的看向满脸含笑的郑贵妃。 她虽是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金银玉饰,但也知晓这些熠熠生辉的饰品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先帝历年赏赐给郑贵妃的。 而她不过身份低微的选侍,焉有资格使用这些稀罕物。 见李选侍终是缓过了神,宠冠后宫三十余年,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郑贵妃笑容不减,神色自若的轻语道:\"皇帝独宠选侍一人,昔年还令选侍抚养皇长子,此等功绩足以令选侍晋升为皇后。\" \"倘若选侍晋为皇后,母仪天下,莫说这些金银玉饰,九州之内的所有稀罕物,也任由选侍取用。\" 呼。 一阵风起,偌大的翊坤宫鸦雀无声,在场的宫娥内侍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而雍容华贵的郑贵妃及其身旁的绯袍太监魏朝则是满脸殷切的盯着满脸惊愕之色的李选侍。 \"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身份低微,哪里敢做这等非分之想\"一声轻笑过后,李选侍便是故作幽怨的开口。 眼前的郑贵妃虽是道破了她的心思,但她也不会贸然承认,以免日后留下口实。 她能够在宫中立足至今,并独得朱常洛宠爱,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选侍此言差矣,皇帝原配早亡,选侍又对皇长子有养育之恩,理应晋为皇后。\"见李选侍迟迟不肯表露心迹,郑贵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李选侍虽然瞧上去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但无论是其手段亦或者心性,在太子宫中都无人出其右。 在太子妃郭氏病亡之后,生育了皇长子的王才人本应母凭子贵,成为太子宫中身份最稳尊贵之人,日后可母仪天下。 但李选侍却仗着朱常洛的宠爱,完全不将王才人放在眼中,甚至还暗中打压王才人,并于去年借着一件微末小事,遣人将王才人殴打致死。 如此阴狠的手段,饶是她这位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皇贵妃都自叹不如。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在王才人含恨而死之后,李选侍仗着朱常洛的偏爱,没有受到半点惩处,反而还获得了养育朱由校的资格,成为其重要的政治资本。 \"皇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虽是得皇帝宠爱,但这辈子命薄,实在无缘皇后宝座\"见郑贵妃将话挑明,一向精明的李选侍也是苦涩一笑,五味杂陈的摇了摇头。 皇帝确实宠爱她不假,甚至也曾在床第间向她保证,待其承继大统,便将她晋为皇后。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获得养育皇长子朱由校的资格。 只可惜事关封后,通常是由百官向皇帝请旨,亦或者有宫中太后为其出面言说。 但她与外朝百官素无交集,宫中又没有太后为其撑腰,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呐。 \"这是哪里的话,本宫虽是幽居深宫多年,但外朝的那些大臣,多少还要给本宫些许面子\"在李选侍有些惊喜的眼神中,雍容华贵的郑贵妃淡淡一笑,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满是自傲。 但同时,郑贵妃又语气略显落寞的感慨道:\"先帝临终之际,倒是也给本宫专门留下了一道遗诏,命皇帝尊本宫为太后。\" \"若是本宫晋为太后,为选侍出面张罗,选侍定能如愿母仪天下,威压九州四海。\" 哗! 此话一出,李选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妖艳的脸颊上终是涌现了些许激动之色。 对于郑贵妃有遗诏傍身的事,她自是听泰昌皇帝向其提起过,但因为早些年沸沸扬扬的\"梃击案\"以及众人皆知的\"国本之争\",导致泰昌皇帝与郑贵妃的关系并不和睦。 故此,泰昌皇帝对于万历皇帝针对郑贵妃专门留下的遗诏并不热衷,循规蹈矩的将其交由礼部讨论之后,便没有继续过问。 但眼下,郑贵妃这番轻飘飘的言语,却是重新唤醒了李选侍渐渐冷却的野心。 倘若她对于\"母仪天下\"没有执念,又岂会大费周章的争取到抚养皇长子朱由校的资格,并且于今日早些时候专门对朱由校\"面授机宜\",令其替她请旨。 倘若泰昌皇帝龙体康健,对于将眼前郑贵妃晋为太后之事,或许她还会心存顾虑。 毕竟一旦郑贵妃晋阶为太后,纵使她如愿封后,母仪天下,但也要屈居郑贵妃之下。 但现在,泰昌皇帝已是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若是在此等关键时刻将郑贵妃晋阶为太后,只待泰昌皇帝龙驭宾天,郑贵妃便顺势晋为\"太皇太后\"。 而她也能顺理成章的晋为\"皇太后\"。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大明朝虽说没有出现过\"太后干政\"的乱象,但却不止一次上演过,因皇帝年幼,太后参政的事迹。 例如宣德年间的张太后,以及先帝的生母,李太后。 一念至此,李选侍顿时计上心头,迎着郑贵妃期盼的眼神,主动附和道:\"陛下一向仁孝,对于先帝遗诏,自是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臣妾待会便去见陛下,劝说陛下即刻督促百官,履行先帝遗诏,早日尊贵妃娘娘为太后\"言罢,李选侍便是目视雍容华贵的郑贵妃,两位各怀心事的妇人相视而笑。 一时间,偌大的翊坤宫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气氛。 约莫半炷香过后,红光满面的郑贵妃不顾李选侍的阻拦,执意将其送至殿门口,并目送着其远去,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间。 \"那小崽子那边,怎么说?\"唧了一下嘴,郑贵妃骤然将目光收回,脸上再也没有半点之前的和煦随和,取而代之的则是溢于言表的阴冷。 \"启禀娘娘,奴婢亲自去见了皇长子殿下,明里暗里倒也向其点名利弊\" \"皇长子一向胆小怯懦,又有李选侍从旁恫吓,料想是不敢违抗娘娘意志的。\" 见郑贵妃勃然变了脸色,一直从旁伺候的魏朝赶忙跪倒在地,小心斟酌着说辞。 \"哼,吾儿与朱常洛斗了十余年,最后却被那毛都没长齐的狼崽子捡了便宜\" \"空口无凭,还是得吓唬吓唬那小崽子。\" \"另外,我听说你早些年与那小崽子的奶妈有些关系,小崽子身旁的随侍太监也是你的人?\" \"记得好生安排一下\" 提及此事,郑贵妃的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举手投足间好似恢复到昔日执掌六宫的辉煌岁月。 \"奴婢遵旨。\"对于郑贵妃的命令,魏朝自是不敢违抗,赶忙磕头如捣蒜,但眼眸深处也是露出了一抹惊喜。 对于崔文升的位置,他可是眼馋许久了,眼下崔文升已然被皇帝逐出宫去,他终是等到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就像是猜到魏朝心中所想一般,郑贵妃阴柔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炸响:\"若是事情办的妥当,崔文升的位置便是你的\"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在一阵清脆的叩首声,自诩做了妥善安排的郑贵妃缓缓朝着后殿而去,而窗柩射进来的月光,将其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第7章 李进忠 八月二十九,慈庆宫。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紫禁城仍处于沉睡之中,但满脸疲态的皇长子朱由校已是在宫娥内侍不解的眼神中,睡眼惺忪的于床榻上起身。 而同样是一宿没有怎么睡的随侍宦官也是赶忙示意宫娥内侍,伺候朱由校洗漱。 好一番折腾过后,端坐于案牍之后的朱由校方才一边翻阅着手中的典籍,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和身旁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太监说着闲话:\"李伴伴,魏朝魏太监可是与你熟识?\" 经过一夜的梳理,朱由校已是逐渐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和样貌,并依托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对于身旁侍从有了初步的认知。 例如,眼前这其貌不扬的李太监。 闻听朱由校提及此事,被称为\"李伴伴\"的太监先是一怔,随即方才略有些犹豫的点头称是:\"敢叫殿下知晓,魏太监早年间便在殿下身边当值,而后因与奴婢一见如故,这才将奴婢引荐给王公公。\" \"因此,奴婢方才有幸到殿下身边伺候\" 提及魏朝,这李太监的神情终究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严格说来,这魏朝乃是其毫无争议的贵人。 不然他李进忠估计至今仍在薪火司亦或者典膳司当杂役,焉有今日的造化。 只可惜随着魏朝转投郑贵妃门下,他们二人也渐行渐远,以至于每次见面,魏朝都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 \"原来如此,\"轻轻点头之后,朱由校眼神深邃,脸上呈现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 见状,李进忠脸上的异色更甚,连带着角落处的几位身着青袍的随侍宦官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因为先帝冷落\"太子\"的缘故,连带着朱由校这位长孙也不受其重视,故此朱由校早年间最大的乐趣便是游历在宫中的诸多殿宇之间。 在这个过程中,朱由校对木工之事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平日里将大多精力都是放在钻研木工之事,怎地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开始关心起他们这些下人的陈年旧事。 \"昨日孤离去之后,父皇除了召见英国公之外,还见过什么人?\"思虑良久,朱由校终是问出了其最为关切的问题。 对于泰昌皇帝单独将英国公张维贤留下奏对,朱由校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能大概猜到泰昌皇帝的用意,无非是为了交代其身后事,保证大明皇权的顺利更迭。 毕竟似此等\"托孤\"之事,在不到一个月前,英国公张维贤才刚刚经历过一次。 见朱由校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钻研木工,只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李进忠顿感失望,但好在朱由校并没有将\"路\"堵死。 自龙体康健的泰昌皇帝因为\"夜御八女\"导致龙体欠佳,而后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之后,自觉其中事有蹊跷的李进忠便是专门与在乾清宫外当值的差人搭上了关系。 \"殿下有所不知,在英国公告退之后,乾清宫便是传出消息,将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逐出宫去,此后也没有外臣见过陛下。\" \"但昨夜亥时,选侍却是去了乾清宫,且宿在那里\" 嗯? 本就无心阅读手中典籍内容的朱由校听闻李选侍昨夜宿在乾清宫暖阁,脸色顿时一变,知晓这妇人十有八九是要出幺蛾子了。 而满脸陪着小心的李进忠见朱由校面露不忿,顿时朝着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使了个眼神,将其余的宫娥内侍屏退。 这紫禁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备不住谁便是谁的眼线,尤其是在风声鹤唳的今天。 \"殿下,奴婢私心觉得,殿下今日开始便应宿在乾清宫中,既能尽了孝道,也能将诸多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事关皇位更迭,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更何况朱由校眼下仅仅是\"皇长子\",并非是拥有法理傍身的\"太子\"。 \"李伴伴言之有理,孤这就去乾清宫,父皇床前伺候。\" 简单沉吟过后,朱由校便是点头称是,并做案牍后缓缓起身,而李进忠见状也是赶忙伸手搀扶,心中一阵窃喜。 普天之下,功劳之大莫过于从龙之功。 眼前的皇长子若能顺利继位,自己作为其心腹大伴,地位定然也是水涨船高,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李进忠深邃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些许喜色,佝偻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望着眼前一脸忠厚,身材高大的中年太监,朱由校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颇为复杂。 如若不出意外,眼前这李进忠估摸着便是伺候自己多年,在后世史书中恶贯满盈的\"九千岁\"魏忠贤了。 究竟该如何使用这柄\"双刃剑\",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呦,殿下您这是往哪去\" 朱由校在李进忠等内侍的簇拥下,才刚刚走出慈庆宫不久,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魏朝。 对于公然\"改换门庭\"的魏朝,朱由校心中实在没有半点好感,但眼下宫中局势扑朔迷离,他也不敢随意生事,只能虚与委蛇的打了个哈哈:\"魏伴伴呐,孤正要前往乾清宫探视父皇。\" 听闻朱由校要前往乾清宫探视,魏朝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眸子中却涌现些许冰冷,故作遗憾道:\"殿下不巧,奴婢刚刚从乾清宫出来,正准备前来通禀殿下。\" \"皇爷昨夜又是上吐下泻,半个时辰前服了御医们开的药之后方才有所好转,眼下估摸着已经睡了。\" 事实上,朱常洛的身体经过司礼监秉笔崔文升的\"摧残\"过后,早已是到达了崩溃的边缘,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偏偏昨夜亥时,李选侍闯入乾清宫,吵着要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即刻召见内阁首辅方从哲,令其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将郑贵妃晋为太后。 争执之中,泰昌皇帝竟是昏死过去,经过御医们的好一番折腾并服用了一颗朝鲜进贡的百年人参之后,方才醒转过来,但也是苟延残喘。 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从泰昌皇帝枯黄的面色以及御医们支支吾吾的表现来看,也能大概揣测出泰昌皇帝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值此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让这位皇长子见到泰昌皇帝才是,不然必会徒增无数波澜。 \"父皇病重,孤哪里待得住\" \"即便见不到父皇,孤也要在乾清宫外等候\"朱由校大抵能猜到,眼前这魏朝估摸着便是受了郑贵妃的指派,前来阻拦自己前往乾清宫,目的无非是便是为日后的\"移宫案\"做准备。 但他既然已是提前知晓这一切,又岂能令郑贵妃如愿。 这大明朝,终究还是姓朱的。 \"殿下说的是,倒是奴婢不懂事了,那咱们这便回乾清宫\"出乎朱由校的预料,魏朝见朱由校执意前往乾清宫探视,并未继续阻拦。 而朱由校见状,也是在李进忠等内侍的簇拥下,大步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魏朝脸上的狞笑,以及漆黑眸子中的阴冷。 第8章 危机现 日上三竿。 初升的旭日高悬于穹顶,麾下而下的阳光遍布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但朱由校等人一路而行仍是轻悄悄的,偶有路过的宫娥内侍也是不待其靠近,便远远跪倒在宫道两侧,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直紧张护持着朱由校的中年太监李进忠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略有些迟疑的开口:\"这些奴婢们倒是愈发不懂规矩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才这么点人当值\" 尽管皇权每一次更迭,背后都是充斥着暗流涌动,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影响不到紫禁城的宫娥内侍,例如前些时日才刚刚龙驭宾天的万历皇帝。 彼时的紫禁城虽说同样气氛冷凝,三公九卿以及在京宗室勋贵齐聚乾清宫外,但宫中的内侍们却是依旧\"一丝不苟\",哪像现在这般人烟稀少 见李进忠提起此事,走在前方负责为朱由校引路的魏朝眼神便是一冷,心道这一向粗鄙的李进忠竟然细心至此,连这等细枝末节都被其察觉。 不过想到这本就是自己刻意而为之,魏朝心中的些许慌乱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装作不在意般开口:\"敢叫殿下知晓,近些时日宫中竟有些狗胆包天的,偷偷盗卖宫中大内之物\" \"贵妃娘娘闻讯之后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眼下宫娥内侍大多集中在西苑,待到这些人洗清嫌疑,才会被放回来\" 轰! 魏朝的声音虽是波澜不惊,但在朱由校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其平稳的呼吸都是为之一滞。 以他两世为人的见识,自是清楚这所谓的\"贩卖大内之物\"为假,郑贵妃借此向其展示对于宫中掌控力为真。 见皇长子朱由校勃然变色,喉咙上下涌动,似是欲言又止,魏朝心中大呼痛快,但面上却是不显,继续补充道:\"殿下不知道,这些狗腿子今日敢偷盗大内禁物,明日便敢欲行不轨\" 未等将话说完,魏朝好似终于意识到了不妥,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生硬的宫砖之上,神情急切的叩首道:\"殿下莫怪,奴婢一时口快\" 呵,一时口快? 听闻魏朝的辩解,朱由校内心怒火更甚,他如何听不出这太监近乎于不加掩饰的威胁,郑贵妃这是在向其示威吗? \"魏伴伴忠心可鉴,何须如此?\"几个呼吸过后,面上满是惊愕之色的朱由校终是调整好了心情,示意眼前的魏朝起身,但仍不忘紧张追问道:\"不过孤还有一事不明,望魏伴伴为孤解惑。\" \"在这段时日,孤和父皇的安危,又有谁来保障?\" 见朱由校终是意识到这最为关键的问题,魏朝不由得自脸上涌现一抹得意之色,故作谦卑的拱手道:\"还望殿下放心,贵妃娘娘已将南海子的净军抽调回宫,暂时护持宫中,以确保宫中诸位贵人的安危。\"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待到魏朝将话说完,包括朱由校在内的一行人皆是面色大变,就连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李进忠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在宫中二十余年,自是清楚这所谓的\"净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事实上,若非他在进宫之时,散尽家财,与彼时的司礼监秉笔攀上了些许关系,侥幸得以进宫当值,似他这等成年之后,自行阉割的\"阉人\"均要被发往\"净军\"当值。 净军,顾名思义便是具有些许战斗力的\"军队\",只不过其人员组成尽是些自行阉割的成年阉人,亦或者在宫中犯错,被贬谪出宫的壮年太监。 此时此刻,朱由校方才意识到在史书中被专门提及的\"移宫案\"背后究竟暗藏着何种凶险。 难怪郑贵妃以及李选侍有胆量\"挟持\"皇长子朱由校,以至于令文武百官都束手无策,只得请郑贵妃的亲侄子出面劝说,这才令听上去有些荒诞的\"移宫案\"得以顺利结束。 原来除了遍布宫内宫外的眼线之外,郑贵妃手中竟是还握着这样一支不为人知的\"军队\"。 \"殿下,您这边请\" 半晌,见朱由校迟迟没有从震惊中醒转过来,心中窃喜的魏朝不由得轻咳一声,示意朱由校加快步伐。 在乾清宫外,还有别样的惊喜在等着这位自幼养于深宫之中,没有半点根基可言的皇长子呐。 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方从哲眼神迷茫,近乎于有些失魂落魄的盯着上首的宫殿。 因为忧心泰昌皇帝身体,昨日他于乾清宫告退之后,并未返回宫外的府邸,而是宿在了文华门后的文渊阁,即大明\"内阁\"所在。 虽然此举严格来说有些违制,但国朝传承两百余年,名存实亡的\"规矩\"还少吗,更何况泰昌皇帝龙体抱恙,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他作为内阁首辅,留宿文渊阁,也在情理之中。 \"元辅,\"就在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担忧饱受内忧外患所困扰的大明,未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便听得一道轻微的呼喝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发现是近些时日才刚刚入阁的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魁首携手而至。 \"季晦兄,虞臣兄,\"强压住心中的忧虑,方从哲声音疲惫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与他这位任职七年,饱受朝野争议的内阁首辅相比,眼前这两位东林骨干却是显得\"众望所归\",不但被陛下亲自起复,更于士林间享有莫大的声誉。 一念至此,方从哲的内心愈发酸涩,估计随着乾清宫的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他这位内阁首辅的宦海生涯也将宣告结束。 \"元辅,情况好似有些不对,\"顾不上与满脸倦色的方从哲寒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神色急切的轻语道:\"今日于乾清宫外伺候的内侍们好似换了一批,皆是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不说,腰间还鼓鼓囊囊,恐怕藏有利刃。\" 闻言,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身形先是一滞,随即脸上便是涌现出不可置信之色,下意识的朝着远处内侍望去,却发现果然如身旁的刘一璟所说,于此地当值的内侍全都被换了一批。 \"放肆,她想做什么!\"片刻过后,方从哲愤怒的低吼声便于此间空地上响起,引得不远处的朝臣皆是举目望来。 方从哲作为大明首辅,心思之机敏自是不用多说,几乎眨眼间便是推断出这一切乱象的\"始作俑者\"。 放眼整个紫禁城,唯有那位掌权十数年的郑贵妃,拥有此等能力。 \"元辅,稍安勿躁\"见方从哲已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出身东林的刘一璟及韩爌便是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不仅如此,瑞王,桂王,惠王三位殿下也到了\" 轰! 闻听此话,方从哲只觉脑海中翁的一声,顺着刘一璟所指方向瞧去,果然瞧见了身着三位身着蟒袍的宗室藩王。 这三位年岁相同的宗室藩王,与乾清宫中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同为万历皇帝的亲子。 从法统上来讲,对于皇位的继承权仅次于皇长子朱由校以及其异母弟朱由检。 如若是寻常时候,这三位宗室藩王进宫面圣也就罢了,但偏偏眼下泰昌皇帝气若游丝,这几位王爷但凡是知晓\"避嫌\",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十王府中,不见外臣,以免日后引起新皇猜忌。 但眼下,这三位宗室藩王却是明晃晃出现于百官面前,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太子呢!\"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方从哲下意识握住眼前刘一璟的臂膀,近乎于有些疯癫的低吼道。 他知晓,眼下宫中的形势远比其想象中严峻,不管郑贵妃此举是不是为了逼迫他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但对于尚未继位的皇长子朱由校来说,已是产生了莫大的威胁。 \"太子到了!\" 就在刘一璟内心如坠冰窖,暗道疏忽的时候,便听见有些欢喜的呼喝声于不远处人群中响起。 放眼望去,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正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面沉似水的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大步而来。 \"天佑大明!\"默默于心中低吼一声过后,内阁首辅方从哲赶忙迎了上去,而阁臣刘一璟及韩爌也是大步跟在其身后。 \"殿下,事情有变\"顾不得眼前少年人从未接受过半点帝王心术,甚至连书都没有念过几年,心中焦急万分的方从哲在用眼神屏退了想要凑过来的朝臣及内侍之后,便是急切开口。 \"元辅不必惊慌,孤一切都知晓了。\"在三位阁臣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一向沉默寡言,以木讷呆滞形象示人的朱由校轻轻摆了摆手,随即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道:\"孤从今日开始,便待在这乾清宫外。\" \"这大明的天,塌不了。\" 望着眼前殿门紧闭的乾清宫,朱由校的眼神既哀伤又坚定,此刻他终于感受到紫禁城中这若有若无的杀机。 第9章 红丸案(上) \"元辅,父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沉默许久,皇长子朱由校终是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声音很是复杂。 依着他脑海中浅薄的历史知识,自己那气若游丝的父皇极有可能在今日便服下所谓的\"红丸\",以至于其一命呜呼。 但纵观历史长河,不少天子都有服用丹药的习惯,尤其是在其病入膏肓之际,更是将\"丹药\"视为救命稻草,更别提还有\"道君皇帝\"的先例在,仅凭自己一己之力怕是难以阻拦。 当然,朱由校心间或许还存在着一丝被其下意识遗忘的念头,倘若泰昌皇帝转危为安,他这位\"皇长子\"又该何时才能继位? 事关重大,纵使内阁首辅方从哲曾独相七年,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不免为之语塞,不敢过多置喙。 倒是其身后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与韩爌在对视一眼过后,略有些犹豫的拱手道:\"敢叫殿下知晓,昨日有鸿胪寺丞李可灼上书内阁,声称有仙丹要呈献陛下\" 听得此话,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顿时一白,尽管头顶热浪袭人,但额头处仍是渗出了不少冷汗。 眼下躺在乾清宫暖阁的泰昌皇帝明显是大限将至,除非有仙丹灵药,否则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但自秦皇欲求长生而不得以来,无数天子前仆后继,寻仙问道,又有谁真的求得了仙丹灵药? 一旦任由这\"仙丹\"进入泰昌皇帝的体内,自己这位内阁首辅便是难辞其咎,说不定还会背上\"弑君\"的骂名。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方从哲内心便是如坠冰窖,因为年岁渐长导致有些佝偻的身躯,也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 \"孤知晓了\"一声轻叹过后,皇长子朱由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而在三位阁臣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朝着不远处,默默立于白玉阶下,好似与群臣格格不入的武臣走去。 \"骆卿家,\"耳畔旁轻微的呼喝声将斜靠在白玉阶下,闭目养神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自假寐的状态中唤醒。 寻声望去,只见身穿蟒袍的皇长子朱由校赫然立于眼前。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见过殿下\"在周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掌管锦衣卫近二十余年的骆思恭朝着眼前面容尚有些青涩的朱由校躬身见礼,声音不卑不亢。 虽说自成化皇帝之后,曾经令文武百官为之颤栗的\"厂卫\"便逐渐跌下了神坛,但锦衣卫仍是承担着护持宫禁的重任。 凡是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人,皆是天子心腹。 \"孤以前曾听皇爷爷说过,骆卿家出身锦衣卫世家?\"因为知晓眼下正躺在乾清宫中的泰昌皇帝与眼前的骆思恭并没有太多\"君臣情谊\",朱由校索性直接搬出了前不久才刚刚龙驭宾天的万历皇帝。 \"回殿下,确有此事。\"锦衣卫官职大多世袭,骆思恭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他波澜不惊的内心却是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皇长子朱由校突然与他单独奏对的原因。 果不其然,在骆思恭夹杂着欣喜,叹服,惊愕等多种眼神注视下,笑容愈发和煦的皇长子缓缓问道:\"却不知骆卿家的长子在何处当值\" 伴君如伴虎,骆思恭能够陪伴在万历皇帝身旁多年,乃至于独掌锦衣卫大权二十余年,自然不是易与之辈,瞬间便听出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 \"敢叫殿下知晓,犬子骆养性不才,眼下于北镇抚司当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着斗牛服的骆思恭躬身回禀,神情很是郑重,不似刚刚那般淡然。 \"巧了,父皇自登基以来一直忘了给孤的慈庆宫指派当值千户,不若便由骆卿的长子领了这差事\"眨了眨眼睛,朱由校面容满面的开口。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皆由天子最为信任的\"孤臣\"担任,锦衣卫也是拱卫皇室的最后一道屏障。 朱由校相信,纵使自己的祖父万历皇帝再如何宠爱郑贵妃,也不会允准其染指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只效忠大明天子。 \"臣骆思恭,代替犬子,谢过殿下\"简单的沉默过后,身材高大的锦衣卫指挥使便在一片哗然声中跪倒在地,眼神坚毅的盯着眼前的朱由校。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若不是泰昌皇帝继位不久便身体抱恙,只怕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早就顺水推舟的\"辞官回乡\"。 可眼下,即将成为这紫禁城新任主人的朱由校却是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这让骆思恭怎能不为之欣喜。 \"骆卿家何至于此\"见到目的达成,朱由校的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释然,并主动伸手搀扶骆思恭,以示亲近。 掌管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就算能够暗中掌握\"净军\",也不可能将手伸到锦衣卫当中。 想到这里,朱由校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压在心头之上的巨石去了大半,下意识朝着老太监魏朝所在的位置望去,脸上夹杂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尽管相隔甚远,年过五旬的魏朝并不清楚朱由校及骆思恭二人间谈话的内容,但结合二人的神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此时见朱由校望来,不由得又惊又恐,也顾不上尊卑规矩,赶忙一路小跑,朝着上首的乾清宫而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间事报予郑贵妃和李选侍知晓。 \"对了,骆卿家,\"望着魏朝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背影,朱由校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但仍不忘提醒道:\"孤这一路而行,发现宫中内侍宫娥大多去了西苑\" \"倘若有贼人犯上作乱,父皇和孤的安危\" 后面的话,朱由校没有说完,但他相信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担任了二十余年的骆思恭一定明白。 \"殿下放心,\"迎着朱由校似笑非笑的注视,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铿锵有力的保证道:\"但凡有微臣在,绝不容宵小作祟。\" 对于郑贵妃在宫中近些时日的小动作,骆思恭自是心知肚明,但彼时的他认为自己\"致仕\"在即,所以置身事外,不愿掺和到这滩脏水中。 但眼下,作为\"大明储君\"的皇长子朱由校已是主动向其伸出了橄榄枝,骆思恭自是不会无动于衷。 这护卫紫禁城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那群没卵子的太监了? 第10章 红丸案(下) 晌午过后,原本烈阳正炽的日头突然昏沉下来,厚厚的云层将穹顶所笼罩,以至于朱红色的宫墙都是显得黯淡不少。 乾清宫内,刚刚于昏睡中醒来的泰昌皇帝将六部九卿及皇长子朱由校召至床榻之前。 与昨日相比,朱常洛的身体愈发糟糕,只能靠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搀扶,勉强斜靠在塌首,再也没有半点力气。 迎着充斥于鼻腔间的中药味,皇长子朱由校领着群臣叩首行礼,静静等待着上首的天子发话。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空气好似凝固一般,压抑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乾清宫的每一寸角落。 \"由校\"半晌,泰昌皇帝微弱的呼喝声于床榻上响起,其浑浊的眸子也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于人群中寻找自己长子的身影。 \"父皇\"闻声,朱由校忙是膝行几步,抓住泰昌皇帝瘦骨嶙峋的右手,声音哽咽道:\"儿臣在\" 兴许是感受到了朱由校手掌传来的温度,泰昌皇帝惨白的脸颊上也是涌现了些许红润。 轻轻摩挲过后,泰昌皇帝悲切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缓缓响起:\"诸位卿家皆是我大明肱骨,还望日后能够尽心辅佐由校\" \"如此,朕便安心了\" 尽管泰昌皇帝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但其对于朱由校溢于言表的关切和不舍,在场群臣却是感受的清清楚楚。 皇帝托孤。 顾不上感慨泰昌皇帝的\"命运蹉跎\",内阁首辅方从哲会同在场朝臣赶忙磕头行礼:\"陛下万岁,臣等定当肝脑涂地\" 对于耳畔旁慷慨激昂的山呼声,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泰昌皇帝无心理会,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与自己面容有三分相识的长子,眼神愈发柔和。 昨夜亥时过后,与他\"情投意合\"的李选侍突然闯宫,吵闹着要自己将其晋为皇后,并即刻召见内阁首辅,履行万历皇帝遗诏,尊封郑贵妃为太后。 尽管李选侍情深意切,声称此举是为了效仿万历年间的\"李太后\",以免太子朱由校继位之后,被朝中大臣\"架空\",但泰昌皇帝终究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被其说动。 不知过了多久,泰昌皇帝憔悴的声音再响:\"朕听说,有鸿胪寺丞炼有仙丹,要呈献于宫中?\" 兴许是有了苟活的希望,泰昌皇帝浑浊的眸子竟是清澈了不少,就连声音也大了许多。 闻听此话,一直在其身旁默默垂泪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猛然抬头,好似被激怒的猛虎一般,恶狠狠盯着于暖阁外垂手低头的魏朝。 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趁自己不备,暗中蛊惑天子?自古以来,凡是服用丹药之人,有几个祚译绵长的? 跪在太子朱由校身后的内阁首辅方从哲闻言也是一滞,眉眼间的怒色更甚。 这鸿胪寺丞李可灼不过区区六品官员,居然有门路私交内官,以至于上达天听?这未免有些过于荒诞。 但此刻,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却是不敢加以置喙,难道他要亲口断绝大明天子求生的希望吗?! 犹豫再三,方从哲终是断断续续的拱手回禀:\"敢叫陛下知晓,鸿胪寺丞李可灼确有上本,声称有仙丹要献于陛下。\" \"但事关陛下龙体,臣等实不敢妄下决断\" 一时间,沉沦宦海多年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听得此话,泰昌皇帝朱常洛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摆手道:\"朕已是大限将至,就算有所不靖,又与元辅何干。\" \"令李可灼将仙丹呈上来。\" 话已至此,方从哲就算心中有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抗天子意志。 而一直在侧耳倾听的太监魏朝,则是一路小跑,急匆匆出了乾清宫暖阁,前往宫外传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身着青色官袍的鸿胪寺丞在太监魏朝的引领下,匆匆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其人年过五旬,脸颊狭长,目光清澈,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顾不上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满脸淡然的鸿胪寺丞李可灼在躬身行礼之后,便是从怀中掏出了几枚丹药,并将其随手交予凑过来的几名太医,神情很是淡然。 这明代宫中御医大多\"世袭\",医术参差不齐,但在开方下药的态度上却是出奇一致,始终以稳为主,遑论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故此,几名御医在装作模样的打量了一番过后,便将手中丹药还给了鸿胪寺丞李可灼,手中声称:\"丹药天授,非凡人能够揣摩\"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泰昌皇帝断断续续的呼喝道:\"勿要犹豫不决,献药。\" 见状,面色阴沉似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起身接过李可灼所呈递的\"丹药\",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泰昌皇帝服药。 霎时间,暖阁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一般,数十双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大明天子,近乎忘记了呼吸。 片刻过后,随着一颗\"红丸\"进入泰昌皇帝体内,其剧烈的咳嗽声竟是微弱了不少,枯黄的面色好似也恢复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润,像是真的起到了效果一般。 \"众爱卿且先下去歇着\" 几个呼吸过后,自诩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泰昌皇帝摆了摆手,朝着在场朝臣们扬声吩咐道。 \"臣等告退\"见朱常洛无恙,面面相觑的朝臣便是先后行礼告退,而皇太子朱由校也在深深瞧了一眼面露得意之色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之后,大步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出宫之后,顾不上与周遭接踵而至的朝臣们寒暄,简单朝着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往慈庆宫而去。 至于自讨没趣的朝臣们大多也结伴而行,朝着宫外而去,但目光中的忧愁之色丝毫不减。 所有人都有所预感,这两日的紫禁城怕是不会平稳。 及登极,贵妃进美女侍帝。未十日,帝患病。 <<罪惟录>> 第11章 暗流涌动 八月三十,慈庆宫。 伴随着紫禁城内肃穆的宫钟声,近乎于一夜未睡的皇长子朱由校在随侍宦官李进忠的簇拥下,神情略有些惊惶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老国公,不至于此\"不待同样神色憔悴的老臣行礼,朱由校赶忙抢先一步将其搀起,声音很是迫切。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一整夜的功夫过去了,他没有收到关于乾清宫的半点消息,却是意外等来了这位此前与他少有交集,但却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的英国公,张维贤。 \"殿下,时间紧急,老臣长话短说。\" \"昨日晚间,鸿胪寺丞李可灼又进一颗红丸!\" 尽管张维贤并不清楚那所谓的\"红丸\"究竟是如何炼制而成,但内心也清楚这\"红丸\"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仙丹妙药\",对于人体百害而无一利,连补药都算不上。 \"什么?!父皇又进一颗红丸?\" \"孤为何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闻言,朱由校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便恶狠狠的瞧向身旁好似不知所措的李进忠。 昨日回到慈庆宫之后,这李进忠口口声声向其保证,已然派人看紧了乾清宫,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向其禀报,但却不曾想出现如此疏漏。 \"殿下,老奴冤枉呐\" 扑通一声,服侍朱由校多年的李进忠便是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此时的他实在是百口莫辩。 \"殿下,此事倒怪不得李公公\"就在朱由校内心怒火即将宣泄的时候,英国公张维贤苦涩的声音便是适时响起。 \"莫说殿下,就连老臣也是在刚刚进宫的路上,被王公公偷偷告知\"迎着朱由校错愕的眼神,张维贤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朱由校不是蠢人,稍作思考之后便是听懂了张维贤的言外之意,但心中的怒火更甚:\"国公的意思是,乾清宫那边?\" 见朱由校意识到了如今宫内的局势,张维贤憔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点头应道:\"李选侍派人将乾清宫围的水泄不通,以免旁人打扰了陛下的休息\" \"王公公虽是司礼监秉笔,但也使唤不动那些净军\" 李选侍虽然\"人微言轻\",但却架不住身后站着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为其撑腰。 \"好胆,当真是我朱家的好家奴\"听闻郑贵妃竟然遣\"净军\"将乾清宫团团围住,皇长子朱由校便是怒极反笑的讥讽道。 \"还请殿下做好准备,\"无心宽慰眼前的皇长子,张维贤在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陛下,怕是就这两日了\" 尽管一个月前,他才刚刚作为顾命大臣,拥戴彼时的皇太子朱常洛继位,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但如今宫中的形势却远比昔日严峻。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得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预警\"之后,直奔慈庆宫而来。 尽管此举肯定会得罪后宫的郑贵妃,甚至被其嫉恨,但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也顾不了太多。 \"多谢老国公告知,由校知晓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内心,朱由校声音复杂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他既忧心泰昌皇帝的身体,又担忧自己的处境。 兴许是瞧出了朱由校的情绪有些低沉,英国公张维贤赶忙上前一步,昂首保证道:\"还请殿下安心,但有老臣及朝中衮衮诸公在,定当护得殿下周全。\" 因为还要赶往乾清宫外候旨,张维贤也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又是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好似有些失神的朱由校之后,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走去。 闻声,颇有些六神无主的朱由校起身相送,并目送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英国公张维贤的\"允诺\"虽是好意,但也给朱由校重新敲响了警钟。 依着原本的历史来看,朱由校的继位虽是有些\"坎坷\",但在外朝大臣及英国公张维贤的\"据理力争之下\",终究得以顺利解决。 而从中推波助澜,妄图掌控朝政的郑贵妃及李选侍也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于深宫中风烛残年。 但借着这桩看上去有些荒诞的\"移宫案\",本就在朝野间风头正盛的\"东林党\"却是得以彻底坐大,凭借着\"从龙之功\"大肆排除异己,并美其名曰\"众正盈朝\",并导致本就充斥着内忧外患的大明,愈发风雨飘摇。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眉头便是一皱,朝着身旁早已满头大汗的李进忠吩咐道:\"去将骆养性给孤叫进来。\"他必须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臣,锦衣卫千户骆养性,见过殿下。\"不多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呼喝声将思绪纷飞的朱由校,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得面容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三分相似,年岁约在二十上下的青年正单膝跪地,一脸殷切的盯着自己。 \"骆卿家,\"望着眼前这年纪似乎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锦衣卫千户,朱由校的神情也是有些恍惚,但很快便是重新调整好了情绪,转而一字一句的询问道:\"孤能否信任你?\"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骤然于慈庆宫正殿内响起,满脸坚毅之色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不假思索的拱手回道:\"臣骆养性,愿为殿下效忠。\" \"孤又能否信任锦衣卫?!\" 呼。 朱由校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骆养性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自成化年间,宪宗皇帝设立\"西厂\"之后,那些群卵子的太监便渐渐凌驾于他们锦衣卫之上,对他们呼之喝去,颐指气使,以至于曾经监察百官的锦衣卫渐渐成了笑话。 但现在,锦衣卫竟是有了\"卷土重来\"的可能,这让出身锦衣卫世家的骆养性,怎能不为之癫狂。 重振锦衣卫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锦衣卫上下,皆愿为殿下效死力!\"伴随着骆养性慷慨激昂的呼喝,其膝下的青砖也是微微裂开了几道缝隙,看的一旁的李进忠直咧嘴。 效死力就效死力,拿青砖表什么忠心,这可是上好的苏州青砖,造价不菲呐。 对于身旁大伴的心中所想,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只是表情凝重的吩咐道:\"将信任过的锦衣卫尽数召集,随时等候孤的命令。\" \"遵令!\" 第12章 帝崩(上) 九月正朔,阴。 寅时刚过,天空尚没有大亮,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但肃穆的钟声已是回荡在皇城的每一寸角落,同时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整个皇城,充斥着迷茫和悲戚的气氛。 听着耳畔旁经久不息的钟鸣声,默默于案牍后闭目养神的皇长子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历史的车轮终究是如约而至,病急乱投医的泰昌皇帝也没有如愿靠着\"红丸\"续命,反倒是因此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簌簌簌 不多时,在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中,身着红袍的李进忠缓缓推开了朱由校寝殿的房门,眉眼间夹杂着惊惶和些许兴奋。 \"殿下,宫中来了消息,陛下殡天了\"兴许是怕朱由校瞧出自己脸上的异样,李进忠赶忙将头低垂,声音哽咽的呜呼了几声。 对此,朱由校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怔怔的推开了不远处的窗柩,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天际线缓缓浮现的些许肚白。 赤野千里,易子而食,血色山河,狼烟滚滚,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回想起诸多史书中令人噤若寒蝉的冰冷文字,朱由校便觉得肩头似有千斤重,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日月山河尚在,但大明江山却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殿下\" 见朱由校迟迟没有反应,心中着急的李进忠便是硬着头皮,轻声呼唤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些许不安。 虽说相比较之前,皇长子近几日的表现可谓是临危不乱,可圈可点,但说到头眼前的朱由校终究尚未年满十七岁。 重压之下,有此等呆滞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魏伴伴,\"正当李进忠准备出声催促的时候,皇长子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将骆养性唤进来\" 闻声,李进忠便是一愣,心道泰昌皇帝已是龙驭宾天,眼前的皇长子不着急前往乾清宫奉遗诏继位,却是先行召见当值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 但转念一想,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早在昨日便被李选侍派人团团围住。 倘若他们就这般冒失的闯过去,说不定便会\"自投罗网\"。 一念至此,李进忠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亲自前往殿外传旨。 片刻过后,待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在李进忠的引领下,匆匆迈进慈庆宫正殿的时候,皇长子朱由校正在几名内侍的帮助下,有些笨拙的穿戴着软甲,并将其藏匿于冕袍之中。 见状,伺候朱由校多年的李进忠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呼吸骤然急促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对视了一眼,并同时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说道:\"见过殿下\" \"骆卿和李伴伴来了\"闻声,朱由校深邃的眸子轻轻抬起,但没有将二人唤起,反倒是从身后内侍哆哆嗦嗦的手中接过一柄短剑,将其佩戴于腰间。 直至穿戴完毕之后,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朱由校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好似无意般慢悠悠的说道:\"太祖高皇帝留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选侍虽得父皇宠爱,但却不是本宫生母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骆养性生于锦衣卫世家,心性和见识自然远非常人,至于李进忠就更不用多说,于宫中蹉跎二十余年,岂是易与之辈。 几乎是霎时间,二人便听出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也知晓眼前一个真正能让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正摆在眼前。 \"愿为殿下效死力!\" 长安大街,英国公府。 府邸深处的官厅内灯火通明,十数位年岁各异的领兵勋贵相对而坐,迟迟不发一语。 身前桌案所摆放的烛火,将众人本就凝重的面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嗡嗡嗡 充斥着肃穆之感的宫钟声于耳畔旁响起,近乎于枯坐一夜的勋贵们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知晓御极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已是驾崩了。 顾不上感慨,在场的勋贵赶忙整齐抬头,不由自主的望向坐于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目光很是殷切。 似是猜到了诸位勋贵心中所想一般,鬓发隐隐有些发白的张维贤缓缓起身,望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肃声说道:\"诸位同僚,我等勋贵与皇室休戚与共,世受国恩。\" \"如今宫中有变,本国公当即刻入宫顾命,以报陛下之恩。\" \"还望诸位坐镇京畿,以防宵小作祟。\" 言罢,年过五旬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郑重朝着在场勋贵抱拳行礼,而厅中的勋贵们也是连连点头称是,神情激动。 自\"土木堡之变\"过后,曾经与文官分庭抗礼的\"五军都督府\"便是名存实亡,而他们这些勋贵也渐渐失去了存身立命的\"兵权\",逐渐沦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只能躺在祖宗留下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少有立功的机会。 但现在,正儿八经的\"从龙之功\"就摆在他们的眼前,焉有平白错过的道理。 见在场勋贵皆是知晓轻重,立于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自怀中掏出一封明黄色卷轴,扬声朝着外间吩咐道:\"来人,即刻往城外西山京营,征调一千兵勇,随本国公进宫。\" 早在三天前,他第一次随同内阁首辅方从哲等人入乾清宫探视泰昌皇帝的时候,便被其单独留下面授机宜,允他\"便宜行事\"。 方府。 一夜未睡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听闻耳畔旁响起的钟鸣声,神情恍惚的吹灭了身前桌案近乎于干涸的油灯,窸窸窣窣的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 这世上果然没有\"仙丹妙药\",那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也不过是沽誉钓名之辈,而自己作为内阁首辅,默许\"红丸\"进入泰昌皇帝体内,怕是也难逃罪责。 更令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的是,因为泰昌皇帝大肆提拔东林官员的缘故,在过去几年被他好不容易勉强维持平衡的朝局,重新有了失衡的趋势。 想到这里,方从哲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些许苦笑,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待到皇长子朱由校顺利继位之后,他这位独相七年的阁臣,或许便该告老还乡了。 第13章 帝崩(下)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暖阁内,宫娥内侍均是跪倒在地,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不绝于耳,令人心生悲戚之感。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宫娥内侍大多都是惺惺作态,惶恐大过哀伤,脸颊上没有半点泪痕,并且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寝殿深处,御极尚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朱常洛面色安详的躺在御塌之上,双手呈交叉状放于胸间,宛若在睡梦中一般。 不远处,魂不守舍的李选侍瘫坐在苏州方砖之上,精致的妆容早已凌乱,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在其身后,还有十余名身材窈窕的宫妃在低头流泪,但却不知是为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感到难过,还是为日后的处境而绝望。 与泰昌皇帝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此时也像被人抽去全部力气一般,瘫坐在泰昌皇帝的御塌旁,哆哆嗦嗦的小声哭诉着,好似在追忆往昔。 此时乾清宫正殿内最为镇定的,当属目送御医离开,默默立于角落处的老太监魏朝。 一阵微风吹过,乾清宫暖阁的烛火随风摇曳,将其本就阴沉的面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眼神很是凶狠。 天子驾崩了,且是服用了\"红丸\"之后暴毙的。 要知道,泰昌皇帝是经过他的\"引荐\",方才知晓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献上。 虽然此事做得隐秘,但匆忙之下难免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事后经不起推敲和细查。 一旦皇太子顺利继位,彻查泰昌皇帝死因,不管鸿胪寺丞李可灼会落得何等下场,至少他这位\"引荐者\"是必死无疑。 毕竟他们这些太监可是\"天子家奴\",天子一言便可决其生死。 绝不能让太子顺利继位,至少不能令其掌握权力! 想到这里,魏朝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狠色,在周遭宫娥内侍惊恐的眼神中,大步行至李选侍身旁,压低了声音轻呼道:\"娘娘\" 闻声,失魂落魄许久的李选侍终是缓缓抬起了头,略有些不满的斥责道:\"何事?\"皇帝骤然驾崩,着实出乎她的预料,也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寸,脑海中一片空白。 在泰昌皇帝病重之后,她不止一次向太医院,过问泰昌皇帝病情,但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陛下龙体欠佳,安心休养便可痊愈\"。 正因如此,她才近乎于\"没心没肺\"的忙着和郑贵妃缓和关系,并缠着躺在床榻上的泰昌皇帝将其晋为皇后。 瞧了瞧不远处毫无反应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之后,魏朝方才硬着头皮提醒道:\"娘娘,陛下龙驭宾天,这宫中人心惶惶,您得临危不乱,主持大局呐。\" 一语点醒梦中人。 听得此话,李选侍终是反应了过来,同样是颇为忌惮的瞧了瞧不远处的王安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起身,拖着有些凌乱的宫裙,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愤怒眼神中,行至角落另一侧的偏殿内。 轻咳一声,屏退了殿内的宫娥内侍之后,李选侍方才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我该怎么做?\" 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 虽然前后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在后宫中挥斥方遒,予取予求的感觉着实让她上瘾。 若有可能,她实在不愿意放弃这等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娘娘陪伴陛下多年,对太子有养育之恩,自当晋为太后\"迎着李选侍错愕的眼神,老太监魏朝一字一句的说道。 嘶。 闻声,脸颊上仍挂着泪痕的李选侍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过区区选侍,连皇后都不是,这就要当太后了? 朱由校如何同意?外朝的大臣们又岂会同意? 兴许是怕李选侍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太监魏朝随即又补充道:\"娘娘莫不是忘了,您与皇长子的生母素来不睦,甚至还\" 后面的话,魏朝没有说完,他相信眼前这个精明的女人一定能够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李选侍顿时面色大变,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脸上残留的些许悲戚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忌惮。 她与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何止是不睦?简直是水火不容,她没少仗着泰昌皇帝的宠爱,欺凌王氏。 甚至就在去年,她借着一件微末小事,指使宫娥内侍,将王氏活活殴打致死。 虽说泰昌皇帝事后知晓此事之后,将动手的宫娥内侍尽数赐死,并且对外宣称王氏是染了恶疾,暴毙而死,但难保朱由校没有听到些许流言蜚语。 若是任由朱由校继位,自己莫说继续在宫中\"挥斥方遒\",怕是性命都难保呐。 想到这里,李选侍心中便是一震,窈窕的身躯也是随之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朝着魏朝问道:\"魏伴伴,我该如何?!\" 见李选侍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魏朝心中不免得意万分,但脸上却是不露异色,故作神秘的叮嘱道:\"主少国疑!\" 不待李选侍多想,魏朝随即又急切的补充道:\"当务之急,娘娘是应当即刻将太子召至乾清宫,为陛下守孝。\" \"后面的事,自有郑贵妃帮您\" 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选侍在入宫之前,倒是看过几本书,对于昔日魏武帝曹操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所了解。 不由自主的,李选侍便是回想起几日前她在翊坤宫面见\"郑贵妃\"的时候,郑贵妃有意无意间曾向其提起,声称皇长子年幼,当以读书进学为主,不宜分心国事的言语 李选侍越想越是心动,脑海中的慌乱与惊恐也渐渐消失不见,转而渐渐有了主意。 无论结果如何,都应抢在外朝的大臣之前,将朱由校控制在手中。 若是任由朱由校顺利继位,则万事休矣。 \"朱由校那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面容娇艳的李选侍便是眼神冰冷的看向满脸谄媚之色的魏朝。 \"不劳娘娘费心,奴婢这就前往慈庆宫传旨\"一切尽在不言中,魏朝匆匆领命而去,知晓自己早已没有了半点退路,只能陪这女人一条路走到黑。 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乾清宫暖阁内,已有宫娥内侍像是得到某种指示一般,将殿内明黄色的装饰撤下,转而以素色替代。 一直默默陪伴在泰昌皇帝御塌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也在悄无声息间离去,不知所踪。 慈庆宫外,皇长子朱由校一行人才刚刚迈出殿门不久,便是径自撞见了气喘吁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轻轻摆手,止住眼前作势便要跪倒在地的老太监,皇长子朱由校略有些意外的询问道:\"王伴伴不在父皇灵前伺候,为何在此处\"他已是将王安脸上的泪痕尽收眼底。 \"殿下,老奴来此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告知殿下呐,\"见朱由校如此言说,老太监王安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痛苦之色,声音中也是重新出现了哭腔:\"魏朝那狗东西,似是与选侍有所图谋,殿下眼下切莫前往乾清宫呐。\" 泰昌皇帝一生命运多舛,就连龙驭宾天之后都不得安生,竟然有人不顾其尸骨未寒,妄图犯上作乱。 听得此话,太子朱由校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慌乱和意外的神色,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所佩戴的长剑。 见状,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叩首道:\"殿下,不至于此呐,此举实在是有碍您的名声呐\" \"殿下只需等英国公等顾命大臣进宫,些许宵小自是不敢螳臂当车\" 兴许是怕朱由校冲动之下,采取某种过激行为,从小到大亲自看着其长大的王安赶忙诉说利弊。 \"王伴伴放心,孤心中有数。\"轻轻搀起眼前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闻言,老太监王安先是一滞,随即便略有些错愕的盯着眼前眼眶有些黝黑,但却并无太多疲倦之色的皇长子。 虽然仅仅是两日不见,但他却猛然觉得眼前的皇长子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奴婢,见过殿下\"就在王安沉默不语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急切的呼喝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正是曾在其门下当值的太监,魏朝。 \"魏伴伴来此何意?\"摆了摆手,止住作势便打算出声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校故作不解的朝着眼前太监问道。 \"敢叫殿下知晓,陛下已是驾崩,选侍让殿下即刻前往乾清宫,为陛下守孝。\"虽然不清楚身旁的王安向眼前的皇长子透露了什么,但自知已是穷途末路的魏朝只能硬着头皮道明来意。 \"既如此,伴伴便在前方带路,本宫这就去为父皇守孝。\"在魏朝叩首行礼的刹那,朱由校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杀机。 这上蹿下跳的狗奴才,该死。 \"遵旨。\"听闻朱由校如此言说,魏朝顿时如释重负,躬身于前方引路,嘴角却是涌现些许不屑。 果然不出他所料,生性怯懦的皇长子只能像往常那般唯唯诺诺,对李选侍俯首听命。 只要待其行至乾清宫,大事可成! 想到这里,魏朝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够抢在外朝大臣进宫之前,先行将朱由校\"护送\"至乾清宫。 但很快,魏朝便从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中察觉了些许端倪。 回头望去,只见得朱由校身后竟是多出了不少身着飞鱼服,面容严肃的锦衣卫缇骑。 近乎于下意识的,魏朝便是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猛然察觉到些许不安,但却苦于寻不到借口脱身,只能眼睁睁望着远处巍峨宫殿的影子愈发清晰。 九月正朔,帝崩于乾清宫,在位一月,年三十有九。 <<明史·光宗本纪>> 第14章 发难(上) 寅时三刻,低垂的穹顶仍是有些暗沉,乾清宫暖阁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下首汉白玉阶两侧跪满了宫娥内侍,彷徨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慌乱。 不远处略显空旷的广场上,数百名手持棍棒的\"净军\"一字排开,默默盯着宫门大开的乾清宫,瞧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太子驾到!\" 不多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呼喝声如惊雷一般,于在场众人的耳畔旁响起,引得白玉阶旁的宫娥内侍及广场上的\"净军\"均是纷纷抬头观瞧,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殿下,还请入殿,\"望着不远处的数百名\"净军\",提心吊胆多时的魏朝终是恢复了些许底气,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是指着门洞大开的乾清宫,催促朱由校入内。 闻言,朱由校瞧了瞧头顶宫殿的匾额之后,便在魏朝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从始至终,皇太子朱由校都没有多瞧广场的\"净军\"一眼。 \"见过太子殿下\"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及叩首声中,皇太子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走在队伍前列,身旁分别是内侍李进忠及锦衣卫千户骆养性陪同,后方还跟着数十名神色坚毅的锦衣卫缇骑。 才刚刚行至殿内,令人隐隐有些作呕的中药味便是扑面而来,令朱由校不自觉的便加快了脚步。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面容安详宛若睡着一般的泰昌皇帝便是赫然映入朱由校的眼帘,令其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的哭喊道:\"父皇\" 见朱由校如此作态,看似失魂落魄,实则在观察其一举一动的李选侍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魏朝使了个眼色。 自知退不可退的魏朝见状便是心神领会的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于湿冷的宫砖上起身,准备偷偷关闭乾清宫的殿门,将皇太子朱由校\"软禁\"在此。 就在此时,朱由校毫无感情的声音便是于幽静的宫殿内炸响,令心中有鬼的魏朝顿时愣在原地:\"王伴伴,这宫中究竟是谁暗中蛊惑父皇,服用丹药\" 听得此话,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一愣,心道眼下宫中局势扑朔迷离,太子便要迫不及待的开始\"清算\",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但当其望着躺在御塌之上,面色枯黄的泰昌皇帝,王安便是悲从中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哭诉道:\"老奴无能,尚未能够缉捕真凶,但料想此人眼下正待在这大殿之内\" 话虽如此,但双眼通红的司礼监秉笔却是恶狠狠的盯着面色大变的魏朝,好似心中早有答案。 \"如此,还愣着作甚?!\"闻言,朱由校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在魏朝惊恐不已的眼神中,猛然朝着跪在身后的锦衣卫缇骑吩咐道。 \"娘娘,娘娘救我!\"兴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竟然会\"反客为主\",刚刚还满脸得意之色的魏朝顿时肝胆欲裂,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并手脚并用的朝着李选侍所在的位置爬去。 见朱由校如此果决,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虽是有些意外,但悲伤的情绪中却也掺杂了些许欣慰。 至于随同朱由校一同至此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更是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在听到朱由校的命令之后,便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眼神凶狠的盯着剧烈颤抖的魏朝,右手已是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刀鞘。 \"放肆!\"正当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候,李选侍包含愤怒和惊恐的呐喊声便于殿内炸响,娇艳的面容上满是疯癫之色。 这朱由校怎敢,居然敢当着她的面,随意发号施令,他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自己这位\"母妃\"。 望着已然将右手放在刀柄处的锦衣卫,李选侍的神色愈发疯癫,歇斯底里的呼喝道:\"朱由校,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乾清宫何时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 此话一出,六神无主的魏朝及乾清宫内战战兢兢的内侍们顿时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同时还有些\"机灵\"的,急匆匆行至殿门,朝着在外间广场上等候的\"净军们\"摆了摆手。 望着李选侍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庞,跪在地上的朱由校缓缓起身,神色愈发淡然,目光炯炯的环顾了一圈殿内众人之后,方才朗声说道:\"本宫是太祖高皇帝子孙,神宗长孙,父皇长子,大明储君。\" \"如今父皇龙驭宾天,难道本宫没有资格纠察真凶?拨乱反正?!\" 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内,朱由校略显稚嫩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于殿内悠悠回荡。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浑身上下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势的朱由校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盯着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的李选侍,咄咄逼人的讥讽道:\"倒是选侍,居然敢在父皇灵前咆哮,还要阻拦本宫缉捕真凶,莫不是打算包庇这歹人!\" 轰! 许是畏惧于朱由校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一向能言善辩的李选侍竟是哑口无言,窈窕的身躯也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错愕。 这还是她印象中唯唯诺诺,甚至不敢大声讲话的朱由校吗?为何仅仅是两日不见,便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娘娘,娘娘,不要听他的,\"见李选侍沉默不语,自知走投无路的魏朝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顾尊卑的低吼起来:\"速速将其拘往殿内的暖阁。\" 时候已是不早了,倘若再这般耽搁下去,外朝的大臣们便要进宫了,到了那时,就算\"郑贵妃\"有天大本事,他们也是回天乏术。 \"对对对,\"闻言,李选侍终是缓过了神,并气急败坏的唾骂道:\"好你个巧舌如簧的朱由校,竟敢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礼义廉耻?\" \"你还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一边说着,在后宫趾高气扬惯了的李选侍便是跌跌撞撞的朝着朱由校走去,作势便要拉扯。 只是未等其走出几步,便觉得脚下一沉,低头瞧去发现竟然是曾对自己巴结有加的李进忠正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并声嘶力竭的哭诉道:\"娘娘,不可啊!\" \"放肆,你这老狗!\"挣扎几下,发现依旧寸步难行的李选侍又惊又恐,不由分说的踢打着满脸坚毅之色的李进忠,并怒斥道:\"魏朝,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朱由校拉去暖阁!\" 唯有将朱由校握在手中,她们主仆二人方才拥有与外朝大臣\"斡旋\"的机会。 第15章 发难(下) 随风摇曳的烛火中,脸上满是褶皱之色的老太监魏朝犹如鬼魅。 无论是公然\"改换门庭\",放弃朱由校,改投郑贵妃门下,还是蛊惑李选侍滋生野心,试图封后,亦或者为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引荐\"鸿胪寺丞李可灼,他都是毫无争议的主谋或者始作俑者。 殿中局势如此剑拔弩张,他哪里不清楚自己早已无路可退,唯一的希望便是赶在外朝那些酸儒抵达之前,将太子朱由校先行控制,随后才有希望破局。 咕噜。 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上下耸动之后,满脸疯癫之色的魏朝便是狞笑一声,不由分说的朝着朱由校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宫中少有人知晓,自从他投靠了\"郑贵妃\"事后,便在其默许之下,领了\"净军太监\"的差事,平日里没少打磨身体,乾清宫外的那些\"净军们\",也以他马首是瞻。 魏朝心中笃定,莫说眼前的朱由校尚未成年,算是寻常糙汉,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魏朝,你这狗奴才,想要做什么!\"惊声尖叫之下,身着素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挡在朱由校身前,愤怒交加的盯着眼前的魏朝,心中满是悔恨。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偏偏就被其\"忠厚老实\"的形象蒙骗,以至于将其指派到朱由校身旁伺候。 \"王公公,您老还是先歇歇,\"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厉呵,魏朝脸上的狞笑不减,臂膀微微用力,便是将其推倒在地,随即便恶狠狠的盯着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朱由校,口中威胁道:\"殿下,您可是千金之体,伤了碰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王安摔了一个踉跄之后,顾不得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也学着李进忠的模样,猛然抱住魏朝的大腿,口中呼喝道:\"殿下,您快走\" 但身材魁梧的魏朝远非瘦弱的李选侍可比,略作挣扎之后,便是将王安一脚踹了出去,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同时朝着大殿深处伸了伸手:\"殿下,您的当务之急是为陛下守孝,可万万耽误不得\" 望着近在咫尺的魏朝,面色淡然的朱由校不由得心中一沉,随他一同至此的锦衣卫缇骑此时正在与殿外的\"净军\"对峙。 但因为人数相差过大的缘故,如临大敌的锦衣卫缇骑也在悄无声息的后退着,局面急转直下。 倒是立于朱由校身后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在经过最初的挣扎之后,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猛然侧身而出,不卑不亢的拱手道:\"魏公公,止步!\" 闻言,魏朝前进的脚步却是为之一滞,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他都没有多瞧骆养性一眼。 这锦衣卫虽然号称\"天子亲军\",但早在成化年间,便是名存实亡,屈居\"东厂\"之下。 眼前这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锦衣卫至多也就是个千户罢了,虽是有些胆识,但这可是\"皇室斗争\",岂容他从旁置喙。 望着朱由校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魏朝心中得意万分,眼眸深处则满是恨意。 尽管今日朱由校的诸多表现有些出乎预料,但其本质上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晓沉迷木工,胆小无能的废物皇子罢了。 经过今日之恐吓,就算朱由校日后得以顺利继位,怕是也会留下诸多心理阴影。 没来由的,魏朝便是回想起昔日在内书堂读书时,了解到的\"旧唐血案\",眼中疯狂之色更甚。 同为没卵子的宦官,凭什么唐朝的太监就可掌握军权,甚至废黜皇帝,号令百官;而他们明朝的太监就只能作为\"天子家奴\",生死荣辱皆系于一念之间。 他魏朝,不甘于此! 噗! 血雾升腾而起,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在幽静的大殿内骤然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顷刻间,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好似凝固一般,上一秒还在沉浸在\"旧唐血案\"中而不能自已的魏朝只觉得胸口处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秒,钻心的痛楚便是传遍魏朝的五脏六腑,以至于其满是褶皱的脸庞为之扭曲。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口中却是只能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噜声,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也逐渐为之黯淡。 \"太监,天子家奴者也。\" \"天子一言便可决其生死。\" 在魏朝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面容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泛白的朱由校,一字一句的低喃道,紧握剑柄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着。 沉默片刻,强压住心中的恐惧,朱由校猛然将右手抽回,浓郁的血雾再度升腾而起,溅在增光发亮的宫砖之上。 砰!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魏朝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重重落地,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于在场众人的鼻腔之间。 随着魏朝骤然倒地,原本还在高声唾骂的李选侍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除却剧烈的喘息声之外,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而殿内其余蠢蠢欲动的内侍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浑身上下如筛子般,剧烈的抖动着。 \"骆养性,还愣着作甚,还不将这试图对本宫图谋不轨的歹人拉下去,\"死一般的寂静中,朱由校气喘吁吁的声音骤然响起,为如同鬼蜮般的大殿内,重新注入些许生机。 \"遵旨!\"闻言,同样是错愕不已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指挥几名番子,将倒在血泊之中的魏朝如同拖拽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不待众人多想,朱由校又指着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犹如见了鬼神一般的李选侍,不置可否的吩咐道:\"选侍近些时日心力交瘁,当回宫中休养。\" 言罢,朱由校又朝着同样呆若木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吩咐道:\"王伴伴,父皇的身后事便交给你了,切莫出现疏漏。\" 半晌,见殿内众人仍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心中恼怒的朱由校便是轻轻皱眉,略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尔等还愣着作甚!\" 此话一出,殿内不知所措的宫娥内侍纷纷如大梦初醒一般,近乎于落荒而逃一般,匆匆领命而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有些喧嚣的大殿便是人去楼空,而瘫软在地的李选侍也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竟不待李进忠的\"搀扶\",便是手脚并用的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乾清宫外走去,不敢在做半点停留,脑海中满是刚刚朱由校犹如杀神般的模样。 至于原本拥堵在乾清宫外的数百名\"净军\",随着魏朝的尸首被拖出,也是树倒猢狲散,眨眼间便是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乾清宫内的朱由校,望着不远处泰昌皇帝的遗体,终是颤抖着将手中紧握多时的短剑搁置一旁,眼神略有些涣散的低喃着:\"父皇,且放心。\" \"大明的天,塌不下来。\" 乾清宫外,原本稀薄的晨雾已是被风吹散,初升的旭日将阳光映射到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 大明的天,彻底亮了。 第16章 从龙之功? 卯时,旭日东升。 巍峨的紫禁城外,入目尽是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 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听闻肃穆宫钟声响起的文武百官们便是不约而同的齐聚于此,身上皆是穿着缟素。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众多朝臣低声讨论的话题除了已然殡天的泰昌皇帝之外,便是立于队伍前列的\"顾命大臣\"。 几日前,气若游丝的泰昌皇帝拖着病体,在乾清宫召六部九卿的同时,还钦点了十三位\"顾命大臣\"。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三位阁臣以及英国公张维贤这等勋贵重臣,还出人意料的包括了一位官位不显的五品官员。 此人便是在朝野间颇有名望,被誉为\"东林骨干\"的户部给事中,杨涟。 轻叹了一口气,无视了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年近五旬的杨涟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感想,至少泰昌皇帝对他是恩重如山,不顾他区区给事中的微末身份,在病重之际,将他叫至御塌之前,顾命托孤。 如此信任,纵使他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分一二。 因为有着\"顾命大臣\"的这层身份,兼之他为官多年,颇有清名的缘故,杨涟虽然官位不显,但或多或少也清楚如今紫禁城中的诡谲局势。 皇位传承,向来暗流涌动,千百年来不外如是,更何况昔日那场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可谓是人尽皆知。 杨涟十分清楚,待会进宫之后,或许会面临何等考验乃至于\"威胁\"。 但他得蒙泰昌皇帝信任,将其钦点为顾命大臣,自是不会因为些许困难便主动退缩。 无论那郑贵妃在宫中设下何等天罗地网,他都要匡扶国本,扶持太子朱常洛登基,以报泰昌皇帝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杨涟清瘦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视死如归,呼吸也是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像是察觉到不远处杨涟的异样,原本正闭目养神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不动声色的朝着身旁的韩爌点了点头,嘴角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虽说人心隔肚皮,但以他们二人的城府,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眼下杨涟心中所想,无非是计划如何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罢了。 只可惜这杨涟虽是生性秉直,政绩斐然,但对于宫中\"郑贵妃\"的手段却是不尽了然。 如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无论是昔日的\"梃击案\"亦或者继位不足一月,便突然病故的泰昌皇帝,都与郑贵妃脱不开关系。 以郑贵妃的手段和心性,岂会因为几句义正言辞的\"谏言\",便主动退让,任由太子安然无恙的继位? 关键时刻,还得看他们的,杨涟还是有些太过于天真了。 一念至此,曾在昔年\"国本之争\"中充当急先锋的刘一璟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询问道:\"虞臣兄,人控制起来了吗?\" 郑贵妃执掌六宫数十年,于宫内宫外的影响力都少有人能够比拟,非寻常手段,难以令其\"知难而退\"。 \"季晦兄放心,那人还是知晓轻重的,会随同我等一道进宫。\"迎着刘一璟深邃的眼神,与其年纪相仿的韩爌便是点了点头,同时不由自主的朝着队伍后方瞧去。 顺着韩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正愁眉苦脸的愣在原地,周遭居然还聚拢着不少官员,态度很是热切。 \"好,有此人在,定令那郑贵妃知难而退!\"刘一璟虽是上了年纪,但眼神尚可,仔细观瞧之下,倒也将那中年员外的面容尽收眼底,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释然,略显沙哑的声音中更是掺杂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和自信。 听闻刘一璟和韩爌的低语,同样在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也发现了队伍后方被周遭官员簇拥着的中年员外。 \"原来如此\"似是不敢相信此人竟然出现在此,内阁首辅方从哲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其身份之后,方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身旁眉眼间满是笑意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和韩爌。 这些\"东林党\"当真是手眼通天,居然将此人从南直隶寻了回来,难怪有如此底气。 方从哲过去独相七年,除了万历皇帝的信任之外,还与郑贵妃的支持脱不开干系。 故此方从哲十分清楚,执掌六宫,权势滔天的郑贵妃,心中最为在乎之人,除了在河南洛阳就藩的福王朱常洵之外,便是其娘家侄子。 而眼下居于队伍末尾,身着华服,引得周遭官员吹捧的中年员外,便是郑贵妃的娘家侄子! 倘若有此人出面,郑贵妃投鼠忌器之下,说不定真会\"知难而退\",任由太子朱由校顺利继位。 而经此变故,刘一璟和韩爌也会借着这\"从龙之功\",彻底赢得新帝的信任。 当真是好手段呐! 一声感慨过后,方从哲心中的落寞更甚,知晓无论自己愿意与否,已是真的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队伍的另一侧,身着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也在闭目养神,但其粗重的呼吸及手中不断捻弄的念珠,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前两日虽是匆匆一瞥,但他也瞧见宫中内侍被裁撤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群身材魁梧的\"净军\"。 对于郑贵妃有如此手段,张维贤虽是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郑贵妃可是独得万历皇帝恩宠,执掌六宫数十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倒是有些差强人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净军\"的出现,终究是引起了英国公张维贤的重视,以至于调动京师大营的士卒。 虽说京师大营疲敝多年,疏于操练,但抽调一千精锐,应付宫中那些\"净军\"自是轻而易举。 可事到临头,英国公张维贤却不免有些迟疑,毕竟领着京营士卒冲击皇城的性质实在是有些恶劣。 \"希望不至于此\" 感慨过后,英国公张维贤的瞳孔便是猛然一缩,周遭原本有些喧嚣的私语声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宫门,终是被缓缓推开了些许缝隙。 第17章 新天子 吱呀。 逆着头顶的烈阳,紫禁城厚重的宫门发出一阵持续的闷响,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紫禁城再一次开始了\"迎来送往\"。 眼见得宫门大开,身着缟素的官员们便是争先恐后的朝着皇城里涌去,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其中走在队伍前列的,赫然便是由内阁首辅方从哲领衔的十余位顾命大臣,其脚下官靴踩在生硬的宫砖上,发出噔噔回响。 往日里众臣最为在意的\"官仪\"在此时已是失去了意义,不少上了岁数或者身材矮小的朝臣,为了能够跟上大部队的脚步,竟是将宽大的官袍微微撩起,一路小跑前行,引得跪在宫道两侧的宫娥内侍为之侧目。 相顾无言半晌,直至越过乾清门,巍峨的乾清宫映入眼帘,混乱的队伍方才逐渐恢复了些许秩序,众臣按照官位次序,默默调整于队伍中的位置。 \"是太子殿下\" 闻听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正在低头赶路的几位顾命大臣便是眉头一挑,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是发现身着蟒袍的皇太子朱由校此时正立于白玉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姗姗来迟\"的众臣。 在朱由校身旁两侧,分别立着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表情很是肃穆。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兴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居然能够在此等候,众臣的脸上均是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些许错愕,几个呼吸过后方才如梦初醒般,躬身行礼。 在绝大多数朝臣看来,大行皇帝龙驭宾天,宫中虽不敢说乱作一团,但也绝不至于如此\"平静\",尤其此时立于白玉阶上的皇太子更是生性怯懦,理应待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痛哭流涕才是,更别提宫中的李选侍和郑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念至此,心思通达的朝臣们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环顾四周,并且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怎会如此?\"瞧瞧环顾四周,发现预料中会趁机惹是生非的\"郑贵妃\"并没有露面,就连恃宠而骄的李选侍也不见了踪影之后,刘一璟,韩爌等东林骨干们便是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与大失所望的朝臣所不同,同样跪在队伍前列的英国公张维贤倒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吸了吸鼻子,只觉空气中好似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仔细观瞧,太子朱由校的蟒袍下摆处好似也沾上些许痕迹,像是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渍。 想到这里,英国公张维贤的心中便是一惊,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也是愈发复杂,难道此前宫中关于朱由校的些许传闻皆是谣言? 生性怯懦,不学无术只是太子为了自保,麻痹外人的假象?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内阁首辅方从哲,他在最初的错愕过后,也是敏锐捕捉到了朱由校蟒袍上的些许血渍,嘴角也是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些许弧度。 此时跪倒在乾清宫外的朝臣们,怕是有多半心中盼望着李选侍乃至郑贵妃节外生枝,他们好借此拥戴太子继位。 若非如此,那些东林官员岂会大费周章的将郑贵妃的娘家侄子从南直隶\"护送\"至京师。 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些满脑子都想着\"从龙之功\"的有心人怕是要愿望落空喽。 \"父皇龙驭宾天,诸位大臣随本宫进殿。\" 此时的乾清宫内早已缟素一片,残留的些许血渍也是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御极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神色安详的躺在御塌之上,令人压抑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见状,身着缟素的朝臣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也不管与眼前的\"泰昌皇帝\"是否存在君臣情谊,皆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面露悲戚的三跪九叩,其中诸如英国公张维贤,户部给事中杨涟等人更是眼含泪花。 叩首许久,内阁首辅方从哲终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默默起身之后,便自怀中掏出了被其小心保管的皇帝遗诏,向朱由校行礼道:\"陛下殡天,臣等悲痛万分,还请太子殿下节哀。\" 言罢,未等朱由校有所反应,方从哲又紧接着说道:\"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方从哲奉先帝遗诏,还望殿下顺承天意,遵先帝遗志,早登大宝。\" 依着大明惯例,纵使有遗诏傍身的储君,也要经历群臣三次\"劝进\",方才得以顺利继位。 但如今风雨飘扬的大明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先后经历两次皇权更迭,早已是人心惶惶,朱由校实在懒得与在场的朝臣们惺惺作态,搞这些毫无意义的\"政治作秀\"。 可规矩就是规矩,朱由校纵使心中不情不愿,也只得微微摇头,肃声道:\"父皇新丧,本宫实在难以自已。\" 也许是瞧出了朱由校脸上的犹豫之色,唯恐落于人后的东阁大学士韩爌赶忙抢先说道:\"殿下此言差矣,还望殿下以国事为重,早登大宝!\" 言罢,韩爌便重新跪倒行礼,余下反应过来的朝臣也是略显愠怒的瞥了一眼韩爌,眼神很是复杂。 这老匹夫,为了争这个从龙之功,竟是连脸都不要了,亏他还曾经在礼部任职,平日里最为重视\"规矩\"。 \"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早登大宝!\"尽管内心对韩爌的行为颇为\"不耻\",但在场朝臣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纷纷拱手劝进。 恭维天子嘛,不寒碜。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略显意外的瞧了一眼在\"东林党\"中行事作风相对温和的韩爌,对其能够洞察自己的心思颇为满意。 沉默良久,面露悲戚的朱由校终是缓缓点头,亲自将内阁首辅方从哲搀起,随即又朝着在场朝臣微微躬身,肃声道:\"还望诸位先生,日后好好教我。\" \"臣等万死不辞。\"见到目的达成,韩爌颤抖的声音难掩激动,余下朝臣也是满脸喜色。 虽然不解李选侍及郑贵妃为何没有节外生枝,导致这\"从龙之功\"的含金量大大降低,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在新帝的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父皇的身后事,还请首辅安排。\"微微侧身,朱由校看向内阁首辅方从哲,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兴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新天子\"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内阁首辅方从哲闻声先是一愣,随即方才在诸多东林官员嫉恨的眼神中躬身行礼。 此时乾清宫外的红日已是有些灼人,朱由校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思虑万千。 这一世,他定要让煌煌大明傲立于世界之巅。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第18章 天子鹰犬(上) 九月初三。 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兼之辽东尚有强敌虎视眈眈,皇太子朱由校在百官的劝进下,已在昨日于皇极殿正式继位,年号定为天启。 大行皇帝朱常洛的梓宫已是被搬到了专门负责停放皇帝灵柩的仁智殿,朱由校也得以搬进了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中枢的乾清宫。 今日风轻云淡,微风徐徐,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斜靠在宽大的龙椅之上,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奏本。 经过一夜的商讨,大明阁臣及礼部联名上奏,请谥继位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为\"光宗\"。 事关泰昌皇帝的身后事,这两日无事可做的朱由校倒是下了不少功夫,除却偏居一隅的渤海国和高丽之外,历史上仅有南宋的第三位皇帝赵惇在病故之后,庙号为光宗,史称宋光宗。 回望历史长河,宋光宗赵惇的人生轨迹倒是与朱常洛有三分相似,同样是生性有些怯懦,后宫不和,并且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在宫中处境如履薄冰。 自己父皇继位不足一月,秉承神宗皇帝遗诏,开内帑,补齐九边军费,废除矿税、榷税,辽饷,试图重振朝纲,最终能够落得\"光宗\"这个中谥已然算是意外之喜了。 轻叹一声,朱由校缓缓起笔,写了一个\"准\"字之后便将其搁置一旁,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 因为自己的父皇继位不足一月便龙驭宾天,故此经由朝中大臣商议,决计以今年八月之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至年底为泰昌元年,年关过后方为天启元年。 但依着朱由校浅薄的历史知识,在整个明末历史上都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可以称为改写明朝历史的\"辽沈之战\"便发生于天启元年的春天。 自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辽东已有多座军事重镇沦陷,上百万辽民哀鸿遍野。 甚至在去年春天,拥兵不过十万有余的建州女真竟是在萨尔浒山脚下,奇迹般战胜了大明自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史称\"萨尔浒之战\"。 即便明军在此战中伤亡惨重,以至于丧失了辽河以东的控制权,但辽东屏障沈阳城及辽阳城依旧处于朝廷的控制之中。 凭借这两座军事要塞,朝廷依旧在辽东战场享有足够的主动权,完全可以凭借着巨大的国力差距,将尚未成气候的建州女真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偏偏值此关键时刻,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因受到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不得不辞官回乡,以至于被建州女真抓到可乘之机,在不到半个月内时间内接连攻克沈阳城和辽阳城。 自此之后,朝廷与建州女真在辽东战场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也逐渐走向了覆灭的深渊 \"殿,陛下\"见朱由校面沉似水,还没适应其身份的李进忠本不愿打扰,但回想殿外求见之人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轻轻呼喝道 闻言,朱由校将目光自手中奏本移开,转而盯着眼前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于史书上鼎鼎大名的\"九千岁\",眼神很是复杂。 依着\"后世\"诸多学者的揣摩,天启朝的\"九千岁\"魏忠贤与正德朝的\"立皇帝\"刘瑾虽然皆是权势滔天,但更多时候却是扮演着\"白手套\"的角色,不过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 皇权,从始至终都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何事,\"喉咙上下耸动些许,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问道。 \"陛下,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及御马监掌印杨公公求见\"迎着朱由校炯炯有神的眸子,李进忠小心翼翼的拱手禀报。 随着朱由校顺利于皇极殿继位,他这位心腹伴当也是水涨船高,升任司礼监秉笔。 而此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则是升为司礼监掌印。 \"叫进来\"对于前两日王安\"忠心护主\"的模样,朱由校记忆犹新,但这御马监掌印,他脑海中却是没有太多印象。 \"遵旨。\" 不多时的功夫,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名身着红袍的太监,一前一后行至暖阁中央。 \"奴婢王安,见过陛下,\" \"奴婢杨松泉,见过陛下\" 其中为首者自然便是名义上可以节制整个司礼监,于内侍中地位最为显赫的王安。 些许落后其半个身位的太监则是老态龙钟,发须皆白,举手投足间都是散发着些许腐朽味道。 \"起来,\"轻轻摆手,朱由校凝眉看向眼前的司礼监掌印,面上涌现了些许征询之色。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躬身禀报:\"陛下,奴婢近些年精力不济,恳请陛下开恩,允准奴婢告老还乡。\" 言罢,司礼监掌印便是重新跪倒在地,脸上满是倦色。 他虽是泰昌皇帝的心腹大伴,与其相处数十年,更是亲眼瞧着朱由校长大的浅邸老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他这位司礼监掌印压在头顶,李进忠终究是不好做事。 闻声,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一旁的杨松泉也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奴婢已是年过七旬,实在无力伺候陛下,还望陛下开恩,允准老奴还乡\" 大明内廷十二监,各有各的差事。 其中司礼监有代替天子审批奏本之权,司礼监秉笔更是号称\"内相\",权势滔天,一向由天子心腹大伴担任。 至于御马监,虽然权势不似司礼监那般滔天,但却掌管宫中禁军权柄,并且还管理宫外诸多皇庄,草场,与户部共理财政,重要性同样不容小觑。 回想昔日在乾清宫外虎视眈眈的数百\"净军\",朱由校眼神不由得为之冰冷起来,知晓这其中纵使没有眼前的老太监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怕也是袖手旁观。 此等不辨忠奸之人,确实不宜继续留在宫中了。 \"既然杨伴伴年事已高,朕若是执意强留,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内响起。 移宫案顺利解决,朱由校也懒得秋后算账,更何况眼前这杨松泉既然有胆子来见自己,定然是想好了说辞。 \"多谢陛下恩典,\"尽管朱由校没有将话明说,但在宫中待了近六十余年的御马监掌印哪能听不出眼前皇帝的言外之意,如释重负的同时,不忘颤抖磕头谢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内廷十二监不同于外朝,宫中内侍皆为天子家奴,朱由校一言便可定其职位。 \"奴婢告退,\"见朱由校迟迟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深谙人心的杨松泉赶忙磕头谢恩,忙不迭朝着外间走去。 瞧其生龙活虎的脚步,与刚刚哆哆嗦嗦,风烛残年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第19章 天子鹰犬(下) \"王大伴,\"及至杨松泉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朱由校方才轻叹一声,将目光重新放在眼前司礼监掌印的身上。 \"奴婢在,\"虽是不清楚朱由校为何没有同意自己告老还乡,但王安仍是恭谨行礼。 \"你陪伴父皇多年,更是自幼看着朕长大,算是朕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人。\" \"朕,需要你。\" 迎着王安满脸不敢置信的眼神,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缓缓自案牍后起身,亲手将王安搀起之后,语气真挚的说道。 眼前这眼眶通红的老太监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与宫中那些阿谀奉承的内侍有着天壤之别。 朱由校自诩不是圣人,做不到从谏如流,身边自是需要有人从旁督促,而眼前的王安,无论是身份亦或者履历,都是担当此等重任的不二人选。 \"陛下,\"也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竟然会如此\"推心置腹\",老太监王安一时间为之语塞,憔悴的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惊喜 \"朕幼龄即位,根基浅薄,难道王大伴忍心弃朕于不顾?\"轻轻拍了拍王安的臂膀,朱由校故作轻松的说道。 \"陛下,奴婢惶恐呐\"王安尖锐的声音中已是夹杂些许哭腔,眼睛更是通红,不算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司礼监,大伴给朕好好管着。\"稍加宽慰了几句已是轻声啜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朱由校转而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李进忠。 依着大明两百余年的惯例,每逢新帝继位,其心腹伴当便会顺利升任司礼监秉笔,至于此前的司礼监秉笔,则是会被加封为掌印太监,以示新天子对先帝旧人的尊敬。 与此同时,官职的晋升,也象征着权利的交接,被加封为掌印太监的\"前朝老臣\"会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但眼下,天子非但好言宽慰留任司礼监掌印,甚至还明示令其监管司礼监,那自己这个司礼监秉笔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李进忠内心不免五味杂陈,脸上更是涌现了些许落寞之色。 \"李伴伴\",轻咳一声,朱由校将李进忠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他早已将这位同样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大伴脸上的异样尽收眼底。 \"陛下,\"听闻朱由校点到自己的名字,自知有些失态的李进忠赶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看向神色淡然的朱由校。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作为天子家奴,无论朱由校对他做出何等安排,他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岂容他有半点怨言。 \"朕记得,李伴伴进宫之前,倒是好些拳脚功夫\"在李进忠略显错愕的眼神中,朱由校缓缓提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让陛下见笑了,\"李进忠没有料到自己几年前的随口一言,竟是被朱由校记在心中,不由得面露讪笑。 他少时家境贫穷,在街头混迹,久而久之倒是练得一手不错的骑术,还会些许拳脚功夫。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宫中诸多瘦弱内侍中显得\"格格不入\",身材高大。 \"刚刚杨伴伴想要告老还乡的事你也听见了,\"停顿些许,朱由校不顾李进忠不敢置信的眼神,转而自顾自的吩咐道:\"御马监掌管宫中禁军,承担着守护皇城之重任,朕信不过旁人。\" \"李伴伴,将御马监掌印一职,担起来。\" 朱由校的声音虽是清冷,但在李进忠听来,却是掷地有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从其心中蔓延开来,好似有万千声音在高声欢呼。 他没有被天子放弃,天子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赏给了他! 尽管御马监掌印的位置不如司礼监秉笔这般显赫,但对于李进忠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喜。 毕竟司礼监秉笔虽然有\"内相\"之称,但却要帮助天子批红,处理奏本,可偏偏他李进忠幼年不学无术,大字不认一个,实在难以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奏本。 故此,听闻自己日后非但不用面对那些冗杂的奏本,还能担任在宫中权势同样熏天的御马监掌印,李进忠内心满是欢喜,再也没有半点落寞之感。 但今日,留给李进忠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朕记得,李伴伴入宫之前,当是姓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朱由校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陛下博闻强记\"听闻朱由校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姓氏,李进忠稍有些平复的心情重新激动起来,但因他实在才学有限,磕磕巴巴许久,方才于脑海深处搜寻到类似的成语。 \"呵,\"见李进忠竟是将\"博闻强记\"用到了这里,朱由校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用人有方\"。 \"既然已是司礼监掌印,便恢复本姓\"撇了撇满脸赔笑的李进忠,朱由校便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奴婢\"顷刻间,李进忠黝黑的脸庞便是红润起来,只觉得二十余年来的\"兢兢业业\"终是有了回报。 他不但被天子委以重任,由昔日在街头上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更是恢复了本姓。 \"李伴伴忠心耿耿,伴朕多年\"在李进忠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朱由校突然略有些恶趣味的扬声道:\"日后就叫魏忠贤。\" \"奴婢,谢陛下鸿恩!\"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响起,已被朱由校赐名为\"魏忠贤\"的老太监心神震动,只觉日渐腐朽的身体里好似充斥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朕便将御马监交给你了。\" \"别让朕失望。\" 轻轻摆手之后,朱由校缓缓止住脸上的笑意,一脸认真的说道。 他虽是顺利继位,但宫中仍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隐患,毕竟这大明朝死因成谜的皇帝,不胜枚举。 掌握禁军,不仅是为了肃清宫中\"魑魅魍魉\",确保自身的安危,更是他振兴大明的开始。 忠贤少孤贫,好色,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 <<酌中志>> 第20章 风起辽东 九月十三,诸事不宜。 随着新帝继位,肆虐京畿之地数月之久的燥热天气便是一扫而空,清晨的徐徐微风中更是夹杂着一抹寒意。 十余天的时间过去,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阴霾\"已是渐渐散去,生活在京师的百姓们已然逐渐接受了,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大明便是接连换了三位天子的事实。 故此,京师百姓在茶余饭后所谈论的话题也不再是先帝的\"夜御八女\",而是不由自主讨论起了与传闻中\"生性怯懦\"截然不同的新天子。 紫禁城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发生在紫禁城内的诸多变故,终是渐渐传了出去,虽说其中不免夸大其词,但无形间却也帮助朱由校树立了英明果决的形象。 不少百姓都认为,大明好似终于迎来了一位好皇帝。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端坐于案牍之后,望着眼前如小山般的奏本,不由得皱眉苦笑。 十余天的时间过去,在茫然和兴奋的感觉渐渐褪去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皇帝的\"辛苦\"。 每逢天不亮,司礼监便会先行自文渊阁处取来等待批示的奏本,而他便需要在两日之内做出批示,否则便会被外朝的御史言官们扣上一个\"怠政\"的帽子 \"有无辽镇奏本\" 轻叹一声,终是打算接受现实的年轻天子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扭头朝着身旁躬身肃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问道。 自从改名为\"魏忠贤\"的李进忠被朱由校擢升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之后,王安便负责在朱由校身旁伺候。 \"陛下,辽东巡抚周永春奏请回乡葬母守孝\" 见天子问起,身着红袍的王安便是完美履行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责任,有条不紊的取出了一封奏本,并双手呈递至朱由校面前。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已是逐渐适应了眼前天子的脾气秉性,知晓朱由校对辽镇战事多有关注。 \"哦?\"听闻果然有辽镇的奏本,且事关辽东巡抚周永春,朱由校顿时来了精神。 相比较动辄数千字,但内容却是枯燥乏味的奏本,朱由校宁愿多处理些事关边陲的奏本,也能借此提高对大明当下局势的认知,尤其是重兵云集的辽镇。 迫不及待接过王安递过来的奏本之后,朱由校便是赶忙将其翻开,并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愈发深邃。 啪。 半晌,朱由校将手中奏本轻轻搁置于一旁,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窗外,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直达辽东。 \"大伴,周巡抚在辽东任职多年?\" 相比较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校对于\"周永春\"并不熟悉,仅仅是模糊记得曾在\"后世\"史书上见过其名讳。 \"启禀陛下,周巡抚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初授山西洪洞知县,因政绩斐然先后升任礼部给事中,太常寺少卿,督查院左都御史,任内多次巡按辽东,并最终于万历四十六年被擢升为辽东巡抚\"简单思索片刻过后,司礼监掌印便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经验丰富呐\"闻声,朱由校便是轻轻点头,但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毕竟仅从履历来看,实在难有更多了解。 但很快,朱由校便是意识到了什么,近乎于有些急切的追问道:\"萨尔浒之战过后,周巡抚仍在辽东任职?\"此时的朱由校,再也不复刚刚的淡然,眼眸中满是愕然。 在去年春天结束的萨尔浒之战中,除却由李如柏率领的右路中军因行动迟缓的原因侥幸得以幸存,余下三路大军皆是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京师,满朝皆惊,就连幽居深宫二十余年不问政事的万历皇帝也拖着病体,亲自做出批示。 战后,作为此战主帅的辽东经略杨镐当即被朝廷拘押回京,改由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一职。 按理来说,朝廷经历如此惨败,作为辽东战场彼时仅次于经略杨镐的二号人物,周永春纵使没有被论罪下狱,也免不了被罢官回乡的下场,为何仍然能够在辽东任职? \"陛下,奴婢愚钝,不敢多加置喙\"事关重大,王安虽是司礼监掌印,却也不敢胡言乱语,遑论彼时他不过是太子朱常洛身旁的随侍宦官,自是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不待朱由校面露失望之色,王安便从案牍另一侧,轻轻拿起了几封略显枯黄,有些褶皱的奏本,将其递至朱由校身前,轻轻道:\"陛下,这些分别是周巡抚战后自辩的折子及朝中巡按御史调查过后的折子。\" 听得此话,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赞赏的朝着王安点了点头,不愧是宫中老人,这心思实在是细腻。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便是略有些激动的翻开了眼前的奏本,他内心隐隐觉得自己怕是即将揭开一桩隐藏于历史长河中的\"悬案\"。 但约莫小半炷香过后,随着奏本被缓缓闭合,年轻天子朱由校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之色。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萨尔浒之战\"中作为辽东二号人物的辽东巡抚周永春竟然对经略杨镐的作战计划,公然持反对意见,甚至不止一次上书万历皇帝,诉说其中隐藏的诸多隐患,只可惜始终未能得到万历皇帝及朝中大臣的重视。 除此之外,在\"萨尔浒之战\"中,周永春虽然不赞同杨镐的作战计划,但仍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后勤任务,保证了大军需要的粮草辎重。 正因如此,辽东巡抚周永春在\"萨尔浒之战\"结束过后没有受到朝廷的半点责罚,依旧担任辽东巡抚一职,并开始与熊廷弼搭档。 \"人才啊\" 待到清楚了辽东巡抚周永春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依旧留任的始末过后,朱由校便是忍不住感慨,清瘦的脸颊上写满了惊喜。 因为知晓眼前天子对于辽镇的重视,司礼监掌印犹豫再三过后,终是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陛下有所不知,自熊经略到任辽东之后,已然连续两次上书朝廷,替周巡抚请功\" \"就连先帝,\"提及前些时日才刚刚驾崩的泰昌皇帝,王安的声音也是一滞,脸上露出了些许哀伤之色,但很快又恢复镇定,眼神真挚的说道:\"就连先帝也曾专门下旨夺情,宽慰周巡抚\" 依着大明的丁忧制度,每逢官员家中有双亲去世,必当上书朝廷,回家乡葬亲守孝。 待到孝期结束之后,方可上书朝廷,奏请重新任职。 而所谓\"夺情\",便是丁忧制度的延伸,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有权利为国家夺去臣子的孝亲之情,使臣子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 一般来说,有资格被天子\"夺情\"的朝臣,皆是六部九卿这等重臣。 \"既然父皇已然下旨夺情,为何周巡抚还要上书?\"听闻泰昌皇帝曾专门下旨,朱由校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些许不解。 \"或许,或许\"迎着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眼神,司礼监掌印突然为之语塞,好半晌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的说道:\"或许与朝中近些时日的奏本有关\" \"督查院的御史言官们近些天接连上奏,弹劾周巡抚贪恋权柄\" 言罢,司礼监掌印便是略有些心疼的盯着案牍后好似不敢置信的年轻天子,心中很是无奈。 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朝可谓是纷争迭起,分属于不同党派的朝臣们更迭不休,足足持续了二十余年,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先帝虽是御极不足一月,但却提拔了不少出身\"东林\"的官员,导致如今\"东林党\"风头正盛。 如若没有例外,近些时日如雪花般的奏本便是\"东林党\"的手笔,这些\"东林党\"已然不满足于在朝中挥斥方遒,开始将目光对准了九边重镇。 \"哼,倒是好手段\"沉默半晌,大明天子朱由校终是缓过了神,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东林党的底线。 为了排除异己,竟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将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视为权力角逐的筹码。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和愤懑,朱由校抬起御笔,默默于奏本上做出了批示:不准。 第21章 东林君子 日头西沉,已是快到了下值的时候,夕阳的余辉挥洒而下,映射在京畿之地的每一寸角落,不少官员都在寒暄道别,眉眼间颇为无奈。 因为先帝驾崩不久,各个署衙的官员们倒是不好饮酒作乐,以免被朝中风闻奏事的言官弹劾。 倒是没有官身的吏员们不用受这官场上的规矩束缚,不少人都在心底暗暗琢磨,待会下值之后,究竟是去喝两杯小酒,还是照顾一下\"老相好\"的生意,心情很是迫切。 但此刻,位于紫禁城东华门后的文渊阁内,气氛却是颇为凝重,两位身着绯袍的阁臣相对而坐,迟迟不发一语,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沉默半晌,性格相对急躁的东阁大学士韩爌终是忍不住出声说道:\"季晦兄,天子在宫中胡闹些也就罢了,但九边重镇乃是我大明之根本,不容松懈呐。\" 宫中几日前便传来消息,先帝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并没有按照惯例回乡终老,而是更进一步,升任司礼监掌印,继续留在天子身旁伺候。 至于天子在浅邸时的随侍宦官则是被天子赐名为\"魏忠贤\",升任御马监掌印,提督宫中禁军。 更要紧的是,新任的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在略微熟悉了几天过后,便是马不停蹄的去了豹房,昔日武宗皇帝纵情声色之场所。 现如今,充当宫中禁军的\"腾骧四卫\"便驻扎于西苑的豹房。 天子这是想要重掌兵权呐。 \"虞臣兄,稍安勿躁\"见到眼前的多年好友仍是如年轻时那般浮躁,同样官拜东阁大学士的刘一璟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挥手屏退角落处的宫娥内侍之后,方才不置可否的说道:\"天子幼龄即位,宫中又有宵小作祟,天子想多些安全感,也在情理之中。\" 生性谨慎的刘一璟终究没有将矛头直接对准宫中的李选侍及昔日执掌六宫的郑贵妃,而是用\"宵小\"模糊了对象。 许是觉得如此还不足以令韩爌放下\"戒心\",刘一璟又不动声色的低语道:\"腾骧四卫名存实亡多年,天子或许过了新鲜感,便会知难而退了。\"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便是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大明军权也被收归兵部。 至于驻扎在皇城中的\"天子亲军\"腾骧四卫虽是由御马监直接调遣,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是疏于操练,废弛多年,毫无战力可言。 \"这倒是,\"听得此话,韩爌满是褶皱的脸上终是涌现了些许认同之色,但很快又急切出声:\"可周永春那边怎么说\" \"天子也专门下旨夺情了\"言罢,韩爌便将手中一封尚且残存着些许笔墨味道的奏本递到刘一璟眼前。 这是宫中刚刚送回来的奏本,天子驳回了辽东巡抚周永春上书请求回乡葬亲守孝的折子。 事实上,萨尔浒之战才刚刚结束不久,周永春便是收到了其母病故的消息,并为此上书朝廷,请求回乡守孝,但被万历皇帝亲自下旨\"夺情\",并好言宽慰。 现如今,朝中御史言官\"旧事重提\",其背后自然是他们东林党从中推波助澜。 \"哎,弄巧成拙呐\" 闻声,始终不辨喜怒的刘一璟也是轻叹了一口气,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涌现了些许悔色。 他们本以为,新帝继位不久,面对着朝中御史言官如雪花般的奏本,定会焦头烂额。 再加上周永春本人也主动上书请求回乡守孝,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天子定会顺水推舟的同意。 他们甚至连继任的人选都已是提前选好,准备在周永春辞官之后,将右佥都御史袁应泰推上辽东巡抚的位置。 可谁能料到,近些时日一直\"从谏如流\"的天子偏偏在此事上表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究其根本,倒也有理可循。 毕竟万历皇帝,泰昌皇帝均是先后下旨夺情,闻言宽慰周永春,当今天子又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我东林风头正盛,辽镇之事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刚刚还满脸急躁的韩爌竟是反过来安慰刘一璟。 他们二人虽然同为东林骨干,但刘一璟无论是年纪或资历都在其上,故此刘一璟还是毫无争议的\"次辅\"。 \"虞臣兄所言不差,我东林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众正盈朝,匡扶朝政。\"似是惊诧韩爌竟会如此\"善解人意\",刘一璟错愕少许之后,方才缓缓点头。 虽说先帝继位之后,便是大肆提拔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广的东林官员,但因先帝在位时日尚短,仍有不少东林官员未曾抵京,亦或者未曾来得及起复。 其中不乏诸如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这等东林大佬。 为了能够\"众正盈朝\",朝中近些时日关于起复叶向高的奏本可谓是层出不穷。 \"叶阁老远在福建福州,距离京师足有数千里之遥,且叶阁老年事已高,这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有些辛苦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次辅刘一璟突然缓缓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的韩爌。 虽然他们东林官员终日自诩为君子,但人活在世,岂能没有私心。 那叶向高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便被擢升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更在一年后成为首辅,独相七年。 以叶向高的身份,若是被天子起复回京,他们二人又该如何自处? \"季晦兄所言甚是,叶阁老年事已高,还是在家中颐养天年为好。\"顷刻间,韩爌便是听懂了刘一璟的言外之意,赶忙点头称是。 如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独相七年,任内导致辽东重镇失陷,女真坐大,实在愧对天子的信任。 更别提先帝继位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方从哲同样是难辞其咎,毕竟作为内阁首辅,不能劝谏天子,任由谄媚之臣进献\"红丸\",已然算是失职。 如此种种之下,方从哲早已不配继续担任大明朝的首辅,将治理两京十三省的重任扛在肩头上。 彼此对视过后,刘一璟及韩爌均是默默点头。 一切皆在不言中。 待到方从哲去职,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便会落到刘一璟的身上,而韩爌也会顺利升任为次辅。 这大明朝,终究还得是他们\"东林君子\"来力挽狂澜。 第22章 辽东暗涌(上) 沈阳城。 自去年春天,建州女真在老酋努尔哈赤的率领下,近乎于奇迹般的于萨尔浒山脚下,战胜了大明自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之后,沈阳城便成为了大明固守辽东的重要屏障。 为了能够更方便的指挥辽东战事,经略熊廷弼更是将\"经略衙门\"由辽东首府辽阳城,直接搬到了沈阳。 正值晌午,烈日当空,巍峨的沈阳城外,入目尽是排队进城的百姓以及零零散散的流民 近前观瞧,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虽然留着汉人的发髻,但眉眼间却与汉人有些许迥异,口中的\"官话\"也是半生不熟。 对此,于城门处值守的官兵们表情冷凝,丝毫不理会这群流民的苦苦哀求,直接拒绝了其入城的请求,甚至还挥舞着手中兵刃,将其驱散,显得不近人情。 如此一幕若是发生在除却辽镇的任何一处地方,定会召来御史言官的弹劾,但辽镇的官兵们却是习以为常,就连规规矩矩排队进城的大明百姓也没有对那群瞧上去很是可怜的流民,给予半点同情。 毕竟凡是对辽镇军事稍有了解之人都会清楚,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除却去年春天发生在辽河以东的\"萨尔浒之战\",建州女真每逢攻城掠地,必先提前使用\"反间计\",令蒙古流民提前混入城中,充当内应。 热浪灼人,沈阳城头的角楼处,除却手持弓弩,眼神警惕的盯着城外蒙古流民的士卒之外,还有一位身着常服,面色坚毅的文官,对城池外蒙古流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置若罔闻。 \"尤总兵,怎么看?\"良久,面含忧虑之色的中年文官幽幽一叹,扭头朝着身旁身着甲胄的武将问道。 前些时日,他得到消息,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不顾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对,舍弃辽东腹地的赫图阿拉,执意将其\"国都\"迁至兴建于山上的萨尔浒城。 相比较交通阻塞的赫图阿拉,萨尔浒城的地理位置无疑更加优越,距离辽东屏障沈阳城不过百八十里。 努尔哈赤将其\"国都\"迁徙至萨尔浒城的举动,无疑从侧面证明了其野心,这位大明昔日的\"龙虎将军\"只怕并不满足偏安一隅。 \"回禀经略,今年辽东大旱,蒙古诸部落均是遭受重创,流民日益增多,卑职粗略估计,建州的旱情怕是同样严峻。\" \"凛冬将至,估计会使建州的处境愈发不堪\" 提及此事,被称为\"尤总兵\"的武将便是面露迟疑之色,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身旁文官之后,方才硬着头皮说道:\"卑职斗胆猜测,怕是年关过后,女真建奴便会大举兴兵\" 一语作罢,沈阳城楼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不少将士的脸上都是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紧握兵刃的右手也是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 尽管时隔一年有余,但在场的诸多将士仍是对发生在萨尔浒山脚下的那场\"血战\"记忆犹新。 自大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建州女真逐个击破,鲜血浸透了土黄色的土壤,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尤总兵所言不差,\"与周遭面露惧色的诸将士所不同,中年文官却是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似是对武将的回答颇为满意。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卑职定当加强戒备!\"尽管中年文官的语气轻松,但武将却不敢有半点懈怠,赶忙躬身行礼。 \"当心蒙古奸细,不要粗心大意\"又是仔细观瞧了城外蒙古流民片刻,中年文官方才在城头诸多将士敬畏的眼神中,缓步离去。 放眼整个辽东,能够被称之为\"经略\"的文官自然是官拜大明兵部右侍郎,于萨尔浒之战过后,被万历皇帝钦点,临危受命担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 下了城楼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步履匆匆的进入巡抚署衙,从府邸深处的偏厅中寻到了正在埋首于公文中的辽东巡抚。 \"梦泰兄,为何事情有变?\"匆匆摆手,屏退正朝着自己抱拳行礼的几名吏员,性格火爆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声音急促的问道。 京师传回消息,与他配合默契的辽东巡抚周永春被朝中御史言官弹劾\"贪恋权柄\",极有可能因丁忧守孝离任。 但这丁忧守孝之事,早在去年夏天,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便是拖着病体,亲自做出了批示,对周永春\"夺情启用\",不必离任。 甚至前些时日才刚刚驾崩的泰昌皇帝也专门过问辽东战事,并下旨宽慰周永春。 为何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此事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飞白兄,\"闻声,瞧上去年近五旬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缓缓抬头,神色落寞的自嘲道:\"先帝殡天,太子冲龄即位,朝中东林风头正盛,自是会想方设法的借机生事\" 这东林党想要染指辽镇军事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因万历皇帝\"乾纲独断\",故此东林党始终未能如愿。 \"这群小人!\"听闻果然是朝中东林官员生事,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义愤填膺的咒骂道。 他早在万历三十六年便曾巡按辽东,并在任上取得了不菲的政绩,但因其为人性格火爆,一向不喜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屡次争锋相对,最终被朝廷召回,以至于赋闲在家,平白蹉跎了近十年的光阴。 熊廷弼心中清楚,老搭档周永春丁忧去职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以那些东林党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定然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党争更迭不休,没人在乎国事,也没人在乎得失。 \"飞白兄勿慌,此事尚未盖棺定论,或许还有转机\"见熊廷弼面色涨红,生怕其做出过激行为的周永春便是连忙出声安慰。 如今的辽东,在熊廷弼的运筹帷幄之下,早已逐渐摆脱了\"萨尔浒之战\"留下的阴影,纵使他丁忧去职,也不会对辽东局势造成太大影响。 他的存在,只能让辽东锦上添花。 但若是熊廷弼被罢官,才刚刚有所起色的辽东,便会瞬间陷入另一番境遇中。 \"朝中首辅尚在,定然不会让乱臣贼子胡作非为\"像是安慰眼前的老搭档,也像是宽慰自己,人高马大的辽东经略斩钉截铁的说道,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眸却下意识的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外间虽是烈阳当空,但熊廷弼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第23章 辽东暗涌(下) 同一日。 窥伺辽东的除却北京城中的\"东林党\"之外,距离沈阳城约莫两里的一处缓坡上,十余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男子,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城外蒙古流民的一举一动。 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神色可疑的男子虽是汉人模样,但头顶却是光秃秃一片,仅在脑后留有些许头发,如同金钱鼠尾一般,很是丑陋。 仔细观望半晌,确定沈阳城防警戒,一波波衣衫褴褛的蒙古流民皆是被守城官兵驱散之后,为首的汉子终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朝着身旁的随从们感叹道:\"看来熊蛮子早有准备,大汗的流民之策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辽东诸城便是提高了对于蒙古流民的警惕,但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严谨\"。 看样子,去年的萨尔浒之战是彻底给明廷敲响了警钟。 \"驸马大人,大汗对沈阳城势在必得,我等今次无功而返,怕是难以交差呐\"沉吟少许,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引得为首男子也是微微皱眉。 此话倒是不假,他虽然贵为\"大金驸马\",但于国中的地位却是远远无法与大汗的子侄相提并论,毕竟他是通过\"卖主求荣\"方才换得如今的地位,实在松懈不得。 前两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正式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派兵围困辽东重镇,抚顺。 而他李永芳作为抚顺千户守备御官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没有经过半点犹豫,便是主动选择出城投降,成为大明第一位投降建州女真的便将,并于日后迎娶了女真贝勒阿巴泰之女,成为\"大金驸马\",统率国内的\"汉军\"。 \"无妨,本驸马自有对策。\"沉吟少许,面色阴沉的李永芳渐渐隐去了眉眼间的慌乱和忌恨,转而信誓旦旦的说道。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早在万历年间便曾巡按辽东,经验很是丰富,远非昔日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比,有此等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大明便是接连驾崩两位天子,新继位的小皇帝也才刚刚年满十六,听说连书都没有读过,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 反观他们大金,在老汗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便是无往而不利,去年还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正面击溃了明廷净军,可谓是士气正盛。 此等大好局面之下,就算早已投降他们大金的蒙古流民无法如愿混入沈阳城中,方便日后\"里应外合\"的计划,但眼前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仍是摇摇欲坠。 毕竟,辽东能有如今之局面,全靠熊廷弼一人之力,倘若熊廷弼去职还乡,这辽东看似平稳的局面,便会彻底崩塌。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眼神很是冰冷。 萨尔浒城。 已是深夜,这座修建于山岗之上的城池早已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汗王宫\"仍是灯火通明,年过六旬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斜躺在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半晌,心烦意乱的努尔哈赤终是猛地睁开了如鹰隼般的眸子,并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床榻,以免惊醒身旁熟睡的枕边人。 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国之主的努尔哈赤不仅动作小心,望向枕边妇人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与往日里阴狠暴戾的模样截然不同。 及至坐到距离床榻不远的案牍后,努尔哈赤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并有些颤抖的翻开了早先搁置于一旁的密信,脸上呈现出挣扎之色。 在他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他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始终任劳任怨,并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自己的长子褚英非但生性残暴,心胸狭窄,甚至还\"拥兵自重\",隐隐约约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故此,他不得不忍痛将自己的长子褚英\"幽禁\",并于两年之后将其处死。 同年,努尔哈赤因自感年事已高,遂公开对外宣布将次子代善封为\"太子\",确立其继承人的身份。 而自幼跟随他南征北战的代善也没有令他失望,并没有因为被封为\"太子\"而骄傲自大,反倒是愈发勇武。 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因此,他在创建\"八旗\"制度之后,便令代善统率镶红旗,正红旗,权势只在自己之下。 但因为代善权柄过重,短短几年下来,嗜权如命的努尔哈赤再一次感受到了威胁,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 \"大汗\"兴许是努尔哈赤愈发的呼吸声惊醒了床榻的妇人,一道娇媚的呼喝声于大殿深处响起。 \"阿巴亥,你醒了\"闻声,望着迎面走来的美貌妇人,努尔哈赤黑瘦的脸颊上重新涌现了一抹柔情,赶忙将其揽在怀中。 尽管他与阿巴亥成婚近二十年,但感情始终如一,阿巴亥也是大金国内,为数不多能够影响其决定之人。 \"大汗,深夜不睡,莫不是有烦心事?\"女真大妃阿巴亥自十二岁嫁给努尔哈赤为妻之后,共为其诞下三子,对其脾气秉性可谓是了如指掌,深知努尔哈赤深夜不睡,意味着什么。 \"是有些\"感受到怀中妇人的体香,努尔哈赤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但眼神却是渐渐冰冷起来。 \"大汗一向英明果断,何须在深夜幽叹\"同床共枕近二十余年,阿巴亥还清楚记得,努尔哈赤上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还要追溯到几年前,他公开宣布反叛大明,建国称汗的时候。 时隔多年,自己的丈夫再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想到这里,阿巴亥脸上虽是面不改色,依旧娇媚动人,但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不断回想近些时日汗国内部发生的诸事。 难道是与明廷之间的战事?可自己的丈夫一向英明伟略,更在与明廷的战事中节节取胜,岂会如此怅然? 但若不是与明廷的战事,又有何事值得自己的丈夫如此犹豫不决? 一念至此,阿巴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代善,近些时日有些不太像话了\"在阿巴亥有些惊骇的眼神中,努尔哈赤如金属般粗粒的嗓音便在大殿中炸响。 听得此话,阿巴亥只觉脑海中翁的一声,耳中甚至出现了些许盲音 女真人向来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其中不仅包括了权利,财富,甚至还包括女人。 作为女真大妃的阿巴亥心中清楚,待到努尔哈赤病故之后,她这位\"继母\",也会顺势被代善收入房中。 为了能够保证自己以及膝下三个儿子日后于大金国内的地位,随着努尔哈赤年事已高,阿巴亥近两年开始有意无意的与代善拉近关系,例如派遣自己的侍女进出代善府邸 但这一切,皆是在努尔哈赤的默许之下,毕竟就连努尔哈赤本人都曾私下里向代善\"托孤\",令代善日后好生侍奉她这位继母 咕噜。 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过后,额头处隐隐有些冷汗渗出的阿巴亥便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要准备向自己的丈夫辩解几句。 只是还未等其开口,努尔哈赤便痛心疾首的扬声道道:\"有奴才来报,声称代善宠信继室,苛待儿子,以至于父子间离心离德\" \"此等行径,哪里有我大金储君的样子\" 呼。 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阿巴亥赶忙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处渗出的冷汗,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暗含秋波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释然。 \"本汗已决定,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努尔哈赤便是骤然起身,魁梧的身躯中重新涌现出不可一世的气势,眼眸中满是坚毅。 尽管努尔哈赤也知晓,自己的这番决定定然会在国内引来一番轩然大波,甚至足以影响到整个辽东的局势,但这并不足以动摇他的意志。 在汗国,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权势和地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第24章 女真愁云(上) 九月十六,阴。 萨尔浒城,这座修建于山岗之间的城池,在辽镇的诸多军事要塞中本是毫不起眼。 但在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改国号为\"大金\"之后,萨尔浒城的军事地位便是陡然上升不少。 尤其是在抚顺沦陷之后,作为与其遥相呼应的萨尔浒城,更是成为了明廷于浑河以东,为数不多的军事要塞。1 只可惜随着去年萨尔浒之战的失利,这座易守难攻的城池随之落入女真人之手。 经过一年多的修缮,本就巍峨的萨尔浒城愈发兴盛,蒙古人,朝鲜人,女真人随处可见,甚至还不乏明廷商人的身影,瞧其不加掩饰的模样,竟是丝毫没有将朝廷\"严禁与女真通商\"的禁令放在心上。 白露已过,本就以苦寒见长的辽东逐渐有了些许冷意,一则于汗王宫中传出的消息更是令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人头攒动的汗王宫中,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端坐于上首,目光睥睨的盯着跪在阴冷地砖上,叩首不已的\"太子\"代善,眼神中没有半点动容。 大殿两侧,汗国内的文武官员们无论身份高低,皆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唯恐引来大汗的注视。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与四贝勒皇太极倒是自眼眸中涌现一抹转身即逝的狡黠,心中痛快不已。 自万历四十三年,前任\"太子\"褚英于狱中被秘密处死之后,与其一母同胞的代善也即将遭受同等境遇。 \"父汗,儿臣冤枉呐,儿臣冤枉呐\"在殿中诸臣的注视下,面容与努尔哈赤有三分相似的代善痛哭流涕,全无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代善歇斯底里的哭嚎声及磕头声在悠悠回荡,使得殿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 哭嚎的同时,跪在阴冷地砖上的代善脑中也在不断回想,自己的父汗为何突然大动肝火? 自万历四十三年,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可谓是兢兢业业,为汗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从不敢有半点懈怠,以免被其余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取而代之\"。 望着上首努尔哈赤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代善心中恐惧更甚,魁梧的身躯也微微颤抖着,他好似隐隐约约猜到了努尔哈赤如此震怒的原因所在,心中悔恨不已。 早在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前,便着手于辽东腹地赫图阿拉铸城,并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间不断扩建,使其规模远胜于寻常的边陲小城。 正因如此,前段时间努尔哈赤在力排众议,决定将国都迁至萨尔浒城的时候,国中的诸王贝勒均是兴致寥寥,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营建府邸之上。 反倒是他膝下的两个儿子自国内抽调汉人工匠,在崭新的萨尔浒城,将府邸修建的恢弘大气,远胜于在赫图阿拉的\"寒酸营帐\",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大金太子\"都颇为眼红。 故此,他便在自己继室的鼓动下,强行将自己儿子的府邸抢夺了过来,以至于次子硕讬负气出逃,至今不知所踪。 想到这里,代善颤抖的更加厉害,心中寒意更甚,像是察觉不到额头处传来的痛楚一般,不断的咚咚磕头。 要知道,他的同母兄长,昔日的\"大金太子\"褚英,便是因为性格暴戾,苛待宗室兄弟,方才被父汗下令废黜幽禁,被最终于狱中赐死。 大殿上首,端坐于汗位之上的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倒在大殿中央的次子,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厌恶和愤怒。 他幼年丧母,父亲迎娶的继室对他百般刁难,为了维系生计,他不得不在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幼弟,分家生活。 代善宠幸继室,虐待前妻之子的行为,无疑触及到了努尔哈赤的底线,也勾起其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 当然,最令努尔哈赤不满的,还是同时掌管镶红旗,正红旗兵权的代善,已然逐渐羽翼丰满,甚至拥有了足以威胁到他的权势。 尽管已是年过六旬,精力不值巅峰,但努尔哈赤内心深处对于权势的欲望丝毫不减,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 如若寻常年景,他内心就算对羽翼渐丰的代善有所不满,也会徐徐图之,以免国内动荡,被明廷抓住时机。 但天助大金,如今的明国内部也是新老交替,主少国疑,正好给了他重新整合内部的机会,亦如昔年他不顾手足之情,直接将同母胞弟舒尔哈齐软禁致死的那一次。 望着殿中满脸绝望,没有半点气势可言的代善,努尔哈赤眼眸中的冰冷也渐渐退却。 与前几年被自己忍痛赐死的长子褚英不同,次子代善为人相对宽厚,平日里也对自己言听计从,除却虐待前妻之子之外,近些年再没有半点差错。 \"亏你代善终日里自诩英明神武,却是听信谗言,宠信妾室,苛待嫡子!\"良久,就在殿内空气宛如凝固的时候,努尔哈赤冰冷的声音终是在代善的耳畔旁炸响。 听得此话,大金太子代善就好似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赶忙磕头如捣蒜哭嚎道:\"父汗开恩,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呐!\" \"哼,如此心性,岂能为我大金储君?!\" \"来人,还不将这个逆子拉下去!\" 言罢,不待代善有所反应,努尔哈赤便是不置可否的吩咐道,同时自大殿深处唤来侍卫,将心神大乱的代善拉了出去。 直至此时,殿中默不作声的众人方才逐渐有了反应,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眼含窃喜,还有人如遭雷击 距上任\"大金太子\"褚英被废五年之后,取而代之的代善同样难逃厄运,不过瞧老汗这意思,好似并不打算继续深究 深吸了一口气,将殿中诸臣的反应尽收眼底之后,神情阴郁的努尔哈赤便是肃声问道:\"李永芳呐!\" \"沈阳的事,如何了!\" 第25章 女真愁云(下) \"沈阳的事,如何了?!\" 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努尔哈赤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一记巨锤,狠狠的敲击在在场众人的心头之上。 闻声,二贝勒阿敏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先是一愣,随即便是若有若思的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四贝勒皇太极。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军功,故此李永芳这个通过卖主求荣换来的\"大金驸马\"从未被他们放在眼中。 倒是从小身材肥胖,一向喜欢阴谋诡计的皇太极对李永芳另眼相看,平日私下里走的颇近。 如今这人微言轻的李永芳居然能绕过他们,直接被父汗委以重任,背后定然是得到了皇太极的支持。 \"启禀大汗,\"在殿中诸臣的注视下,脑后留有丑陋金钱鼠尾的李永芳哆哆嗦嗦跪倒在大殿中央,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拱手回禀道:\"沈阳城熊蛮子看得严,蒙古流民怕是难以混入其中\" 哼! 未等李永芳将话说完,努尔哈赤不满的冷哼声便是将其打断,吓得他连忙 磕头不已,口称大汗息怒。 \"当初你在本汗面前打了包票,如今无功而退,该当何罪?!\"对于耳畔旁如捣蒜般的叩首声置若罔闻,努尔哈赤眼神冰冷的问道。 事实上,在他决定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的时候,便打消了心中对于沈阳城的图谋。 至少在他重新整顿完国内事务之前,是不会对沈阳城动兵的,但这一切,他自是不会对殿中诸人讲明。 不过今日倒是可以借助此事,间接敲打一下老八。 毕竟这李永芳手中可是管着近些年接连投降他们大金的全部\"汉军\",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个几万人,而李永芳平日里又与皇太极形影不离 \"大汗,奴才有话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永芳要叩首请罪的时候,却不曾想一向在努尔哈赤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李永芳竟是缓缓直起了身子。 \"讲!\" 见李永芳竟是\"一反常态\",上首的努尔哈赤也是一愣,在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冷眼旁观的皇太极之后,方才冷冷点头。 \"敢叫大汗知晓,\"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李永芳方才断断续续的拱手说道:\"如今明廷小皇帝年少继位,朝中大权又尽在东林酸儒手中\" \"据奴才所知,熊廷弼早在当御史的时候,便与东林党人不和,双方矛盾无可化解\" 哗!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大殿顿时一阵哗然,不少在刚刚努尔哈赤废黜代善的过程中都冷眼旁观的\"老臣\"都面露惊诧之色。 这辽东能够从去年人心惶惶,拥有如今之局面,全靠辽东经略熊廷弼一己之力。 好巧不巧,纵使他们大金远在辽东,对于东林党\"排除异己\"的本事都是有所耳闻。 倘若熊廷弼真的在东林党的攻讦之下去职还乡,辽东的局面定会\"焕然一新\",说不定这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也会不攻自破。 \"唔\"见李永芳如此言说,努尔哈赤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呈现出与刚刚阴狠暴戾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 这李永芳的\"反间计\"倒是与提前令蒙古流民混入沈阳城中,最终\"里应外合\"的计谋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听上去更加有诱惑力 对于熊廷弼的本事,他可谓是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每每提到他的时候,便咬牙切齿的将其称之为\"熊蛮子\" \"此言甚妙\"半晌,努尔哈赤赞赏的点了点头,望向李永芳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对付汉人,还得这些\"奴才们\"最有心得。 \"此事,你尽快操办。\" \"事成之后,本汗定然不吝赏赐。\" 努尔哈赤从昔日靠着父祖留下的十三副铠甲起兵,再到如今的\"大金\"之主,自是深谙用人之道,几句话便让贵为\"大金驸马\"的李永芳感激涕零。 \"行了,退下。\"又是简单叮嘱了几句,自感精力有些耗费的努尔哈赤便是摆了摆手,屏退殿中诸人。 如今\"太子\"代善被废,他还要好好想想如何平衡国内势力,代善手中的军权又该如何分割。 见努尔哈赤下了\"逐客令\",在场心思各异的文武官员们皆是三三两两的携伴离去,不时低语着。 如今老汗已是年过六旬,作为\"太子\"的代善又被废黜,这无疑为汗国的未来笼罩了一层阴霾。 及至出了汗宫大殿,刻意落于人后的四贝勒皇太极缓缓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深邃的宫殿,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得意之色。 太子代善被废,已然基本宣告其无缘汗位,二贝勒阿敏虽是功勋卓着,但却不是努尔哈赤亲子,同样无缘汗位。 换言之,如今有资格角逐汗位的,只剩下自己和三贝勒莽古尔泰,余下的兄弟要么出身卑微,要么年岁尚小,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漆黑的眸子愈发炽热。 待他日后找准时机,将终日自诩为\"大金第一勇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绊倒,他的面前将再无阻碍。 这大金的汗位,早晚是他的。 两日之后,大金太子代善被废的消息传回辽东重镇沈阳城。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无疑令近些时日颇有些步履维艰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解阴险狡诈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自乱阵脚\",但熊廷弼却深知在未来几个月内,女真当无力兴兵了,而他也将拥有更多的时间\"运筹帷幄\"。 只可惜,朝中局势依旧扑朔迷离,老搭档周永春自请丁忧的折子也递上去多日,新帝仍然未曾做出回应。 当然,更令熊廷弼心力憔悴的是,关于周永春丁忧之事,京师还未有定论,但东林党人已然迫不及待的展露对于辽东的野心。 如今坐镇广宁城的王化贞便于日前修书一封,声称应当趁着今年辽东大旱,蒙古流民流离失所之际,主动进攻,力求尽快收复辽东失地。 如此荒谬的言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王化贞还嫌去年\"萨尔浒之战\"的教训不够深刻。 若是换做旁人,熊廷弼早就上书朝廷,将此等狂悖之徒调离辽东,但偏偏这王化贞乃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于东林党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就连熊廷弼这位封疆大吏,也不能对其视而不见。 沉默不语间,熊廷弼只觉山雨欲来,泰山压顶。 辽东的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了。 代善先前袭父之国,故曾立为太子,现废除太子,将使其专主之僚友、部众,尽行夺取。 <<满文老档>> 第26章 纷至沓来 九月十八,阴。 眼瞅着便要酉时,低垂的穹顶已然逐渐西沉,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立于窗柩旁,盯着外间随风摇曳的落叶,迟迟不发一语,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见状,默默立于乾清宫暖阁角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整理起案牍上有些凌乱的奏本,满是褶皱的脸上夹杂着些许同情。 前几日,随着天子正式下旨,驳回了辽东巡抚周永春回乡丁忧的奏本之后,天子与外朝大臣之间的\"蜜月期\"便是彻底宣告结束。 尤其是当御马监提督魏忠贤于西苑豹房大刀阔斧,整饬\"腾骧四卫\"的消息传出宫后,外朝的大臣们更是为之沸腾。 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就好似嗅到腥味的猫一般,顿时来了精神,将奏本不断送入宫中。 其中言辞最为犀利者,更是将矛头对准了继位不过十余日的天子,诸如\"拆毁豹房\",\"专心读书\",\"虚心纳谏\"等字眼,看的他这位司礼监掌印都是心惊肉跳。 \"树欲静而风不止呐\"轻叹了一口气,朱由校将目光自远处夕阳余辉收回,转而盯着身后被重新摆放整齐的奏本,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饶是早就知晓东林\"好斗\",但他也没有料到,这才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志在\"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排除异己\"。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重兵云集的辽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可谓是络绎不绝。 不过令朱由校稍有些意外的便是,任凭朝中御史言官\"挥斥方遒\",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三位阁臣却是无动于衷,迟迟没有下场。 对于内阁首辅方从哲\"冷眼旁观\",朱由校心中多少还有些预料,毕竟在他看来这位独相七年的三朝元老已是有些心灰意冷,只等着朝中御史言官\"弹劾\",便会顺势引咎辞职,回乡终老。 事实上,近两日朝中也确实渐渐有了弹劾内阁首辅的声音,认为其独相七年,始终碌碌无为,并间接导致了先帝殡天,实不配继续担任首辅一职。 只是因为朱由校才继位不久,首辅方从哲有\"从龙之功\"傍身,兼之朝中言官的重心皆放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故此弹劾首辅的奏本还不算太多。 只是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这两位东林大佬同样对千里之外的辽镇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却是出乎朱由校的预料。 如若说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还勉强算\"小打小闹\"之外,那么昨日由通政司卿亲自呈递进宫的奏本,便是彻底令朱由校意识到明末\"党争\"的残酷。 曾于万历年间巡按辽东,后被泰昌皇帝亲自提拔为太常寺少卿的姚宗文上书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指责其从去年春天到任之后,一直停滞不前,且暗中与建州女真有书信往来,恐有通敌之嫌。 \"大伴,这姚宗文是父皇亲自提拔的?\" 回到案牍后,朱由校随手拿起被其刻意搁置在一旁的奏本,若有若思的朝着不远处满脸苦色的司礼监掌印说道。 \"回禀陛下,这姚宗文确实是先帝爷提拔的\"迎着朱由校错愕的眼神,老太监王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此时他多多少少也体会到了眼前天子无奈的心情。 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皇帝在执政后期便常年幽居深宫,不见朝臣,导致大明官员缺额十分严重。 为了能够解决此等\"弊端\",泰昌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拨乱反正\",大肆提拔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的东林官员,并对这些人委以重任。 \"那这姚宗文,也是东林官员?\"听闻姚宗文果真是由自己的\"父皇\"亲自提拔,朱由校心中虽是有些无奈,但脸上却也没有流露太多表情。 迄今为止,朝中为\"东林党\"摇旗呐喊的官员大多是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亦或者各部给事中,这等官职相对不显的官员。 但这太常寺卿,却是有资格身着绯袍的正四品官员,地位远非寻常的科道言官能够比拟。 \"敢叫陛下知晓,\"见朱由校问起姚宗文的出身,老太监王安脸上的苦色更甚,稍作犹豫之后,方才在朱由校诧异的眼神中解释道:\"这姚宗文乃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与彼时的内阁首辅沈一贯同乡,故而算作浙党,并非东林出身\" \"不仅如此,\"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老太监王安又继续解释道:\"这姚宗文非但不是东林官员,反而与东林颇有不合\" 言罢,见眼前的天子脸上好似露出了些许明悟,陪伴泰昌皇帝朱常洛二十余年的司礼监掌印便是小心翼翼的低语道:\"先帝提拔这姚宗文,也是担心东林势大\" 制衡! 听到此处,朱由校哪里不清楚泰昌皇帝亲自将姚宗文擢升为太常寺卿的用意所在。 看来自己的父皇,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怯懦\",至少这手分权制衡,便颇有些帝王心术的影子。 只是很快,朱由校便从错愕中醒转过来,既然这姚宗文并非东林官员,甚至还与东林水火不容,又岂会主动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甚至还妄言熊廷弼私通建奴 此等无稽之谈,莫说朱由校拥有上帝视角,只怕就连自己的\"前身\"也不会相信,毕竟这罪名未免有些过于荒诞。 要知晓,就连对辽东军政大权趋之若鹜的东林官员,也仅仅是弹劾熊廷弼空耗钱粮,碌碌无为,亦或者弹劾其私德不佳,从未想过为其扣上\"通敌\"这等罪名。 像是察觉到朱由校心中所想,不待朱由校出声询问,老太监王安便是主动解释道:\"姚宗文昔年奉命巡视辽东时,曾与熊经略产生间隙\" 私怨! 听得这里,朱由校终是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但深邃的眸子中却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怒火。 事关国家安危,这姚宗文竟敢因为私怨,便随意构陷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足以印证其心中早已失去了所谓的\"责任感\"。 \"当真是大明的好臣子呐,竟敢因为个人私怨,便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一声冷笑过后,朱由校便是将眼前奏本直接扔到了地上,其怒气冲冲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乾清宫暖阁。 \"陛下息怒,\"眼看朱由校动了真火,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赶忙跪倒在地,苦口婆心的劝谏道。 虽说他一向尊敬读书人,从不在外臣面前摆\"内相\"的架子,但此时心中也不免对姚宗文生出些许埋怨。 那熊廷弼可是神宗爷爷和先帝两位大明天子钦点的\"辽东经略\",你姚宗文何等身份,竟敢在毫无根据的前提下,大放厥词。 这若是在国朝初年,光是这\"凭空捏造\",便足以令姚宗文满门抄斩。 \"陛下,这余下的奏本\"半晌,见朱由校起伏的胸口略显缓和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留中不发。\"没有半点迟疑,大明天子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尽管朱由校心中也知晓自己\"留中不发\"的举动,定然会背上\"怠政\"的骂名,但女真兴兵在即,他绝不会令史书上的\"悲剧\"重演。 回想史书上那一行行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字,巡抚周永春丁忧,经略熊廷弼去职还乡,辽沈重镇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接连沦陷,数百万辽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呼。 放眼望去,窗外落叶飘零,本就低垂的穹顶愈发阴沉,瞧上去好似山雨欲来。 风,更大了。 第27章 腾骧四卫 九月二十一,秋分。 三日之前,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近些时日始终对朝中局势无动于衷的天子,终是做出了反应。 太常寺卿姚宗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被天子直接驳回,并且据小道消息声称,一向\"儒雅随和\"的天子在瞧见姚宗文的奏本之后雷霆大怒,甚至怒斥其枉为人臣。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太常寺卿姚宗文的奏本被驳回,朝中其余弹劾辽东经略的御史言官们也是\"戛然而止\",转而将重心放在了\"众正盈朝\"之上。 先是礼部侍郎孙如游上书,声称前通政司卿赵南星德高望重,一心为国,奏请天子尊崇先帝遗愿,下旨召其回京辅政。 随后又有御史言官上书,赞扬广宁巡抚王化贞坐镇辽东有功,熟知兵事,可堪大用。 总而言之,随着天子朱由校亲自下场,本就混乱的朝局愈发沸腾,千里之外的辽镇俨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出乎绝大多数朝臣的预料,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当下复杂的朝局而焦头烂额,反倒是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簇拥下,大步出了西华门,朝着西苑而去。 修建于正德朝,令人谈之色变的\"豹房\"便藏身于西苑之中。 阳光正好,微风徐徐。 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甲胄,在司礼监掌印惊恐的注视下,有些笨拙的催动着胯下战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锦衣卫缇骑。 因为朱由校才刚刚学会骑马不久,一行人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两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一座略显破旧的宫殿也是赫然映入眼帘。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朱由校绝不会相信,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紫禁城,居然也存在这等年久失修,墙皮都是有些脱落的宫殿。 \"这宫殿修建于何时,为何废弃?\"观望半晌,朱由校举起手中长鞭,遥指远处宫殿,略有些迟疑的问道。 \"启禀陛下,\"闻声,稍微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便是勒紧手中缰绳,一脸敬畏的说道:\"此殿修建于正德年间,武宗皇爷曾于此地检阅军队。\" 检阅军队 世人皆传闻,这\"豹房\"乃是武宗皇帝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而修建的享乐之所,但依着\"后世\"不少学者的考证,豹房曾长期作为武宗皇帝处理朝政之所在。 如今亲眼瞧见这因为岁月侵蚀而破落的宫殿,朱由校脑海中对于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武宗皇帝也不免多了几分向往。 曾亲自率兵出关,并手刃蒙古鞑子的壮年皇帝,却因为一场\"落水\"便药石难医 如此谜团重重的历史,却被堂而皇之的记载于史书之中,这大明的水,当真是有些深呐。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诸多思绪,大明天子朱由校紧握手中缰绳,朝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疆场而去。 正德年间,雄才大略的武宗皇帝有感于中央禁军疏于操练,军备废弛,遂下旨征调精锐边军进京,与禁军\"轮换\"当值,并从中选拔精锐之士,拱卫皇城。 而这支经过层层选拔,并最终留在京师的\"禁军\",便是由大明天子直接指挥的\"腾骧四卫\"。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旌旗猎猎的校场已是清晰可见,烟尘滚滚的校场内部更是隐隐传出喊杀声。 \"奴婢魏忠贤,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门口,身着甲胄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早已等候多时,此时见朱由校亲至,赶忙跪倒在地。 在魏忠贤身后,还跪着十余位身着甲胄的武将,精瘦的脸庞上夹杂着些许好奇。 他们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天子亲军\",但无论是大明天子,亦或者外朝的衮衮诸公,都早已将他们忘在脑后,任由军中士卒新老更替,却始终无人问津。 \"起来。\"先是瞧了瞧面色相比较半个月前,明显黝黑了不少的贴身大伴,朱由校又在诸多武将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朝其轻轻点头之后,方才唤起众人。 闻声,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赶忙领着身后的武将领旨谢恩,随即一行人便簇拥着朱由校朝着烟尘滚滚的校场而去。 \"陛下,宣德年间,朝廷正式设立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 \"正德年间,武宗皇爷亲自下旨,重整四卫营,并将练兵的地方设在了豹房\" 随着一行人渐渐深入,御马监掌印也小心翼翼的为朱由校介绍起\"腾骧四卫\"的前世今生,令朱由校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此地,怎么瞧都不像是供武宗皇帝纵情声色的\"酒池肉林\",至少眼前这占地不菲的校场与周遭络绎不绝的库房,便与世间传闻中的豹房大相径庭。 \"陛下这边请\" 因为年久失修,校场中原本用于检阅军队的\"点将台\"早已崩塌,故而魏忠贤只得用碎石夯土,临时搭建一座高台,以供朱由校检阅。 呼。 深吸了一口气,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搀扶下,迫不及待的登上了高台。 顷刻间,校场中的数千道身影便是映入朱由校的眼帘,也令其呼吸为之一促。 此等居高临下的震撼感,非冰冷的文字能够形容,朱由校只觉自己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 但很快,视力不错的朱由校便是发现了些许端倪,脸上也不由得微妙起来。 且先不考虑这校场中的士卒有老有少,年岁不一等问题,这\"质量\"实在是有些参差不齐,令他大失所望。 放眼望去,除却站在前几排的士卒穿戴还算齐整,整体还算有模有样之外,余下者要么面黄肌瘦,要么连甲胄都不齐整,为数不多的\"战马\"也是瘦骨嶙峋。 仔细观瞧,这场中士卒人数,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人,与朱由校的预期,相差甚远。 虽然早就知晓大明军备松弛,积弊多年,以至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朱由校仍是面色铁青。 作为大明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尚且崩坏至此,余下边镇的军队,又该糟糕到何种情况。 第28章 整饬亲军 高台之上,鸦雀无声。 随行的锦衣卫缇骑及军中将校均是面面相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所有人都感受到朱由校身上散发出的不满。 一时间,众人耳畔旁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及校场中若有若无的战马嘶鸣声,在悠悠回荡。 苦笑一声,心中酸涩的御马监掌印便是跪倒在朱由校身前:\"奴婢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事实上,他继任御马监掌印太监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为了能够凑出眼前这等局面,可谓是\"求爷爷,告奶奶\",已然算是尽心办事了。 但此中艰辛,他一介\"天子家奴\",自是不能向天子言明。 \"腾骧四卫,兵册几何?\"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于高台上幽幽响起,引得魏忠贤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随同至此的十余位武将也是默默跪倒在地,脸上涌现了些许异样。 \"陛下,依着宣德年间的定例,四卫营满编当为六千四百人\"迎着朱由校愈发不善的眼神,老太监魏忠贤哆哆嗦嗦的说道。 哗! 此话一出,在场的锦衣卫缇骑及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愕然的盯着校场中不知所措的士卒们。 校场中的这些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人,如若依着宣德年间的编制来看,岂不是\"缺额\"高达五成? 这历年被贪墨的军饷,究竟去了哪里? 众人不敢深想,只是怔怔盯着不远处的大明天子。 见朱由校仍是没有做声,心中发苦的魏忠贤犹豫片刻,终是拱手涩声说道:\"敢叫陛下知晓,户部发饷不足五成,军中又有占役\"此时的御马监掌印好似被人抽去全部力气,浑浊的眸子中再没有半点神采。 嗯? 听闻户部发饷不足五成,朱由校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这魏忠贤兢兢业业伺候他多年,自是不敢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撒谎。 如此说来,这腾骧四卫破落至此,除了人尽皆知的\"废弛\"情况外,还有户部在暗中充当幕后推手? 转念一想,朱由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恍然之色。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军权便被收归兵部,外朝的大臣们自是不会眼睁睁望着天子手中握有一支禁军而无动于衷。 军饷半数发放,又有勋贵\"占役\",莫说这魏忠贤接管御马监不过半月有余,就算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至,怕是也难以有所成效。 \"起来,腾骧四卫有如今之模样,错不在尔等。\"幽幽一叹过后,朱由校便挥手示意魏忠贤及十余位武将起身,心中感慨不已。 自己的祖父万历皇帝或许早年间还算\"勤勉\",但后来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便渐渐无心政事,加上万历皇帝患有腿疾,不便外出。 倘若追根溯源,作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落到此番境地,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怕是难辞其咎。 \"魏伴伴,觉得该如何整饬这腾骧四卫。\"片刻过后,朱由校便是斩钉截铁的问道,眉眼间便是坚毅之色。 眼前这支禁军将是他\"重振\"皇权的根本,他绝不会允许其继续\"蹉跎岁月\"。 \"启禀陛下,只需令户部足额发饷,兵部如实发甲,如此日日操练之下,至多一月的功夫,军中士卒样貌便可大为改观。\" 见朱由校的神情不似作假,御马监掌印与身后几位武将小心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便是试探着回应道。 可话刚出口,魏忠贤便是隐隐有些后悔,毕竟自己的这些要求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自武宗皇帝龙驭宾天之后,外朝的大臣们便开始逐步削弱天子的\"军权\",几十年的时间下来,腾骧四卫半数发放军饷,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至于军中\"占役\"的情况,在勋贵之中,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天子倘若想要整饬\"腾骧四卫\",将直接触碰到朝中文官与京师勋贵的切实利益。 这对于本就处境堪忧的天子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出乎魏忠贤的预料,眼前面容有些清瘦的天子,听了他提出的条件之后,并没有知难而退,稍作沉吟之后,便主动指示:\"军中占役必须解决,老弱病残者也需要清退淘汰。\" 兴许是觉得\"空口无凭\",大明天子望着校场中那一张张或殷切,或迷茫的面庞,语气激昂的允诺道:\"户部拖欠的军饷,由朕的内帑出。\" \"勋贵占役的情况,朕去解决。\" 言罢,朱由校又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叮嘱道:\"大伴,待会回宫之后,你遣人与骆卿家知会一声,锦衣卫也要一并整饬。\" 听得此话,老太监便是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 天子口中的\"骆卿家\"自然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掌管锦衣卫二十余年,也是这骆养性的父亲。 难道天子真的决心整顿行伍?这数十年的积弊,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扭转的? 司礼监掌印心中思绪万千,眼中泛起了些许惊忧之色。 没有在意身旁心腹大伴及诸多锦衣卫缇骑脸上的异样,大明天子朱由校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校场中的数千\"残兵败将\",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 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除了无心理会政事之外,另一个为人诟病的毛病便是\"贪财\"。 因此,纵使泰昌皇帝在登基之后,便是接连两次下旨由内帑出钱,犒赏九边重镇的将士,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拢共花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但留给朱由校的内帑仍有不少\"盈余\"。 如今的大明,终归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兴许是没有朱由校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无论是御马监掌印,亦或者高台上的诸位武将,均是瞠目结舌,满脸的不敢置信。 直至司礼监掌印轻咳提醒之后,如梦初醒的众将校方才反应过来,其欣喜若狂的山呼声也在高台炸响:\"多谢陛下!\" 腾骧四卫颓败至此,他们这些因在各地边镇立了功,方才被选拔进京的将校着实痛心不已,但苦于人微言轻,始终无能为力。 如今听闻天子有意重镇腾骧四卫,自是满心欢喜,激动异常。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诸多校尉,也在高声呼喝,将朱由校的\"圣旨\"层层传递下去。 只片刻,人影绰绰的校场便如一阵狂风掠过,诸多早已对现实麻木的士卒脸上均是露出了错愕之色。 随即,地动山摇的欢呼声便于校场中炸响,引得在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都是哀鸣一声,四处乱撞。 \"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第29章 京中哗然(上) 酉时已过,喧嚣了一整日的京师也逐渐安静下来,青石砖板的街道上散落着不少枯叶。 文渊阁中,几位身着绯袍的阁臣在周遭宫娥内侍及吏员敬畏的眼神中,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出了署衙。 按照大明官场中不成文的规定,首辅方从哲当仁不让的走在前方,新晋的两位阁臣依次走在其身后。 及至迈出署衙之后,首辅方从哲突然缓缓止住脚步,眼神复杂的盯着身后两位并肩而行的阁臣,喉咙上下不断耸动着。 犹豫半晌,首辅终是欲言又止,一声长叹过后便是钻进了轿中,并在周遭吏员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虞臣兄留步,\"就在东阁大学士韩爌也即将躬身钻入轿中之际,略显焦躁的次辅刘一璟连忙将其拦住,声音急促的低语道:\"宫中出事了\" 闻声,发虚皆白的韩爌便是默默止住脚步,略有些不解的问道:\"季晦兄何出此言,宫中怎么了?\" 话虽如此,但韩爌的眸子中却涌现了些许狡黠。 \"季晦兄莫不是装糊涂?\"见眼前的多年好友一脸迷茫,次辅刘一璟心中焦急更甚,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天子今日可是去了豹房!\" 提及此事,身着绯袍的次辅刘一璟便是痛心疾首,举手投足间颇有些\"落寞\",自觉愧对了先帝的托孤重任。 这豹房是何等存在? 那可是昔年武宗皇帝为了满足私欲,专门于宫中修建的\"酒池肉林\",并且还象征着刀兵权柄。 对于他们这些志在令大明天子\"垂拱而治\"的读书人来说,乾纲独断的武宗皇帝实在是有些\"异类\",令人闻之色变。 听得此话,韩爌眸子中精光炽热,但面上却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义愤填膺道:\"简直荒谬!\" \"天子将其浅邸时期的心腹大伴擢升为御马监掌印也就罢了,竟然还亲自驾临豹房!\" \"如此行径,着实荒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如若不是韩爌提醒,次辅刘一璟险些忘记现任的御马监掌印,正是天子于浅邸时期的心腹宦官。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反应过来的次辅刘一璟恨恨跺了跺脚,不由自望向了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他此前念及天子冲龄即位,于宫中毫无根基可言,试图重振宫中禁军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没有多事。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的一时\"纵容\",非但没有令天子将重心用于处理国政上,反倒是愈发变本加厉。 \"明日,本官便亲自进宫劝谏天子!\" 作为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次辅刘一璟心中始终感念泰昌皇帝的知遇之恩,并将泰昌皇帝生前令诸臣匡扶新帝的嘱托视为己任。 \"季晦兄不愧为我东林骨干\"望着眼前义愤填膺的次辅刘一璟,韩爌眸子中的狡黠更甚,但脸上却是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反倒是不卑不亢的感慨道。 无心理会身旁好友的\"调侃\",心中焦急的次辅刘一璟匆匆钻入轿中,他要尽快赶回府中,为明日进宫面圣做准备。 \"呵\"逆着头顶挥洒而下的余辉,韩爌望着\"好友\"刘一璟渐行渐远的车轿,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 与朝中那些\"争权夺利\"的东林官员所不同,这位身材矮小的刘一璟倒是真真切切配得上一句\"东林君子\",满脑子只想着秉承先帝意志,匡扶天子。 只可惜,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明朝野,并不是光靠着\"浩然正气\"便能够立足的,还与天子的支持密不可分。 昔日的东林魁首叶向高与眼瞅着便要辞官回乡的首辅方从哲,均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对此,为官四十余载的韩爌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而且与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刘一璟无论是履历亦或者在东林党中的地位,都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还要比自己年轻几岁。 若是刘一璟始终于朝中任职,他韩爌何时才能出头?!他可不愿久居于人下。 天子年幼,正是性格叛逆之时,刘一璟又是为人古板,不懂变通之辈,君臣二人之间必将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 待到刘一璟去职还乡,这大明宰辅的位置,舍他其谁? \"来人,打道回府!\"心情大好之下,韩爌只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心中很是畅快。 开罪了天子,刘一璟还能够在朝中待多久呢? 一年,半年,还是三个月?韩爌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天子驾临豹房,并且检阅军队的消息突然不胫而走。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赶在夜幕降临之际,京师的大街小巷间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传闻\"。 至于京师的各大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往日里\"无所事事\"的说书先生们唾沫横飞的讲述着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每到关键之处,便会微微一笑,引得周遭听众虽是有些不满,但也只得\"慷慨解囊\"。 \"诸位是不知道,那豹房是何等场所?那可是昔日武宗皇帝修建的酒池肉林。\" \"武宗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私欲,从全天下搜罗美女,藏匿于豹房之中,并且还在豹房驻扎军队,借此保护其安危\" \"这军队,便是咱们大明的禁军,各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军中翘楚\" \"据说咱们的天子今日到了豹房之后,顿时\" 话没说完,刚刚还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顿时戛然而止,瞠目结舌的盯着角落。 \"顿时什么?然后呢?\" 已然交了银子的听众们见说书先生还在\"卖关子\",顿时哄闹起来,但说书先生就像是闻所未闻一般,怔怔的立于原地。 \"没什么,没什么\" \"诸位,这是你们的银子,小老二什么都没说\" 片刻过后,在一片喧嚣的吵闹声中,失魂落魄的说书先生终是缓过了神,胡乱将身前的银子一推,便在周遭百姓不解的眼神中匆匆离去。 对此,在场的百姓虽是有些不解,但也只能悻悻离去,毕竟京师的茶楼酒肆何其之多,大不了换一家就是。 但在此间酒肆的角落,几名面带酒色的年轻人却是敏锐注意到了身旁另一桌食客的异样。 就在刚刚,说书先生侃侃而谈之时,其中一名食客猛然起身,将其身上所穿黑袍褪去一半,并露出腰间所佩兵刃。 