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璃歌》 第1章 大婚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太阴星君哼着小曲,路过月下老人的府邸,便朝里头瞄了一眼。 只见月老正在整理院中那棵姻缘树,上头的姻缘红线缠得跟盘丝洞似的,剪不断,理还乱。 “我说,柴大人。”太阴星君三两步进了院,“今日太子殿下大婚,众仙家早就赶着喝酒去了,您还在这儿忙什么呢?” 柴道煌抬眸,却是一脸哭相:“小老儿能不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吗?” 红线在他的手里一根又一根的慢慢分拣,“不晓得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昨晚上把这姻缘绳搅得横七竖八一团糟!可害苦老头子我了!” “这有何难?”太阴星君脑子一转,“你去问问司命呗,借他的命簿一观,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柴道煌立即放下手中红绳,贼兮兮的扫视一周,才悄声道:“司命不晓得犯了什么错,被南极真君贬下凡了不说,小老儿的姻缘树可是连着天命之书的,天命之书还能问天道借么?若是只管凡间姻缘那么简单,我倒不至于这么头疼了。” 太阴星君瞬时瞪大双眼,“司命下凡了?” “哎呀,司命下凡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界凡间的绳子全乱啦!” “哦,本君却才晓得,原来天界姻缘虽不在你的管辖之下,但也与这棵姻缘树脱不了关系。”太阴星君望着那棵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怕是该与天君提提涨仙俸的事了!” …… 月老摆了摆手,“仙君快去,今日太子与青丘帝女成亲,实乃三界太平几万年来的第一桩喜事。” 他继续整理着姻缘树下挂起的盘丝洞,又摇了摇头,“今日我怕是不得空了,仙君记得替小老儿多喝两杯。” 那太阴星君却也没急着走,神秘兮兮地又问了一句:“柴大人可记得,一百多年前与太子定亲的招摇帝女?” 月老又是一脸惊恐,“今天可提不得此事!听说那护短的招摇帝君今日都拒了太子的请帖!” “啊,此事本君知道。”太阴星君眸子陡然亮了亮,“但招摇帝女不是历劫的时候陨灭了么?本君就想问问,她的红绳可是与太子殿下的红绳扯断了?” 月老没有回答太阴星君的问题,只是推着他的肩膀,往院子外头走,“星君赶紧喝酒去。” 末了又嘱咐一句:“若是遇到招摇山帝君,千万莫要再提二殿下陨灭的事,万一……”她没有陨灭呢。 后头一句却是没有说出口的。 太阴星君点了点头:“嗯!有道理,万一招摇山修羽朝本君发火可不好收拾了!” “对对对。” 送走太阴星君后,月老独自望着姻缘树出神。 回想起昨晚在南斗星君的府邸下棋,两人正约着今日在太子婚宴上好好喝他两盅,哪晓得见到了万年难遇的星象。 惹得南斗星君和月老二人一同慌了神。 月老便匆匆回府,云袖一挥,彻底乱了自己的姻缘绳。 今日府门大开,便是好叫路过的仙君们都瞧瞧,他忙着处理手上的事儿,委实不得空去参加婚宴了。 太子殿下的临渊殿今日披红挂彩,热闹不已。 来观礼的仙君众多,早已将临渊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一番天族礼仪下来,众仙却纷纷交头接耳。 这婚礼明明应该是几万年来的第一桩天族盛宴,天君也好太子也罢,应该办得更盛大一些。但今日无论是在细节上还是流程上,便是显得过于简约了。 将太子妃迎入东宫后,太子容时陪着大殿的仙家们在吃酒。 今日的他身着一件藏蓝色玉锦袍,腰间绑着一根鸦青色玉纹带。头顶玉冠,一头墨黑色的长发下,镶嵌着一双深情阴郁的眼眸。 英挺的眉宇间却瞧不见大喜之日的神采飞扬,更多的是嵌入眼眸深处的一份愁容。 他扫视了一圈殿中的仙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俄顷,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灌了三杯酒下去。 一旁的青丘帝君,却把他的情绪尽收眼底。 众仙觥筹交错间,忽而,临渊殿的上空有一缕金色的神光飞过,往天君凌霄殿那边去了。 容时抬头一瞥,那是……那是上神之光! 那一瞬间,他慌了神。 于是乎立即放下酒盏,急匆匆地朝凌霄殿而去。 是她吗?是阿月历劫回归了吗? 待走到殿外,他却停了脚步。 倘若是她又如何?今日我已娶了青丘菘蓝为妻,以阿月那般骄傲的性子,我们还有以后吗?倘若不是她…… 他自嘲地扯出一丝冷笑。 方才那一缕上神之光,可不止容时瞧见了。 临渊殿吃酒的众位仙官都瞧见了。 只听一人疑到:“近日没听说哪位同僚晋升上神啊?刚才凌霄殿方向是谁啊?” 不知后面是谁冒了一句:“怕不是百年前陨灭的招摇二殿下回来了?你看太子跑得那么急……” “可住嘴,瑶光仙子。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已然入殿;即使他们之前曾有婚约,可二殿下早已陨灭了。你再仔细瞧瞧,太子妃她爹还坐在那头呢,小心青丘帝君治你的罪!” 瑶光仙子望了望东首的青丘帝君,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对容时冲出去的表现十分不满。 于是她捂了捂嘴,生怕方才说的话不小心传到了这青丘的耳中。 “不对,不对。那招摇山二殿下是凤凰真身,方才入了凌霄殿的分明是蛟龙之身。” 此话一出,又是面面相觑。 “那会是谁呢?” 三界太平得久了,天族的神仙们多多少少长了些八卦之心。 此刻不乏有好事之徒悄摸地跑到了凌霄殿外头,只打听到那人是名男仙,这些好事之徒却不敢细瞧里头的光景。 太子容时还杵在殿外呢。 原想着若是那只凤凰回来了,今日指不定有什么好戏看。 不过片刻,里头晋神的仙君述完职,又化作一缕神光,估摸回到了自己的仙府。 容时又失魂落魄地往临渊殿走去,悄悄红了眼。 三界之中,哪里还有凤凰神女的身影? 一切不过梦幻泡影,阿月你真的回不来了…… 第2章 归来(一) 昆仑墟上,弃了太子请帖的招摇山帝君修羽,一袭绛红冠服加身,云袖上用红霞织出的凤纹在阳光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就孤零零地杵在白雪皑皑的山巅,周身神光浩荡,清冷绝尘,遗世独立。 他在等人。 一百年前,有桩上界皆知的事。 那便是他唯一的妹妹在历劫时,传来了陨灭的消息。 修羽向来冷静自持,但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还是慌了神。 不过,几乎在同一时间,昆仑墟上也传来消息,他的师弟陆璃亦是离奇失踪。 修羽和陆璃自小拜入昆仑墟司战之神陆吾座下,他俩的关系,就像凡间的大白菜,裹得十分之紧。 当下他便认定,卿月和陆璃虽从未有过交集,但此间定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毕竟下界历劫,必经昆仑墟。 于是,此事困了修羽一百年,一个是他唯一的妹妹,一个是他最亲近的师弟。 他在三界中,足足寻了他们一百年。 今日卯时一刻,他便看到昆仑墟方向天有异象,于是一大早便赶了过来。 此刻几近午时,九重天方向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御风而行,身披金鳞。 那一瞬间,修羽以为自己被强光晃了眼。 随着金鳞暗灭,陆璃现出蛟龙真身,缓缓落于他的身前,才化作人形。 “好久不见啊师兄,今日怎么得空来了?”陆璃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一脸疑惑。 “晋神了?”修羽认真地打量着他。 陆璃点了点头,隐隐有些兴奋,“可终于晋神了!” 修羽却蹙了蹙眉,略带责备道:“你这悄无声息的说消失便消失,惹得昆仑墟上下好生担心。”顿了顿,他继续道,“怎么毫无征兆,莫名其妙的下界历了劫?” 陆璃轻哂一声:“三两句哪里说得清,你最好备足一顿好酒,我抽个时间好好跟你唠唠。” “对了,方才上界向天君述职时,得知太子今日大婚,你这个大舅哥怎么没去参加喜宴?干嘛专程在这儿等着。”陆璃继续问道。 修羽眼底的冰冷,稍稍溢出,他冷哼一声,“那桩婚事,早已作罢。今日太子娶的可是青丘的帝女菘蓝。” “啊?”陆璃转过头,张大了嘴,“我还以为,今日的婚礼是为了你妹妹准备的……” “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修羽脸色一沉,“月儿同你一样,失踪近百年,可是与你有关?你可知道她在何处?” “你说什么?已经……一百年了吗?” 修羽点了点头,“不错。” 陆璃怔住,但那丝疑惑转瞬即逝,扶额道:“……其实仔细说来,应当是本君的失踪,与令妹有着极大的关系。” “什么意思?”修羽挑眉。 “你那般说法,倒像是我拐跑了你招摇山的小神君似的。”陆璃的嘴角含笑。 这货向来玩世不恭,如今已然晋为上神,说话颠三倒四的模样倒是一点没变。 听他的意思,还是自家妹子拐跑了他不成? 修羽还未开口,天边飞来一支纯白凤羽,便是招摇山碧桐宫的传信到了。 陆璃瞧他眉眼一挑,面露喜色,于是道:“放心,你家小凤凰估摸也该归位了。至于这一百年间发生之事……” 修羽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眉头却缓缓皱紧,打断了陆璃的话,“糟了!” “又怎么了?” 陆璃话音刚落,那人已御风而去,只听他在陆璃耳边传音一句:“来日再同你解释!” 修羽握着那支传音凤羽,火急火燎地朝九重天而去。 那凤羽里说:“帝君!小殿下历劫归来,可是她又上了九重天!小仙们拦不住,您快去看看!” 陆璃望着修羽消失的方向,这人什么时候变得一惊一乍的? 遂又信步往洞府中走去。 他在想,修羽说的那桩婚事,曾经是天君亲自昭告三界。如今,说作罢便作罢了? 两大仙族联姻,怎可这般儿戏! 思及此处,他暗戳戳地搓了搓手,又将这些暂时抛诸脑后。 修羽问他为何历劫这般毫无预兆。 其实,陆璃也不得而知。 想当年,修羽两万岁晋神。而自己的天资、修为丝毫不比其差,可就是死也等不来命中的神劫。 有一段时间,令他十分挫败。 他紧拧眉头,回想着生而为仙的五万年。 思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明白。 他又记起那日,同凤凰神女一起跌入了太极池的情景。 当真凶险至极…… 哪知,跌入池底并未陨灭,反而被困百年后,竟投入了人间界。 今日归来,便已成了上神之身。 神奇,委实神奇。 第3章 归来(二) 天宫冷清了太久,容时的婚宴直至戌时也未见有散席的势头。 白日里,容时去了趟凌霄殿后,便未再回席间,而是把自己关在偏殿里。 有好些个好酒的仙君,大多生了醉意。 听那刚飞升的天玺仙君醉醺醺道:“小仙来得晚,今日见那方情形,诸位同僚口中的招摇山二殿下又是何人?与咱们的太子殿下有何渊源?” 瑶光仙子亦是酒意尽显,叹息着摇摇头:“说起来,可是一桩憾事喽。” “小仙愿意洗耳恭听。” 瑶光仙子噙着醉意,眼神迷离,但依旧仔细观察了一周,直至确认隔墙无耳,才缓缓开口:“我只听说,太子与招摇神女乃是青梅竹马。” “那神女名唤卿月,三界绝尘之姿,模样同她哥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那样一个美人儿,你是无缘得见了。” “她呀,从小拜入太上老君门下,是老君的关门弟子。小的时候便在太清境修行,那时,太子被天君送往了玉清境。两人挨得近,一回生二回熟,且都是金童玉女,情窦初开。时间长了,便生出了感情。” 天玺仙君急忙道:“后来呢?后来呢?” 我靠,上界后吃到的第一口瓜,搞得他酒都醒了一半。 “你别急呀。”瑶光仙子抿了一口酒,双颊泛着微红,“后来,后来太子顺理成章求娶卿月,天君颁下召令,天族同羽族结下秦晋之好。” “那不挺好的吗……两小无猜,一双璧人。”天玺沉吟道。 “只可惜,天意弄人。”瑶光言语中满是遗憾,“婚礼筹备前,卿月小殿下的神劫到了。太子与她约定好,待她历劫归来,便立即迎太子妃入东宫。” “咦?”天玺将请帖摸出来看了看,“不对呀,今日太子娶的可是青丘的神女。这青丘神女……难道是第三者?” “唔,不好说。太子妃曾与招摇神女一同拜在太清境门下,但她只是老君的旁听弟子。今天这般情况,乃是在卿月历劫那天,传来了她陨灭的消息所导致。” 天玺仙君瞬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久后,太子果断与招摇山退了亲。转头求娶青丘山的菘蓝殿下,就是今日的太子妃。而此事,已然过去了一百年。太子殿下,也落了个薄情的名声……” 话及此处,天玺仙君立即捂住了瑶光的嘴,“仙子,此等秘闻,改日请过府一叙,展开说说。今日委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难不成?在太清境时,太子便早已脚踏两只船?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也太劲爆了! 天玺扫视一周,确保无人听到他们的八卦,才放下心。 然而,他的眼神却捕捉到太子容时匆忙跑出偏殿的身影。 九重天上,星月神君早已上值。 恢弘盛大的天宫坐落于九天之中,星云密布,萦绕在天宫之上。 驻守九重天天门的仙将,眼见已经“陨灭”的凤凰神女,身披神光而来,一个两个都瞪大了双眼。 “小殿下,哦不,上……上神!”两位仙将对她拱手一礼。 面上神情十分丰富,又是惊悚,又是慌乱。 卿月目不斜视,眼底波澜不惊。 莲步未停,只朝他们略微抬了抬手,说道:“不必多礼。”便朝容时的临渊殿而去。 那两名仙将待卿月离得远了,才交头接耳起来…… “你说,上神会不会抢亲去了?” “不,不能?” “怎么不能?你看她径直就往太子那边去了……如今看起来更像是是坐实了太子负心移情……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小声些,咱们这些虾兵蟹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且看稍后临渊殿闹出什么动静来,便明了了。” 二人当下闭了嘴,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这些议论,被路过的月下老人不小心听了去。 他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喃喃自语道,“幸好今日扯了个由头没去婚宴,否则二殿下要是晓得太子和青丘神女的红绳绑在了一起,岂不当场要砍了小老儿的姻缘树……” 天宫孤独地屹立在神界数十万年,卿月一路走来,目之所及还是和当初离开时的模样一般,不曾有丝毫改变。 还未行至临渊殿,忽见火色神光从天而降,她在原地怔了一怔,才见是修羽风尘仆仆地拦住了她。 “哥?” 修羽负手而立,面上神情复杂,“历劫归来,未曾先回山等我,亦未向天君述职。倒是着急忙慌的先来了临渊殿?月儿,你便这般小儿女姿态吗?” 白日里得了消息的他,便守在附近,直至宙宇拉下漆黑的帷幕,才见她从太清境姗姗来迟。 卿月缓过神,亲昵地上前挽住修羽的胳膊,声音软软糯糯的:“哥,我明明先去拜见了师尊好不好。唔,不过师尊也不在,我只是一个人待在太清境静了静。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先回了家。可是云裳告诉我,你跑到昆仑墟去了。我还没生你的气呢,你都不在碧桐宫等我。那我又不知你何时归来,左右先上界告诉容时,再回宫等你,又有何不妥?” 修羽望着她劈里啪啦讲一大堆,眸子冷了下来,“别跟我撒娇,总之现在就跟我回招摇山,今日不得去见容时。你乃招摇神女,这般礼法都不顾了么?” 卿月撅着嘴,扯着修羽的衣袖,“来都来了,你就让我见见太子。我保证,见完就跟你回山。” “不行。”帝君的语气不容置喙。 见状,卿月心底倒是疑窦丛生,缓缓蹙眉,“哥,今日到底怎么了?” 修羽不回,拉着她就要走,语气也软下不少,“回山,回去说说,这一百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百年了吗? 卿月脸上的表情凝滞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什么意思?” 修羽叹了口气,“距离你下界,至今已一百年了。” 良久的沉默后,卿月问道,“可是不对啊,寻常仙君历劫一世不过三月。我就做了一世凡人,怎么就百年了?” 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修羽也没搞清来龙去脉,还不知如何与她解释。 只听卿月话锋一转:“今日招摇山碧桐宫上上下下便都在阻止我上界,哥你又是这般反应。难不成,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他不语,还在思索从何说起。 两人便僵在临渊殿不远处的御花园中。 此时殿中传来奏乐之声。 修羽把心一横,横竖早晚都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打定主意后,咬了咬牙:“阿月,你看凌霄殿歌舞升平;再看临渊殿灯火辉煌。一路走来,你当真不知是天宫逢喜吗?” 卿月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声音略微颤抖地问:“是容时的喜事?” 修羽心疼的瞧着她,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是谁?”卿月继续问道。 “什么是谁?” “太子妃,是谁?” 卿月蹙紧的眉间闪过一丝失望。 “青丘,菘蓝。” 天空扯开一片巨大的天幕,掠过头顶的,唯有明灭的星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修羽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戳心。 卿月后背袭来的凉风,带起微汗,浸湿了她的衣袍。 此刻的她,神情难辨,心脏划过撕裂感,碎裂一地。 从前一起经历的万年光景,如何在一夕之间便化为虚有? 神的一生漫长如斯,百年不若须臾。 弹指一挥间,便已天翻地覆。 她不相信,她不甘心,亦不明白,不过是下界一场,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第4章 相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走,咱们回山?”修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看临渊殿中轻歌曼舞的,就这么冲进去,岂不叫人看了咱们的笑话?” 但他深知亲妹妹的秉性,若是搞不清楚来龙去脉,怕是此事不肯甘休。 然而,今天是临渊殿大喜的日子,他却不愿卿月在这个关头生出事端。 卿月的脑海中浮现着当初二人相约时的情景,容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他曾嘴角含笑,对着她俯身一礼,款款道:“待神女上神归位之日,便是太子妃入临渊殿之时。” 果真如此,只是太子妃换作了旁人。 “哥,若百年前我便当真陨灭,那么今日容时娶了旁人,谁人都无话可说。”卿月立在原地,一步都不肯挪动,“但如今我已然归来,是不是也该让容时知晓?你说,他今日大婚,还是迎娶菘蓝,倘若不让我亲眼见到,你让我如何相信?” 修羽沉默,他亦有太多的疑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 当年,两人情深几许,他是看在眼里的。 但容时陡然退婚,也是事实。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些。 当年的青丘山上。 “父、父神。”菘蓝一路跌跌撞撞,直闯正殿,打断正在与诸君议事的青丘帝君。 墨川拧眉,噙着薄怒,对着菘蓝道:“规矩都不要了吗?” “不、不是……”菘蓝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里尽是惊慌恐惧,“阿月,是阿月……” “招摇神女如何?你今日不是送她去了昆仑墟?” 菘蓝嗓子干哑,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样,她看了一圈在正殿中的青丘仙族,遂咬了咬唇,说道:“阿月掉入嗜仙池了!” 在场的仙君闻言皆是一愣,又面面相觑:那还能有活路吗? 话说,昆仑墟之上有一方神池,乃伏羲古神的骨血而化。该池一分为二,一半嗜仙,一半铸神。 三界之中,通常犯了大过的神君,便会被打入嗜仙池。 剃神脉,削神骨,入了此处,便灰飞烟灭,永世不得成神;另一半则是铸神池,凡是通往人间界历劫的神君,均会从铸神池下界。 嗜仙池水猩红翻涌,铸神池水清澈平静。两池相合而不相融,组成八卦两仪之势,名曰:太极两仪池。 墨川亦是瞪大了双眼,于神族而言,下界历劫是多么稀松平常之事,招摇神女怎么会出了这般岔子? 放眼三界,她可是倒霉头一号! 墨川稍作镇定,“蓝儿,你看清了?” 菘蓝满面惊慌,还伴有泪水滑落,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墨川默了半晌,才道:“你先下去,此事,本君会如实报给修羽。” 卿月陨灭的消息,便由此传开。 墨川告诉修羽时,他匆忙上了一趟青丘山。 可菘蓝终日以泪洗面,亦被吓得不轻,有用的东西却是什么都问不出了。 饶是向来冷静的修羽,面对卿月在太子大婚的关头陡然归来,此刻脑子也是乱糟糟的。 卿月继续说道:“哥,你放心,今日我有分寸。” 说话间,她又朝临渊殿的方向而去。 方迈出几步,便瞧见前方来人,步履匆忙。 看起来紧张又无措。 百年未见,容时愈发的气宇不凡。 卿月抬眸的一刹那,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萦绕周身,她整个人仿佛被施法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修羽扯回思绪,一把拦在卿月身前,对着容时冷道:“太子殿下今日大喜,何故于此再见旧人。若是太子妃生了什么误会,阿月日后又以何面目相对?” “修羽帝君,本君只说几句话。”容时带着恳求的语气,目光并未从卿月身上挪开。 修羽深知,此事于他二人之间,的确需要一个了断。于是斟酌片刻后让开了身躯,轻叹一声,默默地退往几丈开外。 容时上前一步,拉住卿月的手,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阿月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卿月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眼眶一热。 容时的眼角亦是有些润了,分别百年,从未想过再见会是当下的情境。 卿月挣脱他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道:“今日我只问你几件事,你答完我便走,不会耽误太子殿下吉时。” “……阿月,你听我说……” 卿月摇头将他打断,“你只告诉我,修羽说的一切可是真的?你当真娶了菘蓝?” 容时不语,藏蓝的衣袍上披着明灭的星光,只见他微微点头,面上瞧不清任何神色。 “为何不等我归位?”卿月几近失望地望着他。 “菘蓝说,她亲眼见你跌入了嗜仙池陨灭。我不知……” “她说我死了我便死了?修羽都不信,你就这般容易便轻信了?” 容时沉下眼眸,眼神一片黯淡,他并不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 “好。”卿月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那么,为何是菘蓝?难道你在玉清境时便存了这门心思脚踏两只船吗?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便知道,菘蓝倾心于你,那又何故再来招惹我?容时,你真当招摇山是一个笑话吗?” 倘若是旁的不相干的人,卿月或许不至于这般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又是一阵良久的静默,仿佛只能听见容时的心跳,还有远处殿宇中的声乐。连晚风都静止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吹散凤凰业火,将九重天燃个干净。 卿月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沉默半晌后,容时终于开口,“阿月,我以为你死了。我那个时候……我需要她……” “好啊,好一个你需要她。”卿月冷笑一声,伴着入骨的寒意,“那这便不再叨扰太子殿下。卿月恭祝太子、太子妃燕燕于飞,花开并蒂!” 说得多好,你需要她。容时,百年而已,不过须臾。事已至此就当作我看错了人,付错了情。 卿月的心在滴血,面上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也许,一切的一切,早在她历劫那日,便都成了过去。 说罢,卿月转身要走,容时扯住她的衣袖,面露愧色,“阿月,我真的,有苦衷……可以,原谅我吗?”语意中带着不可磨灭的百感交集。 卿月回过身来,认真地望着他,情绪平复后才道:“容时,我自然是会原谅你的。但不是现在,也许再过百年,也许再过千年,我一定会原谅你。因为,从你退婚的那一刻起,你我皆成为了对方的过去。你需要时间放下,我需要时间重生。待我们再相见之日,我只是招摇神女,上神卿月;而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天族太子。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又都变了。你我就此别过,再见时就别再怀念了。” 卿月不想再追问什么了,而今的一切只能以八个字形容,情深缘浅,不合时宜。 若她不在大婚关头历劫,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若她早几年回归,或许还有所转机。而当下,一切都晚了。 容时最终松开了她的衣袖,眼角终于落下一滴微不可察的泪。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今夜,容时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说清楚了一切。至少在今夜,他该放手。不远处的临渊殿,等着他的还有青丘的新嫁娘。 远处的修羽望着卿月头也不回的朝他走来,紧蹙着眉头又长叹了一口气。 卿月的一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这是她三万岁以来最伤心的一次。 修羽很自责,没有保护好她;可修羽又知道,自古情关难过,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神劫。 “哥,我们回家。” “好。” 两只凤凰,就这样消失在了九重天的黑夜之中。远处的仙乐并未因他们的到来或离开而停止,就仿佛他们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晚风一起,夜色中徒留悠悠凉意。 第5章 东宫 容时望着卿月离开的方向,伫立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开。 直到晁安来寻。 当驻守天门的仙将来报,卿月上神御临九重天,晁安犹豫了很久,才将此事如实禀告给太子。 “殿下,您该回宫了。”晁安素来知晓他与卿月的情谊,可此时,他们已无后路。 容时点点头,调整了情绪,便回了临渊殿。 正殿之中的酒席并未散去。 但卿月归位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此刻有多少人是真心贺喜;又有多少人是来看热闹的?容时心里一清二楚。 冷峻的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可心里已是一阵冷笑划过。 片刻之间,便遣晁安散了今日的宴席。 他在寝殿外,看着灯火盈盈的房间,一名女子的身影投在月窗之上,婀娜摇曳。他摇了摇头,叹了句天意弄人,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女子身披赤色团花碧霞罗,头绾隆重的祥云髻,芊芊玉手搭在身前,递给容时一个温婉的笑容。 “太子殿下。”菘蓝轻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夫君,夹杂着一丝紧张,一丝羞涩。 容时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便遣去了殿中随侍的仙娥。殿内的仙娥鱼贯而出,面上多少都带有一抹调笑。 菘蓝瞧容时饮了不少酒,于是替他斟了一杯安神茶。待捧至容时跟前时,只听他说了一句:“阿月回来了。” 哪知菘蓝手一抖,便将茶水洒在了容时身上。“殿下恕罪!”她手忙脚乱地替容时擦拭着衣袍。 容时却一把捏住她的手,白皙纤细的手腕微微泛红,“为何如此慌张?” 菘蓝垂下眼眸,眼底泛起泪光,一副心疼的模样,着实楚楚可怜,“阿月……可还好?” “还好,上神归位。” “她……可有怪我?” “不曾。”容时注视着菘蓝,深邃的眼底分明藏了些许怒意,“你不是说阿月跌入嗜仙池已然陨灭?” 菘蓝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脑海中捕捉着百年前的记忆,“不错,正是菘蓝亲眼所见。” 说罢,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菘蓝修为不够,无力将她拉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瞧见她被卷入猩红的浪潮之中。” 容时不语,紧蹙的眉头一刻也未曾舒展。 只听菘蓝带着哭腔继续道:“殿下,明日臣妾便上招摇山,臣妾要见阿月。要告诉她,我不是故意趁她之危,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况且我也想知道这百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有受了什么磨难。” 说着,她便泪如雨下,白皙的面庞泛着苦痛,叫人好不心疼。 容时舒了一口气,“不必了,给她些时间。也给我们一些时间。” 说着,便扶起菘蓝,替她拭干了脸上的泪,“安置。” 手上的动作一气呵成,可他的语气始终淡淡的。 让菘蓝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她曾经问过太子,为何娶她,但容时什么也没有说。 只有菘蓝自己是清楚的,她爱慕太子多年,之前顾虑卿月与太子的情分,便将这份感情一直珍藏在心底,不曾显露。 可当太子说要娶她之时,最先带给她的是惊吓,而后才是惊喜。 总归卿月也陨灭了,他们的日子总要继续,恰逢爱慕之人的求娶,她自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可她始终感受不到容时的爱,也感受不到容时的恨,她感知不到他的一切情感。 总觉得他一直清冷如此,就像西边的那一轮冷月。 但菘蓝相信,漫漫一生,她一定会像卿月一样,渐渐温暖容时的心房。 菘蓝点了点头,容时拂袖,灭了寝殿内的烛火。 殿外的小仙眼见屋内烛光熄灭,便心领神会地捂着嘴偷笑。 “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心系太子妃的,那羽族上神回来了又怎样,如今的太子妃位还不是我家殿下的。”说话的这位,便是菘蓝的贴身丫鬟灵玉。 仗着青丘神女的神威,平日里便有些跋扈。 但众位小仙娥此时无不应承道:“可不是吗?要我说,太子妃性子这般温婉可人,待人温和,哪里比不上羽族那位神女了?” “就是、就是……” 虽说卿月今日不曾大闹九重天,可也不知在这些闲言碎语中被传成了什么模样。 有说她嚣张跋扈的,有说她伤心欲绝的,也有说她高傲自负的,可是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她。 随着修羽回到招摇山的卿月,大哭了一场后,醉了三个日夜。 醒来时便留书一封,去了招摇山赤华洞闭关。 修羽拿着信长叹一口气,卿月欢天喜地历劫归来,为的就是与心上人成婚。 然而,也正是这一日,她又得知惨遭抛弃。 质问容时的过程中,愣是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在回招摇山的路上,她才忍不住了,化作凤凰真身,迎着冷风,发出阵阵声嘶力竭地鸣叫,一声一声撕扯着漫漫长夜。 处理完卿月的这桩情伤,修羽又去赤华洞看了一眼。 卿月亲自种下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面无表情,立了半晌,决定再上一趟昆仑墟,好好地问问陆璃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巧不巧,翌日的昆仑墟发生了一件震动三界之事。 第6章 昆仑 翌日一早,修羽便御风而上昆仑墟。 甫一落在师门之前, 只觉天地震动,风云变色。还未来得及见到陆璃,便瞧见昆仑墟弟子一窝蜂地朝后山方向御剑前往。 他随手抓了一个小师妹打听道:“出了何事?” 哪知这小师妹暴躁得紧,挣脱着被修羽握住的手腕,呛声道:“你谁啊?你这人有没有半点君子之风?捏得人手腕生疼不说,昆仑墟之事也不是你一个外人随意打听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后山跑去,留下修羽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还未及他回过神来,便见旁边一名弟子拱手一揖,对着他赔礼:“师兄莫怪,师兄离开得早,方才那位是师门的小师妹,你们不曾相见,她自是不认识您的。” 修羽摆摆手道:“无妨。”他的目光递往后山的方向,满是疑虑,“昆仑墟出了何事?方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有妖物现世?” “师兄有所不知,自前几日起,后山剑冢结界频频震动。此番,怕是有古剑出世了。” “古剑欲破结界而出。”修羽若有所思,“可是自陆璃归位之后出现的现象?” 这位弟子挠挠头,仔细确认了一番,“不错!正是那日!” “陆璃呢?” “陆璃师兄已经前往后山查看。” 小师弟的声音还落在耳后,便见修羽已然化作一团炽焰神光,往剑冢而去。 陆璃归来那日,他便感知后山结界有微弱的异动。 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若真有古剑出世,恐怕是为了择主而出。 远远的,他便在人群之中寻到了陆璃。瞬息间,已落在了陆璃身侧。 一下子落在陆璃面前,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修羽便道:“你怎么又来了?” “嘿~”修羽挑眉,这个“嘿”字音调拉得略高,“怎么,本君便不能回趟师门?” 陆璃望着不断震动的剑冢,心不在焉地回道:“那倒也不是,你说你没事又不请我喝酒。出门也不看日子,老是挑这种多事之秋回来,你就看师尊有没有空理你。” “本君是来寻你的,师尊他老人家闭关多少年了,有缘再见。”话是这么说,但陆吾闭关已有万年,修羽心中还是无比惦念的。 “没良心。”陆璃瞥他一眼,“说,什么事?” 修羽忧心忡忡的模样,开口问道:“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没问小凤凰么?” “废话,我问明白了还能来找你么?” “切。”陆璃轻嗤一声,想了想又说,“一顿大酒来换。” “成交。” 待陆璃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师兄。” 惹得陆璃、修羽同时回头。 只见是刚才那名女子。 修羽不经意间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师妹,模样倒还算标致,身着一身月白道袍,梳着高高的发髻,颇有点卿月当年在太清境的模样。 只是样貌、性子,却差了一截。 只见两人同时回头,这位小师妹瞬间变了脸色,对着修羽道:“你这倨傲无礼之徒,还敢入我昆仑后山?” 陆璃本想出言阻止一番,但眼下又想看戏,便杵在一旁默不作声。 修羽轻咳一声,觉着面子上挂不住,正准备解释:“这位小师妹,本君……” “谁是你的小师妹?”话还没说完,便被这位女子打断,只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陆璃,“师兄,你怎么允许的?” 还不及陆璃说话,身后又跑过来一名小弟子,拉着女子耳语道:“纯熙,不可造次。这是招摇山的修羽帝君,乃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依着辈分,你还得唤他一声‘师兄’。” 这位名唤“纯熙”的女子,一副不认输的模样,面上依旧龇牙咧嘴的,“那又如何?总归是无礼之徒。” 纯熙入门时,修羽早已离开昆仑墟继承了招摇帝君之位,她虽没见过修羽,但也听同门的师兄提起过的。 小弟子拱手道:“师妹无状,还望帝君见谅。” 修羽摆了摆手,“无妨。” 此时,小弟子拉着纯熙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修羽侧身,瞧见陆璃抿了抿嘴角,忍了许久的笑声最后还是从嘴边溢出来。 于是瞪他一眼道:“戏看够了?” “哈哈,你怎么把她得罪了?笑死我了。” “笑够了没?”修羽面不改色,斜了陆璃一眼。 耳边忽然一阵呼啸,带起阵阵狂风,“师兄!”陆璃收起嬉皮笑脸,一脸端庄正派,“你看!是轩辕剑!轩辕剑要出世了!” 此时,在场的所有昆仑门人都瞧见,剑冢上方一道巨大的金光开道,冲破天际。 伴随着汹涌翻滚的云海,云诡波谲,仿佛要吞天噬地。 只见剑魂随金光而出立于剑冢之上,庄严肃穆的俯视众生,等待着剑身归位。 只片刻功夫,剑身便破开结界,风云变幻之际,又与剑魂合二为一。 裂开的剑冢结界,这才缓缓合拢。 云海才徐徐散去,徒留一片巨大的金色光幕笼罩在昆仑墟的上空。 方才天地震动之势,此刻渐渐归于平静。 昆仑墟剑冢乃是上古古神留下的兵器,众多古神陨落后,众神兵便自成结界,自封于昆仑后山。 这轩辕古剑,乃是古神黄帝之神兵。已葬于剑冢多年,此番出世,怕是三界将有大乱之征兆。 陆璃、修羽眉头紧锁,亦知此事绝非祥瑞。 只见轩辕剑呈游龙之势,游走在苍穹之上。 忽然,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之间,一道剑光朝陆璃、修羽一方疾驰而来。未及二人抵挡,这轩辕古剑便直直地立于陆璃身前。 不过一瞬,修羽便明白了,于是对着陆璃大喝一声:“轩辕古剑,这是择你为主!” 此刻的陆璃半晌摸不着头脑,于是他试探性地略一抬手,这轩辕剑便臣服于陆璃之手。 漫山的师兄弟见此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山呼道:“恭贺陆璃上神!” 陆璃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这把古剑。 心中忐忑不安,古剑出世,是否祥兆还两说。 “恭贺”个鬼,这玩意儿选我作甚? 眼见再无异象,陆璃便遣散了众位师兄弟,唯独留下了修羽。 “帝君,你怎么看?”陆璃紧蹙的眉头始终未得舒展。 旁边的修羽面上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此事关系重大,只怕你陆璃上神日后恐无清静之日了。” 陆璃心知肚明,修羽此话不假,轩辕择主一事,定会引来三界议论纷纷。 搅乱一池酱缸,指不定诈出多少妖魔鬼怪来。 这头风云色变,还未平息,那头天君诏令便已传至修羽跟前。 “天君传召,我先走一步。此事一出,必会引来好事之徒的目光,外界有我。你自守好昆仑墟,按兵不动即可。”说罢,修羽捏诀要走。 只见陆璃抬手阻拦,便见他沉声道:“等等。” 修羽回头,“还有何事?” “欠我的酒,何时兑现?” ……这货怎么紧要关头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非得配上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白瞎了这张精致俊美的脸,一开口便破了功。 “臭小子,先记账上,回头少不了你的。”言罢,修羽便消失了。 修羽和陆璃都曾是陆吾最看重的两名弟子,均是品貌俱佳,天资聪慧。 只是一个玩世不恭,一个不苟言笑。 当初这两人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也不晓得他们怎么做到的倾盖如故。 这人走得急,一阵风后,留下一支炽焰凤羽落在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巅,显得格外耀眼又孤独。 陆离上前两步将凤羽拾起来仔细打量半晌,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便心满意足地将凤羽小心收入怀中。 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第7章 天宫 九重天那边急召修羽上界,想必是已经知晓轩辕择主一事。 此刻的陆璃,虽得了上古神兵,但他委实高兴不起来,这两日发生之事,令他无比困扰,充满了疑惑。 修羽一路疾驰,不过片刻便已至凌霄殿。 天君高坐于大殿之中,太子容时立在天君身侧,其余仙家早已列于大殿两侧。 修羽于殿中央对着天君端手一礼,还未说话,便听天君开口道:“修羽君可是从昆仑墟而来?” “正是。” “今日昆仑墟之事,想必修羽君已知晓。不如给众位仙家具体讲讲。”天君沉眸,音色略沉。 “是。”修羽俯身又是一礼,随后将今日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闻言,在殿的各位仙家无不诧异,纷纷交头接耳。 “古剑轩辕,乃上古神兵之首,若要择主,怎会择了位无名之徒。虽说三界之中,能位列上神之位者,于修羽一辈也算是凤毛麟角。” “但声望在外的神君也不是没有,眼前便立着两位,一位修羽上神,另一位则是太子殿下。而这位陆璃上神又有何与众不同?能入了轩辕剑之眼。” “太子成婚当日,陆璃也曾上界述历劫之职。诸位大多也见过,不过是蛟龙成神,且修了五万年才晋神,着实不算什么出彩人物,三界之中,大抵只算作中上的水平。” “轩辕剑择主这一出,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又或是,这位陆璃上神动了什么手脚?” 眼见众仙议论纷纷,修羽沉声道:“众位有所不知,陆璃上神乃本君师弟,也是师尊的得意门生。虽以蛟龙之躯晋神,但人间有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加之,轩辕古剑乃上古之兵,剑魂之意岂容我等妄加揣测?各位,慎言。” 虽说眼见修羽平静如水,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言语中分明噙着怒意。 众仙便不再多言,三界皆知,这位帝君护短得紧。 只听修羽对着天君继续道:“况且轩辕出世,另行择主,在下君看来并非是好事一桩。” 天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示意修羽继续说下去。 “自我昆仑墟尘封神兵以来,已历数万载。万年之间,三界安稳如斯,不曾有妖物现世。这轩辕古剑忽而破剑冢而出,只怕……三界危矣。” 话音才落,方听殿上喝道:“大胆修羽,如今三界海晏河清,岂容你在此胡说八道?”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容时。 修羽冷哼一声,蔑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自容时求娶菘蓝以来,修羽便对这位太子的人品嗤之以鼻。 自打卿月消失后,容时全然不顾昔日情分,愣是没有过问一句。 此言一出,众仙又沸腾了,纷纷指责修羽危言耸听,信口雌黄。 “太子殿下,各位同僚还请稍安勿躁。” 眼见殿上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这时只听青丘帝君墨川从中调和,“虽说修羽君此言未证虚实,但未雨绸缪也未见得是件坏事。不过修羽君,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思虑周全再行回禀。” 这青丘帝君处事历来世故圆滑,能有此番言论实属正常。 修羽依旧不买账,负手一旁不予理会。 众仙眼见此情景,方又起了隔岸观火之势。 所有仙君皆知,羽族被退婚之后,太子火速向青丘提亲。 这卿月上神又及时归位,于是这三方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无论羽族地位多么尊贵,此刻的三界似乎都在看着羽族的笑话。 天君见众仙一片沸腾,及时开口道:“修羽君言之有理。”肃穆之意令众仙一脸茫然,不知天君有何用意,于是都安静下来。 只有容时在旁急道:“父神……” 天君摆了摆手,没让容时继续说下去,道:“轩辕择主,乃是天命,不得恶意揣测。再者,今日急召修羽君上界,却是另有缘由。” 天君正襟危坐,睥睨众仙,最后目光又落在修羽身上,“幽都玄族,自五万年前被本尊镇压至今,本意是令其改过。而如今玄族之地异象频生,只怕贼子之心不死,三界又将迎来一场浩劫。”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哗然。方才还对修羽口诛笔伐的众位仙君,转头又对天君所言字字附和。 惹得修羽心中一阵冷笑。 “修羽听令。”天君广袖一挥,沉声道:“本尊令你即刻前往幽都查看。有任何消息,立即来报。” 修羽得了天君号令,便端手一礼,退出了这方是非之地。 第8章 战神 天地初开,万物始于一片混沌。 古神创世,历经多番劫难,方有今日之八荒四海。 而远古众神,终于在天地变幻中逐一陨落了。 上古神兵便一一尘封于昆仑之巅。 古神之灵,又化为虚空,埋葬在归墟之境,滋养着整个三界。 数万年前,一场洪荒浩劫降下,最后一位创世神“女娲”陨灭后,三界只留下四位上古遗神以及四大神族。 分别是:须弥龙族、招摇羽族、青丘狐族以及幽都玄族。 女娲古神陨灭前将三界托付于须弥龙族,也就是当今坐镇九重天的天族。 因招摇羽族在渡洪荒之劫中立有大功,被赐予上古神器:女娲石,地位尊贵仅次天族。 之后便是青丘狐族与幽都玄族。 整个四海八荒,皆以四大神族为尊。 而洪荒之后,三界安定不久,玄族却发起了一场兵变,誓要夺取天族之位。 这一场战事惹得三界动乱又起,战火连连。 最后天族以强势的兵力镇压而令玄族兵败,玄族帝君姜野自戕于九重天。 此后整个玄族被镇于幽都山之下,一代神族就此没落。 轩辕剑的出世,再加之幽都山结界的异动,只怕预示玄族又起了不轨之心。 故修羽领天君之令,前往幽都查探异象,便是因此缘故。 而修羽一走,便是百年。 昆仑墟上久不问世事的陆吾战神在闭关数万年后,却在轩辕剑择主那日突然出关。 那日,陆璃带着满脑子的疑虑,携轩辕剑回到仙府,只见陆吾神尊已在正殿等候。 陆璃又惊又喜,终于盼得师尊出关,上前便跪下行了个大礼,“师尊!您终于出关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慈眉善目,双眼微闭,盘坐于正殿之中。 谁能想到这便是当年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司战之神。 “吾徒陆璃,轩辕剑既然已择你为主,为师便算未辜负古神黄帝之使命。为师的一生,便是以守护三界苍生为己任。而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陆吾语重心长,字字珠玑。 陆璃不解,他如今刚刚晋神,何德何能主宰轩辕剑,便如是问道:“可是师尊,古剑为何选择了我?” “天命,亦是天机。待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陆吾说着又微闭起双眼,不知作何思索。 “可是……” 话还未说完,苍老的声音又起,便把陆璃打断:“速去召集昆仑墟弟子,为师有要事相告。” 陆璃望着森严肃穆的师尊,脑袋搅成一团乱麻,微微叹了口气才应声回答。 半炷香后,昆仑墟弟子齐聚正殿之外。 以大弟子桑岑为首,毕恭毕敬的等待陆吾示下。 “洪荒浩劫以来,为师之使命便是守护神兵剑冢。除此之外,亦是等待轩辕剑择主,而今此事已告一段落。往后,三界便要交由各位守护了。”陆吾此话一出,众位小弟子已听出其意,纷纷捏紧了心。 陆璃心中更不是滋味,师尊闭关万年不出,便是为了等待今日么? 陆吾对他有莫大的养育之恩。 陆璃是名孤儿,若非当年陆吾将还是襁褓婴儿的他带回昆仑山,后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岂能有今日的陆璃上神。可以说,陆吾是他的再生父母。 只听陆吾继续道:“桑岑听令!” 大弟子桑岑上前一步,俯身一揖,“师尊请讲。” “今日为师便把昆仑墟的重担交付于你,望你日后带领门人将昆仑之道发扬光大。” 说罢,陆吾祭出纯钧剑,以灵力度予桑岑。 纯钧剑乃陆吾佩剑,这便意味着桑岑从今日起便接任掌座,继承守护昆仑守护三界之重任。 众位弟子感伤之余,心中无不疑惑,明明陆璃、修羽才是陆吾神君最为器重的弟子。 修羽既然已继承羽族帝君之位,那么所有人都以为,日后将会是陆璃主掌昆仑墟。况且,陆璃才得了上古神兵。 桑岑此人,持重敦厚,确能挑起大梁。 可若论聪明才智,运筹帷幄,那是万万比不上陆璃的。 别说其余弟子,连桑岑也是一头雾水。 “弟子谨遵师命!”桑岑愣了半晌,才接过纯钧剑,对着陆吾重重叩首。 陆吾点点头,示意他起身,后又接着唤道:“陆璃。” “弟子在。” “日后须得辅佐桑岑掌管昆仑墟。若你二人遇事不决时,务必上招摇山同修羽商榷。”一日入昆仑之门,便一生都为昆仑之人。 “是!” 这便算是陆吾交代了身后之事。 遣散弟子后,他将陆璃又单独留下,叮嘱了一番重要的话:“你的身上肩负着苍生大义,责任不止于此。人间历劫之事为师已然明了,既做了一世凡尘帝王,你便须知何为大道。大道至简,哪怕遭遇逆境,行事也务必遵从自己的本心。” 说罢,陆吾取出一封密信交予陆璃,并吩咐:“三月之后再打开,或可释你之惑。” “是!师尊!” 此信便是陆吾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三个月后,司战之神陆吾,于昆仑墟坐化,元神化作神山,守护赤水以东。 至此世间又一遗神陨落,上古遗神仅存三清尊神。 陆璃照着师尊的嘱咐,打开了那封密信,随着每一个字映入眼帘,他陷入了沉思。 看完信后,陆璃叹了口气。 “师尊啊师尊,您莫不是与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这神劫,还不如不渡呢。”他苦笑一声。 原本嬉皮笑脸的他,一改往日心性,时常独自一人留在仙府内入定冥思。 他本是北海蛟龙一族,天资聪颖、修行刻苦,早该晋为上神,奈何始终冲不破最后一层玄关。 若非百年前已五万岁的他,阴差阳错的在太极池遇见了卿月,他的神劫还不知要耽误多长时间。 然而晋神之后,发生的种种,令他短时间内无法接受。 第9章 断袖 这段日子以来,纯熙眼见陆璃沉默寡言、一反常态。索性日日守在他的房外,寸步不离。 昆仑墟上下皆知,这位小师妹一直钟情于陆璃。 可是陆璃始终以同门之礼相待,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其实陆璃生得极好,玉树临风又温润如玉,那双桃花眼,只要稍微勾一勾,便能让无数女君为之倾倒。 倘若不是因他向来不在三界走动,否则倾慕他的女神君绝不在少数。 这日,昆仑墟上飘起大雪,纯熙捧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大氅,又在陆璃门外呼唤:“师兄,你开开门,我有东西给你。” 陆璃抵不住她日日前来敲门,于是推门而出。 纯熙一脸娇俏,肤若凝脂的两颊沁着一抹绯红,显得纯真可爱,“喏~拿着。” 陆璃见她递上大氅,淡扫一眼,“你这是作甚?” 纯熙指了指纷飞的大雪,眉眼间笑意甚浓:“轮到雪神当值,气温骤降,师兄可要保重身子。这是纯熙亲手缝制的,师兄若是不嫌弃,便收下。” 陆璃轻哂一声,“你师兄我现已晋神,难不成还御不了雪神之寒,何苦还要辛苦自个儿给我做身衣裳呢?” 只瞧陆璃并未直接拒绝,她又将手中的大氅往前一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师兄便收下~” 纯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大胆而热烈地盯着他。 陆璃见状,也未回避,坦坦荡荡接过了她递来的大氅,“如此,便多谢师妹费心了。只是,纯熙日后不要……” “收下便好,纯熙别无所求。”纯熙打断他的后文。 她不是不知道陆璃要说什么,这样的话她已听了上千遍。 但她觉得自己的真心日月可照,总有一日会打动陆璃。 陆璃深知,若是今日不收下此物,纯熙必会叽叽喳喳地念叨好几日。 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要回房。 “师兄等等!”纯熙又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又怎么了?” 纯熙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凤羽。 陆璃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凤羽上,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东西怎么老是往外掉? “这是什么?”纯熙疑惑道。 陆璃腾出一只手,迅速从她手里将凤羽抢了回来,“哪有什么?没什么……” 颇有点心虚的味道。 纯熙少见他如此慌张,面上带俏的神情斗转,忽而带着哭腔:“莫不是哪位女神君送给你的定情之物?难怪你不肯接受我!” 陆璃小心地将凤羽收起来,眼神躲到一边,闪烁其词道:“你莫要胡说!这是……这是你修羽师兄的凤羽。哪儿来的女神君?日日都是你在我跟前乱晃,我倒想换换口味。” 闻言,纯熙喊得更大声了:“……你的意思是,你俩乃同门断袖之谊?” “哈?”陆璃扶额,翻了个白眼,心中早已波涛汹涌、波澜壮阔,“你快走,我不想跟你说了。” 说罢就急匆匆地逃回了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顺手落了个结界,好掩饰住怦怦乱蹦的心跳声。 留下纯熙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出三日,整个昆仑墟都知道了。 师兄弟们纷纷交头接耳,“陆璃师兄和修羽师兄恐怕真乃断袖?” 一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二人容颜冠绝三界亦不曾娶妻,连绯闻女仙君都闻所未闻,私下关系又裹得相当之紧。他俩品貌这般登对,说起来,属实般配?” 纯熙向来疯疯癫癫,陆璃也懒得解释,说得多了只怕越描越黑。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修羽可千万别知晓此事,否则就他那冰块儿脸非得连着追打他三座大山。 他回到房间,长吁了一口气。 拿出凤羽,小心翼翼地将些许杂乱的绒毛顺好,又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陆璃心底微漾,不知何时,种下了这般奇妙的感情。 是在铸神池底?还是那一世红尘?他努力回忆着大舜王朝那一世,陷入了久久的追念中。 纯熙想不明白,这么个极品男神怎么会是断袖呢? 若非不是,陆璃又怎会留着修羽之物贴身珍藏?还流露出一副娇怯心虚的表情?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可不能便宜了那个无礼之徒。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将陆璃扳回来。 越受打击,越是砥砺前行,实乃勇气可嘉!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即过百年。 其间陆璃给修羽传过许多令信,大多数都是东拉西扯。 问得最多的便是修羽何时归来,肚中酒虫早已作怪,需尽快将那顿大酒兑现才好。 修羽被他扰得不胜其烦,但却又回回都会给他回信。 答得最多的便是“快了,快了,你莫要着急。” 纯熙亲眼见着好多次,他二人频繁的互通令信。 纯熙拧了眉,难不成当真相思之情如此浓烈么? 因为此事,她还被掌座桑岑责备过,“不把心思放在修行上,反而一头栽进男女之事里,哪里还像昆仑弟子?” 纯熙揉了揉额角,并未多言。 桑岑十分不解,她的情敌还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同陆璃一样出类拔萃的修羽帝君……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拼得过? 这难度丝毫不亚于大海捞针! …… 修羽待在幽都百年,结界确有破碎之象。 好在暂未发现这戴罪玄族有任何异动,于是他留在幽都,以百年时间化千年灵力修补结界。 是以这次,他确实快回山了。 某日,昆仑墟上艳阳高照。 阳光洒在白雪皑皑的雪山之巅,映衬出整座山脉宛如一条金色的游龙,游走在天地之间。 自从桑岑接管掌座之位以来,把整个昆仑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需要陆璃帮衬。 是以此刻陆璃躺在床榻之上百无聊赖,又拿出珍藏的凤羽,对着透进窗户的阳光细细把玩。 俊美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正当他看着这支炽焰凤羽愣神时,忽而只见羽毛在阳光下发出一道微光,惊得陆璃“噌”的一下从榻上坐起。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柔声细语道:“哥,我想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洋洋盈耳之声仿佛一阵春风拂过,百草不生的昆仑墟上,竟像开满了山花,无比绚烂。 而这山花的种子不曾撒在别处,正是深深地种进了陆璃心底。 第10章 邂逅 卿月自入了赤华洞,过了百年才出关。 神生太过漫长,若不能及早放下心中执念,只怕苦的只有自己。 她花了百年时间,放逐掉万年情谊。 事到如今,她已然放下了容时。 出关后卿月发现修羽并不在碧桐宫,从云裳口中才得知,这位帝君远赴幽都查探异象,暂未回山。 如此,她便给修羽传了音。 可未曾想自己留给修羽的凤羽竟被陆璃拾了去。显然,她并未得到回音。 倒是陆璃,一听羽毛送来的柔声细语,便火急火燎地催了修羽回山。 恰逢修羽大功告成,一月后便风尘仆仆地从幽都赶了回来。 修羽一入碧桐宫,便瞧见百年不见的卿月惬意地躺在梧桐老树上晒太阳,心中愉悦之情满溢,继而调笑道:“卿月上神舍得出关了?” 伊人本在树上微闭双眼,闻得此声立即坐起身来朝树下瞅了一眼,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修羽身前,眼中带俏:“那可不?本上神出关之日便给帝君递了信。如今已过月余,你怎今日才归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修羽一怔,心生疑惑,随后又摸了摸衣袍、袖袍。 卿月见他如此,便开口问道:“怎么?凤羽不见了?” 修羽讪讪地点了点头。 “罢了,再给你一支。”说罢,卿月用指尖截断发梢的一寸青丝递了过去。 顷刻间,那寸发丝便化作一支火色凤羽。 修羽一面接过凤羽,一面搭话:“今日我从幽都归来,又喜迎上神出关,不如将你埋在月桂下的佳酿取出来,庆祝庆祝?” 此话一出,令卿月登时来了兴致,“如此甚好!那我这便去后山取酒。” 说罢,卿月要走。 “且慢。” 招摇山上下皆知,碧桐宫住着一位好酒的小殿下,提及美酒,盎然之意藏都藏不住。 此刻修羽却拦住了她,“现下时辰尚早,待会儿还有一位客人,你且再忍耐忍耐。” 卿月一听,瞬间不乐意了,“哥!你我二人好不容易重逢一番。算来已经有两百年不曾好好说话了,怎么今日还有旁人打扰?” “得了。”修羽冷哼一声,“若非你闭关百年,怕是玉桂林中的樨酿早被你喝了个干净。哪里还顾得上与我叙话?” 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未发现,你这好酒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 修羽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他想起自己在昆仑墟学道之时,常常受陆璃怂恿,二人一道前往后山酒窖,不知偷了师尊多少珍藏美酒。 因此受到的责罚也不在少数。 论起好酒的性子,恐怕三界之内除了陆璃,也没人比得上卿月了。 卿月垂头丧气地跟在修羽身后去了偏殿,路上不时地撇撇嘴,腹中酒虫纠缠不止,不知这位贵客何时方至。 昆仑墟上,陆璃得了修羽回音,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捯饬好自己往招摇而去。 人人皆知修羽归来第一件事便邀了陆璃上招摇山,再瞧陆璃的反应,虽说翩翩公子本就不用刻意打扮,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整理了一番。 这下,惹得昆仑墟上下又炸开了锅。 陆璃脸皮厚,听得些风言风语也不曾放在心上。 他只希望修羽这一本正经的派头可别听见些什么,若是得知被自己的同门传为断袖,只怕要呛出一口老血。 招摇山上风光无限,与清冷孤寂的昆仑山截然不同。 后山有一池寒潭,名曰“碧渊潭”。 潭中池水碧蓝剔透,宛如一颗巨大的蓝色宝石。 池边种满了迷谷树,一到夜晚迷谷的树枝便发出银辉的光芒,倒映在寒潭之中熠熠生辉。 借着九天之上的月亮,清辉一洒,铺满波光粼粼的湖面,便将西王母的瑶池也比了下去。 修羽将酒筵设在碧渊潭畔的凉风亭,微风涔涔,送来玉桂林的阵阵幽香。 卿月懒懒地倚在廊椅一侧,百无聊赖。 眼巴巴地望着石桌上的玉盏,垂涎欲滴。 远远的,她瞧见一双人影朝凉风亭缓缓而来。 二人沐在月光之下,月影颀长。 身着赤色衣袍的乃是修羽,他身旁的男子一袭玄青长袍,发丝随着微风轻漾,身姿倜傥。 虽看不清面容,但来人临风玉树之姿,却是半分也不输修羽。 只是这人,倒是令卿月觉着无比熟悉。 待二人走近了,卿月盯着陆璃瞧了半晌,还未等修羽开口,便隐隐激动道:“……凌桓?” 凌桓,卿月历劫时,伴其一生的人间帝王。 可他乃一介凡夫,何以能立足仙界? 即便功德圆满,飞升成仙,也不过地仙一枚,此刻他的身上却有上神之光。 卿月十分不解。 修羽见状,轻咳一声:“阿月,不得无礼。此乃陆璃上神,亦是我的师弟。” 陆璃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并未急着答话。 眼前的女子,身着藕色轻纱软缎,端庄又少女。 与初见那一身鹅黄纱裙如出一辙,既活泼又脱俗。 随后又听修羽继续道:“当年我在昆仑墟学道时,你还未出生。后来你拜师离恨天, 在太清境待了万年,应是从未见过他的。” 卿月瞪着乌黑的瞳孔,清澈明亮,缓缓回过神,“我想我们见过。” 修羽闻后一脸疑惑,望着卿月,又望了望陆璃。 只见陆璃笑意盈盈,“不错,落葵。我们又见面了。” “凌桓是谁?落葵又是谁?”修羽声调略高,眉一挑,问道。 “先坐。”卿月却一反常态,面色潮红,一面招呼他们坐下,一面低着头,搓着手指,心中好不自在。 凡人有一句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他们做了一世长久的夫妻。 历来下凡历劫的神君与凡人结为夫妻,也算得上那凡人攒了功德。 向来神君归位后都不曾放在心上,只当为他渡了一劫。 哪知世间有这般巧合的事。 红尘一世,草木一秋。 两位归位的上神竟又在招摇山重逢。 修羽忽而恍然大悟,“那两百年前的晋神之劫,你二人历在了一处?” 卿月咬着唇,点了点头。 人间一世,不过须臾之间。大舜开国帝王,舜成王凌桓,与开国王后落葵,早已被凡间史官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这一段经历,于漫长的神生而言,不过两月有余,然帝后之间的情深似海,却令她刻骨铭心。 她在赤华洞闭关之时,曾想起这一段,心中无不动容。 落葵就是她,而她不仅仅是落葵。 哪怕身为上神,她在那一刻却只羡慕那凡人落葵。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起来简单,相守却太难。 凡间数十年,都是这样一个人,顶着同样俊美无暇的脸,许了她一世恩爱与荣宠,直到两人白发丛生,容颜老去。 她依然记得那一世,两人暮年时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第11章 八卦 修羽略一沉吟,“有趣。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一同失踪。没想到,期间还有这层因由。来,喝酒。” 卿月回过神,站起身,准备斟酒,却见陆璃将玉壶接过:“美人在侧,岂敢劳烦?这等差事,还是由小可代劳。” 说着,便见陆璃将三樽玉盏一一斟满。 “你今日是转了性子还是吃错药了?”修羽斜他一眼。 陆璃这般殷勤的模样并不少见,少见的是他今日寥寥数语,稍显安静了。 “帝君,你只需将美酒管够,其他的不必操心。” …… 陆璃倒是个自来熟,算来本就与卿月相处了人间历法的四十九年,也不算陌生了。 好长时间没有品尝到这般醇香的美酒,自顾自饮了好几杯。 卿月一直关心坛中剩余的酒量,有些忍不住,“陆璃上神今日是专程来灌酒的?你这喝法,要不了多久整个招摇山都得被你喝空。” 陆璃一听,面上堆起笑,举着酒盏回道:“啊,是在下失礼了。我再自罚三杯。”说完,又满饮三杯下肚。 卿月按了按额角,这性子比凌桓还皮! 修羽早已习惯了他的厚脸皮,轻哂一声,说道:“算了,由他去。说来我还欠他一顿酒呢。” “怎么样?陆璃上神,这酒也兑现了。该说说你们当初在昆仑墟的际遇了?”修羽见他落下酒盏后,又瞟了他一眼。 “当年之事……”陆璃敛住笑意,望向平静无波的碧渊潭,思索一番。 卿月和修羽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只见他一脸正色,“我记不太清了。” “哈?”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 等了半晌,就等出了这个答案? “我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和令妹在太极池底待了很长时间,后来就出现一扇门,把我们卷了进去。再后来就去了人间界。” 陆璃眼巴巴地望着修羽,一脸无辜。 修羽支颐,斜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臭小子,惯会骗我酒喝。” 他又朝陆璃递了个眼色,眼看酒盏空空,“倒酒。” 卿月拧紧眉头,怎么也想不起当年是怎么回事,她又问了句:“为何我们在池底待了那么久?” 陆璃道:“你入嗜……入世前投身铸神池,那会儿我在池畔晒太阳,也被莫名其妙地卷了进去。” 他将酒坛中余下的一点酒倒空以后,又放在耳边摇了摇,才将空坛至于身后,继续道,“后来便是你在池底沉睡,我在池底入定。出也出不去,就这么等了多少年我也不知。” 卿月听陆璃说得模模糊糊,也未起疑,历劫这事谁说得清呢?有个意外什么的也是常态。 修羽瞅了一眼地上的空坛,便又遣卿月再去取几坛酒来。 得了修羽吩咐,便起身往酒窖走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两人视线里时,修羽才郑重问道:“当年之事可是另有隐情?” 陆璃颔首,但也只说了一句:“这事儿,我自己还没弄清楚。师兄你别急,想来真相就快大白了。” 修羽的眼神平静无波,看不清什么神色。 他十分相信陆璃,这货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 卿月回来时,直接带了好几坛佳酿,后又悉数将美酒冰镇于碧渊潭中。 片刻后才从潭水中取了一坛出来。 陆璃看了一眼潭水中的酒坛,又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卿月。 这一趟,来得不亏。 …… 几坛美酒饮下,卿月便有些眩晕了,迷迷糊糊的她只记得自己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带着干净而清冽的味道,让人觉着无比舒心。 宽阔厚重的肩膀,令她安稳的睡了去。 而这一觉,竟梦回了人间岁月。 卿月醉酒后,跌入陆璃怀中,双手勾着陆璃的脖子,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凌桓……凌桓……” 呼出的香兰之气,夹杂淡淡醇香,轻抚着陆璃的下颚,惹得他耳根子一阵通红。 修羽要扶,她却死活不松手,没办法,只好由陆璃抱着她回了寝殿,由云裳伺候她安置了。 二人再度回到凉风亭,陆璃心底被卿月搅乱的一池春水才渐渐平息。 “我在幽都的时日里,你日日催我回来,可是有事对我说?”席间,修羽见他猛朝卿月灌酒,想是还有后话,便也没阻拦。 这会儿卿月回寝殿睡大觉去了,他才缓缓道来。 “不错。” 又是三杯酒下肚,陆璃拿出一封密信。 仔细一看,便知是陆吾出关那日,交予陆璃的绝笔。 修羽阅后,久久不曾言语。 晚风拂过山涧,送来阵阵凉意,连西边的胧月都披上了一层寒意。 静默良久,修羽才迟迟开口,“难怪如此,日后你有何打算?” 陆璃望着平静幽深的碧渊潭,淡淡道:“顺其自然。我不想再纠结过去,亦不想去奢求未来。三界好不容易太平至此,我又何故再去闹一出天翻地覆。” 修羽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只好如此。 二人于碧渊潭畔负手而立,心中不免惆怅不已。 忽而修羽转过头,只听他略带好奇地调笑道:“那你说说,你们在人间都经历了什么?见你二人这般模样,惹得本君好奇得紧。” 一整晚了,卿月不经意间的娇羞之态他都看在眼里;另一人面上虽云淡风轻,但明明早已春心荡漾。 陆璃淡淡一笑,摸了摸还尚有余温的耳根子,难以为情,“帝君近日倒是八卦得紧。” 第12章 专宠 卿月躺在寝殿之中,沉沉睡去。 云裳得见自家小殿下醉得如此厉害,便打了一盆清水寸步不离地守在卿月身旁。 梦中,时光回转到凡人一世。 大荒战乱不息,一位名唤“凌桓”的有熊少年,横空出世。 一举吞并九黎、神农,统一中原,建立大舜。 落葵的父王,为表忠诚,于三年后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进献给舜成王凌桓。 那年,落葵十六岁。 接到和亲旨意,落葵哭得不能自已,跪在九黎王身前,“父王,女儿一定要嫁给他吗?女儿当您从小有多宠我,盛宠之下,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九黎的牺牲品?” “大胆!”九黎王双眸噙怒,扫了落葵一眼。 “如今大荒统一,幸得王上开恩,你父王我才能在这继续与你说话。何为牺牲?倘若你能换取九黎安稳,嫁入王都又有何妨?况且,嫁给王上为后,你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牺牲’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九黎王拂袖,负手而立。 落葵顶着红肿的双眼,看了一眼旁边的嬷嬷。 嬷嬷埋着脑袋,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落葵终于匍匐在地,身形微颤,向九黎王行了大礼:“女儿自知无法违抗您的命令,父王如何安排,女儿照做便是。” 九黎王闻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权之下,更有父命难违,女子的一生亦如随风飘荡的野草,岂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九黎车辇浩浩荡荡,抵达王城那一天,凌桓亲自迎接,以示君恩。 可直至大婚前夕,二人都不曾会面。 那一晚,落葵身着华丽迤逦的嫁服,待在寝殿之中,以扇掩面,坐立难安。 约莫戌时末,凌桓推门而入。 晚风灌入寝殿,送来一阵凉意。 榻上之人,小手冰凉,团扇掩面,瞧不见脸上神情。 凌桓示意宫娥退下,徒留二人于寝殿中静坐。 落葵心中忐忑难安,微微叹了气。 一盏茶后,凌桓酒意上头,口渴难耐,终是忍不住道:“给孤王倒杯茶水。” 他的声音磁性低沉,又温柔细腻,不像是坊间传闻…… 落葵陡生好奇,悄悄撤下团扇。 男子单手撑着额,分明一副宽肩窄腰的身材,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侧脸的轮廓,绝美淡然。 落葵蹑手蹑脚行至桌旁,素手芊芊提起玉壶,茶香氤氲袅袅。 “王上,请用茶。”落葵低着眉,不敢随意瞥视男人的容貌。 耳边的轻声细语,似水如歌,惹得凌桓一怔。 静默半晌,落葵缓缓抬起眼眸。 她的双目犹似一汪清泉,清澈明净,灿若繁星。 四目相对下,凌桓借着酒意,将落葵一把揽入怀中,递给她一个谪仙一般干净的笑容。 落葵跌坐在凌桓的腿上,雪白的双颊浸出两抹绯红,咬着唇,不敢再看他。 凌桓的这一眼,便盛满了万年霞光。 寝殿内烛火熄灭,红色的纱帐随着晚风轻漾,开出十里桃花。 日上三竿时,落葵才从沉睡中转醒。 枕边人早已上了朝堂,身边的宫娥开始伺候王后洗漱。 回想起昨夜春宵帐暖,新嫁娘略带羞涩的表情里还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后来凌桓问过落葵:“早前听说九黎郡主出嫁前哭哭啼啼心中满是不愿又是为何?” 落葵笑着回答:“臣妾远在九黎,听闻王上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叫臣妾如何甘愿?” 落葵一开始不满这桩婚事,便是因她听说凌桓又老又丑,十分粗鄙又残暴。 但在新婚夜当晚,这些传闻又被纷纷推翻。 凌桓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可知为何孤王与传闻中不同?” 落葵疑惑地摇摇头,“不知。” 凌桓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吾本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若是此等容貌传入市井之中,不知多少王孙贵女前赴后继地也要往都城而来。叫孤王如何招架?” 落葵掩面而笑,“哪有自己夸自己还夸得这般露骨的?” “怎么?孤王不好看吗?”凌桓凑近落葵,眸中柔光婉转。 “好看好看,只是王上……”落葵眨了眨眼,“您就不怕,臣妾是个丑八怪?父王将我塞给您,您便硬接了?” “那也没办法。”凌桓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九黎王嫁女,也不能不给面子不是?便也只好把你这个‘丑八怪’收入囊中了。” 说着,还捏了一把落葵的脸颊。 “王上!”惹得落葵一阵娇嗔。 女子怎知,大荒初定。凌桓亦是为了结交部族势力,尚不会拂了九黎王的面子。 但在大婚之夜,他像是意外捡了个宝贝,从此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婚后几年,大舜渐渐安定。 这晚,凌桓在御书房中看着折子。 落葵在一旁替他研好墨,又添上烛台中的灯油,接着捧起一本书,蜷在榻上安静的读着。 凌桓落下折子上的最后一个字,当即搁下笔,细细凝视着身旁的温婉妩媚的落葵。 许是觉察到凌桓炙热的目光,落葵缓缓合上书页,迎上他的眸子便问道:“王上这样看着臣妾干嘛?我脸上有折子啊?” 凌桓摸了摸下巴,“怎么听起来像是抱怨在孤王冷落了你?” “臣妾怎敢抱怨王上。”落葵伸出双手勾住凌桓的脖子,眼神里尽是星光。 只听她继续道:“王上不纳后妃入宫却是为何?那些个王公大臣,准是又说——臣妾乃妖后祸乱朝纲了。” “你看,不是抱怨是什么?”凌桓笑道,顺便搂过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国事繁重,孤王尚且处理不过来,哪还有心力考虑后宫之事。” 落葵鼓着嘴,那些个劝谏王上纳妃的折子,凌桓从不避着她,多数入了她的眼。 倒不是她要阻拦凌桓,只是不明真相的臣子们,总认为是她在从中阻挠。 落葵挣开他的怀抱,起身走了两步,鼓着嘴看着他:“可是,臣妾却不愿落个善妒的名声……” 凌桓亦是站了起来,没有回答。 只是欺身靠近落葵,一步一步,将她抵入墙角。 他两手紧靠墙上,将她全然环住,以一种禁锢般的姿势,让落葵无处可逃。 眼前是男子放大的俊颜,鼻息间是他温热的呼吸,落葵下意识地偏了头,唇瓣却先有了柔软冰凉的触感。 唇齿间还有凌桓炙热的气息,落葵满面通红,身躯柔软,靠在墙上,微微低着头。 只听凌桓附在她耳边柔声道:“王后善妒否,孤王不知。唔,但孤王却只想独宠王后一人,与旁人又有何干?” 落葵心跳加快,迎上凌桓动情的眼眸,她伸出手,指尖开始不安分的游走。 她触了触凌桓的喉结,又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凌桓终于忍不住了,将她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 “王上!”落葵娇嗔,“这里是书房……” “那又如何?”手上的动作轻柔缱绻,“若是规规矩矩,怎么叫做‘妖后祸乱朝纲’呢?” 落葵双颊泛红,轻轻咬着唇。 “落葵,唤我的名字……” “唔……凌桓……别、唔……” 房中娇喘渐起,一派旖旎春色。 …… 次日,凌桓颁下旨意。 孤心独系王后,情深似海,后宫之位,唯后一人,余皆不纳,以示专宠,昭告天下,共鉴孤心。 圣旨一下,多少王公贵女,纷纷碎了心…… 第13章 宿醉 清心殿内,卯日星君当值,锦鸡啼鸣三遍,卿月渐渐转醒。 梦境的余韵犹存,她的心中却莫名泛起一阵空虚。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凌桓尚且能坚持本心,矢志不渝。 试想一下,凌桓、落葵若生而为神,凌桓是否仍愿守护落葵,历经万载岁月而不改初衷?那落葵,又能否做到与凌桓生死相依,直至永恒? 卿月轻摇螓首,一声悠长叹息随风飘散。 一世荣宠,不过惊鸿照影,烟消云散后,谁还记得,又有谁还放在心上。 宿醉醒来,口干舌燥,便唤了云裳备茶。 “小殿下,您可算醒了。云裳入碧桐宫多年,自幼伴在您身边,除了那次……还从未见您醉得如此厉害。” 云裳一面递水,一面拧了手帕轻轻拭去卿月额间的微汗。 又用云袖擦了擦自己额间的冷汗,这位小殿下曾下令,碧桐宫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容时。 否则,统统发配至远荒种树。 好险,自己差点说错话…… 卿月抿了一口水,并未注意到云裳的慌乱,而是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杯子:“百花露?” 口中回味微甜不腻,实乃解酒的上佳之选。 云裳点点头,又解释说:“是陆璃上神送来的,能缓解您宿醉之后的不适。” 哦,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卿月揉了揉眉心,想了想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云裳倒吸一口凉气,吞吞吐吐地,“陆璃上神……抱着您,一路、一路从凉风亭回了清心殿。” 后面几个字快被山风吹散了。 “陆璃抱着我?”卿月瞪大了双眼,“他吃熊心豹子胆了?初次见面还能抱着我?修羽喝醉了啊?” 云裳望了一眼天,一口气说完:“殿下您可别说了。昨日出了凉风亭,好多人都瞧见,帝君企图搭把手您都不愿意。愣是死死地勾着陆璃上神,不愿撒手。人没法子,只得将您抱了回来。” 卿月窝着一肚子的火,“听你这意思,还是本君强迫他了?” 云裳低着头没敢作声,只听卿月继续问:“他人呢?” 小仙娥又摆了摆脑袋,“昨日帝君他们将您送了回来,后又返回了凉风亭。听说,他们喝了好多酒,谈了一整夜。可今日一早,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卿月皱着眉,盯着桌上的百花露,方才还有些气急败坏,现下又泄了气。 心里极不情愿地想了想,活了三万岁,这张老脸早在容时退婚后,便在三界丢了干净。 如今只是在碧桐宫闹了个笑话,罢了,好像也没什么。 左右人间相处几十载,还有什么没见过。 现下不过抱了抱,又能怎样? 她揉了揉眉心,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微烫的脸颊,她缩了缩手指,稍稍愣了下神。 修羽足下生风,似是刚处理完什么要事,一路从碧桐宫偏殿而来。 行至清心殿外,眼见殿中一片冗忙,便知卿月醒了。 此刻,卿月坐在水镜前梳妆,便听修羽喊道:“阿月?” “帝君稍后,小殿下正在更衣。”一名宫娥经过修羽身边,如实回禀道。 俄顷,卿月从殿中出来,用衣袖掩下一个哈欠,“哥。” “给你带的百花露,酒后喝两盅,缓解头疼。”说着,修羽将手中的百花露递到卿月跟前。 云裳一见,便伸手去接了过来,顺便还道:“帝君您和陆璃上神想到一块儿了,今日一大早上神已然送了一盅过来。” 卿月瞪了云裳一眼没有说话,小丫头埋着脑袋,但见卿月的眼神,吐了吐舌头。 闻言,倒令修羽奇道:“这小子动作这么快?” 卿月又瞪向修羽,“我怎么看怎么觉着帝君像是在给我挖坑。” 修羽没有接话,眼底还浮着一层浅浅的青黑。 “你昨晚种树去了?怎么搞得这般憔悴。” 明明昨日喝了一夜的酒,怎么面前这人像是忙了一整晚似的。 卿月十分好奇。 “眼下手中事多,自然忙了些。”说着,修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又问道,“当真十分憔悴?” “……倒也不算,帝君风姿卓越,举手投足间便能倾倒众生。” “嗯。”修羽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如此甚好。” …… 卿月扶额,喃喃一番,“近墨者黑啊。” “本君要离开几日,你自照看好碧桐宫。”修羽忽而正色道。 “怎么又要走?” 修羽没有回答,只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莫要怠慢。” 接着抬步离开了清心殿。 留下卿月一脸茫然,她转向云裳问道:“他什么意思?不要怠慢谁?” 云裳摇了摇头,“小仙不知。” “他究竟在挖什么坑?装什么高深莫测啊?”卿月白了一眼即将消失的背影。 第14章 小住(一) “罢了,随他去。云裳,今日太阳极好,咱们去后山转转。” 云裳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也只得跟着自家主子一道往后山去。 招摇后山有一汪澧泉,泉水清冽甘甜,最是得卿月喜爱。 澧泉旁建着一方茅草屋,乃是卿月的药庐。 当年卿月师从太上老君,除了修习道法外,更是用心研习药材。 所以出师之后,便回碧桐宫,在醴泉旁建了一座药炉。 闲来无事炼炼丹药打发时间,三界之内有头有脸的仙族都问她求过药。 “历劫一百年,又闭关一百年。这药庐怕是快废了。”卿月自言自语道。 云裳快走两步,替她将栅栏打开,“殿下不在的这段时日,云裳都有好好照看的这里的。” 闻言,卿月一扫面上的阴云,摸了摸云裳的脑袋:“乖。” 于是她在药庐猫了一整天,又是采药,又是生炉,顺便炼了几颗丹药。 忙完以后,头顶已挂起了一轮明月,她才心满意足地往碧桐宫走。 方路过掬月殿,卿月停下脚步,心里好生好奇。 这掬月殿历来无人居住,荒了有一段时日了。 现下怎么里面灯火通明的?伺候的小仙君们更是鱼贯。 卿月疑惑地望向云裳,云裳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一整日都跟着卿月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提起裙裾,踏上掬月殿的白玉台阶。 才走了两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指挥着忙碌的小仙君,四处收拾。 索性快步上前,“你在这儿做什么?” 后又扫了一眼原本杂草丛生的殿中,已然收拾得七七八八了,“这是在干嘛?” 陆璃回过头来,眉眼含笑,清了清嗓子道:“本君决意小住几日,是以师兄辟出了这一方殿宇,允我住下。” 卿月愣住,昨日与陆璃斗酒,搞了个全盘皆输。 他还要穷追猛打不成? 堂堂上神之尊,怎的如此小气。 再说,他昨日这般轻薄,还有脸住下? 思及此处,卿月还是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登徒子。”三个字脱口而出。 这厢惹得陆璃起了兴致,“本君如何就成登徒子了?” 一双桃花眼,任是见了谁都暗送秋波一般。 瞧着卿月没有答话,陆璃索性一招呼,周围忙着的小仙君们放下手中的活,个个都在看戏。 便听陆璃道:“各位仙君,你们倒是说说,昨日是谁醉酒之后死勾住本君不放?你们的帝君拉都拉不开……” 说着,卿月便上手直接捂住陆璃的嘴,一众仙君暗自窃笑。 “都散开,忙你们的去。”卿月心慌地吩咐道。 陆璃倒也没有挪动脚步,她的手心沁着淡淡芬芳,叫他好不受用。 眼见众人散开,忽而卿月拉着他的衣袖就往掬月殿外走,其间还吩咐云裳不必跟来。 “小凤凰就这般急于同我独处?” 卿月一听,反应过来自己还拉着这个人,脸色一垮,使劲儿的甩开陆璃的衣袖,“说?你到底要干嘛?” “唔,小凤凰无须懊恼,皆因招摇山中美酒万千。惹得在下委实心痒,便想多逗留几日,饱饱口福。”陆璃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像极了……凌桓。 “只是因为这个?” 陆璃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凑到了卿月眼前,“那倒也不完全,若我说是因为你……你信不信?” 鼻息萦绕在卿月额间,心下怦然一动,面若桃花,好在夜色中无人看得清。 原来修羽那句“莫要怠慢”在这儿等着! 见她没有说话,陆璃负手而立,笑盈盈的,那模样像要把谁的生魂活活勾了去。 “不逗你了,这几日师兄忙着处理幽都之事。三界恐有动荡,他不放心你,是以邀我小住几日。” 卿月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气氛有些微妙,她也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 但听陆璃道:“小凤凰早些安置,昨日饮了那么多酒,今日可有用百花露?” 卿月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陆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便唤来云裳,遣她主仆二人回了清心殿。 主仆二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路上的卿月越想越不对劲,明明自己才是碧桐宫的主人,怎么反倒被他牵着鼻子走。 自己当时在掬月殿瞧见他的时候,分明是想将他赶出家门。 这倒好,人没赶出去,反而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也不知修羽在想些什么,即使再有动荡,她上神之身难不成还护不住一座招摇山?想必,又是那登徒子在胡说八道。 “修羽究竟上哪儿去了?” 云裳想是没料到卿月突然开口,兀自吓了一跳,“方才小仙跟掬月殿的仙君们打听过了,今日一早帝君来送过百花露后,好像又往幽都去了。” “他不是镇守幽都百年,刚回来么?” “谁说不是呢,而且啊,这两日帝君同陆璃君上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二人在合计些什么。不过依小仙看来,陆璃君上方才说的想必是实情。” 卿月忽然停住脚步,云裳说得认真,一不小心撞在了卿月身上。 “啊呀,殿下恕罪!” 她转过身来,默了一默开口道:“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云裳愕住,苍天,她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还不是被掬月殿中看热闹的小仙拉了过去,“顺便”听了听他二人聊天。 这小丫头此刻只是低下头,忽而一溜烟儿地跑了,边跑边说:“殿下,我先回去给您备水沐浴!” 于是一整晚,在清心殿中再没有看见云裳的身影。 第15章 小住(二) 翌日清晨,辰时方至,便听得有人叩响卿月的房门。 她蒙住云被,心中懊恼,故而也不曾搭话。 只听房门愈叩愈急,来人开口,“小凤凰该起床了,你若是再不起身,我可要进来了。” 又是陆璃,怎么还阴魂不散呢。 卿月极不情愿地起身坐在软榻上,又眯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下床拉开了房门。 眼见陆璃衣衫整洁,神采奕奕。 她立即清醒过来,自己还顶着一张蓬头垢面,便觉得不好意思,“嘭”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 隔着房门道:“大清早的,陆璃上神有何贵干?” “我初来招摇,小凤凰不该带我四处逛逛么?” “不去不去,你随便遣一位仙娥领你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你若不去,我便不走了,就守在你殿前。” 卿月抬头望了一眼房梁,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欠他的? 接着唤来云裳,云裳一瞧陆璃上神守在门口,便有些心虚,于是蹑手蹑脚地伺候了卿月更衣洗漱。 约莫磨蹭了半个多时辰,卿月才姗姗来迟。 陆璃守在门口,拉着她便走,“你先同我去一个地方。” “又要去哪里?”卿月无奈道。 “去了就知道了。” 一路穿过小径,陆璃带她来到掬月殿中。 正殿的桌上摆了几道小菜,还有一道桂花糯米粥。 仙山岁月,无需进五谷杂粮。但神仙们活得久了,偶尔也会饱饱人间口福。 卿月一进门,便闻见丹桂馨香夹杂着糯米的香味,那是她在人间界最喜欢的一道粥品。 “这是,哪儿来的?”她指着那道糯米粥问。 陆璃得意地笑笑,“今日卯时,下界一趟,不过寻了些小菜和糯米。再赶回了招摇山,做给你尝尝。” 顿了顿,继续道,“我记得……你甚是喜爱这道糯米粥。” 卿月面上神色复杂,但分明透出一丝悸动,“可我记得,你从不下厨?” 陆璃淡然一笑,拉着她坐了下来,“那是统一中原之后。在有熊部落,我父母双亡,自己不做饭,谁给我做?” 顺手又夹了些小菜,递给卿月,“来,尝尝。” 卿月没有动筷,而是正色道:“可是陆璃,我是卿月,并非落葵。而你,也非凌桓。” 掬月殿的清晨静谧无声,只有后山的鸟雀叽叽喳喳,一片盎然。 陆璃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知道,人间四十九年太短暂,我还来不及认识你。” 一双竹筷从卿月手中脆声落地,似乎拨动了她沉寂百年的心弦。 当初下凡,为的只是早日回归嫁与容时。 但她不知,在她沉睡时,有人早已动了心。 陆璃重新取了一副竹筷,执着地递与卿月,她踟蹰半晌,还是接了过来,一声不响地吃着。 这丹桂取于招摇仙山,味道更胜人间一筹。 “你若喜欢,我留在招摇山的时日里,日日给你做。” 卿月嗯了一声,用完早膳后才说道,“走,我带你去转转。” 往后的日子里,陆璃每日辰时雷打不动地来敲卿月的房门。 惹得卿月好生苦恼,但又抗拒不了糯米粥的诱惑,遂也每日都去掬月殿。 冷清的碧桐宫中,在掬月殿的一方天地里,却弥漫着人间烟火气,叫那一众仙君仙娥好生羡慕。 是夜,卿月坐在水镜前梳洗。 就寝前,云裳神神秘秘的对着卿月道:“小殿下,陆璃上神还要在咱们碧桐宫住多久啊?” 卿月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在肩上,梳子在手中一顿,“不知道,没问。怎么了?” 这云裳歪头想了想,“殿下不知,陆璃上神在碧桐宫的这段时日,整个招摇山都传开了。” 手中整理好卿月换下的衣物,“每日来拜访咱们的仙君可多了,都是招摇的仙山洞府来的。人人都想来瞧瞧传说中的轩辕剑主。前面的都被守门的小仙童回绝了,可这些日子以来,来人却越来越多。你们日日都躲在后山,丝毫不清楚宫中情况。” 卿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还不简单,就说本君和陆璃上神不在宫中不就完了?” “意思是说你俩双宿双飞了?”小丫头说话不过大脑,快人快语。 说罢才反应过来,此话好像不大对劲。 卿月顿住,白了她一眼,“小云裳,你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送远荒去种树?” “呃,殿下恕罪。那我明日便给门口的仙童说一声,你俩双……啊呸,你俩不在宫中。” 末了云裳又准备跑,但犹豫片刻还是加了一句:“拜访咱们的女君也不少,都说陆璃上神容冠三界,非要来瞧一瞧。更有甚者,还妄图来说亲事……” 说完此话,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着卿月的眼里冒着丝丝寒意。 “殿下,快安置,云裳退下了。”脚底一抹油,又不见了踪影。 徒留卿月一人呆坐在寝殿中。 神君风流成性,这么快就传遍了招摇山了? 那日后若是再传遍三界,岂非整个碧桐宫还真得负责他的亲事?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不如早些了断。 如是想着,也不顾仪容,身着里衣的她顺手披了一件斗篷,便匆匆往掬月殿去了。 殿内灯火通明,陆璃正坐在案前思索着什么,想得正出神。 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眼前一幕,着实令他呆了半晌。 只见卿月一身素白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暗红斗篷,一头长发自然散落肩头。 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有何指教?”陆璃拢紧衣领,略微有些紧张。 这些时日以来,卿月与陆璃早已相熟,便也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今日我听云裳说来看你女仙君忒多,要不你去见见?万一有合眼的,早日说了亲事,便绝了后来者。也好还我碧桐宫清静。” 陆璃上下打量着她,狐疑片刻,“你穿成这样,就为了来与我说这事?” “对啊。” 陆璃捏紧的心放了下来,失声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卿月上神,夜半三更这般闯入我殿中,是要献身于我?” 面上还挂着勾人的痞笑。 “你又胡说!”卿月下意识的拢了拢斗篷,“我是认真的,要不明日起,你去见见他们?” 风流公子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敛住笑意,“卿月,你让我见我便见见。但是我要与你说明白,不管你懂不懂,我早已心有所属。我不是凌桓,但凌桓却是我。若她愿意,一世荣宠,绝非玩笑。” 卿月咬了咬唇,然后挤出三个字,“我走了。”便匆匆逃离。 月色如水,碧桐宫笼罩在一片清辉下,静谧祥和。 翌日辰时,陆璃并未如约叫醒卿月。 眼看巳时将过时,卿月却是在云裳的唤声中苏醒。 “小殿下,你快起来。” 卿月迷迷瞪瞪,“怎么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云裳急切道。 卿月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朝宫门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陆璃面色轻浮地在同一女仙说话,但那女仙的神情确是令人不解。 方才还笑颜如花,倏地便哭得梨花带雨,最后扭头便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陆璃轻薄了她。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位了。”云裳在旁补充道,“今日陆璃君上连着拒绝三位女君,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个个都似这般模样伤心欲绝。” 还未得卿月搭话,陆璃便瞧见了她,似笑非笑地走过来,“今日我可是听了你的话,见过了三位女仙君,想必不久之后便会绝了她们的念头,其余人我便不会再见了。你也不必再为我的亲事担忧。” 卿月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 云裳识相的退至远处,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俩。 “走,今日午膳给你换个花样。”陆璃温柔地将卿月落在腮边的青丝别在她的耳后,淡淡道。 第16章 奢求 陆璃小住碧桐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闹出的这桩风流韵事竟然传入了修羽的耳朵。 远在幽都的修羽,得知此事后,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轮廓乃是与卿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他带了几分英岸,而卿月则占着温婉。 这臭小子,要么不与外界多加往来,要么就闹出这些桃色绯闻。 这坑也不知挖得对不对。 修羽如是想着,又瞧了瞧幽都结界,调笑之余又忧心忡忡。 这番消息,自然也传入了天宫临渊殿。 容时太子心不在焉地在殿中来回踱步,所思所虑皆如一团乱麻拧成了结,铺在眉宇之间。 卿月当年明明没死,为何会传出她陨灭的消息。 若不是这般阴差阳错,此时的太子妃依然会是卿月。 而半路也根本不会杀出个陆璃来。 容时想不通,也放不下。 他试图放下过,可他依旧想不透,他之所爱,为何一一离他而去。 母神是这样,卿月是这样,就连父神……也是这样。 菘蓝远远的瞧见他在正殿中焦虑不安,便煮了一壶安神茶亲自端了过去。 “殿下,何故如此忧虑?臣妾是否能为您分担一二?”说着,便斟好一盏茶,递给容时。 容时神色难辨,瞟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水,并没有接过,反而问到:“当年卿月历劫,究竟发生了什么?” 菘蓝沉静地将茶盏落于案上,“殿下,臣妾同您说过了,当年一股莫名的劲力将卿月卷入了嗜仙池。您已问过数次,若是不信。何必再问?” 容时沉默着立于一旁,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退下。” 菘蓝没有动,掩在云袖之下的指尖微微颤抖,鼓足勇气,道:“殿下,如今臣妾才是您的太子妃。您属实不该在臣妾面前三番五次地谈起卿月。她曾是您的未婚妻,又是我的好妹妹。我们三人之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您数次提起,您叫臣妾在天宫之中又如何立足?” 菘蓝松了一口气,好似把内心的不满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又补了一句:“难不成,您还想让我将太子妃位还给她么?” 容时负于身后的手,渐渐握成拳,言语中的寒意冰冷刺骨,“菘蓝,本君自与你成婚以来,敬你重你。而你今日这番话,着实不识好歹!” “呵!”菘蓝一声冷笑,“是啊,敬我!重我!却唯独……不爱我。既然不爱,您又何必向青丘提亲?您又何必亲自毁了与卿月的婚事?又何必……毁了我?” 心中所求早已得到,为何还是如此痛苦? 成婚百年,容时赋予她至高的荣耀与地位,但唯独不爱她。 “你要听真话?”容时的神色漠然又清冷。 “殿下请坦诚相告!” 他转过背去,菘蓝没有瞧见他沉下的眼眸,“当初若非得知卿月殒身神灭,本君怎会求娶青丘?其中缘由,你道是为何?” 容时没有得到菘蓝的回应,则继续道:“自上古以来,神界以四大神族为尊。须弥一族受古神之命,执掌三界,玄族没落,青丘勉强能与招摇分庭抗礼。若本君无法迎娶卿月,你说,本君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菘蓝继续沉默着,眼眸中沁着一丝薄泪,透着万分凄凉。 而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似刀割一般,来回划拉着菘蓝的心脏,“所以菘蓝,本君既有所图,便能允你无上荣耀。只是唯独爱,于本君而言亦是奢侈。而你,岂敢奢求?” 夜静得可怕,菘蓝垂了眼眸默了半晌,有些颤抖道:“所以您,一开始选择了招摇?” 容时的一番实话令她千疮百孔,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时,还是痛不欲生。 此刻却轮到容时沉默,他依然背对着菘蓝,看不见他的神色。 菘蓝强忍着内心的翻涌,她没有等到容时的答案,亦不想知道。 但她明白,她戳到了他的内心。 便行了一礼,黯然退下了。 容时听见菘蓝的脚步越来越远,长叹一声,瘫坐在案前。 一开始不是他选择了招摇,而是卿月闯进了他的内心。 南姬玄女诞下容时后,便殒身神灭,过继给天后为子,却又不得宠爱。 哪怕是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自小受父神器重,然而自他拜入元始天尊门下,就连父神对他亦是不再亲近。 得知卿月神灭,他能握住的,便只有太子之身。 菘蓝是明白的,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卿月。 自卿月回归,他便乱了方寸。 这次,他终于说了实话。 他容时求娶的哪是神女菘蓝,分明求娶的便是青丘势力,以固他太子之位。 不同的是,容时当年求娶的,不是招摇之山,而是神女卿月。 菘蓝回到寝殿,原本楚楚可怜的面庞上,神情里又夹杂了一丝痛苦与自卑。 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质问容时一番,得到这般回答后,悬在头顶的心,终是碎落了一地。 心中一番计较后,她唤来身边的灵玉,“你去为本宫送上一封拜帖,本宫要亲自上一趟招摇山。” 灵玉则有些忧心,“殿下,那卿月日日躲在招摇山,也未曾生事,您又何必去找不痛快呢?” 菘蓝瞪了她一眼,“卿月好歹身为上神,哪轮得到你直呼其名?” 灵玉被这瘆人的眼神吓退至一旁,只听菘蓝继续道:“听说她曾因情伤闭关,而今出关不久,本宫自当前去探望。” “可是……” “别说了,天色尚早,快去快回。” 这一面,是无论如何都要见的。 事已至此,菘蓝已是太子正妃。 倘若……倘若阿月当真依然心系容时,自己也不是不能退出…… 灵玉轻叹一声,便退了出去。 她从小跟在菘蓝身边,见证她的一路走来。 曾经爱慕太子,却因卿月的缘故,只敢遥遥相望。 高傲如她,自卑如她。 好不容易等来了太子求娶,却要日日忍受太子心中装着另一人。 百年的荣耀乃是建立在百年的孤寂之上,别人不懂,可灵玉明白。 此番灵玉恨上了招摇山,更恨上了卿月。 她拟好拜帖后,便立即往碧桐宫而去。 第17章 拜帖 宫门口的小仙童一见又来了一位女君,便不等灵玉开口,有些不耐烦道,“我们君上说了,碧桐宫不见外客,赶紧走。” 灵玉一听,登时来了气,“大胆仙童!我乃太子妃座下,今日亲送拜帖,还不赶紧通报卿月上神!”跋扈之气尽显。 仙童瞄了一眼,觉着风向不对,便让她在此等候,自己前去通传。 卿月接到仙童的传话,平静如水的内心还是掀起了一丝涟漪。 默了片刻只是淡淡道:“让那宫娥放下帖子,就说本君亲候太子妃,此女我便不见了。” 小仙童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宫门口传了话。 哪知灵玉一听此话,竟在宫门口闹了起来,“碧桐宫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将天宫来人放在眼里?怎么?想造反吗?” 围观的小仙童越来越多,却无人压得住嚣张跋扈的灵玉。 便只能央着灵玉好好说话,她却非要卿月见她不可。 此话传入卿月耳朵,她强压住心中怒火,“来人!伺候本君更衣!既然她非见本君不可,那就让她好生等着!” 云裳蹑手蹑脚地进到寝殿,得卿月授意,愣是帮她梳洗了一个时辰,才传灵玉于大殿觐见。 这一个时辰,灵玉就在碧桐宫门前候着,脸都气白了。 此刻,卿月于正殿中危坐。 灵玉本想反客为主,挫一挫招摇山的锐气。 但见卿月的一瞬间,却被她的威严大气所慑。 她亦有两百年不曾见过卿月,殊不知此刻的卿月,浑身上下沐浴着上神之光。 身着炽焰烈袍,古朴又庄严,浑然不似百年前的那个女孩。 她低下头,不敢正视卿月的目光,有些心虚,“上神见谅,小仙今日前来则是为了送上太子妃拜帖,不承想扰了上神清净。” 随即灵玉双手奉上了拜帖。 卿月朝云裳递了个眼色,云裳便上前接过了那封拜帖。 此时,卿月淡淡道:“本君道是何人在碧桐宫撒野,既是故人,做出这番嚣张跋扈给谁看?你是欺我宫中无人吗?” 此番话,明着是对着灵玉说的,但有心人一听便知,指着灵玉却说的是她主人。 要说卿月丝毫不在意菘蓝嫁给容时之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要说执着于斯,恨之入骨却也不至于。 今日灵玉委实触到了卿月的底线,不是谁人都能欺辱到碧桐宫头上。 灵玉仿佛瞬间灭了气焰,“上神不知,拜帖乃太子妃亲自嘱咐过,要送入您的手中……” “太子妃又如何?”卿月眼神肃杀,语气森冷,“本君虽敬她东宫主位的身份,但她也依然乃本君同门。若她座下这般不懂事,再有下次,本君亦不会留情面。” 遂一挥袖,“人你也见到了,这便退下。让你家主子,如期而至便可。本君,静候。” 立在一旁的陆璃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亦未细瞧灵玉一眼,只觉有些面熟。 “是!”灵玉咬紧牙关,低眉退了出去。 临走前,不经意间也瞥见在一旁的陆璃,心下一沉,赶紧回了天宫。 眼见灵玉消失在宫门口,端着的卿月一下子松了口气,长吁一声。 陆璃调笑道:“你这性子和你哥哥一模一样。” 卿月一听来了兴致,“那是自然,而今趁着我哥不在宫中,总不可能随意哪只小猫小狗便把招摇山欺负了?”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还生怕你应付不来。” 卿月得意一笑,“哈,你记得东夷族那一战吗?最后在南城,面对千军万马,不还是我坐镇么?如今就一个跋扈丫头,有何料理不来。” “落葵王后紧紧抓着孤的手,抓得手心都出汗了,我自然都记得。” 卿月双颊一红,扭头瞅着云裳,“走,过足了瘾,赶紧帮我换身衣服,难受死了。” …… 是夜,卿月一人猫在后山小药炉,在夜明珠下静静翻看着今日灵玉送来的拜帖。 菘蓝七日后便会拜访招摇山,昔日姐妹情深,而今再见又是什么景象呢? 她回想着历劫那日,便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原本修羽要送她至昆仑墟往生铸神池,但菘蓝舍不得她,亲自求了修羽,代他送卿月一程。 修羽想着小姐妹之间定有体己话要讲,也未曾阻拦,嘱咐了几句,便送他们离开了。 哪曾想,这一别便是百年。 卿月盯着拜帖发呆,喃喃自语道:“菘蓝啊菘蓝,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真的,是我错认你了么?还是另有隐情?”灯下无人答话,唯留一声叹息。 静默良久的夜,小药庐响起叩门声。 卿月放下拜帖,起身推开木门,但见来人,丝毫不意外。 “喝点?”陆璃站在门外,拎起两坛酒,笑意盈盈。 卿月见状便伸手去接,“你倒是了解我,进来。” 陆璃却将拎着酒坛的手往后一躲,微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药炉,尽是草药之味,何苦染了美酒醇香。” 转头瞧了瞧隐在清辉下的澧泉,又道,“不如我们去醴泉边走走。” 卿月歪头一思忖,“也好。” 遂随了陆璃走出药炉,两人沿着溪水潺潺,一前一后地走着。 西边的一轮胧月不知何时躲入了云层之后。 黑漆漆的后山,拢着两抹黑漆漆的身影,一路无言。 此时,一束暖黄色的剑光,从陆璃后背剥离出来,缓缓升过二人头顶,跟在两人身后,不近不远的映着前方的山间小径,静谧无声。 陆璃勾了勾嘴角,心道:这轩辕倒是懂事。 两人各执一坛美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轩辕剑散发着暖黄的剑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颀长。 待酒坛见底时,陆璃才止住脚步正经道:“今日太子妃送上拜帖,你如何打算?” 卿月摇摇头,“能有什么打算呢?全当是见一见故人,心中有惑罢了。” “那……”少见陆璃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出个后文来,心里却似猫挠一般。 在旁立着的伊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答话道:“你是想问容时?” 陆璃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都是往事,不过年少情谊,彼时虽刻骨,但早已放下。”卿月话语淡淡的,似一阵微风扬起的蒲公英,风一吹便散了。 后山澧泉又安静下来,只是陆璃心中落下了一颗小石子,面容挂着淡淡的笑。 …… 临渊殿,灵玉将今日的见闻一一回禀菘蓝。 菘蓝平静如水的面上瞧不出任何神情,只是右手紧握着座椅扶手,指甲都嵌入了木头里,她却不知。 