无须多问,在场几位年轻人心中知晓,旁边这几名身材魁梧的食客便是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心中有事的年轻公子便是匆匆拱手告别,分别在各自随从的簇拥下,急匆匆的朝着家中而去。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自是不会像寻常的市井百姓一般毫无见识,知晓刚刚那说书先生始终在夸大其词。 但刚刚那说书先生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是引来了他们的重视。 天子今日驾临豹房,检阅军队。 第30章 京中哗然(中) 子时,月色如钩,偌大的北京城早已静谧无声,但位于长安大街的英国公府却隐隐传来些许喧嚣声。 灯火通明的府邸内,络绎不绝的下人们屏气凝神,以免冲撞了府中的诸位勋贵。 书房上首,披着一件常服的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无奈的盯着眼前\"不请自来\"的诸多勋贵,眼眸深处隐隐涌现些许不满。 对于这些人的来意,张维贤心中自是清楚,他虽有心置之不理,但却架不住大明勋贵传承两百余年,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实在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半晌,眼见到周遭勋贵都到齐了,本是有些哄闹的书房便渐渐安静下来,位置靠前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迫不及待的起身拱手道:\"国公,大事不好呐\" \"今日天子驾临西苑,视察豹房,检阅军队,听说天子悻悻而归呐\" 在场众人皆为大明勋贵,消息门路自然远非民间百姓可比,也知晓\"豹房\"究竟是何等场所。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身着华服的勋贵,无论年纪老幼,脸上均是变得微妙起来,像是被撞破了心事一般。 \"国公,您得给拿个主意呐,\"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年近六旬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朝着案牍后沉默不语的英国公张维贤急切道。 永乐年间,靖难名臣河间王张玉之子张辅屡立战功,曾三次征讨安南,并最终将安南改为\"交趾布政司\",纳入大明版图。 战后,张辅受封英国公,世袭罔替。 自此开始,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英国公一脉始终是大明皇室的\"左膀右臂\",深受皇室信任。 而现任的英国公张维贤更是早在万历二十六年袭爵,并于三十七年统领后府,执掌京营。 虽说前些年,英国公张维贤自感精力有限,主动向万历皇帝辞去了身上\"京营总督\"的位置,但依然没有动摇他勋贵之首的地位。 \"我大明每逢新君继位,必当驾临京营,检阅军队,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没什么大不了的\" 迎着在场勋贵复杂的眼神,英国公张维贤轻叹了一口气,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声音听不出息怒。 \"哎呦国公,在场皆为勋贵,您老人家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见张维贤如此言说,书房中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不满的呼喝声。 事关自家利益,抚宁侯朱国弼也顾不上许多,扯着沙哑的嗓子便嘟囔道:\"腾骧四卫如今是何等模样,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吗?!\" 见到抚宁侯朱国弼\"出头\",刚刚说话的泰宁侯陈良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些许不解之色。 在英国公张维贤\"激流勇退\"之后,他便领了京营提督的差事,纵使腾骧四卫军备松弛,天子雷霆大怒,倒霉的也是他。 为何抚宁侯朱国弼瞧上去,竟然比他还要着急不少? 也许是察觉到周遭勋贵脸上的异样,抚宁侯朱国弼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狠辣之色,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说道:\"天子若想要整饬腾骧四卫,必会勒令我等各自交出府中占役\" 停顿少许,朱国弼转而继续说道:\"腾骧四卫满编不过六千余人,我等分别交出百八十人也就凑够了,没什么打紧的\" \"但怕就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宫中的腾骧四卫只是一道开胃菜,\" \"天子的最终目的,当是西山脚下拥兵四十万的京师大营。\" 哗! 好似一阵风掠过,书房中的诸多勋贵脸上均是涌现了惊怒之色,更有甚者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正如抚宁侯朱国弼所说,他们这些勋贵眼下之所以不约而同齐聚英国公府,不就是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永乐年间,京师三大营兵力登记在册共计四十万。 虽说在\"土木堡之战\"中,正值巅峰的京营遭受到灭顶之灾,但朝廷仍是花费重金,重建京师大营。 只不过随着军权被移交兵部,在外朝诸多大臣心照不宣的操纵之下,兵部和户部便逐渐削减军饷,以至于最后发饷不足五成,但饶是如此,京师三大营理论上也当有可战之兵二十万。 可如今的\"京营\"现状究竟是何等模样,在场的诸多勋贵却是心知肚明,莫说二十万可战之兵,只怕连五万兵丁都凑不出来,其中还包括不少\"老弱病残\"。 至于空缺的十五万\"兵役\",自是在百余年间的时间里,被在场的诸多勋贵瓜分一空。 对此,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始终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只为借此\"削弱\"皇权。 \"诸位,\"见周遭众人沉默不语,似是瞧清楚利弊,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得寸进尺的说道:\"诸位,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呐!\" 前些天先帝殡天,他们这些勋贵坐镇京师九门,确保新帝顺利继位,天子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秋后算账\"? 抚宁侯朱国弼越想越是不忿,脖颈上的青筋都随之暴露,魁梧的身躯也是轻轻颤抖着。 \"抚宁侯,你放肆!\" 见一向在京师\"贪财好色\"的朱国弼竟敢危言耸听,嘴角始终噙着淡笑的英国公张维贤顿时变了脸色,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也在书房中炸响。 这抚宁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真他这位英国公不存在吗?! 英国公张维贤无论是年龄还是地位都远在抚宁侯朱国弼之上,此时见其震怒,朱国弼心中纵使有所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缩了缩脖子,惺惺回到了座位。 \"国公息怒,是本侯失言了。\" 在书房中诡异的气氛中,抚宁侯朱国弼言不由衷的拱手认错,但其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周遭的勋贵。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京营积弊百余年,关于军中\"占役\"的情况,在场勋贵几乎家家有份,毕竟自\"土木堡之战\"过后,他们这些勋贵便渐渐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若是不利用手中所剩不多的职权捞些银子,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第31章 京中哗然(下) 幽静的书房中,气氛很是诡谲,身着华服的勋贵均是沉默不语,而桌案上微弱的烛火,更是将这些勋贵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见状,英国公张维贤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深谙人心的他,自是猜到了在场诸位勋贵心中所想。 土木堡之战过后,京师绝大多数勋贵便是逐渐沦为了\"吉祥物\",只能躺在祖宗留下的功劳簿上醉生梦死。 但人一闲下来,难免滋生出异样的心思。 为了赚取利益,无所事事的勋贵们不由自主将主意打到了西山脚下的\"京营\"上面。 毕竟有了\"土木堡之战\"的教训,大明天子再想御驾亲征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京师又是大明国都,负责拱卫国都的\"京营\"几乎不会有参战的机会。 就这样,靠着手中的职权,以及朝中文官的默许,曾经如日中天的\"京师三大营\"便逐渐沦为了勋贵敛财的机器。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忍不住诱惑的勋贵越来越多,以至于西山脚下的\"京营\"几乎名存实亡。 百余年的时间下来,京师勋贵早已将\"京营\"视为囊中之物,肆无忌惮的通过\"占役\",贪墨军饷。 如今天子驾临豹房,并有意整顿腾骧四卫,无异于给在场勋贵敲响了一个警钟。 半晌,英国公张维贤凝重的声音终是在书房中响起:\"诸位,今日天色已晚。\" \"明日天亮,本国公便进宫面圣\" 其实在张维贤看来,天子对腾骧四卫现状不满,力求整顿也无不可厚非,毕竟如今的京营在诸多勋贵的肆意而为下,实在是有些乌烟瘴气。 但同时,张维贤心中也清楚,天子试图整顿行伍的行径,将会直接触碰到在场勋贵的切实利益。 稍有不慎,便会导致难以想象的恶果,导致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局势愈发不堪。 见张维贤如此言说,自觉进退两难的勋贵们顿时如释重负,眼眸中的些许惊忧之色也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怎么说,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若是有英国公张维贤出面,令其\"知难而退\",当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顷刻间,书房中原本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瞬间消融,不少勋贵脸上都是涌现了笑意,还有人故作大方的调侃道:\"陛下幼龄即位,宫中诡谲难免心中不安,我等勋贵与皇室休戚与共,自是不可无动于衷。\" \"明日,本侯便将腾骧四卫的占役补齐\" \"是极,是极,腾骧四卫乃宫中禁军,我等之前确实坏了规矩\" 呼。 听得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端坐于案牍后的张维贤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这些勋贵如此\"知趣\",倒是让他免去不少口舌,明日见了天子,多少也能交差。 至于天子是否真的有意整饬京师大营,张维贤倒是没敢多想,毕竟此事就连昔日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都不曾做到,遑论继位不过半月有余,毫无根基的新天子。 见案牍后的英国公张维贤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同仇敌忾\"打破,抚宁侯心中满是不甘之色,下意识便打算出声,试图力挽狂澜。 \"腾骧四卫不过尔尔,京营\" 在场勋贵皆知他朱国弼\"贪财好色\",但却少有人知晓,他究竟有多么\"贪财\"。 如今京营士卒相比较兵部的\"兵册\",当有十五万以上的\"占役\",而他抚宁侯府一家,便足足\"漂没\"了八万有余,占据五成以上。 财帛动人心。 此等令人垂涎欲滴的财富,他焉有拱手让出的道理。 只是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使其不由自主的将已然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抬眼望去,此前与他私下里并无多大交集的恭顺侯吴汝胤正顺势收回右手,并缓缓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在恭顺侯身后,正是今夜始终沉默不语的成国公,朱纯臣。 四目相对,身材有些肥胖的成国公朱纯臣脸上涌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并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国公府。 挥手屏退周遭满脸魅色,暗送秋波的婢女之后,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举起手中酒盅,若有若思的调侃道:\"抚宁侯,刚刚可是有些着急了\" 也许是察觉到朱纯臣话语中并无太多\"讥讽\"的意思,抚宁侯朱国弼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之后,便是拱手回应道:\"倒是让国公看了笑话,本侯实在是有苦难言\" \"明白,明白\"抚宁侯朱国弼贪财好色的名声,在整个京师都是出了名的,一向阴沉的朱纯臣哪能猜不到其刚刚在英国府上蹿下跳的原因所在。 \"却不知,公爷有何教我?\" 几杯美酒下肚,朱国弼的脸上已是有了三分醉意,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此前因为\"贪财好色\"的缘故,与京中诸多勋贵的关系都称不上密切,更别提同样作为靖难功臣之后的成国公朱纯臣。 并且与始终待在京师的英国公府所不同,这成国公府在万历朝之前,都是毫无争议的\"勋贵之首\",还曾代替皇室坐镇南直隶,位高权重。 万历元年,彼时的成国公朱希忠病故,因其前后历事三朝,备受嘉靖皇帝的信任,故此在当时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坚持下,朱希忠被追封为定襄王。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张居正病故,亲征的万历皇帝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秋后算账\",不仅推翻了张居正生前主持的诸多朝政,更是剥夺了朱希忠的王爵。 自此之后,成国公府将\"勋贵之首\"的位置拱手让出,改由英国公府取而代之。 正因如此,数十年间的时间里,成国公府与皇室的关系都不算\"融洽\",例如万历皇帝及泰昌皇帝托孤之时,都不曾将朱纯臣列为顾命大臣。 \"我等勋贵在土木堡之战过后,便是再无半点实权。\" \"天子若有心整饬京营,我等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朱国弼,端坐于上首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但其眸子中却涌现些许狡黠。 \"大不了,便鱼死网破!\"兴许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面色涨红的抚宁侯朱国弼竟是骤然起身,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怒斥道。 \"胡闹\"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愠色。 不等朱国弼有所反应,另一侧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意有所指的提醒道:\"我大明两京十三省,可不单单只有京师大营\" 嘶。 抚宁侯朱国弼平日里虽是纵情声色,但却不是蠢人,顷刻间便听懂了恭顺侯吴汝胤的言外之意,惊疑不定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些许精芒。 南京大营! 成祖朱棣虽是迁都北京,但\"陪都\"南京却依然保留有一套行政班子,南京城外同样驻扎着一支军队,号称\"南京大营\",负责镇守南直隶。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南京城中的勋贵同样对\"南京大营\"上下其手,甚至因为天高皇帝远,勋贵贪腐的情况远比\"京营\"严重许多。 如若天子有意整顿京营,最先沉不住气的,必定是南京城中那些勋贵 \"公爷的意思,本侯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抚宁侯朱国弼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匆匆行礼之后,便疾步转身朝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而去。 与名存实亡的\"京营\"不同,南京大营可是肩负着护持南直隶的重任,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南直隶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令中枢投鼠忌器 望着抚宁侯朱国弼渐行渐远的背影,官厅中的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相对而笑,随即便是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酒盅。 黑夜,隐藏了太多秘密。 第32章 利益交换(上) 九月二十二,阴。 天色尚未大亮,沉闷的宫钟声尚且回荡在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身着绯袍的次辅刘一璟已是在司礼监掌印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朝着乾清宫而去。 许是不满天子近些时日的\"荒唐行为\",一向对王安印象颇佳的刘一璟此刻也没了与王安交谈的兴趣,只是沉闷低头赶路。 对此,司礼监掌印心中虽是有些无奈,却也不敢胡言乱语,只得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气氛很是压抑。 至于\"来者不善\"的次辅刘一璟此刻也无心欣赏沿途景致的景色,对于周遭宫娥内侍的问安声也是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想着待会见到天子之后,该如何劝谏天子。 \"阁老,\"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呼喝声于刘一璟的耳畔旁响起,抬眼望去,只见得巍峨雄伟的乾清宫已然映入眼帘。 而在乾清宫外,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常服,面容和煦的盯着一行人,瞧其脚下凌乱的脚印,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见状,次辅刘一璟顿时将心中的诸多不满暂时搁置,快走几步之后,便是一撩官袍,跪倒在地,颇为激动的扬声道:\"臣刘一璟,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亲自出迎,这是先帝在位时期,他都不曾享有的待遇。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一语作罢,大明天子便在周遭内侍诧异的眼神中,亲自搀扶刘一璟。 \"老臣不敢。\" 不顾朱由校的阻拦,身材矮小的次辅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方才飘飘起身。 \"父皇新丧,朕实在是不能自已,始终未能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刚好,先生今日便来了。\" 在乾清宫外诸多宫娥内侍的注视下,朱由校与次辅刘一璟,君臣二人并肩而行,共同迈入暖阁。 \"臣,实乃有要事前来。\" 双手将朱由校亲自为其递过来的茶盅搁置在一旁的桌案,次辅刘一璟便是骤然起身,在朱由校有些无奈的眼神中,肃声说道。 如若说近些时日天子\"怠政\",刘一璟勉强还算能够容忍之外,若日朱由校驾临豹房,检阅军队,无疑触碰到了刘一璟的底线。 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心中,由武宗皇帝亲自修建的\"豹房\",始终是\"罪大恶极\"的代名词。 \"先生是为了豹房一事而来?\"未等刘一璟主动发难,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嘴角带笑,主动问道。 \"陛下所言甚是。\"见朱由校如此坦诚,刘一璟原本激昂的情绪也是为之一滞,颇有些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豹房一事,实乃朕不得已而为之。\" \"还请先生放心,朕日后定当以国事为主\" \"日日聆听,左庶子的教诲\" 没有半点犹豫,案牍后的大明天子缓缓起身,眼神真挚的看向下首满脸肃穆的次辅。 \"唔,\"听得此话,纵使次辅刘一璟提前准备了千言万语,此时也不免为之语塞。 天子将\"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竟让他心中产生些许内疚感,怀疑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既如此,老臣便放心了。\" \"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次辅刘一璟来的快,去的也快,略有些不满的扫视了一眼不远处满脸苦笑的司礼监掌印之后,便是拱手告退。 见状,朱由校赶忙自案牍后起身,亲自相送,并立于乾清宫外,目送着次辅刘一璟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次辅年过五旬,自万历二十三年\"金榜题名\"以来,便一直在朝中为官,曾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屡次上书万历皇帝,请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脑中慢慢回想着刘一璟的履历,不由得微微感慨,当真是位好先生。 纵使\"东林\"出身,也能恪守己身,从谏如流,不似寻常东林官员那般\"斗志昂扬\",排除异己。 只可惜,因为生平从未在地方为官,满脑子只知道\"忠君爱国\"的次辅刘一璟在处理朝政的能力上着实欠佳,继而间接导致了日后的\"众正盈朝\"。 或许刘一璟的初衷,只是想帮朝廷选拔些许人才,但经过二十余年的蹉跎,\"东林党\"早已物是人非,除却寥寥几人之外,绝大多数人已是沦为被权势蒙蔽了双眼的无能之辈。 他们只想着\"党争\",只想着排除异己,身上再没有半点担当。 但是,对于次辅刚刚推荐的\"左庶子\",愈发从容不迫的朱由校,却是有了惊喜的感觉。 无他,现任詹事府左庶子,便是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后世无数人所推崇的\"帝师\"孙承宗。 或许\"帝师\"孙承宗真正的军事才能还有待商榷,毕竟后世关于由其亲自修建的\"宁锦防线\"正确与否始终争论不休。 但在朱由校与朝中东林关系日益紧张的当口,孙承宗的出现,却是能够有效减少双方之间的矛盾。 大明天子朱由校才刚刚返回乾清宫暖阁,还不待批阅手中奏本,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气喘吁吁的小太监跪倒在暖阁中央,拱手禀报道:\"启禀皇爷,英国公张维贤求见。\" 闻声,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昨日于西苑的所作所为,不仅引起了外朝文官的重视,还令京师勋贵嗅到了一丝危险。 脑中回想起明末诸多勋贵在\"甲申国难\"之中令人不齿的举动,朱由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国家养士三百年。 大明朝的诸多勋贵在面对着王朝更迭之际,非但没有做到\"与国同休\",反倒是\"卖主求荣\",实在是让朱由校心中生不出半点好感。 不过末代英国公张世泽,面对着汹涌而至的\"闯军\",却是选择了慷慨就义,成为明末为数不多以身殉国的勋贵。 光凭这一点,便足以令朱由校高看\"英国公\"三分,遑论现任英国公张维贤对他和泰昌皇帝都有\"拥立之功\"。 \"请进来。\" 第33章 利益交换(下) \"臣张维贤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英国公张维贤身着一身麒麟补服,发须虽是隐隐有些斑白,但精神头十足,声音慷慨有力。 \"老国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正在埋首于案牍间的朱由校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便是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即赶忙伸手于空中虚扶。 \"多谢陛下。\"拱手还礼,并朝着身旁主动来搀的司礼监掌印点头示意之后,张维贤方才缓缓落座。 \"国公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虽说心中已大致猜到眼前张维贤的来意,但朱由校脸上却是不露分毫。 \"陛下,臣\"望着案牍后脸色尚有些稚嫩的天子,老成持重的张维贤只觉肩头好似有千斤重,心中紧张感比昔日先帝殡天之际,还要强烈不少。 天子幼龄即位,京中世受皇恩的勋贵们非但不能鼎力相助,反而还要\"落井下石\",实在令他难以启齿。 \"国公是来当说客了?\"见张维贤满脸苦涩,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明天子朱由校也是缓缓隐去了嘴角的淡笑,转而略有些严肃的质疑道。 听得此话,张维贤哪里不清楚朱由校早已猜到其来意,故而重新跪倒在地,神色落寞的拱手道:\"老臣听闻陛下昨日驾临豹房悻悻而归,自知罪不可赦,特来请罪。\" 虽说他已于前两年卸任京营提督的位置,但京营军备废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至于隶属于御马监提督的\"腾骧四卫\"虽是天子亲军,但近些年来也被少被勋贵上下其手。 他张维贤作为当时的\"京营提督\",本就有失察之罪。 \"国公先坐,\"沉吟少许,案牍后的朱由校并未明确态度,而是朝着其身旁不知所措的司礼监掌印点了点头。 \"谢陛下,\"一声苦笑过后,张维贤重新落座,但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中却夹杂了些许陌生。 不过十余天未见,眼前的天子竟然全无昔日\"呆滞木讷\"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反倒是隐隐有昔日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的影子。 \"国公,可是知晓如今腾骧四卫的现状?\" 及至司礼监掌印亲自为张维贤送上一杯热茶之后,朱由校方才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桌案,不置可否的问道。 幽静的暖阁中,朱由校轻微的声音好似一道惊雷,令张维贤捧着茶盏的双手都是一僵。 \"实话实说,不必拘礼。\"兴许是知晓眼前的老臣又要跪地请罪,朱由校赶忙抢在其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 \"不敢隐瞒陛下,老臣有所耳闻。\"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的英国公张维贤迎着朱由校期待的眼神,涩然点头。 虽说腾骧四卫平日里驻扎于皇城中,但仍然躲不过京中勋贵的\"觊觎\",张维贤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朕昨日亲眼去瞧了瞧,军中在编兵丁不到兵册五成,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 \"这便是我大明的禁军?朕的禁军?\" 说到最后,朱由校的声音也不免激昂起来,但却并没有太多归罪的语气,反倒是以自嘲为主。 王朝的崩塌,从来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就连作为大明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都是这般模样,毫无战斗力可言,只怕其余边镇的情况会更加糟糕,唯有辽镇的情况会稍好一些 \"陛下息怒,老臣无能。\" 重新跪倒在地,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复杂的盯着案牍后自言自语的天子,心中百感交集。 \"扯远了,腾骧四卫作为朕的禁军,有护持皇城之责,朕已然下了决心整饬,料想国公不会阻拦朕\" 一声长叹过后,朱由校重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并朝着眼前的英国公喃喃道。 他知晓,眼前的英国公张维贤应当是替心中其余勋贵做\"说客\"而来,但腾骧四卫不仅是他的底线,更是未来他重振皇权的关键一步,他不会有半点让步。 \"老臣不敢,腾骧四卫乃陛下亲军,自当由陛下乾纲独断\"关于腾骧四卫军中的\"占役\",昨日京师诸勋贵已然在他府中达成共识。 听闻天子只打算整饬腾骧四卫,张维贤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但很快,张维贤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犹豫的拱手说道:\"敢叫陛下知晓,自嘉靖年间开始,兵部便对腾骧四卫半数发饷,至今已成惯例\" 腾骧四卫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确实与视财如命的勋贵们脱不开关系,但外朝那群道貌岸然的文官才是关键 半数发饷,亏他们想得出来! \"此事无妨,欠缺的军饷,朕会由内帑补齐。\"不待张维贤将话说完,朱由校便是摆手将其打断。 昨日从西苑回来之后,他便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了解过\"内帑\"的情况,知晓泰昌皇帝给他留下的\"遗产\"尚有数百万两。 \"陛下英明。\"见朱由校\"财大气粗\"的模样,英国公张维贤先是一愣,随即便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倒是忘了,前不久才刚刚龙驭宾天的泰昌皇帝,除了\"怠政\"这个弊端外,另一个被人诟病的毛病便是\"贪财\"。 为了\"敛财\",万历皇帝甚至派出太监,前往全国各地巧设名目,收税纳税,继而导致各地百姓民不聊生。 \"老国公,朕想要知晓,如今京营可战之兵几何?\"又是随意寒暄了几句,正当英国公张维贤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清冷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炸响。 图穷匕首见! 果然被昨日那些勋贵一语成谶,天子整饬腾骧四卫或许只是一个开始,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营方才是其最终目的。 盯着案牍后嘴角噙着淡笑的年轻天子,张维贤只觉呼吸都是为之一滞,心脏更是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虽说京中也不乏对天子\"忠心耿耿\"的勋贵,但绝大多数都是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没有其先祖的半点勇武。 以这些视财如命的性子,如何肯轻易打破百余年以来始终不变的惯例,将到手的利益拱手让出。 四目相对之下,英国公张维贤眼中满是惊疑。 天子,是要将天捅破呐! 第34章 底气 \"国公可知无不言,朕不会怪罪\" 见张维贤脸色难看,迟迟不发一语,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微微一笑,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但目光中却涌现了些许期待。 他实在不愿意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老臣,与外朝那些贪赃枉法,醉情声色的乱臣贼子混为一谈。 半晌,兴许是察觉到了朱由校目光中包含的深意,相比较进宫之前,竟是又憔悴了几分的英国公苦笑一声,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如今京营可战之兵,不足五万余。\" 对于京营之现状,几乎是京中每家勋贵心照不宣之事,毕竟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各家或多或少都在军中有所\"占役\",其中就连英国公府也不能\"出淤泥而不染\"。 但张维贤心中却也清楚,他英国府一脉之所以能被历任大明天子所倚重,历经两百余年而不衰,靠的就是\"忠心耿耿\"。 若是天子当真有心整饬京营,他定然会克服艰难险阻,充当\"马先卒\"。 \"不足五万\" 见眼前的英国公张维贤终是道出了事情,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挑了挑眉,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毕竟京营积弊多年,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朱由校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倒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历任大明天子每逢登基,都要检阅京营的习惯。 虽说先帝泰昌皇帝继位不久,便因为\"夜御八女\"的缘故一病不起,导致迟迟没有机会检阅军营。 但在去年辽东\"萨尔浒之战\"惨败的消息传回朝中之后,病重的万历皇帝便曾令太子朱常洛代其视察京营,借此平稳军心。 彼时,他王安作为朱常洛的贴身大伴,一同前往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观武,亲眼瞧见过士卒操练,彼时营中尚有十万余兵丁呐! 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瞠目结舌的模样,英国公张维贤哪能不清楚其心中所想,遂苦笑一声过后,拱手回禀:\"陛下有所不知,每逢天子驾临京营之前,京中勋贵便会令府中\"占役\"重回营中当值,亦或者从民间临时招揽些民夫散勇,滥竽充数\" \"不破不立呐,\"对于张维贤的\"开诚布公\",案牍后的朱由校很是满意,但其心情仍是颇为沉重,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瞧向窗外,逐渐凋零的黄叶。 几乎是话音刚落,张维贤急切的呼喝声便于暖阁响起:陛下,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其目光中满是惊忧之色。 与隶属于御马监提督的腾骧四卫所不同,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在\"土木堡之变\"过后,便成为了京师勋贵中饱私囊的\"自留地\",军权也被移交兵部。 为了间接\"削弱\"皇权,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不断克扣京营军饷,而心有灵犀的勋贵们也是利用职务之便,上下其手,贪墨军饷。 换句话说,天子倘若想要掌握京师大营,除却要应付那些视财如命的勋贵之外,还要对付朝中的大臣。 莫说眼前的天子继位不足月余,于朝中毫无根基,就算是昔日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又能如何? 如今大明本就风雨飘摇,辽东建奴虎视眈眈,若是中枢在\"自乱阵脚\",只怕大明危矣! \"国公多心了,朕只是有感而发。\"迎着张维贤充斥着惊忧之色的眸子,案牍后的朱由校缓缓点头。 随即,朱由校便随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封奏本,故作随意的说道:\"父皇生前,曾下旨令各地边镇抽调精锐驰援辽镇,不知国公还记得吗?\" 因为泰昌皇帝登基不久,便\"夜御八女\",导致一病不起,故而其真正\"乾纲独断\",处理朝政的时日并没有几天。 就是在这有限的几天中,泰昌皇帝遵从万历皇帝遗诏,废黜令民间百姓叫苦不迭的\"辽饷\",并开内帑,犒赏九边将士,为其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 除此之外,泰昌皇帝还专门下旨,督促各地精锐赶赴辽镇,抗击建奴。 \"老臣记得\"见朱由校无故提起此事,英国公张维贤先是一愣,随即便默默点头。 依着他对朱由校的了解,这位行事作风远比其年龄要成熟许多的年轻天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既然如此,国公应当知晓此次自请出关,驰援辽镇的精锐都有哪些了\"舔了舔嘴唇,朱由校眉眼间突然涌现出一抹笑意。 \"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当是由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所率领的白杆军,以及军中老将戚金所率领的浙兵\"深深瞧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朱由校之后,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犹豫的回禀道。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眼前天子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 因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各地边军对于朝廷重新征调精锐,赶赴辽镇的要求均是推三阻四,唯有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及定远名将戚金率领的\"浙兵\"响应号召。 定远名将戚金出身将门世家,与嘉靖年间百战百胜的\"戚少保\"同出一脉,由其亲自操练的浙兵虽不及昔日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戚家军\"那般勇武,但战力也不容小觑。 至于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更是大明奇女子,早在万历二十七年的\"播州之乱\"中便与其夫君马千乘崭露头角。 待到其夫君马千乘因受到小人构陷,病死于狱中之后,秦良玉代领夫职,以女子之身,统率全族,威震四川全境。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秦良玉也是历史上唯一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记载于正式列传中的巾帼英雄。 \"陛下的意思是,令白杆军和浙兵进京?\"吞咽了一口唾沫,英国公张维贤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无论是秦良玉率领的白杆军,亦或者戚金率领的\"浙兵\"都以精锐而着称,远非京师大营中那些疏于操练的游兵散勇能够比拟的。 倘若有白杆军和浙兵坐镇,整饬京营的事情大有可为。 \"不可说\" 没有正面回答英国公张维贤的问题,朱由校只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对于青史留名的\"忠贞侯\",他也是敬慕的很。 第35章 各方动 次日清晨。 距离紫禁城约莫三里,崇文门外有一座墙皮枯黄颓色,瞧上去毫不起眼,实则占地不菲的宅院,低调的门楣上隐隐约约还能瞧出\"山西会馆\"四个大字。 此地原为万历年间兵部左侍郎贾仁元的府邸,待其致仕之后,便将此地改造为\"山西会馆\",以供山西士子进京赶考临时歇脚之用。 数十年间,山西会馆迎来送往,见证了无数官员与士子的兴衰,实乃在京晋籍士人聚会的必要场所。 甚至有传闻,现任东阁大学士,韩爌韩阁老年轻时,也时常在此聚会,广结天下好友。 但辉煌终有落幕时,随着前些年此间会馆被一位出手阔绰的神秘富商重金购得,这座宅院便沦为了\"私宅\",高墙大院拦住了无数有心人的窥伺。 越过厚重的大门,与外间枯黄颓色的墙皮所不同,这座门楣朴实的宅院实则别有洞天,雕栏画栋,亭台楼榭,颇有些江南宅院的风格。 行至宅院深处的厢房中,几名干练的中年吏员正手忙脚乱的整理着文册,而被屏风所阻隔的单间内,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但面色有些白皙,一瞧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正不耐烦的听着身旁管家汇报。 \"小皇帝去了豹房?\"半晌,公子哥缓缓睁开了眼睛,略有些错愕的盯着身旁的中年管家,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可不是吗,听说朝中的大臣们都炸锅了,次辅刘一璟闻讯之后进了宫。\"见身旁少爷居然对此事感兴趣,中年管家脸上不由得露出谄媚笑容,低语道:\"少爷,依小人说,这小皇帝跟他那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短命父亲实在是一丘之貉\" \"聒噪。\"未等管家将话说完,公子哥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脸上的不耐之色更甚。 作为自幼便纵情声色的公子哥,他自是明白身旁管家的言外之意,也清楚其脸上略显淫荡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但以他的身份,自是清楚这令人谈之色变的\"豹房\"根本不是所谓的酒池肉林,至多也就是些腐朽破败的宫殿罢了。 \"是是是,小人失言。\"见眼前少爷来了脾气,中年文士赶忙闭嘴,恭恭敬敬的立于其身旁。 ‘‘除了此事,朝中还有何要事?’’沉吟少许,年轻公子便是不厌其烦的问道。 如若不是新帝即位,朝中百废俱兴,以他的身份,何须亲自抵京打探消息。 这京师虽好,但终不如山西老家来的畅快。 ‘‘除了此事,朝中再没有什么大事了,倒是听闻小皇帝亲自下旨,将太常寺卿姚宗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折子给驳回了…’’中年管家一边观瞧眼前少爷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近些时日,眼前的少爷除了终日与婢女厮混外,便是偶尔过问辽东之事。 据他观察,少爷从山西带过来的心腹家丁,这几天一直在拜会京中的科道言官,其目的不言而喻… ‘‘哼!这群废物?!’’果不其然,听闻紫禁城中的天子驳回了弹劾辽东经略的奏本,年轻公子便是冷哼一声,脸上充斥着不满之色。 ‘‘韩阁老那边怎么说…’’兴许是知晓自己在这里义愤填膺没有半点意义,年轻公子哥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转而淡淡的询问道。 如今东林党势头正盛,他们范家虽然在山西宣府只手遮天,但若能在京师寻求更多靠山,对于日后的生意必然大有帮助。 ‘‘还在接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管家在公子哥不满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拱手回应道。 那韩爌可是朝廷重臣,每日想要拜会他的商人络绎不绝。 他们范家纵使日进斗金,在宣府呼风唤雨,却也不敢大摇大摆的亮明身份。 毕竟他们家经营的营生,可是不太经得起细查… ‘‘告诉手底下的人,不要舍不得银子。’’ ‘‘小皇帝年幼无知,朝中大权日后必定被东林党握在手中…’’ ‘‘另外,辽东那边的事也加紧盯着…’’ 言罢,也不待眼前的管家有所反应,年轻公子哥便是不耐烦的挥手将其屏退,转而看向辽东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 他们范家能否在宣府诸多‘‘晋商’’中脱颖而出,全看这一次了。 毕竟,这是四贝勒皇太极亲自给予他们范家的许诺。 顺天府,通州。 此地距离京师不过两三日的脚程,因\"漕运通济\"而得名,地处水陆要冲的交通节点,乃是京师毫无争议的\"东大门\"。 正因如此,依托漕运而兴盛的通州商贾云集,更有无数达官显贵在此购置别院。 但若是有人提起\"李府\",当地百姓便会不由自主望向城西方向,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凡是在通州居住过一段时日的百姓都知晓,这位于城西的\"李府\"便是在万历年间官至户部尚书,并长期担任\"漕运总督\"一职的李三才,李部堂的府邸。 从万历二十七年,李三才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开始巡抚凤阳府,总督漕运,再到万历三十九年\"引咎辞职\",李部堂前后共掌管漕运十余年。 虽说李三才已然\"致仕\"多年,但因为其在\"东林党\"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李部堂仍在朝中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每逢当地官员上任,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主动登门拜访李大人,若是有出身\"东林\"的官员走马上任,更会特意绕路,主动前来拜访这位\"东林大佬\"。 一个多月前,随着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龙驭宾天,前来拜访李三才的官员和富绅们络绎不绝,以至于当地官府都不得不派兵维持秩序。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随着新帝继位,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的东林党必当受到重用,而在\"东林党\"中地位显赫的李三才更是众望所归。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才刚刚当了不到一月的天子便撒手人寰,以至于李三才这位东林大佬并未如愿被起复。 不过尽管如此,每日仍有不少富绅豪商等候在\"李府\"门外,毕竟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官员\"已是入阁,李三才被起复只是时间问题。 ‘‘李部堂留步,小人这就告退了…’’ 李府门外,几名身着华服的富绅豪商一脸激动的朝着亲自相送的李三才躬身行礼,随即便各自在下人的搀扶下钻进马车中,缓缓离去。 见状,李三才顿时隐去了嘴角看似和煦的笑容,脸色狰狞的朝着身后的管家低吼道:‘‘京师为何还没有消息!’’ ‘‘就连赵南星那个老匹夫都起复在即,老夫的那些门生故旧在干些什么?!’’ 顷刻间,李府门外的温度好似都下降了不少,周遭的家丁下人均是默默后退几步,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老爷息怒,您的身份地位终究非寻常人可比,估摸着朝中大臣们也是想循序渐进…’’ 面对着状若疯癫的李三才,深谙人心的老管家尽量完善说辞,以免触碰到眼前老人脆弱的内心。 ‘‘哼!’’听得此话,李三才难看的脸色终是缓和了不少,但仍不忘吩咐道:‘‘继续给京中写信,就说老夫等不及了!’’ 众正盈朝!这朝中东林没有他‘‘急先锋’’李三才,叫什么众正盈朝? 第36章 朝会(上) 十月正朔,晴。 随着天气渐冷,京师的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连多日的阴雨天气也使得京师沸沸扬扬的\"喧嚣\"有所收敛。 寅时刚过,天色尚未大亮,但皇城外的青石砖板街道上已是人满为患,凡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皆是齐聚于此,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兴许是辽镇局势日益紧张,亦或者朝中关于起复\"东林\"的呼声越来越大,始终淡定从容的天子终是有些焦头烂额,于两日前正式下旨,宣布于今日举行\"天启朝\"第一次正式的朝会。 回首望向身后交头接耳的官员们,自觉今日应当便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大朝会,站在队伍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脸色深邃,眼神复杂。 随着詹事府左庶子孙承宗被次辅刘一璟正式引荐给天子,成为\"帝师\",朝中东林党官员就像是嗅到腥味的猫,开始不遗余力的举荐赋闲在家的\"东林官员\"。 其中关于赵南星,李三才等人的名讳被屡次提及。 在首辅方从哲身后,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二人嘴角带笑,显得心情不错。 据宫里传回的消息,天子对于\"帝师\"孙承宗尊崇有加,每日下午都会召其入宫\"授课\",颇有些\"洗心革面\"的架势。 \"我大明中兴有望呐,\"抬头看向不远处仍被晨雾所笼罩的紫禁城,次辅刘一璟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 只要天子肯虚心纳谏,刘一璟自诩有\"东林党\"从旁辅佐,稍有些颓败的大明便将重回巅峰,而他作为\"辅臣\"也将青史留名。 兴许是听到身旁好友的低喃,东阁大学士韩爌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眸子中却涌现了些许冰冷。 失策了! 本以为天子正值叛逆,次辅刘一璟当面的\"匡扶劝谏\"必会导致天子对其心生不满,从而为日后的\"君臣反目\"埋下伏笔。 只要刘一璟辞官回乡,他韩爌便可取而代之,成为执宰天下的大明首辅。 但韩爌怎么也没有料到,想象中的\"君臣不和\"非但没有爆发,天子反倒是虚心接受了由刘一璟引荐的\"帝师\"。 而凭借着\"帝师\"孙承宗这层关系,天子与朝中\"东林党\"剑拔弩张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这些天,朝中关于天子\"怠政\"及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少了。 一念至此,东阁大学士韩爌嘴角的笑容便是渐渐消失,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旁\"好友\"。 他本就比刘一璟年长近十岁,怕是怎么也\"熬不过\"刘一璟的,若是想要\"更进一步\",还要在想些办法才是 沉默不语间,三位大明阁臣各怀心事,心情大不相同。 稍微落后三位阁臣几步远的地方,便是朝中六部尚书所站的位置,此时几位身着绯袍的尚书们四目相对,脸色皆有些不太好看。 万历年间,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朝中党争迭起,皇帝幽居深宫二十余年不问政事,以至于官员缺额的情况空前严重。 故此,截止到万历皇帝龙驭宾天之前,朝中的几位尚书大多在各自的位置上任职多年,亲身经历过朝廷党争迭起,十分清楚\"党争\"的对于国家和百姓的危害。 而现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的\"东林党\"已然重新表露出\"排除异己\"的架势,这不由得令几位尚书心生警惕。 更令他们焦头烂额的是,紫禁城中的天子似乎也正在通过日日召见\"帝师\"孙承宗入宫授课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东林党的支持。 倘若东林党真的如愿\"众正盈朝\",朝中其余官员又该如何自处,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处境是否会愈加不堪? 对于此等疑问,在场几位尚书心中皆是没有答案,但其脸上不加掩饰的忧愁之色却是出卖了其内心。 就连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担任辽东经略一职的熊廷弼都逃不过东林党的\"觊觎\",寻常官员焉有\"幸免\"的道理? 嗡嗡嗡。 在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中,沉闷的宫钟声突然于在场官员的耳畔旁响起,使其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并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宫门。 钟楼处,厚重的宫钟轻轻晃动,朱红色的宫门则是被诸多侍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见状,宫门外顿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思各异的官员们赶忙按照官位次序,调整站位,并在内阁首辅的率领下,急不可耐的朝着皇城而去。 所有人都知晓,今日的\"朝会\"结果必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引领朝野局势的走向。 大明朝,何去何从!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众臣便越过金水桥,远处巍峨的皇极殿赫然映入眼帘。 一个月前,太子朱由校刚刚于此地接受百官\"劝进\",正式登基称帝,成为大明的第十五位天子。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晨风,内阁首辅方从哲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之色,好似在衡量着什么。 啪啪啪! 不待首辅方从哲多想,便听得身后队伍中传来了廷鞭声。 回头望去,发现几名\"大汉将军\"正不断挥舞着廷鞭维持秩序,身旁还有鸿胪寺官员在一脸严肃的训斥着喜形于色的御史言官。 来势汹汹呐。 深吸了一口气,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心情愈发复杂,这\"东林党\"之所以历经二十余年而不衰,便得益于牢牢掌控着\"督查院\"这个清贵的衙门。 也正是靠着这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朝中\"东林党\"才有底气排除异己,力求\"众正盈朝\"。 方从哲独相七年,自是见惯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心中知晓待到东林党彻底于朝中立稳脚跟,将辽东经略熊廷弼弹劾辞官回乡之后,下一个要弹劾的对象,便是自己这位大明首辅了。 一时间,饶是方从哲经历过无数风浪,心中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悲戚之感。 啪啪啪。 耳畔旁再次响起的长鞭声将方从哲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令其重新迈步朝着眼前宫殿而去。 队伍中喜形于色的御史言官们经过刚刚的插曲,也不敢再闹出半点动静,皆是规规矩矩的跟着大部队而走。 不多时的功夫,一行人终是行至象征着帝国权利的皇极殿,此时殿内早已灯火通明,为此间天地平添了一丝肃穆之感。 \"肃静!\" 随着鸿胪寺卿的一声厉吼,颇有些喧嚣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分列御道左右,各自盯着宫殿深处的金台。 盏茶过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得身穿冕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正在司礼监掌印的簇拥下,缓缓于偏殿而出,并朝着金台而去。 天子到了。 第37章 朝会(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片刻的功夫,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便响彻大殿,殿中诸臣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率领下,朝着金台之上的天子叩首行礼。 \"众位爱卿平身。\" 停滞少许,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便于殿中响起,清晰无误的回荡在诸臣耳畔。 闻声,不少御史言官都面露兴奋的摇了摇头,心道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待会定要将其知晓,何谓\"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多谢陛下。\"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场朝臣皆是齐声还礼,随即方才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声中,起身立定。 在这个过程中,年过七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许是上了年纪,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引来些许哗然声。 万历末年,朝中党争迭起,面对着此等乱局,吏部尚书周嘉谟始终恪守本心,不为所动,努力维持着朝局的稳定。 此时见周嘉谟似乎身体抱恙,不少朝臣都是面露关切之色,但也有人幸灾乐祸,嗤笑一声。 七旬高龄,不在家纵享天伦,非要在朝中苦苦支撑,岂不是自讨苦吃? 面面相觑之下,便有人在心中琢磨着,待会是不是找机会弹劾吏部尚书周嘉谟\"贪恋权柄\"? 倘若他们东林能够将\"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握在手中,对于日后的\"众正盈朝\"定然大有裨益。 \"给天官赐座。\"及至吏部尚书周嘉谟摇摇晃晃起身之后,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于大殿内响起。 吏部因掌管官员升迁之职,于六部中权柄最甚,故此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 \"谢陛下。\"听闻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吏部尚书周嘉谟满是褶皱的脸上便露出些许落寞,他自是知晓自己已然沦为东林党的\"眼中钉\"。 但如今新帝继位,他实在不愿其经历昔日\"党争迭起\"的混乱局面,故此只能咬牙支撑。 大明朝,尚有忠臣在。 \"众卿,可有本奏。\" 待到鸿胪寺卿例行公事般,将离京赴任官员的名单汇报完毕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于大殿内响起。 听得此话,殿内群臣的精神均是一震,本就亢奋的神情中也涌现了些许认真。 刚刚鸿胪寺卿的\"例行公事\"不过是道开胃菜,接下来的奏对方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臣广东道御史张修德,有本奏。\"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应声出列,并迎着无数道目光的注视,行至大殿中央。 \"启禀陛下,臣张修德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自到任之后,空耗钱粮无数,屡次延误战机。\" \"除此之外,熊廷弼还于辽东肆意而为,漠视我大明子民性命,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入城而不得,实乃罪大恶极。\" 言罢,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名自称为广东道御史的张修德竟还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涨红的厉害。 此话一出,偌大的皇极殿顿时为之一凛,包括礼部左侍郎孙慎行等东林骨干在内的官员均是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前些时日,由先帝亲自提拔的太常寺卿姚宗文上书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指责其在辽东碌碌无为,恐有通敌之嫌。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姚宗文可是先帝心腹,且与\"东林\"关系素不和睦,其地位远非朝中的御史言官可比。 但谁也没有料到,一直对弹劾熊廷弼奏本留中不发的天子此次非但亲自下旨驳斥,更是认为其构陷的\"罪名\"过于荒诞,不似人臣。 可现如今,这广东道御史张修德竟然声称辽东经略熊廷弼于辽东草菅人命,如此手段实在是有些\"拙劣\"。 毕竟此事,实在经不起推敲,稍加调查便可知晓其真假。 次辅刘一璟站在队伍前列,听闻身后响起的呼喝声,眉头不由得紧皱,心中直呼荒谬。 那熊廷弼早在万历年间便曾巡按辽东,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并且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不顾麾下官员阻拦,亲自前往萨尔浒脚下,收敛阵亡将士遗骨,收拾辽东残局,岂会干出\"草芥人命\"的荒唐事。 心思通达的内阁首辅方从哲闻言则是一喜,先是面无表情的瞧了瞧面色涨红的张修德,随即便在礼部侍郎孙慎行,敛都御史张文达等人的脸上掠过。 他虽然与刘一璟,韩爌等人\"政见不合\",但多少也清楚其为人,纵使想要\"构陷\"辽东经略熊廷弼,也不会编排如此恶劣的罪名。 这张修德怎么看,都像是自作主张,亦或者受了\"有心人\"的蛊惑。 但不管怎么说,东林党人的这波\"进攻\",实在是自取其辱。 \"草菅人命?\" 正如首辅方从哲心中所想,天子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却夹杂了些许愤怒,使其消瘦的身躯都微微抖动着。 \"事关重大,臣自不敢妄言。\"面对着天子的诘问,张修德竟没有半点惧色,反倒是从容不迫的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本。 \"广宁巡抚王化贞曾与臣在书信中言明,辽东经略熊廷弼按兵不动,并在辽东采取高压统治,以至于我大明百姓有家不能回,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哗! 如一阵狂风掠过,偌大的皇极殿瞬间哗然一片,殿中朝臣均是面露惊愕之色,就连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都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若是换了旁人,此等听上去十分荒谬的言论自然没有半点说服力可言,但王化贞不仅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更曾于万历年间驻守广宁,招抚蒙古诸部,可谓是有勇有谋。 倘若王化贞也如此言说,熊廷弼于辽东草菅人命的行为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张修德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殿中本是对此等荒谬行为嗤之以鼻的大臣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难道真的确有其事? 而内阁首辅方从哲此时也不复刚刚的镇定,对着张修德怒目而视,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 春秋笔法! 熊廷弼能够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除了其昔日的\"功绩\"之外,也与他的力荐离不开关系,故此二人关系颇为融洽。 正因如此,方从哲十分知晓熊廷弼于辽东奉行何种战略,更清楚这张修德口中的\"大明百姓\"并非辽东本地汉民,而是名义上效忠于朝廷的\"蒙古流民\"。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朝廷便在辽东奉行\"以夷制夷\"的战略,招抚蒙古部落,抗击建州女真。 但后来诸多教训早已证明了蒙古人与女真人实乃\"蛇鼠一窝\",不可轻信,唯有王化贞始终坚持倚重言而无信的蒙古鞑子。 这张修德故意不提\"大明百姓\"的真实身份,而是以春秋笔法将其一笔代过,实在是\"用心良苦\"!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于皇极殿内此起彼伏,不少东林官员都是默默交换眼神,实在是人心所向呐! 但窃窃私语中,却无人注意到上首天子愈发冰冷的眼神。 第38章 朝会(下) \"陛下,臣有话说。\" 在一片哗然声中,突然有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侧身出列,拱手朝着金台上的天子大声说道。 闻声,沸沸扬扬的皇极殿瞬间安静下来,殿中诸臣皆是为之侧目,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兵部侍郎王在晋之后,方才面露恍然之色。 这王在晋乃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历任中书舍人,员外郎,官至江西布政使,并于去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晋为河道总督,加封兵部左侍郎,算是当下朝中对于辽镇最有发言权的几人之一。 \"启禀陛下,熊经略于辽东任职多年,深受当地百姓爱戴,萨尔浒之战过后,辽东军民人心惶惶,形势危急,幸得熊经略临危受命,收敛将士遗骨,整饬行伍,方才使辽东转危为安。\" \"臣兵部左侍郎王在晋,请陛下慎重考虑。\"年过五旬的王在晋因为常年在外为官兼之身材魁梧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并没有太多\"书生气\",反倒是隐隐有些武将的影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大殿内炸响。 自建奴于赫图阿拉崛起,与辽东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便成为了辽镇补给的大本营,无数粮草辎重通过海运,运抵旅顺关口。 因此,去年巡按山东的时候,王在晋曾乘船亲抵辽东,真真切切瞧见了熊廷弼治下的辽东是何等模样。 见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亲自下场\",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广东道御史张修德及诸多东林官员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心中大呼不妙。 这王在晋任内多经兵事,又是朝中对于辽镇军事最有发言权的众臣之一,说话分量远非寻常的御史言官可比。 \"陛下,臣有异议。\"电光火石之间,皇极殿中便是响起了另一道急切的呼喝声。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百官队列中竟是又走出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待到瞧清其面容之后,瞬间引来了一片哗然声。 说话之人竟然是兵部右侍郎魏应嘉。 没有理会身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发须皆白的魏应嘉先是朝着王在晋冷哼一声,方才拱手向金台上的天子回禀道:\"启禀陛下,辽东有如今之局面,全赖陛下洪福,我大明将士拼命所致,岂是熊廷弼一人之功?!\"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白发苍苍的魏应嘉又紧接着拱手说道:\"辽镇乃我大明边陲,不容有失。\" \"熊廷弼于辽东的所作所为,必然导致当地军民百姓对我大明离心离德,辽东危矣!老臣恳请陛下圣裁!\"言罢,魏应嘉便是重重叩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见状,刚打算亲自下场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东林大佬便是默默收回了脚步,心中冷笑不已。 与前些时日被天子下旨驳斥的太常寺卿姚宗文一般,这魏应嘉也与他们东林素不和睦,并且与熊廷弼\"积怨\"已久。 如今熊廷弼落到眼下\"千夫所指\"的境遇,只能怪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随着兵部右侍郎魏应嘉亲自下场唱起了反调,殿中御史言官的气势猛然高涨,呼吸骤然急促。 正如魏应嘉所说,整饬辽东又不是熊廷弼一人之功,岂能任由其在辽东胡作非为? 霎时间,殿中便先后跪倒几名御史言官,声嘶力竭的高呼道:\"还请陛下圣裁!\" 随着殿中局势瞬间颠倒,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心中第一次有了\"独木难支\"的感觉。 熊廷弼雄才大略乃是人尽皆知之事,只可惜其性格过于火爆,最是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故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就算以往与熊廷弼毫无旧怨者,此时也免不了落井下石。 \"人心所向呐,\"金台上的天子望着殿中群情激奋的诸臣,不由得低喃一声,但眼神却是愈发冰冷。 如若不是他拥有上帝视角,兼之熊廷弼早就上了\"自辩\"的折子,只怕他也会被殿中群臣的假象所蒙蔽,误以为辽东经略熊廷弼真的于辽东草芥人命。 见上首的天子迟迟不发一语,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冷冷一笑,心道熊廷弼落得今日之局面,实在是其咎由自取。 不过天子昔日对于熊廷弼的\"回护\"还历历在目,此刻便是他这位阁臣出来打个圆场,给予天子一个\"台阶\",将此事顺利解决。 如此一来,他既能在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还能借机提高于朝中的号召力及影响力,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心头火热之下,韩爌便打算侧身出列,却不曾被站在文官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抢了先。 \"陛下,辽镇乃重中之重,建奴势大,岂可轻易换帅?\" \"其中是非曲折,自当派人巡察之后,再行廷议,不可草率!\" 在殿中诸臣或错愕或愤怒的眼神中,大明首辅方从哲终是侧身出列,干脆直接展露了自己的态度。 哗! 话音刚落,皇极殿内便是一片哗然,不少朝臣脸上均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首辅方从哲于万历年间独相七年,任内导致辽镇局势日益崩塌,并且还与宫中\"郑贵妃\"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先帝因\"红丸\"殡天,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同样有失察之责。 此等局面之下,方从哲不想办法\"明哲保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亲自下场维护熊廷弼,就不怕被东林党\"秋后算账\"吗? 但不管怎么说,方从哲终究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自有不少门生故旧,因此在其亲自下场之后,顷刻间便有十余位官员依次出列,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道:\"臣等附王侍郎议,还请陛下慎重。\" 随着首辅方从哲亲自下场,殿中看似一片倒的局势,重新有了平衡的趋势,人卑言轻的御史言官们只能无助的望向次辅刘一璟等人,希望有\"东林大佬\"亲自下场。 深吸了一口气,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恨恨的瞧了一眼跪倒在大殿中央的方从哲,心中直呼老匹夫。 早知方从哲如此不识抬举,他早就授意\"东林\"发力,令其致仕回乡,但眼下却也只能靠皇帝\"乾纲独断\"了。 被诸多御史言官殷切注视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也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步,眼神很是复杂。 枪打出头鸟,如今局势不明,他可不会自讨苦吃。 第39章 大明肱骨 \"陛下,\"沉默良久,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于大殿角落侧身出列,拱手回禀道:\"臣詹事府左庶子,有本奏。\" 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人打破,但随即便是响起了一阵私语声。 随着两位兵部侍郎及内阁首辅亲自下场,此时的\"战场\"已然不是御史言官能够掺和的,更何况詹事府在近些年早已沦为翰林官迁转之阶,乃是朝中存在感最低的衙门之一。 至于左庶子虽然名义上是天子\"讲师\",但终究是人微言轻的五品官员,岂可妄谈国事,遑论天子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在继位之前始终没有\"出阁读书\",与詹事府的翰林们可没有半点\"师生情谊\"。 但当殿中诸臣回头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然是近些时日炙手可热的孙承宗之后,不由得惊叹不已。 孙承宗出仕之前,便曾被大同巡抚房守士聘为\"先生\",替其教授族中子弟,并在这个过程中对于边镇多有了解,通晓北方民族和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形。 待到孙承宗于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及第之后,便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任内曾秉公主持\"梃击案\",得到了万历皇帝的称赞,而后又拥立先帝继位,力保国本不失。 毫不夸张的说,孙承宗在\"东林党\"的影响力之大,仅次于其恩师礼部侍郎孙慎行以及阁臣韩爌这等东林魁首,乃是当之无愧的东林骨干。 一时间,殿内诸臣皆是屏气凝神,死死盯着身材魁梧的左庶子,心情大不相同。 刚刚还落寞颓败的东林官员重新焕发了斗志;而首辅方从哲及其门生故旧则是脸色难看,如考丧批。 关于孙承宗这位\"东林骨干\"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是有所耳闻。 天子不仅每日都召其入宫授课,并且还亲自于乾清门外等候,实在是尊崇有加。 似乎是没有听到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相貌堂堂的\"帝师\"孙承宗立于大殿中央,抬头直视大殿深处的天子,扬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熊廷弼乃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不可轻举妄动。\" \"为保万无一失,朝廷当派遣干吏,巡视辽东之后,再行决断。\"言罢,年过五旬的孙承宗便跪地叩首,目光清澈且真挚。 早在朝中第一次出现裁撤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声音之后,他便在心中默默思考衡量。 他虽是东林出身,但并不代表着完全认同朝中东林官员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无故裁撤辽东经略熊廷弼。 他未曾出仕之前,便在大同巡抚麾下任职,熟知边陲行伍之事,十分清楚\"临阵换帅\"意味着什么。 如若是太平年景,熊廷弼惹了众怒,换了也就换了,朝中自有无数能臣将其取而代之。 但如今建奴势大,辽镇战事一触即发,倘若在此等紧要关头将熊廷弼裁撤,谁又能力挽狂澜? 他虽是东林出身,但更是大明臣子! 轰! 顷刻间,偌大的皇极殿内便是爆发了剧烈的惊叹声,惹得鸿胪寺卿连忙高声维持秩序。 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的脸色也是瞬间狰狞起来,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孙承宗,竟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背叛了他们东林! 望着殿中哗然一片的群臣,始终端坐于金台之上的朱由校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孙承宗这位铁骨铮铮的\"大明肱骨\"终究没有令他失望,并没有因为党派间的利益得失,便置大明无数百姓安危于不顾。 但很快,朱由校的目光便被殿中另一道消瘦的身影所吸引。 \"陛下,臣兵部给事中杨涟弹劾广宁巡抚王化贞捏造事实,肆意攀咬边陲重臣,恳请陛下即刻将其召回京师,令以能臣干吏替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帝师\"孙承宗身旁,\"顾命大臣\"杨涟言辞灼灼,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巡抚广宁的王化贞。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东林党与熊廷弼之间的\"间隙\"经过今日之朝会过后,非但不会就此化解,反倒会越来越深。 而广宁巡抚王化贞仗着出身东林,一向不将熊廷弼的命令放在心中,若是任由其继续坐镇广宁,日后必然会滋生事端。 与其令熊廷弼在辽东步履维艰,倒不如即刻将王化贞召回京师,改作他用,毕竟这两位边陲重臣之间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令殿中诸臣瞠目结舌,就连首辅方从哲已是错愕不已,至于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人更是牙呲欲裂。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近些年逐渐沦为东林旗帜的孙承宗及杨涟竟然会先后背叛\"东林\"。 并且更加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如若广宁巡抚王化贞被召回京师改作他用,他们东林在辽东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席之地便会荡然无存。 内心颓败不已的同时,只听得东阁大学士韩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启禀陛下,熊廷弼终究是边陲重臣不可轻动,既然当下争论不休,不若派遣能臣干吏即刻前往辽东巡视,日后再行廷议。\" \"至于广宁巡抚王化贞,\"稍稍停顿之后,韩爌又紧接着说道:\"陛下可待辽东之事盖棺定论之后,乾纲独断,自行决断。\" 身躯本就剧烈颤抖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听得韩爌此话,眼前顿时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势已去,全盘皆输。 金台上的天子缓缓起身,望着下首\"意正言辞\"的东阁大学士韩爌,嘴角不由得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怪这位韩阁老能够在党争迭起的\"天启朝\"屹立不倒,甚至还在崇祯朝官至内阁首辅,这份\"变通\"的本事便与寻常东林官员大不相同。 不过\"顾命大臣\"杨涟的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中,既然熊廷弼能够继续留用,那么\"志大才疏\"的王化贞是说什么也不能继续留在广宁了。 \"韩卿家所言甚是。\"轻轻颔首之后,大明天子便是扭头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朝其使了个眼神。 自知天子心中所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不敢怠慢,赶忙高声呼喝:\"众卿可还有本奏?\" 满朝群臣,沉默不语。 \"那便散了。\" 一声低语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簇拥下,朝着另一侧的偏殿而去。 见状,终是反应过来的鸿胪寺卿赶忙高声呼喝:\"今日事毕!\" 而后知后觉的朝臣们正欲躬身行礼,却是发现天子消瘦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感受到殿外射进来的阳光,殿中诸臣竟是隐隐有些恍惚的感觉。 天色早已大亮了。 第40章 环环相扣 十月初五,易出行。 寅时,偌大的紫禁城尚且笼罩在初秋的薄雾中,但巍峨的宫门外已是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官员。 兴许是舟车劳顿所致,这名瞧上去不过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竟然满脸疲态,身上所穿的官袍也有些褶皱。 他叫薛国用,乃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曾在工部观政,后历任襄垣县令,江陵知县、礼部祠祭司主事、兵部车驾司郎中等官职。 离京之后,薛国用又在辽东任职多年,曾节制开原道,辽海道,熟知行伍之事。 前些时日,他以广宁兵备的身份被天子下旨召回,令其回京述职。 想到待会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天子,薛国用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喉咙上下耸动,似有千言万语。 昨日傍晚时分抵京之后,他便知晓了前几日令举朝上下为之震动的\"朝会\"结果,心情不由得激动澎湃。 尽管外界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对于似他这等在辽东常年任职的官员来说,却是深知熊廷弼对于辽东的重要性。 幼龄即位的天子并没有听信朝中谗言,胡乱猜忌辽东经略,实在是令薛国用喜不自胜,但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 他可不像自己的顶头上司,广宁巡抚王化贞那般\"势力深厚\",不仅有官至内阁首辅的叶向高作为老师,更有无数御史言官为其奔走。 天子为何会单独下旨征召自己回京? \"敢问是薛大人吗?\"正当薛国用暗自失神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得巍峨的宫门已是缓缓打开,一名身着红袍的内侍正领着几名小太监,毕恭毕敬的立于自己面前。 \"下官正是,不知公公\" 缓过神来的广宁兵备薛国用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躬身行礼,他虽然常年在外为官,却也清楚眼前太监身上所穿的红袍意味着什么。 放眼整个紫禁城,也没有几人有资格身穿红袍。 \"奴婢司礼监掌印王安,奉圣谕迎接大人进宫\"自报家门的同时,面色白皙的老太监王安还不忘微微侧身,避过薛国用的行礼。 他为人本就忠厚老实,向来尊重外朝的官员们,不似寻常宦官那般\"飞扬跋扈\",全然没有半点\"内相\"的架子。 更别提眼前的薛国用乃是天子亲自下旨征召的臣子,王安更不会肆意拿大。 \"竟是王公公当面\" 听闻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太监居然便是传说中的\"内相\",薛国用心中便是一惊,随即便郑重行礼,但心头却也有一股热流涌过。 他薛国用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司礼监掌印亲自相迎?这在平常,可是内阁辅臣的待遇呐! \"薛大人您折煞奴婢了\" 见眼前的文官如此\"识趣\",王安虽是连忙躬身还礼,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浓郁了几分。 礼多人不怪,千百年来不外如是。 简单寒暄了几句,司礼监掌印便是侧身伸手,亲自迎着内心颇有些忐忑的薛国用,迈入了皇城。 尽管身后这名风尘仆仆的文官与辽东经略熊廷弼及广宁巡抚王化贞这等封疆大吏相比,显得\"声名不显\",但司礼监掌印心中却不敢有半点轻视。 漫步在巍峨的宫城下,王安突然回想起几日前在\"大朝会\"中,天子在东阁大学士韩爌的建议下,决心派遣能臣干吏巡按辽东一事。 难道说,身后的文官,便是天子心中属意的\"巡按御史\"? 可转念一想,王安又觉得事有蹊跷。 毕竟薛国用本就是广宁守备,天子若有意令其\"巡按\"辽东,只需下一道圣旨便可,何须将其从千里之外的辽镇召回? 咕噜。 心思通达的司礼监掌印突然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涌现了些许错愕之色,回想起天子对于\"广宁巡抚\"耐人寻味的态度。 自从前几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朝中剑拔弩张的局势便有所缓解,自知觊觎\"辽东经略\"位置无望的东林官员们转而调转方向,将重心放在了广宁巡抚的位置上。 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乃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曾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成功收复笼罩蒙古部落,于当地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正因如此,在意识到天子或有意更换广宁巡抚之后,以次辅刘一璟为首的东林君子们便不断为右佥都御史袁应泰\"造势\",准备令其接任广宁巡抚的位置。 私心来讲,王安对于近些时日\"风头正盛\"的袁应泰倒是颇有好感,毕竟早在熊廷弼第一次担任辽东经略的时候,彼时担任河南右参政的袁应泰便因按时提供粮草物资,得到了熊廷弼的赞赏,二人之间也结下了些许情谊。 若是王化贞当真被改作他用,袁应泰倒是担任广宁巡抚的最佳人选。 但依着眼下情况来看,天子怕是更属意身后的薛国用? 兴许是二人各怀心事,彼此间并不熟络的二人皆是沉默不语,闷声朝着内廷深处的乾清宫而去,气氛很是沉闷。 \"薛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缓缓停住脚步,其轻微的呼喝声也于薛国用耳畔旁响起。 闻言,心情复杂的薛国用便是缓缓抬头,顺着司礼监掌印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赫然发现一道消瘦的身影,正立于白玉阶下,含笑望着众人。 呼。 顾不得许多,胸口起伏不已的广宁兵备薛国用赶忙快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涨红的行礼道:\"臣广宁兵备薛国用,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情跌宕起伏之下,即便是昔日建奴兵临城下,也依旧面不改色的文官此时竟是出现了些许颤音,连日以来的疲惫也是一扫而空。 \"爱卿一路辛苦。\"在薛国用愈发激动的眼神中,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缓缓向前,亲自将薛国用扶起。 \"谢陛下!\" 感受到臂膀传来的力量,薛国用的神情愈发激动,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好似燃烧一般。 \"爱卿随朕来。\" 轻轻点头之后,嘴角噙着淡笑的大明天子便与激动不已的广宁兵备在诸多内侍敬畏的眼神中,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象征着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而去。 第41章 薛国用 待到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暖阁之后,朱由校一边命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为眼前文官送上一杯热茗,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名在历史上被活生生\"累死\"的辽东巡抚。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随着辽东经略熊廷弼在泰昌元年不堪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被迫辞官回乡,近些时日于朝中风头正盛的袁应泰便会接替其位置,而眼前的薛国用也会顺势升任辽东巡抚。 与诸多\"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所不同,薛国用曾常年在辽东任职,熟知行伍之事,秉承熊廷弼此前制定的诸多政策,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在薛国用的努力下,辽东因经略熊廷弼去职导致人心浮动的局面,竟是有所缓解。 只可惜几个月过后,本就身体状况不佳的薛国用便因辽东日益繁忙的公务而累倒,从此大权在握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再也无人掣肘。 袁应泰早年间虽与经略熊廷弼配合默契,但却从无主政一方的经验,故此在广宁巡抚王化贞的建议下,直接推翻了熊廷弼及薛国用此前制定的诸多战略,广泛收拢蒙古流民,希望\"以夷制夷\"。 但被袁应泰寄予厚望的\"蒙古流民\"并没有如愿为大明尽忠职守,反倒是在建奴大军兵临城下之际,选择了\"落井下石\",继而导致辽沈两座辽东重镇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先后沦陷。 自此,朝廷与建奴在辽东战场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巡抚薛国用也因为积劳成疾,于任内病逝。 轻轻敲击着眼前桌案,朱由校将复杂思绪缓缓收回,转而轻轻开口:\"薛卿家久在辽东,却不知如何看待辽东局势?\" 虽说如今辽沈等军事重镇尚在,但朱由校仍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以免重蹈\"后世\"覆辙。 \"启禀陛下,我大明于萨尔浒之战中损失惨重,虽有经略大人力挽狂澜,但眼下仍应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妄动刀兵。\"犹豫片刻,经验丰富的薛国用终是缓缓起身,略有些迟疑的朝着案牍的天子拱手说道。 他虽然久在辽东,但多多少少也对京师局势有所耳闻,知晓朝中不少官员终日将\"复土\"挂在口中,妄想即刻出兵越过浑河,平定女真。 眼下薛国用最担心的,便是眼前正值青春年少的天子会听信\"谗言\",错误判断辽东形势。 \"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话语,朱由校不由得轻轻点头,眼神愈发柔和,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据他近些时日了解,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此前并无太多在地方上为官的经验,反倒是擅长医术,且为人相对\"和善\",不似寻常东林官员那般咄咄逼人,故而与朝中其余党派官员的关系均是相对融洽。 故此在万历末年,彼时尚为右参议的王化贞方才得以镇守广宁,并以招抚蒙古部落之功,晋封为广宁巡抚。 \"陛下英明,如今建奴势大,我大明当以固守城池,整饬行伍为首任。\"见朱由校好似颇为认同自己的观点,薛国用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 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便是边镇最大的隐患之一,唯有中枢稳定,边镇主帅方才能够大施拳脚。 \"薛卿家,对蒙古诸部如何看?\"轻轻摆手,示意薛国用不必多礼,朱由校转而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近些时日于朝中争议不断的蒙古部落。 自\"隆庆和议\"之后,朝廷与蒙古诸部的关系便是缓和了不少,其中诸如\"内喀尔喀部\"更是主动归附大明。 但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大明与蒙古人之间本就不算牢靠的盟友关系也是宣告结束,蒙古诸部虽然没有随建州女真\"助纣为虐\",但也没有从旁相助,始终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在这个过程中,分兵驻守广宁的王化贞便是坚持\"以夷制夷\",大力招抚蒙古部落,以免其沦为女真鞑子的附庸。 但辽东经略熊廷弼则是认为蒙古鞑子与建奴乃是\"蛇鼠一窝\",不可对其委以重任,甚至不可招抚收纳,以免在战时腹背受敌。 对于是否收拢蒙古流民,朝中官员也是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 现在,朱由校想听听薛国用的意见。 \"启禀陛下,\"见朱由校直接问起此事,薛国用的心中便是一沉,仔细斟酌了言辞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我大明虽然经历萨尔浒惨败,但底蕴尚在,兵多将广,自是不用对蒙古人予以重任\" 这便是侧面表明态度了,朱由校轻轻点头,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朕听闻,广宁城中倒是有几家所谓的将门世家,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半晌,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响起,使得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心中都是为之一惊,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愕之色。 放眼历朝历代,这所谓的\"将门世家\"可都不是好词呐。 心情跌宕起伏的广宁兵备薛国用闻言也是一惊,心道天子坐镇中枢,竟然对千里之外的辽镇局势了如指掌。 这广宁城隶属于辽东指挥都司,曾是朝廷于辽东的最高军政机关驻地,也是辽东首府。 正因如此,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倒也先后诞生了不少世代皆有子弟在军中任职的家族,形成所谓的\"将门世家\"。 但正所谓辉煌终有落寞时,纵使世袭罔替的公侯勋贵也渐渐沦为\"吉祥物\",遑论是守土有责的边陲将士。 现如今,广宁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将主\"当数昔日追随在辽东总兵李成梁麾下的几位旧将的后代,其中尤以\"祖家\"权势最盛。 \"回禀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辽东诸将,皆为陛下臣子。\" 沉默少许,薛国用便是声如洪钟的拱手道。 他在辽东任职多年,与这些飞扬跋扈的\"将主\"也打过不少交道,对于其脾气秉性多有了解,或许其中不乏心思不轨,乃至于幻想拥兵自重之人。 但如今大明底蕴尚在,又有熊廷弼,周永春等能臣坐镇辽东,纵然有人\"不甘寂寞\",也只能规规矩矩听从中枢调令。 \"说的不错。\"许是没有料到薛国用竟会如此作答,案牍后的天子也是微微一滞,但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此话倒是不假,如今建奴虽是势大,但中枢仍能有效节制辽东,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门世家\"还远没有登台表演的资格。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自顾自看向辽东所在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巡抚王化贞不堪大用,薛卿家日后莫让朕失望\" \"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半晌,薛国用终是反应过来,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于辽东蹉跎多年,终是时来运转,等到了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 第42章 秋风落叶 十月初八,寒霜。 秋风萧瑟,北京城的街道上入目尽是枯黄的落叶,熙熙攘攘的行人皆是增添了衣衫,京畿之地已然具备了些许凉意。 夕阳西下,喧嚣的长安大街也渐渐\"安静\",广东道御史张修德跌跌撞撞的奔走着,瞧上去好似有些失魂落魄。 自从前几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曾经在朝野间以\"斗志昂扬\"而着称的张修德便变成了此等模样,每日\"迟到早退\"不说,精神状态也是浑浑噩噩,无心公务。 对此,无论是张修德的上官还是平日里与其交好的袍泽均是无心理会,只是偶尔在目光交错时夹杂了些许怜悯。 时至如今,天子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信重可谓是人尽皆知,而在昔日大朝会中\"拔得头筹\"的广东道御史张修德自然功亏一篑。 所有人都知晓,张修德的仕途怕是要将止步于此了。 \"为何会这样?!\" \"我不甘呐,\"一阵风起,眼神空洞的张修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挥舞起臂膀,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而其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将迎面走来的几名百姓吓了一跳。 东林党明明占尽上风,但在最后紧要关头却是遭遇\"叛徒\"背叛,导致功亏一篑,熊廷弼依然稳居辽东经略的位置。 \"时不待我!\" 肆意发泄片刻,张修德终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抬头瞧了瞧周遭面露异色的百姓之后,便是跺了跺脚,急匆匆朝着自己的宅子而去。 趁着天子还没有\"秋后算账\",他要在第一时间辞官回乡,以免落得\"流放\"的下场。 毕竟若是要严格追究起来,他这位\"广东道御史\",理应在数千里外的闽粤任职才是。 偌大的京师中,诸如广东道张九德这般战战兢兢,乃至于上书请辞的官员不在少数,究其原因无外乎七天前的那场大朝会。 大朝会结束当日,宫中便是下旨赏赐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左庶子孙承宗及兵部给事中杨涟等人。 兴许是察觉到天子的\"不满\",在大朝会结束的次日,兵部右侍郎魏应嘉便主动以\"精力有限\"为由,上书请辞。 相比较前些时日的\"留中不发\",天子这一次干脆利落的同意了这位朝廷重臣的请辞,使得本就人人自危的大明官场再度引来一番地震。 未等朝中东林对魏应嘉空出来的\"兵部侍郎\"位置展开谋划,紫禁城中的天子便亲自下旨,将前不久才被先帝起复的尚宝司司丞袁可立晋为兵部右侍郎。 四日,天子又以辽东战事吃紧的缘故,起伏光禄寺卿李邦华,令其重回京师辅政。 在万历朝,袁可立及李邦华二人均是人尽皆知的\"能臣干吏\",平生最是排斥党争。 倘若有心人仔细观瞧朱由校近些时日的一系列举动便会发现,这位年轻天子虽是对\"东林\"有所不满,但也并没有顺势将其\"赶尽杀绝\",反倒是隐隐有了扶持\"帝党\"的架势。 但只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大朝会结束的第五天,针对于朝中呼吁起复前任漕运总督李三才一事,天子命内阁会同六部九卿重新进行了票拟。 文渊阁中,先是内阁首辅方从哲率先表露态度,声称李三才掌管漕运多年,劳苦功高,但如今年事已高,未免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当以在家休养为主。 未等次辅刘一璟\"据理力争\",素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是点头赞成,罕见的表露了态度。 此外,于\"萨尔浒之战\"过后,紧急被万历皇帝召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的黄嘉善及先后两次作为\"顾命大臣\"的刑部尚书黄克瓒也力挺首辅方从哲。 这两位\"大明肱骨\"皆是为官数十年的老臣,说话极有分量,诸如礼部侍郎孙慎行,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东林大佬也难以望其项背。 大势所趋之下,次辅刘一璟虽然有意令李三才重回京师辅政,却也不免有些孤掌难鸣的感觉,只得将票拟结果报予天子知晓,令天子乾纲独断。 次日清晨,望眼欲穿的东林官员便等来了令他们捶胸顿足的消息,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天子声称李老大人当以身体为重,待到身体大好之时,再将其召回京师辅政。 虽然天子并没有将话说死,但深谙人心的官员们却是知晓,曾总督漕运十余年的\"东林急先锋\"今生怕是起复无望了。 更令东林官员如考丧批的是,广宁巡抚王化贞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天子亲自于乾清宫暖阁召见了广宁兵备薛国用,命其巡按辽东,并发内帑白银五十万两,犒赏辽东将士。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薛国用所谓的\"巡按辽东\"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待其从前线回返之后,便会\"因功\"顺利升任广宁巡抚。 至于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估摸着在近几日便会主动上书请辞,并趁着朝中东林尚在的当口,重新谋求他职。 经过一番调动之后,自朱由校继位以来,便沸沸扬扬的\"辽东局势\"终是盖棺定论,前些时日呼声颇高的右佥都御史袁应泰也渐渐无人提及,仅剩下少许\"顽固\"的御史言官仍在不遗余力的为其奔走。 但诸如太常寺卿赵南星,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这等东林魁首,虽然心中同样不满,却也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听说,这几位老大人已是抱病在家多日。 数日之后,当紫禁城中的\"暗流涌动\"传至几百里外的通州后,修身养性多年的李三才不由得大发雷霆,引得府中下人皆是战战兢兢。 本以为随着刘一璟及韩爌先后入阁,他这位\"东林魁首\"顺势被起复回京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届时,以他在朝中和东林党的地位,定然能够如愿入阁,继而执宰天下。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被他们东林党寄予厚望的\"泰昌皇帝\"便是龙驭宾天,新继位的天子虽然表面上对他们东林依旧倚重,但背地里却是另有图谋。 不,他绝不会就此认输,李三才双眼通红,状若疯癫。 泰昌元年十月,帝以辽东战事为由,命广宁兵备薛国用巡按辽东。 <<酌中志>> 第43章 石柱土司 四川夔州府,石柱宣抚司。 南宋建炎三年,扶风人马定虎奉诏领兵入川平乱,后被封为\"石柱安抚使\",九溪十八洞。 自此,马家开始了于当地长达数百年的统治,领土东至湖北利川,南接黔江,西界丰都,北邻忠州。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秉承\"前元\"旧制,敕封彼时的石柱土司首领为宣抚使,隶属于夔州府管辖。 在大明两百余年的国祚中,距离中枢数千里之遥的川贵地区曾发生多次土司拥兵自重,继而起兵叛乱之事。 但在这些土司犯上作乱的过程中,石柱土司始终\"恪守己身\",并屡次奉诏平叛,逐渐成为朝廷于西南最为倚重和信重的土司家族。 万历年间,为了嘉奖石柱土司马千乘与其妻秦良玉在\"播州之乱\"中的功劳,经由彼时的四川巡抚上奏中枢,万历皇帝最终下旨,命令当地有司官员依托于石柱土司的\"老寨\",重新铸城。 已是深夜,地处群山峻岭中的边陲小城早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宣抚司\"衙门仍亮有点点灯火,并不时传来些许喧嚣声。 轻轻推开古朴的署衙大门,越过空旷的庭院,行至府邸深处的宣抚司官厅便会发现,此间的陈设虽是简单朴素,但风格却与中原大相径庭,角落处的墙壁上除了悬挂着一张有些枯黄的舆图外,还挂着几柄造型独特的\"刀兵\"。 与当下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兵刃所不同,这些被摆放于角落处的\"刀兵\"在造型上更类似于在上首悬挂着弯刀的长杆,通体白色,瞧上去威风凛凛。 官厅深处的案牍后,此时正坐着一名身穿传统土家族服饰的妇人,腰间还系着一个葫芦,举手投足间尽是威势。 兴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争吵,这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妇人面色竟是有些涨红,而官厅中的其余几位壮汉则是悻悻低头,不敢与其锐利的眼神对视。 \"我石柱马家向来忠心耿耿,如今天子有诏,我等焉有辞不赴任的道理。\"轻咳一声过后,老妇人眉头紧锁,颇有些愤愤不平的嚷嚷道。 闻声,官厅中一名与老妇人面容有三分相似的青年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略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母亲所言不无道理,但近些年四川各地土司虎视眈眈,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儿子担心我等奉诏进京之后,四川不稳呐。\" \"另外母亲年事已高,不易舟车劳顿,不若由儿子代替母亲进京面圣。\" 尽管在大明的治下,四川各地土司均是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但内地里却依然暗流涌动,尤其是辽镇建奴努尔哈赤公开建国称汗,并在辽东节节取胜之后,不少拥兵自重的西南土司都开始明里暗里试探朝廷的态度和底线。 这其中,尤以隶属于叙州府管辖,世代镇守永宁的宣抚使奢崇明最为嚣张,已是不止一次公开\"叫嚣\",号称四川当由他们土司自治。 不过好在他们石柱土司名声在外,尤其是麾下的\"白杆军\"更是威震西南,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虽然野心勃勃,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他们进京面圣,没有了掣肘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又该如何自处,在场众人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毕竟就凭四川各地早已废弛多年,疏于操练的官兵们,实在应付不了奢崇明麾下如狼似虎的夷兵。 见上首的妇人好似有些犹豫,官厅中另有一名年轻人趁热打铁的说道:\"姑母,兄长言之有理呐。\" \"我石柱土司于四川意义重大,实不可轻举妄动。\" \"既然天子有诏,不若由小侄率领部分族人进京面圣,姑母坐镇川中,以安民心。\" 言罢,官厅中的几名年轻人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眼眸深处皆有异样身材涌现,唯独两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没有做声,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 以他们的年龄和见识,早已猜到身旁子侄的心中所想,无外乎忌惮女真势大,另外不想长途跋涉数千里罢了。 可他们石柱土司向来忠心耿耿,从无\"临阵脱逃\"的道理。 一时间,两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也不由得陷入了两难境地,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案牍的妇人。 虽说如今年过五旬的秦良玉是他们二人的胞妹,但却是如今\"石柱\"之主,更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糊涂。\" \"皇室向来厚待我石柱马家,我等岂可推三阻四。\" 轻轻环顾一圈,将面前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之后,上首的秦良玉便是轻斥一声,略有些不满的说道。 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他们石柱土司每次响应朝廷征召平乱,战后皆会受到不菲的赏赐,导致族中领地相比较太祖刚刚建国之时,已然扩大了数倍不止。 如今天子有诏,她秦良玉自无推三阻四的道理,不过自己子侄所说却也有些道理,如今川中局势一触即发,她还真的不好动身。 毕竟放眼整个西南,也唯有自己勉强才能压住世代镇守永宁的宣抚使奢崇明了。 想到这里,秦良玉黝黑的脸庞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疲惫之色,自从意识到永宁土司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后,她便不止一次上书成都城中的四川巡抚,建议巡抚大人加强警戒,整饬军备。 只可惜,每一次上书都是石沉大海,驻扎在成都府外的卫所官兵仍是浑浑噩噩,毫无战斗力可言。 \"兄长,\"简单沉吟过后,性格坚毅果断的秦良玉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扭头看向身旁两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如今天子有诏,便劳烦你们两位领兵进京面圣,向天子谢罪,并阐明我等的苦衷。\" 若有可能,秦良玉真想赶赴数千里之外的辽镇,亲眼见识一番传闻中\"三头六臂\"的女真建奴。 只可惜她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身,虽是掌管石柱全族,威震整个西南地区,但仍不宜\"抛头露面\",更何况如今的四川还需要她从中坐镇。 \"小妹放心。\" 见秦良玉将话说的严重,秦邦屏与秦民屏两位悍将在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便是郑重点头,随即便是扭头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脑海中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只知晓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如今天子有诏,自当进京面圣,令冲龄即位的天子知晓,大明尚有忠臣在! 第44章 客氏离宫 十月十三。 午后,大明天子朱由校正在百无聊赖的批阅着手中奏本,不时望向角落处所悬挂的舆图。 依着时间来推算,只怕奉命巡按辽东的薛国用已是到了沈阳前线,并将自己对于熊廷弼等人的支持带到了。 及至薛国用\"凯旋回朝\",自己便可顺势将其擢升为广宁巡抚,令其重回辽东。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飘忽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被其刻意搁置在一旁的奏本。 正如朝中群臣所预料的一样,坐镇广宁的王化贞自感在辽东前途无望,故而主动上书请辞。 为了安抚这位前任内阁首辅的得意门生,也为了缓和与\"东林党\"的关系,朱由校并没有急于做出批示,而是将其留中不发。 在他的一系列运筹帷幄之下,熊廷弼辽东经略的位置可谓是\"稳如泰山\",辽东巡抚周永春也被重新下旨\"夺情任用\",原本暗流涌动的辽东瞬间便安静下来。 而朝中大臣经过近些时日的\"敲打\"之后,纷纷收起了对于朱由校的\"轻视\",不再执着于\"党争\",开始规规矩矩的做事,甚至就连几位常年抱病的老臣也罕见走出了家门,开始于署衙当值。 一时间,朝野间的风气倒是焕然一新,不复昔日的死气沉沉。 \"陛下,\"正当朱由校有些昏昏欲睡,琢磨着小憩一会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身着司礼监掌印的王安蹑手蹑脚行至案牍旁,表情古怪的低语道:\"客妈妈到了\" 嗯? 闻声,朱由校便是一愣,随即便是略有些错愕的盯着身旁的贴身大伴。 自从他于皇极殿顺利继位之后,便是将这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奶娘\"忘在脑后。 今日若不是王安提起,他不知何时才会想起。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的脑海中便是不由自主涌现了客印月那张风姿绰约的面庞以及其凹凸有致的身材,只觉喉咙隐隐有些干涩。 \"宣进来。\"半晌,在司礼监太监的提醒下,朱由校终是反应了过来,随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在默默揣测其来意。 \"奴婢客印月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半晌,客氏娇柔似水的声音便于暖阁内缓缓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三十余岁的客氏身着得体宫裙,白面红唇,正风情万种的盯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 见状,朱由校便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道这客氏果然是红颜祸水,难怪能令\"前身\"对其死心塌地。 纵使自己\"两世为人\",心头也不免有些火热。 \"不必多礼\"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莫名的些许\"躁动\"之后,朱由校便是不辨喜怒的点了点头。 跪倒于丝绒地毯上的客氏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之后,凹凸有致的身形便是为之一滞,风情万种的眸子中涌现些许失望之色。 她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案牍后的天子已然不似昔日那般,对其\"死心塌地\"。 \"谢陛下。\"一声苦笑过后,调整好心情的客氏缓缓起身,目光炯炯的盯着案牍后的朱由校。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便是安静下来,气氛很是尴尬。 \"大伴,给客妈妈赐座。\"轻咳一声,朱由校扭头朝着身旁同样有些不太自在的司礼监掌印吩咐了一句,并在其落座之后,不置可否的问道:\"客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在其继位之初,朝中倒是有不少风闻奏事的言官劝他应当\"远离阉宦\",并将客氏遣送出宫。 不过随着东林官员将\"重心\"放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朝中御史言官也随之调转方向。 故此,\"无名无份\"的客印月便得以在宫中居住至今。 \"奴婢冒昧,\"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客氏恋恋不舍的瞧了一眼案牍后的天子之后,便是略有些迟疑的低语道:\"奴婢出身贫寒,前些年得蒙先帝恩赏,令家中幼弟于锦衣卫行走。\" \"但近些时日奴婢听闻天子或有意裁减锦衣卫,故而斗胆\" 后面的话,客氏没有继续说,姣好的面容上涌现了些许落寞之色,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也是随之陷入沉默。 前些时日,她本以为凭借着和朱由校的昔日的\"香火情\",自己就算无法\"脱胎换骨\",像成化年间的\"万贵妃\"一般苦尽甘来,起码也能衣食无忧。 但不知是天子有意逃避,还是国事繁忙,曾与她在无数个深夜里抱团取暖的朱由校却是彻底将其脑后,她就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前朝旧妃,无人问津。 这两天,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托人进宫,求到了她的头上,声称锦衣卫裁减在即,特来请她向天子说说情。 \"整饬锦衣卫是朕的命令。\"迎着客氏绝望的眼神,朱由校语气生硬的强调了一句,心中却是有所了然。 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但是整饬宫中禁军乃是他存身立命的根本,更是未来重振皇权的关键,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奴婢知晓了\" 客氏能够在诸多妇人中被大明皇室选中,成为皇长子的\"奶妈\",自然不是蠢人,瞬间便听懂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 眼神黯淡过后,客氏便踉踉跄跄的起身,也不待身后朱由校有所反应,便是失魂落魄的朝着外间走去。 瞧其手足无措的模样,朱由校内心竟是隐隐有些不忍,喉咙处更是干涩的厉害,但心中却是在不断提醒自己,依着\"史书\"上的记载,眼前风情万种的妇人可是\"毒蝎心肠\",不仅将大明祸害的乌烟瘴气,更是令自己子嗣皆无。 及至暖阁门口处,客氏仍没有听到身后响起呼喝声,心中不由得悲痛万分,但最终仍是强挣扎着回头,涩声道:\"奴婢这就和陛下辞别了,待会便出宫回家了。\" \"还望陛下珍重。\" 言罢,客氏便是拖着长长的宫裙,在诸多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渐行渐远,及至消失不见。 \"大伴,\"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恍惚的朱由校终是缓过神来,略有些僵硬的活动了一下脖颈之后,方才喃喃道:\"好生安置一番。\" 终究是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不管是\"前身\"的羁绊,还是刚刚的\"情深意切\",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遵旨。\" 对于天子此等微末的要求,司礼监掌印自无不可,赶忙点头答应,但眉眼间却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不管天子此前和客氏的些许\"传闻\"是否是空穴来风,但任由其留在宫中终是有些不妥。 如今客氏能够自行离宫,倒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至于天子口中的\"好生安置\"更在情理之中,毕竟客氏终究\"养育\"天子十余年,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第45章 厂卫 自十月正朔的\"大朝会\"结束之后,从万历皇帝殡天开始,便纷纷扰扰的北京城终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各个衙门署衙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其中尤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最为\"兢兢业业\"。 即便是前些时日东林党风头正盛,于朝中挥斥方遒之际,掌管锦衣卫多年的骆思恭也没有受到外界影响,一丝不苟的整饬着锦衣卫衙门,不敢有半点松懈。 但少有人知晓,这位在外人看来威风凛凛的\"天子爪牙\",近些时日其实也有些焦头烂额。 世人皆知大明卫所\"名存实亡\",京营将士疏于操练,但锦衣卫人浮于事的情况同样不容小觑,并且因为大明天子向来有\"蒙荫\"勋贵子弟和外戚为锦衣卫的习惯,如今锦衣卫名册上的\"千户\",怕是有一半以上都是只领军饷,不见其人的荫官。 作为\"天子爪牙\",骆思恭深知自己的荣辱皆在天子的一念之间,更何况天子已然对其膝下长子骆养性委以重任,主动释放善意,骆思恭对于天子交代的差事更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尽快令锦衣卫重振旗鼓,骆思恭近些时日强忍外朝文官的白眼,主动跑了好几次户部,追讨历年拖欠的军饷,并且还硬着头皮,前往勋贵府上阐明利害,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勋贵,不少人都主动清退挂靠在其名下的\"占役\",令骆思恭心中多了些许底气。 漫步在巍峨的宫城下,望着周遭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骆思恭心中竟是隐隐有些紧张,也不知天子对于自己近些时日的\"整饬\"效果满意与否。 \"臣骆思恭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中,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略有些激动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在迈入乾清宫暖阁的刹那,他便是看见前不久才刚刚晋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魏忠贤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一左一右立于天子身旁。 \"免礼罢。\" 将手中奏本搁置一旁,埋首于案牍后的朱由校缓缓抬头,声音平淡的唤起了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刚刚客氏向其\"求情\",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距离他登基继位已是一月有余,也该过问一下锦衣卫及宫中禁军的事宜了。 毕竟在前些时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他与朝中东林官员的\"蜜月期\"便是宣告结束。 回想起历史上诸多死因成谜的大明皇帝,尤其是自己\"前身\"无缘无故的落水,朱由校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锦衣卫整饬的如何?\"没有多余的客套,朱由校直抒胸臆,清冷的声音中不辨喜怒。 \"启禀陛下,\"闻声,骆思恭心中便是一紧,随即便赶忙拱手回禀:\"锦衣卫人浮于事,疏于操练,短时间内难以有太大改观。\" 见案牍后的朱由校面不改色,没有动怒的迹象,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方才继续说道:\"南北镇抚司现有缇骑共计四千余人,手下办差的人也用心不少。\" \"唔,\"对于此等结果,朱由校不置可否,但清瘦的脸颊上却涌现了些许满意之色。 登基之初,通过司礼监掌印王安及骆养性等人的介绍,他对于锦衣卫的现状也有所了解,知晓在万历皇帝的模式下,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余人。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锦衣卫能够拥有此等规模,已然足以证明眼前老臣的\"兢兢业业\"了。 \"朕听说,你在锦衣卫裁减缺额了?\"少许,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内再度响起,而提心吊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由得呼吸一滞,脸上露出些许苦笑。 近些时日,他为了整饬锦衣卫,清退署衙中的老弱病残,可是将京中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得罪狠了。 同样,他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些一向桀骜不驯的勋贵们跑到宫中告御状。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敢欺瞒陛下,\"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涩然开口:\"锦衣卫本就占役严重,荫官层出不穷,更有诸多老弱病残,极大影响军中儿郎的士气\" 言罢,曾在万历朝鲜战场中,亲自孤军深入,为大明刺探消息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表情很是无奈。 这锦衣卫不同于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凡是能够位列锦衣卫名册的,祖上要么是勋贵之后,要么是皇室外戚,关系错综复杂。 虽说自己在\"整饬\"行伍的过程中已然足够小心,但保不准就得罪了某位大人物,不然也不至于被天子亲自过问。 \"做的不错。\" 半晌,大明天子清冷的声音于骆思恭的耳畔旁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他听到了什么,天子并没有责怪他\"办事不力\",反倒是予以嘉奖? 似是猜到了眼前老臣心中所想,案牍后的天子轻轻敲击着身前案牍,自顾自的说道:\"锦衣卫及腾骧四卫乃是天子亲军,朕不容任何人染指。\" \"凡是朝三暮四之人,一律将其清退!\" 说着,朱由校便扭头看向身旁的御马监掌印,表情似笑非笑,但眼眸深处却是一阵冰冷。 近些时日,他虽是没有仔细过问麾下\"厂卫\"政策行伍之事,但也曾听司礼监掌印王安\"无意间\"提起,知晓京师勋贵对此颇有怨言。 今日将御马监掌印及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召至乾清宫暖阁面授机宜,也是防止二人心怀顾忌,不敢放心而为。 \"臣遵旨。\" \"奴婢遵旨。\" 顾不上心头巨震,锦衣卫指挥使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而后知后觉的御马监掌印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喜色的叩首道。 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他们日后办差的过程中,也会多出不少底气。 \"是不是有勋贵,对朕整饬亲军的行为,私下里颇有言辞\"轻轻摆手,将二人唤起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扭头看向窗外,装作无意间问道。 兴许是他的错觉,在\"东林党\"关于辽东经略的\"谋划\"中铩羽而归之后,朝中关于各地有\"盗匪\"出没的奏本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不知晓这些人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但朱由校却从中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锦衣卫指挥使及御马监提督均是面露迟疑之色。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方才在朱由校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涩然点头。 \"不敢欺瞒陛下,确有其事\" 第46章 蛀虫(上) 十月十四,夜。 入夜后的京畿之地万籁俱寂,除却更夫有气无力的呼喝声之外,便是阴暗角落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声。 但此刻,位于京师西侧的抚宁侯府邸却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从高墙大院传出。 位于府邸深处的官厅内,正值壮年的抚宁侯朱国弼满身酒气,醉眼惺忪的盯着眼前赤裸着双脚,肆意展示着婀娜身材的舞女们,眼眸中不时涌现些许淫秽之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近些时日,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勋贵们也意识到了任由天子\"整饬\"行伍的危害,故此各地陆陆续续出现了\"盗匪\"出没的情况。 地方不靖,朝廷便当以各地卫所官兵镇压,而无论这个\"镇压\"的过程是长还是短,朝廷都将再无余力整饬行伍。 \"斟酒!\" 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已有三分醉意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在眼前婢女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其揽在怀中,随即便醉醺醺的说道。 \"是,\"尽管朱国弼的动作有些粗暴,但被其搂在怀中的婢女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为其斟酒,娇羞的脸上涌现些许惊喜。 阖府上下皆是知晓,自家侯爷虽是\"贪财好色\",但对于枕边人却一向出手阔绰,凡是能被其瞧上的婢女,虽不敢说能够一夜春宵过后便\"鱼跃龙门\",但至少也能获得不菲的赏赐,胜过年老色衰之后被赶出府去无数倍。 \"侯爷,您的手段实在是高明呐,\"见抚宁侯朱国弼心情不错,一旁的老管家便是凑趣的谄媚道,充斥着褶皱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 他在年轻之时,便因缘际会进了抚宁侯府做事,并靠着为人机灵,逐步在府中站稳脚跟,并赢得了朱国弼的赏识,算是朱国弼的铁杆心腹。 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发现一向被外人诟病\"贪财好色\"的侯爷竟然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那些南直隶的勋贵于南京城中作威作福了两百余年,早已将南京大营当做\"囊中之物\",自是不准任何或许可能威胁到其利益的情况出现。 再一个,侯爷还不忘在前些时日\"暗流涌动\"的朝局中推波助澜,鼓吹辽镇吃紧,不宜临阵换帅。 如今东林党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已是人尽皆知,倘若日头天子有心整饬京师大营,朝中文官定会全力阻拦。 \"呵,雕虫小技罢了。\"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恭维声,抚宁侯朱国弼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脸上却不由得涌现些许自得,目光也不由得投向窗外,朝着南直隶的方向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南京城的那些勋贵们于当地作威作福惯了,稍微被他恐吓一番,便对他听之任之。 只可惜世镇南京的魏国公对他的\"预警\"无动于衷,不然倘若南京大营有所\"骚动\",整个京师中枢都得为之震动。 届时紫禁城中的天子心比天高,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吗?\"轻咳一声,朱国弼将目光于外间的茫茫夜色收回,转而神色深邃的盯着眼前的老管家,似有所指的追问道。 \"唔,\"闻声,老管家眼珠一转,下意识的便打算作答,但当其意识到官厅中尚有诸多婢女的时候,便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见老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抚宁侯朱国弼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心思缜密,这便是他对眼前老管家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 \"你们都退下。\"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抚宁侯朱国弼便是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其脸上虽然仍残存些许酒色,但目光已是渐渐恢复往日的深邃。 呼啦一声,只片刻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官厅便是人去楼空,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香味,在殿中回荡经久不散。 \"你还愣着作甚,听不懂本侯的话吗?\" 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管家暂且不要做声,朱国弼便是将怀中婢女推起,转而有些不满的训斥道。 \"奴婢\"也许是没有料到抚宁侯居然会将自己一并赶出,那名面容姣好的婢女不由得为之一愣,旋即方才在朱国弼冰冷的眼神中,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官厅。 \"这些奴婢,愈发不懂规矩了。\" 及至官厅的大门被轻轻关上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晃了晃脖颈,不置可否的低喃道,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醉情声色\"。 对于这些婢女心中所想,朱国弼可谓是一清二楚,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相反,他自认为自己比朝中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的衮衮诸公们强上不止一筹。 毕竟,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贪财好色\",也从未闹出过\"逼良为娼\"的荒唐事。 他一向习惯\"两厢情愿\",从不仗势欺人。 \"行了,赶紧说,事情有眉目了吗?\"自言自语片刻,朱国弼便是扭头看向神情稍显尴尬的管家,目光中也夹杂了一抹认真。 几乎所有勋贵都知晓,在他父祖几代人的\"运筹帷幄\"之下,他们抚宁侯府如今在京营中的\"占役\"至少有数万人之多,堪称勋贵之最。 为此,他朱国弼不满天子整饬行伍,倒是情有可原,但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为何同样不满天子整饬行伍? 还有恭顺侯吴汝胤又是怎么回事?此前他从未听说,这两人私底下关系密切呐。 \"启禀侯爷,\"迎着抚宁侯殷切的眼神,老管家连忙拱手回应:\"小人能力有限,对于成国公府的调查倒是没有什么进展\" 不待抚宁侯面露失望之色,老管家又紧接着神神秘秘的说道:\"但是恭顺侯吴汝胤那边,小人倒是查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何事?!\"见眼前其貌不扬的老管家居然真的查出了些许端倪,抚宁侯朱国弼顿时来了兴趣,原本懒洋洋的身子也不由得坐直。 \"恭顺侯吴汝胤出身蒙古,祖上曾是投诚我大明的蒙古首领\"关于恭顺侯一脉的来历,民间百姓虽是不敢高谈阔论,但在京勋贵却是人尽皆知。 毕竟祖上曾是蒙古人的恭顺侯一脉,算是大明诸多勋贵中最为特殊的一支。 \"正因如此,京师大营中的诸多蒙古士卒一向以恭顺侯吴汝胤唯首是瞻\"兴许是事关重大,即便官厅中仅有他和面前的抚宁侯朱国弼两人,但其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放缓。 \"哦?\"见老管家如此言说,抚宁侯朱国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早在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前,其军中便不乏蒙古士卒,而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距离塞外更近,吸纳蒙古士卒也愈发方便。 虽说如今在京营中的蒙古士卒早已被\"汉化\"多年,除了外貌上的些许迥异之外,与寻常\"汉人\"没有半点区别,但军中若有若无的排斥,还是无法令这些蒙古士卒与其余士卒打成一片。 平日里,这些蒙古士卒也是各自抱团,特立独行。 此时经由眼前的老管家提醒,抚宁侯朱国弼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向在京中存在感颇低的恭顺侯吴汝胤,手中竟还握有这样一支\"军队\"。 \"京师曾有传闻,有人在张家口等地的商队中,见过与军中面容相似的士卒\"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老管家的声音愈发轻微,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 他知晓,自己怕是无意间发现了一桩隐藏于黑夜之中的\"秘辛。\" \"什么相似,就是同一批人\"闻声,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嗤笑一声,不由分说的反驳道。 京营中归属于他们各自府中的\"占役\",虽然名义上是京营士卒,但实际上就是他们各自府上的\"家丁\",替商队充当护卫,走南闯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家还没有几门营生。 但是很快,抚宁侯便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脸上猛然涌现了不敢置信之色,半晌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问道:\"你说在哪?\" \"张家口\"见抚宁侯终是意识到了关键所在,老管家的声音中已是出现了些许哭腔,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侯爷会不会\"杀人灭口\",毕竟此事实在是太过于疯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顷刻间,心思通达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口中念念有词。 难怪恭顺侯吴汝胤同样不赞成天子整饬行伍,甚至态度比他还要激进 这张家口隶属于九边重镇之中的\"宣府\",距离塞外草原不过百里之遥,恭顺侯吴汝胤居然将生意做到了塞外 一时间,纵使被外人诟病为\"贪财好色\"的抚宁侯朱国弼也是为之语塞,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迟迟不发一语。 第47章 蛀虫(下) 同一时间,崇文门外的山西会馆,同样是气氛冷凝。 虽然年仅二十余岁,但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范三拔立于宅院深处的书房中,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迟迟不发一语。 在其身后的桌案上,还散落着几封书信,瞧其凌乱潦草的字迹,倒是充斥着\"大汗\",\"钱粮\",\"辽东\"等敏感字眼。 半晌,表情凝重的范三拔终是缓过神来,转身回到案牍后,亲手将刚刚拆开的书信扔进角落处的火盆,目视其化为灰烬。 \"少爷,可是家中出事了?\" 见范三拔激动的心情有所平复,另一侧的老管家便是近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 眼前的\"范三拔\"虽是自幼便沉湎酒色,但却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物,寻常变故可不会令其勃然变色。 闻声,范三拔便是缓缓抬头,死死盯着眼前为他们\"范家\"效劳数十年的老管家,眼神不断变幻,像是在衡量一般。 不知怎地,走南闯北数十年,平日里自诩也经历过不少风浪的老管家一时间竟然被范三拔冰冷的眼神吓到,不敢与其对视。 \"家中倒是无事,但辽东那边已是知晓京中的变故了。\" \"建奴对熊廷弼依旧担任辽东经略十分不满\" 轰! 幽静的书房中,范三拔沙哑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老管家的耳畔旁炸响,使其单薄的身躯都是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是挤到了一起。 \"哼,装什么?\" \"旁人不知道,你这老东西还能不知道我范家背地里做的是何等营生?!\" 见眼前管家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范三拔便是微微摇头,面露鄙夷的讥讽道。 虽说早在几年前,这老管家便被自己的父亲派到了京师,专心钻营关系,不再过问府中具体事务,但范三拔坚信眼前的管家早就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少爷,噤声!\"低吼一声过后,老管家忙是朝着外间看去,确定周遭没有家丁婢女之后,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旋即,老管家便是眼神复杂的盯着坐在案牍后,似笑非笑的范三拔,心中感慨这范家父子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不装了?\"嗤笑一声过后,范三拔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而其调侃的语气也令老管家的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老管家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开口:\"少爷,此地终究不比家中,说话还是要小心。\" \"当心隔墙有耳呐!\" 正如范三拔刚刚所说,早在他被派到京师坐镇之前,他便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知晓自家府中日进斗金的原因所在。 毕竟约莫在十余年之前,自家的商队便开始借着\"互市\"的由头,深入一望无垠的塞外,并且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并且在建奴势大,辽镇愈发吃紧之后,自家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倒是有愈发兴旺的架势。 究其原因,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怕甚,你还能害我不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范三拔便是无所谓的说道。 自家做的营生,可是掉头的买卖,而眼前的老管家早已与他们范家\"休戚与共\",他索性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少爷,事已至此,家里如何说?\" 自顾自从角落处搬了一把座椅并落座之后,老管家便是紧接着追问道,其浑浊的眸子中也是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 以他的本事自是知晓,眼前的范三拔近些时日在暗中谋划何事,只可惜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并没有被朝中\"东林\"说动,仍以熊廷弼为辽东经略。 \"还能怎么说,令我速速回家,不要在京师久留。\"回想起刚刚几封书信中的内容,范三拔便是没好气的抱怨道,心中对自己的父亲也产生了些许不满。 如今大金\"太子\"代善被废,汗国继承人悬而未决,自己的父亲也萌生了当\"从龙之臣\"的野心,并将宝押到了四贝勒皇太极的身上。 为此,自己的父亲主动在四贝勒面前许下海口,声称可使用\"反间计\",趁着明国上下人心惶惶之际,将坐镇辽东多年的熊廷弼改作他用。 可谁能料到,新继位的小皇帝并没有理会朝野间的\"流言蜚语\",仍是对熊廷弼委以重任,导致他们范家成为了大金的\"笑话\"。 虽说看在过往的\"功劳\"上,他们范家还不至于在努尔哈赤面前\"失宠\",但估摸着也会酌情减少下次交易的\"份额\"。 毕竟,光是张家口一地,暗中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的商人便足有八家之多,他们范家只是其中之一。 \"少爷,近些时日京中的局势确实有些不对\"唧了一下嘴,老管家便是顺势接茬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范三拔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下意识的抱怨,竟是有\"意外之喜\",故而赶忙追问道:\"怎么说?\" \"小人也不知道此事打不打紧,\"稍作犹豫之后,老管家便是皱着眉头,不解其意的喃喃道:\"近些天,京中勋贵私下走动很是频繁\" \"勋贵?\"闻言,范三拔先是一愣,随即便讥讽的吐了一口唾沫:\"就那些酒囊饭袋,能谋划什么事\" 若是朝中官员频繁走动,或许他还会在意几分,但一群无权无势的勋贵,能够谋划什么? \"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见范三拔好似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老管家连忙摆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您莫不是忘了,这两年建奴鞑子国中的兵刃甲胄可是越来越多了\" 嗯?! 范三拔不是蠢人,经过眼前的老管家\"提醒\"之后,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不敢置信之色。 甲胄不比兵刃,历朝历代都将甲胄看的极重,民间凡有私藏者,一经发现便是死罪。 他作为范家的继承人,自然也曾跟随自己的父亲,前往辽东\"觐见\"女真大汗,并受到了热情款待。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是注意到大金国内,不少士卒的身上都穿着大明军中制式铠甲,不过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毕竟努尔哈赤自万历四十六年,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自然能够从中缴获大量战略物资。 但此时经由眼前管家提醒,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女真人缴获的甲胄未免有些太多了 好一群\"世袭罔替\"的大明勋贵呐! 他们范家\"心比天高\",也不过是向建奴和蒙古鞑子暗中贩卖些许粮草罢了,但大明的勋贵们却是将生意做到了\"军事物资\"上。 一时间,范三拔心底的些许\"愧疚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相比较之下,他们范家还是太\"仁慈\"了! 第48章 天子婚事(上) 十月十七,速喜。 用过早膳之后,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陪同下,行至乾清宫深处的暖阁。 此时的案牍右侧,早已摆满了通政司刚刚呈递上来的奏本,其中内容\"紧要\"的,已然被专门挑出,特意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以供天子批阅。 望着眼前如小山般的奏本,缓缓落座的朱由校便是轻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无奈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发适应自己\"皇帝\"的身份,但也发觉自己眼下的生活距离所谓的\"醒掌天下权\",竟是有渐行渐远之势。 他曾听王安念叨,昔日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期,每日要处理的奏本多达千本之多,精力之充沛令人咋舌。 正因如此,成祖朱棣\"靖难\"过后,便是亲手废黜了太祖朱元璋不准\"内官\"干政的祖制,开始倚重内官,替其分担政务。 除此之外,成祖朱棣还不忘令朝中大臣入职文渊阁,参与机务,并初步建立了\"内阁\"的制度。 自此,大明便的政务流程便趋近于完善,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本首先由通政司呈递进宫,司礼监呈报天子过目之后,交由内阁草拟处理意见,最后,再由司礼监报予天子批准。 \"陛下,这几本紧要些,余下不打紧的,交由司礼监处置就是了。\"兴许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小心翼翼的劝道。 \"都拿过来。\"轻轻摇头,朱由校拒绝了\"王安\"的好意,如今大明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他实在不敢有半点耽搁。 \"遵旨。\"见天子执意如此,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便不再劝,但其老脸上却是涌现了些许欣慰。 自天子继位以来,除却事关辽东的奏本之外,天子会将其留中不发,余下奏本大多能够在当日处理。 其勤勉程度虽不敢说与布衣出身的太祖相比,但却比昔日的万历皇帝胜过无数倍。 为此,朝中关于天子\"怠政\"的声音已然越来越少,纵然是最为苛刻的御史言官们,也不再\"无中生事\"。 \"大伴,什么时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终是将最后一封奏本批阅完毕,并随口朝着一旁的司礼监掌印问道,表情有些凝重。 这最后一封奏本,乃是陕西延安知府所奏,声称其治下的定边县连续三年大旱,导致今年百姓颗粒无收,粮价飙升,请朝廷酌情减免赋税。 若无这封奏本,朱由校险些忘了,明末历史上还经历了世所罕见的\"小冰河时期\",以至于全国各地灾情频发,百姓民不聊生。 虽说距离席卷并贯穿整个明末的\"农民起义\"还有几年时间,但这封来自于陕西延安府的奏本却是给朱由校彻底敲响了警钟。 大明看似平稳的水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回陛下,马上就午时了。\"见朱由校的心情好似有些低沉,一旁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低声回应道。 言罢,还不待案牍后的朱由校有所反应,王安又赶忙低语道:\"刚刚勖勤宫的庄妃娘娘,派人来请您了\" \"唔?\"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四肢,朱由校便于案牍后缓缓起身,行至半开的窗柩旁,朝着外间望去,脸上露出些许追思。 这勖勤宫位于紫禁城东侧,距离大明太子的\"东宫\"慈庆宫也不过半炷香的脚程。 在泰昌皇帝朱常洛登基之前,他便一直和自己的生母王才人居住于勖勤宫中。 而这\"庄妃娘娘\"因为不受自己父皇的宠爱,也是居住于勖勤宫,并奉命养育自己的幼弟,朱由检。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于脑海深处搜寻记忆碎片,并慢慢拼凑出\"庄妃\"的模样。 半晌,朱由校终是回忆起\"庄妃\"的模样,并微微点头感慨道:\"寡言且仁慈的好人呐。\" 蓝天白云之下,朱由校没有选择乘坐御辇,而是在诸多内侍及侍卫的簇拥下,步伐轻快的于皇城中走着。 今日微风徐徐,逆着头顶不算强烈的旭日,望着周遭的红墙金瓦,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令朱由校暂时忘却了冗杂的政务。 半晌,待朱由校一行人路过一座器宇轩昂的大殿后,朱由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止步问道:\"大伴,李选侍可妥善安置了?\" 听得此话,司礼监掌印心中便是一惊,抬头发现身旁便是郑贵妃所居住的\"翊坤宫\"。 轻咳一声,周遭的内侍及侍卫们赶忙后退了几步,只留大明天子与司礼监站在原地。 \"启禀陛下,魏朝那厮伏诛之后,李娘娘便迁居哕鸾宫了\" \"按照您的吩咐,李娘娘的待遇一切从常,没有半点克扣。\" 尽管时隔一月有余,但每当王安回想起天子\"手刃\"魏朝的时候,仍是惊叹不已。 一向传闻木讷怯弱的天子,竟然也有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唔,\"闻声,朱由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尽管这\"李选侍\"咄咄逼人,甚至想要挟持他,继而达到\"垂帘听政\"的目的,但朱由校在继位之后,并没有过于为难她。 对于像李选侍这等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妇人来说,令她待在深宫中,被时间磨平其棱角,感受岁月的无情,或许便是最好的惩罚。 \"贵妃娘娘呐。\"沉默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在响,其犀利的目光也是对准了眼前巍峨的宫殿。 虽然依着史书上的记载,在\"移宫案\"结束之后,于万历年间执掌六宫的郑贵妃便是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再没有掀起过半点波澜,但朱由校仍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郑贵妃不同于\"无权无势\"的李选侍,于外朝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其背后还站着号称\"天下诸王最富\"的福王。 \"也没听说有何出格的事\" 提起郑贵妃,王安便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御极不足一月,就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微微颤抖的声音中也不免夹杂了些许恨意。 近些时日,在朱由校的授意下,他可谓是将宫中从上到下都筛选了一遍,并将昔日在乾清宫外\"示威\"的净军悉数打发到南京孝陵。 只可惜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现半点有关郑贵妃的\"罪证\"。 \"无事便好。\"撂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朱由校便是重新迈步,朝着记忆中勖勤宫所在的方向而去。 与飞扬跋扈的李选侍和高高在上的郑贵妃相比,他更愿意与记忆中沉默寡言,却仁慈心善的\"庄妃\"相处。 第49章 天子大婚(下) \"皇上驾到\" 巍峨的宫殿外,司礼监掌印略显尖锐的呼喝声响起。 抬眼望去,朱由校曾居住十余年的勖勤宫已是到了,早已等候在殿门外的宫娥内侍也是赶忙跪倒在地,向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行礼问安。 \"起来。\"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便踩在白玉阶上,大步朝着半开的殿门而去。 不多时的功夫,伴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朱由校便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行至大殿深处。 简单适应了一下殿中有些昏暗的光线后,朱由校清瘦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讶色。 此时殿中除却充当\"主人翁\"的庄妃娘娘之外,上首居中位置还坐着万历皇帝的\"遗孀\",刚刚年满六旬的刘昭妃,身旁居然还有首辅方从哲以及次辅刘一璟两位阁臣。 \"见过昭妃娘娘,见过庄妃娘娘\" 少许的错愕过后,朱由校便是隐去了脸上的讶色,转而微微躬身,朝着眼前满脸含笑的两位妇人行礼。 闻言,端坐在上首的刘昭妃脸上笑意更甚,赶忙摆手示意:\"皇帝有礼了。\"其身旁的李庄妃也是轻轻点头。 \"臣方从哲,刘一璟见过陛下。\"另一侧,两位阁臣也是整理衣衫,朝着朱由校躬身行礼。 \"两位先生免礼。\" 好一番折腾过后,殿中众人终是各自落座。 兴许是觉得此间气氛有些尴尬,默立于刘昭妃身后的女官赶忙朝着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使了个眼神。 不多时的功夫,冒着些许热气,茶香四溢的香茗便被各自摆放到众人眼前。 轻轻端起茶盅过后,朱由校便是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殿中众人,这李庄妃为人虽是仁慈,但向来寡言少语,平日里与自己少有交流。 唯有涉及到自己\"幼弟\"朱由检的时候,李庄妃的话才会多些。 至于端坐于上首的\"刘昭妃\",朱由校的印象则更加模糊,只是知晓其为人同样仁慈庄重,在数十年的后宫生活中,从不与人争风吃醋。 每次与自己相见之时,均是满脸和蔼,说话犹如春风拂面,很是亲切。 倒是首辅方从哲及次辅刘一璟,二人因为\"党派不同\"的缘故,虽然不至于彼此攻讦,有失体面,但也少有\"同框\"的时候。 今日这等情形,到底是所为何事? 兴许是瞧出了朱由校脸上的疑惑,端坐于正中的刘昭妃先是轻笑一声,随即便打破了殿内的沉默:\"皇帝已是亲政一月有余,再有两个月的功夫,便要年满十六了。\" 此话一出,殿内有些诡异的气氛被瞬间打破,非但沉默寡言的李庄妃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意,就连方从哲及两位阁臣也是微微颔首,脸上的褶子都是挤到了一起。 \"启禀陛下,如今我大明欣欣向荣,陛下正当早日大婚,早立国本,以安天下民心。\"顺着刘昭妃的话茬,另一侧的首辅方从哲便是上前一步,很是严肃的拱手道:\"今日老臣和季晦兄斗胆进宫,特请娘娘主持大局。\"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明连续两位天子殡天,着实惹得人心惶惶,政局更迭动荡。 虽说在朱由校的\"当机立断\"之下,成功解决了宫中潜在的危机,并得以顺利继位。 但不管怎么说,主少国疑终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朱由校早日大婚并诞下皇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平稳人心。 \"唔,\"闻声,朱由校便是目瞪口呆,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被催婚。 大明阁臣本就有匡扶天子的责任,更何况方从哲及刘一璟的身上均是兼着礼部尚书的职衔,出现于此更是合情合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皇帝眼瞅着便要年满十六,不小喽\" 一声轻笑过后,刘昭妃便是满脸慈祥的盯着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大明天子,浑浊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了些许感慨。 从眼前天子的脸上,她隐隐约约瞧见了自己前不久才刚刚病逝的丈夫的影子。 万历六年,彼时十八岁的她从诸多\"秀女\"中脱颖而出,被万历皇帝册封为\"昭妃\",成为陪伴在万历皇帝身旁最早的嫔妃之一,\"资历\"远胜于后来人尽皆知的\"郑贵妃\"。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距离她嫁入朱明皇室,已是过去了整整四十二个年头。 \"朕如今政务\"支支吾吾片刻,朱由校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满脸和蔼的两位妇人。 见状,同样是满心欢喜的司礼监掌印险些掩面失笑,自眼前天子继位以来,便是展现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成熟\"。 无论是昔日继位之前,面对着妄图犯上作乱的太监魏朝;亦或者继位之后,对上朝中咄咄逼人的\"东林君子\",天子始终临危不乱。 但似眼下这等\"手足无措\"的模样,王安还是第一次从朱由校的身上看到。 见眼前天子面露羞赧,始终未曾做声的李庄妃便是含笑开口:\"两位先生已然和本宫及昭妃娘娘商议过了,决议效仿万历皇爷的旧事,由礼部及内监共同操办,大选天下秀女\" \"皇帝觉得可好?\" 听得此话,朱由校只觉得喉咙深处发干的厉害,心中虽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仍是\"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 \"老身定然为皇帝选个可心的\" 朝着眼前呼吸急促的朱由校眨了眨眼睛,满头白发的刘昭妃便是含笑开口,声音很是轻快。 如今她年事已高,兼之皇室子嗣\"稀薄\",故而对于朱由校大婚的事情很是热衷。 \"全凭娘娘做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木讷点头,但内心却也不免为之热切起来。 他可是清楚记得,若是按照历史的走向,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享有\"艳后\"之称的张嫣。 \"皇帝,\"就在朱由校颇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仁慈庄重的李庄妃竟是有些紧张的盯着自己。 \"由检已是年满十岁了,待你大婚后,是不是便要出宫居住了\"犹豫过后,李庄妃终是趁着气氛稍显轻松的时候,问出了心中所想。 因为朱由检的生母早逝,故此膝下无子的李庄妃便将朱由检养于膝下,二人关系等同母子。 对于沉默寡言的李庄妃来说,被其亲自抚养长大的朱由检,或许便是她在宫中唯一的寄托。 依着太祖的\"皇明祖训\",皇子年满十岁者便可封王,待其成年之后便出宫居住,并令地方着手准备就藩事宜。 前不久刚刚过完十岁生日的朱由检已是到了\"封王\"的年纪,且因为朱由校大婚在即,出于\"避嫌\"的角度考虑,极有可能提前出宫居住。 \"娘娘多虑了,由检年岁尚小,且尚未出阁读书,朕的意思是且留他在宫中多待几年。\"迎着李庄妃紧张的眼神,朱由校微微一笑,神情间没有半点扭捏。 后世的\"崇祯皇帝\"虽是有些\"刚愎自用\",但在与朱由校的关系中,却是切切实实做到了\"兄友弟恭\",并努力践行着朱由校弥留之际的嘱托:\"吾弟,当为尧舜。\" 此外,朱由校还打算日后着手解决大明日益严重的\"宗室\"问题,自是不会介意\"幼弟\"朱由检继续在宫中逗留。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闻声,李庄妃便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刘昭妃也是连连点头,倒是次辅刘一璟微微眯起眼睛,似是若有若思。 泰昌元年十月,礼部上书,议天子大婚。 <<国榷>> 第50章 翊坤宫 已是夕阳,巍峨的皇城中,一片赤色。 因为郑贵妃已然上了年纪的缘故,虽然眼下尚未入冬,但翊坤宫中已然提前燃起了\"地龙\",兼之门窗紧闭的缘故,殿内竟是有些燥热的感觉。 \"你说,那头小狼崽子要大婚了?\"大殿深处,正在默默捻弄着佛珠的郑贵妃听闻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猛然睁开了双眼,气势汹汹的朝着身旁太监问道。 \"首辅和次辅同时进宫,礼部也上了奏本,应当是错不了\"兴许是被郑贵妃的气势所威慑,本就佝偻的老太监竟是又躬了躬身子,显得很是谦卑,其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茫然之色。 倘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等宫中老人在此定会惊呼,此时陪伴在郑贵妃身旁的老太监赫然便是昔日在泰昌皇帝继位后,晋为司礼监秉笔,并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 可是早在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这崔文升便被下旨赶回出宫去,发往南京孝陵,为何眼下又出现在翊坤宫中? \"便宜他了\"沉默少许,郑贵妃落寞的幽叹声终是于偌大的宫殿中响起,周遭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更是平添了些许阴森的感觉。 本以为凭借着自己在宫中和宫外的诸多布置,定然能够趁着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际,将少不更事的朱由校握在手中,从而达到自己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可惜,她的万千图谋,在\"生性木讷\"的朱由校亲自挥剑诛杀了魏朝的那一刻,便是宣告破碎。 如今的朱由校,已然不再是昔日在宫中\"孤苦无依\",任人拿捏的落寞皇子,他已然正式登基继位,成为一国之君。 更重要的是,朱由校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授意王安那条老狗,打着整饬宫禁的由头,将紫禁城的宫娥内侍里里外外的重新梳理了一遍,凡是能与自己扯上半点关系的,皆被调离京师。 如此谨慎的心性,比他那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短命父皇,不知强上多少倍。 \"娘娘您?\"老太监崔文升伺候郑贵妃数十年,顷刻间便是听出了郑贵妃话语中的幽怨与退缩,其满是褶皱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些许惊恐。 自家娘娘莫不是打算和天子\"和解\"? \"嗯?\"听闻身旁的老太监竟然没有像从前那般顺从,而是下意识的出声质疑,气势才刚刚有所减弱的郑贵妃便是重新挺直了腰板,眼神凶狠的盯着身旁目瞪口呆的崔文升。 \"你在教本宫做事?\"轻轻捻弄着手中佛珠,郑贵妃便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其阴冷的声音也是令身前桌案的烛火都是为之闪烁,将其面容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扑通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的老太监崔文升便是跪倒在地,清脆的叩首声不断于幽静的殿中响起。 不多时的功夫,崔文升的额头便是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但他却是不敢有半点迟疑,唯恐下一秒便被眼前的郑贵妃\"杖毙\"。 作为这翊坤宫的总管太监,他知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行了,听着闹心。\"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崔文升早已是血流如注,甚至意识都渐渐模糊的时候,其耳畔旁终是响起了郑贵妃毫无感情的呼喝声。 心中大呼劫后余生的同时,崔文升仍不忘磕头谢恩:\"谢娘娘开恩\" \"宫里还有你的人吗?\"望着眼前满脸血污的老太监,郑贵妃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厌恶之色,但其清冷的声音却是令崔文升心中为之一喜。 只要郑贵妃的\"野心\"不曾熄灭,那他便有继续存活于世的价值。 \"不敢欺瞒娘娘,王安那阉人筛的紧,将乾清宫的宫娥内侍上上下下都换了一遍\"提及此事,崔文升沙哑的声音中也不由得涌现些许不忿。 万历年间,他仗着有郑贵妃在背后撑腰,没少在宫中扶持\"党羽\",不知多少内侍曾拜倒在他的门下。 但是随着朱由校于皇极殿登基称帝,他昔日认下的\"儿子\"和\"孙子\"们瞬间倒戈,令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也随之土崩瓦解。 停顿片刻,见郑贵妃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对自己表达不满,崔文升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现如今,就勖勤宫和慈庆宫那边,还有几名近些年刚入宫的小太监,肯听奴婢调遣\" \"就这么着。\"听闻崔文升于宫中的\"势力\"已然被一网打尽,纵使沉稳如郑贵妃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但其终究掌管六宫数十年,心性远非常人可比,故此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转而不平不淡的吩咐道:\"派人给常恂送个口信,天子大婚在即,让他安生几日,别被旁人抓住把柄了。\" 对于自己儿子出京就藩之后,于封地的所作所为,郑贵妃心中其实如明镜一般。 为了\"弥补\"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万历皇帝不但将其封为\"福王\",封地定为以富庶闻名的洛阳,并且还力排众议,不顾群臣反对,赐予了大量土地及盐引,生怕福王朱常洵在封地受苦。 尽管如此,福王朱常洵仍不满足,大肆利用手中权力巧取豪夺,以至于短短几年的时间,便有了\"天下诸王最富\"的名号。 虽说在这个\"敛财\"的过程中,自己那飞扬跋扈的儿子不可避免的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甚至\"与民争利\"。 但在她看来,相比较曾经近在咫尺的\"皇位\"而言,福王朱常洵纵使\"贪财\"些又能如何,大明的宗室藩王有几个不贪财的? \"娘娘放心,\"轻轻点头,见郑贵妃好似没有多余事情要吩咐之后,披头散发的崔文升方才一瘸一拐的朝着另一侧的偏殿而去。 他的存在,还不能被外人所知晓。 及至崔文升的背景逐渐消失不见,郑贵妃方才将目光收回,并随之投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面露狰狞的低吼道:\"倒是小瞧了你这头狼崽子\" 坦率来说,她确实小看了朱由校,被其近些年来\"木讷懦弱\"的假象所蒙骗,从而在宫中乱作一团的时候\"退居幕后\",任由李选侍于宫中上蹿下跳。 只可惜,被她寄予厚望的李选侍非但未能如愿控制天子,还导致她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随之土崩瓦解。 但她可不会因此认输,毕竟这宫内宫外,不满小皇帝的,可不止她一个。 想到这里,郑贵妃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喉咙深处也不时发出不知所谓的汩汩声,使得角落处的宫娥内侍均是面面相觑。 皇贵妃娘娘,这是疯了? 第51章 福王朱常洵 十月二十。 已是深夜,整个洛阳城都是漆黑一片,静谧无声,但坐落于城池正中的\"福王府\"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于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本应被地方严格执行的\"宵禁\"政策在此地等同虚设。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偌大的福王府内人头攒动,身着各色服饰的宫娥内侍穿行不断,手中皆是捧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瞧其琳琅满目的菜品,竟是比皇宫大内还要丰富许多。 作为福王朱常洵日常起居的存心殿内,十余名身着素纱的妙龄女子正赤裸着双足,在角落处乐工的伴奏下,肆意展现着曼妙的舞姿和身材。 大殿深处,因为福王朱常洵身材肥胖的缘故,其端坐的王位也被刻意\"扩大\",中间铺放着上好的苏州丝绸,远远望去,竟然好似一张大床。 兴许是坐累了,福王朱常洵闷哼一声过后,便缓缓向后倒去,斜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其醉醺醺的眼睛仍不忘在殿中诸多舞女的身上回荡,像是在猎人搜寻猎物一般。 半晌,见福王朱常洵的眼神仍是游离不定,且眉眼间隐隐露出些许不满之色,自知其脾气秉性的总管太监赶忙轻咳一声,在殿中诸多舞女及乐工劫后余生的眼神中吩咐道:\"散了散了,换下一批!\" 趁着这个功夫,深谙人心的老太监还不忘朝着身旁微眯着眼睛的朱常洵谄媚道:\"听说南京秦淮河畔那边近些时日有几个清倌人颇有名气,老奴明日便派人往南京走一趟\" 听到\"秦淮河\"的字眼,肥头大耳的福王朱常洵终是有了些许表情,唧了一下嘴之后,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微末小事,你看着安排就是。\" 刚刚那十余名舞女便是他上个月刚刚从南京秦淮河畔重金\"赎买\"回来的,起初也令他如痴如醉。 只可惜看的次数多了,便有些乏味可陈了。 \"遵旨。\"听闻福王朱常洵轻易便将此事答应下来,老太监赶忙躬身应是,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喜色。 福王朱常洵自就藩洛阳以来,凭借着巧取豪夺以及各式各样的营生,可谓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明日他派人前往南京为福王\"选美\",又能趁机发上一笔横财了,高高在上的福王爷可不会在乎他向账房究竟是支取了五万两还是十万两。 \"嗯,这批人倒是没见过\"就在身着红袍的老太监正琢磨着明日该向账房支取多少银两的时候,便听得福王朱常的调侃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得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偌大的宫殿内重新涌入了数十名舞女及乐工。 并且与刚刚那些肆意\"卖弄风骚\"的舞女所不同,此时殿中的舞女们非但穿着更加暴露,动作更加大胆,就连角落处的乐工们也是技艺娴熟。 \"嘿,殿下有所不知\" \"这些人都是河南教坊司的好手,奴婢费了好大劲才给王爷弄回来呐\"眼见又有了\"立功\"的机会,老太监赶忙道出殿中舞女及乐工的来历,同时不忘眼巴巴的眨了几下眼睛,好似想要挤出眼泪一般。 \"嗯?\" \"还有人敢跟本王抢女人?\" 虽说殿中舞女及乐工均是来自教坊司,名义上本应隶属于朝廷,此时出现于福王府中已然算是\"逾矩\",但朱常洵却丝毫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反倒是将重心放在了老太监的后半句话。 \"唔,\"见自己的刻意卖弄竟是有些弄巧成拙,老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凑趣道:\"殿下误会了,谁又敢跟您抢女人呐\" \"这不是娘娘来了消息,奴婢担心生事,这才费了些功夫\" 事实上,早在朱常洵刚刚就藩洛阳的时候,便有教坊司的官员为了巴结这位宗室藩王,主动送来了不少歌姬婢女,作为其就藩的\"贺礼\"。 而这两年,洛阳府乃至于整个河南的\"教坊司\"均是沦为了福王朱常洵的\"后花园\",被其予取予夺,有司署衙均是不敢过问。 谁也不会为了一群\"戴罪之身\"的女眷们,去得罪一位宗室藩王,更何况福王朱常洵的身份比其余袭封的亲王们身份还要尊贵不少。 \"母妃来了消息?\" \"可是孤能当皇帝了?\" 顷刻间,福王朱常洵便是来了兴趣,其脸上的些许醉意瞬间一扫而空,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大变的老太监。 \"殿下,噤声呐!\"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确定周遭的随侍宦官皆是其心腹之人,老太监方才心有余悸的低喃道,眸子中也露出了浓浓的惊惧之色。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怕甚\"见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老太监面色大变,福王朱常洵便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但也没有继续\"嘴硬\"。 毕竟他虽是贪财好色,但也清楚刚刚的言论若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继而被朝廷知晓,届时就算是他的母妃,也护不住他。 他刚刚也是一时激动,方才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见福王朱常洵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老太监也没有继续多劝,转而禀报道:\"娘娘说礼部已然上书,奏请为天子选秀,其中便包括河南,故此特意叮嘱殿下切勿生事,以免被旁人抓住把柄。\" 无趣。 听闻自己的母妃竟然为此事专门修书一封,福王朱常洵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 他还以为他能当皇帝了呢。 \"母妃也真是的,本王向来不喜欢强人多难,有什么可担心的\"见愿望落空,朱常洵便将淫邪的目光重新投回到殿中婢女身上,同时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听得此话,一旁的老太监便是面露无奈之色,心道事情倘若真的如此,那倒好说了。 不提殿中这些教坊司的歌姬婢女,毕竟这些人都是\"戴罪之身\",无人在意其生死。 可刚刚于殿中表演的舞女和乐工们,不都是迫于福王府的名头,这才\"心甘情愿\"的入府演奏。 但将近一个月了,你福王爷何时流露出放他们出府的意愿? 除此之外,近些年被河南各地官员主动\"进献\"的婢女们,又有几人是真情实意? 更别提还有因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而被迫进入福王府讨生活的 \"盼望别出错\"一声幽叹过后,老太监便是在心中默默感慨道,明日怕是去不成南京了,他还是留在洛阳\"看管\"福王。 不然没有了他从旁\"掣肘\",一向无所顾忌的福王朱常洵不定会闯出多大的祸来。 望着朱常洵那张因为肥胖而近乎于有些扭曲的脸庞,老太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历史上,发生过宗室藩王和天子抢女人的事吗? 第52章 当家难(上) 十一月正朔。 随着礼部上书,为天子大婚筹措相应事宜,自六月神宗皇帝病入膏肓开始,喧嚣了小半年的京畿之地终是渐渐安静下来。 说来也怪,前些时日如星星燎原一般,充斥于京师大街小巷之间的诸多传闻也是消失不见。 要知晓无论是天子驾临\"豹房\",被次辅刘一璟当面\"训诫\"的趣事;或者朝中御史言官唇枪舌剑,彼此攻讦的混乱局面;亦或者辽东经略熊廷弼识人不明,建奴倾巢来犯的流言蜚语,均曾闹得满城风雨,使得京师百姓人心惶惶。 有人曾说,昔日于北京城流传甚广的\"流言蜚语\"背后实则是有心人在推动,但因为此等说法不过是捕风捉影,没有半点证据兼之此等说法背后代表的含义过于重大,故而寻常百姓并不敢加以置喙,也没有在民间引起太大的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广宁巡抚王化贞主动上书请辞,被朝廷改作他用;而广宁兵备薛国用因\"巡视\"辽东有功,正式被提拔为广宁巡抚之后,京师的百姓们着实\"踏实\"了不少,对于接下来的年关\"也多了些许期待之感。 毕竟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他们应当是能够过个好年了。 去岁的这个时候,朝廷上下还沉浸在\"萨尔浒之战\"的阴影中,无数辽东难民逃离山海关,直奔京师而来,着实冲淡了\"年关\"的喜庆。 如渐渐安稳的北京城,曾经剑拔弩张的朝野也是\"偃旗息鼓\",朝廷有司官员均是兢兢业业起来。 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天子虽是将东林骨干王化贞调离辽东,但却并没有顺势\"赶尽杀绝\",反倒是对\"东林党\"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 经由吏部尚书周嘉谟举荐,天子下旨将素有\"东林骨干\"之称的兵部给事中杨涟晋升为太常寺丞,并令左庶子孙承宗代掌詹事府。 与此同时,隶属于首辅方从哲麾下的\"方党\"官员针对于东林党官员发起的\"攻势\"也被天子驳回,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但震惊之余,却也有不少官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子此举的\"深意\",天子既不打算倚重东林党,也不打算令\"方党\"独大,天子这是在有意维持朝野间的平衡。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曾因\"性格懦弱\"而被诟病的天子便是顺利适应了其新的身份,并且所展现出来的\"帝王心术\"丝毫不亚于御极多年的帝王。 为此,不少官员都忍不住在私底下议论,当今天子倒是颇有些史书中\"中兴之主\"的影子,或许真能够带领眼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间的大明走出困局。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无心理会眼前通政司刚刚呈递进宫的奏本,只是紧皱着眉头,表情凝重的听着眼前老臣的\"唠叨\"。 李汝华,万历八年进士,初授兖州推官,历任工部给事中,左都御史,江西巡抚等职,常年于地方任职。 因其在地方任职的时候,对于\"税收\"颇有建树,故而在被召回京师之后,万历皇帝特令其代掌户部,后因功晋为尚书,至今已有十余年的时间。 \"卿家的意思,朕清楚了\"言罢,朱由校便是有些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待得到其肯定的眼神之后,方才不解的朝着眼前老臣问道:\"但父皇昔日在世的时候,不是刚刚开过内帑,为九边将士发饷吗?\" 不提两个月前才刚刚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就说前些时日广宁秉笔薛国用奉命\"巡按\"辽东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内帑中拿出了不少银两,用以犒赏军队。 这才过去多久,就又要发饷了? 兴许是觉得天子的语气隐隐有些不善,年过七旬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不敢怠慢,赶忙拱手回禀道:\"启禀陛下,自神宗年间开始,各地卫所便是逐年欠饷,至于官兵们疏于操练\" \"至于辽镇,因为建州女真势大的缘故,近两年军费更是连年上涨,先帝开内帑发饷,也不过是补齐去年所拖欠的军饷罢了\" 呼。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一时间鸦雀无声,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先是目瞪口呆片刻,随即便下意识看向辽镇所在的方向。 难怪女真老酋能够轻而易举于辽镇起事,并在接下来数年的时间里\"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 原来早在万历朝,九边重镇的将士们就已然无法按时发放军饷。 趁着朱由校为之恍惚的时候,户部尚书李汝华又赶忙自怀中抽出早已准备多时的奏本,将其双手呈递:\"陛下,此乃兵部及户部历年核查九边重镇的军册以及对应发放的军饷,还望天子明鉴。\" 闻听此话,思绪纷飞的大明天子终是缓过了神,而一旁的司礼监掌印也是赶忙将奏本接过,并将其递到朱由校的手中。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之后,朱由校便是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但其本就凝重的脸色却随之愈发难看。 九边重镇,除却局势日益紧张的辽镇在万历四十六年之后,能够按照兵册上的七成发饷,余下边镇均是半数发饷,其中距离京师最近的宣府镇及大同镇更是按照兵册上的三成发饷。 望着手中奏本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朱由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大明当下面临的局势,远比其想象中严峻。 \"据老臣私下所知,陛下前些时日整饬宫中禁军,从内帑中拨银为其发饷的消息,近些时日流传甚广。\" \"眼下年关将近,若是边关将士饷银不继,老臣只担心厚此薄彼之下,会有人趁机生事\" 提及此事,户部尚书李汝华脸上便是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苍老的声音中也涌现些许愤慨。 自古以来,每逢新帝继位,通常都会\"大赦天下\",并发饷犒赏军队,此乃新君收拢民心,树立\"皇权\"的惯用手段。 但不知怎地,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为其补发军饷的消息,在些许有心人的推动下,竟是愈发离谱起来。 有人甚至声称,天子非但从内帑中拨银为\"腾骧四卫\"发饷,还将其历年所拖欠的军饷一次性补齐。 九边将士常年于边关镇守,本就条件艰苦,加上时常被拖欠军饷,心中难免对中枢产生些许怨气。 若是再赶上年节,骤然听闻于京中\"养尊处优\"的天子亲军突然被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而自己却毫无所得,定然心中愤懑。 此等情况下,倘若有人从旁\"蛊惑\",恐怕顷刻间便会惹得军中\"哗变\",地方骚乱。 无需户部尚书继续\"危言耸听\",年轻天子已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清瘦的脸庞上写满了凝重之色。 第53章 当家难(下) \"部堂可有良策教朕?\"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终是于偌大的暖阁内悠悠响起,打破了此间有些压抑的气氛。 李汝华早年在地方为官的时候,便对地方经济和赋税颇有建树,后因\"政绩斐然\"被召回京师之后,又在户部为官多年,对于朝廷财政的盈亏及地方边镇虚实多有了解。 面对着此等\"焦头烂额\"的局面,或许会有些许不同的对策。 迎着案牍后天子殷切的注视,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面露难色,沉吟少许之后,终是涩然摇头,并拱手道:\"老臣无能,恳请陛下再开内帑。\" 作为在户部任职多年的老臣,李汝华深知如今大明的财政情况有多么糟糕,他此前针对于缓解朝廷财政枯竭的诸多对策也因为得不到万历皇帝的重视而功亏一篑。 现如今,最为能够简单有效解决财政困局的,便是天子的\"私房钱\"。 \"唔,\"对于眼前老臣的回答,朱由校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大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彻底扭转的,但九边重镇\"欠饷\"却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否则极有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恶果。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眉头便是挤到了一起,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些许心疼。 他虽然不如外朝的那些大臣\"博学\",但也清楚九边重镇的士卒欠饷对中枢意味着什么 兴许是知晓觊觎天子的\"私房钱\"并非长久之计,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表情愈发涩然的户部尚书终是拱手犹豫道:\"如今国库空虚,不若重开辽饷?\" 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攻城掠地,烧杀劫掠,导致辽东百姓民不聊生。 为了应付穷凶极恶的建奴,自知边镇连年欠饷的万历皇帝专门下令于全国征收\"辽饷\",三年间共征收税银五百余万两。 但因为\"辽饷\"对民间百姓造成强烈负担的缘故,泰昌皇帝刚刚继位便是\"拨乱反正\",下令停止征收辽饷。 \"不可,此乃竭泽而渔之法!\"没有半点犹豫,案牍后的天子便是果断摇头,在户部尚书既欣慰又纠结的眼神中,否决了重开辽饷的提议。 虽说距离\"小冰河\"正式登台表演尚有几年时间,但大明各府县已是陆续出现了灾情的奏本,尤其是陕西延安府因为连年大旱的缘故,百姓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倘若此时重开辽饷,能否顺利解决辽镇局势尚未可知,但却一定能够加速大明的\"内忧\"。 \"爱卿的建议,朕会认真考虑,\"见眼前老臣满脸惆怅之色,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赶忙闻声宽慰。 \"如今时局艰难,朕也只能劳烦爱卿多操劳些日子\" 早在万历年间,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因为身体不适,屡次向万历皇帝递交辞呈,但因为其为人正直,乃是朝中少有不结党,不营私的官员,故而万历皇帝始终未曾批准他的辞呈。 就这样,户部尚书李汝华便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继续为大明操劳,并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想方设法筹措钱粮,从而为辽东经略熊廷弼稳定局势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可这一拖,便是拖到了现在。 \"陛下言重了\"李汝华年过七旬,与无数人打过交道,自是敏锐感觉到案牍后的天子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其坚如磐石的内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软。 只可惜他岁数真的太大了,兼之精力有限,面对着朝廷日渐枯竭的财政,逐渐有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或许,他该退位让贤了。 想到这里,李汝华心中便是一动,前些时日被天子晋升为太仆寺卿的毕自严便对\"财政\"之道颇有建树,曾于万历年间针对朝廷税收屡次上书,其中诸多观点令自己都是叹为观止。 倘若自己辞官回乡,比自己年轻二十余岁的毕自严或许便是接管户部的不二人选。 \"内帑的事情,且容朕再考虑一番。\"内帑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并且事关九边重镇,朱由校也不会妄下决断。 听得此话,自感精力已然有些不济的户部尚书便是赶忙起身,哆哆嗦嗦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行礼。 见状,不等朱由校吩咐,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眼疾手快的\"蹿到\"李汝华身旁,搀住其摇摇欲坠的身躯。 \"大伴,你替朕送李部堂出宫。\"朝着司礼监掌印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之后,朱由校关切的声音便是在暖阁内响起。 \"多谢陛下。\" 白发苍苍的老臣勉强行礼谢恩之后,便是在身旁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朝着外间走去。 望着其佝偻的背影,朱由校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 如今的大明早已千疮百孔,有人对其不闻不问,漠视其逐渐衰退而无动于衷;更有甚者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也有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对其缝缝补补,试图拯救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 \"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小心翼翼的呼喝声终是在朱由校的耳畔旁响起。 闻声,立于窗柩旁的大明天子缓缓将目光自窗外枯黄落叶收回,转而投向身后的心腹大伴,平日里始终挂在嘴角的淡笑也是随之消失不见。 \"大伴,树欲静而风不止呐\"迎着王安略显惊忧的眼神,年轻天子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 咕噜。 尽管朱由校的话语显得\"含糊其辞\",但作为其心腹大伴的王安却是明白了其言外之意,同时感受到了天子话语中浓浓的不满,眸子中的惊忧之色更甚。 \"陛下,京师勋贵终究不比旁人,\"环顾四周,确定周遭宫娥内侍皆是其亲自筛选的心腹,断然没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是要慎重呐!\" 尽管他也不清楚京中勋贵为何突然充当\"推手\",大肆宣扬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一次性为其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 但想来无非是为了挑拨天子与寻常士卒之间的矛盾。 \"朕知道。\"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枯黄落叶。 这世上,总有人不甘\"寂寞\"呐。 第54章 各有图谋(上) 十一月初三,经由内廷\"廷议\",紫禁城中的天子终是同意了户部尚书李汝华所请,自\"内帑\"拨发百万两白银,为九边将士发饷。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似忧国忧民者,自是对天子的此番举动\"大加赞赏\",认为此举必然能够极大树立朝廷威信,稳固九边局势。 毕竟这个年头,寻常士卒心中并无太多\"忠义之心\",朝廷能够按时发饷,反倒更容易令他们\"感恩戴德\"。 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天子乃是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压根不懂得\"恩威并施\"。 京城好事者,还以军备废弛多年的\"京营\"举例,暗讽天子一叶障目,粉饰太平。 众说纷纭之下,两世为人的朱由校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众口难调\"的滋味。 不过外间的流言蜚语没有令朱由校产生半点动摇,反倒是令其心中愈发笃定。 从他继位不久,暗流涌动的京师背后,便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并与他针锋相对。 时至如今,关于这双无形大手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公爷,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一年才能从京营中捞几个子,天子为何就一直跟咱们过不去呐。\" 成国公府的正堂内,略有三分醉意的抚宁侯朱国弼借着酒劲,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对于紫禁城中天子的不满。 这段时间以来,宫中御马监提督魏忠贤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借着整饬宫中禁军的由头,几乎将他们勋贵在\"腾骧四卫\"和锦衣卫中的\"占役\"尽数屏退,还连带着追讨了不少欠饷。 虽说这些银两相比较他们勋贵近些年所贪墨的军饷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但明明已经到手的利益,谁又愿意拱手让出。 \"可不是吗,天子动辄便发内帑,拨银百万两犒赏九边军镇的那群泥腿子们,却还惦记咱们这点私房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闻言,正堂内一名同样是有些许醉意的勋贵便是理所当然的附和道,瞧其身上所穿服饰的补子,居然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两位,慎言。\"仰头将手中酒盅一饮而尽,并与左手旁的恭顺侯吴汝胤交换了一个眼神,始终默不作声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会心一笑,打起了圆场。 但瞧其满面春风的模样,显然是对抚宁侯等人的言辞颇为认同。 \"国公,为防夜长梦多,我等终究不能坐以待毙呐。\"面色涨红的抚宁侯朱国弼并没有理会成国公朱纯臣的\"善意\",而是在其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咄咄逼人\"的怂恿道。 近些时日,他虽然依旧未能查到眼前成国公的\"罪证\",但也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成国公朱纯臣与恭顺侯吴汝胤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勾当。 而且极大可能,这勾当便是这两位世袭罔替的勋贵,利用手中权柄,监守自盗,将京营士卒军需物资暗中售卖至塞外。 \"嗯?\" 原本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的成国公朱纯臣听得一向对其\"言听计从\"的抚宁侯朱国弼居然如此言说,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也是深邃起来。 至于另一侧,一直对怀中婢女上下其手的恭顺侯吴汝胤也是猛然挺直腰背,右手不自觉的朝着被其搁置在不远处的兵刃摸去。 他虽然自幼在大明长大,但骨子里仍残存着些许蒙古人的\"血性\"。 事关重大,倘若这抚宁侯朱国弼胆敢\"胡言乱语\",他便会令其血溅当场。 \"没别的,本侯父祖几代人方才攒下了这偌大家业,本侯实在不愿将其拱手让人。\"感受到正堂内骤然变换的气氛,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也不由得涌现些许紧张,但仍是梗着脖子,故作镇定的朝着案牍后的朱纯臣说道,根本不多瞧恭顺侯吴汝胤一眼。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对峙片刻,官厅内另一名勋贵虽是察觉到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但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了个酒嗝之后,方才迷迷糊糊的问道。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恭顺侯吴汝胤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成国公朱纯臣意味深长的开口:\"京营乃是我等勋贵存身立命根本,自是要握在我等手中。\" 他虽是不清楚眼前的抚宁侯朱国弼查到了什么,但瞧其\"视死如归\"的模样,显然是对他暗中的\"生意\"有所察觉。 \"愿听国公调遣。\"深吸了一口气,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微微眯起眼睛,同样是意有所指的说道。 呼。 如一阵狂风掠过,原本如冰雪般冷凝的正堂瞬间消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是随之舒缓许多。 \"嘿,我说您老两位,在这说什么呢,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不待成国公朱纯臣和抚宁侯朱国弼继续做声,官厅中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不满的拍了拍桌子,酒气熏天的嚷嚷道。 酒喝的好好的,怎么话题突然莫名其妙起来了? \"没事,喝你的!\"望着眼前好似不明真相的临淮侯李弘济,上首案牍后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微微一笑,随即举起手中酒盅,朝着抚宁侯朱国弼点头示意。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抚宁侯朱国弼有不愿令天子整饬京营的原因,成国公朱纯臣也有难言的苦衷。 两位各怀鬼胎的勋贵,在眼神交汇的刹那,便是达成了共识。 \"要我说,天子是有点过分了,一边想方设法的从咱们手中夺权,同时还将徐光启那鸟人从通州叫了回来。\" \"本侯估摸着,天子这是打算将腾骧四卫交给徐光启操练了\"像是没有察觉到朱纯臣及朱国弼二人脸上的异样一般,年过四旬的临淮侯李弘济唧了一下嘴,舒服的打了个酒嗝,便是愤愤不平的说道。 \"谁?!\"话音刚落,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二人便是异口同声的惊诧道,稍有平复的心情再度激动了起来。 说起这徐光启,纵然放眼整个大明官场,也是一个十足的\"异类\"。 放着大明的\"佛教\"和\"道教\"不尊,居然信起了所谓的\"天主教\",与一群红发蓝眼的\"鸟人\"打的火热。 除此之外,徐光启放着清贵的\"翰林\"不做,有事没事便跑到城外,与终日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们同吃同住,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尽管如此\"异类\",但徐光启却是大明朝少有的\"能臣\",对于行伍之道颇有了解。 去年\"萨尔浒之战\"的战报传回京师之后,时任詹事府官员的徐光启便多次上书请求练兵,并在奏本中提出了诸多真知灼见的内容。 正因如此,万历皇帝方才不顾徐光启为人诟病的诸多\"毛病\",力排众议将其擢升为河南道御史,令其于通州练兵。 天子将徐光启召回京师,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近乎于下意识的,在场几位勋贵心底便是冒出此等念头。 第55章 各有图谋(下) \"徐光启啊,还能是谁?\"对于耳畔旁明显尖锐了不少的呼喝声,临淮侯李弘济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唯有其眸子中露出些许狡黠。 追溯历史,他临淮侯一脉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祖上李文忠可是太祖朱元璋的亲外甥,因功被封为\"曹国公\",并准世袭罔替。 在李文忠病逝之后,其子李景隆继承了其爵位,并依旧在洪武朝及建文朝担任要职。 但随着成祖朱棣靖难成功,曾主动打开南京城门投降的曹国公李景隆很快便被\"卸磨杀驴\",被成祖皇帝以\"涉嫌谋反\"的罪名圈禁在家,并废黜其身上一切官职及爵位。 自此,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便由昔日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沦落为无权无势的庶民,直至嘉靖年间方才被重新授予\"临淮侯\"的爵位。 尽管由无权无势的庶民重新成为世袭罔替的勋贵,但他李弘济的父祖并没有因此满足,反倒是拼命都想要恢复国朝初年的\"曹国公\"爵位。 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恢复\"曹国公\"爵位也逐渐成为了李弘济心底的执念。 只可惜在\"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是几乎再没有正儿八经的因为\"军功\"封赏过勋贵了。 临淮侯李弘济早已意识到,若是想要恢复\"曹国公\"的爵位,必须得用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手段。 无独有偶,天子整饬腾骧四卫一事,便令他从中看到了些许机会。 \"呵,临淮侯今日怕不是单纯来喝酒的?\"在场的成国公朱纯臣及抚宁侯朱国弼均不是蠢人,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是恢复了镇定,意有所指的朝着同样不再装醉的临淮侯李弘济低语道。 \"本侯心中所想,诸位一清二楚。\" \"你我皆有各自的苦衷和图谋。\" \"事成之后,京营军权便尽在尔等手中掌控了,本侯绝不染指半分。\" 直接推翻了眼前的桌案,临淮侯李弘济便是骤然起身,在恭顺侯吴汝胤有些不善的眼神中,居高临下的朝着几人低吼道。 接连两位大明天子殡天已然令他意识到,单靠所谓的\"从龙之功\",根本不可能令他临淮侯一脉重新恢复\"曹国公\"的爵位。 为此,他必须立有更加显赫的\"功绩\",例如率兵勤王,拯救天子于危难之际,才能触碰父祖几代人心心念念的\"国公\"爵位。 听得此话,成国公朱纯臣及抚宁侯朱国弼二人的脸色便是阴沉下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恶狠狠的盯着面色如常的临淮侯李弘济。 迄今为止,他们二人虽然不满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忌惮其日后顺势整饬京营而采取了诸多应对措施,但至多也就是在暗中散播谣言,令天子心怀忌惮罢了。 但依着眼前临淮侯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打算逼迫他们冒着事后败露的风险,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暗中蛊惑士卒哗变,将天子置于危难之际。 届时,再由眼前的临淮侯李弘济\"率兵勤王\",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天子在惊吓之下,确实有极大可能不敢继续整饬京营,或者不敢亲力亲为,但他们所承担的风险未免有些太大了。 凭什么风险全让他们担了,好处却让眼前这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偏执疯狂的临淮侯一人给占了。 像是猜到眼前几位勋贵心中所想,临淮侯不待其做声,便是自顾自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并若有所思的低喃道:\"听说徐光启在通州待了半年多的时间,手底下也招募了两三千兵勇,估摸着这两天就到京师了。\" \"这些兵勇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但因为缺少兵刃甲胄的缘故,战力倒是无法于京营中的老卒乃至于勋贵府中的私兵相比。\" 徐光启的名头,在场几位勋贵均是有所耳闻,此时听闻其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内,便是操练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在场勋贵十分清楚,这数千突如其来的兵勇,对于当下京师暗流涌动的局势意味着什么。 在抚宁侯朱国弼父祖几代人的努力下,其府中在京营的\"占役\"足有数万,更有数量不菲的士卒与侯府沾亲带故。 而恭顺侯吴汝胤因为其出身\"蒙古\"的缘故,于暗中将京营中的蒙古士卒收服,麾下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方才有底气对天子整饬\"腾骧四卫\"的举动感到不满,并暗中采取各种各样的小手段,阻碍天子日后将矛头对准京营。 而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也是自诩靠着麾下势力,就算天子手中握有\"腾骧四卫\",他们也足以在暗中抗衡,从而令天子想要重掌京营的念头付之东流。 但若是天子除了宫中的\"腾骧四卫\"之外,又多了数千经过半年操练的兵勇,那局势对于他们而言,便是急转直下了。 他们府中的私兵,用来耀武扬威或者对付些青皮无赖自是绰绰有余,但对上训练有序的\"官兵\",却是显得有些不太够看了。 \"要我说,这数千兵勇也算不了什么,\"兴许是觉得刚才的言论还不足以令眼前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成国公朱纯臣彻底下定决心,脸上毫无醉意的临淮侯李弘济又自顾自的说道:\"真正的麻烦,还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前往辽镇平乱的白杆军和浙兵。\" \"这长途跋涉的,倘若他们走累了,于京师歇歇脚,也在情理之中\" 在抚宁侯朱国弼及成国公朱纯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临淮侯李弘济终是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不管天子日后整饬京营与否,说实话都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大不了他就抱着\"临淮侯\"的爵位终老,将恢复\"曹国公\"爵位的执念留给自己的儿子。 但若是任由天子重掌京营军权,眼前的几位勋贵的好日子估摸着也到头了。 于京营\"占役\"最甚的抚宁侯朱国弼自是不用多说,主动补齐历年所贪墨的军饷之后,说不定还能保住身上爵位。 至于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 他虽然不清楚二人为何同样不愿天子整饬京营,但瞧其呼吸急促的模样,估摸着也是由难言之隐,并且这后果肯定比面临着被\"夺爵\"的抚宁侯朱国弼还要严重许多。 咕噜。 不知过了多久,吞咽口水的声音终是于正堂内响起,抚宁侯朱国弼不顾酸疼僵硬的脖颈,下意识瞧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成国公朱纯臣。 若是依着临淮侯李弘济所说,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56章 番薯阁老(上) 十一月初五。 天光才刚刚大亮,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一路小跑,踩在湿漉漉的宫砖上,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跑去。 见状,沿途路过的宫娥内侍赶忙诚惶诚恐的退至宫道两侧,但狐疑的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老太监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 王公公虽然为人和善,从不曾刁难他们这些下人,但其终究是司礼监掌印,大明\"内相\",平日行事多以\"沉稳\"的面目示人,似眼下这等急切的模样,却不知所谓何事。 小半柱香过后,在身后内侍气喘吁吁的呼喝中,年过五旬的司礼监掌印终是行至宫门附近,并无视了周遭毕恭毕敬的侍卫,迫不及待的朝着外间打量着。 \"公公,在那边\"少许,便有胆大的侍卫上前一步,手指着宫门外另一侧方向,小心翼翼的朝着面露急切之色的司礼监掌印说道。 这皇宫大内终究不比京师的茶楼酒肆,可不是寻常百姓有胆量靠近的,故而此时皇城外的行人寥寥无几,兼之老太监脸上的急切表情几乎不加掩饰,一瞧便是为了寻人而来。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这侍卫方才大胆上前搭话。 闻声,心中焦急的司礼监掌印便是下意识抬头望去,果然在侍卫手指的方向发现了一名身材消瘦,身着红袍的官员。 顿时,老太监满是褶皱的脸上便是露出一抹喜色。 \"做的不错。\"匆匆撂下一句话后,老太监便在身后诸多内侍的簇拥下,步履匆匆的朝着不远处正立于皇城脚下的红袍官员而去。 \"敢问可是徐大人当面?\" 就在徐光启于原地徘徊,脑海中不断思考天子为何突然将自己于通州召回,并且还要单独奏对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呼喝声。 \"下官徐光启。\"待到徐光启意识到刚刚说话之人乃是眼前身着绯袍的老太监之后,便赶忙躬身行礼。 他年少成名,不满二十岁的时候便名闻乡里,并考中秀才,但直到年过四旬,方才得以进士及第,可谓是饱尝人间冷暖,自是不会在这些\"人情世故\"中出现纰漏。 \"徐大人折煞奴婢了\" 见状,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侧身躲过,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挚了许多。 他性格虽是淡然,为人和善,但对于骨子里便\"趾高气扬\",瞧不起他们这些太监的文官,同样尊敬不来。 \"徐大人,可别让陛下久等了,您且随奴婢来\"简单寒暄了片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在徐光启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亲自从前方引路,引领着这位昨日晚间才刚刚抵京的文官,迈进了巍峨的皇城中。 无心欣赏沿途久违的景致,望着眼前司礼监掌印的背影,近些天星夜兼程的徐光启眼眸深处的疑惑之色更甚。 平心而论,他虽是\"翰林\"出身,勉强也可归咎为\"东林党\",但因为信奉天主教以及毫无官架子,终日与农户百姓厮混在一起的缘故,于朝野间的人缘并不算好。 不仅如此,他虽然身上还兼着\"詹事府\"的差事,但与前不久刚刚龙驭宾天的先帝却没有半点\"师生情谊\",不然也不会在通州练兵的时候屡屡碰壁。 想到此事,徐光启便是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脸上也随之涌现了些许愤懑之色。 他好歹也是万历皇帝钦点的\"河南道御史\",奉圣谕练兵,但户部及兵部却一直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拖欠军饷及器械,使其招募的数千兵勇,至今未能穿戴齐整。 远远望去,全然没有半点\"官兵\"的样子,反倒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山贼乱匪\"。 如若不是他日前突然接到圣谕,令其回京面圣,只怕饶是其意志坚定,也会在诸多掣肘下心灰意冷,继而辞官回乡。 \"徐大人,咱们这就到了\"思绪纷飞间,司礼监掌印的低语声重新在徐光启的耳畔旁响起。 抬头一看,只见得一座巍峨宫殿赫然映入眼帘,上书匾额书写\"乾清宫\",瞧上去恢弘大气。 \"有劳王公公。\"微微拱手,朝着身旁太监点头示意过后,徐光启便是自顾自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而司礼监掌印也是提着略有些宽大的袖袍,先行向暖阁中的朱由校回禀。 \"臣詹事府少詹事徐光启,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万岁。\" 乾清宫暖阁内,得到召见的徐光启跪倒在苏州地毯之上,声音慷慨洪亮。 相比较被万历皇帝临时授予的\"巡按御史\",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方才是其正式的官职。 话音刚落,年轻天子略显激动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徐先生免礼平身。\" \"赐座。\" 闻声,早有准备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从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座椅,亲自将其放置在暖阁中央,示意诚惶诚恐的徐光启落座。 \"谢陛下。\"听闻案牍后年轻天子对于自己的称呼,徐光启心中的紧张稍有缓解,但眸子中的狐疑却是愈发浓郁。 严格来说,他虽是詹事府官员,但却也担不起天子的这句\"先生\",毕竟他可从来没有与眼前略显稚嫩的天子打过交道。 趁着徐光启落座的功夫,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则是满脸激动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甘薯阁老\"。 依着历史上的记载,眼前的徐光启可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全能型人才\",不仅精通历法,善于理政,并且还会铸炮,对于火器之道颇有心得,培养了大名鼎鼎的火炮专家孙元化。 此外,徐光启还深谙\"食为民生根本\"的道理,一生撰写了多本有关农政的书籍,大力推行播种甘薯,土豆。 徐光启试图凭借着这些亩产远胜于寻常粮食的农作物,挽救大明于水火之间。 单从这个角度考虑,眼前年近六旬,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徐光启,对于大明的重要性,胜过外朝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衮衮诸公们,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更令朱由校敬佩的,还是眼前文官的胆识与气节。 据他近些时日通过东厂和锦衣卫所了解,眼前的文官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主动请缨练兵,并在通州的时候,与招募的兵勇同吃同住,且在朝廷饷银不足的情况下,自掏腰包为士卒发饷。 为此,徐光启已然散尽家财。 此等高风亮节,与京师肆意克扣军饷的勋贵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第57章 番薯阁老(下) 半晌。 内心忐忑不安的徐光启见迟迟等不来天子问询,终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案牍后的天子。 四目相对,满脸激动的朱由校方才醒转过来,不由得主动出声:\"朕听说,徐先生于通州练兵的时候,还不忘耕种番薯?\" 此话一出,徐光启脸上的表情便是一僵,心道天子这是在责备他\"玩物丧志\"吗? 顾不得多想,徐光启赶忙拱手,为自己拱手辩解:\"敢叫陛下知晓,微臣为了练兵已然散尽家财,种植番薯也只是为了糊口,不得已而为之\" 番薯这东西早在万历年间便曾传入大明,虽然亩产远胜于寻常农作物,但因为其口感相比较传统粟米略有不足,兼之大量服用也会导致胀气等缘故,始终未曾在民间得以大面积耕种。 不过对于将全部家财用以练兵的徐光启来说,物美价廉的\"番薯\"倒是其最佳选择。 瞧徐光启略显急切的模样,朱由校便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知晓眼前这位老先生怕是误会了什么,故而含笑开口:\"先生不要误会,朕没有别的意思。\" 旋即,不待徐光启心弦放松,年轻天子便是紧接着追问道:\"敢问先生,这番薯收成可好?\" 本以为是君臣间的\"调侃\",却不曾想案牍后的天子竟然问的如此细致,徐光启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看样子,天子对于这\"农耕\"一事还颇为上心。 \"收成应当数倍于寻常稻米\"迎着天子殷切的眼神,老成持重的徐光启没有半点犹豫,便是拱手答道。 哗! 话音刚落,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宫娥内侍皆是瞠目结舌,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就连司礼监掌印也是目瞪口呆,眼巴巴的望着身材瘦弱的徐光启。 皇宫里的宫娥内侍大多出身贫寒,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进入皇宫\"苟且\",故而他们十分清楚,这番薯收成数倍于寻常稻米意味着什么。 倘若昔日他们家中种有这所谓的\"番薯\",或许他们的亲人便不会因为饥饿而死,他们也不用挥刀自宫,一边忍受身体上的残疾,一边在宫中提心吊胆的度日。 无视了角落处急促的呼吸声,年轻天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但仍不忘\"咄咄逼人\"的追问:\"民间可有耕种?\" 随着话题愈发深入,徐光启也渐渐意识到眼前天子不似玩笑,接下来的奏对或许便是对他的\"考究\"。 思索片刻,徐光启拱手正色道:\"启禀陛下,番薯等物虽是产量不菲,但仅在福建,广东等地多有耕种。\" \"至于北方,却是少有人愿意耕种\" 提及此事,徐光启的老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无奈之色,这些年他虽然不遗余力的于北方推广\"番薯\",但受限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却是收效甚微。 反倒是南方沿海省份,听说种植番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这是为何?!\"闻言,朱由校便是一愣,他自是知晓这所谓的\"番薯\"本就是由东南沿海商人自海外传回大明,当地百姓有所种植也在情理之中。 但北方为何却无人愿意耕种? \"启禀陛下,南方气候适宜,且雨水颇多,本就适合耕种粮食\"半晌过后,徐光启无奈且疲惫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但瞧其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见状,案牍后的朱由校赶忙点头示意:\"徐先生大可直言不讳,不必心怀顾忌。\"若是能够在大明广泛种植\"番薯\",或许困扰大明许久的粮食危机便可以顺利解决。 \"除了自然条件之外,还有便是这番薯因为产量过大,导致价格低廉,因此也就卖不上价\" 在朱由校不解的眼神中,精明干练的徐光启突然说出一番听上去自相矛盾的话语,让人云里雾里。 见身旁天子好似仍然没有意识到其中关键,已是反应过来的司礼监掌印便是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低语道:\"陛下,一条鞭法\" 轰!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年轻天子终是恍然大悟,意识到民间百姓不愿意耕种这\"番薯\"的原因所在。 自万历年间,由内阁首辅张居正主持变法之后,朝廷便将原本针对于民间百姓的农税变成了只收钱,不收粮,俗称一条鞭法。 此举虽是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贪官污吏从中贪墨的可能,并为百姓带来了便利,提高了朝廷的税收,但对于价格低廉的\"番薯\"而言,却是犹如枷锁。 毕竟番薯本就不似粟米,北方百姓食之不惯,兼之其价格低廉,无法变现交税的缘故,民间百姓种植的热情自是不高。 如今市面上所见的\"番薯\",大多都是衣食无忧的富绅豪商或者官员,为了偶尔改善口味,示意家中租户所种。 \"不提其他,还请徐先生如实告知,这番薯在北方,能否耕种?!\"只片刻,朱由校的面色便是恢复如常,转而殷切的盯着眼前文官。 朝廷赋税一事,他早晚能够寻到解决的办法,但若是番薯受限于自然条件,无法于北方耕种,那才是真正无解的难题。 \"臣近些时日于通州练兵时,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也寻了些办法。\" \"若是陛下支持,微臣愿意一试。\" 此时的徐光启已然意识到天子突然将他从通州召回,或许并不是像外间传闻那般,瞧上了他\"练兵\"的本事,而是因为这平平无奇的\"番薯\"。 \"好好好,徐先生有大才!\" 听闻眼前的徐光启能够解决耕种番薯所面临的自然难题,案牍后的朱由校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压在自己心头上多日的巨石也是松动了不少。 虽然继位不过两月有余,但他却深感肩上扛着的\"两京十三省\"有多么沉重,实在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朕待会便跟内阁知会一声,暂且委屈徐先生一段时日,先任工部郎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朱由校脸上的笑容稍缓,随即便有些愧疚的朝着眼前老臣说道。 詹事府的差事虽是\"清贵\",但眼前老臣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员,至于工部郎中,却只是五品官职。 \"陛下鸿恩!\"反应过来的徐光启赶忙躬身行礼,清瘦的老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 这六部可是朝廷中枢,权势比素有\"清水衙门\"之称的翰林院不知强上多少,更何况瞧天子这情深意切的架势,摆明是打算日后对其予以重用,他又怎会有半点不满?! \"朝廷赋税乃是国家支柱,朕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朕的皇庄,却是朕说的算\"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伴,将魏忠贤给朕叫过来!\" 御马监提督,除了掌握宫中禁军之外,还能掌管天下各地草场,皇庄以及由专人经营的\"皇店\"。 朱由校若是想在皇庄耕种\"番薯\",谁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慢着,\"及至司礼监掌印的背影即将消失不见,年轻天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将其唤住,随即便扭头看向眼前的文官,询问道:\"徐先生,朕听手底下的人说,徐先生于通州练兵的时候,麾下招募了数千兵勇?\" 听得此话,正不知何时开口的徐光启不由得如释重负,赶忙拱手称是:\"陛下英明,微臣虽是练兵无果,但终招募有两千余兵勇,却不知如何安置。\" 他在通州半年有余,虽然受限于各种各样的条件,未能筹措到应有的军饷及器械,但这些兵勇终究经过一段时日的操练,若是就此放弃,令其回归乡里,实在是可惜了 \"编入京营!\"没有丝毫的犹豫,年轻天子便是有些兴奋的呼喝道。 不愧是\"大明之光\",这数千突如其来的兵勇,倒是给了他\"未雨绸缪\"的机会。 \"遵旨。\" 光启宽仁果毅,淡泊逢好,尝曰:\"富国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 <<明史·徐光启传>> 第58章 满桂(上) 次日清晨。 因为早些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寒意,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也是湿漉漉的。 距离京师约莫半个时辰脚程的西山脚下,隔着老远倒是能瞧见几面颓色的明黄色军旗于空中摇曳,但偌大的校场中却是没有几个人影,更听不见士卒操练的声音。 早在建国之初,太祖朱元璋便是正式设立京师大营,其中包括三千营及五军营,后又添设\"神机营\"。 京师三大营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军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更是由大明天子亲自掌握的\"亲军\"。 只可惜在\"土木堡之战\"中,因为\"瓦剌留学生\"的乾纲独断,如日中天的\"京营\"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十数万大明精锐损伤殆尽。 此后,朝廷虽然下旨重建京营,但却再难以恢复往日的规模,负责拱卫皇城的京营也渐渐沦为了京中\"勋贵\"中饱私囊的工具。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不满朝廷于边境的\"互市\",遂亲率大军,扣边犯境,以至于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在俺答汗退兵之后,终日躲在深宫中修仙问道的嘉靖皇帝便是亲自下旨,将\"三千营\"改名为神枢营,并将京营中为数不多的精锐老卒尽数编入其中,试图令京营\"起死回生\"。 此后,神枢营制度几经变更,但大多沿袭嘉靖年间的旧例,只可惜如今的神枢营在经过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 \"只剩个空壳喽\"营地外,身着甲胄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低喃道。 依着嘉靖年间的旧例,他麾下的神枢营左掖应有在册兵丁六千人,可实际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人。 而这,已然算是他\"兢兢业业\"的结果了。 他是宣府人氏,祖籍山东兖州,虽然早在青年时期便投身行伍,更在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中斩获不少功勋,与蒙古鞑子和建奴均是打过不少交道。 但因其性格执拗,不愿阿附上官的缘故,始终未得重用,年近三十,才刚刚当上一名小旗。 不过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萨尔浒之战\"惨败过后,辽东经略杨镐于狱中向朝廷\"举荐\"低级军将,其中便包括他满桂。 靠着这层关系,他方才由喜峰口参将,调任神枢营左掖武臣,名义上也算是\"天子亲军\"了。 昨日傍晚时分,被营中其余将官所排挤的他接到通知,要求他于今日\"接收\"数千由通州而来的兵勇。 军中好事者在知晓此事之后,皆是嗤笑不已,准备瞧满桂的笑话。 毕竟京营贪腐成风,上至世袭罔替的勋贵老爷,下至平平无奇的\"小旗\",凡是手中有些许权利的,皆是竭尽所能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唯独这身材魁梧的\"满桂\"是个异类,任由上官\"威逼利诱\"却始终恪守其身,说什么也不肯克扣麾下士卒军饷。 但如今,满桂麾下平白多了数千张嘴,倒要瞧瞧他日后该如何自处。 \"将主,人到了\"就在满桂忧心忡忡,琢磨着日后该如何解决麾下士卒军饷的时候,便听得亲兵的低语声从耳畔旁响起。 抬头望去,只见得一名身着绯袍的文官,正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步而行。 不敢多想,身着甲胄的满桂赶忙快走两步,主动迎了上去并拱手行礼:\"敢问可是徐光启大人当面。\" \"卑职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见过大人。\" 被几名内侍所簇拥的文官自然便是昨日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徐光启,见眼前武将向自己行礼,倒也没有拿大,赶忙拱手还礼:\"满将军客气了。\" \"卑职不敢。\"闻声,满桂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免对眼前文官平添了些许好感。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渐渐如前宋一般,有了\"文贵武轻\"的趋势,更别提自己不过是正五品的武将,地位远不如眼前文官。 \"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正当满桂打算与眼前文官简单寒暄几句,侧面打听\"兵勇\"的情况的时候,便听得一道略有些狐疑的声音在空地上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几名内侍身后,赫然走出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虽然身着常服,但其沙哑的声音及面白无须的样貌,却是间接道出了其身份。 自知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宫中大裆的满桂不敢怠慢,赶忙欠了欠身,表示尊敬。 而一旁的徐光启此时也反应过来,主动介绍道:\"这位便是御马监提督魏公公。\" 御马监提督!天子心腹! 顷刻间,满桂的心中便是冒出此等念头,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抱拳行礼:\"卑职见过魏公公。\"其身后的亲兵校尉,也是有模有样的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 \"没想到本来就是由满将军接收徐大人所练兵丁,倒是省去咱家不少功夫。\"出乎满桂的预料,眼前的天子心腹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倨傲\",反倒是亲切的朝其点了点头,令他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徐大人,咱家还要赶回宫中向天子回禀,就不陪您了。\"没有在意眼前武将脸上的异样,身着常服的御马监提督魏忠贤赶忙自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朝着眼前文官热切道。 他虽然昨日才刚刚在乾清宫暖阁,与眼前的文官初次见面,但却十分清楚眼前文官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毕竟,除却方从哲及刘一璟两位阁臣外,又有几人能被天子尊称一声\"先生\"? 并且陪伴在朱由校身旁多年的他,一瞧便知晓天子对于这徐光启的尊敬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惺惺作态。 \"魏公公客气了。\"闻言,身着红袍的徐光启便是微微欠身,向这位天子心腹表达了尊敬,在场的士卒们也是纷纷躬身相送。 但令神枢营武将满桂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于宫中权势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的魏忠贤居然在转身离开之前,再一次向其点头示意。 近乎于下意识的,身材魁梧的满桂便是打了个寒颤,这来自一名太监的\"善意\"实在是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第59章 满桂(下) 也许是心思并不在此,身着红袍的徐光启并没有察觉到身旁武将脸上的异样,只是怔怔盯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发呆。 见状,神枢营武臣满桂也不敢打扰,只是朝着身后几名校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先行去营外点验士卒。 不多时的功夫,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偌大的校场中随即便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呼喝声。 听得这般动静,于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满桂也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他本来并没有对徐光启带来的数千\"乡勇\"报以太大希望。 毕竟大明朝的文官,有一个算一个,除却被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以及寥寥几名干臣外,又有几人是\"知兵\"的。 既不知兵,又谈何练兵? 可是单听校场中传来的动静,似乎还不错? \"都是些通州本地的淳朴百姓,还望满将军日后善待这些儿郎\"此时的徐光启也在校场中传出的喊杀声中恢复思绪,一脸认真的朝着身旁的武将拱手道。 \"还请大人放心。\"闻声,满桂便是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背,点头正色道,心中对于徐光启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望着眼前武将信誓旦旦的模样,徐光启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含笑不语,微微摇头。 倒是他想多了,眼前这身材魁梧的汉子,可是天子指名道姓的武将,自是不会干出克扣军饷,欺压袍泽的荒唐事。 \"啧\"满桂性格虽是火爆,但却也察觉到了眼前文官的欲言又止,再联想到刚刚御马监提督无故对其释放的\"善意\",心中不解更甚。 深吸了一口气,满桂也不顾与眼前的徐光启文武殊途,且此前毫不相识,壮着胆子轻呼道:\"徐大人\" \"满将军有事?\"正打算重新于脑海中默默梳理这两日经历的徐光启闻声便是扭头朝着身旁的武将看去。 \"卑职冒昧,\"先是抱拳行礼过后,满桂终是忍不住问道:\"还请大人为卑职解惑,刚刚御马监魏公公是何意思?\" \"什么叫本来就由卑职接收\"一边观察着眼前文官的表情,满桂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得此话,身着红袍的徐光启也意识到其中好似存在着些许\"误会\",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桂之后,方才在武将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解释道:\"刚刚本官离宫之前,天子再三叮嘱,要将本官手中的兵勇交到满将军手中\" \"魏公公亲自至此,也是怕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天子? 待听完徐光启的解释之后,一向在生死面前都能淡然处之的满桂罕见的失态,哆哆嗦嗦的望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他满桂何德何能,居然能够上达天听,被天子亲自过问? 可是震惊之余,满桂心中也满是疑惑,他虽然自诩在军中兢兢业业,颇得麾下士卒拥戴,但他终究不过是正五品的左掖武臣,天子又从何处知晓的他这位\"无名小卒\"? \"满将军用心做事就是。\" \"天子必不会亏待我等。\"见身旁武将激动的心情稍有平复,徐光启便是善解人意的\"宽慰\"道,其心中也渐渐有了些许明悟, 虽然不清楚紫禁城中的天子为何会\"偏爱\"眼前这面色黝黑的魁梧壮汉,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瞧,这满桂只怕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天子心腹。 想到这里,徐光启的老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激动之色。 说实话,这\"圣眷\"确实来的莫名其妙,昨日于暖阁的奏对结束之后,刚刚的魏公公便是亲自陪他去了趟御马监,商议来年于皇庄耕种番薯一事。 除此之外,天子竟是还隐隐流露出令自己掌管\"军器局\"的,全权负责为大明研制火器的意愿。 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和倚重,实在是令他感激涕零,昨日回到临时下榻的住所后,激动的他几乎一宿未睡。 刚刚在来的路上,听魏公公的言外之意,或许天子还会专门在京师为其赐下一座宅子。 虽然前后相处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但他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天子对他的尊敬之情。 待会与眼前的武将交接完毕之后,他便要第一时间赶回城中,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商议派专人赶往香山澳,采买火炮的事宜。 不知过了多久,在原地陷入沉思的一文一武终是被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所惊醒。 抬眼望去,只见得负责点验士卒的几名校尉已然回返,但瞧其脸色却是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见状,不知所以然的满桂不由得微微有些不满,他性格向来火爆,最是不喜麾下士卒扭捏,故而不满道:\"赶紧说,什么事!\" 话刚出口,满桂的瞳孔便是一缩,他猛然意识到校场中的士卒乃是身旁文官一手操练的。 心直口快之下,自己也没有多想,没有考虑到徐光启在场,估摸着眼前几名心腹如此扭捏的样子,也是考虑到徐光启的面子。 不待满桂出言\"着补\",便见得几名校尉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是异口同声的拱手道:\"启禀将主,通州兵实到两千有余,除却身无甲胄兵刃之外,行伍军阵操练的倒是有模有样\" \"有模有样?\"下意识的重复过后,满桂的黑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不敢置信之色,倒是身旁的徐光启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己也清楚,相比较\"练兵\",其实自己更为擅长\"种地\",甚至就连铸炮也颇有心得。 唯独这\"练兵\"是对着兵书\"照本宣科\",心中着实没有半点底气。 可不同于有些\"心虚\"的徐光启,此时的满桂却深知自己心腹口中的\"有模有样\"意味着什么。 因为京营废弛,士卒疏于操练的缘故,由其亲自率领的两千余士卒,估摸着便是整个京师大营最为精锐的存在。 正因如此,自己手底下的心腹们可是眼高于顶,向来瞧不起营中终日里仗着上官庇护,或许勋贵沾亲带故的游兵散勇们。 这些由眼前文官一手操练出来的通州兵,能够当的上一句\"有模有样\",已然足以人另眼旁观了。 \"满将军,\"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徐光启赶忙挑起话题,扬声道:\"陛下知晓京营军饷有限,日后会专门从内帑拨饷,为军中将士所用。\" 言罢,不待满桂及在场的几位校尉有所反应,徐光启便是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满将军已是简在帝心,切莫误了陛下的差事。\" 说完后,徐光启便是踮起脚,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随即在周遭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快步离去。 天子对他委以重任,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他还要尽快将采买火炮的事定下来。 毕竟这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明年开春之后,建奴是必定来犯的。 \"将主\" 及至徐光启走远之后,终是有校尉反应了过来,其兴奋又压抑的低吼声也在此间空地上响起。 刚刚徐光启的声音虽是轻微的,但却没有瞒过他们的耳朵。 自家将主简在帝心,这是泼天的富贵呐! \"告诉手底下的兄弟们,校场集合。\" \"操练!\" 缓缓将目光自紫禁城的方向收回,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的满桂便是大声嚷嚷道。 此时他只觉体内的血液好似在燃烧一般,脑海中不断有声音在重复:皇恩浩荡! 满桂,蒙古人,幼入中国,家宣府。稍长,便骑射。 <<罪惟录>> 第60章 天子羽林 十一月初八。 深秋的太液池波光粼粼,池水中倒映着周遭宫殿的影子,配合着周遭枯黄的落叶,倒是有些萧瑟落寞之感。 但在西苑深处的校场中,曾经名存实亡的\"腾骧四卫\"却是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不多时的功夫,地动山摇的呼喝声便席卷着军阵移动卷起的烟尘,打破了校场中的宁静。 近些时日刚刚修缮完成的高台上,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甲胄,腰间配着长剑,面带赞赏的盯着校场中表情亢奋的数千士卒。 相比较其继位之初,军中的老弱病残均是在发放足够路费之后清退,余下疏于操练的兵丁也被遣散,仅留下少许正直朴实的兵丁。 为了填补这些游兵散勇的空缺,经由朱由校允准,御马监提督魏忠贤陆陆续续从周边几个府县招募了数千良家子,编入\"腾骧四卫\"。 在朱由校的支持下,这些新编入伍的士卒们甲胄齐全,精神面貌也比刚刚入伍时的\"面黄肌瘦\"强上数倍不止,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些气势。 约莫两炷香过后,在校场中诸多校尉的高声厉呵下,校场中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停滞,诸多气喘吁吁的士卒们眼神狂热的望向高台上的天子。 \"尔等为天子亲军!\" \"朕以尔等为荣!\" 在校场中数千张狂热面孔的注视下,同样是情难自抑的大明天子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并将其举过头顶,逆着刺眼的阳光,用尽全身力气的咆哮着。 听得此话,在高台上陪同朱由校一同演武的几位军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激动之色,其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粗重的喘息声中,御马监提督魏忠贤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脚下的校场嘶吼道:\"天子以尔等为荣!\" 闻声,只觉心中一腔热血上涌的将校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同样是异口同声的重复道:\"天子以尔等为荣!\" 哗! 原本在校尉约束下,已是渐渐安静下来的军阵如狂风掠过,瞬间便嘈杂起来,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也是随之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演武结束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校在诸多内侍及将校的簇拥下,行至一座距离校场不远,但废弃多年,近些时日才刚刚被修缮打扫的庭院内。 为了方便军中诸将在此议事,院内的正堂内除了摆放有沙盘,还悬挂着一张大明的疆域图。 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舆图上有几处用红笔重点标注的地方,其中尤以位于舆图右侧的\"奴儿干都司\"最为明显。 轻轻摆手,示意眼前诸将自行落座,大明天子便是含笑开口,问向坐在下首左侧首位的武将:\"满将军,觉得刚刚的儿郎如何?\" 闻声,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便是骤然起身,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刚刚那些儿郎行伍操练虽然有些青涩,但已然颇具成效。\" \"料想假以时日,那些儿郎定然不会辜负天子亲军的名号。\"言罢,身材魁梧的满桂便是重重点头,神情很是认真。 刚刚校场中的数千士卒虽然尚无法与其麾下的精锐老卒相提并论,但考虑到距离其入伍不过刚刚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然十分不易。 听得此话,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更甚,扭头看向右侧武将,颔首道:\"黄将军练兵有方。\" 话音刚落,被朱由校称为\"黄将军\"的武将便是骤然起身,不卑不亢的抱拳回禀:\"陛下言重,卑职本分!\"其黝黑的脸颊上,也涌现些许激动。 黄得功,辽东开原卫人,因亲眼目睹建奴于辽东烧杀劫掠,愤而从军,后因作战勇敢,得到上官赏识,被调回京师听命。 两个月前,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奉圣谕整饬腾骧四卫,并授意由他统领,全权负责练兵一事。 轻轻点头,朱由校将目光重新投向满脸激动的神枢营武臣满桂,涩声道:\"满将军,这京营情况真的萎靡不堪?\" 虽说他对于京营军备废弛的情况早有耳闻,但满桂亲口向其描述的情况,仍是令他目瞪口呆。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隐去眉眼间的激动和喜色,身材高大的满桂拱手道:\"不敢欺瞒陛下,算上前日徐大人交付于卑职的通州兵,卑职手中方才有五千余兵丁,距离六千兵额,仍有不足。\" \"至于其余营头的士卒,相比较兵册上的编额,怕是连三成都凑不出来\" 京营废弛乃是人尽皆知之事,遑论在场武将皆是军中老人,对于满桂这般听上去\"匪夷所思\"的言论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 但天子时隔两月有余,突然驾临豹房官兵,并单独召见他们这些军将,莫不是真要如传闻中一般,打算整饬京营了? 想到这里,在场几位武将便是多多少少露出了些许异色,似是想要\"劝谏\"天子。 毕竟自成化皇帝开始,历任大明天子登基之后,都有整饬京营的习惯,可除却正德皇帝之外,又有哪位又成功了? 即便整饬京营成功,曾经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正德皇帝也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落水\"过后,无子而终。 说来讽刺,沉迷修仙的嘉靖皇帝和因为\"国本之争\"导致躲在深宫中不问政事的万历皇帝反倒是分别御极四十余年,寿终正寝。 \"陛下,三思而后行呐。\"良久的沉默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颤颤巍巍的声音于正堂内缓缓响起。 在场众人皆为天子心腹,他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顾忌,兼之他终日陪伴在朱由校身旁,自是清楚其心中所想。 可京中勋贵不比各地被朝廷当做\"养猪\"一般圈禁的宗室藩王,他们于京师传承两百余年,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且手中握有兵权。 稍有不慎,便会导致一连串的恶果。 \"大伴,时不待我呐。\" 在周遭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年轻天子一声轻叹过后,发出了一句令众人有些摸不到头脑的感叹。 若是他所料不差,待到明年开春过后,休养多时的建奴便会迫切露出爪牙,重新于辽东掀起战事。 到了那时,他再想要整饬京营,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麻烦,说不定便会对边镇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此话虽然有些偏颇,但在朱由校看来,却是不无道理。 唯有手中握有足够兵权,他才能杜绝各地将门\"拥兵自重\"的情况,并保证政令和朝廷法度井然有序的运行。 众人说话间,窗外的光线突然阴暗下来,使得在场众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乌云蔽日,大雨将至。 第61章 京营(上) 十一月初十,易出行。 辰时刚过,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便在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身骑高头大马,于西华门而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昨日晌午时分,紫禁城中传出消息:继位两月有余的天子,终是要承袭惯例,驾临京营,检阅军队。 兴许是前几日刚刚从神枢营武官满桂口中得知了\"京营\"现状,锦衣卫指挥使及御马监掌印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不时便眼神交错,低语几句。 这京营可不比驻扎在豹房中的\"腾骧四卫\",自\"土木堡之战\"过后便一蹶不振,沦为了勋贵敛财的工具,早已是败絮其中。 昔日嘉靖皇帝在\"庚戌之变\"过后,虽是知耻而后勇,试图励精图治,重振京营,但受限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仍是不了了之,使得京营废弛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想到这里,心中知晓朱由校真正图谋的御马监掌印便是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忧之色。 依着他对京中勋贵的了解,就凭其视财如命的性子,定然不会甘心将兵权拱手让出。 倘若逼得狠了,难保这些勋贵们在狗急跳墙之下,做出某些疯狂的举动。 天子近些时日的动作,还是有些着急了。 西山脚下的校场外,早已得到通知的勋贵们已是在此等候多时,只不过除却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惠安伯张庆臻等少数几人外,余下勋贵的脸色均是有些不太好看,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站在人群深处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不知是不是有些着凉,其魁梧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抖着,保养极好的面容上也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愤恨。 \"世伯,您身体不适,向宫中告个假就是了,何必要来受这份罪,天子又不会怪罪您老人家\" 见得身体一向不好的泰宁侯陈良弼突然轻咳不止,心思通达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蹑手蹑脚的凑上前去,故作关心的说道。 万历年间,英国公张维贤因自感精力不济,主动辞去其身上\"京营总督\"的差事后,便是由泰宁侯陈良弼代掌京营。 闻声,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勋贵们均是缓缓停住了交谈,朝着满脸病容的陈良弼说道:\"说的是呐,侯爷您老人家上了岁数,待在府中休养就是了\" \"身体为主呐世伯。\" \"天子也真是的,这天寒地冻的,非要折腾咱们\"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关切声和问候声不绝于耳。 \"咳咳,让诸位见笑了\" \"老喽,不中用了。\" 强忍住喉咙深处传来的痒意,满脸倦容的泰宁侯陈良弼朝着四周神色各异的勋贵们点了点头,面色涨红的自嘲道,并没有理会人群中似无心的\"挑拨\"。 以他的城府,自是知晓刚刚的关切和问候,可没有几句是诚心实意的,无外乎是这些人精们想趁机挑拨,令自己对天子产生些许不满。 毕竟因为天子要驾临京营检阅军队的缘故,在场勋贵皆是被迫穿戴起沉重的甲胄。 或许对于寻常士卒来说,能够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甲胄,乃是其梦寐以求之事。 但对于自幼锦衣玉食的勋贵而言,身上沉甸甸的甲胄无异于极大的负担,令人叫苦不迭。 \"哎,天子年富力强,不懂得我等苦衷也就罢了,偏偏还想一出是一出。\" \"视察行伍可是大事,哪有临时起意的,至少也要提前几天通知我等才是。\" 见泰宁侯陈良弼\"不上当\",临淮侯李弘济便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面上却依旧不显,暗中调动着周遭勋贵的情绪。 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先是一滞,随即便是默默点头,一股不满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在他们这些人的\"运筹帷幄\"之下,兵册四十余万的京营早已是\"败絮其中\",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几万人。 倘若天子提前几天通知检阅京营,他们也好有应对的时间,无论是临时招募些青壮撑撑场面,亦或者将分布在城外农庄的\"家丁\"召回,多少也能应付过去。 毕竟在过去的百余年间,他们的父祖便是这般\"搪塞\"天子的。 但天子\"临时起意\",却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能临时从市井中寻了些青皮无赖滥竽充数。 眼见得周遭勋贵均是面露不忿,情绪也逐渐高涨,始终默不作声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深深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临淮侯李弘济。 这临淮侯一脉于嘉靖年间才刚刚复爵,于京营染指的兵权极其有限,远远无法与\"财大气粗\"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相比。 但这临淮侯李弘济,为何突然开始上蹿下跳了? \"我大明向来有新君继位,便视察京营的习惯。\" \"料想天子此次也是例行公事,没什么打紧的,诸位不必紧张。\" 眼见得此间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地位超然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但其余光却是上下打量着人群深处的抚宁侯朱国弼。 昔日听闻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后,京中勋贵中当数抚宁侯的反应最为激烈,生怕天子将矛头对准京营。 但今日,抚宁侯朱国弼为何却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反应? \"公爷说的是\" 兴许是张维贤的\"宽慰\"起了作用,亦或者是有恃无恐,诸多勋贵脸上的不满和愤懑渐渐消失,但眼眸深处却依旧充斥着警惕。 不管怎么说,天子视察京营,终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心照不宣之下,诸位勋贵只觉如鲠在喉。 \"来了\" 小半柱香过后,便有眼尖的勋贵远远瞧见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并伴有若有若无的震动感。 见状,在场众人便是默默调整着站位,还有人从地上捡起刚刚拆卸的头盔,并手忙脚乱的将其重新穿戴。 \"天子驾到!\" 不多时的功夫,在数十名锦衣卫缇骑簇拥下,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纵马行至近前,并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在场勋贵。 \"参见陛下。\"顾不得惊叹天子何时学会的马上功夫,在场勋贵便在英国公张维贤的率领下,躬身见礼。 但不知是不是地形空旷的缘故,本应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却是显得\"有气无力\",使得朱由校身后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掌印两位大裆皱眉不已,眼眸中充斥着不满。 \"诸位卿家免礼。\"轻轻点头示意过后,身着甲胄的年轻天子便是翻身下马,丝毫没有在意眼前勋贵的\"失礼\"。 \"陛下,请。\"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英国公张维贤便是一指众人身后的校场,率先引领着年轻天子朝着里间而去,身旁还跟着泰宁侯陈良弼,惠安伯张庆臻等几名勋贵。 从始至终,年轻天子都没有在余下勋贵的身上停留。 兴许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临淮侯李弘济不由得嗤笑一声,讥讽道:\"幸进佞臣!\" 大明的天子都忘了,他们临淮侯一脉,方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临淮侯,当心祸从口出。\"几个呼吸过后,终是有勋贵反应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其臂膀之后,便是大步朝着里间的校场而去。 他虽然也对天子突然整饬京营的行为和刚刚的\"冷落\"感到不满,但也不至于如此\"愤愤不平\"。 见状,余下愣在原地的勋贵们也是纷纷迈步,略过面色隐晦不定的李弘济,朝着远处天子的背影追去。 倒是有几名与临淮侯李弘济交好的勋贵,在其身边短暂停留,并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临淮侯,谨言慎行呐。\"但其离去的脚步,依旧急促。 就在临淮侯李弘济已然逐渐平复好心情,准备迈步朝着校场而去的时候,便觉得一双强而有力的右手突然拍了拍其臂膀。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回头望去,成国公朱纯臣,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三位\"盟友\",赫然立于其身后。 第62章 京营(下) 明朝初年,京师大营先后隶属于大都督府及五军都督府,在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勋,乃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军队。 因为京营身负拱卫皇城的重任,其在西山脚下的营地前后延绵十余里不止,中间的校场更是号称可以容纳二十余万京营将士同时操练。 在英国公等人的陪同下,大明天子缓缓穿过戒备森严的箭楼哨位,终是行至周遭旌旗烈烈的校场。 相比较朱由校初次驾临豹房时,临时用碎石夯土搭建而成的高台,京营校场中的\"观武台\"虽然满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但终究没有被废弃。 深吸一口气,简单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之后,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高台,将偌大的校场尽收眼底。 俗话说,人到一万,无边无沿。 此时立于校场中,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士卒何止数万,虽然在阵中校尉的约束下默不作声,但朱由校仍觉得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见状,略微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便是面露关切之色,而司礼监掌印早就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轻轻搀住朱由校的腰背。 十余万人带来的冲击感,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适应的。 \"朕无碍。\"轻轻摆了摆手,呼吸趋近平稳的朱由校便在身后勋贵窸窸窣窣的私语中行至高台中央,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脚下的军阵。 见状,人群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瞳孔不由得为之一缩,他本以为自幼养育深宫中的天子初次见识此等阵仗定然会手脚发软,却不曾这么快便恢复如常。 还好他早有准备。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立于阶梯处的校尉们比划了一个手势。 对于抚宁侯手上的小动作,与其并肩而立的成国公朱纯臣自是瞧得一清二楚,其淡然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杀!\" \"杀!\" \"杀!\" 不多时的功夫,就在年轻天子还在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场中军阵的时候,便听得校场中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喊杀声。 顷刻间,于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便哀鸣一声,随即振臂远飞,而高台上的几名内侍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无比。 \"陛下!\" 反应过来的王安等人也是惊呼一声,赶忙搀住同样是明显吓了一跳的年轻天子。 至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等老臣,则是将愤怒的眼神投向身后的勋贵们。 刚刚校场中的\"动静\",定然是这些勋贵的手笔。 \"朕无碍。\"受惊之后的朱由校脸色也是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打量着校场中的将士们。 目之所及处,除却立于校场左侧的数千士卒还算\"有模有样\",身材魁梧不说,兵刃甲胄也算齐整,余下的士卒要么衣衫褴褛,要么面黄肌瘦,一瞧便是被临时拉来,滥竽充数之用。 \"神机营呢?\" \"朕为何没有瞧见?\" 半晌,朱由校将阴沉的目光自校场收回,转而问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声音不辨喜怒。 神机营,作为掌管火器的精锐之师,传说是在永乐年间,为了应付猖獗的蒙古骑兵,由成祖朱棣专门设置的。 但眼下,朱由校除却在军阵前列,发现了几门铁锈斑斑的\"火炮\"之外,竟是再没有瞧见半点火器的影子。 \"陛下有所不知,\"闻言,英国公张维贤的脸上便是露出些许古怪之色,但仍是拱手肃声道:\"神机营的驻地并不在此\" \"唔,开始操练。\"瞧张维贤欲言又止的模样,朱由校也没有多问,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为陛下演武!\" 随着锦衣卫校尉及传讯兵层层传递,校场中的\"骚乱\"终是得以结束,并逐渐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山呼声。 少许,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及周遭校尉的呼喝声中,校场中的士卒笨拙的变换着军阵,使其本就不算严谨的阵型愈发混乱,甚至险些出现踩踏。 一时间,喊杀声,唾骂声,脚步声,长鞭声不绝于耳,本应肃穆森严的校场,竟是如长安大街喧嚣的市集一般,混乱不堪。 \"今日京营士卒,实到几何。\"深吸了一口气,大失所望的朱由校将目光自校场中的士卒移开,转而投向身旁同样脸色阴沉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 朱由校虽是没有接触过太多的行伍军事,但眼下校场中如流民一般的\"士卒\"莫说与军中老卒相比,就连\"腾骧四卫\"刚刚招募的那些青壮都远远不如。 \"回禀陛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代掌京营的泰宁侯陈良弼先是与身旁张维贤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得到其肯定回答之后,方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今日京营士卒,除却各处戍卫外,实到十万有余\" 京营满编四十万,虽说在\"土木堡之战\"过后,户部和兵部便渐渐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拖欠军饷,至于按照兵册的半数发饷,但京营也当有士卒二十万。 只可惜在诸多勋贵及军中将校的\"运筹帷幄\"之下,京营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万人。 此时校场中多出来的\"士卒\",自然是京中勋贵于市井或乡野间,临时招募的青皮无赖及庄户百姓。 \"呵,差了一半呐。\"闻声,朱由校也没有戳破校场中士卒的虚实,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感慨道。 此话一出,窸窸窣窣私语声不断的勋贵们便是身形一滞,随即脸色便是有些隐晦不定,眼神也隐隐有些不满。 这京营积弊百余年,落得如今这般境地,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实,但年轻天子却是直接点破问题关键所在,着实令人难堪。 \"陛下,话不能这么说呐。\"近乎于下意识的,便有勋贵出声辩解:\"兵部和户部克扣军饷,我等也是束手无策呐。\" 此时校场中的四五万\"士卒\"虽说是临时招募而来,但前后也花了几百两银子,这可是他们\"自掏腰包\"的。 但瞧天子这架势,好似仍不满意,甚至还出言讥讽他们。 \"陛下明鉴,户部不发饷,我等实在是无力为继。\"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是心中有愧的勋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先后出声。 瞧其面红耳赤的模样,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诸位卿家所言甚是,是朕考虑不周。\"正当抚宁侯朱国弼心中暗喜,腹诽天子自讨苦吃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在其耳畔旁炸响。 旋即,不待周遭的勋贵们有所反应,年轻天子便摆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朕会传旨兵部及御马监,重新对京营士卒登记造册,并核查营中士卒虚实。\" \"凡老弱病残或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按照宫中禁军的标准发放路费。\" \"京营所缺军饷,朕也会由内帑补齐。\" \"十日之后,朕会再来。\" 言罢,身着甲胄的朱由校便是径自朝着后方的阶梯而去,再也没有多瞧一眼周遭呆若木鸡的勋贵。 京营萎靡至此,他实在没有心情与这些\"大明蛀虫们\"虚与委蛇。 乌云蔽日,大雨将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63章 谋划 \"坏了\" \"何至于此\" \"京营事关重大,岂可如此草率呐。\"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的背影已是消失于远处天际线,高台上愣在原地的勋贵们方才反应了过来,随即便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大明历来有新君继位,便视察京营的习惯,但更多时候都是走个形式,并不会干涉京营的具体事务。 就算有新君\"心血来潮\",想要整饬京营,至多也就是新鲜两天,便会不了了之。 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继位不过两月的新天子竟然有如此魄力,不惜\"自掏腰包\",也要整饬京营,清退军中的老弱病残及\"占役\"。 这压根就没有给他们留下回旋的余地呐。 \"诸位,切莫自误。\"幽幽一叹过后,心中同样感叹天子心性竟然如此果决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朝着周遭面色隐晦不定的勋贵们警告道。 他虽是\"代掌\"京营,但如今的大明本就贪腐成风,户部及兵部均是不闻不问,故而他也难以阻止周遭勋贵仗着手中权柄\"中饱私囊\"。 同为世袭罔替的勋贵,他自是知晓此时这些勋贵心中在进行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不要给祖宗蒙羞\"几个呼吸过后,英国公张维贤沙哑的声音也是在高台之上响起,只不过与心神憔悴的泰宁侯陈良弼不同,张维贤浑浊的眸子中隐隐还涌现了些许异色。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近些年愈发觉得自己身体不佳,为此方才主动请辞\"京营提督\",安心于府中休养,调理身体。 但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自幼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却在患上一场风寒过后,落下了病根。 宫里太医们的言辞虽是有些模糊,但他也大概清楚了,自己长子的身体状况恐怕还不如自己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等情况下,为了英国公府的传承与\"圣眷\",他便要早做打算,毕竟自己的长孙尚且年幼,还需要时间培养和沉淀。 如今天子有意整饬京营,对于他英国公府来说,或许便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想到这里,英国公张维贤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些许惆怅。 回想几十年前,彼时的京营虽然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弊端,但军备废弛情况远没有眼下这般严重,甚至还拥有着不俗的战斗力,军中将校也能认真操练。 只可惜随着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幽居深宫,不再过问政事的缘故,原本还有所忌惮的勋贵们好似脱缰野马,开始肆无忌惮的贪墨军饷。 对于京营逐渐没落的过程,英国公张维贤实在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诸位好自为之\"又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句在场的周遭勋贵之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这两位风烛残年的老臣便是一前一后的走下了高台,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喝声。 年轻时他们不愿意得罪人,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如今,他们却是不打算作壁上观了。 京营,乃是天子亲军,而不是京中勋贵中饱私囊的工具。 月挂树梢,成国公府。 位于府邸深处的偏厅内,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及美酒佳肴被摆放于桌案上,但几位面若冰霜的勋贵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甚至就连平日里最爱的歌姬婢女也懒得理会,好似心事重重。 \"尔等全下去!\"半晌,面色阴冷的临淮侯李弘济在冷哼一声过后,便是\"越庖代庖\"的朝着偏厅内几位不知所措的歌姬婢女摆了摆手。 闻声,提心吊胆多时的婢女们顿时如蒙大赦,齐声附和过后,便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表情很是急切。 她们实在是受不了偏厅内近乎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成国公,如今这等情况,咱们是忍还是不忍,您给个痛快话。\"因为知晓坐在上首的朱纯臣方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临淮侯李弘济便是不假思索的问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也夹杂着一抹紧张。 倘若朱纯臣面对着天子今日在观武台上的\"最后通牒\"选择\"息事宁人\",那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从此再不觊觎\"曹国公\"的爵位。 但若是成国公朱纯臣不打算\"束手就擒\",那他们就得好好谋划一番了,毕竟瞧天子今日的架势,寻常手段可不会令其知难而退。 \"核查兵册,老弱病残,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闻声,身材有些肥胖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回忆着天子今日离开观武台前,下的最后通牒。 虽说心中有七成把握,只要他主动清退府中\"占役\",天子定然不会追究他成国公此前贪墨军饷的行为,可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早在他利用手中权柄,私自兜售京营军械物资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没有了半点退路。 京营的事,实在经不起细查呐。 \"抚宁侯,你的意思呢?\"良久,一脸阴霾的成国公朱纯臣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抚宁侯朱国弼。 时至如今,众人早已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我抚宁侯在几代先祖的努力下,方有了如今的家业。\" \"本侯,可不能令祖宗蒙羞\"仰头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面色狰狞的低吼道。 如若他愿意放弃手中利益,早在天子整饬腾骧四卫之初,便会予以配合,何至于\"为虎作伥\",与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暗怀鬼胎的成国公朱纯臣走到一起。 似是对于抚宁侯朱国弼的答案早有预料,成国公朱纯臣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既如此,我等便应联合其余勋贵,并主动放出风去。\" \"天子不是打算清退我等府中的占役吗,我等便蛊惑京营中的丑丘八们,让他们前去讨饷\" 言罢,朱纯臣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嘲弄的笑容,但其眼眸深处却是冰冷无比,没有半点喜色。 既然天子\"财大气粗\",那他便要让其知晓\"世道险恶\"。 在京中勋贵的压迫下,京营中的士卒们大多沦为了各家府上的\"家丁\",仅剩下少许将校及其麾下兵丁能够领到被层层克扣的军饷。 除此之外,军中还有数千\"老弱病残\",这些人虽是得不到应有的军饷,但赖在军中起码还能混得一口饭吃。 若是天子将这些人\"清退\",必会将其逼上绝路,些许所谓的\"路费\"可不会令其满足。 故此,这些老弱病残自是不愿意天子整饬京营,心中难免产生些许不满的情绪。 届时,他们只需要躲在暗中稍加蛊惑,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导一场\"哗变\"。 事情只要闹大,无论小皇帝会不会被吓到,那些胆小如鼠的文官们都不会坐视天子继续\"肆意而为\",定然会予以阻止。 \"此计甚妙。\"见成国公朱纯臣胸有成竹,早有应对之策,面露不忿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轻轻颔首,不由自主的感叹道。 他抚宁侯府于京营的影响力可不是寻常勋贵能够比拟的,似是这等暗中蛊惑,在京营中散播谣言的伎俩,实在是手到擒来之事。 \"恭顺侯,你那边也要做好准备。\" 没有理会状若疯癫的抚宁侯朱国弼,成国公朱纯臣转而将目光投向始终与其共同进退的吴汝胤。 如今京营中的蒙古士卒大多投靠了吴汝胤,如若事不可为,还需要\"逼迫\"那些老弱病残一把。 哗变嘛,终究还得是见点血。 \"公爷放心。\" 沉默少许,眼神炙热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重重点了点头。 这一次,就要让紫禁城中的小皇帝知晓,这京营究竟是谁说的算的! 第64章 勋贵手段 近乎于同一时间,位于紫禁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内也是灯火通明,角落处熊熊燃烧的火盆不仅驱散了令人心悸的黑夜,更为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暖阁内,增添了些许暖意。 \"回禀陛下,今日京营观武过后,在场勋贵虽是各自回家,但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以及临淮侯李弘济三人却是在入夜之后,相聚于成国公府\" 暖阁内,年过六旬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面容严肃,低声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汇报着京师勋贵动向。 他本就在锦衣卫掌权二十余年,麾下门生故旧无数,前些时日在天子的支持下,稍加整饬,便令锦衣卫的状况大为改观。 如今京师锦衣卫虽不敢说像前些年的万历朝鲜战场一般,能够深入敌后为朝廷刺探军情,但私下盯梢京师勋贵,掌握其动向却是不难。 \"乱臣贼子!\" 锦衣卫指挥使话音刚落,护持朱由校多年,如今奉命掌管御马监的魏忠贤便是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天子今日在观武台上已是将\"诚意\"释放的淋漓尽致,只要这些勋贵主动清退府中占役,便对其此前的行径既往不咎。 但即便如此,这些勋贵居然还敢私下串联,这是打算沆瀣一气,违抗天子意志吗? 想到这里,御马监提督太监的眼神便是一冷,胸口也是随之微微起伏。 今日朱由校于京营观武的时候,他与司礼监掌印一同随侍在侧,故此将校场中士卒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清楚记得,立于校场前列的士卒们阵型原本还算森严,并无太多交头接耳的现象,但就在天子上前仔细观瞧的时候,却是突然爆发了冲天的喊杀声,令不少初此见识此等阵仗的内侍都是瘫坐在地。 仗着近些时日一直整饬\"腾骧四卫\"的缘故,他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露出太多丑态,但心中也被吓了一跳。 并且在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他便是意识到这冲天的喊杀声分明是由勋贵们搞出的小把戏,其目的也无非是为了给予天子一个\"下马威\"。 并且除了站在校场前列,明显是得了勋贵或将校授意的士卒外,位置稍微靠后的士卒要么瘦骨嶙峋,要么衣衫褴褛,一瞧便是被临时招募而来的\"流民百姓\",用于滥竽充数。 \"呵,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那些勋贵靠着京营,每年能够从中贪墨的军饷何止数十万两,自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对于抚宁侯等人的反应,朱由校心中早有预料,脸上也没有太多惊怒之色,反倒是主动宽慰起身旁的心腹伴当。 \"陛下,\"见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好似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稍有犹豫,旋即便是眼神坚毅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抚宁侯府于京营占役最甚,五军营不少校尉武臣都与其沾亲带故,实不可轻视\" \"此外恭顺侯吴汝胤因出身蒙古的缘故,包括神枢营在内的诸多蒙古士卒们,除却满将军等两三人之外,平日里皆是对恭顺侯吴汝胤唯命是从\" 一语作罢,刚刚气氛还算融洽的乾清宫暖阁瞬间鸦雀无声,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宫中大裆目瞪口呆,而卸去甲胄,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也是眉头紧锁,呼吸急促。 土木堡之战过后,京中勋贵虽是无法像之前那般呼风唤雨,赖以存身立命的军权也被移交兵部,但仗着祖上余荫以及各式各样的小手段,于朝野间存在感颇低的勋贵们实则仍对京营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他们或许无法光明正大的\"调兵\",但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却是不难。 \"骆卿家的意思是,这些勋贵会因为不舍军中利益,故而犯上作乱?\"几个呼吸过后,年轻天子终是逐渐恢复了神志,转而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在他看来,自己整饬京营所面临的阻力,无外乎就来自两个方向,要么是军中校尉搪塞,不肯认真整饬京营;要么是朝中文官左言他顾,仍以军饷欠缺为借口,为其整饬京营施加阻力。 朱由校觉得,在这个过程中,京中勋贵纵然心中不满,至多也就是针对于这两种情况\"上蹿下跳\"。 但对于这两种情况,他已然准备好了相应的对策,自信可以保证整饬京营顺利进行。 但眼下听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劝谏\"过后,朱由校方才意识到,京中勋贵手中竟然还握有如此之多的\"能量\"。 \"回陛下,犯上作乱他们自是不敢\"迎着案牍后天子急切的眼神,锦衣卫指挥使先是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随后便有些迟疑的拱手道:\"但京营积弊多年,除却沦为各家勋贵府上的家丁之外,还有数千无法自力更生的老弱病残。\" \"这些老弱病残待在军中虽是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军饷,但起码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忍冻挨饿。\" \"天子整饬京营,这些老弱病残心中定然惴惴不安,倘若再有心怀不轨之人暗中蛊惑\" 瞧着案牍后年轻天子铁青的脸色,深谙人心的锦衣卫指挥使适时闭上了嘴巴,没有进一步\"刺激\"天子。 事实上,京营情况远比他所说的严重,毕竟军中除却数千名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外,还有上万名无依无靠的\"乡巴佬\"。 这些在各地边军,因表现出色或立有战功被选拔进京的士卒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投靠到勋贵门下,于军中毫无\"靠山\"可言。 其中幸运者,遇到诸如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这等体恤下属,不肯克扣军饷的上官,一年到头还能领到些许军饷,多多少少有个盼头。 但若是遇到视财如命的上官,便彻底沦为了\"饿兵\",心中对于朝廷难免产生些许怨气。 眼下天子整饬京营在即,如若有人于军中散播谣言,谁也无法保证这些\"饿兵\"是否会铤而走险,行不轨之事 \"放肆,乱臣贼子焉敢如此行事!\" 片刻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愤怒的嘶吼声终是于暖阁内炸响,使得桌案上的烛火都是微微有些摇曳,将沉默不语的天子的脸色映衬的隐晦不定。 他虽然不通行伍,但此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若是任由京中勋贵在军中散播谣言,只怕一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兵变\"便是避不可免。 \"朕知晓了,骆卿家辛苦了。\" 出乎暖阁中所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天子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竟是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大动干戈\"。 或许在朱由校的潜意识里,早在他过问\"白杆军\"及\"浙兵\"奉旨援辽路线的时候,心中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骆卿家,朕还有一事不解,还请卿家为朕解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欲言又止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心腹大伴暂且稍安勿躁,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将目光投向眼前见多识广的锦衣卫指挥使,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狐疑。 \"老臣不敢\"闻言,锦衣卫指挥使赶忙躬身回禀,但眼眸深处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安,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的问题。 \"抚宁侯府一脉染指京营百年,每年从中贪墨的军饷何止二三十万两,故此抚宁侯朱国弼不愿整饬京营,也算事出有因\"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顾眼前锦衣卫指挥使愈发凝重的脸色,案牍的天子侃侃而谈:\"恭顺侯吴汝胤,麾下聚拢了军中绝大多数的蒙古士卒,也能从中获利匪浅,朕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朕实在是不解,\"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稍滞,并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疑惑道:\"据朕所知,临淮侯府于京营并无太多牵连,为何也涉事其中。\" \"还有成国公朱纯臣,他可是大明的国公呐\" 言罢,整个乾清宫暖阁的温度降至冰点,包括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在内的所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只觉毛骨悚然。 正如天子所说,临淮侯李弘济和成国公朱纯臣,实在是没有动机反对天子整饬京营。 但依着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的禀报,临淮侯李弘济或许在此事中扮演了\"上蹿下跳\"的角色,负责将抚宁侯朱国弼和恭顺侯吴汝胤串联到一起。 至于世袭罔替的成国公朱纯臣,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老臣愚钝\" 半晌,锦衣卫指挥使微微颤抖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响起,其原本挺拔的身躯竟是瞬间佝偻,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瞧上去好似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事关重大,他实在是不敢胡言乱语,毕竟此事背后极有可能还牵扯到朝中文官,甚至宗室藩王 \"无碍,卿家好生办差。\" 对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回答,朱由校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露出失望之色,但眼眸中的狐疑和不解却是愈发浓郁。 以成国公朱纯臣的权势和地位,京营贪墨的那点军饷实在是不值一提,完全不足以令朱纯臣如此\"铤而走险\",与抚宁侯朱国弼等人沆瀣一气。 此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第65章 山雨欲来(上)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营驻地上方,但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已是身披甲胄,领着几名心腹校尉,开始于营地梭巡。 他因为性格火爆,说话耿直的缘故,向来不被上官所喜,虽说在\"萨尔浒之战\"过后,被兵部左侍郎杨镐于狱中举荐,但在关系错综复杂的京营中,本就不善于人际交往的满桂反倒不如昔日在边军时痛快,处处受到上官和袍泽排挤。 但就在他心灰意冷,甚至打算随波逐流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却是突然转动。 先是在宫中权势仅次于\"内相\"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公公亲自陪同詹事府徐大人前来交接通州兵,示意此乃天子亲自交代之事,并声称会专门由内廷拨饷,解决满桂的后顾之忧。 旋即次日清晨,天子便令他于豹房觐见,并随同检阅宫中禁军,举手投足间俨然将他当做心腹武臣对待。 天子如此礼遇,自是令满桂心神激荡,每日天不亮便亲自梭巡营地,整饬行伍。 如若放在平常,纵然以满桂在军中的威望,如此严苛的操练也会在军中引起不少怨言。 但如今神枢营左掖的将士们皆是知晓,自家将主圣眷正浓,简在帝心,自是不会在此等细枝末节上计较太多。 再加上有着\"足额足饷\"的许诺,操练起来也是认真许多。 未等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于营地梭巡太久,便见得几名昨夜负责值守的心腹兵丁簇拥着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壮汉迎面而来。 见状,满桂眉头便是一皱,有些不满的训斥道:\"放肆,军营重地,岂容身份不明者随意走动?\"亏自己平日里终日自诩\"治军有方\",眼前一幕实在是令他对眼前的几名心腹怒其不争。 \"将主息怒,\"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训斥,正在低头赶路的几名兵丁便是脚步一滞,随即赶忙拱手回禀:\"这位是锦衣卫李千户\" 如若不是来人出示了锦衣卫腰牌,且声称奉圣谕而来,他们焉敢不经请示,便私自带人进营。 \"李千户?\"闻声,满桂没有继续与眼前的心腹计较,只是皱眉看向眼前全身上下笼罩着黑袍的壮汉。 作为行伍出身的武将,他对于这些锦衣卫缇骑一向没有太多好感,毕竟这京营中便有不少走了锦衣卫关系,而塞进来的士卒。 \"在下锦衣卫千户李若琏,见过满将军。\"迎着满桂审视的眼神,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的\"李千户\"掀开斗篷,露出其黝黑的脸庞,并扬声道:\"卑职奉御马监魏公公之命前来。\" 李若琏,顺天府上林苑番育署人,自幼习武并略通文墨,因武举屡试不中,遂投身锦衣卫,瞧上去三十出头。 待到眼前锦衣卫千户自报家门之后,满桂脸上的戒备及不满稍有收敛,倒是其身后的心腹校尉们眼神彼此交汇,呼吸急促。 这御马监提督可是毫无争议的宫中大裆,天子心腹,自家将主若是能够得到其赏识和提携,对于日后的仕途定然大有裨益。 \"不知魏公公有何事要交代卑职,\"尽管这李若琏自报家门,但满桂仍是一丝不苟的查验过其腰牌之后,方才公事公办的询问道。 兴许是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满桂潜意识里,并不太愿意与锦衣卫缇骑及宫中大裆有太多牵连。 \"锦衣卫收到密奏,昨夜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人齐聚成国公府,及至天色放亮前才各自散去。\" \"其商议内容,或与京营有关,还望满将军留意,认真戒备。\"对于眼前武将若有若无的疏远,同样身材魁梧的李若琏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履行着御马监魏公公交代下来的差事。 随着武举屡试不中,他也渐渐熄灭了心中关于\"决战疆场,马革裹尸\"的野望,转而将全部精力用于锦衣卫。 \"此外,这是魏公公专门叮嘱要卑职亲手交给满将军之物,\"未等眼前武将有所反应,锦衣卫千户李若琏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卷轴,待满桂双手接过之后,又认真叮嘱了一句:\"此物只能满将军一人观瞧,绝不可被外人瞧见。\" 言罢,李若琏便是拱手作别,毫不犹豫的朝着来时方向而去,只留下满桂及其心腹愣在原地,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这二人对于京营的影响力自是不用多说,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却依旧深夜齐聚成国公府 难道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们,真要借机生事不成? 五军营驻地。 逆着头顶刚刚升起不久的日头,几名身着甲胄的武将罕见的没有\"前呼后拥\",而是在周遭士卒敬畏的眼神中,不约而同的位于行至营地正中的营帐。 见营帐中人到的差不多了,坐在首位的武将便是摆了摆手,屏退帐中亲兵,神色冷凝的朝着在场众人说道:\"诸位,侯爷的意思,尔等都清楚了\"其沙哑的声音中不掺杂一丝感情,听上去很是凄厉。 \"将主放心,我等自是知晓轻重。\"面面相觑片刻,营帐中便有武将起身拱手道,眉眼间隐隐充斥着些许兴奋。 以他们这些人在军中的权势和地位,暗中散播些流言蜚语,并在必要关头蛊惑些\"倒霉蛋\"哗变实在是易如反掌,没有丝毫难度可言。 旁人不说,至少他的父祖生前便不止一次干过此事,每一次都能在事后获得不菲的收益。 \"我等时间有限,务必让京营诸将士尽快知晓天子有意裁减京营,并着重强调朝廷连年欠饷\" 尽管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大多进了他们这些人和背后勋贵的腰包,但上首武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异色,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将主放心,此事兄弟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出不了差错。\"每逢朝廷有官员试图整饬京营,他们便会暗中使些手段,闹上一闹,从而令整饬京营之事不了了之。 闻声,上首武将的表情有所缓解,但仍不忘叮嘱道:\"神枢营那边,也要小心看着才是,千万别出了差错。\" 与之前的\"众志一心\"所不同,如今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实在是个异类,虽是出身蒙古,但却故作清高,从来不与他们这些人有所来往。 听说近些时日好像还进宫,得了天子的召见,倒是神气的很。 \"将主放心,如若满桂敢从中生事,末将就斩了他!\"话音刚落,便有武将自角落处起身,眉眼间满是不屑。 \"就是,将主放心,满桂那蛮子,自有我等对付。\" \"不过是个外来户,平日里在那些丘八面前摆摆威风也就罢了\" 旋即,营帐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使得营帐中的气氛很是热切。 见状,坐在上首的武将终是彻底放下心来,并率先举起桌案上摆放的酒盅,朝着众人点头示意之后,方才将其一饮而尽。 刚刚说话的几人皆是神枢营武臣,若是有他们从旁掣肘,料想满桂仅凭一己之力,定然难以扭转局势,误不了侯爷的安排。 谈笑间,外间已是天光大亮,但低垂的穹顶仍是被乌云所笼罩,瞧上去好似大雨将至。 第66章 山雨欲来(中) 南直隶,金陵城。 战国时期,楚威王欲借长江天堑为屏障以图谋天下,继而下令于石头城筑金陵邑,因此得名金陵。 东吴黄龙元年,东吴大帝孙权建元称帝,并以金陵城为国都,自此金陵城开始崛起,并逐渐成为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中心。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作为历史上多个南方割据政权的国都,金陵城虽是屡经战火动荡,但始终屹立不倒,并在多位君主的修缮下,使其规模愈发壮丽巍峨。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金陵城始终是中国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其城市格局对于周边国家的国都产生了深厚的影响。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于金陵城建国称帝,并将其改名正式为\"南京\",作为大明王朝的国都。 靖难之役过后,大明的政治核心虽是随同成祖驻地一同北迁,但南京城作为大明的\"陪都\",仍然在国朝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城池巍峨程度丝毫不亚于京师。 天色已晚,日头逐渐西沉,南京城门外的士卒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其内容也无非是家长里短亦或者道听途说的风闻趣事。 唏律律 正当话题逐渐热切,诸多士卒呼吸也是渐渐急促的时候,便听得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闻声,斜靠在城门外的士卒们便与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们共同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的功夫,在周遭众人的注视下,一位风尘仆仆的骑士便是纵马行至城门附近,并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感慨道:\"终于到了,还好没误了差事\" 本是对来人身份有所顾忌的守城士卒在意识到眼前这风尘仆仆的骑士并非南京本地人氏之后,眉眼间便是隐隐涌现些许不屑。 哪里来的\"北蛮子\",居然敢在南京城外撒野。 只是还不待为首的守城士卒上前盘问,高居于战马之上,气喘吁吁的骑士便于怀中掏出一枚堪合,在众人面前随意晃了晃:\"成国公府谴使拜会魏国公府!\" 轰! 骑士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周遭士卒听来,却是好似惊雷一般。 顾不得许多,为首士卒瞬间便隐去了眉眼间的不屑,转而下意识的擦了擦手,毕恭毕敬的接过骑士递过来的堪合,只是简单观瞧片刻,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其还给战马上的骑士,脸上再也没有半点倨傲神色。 \"快,快让路!\" 早在骑士自报家门的时候,便有\"机灵\"的守城士卒自发的开始维持城门秩序,并卖力的挥舞着手中长鞭,驱散着周遭看热闹的行商百姓。 见状,战马上的骑士不由得露出一抹满意神色,在将堪合收回之后,也不顾周遭士卒的\"寒暄\",便是握紧手中缰绳,径自朝着城门而去。 他可是成国公府的\"门客\",就凭这些守城士卒的身份,还没资格与他攀谈。 \"呸,狗仗人势!\" 及至骑士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城门外的士卒们方才反应了过来,随即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但不满归不满,城门外的士卒们却是不敢有太多怨言,毕竟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魏国公府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尤其是后者,自从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魏国公便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 纵使经历了\"靖难之役\",但魏国公府的地位依旧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仍然得以坐镇南直隶。 甚至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世代镇守南直隶并监管南京大营的魏国公俨然成为了南京城的\"土皇帝\"。 在这南直隶,魏国公的命令可是比天子的\"圣旨\"还要好使。 见到没有\"热闹\"可看,原本拥挤在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们便是渐渐散去,南京城门外也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但在场的士卒们却是没有了攀谈的兴致,反倒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身后魏国公府所在的位置,心中百感交集。 倘若他们能够与魏国公府搭上半点关系,便不用干这毫无油水可言的差事喽 作为大明开国勋贵之首,魏国公府自然坐落于南京城中最为核心的位置,府中随处可见前朝古物,奢华程度纵使比之皇宫大内,也是丝毫不让。 府邸深处的偏厅内,当代魏国公徐弘基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表情似笑非笑的盯着厅中翩翩起舞的歌姬们,修长的手指不时伴着角落处响起的丝竹管乐声,轻轻打着节拍。 虽说早在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他便子承父业,顺利袭爵魏国公,并于日后担任南京守备,节制南京大营,但他却并不喜欢\"舞刀弄枪\",一年到头都去不了几次城外的军营,反倒是颇为\"热衷风雅\",府上养着不少歌姬乐手。 半晌,随着悦耳的丝竹管乐声渐渐停滞,魏国公徐宏基苍白的面容上终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并扬声道:\"这曲不错,赏。\" 此话一出,偏厅内惴惴不安的歌姬乐手们顿时如释重负,随即便是忙不迭的叩首谢恩,而魏国公徐宏基则是笑容满面的享受着眼前乐手歌姬对其的恭维。 直至众人先后退出之后,徐宏基方才隐去了嘴角的笑容,并随手拿起了刚刚被他搁置在一旁的信件,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同为大明勋贵,他魏国公府虽然远在南京,与京师的勋贵并无太多来往,但逢年过节的,却也会互致书信,彼此问候。 故此,徐宏基倒是一眼便瞧出了手中这书信乃是成国公朱纯臣亲笔所书,只是这内容却令他有些嗤之以鼻。 与前些时日,抚宁侯朱国弼亲自所书的书信内容大多相同,这成国公朱纯臣于信件中言说,幼龄即位的天子野心勃勃,在整饬宫中禁军之后仍不收手,已然将主意打到了京师大营的身上。 同时,朱纯臣还不忘在信件中\"危言耸听\",声称天子在整饬京营之后,或许便会紧接着整饬南京大营,届时南京所有勋贵均无法置身事外。 对于成国公朱纯臣的言外之意,深谙人心的魏国公徐宏基了如指掌。 无非是希望他能够在南京城外的军营中搞出些\"动静\",从而令小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呵,一惊一乍\" 嗤笑一声过后,魏国公徐宏基便是随手将信件扔至角落处的火盆,目视其化为灰烬。 天子想要整饬南京大营?真是天大的笑话。 且不说这圣旨能否到得了南直隶,就算那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京师那些文官也不会坐视其\"胡作非为\"而无动于衷。 不过是自幼被养于深宫中,侥幸白捡了皇位的幸运儿罢了,也敢对南直隶指指点点? 心中嗤之以鼻的同时,魏国公徐宏基对于成国公朱纯臣等人也隐隐有些不屑。 当真是靠着\"靖难之役\"方才骤然富贵的幸进之臣,就此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值当京师那些勋贵人人自危? 小孩子嘛,不听话的时候,吓唬吓唬也就好了。 望着外间逐渐被黑夜所笼罩的庭院以及突然亮起的灯火,魏国公徐宏基心中突然火热,随即止住了作势要朝着后宅迈去的步伐,转而朗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本公要夜游秦淮河。\" 听说小皇帝要大婚了,由礼部和内监共同操办,于全国各地选取\"秀女\",却不知这些家世清白的\"秀女\"和秦淮河畔的清倌人相比,谁在姿色上更胜一筹? \"公爷,夜游秦淮河!\" 见魏国公徐宏基突然来了兴致,一直默默跟在其身后的老管家赶忙朝着外间招呼一声。 这阖府上下数百人,自是有人负责安排一切。 不一会的时候,及至魏国公徐宏基在众人的簇拥下,行至府邸正门的时候,一架奢华的马车已然稳稳停靠在街道上,四周还有数十名身着各不相同的随从,有的人腰间还系有棍棒。 望着眼前众人敬畏的眼神,魏国公徐宏基心情大好,全然将刚刚书信的内容忘于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悠悠回荡。 天子可怜呐,一个毫无自由可言的可怜虫,又能玩些什么呐? 第67章 山雨欲来(下) 四川,永宁宣抚司。 洪武四年,太祖朱元璋派遣征虏将军傅友德率兵征蜀,永宁土司禄肇闻讯率部主动归附,被朝廷册封为\"永宁宣抚使\",并于洪武十三年筑城,修建永宁宣抚司衙门。 自四川叙州府向西而行不过百余里,越过宜宾县便是\"永宁宣抚司\"的辖地。 作为如今四川境内势力最大的土司之一,永宁土司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南诏时期,先后臣服于多个中原王朝。 在归附朝廷之后,历任永宁宣抚使屡次响应朝廷征召出兵平乱,并在这个过程中得以迅速扩大势力。 相比较国朝初年,如今永宁宣抚司的辖地扩大了数倍不止,并且早在百十年前便驱逐了朝廷设置的\"流官\",现任永宁宣抚使名为奢崇明。 坐落于城池深处的宣抚司衙门内,年逾五旬的宣抚使奢崇明满脸兴奋的坐于上首,粗短的手指急切的翻阅着手中书信,呼吸很是急促。 此时官厅中另有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面容与奢崇明有三分相似的男子,眉眼间也充斥着殷切。 \"阿爹,消息可是属实?\"不多时,见奢崇明将书信阅读完毕,年轻男子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并上前将书信自奢崇明手中接过。 \"属实!\" \"不过那秦良玉也算有些本事,居然足足瞒了半个多月,方才不慎走漏风声\"唧了一下嘴,皮肤黝黑的奢崇明便是咧嘴狞笑道。 放眼四川全境,除却石柱土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能够令自己予以重视之外,余下的土司皆是些望风而动的墙头草,难堪大用。 至于明廷早已名存实亡的卫所更是不值一提,属于他们夷人的机会即将涌现。 \"阿爹,当真是天助我也!\" \"京师小皇帝居然令秦良玉率兵进京,这等于将四川拱手让于我永宁奢氏啊!\" 不多时的功夫,奢崇明长子奢寅兴奋的声音也是在官厅内炸响,其本就不算俊俏的脸庞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 \"明廷确是气数将尽了\"闻言,奢崇明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深邃的眸子中猛然涌现一道精光。 如今四川官兵疏于操练不堪大用,余下土司又尽是些墙头草,倘若自己聚众造反,定然能够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 届时,莫说这四川全境,就算这大明江山,他奢崇明也有机会染指。 \"阿爹,事不宜迟,我等应即刻召集族中儿郎,趁早拿下宜宾县城,随即顺江而下,攻破成都府!\"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奢寅便是状若疯癫的嘶吼道。 成都府,对于云贵两省的所有土司而言具有莫大的诱惑力,乃是他们这些夷人心心念念的梦想之地。 \"稍安勿躁,\"尽管奢崇明心中同样躁动不已,但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终是在奢寅不解的眼神中摆了摆手。 \"如今我永宁儿郎分布各地,光是令其返回族中便需要一段时日,并且凛冬将至,并非兴兵的好时机。\"微微眯着眼睛,奢崇明自顾自话,既像是宽慰自己,也像是提点自己的长子。 \"唔,阿爹说的是。\"奢寅作为奢崇明自幼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虽然并无太多谋略,但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粗鄙不堪,自是知晓轻重缓急。 沉吟许久,身材魁梧的奢崇明突然起身,缓缓行至官厅角落处,死死盯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有些发黄的疆域图。 见状,奢寅赶忙拿起桌案上的烛火,行至自己父亲身旁,同样是仔细观瞧着。 \"四川卫所官兵虽是腐败不堪,但大明终究传承两百余年,难保除了石柱土司之外,还有人心存敬畏,不肯附庸我等。\" \"故此,我等首战必须告捷,方才能拉拢那些左右观望的土司。\"轻轻摩挲着眼前发黄的舆图,奢崇明眼神坚定的分析着。 四川境内的官兵们虽是不值一提,但各地土司麾下的狼兵却是不容忽视,他必须慎重考虑。 此外,四川作为西南腹地,朝廷对其重视程度怕是丝毫不亚于数千里之外的辽镇,若是知晓有土司叛乱,一定会征调周边几省兵力,用以平乱。 想到这里,奢崇明的眼神便是一冷,随即将目光投向与四川接壤的贵州行省。 贵州因为地势险峻,且没有平原的缘故,境内势力远比四川复杂,诸多土司皆是拥兵自重,素有不臣之心。 其中水西土司安氏不仅与他奢氏素有姻亲关系,更是整个西南腹地都赫赫有名的大土司,历来被朝廷所忌惮。 现任水西宣慰使名为\"安位\",因其年幼的缘故,族中大权尽皆落入族长大长老安邦彦之手。 倘若安邦彦愿与自己遥相呼应,莫说这四川全境,就算是整个西南也大有可为。 \"事关重大,你即刻动身,亲自去水西走一趟,与水西大长老当面商议,顺便见见你姑母。\"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奢崇明将目光自眼前的舆图移开,转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 按照辈分,现任水西宣慰同知的安邦彦应当是自己的子侄辈,但二人皆为各自族中掌权者,自是同辈相交,并不在意世俗的伦理尊卑。 另外,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的母亲奢社辉还是自己的堂妹,对于双方日后的结盟定然能够起到水到渠成的作用。 \"阿爹放心,儿子明日便动身。\"如若放在平常时分,自幼没吃过什么苦的奢寅自是不肯在如今这个季节前往水西,毕竟四川和贵州本就道路险峻,入冬之后更是平添了几分危险。 但考虑到谋反成功之后的巨大收益,奢寅却是突然觉得些许风险压根不值一提。 倘若自己的阿爹能够推翻明廷的统治,按照汉人的说法,自己作为永宁的继承人,应当便是\"太子\"了! 静谧无声的永宁宣抚司衙门内,父子二人各怀心事,粗狂放肆的笑声于黑夜里显得极为刺耳。 第68章 一触即发(上) 十一月十八。 虽说早在几个月前,万历皇帝尚且在世的时候,朝廷为缓解辽镇焦灼的局势,便不止一次的下令征调各地边军入京,但近些时日京师的市井间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谣言\"。 说来也奇怪,这些\"谣言\"内容大多与各地边军有关,其中有传言称辽东经略熊廷弼曾公开表露\"以辽人治辽东\"的态度,朝廷不易派遣外地兵丁赶赴辽东;还有人说四川各土司拥兵自重,朝廷应即刻\"劝返\"奉旨援辽的白杆军,以保后方无虐;甚至还有人声称于东南沿海地区发现了\"倭寇\"的踪迹,朝廷应即刻下令东南省份戒严,并令\"浙兵\"回返。 尽管这些谣言听上去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其发酵的速度却是异常迅速,不仅民间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在朝的官员都是面带忧色,甚至还有御史言官为此专门上书。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自幼养育深宫中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地方上的\"风吹草动\"便自乱阵脚,仍是每日向兵部过问整饬京营的进展。 迫于天子及兵部尚书黄嘉善等人施加的压力,在京勋贵虽是不满,却也只得不情不愿的配合兵部吏员,核查兵册,逐一点验。 如今,距离天子昔日在观武台向京师勋贵许诺的期限,只剩下三日。 乾清宫暖阁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负手而立,默默望着案牍后的天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随着整饬京营的进展愈发深入,京师勋贵于京营的势力也逐渐披露,饶是以骆思恭的见识,都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放眼整个京营,上至武臣将校,下至寻常校尉,除却极少数的\"乡巴佬\"之外,其余人等均是与京师勋贵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勋贵那边,还没有动静?\"良久,年轻天子缓缓手中奏本搁置于一旁,语气淡然的朝着身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 闻声,骆思恭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拱手道:\"回禀陛下,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近些时日均是闭门不出,京营有关事务也尽皆交由府中下人处理,并无太多异样\" \"倒是京营将校动作频繁,不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将校们均是回到了营中当值,出入也有亲兵跟随,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 未等锦衣卫指挥使将话说完,司礼监掌印愤怒的呼喝声便于暖阁中炸响:\"兵变!他们想兵变!\" 许是心情过于激动,老太监面色涨红,单薄的身躯也在剧烈颤抖着,呼吸声很是沉重。 \"还有吗?\"轻轻摆手,示意心腹大伴不必过于激动之后,年轻天子便是面色如常的追问道。 京师勋贵好歹是掌权多年,倘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小心翼翼的观瞧了一眼案牍后天子的脸色,确定其并无异样之后,锦衣卫指挥使断断续续的声音方才于暖阁中响起:\"近些时日,抚宁侯等人虽是闭门不出,但勋贵间却是悄然流传,声称陛下或会效仿前汉,于勋贵间实行推恩之法\"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本就怒火中烧的司礼监掌印愈发气愤,而面沉似水的御马监提督也难掩怒色,阴冷的眸子中毫无感情。 \"推恩之法?\"闻声,年轻天子先是一愣,旋即便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看来抚宁侯等人也知晓仅凭其一己之力,难以掀起太大的风浪,亦或者事后不好收场,故而妄图用此等谣言拉拢其余勋贵。 不过这也从侧面佐证了抚宁侯等人确实不打算\"善罢甘休\"。 \"继续盯着。\" 终究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仅凭现有的证据,纵使朱由校贵为大明天子,也不好轻举妄动。 \"遵旨。\"见年轻天子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苦涩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躬身应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天子眼眸深处转身即逝的杀意。 及至退出乾清宫暖阁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额头上竟是隐隐渗出了些许冷汗。 就在刚刚,他竟是从朱由校身上体会到了,昔日万历皇帝都不曾拥有的威势。 \"宫中禁军可是妥善安置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清冷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其明亮的眸子猛然看向身旁的御马监提督:\"若是勋贵犯上作乱,大伴可有信心将其拿下!\" 从始至终,志在收回京营军权的朱由校都没打算与京师勋贵\"握手言和\",而他之所以一直坐视勋贵在暗中上蹿下跳而无动于衷也是为了以雷霆手段,直接解决后顾之忧。 \"还请陛下放心。\"闻声,身材高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便是斩钉截铁的应声道。 实话实说,如若仅凭东厂番子亦或者锦衣卫缇骑,对付勋贵府中那些逞凶斗狠的亲兵自然是没有太多胜算。 但在天子继位以来,曾经军备废弛的腾骧四卫已是今非昔比,军中士卒非但兵刃甲胄齐全,且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整饬,原本青涩的士卒们也具备了一定的军事素养。 虽说距离辽镇精锐仍是相差甚远,但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又占着\"大义\"的名分,扑杀京师勋贵府上的数百亲兵当是问题不大。 更何况,除却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乃至于成国公朱纯臣等少数几名心怀不轨的勋贵外,其余人等最多也就是私底下发发牢骚,并无太多过激的行为,料想也不会\"助纣为虐\"。 \"陛下,若是京营哗变,奴婢担心乱军会冲击皇城,惊扰宫中的贵人。\"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御马监提督便是紧接着说道,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忧色。 自成祖迁都以来,这皇城的戍卫便由锦衣卫缇骑及\"腾骧四卫\"拱卫,至于听上去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们则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实在指望不上。 \"无妨,承天门高耸,又有护城河所隔,纵使有被乱臣贼子所蛊惑的愚昧士卒至此,也威胁不到皇城。\"沉吟片刻过后,年轻天子便是含笑开口,但眉眼间却也涌现了一抹认真。 京师勋贵传承两百余年不止,谁也不知晓他们还准备了哪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尤其是这紫禁城本就\"处处漏风\",毫无秘密可言,历史上可是发生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悬案\"。 可事到临头,也不允朱由校退缩,毕竟如今的大明已是病入膏肓,他必须尽快掌握军权,树立朝廷威信。 否则一旦辽镇战事不利,亦或者西南乱局呈现,他再想撼动这些桀骜不驯的勋贵,便是难上加难了。 第69章 一触即发(下) 深夜,鼓打三更。 理应于府中进入梦乡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两位勋贵竟是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瞒过了府外盯梢的锦衣卫,并且得以进入成国公府,被主人翁朱纯臣接近了书房中。 书房中,临淮侯李弘济已然等待多时。 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急不可耐的抱怨道:\"我等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居然像做贼一般,出入都要小心翼翼,当真是奇耻大辱!\" 闻声,一旁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含笑开口宽慰道:\"暂且忍耐两日,事成之后,这些锦衣卫番子也要听从我等号令。\" 话虽如此,但临淮侯的眸子中也是充斥着怒火及不满,为了瞒过府外盯梢的锦衣卫,他不仅乔装打扮,并且还躲进了\"粪车\"中,如此才得以顺利出府。 尽管已是梳洗多次,但临淮侯李弘济总觉得自己身上仍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臭味,令他烦不胜烦。 \"小皇帝确实有些过了\"回想起近些时日府外不加掩饰的锦衣卫,成国公朱纯臣的脸色也是阴沉下来。 嘉靖年间,彼时成国公的幼弟朱希孝还曾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且长达十余年的时间,深受锦衣卫上下爱戴。 但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成国公府却沦为了锦衣卫盯梢的对象,这还是\"靖难之役\"过后的头一回。 \"公爷,南直隶那边可有回音?\"未等朱纯臣感慨昔日家族的兴衰历史,便听得抚宁侯朱国弼急切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石沉大海\"犹豫片刻,朱纯臣终是缓缓摇头,在几人错愕的眼神中喃喃道。 其实对于此等结果,朱纯臣心中早有预料,毕竟魏国公府远在南直隶,地位超然,平日里与他们这些\"靖难功臣\"少有来往。 听说就算是与魏国公府同处一脉的定国公府,也仅仅是在年节时分,方才互相派遣子侄走动。 毕竟两百余年的时间过去,双方间稀薄的血缘关系早就可以忽略不计。 \"哼,目光短浅!\"闻听魏国公徐宏基不肯守望相助,抚宁侯朱国弼便愤愤不平的捶了捶身旁桌案。 早在天子第一次整饬\"腾骧四卫\"的时候,他便曾就此事传书南直隶几位相熟的勋贵,希望引起他们的重视,其中便包括了魏国公徐宏基。 只可惜任凭他\"巧舌如簧\",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南直隶除了有些许\"乱匪\"出没之外,负责拱卫南直隶的南京大营始终巍然不动。 \"罢了罢了,魏国公府世镇南京,距离中枢千里之遥,自是高枕无忧。\"眼见得身旁几位勋贵的情绪有些低落,临淮侯李弘济便是轻咳一声,赶忙打起了圆场。 说实在的,天子如此咄咄逼人,就算坐拥南京大营的魏国公徐宏基肯遥相呼应,短时间内也难以影响到中枢。 此事,终究还得靠他们自己。 \"军中都准备好了吗?\"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临淮侯李弘济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过后,成国公朱纯臣便是略显紧张的追问道。 终究是与天子对抗,事事都要做到万无一失,方才不至于阴沟翻船。 \"如今营中已是谣言漫天,那些老弱病残和乡巴佬们终日提心吊胆,听说还有不少人在兵部吏员前来点验时泪流满面,跪求小皇帝给予其一条生路。\"提及此事,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便是露出些许讥讽之色,声音中也满是嘲弄。 倘若小皇帝知晓\"徐徐图之\",或许他暗中散播的谣言还不会闹得如此人尽皆知,但随着兵部吏员进驻京营,开始认真核查兵册,点验兵丁,军中士卒眼见为实之下,自是对天子\"裁减京营\"的谣言深信不疑。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还要感谢那小皇帝呐。 \"如若事不可为,还要逼他们一把。\"闻言,成国公朱纯臣虽是轻轻点头,但仍不忘仔细叮嘱。 军中那些看似人高马大的\"丘八\"们实在是属兔子的,逆来顺受惯了,除非有人逼他们一把,否则事到临头,还不知会作何抉择。 \"我已然安排妥当了。\"迎着朱纯臣殷切的眼神,抚宁侯朱国弼沉闷的点了点头,并随手将身旁桌案摆放的酒盅一饮而尽。 不知怎地,平日里嗜酒如命的他此时却体会不到酒精的半点醇香,只觉喉咙仍是干渴的厉害。 兴许是意识到抚宁侯朱国弼的情绪有些低沉,成国公朱纯臣也没有过多言语,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恭顺侯,向其投去了征询的眼神。 相比较中途加入的抚宁侯朱国弼以及临淮侯李弘济,他内心更相信与其休戚与共的恭顺侯吴汝胤。 毕竟他们二人所经营的营生但凡走漏半点风声,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身上\"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将泯灭于历史长河中。 \"公爷放心。\"不待成国公朱纯臣出声,自知其心中所想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沉闷的点了点头。 神枢营及五军营中的蒙古士卒早已得到他的授意,一旦军中生乱,便会趁乱而起,裹挟士卒哗变,继而威逼承天门讨饷。 事情闹大,他们这些掌权勋贵便可顺理成章的出面收拾残局,说不定还能顺便混个救驾之功。 \"陛下,这可是你逼我们的\"同样是沉闷点头过后,朱纯臣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喃喃自语。 只盼望紫禁城中的小皇帝能够在事发后知难而退,否则就不是所谓的\"军中哗变\"了,而是一场因乱而起的政变,毕竟这宫里宫外,对于天子不满的,大有人在。 好巧不巧,这大明死因成谜的皇帝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的真相呢? 幽静的书房中,几位各怀心事的勋贵们沉默不语,唯有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第70章 军中哗变 十月十九,戌时。 及至太阳离去之前,今日负责当值的勋贵及兵部派来点验兵册的吏员便一同离开了京师大营,只留下众多忧心忡忡的士卒。 这些天来,营中可谓是谣言漫天,兵部吏员兢兢业业的点验兵册,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勋贵们和将校们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使得营中的气氛很是低沉。 毕竟除却早已投靠了军中将校或者勋贵的兵丁之外,军中还有不少寻常士卒需要靠着这份微薄军饷来养家糊口。 在他们的念想中,倘若天子裁减京营,他们这些毫无根基可言的普通士卒必然是第一批被\"请退\"的对象。 因此,近些天来军营中的气氛着实有些诡谲,就算是平日里仗着有勋贵撑腰,趾高气扬的\"关系户们\"也不敢过于跳脱,以免刺激到这些寻常士卒敏锐的神经。 对于军营中的种种乱象,不少将校虽是心中焦急,却苦于有心无力,只能愈发认真的巡视军营,以免军中营啸。 篝火处处的神枢营地中,身着甲胄的左掖武臣满桂躬身自营帐中钻出,先是朝着守候在附近的亲兵们招呼了一声,旋即便是亲自巡视起军营。 因为他以身作则,从不克扣麾下将士军饷的缘故,故此由他率领的神枢营左掖气氛还算和谐,始终没有闹出半点乱子。 但临近的神枢营右掖近两天却是接连发生有士卒情绪崩溃,继而大声喧哗之事,虽然事情得以被顺利解决,没有进一步引发骚乱,但却给满桂敲响了警钟,令他不敢有半点懈怠,每晚都坚持要亲自巡视营地。 \"将主,朝廷莫不是真打算裁减京营?\"望着周遭一切如常的营地,终是有将校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略有些迟疑的朝着身材魁梧的满桂问道。 京师大营理应登记在册四十万,但经过近些天的点验核查,勉勉强强也才登记了不到十万,这其中究竟存在着多大的水分,纵使他这等\"粗鄙\"的武官也是一清二楚。 \"估摸是了\"闻声,身材魁梧的满桂脚步先是一滞,随即便沉闷的点了点头。 在过去的几天里,名义上提督京营,却常年抱病在京的泰宁陈良弼几乎日日待在京营中,陪同兵部吏员点验兵册。 除了这位京营提督之外,于京营威望甚高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亲自来了京营几次,配合兵部点验,这些举动可是真真切切被众人瞧在眼中的。 \"哎\" 虽说心中早有答案,但当在场将校听闻满桂给予的回答之后,心中仍是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在满桂的身先士卒下,他们神枢营左掖几乎从未发生过克扣士卒的情况,故此儿郎们也能认真操练,算是当下京营中最为精锐的部分。 纵使天子真的有意裁减京营,他们也有足够的自信留在军中,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得到天子的赏识。 但是军营中还有不少\"势单力薄\"的苦哈哈指着这份微薄的军饷养家糊口,倘若天子裁减京营,岂不是将他们逼上绝路? \"多说无益,我等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天子定然不会辜负我等。\" 沉默良久,同样心情沉重的满桂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话语中满是对朱由校的拥护。 他可不相信,天子冒着不惜得罪满朝公卿及京师勋贵也要整饬京营的目的,是为了针对军营中的这些苦哈哈。 \"将主说的是,我等自是能明白天子苦衷。\" \"老子早就瞧那些眼高于顶的关系户不顺眼了,这下终于要轮到他们滚蛋了\" \"这京营早就该管管了。\" 片刻后,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便于满桂的耳畔旁响起,不少人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释然,眼中的无奈和不甘迅速消失。 这京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除却朝廷疏于管理之外,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便是京师勋贵。 在京师勋贵的肆意而为下,曾经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京师大营变得乌烟瘴气,凡是与其沾亲带故者,均能在军营中混得一官半职,肆意克扣麾下士卒军饷,惹得天怒人怨。 当今天子既然有心整饬京营,必然是意识到导致京营乱象的根本,乃是这些为非作歹的勋贵们。 其裁减京营的目的,也是为了将京营中的\"蛀虫\"尽数剔除,不然也不会在考察的标准上专门增加了一条\"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 众人越想越觉得有理,脚步不自觉便加快了几分,簇拥着满桂朝着远处营门而去。 依着满桂立下的规矩,他们这些将校也要身先士卒,于营门值守个把时辰。 但在一阵释然的话语声中,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满桂却是眉头紧锁,眼神很是警惕。 截止到目前,京营中虽是流言漫天,但终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这可不像那些勋贵的性子,难道是他杞人忧天? 想到这里,满桂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他突然回想起今日白天巡查营地的时候,偶然瞧见了几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关系户\"。 这些眼高于顶的关系户们,仗着身后有勋贵撑腰,除却发饷的时候,会来营中露个面,平日里断然不会踏足京营一步。 嘶。 顷刻间,不寒而栗的满桂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后刚刚被其巡视完的营地。 这些\"关系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今日来,定然是另有图谋! 咚咚咚! 就好像是猜到了满桂心中所想一般,原本静谧无声的营地中突然鼓声大作,随即点点灯火便驱散了茫茫的黑夜,并以惊人的速度汇聚成了一条火龙。 \"皇帝不仁,要置我等于死地,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朝廷欠饷多年,还要将我等逼上绝路!\" \"兄弟们,为了一家老小,咱们也不能忍气吞声!\" \"找皇帝要个说法去!\" 只片刻的功夫,火光冲天的营地中便是响起了冲天的呐喊声,其中甚至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簇拥在满桂身旁的将士们面色大变,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悠悠回荡。 神枢营,啸营了。 第71章 乱上加乱(上) 顷刻间,面色大变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便是反应了过来,顾不上额头上骤然渗出的冷汗,满桂便是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刀,朝着身旁不知所措的亲兵丝毫道:\"速速派人关闭营门,不准任何人走脱!\" 此时满桂等人所处位置距离神枢营门已然不远,兼之今夜于营门附近值守的兵丁皆是其心腹亲兵,故此满桂经过短暂的思考过后便是做出了决断,并不待身旁将校有所反应,便身先士卒的朝着营地深处火光冲天的方向而去。 \"封锁营门,尔等随我保护将主!\" 及至满桂已然走出十余步远,终是有副将反应了过来,着急忙慌的指派了两名士卒之后,便急切的朝着满桂背影追去。 冲天的火光中,众多早已进入梦乡,后被战鼓声吵醒的士卒们有些迷茫的走出营帐,旋即便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原本营地深处的空地上,已然被人用碎石滚木临时堆砌了一座高台,此时正有人在状若疯癫的咆哮着。 \"尔等放肆!\" 正当神枢营士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终是率兵赶到,气急败坏的咒骂道。 他万万想不到,在自己治下的神枢营左掖,居然也出现了\"啸营\"的情况。 因为周遭人满为患,兼之尚有些距离的缘故,满桂一时间也瞧不出高台上\"乱军\"的样貌,但想来无非是勋贵提前策划的\"内应\"。 随着满桂赶到,众多不知所措的官兵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路。 见状,满桂紧张的心情稍有缓解,但仍高声朝着周遭咆哮道:\"尔等速速回营,切莫自误!\" 自古以来,这军中哗变都是\"由点及面\",越早能够将源头镇压,越容易平息兵变。 \"巴图鲁,尔等莫不是打算犯上作乱?!\"随着围堵在高台附近的士卒们渐渐散去,满桂也终于瞧见了高台上\"乱兵\"的模样。 毫无疑问,这场\"兵变\"的源头便是眼前这蒙古人,平日里仗着恭顺侯吴汝胤的关系,一向眼高于顶,素来与他不和。 咣! 顾不上许多,身材高大的满桂在一声怒吼过后,便是挥舞起手中长刀,率先发难。 许是没有料到满桂竟然如此\"果断\",原本立于高台上,一脸凶相的蒙古人赶忙侧身躲避,却依旧躲闪不及,臂膀上挨了重重一击。 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痛楚,巴图鲁心中凶性大发,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刀来攻,神色很是疯癫。 见状,经验丰富的满桂不退反进,简单缠斗了片刻过后,锋利的刀刃便是划过其脖颈,激起一片血雾。 随着死尸倒地,原本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也是戛然而止,几名立于高台附近的乱军士卒不敢置信的盯着满脸血污的满桂,如同见到了鬼神。 \"擂鼓聚将,传令神枢营各武臣将官在安置好麾下士卒过后,速去营门处集合\"顾不上清缴余下的士卒,满桂赶忙登上高台,朝着周遭心腹亲兵们吩咐道:\"凡有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闻声,在场的亲兵们便是一愣,眼下神枢营各处火光冲天,军中士卒人心惶惶,自家将主不派人安抚也就罢了,还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万一弄巧成拙又该如何? 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是令在场亲兵们下意识的躬身领命,随即便各自匆匆离去。 至于原本围堵在附近的士卒们也在各自将校的要求下,重新返回了营帐。 前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原本乱作一团的营地便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遍地狼藉以及几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 趁着这个功夫,满桂又是急匆匆领兵朝着营门所在的方向而去,沿途不忘嘱咐不知所措的士卒们点燃火把,照亮营地,杜绝\"乱兵\"卷土重来的可能。 半炷香过后,随着紧闭的营门映入眼帘,满桂紧绷的心弦终是松动些许,朝着周遭如临大敌的亲兵们点头示意过后,满桂便是皱眉,透过营门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对面五军营的情况。 但只是一眼,便令满桂的心跌到了谷底,魁梧的身躯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目之所及之处,五军营地内火光冲天,喧嚣的战鼓声及哗然声不绝于耳,本应被紧紧关闭的营门早已门洞大开,不时乱有手握着兵刃的乱兵,在放肆的狞笑声消失于黑夜之间。 瞧他们离去的方向,分明是朝着京师而去。 \"乱臣贼子!\" 心中焦急的满桂恨不得即刻便领兵赶赴对面平乱,但心中残存的理智却是告诉他,倘若他真的领兵离去,不提能否如愿平定五军营的骚乱,只怕身后的神枢营也会再起波澜。 \"回禀将主,\"左右为难之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名气喘吁吁的亲兵已然回返:\"各位武臣到了!\"在稍远些的地方,正有几名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武将领着各自亲卫,朝着营门而来。 闻言,满桂心中大定,黝黑的眸子中也是泛起了一抹喜色,若是后方安稳,他便能放心领兵赶赴五军营平乱。 \"诸位武臣听令,\"在周遭将校狐疑且茫然的眼神中,满桂猛然自怀中摸出一封明黄色卷轴,表情很是严肃。 这神枢营大概可分为五个部分,除却由他率领的左掖之外,还有右掖,中军,左哨及右哨。 如若不是天子早有准备,提前给予他怀中\"中旨\",至此人心惶惶之际,他还真没有把握说服眼前的几位将校。 见状,几位武臣先是一愣,旋即便是神色各异的拱手行礼,心道这满桂果然是\"简在帝心\",居然提前领了中旨。 \"如若京营不靖,令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暂代京营事。\"事关重大,满桂也懒得去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中旨\"上紧要的内容大声宣读。 旋即,满桂又将中旨交予眼前众位武臣传阅,并仔细观察其脸上表情。 据满桂所了解,在场的这几位武臣当中,至少有两人与京师勋贵关系密切 第72章 乱上加乱(下) \"末将谨遵圣上旨意。\"不多时的功夫,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在阅读完手中圣旨后,朝着满桂拱手行礼。 闻声,满桂便是朝其点头示意,眼神很是柔和。 他因为不喜溜须拍马,兼之瞧不惯其余将校克扣麾下士卒的行径,一向被军中其余将校所排斥,但眼前这名叫周遇吉的中军武臣却是他在军营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由周遇吉率领的神枢营中军,也是京营中为数不多勉强还具备些许战斗力的营头,士卒约莫在两三千上下。 关于令满桂代掌京营的中旨内容并不冗杂,故而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位武臣便是传阅完毕。 但除却中军武臣周遇吉以及右掖武臣在少许的犹豫过后表示遵令外,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却是面面相觑,迟迟不发一语。 \"满将军,这圣旨怕是有些不对,\"未等满桂发难,两位面色隐晦不定的武臣在经过简单的眼神交流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面上些许难色。 \"天子有令,我等自是不敢置喙,\"兴许是感受到满桂愈发不善的眼神,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左哨武臣便是赶忙开口:\"但这圣旨并未经过阁臣及兵部的签发,是不是有待商榷\" \"满将军,我等没有别的意思,\"迟迟不曾做声的右哨武臣也是赶忙点头称是:\"如今营中哗变,我等是不是派人向兵部请示一番\" 胡搅蛮缠! 望着眼前故作为难的两位武臣,满桂心中便是一阵火起,心道这两人果然收了京师勋贵的好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请示兵部? 等到一系列繁琐手续走完,只怕天光都大亮了,一切都晚了。 \"周将军,李将军!\" 没有理会胡搅蛮缠的两位武臣,身材高大的满桂直接看向中军武臣周遇吉及右掖武臣,扬声道:\"劳烦李将军坐镇营门,看守大营。\" \"周将军率军梭巡,凡有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满桂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话里话外的威胁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他们没想到满桂竟然如此\"桀骜\",直接无视了他们的要求,直接以上官的身份发号施令。 \"遵令!\" 没有丝毫的犹豫,神枢营中军武臣周遇吉便是肃声领命,眼神中满是狂热,另一侧的右掖武臣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同样点头称是。 他虽然不愿意掺和到勋贵和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瞧满桂这咄咄逼人的模样,怕是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拼上一把。 \"左掖将士,随同本将赶赴五军营平乱!\"绕过面色隐晦不定的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代掌京营的满桂便是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他麾下的神枢营左掖本就有两千余将士,前些时日又接收了两千余通州兵,兵力早已超过五千。 \"谨遵将主吩咐!\"火光冲天中,满脸狂热之色的将士们纷纷齐声高呼,唯有左掖及右掖两位武臣及其麾下亲兵面色阴晴不定,紧握兵刃的右手终是无力垂下。 此时五军营地中的喊杀声及哭喊声愈发凄厉,越来越多的乱兵趁机出营,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半炷香过后,被战鼓声所吸引,匆匆于营门附近集结的数千神枢营左掖士卒披甲执刃,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的将主满桂。 \"诸位袍泽,五军营哗变,本将奉陛下圣谕,代掌京营大权,\"环顾四周,满桂左手持刀,右手将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不容置疑的吩咐道:\"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 火光冲天中,满桂粗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其身后的亲兵将校也是眼神凌厉,仔细观瞧着在场将士的表情。 此时但凡有人露出异色,便是见血封喉了。 哗! 听闻自家将主代掌京营,在场将士顿时一阵哗然,表情大不相同,但在周遭校尉的约束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渐渐安静下来,眼眸中的些许迷茫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殷切。 奉旨行事四个字,足以免去他们所有的后顾之忧。 \"谨慎将令!\" \"平乱!平乱!\" 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诸位将校领着麾下将士推开营门,手持火把,列阵朝着不远处的五军营地而去。 此时五军营早已乱作一团,有人趁乱生事,有人高声呼啸,不时便能见到散落一地的火盆及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 表情严肃的满桂亲自操刀,在斩杀了几名不开眼的乱兵之后,便是顺利控制了五军营洞开的营门,并朗声朝着周围将士吩咐道:\"各位把司,分领五百兵丁,肃清营中骚乱。\" \"凡遇抵抗者,皆可先斩后报!\"仔细观瞧了一下火光冲天的五军营地,满桂便是下达了军令。 虽说此时营门已被控制,但营地中的骚乱还要趁早解决,以免人心惶惶之下,酿成更大的祸乱。 \"遵令!\" 躬身领命之后,几位在神枢营左掖中身份兵权仅次于满桂的把司便是分别领着数百士卒,眼神坚毅的朝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方向而去,表情很是兴奋。 就凭五军营这些疏于操练,如同散沙的游兵散勇,碰上己方阵型严谨的队伍,无异于以卵击石。 今晚过后,自己莫不是要连升两级,诸位把司的心情很是激动。 前后不过是半炷香的过后,五军营地中便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及呼喝声,空气中也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亲自坐镇营门的满桂面容却依旧冷肃,只是怔怔望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虽说他已然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神枢营的骚乱,并率兵接管五军营,但在这个当口中,仍有不少乱兵趁乱溜出了营中,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赶去。 \"圣天子在上\" 望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满桂忍不住低喃道,坚毅的面容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惊忧之色。 这些勋贵计划如此缜密,定然还有更大的图谋,可眼下五军营骚乱未平,他实不敢轻举妄动。 只盼望天子无虞。 第73章 夜未央(上) 黑夜中,北京城早已被关闭多时的城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突然被由内而外打开了一道缝隙,旋即一抹火光便从缝隙射出,驱散了黑夜的同时,还朝着远处挥洒而去。 一片死寂中,这抹黑夜中的火光就好似汪洋中的灯塔,吸引着于黑夜中迷失方向的旅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点点灯火同时亮起,旋即以星星燎原的趋势,于黑夜中汇聚成一条火龙,朝着京师深入而去,声势骇人。 兴许是有人刻意引导,这条声势骇人的火龙竟是径自朝着紫禁城奉天门所在的方向而去,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嘶吼:\"兄弟们,我等天天操练,却从无军饷,天下间哪里有这般憋屈的事\" \"我等一身伤病,朝廷却是打算卸磨杀驴,不给我等活路!\" \"朝廷不仁,我等实不能坐以待毙!\" 慷慨激昂的咆哮过后,不少本是盲目跟从之人只觉血气上涌,不自觉挥舞起手中长刀,喉咙深处发出各式各样的嘶吼声,好似山林间的野兽。 一时间,本是幽静的街道上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呼喝声,着实惊醒了不少早已进入梦乡的京师百姓。 兴许是察觉到街道上这群\"不速之客\"来者不善,除却街道尽头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外,余下百姓皆是战战兢兢的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外出查看。 \"今夜,朝廷必须给我等一个说法!\" 瞧着周遭人群的情绪高涨,一直在暗中引导的几名士卒便是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之色,但仍是紧接着说道:\"皇帝不给我等军饷,那我等就自行去讨要!\" \"今夜见不到皇帝的面,誓不罢休!\" 呼! 好似一阵风起,人影绰绰的街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呼啸声,本就癫狂的士卒们愈发亢奋,下意识的跟随人群,朝着远处而去,但却少有人注意到,一直在暗中引导的士卒皆是些军中将校的亲兵,平日里最是趾高气扬。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此时拥堵在街道上的乱军怕不是得有四五千人之多,其中不少人的甲胄上还沾着若有若无的血渍,在为首兵丁的引领下,如同丧失理智的狼群,恶狠狠的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巍峨的奉天门终是于茫茫黑夜间露出了些许轮廓。 见状,不少盲目跟从的士卒心中便是一凛,下意识朝着周遭的队伍望去,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刚刚在军营的时候,他们的上官只说带着他们去兵部讨饷,但为何眼下却到了紫禁城外? 最初的癫狂褪去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惊恐和错愕。 回想今夜发生的种种,不少士卒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知晓自己怕是无形之间卷入了一场阴谋。 顾不得许多,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之后,这些士卒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虽然他们的上官曾向他们许诺法不责众,但他们依旧清楚深夜扣阙意味着什么,更别提他们手中皆是握着兵刃。 这是有人要造反呐! 奉天门高耸的城楼上,身着甲胄的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及锦衣卫指挥使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果然被天子一语成谶。 近些时日在京营乃至于京师闹得满城风雨的谣言皆是出自京师勋贵之手,受其蛊惑的京营将士们也是\"不负众望\"的哗变了。 望着脚下躲在黑暗角落处,肆意打量着城楼的乱军士卒,魏忠贤的老脸上满是戾气。 \"凡有胆敢靠近城门者,即刻射杀,不必请示!\"片刻过后,老太监愤怒的嘶吼声便于城楼处炸响。 借着头顶的皎洁月色,视力不错的魏忠贤竟是从城外乱军的队伍中发现了\"弓弩\"这等大杀器。 城外这些乱糟糟的人群哪里有半点盲目跟从的样子,分明是有备而来。 \"公公放心。\" 片刻过后,高耸的奉天门城楼上便是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平日里疏于操练的大汉将军们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此时能够勉强保持镇定已是十分不易。 至于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率领的缇骑虽然瞧上去还算有模有样,但其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因为过去用力,导致发白的手指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尽管自己所在的奉天门城楼距离不远处的乱军还有一条护城河所隔,但这满打满算不过两丈来宽的筒子河在早已丧失了理智的乱军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在嘈杂的喧嚣声中,倒也有些许心思细腻的侍卫及内侍察觉到了些许端倪,近些时日呼声甚广,理应在第一时间出现于此的\"腾骧四卫们\"却是全然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那些瞧上去人高马大的\"禁军们\"比他们还要不堪,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此等念头一经浮现,便是迅速发酵,并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传播。 就连作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都是主动躲了起来,他们又何必打生打死,待会万一真的打起来了,至多呼喝几声,对得起上月才刚刚领过的俸禄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将命丢在这里。 毕竟城外这些乱军手中明晃晃的兵刃,以及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劲弩,实在是吓人的很。 对于身旁侍卫的心中所想,御马监提督太监自是毫不知情,否则他即便是拼着\"内讧\"的风险,也要将这些狂悖之徒当场格杀。 \"速速派人将此间详情报予天子知晓,务必请天子待在乾清宫中,不要随意走动。\"抬头打量了一下头顶的月色,满脸褶皱的老太监便是忧心忡忡的叮嘱道。 城外这些乱军叛兵虽是来势汹汹,但至多也就趁着夜色,逞凶个把时辰,明日天亮之后,笼罩在京师上方的阴霾便会尽数散去。 至于本应在知晓京师生乱后,便第一时间率领府中亲兵前来救驾的勋贵们,早已被老太监忘于脑后。 一群吃里扒外的蛀虫,与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们实在是一丘之貉。 元年十一月,京营哗变,兵临奉天门。 <<国榷>> 第74章 夜未央(中)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暖阁,气氛犹如冰雪般冷凝。 下月才要年满十六的朱由校,并没有像外人所想象的不知所措,而是默默立于半开的窗柩旁,望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自从两炷香前,奉天门值守侍卫来报,声称京师街道上有火光出现后,朱由校便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反对,执意换上了一阵甲胄,并下旨令掌管\"腾骧四卫\"的黄得功按计划行事,旋即便一直待在窗柩旁沉思。 勋贵不甘束手就擒,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就连今夜的\"哗变\",他也有些\"默许\"的意思。 毕竟他想快刀斩乱麻的收复京营军权,乃是他和京师勋贵心照不宣之事,仅靠些寻常手段,是断然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虽然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距离奉天门尚有一段距离,但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已然顺着风声传入了宫中,不少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宫娥内侍惶恐不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慌乱的味道。 宫中早已乱作一团,但他却始终没有派人安抚,只是默默待在乾清宫中,如同看客一般,漠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陛下,\"不多时,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司礼监掌印略显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魏公公派人禀报,声称奉天门外的乱军约有五六千人\" \"呵,倒是大手笔\"轻轻讥讽了一句,准备多时的大明天子便在周遭内侍惊愕的眼神中吩咐道:\"随朕去奉天门瞧一瞧\" \"陛下,万万不可啊\" 扑通一声,老太监王安便是跪倒在地,满脸惊恐的摇头道:\"刀剑无眼,陛下岂可以身犯险?\" 乱局兵临城下,换做旁人尚且避之不及,怎地眼前的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万一真有些不长眼的,伤到碰到了眼前的天子,这好不容易才逐渐走上正轨的大明,又将瞬间崩塌。 更何况,奉天门高耸,又有护城河所隔,城外乱军虽有数千人之多,但在没有攻城器械的前提下,想要进入皇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等那些叛军吵闹够了,自会主动散去,话本和戏文里的\"哗变\"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虽说任由乱军在城内作乱也会引来不小的麻烦,但与朱由校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朕是这大明之主,岂可临阵脱逃?\" 不由分说的摆了摆手,年轻天子便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径自朝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而去。 望着朱由校渐行渐远的背影,司礼监掌印只觉心神一凛,早已波澜不惊的内心也是涌现了些许豪情! 咬了咬牙,司礼监掌印便是急匆匆的朝着朱由校的背影追去。 黑夜之中,朱由校的背影挺拔且矫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 \"外面的人都在说,有乱军打进来了\" 位于内廷偏西的翊坤宫内,大太监崔文升在接到禀报之后,便是手脚并用的爬进了郑贵妃的寝殿,哆哆嗦嗦的禀报着,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哭腔。 他万万想不到,在他的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碰上叛军兵临皇城脚下这等荒唐事。 难不成,这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便将在今夜宣告覆灭? 寝殿深处,同样是心事忡忡,迟迟未曾睡去的郑贵妃听闻耳畔旁骤然炸响的呼喝声也是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一抹慌乱之色。 但她终究是昔日掌管六宫的郑贵妃,经历过无数风浪,顷刻间便是镇定下来,不轻不重的朝着如死狗一般,瘫软在地的崔文升训斥道:\"哭嚎个什么劲,叛军打到哪了?\" 她可不相信,就凭几千名血气上涌,盲目跟从的乱军士卒,就能越过护城河,打进皇城中? \"听说是打到奉天门外了\"经历了最初的惊恐过后,老太监崔文升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迎着郑贵妃不满的眼神,迟疑道:\"人数足有数千人之多呐\" \"不过是些盲目跟从的叛军罢了,就将你吓成这样?!\"听闻叛军仅仅是兵临城下,郑贵妃眼眸中先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失望,旋即便是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好歹也是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老人,却被些许风吹草动吓成这样。 \"娘娘教训的是\"在郑贵妃的训斥声中,老太监崔文升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面红耳赤的点了点头。 \"行了,待会记得安抚一下宫中,天塌不下来。\" \"吵吵闹闹的,惹得本宫心烦。\"瞧着崔文升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郑贵妃心中突然涌现了一抹厌恶,声音中也夹杂了些许不耐烦。 崔文升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自是轻而易举的便察觉到眼前老妇人情绪的变化,故而说话更是小心:\"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这就是训斥他们\" 言罢,老太监崔文升便是弯着腰,蹑手蹑脚的朝着外间走去,以免自己的脚步声引起郑贵妃不满。 \"慢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当崔文升已然行至殿门附近的时候,郑贵妃尖锐的声音再度于幽静的宫殿中响起。 闻声,老太监崔文升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浑浊的眸子中充斥着些许抗拒和惊恐。 他隐隐约约间,似是猜到了郑贵妃突然将其唤住的原因所在。 果不其然,在老太监崔文升躲闪的眼神中,郑贵妃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那头狼崽子,是什么反应?\" \"回禀娘娘,陛下去了奉天门\"尽管心中不愿,但崔文升实在没有勇气违抗郑贵妃的意愿。 毕竟似他这等本就不该存活于世间之人,随时有可能在明日清晨,被人发现溺死于宫中的某口水井中。 \"居然去了奉天门?\"喃喃自语片刻,宫殿中便是响起了郑贵妃状若疯癫的狞笑声。 若是朱由校那头狼崽子,安安稳稳待在乾清宫中,她还真拿他没有太大办法。 但朱由校居然去了奉天门,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你还愣在这作甚,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吗?\"片刻过后,自言自语的郑贵妃终是意识到老太监崔文升仍立于原地不知所措,遂不满的训斥道,狰狞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狠辣之色。 这老狗,莫不是想要违抗她的命令? \"奴婢遵旨。\"感受到郑贵妃身上猛然散发出的杀意,崔文升再不敢有半点犹豫,赶忙朝着外间走去,心中很是苦涩。 \"记得做漂亮些,不要留下破绽\" 身后如鬼魅般的声音再响,令崔文升本就凌乱的步伐为之一滞,险些跌倒在地。 \"居然去了奉天门呐,\" \"这刀剑,可是不长眼睛\" 幽静的宫殿中,郑贵妃如神经质般的低喃声为本就诡谲的黑夜,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惊险。 第75章 夜未央(下) 喧嚣的紫禁城,随着朱由校的一声令下,不知所措的宫娥内侍终是找到了主心骨,令人心悸的黑夜也被点点火光所照亮。 冲天的火光中,皇城中弥漫的不安和惊恐迅速流失,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及若有若无的闷哼声在朱由校等人耳畔旁响起。 及至到了奉天城门,没有理会周遭面色大变的侍卫们,年轻天子径自看向为首的御马监提督及锦衣卫指挥使,冷凝道:\"乱兵因何喧哗\" 尽管心中对于京师勋贵的伎俩早有预料,但当朱由校真真切切,居高临下的瞧见城外乱乱糟糟的人群,以及在头顶夜色映衬下,闪烁着寒芒的兵刃劲弩,心中仍是咯噔一声。 \"说是为讨饷而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如临大敌的御马监提督便是脸色难看的说道。 自古以来,凡是军中哗变啸营,大多都是以\"讨饷\"为幌子,从而掩饰背后始作俑者的野心。 \"还请陛下退居乾清宫暖阁,\"不等表情凝重的朱由校有所反应,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眉头紧锁的拱手回禀:\"承天门高耸,城外乱兵不过游兵散勇,待到天亮之后,便会自行散去\" 此时如鬼魅般,回荡在京师各个角落上的乱兵叛军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流民百姓,这些士卒在有心人的蛊惑下,早已血气上涌,士卒的律法尊卑,早已无法约束他们。 倘若待会局势进一步焦灼,说不定便有失去理智的乱军冲击皇城。 迎着锦衣卫指挥使关切的眼神,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但却没有多余表示,只是目光平静的盯着城外愈发喧嚣的人群。 虽然相隔甚远,但他依旧能够瞧见有几名躲在阴暗角落的士卒,正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其内容大多也是与\"讨饷\"有关。 望着这些状若疯癫的士卒,朱由校心中酸涩,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会在今晚遭受无妄之灾。 倘若他就此返回宫中,城外士卒亢奋情绪无处发泄下,定会更加疯狂的肆虐京师百姓。 \"让人喊话,就说朕不会裁减京营,整饬兵册也仅仅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令他们即刻散去,不要自误。\" 沉吟片刻,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在巍峨的奉天门城楼上响起,其略显稚嫩的面容也是阴晴不定,眼神炽热。 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们却因为迟迟拿不到应有的军饷,继而在\"有心人\"的蛊惑下,兵临紫禁城。 对此,朱由校既无奈又心痛。 闻声,御马监提督及锦衣卫指挥使先是一愣,旋即便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一言九鼎之下,或许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毕竟刚刚乱糟糟的人群中,便有不少人吵着\"面圣\",还有几人冲着奉天门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陛下有旨,众将士即刻返回军营,切莫自误!\" \"核查兵册乃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众将士不要受奸人所蛊惑。\" 在百十名锦衣卫缇骑及东厂番子的异口同声下,巍峨的奉天门城楼处顷刻间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便压过了城外乱军的喧嚣及呼喝。 此话一出,城外乱糟糟的人群就好似被狂风掠过,瞬间鸦雀无声,不少神色疯癫的士卒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天子居然真的到了?并且声称核查兵册只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而非上官口中的\"裁减京营\"? 面面相觑之下,乱军的气势便是消减了许多,更有些\"后知后觉\"的士卒不顾身后将校的低吼,径自将手中兵刃一丢,便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哭嚎道:\"陛下,我等冤枉呐\" \"我等在边镇为国尽忠职守多年,但军中已然半年多没有发过军饷了,家中老小全指望小人的这点军饷,还望陛下明鉴呐!\" 声嘶力竭的哀嚎过后,便是清脆的叩首声,数十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好似做错了事的婴孩一般,在奉天门城楼众人复杂的眼神中,痛哭流涕。 闻听此话,朱由校心中本就激昂的杀意再也无从控制,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司礼监掌印,声音颤抖的咆哮道:\"众将士,朕不会亏待尔等,日后定然会给予尔等一个交代!\" \"但现在,尔等当即刻回营,切莫铸成大错!\" 幽静的黑夜中,年轻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好似一道惊雷,猛地在奉天门城楼炸响,清晰无误的传入城外士卒的耳中。 尽管在上官无数次的推诿下,诸多士卒早已对朝廷失望透顶,但当朱由校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有些破音的怒吼声于黑夜中响起的刹那,仍有不少朴实的士卒选择了相信朱由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用尽全身力气,向隐藏在黑夜之中,瞧不太真切面容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之后,率先\"迷途知返\"的士卒们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及至众人走远,终是有一直躲在黑暗角落,上蹿下跳的将校们反应了过来,其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都给老子回来,这是假的!\" \"天子被奸臣所惑,这是在哄骗尔等,明日天亮之后便会秋后算账!\" \"为了家中老幼,我等别无选择,只能清君侧!\" 咻咻咻! 几乎是话音刚落,箭矢的破空声便于黑夜中响起,一直在默默观瞧着城外乱军举动的锦衣卫指挥使近乎于下意识的,一把推开面色大变的年轻天子,并随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放眼望去,一柄箭矢径赫然插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臂膀处,空气中也是涌现了刺鼻的血腥味。 \"放肆!\" 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尖锐的呼喝声响起,城楼处的侍卫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争先恐后的将朱由校搀起,也有人弯弓拉箭,躲在城垛后,等候着天子的命令。 诡谲的黑夜中,一场针对大明天子的阴谋已然逐渐浮出水面。 第76章 平乱(上) 望着身旁面色惨白,紧咬牙关的锦衣卫指挥使,年轻天子只觉大脑充血,单薄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着。 若非锦衣卫指挥使眼疾手快,只怕眼下倒在血泊之中的,便是他了。 \"陛下,臣无大碍\"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狠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周遭侍卫惊慌的眼神中,猛然将插在臂膀处的箭矢拔出。 因为骆思恭身着甲胄,兼之城外乱军力道不足的缘故,这枚于黑夜间闪烁着寒芒的箭矢仅仅刺穿皮肉,并未伤及根本。 眼见得鲜血渗透衣甲,从旁呆滞许久,几乎被吓破心神的司礼监掌印终是反应了过来,用掺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朝着城外鸦雀无声的乱军咆哮道:\"乱臣贼子,胆敢行刺天子!\" 哗! 奉天门外,本就惴惴不安的乱军们顿时哗然一片,原本充斥于眉眼间的疯癫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溢于言表的茫然和不安。 他们这些人心中或许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希望借着\"法不责众\"的由头,将近些年心中对朝廷积攒的诸多怨气好生发泄一番。 但平心而论,他们从未想过行刺天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近乎于下意识的,心中如掀起滔天骇浪的士卒们便是不由分说的丢下了手中兵刃,希望借此洗脱自身的嫌疑,还有人则是愤怒的环顾四周,似是想要将躲藏在黑暗角落,行刺天子的\"罪魁祸首\"揪出。 此时此刻,纵然是最为\"粗鄙\"的士卒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怕是从早些时候的\"营啸\"开始,便一步步陷入了有心人的阴谋中,沦为其手中棋子。 奉天门角落处,心有余悸的朱由校伸手自司礼监掌印手中接过仍在滴滴冒着鲜血的箭头,眼神愈发冰冷,心中杀意沸腾。 呼。 吐了口气,朱由校终是慢慢平复好内心,不置可否的朝着城外乱军嘶吼道:\"即刻回营!朕定然既往不咎,不要执迷不悟!\" 待会他便要对京中勋贵动手,倘若再将城外乱军逼得无路可走,局面便会愈发不可收拾。 幽静的黑夜中,人头攒动的奉天门外,只剩下大明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掷地有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不少茫然从众的士卒听闻天子似是不打算追究\"谋逆\"之事,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释然之色,赶忙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呼喝着,全然没有之前的疯癫模样。 山呼过后,这些自知陷入了某种阴谋的士卒们不敢久待,也顾不上捡起地上的兵刃,眨眼间便是消失在夜色之中,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有些乱糟糟的乱军便是各自散去,纵然有人不甘声势浩大的\"哗变\"以如此草率的结局收尾,但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只得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混在人群中,匆匆离去。 奉天门城楼处,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眼见一触即发的\"政变\"如此轻易便被朱由校顺利解决,顿感心中血气上涌,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眼神狂热的山呼着。 黑夜间,好似有某种信仰,于在场的侍卫心中生根发芽。 \"陛下,陛下,不好了\" 就在城头众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喝声,重新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名身着蓝袍的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舞足蹈的哭嚎着。 闻声,朱由校心中便是一紧,下意识朝着外间望去,发现奉天门外除了遍地狼藉之外,再没有半点乱军的踪迹,方才将目光对准了眼前的小太监们,凝眉问道:\"发生何事?\" 他就知道,京师勋贵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陛下,宫中,宫中走水了\"迎着朱由校的审视,几名满脸惊惶的小太监,便是哆哆嗦嗦的说道。 与此同时,巍峨的皇城中适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哭喊声,同时隐约可见几条火龙,于黑夜中涌现。 \"陛下,是三大殿\"眼尖的司礼监掌印瞬间认出了火龙所在的位置,脸色铁青的朝着朱由校低喃道。 所谓\"三大殿\"便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以南京故宫为蓝本,于紫禁城修建的三座大殿,分别为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 其中奉天殿于嘉靖四十一年改称皇极殿,乃是大明天子日常处理政务,接受百官朝拜的地点所在。 前些时日,朱由校便是在皇极殿接受百官劝进,正式继位。 尽管\"三大殿\"在紫禁城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追溯其历史却是颇为\"坎坷\"。 早在永乐十八年,紫禁城刚刚竣工不足三月,三大殿便因为遭受雷击起火,火势蔓延至奉天殿,并在随后的两百余年间屡次发生火灾。 万历二十五年,紫禁城再一次发生火灾,并导致三大殿被夷为平地,迄今为止仍没有完全重建。 在这个\"君权天授\"的时代,皇宫的每一次起火都可以与\"天子失德\"联系在一起。 历史上的成祖皇帝,武宗皇帝,嘉靖皇帝,万历皇帝便曾不止一次因为皇宫失火而下\"罪己诏\"。 毫无疑问,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势必会在未来一段时日,将朱由校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与刚才奉天门外的骚乱相比,这场大火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派人去救火!\"在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中,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奉天门城楼炸响。 此时的朱由校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若刚刚不是他临危不乱,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奉天门外的骚乱,自己必将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境地。 \"遵旨。\"听闻朱由校的呼喝声,在场的侍卫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待上官吩咐,便是眼神坚毅的四散而去。 \"魏伴伴,骆卿家,\"轻轻唤住同样是作势便要离去的两位心腹,年轻天子突然眼神冰冷,意味深长的低喃道:\"这场火,怕是不简单呐\" 六月戊寅,三殿灾。火起归极门,延皇极等殿,文昭、武成二阁,周遭廊房,一时俱烬。 《明史》 第77章 平乱(下) 同一时间,位于城西的成国公同样灯火通明,穿戴整齐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簇拥着成国公朱纯臣立于庭院中央,眉眼间充斥着疯狂之色。 此时偌大的庭院中充斥着甲胄齐全的\"家丁\",瞧上去倒是有模有样,不时有狞笑声响起,空气中的气氛很是紧张。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于幕后主导一切的朱国弼等人便知晓了驻扎在西山脚下京师大营哗变的消息,更知晓有不少士卒趁乱溜出营地,前往奉天门外\"讨饷\"的情况。 对于此等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的\"讨饷\",抚宁侯等人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毕竟今夜兵临奉天门外的数千\"乱兵\"距离他们想象中的规模相差甚远,究其原因无外乎神枢营左掖武臣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暗中酝酿许久的\"计划\"终是得以顺利进行,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只觉近些时日以来的担惊受怕终是有了回报,脸上满是笑意。 如若他们所料不差,只怕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早就焦头烂额,眼巴巴的等着勋贵领兵\"救驾\"了。 \"今夜过后,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应当便会被吓破胆子,再也不敢染指京营兵权了\"望着头顶皎洁的月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之情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下意识的朝着身旁的恭顺侯吴汝胤低喃道。 土木堡之战过后,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虽是名存实亡,但京师大营的军权仍是被他们勋贵牢牢握在手中,不容外人染指。 即便是昔日武德充沛的正德皇帝又能如何?还不是落水而亡,无子而终,将皇位拱手让人? \"只可很其余勋贵瞻前顾后,不肯与我等休戚与共\"闻言,恭顺侯吴汝胤轻轻颔首,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些许不忿。 近些天以来,虽然有不少勋贵对天子裁减京营的举动颇为不满,但却迟迟不肯表明态度,否则今夜的北京城还要热闹数倍不止。 \"行了,差不多了,当心玩火自焚\"不多时的功夫,成国公朱纯臣阴冷的声音便在二人耳畔旁响起,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夜空中涌现的些许光亮,神情很是严肃。 与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结盟\",纵然是他这位\"胆大心细\"的成国公也要小心翼翼,唯恐阴沟翻船。 望着远处夜空中的些许光亮,抚宁侯朱国弼瞬间意识到身旁的成国公除了暗中\"蛊惑\"士卒哗变的同时,还准备了其余后手。 心中感慨朱纯臣\"老谋深算\"的同时,抚宁侯也是默默的挪动了几下脚步,下意识与其保持了一定距离。 \"派人给临淮侯送个信,该咱们救驾去了\"随手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一柄长刀将其系于腰间之后,身材有些肥胖的朱纯臣便是自顾自的朝着府邸正门而去。 虽说今夜哗变的人数与计划中相差甚远,但终究是数千名走投无路的\"乱兵\",若是小皇帝不知好歹,不断激化矛盾,以至于局势失控,继而伤到那小皇帝,那便有些不好收场了。 \"对对对,兄弟们,随本侯前往奉天门外救驾!\" 一声狞笑过后,早已迫不及待多时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招呼着院落中的亲兵,径自跟在成国公朱纯臣的身后,而恭顺侯吴汝胤虽是没有过多言语,但其矫健的步伐却同样令其麾下亲兵呼吸急促。 自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京营中的蒙古士卒便受到他们恭顺侯府的庇护。 两百余年间的传承中,双方早已密不可分。 砰砰砰! 及至三位勋贵领着麾下数百名状若疯癫的亲兵行至前院,准备前往奉天门外\"救驾\"的时候,便听得眼前紧闭的府门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同时还伴有整齐划一的呼喝声。 好似狂风掠过,在场士卒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惊疑之色,身上骇人的气势也是随之一滞,下意识看向为首的三位勋贵。 \"列阵!\" 相比较呆若木鸡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不知所措的成国公朱纯臣,倒是出身蒙古,平日里颇爱舞刀弄枪的恭顺侯吴汝胤率先反应过来,赶忙如临大敌般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咆哮道。 \"列阵!\"兴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人头攒动的院落中顿时响起了亲兵们冲天的呐喊声,瞬间盖过了门后传来的撞击声及呼喝声,但其凌乱的脚步及哆哆嗦嗦的右手,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砰砰砰! 小半炷香过后,在剧烈的撞击声中,厚重的府门终是不堪重负,激起漫天烟尘。 与此同时,一群甲胄齐整的士卒们也是踩着整齐的步伐,在为首武将的率领下,于夜色中走出。 \"嘿,人挺齐全\"望着眼前这群穿戴整齐的\"家丁\",为首武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只是微微摇头,面带不屑的讥讽道。 他便是提督\"腾骧四卫\"的参将黄得功,因为作战勇敢,被军中袍泽称之为\"黄闯子\"。 今夜他奉圣谕,率领四卫营将士扑杀试图犯上作乱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 \"放肆,尔等竟敢擅闯勋贵府邸?\"尽管知晓眼前军将来势汹汹,但抚宁侯朱国弼仍是自欺欺人的训斥道,同时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试图令周遭亲兵们先行动手。 只可惜在心神不定的情况下,朱国弼麾下的亲兵们并没有领略到其用意,只是瞠目结舌的盯着眼前的四卫营将士们。 \"奉圣谕,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犯上作乱,等同谋逆。\" \"跪地请降者,免死。\" 毫无感情的低吼过后,黄得功便在眼前三位勋贵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摆了摆手。 顷刻间,漫天箭雨便于其身后倾斜而下,使得涌在前列的\"家丁们\"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 \"跪地请降者,免死。\" 黄得功又一次重复了天子的圣谕过后,终是有肝胆欲裂的士卒们反应了过来,赶在箭雨射来之前,跪倒在地。 但在一阵喧嚣声中,也有悍勇的士卒被空气中的血腥味激的血气上涌,直接举刀来砍,还有人则是趁势不妙,直接朝着府邸后方逃去。 只片刻的功夫,原本还算\"厚实\"的军阵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几名状若疯癫的\"亲兵\",护持着如坠冰窖的三位勋贵,妄图做最后的抵抗。 \"负隅顽抗者,死。\" 见院落中仍有人\"执迷不悟\",黄得功冰冷的眸子中随即涌现了一抹戾气,其高举的右手再度重重落下。 咻咻咻! 在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中,新一轮箭雨重新宣泄而下,令得挡在三位勋贵身前的亲兵们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我等乃是国之勋贵,岂容尔等乱臣贼子折辱!\" 兴许是知晓求生无望,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抽出腰间的长刀,打算自刎,唯有抚宁侯朱国弼仍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但其状若疯癫的模样在黄得功看来却是格外可笑。 \"两位,蛊惑士卒哗变等同谋逆,这就么一死了之,未免有些太容易了。\"未等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有所动作,眼疾手快的黄得功便是上前一步,将其手中长刀挑落,并且满脸不屑的说道。 早知晓这些勋贵及其麾下亲兵如此不堪,他说什么也不会将天子置于危难之间。 \"平乱。\"听闻眼前府邸中喧嚣声大作,并有点点火光冲天而起,黄得功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周遭士卒吩咐道。 今夜这场由眼前勋贵自导自演的\"闹剧\",该宣告结束了。 第78章 京中事(上) 次日清晨。 天光已然大亮,但本应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空气中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街道尽头,偶尔还传来些许微弱的哭声。 及至小半个时辰过后,伴随着萦绕在紫禁城上方的宫钟声,早已准备多时的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北镇抚司终是\"倾巢而出\",其中还有不少面容冷凝,甲胄齐全的京营士卒。 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表情各不相同的番子及士卒们先是于巍峨的奉天门外集合,旋即在校尉的率领下,各自离去。 瞧其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肩负着某种重任。 尽管昨夜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最终得以有惊无险的顺利解决,但并非所有士卒都听从朱由校的劝告,乖乖回到了京营驻地,仍有不少心怀鬼胎的游兵散勇,借着茫茫夜色,发泄其心中兽欲。 其中便包括了隶属于临淮侯府,平日里充当李弘济亲随的青皮张三。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畿人氏,不学无术的张三自幼游手好闲,闲来时还喜欢赌上几把。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张三便将家里的积蓄挥霍一空,还背上了巨额的赌债,街里街坊皆是对其敬而远之。 按理来说,似张三这等青皮无赖,被债主活活逼死,亦或者因为饥寒交迫而冻死在街道理应才是其最终归宿,但命运偏偏与其开了一个玩笑。 万历末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辽镇局势骤然紧张,朝廷继而下令募兵。 自知走投无路的张三在得知朝廷募兵的消息之后便是把心一横,准备投身行伍。 简单接受了十天半月的军事训练之后,张三便被派往辽东听命,并在一次小规模战役中,机缘巧合般斩杀了一名女真岗哨。 因为惯于来事,张三毫不犹豫的将这份\"军功\"让给了自己的上司,从而成功被调回京师。 自此,张三便由昔日落魄不堪的青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为自辽东归来的\"老兵\",并凭借着这层身份被临淮侯李弘济的管家看中,继而成为侯府亲随,重新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神仙日子。 昨夜晚间,他才刚刚进入梦乡不久,便听得帐外鼓声大作,同时还伴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及呼喝声,曾在辽东待过一段时间的张三知晓,这是啸营了。 果不其然,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便陆陆续续有情绪高涨的士卒在校尉的率领下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简单思考过后,张三随手拿起腰刀,趁着左右无人注意,一同溜出了营地。 只不过与志在前往奉天门外\"讨饷\"的袍泽所不同,心思机灵的张三另有谋划。 平日里仗着背靠临淮侯府的缘故,张三可谓是吃穿不愁,早已看不上那份微薄的军饷,自然也不会与军中那群苦哈哈\"共情\"。 他趁乱出营,实则另有所求。 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张三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回忆起昨晚的畅快,只觉心头重新涌现了一抹火热。 \"呸,不就是喝了你几碗酒吗,何至于冷嘲热讽,死了活该!\"回想起酒肆掌柜临死前的惨状,张三突然猥琐又不屑的狞笑起来。 仗着临淮侯亲随的身份,张三平日里在京师小酒肆一向是\"白吃白喝\",直至在某一日碰上昨晚惨死在其刀下的酒肆掌柜。 纵然他亮出了临淮侯亲随这等身份,但那掌柜的依旧不依不饶,最终令他在周遭食客的嘘声中,不情不愿的掏了酒钱。 自此之后,张三便是将那酒肆掌柜记恨在心,却苦于迟迟找不到机会报复。 但在昨夜,趁着京师一片混乱的当口,他终是得偿所愿,将酒肆掌柜乱刀砍死,发泄了心中怨气。 想到这里,张三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惬意,脚下步伐也是不自觉加快,但当其越过坊市,发现不远处有几名手持兵刃的士卒正在朝其迎面走来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站住,干什么的?\"发现形迹可疑的张三之后,几名面容冷凝的锦衣卫番子赶忙围了上来,其腰间的绣春刀也是微微出鞘。 \"官官爷,\"如坠冰窖的张三不敢有半点耽搁,赶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小人是进城给家中老母抓药的,昨夜晚了便没有回去\" \"这不天亮,就着急回家\" 一边说着,张三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兜,将其卷开之后,露出其中枝干状的\"药材\"。 因为知晓天亮之后,朝廷必然会派人在城中筛查,故而张三并未随身携带兵刃,并且专门从酒肆中寻了些树干枝芽充当\"药材\",料想眼前这群锦衣卫番子也分不清其中虚实。 只要能够顺利溜出城去,昨夜发生的一切便将沦为历史的尘埃,无人能够从中发现真相。 砰! 正当张三心中暗自感慨自己心思缜密的时候,便觉得胸口处传来闷响,随即便是剧痛传来。 \"还愣着作甚,尔等闻不见其身上的酒精味?还有这明显不合身的衣衫?\"眼见得周遭番子惊疑不定,为首的锦衣卫便是眉头紧皱的训斥道。 \"另外,这是药材?尔等没见过枯黄落叶的树杈?\" 指挥使大人虽是将锦衣卫中的\"占役\"清退,但新招募的这些\"新兵蛋子\"却是连血都没见过的雏,能力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听得此话,正欲为自己辩解的张三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没有了狡辩的心思。 昨夜他虽是仗着手中兵刃,顺利将与他素有间隙的酒肆掌柜顺利砍死,但却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许血渍。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从酒肆中翻箱倒柜,寻到了一件掌柜酒肆的衣衫。 可张三怎么也没有料到,如此微末的细节都没有逃过眼前锦衣卫的眼睛。 \"不愧是李千户,果然好眼力呐,\"闻声,后知后觉的锦衣卫番子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边在张三不甘的眼神中将其束缚,一边讨好的恭维道。 听说这位李千户本有意武举,因屡次不中方才投身锦衣卫,近些时日更是得到了天子的青睐,日后极有可能接替指挥使大人,执掌锦衣卫。 \"快点干活\"轻轻摆手,无视了属下的恭维,李若琏面无表情的呼喝道。 他虽然不清楚天子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既然天子厚爱,他自是要尽心做事,以免辜负天子的信任。 他实在是受够了\"屡试不中\"的心酸滋味。 第79章 京中事(中) 笼罩在清晨薄雾中的翊坤宫,一片朦胧。 巍峨的大殿中,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待在角落处,默默交换着狐疑乃至于惶恐的眼神。 自当今天子继位以来,精神状态便日渐憔悴的皇贵妃娘娘,或许真的疯了。 \"咯咯咯咯\" \"三大殿起火,这是老天都不认你呐\" 又是一声阴冷,令人不寒而栗的狞笑声于宫殿深处响起,已有胆小些的宫娥内侍面色惨白,却依旧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早在天光大亮之前,彻夜未眠的皇贵妃娘娘及总管太监崔公公便是专门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当然,因为皇贵妃娘娘口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内容,也没人敢自讨没趣的上前打扰。 宫殿深处,角落处原本在熊熊燃烧的火盆已是熄灭多时,唯有桌案处还立有几只忽明忽暗的烛火,将郑贵妃扭曲的面容映衬的愈发狰狞。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一向保养极好,极为重视自身样貌的郑贵妃竟是披头散发,眼中满是血丝,瞧上去很是可怖。 在其不远处,曾在翊坤宫乃至整个紫禁城都声名赫赫的大太监崔文升如一团烂泥,瘫软在阴冷的地砖上,眼神涣散的盯着远处,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 \"火怎么就灭了呢\" 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状若疯癫的郑贵妃念念有词:\"为什么没有烧到奉天门,为什么没有打进来\" 她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但朱由校那头狼崽子为何毫发无伤? 昨夜宫中防备空虚,外有数千走投无路的乱兵叛军,内有燃起大火的三大殿,本应将朱由校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为何又被其化险为夷? \"御马监办事!\" \"都别动!\" \"全都给咱家围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气急败坏的呼喝声猛然打破了翊坤宫的寂静,殿内诸多宫娥内侍好似受惊一般,哆哆嗦嗦望着紧闭的殿门。 \"呵,终于来了\"似是等待许久,失魂落魄的郑贵妃猛然恢复了些许精神,犹如被激怒的雄狮一般,恶狠狠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至于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多时的大太监崔文升则愈发不堪,不管不顾的朝着殿门方向叩首,宫殿间已然隐隐传出些许尿骚味。 半晌,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在诸多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有些粗暴的推开了紧闭多时的殿门,并映入郑贵妃的眼帘。 \"王安?你这条老狗\"兴许是没有料到来人居然是曾对自己唯唯诺诺,乃至于卑躬屈膝的王安,郑贵妃先是一愣,旋即便是神经质般的尖叫道。 曾几何时,莫说眼前的王安,就算是作为神宗长子的朱常洛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规规矩矩的向她躬身行礼。 \"皇贵妃娘娘\"也许是为了刻意折辱眼前状若疯癫的妇人,一向在宫中以\"仁善\"着称的司礼监掌印刻意在\"皇\"字停留片刻,方才果断道出其身份。 望着眼前曾经执掌六宫大权,如今却如疯魔一般的郑贵妃,王安的老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其声音却是格外寒冷。 虽然昨夜那场大火来的蹊跷,但追根溯源之下,还是被他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这源头,自然是指向翊坤宫。 \"奉圣谕,\"厌恶的瞧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前磕头如捣蒜的崔文升之后,司礼监掌印清冷的声音再度于翊坤宫中响起。 \"皇贵妃郑氏勾结勋贵阉竖试图谋害天子,\"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的眼中一片冰冷。 当今天子仁爱,看在大局为重的份上,本不愿追究郑贵妃昔日教唆李选侍,试图囚禁储君,继而掌握朝廷大权的罪行。 但偏偏郑贵妃不知悔改,不仅暗中与京师勋贵有所来往,默许京营士卒哗变,甚至还勾结阉竖,试图通过纵火的方式,弑杀天子,实在是罪大恶极。 \"即日起迁居哕鸾宫,了却余生,再不准与外朝有所往来。\"在郑贵妃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司礼监掌印毫无感情的宣布了朱由校的决定。 自万历十年,郑贵妃通过选秀入宫,并被万历皇帝册封为九嫔之一开始,这翊坤宫便成为了郑贵妃的寝宫。 放眼整个万历朝,翊坤宫于后宫中的地位及存在感,甚至还要胜过由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供应陈设远非寻常宫殿可比。 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口中的哕鸾宫,则是大明历来宫妃的养老场所,前不久李选侍便曾迁居于此。 \"放肆,本宫可是神宗皇帝亲手册封的皇贵妃,有遗诏傍身,尔等焉敢如此?\"闻听朱由校居然打算令自己迁居哕鸾宫,失魂落魄的郑贵妃顿时疯癫起来。 一边说着,郑贵妃居然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将其视若珍宝的拿起手中。 对她来说,朱由校令其迁居哕鸾宫,并不准与外界有所往来的\"惩罚\",甚至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万历爷,可不知道您勾结阉竖,谋害大明天子,\"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妇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为所动,脸上的厌恶愈发浓郁。 \"至于这遗诏,\"停顿片刻,司礼监掌印突然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郑贵妃的面容,一字一句的低吼道:\"它也只是个遗诏。\" \"万历爷爷,已经不在了!\" \"时代已经变了,皇贵妃娘娘\" 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之后,司礼监掌印便是转身朝着殿外而去,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尖叫声及哭喊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郑贵妃的辉煌岁月,早就该结束了。 第80章 京中事(下) 晌午过后,天空已然完全放晴,但乾清宫暖阁内仍是一片阴霾,气氛如冰雪般冷凝。 昨夜乱军兵临奉天门外,宫中人心惶惶之下,有不少心思不轨的内侍趁着左右无人之际,偷盗大内之物,宫中各处正在紧锣密鼓的统计损失。 除此之外,昨夜无故燃起的大火也被初步查明源头,乃是由几名小内侍\"无意\"打翻烛火所致。 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亲自过问下,经过\"大记忆恢复术\"洗礼的小内侍们很快供认不讳,承认是受了翊坤宫总管太监崔文升的指示。 \"宫中可都收拾妥当了?\"半晌,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运筹帷幄多日,京师勋贵在其\"推波助澜\"下,终是露出了爪牙,而他也趁此机会将抚宁侯朱国弼等暗藏祸心的勋贵拿下,从而方便日后执掌京营军权。