阿月消失了数百年,死里逃生后又得知我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太子妃位。今日当着碧桐宫上下教训了灵玉,也是应当。 菘蓝扣紧扶手的指甲松了松,她有委屈,但她知卿月比她更加委屈。 只是灵玉却不这么想。 招摇帝女又如何?上神又如何?委实欺人太甚。 当着碧桐宫上下,竟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 灵玉的恨意来得汹涌,眼瞧自家殿下一副盈盈弱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 今日立在卿月旁边的可不是那日出现在昆仑墟的男君么?想必定是近日传闻中的陆璃上神,亦是得了轩辕剑那位。 卿月能死而复活,必是与他相关。 寝殿内再无人说话,灵玉见时辰不早了,便伺候菘蓝安置。 随即亦是心事重重地退出寝殿。 菘蓝一人卧在软榻上,借着明月清风,陷入了往昔岁月。 第18章 菘蓝(一) 我叫菘蓝,于三万年前出生在青丘。 是一只九尾白狐,更乃青丘帝君墨川的独女,是以生来仙胎,且身份贵重。 自小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青丘,所想所愿父神皆会满足我。 犹记得三千岁的某一天,父神告诉我,我这个年纪的小神君们早已拜了师门。 他为我打听到,三清尊神下月初将遴选弟子。 亦替我递上了青丘名帖,要我好好准备。 虽说从小深得父神宠爱,但我从不是骄纵任性之人,自小亦饱读三清圣贤之书。 于是从那日起,我便认真地准备着。 我乃青丘神女,既递了投名状,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拜入尊神门下的。 否则,怎对得起青丘一族的荣耀。 三清尊神里,我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太上老君的丹药之术。 于是在准备的时日中,读了老君的很多文章,为的便是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光耀青丘门楣。 于是在择徒那日,父神领着我上了太清境。 我本信心满满,但见到百余名仙家子弟齐聚兜率宫的情景,还是有些怯场。 当师尊问及在场的所有弟子,因何而来时,我吞吞吐吐地答道:“我乃青丘神女,潜心……潜心求道,望能入尊神法眼,以……以求耀祖光宗。” 结果可想而知,我并未得到师尊青睐。 他和蔼地示意我坐下,又接着问了下一位神君。 说完这番话后,自己也泄了气。 一个三千岁的小神君,虽说读了那么多的道家名言,可真正理解的又有多少呢? 听着百家仙君侃侃而谈,自知是比之不及的。 况且……我本不知,师尊竟会有此一问。 而也是因这一问,了定乾坤。 直到师尊问到了另一个小女孩,模样比我还小千八百岁。 只听这小女娃用稚嫩的音调回答道:“天道为根本,书中所言岂能比得上神尊言传身教?卿月不才,愿入太清门下,悟大道,修慧根,尊本心。” 她说得甚是认真,只是那模样天真烂漫,童心不减,看起来十分滑稽。 像是被人教导的说辞一般。 此语一出,全场静默片刻,后又爆发出阵阵笑声,连我都用衣袖掩了掩嘴,忍俊不禁。 可就当兜率宫一片哗然时,师尊却定下了这个小女娃。 全场又是一阵静默。 道法自然,可求道又是依照的什么准则呢?老君定是泄了题,好叫她提前准备。 我有点失望,觉得三清不过如此。 并且我觉得很丢脸,正当我央求着父神带我离开时,却又被师尊身旁的小师兄拦了下来。 小师兄告知父神:“师尊虽已择定亲传弟子,但又选了数十名旁听弟子。不知帝君是否愿意让青丘小殿下留在太清境旁听修行。” 我本不愿再留下来,但见父神的模样却像求之不得一般,才勉强答应。 只是旁听弟子如何与亲传弟子比日月? 学道的日子枯燥乏味,更是接触不到内门丹药之术。 每日功课完毕后,我都是一个人随处走走。 与我一起留下的旁听弟子皆乃普通仙族,我与他们属实无话可说。 但我常常注意师尊那日亲收的小弟子。 后来才打听到,她乃招摇山羽族神女,算来身份还比我更高一等。 我总是想不明白,这女孩儿模样和我差不多,又比我贪玩。师尊何以便看上了她? 难道也是在乎她的身份吗? 三界之中,羽族唯居于天族之下。于是我又印证了一番,三清不过如此。 正当闷闷不乐时,这小女娃似乎也注意到了我。 一日大课毕后,她主动找到我,“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滴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好似一轮骄阳,灿烂又温暖。 而我们九尾狐族最是不喜炙阳,但我还是报之一笑,“我叫菘蓝,乃是……” 话还没讲完,便见她两眼放光,被她打断道,“噢!我记得你,那日你在择徒大典上,介绍过自己。你是青丘墨川帝君的宝贝闺女是也不是?” 我漠然的点点头。 只听她继续道:“蓝,染青草也。你的名字真好听。” 择徒当日,我本就觉得十分丢脸,却被她在一副天真烂漫又得意的嘴脸中当面说了出来,心里属实不愉快。 但还是回了她一句,“我也记得你,你是招摇山的卿月,是吗?” 但见她也点点头,一双眼笑得像弯弯的月儿,“你的年纪应是比我长了几百岁,不如以后我就叫你姐姐好不好?” 我愣了半晌,我本不喜欢她,可她如此亲近我,反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得迎合她道:“……那好,卿月妹妹。” 自此以后,我便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卿月就是有一种感染身边人的特质,或许因为她自带凤凰业火的缘故,每个人跟她在一起都觉得无比温暖。 不像我,虽是温和如水,却也如水般寡淡冰凉。 后来我传信回青丘,父神也为我相交了朋友而高兴,我亦渐渐地接纳了卿月。 数年来我与她总是形影不离,我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直到数年之后的一场月华盛宴…… 望舒神女久居月宫,月华琨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每一颗月之精华都珍贵异常。 于是清冷如望舒神女亦忍不住大宴三界,除了天君一家外,更是邀请了不少仙门贵族。 其中便有羽族与我青丘。 那日卿月得了修羽帝君送来太清境的两匹赤焰金丝软缎,据说是凤族九十九位织天仙女采集天边霞光,花了上百年时间,又以金丝祥云做线,才织成的锦缎。 奈何卿月身段小,她只用了一半的布料便裁剪出了一身赴宴的盛装。 另一半她不想浪费,于是又裁剪了另一款式送给了我。 她说:“这料子是上好的,我一人用着实铺张,索性又裁了一身,姐姐试试看。但就是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若你不喜欢,赏给身边的人也好。” 我很是高兴,这是我第一回收到外人送来这般珍贵的礼物,自是珍视得紧,断然没有留给下人的道理。 于是我回道:“妹妹有心了,姐姐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所以我俩约定,月华盛宴当日同着金丝羽衣赴宴。 第19章 菘蓝(二) 月华盛宴,如期而至。 那天,望舒神女高坐东首,一旁是天君天后,还有天族太子容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容时,翩翩少年,器宇不凡。 一见便误了一生,自此情根深种。 左侧坐着羽族的修羽和卿月,而我和父神坐在右侧。 我和卿月面对面坐着,她还在调皮地对着我做鬼脸,古灵精怪的模样煞是惹人喜欢。 宴席之中少不了歌舞助兴,望舒神女今日兴致颇高。 酒过三巡后,一眼就瞧见了我和卿月,便和蔼的招呼我俩上前。 “这羽族和青丘皆有小女初长成,还个个的花容月貌,一个赛一个漂亮。”望舒神女亲切地拉着我和卿月的手,笑意盈盈。 而后又疑惑道:“你们俩的这身衣服?” “神女娘娘,这是金丝羽衣。”卿月抢答道,“哥哥送了两匹缎子给我,刚好能做两身衣裳,于是我送了一身给菘蓝姐姐。” 望舒神女满意的点点头,而我则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容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也不知他是否瞧见了我的窘样,也不知我这打扮是否合适。 但又好像是我的幻觉,总觉着卿月俏皮地冲着容时笑了笑,容时还回应了她。 这时只听望舒神女继续道:“小卿月懂得分享是好事,不过,你乃赤焰火凤,着赤色自然好看。只是菘蓝乃九尾狐仙,本座觉着还是雪青色或槿紫色更为适合。” 听望舒神女说完,我的脸悄悄变了色,轻抿着唇没有说话。 卿月却没心没肺道,“是卿月考虑不周了,那卿月斗胆,求娘娘惠赐一匹雪青云缎给菘蓝姐姐好不好?” “呵呵,好~自然是好~”望舒神女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小人儿,如此机灵惹人爱,可比你那木头哥哥好多了。”说着还望了修羽一眼。 于是望舒神女赐了我两匹云缎,卿月却得到了一颗月之精华。 盛宴结束后,卿月还对我说:“姐姐,这两匹云缎真好看,比卿月送你的好看多了。” 望舒神女的眼光果真不错,一袭雪青云缎确是更衬我的气质。 只是今日我穿的这身金丝羽衣,貌似在容时太子和望舒神女的眼中出了丑。 思及此处,我有些尴尬。 如此盛装,竟然未入任何人的眼。 向来高傲的我,再一次饱受打击。 月华盛宴后,卿月得到一颗珍贵的月之精华,那是我第二次投去了羡慕的眼光。 然而,盛宴过后好像我和卿月之间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平日里修行功课完毕后,她总是爱和我一起玩儿。 直到有一日,卿月没有如同往常般缠着我,我有些失落。 那日在日暮时分,我却不经意瞧见,太子殿下和卿月说说笑笑,一路送她回了兜率宫。 那模样,不似初识般生涩,更像是相识已久的竹马情谊。 果不其然,在我们学成出师时,天君颁下了太子与羽族缔结婚约的诏令。 那是我第三次羡慕她。 师尊择徒那日起,我便羡慕她能成为师尊的入室弟子;月华盛宴上,我便羡慕她能得到一颗月之精华;连我一见钟情的容时,竟也将会娶她为妻…… 我不甘心,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自我上了太清境,只有卿月真心待我。 如今,能亲眼见证她的幸福,我亦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的。 然而他们婚礼却出了岔子。 那便是太子和卿月筹备婚礼前,卿月的神劫却到了…… 回忆往昔,总是令人痛苦的。 菘蓝此刻卧在临渊殿的软榻上,屋外的冷风透过圆窗,吹得软榻上的纱帐肆意飘动。 眉头紧蹙着,一抹愧疚之色挂在她的额间,眼里还噙着薄薄的泪。 灵玉见殿内的灯火还亮着,便又小心翼翼地回到殿中,“殿下,可有烦心事?” “只是想起了许多过往,令本宫有些头疼。”菘蓝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屏风后的玉几旁。 一头乌黑的长发落于肩头,甚是妩媚。 灵玉斟了杯参茶,递给菘蓝:“殿下,七日后您要上招摇山。您还得好好休息,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菘蓝抿了一口参茶,淡淡道:“灵玉,你见卿月的次数不多,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 灵玉一怔,或是想到了之前菘蓝对她的呵斥,一时间也没有吱声。 “无妨,你畅言便是。” 灵玉咽了咽唾沫,虽说她从小跟着菘蓝,但她始终摸不清菘蓝的秉性。 人人都道青丘神女,温柔如水,善解人意,但灵玉看到的却又是不同。 是以她不知菘蓝想听什么,默了许久才中规中矩地答道:“卿月上神……小仙不甚了解。只听人道,她端庄持重之余又多了份肆意洒脱……” 余光瞥见菘蓝渐渐黑了脸,转而把头埋得更低了,继续道:“但那只是传闻,小仙今日所见,卿月与那泼妇并无二致。比之殿下知书达礼,温婉贤良,可谓差之千里亦谬之万里。” 听完此话,菘蓝不仅不高兴,心中更是泄气了一般,于是自语道:“果真处处不如她么?连你都这般说了。” 忽而却又如一阵寒风吹过,苦笑一声,“那本宫又能如何呢?从前比不过她,现如今更是比不过她。除了太子妃的名头,我还剩下什么呢?” 灵玉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她最不喜菘蓝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从前的青丘神女,何等高傲。 自入了太清境,却变得这般自卑。 寝殿外,刮过一阵强风,惹得老树沙沙作响。 黛黑的天幕下隐隐站着一个身影,双手负于身后,右拳却情不自禁地紧握着。 头几十年,容时还常常就寝于太子妃的寝殿,可往后数十年便鲜少过来。 白日里自觉在菘蓝面前略微失态,便在忙完公事后过来瞧瞧。 却听闻菘蓝这般唉声叹气,引得容时不由得皱起了眉。 或许他真的做错了,当初为的只是拿捏青丘,便匆匆求娶。 而今,似乎一步错步步错。 造物弄人,何至于斯。 若他肯多等百年……也不至于害了他们三人。 可是,没有如果。 容时长叹一声,便转身离去,终究不曾踏进菘蓝的寝宫。 第20章 起疑 七日后,卿月未曾待在碧桐宫大殿坐等,反而落在了后山的梧桐树上兀自晒着太阳。 云裳留在宫门,时时注意着九重天方向的动向。 未时方至,便见太子妃的云辇浩浩荡荡自云端而来。 “小殿下!小殿下!快下来,太子妃快到了!”云裳小跑着过来,仰着头,朝树梢喊去。 卿月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慌什么?” “小仙不是慌,只是太子妃那阵仗委实浩大……” 卿月支起身子,往远处瞧了一眼,“淡定,来势汹汹者指不定乃一只纸老虎。” 随即又躺了下去,问了一句:“陆璃呢?” 云裳提溜着眼睛,思忖一番,“哦对,陆璃君上一大早吩咐过,今日乃殿下与太子妃之间的私事,他便不出面了。若期间有何不妥,随时知会他便行。” 卿月笑了笑,倒是懂事,遂又继续道:“你自候在宫门前,替她引个路。” “是!” 此刻的陆璃盘踞于掬月殿,时时注意着招摇山的一切。 瞬息之间,菘蓝的云辇已落至碧桐宫前。 云裳在宫门迎接,“恭迎太子妃殿下!” 未及菘蓝回答,她身边的灵玉便趾高气昂道:“招摇神女何在?太子妃大驾,为何不亲自迎接?”仿佛忘了七日前的窘境。 菘蓝稍一拂袖,尽显温婉得体,“无妨,你引本宫去见卿月便可。” 云裳福了福身子,“是!殿下已在后山亲候,还请太子妃随小仙来。” 菘蓝让灵玉在云辇前候着,云裳在前头领路。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幽兰之息,卿月便知贵客已至。 此刻她还是没有动,依旧躺在梧桐枝头,未及云裳开口,便懒懒的道了一句:“云裳退下。” “是。”于是云裳渐渐消失在远处。 两百年了,死而复生后又得知被悔婚,未婚夫迎娶的还是昔日好友。大喜大悲下,卿月依旧丝毫未变。 她咬了咬唇,抬头望着卿月,温婉道来:“妹妹,两百年不见,可安好?” 卿月坐了起来,俯视着菘蓝。 仔细瞧了瞧她,才从枝头落下,遂又指了指石凳,“坐。” 并没有回答她是否安好这个问题。 卿月斟好两杯早已备下的茶水,递至菘蓝面前,“山中野茶,比不得东宫极品芬芳馥郁。太子妃且将就下。” 菘蓝轻抿着唇,复杂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孤苦,“妹妹可是在怪我?” “自然怪的。” 未料到卿月如此直爽地回答,菘蓝微微一怔,便继续道来:“当年之事,确是姐姐未曾护好你。才令你失足跌落嗜仙池,我以为……我以为……”太子妃有些哽咽,眼底还噙着一丝泪。 卿月端起茶盏,淡淡一品,神色漠然,“以为我死了是?无妨,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是……”菘蓝顿了顿,转而继续道:“后来,我回了青丘,伤心了很久。等来的不是你的消息,而是太子殿下的求娶。” 卿月沉默着,没有搭话。 只听菘蓝继续道:“父神替我应下了这门亲事,你知道,父命难违……”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 “呵呵!”卿月冷笑一声,手心微汗,盯着菘蓝正色道,“菘蓝,自月华宴后,你便倾心容时。我一直是知道的。当然,容时亦是知道。” 菘蓝心下一紧,缓缓端起茶盏吞了一大口。 后又紧抿着唇,等着卿月继续说下去。 茶盏见底,卿月又斟了一杯,“当时不过年纪小,我很苦恼,不知该怎么办。我曾问过容时,容时让我假装不知道此事,便算了。若你表白了心意,他自会处理。现在想来,这般逃避的做法简直愚不可及。若是当年我们便能面对面说开……” 随后卿月顿了顿,又苦笑一声,“可惜没有如果。在我面前,至今你都不愿承认嫁与容时有一分自己的私心,你让我怎么想?” 菘蓝依旧没有答话,拧着眉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若你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心意,便算我与容时情深缘浅。你又何苦急于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言语中透满了失望,面前的菘蓝仿佛不是卿月曾经深交的那个菘蓝。 “妹妹……” 卿月拂了拂袖,“打住!按照礼数,我须得尊您一声太子妃。按照神位,你却需尊称我一声上神。你自是心知肚明,我二人的姐妹情谊,早在你与太子成婚之时就已了断!”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沉默,仿佛二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是以,今日此行,卿月不知太子妃究竟有何目的?” 菘蓝垂下眼眸,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是卿月一口一个“太子妃”,疏离之意尽显。 于是她用极尽温柔又无奈的声音道:“上神,今日本宫造访,只是为了探望你一番。别无他意。” “我挺好的,不劳太子妃费心。”卿月理了理云袖,“若你无话可讲。那我便有一事请教。” “你说。” 卿月站起身来,立于一侧,目光随着思绪飘向远方:“本君明明记得当年你我皆立于太极池一旁,眼瞧着清澈的铸神池水自东向西缓缓转至跟前。为何本君却突然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历劫不过两月有余便能回归,何故我过了百年才回?三界皆传,我被一股莫名劲力卷入了嗜仙池,但你却完好无损?” 菘蓝没有看卿月,眼底亦是平静无波,只是云袖下的手微微捏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还浑然不觉。 半晌后才冷冷道来:“听上神之意,是怀疑本宫?” “本君不敢,只是本君认为,太子妃理应给我一个回答。” 当年之事,卿月的确存疑。 早在赤华洞闭关时,便苦思冥想,至今没有答案。 她不相信,交心万年的姐妹,能做出这等事来。 可若不是她做了手脚,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第21章 质问 菘蓝正了正衣衫,一袭金光华服迤逦不绝。 微端着身子,嗓音夹杂着微微的颤抖:“本宫无话可说,当年之事本就只有你我加上灵玉三人在场。上神若是存疑,自可禀明天君公断。只是,若是上神冤枉了本宫,本宫亦不会怪罪于你,毕竟曾经你还是唤我一声‘姐姐’。” 卿月注视着菘蓝,想从她的眼底探出一丝古怪。 但菘蓝却稳坐于石桌前,不为所动。 后山的气氛凝结至冰点,唯有两盏清茶余温尚存。 卿月自嘲着摇了摇头,“罢了,我想,太子妃与本君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了。” 随即高呼一声:“云裳,送客!” 云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上神!可是……” “可是什么?” “帝君归来,正过来了。”后又附在卿月耳边耳语一句:“帝君的脸色很是不好。” 修羽本就疑心当年之事,加之回山时,但见菘蓝这般架势御临碧桐宫,脸色能好了才怪。 云裳话音未落,便见修羽携陆璃一起,翩然而至。 “太子妃这是要走?”修羽冷漠地望着菘蓝道。 此时菘蓝面无表情,但端起了架子:“怎么?本宫走不得?” “那倒不是,本君亦是疑惑当年之事。阿月脸皮薄,念着往日情谊,有些话不好直接问出口。” 修羽黑着脸,“但本君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子妃既已御临碧桐宫,不如把当年的事说清楚。或者换一种问法,阿月历百年神劫,是否是你本欲置卿月于死地?” 此话一出,菘蓝神色极其难堪。 后槽牙磨了又磨,既委屈又愤怒,“帝君请慎言,尔等今日不惜与青丘交恶,不念太子情面,这般羞辱本宫于招摇山。难道不怕天君怪罪吗?本宫早已言明,此事可禀天君公断,本宫对尔等无话可说!” 修羽却没有逼人太甚,忽而仰天一笑,“好!太子妃最好记得今日所言!云裳,送客!” 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不过是想挫挫这位太子妃的锐气。 青丘如何?太子又如何?若是凌霄殿前理论一番,天君问罪,还不知何人要倒霉。 虽说云裳还小,可她在一旁听见当年极有可能是菘蓝暗害了卿月,心里亦是恨得牙痒痒。 嘴上虽不失礼数,但却白了菘蓝一眼:“太子妃请~” 菘蓝转身,便拂袖而去,背对着卿月的脸上,浸着一层薄汗。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怀疑是我当年暗害了她…… 今日我便不该来招摇山自取其辱,自己满怀着关心与愧疚而来,却被人这般怀疑。 阿月,曾经你也叫我一声姐姐,我们何至于斯呢? 菘蓝心事重重的乘着云辇,又浩浩荡荡地往天宫而去,碧桐宫终是恢复了往日宁静。 他们三人一行随即也离开了后山,来到正殿之中。 卿月一屁股坐在侧椅上,修羽和陆璃则立在一旁。 但见云辇车驾远去,只听修羽冷哼一声:“神位不高,架子倒不小。” 末了对着卿月说了一句,“就你这一根筋,和那狡诈的狐狸还有何话可说?你又见她作甚?这些事自有我来替你料理。” “你也是,让你帮我看着碧桐宫,怎的也不知拦着她点儿。”修羽又转过身来,朝着陆璃一顿指摘。 只见陆璃嘴角一勾,耸了耸肩,“这些本就是她二人之间的事,你我如何干涉?若能摊开了来,是敌是友不一目了然么?再者说,如今卿月早已晋神,你还要护着她到何时?” “她一日是我妹妹,我便会护她一日。”修羽正色。 陆璃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没有答话。 就这护犊子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他俩说的这番话,卿月都很受用,她抬头望着修羽,吐了吐舌头道:“若她不闻不问,我倒是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毕竟我早已与过往割裂。但她既然找上了门,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 想不到,陆璃竟跟她想一块儿去了。 末了又想转移话题,“对了,哥哥。月余前你又去了幽都?上回不是才回来么,怎的?幽都可有异动?” 修羽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这回回来估计近期不会再出远门儿了。” 卿月往椅子上一瘫,“你这坑挖得倒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言语中透着一股埋怨劲,“把我和这位大神留在招摇山,可苦了你亲妹子。” 陆璃歪头一笑正欲答话,却被修羽抢白,“苦?我瞧你倒是圆润不少,怎么个苦法还长了不止二两肉?” 末了,还抬眼打量了她一番。 卿月双脚朝着修羽的方向一踢,“你老和这登徒子混在一处,怎成了一副人前一本正经,人后插科打诨的模样?” “小凤凰这话说得不对,本君风度翩翩,怎的到你眼里竟成了登徒子?”陆璃微眯着眼看向她。 卿月气鼓鼓地望着他俩没有说话。 一个老不正经,一个自恋成狂,昆仑墟怎出了这两位极品? “好了,不闹了。”陆璃思忖一番,才敛住笑意,“今日在后山,我瞧着你们兄妹俩把那太子妃呛得够难受。可曾想过,她上招摇这一趟,明面上是为了缓和与小凤凰的关系。那么,暗地里呢?” 后山距离掬月殿甚近,白日里陆璃盘踞于殿中,但早已洞悉后山之事。 卿月坐在侧椅上,托着腮,紧蹙着眉头。 虽说陆璃一通分析有理,可这也仅仅是他们的猜测,并无实据。 修羽道:“从前,她和阿月交好,我还道这个女娃亦是心性纯良之辈。可这百年间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对她另眼相待。本君混迹三界五万年,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必,阿月闭关时也曾怀疑过她?” 卿月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璃侧身默了半晌,才道,“适才在后山,我一个外人不好插话。但我瞧得明明白白,这位太子妃大抵是来打探虚实的。” “小凤凰曾与太子有婚约,‘陨灭’过后又好好的回来了,你当她坐得住?定是想看看招摇山的想法。” “我本以为,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但如今见着了这位太子妃,她那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好。” 陆璃拧着眉,想了又想。 修羽和卿月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存惑。 卿月又问道,“那历劫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事儿,要从两百年前的昆仑墟说起。” 第22章 当年 两百年前,昆仑墟上。 陆璃已然五万多岁,修为在同辈之中亦属顶尖,可是神劫却迟迟不至,令他十分苦恼。 他是一名孤儿,向来无欲无求,唯一令他醉心的便是修行。 本就天资聪颖,奈何始终堪不破那一层境界。 闲来无事,他便每日修行结束,都会去太极两仪池转转。 望着清澈湛蓝的铸神池水,几万年来如一日,期间时不时有得道仙君往里头纵身一跃,看得他很是羡慕。 那日也是如此,他着月白色长袍,与皑皑白雪的昆仑墟几乎融为一体,不细瞧的话哪里看得见他。 彼时,他嘴里叼着根枯草,懒懒地坐在太极池旁,望着苍穹,思考人生。 正出着神,远远地便瞧见,天边有三名仙子踏云而来。 一位袭着碧色衣衫,一位着了鹅黄软缎,还有一位女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衣着素净,定是侍奉的仙娥。 见为首的女子一派淡然,方知又是哪家仙族贵女来历劫了。 若是犯下重罪的,要被打入嗜仙池者,通常都由重兵押解至此,哪里还会这般逍遥。 他盯着那鹅黄软缎的仙子,远远的瞧不清面容,只觉举手投足间清新淡雅的气质很是吸引他。 不由得出了神。 紧接着,似乎想到一事:这这这神女,一眼便能瞧出不过三万岁上下,这都能晋神了?我陆璃是得罪了哪方神佛?就没有晋神的命么? 思及此处,他恨恨地将嘴里的枯草吐在地上,抬头望了眼天,一脸愁容。 那三人落在太极两仪池的东侧,根本未注意到藏于雪山之间独自懊恼的陆璃。 他一脸忧郁地看着其中两名仙子私语一番,着了碧色衣衫那位,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 “此番下界,顺利的话不过两三月,姐姐不必忧心。”黄衣仙子柔声道。 碧衣仙子拭了拭眼底的泪痕,“我知道的,可就是放心不下……” 黄衣仙子伸出双臂,抱了抱她,“无事,姐姐也要保重。” 说罢,着黄衣那位,走向太极池旁,静静地等着铸神池流转至身前。 但在一瞬间,太极池旁的仙子便有片刻的失神。 陆璃陡然间坐直了身子,细瞧她的模样双眸黯淡无光,神识模糊,印堂之间隐隐散发出暗色的光晕。 这分明,是中了幻术!还来不及让人反应,便见她一头往嗜仙池栽去! 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璃来不及思索,眼看那仙子即将被卷入猩红汹涌的池水中即将灰飞烟灭! 电光火石间,陆璃祭出灵力,化身通体玄色的蛟龙冲向她,又以蛟龙之躯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向上腾飞。 风云搅动起昆仑墟的苍穹之顶,引来不小的动静。 但嗜仙池卯足了劲力,狠狠地将两人往池底吸附而去! 怀中的仙子早已不省人事,他抵抗不住嗜仙池的浑厚之力,支撑不了元神之躯,又化作人身,紧紧抱着她全力挣扎! 这一切都被岸上的两人瞧了个真切。 那一名着碧色衣衫的仙子便是菘蓝,不远处跟着的仙娥便是灵玉,而他抱着的这位正是卿月。 陆璃不认识菘蓝,亦未曾留意到是否是菘蓝对着卿月使出了幻术,但他清楚那是青丘狐狸的独门秘术,专门迷惑人心。 菘蓝与身旁的仙娥但见卿月已被卷入嗜仙池中,面上惊恐之色满溢。 她大声呼唤着:“阿月!” 想施以援手,奈何被可怕强劲的嗜仙之力挡在三丈开外。 菘蓝见卿月被一尾蛟龙所救,又缓缓灭了掌心凝结的灵力。 她若此时出手,于嗜仙池的两人来说,亦是杯水车薪。 方才陆璃以蛟龙之身,使元神之力搅动天地,早已惊动了昆仑墟的门人。 菘蓝向来胆小,于是只来得及往嗜仙池瞥了一眼,才慌慌张张地携着灵玉匆匆逃走,“灵玉!快走,告诉父神,让他想想法子!” 可她转头往身后看了最后一眼,二人均有被卷入池中之势,势必挣扎不出。 此等景象在她的脑海中形成重重阴影,她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只知道自己的好姐妹就此葬送在了嗜仙池。 她害怕极了。 但菘蓝没有瞧见的是,千钧一发之际,陆璃祭出毕生灵力,仿佛冲破了某种枷锁,召唤出本源之力,奋力往左侧一跃,勉强跃入铸神池。 太极两仪池的一番风起云涌,才渐渐归于平静。 闻声而来的昆仑墟弟子,四处查探一番,哪里还有半点蛛丝马迹。 彼时卿月中了幻术,又沾了嗜仙池水,伤了元神,一度陷于昏迷,便一直沉睡于池底。 而陆璃亦是化尽神力后,精疲力竭,便盘坐在池底恢复修为。 铸神池底灵力充沛,水境之中一派祥和。 无人知晓,这里实乃一处疗伤之圣地。 恢复神力的这段时日里,陆璃才识得面前静躺着的女子,体内有股熟悉的火凤元神。 他忍不住探了一探才得知这着了鹅黄缎子的美人儿竟与修羽一脉相承,乃是他传闻中的亲妹子。 他对着她沉睡的面容,仔细打量了一番。 心里才道,的确和修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阴差阳错间,他救下的人竟然是师兄的妹妹。 修羽当年回招摇山时,卿月才出生。 后来又上了太清境,是以陆璃去过几次招摇山,却从来都是只有耳闻,不曾见面。 这妹子看上去人畜无害,怎的得罪了青丘的人?是以要用这般手段,将她置于死地? 陆璃疑惑不解,他想问问她,只是卿月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池底不知岁月长,待他恢复灵力后,山中已然过去了数十年。 此刻卿月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元神亦并未前往人间界。 他想给修羽报信,池底却觉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自己,始终都冲不出这灵力深厚的铸神池。 于是他二人便被困于池底近百年。 他俩均不知,三界之中已然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修羽得知噩耗后,心急如焚,但踏遍灵界亦是毫无二人的踪迹。 百年间,陆璃细心守护着卿月。 他忽而想起天君曾经昭告三界,招摇神女乃太子容时的未婚妻。 “原来,是你要做太子妃呀。”他看着卿月绝美的面容,喃喃道。 池底日复一复,又是数十年后的某一天,陆璃同往常一样盘坐入定。 忽而一道暗潮涌过,将他惊醒。 他睁开眼瞧见,前方十步开外的距离,凝结起一扇晶莹剔透的水门。 水门缓缓开启,漾起层层波纹。 门内似乎别有洞天,陆璃谨慎地上前几步,探着脑袋正欲瞧个明白。 身后却袭来一股莫名的劲力,一前一后地将两人推入了人间界…… 而在此期间,卿月半分都未清醒过来。 是以她历劫归来时,惊讶至此,为何已过百年。 第23章 殉情 听着陆璃娓娓道来,殿中的卿月与修羽皆是眉头紧锁。 当年,陆璃并不识得菘蓝,今日一见方认出菘蓝乃是那名着碧色衣衫的女子。 他虽没有亲眼目睹菘蓝对卿月使出幻术,但她既是九尾仙狐,那使出的幻术也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至于灵玉,七日前她来送拜帖,那身形便觉眼熟,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时至今日,我都不敢断定,做下手脚之人便是那太子妃。”陆璃沉色道,听闻菘蓝将造访招摇,他便起了疑。 但他深知此话不能乱讲,一则她是青丘的小殿下,二则又贵为太子妃,搞不好说错一句话便会搅得三界不安。 后又继续道,“当日你三人在场,那灵玉亦是仙狐之躯,唯有她俩能使出幻术。” “中术之人,永远无法察觉。”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亦不敢这般笃定。所以小凤凰只是怀疑此间有蹊跷,却总拿不出证据来。” 卿月揉了揉眉心,所以无论是否是菘蓝亲自动手,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是吗…… “当年在太极池,的确有一阵无力的眩晕感,但我也没多想。眼前黑了黑,便瞧见铸神池已至跟前,是以也未曾犹豫,直接就跳了下去……” 卿月努力回忆着那一天。 殊不知,那时的她已被幻术所迷惑……转至面前的乃是嗜仙池。 修羽看向她,手已握紧成拳,“阿月,你想怎么做?” 如今人证皆在,菘蓝如何敢大言不惭地说将此事交予天君公断?卿月的脑子乱极了。 沉默半晌后,她摇了摇头,“罢了,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那个心力再来追究。” 她不是选择了原谅,而是选择放下。 “且不说此事是否是她所为,就算是她做的,我去禀明天君,又能如何呢?左右事已至此,不如不闻不问。懒得揪着过去的烂事不放。” 卿月始终记得,曾质问过容时为何求娶菘蓝,容时答道:我需要她…… 如今即使拆穿了菘蓝,待天君问了青丘的罪,自己难道还能与容时再续前缘? 答案是否定的,她心如明镜。 哪怕容时还爱她,她也不可能再接受容时。 破镜无法重圆,何况,她早已放下。 再一个,卿月不想追究的原因,便是她依然没有确凿的证据。 陆璃也未看清究竟是菘蓝还是灵玉动的手。 主仆两人于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区别。 她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 修羽瞥了一眼陆璃,且对卿月的这般做法豪不认同,“若你这一次选择充耳不闻,她必然会做第二次。” 他上前两步,好像看穿卿月心中所想,“不管是菘蓝还是灵玉,本就是她们其中之一做下的,那么此事跟她青丘就脱不了干系。” “既有一次,我必然会起防备之心。哪还能叫菘蓝轻而易举地再害我一番。”卿月仰起头,轻飘飘地带过一句。 一旁的陆璃倒是颇为赞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冲卿月眨眨眼,又转向修羽道,“事情早已过去两百年,此间再向天君回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凤凰当真极为在意太子妃之位,岂不是将你招摇山看低了去。” 此话多多少少绕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他便摸了摸下巴,又将目光转至别处。 眼见卿月默默地点了点头,闻言修羽便也不再多言。 只是日后青丘若敢再犯招摇,他亦不会再留情面。 “这么说,当年是你救了我?”回过神来的卿月睁大了双眼,对着陆璃道。 一双乌黑的眼瞳,清澈明亮。 陆璃思绪停滞片刻,转而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这般仗义,还能不顾自己的性命救我于危难之中。要知道,那嗜仙池可是削仙骨,剃神脉,断仙根的凶险之地。” 卿月想来有些后怕,若非陆璃,她恐怕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何止是她,连修羽亦是听得胆战心惊。 陆璃却不以为然,勾了勾嘴角,笑意盈盈,“谁让我有一个帝君师兄呢?” 话间还瞥了修羽一眼,“若他知我对你见死不救,只怕我也会被他扔进嗜仙池去了。” 修羽白了他一眼。 “那若是旁的人,你会救吗?”卿月这话问得有点突然,问完后自己也揉了揉眉心,怕是脑袋发昏,才会问出这般问题。 …… 陆璃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惹得额角跳了两跳。 半晌才道,“倘若你我二人身份互换,小凤凰可会见死不救?” 吁…… 卿月暗自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卿月清了清嗓子,“于道义来说,自然应该相救于你。但若我只是一枚修为低下的小仙,便是心有力而余不足。怕是救你不成,还得自己搭条命进去。” 她讲得十分有道理,心怀的大义,与身怀的能力,是两码事。 她想了想又说:“但还是会尽力一试。” “哦,所以说,若是当日你我二人互换身份,便是第一眼见面,就要跟着我殉情?” ? 修羽侧目。 卿月急吼吼地站起来,嘴瓢了,“你哪只眼睛听见我说要殉情?” “道义让你尽力一试,修为却是不足,那不是只能跟着跳下去送死,不是殉情是什么?” “……”卿月指着陆璃,面向修羽道,“这你不管管他?那是一大堆什么歪理?帝君听得下去?” 修羽端起茶盏撇了撇沫子,淡淡道,“无伤大雅,再说,我也管不住。” …… 第24章 召令 自菘蓝离开后,碧桐宫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陆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修羽不问,卿月也未催。 自从得知陆璃不顾自身安危相救自己,便对他的看法有了一丁点儿的转变。 虽然他依然玩世不恭,常常占她便宜,她也懒得再计较。 终是又在半月之后,九重天上颁下诏令: 天君诏曰:昆仑墟座下陆璃,修行有成,晋上神之列。今赐北海属地,封为北海神君,望其统御蛟龙一族,护佑海域安宁,泽被苍生。钦此! 诏令传至昆仑墟,但他人又在招摇山。 于是接到御令的昆仑墟掌座桑岑,欲派门下弟子亲自前往招摇山走一遭。 纯熙得知此事后,便自告奋勇,“大师兄,让我去让我去!” 桑岑摇了摇头叹口气便允了,自打这丫头听闻从招摇传来的那桩桩风流韵事,整日总是愁眉苦脸。 誓要弄清楚她陆璃师兄的取向问题,才好“对症下药”。 是以听闻有这一桩跑腿的事,便踊跃得不行。 纯熙带着御令,一路御风疾驰,风尘仆仆地落于碧桐宫前。 得知来人之意,宫门的小仙童通传了陆璃一声,遂领了纯熙来到正殿。 “师妹。”陆璃招呼了一声。 纯熙风风火火,见面竟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师兄,你当日私藏了修羽帝君贴身之物,上下皆知。” “后又有女君朝你表白心意,听说你还拒绝了。所以,你留在招摇山这么久,乃是坐实了你俩的断袖之事是么?你既然心悦修羽,又为何要处处招蜂引蝶?” 纯熙是个直爽的急性子,未先谈正事,倒是先将心中的困惑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陆璃侧身一怔,望见一只脚迈入正殿的修羽,心下一紧。 纯熙身后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璃,冷幽幽地传来一声:“本君何时与你有断袖之情?” 陆璃心虚地咽了咽唾沫,还未开口,便见纯熙转身抢白指着陆璃道:“他藏了你的凤羽,整个昆仑墟都知道,师兄心悦于你。物证皆在,你抵赖不得。” …… 整个昆仑墟都知道?陆璃心悦……于我?久未上昆仑,哪儿来的这些传言? 修羽蹙着眉头,那模样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气氛略微尴尬。 陆璃见状轻咳一声,吞吞吐吐,“师兄,你你你别听她乱说。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这事儿我日后向你解释。” 说罢,便想将此事揭过。 哪知纯熙一闻,脸色一急,“修羽帝君,这事儿你不妨上一趟昆仑墟亲自求证。” 修羽沉下眸子,本就面若冰霜,此刻更是冰冻三尺。 被同门质疑取向问题不说,还让他亲自走一趟昆仑墟求证?哪儿来的道理? 这臭小子搞的什么破事儿? 默了半晌,修羽缓了缓,“陆璃,不必等日后,现下说来听听。” 陆璃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还在想着如何解释,纯熙便上手往陆璃身上一阵乱薅。 “纯熙,休得无礼!男女授受不亲,哎呀,你你你……”陆璃紧紧护着衣领,生怕她将自己的衣袍扒光了去。 “拿来你。” 拉扯中陆璃一拂袖袍,一片轻盈的炽焰凤羽缓缓落地,引人注目。 整个正殿都安静了。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走出第一步。 殿外又起一阵脚步,卿月一袭红衣,扫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陆璃,又疑惑地盯着地上的凤羽。 三两步行至面前,弯腰将凤羽拾起,她看了修羽一眼道,“哥,你不是说我给你的传音凤羽丢了?” 虽说陆璃此前隐隐表明过心迹,但私藏女子之物被当面戳穿,面上的青白之色“噌”的瞬间刷红,只手掩面别过头去不肯再多瞧众人一眼。 纯熙从未见过这般“娇羞”的陆璃师兄,与修羽对上目光,此事便明了于心。 遂又沉了眼眸,垂头丧气,对着卿月道,“这凤羽是你的?” “不错。” “你是招摇神女卿月上神?” 卿月又点了点头。 纯熙一脸苦相,不愿再执着此事,便请出天君御令,“陆璃师兄,天君召唤让你择日上界。信已送到,纯熙告辞。”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留下三人相顾无言。 半晌后,卿月打破沉默,“什么情况?你们怎么怪怪的。” 陆璃朝修羽递了个眼色,修羽立即明了,顺手接过了卿月手中的凤羽,“前些年是丢了传音凤羽,现下又寻到了。此物失了灵性,让我来处理。” 后又捏着凤羽负于身后,将话题扯开,“阿月怎么来了正殿?” 卿月答道:“听说昆仑墟来传天君御令,我便来瞧瞧。关于上神封地的?” 陆璃点了点头,“明日我便上界,听师兄说天君欲将北海赐封于我。” 卿月也默默地点了头,“我的诏令何时下来?” 闻言,修羽解释道:“天君考量,待你师尊归位,再行计较。” “好,那我还能再懒一段时日。师尊下界,不晓得要走多久。”说罢,她转身离开了正殿。 陆璃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放了放,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额间冷汗。 修羽见离去的卿月,背影缓缓消失于正殿,才转过头来,准备清算,“说。昆仑墟上的传言怎么回事?” 陆璃耸了耸肩,才将百年前在昆仑山巅拾到凤羽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修羽。 包括这断袖之言如何传出的,都交代了清楚。 哪知修羽并未立即追究“断袖”一事,眉宇间暗噙了笑意,只抛出来一句话,“我早知你小子生了贼心,只是没想到生得如此早。” 遂又将手中的凤羽交予陆璃,“拿去,好生珍藏。” 陆璃接过后,顺了顺羽毛,“帝君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甚好,甚好。” 顿了顿,又勾起一丝魅笑,“嘿嘿,我一个眼神,你便知晓我的心意,不如我们……” 修羽黑了脸,“打住!”遂又阴恻恻道,“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至于断袖之事,你寻个机会自行解释。” 修羽正了正衣衫,“本君……便不再理会。” 让一本正经的修羽帝君上一趟昆仑,嚎一嗓子“本君不好男风!”? 他可做不出来。 “你小子,若是敢欺负了阿月去,日后老账新账再一并清算。” 说罢,足下生风大步离去。 只是眉间笼着一层愁云,兔崽子,这仇我可记下了。 …… 第25章 应召 次日一大早,陆璃便留书一封,往九重天而去。 卿月拿着陆璃的书信,看了半晌,自言自语:“请神容易送神难,总算走了。” 她看着清心殿内的一桌早膳,那道桂花糯米粥还用灵力温着热气,夹杂着丹桂馥郁,糯米醇香。 又望了眼掬月殿的方向,烟火之气尽失,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九重天,凌霄殿。 天君危坐于首。 陆璃鞠身见礼,“下君陆璃,拜见天君。” 天君仔细打量他一阵,才缓缓开口,“免礼。” 只听天君继续道:“北海神君,本尊诏令已下,行宫已安排妥当。可还有何疑问?” 陆璃端着手,正色道:“并无,下君多谢天君恩典,定不负天君所托。” 天君点了点头,“北海毗邻幽都山,此去,将那玄族盯紧,莫要出了岔子。” 陆璃奉了诏令,一刻也未耽搁,便去了北海。 北海位于幽都之下,当他御风前往时,在云头上瞧了一眼玄族属地。 一眼望去,黄沙漫天。 曾经的仙山灵地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灵气枯竭,唯余萧索。 他却不知,黄沙之下掩埋的何止是一方叛军,更是一段不堪的往事。 那便是后话了。 当他落于深海,眼前的繁荣景象与荒漠的幽都山大相径庭,当场愣了愣。 北海行宫本无名,乃是因洪荒之劫肆虐时,女娲须得修补苍天。 于是久居北海的古神玄武,自请女娲砍断自己的手脚以支撑塌陷的穹顶。 女娲为感念其自我牺牲,以护三界,便将行宫赐名“玄武”,用以纪念曾经的玄武古神。 玄武宫数万年无主,理应一派萧条。 纵使北海众仙一直守护着一方行宫,也不至于是面前这般五彩斑斓,金碧辉煌的模样。 宫门之侧尽是剔透的水晶铸成的宫墙,稍稍往里一窥便能瞧见宫宇中央坐落着的巨大的玄武神像。 整座行宫更是以五彩的珊瑚做缀;一条宽阔的水晶路由宫门延伸至内,两旁尽是硕大的北海夜明珠做引。 好不气派。 宫门外早已有大批蛟龙族人相迎。 为首的是一位老者,面上堆满了笑意,双手拱礼道:“恭迎神君!” 身后的族人附和山呼:“恭迎神君!” 陆璃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从未受过这般厚礼,纵使陆璃脸皮再厚,心中也不太自在。 “老朽乃蛟龙族长,巫寿。”只听那老者介绍,“北海多年无主,老朽暂代族长一职。如今上神归位,恭贺上神入主玄武宫。上神,请跟老朽来。” 陆璃由巫寿引着前往正殿,各宫门前不乏鱼贯的蛟族仙君侍奉,这般热闹一点不似荒芜已久的无主行宫。 这巫寿不知活了多少年岁,自是读懂了陆璃心中所惑,故而开口释疑:“神君有所不知,天君百年前早已定下由神君主宰北海。” “只是玄武宫荒芜已久,天君下令重新修葺了一番,才有今日之景象。百年前听闻轩辕剑择主神君,天君无比重视,着实花了些功夫,才令这座宫宇尽力恢复昔日之盛景。这便令上神接管北海的御令下得晚了一些。” “原来如此。”陆璃点了点头。 到了正殿后,巫寿交接了一些蛟族日常,又点了一名清秀的女君行至陆璃跟前,“此女名唤莲笙,是个仔细的,君上可留下随身侍奉。” 莲笙正欲上前见礼,但见陆璃摆了摆手,“本君独来独往惯了,随侍仙娥便免了。” 听闻此话,那莲笙微抿了唇,面上露出委屈之色。 前几日听闻巫寿有意要将自己留在容冠三界的陆璃上神身旁,高兴了几宿,逢人便炫耀。 哪知上神归位,话还未说上一句,便被拒绝了。 巫寿亦是面露难色,开口劝了一句,“神君主掌北海,事务繁多,若无人伺候……” “既是如此。”巫寿还未说完,便被陆璃打断,往东首的一名仙君指去,“那便把他留下,为本君打打下手。” 巫寿顺势看去,为首的小仙君年纪不大,模样倒是机灵。 既然神君开口了,他便也未多话,应了声“是”随即又将那仙君唤了过来,“苏瞿。” 名唤苏瞿的小仙君,雀跃地跑过来,不等陆璃问话,便开口自荐,“小仙苏瞿,多谢神君青睐,日后定好好地跟在您身边。” 陆璃见这小子这般活泼不露怯,便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之后,巫寿遣散了众人,同陆璃交代了一件要事,“君上,北海地处幽都之下。近来想必君上亦得知玄族结界有异,是以天君下令,待君上任职后,这玄族结界之事请君上务必留心。此事关乎三界安危,万万不可大意。” 陆璃知晓其中利害,遂郑重应下了此事。 见各方事务已交代清楚,巫寿也退下了。 身边的苏瞿躬身一礼:“君上初入玄武宫,不如随小仙四处看看。日后,您还需慢慢熟悉才好。” “好,带路。”陆璃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 这小子倒是个不怕生的自来熟,模样也就万儿八千岁的样子,实打实的一名少年仙君。 他领着陆璃逛了偏殿,又逛了各宫,一路上兴高采烈的。 直到日头西斜,夜明珠亮起了柔和的暖光。 从九重天赶过来,他便未歇息半刻,此时陆璃的腿酸得不行,“走不动了,回了?” 苏瞿闻言,才带陆璃往寝殿而去,精神头依然十足,“是!神君初来乍到,今日便好好休整一番。小仙明日再带您好好逛逛北海。” 陆璃往榻上一歪,脚踝走得酸痛,“还逛啊?小仙君精神头倒好。” “那是,现下的玄武宫虽不比昆仑仙山,但也是顶好的地方。小仙从小在北海长大,还有好多好去处没带您去呢。”苏瞿笑得一脸纯真无邪。 “行行,本君瞧你也是个折腾的。日后还请苏瞿小仙君手下留情。” “君上莫要说笑。”苏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仙无父无母,修了几千年才修得人形。虽说巫寿族长对小仙亦是照拂有加,但北海无主已久,众仙心都散得很,深海难免孤寂。我这性子他们都嫌闹得慌,若不是神君钦点了小仙,只怕在这玄武宫中又是无穷无尽的苦修,毫无乐趣。” 陆璃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回忆起当年若无师尊收养,无修羽作伴,恐怕境遇同这小仙君并无二致。 是以应了句,“跟在本君身边,只怕你是闲不下来了。” 苏瞿兴奋得跳起来,“太好了!” 陆璃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便由苏瞿张罗着沐浴宽衣。 苏瞿忙碌了一整日,心里却是暖暖的,这北海来了位毫无架子的陆璃上神,也总算有人不嫌弃自个儿,便打定主意好好当差,好好修行。 苏瞿并没有告诉陆璃,巫寿虽对他照顾得紧,但蛟族毗邻玄族。 在玄族被扣上叛族的帽子后,人人自危的北海仙族,生怕与玄族扯上半点关联。 是以苏瞿这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孤儿,在这深海之中,更是人人避之不及。 虽说他生性开朗,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心底总归落寞。 第26章 撞破 陆璃接任北海神君以来,日日都会上幽都山查探。 修羽虽化千年灵力将结界修复完整,但他始终说不出哪里不对。 自打来了北海后,连轩辕剑亦是躁动不安。 那日他半躺在幽都荒山的黄沙之上,任风沙席卷,呆了半晌喃喃道,“罢了,左右瞧不出其中关窍,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遂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又往深海而去。 黄沙之下,自有城门。 那城中镇压着曾经跟着玄族帝君姜野反叛的仙族,此处灵气枯竭至此,想必也修不出什么道行高深的仙君来。 九重天上临渊殿。 容时沉脸坐在案前,身边的晁安亦是一脸肃穆。 当初天君不知如何安置陆璃,便询问了修羽意见,百年前是修羽主张将北海赐予陆璃。 一来,蛟龙万年无主,上神驭族当之无愧;二来,北海毗邻幽都山,亦须持有神兵的上神坐镇,以免玄族异动。 天君才打定了主意。 容时此前便知,玄武宫一片荒芜,将陆璃打发至此无疑是一桩好事。 但他却在得知父神竟为了一尾蛟龙,耗费百年时间大修玄武宫,他便心有不甘。 当初修复玄武宫他是知情的,但他不知天君竟会这般大费周章。 沉默之中,容时倏地一拳砸在了案上,“轩辕择主不说,这名不见经传的陆璃,又死皮赖脸地在招摇山住了许久,父神竟又赐予他这样一座富丽的行宫。此人只怕是变数。” 晁安立在一旁,亦是眉头紧蹙,但转念一答,“殿下稍安,此事未必难办。” “何出此言?” 晁安环顾一周,谨慎道来,“此前,我们趁着玄武宫修葺之时,已然破开没入北海的幽都山体的结界薄弱之处。饶是修羽化千年灵力、亦或陆璃日日查探也未发觉。” 容时仔细听着晁安继续道,“玄族叶山君近日便能从山底潜入北海而出。而玄武宫背靠幽都山,若此事败露,日后我们或可将此事嫁祸陆璃甚至修羽……” 容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便一石二鸟,既破了结界,又除掉陆璃,此计甚好。”他又抿了抿唇,眉眼深沉,“只是,还动不得羽族。” 晁安默然,他深知卿月始终是容时心中的一道坎,便也没有在羽族之事上多言。 正当两人合谋之时,殿外不合时宜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临渊殿的孤寂。 “谁?”容时霎时起身,眼底噙着杀意。无论是谁,今日之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几乎是同时,晁安捻了诀,一掌劈开了正殿的大门。 只见菘蓝呆在原地,脚边还落有碎裂的茶盏。 容时眼露凶光,“你听到了什么?” 一旁的晁安腰间的佩剑散发出阵阵寒意,亦是气势汹汹,横眉冷目。 菘蓝面色惨白,怔愣在原地,吞吞哭哭,“殿下……我……我……” 容时抬手,隔空将菘蓝扯入殿中,她跪倒在地,身形颤抖。 “无论你听到什么,给本君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容时握紧双拳,冰冷的双眸俯视着惊慌无措的菘蓝。 菘蓝瞬时匍匐,连带声音都无助地颤抖着,“殿下,从嫁与你的那一刻起,菘蓝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无论殿下要谋划什么,菘蓝,定与殿下同行。” 容时缓了缓神色,示意晁安退下。 遂行至菘蓝面前,冷冷地盯了她半晌,言语中依旧没有半点温度,“哦?那你便说说,如何同行?” 菘蓝低着眉,语气却坚定不移,“殿下谋划此事定有深意,无论殿下是要复兴玄族亦或……疑惑要杀掉北海神君,菘蓝定当辅佐殿下,哪怕献上整个青丘,菘蓝亦无怨无悔。” “那你可知本君要谋划什么?” “菘蓝不知,亦不敢妄加揣测。” 事已至此,饶是菘蓝在感情一事上有多敏感自卑,然今日撞破容时的谋划,再加之太子妃的身份,她已是退无可退。 容时俯身,狠狠捏住菘蓝下颚,往上一抬,“本君,要入主三界,成为三界之主!四海八荒之内,无论仙妖魔人,皆当臣服于本君之下!” 音色低沉,却气贯长虹,锋芒毕露。 菘蓝面前的男子,淡然精致的轮廓此时镶嵌着一双猩红怒目,向来胆小的她却没有躲开容时狠戾的目光,一字一句坚毅果决,“菘蓝必当相随!” 顿了顿,她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道出:“只是,殿下,您已是太子之身,日后定当继承天君之位,何故如此布局?” 容时深吸一口气,凑在她的面庞道:“不该你过问的就闭嘴!” 随即又甩开菘蓝,负手而立,“今日之事,若是敢泄露半句,本君定当让整个青丘为你陪葬!” 容时一身肃然的王者之气,周身弥漫着腾腾杀意。 若是今日之事是被哪位不开眼的小仙撞破,怕是早已死在他面前。 只是,青丘目前是他唯一的助力,他亦动不得菘蓝。 不如趁此机会,试她一试。 “菘蓝绝不会向第二人吐露半句……” “晁安!”容时高唤一声,便见晁安大步而来。“将太子妃送回寝殿!” 晁安抱拳应声。 灵玉被晁安寻来,眼见殿中杀意不止,便也不敢多问,哆哆嗦嗦地将菘蓝扶着回了寝殿。 殿中唯余二人,晁安有些担忧,“殿下,此时太子妃知晓此事,恐怕……” 容时摆了摆手,“无妨,本君本欲借青丘之势,才娶了菘蓝。今日让她撞破,且看她待如何。若是依附本君,共谋大业,便可保青丘平安。若她敢泄露半句,本君难道还奈何她不得?” “是。” “对了。”容时敛起怒意,神色平缓不少,“过段时日乃天后寿宴,一切按计划行事。切勿因今日之变坏了大事。” 顿了顿,唇畔又浮起一抹冷笑,“或许菘蓝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晁安会意地点了点头。 第27章 割爱 菘蓝被灵玉扶着,脑子极乱,慌慌张张地回了寝殿。 她从未见过这般戾气尽显的容时,又听闻容时的谋划,自是吓得不轻。 无论灵玉说什么,问什么,她亦说不出话来。 灵玉没有办法,除了隐隐担忧外,只得早早伺候菘蓝安置。 菘蓝一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平复心情后,仔细琢磨着容时的话。 她忽而恍然大悟,瞪大了双眼。 容时从卿月历劫之日起,便开始谋划此事,甚至可能更早。 他曾与卿月两情相悦,情深几许,却在得知卿月神灭后不久,甚至未经证实,便匆匆退了婚。 无论她是生是死,容时必须牢牢握住一族势力,助他夺取帝位。 他若笃定要做此事,便等不起卿月的消息,担不起此等风险。 卿月曾经说过,容时早知菘蓝的爱慕之心。 于是,他选择了现成的青丘。 思及此处,菘蓝面上掠过自嘲之色。 原来,阿月亦不过是太子的一枚棋子,与我又有何异。 若非今日菘蓝撞破,容时怕是不久之后亦会对她托出此事,以测真心。 她早已上了太子的船,倘若太子谋反被揭穿,她这位太子妃亦毫无退路,甚至牵连族人。 加之卿月当年误入嗜仙池一事也与青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此事被揭,彼时的青丘在三界之内哪还有一席之地。 菘蓝的脑子乱极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她在容时质问她的一瞬间,便决定与容时共谋。 大事得成,她便能与容时共主天地;倘若此事不成……还能怎么办呢? 妹妹,只怕我们将永远站在对立面了。我,对不起你…… 菘蓝突然明白了,她一开始爱慕容时,只愿与他双宿双栖;可在今日之后,只怕她的所作所为皆会身不由己…… 寝殿内忽而响彻着一阵阴森可怖的笑声,还夹杂着一丝哭腔,融合在静谧无声的夜中,透着万分古怪。 灵玉忧心地守在殿外,满脸担忧。 不比九重天临渊殿的每个人各怀鬼胎,此时躺在清心殿中的卿月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心里头像猫抓似的,又抓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裳见她日渐消瘦,便忍不住开口:“小殿下,又睡不着啊?” 卿月闻声坐起,隔着轻纱软帐,茫然地点了点头。 云裳又瞅了瞅后山的方向,“帝君还未安置,时辰尚早,不如您去找他聊聊?” 云裳见自家帝君今日亦是古怪,竟一个人待在凉风亭饮闷酒。 未得到卿月的回应,她又补了一句,“帝君可把您珍藏的好酒挖了好几坛出来。” 一听此话,卿月腾的坐直了身子,“什么?他倒好,有这种事竟然不叫我。尽知道糟蹋我的宝贝。” 一边说着一边穿好鞋袜,起身披了件斗篷就急急往后山走。 老远便瞧见碧渊潭旁立在风中的孤影。 一身玄色衣袍随着夜风荡漾起下摆,连影子都拉长了不少,显得孤寂又冷清。 她呆望了一会儿,便屏退云裳,拢了拢斗篷,朝修羽走去。 待离得近了,卿月扫了一眼凉风亭中摆着的几个空坛子,又戳了戳修羽的后背,“一个人杵在这儿作甚?” 修羽侧身,独自饮了这许多,却始终保持着清醒。 见他未答话,卿月又心疼道:“你一边喝一边用灵力化去酒力,这酒喝着有什么劲?” “合着是心疼美酒?怎就不知心疼心疼我?”修羽斜了她一眼。 她张口想怼回去,却又将嘴边的话生生地吞进了肚子。 卿月出生那年,父神母神双双应劫,堪堪不过两万岁的修羽匆匆回到招摇山继任羽族帝君。 少年帝君受到族中不少质疑,他愣是按下曾经的少年心性,顶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块儿脸,一水的铁血手腕才坐稳了帝君之位。 遂是又当爹又当娘地将卿月拉扯大,尽着自己的全力护下了卿月,护下了整个羽族。 每回喝酒,不管多少,修羽总会保持清醒,连肆意地醉上一回都不敢。 卿月自是心疼的。 话又说回来,想是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容太过清冷,以至于不用说话便将曾经心悦于他的各族女君都拒之门外。 倘若招摇山入主一位女主人,想必修羽便不会这般孤单了。 卿月啧啧摇头。 “怎么不说话?摇头晃脑又是作甚?”修羽侧目。 卿月耸了耸肩,“没什么,睡不着。” “为何?”他瞧卿月没有说话,又补了一句。“因为陆璃?” 卿月眉头一皱,扬起手就朝修羽肩头一拍,“你能不能正经些?这与帝君的高冷形象太过不符。” “我很正经。”说着又转身斟酒,扫了一眼硕大的酒坛,“只有一个杯子,你且随意。” 卿月白了他一眼,兀自抱起酒坛,豪爽地灌了一口。 “你若是因陆璃曾舍命相救而心中难安,不如亲自去北海报报恩。”说着,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加了一句,“我也好落个清净。” 卿月抱着酒坛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怎么个报法?” 她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近日是在困惑此事,她可不想欠他的。 只见修羽两手一摊,“我哪儿知道,大不了以身相许。” 帝君“正经”,果然一如既往。 “……”这天聊不下去了,“算了,喝死你得了,我回去睡了。” 说罢,将坛中余酒一饮而尽。 “给我留点……” 她将坛口朝下甩了甩,竟是一滴也不剩,遂做了个鬼脸便跑了。 只听修羽在后边豪着,“若是不知如何报恩,便去瞧瞧司命星君的命薄,学学凡人……” 卿月没有答话,头也不回的溜了,他独自在凉风亭摇了摇头,女大不中留啊。 今日闲来无事,他便想着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于是谁也没理会,兀自来凉风亭坐了坐。 倒也不是云裳眼中的喝闷酒。 卿月边走边想修羽说的话,当她路过漆黑的掬月殿时往里头瞥了一眼,又匆匆离去。 报恩?唔,尚还不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但的确似乎是应该前往北海,正式的谢他一谢。 有了这念头,卿月回到清心殿,一头扎进云被中,便沉沉睡去。 次日大早,她唤了云裳,前去酒窖挑了些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珍品。 这招摇山窖藏美酒可是名闻三界,连好酒的太白金星都曾慕名而来。 听闻北海玄武宫灿烂辉煌、琳琅满目,什么珠石玉器的灵器宝贝定是不少。 这些俗物那登徒子不一定喜欢,不如就忍痛割爱。 卿月望着天,叹了口气。 算了,便宜你了。 第28章 北海 正收拾着,修羽信步而来,见她忙得起劲,便也没说话。 待卿月挑选好了数坛美酒,才回过身瞧见立在身后的修羽。 只听修羽道,“诶,这是下了血本呐。我看看。” 说着他俯下身一坛一坛的嗅着,“都是千年珍品,一共九坛?好歹给我留点。” 卿月将这些酒坛仔细收于乾坤袋中,封好袋子,便听她怼了一句:“留给你?那才叫浪费。” “也行,左右酿酒也是你的活儿。” 话是这么说,但修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乾坤袋上,略微有些不舍,末了又想通了,“送给那臭小子也不亏。” “何时启程?” “现在。” 修羽一声冷笑,“就这般心急?” 卿月懒得理他,随手招来祥云,独自驾云走了。 徒留修羽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遂想给陆璃传音一句,但又想了想,若是这丫头给他个惊喜,指不定这臭小子高兴成什么模样。 罢了,且随他们去。于是拂了衣袖,朝正殿走去。 招摇山毗邻西海,距离北海数万里之遥,饶是卿月紧赶慢赶,也堪堪过了一夜才落于北海之上。 抵达玄武宫时,正是翌日午时。 卯日星君将这盛日散发出的阳光,注满灵力才穿透了万里深的海域,落于玄武宫上。 日头虽盛,也仅仅留下一层薄薄的光雾。 但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墙,折射出斑驳的光影,透着暗波微漾的水幕,映得整座殿宇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熠熠生辉。 卿月亦被这座辉煌的宫宇闪瞎了眼,一时看呆了去。 待宫门前的一名仙娥上前喝道:“来者何人?”才回过神来。 未及卿月答话,仙娥便瞧见了这位周身沐浴着凤凰之力的上神,才勉强行了一礼,又是眉目一挑,趾高气扬,“小仙拜见上神,上神可曾递上拜帖?” 卿月摇了摇头,怎么?这尊大神刚得了北海属地,架子就起来了? 陆璃确是下了令,不见外人,若有要事,提前递了拜帖再说。 原是因着北海万年无主,好容易来了一方神君坐镇,整个北海大大小小的仙族便上赶着来拜见。 又听说陆璃神君生得俊美,尚未娶妻。 那些打着主意想将族中女子嫁入玄武宫的仙君们,竟生出一副要将玄武宫的门槛踏破的势头来。 眼见卿月摇头,那仙娥冷哼一声,便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既无拜帖,上神便请回。我家君上是不会见你的。”说罢,又蔑了她一眼。 “本君偏要进去,你待如何?” 虽晓得陆璃一贯风流做派,但……怎的,刚得了属地,便收了妾室? 不过,让这娇妾守门又是个什么道理? 卿月脑瓜子犯疼,又见来人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样,登时来了气。 又继续道,“玄武宫好大的气派,若非陆璃下了此令,想必门下仙娥也不敢如此。你道是尊了你家君上的命令,可依本君之见,你家君上可没教唆你如此目中无人!” 卿月不自觉地将“你家”二字拖长,听起来倒是酸不拉叽的。 那仙娥面色一凛,自知有所逾矩,但看来是跋扈惯了,便也阴阳怪气道:“小仙有幸得上神教诲,自是铭感。但无论上神您说什么,今日都是进不得玄武宫的。” 卿月哪是个受气的主,瞪了她一眼,心里头想着,若是自家门下生出一位蛮横的小仙,定会好生教训一番。 奈何此人乃玄武宫门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这口气自然迁怒到了陆璃头上,咬了咬牙,便在陆璃头上记了一笔。 方欲拂袖而去,转头的瞬间,却见陆璃带着一名仙君疾步而来,面上还盈着笑意。 那仙娥眼见陆璃巡视幽都结界归来,便似得了靠山一般,一脸谄媚,“君上,有人想硬闯玄武宫,都让小仙拦下来了。” 说罢还斜了卿月一眼,似乎在说我赶不走你,君上还赶不走么? 待陆璃近了,才瞧见卿月黑着一张脸,似是受了气,也没顾着那仙娥唤他,对着卿月柔声道,“小凤凰怎么来了?” 卿月还生着气,瞪他一眼便别过头去,“如今陆璃上神的架子大了,想来卿月是配不得见你了,卿月这便走。”说着,提步要走。 “你不配谁配?”陆璃只手按着她的手腕,令她留在原地。 遂抬头冷眼看着那仙娥,“莲笙,本君罚你驻守宫门三月都磨不了你的性子么?看来玄武宫庙小,留不得你这尊大佛!” 那莲笙顿时傻了眼,低低地埋下了头,惊慌失措,“君上,小仙……小仙……” “够了!苏瞿,将莲笙逐出玄武宫,另寻他处!” 身旁的少年领命,便遣了莲笙收拾东西,立即离开。 那莲笙才哭哭啼啼地扭头跑了。 第29章 共饮 陆璃按下卿月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半推半哄地将她请进了玄武宫。 “小凤凰,你听我说。”陆璃拽着她的手腕往前面走,“自我入主玄武宫的日子以来,那莲笙时不时的在宫中挑起事端,惹得玄武宫上下乌烟瘴气。这才下了令,罚她驻守宫门。” “哦。”卿月沉着脸,“既是罚她驻守宫门,你怎么就成‘她家君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北海神君这般急不可耐,立时迎了侧室进门。我还说你眼光怎么这么差……” 陆璃低着头瞄了她一眼,“吃醋了?” …… 卿月懒得与他废话,话锋一转,忿忿道,“也不晓得你是如何坐镇玄武宫的,留那样目中无人的仙娥驻守宫门,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陆璃蜷起指尖,替她捻了捻耳畔青丝,“如今事务繁多,我哪还有精力应付旁人。就她那性子正好帮我挡了不少闲杂人等,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前半句卿月只觉在哪里听过,却是怎么也没想起来。 她拔高音色,问了一声,“我也是闲杂人等?” “那不能够!意外,意外。”陆璃赔着笑,卿月能来,属实意外。 卿月瞧着他刀削般的轮廓,如玉雕一般。 嵌着一双凤眸,眼角上还挑着含着万种风情,最是勾人。 她莫名消了气,“你也不怕外人说你陆璃上神御下不严,坏了你玄武宫的名声。” 陆璃却满不在乎,“担这些虚名做什么,我又不靠他们吃饭。” “……” “对了,小凤凰你来做什么?天远地远的,亲自跑一趟,属实令在下受宠若惊。” 卿月白了他一眼,取出袖袍下的乾坤袋递给陆璃。 陆璃见着齐刷刷的九坛美酒,顿时两眼放光提了兴趣,吩咐苏瞿道:“将这些美酒送去偏殿,本君今晚要与上神好生畅饮一番。” 苏瞿却挠了挠头,“君上,这偏殿有什么好去的。让小仙给您安排个去处,保管上神满意。” “也行。” 说罢苏瞿便捧着乾坤袋退下了,卿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这苏瞿小仙倒是个有意思的。” “还行,我的眼光一向错不了。这小子,鬼主意多着。” 陆璃得意地笑笑,“小凤凰先去休息休息,赶了这么久的路,还差点吃了闭门羹,累坏了。” 陆璃哄着卿月进门的时候便吩咐了人辟了懿芳殿出来,点了几位稳妥的仙娥留侍。 此刻二人行至懿芳殿前,卿月点了点头,便踏进了殿中。 又好生沐了浴,遂一头栽进软榻,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天旋地转,不知时辰。 殿中一片安静,也不见了那几位侍奉的仙娥。 卿月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茫然四顾。 只听屏风后有人轻唤,“是小凤凰醒了么?” 卿月应了一声,随即进来一位仙娥手捧一袭裙裾便伺候她梳洗。 那仙娥温婉明媚,一脸艳羡道:“上神生得这般美,也难怪君上对您如此上心。” 一面说着,一面帮卿月挽了个简约的发髻,虽不隆重,但看上去依旧清丽动人。 卿月耳根子热了热,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欺负我就算了,还上心呢。” “自您进了懿芳殿,君上亲自寻了这身云锦软缎来不说,还屏退了小仙们,一个人在寝殿外看折子,一守就是半日,谁都不许打扰您休息。您说,这还不上心么?” 卿月望了望窗外,懿芳殿的夜明珠早已升起清辉,“现下什么时辰了?” “已过亥时三刻。” 午时至此,竟睡了这般久,看来着实累了。 只听那仙娥继续道,“小仙蔺容,这几日都由小仙服侍您。您还不知道呢,得知您今日受了莲笙的气,君上又下了一道亲令,日后若是招摇山来人皆可自由进出玄武宫。” 蔺容将发簪插入卿月的发髻,又在水镜中仔细瞧了瞧佳人妆容,“您千万别跟莲笙置气,她就那性子,玄武宫上下都看不惯她。咱们玄武宫可是很乐意迎来一位女主人的。” ……女……主人? “什么女主人,可别,可别胡说八道。” 这玄武宫什么路子?随了陆璃似的,个个儿贫嘴滑舌。 蔺容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帮卿月穿好衣袍后,便跟着她出了寝殿。 陆璃坐在案前,认真地批着折子。 夜明珠下那张俊美的脸颊笼着一层微光,幽黑的眼眸,仿佛承载着漫天星云。 眉头微微蹙起,倦色略浮,握住笔杆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下笔却苍劲有力。 应了人间那句:彼其之子,美无度。 “上神,您终于醒了。”立在一旁的苏瞿瞧见来人,拱手一礼。 陆璃闻声抬首,立即搁了笔,一扫公务缠身的疲态,堆着笑意便道,“既醒了,那咱们走。” “去哪儿?” 苏瞿在一旁积极应声,“上神跟小仙来便是,定能让您欢喜。” 遂让苏瞿领着,两人默默地走在身后。 穿过一处明珠遍布的珊瑚小径,浮在眼前的竟是十里红树林。 树下萦绕着五彩斑斓的海葵,伸着长长的触手随海波荡漾。 各色小鱼在海葵中来回穿梭,悠然惬意。 高大的红树林中建着一方阁楼,便是苏瞿所说的好地方——海月阁。 两人登上此处阁楼,临窗远眺,竟望见了西边的圆月。 随着海水荡漾,那月色清辉一点一点碎落在深海之中,似那漫天星辰。 “上神,咱们北海的景致可好?”苏瞿笑意盈盈。 卿月点点头,甚是满意。 又琢磨着该送点什么礼物给这位忙前忙后的小仙君。 但是出门出得急,也没来得及备下什么,只取出了一支耀着银光的迷谷枝递了过去,“小仙君,本君来得匆忙,身边只有这一支迷谷。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持了这树枝上碧桐宫寻本君既是。” 幸好出发前带了一支迷谷,否则定要在偌大的北海迷了路。 苏瞿呆在原地,笑容还僵在脸上。 北海众仙向来不待见他,连拜师亦是无门。 可自从陆璃君上来了北海后,不仅对他推心置腹教他修习术法。 连素未谋面的招摇帝女对他亦是这般暖人心脾。 他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双手接下了这支普通的迷谷,但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出息!”陆璃见他情绪浮动,忍不住戏谑一声,“今夜放你的假,自个儿玩去。” 苏瞿得了令,抱着迷谷树枝便跑远了。 陆璃拉着卿月坐下,“怎么想起到北海来了?莫不是师兄赶你来的?” 卿月兀自指着桌上的酒坛道,“这些皆是我的宝贝,如今如数奉上,不为别的,只为感谢陆璃上神当年的救命之恩。” 说罢将一坛启封,陆璃接过手去。 琼浆玉液顺着坛口流入两个斗大的碗里,卿月颇有些感慨,“陆璃上神既能寻得这般风雅之地,怎的饮起美酒来这般不解风情。这碗……” 眼见将琉璃碗斟了个满,又道,“甚是豪放。” 陆璃支起脑袋望着卿月,“我还有更豪放的,换不?” “……啊,那倒不必,如此饮个痛快便可。”卿月讪讪道。 陆璃点了点头。 “好在我与师兄不同,那才叫个暴殄天物。回回用灵力化解酒力,当真辜负三界第一的招摇美酒。” 修羽被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嘴,远在招摇山的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卿月递给他一个十分赞同的表情,“唔,有道理。” 随后双手举起大碗便说:“小神卿月,多谢上神的救命之恩。我敬你三碗,你随意。” 于喝酒一事,岂有男子随意的说法?陆璃也不甘示弱,一口气跟着灌了三大碗下去。 秉烛夜谈,碗碗见底,酒意萦绕两人周身,似乎两人都微微上头。 苏瞿先是抱着迷谷躲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他跟着陆璃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只知陆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哪里见过陆璃对谁如此上心,便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才跑远了去。 第30章 缚仙索 卿月带来的皆是陈酿,多饮之后上头得紧。 月色正浓时,桌上的坛子几乎悉数见了底,卿月的双颊亦泛起绯红,显得更加娇艳可人。 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指着头顶的一轮清辉,柔声感叹一番:“望舒神女竟能将月色投入深海之下,美则美矣,只可惜……” “可惜什么?”陆璃托着腮,眸子里亦是浮起一层醉意,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美人儿,大胆又热烈。 许是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卿月稍稍偏了头,醉醺醺的,“可惜,璀璨星河,于深海之底,却是难见了。” 陆璃抬头望向那轮海月,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忽而卿月站起身,将碗里最后的琼浆灌入口中,对着陆璃道:“君上好酒量,卿月甘拜下风。” 于对饮一事,竟有人能一次又一次将卿月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意,平日里傲娇的小凤凰,便也低了一次头。 “承让。”他柔声道。 卿月放下酒碗,双手撑着桌子,忽然俯下身去,凑近陆璃的面庞。 香兰之气混着丝丝酒香,轻轻扑向陆璃的鼻尖。 她微微勾起唇角,声音慵懒又迷人,“君上生得好生俊俏啊。” “那你喜欢我吗?” 陆璃见她脸泛红霞,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容光更增丽色。 自古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妩媚。 现下,眼前的女子却将两种风情集于一身。 褪去平日里的规矩架子,此刻更像一只慵懒的小野猫,眉眼尽是娇媚之色。 他的喉结动了动。 卿月没有回答,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一触面前男子的轮廓。 却不料身形不稳,一个踉跄,便朝一旁倒去。 陆璃见状,赶忙起身,伸出手去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他附在她耳边,发丝拂过他的唇畔,带去一声低语,“小凤凰,你醉了。” 卿月柔和地注视着陆璃,墨黑的瞳孔映衬出那一抹俊美无瑕的轮廓。 指尖终于触及陆璃的眉毛、凤眸,还有软软的耳垂,她小声喃喃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便缓缓阖眼,醉倒在陆璃怀中。 陆璃将她打横抱起,细细凝视了半晌,才提步往懿芳殿去。 虽说陆璃给苏瞿放了假,但他还是瞧着时辰不早了,遂朝海月阁赶来想着收拾一下。 方入了红树林,便瞧见翩翩公子与美貌佳人相拥的一幕。 于是隐在暗处,脸上浮起一抹痴笑,知趣地顿住脚步,没有上前。 直到见卿月醉倒,才从暗中赶来。 眼珠子一转,苏瞿心底有了主意,“上神醉了么?”他问。 陆璃点了点头,“小苏瞿来得正是时候。” 眼见陆璃虚浮的步子,苏瞿回道:“君上小心,小仙来带路。” 陆璃两眼冒着金光,亦是醉得不轻,不知走了多久,腿软得不行,“不回懿芳殿么?今夜可别折腾本君了,我也有点儿醉。” 苏瞿笑了笑,步履未停,“虽说您和上神皆海量,不过翌日清醒怕也会难受。小仙知道一处醒酒之地,您跟着来便是。” ?这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 陆璃抱着卿月跟在后头,又七拐八弯地穿过几处殿宇。 最后苏瞿停在一处庭院前,“到了,君上。” 苏瞿进了庭院,推开一处房门,门内陈设极为简约,除却两方烛台,唯一的物件儿便是屏风后那一张蚌壳式的软榻。 陆璃左右晃了一眼,虽不晓得这是哪儿,但还是将卿月放在软榻中,正欲吩咐苏瞿将蔺容唤来。 房中却哪还有他的影子,甚至连房门也不知何时紧闭了。 他转身抬手去拉房门,竟被锁得死死的。 这小子上了缚仙锁? “君上好生休息,明日一早,缚仙锁自会解开。”苏瞿在门外嚎了一嗓子。 陆璃揉了揉眉心,酒意不止,尚且捻不出诀来将缚仙锁破开,又如何再踉跄着送卿月回懿芳殿? 折腾,委实折腾! 这屋内也没个坐的地方,索性转头往卿月床榻走去。 杵在床头思虑半晌,脑子里放着许多星星。望着那蚌壳软塌泛着夜明珠的盈盈波光,心中忐忑一阵。 继而瞬间下定决心,一个拂袖灭了夜明珠,屋内霎时一片漆黑。 遂又不管不顾的翻身上榻,躺在卿月身旁,睡觉。 苏瞿附在门前听了一耳朵,又见明珠熄灭,屋内没了动静,才满意地离开。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唯有卿月平缓的呼吸萦绕在耳畔,身上又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脑海里尽是卿月醉酒的模样。 撩得陆璃嗓子干哑周身难受。 一整夜,他都捏着清心诀,才勉强在黎明破晓前微微入眠。 要了命了! 卯日星君值守三界数万年如一日,当晨曦的第一抹微光透入深海之中时,卿月醒了。 望着陌生简约的房间,跟一日前富丽绚烂的懿芳殿大相径庭。 她支起身子,撑着脑袋,还在疑惑中,余光忽而瞥见身侧的男子。 卿月慌张地瞧了瞧两人衣衫,双双整洁如斯,才将提至胸口的一口气缓缓舒开。 只见身旁的男子眉头微蹙,浮着一脸倦态,像是一夜未得安眠。 她咽了咽唾沫,一只纤纤玉手鬼使神差地缓缓朝陆璃的额间抚去,似要将那微皱的眉头抚平。 指尖触至额间的一瞬,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凤凰别闹,让本君再睡会儿。” 卿月咬着唇,瑟缩的收回手,蜷在胸口。 那颗心脏扑通着快从嘴里跳了出来。 “登徒子,又占我便宜……”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呢喃,又担心将睡着的人吵醒,满脸纠结。 门外突然一声脆响,缚仙锁“哐”的一声落了地。 闻声,陆璃“噌”的坐直了身子,方才还迷迷糊糊地迷瞪着小憩,现下被吓得不轻。 两人相对,默了半晌,唯见卿月噙着薄怒望着自己。 “那个……你听我解释……”陆璃有些心虚。 “我听,你说。”卿月拉着脸。 两人还在软榻中对峙,门外又起苏瞿的声音:“君上!九重天来了人要见君上,另外招摇山也送了帖子……君上起了么?” “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如何罚我都行,我先听听九重天和招摇山说了什么。”陆璃赔着罪,便起身往门边走去。 “陆璃!”卿月喝住他。 他转过身子,便见一方藕色软枕朝自己砸了过来,“昨夜我醉了,你可莫要出去乱说。” 他一把接住软枕,又朝卿月赔了个笑,“是是,昨日有人便对着我说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不说我不说……” 一面说着一面退出房间,顺便将门带上。 徒留卿月待在房中,又羞又恼,“你混蛋!” 第31章 请帖 “苏瞿,昨夜你可办了件好事……”陆璃拾起落在地上的缚仙锁仔细打量着。 又沉了脸,压低音色,作出一副盛怒的表情,道:“哪儿来的?” “小仙从巫寿族长那里讨来的,没想到昨日派上了用场……” 陆璃一个抬手便作势朝苏瞿拍去,那苏瞿双手挡住面门,堆着笑脸告着饶,“君上息怒,君上有所不知那蚌壳软榻乃是解酒圣品。” “壳内散发着上古百露蜜,被醉酒者吸入体内,便能由内而外地解除酒力。小仙见您二位着实醉得不轻,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您看,今日可神清气爽了?”堪堪一字不提缚仙锁之事。 陆璃整了整衣衫,嘴角又噙了笑,“鬼灵精!唤蔺容来,伺候上神梳妆。” 说罢将缚仙锁递与苏瞿。 苏瞿接过缚仙锁,遂立即拍了胸脯,一脸得意,“放心,蔺容已经候着了,稍后便带上神回懿芳殿。” 陆璃点了点头,果真瞧见蔺容已候在院子外。 又嘱咐了两句,才带着苏瞿离开。 回到懿芳殿后,蔺容一面伺候卿月梳洗,一面呈上招摇山送的帖子,“上神,帝君派人送上请帖,邀君上去一趟招摇山。” “嗯。”卿月翻开帖子点了点头,“陆璃君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 这话问得莫名,让蔺容张大了嘴。 “你但说无妨便是,好的坏的,本君一概不会与他说。”卿月道。 蔺容将一根发簪簪入卿月的发髻,想了想才说:“君上平日里忙,除了苏瞿、巫寿长老,旁的人谁也近不得他的身。小仙不敢妄自议论,但君上接管北海以来,北海是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好的。所以,小仙认为君上是个好人。” “……他个不正经的,还能这般洁身自好?身边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的?”卿月表示十分不信。 蔺容轻笑道:“反正,小仙是从未见到过。那莲笙拼了命的想往君上身边挤,您看她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她又替卿月点好朱唇,继续道,“您是咱们见过的,君上唯一放在心尖上的人。” 闻言,卿月一时语塞,干笑了两声。 苏瞿那头眼见陆璃一大早的有些阴晴不定,他摸不清门路,便讪讪地跟在陆璃身后也没说话。 待踏进正殿前,陆璃才在苏瞿耳边递了一句:“昨夜之事办得甚好,本君重重有赏。” 苏瞿捂住嘴,笑意漫在眉目之间,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方见天宫来人立于正殿中央,陆璃才沉了脸色,一脸肃穆,躬身一礼,“下君恭迎太子殿下。” “北海神君不必多礼。”容时立在殿上,音色清冷。 随后扬了扬手,身旁的晁安便请出一方精致的请柬。 “下月初三,乃是母神寿诞,广邀群仙贺寿,本君奉令特来送此请柬。既然已送至北海神君手中,本君便告辞了。” “北海路远,劳烦太子殿下亲自走这一遭,下君惶恐。十一月初三定当如期列席。”陆璃捧着那方请柬,指节略微发白,如是道。 容时略点了头,便带着晁安离去。 陆璃并未亲送容时离宫,只遣了苏瞿相送。 自己留在正殿,捧着那方请柬出神。 天后每隔万年贺一次寿辰,乃是天后自己定下的。 神仙做得久了,每年贺寿便也毫无意义,索性万年办一次寿宴。 天宫众人此刻早已忙开了来,寿宴上用哪方玉案,哪套玉盏,各路仙君如何列席,皆有讲究。 每位仙君各司其职,万年举办一次的盛宴,的确开不得半点玩笑。 但令陆璃想不明白的是,以他的身份,区区北海神君,哪里需要太子殿下亲自上门? 不过他不是特别待见容时,便一句话也未多问。 容时离开玄武宫正殿时,与陆璃擦肩而过,瞬间沉了脸。 陆璃身上萦绕的那一丝微弱的凤凰气息他再熟悉不过,香而不腻,淡而向阳。 他攥紧拳头,不动声色。 回到九重天临渊殿,本就清冷的面上更添了几分阴郁几分怒气,“晁安,卿月下界历劫之经过可查清楚?” 晁安回道,“是,下君去了司命府。卿月上神与陆璃上神下凡的命簿乃是天命之书,非司命所批。他们两此番是共赴凡尘,一道历劫。” 容时握紧了拳,“司命乃南极真君座下,听闻真君在一两百年前已遣他下界了,这消息从何而来?” “此命薄在司命府非隐秘之事,二人又同时晋神,是以不难查探。” 竟然同时下界,更甚一道历劫,好一个天命之书!陆璃这方变数,不除不快! “今日你我前往幽都山,可曾令陆璃起疑?”容时却没有再继续问历劫之事,转而谨慎起来。 晁安摇了摇头,“听闻陆璃上神每日必往幽都巡视,今日似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才未前往。” 容时冷笑一声,兀自嘲了一句,“卿月也在北海。” 想必便是卿月把他绊住了,去得一趟北海,竟撞上这出好戏! 晁安闭了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十一月初三,此事需安排妥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叶山带人已破出结界,一个月之后若是除不了陆璃,也需倾尽全力,办成另一桩要事。” 晁安一脸肃然,领了君令。 容时在今日动身前往幽都山之前,碰见天后身边的鹤仙,听闻他要走一趟北海送上寿宴请柬。 恐那鹤仙撞破自己在北海秘密接见玄族一事,便主动禀了天后,亲自走这一趟。 哪曾想,远赴北海,这阴魂不散的陆璃依然纠缠着卿月。 一时便激起了容时的杀心。 “菘蓝那边有何动静?” 自上回与菘蓝托了底,容时虽未曾过问半分,但晁安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便暗中监视着菘蓝,“太子妃暂无异常。” 容时扯出一抹狞笑,“九尾灵狐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虽是交了底,但亦不得不防。晁安,告诉菘蓝,本君用她的时候到了。” 遂附在晁安耳边,细细交代了几句,晁安便退出了正殿。 第32章 寿礼 接下来的几日,待陆璃向巫寿交代好北海事务后,便定下了回招摇山的日子。 回山的头一天,苏瞿一路小跑,到了懿芳殿门前,往里面贼眉鼠眼地探头瞧了瞧。 只见卿月正在收拾东西,陆璃便支着下巴凝视着她,也没说话。 苏瞿便在门前来回踱步,两只手的食指搅啊搅。 还是蔺容瞧见了他:“在这干嘛呢?” 里头支着下巴的陆璃闻声回首,对着他招了招手:“进来。” 苏瞿有点儿不好意思,“君上……” “什么事?” “君上,那个,明日……可以带上小仙吗?”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叫似的,头也越埋越低。 陆璃伸长了耳朵:“啊?是你哑巴了还是本君聋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腼腆呀,大点儿声。” 苏瞿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朝着陆璃正经一拜:“明日出行,还请君上捎上小仙!” “哦。”陆璃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不行。” “啊?君上……求您了……”听到这般回答,苏瞿立马一脸苦相。 “不行就是不行,本君是去办正事的,你以为出门郊游啊?” …… “为什么不行?”卿月听见二人谈话,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 苏瞿又像捡着救命稻草似的,两眼放光,盯着卿月。 “此行……事多,带着他多有不便。”陆璃斜了苏瞿一眼。 “有什么不便的?他这个年纪除了修行不就是长见识吗?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带着?” 卿月扫了眼陆璃又对苏瞿眨了眨眼,“没事儿,不用他同意,明日你跟着我们一同上路便好。” 苏瞿对着卿月又是一拜:“多谢上神!” 接着他便兴高采烈的回了自己住处,走到路上的时候,突然明白了陆璃那个眼神。 他一拍脑门儿:原是君上想跟卿月上神独处啊!这可咋整…… 回山的路上,陆璃脸色极为冷淡,差点儿没把苏瞿从云头上踢下去。 苏瞿咽了咽口水,一路无言。 落于碧桐宫时,修羽正伏在案前处理公务,隔着老远便听陆璃扯着嗓子喊道,“师兄,我又来叨扰你了,不嫌烦?” 修羽头也不抬,待脚步声近了,又看了道折子才扔出几个字,“你说呢?” “烦你还叫我来。”陆璃转身又吩咐苏瞿道,“去,跟着殿外的仙子,把掬月殿给本君收拾出来。” “你倒是不客气。”修羽蔑了他一眼。 卿月听着此话,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头也不回地往清心殿走了。 只见殿中清静下来,修羽才搁了笔,正色道:“听闻太子殿下亲自给你送了请帖?”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跟你的帖子一起到的玄武宫。” 修羽皱眉,“只怕来者不善。” “何出此言?” “别的倒也说不出什么。”修羽沉吟片刻,“单是他在查你与阿月下界之事,我便估摸着他未曾对阿月忘情。” 说着拍了拍陆璃的肩,“你啊任重而道远,这太子殿下我可是一万个瞧不上。前几日我好不容易把阿月诓去了北海,好给你小子制造点机会。万一她对容时又回心转意……” 陆璃却轻哂一声打断了他的后话,“大老远地叫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你可别轻敌。” “多谢师兄成全。”陆璃遂又摆了摆手,“放心,你师弟我占尽风流,秀色可餐,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修羽正经地点了点头回应着陆璃的不正经,“此次叫你过来,便是为了天后盛宴之事……” 二人在殿中议事直至日暮西沉,陆璃才抬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偏殿,往常的嬉皮笑脸一扫而尽,徒留郁郁之色。 一个人走了许久,才轻吐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往掬月殿而去。 陆璃待在招摇山这几日,堪堪为了天后寿礼伤透了脑筋。 一位羽族帝君,一位北海神君均为此事头疼。 两人聚在一起开了无数个会,也未定下什么眉目。 太普通的拿不出手,珠光宝器什么的亦太俗气,是以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却依然毫无头绪。 最终修羽在杂乱无章的寿礼单前,敲定了青鸟图,便算了了此事,不愿再多费工夫,倒是苦了陆璃。 这日,陆璃托着腮,还在为寿礼心烦。 见苏瞿在旁把玩那支迷谷,又想起来碧桐宫的日子里,这小子整日跟在云裳后头鬼混,便没好气地道,“小老弟,来了招摇山许久,玩性大发懒散不少。你倒是给本君出出主意,别光顾着玩儿。” 苏瞿抿了嘴,将迷谷负于身后,站直了身子,灵机一动道,“君上,天后娘娘乃三界之主,众生之母。小仙听闻曾经的玄武古神留了一幅百子图在玄武宫,本欲进献给女娲古神。可后来出了洪荒之劫,这礼便未送出,二位古神亦双双应劫了。君上何不取了百子图来,献给天后娘娘?” “众生之母,百子图……”寓意着多福多寿,子孙昌盛,万代延续。 苏瞿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问我啊……” “即刻启程,去北海给本君把此图寻来。寻不来你就别回来了。” “啊?” 眼见陆璃黑着脸不再说话,苏瞿又点了点头,风风火火的上了路。 陆璃才懒得再跑一趟,招摇山有人管吃管住,又没了公务缠身,他自是乐得逍遥。 苏瞿花了几个日夜,打了个来回,便将百子图奉于陆璃跟前。 陆璃满意的点点头,便小心地将贺礼封存起来与那青鸟图放在一处。 距离天后寿宴还有半旬时日。 这天,九重天方向来了一路云辇,似是贵客将至。 守着碧桐宫的仙童瞧见是太子仪仗,便急急地跑去寻了修羽报信。 岂知修羽并不在宫中,合宫上下徒留卿月,这便令那仙童犯了难。 小殿下与太子曾有婚约,又遭悔婚,怕是小殿下不愿意再见到太子。 此时,卿月正在梧桐树上晒太阳,那小仙童纠结难安又慌里慌张的模样尽数落入卿月眼中,便忍不住唤了一声:“何事着急?” 那小仙抬头一望,一脸惊悚,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遂横下心来,左右对不起碧桐宫的是他太子容时。 但咱们招摇山可不能失了礼数,若被天宫治下怠慢之罪,可是有苦难言了。 便一身正气地抱了拳道:“小殿下,太子御临。帝君不在宫中,您,去见见?” 心里这般想着,但面对卿月,不知她作何想,一时间也有些底气不足。 卿月愣了愣,但仍是平静道:“你且问问,若是寻帝君的,回了便是。” “若是寻您呢?”那小仙童扯出这句话来,下意识也捂了嘴。 “那便见见。”卿月镇定自若,早已瞧不见了往昔的波澜。 第33章 沧海桑田 容时造访,寻的自然不是修羽。 卿月遂命人将容时领入庭院中,自己则在此处静候。 她曾与容时说过,再见时,她只是招摇神女,而容时亦只是天族太子。 “阿月……”容时望见一袭红绸的女子,立在一侧,眼底平静如水,他的嗓音便有些干哑。 卿月闻声,对着他屈膝一礼,“卿月见过太子殿下。” “你我何至于此……”容时快步上前扶着卿月的手臂。 她却往后退了一步,依旧微低着头,“殿下御临,当受此礼。不知您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容时微微一叹,“我们之间,非得如此么?” 卿月没有答话,只听容时继续道,“阿月,两百年前我错过了你。如今,本君不愿再错。只要你还肯,还肯嫁给我,我便在母神寿宴当众求娶。太子侧妃虽委屈了你,但日后天后之位……” 卿月冷眼望着他,“我不肯。” 果断明了的三个字将容时打断,“且不论太子此举何意,您这般做法,又将太子妃置于何种境地?” 当众求娶,容时自以为给足了羽族面子。 可是,一心倾慕他的正妃菘蓝,岂不是成了三界笑柄? 容时沉着眼眸,心中不甘尽浮于面上,“菘蓝……” 菘蓝,他自有安排。但此时他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他不曾料到,卿月竟会拒绝得这般果决。 卿月对着他,又是一拜,“小神卿月,当不起东宫后妃,更当不起天后之位。望太子殿下收回戏言,好好对待太子妃才是。” 容时敛了敛神色,声音却冷了下来,“阿月可是心有所属了?” 卿月心中一凛,只觉莫名其妙。 遂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番自嘲的讥诮,“殿下,难道您还不明白么?属与不属,皆非小神拒绝您的因由。你我二人左右逃不出四个字,不合时宜。缘分既散,何不斩断旧情?太子若肯放手,对我们三人亦是解脱。” “三千情丝只怕是剪不断理还乱,若是本君不肯放手呢?” “卿月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强扭的瓜不甜。” 卿月紧了紧掩在袖中的手,她的太子哥哥曾经温润如玉,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短短两百年,早已沧海桑田,回不去了。 “哎呀!”一声惊呼,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陆璃从假山后蹒跚两步,跌了出来。 仓皇之间,卿月赶紧两步上前将他扶住,低声斥道,“好哇,竟敢偷听。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陆璃整了整衣衫,亦小声回了一句,“不是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遂又整理好神色,对着容时一礼,“下君见过太子。” 容时负手立于一旁,但见两人旁若无人般窃窃私语,心中更是来气,一声冷哼便道,“倒是巧得紧,招摇山上随处能见北海神君的身影。” 遂一拂袖,继续道,“本君求娶神女一事,想必北海神君也听到了。不知,神君有何见解?” “殿下既然问了,下君便答上一答。”陆璃看了卿月一眼,眉目含笑。 “神女所言,强扭的瓜不甜。您若是盛气凌人以强权求娶,无人敢不遵从。只是,您问问自己,斩不断的是三千情丝,还是心中的不甘?” “执念不可取,太子若是一不小心坠了心魔,岂非得不偿失?” “大胆!”容时怒喝一声,似是被陆璃戳到了痛处,“本君乃真心求娶卿月,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若是真心求娶,便也得询了当事人的意见。若卿月上神给出的答案出自真心,您又何必执着?”陆璃并不畏惧容时的盛怒,反而拔高了音色。 容时敛了怒气,眸子却寒气逼人,“北海神君,以下犯上,当罚。” 陆璃却一脸的满不在乎,罚就罚。 孤家寡人一个,你还能灭了我全族不成。 卿月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只身挡在了陆璃身前,“犯上的不止陆璃,还有我。太子若是秉公办事,便该将我二人一同责罚。” “卿月你……”容时面色青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神当不起东宫后妃,殿下,此乃真心。”卿月坚定地望着容时,曾经的情谊早已烟消云散。 她早已放下,容时亦该放下。 修羽适时地从前方赶来,“太子息怒!” 瞧着三人刀光剑影便立即缓和道,“舍妹与舍弟若有得罪太子之处,还望殿下宽恕。” 修羽一字一句哪是告饶?分明是护短! 舍妹和舍弟,修羽你便这般急不可耐地认下了这便宜妹夫吗? 这番话搅得容时更是怒火中烧。 但他碍于羽族的身份,连天君对着修羽亦要让上三分。 便黑了脸,强压着怒气,拂袖而去。 三人默默地望着容时离去的背影。 待拉开了一段距离,陆璃才往石凳上一坐。 忽而瞥见卿月斜眼盯着自己,便朝修羽道:“师兄,你也太不厚道了。拉着我非要听这一耳朵,还将我从假山后推出来,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修羽顿了顿,一本正经,“本君可不是那宵小之徒,你自己扒了墙根儿为何赖在我身上?” “你……”陆璃扫了一眼卿月神色不对,心知被师兄摆了一道,不好解释。 脚底板抹上了油,想溜。 “好哇陆璃,还说不是你?还敢栽赃到哥哥头上,看我不收拾你!”说罢,卿月追着陆璃一路跑远。 徒留修羽立在原处,伸出修长的手,反复看了看,兀自得意:“这一掌,推得倒是不亏。” 容时在三人面前受了气,又听见庭院传来打闹的声响。 心底生出一个阴郁的声音来:阿月,待我得成大事,你不嫁也得嫁!哪怕你对别人动了心,你也只能属于我!沧海能变桑田,本君亦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殿下此行被拒,便无法拿捏羽族。那羽族来日若与昆仑墟联手……”临渊殿,晁安一脸担忧道。 容时摆了摆手,“不急。昆仑墟失了陆吾,早已不足为惧。他修羽还能扛起两座大山不成?拿下青丘便是第一步,至于羽族。” 容时嘴角扯起一抹阴骘,“迟早是本君囊中之物。” 碧桐宫内二次求娶,他对卿月道是真心使然。 他报了一丝期望,但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然而,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这份真心还留有几分?或许他自己也不能分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英雄必须闯过美人关。 但令他不甘心的是,明明离卿月只有一步之遥,却堪堪错过。 他下定决心,既要三界,也要美人。挡住他脚步的人,一个不留! 第34章 寿宴 五日后,天宫这一场盛宴,终于拉开序幕。 仙气缭绕着整座扶摇殿,每一方待客的玉案皆是南海之下的玲珑美玉所铸。 玉案之上尽皆琉璃美盏,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持了请帖的神仙,早早地便到了扶摇殿。 待修羽携着卿月、陆璃进殿时,早已人声鼎沸。 卿月本不愿出席,这宴会无论办得多么隆重盛大,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是那套,无趣得紧。 奈何碍着天后的面子,卿月却不得不走这一遭。 只听此时司仪嵩呼:“羽族帝君到!羽族神女到!北海神君到!” 于是各路神仙齐刷刷地望向三人,那些目光仿佛在看三个极尽漂亮的宝贝。 特别是那些女神君,那眼神似秋水、递秋波、含情脉脉上下打量着修羽和陆璃。 旁侧的修羽依然面无表情,安如磐石;倒是身后的陆璃,眼带桃花,嘴角还勾着精致的弧度。 一见三人入殿,交头接耳之势更甚。 一说:“早就听闻卿月上神倾冠三界,乃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曾经更令太子殿下倾心求娶,没想到,她哥哥修羽帝君更胜一筹。只是更冷清了些。” 一说:“你再看看跟着的陆璃上神,听闻天君赐予北海属地,更是赐了一座辉煌的水晶宫。此人乃是新贵,偏偏还风流倜傥,眼带桃花。一点都不输给修羽帝君呢。” 说话的尽是一众女仙,大饱眼福不说,更是惹得心花乱颤,蠢蠢欲动。 一位不开窍的,却不合时宜的开了口,“你说,卿月上神生得这般美貌,怎还会被太子殿下退了婚?” 一旁的人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珠滴溜一圈,“此乃天族和羽族之间的纠葛,外人不好说。说话小心些,可千万别被修羽帝君听了去。本就是个护短的性子,再让人看了羽族的笑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那人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羽族的玉案同北海的玉案有些距离,修羽和陆璃点头示意以后便分席落座。 原本似修羽这般俊俏的男神仙,往那儿一坐便是一幅绝美的画卷,自然引来不少女神仙们的垂涎。 但因修羽本就寡淡至极,来与他搭话的女仙大多吃了闭门羹,这幅绝美的画卷差不离化成了一座绝美的冰雕,周围冒着三丈寒气,脑门上顶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于是乎,这些女仙又转案一投,便纷纷投向陆璃跟前。 这货既生得貌美,谈吐亦算风趣,倒是在那一头混得风生水起,逗得大大小小的女神仙们一个个儿笑得开了花儿似的。 卿月在这头瞧着分明,不由叹道,啧啧,美色误人。 容时带着菘蓝早已列席于主位之侧,那一双幽幽的目光始终落在注视着陆璃的卿月身上。 那头的陆璃却是故作轻松,心底其实早就吵翻了天。 从前便少与外人来往,入主玄武宫后更是拒绝了北海一众仙族。 岂知到了这般场合,偏生拉不下脸来,做到同修羽一般:生人勿近。 便也只好赔着笑脸,一茬一茬地搭着话。 “天后驾到!”一阵喧闹中,伴随司仪嵩呼,天后在仙泽缭绕中款款而来。裙幅熠熠,挽迤丈余,灿若金华倾泻一地。 步韵之下朵朵光晕,开出莲华。 陆璃的笑还噙在脸上,握住的杯盏却顿在手中。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非美貌吸引人,只是拥有那独一份的端庄大气,古朴庄严。 原来天后长这样。 陆璃一拍脑门,亏得及时晋神,今日才有机会一睹天后真容。 一众仙家,在天后的到来下速速入座。 不出意外的,天君并未出席此等盛宴。外传二人关系因容时生母的缘故,早已起了嫌隙。 待天后落座主位以后,扶摇殿上携了贺礼的仙君们,依次献了宝。 只是,仿佛都未入天后青眼。直至修羽抬出那幅青鸟图。 “九州青鸟图”寓意九州天地,安定祥和。 此图呈至扶摇殿上,一经打开,画上的九只青鸟便夺画而出,盘旋在扶摇殿前的石桥之上。 石桥旁立着两根刻着金鳞赤龙的金柱直耸入云,青鸟盘旋于金柱与石桥之间,霎时间呈现出一幅凤鸣麟出的景象来。 众仙称奇,拍手叫好。 天后亦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当即便为此桥赐了名,名唤“青羽桥”。 而辗转至陆璃献礼时,他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幅略微陈旧的画卷。 一众多事的仙家却议论纷纷,“北海神君得了一座辉煌璀璨的宅子,听说里头的金石玉器数之不尽。怎的这神君竟拿出这样一幅入不得眼的破画出来。” “想来北海神君晋神不久,手里没什么宝贝,总不至于让他把轩辕剑双手奉上。” 话间满满的嘲讽之意,“不过抬出这幅破损严重之画,亦是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一闻此话,众仙无不点头附和,指指点点。 修羽在旁听得分明,但也只是瞪了众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待陆璃缓缓将那画卷展开,方才还说三道四的仙家们又统统改了说辞,“这是,这是上古遗迹。乃是玄武古神曾经欲献给女娲古神的百子图。” 一位鹤发老者像是见过世面,颤颤巍巍地往人群里头挤,仔细打量着这幅古迹,看来画也不可貌相。 “下君晋神不久,本是昆仑墟的散仙一枚,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在北海寻了此画借花献佛,恭祝天后万寿无疆。”陆璃对着天后躬身一礼。 天后一反常态,竟离了主位,缓缓行于殿中,仔细打量着这一幅百子图。 画上有一百位栩栩如生的童子,他们或颦或喜,或博弈抚琴,或玩耍谈天,形态各异。 中间还辅之牡丹、仙鹤、麒麟等寓意吉祥的奇珍异兽,以示祥瑞。 “这是,玄武古神留下的百子图?”天后问。 “正是。” 各路神仙又噤了声,谁人不知天后无所出,唯一的儿子亦是过继给天后的容时太子。 这陆璃上神上位太晚,怕是不知道这桩陈年旧事。 只怕献出这般珍贵的百子图,亦会触了天后霉头。 哪知天后却红了眼眶,隐忍着波动的情绪,吩咐鹤仙将此画收好,“本宫很喜欢。” 在场的各位亦是摸不清头脑。 不过,既是天后寿辰,哄得她老人家高兴便好。 压轴的寿礼乃是太子献上的,太子向南海观世音菩萨求了一支净瓶。 虽说费了些心力,但却不如青鸟图与百子图的寓意,翘首以盼中,众仙略微失望。 天后带着慈祥的笑容将净瓶收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片刻后,高坐的天后朗声道:“今日众仙齐聚扶摇殿,为本宫贺寿。本宫很是高兴,各位仙家,不必拘泥,放歌纵酒,今日不醉不归!” 群仙山呼:“天后万福!” 第35章 心动 扶摇殿上歌舞四起,飞天圣女伴着轻歌曼舞,舞姿婀娜,似流风回雪。 席间亦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势绵延不绝。 众仙瞧见陆璃得了天后青睐,都齐刷刷地跑来向他敬酒。 一杯接着一杯,饶是再好的酒量亦经不住这般喝法。 眼见陆璃微醺,修羽便提醒了身旁的卿月,“你去看着他点儿。必要时化掉酒力,可别因醉酒整出什么事来。” 卿月极不情愿,“我不去,要去你去。” “怎么?连哥哥的话也不听了?” 