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手眼通天的勋贵们竟然还将手伸到了紫禁城中,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候,于宫中纵火。 如若不是他临危不乱,借着\"皇帝\"的名头,顺利解决了奉天门外的骚乱,只怕局势真有可能失控。 \"启禀陛下,凡是调查过后,发现手脚不干净的,奴婢都解决了\"闻声,提督御马监的魏忠贤便是上前一步,肃声回禀,神色却是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无论是前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明明被先帝下令发配南京孝陵,但却秘密重返紫禁城;亦或者宫中仍有人妄图弑君,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安都应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魏忠贤深知,天子一向信重这位与先帝历经风雨数十年的老太监,故而不敢妄加谈论。 \"大伴,翊坤宫那边?\"轻轻颔首过后,朱由校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身旁面露愧色的司礼监掌印。 \"还请皇爷放心,奴婢已然安排妥当。\"自知此前办事不利的王安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躬身回禀。 心神激荡之下,其佝偻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是险些将朱由校置于危难之际。 \"如此甚好。\"轻轻敲击了几下眼前的桌案过后,年轻天子转而看向另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 昨夜那场大火虽然来势汹汹,但因为处置得当,仅有几座宫殿受损,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相比较之下,北京城的情况方才是他最为在乎的。 \"回禀陛下,\"自知朱由校心中所想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稍作犹豫之后,便是拱手回禀:\"经由神枢营武臣满将军确认,昨夜子时过后,陆陆续续有四千余名士卒归营\" \"截止晌午之前,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共扑杀数百名乱军,余下不知所踪者也在紧急追寻其踪迹\" 呼。 听闻昨夜共有四千余士卒归营,朱由校紧绷多时的心弦终是得以放松片刻,乱军人数远比他想象中要少。 \"锦衣卫出面,由朕的内帑出钱,务必好生安置遭受此等无妄之灾的百姓们\" \"至于抓到的那些乱军,从重处理\"年轻天子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憔悴的吩咐道。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计划不够缜密,方才给予这些乱军祸乱京师百姓的机会。 \"臣遵旨。\"没有半点犹豫,身着飞鱼服的骆思恭便是躬身应是。 昨夜天子已然在奉天门城楼上有言在先,许诺城外士卒即刻回应便对其既往不咎,但这些执迷不悟的士卒竟敢趁着夜色祸乱百姓,落得\"从重处理\"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内阁及兵部,怎么说?\" 沉吟许久,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并看向仍有些\"后怕\"的司礼监掌印,清冷的声音中涌现了些许愠怒。 京营数千士卒哗变,从中推波助澜的勋贵们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外朝的官员们也是难辞其咎。 曾经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京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若说勋贵与兵部官员之间没有利益往来,朱由校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回禀陛下,三位阁臣上书皆是上书请求彻查京营士卒哗变之事,另外兵部尚书黄嘉善上书乞骸骨\" 提及正事,愤愤不平的司礼监掌印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将几封特意被其搁置于一旁的奏本,递到了朱由校的眼前。 \"彻查?彻查有什么用?\"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朱由校便略过三位阁臣的奏本,直接翻开了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奏本。 这黄嘉善乃是万历五年的进士,曾长期于西北边镇任职,并于万历三十九年,率军击退鞑靼部,取得了振奋朝野的\"三边大捷\"。 萨尔浒之战过后,黄嘉善被万历皇帝紧急召至京师,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已是年过七旬。 平心而论,对于昨夜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乱\",兵部尚书黄嘉善虽是应当负有失察的责任,但还不至于承担全部罪责。 不过大明积弊至此,朱由校急需扶持属于自己的\"帝党\",似黄嘉善这等三朝老臣,虽是功勋卓着,对大明也算忠心耿耿,但因为年事已高,兼之默守陈规的缘故,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中枢,遑论是兵部尚书这等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紧要位置。 \"先驳回\"随手将奏本交还给司礼监掌印之后,年轻天子便是轻轻吩咐道。 对于这些常年在地方任职,并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能臣干吏,朱由校心中满是敬意,自然是要给予其应有的体面。 最起码,三请三让的戏码还是要演上一演的。 待司礼监掌印双手收回奏本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轻咳一声,在得到朱由校的允许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今一大早,兵部的一位郎中及两位员外郎便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还有一位员外郎在当值的路上,不慎失足掉入河中,溺水而亡\" \"据说黄部堂得知此事后,当场昏厥\" 哗! 顷刻间,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均是怒目而视,就连早有准备的朱由校也是呆滞片刻,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愤怒。 这大明兵部共设四个清吏司,分别由四位正五品的郎中监管,其中武选司负责考核兵部官员及地方边镇武将的军功,职能等同于吏部。 职方司负责掌管舆图,镇戍、简练、征讨之事,职能类似于后世的\"智囊团\",武库司及车架司则是分别掌管军中器械及粮草辎重。 四个清吏司相辅相成,乃是兵部以及大明不可或缺的重要拼图。 \"呵,先这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呼吸骤然急促的朱由校便无可奈何的嗤笑道。 朱由校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如今四位兵部郎中同时亡故,这是摆明了要\"息事宁人\"。 \"皇爷英明。\" 见朱由校似乎并不打算进一步深究,同样是提心吊胆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赶忙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相比较此事背后涉及到的诸多势力,昨夜暴露的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不过是冰山一角。 倘若天子执意追查到底,说不定便会引来边镇动荡,导致中枢不稳,毕竟兵部统率天下军马大权,可不是京师勋贵能够比拟的。 大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第81章 京营提督(上) 目送着锦衣卫指挥使远去以后,表情凝重的天子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眼前案牍上摆放的奏本一阵出神。 昨夜奉天门外的骚乱,反倒是愈发坚定了朱由校整饬京营的决心。 唯有保证手中握有一支精锐禁军,他方才有底气应付以后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诸多‘‘磨难’’。 ‘‘昨夜神枢营有人表现不错?’’少许,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响,其消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些许柔和。 ‘‘回禀陛下,神枢营右掖武臣周遇吉有勇有谋,与满将军共同扑杀京营骚乱,约束士卒…’’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沙哑的声音中满是释然。 多亏天子有先见之明,提前委任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代掌京营,方才令京营骚乱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但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京营将校在这个过程中作壁上观,甚至还有人‘‘阴奉阳违’’,例如神枢营的左哨及右哨两位武官,居然趁着满桂领兵前往五军营平乱的当口,试图继续蛊惑士卒,幸被留守的周遇吉发现,后果断处置。 ‘‘传旨兵部,擢升满桂为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为五军营参将。’’ 轻轻敲击身前桌案片刻,年轻天子便是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无论是在与女真鞑子作战中力竭而亡的满桂,亦或者固守宁武关,宁死不退的周遇吉,都是值得朱由校绝对信任的大明肱骨。 这一点,历史早已替他证明。 ‘‘遵旨…’’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的司礼监掌印赶忙点头称是。 虽说兵部及京师勋贵一向把持着京营武将的晋升渠道,对于京营每一位武官的任命都是谨而慎之,但昨夜发生了如此大的骚乱,料想心中有愧的文官及勋贵们定然不敢有太多反应,以免引火烧身。 毕竟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犯下的可是刺王杀架的谋逆大罪,谁敢在此等敏感的当口与天子作对? … 昨晚彻夜未眠的朱由校在用过午膳及处理了少许政务之后,终是感受到了一丝疲惫,不知不觉间便趴在案牍上假寐起来。 见状,默默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老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心疼之色,不动声色的朝着暖阁中的宫婢内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离去,以免惊扰天子。 他深知,年轻天子身上承担了怎么样的压力。 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在向王安点头示意过后,也是蹑手蹑脚的自行离去。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虽是被束手就擒,但昨夜那场‘‘骚乱’’背后尚有诸多隐情等着他去摸索。 例如,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涉事其中? 簌簌簌… 不知过了多久,幽灵的乾清宫暖阁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使得同样在闭眼假寐的老太监骤然睁开了眼睛,满是褶皱的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愠怒与不满。 谁人这般不懂规矩,居然敢打扰天子休息?真当他王安这位司礼监掌印没有半点脾气吗? 吱吖。 殿门开启,脚步声愈发急促,眉头紧锁的老太监强忍心中的怒气,赶在来人做声之前提前发难:‘‘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是这般不懂规矩!’’ ‘‘公公息怒,’’一瞧王安那张阴沉私水的老脸,来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知晓自己怕是犯了忌讳,但回想起昔日天子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在王安愈发不善的眼神中辩解道:‘‘石柱秦将军到了…奴婢实不敢擅做决断,特来报予公公知晓…’’ 石柱秦将军? 闻言,司礼监掌印的气势表示一滞,脸上露出了些许狐疑之色。 恍惚间,他倒是模糊记得天子曾在他耳畔旁提起过这个名字,但眼下天子才刚刚入睡不久,难道就要因此将其唤醒? ‘‘速速请进来。’’正当老太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急促且略显激动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 回首望去,年轻天子已然从睡梦中醒来。 … \"臣石柱同知秦邦屏,奉旨见驾。\" 在朱由校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只见得一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军将终是迈着沉稳的步伐,在几名小内侍的簇拥下,迈入乾清宫暖阁,其底气十足却又夹杂着浓郁川中口音的官话也是在幽静的暖阁内炸响。 在这军将身后,还有几位同样是武将模样的汉子,年岁各不相同。 \"爱卿免礼平身!\"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一向沉稳的年轻天子竟是不自觉于案牍后起身,并伸手于空中虚抚,脸上满是惊喜。 盼星星盼月亮,他终是等来了自己的\"忠臣良将\"。 \"谢陛下,\"眼见得不远处的年轻天子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飞扬跋扈\",并且态度很是和善,提心吊胆多时的秦邦屏终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上,可是听说了不少有关天子的\"传闻\",什么刻薄寡恩,什么宠信阉宦,什么任人唯亲,皆是些不好的传闻,令他这位本就不善于交际的军将很是紧张。 \"秦将军一路辛苦,朕终是将尔等盼来了,\"面对着在整个明末历史,都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石柱秦家,朱由校只觉压在肩头的担子瞬间松动了不少,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从辽镇的女真鞑子开始,到后来的西南土司叛乱,包括最后肆虐川中的\"大西军\",二十余年的时间里,石柱土司秦家及其麾下狼兵几乎从未缺席主战场,可谓是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真真切切配得上\"满门忠烈\"。 眼前这魁梧军将在史书上的名声虽然不似后来的满桂,曹文诏,周遇吉那般人尽皆知,却也是以行动证明了何为\"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在原本的历史上,秦邦屏及其麾下白杆军于浑河之战中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女真铁骑死战不退,力竭而亡。 \"陛下厚爱,臣惶恐。\"如今年近五旬的秦邦屏虽然并未与朝廷打过太多交道,更别提进京面圣,但此时也能明显感觉到眼前天子释放的\"善意\",心中同样激动万分。 瞧着天子\"求贤若渴\"的模样,从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不由得多瞧了秦邦屏几眼,将其面容牢牢记于脑海之中。 依着他对朱由校的了解,只怕这位\"石柱同知\"很快便要一飞冲天,与神枢营的满桂,周遇吉等人一样,成为天子心腹。 轻轻摆手,示意秦邦屏不必起身,旋即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笑容满面的打量起随同秦邦屏一同迈入暖阁的几位汉子。 惊喜过后,朱由校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流芳百世的\"忠贞侯\"秦良玉好似并不在此。 第82章 京营提督(下) \"咳咳,秦将军,\"随着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愈发诡谲,案牍后的天子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不知秦夫人何在?\" 对于历史上唯一作为王侯将相被单独立传的\"忠贞侯\",朱由校实在是敬仰的很。 \"敢叫陛下知晓,\"听闻朱由校问起秦良玉,身材高大的秦邦屏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慌乱。 自从石柱宣抚使马千乘病故之后,因长子马祥麟年幼的缘故,秦良玉便以巾帼之身,承袭了自己丈夫宣抚使的职位。 但秦良玉作为石柱宣抚使,在响应朝廷号召的同时,今次却没有亲自进京面圣,难免会落人口舌,甚至引起天子猜忌。 这也是秦邦屏等人一路上,最为担心的问题。 \"小妹收到朝廷诏书之后,本打算亲自进京面圣,但因地方不稳,唯恐有宵小趁机作祟,故而小妹未能亲自进京面圣。\"迎着上首天子的注视,秦邦屏眼神真挚的回禀道。 土司云集的川贵地区不比朝廷南北直隶,随着地方卫所的不断废弛,朝廷的掌控力与日俱减,只能逐渐倚重当地土司,但这也导致了诸多心怀不轨的土司借机逐渐拥有了拥兵自重的\"本钱\"。 可眼前的年轻天子真的会选择相信自己吗?秦邦屏心中实在是没有半点把握。 毕竟朝廷中枢对各地土司的态度本就游离不定,更别提还有辽镇建州女真的前车之鉴。 曾几何时,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也是发誓效忠大明的\"龙虎将军\",并且屡次前往京师,觐见万历皇帝。 但最后努尔哈赤不还是公开叛明,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吗? \"川中不稳?\"出乎秦邦屏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秦良玉未能亲自进京面圣而震怒,反倒是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发生在天启元年,并最终席卷整个川贵地区的\"奢安之乱\"虽然在崇祯年间得以顺利解决,但这场前后耗时十余年的战争,也彻底耗尽了大明王朝的生机,从而加速了明朝的覆灭。 \"微臣失言,还请陛下见谅。\"尽管心中知晓永宁宣抚使奢崇明野心勃勃,来日必会祸乱川中,但这终究是他们秦家人私底下的猜测,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秦邦屏脸上的苦涩更甚。 自己的一时冲动,极有可能给天子留下\"随意构陷\"同僚的印象。 与他们石柱秦家一样,世代居住于永年的奢崇明家族也是通过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赢得了朝廷的信任,并在接下来的十数年间将势力扩大了数倍有余。 如今放眼川中,朝廷最为倚重的土司便是他们石柱秦家与永宁奢家。 \"秦将军不必心有顾忌,对于川中局势,朕也有所耳闻,\"兴许是瞧出了秦邦屏脸上的为难,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先是轻轻摆手,旋即便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听得此话,面上满是纠结之色的秦邦屏先是一愣,随即便下意识看向立于天子身旁的两位心腹大裆,心中嘀咕不停。 外人都说作为\"天子耳目\"的东厂及锦衣卫早已名存实亡,但瞧天子这高深莫测的模样,分明是早已收到了些许风声,并非对川中诡谲的局势一无所知。 \"臣不敢隐瞒陛下,\"犹豫片刻,秦邦屏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拱手朝着案牍后的天子禀报道:\"自辽镇战事吃紧,川贵土司各怀鬼胎,其中尤以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最为逾越,私下里与各地土司走动不断,并暗中召集麾下族人。\" \"微臣斗狠猜测,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 哗!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一片哗然,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也是脸色大变,呼吸急促。 日益紧张的辽镇局势已然令朝廷焦头烂额,倘若作为朝廷腹地的西南再起战乱,朝廷必将分身乏术,进退两难。 \"奢崇明\"似是察觉不到暖阁内骤然紧张的局势,年轻天子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讶色,只是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于脑海中默默回忆着几乎凭一己之力,祸乱西南十余年的永宁土司。 依着他浅薄的历史知识,这位一向桀骜不驯的永宁宣抚使在得知建州女真攻克了沈阳及辽阳等多座军事重镇,彻底于辽镇站稳脚跟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竖起了反旗,自号为\"梁王\",试图占据整个四川。 因为四川各地卫所疏于操练多年,兼之事发突然,早有准备的奢崇明在起事之初可谓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险些一蹴而就的拿下川中重镇,成都府。 就在朝廷闻讯,于周边几省征调军马,准备在最短时间内镇压\"梁王\"的时候,于贵州传承千年的水西土司也在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率领下响应奢崇明的号召,共同向朝廷宣战。 自此,这场波及云贵川三省,历时十余年的战事正式拉开了序幕,史书将其称之为\"奢安之乱\"。 \"秦将军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缓缓响起。 \"微臣惶恐。\"见天子好似相信了自己的话语,心中惊疑不定的秦邦屏赶忙起身行礼,口称不敢。 \"料想秦将军,应该知晓京师昨夜发生的事了?\"朱由校并没有继续对西南局势\"高谈阔论\",而是突然话锋一转,清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些许恼怒。 \"回陛下,臣已知晓。\"似是没有预料到眼前天子竟然如此\"天马行空\",上一秒还在关心西南局势,下一秒便将话题带回到京师,身材魁梧的秦邦屏错愕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 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因为奉旨进京,他这一路上都是顺顺利利,沿途各官府皆是不敢为难,甚至还主动为大军提供粮草辎重。 谁能想到在抵达京师的前一晚,一向名存实亡的京营竟是发生了如此变故。 \"京营军纪涣散,士卒疏于操练,军中勋贵将校实在难堪大任,朕有心令秦将军提督京营\" \"却不知秦将军意下如何?\" 一语作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只剩下秦邦屏粗重的呼喝声在众人耳畔旁回荡。 这一路上,秦邦屏虽然曾短暂拥有过,天子念在他们石柱秦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或许会对他委以重任的念头,但重心皆是放在了千里之外的辽镇,从未想过能够留在京师,更别说提督京营。 \"臣定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少许的沉默过后,秦邦屏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便在暖阁内炸响。 虽说他在数千里之外的四川,都曾听闻过京营\"名存实亡\"的事实,更知晓整饬京营将会面临怎样的压力和掣肘。 但对于投身行伍多年的秦邦屏来说,他们秦家深受皇恩多年,为君分忧本就是本分,岂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朕会替秦将军撑腰。\" 望着满脸坚毅,没有半点犹豫神情的秦邦屏,朱由校的表情愈发和善,心中感慨不已。 放眼朝野,有资格担任\"京营提督\"的朝臣不在少数,但如秦邦屏这等忠心耿耿,毫无私念,且与诸多势力毫无来往的\"帝党\"却是寥寥无几。 自\"穿越\"以来,朱由校便着手染指军权,如今终是借着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谋反的由头,掌握了部分军权,并将京营诸将皆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真真正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 一念至此,朱由校只觉两月以来遭受的重重压力及质疑,不过尔尔。 在秦邦屏出宫不久,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紫禁城中便是传出消息,以泰宁侯陈良弼年老体衰,监管不利的由头,直接免去了其\"总督京营戎政\"的差事,转而由军中名将秦邦屏担任。 随同其一并进京的两千余白杆军也被编入京营,充任秦邦屏这位总督京营戎政的\"标营\"。 消息传出,整个京师哗然一片。 据好事者私下描述,有不少勋贵接到消息之后面如死灰,甚至还有人当场昏厥。 所有人都知晓,京师勋贵在京营只手遮天,克扣军饷的\"神仙日子\"已成过往云烟。 自正德皇帝之后,又一位大明天子将\"京营\"握在手中。 第83章 勋贵服软 十一月二十一,立冬。 距离发生在奉天门外的\"骚乱\"已是过去两日有余,笼罩在京师上方的\"阴霾\"也逐渐散去,仅有街道尽头零星尚未洗涤干净的血渍在无声证明着,此地曾发生过一场祸乱。 通过这场暗流涌动的\"骚乱\",继位不过两月有余的年轻天子终是有惊无险的收回了京营军权,并令姗姗来迟的\"白杆军\"主帅秦邦屏入主京营。 除此之外,一直在宫中上蹿下跳的\"皇贵妃\"郑氏也被迁居哕鸾宫,伺候其多年的秉笔太监崔文升则被斩首示众。 通过一番运筹帷幄,朱由校终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不再如之前那般,好似\"无根浮萍\",毫无安全感可言。 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今日早早醒来的朱由校相比较平日,额外多吃了些吃食,看的司礼监掌印眉开眼笑,心情畅快无比。 自家这位新天子,无论是城府亦或者心性,都远比同龄人成熟,唯独这身板实在是单薄了些。 来年天子便要选秀大婚,每日除了处理冗杂的政务外,还肩负着绵延皇嗣的重任。 \"还是要与太医院知会一声,给天子寻个强身健体的法子。\"望着大快朵颐的朱由校,老太监王安口中念念有词。 对于身旁贴身大伴的心中所想,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随意用过早膳之后,便领着众人行至位于乾清宫西侧的\"南书房\"。 在朱由校的授意下,这间空间更大的\"南书房\"专门摆放了沙盘舆图,方便朱由校与大臣议事。 前日秦邦屏入宫面圣的时候,曾向朱由校言明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 对此,朱由校虽是没有第一时间表露态度,但却将其牢牢记在心中,毕竟这场在原本历史上肆虐西南大地十余年之久的\"奢安之乱\"可谓是耗尽了大明最后一丝元气。 如若西南后方无虞,或许辽镇局势尚有挽救的可能。 放眼望去,篇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已然被人用红笔着重标注了几个地方,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自然便是位于辽东的\"奴儿干都司\"。 除此之外,便是位于大明西南腹地的\"川贵地区\"。 万历十八年,从唐朝开始,于四川播州地区传承了七百余年的杨氏家族开始展露不臣之心,屡次与朝廷产生摩擦。 万历二十四年,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公开叛明,并以绝对优势击溃了毫无准备的卫所官兵,极大程度上动摇了朝廷于西南地区的统治。 随后两年间,朝廷与杨应龙之间互有胜负,但因随后爆发的朝鲜之役,朝廷将重心转移,故而给予杨应龙迅速壮大的机会。 万历二十八年正月,痛定思痛的万历皇帝决定彻底平定\"播州之乱\",遂征调四川,湖广,贵州三省人马,并号令川贵土司随同作战。 在绝对兵力的优势下,播州土司杨应龙最终兵败身亡,结束了其家族于播州地区长达七百余年的统治。 在这个过程中,石柱土司马千承及妻秦良玉以及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出力甚广,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战后,朝廷将播州改土归流,分别划分为\"遵义府\"归属四川管辖,\"平越府\"归属贵州管辖。 仗着这份功劳,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间不断招兵买马,肆意扩张麾下势力,从而顺利接替昔日的杨应龙,成为四川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土司。 \"陛下,\"司礼监掌印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幽静的南书房响起,打断了朱由校的沉思。 \"英国公及泰宁侯到了\" 提及这两位\"国之栋梁\"的名讳,饶是好脾气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脸上也不免涌现了些许愤懑。 前几日京营哗变,乱兵于奉天门外\"讨饷\"的时候,这两位勋贵可是作壁上观,就算其\"有心无力\",但坐视京营哗变却是不争的事实。 毫不夸张的说,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二人的\"按兵不动\",彻底败光了王安心中对他们因\"拥立之功\"产生的诸多好感。 \"宣进来。\"简单沉吟过后,面色淡然的年轻天子便是点头称是。 对于这两位勋贵主动进宫求见,朱由校心中并无太多意外,毕竟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临淮侯李弘济以及成国公朱纯臣四人眼下正关押于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这些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皮肉之苦的勋贵除却恭顺侯吴汝胤还算有些\"骨气\"外,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便主动承认了其蛊惑京营士卒哗变的事实。 除此之外,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关照下\",这些勋贵还额外交代了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秘辛\"。 \"臣张维贤,陈良弼,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南书房紧闭的殿门被轻轻推开,两位面容憔悴的勋贵缓缓迈入堂中。 \"起来。\"沉默片刻,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在空荡的南书房中悠悠响起。 相比较作为大明天子日常寝宫所在的暖阁,如今这空旷的南书房及角落处悬挂的刀兵,倒是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响起,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均是没有顺势起身,对视一眼过后,泰宁侯陈良弼便是率先拱手道:\"京营哗变,惊扰天子,臣等难辞其咎,特请天子降罪。\"言罢,又是一阵清脆的叩首声响起。 他陈良弼作为\"京营提督\",无论有何难处,对于前两日的\"哗变\"都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其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满脸苦涩。 自正德皇帝之后,历任大明天子便逐渐倚重京师勋贵执掌京营,初衷自然是为了避免士卒萎靡,但隐隐约约间也不乏与文官对抗的意思。 只可惜,自幼锦衣玉食的勋贵们早已没有了其先祖的半分勇武,实在难堪大任。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吴汝胤等人该作何处理?\"眼见得眼前两位勋臣并没有像想象中\"苦苦哀求\",反倒是干脆利落的躬身认罪,朱由校心中的不满也有所削减,转而不动声色的问道。 \"蛊惑士卒哗变,惊扰圣驾,等同谋逆大罪,自是罪无可赦!\"待到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英国公张维贤便是毫不犹豫的拱手道。 话音未落,白发苍苍的英国公张维贤又继续道:\"京营积弊日久,为恢复军纪,整饬行伍,除却清退军中占役外,还应清退各府荫官。\" 唔?见英国公张维贤如此言说,默不作声的司礼监掌印眼神存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相比较空领饷不操练的\"占役\",这些出自各位勋贵府上的荫官方才是京营废弛的罪魁祸首。 正因勋贵掌握了京营将校的晋升渠道,这才使得承担着护持京畿之地重任的京营变得乌烟瘴气。 眼下这些勋贵竟然舍得主动将\"荫官\"吐出,倒是不小的手笔。 \"英国公有心了。\"沉思片刻,面沉似水的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眼前这两位勋臣之所以没有在京营事发后第一时间进宫请罪,十有八九便是在与其余勋贵协调利益。 不过仅凭如此,便想令自己将此事揭过,未免有些太过于简单。 北镇抚司中,自知活命无果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可是开始胡乱攀咬了。 \"启禀陛下,\"见眼前的天子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二人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如今我大明时局艰难,还请陛下允我等勋贵,与陛下皇庄同例,一并课税。\" 以武立国的大明虽然不似前宋,号称\"赵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却也为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提供了诸多\"特权\",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土地免税。\" 作为与国同休的勋贵们,自然也拥有此等特权,麾下田产均是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但作为大明天子私产的\"皇庄\"在名义上却是需要向户部缴纳赋税。 故此,相比较清除军中\"荫官\",勋贵主动课税方才是真正的大手笔,虽说京师勋贵所占俸禄与田地远远无法与大明的宗室藩王相比,但此举却为朱由校日后\"整饬\"宗室藩王开了个好头。 并且据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近两日的调查,京师其余勋贵虽然同样\"劣迹斑斑\",但与前日的京营\"哗变\"却无太大关系,朱由校也不好始终揪着不放。 \"国事艰辛,国公此举确实雪中送炭\"轻轻点头,朱由校平淡如水的声音终是有了一丝感情。 \"微臣不敢。\"心中忐忑不安的英国公张维贤闻言赶忙是躬身行礼,浑浊的眸子中却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他知晓,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于前日深夜作壁上观的勋贵们怕是逃过一劫了。 虽说主动课税难免有些肉疼,但最好过被北镇抚司狱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胡乱攀咬。 对于这笔账,他们心中可是算的清清楚楚。 第84章 疑问 \"两位爱卿留步\" 就在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心满意足,齐齐躬身行礼,准备告退的时候,默不作声多时的朱由校像是后知后觉一般,猛然唤住了二人。 \"陛下,\"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两位勋臣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难道说天子对于之前的\"条件\"仍不满意,亦或者狱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胡乱攀咬,牵扯到了自己? \"锦衣卫日前来报,成国公朱纯臣于北镇抚司自缢身亡\"迎着两位勋臣狐疑的眼神,年轻天子不动声色的低喃道,但其轻微的声音却好似惊雷一般,在二人耳畔旁炸响,瞬间在心间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涉事谋逆,本就匪夷所思,而后居然于戒备森严的北镇抚司\"自缢\"身亡,更是叫人不敢相信。 锦衣卫下设南北镇抚司,分别负责锦衣卫的军纪法纪以及处理由天子钦点的案件。 换句话说,凡是由北镇抚司亲自过问的\"案件\"必然事关重大,遑论成国公朱纯臣等人涉嫌蛊惑士卒,刺王杀驾。 此等情况下,成国公等勋贵更应被严加看管,岂会发生自缢身亡的情况? 像是没有发觉眼前两位勋臣脸上的惊疑一般,于案牍后缓缓起身的天子旋即又自顾自的说道:\"除成国公朱纯臣外,恭顺侯吴汝胤也服毒自尽\" 轰! 此话一出,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只觉眼前一黑,本就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在地。 他们听到了什么? 成国公朱纯臣于北镇抚司自缢身亡,恭顺侯吴汝胤服毒自尽? 如此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让两位袭爵多年的勋臣都是如坠冰窖,一张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朕已命骆思恭严查此事。\"经过一夜的休整,朱由校已然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锦衣卫人浮于事,骆思恭又上了年纪,精力有限的情况下,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震怒过后,朱由校最为在乎的,已然不是这两位勋贵被何人\"灭口\",转而追究起这两位勋贵被灭口的原因。 结合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前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骚乱\"实乃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抚宁侯朱国弼三人一手策划,临淮侯李弘济仅仅是从中浑水摸鱼,并未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至于幽居紫禁城的郑贵妃也仅仅是指使心腹太监崔文升趁乱于皇极殿附近放火,试图火上浇油。 事情败露之后,崔文升在第一时间被问罪处死,于后宫挥斥方遒多年的郑贵妃也被迁往哕鸾宫\"幽禁\"。 故此,郑贵妃断然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将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两位勋贵\"灭口\"。 \"两位爱卿觉得,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二人如此不满朕整饬京营的原因何在?\"轻叹一声过后,朱由校不置可否的声音于两位心神大乱的勋臣耳畔旁响起。 此话一出,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两位勋臣粗重的呼吸便是一滞,转而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正如天子所说,朱纯臣贵为成国公,麾下生意不知凡几,根本瞧不上京营的三瓜两枣。 至于恭顺侯吴汝胤,应当也不至于为了每年从京营获取的些许军饷,便想着\"刺王杀驾\"。 毕竟挂靠在他们二人府下的\"占役\",怕是加起来都不如抚宁侯朱国弼麾下\"占役\"的一成。 \"老臣愚钝,不敢胡言乱语\"尽管意识到这场\"哗变\"的背后另有隐情,但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实在想不出这两位勋臣的动机。 \"疑点重重呐,\"对于二人的回答,朱由校并不意外,轻轻颔首过后便是下意识朝着外间北镇抚司所在的方向望去。 在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伏诛\"之后,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便被紧急保护起来,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亲自审问。 在\"大记忆恢复术\"的帮助下,抚宁侯朱国弼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因不舍每年从军营贪墨的军饷,并担心天子日后\"卸磨杀驴\",故此蛊惑士卒哗变的事实。 但对于\"刺王杀驾\"之事,抚宁侯朱国弼却是一口咬死与他无关,着重强调他从未有过此等念头,只想着通过士卒哗变,前往奉天门外\"讨饷\",令天子知难而退。 至于临淮侯李弘济,从始至终只扮演着\"攒客\"的身份,更没有能力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印证抚宁侯朱国弼的说法,骆思恭及魏忠贤二人接连提审了多位涉事其中的军营将校。 据他们所说,抚宁侯确实没有下达过此等大逆不道的军令。 倘若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与此事无关,那么恭顺侯吴汝胤乃至于成国公朱纯臣的嫌疑无疑便大了起来,尤其是二人已然伏诛,死无对证的前提下。 \"承蒙万历皇爷信任,老臣常年奉旨提督京营,故而成国公朱纯臣自三十九年袭爵之后便是深居简出,身上也没什么兼着什么差事\" 英国公张维贤眉头紧皱,于脑海中慢慢拼凑有关成国公朱纯臣的琐碎片段。 \"倒是恭顺侯吴汝胤,老臣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另一旁的泰宁侯陈良弼顺势接过话茬,回忆着与恭顺侯吴汝胤为数不多的交际。 见天子望来,泰宁侯陈良弼赶忙拱手回禀:\"前两年,恭顺侯府中的下人于永定门外与五城兵马司的差役发生了些许摩擦。\" \"因为事情闹大,本侯闻讯之后,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恭顺侯几句\"虽说已然时隔两年,但陈良弼仍对此事记忆犹新。 毕竟他身上虽然兼着\"京营提督\"的差事,但二人同为世袭罔替的勋贵,平日里也是同辈相交,吴汝胤并不一定会卖他面子。 可出乎他的预料,事后吴汝胤的态度很是\"诚恳\",弄得陈良弼都有些手足无措。 \"哦?五城兵马司的差役居然敢拦恭顺侯府的马车?\"听闻此事,朱由校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可都是人精,莫说恭顺侯吴汝胤这等世袭罔替的勋贵,就连与勋贵沾亲带故的富绅豪商都不敢得罪,怎会产生摩擦? 见天子好奇,泰宁侯陈良弼不敢隐瞒,继续补充细节:\"本侯起初也颇为好奇,故而多问了几句。\" \"据当事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所说,那次恭顺侯府的车队颇为庞大,他因一时好奇,便多说了几句,却不曾恭顺侯府的下人直接拳脚相向,将其打倒在地。\" \"够霸道的\"朱由校轻轻颔首,不置可否的感叹了一句。 京师勋贵或许相比较朝中大臣,不过是一群失意的\"吉祥物\",但对于京师百姓或者寻常士卒来说,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其府中下人自是趾高气扬。 \"不过那受伤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因一时吃痛,倒也来了三分火气,直接掀开了其中一辆马车的盖板,却不曾想尽是明晃晃的白银\"提及此事,泰宁侯陈良弼仍是感慨万千。 没有半点意外,那支车队中的\"家丁\"尽是些在兵部登记造册的京营士卒,却沦为了恭顺侯府的下人,替其走南闯北。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事情闹大之后,出面过问。 毕竟京营废弛,军中士卒沦为各家勋贵府上\"家丁\"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整支车队都是白银?\"心思细腻的朱由校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老臣也是在事后知晓,故而并不清楚其中细节\"经过朱由校的提醒,泰宁侯陈良弼好似也意识到事有蹊跷,沙哑的声音中充满着遗憾。 \"敢叫陛下知晓,\"不等朱由校面露失望之色,一旁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主动补充道:\"恭顺侯吴汝胤因为出身蒙古的缘故,倒是有不少旅蒙商人与其关系密切,一年到头孝敬不断。\" \"为此,不少勋贵都是眼红的很。\" 嘶。 英国公话音刚落,偌大的南书房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刚刚还淡然如水的年轻天子满脸凝重,司礼监掌印太监瞠目结舌,就连泰宁侯陈良弼也是双拳紧握,呼吸急促。 \"大伴,快去查!\"近乎于下意识的,年轻天子的低吼声便于众人耳畔旁炸响。 \"遵旨。\"深深瞧了一眼\"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英国公张维贤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急匆匆离去。 旅蒙商人! 在英国公张维贤\"无意\"的提醒下,年轻天子茅塞顿开,只觉困扰他许久的难题终是有了答案。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逼迫蒙元皇室\"北狩\"之后,双方便为此展开了长达两百余年的对峙。 这期间,任凭蒙古部落内部互相倾轧,但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中原\",甚至先后多次兵临北京城下。 隆庆年间,朝廷在吸取了此前的诸多教训后,决定册封土默特部俺答汗为顺义王,并且通过\"互市\"的手段来遏制蒙古部落。 因此,生性逐利的\"旅蒙商人\"便应运而上,他们大多世代居住于边塞,本就与塞外的蒙古部落打过不少交道。 在有了朝廷的\"支持\"后更是如鱼得水,源源不断的物资通过这些\"旅蒙商人\"运抵至塞外,并借此赚取了大量的利益。 后世人尽皆知的\"八大晋商\"便是通过此等方式发家。 毫无疑问,恭顺侯吴汝胤与这些旅蒙商人之间一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终于触碰到了真相。 \"两位爱卿放心,京营哗变之事便就此揭过\"半晌,冷静过后的朱由校望着眼前如临大敌的两位勋贵,赶忙许诺道。 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甚至还有\"意外之喜\",自是不会揪住不放。 \"多谢陛下。\" 躬身行礼过后,两位勋臣便是朝着外间走去。 尽管头顶艳阳高照,但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却是不寒而栗,他们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所打湿。 第85章 天子亲军 十一月二十三,诸事不宜。 沉闷的宫钟声尚且在紫禁城上方悠悠回荡,穿戴整齐的大明天子已然在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纵马而出,直奔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与此前的\"放肆浪荡\"所不同,今日的京师大营很是肃静,除却在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及偶尔的战马嘶鸣外,再没有其余杂音。 校场中,诸位领兵将校勋贵已然等候多时,眼神敬畏的盯着由远及近的大明天子,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朱由校这位冲龄即位的天子彻底扭转了人们心中对其\"木讷孱弱\"的认知。 放眼国朝历史,除却布衣出身,亲手创建了偌大帝国的太祖,屡次北征漠北的成祖皇帝和\"不似人君\"的武宗皇帝之外,还有几人能够面对数千叛乱临危不乱? 依着近些时日京师的些许传闻来看,坐镇紫禁城的天子早已对抚宁侯等勋贵私下里的勾当有所耳闻,但却始终按兵不动,甚至以身犯险。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迎着周遭勋贵将校殷切的眼神,眼神坚毅的天子缓缓登上高台,凝神观瞧着下首的京营士卒们。 一阵风起,校场四周的旌旗随风摇曳,将士们皆是努力挺直腰板,精神面貌与前些时日的\"无精打采\"无异于天差地别。 见状,心中满意的朱由校轻轻颔首,尽管校场中的\"军阵\"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气势却是不减反增。 \"启禀陛下,除各处戍卫外,京营将士实到十万有余。\"半晌,身着甲胄的新任京营提督秦邦屏纵马自军阵而出,径直高台近前,面容激动的朝着上首天子拱手回禀。 由地方土司晋为执掌京师大营的总督,饶是沉稳如秦邦屏,也不免心神激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朱由校微微有些恍惚的心神被拉回现实,眼神狂热的京营将士们也是在各自校尉的率领下单膝跪地,地动山摇的呼喝声随之在此间天地炸响。 顷刻间,远处山林间便是响起了鸟兽的哀鸣声,更有不少勋贵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今日过后,校场中的将士们便要重新恢复\"天子亲军\"的名头了。 \"尔等皆为我大明儿郎,当保家卫国。\"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因为过于激动而略显颤抖的声音自高台上响起。 旋即,周遭的锦衣卫侍卫及传讯兵便是高声复诵,整齐划一的声音回荡在校场的每一寸角落。 此时校场中央,跪伏着千余名双手被捆绑的乱兵,大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神涣散。 此时听得周遭响起的呼喝声,心中顿感不安,开始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早已被堵住的口中也是发着不知所谓的呜呜声。 他们这些人,皆是在前几日的\"哗变\"中趁乱生事,犯下了诸多罪行,而在北镇抚司提审完毕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此刻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倒在乱军之间。 \"众将士,当忠于大明,遵守律法。\"迟疑片刻,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再度被传讯兵复诵,于校场中炸响。 此话一出,跪倒在校场中央的乱军们愈发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对于自己昔日犯下的罪行,此时双手被束缚的乱军们心知肚明,但当死亡即将降临之际,仍是恐惧不已。 \"深夜出营者,逐出京营。\" \"趁乱袭扰百姓者,斩!\" 终于,在校场中央千余名乱军绝望的眼神中,大明天子朱由校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哗! 如同狂风掠过,偌大的校场顿时哗然一片,不少立于军阵中的校尉也是面露愕然之色。 从古至今,似军中哗变这等情况,向来都是\"法不责众\",至多将首恶绳之以法,以免动摇军心。 \"行刑。\" 不待跪倒在校场中央的乱军们\"骚乱\",高台之上的朱由校便是强忍心中的不适,面色发白的挥手下令。 \"遵旨!\"尽管早有准备,但京营总督秦邦屏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肃然领命。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起,随同秦邦屏一同进京的白杆军将士们在周遭京营士卒异样的眼神中行至乱军之后,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 望着远处明晃晃的兵刃,于高台上观武的勋贵们只觉如坠冰窖,脖颈处更是隐隐冒着凉气,赶忙将视线自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二人的身上移开。 噗噗噗!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刺鼻的血腥味迅速弥漫于空气中,伴随着升腾而起的血雾,一名名剧烈挣扎的乱军栽倒于血泊之中。 对于眼前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就连常年在四川各地征战,见惯了刀兵的白杆军士卒都隐隐有些不适,遑论疏于操练多年的京营士卒。 只片刻,空气中除却刺鼻的血腥味之外,便多了一股呕吐物的恶臭味,还有人腿脚发软,跌倒在地。 京营士卒尚且如此,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勋贵们则更加不堪。 除却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等几位上了岁数,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勋臣之外,其余人等皆是瘫软在地,口中低喃不已。 放眼望去,曾与他们把酒言欢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其狰狞的面容更是加剧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是脚下发软的大明天子强忍住不断翻腾的胃酸,朗声道:\"有过则罚,有功则赏。\" \"今日过后,京营将士足额发放军饷。\" 言罢,朱由校便是朝着高台另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点了点头,旋即便有数十名锦衣卫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力的抬着箱子,行至军阵前列。 砰! 箱子落地,盖板掀开,白花花的银两于头顶烈阳的映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咕噜。 不知是由谁带头,吞咽口水的声音于蔚然的军阵中此起彼伏,此时已然没有人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的千余名尸首,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天子。 他们之间的绝大多数人,至少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未曾见过军饷,更别提是没有被军中将校层层克扣的足额军饷。 \"发饷。\" 在校场中无数双眼眸殷切的注视下,逆着阳光的大明天子缓缓点头,其清冷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递至每一位士卒的耳中。 \"万岁\" \"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望着高台上那道消瘦且看不清具体面容的身影,蔚然的军阵中先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随即像是一道滔天巨浪,向高台席卷而来吗,声势震天动地。 听闻扑面而来的呼喝声,高台之上的年轻天子轻轻颔首,并将腰间佩戴的长剑高高举起,心中豪情万丈。 这便是他的军队,天子亲军。 第86章 端倪现 崇文门外,山西会馆。 已是十一月下旬,枯黄的落叶随风摇曳,缓缓落于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为门楣朴实的山西会馆平添了一丝萧瑟之感。 自万历末年,这座在京晋籍士人聚会的必要场所沦为私人宅邸后,曾经的辉煌便渐渐褪去,除却偶尔路过的行商百姓会好奇的打量几眼外,再没有过迎来送往,于京师的存在感与日俱减。 但今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山西会馆厚重的木门被粗暴的推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下,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此时人迹罕至的街道上,赫然停靠着几架马车,周遭还有数十名人高马大的骑士,虽然皆是寻常百姓装扮,但其警惕的眼神及手中的老茧,仍是在默默诉说着其神秘的过往。 \"范甲,范乙,尔等率人先行一步,务必将此封书信亲手交予家主或者少爷。\"因为在场骑士皆是自家老爷的心腹亲信,一向谨慎的老管家说话间也没有太多顾忌,赶忙自怀中掏出一封笔墨未干的书信,将其交给了为首的骑士。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以阴沉面容示人的老管家竟是有些破音,其单薄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明明是寒冬天气,这老管家的额头处竟是隐隐有冷汗渗出。 \"管家放心,我等知晓轻重。\"瞧眼前管家这着急忙慌的模样,高居于马上的骑士眼神便是一凛,旋即重重点头,并将管家递过来的书信收入怀中。 \"路上若是遇到盘查,切记不要在亮出恭顺侯府与成国公府的牌子。\"事关重大,虽然知晓眼前的骑士心细如发,但老管家仍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我等明白。\"迎着老管家殷切的眼神,被称为\"范甲\"的骑士舔了舔嘴唇之后沉声回应,看来形势比他想象中还要紧张。 \"如若事不可为,尔等应该知晓该如何?\"及至骑士离去之前,老管家犹豫半晌,终是面露不忍的低喃道。 \"唔,\"也许是没有料到怀中书信竟然如此重要,几名骑士皆是为之一愣,呆滞片刻之后,方才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我等定然以死报家主的知遇之恩。\"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自幼被\"范家\"收养的孤儿,平日里在府中的吃穿用度胜过府中寻常下人数倍不止,脑海中早已被灌输了替\"范家\"赴汤蹈火的念想。 \"不至于此,\"心中得到满意答案的老管家轻轻摆手,故作轻松的安抚道:\"或许只是老朽杞人忧天。\" 眼前这些\"骑士\"的家眷老小皆在山西老家,料想他们也不敢背叛\"范家\",毕竟自家老爷的手段,在场这些人可是心知肚明。 \"一路顺风。\"随着十余名骑士的背影渐行渐远,老管家也渐渐隐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若有若思的低喃着。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暗中谋划多日的\"哗变\"竟然无疾而终,京师小皇帝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而还顺势掌握了京营军权。 虽说随着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的\"畏罪自尽\",朝廷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发现他们\"范家\"的存在,至多就是顺藤摸瓜,发现些许狗胆包天的\"旅蒙商人\"。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 一阵微风吹过,令心中有鬼的范府管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随即朝着后方下人们嚷嚷道:\"快,快点,手脚麻利些,不要耽搁时间。\" 京师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他还是先回山西老家,避避风头。 紫禁城暖阁。 自前两日于京营归来后,现任兵部尚书黄嘉善再一次上了\"乞骸骨\"的奏本,言辞很是殷切。 除了这位为国操持多年的老臣外,风烛残年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也以\"办事不利\"为由头,奏请辞官回乡。 无一例外,一向\"谦逊\"的天子亲自下旨挽留,好生宽慰这两位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老臣。 但包括两位当事人在内的所有朝臣都知晓,天子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毕竟随着天子羽翼日渐丰满,腐朽沉闷的朝堂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陛下,骆指挥使到了\"就在朱由校埋首案牍,眉头紧锁的批阅着来自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时,便听得司礼监掌印的轻呼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宣进来。\"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将辽东经略的奏本搁置于一旁,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 总督辽镇军马大权的熊廷弼主动上书,请求回京述职。 坦率来说,朱由校确实想亲眼瞧瞧这位一度\"挽大夏于将倾\"的辽东经略,但又怕建州女真趁虚而入。 毕竟历史的车轮早已倾斜,虎视眈眈的建州女真随时有可能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发动那场对明金双方皆具有重大意义的\"辽沈之战\"。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陛下。\" 不多时的功夫,身着斗牛服的骆思恭在司礼监掌印的引领下,大步迈进暖阁,跪倒在御案前。 \"免礼平身。\"轻轻摆手过后,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抹激动。 自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束手就擒之后,他便将调查其中隐情的任务交给了骆思恭。 此时锦衣卫指挥使主动进宫,莫不是事情有了进展? 迎着朱由校期待的眼神,执掌锦衣卫多年的骆思恭拱手回禀:\"微臣奉旨调查京师勋贵谋逆一案,现已初有眉目,特来报予天子知晓。\" \"讲。\"年轻天子的声音难掩激动。 \"微臣仔细调查了恭顺侯府及成国公府近年来的书信及商队往来,发现与恭顺侯吴汝胤交好的旅蒙商人虽是分布各地,但其商队最终目的地却是异常统一。\"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同样是心情跌宕起伏的朱由校顾不上理会身旁的司礼监掌印,近乎于有些狰狞的低吼道:\"哪里?\" \"山西宣府镇,张家口堡。\"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锦衣卫指挥使略显迟疑的声音略显鬼魅,但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却早已望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口中念念有词。 \"八大晋商\" 第87章 张家口堡 自永定门而出,一路纵马向西而行不过四百余里便是号称京师门户的\"宣府镇\"。 宣府镇东起居庸关,西抵西洋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位置极其险要。 永乐年间,为提防漠北蒙古南下,朝廷遂在历朝历代的基础上继续加强边地防务,并最终使宣府镇成为\"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的边陲重镇。 正统年间,因\"土木堡之战\"的缘故,作为扼守京师的宣府镇遭受到战火的洗礼,受损严重。 临危受命的景泰帝在派兵收复丢失的边陲关隘后,便着手修缮宣府镇,并于宣府镇外扩建军事要塞,其中便包括了以\"武城\"之誉而雄冠北疆的张家口堡。 关于张家口堡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宣德年间,因其险峻的地理位置,一度成为长城防线上的重要军事要塞,并享有\"武城\"的美誉。 并且因张家口堡靠近塞外,城中除却戍边的将士外,还吸引了不少商人自发前来,并于此地定居。 久而久之,张家口堡人口兴盛,其军事地位也逐渐被商业贸易所取代。 嘉靖三十年,朝廷摒弃以往通过\"朝贡\"方式与蒙古部落之间进行的贸易,转而正式设立\"贡市\",其地点便设立在商业兴盛的张家口堡。 此后数十年间,朝廷与蒙古部落之间的\"互市\"虽然时有变动,但却丝毫没有动摇张家口堡的地位,每日都有大量商队由此深入塞外,一夜暴富;也有人就此一去不回,只将一具枯骨,留在无垠的塞外。 日月交替间,巍峨宏伟的张家口堡见证了无数\"旅蒙商人\"的崛起与落寞,但早在国朝初年便于此地繁衍生息的几个家族却好似置身事外,从未受到半点影响。 其中,尤以坐落于城池西侧的\"范家\"声势最为煊赫,其规制明显逾越的府邸更是几乎将城池西北角连成一片。 据城中好事者说,张家口堡官员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主动前往拜会\"范家\",有时就连宣府镇的\"老爷们\"都会屈尊前来。 但对于\"范家\"声势为何如此煊赫,以至于令城中官员都是小心翼翼,好事的百姓们却是讳莫如深,不敢多谈,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这范家在张家口足足传承了两百余年,现任家主范永斗已是第七代掌门人。 传说这位自幼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范永斗早些年也曾念过书,但因为屡次不中,迟迟没有考取功名,便将全部精力用于商贾之事上。 彼时的范家虽然在张家口堡大名鼎鼎,但还远没有达到如今这般煊赫的程度。 可随着范永斗掌权,范家的声势便开始与日俱增,将生意遍布山西全境及关外,尤其是在辽镇局势日渐紧张之后,范家更是如日中天。 可与外人想象的\"志得意满\"所不同,近几日的范永斗可谓是如坠冰窖,提心吊胆。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呐\" 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中,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范永斗状若疯癫,手中拿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眼神涣散的低喃着。 整整十余年的谋划,他付出了无数心血与银钱,好不容易才与京师勋贵和关外女真同时搭上了关系,眼瞅着便要因此\"一飞冲天\",却不曾想美梦幻灭。 此时此刻,范永斗已然不想计较京师那群视财如命的勋贵们是如何在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阴沟翻船,被自幼养于深宫中的小皇帝一网打尽,他只忧心该如何应付咄咄逼人的女真鞑子。 此前他自告奋勇,希望利用在京师散播谣言的方式,将熊廷弼调离辽东,并在四贝勒皇太极面前许下海口。 可最后,熊廷弼辽东经略的位置不仅稳如泰山,反倒是只会纸上谈兵,与其素来不和的广宁巡抚王化贞被调离辽东,改以经验丰富的老臣薛国勇接替。 虽说在四贝勒皇太极的说和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并没有过多的苛责自己,但仰其鼻息而存在的范永斗却是诚惶诚恐。 他深知,早在他主动与建州女真接触的那一日,他的身家性命便与建州女真密不可分。 可现在,还不待他\"戴罪立功\",数百里外的京师却是再度传来噩耗,实在是令范永斗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须知,他范家之所以能够在张家口堡的诸多\"旅蒙商人\"中脱颖而出,甚至凌驾于其余几家同样与建州女真\"互通有无的晋商,不就是仗着唯有他范永斗方才能够向建州女真提供最为急缺的兵刃器械吗? 倘若这条路子被斩断,就算他们范家能够正常向建州女真提供粮草辎重,又有什么特殊的? \"父亲不必过于惊慌,我看这火烧不到咱们范家。\"不知什么时候,身着华服的范三拔缓缓迈进了幽静的书房中,颇为轻松的朝着自己父亲说道,因沉迷酒色而导致白皙的面容上并无太多忧虑。 \"怎么说?\"心神大乱的范永斗闻言赶忙追问道。 自己的这个长子虽是终日沉迷酒色,但在商贾一道却是完全继承了自己的天分,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姑且不说咱们范家明面上的营生干干净净,与那些旅蒙商人的交易都是在塞外进行。\" \"就算锦衣卫的番子们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些旅蒙商人的头上,又能如何?他们还敢继续查下去吗?\"提及此事,范三拔便是冷笑一声,脸上充斥着浓浓的鄙夷之色。 他们介休范家世代居住于张家口堡,两百余年的时间里一直与蒙古鞑子做生意,心中自然没有太多对于\"大明\"的归属感,与蒙古鞑子乃至于建州女真\"互通有无\"也算情有可原。 可那些旅蒙商人背后的\"东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还不是一样\"利令智昏\",主动挖起了大明的墙角。 \"就算事情真的闹大了,我范家又有何惧?\"见自己的父亲好似仍有话说,范三拔便是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他们范家于张家口堡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只需稍微用些手段,便可令中枢投鼠忌器,毕竟他们这些商人在某种意义上可是足以决定边镇稳定与否的。 弘治年间,为了减免不必要的开支,朝廷便决定取缔\"折中法\",改以折色银向九边将士们发放军饷。 但九边重镇军队庞大,仅靠当地难以\"自给自足\",故而向九边重镇输送粮草的重任便被分担到各地商人的身上。 现如今,他们范家便与城中的其余七家晋商,共同肩负着向宣府镇\"输送粮草\"的重任。 这其中可是大有文章。 \"说是这么说,只可惜我范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了\"一声幽叹过后,范永斗满脸忧色的惆怅道。 火器军械方才是他们范家于大金的立足根本,若是失去此等进项,定然会逐渐泯然众人。 \"这有何难?\"嗤笑一声过后,心中早有对策的范三拔便是自顾自的说道:\"近些年草原上旱情不断,蒙古部落无以为继之下,自会选择扣边犯境。\" \"只要一打仗,这军中军械火器损失多少,不还是您老人家说的算吗?\" 言罢,范三拔便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朝着外间走去。 这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将校们,上上下下早已被他们范家用银子喂透了。 倘若真的有蒙古鞑子犯边,从中浑水摸鱼自是在简单不过。 \"嘿,老喽,老喽。\"望着自己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茅塞顿开的范永斗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还真是他鼠目寸光,自欺欺人了,满脑子刚想着名存实亡的京营,却忽略了同样军备松弛的宣府镇。 第88章 再起波澜 十一月二十六,月色如钩。 入夜之后的紫禁城万籁俱寂,宫门早已落锁多时,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却在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后,重新迈进了皇城中。 奉天门内,早已接到禀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已是等候多时,眼见得骆思恭大步朝着自己走来,不由得主动迎了上去,并且低声道:\"指挥使深夜叩阙,所为何事?\" 司礼监掌印作为天子大伴,同时还兼着提督东厂的差事,理应是骆思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顶头上司,但面对着王安的问询,骆思恭在犹豫片刻,却是没有选择如实告知,而是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涩声道:\"还请王公公见谅\" 闻言,对朱由校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倒没有因此动怒,只是深深瞧了一眼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旋即便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他虽然与骆思恭共事不久,但也清楚这位指挥使心思细腻,为人稳重,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不然焉能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 眼下这骆思恭不惜深夜叩阙,也要进宫面圣,定然有要事禀报,并且极有可能与那些谋逆的勋贵有关。 \"多谢公公理解。\" 一声低喃过后,骆思恭便是加快脚步,跟在司礼监掌印的身后,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微微有些恍惚。 早在洪武年间,被太祖高皇帝分封于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便多有不法行为,似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等行径常有发生。 成祖朱棣靖难之后,朝廷虽是进一步加强了对宗室藩王的看管,但对于其在地方上的\"暴行\"却是采取了作壁上观的态度,除非惹得天怒人怨,朝廷才会过问,否则一般都是不予理睬。 毕竟,这些宗室藩王表现的越不堪,对朝廷中枢的威胁越小,朝廷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宗室藩王于地方肆意而为,草芥人命终究是在间接啃食大明国本,锦衣卫常有关注。 可骆思恭怎么都没有料到,如今居然有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直接啃食大明国本,视朝廷三番五次强调的律法如废纸。 \"免礼平身。\" 不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首问安,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于幽静的暖阁内响起。 \"爱卿深夜叩阙所为何事?\" 借着桌案上的烛火,朱由校敏锐观瞧到眼前心腹隐晦不定的脸色,心中不免涌现了些许紧张。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迎着朱由校略显紧张的注视,骆思恭并未即刻回禀,而是表情凝重的环顾左右。 咕噜。 话音刚落,司礼监掌印便是吞咽了一口唾沫,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刚刚在来的路上,他便问过骆思恭深夜叩阙的原因,却不曾在见到天子之后,骆思恭仍然心存顾忌。 \"大伴,\"同样是始料未及的天子在错愕片刻过后,便是朝着身旁的王安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脸上涌现了一抹认真。 几个呼吸过后,在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中,乾清宫暖阁人去楼空,只剩下大明天子朱由校及老太监王安,目光炯炯的盯着如临大敌的锦衣卫指挥使。 \"敢叫陛下知晓,臣近些时日梳理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谋逆一案,又有新的发现。\" \"臣在恭顺侯吴汝胤府中发现了大量与旅蒙商人往来的书信,其中内容虽是平平无奇,但却时常提及大同。\" 一边说着,骆思恭便从怀中掏出几封皱皱巴巴的书信,从其微微有些发黄的信纸来看,估摸着已是有了一段时间。 \"哪?!\"心情过于激动之下,朱由校的声音竟是微微颤抖,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早已目瞪口呆多时。 \"大同镇。\"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气氛瞬间如冰雪般冷凝,年轻天子略显稚嫩的面容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狰狞。 与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镇一般,大同镇同样毗邻塞外,甚至地理位置更加险峻,故而被称之为\"九边重镇之首\"。 无独有偶,大同镇与宣府镇外的张家口堡同为朝廷首批允准与蒙古部落\"互市\"地点所在,也曾吸引了大量商人驻扎。 除此之外,大同镇还是代王的封地。 \"好好好,不愧是我大明的栋梁\"年轻天子怒极反笑,其沙哑的声音在幽静的黑夜中犹如鬼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随着大明国力日渐衰落,辽镇建奴冉冉升起,生性逐利的商人们暗怀鬼胎,以至于铤而走险,向蒙古鞑子走私粮草辎重,多多少少也算\"情有可原\"。 但朱由校怎么都没有料到,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谋逆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 虽然骆思恭没有将话明说,但朱由校却是明白其言外之意,不然骆思恭也不会深夜叩阙。 身份尊贵的代王,极有可能涉事其中。 \"可有证据?\"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强压心中沸腾的杀意,不置可否的追问道。 事关宗室藩王,在没有切实证据下,就算他这位大明天子也不好轻举妄动,尤其是他前不久才刚刚得罪了\"勋贵\",倒是不好大动干戈,以免引来朝野动荡。 \"回禀陛下,尚没有其余发现\"沉默少许,锦衣卫指挥使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恭顺侯做事极其谨慎,他没有从其府上发现半点可疑的账目及书信。 \"不过成国公府那边,臣倒是查到了些许端倪\"犹豫片刻,骆思恭便在朱由校意外的眼神中拱手回禀。 迄今为止,成国公朱纯臣为何会与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人共同谋划士卒哗变,从而阻止朱由校整饬京营始终是个谜。 毕竟,抚宁侯朱国弼的动机显而易见,乃是不舍军中占役的军饷,如今恭顺侯吴汝胤的动机也水落石出,十有八九是通过麾下蒙古士卒向旅蒙商人倒卖走私,只剩下了成国公朱纯臣。 \"臣审问了成国公府上的家丁婢女,据其中一些人回忆,恭顺侯曾向朱纯臣赠予一名侍妾\" \"据说这侍妾音容相貌与我大明子民迥异,口音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有三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女真鞑子! 未等骆思恭将话说完,朱由校便已然判断出这侍妾的身份,心中怒火中烧。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成国公朱纯臣居然真的与女真鞑子有所勾连。 \"查!\" \"给朕查!\" 静谧的乾清宫暖阁内,年轻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如惊雷一般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耳畔旁炸响。 朱由校知晓,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89章 代世子 山西,大同府。 自洪武二年,开平王常遇春领兵攻克大同,并于永乐七年设立大同镇,这座地处黄土高原东北,扼守北方门户的军事重镇便毫无争议的成为了\"九边重镇之首\",并且享有\"大同士马甲天下\"的美誉。 洪武二十五年,太祖将十三子朱桂封为代王,封地定位大同,遂下令以南京故宫为蓝本,在辽金两朝西京国子监的基础上兴建\"代王府\"。 在十余万工匠百姓的努力下,经过四年多的修建,占地超过三百余亩的代王府宣告竣工,其规模仅逊色于当时的南京故宫,堪称藩王之最。 自此之后,代王家族便在大同城繁衍生息,至今已有两百余年。 子时已过,大同城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府城正中的\"代王府\"仍亮有点点灯火,并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管乐之声,引得偶尔路过的\"更夫\"腹诽不已。 现任的代王朱鼐钧年近七旬,早些年便因为身体不佳,命代世子朱鼎渭监管王府,却不想今日居然有心情听歌赏曲了? 越过端礼正门,作为历任代王日常起居所在的\"长春宫\"热闹非凡,入目皆是身着宫裙,赤裸脚踝,露出纤纤玉指的歌姬舞女,角落处还有不少身着统一服饰的乐工。 因为长春宫早已点起\"地龙\"的缘故,殿中歌姬舞女虽然衣着暴露,但并不觉得寒冷,只是伴随着悦耳的节拍,肆意伸展着身体,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紧张。 大殿深处,于万历十四五年成功受封\"代世子\"的朱鼎渭志得意满的端坐于上首王位,眉眼间满是惬意。 作为现任代王朱鼐钧的庶长子,他忍辱负重十数年,终是活生生熬死了自己出身更为高贵的弟弟,并以长子的身份顺利受封\"代世子\"。 而他则顺势上奏朝廷,以朱鼐钧身体欠佳,精力有限的缘故,请求暂理代王府。 种种因素之下,朝廷竟是在没有过问朱鼐钧意愿的前提下,便直接同意了他这个近乎于有些逾越的要求,使他顺利执掌了代王府大权。 现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他朱鼎渭才是代王府乃至整个大同的\"无冕之王\"。 至于自己的父王?不过是待在深宫中等死,无人问津的可怜虫罢了。 \"跳的倒是不错,可惜人有些看腻了,乏味可陈了。\"一曲终了,端坐于上首王位的代世子朱鼎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说道。 随着他顺利执掌代王府大权,身旁这位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老太监也水涨船高,成为了代王府的新任总管太监。 \"殿下说的是,听说教坊司那边来了些新人,老奴明日便为殿下寻来。\"见朱鼎渭的话语间隐隐有些不满,其身旁的心腹太监便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虽说\"大同婆姨\"的艳名几乎能够与秦淮河畔的歌姬们相提并论,但这些\"胭脂俗粉\"相比较教坊司亲手调教出来的歌姬舞女,还是略有不足。 \"唔,这些琐事,你看着安排就是。\"代世子朱鼎渭不置可否,微微眯着眼睛,阴冷的眸子于殿中歌姬舞女的身上掠过,琢磨着待会令谁侍寝。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瞧朱鼎渭如此神态,其身旁的老太监心中便是一动,旋即挤眉弄眼的说道:\"今个早些时候,城中有商贾前来拜会殿下,并给殿下进献了两名蒙古女子\"他竟是忘了,身旁的\"代世子\"最是喜欢这些颇具异族风情的女子。 \"哦?怎么不早提醒孤?\"闻声,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导致面容白皙的朱鼎渭果然来了兴趣,不轻不重的埋怨了一句。 早些年,朝廷与蒙古部落关系还算\"融洽\"的时候,扼守塞外咽喉的大同城中常有蒙古人出没,贵为代王府世子的朱鼎渭自然而然便体会到了\"异族风情\"的乐趣。 但随着建州女真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辽镇战事吃紧,导致朝廷关闭了与蒙古部落的\"互市\"之后,双方的关系便是骤然紧张。 细细想来,距离他上一次体会\"异族风情\"的乐趣怕不是过去了半年之久? \"还请殿下见谅,是老奴疏忽了\"熟知朱鼎渭脾气秉性的老太监不敢争辩,赶忙是满脸讪笑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朝廷关闭互市,还真是令孤少了许多乐趣\"因为有了心仪的目标,朱鼎渭也懒得与殿中的这群\"莺莺燕燕\"计较,索性直接挥手将其屏退,并颇为不满的抱怨道。 倘若朝廷没有关闭互市,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蒙古女子找不到?更别提府中还因此损失了大量\"进项\"。 不过好在他代王府终究在大同传承了两百余年,暗中搞些小动作倒是不难,不至于\"颗粒无收\"。 \"殿下说的是呢,\"老太监一边搀扶朱鼎渭于王位上起身,一边讨好似的说道:\"京师小皇帝肆意而为,早晚要惹得天怒人怨\" \"听说都有士卒打到奉天门外讨饷了\" 万历年间,因为神宗皇帝偏爱次子朱常洵,迟迟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的缘故,从而闹出了人尽皆知的\"国本之争\"。 受\"国本之争\"的影响,作为朱鼐钧长子的朱鼎渭也迟迟没有被朝廷册封为\"代世子\"。 因此,朱鼎渭心中对于朝廷满是怨气,私下里可是没少发牢骚。 \"闹得这么大?\" 话音未落,代世子朱鼎渭便是止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老太监。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呢? \"可不嘛,\"见朱鼎渭来了兴趣,老太监便是谄媚的说道:\"那小皇帝也是真的心狠手辣,直接为首的勋贵都处死了。\" \"有勋贵涉事其中?都有谁?\"朱鼎渭的神情愈发紧张,沙哑的声音已是微微有些颤抖。 \"有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太监此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朱鼎渭已是面色大变,额头处隐隐有冷汗渗出。 \"哦对,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在进入北镇抚司的当夜便分别自缢和服毒自尽,倒是留了具全尸\"后知后觉的老太监终是察觉到身旁朱鼎渭的异样,沙哑的声音不免有些迟疑 呼 听到最后,面色狰狞的朱鼎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心中巨石落地,但其眼眸深处却仍隐隐闪过些许不安和惊恐。 京师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他居然一无所知! \"往京师多派些人,日后京师无论发生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向孤汇报。\"在老太监不解的眼神中,好似\"劫后余生\"一般的朱鼎渭不置可否的吩咐道,声音很是坚决。 \"奴婢遵旨。\"虽是心中不解一向对中枢不满的朱鼎渭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但老太监却不敢有半点不满。 \"另外,跟城中的商队知会一声,近些时日都停一停,不要放出去了。\"沉吟许久,心中做出了最终决断的朱鼎渭略显肉疼的吩咐道。 朝廷虽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关闭了\"互市\",并且三令五申不准向蒙古部落\"互通有无\",但在他的默许之下,大同城中仍有部分商队来往于关内和塞外草原,为代王府源源不断的赚取利益。 闻言,老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心道一向沉稳的朱鼎渭为何如此谨慎?难不成锦衣卫那些番子还敢顺藤摸瓜,查到他们代王府身上? 再说了,不就是私底下贩卖些粮草布匹等物,有什么打紧的,朝廷又不是不知道,不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不过想归想,老太监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赶忙点头应是:\"奴婢遵命。\" 没有理会满脸狐疑的老太监,面色阴沉的代世子不由自主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望去,口中念念有词:\"会连累到孤吗?\" 第90章 尚书之争 已是腊月,北京城的\"年关\"气氛愈发浓郁,朝野上的纷争及前不久奉天门外的\"哗变\"均是从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 越来越多的百姓忙于准备年货,走亲访友;北京城外的城墙下,也陆陆续续出现因饥寒交迫而死的流民乞丐。 为此,五城兵马司及城中心善的高门大户,已然开始设厂施粥,为这个凛冬注入一丝温暖。 往常这个时候,纵使最为敬业的官员也会有所懈怠,不可避免的拜访同乡故旧,为来年的\"升迁\"做准备。 但就在几天前,一则自宣府而来的消息却是令京师的官员们重新紧张起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深陷舆论风波的兵部署衙更是人满为患,来往吏员皆是表情凝重。 宣府镇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关外蒙古内喀尔喀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恐有异动。 此等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于年关将至的北京城而言,好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瞬间便引起了万千涟漪。 难道辽镇战事尚未解决,关外蒙古又要再起波澜? 乾清宫暖阁内,三位心事忡忡的阁臣相对而坐,吏部天官周嘉谟陪坐下首,皆是表情凝重的望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 两天前,在经过好一番拉扯后,为国操持数十年,劳苦功高的兵部尚书黄嘉善终是得以辞官回乡,将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位置让了出来。 按理来说,如此重要的位置,对于无时无刻不想着\"众正盈朝\"的东林党来说本应是志在必得,但应天子整饬京营在先,谁也不愿意轻易涉事其中。 故此,按照历来的规矩,在首辅方从哲的主持下,朝廷内的六部九卿针对于兵部尚书的人选,进行了一次公正的\"廷议\",并将廷议结果报予朱由校知晓,由其做出最后的决定。 现如今,经过廷议过后,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的官员共有三人,除却由朱由校亲手提拔,并擢升为兵部左侍郎的王在晋之外,还有前任贵州巡抚,曾平定苗乱的张鹤鸣以及前宣大总督,于朝野间威望甚高的崔景荣。 相比较之下,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资历最浅,且并无太多政绩,本不应与张鹤鸣及崔景荣二人一并竞选,但深谙朱由校心思的首辅方从哲最终力排众议,执意将王在晋的名字放了进去。 \"陛下,如今辽镇战事吃紧,关外蒙古也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尽早决断,以安民心。\" 轻咳一声过后,身着绯袍的首辅方从哲便是缓缓起身,其略显憔悴的声音也在暖阁内响起。 近些时日,来自于\"东林党\"的进攻虽是偃旗息鼓,但各地接连不断的灾情以及日益紧张的辽镇局势却是令他焦头烂额,实在是心力憔悴。 不过越是这样,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便愈发引人瞩目,其一举一动都将牵扯到无数人的神经,实在马虎不得。 \"元辅的意思呢?\"斟酌片刻,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响起,其深邃的眸子缓缓在眼前四位朝臣的身上掠过,仔细观察着其神色。 话音刚落,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瞧天子这意思,好似依然信重方从哲。 难道说,前些时日奉天门外的哗变以及宫中无故燃起的那场大火,还没有令天子对方从哲这位曾受郑贵妃提携的内阁首辅心生间隙吗? \"启禀陛下,\"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没有料到眼前天子对自己的态度竟然依旧和煦,激动的声音不免微微有些颤抖:\"事关重大,老臣恳请陛下乾纲独断。\" 言罢,未等暖阁众人有所反应,这位在万历朝独相七年的内阁首辅便自顾自的说道:\"不过张大人虽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多年,功勋卓着,但毕竟年近七旬,唯恐其精力有限。\" 此话一出,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就连作壁上观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是苦笑摇头。 若要说年纪,他可比张鹤鸣还要年长五岁 不过方从哲这般听上去有些\"牵强\"的理由却是令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眼神柔和。 据他所了解,这张鹤鸣虽然并非东林出身,但私下里却与赵南星,李三才等人关系匪浅,甚至王化贞昔日担任广宁巡抚的时候,便是由张鹤鸣作保。 更关键的是,张鹤鸣与辽东经略熊廷弼素来不和,积怨颇深,此乃朝中人尽皆知之事。 熊廷弼乃是辽东关键,他绝不会自乱阵脚,故此与其屡有争执的张鹤鸣自然不适合就任兵部尚书。 不过前京营总督戎政,后就任宣大总督的崔景荣倒是令朱由校心中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如今辽镇局势紧张,军务繁忙,确实耗费心神\"沉吟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得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两位东林大佬眼神一滞。 天子这话,便是将与他们东林关系匪浅的张鹤鸣排除在外了。 \"既如此,便令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代掌京营,不知几位爱卿意下如何?\"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之后,朱由校便是趁热打铁的说道,其目光径自看向吏部尚书周嘉谟。 现如今,他倒是颇为好奇这位吏部天官的态度。 \"陛下圣明。\"迎着朱由校殷切的注视,年过七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缓缓起身,眼神坚毅的拱手道。 万历年间,朝廷党争不断,各党派彼此倾轧,他这位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几乎等同虚设,全靠着首辅方从哲的支持,方才勉强维系着朝堂的运转。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自是不愿意见到东林党一家独大。 只不过却可惜了与自己相交莫逆的崔景荣,这可是位难能可贵的干臣呐。 \"传旨,令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进宫见朕。\"不待暖阁内众人接受兵部尚书既定的事实,年轻天子斩钉截铁的声音便在暖阁内悠悠响起。 顷刻间,吏部尚书周嘉谟略显浑浊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光亮。 吾皇圣明呐! 第91章 王在晋 晌午过后,身着绯袍的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引领下,踌躇满志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他是南直隶应天府人氏,先于万历十三年中举,后在万历二十年进士及第,继而以中书舍人的官职,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 因其政绩斐然,并且不喜朝中\"党争\",始终恪守己身的缘故,很快便被排挤出京,历任福建兴泉兵备道,湖广参议,浙江布政使,江西布政使等官职,对于行伍之事颇有建树。 几个月前,他被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召回京师,准备担任河道总督一职。 只是当其接到圣旨,快马加鞭赶回京师之后,对其颇为赏识的泰昌皇帝已然龙驭殡天,且朝中诸多显赫位置已被东林官员所占据。 就在他觉得命运坎坷,或许不久便会因为\"党争\"压力迫而辞官的时候,幼龄即位的新天子却是力排众议,将其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并将整饬京营的重任交付于他,现如今更是通过\"廷议\",令其执掌兵部。 此等始料未及的境遇,纵使沉稳如王在晋,也不免心神激荡,呼吸急促。 \"爱卿免礼平身。\" 四季如春的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面容和煦的朝着眼前略显惶恐的臣子摆了摆手,并示意角落处的随侍宦官送上一杯热茗。 眼瞅着便要年关了,京师的寒意愈发逼人,尽管眼前的王在晋相比较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已是年轻了不少,但也是年近六旬的文官,轻易马虎不得。 \"谢陛下。\"心中忐忑的王在晋双手接过尚有些温热的茶盏之后,激动的心情终是平复了些许。 \"这两日,京师风雨飘摇,关外蒙古蠢蠢欲动,不知爱卿如何看呐。\"待新任兵部尚书饮了一口热茗,呼吸略显平稳后,朱由校便是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相比较后世人尽皆知的\"满清\",他对于关外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实在是一头雾水。 同时,朱由校心中也隐隐有些猜忌。 宣府镇外的蒙古鞑子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他顺藤摸瓜,将注意力转移至张家口堡的时候,蒙古鞑子开始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这时机,未免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瞧朱由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些许愕然,他没有料到天子对人浮于事,军备废弛的京营不闻不问,反倒是率先关心起关外蒙古。 沉吟少许,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开始了他与朱由校的第一次奏对:\"启禀陛下,依微臣愚见,关外蒙古狼子野心,朝廷不可不防,但也不用风声鹤唳。\" 嗯? 听得此话,朱由校的反应还算淡然,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变化,但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却是忍不住唧了一下嘴,饱含深意的瞧了瞧王在晋这位新晋的兵部尚书。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北狩草原的蒙古鞑子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纵然在\"隆庆和议\"之后,双方关系有所改善,但边境依然常有摩擦。 王在晋的这番言论,倒是有些极端呐。 毕竟,在萨尔浒之战过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才刚刚率领着其麾下的察哈尔部劫掠广宁呢。 也正是通过这一战,临危不乱的王化贞方才得以坐稳广宁巡抚的位置,使无数东林党人为之欢欣雀跃。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些不负责任,不待朱由校开口征询,兵部尚书王在晋便继续进言:\"自隆庆和议之后,与我大明接壤的蒙古诸部便先后归属,其中由以内喀尔喀部最为恭谨。\" \"即便建州女真于辽镇如日中天,内喀尔喀部依然奉我大明为正朔。\" \"故此微臣斗胆猜测,关外蒙古蠢蠢欲动的消息不过是空穴来风,亦或者有心人刻意捏造的虚假传闻。\"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便是泛起些许惊怒,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不似刚刚那般随和。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番言论若是流传出去,将会在朝堂上引来何等的轩然大波。 倘若处理不好,说不定他便会成为国朝以来,任期最短的兵部尚书。 但对于大明现状痛心疾首的他,仍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万历四十七年,他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山东,并在这个过程中惊骇的发现山东各地卫所大多名存实亡。 本应保家卫国的将士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军中将校的\"家丁\",亦或者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替军中将校耕种田亩。 更有甚者,甚至暗中倒卖军中器械,使历朝历代视为\"底线\"的甲胄铠甲流入民间。 山东的情况尚且如此恶劣,料想与塞外草原接壤的宣府镇只怕会更加不堪。 \"爱卿整饬京营多日,料想也从中发现了诸多弊端。\"片刻过后,幽静的暖阁中响起了朱由校不置可否的感慨声。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魁梧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着。 在整饬京营的过程中,他何止是发现了京营的\"弊端\",简直是触目惊心,令他如坠冰窖。 本应堆放于京营库房中的甲胄器械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群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一瞧便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 调查的越仔细,王在晋心中的荒诞之感越甚,甚至一度令他生出了知难而退的心思。 这些破铜烂铁的背后,绝不仅仅是些利欲熏心的军中将校及京中勋贵,极有可能涉及到朝中大臣,乃至于地方边镇。 相比较昔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这些不翼而飞的军械甲胄,才是真真正正足以动摇中枢的\"隐患\"。 \"宣府及大同终究是京师门户,不可掉以轻心,朕有心整饬一二。\"没有继续为难眼前的兵部尚书,朱由校转而换了一个话题,似是若有所思的低喃着。 \"陛下圣明。\"没有半点犹豫,兵部尚书点头应是:\"但宣府及大同事务繁杂,军备废弛多年,却不知由谁坐镇?\"王在晋平稳的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担忧。 京师勋贵或涉嫌与关外蒙古\"互通有无\"的消息虽说不至于人尽皆知,但也瞒不过京师的有心人。 如此局面之下,恐怕不见得有人愿意去趟这趟浑水呐。 \"不若起复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沉默片刻,案牍后的朱由校自身旁抽出一封奏本,在王在晋有些愕然的眼神中,吐出了一个略有些陌生的名字。 这奏本上所记载的内容,便是有关于崔景荣的生平简历,其中详细记载了崔景荣于万历四十三年就任宣大总督,并于次年离任的前因后果。 崔景荣曾主持朝廷大军平定\"播州之乱\",而坐镇陕西三镇,任内对关外蒙古恩威并施,使朝廷仅在宁夏镇,便通过\"互市\"的方式获得了十余万两税收。 \"陛下圣明。\"几个呼吸后,兵部尚书王在晋颔首表示同意,眼中的惊疑之色有所缓解。 他虽然从未与崔景荣共事,但也曾听闻这位的\"丰功伟绩\",并知晓其为人,乃是万历朝少有的\"中立派\"。 天子将这样一位在军中乃至于朝野间威望甚高的三朝老臣重新调往宣大,无疑从侧面证明了,天子对当地边镇将校乃至于官员的不信任及怀疑。 \"眼下我大明时局艰难,就劳烦爱卿多费些心神了,一切有朕。\"不待王在晋多想,年轻天子略显歉意的关切声便从其耳畔旁响起。 兵部下辖四个清吏司,其中分别对应不同职责的郎中及员外郎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亡故,势必会给王在晋整饬兵部,整饬京营的过程平添不少难度。 \"陛下言重,微臣职责所在。\"反应过来的兵部尚书赶忙起身行礼,心头很是火热。 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他日后整饬京营乃至于兵部的时候,便不用束手束脚,左右为难。 至于边镇不法的将校官员们,自然由眼前的天子\"乾纲独断\",他可不是朝中那些瞻前顾后的腐朽老臣。 中枢的威严,不容挑衅。 泰昌元年腊月,升左侍郎王在晋为兵部尚书。 <<酌中志>> 第92章 女真驸马 腊月初五,年关将至。 塞外蒙古蠢蠢欲动的消息虽是令京师风雨飘摇,以至于人心惶惶,但自幼生活于宣府的百姓们却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仍是循规蹈矩的生活着。 毕竟这野心勃勃的蒙古鞑子,哪年不闹上两三次?至多由城中的老爷们出面请人\"说和\"一番,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在距离宣府城不过十余里的张家口堡,城中不少心思细腻的百姓商户却隐隐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从几天前开始,城中便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生面孔,其中还有不少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中。 偶尔有所交谈的时候,这些神秘的黑袍人大多也是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且态度蛮横,令人不敢与其纠缠。 这样一群形迹可疑的神秘人,按理来说应当得到朝廷的重视,但随着这些人大步迈进靠近城西的\"范府\"之后,城中的流言蜚语却是瞬间消失。 范府的贵客,可不是他们敢私下议论的。 \"范家主,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距离交货的日子可是没几天了\" 范府深处的书房内,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年的中年人,语气不善的盯着眼前满脸赔笑的范永斗父子,其阴冷的眸子中不时便涌现点点寒芒。 \"驸马爷息怒,\"闻言,在整个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都大名鼎鼎的范永斗赶忙出声辩解:\"奴才已经打点好一切,不日便有商队借道蒙古,将汗国所需的粮草辎重运抵萨尔浒。\" 提及此事,范永斗的脸上便隐隐涌现了些许得意之色。 朝廷虽是早在前两年便下令关闭了\"互市\",但作为地头蛇的他自然有法子应对,近些时日宣府镇外蒙古鞑子蠢蠢欲动的消息便是他的手笔。 只不过蒙古鞑子蠢蠢欲动扣边犯境为假,隶属于他范府的商队借道蒙古,向辽镇建奴走私粮草为真。 \"唔,不愧是介休范家。\"听闻眼前的范永斗居然已经安排好一切,坐于书房上首处,被称为\"驸马\"的中年男子脸上先是流露出一抹意外神色,旋即便轻轻颔首,但眼神依旧冰冷,毫无感情。 自大汗努尔哈赤于建国称汗以来,靠着攻城掠地,倒也从开原,铁岭,清河等军事重镇缴获了大量粮草,从而令汗国内的勇士们吃喝不愁。 尤其是被大汗亲口称为\"天命在金\"的萨尔浒之战,丢盔卸甲的官兵更是为汗国提供了足够汗国勇士挥霍一年有余的粮草及大量军械辎重。 但因为他们汗国内的勇士们不擅耕种,兼之去年冬天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白灾\",汗国内储藏的粮食便逐渐被挥霍一空,全靠着张家口堡的这些商人们,方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驸马爷,\"望着上首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人,范永斗稍作犹豫之后,终是拱手回禀:\"近些时日倒是有个情况,想要报予驸马爷知晓。 他虽然与眼前的\"驸马爷\"同为四贝勒皇太极心腹,但眼前这\"驸马\"乃是明朝最先投降大金的军将,帮助大金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了抚顺,被大汗努尔哈赤委以重任,而后又迎娶了宗室之女,地位可不是他这等商贾能够比拟的。 见上首\"驸马爷\"的目光望来,范永斗赶忙拱手回禀:\"京师前些时日有消息传回,小皇帝整饬京营,只怕从中发现了京营虚实。\" \"此外,大同那边也有消息传回,城中商队被禁止出关\" \"奴才私底下想着,汗国是不是在辽镇虚张声势一番,如此才方便我等日后行事。\" 言罢,范永斗便是微微躬身,毕恭毕敬的望着上首的\"驸马爷\",但内心却也隐隐有些紧张。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以来,可谓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战争的阴霾迅速笼罩了辽东大地。 但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关键胜利过后,在范永斗念想中,本应乘胜追击的大金却是出其不意的选择了鸣金收兵。 一年多的时间里,努尔哈赤除了曾短暂派兵越过浑河,观察明军动向外,再没有其余动作。 而局势趋于平稳的辽镇,无疑为范永斗等人暗中筹措粮草走私,平添了不少难度。 \"小皇帝好胆!\"正当范永斗内心腹诽不已的时候,便听得\"驸马爷\"愤怒的咆哮声于幽静的书房中响起:\"焉敢如此行事?!\" 他叫李永芳,曾任抚顺游击将军,面对着兵临城下的建州女真,最终选择了率众投降,并迎娶宗室之女,成为了\"大金驸马\"。 正因如此,他迫切希望大金能够君临天下,改朝换代,从而洗刷身上被万人唾弃的\"汉奸\"骂名。 此时听闻京师小皇帝整饬京营,深知其中深浅的李永芳不由得暴跳如雷,毕竟在双方对峙期间,名存实亡的京营便是他们汗国获取甲胄的唯一途径。 \"范家主可有办法?!\"深吸了一口气,逐渐镇定下来的李永芳转而看向眼前的范永斗。 他不是蠢人,自然是听懂了范永斗的言外之意。 \"还请驸马爷安心,小皇帝就算整饬京营,但手也伸不到这宣府镇,奴才日后自有办法为汗国筹措粮草辎重。\"闻声,范永斗便是眉开眼笑的拱手道。 他们介休范家在这宣府镇传承了两百余年,纵然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上至巡抚,下至兵备道,甚至就连看管城门的小卒,哪个没收过他们范家的好处? 就算小皇帝顺着京师勋贵顺藤摸瓜查到了旅蒙商人那些头上,甚至发现了他们\"范家\"的存在,又能如何? 如今他们范家以及城中其余几个家族,可是掌握着宣府镇边军的\"经济命脉\",谁敢乱来? 更要紧的是,他们范家早在国朝初年,便与塞外蒙古进行贸易,双方关系很是密切。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令蒙古鞑子\"兵临城下\",届时倒要看看朝廷该如何收场。 这些蒙古鞑子,才是他们范家能够于张家口堡立足百余年并且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至于近些年于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好好好,不愧是范家主。\"深深瞧了一眼满脸赔笑,其貌不扬的范永斗之后,李永芳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四贝勒那边,我自会为你请功。\" 如今大贝勒代善的\"太子\"之位被废,汗国继承人位置空悬,倘若他能够帮助四贝勒为汗国多筹措些粮草辎重,必会令四贝勒皇太极于国内的地位水涨船高。 瞧了瞧立于书房角落,始终沉默不语,好似闷闷不乐的范三拔之后,面色阴沉的李永芳便是微微一笑,在其惊喜的眼神中低喃道:\"前些时日,朝鲜国王派使臣觐见大汗,并进献了几名朝鲜侍妾。\" \"大汗年事已高,又有大妃相伴左右,便将这些侍妾赐给了四贝勒。\" \"念及范家主的功劳,本驸马临行之际,四贝勒特意叮嘱,让其中二人带到宣府,交予三拔公子处置。\" 话音未落,李永芳又神神秘秘的补充了一句:\"听说这两名朝鲜侍妾曾经可是朝鲜国王的枕边人呐\" 呼。 此话一出,幽静的书房中气氛顿时热切起来,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范三拔满脸淫秽之色,就连其身旁的范永斗也是眼神炽热,琢磨着待会要不要\"上阵父子兵\"。 \"多谢四贝勒,多谢驸马爷!\"心满意足的范三拔一改之前的意兴阑珊,满脸堆笑。 朝鲜国王的侍妾,光是随便想想,就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第93章 宣大总督(上) 同一时间,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气氛同样热切,司礼监掌印太监几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过后,迅速消除了朱由校与眼前老臣之间的陌生感及距离感。 谈笑间,面容尚有些稚嫩的朱由校便与眼前在家致仕数年之久的老臣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朕听闻爱卿曾在总督李化龙麾下,共同指挥朝廷五路大军,并在短时间内平定播州之乱,实在是有勇有谋呐。\"寒暄过后,朱由校转而问起正事。 近些时日,他仔细了解过崔景荣于地方上的功绩,意外发现其早在二十余年前,便展露过在军事上的天分。 战后,总督李化龙向中枢连上三道奏本,表彰崔景荣的功劳。 自此之后,崔景荣便在朝野间崭露头角,并历任宁夏巡抚,三边总督,宣大总督等职。 \"回禀陛下,彼时播州土司杨应龙素有不臣之心,彼时四川各卫所早有准备,兼之儿郎们英勇奋战,方才得以解决播州之乱。\"听闻眼前天子提及自己的\"出道战\",如今已年过六旬的崔景荣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追忆之色,但口中却是十分谦虚。 彼时他作为巡按御史,在大将刘綎军中听命,并根据战局变化,建议总督李化龙征召当地土司随同作战,最终令播州之乱顺利结束。 \"爱卿劳苦功高\"轻轻颔首过后,朱由校随手拿起了一封早已准备多时的内容,并示意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将其呈递给崔景荣。 \"爱卿曾任宣大总督,料想对两地边镇情况有所了解。\" \"近些时日,宣府兵备道上奏,声称关外蒙古蠢蠢欲动,不知爱卿如何看待。\" 尽管朱由校内心十分倾向兵部尚书王在晋关于塞外蒙古鞑子的言论,但他也想听听崔景荣的意见。 毕竟说来说去,他们对于宣大两地的了解仅限于朝廷军报,自是不如崔景荣这位曾亲临边镇的宣大总督。 听得此话,崔景荣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旋即迅速自司礼监掌印的手中接过奏本。 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前,塞外蒙古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并且时常趁着年关将至的当口入关劫掠,着实令生活在当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呼。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崔景荣终是将目光自眼前的奏本移开,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奏本内容并不复杂,但经验丰富的崔景荣却瞬间从中发现了些许漏洞,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胸口更是微微起伏。 \"老臣失礼,敢问这奏本是何人所呈递?\"因为手中奏本乃是司礼监抄录过后的\"副本\",并未署名,因而崔景荣也不知晓手中这奏本从何而来。 \"宣府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瞧崔景荣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朱由校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这奏本内容有假? \"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听闻手中这奏本居然是出自宣府镇最高文武官员之手,崔景荣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眼神也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爱卿大可直言不讳。\"为了打消崔景荣心中的疑虑,朱由校赶忙打了保票,眉眼间隐隐泛起些许期待。 与此同时,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朝着周遭的随侍宦官及宫娥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告退。 事关塞外蒙古与边镇,谨慎些总是好事。 \"敢叫陛下知晓,\"及至众人离去之后,表情凝重的崔景荣便是缓缓起身:\"依着老臣所了解,内喀尔喀部西接察哈尔,北邻科尔沁,东边又与建州女真所接壤。\" \"纵使内喀尔喀部真的背弃与我大明的盟约,扣边犯境,也应当是一路南下劫掠广宁,而不是舍近求远突袭千里之外的宣府镇。\" 此话一出,整个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大明天子与身旁的司礼监掌印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因为蒙古鞑子居无定所,时常受战乱或天气所影响举部迁徙的缘故,除却长期在边镇任职的官员之外,少有人能够具体明确这些蒙古部落的领地位置。 故此,即便是前些时日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没有发现这封奏本的漏洞所在。 兴许是怕眼前天子不信,同样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老臣赶忙又补充了一句:\"萨尔浒之战过后,女真老酋连克开原及铁岭两座重镇,从而切断了我朝与内喀尔喀部的联系。\" \"为此,内喀尔喀部众领主擂鼓聚将,集结数万人试图夺回铁岭\" 话音未落,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不等身旁的朱由校吩咐,便是自顾自的离开了暖阁,表情很是慌张。 \"爱卿的意思是,这奏本内容是编撰的?\"没有理会匆匆离去的司礼监掌印,朱由校转而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的望着眼前的老臣。 早在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前,意识到辽镇局势或将失衡的朝廷便曾试图通过扶持叶赫女真及海西女真的方式,阻止建州女真崛起。 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由女真各部组成的联军非但未能如愿击溃建州女真,反倒是被努尔哈赤用计逐个击破。 自此,建州女真便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开始了统一女真诸部的过程。 \"臣不敢妄言,但这内容确实匪夷所思\"望着年轻天子因为紧张而略显扭曲的脸庞,老成持重的崔景荣满脸坚决。 \"陛下\"说话间,气喘吁吁的司礼监掌印去而复返,手中攥着几封略显发黄的奏本,迫不及待的将其递至朱由校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崔大人所言不差,内喀尔喀部确实曾于去年夏天,率众伏击后金军队\" 轰! 事实胜于雄辩。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气氛瞬间如冰雪般冷凝,司礼监掌印及崔景荣均是屏气凝神,表情复杂的望着案牍后面色隐晦不定的天子。 宣府镇巡抚及兵备道沆瀣一气,胡乱捏造蒙古鞑子扣边的事实,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第94章 宣大总督(下) \"好好好,当真是我大明的好臣子\"片刻过后,朱由校怒极反笑,将手中奏本重重的摔于案牍之上。 豁然开朗之后,他多少也猜到了这些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的原因所在。 无非是知晓朝廷倚重内喀尔喀部牵制建州女真,故此借此强调边镇局势紧张,从而令中枢投鼠忌器罢了。 无需多问,这定然是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晋商的手笔。 \"陛下息怒,或许其中有所误会\"眼见得天子发怒,发须皆白的崔景荣便是小心翼翼的劝道。 他赋闲在家多年,虽是对前些时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有所耳闻,但并不清楚其背后的诸多隐情。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朱由校转而凝神问道:\"爱卿曾在宣大任职,却不知可用之兵几何?\" \"陛下\"听得此话,崔景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犹豫。 \"实话实说。\"朱由校的声音虽是不大,但却不容置疑。 他迫切想要知晓,宣府镇及大同镇是否也如原本历史上的辽东将校一般,已然出现了将校\"拥兵自重\"的情况。 \"回禀陛下,臣于万历四十三年就任宣大总督,并驻大同。\" \"彼时宣大两地兵册应有十六万战兵,但据老臣粗略调查,只怕积年累月的积弊下,士卒人数怕是不足兵册的三成,且多集中于大同镇。\" 嘶。 话音未落,满脸惊愕之色的司礼监掌印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案牍后的朱由校也是脸色铁青,眼神闪烁。 这宣府镇及大同镇乃是\"京师门户\",扼守塞外咽喉要道,真真切切承担着抵御蒙古鞑子进犯的重担。 但饶是如此,两镇戍卫的兵丁竟然不及兵册上的三成?其中\"亏空\"莫不是比京营还要严重? \"陛下息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满脸惆怅之色的崔景荣跪倒在地,心中五味杂陈。 此等\"骇人\"的真相,对于眼前志在中兴大明的天子来说,定然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地方边镇积弊多年,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军中将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早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必须壮士扼腕,尽快做出改变。 \"边镇萎靡至此,非爱卿一人之过。\"良久,面色铁青的朱由校终是平复好了心情,有些无奈的长叹道。 \"臣惶恐。\"心中同样惆怅的崔景荣躬身行礼,眉眼间涌现着些许追忆。 万历四十三年,彼时的女真老酋虽然尚未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但朝廷早已察觉到努尔哈赤的不臣之心。 为了维系京师的稳定,同时加强与塞外蒙古的联系,经由内阁首辅方从哲提议,万历皇帝升任崔景荣为宣大总督,整饬军阵。 到任之后,崔景荣便是马不停蹄的针对两镇边军疏于操练且人浮于事的情况做出改变,一边向中枢请饷,补齐朝廷历年拖欠的军饷,一边重新招募士卒,试图令\"病入膏肓\"的宣府镇及大同镇重新换发生机。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崔景荣整饬行伍的手段越来越强硬,他也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军中将校及诸多势力的利益。 一时间,朝中谣言四起,而崔景荣也在几个月后便被召回京师,虎头蛇尾般结束了宣大总督的任期。 彼时京中隐隐有些传闻,声称令崔景荣卸任的最大推手乃是在大同府传承了两百余年的代王。 时隔多年,对于当时的纷纷扰扰,崔景荣早已释怀,但宣府镇及大同镇军备废弛,将校粗鄙的情况仍然深深刻在其脑海中,经久不衰。 \"爱卿年事已过,朕本不应因为这些琐事劳烦爱卿,但如今我大明时局艰难,朕也只能厚着脸皮,请爱卿重回宣大。\"就在崔景荣内心思绪万千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略显歉意的低喃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抬头望去,正巧对上年轻天子那双清澈且真挚的眸子。 \"陛下厚爱!\" \"老臣惶恐。\" 反应过来的崔景荣不顾身旁司礼监掌印的搀扶,颤颤巍巍跪倒在地,且声音颤抖的叩首道。 \"朕虽有心整饬宣大,但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此爱卿到任之后倒是不必急于求成,以免弄巧成拙。\"在崔景荣有些惊喜的眼神中,案牍后的朱由校轻轻颔首,声音亲切。 九边军镇连年欠饷,国朝初年的屯田早已名存实亡,兼之军中将校\"世袭罔替\",故此这边镇整饬起来的难度怕是要比京营难上数倍不止。 对此,朱由校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多谢陛下!\"见朱由校如此\"善解人意\",老成持重的崔景荣先是一愣,随即便重新跪倒在地,沙哑的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事实上,前些年他刚刚就任宣大总督的时候,便意识到边镇问题之严重,并且事无巨细,尽数报予万历皇帝知晓。 只可惜彼时朝廷的注意力尽皆放在辽镇的建奴身上,并无太多人在意崔景荣的苦衷,相反作为朝野间的\"中立派\",崔景荣还受到了不少攻讦。 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势单力薄\"的崔景荣只能选择直接触碰军中将校的利益,试图力挽狂澜。 但他终究是低估了军中将校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得不黯然回京。 此后,随着女真建奴于辽镇崛起,朝廷再无精力理会宣府及大同。 \"前些时日,朕整饬京营,顺藤摸瓜之后发现,大同及宣府两地或有旅蒙商人私下通敌,与塞外蒙古互通有无。\" \"爱卿到任之后,倒是可以暗中搜集证据。\" \"朕已命锦衣卫彻查此案。\" 就在崔景荣以为今日\"奏对\"已然结束,准备起身行礼告退的时候,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其耳畔旁炸响。 顷刻间,崔景荣满是褶皱的老脸便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单薄的身躯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他才离开宣大几年?城中竟然有旅蒙商人不顾朝廷三令九申,私下与蒙古\"互通有无\"。 但很快,崔景荣浑浊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光亮,急促的呼吸也是为之一滞。 他似乎明白了当时他在宣大整饬行伍的时候,为何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 乱臣贼子! 第95章 高枕无忧? 腊月初八,主祭祀。 尽管天气不佳,低垂的穹顶乌云密布,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蒙蒙细雨,但随着张家口堡的城门开启,仍有不少百姓携家带口前往城外祭祖。 年关将至,本就以富庶见长的张家口堡愈发喧嚣,城中青石砖板街道上尽是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每年的这个时候,随着城墙脚下陆陆续续出现因饥寒交迫而死的流民乞丐之后,城中以\"范家\"为首的豪商们便会共同出资,于城外设厂施粥,赈济灾民。 但今年不知何故,于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镇都声名显赫的范永斗,范大财主却是好似将此事完全忘在了脑后,并且几乎将城池西北角连成一片的府邸大门紧闭,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除此之外,范府外还出现不少手持棍棒,于周遭默默梭巡的家丁,凡有百姓靠近,便会遭其驱逐,态度很是蛮横。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城中其余几家富绅豪商也是这般作态,不仅无故将府中\"安保措施\"提高了数倍不止,甚至连城中平稳的粮价,也在近些天逐渐呈现了上涨的趋势。 对此,张家口堡城中的兵备道衙门却是不闻不问,好似一无所知。 \"父亲,何至于这般风声鹤唳?\" 范府深处的书房中,脸上残存着一抹红润的范三拔狞笑着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略有些不解的朝着自己父亲问道。 他这两天虽是闭门不出,终日与李永芳带来的那两名\"朝鲜侍妾\"厮混,但对于城中剑拔弩张的局势也有所耳闻,更清楚这一切的背后,定然是自己父亲的手笔。 \"风声鹤唳?\"望着眼前长子那张,因男欢女爱过后而略显涨红的脸庞,范永斗眉头不由得一皱,心中涌现些许不满。 大同城中的代世子视财如命且胆大包天,就连他都下令城中旅蒙商人暂且行事,足以侧面印证事情的严重性。 不管朝廷是否会顺藤摸瓜一查到底,他提前做好安排,终究是有备无患。 \"李永芳那汉奸,还没走?\"犹豫片刻,范永斗终是没有将心中担忧告知自己的长子,转而换了一个话题。 自李永芳不战而降,主动将抚顺献给了努尔哈赤之后,朝廷便是将其列为头号\"汉奸\",开出的赏格仅次于老酋努尔哈赤。 财帛动人心。 这张家口堡虽然早已处于他们城中几位豪商的控制之中,但因为人多眼杂的缘故,每次李永芳都要乔装打扮之后才敢进城,并且至多停留个两三日,便匆匆返回辽东,以免走漏风声。 可这一次,李永芳却是迟迟没有表露出离开的意思。 \"不仅没走,儿子瞧其模样,怕是打算常住了。\"提及此事,范三拔因沉迷酒色而导致有些病态白皙的脸上也呈现些许不满。 以他们范家的财力,自是不在乎李永芳每天花天酒地,醉情声色,但李永芳却时常在酒醉之后喧宾夺主,对他们父子\"颐指气使\"。 碍于这李永芳乃是\"大金驸马\",他们也不好发作,只能强忍不满,赔着笑脸。 \"罢了,在忍些时日。\"闻声,范永斗便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无可奈何的说道。 依着他所了解的情况,大汗努尔哈赤虽然并不信重他们汉人,甚至在辽东采取\"高压\"统治,但为了\"千金买马骨\",仍是对李永芳这个\"汉奸\"委以重任。 除了令其迎娶宗室之女外,还将投降大金的官兵尽数交由李永芳统率。 换句话说,酒醉之后丑态百出的李永芳,手中可是实打实的握着军权,麾下\"汉军\"保守估计也得有个数万人。 正因如此,四贝勒皇太极方才向李永芳投去了\"橄榄枝\",并将其视为铁杆心腹。 他们范家虽然被大汗努尔哈赤奉为\"座上宾\",但却并非不可替代,地位自是无法与李永芳相比。 \"对了,交代你的事情,可是办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范永斗突然一改之前的随意模样,转而满脸严肃的追问道。 见状,范三拔也是来了精神,在范永斗满意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还请父亲放心,儿子已然派人与韩阁老的长子搭上了关系\" 他们范家之所以能够在张家口堡传承两百余年,始终经久不衰的原因,除了是舍得花银子,将这宣府镇的文官武将们都用银子喂透了。 另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善于见风使舵。 万历年间,朝廷党争更迭不休,他们范家遂奉行\"广撒网\"的对策,大肆结交朝中官员,从而成功\"逼走了\"在朝中毫无根基,试图整饬宣大行伍的崔景荣。 现如今,大明皇权更迭,新天子踌躇满志,他们范家自是要重新在京中寻找新的靠山。 好巧不巧,现任东阁大学士的韩爌韩阁老,便是他们山西蒲州人。 \"做得好。\"轻轻点头,范永斗脸上的紧张之色稍有缓解,阴霾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京师。 作为国朝初年便在张家口以经商为生的商贾世家,他们范家早在建州女真尚未于辽东崛起之前,便主动与其搭上了关系,双方之间早已密不可分。 近些年,他们范家的声势愈发煊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生意上的对头,被他们范家借着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的手给灭了。 现如今,建州女真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已是在辽东彻底站稳了脚跟,反观明廷内部却是内忧不断。 在某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范永斗心中突然萌生了某种野望,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或许已然不堪重负,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沉没于历史的长河 一念至此,范永斗略显迷茫的眸子便是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定,胸口起伏不止。 如若京师的小皇帝能够\"逆天改命\",他们范家便是循规蹈矩的富绅豪商;但若是山河破碎,江山易主,他们范家便是大金的\"从龙之臣\"。 靠着祖祖辈辈的余荫,在这场朝廷与大金的角逐中,他们范家早已立于不败之地,高枕无忧。 第96章 东林韩爌 北京城。 天色已晚,日头西沉,官拜东阁大学士的韩爌韩阁老在周遭诸多吏员随从敬畏的眼神中缓缓迈出署衙。 在与相识的几位同僚点头示意过后,韩阁老便是躬身钻轿中,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韩爌作为当朝大学士,其轿夫自然是经过层层选拔,故而尽管光线有些混乱,但几名轿夫的脚步依旧齐整,坐于轿中的韩爌并无太多晃动摇曳之感。 趁着这个难得的\"闲暇时光\",年近六旬的韩爌缓缓闭上了眼睛,于脑海中梳理着近些时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局。 随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告老还乡,转而由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取而代之,一向自诩为目光长远的韩爌突然有些惊恐的意识到,自天子继位以来,朝野间的纷纷扰扰皆在天子的控制之中。 天子继位之初,他们东林曾以辽东巡抚周永春的\"夺情\"作为突破点,试图凭借着往常惯用的\"舆论\"攻势,令熊廷弼不堪重负,继而主动辞官回乡。 但随着彼时尚为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以及内阁首辅方从哲的亲自下场,原本板上钉钉之事突然变得扑朔迷离。 最终,在\"帝师\"孙承宗以及同为东林骨干的杨涟据理力争之下,令辽东经略熊廷弼辞官回乡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未等他们东林在这次失利中喘过气来,来自于天子的\"反击\"便是接踵而至。 曾担任漕运总督近二十年,于朝野间威名甚重的李三才被天子下旨宽慰,令其以身体为重,回京辅政之日遥遥无期。 除此之外,在广宁兵备道薛国用巡视辽东之后,广宁巡抚王化贞自感仕途渺茫,遂主动上书,离开了辽东。 辽东风波才刚刚结束,驻扎于西山脚下,承担着守卫京畿重担的京营却又再起波澜。 天子借着整饬腾骧四卫为由头,试图重掌京营军权,并于某天深夜导致了京营哗变,数千乱军前往奉天门外讨饷。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幼被养育深宫中,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天子即将\"知难而退\"之后,却是等来了一则令他们如坠冰窖的消息。 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蛊惑士卒哗变,涉嫌刺王杀驾,已被锦衣卫缉捕。 在这个过程中,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顺藤摸瓜,发现了隐藏于京师勋贵背后谋逆的真相。 尽管迄今为止,锦衣卫及天子均没有对此事表露态度,但结合近些时日京中的流言蜚语以及蛛丝马迹,韩爌隐隐得出了一个令其不寒而栗的结论。 京师勋贵极有可能与地方边镇所勾结,暗中与蒙古鞑子乃至辽东建奴\"互通有无\",此事背后说不定还有在朝官员乃至于地方藩王涉事其中。 分析至此,涉事藩王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除却世代镇守大同府,手眼通天的代王之外,谁人还能拥有这般大的胆子和能力。 紫禁城中,对此事缄默不语的天子,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老爷,咱们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轿帘外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喝,将心乱如麻的韩爌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闻声,韩爌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脸上的迷茫和错愕,在轿夫的搀扶下,脚步沉重的钻出了轿子。 巍峨的府邸外,如今已是年过三旬,面容与韩爌有三分相似的长子韩立早已等候多时。 见自己的父亲落脚,韩立赶忙主动迎了上去,躬身问候:\"父亲\" \"你我父子,不必如此。\"望着自己的长子,韩爌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挤出了一抹笑容,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在这个动辄十六七岁便娶妻生子的年代,他直到二十七岁的时候,才与自己的发妻诞下长子。 故而对于眼前的韩立,韩爌可谓是倾注了无数心血。 只可惜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并没有继承自己身上读书的天赋,反倒是精于算计,尤其擅长商贾之事。 也正是靠着自己长子的帮助,他才能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街,拥有眼前这座气派巍峨的府邸。 与他相比,首辅方从哲及次辅刘一璟都是\"借住\",待其离任之后,便要将府邸交回朝廷。 \"父亲,今日有人来拜会儿子,出手颇为阔绰\"行至府邸深处的书房中,韩立屏退周遭伺候的下人婢女,亲手为韩爌端来一杯热茗,并若有所思的低喃着。 \"哦?\"随手接过茶盏之后,韩爌便低头埋首案牍,准备继续批阅公文,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长子脸上的异样。 以他东阁大学士的身份,这天底下想要巴结他的商人不知凡几,纵使出手阔绰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是从咱们山西老家来的\"见韩爌并没有理会自己,韩立稍作犹豫之后,又重新补充了一句。 \"老家的?\"话音未落,韩爌便是猛然抬头,深邃的眸子中精光涌现。 虽然只是三言两句,但他却敏锐捕捉到其中问题关键,并联想到了近些时日暗流涌动的朝局。 在如此敏感的关头上,居然有山西老家的商人拜会自己,并且还能够被自己长子称之为\"出手阔绰\" 这事,不一般呐。 \"来人并没有自报家门,只说其幕后东家,是咱们山西人,仰慕父亲许久。\"不待韩爌发问,韩立便是主动开口。 \"儿子与他闲聊多时,见他始终不肯表明来意,便寻了个由头,准备起身送客。\"在韩爌的注视下,韩立眉头紧皱,努力回想着种种细节。 \"见儿子面露不耐,那人倒也知趣,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自行出府。\"说到这里,韩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将声音提高了些许:\"儿子记得那人曾在闲聊中感慨,多亏今年边镇稳定,辽镇建奴及塞外蒙古均还算安生。\" \"不然稍微闹出些动静,这粮价也会水涨船高,从而令百姓们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言罢,面色大变的韩立便是不敢置信的盯着案牍后,同样瞠目结舌的韩爌,心中好似掀起了滔天骇浪。 难不成来人口中的东家,竟然有能力影响到边镇的稳定? \"让朝廷投鼠忌器吗?\"作为执宰天下的阁臣,韩爌心中所想自然不是其长子可以比拟。 顷刻间,韩爌便推敲出了今日来人的真正用意,冰冷的眸子中满是算计。 他是不是能用此事,做些文章? 第97章 神机营 腊月初十,易出行。 京师年关的喜庆气氛愈发浓郁,街头巷尾不时便有烟花爆竹声响起,各个有司衙门也从\"蒙古鞑子蠢蠢欲动\"的阴霾中走出,谈笑间满是对来年的期待。 但对于才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来说,近些时日接踵而至的一连串变故却是令他有些焦头烂额。 如今各地卫所人浮于事,军备废弛,且连年欠饷,太祖引以为傲的\"屯田制度\"也名存实亡,他这位兵部尚书的一举一动都将牵扯到无数人的神经。 年关将至,虽说在户部尚书李汝华的请求下,天子最终同意由内帑拨饷,为九边军阵发饷,但发饷的背后却也大有文章。 早在嘉靖年间,为了杜绝军中将校欺上瞒下,克扣士卒军饷,每逢朝廷发饷,便会由户部及兵部共同操办,派遣能臣干吏亲往边镇,仔细核查兵册之后,再行发饷。 尤其是京营士卒于奉天门外讨饷的事情历历在目,兵部尚书王在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事无巨细,必将亲自过问。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王在晋的额头上便是多出了几缕头发。 今日,他还要与前些时日由天子亲自起复的佥都御史李邦华,以及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共同检阅曾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神机营\"。 作为永乐七年,由成祖朱棣亲自下旨创建的\"火器军队\",神机营曾在成祖北征漠北的战事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甚至令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骑兵望风而溃,乃是皇帝手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 只可惜,享有赫赫威名的神机营因为\"瓦剌留学生\"的离谱操作,最终于\"土木堡之战\"中伤亡殆尽。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朝廷虽然于战后专门拨款,重新招募士卒,试图重组神枢营及五军营,但却唯独忽略了\"神机营\"。 此后数十年间,早已名存实亡的\"神机营\"驻地屡次变迁,最终于嘉靖年间迁徙至南海子。 南海子又称南苑,乃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在前元原有猎场的基础上,专门扩建的皇家苑囿,并建有校场,以供皇帝检阅军队。 南苑深处,因为年久失修导致颓色破败的校场辕门处,提前接到命令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其麾下的满桂,周遇吉等人已是等候多时,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耐人寻味。 其中尤以见多识广的京营总督秦邦屏脸色最为难看,身后校场中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游兵散勇\"简直颠覆了他对官兵的认知。 纵使流离失所,随时有可能因饥寒交迫而亡的流民乞丐也不过如此了? 兴许是察觉到秦邦屏这位军中宿将溢于言表的怒火与不甘,另一侧的英国公张维贤与泰宁侯陈良弼也失去了攀谈的兴致,皆是沉默不语的盯着远处天际线,气氛很是凝重。 良久,随着耳畔旁响起若有若无的喧嚣声,秦邦屏冰冷如雪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表情,轻轻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 \"臣等,参见陛下。\" 不多时的功夫,由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率领的缇骑们便簇拥着大明天子朱由校行至校场辕门附近,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也随之响起。 \"免礼平身。\"面容和煦的朱由校一边在黄得功的搀扶下翻身下马,一边朝着眼前的军将们点头示意。 相比较朝野间动辄便侃侃而谈的朝臣们,他更愿意与眼前这群不善言辞的军将们相处。 伴随着清脆的盔甲碰撞声,辕门附近的数十名将士缓缓响起,并簇拥着朱由校朝校场深处而去。 兴许是兴致正浓的缘故,一向观察细微的朱由校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诸多心腹脸上略显僵硬的笑容。 因为早在昨日晌午,宫中便传出天子要检阅神机营的消息,故而寒酸破旧的校场中倒是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勉强够四五人站立,居高临下的俯瞰校场。 只是未等朱由校登上高台,其急促的脚步便是一滞,始终挂着淡笑的脸颊上也随之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视力不错的他,已然将校场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这是神机营?\"沉默半晌,心中五味杂陈的朱由校终是在周遭将校及勋贵的注视下,眼神恍惚的低喃着。 与他第一次检阅京营时相比,眼前校场中将士们的情况更加不堪,甚至糟糕数倍不止。 彼时的京营虽然人浮于事,士卒常年疏于操练,但多多少少还有些\"官兵\"的模样。 可此时校场中的千余名士卒衣衫褴褛不说,其枯瘦的脸上也充斥着麻木和绝望。 虽是大白天,头顶艳阳高照,朱由校却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臣等有罪,还请陛下息怒\" 一声苦笑过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两位勋贵便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不敢与朱由校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对视。 新任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佥都御史李邦华也是屏气凝神,默默跪倒在地。 神机营萎靡至此,绝非勋贵\"一己之力\",乃是多方面因素所导致的。 究其原因,历任大明天子都有登基之后检阅京营的惯例,故此驻扎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丝\"体面\"。 但对于驻扎在南苑深处,无人问津的神机营将士们,军中将校及勋贵则是肆无忌惮的分润着军饷。 \"尔等当然有罪!\" 面对着惶恐不已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朱由校也罕见的发起了脾气,其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在高台附近炸响。 如若不是亲眼瞧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曾经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神机营竟是落魄至此。 \"将神机营迁回西山脚下,由朕的内帑出钱,为将士们补齐军饷。\" \"朕要令神机营重新焕发生机。\"愤怒过后,朱由校终究还是逐渐恢复了冷静,但其毫无感情的声音却是证明着这位年轻天子的不满和心痛。 \"遵旨。\"一直陪伴左右的司礼监掌印自是不敢在此时违抗朱由校的命令,遑论他在瞧见校场中这些士卒的样貌之后,心中也是一酸。 \"散了。\"大失所望的朱由校再也没有了继续观武的兴致,甚至不敢与校场中满脸麻木的士卒们对视。 或许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千余名士卒。 本应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却沦落至此,实在是令人感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及至朱由校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佥都御史李邦华的心中便是一动,脸上也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神机营从国朝初年开始,便秉持着\"神机营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军中大量使用火器火铳。 倘若天子有心整饬神机营,还应在\"火器\"之道上费些功夫。 恰好,他的同窗好友,曾经官至顺天府丞的毕懋康便是颇为擅长此道。 顾不得多想,李邦华匆匆与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打过招呼之后,便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校场。 万历四十六年,毕懋康因为\"丁忧\"去职,至今还在家中赋闲,未得朝廷起复。 他要尽快修书一封,邀请自己的好友抵京。 第98章 搅风搅雨 同一日,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辽东镇,气氛同样冷凝。 巍峨的沈阳城头,身着绯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在麾下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表情凝重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 约莫半个多时辰前,被他布置于浑河附近,密切观瞧建奴动向的\"夜不收\"突然快马来报,声称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萨尔浒山脚下擂鼓聚将,气势熏天。 接到禀报的熊廷弼不敢怠慢,赶忙下令沈阳戒严,并派心腹大将尤世功赶赴奉集堡,扼守浑河要塞。 自\"萨尔浒之战\"过后,浑河以东的土地便是尽数沦为建州女真的囊中之物,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更是力排众议,将其国都迁徙至地势险峻的\"萨尔浒城\",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为了应付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熊廷弼在经过一番谋略过后,决定以沈阳城为重心,构建一条贯穿辽阳城至奉集堡的防线,三者彼此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低垂的穹顶下,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风,远处天际线的黑影由远及近,气势愈发骇人。 果然是建奴兴兵。 凛冬的辽镇本就萧瑟,周遭融化的冰雪更是令道路泥泞难走,故而即便是以骑射见长的女真八旗,此时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行军的脚步。 但城外密密麻麻,好似遮天蔽日的女真军阵,却是给予了沈阳城头众人更大的压力。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好似道道惊雷,于天地间炸响,令人如坠冰窖。 \"飞白兄,此事必有蹊跷。\"人满为患的城头上,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除了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外,便是在辽东任职多年的巡抚周永春。 此时这位有勇有谋的文官眉头紧皱,犀利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不解,仔细打量着远处军阵中猎猎作响的五色旗帜。 近些年,建州女真虽然于辽东站稳脚跟,但除却战时,其国内的鞑子们却是分布于辽东各地,从而维系其统治。 唯有努尔哈赤决心攻城掠地之前,才会下令擂鼓聚将,召集分布于辽东各地的女真勇士。 这个过程,前后至少要耽搁两三日的功夫,就算努尔哈赤的动作再\"隐秘\",他们多多少少也能提前感受到些许风吹草动。 可今日,建州女真却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率军越过浑河,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说的是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女真鞑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我沈阳城高池深,倘若这些女真鞑子近前攻城,定叫其有来无回!\"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也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城外建州女真无故兴兵的动机,表情不一而足。 \"这不是女真精锐。\"随着辽东经略熊廷弼缓缓开口,其身旁窸窸窣窣的私语声瞬间消失。 \"贺将军,可曾瞧出些许端倪\"朝着身旁若有若思的老搭档周永春点了点头之后,熊廷弼便是扭头看向另一侧的魁梧军将,如释重负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考究。 闻言,被称为\"贺将军\"的武将便是大步上前,行至城垛附近,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瞧着远处遮天蔽日,但行动却愈发迟缓的军阵。 \"经略大人勿怪,卑职实在是眼拙\"几个呼吸过后,毫无发现的\"贺将军\"无奈摇头,黝黑的脸庞上涌现了些许狐疑。 将眼前心腹的表情尽收眼底,熊廷弼心中微微一叹,旋即在其错愕的眼神中解释道:\"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游兵散勇罢了。\" 眼前这军将名为贺世贤,陕西榆林卫人,曾在\"萨尔浒之战\"中,跟在辽东总兵李如柏麾下攻打女真,战后留于辽东听命。 就在今年夏天,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趁着熊廷弼立足未稳之时,曾亲自率兵攻打沈阳,并由\"太子\"代善领兵攻打奉集堡。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总兵贺世贤毫无惧色,在熊廷弼的指挥下,于沈阳城东二十里正面击溃了桀骜不驯的\"女真八旗\",令努尔哈赤不得不领兵后撤十五里。 但可惜贺世贤勇则勇矣,胸中谋略实在是不足,且嗜酒如命,故而熊廷弼虽然爱惜,但却不敢令其独当一面。 \"游兵散勇?\"听了熊廷弼的解释过后,贺世贤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但却始终未能从城外如蚁群般的军阵中发现半点端倪,只能向熊廷弼投去求助的眼神。 \"孟泰兄,还是你来给贺将军解释。\"熊廷弼有心树立周永春在辽东诸文武官员心中的地位,故而含笑开口。 近些时日,他已然接连上书多次,请求趁着年关的时候回京面圣,届时辽东军政大权便将由周永春代掌。 \"贺将军可能大概瞧出城外建奴的人数?\"迎着贺世贤殷切的眼神,周永春镇定自若的反问道。 \"这有何难?\"咧嘴狞笑过后,贺世贤便扭头仔细打量起城外\"建奴\"的人数。 凡是投身行伍多年的将校均能通过\"望气\"的功夫判断敌军虚实,并大概估算出人数,从而制定谋略。 贺世贤虽然不善谋略,但通过\"望气\"判断城外建奴人数,却是易如反掌。 \"距离太远,卑职瞧不太真切,但料想至多不过两万人\"沉默少许,贺世贤有些迟疑的开口,其黝黑的脸庞上已然涌现了些许恍然。 \"区区两万兵力,就敢犯我沈阳城?倘若努尔哈赤真的如此昏聩,我等何至于龟缩于这沈阳城中?\"一旁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顺势接过话茬,神色很是轻松。 如若他所料不差,只怕远处来势汹汹的\"建奴\"还不是老酋麾下的女真八旗,而是近些年陆续投降女真的\"汉军\"。 \"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沈阳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如释重负的哄笑声,诸多文武官员皆是不复刚刚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很快,新的疑问便在众人心头升起。 既然努尔哈赤不会昏聩到驱兵两万攻打沈阳城,那城外这些虚张声势的\"建奴\"又是所为何来? 这天寒地冻的,纵使女真人自幼茹毛饮血,只怕也不会好受。 \"速速派人,将此间消息报予京师知晓。\"对于身旁文武官员心中所想,熟知京师局势的熊廷弼虽然隐隐有了答案,但却并没有宣之于口,而是表情凝重的向身后亲兵吩咐道。 辽镇有他坐镇,自是无虞;但宣府及大同乃京师门户,稍有些风吹草动便朝野间的官员们乱作一团。 如此情况下,紫禁城中的天子还能从容面对吗? 轻叹了一口气,熊廷弼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目光中满是忧虑。 第99章 孰轻孰重 腊月十四,阴。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辽镇扣边的消息便随着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抵达了京师。 顷刻间,充斥着年关喜庆气氛的京师便笼罩了一层阴霾,不仅街头巷尾流言漫天,就连朝野间也是议论纷纷,本就焦头烂额的兵部官员们更是如坠冰窖,只觉泰山压顶。 兴许是有人从背后推波助澜,前些时日由宣府巡抚及兵备道联名签署的奏本也被重新翻了出来,使京师的局势愈发紧张。 人心惶惶之下,内阁首辅方从哲领衔两位阁臣以及朝中六部九卿觐见大明天子,希望从中寻找破局之法。 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窗外小雨淅沥,且没有点燃宫灯的缘故,乾清宫暖阁内的光线竟是有些昏暗,坐于案牍后的年轻天子面沉似水。 下首处,三位阁臣及身着绯袍的六部堂官们对面而坐,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指挥着随侍宦官为在场的衮衮诸公们送上一杯热茗之后,便是将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尽皆屏退,使得暖阁内的气氛愈发冷凝。 一声轻叹过后,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缓缓挺直腰板,将辽东经略熊廷弼亲手书写的奏本抽出,并交由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示意在场朝臣传阅。 事实上,关于奏本的内容,在场朝臣早已心知肚明,匆匆一瞥过后,便是将其重新交还到司礼监掌印的手中。 \"建奴女真于沈阳城外虚张声势,诸位爱卿觉得女真老酋此举,意欲何为?\"言罢,朱由校便是将目光投向辽东,清瘦的脸颊上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若是他所料不差,只怕宣府镇的\"晋商们\"已然嗅到了一丝不妙,故而在宣府及大同镇蒙受战争阴影的同时,还将手伸到了辽东。 不愧是在\"满清\"入关之后被册封为\"皇商\"的八大晋商,这份嗅觉当真敏锐,诸多反制的手段也是可圈可点。 这是要让朝廷投鼠忌器呐。 \"陛下,辽镇建奴不过虚张声势,但塞外蒙古却是狼子野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率先起身,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回荡。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蒙古鞑子对于中枢的威胁始终存在,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自是不敢小觑。 至于一向对朝廷恭谨的\"内喀尔喀部\"为何突然虎视眈眈,首辅方从哲虽是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校默默颔首,并没有表露态度。 迄今为止,除却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以及走马上任的宣大总督崔景荣之外,即便是由朱由校亲自提拔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不清楚昔日宣府巡抚及兵备道共同署名的奏本中存在着何等猫腻。 \"兵部的意思呢?\"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校转而扭头看向兵部尚书王在晋,目光中隐隐掺杂着些许忧虑。 地方边镇的反弹力度出乎他的预料,但却也坚定了朱由校\"快刀斩乱麻\"的决心。 眼下辽镇建奴还算\"安稳\",西南腹地的土司们虽是拥兵自重,但碍于朝廷多年的继位,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等局面下,已然是他解决地方边镇的最佳时机。 \"启禀陛下,\"在暖阁内诸多朝臣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宣大乃京师门户,扼守塞外咽喉,决计不容有失。\" 如今辽镇建奴已成气候,倘若塞外蒙古趁虚而入,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而言,将是滔天祸事。 涉及九边重镇,即便沉稳如王在晋,也难免有些迟疑。 听得此话,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赞许,但心中随即便涌现了些许无力感。 大同及宣府积弊多年,军中将校沆瀣一气,其中宣府镇的文武官员们怕是早被张家口堡的富绅豪商们用银子喂透了,倘若朝廷真的\"大动干戈\",只要来自地方边镇的\"反弹\"便会愈发强烈。 如若想要扭转此等局面,必须当以雷霆手段解决。 \"陛下,老臣有话说。\"就在朱由校低头陷入沉思之际,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呼喝声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发现东阁大学士韩爌已然从颤颤巍巍的座位上起身。 \"阁老?\"朱由校的声音低沉且坚定。 \"回禀陛下,边镇积弊多年早已尾大不掉,如今年关将至,且辽镇建奴虎视眈眈,朝廷怕是不宜大动干戈。\" \"老臣私心以为,朝廷既以崔景荣为宣大总督,或可从长计议,以免边镇生乱\" 言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首辅方从哲及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均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韩爌的话语虽是隐晦,但沉沦官场多年的他们自是能够明白其言外之意。 为了对付辽镇的建奴,朝廷已是拿出了全部的\"家底\",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对付塞外蒙古。 如今辽镇及宣大同时有敌情呈现,倘若朝廷在这个当口上继续\"整饬\"行伍,谁也不敢保证边镇局势是否会进一步恶化。 韩爌韩阁老的话语虽是有些刺耳,但却是最为符合当下局势的中庸对策。 \"阁老言之有理。\"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但眼神却愈发冰冷,他讨厌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 时至如今,朱由校早已意识到,如今边镇暗流涌动的背后,已然不仅仅局限于张家口堡的诸多通敌晋商,而是大同及宣府镇有恃无恐的文武官员们。 这些已然失去敬畏之心的\"乱臣贼子\"正在不断试探着朝廷的底线。 \"传令宣府及大同,密切注视塞外蒙古部落的动向,以防不靖。\"半晌,朱由校如惊雷般的声音终是在暖阁内炸响,使得众人心头为之一震。 对此,兵部尚书王在晋心中虽是有千言万语,但瞧着朱由校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庞之后,终是沉默不语。 相比较千里之外的辽镇,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及大同镇才是重中之重。 第100章 布局 午后的紫禁城大雨滂沱,狂风四起,道道惊雷震耳欲聋。 暖阁内,脸色铁青的朱由校于窗柩旁负手而立,穹顶间闪烁的雷电将其面容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臣京营总督秦邦屏,奉旨见驾。\"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暖阁内近乎于窒息的沉默终被打破。 抬眼望去,全身湿漉漉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引领下,已然阔步迈入暖阁,其身后还跟着多位军将,雨水顺着甲胄滴到了众人脚下的丝绒地毯之上。 \"免礼平身。\"闻声,眼神微微有些恍惚,沉默不语多时的天子终是有了反应,朝着眼前的诸多军将点头示意。 \"前些时日京中勋贵蛊惑士卒哗变,朕顺藤摸瓜发现此事还涉及宣府及大同镇的富绅豪商。\" \"现如今,宣府镇官商勾结,捏造蒙古鞑子扣边犯境的消息,试图令朝廷投鼠忌器。\"深吸了一口气,年轻天子将案牍上的几封奏本重重摔落于地,并在几位武将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陈述着不为人知的事实。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朱由校清瘦的脸颊竟是显得有些扭曲,而其愤怒的咆哮声更是令人呼吸急促。 \"还请陛下吩咐。\" 话音刚落,暖阁中的魁梧军将们便是不约而同的单膝跪地,其整齐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 虽说众人心中隐隐有些直觉,天子突然令他们冒雨进宫,定然是有要事发生,但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 九边重镇,地方官员及富绅豪商沆瀣一气,蒙古鞑子,其中的任意字眼,都足以令朝野动荡,遑论三者相结合。 \"京营及四卫营可调用的骑兵几何?\"没有半点迟疑,像是早已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的朱由校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如若他在此次\"博弈\"中退缩,日后来自边镇的\"威胁\"定会愈发咄咄逼人。 此话一出,暖阁内本就冷凝的气氛愈发紧张,诸军将耳畔旁只剩下年轻天子不容置疑的咆哮声在悠悠回荡。 \"回禀陛下,\"不待胸口起伏不止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做声,另一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便是迫不及待的躬身回禀:\"除却宫中当值的戍卫外,四位营共有铁骑两千余人\" 作为朱由校最早整饬的\"亲军\",腾骧四卫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操练,精神面貌早已焕然一新。 并且因为腾骧四卫的\"军饷\"是由朱由校内帑直接拨付,就连王在晋这位兵部尚书都不清楚四卫营的虚实。 \"做得好。\"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看向眼前的京营总督。 \"回禀陛下,\"迎着朱由校殷切的眼神,身材魁梧的秦邦屏拱手抱拳:\"京营现有精骑三千余\" 未等将话说完,京营总督的气势便是一滞,并且缓缓低下头颅,似觉得有负天子信任。 毕竟在他就任京营总督之前,五军营及神枢营拼拼凑凑倒也能凑出五六千人的骑兵。 但在他的坚持下,军中劣马及桀骜不驯的士卒被尽数淘汰,导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京营铁骑的人数不增反减。 \"爱卿劳苦功高。\"对于秦邦屏近些时日于京营中的所作所为,朱由校自是有所耳闻,但他并不认为此举有何不妥,相反还十分赞同。 \"臣惶恐。\" 随着天子开口,秦邦屏原本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了不少,周遭军将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以满将军之见,京师骑兵几日可到宣府张家口堡。\"自案牍后走出,轻轻摆了摆眼前军将的臂膀之后,朱由校便是径自朝着如今已升为神枢营参将的满桂说道。 满桂世代居住于宣府,对于此事自然最有发言权。 嘶。 话音刚落,暖阁内的军将们好似狂风掠过,均是不约而同的吸了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愈发惊愕。 天子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准备自京师派兵前往宣府,其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敢叫陛下知晓,宣府镇张家口堡距离京师约莫四百余里。\"在身旁诸位同僚的注视下,祖上出身蒙古的满桂不由自主看向宣府所在的方向,脸上露出若有若思的神色:\"若是星夜兼程,至多两三日便可抵达。\" \"但若是掩人耳目,或是需要七八日的功夫,还需提前准备粮草辎重,至少也要用上两天的功夫。\"提及此事,秦邦屏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就在说话的当口,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天子命他们\"突袭\"宣府镇,究竟有没有内阁的批示及兵部的调令。 如若只是天子的\"一意孤行\",在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领兵出京的行为便是\"矫诏\"。 但望着天子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庞,一向循规蹈矩的秦邦屏终是没有托之于口。 天子信重他,令他担任京营总督,他自是要用实际行动,回馈天子的这份信任。 但提前准备粮草,却是必要之事。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宣府镇虽然距离京师不过四百余里,但沿途所需粮草辎重的数目也不容小觑。 更重要的是,天子既然有心以雷霆手段解决边镇隐患,定然会选择掩人耳目,暗中进行。 如此一来,粮草辎重便需要他们提前准备。 \"既如此,便有劳爱卿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朝着眼前的秦邦屏点了点头。 旋即,朱由校便在秦邦屏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吩咐道:\"为防打草惊蛇,秦爱卿当留守京师。\" \"至于这宣府镇,便交由黄将军了。\"言罢,朱由校便扭头看向暖阁另一侧的黄得功。 在率兵镇压了试图犯上作乱的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之后,黄得功便因功正式晋为四卫营参将。 \"愿为陛下效死。\"闻言,黄得功便是单膝跪地,面色涨红的呼喝道。 兴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然将此事交付黄得功,出身宣府的满桂不由得满脸愕然,下意识的想要争辩几句。 近些时日,他虽然与黄得功惺惺相惜,私下里相处颇为融洽,但行军打仗这事,可不讲究\"私情\"。 \"满将军,\"望着满桂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不已的脸庞,朱由校不由得微微摇头,含笑开口。 \"末将在!\"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满桂单膝跪地,眼神殷切。 \"张家口堡那边,朕就交给你了。\" \"朕待会便令锦衣卫先行出发,尔等届时伺机而动,听命行事。\"在一片急促的呼吸声中,朱由校猛然提高了声音,眼神冷若寒冰,没有一丝感情。 轰! 窗外雷声大作,雨水愈发大了。 第101章 八大晋商(上) 腊月十八,寒风呼啸,扼守塞外咽喉的张家口堡一片萧瑟。 自漫天的黄沙中一路向北而行不过百余里,便是被当地人称为\"野狐岭\"的要塞,另一侧便是一望无垠的塞外草原。 随着辽镇建奴崛起,朝廷下令关闭\"互市\"之后,原本于野狐岭附近游牧的蒙古部落便是各自迁徙,曾经热闹喧嚣的边陲要塞,逐渐杳无人烟。 但倘若是有人近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自张家口堡到野狐岭的沿途中,依旧充斥着凌乱的脚印及车辙印,且直通塞外草原。 兴许是因为近些时日天气不佳,本应于堡城附近当值的城门士卒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座门洞大开的堡城孤零零的立于旷野中,不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军营将其环绕。 堡城中,青石砖板的街道上行人寥寥且脚步急促,纵容是神经最为大条之人,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近些时日宣府镇的局势有些\"剑拔弩张\",故此少有人敢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时候随意走动。 人心惶惶之下,就连在宣府镇如日中天的\"范府\"也是大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与外人想象中的乱作一团所不同,范府空旷的庭院中,反倒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前些时日随同\"大金驸马\"李永芳一同潜入张家口堡的数十名壮汉早已褪去了终日穿戴的黑袍,露出了光秃秃的头顶,样貌与周遭神情紧张的家丁婢女多有不同。 如此一幕,若是被外人瞧见定会惹来轩然大波,这些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魁梧壮汉分明就是于辽镇如日中天的女真建奴。 但在戒备森严的范府,诸多心中惊恐的家丁婢女只当没看见,小心翼翼的将珍馐美味摆放在众人面前,不敢有半点怠慢。 尽管如此,大快朵颐的建奴们仍然不加掩饰对于周遭下人的鄙视,眉眼间满是不屑,肆无忌惮的狞笑声不绝于耳。 汉人如此孱弱,实在不配拥有这大好江山。 与热闹喧嚣的庭院所不同,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内气氛很是凝重,大金驸马李永芳斜靠在上首,微微眯着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眼前好似不知所措的范永斗。 \"驸马爷,您好端端的,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望着李永芳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范永斗心中虽是有所猜测,但仍是硬着头皮,故作无辜的拱手道。 \"呵,\"一声嗤笑过后,李永芳的面容愈发狰狞,似是而非的提醒道:\"范东家是在跟本驸马装糊涂不成?\" \"我怎么瞧,这动静有些不对呐\" 话音未落,一股寒风便是顺着半开的窗柩吹进了书房中,令范永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驸马爷,是不是有些误会?\"顾不得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范永斗强行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心神忐忑的说道:\"紫禁城的小皇帝不是已经下令宣大戒严,密切关注塞外蒙古鞑子的动向\" 也许是为了说服眼前的李永芳,亦或者说服自己,范永斗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喃喃道:\"朝中韩阁老的长子都是收了我范家的礼,朝廷应当不会大动干戈才是 话虽如此,但范永斗的脸上却也涌现了一抹惊骇,本以为凭借着自家对张家口堡的\"掌控\",纵使京师小皇帝从京师勋贵身上顺藤摸瓜,发现些许端倪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局势却是隐隐有些许诡谲。 啪! 就在范永斗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便见得大金驸马李永芳拍案而起,其愤怒的咆哮声也是在书房中炸响。 \"范永斗,你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尔等晋商莫不是真以为我大金于明国无人?\" 此话一出,范永斗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李永芳。 与此同时,书房中紧闭的房门也被人粗暴的推开,几名手持兵刃的女真建奴不由分说便是将范永斗及手足无措的范三拔踹倒在地,眼神冰冷的吓人。 \"京师小皇帝早在半个月前便起复前宣大总督崔景荣,令其重回大同,整饬行伍。\" \"如此紧要之事,尔等为何瞒而不报!\"状若疯癫的李永芳一改往日阴沉似水的模样,脖颈处青筋暴露,面色涨红。 \"驸马爷息怒\" \"驸马爷息怒啊。\"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与建州女真打了多年交道的范永斗第一次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感觉,豆大的汗珠于额头上滑落。 身后的这些鞑子们,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呐。 \"尔等莫不是想要背叛我大金?!\"没有理会哀嚎不断的范永斗,李永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愤怒的咆哮着。 他李永芳可是\"大金驸马\",在明廷开出的赏格中,仅次于老汗努尔哈赤,故此他有些怀疑,眼前这范永斗\"知情不报\",是不是打着卖主求荣的盘算。 \"奴才岂敢,驸马明鉴呐!\"范永斗挣扎的愈发厉害,他深知倘若自己无法给予眼前李永芳一个满意的答复,极有可能身首异处。 如此紧要的关头,已然指望不上城外早已被他们范家几代人用银子喂透的将校们。 更何况,就凭那群疏于操练的官兵,在得知李永芳等人的身份后,敢不敢率兵来救还是一个未知数。 \"敢叫驸马知晓,昔日崔景荣便曾担任宣大总督一职,奴才之所以瞒而不报,便是有信心令其再度悻悻而归。\" \"还请驸马爷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实在舍不得这偌大的家业呐\" 幽静的书房中,范永斗凄厉的哭嚎声犹如鬼魅,听上去很是渗人,但李永芳却是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他昔日能够做到抚顺游击,并且在投降努尔哈赤之后依然被委以重任,自然不是蠢人。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大概猜到了范永斗心中所想。 边镇与朝廷\"打擂\",他这位大金驸马见势不对,大可一走了之,但范永斗等晋商祖祖辈辈居住于此,自是不愿因为些许风吹草动便\"背井离乡\"。 \"范家主可不要心存侥幸,小心阴沟翻船。\" \"趁着尚有些时间,范家主还是尽快筹措粮草,随本驸马一同回辽东去。\" \"大汗那边,少不了你的前程。\" 轻轻摆手,屏退了书房中的几名鞑子,李永芳便在范永斗\"劫后余生\"的眼神中吩咐道。 不管这范永斗是否真的有办法令宣大总督崔景荣\"悻悻而归\",他都不会心存侥幸。 如今汗国内的存粮即将告罄,倘若范永斗等人能够留守张家口堡继续为汗国筹措粮草自是最好不过。 但若是事不可为,也应当尽早决断。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待在张家口堡等死。 第102章 八大晋商(下) \"来人。\" 在李永芳离去之后,刚刚还痛哭流涕的范永斗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一般,顿时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并朝着外间招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脸上残存着些许惊恐之色的范三拔也是挣扎着起身,似乎不愿被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老爷。\" 不多时的功夫,房门重新被人推开,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迈入房中,朝着眼前的范永斗躬身行礼,其余光则是不断打量着周遭的狼藉。 来人正是前些时日见势不妙,打点细软于\"山西会馆\"返回张家口堡的范府管家。 尽管早就知晓自家与塞外蒙古乃至于辽东建奴有染,但老管家也没有料到,范永斗与辽镇建奴的牵扯竟然如此之深。 李永芳虽是明廷通缉的\"汉奸\",但在辽东可是\"大金驸马\",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的\"孙女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更别提府中前院还有数十名桀骜不驯的建奴鞑子。 \"速速派人将城中其余东家尽数请回府中,就说我有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他们一同商议。\"望着北京城所在的方向,范永斗一脸坚决的吩咐道。 国朝初年,随着朝廷边军迁徙至张家口堡并以经商为生的商贾不知凡几,但在两百余年的传承中,仅有八个家族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并且得以经久不衰。 时至如今,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百姓们,都习惯将这八个家族称之为\"八大晋商\",其中为首者便是与建奴牵扯最甚的范家。 \"我这就去。\"面对着脸色隐晦不定的范永斗,老管家不敢有半点迟疑,赶忙朝着外间而去,只留下范永斗父子望着北京城的方向,面面相觑。 老管家的动作很快,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范府的庭院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并朝着后院的书房而来。 \"范兄,可是大汗有新的指示?\" 迫不及待的推开书房大门之后,便有人朝着坐于案牍后的范永斗嚷嚷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急切。 早在大同城的旅蒙商人被勒令禁止出城的时候,他们这些嗅觉灵敏的\"晋商\"便察觉到了些许端倪,故而杜撰出\"蒙古蠢蠢欲动\"的假消息。 除此之外,在他们的默许下,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粮价也呈现了上涨的趋势。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他们稍微在边镇搞出点动静,中枢便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自幼被养育深宫中的小皇帝居然一反常态,对边镇的\"异样\"视而不见,并且还起复了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 这一连串的\"反常\",令他们这些自诩手眼通天的晋商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闭嘴!\"听得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一直沉默不语的范永斗突然翻脸,咄咄逼人的训斥道:\"尔等慌什么?!\" \"这张家口堡早就不姓朱了,你们怕什么?!\"兴许是不满眼前\"盟友\"的自乱阵脚,范永斗的情绪显得极为激动,脖颈处青筋暴露,与往常淡然自若的模样截然不同。 话音未落,书房中的豪商们气势便是一滞,旋即便在范永斗的怒视下各自落座,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顷刻间,刚刚还喧嚣嘈杂的书房便是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悠悠回荡。 经由范永斗的提醒,他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张家口堡在他们父祖数辈人的努力下,早就不姓\"朱\"了。 他们这些人,才是脚下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料想诸位刚刚进府的时候,也在前院瞧见了那些女真鞑子,\"眼见得众人的情绪已然得到控制,范永斗便是舒缓了语气,缓缓开口。 对此,书房中的豪商们皆是默默颔首,并没有太多反应。 毕竟眼前的范永斗早在女真建奴未曾于辽东崛起之前,便主动送上了橄榄枝,与女真建奴的关系远比他们密切。 每当辽镇来人,必会宿在范永斗府上,以示亲近。 \"明人不说二话,驸马爷刚刚找过我了。\"在场豪商的根基皆是在张家口堡,故而范永斗也没有多卖关子,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驸马爷担忧我等步了恭顺侯吴汝胤等人的后尘,要我等随他回辽东\" \"那怎么行?!\"未等范永斗将话说完,便有人拍案而起,声音尖锐的嘶吼道:\"我等祖祖辈辈世代居住于此,若是去了辽东,岂不是无根浮萍?!\" \"说的不错,辽镇万万去不得。\" \"范兄切不可分不清轻重呐。\" 只片刻的功夫,幽静的书房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咆哮声,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富绅豪商们好似闹市的泼妇一般,愤怒的嘶吼着。 见状,一直在留心观察众人反应的范永斗便是轻轻颔首,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释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轻轻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早已想好对策的范永斗便是自顾自的低喃着:\"我等在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错综复杂的关系,方才是我等的存身立命根本。\" \"若是抛家舍业的去了辽东,我等便没有了半点价值。\"沉沦商海数十年,范永斗对于自身存在的价值,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 \"如今朝廷咄咄逼人,我等若不想抄家灭族,别只能奋起反抗,谁也指望不上!\"眼见得书房内众人情绪调动的差不多了,范永斗便是冷冷一笑,语气阴森的呼喝着。 \"不错,崔景荣那老匹夫重回宣大,日后必然对我等不利。\" \"如今这个关头,谁也指望不上,我等只能自救!\" 在场的富绅豪商们能够将生意做到草原乃至于辽镇,其心性自然远非常人可比,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判断出了自身面临的境遇,并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与国朝初年相比,商人的地位及权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这些人手中可谓是掌握着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经济命脉\"。 呼喝过后,状若疯癫的富绅豪商们便是各自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望向北京城所在的方向,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一次,便要让紫禁城的小皇帝知晓,这宣府镇究竟还姓不姓朱。 第103章 风起云涌(上) 腊月二十,小雨。 从前天晌午开始,依托塞外边镇而兴盛的\"张家口堡\"好似被狂风掠过,城中各大商户纷纷歇业,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于城中弥漫。 起初,世代生活于此的行商百姓们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太过于重视,毕竟此等阵仗在前些年或多或少也曾经历过。 但是随着关系到民生根本的粮店也宣告\"闭市\",张家口堡的城中百姓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并开始后知后觉的哄抢粮食。 只可惜这张家口堡的粮店大多都被\"八大晋商\"所把持,纵然偶尔有几家\"漏网之鱼\",在大势所趋之下也选择了\"闭市\"。 年关将至,本就是各家各户采买的高峰期,但张家口堡的突然\"闭市\",无疑在城中百姓的心头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无可奈何之下,些许心思机灵的百姓们迅速接受了现实,并准备前往身后的\"宣府镇\"采买粮食。 虽说宣府镇平日里的粮价,相比较张家口堡要贵上不到一成,但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毕竟,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可当这些百姓从宣府镇返回之后,却未等如愿带回赖以生计的粮食,反倒是带回了一则令城中百姓如坠冰窖的消息。 与张家口堡一样,作为扼守京师门户的宣府镇府城,居然也发生了\"闭市\"的现象,城中粮店纷纷歇业。 虽说因为事发突然,城中的\"黑市\"上倒也有人在兜售粮食,但其价格已然足足上涨了两倍有余,远非他们这些民间百姓能够负担。 时至如今,纵然是神经最为大条的百姓也意识到城中商户无故\"闭市\"的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且极有可能与数百里外的京师有关系。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不管城中的\"东家们\"与朝廷之间存在着何等\"间隙\",但他们这些百姓却是遭受到了无妄之灾。 毕竟,家里的存粮可是不多了 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前,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堡城,径自朝着城外\"野狐岭\"的方向而去,周遭还有城中各商户拼凑而成的百十名家丁,声势很是骇人。 有意思的是,本应于城门外值守的兵丁们先是对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选择了视而不见,随即便迅速关闭了城门,彻底切断了堡城与外间的联系。 而从前日晌午开始,张家口堡城中的商户们无故\"闭市\"之后,位于城池西侧的范府便是一改前些时日的冷清,变得人满为患,城中其余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们皆是齐聚于此。 哄笑声,狞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不少人的脸上都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疯狂,全无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与\"放浪形骸\"的庭院所不同,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内倒是安静了不少,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坐于案牍之后,其嘴角处中夹杂着一抹嘲弄。 \"诸位东家不愧是这张家口堡的地头蛇,如此手段实在是令本驸马自愧不如。\" \"佩服佩服。\" 良久,李永芳阴冷的声音于偌大的书房中悠悠响起,言辞之中满是对在场富绅豪商的赞赏。 但若是有细心人观瞧便会发现,李永芳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嘴角处若有若无的笑容也显得极为僵硬。 \"驸马爷谬赞。\"尽管知晓眼前这李永芳称赞为假,讥讽为真,但作为主人翁的范永斗仍是硬着头皮起身,拱手恭维道:\"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 百十年的传承下来,这张家口堡九成以上的商户们都与他们在场这些富绅豪商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其中作为民生根本的\"粮店\"更是被他们牢牢掌控,仅有两三家隶属于某位藩王或京中大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故此,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们只是一声令下,便令往日安静祥和的边塞小城陷入了\"瘫痪\"的状态。 \"好啊,大金若是得知诸位东家的壮举,定然喜不自胜。\"望着眼前谄笑的范永斗,李永芳微微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在场这些晋商们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举手投足间却是可以影响到无数军民百姓的生计。 此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令他这位大金驸马都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未等范永斗做声,内心深处早已对\"大金\"忠心耿耿的李永芳便是意有所指的说道:\"单单是商户闭市,怕是还不足以令朝廷投鼠忌器?\" \"本驸马觉得,诸位东家的本事,应当也不至于此?\" 言罢,李永芳便是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呼吸急促的范永斗,同时不动声色的抚摸起被其搁置在一旁的兵刃,脸上的威胁几乎溢于言表。 一时间,书房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原本立于书房角落处作壁上观的\"鞑子\"们也是默默上前一步,眼神警惕的盯着在场的富绅豪商。 \"还请驸马爷放心,奴才知晓该怎么做。\"对峙片刻,被数十双眼睛所注视着的范永斗终是隐去了眼眸中的不满,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声音很是酸涩。 回想多年前,彼时的努尔哈赤尚未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麾下势力也不似这般\"兵强马壮\"。 那时候,他每次押送货物前往辽东,作为建州女真首领的努尔哈赤必当领着麾下心腹,于赫图阿拉城外五里亲自迎接,并将他奉为上宾。 酒过三巡之后,二人甚至不止一次的打算磕头结拜,后因他跟努尔哈赤的年纪相差过大方才无奈作罢。 那时候,莫说似李永芳这等靠着\"卖主求荣\"方才成为皇亲国戚的驸马,就算是昔日的女真\"太子\"代善也要对他以礼相待,至于这李永芳的\"老丈人\",努尔哈赤第七子的阿巴泰,更是连跟他上前攀谈的资格都没有。 可风水轮流转,短短几年的时间,双方的身份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东家是聪明人,废话本驸马就不多说了。\" \"本驸马等着尔等的好消息。\" 见范永斗\"服软\",李永芳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惬意,旋即便是朝着角落处的鞑子们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走出了书房。 在李永芳走后,书房中的富绅豪商们也失去了攀谈的兴致,脸色隐晦不定的盯着外间,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是明白李永芳的言外之意。 这位曾经在辽镇边军服役的\"大金驸马\",要求他们将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恐慌\"气氛蔓延至边军之中。 毕竟时至如今,他们这些人近乎于掌握了宣府镇边军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 李永芳这是打算让宣府镇彻底乱起来,不给他们留半点退路! 第104章 风起云涌(中) 同一时间。 宣府镇府城中一座客栈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正立于二楼的楼台,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张家口堡\",迟迟沉默不语。 早在几天前,因为负责为腾骧四卫及京营铁骑筹措粮草并打探情况,指挥使便亲自领着十余名得力的番子,在乔装打扮之后混入了城中,故而亲身经历了从两天前开始的\"闭市\"。 因为城中各大商户纷纷闭市的缘故,这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镇也不可避免的开始\"风起云涌\"。 事情发生之初,城中些许不明真相的粮店们并无太多反应,城中粮价也还算平稳。 但就在太阳落山之前,城中所有的粮店掌柜及其幕后的东家,就好似意识到什么似的,不顾城中百姓苦苦哀求,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闭市\"。 对此,宣府城中的巡抚衙门及兵备道衙门皆是选择了熟视无睹,没有半点反应。 骆思恭知晓,这是张家口堡的\"晋商们\"出手了。 \"可是查清楚了?\"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将骆思恭的思绪转而拉回到现实中,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也随之朝着来人的面容望去。 \"不出大人所料,这张家口堡已然城门紧闭,四处戒严了。\"曾因屡次武举不中,而愤而投身锦衣卫的千户李若琏在骆思恭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昔日奉天门外哗变,他因搜捕\"乱军\"有功,被骆思恭瞧中,终日待在身边,此次奉命随行至宣府。 但根据锦衣卫内部的些许传闻,他李若琏之所以被骆思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瞧中,乃是受了\"贵人\"提携。 但这\"贵人\"究竟姓甚名谁,诸多传闻中却是没有提及。 \"呵,好手段呐。\"对于此等结果,骆思恭心中早有预料,并无太多意外的神色,但深邃的眸子中却是充斥着浓浓的愤怒和不满。 这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与当地官员及军中将校沆瀣一气,不顾朝廷律法,暗中与蒙古鞑子甚至辽镇建奴\"互通有无\"已然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如今竟然还敢囤货居奇,扰乱民生,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 \"城中粮食可还足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之后,骆思恭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虽说他早在几天前便奉命提前来宣府镇为后续的骑兵们筹措粮草,但因为怕打草惊蛇,骆思恭等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收购粮草,只能暗中进行。 \"依着卑职的了解,各家商店都有不少存粮,但人心惶惶之下,城中的粮价足足上涨了两倍有余。\"迟疑片刻,李若涟终是拧眉道。 与张家口堡的\"垄断\"所不同,宣府镇终究是九边重镇,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即便是以范永斗等晋商祖辈数代人的努力,也不过勉强掌控了城中半数左右的粮店,仍有十数家粮店归属于各大势力,按理说也足以维系城中百姓日常所需。 只可惜人心惶惶之下,粮价飞速上涨,令得城中其余粮店掌管及其背后的东家们生出了\"囤货居奇\"的态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人从城中诸多无故闭市的商户身上嗅到了什么,并最终选择了\"作壁上观\"。 \"乱臣贼子。\"不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做声,露台上便有其余锦衣卫番子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一群视财如命的商人,居然敢\"助纣为虐\",当真是不想活了。 \"城中百姓可有骚动?\"没有理会耳畔旁的\"牢骚\",骆思恭转而凝眉朝着眼前的李若涟问道。 宣府镇乃是京师门户,切切实实关系到中枢的稳定,是断然不能出现乱子的。 \"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倒是没有太大乱子出现。\"短暂思考片刻之后,李若涟便是拱手回禀:\"多亏是年关将至,百姓家中多多少少有些存粮。\" \"至少天内,是出不了乱子的。\"许是怕骆思恭不信,李若涟又补充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李若涟的眸子中却仍充斥着浓浓的惊忧,并不由自主的朝着城中兵备道衙门所在的方向望去。 城中商户\"闭市\",百姓虽是乱作一团,但他最为担心的,反倒是驻扎在城外的边军们 这些常年疏于操练,军旗涣散,以至于逐渐对中枢失去敬畏之心的游兵散勇们,才是真正的隐患。 \"你们几个火速前往大同,持本指挥使手令,将此间情况如实报予总督大人知晓,并筹措粮草。\"未等李若涟胡思乱想太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铿锵有力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闻声,露台上几名锦衣卫番子伸手接过骆思恭递过来的手令之后,便是脚步匆匆的离去。 这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城虽然与宣府镇同为京师门户,但因其有代王府坐镇的缘故,城池规模及富庶程度均是远远高于宣府镇。 朝廷历任宣大总督也是常驻大同。 \"指挥使大人,卑职实在是担心城外边军哗乱\"犹豫片刻,李若涟终是将心中最为担忧的\"隐患\"告知眼前的骆思恭。 尽管距离奉天门外的\"讨饷\"已然过去将近一个月,但李若涟仍是对其心有余悸。 彼时那群乱兵仅仅是受了军中将校和勋贵蛊惑,便敢趁着夜色前往奉天门外\"讨饷\",而如今宣府镇的边军们可是正儿八经面临着\"挨饿\"的情况。 张家口堡的晋商们足足掌握了宣府镇边军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他们只需暗中稍微有些手段,便会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 而一群失去理智的\"饿兵\"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事已至此,我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于李若涟心中的担忧,深谙人心的骆思恭早有猜想,只不过始终未曾宣之于口。 但依着时间来推算,奉圣谕出京\"剿匪\"的骑兵们纵使为了掩人耳目,路上耽搁些许时日,但估摸着也快到了。 等这些\"天子亲军\"抵达宣府镇,围绕在众人头顶的乌云便会随风而散。 第105章 风起云涌(下) 大同城。 相比较数百里外人心惶惶的宣府镇,这座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巍峨城池仍是傲然屹立于帝国边陲,城内行商走卒熙熙攘攘,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尽管穹顶低垂,狂风呼啸,头顶还飘有绵绵细雨,但代世子朱鼎渭仍是在府中诸多内侍宫娥狐疑的眼神中,执拗的登上高楼露台,眺望远方。 偌大的楼台上,除了面色惨白的代世子朱鼎渭之外,便是与他休戚与共数十年,一同长大的代王府总管太监。 兴许是狂风大作的缘故,因为常年沉湎酒色,导致身体有些单薄的代世子竟是忍不住颤抖着,口中喃喃自语,神情很是惶恐。 \"殿下,城中贵人们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沉默良久,另一侧身着绯袍的总管太监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低喃道。 自从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伏诛的消息传回大同之后,生性谨慎的代世子朱鼎渭便下令停掉府中一切\"灰色\"生意,并禁止旅蒙商人出城。 时间长了,这些旅蒙商人背后的诸多势力难免有些怨言,其中甚至不乏与眼前代世子朱鼎渭同属\"代藩\"的几位宗室郡王。 \"鼠目寸光!\"像是被人戳到了痛点一般,原本沉默不语的代世子朱鼎渭突然激动起来,冲着宣府镇所在的方向,不断挥舞着手臂,模样很是疯癫。 \"他们知道什么?!\" \"宣府镇已经乱起来了,那些晋商们开始与朝廷打擂了!\" \"要不了几天,宣府镇外的边军也要乱起来!\" 在老太监有些惊恐的眼神中,好似失去理智的代世子朱鼎渭突然道出了诸多在外间足以掀起滔天骇浪的\"真相\"。 受朱鼎渭情绪的感染,其身旁的老太监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凝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本来依着他的念想,不管张家口堡那些晋商们在宣府镇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难道还能波及代王府? 他就不相信,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在得罪了勋贵之后,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问罪他们代王府? 但是瞧眼前朱鼎渭的反应,他还是低估了此事的严重性。 \"小皇帝或许不敢拿代王府怎样,\"朱鼎渭与总管太监彼此相处数十年,顷刻间便是猜到了自己心腹大伴的心中所想,故而哆哆嗦嗦的颤抖道:\"但孤尚未袭爵,老东西的膝下也不止孤一个儿子。\" 噼里啪啦。 随着狂风呼啸,头顶的绵绵细雨突然稠密起来,使得露台上的朱鼎渭及老太监愈发狼狈。 诚然,虽说朱鼎渭因为年纪最长,兼之手段过人的缘故,一直牢牢掌控着代王府的大权,令余下的几个弟弟皆是不敢有半点野心。 在外人看来,他们代王府倒是颇有些\"兄友弟恭\"的意思。 但若是宣府镇的事情闹大,继而波及到大同城,自己这位\"有实无名\"的代王,定然逃脱不过朝廷的罪责。 \"殿殿下,那咱们怎么办?\"在朱鼎渭的分析下,老太监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满脸惊恐的追问道。 若是连朱鼎渭这位太祖高皇帝子孙都无法逃脱朝廷的罪责,他就更没有幸存的道理。 他好不容易才成为了代王府的总管太监,体会到了权利的滋味,他还不想死。 \"崔景荣那老匹夫在作甚?!\"沉默少许,代世子朱鼎渭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满脸疯狂的咆哮道。 \"崔总督除了在就任当天,于城中的衙门短暂停留了半日,旋即便待在军营中。\" \"咱们的人,实在接触不到\" 听闻朱鼎渭发问,老太监便是不假思索的回禀道,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憎恨。 崔景荣赶赴大同城走马上任的当天,他便代表代世子朱鼎渭,亲自赶赴城门口迎接,并准备送上一份大礼。 但面对着他们代王府主动释放的善意,崔景荣这老匹夫却是选择了视而不理,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给咱们的人传话,让他们在军中制造哗乱,越乱越好。\"尽管朱鼎渭心中隐隐有些直觉,怕是朝廷已然知晓了宣府镇\"骚乱\"背后的真相,并为此采取了对策,但朱鼎渭还是心存侥幸。 他实在不甘心坐以待毙。 如若京师并未提前收到关于宣府镇\"骚乱\"的风吹草动,也没有半点准备,待到宣府镇边军哗变,必会令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届时,作为\"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边军再乱起来,他在暗中使些手段,十有八九能够将责任推到崔景荣的头上。 关于自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以及与城中旅蒙商人乃至张家口堡晋商错综复杂的关系,朱鼎渭也早已想好了对策。 世人皆知,他不过是\"代世子\",这代王府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代王\"。 想到这里,自认为算无遗漏的朱鼎渭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朝着宣府镇的方向微微颔首,神情不似刚刚那般激动。 \"殿下,此事怕是有些难度呐。\"就在朱鼎渭心中窃喜的时候,一旁的老太监便是为其泼上了一盆冷水。 自成祖朱棣靖难之后,朝廷便是加紧了对于宗室藩王的管束,接连剥夺其政治权利及军权。 朝廷最为忌讳的,便是宗室藩王私下与军中将校有所往来,故而纵使代王府于大同镇传承两百余年,于城外军营的影响力也极其有限。 反倒是城中的旅蒙商人及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与城外边军将校关系密切。 边军哗乱,可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够成功的 \"废物!\"闻听此话,朱鼎渭白皙的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潮红,径自将身旁的老太监踹倒在地,并居高临下的咆哮道:\"孤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见得倒在露台上的老太监仍是不解其意,朱鼎渭顿时火冒三丈,但残存的理智仍是令其压低了声音,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吩咐道:\"那崔景荣可是宣大总督,只要这老匹夫一死,边军不就乱起来了?!\" 轰! 惊雷响起,穹顶间的电闪将朱鼎渭的面容映衬的隐晦不定。 雨也越来越大了。 第106章 铤而走险 夜色降临,大同城似一张巨幕落下,隐去了万家灯火,但距离府城约莫十里外的军营中,却有几抹鬼鬼祟祟的光亮驱散了黑夜。 自建国开始,大同镇便享有\"大同士马甲天下\"的美誉,巅峰时期驻军多达十余万,乃是扼守塞外草原的咽喉要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同镇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军备废弛,连年欠饷等情况,军中贪墨的情况比之驻扎在京师西山脚下的\"京营\"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此,本应在军中严格执行的\"规矩\"也名存实亡,偌大的军营中除却辕门附近,有几名昏昏欲睡的岗哨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再无人于营地中梭巡。 越过一顶顶星罗棋布的帐篷及营房,这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径自朝着位于中军的营帐而去。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可以隐约看清,这几道于黑夜间涌现的\"不速之客\"赫然穿着破旧的鸳鸯战袍,手中还紧握着腰刀,表情很是凶狠。 而在不远处,立于明黄色日月军旗之下的营帐,便是宣大总督崔景荣日常起居所在。 尽管夜色已深,但宣大总督崔景荣仍未就寝,而是披着一件长袍,立于营帐深处的桌案前,就着微弱的灯火,孜孜不倦的批阅着公文。 相比较前些年,如今大同镇边军的情况更加不堪,本应在库房中储存的甲胄兵刃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些锈迹斑斑的\"老古董\"。 更令崔景荣触目惊心的是,军中绝大部分士卒都沦为了赤裸裸的\"兵痞\",眼中只有趾高气扬的将校,而无朝廷。 自己这位\"宣大总督\",对于军中的士卒而言,并无太多约束力。 至于军中沆瀣一气的将校们就更加不将自己这位\"封疆大吏\"放在眼中,甚至连表面上的\"恭谨\"都不愿意伪装,终日在军中吃喝赌钱,将偌大的军营祸害的乌烟瘴气。 但令崔景荣稍有慰藉的便是,昔日曾受他举荐,并于前两年成为大同总兵的杨肇基并未\"随波逐流\",而是竭尽所能的恪守己身,整饬行伍,使其麾下标营仍保持着不俗的战斗力。 \"总督大人,难道我等就眼睁睁望着宣府的那群乱臣贼子搅风搅雨而无动于衷吗?\"沉默少许,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于营帐中悠悠响起。 闻声,正在埋首于公文中的宣大总督崔景荣缓缓抬头,眼神复杂的盯着眼前满脸不忿,身材魁梧的军将。 此人便是武举出身,后在军中历练多年,便因功升至大同总兵的杨肇基,也是崔景荣能够在大同立足的底气。 \"勿慌,天子早有应对。\"迎着杨肇基殷切的眼神,崔景荣犹豫再三,终是吐露了些许\"真相\"。 早在两天前,他便是收到了自京师而来的\"中旨\",故而对今日发生于宣府镇的骚乱并不意外。 虽说他内心深处并不赞成天子的\"铤而走险\",但依着眼下的局势来看,却也不得不感叹天子的\"未卜先知\"。 张家口堡的晋商们果然\"铤而走险\",开始利用在当地的影响力,搅风搅雨,试图引起边镇骚乱。 若是他所料不差,张家口堡那些晋商们的目标还远不止于此,怕是这由\"互市\"引起的骚乱,很快便将蔓延至城外的边军。 想到这里,崔景荣心中便是一动,随即略有些紧张的看向杨肇基,急切道:\"军中可是都安排妥当了?\" 虽说依着锦衣卫及杨肇基的调查,大同城中的代王府与军中将校并无太多牵连,但难保有将校意识从近些时日的\"风声鹤唳\"嗅到些许危机,继而狗急跳墙。 若是大同镇也乱起来,那局势便将彻底失控。 \"还请总督大人放心,\"说起正事,大同总兵杨肇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认真,朗声道:\"卑职早已吩咐下去,保证出不了乱子。\"其黝黑的脸庞上充斥着浓浓的自信。 就凭军中那些疏于操练的乌合之众,对上自己麾下的标营,无异于以卵击石。 \"做得好。\"见杨肇基如此言说,崔景荣也是放下心来,有些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满意。 崔景荣终究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又处理了些许公文之后,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倦容。 见状,大同总兵杨肇基便是打算起身告辞,只不过还未等其走出营帐,便听得外间静谧的黑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有些急切的呼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响起,并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顾不得瞠目结舌的宣大总督杨肇基,反应过来的杨肇基眼神骤然一冷,随即便抽出了腰间长刀,直愣愣的冲出了营帐。 借着营帐的篝火,几名状若疯癫,手持兵刃的士卒赫然映入杨肇基的眼帘,而在营帐附近,已然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哀嚎连连。 为了杜绝营中将校铤而走险,他听从崔景荣的建议,将麾下标营将士悉数分布在营地各地,从而方便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趁着夜色冲击崔景荣所在的营帐。 \"犯上作乱者,杀无赦。\"耳畔旁的惨叫声及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杨肇基眼神愈发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好似催命符一般,令营帐外的乱军士卒愈发疯癫。 因为不清楚远处茫茫夜色间还藏有何等危机,身材魁梧的杨肇基始终没有亲自上场厮杀,而是不动如山的立于营帐前,眼神警惕的盯着四周。 但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乱军士卒便在漫天箭雨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间动静早已引起杨肇基麾下标营将士的注意,并在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呵,居然是行刺本官吗?\" 正当杨肇基紧绷的心弦稍有放松的时候,宣大总督崔景荣的低喃声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摆了摆手,止住周遭作势便打算行礼的将士们,崔景荣目光炯炯的盯着大同城所在的方向。 有人坐不住了。 第107章 宣府乱(上) 腊月二十一,宣府镇。 天色尚未大亮,低垂的穹顶仍被黑色幕布所笼罩,但喧嚣的呼喝声却是打破了此间天地的静谧。 \"兄弟们,营中断粮了,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老子可不愿意饿肚子!\" \"抢粮去!\" 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于偌大的军营中响彻,不少处于睡梦中的士卒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所惊醒,一脸茫然的盯着营地中状若疯癫的袍泽们。 许是早有预谋,营地中这群状若疯癫的士卒们并未刻意扩大\"骚乱\",短暂的聒噪过后,便是在身后诸多异样眼神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营地,朝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而去。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这群看上去失去了理智的乱军士卒们竟是选择了\"舍近求远\",无视了距离更近的张家口堡,直扑宣府镇而去。 日头升起,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同样气氛冷凝,几名身材魁梧的将校面色涨红,呼吸急促,手中的兵刃早已出鞘。 眼见得周遭士卒的情绪逐渐趋于平稳,眼神中的癫狂也渐渐褪去,为首的将校不由得上前一步,气急败坏的咆哮道:\"李辅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将?!\" 他可是军中的\"游击\",莫说眼前这毫无根基的大头兵,就算是张家口堡中的\"贵人们\"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样一名从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大头兵,竟是领着数十名\"狗腿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范游击,您可是军中老人了,无诏不得出营的规矩,您应该比我清楚?\"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将校,被称为\"李辅臣\"的大头兵冷冷一笑,毫不示弱的讥讽道,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你放肆!\"听得此话,身穿文山甲的\"范游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顿时暴跳如雷,血红的双眸好似能够喷出火焰,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但却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李辅臣\"。 \"范游击,您可省省,别白费力气了。\" \"您要是能够拿出诏令,小人立马让开道路,不敢有半点废话。\" \"无诏出营可是大罪,小人可不敢担这个责任。\" 面对着顶头上司的威胁,身穿红色鸳鸯战袍的李辅臣毫无惧色,一双狭长的眸子反倒是有些挑衅的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将校们。 他叫李辅臣,大同府人氏,祖上曾给大同官宦人家做仆佣,后跟随自己的姐夫于前两年投身行伍,被编入\"万全右卫\"。 但因这\"万全右卫\"上至游击将军,下至寻常士卒,皆与张家口堡的富绅豪商们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他们这些\"外来户\"在军中非但享受不到诸多\"特权\",反倒是处处遭到打压。 久而久之,心胸本就不算宽广的李辅臣自然而然便怨恨上了军中\"结党营私\"的将校们。 约莫小半炷香之前,正在辕门附近当值的李辅臣突然听闻营地躁动,随即便发现军中的\"范游击\"领着数百名士卒,气势汹汹的朝着辕门方向而来。 见状,心思机灵的李辅臣便壮着胆子,领着几名当值的岗哨,拦住了范游击等人的去路。 他平日里嗜赌如命,今日便打算豪赌一次。 反正他在这\"万全右卫\"也没有出头之日,倒不如趁机拼上一次。 若是成了,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若是输了,大不了认命就是。 \"你他娘别废话!\" \"军中都快断粮了,老子是去给你们抢粮的!\" \"你想饿死,其余的兄弟们还不想饿死呢!\" 眼见得无法说服李辅臣让路,为首的范游击便是眼珠一转,转而换了一个思路,大声嚷嚷道。 事实上,他也想趁机将眼前的\"刺头\"一举拿下,只可惜这李辅臣天生神力,武艺精湛,就算是他都难以招架,甚至军中好事者还给李辅臣起了一个\"活吕布\"的绰号。 除此之外,这李辅臣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为人豪爽,于军中人缘颇佳,此时闻讯赶来的士卒们,也有不少人聚拢在李辅臣身后,形成对峙之势。 \"抢粮?去哪抢?!\" \"军中为何缺粮,你范游击当真不知道吗?!\"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范游击\",李辅臣不退反进,黝黑的面庞上满是鄙夷,丝毫没有将眼前的顶头上司放在眼中。 哗! 此话一出,围堵在辕门附近的人群顿时一阵哗然,原本跟随在\"范游击\"身后的士卒们也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迷茫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惊疑。 他们作为\"范游击\"的心腹亲兵,自是对\"范游击\"的来历一清二楚,平日里可是没少仗着\"范游击\"的名头在张家口堡城中吃卡拿要。 尽管范游击从未公开承认,但军中老卒都知晓,范游击与张家口堡的\"范家\"同出一族。 甚至\"范游击\"还曾在一次酒后表示,现任范家家主范永斗还要称呼他一声表兄。 可放眼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有能力左右军中粮食供应的商人,也仅有张家口堡的范永斗等人了。 难道说近些时日军中\"缺粮\"的情况是张家口堡城中晋商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而他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士卒,便是范永斗等人手中的棋子? \"兄弟们切勿轻信小人的谗言,莫忘了昔日京营乱军的前车之鉴\"眼见得周遭的士卒皆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活吕布\"李辅臣便是上前一步,趁热打铁的嚷嚷道。 事到如今,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冲动之下,怕是无形间卷入了张家口堡晋商与朝廷的\"打擂\"当中。 但事已至此,他已然没有了半点退路。 \"你放肆!\" 感受到周遭士卒情绪的变换,\"范游击\"又气又急,竟是挥舞着手中长刀,作势便朝着李辅臣砍去,脸上满是疯狂。 只要解决了眼前的李辅臣,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拦住他的去路。 噗!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升腾而起的血雾,范游击只觉脖颈处一凉,旋即便是无力的栽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惊愕。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范游击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李辅臣\"活吕布\"的绰号并非浪得虚名。 \"兄弟们且先各自回营,朝廷绝不会对我等不闻不问!\" 望着周遭瞠目结舌的袍泽们,脸上残留着些许血渍的李辅臣赶忙呼喝道,但黝黑的脸庞上却是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慌乱。 若是朝廷此次无法将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一网打尽,就算事后不追究其\"以下犯上\"的罪责,那些心狠手辣的商人们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想到这里,在军中享有\"活吕布\"绰号的李辅臣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且不由自主的望向宣府所在的方向。 希望朝廷不会令他失望。 第108章 宣府镇(下) 宣府城。 一处酒楼露台处,十数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簇拥着为首的骆思恭,面沉似水的盯着脚下街道上乱作一团的百姓们。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随着一群披甲执刃,状若疯癫的乱军士卒涌入,宣府这座富庶喧嚣的边陲要塞便是陷入了混乱和疯狂。 与想象中的早有预谋如出一辙,这群\"不速之客\"涌入宣府城之后,便是直扑城中各大粮店,一副迫于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 果然如天子的设想一般,这群躲藏在暗处的晋商们不但随意闭市,哄抬粮价,以至于宣府镇百姓人心惶惶,甚至还暗中蛊惑士卒抢粮,试图令宣府镇边军哗乱。 此等\"本事\",就算是昔日的京师勋贵们也要望尘莫及。 但耐人寻味的是,隶属于张家口堡城中\"八大晋商\"的粮店们均是没有受到洗劫,反倒是在传闻中幕后东家手眼通天,甚至背靠大同\"代王府\"的粮店们损失惨重。 尽管知晓被这群乱军士卒抢走的粮食,是自己日后求生的希望,但在明晃晃的兵刃威慑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只能眼睁睁望着这群乱军潇洒离去。 到了后来,近些时日在城中地位水涨船高的\"粮店掌柜们\"甚至也瘫软在街道上哭天喊地,口中不断咒骂着什么。 但从始至终,负责维持城中秩序的差役以及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均不曾露面,对城中乱象不闻不问。 \"大人,出事了\" 正当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眼神冰冷,目送着\"满载而归\"的乱军士卒渐行渐远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有些急切的呼喝声在其耳畔旁炸响。 顺着身旁锦衣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远处街道上,赫然有几名面露淫邪之色的乱军士卒拖着一名妇人朝着街巷深处而去,不远处的血泊中还倒着一名汉子。 \"这群杂碎!\" 只一眼,见多识广的骆思恭便是怒上心头,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佩戴的长刀。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对于紫禁城中新天子的脾气秉性也有所了解。 天子或许会容忍他对于刚刚那群乱军\"洗劫\"粮店的行为无动于衷,但却不会允许他漠视乱军劫掠百姓而无动于衷。 没有丝毫的迟疑,已然年过六旬的骆思恭便在周遭属下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率先走下了露台。 刘三是宣府本地人氏,仗着油嘴滑舌,为人机灵,刚投身行伍便得了顶头上司的赏识,并因此终日跟在其身后溜须拍马,逐渐成为其心腹。 这两日,随着宣府镇的局势日益紧张,甚至军中都出现了\"缺粮\"的声音,刘三也曾就此事问过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得到的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 \"贵人们在和朝廷打擂,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话虽如此,但在今日清晨,随着军中躁动,刘三还是不顾自家将主的\"忠告\",拉上几名相熟的袍泽,混在了大队伍中,溜进了宣府城中。 刘三想的很清楚,靠着自家将主的\"庇护\",他虽是免去了操练之苦,并且吃喝不愁,但一年到头却是见不到几个铜钱。 故此,刘三便动起了歪脑筋。 对于宣府城中的大户人家,刘三不敢前去\"打扰\",且先不论人家背景深厚,光是看家护院的家丁们便不是他手中这几柄长刀能够吓唬住的。 怀揣着此等念头,刘三及其相熟的袍泽入城之后便是直奔城西的坊市,靠着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倒也有惊无险的获得了不少\"意外之财\"。 但是在即将\"功成身退\"之前,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六三,却是无意间瞧见了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酒铺老板娘,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而原本跟在刘三身旁的乱军士卒在发现其异样之后,也是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站住,干什么的?!\" 正当刘三等人准备拖着剧烈挣扎的妇人,朝不远处的酒肆而去的时候,便听得清冷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只见来人发须皆白,瞧上去已是上了年纪,但微微颤抖的身躯及涨红的脸色,却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老人身后,还有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眼神很是凌厉。 刘三等人虽是不学无术,但终究在军中混迹多年,瞬间便意识到来者不善,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长刀,躲闪的目光同时朝着左右梭巡,像是打算呼唤同伴。 \"锦衣卫,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在几名乱军士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眼神冰冷,面无表情的自报家门,随即便是将高举的右手重重落下。 见状,几名乱军士卒顿时肝胆欲裂,有人作势便朝着后方坊市逃窜,也有人抽出腰间长刀试图负隅顽抗,反应不一而足。 但似刘三这等常年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游兵散勇如何能够跟骆思恭亲自选拔的锦衣卫精锐比拟。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一阵惨叫声中,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乱军士卒便悉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这些乱军临死前的挣扎,却也引来了城中分布在其余街道的乱军士卒的注意,喊杀声不绝于耳。 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眉头紧锁,于脑海中默默思考对策的时候,便听得战马疾驰声于耳畔旁炸响。 抬头望去,只见得两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径自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其中一人隐隐约约倒是与自己的心腹属下李若涟有些相似。 唏律律! 自幼习武的李若涟拍马扬鞭,有条不紊的勒紧缰绳,并在骆思恭有些殷切的眼神中禀报道:\"启禀大人,奉旨出京平叛的铁骑到了,还请大人吩咐。\"一边说着,李若涟便将身旁的骑士引荐给骆思恭。 其实不用李若涟介绍,骆思恭已然认出来人便是掌管四卫营的黄得功,双方曾打过不少交道。 \"还请黄总兵即刻领兵赶往城外军营约束士卒,以防不靖。\"卸下戒备的骆思恭声如洪钟,神情很是激动。 宣府镇的喧嚣,终是要宣告结束了。 第109章 出事了? 尽管晌午已过,但因张家口堡城中诸多商户近些时日接连\"闭市\"的缘故,宽敞的街道上很是冷清,偶尔才有零星几名行商走卒经过,使得这座依托军事要塞而兴起的堡城愈发诡谲神秘。 位于城西的\"范府\"内,城内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们皆是齐聚于此,气氛很是火热。 尽管心中自诩,凭借着众人在宣府镇的影响力,朝廷定然不敢与他们\"撕破脸皮\",但终究是与朝廷对垒,众人心中或多或少仍是存着些许紧张。 不过随着诸多计划有条不紊的实施,这些紧张情绪也成为了过往云烟。 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莫不是以为他们晋商如同北京城众的那些勋贵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宣府镇人心惶惶,边军动荡,倒是要瞧瞧朝廷该如何收场! \"范兄,此事若是谋划得当,我等说不定还能顺势将代王那老儿,赶出宣府镇。\"兴许是酒喝的多了些,一名身穿锦袍,面色涨红的中年人神情亢奋的嚷嚷道,眉眼间满是疯狂。 以他们在场八家晋商的势力和背景,莫说在这张家口堡,就算是放眼整个宣府镇,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但无独有偶,在这宣府镇,偏偏还真有一片\"天\",压在他们的头顶。 早在洪武年间,代王家族便开始坐镇大同府,身份尊贵的同时,府中生意遍布山西全境。 事实上,他们这些晋商在依托塞外蒙古发迹的同时,也离不开代王府的\"提携\"。 毕竟若无代王他老人家点头,放眼整个山西,谁又能将手伸到塞外,以至于攒下这万贯家财。 \"哎,不可不可。\" \"代王终究是宗室亲王,不好轻易得罪。\" \"宣府镇给他留些铺子,也没什么打紧的。\" 话音刚落,人满为患的书房中便是响起了反对的声音,有人含笑表示反对。 大树底下好乘凉。 若是彻底开罪了大同府的代王,他们虽是不怕代王\"落井下石\",但多多少少也会平添不少麻烦。 商人嘛,最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为了些许蝇头小利惹来代王府的报复,不划算。 \"这些都是小事,宣府镇赚钱的营生都被你我垄断,不过是几个粮铺,不值一提。\"眼见得书房中的商贾们对此事各执一词,并且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便有人适时起身,当起了\"和事佬\"。 见得此人出面,书房众人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默默收回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此人名叫王登库,乃是在场诸多富绅豪商中,权势仅次于范永斗之人,平日里最是\"谨言慎行\",轻易不会展露态度。 随着王登库出面,坐于书房深处的范永斗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意外神色,并随之默默挺直了腰背。 他知晓,王登库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便随意出声。 果不其然,就像是猜到范永斗心中所想一般,王登库接下来的言语瞬间令气氛火热的书房如冰雪般冷静,诸多情绪高涨的富绅豪商也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范兄,我手底下的家丁回禀,今日天亮之后,咱们这宣府镇的诸多军营均是或多或少的出了些许乱子。\" \"唯独这万全右卫营门紧闭,好似无事发生。\" \"小弟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呐。\" 哗! 顷刻间,偌大的书房中顿时哗然一片,不少富绅豪商在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这范家之所以能够凌驾他们这些人之上,除了最早与辽东建奴做生意,有建州女真为其撑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早在百十年前,彼时的范家家主便做出了一个深谋远虑的决定,染指军权。 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拥兵自重\",彼时的范家家主大力扶持族中子弟投身行伍,并为这些子弟提供了远超寻常族人能够拥有的待遇。 也正是在军中范家子弟的\"里应外合\"之下,他们在场的晋商们方才在诸多机缘巧合之下,如愿掌控了宣府镇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 但现在王登库竟是声称,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营门紧闭,无动于衷? 这分明不合常理呐。 \"此言当真?!\" 范永斗不是蠢人,瞬间便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骤然于案牍后起身,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坊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如今执掌万全右卫的\"范游击\"确实是他的本家族兄。 也正是有着这层关系,他才没有过多留意万全右卫的情况。 \"小弟焉敢在此事上嚼舌头?\"见范永斗毫不知情的样子,王登库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旋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摇头道。 这事,可玩笑不得。 \"放肆,喝酒误事!\"范永斗终究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眼见得书房内的气氛愈发冷凝,在场富绅豪商的表情也变得不安,便赶忙寻了个借口,自圆其说。 若是寻常时候,莫说万全右卫营门紧闭无动于衷,就算其营内血流如河,众人也不会过于放在心中。 但偏偏,如今宣府镇局势如此诡谲,这万全右卫\"无动于衷\"的情况便显得有些可疑了。 许是觉得此等说法还无法令众人安心,范永斗很快便保证道:\"还请诸位放心,范某这就去见守备大人,调城外边军入城。\" 这张家口堡作为朝廷昔日钦点的\"互市\"所在,城外驻扎的军队自是不止\"万全右卫\"一支,虽说其余的边军也是人浮于事,常年疏于操练,毫无战力可言,但多多少少也能给予众人些许安全感。 \"范兄此言正是。\" \"确实是要稳妥些。\" \"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听闻范永斗打算调边军入城,书房中诸多富绅豪商不安的心情终是有所缓解,但口中仍是念念有词,嘟囔不断。 看得出来,万全右卫反常的举动,已然给予了他们莫大的压力。 第110章 血夜(上) 子时已过,深邃的黑夜笼罩在张家口堡的每一寸角落,盘根错杂的街道上空空如也,时间仿佛为之静止。 但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近乎于将城西连成一片的范府却是人头攒动,前院内不时传来放肆且粗狂的狞笑声,与周遭静谧的黑夜显得格格不入。 今日晌午过后,随着城中兵备道大人的一纸调令,驻扎在张家口堡外的千余名边军便以\"调防\"为由头,入驻张家口堡城,并且接管城防。 但这千余名边军在入城之后,除了少部分人被派遣至城门附近,加强警戒之外,余下的士卒尽数簇拥在范府周围,像极了看家护院的\"家丁\"。 随着夜幕降临,这群披甲执刃的\"官兵\"甚至还被迎入范家府中大快朵颐,气氛好不热闹。 但与前院放浪形骸的官兵们所不同,大金驸马李永芳却是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范永斗。 \"范东家,何故扰了本驸马的清梦?\" 此时夜色已深,书房中也仅有几支微弱的烛火在提供着光亮,故此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李永芳犹如鬼魅,其冰冷的声音更是平添了些许紧张感。 望着眼前满脸赔笑,不断作揖的范永斗,李永芳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默默抿着单薄的嘴唇,等候着眼前晋商的答复。 自从他\"不战而降\",将抚顺献给努尔哈赤,并且开始为大金冲锋陷阵以来,便曾无数次于深夜间辗转反侧,睡眠质量极差。 纵使好不容易入睡,也经常梦到自己的父祖,怒斥他数典忘祖,投靠建州女真,不配为人。 兼之近些时日他身处宣府镇,李永芳的精神状态愈发不佳,今日好不容易在小酌之后顺利入睡,却是突然被心腹亲兵唤醒,声称范永斗有要事相商。 他已然笃定,如若眼前的范永斗无法给予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就是拼着事后被大汗责罚,也要给予眼前这晋商一个教训。 反正由京师勋贵兜售军械这条路子已经断了,范永斗在国内的地位,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驸马爷明鉴,驸马爷明鉴,小人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 迎着李永芳愈发不善的眼神,范永斗只得苦笑一声,缓缓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小人按照您的吩咐,一边命令商户闭市,一边于军中散播谣言,试图在军中引发混乱。\" \"今日天亮之后,宣府镇诸多军营均是有士卒哗变,唯独这万全右卫按兵不动,小人实在是放心不下,迟迟无法入睡,这才斗胆扰了驸马爷的清梦。\" 事情重大,范永斗也不敢在含糊其辞,简明扼要的概述了今日宣府镇的诸多情况,神情很是惊恐。 起初的时候,李永芳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心中对范永斗的不满及怨气也在默默削减,毕竟他深知宣府镇边军哗乱意味着什么。 如今明廷重兵云集辽镇,宣府镇自乱阵脚,定会为他们汗国分担不少压力。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范永斗已然立下了大功。 但是当李永芳听到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无动于衷,并未按计划行事的时候,顿时暴跳如雷,胡乱抄起手边的笔筒便朝范永斗扔去,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放肆!\" \"你这狗奴才,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报予本驸马知晓!\" 虽说他自从投靠了大金之后,便再也不将这些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卫所官兵放在眼里,但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些许风吹草动都应打起十二分警惕,遑论是如此大事?! \"驸马爷息怒,驸马爷息怒\"面对着骤然发难的李永芳,自知理亏的范永斗也不敢争辩,赶忙磕头认错,试图尽快平息眼前\"女真驸马\"的愤怒。 \"废物,废物!\"李永芳终究不是昔日小小的游击将军,在投降了女真之后,他跟在努尔哈赤麾下南征北战,见惯了生死搏杀,心性远非范永斗这等商人可比,故此在简单发泄了心中不满之后,李永芳便是转而追问道:\"宣府镇可有异样发生?!\"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脑清\"万全右卫\"的按兵不动究竟是一次意外,还是朝廷的\"预谋\"。 \"敢叫驸马爷知晓,今日天光大亮之后,各处军营便有满载而归的士卒们陆陆续续归营,仅有部分士卒未曾回返,想来是兴致太高所致\" 望着余怒未消的李永芳,范永斗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言辞,理所当然的脑补出了乱军士卒未能按时归营的原因。 毕竟面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百姓,手中有刀剑傍身,且\"穷\"怕了的边军士卒们,难保会在兴奋之下,做出些许出格之事。 这在历朝历代的\"哗乱\"中,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足以小题大做。 正如范永斗心中所想,李永芳在听说绝大部分乱军士卒悉数归营之后,铁青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心中同样未将那些\"不知所踪\"的乱军士卒当回事。 在他们大金,每逢大汗领兵攻城掠地,都会在破城之后,出现士卒\"不知所踪\"的情况。 久而久之,大汗也习以为常,甚至还默许国内士卒在破城之后随意\"打猎\",作为对国内勇士的犒赏。 \"万全右卫那边呢?你没派人去查?\"既然宣府镇一切正常,问题的关键便会到了距离张家口堡不远的万全右卫。 \"小人哪敢含糊,\"见李永芳逐渐恢复平静,范永斗不顾身上传来的痛楚,赶忙手脚并用的起身,并上前回禀道:\"小人第一时间便派了家中管家前去查问,得到的答复是说军中主将因为昨晚多喝了几杯酒,睡过了时辰\" \"在醒来之后,担心胡乱派人哗乱会扰乱我等的计划,便干脆约束麾下将校,关闭营门。\" 对于这个听上去好似颇有道理的答复,生性谨慎的范永斗不置可否,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他的那位本家族兄虽然嗜酒如命,但也不至于在如此关键的当口喝酒误事,而他又因为担心\"自投罗网\",不敢亲自前往万全右卫查验虚实。 \"唔,\"见范永斗如此言说,李永芳脸上也呈现出一副与往日狰狞疯癫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谨慎些终究出不了差错。\"半晌,李永芳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不容置疑的朝着眼前的范永斗吩咐道:\"明日天亮之后,你便与我返回辽东,先在辽东小住些日子。\" 早在张家口戒严之前,他便勒令城中八大晋商将早已准备好的粮草辎重运往辽东,已然算是圆满完成了大汗交代下来的任务。 而近些时日之所以迟迟不曾离去,也是希望亲眼瞧见宣府镇自乱阵脚,顺势从中浑水摸鱼。 既然如今这宣府镇的风声越来越紧张,他自是要以稳为主,绝不可心存侥幸。 \"奴才遵旨\"相比较前些时日的不情不愿,范永斗这一次倒是很快便做出了决断,脸上甚至隐隐有些急切。 瞧得出来,宣府镇近些时日风声鹤唳的局势着实给予了这位\"八大晋商之首\"不小的压力。 \"行了,下去准备。\" 事情解决之后,原本精神亢奋的李永芳竟是罕见的感受到了一丝倦意,故而一边朝着范永斗摆了摆手,一边起身朝着书房大门而去。 只是还未等李永芳走出太远,书房外便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呼喝着。 顷刻间,大金驸马李永芳与范永斗便是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 而当书房大门被人粗暴推开,气喘吁吁的范府家丁闯入之后,其惊慌失措的声音更是让李永芳及范永斗让人如坠冰窖,浑身颤抖。 \"老爷,不好了,城中的守备衙门突然亮灯了!\" 第111章 血夜(众) 两炷香前。 万籁俱寂的张家口堡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几道黑影,手持着篝火,径自奔着位于堡城核心的守备衙门而去。 也许是来人身份不凡,于守备衙门附近来回梭巡的兵丁在发现这些不速之客之后并未将其擒拿,而是惊疑不定的引入府中,表情很是惊慌。 守备衙门的官厅中,披着一件长袍的刘守备全无睡意,手中不断把玩着一枚制作精良的腰背,态度很是倨傲。 \"居然是骆大人当面,卑职有失远迎\" 沉默少许,刘守备尖锐的声音于偌大的官厅中响起,但其黝黑的脸庞上却是没有半点敬意,甚至还端坐于上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见状,身着黑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挥手止住身后作势便要发难的番子,脸上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讥笑。 尽管在洪武朝过后,曾经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便逐渐跌下了神坛,但寻常官员也不敢怠慢,遑论\"人微言轻\"的武将。 但眼前这区区五品的守备武将,竟敢在自己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面前放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难道说,这些边镇将校自持手中握有刀兵,便逐渐对中枢失去了敬畏之心,甚至无视朝廷律法? 亦或者眼前这刘守备笃定其背后的金主能够令其\"化险为夷\",方才如此桀骜不驯? 骆思恭心中杀意翻涌,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本官听说,城中的兵备道今日下令征调边军入城了?\"简单环顾了官厅周围陈设,无视角落处士卒兵刃出鞘的威胁,见多识广的骆思恭便是冷冷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 张家口堡作为毗邻塞外的军事堡城,城中同时存在着守备衙门及兵备道衙门,分别对应着拱卫堡城,以及护持边陲的重任。 换句话说,城中兵备道衙门可直接驱使宣府镇边军,而守备衙门能够调动的军马则极其有限。 不过他能够在这鱼龙混杂的张家口堡立足自有他的过人之处,麾下千八百名披甲执刃的心腹亲兵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此乃我宣府镇军务,下官应当不用向骆大人汇报\"提及此事,瞧上去年纪约莫五十余岁的刘守备脸上也涌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惊慌,但很快便是故作镇定的回应道。 作为这张家口堡的千户守备,他对于城中晋商私下里的勾当自是一清二楚,甚至也曾为其暗中提供便利,收取贿赂。 但若提及与城中晋商关系最为密切之人,当属城中的兵备道,双方早已沆瀣一气,密不可分。 难道眼前这锦衣卫指挥使深夜前来,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想到这里,刘守备略显油腻的老脸上便涌现了些许狠辣,粗短的手指不自觉敲击着身前桌案,好似在做着某种权衡。 虽说他与城中的兵备道在某种程度上是\"竞争关系\",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守备府上上下下皆是他的心腹亲兵,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将眼前这群\"孤军深入\"的锦衣卫尽皆拿下。 事后就算朝廷追究下来,自有人替他分担一切。 反正在这宣府镇,尤其是张家口堡,朝廷的\"权威\"早就名存实亡。 \"两炷香之后,朝廷会有三千铁骑入城,刘守备率兵平乱有功,可不要自误\" 正当刘守备心中即将做出决断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响起了一道令其呼吸骤然急促的声音。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乱语,这宣府镇何来三千铁骑?\"近乎于下意识的,刘守备便是摇头嘲讽道。 \"就算确有其事,本官为何提前没有收到\"未等将话说完,刘守备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瞬间闭上了嘴巴,脸上充斥着不敢置信之色。 实话实说,如今这宣府镇风声鹤唳,局势剑拔弩张,若说朝廷对此一无所知,他打心眼里不相信。 如今作为\"天子鹰犬\"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然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三千铁骑或许也并非天方夜谭? 官厅内原本收到自家将主暗示,蠢蠢欲动多时随时准备一拥而上的士卒们听闻将有三千铁骑入城,也全然不负刚刚的趾高气扬,只是茫然无措的盯着战战兢兢,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的刘守备。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逐渐平稳心神的刘守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信誓旦旦的说道:\"张家口堡可是军事要塞,若无兵部及总督大人的调令,谁也不能于深夜随意开门。\"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刘守备已然认清了自身的处境,作为这\"张家口堡\"的地头蛇,他说什么也不能将堡城拱手让人。 对于眼前这刘守备歇斯底里的反应,骆思恭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自怀中掏出一封卷轴,冷冷道:\"兵部的调令,总督大人的堪合样样不差\" \"刘守备率兵随同朝廷大军平乱有功,可不要自误\"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表情愈发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好似惊雷,猛地于官厅中炸响。 虽说依着手中的情报来看,眼前这大汗淋漓的刘守备也是\"罪恶多端\",私下里没少参与城中晋商的龌龊事,但其手中终究掌握着\"开城门\"的权利,骆思恭还是主动释放善意。 至于城中的兵备道,早已没有了\"争取\"的价值。 \"平乱有功\"刘守备能够在张家口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自然不是蠢人,顷刻间便听懂了骆思恭的\"许诺\",脸上呈现了一副挣扎之色,口中念念有词。 蓄谋已久的三千铁骑,兵部的调令,宣大总督的堪合,还有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惊天骇浪,铺天盖地的朝着刘守备砸来,令其如坠冰窖,难以呼吸。 若是眼前这锦衣卫指挥使所言非虚,就算自己\"负隅顽抗\",仅凭自己麾下千八百名游兵散勇以及早些时候进城的边军们,哪里是三千铁骑的对手? 可若是选择\"临阵倒戈\",谁又能保证朝廷不会\"秋后算账\"? 毕竟近些年,他可是结结实实收了城中晋商不少银子,暗中为其提供了诸多便利 瞧眼前刘守备隐晦不定的面色,深谙人心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 眼前这武将守备与城中晋商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如今这等局面还迟迟拿不定主意,无非担心朝廷事后\"翻脸\"。 一念至此,骆思恭便是含笑开口:\"本官听闻,这张家口堡城中可是潜藏着不少建奴及奸细,刘守备若是能将其擒获,可是大功一件\" \"此前种种,也无非是刘守备无奈之下的虚与委蛇罢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策反\"眼前的武将,切莫耽误了大军进城的时辰,至于眼前这武将,暂且放过又有何妨。 骆思恭的声音虽是低沉,但官厅内的气氛却是一肃,原本大汗淋漓的刘守备也猛然抬头,惊恐的眸子中夹杂着一抹惊喜。 他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却也瞬间听懂了眼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言外之意。 死频道不死道友! 这笔买卖,做了。 第112章 血夜(下) \"还请骆大人稍待,下官营中或许还有些心思不轨的奸细逆贼,下官这就派人前去清理。\"不多时的功夫,刘守备谄媚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他既然已决定\"临阵倒戈\",便要抓紧时间划清与城中乱臣贼子的界限,并尽量清除以往的罪证。 天亮之后,他便是平乱有功的边陲将校。 \"守备大人自便\"迎着刘守备略显忐忑的注视,面色冷凝的锦衣卫指挥使微微颔首,但仍不忘叮嘱道:\"切莫耽误了大军进城的时机\" 两害取其轻。 眼下这刘守备还有些许存在价值,城中的边军还要人应付,姑且让他苟活些许时日也没什么打紧的。 \"还请骆大人放心。\"见眼前的锦衣卫高官如此\"善解人意\",刘守备脸上的谄媚之色更甚,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也逐渐趋于平稳。 有些急切的摆了摆手,陈列于官厅角落的心腹亲兵们便是面色狰狞的朝着外间而去,手中紧握的兵刃早已出鞘。 刚刚刘守备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交易\"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们能够在城外朝廷铁骑赶来之前,先行将城中\"叛军\"及富绅豪商捉拿归案,朝廷非但不会追究他们此前的\"罪行\",反而会予以赏赐。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对于自己麾下的心腹亲兵能否顺利控制局势,约束城中的边军,则完全不在刘守备的考虑之中。 毕竟在他看来,边军那些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游兵散勇们,压根不是自己麾下精锐的对手。 至于城中富绅豪商安插在自己富商的\"内应\"更是不值一提。 往常忌惮这些晋商身后的庞大势力以及其手中的钱粮,自己尚可选择\"视而不见\",但如今这等关头,却是不容他心慈手软了。 \"事成之后,还请骆大人替卑职多美言几句\" \"卑职早就看不惯城中富绅豪商的种种行径了,但在这张家口堡,实在是有苦难言\" 迅速适应了\"新身份\"的刘守备毕恭毕敬的将骆思恭引入上首落座,口中恭维不断。 \"好说\"轻轻抿了一口尚有些温热的香茗之后,骆思恭含笑开口,并朝其点头示意。 顷刻间,官厅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瞬间消融,如临大敌的锦衣卫缇骑们也是各自放松下来,瞧上去倒是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 与此同时,外间的茫茫夜色中也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喊杀声,骤然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但官厅内众人好似闻所未闻,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不过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起身,准备亲自前往城门处迎接待会便要进城的朝廷铁骑的时候,异变突生。 \"将主,将主,出事了\"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名脸上满是血污的官兵跌跌撞撞闯进了官厅,气喘吁吁的呼喝道:\"有人诈死骗过了兄弟们,而后趁乱跑了出去\"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响起,锦衣卫高官怒目而视,身上汹涌而出的气势近乎令人窒息,而其身旁的刘守备则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只是不断在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骆骆大人,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呐\"几个呼吸过后,刘守备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中已然出现了些许哭腔。 \"废物!\"怒从心头起的骆思恭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直接一脚将眼前的刘守备踹倒在地。 他倒是不怀疑眼前的刘守备是有意而为之,但有心算无心之下,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能让人跑了。 \"告诉你手底下的人,别藏着掖着了,赶紧去将范府给本官围了!\"尽管心中的杀意已然压制不住,但残存的理智仍是令骆思恭勉强保持着清醒,其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在刘守备的耳畔旁炸响。 \"下官遵旨,下官遵旨\"闻听此话,失魂落魄的刘守备好似如蒙大赦,也不顾身上的酸痛,胡乱起身之后,便是跌跌撞撞的朝着外间跑去。 若是再让城中的晋商走脱,他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慢着!\" 就在刘守备的背影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老谋深算的骆思恭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将其唤住。 \"这张家口堡城门处,都是你的人吗?!\" 眼下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料想已然引起城中晋商的注意,再加上范府周遭有边军梭巡,只怕双方对峙的功夫,城中晋商便可逃之夭夭了。 \"还请骆大人放心,都是卑职\"刘守备下意识的便打算开口,但很快就是为之一滞,脸色瞬间煞白,惊恐的低喃道:\"今日晌午过后,城中边军借口接管城防,将卑职的人给撤了\" 如此情况下,刘守备就算再昏聩,也意识到城中晋商们怕是早已嗅到了些许危机,并为此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 可笑他在今夜之前,都自认为与城中晋商们休戚与共 \"派人去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进城,其余人等赶赴范府,凡遇执迷不悟者,先斩后奏!\" 虽说将城中晋商一网打尽的可能性已然不大,但骆思恭还是打算尝试一番。 毕竟这城中的不法商人何止范永斗一人,事出突然之下,总会有些漏网之鱼。 \"骆大人,不若卑职亲自领兵去西城门,追捕乱臣贼子!\"闻言,急于洗刷自己身上嫌疑的刘守备便是不假思索的急切道,其眉眼间满是紧张。 早在数天前,他便无意间得知范府中藏着一条\"大鱼\",极有可能是辽东建奴的重要人物。 倘若他能够将其生擒,定然能够弥补之前的差错。 \"听命行事!\"对于身旁的武将的\"请缨\",指挥使骆思恭不予理会,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城西方向。 此次奉命出京平乱的铁骑们虽说大多数都是些未曾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但人数占优之下,应当足以拦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建奴鞑子了? 月光之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负手而立,表情凝重。 第113章 缉捕 皎洁月光下的张家口堡城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于睡梦中被惊醒的商贾百姓们皆是瑟瑟发抖,透过自家门板的缝隙,小心翼翼的观瞧着血流成河的街道。 随着守备府的\"内应\"走脱,城中的兵备道衙门及富绅豪商们均是快速做出了反应。 身着各式甲胄的兵丁及护院家丁源源不断的涌入街道上,与如临大敌的刘守备及其背后亲兵形成对峙之势。 \"乱臣贼子,竟敢放上作乱?!\" 面对着眼前街道上汹涌而至的数百\"乱军\",本因\"内应\"走脱而惴惴不安的刘守备好似脱胎换骨,义正言辞的朝着眼前的\"乱军\"嚷嚷道,有些狼狈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不待对面相熟的将校们作答,刘守备便是高举双手,朝着身后的心腹亲兵们嚷嚷道:\"儿郎们,本将奉圣谕平乱,随本将冲杀!\" 虽说今日早些时候,城中兵备道在收了范家的银子之后,调了千八百名边军入城,但心中发狠的刘守备自诩,就凭这些疏于操练的游兵散勇,断然不是自己麾下精锐的对手。 此等局面下,自己斩杀的\"乱军\"越多,越能在事后洗刷自己\"通风报信\"的嫌疑,甚至说不定还能凭此功绩一飞冲天。 \"杀!\" 精神亢奋之下,身披甲胄的刘守备竟是不顾身旁亲兵的阻拦,身先士卒的冲杀出去。 顷刻间,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是在街道上响起,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浓郁。 对此,身着黑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其身旁缇骑皆是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瞧着街道上这群彼此间曾亲密无间的士卒\"自相残杀\"。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随着刘守备的\"英勇发挥\",本就气势占优的守备府官兵们顺利击溃了仓皇集结的边军及各家护院家丁。 一时间,抱着残肢断臂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者,双手高举跪地请降者,见势不妙溜之大吉者不知凡几。 \"慢着,别理会那些人。\" 眼见得血气上涌的刘守备正欲打算率兵追击逃之夭夭的乱军,一直冷眼旁观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眉头一皱,将其唤住。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赶往范府,力求将范永斗等不法晋商拦在城中,至于那些逃之夭夭的乱军士卒,待会自有京营铁骑对付。 \"谨遵大人令。\" 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刘守备并没有因为杀戮而失去理智,在闻声之后便是赶忙约束士卒,护持着骆思恭,步履急促的朝着城西范府而去。 及至骆思恭等一行人行至范府之后,赫然见到一条火龙于黑夜中闪烁,曾经戒备森严的范府已然门洞大开,门前赫然有十余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于府邸深处传来。 \"派人将范府围了!\"生性谨慎的骆思恭一把拉住作势便打算进府的刘守备,表情严肃的吩咐道。 不管怎么说,这范氏家族都是盘踞张家口堡两百余年的地头蛇,谁也不知道他们藏有何等后手,是否会趁着官兵涌入府邸之际,通过侧门地道密室等方式逃之夭夭。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对此可是经验丰富。 \"大人言之有理。\"闻声,刘守备赶忙不紧不慢的恭维了一句,旋即朝着身后的心腹亲兵耳语了几句。 几个呼吸过后,呼吸急促面色亢奋的官兵们便是各自散去,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见状,始终淡然处之的骆思恭也是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扭头朝着身旁的缇骑呼喝道:\"锦衣卫,随本官平乱!\" 言罢,已然年过六旬,青春早已不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率先迈进了火光冲天的范府。 尽管他的脚步已然不复年轻时那般矫健,但仍是努力挺直腰背。 望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府邸,骆思恭本是浑浊的眸子也是随之射出了一道精光,嘴唇干涩不已。 恍惚之间,他竟是重新体会到年轻时以身犯险,深入朝鲜战场,为大军刺探军情的峥嵘岁月。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保护大人!\"一声尖锐的呼喝过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刘守备竟是抢在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缇骑之前,眼疾手快的跟在骆思恭身后,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作为张家口堡地头蛇的他,心中十分清楚,与辽东建奴关系密切的范府长期蓄养着十余名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 在加上前段时间,驾临范府的女真大人物,以及其身旁的随从,如今范府中的女真建奴怕不是有数十人之多? 回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建奴,刘守备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茹毛欣血,犹如野人一般的女真鞑子,可不是骆思恭这等行将就木的老人能够对付的。 范府深处,身着各式服饰的家丁婢女们惊慌失措,有人躲在屋檐脚下,望着不远处的血泊惊声尖叫,有人趁乱发难,肆意发泄着往日心中积攒的不满,还有人怀揣着细软,不管不顾的朝着外间闯去。 见状,骆思恭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便将两名慌不择路的家丁砍倒,扯着嗓子嘶吼道:\"锦衣卫办事,跪地请降者免死。\" 呼。 如一阵狂风掠过,鱼贯而入的官兵们瞬间便控制住了范府内的局势,主动家丁婢女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唯命是从的跪倒在地,不敢有半点反应。 简单环顾一圈,目标明确的骆思恭便与刘守备领着身后亲兵,脚步急促的往后院而去。 也许是事发突然,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范府深处的庭院中竟是瘫坐着几名失魂落魄的中年人。 瞧其身上所穿的服饰,纵然不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也是在这范府举足轻重之人。 \"范永斗呢?!\"顾不上许多,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骆思恭不待周遭士卒一拥而上,便是率先诘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啊\"瘫软在范府书房处的几名中年人虽是不清楚来人身份,但也清楚自己未来的处境怕是凶多吉少,哆哆嗦嗦的声音也不免出现了些许哭腔。 噗! 伴随着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血雾升腾而起,刚刚说话之人栽倒于血泊之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废物!\"知晓范永斗已然逃窜之后,骆思恭便是手起刀落,直接将其斩杀,眼神很是凶狠。 对于这等数典忘祖,通敌卖国之辈,骆思恭甚至懒得审问,但仍不忘警告身旁的刘守备:\"管好你的人,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 听得此话,刘守备心中涌现的些许贪念瞬间被浇灭,转而惶恐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血腥刺激下,他竟是险些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 第114章 神兵天降(上) \"快开城门!\" 伴随着一声急不可耐的低吼,张家口堡西城门在几名官兵有些迟疑的操持下,缓缓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顷刻间,点点火光便顺着这道缝隙传出,驱散了外间的黑夜。 \"快些,再快些,本老爷重重有赏\"急切的怒吼声再响,令今夜于西城门当值的官兵们下意识回头望去。 借着周遭的火把及头顶的皎洁月色,这几名面露迟疑之色的官兵赫然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在城中享有赫赫威名的范永斗,而他们的顶头上司也高居于战马之上,往日凶神恶煞的脸上充斥着惊恐,并不时回头朝着内城望去。 趁着开城门的功夫,另有一位身着甲胄的武将,朝着身旁的范永斗急切道:\"范家主,本官的家眷皆在这堡城中,是否让本官\" \"荒谬!\"未等这武将把话说完,一道愤怒的咆哮声便是将其打断。 许是知晓说话之人身份不凡,亦或者对于自身的处境有着清楚认知,这武将的脸上虽然涌现了一抹不满之色,但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发作,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如今城中喊杀声震天动地,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刘守备\"突然临阵倒戈,足以证明着朝廷已然注意到了他们这些人私下里通敌卖国的行径。 如此局势下,他这位张家口堡兵备道便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了,说不定等到了辽东,怕是还不如身旁这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鞑子重要。 \"李大人,本驸马便是李永芳,也曾当过明国的官,相信你也曾听过我的名讳。\"就在张家口堡守备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便见刚刚对其怒目而斥之人再度做声。 闻声,张家口堡兵备道心中便是一惊,对于大名鼎鼎的李永芳他自是有所耳闻。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近些时日于辽东而来的大人物,便是这位被明廷通缉的头号汉奸。 \"见过李驸马。\"犹豫片刻,身着甲胄的兵备道终是选择了抱拳行礼,但其称呼却是颇为别扭。 \"我国大汗求贤若渴,以你的本事到了辽东,我国大汗定然不吝赏赐。\" \"说不定地位都不会低于本驸马。\" 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大金驸马李永芳似乎对于眼下岌岌可危的处境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闲心宽慰眼前失魂落魄的武将。 \"奴奴才不敢\"面对着大金驸马李永芳的招揽,在生死存亡之下,张家口堡兵备道迅速做出了决断,甚至不自觉改变了称呼,眉眼间涌现了一抹狂热。 在这一刹那,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尚且留在堡城中的妻儿,心中满是对于未来在辽东生活的向往。 随着女真建奴于辽东逐渐站稳脚跟,关于\"汉奸\"李永芳事迹也逐渐广为人知。 前些年的李永芳不过是抚顺城中微不足道的游击,城中守备尽皆战死之后,方才于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城中大权,并于最终选择了不战而降。 可投降大金之后的李永芳非但没有受到\"清算\",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金驸马,身份贵不可言。 \"好说,好说\"一瞧眼前武将喜不自胜的模样,李永芳便是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讥笑。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当口\"拉拢\"眼前的武将,一是担心这武将忧心城中家眷,导致优柔寡断之下无法下定决心与他们一同逃亡辽东,平白耽搁时间。 另一个方面便是这张家口堡终究是明廷关隘,这武将又久在张家口堡任职,对于明廷于宣府镇的驻军情况多有了解,日后说不定便能为他们汗国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门开了!\"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城门刺耳的吱呀声,原本微弱的缝隙终是被扩大到能够容纳众人依次通过的程度。 见状,大金驸马李永芳便是毫不犹豫的拍马扬鞭,率先冲杀出去,其身后的女真鞑子紧随其后,纵马疾驰。 在这些女真鞑子身后,则是以范永斗为首的几名晋商,他们的脸上虽然也有不舍之色,但在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之后,便是不假思索的勒紧手中缰绳,催促着胯下战马。 至于已然沉浸在辽东大好前程而不能自拔的张家口兵备道,仅仅是在回头瞧了瞧身后乱作一团的街道,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城池。 至于拥堵在城门附近的官兵们在对视一眼过后,也有大部分选择了追随自己的将主而去,还有少部分或许是\"故土难离\",最终选择了调头回返。 在出城之后,大金李永芳足足纵马狂奔了四五里,直至身后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之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逐渐放缓战马的速度,并扭头朝着跟过来的人群呼喝道:\"兄弟们,待到辽东之后,本驸马亲自设宴,款待诸位\" 如今这支由他率领的队伍,除了披头散发的女真鞑子之外,还有数十名范府披甲执刃的家丁。 至于选择一同出逃的边军们,因为胯下没有战马的缘故,已然被众人甩在身后,仅有微弱的呼喝声于黑夜间次第响起。 \"多谢驸马爷\" 凡是能够被范永斗瞧中并成为护院的\"家丁\",大多数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对于身后的张家口堡并无太多流连,反倒是因为逃出生天,神情兴奋。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大金驸马李永芳轻轻颔首,似是心情不错,但其冰冷的眸子却在身后失魂落魄的范永斗等人掠过。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亏范永斗口口声声向他保证,宣府镇已是人心惶惶,就连边军都焦躁不安,朝廷定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可到头来呢? 明明在自己的家门口,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过街老鼠,趁着夜色仓皇出逃。 如若不是知晓范永斗等人断然没有\"临阵倒戈\"的可能,李永芳几乎要怀疑,今夜的一切,是专门针对自己的阴谋。 毕竟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过于突然,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大金驸马都产生了些许恍惚。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们终是顺利逃出了堡城。 一念至此,李永芳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狞笑,不自觉的朝着身后若隐若现的城池望去。 明廷设下天罗地网又如何?他李永芳不还是跑出来了? 但就在李永芳收回目光,准备发表一番\"感慨\"的时候,却是猛然发现前方静谧无声的黑夜间猛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并层层叠叠汇聚成了一条火龙。 唏律律! 近乎于下意识的,战马之上的众人便是勒紧手中缰绳,瞠目结舌的望着远处火龙之下密密麻麻的黑影。 也许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名鞑子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咆哮道:\"明狗?!\" 第115章 神兵天降(下) 月色如钩。 凛冽寒风之下,由神枢营参将满桂亲自率领的五百铁骑犹如嗷嗷待哺的狼群,于张家口堡塞外等候多时。 为了能够掩人耳目,他们这群人在出京之后便是昼伏夜出,短短三百余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五六日,并于今日早些时候抵达宣府镇。 按照朱由校的吩咐,满桂在派人与宣府镇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取得联系之后,便亲自领兵绕路潜伏至张家口堡外,准备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将城中的晋商及女真建奴一网打尽。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计划虽是除了些许波澜,令这些晋商们提前收到消息,继而溜出了堡城。 但兜兜转转,还是被自己等到了。 \"驸马,是明狗\"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越来越多的女真建奴发现了远处\"不速之客\"的身份,又惊又恐的嘶吼道,下意识于队伍中寻找着李永芳的位置。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尊卑身份,这李永芳虽然是靠卖主求荣登上高位,但在周遭女真鞑子心中,仍是其主心骨。 \"慌什么,都别乱!\"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恐,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李永芳故作镇定的咆哮道,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死死打量着眼前巍然不动的军阵。 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及头顶的皎洁月色可以隐约看清,远处好似神兵天降出现的官兵们约莫有四五百人,且均为披甲执刃的骑兵,战马的嘶鸣声于黑夜间听来格外刺耳。 \"这不是宣府镇边军\" 曾在辽镇服役的李永芳顷刻间便意识到眼前这支骑兵的不同,并且斩钉截铁的喃喃道,眼中的惊愕之色更甚。 如今明廷卫所官兵名存实亡,边镇将校贪腐成风,士卒人浮于事,眼前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断然不是宣府镇能够凑出来的。 难不成眼前这支骑兵,是由重兵云集的辽镇回返?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冷汗瞬间便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若是他所料不差,辽东经略熊廷弼那老匹夫怕是早就撕破了自家汗国大军于沈阳城外\"耀武扬威\"的虚实,并将眼前这支精锐骑兵派回宣府镇。 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安的情绪迅速于队伍中弥漫,诸多女真建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再也不复刚刚的趾高气扬。 至于晋商范永斗等人更是面如死灰,犹如被人抽去了全部精神一般,失魂落魄的低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鼓点声犹如惊雷,骤然于黑夜中炸响,远处按兵不动多时的官兵们在为首将校的率领下,纷纷催动着胯下战马,率先发起了冲击。 见状,又惊又恐的女真建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顾为首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尚未下令,便不管不顾的冲杀出去,并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杀明狗!\" \"大金勇士,天下无敌!\" 自大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他们女真勇士便是辽东大地的主宰,曾数次于正面战场击溃人数占优的官兵。 故此这群穷途末路的女真鞑子坚信,纵使眼前的官兵们比他们多上数倍不止,但他们仍能够\"以弱胜强\"。 \"杀!\" 面对着女真鞑子的殊死一搏,由满桂率领的官兵们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予以回应。 在大金驸马李永芳有些惊恐的注视下,数百名来势汹汹的官兵顷刻间便将数十名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围住 \"大明万胜,有我无敌!\" \"杀鞑子!\" 道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这支披甲执刃的骑兵犹如自地狱走出来的魔神,有条不紊的维持着阵型,并逐一绞杀着负隅顽抗的女真建奴。 随着战场局势一落千丈,身着甲胄的张家口堡兵备道也是反应了过来,下意识身旁拽了拽呆若木鸡的李永芳,迫不及待的咆哮道:\"驸马爷,快跑\" 这些趾高气扬的女真建奴与他麾下游手好闲的士卒一样,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无视了身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大金驸马李永芳眼神呆滞,不敢置信的盯着场中一切,好似全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 见状,平日里自诩对李永芳忠心耿耿的心腹亲兵再也无法强装镇定,直接抛下了剧烈颤抖的\"大金驸马\",扭头朝着后身逃窜。 与此同时,场中的女真建奴也先后于战马坠落,并倒在了血泊之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 \"假的,这是假的\"望着眼前越来越近,浑身上下均被鲜血浸透的官兵们,身躯剧烈颤抖的终是恢复了些许心神,下意识的想要逃窜,却发现颤抖的双手甚至已然无法握紧缰绳 \"嘿,还是条大鱼。\"望着眼前满脸绝望之色,缓缓倒在血泊之中的李永芳,身材高大的满桂略有些诧异的感慨道。 他倒是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居然如此轻易的便死在自己手里。 但反应过来之后,满桂便是不屑的摇了摇头,朝着早已失去生机的尸首吐了几口唾沫。 好端端的,非要去给女真人当狗。 \"打扫战场,不要让任何一名漏网之鱼走脱。\"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伤口之后,满桂便是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叮嘱道。 刚刚他们与女真建奴厮杀的时候,应当有不少人见势不妙,选择了逃之夭夭。 对于这群数典忘祖的汉奸,满桂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厌恶。 \"将主放心,都安排妥当了。\"闻言,便有路过的士卒满脸兴奋的应道,同时近乎于炫耀似,露出了腰间披头散发的头颅。 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后,万历皇帝便屡次提升军中对于女真建奴的赏格,并将其提升到与蒙古鞑子同一水平的高度。 今夜在张家口堡外,他们可是斩杀了数十名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同时还有李永芳这条\"大鱼\"。 纵然是在重兵云集的辽镇,如此战果也值得被大书特书。 第116章 秋后算账(上) 近乎于同一时间,就在神枢营参将满桂率兵打扫战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带人于张家口堡来回梭巡的时候,远在数百里外的大同镇也是气氛冷凝。 约莫在小半个时辰前,紧闭多时的大同城门突然被缓缓开启,一群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士卒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涌入了府城之中。 点点灯火之下,这群面容冷凝的士卒们并未在城中游离分散,而是目的明确的朝着府城正中的\"代王府\"而去,沿途惊呆了无数于睡梦中醒来的商贾百姓。 巍峨的王府中,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均是被赶到了一座偏殿统一看管,百余名刀刃出鞘的甲士们正来回梭巡,表情很是凶狠。 行至王府内廷深处,历任代王日常所居的长春宫中,昔日不可一世的代世子朱鼎渭披头散发,不敢置信的盯着殿中的\"不速之客\",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正剧烈颤抖着,表情很是惊恐。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打破。 放眼望去,已是年过七旬的现任代王朱鼐钧正在一名老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迈进了大殿。 \"崔大人\" \"杨总兵\" 在殿中众人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老代王旁若无人的行至大殿中央,朝着殿中的\"不速之客\"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见状,宣大总督崔景荣与身旁的心腹爱将杨肇基对视一眼过后,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父王\"随着代王朱鼐钧露面,本是脸色惨白,瘫坐在上首王位的代世子朱鼎渭好似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顿时激动起来,情不自禁的呼喝着在记忆中已是有些陌生的称呼。 \"逆子,闭嘴。\"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动静,老代王朱鼐钧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溢于言表的厌恶之色,头也不回的训斥道。 听得此话,于府中大权在握的代世子眉头便是一皱,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当其狭长的眸子瞥见殿中\"不速之客\"之后,终是缩了缩脖子,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敢问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再次朝着眼前的宣大总督及大同总兵点头示意之后,代王朱鼐钧便将目光放在眼前身着红袍,其貌不扬的老太监身上。 他知晓,眼前这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才是宣大总督崔景荣等人无故出现于长春宫的关键。 身后不打笑脸人,遑论是身份尊贵的宗室亲王。 在代王朱鼐钧及代世子朱鼎渭父子二人异样眼神的注视下,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太监终是自报家门:\"奴婢御马监提督魏忠贤,见过殿下\" 轰! 未等魏忠贤将话说完,代世子朱鼎渭便觉得眼前一黑,本就剧烈颤抖的身躯险些于王位滑落。 这御马监提督太监可是宫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的大裆,乃是当之无愧的天子心腹,轻易不离紫禁城寸步。 近乎于下意识的,做贼心虚的代世子朱鼎渭便是隐约猜到了殿中这老太监的来意。 \"前些时日,京师勋贵蛊惑士卒哗变,试图犯上作乱之事,殿下应当有所耳闻\" 迎着代王朱鼐钧若有若思的注视,身材高大的魏忠贤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说道。 因为宫殿静谧无声的缘故,老太监低沉的声音也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代世子朱鼎渭的耳中,令其脸色愈发惨白。 \"本王知晓\"沉默半晌,老成持重的代王朱鼐钧轻轻颔首,浑浊的眸子中随之涌现了些许光亮。 \"东厂和锦衣卫顺藤摸瓜,从这些勋贵的身上挖出了一桩通敌卖国的走私案,事关塞外蒙古及辽镇建奴。\" \"涉案人员包括张家口堡的晋商以及大同城中的旅蒙商人\" 嘶。 老太监话音刚落,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便是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肌肉随之微微颤抖着。 当着代王朱鼐钧的面,毫不避讳的提及此事,魏忠贤这是要将天捅破呐! \"竟有此事?\"出乎殿中众人的预料,老代王朱鼐钧既没有着急辩解,也没有表示震惊,而是转身朝着身后王位望去,原本佝偻的身躯瞬间挺直了不少。 见状,老太监魏忠贤的脸上倒是饶有兴趣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道今日便要亲眼瞧见\"父子反目\"的戏码了? \"父王,儿臣冤枉呐\" \"儿臣平日里是收了些城中商人的孝敬,但绝不敢通敌卖国呐\" 兴许是感觉到朱鼐钧扑面而来的压力,早已不知所措的代世子朱鼎渭跌跌撞撞便是走下了王位,用夹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辩解道。 他可不是蠢人,这通敌卖国等同谋逆,此等大罪就算是他贵为代王府的继承人也无法淡然处之。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奴婢还没说呢,殿下怎么就不打自招了\"未等代王做声,老太监魏忠贤先是摇了摇头,随即便是不冷不热的讥讽道。 望着眼前失魂落魄,好似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朱鼎渭,魏忠贤脸上满是鄙夷。 同为太祖高皇帝子孙,幼龄即位的天子兢兢业业,试图挽救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但也有人肆意妄为,不断啃食着大明国本。 \"孤招什么了?你难道听不懂吗,孤说孤没有通敌卖国!\"许是魏忠贤脸上那不加掩饰的鄙夷刺激到了朱鼎渭脆弱的神经,这位披头散发的代世子顿时暴跳如雷,状若疯癫的咆哮道。 \"世子确定吗?\"面对着歇斯底里的代世子朱鼎渭,老太监魏忠贤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倒是上前一步,有些挑衅的说道。 朱鼎渭当然不确定。 他虽然从未主动与辽镇建奴接触,但却与城中旅蒙商人关系密切,每年都能从这些商人身上收受大量\"孝敬\"。 对于这些旅蒙商人私下里的营生,代世子朱鼎渭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从未选择过问。 朱鼎渭甚至知晓,就在这大同城中,有不少旅蒙商人,名义上是将货物运往了塞外,实际上是借道蒙古,最终抵达辽东。 但念在城中商人的\"孝敬\"上,视财如命的代世子朱鼎渭一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117章 秋后算账(下) \"父王,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儿臣是太祖高皇帝子孙,岂会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灯光昏暗的长春宫中,面色惨白的代世子朱鼎渭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但其脸上的不安和惊慌却是愈发浓郁。 \"敢问魏公公,可有证据?\"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披长袍的老代王朱鼐钧不置可否的朝着眼前不卑不亢的老太监问道,同时有些厌恶的推开了瘫软在自己脚下的长子。 听闻此话,老太监便是理所当然的点头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不然奴婢焉敢打扰代王殿下的清梦\" 以他在宫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寻常琐事可不值得他亲自出面。 身后有天子撑腰的魏忠贤并不打算继续与失魂落魄的代世子朱鼎渭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索性直接了当的说道:\"奴婢也不瞒王爷,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口,朝廷的铁骑已然抵达张家口城外。\" \"估摸着这个时候,城中的晋商们都归案了\" 言罢,老太监魏忠贤便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眼前瞧上去垂垂老矣,实则精神抖擞的代王朱鼐钧,全然没有理会面色大变的代世子朱鼎渭。 近些时日,依着东厂及锦衣卫的调查,自幼袭爵的代王朱鼐钧虽是因身体原因及老年丧子等多重打击之下,导致心灰意冷,于前几年将府中大权拱手让给了自己的长子朱鼎渭。 但大同旅蒙商人及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的这条\"产业链\"可不是短短几年内便能够形成的。 或许以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京师勋贵借着职务之便,由旅蒙商人牵线搭桥,将京营士卒所用军械物资以次充好,暗中售卖至辽东建奴是近些年方才出现的情况。 但若是说眼前的代王朱鼐钧对大同城中旅蒙商人借着\"互市\"的由头,与塞外蒙古部落暗中贸易之事一无所知的话,便有些自欺欺人了。 \"父王,儿臣真的是冤枉呐,儿臣与张家口堡的那些晋商互不相识,儿臣冤枉呐\"就在长春宫的气氛趋于冰冷的时候,代世子朱鼎渭如杀猪般的哭嚎声再度响起,令得殿中众人均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就算是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这两位\"局外人\",也能够敏锐的感受到,眼前这丑态百出的代世子朱鼎渭十有八九与\"通敌案\"脱不开关系。 但隐隐约约间,彼此对峙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及沉默不语的代王朱鼐钧,又是怎么回事? \"子不教,父之过\" \"本王无能,膝下竟是出了如此狗胆包天的逆子,实在是愧对天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代世子朱鼎渭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中,迟迟不发一语的老代王朱鼐钧终是有了反应,其浑浊的眸子骤然涌现了些许光亮,死死盯着眼前若有所思的老太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话音刚落,代表天子而来的老太监魏忠贤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一般,不置可否的拱手道:\"王爷言重了\" \"但法不容情,通敌卖国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天子虽不忍苛责宗室,却也只能按律行事\" 呼。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凛风顺着半开的窗柩,吹进了长春宫中,使得角落处摆放的火盆以及桌案上的烛火均是为之摇晃,代王朱鼐钧的脸色也是随之阴晴不定。 事实上,早在朱鼐钧于睡梦中醒来,被贴身太监告知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携手深夜进府的时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朱鼐钧便隐隐有了些许预感。 这两年他虽是\"修身养性\",对于府中大小事务不闻不问,甚至将象征着代王权利的\"长春宫\"都让给了自己长子居住,但并未如外人所想的\"自顾不暇\"。 事实上,作为自幼袭爵的老代王朱鼐钧,其手段远非常人能够想象,朱鼐钧仍以属于自己的方式,暗中控制着代王府。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是发现了自己长子朱鼎渭利欲熏心之下,竟在城中旅蒙商人的一步步引导下,将代王府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发扬光大\",直接做到了辽东。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考虑,代王朱鼐钧始终未曾出面加以干涉,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长子的一举一动。 这位年过七旬的宗室藩王,或许早就料到了事情终究会有败露的一天 \"魏公公,本王自知法不容情,但犬子终究身份不凡,是不是可劳烦天子通融一番\"像是察觉不到殿中愈发诡谲的情绪,老代王朱鼐钧略有些迟疑的说道。 听得此话,本是瘫软在地,像是已然接受\"现实\"的代世子朱鼎渭猛然来了精神,满脸兴奋的盯着朱鼐钧。 虎毒尚且不食子。 自己虽然自幼与父王关系生疏,甚至还在掌权之后\"软禁\"了自己的父王,但在生死存亡之下,自己的父王还是愿意伸以援手。 另一边,老太监魏忠贤则是瞬间隐去了嘴角的假笑,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的代王。 他本以为这朱鼐钧应当是个聪明人,但看来却是他有些想多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毕竟这位代王朱鼐钧的身上,也不干净 \"犬子终究是太祖高皇帝子孙,尽量还是体面些,魏公公您觉得呐?\" \"不然事情闹大了,朝廷的颜面多少都要受到些影响\" 就在魏忠贤下定决心,即将发难的时候,老代王沙哑的声音便于长春宫中再度响起。 顷刻间,魏忠贤的气势为之一滞,宫殿内的空气也好似窒息一般。 \"代王不愧是宗室栋梁,考虑周全呐\"反应过来的魏忠贤先是深深瞧了一眼代王朱鼐钧,随即便冷冰冰的点头道。 言罢,也不待殿中代世子朱鼎渭有何反应,在魏忠贤的眼神示意下,始终默默立于宫殿角落处的东厂番子们便是一拥而上,将不断挣扎的代世子朱鼎渭拖出了宫殿。 在朱鼎渭离去之后,长春宫的空气中隐隐出现了些许尿骚味。 \"但不管怎么说,代王爷您,终究是有失察之责!\"待到宫殿大门被重新关闭之后,一直对朱鼐钧不卑不亢的魏忠贤猛然挺直了腰板,近乎于有些咄咄逼人的训斥道。 \"本王知罪\"同样心中有愧的代王朱鼐钧压根顾不上自己长子朱鼎渭的死活,毫不犹豫的向魏忠贤低头。 他知晓,此时的魏忠贤乃是代表着紫禁城中的天子向他训话,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将直接决定着他个人的命运,甚至代王府的命运。 这桩通敌案,可不会因为自己长子的\"伏诛\"便画上句号。 他这位货真价实的代王,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就是不知晓紫禁城的天子会如何处置自己。 \"主动上书请罪,削去代王之位,罚没代王府于宣府镇的所有铺子及田亩。\"迎着朱鼎渭略有些忐忑的眼神,老太监魏忠贤缓缓给出了条件。 事实上,若非朱由校继位时日尚短,且接连得罪了朝中东林及京师勋贵,并且顾虑到宗室藩王通敌影响过于恶劣,代王朱鼐钧应当是与代世子朱鼐钧一样的下场。 \"陛下鸿恩\"听闻天子仅仅是削去自己的代王之位,并没有将自己发配到\"凤阳高墙\"终老,提心吊胆的老代王朱鼐钧顿时松了一口气,面朝紫禁城的方向高呼万岁,颤抖的声音中隐隐还夹杂着些许殷切。 好死不如赖活着。 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被削去代王之位,在这代王府中依旧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甚至等他亡故之后,自己其余的儿子袭爵之后,说不定还能向朝廷请奏,恢复他的王爵身份。 此等旧例,在历史上曾发生多次。 相反,若是天子表面上对他\"从轻发落\",实际将他发往中都凤阳囚禁,以他的年龄和身体情况,怕是没等走到凤阳,便因为车马劳顿的缘故病逝。 即便侥幸活着到了凤阳,也是生不如死。 这凤阳高墙或许对于食不果腹的低阶宗室们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对于他们这等常年身居高位的宗室亲王,则是\"人间炼狱\",谈之色变。 \"代王爷,日后好自为之\"不轻不重的敲打了朱鼐钧一句之后,魏忠贤朝着不远处的崔景荣及杨肇基点头示意之后,便是大步离开了长春宫。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过问代世子朱鼎渭的情况。 反正朱鼎渭不想体面,自然有的是人帮他体面。 元年腊月,代世子鼎渭暴毙而亡。 <<熹宗实录>> 第118章 通敌案(上) 腊月二十五。 还有几日便是年关,京畿之地的喜庆气氛愈发浓郁,街道上行人攘攘,尤其是各大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往日里无所事事的说书先生们俨然成为京师当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唾沫横飞的侃侃而谈。 随着山西大同代王的请罪折子被呈递进京,发生于宣府镇的\"通敌案\"也逐渐真相大白,闻者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前些时日,京师勋贵蛊惑士卒兵临奉天门外讨饷已然足够\"骇人听闻\",但就在几百里外的宣府镇,当地官员及晋商沆瀣一气,暗中向辽镇建奴走私。 当朝廷察觉到端倪的时候,这些手眼通天的晋商们居然还试图通过商户闭市,及边军哗变的方式,与朝廷对抗。 不过在天子的\"当机立断\"之下,这场或许会危及宣府镇乃至中枢的阴谋被直接戳破,城中晋商被一网打尽。 奉命出京的将士们还在张家口堡擒获了大名鼎鼎的\"李永芳\",神枢营将士们将这个数典忘祖的汉奸当场格杀。 除此之外,坐镇大同府两百余年的代王朱鼐钧及宣大总督崔景荣同时上书请罪,声称负有\"失察之责\"。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护短\"的大明天子竟是当机立断的同意了代王朱鼐钧的请求,将其废为\"庶人\",并罚没若干田产商铺;对于\"外臣\"崔景荣则是好言宽慰,将其留任。 事情闹大之后,北京城中的说书先生们好似嗅到腥味的猫,瞬间兴奋起来,大肆分析着这桩\"通敌案\"的前因后果,着实引来不少人的追捧。 但令京师所有百姓乃至朝中绝大部分官员都没有料到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辽镇也适时送上一份\"军报\"。 坐镇沈阳的辽东经略亲自上书,声称前些时日于沈阳城外陈兵的\"建奴大军\"突然强攻沈阳,后因战事不顺,无奈鸣金收兵,狼狈退回浑河以东。 辽东军民百姓士气大振。 这则由辽东经略亲笔手书的军报,无疑进一步坐实了宣府镇当地官员与富绅豪商沆瀣一气,通敌卖国的罪行。 而现如今,京师百姓最为津津乐道之事,便是这\"通敌案\"的善后事宜。 乾清宫暖阁,为了照顾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善解人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特意命人于角落处摆放了几个火盆,此时正发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纵然如此,身着绯袍的朝臣们也没有半点燥热之感,反倒是屏气凝神,额头处不时有冷汗渗出。 不远处的案牍后,面沉似水的大明天子朱由校默默批阅着手中奏本,其额头的每一次皱起,都会令暖阁的气氛冷凝许多。 \"锦衣卫及大理寺已然将事情查的都差不多了?\"良久,朱由校终是将目光自手中的奏本收回,转而朝着眼前等待多时的朝臣们问道。 \"回禀陛下,\"闻言,暖阁内便有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文官于座位上起身,目光炯炯的拱手道:\"几名不法晋商已然招供,被人赃并获的张家口堡的兵备道对其罪行也是供认不讳\" 他叫左光斗,乃是东林出身,相比较挥斥方遒的次辅刘一璟以及阁臣韩爌,他这位大理寺丞平日里的存在感颇低,今日因奉圣谕审理\"通敌案\"方才有资格于暖阁内听政。 停顿少许,见案牍后的天子并没有太大反应,大理寺丞左光斗方才不假思索的回禀道:\"据那些晋商招供,其通敌卖国的行为可以追溯至万历年间,历任宣府镇巡抚均是难辞其咎\" \"好胆,\"听闻张家口堡晋商的走私行为竟然能够追溯至十余年前,乃至于更早,朱由校顿时拍案而起,略有些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虽说他心中对此等结果早有预料,但当结果水落石出的时候,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陛下息怒,\"见朱由校发怒,朝中绯袍官员们顿时跪倒一片,诚惶诚恐的请罪道,其中尤以东阁大学士韩爌眼中的惊恐最甚。 在宣府镇\"通敌案\"事发之前,便有自称来自张家口堡的商人公然拜会了他的长子,并出手阔绰的送上了孝敬。 而他也在权衡利弊之后,劝谏天子应当以辽镇局势为主,不宜在蒙古部落蠢蠢欲动之下,再行整饬宣府镇。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幼养于深宫的天子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提前自京师派遣了数千铁骑,将张家口堡的晋商及不法官员们人赃并获。 以锦衣卫番子的手段,怕是已然摸清了张家口堡晋商此前曾向自己\"行贿\"的情况。 一念至此,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面如死灰,只觉上首天子愈发高深莫测,随时有可能向他发难。 \"涉事官员,该如何惩处,尔等可有章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重新于暖阁内响起,其犀利的眼神在每一位官员的身上掠过。 与此同时,朱由校修长的手指还不忘轻轻敲击着身旁桌案上摆放的一封奏本,似是意有所指。 跪在前排的阁臣们知晓,这奏本便是大同代王自请辞去\"亲王\"爵位的奏本,而天子眼下的这个小动作究竟有何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趁着这个功夫,对朱由校忠心耿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自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一杯香茗,小心翼翼的将其放置于朱由校面前,口中低喃道:\"陛下息怒,气大伤身呐\" 也正是这个低头的动作,令司礼监掌印无意间发现了天子眼眸深处转瞬即逝的狡黠。 回望数月以来的种种,无论是东林党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咄咄逼人;还是京师勋贵铤而走险,乱军士卒于奉天门外讨饷;亦或者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自家这位幼龄即位的天子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每一件事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嘶。 想到这里,老太监王安便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曾想正好对上了朱由校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第119章 通敌案(下) \"回禀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内阁首辅方从哲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于暖阁内幽幽响起:\"兹事体大,张家口堡城中晋商当尽皆斩首,以儆效尤。\" \"巡抚解经邦虽任职不久,但不辨真相,听信谗言,负有失察之责,当去职;涉事兵备道及军中将校均交由三法司,依法处置。\" 这桩沸沸扬扬的\"通敌案\",不仅起源于京师勋贵,甚至还波及到了宗室藩王,其中还有无数官员涉事其中,追查起来难度极大。 毕竟依着锦衣卫提供的证词来看,张家口堡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们,早在朝廷尚未与蒙古土默特部达成\"隆庆和议\",正式设定\"互市\"之前,便开始与塞外蒙古部落眉来眼去,私下兜售粮草物资。 这场时间线跨越数十年的\"通敌案\"若是严格追查,只怕规模和影响丝毫不亚于国朝初年的\"洪武三大案\"。 但如今的大明已然不复巅峰,外有辽镇建奴虎视眈眈,内有流民百姓苦不堪言。 此等情况下,朝廷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严格审理这场骇人听闻的\"通敌案\"。 听闻内阁首辅方从哲虽是言辞灼灼,但话里话外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吏部天官周嘉谟便是轻轻颔首,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一抹柔和。 万历年间党争四起,但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依然能够\"瞒天过海\"的向蒙古鞑子走私粮草,足以印证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关系有多错综复杂。 在某些时候,适可而止反倒是最为恰当的解决方式。 \"就这么办。\"简单思考过后,案牍后过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清瘦的脸颊上隐隐涌现了一抹愤慨。 很显然,他知晓如此草率的结案,定会产生不少漏网之鱼,但考虑到好不容易才趋近稳定的朝局,首辅的建议已然是最为妥当之举。 \"回禀陛下,\"就在乾清宫暖阁冷凝气氛迅速缓解的时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李汝华却是出其不意的缓缓起身。 瞧其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赶忙伸手搀扶。 朝着王在晋点头示意之后,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在暖阁内诸多臣工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缓缓开口:\"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罪大恶极,此乃锦衣卫钦办的大案,老臣本不该多言\" \"但如今我大明财政枯竭,辽镇军费连年增长,河南陕西等地天灾频出,太仓库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 \"老臣无能,斗胆恳请陛下,锦衣卫自宣府镇晋商抄家所得,是不是给太仓库分润些许\" 言罢,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便是以头伏地,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吓得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不待朱由校的吩咐,便是快走两步,将这位哆哆嗦嗦的老臣搀起。 依着历来的规矩,似锦衣卫及东厂联合办案的时候,无论是抄家所得亦或者涉案财物均不用通过户部,直接充入天子内帑。 起初的时候,户部尚书李汝华并没有将主意打到张家口堡晋商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念想中,此前他三番两次奏请朱由校开内帑,犒赏九边将士,已然算是失去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毕竟终日惦记着天子的\"私房钱\",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但当李汝华听闻张家口的这些晋商于当地传承两百余年,身家怕是丝毫不亚于南直隶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内心瞬间泛起了无数涟漪。 什么名声,什么规矩,什么臣子本份,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银两? 若是能够在\"卸任\"之前,为户部多筹措些银两,哪怕是年关之后便\"致仕回乡\",他也心甘情愿。 \"唔,\"见户部尚书李汝华可怜巴巴的模样,朱由校心中也是有些不忍,转头看向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京师勋贵,且边镇或有异动的情况下仍不收敛,近乎于执拗般的想要解决张家口堡晋商,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有感于朝廷财政枯竭。 而这些身价不菲的晋商们,恰好能够为朝廷枯竭的财政注入一抹生机。 \"禀陛下,\"见朱由校的目光望来,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上前一步,在暖阁内诸多文官的注视下抱拳道:\"锦衣卫自张家口堡八家不法晋商的府邸中共搜查出白银七百余万两,上好良田一万两千亩,宣府镇各地商铺地契及古董字画若干。\" \"另有女真建奴的两百余万两白条\" 哗! 未等锦衣卫指挥使将话说完,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三位阁臣以及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均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盯着侃侃而谈的骆思恭。 大明财政在经过万历初年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改革之后,曾一度呈现中兴之象,但随着张居正的撒手人寰,以及万历皇帝的\"苛政\",大明每年在抛去留于地方的\"秋粮\"以及地方驻军日常所需,仅有四五百万白银被押送入京,充入户部。 换句话说,大明每年的税收在抛去地方日常所需之后,可供中枢花费的税银仅有四百余万两。 可现如今,锦衣卫竟是通过抄家,自张家口堡的晋商家中抄得白银七百余万两?这岂不是相当于朝廷财政一年半的结余? \"陛下,\"财帛动人心,如此恐怖的数字,令内阁首辅方从哲都有些坐不住了,下意识准备起身,向案牍后的天子进言。 朝廷如今百废俱兴,正是用钱的时候呐! 未等首辅将话说完,朱由校便是伸手将其打断,言简意赅的说道:\"内帑留下一百万,剩下的都交由户部。\" 深知如今大明处境的朱由校,并没有在这笔钱粮的归属上做太多犹豫,直接在暖阁诸臣惊喜的眼神中将其中的绝大部分留给了户部。 事实上,朱由校也知晓大明如今贪腐成风,行政效率极为低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或许可以通过雷霆手段,将注入张家口堡晋商这等蛀虫直接解决,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大明持续了百余年甚至两百年的\"旧疾\"治愈。 \"陛下英明。\" 只片刻的功夫,人满为患的暖阁内便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山呼声,暖阁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 但案牍的年轻天子仅仅是在几炷香之后,便缓缓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转而朝着辽东所在的方向望去。 相比较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这些数典忘祖的晋商们实在是不值一提,他真正要对付的敌人还在辽东虎视眈眈。 建奴这头蠢蠢欲动的野兽,估计已然等不及要露出爪牙了。 第120章 辽东阴云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形制规格与大明传统宫殿迥异的\"汗王宫\"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摔砸着手中的茶盏。 在汗王宫中,大金的文武官员及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们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默默盯着上首怒火中烧的大汗。 兴许是用力过猛,尚有些温热的茶水竟是溅到了站在前排首位的\"大贝勒\"代善脸上,但这位昔日的大金太子仅仅是咧了咧嘴,便恢复了笔直的站姿,不敢有半点怨言。 但在代善身后,自幼性格火爆,平日里以\"大金第一勇士\"自称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却是满脸怨气,脖颈处青筋暴露,恶狠狠的盯着北京城所在的方向。 而另一侧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十分罕见的隐去了终日挂在嘴角的淡笑,眉眼间似有无奈,也有惋惜,同时还有一抹惊骇。 与他们大金关系密切的张家口堡晋商被朝廷一网打尽,连带着他们大金数十名勇士及驸马李永芳也沦为官兵的刀下亡魂。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起兵以来,他们大金还从未阵亡过身材如此之高的武将。 而在这几位和硕贝勒身后,作为努尔哈赤第七子的阿巴泰也是脸色铁青,呼吸急促。 虽说他从未打心眼里接受过\"卖主求荣\"的李永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永芳也是迫于努尔哈赤的命令。 但不管怎么说,那李永芳都是货真价实的\"抚顺额驸\",是他女儿的夫婿,但却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张家口堡城外,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若不是知晓自己\"人微言轻\",地位远不如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等人,阿巴泰早就愤慨出声,提议兴兵明廷,替李永芳报仇。 汗王宫深处的高台之上,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将眼前文武官员及子侄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情始终难以平复。 事实上,对于李永芳的生死,桀骜不驯的努尔哈赤并不太在乎,他连自己的嫡长子褚英及亲弟弟舒尔哈齐都能幽禁致死,又岂会为李永芳感到伤心。 他真正在乎的,还是张家口堡,被明廷铁骑一网打尽的晋商们。 那范永斗,可是早在他起兵反明之前,便主动慕名来投效的商人,这些年明里暗里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粮草,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除此之外,范永斗等人还利用自身于明廷的关系,替他们大金打探情报,掌握明廷内部虚实,重要性远非寻常人可比。 更重要的是,就在这两年,那范永斗居然打通了京师勋贵的路子,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他们大金提供甲胄和兵刃。 也正是靠着这些源源不断走私而来的甲胄兵刃,他才能够步步蚕食明廷于辽东的根基,并野心勃勃的展望沈阳城。 可现如今,随着范永斗等人的伏诛,他们大金也随之失去了一个重要臂膀。 努尔哈赤能够由昔日的寄人篱下,一跃成为统一女真诸部的女真大汗,其心性自然非常人可比。 不过是小半柱香的功夫,努尔哈赤便调整好情绪,有条不紊的追问道:\"阿敏,前些时日是由你领兵越过浑河,进犯沈阳,可曾趁机探明城中虚实?\" 昔日为了配合李永芳于宣府镇行事,为他们大金多筹措些粮草,他特命自己的侄子,女真二贝勒阿敏领着驻扎在萨尔浒山脚下的女真鞑子会同此前投降他们大金的\"汉军\",浩浩荡荡的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伪装成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在这个过程中,在他的授意之下,阿敏也曾尝试性发起进攻。 \"回禀大汗,\"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与汗国内地位颇为特殊的二贝勒阿敏便是自人群中出列,略有些迟疑的拱手回禀道:\"熊蛮子龟缩于沈阳城中拒不应战,且辽阳方向,奉集堡方向的官兵们蠢蠢欲动。\" \"小侄在亲自领兵佯攻一番之后,便率兵退回了浑河。\" 阿敏作为舒尔哈齐的次子,在舒尔哈齐试图发生政变,后被努尔哈赤软禁之后,并没有受到父亲和长兄的株连,反倒是自幼被努尔哈赤养于膝下,与前任大金太子褚英及代善等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 长大之后,阿敏便跟在努尔哈赤身旁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并得以在努尔哈赤建国之后,在四大和硕贝勒中排列第二,地位仅次于代善,深受努尔哈赤的喜爱。 不过饶是如此,在面对着踌躇满志的努尔哈赤,阿敏仍是不敢有半点放肆,脸上甚至涌现了一抹惊恐,似乎是在担忧努尔哈赤责怪他\"办事不利\"。 不过好在努尔哈赤也知晓那熊廷弼的厉害,并没有过多反应,则是不满的冷哼一声,便挥手示意阿敏起身。 见状,阿敏如蒙大赦,规规矩矩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情跌宕起伏。 \"往沈阳城派流民内应的事呢?\"在阿敏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努尔哈赤便是旧事重提,朝着四贝勒皇太极问道。 如今汗国内存储的粮草即将告罄,国内勇士们也休整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是时候吹响战争的号角,将战火继续蔓延了。 \"回禀父汗,熊蛮子将城门看的极紧,不仅拒绝蒙古流民进城,就连包衣奴才们也无法混入城中\"迎着努尔哈赤如鹰隼般的眸子,心中忐忑的四贝勒皇太极欲言又止的回禀道,声音很是微弱。 关于令蒙古流民混入城中,并于关键时刻\"临阵倒戈\",一直是他最为擅长之事,并且屡次获得奇效。 但这一次对上辽东经略熊廷弼,却令他有些束手无策。 \"哼,废物就是废物,说什么大话\"听闻皇太极办事不利,未等上首的努尔哈赤有所反应,一旁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这皇太极身材肥胖不说,自幼不喜欢舞刀弄枪,偏偏对汉人那一套推崇备至,最是喜欢用些反间计,哪里有半点女真勇士的模样。 \"无碍,起来。\"出乎莽古尔泰的预料,表情阴郁的努尔哈赤并未训斥办事不利的皇太极,反倒是挥手示意其起身,态度比之刚刚的二贝勒阿敏还要温和。 这一幕落在殿中文武官员的眼中,顿时在心中掀起无数涟漪。 回想大汗前不久才刚刚废黜的\"太子\"代善,如今这等和煦的态度,却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第121章 福王震怒 河南,洛阳城。 作为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无论是大婚耗费,亦或者是出京就藩的待遇,都远超寻常宗室亲王。 为了给福王朱常洵营建王府,一向贪财吝啬的万历皇帝自掏腰包,于内帑额外拨银三十万两,耗时数年方才修建完成。 竣工之后的福王府几乎占据了洛阳城将近一半的面积,城中诸多署衙也是为王府让步,重新选址搬迁。 放眼洛阳城乃至整个河南布政司,作为神宗皇帝亲子的福王朱常洵都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有司官员皆是对其敬而远之,不敢轻易得罪。 但是随着新帝继位,于六宫执掌数十年岁月的郑贵妃跌下神坛,河南官员对福王朱常洵的态度便逐渐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如往常那般听之任之。 尤其是前段时日,听闻天子在奉天门外哗变之后,令郑贵妃迁居仁寿宫养老,正式搬离了居住数十年之久的翊坤宫之后,前来拜会福王的官员便是越来越少,甚至连不少消息灵通的商人们都主动减少了来往。 这人情冷暖的明显变化,令原本脾气还算\"温和\"的福王朱常洵也随之暴戾起来,连带着王府上下都是阴云蔽日,气氛凝重。 夜色已深,但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常洵索性披着一件长袍,百无聊赖的于床榻起身,召集府中的乐手婢女,无所事事的欣赏起早已有些视觉疲劳的歌舞。 在朱常洵身旁,睡眼惺忪的老太监躬身而立,努力克制着汹涌的睡意,不时与身旁福王说着三两句闲话。 眼下朱常洵心情不佳,就算他这位王府太监也不敢轻易怠慢了。 兴许是宫殿内的气氛过于冷凝,宫殿中几名舞女在过于紧张之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动作竟是出现了差错,在一声惊呼中跌倒在地。 顷刻间,悦耳的丝竹管乐之声便是戛然而止,大汗淋漓的乐手及婢女们顾不得许多,赶忙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望着上首的福王朱常洵。 \"换了换了,都看过多少遍了,没意思!\"见状,福王朱常洵倒是罕见的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在众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瘫软在身后的王位。 \"殿下,奴婢日后定会派人严加管教这群宫娥舞女\"随着宫殿中的乐手婢女们鱼贯而出,一旁的老太监便是强行自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抹谄笑,主动上前保证道。 \"这都是小事\"闻听身旁心腹太监的低语,心不在焉的福王朱常洵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太大的反应,其因为肥胖而显得狭小的眼睛,略有些茫然的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对于福王朱常洵心情如此低沉的原因,终日陪伴在其身旁的老太监自是一清二楚,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的开口劝谏道:\"殿下宽心,那代王朱鼐钧被废为庶人乃是其咎由自取\" \"您可是神宗皇帝亲子,地位非同寻常,纵然是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也不敢冒犯您\" 自从两三天前,现任代王朱鼐钧因\"失察\"之责,被天子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回河南洛阳之后,一向桀骜不驯的福王朱常洵便是有些茶饭不思,心事重重。 而河南有司官员耐人寻味的态度,更是狠狠刺激到了福王本就敏感和脆弱的内心。 \"不敢冒犯本王?\"闻声,福王朱常洵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瞬间激动起来,脸上的肥肉因为过于激动都是在微微颤抖,盯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不断咆哮着。 但很快,福王朱常洵身上的气势便是为之一滞,转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喃着:\"可是连本王的母妃都不是小皇帝的对手\" \"母妃说得对,这朱由校是头会吃人的狼崽子呐\" 言罢,福王朱常洵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惊怒,同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的母妃曾经执掌六宫数十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曾受过他母妃的提携,并且他的父亲在临终之际,还给自己母妃亲笔手书了一封遗诏傍身。 可尽管如此,自己的母妃依旧不是那小皇帝的对手,被迫狼狈搬出了坤宁宫,虽是侥幸保全了性命,但却也间接断绝了他当\"皇帝\"的可能。 \"王爷不必介意,代王被废为庶人是其通敌卖国,咎由自取\" \"咱们福王府一向循规蹈矩,出不了差错\" 沉默少许,同样是心情有些沉重的老太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近乎于自我安慰般朝着魂不守舍的福王朱常洵劝谏道。 事实上,贵为宗室藩王的朱常洵远比市井间的商贾百姓们更清楚\"通敌案\"的详细情况。 世人皆知年逾七旬的代王朱鼐钧因年老昏聩,未能及时发现城中旅蒙商人与辽镇建奴\"互通有无\",故而被天子下令废为庶人;但却少有人知晓,突然在王府因\"暴毙\"而亡的代世子朱鼎渭。 紫禁城中的新天子在同时得罪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以及盘根错杂的京师勋贵之后,依然选择对\"宗室\"痛下杀手。 为此,大明遍布全国各地的宗室藩王们皆是为之震动。 因为这件事,朱常洵自出京就藩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毕竟他虽然不似大同代王,私下里做着\"走私\"的营生,但近些年他仗着有万历皇帝和郑贵妃撑腰,可是没少\"贪赃枉法\",闹得不少商贾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身首异处。 若是事情闹大了,这些\"罪证\"同样足以令他焦头烂额。 \"近些时日,暂且规矩些\" \"但本王早晚要让那小皇帝跌个跟头\"半晌,福王朱常洵阴冷的声音于静谧的宫殿中炸响,其脸上的惊怒与不安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憎恶与疯狂。 言罢,未等身旁的老太监有所反应,福王朱常洵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疯癫的狞笑道:\"那小皇帝不是要选秀吗?本王也要选秀!\" \"这洛阳府乃至于河南全境的秀女,都让本王先过过眼再说\" 此话一出,老太监的呼吸便是一促,浑浊的眸子也涌现了些许惊恐,手脚冰冷的盯着眼前的福王。 福王这是要和皇帝抢女人呐! 第122章 宗室们(上) 同一时间,远在数百里外的山东兖州府。 月色如钩,凛冽的寒风席卷在府城的每一寸角落,但贵为\"鲁王府\"主人的朱寿鋐仍未入睡。 噗嗤。 静谧的王府中突然亮点烛火,年过六旬的鲁王朱寿鋐在贴身太监的簇拥下,步履蹒跚的登上了王府的高台,表情悲戚的望着外间空无一人的街道,迟迟不发一语。 此时的兖州府城万籁俱寂,仅有角落处不时响起两三声犬吠,勉强为这座陷入沉睡的城池注入一丝生机。 \"王爷,您的身子骨弱,吹不得这夜风,还是下去歇着\"沉默良久,年岁与鲁王朱寿鋐相仿的老太监终是开口,略有些心疼的劝道。 \"无碍\"闻言,白发苍苍的鲁王朱寿鋐略有些吃力的摆了摆手,并没有接受自己贴身太监的善意。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来这高台吹吹冷风,亲眼瞧瞧生活在府城中百姓的真实情况。 \"城外粥厂可都准备妥当了?\"过了片刻,始终盯着外间茫茫夜色在发呆的鲁王朱寿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声音急切的追问道。 \"王爷放心,奴婢已然都安排妥当了\"闻言,一旁的老太监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脸上隐隐涌现了些许不忍。 与大明遍布各地,行为举止多有不法的宗室藩王所不同,世代居住于山东兖州的\"鲁藩\"可谓是颇为特殊的一支。 除却第一代鲁王,作为太祖朱元璋第十子的朱檀因沉迷酒色,且执着于修仙问道,最终因服金石药过度,年仅二十而薨之外,后续几位鲁王皆是身体健康长寿,且性格醇和,深受兖州百姓及官员的爱戴,时常受到朝廷的嘉奖。 而现任鲁王在年轻时,因长兄早逝,且膝下无子之后,意外承袭了\"鲁王\"爵位之后更是一心向善,恪守己身并严加管束鲁藩宗室,万历皇帝曾先后三次亲自下旨表彰鲁王朱寿鋐,声称其为宗室翘楚。 但不知是不是意外承袭了鲁王爵位,导致耗尽了\"气运\"的缘故,身体康健的朱寿鋐却始终无法孕育子嗣。 为了能够弥补\"气运\",颇有些迷信的鲁王朱寿鋐在听取了佛门高僧的建议下,愈发向善,时常向地方捐献钱粮,建设地方。 每逢天灾人祸,贵为鲁藩之主的朱寿鋐更是\"身先士卒\",号召兖州境内的富绅豪商们慷慨解囊,赈济百姓。 可不管鲁王朱寿鋐如何努力,其妻妾始终未能为其孕育子嗣,反倒是其同母弟朱寿镛子嗣兴旺。 随着时间的流逝,上了年纪的鲁王朱寿镛也逐渐接受了\"膝下无子\"的事实,但其赈济百姓的习惯却是坚持了下来。 \"哎,百姓们流离失所,是宗室的责任,更是朝廷的责任呐\"因为周遭四下无人的缘故,一向循规蹈矩的鲁王朱寿镛话语间也隐隐涌现了些许对朝廷的不满。 他虽是贵为宗室藩王,府中钱粮无数,但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为了不引起中枢的猜忌,纵使想要赈济百姓,也时常要瞻前顾后,不能随心所欲。 反观绝大多数宗室,仗着手中的权利,肆意贪赃枉法,令得百姓流离失所,居无定所。 例如前些年就藩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大婚及修建王府所花费用远远超过旧例也就罢了,偏偏万历皇帝为了弥补这位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儿子,大手一挥便是许诺了足足四万顷的良田。 其数目之大,甚至吓得福王朱常洵本人都上书请辞。 后经过百官斡旋,万历皇帝终是不情不愿的将赏赐福王朱常洵的良田降到两万顷,并督促河南有司官员从速办理。 为了能够凑足这两万顷良田,河南有司官员们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并上奏万历皇帝同意,于山东,山西,湖广三省额外筹措,终是凑够了应有之数目。 对于这位视财如命的福王朱常洵,鲁王朱寿镛可谓是\"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王爷,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设厂施粥,赈济百姓呐\" \"听说曲阜那边,又来了不少流民\"眼见得鲁王朱寿镛的情绪愈发激动,一旁的老太监便是适时将其打断,并将话题代到了\"设厂施粥\"之事上。 他知晓,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如今最为在乎之事,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赈济些百姓。 说来也可笑,这山东自古以来便号称孔孟之乡,尤其是在曲阜居住的孔家人更是被赋予各种各样的特权,成为天下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 可即便如此,这个传承了千余年的家族,面对着性命垂危的流民百姓,却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袖手旁观\"。 更令鲁王朱寿镛焦头烂额的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从山东各地逃难至兖州府的流民百姓口中得知,曾在万历年间沸沸扬扬的\"白莲教\"好似死灰复燃。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这\"白莲教\"始终屡禁不绝,时不时便有心怀不轨之人打着\"白莲降世\"的名号收纳信众,试图犯上作乱,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在知晓此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将白莲教\"死灰复燃\"的情况报予兖州知府,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不甘心的他又亲自上书朝廷,试图引起朝廷的重视,可彼时的万历皇帝已然病入膏肓,自是不会有人在乎他这位藩王的上奏。 就这样,鲁王朱寿镛只能眼睁睁望着在过去一年因饥寒交迫而沦为流民的百姓越来越多,却又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得到官府的允许下,设厂施粥。 \"哎,这吃人的世道呐\"在一声无可奈何的感慨过后,呼吸急促的老鲁王终是颤颤巍巍的起身,并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朝着王府深处而去。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于黑夜中本就不算炽热的烛火也是随之熄灭,黑夜再度成为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第123章 宗室们(中) 陕西,延安府。 卯时三刻,一抹晨曦于远处的天际线上缓缓升起,驱散了万籁俱寂的黑夜。 随着城门附近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于城墙脚下瑟瑟发抖了一夜的流民百姓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有些僵硬的活动着早已麻木的四肢。 尽管年关将至,但在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脸上却是瞧不出丝毫喜悦,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继而导致面黄肌瘦的脸颊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麻木,眉眼间没有半点感情波动。 \"老三,起来喽\" \"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好半晌,有几名饥肠辘辘的流民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行至一处破烂草席,声音虚弱的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约莫从十余年前开始,这陕西大地便是天灾不断,导致粮价日益飙升,但官府那些视财如命的官吏们却是对此不闻不问,甚至还利用职权的便利,屡次贪墨朝廷的赈灾款。 久而久之,无力承担赋税的百姓们在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背井离乡,沦为流民百姓,艰难度日。 而这延安府,因为过去十余年连年遭灾的原因,境内百姓民生最是艰难,几乎每年冬天都有一批人被活活冻死在府城脚下。 也许是为了编撰政绩,亦或者为了哄骗朝廷的\"赈灾粮\",原本对流民百姓不闻不问的\"官老爷们\"终是有了一丝触动,于前两年开始下令于延安府外设厂施粥。 虽说这所谓的\"稀粥\"除了汤水之外,满打满算也不过能瞧见几个米粒以及零星几片不知是何等植物的根茎,但却是无数流民百姓赖以生存的希望。 \"老三,怎么还不醒?\"见蜷缩在破烂草席中的同伴迟迟没有回应,立于原地的几名汉子便是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原本麻木的眼神中终是有了一丝感情。 对于此等情况,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流民百姓早已见过无数次。 \"哎,走了好,省得受罪了\"见同伴仍是没有回应,几名流民中年龄最长的汉子便是轻叹一声,他们又失去了一位相熟的同伴。 低头感慨了一番过后,几人便准备朝着远处粥厂而去,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虽是无法果腹,但却是他们能否撑过今日的关键。 至于明日又该如何?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毕竟有太多同伴在深夜入睡之后一觉不醒 \"二哥,慢些走,等等我\"就在几人即将动身的时候,破烂的草席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呼喝声。 片刻之后,一位瞧上去三十余岁,衣衫褴褛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睛,有些痛苦的于地上起身。 在外人看来在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对于这男子来说却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令他枯槁的身躯都是微微颤抖着。 \"阿爸,我饿\"在这男子起身之后,另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喝声于草席中传出,令男子早已麻木的眼神短暂的出现了些许柔和。 \"乖,阿爸去给你讨些吃食\"深吸了一口气,男子动作笨拙却又认真的为孩童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草席,旋即便步履蹒跚的朝着不远处的同伴而去。 见老三\"死而复生\",几位同样气若游丝的汉子虽是心中高兴,但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毕竟他们实在是太虚弱了,多余的动作只会平白消耗身体中残存的气力,加速他们的衰亡。 小半个时辰过后,气若游丝的\"老三\"等人终是排到了队伍的前列,望着近在咫尺的\"稀粥\",饥肠辘辘声不绝于耳。 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随同老三而来的同伴们皆是领到了清澈见底的\"稀粥\",并迫不及待的将其一饮而尽,枯瘦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满足和意犹未尽的表情。 \"你怎地不懂规矩?\"见眼前的流民领到一碗稀粥之后,仍是迟迟不肯挪动脚步,负责施粥的汉子便是趾高气扬的问道,眼神中满是鄙夷。 对于眼前这等\"痴心妄想\"的流民百姓他早已见怪不怪,心肠坚硬如铁。 \"爷,小人还有一个儿子,躺在城墙下没能过来,您开开恩,多给小人半碗稀粥\"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质问声,\"老三\"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可怜巴巴的哀求道。 闻声,负责施粥的汉子虽是没有言语,但却朝后方摆了摆手,眼中的鄙夷之色更甚。 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 早在延安府开始设厂施粥,城中的知府老爷便是定下了规矩,青年壮汉每日早晚可分别领到一碗稀粥,老弱及妇孺则可领到半碗。 但前提条件,则是领取\"稀粥\"之人必须排队亲自领取。 除此之外,不管编撰出何等令人动容的理由,均是不予理会。 \"爷,求您开开恩呐,小人的儿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走不过来。\" \"他就在那城墙脚下,您看看他呐\"眼见得几名壮汉正气势汹汹的朝着自己走来,跪倒在地的\"老三\"便是磕头如捣蒜,毫不犹豫的消耗着身体中所剩不多的气力。 昨日傍晚,他的儿子便因为过于虚弱未能亲自领取半碗稀粥,若是他再不能多筹措些吃食,自己多日未曾进食的儿子根本撑不过今日。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空手而归的\"老三\"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延安府城脚下,属于他们父子二人的角落。 望着眼前的破烂草席,早已哭干了泪水的\"老三\"干嚎一声,不知所措的瘫软在地。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风起,破烂草席也被吹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草席下孩童毫无血色的面容。 近乎于下意识的,老三便打算为自己的儿子重新裹紧草席,但当其枯瘦手指无意间掠过孩童鼻尖的时候,手臂却是为之一僵。 \"痴儿,你等等为父\"也许是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老三竟是出其的平静,一丝不苟的将草席重新盖住自己儿子之后,便是斜靠在一旁,缓缓闭上了眼睛。 寒风虽是刺骨,但了无牵挂的老三却是顺利进入了梦乡,嘴角处也出现了一抹压抑不住的笑容。 在梦里,他不再是有姓无名,幼年时期还能靠着自己父亲微薄的俸禄度日,长大之后便只能靠着乞讨为生的流民百姓。 在梦里,他再也不用为了一口清汤寡水的\"稀粥\"对人卑躬屈膝,也不用忍冻挨饿。 在梦里,他恢复了自己\"宗室\"的身份,虽然仅仅是爵位最低的奉国中尉,但也是上了宗室玉牒,能够按时领到俸禄的皇族。 在梦里,他姓朱,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不叫朱老三。 第124章 宗室们(下) 腊月二十九。 明日便是一年中最为热闹且重要的\"年关\",京师的大街小巷间随处可见烟花爆竹的碎片,孩童们欢声笑语,气氛很是祥和。 得益于朱由校近些时日的\"运筹帷幄\",生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们已然渐渐走出了短短一月之内,大明接连更换了三位天子的阴霾,也遗忘了来自于塞外蒙古的威胁。 即便是作为朝廷心腹大患的\"女真建奴\",也因为前几日于沈阳城外的\"无功而退\",令京师百姓看到了\"复土\"的希望。 自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无数辽民哀鸿遍野,着实冲淡了年关的喜庆。 但现在,随着新天子近些时日所展现出来的雷霆手段,几乎所有百姓都在盼望着来年,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能够在朱由校这位新船长的率领下,重新回到应有的航道,早日恢复辽东故土,重现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廷\"。 早在\"小年\"的时候,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紫禁城便是张灯结彩,一向躲在后宫深居简出的刘太妃以及沉默寡言的李庄妃亲自出面,操持宫内迎接\"年关\"的一切事宜,并犒赏宫中的宫娥内侍。 不少宫中老人都在私底下感慨,这紫禁城上一次这般热闹,怕是还要追溯到万历年大婚的时候。 清晨时分,大明天子朱由校在向刘太妃及李庄妃先后\"请安\"过后,便是回到了乾清宫暖阁,孜孜不倦的批阅着奏本。 但与往常所不同,今日由通政司呈递上来的奏本多以\"贺表\"为主,其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皆是些味同嚼蜡的吉祥话,并无太多意义。 简单翻阅了几本之后,朱由校便是将桌案上的奏本推到一旁,转而朝着身旁的厂卫问道:\"差事办的如何了?\" 随着\"通敌案\"真相大白,且世代坐镇山西大同的代王被朱由校废为\"庶人\",分封于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均是借着\"年关\"的由头,向中枢呈递贺表,并送上了一份不菲的贺礼。 其态度,远比几个月前,朱由校御极称帝的时候要殷切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在代王朱鼐钧被废为庶人之后,就藩于山西太原的晋王以及坐镇山西潞州的沈王便是不约而同的上了\"请罪\"折子,诚惶诚恐的表示此前也曾收受\"旅蒙商人\"的孝敬,并借着朝廷时局艰难的由头,分别向朝廷进献了五千余顷的土地。 其数目,与朝廷查抄罚没代王府的土地,大致相同。 \"回禀陛下,臣已着手复建各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缇骑们也已经上路\"闻声,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 虽说明日便是\"正旦\",朝廷的有司官员们即将迎来为期五天的休沐,但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自当特殊对待。 话音未落,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便是不甘示弱的拱手道:\"还望陛下放心,东厂番子们也准备妥当,随时等候陛下的命令。\" 事实上,随着朱由校授意将\"腾骧四卫\"交由黄得功统率,魏忠贤也逐渐精力放在了\"东厂\"的事务上。 魏忠贤心中也承认,相比较整饬行伍,终日顶着大太阳操练,他更喜欢查案办案,享受令人恐惧的感觉。 \"做得好\"轻轻点头表示赞赏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移至山西所在的方向,嘴角处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 他的这些亲戚们,还真是吹硬不吃软 过了片刻,朱由校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将目光收回,不置可否的朝着神情谦卑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朕听说,有宗室饥寒交迫而死?\" 事实上,早在万历年间,关于低阶宗室食不果腹,被活生生饿死的传闻便屡见不鲜,但一向\"爱面子\"的万历皇帝始终不闻不问,权当做无事发生。 朱由校突然提起此事,着实将骆思恭吓了一跳,瞳孔更是为之一缩。 默默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说辞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欺瞒陛下,是延安府传回来的消息\" \"当地官员在收敛尸首的时候从其身上发现了宗室令牌,但核查之后发现并没有登记在册\"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每逢大明宗室诞生,当由宗藩\"族长\"报予朝廷,朝廷在知晓之后,授意礼部赐下名讳及爵位,并于宗室玉牒登记造册。 如此一套完整的手续过后,这名\"宗室\"方才拥有属于自己的爵位,并且能够按时领到应有的俸禄。 但从嘉靖年间开始,为了缓解日益增长的宗室俸禄对于朝廷财政的压力,朝廷便逐渐开始加强对低阶宗室的\"监管\"。 有些低阶宗室终其一生,也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及宗室玉牒,更不用说领取俸禄。 同时,这些低阶宗室因为没有身份,甚至不能够通过\"耕种\"自给自足,只能在消耗完家中所剩不多的余粮之后沦为流民百姓,继而自生自灭。 \"没有登记造册?\"仗着两世为人的经验,朱由校迅速听懂了眼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言外之意,脸上也是露出了嘲弄的神色。 若是当真以\"祖制\"来衡量,没有登记造册的宗室们至少在明面上不算\"皇族\"。 但凡是知晓些许内情者,便知晓这不过是朝廷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可怜呐\"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心中忐忑的时候,便听得年轻天子若有若思的感慨声从暖阁内炸响:\"尽管时隔多年,但朕还清晰记得,福王叔就藩的时候可是轰动朝野呐\" \"民间不是有传闻说,河南洛阳富于大内嘛\" \"朕还以为我大明宗室皆是富庶如此,却不曾想有人食不果腹,因饥寒交迫而死\" 年轻天子的声音虽是波澜不惊,但却令锦衣卫指挥使及司礼监掌印太监面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难道说天子在将山西大同代王废为庶人之后,还打算对河南洛阳福王动手? 要知晓这福王可是万历皇帝亲子,更是朱由校货真价实的\"皇叔\",地位非同寻常。 \"朕只是随便说说,爱卿不必在意\"瞧着眼前骆思恭如临大敌的模样,朱由校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眉眼间却是没有半点笑意。 \"臣惶恐\"骆思恭能够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其心思自然异于常人,自是不会被天子的\"假象\"所蒙骗。 毕竟天子在知晓陕西延安府有宗室因饥寒交迫而死之后,既没有雷霆大怒,也没有追究当地官员的责任,而是出其不意的提起了\"洛阳富于大内\"的福王。 这态度,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第125章 天启元年(上) 正月初一,大吉。 天色虽是尚未完全大亮,但京师最为热闹的长安大街上早已人满为患,眉眼间满是喜悦的百姓们将街道两侧的坊市挤得满满当当。 树梢上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夹杂着昨夜烟花爆竹的碎片,瞧上去非但没有半点凌乱之感,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喜庆的味道。 炊烟袅袅,伴随着升腾而起的热气,各式各样的吃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吸引着往来的游客。 叫卖着,吆喝着,呼喝着此起彼伏。 尽管不少老人都说,今年的凛冬要更冷些,但对于自幼生活于京畿之地的绝大多数百姓来说,其内心却是滚烫的。 在新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朝廷迅速走出了接连两位大明天子殡天的阴霾,并稳定了人心惶惶的朝局。 在这个过程中,新天子还以雷霆手段破获了令人骇然的\"通敌案\",极大程度的提升了朝廷的威严。 同时,在数千乱军士卒兵临奉天门外\"讨饷\"的危急时刻,自幼养育深宫中的新天子也没有半点退缩,而是主动迎难而上,并最终化险为夷。 基于以上种种,诸多朴实的百姓们不由自主的期盼起来年,盼望着朝廷能够多打几个胜仗,尽快收复辽东故土。 晌午过后,人头攒动的长安大街突然出现了一对颇为引人注意的\"组合\",其中为首者乃是一名身高约莫六尺的年轻后生,眉眼间隐隐还有些青涩,瞧上去至多也就十六七岁。 尽管这后生穿着朴素,腰间也没有太多装饰,其但腰背却是笔直,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令不少路过的妇人婶子不由自主的多瞅了几眼。 还有些大胆的妇人,更是主动投去一个\"媚眼\",引得街道上不少汉子们都是眼红不已。 在年轻后生身旁,还有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身着一件青黑的长袍,微微落后半个身位,时不时低头附和两句。 如此\"怪异\"的组合,迅速便引起了街道上些许\"有心人\"的注意,并有意无意的朝其涌去。 毕竟瞧年轻后生那左顾右盼,满脸兴奋的模样,一瞧便是乡下有些余财,初次进京的小年轻,似这等无权无势的\"傻老帽\",是他们最愿意下手的对象。 \"受累,受累,让一下\"简单交换过眼神过后,便有混迹于人群中的\"青皮无赖\"朝着这对年龄相差较大的\"组合\"涌去,其中为首者满脸亢奋,眼神狡黠。 通常来说,似这等\"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钱财皆会交由其贴身的老管家保管。 虽说长安大街上行人如织,但在这伙青皮无赖的刻意而为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其为首者便是挤到了身着长袍的老管家附近,清清楚楚的瞧见了管家怀中的钱袋。 只是当这名混迹于市井间十余年间的\"青皮\"才刚刚伸出右手,其脸上的狞笑便是为之一僵,眉眼间瞬间涌现了一抹惊惧。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汉子魁梧的身躯都是为之一颤,豆大的汗珠于额头处浮现。 深吸了一口气,这名经验丰富的\"青皮\"没有半点犹豫,迅速收回了右手,并在同伴不解的眼神中,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就在他刚刚靠近\"老管家\"准备动手的时候,赫然从其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同时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生活在京师脚下的百姓们大多见多识广,尤其是这些善于看人下菜碟的青皮无赖更是经验丰富。 只是一个呼吸,这心怀不轨的青皮便判断出这\"老管家\"的身份,这哪里是乡下财主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这分明是没了子孙根的\"内官\"。 至于其身旁其貌不扬的年轻后生,怕不是哪家宗室子弟,趁着年关的时候,进京觐见天子。 \"点子太硬,快走\" 电光火石之间,这\"艺高人胆大\"的青皮便是回到了同伴身旁,一脸急切的低吼道,眉眼间满是恐惧之色,与刚刚的贪婪从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老大如此言说,余下的青皮无赖虽是不解其意,但也只得作罢,不情不愿的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但只是几个呼吸过后,这些青皮无赖便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有些惊恐的吞咽着唾沫。 不知何时,在他们的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了十余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腰间鼓鼓好似藏着利刃,此时正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们。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几名鼻青脸肿的青皮无赖于街道尽头的胡同中钻了出来,步履蹒跚的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自此之后,京畿之地便少了几名青皮无赖,多了几名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大伴,这年关着实热闹呐\"混迹于人流之中,一副寻常读书人打扮的年轻天子丝毫没有在意刚刚的\"插曲\",兴致勃勃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大伴低喃道。 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朱由校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只觉数月以来所承受的压力及不解顿时一扫而空。 \"皇少爷说的是,\"也许是不适应这有些拗口的称呼,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声音也是为之一滞,随即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同样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诚心实意的感慨道:\"未来会更好的\" 虽说他与泰昌皇帝休戚与共二十余年,但最近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也是由衷的感觉到,身旁的新天子比其\"早逝\"的父皇倒是要英明许多。 \"一定会更好的,\"半晌,年轻天子轻声低语道,历史的齿轮早在几个月前便发生了转动,他定要让大明江山幽而复明。 随着人流挪动片刻,朱由校转而凝重吩咐道:\"开春之后,徐先生的差事可千万得上点心,万万不能耽误了。\" \"大伴可在宫中挑选几人,专门负责此事。\"许是怕老太监王安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朱由校又微微加重了语气,补充道:\"这可是大事。\" 今日宫钟声响起的刹那,他便是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年号\"天启\",而席卷整个明末,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小冰河时期\"也即将走上历史舞台,并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陛下要早做准备。 第126章 天启元年(下) \"少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等是不是该回宫了\" 小半个时辰过后,望着眼前依旧汹涌如潮的人群,老太监王安犹豫半晌,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朝着身旁的朱由校低喃道,打断了安静祥和的闲暇时光。 虽说在出宫之前,东厂及锦衣卫已然提前在路途两侧做好了妥善的安排,身后还有\"四卫营\"主将黄得功领着十余名亲兵亦步亦趋的保护,但这人山人海的长安大街终究不比大内,难免存在些许隐患呐。 \"且先不急\"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笑容不减,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日头之后便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自\"穿越\"以来,他难得有如此闲暇的时光,自是不愿尽早回宫,百无聊赖的翻阅着百官千篇一律的奏本。 他更愿意待在这行人如织的长安大街,感受令人心神祥和的\"烟火气\"。 见劝说无果,老太监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朝着后方亦步亦趋的壮汉瞧去,待得到壮汉肯定的眼神之后,方才缓解了些许紧张。 \"朕听说,最近这段时日,京师的茶楼酒肆可是热闹的很,且去瞧瞧\"不多时的功夫,被诸多锦衣卫缇骑隐隐约约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朱由校便是发起了\"新大陆\",清澈的眸子中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 这紫禁城作为大明权利中枢所在,一向号称\"没有不透风的墙\",兼之从太祖朱元璋开始,便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故而大明的风气很是自由,些许公开的朝局政务也能被民间百姓摆在明面上讨论。 闻言,王安心中虽是发苦,但脸上却不见丝毫异样,规规矩矩的跟在朱由校身后,朝着其所指的茶楼而去。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坊市中也是走出了十余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抢先一步进入了茶楼之中。 待到朱由校及身旁的王安大步迈入茶楼之后,马上便有机灵的\"茶博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态度很是殷切。 毕竟二人的年龄相差较大,且王安始终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不敢有半点逾越,一瞧便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簇拥着家中\"初出茅庐\"的小少爷。 此等\"破绽\",对于察言观色的\"茶博士\"而言,实在是太明显不过。 随手打赏了身旁茶博士些许散碎银两之后,老太监王安便是簇拥着朱由校径自朝着二楼而去。 这一楼大厅牛鬼神蛇混杂,着实有些混乱,万一有些不知好歹的\"青皮\"说些龌龊话脏了天子的耳朵,可就不美了。 行至二楼,并缓缓落座之后,只见得一名瞧上去四十余岁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的慷慨激昂,不时引得周围茶客的喝彩搭茬,气氛很是热闹。 \"诸位宾客怕是有所不知,如今圣天子在上,我大明中兴有望,但在数千里之外的陕西,却有宗室被活生生的冻死\" \"听说还是一对父子呐,实在是可怜的很\"提及此事,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中也微微出现了些许动容,满脸感慨。 \"这种事自古有之,大过年的,你这老头便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了\"片刻过后,二楼另一处雅间便有人略带不满的呼喝道。 若是放在前些年,众人或许还会借着此事暗暗讽刺幽居深宫不出,对宗室刻薄寡恩的万历皇帝。 但最近几个月新天子的所作所为,京师的百姓们可是切切实实瞧在眼中,自是没有人闲来无趣的\"落井下石\"。 \"是是是,这位贵人说的是\"见周遭食客对于宗室被饿死的\"趣闻\"不感兴趣,这名经验丰富的说书先生便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转而重新换了一个话题。 \"要说咱们大明这些宗室着实命运多舛,有人因饥寒交迫,冻死在城墙脚下无人问津;有人富可敌国,日进斗金,日复一日的过着神仙日子\" 依着过往的经验来看,市井间的百姓们对于贪赃枉法的宗室藩王最是\"义愤填膺\",但对其事迹也最是感兴趣,乃是经久不衰的谈资。 \"你这老头当真敢胡言乱语,我大明天子富有四海,哪个藩王敢号称富可敌国,比咱们天子还要富裕?\"很快,便有食客对说书先生的言论表示了反对,但其声音中却并无太多质疑,反倒是隐隐约约充斥着些许迫切。 \"嘿,这位看官怕是有所不知了,咱们河南洛阳的福王爷可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 \"光是当年就藩的时候,万历皇帝便为其筹措了整整两万顷的良田,如今小十年过去了,谁知晓这福王究竟攒下了多大的家业?!\" \"要我说,这福王虽是年龄不大,但用一句富可敌国来形容,却是丝毫不为过\" 说书先生的声音极有磁性,配合着独特的节奏,很快便令茶楼众人呼吸急促,眼神火热。 若是依着这说书先生所说,这福王朱常洵莫不是过着神仙日子,比天子还要快活? \"除了富可敌国之外,这福王爷艳福还不浅呐\"很快,说书先生充满磁性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将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教坊司的名头诸位应该都听过,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有司,但对于人家福王爷来说,简直如同自家的后花园\" \"近些年,不知多少教坊司的歌姬舞女们进了福王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呼。 此话一出,茶楼气氛愈发燥热,不少尚未成家的汉子们都是口干舌燥,眼神炽热,下意识望向河南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向往。 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呐! \"不过近些时日,听说福王爷对教坊司的胭脂俗粉们有些看腻了\"像是察觉不到周遭悄然变换的气氛,居于正中的说书先生仍在侃侃而谈。 \"前些时日,礼部正式下令,为咱们的新天子选取天下秀女,\"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这说书先生便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神神秘秘的说道:\"这福王爷听说以后也是不甘示弱,也有模有样的在河南搞起了选秀\" \"凡是适龄的秀女,都要先行送至福王府\"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响起,正如痴如醉的\"茶博士\"听闻身后传来的动静,心中不由得一惊,赶忙转身观瞧。 但目之所及处,年轻后生的背影早已渐行渐远,隐隐约约间只能模糊听道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查!\" 过年了。 第127章 经略进京(上) 正月初五。 今日便是朝廷规定沐休的最后期限,京师长安大街上人潮汹涌,不少官员都在乔装打扮之后,陪伴着家人外出游玩,享受着最后的闲暇时光。 相比较之下,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紫禁城却是异常冷清,巍峨的奉天门周围仅有负责值守的兵丁在来回梭巡,少有行人路过。 但在晌午过后,却有一位身材孔武有力,一副读书人打扮的中年员外逆着人流,朝着人迹罕至的皇城方向而去,身旁还跟着几名家丁。 倘若有人细细观瞧便会发现,这中年员外虽是读书人打扮,但面容却是黝黑,好似常年风吹日晒所致,眉眼间还隐隐充斥着些许风霜之色。 稍微落后其半个身位,不时便窃窃私语几句的\"家丁\"也是眼神警惕,皮肤黝黑,与京师富绅豪商府中耀武扬威的\"下人们\"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这京师,还是比辽东暖和呐\"望着街道两侧忙忙碌碌的身影,中年员外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本就以\"苦寒\"见长,加上近些年气候隐隐有些诡异,条件着实有些艰苦。 \"经略说的是,这京师可真热闹呐\"也许是此前从未见过眼前如此热闹的景象,很快便有一名\"家丁\"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其内心对于京师的和平祥和充满了羡慕。 自从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逐步于辽东崛起并击溃了女真诸部的联军之后,辽镇局势便是日益紧张,战争的阴影随之笼罩在辽东大地。 待到后来,随着努尔哈赤正式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无数辽民百姓流离失所,辽东大地更是血流成河,边镇将士们前仆后继,却始终难以阻挡建州女真的铁骑。 \"呵,别急,如今我大明圣天子在上,建州女真支棱不了多久了\"听闻身后亲兵传来的感慨声,中年员外先是轻轻颔首,随即便面朝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发自内心的肯定道。 他就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随着围困沈阳城的女真大军无功而退,他接连多次上书请求回京面圣述职的奏本终是得到了天子的允准。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除却因地方不靖等原因,朝廷临时委任的总督或巡抚之外,他还是第一位能够在任内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 昨日抵达京师之后,他通过锦衣卫及东厂的\"军报\",第一次详细知晓了\"通敌案\"的前因后果,心中在义愤填膺的同时却又充满了激动。 他麾下的将士们为了后方的稳定,为了收复辽东故土舍生忘死,与建州女真所缠斗;但在后方,却有诸如范永斗这等数典忘祖的汉奸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给建奴当狗,暗中啃食着大明的国本。 不过多亏了天子乾纲独断,以雷霆手段将张家口堡八大晋商一网打尽,此举对于不善成产的建奴而言,无异于断掉了一根臂膀。 反观他们辽东将士,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精神面貌大有改观,与昔日的\"残兵败将\"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先帝及天子又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接连发内帑犒赏九边将士,如今辽镇将士们上下一心,士气高昂,时刻为开春之后的\"大战\"所准备着。 \"经略,差不多了,别耽误了时辰\"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将熊廷弼于沉思中唤醒。 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日头,这位在万历皇帝病榻前被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巍峨的皇城脚下,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已是等候多时,身后还跟着不少随侍宦官及大内侍卫。 \"敢问可是熊经略当面?\"远远瞧见熊廷弼等人大步朝着宫门所在方向而来的时候,司礼监掌印便是主动迎了上去,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虽说昔日万历皇帝在世的时候,被其视为\"大明肱骨\"的熊廷弼曾多次入宫觐见,但他彼时仅仅是太子朱常洛身旁的贴身大伴,自是无缘得见这位劳苦功高的封疆大吏。 \"下官正是\"熊廷弼虽是为人孤傲,长期于辽东任职,且不善于婀娜奉承,但也清楚眼前老太监身上的绯袍意味着什么,自是不敢托大。 \"熊大人一路辛苦,奴婢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奉圣谕在此等候您多时了\"听闻眼前这中年员外便是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王安脸上的笑意更甚,神情很是激动。 他自幼进宫,因为深受陈矩及冯保两位宫中大裆的影响,一向敬重读书人,尤其是似熊廷弼这等为大明呕心沥血的能臣干吏。 更别提他终日陪伴在朱由校身旁,曾亲眼在无数个深夜里,瞧见天子因辽镇战事而难以入眠,深知熊廷弼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许是觉得刚刚的说辞有些\"俗套\",不足以表达心中对于熊廷弼的敬重,王安这位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的司礼监掌印竟是微微躬身,在熊廷弼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呼喝道:\"熊大人劳苦功高,一路辛苦\" \"熊大人劳苦功高,一路辛苦\"话音未落,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王安身后响起,诸多内侍及侍卫的脸上也是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对于熊廷弼这位在万历皇帝病榻前临危受命的封疆大吏,他们也是敬慕已久,却始终无缘得见。 \"王公公言重了,下官惶恐\"些许的错愕过后,熊廷弼便是赶忙避开了司礼监掌印的礼节,但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却隐隐出现了些许颤抖。 在接到圣旨,赶往京师的路上,他内心也曾因为不知晓天子的态度而忐忑不已,甚至有些不安。 毕竟天子继位时日虽是尚短,但对于\"党争\"的厌恶及不满却是人尽皆知,这些时日先后被天子起复并委以重任的朝臣们皆是不结党不营私的\"中立派\",反观他熊廷弼因为出身湖广武昌府的缘故,早早就被扣上了\"楚党\"的帽子。 但此刻,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亲自出迎,以及其表现出来的亲切态度,却是瞬间令熊廷弼心中的担忧化为泡影。 此时的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天子。 第128章 经略进京(下) \"臣,熊廷弼,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一抹烈阳射入巍峨的宫殿,心情激动的辽东经略在司礼监掌印的引领下跪倒在暖阁中央,诚心实意的叩首道。 \"熊卿家,免礼平身。\"片刻之后,同样是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同时还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寻声望去,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已是行至近前。 饶是熊廷弼曾深受万历皇帝的信任,甚至在其病榻前被委以重任,但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一股热流涌过,呼吸愈发急促。 \"谢陛下。\"一声清脆的叩首声过后,熊廷弼作势便打算起身,却不曾身旁的天子连连摆手,亲自将其搀起,口中感慨道:\"熊卿家坐镇辽东,收拾残局,实乃我大明的肱骨\" 闻听此话,熊廷弼心中暖意更甚,这位见惯了生死存亡的封疆大吏,深邃的眸子中竟是隐隐泛起了些许晶莹。 此时此刻,这位封疆大吏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爱卿久在辽东,却不知如今局势如何?\"待到熊廷弼落座之后,同样回到案牍后的朱由校顾不上客套,便是直截了当的追问道。 此话一出,原本有些喧嚣的乾清宫暖阁瞬间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早在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前,战争的阴影便是笼罩在辽东大地的上方,朝廷几乎屡战屡败,损兵折将。 待到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其麾下的女真大军更是攻城掠地,接连攻克了多座辽东重镇。 如若说此前的过往还能归咎于准备不足,那么去年集结了九边精锐的\"萨尔浒之战\"则是彻底给朝廷敲响了警钟。 \"敢问陛下,觉得这辽东几年可平?\"不知过了多久,辽东经略沙哑的声音终是在暖阁内响起。 出乎众人的预料,本应对辽东局烂熟于心的熊廷弼并未即刻作答,反而是\"喧宾夺主\"的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闻声,眼神殷切的朱由校便是一愣,随即便眼神真挚的摇了摇头,轻语道:\"朕不知晓\" 他虽是拥有一定的上帝视角,但这战场本就瞬息万变,似他这等坐镇中枢,从未亲临战场之人,焉敢大放厥词? 见眼前的天子如此言说,原本已是想好了一套说辞的熊廷弼也是随之面露意外神色。 看样子市井中的些许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眼前天子的政治手段及帝王心术,远比其年纪要成熟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熊廷弼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语气凝重的回禀道:\"敢叫陛下知晓,辽镇建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且族中无论老幼皆以骑射见长,气候已成\" 停顿少许,见案牍后的天子并无异样,熊廷弼随即表述道:\"辽东气候严寒,建奴不善生产,我大明可以辽沈为根基,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建州女真。\" \"如此至多十年,建奴便可不攻自破\"言罢,熊廷弼便将目光收回,略有些试探性的看向天子。 他知晓,他的这番言论若是宣扬出去,必然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毕竟谁能想到他提出的法子居然是靠着大明强盛的国力\"熬死\"建奴。 闻言,朱由校略作思考之后,便是摇头表示否定:\"建奴虽是不善生产,但却可通过劫掠蒙古壮大己身,此举不妥\" 尽管依着上帝视角来看,努尔哈赤穷极一生,也仅仅是想要称霸辽东,从未谋生过入主中原的野心。 但他的接班人,眼下在大金国内尚且不算炙手可热的四贝勒皇太极却是雄才大略,手段非凡。 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便不顾其国内的动荡,直接力排众议的出征蒙古诸部并越过鸭绿江,征讨朝鲜,切断了朝廷于辽东的重要臂膀。 更要紧的是,朝廷虽是靠着倾尽国库所营建的\"宁锦防线\"将女真建奴拦在辽西走廊,但却挡不住皇太极率兵借道蒙古,直接袭扰京城,突袭关内。 故此,熊廷弼这个法子虽然听上去稳妥,但实际上却是破绽百出。 见眼前天子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提议,熊廷弼脸上没有半点失望的神色,甚至还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朝中有人以辽东日益增长的军费为借口,主张在辽东\"无为而治\",希望靠着辽东当地恶劣的气候条件,令建奴不攻自破。 \"回禀陛下,\"经过短暂的接触,熊廷弼已然意识到眼前的天子并非对于行伍之事一窍不通,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女真建奴连年征战,战力不可小觑,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便是最好的教训。\" \"微臣斗胆,我大明当下可以固守辽东城池为主,日后在徐徐图之\" 虽说他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令人心惶惶的辽镇将士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且重新拥有了高昂的士气。 但熊廷弼心中却是知晓,以辽镇现有将士的操练情况,在大规模的野战中没有半点优势,胜算寥寥。 此等情况下,最为忌讳的便是朝廷\"急功近利\",强行要求辽镇将士决战,以求速战速决,收复辽东故土。 \"经略老成持重,朕没有意见\"简单沉吟片刻,案牍后的天子便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他虽然内心也渴望早日平定建州女真,但也知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臣,曾听闻京营练有数千铁骑,可堪大用?\"就在朱由校盯着辽东方向,微微有些恍惚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熊廷弼的低语声。 抬眼望去,只见得熊廷弼正眼神殷切的盯着自己,神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朕日后会给熊廷弼额外筹措粮饷,操练精锐铁骑\"几个呼吸过后,朱由校便是含笑开口,他自是听出了熊廷弼的言外之意。 \"陛下英明!\"闻言,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大喜过望的呼喝道。 无论是昔日的蒙古鞑子,亦或者如今在辽东趾高气扬的女真建奴皆以骑射见长,行动迅速。 倘若朝廷想要于正面野战击溃女真建奴,势必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就在辽东经略熊廷弼心满意足,准备起身告退的时候,忽听得天子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建奴困于辽东,朝廷或可以水师牵制?\" 对于此等战略,朝廷多有争论,故而熊廷弼也不感意外,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挥手禀报道:\"若有水师从旁相助,对于辽东战局自是大有裨益,但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见效\" 事实上,熊廷弼不是没想过\"另辟蹊径\",绕过重兵云集的浑河,直接乘船抵达女真腹地。 只可惜国朝传承至今,曾经在永乐朝,令东亚诸国为之臣服的大明水师早已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为数不多的些许战船也仅仅存于东南沿岸一带。 再加上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一向\"摇摆不定\",故此通过水师牵制女真建奴的战略始终无法得以顺利进行。 \"朕知晓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起身,亲自将熊廷弼送出暖阁。 望着这位封疆大吏渐行渐远的背影,年轻天子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一个大胆的想法于脑海中缓缓萌生。 第129章 王恭厂(上) 正月初六。 百官们正式结束了为期五天的沐休,天启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也在皇极殿中顺利进行。 相比较朱由校继位不久,彼时百官在大朝会上针对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争执不断\",这一次的大朝会显得异常顺利。 熊廷弼作为于辽镇回返的封疆大吏,于皇极殿中做了详细的\"述职\",得到了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的力挺。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作为东林出身的\"阁臣\"韩爌,居然也\"不顾前嫌\"的对熊廷弼表达了支持,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散朝之后,朱由校并没有着急处理近些时日堆积的奏本,而是将其交予\"文渊阁\",由阁臣们先行负责。 至于朱由校本人,则是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及诸多缇骑的簇拥下,自西华门而出,朝着位于城西的\"王恭厂\"而去。 昔日他在南海子检阅\"神机营\"的时候败兴而归,被其提拔为敛都御史的李邦华于次日便针对此事专门草拟了一封篇幅达数千字的奏本。 昨日晚些时候,李邦华便通过司礼监将消息送入宫中,声称已是将\"王恭厂\"整饬完毕,特请天子莅临。 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的时候,于未来几十年间令蒙古鞑子闻声丧胆的\"神机营\"虽是还没有大放异彩,但太祖仍专门下旨于南京专门下旨营建\"军器局\",负责为大军生产火器及兵刃甲胄,直接受兵部及工部统率。 成祖靖难之后,下令迁都北京,决心以\"天子\"守国门,为了应付依旧猖獗的蒙古鞑子,成祖下旨在京师同样设立了\"军器局\",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屡次予以扩建扩建。 随着时间的流逝,军器局逐渐将重心趋于为大军营造兵刃甲胄,而制造火器的匠人们则搬入位于北京城西南隅的\"王恭厂\",依旧归于工部管辖。 时至如今,王恭厂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火药库\"。 \"臣李邦华,徐光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大明天子朱由校翻身下马,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邦华及徐光启便是主动迎了上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 在这两位官员身后,还有百十名衣着朴素的工匠,在周遭吏员的约束下,有些笨拙的跪倒在地,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激动。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何曾有大明天子亲自莅临这脏兮兮的王恭厂。 \"免礼平身。\"闻言,正在举目打量四周陈设的朱由校便是缓缓收回了目光,嘴角含笑的唤起了眼前的两位心腹。 \"徐先生也在\"简单与眼前的李邦华寒暄了几句之后,朱由校便略有些意外的朝着\"大明之光\"揶揄道。 毕竟在他的念想中,被其寄予厚望的徐光启此时应当为来年开春的\"农政\"而焦头烂额,却不曾出现在这脏兮兮的王恭厂。 \"臣惶恐\"兴许是知晓眼前的天子并没有太多恶意,徐光启也是主动解释起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微臣前段时日奉旨采买火炮,今日听闻陛下莅临王恭厂,故而斗胆前来\" 听闻此话,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恍然之色,昔日徐光启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时候,便曾有意无意的提及如今大明军中火炮质量参差不齐,并且自请为朝廷采买火炮。 只不过彼时的朱由校正忙于应付咄咄逼人的勋贵,没几日便将此事忘于脑后。 \"先生可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年轻天子便是兴致勃勃的追问道。 他竟是忘了,眼前的\"大明之光\"在原有的历史上不仅大力推行\"农政\",力求通过播种番薯等物来解决困扰大明的粮食危机;还致力于精研火炮质量,并培养出了孙元化等多位火炮专家,乃是当之无愧的全能型人才。 \"回禀陛下,臣已通过昔日好友,于澳门招募了一批佛郎机炮手,并采买了六门火炮,相信不日便能抵达京师。\"迎着朱由校殷切的眼神,徐光启略有些忐忑的回应道。 自始皇统一六国以来,历代中原王朝便以\"天下之主\"而自居,对于外邦一视同仁,皆为蛮夷。 贵为大明之主的天子,是否会理解自己的\"擅作主张\",接受蛮夷的火炮,徐光启心中实在是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过很快,眼前天子欣喜若狂的呼喝声便打破了徐光启的担忧:\"好好好,徐先生有大功!\" 拥有上帝视角的朱由校虽是不清楚如今大明工匠铸炮的技艺达到何种程度,但也知晓在大海的另一端,被大明称之为\"红夷\"的荷兰人及葡萄牙等国家已是开启了大航海时代,造船及铸炮等技艺高速发展。 同时,他也不是朝中那些终日抱着\"祖制\"说话的老古董,深谙后世\"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道理。 倘若大明工匠能够通过这些火炮取长补短,不断提升现有铸炮的水平,只怕辽东那群还停留在\"骑射\"的野猪皮们,很快便会感受到被火炮支配的恐惧。 皇权,只在火炮范围之内! 也许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平辽\"的希望,一向镇定自若的朱由校竟是用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的功夫,方才勉强平复好心情,并在李邦华及徐光启的介绍下,不置可否的视察着储藏了大量火药,被民间百姓私底下称之为\"火药厂\"的王恭厂。 \"陛下,这位便是曾官至顺天府丞的毕兄\"待到众人行至一处厢房的时候,徐光启便主动指着路边负手而立的一位\"工匠\",朝着朱由校介绍道。 与此同时,被徐光启专门介绍的工匠便主动上前一步,在朱由校期待的眼神中叩首道:\"臣毕懋康,叩见陛下。\" 许是怕朱由校意识不到毕懋康的\"重要性\",一旁的李邦华赶忙介绍道:\"陛下,毕大人平日里最是擅长火器之道,前两年因丁忧回乡守孝。\" 毕懋康! 望着眼前其貌不扬,一副\"工匠\"打扮的中年人,朱由校眼神很是火热,这毕懋康可是赫赫有名的火器专家,其改进的\"燧发枪\"放眼历史长河,也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第130章 王恭厂(下) \"毕先生的大名,朕可是久仰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断翻涌的内心,身着长袍的朱由校略有些激动的朝着眼前精瘦干练的毕懋康点头道。 听得此话,一身工匠打扮的毕懋康赶忙躬身行礼:\"臣惶恐\"但神色间却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他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与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广宁巡抚薛国用等人同科,但仕途经历却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看不惯朝中的\"乌烟瘴气\"兼之不喜阿谀奉承,他虽是政绩卓越,却始终不得重用。 心灰意冷之下,他便将精力逐渐倾斜于钻研\"火器\",为此曾引来不少御史言官的非议。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这种行为着实有些\"离经叛道\",压根不符合为官之道。 正因如此,他方才与酷爱西学,甚至公然\"皈依\"天主教的徐光启相交莫逆。 \"毕先生,对我大明现有之火器,有何见解?\"欣喜若狂的朱由校并没有察觉到毕懋康眼眸中转身即逝的落寞,而是兴冲冲的追问道。 术业有专攻。 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工匠\"在原本历史上,面临着\"众叛亲离\",诸多不利的因素下,尚且能够克服困难,完成改进\"燧发枪\"的壮举。 这一世,有了他的支持,毕懋康的成就,必然能够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提及正事,心中思绪万千的毕懋康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稍作思考之后,便在朱由校期待的眼神中正色道:\"如今我大明匠人制度腐朽,工匠积极性有限,兼之朝野贪腐成风,军器质量参差不齐,故而我大明将士并不热衷火器火铳,反倒是有些避之不及\" 毕懋康曾任广西按察使,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等职,对于当地边军的情况多有了解,甚至还曾不止一次的亲眼瞧见过军中火铳火炮炸膛的情况。 起初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这些火炮质量如此参差不齐,是工匠们出了问题,毕竟大明工匠也秉持着\"父死子继\"的制度。 代代传承之下,或许冶炼中的些许步骤出现了差错,也在情理之中。 但当毕懋康亲自将精力投注于钻研火器的时候,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大明的工匠们或许技艺还停留在百余年前的水平,始终未有进步,但还不至于所营造出来的火器达到令军中士卒避之不及的程度。 真正的问题,来自于火炮的\"源头\",原因与市井中近些年脍炙人口的那句调侃:\"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大致相同。 在各级官员的层层剥削下,真正被用于研制火炮的银两少之又少,而工匠们制造的火炮数量又有明确数额。 