卿月鼓着嘴,“你看他身边莺莺燕燕的,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顿了顿,又埋怨一句,“再说我看他才像你亲弟弟,我倒像个捡来的。” “哦,吃醋了?” “是!”卿月笃定地回答一番,又觉得意思不对,继而改口道,“不是!” “到底是不是?” 卿月懒得与他纠结,明知拗不过修羽,便被逼无奈朝陆璃案前走去。 陆璃眼见卿月朝自己走来,便拨开众人,行至卿月跟前,求助般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小凤凰,我有点儿醉了。” 卿月见状,一手将他拉至案前坐下。 又拿出十足的气势,有些霸气,“谁还要喝?本君先替北海神君敬他三杯!” 一众女仙呆了呆,便又识趣地退下。 剩下些不解风情的男君,硬是被卿月豪爽的酒量逼回了席间。 见众人逐渐散开,陆璃才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卿月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上辈子欠你的,走。” 于是,两人又在众仙的注目下施施然一同离席,徒留一道令人艳羡的身影。 “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这陆璃上神虽说乃蛟龙之身,但师从昆仑墟,又有轩辕剑加持,配卿月上神还是配得上的。” 众仙议论纷纷,唯有一些女仙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着这番事实。 卿月陪着陆璃行至扶摇殿外,两人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 陆璃微醺的面上夹杂着一抹酒色。 他的酒量连卿月都甘拜下风,今日竟被灌得有点儿醉了。 似是一直强撑着的陆璃,放松下来,霎时间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喝不了就别喝了,何苦勉强自己?”卿月略带一丝责备。 “今日我高兴……” “天后寿辰,你高兴个什么劲?” “就是高兴!” “好好,高兴,高兴!”卿月支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璃看。 心中盘算着捉弄他一番,却又一时没有主意。 陆璃的身子歪歪斜斜,也感受到了卿月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话音方落,忽而整个人凑至卿月面前,“我……有你的太子哥哥好看么?” 此时他已贴近卿月,卿月的脑袋轰轰鸣鸣的,来不及思考。 只是心慌意乱地赶紧躲开,道了一声:“你你你走开。” “我偏不、那你回答我。”陆璃借着酒劲,愈发肆无忌惮。 卿月的双手抵在他的肩头,企图将他推远一些,奈何这人却像尊石像似的,纹丝不动。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缠,卿月低头避开他炙热的目光。 美目盼兮,近在眼前,陆璃的喉结忍不住的动了动。 眼看唇畔即将贴上面前的佳人,他却猛然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坐了回去。脸颊刷得通红,连耳根亦漫上了绯色。 卿月避开他的话,没有回答,胸腔剧烈地跳动着,双颊亦腾上一股热浪。 只是缓缓道,“我先帮你醒酒……” 言罢,她捻指成诀,将自己的手掌覆于陆璃手心之上,缓缓帮他化去酒意。 太子面如冠玉,而你亦是眉眼含笑三分春,笑与不笑都醉人。 然太子非我良人,那,你呢? 心底的声音传至脑海,卿月紧咬唇瓣,最终没有说出口。 十一月的寒风,悄然携带着几缕清冽的凉意。 不远处的扶摇殿一片歌舞升平,而在殿外的这方天地间,却静谧无声。 徒留初初绽放的冬梅暗香,随着清风浮动,萦绕在两人心头。 须臾间,陆璃脸上的酒红渐渐褪去,他轻轻翻转手掌,温柔地握住了卿月的手,“我们回去,免得师兄挂念。” 面前男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卿月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直抵心田。抵抗不了陆璃的温存与美色,便任由他牵着自己,跟在后头迈着碎步,亦不敢抬头。 方跨入扶摇殿时,眼尖的修羽便瞧见了这一幕,暗戳戳地浮起一抹会心的笑。 待陆璃牵着卿月亲手将他交给修羽后,才返回自己案前。 卿月红着脸,兀自饮着酒,修羽难得没有逗她,任由她自己消化着这方儿女温情。 正席之上的菘蓝与容时,皆瞧见了这一幕。 “殿下,卿月妹妹觅得良人,臣妾真为她高兴。”本是一句由衷的高兴,可菘蓝这话分明呛得容时不太好受。 果不其然,容时沉了脸,冷道,“何为良人?不会说话便住口。” 菘蓝愣在一旁,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 容时还是在意她的。 可是阿月,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只可惜…… “交代给你的事办好了?”容时又问。 菘蓝回过神来,小心应了一声,“殿下放心,瞧着时辰,该发作了。” 第36章 发难 寿宴正至酣时,天后却在不胜酒力后悄然离席。 临行前,嘱咐了容时夫妇,招待好一众仙家,便离开了。 此时,扶摇殿内飞天圣女玉带轻绕,歌舞行至高潮。 殿外却响起一阵匆匆脚步,掩在宾客盈门的嘈杂之下,无人察觉。 只有高坐于首的容时,咧起一丝狞笑,直勾勾地望着那慌张入殿的小仙。 小仙一路小跑,方至容时跟前,便面露惊惧之色,附在容时耳畔一阵低语。 只听大殿之中霎时一声脆响。 歌舞即停,飞天仙女识趣地退至一旁,俯首低眉。 酒过三巡后的众位仙族亦停下杯中物,皆是一脸惊愕地望着太子殿下。 容时立于高处,一只琉璃盏已被他摔得粉碎。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扶摇殿,瞬息安静下来。 只见容时幽幽目光,森冷的盯着陆璃,忽而喝道,“北海神君,胆大包天,暗害战神陆吾,私夺轩辕剑。你,有何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仙瞠目结舌。 只见陆璃微怔片刻,遂面不改色行至大殿中央,“太子何出此言?” 容时一声冷笑,“证人已至父神御驾之前。来人!” 随即唤来驻守扶摇殿的仙将,“将陆璃押往凌霄殿受审,待父神发落!” 修羽沉下脸色,方欲上前辩驳,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昆仑小仙绊住脚步,那小仙神色慌张,浑身颤抖,“帝君,昆仑墟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 “出了何事?” 那小仙附在修羽耳边,低语几句,汗珠子跟着脸颊直淌。 修羽面色一凛,当即拿定主意,暗中传声给陆璃,“师弟,你且先去凌霄殿,稳住片刻。此时昆仑墟大乱,只怕皆是冲你而来。为兄先行前往昆仑墟,查明真相。” 陆璃朝他微微颔首,那仙将便欲上手羁押陆璃。 只见一阵剑光冲出陆璃头顶,剑锋凌厉,虎视眈眈地指着那两名仙将。 陆璃沉声道,“无妨。轩辕,陪本君走一遭。” 两名仙将眼瞧轩辕护主,慑于神兵锋芒之下,便也不再上手。 堪堪一前一后的,将陆璃夹在中间,朝凌霄殿而去。 修羽眼睁睁瞧见陆璃被带走,心知昆仑墟遇袭与此定有关联,转身对卿月嘱咐道,“月儿,你先回招摇山,这里交给我们。” 卿月点了头,随之疾步出了扶摇殿。 于是修羽跟着那昆仑小仙亦是一路朝昆仑墟而去。 扶摇殿中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神仙。 稳坐主位之侧的菘蓝见状站起身,“天后寿宴,陡生变故。众仙不必惊慌,此事自有天君做主。众位,且先回。” 得了太子妃令,这群仙族被这场变故勾起的八卦之心,又遭浇灭。便也讪讪的离了席。 凌霄殿外重兵把守,殿上有天君高坐,下首站着一名身着昆仑道袍的仙君。 此人乃陆吾座下神兽白麒。 两万年前陆吾闭关,白麒也随了陆吾一道,不再面世。 直至百年前陆吾殒身,这白麒才独自留在昆仑之巅避世,不再与外界往来。 “陆璃君可识得此人?”天君神色一片淡然,瞧不出任何波动。 陆璃应声,坦然道,“自然识得,这位是师尊座下神兽,白麒上神。” 天君又将目光锁定至白麒身上,“白麒,你说陆璃君暗害陆吾,私夺轩辕剑,可有证据?” “天君在上,白麒不敢欺瞒。”遂将目光幽幽转至身侧的陆璃,“此人受神尊养育之恩,传道授业,但却生了狼子野心。昆仑墟上下皆知,陆璃晋神前日日前往太极两仪池,便是欲参破两仪池的奥秘,逆天而行。” “陆璃,你该如何辩解?” 陆璃挺起腰杆,丝毫不避讳白麒的指证,“如白麒上神所言,下君的确在晋神前的万年间几乎天天前往太极池,此事人尽皆知,下君无话可说。可要说下君此举乃是为了参破两仪池的奥秘,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极两仪池能有何奥秘?无非是逆转之后,镇压在底的魔气倒灌,蚕食三界,复苏魔族。此事在三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下君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晋神之前便想着逆转两仪池?若下君一心为了坠魔,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历了神劫。” 陆璃扯起一抹讥笑。 只见白麒向前两步,注视着陆璃,盛气凌人,并不理会他的说辞,“此人在机缘巧合下,陡然晋神。晋神归来之后便强闯神尊闭关之地,趁神尊虚弱之际,逼神尊破开剑冢结界,才有了轩辕择主之事。再往后,便是人所共知,神尊祭出全力,破开上古剑冢,三个月后最终因灵力枯竭而神灭。” 此话一出,静寂的凌霄殿划出一抹森寒的剑光,轩辕再次剑指白麒。 殿外驻守众将,闻声便冲进凌霄殿围住陆璃,齐刷刷地露出红缨枪头对准陆璃。 天君见状,吐出极具力量的两字,“退下。” 一群杀气腾腾的仙将得了令,才收了兵器,退在一旁。 但悬在身侧的轩辕剑却寒意更甚,不惧天君威压,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只听天君继续道,“陆璃,你怎么说?” “天君容禀,即便下君已晋升上神,可白麒上神的修为依旧在下君之上。师尊闭关以来,白麒贴身守护。若我生了歹心,如何能避开白麒?再说,轩辕剑乃上古神兵,自带灵识。下君又如何左右轩辕择我为主?” “竖子狡辩!”白麒一声低喝,祭出一封手书呈与天君,“天君,此乃神尊绝笔,还请天君过目!” 天君挥手,招来陆吾之信,皱着眉头细看。 只听白麒继续道,“贼子狡诈,趁我不备,以刀剑相向,逼迫神尊。神尊心软,陆璃是他一手带大,这才答应了他破开剑冢。” 陆璃见白麒呈上手书,心下一紧,一改沉着之色,面上划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慌张。 这缕慌张,却被立于旁侧的容时捕获。 信中言明,陆璃大逆不道,晋神之后勾结歹人夺取轩辕神兵,至陆吾重伤不治。 但念此子未伤及无辜,暂且留他性命。 必要之时,再交出此信,由天君定夺。 陆璃闻此,又松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天君看了陆吾的信,亦是露出一丝疑惑,“本尊曾与战神对弈。博弈期间,战神透露颇为重视两名弟子。其一是修羽,其二便是陆璃。若是如此,陆璃有何动机存了暗害战神之心?又有何能力强取了轩辕古剑?” 白麒躬身又是一礼,“天君有所不知,神尊虽看重他二人。但修羽本是羽族之后,袭羽族帝君理所应当,而陆璃不过是无父无母的一尾蛟龙。是以,早已定下接任掌座的乃是他们的大师兄桑岑。贼子陆璃心有不甘,这才生了野心。” “且说那轩辕神剑,神尊一生之使命便是守护轩辕择主,轩辕剑与神尊早已心意相通。神尊便在破剑冢时,种下了灵力,才令轩辕神剑选择了陆璃。神尊将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在陆璃的威逼之下,神尊自是遂了他的心意。” 白麒瞅了一眼旁边的陆璃,眉间瞬时凝起了杀意,继续道,“但在今日,灌族攻上昆仑墟,重伤门下弟子。待灌族除去桑岑,陆璃便可顺理成章接任掌座。岂料,那灌族首领灼光不敌桑岑,临死之际道出,是受北海神君之令。此子今日攻下了昆仑墟,明日岂非觊觎三界?陆璃,你又如何解释?”白麒咄咄逼人。 灌族?老子在晋神前除了招摇山哪儿都没去过,何来招惹了灌族。 “灌族攻山,何以上神出现在此处?”陆璃质问。 白麒冷哼一声,“灼光一脉已然伏诛,本君自是上界揭穿你的真面目!” 仔细思忖一番,竟寻不出白麒的漏洞。 陆璃拧紧了眉,想过辩解,却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灌族灼光亦是死无对证,今日乃是死局? 天君抬眸,眸子里杀气终现,“陆璃,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可说。” 陆璃沉了脸,面对白麒指证,灌族污蔑,还有那一封绝笔为证。 桩桩件件皆是冲他而来,来人好大的手笔,竟挖空心思布下此局,等着他来钻。 “来人!”天君挥手,“将陆璃打入神虚台,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刑!太子监刑!刑毕扔下嗜仙池,以告陆吾之灵!” 一直未曾言语的容时在暗中扯过一丝狞笑,“儿臣接旨。” 话音方落,轩辕剑陡然划出一道剑光,祭出巨大的金色光晕,轰然间击退上前的仙将。 “轩辕!不可!”陆璃祭出全力,双手才勉强制住轩辕,又柔声道,“待我死了,你再去寻个主人便是。我怕是历代以来最为窝囊的轩辕之主。” 陆璃苦笑一声,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无非是天族的凌迟之刑。试问三界之中,谁能顶住九九之数,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轩辕剑似乎感知到他视死如归的念头,遂灭了剑光,又陡然窜回陆璃的袖袍。 一众天降这才将他制服,由容时领着,押往神虚台。 第37章 白麒 昆仑墟上。 那灌族首领灼光带领的一众族人尽皆覆灭于昆仑之巅,无一活口。 桑岑与一众弟子受了伤,正待疗伤之时,修羽终于赶到。 “掌座师兄,伤势如何?”修羽蹙紧了眉头。 桑岑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只是些许皮外伤,“无妨,那灼光还伤不到我,灌族忽然攻上山来,只是趁我等不备,打了个措手不及。” “昆仑墟与灼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攻山?” 桑岑摇了摇头,苍白的面上亦是疑惑至极,“那灼光,说是受了陆璃之命。” 他微顿片刻,亦是注意到了划过修羽面上的愕然,“这话岂不莫名其妙?” 面对灼光的指控,桑岑一字都未相信。 当他想再逼问些真相时,灼光却因伤重不治断了气。 其余活着的灌族悉数被昆仑墟弟子扣住,眼见领头之人身死,便都自断了神脉。 修羽默了半晌,又环顾了四周,思索着什么。 “对了师弟,白麒上神,在灌族攻山之际,只身上了九重天。” 令桑岑起疑的便是这白麒,他乃师尊座下。 昆仑墟临敌,这上神不仅不出手相助,反而独自上了天宫。 桑岑敦厚,但却不是个没脑子的,便向修羽提了一嘴。 修羽心中暗自思忖,灌族被灭,不足为虑。 灼光一脉本乃青丘叛族,早在几万年以前便被青丘帝君墨川逐出青丘。 战败之后族人凋零,不知灼光带着其族人觅了何处,多年以来始终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今日冷不丁的攻上昆仑墟,无疑是受人指使,报了必死之心。 可那白麒上神……修羽的脑子转得飞快。 白麒上神早在师尊神灭时,便散了灵识,跟着去了。 师尊未宣扬此事,只封禁后山,命门下弟子不得打扰白麒上神清修。 此举是怕桑岑陡然接任掌座,尚不能坐稳昆仑墟,才虚晃了一枪,此事连陆璃亦不得知。 修羽还是得了师尊曾单独与他留下的绝笔,才知晓其中缘由。 师尊担心陨灭后昆仑墟出现动荡,真到那时还盼招摇山能鼎力相助,护佑住一方弟子,竭力扶持桑岑。 修羽此刻神情凝重,此事千丝万缕。 周围的师兄弟大多受了伤,可回想起与他报信的小仙一身道袍一尘不染,此刻更是不见了身影。 想来有些奇怪,便道,“师兄可是命门下弟子与我报了信?” “不曾。”桑岑摇了摇头,“区区灌族,不过伤我个措手不及。昆仑墟还是能应付的,若真到了危急关头,我自会传音给你,何来命人亲自走一趟的说法。” 此时桑岑才反应过来,“昆仑墟一出事你便赶来了,师弟何来的消息?” “只怕有人故意将我引至此处。”修羽郑重道。 调虎离山之计?想来……陆璃定是出事了! “师兄,你且好生将养。” 遂又点了一名未受伤的小仙,“速上招摇山取药,给众位同门医治。本君有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修羽便又急匆匆地赶往凌霄殿。 来人故意将修羽引开,便是存了置陆璃于死地之心。 天君尚对羽族留有三分薄面,若在审问陆璃时出了岔子,怕是会打乱对方的计策。 修羽如是想着,便索性化了凤凰真身,朝着九重天的方向一路疾驰。 第38章 神罚 修羽一来一回,再抵达九重天时,天雷轰鸣不止,天君神罚已下。 他眉心一拧,直接提步前往神虚台。 陆璃被押往此处时,雷神得令,祭出灵力,引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罚。 天雷一旦引下,不管来人是生是死,便要尽数打入受刑之身,雷刑方止。 当第一道天雷落在陆璃身上时,穹顶撕扯出一道刺眼的强光,剧烈的雷击直接击打在他的背上,让他一个踉跄便半跪在地。 陆璃的背上登时被撕开一道巨口,滚烫的鲜血从后背晕染开来。 当雷神祭出神罚,轩辕剑意便杀心四起。 陆璃使出最后的灵力,全力压制着一直躁动不安的轩辕剑。 待天雷降下二十几道时,混沌的神虚台早已笼罩在电闪雷鸣的神罚之下。 三界之中,山川震动,轰鸣不已。 轩辕剑似乎忍不住了,便蓄足了灵力破开陆璃微末的禁制,夺袖袍而出。 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凌霄殿下的白麒上神。 陆璃强撑着意志,却也无法再顾得上它。 此刻的白麒正待向天君请辞,轩辕剑来势汹汹,哪里来得及让他做出反应抵挡,便在一瞬间丧命于轩辕剑下。 亦正是因为这一剑,令白麒原形毕露。 凌霄殿上堪堪淌着一滩黑血,乃坠魔之兆。 此人并非白麒,正是被封印已久的玄族。 天君脸色刹变,快步赶往神虚台。 天雷已降了三十余道,那台上之人早已血肉模糊。 修羽立在神虚台一侧,一向沉稳的帝君,此刻亦是惊慌失措。 在来神虚台的途中,驻守凌霄殿的天将已将来龙去脉一一细禀。 待见天君赶来,修羽提气一个箭步冲至跟前,俯身道:“天君,此事漏洞百出。为何急于下了神罚?” 容时本在刑台之上的案前高坐,见天君到此,便也默默地移至天君身侧。 天君神色难辨,晦暗不明,对着修羽道:“起来说话。” 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耳边还有无尽的雷鸣之声。 修羽并未起身,一字一句铿锵激昂,“白麒上神早在师尊陨灭时便已神灭,未公之于众怕的是昆仑动荡。此事并未泄露半分,却被有心之人利用,陷害陆璃至此。天君,此事不得不查!” 容时微凛,后背不由得有些僵硬。 但见台上之人,一点一点地变得虚弱,便也横下了心。 天君拧着眉头,依旧望着台上那受刑之人沉默不语。 修羽呈出陆吾手书,“此乃师尊绝笔,与那假白麒呈上的一比对便知孰真孰假。灌族攻上昆仑墟,据说是受陆璃指使,下君没有证据证明陆璃清白。但,下君以羽族全族作保,陆璃师弟断不会做出那大逆不道之事来!” 天君颔首,默认了修羽作保,透着一丝无奈,“神罚已下,无法终止。是本尊识人不清,此番挺不挺得过去,全看他造化了。” 天雷轰鸣不止,已然降下四十九道。 陆璃胸腔剧痛,喷出数口鲜血,早已将胸襟一片染得透红。 轩辕剑斩杀白麒以后,调转方向回到神虚台悬于陆璃身前,此时正好迎上陆璃喷出的鲜血。 哪知轩辕剑霎时祭出巨大的金色光雾,罩于陆璃全身,剑魂自头顶融入陆璃之身。 “那是,神兵之献……”天君见状亦睁大了双眼,喃喃道。 修羽跪在一旁,双眼蒙上一层雾气,“轩辕古剑乃是神兵,早已修成灵识。择主之举岂是旁人能够左右?天君糊涂!” “修羽放肆!”一直保持沉默的容时,一声斥责。 天君却只是摆了摆手,自他执掌三界以来,无人敢对他不敬。 但面对修羽的这声呵斥,却令他无法反驳。 他怔在原地,嗓子有些干哑。 轩辕剑魂自主地与陆璃血肉融合在一起,足以证明,择主乃是轩辕自己的选择。 待那剩下的三十二道天雷悉数落下,神虚台才渐渐恢复平静。 修羽一个猛子便朝陆璃奔去,只见台上之人浑身上下被砸得血肉横飞。 修羽甚至不知从哪儿下手,才能将他搀扶起来。 陆璃始终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咬紧牙关硬撑着。 额间青筋尽显,一口白牙被口中鲜血染了个通透。 轩辕剑与陆璃合体扛下余下的三十二道天雷,才让他不至于当场毙命。 修羽的手颤抖着,不断为陆璃输送着灵力,令他稍微好受一些,“为什么,不召唤本源之力抵挡。你可知,你差点送了性命。”面上努力敛起波动的情绪,紧抿着唇。 陆璃微眯着眼,急促的呼吸令他的胸腔起伏不平。 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才放松下来,嘴角还挂起了笑,“小爷命大,死不了。” 天君负手,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容时扫了陆璃一眼,神情复杂,遂又默默跟在天君身后。 修羽见他好受一些了,才止了输送灵力的手,将他扶住,“跟我回招摇山,养伤。伤好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陆璃挣扎着站起,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遵命。” 只见修羽招来祥云,亲自将他送回了碧桐宫。 神虚台上能受住八十一道雷刑的,数万年来尚只有陆璃一人。 待众人散去,执掌刑罚的雷神,才默默感叹了一句。 此人日后必成大器,想来定会成为三界第二代司战之神。 两人落在碧桐宫前,守门的仙童瞧见惨不忍睹的陆璃,皆吓了一跳。 遂惊慌地帮着修羽将陆璃扶进了掬月殿。 守在掬月殿的苏瞿见状止不住地抹了泪,“帝君,君上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变这样了?天宫那地方可是要吃人么?” 修羽咬了咬后槽牙,“放心,本君自会替他讨回公道!” 遂转身朝一名小仙喝道,“速召卿月!” 第39章 阴谋 卿月从天宫回来不久后,便有昆仑墟弟子上门求了药。 是以她也没闲着,索性待在药庐,催炼了些许丹药,又抓了好些药草,备下了方子,才交给那弟子回了昆仑墟。 听闻修羽带回了重伤的陆璃,转头又想起方才九天之上落下的轰鸣之声,便料到陆璃必是受了雷刑。 遂令云裳留在药庐继续煎药,自己拿了一颗灵丹,便匆匆去了掬月殿。 虽有心理准备,但此番场景还是令她大惊失色。 陆璃整个人好像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满脸血污不说,衣袍也与血肉粘在一起。 就那样虚弱地躺在榻上,连呼吸都微不可察,早已昏睡过去。 那模样,看上去跟死了差不多。 “苏瞿,打水!”卿月吩咐道,遂小心地将他的袖口往上挽了挽,两指搭在他的脉上。 还好,脉象虽微弱,但也算平稳,“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罚!”修羽眉心紧拧,怒目切齿,“此处交给你了,本君还要上一趟九重天。” “好。”卿月皱了眉,天呐,八十一道神罚,他得多痛。 苏瞿打了一盆热水来端至卧榻之侧。 卿月一边拧着手帕,一边吩咐,“不够不够,你再去打。顺便去药庐看看云裳的药,好了就让她赶紧端过来。” 苏瞿又小跑着出了掬月殿。 卿月小心翼翼地为陆璃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直至盆中清水洗成血色,那张苍白又精致的轮廓才显现出来。 榻上之人,双眉紧缩,卿月伸出手去,轻轻地将他眉头抚平。 又从怀中取出一颗杯口那么大的药丸,用手一点一点碾碎了,才往陆璃口中送去。 方才还昏睡的陆璃,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有点儿噎。我不饿。” …… 九重天上,已至深夜,天君急召众仙议事。 修羽穿着那身染了陆璃血污的衣袍,立于凌霄殿中,“天君,陆璃重伤,玄族现世,下君需要三日时间,查清真相。” 天君还未开口,便听容时道,“幽都山下乃北海属地,此番玄族已混上了九重天,难道北海神君不该给个交代么?” 修羽一声冷哼,不以为然,“北海神君因为此事送了半条性命,天宫若是把守森严,如何能给玄族上界的机会?” “修羽!”容时气急,“难不成,此事我九重天上还要给陆璃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三日后,无论下君查出些什么,定会一一细禀。” 修羽扫了一眼惶惶不安地众仙,目光最终落在青丘帝君身上,“今日,既然扯出了灌族,青丘帝君亦该给个解释。” 两人剑拔弩张之势,一把火便要烧了起来。 容时还未回话,修羽又将这火引至了墨川身上。 墨川依旧气定神闲,“修羽君此言差矣。灌族乃青丘叛族不错,但早在三万五千年前已被本君逐出青丘。” 遂又捋了捋胡须,阴阳怪气,“彼时你还是个没断奶的娃!怎么,难道本君亦要对陆璃君勾结灌族一事负责么?” 墨川着重强调了“勾结”二字。 他墨川为人刀切豆腐两面光不假,但若是非扯到自己身上,便是无论如何也得争一争。 修羽却并不示弱,“负不负责,乃是后话。不过既是你族中出现叛族,一句逐出便了?青丘帝君的位子这般好坐?天君曾将玄族逐出仙族之列,若是不管不顾,何来今夜的争执不休?本君闲得慌么?” “你……”墨川被噎得一时语塞,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天君明白,修羽自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便也未多加阻拦。 眼看局面越来越紧张,天君才开了口:“众卿家,此事本尊已有决断。今日听信谗言,误判了北海神君暗害战神,私夺轩辕剑之事。”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帝王之尊,三界之主,亲口承认错误,实乃神界第一桩。 啧啧,修羽有点儿东西,这护短帝君当真招惹不得。 只听天君继续道, “但既已有玄族入世,便依修羽君所言。本尊给你三日时间,无论查至哪种程度,三日后给天族一个答复。若是北海神君与灌族毫无关系,本尊自会还他清白。” “众卿家且先退下,三日之后再见分晓。” 殿上众人闻之皆舒了口气,好在没卷入这场风波。 遂又听天君继续道,“修羽留下。” 包括容时在内的所有人,悉数告退。 待众人离得远了,天君才从高坐下来。 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此药有助于恢复雷霆之伤,助长灵力。且拿给他。” 修羽盯了药瓶半晌,终是双手接过,“下君替师弟多谢天君赐药。若天君没有其他吩咐,下君便也告退了。” 天君颔首,眼见修羽退出凌霄殿,又在背后说了一声:“让陆璃君好生养伤,本尊,信你,也信他。” 背对着天君的修羽,身形微顿片刻,没有答话,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凌霄殿。 轩辕剑择其为主,必有使命相托。 此人乃天族一大助力,天君心底如是道。 临渊殿,容时召来晁安,“今日之事办得如何?” “殿下放心,玄族众人已办妥。” 容时颔首,奔波一天的面上浮起倦容,“只是,陆璃那厮受尽八十一道天雷还能活命。此事,着实未曾料到。” 晁安亦点了点头,“这次算他命大,好在殿下的计划未受影响。日后,定有机会再除掉此人。” “退下,把菘蓝唤来。” 晁安应声出了偏殿,菘蓝片刻后便至,“拜见殿下。” 容时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此事办得甚好,可有留下活口?” “灌族之人,悉数死在了昆仑墟。灼光临死前一口咬定陆璃不放,除了他的幼子还在臣妾手中。灌族,再无后人。”菘蓝缓缓道来。 容时神色清冷,瞧不出喜怒,“很好,幼子亦不可留。明日便处理干净,以免夜长梦多。” 菘蓝微微一怔。 彼时菘蓝受容时之命,寻找青丘叛族。 待探子寻到东躲西藏的灼光,便擒了他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两千岁,菘蓝以孩子日后的荣华,交换灼光之性命。 灼光思虑再三,稚子无辜,跟着他过足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日后若能依附太子,亦是一条出路。便咬牙允了联合菘蓝陷害陆璃一事。 灼光哪能料到容时这般心狠手辣。 唇亡齿寒,族人尽皆赴死,幼子岂能独活。 菘蓝不敢逆了容时之意,便也应下此事。 “今日引开修羽,可是你的主意?” 菘蓝点了点头,“臣妾深知,若是修羽在侧,天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发作。” 容时表示赞同,那假白麒扯出陆璃觊觎三界,才令天君片刻蒙了心智,亦动了杀心。 上位者掌权的时间长了,便也贪恋起权势来,容不下任何人有非分之想。 倘若修羽在场,及时拿出陆吾真绝笔,揭穿白麒,今日也无法重伤陆璃,更寻不到机会办成另一件事。 “此事甚合本君心意。退下。今日累了,早些安置。” 菘蓝屈膝一礼,便也退下了。 容时留在偏殿内,仔细复盘了今天的计策。 晁安那头已然得手,灌族亦处理干净。 假白麒虽被戳穿,不过阴差阳错的也被轩辕斩于剑下,没了活口。 唯有陆璃,死局亦能被他所破。 偏生一击未中,短时间内还动不得他。 容时揉了揉眉心。 殿上还有步步紧逼的修羽,这条路,注定走得十分艰难,但他早已没了退路。 第40章 以身相许 陆璃一直昏迷着。 卿月瞧着他身上血渍干涸,与皮肉粘在一起,时间长了伤势难免恶化。 便遣了苏瞿在寝殿中备下沐汤,让他好好地把陆璃身上清理一番。 岂知苏瞿是个笨手笨脚的,照他这样折腾,陆璃不散架了才怪。 “算了算了。”卿月捞起袖子,挽起长发,“我来。” 苏瞿呆在一旁,下巴都快掉了。 你们发展得,这么快么? …… “你也别在一旁干杵着,影响我操作。”卿月道,“那个,云裳整日没有休息了,还在药庐看着火。你去换换她,让她自个儿回清心殿休息,莫来打扰本君。” 打发了苏瞿,卿月在殿中默了半晌。 “我是一名医仙,你是名病患。还是一脚步入冥王殿那种,陆璃你可别瞎想。” 她在心中默念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层层地剥开他的衣裳。 皮肤的纹理布满了血痂,衣裳也干巴巴地皱在一起,轻轻一带,便揭下了一层新鲜的皮,又渗出少许新鲜血液。 卿月一面拧着手帕细细清理着,一面揪紧了心,生怕一个不留意又搞出几处新伤出来。 是以将男女有别的念头,全数抛诸脑后。 清理完了上半身,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卿月又替他把肩背处的伤上好了药,裹上几层纱布才将他轻轻放平。 此时额间早已布满了一层密汗。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肤色白皙,肩宽腰窄,腹部的肌肉隐在伤口之下,依然露出清晰的轮廓。 身材还不错,卿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遂又咬着后槽牙,盯着陆璃的下半身不知从哪儿下手。 正蹙着眉,索性心一狠,哆哆嗦嗦地扒去了陆璃的裤子……临近破晓,漆黑的夜透出第一抹晨曦,她终于完成了这项巨大的工程。 又将他的伤口悉数上好了药,外伤还好,总会慢慢愈合。 难的便是内伤,估摸着没有三个月无法复原。 陆璃这身衣裳是穿不得了,卿月在殿中翻箱倒柜寻了半晌,亦是空空如也。 便杵在屏风后面,思忖着他与修羽的身材相近,又匆匆往修羽的寝殿跑去,寻了一身换洗的衣物来。 修羽离开天宫后,并未回山,而是转道昆仑墟。 看样子,是彻夜未归。 当苏瞿端了碗药回到掬月殿时,殿中空无一人,徒留陆璃光溜溜地躺在榻上。 除了上半身裹着纱布,私处堪堪用一张帕子盖着。 其余各处亦涂满了药,便也没盖被子。 场面这般劲爆,惊得苏瞿当场爆炸。 又坐立难安,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此处。 苏瞿咽了咽唾沫,又出了掬月殿。 望着手中的托盘,那碗中汤药冒着滚滚热气,便找了个由头说服自己:药凉了,我再去热热。 果不其然,卿月一盏茶的功夫又折回了掬月殿。 陆璃身上的药膏已被身体吸收,伤口亦止了血,三下五除二的替陆璃穿好了里衣里裤,又盖好被子。 刚坐下来休息,便皱了眉。 这个时辰,陆璃该喝药了。 苏瞿那小子莫不是在药庐睡着了? 正想着,云裳小憩片刻后从清心殿赶来,“小殿下,您是一夜没睡么?” 卿月点了点头,“去看看苏瞿,让他把陆璃的药送来。” 云裳有些心疼,但见榻上之人虚弱至此,也没说什么,便去了后山。 片刻后两人齐齐来到掬月殿,苏瞿面上一点都不自在。 不过看见自家君上好好地躺在软榻中,身披云被,才舒了口气。 “药给我。”卿月伸手接过药碗。 “你俩把这殿中收拾一下。对了,云裳。”药汤还有些烫,她放在唇边吹了吹,“去多裁两身衣服来。尺寸,照着修羽的便行。做好了送来掬月殿。” 云裳得了令,扫了一眼陆璃换下的脏衣服,心照不宣地与苏瞿对上了目光。 两人便在殿中忙活起来。 陆璃此刻还昏睡着,卿月便捻了诀,将这药缓缓送入了陆璃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总算松了口气。 只听云裳道,“小殿下,您去睡睡,这里有苏瞿呢。我去药庐看着。” 卿月摇了摇头,“这人还未出冥王殿,我要亲自守着。若是幽冥涧那小老儿敢收了他……”岂非浪费了老娘一夜的辛劳,“我便踏破忘川,毁了冥界,亦要把他的生魂勾回来塞进身体里!”好生霸气。 中间那句没说,这意思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云裳和苏瞿会心一笑,抿着唇也未说话。 忙完了各自的事情,云裳去了药庐,苏瞿也不好意思待在殿中,便跑去掬月殿外的石阶上坐着发呆。 卿月这一守,又是两个日夜。 雷霆之伤,多半击在了陆璃背上、肩上。 中途为他换了两次药,其余的外伤皆有愈合之兆,只余肩背之伤稍稍棘手。 三个日夜未曾合眼,今日实在扛不住了,便趴在床头小憩。 是夜,陆璃终于睁开了眼。 稍微挪了挪目光,便瞥见卿月坐在地上,将头枕在床沿,轻轻睡着。 陆璃的心都快化了。 长时间的昏迷之后,当那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抬起,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她静静地守候在他的身旁,仿佛是他生命中最绚烂的曙光。 那种感觉,让他再死一次都值得。 陆璃微微支起身子,忍着痛靠在床头,注视着卿月,满目柔情。 夜明珠散发着暖暖的光晕,萦绕在两人身上。 他抚了抚卿月的脸颊,手指迎上多日不展的愁眉,默默地心疼了一把。 夜已深,他想拂灭夜明珠,让她好生安睡,但又舍不得这方温存。 漆黑一片,他便瞧不见她了。 卿月小憩片刻,便觉手臂酸麻。 方抬了头,准备换一边,便迎上了陆璃的目光。 “你醒了?” “嗯。” 她调整了坐姿,并未起身,伸出手去为陆璃搭了脉,“好多了,你总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 卿月扳着指头算了算,“此刻是第三夜了。” “小凤凰一直守在此处?” 卿月伸了个懒腰,有些得意,“那是,你的小命还是本君救回来的。用尽我山中灵药,耗费我这般精力,我可不能让冥王将你收了去。欠我这么大的人情,你怎么还?” 陆璃面上带起了淡淡的笑,似清风霁月,又灿若朝阳。 那便用无边无尽的神山岁月来偿还,“本君以身相许,可好?” 卿月微微一愣,没搭理他,接着朝着殿外喊了一句,“苏瞿,你家君上醒了!” 苏瞿就在外头,闻声急急地跑进来,瞧见陆璃依旧没有血色,面上尽是病容,又红了眼眶,“君上,您可醒了。” “傻小子,本君命大,死不了。瞧你那出息。” 卿月瞧着陆璃没了大碍,便嘱咐几句,“苏瞿,每隔四个时辰送一碗药来,每盛一碗便朝药罐里加一碗澧泉水,文火不可断;还有他的伤,小伤一日一涂便好;肩背处的伤,每日辰时一刻换一次药。记住了么?” “记不住。”苏瞿摇头,还抽抽噎噎的。 煎药还好,换药这等事,还得上神亲自做,比较有情趣。 陆璃没忍住,轻哂一声,扯得后背隐隐作痛。 “……死小子,玩我是?跟你家君上一副德行,记不住算了。药死了别找我负责。” 苏瞿挠了挠头,学着卿月的模样,“但上神说过,‘这人还未出冥王殿,我要亲自守着。若是幽冥涧那小老儿敢收了他,我便踏破忘川,毁了冥界,亦要把他的生魂勾回来塞进身体里!’气势好生磅礴。您忘了么?” 卿月翻了个白眼,便踏步往殿外走去,只扔下一句,“我睡觉去了。” 苏瞿这就叫近墨者黑。 “师兄在哪?”陆璃艰难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记得受刑之后是修羽把他扛了回来,怎的醒了人不在。 “不知道,三天没见了。”卿月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卿月何尝不想知道九重天上发生了什么,但她此刻放下心来,困得不行,眼底已浮起了一阵青黑。 人醒了便好,陆璃大抵是在天宫受了冤屈。 天后寿宴上,面对容时的指控,她亦是一字不信。 想来,修羽定是查真相去了。 思及此处,蒙了被子,沉沉睡去。 梦中竟有一个面容姣好,身材一绝的男人…… “卿月上神当真说了那番话?”陆璃倚在床头,静静回味。 “这都不算什么。”苏瞿眼珠子转了一圈,“上神守在您身边,愣是没怎么出过掬月殿。” 陆璃当下想到些什么,掀开被子瞧了瞧一身干净的里衣,“衣服哪儿来的?好像不是我的。” “应当是修羽帝君的。” “你换的?” 苏瞿两眼放光,隐隐有些激动,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清了清嗓子,“上神换的。” 陆璃愣了愣,目光从上至下扫视自己一遍,“全部?” “全部。” 陆璃顾不得伤势,兀自往床上一瘫,面上腾起一股热浪,脑袋空空如也,小凤凰学会占我便宜了? …… 第41章 陷害 与天君的三日之约已至,修羽在昆仑墟休整了片息,便在卯时初刻上了九重天,单独求见了天君。 “天君陛下,白麒上神跟随师尊应劫,乃是昆仑秘闻,只有下君知道。但,白麒上神曾经出身玄族,此事却是人尽皆知。只是他跟着师尊的时日不浅,亦未卷入五万年前的玄族之乱,是以未曾波及到他。” “可是下君查到,白麒上神有一胞弟。两人一脉相承,若有一人身死,另一人定能感知。这才有了假白麒冒充一事,只是来人未料到下君亦是知情人。是以那日假白麒故意出现在昆仑墟,便是叫众弟子亲眼所见,是白麒指证了陆璃。若连多年闭关的昆仑墟上神,亦开口指证,那众弟子再结合灼光的证词,陆璃勾结灌族一事便铁板钉钉了。” “继续说。” “下君还在西海寻到了灼光之子的尸身,但奇怪的是他的死法,一看就是死于蛟龙之手。”修羽顿了顿,“但那孩子堪堪不过两千岁,委实没有必要使出本源之力,在胸口破出了一个四爪窟窿。” 天君皱了眉,“你是说,有人故意装作陆璃君?让陆璃君看起来是借了灌族之力,在一举未破昆仑墟后,便杀人灭口?” “不错,两千岁的稚子岂能逼得陆璃现了原身才能对他致命一击。况且,陆璃自小生活在昆仑墟已达五万年,中途堪堪来过几回招摇山,其余时间便都在山上埋头苦修,师门皆知。他何来的机会费尽周章寻了那青丘叛族?” 天君微微颔首,“还有呢?” “那假白麒血溅凌霄殿,一滩黑血足以证明玄族已然坠魔。北海幽都山之下,结界已裂,是下君和陆璃的失察。下君已命玄武宫之人修复结界,派重兵把守。玄族大多数人还在结界内,只有一支修为颇高的族人不见了踪影,想来那假白麒也是其中一位。这支族人,曾经是玄族帝君姜野麾下。” 天君眉宇之间杀意尽显,一声冷斥,“过去了五万年,狼子野心竟还不灭!”天君站起身来,“修羽,全力追查这支叛族,本尊誓要将他们全数打入嗜仙池,永世不得为仙!” “是。”修羽抱拳,“下君无能,两日半的时间,只探到了这些。” 天君的神色缓了缓,“修羽君辛苦,短短时日便远走北海,又上昆仑,再探西海。定是不眠不休,无事便早些回招摇山。” 修羽应声准备告退,只听天君继续道,“陆璃君的伤,怎么样了?” “舍妹卿月亲自照看,应当无碍。” 天君颔首,“令他好生休息,北海诸事有巫寿盯着,出不了岔子。” 修羽遂退出了凌霄殿,又往招摇山而去。 刚抵达碧桐宫时,便知陆璃已苏醒,径直去了掬月殿。 “师兄,你上哪儿去了?”陆璃依旧虚弱,但见着修羽还是两眼汪汪。 修羽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跟个陀螺没多大区别。 更是没空关心陆璃的伤势,见他醒了,提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好在醒了,感觉如何?” “感觉你的衣服挺合身的。” 修羽扫了一眼他的里衣,又看了看挂在一旁的外袍,冷笑一声,“送你了。” 遂往陆璃身上一抛,陆璃稳稳地接住了一个小葫芦瓶,“天君赐药,对恢复雷刑之伤甚好,用了。伤好了就滚回北海去。” 醒来便知贫嘴,想来是无大碍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刀子嘴豆腐心! 若是陆璃真拖着这副病容离开了招摇山,他其实是放心不下的。 陆璃拿着那葫芦细细琢磨着,“再说,我不想用,我也没好。” 其实陆璃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伤早早地便好了,他还存了让卿月亲自为他上药的心思。 头几回他都昏睡着,这下受了重伤,他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修羽叹了口气,也没强迫他。 后又把这两日探查之事细细说与陆璃听,只可惜信息量太少,他俩始终琢磨不透,玄族之人为何挑了陆璃陷害。 难道是顾及他轩辕剑主的身份吗? 否则三界之中玄族的突破口委实不在少数。 瞧着修羽一脸倦容,陆璃便催他回了寝殿,“若是睡不足三个日夜,别来见我。” 修羽拔高了音色,“你小子长能耐了?” “师弟是关心你,快去快去,别妨碍我疗伤。” 他无奈地笑笑,拖着满脸倦容,离开了掬月殿。 第42章 探病 次日清晨,碧桐宫来了一位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倾慕陆璃的纯熙。 那日昆仑墟上突遭灌族攻山,她的术法向来修得不好,修为又不高,遂被桑岑保护起来。 大战过后,她帮衬着师门照顾着受伤的师兄弟。 昆仑墟又得了招摇山赠药,师门很快安定下来,桑岑便遣她走一趟碧桐宫好好道个谢。 顺便,瞧一瞧陆璃。 她本不愿再来碧桐宫,上回来的时候得知陆璃心有所属,便有些泄气。 但听桑岑说,陆璃受了八十一道天雷,身受重伤,才忍不住要来瞧瞧。 听闻来人之意,令守门的小仙童犯了难。 究竟是先带她去见帝君,还是直接去见北海神君? 帝君此刻也不知在不在殿中;至于陆璃,小殿下亲口交代了,这位神君伤势过重,尽量别去打扰他。 遂又灵机一转,要不,带她去见小殿下好了?嗯,这个主意甚好。 正欲开口,那纯熙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有些急不可耐,“小仙君,此刻尚早,你直接带我去北海神君的寝殿。我略通医术,还能帮衬着些。” “既是‘略通’医术,你去凑什么热闹?”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修羽,有些没好气道,“碧桐宫的医术在三界还是有些名声的,你来此作甚?” 那小仙童瞧着修羽到了,便也不再头疼此事,识趣地退至一旁。 修羽还记着“断袖”之事,就是从这个小丫头嘴里蹦出来的,脸色有些难看。 纯熙哪里买他的账,虽师出同门,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自大傲慢的师兄。 “是,修羽帝君的碧桐宫在三界一等一的好,自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无名小仙。若不是桑岑大师兄遣我来道一声谢,谁愿意跑这一趟。” 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修羽斜了她一眼,人不大,脾气倒不小,“那你的谢呢?” 纯熙一听,往后退了三步,鞠了一个大礼,“多谢帝君赐药!” 有些阴阳怪气,“行了?” 瞧她这副模样,修羽堂堂一山之主,亦不愿过多计较,“免了,本君出自昆仑墟,赠药不过是顺手的事,掌座师兄委实客气了。” 这番话,却是对着桑岑说的。 帝君是出了名的记仇。 “谢也谢完了,你总该让我去见陆璃师兄了?” 修羽扫了她一眼,“先去偏殿休息,陆璃伤得不轻。什么时候见,我得先问一个人。” 修羽昨日一回来便听闻卿月霸气侧漏的事迹。 加之陆璃虽挺了过来,但仍需多休息。 倘若不遵医嘱,出了什么岔子,他那妹妹真把冥界踏平了怎么办?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纯熙有些急眼,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便憋着一口气,任由一位小仙君将她引至了偏殿。 修羽历来自律,饶是奔波了三天两夜未曾合眼,这般疲累,仍旧坚持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此时尚至辰时,想来卿月应在清心殿中,哪知到了之后扑了个空。 清心殿无人,那便就在掬月殿了。 方至掬月殿,便瞧见两人吵吵闹闹。 卿月说:“时辰到了,换药。” 遂又递了个眼色给苏瞿,苏瞿却岿然不动。 “我昏迷时都是你换的,怎的清醒过来,你非要让苏瞿动手?昨儿个晚上他帮我涂个药膏,都弄得我生疼。打死我也不让他换。” 陆璃虚弱无力,颤颤巍巍地一口气说完,有点气紧。 卿月鄙夷地看他一眼,“大男人怕什么疼?” 见陆璃不理她,又鼓起了腮帮子,“要我换是?行,你别后悔。” 说着,她便直接爬上床,上手拆了裹在陆璃身上的纱布。 明明想下手重些,让他吃些痛。 但见他的后背跟个窟窿似的,便一时软了心,仍旧仔仔细细地清除了残药。 又擦洗了周围皮肤,才上了新药,用裁好的纱布重新将伤口裹了起来。 “伤得这么重,可得留疤了。”卿月柔声道,有些心疼。 “男人嘛,又不是伤在脸上,留个疤也没什么。” “那我明日就把你的脸划烂。” “那可不行,本君还靠这张脸吃饭来着。” 卿月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伤成这样,话还这么密。 让小凤凰换药不是不疼,但他硬生生地强忍着,好容易讨来的机会,可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痛感来。 这样,明日卿月还帮他换。 卿月在陆璃胸前,将那纱布打了个结。 陆璃就低着头望着她,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坏笑。 打好了结,又替他穿好里衣,正在贴心地整理衣襟,便迎上了陆璃的得意地笑。 索性就坐在床上面对面地盯着陆璃,有些生气自己又着了他的道。 修羽扶额,差点儿就没眼看了。 虽是自己一手撮合,但还是注意点儿行不?也不知苏瞿小仙怎么熬过来的。 他哪里知道,苏瞿连更劲爆的场面都见过,这些委实小儿科了。 不过,为了自家君上的清誉,苏瞿打算将这件事烂一段时间在肚子里。 还是苏瞿发现了不知来了多久的修羽,对着他行了一礼,“帝君您来了。” 卿月闻声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蹦下来。 “无妨,坐着……挺好。”修羽反倒有些尴尬。 陆璃蹙着眉,“不是让你多休息休息,又来干嘛?” 语气中有一丝打扰他相会佳人的责备。 修羽沉思了片刻,没有接陆璃的话,朝着卿月道,“昆仑墟来了一位弟子,说要探望陆璃,他这伤,怕是不能探望?”些许试探道。 “能啊,有什么不能的。只不过,除了换药、喝药的时间他都需要休息。用的药亦有助眠的作用,只怕来人只能瞧一瞧他,说不了什么话。” 卿月这话确是事实,从昨日陆璃醒了以后,没过多久便又睡了。 除去用药的时间,他几乎都在睡觉。 “哦,那便是不能探望是?”修羽又重复了一遍。 陆璃觉着他今日怪怪的,便迎上了修羽的目光。 修羽亦对他递了些眼色。 陆璃瞬间会了意,“不管来人是谁,我都不见,我要睡觉。” 此话一出,修羽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莫名其妙。”卿月摸不清头脑的望了两人一眼。 又被陆璃枕下的物件儿吸引,“这是什么?” 她瞥见玉枕之下有一个小葫芦瓶,伸手便取了过来。 陆璃忽然心慌了一下,千万别逼我吃。 卿月拿过来,拧开了瓶口,倒出一粒小小的药丸,又凑在鼻尖闻了闻,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哪儿来的好东西?” “这东西……好吗?”陆璃的声音越来越小。 卿月仔细地看着这小药丸,“自然好的,这是师尊亲自炼的,专治你的雷霆之伤。三个月左右才好的伤势,只用一粒,差不多一个月也就好了,还能提升灵力。这些都是太清境的奇珍异草,招摇山没有,是以我炼不了。” 修羽瞧着陆璃,当真是为了卿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说不吃还真不吃。 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还是回答道,“此药乃天君所赐,昨日我才带回来。” 卿月点了点头,“难怪,不过天君这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做法,真不讨喜。” 遂往陆璃嘴边一递,“吃了。” 陆璃把头偏在一侧,不愿吃。 卿月见状,直接扒过他的头,捏起他的嘴巴,将丹药塞进他嘴里,又用手掌将他的嘴捂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遂蹦出三个字,“吞下去。” “你温柔一些,我还是个病号!”陆璃含着丹药囫囵地说完,只得含泪咽了那颗灵药。 卿月满意地笑了笑, “对了,可是昆仑墟来人了?现下便来瞧瞧他好了,趁他清醒着。” 修羽还想打个掩护,却听门外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陆璃师兄。” 第43章 心声 纯熙在偏殿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才又跑到宫门央了那小仙童带她来陆璃的寝殿。 小仙童望了眼天,被她磨得没办法,才将纯熙引至此处。 但见来人,修羽一怔,此番如何收场?陆璃小子的桃花委实好了些。 “是纯熙啊,我没事,帮我给大师兄问声好。” 纯熙瞧他哪里是没事人的样子,浑身上下好像都不怎么方便动弹,面上唯有一抹微弱的血色,说话的样子更是弱不禁风。 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眼看就要滴出两滴泪,“还说没事,你都伤成这样了。” 陆璃艰难地摆摆手,“真没事,活生生的。” 纯熙扭头望着修羽,服了软,“修羽师兄,我能留下来照顾他么?” 此话一出,余下三人的脸色是各不相同。 修羽惊慌,这种场面他好像控制不了。 陆璃愕然,这样一来和小凤凰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至于卿月,神色却复杂起来。 沉默半晌,三人齐齐地盯着卿月,只听她冷道,“要留便留。不过,你不了解他的伤情。切莫贸然替他换药。这事儿,交给苏瞿做便好。” 苏瞿闻声,自是将此事揽过,“上神放心,包在小仙身上。” 得了苏瞿的回答,卿月便闷闷的出了掬月殿。 陆璃望着她的背影,亦是十分失落。 修羽嘱咐苏瞿,辟出掬月殿的偏殿出来,供纯熙留宿,便火速离开了战场,留陆璃自己收拾残局。 苏瞿得了令,寻了一间离陆璃寝殿最远的屋子。 此时殿内留下尚不能下床的陆璃,和立在一旁的纯熙。 “陆璃师兄,你要喝水么?我给你倒一杯。” “不要,你出去。我想睡觉。”陆璃有些郁郁寡欢。 虽知纯熙乃好心,但他却不乐意她这样的做法。 早已对她表明心迹,为何还要痴缠不休呢? 纯熙明知陆璃心有所属,但她见到陆璃伤成这样便又不愿放弃了。 遂想着借照顾之名,行朝夕相处之实,想来自己应是有机会的。 但纯熙忘了,曾在昆仑墟上,她与陆璃朝夕相处三万载,连个水花都没有。 “好,那我就在殿外守着。你需要什么,随时唤我。”说罢,便退出了寝殿。 卿月离开掬月殿后独自去了小药庐,陪着云裳看着火。 煎药这种事,她打发了最为信任的云裳来做,生怕别人做不好,耽误了陆璃的伤势。 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心起陆璃。 直到这次见他受了重伤,她才将隐藏在心底的心思一股脑儿地做了出来。 即便这样,她依然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思。 或者说,她不愿接受自己生了这样的心思。 想来便是因为曾经的那一段情伤,令她不敢再次多走一步。 纯熙在碧桐宫待了大约六七日,前两日,她都认真地学着苏瞿给陆璃换药。 直到第三日,便想亲自来,因那苏瞿委实有些粗鲁,每次换药都搞得陆璃龇牙咧嘴的。 “小仙君,我来。”纯熙伸手便要去接托盘里备下的草药。 苏瞿哪肯放手,“上神交代了,此事还是由小仙代劳比较好。” 陆璃亦是首肯,“这些活儿让苏瞿做,毕竟你我男女有别,不是太方便。” 苏瞿抿着唇,他家君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 前些天还缠着卿月上神替他换药时怎么就方便了? 唉,这个叫纯熙的日日杵在这里,累得卿月上神都不来掬月殿了。 君上的相思之苦怎么办才好啊。 苏瞿每日都为陆璃的心事操碎了心。 纯熙能和陆璃多说话的时间便是每日的辰时一刻,平日里喝了药他都在睡觉。 瞧着陆璃对她这般疏离,便有些委屈,“师兄,我只是想照顾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纯熙。但是我在这里挺好的,我和修羽师兄的情谊你不明白。我这条命也是碧桐宫救下的,他们待我真的挺好。” 陆璃的言下之意,便是宽了纯熙的心。 纯熙是个通透的,陆璃的拒绝亦是给她留足了颜面。 便又过了三四日,瞧见陆璃的伤势的确一天比一天好转了,才算放下心来,与陆璃道了别。 “师兄,我打算今日启程回山。”纯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纯熙明白,此生与你大抵是无缘。招摇山很好,修羽帝君很好,卿月上神……更是万里挑一。输给她,我心甘情愿。你放心,日后我只是你的师妹,永远的师妹。” 纯熙说着,眼中腾起一丝雾气,是该放手了。 曾经死皮赖脸的缠着陆璃,乃是他心中无人。 此间却瞧了清楚,只怕他眼里再难容下别人。 她抽了抽鼻子,愁容之下换上一抹明媚的浅笑,“日后你千万别觉得别扭,待我如从前一样,便好。” 听着纯熙的一番肺腑,陆璃终是宽了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和从前一样。” “不过,你可别得意得太早。”纯熙终是浮起古灵精怪的俏笑。 “我瞧那卿月上神心门紧闭,师兄,你还得多努力呀!实在不行,寻个机会,我助你一臂之力。” 陆璃轻哂一声,却敛起不恭之色,“认定一人,便是一生所愿。神山岁月漫长无边,我会穷尽一生,来等待她……”向我而来。 小凤凰,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第44章 请辞 纯熙走后,碧桐宫一切照旧。 陆璃吃下那颗灵药,伤势好得奇快。 又过了八九日,他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在苏瞿的搀扶下,走出寝殿,见到了半个月以来的第一抹阳光。 修羽整日追查玄族踪迹,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卿月不见踪影,自纯熙来了碧桐宫,又离去了八九日,卿月都未曾来看过陆璃一眼。 惹得陆璃那是心痒难耐,苏瞿去请过几次,但都被卿月回绝了。 不苏瞿又悄悄去药庐瞧过几回,每四个时辰送来掬月殿的药都是卿月亲自煎的。 这才放下心来,上神心中还是有他家君上的。 陆璃下床以后,便是直接前往后山。 尚未至腊月,雪神已当值。 招摇山上已染冬色,山巅铺着一层浅雪,迎着初阳望去显得夺目耀眼。 阳光自穹顶泄下,仲冬之月也镀上了一层暖意。 陆璃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待离得近了,才止于药庐之前。 望着小院中的佳人,整理着新鲜草药,终于露出笑颜。 卿月抱着一个竹筛,翻晒着刚采的药。 甫一转身,便瞧见来人身着玄色大氅,腰间紧束着一根玉带,束着高高的发冠,一双懒洋洋的星眸就那样悠然地注视着她。 就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一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是,身形又消瘦了些。 卿月蹙了眉,放下手中的竹筛,推开了竹篱笆的小门,“可以走动了?” 陆璃还未答话,便见她托起他的手腕,极自然地替他搭了脉,沉吟道,“唔,恢复得不错。恭喜陆璃上神,灵力又精纯了些。” 师尊诚不欺我,果真是枚灵丹,替她省了不少事。 陆璃歪着头,捕捉着卿月的神色,“小凤凰,你多日不来瞧我。就不怕我一命呜呼了?” 卿月没理他,转身进了小院,又重新拟了药方,“待你伤势痊愈回了北海,我总算能落个清闲。” 多日以来,谁说卿月不曾去瞧过陆璃呢?好歹是她的病患,一命呜呼也得看凤凰神女答不答应。 其实自纯熙到访,每晚夜深人静,卿月都会避开掬月殿众人,捻了诀偷偷落在陆璃榻前。 只是他都沉沉睡着,不曾知道罢了。 那纯熙一来,她的心里总是膈应得慌,所以拧着脾气不再正大光明地去瞧陆璃。 待纯熙走后,又拉不下脸来。 既然放心不下他,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每晚偷偷看一眼就好。 陆璃却沉默了,他深知,天后寿宴上的陷害,只是一场阴谋的开端。 他乃局中之人,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落了北海神君一职,肩上挑起的,大约不止北海的担子。 他的路,还很长。 “待我离开以后,你会去哪儿?”这话虽问得莫名其妙,但陆璃想问的,却是卿月的心,会去到哪里。 卿月歪头想了想,伸了个懒腰,“好好休整一番,说不定会去人间瞧瞧。” 凌桓与落葵曾经守护的子民,早已历经千秋万代,但天地依旧是这方天地。 两百多年未下界,不知人间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卿月有些好奇。 陆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过卿月被清风带起的发丝,浅笑垂眸。 又是半月之后,陆璃已然痊愈。 便向碧桐宫辞了行,回了北海。 陆璃受了八十一道天雷还捡回一条命来,早在三界传开了。 天君更是亲自颁下诏令,为陆璃正名。 诏令上说,陆璃被奸人所害,天君亦受蒙蔽,白白让北海神君受了一场天降神罚。 为补天宫之过,钦赐北海神君万年灵丹一颗,助其调理灵体,助长灵力。 于是,陆璃又得了一颗杯口那么大的丹药,他觉着这玩意儿跟他有点过不去了,堪堪让他想起了被馒头噎醒、又被卿月强行灌药的经历。 便也只是随身携带,没有立即吃了它。 这颗万年灵丹亦是出自太上老君之手,药如其名,万年才出一颗,乃天宫圣品。通常都是给天君一脉备下的。 这圣药,可令神脉尽毁的神仙,重塑灵脉,起死回生。 上回天君私下给的,则是天君的存货,专治雷霆之伤。 众仙纷纷把目光转至陆璃,这位北海新贵,堪堪顶下了八十一道天雷,又令天君割爱,祭出天宫圣品。 此后,怕是一路青云。 正当众仙攥着此事议论纷纷时,凌霄殿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相柳逃了。 第45章 布局 相柳曾被西王母镇压于昆仑墟以北的蛮荒之地。 传说,此物不仙不妖,实乃四海八荒第一魔物。 上古龙蛇族荒淫无道,相柳曾用计侵害了九凤神女。 神女自此下落不明,仿佛消失在了天地间。 相柳生来九首蛇身,巨大无比。 所过之处,五谷不生,皆成一片恶臭的沼泽。 然而,他却以肆虐人间堤坝,引发洪水为乐,更是搅得人间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最后,三界几大神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合力将他擒住,由西王母择了那蛮荒之地才将他镇压下来。 相柳身怀天地恶灵,可杀。 但他的血液腥臭无比,又是个庞然大物,被血液所染之地便成荒野沼泽,人神不生。 最终,才想了镇压之法。 待他神力枯竭,便会永埋蛮荒之下。 然而就是这样一头魔物,却在玄族现世的关头出逃。 众仙很难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天君在凌霄殿上早已蹙紧了眉头,“众卿,说说你们的看法。”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在此刻出头,恐触了天君逆鳞,引火烧身。 瞧着大家保持沉默,天君便开始点名,众仙心惊胆颤的垂首在下,唯恐自己成了那个倒霉蛋。 最终天君目光落在倒霉蛋玄冥星君身上,“玄冥,你的锁妖困阵可否降住相柳?” 此话本就是一句废话,若是那般容易,数万年前便不会如此折腾了。 天君有些恨铁不成钢,仙官武职这么多,于此事上,却没一个蹭头。 玄冥在天上的闲散时光过得长了,身材有些走样,面上堆起两堆横肉,一双瞪得似铜铃般的怒目,此刻藏着许多惊恐,“天君,下君……下君的法阵恐怕装不下那庞然大物。”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天君紧蹙的眉头又笼上了一层薄怒。 “本尊就养了你们一群酒囊吗?”天君薄怒瞬间演变成盛怒,众仙哆哆嗦嗦地把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 此刻,容时主动请缨,“父神,不如让儿臣下界,寻那魔物的踪迹。” 天君拧着眉,似是不太认同容时的说法,“踪迹要寻。本尊问的是,此物为何出逃?何时出逃?镇压数万年,它的神力早已锐减。此刻出逃,可是有人相助?”天君凌厉的眼神,一扫众人,最终目光回转至容时身上。 修羽默了半晌没说话,倒不是担心盛怒之下惹火烧身,而是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此时陆璃站在不远处,只见他缓缓行至大殿之中,道,“天君,相柳出逃蛮荒之地。势必引起北荒震动,引来不小的动静。但这魔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便逃出了北荒。” 众仙默默地等待着陆璃的下文,“是以下君猜想,月前下君遭奸人所害,身受雷刑。八十一道天雷齐出,足以引起三界震动。是否那相柳,便在雷刑布下后,得了奸人相助,破了北荒禁制逃了出来。恰恰雷刑的威力,足以掩盖北荒的动静。” “故而,下君以为,当日之事,陷害是假,放出相柳才是其真正目的。” 此言一出,众仙皆觉在理,又朝陆璃投去了几分崇敬的目光。 天君的神色终是缓了缓,“陆璃君,言之有理。” 转而问到修羽,“修羽君,月余来可曾有玄族踪迹?” 修羽正色道,“月余时间,玄族匿了行踪,亦未曾生事。灵界之中寻不到半点坠魔之息,下君以为,这群人,隐在了人间。” 修羽顿了顿,又继续道,“镇压相柳之地乃昆仑墟地界以北,此消息由昆仑墟上报天宫,是以下君日前已托了掌座桑岑前往此地查看。桑岑昨日来报,依据蛮荒的情形来看,相柳确已出逃一段时日。” 修羽忽而恍然大悟,不等天君开口,他继续道:“难怪那假白麒当日曾出现在昆仑墟,想来那些玄族当时已祭起了破山之阵,只待雷霆布下!昆仑墟上大战一场,桑岑师兄自顾不暇,谁还能注意到北荒的动静!” 陆璃神色一敛,想不到对方布局如此精妙。 当真是一环扣着一环。 天君颔首,眼眸中的怒意却不减反升,“玄族好大的胃口!私放相柳,无非是为了天地恶灵!” 相柳曾经大量蚕食上古仙兽,体内早已凝聚起一股恶灵。 而这股恶灵的能量,足以撼动昆仑墟上的太极两仪池,令两仪池逆转,释放镇压在嗜仙池底的魔气,令魔族复苏。 凌霄殿上所立之人皆变了脸色。 “玄族出逃之人已然坠魔,但下君以为,他们的修为只够合力破出西王母下的禁制,还远远不能斩杀相柳。故而放了那魔物出来,是想借天族之手,除去相柳后再夺取恶灵。此事,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陆璃转念一想,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相柳虽被镇压数万年,神力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数十名坠魔之仙的确杀不了它。 容时再次请缨,“父神,让儿臣去寻相柳踪迹。待寻到后,合众仙之力再斩杀那魔物。儿臣定亲手奉上相柳恶灵!” 天君却摆了摆手,“此事急不得,相柳出逃已有月余,其间不曾现身,定是匿了踪迹以待时机。虽是庞然大物,但四海之内蛮荒之地甚多,寻他恐要花些功夫。” 容时的神色有一丝难以捉摸的不甘,但也没说什么,讪讪的退至一旁。 “今日议事到此,众卿且先退下,此事需从长计议。” 众仙得了令,又退出了凌霄殿。 修羽和陆璃两人并肩而行,面上都不轻松。 只听修羽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陆璃沉着脸,思忖片刻,“对方布局绝妙,敢在天后寿宴上发难,怕是做足了准备。姜野已死,玄族总还有领头之人。此人,便是幕后黑手。你觉得,是谁?” 修羽亦是陷入了沉思,但始终不得而解,“姜野死后,除了出逃的那一支。其余玄族之人,早已失了仙族心性。不死不活的生活在灵力枯竭的幽都山中,我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般号召力?” 两人又讪讪的摇了头,便在南天门前分道扬镳。 临渊殿中,容时黑了脸,坐在案前。 晁安立在一侧,似是十分关心此事,“殿下,当日我们放出相柳,原本是想将此事再瞒一段时间,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便泄露出来?” 玄族现世不久,相柳出逃的消息就已走漏,着实打乱了容时的节奏。 若是隔个几十上百年,再禀相柳之事,到那时想将二者联想起来,怕是有些牵强。 彼时,扰了天族阵脚,容时才好一举发力。 相柳被镇压了七八万年,神力早已不复从前,恶灵之力更是如此。 容时原本计划,趁天雷布下便将此物放出来,但却不急于透露它的行踪。 待那魔物慢慢恢复神力,继而大肆蚕食新鲜灵兽仙族,令体内的恶灵之力不断壮大后,再利用众位仙族合力将其斩杀夺取恶灵。 如此这般,才好一举逆了太极两仪池。 岂知,在这等关头竟被昆仑墟发现了。 容时一拳砸向书案,“桑岑那个不长脑子的,没想到心眼儿还不少。。”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今日本君上禀父神,亲自寻那魔物的踪迹,但被父神回绝了。如此也好。”容时阴恻恻笑道,“本君若不答应,便是谁也别想寻到。让相柳休养一段时日,待他神力苏醒时,再蛊惑众人去斩了它。那时,天族必定伤亡不小,本君的机会便来了。” “殿下英明。” 第46章 请缨 次日,陆璃早早地上了九重天,单独见了天君。 他立于殿中不卑不亢地提出自己的请求:“天君陛下,下君身处迷局之中,成了玄族众人之棋子。恳请天君恩准,让下君寻找相柳踪迹。” 天君立在高坐之旁,背对着陆璃,淡淡道,“陆璃君前路凶险,你可想好了?” “是,下君被有心之人利用。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在此事上,下君都无法置身事外!” 天君缓缓转过身来,迎上陆璃坚毅的目光,掩不住淡漠之下的心潮澎湃,“好,不愧是我天族的好儿郎。此事,本尊允了。” “多谢天君!”得了天君允准,陆璃像是在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不过。”天君又蹙起了眉,思忖片刻后才道,“这事急不得。你即日启程,无论灵界还是人间,慢慢地寻,掘地三尺也要将这魔物找到。” “他已经被封印八万年,至少还需要百年的休养时间。但若是期间相柳踪迹已现,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即便有轩辕剑在手,你也不是它的对手。” “遵命。” 陆璃得了天君之令,便退出了凌霄殿。 徒留天君一人缓缓走向龙椅,又以百感交集之态落了坐。 他的神色复杂,几乎无人能猜到天君的想法。 容时两次请命,均被婉拒。 但当陆璃提出这个请求时,他却一口应下。 外人只道此举是为了保护太子,但只有天君自己清楚,他想要什么。 陆璃此举倒不是一时冲动,昨日和修羽分开以后,他一路上都在考虑此事。 等回了玄武宫,更是静坐一夜,才决定一定要说服天君,将此重任交予他身上。 曾经他羡慕修羽,两万岁晋神独挑大梁。 而今,终于轮到了他自己。 退出凌霄殿后,他便遇到了专程在御花园等他的修羽,“师兄怎么来了?” 此刻他没有回答陆璃的话,只是淡淡道,“你去见天君,是为了请旨寻找相柳?” 陆璃颔首,“嗯,昨儿个做的决定。” 顿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不会也为了此事而来?” 修羽默默地立在一旁,算了默认了此事。 原来修羽同陆璃一样,昨日分别以后,便回了碧桐宫思虑良久。 “这又不是什么肥差,你一个,太子一个,都上赶着去。”陆璃撇了撇嘴,委实想不通这些人都作何想。 “你不更是冲在头一个?” 陆璃沉思片刻,叹道,“我乃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如何能做到作壁上观?” 修羽却不以为然,“太子因何而去我不知道,但你亦明白,此事早已将你牵扯其中。你叫了我五万年的师兄,我岂能撒手不管?” 陆璃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你就是个劳碌命。什么活儿都往身上揽,这事儿却没办法。” 语气颇为得意,“天君已经允了。” 修羽瞪大了眼,“这便允了?” “不错。待会儿我回一趟玄武宫,向巫寿交代些事情。顺便查查古籍,然后下界。”陆璃的语气很轻松。 聊及此处,却轮到修羽沉默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相柳是什么,他们这一辈的神仙连见都没见过。 所有的传闻都是从老一辈的口中流传下来,说得最多的便是他们的师尊陆吾神君。 当年群仙力战相柳时,一代司战之神陆吾,几乎丧命于此物之下。 提起相柳,令陆吾都生了畏惧之心。 而今竟让自己的师弟独自探寻其踪迹,也不知天君作何考量。 眼见修羽没有说话,陆璃调笑道,“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去送死。只是找找那个大块头,难道我会傻到跟它单打独斗么?” 修羽被他拉回思绪,冷他一眼,“还有心情贫嘴。我这便去请天君允准,与你同行。” 说着便准备提步朝凌霄殿去,方迈出步子,遂被陆璃拉住了衣袖,“请与不请没多大区别。” “天君也不是傻子,此事关系三界苍生,他怎么可能只派我一人前往。只是此事,我打了个头阵。若你得了空,给我传个音,来看看我便好,何必那么麻烦。再说,你身上还有羽族这么大个担子。我孤家寡人一个,一身了无牵挂。” 修羽顿住脚步,生气地反问道,“孤家寡人?那昆仑墟算什么?阿月又算什么?” 提起卿月,陆璃的表情却怔住,此行若真出了意外,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凤凰了,这大抵是唯一的遗憾。 “你的命,是我救的,是卿月救的。我是你哥,你以后休要再提孤家寡人四个字。” 陆璃虽是孤儿,但师尊待他有如亲父,修羽待他亦是亲如手足。 与他亲近之人,个个都宠着他,才将他养成了这副小不正经的模样。 听到修羽如是讲,依然令他无比感慨,“好,哥。我答应你,绝不会贸然行事,得了相柳消息,第一个传给你,你去给天君说。” 眼见修羽依旧踟蹰在原地,他便催促起来,“好了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帝君没个帝君的样子,我走了。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一个几乎死过的人,比你更惜命。” 说着陆璃便头也不回的朝南天门走去,末了又停下脚步,转头嚎了一声,“告诉小凤凰,让她等我。” 男子身着绛红长袍,足下生风,连斑驳陆离的天宫,亦被他扯出一抹浓重的鲜艳。 修羽留在原地,见他离去的背影,最终止住了前往凌霄殿的步伐。 陆璃请旨寻找相柳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来。 有了陆璃打头阵,自然而然地激起了群仙慷慨激昂之情。 纷纷上表,表示愿与北海神君分道而行。 但天君一口回绝了众多仙家的请旨。 着实令修羽暗暗摇头,表示摸不清楚天君的想法。 若此行折了轩辕之主北海神君,其余仙家更是讨不得好去。 然而此事却正中容时下怀,不用他亲自开口,便上赶着去送死。 陆璃也是头一份。 他已命手下的玄族众人竭尽全力隐藏相柳踪迹。 切不可在它虚弱之时便被天族围剿,若是此间陆璃被相柳单独碰上…… 思及此处,他的脸上又拧起了那一股阴骘的笑。 容时生得俊美,继承了他母神的美貌。 那可是曾经的三界第一美人,南姬神女。 可就在他开始筹谋大事之后,原本精致的五官越来越扭曲起来。 周身总是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与修羽的怆然清冷让人敬畏不同。 容时身上的,是一种令人胆寒恐惧的气势。 第47章 幻境 这日,菘蓝得知陆璃主动请缨,隐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正在临渊殿中来回踱步,仔细思量。但却又听到了一些令她难堪的闲言碎语。 一人道,“我来这临渊殿已有十二载,怎的从不见太子殿下歇在太子妃房中?” 另一人道,“小声些,我悄悄与你说。” “那太子殿下曾经与羽族帝女缔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你侬我侬。可是后来因为帝女下凡历劫,不知为何,太子仓促间退了婚,立即迎娶了现在的太子妃。刚成婚那些年,太子还经常来太子妃房中。可后来百十来年便不来了。这明眼人一看都知,太子可没对那帝女忘情呢。” “此间竟然这般复杂……” 菘蓝站在假山后并未出面斥责她们,只是沉了脸色,咬了咬唇,眸子里的神色又纷乱起来。 她受够了曲意逢迎的仙君仙娥,明面上对你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对你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原来众人皆知,临渊殿的主人至今还倾慕着招摇帝女。 为何,她爱了几万年的容时就是看不见她?再见寿宴之上,容时望着卿月的眼神,她至今都未得到过。 思及此处,眼眶又默默红了一圈。 回到寝殿后,她唤来灵玉,悄悄附在灵玉耳边说了几句。 便独自一人留在寝殿内,循着卿月的喜好上了妆,换了身她最不喜欢的绛色长裙,静坐于软榻之前。 天色已晚,灵玉小心翼翼地前往正殿,求见容时。 容时伏于案前,连头也未抬,“何事?” “太子妃殿下请太子过房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灵玉低着头。 “唤她来见本君即是。” 灵玉似乎早已预料到这般回答,“太子妃说,此事事关卿月上神。请您,务必亲自走一趟。” 容时当即搁了笔,“好。” 果然,抬出卿月,便能吸引住容时的目光。 容时负了手,一步一步朝菘蓝寝殿而去。 甫一入殿,灵玉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容时略带一丝疑惑,但闻殿中芬芳不止,一时竟忘了来此的目的。 顿足片刻,便见屏风后的人影,才想起来,“卿月怎么了?” 屏风后的人闻声并不气恼,亦不答话,而是缓缓起身,行于容时面前。 来人淡扫蛾眉,皮肤细嫩肌如白雪,三千青丝挽了一个简约的发髻,簪着一支素雅的白玉簪。 一袭绛红长裙,腰如约素。 这一幕,却令容时恍若隔世。 他心心念念的卿月,竟然近在眼前。 他有些遏制不住冲动,神色无比动容。 “阿月……”容时柔声唤道。 眸子里尽是菘蓝渴求万年的柔情似水。 女子对他垂眸浅浅一笑,一声娇语,“殿下。” 容时浑身立时骨软筋酥,喉结动了动,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当即将“卿月”揽至身前,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良久,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容时索性抱起她,走向床榻。 怀中的“卿月”香肩半露,风情万种,满眼流转着九尾灵狐骨子里的妖娆妩媚,荡人心神。 玉指纤纤,动情地抚摸着容时那棱角分明的脸颊,抚摸他那滚烫的胸膛。 容时吻着她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 直至“卿月”娇哼一声,容时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在她耳边一声声呢喃,阿月,我爱你。 菘蓝只是轻咬了容时的耳朵,“殿下,阿月在,阿月爱你……” 声声低语娇嗔,激起容时的野性。 寝殿之中娇喘不止,连空气亦有了甜腻的气味。 好似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 他们交融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直至天旋地转,直至万籁俱寂。 缠绵悱恻一整夜,让容时疲累不止,困意来袭后,便沉沉睡去。 菘蓝躺在榻上,眼角却微不可察地落下了一滴泪。 翌日,当容时醒来时,瞧见身旁一丝不挂的菘蓝,破天荒地没有生气。 只是微皱了眉头,回想昨夜种种,似有意犹未尽之色。 随后他只是兀自起身穿好了衣裳,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寝殿而去。 临走时,又闻见了那丝淡雅的芬芳。 他深深吸了一口,仿佛闻不尽似的。 灵玉瞧见太子离去,便走进房内伺候菘蓝更衣,“殿下,这般做,真的不会触了太子龙鳞么?” 菘蓝不紧不慢地拢好衣袖,轻声道,“这便是迷馥香的作用。青丘独有的迷馥草提炼而成,令人致幻,令人上瘾,令人愉悦。从今日起,殿下夜夜都会来。” 灵玉的手中一抖,颤颤巍巍道,“迷馥草……那是三界魔草,早已被天君所禁。若是日后……” 菘蓝面色一冷,“所以灵玉,你认为还有什么法子能得到殿下么?我得不到他的心,连他的人也不能期许么?”一番话后,只得到了一阵沉默。 菘蓝继续说,“每日酉时一过便焚上此香,自己闭好嗅觉,切莫惹出岔子来。” “是……” 果然,从那夜以后,容时每晚都歇在了菘蓝的寝殿。 菘蓝一开始不知迷馥草的药效,便仿了卿月的模样。 但后来她发现,即使自己连妆都不上,亦会令容时神魂颠倒,便也扔掉了那身绛红长裙。 我的夫君,你别怪我。 我踏上了这艘船,得不到你的心就罢了。 菘蓝只想得到你的人,日夜幻境又有何妨? 你既不愿放掉青丘之势,那便让菘蓝也沉浸在这幻境之中,让你爱我一回。 菘蓝的爱,既卑微,又可怜。 或许,遇上容时,自她动心的那刻起,便是她一生之劫。 第48章 下界 陆璃领命寻找相柳的消息并未传到卿月耳中。 当修羽返回招摇山时,卿月留下传音,已然如她所说去了凡间。 陆璃离开招摇山后,卿月心底总是空荡荡的,毅然决定下界去寻些乐子。 修羽得知此事,嘴上虽没说什么,他只默默寻了招摇暗卫,下界寻访卿月的踪迹,并未张扬。 如今三界纷乱,上神下界一事声张不得。 月儿啊月儿,你怎么在这个关头下界了呢? 修羽本就悬着的心,又紧了紧。 人间界,软红十丈,繁华依旧。 人头攒动的定安城地界,方至城门,便见商旅车队络绎不绝。 有投亲访友的,有举家迁居的,城门外排起了长队。 卿月站在人群末端,忧心忡忡,这入城的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听闻还得持什么文书才能进城?好烦。 下界匆忙,未细细打听定安城的规矩,一个云头只落在了城外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 待见着入城的形势,方知原来进城这般麻烦。 她默默想了一会儿,又独自返回密林,散了周身灵力化为凤凰真身,隐在云层深处,飞入了定安城上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僻静的巷尾。 风过虽无痕,凰过留了影。 卿月所过之处,空中神光乍现,引得路人瞩目遥望。 有人瞥见天空中的光影,遂大呼:“凤凰!是凤凰!” 所有行人纷纷惊叹道,“此乃祥瑞之兆啊!” 落在巷尾的卿月正高兴着,哪里注意到这般动静,只拐了巷子,大摇大摆隐入人群之中。 东头市集整条街都是帝都美食,卿月摸了些银钱换了一份糖霜山楂,又买了些桂花糕,隔壁摊位还有各种蜜饯。 久居仙山,吸风饮露,隐在腹中的馋虫霎时被勾了出来。 她的嘴一刻未闲过,直至怀中已然塞满了各式小吃,待拿不下了,才做了罢。 满满当当地抱着这些人间美味,寻着间酒楼便停下了脚步,只叫了一壶清酒,坐在二楼上托着腮静静瞧着往来行人熙熙攘攘。 时不时地,嚼着两颗蜜饯下了酒。 直至日头西斜,南面的夜市开了张。 她留下了酒钱,又往南边去寻了热闹。 街道两旁的摊位上,通通支着红色灯笼,映得整条街灯火通明。 孩童戏耍之声,商贩叫卖之声,还有巷尾的犬吠之声,喧闹不已,热火朝天。 前边有一处摊位,摊主搭了个台子,又圈了几丈地。 过往的人群将那处围了个水泄不通,瞧不清里头的形势。 唯见摊位之上高高挂着一盏花灯。 灯面上一只凤凰展开双翅,周身萦绕着绚丽的凤凰神火,透过烛光,显得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飞了出来。 卿月的目光被这只花灯吸引了过去。 她费力地拨开人群,往里头一钻,便听见摊主吆喝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今日的彩头便是这盏凤凰花灯。” 那摊主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想必大家都听闻了,今日凤凰降于定安城,必是祥瑞。是以小老儿做了这彩头,若谁人能射中下方的靶心,这花灯便归谁。两文钱一手,欲参加的客官速速报名了!” 卿月的目光往下方移了移,果然瞧见丈余距离之下立了处箭靶。 遂又皱了眉,细细想着摊主的话,今日入城这般隐蔽,怎的还是漏了行踪。 尚在烦恼中,顷刻间报名夺彩的人便有二十余之多。 报名的人里头,有一男子却是气质不俗。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宝蓝色常服,眉宇间凝着浩然正气,气宇轩昂。 卿月的目光被他吸引,正思忖着此人定是哪户官家子弟,非富即贵。 这一打量便在不经意间与那男子对上了目光。 男子对她微微颔首,嘴角挂着浅笑,礼貌又不轻浮。 卿月亦是大方的对他回了一礼,随后两人又极自然地将目光放在了夺彩之上。 报名之人个个胸有成竹,但一轮下来,那箭矢总是不偏不倚地射向了周围的立柱。 挽弓的众人又纷纷摇了头,立在一旁,并未离去,誓要瞧瞧哪位能夺下凤凰花灯来。 直至那宝蓝色长袍的男子上前,拿起长弓掂了掂。 遂又从容地从箭筒里取了一支箭按在弦上,目光瞄准靶心,缓缓将弓拉满,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围观之人,见来人有些气势,便都噤了声,紧张地注视着弦上之箭。 倏地,男子右手一放,离弦之箭势如破竹,不负众望,正中靶心。 众人惊呼,拍手叫好。 男子却云淡风轻,瞧不出什么表情。 那摊主满脸堆了笑,朝众人道:“今日的彩头便归了这位公子。” 又转头对着那公子拱手,“公子,猎下小老儿的彩头,保管您来日跨凤乘鸾!” 遂转身爬至高处,将那花灯取下,双手奉于那男子手中。 男子得了花灯,却未离开,而是径直朝卿月走来,“在下见姑娘喜欢此灯,虽猎下彩头,但不愿夺人所好。索性,送给姑娘。” 于是把那灯往卿月面前递去。 卿月满头疑虑,又望了望四周,岂止是我喜欢?这里人人都喜欢,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自是未接过,而是对着他十分讲礼,“公子心意,小女心领了。只是人人皆为此灯而来,公子为何独独将它相赠于小女?” 说完这番话,卿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歹三万岁了,做这男子的老祖宗都绰绰有余,这“小女”二字竟说得面不改色。 路人眼见卿月美貌无双,想是被那俊俏的公子哥儿看上了眼。 虽然彩头已猎下,但都没散去,依然围在此处看着刚上演的才子佳人的戏码。 其中不乏有人掏出了集市上买的瓜子儿,悠然自得的嗑了起来。 男子微微一笑,“姑娘倾城之姿,美撼凡尘。与神山中的青凤不相上下,此灯配姑娘正合时宜。” 他倒是夸得露骨,于众人之中本觉他气质不凡,存了另眼相看之心,哪知竟是纨绔一枚。 虽这样想,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卿月亦回他一笑,“公子如是说,可是亲眼见过神山中的凤凰?” 男子答道,“虽未亲眼所见,但今日定安城中有凤凰入世,确是有目共睹的。在下心想,凤凰之美也不过似姑娘这般。” 眼见卿月依旧没有伸手要接花灯的意思,便又往她身前一递。 第49章 插曲 她还未做出反应,身后伸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按住了男子的手臂,语气淡漠得紧,“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收公子的礼物,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来人声音这般熟悉…… 卿月转过头去,便迎上了陆璃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躲了躲。 那男子身后跟着的随从见状,冷了眉,上前一步似要发作。 却被那男子拦了下来,“无妨,姑娘既是不收,在下也不便……” 话还未说完,陆璃便牵起了卿月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那摊位。 磕完一捧瓜子儿的路人,眼见陆璃气质容貌丝毫不输给那贵公子,甚至更胜一筹。 于是起心还想买一牙西瓜。 才子会完佳人,又来一出双龙戏珠,今日好不热闹! 只听那男子在身后喊了一声,“在下慕宇,只是想跟姑娘交个朋友,并无恶意!” 离开的两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沐浴不沐浴的,谁要搭理他。”陆璃一边走,一边愤恨道。 卿月被他牵得好不自在,走远以后顿了脚步,才抽出手,“君上在这儿干嘛?你莫不是跟着我下了界?北海神君不用处理公务的么?” 陆璃一挑眉,垂头看着卿月,笑意盈盈,“本君正是因公务下界,上界皆知。小凤凰这般先声夺人,莫不是在掩饰其实是你跟着我下来的事实?” 看来,卿月并不知,他是因相柳而来。 “惯会胡说八道。”卿月瞧了瞧四周,“你要带我去哪儿?” 远离了喧嚣地闹市,整座王城渐渐安静起来。 陆璃指了指前方,“前边有一处梧桐林,人间浊气重,比不得招摇山,但好在那儿清静。今晚便在此处歇一晚,明日我送你回山。” 卿月一听却不乐意了,“我不回去。好容易得了清闲才下界看看,回去做甚。” 陆璃敛了一贯的吊儿郎当,“玄族之人已然混入了人间,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便是因此下界?” 左右寻找相柳之事上界都已知晓,索性回答了她,“不完全是,我是为了相柳。” “是我知道的那个相柳吗?” “……三界中还有几个相柳。” 卿月登时傻了眼,那让人闻风丧胆的上古魔物听说被西王母镇压在北荒之地。 如今竟然在人间现世了吗? 陆璃眼见卿月疑惑不止,遂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知了她。 “听闻相柳九首蛇身,乃是一只庞然大物,怎会出现在人间王城之中?” 卿月虽未见过相柳,但她深知此物并不可能隐于市井。 陆璃蹙着眉,摇了摇头,“这便是我留在定安城的原因。轩辕指引我而来。” 只见卿月默默地点了头,眉心亦是紧蹙,“那我更不会回山了。” “嘿!”陆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是?” 说完圈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卿月的额头。 “我不放心你。” 此话脱口而出,两人皆是一愣。 卿月又心虚地补了一句,“你的命都是我耗尽心力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若是君上出事,岂不浪费我的一片苦心。” 陆璃带着浅笑沉默半晌,心花怒放的同时还在想着把她劝回去。 便听卿月扯开话题,“定安城这么大,你怎么一下就寻到我了?” 陆璃斜了她一眼,又戳了戳她的额头,“卿月上神大显神通,化了真身入城。只怕方圆五里内的灵物早都感知到了你的神力。” 顿了顿,又说,“连凡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日里,她只顾着想法子进城,却把这一茬忘了。 陆璃继续道,“你一入城我便知道了,只是一直跟着你。方才市集上那小子,沐浴还是谜语来着,从你入了小酒馆开始,便一路尾随。我倒要瞧瞧他想干嘛。果然,在花灯前露贼心了。” 那小子,陆璃连他的名字都懒得去记。 一想起他满目含情地看着卿月就来气。 “哎,我若不出面阻拦,你可就跟他走了?”陆璃话语间有些酸。 卿月“噗嗤”一笑,“怎么?他一个凡人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陆璃不理会她,自顾自地问道,“如今的人间界,男子送女子花灯,你可知是何用意?” 卿月摇了摇头,此时的人间界距离他们历劫的那个年代已过去上千载。 她哪里知道现下的凡人时兴什么。 眼见陆璃莫名其妙的顶着一张气呼呼的脸,在一旁默不作声,卿月也鼓着嘴,“你不也一路尾随?我不是跟着你走了么?”你还在气什么…… “你以为我想尾随?我还没问你,你的银钱哪儿来的?买了那么多东西都还有钱付账,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白日里陆璃一路跟着她,总想着,卿月下界,应是没带银子才对。 想着若是囊中空空如也,卿月买东西时得了小商贩的为难,他便有机会冲出去英雄救美。 但见她买了一堆东西,边走边吃。愣是没寻着机会替她付钱。 卿月得意洋洋道,“司命酷爱收集凡间之物,我自是在他那里讨来的。” “你与司命星君还有这般交情呐?” “是呢,可惜他最近不在宫中。是以我取了一枚灵丹,问他身边的小仙官换了些当下的银钱来。你看。” 卿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那小仙官说,这些够我在人间浪个一年半载的都不成问题。” 陆璃冷笑一声,“你倒是准备充足。”遂又正经道,“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卿月点了点头。 “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卿月想了想,极不情愿地又点了点头。 “甚好,走。不去梧桐林了。” “那去哪儿?” “跟着我便是。” 倘若卿月不愿做的事,陆璃不会勉强她。 性子倔起来跟头驴似的,你越要她做什么,她越不做。 索性给修羽传了音,报了声平安。 第50章 秋华居 修羽得了陆璃的传音,心下稍安。 望着一缕橙红色的光晕失在天际,他拢了拢身披的大氅,缓步离开。 神界腊月已至,而人间正值七月,暑气虽未消,晚风已微凉。 卿月老实地跟在陆璃后头,行了不多会儿,立时拐进了一处小院。 借着夜色,她仔细瞧了瞧院里环境。 小院坐落于城西,距离定安城的闹市不远。 它的名字甚雅,唤作“秋华居”。 院内的各个角落栽种着各类秋菊,此刻正是初秋,这些花刚冒出了骨朵儿。 再过个把月,花期便至。 想来那时院中争奇斗艳,微香冉冉,当是别有一番景致。 “这院子不错。”卿月四处瞧着,颇为欣赏。 陆璃颔首答道,“小院的原主人月前飞升地仙,此地便空了出来。我方至定安城,土地公便为我寻了此处。” 他的目光跟着卿月转了一圈,“还行,不落俗套。” 两人在院中正说着话,便见苏瞿兴高采烈地从西厢房飞奔而出,躬身朝卿月见了礼,“见过上神!” “小滑头,你也跟着下来了?”苏瞿点了点头。 卿月又把目光移至陆璃身上,“此番下界前景未卜,你还有空照看他?” 陆璃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说,“这小子修了万把年,此时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界历练,可不得好好把握。” 苏瞿立在一旁,脑袋跟个小鸡啄米一样,“上神放心,我不会拖累君上的。” 卿月闻此点了点头,白日还后悔没带云裳下界玩儿,晚上听君一席话……更后悔了。 “臭小子,下了界还浑叫什么?”陆璃冷他一眼。 “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苏瞿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还是改了口,“公子,小姐的厢房收拾出来了。” 陆璃点了点头。 卿月转头问他,“你的伤,当是无碍了?可有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难得姑娘关心本公子,得姑娘圣医妙手,已然转好。若非要说……”陆璃嘴角微微上扬,转而问道,“姑娘可知何物最为苦涩?” 卿月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呀?虽说良药苦口,但后来给你调养的方子也没什么难以下咽的呀。” 陆璃蜷起食指,轻刮了刮她的鼻梁,“这世间,最苦是相思。” 到底是风流多情的俊俏神君,这些个情话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张口就来? 苏瞿在心底感叹一声,又捂着嘴,悄悄回了房。 “……公子莫要说笑,方子里我从未添过一味红豆入药。”卿月极不自然地别开脸,不想迎上那双勾人的凤眸,“再说,红豆又不苦。” 陆璃含笑看着她,没有接话。 倒是指了指漆黑的天幕,“姑娘,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安置。” 听闻陆璃如是讲,卿月谢天又谢地,再同他聊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要上手将陆璃扒光…… 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念头?! 胡思乱想间,又听陆璃道:“据说明日的定安城好生热闹。睡醒了,我带你出去玩儿。” “比今天还热闹么?”闻言,卿月又睁大了眼。 “当然。” “好~” 西厢房不大,但看得出是用心打理过的。 月窗正对西面,胧月当空,清辉从窗隙间泄下,正好落在妆台上的一株雏菊上。 凡间的月亮看上去比神界的小了整整一大圈,清晖更显珍贵。 妆台一侧焚着安神香,是陆璃从北海带来的。 香味淡雅清新,正适入眠。 榻上挂起轻纱软帐,是卿月喜欢的藕荷色。 她拨开软帐,坐在床沿。 晚风灌入房内,打了个呵欠,登时困意来袭,便也沉沉睡去。 深夜的定安城,偶有打更人的铜锣声穿过街道,再带不起任何喧嚣。 陆璃回到房内,半躺在榻上,枕着一只手,整晚都想着那名叫慕宇的男子。 初次见面便送花灯,好大的胆子。 越想越气,索性一手拂灭摇曳的烛火,翻过身去蒙住头,不知何时阖了眼。 一夜无梦,卿月起了个大早,倦意尽消。 简单的梳洗毕,便拢了外衣,去院里转转。 骄阳初升,阳光毫不吝啬地将定安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薄幕之中。 大街上的行人甚少,偶尔能听见隔壁院子的洒扫声。 定安城正在慢慢苏醒。 卿月伸了个懒腰,目光又被一株红菊吸引,她缓缓行至那朵待绽放的红菊前,花骨朵儿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 她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花苞,遂又俯下身去,微闭着眼,嗅着花苞的淡淡清香。 晨光从她的另一侧照过来,照得她的侧脸恬静又温柔。 陆璃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一时没有挪步。 半晌后,“这么早就起了?”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卿月站直了身子,回头答道:“还得感谢公子的安神香,昨夜本小姐睡得极好,自然醒得早了些。” 话音刚落,卿月的肚子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咕噜”。 陆璃立即心领神会,“饿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便提步朝院门走去,卿月跟在后头,摸着腹部有些疑惑。 “人间界灵气不足,神仙下界也免不了俗。没了灵气滋养,除非凝结灵力行辟谷术。否则自然也会如凡人一样饿肚子。” 陆璃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下界美食甚多,不知小凤凰想吃什么?” “有什么?”一听美食甚多,卿月便满眼期待。 “有馄饨、面条、元宵,酒酿圆子……”陆璃待在下界的这些天早已将定安城的美食吃了个遍,卿月问起来的时候,一口便答了出来。 卿月歪头想了想,“那今天吃馄饨,明天吃面条,后天吃元宵……慢慢来。让他们等着本……本小姐,排个队。” “好。” 卿月提起裙裾,欢脱得紧。 在上界待久了,连她骨子里的性子都快磨平了。 到了定安城,才慢慢显露出少女心性。 定安城的早市同样热闹,大多是卖菜的农户,整整齐齐地排了一条街。 他们穿过早市,停在一处摊位前。 “劳驾,两碗馄饨。”陆璃抬手,朝摊主招呼一声。 摊主眼见来了一对金童玉女,大早上的心情也好起来,“这位姑娘头回来?” 卿月点了点头。 “那一定要尝尝我家的鸡汤馄饨,汤头浓香得紧。”那中年男人憨厚的堆起笑脸。 卿月又问,“摊主如是问,那是说明我身旁的这位公子常常来喽?” “那可不,公子样貌出众,瞧着衣着也非富即贵,小人印象深刻。来了好几回了。” “那。”卿月又侧身打量了陆璃一眼,“这位公子可有带旁人来过?” 想来从来都是陆璃胡说八道戏谑她,她的本意是想逗逗陆璃。 岂知还不等摊主搭话,陆璃迎上卿月的目光,失笑道,“怎么?还没过门便管起你的未来夫君了?” 卿月瞪他一眼,“你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 委实说不过他。 那摊主闻声跟着笑起来,“姑娘不必怕羞。咱们定安城民风开放,小人一瞧您二位便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着,将锅里的馄饨捞了起来。 顺着陆璃话间的意思继续说道,“且这位公子可没带旁的姑娘来过,之前跟着来的都是位小公子。” 摊主转身托着两碗香气四溢的鸡汤馄饨送至他们面前,“二位慢用。” 陆璃朝摊主颔首,一脸正经,“多谢,这位姑娘便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平日里是矜持了些。” 说完,他又贼兮兮的瞥了一眼卿月。 卿月早已饥肠辘辘,眼见上桌的馄饨更是两眼放光,便磨着后槽牙,将一碗馄饨洗劫一空。 “再来一碗?” 卿月摇了摇头,“吃饱了。” 陆璃付了银子,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带她去了裁缝铺,裁了两身衣裳。 午时去了定安城最有名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 两人吃饱喝足后,又寻了一处茶馆歇脚。 第51章 七月初七 “你来得巧,今日是七月初七。定安城晚上有灯会,咱们在此处歇歇。用过晚膳后,带你去逛逛可好?”陆璃抿了一口清茶,问道。 卿月揉着脚脖子兴奋地回道:“好啊好啊,没想到,凡间这么好玩儿。” 陆璃目光移至她的脚踝,极其自然的伸过手将它捞过来,搭在自己的腿上。 卿月只缩了缩腿,但被陆璃轻轻摁着,便也没动。 陆璃手上的动作十分温柔,“七月初七,人间乞巧节。听闻这天凡间少女会着了新衣,曾经会向天上的织女岂智求巧。” “那现在呢?” 陆璃笑了笑,“唔,当下该是求姻缘。” “又是你胡诌的?”卿月表示不信。 陆璃无奈地耸耸肩,“怎么在姑娘眼中,本公子惯会骗人?” “一天到晚不正经,谁知你哪句真哪句假。”卿月的脚踝被陆璃揉得微微发热,十分舒服。 陆璃没有回答她,又替她捏了一会儿,“好些了吗?” “嗯。” 两人在茶馆歇了一下午,用过晚饭后,天幕渐渐拉起黛黑色。 明月西升,繁华的定安城,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京畿重地,又逢节庆。 为防止骚乱,官兵们早已分点驻守。 更有许多穿盔戴甲的士兵随处巡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卿月的目光又停在一盏花灯前。 下界的几日,她对凡间的花灯甚是喜欢。 在神界中,几乎处处仙山洞府用的都是四海的夜明珠。 看了几万年,早就看腻了。 陆璃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花灯不似昨日的凤凰花灯,乃是一只玉兔造型。 即生动,又活泼。像极了望舒娘娘怀里那只小毛球。 他会心一笑,上前将那灯摘了下来,递至卿月身前,“喜欢吗?” 卿月怔了怔,又点点头。 “送给你。” 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接了过来。 陆璃满眼尽是柔色,轻轻揉了揉卿月的头发,“收了我的灯,便是我的人了哦。” 卿月最近莫名得很,只要见到陆璃,常常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偏生又极其贪恋这种感觉。 当下她只回了一句:“灯是我的,我可不是你的。” 说罢,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开心的笑。 她提着玉兔花灯,沿着街道,放缓了脚步,走到一弯小河畔。 河畔挤满了人。 那些及笄少女穿着各色各样的新衣,手捧一盏莲花灯。 将愿望写在灯上后,又真诚地对着上苍祷告,最后才将莲花放入河道中。 星星点点的烛光在莲花中摇曳,顺着河道缓缓飘远。 远远望去,似满目星河。 陆璃跟上她的脚步,已静静地立在她身后。 卿月没有回头,只问了句:“这便是乞巧吗?” “算是,你看,他们是不是在祈求上苍赋予一段美好姻缘?”陆璃答道,“我没有骗你?” “竟真是在祈求姻缘。”卿月看了看周围的少女,个个都是眉眼含春,情窦初开的模样。 “可……织女早已认清牛郎的真面目,两人都闹成死生不复相见了,过了这许多年,你看喜鹊什么时候还搭过桥。去求他们,不如多求求柴大人呢。” 卿月想了想,又转头问,“柴大人失业了?” 月老府中突然吹起一阵凉风,柴道煌打了个喷嚏,又拢了拢外衣,抱紧了胳膊。 “那不一样,姻缘庙每日都能去。但牛郎织女不过是人们心中留下的念想罢了,久而久之的,便成了一种传承。”陆璃望着九天,感叹一声,“再说,凡人岂知神界的爱恨纠葛呢。” 卿月赞同地点了点头。 陆璃又问道:“要不要做一回凡人?许个愿?” “可我没什么好求的。” “那你等等我。” 不多会儿,陆璃捧了一盏花灯回来,“我就贪心了,所求太多。” 陆璃执了笔,将心底的愿望一笔一画地写在了莲花灯的花瓣之上,遂又将花灯缓缓放入河中。 卿月没有看清,便问了一句:“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公子还信这些啊?” 陆璃笑了笑,“心诚则灵。” 所求所愿,不过一个你而已。但你早已胜过我的一切。 他极自然地牵起卿月的手,“此处人多,跟紧我,怕与你走散了。” 纤纤玉手在他的掌心夷犹动了一下,便柔顺地由他握着。 走到僻静处,陆璃一捻诀,两人便消失在城内。 片息间一对身影落在城郊的山顶上。 城内歌舞升平,城外寂静无声。 两人席地而坐,望着头顶的星空。 “小凤凰是喜欢银河星辰,还是清辉胧月?”陆璃突然问道。 “唔……”卿月低头想了想,“胧月美极,但有阴晴圆缺。相比之下,银河更甚。”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刻定安城内,霎时燃起烟火,璀璨夺目的烟花照亮半边天幕。 花瓣如雨,纷纷坠落。 城内人声鼎沸,欢呼雀跃。 气氛行至高潮才渐渐回落归于平静。 晚风拂在面上,卿月困意来袭。 歪头靠在了陆璃肩上,已然睡去。 第52章 献计 临渊殿中,容时一改往日习性,与菘蓝夜夜春宵帐暖。 侍奉的仙君仙娥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太子妃,果真是九尾灵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得孤傲的太子容时神魂颠倒。 于是,对她的敬佩又深了许多。 若是抛开卿月不说,容时与菘蓝两人容貌登对,身份相符,在旁人眼中亦是一对璧人。 如今见两人终日缠绵,本是美事一桩,但此事又有说不出的怪异之处。 譬如,太子妃的寝殿,在每日酉时后外人便不得进出,更是将殿中仙娥打发得远远的,唯有灵玉可以随侍。 又譬如,颠鸾倒凤夜夜春宵,二人当是感情飞速升温才对。 然而,他们的太子殿下,走出太子妃的寝殿后,又恢复了往昔对菘蓝的淡然模样。 眼见容时日渐消瘦的体魄,那闺房之乐定然不假。 是以,酉时末,真是个离奇的节点。 众人心中无不称奇,但如今太子妃得势,却终是不敢在背后继续妄加议论。 临渊殿的八卦之声,渐渐消失。 菘蓝见此,自是在临渊殿挺直了腰背。 这些如蝼蚁一般的小仙,终于对她另眼相看。 听命于容时的玄族果不其然隐于下界,更是替他探得陆璃逗留定安城已有一段时日。 众人欲对陆璃下手,但听说卿月阴差阳错地与他待在一处,容时便有些迟疑。 这日,他独自伏于偏殿的书案前,踟蹰三日才传音给领头的叶山魔君。 叶山曾是姜野的贴身护卫,位至上神。 自坠魔以后,仙魔之力相融,怕是又堪破了一层魔君的境界。 “叶山君切勿轻举妄动,陆璃尚有轩辕剑在手。此行若是一击不中,泄露踪迹,必会引来神族剿杀。接下来如何行事,且容本君再想想。” 叶山收到容时传音,便按兵不动,隐在暗处监视陆璃。 叶山一行十二人,且修为个个都在陆璃之上。 诛杀陆璃本是不在话下,不过一个多月以前众人祭法释放相柳,尽皆伤了元神之力,尚未恢复。 陆璃又得了天君所赐的万年灵丹,想必修为暴涨。 现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 晁安抱着剑,立在偏殿外,偏殿大门紧闭,他谨慎地守着此处不让外人打扰。 但见菘蓝一袭冠服从回廊处行至偏殿前,才躬身一礼,“见过太子妃殿下。” 菘蓝抬了抬手,“本宫要见太子,烦请神君通传一声。” 晁安沉眸思索,还未答话,低沉的声音便从殿中传来,“让她进来。” 偏殿中,容时冷眼瞧着下首的菘蓝,与在寝殿中柔情似水的眼神判若鸿沟,“何事要见本君?” 菘蓝端手对着容时行了一礼,缓缓道,“听闻殿下得知陆璃行踪,苦恼不已。菘蓝特来献上一计。” 自容时向她坦白以来,偶有玄族消息并不会刻意避着她。 三日前叶山传音方至,容时便拧了眉。虽是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切都被菘蓝看在眼里。 容时默了半晌,淡淡开口,“你且说说,本君因何苦恼?” “若要诛杀陆离,不必由叶山君亲自动手。”菘蓝的手指掩在衣袖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咬住下唇,紧抿着嘴,心知肚明。 嫁与容时上百年,好歹摸清了他的秉性。 卿月是他的逆鳞亦是他的软肋,她身为东宫正妃,主动开口提及必会被容时灌上善妒的名声。 索性,依着他的话,他不提,她也不问。 “那依太子妃之见,该当如何行事?”容时勾起唇角,眼里却是深不可测。 菘蓝缓缓道:“臣妾听闻南荒之地有一恶神煞星。曾经为祸人间,被天族打压,躲回了自己的洞府。如今,殿下若首肯,臣妾必定为殿下将此人寻来,为殿下所用。” “你是说煞星瘟神?” 果然不负容时期望,菘蓝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接住他刻意抛出的问题。 “不错。”菘蓝颔首,“人间界安稳久了,是该搅些乱子了。若是瘟神出山,引起下界骚乱。一来,可趁乱敛了相柳气息,将它藏得更深些。二来,轩辕剑亦是会分心,指向瘟神。此时由瘟神出手,即便他不是陆璃的对手,却也能重伤陆璃。此刻再由叶山君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一剑,那他必死无疑。” 容时沉眸,没有说话。 菘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也没忍住补了一句,“殿下不必忧心卿月妹妹。