故此,为了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务,这些毫无积极性可言的工匠们便选择了粗制滥造,不断削减成本,导致军中火器的质量越来越低。 据毕懋康所了解,驻扎在陕西等地的边军们,宁肯使用几十年前生产的\"老古董\",也不肯使用朝廷近些年\"研制\"的火炮。 但火器火炮终究不似可以随身携带的兵刃甲胄,光是平日里的\"保养\"便需要额外花费一笔银两,兼之受限于下雨阴天等恶劣天气,火器火炮使用的条件颇为苛刻。 因此,如今大明军中火器火铳的普及率甚至还不如国朝初年。 对于眼前毕懋康直言不讳的揭露了朝廷的\"腐朽\",朱由校的眼中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充满了欣慰。 这才是如今大明真正需要的\"能臣干吏\"。 \"爱卿真知灼见。\"迎着毕懋康及徐光启等人略有些不安的注视,朱由校心事重重的感慨道。 这王恭厂虽然摆脱了\"军器局\",由工部直接统率,但仍与兵部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些毫无底线的官员们,都能够做出\"以次充好\",将历年淘汰的甲胄兵刃充入库房的荒唐事,克扣研制火炮的银两并不让人意外。 \"这王恭厂的总管太监呐?\"过了片刻,年轻天子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朝着身旁脸色铁青的司礼监掌印低声询问道。 早在王恭厂营建之初,朝廷为了便于管理,便专门为其在北京内选址,并派工部主事看管。 此后,考虑到王恭厂的重要性,内廷又专门在王恭厂增设\"总管太监\",与工部主事分庭抗礼。 \"回禀陛下,这王恭厂的总管太监一职,已是虚设多年了\"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脸色愈发难看。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这王恭厂对于某些人而言,可是源源不断的\"摇钱树\",自是不容有外人染指。 兼之万历皇帝常年躲在后宫不问政事,故而这王恭厂总管太监一职已然虚设多年了。 换言之,内廷对于王恭厂早已失去了掌控力。 \"唔\"对于王安的解释,早有预料的朱由校并不意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便随着毕懋康等人继续往王恭厂的深处而去。 越往里,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郁,甚至隐隐有些令人作呕,各式各样的零件随处可见。 甚至朱由校能够清楚的看到些许厢房半敞着大门,门上悬挂的铜锁早已因为风吹日晒而发黄褪色。 \"这王恭厂,平日里可有闲杂人来往?\"不多时的功夫,朱由校大概将王恭厂巡视了一圈,转而郑重其事的问道。 对于发生于天启年间的\"王恭厂大爆炸\",后世的学者们众说纷纭,有人将其归咎为某种自然现象,有人坚持阴谋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储藏了无数火药的\"王恭厂\"在剧烈爆炸之后便夷为平地,并波及到了紫禁城。 彼时朱由校膝下仅存的子嗣朱慈炅因惊吓过度而死,朱由校被人则是因眼疾手快,逃到了一座偏殿的案牍后,侥幸逃过了一劫。 除此之外,王恭厂内部储存的大量火药也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付之一炬,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各地边军的火器供应,对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不敢欺瞒陛下,\"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然提出了如此刁钻的\"问题\",对于王恭厂事务多有了解的李邦华在于毕懋康对视了一眼过后,方才有些迟疑的拱手道:\"王恭厂现有工匠百余人,每日还有诸多有司吏员往来于此,人员颇为冗杂\" 事实上,王恭厂的情况远比李邦华所叙述的要复杂许多,除却各部有司吏员之外,时不时还有百姓商贾往来于此,管理起来很是麻烦。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邦华近些时日没少发愁,可始终没能想到良策。 \"朕会授意东厂及兵仗局,重新于北京城外选址,将王恭厂整体搬迁!\"提及此事的时候,朱由校的声音隐隐有些急切,言语中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对于在后世众说纷纭的\"天启大爆炸\",朱由校虽然并不赞成所谓的\"阴谋论\",但内心也隐隐倾向于人为。 这王恭厂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火药桶\",但管理却又如此疏漏,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陛下英明。\"闻听此话,李邦华及身旁的毕懋康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应是,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 以他们的本事,自是早已意识到王恭厂的隐患所在,但苦于人微言轻,始终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先生且先委屈些,于徐先生一样,先在工部行走可好\"朱由校虽是有心对大名鼎鼎毕懋康委以重任,但眼下其寸功未立,却是不好骤然将其提拔。 \"微臣遵旨\"对于朱由校的安排,已然对官场心生厌倦的毕懋康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相比较朝野间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他更愿意与身后勤劳朴实的打交道,更愿意将时间和精力用于钻研火炮。 至少在这些冷冰冰的火器身上,他能感受到自身存在的价值,更能看到大明复兴的希望。 第131章 符祥县 河南省开封府,祥符县。 早在隋唐时期,坐落于大运河中枢地区的开封府便为商业及交通运输的中心,五代时期曾有多个政权于此地建都。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将开封府命名为\"东京\",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屡次予以扩建。 时至如今,开封府虽然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政治地位,但其富庶程度及政治地位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而祥符县作为开封府的治所,更是车水马龙,行商走卒络绎不绝,城内还有自国朝初年便开始传承的\"周藩\"坐镇,可谓是繁华无比。 但从年关开始,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却是颇有些焦头烂额,全然无心理会冗杂的政务,终日待在书房中,不知所想。 \"人可是打发走了?\"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立于案牍后的祥符县令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来人追问道,眉眼间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放心,小人已是安排妥当,\"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作为幕僚的中年文士不敢有丝毫轻视,赶忙躬身回禀。 呼。 听得此话,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精瘦干练模样的祥符县令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心中巨石落地。 不入官场者,焉知官场深浅。 在市井间的商贾百姓看来,他这位县令大人位高权重,高不可攀;但在某些大人物眼中,他这位县令不过是呼之即来的小人物。 至少在那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眼中,他这位祥符县令不过尔尔。 \"大人,\"尽管心中知晓眼前的县令心情不佳,但作为其高薪聘请的幕僚,中年文士仍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小人今日虽是将那李公公打发走了,但他却给小人下达了最后期限\" \"小人觉得,那福王怕是听到了某些市井传闻,铁了心要瞧一瞧那张氏女了\" 砰! 话音未落,祥符县令便是愤然起身,重重的捶打着眼前的桌案,不算大的眼睛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愤怒和不满。 这福王朱常洵莫不是在洛阳飞扬跋扈惯了,还真以为能够在河南肆意而为,居然跑到数百里外的祥符县来\"抢人\"? \"大人,\"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中年文士硬着头皮回禀道:\"福王虽是跋扈嚣张,但却也管不到我等\" \"这开封府,可不是他的封地\" 言罢,这中年文士便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祥符县令,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这福王朱常洵就算身份尊贵,却也至多在洛阳府胡作非为罢了,还无法将手伸到这开封府,遑论还是公然\"威胁\"朝廷有司官员,默许其掠夺良家妇女。 这件事稍微走漏些许风声,便是杀头的罪过。 尤其是如今御极四十余年的万历皇帝已然龙驭宾天,执掌六宫的郑贵妃也\"主动\"迁居仁寿宫养老。 紫禁城的新天子,可不会惯着这位胡所非为的\"皇叔\"。 \"呱噪\"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劝谏声,本就心情不佳的祥符县令愈发暴躁,心中的难言之隐令其如鲠在喉,发作不得。 \"张国纪那边,如何说\"良久,在中年文士诧异的眼神中,逐渐平稳好情绪的祥符县令转而意有所指的追问道。 若有可能,他又何尝愿意屈服于福王朱常洵的\"淫威\",可他昔日为了\"进步\",早已投靠郑贵妃门下,双方早已割舍不开。 \"自然是不愿意的\"在祥符县令失望的眼神中,中年文士轻轻摇头,眼眸中的异样更甚。 那张国纪虽是其貌不扬,但其长女张嫣却是这祥符县少有的美人,身材出落的窈窕端丽,绝世无双。 与此同时,张国纪还是有功名傍身的秀才,在这祥符县小有名气,听说与其交好的同窗故友已有人入朝为官,寻常富绅豪商就算觊觎张嫣的美貌,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试问此等情况下,那张国纪焉何会同意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的长女送入洛阳福王府? 放眼整个河南布政司,谁不知晓洛阳福王府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有几人能够从中全身而退的? \"哼,不知好歹!\"听闻张国纪并不同意将张嫣送入洛阳福王府,平日里在祥符县官声不错的县令便是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地方豪绅或宗室藩王当街强抢民女,甚至\"逼良为娼\"虽然听上去令人气愤不已,但却是自古有之,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偏偏这张国纪不同于寻常小门小户的百姓,其家族以诗书传家,祖上曾出过多位官员,勉强也能被称之为\"门第\"。 最要紧的是,这张国纪乃是在学道衙门登记造册的\"秀才\",不可随意打杀。 \"你待会便去见那李公公,就说本官爱莫能助\"思来想去,年过五旬的祥符县令终是决定袖手旁观,颤抖的声音中隐隐夹杂着些许决然。 他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官位,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落得满门抄斩。 虽说自己的决定,势必会在日后惹来福王如狂风骤雨般的报复,但至多也就是令自己丢了这官身,沦为庶民罢了,自己的家眷尚且可以保全。 但若是这里面的\"龌龊事\"被人捅了出去,福王朱常洵纵然贵为\"皇叔\",怕是也难逃罪责。 而自己这位祥符县令,定然会沦为最后的\"背锅侠\",承担一切罪责,从而消除来自于天子的怒火。 \"大人英明\"见摇摆不定的祥符县令终是下定决心,一旁的中年员外便是迫不及待的附和道。 紫禁城的天子虽是年纪不大,但其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却是有目共睹,先是毫不犹豫的诛杀了试图犯上作乱的勋贵,而后又以雷霆手段扑杀了在宣府镇盘踞多年的\"晋商\",并将身份尊贵的代王废为庶人。 如此手段和心性,全然不符合大明历任天子\"护短\"的作风。 得罪了洛阳福王尚且还有斡旋的余地,但若是得罪了紫禁城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将路走窄了 谁又敢保证,一向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对于福王如此僭越的行为毫不知情? 他近两日可是无意间听到过县衙中的差役们闲聊,言及近些时日的祥符县突然涌入了不少生面孔,还都是些孔武有力,操着一口京畿口音的汉子们 第132章 秀女张嫣(上) 祥符县偏东的一座宅邸内。 这宅院虽然不似城中的高门大户那般巍峨气派,但布置的却也是娴静清雅,一瞧便是书香门第。 位于宅院后方的书房内,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身着儒袍的男子面红耳赤,一脸憎恶的盯着手中书信,随即便是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至于角落处摆放的火盆中,眼睁睁望着其化为灰烬。 \"奇耻大辱!\"中年男子将身前桌案拍的梆梆作响,眉眼间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颇有些疯癫的望向洛阳所在的方向。 自己膝下的长女虽是出落的沉鱼落雁,乃是这祥符县有名的美人,但平日里却是极少出门,除却自己的同窗好友之外,少有人曾见过女儿的花容月貌。 市井间的些许传闻,也不过是民间百姓在茶余饭后的夸夸其谈罢了。 但这洛阳府距离开封祥符足有数百里之遥,妻妾成群的洛阳福王纵使有心\"选秀\",又如何会得知自己长女的名讳。 可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在得知此事之后,为了巴结福王朱常洵,竟是丝毫不顾读书人的风骨,选择了\"卖友求荣\",甚至还以语重心长的口吻,劝自己\"慎重考虑\",以免惹得福王震怒。 更令他怒不可遏的是,就连他平日里颇为敬重的县令大人居然也三番五次的派遣其幕僚充当\"说客\",全然不顾平日里的情谊。 甚至就在昨日晚些时候,替城中县令充当说客的幕僚临走之前,还曾略有些不满的威胁道,声称在洛阳福王府当值的内官已然到了祥符,随时有可能上门要人。 若是事情闹大了,双方皆是不好收场。 张国纪虽是没有出仕为官,但也清楚大明中枢对于宗室藩王一向\"包容\",除却涉及谋逆等大罪之外,中枢一向放任不管,甚至乐见其成。 莫说他仅仅是考取了秀才功名,就算是他中了举人,也难以与高高在上的福王府对抗。 \"老爷,老爷,不好了\"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张国纪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时候,便听得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砰! 不多时的功夫,书房紧闭的房门便被人粗暴的推开,逆着骤然射入书房中的光线,赫然走进了一位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中年人。 瞧其面白无须的模样以及身上所穿的服饰,此人想来便是昨日说客临行之际口中的福王府内官。 受限于双方身份的巨大差距,虽然仅仅是一个眼神,张国纪心中的万千思绪便是一滞,只觉喉咙处干涩的厉害,茫然无助的盯着来人。 没有理会眼前脸色铁青的张国纪,喧宾夺主的中年太监随意打量了一番书房的陈设之后,便是轻轻颔首:\"还是个书香门第,这出身便胜过那些胭脂俗粉无数了\" 言罢,也不待书房众人有所反应,这老太监随即又斩钉截铁的说道:\"张秀才,福王听说你膝下长女待字闺中,特命咱家前来相请。\" 对于这等事,老太监可谓是轻驾就熟了,语气很是从容淡然,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子,好似胜券在握般炫耀道:\"张秀才年少成名,但近些年却是屡试不中,着实有些可惜了\" \"福王爷最是敬重似尔等这些怀才不遇的才子们,特地从学道衙门处要来了一封信函\" \"以张秀才的学问,再有这学道衙门的举荐,料想明年定能如愿中举\" 说完之后,这老太监便是旁若无人的将手中信函放置于书房深处的案牍,随即便是大摇大摆的朝着外间而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瞧张国纪一眼。 但当老太监的身影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其阴冷的声音却是悠悠响起,令人不寒而栗:\"张秀才可是体面人,不同于城外那些破落户们,可千万别不识抬举,自甘下贱\" 冷哼过后,老太监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但其毫不掩饰的\"威胁\"却依旧在张国纪耳畔旁回荡。 是啊,他是有功名傍身的秀才,享有包括见官不拜在内的诸多特权,家中生活也还算富裕,不似城外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百姓,了无牵挂。 可那洛阳福王朱常洵非但年纪与自己相同,其残酷暴戾的名声更是人尽皆知,自己焉能亲手将长女推入火坑? 心中悲戚之下,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张国纪便是跌坐于书房角落,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这世道,不公呐!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长衫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张国纪忽然听得耳畔旁重新响起了脚步声,令其惊疑不定的抬起了头。 难道说福王改变了主意,事情出现了转机? 但当张国纪发现来人乃是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之后,心中刚刚涌现起的些许希望便是跌到了谷底。 呵,福王这是怕是他反悔,直接派人\"护送\"他上路吗? \"福王桀骜不驯,残暴不仁,张氏女若是进了王府,定然命不久矣,你甘心吗?\" 在张国纪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为首的汉子略有些不忍的摇了摇头,随即便是眼神坚毅的问道。 \"你,你们不是福王的人?\"张国纪虽是心乱如麻,但也迅速意识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并非隶属于福王府麾下。 \"回答我,你甘心吗?\"没有理会张国纪脸上的异样,为首的汉子重新问道,只是加重了语气。 \"不甘,我不甘!\"这一次,张国纪没有再犹豫,歇斯底里的嘶吼道,似乎是想要近些时日遭遇的委屈和不甘,尽皆发泄出来。 见状,书房中的汉子们便是不置可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福王势大,你心中就算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若是不想你长女跳入火坑,唯有参加官府选秀,才能置身事外\"在张国纪复杂的眼神中,为首的汉子声音平淡的为其分析局势,并给予了一个办法。 倘若眼前的张国纪\"识趣\",他们自是会从中推波助澜;但若是眼前的张国纪不知进退,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如若不是担心在洛阳府行事打草惊蛇,他们何至于舍近求远? 这河南省共有八府一州,即便眼前的张国纪不配合,他们耐心些,总能寻到新的\"苦主\"。 想要坐实福王的罪责,光是靠一条\"逼良为娼\"还远远不够。 第133章 秀女张嫣(下) \"爹爹,\"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颤抖的呼喝声将心乱如麻的张国纪重新唤醒。 放眼望去,自己温顺文雅的长女张嫣不知何时已然行至书房,此时正眼含泪珠的盯着自己。 而在稍远些,不知是何来历,突然闯入书房中的\"不速之客\"也没有离去,皆是默默盯着张国纪,但眉眼间却也夹杂着一抹惊艳。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为张嫣的容貌而惊叹,同时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心中对于张国纪的轻视。 他们皆是前些时日奉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命令,先行出京的锦衣卫。 此次负责的差事,便是在河南寻找饱受洛阳福王欺压的\"苦主\",罪证越确凿越好。 好巧不巧,在洛阳横行霸道惯了的福王朱常洵居然也敢效仿天子\"选秀\",他们几人闻讯之后,便是捕风捉影般追到了符祥县。 眼前这少女若是进了福王府,以福王朱常洵那辣手摧花的性子,定然是凶多吉少。 但若是参加官府选秀,非但能够保全己身,还能坐实福王朱常洵试图抢\"秀女\"的罪行。 宗室藩王染指\"秀女\",这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至少比所谓的\"草芥人命\"或者\"逼良为娼\"要严重许多。 本以为这无计可施的张国纪及其麾下长女张嫣不过是帮助他们扳倒福王的\"工具人\",但以眼前少女的花容月貌,若是真的参加官府选秀,当有极大可能脱颖而出。 到了那时,眼前这对楚楚可怜的父女可就贵不可言了 \"爹爹,福王势大,非你我父女能够抗衡的\" \"女儿已经决定了,待会便去参加官府选秀\"深吸了一口气,未施粉黛的张嫣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朝着眼前的张国纪劝道。 那福王朱常洵残暴不仁的名声,即便是似她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女都有所耳闻。 数百里外的洛阳福王府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相比较之下,皇宫大内反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宝珠\"望着眼前一向善解人意的长女,张国纪一时为之语塞,单薄的身躯颤抖不已。 官府选秀乃是礼部及司礼监共同操办的事宜,纵然福王朱常洵身份尊贵,却也不敢在此事上横生波澜。 以自己长女的样貌,又有\"书生门第\"的加持,通过海选自是问题不大,但他也不愿自幼被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去皇宫受苦。 \"几位大哥,只怕不是我符祥县人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父亲的臂膀,年仅十四岁的张嫣便是缓缓起身,朝着书房角落处的几名锦衣卫轻轻躬身,声音婉转动听。 \"我等皆为京师锦衣卫\"在知晓眼前少女决心选秀之后,几名深谙人事的锦衣卫便是欠了欠身,抱拳道。 姑且不论眼前这少女能否在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结个善缘终是出不了差错的。 \"锦衣卫\"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眼神迷茫的张国纪也逐渐恢复了理智,惊疑不定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是蠢人,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意识到眼前锦衣卫突然找上他们父女的用意所在。 \"小女子待会便去府衙报名选秀,不知几位大哥还有何叮嘱?\"与身旁呼吸骤然急促的张国纪所不同,张嫣对于眼前不速之客的身份并无太多意外,神情间也没有太大变化。 \"姑娘言重了,\"彼此对视一眼过后,终是为首的锦衣卫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拱手道:\"若是张先生方便的话,这学道衙门的信函\" 听得此话,后知后觉的张国纪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将其塞倒了为首的锦衣卫手中。 随后,许是怕\"罪证\"不够,这张国纪又赶忙回到案牍后,胡乱翻找出了几封未曾被他焚毁的书信,一并交予锦衣卫。 \"祝愿张姑娘一切顺利\"见事情办妥,几名锦衣卫也不多待,朝着张国纪及其身旁的张嫣点头行礼过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外间而去。 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间事报予京师知晓。 虽说这洛阳福王朱常洵派内官\"请人\"以及张嫣报名官府选秀当中存在着一个时间差的问题。 但无论是自家的指挥使大人,亦或者紫禁城中的天子都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问题。 福王要倒霉了。 在几名锦衣卫离去之后,张嫣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过后,便在张国纪的陪伴下行至符祥县衙。 因为张国纪的身份颇为特殊,故此才刚刚行至县衙门口,于后宅休息的符祥县令便是收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出来迎接,以为张国纪突然想通了,态度很是殷切。 他虽是决定对此事袖手旁观,但也不愿轻易得罪数百里外的洛阳福王。 但当符祥县令知晓,张国纪是陪伴着长女来参加选秀的,其态度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不管怎么说,选秀乃是礼部和司礼监共同操持的\"国策\",他这位人微言轻的县令可无法阻止。 派人通禀了一声负责\"选秀\"的礼部官员及宫中内官之后,自知仕途黯淡的符祥县令便是灰溜溜回到了县衙后宅,心中迫切盼望着张嫣落选。 毕竟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太光彩,摇摆不定也是官场大忌,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当礼部官员及司礼监内官瞧见张嫣的第一眼,便是对其赞不绝口,直接将其留置于官府,等待几日之后,与河南各府脱颖而出的秀女一并送往京中,等候进一步甄选。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自河南洛阳而来,专门替福王\"选秀\"的李公公也得知了张嫣报名选秀之事,并且为之大动肝火。 仗着身后有福王撑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太监竟是斗胆请求周王府出面,将这张嫣\"桃代李僵\",随意选取一人冒名顶替。 面对着这老太监的请求,开封周王府的回答也很直接,直接将其乱棍打出,全然不给数百里外的福王半点面子。 开封周王府乃是从国朝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遭遇羞辱的李公公不敢报复,也没有能力报复,随即便将目光对准了张国纪。 只是当福王府的家丁趁着夜色闯入张国纪府邸的时候,却是发现宅邸早已人去楼空。 璀璨的夜空下,嚣张跋扈的老太监目瞪口呆,一股不祥的征兆于心头涌现。 第134章 告御状? 正月十二。 日头已是隐隐有些西沉,巍峨的永定门外行人如织,挑着各式各样扁担的行商走卒们正抓紧最后的时间,离开身后的大明中枢。 但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却有两名满脸风霜之色的中年人与周遭的百姓们背道而驰,步履蹒跚的朝着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而去,眼神很是坚定。 尽管二人的神色有些狼狈,但见多识广的百姓们却无人敢上前打扰,更不敢出言讥讽。 毕竟无论是二人身上所穿的长衫,亦或者腰间悬挂的配饰,都在侧面证明着其读书人的身份。 永定城门附近,正准备下值的守城士卒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远处形色可疑的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便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国朝虽然不似前宋,号称\"赵与士大夫\"共天下,但也给予了读书人诸多特权。 自诩风雅的读书人们更是眼高于顶,岂会闹得如此狼狈的模样?莫不是有人招摇撞骗? 想到这里,守城士卒的眼神愈发警惕。 \"站住,什么人?\"也许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然耗费了全部气力,狼狈不堪的两名中年人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守城士卒如临大敌的模样,直至耳畔旁响起尖锐的质问声,方才逐渐缓过了些许心神。 \"我等乃是河南士子\"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其中一位中年人赶忙自怀中掏出证明身份的\"牙牌\"及路引。 言罢,其同伴也是忙不迭自怀中掏出堪合,交由眼前的兵丁查阅。 确定眼前二人身份无误之后,为首的兵丁方才朝着身旁如临大敌的同僚们点了点头,眼中的警惕迅速消融。 \"两位先生,何故如此狼狈?\"犹豫半晌,见多识广的士卒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解。 刚刚的\"牙牌\"可是证明了眼前两位神色有些狼狈,衣衫也尽是泥渍的中年人并非\"屡试不中\"的\"童生\",而是正儿八经的\"秀才\"。 若是再进一步,便可称之为\"举人老爷\",拥有出仕的资格了。 即便如此,以二人的身份在河南当地也应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知县老爷的座上宾,出入皆有仆从伺候,理应不至于如此落魄才是。 瞧二人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即便比之昔日自辽镇逃难而来的流民百姓也不遑多让。 \"说来话长\"朝着眼前兵丁苦笑一声,两名中年人便是默默收回了牙牌,步伐坚定的朝着眼前的城池而去,并没有解释太多。 他们二人的遭遇,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便缓缓迈入了北京城,但其坚毅的眼神中却也出现了些许茫然。 临行之际,那些锦衣卫只告诉他们尽快离开河南,去京师\"告御状\",以免遭到福王的报复。 但到了京师之后,该当如何,二人却是一头雾水。 \"张国纪,李恂?\"正当二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得耳畔旁响起了如同惊雷的呼喝声。 \"正是学生\"闻声,两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脸上便是一喜,赶忙朝着来人躬身应是。 他们二人皆是河南人氏,从未来过这京畿之地,眼前这壮汉既然能够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必然是京师锦衣卫。 \"且先找个客栈住下\"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李若涟朝着二人轻轻颔首,作势便打算转身离去。 既然这二人成功到达京师,天子交代的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大人且慢,\"一声呼喝过后,被称之为\"李恂\"的中年人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哽咽道:\"还请大人告知,学生何时才能鸣冤?!\" 闻听此话,一路上与李恂结伴而行的张国纪心中便是一叹,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不忍。 他张国纪虽然也遭受洛阳福王朱常洵的逼迫,但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的掌上明珠张嫣却是通过\"选秀\"逃过一劫,不日便能在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 反观这与他年纪相仿的李恂,虽然远在卫辉府,依旧没能逃过洛阳福王的\"魔爪\",可怜其幼女年仅十三,被掳入福王府中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丢掉了性命。 就连伤痕累累的尸首,也是耗尽家产之后,方才于王府太监的手中\"赎回\"。 \"锦衣卫会依律办事\"若是平常时候,李若涟自是不会将身后的中年人放在眼中,坚硬如石的内心更不会泛起半点波澜。 但这李恂的遭遇实在是过于可怜,兼之其惨死的幼女与自己膝下的女儿年纪相仿,故此李若涟方才似是而非的答道。 以他的身份,能够给予此等模棱两可的答案已然算是\"仁至义尽\"。 咚咚咚! 未能李若涟离去,便听得身后清脆的叩首声响起,那李恂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还请大人恕罪,学生自知人微言轻,不敢耽误大人办事\" \"但还请大人念在小人报仇心切的份上,为小人指一条明路!\" 在结伴而行的路上,李恂及张国纪早已知晓了彼此的遭遇,也对日后抵达京师的所作所为有过些许畅想。 在他们二人看来,这锦衣卫或许会秉公执法,但福王终究是当今天子的\"皇叔\",以大明皇室向来\"护短\"的性子,不见得真的能够追究到底。 毕竟对于宗室藩王而言,草芥人命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罪名,压根不值一提。 若是想要让福王朱常洵\"血债血偿\",必须将事情闹大,不能光靠锦衣卫一己之力。 \"明日下值之后,大理寺丞左光斗会从此经过\"犹豫片刻,李若涟终是在身后李恂及张国纪喜出望外的眼神中,手指着远处一条街道,不辨喜怒的说道。 言罢,已然因功升为锦衣卫北镇抚使的李若涟便是头也不回的消失于人群之中。 若非可怜李恂的遭遇,一向谨言慎行的他绝不会多此一举。 毕竟事情一旦闹大,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第135章 东林君臣 次日申时。 因为天子今日并没有于皇极殿召开\"大朝会\"的缘故,故而眼瞅着日头西沉,于府衙当值的官员们便三三两两,彼此散去。 偶尔在街道上碰见相识的袍泽,便免不了一顿热情的寒暄,毕竟在这大明朝为官,尤其是\"京官\",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倚重\"政绩\",而是靠的\"人情世故\"。 但在诸多热情的寒暄中,官至吏部给事中的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却像是异类,除却少数同窗好友拍了拍二人肩头之外,再无人上前攀谈。 对于前者,因为在昔日\"大朝会\"中,公然背刺东林,力挺辽东经略熊廷弼,已由昔日炙手可热的\"东林骨干\"被刻上了叛徒的烙印。 至于与杨涟交好的大理寺丞左光斗则是因为在审理\"通敌案\"中刚正不阿,顺藤摸瓜般揪出了诸多早已致仕的老臣,同样是得到了朝臣的\"孤立\"。 现如今,即便是有官员在暗地里钦佩这两位\"东林君子\"的为人品格,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结交,毕竟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至今未曾流露对于这两位\"东林君子\"的真正态度。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啊\"望着周遭窃窃私语的袍泽们,大理寺丞左光斗似是被狂风掠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意有所指的低喃道 曾几何时,他与身旁的杨涟乃是东林党中炙手可热的旗帜,被视作东林魁首叶向高,赵南星等人的接班人,地位仅次于位列宰辅的两位阁臣。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二人便是众叛亲离,落到如今这般被人敬而远之的境地。 其中的人情冷暖,实在是让人五味杂陈。 \"是有些冷,\"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吏部给事中杨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同时紧了紧身上有些褶皱的官袍。 他虽然曾为东林党旗帜,更被先帝委以重任,担任顾命大臣,但其为人向来清廉,且出身寒门,自是没有多余的钱粮添置过冬的衣物。 天气冷,他的心也冷。 曾经的东林党志在\"匡扶朝政\",但经过万历年间彼此倾轧的\"党争\",朝中已有不少官员渐渐忘却了初心,他们开始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例如前段时日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争论。 若是放在东林党成立之初,以熊廷弼在辽东的所作所为,纵使其出身\"楚党\",他们东林党也会不计前嫌的力挺他坐镇辽东。 可时至如今,他不过是出于为国考虑的初衷,做出了对边镇最为正确的决定,便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实在是有些讽刺。 两位境遇相同的东林君子一边心事重重的漫步,一边于脑海中梳理着署衙中尚未解决的公务。 因为在朝野间受到\"孤立\"的缘故,他们在署衙中被排挤的愈发厉害,诸多本应有吏员从旁辅佐的公务也只得亲力亲为。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是走到了街道尽头,即将各分左右之时,却不曾想有两道黑影于不远处的坊市中骤然蹿了出来,神情颇为激动。 \"尔等何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身材相对而言更为魁梧些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便上前一步,凝眉问道。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倒是注意到眼前这两道黑影年纪相仿,约莫在三十余岁,且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心中的警惕稍稍退却。 闻声,早已等待多时的李恂便迫不及待的拱手道:\"启禀大人,学生李恂乃是河南卫辉府人氏,因幼女被洛阳福王所害,走投无路之下,特来请大人做主。\" 言罢,早已泪流满面的李恂便是跪倒在地,沉闷的叩首声于青石砖板街道上咚咚响起,令杨涟及身旁的左光斗心中不由得一沉。 \"你先起来,\"眼见得周遭已有好事的百姓渐渐凑了过来,杨涟便是摆手示意眼前的中年人起身,同时抬眼瞧向另一旁的张国纪,面露征询之色。 虽然这自称为\"李恂\"的男子瞧上去情深意切,但见多识广的杨涟仍没有轻易相信。 如今他和左光斗的处境可谓是步履维艰,谁能保证眼前这男子不是他们的政敌有意而为之? 为官者,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学生张国纪,乃河南开封府符祥县人氏,同样状告洛阳福王\"迎着杨涟质询的眼神,境遇相比较身旁李恂强上不少的张国纪便是毫不犹豫的拱手道。 他虽然迫于洛阳福王的淫威,不得不趁着夜色出逃,但至少他的长女借着\"选秀\"之名逃过一劫。 反观身旁的李恂,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长大,却被残暴不仁的福王虐待致死。 洛阳福王 听闻眼前二人皆是为状告洛阳福王而来,心中波澜万千的杨涟便不动声色的与身旁左光斗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一个,一个在考核官员政绩的吏部当差,另一个则干脆就是负责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丞。 眼前这两名苦主,倒是找对了人。 \"你的女儿,也被福王所害?\"沉吟少许,杨涟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眼前的张国纪追问道。 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名自称为\"张国纪\"的男子似乎不如身旁的李恂悲戚,这其中莫不是存在着些许猫腻? \"大人明鉴,小人乃是开封符祥县的秀才,洛阳福王听闻小女生得花容月貌,便命符祥县令充当说客,威胁学生将小女送往洛阳。\" \"因小人有功名傍身,兼之在符祥本地略有些名望,符祥县令也不敢逼迫过甚,故而学生倒也拖延了几日。\" \"但最后,洛阳福王府内官亲至,小女走投无路之下,便到官府参加选秀,当场被宫中负责选秀的公公瞧中,不日便将与河南其余秀女共同抵达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 深吸了一口气,张国纪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随即便是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凝重的杨涟及左光斗。 他虽然不知晓眼前这二人谁才是昨日那锦衣卫口中的\"大理寺丞\",但也知晓轻重缓急,没有率先发问。 \"涉及到了秀女?\"听闻眼前张国纪的女儿已然成功在诸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并且不日便将抵达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杨涟及左光斗的脸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草芥人命,逼良为娼,虽然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对于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现如今,杨涟与身旁的左光斗已然基本相信了眼前二人的说辞,但心中却还存在着最后一个疑问。 这京中官员不知凡几,眼前这两人明显是初次进京,为何偏偏拦住了他们?且瞧其等待多时的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杨涟及左光斗眼中重新泛起了些许怀疑。 \"两位大人明鉴,学生二人进京申冤,乃是受了锦衣卫的提点\"像是猜出了眼前两位官员心中所想,正跪倒在一旁默默啜泣的李恂便是突然回禀道。 听得此话,一旁的张国纪也是连连颔首,同时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精致的令牌,将其主动递到杨涟手中,急切道:\"昨日学生进京之后,那锦衣卫的大人便将学生带到此处,声称大理寺丞左光斗大人下值之后,会从此地经过\" \"锦衣卫?\"听闻此事的背后居然还有锦衣卫在谋划,杨涟及左光斗先是一滞,随即便面色古怪的对视了一眼。 既然锦衣卫已然掌握了福王不法的罪证,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的让他们二人知晓? 难道说,锦衣卫是想将此事闹大? \"不,是天子\"心有灵犀的左光斗很快便猜出了身旁好友的心中所想,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光是一个福王,还不值得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天子这分明是想要对整个宗室下手。 \"昨日那锦衣卫大人自称叫李若涟,说两位大人听到其名讳之后,便能证明学生二人所言非虚了\"就在杨涟及左光斗心中掀起滔天骇浪的时候,对面的张国纪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嘶。 近乎于下意识的,二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骇然。 他们虽是外臣,但也知晓这李若涟乃是由天子钦点的北镇抚使,朝野间更是有些传闻,声称这李若涟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接班人。 这事,大了。 第136章 起风了(上)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因为前些时日才刚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的缘故,青石砖板的街道上尚且累积着不少未曾融化的积雪,而街道两旁的树梢上更是白雪皑皑,会同着大红色的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这个年关是热闹且满足的,尤其是在各大茶楼酒肆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们。 大明虽然风气开放,从不因言获罪,但至多也就是讨论些朝廷时局,对于宗室藩王们的\"风闻趣事\"则是尺度有限。 通常而言,涉及宗室藩王草芥人命的话题,至多也就持续个两三日,便会有五城兵马司或者顺天府的差役上前\"提醒\",毕竟中枢虽是对宗室藩王放任自流,但也不愿影响过于恶劣,惹得天怒人怨。 可偏偏今年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从年关开始,他们便以当下炙手可热的\"通敌案\"为引子,话题逐渐偏移至在洛阳骄奢暴虐的福王朱常洵。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的差役们却始终不为所动,任由他们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甚至每每谈论至洛阳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横征暴敛的时候,均会有不起眼的汉子出手打赏,使这个话题经久不衰,也让福王朱常洵种种不法的行为深入人心。 借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京师的这些说书先生们也从热情高涨的百姓手中赚取了不少银两,收益远超历年的这个时候。 渐渐的,随着关于福王朱常洵的\"风闻趣事\"越来越多,终是有些许政治嗅觉敏感的官员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继而脸色大变。 难道说,在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迁居仁寿宫之后,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也将黯然退场吗? 这福王朱常洵可是神宗皇帝亲子,当今天子的\"皇叔\",地位远非昔日因\"失察\"而被朝廷废为庶人的代王可比。 天子如此\"薄情\",就不怕宗室震动,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吗?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念想,后知后觉的官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天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长袍的新天子朱由校在用过午膳过后,便着手翻阅起眼前桌案上堆积的奏本。 今日虽是元宵节,但朝廷官员早已结束了休沐,有司署衙也陆陆续续恢复了原本应有的秩序。 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重新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航行。 \"熊廷弼请饷百万两?\"轻轻将手中奏本搁置,年轻天子若有所思的朝着身旁内官问道,脸上表情淡然,叫人瞧不出息怒。 听闻天子问话,司礼监掌印太监赶忙拱手回禀道:\"户部尚书李大人直接以国库空虚为由,驳斥了熊大人的奏本;倒是首辅及次辅两位阁臣犹豫不定,特请天子乾纲独断。\" 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眼中也隐隐泛起了些许不舍及迟疑,似是知晓这笔饷银,十有八九最终还是要由天子的内帑而出。 \"建州女真野心勃勃,辽镇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朕昔日也曾亲口答应熊廷弼,倒也不好失信于人。\" \"这笔款子,由内帑出了。\"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吟过后,大明天子便是不急不缓的说道,清瘦的脸颊上并无太多异样的神情。 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的大明还没有分崩离析,铁骨铮铮的熊廷弼也不是十余年后听调不听宣的\"辽东将门\",朱由校自是不会有太多迟疑。 更何况听了熊廷弼的\"言传身教\"之后,他也意识到仅凭大明现有之兵力,或许凭借着坚城利炮,以及守望相助的战略,能够力保辽沈不失,将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牢牢锁死在浑河以东。 但若是想要平定女真,收复辽东故土,还需要训练出一支能够在正面战场抗衡的精锐铁骑。 因为建州女真恐怖的机动能力以及悍不畏死的精神,曾有人将其描述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固然在平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积攒了宝贵的战场经验,但依旧更改不了血肉之躯的事实。 几十年前,辽东总兵李成梁仅凭麾下的精锐铁骑,便能令塞外蒙古及女真诸部为之臣服,仰其鼻息而存在。 几十年后,朱由校坚信,只要熊廷弼力保辽沈不失,朝廷在辽东战场依旧占有主动性,在朝廷源源不断的倾注下,用不了几年时间,大明便能重新昔日之辉煌。 毕竟相比较在辽沈失陷之后,大明举倾国之力铸造的\"宁锦防线\",操练这支精锐铁骑的花费便显得无足轻重。 呼。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朱由校重新翻阅起手中奏本,当发现署名是大理寺丞左光斗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奏本的字数虽是不多,但内容却触目惊心,字字如刀。 大理寺丞左光斗毫不犹豫的撕开了大明宗室的\"伪装\",直接以昔日在陕西延安府因饥寒交迫而死的父子为例,声称底层宗室苦不堪言,当在嘉靖年间出台的\"宗室条例\"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 与此同时,左光斗还在奏本上提及洛阳福王朱常洵草菅人命,抢夺\"秀女\",视朝廷律法如儿戏,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看到最后,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甚,丝毫没有因弹劾宗室,触碰到了\"皇家颜面\"而不满,反倒是连连颔首。 这个左光斗,不愧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林君子\",倒是与争权夺利的赵南星,孙慎行以及贪生怕死的钱谦益等人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在锦衣卫的\"暗示\"下,这左光斗至多也就将矛头对准在洛阳草芥人命的福王,但没想到这左光斗居然\"善解人意\"的要改革宗室条例,倒是一个妙人 将左光斗的奏本专门放于另一侧,朱由校转而凝眉观瞧起下一份奏本,心中泛起了些许期待。 据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回禀,吏部给事中杨涟与大理寺丞左光斗一并接下了张国纪及李恂的\"状纸\"。 第137章 起风了(下) 几个呼吸过后,当朱由校发现手中奏本署名为吏部给事中杨涟之后,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同时聚精会神的翻阅起手中这封明显冗杂许多的奏本。 他倒是要瞧瞧,这位铁骨铮铮的\"东林君子\"能够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眼见得朱由校如此郑重其事,从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屏退了暖阁内的宫娥内侍。 虽说这乾清宫暖阁的宫娥内侍都是经过了他的层层筛选,但事关宗室亲王,谨慎些总是好的。 呼。 相比较左光斗的\"言简意赅\",这封来自于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朱由校足足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才批阅完毕,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这杨涟果然不愧是以\"直谏\"而闻名朝野,居然丝毫不顾及皇室颜面,于奏本中详细描述了洛阳福王朱常洵的种种恶行以及低阶宗室苦不堪言的现状。 虽说早在万历年间,朝廷便针对嘉靖年间的\"宗室条例\"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改,例如放松了对于宗室的\"束缚\",允准其参加科考,务农,经商。 但相比较而言,有资格务农或经商的宗室不过沧海一粟,绝大部分低阶宗室都苦于没有\"牙牌\",只能随波逐流,苦不堪言。 为了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无所顾忌的杨涟居然效仿前汉的晁错,力荐于宗室间施行\"推恩\"。 要知晓,朱由校刚刚继位的时候,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因为不满他染指兵权的行为,便曾在暗中散播谣言,声称要在宗室间施行推恩之策,着实惹得人心惶惶。 这杨涟,还真是\"胆大妄为\"。 毕竟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即便是诸如犯上作乱的宁王,草菅人命的尹王,至多也就是废除封爵,但隶属于宁藩和尹藩的郡王们依旧得以保存,代代传承。 倘若朝廷真的在宗室间颁布\"推恩\"之策,势必会在宗室间引发巨大的震动,极有可能危及中枢。 \"陛下,慎重呐\"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老奴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妄论朝政,但陛下根基尚浅,不可树敌太多呐\"司礼监掌印太监满脸苦涩,浑浊的眸子中充斥着惊忧。 虽说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如今大明的宗室藩王早已不负国朝初年的盛况,决然难以重现昔日的\"靖难\",但这推恩之策对于宗室而言,实在是过于敏感。 再加上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辽镇建奴虎视眈眈,塞外蒙古蠢蠢欲动,这些宗室藩王们只需在地方稍微闹出些动静,瞬间便会加重大明的负担。 此时得罪遍布全天下的宗室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呐。 \"大伴勿慌,朕心中有数。\"良久,朱由校略有些疲惫的感叹声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他没有料到,仅仅是一封尚未批红的奏本,便令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如临大敌。 可以想象,这奏本的内容若是被宗室们所知晓,将会惹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紧握着手中奏本,年轻天子盯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迟迟不发一语。 紫禁城中没有不通风的墙。 经过一夜的发酵,大理寺丞左光斗及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内容终是闹得人尽皆知,瞬间便成为了朝野间最为炙手可热的话题。 不少官员闻讯之后,竟是冒着被东林憎恨的风险,朝着这两位\"东林君子\"深施一礼。 为国为民者,永远值得人们尊重。 但也有不少官员,对左光斗及杨涟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二人的奏本不过是在哗众取宠。 毕竟这大明朝立国两百余年了,无论是靖难成功的成祖皇帝,亦或者御极四十余年的嘉靖皇帝,都不敢冒着得罪天下宗室的风险,实行这推恩之策。 如今的天子年仅十六,登基尚且不到半年,即便是诛杀了几名试图犯上作乱的勋贵,并将\"失察\"的大同代王废为庶人,但也绝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得罪整个宗室。 不过在众说纷纭之下,迁居仁寿宫的郑贵妃却是有些坐不住了,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朱由校,朱由校那头狼崽子,还没有将弹劾常恂的奏本驳回?!\"幽静的宫殿中,披头散发的郑贵妃全然不复昔日的雍容华贵,好似市井间的泼妇,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听闻眼前妇人对于天子大不敬的称谓,宫殿中的宫娥内侍均是心惊肉跳,却又不敢争辩。 自从迁居仁寿宫之后,曾经高高在上的郑贵妃便是跌下了神坛,连带着他们这些从旁伺候的宫娥内侍们也是受到了\"冷落\",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还请娘娘宽心,\"半晌,待到郑贵妃有些累了,一名与其年纪相仿的女官便是上前一步,闻言宽慰道:\"或许昨日是元宵灯会的缘故,天子无心政事,这才没有第一时间驳斥左光斗及杨涟\" 自从大太监崔文升便处死之后,这仁寿宫的大权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话虽如此,但这女官眉眼间却隐隐涌现些许不以为然,好似对郑贵妃的大动干戈颇为不解。 若是那左光斗及杨涟单独弹劾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郑贵妃有此反应还在情理之中。 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左光斗及杨涟二人居然将矛头对准了整个宗室,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你懂什么?!\"不待女官多想,郑贵妃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在其耳畔旁炸响:\"那朱由校凉薄心性,哪里有半点心慈手软?!\" \"山西大同的代王是怎么被废的?正值壮年的代世子又是怎么因病暴毙的?\" 听得此话,陪伴郑贵妃多年的女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紫禁城的天子真的不顾及\"皇家亲情\",因为些许微末小事,便对福王赶尽杀绝? 要知晓,福王朱常洵在封地的所作所为,相比较历史上\"横征暴敛\"的藩王们,实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快派人给常恂送信,让他赶紧上书给天子请罪,不要自作聪明\"深知自己儿子脾气秉性的郑贵妃赶忙呼喝道。 当今天子吃软不吃硬,如若及时上书请罪,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但若是自作聪明,执迷不悟,除非神宗皇帝复生,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是,娘娘。\"见郑贵妃把话说的严重,跪在地上的女官不敢争辩,赶忙急匆匆的离开了仁寿宫。 隐晦不定的烛火下,郑贵妃原本精致白皙的面容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望着洛阳府所在的方向,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时隔数十年,再一次体会到了后悔的滋味。 若是在泰昌皇帝殡天之后,她没有选择蛊惑李选侍,也没有在乱军士卒哗变的当天,命人纵火焚烧皇极殿,而是老老实实的搬到仁寿宫养老,许多事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第138章 杨涟面圣 正月十八。 距离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呈奏那封在朝野间引起漫天非议的奏本已是过去了整整三天。 天色才刚刚大亮,司礼监内官便接到禀报,声称吏部给事中杨涟于宫外求见。 \"臣吏部给事中杨涟叩见陛下。\" \"陛下,圣躬金安。\"文官铿锵有力却又斗志昂扬的声音于张灯结彩的乾清宫内幽幽响起,打破了此间安静祥和的气氛。 \"爱卿不必多礼。\"一声呼喝过后,身着长袍的朱由校便于案牍后缓缓起身,亲自行至几个月前才刚刚担任了\"顾命大臣\",享有从龙之功的杨涟面前,并将其搀起。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还是朱由校自继位以来,第一次与铁骨铮铮的杨涟单独奏对。 \"谢陛下\"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力量,年近六旬的吏部给事中杨涟缓缓起身,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昔日\"举荐\"辽东经略熊廷弼有功,杨涟由兵部给事中平调至吏部给事中,官职虽是没有升迁,手中职权却是更甚。 不知是不是近两日被奏本带来的影响所困扰,杨涟此时的精神状态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坚毅。 \"启禀陛下,臣三日前曾上奏宗室事,如今三日已过,陛下仍未朱批\"缓缓落座之后,身着青色官袍的杨涟便是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全然不顾司礼监掌印微微摇头的\"暗示\"。 依着大明旧例,凡有臣子上奏,无论中枢同意与否,都要在五日之内做出批示,不过此等\"旧例\"早已被世代所淘汰,无人较真。 即便是昔日朝野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众说纷纭的时候,也没有人因为朱由校\"留中不发\"而专门觐见。 眼前的这个杨涟不愧是以\"直谏\"而闻名朝野,行事作风着实独具一格。 \"事关重大,朕不敢轻举妄动\"随手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使了个眼神,待其屏退了周遭的宫娥内侍之后,朱由校便是语重心长的叹息道。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室宗亲都是国家大事,稍有些不慎便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陛下,正因为兹事体大,才要严加处置。\" \"时至如今,宗室俸禄早已令朝廷财政不堪重负,若是再不予以整饬,我大明将入不敷出,民不聊生。\"眼见得朱由校迟迟不肯表露态度,且言语间犹豫不定,心直口快的杨涟便是提高了些许声音,意正言辞的激昂道。 放眼历朝历代,虽说宗室皇亲均是地位超然,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未出现过似大明这等令人触目惊心的宗室负担。 遥望两汉时期,因为发生过吕氏掌权,以及七国之乱等缘故,汉朝刘氏宗室人口并不算庞大,并未对朝廷产生过多负担。 至于曹魏以及后续的两晋时期,因为战乱不断,政权更迭不休,各个国家存在时日过短等缘故,同样不曾出现宗室俸禄影响国家财政的情况。 及至唐高祖李渊于长安建国称帝,纷争了数百年的中原大地终是趋于平静,李唐宗室也得以膨胀。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武周代唐\",大量李唐宗室得到诛杀,刚刚萌生宗室快速扩张的萌芽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两宋交接之际,又发生过骇人听闻的\"靖康耻\",导致赵宋宗室遭遇屠杀,同样未能对朝廷产生负担。 反观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之后,四子燕王朱棣虽是\"靖难\"成功,承袭了大明皇位,但此后两百余年间大明始终有惊无险,导致国朝初年还算稀少的宗室人口得到了飞速增长。 到了万历年间,光是在宗室玉牒登记造册的宗室们人口便超过了十万余人,这些宗室光是每年从朝廷领到的俸禄,便足足占据了太仓库三成以上的税收。 换句话说,曾经巩固大明社稷的宗室们已然沦为了吸血虫,前仆后继的啃食着大明国本。 许是怕朱由校意识不到宗室的\"危害\",吏部给事中杨涟又紧接着拱手道:\"如今我大明低阶宗室食不果腹,苦不堪言,但各地藩王们却是横征暴敛,欺男霸女,令当地百姓深恶痛绝,乃是国之大害。\" \"据臣所知,福王朱常洵远在河南洛阳,却能对数百里外的开封府符祥县令发号施令。\" \"藩王如此肆无忌惮,陛下不可轻视呐!\" 言罢,吏部给事中杨涟便是一撩身上略有些颓色的官袍,跪倒在暖阁中央,眼神真挚的盯着案牍后的朱由校。 呼。 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疾言厉色的文官,朱由校内心不由得有些动容,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东林君子\",此等魄力和决心,胜过朝中那些碌碌无能之辈不知凡几。 要知晓,弹劾这些宗室藩王不同于弹劾大明天子。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享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言官们就算是惹得天子震怒,至多也就是一顿廷仗了事。 甚至这些遭受了廷仗的言官们,还能为此博得一个\"忠直\"的名声。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少御史言官们都对此趋之若鹜,不惜冒犯皇帝,也要\"青史留名\"。 但反观弹劾宗室藩王,却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轻则升迁无望,重则家破人亡。 久而久之,谁也不愿意触这些宗室藩王们的霉头,这也导致了宗室藩王们愈发放肆,桀骜不驯。 \"宗室乃是我大明根基,不可轻举妄动\"良久,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 闻声,跪在暖阁中央的杨涟气势便是一滞,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但心中承载的良知及抱负,却不允许他就此放弃。 \"陛下,\"近乎于下意识的,杨涟便打算做最后的挣扎,只是未等其将话说完,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摆手,将其打断。 \"推恩之策影响深远,不可贸然行事。\" \"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宗室爵位不是丹书铁券\"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年轻天子声音幽幽,但对于内心忐忑的吏部给事中杨涟而言,却是犹如仙乐,令其心神为之一震。 无视了眼前呼吸急促的肱骨老臣,案牍后的年轻天子继续自言自语:\"国库入不敷出,宗室俸禄连年拖欠,但朕的皇庄却是免予赋税,朕实在是心中有愧呐。\" 轰! 此话一出,杨涟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声音颤抖的叩首道:\"吾皇声明!\" 天子的这番言论虽是似乎与他上奏的内容毫不相干,但却在另一个角度给予了他答案。 早在年关之前,紫禁城中便是传出谕旨,从天启元年开始,大明隶属于御马监管辖的皇庄,皇店,马场均要一并课税。 贵为大明之主的天子尚且如此,各地富可敌国的宗室藩王们焉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第139章 接踵而至 自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斗志昂扬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便是马不停蹄的去了大理寺丞左光斗的府邸,直至夜半时分,才由左光斗亲自送出府邸。 据当时路过的更夫所说,这两位志同道合的东林君子满面荣光,好似全然没有受到近些时日朝局非议的影响。 次日清晨,天光才刚刚大亮,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便是分别拜访了朝中交好的袍泽,同样是商议到夜半时分,方才告辞而去。 在这种诡谲气氛的影响下,接下来的几日内,朝廷有司衙门应有的秩序都是受到了些许影响,不少官员都是无心办差,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大明首辅方从哲。 \"老爷,河南御史于府外求见\"巍峨气派的方府后院,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喝声于书房外响起,将心烦意乱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唤醒。 \"河南御史?\"闻声,首辅方从哲微微皱眉,于脑海中拼凑关于这御史的琐碎记忆。 \"不见。\"半晌,确定自己与这河南御史毫无交集之后,方从哲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书房外吩咐道,言辞很是坚定。 作为大明内阁首辅,每日想要拜会他的官员不知凡几,但自己的管家也并非不知进退之人,绝不会随便通禀。 若是他所料不差,这河南御史乃是替人充当说客,手持拜帖而来。 果不其然,方从哲的话音刚落,书房外小心翼翼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老爷,来人手持福王府的拜帖\" 哼。 闷哼的冷哼过后,书房紧闭多时的房门被缓缓打开,神色疲惫的首辅方从哲从中而出,表情很是深邃。 就在前几日,从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便是毫无动作的吏部给事中杨涟终是露出了其犀利的爪牙。 这位向来以\"直谏\"而闻名朝野的东林君子,直接弹劾开封府符祥县令,声称其在任内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沦为藩王走狗。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未等紫禁城中的天子有所反应,大理寺丞左光斗以及其余几位铁骨铮铮的御史言官联名上奏,声称大明低阶宗室苦不堪言,请在嘉靖朝\"宗藩条例\"的基础上予以整饬。 霎时间,整个朝野为之沸腾,各式各样的说法此起彼伏。 但人心惶惶之下,终是有待在京师的宗室嗅到了危机,并第一时间来拜见首辅方从哲,希望这位曾在万历年间独相七年的阁臣能够在未来的\"廷议\"中驳斥左光斗等人近乎于荒诞的行径。 这两日,山西太原晋王,山东济南的德王以及山东青州的衡王也是派人来见。 \"不见,就说老夫抱病在床,不能见客。\"面朝着洛阳所在的方向沉吟半晌,首辅方从哲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说他在万历末年能够独相七年,其中与郑贵妃的支持脱不开关系,但如今这等局势,他避嫌尚且来不及,又岂会自讨没趣。 \"是,老爷。\"见方从哲心意已决,老管家低头应下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去,将来人打发了,但很快方从哲的呼喝声便令其停住了脚步。 \"慢着。\" \"给五城兵马司知会一声,让他们近些时日多派些人手,维持杨大人及左大人府邸外的秩序\" \"好歹也是朝廷有司官员,岂容市井间的宵小欺凌?!\"提及此事,方从哲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不满。 近几日,许是有人在背后撑腰,京师的青皮无赖们竟是聚集在杨涟及左光斗等官员府外叫嚣,而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却是对此不闻不问,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小人明白。\"再次确定方从哲没有多余的事情要交代之后,老管家方才步履匆匆的朝着前院而去,心中却也隐隐有些明悟。 瞧自家老爷的态度,分明是不打算掺和进这滩\"脏水\",甚至打算站在杨涟等人这一边。 老爷就不怕事后惹来宗室藩王的报复吗? 对于方从哲的决定,老管家不敢腹诽,匆匆行至府外,将方从哲身体有恙的消息告知后,便在那河南御史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关闭了府门。 与此同时,乾清宫暖阁内的朱由校也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天色才刚刚大亮,于宫中沉默寡言的李庄妃便派人将他唤去慈庆宫,紧张兮兮的询问关于这\"宗室条例\"之事,话里话外满是对朱由检的爱护,担心朱由校\"手足相残\"。 待到闹清李庄妃的用意之后,朱由校不由得有些无奈,眼前这性格仁善的\"庶母\"究竟是听到了何等荒谬的传闻,才会觉得他会刻薄自己的幼弟。 再三确定朱由校不会\"刻薄寡恩\"之后,沉默寡言的李庄妃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将躲在角落处不知所措的朱由检唤至近前,温声细语道:\"切莫听了小人的谗言,耽误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望着眼前与自己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幼弟,朱由校缓缓隐去了嘴角的笑容,不置可否的问道:\"吾弟,是听到了什么吗?\" 闻声,李庄妃也是惊呼一声,这位在宫中不争权,不夺利,性格仁善的妇人也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略有些紧张的盯着年幼无知的朱由检。 \"回禀皇兄,是先生教的。\" \"先生说,宗室乃我大明肱骨,不可刻薄寡恩。\" 沉默少许之后,年仅九岁的朱由检便是操着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 对于此等结果,朱由校早有预料,脸上也没有露出太多异色,又是陪着李庄妃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方才领着司礼监掌印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宫暖阁。 \"大伴,\"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万千思绪隐去,朱由校转而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吩咐道:\"去查查,由检近些时日都接触过谁?\" 自他继位以来,受繁杂的政务所影响,倒是疏忽了对于自己幼弟的看管。 \"奴婢遵旨。\"对于有人胆敢胡言乱语,甚至离间天家亲情的行为,老太监王安同样是义愤填膺,沉闷应是之后便急匆匆的离开了暖阁。 目送着王安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转而将目光收回,在其案牍的左手边,赫然摆放着十余封奏本。 这些,皆是近几日科道言官及锦衣卫缇骑上奏,有关各地宗室藩王不法的折子。 其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第140章 法不责众? 洛阳城。 夜色已深,但近些时日身处舆论核心的福王朱常洵仍未就寝,其半躺半坐在特制的王位上,表情疯癫的看着由大明各地寄过来的书信,怀中还有一名娇小的婢女在其怀中瑟瑟发抖,不敢有半点反抗。 \"王爷,咱们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高调了\"犹豫片刻,一向对福王朱常洵毕恭毕敬的老太监,微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低声道。 皇贵妃娘娘明明在书信上写的清清楚楚,要福王朱常洵即刻上书请罪,不要执迷不悟,但福王爷却是对娘娘的警告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当福王爷得知杨链等人试图将矛头对准整个宗室的时候,更是第一时间联络各地诸王,为朝廷施加压力。 恍惚之间,老太监竟是隐隐有些大祸临头的感觉。 \"聒噪,\"对于身旁贴身太监的劝谏,福王朱常洵毫不在意,满是肥肉的脸庞为之扭曲,面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信誓旦旦的说道:\"即便是昔日的武宗皇帝,尚且不敢对宗室下手。\" \"朱由校这头小狼崽子,当真不知晓天高地厚。\" 言罢,福王朱常洵便是对怀中的婢女上下其手,惹得其惊叫连连。 \"话虽如此,但奴婢听说,开封周王府,山东兖州鲁王府皆是在第一时间上了请罪的折子,声称看管本支宗室不力,自请削减俸禄\"望着眼前愈发得意的福王朱常洵,老太监欲言又止数次,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那开封周王,山东兖州鲁王均是自国朝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麾下宗室不计其数,地位不同凡响。 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上,非但没有与自家王爷同仇敌忾,反倒是主动上了请罪的折子。 这其中的深意,怕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哼,鼠目寸光\"听闻有宗室\"自甘堕落\",朱常洵便是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眼中满是不屑。 这周藩及鲁藩因为传承时日最久,其麾下宗室的数量也是远胜其余藩支,故而近些年周藩及鲁藩落魄宗室因饥寒交迫而死的事情常有发生。 估摸着这两位宗室藩王也是担心朝廷\"秋后算账\",这才第一时间主动请罪,表明其态度。 \"不用管他们,继续派人煽风点火,本王倒是要瞧瞧那小皇帝该如何收场。\" \"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状告本王!\" 提及此事,朱常洵的脸上便是涌现了浓浓的怨恨之色,冰冷的声音中不掺杂任何感情。 不过是弄死个把\"黔首\",又不是聚众造反,那小皇帝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奴婢遵旨\"见福王朱常洵态度坚决,其身旁的老太监不敢再劝,只得忧心忡忡的领命而去。 此事闹到最后,真的会如福王爷所说的那样,法不责众吗?紫禁城中的天子又是否真的会迫于宗室的压力,惩戒提议革新宗室条例的吏部给事中杨链及大理寺丞左光斗? 想到这里,这老太监眼中的忧愁之色更甚,毕竟与他们福王府关系密切的河南御史可是连首辅方从哲的面都没有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国纪跟李恂,又是如何孑然一身的顺利抵达京师,并见到了杨链及左光斗? 令人心悸的黑夜里,福王府依旧歌舞升平,但空气中却是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自洛阳府而出,一路向东而行,不过数百里,便是有\"八朝古都\"美誉的开封府。 同样的时间,位于开封府城正中的周王府同样灯火通明,年过四旬的周王世子朱恭枵百无聊赖的坐于府中高台,听着远处街道尽头偶尔响起的三两声犬吠,神情很是恍惚。 \"殿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喝声在朱恭枵的耳畔旁响起,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刘大伴啊,\"朝着来人点了点头,朱恭枵不置可否的询问道:\"父王可安歇了?\" \"王爷早早就睡下了\"闻声,身着绯袍的\"刘大伴\"规规矩矩的回应道。 现任周王朱肃溱身体不好,故而早早便将府中大权交予眼前的\"周王世子\",生活作息极为规律。 但与山西大同代王府的\"父子相疑\"所不同,周王朱肃溱与世子朱恭枵却是真真正正的\"父子情深\"。 \"哎,孤可真羡慕父王呐\"良久,周王世子朱恭枵便是轻轻一叹,意有所指的喃喃道。 因为太祖朱元璋曾于洪武年间颁布诏令,藩王无诏不得出城,故而宗室藩王在享有超然地位的同时,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限制。 在朱恭枵的记忆中,他除却在孩童时期,曾跟着自己的父王\"乔装打扮\"之后,短暂溜出了开封府城,草草见识了些城外的风景之后,便是再没有迈出过开封府城一步。 为了排解\"寂寞\",周王朱肃溱在二十余年前便开始尊崇佛教,平日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王府后院的\"佛堂\"中度过。 反观他朱恭枵,许是没有\"慧根\",始终对那些晦涩难懂的佛经提不起半点兴趣,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待在这高台,眺望开封府城百姓的一举一动。 \"刘大伴,孤什么时候才能出城去看看呐\"半晌,周王世子朱恭枵又是感叹了一句,神色很是落寞。 他真想亲眼去瞧瞧城外的风景,更想效仿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行走天下。 \"殿下会有机会的\"犹豫半晌,自幼便进周王府当差的刘太监终是不忍戳破朱恭枵的美梦,声音低沉的应和道。 \"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天子的行事作风又与众不同,或许日后会有转机\"提及紫禁城中的天子,老太监的表情也是有些古怪。 \"希望。\"落寞的点了点头之后,周王世子朱恭枵便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自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收回,转而有些萧瑟的返回了王府深处的宫殿。 对于近些时日争论不休的\"宗室条例\",他内心并无太多抵触,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毕竟这或许是他此生能恢复\"自由\"的唯一机会。 正因如此,他方才没有理会在宗室间\"上蹿下跳\"的福王朱常洵,更没有随波逐流的随同他们一并上书中枢。 法不责众?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昔日暗中蛊惑京营士卒哗变的勋贵们便是这般想的。 第141章 选秀(上) 正月二十二。 从昨日晚间开始,便陆陆续续有雪花自低垂的穹顶飘落,覆盖在街道及坊市间尚未融化的积雪之上。 银装素裹之下,北京城这座饱经历史沧桑的都城更是平添了些许韵味,城池的节奏很是平和。 不知是不是因为穹顶中仍有雪花飘落的缘故,京师青石砖板街道上却是行人寥寥,往日里高朋满座的茶楼酒肆也是门可罗雀,再无往日的喧嚣。 但在位于紫禁城西侧的慈庆宫中,此刻却是人声鼎沸,身着各式服饰的宫娥内侍络绎不绝,分列垂花门两侧。 慈庆宫上首处,以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为首的诸多太妃们满面春风,不时盯着宫殿内的\"莺莺燕燕\"私语两句,眉眼间满是笑意。 这沉闷的紫禁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而在诸多太妃的另一侧,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表情似无奈,似害羞,似期待,全然不复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历时两个多月,从大明两京十三省各府县选拔而来的数千\"秀女\"在经过层层筛选之后,已然淘汰至不足千余人。 依着过往的规矩,这千余名秀女将在宫中生活半月,期间有经验丰富的内侍及女官考察她们的音容样貌,生活习性以及为人处世,并随时进行淘汰。 直至在半个月后,从千余名秀女中选出最后三人,成为此次朝廷选秀的\"胜出者\",而贵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也将在这三名秀女中选择自己的中宫皇后,余下两名秀女则自动成为妃嫔。 也许是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深知孤身一人在皇宫中蹉跎数十年光阴是何等枯燥的感觉,不愿后来人重蹈她的覆辙,故而刘昭妃在征询了朱由校的意见之后,此次\"选秀\"的规矩便进行了小小的改动。 今日,千余名自全国各地脱颖而出的秀女们将会按照顺序,由内侍及女官引领,依次行至慈宁宫大殿,供大明天子朱由校\"选美\"。 清晨一大早,来自于河南开封府符祥县的秀女张嫣便在宫中女官的引领下,行至慈宁宫偏殿的一处厢房内,等候待会的甄选。 与她一同待在这屋子里的,还有其余九名来自于河南各府县的秀女。 日上三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中忐忑不已的张嫣等人终于是等来了手捧书册的宦官及女官。 望着来人略显严肃的面庞,在场的秀女们内心不由得一紧,按照前些时日宫中嬷嬷教授的规矩,朝着眼前的宦官低头作揖:\"见过公公\" \"不敢\"闻声,瞧上去不苟言笑的宦官微微侧身,避开了在场秀女的礼节,同时朝着身旁的女官点了点头。 虽说今日\"选秀\"乃是由天子乾纲独断,但诸如身体有残缺或天生伴有\"狐臭\"者,还是要被直接淘汰,以免日后坏了天子的兴致。 因为早已知晓选拔的步骤,张嫣等秀女虽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但也不敢有太多反应,任由几名上了年纪的女官对她们\"上下其手\",好一番检查过后方才回到之前的位置。 见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始终不苟言笑的老太监终是有了一丝表情,轻轻点头之后,操着略有些沙哑的喉咙呼喝道:\"诸位秀女随咱家来\" \"多谢公公\"又是整齐划一的行礼过后,面色红润娇羞却又有些激动的秀女们纷纷跟在宦官身后,朝着慈宁宫大殿而去,清澈的眸子中均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事实上,她们这些秀女因为在之前的\"选拔\"过程中接触到了些许不为人知的\"内幕\",故而对于刚刚的\"望闻问切\"颇为忐忑。 虽说大明天子\"选秀\"向来在民间百姓中选取,从而试图在根本上杜绝\"外戚\"干政的可能,但在这个过程中手握\"淘汰\"大权的宦官女官们却成为了香饽饽。 早在正统年间,便有富绅豪商为了\"一步登天\",提前对接受选拔的秀女们进行\"下注\",替其向宫中内侍及女官行贿,继而保证秀女能够顺利通过一轮轮的筛选。 正因如此,此次选秀因为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的\"突发奇想\",使得之前掌握选秀淘汰大权的宫中内侍和女官们失去了一条财路。 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近些时日她们所接触的内侍及女官皆是有些不苟言笑,态度很是冰冷。 \"叩见陛下\" \"叩见昭妃娘娘\" \"叩见庄妃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略有些尖锐的声音终是于慈宁宫大殿内响起,后知后觉的秀女们也是收敛心神,依次向高台上的大明天子及诸位后妃行礼问安。 \"回禀陛下,此乃卫辉府获嘉县王氏\"负责带队的宦官列于大殿角落,手捧书册,朗声介绍着殿内秀女的出身。 被点到名字的\"王氏\"也是强忍心中激动,微微向前一步,单独朝着宫殿深处作揖,一双美目略有些期待的盯着高台上的消瘦身影,似乎是想得到些许回应。 \"此乃彰德府安阳县刘氏\"停顿少许,见上首的高台处始终没有声音传来,宦官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再度在宫殿内响起。 闻声,卫辉府王氏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放肆,只得满脸失望的退回队伍,而被点到名字的\"刘氏\"则是满脸期待的向前。 \"此乃开封府符祥县张氏\"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上首的朱由校有些审美疲劳的时候,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顿时令其呼吸为之一滞,原本放松的身躯也是不由得坐直,微微向前倾斜,似是想要仔细瞧瞧下首秀女的样貌。 对于身旁年轻天子的异样,满脸慈祥的刘昭妃及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满脸笑容。 近乎于下意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打算朝着下首宫殿角落处的内侍使个眼神,但当其意识到这太监根本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手中书册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有了些许火气。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近前来\"轻咳一声,朝着身旁刘太妃等人躬身行礼之后,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上前一步,其沙哑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在慈宁宫内悠悠响起。 第142章 选秀(下) \"近前来\" 耳畔旁突如其来的呼喝声,令心灰意冷,准备躬身退回队伍中的张嫣不由得一愣,随即便是下意识的望向远处高台。 与身旁莺莺燕燕的秀女们所不同,张嫣因为其父张国纪乃是读书人出身,自幼在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历朝历代幽深枯燥,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并没有太多期待感。 事实上,如若不是洛阳福王府咄咄逼人,他们父女走投无路之下,她是决然不会报名参加选秀的。 但同样,张嫣也知晓自己在决定参加选秀之后,便是彻底开罪了权势滔天的福王朱常洵。 倘若她于宫中落选,或许等待她的,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近前来\"正愣神的功夫,略显沙哑的呼喝声再度于幽静的宫殿内响起,也将张嫣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眺望四周,角落处的宫娥内侍皆是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身后的秀女们更是满脸艳羡,眼神复杂。 \"开封府符祥县张氏,叩见陛下,叩见昭妃娘娘,叩见庄妃娘娘\"缓缓神的张嫣缓缓上前,口中唇齿轻启,婉转动听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也许是从未被如此之多的目光所注视,身材高挑的张嫣呼吸急促,面色红润,心中如小鹿乱撞,再也不敢抬头观瞧不远处高台上的年轻男子。 \"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望着下首秀女张嫣不知所措的模样,一向寡言少语的李庄妃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扭头看向身旁的刘昭妃,笑盈盈的说道:\"是个妙人呐\" \"男才女貌\"闻言,正襟危坐的刘昭妃便是含笑点头,望向张嫣的眼神愈发柔和,心中很是感慨。 依着身旁天子的表现来看,明显是瞧中了这符祥县的张氏女;但若是依着往昔的惯例,这张氏女能否在重重筛选中脱颖而出还尚未可知呐。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自己一时的\"突发奇想\",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张氏女可有闺名\"眼见得身旁一向云淡风轻的朱由校仍是眼神飘忽,迟迟不发一句,作为此间宫殿主人翁的刘昭妃便是微微一笑,开始过问具体情况。 与此同时,立于宫殿角落捧着书册照本宣科的内侍终是反应了过来,挥手示意宫殿内的秀女们先行告退。 \"民女张嫣,小名宝珠\"面对着上首满脸慈祥的老妇人,心中忐忑的张嫣终是慢慢镇定下来,其婉转的声音也是随之在宫殿内悠悠响起。 \"多大了\"话音刚落,另一侧的李庄妃同样是含笑开口,眼前这少女无论是容貌亦或者身材都极为出众,难怪天子一眼便瞧上了。 \"民女十四\"亲切的家长里短,让张嫣的心情愈发放松,同时也敢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打量起上首高台处的雍容妇人们。 通过刚刚内侍的介绍以及近些时日在宫中的了解,她也知晓了刚刚问话的\"昭妃娘娘\"乃是神宗皇帝遗孀;而\"庄妃娘娘\"则是泰昌皇帝的遗孀。 至于同为神宗皇帝遗孀,甚至身份更为高贵些的皇贵妃娘娘却是没有出现在此处。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那皇贵妃娘娘可是福王朱常洵的母妃呐! \"可识字?\"半晌,思绪为之恍惚的朱由校终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其略有些干涩的声音也是在宫殿中响起。 如若没有同名同姓者,眼前这少女便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懿安皇后\",同时也在中国历史上享有\"五大艳后之一\"的艳名。 而其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尽态极妍的模样,也让他思绪为之恍惚。 \"家父乃是读书人,民女倒是识得几个字\"沉吟少许,张嫣壮着胆子,迎着上首天子殷切的注视,略有些忐忑的回应道。 不远处这消瘦的身影便是大明的天子吗?他会为自己撑腰吗? \"还是书香门第呐\"听闻张嫣\"自报家门\",一旁的刘昭妃及李庄妃便是眼睛一亮,心中愈发满意。 听闻\"书香门第\",心中原本如小鹿乱撞的张嫣顿时为之一紧,秀丽的脸庞上也随之浮现了些许痛楚。 深吸了一口气,在殿内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年仅十四的少女缓缓下拜,哭泣道:\"敢叫陛下知晓,民女乃是开封符祥人氏,家父张国纪曾于年轻时得中秀才,但洛阳福王竟指示符祥县令对我父女施压,甚至还派内官威逼\" \"小女实在走投无路,还请陛下做主\" 清脆的叩首声之后,偌大的慈宁宫气氛为之一紧,众人耳畔旁只剩下张嫣悲戚的哭泣声在悠悠回荡。 \"放肆!\"角落处手捧书册的宦官听闻张嫣居然敢当庭状告藩王,不由得又惊又恐,赶忙高声训斥;而高台上刘昭妃及李庄妃脸上的笑容也是为之一僵,眼神颇为犀利。 她们这些先帝嫔妃们虽说待在深宫中不问政事,但近些时日外朝关于整饬\"宗藩条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她们多多少少也知晓些许\"内情\"。 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之所以上书整饬宗室条例,除了有感于低阶宗室穷困潦倒,民不聊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接下了两名读书人的\"状纸\"。 据悉,这状纸内容直指远在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 听闻耳畔旁气急败坏的训斥声,以及感受到殿内悄然变换的气氛,心中本就忐忑的张嫣愈发慌乱,但仍是强打精神,如泣如诉的盯着上首的天子。 现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目光与她对视的天子。 此时高台上的朱由校已是完全反应了过来,眼神坚定的于座位上起身,并在身旁内侍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缓缓行至少女身旁,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低喃道:\"莫哭,朕为你撑腰。\" 得罪宗室又如何,刻薄寡恩又如何? 这是他的皇后,岂容旁人欺辱? 第143章 盖棺定论 正月二十五。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道尽头及树梢上的皑皑白雪已是开始渐渐融化,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京师百姓及朝野官员而言,近些天的温度变化实在赶不上朝中局势来的精彩。 在京师茶楼酒肆,诸多说书先生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有关于洛阳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草菅人命的\"过往经历\"早已人尽皆知。 而有关于河南世子当街状告福王朱常洵,以及大明各地藩王联名上书\"请罪\",更是将福王朱常洵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两日,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言说前几日当街拦下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的河南开封府秀才张国纪即将\"一步登天\",其麾下长女在宫中千余名秀女中脱颖而出,当场被天子瞧中,点为皇后。 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及泰昌皇帝李庄妃对这知书达理的张氏女也是满意至极,已然命礼部有司官员教授礼仪,为开春之后的\"大婚\"做准备。 一片哗然中,朝野间的官员及市井间的百姓们方才惊恐的意识到,闹到最后,这洛阳福王居然是和天子抢女人? 据悉,迁居仁寿宫的皇贵妃娘娘闻讯之后险些昏厥,屡次想要面见天子\"求情\",却始终遭到拒绝。 更要紧的是,在昔日开封符祥世子张国纪及洛阳士子李恂当街状告福王朱常洵的事情闹大之后,洛阳福王依旧不知收敛,甚至还利用其\"皇叔\"的身份,于宗室间推波助澜,威逼朝廷惩处吏部给事中杨涟以及大理寺丞左光斗。 因为这一劲爆的话题,原本有些门可罗雀的茶楼酒肆们再度热切起来,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们慷慨激昂,开始肆无忌惮的叙述福王朱常洵的\"罪行\",竟然丝毫不担心事后招惹报复。 而在议论纷纷中,对于宗室桀骜不驯\"喜闻乐见\"的京师百姓们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传闻中性情凉薄,刻薄寡恩的天子又该如何处置一向\"逍遥法外\"的福王朱常洵呢? 乾清宫暖阁内,入目皆是绯袍。 今日虽然并非\"大朝会\"的日子,但朝野间的六部九卿们却是齐聚一堂,还有不少身着青色官袍的文官们陪列末席。 瞧其身上的\"补子\"及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来便是风闻奏事的御史及六道言官们。 案牍后,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迟迟不发一句,清瘦的脸颊上毫无表情,叫人猜不透其喜怒。 但暖阁内角落旁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声,却是加重了在场臣工心中的负担及紧张。 虽说大明朝臣向来与宗室藩王不对付,但从太祖朱元璋开始,大明天子便有厚待宗室藩王的惯例。 除却事关谋逆外,似贪赃枉法,草芥人命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通常不会拿到朝野间讨论。 但是对于眼前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将六部九卿及阁臣们尽数召集,在场的臣工们却又有些理解。 毕竟自国朝以来,何时发生过宗室藩王敢与天子抢女人的事情?而且还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 心有灵犀之下,已然无人在意究竟是\"福王抢人\"在先,还是河南符祥县张嫣报名参加\"选秀\"在先。 天子迟迟不发一语的表现,已然足以证明其心中态度。 \"启禀陛下,\"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内的沉默终是被一道铿锵有力的呼喝所打破。 寻声望去,身着青色官袍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于座位上缓缓起身,行至暖阁中央,眼神坚毅的拱手道:\"洛阳福王草芥人命,贪赃枉法,臣请陛下勿念私情,从重处置!\"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吏部给事中杨涟依旧弹劾身份尊贵的福王朱常洵。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勿念私情。\" 话音未落,大理寺丞左光斗以及几名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便一同起身回禀,直接将暖阁内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对于吏部给事中杨涟口中的\"从重处置\",在场的朝臣心中并无太多意外,但在暗中钦佩杨涟\"刚正不阿\"的同时,也在期待上首天子的反应。 这从重处置,究竟要多重? \"元辅的意思呢?\"沉吟半晌,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使得在场群臣的目光瞬间便放在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身上。 在场之人谁不知晓,昔日方从哲能够于万历末年\"独相七年\",其中可少不了郑贵妃的支持。 \"回禀陛下,\"面对着天子的\"发难\",首辅方从哲心中苦笑,但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情,赶忙起身回禀:\"臣一介外臣,不敢轻言宗室事,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言罢,未等案牍后的朱由校有所反应,首辅方从哲便是\"大公无私\"的补充了一句:\"但我大明传承久矣,各地宗室藩王对于中枢的敬畏之心日益削减,臣请陛下勿念私情,从重处置。\"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不置可否,轻轻颔首过后便将目光转移至身前案牍所摆放的奏本,并无太多表情,倒是与首辅方从哲并列而坐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依着他对于天子的了解,他心中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倘若方从哲刚刚言语中流露出半点对于福王朱常洵的偏袒,或者说是\"息事宁人\"。 怕是用不了半个月的功夫,方从哲这位历经三朝的辅臣,便会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主动引咎辞职。 届时,他韩爌也能借此更进一步。 \"回禀陛下,\"沉默不语间,默默立于暖阁角落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倒是主动上前一步,在身后诸多群臣诧异眼神的注视下,表情恭谨的回禀道:\"河南开封周王,山东兖州鲁王再度上书,声称国朝传承至今,宗室不靖之事频出,还请陛下命有司整饬宗室条例\" 呼。 一阵风起,角落处噼里啪啦燃烧的火苗忽明忽暗,而在场朝臣的面色也是隐晦不定。 本以为前些时日,在宗室藩王\"众志成城\"之下,开封周王及兖州鲁王能够主动上书请罪,自请削减俸禄已然算是\"宗室翘楚\",但却没想到这二人居然还能继续\"拨乱反正\"? 这是摆明了要将事闹大,彻底不给福王退路呐。 \"福王朱常洵无视国法,草菅人命,着废为庶人,即刻押往凤阳府,交由宗人府看管。\"沉默半晌,年轻天子忽然将手中奏本胡乱扔至一旁,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一般,表情严肃的吩咐道。 说完后,也不待在场群臣有所反应,瞧上去\"怒气冲冲\"的天子便是骤然于案牍后起身,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众臣的视线里。 \"恭送陛下\"及至几个呼吸之后,暖阁内方才响起朝臣们后知后觉的呼喝声。 但此时,却无人注意到御马监提督太监眼眸中转瞬即逝的狡黠以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骤然急促的呼吸。 福王朱常洵身材肥胖,步履维艰。 从河南洛阳府,到中都凤阳府,这一道可不好走呐 第144章 宗室条例 河南洛阳府。 幽静的长春宫内,身材肥胖的福王朱常洵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其狭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福王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沉默半晌,身着绯袍的总管太监终是恢复了些许心神,在殿中缇骑不善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上前几步,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锦衣卫北镇抚使李若涟奉旨行事\"闻声,长春宫中为首的锦衣卫便是嗤笑一声,在福王朱常洵及其身旁内侍愈发惊骇的眼神中自报家门,同时自怀中摸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交由身旁陪同至此的洛阳当地有司官员查阅。 这福王朱常洵不愧是昔日神宗皇帝最为宠爱的三子,这福王府的规制除了略逊于天子所在的紫禁城之外,奢华程度竟是不遑多让,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锦衣卫督抚使都叹为观止。 \"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着废为庶人,押往中都凤阳府,交由宗人府看管\"在诸多锦衣缇骑及东厂番子环顾周遭大殿陈设的时候,几名同样面色惨白的河南有司官员也是肝胆欲裂的小声复诵着手中圣旨的内容 \"矫诏,这是矫诏!\" \"本王要亲自上书天子,控诉尔等矫诏!\" 殿中官员的复诵声虽是轻微,但却没有瞒过福王朱常洵的耳朵,这位自幼锦衣玉食,曾与大明皇位擦肩而过的\"皇子\"瞬间便暴跳如雷,手指着殿中淡然自若的李若涟等人,气急败坏的咒骂道,神情很是疯癫。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亲王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其眼眸深处也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恐。 至于平日里与其\"沆瀣一气\"的总管太监可是面如死灰,直接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 \"福王,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你想令整个福王府为你陪葬吗?!\"对于眼前福王朱常洵状若疯癫的反应,北镇抚使李若涟并无太多意外,但嘴角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讥笑。 事到如今,这福王朱常洵居然还没有认清形势,难怪昔日无缘大明皇位。 \"你,你什么意思?!\"像是被吓到一般,刚刚还气势滔天的福王朱常洵顿时一滞,随即哆哆嗦嗦的问道。 \"天子仁慈,顾念亲情,福王可不要执迷不悟\"迎着福王朱常洵憎恶的眼神,李若涟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开口。 与此同时,紧闭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名穿着打扮好似是戏剧演员的汉子被锦衣卫押送进殿。 在这些人身后,还有几名锦衣卫郑重其事的怀抱着一件样式颜色好似\"龙袍\"的服饰,缓缓立于北镇抚使李若涟的身后。 随着这件\"龙袍\"露面,福王朱常洵好似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直接瘫软在身后为其特质的\"王位上\",近乎于疯癫的咆哮道:\"莫须有莫须有\"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朱常洵却不再敢继续争辩,毕竟这殿中的\"龙袍\"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逾越大罪。 殿中这\"龙袍\"虽说与皇宫大内无数能工巧匠耗时数年方才编织出的龙袍相比仍有许多不足,但比之民间戏台常用的\"龙袍\"却又精致了不少,乃是他专门命人打造的。 自就藩以来,为了发泄心中无缘皇位的\"愤懑\",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身着这龙袍,甚至还曾公然\"披挂上阵\",会同王府中的乐工歌姬,于戏文中过一把\"皇帝\"的瘾。 见福王朱常洵好似逐渐接受了现实,北镇抚司李若涟便是转身朝着外间走去,心中感慨万千。 本以为这福王在宗室间\"上蹿下跳\",还会藏有些许后手,却不曾想竟然还不如张家口堡中的那些晋商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大明的藩王们还真是被宠坏了,真以为一句所谓的\"宗室\"便可令中枢投鼠忌器? 当今天子,可不是朝中那群墨守陈规的老古董。 乾清宫暖阁内,大明天子朱由校风轻云淡的居于案牍后,不置可否的批阅着手中奏本。 自从福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出去后,沸沸扬扬的京师瞬间便\"冷静\"了不少,原本终日徘徊在宫门外,等候觐见天子的宗室们均是不见了踪影;围堵在吏部给事中杨涟以及大理寺丞左光斗等官员府邸外的青皮无赖们也是逃之夭夭。 福王朱常洵被废的消息就好似某种政治信号,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朱由校已是接连收到多起来自于各府县有关于宗室不靖的奏本。 与此同时,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三位阁臣,在结合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基础上,会同垂垂老矣的宗人府\"宗令\",正式草拟了一封新的\"宗室条例\",交由朱由校批阅。 沉默少许,将手中奏本内容尽收眼底之后,朱由校终是在身旁司礼监掌印的手中接过御笔,于奏本末尾批示了一个\"允\"字。 旋即,这封\"沉甸甸\"的奏本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亲自护送,交还至西华门外的文渊阁。 次日清晨,一份全新的\"宗室条例\"便由六科颁布,并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播京师的大街小巷以及两京十三省。 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便是朝廷正式废黜了宗室享有两百余年的诸多\"特权\",其中便包括了令地方官员最为头疼的\"刑罚统一\"。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宗室子弟若是违反律法,除宗人府外,有司官员均无权审问。 但在这份新的宗藩条例当中,天子朱由校正式允准\"刑罚统一\",宗室违反律法者,地方署衙可直接审理,事后报予宗人府备案即可。 除此之外,宗室也被正式赋予科举,务农,经商等权利,不再享有诸多限制,但宗室无论身份高低,经商或务农均需要按照朝廷律法一并课税,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们也不可置身事外。 至于底层穷困潦倒,但苦于没有身份玉牒,无法享有\"户籍\"的宗室们也可由地方署衙在征询宗室本人的前提下,出具\"堪合\",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但爵位不可再继续传承,日后也不再享有朝廷俸禄。 当然,对于宗室藩王们最为渴望的\"自由\",朱由校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也做出了一定\"让步\"。 这份新的宗室条例规定,凡宗室藩王对于朝廷做出\"贡献\"者,皆可允其出城自由行走,在封地府县内皆不再加以限制。 但若是想要离开封地,仍需提前报予朝廷允准。 当然,何谓对朝廷做出\"贡献\",完全取决于大明天子的态度。 而首批获此\"殊荣\"的宗室藩王便是昔日主动向朝廷上书请罪的河南开封周王府以及山东兖州鲁王府。 这份新的宗藩条例一经颁布,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大明为之震动,各地宗室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于深夜里辗转反侧,咒骂朝廷\"有违祖制\",愤慨天子性情凉薄,刻薄寡恩;但也有宗室痛哭流涕,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不断叩首。 在这世上蹉跎多年,他们终是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名字\"和\"身份\",能够摆脱\"流民黑户\"的身份。 至于同时与他们失之交臂的宗室爵位和所谓的\"俸禄\",则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平日里饱受宗室欺凌的市井百姓们也将雪花般的状纸送进了署衙中,一时间竟是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第145章 大婚 二月初八,大吉。 天色尚未大亮,才刚刚进入梦乡不久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便被司礼监掌印太监轻轻唤醒,睡眼惺忪的任由鱼贯而入的宫娥内侍对其\"上下其手\",耳畔旁不时响起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约莫在五日之前,随着天子大婚的日期临近,整个北京城便是张灯结彩,才刚刚摘去不久的大红灯笼便重新悬挂在树梢之上,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兢兢业业的手持着随处可见的烟花爆竹碎片。 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勋贵及礼部官员接连两日陪同天子前往城外祭祖,随即精疲力尽的天子又强打精神召见阁臣,商议\"大赦天下\"的事宜。 如此足足折腾了多日,天子大婚之日终是在万众期待之下,如约而至。 \"奴婢给皇爷道喜\"望着眼前似睡似醒的天子,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心中感慨万千,本是有些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光亮。 曾几何时,因泰昌皇帝朱常洛不受神宗皇帝重视,而导致受到牵连,只能懦弱待在深宫中无人问津的皇孙已然成为大明天子,并且即将大婚。 回想过去十余年间发生的种种,颇有些多愁善感的老太监便是有些哽咽,沙哑的声音中甚至出现了些许哭腔。 但很快,王安便是意识到今日乃是天子大婚,自己的\"多愁善感\"怕是有些煞风景,故而赶忙将眼角的泪花擦拭,笑盈盈的盯着不远处的天子。 \"大伴,替朕赏\"尽管思绪仍是有些恍惚,但朱由校仍是强忍不断袭来的困意,语气坚定的吩咐道,其声音隐隐也有些激动。 \"遵旨。\" 朱由校向来厚待宫中内侍,这所谓的\"赏钱\"虽然仅仅是一个添头,但仍令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心中一暖。 半晌,终于穿戴完毕的朱由校也摆脱了困意,并带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前往慈宁宫刘昭妃的住所,拜见先皇后妃。 为了尽量减少繁琐的步骤,泰昌皇帝的遗孀李昭妃也提前从自己的寝宫赶至慈庆宫,接受朱由校的拜见。 望着眼前面容清瘦,身材挺拔的年轻天子,几位慈祥的老妇人脸上满是欣慰。 待朱由校起身之后,更有几位年岁大致相同的少女自角落处涌了出来,口中不断呼喝\"皇兄\",为殿中平添了一份喜庆的气氛。 但在另一侧,面容与朱由校有三分相似的幼弟朱由检却是不发一句,明明是九岁的孩童,脸色却有些隐晦不定,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与殿中的太妃们寒暄片刻,朱由校又在身旁内侍的催促下,马不停蹄的赶往\"三大殿\"之首的皇极殿。 在这座被视为大明权力中枢的宫殿中,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群臣们早已等待多时,青石砖道上也铺满了由江南进贡的红毡。 在鸿胪寺官员的指挥下,随着朱由校的身影出现,殿中顿时鼓乐齐鸣,山呼海啸。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啪。 长鞭声响起,在鼓乐声中,在京的宗室皇亲会同勋贵们共同迈入皇极殿,朝着上首玄台上的天子恭贺。 此时殿中众臣望向天子的眼神已是大为不同,回想过去几个月所发生的种种,谁也不敢再小觑这位自幼被养于深宫中的天子。 今日过后,已然登基称帝,并且\"亲政\"数月的天子即将享有\"大婚\"的加成,即将对皇权拥有更为牢固的掌控力。 天下万民,对于高台上的天子,也将增加一分认同。 \"众卿平身。\"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略显激动的声音于偌大的皇极殿内悠悠响起,而角落处悦耳动听的鼓乐声也是随之适时停止。 \"多谢陛下\" 又是整齐划一的海啸过后,殿中心思各不相同的朝臣们便是依次起身,望向提前数日便被钦定的\"迎亲使者\"。 按照往昔惯例,负责替天子大婚迎亲的\"使者\"多由朝中肱骨老臣担任,以示皇室对于朝臣的尊重。 例如朝野间的三位阁臣,亦或者劳苦功高的吏部尚书周嘉谟。 这其中,又当数次辅刘一璟的呼声最高,毕竟这位老大人迄今为止膝下共有七子四女,实在是多子多福。 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与勋贵和宗室之间的关系,经由朱由校乾纲独断,此次迎亲的主使居然是神宗皇帝五子,于\"十王府\"中蹉跎十余年岁月的瑞王朱常浩;副使则是英国公张维贤。 \"劳烦皇叔\" 沉默少许,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于皇极殿内悠悠响起,而早有准备的瑞王朱常浩也是赶忙上前跪倒:\"臣朱常浩接旨\" 起身过后,瑞王朱常浩便与副使张维贤昂首阔步迈出了皇极殿,眉眼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天子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实在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皇极殿外,负责迎亲的队伍已然准备妥当,待到为首的瑞王朱常浩迈出皇极殿,便是井然有序的跟在其身后,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大街而去。 月挂树梢。 经过了整整一日的奔波,喧嚣吵闹终是渐渐散去,大明天子朱由校也身着喜服,步履有些急促的迈入了中宫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随风摇曳的烛火下,已然在床榻上呆坐多时的皇后张嫣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其内心顿时如小鹿乱撞,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下一秒,头顶所覆盖的红纱便被朱由校手中所持的玉如意掀开。 兴许是环境衬托,尽管已然不止一次目睹张嫣的芳容,但大明天子朱由校仍是有些口干舌燥,眼神痴迷。 这便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中宫皇后,他的结发妻子。 \"宝珠\" 伴随着一声自喉咙深处响起的低吼,床榻两侧的幔帐随之被缓缓放下,寝宫内的烛火也被轻轻吹灭。 夜深了。 第146章 建州事 二月春分。 向来以苦寒见长的辽东也逐渐有了些许暖意,沉淀许久的积雪也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无数辽民百姓欢欣雀跃的走出家中,庆幸自己成功熬过了这个凛冬。 但对于辽东浑河以东的统治者,已然正式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而言,过去的这个冬天却是让他有些铭心刻骨。 前后不过数月的功夫,自投降之后便对他们大金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驸马\"李永芳便在宣府镇张家口外阵亡。 与李永芳一同覆灭的,还有近些年通过\"走私\"秘密向他们大金提供了无数粮草辎重以及兵刃甲胄的八大晋商。 在失去了以范永斗为首的\"重要盟友\"之后,他们大金的勇士为了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几乎是将国内的存粮挥霍一空。 依着如今的局势来看,倘若他们大金再继续\"按兵不动\",怕是用不了两三年的功夫,他们大金内部便会因为粮食危机而自乱阵脚。 就在昨日,已有随同他厉兵秣马二十余年的老部下向他谏言,如若汗国短时间内不打算向明国\"宣战\",不若将聚拢在萨尔浒山脚下的儿郎们驱散,令其\"自给自足\"。 毕竟他们大金的勇士们一向是上马为兵,下马为民,条件虽是艰苦些,但总能寻到求生之法。 与此同时,在自己正式下旨废黜了大贝勒代善的\"太子\"之位后,国内的局势也随之暗流涌动起来。 原本在代善的威慑下,对于汗位压根生不出半点觊觎之心的三贝勒莽古尔泰逐渐开始蠢蠢欲动,屡次在府中饮酒设宴,邀请国内的文武朝臣,其笼络朝臣的意图实在是过于明显。 除此之外,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没有\"自甘堕落\",在驸马李永芳阵亡之后,皇太极便是马不停蹄的找上了同为汉人的\"佟养性\"。 与山西张家口堡的范永斗一样,这佟养性也是商贾出身,世代居住于辽东抚顺,曾在他们大金攻城掠地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前两年,他下旨将三子阿拜之女嫁予佟养性,使其成为继李永芳之后,第二位\"汉人额驸\"。 凭借着这层身份,佟养性虽是商贾出身,不曾投身行伍,但麾下也聚拢了一批\"汉军\"。 在李永芳阵亡的消息传回国内之后,佟养性俨然成为了下一任汉军统领的不二人选。 对此,深谙人心及平衡之道的努尔哈赤十分清楚,自己那个看上去其貌不扬,身材肥胖的八儿子皇太极,心中也潜藏着对于汗位的渴望。 咚咚咚! 就在努尔哈赤心中为辽东局势略有些烦躁的时候,便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顷刻间,努尔哈赤黑瘦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一抹阴霾,犀利的眼神也是变得不善,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才,竟敢在汗王宫中不经通禀随意走动? \"大汗,\"半晌,一名瞧上去六十余岁,身材魁梧的武将急匆匆闯入大殿,脸上涌现了一抹喜色。 \"何事?\"见来人乃是与自己并肩作战数十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额亦都,努尔哈赤脸上的阴霾稍缓,但语气仍是充斥着些许不满。 若非他知晓国内随同他起兵征战的悍将们大多身体抱恙,时日无多,只怕他早就在立国之初便开始\"清洗\"。 以他对权柄的狂热,决不允许在这汗国内出现能够威胁到他地位之人。 昔日被他幽禁致死的亲弟弟舒尔哈齐以及膝下嫡长子褚英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汗,大喜事。\"行至近前,同样年过六旬的额亦都恭敬行礼,口中急切道:\"科尔沁部那边松口了\" \"哦?怎么说?\"见眼前武将的神色,努尔哈赤心中也是随之一动,着急忙慌的追问道。 这科尔沁部曾是昔日参与\"围剿\"他们建州女真的一份子,甚至屡战屡胜,后因他们建州女真始终衰而不败,双方遂化干戈为玉帛,彼此通婚联谊。 现如今,蒙古科尔沁部已然成为他们大金在辽东战场最为重要的\"盟友\"之一。 \"科尔沁部汗王奥巴派人来见,声称愿与我大金共进退,兴兵明国\"额亦都的老脸上难掩喜色,声音更是微微有些颤抖。 自万历四十二年,努尔哈赤迎娶科尔沁贝勒明安之女开始,双方虽是屡有联姻,但受限于明国强横的实力,以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威慑,科尔沁部始终不能\"倾巢而出\",多以从旁摇旗呐喊为主。 额亦都虽是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乃是大金国内不可多得的悍将,但战略眼光却极其有限。 他只想着大金来日出兵明国的时候,将会得到科尔沁部的鼎力相助,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努尔哈赤的神色先是一喜,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大金以武立国,国内儿郎的性命都极其宝贵,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科尔沁部的鼎力相助确实称得上\"雪中送炭\"。 但科尔沁部突然决定兴兵明国,极有可能是受迫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威胁下,孤注一掷的决定。 换句话说,他的大金极有可能在日后同时对上势力庞大的明国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统率的察哈尔部,后方腹地还有蛇鼠一窝的朝鲜从旁虎视眈眈。 这辽东局势,对他们大金而言,可是有些不妙了。 没有绝佳的机会,想要重现昔日的\"辉煌\"怕是有些困难了,但国内局势又是暗流涌动,他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来压制膝下诸子心中的野心。 \"将老八给本汗唤来\"沉吟半晌,努尔哈赤便在身旁额亦都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朝着角落处的侍卫呼喝道。 在去年的\"萨尔浒之战\"中,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人也曾派兵出战,后被他们大金俘虏。 为了确保后方无虞,他并没有像对待明国士兵一样,对犹如游兵散勇的朝鲜士卒下令处决。 但事到如今,在他们大金和明国之间摇摆不定的朝鲜也该做出选择了。 待到开春,辽东冰雪融化之际,便是他们大金勇士兴讨明国之时。 第147章 登莱巡抚 同一日,与气氛凝重的汗王宫所不同,乾清宫暖阁内却是气氛祥和。 刚刚大婚不久的年轻天子在老臣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亲自为其送上一杯热茶,口中闻言道:\"袁卿家实乃国之干臣呐。\" 此时坐于暖阁中央,身着绯色官袍,瞧上去约莫五六十岁,不怒自威的朝臣便是由朱由校亲自从尚宝司司丞的位置上擢升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 关于从辽东整饬水师,以精兵袭扰女真腹地的战略方针早在辽东经略熊廷弼回京述职的时候,他便曾提起过。 旋即,经由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王在晋,以及户部尚书李汝华等人的商议,此事基本被确定。 但关键是这\"封疆大吏\"的人选以及具体战略的确定。 可朱由校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尚还没有召集朝臣\"廷议\",也没有向外朝流露态度,作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便主动毛遂自荐,找上门来。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听闻耳畔旁天子的赞许,仕途经历堪称十分丰富的袁可立便是躬身予以回应,但眉眼间却也涌现了些许迟疑。 时至今日,纵然是政治嗅觉最为愚笨的朝臣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当今天子对于\"东林\"耐人寻味的态度。 早在万历朝,随着\"东林书院\"桃李满天下,东林党便逐渐领悟了\"舆论\"的力量,并将督查院牢牢握在手中,在科道言官之间也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但到了天启朝,次辅刘一璟,阁臣韩爌虽然依旧身居高位,但天子自登基以来,便是习惯针对于具体国政,于乾清宫暖阁内召集重臣议政。 久而久之,便是间接削弱了朝中督查院及科道言官的参与感,导致东林党在朝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减。 可偏偏他袁可立也曾在\"东林书院\"求学,并因长期在南直隶任职,且得罪浙党领袖沈一贯的前提下,早已被冠上了\"东林党\"的帽子。 眼前的天子是否会放下心中对于东林党的\"成见\",允他前往登莱,一展胸中之抱负?袁可立心中实在没有过多的把握。 对于袁可立的心中忧虑,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此时他正在仔细端详着眼前朝臣,心中满是感慨。 或许相比较在朝中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们,眼前这因为得罪了浙党领袖沈一贯便赋闲在家二十余年的袁可立显得有些\"默默不闻\",但相较于浩荡的明末岁月而言,袁可立的名字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笔。 在原本的历史上,心忧国家的袁可立在辽沈及广宁重镇先后沦陷的情况下,不顾个人安危,主动自请出京,前往登莱整饬水师。 在袁可立的运筹帷幄之下,原本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迅速得到了缓解,并且协助驻扎在海外孤岛的毛文龙将女真腹地搅得腥风血雨。 一时间,屡败屡战的辽东竟是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只可惜好景不长,受限于彼时明廷内部尔虞我诈的\"党争\",出身东林的袁可立很快便被改作他用,后续的几任登莱巡抚虽然同样忧国忧民,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却始终无法替代袁可立的作用。 在\"甲申国变\",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为了发泄心中对于袁可立的憎恨,满清遂下令对袁可立进行\"封杀\",试图抹去袁可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全部痕迹。 终满清一朝,袁可立的名字都是一个禁忌,令人不敢提及。 \"袁卿家,对辽东局势如何看待?\"半晌,朱由校终是平复好略有些激动的内心,故作镇定的朝着眼前老臣问道。 听得此话,忧国忧民的袁可立心中便是一定,赶忙拱手回禀:\"启禀陛下,辽东战线狭长,经略熊廷弼虽是雄才大略,凭借坚城利炮与女真对峙,将建州女真牢牢困死在浑河以东,但蒙古鞑子一向摇摆不定,女真建奴既有可能连同蒙古鞑子,绕道广宁,切断我大明补给线。\" 说到激昂处,袁可立这位年近六旬的文官竟是隐隐有些武将的气势,引得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均是为之侧目。 见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袁可立\"乘胜追击\",补充道:\"建奴不善水战,登莱水战政策完毕之后,完全可与辽东正面战场遥相呼应,令建州女真疲于奔命。\" 他口中的\"登莱\"便是如今隶属于山东布政司管辖的登州及莱州,位于山东省边陲,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 关于袁可立话语中提及的战略,原本历史上的\"战绩\"已是证明一切,朱由校自然不会有过多置喙,脸上的表情愈发满意。 这袁可立的个人能力,已然足以令他无视朝野间的\"平衡\",直接对其委以重任了。 \"爱卿整饬登莱,需要粮草几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若如今的大明依旧财政紧张,他即便拥有上帝视角,深知登莱镇对于辽东战局意味着什么,但也要瞻前顾后,无法肆意任由眼前的老臣整饬。 但好在通过罚没张家口堡的晋商,朝廷获得了大量钱粮,极大缓解了户部尚书李汝华的燃眉之急。 无独有偶,在前些时日将福王朱常洵废为庶人之后,朝廷也通过这位号称\"诸王最富\"的藩王身上收获了数百万两白银。 同时朝廷还将福王朱常洵近些年通过巧取豪夺,侵占而来的三万余顷土地尽数收回中枢。 此时距离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仅仅过去了八年,但其麾下的土地却是足足扩张了一万余顷。 换言之,如今的朱由校可谓是\"财大气粗\",拥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袁可立在辽东战场大展宏图。 \"臣请饷银百万两,操练精锐士卒两万,同时造设船厂,打造战船,整饬水师。\"迟疑片刻过后,袁可立终是将心中粗略估计的数字缓缓道出。 嘶。 顷刻间,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眼中满是不解,这百万军饷可不是小数字,拥兵二十余万的辽镇军费才刚刚花费多少? 案牍后的朱由校也被这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但震惊过后便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百万两虽多,但无论是朝廷的太仓库亦或者他的内帑均可以应付,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登莱巡抚\"终究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且事关辽镇军事,朱由校实不敢掉以轻心。 故而同样是犹豫片刻过后,朱由校便缓缓开口:\"爱卿乃国之巩固,朕本不该多此一举,但五军营总兵周遇吉投身行伍多年,经验丰富,或许对爱卿整饬登莱大有裨益。\" 随着\"羽翼\"丰满,朱由校也开始着手于边镇扶持属于自己的\"帝党\",而首当其冲的当属于出身京营,曾在原本历史上\"慷慨殉国\"的武将们。 听闻朱由校的话语,袁可立先是一愣,随即便点头应是,脸上并无太多异色。 他本以为天子会安排\"内官\"监军,却没想到仅仅是派遣了一名武将,这倒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他一介文官,只想着保家卫国,不似边陲拥兵自重的武将们,心中暗怀鬼胎,自是不在乎天子的安排。 \"朕即刻便督促内阁及兵部,妥善办理爱卿所需的一切事宜。\"此时的朱由校,越看袁可立越满意。 若非知晓袁可立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且登莱镇事宜乃是重中之重,他险些萌生了将袁可立当做日后辅臣培养的念头。 \"臣遵旨。\"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同样是激动万分的兵部右侍郎袁可立规规矩矩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行礼之后,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亲自护送下,朝着外间而去。 谁言天子不喜东林,继而\"厚此薄彼\"?皆是谬论! 目送着袁可立逐渐远去,朱由校转而将目光投向窗柩外树梢上趋于融化的积雪,眼神很是复杂。 冰雪即将融化,战争的号角即将打响。 恍惚之间,他已然听到了女真八旗的狞笑声 第148章 军器局搬迁 二月十五,易出行。 卯时刚过,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紫禁城上方,但巍峨的西华门已是在沉闷的钟声中缓缓开启,数十名锦衣卫缇骑簇拥着为首的天子,在周遭兵丁差役敬畏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沿着平整的官道,一路向西而行约莫五十余里,越过大片田亩及树林之后,众人终是行至隶属于太行山脉的西山脚下。 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这蜿蜒崎岖的西山宛如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京畿之地。 因此,历朝历代常有人将这盘根错节的山脉称之为\"神京右臂\"。 深吸了一口气,疾驰个把时辰的大明天子朱由校勒紧缰绳,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四肢过后,便继续纵马朝着近在咫尺的山脉而去。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一座三面环山的峡谷便是赫然映入众人眼帘,期间还有一条潺潺小溪川流而过,环境很是宜人。 山谷处,昨夜便接到旨意的锦衣卫幡子们已然在此等候多时。 而在稍远些的地方,一座座箭楼岗哨也是拔地而起,周围各有不少神情冷凝的兵丁在来回梭巡。 瞧其身上的穿着,赫然是驻守在西山脚下的京营士卒。 \"这环境倒是颇为惬意\"简单打量了一番过后,身着甲胄的朱由校便是面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李邦华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干臣,距离他上次在\"王恭厂\"悻悻而归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军器局\"便是展现雏形。 这钱花的值! \"李大人没辜负陛下的厚望\"对于朱由校情绪的变化,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自是感受的清清楚楚,故而赶忙轻笑附和道。 实话实说,他不过一介阉人,虽然内心尊敬外朝官员,也曾在\"内书堂\"念过几年书,但对于军国大事皆是一窍不通。 他的心中,其实只有一个原则:谁让天子满意,谁便是好官。 \"确实没辜负\"心情大好的朱由校拍马扬鞭,行至山谷内的一座缓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谷内的具体情况。 许是因为\"足额足饷\"兼之果腹的许诺,这延绵数里不绝的山谷中,目之所及处皆是埋头苦干的民夫,许多地基已见雏形,土坡也被平整了不少。 \"这军器局,从修缮完成,再到投入生产,还需要多久?\"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豪气万丈的朱由校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未来,将有无数兵刃甲胄以及火器由此地打造而成,并被源源不断的运往大明各地。 他将在根本上杜绝昔日,京师勋贵利用手中权柄,将军中器械\"以旧换新\"的情况。 \"回禀陛下,依着工部的估计,怕是还需要两三个月\" \"但奴婢听李大人及徐大人私下商议,怕是至少也要到夏天了\"闻言,陪同朱由校至此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应声道,神色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依着天子的规划,不但名存实亡的\"军器局\"将搬迁至此,位于北京城西的\"王恭厂\"也将搬迁至此,就连宫中的\"兵仗局\"也将搬到此地,与之合并。 眼前这新建的\"军器局\"相比较往昔,规模扩大了何止十倍?能有如此快捷的效率,已然颇为不易。 甚至这还是建立在军器局位于西山脚下,周遭皆是陈年巨木,工部可以就地取材的前提下。 不仅如此,工部还动用了神宗皇帝及泰昌皇帝原本用于\"修缮\"紫禁城三大殿的木材。 如若不是他\"据理力争\",身旁的年轻天子甚至打算延缓先帝\"寿宫\"的营建,专心整饬这军器局。 \"唔\"听到身旁贴身大伴的回答后,饶是心中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但朱由校的脸上仍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些许遗憾。 辽东战事一触即发,被他寄予厚望的\"军器局\"怕是赶不上了。 \"日后除了工部有司官员之外,宫中也应派遣内官,坐镇这军器局\"似是想起什么,朱由校突然脸色凝重的朝着王安吩咐道。 曾肩负着为大明边军打造军械甲胄的\"军器局\"之所以名存实亡,除了有司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工匠热情有限之外,还与中枢的疏于管理密切相关。 这军器局事关大明能否在未来重现往日之辉煌,朱由校自是要给予十二分的重视。 \"还请陛下放心,奴婢早已安排妥当。\"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躬身应道。 昔日朱由校在\"王恭厂\"悻悻而归之后,他便专门在宫中择取了几名办事妥当,性格稳妥的宦官,终日待在身边,以供朱由校调遣。 \"大伴有心了\"听闻身旁太监早有应对,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眸子中满是对于王安的赞赏。 相比较\"心狠手辣\"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王安虽是性格仁善,行事作风也颇有些\"不懂变通\",但对自己,对大明确实是忠心耿耿,毫无私心,且办事极为妥当。 \"奴婢本分而已\"相比较外臣,作为天子家奴的王安似乎更愿意接受朱由校的\"贴己话\",眉开眼笑之下,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 \"臣李邦华,徐光启,毕懋康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主仆二人说话间,身着官袍的李邦华便与徐光启,毕懋康等人一同行至缓坡之上,朝着朱由校躬身见礼。 \"爱卿免礼平身。\"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心腹们,朱由校的眼神愈发柔和,赶忙挥手示意。 不过是一打眼,他便是敏锐注意到了李邦华眼中的血丝,徐光启憔悴的面容,毕懋康褶皱的衣衫以及额头上未曾擦拭干净的污渍。 这大明破破烂烂,但总有些人在负重前行,为其缝缝补补。 \"军器局已见雏形,爱卿劳苦功高。\"未等几位朝臣做声,心中满意的朱由校便是率先开口,赞许李邦华的功绩。 \"微臣本分\"虽然仅仅是一道轻飘飘的话语,但人至中年的李邦华却鼻尖一酸,心中好似有暖流涌过,只觉连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为了尽快修建这军器局,他一方面要与工部有司官员斡旋,又要与户部官员斗智斗勇,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问。 为此,着实得罪了朝中不少试图从中\"分一杯羹\"的官员。 \"爱卿的功劳,朕会记得。\"轻轻拍了拍李邦华的臂膀,朝其表示赞许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徐光启。 这军器局固然是大明重现往日之辉煌的希望,但由徐光启主导的农政才是大明之根基。 似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不等年轻天子发问,徐光启便是面色一紧,郑重其事的回禀道:\"敢叫陛下知晓,除却陛下分布于各地的皇庄以及朝廷在山西罚没的田地之外,京师城外官道一路至此两侧的田地中均有番薯试种。\" 这番薯虽是亩产丰富,但经济价值却是低廉,若非天子专门自内帑中拨出一笔饷银,替佃户们垫付,怕是番薯播种的规模远远达不到现有的程度。 \"好好好,爱卿大才。\"听得此话,朱由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清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神很是清澈。 阳光射下,山谷内熙熙攘攘,年轻天子雄心万丈。 大明,当兴。 第149章 辽东将门 二月下旬的辽东虽然寒风依旧凛冽,但道路上堆积的冰雪已然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沉睡了数月之久的辽东半岛,即将彻底\"复苏\"。 在建州女真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并将其国都由兴建于山林间的\"赫图阿拉\"迁徙至萨尔浒城之后,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广宁城便成为了大明辽东战场的后勤补给基地。 广宁城在下辖锦州及宁远军卫的同时,还牢牢守着辽西走廊,城池规模及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由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自坐镇的沈阳城。 也正因为广宁在辽东战场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昔日出身东林党的广宁巡抚王化贞方才有底气与辽东经略熊廷弼\"叫板\"。 但前些时日巡抚王化贞的突然离任,却令广宁城中的军民百姓有些始料未及,城中的\"将门世家\"对此更是义愤填膺。 毕竟这王化贞\"志大才疏\",对于城中妄图拥兵自重的将校而言,乃是最好不过的\"傀儡\"。 相比较之下,新任的广宁巡抚薛国用老成持重,投身行伍多年,才刚刚走马上任,便是马不停蹄的下令整饬军卫,其\"夺权\"的意图,在这广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日头偏西,身着甲胄的游击将军祖大寿闷闷不乐的自身后巡抚署衙而出,径自朝着不远处的\"祖宅\"而去。 早在洪武六年,他们祖氏先祖便曾奉命领兵驻守辽东,后被授予定辽中卫的官职,世袭罔替。 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他们祖家早已是这广宁城中首屈一指的将门世家,上任家主祖承训曾官至辽东副总兵,乃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左膀右臂,在其麾下任职二十余年。 随着李成梁受朝中御史弹劾,不得不引咎辞职,辽东副总兵祖承训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将府中权柄交由其长子祖大寿。 \"大爷回来了\"离得老远,便有徘徊在\"祖府\"附近的家丁部曲们便瞧见了身材魁梧的祖大寿,身后府邸的大门也被缓缓开启。 作为这广宁城中的\"地头蛇\",祖府的占地规模比之离任辽东巡抚所在的署衙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阔步迈入府邸,入目便是亭台楼榭,雕梁画栋,令人仿佛置身于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而不是以苦寒见长的辽东。 \"兄长\"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正在官厅内闭目养神的一名壮汉便是缓缓起身,朝着眼前脸色铁青的堂兄颔首道。 \"大乐来了\"闻声,思绪稍有些恍惚的祖大寿先是一愣,随即便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堂弟落座,脸上的阴霾有所缓解。 自己这个堂弟来的正是时候,刚好为他出谋划策 \"兄长愁眉苦展,可是那薛国用又在指手画脚?\"虽然身上仅仅担着个\"把总\"的差事,但面容与祖大寿有些许相似的祖大乐却是全然不将辽东巡抚薛国用放在眼中,言语中毫无敬意。 \"不错,还是老一套,言说女真建奴兴兵在即,要我等加紧城防,以免蒙古内应混入城中\"如此浅薄的道理,以他祖大寿的本事,岂会不清楚其中厉害?哪里用得着三番两次的召集城中文武官员议事? 在他看来,这薛国用分明是借机彰显其\"辽东巡抚\"的存在感,为日后\"夺权\"打下基础。 \"宁远及锦州情况可好\"彼此相顾无言半晌,祖大寿突然话锋一转,眼神犀利的询问道。 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功成身退\"的时候,作为其左膀右臂的祖承训便是继承了李成梁于辽东的全部\"政治遗产\",其中便包括了令无数女真人及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辽东铁骑\"。 万历年间,辽东总兵李成梁于辽东站稳脚跟之后,便肆意挪用军饷,甚至私收商税,从中获取了大笔钱粮。 靠着\"以战养战\",李成梁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便是训练出了一支精锐骑兵,时人称之为\"辽东铁骑\"。 为了达到拥兵自重的目的,李成梁对\"辽东铁骑\"可谓是呕心沥血,麾下士卒皆是甲胄齐整,并且还能领到十倍于朝廷应有俸禄的军饷。 靠着丰厚的奖赏,这万余名辽东铁骑很快便沦为李成梁个人的\"私兵\",助其称霸辽东。 岁月荏苒,在数十年的时间里,辽东铁骑也先后多次经历了\"更新换代\",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在李成梁离开之后,被充入锦州卫及宁远卫,归属他们祖家统率。 换言之,他祖大寿虽然在前任广宁巡抚王化贞的举荐下,方才晋升为\"中军游击\",但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号令数千铁骑。 \"还请大兄放心,军中情况一切都好\" 祖大乐自幼跟在祖大寿身旁长大,此时自是清楚自己堂兄的言外之意,故而赶忙回应道,但黝黑的脸颊上却也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惊忧。 \"有话直说!\"祖大乐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是没有瞒过祖大寿的眼睛,令其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些许声音,一股骇人的气势也是随之涌出。 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乃是他们祖家在辽东立足的根本,绝对不容有失。 \"敢叫大兄知晓,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廷已是接连多次拨发军饷,替辽镇将士补齐历年拖欠军饷。\" \"长此以往,小弟只怕人心浮动呐\" 沉默半晌,祖大乐终是将心中忧虑缓缓道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中也掺杂着一抹幽怨。 京师小皇帝虽是年龄不大,但政治手段却是颇为成熟,不仅知晓一视同仁的道理,直接将整个辽镇将士的军饷补齐,并且还专门从派遣内官,会同户部及兵部一同发饷。 如此一来,便是彻底断绝了他们祖家从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须知,那锦州卫及宁远卫的\"辽东铁骑\"之所以对他们祖家唯命是从,除了他们祖家自身的影响力之外,还与\"足额足饷\"脱不开干系。 前些年,绝大多数辽镇将士的军饷都被拖欠,反观驻扎在宁远及锦州的\"辽东铁骑\",却是由他们祖家\"自掏腰包\",为其补齐军饷。 其待遇虽然无法与辉煌时期相比,但也胜过寻常将士无数。 两相对比之下,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自是对他们\"祖家\"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但若是朝廷自此开始足额发饷,他们祖家便毫无\"优势\"可言了。 \"莫慌,女真鞑子兴兵在即\" \"我祖家,可没有这么好拿捏\" 在祖大乐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祖大寿突然冷冷一笑,随即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赫图阿拉所在的方向,阴寒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如若太平年景,他祖大寿自是不敢\"拥兵自重\";但如今辽东局势暗流涌动,女真建奴虎视眈眈,塞外蒙古蠢蠢欲动,形势比之昔日李成梁在位时期还要复杂数倍不止。 辽东将门,不甘寂寞。 第150章 有备无患 二月二十三,易出行。 京师的年关气氛已然逐渐淡去,各个有司署衙均是恢复了应有的秩序,有关于天子\"秉公执法\",将洛阳福王朱常洵废为庶人的趣闻也逐渐从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 大明这艘巨轮经过短暂的休整,重新开始了航行。 天色尚未大亮,恢弘的玄武城门便被五城兵马司差役缓缓推开,大明天子朱由校再一次\"乔装打扮\",领着数十名锦衣卫缇骑,在周遭士卒敬畏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随着气候渐暖,对于辽镇局势稍有了解之人,都逐渐嗅到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 而广宁巡抚薛国用及辽东经略熊廷弼几乎日日都有新的奏本经由通政司被呈递进宫,前者汇报大军物资准备情况;后者则是叙述女真国内兵马调动频繁,浑河以东烟尘漫天。 如此明显的\"征兆\"瞬间便引起了朝中衮衮诸公们的重视,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李汝华皆是如临大敌,不断于署衙召开会议,预演各种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但因户部尚书李汝华终究上了年纪,且精力有限的缘故,在其被迫\"缺席\"的情况下,作为户部左侍郎的毕自严则是\"挺身而出\",负责主持户部政务。 明眼人都知晓,待户部尚书李汝华功成身退之后,这名由天子亲自擢升的户部侍郎,便是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兴许是知晓\"大势所趋\",朝中东林虽然不满天子信重武人,终日于城外军营厮混,但却也不敢\"消极怠工\",只能眼睁睁望着天子于军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却又无能为力。 \"大明万胜!\" \"向前!\" 西山脚下旌旗猎猎的校场中,地动山摇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引得远处山林间鸟兽哀鸣,声势非凡。 早已修缮完毕的观武台上,大明天子朱由校一身甲胄,满脸欣慰的望向朝中士气高昂的将士们,其身后还有诸多武将作陪。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在朱由校将贪赃枉法的勋贵以及中饱私囊的将校尽数于京营剔除之后,曾经名存实亡的\"中央军\"迅速焕发了新的生机。 尤其是在\"足额足饷\"的诱惑下,在诸多\"占役\"被驱散后,一度呈现\"人丁凋零\"的京营迅速于北直隶诸多府县招募了足够多的青壮,并且投入训练之中。 如今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营士卒虽然依旧不足兵册编制上的五成,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余万人,但无论是士卒的精神样貌亦或者战斗力均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除了眉眼间些许未曾褪去的青涩之外,谁也瞧不出眼前这群披甲执刃的士卒们,在几个月前还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依着满桂,黄得功等武将的说法,眼前校场中的士卒们虽不敢说与辽镇精锐相比,但比之驻扎在全国各地,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却是强上不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尚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战场经验仍有些匮乏。 \"秦总督练兵有方,朕深感欣慰。\"待到校场中的演武结束后,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朝着气喘吁吁,疾步朝着自己走来的京营总督秦良玉赞赏道。 同时,朱由校还不忘多瞧了几眼亦步亦趋跟在秦良玉身后的马祥麟,眼中光彩更甚。 作为秦良玉和其丈夫马千乘的长子,马祥麟自幼便开始习武,并且分别继承了父母的勇武及谋略。 因为马祥麟惯使一杆亮银色长枪,昔日在四川的时候,便有了\"小马超\"的绰号。 \"陛下谬赞,微臣本分。\" 面对朱由校的赞赏,京营总督秦良玉不卑不亢,坚毅的眼神下,并无太多感情波动。 不远处校场中的士卒们之所以能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脱胎换骨\",除了她兢兢业业,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京营的原因外,还与朱由校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 试问在如今贪腐成风的大明,有哪支军队在保证麾下士卒披甲执刃的同时,还能够做到\"足额足饷\"? 望着眼前恪守臣子本分的秦良玉,朱由校心中满意更甚,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扬声道:\"周将军已然随袁卿赶赴登莱整饬行伍,五军营群龙无首\" \"日后,五军营武臣的差事便由瑞征担着\" 闻言,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便打算出声,却不曾眼前的天子对于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直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朕相信尔等。\" \"臣,叩谢陛下。\"几个呼吸过后,与朱由校年纪相仿的马祥麟终是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激动。 相比较这观武台上的满桂,黄得功等人,他马祥麟可谓是寸功未立,但天子依旧将号称\"京营之最\"的五军营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 心神激荡之下,马祥麟恨不得即刻便纵马扬鞭赶赴辽镇,借此回报天子的信任。 \"日后用心办差就是\"微微一笑过后,朱由校便点头示意眼前的马祥麟起身。 这京营不仅是他在朝中\"大刀阔斧\"改革的底气所在,更是他日后振兴皇权的根基,势必要牢牢握在手中。 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朱由校突然朝着另一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吩咐道:\"待会回宫的时候,自营中点齐一支人马,交由孙将军统率。\" 朱由校口中的\"孙将军\"名为孙应元,乃是腾骧四卫中地位仅次于黄得功的武将,在\"奉天门讨饷\"事情发生之后,便终日坐镇紫禁城,以保皇城无虞。 \"陛下,可是宫中有变?\"听闻朱由校如此安排,身材魁梧的黄得功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有些紧张的追问道,其余的武将们也是面露关切之色。 按理来说,以腾骧四卫的兵力,护持紫禁城应当是绰绰有余,但天子无故增派人手,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近乎于下意识的,政治嗅觉颇为敏感的黄得功便于脑海中联想到了前些时日被废为庶人的福王朱常洵。 其母妃于万历朝执掌六宫数十年,门下党羽不计其数,虽然如今已迁居仁寿宫养老。 但谁又敢保证,这紫禁城中没有其残存的死忠? \"不必惊慌\"眼见得周遭的心腹武将们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微微温暖的同时,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辽东所在的方向,语气一改之前的随和淡然:\"辽镇局势一触即发,朕担心辽东将门按兵不动,还请黄将军和满将军做好准备\" 自宣府张家口堡归来之后,在朱由校的授意之下,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及武臣孙应元便将腾骧四卫的骑兵及京营中的骑兵整合到一起,归属黄得功统率。 虽说相比较原本历史上的\"自乱阵脚\",朱由校自诩这次已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将门世家终究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 为此,朱由校也不得不早做打算,有备无患。 \"臣等遵旨。\"听闻天子提及千里之外的辽镇,黄得功及满桂先是对视一眼,随即便是异口同声的躬身应是,眉眼间满是激动。 全然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对于辽镇建奴,闻之色变。 相比较在这西山脚下\"蹉跎岁月\",他们更向往冲锋陷阵,马上搏杀的峥嵘岁月。 马革裹尸,军功封侯,方才是身为武将的毕生追求。 第151章 各方角逐(上) 辽东,沈阳城。 春寒料峭之际,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辽东终是有了一丝暖意,因积雪融化而导致泥泞不堪的道路也在慢慢平整。 因为风轻云淡,站在巍峨的沈阳城头,几乎能够清楚的瞧见驻扎在浑河以东,不断纵马疾驰的女真岗哨。 为了提防建州女真突然兴兵,驻扎于奉集堡的官兵们如临大敌,一辆辆装载各式各样物资的马车被运抵这座近些年方才修缮竣工的堡城之中。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运筹帷幄,不断于后方征调人马,倾尽全力维系由奉集堡,沈阳城,辽阳城三座军事重镇所构成的防线。 早在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正式建国称汗之前,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便保持着几乎每年都发动一次大规模战争的恐怖频率,令明廷损兵折将无数。 但在去年,建州女真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除了曾在奉集堡附近,试探性的发起过几次小规模进攻之后,却是再没有阻止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究其原因,怕是与大金\"太子\"代善被废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却是为辽东经略熊廷弼间接提供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在过去的几个时间里,他非但争取到了紫禁城中新天子的支持,继续于辽东留任,甚至就连与他配合默契的老搭档周永春也被\"夺情\"留任。 除此之外,在万历年间仗着背后有东林党撑腰,一向与他针锋相对的广宁巡抚王化贞也被改作他用。 取而代之的薛国用虽然与他此前并无太多交集,但至少不会像广宁巡抚王化贞那般\"拖后腿\"。 更令熊廷弼深感欣慰的是,据广宁城中传回的消息,这位由天子亲自擢升的广宁巡抚才刚刚走马上任不久,便开始着手与城中的将门世家\"夺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因为昔日养寇自重的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些世代居住于辽东的将门世家也纷纷萌生了\"拥兵自重\"的野心。 对于这些在军中影响力深远的将门世家,熊廷弼也是深恶痛绝,但苦于辽镇建奴虎视眈眈,他又分身乏术,他只能对其不闻不问。 在过去的几年间,双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但随着广宁巡抚薛国用走马上任,这份\"默契\"却是被瞬间打破,着实给了熊廷弼一份惊喜。 毕竟昔日王化贞在任广宁的时候,为了与他分庭抗礼,对于城中将门世家可谓是百般笼络,毫无底线。 晌午,头顶烈阳高悬。 位于经略衙门深处的官厅,身着各式官袍的文武官员及手捧文册资料的吏员们进进出出,表情很是凝重。 但在官厅不远处的屋檐下,却立着一位身着身材魁梧,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精瘦干练的中年武将。 尽管已然等候多时,但这武将却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只是微微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人来人往的经略衙门,等候着经略熊廷弼的召见。 \"毛将军,经略大人有请。\"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一位吏员自官厅中走出,神色隐隐有些诧异。 如今辽镇局势一触即发,经略熊廷弼更是焦头烂额,除却有要事禀报,寻常参将都无缘迈进署衙,遑论眼前这瞧上去很是脸生的游击将军。 \"有劳了。\"闻声,魁梧军将面无表情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喜色,轻轻活动了几下略有些僵硬的四肢之后,便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官厅而去。 作为辽东经略熊廷弼日常处理政务所在,官厅内人头攒动,文官吏员皆是埋首于案牍后,神情严肃的处理着手中政务,仅有少数人注意到身材魁梧的军将,但仅仅是瞥了一眼之后,便又继续操持。 见状,魁梧军将毫不怯场,径自行至官厅中央,朝着案牍后的文官躬身行礼道:\"广宁游击毛文龙,拜见经略大人。\" 听闻耳畔旁传来的声音,正埋首于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便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的武将,目光隐隐有些审视。 刚刚那封令他都有些为之动容的公文,便是眼前这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武将所书? \"毛将军久在辽东?\"尽管眼前这广宁游击十有八九与昔日的广宁巡抚王化贞有所瓜葛,但胸怀坦荡的熊廷弼却并没有加以针对,沉吟少许之后,便是主动询问道。 \"回禀经略大人,卑职于万历三十一年承袭海州卫百户,至今已有十七年\"闻言,饱经风霜的毛文龙便是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他虽是杭州府人氏,家境富庶,但自幼不喜科举,反倒酷爱舞刀弄枪,于青年时期承袭了伯父海州卫百户的官职之后,更是如鱼得水,任职期间与建州女真打了无数交道。 \"唔\"听闻眼前军将乃是军中老人,并非想象中溜须拍马,靠着阿谀奉承巴结东林党方才获取军职的\"幸进之辈\",熊廷弼的神情愈发缓和,心中些许芥蒂也是随之消失。 \"毛将军自请出海,深入女真腹地,袭扰女真建奴?!\"说话间,辽东经略熊廷弼重新拿起被其专门搁置在一旁的公文,神情严肃的追问道。 昔日他进京面圣的时候,天子便曾表述过整饬水师,利用建奴不善水战的弊端,对其两面夹击的战略意图。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朝廷才刚刚正式委任了\"登莱巡抚\",眼前这名为毛文龙的游击将军便不畏生死的自请出海。 \"卑职愚见\"话虽如此,但毛文龙黑瘦的脸颊上却隐隐涌现了一抹自信,似是对自己的\"奇思妙想\"颇为满意。 如今辽镇重兵云集,他虽是在辽东投身行伍多年,但始终不能一展胸中之抱负,再加上前两年曾在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任职,只怕未来更难出头。 故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曾于年少时放出\"不封侯,不罢休\"豪言的毛文龙决定深入敌后,另辟蹊径。 \"毛将军需要本官做什么?\"见眼前武将神情不似作假,熊廷弼终是收起了心中最后一丝轻视,转而关心道。 倘若眼前这毛文龙真的能够沿江而下,说不定真能够在未来起到牵制建奴的重要作用。 话音刚落,毛文龙便是不假思索的应声道:\"几艘战船,以及足够卑职麾下将士三月所需的粮草。\" 他虽然不是这辽东人氏,但因曾在海州卫任职的缘故,对于辽东的地形地貌多有了解,他甚至还曾乘船抵达过与辽东一江之隔的朝鲜。 在他的计划中,他最终的落脚地便是朝鲜门户义州或者茫茫大海之中的某座孤岛。 \"毛将军麾下将士几何?\"尽管知晓眼前的武将应该并非孟浪之辈,但熊廷弼仍是忍不住追问道。 依着大明兵册,从五品的游击将军麾下当统率三千将士,但朝廷连年欠饷之下,这个数字早就大打折扣。 即便是在辽镇,麾下将士相比较兵册有个三成,都可以称得上一句\"练兵有方\"了。 但相比较全民皆兵的女真建奴,区区九百将士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 \"敢叫经略大人知晓,卑职麾下将士两千有余\"提及此事,毛文龙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同时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寻常将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但他毛文龙却是不屑于此,甚至还不止一次\"自掏腰包\",接济麾下将士。 为此,他几乎散尽家财。 \"本官待会便命人为毛将军提供粮草,毛将军可由觉华岛出发\"深深瞧了一眼毛文龙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郑重其事的允诺道。 未等眼前的军将有所反应,熊廷弼稍作犹豫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登莱巡抚袁大人已是走马上任,倘若战事不利,毛将军或可退守孤岛,等待支援\" 相比较名存实亡的卫所,大明水师更加不堪,如今辽东仅剩下几艘万历年间的\"老古董\",如若眼前这毛文龙真的遭遇建奴主力,他实在难以伸手援救。 \"卑职多谢大人。\"听闻眼前经略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见惯人情冷暖的毛文龙心中也是为之一暖。 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毛文龙便在熊廷弼复杂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此时经略衙门的官厅中,所有文官吏员们均是停下了手中动作,望着毛文龙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满是敬意。 他们知晓,这位魁梧军将的未来,怕是凶多吉少。 第152章 各方角逐(下) 朝鲜,汉城。 早在战国时期,与辽东一江之隔的朝鲜半岛上便曾出现政权,史书将其称之为\"古朝鲜\",此后千余年间曾先后出现\"新罗\",\"高丽\"等政权。 洪武二十一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在奉命征讨辽东的过程中突然发动兵变,回师高丽王都,一举掌握高丽军政大权。 洪武二十六年,李成桂接受百官拥戴,正式登基称王,并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臣报予明廷知晓,并由太祖朱元璋赐下国号\"朝鲜\"。 自此,李成桂建立朝鲜王朝,并定都汉城。 此后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朝鲜王朝始终作为明廷的\"附属国\"而存在,奉明廷为正朔。 万历年间,野心勃勃的日本权臣丰田秀吉在统一日本之后,为了日后\"征服\"大明,便以借道为由头,侵略朝鲜。 也许是事发突然,也许是朝鲜承平日久,军队毫无战斗力可言,在丰田秀吉指挥下的日本军队竟然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攻破朝鲜国都汉城,逼迫彼时的朝鲜国王李昖仓皇出逃。 值此\"国破家亡\"之际,作为朝鲜宗主国的大明没有选择袖手旁观,于第一时间派遣大军渡江作战,并最终击退日本军队,帮助朝鲜复国,史称\"万历朝鲜战役\"。 经此一役,上至朝鲜国君,下至民间百姓,更是对作为宗主国的大明\"死心塌地\"。 但因彼时明廷内部正经历\"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始终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的缘故,明廷对于朝鲜国君迫于舆论压力,请求将其次子光海君\"李珲\"册封为王世子的请求也视而不见,导致光海君李珲于朝鲜国内的地位颇为尴尬。 再加上大明帮助朝鲜\"复国\"之后,朝鲜国君李昖突然诞下嫡子,因为日本来势汹汹,而被临时册封为\"世子\"的光海君李珲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基于此,光海君李珲虽然在万历三十六年,因其父李昖突然\"暴毙\",有惊无险的承袭了朝鲜王位,但心中早已埋下了对大明仇恨的种子。 万历末年,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早就对大明不满的朝鲜国君李珲瞬间背弃朝鲜坚持了两百余年的\"国策\",主动派遣使臣与\"大金\"来往。 萨尔浒之战爆发前,万历皇帝虽下旨命令朝鲜随同作战,但光海君李珲却是对此命令嗤之以鼻。 后因国内舆论压力过大,兼之朝臣义愤填膺,光海君李珲这才不情不愿的派遣了一万余朝鲜士卒,象征性的渡江作战。 在\"萨尔浒之战\"结束后,光海君李珲又迫不及待的派遣使臣出使\"大金\",向努尔哈赤阐述其出兵,乃是\"迫不得已\"。 为此,光海君李珲在国内民心尽失,就连曾对其忠心耿耿的朝臣们也是与其渐行渐远。 \"王上,王上,出事了\"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呼喝声于光海君李珲下榻的德寿宫外响起,使得宫殿外昏昏欲睡的宫娥内侍均是为之一惊。 片刻后,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袍声,点点灯火随之亮起,映衬出远处来人的面容及其背后亦步亦趋的侍卫。 见状,德寿宫外提心吊胆的宫娥内侍顿时如释重负,但随即眉眼间便涌现了一抹狐疑。 究竟是何人,居然惊动了朝中权势熏天的左议政,甚至不惜深夜闯宫。 \"外殿何人喧哗\"就在宫娥内侍跪倒一片,朝着来人行礼的时候,黑漆漆的德寿宫中也传出了一道略有些惊慌的声音。 尽管声音有些微弱,但仍能听得出来有些颤抖,只怕这声音主人也是因外间动静而从睡梦中惊醒。 \"王上,老臣李廷龟\" 听闻宫殿中传出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文官赶忙拱手回应,神情很是急切,似乎根本不怕被宫殿主人怪罪。 \"是李卿家啊\"待到外间老臣\"自报家门\",宫殿主人的声音明显放松了不少。 约莫小半炷香的功夫,德寿宫紧闭的殿门终是被几名婢女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此时殿内早已灯光大亮。 \"李卿家,何事发生?\"轻轻摆手,屏退殿内的宫娥内侍之后,身披一件常服的光海君李珲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神情同样有些急切。 眼前这李廷龟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还是朝野间为数不多能够明白其\"心意\"之人。 毕竟随着他逐渐开始奉行\"不背明,不怒金\"的中立外交政策,越来越多的朝臣对他产生不满。 唯独眼前这李廷龟,始终对他忠心耿耿,并曾秘密代表他先后数次访问建州女真,乃是他的绝对心腹。 下意识环顾宫殿四周,确定无人在场之后,这年逾六旬的李廷龟方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后金国汗派人来见\" \"何事?\"闻听努尔哈赤破天荒的主动派遣使臣,光海君李珲先是一愣,旋即便紧张兮兮的追问道。 他虽然心中满是对明廷的仇恨,但也清楚与建州女真牵扯过深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群自深山老林之间走出来的\"野猪皮\"乃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蛮夷。 \"后金国汗决议开春之后向明国兴兵,要求我等袖手旁观\"提及此事,李廷龟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迟疑。 明国辽东经略熊廷弼自上任以来,便曾不止一次派人出使他们朝鲜,态度很是强硬。 如若辽东建奴真的在开春过后倾巢而出,而他们朝鲜又对此袖手旁观,无论此战孰胜孰负,只怕明国事后都不会善罢甘休呐。 更何况,即便明国无力他顾,国内后知后觉的大臣们也绝不会自甘\"堕落\"。 两百余年的熏陶下,国内士子对于明国的\"憧憬\"几乎达到了一种令人癫狂的程度。 听闻后金国汗努尔哈赤仅仅是要求他们朝鲜袖手旁观,本是提心吊胆的光海君李珲顿时如释重负。 稍作沉吟之后,光海君李珲便是微微一笑,望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自说自话:\"李卿家,孤这两日身体有恙,未来这段时日怕是难以处理朝政,只能待在深宫休养了\" \"这\"以李廷龟的本事,自是明白眼前朝鲜国王的言外之意,但念及此事过后的舆论压力,其脸上的迟疑之色更甚。 \"我朝鲜国弱民穷,料想天朝上国自是能够明白孤的苦衷\"没有在意眼前老臣脸上的异样,光海君李珲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发出了神经质般的笑声。 国内朝臣皆以给大明当狗为荣,但他李珲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更何况,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复昔日之巅峰,建州女真又在辽东如日中天,谁敢保证明国能够重现昔日的\"成化犁廷\"? 他也是为了朝鲜的大局考虑! 幽静的宫殿中,朝鲜国王李珲与左议政李廷龟君臣二人面面相觑,眼眸深处皆是涌动着异样的神采。 第153章 肃清后患 辽东,镇北关。 此地曾为海西女真驻地,自明朝中叶,各部开始南迁后,海西女真逐渐分为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叶赫四部,故而又称扈伦四部。 在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崛起之前,游牧于叶赫河畔的叶赫部始终牢牢占据着辽东女真霸主的地位。 但随着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于古勒山击溃了以叶赫女真为首的九部联军之后,双方实力开始失衡。 此后二十余年间,努尔哈赤率兵先后击溃并吞并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仅剩下叶赫部于镇北关苟延残喘。 但就在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在奇迹般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靠着明廷庇护,苟延残喘多时的叶赫部也终是迎来了灭顶之灾。 在女真八旗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叶赫部西城贝勒金台石自焚而死,东城贝勒布扬古及其弟布尔杭古出降,叶赫部臣民被编入建州,努尔哈赤一举解决了困扰其三十余年的心腹大患。 可好景不长,因为努尔哈赤出尔反尔,在布扬古投降之后直接将其缢杀的缘故,其弟布尔杭古被编入由女真\"太子\"代善率领的镶红旗不久,很快便领着麾下的些许死忠,背叛了建州女真,趁夜色回到了叶赫老城。 而这个小插曲,也在日后间接导致了代善被努尔哈赤废黜大金太子之位。 日头升起,为此间天地注入了一丝生机,但辽东凛冽的寒风却吹不散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 抬眼望去,眼前的叶赫老城,目之所及处尽是狼藉,无数尸首倒在血泊之中,耳畔旁回荡着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及疯癫的狞笑声。 对此,纵马立于叶赫老城之外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反倒是有些贪婪的吸了吸鼻子,似乎格外享受这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代善当真是废物,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让这群奴才们给跑了\"半晌,身材魁梧的莽古尔泰终是逐渐恢复了思绪,盯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城池,一脸不屑的肃声道。 虽然在去年秋天,作为努尔哈赤事实上\"嫡长子\"的代善已然被正式废黜了太子的地位,但依旧是四大贝勒之首,地位不可动摇。 但是对于野心勃勃的三贝勒莽古尔泰而言,父汗努尔哈赤的这一举动,却让他瞬间看到了希望。 他们女真人虽然不似孱弱的汉人那般讲究\"身份尊卑,长幼有序\",但内部同样有着一套森严的规矩。 论年龄,他作为努尔哈赤膝下的第五个儿子,仅比大贝勒代善小上三岁;论军功,除却陪同父汗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开国五大臣以及代善之外,还有谁能够胜过他莽古尔泰? 至于年龄及军功皆在他其上的二贝勒阿敏,因为出身的缘故,天然无缘大金汗位,对于莽古尔泰而言,自然也称不上威胁。 也正是出于对\"汗位\"的渴望,他方才在他们大金与明国的决战来临之际,自告奋勇的领兵赶至镇北关,将叶赫部\"余孽\"荡平,继而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价值。 \"旗主说的是,\"闻言,簇拥在莽古尔泰身旁的女真将校们皆是发出了肆意的哄笑声,神情同样颇为激动。 大汗努尔哈赤立国之后,便将他们身旁的莽古尔泰封为\"和硕贝勒\",统领正蓝旗。 他们这些人,均是受莽古尔泰直接统率。 \"派人将这叶赫老城给本贝勒毁了,投降的青壮及妇孺尽皆处死,只留孩童带回国内。\"许是觉得\"屠城\"有些过分,莽古尔泰突然拍马扬鞭,朝着身旁的将校吩咐道。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为重视军功,大贝勒代善虽是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但其手中依旧握有镶红及正红两旗人马,军权仅次于老汗努尔哈赤。 除此之外,莽古尔泰虽然桀骜不驯,平日里皆是以\"大金第一勇士\"自居,但内心也清楚自己麾下的正蓝旗即便与二贝勒阿敏统率的镶蓝旗都是有所不足,遑论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建国之本的\"红黄勇士\"。 他若是想在日后染指梦寐以求的\"汗位\",除了要得到努尔哈赤的支持之外,还要拥有足够服众的军功以及军权。 为此,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补充兵源\"。 \"旗主放心。\"对于莽古尔泰的这个决定,周遭的将校们脸上均是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 毕竟他们建州女真能够拥有如今这般气候,与老汗的\"海纳百川\"可是密切相关。 \"儿郎们伤亡如何\"喘息片刻,莽古尔泰终是问及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其狰狞的面容上也是泛起了些许紧张。 他们大金终究不似明廷那般\"兵源充足\",即便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吞并与扩张,在不考虑那些\"汉人包衣\"的情况下,他麾下的正蓝旗勇士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千余人。 倘若因扫荡这叶赫部\"余孽\"伤亡过大,纵使努尔哈赤不会苛责于他,也会间接影响他在国内的地位。 \"还请旗主放心,因为谋划得当,儿郎们几乎毫发无伤。\"闻听莽古尔泰发问,周遭的将校便是满脸兴奋的回应道。 这叶赫部在他们大金的围剿之下早就元气大伤,虽然有些许\"余孽\"在布尔杭古的率领下逃之夭夭,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人。 尤其是眼前的叶赫老城满目疮痍,他们又趁着夜色发起突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再次攻破这叶赫城。 \"好,做的好。\"听得此话,莽古尔泰脸上便是一喜,随即便不由自主的望向远方。 他之所以大动干戈,亲自领兵来镇北关围剿这数百叶赫余孽,除了是想借机扩大军功,提升麾下儿郎士气之外,还是奉了努尔哈赤之令,顺道将驻扎于铁岭,开原等地的\"汉人包衣\"尽数带回萨尔浒城。 如今辽东局势一触即发,估摸着待他率兵回到萨尔浒城,早已迫不及待多时的父汗便会下令越过浑河,兴兵明国。 对于富饶的沈阳城,他们大金已是觊觎多年了。 逆着头顶的烈阳,莽古尔泰满脸疯癫,死死盯着远处沈阳城所在的方向,呼吸很是急促。 相比较身后这满目疮痍的叶赫城,远处巍峨富饶的沈阳城,才是他莽古尔泰将代善取而代之的主战场。 第154章 蓄势待发 二月的最后一天,辽东大地暖意更甚。 巍峨的沈阳城头,一身常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面容冷凝,死死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迟迟不发一语。 在其身后,辽东一众文武官员也是表情凝重,眼神警惕。 时隔一年有余,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胜利,逐渐于辽东站稳脚跟的建州女真终是再一次露出了其爪牙。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 \"回禀经略大人,\"犹豫片刻,身材魁梧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上前一步,于周围袍泽及同僚愈发骇然的眼神中拱手道:\"军中夜不收回禀,女真建奴以二贝勒阿敏为先锋,现以越过浑河,驻扎在抚顺废墟。\"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告天\"誓师\"之后,便决定趁着抚顺召开\"马市\",边防空虚之际,率众突袭抚顺,将这座承担着明廷与蒙古诸部\"互市\"重任的城池攻克。 而抚顺的陷落,也宣告着明廷与建州女真之间的战事彻底打响。 嘶。 听闻建奴居然是以二贝勒阿敏为先锋,顿时便有胆小的文官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惊恐之色。 在\"萨尔浒之战\"中,这阿敏凭借着先后击溃朝廷西路军及北路军,并且击杀总兵刘綎的战绩,名声大噪。 \"女真来势汹汹,我辽东文武当谨而慎之,不可轻敌冒进。\"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一般,辽东经略熊廷弼面色不改,朝着眼前的贺世贤吩咐道。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熊廷弼对他亲手构建的\"防线\"拥有足够的自信,莫说如今仅有女真二贝勒阿敏越过浑河,就算是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举倾国之力,倾巢而出,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御敌于城外。 \"我等谨遵经略大人命令\"随着熊廷弼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不约而同的点头应是。 顷刻间,由建奴兴兵而带来的些许危机感,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战将起,务必保证城中安稳,如若有人趁乱生事,不必迟疑,先斩后奏。\"半晌,经略熊廷弼的声音再响。 尽管自他上任以来,便是屡屡强调对于进城百姓身份的督查,更是近乎于力排众议,严禁接纳蒙古流民。 但事到如今,熊廷弼内心也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以流民混入城中,继而趁乱生事乃是建州女真惯用的伎俩,谁也不敢保证这沈阳城中是否藏有\"数典忘祖\"之辈,一心想要给女真建奴当狗。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卑职已是做好了妥善的安排。\"话音刚落,另一侧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沉声应是。 熊廷弼贵为辽东经略,自是不可能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似是这等\"细枝末节\"通常由他负责。 听闻自己老搭档口中对自己的称呼,经略熊廷弼先是一愣,随即便轻轻点头,心中似有一道热流涌过。 他自是知晓,自己的老搭档是在\"以身作则\",于两军交战之前再次强调他的威信及地位。 深吸了一口气,经略熊廷弼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辽东将校皆是悍不畏死,他倒是要瞧瞧,曾经仰仗他们大明鼻息而存在的建州女真,究竟有什么本事。 蓝天白云之下,经略熊廷弼豪情万丈,耳畔旁只剩下将校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在悠悠回荡。 抚顺城。 因为此地距离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尚有些距离,故而前两年老汗努尔哈赤在率兵破城,将城中物资抢夺一空之后,便是放火将其付之一炬。 时至如今,曾经在辽东承担着\"互市\"重任,以富庶见长的城池仅剩下了些许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不时还能见到昔日焚烧的痕迹。 在二贝勒阿敏的一声令下,充当先锋军的镶蓝旗建奴们便井然有序的就地扎营,以防明军趁他们大军渡河的时候发起突袭。 兴许是知晓大战在即,尽管条件有些艰苦,但训练有素的建奴们仍是没有半点怨气,一丝不苟的履行着旗主阿敏的军令。 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一顶顶颜色规制大不相同的营帐便是拔地而起,与周遭漆黑的城池废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待到大军扎营完毕,第一时间派人回禀国内的老汗之后,二贝勒阿敏便是率领着麾下亲兵,会同镶蓝旗的几名牛录额真,自营地中纵马而出,行至不远处的一处缓坡上,不置可否的打量着远处清晰可见的沈阳城以及右侧巍然不动的奉集堡。 尽管知晓凭借着麾下军马拿下不远处的城池无异于痴人说梦,但阿敏的脸上仍是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 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阿敏便是恢复如常,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渴望。 虽说他自幼被努尔哈赤亲自养育膝下,并未受到父亲舒尔哈齐及长兄谋反未遂的波及。 但阿敏心中却是十分清楚,尽管他功勋卓着,备受努尔哈赤的信任,于汗国内地位仅次于大贝勒代善,但他却永远无缘女真汗位。 对于这一点,表面上暴戾冲动,实则内心细腻的阿敏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故此,内心不甘久居于人下的阿敏早早便将主意打到了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梦想日后能够将其取而代之。 \"旗主,是否由奴才领着麾下的儿郎们,先去探探沈阳城的虚实?\"正当阿敏的思绪为之恍惚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牛录额真正满脸亢奋的盯着自己,余下将校也是蠢蠢欲动,呼吸急促。 \"你若是嫌命太长了,本旗主自不会拦你\"一声冷笑过后,阿敏便是阴森森的说道,目光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他的麾下,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那沈阳城可是明廷在辽东的核心所在,无论是规模亦或者驻军人数,都超过他们铁岭,开原等城池数倍不止。 城内坐镇的经略熊廷弼更是老汗努尔哈赤为数不多心怀忌惮的明国大臣,倘若仅凭他们镶蓝旗一己之力便能踏平沈阳城,他还在汗国内蛰伏作甚? 他早就率兵强渡鸭绿江,将那朝鲜国君取而代之了。 \"奴才失言,旗主息怒\"在场将校皆是追随阿敏多年的心腹属下,自是明白眼前的阿敏已然动了真火,赶忙熄灭了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给大汗报信,别总想着当出头鸟\"微微摇头之后,阿敏便将目光移至后方的萨尔浒城,眼神很是复杂。 他何时才能不用\"寄居人下\",成为一国之主呢? 第155章 建奴兴兵 同一时间,就在二贝勒阿敏率兵于抚顺废墟安营扎寨的时候,毛遂自荐前往镇北关扫荡叶赫\"余孽\"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已然率兵回到了萨尔浒城,此时正立于汗王宫中央,接受努尔哈赤的表彰。 虽然努尔哈赤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在莽古尔泰听来,仍是如仙乐一般,令其心神为之激荡,恨不得即刻领兵赶赴沈阳城,替大金开疆扩土。 毕竟自从他因一时冲动,手刃了自己的生母之后,父汗努尔哈赤已是许久不曾这般与他和颜悦色的说话,更别提当众表彰。 不远处文武官员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更是令莽古尔泰洋洋得意,全然没有注意到上首努尔哈赤毫无表情的双眸。 待到汇报完毕,志得意满的莽古尔泰便是躬身退回队列,同时主动向不远处的代善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挑衅。 见状,代善仅仅是冷冷一笑,随即便将目光移开,丝毫没有将莽古尔泰的挑衅放在心上。 \"老八,\"傲然立于宫殿上首的努尔哈赤自是将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深谙平衡之道的他却是没有将其戳破,而是在环顾了一圈殿内众臣之后,将目光投向默不作声多时的四贝勒皇太极。 自己这个自幼身材肥胖,主动接触汉人文化的儿子虽然不似代善,莽古尔泰那般雄武,但心思却最为细腻,屡次替他出谋划策,多有建树。 尤其是在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中,多亏了皇太极临危不乱的指挥,这才令他们大金\"以弱胜强\",彻底于辽东站稳脚跟。 至于前些年,以蒙古流民充当内应,先行混入明廷城池或者威逼利诱,笼络明廷军将的办法也多出自皇太极之手。 时至今日,努尔哈赤对于皇太极愈发倚重。 \"父汗,\"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声音,四贝勒皇太极便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面无表情的行至大殿中央,朝着上首的努尔哈赤躬身行礼。 随着大贝勒代善被废黜\"太子\"之外,他的内心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对于\"汗位\"的渴望。 但深谙人心的皇太极知晓,以努尔哈赤对于权势的热衷,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 故此,皇太极除了私下里向\"汉人额驸\"佟养性释放善意之外,对于国内文武大臣投来的\"橄榄枝\"尽数置之不理,以免引来努尔哈赤的猜忌。 \"科尔沁部的儿郎们可是准备妥当?\"半晌,努尔哈赤粗粒的声音于汗殿内炸响,令得殿内众人心神皆是为之一震。 尤其是站在队伍首位的大贝勒代善面上虽是不显,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深深的忌惮。 在他们建州女真称霸辽东的过程中,为了缓和与\"海西女真\"的关系,努尔哈赤曾替他们这些年长的儿子,先后迎娶多位来自于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及其余女真部落的女子。 及至皇太极长大成人之后,海西女真的扈伦四部仅剩下\"叶赫部\"在苟延残喘,余下女真三部皆是败亡于他们建州女真的铁蹄之下,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再加上彼时蒙古科尔沁部\"弃暗投明\",主动与他们大金结盟,皇太极便在机缘巧合之下,迎娶了科尔沁部贝勒莽古斯之女。 也正是靠着背后势力强横的\"外戚\",毫无军功傍身的皇太极方才坐稳了\"和硕贝勒\"的交椅。 后知后觉之下,大贝勒代善方才有些惊恐的意识到,其貌不扬且毫无军功傍身的皇太极居然已然成长到足以对他产生威胁的程度。 至于刚刚才出尽出头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不过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成不了大气候。 \"启禀父汗,科尔沁部已然准备妥当,不日便将赶至萨尔浒山,随同我大军作战。\"提及此事,皇太极便是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肥胖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一抹自得。 虽说那科尔沁部于漠南草原上的实力不算出众,远远无法与传承久远的\"内喀尔喀部\"或者蒙古大汗亲率的察哈尔部相提并论,但却胜在对他们大金\"唯命是从\"。 此役他们大金本就倾巢而出,若是再有科尔沁部骑兵从旁相助,定然能够一蹴而就的拿下沈阳城。 \"既如此,尔等即刻召集麾下牛录,准备粮草辎重,随同本汗亲征沈阳!\"重重的拍了拍身下汗位,身材魁梧的努尔哈赤骤然起身,如鹰隼般的眸子望向沈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自萨尔浒之战过后,国内骁勇善战的勇士们已然蛰伏了一年有余;大贝勒代善于军中的势力也被他予以打散。 是时候让战争的阴影再次笼罩于辽东大地,让孱弱的明人回忆起被他们女真勇士支配的恐惧了。 \"大汗英明!\" 只片刻的功夫,人满为患的汗王宫内便是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呼喝声,诸多文武大臣皆是兴奋点头,心中思绪各不相同。 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们在大汗努尔哈赤的率领下无往而不利,没有人在意死亡和失败。 如今,他们脑海中只剩下明国富饶的土地,取之不尽的粮食,用之不竭的金银以及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 \"命汉军统领佟养性率兵一同出战。\"正当殿内群臣热情高涨的时候,努尔哈赤如惊雷般的声音便在殿内炸响,其眼神意味深长。 \"是,大汗!\"些许的错愕过后,殿中终是响起了略有些凌乱的呼喝声,但不少人的脸上都是充斥着些许狐疑,似是对努尔哈赤的此番决定有些不解。 毕竟从他们大金立国开始,历年投降的\"汉人包衣\"便多是作为\"守军\"而存在,谁也不曾指望过这些贪生怕死的\"汉人包衣\"冲锋陷阵。 但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四贝勒皇太极的呼吸却是为之一促,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下意识望向不远处一脸高深莫测模样的努尔哈赤。 父汗令汉人包衣随军出征,究竟是出于战争的角落考虑,还是为了敲打他? 第156章 调兵遣将 三月初三。 早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朝中六部九卿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率领下,大步越过金水桥,行至位于内廷的乾清宫。 气氛冷凝的暖阁中,兵部尚书王在晋眉头紧皱,盯着身前的舆图迟迟不发一语,另一侧代替户部尚书李汝华出席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面红耳赤,好似刚刚经历过一番争吵。 至于身着绯袍,并肩而坐的三位阁臣也是摒弃了往日私下里的\"成见\",不时交头接耳几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辽东经略熊廷弼八百里急奏,女真二贝勒阿敏已然越过浑河,于抚顺废墟安营扎寨,建州女真蠢蠢欲动,辽东大战一触即发。 \"李如柏可动身了?\"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天子朱由校清冷的声音所打破。 但其言语的内容,却是让在场朝臣的心情愈发复杂,尤其是首辅方从哲,更是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好似回忆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禀陛下,昨日李大人出宫之后便是打点行囊,并于太阳落山之前,在锦衣卫缇骑和京营士卒的护送下出了京师,怕是不日便将抵达广宁城。\"闻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但其脸上同样是涌现了些许纠结之色。 李如柏,辽东铁岭卫人氏,乃是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历任密云游击,黄花岭参将,蓟镇总兵等职,风头一时无两,更是当之无愧的\"将门子弟\"。 万历末年,因辽东局势吃紧,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已是六旬高龄,赋闲在家二十余年的李如柏被临时启用为\"辽东总兵\",并参与了\"萨尔浒之战\"。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朝廷集结了九边精锐所在的大军非但未能对建州女真\"犁庭扫穴\",反倒是被其逐个击破,唯有奉命统率中路军的李如柏及其麾下将士得以保全,退守沈阳。 消息传回北京,万历皇帝震怒,辽东经略杨镐引咎辞职,总兵李如柏也被朝中御史弹劾,回京待命。 可就在昨日,近两年来饱受非议的李如柏却是突然被案牍后的天子于乾清宫暖阁单独召见,仅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场。 据宫中传出的消息,这场突如其来的奏对足足出席了两三个时辰,待到李如柏躬身退出乾清宫暖阁之后,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泪流满面,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阻拦,跪在白玉阶下,山呼万岁不止。 旋即不久,紫禁城中便是传出旨意,以辽东战事吃紧为由头,紧急起复前任辽东总兵李如柏,命其坐镇广宁城,戴罪立功。 \"唔,速度倒是不慢。\"听闻李如柏昨日晚间便动身,不日便将抵达广宁城,年轻天子淡然如水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声音轻松了许多。 虽说无论是朝野间,亦或者\"后世\",有关于李如柏的纷争都是更迭不休,但在朱由校看来,受限于诸多因素,李如柏于\"萨尔浒之战\"中的表现还算情有可原。 但此次朱由校突然起复李如柏,令其坐镇广宁城戴罪立功,并不是同情其\"遭遇\",而是考虑其辽东李氏的身份。 诚然,其父李成梁在坐镇辽东的时候,曾表现出拥兵自重的野心,甚至为了\"养虎为患\",一度漠视建州女真崛起而无动于衷。 但放眼辽东,无论是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还是蠢蠢欲动的蒙古鞑子,亦或者心怀不轨的辽东将校,辽东李氏的名头仍然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朱由校命李如柏坐镇广宁城,也是担忧广宁巡抚薛国用根基尚浅,难以约束城中桀骜不驯的将校,继而影响到辽沈战事。 \"陛下,广宁巡抚薛国用上奏,声称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派遣使臣索取岁赏\"未等暖阁内冷凝的气氛有所缓和,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缓缓起身,声音沉重的禀报道。 听得此话,在其身旁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脸色愈发难看,口中不断重复着诸如\"趁火打劫\"等字眼。 而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三位阁臣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虽说经过了两百余年的\"内讧\",曾经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已然不复昔日之辉煌,但历任蒙古大汗仍然在蒙古人心中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且得以在时间长河中屹立不倒。 时至如今,在现任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励精图治之下,其治下的察哈尔部迅速崛起壮大,成为漠南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大部落。 但因建州女真的迅速崛起,明廷也逐渐采取了\"以夷制夷\"的战略方式,以\"岁赏\"的方式拉拢蒙古部落,遏制建州女真。 其中,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所率领的察哈尔部,便是朝廷于辽东最为重要的盟友之一。 而蒙古科尔沁部之所以\"弃暗投明\",主动与建州女真结盟,除了双方领地彼此接壤之外,便是迫于察哈尔部的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呵,好手段\" 听闻一向见风使舵的蒙古部落趁虚而入,年轻天子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或震怒,只是嗤笑一声,好似对此结果早有预料。 在原本的历史上,广宁巡抚王化贞便曾寄希望于实力雄厚的察哈尔部,希望凭借着高额的\"岁赏\",换取察哈尔部的鼎力相助。 但当建州女真倾巢而出,围困广宁城的时候,被其寄予厚望的蒙古铁骑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宣府,大同可有异动?\"轻轻摆手,示意眼前的兵部尚书落座,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直接将话题由千里之外的辽镇转移至拱卫京师的宣大。 \"敢叫陛下知晓,锦衣卫及东厂并未发现端倪\"迟疑少许,认真思索了一番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认真的说道。 \"内阁也未收到有关于宣大的军报。\"见天子的目光望来,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赶忙拱手回禀。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脸上的鄙夷之色更甚,同时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 这林丹巴图尔果然是在\"虚张声势\",趁着建州女真兴兵的当口,向朝廷索要岁赏。 \"传令宣大总督崔景荣,令其整饬行伍,以防不靖。\"简单的沉吟过后,年轻天子便是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蒙古大汗的\"趁火打劫\"不过是个小插曲,对于辽东局势全然起不到半点影响。 虽然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的沈阳城方才是此次战役之核心,但朱由校的心中却是隐隐有些直觉,近几十年来一直被辽东将校牢牢把持的广宁城方才是此次破城之关键。 例如,广宁城中的\"地头蛇\",祖家。 第157章 兵临城下(上) 三月初十,诸事不宜。 天光刚刚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建州女真已是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外。 放眼望去,原本空旷开阔的平原上,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建奴放肆的狞笑声与战马焦躁的嘶鸣声,充斥于此间天地。 在女真老酋努尔哈赤的号令下,平日里分布于辽东各地的建奴们纷纷在牛录额真的率领下,于萨尔浒山脚下集合,并于昨日晚间强渡浑河。 在这个过程中,驻扎于奉集堡的明军虽然曾试图趁着女真立足未稳之际发起冲锋,但受限于女真二贝勒阿敏所率领的先锋军,只得在小规模的袭扰过后,眼睁睁望着趾高气扬的建奴们催动着其胯下战马越过浑河,开辟新的战场。 得益于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以及张家口堡那群\"汉奸们\"的帮助,曾经茹毛欣血的女真人在兵刃及甲胄上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升。 虽然规格,形制或者颜色依旧参差不齐,但防御性能终究比昔日以动物皮毛制成的\"皮甲\"要强上数倍不止。 放眼望去,气势熏天。 而在这群女真建奴的衬托下,本是如一头庞然大物,屹立于辽东大地的沈阳城居然也有些\"渺小\",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女真军阵前列,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努尔哈赤拍马扬鞭,在身后无数建奴狂热的眼神中缓缓向前,目光睥睨的打量着眼前巍峨恢弘的军事重镇。 曾几何时,他就好似一条丧家之犬,卸去了全身的傲骨与戾气,苦苦奢求驻扎在沈阳城中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垂怜\",允其能够在女真诸部彼此倾轧的斗争中苟活。 十数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又一次莅临沈阳城,但他已不再是昔日自深山老林之中走出来的\"丧家之犬\";明廷也不复昔日之巅峰。 眼前这座令他梦寐以求的军事重镇,即将拜倒于他身后无数女真勇士的铁蹄之下。 稍微落后努尔哈赤几个身位,同样是满脸兴奋的女真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等人也在窃窃私语,获悉沈阳城的虚实。 \"兄长,明廷熊蛮子胆小如鼠,紧闭城门多日,并提前于城外挖掘壕沟深堑,料想当是做足了准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阿敏便是表情凝重的朝着身旁的代善低喃道。 尽管努尔哈赤已然率领国内勇士倾巢而出,但不知怎地,非但没有给予阿敏半点安全感,反倒是令他愈发不安。 当明廷不再\"好高骛远\"的选择与他们大金于正面野战,而是凭借着坚城利炮固守,他们大金真的还能延续百战百胜,无往而不利的神话吗? \"那又如何?!\"闻声,还不待大贝勒代善有所反应,努尔哈赤略毫无感情的声音便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 \"父汗\"见努尔哈赤的目光望来,代善先是不动声色的朝着阿敏摇了摇头,旋即便是纵马向前,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好似全然没有因为些许微不足道的\"琐事\"被废黜太子之位,而心怀不满。 \"代善,依你之见,我大金多久能够拿下这城池?\"轻轻摆手,将代善唤至身前之后,努尔哈赤便是不辨喜怒的询问道。 此役充任先锋的二贝勒阿敏已是派人探明,沈阳城外沟壑纵横交错,壕沟内更是插遍了木桩。 瞧得出来,沈阳城中的明军已是做足了准备。 \"父汗,\"闻言,骁勇善战的代善心中便是一紧,暗道官兵准备如此充足,他们大金一蹴而就拿下这沈阳城的可能性怕是不大呐。 如此明显的道理,经验丰富的努尔哈赤岂会不知晓? \"城中官兵严阵以待多时,我大金怕是要做好长久打算,不可急于求成\"简单的沉吟过后,女真大贝勒便是在努尔哈赤耐人寻味的眼神中缓缓回应道。 他们大金本就不善攻城,兼之眼前这沈阳城又有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自坐镇,即便骄傲如他,也不敢许下\"豪言壮志\"。 \"唔,\"深深瞧了一眼身旁不卑不亢的次子之后,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冷哼一声,心道这代善经过自己的\"敲打\"之后倒是谨慎了不少。 倘若代善敢当着众人夸下海口,他日后便有了发难的由头,从而将代善手中掌握的军权分给自己的幼子。 回想起自己妖娆风韵的大妃阿巴亥以及与自己生育的幼子,努尔哈赤如鹰隼般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些许柔情。 自己终究是上了年纪,而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等人又分别有军功或外戚作为其在国内立足的屏障,身后各有一群\"死忠\"效忠。 不管是为了心中的豪情壮志亦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的幼子\"铺路\",他都不能安于现状,势必要率领着建州女真继续奏响战歌。 \"传我号令,\"一声低吼过后,被无数道目光所注视的努尔哈赤猛然抽出腰间长刀,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明日清晨,大军攻城!\" \"此役,军功翻倍!\" 虽说沈阳城的官兵们早有准备,但他也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不然何至于抽调国内\"汉人包衣\",并且派人出使朝鲜? 再加上于镇北关附近苟延残喘的叶赫部余孽已是被荡平,他们大金再无后顾之忧。 他将有足够的时间,与沈阳城中的熊廷弼较量一番。 \"大汗英明!\" 短暂的沉默过后,如野兽般的嘶吼声便在沈阳城外炸响,早已迫不及待的建奴们纷纷抽出腰间兵刃,肆意的发泄着激动的情绪。 尽管距离远处巍峨恢弘的沈阳城尚有些距离,但面红耳赤,心神激荡的女真建奴们仿佛已然见到城破之后的景象。 他们终将征服眼前的城池,并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微微眯起了眼睛,踌躇满志的眺望着眼前城池。 建州女真,终将征服这天地间的一切! 第158章 兵临城下(中) 沈阳城头,猎猎作响的旌旗之下,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在一众文武官员的簇拥下,凝眉打量着远处森严有序的军阵。 尽管相隔甚远,但建奴军阵中一面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仍是清晰无误的映入众人眼帘。 凡是对于辽镇有所了解之人,都清楚这面刺着\"海东青\",瞧上去张牙舞爪的黑色大纛意味着什么:亲手率领着建州女真于深山老林之间崛起,并且建国称汗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亲自到了。 与沈阳城头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所不同,城外铺天盖地的建奴军阵中除却战马的嘶吼声之外,竟是再无一丝杂音。 领头的女真建奴们更是甲胄齐整,气势熏天,令得不少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文官及将士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眼间满是惊疑之色。 \"经略,瞧建奴这架势,怕是倾巢而出了\"半晌,如临大敌的辽东总兵贺世贤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在熊廷弼耳畔旁低喃道。 虽说女真建奴号称全民皆兵,但抛去国内妇孺老幼,被编入八旗的\"青壮\"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万人,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建奴近些年收纳的蒙古流民。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此时屹立于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们何止数万,尽管相隔甚远,但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仍是能够清晰感觉到,顺着风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只可惜朝鲜及蒙古蛇鼠一窝,不能为我大明所用呐\"闻言,特意换上一身甲胄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轻轻颔首,清冷的声音中满是遗憾。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算不得什么\"惊喜\",但努尔哈赤如此厉兵秣马,定会导致其国内空隙,边防形同虚设。 倘若与建奴隔江相望的朝鲜或者蠢蠢欲动的蒙古鞑子能够顺势起兵,必然可以趁虚而入,直捣女真腹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经略不必放在心上\"许是觉得城头气氛有些压抑,一旁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微微一笑,适时开口。 朝廷为遏制女真建奴,擢升兵部左侍郎袁可立为\"登莱巡抚\",令其赶赴山东半岛,整饬行伍并操练水师的消息早已在前段时间传至辽东。 相比较瞻前顾后的朝鲜及蒙古鞑子,被天子寄予厚望的\"登莱镇\"方才是他们辽东军的左膀右臂。 假以时日,登莱军必然能够在辽东战场拥有一席之地,甚至改写辽东战果。 对此,无论是经略熊廷弼亦或者巡抚周永春,心中皆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传本官军令,城中文武官员及将校各司其职,密切注视城外建奴动向,不得有误。\"抬头瞧了瞧头顶稍有些暗沉的日头,经验丰富的熊廷弼便是朗声下令,同时一脸严肃的盯着身旁跃跃欲试的辽东总兵贺世贤,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早在女真建奴刚刚越过浑河之时,接到奉集堡城中官兵急奏的贺世贤便曾主动请缨,希望趁着女真建奴立足未稳之时,率兵突袭。 倘若建奴此次兴兵仍以\"试探\"为主,熊廷弼大概率不会拒绝贺世贤的请求,但建奴此役明摆着是倾巢而出,就凭城中那些硕果仅存的千八百名骑兵,对上来势汹汹的女真八旗,无异于以卵击石。 \"卑职遵旨\"许是理解了熊廷弼的言外之意,身材魁梧的贺世贤虽是有些沮丧,但仍一丝不苟的点头应是。 至于一向对熊廷弼言听计从的辽东总兵尤世功就更不用多说,从始至终都在兢兢业业的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再将城中能用的火炮清点一遍,以防后患\"望着城外严阵以待的建奴军阵们,经略熊廷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急促的朝着身旁将校吩咐道。 依着近些时日他通过建奴\"内应\"获取的情报,女真老酋努尔哈赤除了在萨尔浒山脚下擂鼓聚将,召集分布于各地的女真建奴们,还顺势抓获了不少\"老弱病残\" 面对着严防死守的沈阳城,老谋深算的努尔哈赤却依然选择带上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经略放心\"听闻熊廷弼的呼喝声,一旁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但其清冷的声音却也微微有些不忍,好似已然预料了来日沈阳城外血流成河的模样。 \"诸君,女真建奴毫无人性,我等身负国恨家仇。\" \"此役,血战到底!\" 扯了扯嗓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在周遭文武官员诧异的眼神中,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自建州女真崛起以来,无数世代生活于此的辽民遭遇杀身之祸,凡是心中稍有些许血性的士卒们,内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复辽东故土,重现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 尤其是在场士卒经过一年多的休整,无论是士气亦或者精神面貌,都与昔日的\"残军败将\"大为不同。 此时听闻熊廷弼的咆哮,城头的将士们皆是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刃,原本游离不定的眼神也是坚毅了不少。 顷刻间,沈阳城头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便被打破。 感受到周遭士卒的情绪变化,经略熊廷弼与老搭档周永春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旋即便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经过近些时日的调兵遣将,如今的沈阳城用一句\"兵多将广\"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值此情况下,只要保证军中儿郎的士气,除非城外的女真老酋突然\"点石成兵\"的本事,否则定然难以越过重兵把守的沈阳城。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沈阳城外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鸣金声,与城中官兵对峙多时的建奴骑兵们纷纷在身旁将校的呵斥下调转马头,有条不紊的后撤。 许是为了防止沈阳城中的骑兵们\"趁虚而入\",在大军缓缓后撤的过程中,居然还有数千名甲胄齐整的\"红甲骑兵\"从旁掠阵,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见状,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本以为随着\"大金太子\"代善失势,其麾下的\"红甲骑兵\"也应当被\"化整为零\"。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建奴内部的形势怕是比他想象中要强上数倍不止。 \"有备而来呐,\"默默于心中暗叹一声,并确定城外建奴开始安营扎寨,不会于今日发起攻势后,经略熊廷弼便是在数名亲兵的簇拥下离开了城头。 空气中的窒息感,愈发浓郁。 第159章 兵临城下(下) 同一日,虎山长城。 此地位于辽东半岛的最东端,位于鸭绿江畔,与对岸的朝鲜不过一江之隔,乃是万里长城的起始点。 万历元年,彼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遏制建州女真,在得到朝廷的允许后,驱使民夫士卒于鸭绿江畔修筑宽甸六堡。 因为宽甸六堡险峻的地理位置,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曾将宽甸六堡称之为\"八百里新疆\",乃是辽东扼守建州女真的咽喉要塞。 只可惜随着辽镇局势崩坏,于万历三十四年被紧急起复的李成梁出于\"大局\"考虑,以\"地孤悬难守\"为由,下令摧毁了堡城,并迁徙附近居民百姓于内地。 自此,曾被建州女真视为\"禁忌\"的宽甸六堡便是成为了女真人的囊中之物,再也不复昔日之辉煌。 因为风吹日晒而早已枯黄褪色的城墙脚下,满脸风霜之色的广宁游击毛文龙微微眯起眼睛,满脸不屑的盯着江对岸,如临大敌的朝鲜士卒们。 自从昔日于沈阳城经略府与经略熊廷弼辞别之后,他便领着麾下士卒于觉华岛乘船逆海而下,一路上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终是于昨日抵达了朝鲜昌城。 可笑城中胆小如鼠的朝鲜官员以及毫无斗志的朝鲜士卒,在没有确定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的前提下,便是主动开城\"投降\",不做任何抵抗。 不仅如此,当得知他们这群人乃是来自于天朝上国的\"官兵\"之后,城中朝鲜官员顿时大惊失色,神情极不自然,旋即在他的一番\"虚张声势\"之下,早已与建奴\"暗通款曲\"的朝鲜官员们便主动献上了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不敢有半点迟疑。 除此之外,当得知建奴倾巢而出,兵临由经略熊廷弼坐镇的沈阳城之后,两面三刀的朝鲜官员们在一顿叽里呱啦之后,便是主动请缨,希望能够\"戴罪立功\"。 也不知是不是女真建奴近些年于辽东如日中天导致骄狂自大,完全不考虑后方腹地,亦或者私下里早已与朝鲜达成某种协议的缘故,这宽甸六堡明明地势险峻,对朝鲜仅有一江之隔,但却仅有十余名外强中干的建奴于此地驻防。 昨日晚间,他在朝鲜官员的帮助下,领着麾下标营的数十名亲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疏于防范的建奴鞑子于睡梦中绞杀。 \"将主,儿郎们已是准备妥当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自毛文龙的耳畔旁响起,也将其目光自将对岸朝鲜士卒的身上收回。 循声望去,几名同样满脸风霜之色的魁梧军将已是行至毛文龙近前,黝黑的面庞上满是激动。 虽说他们这群军将追随毛文龙\"孤军深入\"的初衷乃是为了另辟蹊径,于关键时刻袭扰女真建奴。 但当他们得知女真建奴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已是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的时候,心中野心却不可避免的迅速燃烧滋生。 试问,还有比眼下这等时刻,更容易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留下部分弟兄及物资留守宽甸堡\"深吸了一口气,投身行伍近二十载的毛文龙便是略有些激动的吩咐道。 他久在辽东,之所以选择于对岸的昌城登陆,除了知晓朝鲜\"外强中干\",有心教训一番这群两面三刀的朝鲜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了杜绝腹背受敌。 倘若他们进展不利,遇到建奴大军,随时可以后退至此,乘坐战船扬长而去。 \"将军放心,卑职已然安排妥当。\"听闻毛文龙的吩咐后,便有一名瞧上去成熟干练的军将点头应是。 这宽甸六堡虽然于万历年间被总兵李成梁下令捣毁,只剩下了焚烧过后的断壁残垣,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战略意义,但在建奴近些年的修缮下,倒是也能勉强容纳百余名将士驻守。 而这些负责掠阵的将士们,完全可以死死遏制住对岸朝鲜士卒的一切野心,令其动弹不得。 \"既如此,那便动身罢\"满意的点了点头,身材魁梧的毛文龙便是缓缓起身,并有些笨拙的活动着早已僵硬的四肢。 \"将主稍待。\"在毛文龙略有些不解的眼神中,刚刚说话的军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旋即便是急促离去。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魁梧军将便是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士卒,手中各自捧着一副枯黄发旧,大小形制颜色各不相同,且发着一股恶臭的甲胄。 见状,毛文龙先是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旋即便是自顾自的脱卸起身上所穿的文山甲,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虽说相比较官兵所穿戴的甲胄,这十几副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任主人的\"甲胄\"并无太多防护效果可言,但却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大军负责探路的\"岗哨\"起到隐瞒身份的作用。 \"走。\"好一番折腾过后,在场的将士们终是穿戴完毕,并在毛文龙的率领下,迫不及待的朝着远处而去。 依着毛文龙自身的经验以及鸭绿江对岸朝鲜官员兢兢业业的\"指认\",他们一路向西而行不过两百余里,便是一座被建奴称之为\"牛毛寨\"的村寨。 这牛毛寨名字虽是平平无奇,但因为深处女真腹地的缘故,聚拢了一大批昔年随同努尔哈赤作战的\"老弱病残\",且承担着蓄养战马的重任。 除此之外,沿着牛毛寨继续向西而行不过百八十里,便是在女真人心目中享有重要意义,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的兴京城,赫图阿拉。 如今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已是亲自领兵出征沈阳,并且将女真国都由冗杂的赫图阿拉迁徙至萨尔浒城,料想这\"龙兴之地\"定然防备空虚。 倘若自己能够率兵将其攻破,以当今天子对于辽东所表现出来的重视程度,究竟会给自己封赏个什么官职? 大权在握的参将?亦或者节制一镇的总兵? 蓝天白云之下,年过四旬的广宁游击毛文龙雄心万丈,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数百里外,便是他扬名天下的战场。 第160章 驱民攻城(上) 三月十一,主杀戮。 旭日东升,沈阳城外星罗棋布的村寨早已人去楼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密密麻麻如黑色蚁群般的军阵。 咚咚咚! 在无数飞鸟哀鸣的嘶吼中,城外军阵中沉闷的战鼓声好似巨锤,狠狠的敲击在沈阳城头文武将士的心头之上。 尽管对建奴震天动地的声势早有预期,但此时城外如狼群一般,冷冷窥伺着沈阳城的女真建奴们,仍是带给众人莫大的压力。 时隔一年有余,桀骜不驯的建州女真再一次露出了其爪牙。 也许是为了\"先声夺人\",从建奴推开营帐于空地上集结,再到大军缓缓逼近沈阳城,平日里以\"齐射\"见长的女真建奴们竟是足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一阵风起,各式各样的旗帜于黑色军阵中猎猎作响,其中尤以刺着\"海东青\"的黑色大纛最为抢眼。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战鼓声终是消失不见,城外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也在距离沈阳城约莫两里左右的地方,缓缓停住了脚步。 顷刻间,空气仿佛凝固,天地间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及战马嘶鸣声。 \"列阵!\" 对峙片刻,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傲然立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将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目光睥睨的吩咐道。 此话一出,森然的女真军阵顿时一分为二,数以百计的攻城云梯及盾车被千余名\"汉人包衣\"依次运抵至军阵前方。 女真人虽是以武立国,国内不事生产,缺少能够打造兵刃甲胄的能工巧匠,但是似制造云梯这等简单的攻城器械,却依旧手到擒来。 见状,立于沈阳城头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眼神便是一冷,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心道这努尔哈赤果然是有备而来,倾巢而出。 如若仅仅是数百架粗制滥造的攻城云梯,以他的本事,自是不会大惊小怪。 真正令他如临大敌的,还是于建奴军中缓缓而行,好似庞然大物一般的\"盾车\"。 早在万历年间巡按辽东的时候,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的熊廷弼曾针对建州女真的作战方式做过仔细的研究。 女真人虽是生长于深山老林之间,以骑射见长,此前从未有过攻城掠地的经验,但因为努尔哈赤曾为大明龙虎将军的缘故,对于官兵应付蒙古骑兵的作战手段很是了解。 故此,努尔哈赤在决心\"背叛\"大明之后,便是效仿明廷的\"车营\",专门下令打造可阻挡官兵火炮且自由行进的\"盾车\"。 这些经过层层加固的\"盾车\"不仅可以有效阻挡来自于官兵火器的伤害,而且当盾车被推至城墙脚下的时候,躲藏于其中的建奴们还可顺势攀登夺城。 除此之外,这些盾车通常搭配建奴的重装骑兵一同登场,对于改写战局通常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故此,这些针对明军士卒作战方式而被专门打造的盾车,也被戏称为女真攻城的三大法宝之一。 尽管知晓城外建奴此番作态是表明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但为了缓和城头上紧张的气氛,经验丰富的经略熊廷弼仍是轻笑一声,故作镇定的讥讽道:\"看来女真人也知晓我沈阳城高池深,不敢与我等对峙太久\" 听得此话,城头的文武官员们心中先是一动,旋即惨白的脸色便纷纷恢复了些许血色。 前年的那场\"萨尔浒之战\",朝廷之所以一败涂地,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中枢\"急于求生\",在大四路军没有完全准备妥当的情况下,不断要求辽东军与建奴决战,这才给了建奴可乘之机,继而逐一击溃官兵。 倘若城外的这群建奴们依旧想复刻前年的局势,力求速战速战,无异于痴心妄想。 毕竟为了这场双方皆是心照不宣的战争,他们可是做足了准备,即便在完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困守孤城\",城中物资也足够军民百姓足足挥霍半年有余。 反观城外来势汹汹,看似不可一世的建奴们,又能在城外嚣张多久呢? 去年冬天的那场令人触目惊心的\"白灾\",可是冻死了无数牲畜呐。 \"大人英明,如今我沈阳城兵多将广,定要叫城外这些建奴们知晓我大明的厉害\"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沈阳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如释重负的呼喝声,辽东总兵尤世功更是面带笑容,语气轻松。 迄今为止,建奴内部抛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人,就算有心怀不轨的蒙古鞑子从旁助阵,又如何能与他们大明相提并论? 呜呜呜! 正谈笑间,城外如蚁群般的黑色军阵中突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更伴有建州女真冲天的喊杀声,瞬间便令众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放眼望去,早已等待多时的建奴们已然开始躁动,立于军阵前方的\"盾车\"们更是有了冲锋的迹象。 但在好一番喧嚣过后,城外女真建奴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拥而上\",反倒是有数千步卒在周遭女真鞑子肆意的狞笑声中,哭天喊地的行至军阵前方。 \"这群毫无人性的杂碎!\" 尽管相隔甚远,但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依然顺着风声,飘至沈阳城头,再加上其衣衫褴褛的模样。 这群\"步卒\"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这分明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辽民百姓。 此时此刻,努尔哈赤舍弃了其麾下骁勇善战的女真八旗,而是将这群流民百姓威逼至前线,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粗重的呼吸声中,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及将士们早已牙眦欲裂,心情沉重。 沈阳城外,努尔哈赤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反倒是一脸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汉人常言\"死得其所\",如今他们大金攻城在即,便让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们,替大金尽一份力。 \"冲锋!\"霎时间,努尔哈赤猛然睁开如鹰隼般的双眸,状若疯癫的朝着身旁将校们吩咐道。 他倒是要瞧瞧,沈阳城中的\"熊蛮子\"究竟该如何应对他们大金的第一轮攻势! 第161章 驱民攻城(下) 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在身旁建奴的催促下,哭天喊地的朝着巍峨的沈阳城而来,手中各自捧着碎石夯土,用以填补沈阳城外的壕沟。 \"前进,前进!\" 眼见得有流民百姓脚步停滞,便有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将校挥舞起手中长刀,状若疯癫的将其斩杀,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 对于眼前这群如蝼蚁般的流民百姓,女真将校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同情及不忍,反倒是不断拍马扬鞭,催促队伍前进。 听闻身后响起的惨叫声及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步履蹒跚的流民百姓虽是心中肝胆欲裂,但也只得一瘸一拐的朝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壕沟而去。 呜呜呜 \"官爷,我们是被逼的\" \"阿娘,我想回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是有步履蹒跚的流民即将抵达沈阳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其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也是随之飘向沈阳城头。 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虽是不通行伍之事,但也清楚自身已是沦为\"炮灰\"。 沈阳城头的官员们,绝不会眼睁睁望着他们将城外纵横交错的沟壑填平而无动于衷 \"经略大人,\"眼见得城外建奴驱民攻城,沈阳城头上严阵以待的文武官员们便是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看向立于城垛后的熊廷弼,眼神很是复杂。 此时沈阳城外的流民百姓何止数千,凭借此其身上所携带的碎石夯土怕是只需要两三个来回,便可将城外的壕沟填平。 届时,沈阳城外将再无沟壑,于不远处督战的女真鞑子们可如履平地般抵达沈阳城外。 \"这群杂碎\"不待经略熊廷弼做声,性格暴躁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兵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城外建奴们距离沈阳城尚有段距离,如若他领兵出城\"接应\",或许可在女真建奴赶到之前,将城外流民百姓尽数接入城中。 \"放炮!\"深吸了一口气,辽东经略熊廷弼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城头上炸响,其清瘦的脸颊上也是随之涌现了一抹不忍。 \"遵令!\" 相比较\"愤愤不平\"的贺世贤,另一侧的尤世功闻听此话后,便不假思索的点头应是,同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虽说他同样不忍城外流民百姓的遭遇,但更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如若经略熊廷弼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任由城外流民百姓填平壕沟,无疑是将沈阳城中十数万军民百姓置于危难之间。 \"放炮!\" 在总兵尤世功的咆哮下,早已在沈阳城头准备多时的炮手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轰轰轰!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一股升腾而起的黑烟,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顿时于沈阳城头炸响,专门被经略熊廷弼收集至此的火炮们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身的能量。 只一瞬间,城外铺天盖地的流民百姓便如风吹麦浪一般,无力的栽倒于血泊之中,城外土壤瞬间便被殷红的鲜血所浸透。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的火炮声,慌不择路的流民百姓,曾经安静祥和的平原,瞬间沦为了人间炼狱。 见得城外血流成河的末日景象,莫说\"纸上谈兵\"的文官,就连诸如辽东总兵尤世功及贺世贤这等经验丰富的军中老将都隐隐有些骇然,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说慈不掌兵,这\"文官\"有时候狠起来,比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将胜过无数倍。 \"且慢些\"望着不远处巍然不动的建奴军阵,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心中一动,随即便摆了摆手,朝着身旁的尤世功耳语了几句。 闻声,尤世功先是一愣,旋即仔细瞧了瞧城外黑烟弥漫的战场以及更远处的女真建奴们便是重重点头,疾步离开。 咻咻咻! 随着各级将校层层下令,沈阳城头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终是渐渐停滞,取而代之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但很快,便有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意识到端倪所在。 这些闪烁着寒芒的箭矢虽然瞧上去铺天盖地,但细细观瞧之下便会发现其方向多集中于沈阳城的左右两侧,但在正面方向,却是刻意空出了一个能够同时容纳两三人通行的\"漏洞\"。 因为战场尚且被浓郁的黑烟所笼罩,远处的建奴们尚没有这个\"漏洞\",仍是在原地冷眼旁观,全然没有将这群流民百姓的生死放在眼中。 \"快跑!\" 不知过了多久,及至战场中的黑烟逐渐消散,终是有大难不死的流民百姓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城头官兵们刻意制造的\"漏洞\"。 顾不得许多,这些心思细腻的流民百姓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碎石夯土以及同伴尸首推进身前的壕沟,并不管不顾的踩踏着前进。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百姓冲破黑色的硝烟以及城头箭雨的\"封锁\",抵达沈阳城脚下。 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些\"求生心切\"的百姓们不待行至被城头官兵特意空出的\"漏洞\",便想要通过手中的碎石夯土以及周遭躺在血泊之中的尸首通过纵横交错的沟壑。 对于这些慌不择路者,沈阳城头的官兵们虽是心有不忍,但仍在身后将校的呵斥下,无情将其斩杀。 也许是没有料到沈阳城头的官员们会突然\"心慈手软\",亦或者视线被浓郁的黑烟所阻隔,待到稍远些的女真建奴们意识到问题所在,想要发起冲锋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苟活的数百名百姓已是逃至沈阳城脚下,并在总兵尤世功的\"监督\"下,借着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城门,涌入城中。 轰轰轰! 不待气急败坏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下令冲锋,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再度于沈阳城头上响起,坑坑洼洼的大坑及弹片溅起的沙石,瞬间便抹去了努尔哈赤眼眸中的戾气。 这沈阳城,远比自己想象中要难啃许多呐。 第162章 汉人降军(上) \"父汗,明狗城头火炮凶猛,怕是还要在费些功夫\"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纵马行至努尔哈赤身旁,目光睥睨的呼喝道。 尽管眼前尸山血海的战场好似人间炼狱,但生性暴戾的莽古尔泰却是对此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贪婪的吸了吸鼻子,似是格外享受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可还有汉民百姓,让他们继续探路\"闻言,努尔哈赤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冰冷。 虽说刚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已然帮助他们大金勇士探明了沈阳城头的火炮落点,并消耗了城中部分火药箭矢,但依旧不是令大军冲锋的最佳时机。 \"父汗,\"未等立于努尔哈赤身旁的镶黄旗将校领命而去,不远处的四贝勒皇太极便是纵马而至,在努尔哈赤有些不满的眼神中涩声说道:\"汉人百姓已是消耗殆尽,继续搜罗怕是会过犹不及\" 关于将国内汉民百姓当做炮灰这件事上,他和桀骜不驯的努尔哈赤一向意见分歧。 在他看来,他们国内的大金勇士虽是战力彪悍,但人口相比较动辄百万不止的辽东汉民,仍是相形见绌。 随着他们大金的领土范围越来越大,国内满打满算不过十万有余的勇士们已是有些捉襟见肘。 无论是出于维系他们大金统治的角度考虑,亦或者为了\"扩大兵源\",改变对待国内汉人的态度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只可惜,努尔哈赤对于自己的\"建议\"始终嗤之以鼻。 \"难道你想让我大金勇士白白丧命不成?!\"听闻眼前的皇太极\"旧事重提\",平日里习惯\"乾纲独断\"的努尔哈赤便是眼神一冷,气急败坏的咒骂道。 \"儿子不敢,\"面对着努尔哈赤劈头盖脸的臭骂,皇太极脸上不敢有半点不满,只是躬身认罪。 待到努尔哈赤的情绪略微平复之后,皇太极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儿子愚见,不若令国内的汉人包衣们尝试一番\" 说来也怪,这些历年来先后投降他们大金的\"汉人包衣\"们在明国军中当值的时候,面对着他们大金皆是望风而溃,毫无战力可言。 但当投降了他们大金之后,却是变得\"悍不畏死\"起来,无论是对上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鞑子,亦或者\"自相残杀\",其表现出来的勇武即便比之他们女真勇士,也是不遑多让。 \"准了\"见皇太极如此演说,逐渐恢复理智的努尔哈赤先是一愣,随即便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国内这群替他们大金流过血的汉人包衣和降军们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汉民百姓并无太多不同,都是他们大金勇士呼之即来的奴才。 相比较之下,自己身后的女真勇士们方才是他们大金得以在辽东立国并且与明廷对峙的根基所在。 既然刚刚那群汉民打光了,那便换一群奴才就是了。 反正等他们大金攻破眼前的沈阳城,他们大金又能重新收拢一批悍不畏死的\"奴才\"。 \"遵令。\" 随着女真建奴的层层下令,不过盏茶的功夫,建奴巍然的军阵便是再次缓缓移动。 只不过相比较刚刚的\"人仰马翻\",这一次军阵的变换倒是显得有模有样,上万名士卒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缓缓行至军阵前列。 倘若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士卒手中人人皆是握着明晃晃的兵刃,偶尔还能看见穿着甲胄的将校混迹于其中。 但与披头散发,犹如野兽般的女真建奴所不同,这群士卒大多是汉人模样,也不像身后的建奴一般,留着丑陋的\"金钱鼠尾\",阵中将校的咆哮声也是夹杂着辽东口音的\"官话\"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再度响起,令沈阳城头不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文官们,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影已是在沈阳城外集结完毕,此时就好似一群等待捕食的饿狼,在冷冷的窥伺着猎物。 \"这群狗娘养的,难道忘了自己的祖宗了吗?!\"沈阳城头,即便沉稳如尤世功,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咆哮道。 城外那群建奴之所以能够在辽东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其中少不了\"汉奸\"从旁助纣为虐。 似是心有所感,被诸多将校簇拥在中间的经略熊廷弼与巡抚周永春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趁着\"抚顺\"召开马市,防备空虚之际,血洗了这座军事重镇,彻底展露其野心。 消息传回北京,躲在深宫多年的万历皇帝震怒,下旨于九边重镇抽调精锐,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复刻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将建州女真彻底抹杀。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几位投身行伍数十年的悍将们均是分别向万历皇帝提出了各自的建议。 其中于\"萨尔浒之战\"中担任东路军主将的刘綎认为辽镇人浮于事,军队训练不精,不若等川军精锐集结,配备火器甲胄,再行出兵。 南路军主帅李如柏更是直言不讳,认为建州女真所盘旋的疆域不过\"穷乡僻壤\",只需扼守萨尔浒山,坚壁清野之下,不出数年的时间,便可令不事生产的建州女真自相残杀,不攻自破。 事实上,于\"萨尔浒之战\"中担任四路主帅的军将们对于建州女真均是有着明确的认知,其各自的意见也各有独到之处。 只可惜彼时的明廷君臣急于求生,不顾大军尚未准备妥当,便是强行逼迫大军兴兵,从而给了建州女真可乘之机。 自此,努尔哈赤及其麾下的建州女真便于辽东站稳脚跟,无论是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亦或者生性逐利的商人们皆是主动\"归附\",方才令建州女真有了如今这般气候。 如若万历皇帝尚在,亲眼瞧见城外这群\"助纣为虐\"的汉奸们,不知该作何感想。 第163章 汉人降军(下) \"放炮!\"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经略熊廷弼便恢复了理智,将心中的百感交集忘于脑后,转而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虽说此前朝廷的\"军器局\"早已名存实亡,生产出来的火器质量参差不齐,时常发生炸膛的情况。 但因为辽镇建奴势大,京师那群\"贪官污吏们\"倒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故此交付于辽镇的火炮在质量上还算有保证。 更何况在刚刚双方对峙的时候,经验丰富的炮手们便不断以冷水替炮管降温,故此在熊廷弼的一声令下,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顿时于沈阳城头炸响。 几乎是顷刻间,城外如蚁群般的黑色军阵便是人仰马翻,十数名汉人降军倒在了血泊之中,抱着残肢断臂,歇斯底里的哀嚎着。 对此,其周遭的\"袍泽们\"仅仅是稍作犹豫,便在后方将校的催促下,脚步急促的朝着不远处的壕沟而去。 说来讽刺,这群曾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降军们\"昔日面对着女真建奴的时候唯唯诺诺,望风而溃,但面对着昔日旧主,却纷纷展现出了超高的军事素养。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便各自分散,刻意避开了火炮落点,急促的脚步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轰轰轰! 又一轮枪炮声响起,沈阳城外的坑坑洼洼愈发明显,但不少经验丰富的\"降军\"却好似闻所未闻一般,眼神坚毅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壕沟而去。 只需填平眼前的壕沟,他们身后的建奴大军便可一拥而上,届时眼前这座瞧上去高不可攀的沈阳城弹指可破。 \"弓弩手!\" 眼见得城外降军们已然完全洞悉了城头火炮的\"弊端\",经略熊廷弼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一抹焦急,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现如今,大明军中应用的火炮多以轻便的\"虎蹲炮\"为主,至于造价更高的\"佛朗机炮\"虽是在威力及射程上都远胜于虎蹲炮,但却过于笨重,效率颇为低下。 一念至此,熊廷弼便是忍不住紧握双拳,下意识瞧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昔日他前往紫禁城述职的时候,天子曾向他告知,已派遣能臣干吏前往\"澳门\"采买火炮,并招募炮手。 据说,这些被当地葡萄牙人称之为\"红夷大炮\"的重型火炮无论是射程或者威力,都远胜于大明现有之火炮。 倘若沈阳城配备有这所谓的\"红夷大炮\",城外建奴焉敢如此肆无忌惮? 咻咻咻! 正当经略熊廷弼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箭矢破空声便在其耳畔旁炸响,无数在头顶烈阳映射下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径直朝着城外降军的要害之处射去。 霎时间,稍有些停滞的惨叫声便是再度于沈阳城外响起,脚下土地愈发殷红的同时,不少降军慌乱之下,直接栽倒于眼前的沟壑中。 密密麻麻的箭雨中,终是有悍勇的降军仗着眼疾手快,踩在同伴的尸首上,眼神狂热的行至沈阳城脚下。 于此同时,傲然立于建奴军阵前列多时的攻城云梯及\"盾车\"也终于在沈阳城头众人难看的脸色中缓缓推进,如同黑色洋流,席卷而来。 \"冲过去!\" \"兄弟们,冲过去!\" 眼见得已然有\"袍泽\"冲破封锁,狂奔至沈阳城脚下,于后方督战的将校们顿时来了精神,也不待身后的建奴催促,便是主动率兵冲锋,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悍不畏死的架势。 \"巨石,滚木\"随着建奴的攻城云梯及盾车越来越近,经略熊廷弼也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尤世功等将校吩咐道。 在城外降军前仆后继的攻势下,原本纵横交错的沟壑居然被他们硬生生用碎石夯土及阵亡将士的尸首,堆筑出一条可供众人通过的小路。 \"遵令。\" 伴随着城头将校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原本立于城垛之后的炮手们纷纷起身,将位置让给身后的袍泽。 城外的降军们已然越过火炮射程,甚至突破了经略特意挖掘的沟壑,射击频率有限的火炮已然可以退出战场了。 \"冲!\" \"冲上去!\" 就在辽东经略熊廷弼调兵遣将的时候,越过城外沟壑的降军们也是纷纷以碎石夯土堆砌在沈阳城脚下,铸就向上攀爬的缓坡。 除此之外,数以百计的攻城云梯也被余下的降军们运抵至沈阳城脚下,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也许是耳畔旁歇斯底里的喊杀声激发了心中仅存的血性,些许降军将校仗着身上穿有甲胄,直接踩在攻城云梯之上,一脸凶狠的向上攀登,引来一阵欢呼。 但很快,还不待这些自诩\"天神下凡\"的降军们攀登至沈阳城头,其脚下的云梯便被推倒,或者天降巨石,将其砸倒,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即便有些许\"幸运儿\"趁着沈阳城头将士手忙脚乱之下,成功攀登至城头,也难逃\"炮灰\"的命运。 不过是一露面的功夫,数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便朝其面门刺来,直接令其于城头跌落。 在这样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之下,沈阳城外的降军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又是小半炷香的功夫,状若疯癫的降军们好似终于接受了现实,不再执着于\"一蹴而就\",而是躲在盾车或阵亡袍泽身后,朝着沈阳城头弯弓射箭。 虽说凭借着地形优势,沈阳城头的官兵们享有绝对的主动权,但在彼此拉扯下,城头还是难免出现了伤亡。 对此,城头的官员们虽是心中焦急,但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不断指挥着后方的兵丁,将受伤将士拉下去医治。 倒是身材魁梧的贺世贤屡次欲言又止,似是想要领兵出城野战,但当其瞧见城外西北方向,不知何时于军阵中缓缓驶出数千名女真建奴之后,顿时熄灭了心中的野望。 瞧这些建奴军中猎猎作响的旌旗,分明是由女真大贝勒代善亲自率领的红旗精锐。 在骤然急促的呼喝声中,辽东经略熊廷弼面色依旧不变,仍是死死盯着城外黑色大纛所在的位置。 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究竟在酝酿什么,难道真打算坐视场中的降军们白白送死而无动于衷? 第164章 内应 日头升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就处于劣势的降军们伤亡愈发惨重,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充斥于天地之间,但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主子\"却始终立于原地,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场中的一举一动。 \"父汗,不若由儿子率兵冲锋?\"黑色大纛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迟疑片刻之后,终是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眼神冷凝的父汗。 虽说场中这群汉人降军在他眼中如蝼蚁,与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奴才们并无太多不同,但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在沈阳城外,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惜。 现如今,沈阳城外的沟壑已被填平,周遭大金勇士们士气正旺,再配合专门打造的盾车,未尝不能一蹴而就的拿下沈阳城。 \"聒噪。\"闻声,努尔哈赤面不改色,但其沙哑的声音却是出卖了其躁动的内心。 看得出来,这位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女真大汗,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镇定。 见状,同样有心劝谏努尔哈赤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心中一动,默默将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凝神观瞧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 他有些不解,自己以蒙古流民混入城中的计划明明在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之下宣告结束,为何自己英明果断的父汗仍是如此\"固执\"? 难道沈阳城中的百姓们还能临阵倒戈不成?! 想到这里,皇太极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一脸高深莫测的父汗。 难道说,最先沦为炮灰,而后混入沈阳城中的数百流民百姓当中,便有他们大金的\"内应\"? 似是察觉到了皇太极的情绪变化,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努尔哈赤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若熊廷弼以为杜绝蒙古流民进城,平日里加强城防警戒,便能杜绝一切隐患,那便有些小瞧他努尔哈赤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及至沈阳城外的降军们已然伤亡殆尽之际,沈阳城头上方终是在皇太极等人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升起几道棕黄色的烟雾。 见状,心弦紧绷多时的努尔哈赤顿时如释重负,一脸桀骜的看向身旁满脸惊愕的子侄将校们,心中得意万分。 \"传本汗令,命余下的降军们一拥而上。\" 深知战机稍纵即逝的努尔哈赤没有半点犹豫,声如洪钟的朝着身旁欣喜若狂的将校们呼喝道。 但不知为何,努尔哈赤仍是没有命令国内最为精锐的八旗勇士们纵马冲锋,而是继续以降军接应沈阳城外的残兵败将。 在稍远些的地方,提前领兵掠阵的大贝勒代善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提前指挥麾下建奴让开了一条道路,并且不断挥舞长刀,高声呼啸,为擦肩而过的降军们造势。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喊杀声渐渐停滞的沈阳城外便是再度万马齐鸣,急促的鼓点声再度奏响。 听闻身后响起的动静,沈阳城外本来已是濒临绝望的降军们顿时如蒙大赦,只觉早已筋疲力尽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气力。 其中激动者,眼眸处更是隐隐有晶莹在闪烁。 援军到了,他们没有被大汗放弃! \"经略,出事了!\"就当沈阳城头众人不解城外建奴为何突然发起冲锋的时候,接到禀报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面色难看的低语道:\"是刚刚那群被接入城中的流民百姓\" \"忘恩负义!\"饶是熊廷弼深谙人心险恶,但当其听闻城中骚乱乃是由刚刚那群流民百姓而引起的时候,仍是不免愤愤不平的咒骂道,全然没有昔日的淡定自若。 不过好在开战之前,为了杜绝城中商户在人心惶惶之下\"临阵倒戈\",他提前于城中布置了妥善的安排,纵然事发突然,但也称不上慌乱。 \"贺将军,即刻领兵平定城中骚乱。\" \"犯上作乱者,先斩后奏!\"不待同样满脸愤懑的贺世贤主动请缨,熊廷弼便是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他努力想要挽救自己的同胞于水火之中,但却架不住有人天生便想给女真建奴当狗! \"放炮!\"就在熊廷弼朗声下令的时候,总兵尤世功掷地有声的咆哮声也于城头上炸响。 虽说这群突然加入战场的降军们准备愈发充分,早已探明了火炮落点,并且大多穿有一定防御作用的皮甲,但火炮飞溅的弹片及沙石仍能有效阻拦其冲锋的脚步。 此时沈阳城外最先冲锋的降军已是近乎死伤殆尽,只要将城外的骚乱尽快解决,不至于引发一连串的骚乱,料想以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阴险狡诈的性子,绝不至于\"殊死一搏\"。 果不其然,在小半个时辰过后,及至笼罩在沈阳城头的棕黄色烟雾渐渐消失于穹顶间,沈阳城巍峨的城门仍是没有半点异样,密切注视着场中一举一动的努尔哈赤便是有些沮丧的晃了晃身子,眼神愈发冰冷。 他计划的如此缜密,最终还是功败垂成吗? \"鸣金收兵\"深吸了一口气,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努尔哈赤便是平复好情绪,朝着身旁的皇太极吩咐道。 此时沈阳城外降军的伤亡何止千百,沈阳城中被他寄予厚望的\"流民百姓\"也没有在城中引起过多的骚乱,继续无谓的伤亡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遵令。\" 一声令下过后,刺耳的鸣金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同时还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 闻听此等动静,才刚刚焕发些许斗志的降军们顿时精神一震,也不再奢望踏平眼前近在咫尺的城池,纷纷如丧家之犬一般,朝着来时的方向逃窜。 其中最为激动者,甚至舍弃了手中的兵刃,生怕下一秒便被沈阳城头射来的箭矢夺去性命。 与此同时,女真大贝勒代善不退反进,领兵继续前进,虎视眈眈的盯着被战火所笼罩的沈阳城,眉眼间满是期待。 如若沈阳城中的官兵们胆敢出城追击,他定要叫这些官兵们知晓他们大金勇士的厉害。 只可惜,及至浑身上下皆被鲜血浸透的降军们尽数退回军中,沈阳城中的官兵也没有见得半点异动,其紧闭的城门就好似天堑,牢牢阻隔着女真建奴的一切野望。 \"回营。\"深深瞧了一眼远处的城池之后,立于中军大纛之下的努尔哈赤便是调转马头,略有些沉闷的缓缓而行。 虽说对于今日战果,他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指望大军兵临沈阳城的第一日便能征服眼前这座军事要塞,但今日发生的种种,仍是为其敲响了警钟。 呼。 一阵风起,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 第165章 退军之后 \"经略,鞑子退军了\" 也许是不敢相信上一秒还气势熏天的降军们突然无功而退,及至沈阳城外象征着女真大汗的黑色大纛缓缓开始移动,人潮涌动的沈阳城头方才爆发了冲天的欢呼声。 不少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士卒们纷纷瘫软在阴冷的城砖上,大口的呼吸着充斥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借此恢复早已挥霍一空的体力,眉眼间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而总兵贺世贤更是兴奋的挥舞双拳,借此抒发着心中的万千情绪。 在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中,他作为辽东副总兵,于南路军主帅李如柏麾下听命。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南路军并未与建州女真正面交锋,甚至还因为军心涣散,导致在撤退路上发生踩踏事件,将士伤亡数百。 \"萨尔浒之战\"结束后,主帅李如柏引咎辞职,回京听候发落,而他作为辽东副总兵也饱受争议,朝中御史言官纷纷为他扣上了\"畏敌如虎\"的帽子。 正当他以为此生都难以摆脱此等骂名的时候,经略熊廷弼却是被临危受命,并不计前嫌的对他委以重任。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屡次主动请缨,希望能够证明自己。 今日一战,虽说参战主力皆是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建奴女真始终于后方压阵,并未亲临战场,但他压抑许久的愤懑仍是得以发泄一空。 他等待这个机会,实在是太久了;外界的纷纷扰扰,着实让他心力憔悴。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武将者,当以马上觅封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作为毕生荣耀,并非所有人都是似李永芳那等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不要放松警惕,将受伤将士妥善安置\"望着城外如潮水般退去的建奴大军,经略熊廷弼内心也是欢欣鼓舞,但表面上仍是强装镇定,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虽然今日仅仅是打退了建奴的一次攻城,左右不了辽东战局,但对于沈阳城中人心惶惶的军民百姓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尤其是城头上这些精疲力尽的将士们。 曾几何时,除却少数精锐之外,绝大多数疏于操练的辽镇将士们对于骁勇善战的建州女真皆是\"望风而溃\"。 久而久之,甚至还出现了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谣言。 对此,包括熊廷弼在内的一众辽东文武官员皆是嗤之以鼻,但苦于手中权柄及来自于朝廷的\"支援\"有限,始终没有办法扭转此等局面。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 今日兵临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们何止数万,还不是畏惧于城头的炮火,不敢轻易下场,只让数典忘祖的降军们白白送死? 假以时日,待到建奴军中的降军们伤亡殆尽,倒是要瞧瞧努尔哈赤舍不舍得令其视若珍宝的女真建奴攻城。 倘若那努尔哈赤\"执迷不悟\",他们说不定便能借此良机重创趾高气扬的建州女真。 \"可惜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不在此地\"虽说心中知晓,以辽东军现有之战力,纵使野战骑兵尽数集中于此,也难以出城与建州女真野战,但剧烈喘息的总兵贺世贤仍是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在前年的\"萨尔浒之战\"中,因为南路军主帅李如柏乃是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的缘故,虽是赋闲在家二十余年,但仍在辽东军中享有莫大的号召力。 只是一声令下,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便是纷纷响应,被李如柏编入南路大军。 对此,驻扎在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俯首听命,于李如柏麾下听命。 也正因为有着这层渊源,心高气傲的贺世贤方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吃穿用度皆是由将门世家供应,几乎沦为其\"家丁\"的精锐骑兵。 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即便骄傲如他,也要承认这些老卒确实比沈阳城中的新兵蛋子们胜过无数倍,即便比之女真骑兵,也是不遑多让。 只可惜在李如柏引咎辞职之后,这些\"大难不死\"的骑兵便再度返回锦州卫及宁远卫当值,兵权重新落入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手中。 听得此话,辽东经略熊廷弼心中便是一动,不由自主回想起昔日与紫禁城暖阁,跟天子的那场奏对。 虽然天子并没有过于明显的展露态度,但他仍是敏锐察觉到天子对于广宁城中将门世家所流露出来的不满。 更重要的是,天子对于他请饷操练骑兵一事鼎力支持,甚至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专门于内廷拨发钱粮。 只要后方中枢稳定,熊廷弼心中有足够的把握,不出数年,他便能以城中士卒为班底,训练出一支丝毫不亚于昔日\"辽东铁骑\"的精锐骑兵。 甚至就连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在巡抚薛国用的谋划之下,也早晚向朝廷投诚,不复昔日的嚣张气焰及超然地位。 \"鞑子走远了,派人出城打扫战场\"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经略熊廷弼便是朝着不远处的周永春招了招手。 虽说沈阳城外阵亡的叛军多是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几乎没有真鞑子,但收割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军功。 更重要的是,城外先前挖好的沟壑需要重新清理一番,城门附近堆砌的碎石夯土也需要将其捣毁,以免被女真人白白占了便宜。 以熊廷弼对于建州女真的了解,掌握主动权的努尔哈赤极有可能于明日卷土重来。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躬身应是之后,两位辽东的最高行政长官便在城头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并肩而行,步伐坚定的下了城楼,直奔城中经略府而去。 今日建奴大军虽是无功而退,但萦绕在沈阳城上方的乌云并未散去,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毕竟刚刚那群降军悍不畏死的模样,便足以从侧面印证出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对于沈阳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为此,他们必须做好妥善的安排,这场围绕沈阳城展开的战事,才刚刚开启。 第166章 围点打援(上) 夜色如幕。 距离沈阳城约莫五里外的女真大营中篝火处处,一队队建奴正在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于营外梭巡。 虽说今日攻伐沈阳城不利,对他们大金忠心耿耿的汉人降军伤亡惨重,但此等\"小挫\"丝毫没有动摇女真建奴对于沈阳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偌大的营地中,气氛很是高涨。 但与情绪高涨的建奴所不同,立于黑色大纛之下的汗帐内,气氛却是颇有些诡谲。 汗国内领兵的将校及一众贝勒们齐聚于此,皆是默不作声的啃食着手中的吃食,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更是加重了汗帐内的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性格暴戾的莽古尔泰终是受不了汗帐内愈发压抑的气氛,忍不住抱怨道:\"父汗,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今日早些时候,大军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之后,努尔哈赤便将他们这群人召集至汗帐内\"议事\",却又始终不发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 \"小挫?\"闻声,脸颊狭长的努尔哈赤便是嗤笑一声,其阴冷的声音也令莽古尔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尽管如此,但一心想要在努尔哈赤面前\"证明自己\"的莽古尔泰仍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硬着头皮拱手道:\"父汗,今日那群奴才们虽是伤亡惨重,但明狗提前挖掘的壕沟已然基本失去了作用,城头火炮更是不堪大用\" \"如若我大金勇士一拥\" \"你莫不是想要我大金为你陪葬?!\"未等莽古尔泰将话说完,努尔哈赤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脸上满是愤怒。 有勇无谋的莽夫!真当这沈阳城是昔日其余女真诸部居住的边陲小城吗? \"儿子不敢\"见努尔哈赤动了真火,即便桀骜不驯如莽古尔泰也是没了脾气,赶忙放低了声音,悻悻坐回到之前的位置。 至于帐中其余的女真将校们更是缩了缩脖子,眼眸深处满是惊恐。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已然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完全不似年轻时那般\"和蔼可亲\",反倒是愈发暴戾,喜怒无常。 他们这些将校每次面见努尔哈赤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言语稍有些不妥,下一秒便会刀剑加身,倒在血泊之中。 \"尔等对今日战局,有何看法\"冷哼一声,努尔哈赤便将失望的眼神自莽古尔泰身上移开,转而不置可否的追问道。 就在今日,汉人降军于沈阳城外死伤惨重,无功而退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虽说他内心对沈阳城充满了渴望,但更清楚他们大金勇士是奔着\"劫掠\"而来的。 以沈阳城官兵今日所表现出来的士气及阵势,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即便他们大金不惜代价,强行攻伐沈阳城,以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本事和心性,决然会在城池告破之际,将城中物资付之一炬。 如此一来,他纵使能够如愿入主这沈阳城,所获得也不过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城池罢了。 此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还是要想个办法,从明狗内部瓦解其斗志和军心,从而为他们大金的勇士争取机会。 \"启禀父汗,\"半晌,就在努尔哈赤眼神愈发冰冷的时候,帐内的沉闷终是被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所打破。 放眼望去,身材魁梧的四贝勒皇太极已然有些吃力的起身,欲言又止的说道:\"儿子愚见,倘若我大金勇士不惜代价,拿下眼前这沈阳城自是不在话下\" 听得此话,努尔哈赤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旋即便是深深瞧了一眼正在自说自话的皇太极。 看样子,自己这个自幼工于心计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们大金即便能攻破这沈阳城,又该如何在损失惨重的前提下,守住官兵后续源源不断的攻势?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等努尔哈赤出言训斥,皇太极又紧接着说道:\"我大金不若分出部分儿郎,绕过明廷边墙,直奔辽西广宁\" \"如此一来,我大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此话一出,账内有些压抑的气氛瞬间便被打破,不少将校的脸上均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位置最为靠前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更是不自觉挺直腰板,魁梧的身躯中猛然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见状,一向与皇太极水火不容的三贝勒莽古尔泰虽是依旧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以免惹了众怒。 可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以及茫然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其内心。 这广宁城乃是仅次于沈阳城及辽阳城的军事重镇,牢牢扼守着辽西走廊,并且还承担着为前线战场储存辎重的重任,岂是一路兵马就能够拿下的? 莽古尔泰越想越是糊涂,他不明白如此\"拙劣\"的伎俩为何能够引得帐中众人如此大的反应? \"父汗,老八这计策大有可为呐\"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大贝勒代善便是一脸兴奋的嚷嚷道。 即便是他们女真人,也知晓驻扎在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不是一条心。 双方之间的关系,甚至隐隐还有些剑拔弩张。 为此,辽东经略熊廷弼甚至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以及回禀朝廷的奏本中提及:\"辽人不可信\"。 以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野心,待见到他们大金勇士兵临城下,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出兵救援,无形之间便将沈阳城置于\"孤立难援\"的境地。 除此之外,此举还能极大程度的动摇沈阳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和斗志,为他们大金日后的\"攻城\"打下良好基础。 甚至若是谋划得当,说不定驻扎在辽阳城以及奉集堡中的官兵们还会盲目出兵来救 更重要的是,驻扎在辽阳城及奉集堡中的官兵们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于正面战场对上他们大金无异于\"以卵击石\"。 届时,无论这沈阳城能否落入他们大金的囊中,他们都可借此收获源源不断的兵刃粮草。 \"不错,好一个围点打援\"片刻过后,努尔哈赤如金属般粗粝的声音也是在汗帐内响起,言语间毫不吝啬对于皇太极的夸奖:\"老八这计策提的好\" \"老五,明日你便领兵去往广宁\"不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中吃味,努尔哈赤不容拒绝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他倒是要瞧瞧,沈阳城中的熊廷弼该如何应对他们大金赤裸裸的\"阳谋\"。 待到沈阳城中的粮草耗尽,亦或者辽阳城及奉集堡的官兵盲目来救的时候,熊廷弼还能否淡然处之?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狠厉的狞笑,眉眼间满是疯狂。 第167章 围点打援(下) 次日清晨,寒风凛冽。 尽管头顶日头高高升起,但春寒料峭的辽东尚有些寒意,沈阳城外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更是令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如坠冰窖,呼吸急促。 约莫在小半个时辰之前,驻扎于沈阳城外的女真剑奴们便是推开了营帐,于牛录额真的呵斥下排列军阵。 见状,如临大敌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顿时下令城中将士严阵以待,以应付来势汹汹的建奴。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群气势熏天的建奴骑兵们在集结完毕之后,并没有向沈阳城发起攻势,而是趾高气扬的催动着胯下战马,越过巍峨的沈阳城,朝着辽西走廊所在的方向扬长而去。 尽管这群\"孤军深入\"的建奴骑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之数,但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配合着战马疾驰溅起的漫天烟尘,仍是给予沈阳城头众人莫大的压力。 \"经略,城外这些建奴实在是有些狡猾\"望着远处天际线上渐行渐远的黑影们,内心翻腾倒海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忍不住咒骂道。 昨日的这个时候,城外建奴还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漠视数千汉人降军前仆后继而无动于衷;但仅仅只是过了一夜的功夫,这群建奴便是改变了策略,居然知晓分兵袭扰 \"呵,估摸着是奔广宁城去的\" 稍作思考之后,熊廷弼便是眼神冰冷的低喃道,大致猜到了城外建奴突然分兵的用意所在。 此话一出,沈阳城头的气氛愈发凝重,不少文官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惊恐之色,唯有少数武将仍是不解其意,心中腹诽不已。 这广宁城乃是辽西重镇,就凭刚刚那几千建奴便想要\"建功\"无异于痴心妄想。 更何况广宁城距离沈阳城约莫三百余里,途中还要路过蒙古鞑子的辖地,这群孤军深入的建奴随时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 女真老酋努尔哈赤究竟在想些什么? \"广宁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应不至于按兵不动\"闻言,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略有些犹豫的低语道,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虽说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一向桀骜不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更是隐隐表现出\"听调不听宣\"的架势,但如今建奴大军兵临沈阳城外,以广宁城中的兵力,会同驻扎在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纵然无法令刚刚那群孤军深入的建奴全军覆没,也可以将其击溃,保证后方稳定才是。 \"呵,孟泰兄,如若城外建奴仅围困我沈阳一地,广宁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不好见死不救\" \"但如今建奴骑兵袭扰广宁,刚好给了那群将门世家按兵不动的借口呐,\"见自己的老搭档仍是心存侥幸,辽东经略熊廷弼便忍不住苦笑道,眼神中满是鄙视。 倘若广宁城中的那群将门世家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忠心耿耿\",驻扎在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们,怕是在建州女真蠢蠢欲动的第一时间,便被派遣至沈阳城,听候调遣。 \"乱臣贼子呐!\"巡抚周永春于辽东任职多年,与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打过无数交道,自是知晓这群人的脾气秉性,故此在意识到自身处境之后,便忍不住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虽说朝廷早已将\"纸上谈兵\"的王化贞调离广宁,转而命薛国用将其取而代之,但薛国用终究根基尚浅,加上广宁下辖的诸多卫所历来被城中将门世家所统率,只怕广宁巡抚薛国用也难以驱使那群桀骜不驯的将校。 \"城中粮草可还充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老搭档不必过于介怀,熊廷弼便转而关心起城中物资问题。 事实上,城外女真建奴对沈阳城采取\"围而不攻\"的架势,反倒是让他有些如释重负。 毕竟城外的建奴可谓是倾巢而出,如若那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不惜代价的命令其麾下建奴强攻,谁也不敢妄言这沈阳城能够屹立不倒。 反观,若是城中粮草充足,国仇家恨之下,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待到城外建奴的粮草耗尽,这群来势汹汹的鞑子们便会无功而退。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即便后续辎重得不到保证,城中粮草也足够军民百姓数月所需\"稍作沉吟之后,总兵尤世功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响起。 早在年关之前,经略熊廷弼便下令于辽东各地筹措粮草,用以应付这场对朝廷及建奴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战争。 前些时日,经略进京向天子述职的时候,又顺势从京师筹措了部分粮草,故而沈阳城中的粮草倒是不缺。 相比较之下,城中火铳,箭矢,巨石滚木及散发着恶臭的\"金汁\"等各种用于守城的物资,反倒会因为得不到补充,日益减少。 呼。 深吸了一口气,熊廷弼将目光投向远处军阵的黑色大纛,心道这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果然是善于\"攻心\"。 昨日那群衣衫褴褛,被他于战前放入城中的流民百姓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经略,不若由卑职领兵突出重围,前往奉集堡戚将军处求援?!\"就在熊廷弼眉头紧皱,思索破局之法的时候,总兵贺世贤粗重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相比较后方的广宁城及辽阳城,同样重兵云集的奉集堡距离沈阳城不过四十余里。 若是谋划得当,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领着城中硕果仅存的骑兵越过城外建奴的封锁。 届时,沈阳城和奉集堡的官兵们里应外合之下,未尝不能击溃这群自视甚高的女真建奴 \"呵,还不到时候\"一声苦笑过后,熊廷弼便是轻轻摇头,并没有苛责这魁梧武将的\"自以为是\"。 奉集堡作为固守沈阳城的犄角之一,城中本就驻扎有万余名精锐老卒,再加上前些时日,军中老将戚金奉旨率领浙兵驰援辽镇,如今奉集堡中当有近两万名士卒。 凭借着精心修筑的碉堡,城中士卒自保当绰绰有余。 但这近两万名行动迟缓的步卒又该如何在女真人的围剿之下越过浑河,并且兵临沈阳城? 或许,城外的建奴们正巴不得驻扎在奉集堡等地的官兵们来援助沈阳城 沉默不语间,沈阳城头的气氛愈发压抑,众人只是怔怔盯着城外气势熏天的建奴,心中思绪各不相同。 第168章 困守孤城(上) 三月十四,广宁城。 随着日头高高升起,身着甲胄的广宁游击祖大寿在例行公事般,于城头巡视一番过后,便在诸多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大步迈回了位于城池正中的府邸。 在诸多貌美婢女的伺候下,祖大寿志得意满的卸去身上沉重的甲胄,优哉游哉的行至正堂中央。 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样貌也有些许相近的本家堂弟祖大乐已然在此等候多时。 \"大兄,\"听闻耳畔旁响起脚步声,心急如焚的祖大乐便是猛然抬头,发现来人正是祖大寿之后,赶忙起身急切道:\"巡抚大人又派人来催了,还请大兄拿个主意。\" 自从昨日清晨,军中夜不收突然回禀发现女真建奴的踪迹之后,广宁城便是紧急戒严。 但因事发突然,仍有不少分布于广宁城外诸多村寨中的百姓们来不及撤离,沦为了建奴的刀下亡魂。 曾经人烟稠密的村寨已是化作人间炼狱,冲天的火光足足持续了一个昼夜,入目皆是焦土。 \"慌什么,城中可有骚乱发生?\"眼见得自己的堂弟如此沉不住气,祖大寿便是没好气的训斥道。 他们祖家好歹于辽东立足两百余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焉能因为城外数千建奴便自乱阵脚。 \"大兄教训的是,\"许是多年养成的积压,祖大乐下意识的低头认错,旋即方才在祖大乐满意的眼神中,不置可否的回应道:\"除却些许商户外,城中还算井然有序。\" \"就是巡抚大人已然接连多次派人催促,要求我等出兵了\"话说到最后,祖大乐仍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他不是祖家\"嫡系\",脑子中也没有那般多弯弯绕绕,更没有拥兵自重的念头。 他只知晓,以他们祖家在辽东的势力,随时可以召集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将广宁城外数千\"孤军深入\"的女真鞑子给剿了。 \"派人回禀督抚大人,就说尚未探明城外建奴虚实,为保城中军民百姓无虞,我等不宜轻举妄动。\" \"待到时机成熟,我祖家自会出兵,驰援沈阳。\"嗤笑一声过后,位卑权重的祖大寿便是微微眯起眼睛,不平不淡的说道,好似全然没有将\"孤立无援\"的沈阳城,以及昨日惨死在城外建奴铁蹄之下的辽民百姓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祖大乐便是一滞,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如此\"冷血\",全然不顾全大局,并无视巡抚薛国用的命令。 \"兄长,弟弟亲眼瞧见了,城外领兵的建奴乃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错愕过后,祖大乐仍是不死心的挣扎道。 自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来,莫说似莽古尔泰这等位高权重的和硕贝勒,就连隶属于旗主麾下的牛录额真,都不曾出现过阵斩的情况。 倘若他们能够将城外建奴全歼,并且生擒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这该是何等的滔天之功? 届时,纵使朝廷忌惮他们祖家于辽东的势力,但碍于大局考虑,估摸着也会封赏眼前的堂兄\"广宁总兵\"一职,说不定他能捞个副总兵当当。 听闻居然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亲至,祖大寿的脸上也是露出一抹心动之色,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这莽古尔泰的分量,可不是寻常建奴能够比拟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莽古尔泰在女真国内的身份,可是相当于他们大明的皇子了。 但很快,随着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祖大寿在祖大乐有些失望的眼神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建奴以齐射见长,且士气正旺。\" \"我等纵然调兵遣将,也不见得能够追得上。\" \"更何况,即便是打赢了,我祖家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辽东总兵的官职固然令人垂涎,但对于他们祖家而言,却是并没有太多实际性的好处。 当然,若是城中的巡抚大人允诺他们祖家数十万两饷银,待到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人困马乏之际,他倒是也能领兵出城。 \"这\"兴许是没有料到自己兄长的态度竟是如此坚决,祖大乐不由得怔怔道:\"事后朝廷若是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如若城中巡抚还是那眼高手低,贪生怕死的王化贞也就罢了,他们随意寻些由头便能将其搪塞过去。 可新任广宁巡抚薛国用老成持重,岂会轻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对于自己堂弟的低喃,踌躇满志的祖大寿只是冷冷一笑,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不提他们祖家于辽东扎根二百余年,名下田产商铺遍布整个辽东,稍有些风吹草动都可令得辽镇风声鹤唳,光是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的数千铁骑,便足以令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不是在\"萨尔浒之战\"惨败过后,经略熊廷弼临危受命,且继续于各地抽调精锐驰援辽镇,这辽镇早就是他们祖家说的算了。 如今建奴来势汹汹,沈阳城岌岌可危,但他们广宁不也一样进退两难吗?谁敢保证广宁城外的数千建奴不是在\"示敌以弱\",引诱他们主动出城野战? 作为广宁游击,他有必要,也有责任护持城中的军民百姓。 至于朝廷战后是否会追究?祖大寿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 此役过后,辽东经略熊廷弼就算大难不死,力保沈阳城不失,其麾下的辽东军也会伤亡殆尽,朝廷焉敢对付手握重兵的自己? \"不过我祖家世受皇恩,倒也不好袖手旁观,\"恍惚之间,祖大寿猛然回想起紫禁城中杀伐果断的年轻天子,其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斟酌半晌,祖大寿终是迟疑道:\"派遣精锐铁骑突围,给经略大人送封书信,言说我等正在集结军备,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便会出兵驰援沈阳。\" \"对了,\"不待祖大乐点头应是,祖大寿又眼神冰冷的吩咐道:\"还是要请巡抚大人上奏朝廷,我广宁军兵困马乏,急需粮草军械,不然怕是难以驰援沈阳\" \"弟弟知道了\" 半个时辰过后,数十名精锐铁骑自广宁城疾驰而出,直奔沈阳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但不知城外建奴是疏于防范,亦或者有意为之,竟是眼睁睁望着这十余名精锐铁骑扬长而去。 第169章 困守孤城(下) 同一日,距离沈阳城不过四十余里的奉集堡。 作为辽东经略熊廷弼为应对建州女真,亲手构建的军事枢纽,奉集堡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多次扩建与修缮,乃是辽东首屈一指的军事堡城,城垣规模丝毫不亚于寻常城池。 但随着军中老将戚金率领浙兵驰援辽镇,并奉经略之命驻扎于奉集堡中,这座堡城仍是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再加上前两日建州女真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下,堡城中更是嘈杂不堪,令人不安的感觉迅速于空气中蔓延。 此等情况下,饶是经验丰富的戚金也难免有些焦虑,但却苦于束手无策,只能忧心忡忡的立于城头,满脸凝重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得益于经略熊廷弼的高瞻远瞩,早在一年以前,便将朝廷交付于辽镇的火器火铳优先装备于奉集堡。 再加上这\"奉集堡\"背靠黄山,易守难攻,饶是此役建州女真倾巢而出,依然选择了对众人坐镇的奉集堡\"视而不见\",直奔沈阳而去。 但碍于城中士卒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伐,再加上通讯断绝的缘故,戚金也不敢贸然出城迎战,以免腹背受敌,继而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童将军,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望着建奴围城而无动于衷吗,\"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心中焦虑不安的戚金下意识回头张望,声音急切的朝着来人嚷嚷道。 虽说经略熊廷弼亲手构建了以沈阳城为核心,辽阳城及奉集堡为辅助的防线,用以遏制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 但为数不多的野战精锐皆是驻扎在沈阳城及奉集堡,反观那辽阳城中的可战之兵寥寥无几,大多是些近两年招募的新兵蛋子。 守城或许无虞,但驰援沈阳城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话间,一名瞧上去与戚金年纪相仿,约莫六十余岁,但生得孔武有力,满脸坚毅之色的老将已然行至角楼处,与戚金并肩而立。 \"戚将军,\"稍作沉默后,这老将便是迎着戚金迫切的眼神缓缓说道:\"经略给我等的命令,乃是坚守为主。\"其声音低沉坚决,充满了力量。 \"如今建奴才刚刚兵临沈阳城外,我等便自乱阵脚,岂不是正中建奴下怀?!\" 对于在军中威望甚重的戚金,他心中也是多有尊重,可这辽镇不比南直隶,城中的儿郎们拿什么去应对眼下士气正旺的建奴鞑子? 呼。 听得此话,戚金便是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是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朝着眼前的军将拱了拱手。 与他相比,眼前的童仲揆可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于第一时间率兵赶赴辽镇,对于建奴的了解远在他之上。 \"沈阳城兵多将广,又有经略大人坐镇,料想短时间内当安然无恙\"许是知晓眼前的老将心情不佳,坐镇这奉集堡一年有余的童仲揆便是勉强一笑,故作镇定的宽慰道。 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氏,早年间得中武举之后便投身行伍,历任都指挥,掌管四川都司。 萨尔浒之战过后,他主动响应朝廷征召,率领麾下川军精锐赶赴辽镇,并被经略熊廷弼委以重任,奉命镇守奉集堡。 \"童将军说的是,\"闻言,年过六旬的戚金苦笑点头,但脸上的愁容依旧不减。 他投身行伍数十年,如此浅显的道理自是清楚,但如今建奴倾巢而出,他们却只能困守孤城且无能为力,实在是有些憋屈。 \"只可惜蒙古鞑子不肯诚心归附我大明,不然只需万余名精锐铁骑,便可血洗赫图阿拉,犁庭扫穴。\" 观望半晌,身材魁梧的戚金再度开口,声音中满是落魄,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前些时日,建奴大军趁着夜色强渡浑河的时候,他也曾领兵试图阻击,后发现双方实力悬殊,方才被迫退守奉集堡。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却也敏锐发现,在建奴军中,好似还有蒙古鞑子从旁助纣为虐,使得辽东局势愈发雪上加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戚金的言论,于川中任职多年的童仲揆可谓是深有感触。 因为云贵川三省远离中枢,兼之自古以来便被当地土司所把持的缘故,自大明开国以来,土司叛乱的情况便屡见不鲜。 童仲揆于四川任职的十数年间,便曾先后多次率兵平乱,剿灭试图犯上作乱的土司。 其中最出名者,当数昔日盘踞播州,仅凭一己之力便与朝廷大军对峙许久的杨应龙。 但事实上,除了杨应龙之外,近些年还有许多不被外人所熟知的土司首领们,不断挑衅着大明的尊严。 只是相比较之下,分布于云贵川的土司们更像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不似由努尔哈赤率领的建州女真,居然在重重困难之下,统一了女真诸部,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童将军,我等不若趁着夜色,将远处的那群鞑子给剿了?以解沈阳城的燃眉之急?\"兴许是知晓,短时间内驰援沈阳城无望,心中焦急的戚金很快便有了新的想法。 如今建奴主力尽数齐聚于沈阳城外,仅留下少数鞑子于后方遏制他们奉集堡。 虽说如今堡城中尽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但若是谋划得当,未尝没有得手的机会? 再顶不济,吓一下女真鞑子也是好的。 望着戚金那双充满了渴望的眸子,一向循规蹈矩的童仲揆终是不忍拒绝,但仍是谨慎的补充道:\"此事还需要好好谋划,至少要等到远处鞑子放松警惕之后,我等再行出兵\" 此时距离建奴大军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满打满算也没过去几天,建奴大军士气正旺,并不利于他们\"袭营\"。 相反,倘若他们因为这次铤而走险的举动导致堡城中的野战精锐们伤亡过大,只怕会引来一系列的后患,必须谨而慎之。 \"童将军说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戚金满脸郑重的回应道。 他虽是心系沈阳城,但也知晓轻重,绝不会盲目出兵,以免因为一念之差,导致辽东局势进一步失衡。 第170章 建奴围城 三月十八,诸事不宜,距离女真建奴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已是过去了整整七日。 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来势汹汹的建奴除却在兵临沈阳城的次日,曾以抓捕而来的流民百姓及汉人降军充任炮灰,试图凭借混入城中的\"内应\",一举拿下沈阳城之外,便是再没有其余动作。 但从昨日清晨开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充任先锋的女真二贝勒阿敏因一时疏忽,放任十余名自广宁方向而来的\"援军\"混入沈阳城中,导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震怒的缘故,双方对峙数日的局面被瞬间打破。 在老酋努尔哈赤的亲自指挥下,其国内的汉人降军及蒙古鞑子们前仆后继的朝着沈阳城发起了冲锋,悍不畏死的攻势从清晨持续到太阳落山方才宣告结束。 不仅如此,眼下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还在浑河升腾而起,密密麻麻好似狼群般的建奴们已然走出营地,于沈阳城外集结,冷冷的窥伺着满是污浊的城池。 \"飞白兄,昨日那些骑兵如何言说?\"入目皆是血腥狼藉的沈阳城头,忧心忡忡的辽东巡抚周永春终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熊廷弼问道。 昨日清晨,那十余名自广宁而来的骑兵才刚刚入城,便被经略大人下令\"监管\",就连他这位辽东巡抚都不清楚这十余名骑兵的来意。 \"广宁来的,\"闻听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辽东经略熊廷弼面不改色,仍是在仔细观瞧着城外军阵,声音中充满了不屑:\"那祖大寿声称广宁城外建奴来势汹汹,城外情况不明。\" \"为稳妥起见,城中骑兵及物资暂时无力驰援深夜\" 虽说早在万历年间,女真建奴尚未完全崛起之前,他便已然看透了这些辽东将门世家的真实面目。 但建奴倾巢,沈阳城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后方的将门世家们居然还在打着拥兵自重的主意,属实出乎熊廷弼的预料。 \"放肆!\"听得此话,一向好脾气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也不由得大怒道:\"即便不考虑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广宁城中的骑兵们也有数千不止?\" \"围困广宁城的鞑子才有多少?!\" \"这祖大寿焉敢如此桀骜,就不怕朝廷事后怪罪吗?!\" 巡抚周永春久在辽东,与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打了不少交道,对于其麾下兵力也多有了解,自是知晓这听上去并无太多破绽的言论不过是说辞罢了。 歇斯底里的咆哮过后,身着绯袍的周永春突然有些惊恐的瞧了瞧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建奴,脑海中泛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觉天旋地转,在一片惊呼声中直接跌倒在地。 \"经略,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们不会早已暗中和城外的建奴们\"在身旁士卒的搀扶下,周永春勉强起身,声音哆哆嗦嗦的追问道。 广宁城尚未有消息的时候,沈阳城外的建奴便按兵不动;如今广宁以\"形势不明\"为托辞,暂且按兵不动,沈阳城外的建奴们便开始不管不顾的攻城? 这一切的背后,莫不是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听闻自己老搭档哆哆嗦嗦的私语声,眼神坚毅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是一怔,面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但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熊廷弼竟缓缓摇头,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沉吟道:\"应该不至于此\"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虽说建州女真在崛起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巧合,但老酋努尔哈赤作用却是不容忽视。 时至如今,纵然是朝野间那群眼高于顶的\"东林党们\"也不敢小觑努尔哈赤这位有勇有谋的女真大汗。 如今建奴分兵广宁,刚好给了广宁城中本就暗怀鬼胎的将门世家们按兵不动的由头,使得沈阳城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 如此一来,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许影响,反倒是城外的建奴们状若疯癫,斗志昂扬。 此外,不管此役沈阳城的结果如何,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若紫禁城的天子\"顾念大局\",令祖大寿等人\"戴罪立功\",便会导致辽东军民的士气进一步衰落,为辽东埋下隐患;若是天子\"震怒\",不管不顾的惩处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极有可能导致辽东局势进一步失衡,继而被建奴抓住可乘之机。 但无论是哪个结果,对于野心勃勃的建奴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好歹毒的心机\"巡抚周永春不是蠢人,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便是理清了全部头绪,同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若众人坐镇的沈阳城失陷,城外的努尔哈赤很有可能\"一举两得\",拥有更大的收获。 \"无碍,这群左右逢源的将门世家也并非丧心病狂\"在巡抚周永春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经略熊廷弼突然微微一笑,眼神冰冷的讥讽道。 不待周永春发问,熊廷弼便是主动解释道:\"那祖大寿说了,已然向朝廷求援,待到时机合适,便会主动率兵来援,希望等再坚守些时日\" 说来说去,什么\"广宁城外形势不明\",\"出于大局考虑\"等说法,无非就是出兵的\"筹码\"不够罢了。 这些将门世家在\"坐地起价\"的同时,其实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以免天子在震怒之下,不惜代价的将他们铲除。 想来,这也是广宁巡抚薛国用从中发挥了作用,不然以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性子,怕是压根不会派遣骑兵前来沈阳城告知此事,大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擂鼓聚将,命令将士们各司其职\"眼瞅着城外建奴军阵已然开始前进,沉闷的号角声也是随之响起,经略熊廷弼便是不假思索的下令道。 不管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作何抉择,他的当务之急,便是尽量阻挡城外建奴的攻势。 至于沈阳城是否会因为祖大寿等将校的按兵不动而\"陷入孤城\"则完全不在熊廷弼的考虑之中。 以当今天子的性子,怎会眼睁睁望着广宁城的那些将门世家\"坐地起价\"而无动于衷? 第171章 慑之以兵(上) 三月二十二,北京城。 不过寅时,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的富绅豪商们才刚刚于龟公老鸨的换松下,步履蹒跚的走出令人食髓知味的\"烟花之地\",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早起食客的身影。 这座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国都,即将开始新一日的迎来送往。 尽管近几日建奴倾巢而出,辽镇战事吃紧,但沉闷的宫钟声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于紫禁城照常响起。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巍峨的永定城门在十余名兵丁的推动下,由内而外的缓缓打开。 见状,已于官道附近等候多时的贩夫走卒和百姓们纷纷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包袱,在士卒的引领下,朝着雄伟的城池而去。 但不知是不是刚刚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今日与城门附近当值的兵丁们纵使碰见相识的百姓亦或者邻里乡亲,也全无往日的\"热情\",至多心不在焉的打了招呼,便再无太多的反应,令得不少百姓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心中腹诽不已。 \"这二狗,今日犯了什么病,竟是这般冷淡?\" 在各式各样的私语声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日头高高升起,驱散了空气中仅存的一丝寒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唏律律! 闻声,无论是心不在焉的兵丁士卒,亦或者心中腹诽不已的行商百姓均是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万众期待眼神的注视下,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赫然于远处官道上出现,映入众人的视线。 顷刻间,烟尘漫天。 \"快,快散开!\" 只一愣神的功夫,守城兵丁急不可耐的声音便于人群中炸响,原本胡乱分散的兵丁们就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迅速朝着官道附近集结而来,同时用手中兵刃驱赶着慌不择路的百姓们。 因为事发突然,不少妇孺怀中抱着的婴孩被突如其来的呼喝声所吓到,继而不知所谓的嚎啕大哭。 但身材魁梧的汉子,却无暇顾及身旁妻子的抱怨,以及惊魂不定的孩童,只是怔怔盯着官道上由远及近的汉子们,脸上充斥着惊疑之色。 近些时日,随着建奴倾巢而出,并且兵临沈阳城外,京师的气氛瞬间为之一紧。 虽然无论是官府,亦或者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们均是没有过多提及这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战事,但早已经历过万历年间诸多\"噩耗\"的百姓们,仍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现如今,时隔多日,辽东终是有消息传回了吗?沈阳城现在究竟是何等形势?朝廷究竟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面面相觑之下,在场行商百姓的心情愈发紧张。 与周遭提心吊胆的行商百姓一样,在场的守城兵丁们同样是\"如临大敌\",满脸的凝重。 他们这些守城兵丁隶属于城中的\"五城兵马司\",其中绝大多数是\"子承父业\",世世代代于北京城当值,但也有部分于地方边镇从军,后因伤残或是立了些许军功,回到京师吃口皇粮的边军老卒。 其中,便包括了曾在辽镇从军的老卒们。 也正是通过这些曾在辽镇从军的老卒们,在场的兵丁们方才知晓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隐情\"。 原来重兵云集的辽镇并不似大家伙想象中那般\"上下一心\",世代居住于辽东的将门世家早就有了\"拥兵自重\"的野心。 昔日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辽东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几个呼吸过后,随着战马的嘶鸣声,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们终是勒紧手中缰绳,缓缓止住了胯下疾驰的战马。 其中为首者,一边说着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一边自怀中掏出堪合,交由眼前的兵丁们查阅。 \"快放行!\"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当得知眼前的骑士们果然是自辽东而来,主动凑过来的守城士卒们心中仍是咯噔一声,旋即便是各分左右,让出了一条道路。 尽管在场的不少百姓及兵丁都写满了惊疑,但望着气喘吁吁的骑士们,终是欲言又止,默默注视着其背影逐渐消失于深邃的城池中。 在几名骑士入城之后不久,辽东有八百里加急军情传递至京的消息便如星星燎原一般,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本就兢兢业业的有司官员们更是如临大敌。 其中,甚至还有几位抱病在家的官员在闻讯之后,不顾郎中的嘱托,强行拖着病体,赶至署衙。 至于有资格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六部尚书及三公九卿们更是在闻讯之后的第一时间,自发赶往紫禁城外等候,等待着天子的接见。 \"诸位爱卿,大可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惮\"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面无表情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清冷的声音不辨喜怒。 在他身前,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六部九卿们齐聚于此,此时正在紧张的传阅着尚有些温热的奏本。 与绝大多数市井百姓想象中所不同,这封\"沉甸甸\"的奏本并非由自沈阳而来,反倒是坐镇广宁的巡抚薛国用亲笔所书。 但其内容,却是一样的令人触目惊心。 据薛国用在奏本中所陈述的内容,盘踞在浑河以西的女真建奴在老酋努尔哈赤的率领下于三月初十,正式兵临沈阳城外,距今已有十余天。 此外,女真建奴还不忘横跨大明边墙,袭扰重镇广宁,使得沈阳城音讯断绝,当然,最要紧的,当数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耐人寻味的态度。 依着广宁巡抚薛国用所说,城中游击祖大寿以\"形势尚不明确\"为由头,屡次无视他的命令,拒绝率兵援助沈阳。 这辽东的局势,已是剑拔弩张。 第172章 慑之以兵(中) \"回禀陛下,建奴轻敌袭扰广宁实乃取死之道\" \"微臣愚见,应下旨敦促广宁府,命锦州卫及宁远卫出兵,以解沈阳之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内阁次辅刘一璟满脸凝重的拱手回禀,眉眼间满是惊怒。 不过半月的功夫,作为辽东与建州交锋屏障的沈阳被围;广宁重镇被建奴袭扰,辽东局势竟然崩坏至此。 但在惊怒的同时,次辅心中也不免涌现了些许不解。 昔日\"东林君子\"王化贞出任广宁巡抚的时候,辽东形势可是一片大好,城中将校更是以王化贞唯首是瞻,莫敢不从。 但现如今,城中将校居然有了\"拥兵自重\"的趋势?这究竟是新任广宁巡抚薛国用太过无能,还是昔日王化贞\"狂妄自大\",欺上瞒下所致? \"次辅所言甚是,广宁乃辽东重镇,区区数千建奴,实在不足挂齿,\"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周嘉谟便是点头附和,但其言语中却是掺杂着一抹迟疑:\"只怕情报有误,贸然兴兵之下,将广宁置于危难之间呐\" 这广宁城可是承载着辽镇军民百姓半数以上的粮草辎重,乃是当之无愧的\"大本营\"。 如若广宁有失,那辽镇才是真的岌岌可危,经略熊廷弼亲手构建的防线也将荡然无存。 \"天官此言差矣,\"眼见得暖阁内不少同僚都是轻轻颔首,似是对吏部天官此等老成持重之语颇为认同,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起身反驳道:\"广宁乃辽东重镇,下辖宁远及锦州万余铁骑,城中还有数万士卒,岂会如此不堪?!\" 纵然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又有蒙古鞑子及汉人降军从旁相助,但也决然无法同时对广宁及沈阳兴兵。 数千建奴袭扰广宁,分明就是努尔哈赤为了孤立沈阳城中军民百姓故而为为之。 如此拙劣的\"反间计\",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作为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乃是在场朝臣们,对于辽镇战事最有发言权的干臣之一。 见王在晋态度坚决,本来还在担心广宁有失,不敢轻举妄动的朝臣们皆是微微点头,眼中的惊疑稍稍退却。 \"既如此,便言辞敦促广宁府出兵沈阳?\"眼见得暖阁内的气氛隐隐有些冰冷,一向在朝中扮演\"和事老\"角色的阁臣韩爌便是缓缓起身,略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经过将近半年的沉淀,再加上有了\"大婚\"的加持,如今的年轻天子全然不复昔日刚刚继位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举手投足之间,年仅十六岁的天子,倒是隐隐有昔日御极四十八年,万历皇帝的影子,令在场朝臣不敢小觑。 \"朕记得,户部在年关过后,刚刚向广宁交付了一批物资?\"迎着暖阁内众臣的注视,案牍后的天子缓缓开口,脸上充斥着肃杀。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闻言,户部左侍郎王在晋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称是,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不满。 因为户部尚书李汝华身体抱恙的缘故,向辽镇输送物资的事宜全权由他负责。 \"好啊,\"闻言,朱由校便是嗤笑一声,眼神愈发冰冷。 广宁城重兵云集,粮草充足,且下辖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城中祖大寿还敢以\"物资欠缺\"为由头,拒不执行出兵的命令,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李如柏呢?朕为何没有听到他的名字?\"未等做出决断,朱由校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猛然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问道,同时再度拿起案牍上的奏本。 听得此话,暖阁内的朝臣们方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便是重新传阅起手中奏本。 如若不是天子提及,他们几乎险些将这位于辽东形象深远的\"将门虎子\"忘于脑后。 难道说,被天子紧急起复的李如柏依旧不知悔改,漠视祖大寿等心怀不轨的将校倒行逆施而无动于衷?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的咆哮声,同样是后知后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满脸惊恐,断断续续的回禀道:\"李总兵于三月初三当日出京,三月初八抵达山海关,料想应该早就到了广宁才是\" 这山海关距离广宁城不过五六百里,纵然是以寻常百姓的脚力也足以赶到广宁,遑论是终日渴望着\"戴罪立功\"的李如柏? 司礼监掌印略显尖锐的声音才刚刚于暖阁内响起,众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隐隐泛起某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依着时间来推算,李如柏若是路上没有出现差错,按时抵达广宁的时候,刚好与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并且袭扰广宁的时间紧相吻合。 难道说,这位饱受争议的\"将门虎子\"已然命丧建奴之手?亦或者祖大寿提前收到消息,趁着战火纷飞之际,将这位\"广宁总兵\"藏了起来? \"呵,好大的胆子呐\" \"这是在与朕打擂呐,\"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的朱由校只觉豁然开朗,目光径自看向广宁城所在的方向。 刚刚他又确定了一遍,广宁巡抚薛国用的奏本中,通篇未提到\"李如柏\"三个字眼,足以说明这位身兼重任的广宁总兵未能按时\"走马上任\"。 \"袁卿家那边怎么说?几日可到辽南?\"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不辨喜怒的追问道。 登莱巡抚袁可立已然走马上任多日,并在获悉女真国内风声鹤唳的第一时间,便动用战船先行向旅顺输送物资,以防不靖。 依着时间来推算,由登莱巡抚袁可立亲自率领的\"辎重队\"应当已然抵达辽南,或许可从侧面缓解辽东局势。 \"回禀陛下,\"见天子发问,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赶忙起身回禀:\"依着登莱袁大人日前所呈递的奏报,如今袁大人应该已然抵达辽南盖州附近,距离辽阳城不远矣。\" \"但辽南将士固守城池尚且有些吃力,并无太多出城野战的能力,怕是难以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虽说建奴将绝大多数兵力集中于沈阳城外,但为了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估计也会分出部分兵力,牵制辽阳城。 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否则辽阳城中的将校们怕是不会贸然出城野战,以免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说来说去,天子提前布置的诸多后手均是无法起到立刻改变战局的作用,唯有广宁府的骑兵们才能破局。 估计那广宁城中的祖大寿也是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第173章 慑之以兵(下) 春寒料峭之际,天气说变就变。 就在乾清宫暖阁内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时候,半开的窗柩外也是传来了低沉的风声,低垂的穹顶更是乌云密布,瞧上去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 登莱新建,战船不堪大用,恐怕无法漂洋过海直扑女真腹地,令建州女真疲于奔命;至于驻扎在辽南盖州附近的官兵们虽是人数众多,但却缺乏野战精锐,同样无法雪中送炭,驰援沈阳。 此等局面下,好似唯有广宁府的骑兵们方才能够令沈阳城\"转危为安\",甚至令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铩羽而归。 但辽东将门本就桀骜不驯,朝廷一旦向他们妥协,势必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届时,这群拥兵自重的将校们便愈发难以应付,说不定还会出现\"听调不听宣\"的局面。 昔日辽东李成梁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呐。 一念至此,暖阁内的气氛便愈发诡谲,不少朝臣都忍不住紧握双拳,眼神游离不定,似是有些不甘。 案牍后,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迟迟不发一语,面色隐晦不定,好似在权衡着利弊,在场的朝臣们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有兵部尚书王在晋眼神变换,欲言又止。 半晌,经过好一番挣扎过后,不甘心助长辽东将校嚣张气焰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终是在身旁同僚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起身,语气沉重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如今建奴来势汹汹,关外蒙古蠢蠢欲动\" \"为保京师无虞,微臣斗胆谏言,当提前整饬山海关行伍\" 此话一出,内阁首辅方从哲以及吏部天官周嘉谟等人骤然瞪大了双眼,呼吸骤然急促。 他们大多都曾于地方任职多年,再于中枢担任要职,瞬间便明白了这王在晋的言外之意。 如今广宁城中将校\"拥兵自重\",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但兵部尚书却突然提议整饬山海关,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但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刺激到广宁城中将校那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导致辽东局势瞬间崩坏? 暖阁内的朝臣们面色惊疑不定,唯有案牍后的天子面色依旧清冷,但清澈的眸子中却是涌现道道寒芒。 这山海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牢牢扼守着辽西走廊,乃是京畿之地抵御关外游牧民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历史上,即便天骄如\"成吉思汗\",也未能领兵越过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兵临彼时尚为\"金朝国都\"的\"燕京\"城下,而是率领着麾下精锐,克服重重阻碍,翻越\"燕山山脉\",兵临\"燕京城\"外,并最终完成了灭国的壮举。 \"首辅的意思呢?\"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得众臣心中为之一颤。 \"回禀陛下,山海关乃是京畿咽喉,王本兵所言甚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坐于首位的首辅方从哲便是起身附议。 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他必须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与天子站在统一战线,以免天子产生些许误会。 毕竟那辽东将门如此桀骜不驯,说他们在中枢毫无\"靠山\",怕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天子专门就此事询问自己,直接将次辅刘一璟及阁臣韩爌冷落在一旁,便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既如此,便命赵率教代行山海关总兵一职,整饬行伍\"只片刻的功夫,年轻天子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引得些许哗然。 这赵率教乃是河北蓟阳人氏,万历年间得中武进士,投身行伍数十年,乃是与戚金,童仲揆等人齐名的军中老将。 萨尔浒之战过后,彼时已然赋闲在家的赵率教主动响应朝廷号召,率领府中\"家丁\"随叔祖赵梦麟出征,深受经略熊廷弼的赏识与尊敬。 可不知何故,对于这份功勋卓着的老将,辽东经略熊廷弼并没有留其在前线任职,反倒是出人预料的将其\"贬往\"山海关任职。 彼时辽东多有传闻,声称赵率教这位老将因性情古板,不懂变通,与经略熊廷弼多有分歧,这才被\"发配\"至山海关坐镇。 但现在,听闻天子骤然提及赵率教的名讳,暖阁内心思细腻的朝臣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难不成昔日经略熊廷弼令赵率教坐镇山海关乃是有意而为之? 或许辽东经略熊廷弼早有预见到广宁城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门世家有朝一日,会趁着辽东局势紧张的时候\"拥兵自重\",故而提前做好了应对? 毕竟这赵率教乃是军中老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且常年于陕西任职,与辽东的这些将校们没有半点瓜葛。 \"陛下英明,\"就在众臣想入非非的时候,兵部尚书王在晋略显激动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 事实上,他虽然同样不甘心向辽东将门\"妥协\",但内心对于出兵整饬山海关的举动也是颇为忐忑,并无十足的把握。 毕竟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尚还好说一些,如今建奴兵临沈阳城外,广宁城中将校按兵不动,朝廷却突然下令整饬山海关行伍,其用意未免有些过于明显。 谁也不敢保证,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在意识到朝廷如此强硬的态度后,是主动\"知难而退\",还是\"殊死一搏\"? 如若广宁有失,辽东的局势便将彻底失衡,朝廷再无主动权可言,天子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些许\"威信\"也将一扫而空。 \"陛下英明,\"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反应过来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忙不迭的表达着自己对于朱由校的支持。 余下的朝臣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也是纷纷出声附和,但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疑问。 近些年,随着辽镇局势不断紧张,大明各地边镇的精锐均是抽调一空,怕是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驰援辽镇,整饬山海关。 说来说去,怕是只能自京中出兵了? 就凭军中那些满打满算操练不过半年的\"新兵蛋子\",真的能够担此大任吗? 面面相觑之下,众臣的心情愈发紧张。 第174章 京营出京 三月二十三,小雨。 天光微微大亮,一身戎装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便不顾穹顶挥洒而下的雨水,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踩在湿漉漉的青石砖板街道上,直奔位于西山脚下的京营而去。 昨日乾清宫内阁廷议已是决定,命军中老将赵率教代掌山海关,整饬行伍,圣旨已于昨日出京。 但深谙人心的朱由校知晓,仅靠着\"虚张声势\"还无法令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知难而退。 他必须采取更为直接的手段,来回应辽东将门世家的\"挑衅。\" \"杀!\"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空旷的校场中,数万京营将士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直冲云霄,令得此间天地为之变色。 在京营总督秦良玉以及其余将校的努力下,校场中士卒的精神面貌比之上个月的时候,又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摆放于军阵前列的\"火器\"也越来越多,其黑漆漆的炮管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在朱由校的坚持下,已然名存实亡多年的\"神机营\"被重新编入了京营的行伍中,但其兵源却被削减至万余人,不如国朝初年那般\"冗杂\"。 尽管如此,在装备了诸多火器火铳的神机营依旧完成了翻天覆地的蜕变,将士们的面容也是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不似昔日在南海子的时候,那般面黄肌瘦。 \"为陛下效死!\" 约莫两三柱香的功夫,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作为收尾,令人热血澎湃的\"演武\"终是宣告结束,身材魁梧的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及神枢营武臣满桂也分别纵马行至高台之下,等候着天子的指示。 \"诸位将士勇武,朕以尔等为荣!\"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校场中数万双眼睛殷切的注视,大明天子豪情万丈的激昂道。 就在几个月前,此时校场中绝大部分的士卒还是些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对于朝廷并无太多的归属感,甚至充斥着排斥和厌恶。 但现在,尽管相隔甚远,但他也能清晰无误的感受到校场中将士扑面而来的狂热与激动。 \"众将士,天子以我等为荣!\"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朱由校的言论便在诸多传讯兵及将校同样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迅速蔓延至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年头,投身行伍虽然不至于似前宋那般令人\"闻之色变\",但也绝称不上什么光彩之事。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投身行伍都是青壮们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但自从天子登基以来,迅速以雷霆手段铲除了于军中贪赃枉法的勋贵及将校,并且勒令兵部检验兵册,使得京营死气沉沉的气氛焕然一新。 更重要的是,天子还专门于内帑拨银,保证了京营将士的\"足额足饷\",彻底赢得了京营将士的拥戴。 现如今,京营将士每逢沐休,回到家中的时候,必会有闻风而来的\"媒婆\"主动上门张罗婚事。 整个北直隶都知晓,这京营将士乃是天子的心腹亲军,地位不同凡响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闻高台上的天子居然以他们这些\"丘八\"为荣,本就心潮澎湃的将士们愈发激动,均是异口同声的嘶吼着,借此发泄心中的激动。 闻声,不待眼神愈发柔和的天子做声,随侍在侧的司礼监掌印便是眼疾手快的朝着不远处的东厂番子们使了个眼神。 依着天子的吩咐,京营每月都要进行一次演武,并且还对当众对平日里认真操练,表现优越者予以鼓励。 这所谓的\"鼓励\",自然便是实打实的军饷。 \"黄将军,满将军,军中儿郎们可是准备妥当了?\"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自行安排\"发饷\"一事,朱由校便凝眉朝着气喘吁吁,迎面而来的黄得功及满桂追问道。 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拥兵自重,光是靠着\"怀柔\"及\"虚张声势\"可吓不到他们,必须要慑之以兵! 而此等重任,自是责无旁贷的落到了京营将士的肩头上。 \"还请陛下放心,京营上下,尽皆愿为陛下效死!\"彼此对视了一眼,身材魁梧的黄得功及满桂便是单膝跪地,眼神坚毅的回禀道。 自从建奴兵临沈阳城外的消息传回京师后,京营将士们皆是同仇敌忾,不止一次的自请出兵,以报天子的\"知遇之恩\"。 放眼整个大明,他们京营将士的吃穿用度皆是首屈一指,即便是重兵云集的辽镇也稍逊风骚。 如今辽东形势岌岌可危,广宁城将校\"目无君上\",已然到了他们回馈天子这份信任的时候了。 尤其是,京营的诸多铁骑中,有不少曾奉旨出京,赶赴山西宣府镇平乱,事后均是收到了不菲的赏赐。 其中于张家口堡外,擒杀大金驸马李永芳以及女真建奴的京营铁骑们更是加官进爵,羡煞了无数袍泽。 故此,当听闻天子或有意令京营将士赶赴辽镇的时候,诸多将士们非但没有半点退缩,反倒是热情高涨的主动报名,令黄得功等将校都是感慨不已。 \"粮草辎重已然准备完毕,尔等出京与赵率教于山海关会和之后,便直扑广宁城。\"周围皆是自己的心腹将校,朱由校毫不犹豫的直抒胸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着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委曲求全\",更不会向他们妥协。 自他继位以来,便被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资源的京营将士,便是他敢与广宁城将校博弈的\"底气\"。 \"臣等遵旨!\"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黄得功及满桂两位悍将满脸坚决的躬身领命,眉眼间没有半点迟疑及畏惧。 虽说京营东拼西凑的数千铁骑仅有少数儿郎真真正正见过血,野战经验也称不上丰富,十有八九不是建奴的对手。 但天子皇恩浩荡,前方纵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当纵马前行。 \"休整两个时辰,晌午过后便出京。\"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辽东。 虽说如今建奴倾巢而出,辽东风雨飘摇,但局势却比明末动荡之际强上数倍不止。 他倒是要瞧瞧,大势所趋之下,广宁城的那些将门世家是否还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拥兵自重。 第175章 作何抉择? 三月二十七,广宁府。 虽说正是春寒料峭之际,但一向以苦寒见长的辽东却是有了一丝暖意,头顶阳光正炽,无形间便驱散了建奴围城的阴影。 虽说建奴来势汹汹,但得益于城中游击将军祖大寿的高瞻远瞩,城中并未出现半点骚乱。 除却城门依旧紧闭,兼之每日都有士卒于城头严阵以待之外,广宁城竟然毫无\"战时\"的紧张气氛可言。 与此同时,自沈阳城绕道而来的建奴们除却曾在兵临广宁城的次日,象征性的朝着城池发起了几轮冲锋之后,便是再无动作,至多于城外叫嚣片刻,旋即便是回到数里外的军营。 为此,按兵不动的祖大寿着实赢得了不少城中军民百姓的拥戴;反观态度坚决,不断要求出兵的广宁巡抚薛国用则是饱受争议。 众说纷纭之下,些许知晓\"内情\"的百姓们却忍不住腹诽,连他们都能瞧出来广宁城外的数千建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出身将门世家的祖大寿焉能瞧不清楚状况? 在祖大寿的乾纲独断之下,这广宁城倒是\"高枕无忧\"了,但数百里外的沈阳城呢? 须知,此时驻扎在广宁城外的建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之数,以广宁城中的兵力,再配合上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只需祖大寿一声令下,城外的建奴便要哀鸿遍野。 纵使无法全歼城外建奴,也能令建奴知难而退,继而缓解沈阳城所面临的压力。 这祖大寿分明就是拥兵自重,扯什么\"为大局着想\"。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这广宁城的气氛却是颇为安详,丝毫没有战时的人心惶惶。 世事如常之下,几乎已经有人忘记,数百里外的沈阳城正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祖府。 气势恢宏的官厅内,于广宁城乃至于整个辽东都地位显赫的祖大寿脸色铁青,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好似刚刚发过脾气一般,官厅的空地上还散落着精美茶盏的碎片。 而在官厅角落,十余名身材窈窕的婢女们比屏气凝神,妖娆的面容上充斥着不解。 这才一大早,平日里态度颇为随和的祖大寿便是雷霆大怒,其状若疯癫的模样,吓得她们这些婢女战战兢兢,如坠冰窖。 \"小皇帝的人已然动身了?!\"沉默少许,坐于上首的祖大寿便是面沉似水的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掺杂着些许惊恐。 \"大兄说的是,\"话音刚落,同样脸色有些难看的祖大乐便轻轻点头,声音沉重的低喃道:\"眼瞅着就要到山海关了\" 依着时间来推算,那劳什子四卫营参将及神枢营武臣可是日行百里不止,须知其麾下尚有数千骑兵跟随。 此等速度,可不是寻常\"新兵蛋子\"能够做到的。 啪! 听闻京营骑兵不日便将抵达山海关,祖大寿心中便是一抽,随即便心烦意乱的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盏砸到地上。 整饬山海关?亏那小皇帝说得出口! 若是朝廷当真想要整饬山海关,至多从京中抽调些精锐也就罢了,派遣数千骑兵是想要干什么?而且日行百里不止? \"大兄,据京师传回来的消息,这数千骑兵甲胄齐整,行进间颇有些气势,\"犹豫少许,见祖大寿迟迟没有表态,祖大乐又继续补充道:\"后续还有万余名京营精锐携带火器火铳赶赴山海关\" 嘶。 听得此话,见多识广的祖大寿终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的脸颊上写满了惶恐。 他本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即便朝廷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看在辽东大局的份上,也不有所动作,以免投鼠忌器。 但朝廷此次的反应为何如此迅速,并且态度这般强硬? 他曾不止一次从自己父亲或者军中老人口中得知,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在任的时候,随便在辽东闹出些动静,朝廷便是息事宁人,不敢轻举妄动。 为何到了他掌权的时候,明明辽东局势愈发诡谲,但朝廷却不按常理出牌了? \"别慌,别慌,不要自乱阵脚,\"眼见得身前堂弟以及闻讯而来的几名心腹将校均是面露惊恐之色,作为众人主心骨的\"祖大寿\"便是故作镇定的安慰道,随即又自说自话:\"我等为大局着想,又没有做错什么,\" \"朝廷能拿我等如何?!\" 听得此话,祖大乐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兄长,莫忘了城外那边\" 嗯?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祖大寿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猛然瞪大了双眼,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如若不是自己的堂弟提醒,他险些忘了,这辽东将门世家真正的\"代言人\",被朝廷临危受命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眼下还被囚禁于距离广宁城不过二十余里的一处庄子中。 近些时日,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希望嫁祸于城外的建奴。 \"城外的事情都处理了吗?\"稍作沉吟过后,祖大寿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现如今,这广宁总兵李如柏倒是成为了最大的\"漏洞\"。 \"尽数解决了,应当没有露出破绽\"犹豫少许过后,祖大乐便是心有不忍的喃喃道。 昔日劫持李如柏一行人的\"流民\"皆是对他们祖家忠心耿耿的心腹部曲,就这般被灭口,着实有些冷酷无情了。 \"如此便好,\"与心情五味杂陈的堂弟所不同,祖大寿的脸上满是释然,眼神不断变幻,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虽然在李成梁,祖承训等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他确确实实曾萌生过\"拥兵自重\"的野心,但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要\"背叛\"大明。 他可不愿做数典忘祖的汉奸,像昔日的李永芳一般,背负着万千骂名的同时,还得给女真人赔着笑脸。 更何况他祖家世代坐镇辽东,与建州女真之间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断然没有\"改换门庭\"的可能。 \"传我军令,即刻擂鼓聚将,召集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骑兵,将城外的鞑子给本将剿了!\"终究是手握重兵的边陲军将,心性远非常人可比。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祖大寿便是做出了取舍,一脸坚决的朝着在场的心腹们吩咐道。 天子的态度异常坚决,京营铁骑又是来势汹汹,倘若他还敢\"执迷不悟\",只怕一顶\"谋反\"的帽子便会直接扣到他的头上。 届时,就算这广宁城的兵丁们多受他们祖家恩惠,但也不见得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中枢作对。 \"遵令!\"听闻祖大寿的命令,在场的将校们也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纷纷脚步急促的朝着外间而去。 与其继续待在广宁城中无动于衷,漠视城外的建奴嚣张跋扈,倒不如赶在朝廷大军来临之前,先行将城外的建奴歼灭。 事后追究起来,他多多少少也能有些说辞。 至于被囚禁在城外的\"广宁总兵\"李如柏,不过是群走投无路的辽东流民的疯狂之举罢了,与他祖大寿有何干系? 气氛冷凝的官厅内,祖大寿眼神冰冷,迟迟不发一语。 晌午过后,广宁城中鼓声大作,棕黄色的狼烟充斥于低垂的穹顶之间,引得广宁城外的建奴们躁动不已。 随后两日的时间内,广宁府烟尘四起,锦州卫及宁远卫不断有骑兵朝着广宁所在的方向疾驰,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 及至万余名铁骑齐聚于广宁城外,由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的建奴大军早已望风而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日,由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及神枢营武臣满桂率领的数千铁骑已然越过山海关,直奔广宁城而来。 第176章 死局 三月二十八,阴。 天光尚未大亮,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便被耳畔旁的战鼓声及喧嚣声所吵醒,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惊慌失措的朝着城外瞧去。 建奴大军围困沈阳城已然半月有余,城外肥沃的土壤早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异样的黑红色。 空气中回荡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金汁\"挥发过后的恶臭味,两种气味交织在一起,直令人作呕。 但此刻,沈阳城头的将士们却是对于空气中的恶臭习以为常,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倒是趁着城外建奴尚未发起攻势之前,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尚且散发着热气的吃食,快速补充着体力。 得益于城中粮草充足,沈阳城中的诸多将士们方才在\"后继无援\"的情况下,接连多次击溃女真人悍不畏死的攻势。 但时至如今,沈阳城头发挥神勇的\"火炮\"大多已然沦为了废铜烂铁,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更是在前几日的战事中,被建奴以碎石土块等物填平,使得建奴大军可以如履平地般抵达沈阳城外。 \"尤将军,建奴城外可是要再度攻城?!\"就在沈阳城头一片死寂的时候,接到禀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与巡抚周永春携手而来,脸上写满了惊惶。 兴许是意识到沈阳城物资充足的缘故,约莫在十余天前,城外的建奴大军便在努尔哈赤的指挥下,悍不畏死般朝着沈阳城发起了冲锋。 最初的时候,因为\"冲锋\"主力大多由数典忘祖的汉奸以\"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组成,沈阳城中的将士们仗着地形优势,倒也是有惊无险的打退了女真人多次攻势。 可是从前天开始,攻城的主力便赫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建奴,导致城中将士伤亡惨重。 难道说,在接连持续了两日高强度的攻势过后,城外建奴依旧不知疲倦,还要在今天发起冲锋? \"经略大人稍安勿躁,依卑职愚见,城外建奴不似要攻城的架势\"在经略熊廷弼等人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辽东总兵尤世功微微眯着眼睛,略有些迟疑的禀报道。 起初的时候,他也以为建奴是要卷土重来,继续朝着沈阳城发起冲锋。 但当他仔细观瞧城外建奴的军阵之后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如狼群般的建奴们虽是躁动不已,但并没有要排列成军的迹象。 \"经略,瞧那边\"正当城头众人对城外建奴无故喧嚣的举动感到不解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于城头上炸响。 顾不上多想,众人赶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单薄的文官正哆哆嗦嗦的指着远处天际线,脸上写满了惊恐。 嘶。 只片刻的功夫,倒吸凉气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次第响起,就连见多识广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忍不住后退两步,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们沈阳城孤立无援也就罢了,为何城外建奴还有援军中途加入?这些助纣为虐的蒙古鞑子! \"不对,不是蒙古人,是从广宁而来的建奴\"相比较沈阳城头乱作一团的文官们,经验丰富的尤世功在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便是迅速分析起远处天际线上密密麻麻骑兵的身份。 这广宁府的边墙虽然确确实实与漠南草原所接壤,但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大多已然西迁,再没有成气候的部落于附近游牧。 果不其然,当熊廷弼等人急不可耐的朝着城外望去的时候,赫然发现一面张牙舞爪的旌旗于军阵中涌现。 \"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顷刻间,与建奴打了无数交道的熊廷弼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弦不似最初那般紧张。 \"这群鞑子突然回返,莫不是广宁有失?!\"很快,沈阳城头便是响起了令人如坠冰窖的声音。 这广宁城可是辽东重镇,承载着无数辎重,如若广宁有失,那他们便将陷入真正的绝境之中。 \"不太像,\"仔细观瞧片刻,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却在近些时日凭借着自身悍不畏死的表现,逐渐成为城中诸多将士\"主心骨\"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便缓缓摇头,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广宁城兵多将广,这数千建奴又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拿什么威胁广宁?\"尽管内心对广宁城中将校\"按兵不动\"的举动充斥着不满,但尤世功也要承认,广宁城可不是一块好啃的石头。 \"尤将军所言不差,这些建奴可不像满载而归的样子,\"闻言,一旁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顺势接过话茬,眼神炯炯的喃喃道。 呼! 像一阵狂风掠过,刚刚气氛还有些低沉的沈阳城头瞬间热切起来,不少在仔细倾听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写满了惊喜。 既然城外的建奴并非满载而归,那便是落荒而逃?! \"是广宁城出兵了?!\"深吸了一口气,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脸上同样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喜。 如若广宁城出兵,他们在点燃狼烟,会同驻扎在奉集堡中的精锐老卒,说不定便能给予女真建奴重创! \"也不太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与同样表情凝重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经略熊廷弼便在周遭将士有些愕然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城外这些建奴虽然确实有些狼狈而归的样子,但他至少在肉眼上,没有发现建奴人数出现明显的减员。 虽然不解这些袭扰广宁的骑兵为何\"无功而退\",但至少可以证明,这些建奴并非被广宁城骑兵击溃,狼狈逃回沈阳城 至少,广宁城中的骑兵们没有与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建奴发生大规模交战,否则城外建奴大军绝不至于如此\"镇定\"。 \"注意警戒,不要放松警惕\"一声苦笑过后,闹清楚其中前因后果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身前武将的臂膀,心情很是复杂。 他也没有料到,这辽东局势竟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好消息,袭扰广宁城的建奴们已然回返沈阳,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再也没有了\"按兵不动\"的借口。 坏消息,广宁城中的援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 烈阳高照,但挥洒而下的阳光却是无法驱散沈阳城头的冰冷 第177章 范文程献计(上) 残阳如血。 日头西沉,沈阳城外低垂的穹顶间乌云密布,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建奴终是如潮水般退去,返回了后方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 尽管围困沈阳城已有半月有余,原本厚实的\"军阵\"也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因为建奴森严的军纪,营地中的气氛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一队队建奴骑兵在牛录额真的呵斥下纵马而出,目光冷凝的梭巡着营地,继而将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越过栅栏及壕壑构成的营寨边墙,近些时日子沈阳城周边数里砍伐而来的木头,有些凌乱的堆砌在辕门附近。 虽说在过去的十余天里,局势始终僵持不下,但营中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源源不断的木头被运抵至此,并被制成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 所有的建奴都相信,在英明神武的大汗率领下,他们必将克服层层险阻,有惊无险的攻破沈阳城。 但就在今日晌午过后,随着三贝勒莽古尔泰率兵于广宁城回返,营中热火朝天的模样顿时戛然而止。 虽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勇士们并没有出现伤亡的迹象,但其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让寻常建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一点,从大汗努尔哈赤突然命令军中岗哨,将\"戒严\"范围扩大至沈阳城周边二十余里的举动,便可推敲出些许端倪。 \"大汗有令,诸将即刻于汗帐议事!\" \"大汗有令,诸将即刻于汗帐议事!\" 正当营地中建奴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略显急促的呼喝声,引得众人纷纷下意识的回头观望着。 不多时的功夫,营地中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多神情严肃的武将们急不可耐的朝着营地正中的汗帐而去,脸上均是充斥着或多或少的惊疑。 也许是错觉,本应于空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纛竟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栩栩如生的\"海东青\"也全无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父汗,儿子求见\" 戒备森严的汗帐外,饱经风霜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在周遭侍卫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略有些迟疑的呼喝着。 他知晓,自己于广宁城外\"无功而退\"极有可能打乱了自己父汗的部署,待会少不了一顿臭骂。 \"滚进来!\" 果不其然,莽古尔泰的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便于汗帐中炸响。 闻声,莽古尔泰的心中便是一紧,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甲胄之后,方才推开了紧闭的帘门,迈步进入汗帐。 \"拜见父汗\"行至帐中,不待适应帐中略有些灰暗的光线,莽古尔泰便是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行礼道。 此时他的余光已是注意到,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领兵贝勒们及八旗将校们均是齐聚于此。 \"你为何无故从广宁城外回返。\" \"本汗需要一个解释。\" 人满为患的营帐中,努尔哈赤的声音如金属般粗粒,其不掺杂一丝感情的质问声更是令莽古尔泰内心如坠冰窖。 他知晓,自己的父汗,怕是动了真怒。 \"还请父汗息怒,\"迎着努尔哈赤冰冷的眼神,莽古尔泰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着:\"儿臣奉命沿边墙围困广宁城,血洗城外村寨,城中明狗胆小如鼠,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听得此话,上首的努尔哈赤便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略有些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些许鄙夷。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与沈阳城中的熊廷弼不是一条心,居然被莽古尔泰的数千铁骑便吓得龟缩于城池中。 但几个呼吸过后,努尔哈赤便是恢复如常,波澜不惊的声音中依旧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压迫力:\"接着说。\" \"但就在两日前,广宁城中突然鼓声大作,城中将校燃起狼烟,似是在调集兵马。\" \"此外,儿子手底下的奴才们也于义州河畔,探明官兵有调集兵马的迹象\" \"事关重大,儿子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下令撤军,与父汗合兵一处。\" 及至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将前因后果托盘而出,刚刚还有些躁动的汗帐瞬间鸦雀无声,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即便沉稳如努尔哈赤,脸上也是难看的吓人。 至于大贝勒代善等人,更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为何突然换了性子? 更要紧的是,如若广宁城的骑兵们倾巢而出,再会同奉集堡,辽阳等地的官兵们,他们大军极有可能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元气大伤。 \"还请父汗放心,\"似是猜到了汗帐中众人心中所想,心中本是惴惴不安的莽古尔泰很快便扬起脖子,略有些兴奋的低喃道:\"儿子已然派手底下的奴才们确认过了\" \"广宁城的明狗们仅仅尾随我等三十余里,便鸣金收兵,回广宁去了,不像是要驰援沈阳的样子\" 嗯? 原本眉头紧皱,内心颇有些进退两难的努尔哈赤听闻莽古尔泰的言语顿时面露诧异之色,似是不解广宁将校如此举动的原因所在。 \"大汗,奴才有话说,\"正当汗帐内的气氛有些诡谲,努尔哈赤迟迟不发一语的时候,汗帐内便是响起了一道略有些怯懦的声音。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的\"汉人包衣\"小心翼翼的自汗帐角落处挪动脚步,并在周遭众人异样的眼神中,跪倒在汗帐中央。 \"你是何人?!\"见得眼前的\"汉人包衣\"一副读书人打扮的模样,努尔哈赤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些许厌恶,声音也是变得不耐烦起来。 相比较投降他们大金之后,便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汉人降军,他最为看不起这些汉人秀才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奴才范文程,隶属于大贝勒代善镶红旗下\"迎着努尔哈赤阴冷的注视,内心忐忑不已的范文程便是故作镇定的回应道,冷汗已然打湿了脊背。 他乃是辽东沈阳人氏,因为家世渊博的缘故,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曾为沈阳县学生员。 万历四十六年的时候,努尔哈赤领兵攻破抚顺,他也被迫裹挟至赫图阿拉,被编入由女真大贝勒代善统领的镶红旗下为奴。 本以为,凭借着胸中才干,自己纵使身处异国,也能大放异彩,但令范文程没有想到的是,在过去的两年间,他始终不得重视,甚至饱受寻常建奴的欺凌和侮辱。 刚刚他在营地中听闻大汗努尔哈赤召集诸将议事,便铤而走险的跟在镶红旗的佐领身后,混入了汗帐中。 范文程心中知晓,他现在和努尔哈赤进行的奏对,极有可能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第178章 范文程献计(下) 人满为患的汗帐中,一众桀骜不驯的将校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跪在汗帐中央,瞧上去孱弱不堪的范文程。 而立于武将首位的大贝勒代善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这狗胆包天的狗奴才格杀。 自己父汗不喜汉人,尤其讨厌夸夸其谈的\"读书人\",更是国内人尽皆知之事,但偏偏,这范文程居然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毛遂自荐\",当真是不知死活。 如若这范文程乃是其余旗主麾下的奴才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镶红旗麾下的奴才。 若是范文程惹得父汗真怒,他代善也要跟着吃瓜落。 一时间,于战场中悍不畏死的女真大贝勒代善突然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妄之灾\"。 \"你想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赤毫无感情的声音终是于汗帐内响起,其阴冷的眸子狠狠注视着跪在眼前的范文程。 区区一个汉人,也敢在他们女真人面前大放厥词? \"奴才斗胆,\"见努尔哈赤终是松口,因为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导致身躯在剧烈颤抖的范文程顿时如释重负,规规矩矩的一个头磕在地上,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我大金虽是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但连日以来的攻城主力皆是汉人降军或者蒙古鞑子。\" \"我大金勇士伤亡却是不大\" \"反观沈阳城中的火炮大多已然炸膛,城外堆砌的夯土更是可直抵城头,我大金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范文程是个聪明人,自他被掠夺至赫图阿拉之后,心中便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以他的才学,即便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也不见得能够进士及第,继而外放为官。 更何况,他在抚顺城破之后,沦为女真人的\"阶下囚\",纵使朝廷有一日能够收复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他也将彻底无缘仕途。 相反,如今大金初立,百废俱兴,以他的才学,完全可以在女真国内大放异彩。 故此,在沦为\"阶下囚\"不到十天之后,范文程便是彻底改变了心态,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大金国内出人头地。 \"接着说,\"听闻范文程略显颤抖的言语,努尔哈赤脸上的厌恶及不满稍稍退却,但声音依旧不辨喜怒。 \"刚刚三贝勒莽古尔泰言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仅仅是追赶了三十余里便鸣金收兵。\" \"奴才私底下想着,或许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担心朝廷事后追责,这才浅尝辄止的表演了一番。\" \"不然广宁骑兵早就尾随三贝勒,兵临沈阳城外\"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材瘦弱的范文程不自觉的便提高了声音,白皙的脸颊上充斥着易语言表达的兴奋。 他自幼在辽东长大,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将校心中所想,自是在清楚不过,对他们惯用的脊梁,也是一清二楚。 \"继续说!\"几个呼吸过后,努尔哈赤略显急促的声音于汗帐内响起,令得帐中将校眼神不由得为之一凛。 此时已有心细的将校注意到,原本随意端坐在上首位置的大汗已是下意识的停止了腰背,平日里淡然如水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急切。 看样子,这汉人奴才刚刚的言论,是说到大汗的心坎里来了。 听闻努尔哈赤的呼喝声,范文程就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神情愈发兴奋,声音也是越来越激昂:\"如今三贝勒领兵回返,广宁城的骑兵们却迟迟不至。\" \"两相对比之下,沈阳城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将士们,士气必然会进一步衰落。\" \"如此,只要我大金勇士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在明狗援军来临之前,彻底攻破沈阳城!\" 说到最后,范文程已是有些颤音,整个营帐内都回荡着他的呼喝声。 \"说得好!\"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一脸狂热的拍了拍身下的汗位,并且踌躇满志的起身,眼神中满是对范文程的赞赏和鼓励。 在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回返之初,他只想着此举会彻底打乱他的计划,令沈阳城中的将士们重新赢得喘息之机。 但听了范文程的分析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属于他们大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此时聚集在汗帐内的将校们要么是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军中悍将,要么是自幼跟在他身旁,被其悉心教育的子侄们,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意识到范文程听上去或许有些疯狂的言论,其实具备极大的可行性。 有些时候,相信会有援军来救,比从始至终都知晓,没有援军来救,更让人绝望。 \"范文程?!\"振臂高呼高呼片刻,努尔哈赤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仍跪在汗帐中央的汉人奴才。 \"奴才在\"感受到周遭将校情绪的变换,自知自己\"死里逃生\"的范文程不敢有半点怠慢,一个头磕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回应道。 \"你很不错。\" \"日后可在汗帐中议事。\"惊喜之下,一向对汉人秉持着排斥态度的努尔哈赤直接对范文程委以重任,允其在汗帐内议事。 要知晓,除却范文程之外,目前有资格在汗帐内议事的,唯有昔日于张家口堡城外\"殉国\"的李永芳,以及同样迎娶了宗室之女的佟养性。 \"奴才,谢大汗恩典!\"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范文程竟是足足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反应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呼喝道。 而范文程的这番\"表演\",也让努尔哈赤愈发满意,暗道这些汉人们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听闻努尔哈赤对于范文程的嘉奖,本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大贝勒代善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望向范文程的眼神很是柔和。 论军功,放眼整个汗国,除了父汗努尔哈赤之外,谁人能够胜过他代善? 倘若日后他能够得到这范文程的辅佐,正与他渐行渐远的\"汗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一念至此,大贝勒代善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心中琢磨着待会定要令人将这范文程叫来一见。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镶红旗麾下的奴才们,居然还有如此人才? 汗帐另一侧,始终沉默不语的四贝勒皇太极此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范文程,心中感慨不已。 他虽是自幼聪敏,他论起对汉人的了解,还得是汉人自己呐。 日后,倒是多留心留心这范文程了。 第179章 殊死一搏(上) 四月初一,宜破土。 天色微微放晴,稀薄的晨雾于浑河水中升腾而起,继而被头顶缓缓升起的烈阳所驱散。 偌大的辽东,一片暖意。 手忙脚乱的吃光了尚且冒着热气的吃食之后,已有多日不曾洗漱,盔甲的血渍已然隐隐有些发臭趋势的将士们便急不可耐的握紧手中兵刃,于不远处将校急促的呼喝声中,立于城垛之后,眼神不自觉的方向城外不断集结的女真军阵。 在沈阳城外五里,犹如蚁群般的建奴们正推开营帐外的栅栏,井然有序的在空地上集结着。 放眼望去,这道黑色的污浊,带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感,令人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尽管相隔甚远,但沈阳城头的将士们仍是嗅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唏律律! 巍然的军阵中,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催动着胯下战马,在周遭数十名将校的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行至一处缓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早已千疮百孔的沈阳城。 在国内汉人降军及蒙古鞑子前仆后继的攻势下,纵使这沈阳城乃是辽东第一重镇,其牢固的城墙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塌陷,城外更是堆积了大量以血肉之躯铸就的夯土。 除此之外,曾经立于城垛之后,在头顶烈阳映射下,散发着寒芒的火炮们也大多因炸膛退出了战场。 如今摆在他们大金面前的,是一座城中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城池。 望着眼前这\"瑟瑟发抖\"的城池,努尔哈赤心中豪情万丈,不由自主的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 昔日\"萨尔浒之战\"中,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迫于明廷的压力,派遣了以都元帅姜弘立为首的万余名士卒随同作战,后被他们大金俘虏。 彼时国内有人建议,将这万余名朝鲜士卒尽皆处死,从而给朝鲜人敲响警钟。 但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否决了此等建议,下令赦免了这万余名朝鲜将士,将其悉数编入国内八旗,以免与朝鲜交恶,继而腹背受敌。 现如今,在他的\"建议\"之下,朝鲜国王李珲下令坚壁清野,封锁了朝鲜与他们大金接壤的边境,从根本杜绝了明廷趁虚而入的可能。 除此之外,于草原上野心勃勃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慑于他们大金的威势,不得不率众西迁,并且间接将科尔沁部绑到了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 现如今,他们大金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但除却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曾象征性的出兵驱散了围困广宁的莽古尔泰之外,再也没有人理会陷入绝境的沈阳城。 而事实,也正如那范文程所预料的一般,广宁城中的骑兵们迟迟没有动静,眼前这气势恢宏的沈阳城已然沦为了一座孤城。 微微眯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之后,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于周遭将校狂热的眼神中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呼喝道:\"传我军令,大军攻城!\" \"城破之后,军功翻倍,许任意打猎!\" 经过两日的休整,国内的勇士们重新恢复了高涨的士气;反倒是沈阳城中的明狗们见援军迟迟不至,必会愈发绝望。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大金必然能够水到渠成般,拿下眼前的城池! \"呜呜呜!\" \"杀!\" \"大汗万岁!\" 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是刺破了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雾。 杀戮,成为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儿郎们,随本贝勒杀!\" 作为努尔哈赤钦点的\"先锋\",二贝勒阿敏当仁不让的纵马而出,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格外刺眼。 在阿敏身后,十余位状若疯癫的镶蓝旗将校们也是紧随其后,自喉咙深处发着不似人声的咆哮,眼神很是狂热。 \"呼哈!\" \"冲!\" 片刻过后,数千铁骑便于森然的军阵中疾驰而出,同时还伴有数量不菲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手中捧着近些时日紧急赶制而成的攻城云梯及盾车,神情同样疯狂,瞧不出半点畏惧。 听闻耳畔旁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立于黑色大纛之下的努尔哈赤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眉眼间的满意之色更甚。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怕是等不到天黑,眼前的这座城池,便要易主喽! \"鞑子来了!\" \"快放箭!\" 望着城外愈来愈近的建奴们,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沈阳城头终是响起了尖锐的吼叫声。 在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尽管沈阳城物资充足,但赖以守城的巨石滚木等物也是消耗殆尽,被经略熊廷弼寄予厚望的火炮们更是大多沦为了破铜烂铁。 除此之外,就连弓弩手所用的箭矢也是所剩不多,坚持不了几日。 经验丰富的将士们知晓,胜利的天平正在逐渐朝着女真人所倾斜,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呜呜呜! 未能沈阳城头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女真人独有的号角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 尽管众人已是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号角的豪迈苍凉之感,仍是令人心神为之一凛。 他们深知,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 在过去的十余天里,城外的建奴们虽然也曾三番两次的发起攻势,但攻城主力多是数典忘祖的汉奸们以及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 被努尔哈赤视为建国之本的建奴们,伤亡不过寥寥。 但是当耳畔旁响起悲凉的号角声,辽东经略熊廷弼及巡抚周永春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眉眼间满是绝望。 城外的建奴们,要开始殊死一搏了。 \"放箭!\" \"长枪手准备!\" 终究是经验丰富的军将,就在包括熊廷弼在内的一众文官们心生绝望的时候,总兵尤世功铿锵有力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响起,给予了诸多将士们一丝底气。 另一边,手臂处缠着绷带的总兵贺世贤也不断挥舞着手中长刀,咬牙切齿的盯着城外纷涌而至的建奴们。 城外的夯土已是堆砌的一人多高,以女真建奴的身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可攀登而上,故此当弓弩手难以阻拦城外建奴脚步的时候,最为血腥的肉搏战便将上演。 \"众将士,随本官拒敌!\" 兴许是知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经略熊廷弼不顾身旁亲兵的阻拦,有些吃力的抬起一块巨石,便是步履蹒跚的行至城垛处,并将其恶狠狠的砸了下去,瞬间城外便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眼见得总兵大人从容不迫,代天巡狩的经略大人也亲自上阵,沈阳城头本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将士们均是渐渐镇定下来,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口中呼喝不断。 \"杀鞑子!\" 第180章 殊死一搏(中) 呜呜呜! 伴随着愈发凄厉的号角声,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们距离沈阳城越来越近,一些眼神不错的将士们甚至能够清楚瞧见城外建奴脸上的狰狞。 在二贝勒阿敏的身先士卒之下,数千女真建奴终是催动着其胯下战马,行至沈阳城外。 无需将校吩咐,经验丰富的女真鞑子们眼疾手快的翻身下马,并踩在早已敦实的夯土上,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着。 在过去的十余天里,他们以辽东流民百姓为诱饵,早已探明了这沈阳城中的虚实。 除却虚张声势的几声炮响之外,沈阳城中的明狗们只剩下投掷巨石及滚木,来阻拦他们悍不畏死的攻势。 除此之外,明狗们再没有多余的手段,已是彻底的黔驴技穷。 咻咻咻! 就在女真建奴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时候,无数道闪烁着寒芒的箭矢顿时倾斜而下,将不少猝不及防的鞑子当场射杀。 见状,躲在盾车后督战的二贝勒阿敏便是牙呲欲裂,心道这沈阳城中的明狗们好生狡猾,居然还有箭矢? \"停止攻城!弓弩手射杀!\" 只片刻的功夫,二贝勒阿敏便是迅速调整了战略,其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也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响起。 他们大金勇士的性命比之汉人降军或者朝鲜士卒的性命宝贵了何止十倍,岂能如此浪费? \"射箭!\" \"快射箭!\" 听闻身后响起的怒吼声,同样是意识到处境有些危险的建奴们迅速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的以身旁阵亡袍泽的尸首作为盾牌,并不假思索的予以还击。 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们时常自诩\"骑射\"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可他们女真建奴同样不弱分毫。 咻咻咻! 各式各样的咆哮声中,陆续赶至沈阳城头外的女真建奴们纷纷弯弓射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压制住了沈阳城头将士们的攻势,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闻声,二贝勒阿敏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还以为这沈阳城中的官兵们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一碰就碎! \"尔等,冲上去!\" 随着后续抬着云梯及盾车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陆续赶到,二贝勒阿敏便是不由分说的命令道。 虽说沈阳城头的攻势减缓,但与生俱来的谨慎,仍是令他选择了小心行事,没有轻举妄动。 \"奴才遵旨!\" 许是觉得沈阳城破在即,陆续加入战场的汉人降军们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充斥着疯狂及狂热。 桀骜不驯的女真人虽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投诚的汉人,但大汗努尔哈赤却也一视同仁的设置了相应的军功制度。 只要他们立有足够的功勋,同样能够享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 更要紧的是,有了军功傍身之后,他们便再也不用像现在这般,以性命相搏。 一念至此,眼神狂热的汉人降军们动作愈发急切,毫不迟疑的越过周遭的建奴们,迫不及待的踩在夯土之上,手脚并用的朝着沈阳城头攀登,全然没有注意到沈阳城头的惨叫声愈发微弱。 随着越来越多的汉人降军擦肩而过,女真二贝勒阿敏也不由得挥了挥手,示意正在不断弯弓射箭的建奴们暂缓攻势,以免误伤。 就这样,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怀揣着各种各样心思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攀登至沈阳城头,留给城外的建奴们一个背影。 \"明狗逃了!\" 眼见得这些奴才们如此轻易的攀登至沈阳城头,正默默观瞧着局势的建奴们先是一愣,随即便躁动起来,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燃烧一般。 \"杀!\" \"冲上去!\" 心神激荡之下,状若疯癫的建奴们全然不顾身后将校的阻拦,在二贝勒阿敏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攀爬着。 而原本躲在盾车之后,不断弯弓射箭的建奴们也唯恐落于人后,纷纷将手中弓弩一丢,随意在地上寻了一柄兵刃,便是面色狰狞的朝着沈阳城头而去。 路上碰见\"不知好歹\"的汉人奴才或者朝鲜士卒,便会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将其斩杀。 就这样,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便有数百建奴陆陆续续攀登至沈阳城头,于后方督战的努尔哈赤等人更是仰天长啸。 原来这沈阳城如此外强中干,不过是一轮试探性的冲锋,便有将士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望风而溃了? 要知晓,他们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红旗勇士和黄旗勇士还始终没有上阵呐! 可不同于后方满心欢喜的努尔哈赤等人,于沈阳城外督战的二贝勒阿敏眼神却是愈发冰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距离最初的汉人奴才们登上沈阳城头已是过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连他麾下也有数百镶蓝旗勇士登上了城头,但沈阳城角楼附近,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为何始终屹立不倒? 这沈阳城头未免有些太过于安静了 \"啊!\" 许是为了印证阿敏心中所想,看似千疮百孔的沈阳城头处,突然有一名建奴失足跌下,脸上满是惊恐。 但在周遭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中,这名建奴的尖叫声几乎微不可闻,并没有引起城外建奴们的注意。 正愣神的功夫,又是十余名建奴同时登上了沈阳城头,但想象中肆无忌惮的呼喝声及咆哮声依旧迟迟未曾响起,就连其身影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在他们军纪森严的大金国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放肆!\" \"停止攻城!\" \"继续射箭!\" 几个呼吸过后,经验丰富的阿敏终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又惊又恐的朝着身旁的女真鞑子们咆哮道。 但可惜,在周遭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早已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们全然没有察觉到阿敏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仍是前仆后继的朝着沈阳城发起冲锋。 及至小半柱香过后,随着攻城的建奴始终杳无音讯,看似悍不畏死的建奴们方才后知后觉般停住了脚步,二贝勒阿敏早已沙哑的咆哮声也是在他们耳畔旁炸响。 官兵居然耍诈?! 又惊又恐之下,幸存的建奴们赶忙握紧手中弓弩,不由分说的朝着头顶的沈阳城射去。 余下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也是有学有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当铺天盖地的箭矢越过沈阳城头,城外的喧嚣声也渐渐停滞,始终毫无动静的城头处终是响起了久违的惨叫声。 \"射箭!\" \"给本贝勒射箭!\" 自知中了官兵\"诱敌深入\"伎俩的二贝勒阿敏又气又急,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眼神中满是戾气和疯狂。 待到城破之后,他定要沈阳城血流成河,以报城中明狗对他的羞辱! 第181章 殊死一搏(下) 沈阳城外,遍地狼藉。 张牙舞爪的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略有些颓丧的耸了耸肩,眼神愈发冰冷。 他心中有些不解,明明千疮百孔的沈阳城为何始屹立不倒? 距离二贝勒阿敏亲自率兵冲锋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国内的建奴勇士们甚至一度攀登至沈阳城头,令他以为胜券在握。 可事实证明,这一切不过是沈阳城中的熊蛮子为了诱敌深入制造的假象,凡是攀登至沈阳城头的汉人奴才及镶蓝旗勇士们均会在第一时间,惨死在官兵的长枪之下。 早已沾染着血色的日月军旗依旧在空中猎猎作响,令人不厌其烦。 \"擂鼓聚将,将阿敏撤下来。\" 仔细观望半晌,确定沈阳城外的局势再度陷入了僵持的状态之后,努尔哈赤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身后的将校们吩咐道。 阿敏自幼被他亲自养育膝下,在他有意的扶持下,阿敏于汗国内的势力仅次于大贝勒代善。 同时,因为阿敏乃是舒尔哈齐之子,天然无缘女真汗位的缘故,阿敏在努尔哈赤心中,还有着平衡国内诸多势力,尤其是压制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等人的作用。 故此,眼见得阿敏麾下的镶蓝旗勇士伤亡逐渐增多,努尔哈赤便忍不住重新调兵遣将。 \"父汗,不若由儿子亲自领兵?!\" 眼见得传讯兵逐渐远去,稍微努尔哈赤半个身位的大贝勒阿敏便是忍不住主动请缨。 如今沈阳城中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反观他麾下的儿郎们养精蓄锐多时,此时一拥而上,说不定便能一蹴而就,拿下这座令他们大金垂涎不已的沈阳城。 而他代善,也能凭借着这份滔天之功,再度树立于汗国内无可动摇的威信。 除此之外,因为阿敏自幼被努尔哈赤养育膝下,且二人年纪相仿的缘故,代善与阿敏之间也积累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在代善眼中,天然无缘汗位的阿敏,还是他未来角逐汗位的重要盟友,他自是不会眼睁睁望着阿敏陷入苦战而无动于衷。 \"再等等,还不至于此。\"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努尔哈赤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犹豫,但稍作思考之后,仍是摇头否决。 早在他起兵平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便将麾下军队初步分为了黑旗,红旗,白旗三部分,待到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正式创建了八旗制度,并予以完善。 其中,作为大金的缔造者,汗国内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努尔哈赤亲领镶黄旗及正黄旗,共计六十五个牛录,乃是国内最为精锐的军队,通常作为压轴出场。 除了两黄旗之外,在嫡长子褚英病故之后,代善作为努尔哈赤事实上的\"嫡次子\",被册封为\"太子\",并掌管镶红旗及正红旗,精锐程度仅次于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 通常情况下,努尔哈赤都不舍得将红黄勇士用以攻城,令他们白白送死。 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代善心中虽是有些困惑,但终没有继续做声,只是目光冰冷的望着接替二贝勒阿敏继续攻城的莽古尔泰。 自从他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后,这莽古尔泰便再也不掩饰其内心对于女真汗位的渴望,处处都想表现自己。 只是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沈阳城,真的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吗?! 咚咚咚! 正当心思各异的父子二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森然的军阵中再度响起了急促的鼓点声,前两日于广宁城外悻悻而归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正蓝旗勇士,继续朝着千疮百孔的沈阳城发起了冲锋。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建奴们竟是完全摒弃了二贝勒阿敏\"稳扎稳打\"的战略,仗着有甲胄护身的缘故,居然纵马驶到沈阳城下,便开始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瞧那架势,居然是打算亲自上阵厮杀。 见状,一直在默默观瞧场中局势的努尔哈赤不由得冷哼一声:\"莽夫!\" 虽然这莽古尔泰终日以\"大金第一勇士\"自居,但那不过是莽古尔泰的一面之词罢了。 不提旁人,光是作为努尔哈赤亲军的\"白甲巴牙喇\",便足以将莽古尔泰制得服服帖帖。 这战场中刀剑无眼,莽古尔泰贵为他们大金的三贝勒,却非要逞那匹夫之勇,实在是令他失望透顶。 如若莽古尔泰有个闪失,瞬间便会令其麾下的建奴们群龙无首,继而令城中的官兵们抓住可乘之机。 听闻努尔哈赤对莽古尔泰的评价,大贝勒代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可笑那莽古尔泰还以为有资格角逐汗位,却不知晓父汗早已对他失望透顶。 \"老八,你准备一番。\" \"如若老五久攻不下,你率兵顶替他。\" 半晌,就在代善心中洋洋得意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努尔哈赤的声音,瞬间令其嘴角的淡笑为之一僵。 这沈阳城在他们大金十余天的围困及二贝勒阿敏的强攻下早已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告破。 但努尔哈赤却是突然命令四贝勒皇太极率领着其麾下的正白旗准备接应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莽古尔泰。 这是明摆着,要将攻破沈阳城的军功,送给皇太极呐! 一念至此,代善的瞳孔便是为之一缩,旋即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同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极。 不管父汗此举是不是为了遏制他,至少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皇太极已然拥有了足以威胁到他的能力。 看样子,在三贝勒莽古尔泰正式被排除出汗位继承人之后,父汗又给自己重新找了一个竞争对手。 \"贝勒英武!\" \"保护贝勒爷!\" \"杀明狗!\"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代善的思绪便被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欢呼所打断,令他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得在诸多女真建奴的护持下,三贝勒莽古尔泰居然迎着头顶铺天盖地的箭雨,有惊无险的登上了沈阳城头 第182章 功亏一篑(上) 沈阳城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肉搏战愈发惨烈,官兵们以血肉之躯铸就的防线正渐渐有了崩溃的趋势。 青石灰色的城墙上,入目尽是残肢断臂以及浓郁的血渍,原本因建奴大兵压境而心惊胆颤的官兵们全然不复昔日战战兢兢的模样,略有些扭曲的脸庞上满是疯狂。 他们知晓,这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争,沈阳城中十数万辽民百姓的希望,悉数寄托于他们的身上。 