瘟神最不敢招惹的便是凤凰一族,凤凰神火一出,瘟神必灭。臣妾定会让他寻找合适的契机再动手,既不会伤了妹妹,又能重创陆璃,甚至直接杀了他。岂不一举两得?” 容时微眯着眼思索片刻,眼神上下打量着菘蓝,意味深长,“瘟神避世已久,何来把握令其出山?” “殿下此举,是为了执掌三界。若此计可行,便许他一些好处又有何妨?譬如,每年许他一个城池,令其肆意屠戮,他必然心动。又或者,许他魔君的修为。日后,他便不用夹在人族与神族之间,左右为难。” 瘟神乃上古煞星,虽为神族,但由人间浊气而化,只能靠吸食人族精气而生。 此举人间容不得,神界更是容不下。 数万年来,瘟神行走三界,人人避之不及。 “此事,交由你去办。南荒乃青丘地界,你能献上此计,想必已是志在必得。” 菘蓝朝容时俯身一拜,得了容时之令,便退下了。 容时说得不错,她仅仅花了三日功夫便已寻到瘟神,更是与他有过一次谈话。 瘟神在南荒憋屈久了,听闻此话,只待太子点头。 若有了太子、太子妃做靠山,他便不再顾及神族。 左右太子都会继承天君之位,此番下界定要肆意一回。 菘蓝一步一步地往花园走去,腊月已至,唯有梅园阵阵幽香。 神界的冬日比人间更清冷,就如她的心一样。 得了迷馥香的功效,令容时夜夜流连,但她却没有意料中的满足。 长青的水杉树亦顶不住神界的寒冷,一片碧叶幽幽落在菘蓝的头顶。 她轻轻将叶片捻下,铺在手心,又仔细看着。 倏地,祭出灵力,那叶片在她手心霎时变成了一把碎片。 她扬起手,由清风带走这些残叶,面上徒留淡淡的神色。 从前那个高傲的青丘帝女,在嫁给容时后,只剩下敏感与自卑。 若非卷入容时的计策之中,她恐怕还在自怨自艾。 菘蓝的眉心不由得皱了皱,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阿月,对不起。 自我嫁与太子后,无论你我是否愿意,恐怕青丘与招摇早已势不两立。 容时曾说过,爱对他是奢侈;对我亦是。 我虽得不到他的心,但我想永远绑住他的人,令他一生都无法摆脱。 阿月,你我二人的姐妹情谊早在阴差阳错中烟消云散。 对不住,容时是我的夫君,这一世,我只能守护他。 第53章 情根 容时待在偏殿内,召了晁安入殿。 晁安目送菘蓝远去后,神色并不轻松,开口朝容时道,“殿下,太子妃此举您……” 容时摆了摆手打断他,神情复杂,“菘蓝对本君用了迷馥香,此事暂时不可生张。只是,万不可让此物流入临渊殿其余殿宇乃至整个天宫。” “为何?”晁安不解,他不理解太子妃对太子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太子亦能容忍。 其实容时在第一晚入了菘蓝的寝殿便知其中关窍,趁着菘蓝不注意,他抹了一指香灰交予晁安。 不出一日晁安来报,此香由青丘魔草迷馥草提炼而成。 然而他却并未因此拆穿菘蓝,而是任由菘蓝继续迷惑自己。 他知道,晁安问的是,为何要纵容菘蓝的行径。 “现在不是与青丘撕破脸的时候,本君用得上她的地方还很多。” 容时停顿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本君欠她良多,日后必定相负,这些时日只当还债。” 偏殿内一声叹息绵长悠远,究竟是为了还债,还是为了身在迷馥草的幻觉中才能看见的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分不清两者的分量孰轻孰重。 但他知晓,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瞧见他的心中所爱。 那么,是菘蓝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若能慰藉,他愿长醉梦中不愿醒。 许是早已上了迷馥香的瘾,而他并不知。 晁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三人之间不过两个字,堪堪两段孽缘。 “殿下,那瘟神一事,可需小仙协助?” 容时摇了摇头,“此事自有菘蓝去办。不出本君所料,菘蓝定是打了本君的名号说服瘟神。倘若此事败露,再灭了口便是。无需你我插手。” 略一思索,他继续道,“眼下有一事,确是棘手。叶山想尽办法令相柳隐于定安城,而卿月此刻就在城中。无论计策多么完美,本君依然不愿将她卷入其中。晁安,你有什么想法?” 晁安自小跟着容时,深知容时用情至深。 待大事得成,天后之位必是卿月。 思及此,他又替菘蓝感慨一番。 卿月的死而复活,令其各中缘由变得复杂起来。 晁安皱了眉,他亲眼见着容时一步一步谋划至此,他经不起任何意外。 而卿月就是那个意外,索性存下半点私心,若是此番能令陆璃与卿月同时陨灭,便万事大吉。 “殿下,此刻并无机缘令卿月上神离开定安城回归神界。不如顺其自然,让叶山君行事避着点儿上神便是。” “叶山自是能避着,瘟神亦能避着。可那毫无灵识的相柳,如何掌控?” 相柳如今虚弱无比,叶山一行人才能祭出神力助它躲在人间。 待相柳觉醒时,无人可再控制它。 若是它因此伤了卿月,容时怕是会后悔一生。 晁安一脸肃穆道,“魔物相柳觉醒还需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里从长计议也不迟。现下,着实甚无机缘召回卿月上神。” 容时脸上拢起一层乌云。 晁安的话挑不出毛病,只是他见不惯卿月与别的男神仙单独相处,这个男神仙还是自己视为眼中钉的陆璃。 也不知卿月瞧上了他什么地方,追着他也要下界。 无论如何,定要拔去这根刺。 他暗暗想着。 待陆璃陨灭,卿月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容时默认了晁安的话。 寒风簌簌,吹起庭院中的青杉树沙沙作响。容时不再说话,独自起身推开了殿门,缓步行于水杉之下。 晁安瞧着他的背影,一袭莹白的常服,笼着一层孤寂愈发清寒。 容时从小便是如此,遇上卿月前身边只有自己能陪着他说话。 后来上玉清境修行,与卿月相恋,眼中才燃起了火光。 然而竟然因为一场劫数,两人又生生错过了。 自那以后,那一抹火光再度熄灭,两百年前又岂仅是卿月的晋神之劫,何尝不是容时的情劫呢? 得知卿月陨灭,他一个人在太清境,对着招摇山的方向枯坐整整一个月。 唯独遣了晁安四下寻找,却杳无音信。 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一切,面对修羽的质问,他一言不发。 只因心已死,旁人言语再不能伤他分毫。 卿月回归神界,也曾质问过他,可他已踏上一条不归路,他说不出口。 面对他们的质疑,他虽选择保持沉默。 但已暗自下定决心,待大业得成,他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他心爱之人。 他只希望卿月能等他。 然而半路杀出的陆璃,却令他乱了方寸。 他怕自己等不及,明知机会渺茫,却依然上了招摇山,以侧妃之位求娶。 碰了一鼻子灰不说,更是将心口的疮疤血淋淋地再次揭开。 在卿月面前真正放下了太子的身份,那一刻,他多希望他们只是普通的凡人。 若是如此,他定会为了卿月独守一生,孤独终老。 卑微至此,深爱至此。 可是一切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他们生而为神,命盘中牵扯着太多的无奈。 唯有一条路走到黑,待天亮了,再拥抱。 我可以等,你也一定要等我。 这是埋在容时心底最深处的肺腑之言。 晁安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只是默默地陪着与他一起长大的太子殿下。 他的一生太过凄苦,天君之位是他应得的。 容时所争取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第54章 疫症 待叶山魔君收到容时回信时,已是定安城的三年之后。 时间流速向来仙凡有别,陆璃因轩辕剑的指引,与卿月亦是已在定安城待了三年之久。 定安城四面环山,三年内他两人寻遍了城郊山野、湖泊沼泽,但相柳就像蒸发了一般,寻不到他的半点气息。 两人都不得而知,如此庞然大物,是怎么悄无声息隐匿下来的。 此事与坠魔的玄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这一团乱麻尚未理清,风波又起。 这天,卿月搬了一把竹制躺椅,躺在秋华居院内晒太阳。 霎时风起,一股神力涌动,明显震荡起定安城地界。 她倏地坐直身子,几乎同时轩辕剑从陆璃房中一跃而出。 剑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围绕秋华居转了一圈,又回到陆璃手中。 陆璃已立在院中,拧紧了眉。 卿月见状忙问道,“是相柳吗?” 他摇了摇头,“相柳无灵,此间只有极细微的灵力涌动,怕是什么浊物。” 陆璃收起轩辕剑,转身吩咐苏瞿,“留在此处,照看小凤凰。我去去便来。” 方欲捻了诀要走,却被卿月两手抓住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不用苏瞿看着,我要跟你一起去。” 下界三年时光,卿月愈来愈……像一只黏人的猫。 陆璃向来拒绝不了她的眼神,但这回只是别过脸去,“我只是出去探探。不必担心。” 说罢祭起一方结界,罩住整个秋华居,“若真出了事,结界自会破灭。” 言罢,扯出卿月手中的衣袖,转身不见了人影。 谁要担心你啊?好歹守了几年时间,好不容易有了动静,我只是想去看看。 卿月心中暗道。 但院里只有她与苏瞿双双沉默着。 陆璃隐去身形,在城中转了一圈,又往城外环视一周。 并无邪灵魔气,只是轩辕剑一直躁动不安。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他便去而复返。 卿月见他归来,着急忙慌地凑上前一步,“怎么样了?” 陆璃眉头紧锁,“浊物现世,隐于浊气四伏的下界,暂时看不出端倪。但我推测,不出十日,定安城必起风波。” 卿月忧心忡忡地站在院门前张望,只见过往行人与往常无异。 充满着对未来的期许,忙忙碌碌为着碎银几两,为着安稳生活。 短短十日,这城中究竟会起哪般风云?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七日便已过去,终于在这一天,城内的医馆忽而爆满。 定安城中,一共有四座医馆,东西南北四门各一座。 前些日子看病的百姓陆续多了起来,但这些医馆勉强尚能接待,且不是什么重症,是以并未引起陆璃注意。 但在第七日这天,涌入医馆的百姓终于把四座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而所有来看病的人,皆是同一种症状。 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捡了几帖治愈伤寒的药吃下去,却不见好转。 接着便是低烧不退,咳疾加重。 甚至,不停有人因此病丧命。 有的人病危时,根本来不及让大夫诊断,便一命呜呼了。 向来繁华的定安城,短短几日,便如同一座死城。 家家户户都挂起了丧幡,先是家中老者或是幼子抵不过这疫症撒手人寰。 渐渐地,此疫症慢慢发展至壮年之人。 人人躲在家里避不出户,可还是连续有人患病死亡。 因此,不少人携了一家老小,匆匆出城避难。 同时,城郊乡下涌进王城求医的百姓亦是愈来愈多。 城门处,总是围满了人。 定安城内一片混乱。 此事惊动皇族,当即下令封锁城门,所有人在疫症消失前不得进出。 太医院亦是忙翻了天,城中药材远远不够。 只得下令城外驻守的将士,上山采药。 每日酉时初刻将新鲜草药送至城门外,再由城中士兵将其送往皇宫。 由太医院亲自分配每座医馆的用量。 自打下了封城令以来,城中百姓惊慌失措。 街上再未开过市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唯有药商得了皇令,不停地往城中运送药材。 轩辕剑的异动亦是愈来愈频繁。 陆璃与卿月两人隐去真身,站在城楼高处,俯视受难的芸芸众生。 “难怪一开始觉察不出他的踪迹,想不到竟是瘟神下界。”陆璃眉头紧锁。 瘟神本就是人间浊气所化,隐于人间委实容易。 卿月亦是神情凝重,“听说瘟神被神族打压,已多年不现世。为何此番怎么会突然下界?” “想必与相柳脱不了干系。” “那现在能寻到他吗?他在凡间犯下大错,若是能寻到他。我一把火能把他烧得神形俱灭,他们也不用再受苦了。” 卿月瞧着流落街头的外乡人,出不去城,治不了病。 只能寻一处墙角勉强撑着身子,慢慢等死;城中居民境况亦好不到哪里去,家中不停有人去世。 疫症之下,连一座体面的坟冢都无法置办。 只有每日午时,城中有专程收尸的士兵,裹了尸身便拉出城去埋于乱葬岗中。 人间历经千年,朝代更迭,日月却不变。 这是凌桓与落葵曾经生死相护的子民后代,看着他们这般痛苦的模样,卿月的拳头缓缓攥紧。 陆璃神情同样凝重,“感染疫症之人如此多,人人都可能是瘟神,人人却又不是他。他狡猾得紧,在该现身的时刻,才会显出真身。否则在不伤害凡人的情况下,要将他一举揪出来怕是难办。” 倘若城中无人,卿月祭起凤凰的涅盘之火,将整座城邦烧个干净,不怕逼不出瘟神来。 难也难在此处,此刻定安城中无辜百姓甚多。 他们如何护住这些凡人之躯顶住凤凰神火? “什么时候才是他该现身的时候?” “瘟神以吸食人族精气为生。每日午时,阳气汇聚,哪处阳气极致鼎盛,他便在哪处。此番下界,若真是有人暗中主导,只怕是冲你我而来。” 第55章 开诊 “那不如,我们在秋华居开诊。”卿月灵机一动, “师尊所赐玲珑药炉我一直随身携带着。只要注入凤凰一族的再生之火,煎出药汤服下,凡间一切疫症皆可平息。那瘟神若真冲我们来,定会寻着机会找上门来。那时不怕他不现身。” 陆璃沉眸半晌,开口答道:“好。” 若是他们坐以待毙,丧命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他们等不起,定安城也等不起。 说罢,两人化作一阵风,回了秋华居。 此刻苏瞿却不在院内。 陆璃来不及寻他,现下他二人忙着准备开诊事宜。 他召来定安城的土地,令他即刻去寻卿月需要的药材,越多越好。 卿月与土地同行,土地公带着她上了一处深山,人迹罕至,灵气稍稍充裕,此处的药材比定安城内的珍贵不少,药效自然也好。 陆璃则留下将院子收拾出来,把满院的秋菊挪至墙角。 空出来的地方又搭了许多简易的木板床,床上尽数铺着棕垫,供重症患者使用。 前院还搭起了草棚,怕是有神君会布雨。 后院厨房里围起一方灵灶,专供玲珑药炉使用。 忙完这一切,陆璃擦了把额间的密汗。 戌时已至,卿月与土地公也回了秋华居。 瞧见陆璃忙活一下午腾出来的地方,卿月甚是满意。 陆璃见他两人归来,便对着土地道,“秋华居怕是人手不足,本君借你一用,如何?” 那土地公笑意盈盈,一个转身,从一名矮小的垂垂老者变得与正常老人无异,身着一身家仆装。 躬身对陆璃道,“小老儿李胜,但凭两位上神吩咐。” “甚好。” 卿月则是心急火燎,望着夜幕低垂的天际,有些不耐烦,“苏瞿小子上哪儿去了?关键时刻可掉不得链子。” 陆璃刚得了空,才传音苏瞿。 一盏茶工夫后,苏瞿从院外跑回来,见着院中情景,微微一愣,“公子小姐这是?” 陆璃瞪着他,亦是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下午你跑哪儿去了?咱们忙活一天都不见你的身影。” 苏瞿却微微垂了头,神情低沉,小声道:“我见公子小姐为了城中百姓忧心不已,自己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便有些心烦意乱。下午出去转了转,咱们隔壁街的医馆人手不足,病患将街道都堆满了。才留在那里帮了一下午的工。” 方才还有些气恼的两人瞬间熄了心中的一团火。 卿月微微一叹,“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错怪你了。你也瞧见了城中情况不容乐观。” 她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轻轻拍了拍,“所以我同你家公子说好了,明日咱们秋华居便开门迎诊。今夜可得养足了精神,明日开始便是一场恶战。” 苏瞿闻此,眼中腾起雾气,对着卿月俯身一拜,“谨遵上令。” “去去,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陆璃催促他回了房间。 土地公禀了明日卯时再来,遂也离开了秋华居。 院中一切安排得满满当当,井井有条。 卿月环视一周,便纵身一跃,上了秋华居的屋顶。 陆璃见此,也跟着跃了上去。 两人坐在屋顶上,静静瞧着周遭一切。 “忙了一天了,明日还有得忙。不去休息吗?” 卿月摇了摇头,“我今日摸了摸一位病患的脉象,于神族来说都好办。只是对于凡人,却是药石无效,不好医治。” 她埋头看着自己袖口的纹理,手指不停摩挲着衣袖,瞧不见脸上的神情,遂又幽幽问道,“你说此事有人主导,可背后是谁呢?是在逃的玄族吗?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陆璃顺着她的目光,盯着她的衣袖,“瘟神多年以来匿在南荒。曾经被我师尊打得差点儿陨灭,自那以后他便无比忌惮神族。此时下界……小凤凰,你那么聪明,怕是已经猜到了。” 手中的动作倏地停滞,纤长卷翘的睫毛耷拉下来,声音极细,“可是……” “抬头,看着我。”陆璃的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微微用力捏了一下。 卿月抬起头,脸上快拧出水来,对上陆璃的眼眸。 他敛住了笑容,漆黑的瞳孔深邃迷人,她有些陷进去,便只望了一眼,就别过了头。 陆璃又捧了她的脸,将她掰过来,两人强行对视着,“南荒,是青丘的地界。谁人劝服瘟神下界,一目了然。但她是主导之人,还是她背后那个人主导。我不清楚。不过,瘟神直入定安城,相柳亦隐藏在定安城。你说,两者只是巧合吗?” 卿月望着他咬了唇。 没想到,竟与菘蓝走到如此地步。 陆璃聪明剔透,一句话便说中要害。 自打陆璃被人陷害身受重伤,到如今的相柳瘟神。 好像有人在布一盘复杂的局,她隐隐觉得,布局之人便身在天宫。 “那么背后的人,真的是容时吗?他到底想做什么。”卿月问道。 她曾经以为,与临渊殿的两人断了联系,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那她早在不经意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曾经深情互许,以后只怕连形同陌路都做不到。 “我不知他想如何,亦不知以后会如何。”陆璃答得坦然,“但是,小凤凰你要知道,太子与太子妃两人身在一条船上。无论你念着哪方旧情,日后,对峙起来万不可有半点含糊。” “我知道。”卿月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拿下来,“我只是不愿相信,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们。一人身居高位,一人与我是同门,他们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陆璃轻轻叹了气,“知道让你突然接受这些有点困难,毕竟,两位曾经都与你朝夕相处。但我又不得不提前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小凤凰,大是大非,你应该分得清。” 定安城的夜晚因突如其来的疫病,安静得可怕。 房顶上,只剩下一声长叹。 见她不再言语,他又揉了揉卿月的头发,“早些睡,明日定安城可就多了一只神医小凤凰。本公子可要沾光了。” 卿月点点头,起身回了厢房。 陆璃还坐在屋顶,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天空。 今夜乌云密布,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第56章 行医 卯时正,土地公准时出现在秋华居。化作家仆,立在院门等候。 差不多同一时辰,秋华居的三人皆盥洗毕,打开了大门。 昨夜乌云密布,今日自是不见阳光。 卿月将所有的药材一一检查,又祭出玲珑药炉,行至后院。 她捻了再生之火,点燃灵灶,又嘱咐苏瞿开始煎药,煎好一灌立即送至前院来。 苏瞿得了令,便开始忙活。 天渐擦亮了,灰色的天空看起来比往常更暗了些。 “老李。”陆璃瞧了瞧天色,将土地唤来,“街上有许多露宿街头的患者,你去把他们叫来咱们秋华居。记住,此为义诊,告诉他们不用花银子。” 李胜得令正准备出门,又被陆璃叫住,“定安城是你的地盘,你再找找城内有无荒废的宅子,能让他们有个歇脚的地方便成。”他又指了指天上,“只怕哪方神君要布雨了。” 李胜顺着他的手指望了一眼天,再次躬身,便拐出了秋华居。 辰时三刻已过,玲珑药炉已煎好了两帖药,这个李胜却一个人也没有带回来。 卿月便有些心急,望着陆璃问道,“老李怎么还不回来?街上到处都是人,他为何去了这么久?” 陆璃还未开口,便瞧见李胜一边抹汗一边跨进小院,一脸沮丧,“两位上神,这些凡人死活不肯来秋华居。说什么又不要钱,是不是担心医死人了担上责任。小老儿好说歹说,一个都劝不动。” 卿月微微怔住,不要钱的好事竟也没人来么?她茫然地望着陆璃。 陆璃沉思片刻,“老李,你找的人不对。街上那些,大多是城郊庄子里来的。身上有些家产,如今露宿街头是因为封了城出不去。你该去寻寻巷子里的乞丐,越是病重的越好。” 李胜闻言,大呼有道理。 便欲转身再走一趟,哪知小院外已经站了几名衣衫褴褛的乞儿。 卿月见状,便招呼他们进来。 只是这些人,个个缩头缩脚,猫在门口不肯进,也不肯说话。 间隙中只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双方正僵持着,外面又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待离得近了,才见着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老者面目削瘦,毫无血色,身上尽是皮包骨头。看样子亦是进气多出气少,脚步颤颤巍巍,好似一阵风就要把他吹倒。 小女孩哭红了双眼,将老人扶进秋华居后,“扑通”一声跪在卿月面前。老李见状,立马将那老者扶着。 只听小女孩抽噎着,“仙女姐姐,求你救救我的爷爷。他得了病,人们都说他快死了。可是我没有银子替爷爷治病,方才听闻秋华居治病不要钱,我才带了爷爷来。仙女姐姐,求求你,救救他。”说罢又狠劲儿地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卿月赶紧将她扶起来,又半蹲在地上替她拭去额间的尘土,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救活他。” 一听此话,门外几个乞丐纷纷议论开。 “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那老头儿即使不得这劳什子病,恐怕也活不了两年了。” “再说,此病在老头身上已现死症,怎么敢这般笃定自己的医术。” “就是,就是。” 卿月不去搭理门外的质疑之声。 陆璃与老李一道,将老人扶在木床上坐好,“老人家,您说说,近期最严重的症状是什么,我才好给你用药。”卿月替老人一边搭着脉,一边问道。 那老人却吱吱呀呀说不出话来,求助般望着小女孩,竟是个哑巴。 小女孩在旁替老人解释道,“爷爷年轻时吃坏了东西,毒哑了嗓子。姐姐有什么就问我。” 接着继续道,“爷爷患病十一天了,一开始只是咳嗽。但前日开始高烧不退,还呕吐,今早更是咳出了血。” 说着,小女孩又抹了一把泪。 “好孩子,别哭。”卿月让她坐在老人身边,“老人家,您的症状有些严重。但是您放宽心,这三日你们就歇在秋华居。每日三次药,保管药到病除。” 老人一听便急了,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 小姑娘说,“我爷爷说,我们身上脏,怕弄脏了你的地方,不肯留下来。” 卿月鼻子一酸,“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你们安心留下。别的不用担心。” 扭头又朝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翠。” “好,阿翠。你跟我来。” 卿月转身带她来到前院放汤药的大方桌旁,从药罐里倒了两碗出来,递了一碗给她,“你记住了,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便给你爷爷喂一碗。姐姐答应你,三日之后便可痊愈。” 遂又指着另一碗道,“这病会过人,所以你跟爷爷一样,坚持喝三天。” 阿翠点了点头,两只小手在身上擦了擦,各端一碗送至小木床旁。 阿翠爷爷已是老泪纵横,红着眼眶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守在外头的乞丐仍然没有挪动脚步,乱世之中,人人惜命,卿月倒也理解了。 若非阿翠爷孙俩走投无路,亦不会如此干脆信任于她。 阿翠很懂事,喝完药又跑去后院先去将手洗得干干净净,才又洗好了药碗。 苏瞿在后头守着药,间隙去前院瞅了瞅动静。 但瞧着小姑娘仍然一副苦脸,便劝慰她一句,“阿翠姑娘放心,我家小姐的医术是极好的。多重的病都能医,你不必担心。” 阿翠点点头,又问道,“哥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苏瞿怔了怔,“不必,我忙得过来。你把爷爷照顾好便行。” 第57章 医仙 卿月也不忙着招呼在外面咳嗽的病人,索性泡了一壶茶,歪着身子悠闲地品着茶。 忽而想到什么,一骨碌坐直,朝陆璃小声道,“哪儿能弄些粥来?咱们可行辟谷术,他们可不行。” 陆璃一拍脑门,竟忘了这一茬,又唤来老李,“老李,你去买些米来。在后院煮些粥,每日到了时辰分他们一些。” 老李一脸苦相,“上……公子,这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老李上哪儿买去?” “本公子不管,你且想想办法。此刻辰时方过,赶紧弄些来,午时这些凡人可要吃饭的。” 老李无奈地拱了手,在后院遁了地。 一个时辰以后,老李又出现在后院,乾坤袋中哗哗啦啦地倒了近百斤大米出来。 卿月与陆璃闻声朝后院走去,白花花的大米尽数盛在米缸中。 乾坤袋中还塞了百十来个馒头,悉数倒在了竹筛里。 陆璃笑道,“可以啊,老李有点本事。” 李胜擦了额间的汗,苦哈哈道,“小老儿行了百里路去台东城买的,那儿没有疫症,索性多买了些。公子报账不?” 陆璃从腰间摸出一颗夜明珠扔给他,“接着,够了。” 李胜乃一地仙,平日哪有机会见着上界的宝贝。 他接过夜明珠,自是笑开了颜,“多谢公子!” 其实不报账也可以的,地仙也好天仙也罢,拿着银钱没什么用。 本是一句玩笑,岂知陆璃上神出手着实大方。 这颗北海夜明珠可要好好供起来。 但四人站在后院却发了愁。 让陆璃炖一锅小粥没什么问题,可面前一口大铁锅,他却掌握不了分量。 李胜和陆璃一样,烧个火做个饭还行,这大锅饭真没做过。 卿月和苏瞿自是不必说,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从未入世,更是做不了。 正在忧愁之际,阿翠从前院走来,望了眼米缸中的大米和那一口大铁锅,主动道:“哥哥、姐姐,我来。” 卿月露出欣喜的神色,“你会?” 阿翠点点头,“前些年爷爷带着我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做过烧火丫头。那户人家也是善人,常常在镇上施粥,我经常会帮忙打打下手。” 这活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阿翠头上。 卿月还不忘交代两句,“可以熬得浓稠些,你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疫症。” 转头又吩咐苏瞿:“你帮帮阿翠。” “是。” 眼见只有半人高的小女孩儿,竟然吃过这许多苦,卿月便有些心酸。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至午时,白米粥便做好了。米香四溢,传至前院,令一众乞丐咽了咽唾沫。 苏瞿帮着阿翠把粥和馒头分发给众人,自己也拿了一个坐在前院的台阶上啃着。 辟谷术行的时间长了,白面馒头也是香的。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那老者在第一日便退了烧,后来果真不再咳嗽,气色也有好转。 卿月最后替他诊了脉,亦是一脸欣慰,“老人家,您的疫症已除。用了我的药能保你一年之内不会再染此症。但日后仍需注意保暖,切勿再感染风寒,想来便没什么问题了。” 老者拉着阿翠跪下,死命地磕着头。 陆璃和卿月拉都拉不起来,他跪在地上吱吱呀呀又在比划些什么,阿翠解释道,“爷爷说,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此生老了,恐不能报答。便是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哥哥姐姐。” 卿月见状,将他们双双扶起,只说了一句,“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阿翠红了眼,但也没说什么,一老一小堪堪准备离去。 方走了两步,卿月没忍住,又从后面叫住他们,“老人家等等。” 阿翠扶着老人转过身来,只听卿月道,“我说的三日药到病除不假,但是你们再留一晚。再服两颗药,明日再走。” 说罢也未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独自走去后院,祭出灵力捏在掌心,瞬间化出两粒药丸来。 阿翠爷孙俩还呆呆地杵在门口,见卿月递了一颗药,也未迟疑,便服下了。 另一颗,她依旧交给了阿翠,嘱咐她明日辰时再给老人用。 到了翌日卯时,已有一窝蜂的人守在了秋华居门前。 卿月花了三日时间,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老头救了回来,又在秋华居施粥,早已传开了。 守在门前观望三日的乞丐,亦是心甘情愿地让卿月诊了脉。 这些人都是轻症,是以晚上李胜带着他们去了一处破庙避雨。 终日在城中穿梭,秋华居的事被越传越神。 辰时一至,阿翠给她爷爷用过第二颗药,正欲向忙得不可开交的卿月告辞。 岂知那老者捂着嗓子,忽而激动万分,再一次匍匐在卿月面前,嘶哑的嗓子开了口,“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朽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报答您的恩典!” 阿翠第一次听见爷爷说话,便也惊得呆住,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 众人一见老乞丐张口说话了,更是将卿月奉为神医。 这老头哑了三十多年,竟被卿月的两颗药丸治好,此乃医仙下凡啊! 卿月忙不迭地将他扶起来,“不必挂怀,您的孙女孝顺,虽说如今辛苦,但以后一定是有福之人。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人抹了眼泪,朝四周看了一眼,不停地作着揖,“姑娘若不嫌弃,我们爷孙俩便留下来给您打打下手。您的名声传出去,慕名而来的人会越来越多。还望姑娘不要推辞,晚上我们便跟着乞丐回破庙去住,不会给您添麻烦。” 卿月环顾一周,此刻来看病的百姓愈来愈多,苏瞿在后头煎药把老李都叫了去。 前院只有陆璃帮忙看着,更是晕头转向。 便也没有客气,点点头算应了。 当天夜里,除了院里躺着的几位重症,秋华居送走了最后一批患者。卿月终于软绵绵地往榻上一躺,倦意尽浮。 房门突然被叩响两声,卿月瘫在床上没有动。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便被推开,她这才懒懒地坐起来。 陆璃提了一个食盒,里头的饭菜还热腾腾的,“小吃货,快来。都是你爱吃的。” 卿月闻声从屏风后走近,俯下身去闻了闻,“好香,你上哪儿买的?城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这餐食竟还热乎着。”说着便坐下去动了筷。 “这几日瞧你忙得脚不沾地。总行辟谷术怕是馋坏你了。今天收得早,去了趟台东。”陆璃支着头,嘴角挂着笑,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你不来点儿?” “我不饿。” 卿月也顾不上他,狼吞虎咽地洗劫了一桌的美食,也顾不上神女形象,吃饱了往椅子上一瘫,吐出两个字,“满足!” 只见陆璃扫了一眼桌上的狼藉,便意味深长地开了口,“小凤凰,恻隐之心大发,竟擅自动了灵力医好了那老人的哑症。你就不怕他从此的命格有变,司命来找你算账么?” 卿月摆了摆手,“爷孙俩是够可怜的,既然遇上了,便顺手帮了一把。再说,你怎知他的命格簿子上没写今日际遇呢?” 陆璃敲了敲她的脑门,“小东西,此话有趣。” 卿月堆起笑脸,起身将陆璃拉起来,“快走快走,本君累得慌,要睡觉了。” “没良心的,来回跑了两百里路给你买些喜欢的。吃完便赶本君走了?没有芙蓉帐暖的环节?” 说着卿月已将陆璃推至门外,对着他嫣然一笑,“我怕陆璃君吃不消。”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陆璃在门外愣了好久,怕我吃不消?什么意思? 第58章 求医 卿月名声在外,慕名的患者果然越来越多,渐渐得了小神医的名号。 日头过得很快,转眼半月即逝。 定安城中的疫症得到了控制,但只有卿月和陆璃才知道,她损耗自身灵力,所用汤药皆是利用凤凰一脉的再生之火相煎而成。 连续半月的耗损,令她有些吃不消。 陆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亦不自觉地皱起眉,城中疫症渐好,可瘟神还在,若他还不现身,只怕继续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因秋华居开诊一事,也令城中医馆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只是其余医馆皆是几代传下来的世家医者,医术方面从来不会向别家低头。 眼见秋华居什么样的症状都能治,他们便有些泄气,但也拉不下脸来求教。 这些都是从老李的嘴里听来的,卿月便让老李送了些药材过去。 这些药材虽来自深山,但也不算名贵,治疗轻症是极好的。 其余医馆便也未推辞,照着药材名目又向城中药商采购了些,城中的轻症患者果真越来越少。 忙活了大半个月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这日,卿月得了空,躲在厢房小憩。 院外忽然来了四五名身着盔甲的士兵,领头的那位朝迎出门去的老李抱了拳,“听闻定安城的神医在此,我等奉命请神医过府一叙。”说罢,递出一张名帖。 老李接过名帖看了看,回礼道,“几位稍后。” 接着他转身往前厅走去,因知晓卿月在休息,于是寻了在前厅的陆璃,“公子,齐王请小姐过府。” 老李将那名帖递上后解释道,“齐王乃当今皇帝的嫡长子,本朝暂未立下太子。但这位齐王年至十六便因卓越的治世之才被封为亲王,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对了,那几位官爷还在秋华居外等着小姐回话。” 陆璃仔细看了看名帖,微微蹙了眉。 名帖上浊气遍布,想必那齐王已然重病,皇帝应是瞒下了此事。 “你去告诉他们,小姐一个时辰后便至。” 老李躬身应了,出了前厅。 陆璃又大步往西厢房去,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便将正在睡觉的卿月直接从床上捞起来,“小凤凰,你看。” 卿月睡得迷迷瞪瞪地突然被陆璃吵醒,盘起腿坐在床上,鼓起嘴正想发作。 目光扫到陆璃递上来的名帖,“齐王……”嘴里一边呢喃着,一边接过名帖,“想不到,瘟神竟藏身齐王府。” 陆璃闻言沉了脸,“你也这般认为?” “你瞧这名帖上的浊气。”卿月两指捻着名帖左右翻看了一下,青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名帖上。 “这是瘟神的本命之源,与患病的凡人所带的浊气不同。那些凡人,无论病得多么重。哪怕一脚已经踏进冥王殿,但那浊气都不似这名帖附上的精纯又厚重。” 卿月的想法与陆璃不谋而合。 说话间,隐在陆璃真身下的轩辕剑早就躁动不已。 陆璃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果然狡猾,身藏齐王府,教我如何动手。” 卿月起身下了床,坐在妆台前简单整理了下仪容,便说,“齐王府我们一起去。我来替齐王诊治,你分身出去寻瘟神。最好将他逼至城外,以免伤害无辜。” “好。” 两人吩咐老李和苏瞿留下照看秋华居,遂提步往齐王府去。 行至府门前便递上了名帖,两人一路都有人领着。 偌大的王府,是皇帝赐予的一座豪宅。 曾经风光无限的齐王,名下幕僚自是横河沙数。 慕名欲投入齐王名下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而今因为这疫症,珠围翠绕的王府竟是门可罗雀,冷清至极。 两人被内院丫鬟领着入了齐王寝殿。 那丫鬟偷偷瞄了两眼,心中暗叹:他俩真真是极漂亮的一双美人啊,出尘且不落俗,想不到医术还极好,不晓得是哪方高人。 此时齐王身旁只有一名护卫照看着。 卿月和陆璃看着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齐王,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挪开。 这齐王竟是三年前赠凤凰花灯给卿月的那名贵公子。 陆璃的表情变得怪怪的,目光四处打量寝殿一番,落在一盏花灯之上。 想不到过了三年,此人还将这灯留着。 花灯紧挨着的墙上,挂着一副丹青。 画中勾勒出一位美人,那美人不是卿月又是谁。 似乎注意到陆璃的不自在,卿月循着他的目光亦是落在了那幅丹青之上。 她抿了抿唇,传音给陆璃,“君上可莫要分心,待会儿若是寻到瘟神……务必小心。” 陆璃收回心绪,嗯了一声,遂捻了分身诀,便见他的元神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寝殿。 卿月随即问道,“王爷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那护卫见到她时,眼中就燃起了一丝希望,回道,“算来有三四日了。之前就是咳嗽,后来愈咳愈厉害,吐了血不说,便昏迷了三四日。宫里的太医瞧了一轮,都说王爷……没有办法。” 卿月点了点头,没了灵识的陆璃真身此刻僵硬地打开药箱。 她取出一块绢布,搭在齐王手腕上,开始替他诊脉。 他的病,果真严重得多。 身旁的护卫见卿月神情凝重,心口当下一沉,问道,“可是殿下的身子有何不妥?” 卿月摇了摇头,又取出药箱中的银针,“齐王的病是要麻烦些,但也不是药石无效。需得施针祛病。” 护卫噤了声,紧张地瞧她拿着一根银针,扎入齐王指尖。 卿月往上面注入些许灵力,被扎破的指尖瞬时凝结起一点黑血,卿月急道,“快,取只碗,或是杯子也成。这浊血可不能染了王爷寝宫。” 护卫见状,立即转身在殿中取了只杯子。 卿月掐着齐王的指尖,任由黑血滴入杯中。 待血色由黑转红,才松了手。 替齐王把指尖清理干净,卿月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送入齐王口中。 “这颗药,算是护住了王爷心脉。我给你开张方子,照着方子服用三日即可。” 说罢,转身往书案去拟好了药方,“这几日,我们会留在王府。若是王爷有任何异象,你随时唤我们便是。” 护卫收好药方,又命内院丫鬟带她二人前往客房。 待丫鬟离去,卿月引着陆璃真身,入了客房卧榻,他便闭着眼,盘坐其中。 卿月守着他的本体,哪儿也不敢去。 元神离体本就凶险万分,若再与瘟神动起手来,只怕……思及此处她有些害怕。 大半月以来,她的灵力耗损极为严重,此刻若遇上瘟神恐也难敌。 第59章 求娶 只是,陆璃去了三日,真身才睁了眼,王府亦平静了三日。 卿月感知他元神归位,急道,“怎么样?” “我已将他驱逐出定安城,元神只能伤了他,未将他斩杀,必有后患。” 卿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咱们再去看看齐王,倘若无事,咱们就去追瘟神。此刻定安城风波基本平息,估计也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陆璃五官皱成一团,极不情愿,“要去你去,我不去看他。” …… 两人默了半晌,卿月拿他没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那好,你在此处等我。不许乱跑。” “嗯。” 行至寝殿外,她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见过王爷。” 齐王在昨夜已然清醒,听闻秋华居神医前来问诊,今日无论如何也下了床。 三年前,与卿月分开后,他便令身边的人查探了卿月与陆璃的来历。 只是众人毫无头绪,只道他们是外乡人,暂居于秋华居中。 齐王又派人查了两人关系,众人依旧说不上来。 此事便被他一直搁置着。 今早,齐王一身冠服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只是还有些虚弱,“姑娘,不必多礼。” 卿月上前又替他诊了脉。 玉指芊芊接触到齐王的手腕,他微微一震,耳根子霎时滚烫无比。 只听卿月道,“王爷已然好转,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卿月开的药,便不可再用了,宫里的太医自会为您调理身子。卿月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想走,却被这齐王打断,“卿本佳人,如明月皎洁。好名字。” 齐王忍不住赞叹道。 卿月虽是神色自若,但又莫名烦他,“多谢王爷赞誉,告辞。” “等一下。” 齐王又叫住她,“姑娘救命之恩,本王感激不尽。三年前唐突佳人,还请勿怪。” 只见卿月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齐王横下心,继续说道,“慕宇乃本王化名,本王乃皇上嫡长子慕明诚,倾慕姑娘已久,不知姑娘可有嫁娶?” “未有。” 得了卿月的回答,只见齐王露出笑颜继续道,“若姑娘并无嫁娶婚约在身,本王欲……迎娶姑娘。” 这凡人属实放肆! 方才还说唐突佳人,现下又当着只见了两次面的姑娘便提及嫁娶之事。 卿月压着怒气,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说笑了。只怕,卿月你娶不起。” 身旁的护卫见她这般无礼,便喝道,“大胆医女!王爷身份贵重,岂容你在此放肆?难道你不怕诛九族吗?” 齐王并未阻止护卫斥责,便只负了手,面目清冷,立在一旁。 卿月目光澄澈,一字一句清楚说道,“倘若你能诛我九族,也算你的本事。王爷若无旁的事,卿月便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离去。 陆璃猫在院子外头,听闻他们的对话,差点儿笑出了声。 卿月瞪他一眼,拉起他的袖子就朝王府外走去。 “这个齐王有点儿意思。”陆璃满面笑容。 “有什么意思?且不说他痴心妄想这回事,光是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我就不喜欢。还纵容那个护卫凶我,好歹我也是耗费了灵力替他医治。他不感恩就算了,还做出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卿月越想越生气,劈头盖脸说了一堆,“他于凡间,不过出身高一些,你瞧他的做法,哪里比得上阿翠爷孙半点。” 陆璃无比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下回,我帮你凶回去。” 卿月斜他一眼,“还下回,谁还愿与他扯上关系?也不知司命的簿子上有没有这一笔,若是没有,反倒是我画蛇添足了。” 陆璃没有接她的话,脚步放慢了些,歪头问道,“你说,他娶不起你,那我娶不娶得起?” 卿月顿住脚步,“你又不正经了是不是?”抬起手拧住他的耳朵。 陆璃吃痛地告着饶,“噢!错了,错了……” 后面还有几个字却哽在了喉咙里,硬生生憋了回去,卿月放了手,“别忘了正事。” 陆璃和卿月离开王府以后,齐王在院中坐了许久。 贴身护卫亦是陪在旁侧,只见他心有疑虑,纠结半晌才谨慎开口道,“王爷,那医女行事好生古怪。生得一副倾城姿容,又有些本事,莫不是……” “你是想问,她是不是妖?” 护卫低眉颔首。 齐王端起茶盏,轻轻闻了闻,“倘若真是妖女,本王定让她形神俱灭。如若不是,管她是人是仙,本王娶定她了。这姑娘有趣,不惧帝王权势,又不贪图荣华。妙手回春,美撼凡尘,王妃之位非她莫属。” 护卫在旁不再言语,只听齐王继续道,“定安城中疫症已然控制,国师怎么说?” “国师来报,此病来得稀奇,确有妖物作祟不假。这妖物,还曾盘旋王府,不过在几日前那妖物已然离开。” 说完,又想起一句,“算下来,就是那医女为王爷诊断的那几日,便失了踪影。” 齐王眸子一凛,将手中茶盏往地上一掷,“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主意打到本王头上!本王三岁师从无量山,如今到底是有了机会!” “只是那妖物难缠得紧,他盘旋王府时,连国师亦没有办法将他完全驱逐。” “不能完全驱逐,那便完全毁灭!” 齐王师从无量山不假,自小便修习了一些低阶术法,斩头小妖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哪里知道,侵扰定安城的乃是一颗神族煞星。 七日后,他不顾太医嘱咐,披上战甲,取出师父赐予的灵剑莫炎。循着国师给的线索,来到了定安城郊。 第60章 瘟神 卿月灵力不支,在秋华居休息了七日,轩辕剑再度起了反应。 她嚷着要与陆璃同去,但陆璃不同意。 为了此事,两人莫名其妙吵了一架。 一个仗着有轩辕剑在手,不需要帮手;另一个仗着身怀凤凰一脉的涅盘之火,硬要去帮忙。 于是两人各搬了一把竹椅坐在秋华居院里两端,谁也不理谁。 自城中疫病减轻以来,秋华居清静不少。 特别是晚上,连老李都回了自己的洞府。 陆璃干脆给秋华居下了结界,邪祟之物进不来,也省得凡人听见院内在闹别扭。 苏瞿见两人互相呕着气,便也有些为难,思索着该做些什么。 这天晚上,气氛僵持着无比诡异。 苏瞿悄悄摸摸地走到陆璃身旁,正欲开口,便瞧陆璃冷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模样周身散发着寒意。 他估摸讨不着好,于是又战战兢兢地走到卿月旁边。 不来还好,一来好像把卿月点着了。 身影落入眼中,她便指向苏瞿对着陆璃怒道,“好歹我也是三万岁的上神,正儿八经历了神劫的。你带他都不带我,你瞧不起谁?” 陆璃冷哼一声,“这二十余天以来你消耗了多少灵力你不清楚么?苏瞿是弱了点儿,但我带他是为了让他去长长见识。你去凑什么热闹?” 弱……了点儿?苏瞿好心劝架来着,一个字没说,便轮番被奚落一通。 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站在原地,脚趾头都快把鞋底抠穿了。 卿月不甘示弱,“北海神君好大口气,真有本事,你连苏瞿也别带。” “不带就不带,反正也没指望他帮忙。” 苏瞿一听此话,便不乐意了,“小姐,话不是你这样讲的。还有公子,说好的带上我,你俩吵架能不能别祸害我……” 闻言两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苏瞿,幽幽地盯着他。 承受不了两份风暴,他索性跑回了房间,什么话也不说了。 明日正是诛杀瘟神的好时机。 陆璃抬头望了眼天,甚是无奈。 思虑半晌,还是站起身来挪动脚步,走到卿月身旁。 卿月别过头去,懒得理他。 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不闹了好不好?” 卿月坐在椅子上,转过头来望着陆璃。 樱桃小嘴撅得老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腾起一层雾气,望得人心里猫抓似的痒。 一张小脸都快拧出水来,满脸委屈。 不忍心啊,不忍心。 “去!去!去!带你去!”陆璃最终败在这可怜的小眼神下,咬牙切齿道。 卿月立马变了脸,眼神大放异彩,“真的?” 陆璃无奈地点点头。 她两只手抓着陆璃的袖子,晃啊晃的,“你早点答应不就好了?真是的。” “谁知道曾经的小凤凰变成了一只黏人的小花猫呢。” 卿月手上的动作一停,立即抛开他的袖子,往竹椅上一靠,微闭着眼,“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去。” 分明是只有涅盘之火才能烧死瘟神好! 她在心中暗暗否定道。 陆璃轻哂一声,又敛了神色,“我再渡些灵力给你,明日记得黏紧我。” 卿月没有拒绝,休整的这几日陆璃日日渡了灵力给她。 她本以为蛟龙本源应是深海中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而她是火凤,怕是受不得。 没想到,陆璃的本源之力暖暖的,令她周身无比舒畅。 听闻院子里安静下来,苏瞿从房里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公子,明日记得把我也带上!” “带带带!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 苏瞿闻后,满意地钻进了被窝。 一夜安眠,三人便在翌日辰时末化作一阵清风,直往郊外而去。 陆璃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瘟神在定安城捞了一把人族精气,却并不离开。 那他便有其余目的,这目的不是他便是卿月。 神族煞星存于三界十几万年,灵气修为不见得多么高深莫测,但他的煞气足以令陆璃轻不得敌。 跟着轩辕剑一道,三人进入一处密林。 这密林长满了耸入天际的参天大树,根深叶茂。 郁郁葱葱的枝叶将整片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透下几缕零星的阳光。 林中浊气甚是浓郁,轩辕剑一入此处,便躁动不止,嗡鸣声更甚。 树林里更是腾起了一层浊雾。 林中,飞鸟绝迹,一片森然。 三人落在林间,谨慎地往里深入。 行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阵苍老又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林间。 陆璃止了脚步,谨慎地观察着周遭动静。 只听那声音势如洪钟道,“老夫好大的面子,竟引得两位上神亲自前来。”遂又阴恻恻地笑起来,“只是,神族无人了吗?只派两个小娃娃前来,未免不自量力!” 陆璃轻蔑一笑,“对付你!足够了!” “好啊!今日就让老夫饱饱口福,两个上神吃下去,神力必然暴涨!” 说罢,他们头顶凝结起一股黑雾,伴着飓风搅动树林沙沙作响。 那团黑雾渐渐凝成巨大的人形,双掌一推,带出猛烈的劲力朝三人袭来。 陆璃见状,手持轩辕剑往头顶一挡,祭出灵力打出一个金色的屏障,抵挡住瘟神的掌风。 “轩辕剑?原来是北海神君,久仰了!” 卿月在陆璃身后祭出凤凰神火,织成一只浩瀚火网,扑向瘟神。岂料瘟神凝结的人形随风一散,巨网扑了个空。 “别浪费灵力,待会儿给他致命一击。”陆璃小声叮嘱道。 卿月收势,召回凤凰神火,紧张地注视着周围。 陆璃说罢,右手举起灵剑,一道凌厉剑光劈向前方一棵古树。 “轰隆”一声,古树霎时被劈成两半,左右裂开倒在树丛中。 那裂成两半的树身上,染了一片黏稠的黑色液体。 风声不止,呼啸绵延。只听瘟神吃痛道,“小子有点儿本事!” 卿月见他一直不现出真身,便欲激他一把,仰头对着上方喝道,“瘟神老儿,好歹你也算长辈。对付我们几个小辈,东躲西藏有什么用?还不是受了伤?” 闻言,又是一道黑色的浊雾朝卿月袭来。 她侧身一躲,黑雾堪堪削去她一缕发丝。 卿月虽心有余悸,但也不甘示弱,“就这点儿本事吗!” 身旁的苏瞿拎着手中灵剑无比紧张,身子微微颤抖。 那瘟神不理会卿月,黑雾散开又聚拢,凝成另一只巨手一把捞过苏瞿。 陆璃见状又是一剑朝雾手砍去,金色的剑光一闪而过。 那手一哆嗦,便松了松。 苏瞿凝聚灵力,借势一跃,霎时逃出黑手掌心,落于一棵古树上。 陆璃喊道,“臭小子躲好,别被抓了去!” 林中霎时安静下来,那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噙起怒意,“有意思,两位上神带个小神仙便算了。带一群凡人是怎么回事?当真看不起老夫吗?” 说罢,黑手从东侧一捞,便见齐王落在那掌心之中。 第61章 魔君 陆璃脸色一变,立即朝东侧扔下结界,将一群凡人罩于结界之中。 只听卿月朝着齐王着急忙慌地没好气道,“你来添什么乱?” 齐王在瘟神掌心惊慌失措,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卿月往黑雾祭出数十把利刃,带起涅盘之火,齐刷刷射向黑手。 那黑雾一碰利刃,便被灼伤,冒着丝丝热气。 瘟神猛地松手,卿月朝着苏瞿大喊,“快!把他送回结界!” 苏瞿纵身一跃,在齐王下坠的瞬间,拎起他的衣领,又朝结界飞去。 齐王虽说只受了些擦伤,但此番早已受了惊吓。 满面苍白,惊愕失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见瘟神一直不露真身,继续缠斗下去或许不止两败俱伤,甚至还伤及凡人。 陆璃索性跃上树梢,祭出本源之力,注入轩辕剑中。 只见轩辕剑瞬时金光暴涨,化作一条金龙蜿蜒于密林之间。 金龙一出,瘟神无论怎样隐藏真身,都躲不过轩辕剑的围追堵截,渐渐势颓。 眼看他被困于剑阵之中,卿月化尽神力,化身成一只火凤罩于密林上空。 陆璃控制着轩辕剑将瘟神逼入凤凰之下,卿月抓紧时机扑起凤羽,对准瘟神祭出炙热的涅盘之火。 轩辕乘势一剑当胸,贯穿瘟神身躯。 灼体之痛伴随着一声哀嚎,黑色的液体溅落一地。 瘟神已灭,涅盘之火缓缓熄灭,密林渐渐归于平静。 卿月收起灵力,化为人形。 耗损过重的她,喷出一口鲜血,轻飘飘地从上空坠落。 陆璃足尖轻点,朝她飞去,将她揽入怀中缓缓落地。 苏瞿在结界旁一直守着一众凡人,见瘟神已被诛杀,便从东侧跑来,一脸担忧,“上神没事?” 陆璃拧紧了眉,没有说话,一只手缓缓为她输送灵力。 卿月靠在陆璃怀中,勉强撑直了身子,“无妨。耗损过重,有些虚罢了。” 苏瞿身后跟着一众凡人,也往他们这边过来。 齐王行至三人身前,往地上一跪,众将士见状纷纷跟着跪下,“多谢神尊护佑定安城,护佑大宁子民!” 陆璃一脸肃穆没有说话,卿月开口道,“不必多礼。” “神尊伤重,不如入我皇宫,由国师替神尊疗伤!”齐王殷殷切切。 陆璃眼眸一冷,睥睨众人:“你宫中国师连神族煞星都驱逐不得,何谈为上神疗伤?” 此话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堵得齐王亦是说不出话来。 卿月此刻只是很虚弱,重伤倒不至于。 于是她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慕明诚是?今日我等除掉瘟神,定安城中疫症亦大有好转,想必风波已过。你即为帝王嫡长子,身负重任。需谨记,戒骄戒躁,切勿仗着身份盛气凌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护佑住一国百姓,才是你一生的使命。” 齐王对着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谨遵神尊御令!” 正当所有人松懈下来,轩辕剑突然蓄满灵力又从陆璃身后破竹而出!陆璃下意识地护住卿月,一个转身便瞧见一位玄衣神君从天而降,与轩辕剑缠斗在一起! 只是,那神君周身布满魔气,正是玄族之人! 他心中暗道不好!卿月灵力虚耗,再经不起二度恶战。 便在原地种下结界,将卿月与苏瞿以及齐王等人罩在一处。 他再度祭出本源之力,注入轩辕剑身。 只是,此时的灵力却不如诛杀瘟神时迅猛。 他的灵力亦透支过多,只能强提着一口气,林中金龙再度呼啸穿梭。 缠斗片刻,那魔君出手依旧稳健,丝毫不吃力一般。 陆璃本源之力渐渐虚无,面色越来越白。 罩住卿月一行人的结界渐渐无法支撑。 吃力抵抗之余,那魔君利剑出鞘,一鼓作气对准陆璃胸膛袭来。 陆璃收势不及,侧身避开,那剑还是刺穿了陆璃的肩胛。 卿月靠在一棵树下,眼睁睁看着陆璃陷入困局。 她瞧见头顶的结界随时有碎裂的危险,于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冲出结界,跃上树梢。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将凤凰之血滴在结界之上。 结界受了再生之力,瞬时修复。 陆璃望了眼冲出结界的卿月,收回本源之力,将轩辕剑召回紧握在手中。 跃至卿月身旁,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肩上早已被鲜血染红一片,但他依然柔声道,“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我死也会护住你。” “我们谁都不会死。”卿月对他莞尔一笑。 那魔君眼见两人灵力不支,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手握魔剑凌于两人上空,“蛟龙、凤凰,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放弃无谓的挣扎。本君,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陆璃剑指魔君,卿月挑眉哂笑,跨过陆璃行至轩辕剑一侧,伸出手掌往轩辕剑锋上一抹。 掌心霎时鲜血淋漓。 卿月双手祭起结印,“今日你趁虚而入,是欺我招摇山无主还是欺昆仑山无人!” 说罢,卿月周身萦绕起烈火,掌心祭出一颗散发着五彩光晕的灵石,缓缓升入密林上空。 那魔君瞬时变了脸色,“女娲石!” 此番,卿月以鲜血献祭,女娲神石神力暴涨。 趁着魔君分心,陆璃化身蛟龙,冲过炙热燃烧的火焰,扬起蛟爪,乘势往那魔君胸前一抓。 魔君回过神来,不及退避,堪堪后退半步,胸前便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爪印。 不给魔君还手的机会,蛟龙之躯瞬时穿透密林,跃入云层,强大的念力控制住轩辕剑缠着那魔君。 此时女娲神石凝聚出一束庞大的光束,电光火石间已笼罩着魔君的整个身躯,他避无可避,烈焰红光中爆发出他痛苦的哀嚎。 “凤凰!你可知强行祭出女娲石,你也讨不了好去!” 卿月心知肚明,叶山说得不错。 她此举不过是借了女娲石之力,提升修为。 二十来天本就耗损不少,加之才与瘟神恶斗一场,本体早已透支。 但叶山亦是强弩之末。 可就在魔君陨灭之际,天空劈来一阵剑光,轩辕剑冲出血阵抵挡。 卿月分神片刻,一道白光闪过,穿透神石布下的灵阵将奄奄一息的魔君救了出来。 瞬间便消失了。 卿月与陆璃再无力追杀,遂都敛了灵力,收回神兵,落于众人身前。 陆璃一身月白长袍染尽血色,显得分外夺目。 他揽住虚弱无比的卿月,她终是体力不支,倒在陆璃怀中,轻声道,“带我走,这里浊气甚重。” 陆璃颔首,捻了诀三人便消失在密林中。 齐王一行早已傻了眼,便领着一众武将迅速退出密林。 今日上神斗法令他大开眼界,想起无量山上拜师种种。 曾经跟着师父出山斩妖,势头搞得风风火火,在今日的场面前竟显得微不足道。 他亲眼见着了金龙火凤,还有两只灵力高深的邪祟。 卿月上神,果真是他娶不起的女子。 凡人太过渺小,若无神族护佑,定安城只怕早已翻了天。 整个大宁王朝,亦是翻了天。思及卿月的教诲,立时,他便生出了敬畏之心。 陆璃三人回到秋华居,深知已在凡人面前露相,这地方便待不得了。 于是唤来土地,李胜见他二人经过一场恶战,亦是一脸惊慌。 但陆璃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宽心,“今日叫你来,是想麻烦老李再为我们寻一处清净地,最好灵气充沛一些。卿月上神需要静养。” 老李了然于心,继而说道,“城郊处有一处隐仙谷。那里有神族结界,凡人是寻不到的。上神请跟小老儿来。” 第62章 雪落 当卿月祭出女娲石时,修羽在碧桐宫处理公务。 那一刹那,他心口绞痛,浑身灼热不止。 凤凰血祭,一脉相承,他感知到了卿月爆发的巨大灵力。 双眉紧拧,略一思虑,便知卿月在下界历险。 果断停下手里的事务,从招摇山下界往定安城方向去。 山中一日,世上一年。 饶是他紧赶慢赶,待行至定安城城郊,哪里还有卿月陆璃的身影。 人间早已两个月后。 瘟神陨灭定安城外,密林中残留的浊气久久不散。 一滩黑色的液体已然干涸,横七竖八的古树倒在林间,处处都是斗法的痕迹。 修羽眼眸一沉,立即传音给二人,均未得到回应。 于是他又匆忙唤来土地,询问二人踪迹。 李胜得到修羽召唤,从地下冒出来,躬身一礼,“拜见帝君!” 李胜心里打着鼓,这事儿竟又将羽族帝君引来,恐怕定安城日后还有风波。 修羽略抬了手,直接问道,“陆璃与卿月两位上神现在何处?” 李胜捋了捋胡子,扫了一眼四周狼籍道,“帝君宽心,两位上神暂无大碍。他们就在不远处的隐仙谷。” 接着,李胜又将他们大战瘟神与玄族堕魔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修羽。 眼见林中状况,他只手一挥,捻了一诀肃清林中浊气。 李胜见修羽依旧忧心不止,便又补了一句:“数月前,两位上神是受了些伤,耗损了灵力,只是暂时无法回归上界,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修羽闻言递给李胜一支凤羽,道:“嗯,这段时间,他们在你的地界上养伤,便替本君好生照看一番。一旦发现堕魔气息,务必立即来报。” 李胜躬身一礼:“是。” 略一思索后,修羽便又匆匆回到招摇山。 没想到,瘟神与叶山竟然同时出现了。 修羽心情沉重。 一来一回间,招摇山中半日已过。 当天晚些时候,碧桐宫里的朱雀神像隐隐泛着香火气。 修羽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心中当下明了,卿月此番下界,竟受了人间香火。 他微眯着眼,满意地笑了笑。 原是那人间的齐王主导,在定安城秋华居之上修葺了一座庙宇,专门供奉凤凰和神龙。 接着,修羽又在碧桐宫搜罗了很多伤药、衣物之类的,直奔隐仙谷。 腊月中旬,北风呼啸。 神界飘起鹅毛大雪,雪花落在水杉树上微微压低枝头。 风一带,把沉沉的树枝摇得嘎吱作响。 青玉台阶上,亦薄薄的铺满一层白雪。 临渊殿的气压很低,风中唯有暗香浮动。 容时坐在正殿内,苍白的脸上神情复杂。 一身藏蓝色冠服袭身,衬得整个人更加冷若冰霜。 晁安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容时质问道,“瘟神陨灭乃本君意料之中,只是晁安,叶山怎么办的事?究竟是你误传了本君的意思,还是他叶山肆意妄为?逆本君而行?” 晁安自知犯下大错,便“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殿下恕罪,此事是晁安一人所为……” 容时见状,便静静地等着晁安的后文,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晁安咽了咽唾沫,才继续道:“是小仙告诉叶山魔君,倘若时机得当,两位上神皆不可留……” 容时的眼眸立时窜起怒火,猩红狰狞,无比渗人。 他站起身,抓起书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晁安。 晁安纹丝不动,额角迎上飞过来的砚台。 霎时,鲜血汩汩淌过脸颊。 “你好大的胆子!”容时怒喝一声,眉心早就拧成一股乱麻。 “殿下!”晁安跪在地上,双膝摩挲着往容时的方向爬去,“您还不明白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倘若因为一女子而坏了您全盘计划,岂非得不偿失?” 容时强忍着怒气,丝毫不为晁安的话所动,“本君的计划,你也敢指手画脚?你就不怕本君把你宰了吗?” 晁安重重地朝容时磕了一个头,声音浩荡又坚毅,“殿下,我从小就跟着您。忠言逆耳,晁安不惧!” 此话一出,容时的神色缓了缓。 原本苍白的面上,此刻青筋暴起,脚下的步子却略有些虚浮。 他与晁安一同长大,一路走来,身边好像只剩下晁安了。 遂敛了些许怒意,仍然厉色道,“此事,你可知错?” 晁安跪在原地,因担心容时的伤势,便怔怔地点了点头:“晁安有错!晁安不该鲁莽行事,害得殿下您……” 当初,容时本就隐藏在树林不远处。 就在叶山濒临陨灭之际,他祭出周身灵力,将叶山救走。 自己亦被女娲石灼伤,伤势不敢外露。 只能简单处理后,待伤口自行愈合。 可那是女娲神石,乃上古神兵,被灼伤后,岂有这般容易自愈? 被烧得几乎陨灭的叶山魔君,更是性命垂危。 晁安透过容时的冠服,好像看见了半壁身躯的伤势,满面愧疚。 他深知若非自己自作主张,本不会害了叶山,不会害了太子。 所以,他承认,他有错。 容时最终松了口气,“起来。” 晁安讪讪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淌入眼角血渍。 只听容时沉声继续道,“下不为例!还有,卿月,你动不得!” “是……”得了容时的警告,晁安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立在一旁,额角还有鲜血渗透。 大雪纷纷扬扬,天和地的界限模糊起来,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此间的氛围,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还有一丝揭开藏头露尾般的裸露感。 容时不知不觉走出殿外,伸出手去,一片鹅毛大的雪花落入掌心,久久未曾融化。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上一次神界落下这般大雪,还是卿月历劫之前。 他的记忆里,苍茫白雪中,卿月一身绛红长裙,雪风带起裙带,一抹鲜艳的红就这样永远的烙印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他曾与卿月相拥于大雪纷飞中,两人的头顶都积起了白雪。 就像一对平凡的人间爱侣,一不小心到白头。 想起这些,他苦涩地笑了笑,片刻后又将思绪拉回眼前。 “下去清理一下伤口,把菘蓝叫来。”容时道。 晁安躬身领命。 一炷香后,菘蓝身袭雪青色冠服,灵玉为她撑起远山蓝的伞,踏着软绵绵的白雪,来到正殿前。 屏退灵玉后,容时立在回廊中,目之所及一片苍茫。 不等菘蓝开口,他便问道:“瘟神一事,你作何解释?” 菘蓝一脸平静未曾答话,只听容时继续道,“那哑老头带着一位小姑娘,去找秋华居治疗疫症,是你安排的?为何?就为了削弱卿月的灵力,好叫瘟神有机会下手?” 菘蓝来的路上,被雪风刮得双颊绯红,此时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殿下,当日瘟神下界定安城,染病的人那么多……是卿月妹妹自己提出义诊一事,臣妾不过是顺水推了一把。” “哦?”容时挑了挑眉,拔高了音色,“这么说?你还有自己的理由?” 菘蓝提起一口气,拍了拍衣袖上的落雪化成的水珠,缓缓道,“瘟神是臣妾劝下界不错,但臣妾只交代了务必全力重伤陆璃,若能剿杀,便是更好。况且,关键时刻会有人相助。可瘟神传出话来,两人形影不离,他无从下手。恰逢妹妹提出义诊,臣妾才寻了那哑乞丐,令他前往秋华居。妹妹医术极好,不但治好了哑乞丐的疫病,还治好了哑症。那些凡人,自然趋之若鹜。” 她瞥了一眼容时,依旧不动声色,于是继续道,“倘若妹妹只是耗损灵力治疗人族疫症,那么假以时日便能恢复。那北海神君钟情妹妹……臣妾如是想,他与瘟神斗法时,定不会带上灵力虚耗的妹妹。岂知,妹妹宁愿血祭女娲石,也要同北海神君在一处……” “够了!”容时一声怒喝,眼底一片苍茫荡起汹涌波涛。 菘蓝在他身后,低垂着眼眸,不再言语。 秋华居的阿翠爷孙是她安排不假,可那时她丝毫未起暗害卿月之心,她觉得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只是方才不自觉中强调了“形影不离”、“钟情”等词汇,无意间刺激到了容时。 此番解释,偏生还让容时挑不出错处来。 容时缓缓转过身,身后的雪越下越大。 他森寒的目光注视菘蓝半晌,倏地伸出手,掐住她的下颚,冷道,“迷馥香的事,本君不与你计较;瘟神亦死无对证。菘蓝,你要明白,你的失去与拥有,皆在本君的一念之间。倘若,你再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休怪本君无情。” 菘蓝错愕地望着他,忘了下颚的疼痛,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说罢,容时掐住菘蓝的手一使劲,将她纤细的身躯摔跪在地,她的下巴立时多了两道红印。 容时只瞪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菘蓝瘫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她的手指抠着地面,生生抠出一道血痕。 她吃痛的同时,不由得生起一丝绝望。 原来,容时早知迷馥香的事,却不点破。 所以,他宁愿对着幻觉中的那张脸,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菘蓝总算是明白了,男人心中的白月光,岂是她略施些手段便能清除。 原来,容时爱得这样深刻…… 即使她在临渊殿众人面前已然复宠,却在容时心底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她在地上怔愣许久,眸子里终于燃起一丝光亮。 “殿下,无论您对菘蓝如何,菘蓝定对您不离不弃。”菘蓝自言自语道。 她的手攥成一拳,掌心染上红色的血,五官渐渐扭曲。 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回头路了。 容时,你我命盘早就交织在一起,理不清了。 你就像这场大雪般,纷纷扬扬又雪落无声。 不知不觉,早已压弯了树梢,铺厚了石阶。 而我,就是一阵狂风,虽吹不散你心间的雾霾,但你同样再也没办法将我平息。 你摆脱不了我,我也离不开你。 剩下的交给时间,交给命运。 菘蓝从地上站起来,她拍了拍膝头的尘土;又将头上的歪掉发钗扶正;散落在肩头的凌乱发丝,她也将它们一并一丝一缕的全数整理好。 灵玉见状赶紧跑上前将她扶住,她却一把甩开灵玉的手,步履蹒跚行入纷扬落雪中。 倔犟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第63章 深谷 那日,陆璃撑着伤重的身子,将卿月带离秋华居,来到深山中的隐仙谷。 卿月灵力耗尽,沉沉睡着。 他的肩上亦破了个窟窿,堪堪用灵力止住血,便在房内入定。 所以,修羽两次传音,他二人均未回应。 苏瞿极度担忧,但修为尚浅,他二人这般模样也离不开人,于是只好守在小院外护法。 隐仙谷在定安城之北,是一座极静谧的深山幽谷,拥有天然的结界屏障,凡人几乎寻不到入口。 深谷尽头有一处百丈高的瀑布,瀑布下的深潭蜿蜒成一条小溪,溪水潺潺从谷中穿过,流入外界的江河湖海。 他们暂居的小木屋则坐落在瀑布之下。 谷内灵气精纯,又无外人打扰,对卿月的静养有极大的裨益。 她若能回到上界,自然更好,但陆璃受伤强提着一口气,无力再送她上界。 陆璃入定六个月,好在底子不错,外伤渐渐愈合,修为也恢复不少。 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卿月的情况,幸好一切正常,卿月也在慢慢恢复当中。 他坐在床边,舒了口气。 又打了些水,替卿月擦了擦脸,静静凝视着她。 回想起当日并肩而战的情形,陆璃的眼神柔和成一滩水,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又戳了戳卿月的鼻尖,特别想把她揉进怀里,随时揣在身上好好藏起来。 忽然低头瞧见身上的衣服被剑气划得乱七八糟,沾染上不少血渍,干涸后变成脏兮兮的红褐色,皱巴巴地黏在身上,极度不爽。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苏瞿!” 苏瞿闻声,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双眼,跑进小屋,又惊又喜:“君上您终于醒了!这半年来可把小仙可急坏了!” “嗯,不必担心。”于是又摸了一颗夜明珠递给苏瞿,“去趟城里,寻两身衣裳回来。” “是。可是……”苏瞿又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卿月,十分担忧,“上神如何了?怎么还不醒?” “小凤凰耗损过重,需得好好静养,你且先去,本君身上难受得紧。” 闻言,苏瞿抱了拳往城里去了。 陆璃又仔细看了看卿月,确定无碍,才独自走出小木屋。 褪尽衣衫,化身成龙,一头扎进瀑布下的深潭中。 通体墨黑的蛟龙沉在潭底隐隐泛着金光,他在潭底盘旋许久,有些累了,才冒出来。 遂又化作人形,泡在潭水中微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待苏瞿折回来时,月已至中天,他还舍不得起来。 只是令苏瞿将新衣裳放在岸边,便遣他去休息。 这几个月,苏瞿守着他们每日都只睡了个把时辰,早已累得不行。 眼见自家君上无碍了,才放下心,寻了另一间空房倒头便睡了。 苏瞿一睡下,卿月便睁了眼。 落入眼帘的是一间陌生的农家小屋。 屋内无人,才想起在定安城的恶战后自己晕倒在陆璃的怀里。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了身,轻轻推开房门。 房门正对着瀑布下的寒潭,一经推开便瞧见无比香艳的一幕。 幽谷挂着的瀑布倾泻而下。 胧月罩在瀑布之上,银辉随着水流乍泄落入深潭。 一名男子静静泡在水中,背对着她。 发丝湿漉漉的,脖颈下是宽阔的肩膀,新伤的痕迹若隐若现。 结痂的伤疤泡在水中,伤痕周围的皮肤隐隐发红,整个画面竟生出一丝狂野的妖娆。 她驻足多看了几眼。 陆璃大概泡了两三个时辰,终于感觉身上的黏腻感以及残留的浊气被洗净,才准备上岸换上新衣裳。 甫一转身,便迎上了卿月的目光。 两人愣在原地谁都没有动,气氛安静得十分诡异。 最终陆璃顶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开了口,“小凤凰是打算让本君在你面前更衣么?” 卿月两手抄在身前,倚在门边回过神来,但是没有动,鬼使神差般地说了一句:“又不是没看过,君上还害羞了不成?” 她当真学会占便宜了啊…… 陆璃的喉结动了一下,“哦。那本君起来了。” 说着,便一步一步朝岸上走。 只是走得极慢,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水珠,从他的肩头、发丝、脸颊滴滴滑落。 月色下的宽肩窄腰露出来一半,隐隐瞧见腹部紧实的肌肉拧着完美的纹理线条。 卿月还是没有动,大有种要饱尽眼福的意思。 但她的耳后已抹上绯红,脸颊也烫得很,小心脏的扑通声倒是被瀑布的流水掩盖得严严实实。 陆璃终是在露出上半身后,止了脚步。 左手朝卿月捏出诀,一把将她凌空拉至身前。 环住她的腰一转身,两人便再一次落入潭水中央。 周围立即绽开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卿月扶着陆璃的肩,情绪终于不再平静。 她一脸慌张,一边叫一边扣紧陆璃的肩,“你你你干嘛?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声音越来越小。 陆璃双手掐着她的纤纤细腰,潭水幽寒也抵不住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卿月扶着他的双肩,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却又难以挣脱。 只听陆璃柔声道,“小凤凰,好好洗洗,睡了小半年了。” 卿月抬头望着他,紧抿朱唇。 陆璃迎上她的灼灼目光,歪着头打量着她。 她的发丝随着水波漾起,耳畔的碎发已沾满了水珠,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陆璃双手扶住的腰身,更是纤细若柳,手感好得很。 他的喉结动了动,遏制住想吻她的冲动,舒了一口气,绕至卿月身后,单手捂着她的眼睛。 另一只手,指尖一带,便将岸边的衣袍送至潭水之上。 他轻轻跃出水面,不过一瞬,便将衣服穿妥帖。 足下清风一起,回到了岸上。 潭面水雾氤氲缭绕,卿月耳根子灼热得紧,便一头没入水面之下。 原来不止耳根,周身都热气腾腾,后背还浸润出了一丝汗,只有靠森寒的潭水降降温。 陆璃回到房间将另一身新衣裳放在岸边,那边还没降温,他又起了一诀,将卿月身上的衣服全数用术法剥尽,扔上了岸。 笑意盈盈地盯着整个水面。 卿月冒出一个脑袋,双手护在胸前,气鼓鼓地喝了一声:“你作甚!” 陆璃就倚在门边,抄起双手,学着卿月的姿势,唇角勾笑地看着她,甚是得意。 深谷幽幽,清潭濯濯。 清晖月影下,只有瀑布倾泻的哗啦声。 陆璃驻足许久,卿月也没有回过头。 他渐渐有点扛不住,浑身躁动,热气升腾。 纤腰、薄肩、皓腕荡于水中,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片刻后,他干哑着嗓子说道,“小凤凰,我回屋了。放心洗。” 也未等卿月回话,遂提着艰难的步子回到屋内,“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第64章 共眠 卿月泡在潭水中,听见陆璃进门的声音,总算舒了口气。 心脏好像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一样,按都按不下去。 她悄悄回头瞄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后,才渐渐放松。 卿月像陆璃一样,在寒潭中泡了许久。 她受的皮外伤都极浅极轻,在沉睡的数月里因凤凰的再生之力早已愈合,修为也在慢慢恢复。 深谷本就幽静,夜晚更是如此。 身上的浊气污秽洗净后,她又贼兮兮地转过头,再次确认无人,才学着陆璃的模样。 指尖捻诀,招来那一身干净的衣裳,瞬时裹在了身上。 只是,那衣服松松垮垮,她低头一看,竟是一身男装。 宽大的袖子垂至两侧,下摆也拖在地上。 没有鞋袜,索性赤着脚走进房门。 发未挽髻,就让青丝随意散落肩头。 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被灵力烘干。 推门的瞬间,灌入山风,青丝略微扬起,拂在白皙的面庞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陆璃盘坐在床边,正捻着清心诀。 卿月鼓着嘴,扬了扬巨大的袖子,十分不满,“怎么是你的衣服?我的呢?” 全然不提方才之事。 陆璃收了诀,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唔,这两身衣服是我今天才让苏瞿带回来的,那傻小子估计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所以没替你买。” “那苏瞿呢?”卿月又探出身子,往门外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另一间屋子上。 “睡觉去了,这一觉恐怕得睡个五天五夜。” 她便十分无奈,只能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袍,径直走到床边,沿着床沿坐了下来,想了想说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陆璃跟着她坐在一旁,这屋子委实小了些,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 没等陆璃说话,卿月便上手去扒他的衣服,陆璃护住衣襟惊悚道,“又来?” 她不理她,一只手按住陆璃的手臂。 另一只手抓住衣襟往下一扒,白花花的肩膀上那半个窟窿就露在两人面前。 卿月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已经结痂的伤痕,缓缓道,“还好,没有感染浊气。” 她的指尖抚过伤痕,又稍稍按了一下,“这伤得用碧桐宫的祛腐膏,便不会留疤了。唔,这伤势,与天君降下的神罚比差得远了。” 陆璃皱了眉,怎么个意思?这语气像是对他受伤过轻表示十分遗憾。 他还没说话,房间门大开着,修羽甫一落下云头就见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卿月伏在陆璃半露的肩上……她还穿着他的衣服…… 两人虽未共枕,但明显是同床。 修羽顿在门前进退两难。 什么癖好啊?怎么……不关门? 连敲门的机会也不给一个。 陆璃的余光终于瞥见了来人,心里着实慌了一把,“……师兄,你怎么来了?” 卿月闻声一瞟,赶紧将陆璃的衣服提上去,这画面就显得更加衣衫不整。 她也心虚地问了一句,“是啊……你怎么来了?” 修羽沉住气,努力保持冷静。 接着取出乾坤袋,扔给卿月,“我来看看你们的伤势如何。” 陆璃抓着床板,亦是咽了咽唾沫,“休养了数月,早好了。” “嗯,没事便好,此地委实窄了些,本君索性回上界了,好好养伤。那个,有事传音给我。”修羽说完,便化作一阵风,回了招摇山。 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觉得自己杵在那儿不是太方便,那干脆改日再下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冷帝君找了个借口,跑路了。 若不是留下了乾坤袋,谁知道他来过。 卿月打开乾坤袋,里面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丸子。 修羽分不清楚这些药丸的功效,索性胡乱抓了一大把下来。 还有两身素净的常服,有卿月的,也有陆璃的。 她把每个小葫芦都打开闻了闻,最后从一只葫芦里取出两粒药丸。 自己服了一粒,又给陆璃喂了一粒,“这个有助于恢复修为的。” 她又取出几瓶药膏,挨个打开看看。 方才还说到了祛腐膏,修羽就送来一瓶。 索性又扒开陆璃的衣服,仔细替他涂抹着。 陆璃没有反抗,反而十分受用。 其实,倒不是不喜欢卿月占他便宜,他就怕自己忍不住…… 卿月替他上好了药,已是后半夜。 “若是困了,就再睡会儿。你的灵力耗尽了,要多休息,才恢复得快。”陆璃柔声道。 卿月看了看屋子的环境,挑了眉道,“好啊,那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陆璃闻声顺势躺下,微眯着眼,“我不,一共就两间屋子。我也受了伤的,总不可能让我睡外面?再说,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小凤凰还害羞了不成?” 卿月使劲拖着他的袖子,他愣是一动不动。 遂一横心,索性捻起一诀,关门,灭灯。 “睡就睡!”卿月咬着牙齿挤出三个字。 屋内霎时黑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身旁的味道干净熟悉,也大概是灵力恢复不够,她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 陆璃躺在里侧,侧过来支起身子,借着窗隙透下的清幽月光,在安静的夜里注视着睡着的卿月。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唇瓣、耳垂、又摩挲着细嫩的脸颊。 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第65章 纯熙 陆璃又盯着卿月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躺下。 他很感谢容时没有履行婚约,否则他哪里还有机会? 情总是不知所起,但又一往而深。 陆璃从来没有正式向卿月表明过心意,他一定要寻个机会,正式说与她听。他想。 屋外只有哗啦的瀑布倾泻之声,生怕搅扰了她休息,索性下了结界,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卿月的呼吸起伏平稳,幽兰之息就在陆璃耳边荡漾。 她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淡雅至极,又沁人心脾。那是只属于她的味道。 陆璃枕着馨香入眠,整晚都心痒难耐。 他想起在北海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索性又捻起了清心诀,才勉强入睡了。 遭老罪了!还不如睡外头去! 他在睡着前,咬牙切齿地想道。 一大早,倒是卿月先醒了。 她扭头望了眼还在熟睡的陆璃,两人的身体紧挨在一起。 这床……也太小了。 宽大的袖袍经历一整晚的睡姿调整,绝大部分都被陆璃压在了身下。 卿月陡然起身,本就宽松的衣服“唰”的一下滑落肩头,肤若凝脂的玉肩一览无余。 她惊慌地张了张嘴,陆璃已被惊动。 待睁眼之际,她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几乎整个身子伏在陆璃身上,陆璃搞不清楚状况,还以为她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 索性装睡,但又不老实,一把揽过她的腰,卿月整个人便压在了陆璃身上。 不压还好,这一压上去,左肩的衣服扯开了不说,她的腹部好像还抵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卿月以极不自在的姿势贴在陆璃的胸口,感受到腰间的双手,她不经意地皱了眉,“大清早的你干嘛?” 陆璃觉察到身下的一丝异样,深吸了一口气,干哑着嗓子,“小凤凰,赶紧起来。” 装不下去了,他的手默默从她腰间移开。 卿月骂骂咧咧地,“你把眼睛闭好,不许睁开。若是睁开了,我用涅盘火烧瞎你的双眼……” 她还没说完,只听陆璃不停催促,“我不看,我不看。你稍微快一点。” …… 卿月不知,此刻的陆璃浑身似烈火灼烧,口渴难耐,她再不起来,他担心自己真的忍不住了。 于是她下了地,还没来得及换上修羽带来的衣裳,便见陆璃化作一阵风一头又栽进了深潭中。 搞什么啊? 卿月没有管他,只是继续换好衣服,用五指抓了抓及腰的长发。 陆璃浇灭了心中的一团火,才从潭中起来,径直去敲了苏瞿的门。 苏瞿还迷迷蒙蒙地尚在睡梦中,便陡然听见一阵十分急促的敲门声。 他揉着睡眼,打了个哈欠,推开了门,“君上有何吩咐?” “你,盖房子。现在、立刻、马上!”陆璃非常急迫。 …… 苏瞿用双手撑开眼皮,又确认了一遍,才极不情愿地去山上找了些木材。 回到瀑布旁念动灵力,瞬间便又盖好了一间木屋。 木屋刚盖好,隐仙谷的结界便轻微震动了一下。 三人都谨慎地站在屋外张望。 片刻后,一名白衣神女翩然而至。 明眸皓齿,薄唇点绛,正是纯熙。 纯熙的脚步渐近,她朝陆璃挥了挥手,活泼的声音立即响起,“陆璃师兄!我来看看你。” 陆璃朝她笑笑。 卿月每次见着纯熙心里都不是很痛快,就像此刻一样。 她虽面无表情,但对上纯熙的目光,卿月依旧对着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回了小木屋。 既是陆璃的熟人,自己还杵在那儿略显尴尬。 可现下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的痛痒难耐,丝毫不爽。 她透过小窗,眼见纯熙附在陆璃耳边悄悄说着什么,陆璃便会心一笑,纯熙更是语笑嫣然。 果真是风流的多情神君。 仗着有几分美色,便丝毫不收敛,任由身边的莺莺燕燕围绕着自己乱飞。 “啪”的一声,她关上了窗。 陆璃和纯熙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小屋,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师兄,听闻你下界是为了追寻相柳踪迹,怎么又惹上了瘟神呢?” 纯熙坐在小屋前的竹椅上,轻抿了一口从昆仑墟带下来的清茶。 土地找的这地方的确不错,就是太简陋了些。 苏瞿刚盖好了一间木屋,还剩些边角木料,索性又搭了一张木桌,几方椅子,这才有了坐的地方。 于是,他又转回小木屋继续睡觉去了。 陆璃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晒着太阳,“谁知道呢?我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只怕前路凶险还不止瘟神呢。” 纯熙支颐,若有所思,朝他靠了靠,忽而声音娇媚道,“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要不我替你看看?” 陆璃倏地坐直了身子,眉眼含春,“小事情,肩上又多了个窟窿而已。多谢师妹关心。” “你该多保重身子才好,否则,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呀?”纯熙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笑得像盛开的一朵小花,眼里心里将他的师兄装得满满的。 偏生陆璃并未反感,反而十分受用。 “有劳师妹挂怀。放心,我自会保重。” 这些回答明明有礼有节,但陆璃那双会勾人魂魄的凤眸在卿月看来十分刺眼。 话音未落,身后的小木屋门又被猛地推开。 卿月向前两步,扔出一瓶药膏,没好气地道,“纯熙仙子,北海神君的外伤已痊愈。只是身上留了疤,你若得空,多给他上上药便行。” 说完,又转身回了屋子。 卿月独自一人斜靠在榻上,脑袋里嗡鸣不止,心有千千结似的越搅越乱。 烦躁,来得十分莫名。 她又起身,再一次走出门外,不由分说地拽起陆璃的袖子,朝纯熙冷冷抛下一句,“跟我来,把药带上。” 第66章 失落 纯熙不明所以,但还是拿着卿月留下的祛腐膏,讪讪跟在后面。 卿月把陆璃带进新建的小木屋里,让他坐在床沿,她一层一层剥开陆璃的衣裳,露出可怕的伤痕。 陆璃破天荒的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昨夜替他上过药,现在卿月用指尖按了按,那伤痕已然软化许多结起一堆腐肉。 遂又捻诀化出一把匕首,仔细盯着伤口,却对纯熙说道,“这是祛腐膏。多涂抹几次,能祛掉他这疤痕。只是,你记好了。每用一次药,间隔六个时辰后,便可用匕首一刀一刀刮去腐化的部分。” 言罢,整个房间无比静默。 只有卿月手持匕首剔除腐肉的声音。 说实话,卿月下手有点儿重。 陆璃忍着疼,什么都没说,蹙紧眉,大气都不敢出。 那冰凉的匕首一刀接着一刀,直至腐化的结痂祛干净,卿月才停了手上的动作。 “看清了吗?每日一涂,每日一祛,直至新肉长好,便可不用了。”她冷着眉,看了纯熙一眼。 纯熙摇了摇头,其实全程她都不敢正眼看。 那寒光凛凛的刀锋,一刀一刀割着结痂的腐肉。 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这还要她亲自动手,她怎么做得来?自己明明是…… 她刚摇了头,又迎上陆璃的眼神。 遂又点了点头。 卿月见她摇摆不定,便有些不满,“到底看清了没?没看清的话,本君不介意再演示一遍。” “看清了看清了,上神就交给我。我一定照顾好师兄。”说罢,还不忘朝陆璃甜甜一笑。 陆璃闻声,亦是温言道:“那便有劳师妹了。” 卿月一听,又拧紧了眉,扔下手中的匕首,又重新替他上好药,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木屋。 此间事已了,再待在此处无异于徒增烦恼。 她便回了自己的小屋,窸窸窣窣地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所以手上的动作慢得紧,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眼见天色已晚,索性等到明日再走。 卿月心里如是想着。 躺在床上,她想了许多事。 今天苏瞿才搭了间小屋,想来那风流神君不会再死皮赖脸地跟自己挤在一处了。 就陆璃那来者不拒的模样,若当真同纯熙睡在一起也做得出来。 况且他们本就是同门师兄妹,上回陆璃在碧桐宫养伤时,纯熙还亲自照顾了一段时日。 两人之间 有些情愫牵绊,大抵也十分正常。 那陆璃之前对她的死缠烂打又算什么? 可是,他又从未向自己承诺过什么,自己这气也生得名不正言不顺。 心底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于是她又翻了一个身。 挥手撤去了陆璃种下的结界,聆听着哗啦的瀑布声。 她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吵闹,甚至希望它们更吵些,才好盖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矫情!十分矫情! 这些情绪一直牵动着她,直至很晚才勉强入眠。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透进木窗时,她便醒了。 起身走到屋外,一个人也没有。 乌云罩在头顶,比平时更暗了些,想是今日有雨君布雨。 她扫了一眼另外两间木屋,心里又像打翻了五味瓶。 卿月还愣在原地,便觉隐仙谷的结界又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纯熙竟从结界外而来。 卿月有一丝讶异以及隐隐的雀跃,她轻声启齿,“纯熙仙子,莫非昨日并未在此留宿?” 纯熙拎起手中的食盒,笑靥如花,“陆璃师兄一时嘴馋,吵着要吃定安城的早膳。我便早早地为他跑了一趟。” 说罢,颇有些不情愿地添上一句,“上神一起?可是,我没有买太多……” 卿月摇了摇头,“这里灵气充沛,我不饿。既是你专程买给陆璃神君的,你们二人好好享用便是。” 话音未落,陆璃便从其中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笑意盈盈,“师妹,你怎么起这么早?昨夜睡得还好?你出门时,我竟都不知。” 卿月闻言,足底一震。听这意思,当是昨夜果真睡一块儿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算了,他俩男未娶女未嫁的,若是情投意合,又与她何干。 卿月捏紧自己掩在云袖下的手,强行平复着心情,转身看了看两人。 “昨日你吵着要吃定安城的美食。”纯熙拎起手中的食盒,漾起灿烂的笑容,“你看,今天我特意买回来的。”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就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就像陆璃送给她的那一盏花灯。 放下食盒后,纯熙又一蹦一跳地跑至陆璃跟前。 两只手抓起陆璃的衣袖,晃啊晃的,把陆璃拉到桌前坐下。 十分刺眼。 陆璃宠溺地拍了拍纯熙的头,“辛苦师妹了。” 又转过去对着卿月问道,“一起吗?” 卿月还未答话,只听纯熙抢白道,“上神说她不饿,陆璃师兄,我们吃。” 纯熙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哪还装得下其他人。 陆璃瞥了卿月一眼,才回答道:“好,那小凤凰请自便。” 立在一旁的卿月胸口堵得慌,好一个“自便”。 人啊,总是说变就变。 她转身就走了,卷起心底的狂风,径直朝深山里走去。 说好今日便回招摇山,但总觉着心里挂着些什么。 心底很空,什么也没有抓住,但又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口巨石。 于是卿月化作凤凰,在深谷里飞了一圈,最后竟寻到一处古老的梧桐树林,索性栖在了上面。 瀑布的水流声隐在远方,林间有飞鸟划过。 每一只路过的小鸟都围着卿月的凤凰真身飞了一圈,又扯开嗓子欣喜地高鸣几声,才慢慢飞远。 鸣叫划过长空,声音回荡在山谷。 她却觉得有一丝悲怆。 巨大的落差就像失衡的天秤。 那感觉就像是看见天边刚架起彩虹,还来不及高兴,顷刻间又乌云密布倾盆大雨,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想,没有谁是谁的独一无二。 可笑的是,凡人向来艳羡神仙。但此刻,卿月羡慕的只有凌桓和落葵。 她栖在梧桐树上,对着空旷的山谷发出一声悠长而哀怨的长鸣。 惊起林中飞鸟,齐齐飞向梧桐树林。 百鸟朝凤,深谷幽幽。 唯余,镜花水月,人去楼空。 世间再无得了专宠的王后落葵,只有被人抛弃的上神卿月。 第67章 宣示主权 隐仙谷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卿月还栖在树上没有动。 任由雨滴洒落在火红色的羽毛上。 周身萦绕着炽热的凤凰业火,在小雨滴落的瞬间又被蒸发。 她在树上发呆,又打了个哈欠。 还没埋下脑袋,便听不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上神。” 卿月探头看了一眼,又化作人身从树梢上跳了下来。 “纯熙仙子,有何贵干?”她冷言道。 纯熙不缓不急地走到她的前面,“上神,我与师兄……从小情投意合。他此番下界,是奉了天君之令。上神还是莫要再继续纠缠才好,请早些回山。” 闻言,卿月心中的巨石登时裂开,变成一块一块的小石头,重重击打着最柔软的地方。 她迎上纯熙热烈又娇俏的眼神,“你与他情投意合,同本君又有何干?” 卿月微微拂袖,升起一股子怒意,“陆璃奉命下界,难道我等神族便只能袖手旁观?相柳下落不明,玄族隐在暗处。本君下界,是为诛杀妖魔,与你的师兄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纯熙轻笑一声,“那你为何要与他逛灯会?又为何总与他待在一起?上神,你敢说,你心中没有装下师兄半分?” 卿月沉下眸子,顺带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她没有回答纯熙的问题,转而说道:“北海神君既与你有情,他再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举动,你该当质问他才是。从昆仑墟追下界来与本君纠缠什么?” 纯熙也不恼,脸上就挂着明晃晃的笑,“若不是你时常做一些令师兄误解的行为,他又怎会对你痴缠不休?上神不走也行,只要你承认心中有他,我便把他……” 卿月还在等她的后文,纯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本君为何要承认?认下如何?不认又如何?仙子这般胡搅蛮缠,未免过分。”卿月只觉心烦,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 “不认嘛,我便把师兄绑回昆仑墟,任谁也别再祸害他。倘若认了……”纯熙欲言又止。 等不到下文,卿月呵斥道:“又能怎样?纯熙仙子这般急不可耐的宣示主权,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你的师兄心甘情愿的留在你的身边。” 纯熙耸耸肩膀,“总之,上神最好拨开心中迷雾,莫要害了师兄,也害了自己。” 卿月看着纯熙离开的背影,心里烦躁不安。 这纯熙,倒是不去斥责陆璃行为不端,反而问罪问到她头上了! 什么道理! 卿月拧着眉,靠着梧桐树的树干,抱紧膝头坐在地上,心里头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愿去想。 谷中落着细雨,她随手落下结界。 闻着梧桐树叶的清香,周身包裹着熟悉又古老的气味。 眼皮子渐重,许是灵力尚未恢复,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睡着了。 隐仙谷的结界又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修羽算着时辰,选了个午时,大约是碰不见什么令他尴尬事情,才翩然入谷。 走近了只见着独自坐在小木屋前的纯熙。 纯熙向来不太待见这位同样师出昆仑墟的修羽师兄,远远的便瞥见了他的身影,所以她装作没瞧见,默默把目光移至一旁。 修羽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开口便淡淡问道,“纯熙师妹,请问阿月和陆璃在吗?” 问完,他朝三间木屋张望一番,目光最后停在一桌没动的凡人吃食上。 纯熙别过头来,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又朝他躬身行了个夸张的大礼,阴阳怪气道,“见过帝君。回帝君的话,小仙不知他二人去了何处,亦是在此处等候。” 修羽皱了皱眉,“好生说话。” 这小女子每次见他都夹枪带棒,是有多大仇怨? 纯熙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没有理他,又自顾坐在木椅上。 隐仙谷下着绵绵细雨,小木屋的地界被种下了结界,雨水落不进来。 纯熙支颐,盯着滴滴打在结界上的雨水,呆愣着出神。 修羽也没客气,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两人谁也没理谁。 直到苏瞿从其中一间小木屋里出来,刚刚睡醒的模样,睡眼依然惺忪,伸了个懒腰又打着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余光瞥见双双注视着他的纯熙和修羽,又赶紧闭上了张开的嘴。 跑到修羽跟前,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帝君。” 修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复问道,“他们人呢?” 苏瞿摇了摇头,“昨日小仙盖好房子后就睡了,方才转醒。” “盖房子?”修羽疑惑地望着他,“两人闹别扭了?” 那晚所见,几乎都同床共枕了。 怎么又重新盖了房子? “别扭,也算不上。反正小仙也不清楚,好像……” 苏瞿歪头想了想,“好像上神的确不怎么开心。” 瞧见修羽脸色不好,又说道,“帝君,小仙给您沏壶茶,您坐坐。没准儿他们待会儿就回来了。” 修羽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纯熙身上。 上回听陆璃说过,他在碧桐宫早已跟此女子把话说开了,如今怎么又纠缠上了?这臭小子若是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惹怒了阿月,修羽一定会痛揍他一顿。 纯熙特别不满意修羽现在的目光,心头瞬间火起,“帝君盯着我做什么?他俩的事跟我没关系。” 修羽冷哼一声,“本君什么都还没说呢,着急解释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纯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双颊憋得通红,一怒之下,堪堪只能一掌拍向单薄的小木桌,“啪”的一声脆响,以示气愤。 她每次遇见这个倒霉帝君都是这样,自己明明能言善辩,却总能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俩一定八字不合,天生犯冲。 脸好看有什么用?脾气这样臭,嘴巴这样毒!活该打一辈子光棍!总有一天她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她在心里暗暗想着。 苏瞿沏茶回来,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在一旁也不敢多话。 心里期盼着他家君上早些回来。 接着他又寻了两只茶盏,拎起茶壶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茶,一杯奉至修羽跟前,另一杯给纯熙递了过去。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说话。 大概坐了有半个时辰,这期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瀑布的哗啦声。 修羽有点烦躁,遂暗暗给陆璃传音一句,“跑哪儿去了?我来了半晌也没瞧见你们。人呢?” 陆璃很快回了他的传音,“你再坐一会儿,我有件大事要办。” 大事?难道和玄族魔君有关吗? 修羽沉下脸色,复又回道,“何事?” 问完便没有了下文。 第68章 偏见 修羽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耐性被撩拨至极点,埋怨起陆璃做事颠三倒四的行径,什么时候能改改。 索性起身要去寻人。 纯熙见状,急问道,“你干嘛去?” 修羽没有回头,“找人。” “你不许去!”纯熙跟着小跑两步追上修羽,拽住他的袖子。 修羽三两步已行至结界外,他立即止住脚步。 细雨在他的发丝上凝起水珠,俊美的轮廓显得格外诱人。 两人对视半晌,他又扫了一眼被纯熙拽住的衣袖没有说话。 纯熙立即抛开他的袖子,目光移至一旁,“你去凑什么热闹?老实待着不行吗?” 修羽转念一想,质问道,“那你告诉我,他俩是不是因为你闹别扭了?” 纯熙一听有点儿不乐意了,但也没否认。 她偷偷瞥了眼修羽的神情,满目清冷,还暗噙怒意。 那一瞬间她有点儿心虚,“总之,帝君别去。这事我自会负责到底,可这会儿,您说您去打了岔,又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纯熙离他很近,近得能闻到凤凰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 说完话后,她立即往后退了两步,丝毫不想与修羽扯上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双双默了半晌。 修羽落下一声叹息,“不明事实原委,本君自是不会轻易怪罪何人。但是仙子,倘若阿月与师弟因此生了什么嫌隙,或是阿月受了什么委屈,本君定是要替她讨回来的。” “……知道知道,你放心。” 纯熙低着头讪讪地跟在他后头,守着他折回小木屋,生怕他又跑了。 刚走了两步,修羽的脚步突然顿住,纯熙挨着太近,来不及收腿,一个趔趄鼻梁正好撞上修羽的肩膀。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走路不长眼啊?” 分明忘了,方才还不敢直视修羽眼中冒头的怒意。 修羽转身盯着她,半晌才说道,“后背没长,本君眼睛在前面。谁叫你离我这样近?” “你强词夺理!”纯熙摸着吃痛的鼻梁。 “谁稀罕挨着你?”说完一屁股坐在木椅上,不再理他。 修羽也坐在一旁干等,“苏瞿仙君,替本君换盏热茶来。” 苏瞿急急忙忙地应承着,跑出来换茶。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苏瞿都晓得好几次。 “仙子,您同帝君不能好好的么?非要这么剑拔弩张的。”苏瞿斟着茶,有点看不下去。 “不能,有种说法叫八字不合。”纯熙瞥了眼修羽,呛声道。 “唉。”苏瞿斟好茶后,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帝君和上神待我家君上都是极好的,您这样,以后还怎么同君上做同门。” 苏瞿心中对纯熙颇有微词,可以说是丝毫不掩饰的偏见。 就像这次,陆璃君上明明对她没意思,她还巴巴的从昆仑墟追下界来,毫无边界感不说,还弄得整个隐仙谷乌烟瘴气的。 闻言,纯熙只是微微叹了气,又尴尬的别开了脸,什么也没说。 “你们此番下界,情形如何?同本君仔细讲讲。”修羽并未接着他们话继续讲,而是转头问了问苏瞿。 修羽几日来都在凡间徘徊,但却一无所获。 于是,苏瞿将下界来的种种一五一十的对修羽说了明白。 纯熙听得惊心动魄的,“这么危险啊……这些倒是没听师兄讲过。我还以为,他们下界就是逛逛灯会,顺道打探一下消息什么的。还道是师兄自己伤了自己,搞了一出苦肉计出来……” 闻言,修羽不悦地瞥她一眼。 “是啊,卿月上神受了那样重的伤都要护着君上。”苏瞿又替几人斟了茶,“所以仙子,您就别再掺和他们的事了,越整越乱。” “……” 纯熙没有说话,但心里不禁对卿月多了几分敬佩。 默了半晌才喃喃道,“原来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 “仙子,你明知君上心中只有上神,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呢?”苏瞿终是忍不住,想将自己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全都倾诉出来。 “您看,您一来,上神就不高兴了。上神不高兴,君上就要哄。哄着哄着,两个人就不见了。他们伤刚好一阵,若是遇到危险又该怎么办。” 苏瞿担忧地朝深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纯熙偷偷瞥了一眼修羽,那人倒是坐在一旁稳如泰山,没有要骂他的意思。 “我乐意,怎么了?师兄喜欢谁都是喜欢,怎么偏偏不能喜欢我?” “再说……上神不高兴不见得是坏事!” “您这是什么歪理?仙子。”苏瞿顺了一口气。 继续道,“您会替君上疗伤吗?会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好几晚吗?或者说,遇见瘟神、魔君这些可怕的妖魔,您还能坚定不移的站在君上身边吗?”苏瞿越说越激动。 纯熙默默低下了头,难掩失落,“我知道我比不上她,不用你来奚落我。” 纯熙会一点点医术,也能贴身照顾陆璃。 但历来没有好好清修,当真遇到那样的危险时,怕是只能躲在一旁。 永远做不到并肩而立。 “若你能明白与阿月之间的差距,便回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修羽淡然道。 纯熙扁着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不用帝君操心,纯熙不会给师门丢脸。” 