明黄色日月军旗之下,辽东经略熊廷弼手持沾染着鲜血的长剑,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早已微微泛白,其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城头。 尽管他为了应付野心勃勃的女真鞑子,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临时决定\"诱敌深入\",以\"空城计\"作为诱饵,引诱建奴攀登至城头,随即因地制宜,以长枪兵抵御建奴,但仍是低估了建奴悍不畏死的决心。 在女真二贝勒阿敏无功而退之后,建奴的攻势非但没有半点停歇,反倒愈发激烈,甚至那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居然身先士卒的亲自上阵厮杀,使得周遭建奴的士气大振。 如若不是辽东总兵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用一条胳膊为代价,拦住了气势熏天的莽古尔泰,只怕自己头顶摇摇欲坠的明黄色军旗都要莽古尔泰斩断。 熊廷弼知晓,局势发展至此,于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便是周遭士卒心目中最后的信仰。 如若这日月军旗倒塌,众人脚下的沈阳城也将宣告易主。 可建奴围城半月有余,城中儿郎们早已是筋疲力尽,反观城外的建奴们养精蓄锐多时,今日又接连派遣主力,于战场上享有绝对的主动权。 难道今日,自己便要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了吗?! 恍惚之间,熊廷弼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紫禁城中年轻天子的模样,心中为之一苦。 从万历皇帝开始,大明接连三代天子皆是对他信任有加,而他却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想到这里,熊廷弼心中便是一动,随即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似是想要\"以死殉国\",但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却将他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儿郎们,跟这些狗娘养的鞑子拼了\" \"谁也不准当孬种!\" 寻声望去,左臂经过了简单包扎的辽东总兵贺世贤已然重新披挂上阵,满脸疯狂的朝着苦苦支撑的官兵们呼喝道。 兴许是冤家路窄,原本经过一番缠斗后,导致有些气喘吁吁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猛然发现了身穿文山甲的贺世贤,随即便不顾身旁牛录额真的阻拦,又惊又恐的咆哮道:\"都给本贝勒上!\" \"将这些明狗,撕碎!\" 在刚刚的生死搏杀中,他虽是凭借着身旁亲兵的保护,成功砍断了贺世贤的一条臂膀,但其右腿则是挨了一刀,此时已有鲜血渗透铠甲,令他吃痛不已。 \"遵令!\"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命令声,一向\"循规蹈矩\"的女真建奴们便是下意识的呼喝声,随即朝着莽古尔泰手指的武将杀去。 但如此一来,百十名建奴以性命为代价,好不容易在沈阳城头开辟的\"阵地\"却是被瞬间破坏,后方在角楼处随时等候接应的官兵们赶忙眼疾手快的添补上了缺口。 见状,不少正蓝旗的牛录额真们顿时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莽古尔泰身旁,以防这位\"和硕贝勒\"有所闪失。 \"杀鞑子!\" 见披头散发的莽古尔泰迎面而来,身受重伤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不退反进,以实际行动感染着周遭官兵们的情绪,稍远些的尤世功也在麾下亲兵的保护下,朝着此地杀来! \"保护大人!\" 无需辽东经略熊廷弼吩咐,早有视死如归的官兵们自发拦在贺世贤的身前,不断压榨着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与一向趾高气扬的建奴们厮杀在一起。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逐渐西沉的日头下,大明官兵们的咆哮声慷慨激昂,在城外建奴大军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挡住了城头建奴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沈阳城外两里。 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纵马立于缓坡之上,黑瘦的脸颊上毫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气势,令得周遭的将校们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老五这个蠢货!\"终于,努尔哈赤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于诸多将校的耳畔旁炸响,使得缓坡上的空气重新开始流通。 他刚刚瞧得真切,在莽古尔泰亲自领兵上阵厮杀之后,本就不值一提的官兵们瞬间呈现了崩盘的架势,他们大金距离入主大金几乎一步之遥。 但就在半炷香之前,沈阳城头的莽古尔泰不知何故,居然不等后方建奴汇合,重新向那面摇摇欲坠的旌旗发起了冲锋,导致他们大金勇士好不容易在沈阳城头站稳的\"阵地\"重新溃散。 \"父汗息怒!\" \"大汗息怒!\" 眼见得努尔哈赤动了真火,同样纵马立于缓坡之上的四贝勒皇太极以及诸多女真将校们便是面色一紧,小心翼翼的劝谏道。 事实上,对于三贝勒莽古尔泰如此\"冒进\"的行为,他们心中也是充满了不满,这可是令他们建州女真历代祖先,魂牵梦萦的沈阳城啊! 轻轻摆了摆手,对于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毫不理会,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早已是千疮百孔的沈阳城,迟迟不发一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见状,众人也不敢过多言语,只得重新将目光投向沈阳城,期盼三贝勒莽古尔泰能够以一己之力,重新扭转战场的局势。 但很显然,作为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心中对于沈阳城的渴望超过了周遭武将数倍不止。 仅仅盏茶功夫过后,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声音便在缓坡上响起:\"老八,带着你的人,顶上去!\" 话音刚落,还不待诸将有所反应,四贝勒皇太极略显急促的声音便在缓坡上响起:\"儿子领命!\" 旋即,拍马扬鞭声响起,四贝勒皇太极纵马而去,身后还有十余名正白旗的将校紧紧跟随。 见状,默默立于努尔哈赤身旁的大贝勒代善瞳孔便是一缩,随即下意识方向身旁同样是面露诧异的二贝勒阿敏。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汗这是摆明了要将攻破沈阳城的军功送给皇太极呐! 第183章 功亏一篑(中) 沈阳城外,女真四贝勒莽古尔泰纵马而立,一脸贪婪的望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 曾几何时,眼前这座高不可攀的沈阳城乃是他心目中的\"圣城\",似他们这等游牧于深山老林之间的女真人只得从远处瞻仰,不得入城内观瞧。 但风水轮流转,随着他们大金于辽东站稳脚跟,诸如铁岭,开原,萨尔浒等军事要塞先后臣服于他们大金勇士的铁蹄之下。 现如今,这沈阳城也将落入他们大金的囊中。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皇太极强压住心中跃跃欲试的冲动,转而仔细观瞧着沈阳城头的一举一动,默默等候着进场的时机。 那莽古尔泰虽是桀骜不驯,但拼杀起来确是悍不畏死,时常能够率领其麾下死忠扭转局势。 倘若莽古尔泰能够重新于沈阳城头站稳脚跟,他便可从容不迫的领兵上前接应;否则骤然鸣金收兵,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使得攻势减缓的正蓝旗鞑子们心生退意,继而将莽古尔泰置于危难之际。 自己的父汗虽是默许他们兄弟间彼此攻讦竞争,但即便权势如大贝勒代善,也不敢\"手足相残\",触犯努尔哈赤的底线。 \"兄长,三贝勒怕是顶不住了\"正当皇太极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声音。 说话之人名为济尔哈朗,与二贝勒阿敏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舒尔哈齐\"病逝\"之后,被努尔哈赤亲自接到身旁抚养,视为己出。 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济尔哈朗自幼跟在皇太极身旁,对其言听计从,乃是皇太极身旁最为信任和重要的\"臂膀\"。 闻声,皇太极不敢大意,赶忙举目朝着沈阳城头望去,至于早有准备的正白旗将校们则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缰绳,默默等候着皇太极的命令。 此时沈阳城头的战事愈发焦灼,趋近于力竭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未能复刻\"反败为胜\"的戏码,反倒是在越战越勇的官兵们围剿之下节节败退,眼瞅着就要被官兵们重新抢回沈阳城头的主权。 \"莽古尔泰无能,坏我大事!\" 一声咒骂过后,皇太极便是不顾头顶逐渐密集的箭雨,脸色疯癫的纵马上前,余下的将校们也是紧随其后。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悠长的号角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无心恋战,趁着身旁尚有些心腹亲兵为其抵挡来自官兵的攻势,便是眼疾手快的寻了处夯土,从沈阳城头翻了下来。 其余在城外准备接应以及作势要上阵厮杀的正蓝旗鞑子们也是如蒙大赦,赶忙将正面战场让出,神色狼狈的朝着后方军阵撤退。 原本森然严苛的军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小半柱香过后,随着正蓝旗建奴们如潮水般褪去,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有惊无险的回到后方,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太极便是有些笨拙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作势便打算重新进攻。 只是令周遭所有鞑子都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待皇太极发号施令,身后的军阵中便是传来了刺耳的鸣金声 这一次,是命令皇太极等人撤兵。 半炷香前。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建奴,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愤怒,微微的抽搐着。 \"你说什么,尔等自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迹象?\" 他们建奴大军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今日更是派遣了八旗勇士亲自上阵,眼瞅着就要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眼前这狗奴才却突然惊慌失措的回禀,声称于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踪迹。 \"还请父汗稍待,儿子这边领兵去剿了他们\"不待跪在地上的建奴回话,尚未擦拭干净脸上血污的莽古尔泰便是不假思索的请命道。 刚刚他距离率兵攻破沈阳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导致局势急速恶化,以至于他和麾下的正蓝旗勇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四贝勒皇太极取代。 如今有官兵主动送上门,他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混账!\" \"三贝勒,不可!\" 几乎是在莽古尔泰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于缓坡上炸响。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前些时日刚刚得到努尔哈赤赏识的\"文官\"范文程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范先生,有何高见。\"也许是为了表示对于范文程的重视,亦或者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范文程完全威胁不到他在国内的权势和地位,一向自视甚高的努尔哈赤居然破天荒的对范文程以礼相待。 \"还请三贝勒稍待,\"规规矩矩的躬身谢过努尔哈赤并朝着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之后,范文程便是一脸严肃的看向跪在众人眼前的建奴,声音低沉的询问道:\"何等在何地发现官兵踪迹\" 作为土生土长的辽东人,范文程虽然并无太多行伍经验,但是对于辽东地形以及官兵驻扎的主要城池和堡寨了然如胸,可以最快的判断出这些官兵的虚实。 \"奴才等人奉大汗之命驻守辽河东岸,明狗眼下距离此地怕是不足三十里\"听闻范文程发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建奴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前两日,莽古尔泰率兵自广宁城外回返,虽然努尔哈赤表面上听从了范文程的建议,并没有太过于焦虑,但生性谨慎的他,仍是在辽河东岸布置了诸多岗哨,以防官兵有铁骑趁虚而入。 现如今,他的未雨绸缪,却是收获了奇效。 \"辽河东岸?\"听闻辽河一带居然有官兵出现的踪影,范文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惊疑之色。 这辽河贯穿辽东半岛,左右两侧分别是重镇广宁以及辽东\"心脏\"沈阳城,地理位置极其险峻。 更重要的是,辽河左岸毗邻明廷的西平堡以及镇武堡,乃是扼守广宁重镇的重要屏障。 如若官兵已然越过辽河,极有可能是驻守在这两地的官兵们出兵了,甚至还有广宁城的军马。 霎时间,尽管今日阳光尚好,但范文程仍是有些通体发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183章 功亏一篑(中) 沈阳城外,女真四贝勒莽古尔泰纵马而立,一脸贪婪的望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 曾几何时,眼前这座高不可攀的沈阳城乃是他心目中的\"圣城\",似他们这等游牧于深山老林之间的女真人只得从远处瞻仰,不得入城内观瞧。 但风水轮流转,随着他们大金于辽东站稳脚跟,诸如铁岭,开原,萨尔浒等军事要塞先后臣服于他们大金勇士的铁蹄之下。 现如今,这沈阳城也将落入他们大金的囊中。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皇太极强压住心中跃跃欲试的冲动,转而仔细观瞧着沈阳城头的一举一动,默默等候着进场的时机。 那莽古尔泰虽是桀骜不驯,但拼杀起来确是悍不畏死,时常能够率领其麾下死忠扭转局势。 倘若莽古尔泰能够重新于沈阳城头站稳脚跟,他便可从容不迫的领兵上前接应;否则骤然鸣金收兵,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使得攻势减缓的正蓝旗鞑子们心生退意,继而将莽古尔泰置于危难之际。 自己的父汗虽是默许他们兄弟间彼此攻讦竞争,但即便权势如大贝勒代善,也不敢\"手足相残\",触犯努尔哈赤的底线。 \"兄长,三贝勒怕是顶不住了\"正当皇太极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声音。 说话之人名为济尔哈朗,与二贝勒阿敏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舒尔哈齐\"病逝\"之后,被努尔哈赤亲自接到身旁抚养,视为己出。 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济尔哈朗自幼跟在皇太极身旁,对其言听计从,乃是皇太极身旁最为信任和重要的\"臂膀\"。 闻声,皇太极不敢大意,赶忙举目朝着沈阳城头望去,至于早有准备的正白旗将校们则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缰绳,默默等候着皇太极的命令。 此时沈阳城头的战事愈发焦灼,趋近于力竭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未能复刻\"反败为胜\"的戏码,反倒是在越战越勇的官兵们围剿之下节节败退,眼瞅着就要被官兵们重新抢回沈阳城头的主权。 \"莽古尔泰无能,坏我大事!\" 一声咒骂过后,皇太极便是不顾头顶逐渐密集的箭雨,脸色疯癫的纵马上前,余下的将校们也是紧随其后。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悠长的号角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无心恋战,趁着身旁尚有些心腹亲兵为其抵挡来自官兵的攻势,便是眼疾手快的寻了处夯土,从沈阳城头翻了下来。 其余在城外准备接应以及作势要上阵厮杀的正蓝旗鞑子们也是如蒙大赦,赶忙将正面战场让出,神色狼狈的朝着后方军阵撤退。 原本森然严苛的军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小半柱香过后,随着正蓝旗建奴们如潮水般褪去,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有惊无险的回到后方,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太极便是有些笨拙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作势便打算重新进攻。 只是令周遭所有鞑子都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待皇太极发号施令,身后的军阵中便是传来了刺耳的鸣金声 这一次,是命令皇太极等人撤兵。 半炷香前。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建奴,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愤怒,微微的抽搐着。 \"你说什么,尔等自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迹象?\" 他们建奴大军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今日更是派遣了八旗勇士亲自上阵,眼瞅着就要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眼前这狗奴才却突然惊慌失措的回禀,声称于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踪迹。 \"还请父汗稍待,儿子这边领兵去剿了他们\"不待跪在地上的建奴回话,尚未擦拭干净脸上血污的莽古尔泰便是不假思索的请命道。 刚刚他距离率兵攻破沈阳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导致局势急速恶化,以至于他和麾下的正蓝旗勇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四贝勒皇太极取代。 如今有官兵主动送上门,他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混账!\" \"三贝勒,不可!\" 几乎是在莽古尔泰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于缓坡上炸响。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前些时日刚刚得到努尔哈赤赏识的\"文官\"范文程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范先生,有何高见。\"也许是为了表示对于范文程的重视,亦或者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范文程完全威胁不到他在国内的权势和地位,一向自视甚高的努尔哈赤居然破天荒的对范文程以礼相待。 \"还请三贝勒稍待,\"规规矩矩的躬身谢过努尔哈赤并朝着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之后,范文程便是一脸严肃的看向跪在众人眼前的建奴,声音低沉的询问道:\"何等在何地发现官兵踪迹\" 作为土生土长的辽东人,范文程虽然并无太多行伍经验,但是对于辽东地形以及官兵驻扎的主要城池和堡寨了然如胸,可以最快的判断出这些官兵的虚实。 \"奴才等人奉大汗之命驻守辽河东岸,明狗眼下距离此地怕是不足三十里\"听闻范文程发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建奴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前两日,莽古尔泰率兵自广宁城外回返,虽然努尔哈赤表面上听从了范文程的建议,并没有太过于焦虑,但生性谨慎的他,仍是在辽河东岸布置了诸多岗哨,以防官兵有铁骑趁虚而入。 现如今,他的未雨绸缪,却是收获了奇效。 \"辽河东岸?\"听闻辽河一带居然有官兵出现的踪影,范文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惊疑之色。 这辽河贯穿辽东半岛,左右两侧分别是重镇广宁以及辽东\"心脏\"沈阳城,地理位置极其险峻。 更重要的是,辽河左岸毗邻明廷的西平堡以及镇武堡,乃是扼守广宁重镇的重要屏障。 如若官兵已然越过辽河,极有可能是驻守在这两地的官兵们出兵了,甚至还有广宁城的军马。 霎时间,尽管今日阳光尚好,但范文程仍是有些通体发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184章 功亏一篑(下) \"还在遮遮掩掩什么?!\"就在范文程冥思苦想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般的咆哮声。 抬眼望去,努尔哈赤一脚将跪倒在地上的建奴踹倒在地,阴霾的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周遭的女真将校们也是对跪在地上的建奴怒目而视,显然都是发现了其躲闪的眼神以及话语中的漏洞。 \"回禀大汗,奴才瞧着,官兵身后怕是有骑兵压阵,声势很是浩荡\"剧痛之下,建奴岗哨再不敢做半点隐瞒,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追究\"玩忽职守\"的罪行,赶忙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事实上,努尔哈赤交代给他们的任务,是驻扎在辽河东岸,随时注意河畔对岸官兵的动向。 但因为于辽东横行霸道惯了,坚信望风而溃的官兵们不敢随意出兵驰援沈阳,这些本应驻扎在辽河东岸的建奴们便是自作主张的撤退到了后方的一处\"村寨\"中,心安理得的收割着村中无辜百姓的性命及财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官兵的踪迹。 \"什么,还有骑兵?!\"这一次,轮到三贝勒莽古尔泰失声尖叫,一旁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也是脸色铁青,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呱呱声。 而面沉似水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动作更为直接,确定眼前的建奴事无巨细,尽数禀报之后,便在其惊恐的眼神中,手起刀落的将其当场格杀。 噗! 血雾升腾而起,随着建奴栽倒于血泊之中,尚有些余温的鲜血直接溅到了范文程的脸颊之上,险些令其心脏骤停。 \"范先生?\"在果断处决了\"玩忽职守\"的建奴岗哨之后,努尔哈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便是映入了范文程的眼帘之中。 嘶。 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渍,心中仍有些惊魂不定的范文程便是赶忙拱手回应:\"回禀大汗,官兵于辽河西岸分别建有西平堡,振武堡两座堡寨,分别有数量不菲的官兵驻扎,类似于我大军昔日兵发沈阳时途径的奉集堡。\" 闻言,努尔哈赤轻轻颔首,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凝重,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兵刃。 他昔年曾是明廷的\"龙虎将军\",对于拱卫广宁城的镇武堡及西平堡自是有所耳闻,尤其是那奉集堡,作为背靠黄山,毗邻浑河的军事要塞,实在是易守难攻,令他不厌其烦。 \"如若光是如此,倒也就罢了,\"范文程已然决心投靠大金,十分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在努尔哈赤欣慰的眼神中,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这西平堡及镇武堡虽是拱卫广宁城的屏障,但朝廷为了遏制广宁城中将校,这两地的武将皆是自外地抽调,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不是一条心。\" \"如今我大金围困沈阳半月有余,通讯断绝之下,驻扎在这两处堡寨的官兵们或许是自作主张,想要驰援沈阳\" \"但这两座堡寨所能容纳的官兵极其有限,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以我大金勇士的实力,\"说到这里,深谙人心的范文程还不忘向努尔哈赤献媚一番:\"谈笑间便可令其伤亡殆尽\" \"但奴才只怕,\"不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及诸多女真将校面露得意之色,对大金\"忠心耿耿\"的范文程便是话锋一转,满脸凝重的低喃道:\"官兵阵中若是有骑兵压阵,只怕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出兵了\" \"如此一来,负责掠阵的官兵们,就绝不可能仅有镇武堡及西平堡两地的万余人\" 呼。 一阵风起,缓坡之上的女真将校们皆是脸色一变,即便桀骜不驯如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沉默少许,大贝勒代善略显颤抖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问出了在场所有将校最为关心的问题。 \"只怕还不止于此\"闻声,范文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瞬间难看了不少,下意识看向沈阳城头。 \"据奴才观察,即便是三贝勒刚刚亲自领兵攻城,形势最为危险的时候,这沈阳城都未燃起任何颜色的狼烟\"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开始,大明军中对于\"狼烟\"的运用便是拥有一套详细且严格的规则。 例如求援时会燃起何种颜色狼烟,城破之际燃起何种颜色狼烟,皆是有着固定的标准。 但沈阳城迄今为止,城中始终未燃起各种颜色狼烟,即便考虑到城中经略熊廷弼决心\"困守孤城\",理应也应燃起想象着城池即将告破的狼烟,继而向其余堡寨中的官兵们示警。 但现在,一向拥兵自重的广宁将校们却在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的情况下倾巢而出,其中定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范先生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并非为了虚张声势而来?\"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二贝勒阿敏便是想到了其中关键,神情严肃的追问道。 即便广宁城将校们倾巢而出,以他们大金的实力,即便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麾下儿郎们的状态不再巅峰,但只要红旗勇士与黄旗勇士尚在,便仍有从容不迫应对的实力和底气。 毕竟以他们大金对于官兵的了解,或许有个别将校悍不畏死,但绝大多数将校都是胆小如鼠,一击而溃。 他们大金只需派遣一支精锐,令官兵吃些苦头,便可令其知难而退,从而继续强攻沈阳城。 但若是广宁城的将校们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真正正为了救援沈阳而来,他们便要认真思考其中利弊和得失了。 毕竟,他们八旗勇士的性命实在是太宝贵了,根本经不起毫无意义的\"浪费\"。 \"回禀大汗,奴才斗胆猜测,\"先是朝着二贝勒阿敏轻轻摇头,旋即自认为理清头绪的范文程便是扭头看向努尔哈赤,在其错愕的眼神中回禀道:\"这些野心勃勃的将校们突然一改本性,极有可能是受到或者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种威胁,极有可能来自于紫禁城的小皇帝\" \"奴才怀疑,那小皇帝怕是派遣大军出京向广宁城的将校们兴师问罪了\" 此话一出,喧嚣声大作,各式各样的呼喝及怒吼不绝于耳,即便是桀骜不驯如在场的将校们,再听闻明廷再一次派遣大军驰援辽镇的时候,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相比较之下,明廷实在是太强大了。 \"鸣金收兵,让老八回来!\" \"大军后撤五里!\" \"全军戒严!\" 一片混乱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低吼声于缓坡上响起,随即又接连发出了一系列指令,但其眼中却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功亏一篑! 第184章 功亏一篑(下) \"还在遮遮掩掩什么?!\"就在范文程冥思苦想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般的咆哮声。 抬眼望去,努尔哈赤一脚将跪倒在地上的建奴踹倒在地,阴霾的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周遭的女真将校们也是对跪在地上的建奴怒目而视,显然都是发现了其躲闪的眼神以及话语中的漏洞。 \"回禀大汗,奴才瞧着,官兵身后怕是有骑兵压阵,声势很是浩荡\"剧痛之下,建奴岗哨再不敢做半点隐瞒,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追究\"玩忽职守\"的罪行,赶忙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事实上,努尔哈赤交代给他们的任务,是驻扎在辽河东岸,随时注意河畔对岸官兵的动向。 但因为于辽东横行霸道惯了,坚信望风而溃的官兵们不敢随意出兵驰援沈阳,这些本应驻扎在辽河东岸的建奴们便是自作主张的撤退到了后方的一处\"村寨\"中,心安理得的收割着村中无辜百姓的性命及财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官兵的踪迹。 \"什么,还有骑兵?!\"这一次,轮到三贝勒莽古尔泰失声尖叫,一旁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也是脸色铁青,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呱呱声。 而面沉似水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动作更为直接,确定眼前的建奴事无巨细,尽数禀报之后,便在其惊恐的眼神中,手起刀落的将其当场格杀。 噗! 血雾升腾而起,随着建奴栽倒于血泊之中,尚有些余温的鲜血直接溅到了范文程的脸颊之上,险些令其心脏骤停。 \"范先生?\"在果断处决了\"玩忽职守\"的建奴岗哨之后,努尔哈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便是映入了范文程的眼帘之中。 嘶。 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渍,心中仍有些惊魂不定的范文程便是赶忙拱手回应:\"回禀大汗,官兵于辽河西岸分别建有西平堡,振武堡两座堡寨,分别有数量不菲的官兵驻扎,类似于我大军昔日兵发沈阳时途径的奉集堡。\" 闻言,努尔哈赤轻轻颔首,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凝重,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兵刃。 他昔年曾是明廷的\"龙虎将军\",对于拱卫广宁城的镇武堡及西平堡自是有所耳闻,尤其是那奉集堡,作为背靠黄山,毗邻浑河的军事要塞,实在是易守难攻,令他不厌其烦。 \"如若光是如此,倒也就罢了,\"范文程已然决心投靠大金,十分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在努尔哈赤欣慰的眼神中,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这西平堡及镇武堡虽是拱卫广宁城的屏障,但朝廷为了遏制广宁城中将校,这两地的武将皆是自外地抽调,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不是一条心。\" \"如今我大金围困沈阳半月有余,通讯断绝之下,驻扎在这两处堡寨的官兵们或许是自作主张,想要驰援沈阳\" \"但这两座堡寨所能容纳的官兵极其有限,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以我大金勇士的实力,\"说到这里,深谙人心的范文程还不忘向努尔哈赤献媚一番:\"谈笑间便可令其伤亡殆尽\" \"但奴才只怕,\"不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及诸多女真将校面露得意之色,对大金\"忠心耿耿\"的范文程便是话锋一转,满脸凝重的低喃道:\"官兵阵中若是有骑兵压阵,只怕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出兵了\" \"如此一来,负责掠阵的官兵们,就绝不可能仅有镇武堡及西平堡两地的万余人\" 呼。 一阵风起,缓坡之上的女真将校们皆是脸色一变,即便桀骜不驯如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沉默少许,大贝勒代善略显颤抖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问出了在场所有将校最为关心的问题。 \"只怕还不止于此\"闻声,范文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瞬间难看了不少,下意识看向沈阳城头。 \"据奴才观察,即便是三贝勒刚刚亲自领兵攻城,形势最为危险的时候,这沈阳城都未燃起任何颜色的狼烟\"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开始,大明军中对于\"狼烟\"的运用便是拥有一套详细且严格的规则。 例如求援时会燃起何种颜色狼烟,城破之际燃起何种颜色狼烟,皆是有着固定的标准。 但沈阳城迄今为止,城中始终未燃起各种颜色狼烟,即便考虑到城中经略熊廷弼决心\"困守孤城\",理应也应燃起想象着城池即将告破的狼烟,继而向其余堡寨中的官兵们示警。 但现在,一向拥兵自重的广宁将校们却在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的情况下倾巢而出,其中定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范先生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并非为了虚张声势而来?\"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二贝勒阿敏便是想到了其中关键,神情严肃的追问道。 即便广宁城将校们倾巢而出,以他们大金的实力,即便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麾下儿郎们的状态不再巅峰,但只要红旗勇士与黄旗勇士尚在,便仍有从容不迫应对的实力和底气。 毕竟以他们大金对于官兵的了解,或许有个别将校悍不畏死,但绝大多数将校都是胆小如鼠,一击而溃。 他们大金只需派遣一支精锐,令官兵吃些苦头,便可令其知难而退,从而继续强攻沈阳城。 但若是广宁城的将校们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真正正为了救援沈阳而来,他们便要认真思考其中利弊和得失了。 毕竟,他们八旗勇士的性命实在是太宝贵了,根本经不起毫无意义的\"浪费\"。 \"回禀大汗,奴才斗胆猜测,\"先是朝着二贝勒阿敏轻轻摇头,旋即自认为理清头绪的范文程便是扭头看向努尔哈赤,在其错愕的眼神中回禀道:\"这些野心勃勃的将校们突然一改本性,极有可能是受到或者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种威胁,极有可能来自于紫禁城的小皇帝\" \"奴才怀疑,那小皇帝怕是派遣大军出京向广宁城的将校们兴师问罪了\" 此话一出,喧嚣声大作,各式各样的呼喝及怒吼不绝于耳,即便是桀骜不驯如在场的将校们,再听闻明廷再一次派遣大军驰援辽镇的时候,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相比较之下,明廷实在是太强大了。 \"鸣金收兵,让老八回来!\" \"大军后撤五里!\" \"全军戒严!\" 一片混乱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低吼声于缓坡上响起,随即又接连发出了一系列指令,但其眼中却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功亏一篑! 第185章 援军至 血肉横飞的沈阳城头,早已是筋疲力尽的将士们惊愕的盯着上一秒还在与他们生死相搏,下一秒便如潮水般褪去的女真建奴们,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及至几个呼吸过后,随着沈阳城刺耳的鸣金声大作,诸多后知后觉的将校们方才状若疯癫的呼喝着。 \"鞑子跑!\" \"鞑子退军了!\" 因为高强度的厮杀,这些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将士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望着建奴慌不择路的撤军,却也无力追杀,至多有气无力的扣动着弓弦,借此发现心中的诸多情绪。 \"竟然退军了?!\"立于角楼附近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自是注意到了无功而退的建奴们,其精瘦的脸颊上也是充斥着狂喜和错愕。 但在庆幸劫后余生的同时,心思细腻的熊廷弼却也不免涌现了些许狐疑,下意识紧握着手中兵刃,眼神骇然的朝着参差不齐的城垛而去。 刚刚的局势虽是僵持不下,但女真主力精锐养精蓄锐多时,岂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无功而退? 莫不是城外的建奴老酋又在酝酿着某种阴谋?! 一念至此,辽东经略熊廷弼顾不上与城头上喜极而泣的官兵们,自顾自的朝着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沈阳城外望去。 另一侧,身负重伤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以及贺世贤也是一瘸一拐的至此,立于熊廷弼身旁左右两侧,脸色同样凝重。 但当辽东一众文武官员发现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大军居然真的开始缓缓移动,象征着女真大汗所在的黑色大纛也正在有条不紊的后撤时,瞳孔顿时为之一缩,下意识的握紧双拳。 城外的这些建奴们居然是真的撤军了,并非\"弄虚作假\",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真切切的鸣金收兵。 难道是,今日女真建奴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大,努尔哈赤有些承受不住这损失,故而无奈鸣金收兵? 但若是如此,努尔哈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四贝勒皇太极派遣至沈阳城下,摆出一副车轮战的架势。 \"鞑子退军了!\" \"老子活下来了!\" \"狗娘养的建奴!\" 就在经略熊廷弼等人心中不解城外建奴大军为何无故退军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诸多将校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及啜泣声。 放眼望去,诸多士卒的表现各不相同,有人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近乎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有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抱着相识袍泽的尸首痛哭流涕;也有人眼神恍惚,一言不发的盯着城外如小山般的建奴尸首。 自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之后,朝廷便将女真人的赏格提升到了最高的一档。 今日建奴于沈阳城外至少伤亡数千,如此丰硕的\"战果\"直接打破了朝廷历年来的记录,足够城中士卒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不菲的赏赐。 至于今日作战勇猛,死战不退的将士们更是被专人记录在案,待到战事结束之后,由朝廷专门予以赏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今日我沈阳城得以幸存,城外建奴大概率要无功而退,灰溜溜的撤回萨尔浒城喽\"剧烈的喘息片刻,左臂包着厚厚一层绷带的贺世贤便一脸兴奋的拍了拍身前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城垛,语气很是轻松。 战事开启之初,建奴以流民百姓为\"炮灰\",对沈阳城发起试探性的攻势,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化解;前些时日,建奴又以汉人降军,朝鲜士卒会同蒙古鞑子为主力,试图攻破沈阳,同样被城中将士们解决。 今日,女真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轮番上阵,可沈阳城依旧有惊无险的得以幸存。 胜利的天平,已然开始向他们沈阳城倾斜了。 \"贺将军所言不差,那努尔哈赤可不舍得令他麾下的红黄勇士白白送死\"闻言,同样如释重负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含笑点头,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倘若城外那努尔哈赤在\"果决\"些,从清晨开始便派遣其国内最为精锐的红黄鞑子轮番上阵,沈阳城头这些心力憔悴的将士们还真不一定能够招架的住。 只可惜,杀伐果断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优柔寡断\"了一次,被他们沈阳城从中觅得了一丝生机。 \"原来如此\"约莫小半柱香过后,一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城外建奴为何无故退军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目瞪口呆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难怪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建奴会无故大军,原来是早已被沈阳城中军民百姓放弃的\"援军\"到了。 不过说起来,这\"援军\"的架势瞧上去可不小呐。 沈阳城外,逆着头顶逐渐西沉的日头,一道黑色洋流缓缓于天际线上涌现,瞬间便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角。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年过六旬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纵马而行,眼眸中精芒四射,率领着身后万余名铁骑,踩着夕阳的余辉,呼吸急促的朝着沈阳城而去。 时隔一年有余,他终于又一次踏上了辽东的土地,也终于有机会,以实际行动来一雪前耻。 也许是感受到主将的情绪变化,周遭由辽东各地,被临时抽调而来的骑兵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催动着胯下战马,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和嘈杂,军纪很是森严。 在这支骑兵身前,还有数万名甲胄齐整的官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直奔千疮百孔的沈阳城而去。 \"总兵大人,建奴刚刚退军,阵型尚未齐整,可需卑职率兵冲锋?!\"冲天的喊杀声中,全身上下笼罩在盔甲中的广宁游击祖大寿纵马行至李如柏身旁,一脸肃穆的抱拳轻视。 闻声,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便将目光自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挪开,转而看向眼前其貌不扬的武将,嘴角处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嗤笑。 三月初,他被紫禁城中的天子临危受命,擢升为\"广宁总兵\",令他即刻赶赴广宁,节制广宁府下辖的全部军马。 可就在他星夜疾驰的越过山海关,即将抵达广宁城的时候,却突然受到了\"鞑子\"的突袭,将他和身旁的十余名亲随软禁在一处庄子中。 虽说那群突然出现的\"鞑子\"皆是一副女真人打扮,脑后也留着丑陋的金钱鼠尾,但久在辽东的李如柏还是一眼瞧破了这些\"鞑子\"为了混淆视听搞出的小把戏,也大概猜出了这些\"鞑子\"为何而来。 原因无它,无外乎在广宁城\"位卑权重\"的广宁游击祖大寿不甘将兵权拱手让出罢了。 看来在他们李家没落之后,这在广宁世代传承的祖家依旧不甘寂寞,仍做着\"拥兵自重\"的美梦。 只是正当他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负责看管他们的\"鞑子\"却是一去不归,甚至还\"粗心大意\"的给他们留下了几匹战马。 待他惊疑不定的抵达广宁城之后,方才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听闻辽东战局僵持不下,派遣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率领数千铁骑会同京营精锐一同出关。 而他之所以被\"释放\",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祖大寿感受到了朝廷所施加的压力,在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抉择。 \"建奴主力尚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可与之缠斗。\"轻轻摇了摇头,广宁总兵李如柏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面色如常的吩咐道。 关于眼前这祖大寿的所作所为,待到辽东战事结束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自有定论。 如今的他,只想着一雪前耻,心中的些许芥蒂和成见,也能暂时搁置不提。 \"卑职领命。\"听闻眼前的李如柏不准他率众冲锋,广宁游击祖大寿心中发苦,但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反应,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是纵马退到了另一侧。 自从知晓黄得功及满桂率领着数千铁骑出京,气势汹汹直奔广宁城而来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下令将李如柏\"释放\",并且擂鼓聚将,将簇拥在广宁城外的建奴们驱散。 但因为心中仍存着些许侥幸,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候着朝廷援军的到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历经建奴围困半月有余,这沈阳城依旧屹立不倒 望着祖大寿渐行渐远的背影,傲然立于战马之上的李如柏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左右两侧的黄得功及满桂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皆在不言中。 辽东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喽。 第185章 援军至 血肉横飞的沈阳城头,早已是筋疲力尽的将士们惊愕的盯着上一秒还在与他们生死相搏,下一秒便如潮水般褪去的女真建奴们,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及至几个呼吸过后,随着沈阳城刺耳的鸣金声大作,诸多后知后觉的将校们方才状若疯癫的呼喝着。 \"鞑子跑!\" \"鞑子退军了!\" 因为高强度的厮杀,这些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将士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望着建奴慌不择路的撤军,却也无力追杀,至多有气无力的扣动着弓弦,借此发现心中的诸多情绪。 \"竟然退军了?!\"立于角楼附近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自是注意到了无功而退的建奴们,其精瘦的脸颊上也是充斥着狂喜和错愕。 但在庆幸劫后余生的同时,心思细腻的熊廷弼却也不免涌现了些许狐疑,下意识紧握着手中兵刃,眼神骇然的朝着参差不齐的城垛而去。 刚刚的局势虽是僵持不下,但女真主力精锐养精蓄锐多时,岂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无功而退? 莫不是城外的建奴老酋又在酝酿着某种阴谋?! 一念至此,辽东经略熊廷弼顾不上与城头上喜极而泣的官兵们,自顾自的朝着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沈阳城外望去。 另一侧,身负重伤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以及贺世贤也是一瘸一拐的至此,立于熊廷弼身旁左右两侧,脸色同样凝重。 但当辽东一众文武官员发现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大军居然真的开始缓缓移动,象征着女真大汗所在的黑色大纛也正在有条不紊的后撤时,瞳孔顿时为之一缩,下意识的握紧双拳。 城外的这些建奴们居然是真的撤军了,并非\"弄虚作假\",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真切切的鸣金收兵。 难道是,今日女真建奴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大,努尔哈赤有些承受不住这损失,故而无奈鸣金收兵? 但若是如此,努尔哈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四贝勒皇太极派遣至沈阳城下,摆出一副车轮战的架势。 \"鞑子退军了!\" \"老子活下来了!\" \"狗娘养的建奴!\" 就在经略熊廷弼等人心中不解城外建奴大军为何无故退军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诸多将校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及啜泣声。 放眼望去,诸多士卒的表现各不相同,有人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近乎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有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抱着相识袍泽的尸首痛哭流涕;也有人眼神恍惚,一言不发的盯着城外如小山般的建奴尸首。 自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之后,朝廷便将女真人的赏格提升到了最高的一档。 今日建奴于沈阳城外至少伤亡数千,如此丰硕的\"战果\"直接打破了朝廷历年来的记录,足够城中士卒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不菲的赏赐。 至于今日作战勇猛,死战不退的将士们更是被专人记录在案,待到战事结束之后,由朝廷专门予以赏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今日我沈阳城得以幸存,城外建奴大概率要无功而退,灰溜溜的撤回萨尔浒城喽\"剧烈的喘息片刻,左臂包着厚厚一层绷带的贺世贤便一脸兴奋的拍了拍身前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城垛,语气很是轻松。 战事开启之初,建奴以流民百姓为\"炮灰\",对沈阳城发起试探性的攻势,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化解;前些时日,建奴又以汉人降军,朝鲜士卒会同蒙古鞑子为主力,试图攻破沈阳,同样被城中将士们解决。 今日,女真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轮番上阵,可沈阳城依旧有惊无险的得以幸存。 胜利的天平,已然开始向他们沈阳城倾斜了。 \"贺将军所言不差,那努尔哈赤可不舍得令他麾下的红黄勇士白白送死\"闻言,同样如释重负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含笑点头,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倘若城外那努尔哈赤在\"果决\"些,从清晨开始便派遣其国内最为精锐的红黄鞑子轮番上阵,沈阳城头这些心力憔悴的将士们还真不一定能够招架的住。 只可惜,杀伐果断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优柔寡断\"了一次,被他们沈阳城从中觅得了一丝生机。 \"原来如此\"约莫小半柱香过后,一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城外建奴为何无故退军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目瞪口呆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难怪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建奴会无故大军,原来是早已被沈阳城中军民百姓放弃的\"援军\"到了。 不过说起来,这\"援军\"的架势瞧上去可不小呐。 沈阳城外,逆着头顶逐渐西沉的日头,一道黑色洋流缓缓于天际线上涌现,瞬间便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角。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年过六旬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纵马而行,眼眸中精芒四射,率领着身后万余名铁骑,踩着夕阳的余辉,呼吸急促的朝着沈阳城而去。 时隔一年有余,他终于又一次踏上了辽东的土地,也终于有机会,以实际行动来一雪前耻。 也许是感受到主将的情绪变化,周遭由辽东各地,被临时抽调而来的骑兵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催动着胯下战马,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和嘈杂,军纪很是森严。 在这支骑兵身前,还有数万名甲胄齐整的官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直奔千疮百孔的沈阳城而去。 \"总兵大人,建奴刚刚退军,阵型尚未齐整,可需卑职率兵冲锋?!\"冲天的喊杀声中,全身上下笼罩在盔甲中的广宁游击祖大寿纵马行至李如柏身旁,一脸肃穆的抱拳轻视。 闻声,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便将目光自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挪开,转而看向眼前其貌不扬的武将,嘴角处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嗤笑。 三月初,他被紫禁城中的天子临危受命,擢升为\"广宁总兵\",令他即刻赶赴广宁,节制广宁府下辖的全部军马。 可就在他星夜疾驰的越过山海关,即将抵达广宁城的时候,却突然受到了\"鞑子\"的突袭,将他和身旁的十余名亲随软禁在一处庄子中。 虽说那群突然出现的\"鞑子\"皆是一副女真人打扮,脑后也留着丑陋的金钱鼠尾,但久在辽东的李如柏还是一眼瞧破了这些\"鞑子\"为了混淆视听搞出的小把戏,也大概猜出了这些\"鞑子\"为何而来。 原因无它,无外乎在广宁城\"位卑权重\"的广宁游击祖大寿不甘将兵权拱手让出罢了。 看来在他们李家没落之后,这在广宁世代传承的祖家依旧不甘寂寞,仍做着\"拥兵自重\"的美梦。 只是正当他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负责看管他们的\"鞑子\"却是一去不归,甚至还\"粗心大意\"的给他们留下了几匹战马。 待他惊疑不定的抵达广宁城之后,方才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听闻辽东战局僵持不下,派遣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率领数千铁骑会同京营精锐一同出关。 而他之所以被\"释放\",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祖大寿感受到了朝廷所施加的压力,在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抉择。 \"建奴主力尚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可与之缠斗。\"轻轻摇了摇头,广宁总兵李如柏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面色如常的吩咐道。 关于眼前这祖大寿的所作所为,待到辽东战事结束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自有定论。 如今的他,只想着一雪前耻,心中的些许芥蒂和成见,也能暂时搁置不提。 \"卑职领命。\"听闻眼前的李如柏不准他率众冲锋,广宁游击祖大寿心中发苦,但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反应,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是纵马退到了另一侧。 自从知晓黄得功及满桂率领着数千铁骑出京,气势汹汹直奔广宁城而来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下令将李如柏\"释放\",并且擂鼓聚将,将簇拥在广宁城外的建奴们驱散。 但因为心中仍存着些许侥幸,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候着朝廷援军的到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历经建奴围困半月有余,这沈阳城依旧屹立不倒 望着祖大寿渐行渐远的背影,傲然立于战马之上的李如柏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左右两侧的黄得功及满桂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皆在不言中。 辽东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喽。 第186章 军议(上) 夜幕降临,人满为患的女真营地中一片死寂。 与前些时日的亢奋激动所不同,如今营地中的建奴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啃食着手中吃食,偶尔有人目光交错,便是发现对方脸上溢于言表的不解。 在他们大金勇士的围攻之下,高不可攀的沈阳城已是摇摇欲坠,今日在太阳落山之前,更是距离破城只差一步之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英明果断的大汗却是突然下令鸣金收兵,使他们大金错失了一蹴而就拿下沈阳城的良机。 一念至此,不少鞑子脸上都是涌现了悔恨之色,就算沈阳城中的官兵们等来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援军\",大汗应当也不至于如此忌惮? 今日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虽是先后领兵攻伐沈阳,导致麾下士卒多多少少出现了些许损伤,但由四贝勒皇太极率领的正白旗以及大汗长孙杜度率领的镶白旗依旧编制完整。 至于大贝勒代善率领的两红旗以及老汗节制的两黄旗,更是他们大金立国之本,即便官兵数量数倍于己,也有一战之力! 他们就不相信,一向胆小如鼠的官兵们敢与他们大金死战到底!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中,沈阳城孤立无援,尚且与他们大金打的难舍难分,今日又有了\"援军\"加入,只怕这仗会更加难打了。 不过纵使心中腹诽不已,但众多鞑子却不敢将其宣之于口,只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在空中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 那里,便是老汗努尔哈赤的营帐所在。 \"都说说,我大金该何去何从\" 半晌,努尔哈赤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汗帐内炸响,如一击巨锤,狠狠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而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更是将努尔哈赤本就阴晴不定的脸色映衬的愈发恐怖,瞧上去很是狰狞。 \"父汗,\"闻声,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有些不安的晃了晃身子,只觉自己口干舌燥。 在努尔哈赤知晓官兵援军将至,且来势汹汹,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之后,他便是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异样的注视,就连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的正蓝旗将校,眼神中也掺杂了一丝埋怨和愤怒。 经由心腹亲兵\"指点迷津\"之后,莽古尔泰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 他们大金距离心心念念的沈阳城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他的冲动暴戾,导致诸多儿郎们好不容易拼出来的些许优势荡然无存,令官兵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聒噪!\"莽古尔泰才刚刚开口,上首的努尔哈赤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激动起来,其暴戾的模样令莽古尔泰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再不敢做半点争辩。 \"皇太极!\"未等帐中众人喘息片刻,努尔哈赤阴戾的声音便于汗帐中重新炸响。 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皇太极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面上却强装镇定,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方才抬头直视自己父汗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你怎么看?!\"局势恶化至此,饶是沉稳如努尔哈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平日里多有谋略的儿子。 \"回禀父汗,\"自从回到营地之后,皇太极便不断于心中思索对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头绪,此时被努尔哈赤突然问起,自是不至于语无伦次。 稍作犹豫之后,皇太极便拱手回禀:\"沈阳城被我大军围困半月之久,城中早已是兵困马乏,纵有援军赶到,却也无法扭转局势。\" \"相反,沈阳城中的物资,还会因为这些援军的到来,加快消耗殆尽的速度。\" \"我大金,仍然能够以逸待劳!\" 此话一出,汗帐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迅速消融,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就连冷酷无情的努尔哈赤也是瞳孔一抽,全然没有料到皇太极竟会有如此言论。 但仔细斟酌过后,努尔哈赤又觉得皇太极的这番言论颇有道理,毕竟他刚刚可是瞧得真切,驰援沈阳城的官兵们虽是来势汹汹,但军中并未发现携带辎重粮草的民夫青壮。 这些援军的到来,虽然能够极大程度上缓解沈阳城所面临的危局,却也会加速沈阳城中物资的消耗。 待到沈阳城中粮草耗尽之时,他们大金依旧能够兵不血刃的入主这座令他们建州女真魂牵梦萦的军事重镇。 \"老八这话倒是\"简单思索过后,努尔哈赤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曾想其话语突然被人打断。 \"回禀大汗,奴才有话说\"就在汗帐内气氛愈发高涨,不少女真将校脸上都是露出了狞笑的时候,一道略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便于汗帐角落处响起,令不少人的呼吸为之一促。 放眼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近些时日崭露头角,颇受大汗努尔哈赤赏识的汉人,范文程。 \"范先生,有何高见呐?!\"尽管对范文程突然打断自己说话颇为不满,但努尔哈赤仍是耐着性子,不置可否的看向范文程。 \"还请大汗恕罪,\"经过近些时日的\"相处\",范文程自是知晓身旁的女真人最是重视尊卑规矩,自己刚刚的\"抢话\"明显是坏了规矩,故而赶忙跪倒在地,磕头请罪。 \"不至于此\"见眼前的范文程如此\"识趣\",努尔哈赤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失,嘴角处也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这些奴才们,就是懂事! \"敢叫大汗知晓,四贝勒确实真知灼见,乃老谋深算之言,\"起身过后,范文程先是朝着不远处的皇太极抱拳行礼,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番,旋即方才话锋一转,在周遭众人有些惊愕的眼神中,铿锵有力的回应道:\"但奴才想问。\"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第186章 军议(上) 夜幕降临,人满为患的女真营地中一片死寂。 与前些时日的亢奋激动所不同,如今营地中的建奴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啃食着手中吃食,偶尔有人目光交错,便是发现对方脸上溢于言表的不解。 在他们大金勇士的围攻之下,高不可攀的沈阳城已是摇摇欲坠,今日在太阳落山之前,更是距离破城只差一步之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英明果断的大汗却是突然下令鸣金收兵,使他们大金错失了一蹴而就拿下沈阳城的良机。 一念至此,不少鞑子脸上都是涌现了悔恨之色,就算沈阳城中的官兵们等来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援军\",大汗应当也不至于如此忌惮? 今日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虽是先后领兵攻伐沈阳,导致麾下士卒多多少少出现了些许损伤,但由四贝勒皇太极率领的正白旗以及大汗长孙杜度率领的镶白旗依旧编制完整。 至于大贝勒代善率领的两红旗以及老汗节制的两黄旗,更是他们大金立国之本,即便官兵数量数倍于己,也有一战之力! 他们就不相信,一向胆小如鼠的官兵们敢与他们大金死战到底!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中,沈阳城孤立无援,尚且与他们大金打的难舍难分,今日又有了\"援军\"加入,只怕这仗会更加难打了。 不过纵使心中腹诽不已,但众多鞑子却不敢将其宣之于口,只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在空中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 那里,便是老汗努尔哈赤的营帐所在。 \"都说说,我大金该何去何从\" 半晌,努尔哈赤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汗帐内炸响,如一击巨锤,狠狠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而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更是将努尔哈赤本就阴晴不定的脸色映衬的愈发恐怖,瞧上去很是狰狞。 \"父汗,\"闻声,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有些不安的晃了晃身子,只觉自己口干舌燥。 在努尔哈赤知晓官兵援军将至,且来势汹汹,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之后,他便是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异样的注视,就连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的正蓝旗将校,眼神中也掺杂了一丝埋怨和愤怒。 经由心腹亲兵\"指点迷津\"之后,莽古尔泰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 他们大金距离心心念念的沈阳城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他的冲动暴戾,导致诸多儿郎们好不容易拼出来的些许优势荡然无存,令官兵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聒噪!\"莽古尔泰才刚刚开口,上首的努尔哈赤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激动起来,其暴戾的模样令莽古尔泰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再不敢做半点争辩。 \"皇太极!\"未等帐中众人喘息片刻,努尔哈赤阴戾的声音便于汗帐中重新炸响。 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皇太极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面上却强装镇定,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方才抬头直视自己父汗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你怎么看?!\"局势恶化至此,饶是沉稳如努尔哈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平日里多有谋略的儿子。 \"回禀父汗,\"自从回到营地之后,皇太极便不断于心中思索对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头绪,此时被努尔哈赤突然问起,自是不至于语无伦次。 稍作犹豫之后,皇太极便拱手回禀:\"沈阳城被我大军围困半月之久,城中早已是兵困马乏,纵有援军赶到,却也无法扭转局势。\" \"相反,沈阳城中的物资,还会因为这些援军的到来,加快消耗殆尽的速度。\" \"我大金,仍然能够以逸待劳!\" 此话一出,汗帐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迅速消融,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就连冷酷无情的努尔哈赤也是瞳孔一抽,全然没有料到皇太极竟会有如此言论。 但仔细斟酌过后,努尔哈赤又觉得皇太极的这番言论颇有道理,毕竟他刚刚可是瞧得真切,驰援沈阳城的官兵们虽是来势汹汹,但军中并未发现携带辎重粮草的民夫青壮。 这些援军的到来,虽然能够极大程度上缓解沈阳城所面临的危局,却也会加速沈阳城中物资的消耗。 待到沈阳城中粮草耗尽之时,他们大金依旧能够兵不血刃的入主这座令他们建州女真魂牵梦萦的军事重镇。 \"老八这话倒是\"简单思索过后,努尔哈赤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曾想其话语突然被人打断。 \"回禀大汗,奴才有话说\"就在汗帐内气氛愈发高涨,不少女真将校脸上都是露出了狞笑的时候,一道略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便于汗帐角落处响起,令不少人的呼吸为之一促。 放眼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近些时日崭露头角,颇受大汗努尔哈赤赏识的汉人,范文程。 \"范先生,有何高见呐?!\"尽管对范文程突然打断自己说话颇为不满,但努尔哈赤仍是耐着性子,不置可否的看向范文程。 \"还请大汗恕罪,\"经过近些时日的\"相处\",范文程自是知晓身旁的女真人最是重视尊卑规矩,自己刚刚的\"抢话\"明显是坏了规矩,故而赶忙跪倒在地,磕头请罪。 \"不至于此\"见眼前的范文程如此\"识趣\",努尔哈赤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失,嘴角处也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这些奴才们,就是懂事! \"敢叫大汗知晓,四贝勒确实真知灼见,乃老谋深算之言,\"起身过后,范文程先是朝着不远处的皇太极抱拳行礼,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番,旋即方才话锋一转,在周遭众人有些惊愕的眼神中,铿锵有力的回应道:\"但奴才想问。\"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第187章 军议(中)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人头攒动的汗帐内,范文程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便令上首的努尔哈赤以及四贝勒皇太极变了脸色,心中才刚刚燃起的些许雄心壮志再度消失不见。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汗帐内火热的气氛也是随之冷淡下来,仅剩下少许生性暴戾的将校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当然的喃喃道:\"这还用想?围点打援可是我大金最为擅长的\" 今日沈阳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如若不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又有骑兵掠阵,他们大金的勇士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这群\"孤军深入\"的官兵蚕食。 似是听到了耳畔旁的喃喃声,范文程随即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若是奉集堡,辽阳城的官兵们同时出动呢?!\" 此话一出,汗帐内鸦雀无声,即便桀骜不驯如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范文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若是辽南一带的官兵们也出动呢?!\" 迄今为止,他们大金虽是如日中天,于正面战场将官兵们打的丢盔弃甲,但疆域仅限于浑河以东。 对于更为富饶的辽南,努尔哈赤始终未有机会染指,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辽阳城而有心无力。 \"在过去两百余年间,朝鲜始终奉明廷为正朔,如若辽东战局僵持不下,谁敢保证朝鲜会不会临阵倒戈?!\" \"除此之外,奴才可不相信,那些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是真心归附我大金!\"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上首努尔哈赤愈发阴沉的脸色,仍是在侃侃而谈。 \"够了!\"也许是被戳中\"软肋\",汗帐深处的努尔哈赤不由得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止住了慷慨激昂的范文程。 如若说范文程口中的\"明廷调兵遣将\"还仅仅是令他升起了些许警惕之外,那么关于朝鲜及蒙古鞑子的言论,则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 深谙人心的努尔哈赤知晓,与他们大金一江之隔的朝鲜国王不过是迫于他们女真铁骑的威势,这才\"故作糊涂\"的对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行径视而不见。 但若是战事僵持久了,朝鲜国内那群腐儒们闹腾起来,就算那朝鲜国君不愿与他们大金交恶,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也会出兵袭扰他们大金腹地。 至于\"趋炎附势\"的蒙古鞑子就更不用多说,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清楚科尔沁部与他们大金结盟的根本原因所在。 若非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步步相逼\",科尔沁部是决然不会与他们大金结盟的。 但同样,一旦他们大金露出颓势,科尔沁部便会毫不犹豫的\"改换门庭\",寻求其他部落的庇护。 在部落的生死存亡面前,所谓的\"联姻\"关系就显得极为可笑。 \"大汗息怒!\"见努尔哈赤似是动了真火,范文程也不敢继续挑衅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赶忙跪倒在地。 \"你的意思是,我大金该班师回国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努尔哈赤便是面色狰狞的咆哮道,眸子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亏他还以为眼前这汉人\"懂事\",却不曾想如此没有眼力见。 即便他们大金继续在沈阳城外逗留\"凶多吉少\",这范文程也完全可以当面向他告知,而不是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 现如今,摆在他这位女真大汗的面前,怕是只有退军一条路了。 此事宣扬出去,他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何在?! \"非也\"迎着努尔哈赤鹰隼般的眸子,范文程在周遭将校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一脸癫狂的拱手道:\"奴才以为,我大金非但不能退军。\" \"还要主动出兵!\" 嗯?! 见范文程如此言论,努尔哈赤脸上的肌肉不由得为之一僵,本涌至喉咙深处的训斥也是随之咽到了肚子里。 他听到了什么? 眼前这汉人奴才在经过一番慷慨激昂之后,非但不建议他们大金班师回国,反倒是要主动出兵? 出兵?往哪里出兵?继续攻打沈阳城吗?! 一时间,即便见多识广如努尔哈赤,也不免有了些许匪夷所思的感觉,眼神很是迟疑。 但在汗帐的另一侧,迟迟不发一语的四贝勒皇太极脸上却是露出了深思之色,眼神不断变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即,四贝勒皇太极肥胖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喜色,其略微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汗帐内响起:\"父汗,范先生言之有理呐!\" \"我大金完全可以主动出兵呐!\" 兴许是过于激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贝勒皇太极竟是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肥肉都是挤到了一起,而其哆嗦的声音令努尔哈赤更是摸不到头脑。 \"说明白点!\"思来想去,始终不理解其中问题所在的努尔哈赤索性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的朝着范文程追问道。 \"回禀大汗,今日沈阳城外的官兵们,我等瞧得清清楚,应当是自广宁方向而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范文程便是满脸狂热的回应道。 \"继续\"闻听此话,努尔哈赤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明廷既然能驰援沈阳,我大金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在周遭将校紧张的注视下,范文程满脸疯癫的咆哮道,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心中豪情万丈。 呼!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汗帐内好似一阵狂风掠过,诸位桀骜不驯的将校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骇然! 这范文程,不愧是被大汗看重的奴才,有点东西呐! 既然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驰援沈阳,料想城中防守定然空虚,他们大金完全可以顺势趁虚而入。 如此一来,虽是与他们大金梦寐以求的沈阳城失之交臂,但却能从广宁城满载而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粗重的呼吸声中,诸多将校们眼神狂热,不由自主的看向汗帐深处同样情难自抑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 第187章 军议(中)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人头攒动的汗帐内,范文程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便令上首的努尔哈赤以及四贝勒皇太极变了脸色,心中才刚刚燃起的些许雄心壮志再度消失不见。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汗帐内火热的气氛也是随之冷淡下来,仅剩下少许生性暴戾的将校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当然的喃喃道:\"这还用想?围点打援可是我大金最为擅长的\" 今日沈阳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如若不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又有骑兵掠阵,他们大金的勇士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这群\"孤军深入\"的官兵蚕食。 似是听到了耳畔旁的喃喃声,范文程随即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若是奉集堡,辽阳城的官兵们同时出动呢?!\" 此话一出,汗帐内鸦雀无声,即便桀骜不驯如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范文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若是辽南一带的官兵们也出动呢?!\" 迄今为止,他们大金虽是如日中天,于正面战场将官兵们打的丢盔弃甲,但疆域仅限于浑河以东。 对于更为富饶的辽南,努尔哈赤始终未有机会染指,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辽阳城而有心无力。 \"在过去两百余年间,朝鲜始终奉明廷为正朔,如若辽东战局僵持不下,谁敢保证朝鲜会不会临阵倒戈?!\" \"除此之外,奴才可不相信,那些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是真心归附我大金!\"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上首努尔哈赤愈发阴沉的脸色,仍是在侃侃而谈。 \"够了!\"也许是被戳中\"软肋\",汗帐深处的努尔哈赤不由得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止住了慷慨激昂的范文程。 如若说范文程口中的\"明廷调兵遣将\"还仅仅是令他升起了些许警惕之外,那么关于朝鲜及蒙古鞑子的言论,则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 深谙人心的努尔哈赤知晓,与他们大金一江之隔的朝鲜国王不过是迫于他们女真铁骑的威势,这才\"故作糊涂\"的对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行径视而不见。 但若是战事僵持久了,朝鲜国内那群腐儒们闹腾起来,就算那朝鲜国君不愿与他们大金交恶,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也会出兵袭扰他们大金腹地。 至于\"趋炎附势\"的蒙古鞑子就更不用多说,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清楚科尔沁部与他们大金结盟的根本原因所在。 若非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步步相逼\",科尔沁部是决然不会与他们大金结盟的。 但同样,一旦他们大金露出颓势,科尔沁部便会毫不犹豫的\"改换门庭\",寻求其他部落的庇护。 在部落的生死存亡面前,所谓的\"联姻\"关系就显得极为可笑。 \"大汗息怒!\"见努尔哈赤似是动了真火,范文程也不敢继续挑衅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赶忙跪倒在地。 \"你的意思是,我大金该班师回国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努尔哈赤便是面色狰狞的咆哮道,眸子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亏他还以为眼前这汉人\"懂事\",却不曾想如此没有眼力见。 即便他们大金继续在沈阳城外逗留\"凶多吉少\",这范文程也完全可以当面向他告知,而不是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 现如今,摆在他这位女真大汗的面前,怕是只有退军一条路了。 此事宣扬出去,他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何在?! \"非也\"迎着努尔哈赤鹰隼般的眸子,范文程在周遭将校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一脸癫狂的拱手道:\"奴才以为,我大金非但不能退军。\" \"还要主动出兵!\" 嗯?! 见范文程如此言论,努尔哈赤脸上的肌肉不由得为之一僵,本涌至喉咙深处的训斥也是随之咽到了肚子里。 他听到了什么? 眼前这汉人奴才在经过一番慷慨激昂之后,非但不建议他们大金班师回国,反倒是要主动出兵? 出兵?往哪里出兵?继续攻打沈阳城吗?! 一时间,即便见多识广如努尔哈赤,也不免有了些许匪夷所思的感觉,眼神很是迟疑。 但在汗帐的另一侧,迟迟不发一语的四贝勒皇太极脸上却是露出了深思之色,眼神不断变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即,四贝勒皇太极肥胖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喜色,其略微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汗帐内响起:\"父汗,范先生言之有理呐!\" \"我大金完全可以主动出兵呐!\" 兴许是过于激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贝勒皇太极竟是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肥肉都是挤到了一起,而其哆嗦的声音令努尔哈赤更是摸不到头脑。 \"说明白点!\"思来想去,始终不理解其中问题所在的努尔哈赤索性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的朝着范文程追问道。 \"回禀大汗,今日沈阳城外的官兵们,我等瞧得清清楚,应当是自广宁方向而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范文程便是满脸狂热的回应道。 \"继续\"闻听此话,努尔哈赤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明廷既然能驰援沈阳,我大金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在周遭将校紧张的注视下,范文程满脸疯癫的咆哮道,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心中豪情万丈。 呼!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汗帐内好似一阵狂风掠过,诸位桀骜不驯的将校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骇然! 这范文程,不愧是被大汗看重的奴才,有点东西呐! 既然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驰援沈阳,料想城中防守定然空虚,他们大金完全可以顺势趁虚而入。 如此一来,虽是与他们大金梦寐以求的沈阳城失之交臂,但却能从广宁城满载而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粗重的呼吸声中,诸多将校们眼神狂热,不由自主的看向汗帐深处同样情难自抑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 第188章 军议(下) 入夜后的沈阳城,灯火通明,略有些拥挤的街道上入目尽是熙熙攘攘的辽民百姓,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释然。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城中经略熊廷弼亲自出迎,将远道而来的\"广宁总兵\"李如柏及其麾下的将士们亲自接入了城中。 这些援军的到来,无异于为沈阳城中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打入一针强心剂,令他们紧绷了半月有余的心弦,终是得以轻松片刻。 也许是知晓笼罩在辽东穹顶的阴霾尚未完全褪去,纵有沈阳本土人氏于今日的战事中以身殉国,其家属亲眷也没有哭天喊地,只是强忍悲伤,默默的收敛着阵亡亲人的尸首,以免动摇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 而全权负责沈阳后勤的巡抚周永春也在第一时间,派遣衙门的吏员,将应有的抚恤送至阵亡士卒的家中,尽量缓解这些家庭失去亲人的痛楚。 故此,尽管远处的街道上仍是不时飘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啜泣,但沈阳城中紧张的气氛仍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孤军奋战了半月有余的沈阳将士们,第一次真切实际的看到了令城外建奴退军的希望。 位于沈阳城正中的经略衙门内,梳洗完毕的熊廷弼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大步迈入官厅之中。 在其下首左右两侧,则是分别以周永春为首的沈阳文武以及\"雪中送炭\"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等将校们。 因为今日成功吓退了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的女真建奴们,官厅中的气氛很是轻松,不少相熟的同僚都在互相寒暄。 就连因\"萨尔浒之战\"饱受争议的李如柏也受到了追捧,曾与其并肩作战的周永春正笑容满脸的与其说着闲话。 至于奉圣谕,率领铁骑出京的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就更不用多说,诸多辽东将校皆是热情的与其寒暄着。 饶是他们这些将校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却也知晓辽东能够有如今这般局面,可是与紫禁城中的天子脱不开关系。 而满桂及黄得功两位武将奉旨出京驰援辽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象征着\"代天巡狩\",众人焉能冷落了这两位天子的心腹爱将。 但在一片谈笑声中,陪坐于官厅角落的祖大寿却是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游离不定,心中百感交集。 往常时候,他虽是与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并无太多交集,更谈不上私下里的交情,但看在他手中兵权的份上,似这等场合,从来没有人敢冷落于他,更别提像眼下这般无人问津。 可祖大寿也知晓,他之所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全是他\"自作自受\",甚至眼下他之所以还能陪坐于此,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对于他之前的\"按兵不动\"以及\"见死不救\",北京城那边可是尚没有做出定论呐。 \"诸位将军,今日建奴虽退,但我沈阳之危尚未解除,却不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呐,\"眼见得众人寒暄的差不多了,坐在上首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轻咳一声,略有些严肃的问道。 听得此话,官厅众人皆是下意识的止住了谈笑,转而将重心放到了沈阳城外的建奴们。 如若不是经略提醒,他们中间的些许人竟是险些忘了,沈阳城外的建奴只是暂时鸣金收兵,还没有狼狈退回浑河以东呐。 \"回禀经略大人,\"闻言,于在场诸将威望最高的广宁总兵李如柏便是缓缓起身,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上首的熊廷弼。 经历了\"萨尔浒之战\"的挫折以及过去一年多的\"非议\",作为昔日\"辽东王\"李成梁次子的李如柏,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心高气傲。 如今,他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证明他李家人没有孬种。 \"女真建奴一向以骑射见长,最是擅长倚强凌弱,如今我等齐聚沈阳,以努尔哈赤那阴险狡诈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率兵撤回浑河东岸。\" 李如柏如今六十有七,比女真老酋努尔哈赤还要年长几岁,双方年轻时曾打了不少交道。 只不过彼时的努尔哈赤不过是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蛮夷土司,对他们几兄弟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努尔哈赤已然一跃成为了\"女真大汗\",更是野心勃勃的向朝廷露出了其爪牙。 反观他李如柏,已然没有资格与努尔哈赤相提并论了。 \"李总兵的意思是,城外的建奴们会知难而退?\"沉默半晌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若有所思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尽管他对李如柏在\"萨尔浒之战\"中的表现失望透顶,尤其是对养虎为患,继而导致辽东局势失衡的李成梁抱有极大的成见,认为其乃是辽东崩溃的罪魁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但李如柏终究在今日率兵驰援沈阳,保住了城中数十万军民百姓的性命,熊廷弼也不好对其针锋相对。 更何况,李如柏还是天子亲自擢升的\"广宁总兵\"。 \"女真建奴之所以悍不畏死,除了连年征战,族中风气彪悍之外,还与努尔哈赤定下的赏格密切相关。\" \"每逢取胜,都会允准寻常建奴在城破之后任意打猎,借此激发建奴的斗志和兽欲。\" \"但如今我沈阳坚守半月有余,城中军民百姓均是上下一心,以努尔哈赤那权衡利弊的性子,定然不肯与我等殊死一搏。\" \"否则,今日攻城的就不是阿敏,莽古尔泰等人,而是由代善领着红黄勇士,亲自上阵。\" 迎着官厅中诸多文武官员的注视,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侃侃而谈,引得不少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些许释然。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这辽东的局势越平稳,他的处境越危险,除非他能够立下奇功,平息紫禁城中天子的愤怒。 \"李总兵,言之有理\" 一番思索过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轻轻颔首,但心中仍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城外建奴倾巢而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第188章 军议(下) 入夜后的沈阳城,灯火通明,略有些拥挤的街道上入目尽是熙熙攘攘的辽民百姓,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释然。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城中经略熊廷弼亲自出迎,将远道而来的\"广宁总兵\"李如柏及其麾下的将士们亲自接入了城中。 这些援军的到来,无异于为沈阳城中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打入一针强心剂,令他们紧绷了半月有余的心弦,终是得以轻松片刻。 也许是知晓笼罩在辽东穹顶的阴霾尚未完全褪去,纵有沈阳本土人氏于今日的战事中以身殉国,其家属亲眷也没有哭天喊地,只是强忍悲伤,默默的收敛着阵亡亲人的尸首,以免动摇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 而全权负责沈阳后勤的巡抚周永春也在第一时间,派遣衙门的吏员,将应有的抚恤送至阵亡士卒的家中,尽量缓解这些家庭失去亲人的痛楚。 故此,尽管远处的街道上仍是不时飘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啜泣,但沈阳城中紧张的气氛仍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孤军奋战了半月有余的沈阳将士们,第一次真切实际的看到了令城外建奴退军的希望。 位于沈阳城正中的经略衙门内,梳洗完毕的熊廷弼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大步迈入官厅之中。 在其下首左右两侧,则是分别以周永春为首的沈阳文武以及\"雪中送炭\"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等将校们。 因为今日成功吓退了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的女真建奴们,官厅中的气氛很是轻松,不少相熟的同僚都在互相寒暄。 就连因\"萨尔浒之战\"饱受争议的李如柏也受到了追捧,曾与其并肩作战的周永春正笑容满脸的与其说着闲话。 至于奉圣谕,率领铁骑出京的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就更不用多说,诸多辽东将校皆是热情的与其寒暄着。 饶是他们这些将校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却也知晓辽东能够有如今这般局面,可是与紫禁城中的天子脱不开关系。 而满桂及黄得功两位武将奉旨出京驰援辽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象征着\"代天巡狩\",众人焉能冷落了这两位天子的心腹爱将。 但在一片谈笑声中,陪坐于官厅角落的祖大寿却是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游离不定,心中百感交集。 往常时候,他虽是与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并无太多交集,更谈不上私下里的交情,但看在他手中兵权的份上,似这等场合,从来没有人敢冷落于他,更别提像眼下这般无人问津。 可祖大寿也知晓,他之所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全是他\"自作自受\",甚至眼下他之所以还能陪坐于此,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对于他之前的\"按兵不动\"以及\"见死不救\",北京城那边可是尚没有做出定论呐。 \"诸位将军,今日建奴虽退,但我沈阳之危尚未解除,却不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呐,\"眼见得众人寒暄的差不多了,坐在上首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轻咳一声,略有些严肃的问道。 听得此话,官厅众人皆是下意识的止住了谈笑,转而将重心放到了沈阳城外的建奴们。 如若不是经略提醒,他们中间的些许人竟是险些忘了,沈阳城外的建奴只是暂时鸣金收兵,还没有狼狈退回浑河以东呐。 \"回禀经略大人,\"闻言,于在场诸将威望最高的广宁总兵李如柏便是缓缓起身,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上首的熊廷弼。 经历了\"萨尔浒之战\"的挫折以及过去一年多的\"非议\",作为昔日\"辽东王\"李成梁次子的李如柏,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心高气傲。 如今,他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证明他李家人没有孬种。 \"女真建奴一向以骑射见长,最是擅长倚强凌弱,如今我等齐聚沈阳,以努尔哈赤那阴险狡诈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率兵撤回浑河东岸。\" 李如柏如今六十有七,比女真老酋努尔哈赤还要年长几岁,双方年轻时曾打了不少交道。 只不过彼时的努尔哈赤不过是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蛮夷土司,对他们几兄弟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努尔哈赤已然一跃成为了\"女真大汗\",更是野心勃勃的向朝廷露出了其爪牙。 反观他李如柏,已然没有资格与努尔哈赤相提并论了。 \"李总兵的意思是,城外的建奴们会知难而退?\"沉默半晌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若有所思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尽管他对李如柏在\"萨尔浒之战\"中的表现失望透顶,尤其是对养虎为患,继而导致辽东局势失衡的李成梁抱有极大的成见,认为其乃是辽东崩溃的罪魁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但李如柏终究在今日率兵驰援沈阳,保住了城中数十万军民百姓的性命,熊廷弼也不好对其针锋相对。 更何况,李如柏还是天子亲自擢升的\"广宁总兵\"。 \"女真建奴之所以悍不畏死,除了连年征战,族中风气彪悍之外,还与努尔哈赤定下的赏格密切相关。\" \"每逢取胜,都会允准寻常建奴在城破之后任意打猎,借此激发建奴的斗志和兽欲。\" \"但如今我沈阳坚守半月有余,城中军民百姓均是上下一心,以努尔哈赤那权衡利弊的性子,定然不肯与我等殊死一搏。\" \"否则,今日攻城的就不是阿敏,莽古尔泰等人,而是由代善领着红黄勇士,亲自上阵。\" 迎着官厅中诸多文武官员的注视,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侃侃而谈,引得不少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些许释然。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这辽东的局势越平稳,他的处境越危险,除非他能够立下奇功,平息紫禁城中天子的愤怒。 \"李总兵,言之有理\" 一番思索过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轻轻颔首,但心中仍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城外建奴倾巢而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第189章 奇兵(上) 同一时间,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女真腹地。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隐约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赫然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黑影,眼神狂热的盯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堡寨。 密林间,广宁游击毛文龙盘腿坐在一处参天大树之下,故作镇定的听着身旁亲兵的汇报。 \"回禀将主,卑职等人今日混迹于人群中,远远观瞧了这建奴口中的牛毛寨\" 说着,这名身材魁梧的士卒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静谧无声的黑夜,眉眼间满是兴奋。 尽管视线不佳,但凭借着头顶的圆月,他仍是能够勉强瞧出藏匿于黑夜间的堡寨轮廓。 \"继续说。\"不待周遭的将士们喧哗,广宁游击毛文龙波澜不惊的声音是缓缓响起。 自从昔日越过鸭绿江之后,他们一行人便是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终是顺利抵达了被建奴称之为\"牛毛寨\"的腹地。 \"据卑职等人观察,那些朝鲜人倒是没有骗咱们,不算那些妇孺的话,于此地居住的建奴多是些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 此话一出,周遭将士虽是碍于严苛的军纪以及自身处境不敢大声喧哗,但呼吸却是明显的急促起来,眼中的迫切更甚。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今日早些时候都曾远远观瞧过那座所谓的\"牛毛寨\",其规模虽是无法与巍峨的城池相比,但也胜过寻常村寨数倍不止,寨子中居然只居住了数百建奴? 要知晓,自家将主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令麾下将士一并随行,但此时驻扎于密林间的弟兄们少说也得有个千五百人。 以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眼前的建奴堡寨。 \"还有呢?\"不同于周遭明显兴奋起来的将士们,作为众人\"主心骨\"的毛文龙则是显得镇定许多,脸上仍是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建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全族上下拢共才多少人?其中青壮,又皆跟随努尔哈赤征讨沈阳。 这座牛毛寨,能够有数百名货真价实的鞑子生存,已然算是一处重要的寨子了。 甚至这些鞑子能够在此居住,也是出于看护周遭几处马场的缘故,毕竟在努尔哈赤迁都萨尔浒城之后,往年无缘在赫图阿拉居住的鞑子们,纷纷举家迁往女真的龙兴之地。 \"还有就是\"提及此事,刚刚说话的士卒明显犹豫起来,在周遭士卒的催促下,方才略有些愤愤不平的咒骂道:\"这牛毛寨除了那数百名老弱病残的鞑子之外,还有数百名汉奸驻扎,白日里分布在城门附近,晚上则进入寨子休息。\" 言罢,这士卒脸上便是涌现了浓浓的不解之色,周遭的将士们也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刃,眼神各不相同。 自努尔哈赤于辽东崛起,百万辽民为之哀嚎,尤其是这辽东腹地的辽民百姓,纵使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这些早先被建奴俘虏的官兵们,大多都是辽东本地人氏,却依然不顾国恨家仇,安安心心的给建奴当起了看门狗? 如若平日里碍于女真势大,担心被闻讯赶来的建奴斩杀也就罢了。 如今努尔哈赤领兵倾巢而出,周遭的青壮皆是被抽调一空,这数百人完全可以团结起来,血洗了牛毛寨之后扬长而去。 届时,往林子里一钻,或者绕道朝鲜返回大明,非但能够一举洗刷往日的\"罪责\",还能成为大明的功臣。 可这些人,丝毫没有\"拨乱反正\"的迹象呐。 \"人各有志\" 轻轻摆了摆手,广宁游击毛文龙面不改色的嘟囔了一句,并没有太过于计较这些。 其中的是非曲折,谁又能够说的清呢? 但不管那些汉奸心中作何感想,他在辽东蹉跎了十余年,始终不能出人头地,如今历经千辛万苦,终是趁着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的当口,率领着麾下的儿郎们抵达了牛毛寨。 自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接连丢失了多座城池,战火蔓延的范围不断扩大。 只要明日他能够顺利夺城,便是近些年来,首次能够将战火肆虐到女真腹地之人。 这份功勋,就算是手握重兵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难以比肩。 一念至此,毛文龙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导致黝黑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吩咐下去\" \"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个把时辰。\"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我等便杀进去!\" 临行之前,他们虽是携带了足够的粮食,但因为担心走漏风声,始终昼伏夜出,走走停停,导致比原计划中晚了好几日抵达这牛毛寨。 因此,儿郎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已然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得到补充,否则即便女真人没有他们的踪迹,他们也会因为饿肚子,自乱阵脚。 \"将主英明!\" 听闻毛文龙下令,周遭的将士们便是压低了声音,异口同声的低喃道,眼神坚毅的吓人。 他们这些将士追随毛文龙多年,却始终不得重用,心中自是积累了一定的怨气。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便要让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以及沈阳城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知晓他们的本事! 建奴腹地,他们打进来了! 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广宁游击毛文龙心中豪情万丈,目光不自觉投向远处的茫茫夜色。 他知晓,出了林子之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是身旁心腹将士们心心念念的\"牛毛寨\"。 但依着朝鲜人的供述以及毛文龙的了解,自牛毛寨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不过百余里,便是被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的赫图阿拉,也是如今大多数鞑子的聚集地。 虽说知晓仅凭麾下的军马,一蹴而就的拿下赫图阿拉无异于痴心妄想,但他还是想亲眼去赫图阿拉城外瞧一瞧。 毕竟\"血洗牛毛寨\"跟\"打到赫图阿拉城外\"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第189章 奇兵(上) 同一时间,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女真腹地。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隐约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赫然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黑影,眼神狂热的盯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堡寨。 密林间,广宁游击毛文龙盘腿坐在一处参天大树之下,故作镇定的听着身旁亲兵的汇报。 \"回禀将主,卑职等人今日混迹于人群中,远远观瞧了这建奴口中的牛毛寨\" 说着,这名身材魁梧的士卒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静谧无声的黑夜,眉眼间满是兴奋。 尽管视线不佳,但凭借着头顶的圆月,他仍是能够勉强瞧出藏匿于黑夜间的堡寨轮廓。 \"继续说。\"不待周遭的将士们喧哗,广宁游击毛文龙波澜不惊的声音是缓缓响起。 自从昔日越过鸭绿江之后,他们一行人便是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终是顺利抵达了被建奴称之为\"牛毛寨\"的腹地。 \"据卑职等人观察,那些朝鲜人倒是没有骗咱们,不算那些妇孺的话,于此地居住的建奴多是些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 此话一出,周遭将士虽是碍于严苛的军纪以及自身处境不敢大声喧哗,但呼吸却是明显的急促起来,眼中的迫切更甚。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今日早些时候都曾远远观瞧过那座所谓的\"牛毛寨\",其规模虽是无法与巍峨的城池相比,但也胜过寻常村寨数倍不止,寨子中居然只居住了数百建奴? 要知晓,自家将主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令麾下将士一并随行,但此时驻扎于密林间的弟兄们少说也得有个千五百人。 以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眼前的建奴堡寨。 \"还有呢?\"不同于周遭明显兴奋起来的将士们,作为众人\"主心骨\"的毛文龙则是显得镇定许多,脸上仍是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建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全族上下拢共才多少人?其中青壮,又皆跟随努尔哈赤征讨沈阳。 这座牛毛寨,能够有数百名货真价实的鞑子生存,已然算是一处重要的寨子了。 甚至这些鞑子能够在此居住,也是出于看护周遭几处马场的缘故,毕竟在努尔哈赤迁都萨尔浒城之后,往年无缘在赫图阿拉居住的鞑子们,纷纷举家迁往女真的龙兴之地。 \"还有就是\"提及此事,刚刚说话的士卒明显犹豫起来,在周遭士卒的催促下,方才略有些愤愤不平的咒骂道:\"这牛毛寨除了那数百名老弱病残的鞑子之外,还有数百名汉奸驻扎,白日里分布在城门附近,晚上则进入寨子休息。\" 言罢,这士卒脸上便是涌现了浓浓的不解之色,周遭的将士们也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刃,眼神各不相同。 自努尔哈赤于辽东崛起,百万辽民为之哀嚎,尤其是这辽东腹地的辽民百姓,纵使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这些早先被建奴俘虏的官兵们,大多都是辽东本地人氏,却依然不顾国恨家仇,安安心心的给建奴当起了看门狗? 如若平日里碍于女真势大,担心被闻讯赶来的建奴斩杀也就罢了。 如今努尔哈赤领兵倾巢而出,周遭的青壮皆是被抽调一空,这数百人完全可以团结起来,血洗了牛毛寨之后扬长而去。 届时,往林子里一钻,或者绕道朝鲜返回大明,非但能够一举洗刷往日的\"罪责\",还能成为大明的功臣。 可这些人,丝毫没有\"拨乱反正\"的迹象呐。 \"人各有志\" 轻轻摆了摆手,广宁游击毛文龙面不改色的嘟囔了一句,并没有太过于计较这些。 其中的是非曲折,谁又能够说的清呢? 但不管那些汉奸心中作何感想,他在辽东蹉跎了十余年,始终不能出人头地,如今历经千辛万苦,终是趁着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的当口,率领着麾下的儿郎们抵达了牛毛寨。 自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接连丢失了多座城池,战火蔓延的范围不断扩大。 只要明日他能够顺利夺城,便是近些年来,首次能够将战火肆虐到女真腹地之人。 这份功勋,就算是手握重兵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难以比肩。 一念至此,毛文龙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导致黝黑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吩咐下去\" \"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个把时辰。\"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我等便杀进去!\" 临行之前,他们虽是携带了足够的粮食,但因为担心走漏风声,始终昼伏夜出,走走停停,导致比原计划中晚了好几日抵达这牛毛寨。 因此,儿郎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已然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得到补充,否则即便女真人没有他们的踪迹,他们也会因为饿肚子,自乱阵脚。 \"将主英明!\" 听闻毛文龙下令,周遭的将士们便是压低了声音,异口同声的低喃道,眼神坚毅的吓人。 他们这些将士追随毛文龙多年,却始终不得重用,心中自是积累了一定的怨气。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便要让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以及沈阳城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知晓他们的本事! 建奴腹地,他们打进来了! 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广宁游击毛文龙心中豪情万丈,目光不自觉投向远处的茫茫夜色。 他知晓,出了林子之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是身旁心腹将士们心心念念的\"牛毛寨\"。 但依着朝鲜人的供述以及毛文龙的了解,自牛毛寨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不过百余里,便是被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的赫图阿拉,也是如今大多数鞑子的聚集地。 虽说知晓仅凭麾下的军马,一蹴而就的拿下赫图阿拉无异于痴心妄想,但他还是想亲眼去赫图阿拉城外瞧一瞧。 毕竟\"血洗牛毛寨\"跟\"打到赫图阿拉城外\"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第190章 奇兵(中) 次日清晨。 天光才微微大亮,始终处于假寐状态的毛文龙便在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放眼望去,千五百名身着各式颜色甲胄的官兵们正在默默咀嚼着难以下咽的干粮,眼神格外坚毅。 随着笼罩在头顶的稀薄晨雾渐渐散去,牛毛寨城门附近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准备排队进城的百姓身影。 而昨日向毛文龙汇报的士卒便是心有余悸的感慨道:\"女真人估计做梦也想不到,我等会打到他家门口\" 若非生活在牛毛寨中的建奴们承担着牧马的重任,只怕他们身后这处枝叶繁茂的密林早已被砍伐一空,而他们也将无所遁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此,毛文龙也是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们自从越过鸭绿江,正式踏上了女真腹地之后,除却偶尔遇到眼神麻木的辽民百姓之外,几乎就没有碰见过女真的岗哨。 那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就好像与隔江相望的朝鲜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居然没有半点防备,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须知,每逢建奴行军打仗的时候,其军中岗哨外出探路十余里都是常有之事,有时甚至能够达到二十里。 \"好像要开门了\"正当毛文龙心中暗自感慨建奴咎由自取的时候,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瞬间令其绷直了身体,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放眼望去,原本等候在牛毛寨城门附近的百姓们不知何故,肉眼可见的\"躁动\"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几名老人不断拍打着城门,口中还念念有词。 但因为相隔甚远,毛文龙等人听不太真切具体内容。 \"坏了,该不是我等暴露了\"也不是谁,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于密林间响起,瞬间在毛文龙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惊骇之下,不少士卒下意识的便要朝着远处堡寨冲去,但受限于平日里认真的操练,终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惊疑不定的盯着沉默不语的毛文龙。 事实上,毛文龙也被吓了一跳,怀疑他们已然暴露,那几名不断拍打城门的百姓,就是在给城中的鞑子们通风报信。 但在惊愕过后,毛文龙便是敏锐的注意到,牛毛寨城门处的百姓们虽是仍在大声喧哗,但却无人将目光投向他们所在的密林间,应当不至于暴露才是。 就像是为了印证毛文龙心中所想一般,在万众期待之下,牛毛寨的城门终是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十余名打着哈欠的\"建奴\"。 \"狗日的,闹半天这是睡过头了?!\"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有官兵没好气的嘟囔道,眼眸中的警惕和不安瞬间隐去。 \"儿郎们,\"深吸了一口气,广宁游击毛文龙猛然抓紧手中长枪,随即便是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率先于密林间冲了冲去。 \"杀鞑子!\" 顷刻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便于密林间响起,惊飞了于空中盘旋的飞鸟。 兴许是宿醉尚未清醒,亦或者牛毛寨承平日久,及至千百名状若疯癫的官兵们在毛文龙的率领下于密林间冲杀而出,牛毛寨附近哈欠连天的\"建奴们\"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周遭等候进城的百姓们在惊声尖叫之下四散而逃。 \"敌袭!\" \"是明狗!\" 随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愈发浓郁,终是有后知后觉的\"建奴\"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的朝着身后堡寨跑去,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牛毛寨位于女真腹地,前有赫图阿拉充当屏障,后有波涛汹涌的鸭绿江依为天堑,眼前这些神兵天降的官兵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率领着国内勇士倾巢而出的大汗战事不利,这才让眼前的官兵们溜了过来? 一念至此,本就无心恋战的\"建奴\"顿时肝胆俱裂,也不顾城头将校的呼喊,便是不管不问的朝着身后城池跑去。 纵有少数悍勇的,下意识举起手中兵刃反抗,也很快被来势汹汹的官兵们当场格杀。 \"大明游击将军毛文龙在此,反抗者,死!\" 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身着文山甲的毛文龙在身旁亲兵的护持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涌至牛毛寨的城门附近。 因为浑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缘故,此时披头散发的毛文龙好似自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令得牛毛寨中闻讯赶来集合的\"建奴\"们顿时呆滞当场。 \"儿郎们,杀鞑子!\" 望着眼前这群呆若木鸡,明明是汉人样貌,却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毛文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狞笑一声,便是举刀主动杀了过去。 \"杀!\" 听闻主将下令,本是有所犹豫的官兵们顿时卸下了心中的包袱,不过是几个照面的功夫,便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哀嚎声中,将拥堵在城门附近的\"建奴\"们尽数斩杀。 \"儿郎们,进城!\"感受着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毛文龙眼中的狠辣不增反减,越过周遭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眼神坚毅的朝着牛毛寨而去。 与此同时,血气早已上涌的官兵们也是双眼通红的涌入了城中,眼中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 \"阿爹,儿子给您报仇了!\" \"鞑子都该死!\" \"娘,小妹,小弟,你们看到了吗?!\" 鸡飞狗跳的堡城中,随同毛文龙至此的将士们情绪已是达到了顶点,不顾耳畔旁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将跪倒在街道两侧的\"建奴\"尽数斩杀。 在官兵们的扑杀之下,平日里驻扎在牛毛寨,负责牧马的数百名\"真鞑子\"终是姗姗来迟,跟早已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在街道上相遇。 \"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无需将校吩咐,便有迫不及待的官兵主动杀了上去,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在街道上炸响。 虽说在以讹传讹的\"传说\"中,女真建奴皆是自深山老林之间走出来的\"野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空手白刃之下便能与猛兽搏杀。 但事实上,这些匆忙集结至此的数百建奴满打满算也不过坚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被精神亢奋的官兵们斩杀殆尽。 毕竟,身强力壮的建奴早已随同努尔哈赤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于国内留守的建奴都是些老弱病残。 再加上事发突然,于牛毛寨留守的建奴们自是没有太多战斗力可言。 第190章 奇兵(中) 次日清晨。 天光才微微大亮,始终处于假寐状态的毛文龙便在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放眼望去,千五百名身着各式颜色甲胄的官兵们正在默默咀嚼着难以下咽的干粮,眼神格外坚毅。 随着笼罩在头顶的稀薄晨雾渐渐散去,牛毛寨城门附近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准备排队进城的百姓身影。 而昨日向毛文龙汇报的士卒便是心有余悸的感慨道:\"女真人估计做梦也想不到,我等会打到他家门口\" 若非生活在牛毛寨中的建奴们承担着牧马的重任,只怕他们身后这处枝叶繁茂的密林早已被砍伐一空,而他们也将无所遁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此,毛文龙也是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们自从越过鸭绿江,正式踏上了女真腹地之后,除却偶尔遇到眼神麻木的辽民百姓之外,几乎就没有碰见过女真的岗哨。 那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就好像与隔江相望的朝鲜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居然没有半点防备,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须知,每逢建奴行军打仗的时候,其军中岗哨外出探路十余里都是常有之事,有时甚至能够达到二十里。 \"好像要开门了\"正当毛文龙心中暗自感慨建奴咎由自取的时候,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瞬间令其绷直了身体,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放眼望去,原本等候在牛毛寨城门附近的百姓们不知何故,肉眼可见的\"躁动\"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几名老人不断拍打着城门,口中还念念有词。 但因为相隔甚远,毛文龙等人听不太真切具体内容。 \"坏了,该不是我等暴露了\"也不是谁,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于密林间响起,瞬间在毛文龙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惊骇之下,不少士卒下意识的便要朝着远处堡寨冲去,但受限于平日里认真的操练,终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惊疑不定的盯着沉默不语的毛文龙。 事实上,毛文龙也被吓了一跳,怀疑他们已然暴露,那几名不断拍打城门的百姓,就是在给城中的鞑子们通风报信。 但在惊愕过后,毛文龙便是敏锐的注意到,牛毛寨城门处的百姓们虽是仍在大声喧哗,但却无人将目光投向他们所在的密林间,应当不至于暴露才是。 就像是为了印证毛文龙心中所想一般,在万众期待之下,牛毛寨的城门终是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十余名打着哈欠的\"建奴\"。 \"狗日的,闹半天这是睡过头了?!\"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有官兵没好气的嘟囔道,眼眸中的警惕和不安瞬间隐去。 \"儿郎们,\"深吸了一口气,广宁游击毛文龙猛然抓紧手中长枪,随即便是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率先于密林间冲了冲去。 \"杀鞑子!\" 顷刻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便于密林间响起,惊飞了于空中盘旋的飞鸟。 兴许是宿醉尚未清醒,亦或者牛毛寨承平日久,及至千百名状若疯癫的官兵们在毛文龙的率领下于密林间冲杀而出,牛毛寨附近哈欠连天的\"建奴们\"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周遭等候进城的百姓们在惊声尖叫之下四散而逃。 \"敌袭!\" \"是明狗!\" 随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愈发浓郁,终是有后知后觉的\"建奴\"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的朝着身后堡寨跑去,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牛毛寨位于女真腹地,前有赫图阿拉充当屏障,后有波涛汹涌的鸭绿江依为天堑,眼前这些神兵天降的官兵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率领着国内勇士倾巢而出的大汗战事不利,这才让眼前的官兵们溜了过来? 一念至此,本就无心恋战的\"建奴\"顿时肝胆俱裂,也不顾城头将校的呼喊,便是不管不问的朝着身后城池跑去。 纵有少数悍勇的,下意识举起手中兵刃反抗,也很快被来势汹汹的官兵们当场格杀。 \"大明游击将军毛文龙在此,反抗者,死!\" 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身着文山甲的毛文龙在身旁亲兵的护持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涌至牛毛寨的城门附近。 因为浑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缘故,此时披头散发的毛文龙好似自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令得牛毛寨中闻讯赶来集合的\"建奴\"们顿时呆滞当场。 \"儿郎们,杀鞑子!\" 望着眼前这群呆若木鸡,明明是汉人样貌,却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毛文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狞笑一声,便是举刀主动杀了过去。 \"杀!\" 听闻主将下令,本是有所犹豫的官兵们顿时卸下了心中的包袱,不过是几个照面的功夫,便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哀嚎声中,将拥堵在城门附近的\"建奴\"们尽数斩杀。 \"儿郎们,进城!\"感受着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毛文龙眼中的狠辣不增反减,越过周遭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眼神坚毅的朝着牛毛寨而去。 与此同时,血气早已上涌的官兵们也是双眼通红的涌入了城中,眼中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 \"阿爹,儿子给您报仇了!\" \"鞑子都该死!\" \"娘,小妹,小弟,你们看到了吗?!\" 鸡飞狗跳的堡城中,随同毛文龙至此的将士们情绪已是达到了顶点,不顾耳畔旁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将跪倒在街道两侧的\"建奴\"尽数斩杀。 在官兵们的扑杀之下,平日里驻扎在牛毛寨,负责牧马的数百名\"真鞑子\"终是姗姗来迟,跟早已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在街道上相遇。 \"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无需将校吩咐,便有迫不及待的官兵主动杀了上去,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在街道上炸响。 虽说在以讹传讹的\"传说\"中,女真建奴皆是自深山老林之间走出来的\"野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空手白刃之下便能与猛兽搏杀。 但事实上,这些匆忙集结至此的数百建奴满打满算也不过坚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被精神亢奋的官兵们斩杀殆尽。 毕竟,身强力壮的建奴早已随同努尔哈赤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于国内留守的建奴都是些老弱病残。 再加上事发突然,于牛毛寨留守的建奴们自是没有太多战斗力可言。 第191章 奇兵(下) \"除却妇孺之外,余下建奴尽数斩杀。\" 漫步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广宁游击毛文龙不假思索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眼中的狂热和激动已是渐渐退却。 虽然事发突然,他们又在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但谁也不敢保证是否有漏网之鱼。 \"给手底下的兄弟们说一声,除了随身携带的粮食之外,不要贪恋那些黄白之物\"听闻远处街道上若有若无的哄抢声,毛文龙便是眉头一皱,有些没好气的训斥道。 若是往常时候,对于麾下将士的\"劫掠\"行为他就算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多管闲事\",毕竟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牛毛寨距离赫图阿拉满打满算不过百余里,加上寨子中尽是马圈,他们完全可以仗着兵贵神速,努尔哈赤分心乏术之下,直扑赫图阿拉。 更何况,就牛毛寨这等穷乡僻壤,那些鞑子家中能有什么值得抢的?估摸着翻箱倒柜之下,也寻不出几两银子,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将主放心!\"听闻毛文龙下令,其身旁的几名将校虽是有些迟疑,但积威之下,仍旧点头称是。 许是察觉到身旁将校的情绪变化,毛文龙心中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提醒道:\"赫图阿拉\"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同于平平无奇的牛毛寨,那赫图阿拉可是人尽皆知的\"兴京城\",曾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乃是建州女真正儿八经的老巢。 倘若他们能够将其踏平,此等滔天之功可不是些许散碎银两能够比拟的。 想到这里,稍有些情绪的将校们瞬间激动起来,脸上充斥着不可思议之色的同时,喉咙还不断耸动着。 他们本以为,追随毛文龙至此,将牛毛寨荡平,已然可以\"班师\"了,却没想到自家将主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 其最终的目标,居然是百里之外的赫图阿拉。 \"集合!\" \"都集合!\" \"快点给老子集合!\"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几名将校急不可耐的咆哮声便于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响起,使得躲藏在家中瑟瑟发抖的辽民百姓愈发惊恐。 在眼前千五百名将士略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广宁游击毛文龙言简意赅的将众人召集于此的用意托盘而出。 顷刻间,稍有些嘈杂的队伍中便是鸦雀无声,诸多将士们皆是瞠目结舌的盯着表情严肃的毛文龙。 随后不久,几乎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的官兵们便在毛文龙的率领下,催动着自城中马圈寻觅的战马,朝着赫图阿拉的方向扬长而去,只留下城中面面相觑的辽民百姓以及数百名倒在血泊之中的建奴鞑子。 在毛文龙等官兵们离去半炷香之后,牛毛寨中再度响起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平日里饱受建奴欺压的辽民百姓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及不满。 有些事,刚刚那群官兵们不做,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不能做。 一个时辰过后,平日里饱受欺凌的辽民百姓们举家带口的离开了熊熊燃烧的牛毛寨。 今日过后,辽东再没有\"牛毛寨\"。 仗着胯下的战马,广宁游击毛文龙及其麾下的将士们终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传说中的赫图阿拉。 也许是牛毛寨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亦或者毛文龙等人在赶路的过程中被建奴岗哨提前发现了踪迹,早有数百名如临大敌的建奴于城头处等候,表情很是紧张。 望着眼前城门紧闭的城池,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毛文龙一脸不屑的吐出了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朝着城头处为首的建奴挑衅着。 \"将主,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呐!\"赫图阿拉城外,一名副将微微眯起眼睛,朝着身旁的毛文龙低喃道。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悍不畏死,还不是一样要龟缩于城池中,不敢主动出城迎战。 \"将主,让儿郎们休整一夜,明日咱们便试着攻城?!\"今日发生的种种,在场的将士们早已卸去了心中对建奴的忌惮和恐惧,其中尤以前些时日投奔毛文龙的耿仲明最为兴奋。 \"你若想死,本将不会拦你\"闻言,毛文龙将目光自不远处的城池中收回,转而面无表情的低喃道。 虽说眼前的这\"兴京城\"莫说与辽东重镇沈阳相比,就算跟大明寻常府城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但也远非后方的\"牛毛寨\"可比。 他们奔波了整整一日,儿郎们早已筋疲力尽,且轻车简从之下,并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拿什么攻城? 更何况,这赫图阿拉距离沈阳也不过几日的路程,建奴大军随时有可能杀回,哪里有时间给他们在此耽搁? \"卑职失言\"见毛文龙的语气有些严厉,满脸嬉笑的耿仲明心中便是一惊,旋即闭口不言。 \"赫图阿拉,呵\"沉吟半晌,生性混不吝的毛文龙便是嗤笑一声,旋即纵马疾驰,围绕着赫图阿拉不断挑衅。 \"城里的鞑子们记住了,爷爷是广宁游击毛文龙\" 其余的将士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狞笑一声,纷纷效仿着自家将校的样子,自报家门,并围着赫图阿拉疾驰。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外漫天烟尘,各式各样的叫骂声及喊杀声直冲云霄。 如此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气喘吁吁的将士们方才催动着胯下的战马,于身后建奴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赫图阿拉城中的鞑子们都没有半点反应,更别提主动出城厮杀。 小半个时辰过后,及至官兵们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多时,赫图阿拉紧闭的城门方才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驶出了几名鞑子。 这几名鞑子先是心有余悸的瞧了瞧官兵们离去的方向,随即方才在城头上将校的催促下拍马扬鞭,朝着沈阳的方向而去。 这仗,不能再打了。 第191章 奇兵(下) \"除却妇孺之外,余下建奴尽数斩杀。\" 漫步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广宁游击毛文龙不假思索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眼中的狂热和激动已是渐渐退却。 虽然事发突然,他们又在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但谁也不敢保证是否有漏网之鱼。 \"给手底下的兄弟们说一声,除了随身携带的粮食之外,不要贪恋那些黄白之物\"听闻远处街道上若有若无的哄抢声,毛文龙便是眉头一皱,有些没好气的训斥道。 若是往常时候,对于麾下将士的\"劫掠\"行为他就算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多管闲事\",毕竟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牛毛寨距离赫图阿拉满打满算不过百余里,加上寨子中尽是马圈,他们完全可以仗着兵贵神速,努尔哈赤分心乏术之下,直扑赫图阿拉。 更何况,就牛毛寨这等穷乡僻壤,那些鞑子家中能有什么值得抢的?估摸着翻箱倒柜之下,也寻不出几两银子,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将主放心!\"听闻毛文龙下令,其身旁的几名将校虽是有些迟疑,但积威之下,仍旧点头称是。 许是察觉到身旁将校的情绪变化,毛文龙心中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提醒道:\"赫图阿拉\"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同于平平无奇的牛毛寨,那赫图阿拉可是人尽皆知的\"兴京城\",曾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乃是建州女真正儿八经的老巢。 倘若他们能够将其踏平,此等滔天之功可不是些许散碎银两能够比拟的。 想到这里,稍有些情绪的将校们瞬间激动起来,脸上充斥着不可思议之色的同时,喉咙还不断耸动着。 他们本以为,追随毛文龙至此,将牛毛寨荡平,已然可以\"班师\"了,却没想到自家将主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 其最终的目标,居然是百里之外的赫图阿拉。 \"集合!\" \"都集合!\" \"快点给老子集合!\"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几名将校急不可耐的咆哮声便于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响起,使得躲藏在家中瑟瑟发抖的辽民百姓愈发惊恐。 在眼前千五百名将士略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广宁游击毛文龙言简意赅的将众人召集于此的用意托盘而出。 顷刻间,稍有些嘈杂的队伍中便是鸦雀无声,诸多将士们皆是瞠目结舌的盯着表情严肃的毛文龙。 随后不久,几乎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的官兵们便在毛文龙的率领下,催动着自城中马圈寻觅的战马,朝着赫图阿拉的方向扬长而去,只留下城中面面相觑的辽民百姓以及数百名倒在血泊之中的建奴鞑子。 在毛文龙等官兵们离去半炷香之后,牛毛寨中再度响起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平日里饱受建奴欺压的辽民百姓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及不满。 有些事,刚刚那群官兵们不做,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不能做。 一个时辰过后,平日里饱受欺凌的辽民百姓们举家带口的离开了熊熊燃烧的牛毛寨。 今日过后,辽东再没有\"牛毛寨\"。 仗着胯下的战马,广宁游击毛文龙及其麾下的将士们终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传说中的赫图阿拉。 也许是牛毛寨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亦或者毛文龙等人在赶路的过程中被建奴岗哨提前发现了踪迹,早有数百名如临大敌的建奴于城头处等候,表情很是紧张。 望着眼前城门紧闭的城池,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毛文龙一脸不屑的吐出了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朝着城头处为首的建奴挑衅着。 \"将主,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呐!\"赫图阿拉城外,一名副将微微眯起眼睛,朝着身旁的毛文龙低喃道。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悍不畏死,还不是一样要龟缩于城池中,不敢主动出城迎战。 \"将主,让儿郎们休整一夜,明日咱们便试着攻城?!\"今日发生的种种,在场的将士们早已卸去了心中对建奴的忌惮和恐惧,其中尤以前些时日投奔毛文龙的耿仲明最为兴奋。 \"你若想死,本将不会拦你\"闻言,毛文龙将目光自不远处的城池中收回,转而面无表情的低喃道。 虽说眼前的这\"兴京城\"莫说与辽东重镇沈阳相比,就算跟大明寻常府城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但也远非后方的\"牛毛寨\"可比。 他们奔波了整整一日,儿郎们早已筋疲力尽,且轻车简从之下,并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拿什么攻城? 更何况,这赫图阿拉距离沈阳也不过几日的路程,建奴大军随时有可能杀回,哪里有时间给他们在此耽搁? \"卑职失言\"见毛文龙的语气有些严厉,满脸嬉笑的耿仲明心中便是一惊,旋即闭口不言。 \"赫图阿拉,呵\"沉吟半晌,生性混不吝的毛文龙便是嗤笑一声,旋即纵马疾驰,围绕着赫图阿拉不断挑衅。 \"城里的鞑子们记住了,爷爷是广宁游击毛文龙\" 其余的将士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狞笑一声,纷纷效仿着自家将校的样子,自报家门,并围着赫图阿拉疾驰。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外漫天烟尘,各式各样的叫骂声及喊杀声直冲云霄。 如此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气喘吁吁的将士们方才催动着胯下的战马,于身后建奴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赫图阿拉城中的鞑子们都没有半点反应,更别提主动出城厮杀。 小半个时辰过后,及至官兵们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多时,赫图阿拉紧闭的城门方才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驶出了几名鞑子。 这几名鞑子先是心有余悸的瞧了瞧官兵们离去的方向,随即方才在城头上将校的催促下拍马扬鞭,朝着沈阳的方向而去。 这仗,不能再打了。 第192章 无功而退(上) 四月初三,宜破土。 咚咚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休整了三日的建奴们纷纷于营地中鱼贯而出,逆着头顶的烈阳,于沈阳城外集结。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纵马而立,志得意满的盯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仿佛能够一瞬千里,将沈阳城头诸多文武官员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 自从昔日强攻沈阳无果之后,努尔哈赤便决定听取范文程的建议,放弃此前对沈阳城\"围点打援\"的态度,准备反其道而行之,派遣精锐突袭广宁。 但出于稳妥起见,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并没有当即出兵,而是不顾范文程的阻拦,先行派遣轻骑前往广宁城外刺探军情。 昨日晚间,军中岗哨回返,言明随着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广宁城已然沦为了一座空城,仅有数千名官兵把守。 今日,便是大贝勒代善领兵攻伐广宁城的日子,至于这重兵云集的沈阳城,则是交由努尔哈赤亲自坐镇。 尽管与官兵相比,本就不算充足的兵力会因此一分为二,但努尔哈赤笃定,凭借着他们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两黄旗勇士,会同从旁虎视眈眈的科尔沁骑兵,足以将官兵们死死困在沈阳城中,动弹不得。 \"代善,\"冷哼一声,努尔哈赤将目光自不远处的沈阳城收回,转而看向身旁的次子,表情很是复杂。 虽说他也不愿继续助长代善于国内的威势,但这一战事关他们大金命运,莽古尔泰等人均是难当大任。 除了骁勇善战的代善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汗,\"像是没有听出努尔哈赤言语中的不满,身着甲胄的代善默默的纵马上前。 \"此战事关我大金国运。\" \"许胜不许负\"微微眯起眼睛,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曾被自己视为\"接班人\"的次子叮嘱着。 他们大金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却始终未曾取得半点战果,尤其是随着二贝勒阿敏及三贝勒莽古尔泰强攻沈阳无果,军中已是渐渐出现了些许怨言。 如若代善此行不能如愿攻破广宁城,非但意味着他们大金此前的努力将前功尽弃,明廷也将重新抢回于辽东战场的主动性。 \"还请父汗放心。\"深吸了一口气,大贝勒代善便在周遭将校各式各样的眼神中,重重点头。 直至如今,他已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努尔哈赤对于他的疏远和不满,对于自己的处境更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如若他继续\"随波逐流\",他这位昔日的\"大金太子\"将彻底无缘女真大汗之位。 但好在,困兽犹斗的沈阳城,给予了他最后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领兵攻破广宁城,凭借着此等军功,必能令近些时日遭受的争议一扫而空,顺势稳固于军中的地位。 届时,就算父汗偏心皇太极,靠着军中将校的支持,他也能够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甚好\"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之后,努尔哈赤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千疮百孔的沈阳城。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够入主眼前的辽东重镇,彻底将疆域扩大到浑河以东。 只可惜,前几日的教训,令他彻底熄灭了心中对于沈阳城的野望,只能眼睁睁望着城头上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而无动于衷。 见努尔哈赤将目光移开,同样被诸多将校殷切注视着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便是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准备纵马奔向广宁城。 依着老汗的计划,由他率领麾下的两红旗以及二贝勒阿敏的镶蓝旗勇士,强攻广宁。 唏律律! 未等大贝勒代善及其麾下将校纵马而行,便听得身后军阵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伴随着嘈杂的喧嚣声,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该死的奴才,竟敢于军中打马!\"眼见得努尔哈赤面沉似水,便有眼疾手快的将校怒吼一声,示意身后的亲兵们将在军中疾驰的鞑子拦住。 \"慢着\" \"让他过来\" 不知怎地,在瞧见远处骑士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之后,努尔哈赤心中便是隐隐泛起了些许不安。 至于近些时日颇受他重视的范文程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一股强烈的不安于心间涌现。 他们大金虽说前几日强攻沈阳无果,但仍是牢牢占据着辽东战场的主动权,只要确保后方无虐,他们大金仍可从容不迫的强攻广宁。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后方无虐。 是两面三刀的朝鲜人?还是蛇鼠一窝的蒙古鞑子?心乱如麻之下,范文程的呼吸骤然急促。 \"启禀大汗,大事不好了。\" 不多时的功夫,便有一名风尘仆仆的鞑子纵马行至缓坡附近,并且声嘶力竭的朝着为首的努尔哈赤呼喝道。 \"噤声!\"不待努尔哈赤有所反应,反应过来的范文程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在那名鞑子有些不解的眼神中,一脸凶狠的吩咐道。 旋即,其警惕的目光便是不动声色的在周遭女真将校的身上掠过。 \"尔等先行退下。\"相比较面露愠色的努尔哈赤,不远处的四贝勒皇太极倒是瞬间理解了范文程的用意,不容置疑的朝着周遭的将校们吩咐道。 \"遵令。\"闻声,诸多女真将校便是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努尔哈赤,见其微微颔首之后,方才不情不愿的拱手告退。 但在与范文程擦肩而过的时候,仍不忘冷哼一声,表达其心中的不满。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狗罢了,侥幸得了大汗的赏识,就敢对他们发号施令? \"说,怎么了。\"待到诸多将校离去之后,后知后觉的努尔哈赤顾不上理会身旁的范文程,赶忙一脸急促的询问道。 \"回禀大汗,老寨急奏。\" \"日前明廷的广宁游击毛文龙率兵血洗牛毛寨,并兵临赫图阿拉!\" 噗! 话音未落,已是年过六旬的努尔哈赤便觉得喉咙一痒,随即一口鲜血便是自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他们大金于正面战场陷入了僵持也就罢了,后方腹地也受到了官兵的突袭? 这仗,还怎么打?! 第192章 无功而退(上) 四月初三,宜破土。 咚咚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休整了三日的建奴们纷纷于营地中鱼贯而出,逆着头顶的烈阳,于沈阳城外集结。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纵马而立,志得意满的盯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仿佛能够一瞬千里,将沈阳城头诸多文武官员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 自从昔日强攻沈阳无果之后,努尔哈赤便决定听取范文程的建议,放弃此前对沈阳城\"围点打援\"的态度,准备反其道而行之,派遣精锐突袭广宁。 但出于稳妥起见,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并没有当即出兵,而是不顾范文程的阻拦,先行派遣轻骑前往广宁城外刺探军情。 昨日晚间,军中岗哨回返,言明随着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广宁城已然沦为了一座空城,仅有数千名官兵把守。 今日,便是大贝勒代善领兵攻伐广宁城的日子,至于这重兵云集的沈阳城,则是交由努尔哈赤亲自坐镇。 尽管与官兵相比,本就不算充足的兵力会因此一分为二,但努尔哈赤笃定,凭借着他们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两黄旗勇士,会同从旁虎视眈眈的科尔沁骑兵,足以将官兵们死死困在沈阳城中,动弹不得。 \"代善,\"冷哼一声,努尔哈赤将目光自不远处的沈阳城收回,转而看向身旁的次子,表情很是复杂。 虽说他也不愿继续助长代善于国内的威势,但这一战事关他们大金命运,莽古尔泰等人均是难当大任。 除了骁勇善战的代善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汗,\"像是没有听出努尔哈赤言语中的不满,身着甲胄的代善默默的纵马上前。 \"此战事关我大金国运。\" \"许胜不许负\"微微眯起眼睛,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曾被自己视为\"接班人\"的次子叮嘱着。 他们大金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却始终未曾取得半点战果,尤其是随着二贝勒阿敏及三贝勒莽古尔泰强攻沈阳无果,军中已是渐渐出现了些许怨言。 如若代善此行不能如愿攻破广宁城,非但意味着他们大金此前的努力将前功尽弃,明廷也将重新抢回于辽东战场的主动性。 \"还请父汗放心。\"深吸了一口气,大贝勒代善便在周遭将校各式各样的眼神中,重重点头。 直至如今,他已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努尔哈赤对于他的疏远和不满,对于自己的处境更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如若他继续\"随波逐流\",他这位昔日的\"大金太子\"将彻底无缘女真大汗之位。 但好在,困兽犹斗的沈阳城,给予了他最后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领兵攻破广宁城,凭借着此等军功,必能令近些时日遭受的争议一扫而空,顺势稳固于军中的地位。 届时,就算父汗偏心皇太极,靠着军中将校的支持,他也能够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甚好\"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之后,努尔哈赤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千疮百孔的沈阳城。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够入主眼前的辽东重镇,彻底将疆域扩大到浑河以东。 只可惜,前几日的教训,令他彻底熄灭了心中对于沈阳城的野望,只能眼睁睁望着城头上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而无动于衷。 见努尔哈赤将目光移开,同样被诸多将校殷切注视着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便是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准备纵马奔向广宁城。 依着老汗的计划,由他率领麾下的两红旗以及二贝勒阿敏的镶蓝旗勇士,强攻广宁。 唏律律! 未等大贝勒代善及其麾下将校纵马而行,便听得身后军阵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伴随着嘈杂的喧嚣声,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该死的奴才,竟敢于军中打马!\"眼见得努尔哈赤面沉似水,便有眼疾手快的将校怒吼一声,示意身后的亲兵们将在军中疾驰的鞑子拦住。 \"慢着\" \"让他过来\" 不知怎地,在瞧见远处骑士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之后,努尔哈赤心中便是隐隐泛起了些许不安。 至于近些时日颇受他重视的范文程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一股强烈的不安于心间涌现。 他们大金虽说前几日强攻沈阳无果,但仍是牢牢占据着辽东战场的主动权,只要确保后方无虐,他们大金仍可从容不迫的强攻广宁。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后方无虐。 是两面三刀的朝鲜人?还是蛇鼠一窝的蒙古鞑子?心乱如麻之下,范文程的呼吸骤然急促。 \"启禀大汗,大事不好了。\" 不多时的功夫,便有一名风尘仆仆的鞑子纵马行至缓坡附近,并且声嘶力竭的朝着为首的努尔哈赤呼喝道。 \"噤声!\"不待努尔哈赤有所反应,反应过来的范文程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在那名鞑子有些不解的眼神中,一脸凶狠的吩咐道。 旋即,其警惕的目光便是不动声色的在周遭女真将校的身上掠过。 \"尔等先行退下。\"相比较面露愠色的努尔哈赤,不远处的四贝勒皇太极倒是瞬间理解了范文程的用意,不容置疑的朝着周遭的将校们吩咐道。 \"遵令。\"闻声,诸多女真将校便是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努尔哈赤,见其微微颔首之后,方才不情不愿的拱手告退。 但在与范文程擦肩而过的时候,仍不忘冷哼一声,表达其心中的不满。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狗罢了,侥幸得了大汗的赏识,就敢对他们发号施令? \"说,怎么了。\"待到诸多将校离去之后,后知后觉的努尔哈赤顾不上理会身旁的范文程,赶忙一脸急促的询问道。 \"回禀大汗,老寨急奏。\" \"日前明廷的广宁游击毛文龙率兵血洗牛毛寨,并兵临赫图阿拉!\" 噗! 话音未落,已是年过六旬的努尔哈赤便觉得喉咙一痒,随即一口鲜血便是自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他们大金于正面战场陷入了僵持也就罢了,后方腹地也受到了官兵的突袭? 这仗,还怎么打?! 第193章 无功而退(中) \"经略大人,城外的鞑子这是要舍近求远,谋求广宁城呐\" 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沈阳城头上,甲胄在身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眉头紧锁,声音冷凝的朝着身旁的熊廷弼低喃道。 在场文武皆是知兵之人,自是轻而易举便瞧出了城外建奴在停滞数日之后,突然\"躁动\"的原因所在。 \"估计是要动真格的了\"闻言,表情同样严肃的辽东经略便是如临大敌的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及不安。 前几日,广宁城中的将校们迫于来自于朝廷的压力,不得已在李如柏的率领下倾巢而出,并在局势最为焦灼的时候抵达沈阳城外,逼迫建奴大军不得不铩羽而归,但此举却是间接导致了广宁一带防守空虚。 听闻不远处两位文武官员的低语,于人群中毫无起眼的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愈发惨白,只觉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自己的心头之上。 他们祖家于辽东传承两百余年,名下的铺子,田产,庄子虽是遍布辽东各地,但最为\"精锐\"的部分却是悉数集中于广宁一带。 如若城外的鞑子们绕过重兵云集的沈阳城,直扑自己的\"老巢\",只怕自己家族世代人累积的\"心血\"会瞬间崩坏。 至此,即便是朝廷日后不会追究他\"按兵不动\"的罪责,他也难以维系家族往日于辽东的超然地位。 近乎于下意识的,广宁游击毛文龙便想要主动请缨,趁着城外建奴军阵尚有些混乱的时候,领兵冲杀出去,将其拦在沈阳城外。 如今沈阳城中可谓是\"兵强马壮\",除却他从广宁府带来的骑兵之外,还有天子从京师派来的精锐们,完全可以与城外的建奴一决高下。 只是当他瞧见辽东经略熊廷弼那双深邃的眸子之后,顿时熄灭了心中的\"小九九\",再不敢胡言乱语。 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一举一动都将从大局考虑,岂会在乎祖大寿个人的荣辱得失? \"大人,那咱们?\"见经略熊廷弼始终沉默不语,其身旁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焦虑。 那广宁城坐落于辽河以西,地理位置很是险峻,并且还是辽东战场名副其实的\"大本营\"。 无数自大明各地筹措的粮草辎重在入关之后,均是先行押送至广宁城,随后方才分拨至各地。 倘若建奴将广宁攻破,得到城中的粮草辎重,本就如日中天的建奴们必会愈发骇人,从而直接打破辽东战场的平衡。 \"慌什么,稍安勿躁\"见贺世贤又犯了沉不住气的老毛病,熊廷弼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 试管总打,尽管他也能瞧得出来,城外建奴并非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打算分兵突袭广宁,但也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行事。 谁敢保证,生性狡诈的努尔哈赤,是不是故意示敌以弱,将其麾下精锐埋伏在赶赴广宁的必经之路,严阵以待的等待着沈阳城中的官兵们\"自投罗网\"? \"经略,快瞧建奴那黑色大纛\"正当沈阳城头的一众文武沉默不语,为广宁城的未来而担心的时候,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呼喝声便于城头上炸响。 闻声,正微微眯着眼睛,思考对策的辽东经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赶忙举目朝着远处望去。 难道事情有变? 可是当熊廷弼将眸子投向城外建奴黑色军阵的时候,却是瞧见了令其瞠目结舌的一幕。 原本于沈阳城外耀武扬威,作势要重新突袭广宁的建奴们纷纷调转了方向,催动着胯下战马,朝着后方大军疾驰而去。 至于建奴军中,自天亮时分,便一动不动的黑色大纛居然也有了移动的趋势,隐约间可见得不少将校模样的建奴在军中拍马扬鞭,好似在呼喝着什么。 因为距离过远的缘故,众人倒是听不清这些建奴高声呼喝的内容,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如蚁群般的建奴大军便是肉眼可见的重新\"躁动\"起来,并朝着浑河的方向扬长而去,引起了漫天烟尘。 见状,沈阳城头包括经略熊廷弼在内的诸多文武官员均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明明在半炷香以前,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性的女真建奴还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并作势要分兵突袭广宁,引得众人忧心忡忡。 但现在,嚣张跋扈的建奴们却是如潮水般退去,并且隐隐还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 \"经略?!\" 不知过了多久,及至城外建奴大军的身影几乎消失不见,鸦雀无声的沈阳城头上方才有将校错愕的声音响起。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保持警戒!\"半晌,心中百感交集的经略熊廷弼凝眉朝着身旁神情各不相同的将校们吩咐道。 他虽是不解城外建奴为何突然\"无功而退\",但心中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不免也有些侥幸。 自从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他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擢升为辽东经略以来,他便着手整饬行伍,亲手构建了以奉集堡,辽阳城,沈阳城为核心的防线。 可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以骑射见长的女真鞑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以逸待劳\"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如若要想收复辽东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仅靠着龟缩于城池,不断消耗建奴的有生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辽镇,或者说朝廷,必须有一支精锐骑兵,方才拥有与建州女真角逐的资本。 \"遵令!\"重重的点头过后,仍因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恍惚的总兵贺世贤便急匆匆的领兵而去。 此时,熊廷弼的耳畔旁也响起了官兵们各式各样的呼喝声,压抑了半月之久的官兵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情绪。 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手舞足蹈,也有人喜极而泣,但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擦拭着手中兵刃,眼神坚毅的望着建奴离去的方向。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鏖战,他们这些辽东士卒,与女真建奴之间的仇恨又加重了几分。 元年三月,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 <<国榷>> 第193章 无功而退(中) \"经略大人,城外的鞑子这是要舍近求远,谋求广宁城呐\" 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沈阳城头上,甲胄在身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眉头紧锁,声音冷凝的朝着身旁的熊廷弼低喃道。 在场文武皆是知兵之人,自是轻而易举便瞧出了城外建奴在停滞数日之后,突然\"躁动\"的原因所在。 \"估计是要动真格的了\"闻言,表情同样严肃的辽东经略便是如临大敌的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及不安。 前几日,广宁城中的将校们迫于来自于朝廷的压力,不得已在李如柏的率领下倾巢而出,并在局势最为焦灼的时候抵达沈阳城外,逼迫建奴大军不得不铩羽而归,但此举却是间接导致了广宁一带防守空虚。 听闻不远处两位文武官员的低语,于人群中毫无起眼的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愈发惨白,只觉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自己的心头之上。 他们祖家于辽东传承两百余年,名下的铺子,田产,庄子虽是遍布辽东各地,但最为\"精锐\"的部分却是悉数集中于广宁一带。 如若城外的鞑子们绕过重兵云集的沈阳城,直扑自己的\"老巢\",只怕自己家族世代人累积的\"心血\"会瞬间崩坏。 至此,即便是朝廷日后不会追究他\"按兵不动\"的罪责,他也难以维系家族往日于辽东的超然地位。 近乎于下意识的,广宁游击毛文龙便想要主动请缨,趁着城外建奴军阵尚有些混乱的时候,领兵冲杀出去,将其拦在沈阳城外。 如今沈阳城中可谓是\"兵强马壮\",除却他从广宁府带来的骑兵之外,还有天子从京师派来的精锐们,完全可以与城外的建奴一决高下。 只是当他瞧见辽东经略熊廷弼那双深邃的眸子之后,顿时熄灭了心中的\"小九九\",再不敢胡言乱语。 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一举一动都将从大局考虑,岂会在乎祖大寿个人的荣辱得失? \"大人,那咱们?\"见经略熊廷弼始终沉默不语,其身旁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焦虑。 那广宁城坐落于辽河以西,地理位置很是险峻,并且还是辽东战场名副其实的\"大本营\"。 无数自大明各地筹措的粮草辎重在入关之后,均是先行押送至广宁城,随后方才分拨至各地。 倘若建奴将广宁攻破,得到城中的粮草辎重,本就如日中天的建奴们必会愈发骇人,从而直接打破辽东战场的平衡。 \"慌什么,稍安勿躁\"见贺世贤又犯了沉不住气的老毛病,熊廷弼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 试管总打,尽管他也能瞧得出来,城外建奴并非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打算分兵突袭广宁,但也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行事。 谁敢保证,生性狡诈的努尔哈赤,是不是故意示敌以弱,将其麾下精锐埋伏在赶赴广宁的必经之路,严阵以待的等待着沈阳城中的官兵们\"自投罗网\"? \"经略,快瞧建奴那黑色大纛\"正当沈阳城头的一众文武沉默不语,为广宁城的未来而担心的时候,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呼喝声便于城头上炸响。 闻声,正微微眯着眼睛,思考对策的辽东经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赶忙举目朝着远处望去。 难道事情有变? 可是当熊廷弼将眸子投向城外建奴黑色军阵的时候,却是瞧见了令其瞠目结舌的一幕。 原本于沈阳城外耀武扬威,作势要重新突袭广宁的建奴们纷纷调转了方向,催动着胯下战马,朝着后方大军疾驰而去。 至于建奴军中,自天亮时分,便一动不动的黑色大纛居然也有了移动的趋势,隐约间可见得不少将校模样的建奴在军中拍马扬鞭,好似在呼喝着什么。 因为距离过远的缘故,众人倒是听不清这些建奴高声呼喝的内容,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如蚁群般的建奴大军便是肉眼可见的重新\"躁动\"起来,并朝着浑河的方向扬长而去,引起了漫天烟尘。 见状,沈阳城头包括经略熊廷弼在内的诸多文武官员均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明明在半炷香以前,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性的女真建奴还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并作势要分兵突袭广宁,引得众人忧心忡忡。 但现在,嚣张跋扈的建奴们却是如潮水般退去,并且隐隐还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 \"经略?!\" 不知过了多久,及至城外建奴大军的身影几乎消失不见,鸦雀无声的沈阳城头上方才有将校错愕的声音响起。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保持警戒!\"半晌,心中百感交集的经略熊廷弼凝眉朝着身旁神情各不相同的将校们吩咐道。 他虽是不解城外建奴为何突然\"无功而退\",但心中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不免也有些侥幸。 自从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他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擢升为辽东经略以来,他便着手整饬行伍,亲手构建了以奉集堡,辽阳城,沈阳城为核心的防线。 可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以骑射见长的女真鞑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以逸待劳\"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如若要想收复辽东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仅靠着龟缩于城池,不断消耗建奴的有生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辽镇,或者说朝廷,必须有一支精锐骑兵,方才拥有与建州女真角逐的资本。 \"遵令!\"重重的点头过后,仍因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恍惚的总兵贺世贤便急匆匆的领兵而去。 此时,熊廷弼的耳畔旁也响起了官兵们各式各样的呼喝声,压抑了半月之久的官兵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情绪。 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手舞足蹈,也有人喜极而泣,但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擦拭着手中兵刃,眼神坚毅的望着建奴离去的方向。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鏖战,他们这些辽东士卒,与女真建奴之间的仇恨又加重了几分。 元年三月,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 <<国榷>> 第194章 无功而退(下) 蓝天白云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不在焉的催动着胯下战马,不时回头张望两眼轮廓愈发模糊的沈阳城。 他有些不太明白,不就是有一伙狗胆包天的官兵,趁着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时候,深入他们女真腹地,血洗了一座寨子,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了一番吗,何至于令父汗这般大惊小怪? 说实在的,国内的青壮们皆是随同他们出征沈阳,于国内留守的族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胆小如鼠之人。 在他心中,这些\"累赘\"的性命并不比那些卑躬屈膝的汉人奴才,强上多少。 只要赫图阿拉不丢,就算伤亡再大几倍也影响不到大局,他们大金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许是察觉到女真三贝勒的心情有些不佳,亦或者同样对老汗\"无功而退\"的举动有些不满,绝大多数建奴都是默默低头赶路,全然不复昔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军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萨尔浒城,可有异样?\"像是没有察觉到周遭建奴低沉的心情一般,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身旁的皇太极询问道,言语间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沈阳城的不舍和惋惜。 \"回禀父汗,\"闻言,精神高度集中的四贝勒皇太极便是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儿子详细问过那奴才了,城中一切都好,那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官兵,仅仅在赫图阿拉城外逗留了片刻便扬长而去\" 言罢,皇太极的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惊骇,不自觉的瞧向赫图阿拉所在的方向。 作为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这赫图阿拉不仅坐落于山岗之间,地势十分险峻,并且周遭分布着诸多堡寨,断绝了一切形迹可疑之人靠近老寨的可能。 但偏偏,因为父汗决议征讨沈阳,故而将分布于国内各地的青壮们抽调一空,导致分布在赫图阿拉周边的堡寨们\"人去楼空\",继而被这群官兵们抓住了可乘之机。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皇太极的心中也涌现了浓浓的狐疑,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这群官兵出现于赫图阿拉城外的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你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不辨喜怒的呼喝声于皇太极的耳畔旁炸响,猛然将其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得努尔哈赤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回禀父汗,\"略微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说辞之后,女真四贝勒皇太极便是规规矩矩的回禀道:\"儿子在想,这些官兵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 嘶 此话一出,周遭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同样狐疑的将校们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贝勒这话,可是有些\"诛心\"呐。 作为新兴的\"政权\",他们大金内部虽说同样存在着暗流涌动的\"斗争\",但在事关明廷的时候,却是保持着高度的统一。 可听四贝勒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怀疑他们大金内部出了叛徒。 从某种角度考虑,这件事的性质,甚至比他们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还要恶劣许多。 \"无需疑神疑鬼,当是一次意外\"轻轻的唧了一下嘴之后,在诸多女真将校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眼神很是冷凝。 在知晓有官兵血洗牛毛寨,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之后,生性谨慎的他第一时间,便怀疑国内出了\"细作\",但又很快释然。 毕竟沈阳城中的岗哨们又不是傻子,稍加留意便会知晓他在萨尔浒山脚下调兵遣将的举动。 现如今,他更为在意的,反倒是这些官兵们究竟是如何出现在他们大金腹地,并且血洗了牛毛寨。 \"既然是一次意外,又何必大惊小怪?\"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一直在默默偷听的莽古尔泰便忍不住嘟囔道,眼中的不解之色更甚。 既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已然扬长而去,他们又何必在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无功而退? \"你是在质疑本汗的决定?!\"尽管莽古尔泰已是刻意降低了声音,但仍没有瞒过努尔哈赤的耳朵,其冷若冰霜的咆哮声也是随之炸响。 \"儿子不敢,,\"闻言,莽古尔泰先是一愣,旋即便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没有理会一脸讨好的儿子,努尔哈赤的声音愈发高昂。 噗通! 见努尔哈赤好似动了真怒,三贝勒莽古尔泰赶忙翻身下马,一脸惊恐的盯着面沉似水的努尔哈赤。 他不过是一句下意识的嘟囔,努尔哈赤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哼,本汗还没死呢。\" \"这汗国,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表情严肃的努尔哈赤方才在莽古尔泰磕头如捣蒜的认错声中扬长而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及至努尔哈赤走远之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女真将校们方才满脸苦涩的抬头,眼神很是恍惚。 刚刚努尔哈赤那顿批头臭脸的臭骂,与其说是在训斥莽古尔泰,倒不如说是在\"指桑骂槐\"。 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整理了情绪之后,心思各异的将校们纷纷拍马扬鞭,朝着努尔哈赤的背影追去。 \"赫图阿拉\" 半晌,思绪微微有些恍惚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眯起了眼睛,一脸若有所思的低喃道:\"区区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自是不值得父汗如此大动干戈\" \"但赫图阿拉城中可是有大妃及多尔衮等人\" \"父汗与大妃感情深厚,自是无心恋战呐\" 说到最后,四贝勒皇太极好似想清楚其中前因后果一般,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并且勒紧手中缰绳,催动着胯下战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错愕的莽古尔泰了立于原地。 \"大妃阿巴亥?还有多尔衮那头小崽子\"充满着怨恨的低喃声中,莽古尔泰的面容已然有些扭曲。 难怪父汗无心恋战,原来是担忧那对母子呐 第194章 无功而退(下) 蓝天白云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不在焉的催动着胯下战马,不时回头张望两眼轮廓愈发模糊的沈阳城。 他有些不太明白,不就是有一伙狗胆包天的官兵,趁着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时候,深入他们女真腹地,血洗了一座寨子,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了一番吗,何至于令父汗这般大惊小怪? 说实在的,国内的青壮们皆是随同他们出征沈阳,于国内留守的族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胆小如鼠之人。 在他心中,这些\"累赘\"的性命并不比那些卑躬屈膝的汉人奴才,强上多少。 只要赫图阿拉不丢,就算伤亡再大几倍也影响不到大局,他们大金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许是察觉到女真三贝勒的心情有些不佳,亦或者同样对老汗\"无功而退\"的举动有些不满,绝大多数建奴都是默默低头赶路,全然不复昔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军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萨尔浒城,可有异样?\"像是没有察觉到周遭建奴低沉的心情一般,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身旁的皇太极询问道,言语间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沈阳城的不舍和惋惜。 \"回禀父汗,\"闻言,精神高度集中的四贝勒皇太极便是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儿子详细问过那奴才了,城中一切都好,那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官兵,仅仅在赫图阿拉城外逗留了片刻便扬长而去\" 言罢,皇太极的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惊骇,不自觉的瞧向赫图阿拉所在的方向。 作为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这赫图阿拉不仅坐落于山岗之间,地势十分险峻,并且周遭分布着诸多堡寨,断绝了一切形迹可疑之人靠近老寨的可能。 但偏偏,因为父汗决议征讨沈阳,故而将分布于国内各地的青壮们抽调一空,导致分布在赫图阿拉周边的堡寨们\"人去楼空\",继而被这群官兵们抓住了可乘之机。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皇太极的心中也涌现了浓浓的狐疑,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这群官兵出现于赫图阿拉城外的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你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不辨喜怒的呼喝声于皇太极的耳畔旁炸响,猛然将其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得努尔哈赤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回禀父汗,\"略微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说辞之后,女真四贝勒皇太极便是规规矩矩的回禀道:\"儿子在想,这些官兵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 嘶 此话一出,周遭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同样狐疑的将校们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贝勒这话,可是有些\"诛心\"呐。 作为新兴的\"政权\",他们大金内部虽说同样存在着暗流涌动的\"斗争\",但在事关明廷的时候,却是保持着高度的统一。 可听四贝勒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怀疑他们大金内部出了叛徒。 从某种角度考虑,这件事的性质,甚至比他们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还要恶劣许多。 \"无需疑神疑鬼,当是一次意外\"轻轻的唧了一下嘴之后,在诸多女真将校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眼神很是冷凝。 在知晓有官兵血洗牛毛寨,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之后,生性谨慎的他第一时间,便怀疑国内出了\"细作\",但又很快释然。 毕竟沈阳城中的岗哨们又不是傻子,稍加留意便会知晓他在萨尔浒山脚下调兵遣将的举动。 现如今,他更为在意的,反倒是这些官兵们究竟是如何出现在他们大金腹地,并且血洗了牛毛寨。 \"既然是一次意外,又何必大惊小怪?\"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一直在默默偷听的莽古尔泰便忍不住嘟囔道,眼中的不解之色更甚。 既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已然扬长而去,他们又何必在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无功而退? \"你是在质疑本汗的决定?!\"尽管莽古尔泰已是刻意降低了声音,但仍没有瞒过努尔哈赤的耳朵,其冷若冰霜的咆哮声也是随之炸响。 \"儿子不敢,,\"闻言,莽古尔泰先是一愣,旋即便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没有理会一脸讨好的儿子,努尔哈赤的声音愈发高昂。 噗通! 见努尔哈赤好似动了真怒,三贝勒莽古尔泰赶忙翻身下马,一脸惊恐的盯着面沉似水的努尔哈赤。 他不过是一句下意识的嘟囔,努尔哈赤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哼,本汗还没死呢。\" \"这汗国,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表情严肃的努尔哈赤方才在莽古尔泰磕头如捣蒜的认错声中扬长而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及至努尔哈赤走远之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女真将校们方才满脸苦涩的抬头,眼神很是恍惚。 刚刚努尔哈赤那顿批头臭脸的臭骂,与其说是在训斥莽古尔泰,倒不如说是在\"指桑骂槐\"。 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整理了情绪之后,心思各异的将校们纷纷拍马扬鞭,朝着努尔哈赤的背影追去。 \"赫图阿拉\" 半晌,思绪微微有些恍惚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眯起了眼睛,一脸若有所思的低喃道:\"区区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自是不值得父汗如此大动干戈\" \"但赫图阿拉城中可是有大妃及多尔衮等人\" \"父汗与大妃感情深厚,自是无心恋战呐\" 说到最后,四贝勒皇太极好似想清楚其中前因后果一般,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并且勒紧手中缰绳,催动着胯下战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错愕的莽古尔泰了立于原地。 \"大妃阿巴亥?还有多尔衮那头小崽子\"充满着怨恨的低喃声中,莽古尔泰的面容已然有些扭曲。 难怪父汗无心恋战,原来是担忧那对母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