苏瞿更是直接,“那仙子什么时候走?” “不急。”纯熙也看了一眼深山密林,“不知师兄的事办得如何了,等他回来,我自然会离开。” 眼见两人都不待见她,她好像也没放在心上。 反而将糟心的情绪抛诸脑后,没心没肺的,“哎呀,都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放心。我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捣乱的。” “这样最好。”苏瞿小声嘟囔一声。 山中还下着细雨,渐渐有雨停的势头。 寒潭带起氤氲水雾,连着大片大片的青山。 灰蒙蒙的天幕均匀的铺着天青色的浓云,也将天际拉得极低。 画轴轻轻舒展,便是一幅水墨丹青。 谷中景致甚好,但三人各怀心事,更是无心欣赏。 第69章 告白 卿月靠着梧桐树小憩,竟然睡了好几个时辰。 当她再次睁眼时,却枕在陆璃的腿上。 陆璃靠着梧桐树干,屈着另一只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 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微闭着眼养神。 她猛地坐直身子,不曾挽髻的长发散落肩头。 几乎在一瞬,陆璃睁开了眼与她对视。 长长的睫毛在在看似平静无澜的眸子上微微颤动,原本灵动妩媚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卿月一声不响,薄唇紧抿,万语千言哽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面前这个人。 陆璃见她满腹委屈,不由得心疼皱眉。 一把扯掉嘴角的青草,双手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怎么这副表情?” 卿月别过头,瘪着嘴,脸上都快拧出水了,依旧没有说话。 陆璃替她顺了顺长发,循着她的目光,歪着脑袋,又问了一句,“生气了?” 卿月又别过头,冷冷抛出两个字,“没有。” 说罢,她起身想走,却被陆璃按住了双肩,身子便也没有动。 她依旧没有正视陆璃,脑袋侧至一旁。 先前有一瞬的委屈埋怨尽皆化为怒意,她此刻不想跟他说话,不想看见那双处处留情的桃花眼。 陆璃扣在她肩上的手没有动,肃穆道,“转过来,看着我。” 在卿月的印象中,陆璃几乎少有的对她这般严肃,她循声转过头,对上的陆璃的目光。 深山多雨,雨水纷纷落在透明的屏障上,一棵古老壮硕的梧桐树立在结界中央,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雨滴顺着结界一丝丝滑落,仿佛由梧桐树撑起了一张巨大的水帘。 陆璃的眼神深邃动人,满目星云皆随一人转动。 “你来找我干嘛?纯熙仙子还等着你,这会儿你到有空,还继续来招惹我了?”卿月满腹委屈。 陆璃收起一贯的吊儿郎当,温言道:“我不找你我找谁?” “可是……”卿月扁着嘴,顿了顿才说,“你可知纯熙都与我说了什么?你既是与她情投意合……” 陆璃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小凤凰,你仔细想想,纯熙都问了你什么?” 卿月眼里腾起雾气,轻咬着唇,努力回想着与纯熙的对话。 “她说,让我不要纠缠你,早些回山。” “还有呢?” “还有……”卿月低下头,没有将那两个问题说出口。 “你啊。”陆璃轻轻叹了气,“明明不是温吞的性子,怎么面对起感情来磨磨蹭蹭。你既然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我便亲自问问你。” 陆璃的眼眸里柔情似水,泛着细碎微光,“小凤凰,你可钟情于我?心里可有我的位置?” 卿月缓缓低下头,她没有想到陆璃会再问一次这些问题。 心中明明还有委屈,此间根本不想理他。 她眼眶热了热,半晌没有说话,手指在裙摆上乱抠。 最终吐出两个字,“没有。” 陆璃眼眸里那抹细微的星光,被卿月轻飘飘的两个字遮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底的波动,“若你没有,那便听我说。” “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也抵不过小凤凰眉眼间的星辰。我跨过山,涉过水,见过万物复苏,周而复始,如今山是你,水也是你。” “千秋万载,亘古星辰,不及卿之万一。” “卿月上神,陆璃倾慕于你。” 字字柔情,满含爱意。 卿月听完陆璃的一番剖白,没有立即出声回应,也没有将他推开。 但汹涌的委屈,全然决堤。 眼底盈满泪水,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良久后,卿月揉了揉酸酸的鼻尖,“倘若果真如你所说,你倾慕于我。那纯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昨日还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今日纯熙还跑来宣示主权。这会儿君上又向我告白,卿月问你,陆璃上神的真心便这般一文不值吗?” 她的手还在不断地撕扯裙摆,声音微微颤抖,却字字清晰。 卿月强行按捺住心底的波澜,“陆璃君上,我是上过一次当的人。我不想再把自己卷进这神仙都逃不离的漩涡。” “但是你须知晓,你与纯熙又或者是旁的什么女君如何纠葛,都与我无关。我绝不会因此,便置玄族与相柳于不顾。身为神只,你我之责任,并无二致。” “所以,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桥,我们各自安好,互不干涉。” 一番话说完,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无声滑落。 卿月心中此刻有如翻江倒海,隐隐作痛。 陆璃闻言,非但不着急,反而神色柔和下来,唇角勾起浅笑,“纯熙的事我待会儿跟你解释。现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卿月上神是在生气吗?” “什么?” “因为纯熙师妹,因为我与她的‘眉来眼去’,你生气吗?”陆璃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透露出几分认真。 卿月被他跳脱的思维忽而搅得心神不宁,并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总之我与你……” “其他的不用说,你就告诉我。”陆璃打断她的话,又思索半晌,继续问道,“或者,换个问法,你是不是吃醋了?” 卿月紧抿双唇,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三界之中,怎会有如此无赖之人? 我的话还不够清楚吗?我生不生气,又有何紧要?更何况,我吃醋?我吃谁的醋?这重要吗? 然而,她终究没有开口。 陆璃见状,心中大约已有了答案。 他微微垂眸,眼底是心疼也是爱意,“倘若,我不请纯熙师妹来与我做一出戏,小凤凰,你会正视自己真实的感情吗?你会顺从自己的内心吗?” 末了,又沉吟一句,“依本君来看,你就是吃醋了。” 卿月怔了怔,泪水还挂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磕磕巴巴与他说道,“你别瞎说……等,等一下,你说请纯熙来做戏又是什么意思?” “就纯熙那点儿修为,整日待在昆仑墟,消息又不灵通。你以为她如何掐着点儿在你我清醒后,便这般巧合的下界来探望我的伤?” “如若不信,你大可以随时让纯熙师妹与我当面对质。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我受了伤。”陆璃又补了一句。 卿月微微张着嘴,神情无比茫然。 “不是……”又抿起唇角,半晌才开口,“那些话是她故意激我的?” “唔。”陆璃点点头,“我在一旁躲着,可你就是不回答,叫我好生着急。” “陆璃!”卿月嗔道,“你还躲在一旁……你、你们分明欺负人!” 她的眼底又盈着泪水,陆璃想也不想便将她揽入怀中。 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是我不好。” 卿月埋在他的胸膛,并未将他推开,脑子里努力回想着。 “你心中有没有装下师兄半分?” “上神不走也行,只要你承认心中有他。” “上神最好拨开心中迷雾,莫要害了师兄,也害了自己。” 纯熙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嘴唇也有些泛白,双肩不停地颤抖着。 陆璃心疼极了,轻轻捧着她的脸,替她拭去泪痕,“对不起,别哭。” 第70章 钟情 卿月别过头去,深呼吸一口气,微微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她不晓得,为何心底这么难受。 陆璃见她沉默不语,缓缓解开衣襟,露出肩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早已腐化的结痂,因未及时处理,而显得愈发狰狞,隐隐透出的黑色更添几分可怖之感。 卿月拧了眉,把方才的思绪抛诸脑后。 转而又气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便别再浪费我的灵药了!” 陆璃却递了一把匕首至她面前,“我的伤,只有你能治。即便是修羽或者苏瞿,再者纯熙一流,谁也无法替代你。” 一字一句坚定不移,不容卿月反驳。 卿月愣了愣,还是接过匕首。 轻抚着陆璃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剔除那些腐化的结痂。 “我很生气!”卿月替他重新上好药后,替他整理好衣襟,咬牙切齿地又抛出几个字。 陆璃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她却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转而道,“罢了,不提也罢,所以昨夜纯熙歇在何处?” 一句话问得那叫个云淡风轻,好像方才委屈得像只小猫一样的不是她。 “你、她、苏瞿,三人各占一间小屋。”陆璃十分会抓重点,“我只好栖身于深潭底,卯时遣纯熙去趟定安城,才溜进苏瞿的屋子,等她回来了我才出来的。不然头一天大清早的,我为什么把苏瞿敲起来盖房子。” 言罢,他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我与纯熙师妹之间清清白白。曾经她是倾慕于我,但我在碧桐宫将养雷霆之伤时,便与她说开了。她不是个要死要活能纠缠的,自然从那时起便断了这份心思。” 卿月又用手指卷起衣袖,不停地绕着指尖转,“那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 她紧咬下唇,细语道,“想一想你方才说的话,想一想以后怎么同你相处。” “这还要想啊?成不成的你给句痛快话。倘若今天不成……”陆璃又缓缓靠向梧桐树,添了一句,“那我明天再问一遍。” 卿月站起身,拽着他的袖子就把他拉起来,“你赶紧回去。今天我不走了,这梧桐林睡着舒服。若是纯熙今夜不走……” “你便睡我的屋子,深潭底下冷得慌。” 说着便把他往小木屋那边推。 陆璃回头张望了几眼,眉眼含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重新替她布下结界,倘若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得知。 外头的雨早已停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渐渐晴朗,乌云也已散开,甚至还落下了几缕阳光。 陆璃走了两步,回过头又对她说,“对了,师兄来了,你不见见他么?” “要,但不是现在。”卿月此刻只想把他打发走,好好捋一捋心绪,现下谁来了都不管用。 “好。” 修羽远远便瞥见陆璃哼着小曲,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足下生风,翩然而至。 “怎么样、怎么样啊师兄?上神她怎么说?”纯熙一个健步,率先冲到陆璃跟前。 陆璃心中虽已八九不离十,但仍然十分忐忑,“唔,她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修羽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苏瞿就显得特别茫然。 “这都没说啊?”纯熙有些失望,“那上神呢?还是不愿意回来?” “她想静一静,再想想。” 纯熙原地走了几步,“真是急死人了啊!” “不是——”苏瞿终于插上话,“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纯熙又长话短说,将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同修羽和苏瞿解释清楚了。 “啊?”苏瞿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仙子为何不早说?您既是来撮合上神与君上的,那……方才小仙那些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纯熙拍了拍苏瞿的肩膀,笑得十分灿烂,“多大点儿事?那会儿没个结果,我也不敢瞎说不是,万一让上神知道了,师兄岂不白费心思。” 言罢,她还得意地瞅了修羽一眼。 修羽心下了然,又四处张望一番,疑惑道,“阿月在哪儿?” 陆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修羽的茶一饮而尽,“在梧桐林。小凤凰让我明日再去寻她。” 说着,他又想了想,身子往修羽跟前一蹭,“师兄,不如你再去帮我说说话?” “你怎知,本君一定会帮你?”修羽挑眉。 “……啊?”陆璃心下一慌,“师兄!你虽未与我言明,但现在想反悔啊?晚了——” 此时修羽又默默斟好一杯茶,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几时生出的这般心思?你从未与我说过。是在凡间?招摇山?还是北海?” 陆璃心悦卿月,他自是看在眼里。 但要追溯至情起何时,神通广大的帝君,竟也不知。 陆璃倚在木椅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微眯着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初见卿月的场景。 鹅黄素缎,清丽可人。 女子垂眸浅笑,便将山花的种子洒满心田。 像蒲公英一样,随着清风,不知在何处就安了家。 陆璃展颜道:“自然是——一见钟情。” 第71章 纠结 陆璃自幼既能折腾,又守规矩。若非容时退了婚,他哪会这般大胆的示爱。 修羽心里十分清楚,脑海中又闪过陆璃珍藏的那根凤羽,下意识的勾了勾唇,随即敛了神色,不再言语。 纯熙是个急性子暴脾气,眼见卿月磨磨唧唧,便十分心急,对着修羽道:“你倒是快去帮师兄说说话。” 修羽两只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弦,像在思考。 纯熙围着他转了两圈,仔细盯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咦?” 三人齐刷刷地看着纯熙。 她看了半晌才继续道,“师兄,多亏你取向正常,不然凭卿月上神那张和修羽帝君如出一辙的脸,你小时候不得对修羽师兄一见钟情啊?” “……” “哈?”陆璃抬抬眉,“这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调侃我,不知道的,怎么听都觉得你是在暗讽修羽师兄。” 修羽眉头微蹙,扣紧手指:“断袖之癖,休得再提。” 这位平日里洁身自好、不苟言笑的修羽帝君,竟也有在昆仑墟留下的“风流韵事”。 每每想起,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陆璃干笑两声,话锋一转:“师兄,算师弟求你了,快去帮我看看~” 话里话外,都是想让修羽去帮他美言几句。 修羽点头应允,正欲迈步,又补了一句:“天色已晚,今晚本君就留宿此地了。师弟,帮本君辟间屋子出来。” 陆璃转向苏瞿,只见苏瞿一脸苦相:“君上,我不想再盖房子了,砍树伐木,耗灵力又耗体力啊!” 陆璃略一思索,笑道:“师兄,放心。” 修羽闻言,头也不回地朝梧桐林走去,边走边扔下一句:“可别为了省事,让我跟你挤一间屋子,不然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看见了,不知道昆仑墟上又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纯熙一听这话,脸色骤变,怒气冲冲地喊道:“你说谁?谁爱嚼舌根!” 然而,前方已是一片寂静,修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树林深处。 深谷中,只留下陆璃笑得前俯后仰,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纯熙也有被人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卿月将陆璃打发走之后,独自在梧桐树下愣神了好一阵,心里头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天色渐渐暗淡,连那些爱凑热闹的小鸟也散了场,四周愈发显得空旷寂寥。 雨后的隐仙谷,乌云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那深邃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像是撒了一把碎钻。 她轻盈一跃,攀上枝头,就那么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天繁星,静静发呆。 她想起曾经在太清境时,得了空总往司命星君的府邸跑。 那里有一方上古棋盘,以星辰为子,美妙至极。 那时年幼,总拉了司命陪她对弈。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司命了,上回去换钱的时候,听他身边的小仙官说,近年司命竟被南极真君遣下界历劫去了。 卿月突然很疑惑,历什么劫要两百年啊? 背后轻轻刮起了一阵风,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微微侧头,只见修羽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身旁。 “哥……” 修羽那双平静的眼眸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淡淡地问:“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 卿月面上堆起笑,挽着修羽的胳膊就往他怀里蹭蹭,“当然是想你呀。我都下界多久了,你也不来瞧我……” “打住。”修羽瞥她一眼,“上回你血祭女娲石,我便巴巴地赶来了,岂知赶上你同师弟打情骂俏,我怎么好意思继续留着?” 卿月抬起蹭在他怀里的头,双手堪堪扯着他的袖子,极为不满,“你休要胡说,什么打情骂俏都来了。” 修羽略抬了眉,“没有吗?那你做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作甚?脸色还一阵红一阵白。” 卿月摸了摸脸,直接没理会他,“你下界就为了看我笑话吗?你知不知道,瘟神和那玄族魔君有多难缠。你不关心三界苍生,倒是关心关心我好?修羽帝君。” 她觉得修羽甚是反常。 以她对修羽的了解,几日内往返两趟隐仙谷,期间必会询问二人关于与瘟神玄族斗法之事。 怎么这趟下来,只字不提不说,还一心嘲弄她。 一点儿也不像往常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修羽替她顺了顺散落肩头的长发,“你和师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阿月,你怎么想?” 卿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纯熙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以前对陆璃的那些小情绪,现在都被无限放大。 她不知道往后该如何自处。 修羽见她沉默,索性拉着她从树梢上跳下,两人背靠梧桐树,席地而坐。 半晌,他对着卿月一声哂笑,道:“你啊,从小就心高气傲。招摇山的仙君仙子忌惮你的身份,对你毕恭毕敬,又遵循礼数。” “后来,哥哥把你送上太清境,你还算争气。得了太上老君青眼,更是在同辈弟子里出类拔萃,我便再也没有过问过你的修行。” “再后来,你与太子……我虽没说什么,毕竟彼时你俩容貌、身份都极为登对……” 卿月拧紧了眉,她埋着头,将地上的一堆青草扯了个稀巴烂。 瞧见卿月面上的不悦,他继续道:“不是我愿意提他。我是想说,你自小与太子处在一起,都没有机会接触别旁的人。此间师弟出现,我是极为开心的。” “陆璃与容时的区别在于,容时碍着羽族的地位,对你几分真心几分阿谀,我不敢讲。但是师弟,我是知道的。即便你哥哥今日只是昆仑墟上的散仙一枚,他若说喜欢你,便是真心喜欢你。” 修羽瞧着那一堆乱草,沉吟片刻,“你才多大,无非被伤过一回,就变得死气沉沉,甚至摆出一副不拒绝不接受的姿态来。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上哪儿去了?” 修羽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承认,在面对陆璃时她的确十分犹豫和矛盾。 既不敢回应他的感情又贪恋他的温柔和关怀。 卿月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第72章 喜欢 卿月想起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据说上古华胥氏有一位女仙君,生得婀娜多姿,风流多情。 追求她的男神君数不胜数,某日,她看中了一名叫俊的男神君,却堪堪从不说出口。 只是整日不经意间在俊面前晃悠,还做些令人误会的行径。 俊呢,端的是潇洒倜傥,一表人才,自然也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于是展开热烈的追求,这位华胥氏虽从未回应,但总是在俊面前做出一副娇羞状,不接受也不拒绝。 后来,俊实在是饱受不住相思折磨,便跑到华胥氏的宫门前等她的回应,一坐就是七日。 岂知,这七日里,统共来来往往加他在内的貌美男神君竟有十五数之多。 此时,俊才得知自己被戏耍了。 转而,一剑断相思,再也未曾与这位华胥氏有任何瓜葛。 卿月虽不像这位上古华胥氏,招惹了数十位男神君,可她的做法却与华胥氏并无二致。 不接受也不拒绝。 感情一事果断些总没错。 她又使劲甩了甩脑袋。 修羽见状,奇道:“怎么了?这是什么失心疯?” 卿月捧起被她扯得稀碎的青草轻轻一吹,这些草絮便变成了朵朵野花,生在前面的草地之中,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她仰起头,望了眼高垂的梧桐叶,干笑道:“唔,你说得对。” “什么意思?”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般扭扭捏捏委实不像我的做法。”卿月默了默。 还未说出后文,便听修羽道:“那你究竟喜不喜欢陆璃?” 卿月此番没有犹豫,只是声音小了许多,“我想了想,我当是喜欢他的。” 她思及认识陆璃来的种种,一帧帧画面如一阵清风,萦绕在心头,怎么也赶不走。 他受伤时,卿月虽嘴上不说,但却几日不曾合眼贴心守护;在面对齐王送花灯时的错愕,陆璃一把将她拉走,她满心雀跃;与玄族斗法时,她甘愿祭出女娲石,也要护着他…… “那你还在顾及什么?连我都极力赞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卿月提起一口气,又憋在胸口上,难受得紧。 修羽抚了抚她耳畔的青丝,柔声道,“你在担心,真心错付。你害怕最终的结果,会闹得与容时一般糟糕,甚至更糟糕。所以,你不敢接受。对?” 卿月咬紧了唇,可怜巴巴地望着修羽点了点头。 修羽缓缓叹了声气,“傻丫头,即便是生而为神,也不能预料明日会发生什么。哪怕高坐神霄府的南极真君,司神族命格,他也没办法肆意窥视任何神仙的命薄。” “神族寿命绵远悠长,动辄几十万年。你若步步惊心,随时担惊受怕,这样活着还修什么逍遥道呢?不如转头修炼无情道。” “陆璃对你的宠溺与爱护,我都看在眼里。倘若有朝一日,你与他自然而然的分开了,我不会说什么,我相信你也能看透缘聚缘散的因果。可若他负了你,胆敢违逆对你的誓约……” 卿月竖着耳朵正仔细倾听着,修羽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若是喜欢,就别错过了。这样患得患失,畏首畏尾,一点儿也不像你。” “患得患失……”卿月喃喃自语道。 卿月渐渐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抽搐了下,修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顺便又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修羽怀里,轻声道,“哥,你真好。” “多大了还撒娇?” 卿月抬起头来望着他,眨巴着眼睛,“多大了我都冲你撒娇。” 修羽宠溺地笑笑,卿月又调整了一个姿势,她朝修羽靠了靠,又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叫她无比安心。 卿月在出生后不久,他们的父神母神便陨灭了。 她对父母没多大的印象,自小都是修羽为兄为父一把将她拉扯大。 她对修羽的感情自然更深切些。 此时,修羽目光如水,平静无波。 语气淡淡的,但满是溺爱,“是跟我回小木屋,还是你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卿月歪头想了想,“我想再坐坐,要不你先回去?然后……嗯,帮我把陆璃叫来,就说,我有话对他说。” 修羽笑了笑,又敲敲卿月的额头,便起身离开了。 当他返回瀑布深潭时,陆璃在三座小木屋前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一见修羽归来,他立马跑了过去,迫不及待道:“怎么样怎么样?” 修羽扫视一眼三间小木屋,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新盖的房子呢?本君住哪儿?” 陆璃施施然道:“看上哪间你随便挑。哎……”小凤凰那头到底怎么样了啊? 他的话还哽在嘴边,只听纯熙不乐意了,从窗户探出一个脑袋来,呛声道:“凭什么他能随便挑,昨夜我的屋子睡得挺好的,要挑便挑你们俩的,别来打扰我。” 说完,“啪”一声关上了窗户。 空气静默半晌,修羽略微抬眉,指着那扇窗户,对着陆璃道,“本君就要她那间。” 陆璃讶然地瞅了一眼修羽,又望了望关得严丝合缝的窗户。 修羽身份地位无论是在昆仑墟亦或整个三界,都是极高的,即便真有不懂事的小辈得罪了他,他也不屑去计较。 今儿个,却与一小女子杠上了。 “你俩上辈子结了仇啊?一见面就掐,帝君你的风度呢?”陆璃疑道。 修羽淡淡瞥了陆璃一眼,“师弟,赶紧替我把屋子腾出来。否则,阿月那边……” 陆璃立马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师兄你别难为我了,整个昆仑墟谁敢得罪她,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你就告诉我小凤凰她,怎么想的?” 修羽饶有兴致地盯了他半晌,瞧见陆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才缓缓道:“梧桐林,阿月在等你。”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陆璃不见了人影。 第73章 骨血 卿月孤身伫立于梧桐林的峭壁之巅,夜幕如墨,繁星点点。 较之先前更添了几分璀璨,宛如天际撒落的细碎银沙,时隐时现,在头顶编织着梦幻的光幕。 卿月微闭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静静倾听心底深处的声音。 终于,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睁开眼轻轻回了头。 陆璃迎上她的目光,缓缓顿住了脚步,温言道:“小凤凰,叫我好找。山中风大,怎么跑上面来了?” 身后的风还在呼呼作响,远处还有水流的声音。 向来能说会道的北海神君,现下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站在上面,才能让自己更清醒些。我不愿被诓进你的甜言蜜语里,我更想听清楚自己心底的声音。”卿月柔声道。 陆璃闻言,稍稍放松,唇角微微勾起,“那它怎么说?” 他指了指卿月的心口,又垂了眸,“今日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卿月朝他走了两步,没有搭话。 右手的两指紧紧圈着左手食指,掩在衣袖之下,深深吸了口气,轻道:“陆璃,今日你说的话可是出自真心?” 话音落下,她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但好像自己必须要听他再亲口说一遍,方得安心。 陆璃一怔,举起左手,指着苍穹:“自然真心,比真金还真,你若不信,随时剖开了来看。” 卿月微微垂眸,脸上腾起热气,她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这人随时都能说出一些又真又假的话出来。 她咬着下唇,又上前两步,行至陆璃跟前。 陆璃的左手还指着天,只是垂头看着她。 卿月迎上他的目光,婉转旖旎,似水流长。 忽而踮起脚尖,仰起头,双眼微闭,温润的唇瓣便温柔地覆住了陆璃的唇。 整个山谷都安静下来,风声已停,水流即止。 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浅尝辄止的吻,让陆璃还怔在原处。 未回过神,卿月已转过头,背对着陆璃,看不见她的神情。 心间大抵是如沐春风,开满了灿烂山花。 陆璃在她身后,眉眼含笑,一步跨至她的身前。 双手扶着卿月的薄肩,勾下头去捕捉卿月埋得深深的脑袋下的表情。 但他什么也没看清。 于是将她拥入怀中,肆无忌惮地感受着卿月的温存。 现在,她只属于他一人。 卿月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听见陆璃的胸腔剧烈地打着鼓,好像心脏都快蹦出来似的。 他在她耳边呢喃道:“小凤凰,我爱你。此情不渝,天地为证。” 卿月仰起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话别说得太满。倘若日后违背誓言,你再遭受一次天雷刑罚,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陆璃刮着她的鼻梁,柔声道,“若是如此,我自去嗜仙池,永世不得成神,再不入轮回。无需天雷之罚。” 陆璃的怀里很舒服,卿月又蹭了蹭,历劫归来后,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可她还是站直了身子,对着陆璃认真道:“但是,有些话我觉得我要同你好生讲一讲。” “好,你说。” 卿月略一沉吟,“唔,我们凤凰一脉,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认准了谁,便不会轻易放弃。” “倘若,倘若日后成婚,你我相处的时间久了,长了。你看腻我了,想要再讨几位侧室,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有我的小心眼,我的小脾气。而且,我也很黏人。我的缺点也是一箩筐……” 话还没说完,陆璃又低头吻了下来。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来回摩挲,卿月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本能地抱着他,紧些,再紧些。 月华之下的一双璧人影影绰绰,山风中也带起一丝甜腻的气息。 卿月的唇瓣温热柔软,他极为不舍的止住了漫长一吻,略一抬头道,“想不到,我家小凤凰都在想着日后成婚的事了?你是有多喜欢我?” “我也不知。”她小声嗫嚅。 “那,你何时喜欢我的?” 是什么时候呢? 她对陆璃不是一见钟情,更像是细水长流后的波涛汹涌。 倘若非要追溯,恐怕自己也说不清。 见卿月没有说话,陆璃一思索,继续道,“唔,不过我就爱你黏人,你要永远黏着我,我才开心。” 卿月耳根一烫,粉拳砸在他的心口,咬唇道,“你少打岔,这些,自然是要与你讲清楚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自然喜欢你的一切。我爱你撒娇,我爱你使小性子,我爱你所有的一切。小凤凰,你记住我的话,三千弱水繁华皆为过眼云烟,世间唯你便足够了。” 我这一生放荡不羁,唯独见你万般柔情。 陆璃的眼眸波光流转,皆随卿月一人涌动。 “凌桓能给落葵的,我都能给你。” 她的面上浮起绯红,堪堪伸出手掌,“那东西呢?” 陆璃愕然道,“什么?” “我的凤羽。” 陆璃藏了卿月的凤羽,修羽还在为他打掩护,但她都看在了眼里。 三年下界的生活,让卿月迷上了人间话本。 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比司命撰写的凡人命簿还要精彩。 话本上说,男女主角得了心爱之人的物件儿,从来都是贴身珍藏的。 要么打个绦子挂在腰间,要么挂在心口。 总之,珍视得不得了。 可是下界这么长时间,她从来不知道陆璃把她的凤羽藏在了何处。 陆璃心下了然,也不避讳,拨开衣襟,白皙的胸膛露在月华之下更显清冷。 他抬起另一只手,朝心口上轻轻一抚,柔和的金光乍现。 一片鲜艳的凤羽覆于坚硬的龙鳞之上,若隐若现。 他笑了笑,“在这儿呢。只是没法还给你了,它已被我融进血肉,再也取不出来了。” 原来,他早已将卿月烙印进了骨血之中。 第74章 风度 卿月摸了摸他的胸口,又仔细瞧了瞧,“难怪上回替你换衣裳,上下都没瞧见呢。” 说完,她又捂住嘴。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 陆璃津津有味地盯着她,没有接话。 卿月背过身去,赶紧转移话题,“你这样早就把我的羽毛藏在身体里,倘若我不喜欢你,不愿同你在一起。日后等你喜欢上旁人,这凤羽又被你的新欢看见了,可怎么解释?这玩意儿也取不出来了。北海神君这样做,是否太草率了些。” 陆璃却不以为然,“可是,遇见你以后,我也没打算喜欢别人呀。” 卿月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已开始慢慢降温,戏谑道:“惯会说些好听的。” 陆璃果真作此想,他从小跟修羽一起长大,早就耳濡目染了凤凰一脉的高风亮节。 他也听闻过神界中许多貌美的风流神君,游戏三界的传闻。 他晓得,若是他愿意,自然也可以在一堆女仙君之中如鱼得水。 曾经修羽继承帝君后告诉过他,自己的父神陨灭,母神竟连出生不久的小妹也舍得放下。 一头撞上招摇山,随他父神去了。 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深深烙在了陆璃的脑海里。 倘若心爱之人并不倾慕于他,他便是一生默默守护,亦是无怨无悔。 他应当是蛟龙一族里的一股清流。 “对了。”卿月捏了捏他的手,“我……今日这般对待纯熙,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可会怨我?” “自然不会。”陆璃摇了摇头,“她那性子,从来都是咋咋呼呼的。有的时候嘴上不饶人,但却没有坏心。” “嗯。我还担心……” “不用担心,师妹既肯帮我的忙,便不会记恨了谁。况且,小凤凰也没对她如何呀。” 卿月稍稍松口气,又听陆璃继续道,“不过,师兄那淡然的性子,今日却与师妹计较上了。” “修羽你还不了解吗?”卿月没问什么情况,但大抵也差不离多少。 “上回,那断袖的传闻在昆仑墟上满天飞。你让他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往哪儿搁,若是逮着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人去。” “倒也是。” 帝君十分记仇。 陆璃整理好衣襟,又捧起卿月的脸,满目含情,他的唇又吻了下去。 耳鬓厮磨的甜腻感,竟让卿月上了瘾。 再抬头时,陆璃揽住她的纤腰,轻盈地跃离那险峻的悬崖峭壁,直抵梧桐树林的深处。 两人并肩立于林间,只听陆璃道:“小凤凰,送你一个东西。” “什么?” 陆璃缓缓将手探入衣襟之内,指尖轻捻,随即扯下一片闪耀着金色光泽的龙鳞,轻轻置于卿月面前。 那鳞片上尚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卿月见状,眼眸圆睁,惊疑道:“你这是何意?” 陆璃温言道:“我的护心鳞。” 他稍顿片刻,“权当是对你赠予我凤羽的回礼。” 卿月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也夹杂着一丝不忍。 她眉头微蹙,“可我听说,这蛟龙族的鳞片,尤其是心间的逆鳞,乃是世间最坚韧之物,一旦拔下来,便再也无法重生。而我的羽毛,却不过是最普通的物件儿……” 蛟龙与须弥龙族系出同源,那片心间逆鳞,同是坚硬无比,护着龙族心脉。 一旦损毁,便永远无法复原。 陆璃见状,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卿月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于我而言,你的身上并无普通之物,你的一切,我都视若稀世珍宝。待处理了相柳,我必亲自前往招摇山,向你提亲!” 卿月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她不再言语,只是细细端详着那片金色的龙鳞。 片刻后,再次开口,疑惑道:“咦?你的鳞片怎会是金色的?” “唔。”陆璃微微一笑,“因为我已晋神了呀。你忘了吗?咱们俩一道晋神的。” “对哦。” 说着,卿月的手掌捧起那片龙鳞,往心口处贴去。 那金色的鳞片缓缓融入至她的心间,她的血肉。 陆璃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将她揽入怀中。 情到浓时,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他的一生都已经给她了。 哪怕她现在开口要他全身的龙鳞,他也可以一片一片生生拔下来。 卿月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嗫喏道,“我想睡觉了。” “好,回去睡觉。”陆璃牵起她的手,正欲朝小木屋走去。 卿月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晃着他的手娇嗔:“不要,今晚我就想睡这里,你陪着我。” 陆璃揉了揉她的头发,冲她笑笑,“好,我陪你。” 这一笑,竟差点儿将卿月的魂都勾走了去,心间融成了一滩水。 她历来晓得陆璃俊美,可当他真正与自己并肩而立时,他的风姿竟格外耀眼。 难怪呢,连修羽都对他……甚是满意。 他们辟出一方青草地,陆璃顺势躺下,卿月就枕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睡去。 在梧桐林那头,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修羽抬眼望向天际,胧月早已西升,他嘴角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此刻,纯熙仍与他保持着微妙的对峙,气氛中弥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紧张。 自陆璃离去之后,修羽竟执意要占据纯熙那间小屋,态度坚决,丝毫不肯退让。 纯熙则是一脸愤懑,坐在床榻之上,双颊微鼓,显然也是不打算轻易妥协。 苏瞿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回了屋子。 “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苏瞿十分无奈,自言自语地埋怨一句,便倒头就睡。 “修羽帝君,您的风度呢?堂堂帝君,岂有强占女子卧榻之理?”纯熙边说边用衣袖轻轻掩住一个哈欠。 她自卯时便起身忙碌,至今未曾得闲,早已疲惫不堪。 “是师弟亲口承诺本君,这三间小屋任凭本君挑选,何来强占之说?”修羽轻抿一口已凉的茶水,悠然自得地倚在门框旁,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既然如此,那您还是去找陆璃师兄,我才不管了,我要睡觉。”纯熙说罢,便和衣而卧,将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背对着修羽,不再理会他的言语。 修羽静静地站立片刻,待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他的面上依旧冷冷淡淡的,但还是抬手灭掉屋内的烛火,缓缓掩上门扉,悄然离去。 第75章 释然 卿月枕着陆璃睡着,几乎没有调整过姿势。 陆璃的手臂早已被压得发麻,也不敢乱动。 自打进了这隐仙谷养伤,他发现自己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如今总算抱得美人归,睡不睡的也就无所谓了。 他撑着眼,一边看着卿月的侧脸,一边摩挲着她的长发。 终于在后半夜时,他的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才勉强合眼。 阳光从茂密的梧桐叶隙窸窸簌簌地落下,碎成一片又一片,铺在卿月身上。 待暖意如期而至,她便醒了。 微微支起身子,瞧见还在熟睡的陆璃,嘴角挂起了浅浅的笑。 她细细端详他微闭的双眼,高高的鼻梁,还有轻抿的唇瓣。 她用指尖替他拨开黏在发冠上的一片落叶,昨夜就像做梦一样。 若不是陆璃就这样真切地躺在她面前,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主动吻了他。 思及此处,她的双手捻起垂落肩头的长发,覆在双颊上,害羞地抿起唇在笑。 “看够了吗?”陆璃没有睁眼,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温言道,“好不好看?” 卿月羞红了脸,用发丝遮住自己的双眼,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没有说话。 “小凤凰,我再眯一会儿,咱们就回去梳洗。” “好。”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陆璃伸了个懒腰,同卿月一起坐了起来。 他用手指替她顺了顺及腰的长发,又替她整理好耳畔的碎发,才牵起她的手,一同往小木屋走去。 一大早苏瞿便醒了,远远瞧见他家君上牵着卿月上神缓缓归来,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小子,起这么早。他们呢?”陆璃问道。 苏瞿瞅了瞅纯熙那间屋子,“纯熙仙子还没起?倒是一早我便觉着结界震荡了一下,想是修羽帝君已经离开了。” 卿月伸出头,四下环顾一周,推开自己的房门,果真已经没了修羽的踪影。 她有些失落,整洁的床榻上只留下了一支凤羽,她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又把陆璃叫进来。 修羽留下传音,“师弟,阿月,为兄先行一步,过两日再来瞧你们。对了,切莫因儿女私情,忘了此行大事。” 卿月叹了口气,在一旁静默半晌。 这就走了?每回都是来去匆匆,不留影踪。 片刻后,外头传来动静,是纯熙探头探脑的瞧着两人的热闹。 卿月想起之前对她的态度,便觉有点不好意思。 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只听纯熙抢道:“陆璃师兄,恭喜你呀。还有卿月上神,唔,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卿月更是难掩羞愧,但也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莞尔道:“这话本是我对你说的,我之前的态度不好,纯熙仙子切勿恼了我。” “哈哈,你要是态度好了,还能有师兄什么事?”纯熙豁然一笑,一脸得意地看了眼陆璃,“上神,纯熙真心祝福你们。” 卿月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只听纯熙继续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趟城里,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陆璃注视着她的背影,转而对卿月道:“她就是这样,总是冒冒失失的,你别放在心上。” 卿月嗯了一声,“她这样的性子,我还蛮喜欢的。” 坦坦荡荡,又不会扭扭捏捏。 “唔,你不怪我就好……”陆璃轻声道,“我和苏瞿也走一趟城里,你就好好的在谷中等我。” “好。” 卿月待两人走得远了,索性下了深潭。 迅速沐浴后,刚穿好衣服,便见到纯熙去而复返。 纯熙拿出乾坤袋,径直走进卿月的房间,稀稀拉拉的抖了一袋子东西出来。 “上神,这些是我在城中买的。自然没有神界的好,且将就用下。” 纯熙见她披头散发,虽简单清丽。 但女孩子谁不爱美,加之又得了心上人,纯熙怎么都愿意跑一趟定安城,替她寻些衣饰回来。 卿月俯下身,看见床榻上铺满了几套衣裳,还有许多头饰,都是她喜欢的简约款式。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纯熙,“我们年纪差不多,以后就叫我阿月。上神上神,怪生疏的。” 纯熙无比雀跃,“好啊好啊,阿月。正好沐浴完,我替你簪发好不好?” 卿月本想自己动手,但架不住纯熙的热心肠,便也没推辞。 纯熙把她推至院外,坐在小木桌前,又伸手捻来一方水镜,“你喜欢什么样的?” 卿月想了想,“都行,简单些便好。” “唔,不如挽个双螺?简约又活泼,应当极适合你的。”说完不等卿月回话,她便开始上手。 纯熙挽发的动作熟练得紧,不一会儿两个俏皮的螺髻便挽好了。 她对着镜子细致地看了一会儿,说道:“阿月生得这般美貌,什么样的发饰都好看。陆璃师兄见了一定更喜欢。” 卿月面上一红,默默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阿月,不用害羞。”纯熙笑道,“否则,就师兄那个厚脸皮,往后定能欺负了你去。” “他敢!” “对对!就是这样!” …… 纯熙站在她身边,笑得像个小太阳,“他若敢欺负你,我定会帮着你收拾他!” “好!” 卿月细细端详着水镜中的自己,在神界时,从未这样打扮过。 这般看来,更像凡间的及笄小姐,素雅清新,容颜清绝,又不失天真烂漫。 纯熙倒是很懂她的喜好。 她转过身,拉着纯熙的手,柔声道,“纯熙,之前……谢谢你。” 纯熙一怔,拖了把椅子挨着卿月坐下,“阿月,陆璃师兄对你可是一见钟情。我从小生活在昆仑墟,对他不说十成十的了解,总归也差不离。” “几乎昆仑墟上都知道,陆璃师兄是个认死理的,倘若他认定一个人,那其余人都便成了凑合。我是没这个福分,也想得开。所以呀,你不用担心师兄对你不好,也不用担心他会变心。” 纯熙明白,这句谢谢的含义。 她的回答大大方方,丝毫不扭捏做作。 倒是令卿月心旷神怡,纯熙极对她的脾气。 她们俩在小木屋前聊了许久,从昆仑墟聊到招摇山,又从陆璃聊到修羽。 总之,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都聊遍了。 在卿月的印象中,以前与菘蓝深交,也能这般谈天说地。 但是她总觉得菘蓝对她不曾交心,有所遮掩。 以前感觉怪怪的,不知问题出在哪儿,现下与纯熙一对比心中才了然。 纯熙瞧了瞧时辰,对着卿月道:“阿月,我该回去了。你与师兄情投意合,我便也功成身退。以后得空,你和师兄多上昆仑墟看看。唔,还有,我喜欢与你聊天。” “你不等陆璃回来了吗?” “不等啦。”纯熙摇摇头,“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 卿月点了点头,便目送着纯熙的离开。 纯熙走了一会儿,陆璃才拖着苏瞿回来。 苏瞿跟在后面满满当当抱了好多东西,还提了一个食盒。 “我去定安城沽了些酒回来,还有些你爱吃的。苏瞿,沏茶。”陆璃走近,一面说话,一面把这些东西悉数放下,抬头的一瞬,便被卿月的模样吸引。 手里的动作微顿,面前女子顶着双螺髻,格外俏丽。 根根分明的睫毛,在水灵的大眼睛上微微颤动。 少了上神的古朴典雅,更似人间小女,情窦初开。 “怎么了?不好看吗?”卿月见陆璃怔在原地,于是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遍,生怕哪里不够好。 陆璃回过神来,“好看、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卿月又转了一圈,看着自己的衣裙,忽而双手摸了摸脸,难道是妆花了? 陆璃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凤凰怎么样都好看。” 说完又瞧了一眼简陋的木屋,对着她道,“咱们在定安城还得逗留一段时日,城中绝大多数的人都认识你,便是不好居住了。我见隐仙谷还不错,若你不嫌弃,咱们就把这改造一下可好?” 卿月点了点头,又说道:“纯熙走了,你怎么不问问?” “问什么?她待不住的,早些回去也好。” “唔,好。” 于是陆璃右手一挥,便将三间错乱的木屋变成了一座小小庭院。 见状,苏瞿很是郁闷。 幽幽深谷,溪水潺潺,三人便暂时在此安顿下来。 第76章 偶遇 纯熙离去后,并未急着回昆仑墟。 好不容易逮着下界的机会,自然想多看看。她在城中客栈要了一间房,却在转身时却撞上一个结实的肩膀。 她扶着额,正待发作,却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每回见他都没好事,昨天撞上鼻梁还在发疼,今天又撞了额头。什么倒霉师兄? 修羽冷冷地看着她,“还不回山?下界纷乱,小心被相柳吃掉。” 纯熙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忽而眼睛滴溜一圈,灵机一动,瞬间堆起笑脸:“师兄,你不也没回山吗?我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师兄就带我长长见识可好?” 修羽没理她,少见她这般装模作样地撒娇,鸡皮疙瘩暗暗撒了一地。 遂又兀自朝街上走去。 纯熙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东瞅瞅,西看看。 眼见离修羽有些远了,便又快跑两步,紧紧跟上他的步伐。 修羽蓦地顿住脚步,“你跟着我做甚?本君可没闲工夫照顾你。” 纯熙眨巴着眼睛,脆生生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可没有跟着师兄。” 话是这么说,可纯熙还是跟着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修羽也不管,任由这尾巴跟着。 纯熙孤身下界,自然晓得玄族和相柳一事。 如今又不想急着回去,正好遇见个靠山,便将之前的不愉快暂时抛诸脑后。 修羽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诚然,在她眼里修羽是在逛街,但逛的尽是些犄角旮旯人烟稀少的地方,根本不是繁华的市中心。 纯熙便有些后悔,跟在后面皱起眉头,一步一步走得极不情愿。 感觉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慢,修羽缓缓道,“若是乏了,便自行回山。本君下界不是逛街来的。” 纯熙一听,立即来了气,“我偏不回去。”我倒要看看你要干嘛。 她见修羽不理她,小跑几步跟上去,还想怼他一句,修羽却将她护在身后,一脸凝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此地已近城郊,家家户户紧闭大门。 生出一丝荒城的气息,好生诡异。 修羽屏住呼吸,低声嘱咐道,“有魔气,跟紧我。” 纯熙分得清轻重缓急,便也循着修羽的步伐紧紧跟在后面。 空气愈发安静,说时迟那时快,上空一道凌厉剑光一闪而过。 修羽拉着纯熙的手臂往后一躲,那剑光劈了个空,生生将地上砸出一道裂痕。 阴鸷可怖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凤凰修羽,劝你少管闲事。此间凡人众多,若动起手来,你也讨不到好去!” 修羽面不改色,深厚的灵力下传出一道腹语:“叶山魔君。你被舍妹与师弟合力重伤,此刻怕是将将苏醒?想不到,你竟还敢栖身城中。” 修羽一边说,一边琢磨着叶山的方位。 电光火石间,他朝地底陡然出手,地面瞬时渗透出一滩黑血,但已没了叶山的踪迹。 纯熙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 修羽再嗅不到魔气,便行至纯熙一侧,“如何?魔族近在咫尺,你这点儿修为连自保都不够。还不赶紧回去?” 纯熙哆哆嗦嗦,连话都没说完,“我……” “本君已传音给桑岑,大师兄会来接你。现在就跟我回客栈。” 修羽说完,不由分说地带着纯熙就往客栈走。 纯熙突然老实下来,当初灌族攻山都不及这位重伤之下的魔君。 她属实有些害怕。 但在路上还是问了一句,“那里家家户户都是凡人,你怎么敢在那儿跟他动手?” 修羽瞥了她一眼,一脸淡然,“家家户户?这些人家大门紧闭,毫无生气。早被叶山吸干了精气。倘若叶山不是顾及阿月和陆璃还在定安城地界,只怕已在城中大开杀戒。想来,叶山落了单。”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么好的机会,未将他擒住,本君还是晚了一步。” 桑岑接到修羽传音,匆匆下界,将纯熙带回了昆仑墟后,修羽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77章 年末 柴道煌望着院中的姻缘树出神,有两条红绳竟缓缓搅绕在一起,天道布下的姻缘,当真叫人捉摸不透。 一直在闭关神霄府的南极长生大帝,亦是忽而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左手,轻轻一挥,便见恢弘的三界星云图展现在眼前。 黛黑的天幕下,满布繁星。 他一眼就瞧见了紫微、天府二星,于天幕中夺目耀眼,银辉璀璨。 又见红鸾、天喜二星落于紫微、天府的姻缘宫。 他略一沉吟,露出和蔼的微笑,自言自语道:“双双红鸾星动,天命姻缘已现,大吉!此乃大吉!” 他身边的小仙官满脸疑惑:“神尊,而今三界有玄族作乱,相柳在逃。天命姻缘的出现为何是为大吉?” 南极真君摆了摆手,笑而不语,那星云图瞬时又收回了他的手中。 小仙官忽而喜道:“可是司命星君快归位了?” 神霄府中却再没了声音。 小仙官挠挠头,只见南极真君又闭上眼入定了。 他叹了口气,司命什么时候才归位啊?这些弯弯绕的人间命簿,我快搞不定了。神尊也是,回回说话说一半,老喜欢卖关子,这差事一点也不好当! 隐仙谷中,陆璃起了个大早,换了身藏蓝色的长袍,拢了件黑色氅衣,捧着一卷北海带来的古籍,沏了一壶清茶,悠闲地坐在亭子里饮茶看书。 深谷雪落,白霜铺地。 此刻正值凛冬,株株寒梅迎风绽放,顶着风雪,满园香雪林海。 待至晌午,身后的房门终于推开,但陆璃并没有察觉。 卿月倚在门前,寒风灌进厢房,带来阵阵暗香。 她瞧着陆璃在亭子里捧着书卷看得认真,一盏清茶在案上腾着热气,缱绻氤氲,满脸书卷气扑面而来。 若是他的性子安静一些,这般模样倒像是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 见陆璃读得入神,卿月提起裙裾,踮着脚尖,踩着满地厚厚的积雪,悄悄移至陆璃身后,他还是没有动。 卿月伸出双手,蒙住他的眼睛,“公子,书中可有颜如玉?” 陆璃的唇角勾了勾,一只手将她的两手握着,放至身前,卿月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目光还落在书卷上的最后几个字上,眼神已柔和下来,温言道:“别闹,马上就好。” 卿月又转至他的身侧,他缓缓合上书卷,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让卿月坐在自己的腿上,“睡醒了?” 卿月点头应了一声。 近来,她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总是嗜睡。 夸张的说,一日十二个时辰,方得睡够十个时辰才算养足精神。 “书中有没有颜如玉本公子不知……”又是那双勾人的凤眸,他顺势将卿月放倒,将她压在怀中,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 “怀里倒是有美人儿!” 温热的气息掠过她才发丝,侧脸,又攀爬至耳畔。 像是一支毛茸茸的凤羽,挠得她又酥又麻。 “……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卿月惊呼一声。 “白天不做什么。”陆璃含着坏笑,“那晚上可以做什么吗?” 卿月一下子从他怀里坐起来,“……斯文败类啊你!” 方才的谦谦君子,登时变成花花公子。 “苏瞿呢?”卿月四下望了一圈,不见苏瞿人影,赶紧转移话题。 陆璃笑了笑,还握着她的手,“我让他去一趟城里采买些东西。” 望着卿月疑惑的神情,他又道,“今日岁除,你莫不是不晓得?” 卿月掰着指头算了算,“是哦,又至年末。” 陆璃将她搂着,摩挲着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咱们下界三年,回回都是看着人间辞旧迎新。此番,咱们也过个年,守次岁。” 守岁,卿月的眸子亮了亮。 她突然想起历劫时的大舜王宫,每逢过年,凌桓宴请群臣后,总是早早离席。 每一年,都会陪着落葵守岁。 相较于人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段岁月,久到只有在史书中才能寻到大舜的痕迹。 可对于她来说,一切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挑了挑眉,满怀期待道:“那今天咱们怎么过?” 陆璃点了点她的鼻梁,“像凡人一样过。” 正说着,苏瞿一只脚便踏入了大门,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把他的腰带都往下扯了不止一寸。 看那模样,乾坤袋的肚皮都快涨破了。 他的手中亦满是红色的灯笼、窗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卿月上前接过苏瞿手里的东西,放在案桌上细细铺开,光灯笼就有五六对,还有窗花无数。 苏瞿将乾坤袋打开,里面又拖出来几大箱子烟花爆竹,剩下满满当当的零食瓜果蔬菜什么的。 自然少不了定安城中的美酒,寒潭香。 苏瞿扶着酸痛的腰,又倒了一杯茶,猛灌了几口,一脸无奈,“公子,你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可累死小人了。” 他家君上,为博美人一笑,总把他当牛马来使唤。 除了做苦力,还是做苦力。 何时才是个头?君上果真能折腾,他认输了。 正说着,苏瞿往雪地里盘腿一坐,左手擦着额间的汗水,右手挥起广袖扇着风。 陆璃点了点院子里的一堆东西,略一沉吟道,“你是替本公子打个下手,还是挂灯笼贴窗花?” 苏瞿的下巴都掉下来了,瞪大双眼道:“还有活儿啊?” “你说呢?”陆璃和蔼地看着他。 不等他答话,卿月在旁跃跃欲试,“那我呢?那我呢?我做什么?” 陆璃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美人儿乖乖等着就行。” 苏瞿幽怨地看了卿月一眼,最终选择先去布置别院,陆璃自然进了厨房。 亭子里的案桌上摆满了蜜饯、花生还有冬枣以及一应茶点。 卿月靠在椅子上,最后将目光落在案桌上那卷古籍上。 第78章 白头 深谷之中,大雪纷纷扬扬,满目一片银装素裹,百丈高的瀑布凝结成冰,寒潭溪流水位骤降,只有零星的叮咚声。 倘若没有玄族,没有相柳,此间美景更入人心。 她缓缓合拢陆璃方才查看的古籍,皱起了眉头。 书上所说,相柳因一场巨变,无故丧尽灵识,无人能左右其暴虐行径,此刻它却隐匿起踪迹。 若非得了道,只凭玄族干涉,相柳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卿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苏瞿还在忙前忙后地贴窗花。 积雪顺着屋檐悄然冻成冰挂,剔透晶莹。 每一扇木格门窗都被贴上喜庆的镂空窗纸,也不知是哪位巧匠仔细裁剪而出。 内院中央的一株梅树上,挂起了两串糖葫芦似的红灯笼。 她又转头望向小厨房的方向。炊烟已起,袅袅娜娜。 人间烟火,更胜神界清幽。 她起身,抬步往小厨房走去。 陆璃卷起衣袖,正在和面,灶上还烧着热水。 他看了卿月一眼,“不是叫你乖乖等着?跑进来做什么?” 卿月蹲在灶前,望着里头乱窜的火苗,发出“呲呲”的声音,十分温暖。 “君上亲自下厨,我自然要来瞧瞧。” 未及陆璃答话,她便趁他不注意,沾了一手的面粉往他脸上抹去,“哈哈,这样才是白面书生。” 陆璃也不恼,面上没什么表情,专心地擀着手中的面皮,“你要闲得无聊,就去看看苏瞿。” “我不要。”卿月看向案板上的饺子,十分疑惑,“为什么不用法术呢?这样一个一个的做,多麻烦。” “烟火气便是这么来的。”他将最后几个饺子包好后,又下了锅,“所以神界清幽,凡间热闹呢。倘若什么都靠法术解决,便也少了许多乐趣。” “如今,既在下界,那遵一遵下界的规矩也无妨。” 卿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锅里冒着滚滚热气,“好香啊。” “马上好了,小馋猫。” 不多会儿,一桌年夜饭备齐后,卿月捧着那一盘香喷喷的饺子,闭上眼深深地闻了闻。 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登时被陆璃上手抹了满脸的灶灰。 卿月不明所以地抬起胳膊一擦,衣袖上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君上!不带你这么记仇的!” “唔。”陆璃十分满意,“小馋猫成小花猫了~” 卿月鼓着嘴,没说话。 他又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口,“赶紧洗洗,洗好了,咱们开饭。” 苏瞿顿住迈入厨房的一只脚,看见眼前的一幕,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待两人一起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厨房,他才进去帮忙把菜都端了出来,话说苏瞿早已习惯了。 唉,造孽。 他心里暗暗骂着。 凡人过年,举家团圆。 大家总是济济一堂,推杯换盏。 虽说隐仙谷只有他们三人,但也把这年节过得有模有样。 卿月以为陆璃只会做糯米桂花粥,没想到,他竟还能烧得一手好菜。 “你怎么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卿月夹起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陆璃瞥她一眼,“自然是现学的。” “你哪有时间学?”卿月疑惑不解。 “你有时间睡觉,我自然有时间学。” …… 苏瞿表示陆璃所言句句属实。 这些日子以来,趁着卿月睡觉的时间,陆璃钻研了好几道菜,为的就是岁除这一日。 两坛美酒启封,混着冬梅暗香,沁人心脾 卿月深深吸了一口寒潭飘香,望了一眼院外的浮起薄冰的寒潭,倒是衬景。 苏瞿向来酒量甚浅,没喝两杯,满脸通红延伸至脖颈,亦有些上头。 凡间佳酿尚且令他如此,更何谈神界的琼浆玉露。 陆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苏瞿却悄悄移开目光,“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鸡汤。 夜色如期而至,落雪依然纷纷扬扬。 待他二人饮完两坛寒潭香,却棋逢对手,毫无醉意。 好在苏瞿只喝了两杯,是以最后也没醉。 他算了算时辰,便满眼期待望着陆璃。 陆璃立即了然于胸,“一晚上了,眼睛都落到烟花里面去了。去。” 苏瞿咧嘴笑着,“多谢公子!”遂又一溜烟儿地跑到小院外。 外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烟花箱子,他在指尖捻起一簇火苗,点燃引线,往后退了几丈,捂紧耳朵便期待地望着漆黑的天幕。 霎时,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直指天际。 花炮升腾,五彩斑斓,耀如白昼。 卿月靠在陆璃身前,陆璃为她捂住双耳,满眼尽是她眸中的流光溢彩。 “真好看。”卿月对着陆璃笑道。 “是啊,真好看。” …… 烟花落尽,隐仙谷恢复平静。 院内亮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映着铺满落雪的小径熠熠生辉。 雪越下越大,寒风卷起漫天飞雪,屋檐下的冰挂在夜明珠下更显剔透。 两个人坐在庭院的台阶上。 陆璃揽过她的肩头,“小凤凰,你可记得曾在玄武宫海月阁醉酒时与我说过什么?” 卿月摇摇头,“醉都醉了,哪里还晓得。君上可是好酒量,一回二回的都能将我灌醉了去。” “你说本公子生得好看,那时我就问过你,喜不喜欢我。” 卿月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颇有些心虚,“那我怎么说的?” “你说——” “对我一见钟情,此生非我不嫁!” …… “不可能!你又诓我!” 卿月鼓着嘴抬起头,迎上他的凤眸。 好看是真好看…… 陆璃微微垂头,轻咬住她的唇瓣。 浅浅一吻后,他附在卿月耳边轻语:“可我非你不娶却是真的。” 又是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卿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蹭了又蹭。 “我才不信,等你娶了再说……” “真是一只磨人的小野猫。”陆璃揉着她的头发。 卿月调整好坐姿,依偎在陆璃怀中。 果真是一步一步掉进他的陷阱里,偏生自己没有任何法子。 也太没出息了! 卿月咬着牙,暗自想着。 两人的头顶,已经铺上了细碎的雪花。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隐仙谷中岁除这日的每一幕,都被菘蓝窥视。 自从容时戳穿迷馥香后,他依然夜夜都来菘蓝的寝殿,却再也没有碰过她。 迷馥香也早被容时用真龙之火尽数烧成灰烬。 她透过云镜,望着下界的卿月,被烟花环绕,与爱人相拥。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祝福。 菘蓝抬手灭了云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微不可察地蜷起指尖,华美的蔻丹被捏得变了形。 阿月,你的命真好。 第79章 苏醒 新年伊始,瑞雪纷纷扬扬落了整整三日,凡间一派安宁祥和。 只是在这片繁荣背后,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苏醒。 鼻息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带起一片泥泽,罕见的荡起泥纹。 又过了三个月,天气逐渐回暖。 曾经枯竭的流水,随着落雪融化,渐渐蓄满山间的河道、海子。 这个春日异常干燥,定安城中百姓观天吃饭,今年夏日定当多雨。 于是当今皇帝未雨绸缪,开始修建河道堤坝,以防夏日洪水决堤,淹没皇城。 这段时间,卿月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瞌睡渐少。 陆璃见她无碍,会独自前往隐仙谷周边的云梦泽探查。 这日,他经过城外河道上正在修建的堤坝一侧,驻足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相柳曾在上古时期,便以肆虐人间堤坝为乐。 修好一座,便蚕食一座。引发洪水,涤荡人间,闹得凡间民不聊生。 最终还是上古古神取了息壤为土,才渐渐平息相柳之乱。 只是息壤早在六七万年前的洪荒浩劫中消失殆尽了。 倘若此番相柳故技重施,没了息壤做土,以如今的神界之力,如何能抵挡? 陆璃叹了口气,云袖一挥回到了隐仙谷。 卿月正在院子里看书,捧着古籍看得认真。 陆璃驻足看了会儿她的侧颜。 几缕青丝自然而然垂落肩头,斑驳的阳光洒在她的侧颜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辉。眸光微敛,似秋水天长。 当真是,书中走出的颜如玉。 他上前轻轻拿过卿月手中的书,又将它放在案桌上,温言道:“你的身子刚刚恢复,少操劳些。” 卿月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望着陆璃,“左右无事,便翻来看看。” 说着,她又替陆璃斟好一杯茶递给他,“你说天君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整个神界只派你一人下界,不知他作何想。” 陆璃抿了一口茶,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皱着眉正色道:“唔,想是如今我抢了他的儿媳妇,试图给我些教训。” 卿月斜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这货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卿月曾经与容时的旧事。 本来这桩姻缘在之前便是神界皆知,有一次陆璃偶尔问起,她便和盘托出,哪知这货听完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像捡到宝一样,替卿月感谢容时的不娶之恩。 偶尔玩笑话再提起往事,卿月也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故事中说的不是自己似的。 陆璃捏捏她的脸,“天君怎么想,咱们不知道,我只将此事办好就行。就是你啊,让我头疼。让你回招摇山你不愿意,倘若遇到危险我又护不住你时,可该怎么办才好?” 卿月摇了摇头,“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般道理君上不会不知道?” 陆璃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听卿月继续道:“唔,我方才看了许久的书。” 她把案桌上的古籍拿过来,又翻了几页,指着一处说道,“你看,相柳曾被丢入幽冥涧,不知他从恶鬼丛生的冥界怎么爬上来的。数年后又与我族古神朱雀大战于云梦泽。连离火之神朱雀都丧命于相柳之下,即便你我查到相柳踪迹,天君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说着,陆璃把古籍又接过来缓缓合拢,“天君比你我都更清楚相柳是个什么样的魔物。总不至于让这玩意儿把神界耗散了。再者说了,如今的相柳尚未完全觉醒,神族自然有法子。” 卿月托腮想了想,“那倒也是。今日你可有什么发现?” 陆璃敛起笑意,沉了脸,“这个夏季必然雨水甚多,定安城已经开始修建堤坝抵御洪水。想来,离相柳现世已然不远了。” 卿月拧紧眉心,神色亦不轻松,“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陆璃思来想去斟酌一番,“今日我去了云梦泽,那里有玄族留下的魔气,想来相柳的藏身之处与云梦泽有关。” 卿月眼见陆璃愁肠百结,便往他额间伸出手去,想替他抚平皱着的眉头。 指尖方触及眉心,陆璃便轻轻握住了卿月的手,笑意盈盈。 “别担心,一切有我。” 春风拂过隐仙谷,山间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野花。 瀑布冰雪融化,小溪又“叮叮咚咚”地唱往山下流淌。 日头过得不紧不慢,又是三个月从指缝中溜过。 异常炎热的定安城,持续高温,终于连着落了几场大雨。 人间修建的河堤果真派上了用场,不出几日,河道水位骤升。 一场大风刮过,激起河岸两旁的柳树枝一阵乱舞。 陆璃在隐仙谷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立马提起精神,伫立在庭院前望向城中的方向。 黑云压城,狂风呼啸,眼看骤雨将近,浊气四溢,他携起轩辕剑便欲朝城外河道而去。 卿月追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袖子,“是相柳现世了吗?” 陆璃回过头,卸下一脸沉重,又堆起笑意,温言道:“小凤凰,你听话,就在谷中等我。我去去便回。” 卿月盯着他没有动,陆璃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让苏瞿陪着你。若是遇险,我会尽量避开。毕竟,现在我不是光棍一个,还得考虑你不是?” 卿月扭头看了一眼一块儿追出来的苏瞿。 “我的灵力都恢复了,我陪你一起去。”卿月说。 眼见陆璃方要张口,她便上手捂住他的嘴,“君上不可以拒绝我。倘若你真的在意我,就该尊重我的想法。人间不是你一个人的人间,我既在下界,此事便不能置身事外。况且……况且……” 我放心不下你。 话到嘴边还未出口,陆璃便将她拥入怀中,“好,我们一起。只是,一定要听我的,好吗?” 话音方落,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替她整理好被风带乱的发丝。 卿月抬起头望着他应了一声,又转身朝苏瞿吩咐道:“苏瞿你留在这里。隐仙谷距离云梦泽不远,倘若谷中有任何异动,记得及时报信。” 苏瞿抱拳,“是。”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了隐仙谷。 第80章 相柳 定安城地界下起绵密的细雨,伴随耳旁呼啸的风声,雨势渐大。 云梦泽方向激起汹涌的洪水顺着河道滚滚而来。 周围偶有顶着蓑衣斗笠的行人,冒着狂风骤雨艰难前行。 一面走,一面还低声咒骂:“什么鬼天气?三天两头都在下雨。今年的收成怕是不好了!” 卿月陆璃落在河道旁,眼看水位即将漫出河堤,两人对视一眼,手中捻起一诀,合力将水位控制在河堤之下。 云梦泽方向还有源源不断的洪流顺着河道朝他们涌来。 陆璃多看了几眼,便瞧见远处的水下冒出一个巨大的头颅。 隐隐约约还有几颗头颅淹在潮水之下,随着洪流此起彼伏。 “相柳现世了!”他惊呼一声。 随即召出轩辕剑,凌厉的剑锋裹着金色的剑芒,一路疾驰朝相柳逼近。 陆璃一面同卿月镇压着洪口,谨防决堤,一面向天君传信。 九重天上,凌霄殿中,天君收到陆璃传音,立即召集数千天兵,跟随古鲲大将军下界。 天君历来淡然,但此刻也有些坐不住,在凌霄殿中来回踱步。 容时立在一旁,对着天君道:“父神不必忧心,想来大将军率兵下界,定当能牵制住魔物相柳。只要能将它困住,神族再举兵而出,必能将它灭于云梦泽。” 天君并未搭话,而是右手一挥,凌霄殿中便出现陆璃与卿月镇压洪水的画面。 容时一见此景象,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一股妒意从心底袭来。 卿月本该是站在他的身旁,而如今却为了不知死活的陆璃,留在下界,与他一同追击相柳。 陆璃,你可千万别死。 他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他要陆璃活着看他问鼎三界,活着看卿月回到他的身旁! 容时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骘的神色,无人察觉,便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天君紧拧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光幕中的两人。 定安城中,驻城官兵眼看河堤即将决口,已派出两支队伍扛着防洪沙袋往城外来。 轩辕剑那头将相柳往云梦泽的方向逼退,陆璃与卿月留下镇压洪峰的阵法,便朝云梦泽方向追去。 “小凤凰,那相柳还未完全觉醒。我们只需将它困在云梦泽,待天君派出重兵,合力围之即可。万不能冲动!”陆璃的话随着耳边的狂风刮入卿月耳中。 卿月郑重地应了一声。 天上的黑云还在搅动,云海翻涌,整个云梦泽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浊气。 相柳被轩辕剑逼回云梦泽,陆璃化身成龙,祭出一个巨大的封印,罩于云梦泽顶。 九只乌黑的脑袋浮于湖水之上,九双眼睛泛起猩红之色,那模样极其可怖。 一声咆哮响彻天际,震得封印一阵颤动。 惹得以蛟龙之躯现身的陆璃,胸口一阵闷痛。 广袤的云梦湖泽周围已现沼泽之气。 古鲲大将军率领数千天兵,从天际赶来。 甫一落下云头,便合力祭出法阵,助陆璃一臂之力。 本就巨大的光幕又加一层金光,笼罩在云梦泽上。 相柳庞大的身躯渐从湖底腾出,横冲直撞,使出全力撞击着封印。 整个身躯被横七竖八的轩辕剑气割出细微的伤口,漆黑的皮肤坑坑洼洼,偶有墨绿的血液渗出,发出阵阵恶臭。 周身笼罩着一团黑色的气息,看上去极其恶心。 古鲲领头,与相柳对峙阵前,他忽而大喝一声,“不好!它要逃!” 只见相柳将九只脑袋缓缓合拢,巨大的蛇尾一扫西侧的天兵。霎时,身着铠甲的神兵便被横扫在地。 西侧结界立时破了一个大口。 陆璃化身成蛟龙还游走在阵法上空,抽不出身。 卿月见状,瞬时化成火凤俯身冲向结界裂口。 一道幽蓝火光,贯穿裂口直击相柳合在一处的九只头颅。 蛇身下的两爪一个激灵,整个蛇身便朝云梦泽跌落,它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朱雀!” 众人一闻,无不错愕。相柳竟果真有了灵识! 它竟然嗅到了卿月身上的朱雀遗脉! 整个湖泽随着蛇身的坠落激荡起一阵巨大的水花,结界始终罩于头顶,不曾撤去。 云梦泽渐渐归于平静。 陆璃与卿月这才化作人身,缓缓落于古鲲面前。 古鲲抱拳一礼:“今日若非两位上神出手,想必本将亦不能将此魔物困于此处。本将即刻回九重天向天君复命!” 陆璃颔首,也不再多言。 古鲲派身边副将泽楷驻守云梦泽,看管已跌落湖底的相柳,自己则御风而去。 九重天上,天君见此状,又一挥手,缓缓收拢凌霄殿中的光幕,长吁了一口气。 头顶的黑云缓缓散去,骤雨变小,河道的水位不再上升。 驻守河道的定安城官兵亦松了一口气。 方才云梦斗法,被古鲲下了屏障,凡人自是并未察觉这边的异动,只觉风雨更甚。 卿月站在陆璃身侧,替他拭了拭额间的水珠。 陆璃面色惨白,方才以真身困相柳于此,又被它以全力震荡反噬,想是受了内伤。 陆璃只朝卿月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没事,咱们走。” 卿月扶着他,方走出两步路,陆璃一个趔趄,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要不要紧?”卿月顿住脚步,纤细的手指搭上陆璃的手腕,仔细替他诊脉。 陆璃摇了摇头,“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我还舍不得死呢。倘若我死了,你再嫁与旁人,我可不同意。” 卿月摸了会儿脉,又替他擦拭着唇边的血渍,有些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回谷,我替你弄些药。” 说完,她携着陆璃向副将泽楷告辞,后又仔细检查了云梦泽的封印。 泽楷见陆璃似乎伤势不轻,便也抱拳道:“二位上神慢走,此处交由我等看管即可。” 两人点了点头,化作一团清风,回到了隐仙谷。 第81章 伤势 修羽早已在隐仙谷中等候两人。 听闻天君派了古鲲大元帅下界擒拿相柳,他便把目光放在隐仙谷中。 果不其然,云梦泽斗法斗得一团火热,苏瞿于片刻后发现深谷结界处竟有玄族留下的印记。 想着陆璃二人分身乏术,便立即向修羽传音。 陆璃与卿月这是被玄族中人盯上了。 修羽见卿月搀扶着陆璃步入庭院,他皱了皱眉,上前两步盯着陆璃胸前的血迹道:“又受伤了?” 苏瞿见状,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要替卿月扶着陆璃。 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挡了一道,苏瞿愕然不已,君上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独亲美人芳泽啊? 陆璃扯出一抹苦笑,脸上微微泛白,“师兄,你这个‘又’字十分精髓啊。相柳是何等魔物,我受点儿伤还不正常吗?” 卿月将陆璃扶着,缓步往厢房走去,边走边说:“哥,是苏瞿叫你来的?隐仙谷出了何事?” 修羽跟在一侧,淡道:“先替这小子疗伤,隐仙谷没什么大事。” “苏瞿,你跟我来。”卿月前脚进了厢房把陆璃放下,后脚便带着苏瞿去了山中寻些带灵气的草药。 自他跟着陆璃以来,先有在碧桐宫替陆璃煎药将养雷霆之伤,后有在下界秋华居帮衬着替人间除疫。 是以对这些草草药药的颇有些耳濡目染,都快顶卿月半个小徒弟了。 卿月带着他去山里寻了些灵草,回到小院里又写了一张药方,遣苏瞿往定安城中跑一趟,再带些固本培元的药材回来。 忙完以后,沏了一壶新茶,往陆璃房中去。 她将茶盏递给修羽,“哥,喝水。” 修羽瞥了一眼茶盏,又扫了她一眼,“总算还记得你有一个亲哥。” 说话间,才伸手接下了这杯茶。 卿月耳根子莫名有些烫,咧着嘴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呀。” 陆璃倚在床头,一只手枕着脑袋,十分惬意,一点儿不像受伤的样子,“师兄这是吃醋了?” “怎么,这醋我还吃不得了?”修羽抿了一口茶,是有些酸味的。 卿月在旁着急忙慌地上前两步,朝着陆璃道,“哎呀,你少说两句。” 修羽嘴角微微勾着,落下茶盏:“行了,说正事。” 他敛住笑意,扫了陆璃一眼,“今日相柳现世,云梦泽一战我已知晓。想来古鲲将军会将此事一一细禀天君,既然相柳已被困在云梦泽,料想是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只是,你二人被玄族盯上了,可晓得?” “哦,对。差点儿忘了,苏瞿传音给你所为何事?”卿月竖起耳朵,正准备仔细听一番。 岂料修羽冒出一句话,差点儿没将她噎死,“除了陆璃,你还记得什么?” …… 卿月愣了一愣,半晌吐出一句:“……我欠你钱啊?非要挤兑我。” 她又瞪了一眼陆璃,那人抿着嘴,笑意都快掩不住了,“还有你,脸皮这么厚,我都不知道你俩是怎么凑一块儿的。” 修羽稳坐于陆璃的床榻前,没有理她,又认真道,“上回我从隐仙谷走的时候,在定安城郊碰上了叶山。就是被你们重伤的那名玄族魔君。” 两人愕然,都没有说话。 只听修羽继续道:“此人出现在定安城并不稀奇,相柳已有灵识,想必便是这一支玄族将它带至云梦泽隐匿踪迹。玄族众人又在隐仙谷结界留下足迹,只怕下一个目标便是你们。” 卿月沉默着。 陆璃倒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瘟神一事便是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苏瞿不知此间因由,还累得你亲自走一遭。我却是知晓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修羽问。 陆璃点点头,“你想啊,他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相柳觉醒,再次屠戮三界喂养那颗恶灵吗?瘟神若没人指使,何故冒着风险出了青丘山?再者,当日便有魔君出手,要索我二人性命,不正是为了阻挠我寻找相柳。” “是以,被玄族盯上不足为奇。我好奇的是,为何今日相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叶山都不曾现身。只怕,其中有诈。” 修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时,苏瞿已从定安城内归来,带了卿月吩咐的那几帖药,“上神,我回来了。” 卿月闻声,也没顾得上后话,转身便出了陆璃的房间,带着苏瞿往后院煎药去了。 这些凡间的药材,辅以灵草为引,对神族的内伤来说,还是有用的。 “臭小子,你的伤,应是无碍?”房间里只留下修羽和陆璃两人。 陆璃倚在床头,愣了愣,忽而将枕在脑袋下的那只手抽出来捂住胸口,“咳咳,有碍有碍。你看我都吐血了。” “得了,你这点儿把戏骗骗我那妹子还行。她是当局者迷,你可瞒不住我。”修羽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这点儿伤于陆璃而言,属实不算什么。 陆璃瞬时堆起笑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怎知当日那名魔君便是叶山?听说,他是玄族帝君姜野的旧部。” 修羽沉了眸:“当年,玄族叛乱。我父神领羽族大军平叛,岂料被叶山重伤。后来,在我两万岁时,父神因这旧伤无法涅盘,便陨灭了。叶山,就算化作灰我也认得。” 修羽说得轻描淡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字字都对叶山充满着切肤之恨。 “原来如此。”陆璃拍了拍修羽的肩膀,“你啊,就是什么都不肯向人表露,什么事都窝在心里。比之现在,我更喜欢小时候的你。” “你喜欢我作甚?好好喜欢阿月便可。”修羽斜了他一眼。 又继续说:“得了,你就好好‘养伤’,我回山了。玄族的踪迹我会继续追查,你们自己多加小心。一个叶山以你二人之力,尚可勉强抵挡,一族十数人,你们决计不是其对手。” 陆璃点了点头,修羽要走,又听他道,“对了师兄,说到这还有一事,女娲石这等重要的神兵,如何在小凤凰手中?” 修羽折过身,仔细想了想才道,“你是担心,玄族一行人会将心思动在女娲石上?” 陆璃皱着眉点了点头。 那女娲石本是修羽在卿月晋神后给她的护身之物,外人不曾知晓。但上回重伤叶山之后,怕是这群人当真会动歪脑筋。 只听修羽继续道,“女娲神石本是古神赐予羽族的神兵,一直供奉在碧桐宫。只是阿月历劫后,我才把这神石交于她,以防意外。” 顿了顿,他又说,“现下你大可放心,上回阿月以血祭石,那灵石已然认主,同你的轩辕剑一般,不会轻易遭玄族算计了去。” 若是有这一层关窍在,陆璃也不再担心。 卿月将煎好的药端回陆璃房间时,早已不见了修羽的身影,她疑惑地一扫四周:“人呢?” “走了。”陆璃答道。 卿月皱了眉,将滚烫的药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给陆璃,“怎么老是跟阵风似的,来去无踪。” 陆璃望着她,并没有接过,“我胸口疼得慌,喂我。” 卿月看了他一眼,十分无奈,但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想不到修为高深的轩辕剑主,竟是个病娇美人儿。” 卿月将药一勺一勺地送入陆璃口中,“慢点儿喝,烫。” 一碗药好不容易在陆璃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喝完了,陆璃才将药碗接过,放在一旁。 未及卿月起身,他便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真是拿你没办法,这般乖巧可人。无时无刻都想把你抱在怀中。” 卿月把头埋进陆璃胸口,轻轻蹭了蹭,“那你还要把我送回招摇山?” “不送了,不送了。舍不得。” 厢房内,温香软玉,连空气都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苏瞿在门外叹了叹。 自打两人互诉衷肠以来,他有点儿后悔。 之前总是给自家君上制造些机会,这好不容易两人成了,苦的可就他这位小跟班了。 要命的是,甜得发苦。 第82章 失踪 古鲲将军回到九重天后,正在向天君禀明下界的详情。 一众仙家齐刷刷地站了两排,更是对陆璃另眼相看。 可还未等到天君吩咐后文,便见古鲲身旁的副将泽楷急匆匆地上了界。 古鲲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泽楷一脸焦虑,只看匆匆瞥了一眼古鲲,便往凌霄殿中一跪,“天君恕罪!末将看管不力,让那相柳……逃了……”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古鲲本就惊讶这泽楷怎么跟着他回了天宫,一听他这般言语,更是下巴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他怔在原地,愣是没说出半句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默了半晌后,他才跟着副将“扑通”一声跪在殿前。 天君久久不曾言语,凌霄殿的气氛骤降。 只听一声脆响,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碎落一地。 两人跪在地上抖了抖,连站在两旁的仙家亦是一个哆嗦,谁都不敢作声。 天君盛怒的声音从殿中传来:“北海神君费了多大气力才将相柳牵制在云梦泽,一句说逃便逃了?古鲲,方才你跟本尊可不是这样说的。” 古鲲抱紧拳头,低低地望了眼身旁的泽楷。 还未说话,便听泽楷说道:“天君恕罪,那相柳的确是被陆璃和卿月两位上神合众仙之力,困于云梦泽下。阵法结界亦未曾有半点疏漏,只是下君探查湖泽之底时,却不见了相柳踪迹……” 殿中又是一阵良久的静默。 只有容时在暗处扯了扯嘴角,此事到底让叶山办成了。 “去领三千弑神鞭,掘地三尺也要把相柳给本尊翻出来!”天君瞪着殿中的两人,丝毫不给古鲲大将军半分情面。 古鲲带着泽楷领了君令,便退下了。 容时心中暗自不爽,古鲲率领众仙将驻守九重天已有数万年。 即便此刻犯下了这般错误,也不至于令天君半分薄面也不给。 陆璃这厮,前有父神将耗费百年时间重新修葺的玄武宫赐予他;后又令父神动下真龙之怒。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连卿月也心甘情愿待在他的身旁…… 容时独自回到临渊殿后,看不出情绪。 晁安在旁问道:“殿下,相柳被伏云梦泽,此事已解?” 容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原来,一直不曾现身的玄族在这里等着。 恰逢菘蓝亲自端了一壶安神茶,朝偏殿走来。 容时抬眼间,便屏退了晁安。 菘蓝一面斟茶,一面轻语道:“殿下可有烦心事?” 容时撑着额头,望着杯中热茶冒出的氤氲热气,“确有一事令本君心烦。” 菘蓝微怔片刻,心底冒出一丝暖意,容时终于肯向她吐露心中所想。 她眉眼间挑起笑意,问道:“不妨说与臣妾听听,臣妾虽嘴笨,但说不准也能替殿下分忧。” 容时抬起头,冷眼瞧了她半刻,缓缓道:“有什么办法,能令阿月离开陆璃?” 那一丝暖意才刚刚露了头,便被一盆冷水浇下,灭得无声无息。 菘蓝轻抿着唇,立在一侧努力挤出一个笑,想了想还是说:“此事,交予臣妾来办。” 容时沉吟片刻,“只要你将此事办好,日后荣华少不了青丘一族。” 言罢,他便屏退了菘蓝,一个字也不肯多讲。 菘蓝沉稳地退出偏殿,背对容时的时候,亦黑了脸。 容时啊容时,倘若卿月不在了,你还能将她放在心尖上吗? 有一股奇怪的念头从菘蓝脑子里冒出来,随即她又甩了甩头。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阿月起了杀心? 菘蓝失魂落魄地穿过回廊,带起一阵风,消失在拐角处。 容时一人留在偏殿内,想起方才在凌霄殿中看见的那幕,如刀割一般一帧帧划过脑海。 他们并肩而战,又携手镇压洪峰,还合力将相柳困在云梦泽下。 阿月,你怎么可以忘了,曾经的太清境、还有那片表露心意的桃渊林。 你也曾站在我身边,也曾扑在我的怀里撒娇。 怎么可以,两百来年就把这一切忘了。 自从她与陆璃下界后,容时从来不敢肆意窥视他们在下界的生活。 他怕。 他怕看见令他神伤的画面。 可即使这样,他依然不会放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第83章 历练(一) 自打上回纯熙被桑岑接回昆仑墟后,由开始的惊魂未定,渐渐转为闷闷不乐。 她入门晚,当年陆吾看在她父神的面子上,才收了这位关门弟子。 可她入师门不久后,师尊便闭关了。 多年以来纯熙又钟情于陆璃,是以修行一事总是跟着陆璃。 直至两百年前陆璃下界历劫,才独自留在昆仑墟摸鱼。 那日她回山后,看着身边的众位师兄。 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下山历练过的。 只有她,顶着关门弟子的头衔,终日在山上不学无术,灵力也最是低微。 况且再见卿月与她年纪相仿,已是上神。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 这天,她找到桑岑,认真道:“大师兄,我想下界。” 桑岑端着茶盏刚喝了一口,一听此话,悉数喷了出来。 伴随几声剧烈的咳嗽,又缓缓整理着衣裳,将茶盏落于案上,才道:“下界有多乱你不知道么?当初大师兄把你接回来,你便受惊不少。这个时候下什么山。” 纯熙历来有自知之明,她晓得桑岑的担忧,但依然回道:“正逢乱世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才更该下界。我这一辈的师兄,都曾下山历练。为何我就不行?” 桑岑叹了口气,开始念叨,“纯熙啊,倘若你早年修行刻苦些。师兄又岂会拦你?正值多事之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昆仑墟怎么向你父神交代?” 纯熙出自上申山白鹿一族,她的父神是上申山主,云霞府白舒神君,曾在陆吾手下领过兵。 白舒老来得女,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宝贝得不得了。 纯熙一脸不满,围着桑岑转了一圈,“回回都把我父神抬出来。若是他得知他的女儿如今有这般志向,定是支持的。” “可这志向也不能顶修为不是?倘若你早年修行刻苦些……” 又开始了,“大师兄!我知道!”她将桑岑打断,“倘若你早年修行刻苦些,师兄又岂会拦你?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纯熙抿着唇,一咬牙,继续道:“反正我就是要下山,若你能同意最好。不同意……我便悄悄溜下山去。” 纯熙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桑岑和一盏冷茶,留在原地错愕,他有些头疼。 这小师妹历来只听陆璃的话,此刻陆璃又不在山上,他哪儿是纯熙的对手。 纯熙回到房里,收拾了些衣物,便踏着祥云去了。 走之前她给白舒神君传了信,大意是此番举动是个人行为,让她父神莫要将此事算到昆仑墟头上。 白舒在上申山上听着纯熙的传音,抹了一把老泪,“造孽哟!好不容易把她送上昆仑墟安稳了这么些年,又开始搞事情!” 话是这么说,但内心依旧激起了隐隐的关切之情。 纯熙也是个顽皮的,小时候疯疯癫癫,各个山头的仙君都怕她。 每回不捣些乱子出来,一定不会回到云霞府。 此时她驮着包裹,在祥云上转了好几圈。 本想着直接去隐仙谷,但又转念一想,谷中两人正是耳鬓厮磨的时候。 她这个时候去凑热闹,往两人中间一杵,就是一颗巨大的深海夜明珠。 亮晃晃的隔在两人中间,是不是不太好? 她突然有点儿心疼跟着陆璃的苏瞿小仙。 于是,又心不在焉地往招摇山的方向走了许久。 这回下界,独自一人怕是不行的。 就她那点儿低微灵力,还不够相柳塞牙缝的。 眉头正紧锁着,忽然连人带包袱一块儿被拖下了云头。 修羽拎着她的衣领,与她落在地上。纯熙一个趔趄才站稳脚跟。 纯熙看着他有点儿火大:“你有毛病啊?好好的,把我拽下来作甚?” 她又拍了拍衣袖,抖落些许浮尘。 修羽负着手,瞟她一眼,“你多大点儿本事心里没数么?上回是本君让大师兄来接你,这回倒好了,大师兄又让本君来接你。就不能消停些?” 纯熙瞪着他没有说话,又扫了一眼周遭环境,竟已在招摇山境内了,“你便是专程来阻我的?”她极为不满地问道。 “本君没有那么闲。”修羽说得极对,他正准备动身去隐仙谷,便收到了桑岑的传音。 本不想多加理会,但恰好路过此处,更觉周边有仙君灵气荡漾,不似招摇山的本仙,于是才追过来看看。 桑岑也是个脑袋不拐弯的,上回虽说惊讶于他二人待在一处,但也没有多想。 这回索性不再麻烦身负重任的陆璃了,直接给修羽说了一声。 “本君现在就送你回昆仑墟。”帝君的语气清冷坚定。 纯熙抱紧包袱,呛声道:“你送我回去也没用,我还是会下山。死了这条心。” 修羽打量她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为何下山?倘若说服了本君,本君便同意你下界。” 纯熙的气焰霎时低了许多,抱着包袱垂着头,低声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修羽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觉得有些好笑,“尚有自知之明!” 纯熙瞪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听她继续说着,“早些年,师尊也没教过我什么便闭关了。后来我都是跟着陆璃师兄修行,但也总是不认真。于修行一事上,我向来不曾上心。直到那天,跟着你碰见了玄族,才晓得世间险恶。再者说了,阿月同我年纪相仿,已是上神。而我竟连天仙都算不上。” “我们这一辈的师兄,再不济也是下山历练过的。但我却什么都没做过,是不是很没用?” 修羽听完,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的确。” “你!”纯熙龇着嘴,心头又是一股火起,这人怎么都不知道安慰两句,反而还应声附和。 他耸耸肩膀,“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本君说的。” 纯熙又将包袱背在肩上,一脸懊恼,转身准备走,“我跟你说不到一路去,我走了,别烦我。”说罢正欲招来一朵祥云。 只听修羽拦住她,“慢着。” 她扭过头,“干嘛?” “既是这样,日后还得勤加修行才可。走,本君带你去隐仙谷。这段历练,想来能令你成长不少。昆仑门人,可不能给师尊丢人。” 纯熙一听此话,愣了半晌,“此话当真?” 修羽已往前面走了几步,“再不走,本君可就反悔了。” 纯熙卸下一脸恼怒,高兴得原地跺脚,才小跑两步跟上前去。 这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修羽的同门师妹,方才那番肺腑之言,的确打动了他。 他想起,当初同意卿月下界,也是为了能让她历练一番。 既是如此,小师妹提出的理由也算合理。 就是,菜了点儿。 正好,纯熙找不着独自前往隐仙谷的理由。 此番由修羽领着,即使要做夜明珠,也不止她一颗。 想来不算尴尬。 “对了帝君。”纯熙跟在他身后问,“隐仙谷出事了吗?你怎么也要去?” 这人大抵不可能专程送她一趟。 修羽淡淡道:“天君诏令,命我下界助师弟一臂之力。” 纯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84章 历练(二) 不多会儿,他们便落在隐仙谷中。 陆璃在院中凉亭微闭着眼养神,卿月伏在他的膝头小憩。 他一手撑着额,一手顺着卿月的长发。 案桌上的热茶还冒着氤氲热气,除了山间偶尔传来的鸟鸣,以及潺潺流水声,再无一人言语。 苏瞿倒是识趣,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纯熙躲在修羽身后,悄悄往院子里瞄了一眼,见此情景,便抿唇轻笑了一声。 修羽作势轻咳了两句,陆璃才睁开双眼。 但他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膝头的卿月,做出一个“睡着了”的口型。 修羽瞥了一眼卿月,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才带着纯熙轻手轻脚地摸进内院前厅中。 纯熙边走边看,这院子虽小,但也五脏俱全。 上回走的时候只有几间简陋的茅草屋,想不到这回竟变得这般精致。 院里栽着冬梅,正值盛夏时节,花期未至。 每一枝梅树上都挂着绿油油的翠叶,偶有一两只蝴蝶在枝头嬉戏。 这景致与幽静深谷倒是相得益彰。 卿月似是听见了动静,缓缓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白皙的面庞上,还粘着一缕青丝。 “醒了?”陆璃轻声问道。 她嗯了一声,用衣袖掩下一个哈欠。 陆璃继续说道:“修羽来了,走,去前厅。” 说着,又伸开五指替她捋顺杂乱的发丝。 卿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又整理了一下衣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刚来,见你昨夜没睡好,没舍得叫醒你。” 昨夜,卿月在房中翻来覆去。 相柳失踪的消息已从云梦泽传来,她如何能得安眠。 光是围困相柳,便令陆璃受了内伤。 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他们。 卿月低眉,莞尔一笑。 陆璃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厅走去。 苏瞿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已上好一壶新茶,立在修羽一侧。 “师兄,天君传音说让你下界。你们俩怎么碰在一处了?”陆璃一脚跨进前厅,朝修羽打了个招呼,又稀奇古怪地扫了一眼纯熙。 卿月随着他的眼神一道,左右审视了一番对面的两人。 纯熙还在好奇地打量着前厅的一应陈设。 修羽落下茶盏还未说话,只听纯熙道:“是我自己想下山,路上巧遇帝君罢了。” “下山?这不是胡闹吗?”陆璃拧着眉。 他的反应同桑岑差不多,如今下界纷乱,这刁钻古怪的小师妹又要搞什么名堂? 卿月在一旁抢道:“这怎么就胡闹了,纯熙能来,我也有了伴。” 纯熙一闻,立即欢脱地跑到卿月身边,拉起她的手,堆起笑脸不住地点头。 她一早已听陆璃言明,天君让修羽下界助他一臂之力。 倘若让她每天同时面临着他俩,一个一本正经,一个嬉皮笑脸,卿月觉得自己多半会精神分裂。 纯熙来了正好,她本就喜欢与纯熙聊天。 陆璃望了一眼卿月,一脸愕然,又朝着修羽道:“这你也能同意?” 倘若桑岑镇不住纯熙,好歹昆仑墟上能说得上话的还有修羽,他怎么也跟着胡闹? 委实,不符合冰块儿脸的行事风格。 修羽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但也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本君觉得,她的理由足够。” “那你说说,你什么理由?让我这个师兄也听一听。”陆璃问着纯熙。 纯熙深深叹了口气:“上回我跟着帝君,遇上了玄族的魔君。我只觉得,自己很没用。你们一个二个都在下界忙着相柳、玄族之事。我好歹也是昆仑墟的弟子,总该做些什么。” 一番话下来,个个都陷入了沉思。 纯熙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灵力低微,大概也不能像你们一样时刻顶在前面。但我只希望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守护不了人间,守护不了三界,至少要守住自己的本心。我已经三万岁了,不应该时时都活在所有人的羽翼之下。” 纯熙说这番话的时候,敛住一贯的古灵精怪,像是一夜长大。 当初遇上玄族时她回山便在想,有这么多人顶在她前面,也委实不需要她那点儿微末修为。 但倘若,她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不见了呢? 陆璃师兄、桑岑师兄,甚至卿月和那个讨人厌的羽族帝君。 人人都卷入这场浩劫,又人人都离她而去,她所受的保护将没有任何意义。 是以,不如加入他们。 长路漫漫,莫问来路,不问归途。 陆璃沉默地望着纯熙,有些陌生,又有些宽慰。 卿月打破沉寂,望向修羽,问道:“哥,这回你不会像一阵风似的,来去无踪了?” “应该暂时不会。” …… “既是如此。”陆璃沉吟一声,对着纯熙道,“我也不会再多加阻拦。只是一点,你要听师兄们的话,得了空,勤加修行。切不可肆意妄为。” 纯熙又堆起笑容,就像山间的阳光一样灿烂。 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第85章 化形 修羽和纯熙在隐仙谷住下后,小院明显比往常热闹许多。 虽说纯熙于修为一事上不曾上心,但她却写得一手好字。一大早的,她就给院子题了一幅字,名曰:听泉斋。 小院景致别具一格,当配这般应景的名字。 门外瀑布倾泻落于深潭,又牵出潺潺溪泉,甚好,甚好。 纯熙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与苏瞿一道跑了趟定安城,定做了一块门匾。 归来时,已是午时末。 最后,让苏瞿将它挂上。 恰逢陆璃与修羽二人从内院出来,她向着陆璃小跑过去,“师兄,快来看看,这个好不好?”说着,她指了指头顶的门匾。 陆璃抬头看了半晌,赞叹道:“听泉斋,意境不错。” 修羽瞥了一眼门匾,虽未出声,但心中亦是赞赏满溢。 纯熙骄傲地笑了声,又扫了一眼两人:“要出门?” 陆璃点了点头。 “去哪儿?带上我呗。” 陆璃与修羽对视一眼,道:“你就留下来,陪陪小凤凰。我和师兄去一趟云梦泽。” 接着,又喊道,“苏瞿,跟我们一块儿去。” 苏瞿立即放下手中的杂物,一脸雀跃。 纯熙有些不高兴,带上苏瞿都不带她。 但她也没说什么,望着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回了内院。 三人出了隐仙谷结界,便御风抵达了云梦泽。 泽楷领着天兵,还隐在云梦泽周围。 连镇压相柳的阵法亦不敢轻易撤去。 那泽楷见两位上神齐来,便忍着弑神鞭刑后的剧痛,朝陆璃和修羽拱手道:“帝君,北海神君。” 两人点了点头,随即修羽又问道:“云梦泽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泽楷拧着眉,摇了摇头,但又继续说道:“当初大将军上界回禀围困相柳一事,末将带着属下入了湖泽之底就已没了相柳踪迹。此物,消失得是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陆璃与修羽沉默半晌,又与泽楷寒暄几句,遂才捏了避水诀潜入云梦泽底。 先前因相柳蛰伏在此的缘故,云梦泽周围已化成一片泥沼。 唯有湖泽中央还有着浑浊的湖水,并残留下些许魔气,湖底一片混沌。 这片泥泽亦是让人间帝王忧心,这个夏季明明多雨,竟还起了干旱之兆。 天降异象,并非什么好事。 三人在湖底游走半晌,修羽拧了眉,沉声道:“这里除了魔气,竟还有朱雀古神微弱的灵力残余。上古时期朱雀与相柳的那一场大战,距今已过了八万年之久。没想到,古神一身修为,尽化于此处。” 陆璃心中亦是惊叹,但也未作声。 三人遂又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汇入云梦泽的各个河道入口。 他才心事重重道:“四面八方汇进云梦的河道,不算宽阔,相柳的身躯根本过不去。师兄你看。” 他指了指河道周围,“半分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头上还罩着禁锢阵法。这庞然大物,能躲到哪儿去?” 修羽没有说话,又沿着河道口往里头走了几步。 前路一片黑暗,一脚下去,就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他嫌弃地提起脚,又退了回来。 从怀里摸出一颗透亮的夜明珠,往河道内一扔。 明晃晃的珠子缓缓朝里头滚去,最终停留在不远的地方。 三人探着头朝里头望着。 忽而,陆璃与修羽同时大惊失色,对视一眼,才听陆璃惊道:“这玩意儿化形了?” 只见那夜明珠下,竟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 瞧那尺寸,按照人间的年龄来算,尚不过五六岁。 相柳有了灵识已是一件难事,倘若还能化作人形,可就更不好办了。 修羽眉头紧锁,颔首的同时,又开口道:“只怕,它当真化形了。走,咱们再看看别的河道口。” 说罢,三人又将周围几处河道细细查看一番。 只有方才那一处,留下了孩童脚印。 这小小脚印不可能是凡人留下的,水下深数丈,凡人不可及此,更遑论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脚印如此清晰,尚未被河水泥沙冲刷,除了被结界封印在云梦泽底的相柳,还能有谁。 再回想当初围困相柳至此,那并未现身的玄族。 只怕,它的化形定与玄族魔君脱不了干系。 查探完所有的河道入口后,修羽说道,“走,咱们先上去。” 三人足下轻点,破出水面来到岸上。 苏瞿一呼吸到新鲜空气,终于缓过劲来。 先前湖泽之底魔气四溢,他那万把年的修为勉强能抵御。 再多待片刻,怕是就撑不住了。上了岸,苏瞿便狠狠地咳了几声。 “小子,如何?有没有问题?”陆璃见他脸色都有些青紫,抬眉问道。 苏瞿大口吸着气,摆了摆手,“君上,不碍事,不碍事。” 陆璃哂笑一声,便没有再理会苏瞿。 只是在原地歇了半晌。 “师兄,此事,可要向天君上报?”陆璃问。 “不必。”修羽摆摆手,“一来没有确凿证据,二来相柳化形的消息传出,怕是会引起神界恐慌。”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再问问李胜。” 说罢,他将土地召了出来。 李胜躬身见礼,“小老儿见过两位君上。” “不必多礼”陆璃抬抬手,“老李,本君问你,这段时日定安城地界除了相柳和玄族,可还有别的什么魔物入世?比如身形像凡人五六岁小孩这种?” 李胜皱眉,思虑良久,“回君上,不曾。定安城郊山林精怪虽是数不胜数,但他们修的都是正道。未听说有旁的什么歪门邪道入世。” 陆璃和修羽对视一眼,便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多谢。” 待他们再次回到隐仙谷,已是三个时辰后。 陆璃行至听泉斋外,调整了情绪,将一脸愁容换成淡淡的微笑。 他还拍了拍修羽肩头:“师兄,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小凤凰见了会担心。” 修羽闻言,也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 勾了勾嘴角,淡道:“看来本君的眼光还不错。你这妹夫,倒还处处替她考虑。” “那是自然!” 听见两人的声音,纯熙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脸欢欣雀跃:“你们总算回来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忒没劲了些。” 接着,她又朝几人身后张望一番,渐渐凝起一股惑色。 陆璃一听,亦是皱了眉,“小凤凰呢?” 纯熙的疑惑化为惊愕,“方才,不是陆璃师兄把她带走了吗?我还生了好久的闷气。” 修羽的脸色突变,向前两步,紧张道:“说清楚,什么意思?” 陆璃拧紧眉头,仔细听着纯熙的叙述。 第86章 真假陆璃 在他们离开后,卿月本在后院翻晒着一些常用的灵草。 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才缓缓回头,莞尔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跟修羽去了云梦泽?” 面前的“陆璃”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师兄让我回来多陪陪你。” 俊美孤傲的脸庞嵌着一双略带柔情的媚眼,比往常显得更加的邪性魅惑。 卿月晃了晃神,被盯得双颊微微发热,低眉道:“我有纯熙陪着,你可别耽误正事。” “陆璃”却只是笑笑,拉起她的手,“左右不急这一刻,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让你欢喜。” 说罢,还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卿月的魂好像在一瞬间被勾走了,鬼使神差地由他牵着,往外院走去。 行至庭院中,恰逢纯熙在凉亭里发呆。 见两人出来,也未过多惊讶,方才她便听见了“陆璃”的声音,只问了一句:“你们去哪儿?” “陆璃”没有答话,卿月扭头边走边回:“去去便回,纯熙你好生留在听泉斋,莫要乱跑。” 眼见两人脚步匆匆,纯熙便撇了嘴,手里还撕扯着落下的一片梅叶,又把她一人留下,心中极为不爽。 “你确定你看见我了?”陆璃听纯熙讲完,一脸诧异。 纯熙点了点头,“我还跟你说话来着,怎么不确定?” “我自离开后,与师兄和苏瞿时时待在一处,怎么会单独回来一趟?你竟没有过问吗?”陆璃有些心急,话语间带了些责备之意。 纯熙当即瞪大了双眼,心脏怦怦直跳,“什么……” 修羽心中暗道不好,“怕是阿月被人拐走了。” “能化作旁人模样,掳走卿月的,只能是青丘一族。”陆璃沉下眸子。 卿月自历劫以来,那菘蓝的态度就不清不楚,此番难道是钻了空子,化作自己将小凤凰骗走了? “走了多久了?”修羽问道。 纯熙掰着指头看了眼天色,“一个多时辰是有的。” 话音刚落,陆璃便道:“师兄,你我分头去寻。” 见修羽点了点头,陆璃又朝纯熙道:“你就留在此处,倘若小凤凰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记得与我们报信。” “好……” “苏瞿,方才你差点儿被云梦泽的魔气反噬,就别走远了。在隐仙谷中好好留意下,必要时问问土地。” 陆璃一口气说完,不等苏瞿回答,便和修羽心急如焚地离开了听泉斋。 纯熙心中懊恼不已,她才回想起见着假陆璃的景象。 曾经,哪怕是陆璃再烦她,也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方才那人,分明一副冷面模样,卿月跟在后面,根本瞧不见那副陌生的神情,亦是纯熙从未见过的。 倘若她能多留个心眼,也不至于让卿月被骗走……陆璃师兄的责怪不无道理。 思及此处,纯熙更是在院中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现下已过酉时,天色将晚。 陆璃与修羽离开隐仙谷后,以隐仙谷为中心,两人分别往东、南和西、北四个方向去寻。 九重天上,晁安还在向容时汇报相柳一事。 “叶山魔君此前将相柳引至云梦泽,便是欲让相柳吞噬朱雀古神残留的灵力。却不想此灵对相柳成功化形,起了莫大的作用。”晁安道。 容时嘴角勾起冷笑,心中甚是满意叶山此举。 相柳有了灵识,是他们未曾预料的。 本以为事情会难办些,岂料此番却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相柳被镇压在昆仑以北已经数万年,一心早已想逃离此处,奈何神力并未恢复。 于是叶山利用十二魔君聚成的化魔阵,引出一条北荒之地与下界云梦的通道,相助相柳以此下界,蛰伏于云梦泽。 此举连神界都不曾察觉,更别说定安城地界的小小土地。 古鲲一行人只道是将云梦泽上的禁锢阵法布得越牢靠越好。 岂料越是牢靠,阵法之外的天兵越不易察觉深泽之下的动静。 化形后的相柳,寻着湖泽之下的河道,悄悄溜了出去。 此举,甚好。 “对了。”容时回过神来,“之前交代菘蓝的事,她办得如何了?” 晁安思索一番:“太子妃已下界,具体如何办,小仙不得而知。” 晁安再次对他说了谎。 容时还是未对卿月忘情,他的心中甚是不爽。 只盼着,此番太子妃能一举解决后患。否则,红颜祸水,只怕会乱了容时的大计。 对于菘蓝的做法,晁安料想她一定会动手。 容时当局者迷,他不会知道,一个女人妒忌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晁安隐在暗处,暗自冷笑。 两个时辰后,亥时已过。 苏瞿将隐仙谷走了个遍,亦是不得卿月的任何行踪。 垂头丧气地回了听泉斋,跟着纯熙一道在庭院中来回踱步。 结界微微震荡,纯熙愣了愣,才期待地朝门外跑去,只见并非卿月,而是修羽一人归来。 便心急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修羽摇了摇头,问道:“师弟那边呢?” 纯熙回:“他还没回来。” 苏瞿上前两步对着修羽说:“帝君,方才小仙在隐仙谷问过土地了。确有青丘灵狐到过此处。要不,咱们上九重天问问?” “此番前去,无异于打草惊蛇。那临渊殿中之人,不见得会认下此事。青丘山的灵狐多了去了,如何见得是那九尾狐所为?” 修羽此话,不无道理。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卿月失踪定与菘蓝有关。 可是没有确凿证据,怎么问临渊殿要人? 苏瞿听闻,亦觉着言之有理。瞬间又没了主意,也泄了气。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万一阿月真出了什么事……” 纯熙的话还没说完,后文便被修羽瘆人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随即,修羽立即给陆璃传音道:“师弟,西北两方,方圆三百里我已细细查过,暂无消息。只是,处处都有青丘灵狐留下的足迹。对方,是有备而来。” 陆璃只回了个“好”便再无下文。 留守在听泉斋的三人,整夜都不曾入眠。 第87章 决裂 卿月跟着“陆璃”走了许久,出了隐仙谷后,“陆璃”就没有再说话。 直至他们行至一处更深的山谷,“陆璃”才缓缓回过头来,轻声道:“阿月。” 卿月缓缓抬头,面上瞧不出任何神色,“怎么了?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璃”额角垂下一缕墨黑的发丝,随着谷中微风轻漾,噙着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远处。 默了一会儿,才委婉道:“卿月上神,前些时日是小可唐突。谷中与你相处一段时日以来,我发觉我们之间并不适合。” “所以呢?”卿月抬眸。 陆璃鼻息间轻叹一声,“如此,我便送你回招摇山?自打纯熙下界,我才知心之所属,一直是与我青梅竹马的纯熙仙子。” 卿月并不懊恼,只是哂笑一声,“北海神君,若是如此,便请将凤羽交还给本君!” 这头说着,还不待陆璃反应,卿月便捻诀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朝“陆璃”胸口扑去。 来人哪见过这般架势,后退一步侧身一躲,便听他急道:“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凤羽?断情不成,还要恼羞成怒吗?” 卿月手中持着匕首,面上神色冷了下来,“倘若你不知本君之物在何处,那便由本君替你寻寻?” 说着,卿月便作势要剜下陆璃胸口那方融进凤羽的血肉。 “你疯了?”他再次往后撤了几步,有些歇斯底里。 “还不现原形么?”卿月捏着匕首,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幻化成本君亲近之人,这般挑唆,可惜,你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陆璃”低着眉,黑下脸,没有作声。 “是你吗菘蓝?还是本君得罪了青丘哪位仙君?” 卿月环视山谷一周,“带着本君来这人迹罕至又浊气丛生之处,怎么?是要送本君回招摇山,还是要置本君于死地?” 沉默良久的“陆璃”,周身泛起紫色的光晕,终是在一片迷雾中幻化成了本来的模样。 “果真是你,太子妃殿下。” “阿月。”菘蓝垂下眼眸,“不要怪我。我也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在你的临渊殿,好好做你的太子妃,都做不好吗?你我二人,何至于走到如此境地?” 卿月拔高音色,眸色一沉,“说,定安城中的瘟神可与你有关?你又是受何人指使?究竟有什么目的?” 菘蓝眼眶红了又红,只是无助地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嫉妒你,是我想要拆散你和北海神君,都是我的错。” 山谷之中带起一阵冷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一股强烈的魔气穿梭在林间,卿月望了望远处,警惕起来。 “菘蓝,自打你入了隐仙谷我便知来人是青丘之人,未在纯熙面前拆穿你,是因为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了断。” 林间风势越来越大,卿月提了一口气,“你说实话,是容时吗?从天后寿宴陷害陆璃至相柳出逃,再到如今的定安城风波,皆是与他有关,对吗?” “不!与太子殿下无关。”菘蓝抬了抬眼眸,指尖紧紧掐着着宽大的袖口,“我不知你说的什么陷害北海神君亦或相柳出逃,我只知道,太子对你从未忘情。” “是我,是我透过神界窥天镜,一直默默注视着在下界的你。是我,嫉妒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爱护你?而我什么也得不到?阿月,今日所作所为,皆与殿下无关。都是我的错……” “呵呵!”卿月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他。方才还说身不由己,如今却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菘蓝,你醒醒行不行?难道三界众生还抵不上一个男人吗?你身而为神的责任去了哪里?你我二人虽姐妹情断,但我依然希望你不要一步错,步步错!” 林间风声依旧,带来一片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阳光一点点褪去,山间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沉默良久的菘蓝,才缓缓回道:“那便如何呢?他是我的夫君,从我嫁给他那天起,我便发誓,此生一定要护着他!三界如何?众生如何?我非上神,我是自私的,我只会护着我在乎的人!”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片刻后菘蓝继续说:“阿月,今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张挑唆你与北海神君的关系。总归,我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既不肯说,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 卿月拧紧了眉头,踱了几步,“两百年前,使用青丘幻术令我跳下嗜仙池的,究竟是不是你?” 闻言,菘蓝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歇斯底里道:“我再说一次,是我做的,我绝不欺瞒,可不是我做的,你也休将脏水泼于我身上!” “彼时,我虽爱慕容时,但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抢,毕竟拜师太清境的那段岁月,你才是我最亲近之人!卿月,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番争吵后,卿月再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回想起那段时日,无忧无虑的招摇帝女,身旁有心悦之人作伴,又有好姐妹作陪,真是一段天真烂漫的时光。 可是时光啊,就像潮水,他带来了一切,也带走了一切。就连神族也逃不开这般定律。 当初卿月历劫时,陆璃眼见有人对她使用了青丘幻术,才三界传出“陨灭嗜仙池”的消息来,今日菘蓝这般极力否认,倘若不是她,那便只有灵玉了。 “今日之事,本君自会禀明天君,求凌霄殿做主。若是无事,菘蓝,你便离开!”卿月背对着她,似乎要与菘蓝做最后的诀别,后又补了一句,“若你今日所说属实,本君便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小心灵玉。” 菘蓝噙着泪,微微一怔,最终也是用衣袖轻轻抚掉了那一滴无声的眼泪。 不知是谁,长叹一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耳畔的风声愈演愈烈,卿月始终不曾回头看菘蓝一眼,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于是她捻起诀,准备回隐仙谷。 可就在此时,她的神力似乎被封印了一般,怎么也使不出来。 卿月的眉头就没舒缓过,又往四周环视,浊气也越来越烈。 她不再理睬菘蓝,便径直寻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往回走。 菘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终是忍不住了,蹲下身来,嚎啕大哭。 若说二人上回在招摇山重逢,是为了彼此的试探。 那么这回,便是带着决绝之心,将两人越推越远。 第88章 遇险 她循着隐仙谷的方向,因那莫名的禁制,却是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 就在她上气不接下气时,眼前突然窜来一团浓厚的黑雾,伴随着阴冷的笑声。 “卿月上神,你觉得,你还能走出去吗?” 随着黑雾散去,叶山便直接拦在了她的身前。 卿月停住脚步,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位魔君,可是当初在定安城外偷袭我与陆璃那位?” “上神好眼力。”叶山探了探周遭,确定没有其余神光后,才继续说道:“上回有北海神君护着你,今日,我看还有谁?” 卿月至今不明白,下界的桩桩件件,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陆璃来的。 她也无心再行思虑,只偷偷在掌心试着神力。 依然被压制着,女娲石若没她的灵力支撑,自然也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 倘若陆璃在此,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她丝毫未乱阵脚,反呛道:“怎么?这便是魔君的作风?不是偷袭就是搞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招?” 她朝着叶山走了两步,“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倘若今日陨落此处,我一逍遥仙于天界也并非什么损失,倒是惹您亲自动手,反而抬举了我!日后,你说羽族可会放过你?” 一听“羽族”二字,那叶山哈哈大笑起来,右手结起法印,那一团魔气精纯又厚重,“你当真以为羽族能奈我何?你可知你父神为何陨灭?” 虽说卿月对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此人话中之意便是道出了父神陨灭与他脱不了干系。 眼见卿月未答话,叶山继续道:“看来修羽没对你讲过?当年你父神也算神界的一号人物,带领大军灭我玄族,可惜,重伤于我手。最终无力涅盘,这才应了劫。你说,就区区羽族,能奈我何?”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卿月被他一席话激怒,再一次拼尽全力召唤出本源之力,为了冲破这怪林中的禁制,燃起了凤凰神火。 女娲石化作一柄泛着红光的利剑,被她紧握在手中。 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被炽焰神火一照,又扯出一抹诡异的红。 “不自量力!” 上回叶山被卿月与陆璃合力重伤后,便是在此处将养了一段时日,以他的修为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这回在这怪林中截住卿月,便是欲将置其于死地,是以下手绝不留情。 叶山祭出三分修为,一掌便劈向卿月胸膛,卿月以全力才勉强抵挡住叶山这一击,口中霎时喷出一口鲜血。 嘴上还不忘一个劲地激怒叶山:“魔君就这点儿本事吗?连我都对付不了,何谈对付羽族?对付神界?”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说罢,又是一股凌厉的掌风朝卿月袭来。 卿月刹那间化成真身火凤,往云头一窜,躲过了这一掌。 长剑脱手而出,朝着叶山的方向疾驰而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可惜,上古神兵遇强则强。 卿月在这怪林中灵力被压制了不少,那女娲石自是威力大减。 一击未中,叶山索性祭出一张黑色的巨网,从卿月的头顶缓缓下压。 不一会儿,整张巨网便将一只凤凰包裹得严严实实,徒留凤尾,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叶山的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右手化指为剑,“上神,接下来的折磨,你可得好好享受!” 说罢,叶山手中的剑朝着卿月的凤尾一挥,便是血淋淋的尾巴与卿月的身体分离。 风中一声痛苦地凤凰嘶鸣,响彻整个山谷! 叶山确是愈加兴奋,又结出法印,将卿月缓缓拉至自己身前,“怎么样?是想要个痛快?还是想慢慢来?” 卿月化成人形,满脸血污中却能看见她那双清澈又坚毅的眼眸,叶山恨透了这双眼睛,“果真与你父神一模一样!感谢这双眼睛!本君给你个痛快!” 说是痛快,却见叶山右手的长剑又化成一把锋利的短刃,一刀又一刀地,剜着卿月的心尖。 那片护心麟在感受到刀锋的威胁后,散发出阵阵金光,立即变得坚硬无比,祭出金色屏障,护在卿月身前。 “护心麟?有意思,将你的凤凰之心挖出来一口吃掉,自是修为大涨。倘若再得了护心麟,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族!”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玄族有违天道……魔君可别高兴得太早……”卿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但她始终不肯朝叶山认输。 “正邪?天道?”叶山一边认真地剜着护心麟周围的血肉,一边回答着她,“我族!便是天道!” 听泉斋内。 修羽莫名烦躁起来,一向冷静沉着的帝君,此刻根本坐不住。 就在他来回踱步时,心尖突然窜起一股剧痛,他猛得捂住胸口,自言自语道:“阿月,阿月出事了!” 说着便要御风而去,随手又往整个隐仙谷罩下了坚不可摧的结界,后又吩咐苏瞿、纯熙:“相柳一事尚未平息,此处若无我和师弟坐镇,想来玄族定会毁了此地。二位,先回山,待我寻到阿月,再做计较!” 说罢,人便没了踪影。 修羽走后,留下苏瞿、纯熙面面相觑。 纯熙本就因自己的疏忽而令卿月身陷险境非常自责。 她与苏瞿修为平平,待在此地定是凶险万般,思虑一番后,她对苏瞿道:“小仙君,要不你先跟我回昆仑墟,你我二人既然帮不上什么忙,便也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苏瞿却摇了摇头,“仙子,我上碧桐宫等我家君上。若是卿月上神当真出了什么事,碧桐宫定会第一时间知晓。” 纯熙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既然这样,我便同你一块儿上碧桐宫等消息。下界这般纷乱,你我二人有个伴,也有个主意不是。” 说罢,二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便又施展尚浅的修为,将此处的结界再加固了一番。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纯熙给昆仑墟传了信,将下界之事细细说了一通,也让桑岑有个心理准备。 第89章 九尾狐 叶山眼见手中锋利的刀锋无力剜下嵌入卿月身体的护心麟,又恼羞成怒地结出法印,朝着卿月送出致命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卿月闭上眼睛准备坦然赴死,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只狐狸,九尾全开挡在她的身前! 只在瞬间,那九只尾巴纷纷断裂,伴随着冲击过后的一阵激荡,卿月嘴角又溢出不少鲜血! “啊!”一阵惨烈的尖叫划过她的耳畔。 卿月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唤了一声:“菘蓝!” 为什么?为什么?卿月不明白,她不懂菘蓝为何要这般做! 断尾的菘蓝躺在地上,亦是伤势严重,瞬时便晕倒在地。 整片青色的草地,霎时晕染出一片鲜艳的血色。 眼见太子妃出手干涉,叶山顿时自乱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逢这怪林之中忽而神力震荡,他便知,是神界的人找来了! 叶山只好施法将重伤的太子妃带走,在离开时,他又祭出全力朝卿月一击! 哪知一道金光从天边划过,将头顶那遮天蔽日的乌云劈散开来,又在电光火石之间腾冲至卿月面前,替她挡住了叶山最后一击! 是轩辕剑,你终于来了,陆璃。 眼瞧轩辕剑伫立在自己面前,剑身散发着温暖的神光,卿月终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昏了过去。 陆璃与修羽几乎同时赶到,眼见卿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陆璃惊慌失措,甚至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将她的伤势弄严重了。 “阿月!”修羽轻声呼唤着,亦是方寸大乱,他捧在手心里三万年的女孩,如今却受了这么重的伤,此刻他满是自责与愧疚。 “师兄,怎么办?回招摇山吗?”陆璃小心翼翼地将卿月扶起来,搂在怀中,顺带输送了好些灵力,能令卿月好受一些。 她胸口那横七竖八的刀伤,看得他眼神充血。叶山,他要亲手宰了他! “你同我一道,送卿月上太清境,她这伤势,估计只有太上老君座下才有法医治。”修羽的身形微微颤抖着。 “好。”说罢,二人带着伤重的卿月,一道御风上界。 太清境内,太上老君下界传道,唯有座下大弟子坐镇。 此刻一众老君座下弟子忙前忙后。 修羽和陆璃一同守在卿月门前,眉头紧锁,谁也没说话。 直到卿月的房门打开,出来一众小仙童,修羽随手拦了一位,急切地问道:“这位仙子,舍妹情况如何了?” 为首的那位女君,朝修羽和陆璃行了方礼,才答道:“帝君且宽心,卿月上神性命已无碍,只是这伤需得将养些时日。” 听闻此话,悬着一颗心的二人,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小凤凰醒了吗?”陆璃又问道。 那女君摇了摇头,“上神伤势过重,说不清何时才能清醒。好在太清境灵气充盈,对她的伤是极有裨益的。” 末了那女君又补了一句,“北海神君、修羽帝君若是不放心,可亲自照看上神。只是在此期间,万不可再受旁的人搅扰了。” 听到那女君肯定的回答后,陆璃一股脑儿地就想往房门里冲。 却不料被修羽拉住袖口,又将他扯了回来,“师弟,阿月既然无碍了,那此处便交给你了。” 陆璃回头,疑惑地望着他:“你不进去看看小凤凰吗?要去哪儿?” 修羽拧着眉头,思忖半晌道:“方才,你可有看清,在那怪林中,除却魔头叶山,那挡在阿月身前的,可是九尾狐?” 自打将卿月救下,他俩一路疾驰上了太清境,陆璃一心都栽在卿月的安危之上,倒是把这一茬忘记了。 他仔细回想一番,又摇了摇头,才答道:“你确定,你还看见了旁的人?” 只见修羽沉重地点了点头,陆璃思索一番才问道:“难不成,这事与青丘有关?” 听闻此处,修羽叹了口气,“阿月尚未清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你便留在此处,好好照顾她,我再去那林中探探。” “好,师兄小心。”陆璃皱了皱眉,又嘱咐道:“那林中似是有什么奇怪的禁制,周身修为都被压得死死的,小凤凰还躺在这里,你也莫要着了那魔头的道。” “放心。”修羽扔下两字后,便又消失在了太清境。 陆璃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只见卿月的一脸血污已被清理干净,苍白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紧闭的双眼。 他缓缓地坐在卿月床头,仔细注视着她,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弄丢了。 这一幕像极了两百年前他俩历劫的那一天,卿月也是这样安静地沉睡在铸神池底,亦是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只是这厢陆璃的心境早已发生了莫大的改变,倘若说两百年前是情丝发芽的时候,那么此刻躺在他面前伤重不醒的卿月,早已成了他的全部。 他仔细琢磨着修羽说的话,此事若是与青丘脱不了干系,那临渊殿那位呢? 他正思索着,临渊殿那位,便已登门。 第90章 堕魔 卿月在下界重伤的消息,早已传至九重天。 只听门外的仙童行礼道:“太子万安。” “阿月伤势如何?”容时急切道。 仙童答:“卿月上神性命已无大碍。” “好,带路,本君进去瞧瞧她。” 闻言,那仙童脸上却犯了难,人人皆知招摇帝女与太子殿下有过一段,可房中还有另一尊大神。 加之,上神又需要静养。 但来人亦不是他一个太清境小仙能够开罪的,这该如何是好? 不等那仙童答话,便见陆璃轻轻推开了房门,又往房门处下了禁制,这才面色清冷地朝容时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如今小凤凰需要静养,外人暂不得探视。” 容时眼见来人,本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听他这般回话,便是一拂衣袖,冷哼一声:“本君道是何人这般胆大妄为,北海神君,你既领君命下界查探相柳一事,又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太清境?不怕父神问罪吗?” 陆璃一听容时将天君搬了出来,也不懊恼,依旧面不改色地回道:“下君自是不敢违抗天君之令,只是招摇帝女与下君缔有婚约,如今她伤重昏迷,下君如何探视不得?又何来的无缘无故?” 字字句句皆入情入理,再见陆璃身姿不卑不亢,容时暗地里攥紧了拳,音色变得阴骘起来:“阿月,何时与你有了婚约?可有何凭证?” “太子殿下,您在此处与下君纠缠不休,还不如去瞧瞧您的太子妃。倘若青丘一族与卿月重伤一事撇不开关系,您倒不如想想,临渊殿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陆璃并未搭理容时的问题,反而想起修羽的话,便从侧边敲打了一番。 容时沉了沉眸子,阴冷的面上瞧不出任何神色,只听他道:“晁安,我们走。” 旁人岂知掩在长袖下拳头,似乎快把骨头捏碎了一般。 临渊殿。 整座殿宇内的气温骤降至冰点,晁安立在一旁有些心虚。 容时静坐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道:“菘蓝如何了?” 晁安战战兢兢抱拳回道:“太子妃如今身在青丘静养,墨川帝君尚未传递消息,想来应是无碍。” “那么晁安,此事,你不该给本君一个解释吗?” 晁安惊慌之下,匍匐跪地,“殿下……” “当日,在下界定安城,本君已是冒险出手相救叶山。你是怎么答应本君的?万不可再动卿月分毫!今日之事,可又是你与叶山私自行动?倘若菘蓝未抵挡住叶山那一掌,倘若陆璃那厮未及时赶到,今日传入上界的可是卿月陨落的消息?” 容时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一步一步,紧逼至晁安身前,“本君说过,大业要成,本君要三界!也要卿月!” “殿下……”晁安额头紧贴着地面,丝毫不敢抬头直视容时一眼。 “若是青丘一族卷入玄族一事,你又让本君让临渊殿在天界中如何自处?” 晁安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后朝容时躬身一拜:“殿下,都是下君的错,下君以为……卿月上神的确是您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倘若您能放下儿女私情,何愁大业不成?难道您忘了南姬神女当初为了保护您所做的一切牺牲了吗?是以下君认为,这险值得一冒!” 临渊殿内穿过一阵阴森的冷风,唯余风声呼呼作响。 晁安的一席话,令容时的内心纷乱至极,一边是自己此生挚爱,一边又欲登上凌霄宝座。 为何不能两全呢?想是从一开始便错了,倘若他与卿月不曾相爱,倘若他亦不曾急于退婚,倘若母神尚在…… 容时胸口忽然一紧,一阵闷痛。 霎时间,他的脑子像被一把钝刀划拉着,似要将其劈成两半。 炸裂的疼痛随之袭来。 身体里突然窜出一股奇怪的力量与他体内的灵力相撞,相生相克,又纠缠不止。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容时,来,接受我的力量,你将变得更加强大…… “啊!”容时紧紧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大口大口喘着气。 晁安见状,立即起身,将容时扶住,“殿下,您怎么了?” 一面说着,一面将他扶在案前坐下,又替他渡去修为,想减轻他的痛苦,但丝毫不起作用。 容时的额头紧贴着桌案,体内两股势力忽而传来一阵爆裂过后的相融感。 在一声痛苦的呻吟过后,疼痛感渐逝,他缓缓抬起深邃的眼眸,嘴角更是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晁安,你说得对,若是本君问鼎三界,儿女私情又算什么?到那时,卿月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吗?” “殿……殿下……”晁安眼见容时的瞳孔变成恐怖的猩红之色,额间生出了淡淡的魔纹。 晁安面上又是惊恐又是愕然,“你,你堕魔了?” “魔?何为仙?何为魔?呵呵呵!”容时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我若登上凌霄宝座,掌管三界,那魔便是仙!仙亦是魔!” 临渊殿的上空腾起一缕黑雾,转瞬即逝,没有任何人发觉这殿宇主人终是堕了魔道。 晁安立在一旁,不知如何作答。 只见恢复冷静的容时,提起一身精纯的上神修为,将猩红色的瞳孔掩于灵气之下,他舒了一口气。 对着晁安道:“好好安抚太子妃及其族人,太子妃伤愈之后立即接来临渊殿,切勿叫旁人瞧出任何端倪;对了,叮嘱叶山一脉,将那林子处理干净,莫让修羽一流抓住本君的把柄。” “是!”晁安抱拳回道。 “退下。” 支走晁安后,容时双手祭出法印,右手一团精纯的灵气,左手一团厚重的魔气。 两股极端的力量,在他的掌心窜起不同的颜色。 这便是堕魔的滋味吗? 他的内心掀起一阵奇怪的喜悦之情,有什么是本君得不到的呢? 卿月,本君便要你好好活着,亲眼目睹本君问鼎三界!亦要你心甘情愿嫁于本君! 当日菘蓝下界时,容时要她想法子让卿月离开陆璃,她便想了这么个办法。 幻化成陆璃的模样,将卿月引至那怪林中,使了一出离间计。 晁安秘密联系上伤势渐愈的叶山,让他盯着太子妃除掉卿月,除去太子身边这方绊脚石。岂知,卿月一眼便识破了青丘的化形术。 晁安本以为,菘蓝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定会起了杀心,可他还是低估了卿月在菘蓝心中的分量。 这才令叶山留了后手。 他不是不怕容时怪罪,可是他这一生都将忠于南姬神女,忠于太子容时。所以,即便顶着真龙之怒,他亦要让容时前进的道路坦坦荡荡,一马平川。 这般才对得起当初南姬神女对他的救命之恩。 晁安从小便被南姬神女收留在身边,直至容时出生时,他领了南姬最后的遗命:你这一生定要忠于吾儿! 这便是南姬留在神界的最后一句话,交代完以后,她便神形俱灭了。 晁安似乎像失去了亲生母亲一般,伤心欲绝。 彼时不过几千岁的他,牢牢记住了南姬神女最后的遗言,很快便收拾起情绪,擦干了眼泪,发誓一生守护容时,追随容时。 第91章 断尾 叶山逃走后,现场堪堪留下一只断裂的凤尾,在修羽赶到时,正被一群浊气附体的小妖贪婪地啃食着。 修羽一怒之下手中捏诀,瞬间将那些妖怪拍了个魂飞魄散。 饶是如此,断尾沾染了浊气也再续不上了。 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它带回招摇后山,用醴泉清理得干净后,再将此物封存在了后山的一处灵洞中。 做完这些,修羽回到碧桐宫前殿,恰好撞上了在此等候消息的纯熙和苏瞿。 两人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皆是一副苦瓜脸。 纯熙脸上都快拧出水了,干哑着嗓子道:“帝君,阿月怎么样了?寻着她了?” 修羽的瞳孔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清的情绪,“伤得很重,送往太清境了。” 纯熙闻言瞬时红了眼眶,哽咽着:“都怪我,若我修为再高一些,哪能看不出其中的古怪呢?帝君师兄,让我去照顾阿月?” 他摇摇头,“不必,师弟在照顾她。月儿现在需要静养。” 卿月被菘蓝骗走,修羽并未责怪纯熙。 他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卿月这么做,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尚说不清。 一个修为灵力都很低微的师妹又有什么能力阻拦呢? 只盼着此时她不再添乱。 此时,苏瞿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但当他得知陆璃也在太清境时,心中稍安。 “本君此刻要上凌霄殿,你二人就歇在碧桐宫,外头动荡不安,无事切勿乱跑。” 交代完以后,修羽御风上界。 将隐仙谷发生的一切一一细禀天君。 “叶山魔君自上回伤重出逃后,再一次勾结青丘,将臣妹骗至深山怪林,这次是铁了心要置臣妹于死地。”修羽常年淡然的眸子,渗出怒意。 关于叶山的消息,天君从来都要求修羽事无巨细的报告。 听完这些,天君眸子里满盛厉色,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你说,那林子里布下的是玄族的诛仙阵?” “正是。否则有女娲石护体,臣妹断不会伤得这般严重。” 天君拧眉思虑后才道:“退下,不管是叶山还是青丘,本尊都会予你一个交代。” “是。” 玄族与青丘勾结,密谋残害招摇神女,期间怕是同容时脱不了干系。 修羽上奏还是隐晦了,亦是给足了天族颜面。 太清境。 陆璃守在卿月身边,七个日夜未曾合眼,眼眶熬得通红。 这天,刚给卿月用过药,他倚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盼着她早些醒来。 虽说保住了性命,可她依然虚弱得紧。 陆璃轻轻地将卿月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颊,忽而他察觉到指尖传来的一丝微弱颤动,将心绪再度勾起。 那份细腻与温暖仿佛能驱散他所有的疲惫。 “小凤凰,醒了么?”陆璃轻声呼唤着。 卿月勉强撑开眼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现在一丝光亮都没有。 她尚未开口,便感受到陆璃满心的愧疚与自责:“对不起,我来晚了。” 卿月抽出手来,抚了抚他的脸颊,“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的气息十分虚弱,嘴里又努力挤出几个字,“我想回家。” 卿月昏迷时,隐隐闻着一股淡淡的药材味,迷迷糊糊地听见是太清境师姐在替她疗伤。 “好,我带你回家。”陆璃说完,又替她揶了揶被角,“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了房门,找到负责医治卿月的仙子,拱手一礼:“这位仙子,小凤凰清醒了。” 那女仙放下手中的活儿,疾步朝房中走去,又替卿月诊了脉,“师妹,我与你说一说你的伤势,你静静听着便好。” 卿月微微点了头。 “心间的伤有护心鳞护着,未曾伤到要害,只需多静养便可。”那仙子将手掌覆在卿月心口,仔细查探着。 “只是你的断尾,饶是修羽帝君速去速回,可还是染上了浊气,接不上了,白白丢了上万年的修为。” “此间,你元气大伤,少说得修养百年,才能再使凤凰的再生之力。否则,日后遇着真正的凶险,便无法涅盘了。” “多谢师姐。”卿月面色苍白,气息也十分不稳,“我想回招摇山,师姐看可行?” 女仙见她虽无性命危险,可仍旧虚弱无比,便又叮嘱了两句:“若是实在想回去,便叫陆璃上神护送即可。只是,你在此多修养几天的话会更好。” 这女仙不是不想留她,只是这几日,要来探病的仙家委实多了些,扰得一向清静的太清境苦不堪言。 卿月望了望陆璃,还未答话,便听陆璃道:“叨扰仙子了,既然月儿想走,我便带她回山养伤。” 女仙见卿月坚持,便又叮嘱了几句,搜罗了一些瓶瓶罐罐让陆璃一并带着。 陆璃仔细记着女医仙的嘱托,又得了女仙相赠的一支净瓶。 陆璃将卿月养在净瓶内,又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才御风回了招摇山。 听闻陆璃将伤重的卿月带了回来,修羽不免责备了两句:“她才刚醒,干嘛折腾呢。” 此刻卿月躺在床上,不等陆璃回答,便弱弱地抢了一句:“哥,是我要回来的。我不想待在上界,你别怪他。” “好好好,我不怪。”修羽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走了。 他此刻心烦得很。 卿月坚持回山便是因为在昏迷的时候,恍惚听见了容时的声音。 她不想被外人打扰不说,现在也不想去理会菘蓝和容时的勾结。 她很痛,凤凰断尾与九尾狐断尾同样有钻心蚀骨之痛。 她来不及思虑,菘蓝为何要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来不及思虑,这背后究竟有多大的阴谋。 她只想回家,想好好睡一觉。 用完药后,她便紧紧握着陆璃的手,睡了过去。 期间纯熙在院外踌躇许久,终是没有踏入清心殿打扰她,她每天陪着云裳一起给卿月煎药,向着天道祈求,卿月快快好起来。 第92章 扑朔迷离 青丘,长乐宫。 同样断尾的菘蓝,亦是早已清醒,青丘的几大医仙昼夜不眠地替她诊治着。 帝君墨川负着双手在他宝贝闺女殿中来回踱步,身边的下人跪了整整一屋子。 “倘若蓝儿断尾不可续接,你们便为我儿供上毕生灵力!”墨川盛怒之下,唯余静默。 那跪着的一排小仙,哆哆嗦嗦地不敢多说一个字。 良久,屋内终于出来一名医仙,拱手对着墨川道:“帝君息怒,太子妃殿下断尾已染上浊气,断不可再续了!否则,日后岔了修行,导致堕魔,终会酿成大祸!” 墨川眉间笼起黑云,没有接话。 只听那医仙继续道:“此间太子妃已保住性命,只是损了两万七千年的修为,已是万幸!” “两万七千年……蓝儿才三万岁啊!”墨川盛怒。 房内忽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父君……” 墨川闻后三两步便跨进房内,“女儿。” 菘蓝看了一眼周围的医仙和下人,墨川随即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女儿,你想说什么?你说,无论是玄族还是招摇,谁让你受了委屈,为父必然踏平他山头!” 菘蓝只是摇了摇头,“父君,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莫要怪罪到卿月头上。” 她吃力地抬起手,墨川一把迎了上去。 菘蓝继续道,“我欠卿月的,这般便还清了。修为于我,本无甚大用,我不指望此生还能晋神,我只希望能留在容时身边,帮他扶他,我没什么大的志向。” 说起容时,墨川便是一肚子的气。 好歹也是菘蓝的夫君,自晁安将重伤的菘蓝送回青丘后从未来过长乐宫! 但他望着虚弱的女儿,也只是心疼的安慰她:“蓝儿放心,太子妃是你,自然只能是你陪在太子身边。你好好养伤,旁的事无需多问。只是……” 墨川拧着眉头,想了又想还是问道:“那玄族叶山,怎会与太子扯上关系?” 九重天的神仙大多知道卿月的伤是叶山所为,晁安却在怪林外先一步将菘蓝送回青丘,好像一开始就等在那儿似的。 只要叶山愿意,卿月、菘蓝,再加上晁安,于他来说,委实没有区别。 在布下诛仙阵的林子里,不过是顺手的事。 杀一个也是杀,杀三个也是杀。 偏生在紧要关头,他停了手,没能处理掉卿月不说,连修为尚浅的太子妃也放走了。 惹得自己留下一堆难以处理的尾巴。 这里头千丝万缕的联系,旁人稍稍一想,便能推测出其中关窍。 菘蓝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容时非但不闻不问,还任由“太子妃联合叶山戕害招摇神女”的谣言肆意发酵。 一度将青丘一族推至风口浪尖。 墨川十分愤怒。 菘蓝心下一紧,连带扯得伤口生疼,慌忙解释,“父君,此事与太子无关。” 额间又浸出一层薄汗,“当初是我嫉妒卿月与北海神君恩爱交好,是我央了晁安别告诉太子,这才将卿月诱骗至树林中,意图离间二人。至于魔君为何到场还下了死手,却是我们不得而知的。” 眼见宝贝闺女面色苍白,怕是又牵动伤势了。 墨川急忙说道:“为父知道了,你便好好养伤。” 接着又唤来伺候的医仙与仙娥,自己便愁眉深思提步回了寝殿。 蓝儿啊蓝儿,即使你已嫁给太子为妃,可依然是青丘帝女,为何不与为父说实话呢?难道为父还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墨川不是个糊涂的。 这头还在思索叶山与东宫的关系,容时那头亦是内外交困。 不得不说,菘蓝此举为她换来了容时的一份另眼相待,但晁安却遭了殃。 深夜,临渊殿。 容时左手把玩着一团精纯的灵气,右手却拖起一团浑浊的魔气,额间的魔印若隐若现。 晁安静静立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 “修羽已将隐仙谷发生的一切上奏给了父神,明日上了凌霄殿父神定会问责。晁安,本君明日该如何回应?” 安静的殿堂中忽而响起一阵阴冷的声音。 忽然被点名的晁安稍稍楞了下,才回道:“青丘那边,太子妃定然不会多说什么。至于叶山君,可将他推给羽族。两族本就有旧恨,虽说当年叶山重创了老帝君,致使老帝君作古,可叶山也因此落下了旧疾。” 容时仔细看着右手那一团黑乎乎的魔气,“那么,叶山为何要痛下杀手呢?” 晁安怔住,心脏快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又听容时幽幽道:“是本君在问你,不是父神在问。” 容时再度问起,晁安依旧是那句话:“下君是为了太子霸业,太子万不可因儿女情长坏了大事!” “好,本君便依了你。儿女情长的确不算什么,只是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容时陡然灭了右手的魔气,左手的灵气愈发精纯。 “本君最后说一遍,卿月你动不得。本君一定要他们亲眼看着,本君如何问鼎三界!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 随着话音方落,容时左手凝聚起灵气,一掌便朝晁安拍去。 晁安霎时口吐鲜血,这一掌便废了他万年修为,这是容时对他的惩罚。 望着入魔的容时,晁安面上神色难辨。 但也只是跪在地上,朝着容时应了声:“是。” …… 深夜的招摇山上,修羽一人立在凉风亭。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已经一一向天君回禀过了,只是卿月还太虚弱,没有办法告诉他,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明天便会面对凌霄殿众仙,此事明明是菘蓝诱骗在先,可如今她亦是遭受了断尾之痛。 这事儿,如何解释呢? 青丘与叶山,叶山与容时…… 可是,理由呢?天君作古后,容时迟早登临大位。 他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儿女私情吗?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怪。 正当他细细思索着,陆璃在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 修羽回过头,“月儿睡下了?” 陆璃点了点头,“嗯,今日又比昨日好了些。你呢?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修羽顿了顿,“叶山究竟与容时有什么关系?倘若真有见不得的勾当,事关重大,你我手头又无证据,明日如何在殿上发作?” “唉!”陆璃叹了口气,“你这劳模性子能不能改改?小凤凰还得将养一段时日,你不多关心关心她,今夜想这许多做什么?” 眼见修羽沉默,陆璃又补上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 “我不是不关心月儿,而是我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缓缓的,修羽扯出这句话。 陆璃微怔片刻,这几天都在内疚,倘若自己多思虑一步,事情便不会发展至此。 他怎么对得起修羽的放心。 叹息过后,陆璃道:“好了,我的帝君师兄,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早,咱们一同上殿。” “嗯。” 话音刚落,陆璃趁他不注意便浅浅地施了个术,令修羽困意来袭,回到寝殿中安置了。 第93章 凌霄对峙 几个时辰后,天幕还是一片漆黑,头顶唯有几颗孤星,明明灭灭的散发出微弱的星光。 此时不过寅时三刻,修羽却早已在正殿等候陆璃。 不过一炷香时间,陆璃亦从清心殿款款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并未说什么,便化作两道神光,朝九重天去了。 方至凌霄殿外,便瞧见里头各族仙官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 “我以为我俩够早了,里头悄悄摸摸的在议论什么?”陆璃往大殿内探了探头,那些个仙君大多是交头接耳之状。 修羽十分不屑,“招摇与青丘两位神女齐齐断尾,事关两族,这些个酒囊饭袋也好,中流砥柱也罢,谁不想多瞧两眼热闹。” “……啊,帝君毒舌依旧。师弟佩服。” 修羽斜了陆璃一眼,“正经些。” “是。” 二人不再说话,整理好冠服后,步履从容行至凌霄殿内。 方才殿中还有些许细碎八卦之声,在待他二人入殿时,便戛然而止了。 最后一位上殿的乃是青丘墨川,平日里左右逢源的帝君,从进殿起便一双怒目死死盯着修羽与陆璃。 众人隔着丈余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青丘帝君的怒气。 二人却不以为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老头子生的是个什么气?陆璃些许不解。 卯时正,天君在容时的跟随下,准时入殿。 群仙山呼:“天君万福!” 天君略一抬手,便开口道:“下界之事,想必众位已然知晓。” 他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修羽头上,“修羽君,此番众仙皆在,你先说。” “是。”修羽跨出一步,行至大殿中央,“臣与北海神君奉命下界查处玄族与相柳一事,岂知有奸佞之辈幻化成臣妹相熟之人,诱骗臣妹,致使臣妹身受重伤,至今还在招摇山修养。” “哼!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墨川冷笑一声,衣袖一甩,以示愤恨。 “哦?”修羽抬了抬眉,“青丘帝君的意思,难道是臣妹诱拐了太子妃不成?” 不给墨川说话的机会,修羽咄咄逼人:“难道那能幻化成旁人的青丘秘术,被我羽族学了来吗?帝君!” 墨川额间瞬时爆起青筋,“修羽啊修羽,你说我儿化作旁人,可有人证?又化作的是谁?黄口小儿,张口乱来?若非看在你父君的面子上……” “天君容禀!”陆璃俯身一礼,打断了墨川,“墨川帝君,下君与修羽帝君皆是人证。至于九尾狐幻化之人,正是不才在下。” “你二人沆瀣一气,整个三界谁人不知?若要在此事上依两张嘴做文章,谁又不会?”墨川负手冷哼。 眼见二人未及答话,墨川继续抢道:“两族神女皆受玄族魔头断尾之痛,你非但未想着一致对外,为天君分忧,反而一来便反咬我儿一口。修羽帝君,此番做法当真是一族之君所为吗?” “非也。”陆璃替修羽接道,“依您所说,那使青丘幻化术之人便不予追究了?那么,下君便冒着大不敬问上一问。” 陆璃朝着容时的方向瞟了一眼:“青丘神女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做,那方紧要关头却是为何下界?专程下界找死吗?” “你……” 墨川其实早已洞悉实情,总不能当着众仙的面说“菘蓝因妒下界,诓骗卿月。” 此刻他被噎得说不出话。 “帝君,莫要混淆视听,转移话题。怎的?答不上来了么?” 虽说菘蓝替卿月挡了那致命一击,致使自己九尾皆断,仿佛是与那玄族叶山撇清了干系。 再一个即使没有别的人证,证明菘蓝确实诱拐了卿月,可她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下界,本就令人生疑。 “叶山若是为了阻止招摇神女继续干涉相柳一事,碰巧碰上太子妃,那一并杀了岂不一了百了。又怎会在紧要关头停了手?” 旁的人碍于青丘帝君与太子妃的地位,皆不敢妄言。 哪怕心里头一清二楚,却是不能像陆璃一般,于凌霄殿上直接脱出的。 凌霄殿此刻静得可怕,不知高坐的天君在想些什么。 一片静默后,才听容时冷冷道来:“北海神君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君宫里的人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吗?” 说完,他朝天君一礼:“父神,儿臣有话要说。” 天君点了点头。 容时继续道:“当日菘蓝下界,乃是得了儿臣允准。” 他看了眼陆璃,又将目光落至修羽身上。 “菘蓝往日同招摇神女交好,那日通过窥天镜得知神女有难,才匆匆下界……” “哦。”陆璃翻了个白眼,“上神有难,太子妃上仙一枚,还下界相助?太子殿下,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了些……” “够了。”大殿上传来天君的声音,声如洪钟,不容置喙。 殿上群臣微低着头,只听天君继续道:“两族蒙难,事关仙族颜面。倘若叶山当真与仙族勾结,妄图毁了三界之安宁。那么无论是谁,本君定要他挫骨扬灰。” 容时额上青筋跳了跳。 “关于两族神女之伤,青丘、招摇各有各的说法。待叶山伏诛,本尊定当给予各位一个交代。”天君神色平静,看不清丝毫波澜。 修羽蹙了眉,又是交代? “卿月陆璃二人下界诛杀瘟神,护佑人族,当记一大功。特赐卿月、陆璃金玉战甲一对,望二人日后以八荒为重,护四海安宁!” 天君陡然转移话锋,修羽虽心生不满,但他明白,今日当是论不出结果来。 索性上前谢恩,“谢天君!” 金玉战甲一出,又将羽族与北海的地位往上抬了抬。 此甲乃一对,则是上古古神伏羲女娲的护甲神兵。 羽族历来便得天君青睐,得了这贵重的赏赐,倒是不怎么稀奇。 只是在众仙眼中,北海神君的地位,抬得委实快了些。 照这速度,哪天北海蛟龙一族晋升为新的四大神族也不是不可能。 默在一旁的墨川,脸色着实不大好看了。 修羽替卿月领了这金玉战甲的恩典,又与陆璃退至一旁。 只能天君继续道:“修羽、陆璃,相柳还出逃在外,叶山亦不知所踪。此事需得抓紧。” “是!” “至于青丘……”天君略一沉吟,又望了眼容时,“太子妃此番重伤,务必尽早接回天宫,请太清境医治,或有奇效。” 天君发话,菘蓝便是能请老君座下替她治伤,也算上等的恩典。 否则,除了像卿月这种内门嫡传弟子,其余人等便是不可随意找上太清境的。 只是这般恩典,比之女娲伏羲的战甲,却又落了下乘。 “多谢天君。”墨川闷声谢道。 第94章 愁绪 天君说完,从宝座上缓缓起身,瞧不清面上神色,瞧不见喜怒哀乐。 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即日起,三界之事,暂时交由容时处理。本君便闭关了。各位,可还有事上奏?” 此话一出,包括容时在内的众位仙家,纷纷一惊。 当下正值乱世,天君怎么选择在此时闭关? “父君……”容时一脸错愕,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天君摆摆手打断了。 “无需多言。无事便退下!” 座下仙官皆是俯身一礼,纷纷有序退出了凌霄殿。 临走时,容时瞥了陆璃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陆璃与修羽御风回到招摇山,二人在碧桐宫正殿内沏了一壶清茶。 “天君究竟何意?前些天告诉我一定会给招摇山一个交代。” 茶汤氤氲,冒着丝丝白烟,修羽轻酌一口,“那金玉战甲算个什么交代?” 陆璃赞同道:“搞不明白。咱们这位天君,高深莫测,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略一思索,又继续道:“莫不是天君在下很大的一盘棋,你我皆是棋子?” “你也有这种感觉?” “嗯。”陆璃点了点头,“我以为,今日必然是要追究些什么出来。可凌霄殿上,我觉着我快把容时的破绽问出来时,又被他生生打断。最后他说他要闭关了?谁懂他在作何考量。” 二人又静默了一阵,陆璃一口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师兄,我去看看小凤凰。” “嗯。” 得了修羽回应,陆璃便迫不及待地朝清心殿走去。 距离卿月受伤已有一旬,这几日她的精神好了许多。 陆璃走到清心殿时,她已经醒了,云裳陪着她,正在院中晒太阳。 “小凤凰。”陆璃快走两步,面上神情焦灼不已,“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乱跑什么。” 卿月一身纯白的里衣外头披着一件大氅挡风。 虽说精神不错,可依然顶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 她回头,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一张憔悴的小脸又削瘦不少,“躺了许久,身上难受得紧。瞧着今日天好,才出来透透气。” 陆璃责备地看了一眼云裳,不等他说话,云裳便溜了。 随即他握着卿月的手,在她身旁坐下,道:“凉凉的,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只是仔细地看着他。 “怎么了?看不够吗?”陆璃轻笑,捏了捏她的脸。 “倒也不是。我是在想啊,倘若那日我死于魔君之手,陨灭之际,可还有什么遗憾呢?” “嗯?” 卿月摩挲着陆璃的手指,头低低的,轻声道:“我生于招摇山,算得上仙门望族;师从太清境,亦算得上名师之徒。有爱我的哥哥,疼我的师父,后来又遇到了你……不论是天上还是地下,也算得了一本好命簿。” 指尖的摩挲停了,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望着陆璃:“若是死在当下,我也觉着没什么。无非是舍不得你,舍不得哥哥。可万千生灵,像我这般命好的,又有几个?” 陆璃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脑袋装的东西倒挺多。” “对了,纯熙呢?哥哥呢?” “我和师兄刚从九重天回来。纯熙……估计在掬月殿呢。” “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陆璃看着卿月苍白的脸,有些心疼,“要不今日算了。你还撑得住么?” 卿月“嗯”了一声,“没事,我有好多弄不明白的地方。一个人闷在心里也是不停的想啊想,不如咱们一起,还能多些主意。” 陆璃总是依着卿月的,他替她输送了一些灵力,才让清心殿的小仙童把他们都叫了过来。 纯熙见着虚弱的卿月,眼眶霎时红了,她跑过去蹲在卿月身前:“对不起阿月,当初若是我……若是……” 卿月抬手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怎么能怪你呢?从菘蓝踏入听泉斋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不是陆璃。” 泪珠还挂在脸上,纯熙亦是一怔。 待修羽到了后,卿月将当日之事一一细说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还是纯熙率先开口:“这太子妃图什么?诱骗了阿月,最后又替她挡下致命一击,怕不是脑子出了问题。阿月若当真陨灭,她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做她的太子妃?” “她是怎么想的,本君不知。”修羽凝着眉。 转而说道:“倘若月儿就此陨灭,我便是顶着天道盛怒,亦要让他青丘陪葬。” “若真如此,那么三界便当真再无宁日。”卿月此次醒来,便多了一丝莫名的愁绪。 继而想起了小时候,“在我未上太清境时,与一只小毕方交好。我记得我送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后来在我拜师上界前,她跑来回赠了很多礼物给我。” “再后来,我们便断了联系,连同那些小玩意儿也都不见了。等我长大一些,便知我与她之间大抵是互不相欠什么的。” 卿月的眼神淡淡的,心里有些东西终于是像尾巴一样断了,原来那一支再也续接不上了。 她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觉着菘蓝大抵也是这般想的。她终于不再欠我什么了。”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末了,卿月补上一句:“当初的太极池畔,应是灵玉的手笔。” 修羽默默的记住了此话。 还是陆璃打破了沉默:“管她那么多呢?再等几日,等你的伤好些了,我便下山。不论是相柳还是叶山,亦或临渊殿那两位,我一定查个清楚。” “嗯。” 第95章 大骨汤 三月之后,卿月差不多痊愈了。 这天一大早,她瞧见外头天气甚好,便走到院中。 仰着头,微眯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穿透云层,落入招摇山,落在卿月绝尘的侧脸,映衬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云裳~”卿月左右没瞧见人,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清心殿小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回答:“哎!” 俄顷,小妮子一路小跑过来,“小殿下。” “你要烧了我的寝殿啊?”卿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黑灰,衣服看上去也是脏兮兮的。 云裳抹了一把脸,更黑了,“那个,我在帮纯熙仙子生火。” “生火搞成这个样子?生火于你不是最简单的么,平时煎个药烧个水什么的,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是呢。”她又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主要是不知仙子从哪儿搞来一堆补身子的食谱,说是可以为小殿下补充修为。但是烧火添柴又不可用灵力,非得亲自动手。” “啥?” 卿月一脸讶异。 “就是、就是……好像是从幽冥涧寻来的法子。” “好了好了,你先洗洗,我去看看。”眼见云裳说不清楚,她又吩咐了一声,继而朝小厨房走去。 啥玩意儿还不能用灵力生火?还从幽冥涧寻来的? 卿月满脑子疑惑。 纯熙那边的情况并不比云裳好。 小厨房外面冒着浓厚的烟雾,与仙雾缭绕的碧桐宫形成巨大反差,还传来阵阵刺鼻的味道。 里头的人断断续续咳了一会儿,接着又嚎了一声:“云裳?你跑哪儿去了?” 卿月见状,在外头使了个术,瞬间灭了小厨房的火。 那些浓浓的烟雾和刺鼻的味道瞬间烟消云散。 她抬步进去,便见一袭白衣的纯熙,已经搞了一身的灶灰,小厨房的墙上也熏得黢黑。 纯熙背对着她,面向身前的那一口锅,瞪大了双眼,又气又急,“谁啊?谁这么欠?” “纯熙,你在干嘛?” 闻言,纯熙转过身来,脸上快拧出水:“阿月!我在给你熬补汤呀,你咋直接灭了我的火?” “……什么玩意儿?” “哎呀。”她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一把拉过卿月,指了指已经熄灭的炉灶上那口黑乎乎的砂锅,“这是前些日子我从冥王殿得来的法子,说是伤筋动骨什么的,连喝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原是纯熙得知卿月断尾,耗损万年修为,心中始终觉着过意不去。 又得知自己的父君白舒与冥王殿的幽冥王交情不错,她便跑了趟冥王殿奈何桥。 守着刚从人间下来的鬼,挨个打听伤筋动骨怎么补这个事情。 说着,她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头说了,大骨头得文火慢熬两个时辰。还差一刻钟就好了,这下可咋整?” 卿月幽幽地瞄了一眼那口诡异的砂锅,看那情形,里头的大骨快被烧成灰了,“你怕是对文火慢熬有什么误解?加水了么?” 纯熙摇了摇头。 见状,卿月扯起纯熙的袖子,就往外头走,“别管这个了,你先去洗洗。” 纯熙哪里甘心,“哎呀,我都打听好了,凡人用这法子好使得紧,怎么能不管呢?就是不知怎么没有汤水?”她皱着眉头,没抬步子。 两人还僵持在小厨房门前,就听背后传来声音,“你俩在干嘛?” 陆璃和修羽从正殿那边过来,就看见这离奇的一幕。 “你俩在这打了一架吗?阿月不小心把房子烧了?”修羽瞅了一眼黑乎乎的小厨房。 “你有病……”纯熙嘟囔一句。 卿月三两句讲了下这事的经过,修羽的眉头锁得紧紧的。 “纯熙是为我好,你这什么表情?”卿月十分不满。 修羽撇过头,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师妹啊,你要真心为了小凤凰好,就先让那个九尾狐狸试一试你的汤,好吗?”陆璃抢了一句。 “你也有病!”纯熙怒道。 言罢,她理了理散落鬓边的发丝,便朝自己的寝殿走了。 留下三人还在小厨房门前。 “一天不顾修行,不问正事,瞎操的什么心。”修羽说话间抬手施术,将小厨房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 “你俩一起过来,有什么事吗?”卿月望了他们一眼,示意去殿中聊。 苏瞿跟在陆璃后头,三人进殿后刚落座,还未得陆璃吩咐,便取了茶壶,准备冲一壶茶。 “这孩子比你还灵光。”修羽挑眉,看了眼苏瞿的背影,又瞧了瞧陆璃。 “我亲自选的人,那还能错么?” “说正事。”卿月坐在一旁,一只手托着下巴。 “阿月,你的伤虽已无大碍,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失了万年修为的。”修羽顿了顿,继续说,“事关魔族,你切不可再以身犯险。” “眼下,西海有煞气侵蚀的现象。要不,你同纯熙先去昆仑虚避一避。” 前些日子,陆璃查到些蛛丝马迹。 西海毗邻招摇山,海底的水晶宫还是依着招摇山没入海域的山体而建。 倘若西海一出乱子,招摇山亦是不能置身事外。 苏瞿沏了一壶清茶,替他们一人斟上一杯,便立在一旁。 卿月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倘若你俩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在昆仑虚上袖手旁观吗?” 眼见两人沉默不语,她继续道:“不是我想拖累招摇山。是碧桐宫的灵气有助于我的恢复,待到时机成熟,我便能使出再生术,生长断尾,恢复修为。” 眼看卿月拒绝了,修羽又对着陆璃嗔道,“臭小子,你倒是说话。” 陆璃摇了摇头,“你的亲妹子,性子同你如出一辙。我能劝些个啥?师兄,不如就依小凤凰所言,让她安心疗养。这相柳不是还没来么。” “再说了,西海神君也不是吃素的。倘若西海与招摇联手,不管这煞气来自于谁,不见得能讨了好处去。” “这不是还有昆仑虚作为后盾么。再不济,还有我北海一族呢。” 陆璃一口气说完,大殿里静静的,修羽的眸子也平静得像一口深潭。 良久后,他才缓缓道:“好,我会加固碧桐宫的结界。你把阿月给我看好了。” 闻言,陆璃点了点头。 三人都低头饮茶,不再说话。 殿中气氛微妙又肃穆。 “哎呀!”卿月一拍脑门,打破沉默,“方才你俩那样损了纯熙一嘴,人家还生着气呢。我去瞅瞅。” 说着,放下茶盏,一溜烟跑了出去。 “昆仑虚怎么收了这么个蠢货?上神修为岂是凡人大骨汤能补上的?再说,那是汤吗?那明明是火烧大骨!”修羽面无表情,又补了一刀。 “师兄毒舌,一如既往……”说着,陆璃起身对着他一拜。 “滚……” “得嘞!” 第96章 少年 自卿月受伤后,纯熙一直待在碧桐宫。 她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才害得卿月受了重伤,无论如何,总要见她痊愈以后再行打算。 刚来的头一天,纯熙还住在陆璃的掬月殿。 第二天又觉着不妥,便搬到了卿月的清心殿,方便照顾她。 此刻她却不在殿中,卿月问了云裳才知道,纯熙去了后山。 循着纯熙身上的灵气,卿月在后山的一处洞穴前找到了她。 纯熙背对着卿月,蹲在地上,像是在仔细研究什么。 卿月猫着步子,生怕搅扰她,顺着她的方向朝地上瞅了瞅。 那方土地便冒出来一个影子。 “呀!”纯熙瞧得认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一跳,“阿月,你怎么来了呀?” 纯熙起身,方才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明眸皓齿,眉眼含笑。 继续说道:“对不起,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才乱整了那个什么补方,还差点把你的小厨房烧了。” “哈哈,这有什么,我又不会怪罪你。倒是我那个哥哥和陆璃……我还怕你生气了。” “不会不会,我都习惯了。”纯熙大度地摆了摆手。 “对了纯熙,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虽断尾,但不是不可恢复。待我身子骨全好了,那时能使我们羽族的秘法再生术。再生断尾,耗损的万年修为也会慢慢恢复的。” 卿月仔细解释了一下。 纯熙干巴巴地笑了声,“是我关心则乱,细想便知,凡人的法子哪能补上神的身子呢。” “说起来,那方子真是你从冥王殿寻来的?”提起这个,卿月来了兴趣。 “对啊,前两天闲来无事,去了一趟幽冥涧。” 闻言,卿月放大双眼,“那里好玩吗?我还从来没去过。” 纯熙偏头想了想,“说那儿不好玩,又好像比仙界更有烟火气。但就是黑黢黢的,不熟悉幽冥气场的人,可能会觉得阴森森的。” “那里都有什么?” “嗯~有忘川、奈何桥、黄泉,还有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哦对了,孟婆你知道。其实不是个老婆婆,乃是一名貌美的年轻女官。还有还有,冥王殿那边啊,还有热闹的鬼市,这倒是仙界没有的……” 说起冥王殿的见闻,纯熙滔滔不绝的。 卿月一脸的羡慕,“我只去过人间,都不晓得冥王殿长什么样子。” “哎呀。”纯熙抓起卿月的手腕,“去那冥王殿没什么难度,也不用害怕。若是你想去,改日我再给父神说一声,让他给冥王打声招呼。那老头儿还不巴巴的来迎接你这位来自上界的上神。唔,到时候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介绍我在幽冥涧的好朋友。” “好哇好哇!”得了纯熙的回答,卿月一下子高兴起来。 然后她想起方才纯熙在研究什么,于是又往地上瞄了一眼,“对了,你在这做什么?数蚂蚁吗?” “哦对。”纯熙一把拉过卿月,两人蹲在地上,“你看。” 她指了指地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又从身旁捞起一只树枝,把周围的土刨了刨,“你看这是什么?” 洞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卿月往里头仔细瞧了瞧,瞳孔中闪出一丝讶色,一股熟悉的羽族之力从洞里传来。 她凝聚灵力,捏了个诀,将土里的东西弄了出来。 只见一团大约不到丈余的精纯灵气,慢慢往外冒,中心像是包裹着一个什么。 待那东西慢慢破土,她俩又往后退了两步。 接着那团灵气把包裹的东西慢慢移到地上,然后渐渐散开,与后山融为一体。 中心包裹着的东西,渐渐清晰。 那是一名少年,身着灰色布衣,一身的衣衫褴褛。 他蜷缩在地上,紧闭着双眼。 待灵气全部散开,那名少年缓缓睁了眼。 卿月与纯熙早已瞪大了双眼。 少年见到眼前两名女子,挣扎着站起身,亦是往后退了两步。 他有一副英挺的面容,周身气场干净而清澈。 眼底虽是深邃,却也如皎月般明朗清晰。 少年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不及他开口,卿月便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蹙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卿月继续问。 少年还是摇了摇头。 纯熙上下打量着他,又插了一句:“不会是个哑的。” 默了半晌,少年开口了:“我没有名字,许是不记得了。脑中最后的印象只记得是在海里飘了很久,不知如何来到了这里。” “原来不是哑巴。”纯熙又说。 “你不是招摇山的小仙君?”卿月疑道。 “不知道。”少年继续摇头。 卿月上前两步,抬手扣住少年的手腕,熟悉的羽族之力缓缓从他的手中传来。 但是探寻不到他的元神,仿佛被什么封印了。 “怎么办呀?阿月。” “先将他带回去。”卿月拧了眉,“许是他身怀羽族之力,才能让他无视修羽布下的结界,自由进出碧桐宫。” 这后山,依旧是在碧桐宫的范围内。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卿月对着少年问道。 少年迟疑片刻,还未开口,便听纯熙道:“想来你是没有其他选择的。这里是羽族帝君的地盘,你若是想起有什么委屈,便可以对宫中的上神好好说一说。” 于是,少年点了点头,答应随卿月和纯熙回碧桐宫。 乱世之下,这孩子来路不明,若不妥善处置,怕是会给招摇山招来祸事。 可他又身怀羽族之力,可自由进出碧桐宫。 倘若他不是招摇山的青鸾一族,难不成……还是修羽的私生子吗? 瞧那少年也就跟苏瞿的年纪一般。 如是想着,卿月使劲摇了摇头。 她那个清心寡欲的帝君哥哥应该不可能会搞出一桩风月事来。 此时,修羽在大殿上正喝着茶,突然没来由的手抖,将盏中茶水尽数洒在了身上。 他低头瞧了一眼,又拧了眉。 第97章 赘婿 卿月、纯熙带着少年来到碧桐宫偏殿,修羽正在用灵力弄干方才打翻的茶水。 抬眸便见三人走了进来。 卿月附在纯熙耳边交代她把陆璃喊过来,只见纯熙点了点头,便瞥了一眼修羽,转身就走了。 “真是愈发的没有规矩了。”修羽无奈道。 继而看了一眼少年,又望着卿月,“这是?” 卿月这才将后山发生之事,尽数讲给了修羽听。 话音刚落,便见纯熙带着陆璃赶来了偏殿。 修羽亦是抬手略过少年头顶,静静探查元神。 他的修为比卿月高了许多,想是能探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然而半晌后,修羽开口:“和阿月说的一样,探不到元神。” 陆璃瞧着那少年:“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点了点头。 其余四人陷入苦思,什么线索都没有,万一是叶山派来的探子,岂不是把整个招摇山都暴露在了魔族面前。 那少年似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便主动说道:“劳烦诸位上神,小仙既然不便久留,这便告辞。” 他说完便转身想走。 “等等。”卿月见状,上前两步拦住了他,“方才你说你无处可去,不如就留在山上。” 不等少年答话,卿月面向修羽道:“哥,他既然能自由进出碧桐宫,若是歹人,此番即使下了山,亦同样有机会摸上来,还不如把他留在宫里。可他若是好人,现下外头那么乱,他一个小孩儿,能避去哪里呢?” 修羽没有说话。 卿月又望着陆璃,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说呢?” 陆璃立刻明了,“是啊师兄,小凤凰说的不无道理。身处乱世眼下只得将这小子留下,尽早查清便可。” 修羽略一思索:“那好,那便留在你殿中,做个读书童子也罢。” 岂料那少年开口道:“我不识字。” …… 殿中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你可愿读书认字识道理?”片刻后,卿月问。 少年从见到卿月的那一刻起,便也隐隐觉着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吸引他。 那种感觉是温暖亲近的,是以他并不排斥留在招摇山。 思虑一阵后亦是点了点头。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们便叫你阿布。” 卿月见他一身布衣已是破烂不堪,温柔道,“往后你若想起了自己叫什么,再同我讲,好吗?” 少年又点点头。 “阿布估计跟苏瞿差不多大,便留在掬月殿,交由你照看了。”卿月对着陆璃说。 接着又对着阿布补了一句,“明日起,每日辰时,你来清心殿寻我。我来教你读书识字。” “好。” 接着又吩咐了苏瞿,将阿布带下去好好的沐浴更衣。 眼见天色不早了,纯熙打了个哈欠,回了清心殿睡觉。 此刻殿中留下的三人中,修羽不想当那颗巨大的夜明珠,便也兀自回了寝殿。 卿月拉着陆璃却并未在殿中停留,径直往凉风亭走去。 “小凤凰,你不同我说说吗?今日为何要留下阿布?”陆璃坐在石凳上,单手支颐,眼中尽是一派温柔。 卿月没有回答他,悄悄看了看四周,又贼兮兮地从乾坤袋中摸出三坛桃花醉,“这是我从西王母的蟠桃林摘下的桃花酿成的,得来极不容易,眼下只有这三坛了。咱们尝尝。” “你的身子还没好呢,怎么能饮酒?” “所以咱们偷偷喝,千万别让我哥知道!” 说话间陆璃便毫不犹豫的启封一坛。 满面淡雅的馨香夹杂丝丝微甜,就着晚风,扑面而来。 陆璃使了个术,召出一口碗,便将这新货缓缓注入酒碗中,一滴都没浪费。 一口下肚,仿佛走入了十里桃花林,漫天花雨,唇齿留香。 卿月愣在一旁,盯着唯一的那只碗,缓了一会儿才开口:“什么意思?你要独享?” “自然。”陆璃又顺手将另外两坛收入自己云袖中,“你的伤还没好呢。” “陆璃!” “哎!” “你欺人太甚!”说着,卿月便要去抢桌上那坛酒。 哪知一个踉跄没站稳,便跌落在陆璃怀中。 陆璃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瞧着眼前美人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调笑。 “我哪敢欺你?不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陆璃刮了刮她的鼻梁。 卿月嘟着嘴,没有说话。 “你先同我讲讲,阿布是怎么回事。” 卿月并没有从她怀里挣脱,而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怎么回事。我就觉得他身上的羽族气息很熟悉;加之他就这样无视上神结界,出现在后山,属实可疑;想是哥哥亦是如此感觉,才在留下他这件事上没有多说什么。” “现下他在掬月殿住着,你便要让苏瞿小仙将他牢牢看住了。万一是我引狼入室,我便不好对招摇山交代了。”卿月撇头对着陆璃道。 “将他看紧,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陆璃勾起一抹坏笑,“本君太久不曾回到北海玄武宫,外头你知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卿月摇了摇头。 “说是本君……上赶着要做招摇山的赘婿。” 闻言,卿月一下子便恼了,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在陆璃怀里愣是使不上劲。 “谁在胡说?老娘明天去灭了他全家!” “说的人多了去了。” 卿月握紧了拳头,连她的头发丝都噙满怒意。 这些个神仙,真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改日总要教训教训他们! “所以,小凤凰。”陆璃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正对着自己,“了却此事后,早一些嫁给我,好吗?” 不等卿月回话,他温热的薄唇夹杂着丝丝桃花香,轻轻地覆在卿月的唇上。 卿月呼吸一窒,力气全失,只轻轻勾着陆璃的脖子。 享受着他霸道的亲吻,以及湿漉漉的花香钻入她口中,与她纠缠。 西边早已升起一轮弦月,清辉洋洋洒洒倾泻在平静的碧渊潭上。 待卿月的耳根子摸上了滚烫的温度,以及藏在耳廓后的绯色愈发收拾不住时,陆璃才停了下来。 眉眼自带三分笑,揽她温柔入怀中。 陆璃望着她,没有说话。 卿月微微低着头,嘟囔一句:“倘若什么赘婿这些浑话再入本君耳中,我就将他们的嘴巴全部打烂,看谁敢胡说。” “好。”陆璃温柔道。 “对了,那个阿布,最好还是要小心。”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嗯。” “今天你就乖乖听话,桃花醉我都给你留着。等你把这段时间的药服完后,我再陪你饮酒不迟。”陆璃又将她随风微漾的耳发,轻轻别在微烫的耳后。 “好。” “走,时候不早了。明日起,你还得给那个阿布授课呢。” …… 第98章 灵玉 九重天,临渊殿。 菘蓝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静静的躺在云床上,双眼无神,呆望着上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入夜能来的,便也只有容时了。 容时一身玄色冠服,金丝线绣着的龙纹栩栩如生。 他步入殿中,菘蓝还是没有动。 “今日可好些了?”容时冷声道,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 “多谢殿下挂怀,太清境的灵药自是十分管用,菘蓝已经好多了。”她亦是平静地回答着。 身旁的灵玉有些无措,思虑一番,还是移步至床榻边上,俯身将菘蓝扶了起来。 “嗯。” 容时回了一个字,瞟了灵玉一眼,灵玉才知趣地退出了寝殿。 “受伤这么久,本君还未好好的问过你。”容时上前两步,在妆台前坐下,“当初为何连命都不要了,也要为卿月挡上一挡?她若死了,你不就安坐太子妃之位了吗?” 菘蓝斜倚在床头,默了半晌,才答道:“在殿下眼中,我便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想起当日菘蓝传出卿月陨灭,容时亦是怀疑过她的,只是派了晁安去查,最后终是一无所获。 “那倒不是,本君只是分析出了对你最有利的做法。” 菘蓝继续道:“当日臣妾领殿下之命,离间陆璃和卿月二人。晁安说,那林中布了阵法,饶是上神亦使不出全力。臣妾这才将阿月引入那林中,否则,我怎么是她的对手。” 言语间,菘蓝又红了眼眶,“臣妾知道叶山魔君是您的人,亦知道您不会对卿月下死手。千钧一发之际,哪里还能思考那么多呢?”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死了便死了,倘若侥幸不死,我想,我欠她的也该还清了。”菘蓝的眼角终是溢出了一滴泪。 容时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眼底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很好。” “什么?” “本君说你做得很好。”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菘蓝你记住,卿月你永远动不得。” 她眼中的暗潮终是汹涌,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菘蓝穿着纯白的纱衣,微微低着头,未绾的长发自然的垂在腰间,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怜极了。 容时扫了一圈她的寝殿,曾经那些迷馥香早已被清理干净。 他凝视着菘蓝,接着缓缓凑近她的面庞,将那些泪水吮吸干净,又将唇瓣覆在了菘蓝的唇上。 唇齿间刹那便热烈地搅动起一番春潮。 瞬时,菘蓝瞪大了双眼,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容时汹涌地吻着她。 他又挥了挥衣袖,便灭了屋内的烛光。 一只手解开菘蓝的衣带,缓缓褪去了她的纱衣。 他就那么忘我地吻着她。 从上至下。 一双宽大的手掌,蕴含着某种温柔又野蛮的力量,在菘蓝的腰间、身上来回游走。 她感觉到他的燥热,便吻着他,将他翻上床躺着。 容时并没有反抗,反而在菘蓝妖娆妩媚的身段中,喉头发出一声沉闷沙哑的呻吟。 那一瞬间,寝殿内的空气似乎潮湿黏腻起来。 一切的一切也一并燃烧着容时的理智。 深夜交颈鸳鸯, 锦被翻红浪。 雨歇云收那情况, 难当。 很久以后,菘蓝都无比怀念这一夜。 这是容时没有将她当成替身的一夜,他们完全属于彼此的一夜。 翌日清晨,枕边早已没有容时的身影,菘蓝却是在笑颜中醒来。 她吩咐灵玉替她梳妆,虽在病中,但她双颊红润,眉眼含春,仿佛变成了初为人妇的女子,娇羞又幸福。 清晨的阳光推开薄雾,迎面吹来一阵清风,院中的桃花轻轻落地。 望着铜镜中替她梳妆的灵玉,菘蓝忽而想起卿月的一番话。 眸中柔色一转,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灵玉。”菘蓝开口道。 “在呢,殿下。”灵玉手持木梳,正在替她梳发。 “卿月渡劫那一年,是否是你对她动了手脚?” 灵玉手中一滞,眼神闪过的一丝慌乱,被菘蓝抓个正着。 “为何?”菘蓝继续问。 “哐”的一声脆响,木梳陡然落地,灵玉紧张地匍匐跪下。 “殿下,我……” “说实话。”菘蓝冷言道。 只见灵玉还是低头不语,她继续说:“你若不说,本宫便把你逐出青丘,逐出天宫!往后的仙界怕是待不得了,本宫也不介意把你送往魔界!你知道魔界那些妖魔,最是喜欢你这种神山仙族。” 灵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当年的情况,最后才哆哆嗦嗦开口道:“殿下,是我。是我趁卿月上神不注意,对她使了幻神术。” “理由呢?”菘蓝揪着心,蹙着眉。 “因为小仙知道,殿下心悦太子,可……可那卿月哪里比您好?为何待她历劫归来,便能嫁给太子为妃?殿下,小仙……小仙是为了您啊!只要,只要她死了……您看,您不就有机会了吗?” 灵玉红着眼眶抬起头,近乎疯魔,她跪着移动到菘蓝脚边,“殿下,求您不要把小仙送往魔界,小仙愿意侍奉您一辈子!” 菘蓝心脏剧烈跳动着,沉默良久后,她只是挥了挥颤抖的手,沉声道:“下去,此事,闭好你的嘴。” “殿下……” “滚下去!”菘蓝咆哮着。 “是……” 眼见菘蓝大发雷霆,灵玉便哆哆嗦嗦地退出了菘蓝的寝殿。 “难怪,难怪阿月如此记恨我。我既夺她妃位,又曾企图要了她的性命。若换做是我,怕永远做不到这般。阿月,我以为我们两清了。原来,我还欠你一条命。”菘蓝喃喃自语道。 望着窗外的天幕,先前还温暖甜腻的空气,瞬时变得冰冷刺骨。 第99章 阿布 翌日清晨,阿布早已提前在清心殿等候。 昨日沐浴更衣后,应该睡了个好觉,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他就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一身白衣胜雪,束着高高的发髻。 明明是清澈明朗的少年模样,但那墨黑深邃的瞳孔,仿佛蕴藏了太多难言的故事。 卿月朝他走来,对他笑了笑,便将他引入书房。 招摇山的藏书多得很,她这里的只是九牛一毛。 真正的古籍,还有深奥的藏书均让修羽好好保存着。 卿月在书橱中寻了一本最简单的递给他。 歪头又想了一下,柔声道:“阿布,你不识字。那我便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阿布点了点头。 卿月捏了诀,右手一挥,便见一片柔色光幕在阿布面前扯开。 她以指为笔,一笔一画的在光幕上慢慢写着。 少年便在书案前,生涩地握起笔,照着光幕上的笔画,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阿布”。 他却不满意,轻轻皱了眉。 卿月看穿他心中所想,便俯身盯着他的字迹道:“慢慢来,第一次写,已经很不错了。” 阿布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书写着自己的名字,十分执着。 待他写了数十遍后,自觉有了长进,才稍显满意地搁了笔。 阿布抬起头问:“接下来,学什么?” 卿月指了指递给他的那本书,“便从这里开始。” 阿布点了点头。 从清晨直至午时,卿月耐心地教他学习书上的每个字,耐心地解释每句话的意思。 “上午先到这里,你且消化消化,咱们今日未时再讲一个时辰。”卿月合起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阿布还没有起身的意思,皱眉思虑了一番,他问道:“这书中说,三界之内以仙族为尊。妖魔之道,却是为人不耻。可是,为何神仙就要将妖魔贬为邪祟呢?倘若有一天,妖魔胜了神仙,那仙族便也会沦为妖道了?” 卿月沉下眸子,没有想到阿布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思索片刻,便认真地回答:“天、地、人合为三界,混沌之初,本就正邪不分。阿布,你还不懂。只要存于三界之中,哪有简单的仙魔之分呢?为仙者,若心存欲念,执迷不悟,那他便是魔;但为魔者,心存善念,遵循天道,那他何尝不是仙呢?倘若有一天仙族沦为妖道,那你愿意做心存欲念的仙还是心存善念的魔呢?” 阿布的确不懂,并没有回答她,但他仔细想着卿月的话。 “你还小,日后经历得多了,便会慢慢明白的。” 阿布点了点头,见卿月要走,又问了一句:“上神,书上还说,为师者,授业解惑。那么,我可以叫您一声‘师父’吗?” 卿月莞尔,“若你愿意,叫什么都行。” “是,师父。”阿布对她俯身一礼。 方出了书房,便遇见陆璃。 “小师父讲得不错啊。”陆璃笑。 “不过是班门弄斧。”卿月一边走一边说,“你都看到了?” 陆璃点了点头。 “阿布只是不识字,但我觉得他学得很快。你再看他最后问我的问题,像不像温故而知新呢?感觉他只是失忆了,但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倒是不像灵智未开的样子。明日我得加加进度。”卿月说。 “你是想在教他读书识字间,尽快唤醒他的记忆?” “嗯。我摸过他的脉,不像受过伤。” “万一,他是装的呢?”陆璃压低音色,质疑道。 “所以也要试探试探他。昨日我便让纯熙在招摇山的仙族内打听打听,可有哪家洞府丢了小仙君。今天一大早她便出了门,还没回来呢。”一脚踏入院子里,卿月找了张石凳坐下,让云裳上了一壶凉茶。 “讲了一上午,渴死我了。”她端起茶盏,猛得喝了一口,转头问道:“对了,叶山那边有消息了么?” 虽说卿月养伤许久,但她依然记得叶山说伤过她的父神,又毁了她的凤尾。 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 陆璃沉下脸来,眼色同样冷厉:“嗯,上回他伤了你,便遁入魔界了。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找他。” “魔界?”卿月瞪大了双眼,又恍然大悟道,“是了,他们已然堕魔,不去魔界还能去哪里?” “嗯。”陆璃点了点头,“听探子回报,他把相柳一同带去了魔界。” 卿月拧了眉,“我听说魔族比玄族还惨,在洪荒大劫前便被古神收拾了,至今待在天魔渊不敢出来。那已经……是修羽出生前的事了。我的父神还参与了那一场惨烈的诛魔之战。现下,叶山又给魔族带去相柳这一大助力,难道,他还当真妄图让魔族复出吗?” 陆璃没有回答她,只是摸了摸卿月的脑袋,“这些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调理身子,早日恢复修为。” “那幽都山呢?”卿月没有接话,转而问道。 “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我回了几趟北海,幽都山上的灵气愈发枯竭。没有了叶山一脉的支撑,那里已是油尽灯枯,不足为惧。” 卿月点了点头,“不过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万一又弄出个什么妖魔出来。仙族可真是腹背受敌了。” “自然,此番我与师兄联手布下结界,又嘱咐了巫寿,务必每日巡查,一旦有异,立即来报。” 陆璃握着卿月的手,笑意晏晏,“卿月上神,您对本君的工作汇报可还满意?” 卿月的指腹摩挲着陆璃的指尖,“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三界太平久了,陡然生事,我还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紧要关头天君又闭了关,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她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陆璃,“君上,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山上,没有听见那些风言风语。但我深知你心里一定不好受,要不……你回北海……” “小凤凰这是要赶我走?”陆璃的眼底染上一层伤感,卿月的话锋也转得太快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怕你心里不痛快。” “当真?” “自然当真。”卿月眨巴着眼睛,当真委屈极了,“我定然是想同你待在一处的。” 陆璃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旁人说什么,我不在意。只要你不这么想就行。” 卿月看着他,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只是蜻蜓点水,却叫陆璃好不受用。 第100章 天魔渊 “咳咳!”一脚迈入院中的纯熙,刚进门就瞧见这温存的一幕。 “哎呀,当真如胶似漆,羡煞旁人!改天我抽空去趟月老的府邸,瞧瞧你们的红绳是不是绑成了一个死结。” 卿月顶着一张滚烫的脸,稍稍别过头,不再看陆璃。 “要不,师兄给你介绍一个?” 纯熙摆了摆手,“无趣无趣,我~上申山的纯熙仙子,还劳烦您给我介绍呢?” 卿月掩嘴笑了笑,“就是,我们的纯熙仙子可是人见人爱的!” 陆璃扯出一抹戏谑,“她在昆仑墟上,人人都得躲着走。” “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纯熙瞪他一眼。 “别听陆璃胡说八道。”卿月让云裳换了一壶茶来,又斟好一杯递给她,“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纯熙摇了摇头,咕嘟咕嘟灌了杯水下去,才道:“说来也是奇了怪了,除了你交代给我的几大世族,我还问过山神大人。连他都不知哪方洞府有什么失忆的小神君,这个阿布呀,属实可疑。” 卿月疑惑道:“他说他最后只记得在海上飘了好久,至于怎么上的山,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或许,他不是招摇山的仙君,可他明明又身怀羽族之力。这点当真奇怪。” “平日里可得盯紧了他。”纯熙拿起桌上的一颗果子啃了起来,又朝陆璃丢了个眼神。 卿月点了点头,“那明日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去问问西海神君,晚一些我会给他下一封拜帖。招摇山毗邻西海,说不定他从西海来呢。” 纯熙拍了拍卿月的肩膀,“没问题,这有什么好辛苦的。我巴不得你们多让我做些什么,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废柴。再说,我也闲不住。” 陆璃仔细想了想,“小凤凰,平日里就只有你与阿布接触较多,还真得多注意。我瞧他性子挺孤僻的,他向来不怎么搭理苏瞿。” “可是,按照他的学习速度,我怕是教不了几天,就要给他换师父了。” “那你心中可有人选了?” 卿月思虑一阵,又想了想才道:“到时候我让哥哥打听打听,哪家仙尊要收入门小童子调教,最后再寻一个合适的便好。” 顿了顿,她突然灵光一闪:“要是能去天山就好了~” “哦,然后顺便让师兄给你捎一些蟠桃林的桃花回来?” “……瞒不过你。但是,桃花一事只是顺带~”卿月抿了口茶,讪讪道,“对了,我哥在忙什么?” “我们查到叶山的足迹后,师兄几乎每日都在研究天魔渊。”陆璃淡淡道,“魔族于我辈太过远古,师兄估计钻到古籍里头去了。” “叶山与九重天的关系还不得而知,现下又扯出了魔族。过去了数万年,谁晓得现在的天魔渊是个什么状况。倘若日后必有一战,不能未雨绸缪的话,岂不是只能溃败千里了。” 纯熙茫然的望了卿月一眼,于她而言,连天魔渊这个名字都无比陌生。 陆璃见状便继续开口解释道:“我以前听师尊说过,天魔渊本是堕魔的仙族被发配的地方。后来,经过数万年,天魔渊的仙族越来越多。混沌初开时,是没有天生魔族的。” “可是过了很多年后,堕魔相互结合,便生出了天生的魔胎。” “最后他们妄图推翻天道古神,后来洪荒大劫前便引发了一场诛魔大战,结果当然是众神将他们打入深渊,再也没有出来过。现下里头是什么光景,却是无人得知了。” “那这个天魔渊在什么地方?”纯熙问。 陆璃摇了摇头,“不知,传言在远荒的深海中。可是除了参与过诛魔大战的神君们谁也没去过。” “那倘若他们真的卷土重来,仙族还有个屁的胜算呀?”纯熙忽然感觉眼下的天族十分不靠谱。 “所以,生擒相柳尤为重要。想让天魔渊死灰复燃,必然得夺取天地恶灵让咱们昆仑墟上的太极两仪池乾坤逆转,而当今世上,只有相柳身怀恶灵。” “我有一个问题。”纯熙问道。 “你说。” “当年玄族叛乱时,天君为何没将玄族打入那个什么天魔渊?反而只是下了结界,将他们封印了。” 陆璃眉心微微动了动,想起自己查阅过的古书,便道:“当年玄族帝君姜野虽叛乱失败,但他从未堕魔。想来,天君也没有理由将他们直接送入天魔渊。” 纯熙叹了口气,“绕来绕去,绕了一圈。曾经的玄族主心骨还是堕了魔,倒不如当初直接把他们送下去,还少了今天这许多事。” “所以,现下正值乱世,你们俩就别乱跑了。”陆璃又叮嘱了一句。 卿月和纯熙齐齐点了头。 沉重的话题惹得三人一阵沉默。 约莫半个时辰后,眼见日头往西斜了一分。 卿月才开口道:“申时将至,我得去书房了。阿布快来了,我再同他讲一个时辰。” “去。”陆璃柔声道。 待卿月穿过长长的甬道,跨入书房时,眼见阿布还伏在案前,认真地练着字。 “你没去休息吗?”卿月惊讶道。 阿布闻声停了笔,站起来对卿月行了一礼,“回师父,学生不累。” 卿月拿起阿布写的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越到后面越发的整齐。 虽说不算工整,但也进步颇大。 “阿布,你可知努力是需要坚持才有成果的。” “学生知道。” “那你可知,你为何要努力?” 这句话轮到阿布沉默半晌,“师父,学生不知。但好像有一种未知的能量牵引着我,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觉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但我不知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他垂下了眼眸,显得十分难过。 他连伤感的情绪都来得莫名。 卿月微微叹了口气。 明明跟苏瞿年龄差不多,却总能在阿布身上瞧见许多老成持重的影子。 “既然时机未到,那便顺其自然。你又怎知现在的际遇于你而言,是坏事一场呢?” 阿布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101章 子珩 翌日一大早,纯熙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当她抵达西海琉璃宫时,刚过了辰时三刻,宫门外早有一位青年神君在此等候。 那神君见纯熙径直过来,待离得近了,便躬身一礼:“在下子珩,恭迎招摇山仙使。” 纯熙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便露怯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吞吞吐吐道:“仙君,仙君不必多礼,小仙……纯熙。受……卿月,上神所托,造访西海拜见,拜见腾轩君上,烦请,神君带路。” 名唤子珩的仙君点了点头,“仙使请。” 子珩生得俊朗,只是给人的感觉冷冷淡淡的,并不好亲近。 纯熙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便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她的注意力瞬间被整座琉璃宫吸引,这是她第一次下海。 琉璃宫隐藏在幽深的海底,背靠招摇山。 宫殿的大门由晶莹剔透的珊瑚雕琢而成,门楣上刻着古老的龙纹,散发出威严与庄重的气息。廊道长廊蜿蜒曲折,墙上镶嵌着珍珠宝石,被沉入海底的阳光一照,便是光芒四射。 纯熙抚摸着墙上的珍珠,赞叹道:“啧啧,腾轩君上真有钱。” 子珩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她自知嘴快,便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远处又游过来一群清澈透明的水母,身上还点缀着点点光芒。 纯熙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带头的那只,它瑟缩一下触角,又调转方向,往另一头游去。 见她属实好奇,子珩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仙子第一次来海底吗?” 纯熙点了点头,“我师兄领了北海神君一职,可我还没机会去呢。” “哦?”子珩拔高了音色,“仙子竟然是陆璃君上的师妹?” “对。你认识他?” 子珩又摇了摇头,似有不满,说:“只是听说陆璃君上风流倜傥,喜欢拈花惹草。曾在招摇山闹出不少绯闻,都传到我们北海来了。” “哈哈。”纯熙忍不住大笑两声,“原来他的名声这般不好。” 但子珩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便只是冷淡地瞥了纯熙一眼。 气氛略显尴尬,纯熙又找补了一句,“呃,其实这些传闻都做不得真。他与卿月上神早已定下终身了。” 子珩好像并不关心这些,神色淡淡的,并没有答话。 纯熙感觉自己遇上了一团棉花,她咬了咬唇,自觉无趣,又将目光瞥至一旁。 继而看见一只硕大的海龟,趴在转角的墙根,伸着长长的脖子,闭目养神。 “哇!”她忍不住叫了一句,“乌龟……头!好长……” 子珩转过来,神色晦暗不明。 “怎……怎么了,仙君?”这个子珩仙君,莫名地让纯熙有种压迫感,搞得她浑身不自在。 “到了,仙子。君上在里面等你。” 言罢,子珩指了指面前的碧波殿。 “哦。”她抬头看了眼匾额,“多谢。” 继而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情绪调整好,便独自走进了大殿。 “纯熙拜见西海神君。”纯熙对着大殿之上的腾轩行了一礼。 这个腾轩估计跟她爹差不多大,模样却保持着青年的样子。不过周身的气场、神光却是骗不了人的。 “仙使不必多礼。”腾轩指了指下首的圈椅,“请坐。” “多谢神君。” “仙使来意,本君已知晓。”腾轩道,“关于那名少年,本君估计给不了答案,若是招摇山想了解些别的什么,本君愿知无不言。” 纯熙按了按额角,看来西海也不知道阿布的来历,但这位腾轩神君还是郑重地接见了她。 随后纯熙开口道:“前些天,小仙听卿月上神提到过,西海有被煞气侵蚀的现象。君上可知是为何?” 腾轩整理一番思绪,仔细回答:“不错,只是西海海域极为广阔,此等消息却是在西北二海的交界处传来。本君与北海神君斟酌过,这股煞气极有可能是从幽都山下,随着海潮席卷而出。陆璃上神与修羽上神早已为幽都山设下新的结界,故而目前西海没有继续被煞气侵扰。” 纯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旧不死心地问了一嘴:“所以,君上也不知招摇山上的无名少年的来历?” “是,昨日收到拜帖后,本君已在西海范围内替卿月上神打听了一番。” “噢……” 唉,又白跑一趟。 似是看穿纯熙心中所想,腾轩补了一句:“但是鲛人族今早来报,确实有一名少年曾经昏迷不醒,漂浮在海面上。至于是不是他便不得而知了,再者如若是他,他又如何上的招摇山,更是无人知晓。” 闻言,纯熙起身,对着腾轩一拜,“如此,那便多谢君上,叨扰了。告辞。” 腾轩点了点头,对着一直站在殿外的仙君唤了一声:“子珩,送客。” “是。” 于是纯熙又跟着那名冷面仙君往琉璃宫宫门而去。 行至方才那方转角的时候,本在闭目养神的海龟,早已睁眼。 看见纯熙从碧波殿出来,便幽幽地开口道:“仙子,老夫是海龟不是乌龟!而且!老夫的脖子的确长了些,但那是脖子不是头!” 纯熙闻声一噎,僵了半晌才道:“啊,海龟仙人,不好意思啊~” “哼!” 海龟白了她一眼,又继续闭目了。 她继续跟在子珩身后,谁也没说话,觉着气氛无比尴尬,便开了口:“仙君不必相送,小仙识路的,就到这里。” “好。”子珩回答得极为爽快,仿佛再与招摇山的仙使多待一息的时间他都受不了了。 “多谢,告辞。”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出了琉璃宫,她才觉得连招摇山上的空气都是香甜的。那些围着她飞的小青鸟,可比西海那些人友善得多。 西海是个什么玩意儿~ 待回到碧桐宫以后,纯熙一五一十的给卿月讲了西海的际遇。 腾轩君上没有给出有用的信息,倒也在卿月的意料之内。 不过,看来鲛人族说的那名在海上飘荡的少年,的确是阿布无疑了。 但卿月忽然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情。 她剥着桌上的葡萄,幽幽地问:“你说接待你的那个仙君叫子珩?” “对,冷冷淡淡的。一副欠他钱的表情,话里话外还对陆璃师兄意见挺大似的。哦,感觉他对招摇山也没什么好感,巴不得我早些走。” “啊。”卿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待见你了。” “为什么?” “他是腾轩君上的侄子,从小就生活在琉璃宫。有一回,腾轩君上给我哥下了帖子,说是有事要谈。那时候我还小,我哥就把我带着一起。” 纯熙也拿起桌上的葡萄一面吃,一面听。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两就谈事情,我觉得很无聊。子珩仙君也在旁边,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我就找他去旁边玩,结果因为个什么事情我把他打了。” “啊?”纯熙张大了嘴,手上剥好了葡萄不小心掉了一颗在地上。 “打得头破血流的,哭得不成样子了。但最后腾轩君上还让子珩给我道了歉。” “哈哈。”纯熙干笑两声,“难怪呢,我说怎么感觉他也忒不待见招摇山了。原是这小子记仇啊!” “嗯!多半是。” …… 第102章 祸端 往后的时日,阿布每天准时在书房等候卿月。 持续两三个月后,卿月渐渐有点后悔,“早知道不要揽下这桩事了,每天都睡不了懒觉。偏生阿布还是个勤奋的,从未抱怨过,功课还挺好。” 辰时未至,云裳在给她梳头绾发,“谁让我们小殿下心肠好呢。” “心肠再好,也不能当觉睡啊……”说着,卿月便打了个哈欠。 “对了小殿下,昨日我听苏瞿说,他跟阿布好像有些闹矛盾。” “为何?”卿月稍稍偏了头。 云裳替她簪好一支步摇后,又往铜镜里瞧了瞧:“不知道呢。昨晚上苏瞿闷闷不乐的,陆璃君上忙着也没空搭理他。” 卿月心中思虑一番,“好,我知道了。” 整个上午卿月授课时,没有向阿布提到他与苏瞿的矛盾,阿布表现得也并无异常。 课后,他依然独自留在书房,温习了许久,才离开。 从月初开始,卿月过了午时便不再给阿布授课。都是让他自己多思考,多多温习。有什么不明白的,翌日再拿到课堂上说。 今日午后,同往常一样。 卿月躲在后山梧桐树上补觉。 忽而感觉一阵灵力震动,将她惊醒。她循着方向,朝掬月殿看去。 只见掬月殿上方搅起一方不小的动静。 于是她化作一团神光,瞬时便落于掬月殿的院子里。 纯熙也从清心殿跑了过来。 只见苏瞿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嘴角还溢出了不少鲜血。 阿布右掌凝聚的一团灵力还在蓄力,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卿月一个凌厉的掌风,向阿布掌心一击,瞬时将那团灵力击碎。 若非如此,苏瞿必将死于阿布之手。 “阿布!”卿月怒道。 此时的阿布亦是怒火中烧,噙着一双泛红的怒目,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苏瞿。 “何事要下如此重手?”卿月问。 阿布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纯熙跑过去将苏瞿扶了起来,往他身上送了些灵力,苏瞿才缓了口气。 “咳咳!上神……”苏瞿呛了两声,虚弱道:“昨儿个,我在寝殿前拾到一支钗子,阿布非说是他的。可他一个半大少年,怎么会有女仙的物件儿。我就回了他两句,我说明日我先问问您或者纯熙仙子。倘若不是你们的,我再还给他。昨天晚上阿布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着脸。结果方才他从书房那边过来,就问我讨要。我说我现在去问问你们,见他没同意也没拒绝。我便刚走了两步,他直接给了我一拳。可我不是他的对手,打不过他,便把钗子还给了他。可他好像疯了一样,追着我不依不饶,这才让我受了伤。” 卿月回头看向阿布,“就为了一支钗子,便要杀人吗?” 阿布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师父,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你要回来了?那为什么还想要苏瞿的命?”卿月言语间有些颤抖。 “你说,咱们修的是逍遥道,自然要无拘无束,遵循本心。我只是那一刻生气了,我想杀了他。” 眼见面前的少年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卿月的心紧紧抓了一下。 僵持片刻后,纯熙在一旁才补了一句:“阿布,你错了,这不是逍遥道。” 卿月忽然看见阿布左手死死地背在身后,便是一个转身,立时夺下了那只金钗,扬过头顶。 “现在钗子在我手上,你也要杀了我吗?”卿月怒气腾腾。 阿布的眼神却缓缓柔了下来,流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忧伤,轻声道:“师父,我不会杀你。你永远是我师父。” 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卿月缓缓放下扬起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布,你记住了。” “何为逍遥 ?这是你内心的平静和自由,是一种不被外界干扰而影响自己的情绪和行为的状态。我第一天便问过你,你是要做内心充满欲念的仙;还是要做内心充满善念的魔。当时的你没有回答我,可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却告诉我了。你是要做那个与天道对立的魔,是吗?” “天道?何为天道?我为何要遵循天道?我只想遵从自己的本心!”阿布歇斯底里地喊着。 “无论是仙是魔,都需遵循天道!不是你成了魔,便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杀了苏瞿是错的。倘若他没有把钗子还给我,我依然不能杀他吗?” “他可有杀你父母?夺你妻儿?毁你族人?你们之间可存在血海深仇?” 阿布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你又有什么理由取他性命?这些天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阿布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个月以来读到的书,学到的道理,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在撕扯。 忽然他嘶吼一声,然后痛苦地双手掩面,“师父,我想我是做错了!” 掬月殿一片静默,谁也没有吱声。 卿月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终于把阿布扶起来:“拿着。”她把钗子递给他,“这不是我和纯熙的东西。你自保管好,莫要再落入旁人手中,免得再沾一手血腥。” 阿布颤抖的双手接过那支金钗,“师父,不用你罚我。今日起,我将在静室面壁,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我再出来。” 说罢,拖着一副无力的身躯,缓缓朝静室走去。 路过苏瞿时,阿布诚恳地对着他道了声:“对不起!” 第103章 去留 处理完阿布的这桩事,卿月替苏瞿看了诊,还好只是轻伤。 她仔细问了苏瞿此事的经过与来龙去脉。 最后得知,当真仅仅是因为一支金钗,阿布便下了死手。 卿月感觉,她有点控制不住了。 此刻的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思忖良久,还是起身披了件斗篷往掬月殿走去。 此时已过亥时三刻,陆璃却不在殿中。 她托着腮,坐在树下抬头赏月。 不知过了多久,陆璃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在等我吗?”他柔声道。 卿月点了点头,问:“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陆璃顺势坐在卿月旁边,舒了口气,“刚从西海回来,与腾轩君上处理点儿事。” “何事?”一听事关西海,卿月的心往上提了提,“又是煞气的事吗?” 陆璃摇了摇头,“现下天君闭关,叶山和相柳遁入魔界,四海八荒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可四大海域始终连接着魔族入口,倘若我们做不到未雨绸缪,日后可难办了。” 卿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璃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怎么了?是想我了?专程跑殿中来等我?” “哦,对。”她顺势拉着陆璃的手。 将白日里发生在掬月殿的事一五一十详细说了。 “阿布现在在静室思过,他今天的样子十分可怕。为了一支钗子,便对苏瞿下了死手。”卿月有些焦虑。 “你可看清那钗子的模样了?” “拿在手里的时候稍微看了下,没什么特别的。” 陆璃锁着眉头想了想,“这钗子应该是他身上唯一的线索了。” “不错,可事后我问过他这钗子的来历。阿布却说,他不记得,但他只知道这东西对他特别重要,所以不能丢,也不能给别人。” 瞧着陆璃没有说话,卿月继续道:“阿布的灵力说不上有多深厚,但十分精纯是肯定的。我只担心……接下来再出什么事,便治不住他了。但是,至少从他入了碧桐宫起,我了解的阿布心肠并不坏,感觉缺少引导,以至于今日他才差点闯了大祸。” “嗯。” “你‘嗯’一声是什么意思?给个主意呀。”卿月急道。 “小凤凰不是早就做好打算了吗?要不把他送往天山瑶池?那里离昆仑墟也近。一个小毛孩子难道还能翻出天去?” 卿月又歪头想了想,“可是阿布刚犯错就把他送走,会不会太那个了……我原本计划着再过个一旬时日先跟他提一下的,哪能料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呢。否则本来是好心,谁知道阿布会不会有了什么极端的想法?” “唔。”陆璃点了点头,“那不如明日你先去问问师兄的意思,看是送往昆仑墟还是天山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卿月感觉陆璃说得模棱两可的,便有些抱怨。 “我的意思就是把他送走。倘若他能明白你的苦心,也不白费你这些时日对他的教导。倘若他果真生了什么坏心思,招摇山能否招架住还两说。” 最后一句话卿月倒不怎么认同,“怎么就两说了呢?一个我哥,一个你,一个我。还处理不了他吗?” “可是你忘了,小凤凰。”陆璃抬眸,认真说道:“当初收留阿布,不就是因为他来历不明么?若他的盟友藏在暗处,阿布利用你对他的信任,一举背叛了招摇山怎么办?不管对方是谁,总归是在天族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卿月仔细想斟酌着这些话,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明日我先找阿布谈一谈。” 回想起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仿佛幕后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卿月、盯着陆璃。 从陆璃受人陷害,身受雷刑;再到凡间抵御瘟神;接着又是玄族重创卿月。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冲着他们来的。 她的伤刚好,短时间内的确再经不起什么打击。 “嗯。”陆璃单手将她搂入怀中,“你啊,就是小脑袋想的东西太多。可不能学师兄的坏毛病。” “对了,我今天去了一趟西海。见到了腾轩君上的侄子,子珩仙君。” “啊,怎么了?”卿月问。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感觉他怎么对我有意见,对招摇山也有意见似的。”陆璃十分疑惑子珩仙君的态度。 “呃,不算。就是小时候把他打了,估计记仇。” “……为何打他?” “忘记了。” “……” 晚风带起一片微凉,夜慢慢深沉下去。 卿月从他怀里挣脱,对他眨了眨眼,俏皮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陆璃君上。” “这就走了?” “啊,不然呢?” “小凤凰,能不能亲我一下?” 卿月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了陆璃一会儿,又继续对着他坐下来,“那你把眼睛闭上。” 陆璃乖乖照做。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倾着身子,蜻蜓点水般,碰上了他的唇瓣。 她即触即离,撒手要走,陆璃却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扣住她的腰。 卿月来不及反应,跌坐进他怀里。 陆璃顺势掌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吻了下来,深深的。 突如其来的深吻,像暴风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摩挲,卿月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抱住他,紧紧的。 当天夜里,两人都睡得十分香甜。 第104章 谈心 翌日清晨,由于阿布在静室思过,卿月趁机睡了个懒觉。 直至巳时三刻方才起身,梳洗好以后,她先去了修羽殿中。 又将昨日发生在掬月殿的事,向修羽重复了一番。 修羽拧着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卿月托着下巴望着他,“唔,你得空去打听一下呢?哪家德高望重的仙门要收弟子的,我看阿布条件挺好,估计没人能拒绝。比如天山什么的?这样,有了正统的师父,他既能修心,还能修身。” “容我想想……” “或者昆仑墟呢?”卿月又歪头想了想,“到时候让他拜个正经师父,与你们也算是同门了。” 修羽还是摇了摇头,“我听你的意思,那阿布灵力精纯至此。除了掌座师兄,下边还有谁能做他师父呢?但师兄这段时日忙得很,怕是分不出身。” “那怎么办呀?”卿月按了按额角,头疼得很。 “唔,我晚些时候答复你。”修羽说完,便匆匆出门了。 最近他也一直很忙。 自从知道逃出来的玄族带着相柳隐入魔界,修羽便一直同几方的仙君们部署着天族的防线。 “哎!哥~等一下~”卿月在跑出去叫住他。 修羽止住脚步,“还有事?” “那个……那个,倘若你要去天山……可以顺道帮我讨要些桃花吗……” …… 待修羽离开后,卿月在他殿中坐了很久,终于提步往静室走去。 阿布就规规矩矩地跪在中间的蒲垫上,面对着朱雀古神的神像,丝毫没有偷懒的模样。 “阿布。” 中间跪着的少年闻声回头,“师父。”声音极小。 “起来,跟我去偏殿,我有事跟你说。” “是。” 约莫跪了快一整天,阿布的膝盖隐隐泛疼,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依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卿月身后。 到了偏殿,两人坐在殿中,卿月挥手设了结界,她不希望有谁打扰到这次谈话。 “阿布。”卿月认真地注视着他,“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阿布低着头,“弟子不该随意伤人,师父的悉心教导,阿布都忘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是希望你能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布点了点头。 “今日,是想跟你聊一聊。倘若以后离开了招摇山,你想做什么?” 阿布沉默着,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能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你可知,陆璃君上和修羽君上每日都忙些什么?” 阿布有些茫然,“不知。” “他们从师昆仑墟,都是正儿八经历了神劫飞升上神的。所以,他们的身上肩负着护佑苍生的使命。” 阿布的眼神稍稍有了光,“就是书上说的那种大英雄吗?” “算是。”卿月微微抿着唇,顿了顿继续道,“你愿意做像君上他们那样的神仙吗?” 阿布仔细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愿意。” “好,接下来我说的,你好好想一下。”卿月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稍稍舒了口气,“我做不得你正经八百的师父,招摇山也愿意为你寻一处拜师修行的好去处,你可愿意?” 闻言,方才还有一丝光亮浮现在阿布的眼中,现下已变得黯淡,“师父。” 阿布的声音极轻,还带着些许鼻音,“是不是因为弟子做错了事,所以你要赶弟子走?” 话音落下时,少年已红了眼眶。 卿月的唇瓣动了动,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阿布,你既已知错,我便没有理由赶你走。” 阿布的眼眸动了动。 卿月继续说:“但是,我教不了你了。你要想成为君上他们那样的神仙,就必须有更好的师父教你。我不是赶你走,正是因为我能够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所以才能继续指引你走向正确的道。” “师父为何教不了弟子了?”阿布疑惑道。 卿月轻叹一声:“连我自己,尚只能在这条道上走得勉勉强强。我又有什么能力继续指引你呢?倘若明明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你,在我的教导下,却变成一棵歪七八遭的小树,岂不是误人子弟?” 阿布似懂非懂,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倘若我答应师父,去拜别的神君为师,以后我还可以回招摇山看你吗?” “当然可以。” “若我以后闯了祸、犯了错呢?” 卿月一怔,忽然想起一句经典的:“那你千万不要把师父我说出来~” 本是一句玩笑,阿布好像当了真,神情十分严肃:“好,那我答应师父,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若我犯了错,也绝不把你供出来。” “呃……好。”卿月讪讪道,又看了看他的膝盖,“你跪了许久,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这几日也不必来书房了,好好放松一下。日后拜了别的山头,可没有招摇山上这么轻松了。” 卿月想起年幼时便师从太上老君,枯燥又无味的学道生涯中,亦是包含了太多辛苦与劳累。 “是!”阿布起身,对着卿月行了个大礼,便退出了偏殿。 阿布直接往掬月殿走去,径直敲开了苏瞿的房门。 苏瞿昨日受了伤,今日便还躺在床上休息。 当他打开房门,瞧见外面站着的是阿布后,面上神情明显一滞,稍有不满:“你来干嘛?嫌我命大啊?” 哪知,阿布只是对着他躬身一拜,“苏瞿仙君,昨日不小心伤了你,是我的错。今日我是专程来求你原谅的。” 闻言,苏瞿怔愣了片刻,有点不知所措,又挠了挠头,“算了,左右并未伤到要害。你也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当不起。” 说着,他便把阿布扶起来。 阿布见他依旧不爽,便从怀里摸出那支金钗,继续解释道:“我记不起之前的事了,但这支钗子好像对我十分重要。所以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失了控。昨天师父罚我在静室跪了一晚上,对着古神朱雀的神像,我也想明白了许多。” 闻言,苏瞿瞟了瞟他的腿,又作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进来说,我身上痛得很,不想在门口站着。” 说罢,他将阿布引进了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所以,苏瞿仙君我是真心来道歉的。请你原谅我,否则日后若是没有了机会,大抵在我心中也总是过意不去的。”阿布沉下眼眸,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什么叫日后没有机会?”苏瞿不解。 “师父说,为我寻了别的去处。估摸就这两天便会离开招摇山了。” “为什么?上神赶你走吗?她不会的……” 阿布摇了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师父赶我走。但是师父跟我说,有了更好的师父,我才能学更好的本事,以后才有可能做修羽君上和陆璃君上那样的神仙。我便想通了,倘若活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岂不白活一场,连凡人都不如。” 苏瞿喝了一杯水,又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师父还没有告诉我。” 又是一阵沉默。 他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阿布能想这么多。 见苏瞿没有说话,阿布继续说道:“所以,苏瞿仙君,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苏瞿僵了半晌,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了。” “真的吗?” “当然。” 话说开了以后,两位少年均是展颜。 苏瞿盯着阿布手里的金钗,又嘱咐了一句:“不过,这钗子你要保管好了。倘若在别的仙山洞府又闹出这样的事,上神会伤心的。” 阿布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给招摇山丢脸的。” 第105章 天山 修羽在第三天的清晨找到了卿月,他从云袖中摸出一只乾坤袋,往她桌上一扔。 卿月拿起来打开瞧了瞧,立即满眼放光:“多谢帝君!” “西王母的蟠桃花,可以摘的全给你摘来了。”修羽面上神情虽是淡淡的,但行为上却满是宠溺。 “太好了!桃花酿酿好之后,我保证第一个给你送去。”卿月脸都笑开了花。 修羽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勉强。 接着,他敛住神色,才道:“对了,关于阿布的事。” 卿月满怀期待的望着他,“怎么样?” “算你运气好,瑶池正好要添几名莲花童子,拜在上元仙尊座下。他同意了收阿布为徒。” “这上元仙尊是西王母的左右护法之一,哥哥你面子真大!” “少来奉承我,你让阿布准备准备。这几日就出发。” “遵命!” 卿月收好乾坤袋,便兴高采烈地往掬月殿跑。 刚进院子,就瞧见阿布坐在树下,还在读书。 依旧是胜雪的白衣,清冷又孤独。 阿布的身上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明明是一个漂亮的半大少年,却总像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 他看起来太孤独了。 卿月晃了晃神,见他坐在树下读书的样子,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后的阿布。 扯回思绪后,她缓缓走过去唤了一声:“阿布。” 少年闻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师父。” “嗯。修羽君上已经替你寻好了新的师父。”卿月浅笑着,“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准备,三日后我亲自送你过去。” “多谢师父,多谢君上。” 听见他们的谈话,苏瞿从窗口支了个脑袋出来:“上神,阿布要去哪里啊?” “天山瑶池,拜在上元仙尊座下。”卿月回头,大方回应着。 “哇!”苏瞿投来羡慕的眼神,然后又急急的从厢房里跑出来,对着少年道:“听说上元仙尊本事大的嘞,阿布,你好福气呀。” 阿布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神色。 “你不高兴吗?”卿月问道。 “不是。”阿布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只是我很舍不得在碧桐宫待的这几个月,舍不得师父。” 卿月拍了拍他的肩,“只要你在天山安心修行,以后得空了,随时回来就行。” “嗯。” 交代好一些事情后,阿布回了自己的厢房。 苏瞿送卿月离开掬月殿时,问道:“上神,为什么要送阿布走啊?我已经原谅他了。” 卿月转头回答他:“与那件事无关,只是因为我已经教不了他了呀,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苏瞿挠了挠头,“那以后陆璃君上会送我走吗?我不想走。” 卿月哂笑一声:“你还小,很多时候不明白我们这样做的道理是什么。但你和阿布不一样,我替陆璃做主了,不送你走。”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上神!” 三日后的辰时,阿布准时的在碧桐宫门前等着卿月,这几个月他从未迟到过。 卿月拗不过陆璃非要陪着她一起去。 所以没法子,只得让陆璃一同跟着。 三人御风而行,不多时便抵达了天山瑶池。 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雪山,连成苍茫的一片。 那山巅映射着卯日星君布下的阳光,远远望去,便觉一片金光耀眼,璀璨又夺目。 古老的瑶池,便镶嵌在一片日照金山中。 平静的湖面,呈清澈的碧蓝色,宛若一颗巨大瑰丽的宝石。 他们三人落下云头后,由一名小仙童领着,往上元仙尊的洞府而去。 因上元是长辈,所以见面时陆璃与卿月纷纷对着他一拜:“小神见过上元仙尊。” 上元眼见两名上神亲自送那少年上山,觉着其中关系定不一般,便也十分客气道:“两位上神不必多礼。日前,修羽君上已向本君言明,是那位少年吗?”上元的眼神朝阿布递过去。 阿布赶紧行了一礼:“小仙阿布,拜见仙尊。” 上元提着步子朝阿布走,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他,接着笑意从脸上蔓延开,“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修羽君上果然没骗老朽啊,哈哈哈。小子,过了拜师大礼后,可就得改口喽。” 上元十分得意,收了一个灵根这般好的徒弟。 “是!”阿布 又是躬身一礼。 “那么阿布便交给仙尊了,给您添麻烦了。”卿月回道。 “不麻烦不麻烦,这么精纯的灵气,老朽已经万万年不得见了。”上元笑呵呵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捋了捋胡须,又补了一句,“呃,只是,若有招摇山的美酒相伴……” 卿月豁然,随即从云袖中摸出一只乾坤袋,“啊对,小神差点忘了。这是专程给仙君带的果子酿。还请您笑纳。” 上元欣喜地接过袋子,往里头瞅了一眼,脸都笑开了花。 “阿布,以后你就待在天山,好好修行。一定要听仙尊的话,莫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卿月仔细地嘱咐他一番。 阿布点了点头,稍稍红了眼。 拜别上元后,他俩离开了天山。 在路上,陆璃说道:“此行顺利。天山直接收了阿布,你该放心了?” 卿月却锁着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慌。按理说,阿布留在天山,是极好的归宿。无论他是好是坏,总归翻不出西王母的手掌心。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不知道,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送他去天山,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卿月撇头,望着一片又一片苍茫的雪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陆璃见状,便牵起她的手,宽慰道:“你我皆不是司管神族命簿的南极真君,往后的事谁知道呢?一切皆有因果,一切都逃不出天道的安排。” 卿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的路,要他自己走了。” “也许,他早就在走自己的路了。” 卿月望着陆璃,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第106章 诛魔阵 天君闭关后,容时代掌天族,整个灵界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 四海八荒更是风平浪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至于叶山与相柳,自他们遁入魔界后,也暂未掀起什么风浪。 但这一切,安静得有些可怕。 而转眼间,已经是三百年后。 三百年间,卿月的伤愈以后,陆璃虽是依依不舍,但还是回到了北海盯紧幽都山;修羽则一头栽进了布防魔族的事里。 三百年前,卿月断尾,此间她的神脉估摸再有个七八十年便能恢复如初,能再生断尾,恢复失去的修为。 可是这一天还没有到来时,招摇山收到了来自天山的消息。 上元仙尊座下的莲花小童一路疾驰,等他到碧桐宫时,恰好只有卿月在殿中。 “上神!”莲花小童一脸惊慌,朝她跪地一拜。 “起来说话。”卿月快走两步,将那小童子扶起来,“可是天山出了什么事吗?” “阿布!是阿布!”小童子上气不接下气,“阿布他疯了!他伤了师尊,还差点毁了娘娘的道场!此刻娘娘还在闭关,尚且不知天山的情况。但师尊快撑不住了!” 消息传到招摇山时,阿布已被上元仙尊暂时控制在瑶池的诛魔阵法中,听那小童的所说上元仙尊亦是伤得不轻。 待卿月赶到瑶池时,原本仙气渺渺的天山,此刻却乌云蔽日,硬生生的扯出一丝阴森可怖的气息。 瑶池之上被上元仙尊布下诛魔阵法,里面隐隐的有一个令卿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束缚于阵法之中,摇摇欲坠。 “那是……阿布吗?”卿月侧身,问着身边的小童子。 “是,阿布在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无论身形、样貌还是修为,统统与之前不一样了。”小童子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上元仙尊呢?” “师尊在那里。”小童子指了指瑶池旁的空地上。 一名白衣仙者盘坐在阵法旁,双眼微闭。 卿月疾步向他走去,上元的嘴角溢出不少鲜血,那模样似是刚经历了一番大战。 “仙尊?” 上元闻声稍稍睁眼,又是一声咳嗽,带出些许血液,“神女……” 卿月见状赶紧摸了上元的仙脉,又从云袖中带出一颗药丸递给他,“仙尊,此药是我亲自炼的,于您的伤大有裨益。” 说罢,又给上元输送了不少灵力。 上元吞下灵丹后,运了口气,元神稍稳,才说出话来:“多谢神女。” “仙尊,那阿布……是怎么回事?”卿月担忧地望了望阵法里的人。 上元才缓缓道来:“前几日,阿布误入瑶池禁地。出来后,便像发了疯似的,一定要找王母娘娘。可是娘娘正在闭关,正是冲破境界的紧要关头。本君怎可让他随意打扰?可他却不管不顾,扰乱娘娘道场,本君便出手阻止。” “就在本君尚未与他交手时,他却率先对本君动手。但那精纯的灵力,哪里像个半大少年?我与他在瑶池旁大战一日,才险胜于他。却也只能暂时将他困在诛魔阵中,其他没有半点法子。” “依本君看,他的修为不至于此。恐怕,本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才遣了莲花小童往招摇山递了信。” 卿月皱紧眉头,“此事可有上报给九重天?” 上元点了点头,“虽说天君闭关不出,但本君依旧将此事报给了代掌天族的太子殿下。估摸着,九重天的人也快到了。” 静默片刻,上元接着问:“不知神女是否知道阿布的来历?” 卿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当初阿布出现在招摇山,小神便打听过他的身份,可是没有任何结果。让他上天山,亦是我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却不想连累了天山,连累了仙尊您。” 上元摆了摆手,“凡间都说人各有命,仙族又何尝不是呢?谁也无法逃脱因果轮回。” 望着那阵法,卿月终于问出心中所惑:“仙尊,可是阿布入了魔?” “并未。只是,只有诛魔阵能牵制他片刻,只怕他就快破阵而出了。” “仙尊,小神能否入那阵法中,与阿布谈一谈?” “万万不可!咳咳……”上元气紧,忽而又呛出一口鲜血。 卿月见状,又为他输送了一些灵力。 待平静半晌后,上元才接着说:“神女,且不说阿布变成了什么样。你可知何为诛魔阵?你这般贸然的闯进去,可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卿月的确不知诛魔阵的威力,神情展开一丝茫然。 “诛魔阵法乃古神所创,虽名为‘诛魔’,可若是道心不稳的神族,强行闯入,亦有陨灭的风险。” “那该怎么办呢?”这更像一句喃喃自语,卿月望了一眼阵法中的阿布。 却恰好迎上阿布的眼神。 他的模样变化不大,但明显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名英挺的男仙。 原本乌黑的头发,却在一夜间变成满头银丝。 阿布顶着一头白发,瞳孔布满血色,却在对上卿月眼神的那一瞬间,对她扯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小师父~”空灵又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茫茫雪山间,随着山风灌入卿月的耳朵。 “阿布……”卿月小声回应着。 接着又转过头望着上元,急切道:“仙尊,他还认识我。且让我跟他谈谈,小神自会注意安全。” “倘若此间神女再出事,招摇山与北海那边,本君该如何交代?” “可是仙尊,阿布本就是我捡回来的。我应当对他负责,他在天山闯下这般大祸,倘若我不管不顾,我哥哥亦是不会答应的。”卿月认真地回答着上元。 上元沉下眼眸,还在思索。 却不料阵眼中带出一股灵力,似一阵温暖的山风,顷刻间将卿月包裹住,瞬息她便被带入了诛魔阵中。 “神女!” 望着被卷入诛魔阵的卿月,上元一声惊呼,却是无能为力。 “上元,我不会伤害她!我敬重神女,自会护她周全。”又是一阵空灵的声音,传入上元耳中。 上元拧紧眉头,这阿布,早已破了阵。 第107章 失忆 阵法中雷鸣不止,山川震动。 一向平静的瑶池,却在阵眼中形成一股恐怖的旋涡,随时都可能把阵法中人扯入深不见底的瑶池深渊。 但卿月始终在一股强大的灵力保护下,安稳的落于阿布身旁。 眼前男子略显陌生,眉眼间还残留着少年时期的影子,可整个人明明又是出尘之表、品貌非凡的成年仙君。 “是阿布吗?”卿月试探道。 男子面露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还未及答话,诛魔阵中又掀起一股巨大的灵力震荡。 在两人对面的方向,陆璃一袭白衣,从天而降,他就这样急切地闯了进来。 卿月惊呼一声:“你不要命了?进来做什么?你可知诛魔阵是……” “那你呢?你也不要命了吗?小凤凰?”陆璃不等她说完,便将她打断,音量略高,言语中亦是略带情绪。 “我没事,你看。” 陆璃瞧见卿月周身有灵光护体,便稍稍松了口气。 “倘若不是护心鳞与我有牵连,让我感知你身陷险境。这事你便打算自己解决吗?”陆璃望了一眼面前的阿布,但见他灵力充沛,早已是破阵之相,他本就悬着的心终于又紧了紧。 未及卿月答话,陆璃便挡在卿月身前,对着阿布道:“相柳,你打算瞒着她到何时?” 话音刚落,卿月的心口登时被重击一锤,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相柳?” 人人都道,相柳是九首蛇身的怪物,但却从未有书籍记载过,他化作人形后,亦是这样一名俊逸的男子。 “相柳……相柳……好多年,没有人这般称呼我了。”面前的男子喃喃自语道。 沉默半晌后,相柳一挥衣袖,用同样的灵力将陆璃护住。 “陆璃君上,你晋神不久,你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你在诛魔阵中久留。念在你……”相柳将眼光递向卿月,“不顾危险,亦要护着小师父的情分上,我便留你在此。” 此时,卿月才瞧见陆璃额间已浸出层层密汗。 “你没事?”她小声问着。 陆璃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怎么会是相柳?相柳不是入了天魔渊吗?”卿月愣了半晌,千丝万缕的思绪在脑海里搅成一团乱麻。 陆璃沉眸:“你养伤的这三百年,我与师兄曾数次以元神遁入天魔渊。可那里,除了叶山,并无相柳。终于在前不久,才探得秘闻,相柳根本未入魔界。叶山将他留在神界中,便是为了让他早日乱了四海八荒!” “什么?你和修羽!你们疯了不成?!”卿月身形微颤,来回踱步。 元神出窍本就十分凶险,更遑论以元神数次往返魔界。 陆璃并未理会卿月腾起的怒气,而是继续道:“天山的消息,今日一早就传入了九重天。试想一下,当今三界,还有谁有本事能够搅动起天山风云,令上元仙尊亦身受重伤?” 听见叶山的名字,相柳明显一顿,但还是开口:“不是他要留我在灵界,而是我不愿意与他去魔界。” 眼见卿月脑子乱成一锅粥,相柳仔细解释:“小师父想知道,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我乃上古龙蛇族,相柳。”他郑重的介绍着自己,丝毫不隐瞒,“因天生身怀恶灵,一直被天族视为眼中钉。” “七八万年前,我丧失心智,被打回原形,让西王母将我封印在北荒之地。就这么不死不活、不仙不魔的生活在浊气横生的谷底。直至几百年前,叶山带领一支玄族堕魔,借着神墟台降下的神罚,一举破开西王母的结界。” 说起这一段,相柳的瞳里孔深掩的痛苦渐渐浮现,继而扯出一缕想要与西王母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继续说:“于是,我拖着一副残躯,被他们牵引着,由深渊之底直入云梦泽。我曾经在云梦泽与朱雀古神大战一场,那里还残存着精纯的朱雀之灵。于是抵达云梦泽后,那些散落残余的朱雀之灵,纷纷被我吸入体内凝聚。果真精纯古老的灵力,将恶灵煞气掩盖得严严实实。” “可是,你杀了我族古神。他的残存之灵怎还甘愿入你身躯?”卿月不解。 “那便是后话了。”鸦黑的瞳孔闪过微弱的光。 “天君派天兵下凡擒拿我,我便借着朱雀之灵化了形,从云梦泽底偷偷溜了。也是从那时候起,虽是恢复了灵智,但我忘记了从前的事。叶山要带我去魔界蛰伏,可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所以又趁机溜了。虽是叶山将我从北荒释放,但我对他并不感恩戴德。因为,我深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利用我。” “云梦泽连接着四海,我顺着河道飘入西海,最终整个身躯由着朱雀引导,在西海之畔的招摇山上了岸。是以,我才能在修羽君上布下的结界面前,自由出入。” 卿月和陆璃想起三百年前下界种种,此间因由终是明了。 两人对视一眼,卿月叹了一声:“难怪,当初得了消息,说是相柳隐匿在下界,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是他靠着朱雀之灵藏在云梦泽底。” “我糊里糊涂地上了山,寻着碧桐宫后,身体疲累不堪。躲在后山睡了很长时间” 陆璃上前一步,“那你便从未对招摇山起过什么歹心吗?” “从未。”相柳回答十分恳切,他看向卿月,“除了小九……小师父是我在世间十几万年来,第二个真心教导、真心对我之人。” 又是一阵良久的静默。 “小九是谁?”卿月忽而逮住其中的关键。 “小九……小九……”相柳缓缓闭上眼,睫羽止不住的颤抖,痛苦如同暴风雨般来势汹汹,“小九是我此生挚爱。” 最后一句几个字,却是满含相思与温柔。 第108章 小九 “所以,现下你已经恢复所有记忆了吗?”卿月追问。 相柳点了点头。 “书上说,曾经的你肆虐人间,吞噬堤坝,搅弄洪水,可都是你做的?” “不错,是我。那所有的万恶之事,皆是出自我相柳之手。”他大方的回应,毫不隐瞒。 “但所有一切事出有因,彼时我早已丧失心智,当时的情况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么你又为何一夜之间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呢?” 相柳转过身去,掩饰住痛苦的神情,声音微微颤抖:“前些天,我在后山修行功课,却不料误入瑶池禁地,见到了……见到了小九……” 卿月与陆璃相视一眼,故事仿佛不长,但却深深戳进了相柳的脊髓。 他伸出手,朝两人面前一挥袖,一片光幕便呈现出来。 画面中,只见阿布在后山打坐。 功课结束后,他站起身来,忽而看见头顶有一只翠鸟围着他飞了好几圈。 阿布伸出手去,那只翠鸟便在他的指尖停留片刻,又往深山飞去。 期间,它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着阿布。 当下他便明白,这只翠鸟是要带他去往什么地方。 他便提步一路跟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是不知走了多远。 翠鸟忽而不见了踪影,周围只有一片荒芜。 他好像迷了路。 眼前唯有一个山洞,隐隐泛着淡红色的光晕。 他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一般,朝那山洞走去。 越是往里面走,光晕越浓。 直至走到了最里面,只见那山洞中央有一处石台。 石台之上蜷缩着一名女子,看不清容颜。 然而整张石台却由却由九条碗口粗细的铁链死死的锁着。 九条铁链的顶端连着山洞顶部,另一头除了锁住女子的四肢,还有五条链子锁住了整张石台。 山洞里气温很低,那石台隐隐散发出冰冷的寒气,刺得阿布骨头生疼。 他双手抱臂,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才看清,那石台原是一颗通体玄色的巨大墨玉。 而淡红色的光晕,则是那女子周身散发出来的。 听见山洞内的脚步声,女子微微睁眼,在看清来人后,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相……相……”许是太久不曾开口说话,女子努力地挤出一个字,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却红了眼眶,努力地挣扎着想靠近阿布,但九条锁链却将她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在对上女子的目光时,顷刻间阿布头疼欲裂。 那墨玉喷出一束暖黄色的光束,直至阿布眉心。 他痛苦地蜷起身子,面上神情扭曲可怖。 终于在片刻的拉扯后,他的身形、外貌开始缓缓变化。 体内有一股被封印已久的能量,顷刻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便如瀑布倾泻,汹涌浩荡。 阿布在地上挣扎了许久。 曾经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朝他袭来。 片刻之后,这具身躯终于适应了解封的能量。 他缓缓抬头,与那女子对上目光,阿布终于喃喃开了口:“小九,小九……” 女子那泛红的眼眶里瞬时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 “我终于找到你了,小九……原来你没死。” 此刻的阿布,已经恢复成了相柳的模样。 顷刻间,青丝变白发,他记起了一切。 相柳挣扎着朝女子挪动,当他的手碰着墨玉制成的石台后,手指不由得瑟缩一下,接着他握紧女子冰凉的手,颤抖道:“你是羽族火凤,她怎么……怎么可以把你囚禁在寒气逼人的墨玉之上……” “相柳,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女子抽噎着,嗓音沙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相柳拨开几缕散落在她额间的发丝,女子的容颜渐渐清晰。 虽是消瘦憔悴,却依然掩盖不了那一份天然去雕饰的美。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相柳挥手收回光幕,神情开始慢慢扭曲。 “那女子叫小九?”卿月眉心蹙了蹙,“她是羽族之人?” 不等相柳开口,她便猜到了:“所以,那山洞中囚禁的是九凤神女?” 相柳的眼神黯淡下来,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希冀和欢愉,内心的苦痛如一笔浓墨,席卷着他的整个世界。 “不错,她是招摇山朱雀古神的女儿,亦是西王母座下神女,九凤。” “我曾经在古籍中读到,九凤神女出身招摇山,从族谱上看,她还是我的亲姑姑。后来她被西王母选中,入天山修行。可是却被……”话及此处,卿月捂了嘴,她下意识的瞅了相柳一眼。 “书上说,后来九凤神女被上古龙蛇族相柳侵害,后因不堪忍受奇耻大辱,消失于天地间。都说她死了,是被我害死的。”相柳接着说道,声线略微颤抖。 “所以她并没有死,她如今还好好的,只是被西王母囚禁在那处山洞中?”陆璃牵着卿月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生怕相柳发了狂。 “好好的?”相柳扯出一声苦笑,“她本体是火凤,哪里经受得住墨玉寒冰带来的刺骨煎熬?九只锁链,亦是锁住她的九道生魂!八万年了!八万年了啊!西王母没有要她的命,可这是要她生不如死!” 相柳的瞳孔又被怒气燃烧成一片通红。 “我想救她,可是怎么也砍不断那些锁链。怎么也没有办法带她离开那处山洞。于是我问上元,西王母何时出关。上元不知,我便要硬闯她闭关之所!上元拼尽全力,才设下诛魔阵法。可是小师父你看,这阵法对我管用么?我早已破了阵,若非那时看见了你,这天山瑶池早被我杀了个精光!”相柳越说越激动,连呼吸带起的胸口起伏也越来越明显。 卿月倒吸一口凉气,“相柳,我答应你,帮你救出九凤神女。但是血洗天山,一定会被神族追责,到了那时,你如何再与九凤相见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救出小九,其他什么都不管!自然……”相柳的眸子忽而柔和下来,“若是我闯了祸事,绝不会把小师父供出来。” 卿月愕然,微微怔愣。 三百年了,曾经的一句玩笑话,竟然还被相柳记着。 “你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你和九凤神女的故事?” “好。” 第109章 打抱不平 又是一片光幕缓缓拉开。 那是上古时期的西海。 一名少女身裹绛红软缎,清风带起她的裙裾,随风飘摇。少女的脚踝系着一只随着脚尖轻动的银铃。 她坐在西海岸边的一处礁石上,一双赤足无忧无虑地荡着海风送来的浪潮。 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有一双清澈明净、灿若繁星的眼睛,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小小的嘴唇不妆而赤,娇嫩欲滴。 只是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她在看海里的小鱼。 原本慵懒闲散的时光,却突然被身后的嘈杂声打断。 她皱了眉,缓缓回过头去,却见一名少年被西海的仙族追着殴打在地,还伴随着痛苦的哀嚎。 “住手!”少女一声呵斥,抬手祭出一诀,把即将落在少年身上的拳头尽数挡开。 那些小仙族见状停了手,其中领头的那个趾高气昂地对着少女道:“九凤?我等敬你是招摇山神女,便不与你计较。但倘若你要护着这魔头,便是天道所不容!” “哦?魔头?”少女扬起头,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年,“他并未堕魔,何来魔头一说?” “你不认识他?” 少女又摇了摇头,“所以他是谁?你们为何要欺负他?” 领头的那个,指着依旧蜷缩在地的少年道:“他是龙蛇族相柳,天生身怀恶灵,不是魔头是什么?” “那他可有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此间那群少年却噤了声,支支吾吾,“他现下虽未做过什么恶事,可保不齐将来不会做!” 少女冷哼一声,“尚未发生之事便被你们欲加之罪,我看你们才是一群魔头。都给我滚!” 说罢,她的周身震荡起一股炽热的气息,吓得那群少年一个激灵,“你你你……你今日护着他,我要告诉朱雀神君,让他把你打入天魔渊!” “去啊,他现在就在山上,要不要我帮你们把他叫下来?”少女往前朝那群少年逼去。 他们害怕少女身上的炽热神光,便讪讪地往后退,“你你你……你等着。” 说完,便一哄而散。 少女伸出手,将蜷缩在地的相柳拉了起来。 不等她开口,相柳道:“为何救我?你不怕我身上的恶灵吗?” 少女浅笑抬眸,“那你可曾做过什么坏事吗?” 相柳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少女顿了顿,继续道:“我叫九凤,你好啊,相柳。” 少女的笑容,仿佛像朝阳一般,带起了天边的一抹红霞。 “你知道我的名字?” “方才那群小子说过了。我瞧你灵力不算低微,为何任由他们欺负了去?”九凤撇过头,望向那群小子消失的方向。 相柳微微叹了气,“习惯了,我从小无爹无娘,早被人欺负惯了。” “噢……那你要去哪儿?” 相柳没有回答她,径自往前面走去,九凤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几步。 “你还是别跟我裹在一起,不然会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 “还有,刚才,谢谢你。” 望着相柳离去的背影,九凤心里不知作何想,但还是止住了脚步,接着扯了一支凤羽扔给他,“日后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便是。我就住在招摇山碧桐宫。” 相柳虽未答话,但仍然接住了那支凤羽。 九凤是朱雀的女儿,她从小生活在招摇山,亦时常喜欢下山玩耍。 过了些天,她在西海边又见到了相柳。 “你怎么老是在西海晃荡?还没被那群臭小子欺负够吗?”九凤跟在相柳后头,脚踝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都跟你说了,别跟着我。”相柳只顾埋头往前面走,有些不耐烦。 “啊。”九凤一蹦一跳的,“那我偏要跟着你。” 相柳回头,迎上来的是灿若繁星的眼眸和温暖人心的笑容。 他看得有点呆了去,又急忙撇过脑袋,耳根子悄悄热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啊?”他小声嘟囔着。 “因为我喜欢你啊。” 相柳顿住脚步。 “只有你见了我才把我当成普通的仙子。”九凤继续解释,“旁的人忌惮朱雀天神,顺便连我也忌惮了。其实我很孤独,我没有朋友的。”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 相柳没有说话,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停在林中的一处小木屋前。 只见他稀松平常地就往里头走。 “这是你家吗?”九凤探了个脑袋,往屋子里看着。 只是一间十分普通的小木屋,甚至可以说非常简陋。 相柳点了点头。 九凤又问:“怎么在这儿安了家?” “四海八荒的绝大多数地方我都去过了,大荒之地灵气枯竭,不宜修行。只有这片林子灵气充沛,且山神容我搭建栖身之所。别的地方,都不待见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不满与抱怨,逆来顺受得惯了,便是占着一丁点儿好处都满足不已。 九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九凤兴高采烈地从招摇山下来,直接跑到小木屋去找相柳。 “昨日我问过了父神,他说你虽天生身怀恶灵,但也不是无解。”她的声音干净清冽,似乎随时都是一副好心情。 “怎么解?” “只要你一心向道,努力修行,待日后修为灵力高深了,便能自行将恶灵剥离。不过,不论你的修为有多高,前提是,你万万不可堕魔。待清除恶灵以后,你便是正儿八经的仙族了。” 相柳眸中的深邃缓了缓,好像十分期待那天的到来。 “谢谢你。只不过……”他看着九凤,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九凤抬眸,赤恍恍地撞进他的视线中,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 她觉察出自己的一丝异样,便极不自然地挪开目光,瞥向别处,“当然是把你当朋友。” 但却悄悄红了脸。 相柳生得俊美,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瞳孔的颜色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深邃,实际上却坚韧无比。 “嗯。” 至此以后,相柳修行十分刻苦。 没有师父,便借着九凤从招摇山带来的书籍,自己努力的自学。 九凤依然常常下山,每次都陪着相柳在小木屋认真修行。 偶有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相柳还会虚心向九凤请教。 其余时间两人不怎么说话,但都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直到有一天,九凤要回碧桐宫时,对相柳说:“以后,可能我不能陪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离开招摇山啦。”她深呼吸一下,拾起不舍的情绪,白皙的面庞上扯起一丝勉强的笑,“反正你也嫌我烦。” 闻言,相柳沉默良久,“你要去哪儿?” “天山。” 原来在几日前,西王母遴选座下神女,一眼便相中了招摇山的九凤。 “好,一路顺风。” 千言万语,汇聚成四个字。 九凤苦笑。 离开招摇山那天,她果然没有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奔上云头时,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一地。 “真是没良心啊。”她喃喃自语道。 后来,九凤顺利抵达天山,入西王母座下。 但命运的齿轮终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一张巨网就那样朝她扑面而来,而她浑然不觉。 第110章 我等你 其实,九凤离开的那天相柳躲在暗处,悄悄去送了她。 他十分自卑,不敢露于人前。 朱雀神君的女儿被西王母看中,不仅是招摇山的荣幸,亦是给天山添加了一记浓重的光彩。 来送小神女的仙族很多,相柳就隐在熙熙攘攘的仙君后,生怕被人发现后会给九凤带去麻烦。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的修行,早日剥离恶灵,早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相柳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其实,他的身影早被朱雀神君看在眼里。 后来,九凤安心待在天山瑶池,等待她的除了无尽的苦修,便是漫长无际的神山岁月。 其实西王母待她很好,疼她像疼亲生女儿。 但这些,对于从小生活在父神疼爱下的九凤却没什么特别。 一日闲来无事,她想起了西海边的小木屋。 便再也忍不住,传去一声密语,“相柳,好见不见。最近怎么样?” 曾经九凤送给他一支凤羽,但仔细想想,又觉着他多半早已扔了。 便没有抱任何能等到回音的希望。 倒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九凤低着头,双手负在身后,撅起小嘴,踢开地上的小石子。 脚踝的银铃带起阵阵悦耳的脆音。 约莫到了深夜,她居然等到了一句回音:“我很好,你呢?” 相柳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九凤登时从床上坐起,如花的笑颜掩在夜色之下,她打开了话匣子:“我好无聊啊!天山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招摇山好。除了清修还是清修,永远不可以随心所欲地下山玩耍。你呢?你怎么样啊?最近修行可有遇到什么阻碍?还有,我走的那天你怎么不来送我啊?也太那个了……” 她说了很多很多。 相柳在那头都认真地听着,一字一句不曾落下。 但最后他只回了几个字:“你话真多。” 当天夜里,九凤睡得十分香甜,好似拾起了掉落多时的心爱物件儿。 后来的某一日,九凤得了西王母的允准,准许她回山一趟。 她便踏上云头,直奔西海。 当她落在小木屋前时,笑得十分灿烂,一切都与她离开时一样,未有半点改变。 相柳早已听到了那一阵熟悉的银铃声,他急切地从木屋里跑出来。 对上九凤明媚的笑容,他亦是会心的笑了。 像天边的云彩,纯粹洁白;又像清澈的小溪,清脆柔和。 九凤第一次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亦是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呀!” 相柳被她的热情与真挚包裹,并未贪恋其中,反而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干什么?” 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九凤立即放开他,也害羞地挠了挠腮边耳发,“不好意思,有点激动。” “呀,长个儿了。唔,看起来修为好像也增长不少,看来这些日子没有偷懒呢。” 她仔细打量着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相柳,扯开话题,又继续问道:“怎么样?那群臭小子还在欺负你没?要不要我替你打他们一顿?” 相柳摇了摇头,“你回过招摇山了吗?其实……”他顿了顿,“其实你离开后,朱雀神君来过。” “父神?他来干什么?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他有欺负你吗?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他要赶你走吗?” 相柳赶紧摆了摆手,生怕九凤一连串的再问十个问题,“没有没有,他只叮嘱我好好修行。让我放心在这里住下,他已经与西海神君打过招呼了,那群小子不会再来欺负我。” “哦,那就好。” 那是朱雀与相柳的第一次见面,古朴庄严的天神因女儿心中所系,便亲自与相柳交谈一番。 没有印象中的刻板与严肃,有的只是一个关爱女儿的慈爱父亲。 他给相柳留下了许多关于清修的书籍,为的,便是能让他早日剥离恶灵。 没想到,他们第二次再见时,相柳却亲手杀了他。 九凤在招摇山待了几天,她急匆匆地找到朱雀:“父神,你不可以趁我不在,为难相柳。” 朱雀带着他的儿子世风,在案前整理招摇山的折子。 闻言,怔愣一瞬。 世风先开了口,“阿姐,父神待他极好,怎会为难?招摇山送了好多古籍下去,你问都不问,便直接找上门来?也太那什么了。” 九凤看着矮她一头的世风,跑过去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乱搓。 “阿姐!你干什么!”毛头小子鼓着嘴,十分不满九凤的行为,“我都多大了,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搓我脸!” 九凤笑了笑,弯着眉眼,带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谁让你像个糯米团子一样,让人喜欢得很。” “哼!”世风埋下脑袋,不再理会她。 九凤怕相柳为了宽她的心,便编了那些话来诓她。 但见父神和弟弟的反应,心下了然,相柳没有骗她。 招摇山没有为难相柳,也的确对他行了些许方便,遂安下心来。 最后走的时候,九凤又跑到小木屋来给相柳道别。 “我今日便要回天山了,以后得了空,我又来看你。”第二次离开时,九凤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好。” “山水有相逢,再见,相柳。” 九凤转身,召出彩云准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九凤!” 她回头,“怎么了?” “九凤……你,你等我。”相柳憋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的,“等我剥离恶灵,我一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我……” “你什么?” 相柳突然笑了,那笑容如阳光一般温暖,眼中有着温柔的光芒,仿佛是为了她而绽放的最美的花朵:“我喜欢你。” 阳光映射在小木屋前,九凤就沐浴在金色的柔光中,她莞尔浅笑,“好啊,那我等你。” 第111章 天神朱雀 九凤回到天山后,相柳修行更加刻苦了。 他用一千年努力,抵得上旁的人三千年。 加之有恶灵的加持,他的修为境界提升特别快。 时间过得很快,三千年后的某一天,天山瑶池,西王母大摆蟠桃宴,各路身份地位极高的仙族均在被邀请之列。 轻歌曼舞间,品蟠桃赏美酒。 九凤作为西王母亲自教导的神女,始终乖巧的跟在她身边。 这天,宴席结束后,送走群仙,西王母瞧着早已生得亭亭玉立的九凤道:“小九,如今你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虽说你常年在我座下,但本座亦不会驳了你追求自我的权利。怎么样?今日来了好些仙族,可有看得对眼的?” 西王母笑呵呵的,慈眉善目的脸上,尽显关爱之色。 九凤摇了摇头,“唔,我都没有注意。再说,我还想多陪陪娘娘呢。” 她伏在西王母的膝头,掩住满面娇笑,心中所想尽是西海的少年。 “傻孩子。”西王母抚了抚她的头发,“神族寿命悠长,岂能永远一头埋进清修里呢?你修的又不是那无情道。” 闻言,九凤没有说话,西王母继续道:“今日,西海有个小子就挺喜欢你。” “西海?谁啊?”九凤抬眸,音量都拔高了些。 王母大概觉得有戏,便继续说:“西海神君的儿子,今日同他父神说了一嘴,他父神又与朱雀君聊了几句。岂知你父神直接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朱雀当真宠你。” “哦,我不喜欢他。” 九凤想起第一次与相柳相遇时,便是西海神君的儿子领头欺负人。 “那你方才那般反应,本座还以为……” 王母哪里知道,九凤心中早已住了人。 “娘娘,小九的事你就不要操心啦。待得时机成熟,说不定我会有一段美好姻缘呢?”说话间的小女儿姿态尽显。 “唔,不如你去见见那个小神君。他还在瑶池等着你呢。”王母并未放弃。 九凤撅了嘴,但也没有忤逆她的意思,“好,那我便去与他说清楚些。” 说罢,她起身利落地朝瑶池走去。 曾经的小神君已出落得英姿挺拔,但九凤直接切入主题:“你在等我?” 小神君点点头,“九凤神女,我……” 九凤摆了摆手,“不必多言。神君之意只怕错付了,九凤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 闻言,小神君的神情十分失落,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嘴,“不会是相柳?” 九凤抬眉,“这便与您不大相干了,神君还是请回。” “若是相柳,你父神不会同意的。”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西王母也不会同意。” “这是我自己的事,请回。”九凤神情淡漠,丝毫不想再与其继续纠缠下去。 小神君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躬身一礼:“告辞。” 西王母窥在暗处,听见相柳的名字,瞳孔一缩,心中暗道:“小九怎么会与那魔物有所牵连?” 她提步快速离开,转头就给朱雀下了请帖。 方从蟠桃宴离席的朱雀,前脚踏进山门,后脚就收到了帖子。 他皱了眉,仔细看着那张请帖,王母之意十分紧急,他便又转身往天山去。 “朱雀,你可知小九与相柳竟有关系?”王母直接开门见山。 朱雀心中了然,竟是因为此事,“当然。”但他却丝毫不避讳。 “你作为堂堂天神,怎么允许这种事发生呢?小九是多好的姑娘,怎可如此自甘堕落?”王母双眼蒙上一层冷意。 朱雀对上那双噙着薄怒的眸子,不以为然:“小九早已成年,诸多事情她自己懂得分寸。再者,就算她与相柳互生情愫,又怎么算得上自甘堕落?相柳可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吗?” “你……”王母未曾料到朱雀会这样说,显然有些气急,“招摇山羽族,女娲娘娘座下正统,怎么能跟低贱下等的龙蛇族混为一谈?” “既然提到了女娲娘娘,那本君便要说上一说。”朱雀扣着桌弦,慢条斯理地,“女娲伏羲开天辟地,仙族应运而生,何来高贵与低贱之分?” “近年来,龙蛇一族的确鱼龙混杂,但怎么的?一杆子就要打翻一船人?” “本君不是替那相柳说话,而是那孩子至今都未做过什么恶事。反而潜心修道,望着早日回归正统。只是因他天生自带恶灵,便要将其扼杀?王母可知这些年他的付出有多少?” “再者,只要他够努力,恶灵迟早能被他清除。王母又何必因此事不爽?” 朱雀一口气说完,表达出他十二分的不满。 “好。”王母握了握拳,“你作为小九的父神,既然摆明了这般态度,那么本座作为小九的师父却是不能不管!” “朱雀神君请回!” 不等朱雀答话,王母已下了逐客令。 “告辞!” 朱雀亦是拂袖离开,并未多说什么,这次谈话最终是不欢而散。 天神朱雀向来恣意逍遥,他不喜欢别人对招摇山指手画脚。 今日西王母的一番话,的确令他无比反感。 只是看在王母是九凤师父的份上,朱雀隐忍着才没有彻底发作。 犹记得,九凤上天山之前,几乎日日去了西海边,还带了许多山中书籍一起。 稍一打听,朱雀便明白其中缘由。 又在九凤离山那天,看见自卑胆小的相柳躲在暗处相送,他便仔细留了心。 某日,他寻到机会,亲自去了趟小木屋,相柳果然在努力修行。 朱雀没有打扰他,待他结束时,才现身相见。 “小仙相柳,拜、拜见天神。”相柳得见朱雀亲自来了,便觉压力不小。 怕也是来规劝他离开西海的。 朱雀抬了抬手,眼神睥睨:“相柳,本君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是问你一句,你可知你与小九身份悬殊?” “自然。”相柳眸中神色暗了又暗,“倘若天神今日前来,是为让小仙离开,那便不用您再多费口舌,我即刻就走。” 好不容易才寻得的栖身之所,看来又待不下去了。 只是,往后与九凤……该怎么办呢? “那倒不是,本君前来只是想告诉你,小九是本君的女儿,从小对她即疼且宠。她是个明事理、懂方圆的孩子。倘若你可以一心向善,便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才能站在她身边。你可能做到?” 话及此,相柳的瞳孔闪过一丝光亮,“您不赶我走?” “你未曾作恶,天生身怀恶灵也不是你的错,本君为何要无故驱赶你?但倘若你怀了坏心,本君亦是不会放过你。”朱雀的语气虽然十分平淡,但在相柳听来却是不怒自威。 闻言,相柳忽而双膝跪地,“多谢天神。倘若小仙某日做了恶,便不用您亲自动手,九凤神女亦不会放过小仙。今日得了这庇护,小仙感激不尽,唯愿尽早清除恶灵,做一名堂堂正正的仙族。” “既然如此,你便安心留在这里。莫要辜负小九的一片苦心。” 说罢,朱雀挥袖,留下许多清修之书,遂又化作一缕神光,回了招摇山。 望着朱雀离去的身影,他又将那些书籍抱在怀中,不自觉地红了眼。 相柳曾一路颠沛流离,唯有招摇山愿意接受他,他便存了誓死效忠之志。 朱雀贵为天神,放下身段为了自己的女儿,竟能接受人人不齿的相柳。 他那天瞧见这孩子,眼神里尽是孤苦,却未对这本就对他不公平的仙族怀有任何一丝怨恨。 反而愿意付出远超常人之力,来改变自己。 他便觉着,九凤的眼光不错,没有看错人。 第112章 离间 天山,瑶池。 九凤回绝西海的小神君后,默默回了洞府。 她坐在案前十分烦恼:娘娘是不是管得多了些? 还在出神,便听见王母的声音:“小九!” 扯回思绪,她走出门去迎接,“娘娘,您怎么来啦?是今日蟠桃宴上还有什么事吗?” 王母对着她和蔼地笑了笑,又牵着她在院中坐下来,切入主题,“本座听你父神说,你与龙蛇族有联系?” 九凤面上神色一怔,却未对其撒谎,“是,龙蛇族相柳。他在西海之畔,毗邻招摇山,是以我离山前曾常与他来往。” “那离山之后呢?” “并未断联。” “你心中喜欢他?” 九凤怔愣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直接承认,王母便皱了眉,眸中戾色见涨:“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与那种低等仙族往来?难不成,你还真想与那种人有什么结果?” 还不等九凤答话,王母继续说:“今日蟠桃宴,你父神去而复返,便是为了此事。” “父神?” “是,他拜托本座多加规劝你。毕竟堂堂一族之主神,怎能允许自己的孩子与人人喊打的相柳纠缠在一起?” “不可能啊……”九凤眸中疑虑渐长,“父神他决计不会……” 王母摆了摆手,将她打断,“你母神陨灭得早,有些事情他不便与你多说,便托了本座替你做主。” “怎么会……”九凤喃喃道。 相柳明明说,她的父神已经默许了此事,为何王母娘娘今日会有这般说法? “所以,如若你不喜欢西海的小神君,那本座便多为你寻一些旁的仙君。早日说了亲,也断了那龙蛇族的痴心妄想。你觉得呢?小九?” 王母收起了方才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不容九凤拒绝的威严。 “娘娘,你容我想想……” “好,本座给你时间。” 说罢,王母起身离开。 徒留九凤一人呆坐在原地。 从前面对朱雀,只要自己占理,朱雀向来都会依着她自己的意思。 九凤分得清是非对错,但她还不明白,整个四海八荒不止对错那么简单。 她努力地想啊想,怎么也想不通父神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于是,她给朱雀传了音,却再没得到任何回应。 九凤枯坐一宿,翌日明显精神憔悴。 但她还是禀了王母,今日无论如何都需得回山一趟。 没想到王母直接允了。 她得了令,一路直奔招摇山。 待她行至碧桐宫时,弟弟世风告诉她,朱雀昨日被女娲娘娘召见,整夜未归。 继而,她又往山下跑去。 到了小木屋,相柳正在打坐。 他突然听见一阵急切的银铃声,便立即睁了眼,“九凤?” 相柳十分吃惊,看她样子特别着急,便问道:“你怎么了?” “相柳。”九凤喘着大气,“我来,是想问你两件事情。” “你说。” “上回,你说父神找过你,便是同意了你留在此处。后来,你又同我说了那样的话,可是得到了他的认可?” 相柳仔细回忆着朱雀来找他那次,然后认真地说道:“是。我向他保证了,我会努力,早日清除恶灵。” “好。”九凤得到肯定地回答后,又问了第二件事,“你说,你喜欢我。可是认真?” 相柳一怔,没料到九凤会问他这个问题。 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即答道:“当然认真!从小到大,只有你对我好,只有招摇山愿意留我在此。我自然喜欢你,喜欢招摇山。” “我说的喜欢,不是你那种喜欢。”九凤有些急,又有些羞。 相柳深吸一口气,“九凤神女,我相柳是认真的喜欢你。我希望有朝一日,不会再被人瞧不起,不会背负恶灵的坏名声。我所做的种种,从前是为了自己;但遇见你之后,便全是为了你!” 他说得极为认真,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九凤低眉,沉声道:“好,我相信你。” 相柳不会对她撒谎,父神更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 那么此事,唯一的疑点只有西王母。 眼见九凤不说话,面上神色亦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支钗子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支样式极为简单的金钗,甚至算不上精致贵重。 他曾在山间看见许多女仙,头上手上都有仙饰打扮。 便存了这门心思,又得了山神允准,在招摇山上取出一小块金矿,亲手做了这支金钗。 打磨多年,终于送出了手。 九凤抿着唇,眼眶一热,将钗子接了过来:“谢谢。相柳,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好了。” 相柳点了点头。 “我曾答应你,会等你,便一定会。不管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只要你还喜欢我,愿意同我在一起。所以相柳,以后的路,不管有多艰难,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也请你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 九凤说得极为坚定,她好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好,我答应你。”相柳的眸子染上一层星光。 九凤得到肯定的回答,主动张开双臂将他抱紧,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这次相柳没有躲开,而是将小小的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第113章 囚禁 昨日,朱雀回山后不久,便收到了女娲娘娘召见的旨意。 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一走,便离开了许久。 终于酿成大祸。 九凤与相柳互表心意之后,她离开小木屋。因寻不到朱雀,她的内心隐隐不安。 果然,在她走后不久,两名仙君来到西海之畔,不由分说,直接带走了相柳。 片息间,相柳出现在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道场。 只见大殿中央高坐着一位仙者,周身神光震荡。 王母但见相柳,眼神里的不屑与高傲瞬时外露,“座下可是相柳?” “是。”相柳拱手,迎上王母的目光。 “大胆罪仙!跪!”王母旁边一名凶神恶煞的仙君,对着相柳一挥手中拂尘。 相柳便应声跪地,他膝盖吃痛,却一声不吭,想站起来,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动弹。 “小仙不知,何罪之有?”相柳依旧目光坚毅地盯着王母,不卑不亢。 “你勾引天族神女,是安了什么心?”王母居高临下,声色清冷。 “呵呵。”相柳冷笑,并不答话。 他突然明白了九凤先前与他说的话。 “今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王母扫了他一眼,目光挪至身旁的仙君,“将他囚入地牢,交待清楚了本座再做定夺。” “遵命。” 又是一记拂尘朝相柳挥来,瞬时他便被缚仙索紧紧地捆住。 越是挣扎,缚仙索捆得越紧。 “您便是九凤的师父,天山王母,对吗?”相柳问。 “正是本座。” “我是心仪九凤神女,并且从未有过任何隐瞒。何以到了您眼中,便是存了‘勾引’的罪名?”相柳质问。 王母冷笑,“心仪?你是什么身份?小九是什么身份?扪心自问,你如何能攀上天山的高枝?” 相柳沉下眼眸,思虑一番,不卑不亢:“九凤告诉我,喜欢没有对错之分。只要我愿意为之努力,又为何不能与她在一起?” “哈哈哈……”王母在大殿内扯出一抹怪异的大笑,“就凭你?还存了这痴心妄想?” “啪!”一声脆响,响彻空灵的殿宇。 王母挥袖,一巴掌扇在了相柳脸上。 相柳忍住火辣辣的疼:“不管您说什么,我尊您是九凤的师父,便不会对您不敬。只要不是九凤亲口对我说的,我便排除万难也要与她在一起!况且,朱雀天神都未阻止,您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他始终记得九凤在小木屋说的话,也存了坚定之心。 “朱雀?”王母只觉好笑,“便是朱雀托了本座处理这桩荒唐事!” 相柳愕在原地,瞪大了眼…… 可天神明明说了那样的话,怎么会…… 不会的…… 眼见相柳满心存疑,王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仙君:“带下去。” “是。” 那仙君再次挥动拂尘,瞬息间相柳便被转移至一处阴暗的地牢中。 九凤在天山莫名开始心慌,她在院中来回踱步,平日里悦耳的银铃,今日显得十分急促。 王母从自己的闭关道场回到瑶池正殿时,九凤在等她。 “何事?”王母目不斜视,抬步往高座走去。 九凤咬了咬牙,直接问道:“娘娘,我父神不在招摇山,您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小九有要紧事找他。” “你父神是羽族天神,神阶并不在本座之下,本座何以得知他的动向?”王母反问。 “可是,我一回山,便这般巧合的遇见他并不在宫中。娘娘,当真与您无关吗?” “大胆九凤!你怎敢出言不逊!” 九凤咬了咬唇,郑重跪地,将心中的不快全数吐了出来:“师父在上,小九不明白,还请您解惑。” 王母沉默,听她继续道:“我与相柳,为何不能在一起?难道只因他是龙蛇族,便要为神族所不齿吗?出身龙蛇族岂是他能决定的?天生身怀恶灵,可是他能做主的?相柳一心向道,拼命修行,为的就是剥离恶灵。为什么神族还容不下他?” “我是喜欢他,我喜欢他努力抗争不公的命运,却毫无怨言;我喜欢他虽逆来顺受,但从不轻易低头。” “师父,从小我的父神便教导我,神族从来不分贵贱,我今日能被人捧得高高的,来日也有可能被人踩入泥泞中。只要坚持本心,才是正道使然。为何,到了您这,这番道理便全然行不通了?” 九凤一口气说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胸腔也略微起伏。 王母似乎被气得不轻,右手手指使劲扣着扶手,整个身躯都微微颤抖。 “从小,你父神便是这般教导你的?难怪父女俩一嘴的歪理!”王母眼神凌厉,“既然说开了,那本座便把话放在这儿。无论你说什么,本座绝不允许你与相柳在一起!事关神族颜面,即便你不顾招摇山,便也要全了天山的面子!” 九凤丝毫不畏惧王母的震怒,对着她又是一拜,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既然如此!还请王母娘娘将九凤逐出天山!” 此刻,她头上的金钗显得异常刺眼。 “好啊!好啊!”闻言,王母冷笑几声,“为了一个下贱的龙蛇族,你连师门都要放弃了?本座栽培你数千年,便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来人!”伴随一声怒喝,殿外进来两名仙君,“将九凤神女囚于禁地,无本座之令,任何人不得见她!” 此话,像是对着朱雀说的。 但朱雀此刻被女娲绊着,丝毫不知九凤发生了什么。 九凤被囚禁于瑶池禁地,那是一片密林的山洞之中。 洞内有一方玄色墨玉,周身散发着阴冷刺骨的寒意。 那两名仙君得了王母之令,将九凤困于墨玉之上。 她是火凤真身,一入洞中,周身修为便被禁锢,王母在那方墨玉之上又种下了结界。 九凤忍受着阴森寒冷,浑身颤抖地取下头上的金钗,对着金钗传了一句密语。 说完后,又对金钗道:“快去寻相柳,让他好好保重,我会等他。” 这是她最后一丝神力。 说罢,那金钗幻化成一阵风,飘入了囚禁相柳的地牢。 第114章 人祸 相柳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原本丰神俊朗的仙人之姿,此刻却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他就那样静静地蜷缩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 当那支金钗幻化成风,飞入他的手中时,他才瑟缩地颤抖了一下。 “相柳,我会等你。我相信有一天你能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不再受任何人的歧视与看轻。你现在不要管我,只管好好清修,早日剥离恶灵,做一名堂堂正正的神族。我不会放弃,也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金钗里传来一阵孱弱的声音,相柳心中一疼,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他双手捧着那支钗子,缓缓贴近胸口,默默流下了眼泪。 长这么大,即使受尽委屈与不公,但他从未哭过。 现下却因爱慕九凤神女,因被世人所不容,泪流满面。 满脸的血污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扭曲的表情贴在他的面上,显得极为可怕。 “啊!”他使出全力,怒吼一声。 又在地牢中歇斯底里地叫着:“来人!来人!我要见王母!我要见朱雀!来人!” 他不明白,明明朱雀神君允了此事,却为何在这关键时刻不管不问。 到底是谁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外头守卫的仙君听到他的疯喊,便立即报给王母。 王母平静地抿了一口茶,才缓缓起身,往道场中的地牢而去。 “想通了?认罪了?”王母离他大约三丈,见他衣衫褴褛,面容可怖,便有意离他远了些。 “不!你告诉我,你把小九怎么了?我们做了什么,要承担这一切!”相柳歇斯底里地喊着,嗓音不由自主的破了。 “忘了告诉你,九凤神女因勾结龙蛇族,意图对天山不轨,早已伏法。如今,她的仙魂恐怕早已消散了!”王母冷笑着。 听见九凤的死讯,相柳满脸震惊,难以置信。 方才,他才收到了九凤的传音。 握着金钗的手,愈来愈用力,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一滴滴鲜血从手心滴下来。 静谧无声的地牢,唯有嘀嗒作响。 “你骗我!” “哦?本座为何骗你?你有什么值得本座骗的?”王母想以九凤的“死讯”逼得相柳“畏罪”寻死,此事便简单了。 否则,就依照朱雀那性子,于相柳一事上定是会不依不饶。 她只能设法让女娲娘娘拖住朱雀数日,时长生变。 相柳头疼欲裂,他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金钗里传来的密音那般虚弱,是不是九凤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独自揽下了所有。 小九,你怎么这么傻? 如是想着,体内那颗恶灵因两万年来相柳无尽的苦修,此刻亦是变得越来越强。 朱雀曾说,当他的修为达到某种境界,便能剥离恶灵;但朱雀没有说,本体越是强大,恶灵也会随之更强。 它撕扯着相柳最后的意识。 眼见相柳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挣扎,王母便起了最后一念。 她一挥手,便将相柳的灵识全数毁去。 相柳瞬间像疯了一样,倒在地上满面痛楚,他不受控制地扭动着自己的躯体。 可是王母不知,正是她的这般举动,彻底触发本就蠢蠢欲动的恶灵。 那天生的恶,天生的煞气,在一瞬间迸发至相柳全身。 几乎在同时,相柳痛苦地嘶吼一声,化作了本体:九首蛇身。 那身躯在不停地变大。 最后他的蛇尾一个横扫,便将地牢毁了个干净。 王母呆在原地,她好像闯下了大祸。 相柳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变成一个不仙不魔的怪物。 他拖着巨大的身躯,忍着疼痛,闯出地牢,不知所踪。 但他始终带着那支金钗。 消息传到朱雀那里时,他怒不可遏地登临天山,朝着王母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小九在哪里?相柳在哪里?” 王母只是静静地坐着,跋扈高傲的神色早已消失殆尽,“方才人间传来消息。魔物相柳横扫人间,所过之处,皆成一片恶臭的沼泽;他还以肆虐人间堤坝,引发洪水为乐。” “朱雀,本座说过,他是个祸害。” 王母没有回答九凤的去处。 朱雀气急,来不及继续质问九凤的下落,便匆匆下界。 王母失魂落魄,她缓缓走向囚禁九凤的禁地中。 九凤因那墨玉寒气,早已被折磨得满面苍白。 王母对着她说了同样的话:“相柳因故意勾引羽族神女,已然认罪伏法。小九,如你愿意,依然可以做本座座下弟子。” 听见相柳的‘死讯’,九凤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不可置信地冷笑,“王母娘娘,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 “相柳不可能认那勾引之罪,倘若是你杀了他,直说便好。不必绕着圈子来骗我。” 九凤十分虚弱,但还是直面王母。 她很不解,“相柳究竟有什么好?怎么就比不上西海的小腾轩?” “您不懂,我也不需要向您解释。您只需要告诉我,相柳真的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绝望的神色在九凤的面上蔓延开。 “呵呵。”王母冷笑,“本座的确不懂。为何数千年的师生情谊,比不上一个相柳?小九啊,师父是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来栽培。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九凤沉默,她承认,这一次她没有顺着王母的意;这一次,她想继续做自己。 王母继续说:“相柳的确死于我手,但这罪名是坐实了。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罢,王母转身要走。 “师父!”九凤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王母回头。 只见九凤跪在墨玉之上,对着她磕了三个头,“师父!是徒儿不孝,没有听您的话!请师父原谅我……如今相柳既然已死,那他这两万多年的努力皆是白费。徒儿不明白,他明明这么努力,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个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早已落下的眼泪,“请您转告父神,女儿不能尽孝了!” 天道不公,从前学的道理孰真孰假?她混乱极了。 “请允许我最后唤您一声师父。”她支起身子,“徒儿不孝,我便把此生所学,尽数还给您!” 九凤使尽全身力气,整颗脑袋便向墨玉石台撞上去! 这一撞,九凤哪里还有活路? 王母眼疾手快,瞬时抬手将她拂开,“小九,你当真糊涂。” 她言语间淡淡的。 “本座不会让你死的。” 说罢,王母捻了诀,山洞顶上登时生出九只碗口粗细的铁链,缓缓伸向九凤。 其中四只,锁住了九凤的四肢;另外五只,锁住了整方墨玉。 锁魂链一出,非神兵不可破。 九凤的眼泪滴滴滑落。 原来,这就叫生不如死。 此事了,王母再也没有来过这方禁地。 相柳横扫人间时,王母对整个神族发出昭告:龙蛇一族,荒淫无道。族中相柳用计侵害九凤神女,致使神女受辱。神女因不堪忍受,最后消失在天地间。 所有人都以为,曾经高高在上的羽族神女,因相柳之辱已然自戕。 朱雀下界后,寻着相柳的足迹一路追到云梦泽。 此刻的人间,如同炼狱一般。 云梦泽亦是变成一滩巨大的恶臭沼泽。 朱雀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陷入沉思。 曾经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卑少年,在九凤的鼓励下,才逐渐变得开朗起来。 西王母究竟做了什么?令相柳变成如今的模样。 朱雀十分气愤。 他试着呼唤:“相柳!” 但那现了原身的怪物,早已不认得他。 朱雀瞧他的模样,已然丧失灵智,心中暗道不好。 又见相柳拖着长尾,开始啃食堤坝。 他便祭出灵力出手阻止。 但令朱雀想不到的是,即便他身为天神,可依然难敌眼下的相柳。 那颗恶灵受了相柳两万多年的滋养,又在失去灵识时,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此时早已变得比想象中更可怕。 最后朱雀与相柳大战几个日夜,终是不敌,便在云梦泽陨灭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蟠桃宴上,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次见到相柳,便命丧他手。 他的灵力残存在云梦泽,过了八万年,阴差阳错间竟然又回到了相柳身上。 朱雀陨灭的消息传入神族,西王母终于坐不住了。 她主动请缨,又联手陆吾战神,以及曾经的几位古神,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相柳制服。 神族当时唯一的法子,便是将相柳镇压于北荒之下。 这一战,令神族损失惨重。 第115章 九凤 光幕结束了。 卿月看到这儿,早已泪流满面。 她喃喃道:“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陆璃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他轻轻地替卿月拂去面上的泪痕,柔声道:“不哭,不要哭。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卿月点了点头。 诛魔阵中的雷鸣渐止,她走上前去,小心询问:“那么相柳,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相柳的眸子隐隐发红,他的双拳越攥越紧,“我要杀了西王母,我要毁了天山!我一定要救出小九……” “可是……” 相柳打断她,“没有可是。我在失去灵智后,失手杀了天神朱雀。小九当是恨极了我……当我得知真相后,我又何尝不是懊悔万分?” “那是朱雀啊,那是四海八荒唯一一位接受我、鼓励我的天神!倘若不是西王母,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八万年的苦痛折磨,总要那罪魁祸首来负责!” “小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相柳掩面,几经生死,到头来却大梦一场。 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如火山喷发,席卷全身。 随着他话音落下,相柳凝聚灵力,朝空中一击,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诛魔阵破。 结阵的上元仙尊,立时呕出一口鲜血,惊怆之下,沉默不语。 阵外,早已立着一群天兵。 容时的身影亦出现在瑶池畔,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暗暗观察着暴怒的相柳,以及他体内那颗强大的恶灵。 相柳横扫一圈欲对他展开攻势的仙族,扯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登时,他祭起一诀,精纯的灵力将卿月和陆璃包裹起来,送至一处安全的角落。 附带姗姗来迟的修羽,亦被瞬间扯入他设下的结界中。 相柳朝结界内传音:“小师父,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 三人在结界内瞧着外面的情况。 为首的便是古鲲将军,他带领万众天兵,对着相柳下了死手。 但他们哪里是相柳的对手?眼见仙族势颓,相柳亦是杀红了眼,卿月便心急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西王母的确有错,但不应该让整个天族为她承担恶果。怎么办?怎么出去?找到九凤,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卿月急得直跺脚。 修羽和陆璃对视一眼。 方才,陆璃已把大致的因果对修羽解释了一番。 只见一人祭出惊羽弓,一人祭出轩辕剑。 陆璃说:“小凤凰,女娲石。试试,三大神兵能否破了相柳的结界。” 闻声,卿月亦是祭出女娲石。 三大上古神兵,齐聚一处,瞬时结成一束刺眼的光晕,对着结界爆冲。 果然有用,不一会儿,结界因抵挡不住神兵的威力,便被破开。 卿月抢先冲在前面,朝相柳大喊一声:“相柳!不可再造杀孽!你体内的恶灵就快挣脱你的控制了!你与九凤之事,我定允你一个交代!” 相柳奋力抵抗着一众又一众的天兵,分不出身去理会卿月。 卿月见他无动于衷,便转头问道:“你们可知那瑶池禁地在哪儿?” 陆璃和修羽摇了摇头。 早已风云变色的天山上,飞鸟绝迹,一片怆然。 可是,他们的头顶忽然飞过来一只翠鸟。 卿月一眼便认出来了,“陆璃快看!那是带相柳去禁地的翠鸟!” 说罢,她朝着翠鸟道:“快快带我们去寻九凤神女!” 翠鸟一听,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跟我来。 三人跟在翠鸟后头,翠鸟亦是飞得很急,片刻之后便把三人引入囚禁九凤的山洞。 这山洞古怪,修羽和卿月一入洞口,便被封印住周身灵力。 还有墨玉散发的寒气,刺得他二人周身生疼,陆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里仿佛是专为羽族设下的一般。 只见一名女子墨玉台上,动弹不得。 本就瘦弱的身体,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面无血色,双眼凹陷,憔悴令人心痛。 修羽拧眉,“果真是锁魂链!西王母好生恶毒!” 九凤见三人朝她而来,立时认出了两人身上的凤凰本源,便轻声道:“可是羽族之人?” 三人朝她行了一礼,“小神修羽,现下掌管招摇山。这是舍妹卿月,师弟陆璃。” 修羽朝她自报家门。 “招摇山……修羽……”九凤喃喃道,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你是弟弟世风的孩子?” “正是!” 九凤被一股情绪牵扯着,她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卿月的面庞,但却被锁魂链锁着,缓缓抬起的手,就那样悬在空中。 双眼被一股暖流冲击,早已盈满泪水。 “世风,可还好?父神……可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早已料到了朱雀的结局。 修羽答:“父神于洪荒浩劫后早已陨灭,而朱雀古神……” 他看着眼前的九凤,后面的话像堵在喉咙里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卿月紧紧抿着唇,她跪在墨玉旁,握她着那双冰冷的枯手,声音颤抖:“九凤神女,我虽从未见过您,但是该尊称您一声‘姑姑’。古神朱雀……相柳……相柳失手,错杀了他……” 前两日,九凤与相柳早已见过面。 相柳恢复记忆后,不知此段该如何向九凤解释。 当下只是发了疯一般,想要救她出去。 却奈何不得这锁魂链半点。 闻言,九凤的瞳孔失去唯一的光彩。 她拧紧了眉:“怎么会?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他,不是那样的人。” 见状,三人便知,九凤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被囚禁了八万年之久,没有任何一人为她带来过招摇山的消息,以及相柳的消息。 卿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向她解释了清楚。 九凤闻言,缓缓闭上眼,睫羽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心脏仿佛被撕裂了千百道伤口,即将愈合后,又撕开的新的口子,鲜血止不住的流。 “姑姑,你会恨他吗?”卿月小声问。 静默良久后,九凤缓缓开口,“相柳吗?他杀了父神,该恨。可那是他的错吗?要恨便恨天道不公!凭什么是他天生身怀恶灵!要恨便恨王母娘娘……是她亲手导致了这一切!” “现下,相柳为了报仇,正在瑶池与天兵对峙!他杀红了眼,天兵死了一批又一批。他身体里的恶灵,正在不断壮大!本就吸收了朱雀古神的灵力,此刻只怕无人是他的对手!还请神女出面阻止!”陆璃见状,直接跪地朝她一拜。 九凤望了一眼锁魂链,“这山洞里头,羽族灵力均被封印。还有锁魂链,我出不去的。” 修羽却看向陆璃,沉吟道:“听闻锁魂链出,非神兵不可破。师弟,你用轩辕剑试试。” “好。” 说罢,陆璃召出轩辕剑,灵力聚于掌中,他握紧剑柄,朝锁魂链斩去。 “嘭!” 一声巨响,果然九只链条纷纷碎裂。 九凤体内受到一阵冲击,便瘫软在墨玉台上。 陆璃又为她注入了一些灵力,她才好受一些。 卿月第一时间摸了她脉,竟是油尽灯枯之象。 瞧见卿月的脸色不对,九凤却是一脸释然:“倘若不是锁魂链将我的九道神魂锁住,我早已被这方墨玉折磨致死。说来,我还得感谢它。” “走,带我去见他。此事,我会亲自了结。” 九凤挣扎着站起来,卿月一把将她扶起,四人缓缓出了山洞。 第116章 不再分开 行至瑶池时,只见相柳腾于空中,周身被灵气与煞气交互萦绕,地上躺着众多伤亡的天兵。 “相柳!” 九凤勉强朝他唤了一声。 相柳回头,方才还杀意不止的瞳孔,染上一层柔色。 他顺势收了手,却在荒神的间隙,被突如其来的神力震向胸口。 霎时,他喷出一口鲜血! 相柳强行提气,落至九凤身旁。 西北方向,施施然行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相柳,好久不见。没想到,还是让你从北荒逃了出来。”西王母的声色冰冷,瞬时便立于众人身前。 相柳搀扶着虚弱的九凤,瞳孔渗出恨意,他还未开口,九凤捏了捏他的手臂,又对着他摇了摇头。 相柳看了一眼卿月三人,柔声道,“是小师父他们救你出来的吗?” 九凤点点头,遂又对西王母说:“娘娘在上,请您高抬贵手。放了相柳,也放过您自己。” 王母瞥了一眼九凤,冷哼一声,“你可知,你的时日不多了?难道这八万年来,你都未曾醒悟吗?小九?” 闻言,相柳惊愕地看向九凤。 九凤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即便我陨灭在此,我的神魂亦会陪伴在你身边。” 她转头盯着王母,当着众多天兵,当着众多神族,一字一句道:“王母娘娘,小九不知,需要醒悟什么?当初如若不是你,又岂会有现下的局面?是你,害死了我的父神;害得人间曾经民不聊生;又害得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听闻您闭关数万年,难道您也未曾醒悟吗?” “你!”王母语塞。 听闻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牵扯着西王母,众位仙君亦是一脸错愕,但却无人说话。 今日,除了天族的兵马,更有四海以及其余神族,均是领着族中精锐,誓要共同剿灭相柳。 西海腾轩,见到九凤时,眼里不知不觉腾起一层水雾。 容时更是立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 “你的意思,今日的局面,还要本座负责?” “难道不是吗!” 九凤稍稍站直了身子,“你先是无故将我囚禁八万年;再是敕夺相柳灵识,令他犯下大错,害死我的父神;这些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 王母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咬紧牙关,“本座何错之有!高贵的天神血脉如何能与低贱的龙蛇族混为一谈!” “娘娘,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众生平等,何来高贵与低贱之分!” 王母拂袖,拧紧眉头,剜了九凤一眼,没有言语。 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胸腔强烈的起伏着。 相柳再次见到王母时,早已激起了数万年来的怒气。 他咬紧牙关,将九凤交到卿月手中。 不及众人反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出周身修为,直击西王母! 电光火石间,九凤似回光返照般,竭力推开卿月,挡在王母身前! 那致命的一击,尽数落在九凤身上。 相柳甚至来不及反应。 但还是在她将倒地时,把她揽在身前,他半跪在地上,眼角的泪水不断落下,“为什么?为什么?小九,为什么……” 止不住的血液,不停地从九凤嗓子里涌出,她颤抖着,想用手为他抚去泪水,“不要哭,不要哭。我本就活不长了……你不要……不要再继续犯错。既然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便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西王母被九凤的举动惊在原地,不得动弹。 只听九凤继续道:“王母娘娘,您是我的师父。我虽然恨您,但我依然敬您,重您。小九只有一个请求,希望用我的命,来换相柳一条命……请您不要再伤害他,不要再错下去……他这十万来年,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就算小九求您了……”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你、你也不要伤害他……” 鲜血还在往外涌出。 西王母内心终于涌起巨大的波动,她回忆着往昔岁月。 少女活泼好动,总喜欢跟在她的身边,整个天山总是响起一阵又一阵令人愉悦的银铃。 九凤不在的八万年里,她亦是常常辗转难眠。 你是招摇神女,亦是我最疼爱的徒儿。 若是没有相柳,该多好…… 这天下众生真的平等吗? 矛盾的情感在她心中翻腾,让她陷入无法自拔的深渊。 王母再也控制不住,身躯微微颤抖。 她终于缓缓蹲下身,替九凤拭去嘴角、下巴的血液,牙关轻颤:“小九,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念之差。关于他,我答应你,只要他不为祸三界,我不会再为难他。” 在你受下这一掌前,你可知,本座能救你的…… 九凤终于释怀。 她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相柳,答应我,不要再造杀孽……这因果,不该由无辜之人来承担。” 面前男子早已哭得不能呼吸,只是一直点头一直点头,生怕九凤下一刻就看不见了。 最后,她终于满意的笑了,一如西海之滨的初见。 “山水有相逢,相柳,这次真的再见了……” 九凤最后一口气落下,她的真身在相柳怀中,渐渐散落成星辰点点,随着天山的风,四处飘散。 那个曾经笑声像银铃一般的女子,最终消逝不见。 相柳跪在原地,像是失去性命一般,怔愣不起。 不远处的容时,打了个手势,各族兵马围剿而来。 此刻,西王母起身挡在千军万马之前,洪声道:“此事皆因本座而起,诸位不必再起兵戈,关于相柳,本座会与招摇山商榷。天族,不必插手了!” 闻言,领头的古鲲将军,望了眼容时。 还不及容时下令,只见相柳缓缓起身,“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说罢,他腾空而起,整个人悬在半空。 双手祭出毕生修为,自拍颅顶! 霎时间,巨大的灵力震荡,惹得山川震动。 他空灵的声音缓缓传来:“小师父,天神朱雀的灵力,我物归原主。还有——谢谢你对阿布的教诲。” 那些红色的,精纯的灵力,缓缓传入卿月体中。 “小九,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当相柳真身逐渐飘散时,空中悬浮着一颗红黑相间的灵丹,便是天地恶灵。 第117章 姻缘绳 众位神族,眼见恶灵就在眼前,却无一人敢上前。 修羽见状腾空而起,手上捏了诀,将那恶灵缓缓包裹在一团灵气当中。 卿月眼见突如其来的变化,泪水已沾湿前襟。 但见九凤与相柳双双陨灭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立时祭出再生之力,搜集二人散落在天山的仙灵残魂。 她的断尾,也因再生术而生长出来。 “小凤凰,你在做什么!”陆璃来不及阻止,他急道。 卿月鼻尖泛酸,还夹杂着一缕鼻音,“他们的一生,太过凄苦,我要将他们的魂魄搜集起来,投入幽冥涧。我要去找柴大人,为他们写九世姻缘。” “这事你让师兄来做就好,你忘了太清境的嘱托吗?倘若此时祭出再生术,日后真正遇到凶险时,如何涅盘?”陆璃的眉间尽是焦灼。 卿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望向正在瑶池对岸的修羽,“再晚一些,他们便真的不在了。” 陆璃望了一眼已经集齐的仙魂,默默叹了气。 他伸手抚去卿月脸上的泪痕,“别哭了,今日哭得都不好看了。” “嗯。”卿月还是抽抽噎噎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修羽那头得了恶灵,正在踌躇。 按理说,自是该交给天君处理,但此刻天君尚未出关。 那么交与容时……总感觉怪怪的。 还未想好如何,容时便已身至他的跟前,“怎么?难道正直如修羽帝君亦被这恶灵所迷惑了吗?” “何意?”修羽向来不给容时面子。 “此物当交给九重天谨慎处理,你盘旋手中,意欲何为?”容时的眸子,散发着寒意。 修羽斟酌片刻,他还是将手中的恶灵交于容时身边的晁安。 “天君闭关,恶灵自当交由太子处理。” “如此,便请太子慎重。切莫又将三界搅起血雨腥风。”更像是一句警告。 容时眼见恶灵得手,嘴角勾起一丝阴恻恻的笑,“自然。” 闻言,修羽拂袖而去。 回到卿月身边,他立即沉了脸,“你又做了什么?!” “我……只是为了收集他们残魂……”卿月埋着头。 “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卿月不语,陆璃抢道:“哎呀,师兄。此事已了,想来三界该平静一段时日。小凤凰今日可难受了,你就别再说她了。” “你就知道护着她!” “我媳妇儿,我不护着谁护着?”陆璃昂头。 …… “回山!” 隔日,西王母便下了罪己诏。 她向三界承认,于九凤相柳一事,全凭自己一念之差。 害死朱雀古神,又害得曾经的人间界生灵涂炭。 她自省于天山中,化解十万年的修为,注入归墟之地,滋养三界。 诏书一下,九重天又炸开了锅。 “想不到,此间因由这般复杂。骄傲如王母,亦低头向三界认了错。”太阴星君又在月老的府中晒太阳。 “谁说不是呢?”月老在姻缘树下抿了口茶。 那上头的红绳已经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三界算是太平了,恶灵也交给了太子殿下。那遁入魔界的玄族,估计也再难翻起风浪。” “唔。”太阴星君稍一沉吟,“王母的一念之差,竟然害得二人这般惨淡收场。古神朱雀也死得冤枉!” “各有各的因果,这个,谁也说不清。” 话音刚落,卿月和陆璃两人就齐刷刷地出现在月老府邸前。 她探了个脑袋,往里头瞅了瞅,又唤了一声:“柴大人!” 闻声,月老回头,眼见是招摇山的二殿下找他。 他便有些心虚,提着一口气走到门口,拱手一礼,“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老夫这儿了?快请进、快请进!哦,还有北海神君,请进请进!” 他俩由柴道煌领着,便朝正殿走,路过姻缘树时,又与太阴星君打了个招呼。 岂知,卿月顿住脚步,直勾勾地望着姻缘树,不走了。 柴道煌滴了两滴汗。 照道理来讲,殿下身边已有良人。总不至于还要翻那几百年前的烂账…… “二殿下,这姻缘树可是有什么不妥?”月老忐忑。 “不是,我找不到司命,估计他不能帮我写簿子了。我就想问问……”卿月从云袖中摸出一个净瓶,里头滋养着相柳和九凤的神魂,“他俩可以结成九世姻缘吗?” 柴道煌仔细看了看,“这本就是极好的一段姻缘,只是要历经劫难才能修成正果。殿下放心,他们的九世姻缘包在老夫身上。” “太好了!多谢!”卿月兴高采烈的。 倒是陆璃心思不在这上头,他一直看着姻缘树上的红绳子发呆。 月老眼见一直沉默的陆璃似有什么疑惑,便问道:“北海神君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璃回过神,“失礼。本君想看看与自己的姻缘,可合规矩?” 卿月偏着头看他,亦是一脸疑惑。 柴道煌瞄了卿月一眼,笑呵呵的:“君上的姻缘自是极好的。不过小老儿的姻缘树上绑着的神族,是由天道降下的旨意。天道嘛,亦是天机,便是不可随意窥视的。” “哦,多谢。”陆璃今天的话少得很。 “那九世姻缘之事,便拜托柴大人了。”卿月又交代了一声。 月老从净瓶中提取出两丝游魂气息,附在两根空余的红绳上,亲手为他们打了九个结,“妥了。上神只管将他们送往幽冥涧,姻缘之事包在小老儿身上。” “太好了!走。”卿月看向陆璃。 两人齐齐对月老道:“告辞。” 送走二人后,太阴星君才开口:“啧啧,金童玉女啊!一双璧人啊!” 月老捋了捋胡子,亦是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柴大人,北海神君的姻缘究竟怎么样?搞得本君也想晓得。”太阴星君也望着那棵树。 “神族命格,我哪儿知道。” “那你说他姻缘极好?” “凭经验看出来的,他俩的红绳早就缠在一起了。” “哦,那当初二殿下和太子……” 月老瞄了府外一眼,又将大门关上,“事情过去了太久,我才悄悄跟你说,太子和招摇山二殿下的红绳就从未有过交集!反而在她失踪那些年,太子和太子妃的搅在一起了。老夫当时就看不懂了。” “啊?”太阴星君张大了嘴。 “吃茶!吃茶!” “对了,司命还没回来?” 月老摇了摇头:“至今未归。” “他历劫历哪里去了?算来……好几百年了!人间都过去多少年了!”太阴星君掰着指头仔细算道。 柴道煌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晓得他犯了什么错。” …… 第118章 幽冥涧 陆璃和卿月离开月老府,又一道前往了幽冥涧。 在路上,卿月问他:“你今天怎么了?从柴大人那儿出来后就怪怪的,话也不怎么说。” 陆璃收起心绪,堆了个常见的笑容:“没有啊。相柳和九凤的事,后劲儿挺大。” “嗯。”卿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委实不容易。” “小凤凰。”陆璃轻语。 “怎么了?” “倘若你我二人也没有好结果,你会伤心吗?” 卿月觉得他今天十分反常,但还是认真回答:“自然伤心的。倘若我们没有背叛彼此,心总是系在一处。却因天道不容,又或是人力所阻,我又如何甘心呢?” “九凤姑姑被锁在洞中八万载,我都不知道她怎么熬过去的。那山洞你不知道,我和修羽一进去就浑身难受。” 陆璃牵着她手,又紧了紧,“放心,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 今日一进月老府时,陆璃便瞧见了他和卿月的姻缘绳。 是绑得紧紧的,可是上头还搅扰着旁的绳子,他却不懂是何意。 心中感觉十分不好。 片息间,他们便到了幽冥涧。 纯熙早已为他们递上了帖子,鬼城门口由一个小鬼,将他们引至冥王殿。 冥王府中少有神族亲临,冥王亦是十分重视,便早早在大殿等候。 待二人踏入殿中,冥王亲自下来对着他们一拜:“恭迎两位上神。” 卿月和陆璃点点头。 陆璃直奔主题:“冥王殿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相柳和九凤一事。” “正是。” “这是他二人的仙魂,可能从忘川下界?”卿月又将净瓶拿出来递给冥王看。 冥王仔细瞧了瞧,“按说,他们陨灭时,仙灵尽毁,人间界也不好去了。但是上神使了再生术,才将那一丝生机留了下来。甚至,还存着仙根,往后若是有机缘,依旧可以位列仙班。” 陆璃对着卿月笑了笑:“还好,你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卿月展颜:“那我现在送他们下界可好?” “自然,宜早不宜晚。”冥王道,“本殿即刻为二位上神引路。” “不必。”卿月却拒绝了,“此等小事,遣个鬼使便行,何来劳烦您亲自走一趟的说法。” 冥王斟酌片刻,又点点头,他手上的事儿的确挺多,眼见陆璃和卿月也没什么架子。 便唤了一名小鬼,为他们引路。 卿月的心情好了许多。 去忘川的路上,她看到了纯熙说的鬼市。 与人间市集大差不差,热闹非凡。的确,比之于神族,烟火气甚重。 过奈何桥的时候,见到了孟婆,果真是一名年轻的漂亮女子。 桥上尽是排队投胎的鬼魂,因不愿忘记上一世的因果,哭着吵着不喝孟婆汤。 孟婆便用勾人的眼神,一个一个的哄着他们。 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个人都要喝,否则就是坏了幽冥涧的规矩。可每个人都会挣扎半晌,搞得奈何桥上常年都在排队。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来到了忘川渡口。 净瓶里的仙魂连鬼都算不上,自然走不了奈何桥。 “多谢鬼使。”卿月道谢,“你先去忙,剩下的我们自己来。” 那小鬼得了令,也不敢违抗,便退下了。 忘川渡口有一艘船,船上有个摇桨的老人,正是船伯。 船伯朝他们招招手:“二位上神,可是有仙魂要从忘川下界?” 闻声,卿月拉着陆璃走过去,“正是。” 说着,她将净瓶交给他。 船伯看了看,对着净瓶捻了一诀,只见那两缕仙魂便飘入忘川中。 卿月隐隐有些担忧。 似是见她愁容不展,船伯便宽慰道:“上神放心,他们会顺着忘川,飘往轮回。按天上的时辰算,半个月后,两人在人间便已十五岁了。” 卿月点点头。 一红一白的两缕仙魂,便在忘川中浮浮沉沉,一路远去。 幽冥涧正如纯熙所言,整体笼罩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忘川之上亦是浮着幽幽绿光,对岸种着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卿月眼见他们飘远了,却仍然恋恋不舍。 陆璃牵起她的手,“走。送也送了,九世姻缘也牵好线了,怎么还是这般难过。” “不知道。”卿月如鲠在喉,“我就是希望他们能永远幸福。” “会的。”陆璃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 两位上神莅临幽冥涧的消息从他们入了鬼城门便传开了。 那些小鬼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上界的神族,便有好多成群结队的在后面悄悄看。 陆璃一袭莹白的常服,与卿月一身鲜艳的绛红加身,走在鬼气森森的幽冥涧中,格外亮眼。 卿月第一次来幽冥涧,送走九凤和相柳后,就拉着陆璃跑去鬼市转了一圈。 这也是她不让冥王作陪的原因,不然多少有点儿不自在。 “你看。”卿月拉着他,跑到摊位前,“这些小玩意儿和人间的一模一样。” “上神好眼力!这幽冥涧鬼市正是与人间界如出一辙。”被光临的摊主笑呵呵的。 她东瞅瞅、西看看,最终把眼光落在一座尚算豪华的宅子上。 “这是做什么的?”里头有好多人在喝酒,奏乐。 陆璃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赫然间,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怡红院?! 他立即深吸一口气,亦是第一次来幽冥涧的他,脑子转个不停。 这地方怎么还有青楼?! 卿月没有等来回答,便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也不知道?那咱们去看看,好像有酒喝,咱们尝尝这里的酒如何。” 说着就拉起陆璃的袖子往里头走。 “哎哎!等等!等等!”陆璃僵在原地没有动,“呃,这地方……怎么解释呢?咱们不方便!” “为何?” “为何啊……”陆璃吞吞吐吐地,“因为我们没有成亲!” 他胡编乱造一通,话都快接不下去了。 “啊?” “走,走。”趁着卿月没有反应过来,“咱们先回招摇山。看来得尽快娶了你,才好叫你知道怡红院是做什么的。” “你又诓我是不是?”卿月被他扯着,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 “听话,乖……” 卿月撅着嘴,脖子还朝怡红院伸着,最后不情不愿地被陆璃拖走了。 他被整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119章 九世姻缘 半个月后,卿月在山中待得无聊,便给纯熙传了信。 当年,待她伤愈,纯熙亦是回了昆仑墟,算来她们已经很久不见了。 得了纯熙回音,她又从酒窖中取出几坛桃花酿,往修羽殿中走。 这还是当年修羽从天山带回来的桃花酿成的。 她老远就叫了一声,“哥。” 修羽头都没抬,待她走近了才道:“又无聊了?” “嗯。”卿月三两步入了殿中,见他在批阅公文,随即拎起一坛酒就往他案上一放,“答应你的,这坛刚酿好。尝尝?” 修羽的目光落在那坛酒上,“无事不登三宝殿。” “嘿嘿。”卿月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鬼精鬼精的,“我想去趟昆仑墟。” “作甚?” “找纯熙呀。”她站在修羽身后,两只手替他松着肩颈,“你整日公务繁忙,陆璃回了北海,也是忙得很。都没人陪我说话了。” 修羽淡声道,“要不,我明日让他把你娶了。你直接搬到北海去?我好落个清静。” 闻言,卿月手中力道大了许多。 帝君吃痛:“嘶~你轻点儿!” “你就让我去嘛!说来我还没去你拜师学艺的洞府仔细瞧瞧呢。上回走了一趟,差点儿回不来了都。” “随你。”修羽不胜其烦,揉了揉被她弄疼的肩膀,“酒我留下了。” “多谢帝君!” 说完,卿月头也不回地跑了。 说是去昆仑墟,但她先上司命府找小仙童换了些银钱,又打听到了下界的青阳城。 心中斟酌一番,才与纯熙碰了面。 “你与桑岑掌座都说好了?”卿月问。 纯熙拍拍胸脯,“放心,掌座师兄见我最近十分用功,便也没说什么。” “那就好。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上路?”卿月看了看时辰,已近戌时。 “也好。” 到了第二日,两人便直奔青阳城。 卿月心中一直惦念入了轮回的九凤和相柳。 每一日都算着日子,索性寻了纯熙陪她下界去看看。 “听闻,人间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男装更易行走。”卿月想起司命府中的仙童嘱咐过。 “那咱们就换做男装!” 两人一合计,便在郊外无人处,化身成两名男子,顺利进了城。 刚到城东,面前便有一队吹拉弹唱的仪仗,从对面走来,好不热闹。 “这是迎亲啊?”纯熙第一次见凡人成亲,便多看了两眼。 “对呀。” 为首的少年,身披红色喜服,坐在骏马之上,面上尽显神采飞扬之色。 后头跟着一抬八抬大轿,隐隐约约瞧见里头坐着一名盛妆女子。 十里红妆铺满街,迎亲的队伍井然有序,从街头排至街尾,满城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带。 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婚事。 卿月亦是顿住脚步,待马上少年离得近了,见他那十五六岁的模样。 她忍不住去探了探少年的前世,又探了探轿厢中的女子。 瞬时没控制住自己,直接叫出了声:“是他们!是他们!没想到,刚来就遇见他们成亲了!真好!” 但卿月太过激动,稍微叫得有些大声。 有路人闻声,便搭了话:“这位公子,您是认识张小公子还是李小姐呢?” 卿月看着路人,又摇了摇头。她拉着纯熙,追着队伍往前面走去。 那路人见着两张生面孔不说,二人的天人之姿更是惊得他下巴都掉了。 哪儿来的两位俊俏公子?怎么青阳城从未见过? “我方才听人说,这张公子和李小姐,从小便定了娃娃亲。两人家世很好,又是青梅竹马。想来,他们此生过得很幸福。”纯熙道。 卿月叹息一声,“八万年的折磨,只换了九世姻缘,还是不划算。” “至少,结果是好的。”纯熙虽未亲历九凤和相柳的劫难,但只是听卿月细讲,便觉心里五味杂陈。 更别说,卿月是亲眼所见。 纯熙见她眼眶红红的,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卿公子,哭哭啼啼地可不像个男人。” 她敛住情绪,鼻尖也是红红的,“对哦。我现在是名男子,哪能随意抹了眼泪呢。” “咱们先去找个客栈。然后元神离体,一同去观礼,如何?” “好。” 说罢,两人在城中寻好了一处不错的客栈酒楼,直接开了两间上房。 回到房内,将门一锁,便盘坐在榻上,使了术。 元神寻着迎亲的队伍,隐入了张家大宅。 只见新郎一袭红袍,身姿俊逸出尘,眸子里的柔情全都盛着身边佳人的倩影。 他勾着嘴角,持着新娘的手,踏入了铺满红裳的殿堂。 新娘同是一袭华袍红装,头上的凤凰步摇格外耀眼。 纵然人们无法瞧见她盖头下的容颜,只是一个身影,却也是同新郎说不出的般配。 在司仪主持下,两人拜了天地,新娘被送入洞房。 这一世,他们被美好的祝福包围着,没有一人反对、也没有一人阻拦。 总算,有了好的结局。 礼成后,纯熙和卿月并没有多待。 她在新娘的窗前留下了曾经相柳送给九凤的金钗,算是贺礼。 转世后的九凤,应当会喜欢。 元神归位后,纯熙看她情绪依旧不高,便开口安慰:“阿月,你是不是也羡慕这婚礼?放心,我保管叫陆璃师兄给你办一场声势浩大,震惊三界的。” 卿月方才还红着眼,一下子又笑出了声,“那倒不必。” “走,我们喝酒去。”她深呼吸一口,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第120章 喝花酒 两人本想就在客栈点些酒菜,但,来都来了,不如逛逛。 青阳城的大街上和鬼市真没什么两样。 走了不多远,便瞧见繁华的街口,有一座临河酒家,名曰:怡红院。 “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纯熙的脑子转了好几圈。 “鬼市就有。” “哦,对。”纯熙点点头,“我说呢。” “可是,为什么这里也有怡红院?鬼市还能把分店开在了人间不成?”卿月十分震惊,但心里又有些激动。 “里头干嘛的?”纯熙问。 卿月茫然地摇了摇头。 然后纯熙随便拉了个路人就问:“请问兄台,这怡红院是什么地方?我与兄长两个是外乡人,刚到青阳城,还请指教。” 路人嗤之以鼻,阴阳怪气的,“就是青楼呗。” 既是青楼,又为何叫红院?好生奇怪。 但卿月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只问了句,“能饮酒吗?” “废话!本就是喝花酒的地方!” 路人说完就走了,边走边吐槽:“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模样俏生生的,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后头这句话,两人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什么态度?”纯熙指着路人的背影,心生不满。 卿月倒是没放在心上,满心只听见了“花酒”两个字,登时两眼放光。 这里也有桃花酿?或是桂花酒什么的? “瞧瞧去?”卿月侧目。 “走!” 怡红院门口有一穿得十分妖娆的中年妇人,面上浓妆艳抹,搭配起巾巾吊吊的衣裳缎子,看起来像一只五颜六色的老母鸡。 她老早就瞧见了,这两名俊俏公子哥儿对他们这儿似乎很感兴趣。 那只老母鸡眼尖,见她们走来,脸上堆满了笑,眼角的褶子还能再插两只羽毛。 她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两位公子,楼上坐坐?” 这人身上的脂粉味极重,卿月皱了皱眉,保持着微弱的呼吸,开口问:“有雅间吗?” 多年以前的定安城酒楼都有雅间,倘若这红院青楼随便什么的,没有雅间她便不坐了。 卿月往里面探了探头。 这两人气质不凡,看上去非富即贵,妇人心中瞬时乐开了花,“自然!定给您二位安排最好的雅间!” “带路。” 妇人扭着腰身,将她们引上二楼临河的一处雅间内,里头的布置却是不落俗套,临窗的风景亦是极好。 “二位可还满意?” 卿月和纯熙点了点头。 “呃,二位公子看着眼生,可有相熟的姑娘?” “姑娘?”她们茫然地对视一眼。 “倘若没有,我便把楼里最好的姑娘都唤来,二位自己个儿慢慢挑。” 说罢,老母鸡出了雅间。 “要姑娘干嘛?”卿月看向纯熙。 纯熙亦摇了摇头。 两人索性站在二楼的连廊处瞧着一楼大厅。 “都是男客,怎么没有女客呢?”纯熙打望一圈。 “唔。”卿月沉吟,“估摸女子出门不易,所以那小仙童才叮嘱我们换了男装。” “极有可能。你看你看。”纯熙指着楼下的一桌,“那些个姑娘都是陪客人喝酒的,看起来……” “好恶心。” 肥头大耳的男人,搂着一名女子的纤纤细腰,女子坐在他的腿上,任由客人又亲又摸。 “咦~” 卿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有些后悔来这里。” 说话间,妇人已经带了四名年轻女子上楼。 纯熙和卿月脸皮薄,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四名女子依次排开。 “公子喜欢哪个?这四个姑娘都是咱们楼里最好的。” 卿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比楼下的容颜更清秀些,举止也不似那般轻浮。 妇人身边跟着的小厮突然在她耳边耳语一句,那人立即改了口:“若是不喜欢这几位姑娘,咱们楼里还有几位极品公子,亦是可以陪二位喝酒听曲的。” “那你叫来看看。”纯熙一听,竟还有男子陪酒的道理,她今日倒要好好瞧瞧。 妇人一个眼神,四名女子便退了出去。 接着上来了几位男子,个个都是面容姣好,只是略微清瘦。 纯熙仔细打量半晌,直接点了其中两名留下。 一名抱着琵琶,一名手持横笛。 妇人脸上有些纠结:“呃,这两位是咱们楼里的头牌。一千两银子一位,二位的酒钱……” 不等她说完,卿月摸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管够。” 她虽没有问,但总觉得怪怪的,喝酒干嘛要陌生人陪着,还得花钱陪? 凡人这般行径好生奇怪! “好嘞!”妇人脸都快笑烂了,又瞥向一旁的小厮,“赶紧给两位公子上最好的酒菜!” “有花酒吗?”卿月问。 “……什么酒?”老母鸡十分不解。 “有!”身旁的小厮很上道,抢着说,“您只管喝,小的给您上最好的花酒!桃花、桂花、菊花、梨花、海棠花小人每样给您上一壶!” “甚好。”种类还挺多,卿月很满意。 说完,小厮推着老母鸡退出了雅间。 那妇人被搞得莫名其妙,“咱上哪儿找这些酒去?” “老板娘,这您还没看懂?”下楼后小厮开了口,“楼上两位,定是头回出来玩儿,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出手这样大方,今日只管狠狠敲一笔去!” 老母鸡立即就明白了:“还是你机灵,今儿差点儿被打了眼,明明是女扮男装,我还没认出来。” “将那个雅间盯好喽,莫要怠慢,紧着上好的酒菜只管往里头送!” “是。”小厮低头哈腰。 雅间内,留下的两位男子都带了乐器,他们便在一旁抚琴吹笛。 好酒好菜上了桌,卿月渐渐熟悉这种氛围,便也不那么拘束。 “纯熙,你酒量怎么样?”她问道。 说起来,她还没跟纯熙喝过酒呢。 “你卿月上……公子嗜酒的名号,在我们那儿是出了名的,我酒量再好,也比不上你不是。”说着,纯熙举起酒杯,与她碰了碰。 卿月说:“但你师兄的酒量比我好,回回都喝不过他。” 虽不服气,但不得不认。在这件事上,她很挫败。 两人一饮而尽,酒精入喉,一阵火辣,卿月直接皱了眉。 “我怀疑他是在酒坛子里泡大的。”纯熙咂着嘴,表情也不好看。 “我听说他小时候跟我哥还要去偷你们师父的酒喝。” …… 红院的花酒委实一言难尽。 卿月趁着两名男子不注意,将杯中物换成了自己带下界的桃花酿。 “再喝一个。”她朝着纯熙举杯,朝她眨眨眼。 桃花入口,便觉芬芳不止,纯熙睁大了眼:“也太好喝了!” 第121章 被抓包 卿月给纯熙传音:“这是我从招摇山上带下来的,还有好几坛,咱们今天敞开了喝。” 纯熙一边抿着杯中的桃花香,一边不住地点头。 方才喝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略微上头后,两名男子的音律也停了。 纯熙招了招手:“过来。” 她的双颊泛红,女子的娇媚便渐渐浮现,脑袋也开始晕晕乎乎,“叫什么名字?陪了我们这般久,来喝一个。” 两名男子拱手道:“小人景瑜。” “小人文阳,见过二位。” 说罢,二人斟满酒杯敬了她俩一杯。 “你们除了在楼里献艺,还干嘛呀?这里又为什么叫青楼呢?”纯熙眼神迷离涣散。 景瑜、文阳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不晓得是哪里的大家闺秀,背着家人出来玩的。 现下文阳丝毫不像方才抚琴时的彬彬有礼,反而露出一丝男子的轻浮。 他走到纯熙旁边坐下,见她喝得有些醉,便直接上手去揽她的腰。 纯熙的确醉了,还没等来回答,一头就栽在桌上,趴着睡了。 卿月却清醒得很,见状冷声道:“手放干净些。” 文阳的手还悬在一半,面上神情一怔,又变了脸:“姑娘既然出来玩,寻的就是开心,为何放不开?” 卿月只觉猥琐,既然女扮男装被认了出来,她也不再遮掩。 沉下眸子就说:“出去,我妹子喝醉了。” 一直没说话的景瑜,倒是起身见礼,手持横笛直接出了门。 那文阳见她比纯熙还美上三分,便又绕至卿月身旁,微闭着眼,靠近卿月深吸了一口气。 卿月的酒杯差点就摔到他头上了。 雅间的门却被一脚踢开,伴随着一声厉色:“滚!” 文阳霎时睁开眼,颤颤巍巍地抱起自己的琵琶,落荒而逃。 “……好巧啊。”卿月心虚地看着陆璃的一张黑脸。 他、他怎么来了。 “十分不巧,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卿月的小心脏扑扑的,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 陆璃看了一眼喝得烂醉的纯熙,自己拿起卿月的杯子,直接喝了一口。 “哟,还带了桃花酿下来啊?” “啊……” “懂得逛青楼了?” 卿月咬着唇,总感觉头皮发麻:“我们是下来看相柳和九凤的,顺道才来了这怡红院。” 她挪了挪凳子,又将手指穿过陆璃的指尖,将他扣住,“怎么那么小气呢?还真生气啦?” 陆璃支颐,目光如水,就那样注视着卿月,一只手就由她握着,“你啊你……” 话还没说完,卿月便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借着酒意,她起身跨坐在陆璃的身上,环住他的脖子,深深的吻了一口。 陆璃握着她的纤纤细腰,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最后,他主动别开了头。 卿月直勾勾地望着他,双颊微红,眼神氤氲。 陆璃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嗓子干哑,只吐出两个字:“下来。” “不要。”卿月娇嗔。 “……纯熙还在旁边呢。” “她喝醉了。”卿月扭头确认了一遍,又道,“不许生气哦。” 陆璃此刻只觉得耳根子发烫,呼吸也开始急促。 见他不理人,卿月凑上去,又是一个深吻。 陆璃委实扛不住了,“我没生气……没生气……” “真的?” “嗯。” 卿月满意地笑笑,准备从他身上下来,但却被陆璃一把搂紧了腰,“怎么?轻薄了本公子,想走便走了?” “我没有……”卿月在他怀里扭动个不停。 “知不知道什么叫青楼?”陆璃问她。 卿月思索了一下,“大约就是花钱请人陪着喝酒?哦,所以也叫喝花酒?” 陆璃笑,不答话。 他扫了一眼关上的房门,随手使了个术,拉出一面光幕,那上面的画面像是隔壁房间,一男一女在…… 卿月登时红了脸,伸手将那光幕灭掉。 她在陆璃的腿上动弹不得,又羞得不行,便直接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你!混蛋!怎么能给我看这些东西。” “下次还来不来?” “不来了……不来了……”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她哪里晓得,青楼竟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知晓内情后,卿月便从陆璃身上下来,立即给纯熙醒了酒。 片刻后纯熙就醒了,一看竟然陆璃也在,“师兄何时来的?来喝酒……” 纯熙说着便要举杯,却被卿月拦了下来,“走!我们回客栈,许是客栈的酒更好喝!” “啊,好。”纯熙有些不明所以,又见两人面色红润,便觉得其中的气氛好生奇怪! 结账的时候,卿月直接给了三张银票,黑着脸拉着两人就出了怡红院。 那老母鸡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公子下回记得再来啊!” 还来个鬼! “老板把我们坑了吗?”纯熙问。 “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 卿月把话题扯开,问陆璃:“你怎么来啦?” 纯熙也竖着耳朵听。 “我上了一趟昆仑墟,掌座师兄告诉我的。谁晓得,刚来就碰见……” 卿月上手捂了他的嘴。 “哦。”纯熙一个人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那你一下子就找到我们了?难不成,你俩身上绑绳子了吗?” 陆璃轻笑一声,“那倒不是。知晓你们下界,小凤凰一定会上一趟司命府。稍稍一打听,便也明了了。” “……” 到了客栈后,两人领着陆璃再去开一间房。 岂料,因张家大户娶媳妇儿的原因,客房竟然满了。 “那你睡我房间去,我跟纯熙一间。”卿月对着陆璃道。 “不要!” 闻声,卿月和陆璃纷纷看向纯熙。 她跑得飞快就上了楼:“阿月,我不习惯两个人睡,你跟师兄睡。” ? “我竟不知……纯熙现下变得这般懂事了?”陆璃笑。 …… 卿月剜了他一眼,鼓着嘴,也上了楼。 陆璃跟在后面,到客房的时候,他看见卿月掰着指头在算什么。 听见陆璃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关上门,锁好。我睡里面。” “……好。” 算起来……已经同床共枕多少次了! 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 第122章 求亲 陆璃将他俩分别送回了昆仑墟和招摇山。 到碧桐宫的时候,他风风火火地就要回北海。 修羽见状,心生好奇:“何事这般着急?” 陆璃见卿月在旁,便旁若无人的附在修羽耳边耳语几句,修羽立时勾了勾唇角。 卿月拧了眉:“什么事情还得当着我的面瞒着我?” “急事,北海告急。我先走了,小凤凰。”陆璃说完头也不回地驾云走了。 卿月茫然地望着修羽,“别看我,北海秘事,我也不知。” 修羽说完就走了,看样子是逃走了。 …… 大约十数日后,来自北海的方位,一支声势浩荡的队伍,宛如蛟龙出海,朝着招摇山迤逦而来。 陆璃身居前列,难得地换上了一袭璀璨夺目的红裳,如同烈焰般炽热而耀眼。 仪仗云辇红绸高悬,随风轻舞,宛如天际飘落的霞光,最终缓缓停驻在碧桐宫的巍峨门前。 天际边绽放出万道霞光,瑞彩千条交织,犹如天地间最精致的织锦,被一只无形之手轻轻铺展,绚烂至极,美不胜收。 招摇山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卿月是被云裳唤醒的,“小殿下,小殿下?” “嗯?”她还睡眼朦胧。 “陆璃君上在外面等你呢,快些起了。” “……哦。”她有八分懊恼,望着天际的云霞,抱怨了一声,“这么早啊。” 云裳在给她选衣服,卿月却按住了她的手,“不要那些麻烦的。” “啊?” …… 她坚持简单洗漱后,着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软缎,便寻着声音行至正殿前。 方走了两步,打了个哈欠,手还捂在嘴上,便立时瞪大眼,来了精神,“……你这是?” 卿月扫视一圈,除却院中那些披红挂彩的箱笼,地上早已浅浅地铺了一层凤凰花。 陆璃立于庭前那棵古树之下,眼神温柔似水,望向面前的佳人。 心中千言万语,皆化作唇边那抹温柔的笑意,“小凤凰。” 卿月的心口突然跳得很急,“什么事要搞这么大阵仗?” “我来娶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温暖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卿月咬着唇,不自觉地捧起滚烫的脸,听他继续说。 “我愿以山河为聘,星辰为媒,许卿一世之约。” 颇为撩人的嗓音落在耳畔,她还怔在原地,但那颗心脏就快按不住快跳出来了。 卿月堪堪挤出几个字:“君上可知,神族一世,便是漫长的十数万年。” “自然,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天际的霞光此刻已折射出温暖的阳光,映衬在陆璃的侧脸。 他还在等着卿月的回答,便见她微微红了眼。 心间的护心鳞,起了微弱的反应,脑海中闪过这些年一同走来的画面。 终于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昂起头,满目星河,氤氲袅袅,“君上情深义重,小女子何德何能,得君上如此厚爱。唯愿与君携手,共赴岁月,不负韶华,不负卿。” 温暖的阳光瞬间铺满了心房。 陆璃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修羽从正殿中出来,万年冰山的脸上,竟也难得展颜,“便宜你了,臭小子。” 陆璃对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兄成全!” 修羽扫视一圈,那些箱笼中的玩意儿,他大抵知道是什么:“便只带了这些俗物来?” 卿月拉了拉修羽的袖袍,“哥,他都把护心鳞给我了,还有什么比得上此物贵重?” “……护心鳞?”修羽神色复杂地看了陆璃一眼,“那……” 陆璃见状给他使了个眼色。 修羽话至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那,那确实。师弟也是有心了。” 卿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但这样的求娶还是头一次。 从前……是与容时互道心意,九重天送来的,只有一纸婚约。 心情略微平复,脸上的热气并未褪去,她朝两人道:“怎么不早说?” 又见他们着装十分正经,便从上至下扫了眼自己素净的软缎,鼓着嘴看向云裳。 小丫头冤枉,“……小殿下,小仙可是提醒了您的……”声音像蚊子腿乱颤似的。 闻言,卿月便捂着脸就跑了。 修羽和陆璃行至正殿,商量着婚期。 “怎么动作这么快?”修羽挑了挑眉。 陆璃面上挂着浅笑,掩在心潮澎湃下的欣喜全数溢了出来,“快……吗?若从心仪之日算起,便已满五百年。师弟我等不及了,师兄你不懂,最苦是相思。” “油腔滑调。”修羽瞥他一眼,“只是叶山还未露面……我总担心……” 顿了顿,他又转了话锋,“罢了,倘若叶山一直不出现,阿月还能一直不嫁么。” “嗯!”陆璃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是想着,相柳之事也算有个了结。日后再遇上什么,我与小凤凰共同面对便好了。” 末了又扫视一圈殿中,确保无人才小声说道:“而且,上回去人间,她竟然……去逛了青楼!” ?! 修羽揉了揉额角,“家风败坏,家风败坏……早些成亲甚好,甚好!” “就是!” “亲事既定,明日我走一趟月老府,看个吉日,便把婚事办了。阿月跟着你……我也放心。” “多谢师兄。”大抵明白修羽兄妹的情谊,陆璃又添了一句,“日后成了婚,小凤凰想去北海也好,想留在招摇山也罢。全凭她的意思,我依着她便是。” “好、好。” 卿月躲在清心殿,却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她把头埋在软榻中,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里。 纯熙才从昆仑墟姗姗来迟,看了一眼空空的庭院中的聘礼,泄了气。 嗐,还是睡过了头了,怎么就没赶上呢!哎…… 她也顾不上正殿中的二人,便直接往清心殿走去,眼见卿月那般神态,还以为她被欺负了。 “阿月!”纯熙焦急道。 闻声,卿月抬了头,浅笑旖旎。 她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师兄欺负你了呢。” “他不会。”声音很轻,但很温柔。 第123章 生变 次日,不过巳时,修羽便离山去了月老府。 “恭迎帝君!”柴道煌亲自出府迎了修羽。 “不必多礼。”修羽淡淡回了一句。 还未扯出下文,柴道煌便引着修羽朝府中走,笑意盈盈开口道:“帝君今日莅临,当是为了小殿下的婚事?” “哦?”修羽扬了扬眉,“看来柴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柴道煌将修羽引至正殿落座,又沏了茶,才道:“非也,老朽只是夜观星象,小殿下与陆璃君上当是好事将近了。” “嗯。那你替本君择择日子……”话音未落,九州天地忽而一阵剧烈震动,惹得修羽手中的热茶尽数洒在了冠服之上。 他放下茶盏,变了脸色。 丢下同样惊恐地月老,便朝府外走。 方出府几步路,修羽收到了桑岑的传音:“师弟,速上昆仑墟太极池,大事不妙了!” 闻言,挥手招来祥云,便朝昆仑墟疾驰而去。 刚入山门,便遇上了陆璃。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保持沉默,直奔太极池。 昆仑墟上风云色变,原本仙气渺渺、灵气充沛的仙山,此刻尽是魔气缠绕,哀啸不止。 两人落在太极池旁,只见桑岑和一众师兄祭出法阵,全力抵挡着太极池上涌出的魔气。 饶是向来冷静持重的帝君,此刻眸子里竟然布满了惊恐! 太极两仪池!竟然乾坤逆转! 所以——是相柳的恶灵!是太子容时! 太极池中,一团一团的黑色魔气汹涌地从池底散出。 桑岑等人眼看就要灵力不支,他瞥见身旁的二人,大喊一声:“二位师弟!速来助我!” 修羽还怔愣在原地,陆璃却抬手按住了桑岑的手臂:“师兄,撤阵。没用的,别虚耗了大家的灵力。” 桑岑却是不甘心,“不试试怎么知道?这魔气早已散出去许多,再不封印就来不及了!” 修羽此刻开了口:“撤阵,陆璃说得对,无用。” 听见修羽亦是如是说,桑岑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手中阵法默默停了,其余弟子见状,纷纷撤阵,围了过来。 “太极池乃昆仑墟核心所在,如今怕是待不得了。掌座师兄,将门下弟子转移至招摇山或是四海,可行?”修羽问道。 “可这是师尊……” “当下首要之事便是留存实力!三界即将迎来一场恶战!这是魔气四溢的源头,门下弟子如何抵挡?难道,你要看着他们一个个入魔吗?” 桑岑神情复杂,思虑半晌,便觉只有如此。 随即他吩咐二弟子云澈、三弟子风吟,将昆仑墟门下众人分为四拨,有序撤离。 安排好一切后,修羽问道:“怎么会这样?” 桑岑答:“昨日午后,太子容时带重兵至此,说是亲自押解一名罪仙要走嗜仙池。我便没有多想,容时亦拒绝门下弟子引路。今日一早,便出此大事!” “哪位罪仙?” “那人被黑布蒙了脸,我瞧不见。”桑岑摇了摇头。 此刻修羽懊悔至极,咬牙切齿道:“当初就不该将恶灵交给他!” 陆璃拍了拍修羽的肩膀,“师兄,不必自责。这三百年,至少我们早已将四海以及招摇山的结界布牢,这些魔气,短时间内侵扰不来。当务之急,应是想办法扭转乾坤!” 修羽点了点头,“天魔渊,怕是要卷土重来了。掌座师兄,撤离途中,切记让同门屏好气息,敛好七经八脉。倘若不小心吸食了去,道心不稳之下,便会堕魔。” 桑岑拱手,立即去安排门中事务。 忽而,山中传来一阵阴森的诡笑:“哈哈哈~修羽上神、陆璃上神,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这天地,该由魔族统治了!”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强劲的掌风,带着精纯的魔气。 陆璃和修羽足尖轻点,往后退了数丈,修羽开口:“是叶山!” “师兄,保存实力,切勿与他纠缠!此刻若是上当,三界便果真无救了!”陆璃传出腹语。 修羽点了点头,“速回招摇山,看好阿月!众位师兄弟安全撤离后,我会回山!” 陆璃不与他逞强,亦是避开叶山的方向,直奔招摇山。 叶山也并未出手,“一群蝼蚁!魔尊大发慈悲,予众位仙门三日时间,若愿归顺,便舍了仙道、自行入魔!与魔尊共创一片新的天道!” 雄厚的修为,将声音传遍了昆仑墟的每一处。 修羽拧紧了眉,他对着叶山喝道:“敢问魔尊是谁?” “哈哈哈!”怪异扭曲的笑声不止,“魔尊——自然是容时殿下!” 修羽屏住呼吸,攥紧双拳,便退至桑岑处,助门内弟子迅速撤离。 叶山并未阻止,反而扯出一抹讥笑,“三界终将倾覆为魔,修羽,你拯救不了苍生!” 说罢,他御风离开了昆仑虚,转道天山。 当陆璃回到碧桐宫时,卿月早已急得团团转。 “我哥呢?”她左右瞧了瞧,修羽并未归山。 陆璃深吸一口气,仔细同她说:“师兄在帮掌座师兄撤离门下弟子,小凤凰,三界将乱,你我都要做好准备。” “出什么事了?方才那般动静可不一般。” “太极池逆转,魔气四溢。天魔渊入口即将开启,魔族,要入世了。” 卿月拧眉思索后,郑重道:“难怪,方才叶山已来过,招摇山被你们布下了结界,他进不来。但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你放心,这几百年,师兄早就做好了安排。从前笑他杞人忧天,后来才知,他在少年时,便是踏着一众叛将的尸身,才坐稳了帝君之位。倘若不懂未雨绸缪,谈何守护招摇山。”陆璃担心她害怕,宽慰道。 “你呢?要回北海吗?” “是,我要立即启程。北海刚刚稳定,不能无主。” 卿月闻言,默了半晌,便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胸膛。 “看来,我们的婚期,要延后了。”陆璃见她十分难受,将她搂在怀中,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 卿月摇了摇头,“大事当前,自当以三界为重。君上,我等你。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答应你,小凤凰。”陆璃柔声道。 卿月抬眸望着他,眼神里尽是坚韧:“快走,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会保护好自己,会像哥哥一样,守好招摇山。” 陆璃垂眸,迎上她的眼神,便低头吻了下去。 再抬头时,拔去了眸中的不舍,转身下山。 第124章 魔尊 待门下弟子尽数撤离至四海后,修羽只身上了九重天。 上界的情况并未好到哪里去,乌七八糟的魔气早已弥漫天宫。 原先驻守天庭的仙将,堕魔的堕魔,逃散的逃散。 不愿顺从的文臣武将,全数被容时囚禁起来。 各个重要关卡,被换成了第一批上界堕魔,以及,从幽都山逃出的那支玄族。 眼见修羽上界,所有魔兵都未阻拦,只是一双浑浊的眼瞳下,对他扯出阴暗凄冷的怪笑。 他知道,容时一定在凌霄殿等他。 修羽封闭七经八脉,一步一步走入殿中。 金碧辉煌的大殿,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取代了曾经的梵香。 坐在凌霄宝座上的人,额间魔印尽显。 一双冷瞳暗含杀意,阴恻恻地对他开口:“修羽帝君,好胆量,竟敢只身上界。” “废话少说,你把天君如何了?” 容时起身,只手摸着曾经的天君玉印,慢条斯理道:“天君?从即日起,三界只有魔尊容时。天道,即将被本尊改写。修羽,难道你不心动吗?归顺本尊,让我们一起开创盛世先河!” 修羽攥紧双拳,心中一凛,入魔后的容时,修为又堪破一层。 眼见修羽沉默,容时继续道:“本尊给你时日考虑,哦,对了。不论你的决定如何,本尊定将迎娶卿月为后。” “痴心妄想!”修羽喝道。 “那咱们走着瞧~” 修羽望向殿中众魔,他突然问了一句:“大将军古鲲何在?” “唔。”容时微眯着眼,“那个老古董,昨日被本尊亲手扔下了嗜仙池。此刻大概,早已灰飞烟灭。” “你!”修羽微微颤抖,不易叫人察觉,“本君不明白,天君之位迟早是你的,你何必多此一举?” 容时冷哼,“想知道吗?”唇角勾起弧度,“你死之前,本尊定亲口告诉你。到时候,带着你那便宜师弟一道,都给本尊去死!” 修羽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废话,他拂袖转身。 尚未踏出殿门之前,背后一道凌厉的掌风携带精纯的魔气突然朝他袭来! 修羽头都未回,双胛之间瞬时开出一对巨大的凤凰之翼,轻松化解。 容时的眉心拢了拢:闭了七经八脉还能抵挡本尊一掌,想不到,他的修为竟精进至此。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修羽走出凌霄殿,并未直接回山,而是转道天君闭关之处。 九重天上乱作一团,倒是无人阻碍他。 他在暗处观察,容时派了重兵把守,天君的道场亦是被浓厚的魔气包裹。 虽是如此,但天君当是无碍。 他定了定心,准备离开。 余光瞥见一处无人在意的拐角,发现十数躲藏的仙将。 领头的,正是古鲲将军的副将泽楷,仔细斟酌一番,修羽朝他走了过去。 “泽楷将军。”他低声唤道。 那副将左右瞄了两眼,对修羽躬身一礼:“帝君。” 修羽默默探了一把众人元神,并无魔气侵体之兆,才松了口气:“缘何在此徘徊?” 泽楷重重叹了一声:“太子入魔,末将无能,手下弟兄只召集十数人。其余人等,要么陨灭,要么道心不稳,尽数堕魔。唉!” “那大将军……” 泽楷垂眸,“大将军宁死不从魔尊太子,便在昨日,被太子扔下嗜仙池了。” 修羽心下一冷,果真…… “尔等如何打算?”他又扫了一圈众人。 “我等誓死不愿归顺太子,便想离开九重天,可魔族之人对天兵们排查甚严,我等并无机会……” “离开九重天,去北海,寻陆璃。”修羽打断他,直接命令道。 泽楷眼眸亮了亮,片刻,唯一的光又熄灭了,“可我们……寸步难行!” “本君自有安排。” 眼见修羽如此镇定,泽楷众人当即吃了定心丸,纷纷对他一礼。 修羽抬了抬手,“还有一事,天君状况如何?” “暂时无碍,天君闭关,道场结界法阵甚为稳固。太子无法破阵,才派了魔兵把守。” “好。”说罢,他瞧了瞧头顶星辰,“本君即刻送你们走。” 修羽手指北斗,祭出一束强光,在场的十几人瞬时间便被他通过星辰甬道,送至北海海域。 若无上神至臻之境界,便无法操控星辰,打开甬道。 这些未受魔气侵扰的天兵,恐怕真走不了了。 抵达北海的泽楷瞪大了眼,喃喃道:“不曾想帝君的境界竟然……” 继而,又对着天兵高呼:“兄弟们,眼下虽诸神蒙难,我等受上神之恩才能逃离那万魔窟。不日,神族必定卷土重来!千万不可灰心!天道才是正道!誓要为大将军报仇!” 天兵们大受鼓舞,便跟着泽楷,一路行至北海玄武宫。 当修羽回到招摇山时,已是深夜。 卿月将去了西海的纯熙接回了碧桐宫,两人在清心殿的院子里,看着九天之上的血月,陷入沉思。 卿月忧心忡忡,而纯熙已红了眼,“上申山不知如何了,父神匆忙赶至西海,怕是山头上早已被魔气侵袭。” 卿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起身轻轻拍了拍纯熙的后背。 “阿月。”身后传来修羽的声音。 两人闻声回头,但见修羽一脸倦容。 “哥!你没事!” 修羽摇了摇头,“放心。”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纯熙,“眼下三界难安,你们待在山上,千万莫要随意走动。” “我知道。那太极池……果真是容时,对吗?” 白日里,卿月一个人在清心殿想了这数百年来发生的一切。 直至修羽亲手将恶灵交给容时后,她都未曾起疑。 玄族私放相柳,为的就是恶灵。 如今,太极池乾坤逆转,玄族立时投靠容时,一切都连上了。 “是,我刚从凌霄殿回来。九重天已经沦陷,容时……已然入魔。” “入魔?”卿月不解,“他疯了不成?” 不止卿月,所有人都不明白,容时为何选择魔道。 第125章 不容乐观 “今日早些安歇,明日起,本君会很忙。你们务必保重自身,切勿令我分心。”修羽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嘱咐道。 闻言,纯熙十分沮丧。 好容易处理了相柳的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哥,可有什么是我们能分担一二的?”卿月拉了拉修羽的衣袖。 他沉吟片刻,“这三界动荡,无人能独善其身。阿月,你身为上神,肩上的责任与我并无二致,眼下你们先留在招摇山,局势不明,切勿轻举妄动。” 卿月点了点头,亦是垂了眼。 三界之内,唯有四海以及招摇山与少数仙山提前布下了御魔结界,其余之地皆是一片混乱。 众神商议之下,决定将西海作为暂时的议事之所。 翌日,琉璃宫内,修羽已提前抵达正殿。 他神色凝重,沉声问道:“本君昨日亲赴九重天探查,形势不容乐观。诸位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腾轩君上深思熟虑后,将眼前情势一一拆解:“三清尊神下界传道,至今未归。西王母下罪己诏,不惜引十万年修为入归墟,此刻恐只能自保。天君闭关,被容时紧盯不放。” “九天之上,同僚之中,三成陨落,三成堕入魔道,剩余四成皆被囚禁。昔日四大神族,青丘山已归顺容时,玄族亦冲出结界追随容时,如今唯余招摇独撑大局。因此,本君认为……” “幽都山的封印竟已解开?那天君他……”腾轩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惊呼打断。 殿内几人闻此噩耗,无不震惊失色。 修羽迅速安抚众人情绪,“天君安然无恙,帝星之光犹在。幽都山封印之所以被破,乃是容时以魔气封锁天君道场所致。至于玄族,本君并不认为他们能构成多大威胁。” “幽都山剩余之人被封印数万年,灵气尽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倒是天魔渊,才是我们真正的劲敌。” “不错。”腾轩接过话头,继续分析:“天地初开,伏羲大帝便化身太极池封印魔气。如今乾坤逆转,虽有部分魔气泄露,但远非全部。神族此番虽遭突袭,但根基未动。” “天魔渊本为无主之地,只因容时释放魔气,方使万魔归心,以他为尊。然,天魔渊深处不仅藏有堕魔,更有上古凶兽。若数百年之后,万魔脱困而出,那才三界是真正的浩劫。” 殿内气氛愈发沉重,东南二海的两位神君平日养尊处优,此刻面对危机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腾轩见状,当机立断:“如今天君闭关被困,神族群龙无首,本君提议暂以修羽帝君为尊,统领全局。诸位以为如何?” 修羽却摆手推辞,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璃:“北海神君乃轩辕剑主,斩妖除魔乃其天职。本君以为,当由北海神君担此重任。” 突然被点名的陆璃微微抬头,“师兄,我……” “师弟,无需多言。”修羽将他打断,“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既然置身风波里,又怎能避于水火外?” 陆璃垂了眸。 东南二海之主见状,纷纷表态:“无论是修羽帝君还是北海神君,只要能引领神族走出困境,我等必誓死追随。” 修羽望向腾轩,“神君以为如何?” 腾轩点头表示赞同。 见众人意见一致,陆璃略一沉吟,“承蒙诸位厚爱,陆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他知修羽的用意,因此不再推辞。 上前两步,想了想开口道:“眼下各处混乱不堪,请诸位神君以各自领域为中心迅速行动起来,寻找尚未堕魔的神族加以整合。” “人间界因九天之乱而遭受重创,但幸得冥王殿下挺身而出维护秩序虽苦犹存、昆仑墟亦将与我们共同抗敌。” “北海因地理位置特殊,毗邻玄族,有泽楷将军镇守应无大碍。容时虽已入魔,但在三百年之内,魔气尚未爆发,天魔渊入口未完全开启,我们尚能与他分庭抗礼。” “在此期间,修正太极池封印才是我等最紧迫的任务。” 陆璃一口气说完,众人闻讯,纷纷颔首以示赞同。 掌管东南二海的神君,仿佛吞下了一颗定海神针,瞬间意气风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西海之滨。 他们遵循着陆璃的部署,率先上路寻觅散落四海的神族。 陆璃见状,亦缓缓起身,准备辞行,返回北海之域。 正当此时,“师弟,且慢。”修羽出声唤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此番重任已交付于你,切勿轻忽,你自己也得保重。” 陆璃笑了笑,像是故作轻松,“师兄言重了,唯有顺应天道,方能行得正、走得远。那容时之辈,翻不起什么大浪。你且宽心。” “我知道,”修羽轻声回应,“但这话,我也是替阿月说的。” 面前这人垂了垂眼,但嘴角还是牵出一贯的痞笑,“请师兄放心,小凤凰暂时托付给你。了结此事,你定要还我一个完好无损的媳妇儿。” “好,放心。” “还有一事,”陆璃话锋一转,“招摇山上古籍浩瀚,还需要师兄帮我详查一二。关于如何修正太极池的记载,这些,似乎从未听师尊提起过。” “此事我记下了,”修羽点头应允。 “好,那师弟告辞了。” 陆璃言罢,旋即步出了西海之境,留下一片寂寥的宫殿,仅余修羽与腾轩两位身影相对而立。 “未曾料想,世风兄的子嗣竟已成长至此等非凡境地。”腾轩感叹一声。 “腾轩君上言重了,论及辈分,我理应尊您一声世伯。”两人目光交汇,修羽淡声道。 “当年父神陨灭,招摇山风雨飘摇,我能稳固基业,委实离不开您的援手。如今,三界风雨欲来,我辈自当挺身而出,共赴时艰。” 腾轩轻轻颔首,叹息一声,“你身为九凤之侄,当年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言及此,气氛又沉重几分。 腾轩至今孤身未娶,想是果真因那西海之滨的一瞥,便误了终身。 世事无常,又是一声暗叹。 “世伯,望您保重贵体,侄儿就此别过。”修羽躬身行礼。 腾轩点了点,目送修羽离去的背影,平静的眼底还是起了一层波澜。 第126章 至阳之灵 自魔气四溢以来,每至深夜,连招摇山也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容时是不是吃错药了?放着好端端的太子不做,偏做那挨千刀的魔尊?”纯熙望着头顶那轮血月,直接骂出了声。 “望舒娘娘眼下肯定不好过。” 卿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左右不过五百年,容时倒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若非这等关头,兴许早已吃了你与师兄的喜酒了。”纯熙转头望向卿月。 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阿月,你心中可有难过?” 难过吗?有一点。 毕竟,这已是她第二次在大婚前夕遭遇变故。 她咬了咬牙,心情烦躁,不知是得罪了司命还是得罪了柴道煌? 但也很快收敛了情绪,眸子里是淡淡的柔光,“难不难过的也不能改变什么。如今,我只求三界安宁。求他能平安无事,其余皆不足挂齿。” 月光愈发显得赤红,魔气愈发浓郁,笼罩四周。 “对了,阿月。”纯熙话锋一转,“近日来,你我都埋在藏书阁里了。” 距离太极池逆转,已过二三月。 先前修羽提过一嘴,两人便记在了心上。 时常去藏书阁查阅古籍,总想快些寻着什么法子,修正太极池。 纯熙继续说,“书上讲,伏羲大帝于混沌中创立阴阳八卦、又诞生五行术数,方使天地能正常运转。那太极池原本受着阴阳平衡之道,只是因相柳之灵乃至阴之灵,才令乾坤失衡逆转。” “所以,当下还得寻到至阳之灵,修正太极。那至阳之灵,依你看,能去何处寻?” 卿月拢了眉,“白日里,我想了许久。” “书上还说,幽冥涧是三界至阴之地。若是按照伏羲大帝创立八卦的规律来看,你觉着,那东西有没有可能在冥王殿?” “至阴之地,生至阳之灵……”纯熙支着脑袋,眸子里微微一亮,“倒不是不可能。” “所以,我想去亲自一趟幽冥涧。”古籍之中虽未有记载,但寻着些蛛丝马迹,总好过什么线索都没有。 卿月当下就下定决心,自己跑一趟。 “倘若你要去幽冥涧,记得带上我一道。”纯熙想也不想地就应了她一声。 她原想婉拒,此一行前景不明。 一来,毫无依据;二来,外头乱糟糟的。 总归十分危险。 但转念一想,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考量,于是点头应允:“好,我明日便向哥哥禀明此事。咱们快去快回。” “好。” 次日清晨,卿月寻至修羽,与他聊了许久自己的猜测,以及此行的利弊。 原以为,修羽会拒绝,但他什么也没说。 沉思片刻,终是点头:“好,你们同行,彼此间能有个照应。” “是,那我们尽快启程。”卿月说完顿了顿,还是抬步离开。 “等等。”修羽叫住她,“阿月,师弟那边,你不用担心。” 一直攥着的拳,又紧了紧,“他……最近好吗?”卿月轻声问道。 自那日太极池逆转,两人便断了联系。 每每想传音给他,又担心打扰到他。 “他近来很忙,神族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承担,恐怕无暇顾及你。”修羽如实相告。 卿月闻言,说不在意是假的。心中存着大义,但也藏着小情。 她掩饰住自己淡淡的失落,“嗯。幽冥涧之行,希望能带回些有价值的消息。” 修羽微微颔首。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卿月的情路这般坎坷…… 眼看二人好事将近,又发生这样的事…… “对了,近来事多,忘记与你说。”他揉了揉眉心,“神界大乱,影响人间四时更替、风雨雷电。凡间灾祸不断,老冥王唯有以身殉道,勉强支撑着下界。当下幽冥涧的冥殿,是他的女儿。” 卿月登时瞪大了双眼,前些日子,冥王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怎么一朝变故,便陨灭了…… 容时啊容时,你一错再错,到底害了多少人。 当天夜里,卿月坐在窗前的榻上,抱着膝盖发呆。 她想了很多关于容时的事。 自从菘蓝断尾后,两人再无交集。 可她现在很想问一问,菘蓝究竟知道多少?又为何助纣为虐? 四大神族之一的青丘一族,亦能倒戈,墨川是不是也被人夺了舍? 当真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非要翻些浪出来! 心里十分烦躁,又很气愤。 她按了按额角。 招摇山的夜里清冷,卿月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衣。 云裳见状很是心疼,替她取了披风来搭在肩头,“小殿下,早些睡?明日,你和纯熙仙子还得去幽冥涧呢。” 卿月拢了拢披风,侧目看着这个小丫头,“云裳,我问问你。你坐。” 云裳愣了愣,但还是坐在案几一侧,点了点头。 “你若是容时,为什么要做这些?”卿月问。 云裳的年纪很小,估摸跟苏瞿差不多。 她不明白纷乱的局势,但眼下卿月就是很茫然,想找人说说话。 云裳抿唇想了想,“太子高深莫测,小仙自是不知他的想法。不过——” 她顿了顿,“小仙明白一个道理,这人一旦做出违反常理的事来,那他一定经历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您大可以反过来想想,太子如今这般可恨,是不是也很可怜呢?” 惊觉自己大概说错了话,云裳下意识的捂了捂嘴,又解释一番,“殿下,不是小仙偏帮太子说话。小仙也不知说得对不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您就当个笑话听。” 卿月摆了摆手,“无妨。” 她觉得乱糟糟的,云裳说得也不对。 容时有什么好可怜的? 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又得天君宠爱。 虽说,他的母神因他的出生而陨灭。但要说可怜,谁能比得上天后娘娘。 天后一生无子,天君对她亦是十分冷落,空有个名头,其实是一无所有。 数万年来,一个人守着孤寂清冷的扶摇殿,恐怕,连多少砖墙都数得清清楚楚。 那么天后又可恨吗?答案是否定的。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四海八荒之内没人能挑得出天后的错处。 天上地下,没那么多做了坏事的借口。 她埋在膝头想了很久,直至神识中传来一声低语。 “小凤凰,我想你了。” 卿月闻声,终是露出多日来的第一抹笑颜。 第127章 紫梦 陆璃近日身处北海,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北海毗邻幽都山,仙魔战事胶着。 虽有泽楷领军,但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亲自上阵。 这些,他从未与卿月说过,就是怕她担心。 连日来的战乱,令他疲惫不堪。昨夜才得了空,舒一舒相思之情。 当夜,卿月终于终于睡了个好觉,连梦都是甜的。 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拉着纯熙下了山。 去幽冥涧的一路上,并不安生。 出了招摇山结界,便是乱窜的魔物。 她俩虽闭了神脉,但依然免不了灵气溢出。 这些魔物闻着味儿就来了。 在云头上,跟她们打了一路,待行至幽冥界内,才渐渐消停。 \"好奇怪啊。\"纯熙皱了皱眉,\"阿月,这些脏东西与我们纠缠了一路。怎的越近冥界之门,它们反倒消停了下来。\" 卿月解释道:\"魔气与鬼灵,实则同源异流。魔族之众,吞噬仙灵能提升修为。但在这幽冥涧内的鬼灵对它们而言,起不到多大作用。想来,说不定幽冥涧才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 纯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言罢,二人已至鬼城之口,由一名鬼使引领,不消多时,便抵达了冥王殿前。 殿内空旷,唯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端坐其间。 她身着一袭深邃玄色长裙,裙摆随风轻摆,犹如夜色中最为幽深的梦境。 裙摆间,幽冥之火若隐若现,与她眼眸中那抹冷冽蓝光交相辉映。 银发如银河倾泻,自然垂落肩头,额间一抹淡紫色鬼纹,更添几分妖冶与魅惑。 她容颜绝美,举手投足间,鬼气缭绕,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但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冥王何在?\"纯熙环顾四周,眼底尽是戒备与敌意,\"你又是谁?\" 这其间因由卿月忘了告诉纯熙,才令她有此一问。 那女子缓缓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三界风云突变,父神冥王为保人间安宁,不惜牺牲自我,化尽修为。本座,乃是他之独女,紫梦,亦是冥界新主。\" 纯熙看向卿月,她像是了然于心,丝毫不意外。 紫梦轻描淡写地扫了两人一眼,伸出纤纤玉手,欣赏着指尖上的精致蔻丹,\"不知上神驾临,有何贵干?\" 纯熙十分不爽紫梦这般傲慢无礼,正欲发作。 卿月伸手制止了她。 莫说纯熙,连她也看不惯紫梦目中无人的模样。 登时端了架子:\"冥界新主?可上了三清尊神之名册?\" 紫梦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轻轻耸肩,\"三清尊神下界传道,至今未归。本座受父神亲传,即使不在名册之上又如何?本座这冥殿,坐得名正言顺。\" “再者说,往后还有没有三清都不得而知。” “你什么意思?” 紫梦见二人生疑,掌心微张,一张魔气缭绕的官册缓缓浮现,其上赫然写着\"冥界之主:紫梦\"六个大字。 心底惊涛骇浪骤起,但卿月面上不动声色。 想不到,紫梦投靠了容时。 卿月质问:\"你既为冥王之女,理应知晓冥王为了人间与幽冥涧所做出的种种牺牲。缘何,你要这般践踏他的心血?\" 紫梦轻笑,\"老冥王固执己见,太极池逆转,乃是天命所归,魔族当兴。本座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 \"你说冥王化尽修为保人间?我看分明是你害了他!\"纯熙怒不可遏,厉声喝道。 紫梦摇头,\"此言差矣。那老冥王确是将毕生修为散入人间,以图延续人间生机。然而,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她缓缓走下高座,靠近卿月,\"眼下我虽无力直接撼动人间,但假以时日,待魔族势力壮大,人间终将落入魔尊之手。\" 卿月沉着脸,被气得不行,\"好好的冥殿不做,非要与天道作对!本君看你是嫌命长!\" 黑纱女子轻笑,\"上神有所不知,本座便是喜欢魔尊容时,为何不可投靠?\" 卿月冷哼一声,\"仅凭一句喜欢,便要颠覆幽冥涧?紫梦殿下的喜欢,未免太过儿戏!容时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你若执意如此,只怕最终会自食恶果!\" 紫梦丝毫不在意卿月的一番话,轻嗤一声,\"世人皆道魔尊弃你而去,我还以为你对他恨之入骨呢……\" 她话锋一转,\"既然说到喜欢,那本座便不逗你了。我之所以投靠魔尊,是因为……我爱上了北海神君陆璃!\" 第128章 遇袭 卿月背脊一僵。 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喜欢陆璃,便要投靠容时?这是什么逻辑?容时恨不得杀了他!\" 紫梦笑得更加妖娆,\"只因北海神君对你情深意重,我若不能与他两情相悦,便只能采取其他手段。\" “魔尊已经允了本座,若是能令君上离开你,他便留君上一条性命。” “你见都没见过他,谈什么喜欢?又谈什么爱?” “呵呵。”紫梦轻挑眉眼,生出一丝妩媚,“上神怎知,我与君上没见过?” “君上与本座,可是私下里见了好多次呢。” 卿月垂了眼,指节被自己捏得发白。 纯熙终于忍无可忍,\"你以为你是谁?什么紫梦、蓝梦、白日梦?三界之中从未听过你这号人。你又凭什么让陆璃师兄高看你一眼?你长得好看吗?在我看来,你连阿月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纯熙忍不住了,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草。 卿月身形一闪,挡在纯熙之前,以神识传音一句:“纯熙,别逞口舌。看来,幽冥涧之行,是要徒劳而返了。你我二人,当务之急应是设法顺利脱身。” 纯熙闻言,目光迅速扫过大殿四周,心中一沉。 不知何时起,大殿已被密密麻麻的鬼兵层层包围,气氛骤然紧张。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卿月不及她做出反应,轻挥衣袖,指尖流转间,纯熙已被化为一缕仙灵,安然藏于她的云袖之中。 “呵,这小仙子倒是性情刚烈。”紫梦在一旁冷嘲热讽,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卿月并不理会,冷静自若,“幽冥涧既已易主,本君此行便算无功而返。既然如此,不再多作停留,告辞。” 言罢,她转身想走。 但看冥殿新主这般态度,想是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紫梦怎肯放她离开。 她立即向领头的鬼将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鬼将会意,率领众鬼兵缓缓将卿月团团围住。 “要动手?”卿月面不改色,掌心已凝聚起灵力。 这一众鬼兵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但此时自己封闭了周身神脉,修为大打折扣,自己大概也讨不到什么好去。 紫梦只是轻轻一挥手,鬼兵们便如潮水般向卿月涌去。 大殿内顿时一片混乱,鬼灵与仙灵交织在一起,相互碰撞产生的巨大光晕照亮了整个空间。 女子立于高台之上,始终冷眼旁观,心中暗自盘算。 就在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之际,紫梦突然在暗处扯出一丝诡笑。 她掌间结印,趁卿月不备猛然朝她背后袭去! 感受到背后凌厉的掌风,卿月立即转身。 然那团鬼灵却已近在咫尺,直击她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护心鳞在她心间瞬间绽放出暖黄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将那掌风化解于无形之中。 “护心鳞?”紫梦拢了眉,眸子里渗出杀意,“想不到北海神君竟这般护着你!既然这样,那本座就更不能留你了!” 说罢,紫梦眼神一变,指尖的蔻丹瞬间化为锋利的指刃朝卿月的脖颈袭来。 卿月想都不想,果断打开神脉,周身神力瞬间暴涨! 凤凰神火如怒龙出海般窜起,将殿中的鬼将们烧得灰飞烟灭。 紫梦也被这一击震得飞出丈余远,撞上大殿的立柱上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她勉强站稳身形,眼底尽是震惊与不甘:“上神好修为!咱们来日方长!” 卿月冷冷地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大殿并未再多言一句。 她转身大步离开,此地不宜久留,若是紫梦还留有后手,自己不见得能带着纯熙全身而退。 是以,她并未恋战。 一路上她仔细探查着周围的气息,试图寻找魔气的踪迹但一无所获。 那紫梦的修为让她感到十分困惑,既非堕魔,又非纯粹的仙灵,亦正亦邪的本源让人摸不清她的路数。 走出大殿后卿月再次封闭了神脉以防万一。 凤凰之灵在她体内走了好几圈,确认没有魔气入体,才渐渐收势。 走出幽暗深邃的幽冥涧,卿月直接返回了招摇山。 目睹她匆匆离去又意外归来,且像经历了一场激战。 修羽惊诧之下问道:“幽冥涧出事了?” 卿月坐在交椅上,灌了一杯水,“冥殿新主投靠了容时,我长话短说。” 于是,她将幽冥涧中的种种遭遇,叙述给修羽听。 闻言,修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原本以为,魔气与鬼灵同源。魔族当是不屑于冥殿才对,幽冥涧怎么也能安然度过此劫。未曾想……” “不过……”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殿外:“师妹在何处?” “哦!”卿月被气得不轻,袖袍里还藏着一个人都忘了。 她一挥云袖,纯熙立刻出现在大殿上。 “阿月,你没事?快让我看看!”纯熙急忙上前。 将卿月拉起,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你说你这人,打架就打架,干嘛还要把我藏起来?我也能帮上忙的!” 卿月神情微舒,“方才那种凶险万分的场面,我生怕连自己都护不住。所以,还是将你藏起来更为稳妥。” “你真的没事吗?”纯熙像是不大相信。 卿月摇了摇头,笑道:“我好得很,倘若不是顾及着老冥王,我非烧了幽冥涧不可。你看,一点伤都没受。” 纯熙当即对她抱了拳,“上神厉害。” 修羽十分嫌弃地瞥了纯熙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这样看着我?”纯熙不满,“阿月本来就厉害,你是没看见殿里有多少鬼兵。” 面目清冷的帝君冷哼一声,表示不想理她。 “对了,哥哥。”卿月话锋一转,想确定另一件事,“那新任冥殿紫梦,当真是老冥王的女儿?” 她故意避开了紫梦倾慕陆璃的敏感话题。 “的确。”修羽淡淡答道。 “不能?”纯熙瞪大了眼睛,“她那做派哪有把老冥王放在眼里?” “确是如此。”修羽解释道,“紫梦的母亲在怀她时便感不适,于是将自身灵力尽数注入胎儿体内。未及足月便将胎儿取出,养在忘川之畔的曼珠沙华中。” “而她母亲也因此陨灭,只留下老冥王费尽心力将她抚养长大。这么多年,听说她一直生活在忘川对岸,这在当时不算什么秘闻。只是没想到……她最终选择了投靠容时。” “你没见过她本人,一股子狐媚劲儿,倘若不说,还以为她是青丘山上的狐狸!而且……”纯熙补充道。 “而且。”卿月接过话茬,打断了纯熙,“我不清楚她是魔是仙,她的本源之力亦正亦邪。” 卿月边说边向纯熙挤了挤眉毛。 纯熙立刻会意,闭上了嘴。 “照这么说来……”修羽点了点头,“阿月,你且好生休息,这些事我来处理。” “嗯。” 她也不想理会紫梦,原先对幽冥涧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过段时间,我想去北海一趟。” “又要去折腾什么?”修羽不解。 这个关头,不能再出乱子了。 “不是折腾,”卿月解释道,“有些事需要弄明白,我也得亲自给陆璃说一声,谨防幽冥涧。” 修羽拢眉,但还是说了声“好。” 第129章 辞行 卿月与纯熙重返清心殿,她沐浴更衣,洗净了身上的血污,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衣裳,才稍稍放松。 纯熙在庭院里撕扯着一片落叶。 见她款步而来,迎了上去:“阿月,紫梦所言,你为何不与帝君师兄提及?” 卿月垂了眼,揉了揉眉心:“那人行事诡谲,真假难辨。若我贸然告知哥哥,此事一旦传出招摇山,恐生事端。眼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得好。” “嗯。”纯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打算要亲自去问问师兄?” “正是。非是不信他,而是此事错综复杂,唯有当面说清,方能解开心结。更何况,倘若紫梦说的属实,那么幽冥涧已成神族之大敌,不得不防。” 陆璃见过紫梦,还不止一次。 可他什么也没对自己说过,要说丝毫不在意,也不可能。 只是卿月想自己弄清楚,其中究竟牵扯着什么。 “何时动身?”纯熙问。 “暂且缓两日,今日松了松筋骨,反倒是不太舒坦。”卿月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疲倦。 回山后,她再一次一头栽进藏书阁。 幽冥涧这条路大约是堵死了,但她并未放弃。 办法总比困难多,一个小小的幽冥涧,掌管人间生死大事,还能左右了神界不成。 但是,过了数日,她这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立时想先去一趟北海再说。 她从藏书阁回来,在清心殿中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西海子珩。 上回见面,还是小的时候了。 两族虽比邻,但她与子珩两个后辈,倒是不怎么走动。 子珩当下正陪在纯熙身边。 纯熙身子微微颤抖,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双眼红肿如桃,几乎说不出话来。 卿月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出什么事了?” 纯熙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她转而看向子珩。 子珩轻叹一声,“上申山主白舒神君,已于昨日陨灭。他领兵驻守西海之滨,与叶山魔军激战,虽胜,却吸入大量魔气,白舒神君濒临堕魔之际,他……自戕了。” “怎么会……”卿月震惊不已,瞪大了双眼,“纯熙的父神?这……” 纯熙的哭声更加凄厉。 她心中五味杂陈,紧咬下唇,轻轻拍打着纯熙的后背。 “多谢神君相告。”卿月向子珩致谢。 子珩摆了摆手,“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纯熙仙子,请节哀。” 言罢,他转身离去。 卿月紧紧抱住纯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试图给予她一丝慰藉。 “纯熙,哭,哭出来会好些。”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你父神他,一定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带着他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纯熙在卿月的怀抱中渐渐止住了哭声,但眼中的悲伤如深渊般难以填平。 “小的时候,我很闹腾。”她断断续续地开口,“但、父神很疼我,他拜托师尊将资质平平的我收入门下,也是为了有一日倘若他不在了,我至少能自保。” “父神知道我没什么大的志向,连上申山他都安排好了,族中长老尽是他的亲信。在他心里,我只用做一只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小鹿,他总会护着我的。” “可是昨日,父神陨灭了。以后,没有人再护着我了……” 她抬头望向卿月,“阿月,我要为父神报仇。” 尽管语气十分平静,但那眸中的光亮,是卿月从未见过的决绝。 “纯熙,我相信你。你要记住,白舒神君为了大义,宁死不堕入魔道。他虽不在了,但招摇山、昆仑墟依旧会护着你。” 纯熙的眼眶盈起热意,睫羽下落下一颗小小的泪珠。 三日后,她收拾好自己破碎的情绪,将它们埋进心底深处,向卿月辞了行。 她决定去西海,投入千千万万仍然坚守本心的仙兵中。 纯熙坚信,九霄之上,虽有乌云蔽日,但他们终会拨开云雾,重见光明。 “阿月,你要保重。”纯熙换上一身利落的白袍,活泼灵动的眼底染上一层稳重。 她的声音很轻,可背上背负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已重于神山。 卿月送纯熙下了山,眼下时局不稳,子珩得了腾轩嘱咐,要他亲自接纯熙入西海。 眼见他们没入西海之下,卿月亦是心中思绪万千。 往他们消失的方向多看了两眼,随即驾云,直奔北海。 第130章 挑拨 上一次来玄武宫,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那时陆璃尚未向她吐露心底的情愫,她仅凭修羽的三两句话,便敲开了玄武宫的门。 如今想来,好像遭了修羽的道。 这帝君……真的是…… 卿月笑了笑。 此时的北海,戒备森严,泽楷将军亲自镇守宫门。 见卿月立于门前,他连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上神,是来找君上的?” 卿月微微颔首,略带犹豫,“他现在是不是很忙?现在见他,可方便?” 泽楷的神色微变,但随即想起陆璃的吩咐,只要招摇山来人,一律放行。 他便横下心,咽了咽口水,“君上此刻正在殿内,请上神随我来。” 君上,你别怪我,是你自己说的…… 卿月跟在泽楷身后问:“容时可有何新动向?” 泽楷摇头表示:“并无。那魔头虽逆转太极池,但天魔渊的入口未完全开启,当前魔气尚不足以支撑他进行下一步行动。因此,三界中依然是神魔对峙的态势。” “那幽冥涧呢?修羽当是同你们说过了?” 提及“幽冥涧”,泽楷的额角跳了跳。 他清了清嗓子,显得十分镇定:“幽冥涧的确已投靠容时,不过……冥殿目前看来并无异样。”但后半句话明显很心虚。 卿月没有起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泽楷将她引至正殿,可殿内一个人也没有。 他十分茫然,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殿上,又挠了挠头,“君上方才还在这儿。” “无妨,将军。”卿月四处看了看,“你去忙,这玄武宫我熟悉的。” 泽楷闻言,抱拳行礼,转身就走,足下生风,一气呵成,根本不想回头。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卿月看着他的背影兀自疑惑了一会儿,才向偏殿走去,偏殿也没人。 连苏瞿那个呆子也不见了。 偌大的玄武宫,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卿月乱逛了一会儿,直到她看见了巫寿。 巫寿像是端着一堆衣服,行色匆匆地朝另一个方向走。 她还来不及叫住他,只见巫寿像是特别着急,拐个弯就没影儿了。 再扭头寻着巫寿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发现他是从陆璃的寝殿出来的。 于是,她朝那边走去。 方踏入院中,房门恰好半开半掩,一位身着玄紫长袍的绝美女子款步而出,那不是紫梦又是谁? 卿月怔愣在原地。 紫梦的衣衫凌乱,前襟堪遮未遮,露出半抹雪白,和玲珑锁骨。 发丝略显凌乱,双颊绯红,更添几分媚态。 这般景象,像是有人突然掐住了卿月的脖子。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全都堵在喉咙里,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捂住胸口,紧抿双唇,喘不上气。 紫梦像是早就看见了她。 得意地瞥了她一眼,慵懒地整理着胸前的衣襟,嘴角挂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紫梦什么都没说,也没动,就静静地立在陆璃房门前。 当卿月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她才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玄武宫。 路过宫门,泽楷还在焦急踱步。 便见着卿月飞速逃离,“上……”神,还未落口,卿月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逃回了碧桐宫。 当天夜里,修羽来找卿月,发现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 “阿月。”修羽唤她。 卿月像是没听见一样,并未答话。 他直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她,柔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卿月对上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掀起涟漪,嘴角缓缓下撇,眼眶被热浪冲击,瞬时通红,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原本是不想哭的,但看着修羽,那些委屈与难过全数不听话的涌了出来。 修羽一下子慌了神,他起身将卿月拥在怀里,心疼得不行,“谁欺负你了?” 怀里只有呜咽声,以及温热的泪水。 修羽转念一想,问道:“告诉哥,你今日是不是去北海了?你们俩吵架了?” 一听“北海”二字,卿月哭得更大声了。 修羽心下一沉,立即给陆璃传了音:“你干了什么好事!速速滚来招摇山!” 卿月在修羽怀中抽抽噎噎的,良久后,终于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说话,“哥,我没事。” “没事?你这样叫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卿月离开修羽怀里,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水,“找我有什么事吗?” 修羽冷着一张脸,虽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但心里已经把陆璃骂了一万遍。 “无事,等你好些了再说。”他柔声道。 卿月点了点头,两人就坐在院中,谁也没有说话。 卿月不说,他也不再开口问。 一夜无眠,修羽陪着她枯坐一整夜,待天边渐渐翻起鱼肚白,陆璃才从北海匆匆赶来。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一入清心殿,就迎上了修羽冰冷的眼神。 “怎……怎么了,师兄。小凤凰她……”陆璃不明所以,眼神转向一旁的卿月,发现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戳得酸疼。 他蹲下身子,看着卿月,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卿月把头扭到一边,不想看他。 “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解决。倘若你让月儿受了委屈,你看我饶不饶你!”修羽斥道。 随即起身,将这方院子留了他们。 待修羽离开,卿月起身就要回房间,陆璃将她按住,“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君上觉着出了什么事?”她侧目看着陆璃。 这人怎么问得出口的?自己做的事还想瞒着谁不成? 一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温香软玉,床榻缠绵,耳鬓厮磨的感觉如何啊?君上!” 闻言,陆璃先是一怔,后又十分茫然,接着似乎想动怒,但又像是勾了一丝笑意。 总之,面上神情异常丰富。 他紧锁着眉头,脑子转得飞快。 然后决定先发火。 他对着门外大喝一声:“苏瞿!” 第一次感觉到陆璃怒气的苏瞿,忙不迭地跑进来,躬身一礼:“君上。” “到底是什么情况?!”言语中的愤怒已至极点。 苏瞿屏住呼吸,紧抿着唇,又看了陆璃一眼,才缓缓说:“昨日……上神上玄武宫寻您。当是遇到了冥界之主……” “小凤凰去过玄武宫?怎么没人跟本君说过?”陆璃沉了脸,按捺住心底的怒火,只看苏瞿怎么解释。 “是泽楷将军说……上神走得急,估计有要事缠身,他说不用给你说……”苏瞿把头埋得很低。 阴沟里翻了船,泽楷一五大三粗的武将,他懂个屁啊! 当时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做什么要听泽楷的话?! 苏瞿十分懊恼! 陆璃正要发作,便被卿月打断。 “君上自己做的事,何必迁怒到旁人头上?” “我与紫梦何止遇到那么简单。”她瞥了一眼陆璃,“抱得美人归的感觉如何?寝殿外紫梦衣衫不整,双颊泛红,发生了什么,还要我细说吗?” 苏瞿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啊?泽楷将军不是这样说的啊…… 陆璃被气笑了,“小凤凰……你错怪我了。” “本君亲眼所见,紫梦都笑到我面前来了,还是我错怪你了?” 陆璃还未说话,苏瞿抢先解释:“上神,您当真错怪君上了。前两日,君上遇袭,受了些伤。昨日您来的时候,君上当是正在换药。那紫梦独闯君上寝殿,说什么……要那什么……被君上给赶了出来。不晓得您见到了什么,才生了误会。” 听苏瞿说完,卿月稍稍平复了心情,又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陆璃,冷言冷语道:“你受了什么伤?” 陆璃答:“小伤,不碍事的。” “哦。”卿月转向苏瞿,“你说紫梦要那什么?” 苏瞿紧抿双唇,头也不回地跑了。 ? 眼见苏瞿溜得像一阵风,卿月看向陆璃,“他走了,那你说。” 陆璃垂了眼,默了良久。 见状,卿月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就砸在了陆璃的肩头。 这一拳没用半分气力,却让他踉跄地退了两步,还一不小心呕出了一口血。 卿月立即将他扶着,肩头已有隐隐的血迹渗出,“你管这叫小伤?” 陆璃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不碍事的。” 说着,卿月的心软了软,将他扶进房中,又褪去衣衫,才看见他的肩头有一道长长的剑痕,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卿月的手轻轻抚过伤口,手背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怎么伤的?” “这段时日,与魔军大战几场,身上落下些小伤,不足挂齿。”陆璃撇着嘴,委屈得不得了。 第131章 金屋藏娇 卿月叹了叹气,在房中取了常备的灵丹,给陆璃服了一颗。 “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那么容易原谅你……”她嗫嚅一声,手里还拿着外敷的药。 “那你告诉我,紫梦为何出现在玄武宫?她明明已经投靠容时,你还与她来往甚密……” 陆璃没有回答,先是直接亲了她一口,转头又问,“前些日子,护心鳞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没有。”卿月摇了摇头,“紫梦对我动了手,但是那都不重要,她同我说了那些话,我自然要亲自找你问个清楚。哪晓得昨日……” 小嘴微微鼓着,满脸委屈。 “确定没伤着你?”陆璃瞬时冷了脸。 “倘若伤了,修羽还坐得住?” “那倒是。”他微微颔首,又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分身乏术,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陆璃看着卿月仔细地替他上着药,“接着因受伤昏迷了几日。醒来问过师兄,他大致说了一嘴,我才放心下来。” 卿月皱了眉,“这几个月,你究竟受了多少伤?” 说着就去搭陆璃的脉,他将手腕一转,反把她的手扣在掌心,“你放心,我不舍得死的。” 想了一下,他坦言道:“你去幽冥涧前,我的确见过紫梦。那时冥王陨灭,我担心人间出岔子,才下去看了一眼。” “后来,便是她死皮赖脸地三天两头往玄武宫跑。昨日也是这般情形,我在寝殿中换药,她不知寻了什么法子闯了我的寝殿,刚好被我赶出去,便叫你撞上了。不过……” “苏瞿一直贴身守着我,玄武宫上下皆知的。” 卿月想起紫梦那模样,嘴是越来越扁,脸上好像又要捏出水来。 陆璃见不得她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捧起她的脸细细摩挲,“别生气了,小凤凰。你这副表情,叫我的心都要化了。” 卿月替他上好药后,盯着他的唇瓣、眉眼,搂着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唇瓣还覆在一起,她想了想,又渡了许多灵力给他。 陆璃感觉到口中温暖的凤凰之灵缓缓流入四肢百骸,便想拒绝,但他被紧紧地搂着,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她看了看面前这人肩头的伤,“果然好多了,再生术比什么都好用。” 卿月熬了一个晚上,当下眼底犯了困意,打了个哈欠。 陆璃紧绷一晚上的神经,亦是放松了许多:“傻丫头,碰着这种事怎么就想着跑呢?你应当拿出方才的气势直接问我的,我怎么舍得委屈了你。” 卿月的耳根子热了热,“那万一我就那样冲进去,你若果真不要我了,岂不是叫那些人看了笑话去。” 陆璃沉眸又想了想,“索性,你来北海好了。日日守着我,如何?” 卿月没有说话。 他又道,“师兄经常不在招摇山,纯熙也去了西海。时常一个人待在山上,我担心你总容易胡思乱想。” “还是不要了。”卿月摇了摇头:“还没嫁给你呢,就这样住到北海去,别人怎么看我?说招摇神女恨嫁?担心又被抛弃,要日夜守着你?多难听。” “倘若是我,我就愿意,金屋藏娇有什么不好的?”他倒不像是在说笑,“将你关至我卧榻之侧,由我贴身看管。才不管旁人说什么。” 卿月双颊略烫,干脆起了身,“你等我一下,我去趟药庐。” “好。” 说着,卿月去了后山,取了很多灵药,又开了方子。 将这些全数交给苏瞿后,她才回到房间里,陆璃早已在她的软榻上睡着了。 此时,卿月才注意到,陆璃眼底浮起的青黑,本就削瘦的轮廓,又清减两分。 数月不见,这人当真憔悴不少。 她的心紧了紧,虽也一夜未眠,但她一刻也不想闭眼,就想守在他身边。 金屋藏娇……好像也挺好。 只是,是她想把陆璃藏起来,不想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见他。 但,当下却是不行的。 自陆璃接手神族繁重的事务以来,这一夜,无疑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连梦境都难得香甜。 次日清晨,他轻轻掀开眼帘,支撑着略显沉重的身躯,目光温柔地落在了身旁熟睡的佳人身上。 倘若每日醒来,都能见到她,该多好。 他想。 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浅笑,他俯身而下,在卿月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卿月迷蒙地睁开眼,“醒了啊?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陆璃摇头。 “已经十二个时辰了!” 陆璃眼尾勾着魂,唇边噙着笑,“谁让你的床榻如此舒适,芙蓉帐暖度春宵,哪个君王想早朝?” “……” 卿月戳了戳他的腰,“……你最好快些起来,你得去跟我哥好好解释一下。我看他……挺生气的。” “呃……” 简单洗漱一番,便匆匆找到修羽。 “师兄……”他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 修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一觉睡得可好?” “……好。” 修羽往常本也是个冷面的模样,但今日不同。 陆璃见他暗含怒意,心中不禁一紧。 然他还未开口,修羽主动问道:“缘何把阿月欺负成那样?” 陆璃十分诚实,将紫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修羽听后,像是窜起了一阵火,“你若再让阿月受委屈,我定要踏平你玄武宫。” “……我记下了,师兄。”陆璃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修羽又问:“那紫梦既然已经投靠了容时,为何还频繁往来北海?难道容时竟允准吗?” 陆璃也拢了眉,“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那你为何还要与她接触?”修羽侧目。 “北海的御魔结界挡不了她,再加上……”陆璃松了松眉,“师兄,这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你放心。” 修羽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他的肩头:“受伤了?” “一点儿小伤……”陆璃毫不在意,转而说,“师兄,我还有一个请求,想听听你的意思。” “何事?” “我想让小凤凰随我去北海。” “这件事你得问她自己的意愿。”修羽漫不经心地扣了扣桌弦,“但,当前大事当前,万不可被儿女私情牵绊,我想你们二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陆璃点了点头。 卿月当下就在殿外守着,她见陆璃出来,便对一旁的苏瞿说道:“昨日给你的药和方子,记得给你家君上按时服用。” 苏瞿抱拳应声。 卿月又转向陆璃:“我知道,幽冥涧可能有至阳之灵,你先回北海,倘若那紫梦……” 她咬着牙齿,顿了顿,“继续纠缠你,你便想些法子,看看美男计究竟好不好使,多与她周旋一番,好套些话出来。但是……要有分寸。” 言下之意,这般情形下,她大约暂时不会跟陆璃走的。 陆璃盯着她半晌,并未接话,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卿月的发丝:“小凤凰无论何时想来北海,只需你一句话,我来便接你。” “好。”卿月轻轻笑了。 第132章 临渊殿 九重天上,容时因无法破除天君道场的封印,心生愤懑,怒火中烧。 “也不知女娲娘娘当年作何想!要叫这懦弱之辈统领三界!”容时凝视着被魔气萦绕的道场,暗自骂了一声。 遂又信步朝凌霄殿走去。 容时身着一袭暗紫长袍,袍角绣着繁复的魔纹,隐隐透着森寒之气。 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平添了几分妖异之美。 他步伐沉稳,直接落于高座之上。 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晁安,最近那群神族可有新的动向?” 晁安躬身上禀:“数月来,我族与四海交战频繁,双方都有所损耗,目前皆处于按兵不动的状态。魔尊,当下天魔渊入口暂未完全开启,我族尚需休养生息,不宜再轻易挑起战火。只待天魔渊倾覆三界,便是尘埃落定之时。” 容时微微颔首,一声冷笑,“乾坤逆转,大势所趋。三月之后,本尊将堪破此境,彼时再难逢敌手。他们,不过是无谓地挣扎。” 倏地,他手上升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细细把玩于掌心之中,勾起唇角,对着晁安道:“传令,召卿月上殿。” 晁安一凛,入魔后的容时他不敢再忤逆半分,微顿之下,抱拳领命。 招摇山外设有强大的结界以抵御魔族入侵,晁安在靠近山门时,对碧桐宫施展了传音之术,其声如洪钟,响彻云霄:“魔尊有令,召招摇山卿月即刻上殿!” 这声音穿透了重重阻碍,传入了卿月的耳中。 她正独自一人在碧桐宫内,云裳闻言惊恐万分,连忙劝阻:“小殿下……不如告诉帝君,您可千万不能只身上界!” 卿月拧眉,摇了摇头:“这一面,始终都要见的。云裳,你待在宫里,不要乱跑。容时不会对我做什么,放心。” “可是殿下……” 卿月抬手打断了她,“听话。” 云裳面上刷白,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卿月驾云离开。 卿月从容不迫,敛了周身神脉,款步踏入凌霄殿。 几百年未见,高座之上的人,竟然变得无比陌生。 卿月只是看着他,并未开口。 容时瞥她一眼,缓缓道:“阿月,好久不见。” “有话就说。” “好。”容时起身,朝卿月走过来,伸出食指轻轻挑起卿月的下巴,“那本尊就直说了。三月之后,你我大婚,做本尊的魔后!” “你休想!”卿月怒斥道。 想是料到卿月的反应,容时并未动怒,“阿月,我曾经告诉过你。一定会娶你为后,一定会问鼎三界。你看!” 他张开双臂,一挥双袖,“眼下乾坤逆转,该是魔族当道了!” 容时虽是一直噙着浅笑,但一股寒意直击卿月心底。 “我不明白,你缘何如此?” “待你我成婚,本尊自会向你解释一切。”容时意味深长。 卿月沉眸,思量一番:“幽冥涧,可早已投靠了你?” 容时没有说话,阴森的笑声传遍大殿,卿月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的魔君修为,又堪破一层…… 但她丝毫不惧,“回答我。” 容时依旧没有回答她,“本尊放你离开,但三个月后,我会亲上前往招摇山迎亲。届时,请修羽帝君务必敞开山门。” 眼见卿月顿足,容时又补了一句:“你啊,别想一心再与那个北海神君交好,恐怕,他比本尊更早成婚。” 此言一出,卿月的心脏猛的一跳,但她依然保持镇静,冷笑一声:“若果真是如此,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留下这句话,卿月转身就走了。 容时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什么也没做。 他本想三个月之后直破招摇山的山门,但他等不及了一般,要叫她知道,他一定会娶她,一定会将四海八荒彻底倾覆。 出了凌霄殿,她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仙灵,先是去了一趟天君道场。 那里重兵把守,且魔气四溢,里面还有天君的结界,她进不去。 转头又上了太清境,还有玉清境及上清境,均是紧锁仙门,看不清里头的形势。 三清果然下界未归。 卿月的心沉了沉,路过临渊殿时,她稍作停顿,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临渊殿死气沉沉,魔气弥漫,将她周身修为压得死死的。 正在她四处查探时,一股微弱的仙气从后院传出。 卿月顺着那股仙气,径直来到了菘蓝的寝殿。 临渊殿没有设防,但菘蓝的寝殿却有两人看守。 卿月绕了一圈,从侧面的窗户飘了进去。 只见菘蓝青丝散乱,掩不住眸中沧桑,朱唇紧抿,血色尽失。 狼狈间,再难寻昔日青丘神女太子妃的风采。 卿月微微张口,欲语还休,万千思绪犹如巨石哽咽于喉。 仿佛菘蓝感受到了什么,一双黯淡的眼眸四处张望,最后终于颤抖地问了一句:“是阿月吗?” 卿月附在她的肩头,略一沉吟,“是。” 菘蓝瞳孔闪过一丝光亮,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丝稻草,随后落下无声的眼泪。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卿月小心翼翼地询问。 “太好了,太好了……”菘蓝喃喃道,继而又开口,“阿月,你一定要听我说,否则,怕是以后没有机会了……” “好。” 菘蓝压低声线,声音里藏着无尽的苦楚与不甘,“阿月,我对不起你。我……当年的太极两仪池旁,是灵玉,灵玉对你用了幻神术,是她害你落入嗜仙池。她,她是晁安的妹妹。晁安担心容时,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所以一直视你为眼中钉!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杀了灵玉……杀了灵玉……替你报了仇。” 菘蓝的话,令卿月心下一紧。 她的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后来,是太子意欲暗害北海神君,我才找到了瘟神下界……但,但我从未想过害你。阿月,你相信我。是太子,他要我挑拨你与北海神君的关系,我才化成他的模样,将你引出那处深谷。但我不知道……叶山受晁安之命,早已有所埋伏。所以,叶山要杀你的时候,我才替你挡了那致命一击……” 声若游丝的菘蓝,看上去状况十分糟糕。 “后来呢?” “后来,我断了九尾,太子对我倒也如常……可自从太极池逆转,天魔渊开启……父神担心我的处境,假意投靠太子。但容时,逼他入魔,父神坚决不从,最后陨灭在了青丘山。如今,青丘已落入晁安之手。” “亲眼目睹父神陨灭,我便知自己助纣为虐。在我杀了灵玉后,晁安大怒,要给他的妹妹报仇。但容时说……一死了之,哪有无尽的折磨令人愉悦。所以,他一直将我囚禁于此,每天任由晁安抽取我的仙髓,折磨我的神脉……” “你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缘何会这样对你!” 容时当真疯了! “是灵玉,灵玉死前诬陷我,曾经是我害你入了嗜仙池……” 良久的静默,像是一张巨大的暗网扑面而来,裹得人喘不过气。 “当年,我死而复生,你当是该让叶山杀了我才是,又为何……” 菘蓝的眼神空洞,一声叹息,轻轻道:“阿月,我曾是真心对你的。” 第133章 解救 殿中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卿月的心情极为复杂。 阴差阳错间,菘蓝竟落得如此下场。 “你快走、快走。晁安要来了……晁安要来了……”瞬时,菘蓝瞪大双眸,眼中尽是恐惧。 殿外果然传来一阵脚步。 闻声,卿月窜至窗台。 只见晁安松了松身子,面上露出一丝狞笑,竟与容时如出一辙。 “晁安给太子妃殿下请安。”话虽如此,身形却是一动不动。 菘蓝蜷缩在榻上,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沉默着,身躯微微颤抖。 晁安仿佛习惯了菘蓝这副模样,一步一步向前,伸出指尖,只见一簇黑雾钻进菘蓝体内。 她立时发出一声痛苦地嘶吼,令卿月心中一颤。 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黑雾在菘蓝体内游走一圈,像利刃一般剥开她的七筋八脉。 片刻后,一缕纯白的仙髓,自她头上溢出。 晁安像是一头凶兽,闻到了血腥,顷刻双目通红,深吸一口,将那缕仙髓吸入身体中。 “太子妃殿下,看来,这游戏就快结束了。”晁安言语间,略有不舍。 他耸了耸肩,见菘蓝还是沉默,只丢下两个字,“无趣。” “明日或是后日,看本君心情,便送你去见墨川。” 菘蓝在榻上剧烈地颤抖着。 待晁安离开后,卿月又落在菘蓝的肩上,小声道:“你再坚持一下,眼下我快撑不住了,需得尽快回招摇山。菘蓝,不要放弃,我想办法救你。” 闻言,菘蓝却摇了摇头,气息更弱了,“我是将死之人,何必费那心力。阿月,死前能向你袒露多年的心声,我……知足了。” “难道,古神创世留下的青丘基业,你便要拱手让人吗?菘蓝,你父神宁死也不愿效忠容时。你便要认命吗?” 菘蓝的心扯起一丝涟漪,继而又晕倒在榻上,卿月见状,微微叹了气,又转身下了九重天。 回到招摇山时,修羽刚好一脚踏入山门。 见到卿月,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怎敢孤身上界?不怕那魔头将你圈禁吗?眼下,容时的修为,我尚勉强能与之一战。你去添什么乱?这三界还不够乱吗?啊?” “我与他,势必要见上这一面的。” 修羽深吸一口气,还欲发作,只见卿月立时跪在他面前,“这是做什么?” 卿月匍匐在地,“哥哥,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你什么。眼下阿月求你,救救菘蓝。” 修羽心下一凛,默了半晌后,才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 她将菘蓝的境况告知了修羽。 修羽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平静无波的碧渊潭,良久后才开口,“你要救她,会不会后悔?” 卿月摇了摇头,“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当下应该救她。” “那你怎知,她所言是真是假?” “倘若你亲眼见到她,便也会相信。”卿月眼眶稍稍红了,“哥,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修羽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修羽伸出手,拍了拍卿月的薄肩,“但我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青丘。墨川陨灭不假,青丘无后。狐族,断不能再落入魔族手中。” “多谢帝君!” 修羽瞥了她一眼,“今夜,我独自上界。你别跟着我捣乱,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好。” 说罢,修羽即刻离山。 卿月望了眼时辰,明明还早,不知修羽作何这般紧急地离开。 直至丑时三刻,修羽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菘蓝入了碧桐宫。 卿月急急地跑出来看了一眼,又吩咐云裳把菘蓝带去后山的药庐,才转而给修羽切了脉。 平稳有力的脉象,令她松了口气,“好在,你没有受伤。否则,我该愧疚了。” 修羽神色淡然,上一趟九重天,救一个无人在意的将死之人,于他而言,的确是顺手的事。 “对了,未时你便离山,怎么去了那么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卿月问道。 “我先去了一趟青丘,寻了一具九尾狐的尸身,耽误些时间。”见卿月不解,他又继续解释道,“菘蓝将死是事实,但若是无故失踪,我担心容时再起什么风浪。” 卿月点了点头,“所以你用尸身将她换了出来,可是……” “放心,是一具断尾的尸身。” 卿月微微吐了口气,“当真每一步你都盘算得这般仔细。” “当下时局错综复杂,不算不行。青丘……也乱了套。”修羽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安顿她?” “菘蓝仙灵破碎,危在旦夕,但我有法子。之后将她放入后山的一处灵洞中,将养一千年,便无事了。” “好。” “我先去看看她。” 修羽点了点头。 卿月抬步去了后山药庐,云裳已经烧了水,正在清理菘蓝的身子。 女子紧闭着双眼,已经晕死过去。满身尽是痛苦折磨后留下的伤痕。 卿月眉心拧了拧,为菘蓝切脉后,她抬笔写了一张方子,“云裳,按照这个,煎药。” 云裳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便守在药庐开始忙。 菘蓝的仙髓几乎被抽了干净。 好在,体内还有微量的仙髓残余。 于是,她祭起再生术,缓缓注入菘蓝体内。 菘蓝昏迷了整整十日。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极其陌生的小屋,伴随着浓重的草药味。 卿月正在案前写新的药方。 “阿月……”她低声唤了一声。 卿月抬眸,“你醒了?”快走两步,又为她切了脉,“唔,好多了。” “谢谢你,其实你不必……” 卿月摇了摇头,又替她掖好被子,“你我本就没有多大的仇怨,容时与我退婚后,我早已放下了。你只是被他利用了,再说,往后你还得担起青丘的担子。” 菘蓝的眼眸动了动,没有说话。 “难道你不想为墨川君上报仇吗?难道你要这样悄无声息的陨灭吗?”眼见她依然一副求死的神态,卿月一下子来了气。 “枉费我哥哥费劲气力将你从临渊殿救出来,你不感激我,也要感激他好。” 菘蓝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脑海中尽是墨川陨灭,青丘沦陷的画面。 “对,阿月,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帝君。青丘有一天,总会报招摇山的大恩大德……”女子瞳孔中终于再起生机。 菘蓝醒了后,身体恢复很快,但本就不高的修为,眼下更是所剩无几。 又过了三日,卿月将她带进后山的一处无名山洞,里面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滋生。 “往后,你就在这洞中好好修补破碎的仙灵与你周身的七筋八脉。至多一千年,保管你修为大涨。此间,就不要随意走动了。”卿月嘱咐道。 “好。”菘蓝踏入洞中,便觉周身神脉感受到了无尽的生机,令她十分舒服,“阿月,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帮我落下结界,现在我自己布下的结界与没布毫无区别。倘若容时找上招摇山,一口咬死我已陨灭便好。待有朝一日,我能破你结界而出时,想是我的大成之日。” 菘蓝此话,打消了卿月最后一丝疑虑。 她本还忐忑,倘若将这一头栽进幽冥涧的人救回来,她又巴巴儿的赶去投靠容时,那才见了个大头鬼了! 卿月终于松开眉头,嘴角挂起灿烂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菘蓝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便决绝地朝山洞里走去。 卿月抬手,将结界落下。 第134章 解药 她将菘蓝藏好后,回到清心殿睡了一整天。 再次醒来时,突然想起当日容时在殿上与她说的话,陆璃大婚……与谁? “噌”的一下从榻上坐起,吓了云裳一跳,“小殿下,怎么了?” “沐浴,更衣。我要离山。” “是。” 半个时辰后,卿月直奔北海而去。 “她又走了?又去哪儿了?”修羽脑袋有点疼。 云裳低着头,小声回道:“云裳不知。” 闻言,修羽的眉头又紧了紧。 抵达北海,已过亥时。 依旧是泽楷守在宫门前,对她见礼。 想是陆璃呵斥过他,泽楷此刻看着卿月倒是躲躲闪闪的。 卿月抬了抬手,并未让泽楷引路,轻车熟路地就往陆璃的寝殿走。 岂知寝殿空荡荡的,偌大的玄武宫,一路无人,静谧无声。 她推开门,便坐在桌前等候。 卿月托腮,望着烛台上的花灯,勾起了浅浅的笑容。 曾经她告诉陆璃,早就看腻了神界的夜明珠。 回想刚才一路走来,大多珠子都被换成了人间的烛台,平添几分烟火气息,心里感觉暖暖的。 正当思绪飘远之际,门外骤然响起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寝殿内的宁静。 随着那人的闯入,一股劲风猛然间将门扉重重合上。 紧接着,一层厚重的结界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四周,将内外隔绝。 卿月从屏风后出来,只见陆璃立于中央,双眼赤红如血,眼神中满是迷离与挣扎。 他不断地摇晃着头颅,仿佛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痛楚。 随后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壶清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企图以此平息内心的躁动。 然而,即便是他竭力催动清心诀,那紊乱的心神也未见丝毫平复。 此刻的陆璃,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身旁卿月的存在浑然未觉。 卿月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轻轻扶住他摇晃的身躯,柔声道:“君上,你这是怎么了?” 不料,陆璃的双眼已是一片模糊,灵识涣散。 他猛然间一把推开卿月,力道之大竟使她跌坐在地,“滚!都给我滚开!”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卿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震得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对着门外喊:“苏瞿!苏瞿!快来帮忙!” 由于结界的阻隔,门外并无任何回应。 陆璃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痛苦地撕扯着衣襟,体内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卿月焦急万分,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抓住了陆璃胡乱挥舞的手腕,指尖紧扣在他的脉搏之上。 这不搭脉还好,一搭上去卿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陆璃竟是中了媚药! 且此时已深入骨髓,即便是立刻取来解药,恐怕也已是回天乏术。 但若放任不管,任由这股力量在他体内肆虐,血脉偾张下,必然身受重伤! 思及陆璃身上的担子,眼下又处于神魔对峙的紧要关头…… 卿月心神紊乱,脑子里一直纠结。 但她见不得陆璃十分痛苦的模样,终于瑟缩地伸出手,从背后将他抱住。 许是一阵熟悉的气息,令他稍稍安宁。 陆璃转过身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试图看清面前的女子,眼前只是一片模糊。 “小凤凰……”他干哑着嗓子。 “我在……” 旋即卿月微闭着眼,迎上他的唇…… 陆璃浑身滚烫,惹得卿月面上亦是阵阵热浪。 他再也忍不住了,遂将卿月打横抱起,朝床榻移步,抬手灭了屋内烛火。 漆黑的寝殿内,只剩下一声又一声娇喘…… 唯有微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洒在他们身上,映照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小凤凰,我爱你……” “唔,君上……唔……” …… 骤雨初歇,夜色已深沉至后半夜,陆璃缓缓沉入梦乡,呼吸匀长。 卿月再次搭上他的脉搏,心中稍安,还好还好…… 她环抱双膝,于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目光温柔地锁定在陆璃的容颜上。 夜色朦胧,似乎连他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她不由自主地伸出纤细的指尖,沿着他脸颊的轮廓缓缓游走。 “当真生得一张祸害苍生的脸……”卿月喃喃,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浅笑。 只是,还来不及让她细细回味,修羽急促的传音骤然打破了夜的寂静:“阿月,速归,纯熙重伤!” 闻言,卿月迅速整理好衣裳,临行前,她再次俯身,在陆璃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因护心鳞的缘故,卿月触碰到结界,那结界便自然而然的散开了。 于是,她借着天边那一轮血色残月的微光,向西海疾驰而去。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是谁,给陆璃下了那种药。 也忘了,此行目的。 第135章 良缘 抵达西海时,天已大亮。 一夜的折腾与长时间的奔波,令她眼下浮起青黑。 琉璃宫内,卿月在替纯熙诊脉。 房间外的众人将心提至胸口,才折了白舒神君,若他的独苗再出事……上申山便无人了。 眼见卿月速速为她开好了方子,又喂了一颗灵丹,她的伤势才稍稍稳定。 卿月松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问道:“怎么回事?” 腾轩君上还未开口,便听子珩仙君抢先道:“纯熙仙子跟着队伍巡视夜防。岂料被一队魔军偷袭,这才受了重伤。上神……” 子珩尽是满眼关切,“纯熙……可还好?” “放心,眼下已经无碍了。” 闻言,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 “纯熙怎么巡防去了?”卿月眼中尽是疑惑。 腾轩刚想张口,又被子珩打断:“自纯熙仙子来了西海,便归于桑岑掌座之下。她执意要加入天兵之列,好为白舒神君报仇。” “哦。”卿月饶有兴致地盯着子珩,又看了腾轩一眼,“那你跟纯熙什么关系?大半夜的也要亲自跑上招摇山?” “我……” 子珩红了脸,修羽轻咳一声,问道:“你又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莫不是又跑到北海寻陆璃君上去了?”子珩插了一嘴。 “你!”卿月一噎,“好哇,小时候没打够你是不是?” 说着挽起袖子就作势朝子珩打去。 修羽抬手按下她的手臂,冷声道:“不得无礼!” 子珩与卿月两三万年不见,但他们自小却是相熟得紧。 虽说上回子珩上过一次招摇山,但他带来的是白舒陨灭的消息,当时两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这回再见,竟都未生出疏离之意。 一旁的腾轩好像带着笑,看了两人一眼,才道:“无妨,再一个……” 腾轩眼珠子转了一圈,“子珩长大了,也该讨媳妇儿了。” 这个“该”字,十分明显。 “叔父!” 卿月躲在修羽后面,朝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子珩白了她一眼。 “纯熙既已无事,那本君便告辞了。”修羽说着,就要带卿月走。 卿月却顿住脚步,“哥,我不走。等她醒了我再回山。” 其实,修羽觉得今日的卿月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便只好无奈地对着腾轩道:“那便叨扰神君了。” “无妨,无妨。” 殿中瞬时就只剩下子珩和卿月两个人。 子珩斜了她一眼,似乎极不情愿,“让她好好休息,去外面坐会儿?” “也行。”卿月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睡眠不足。 子珩领着她,在纯熙寝殿外的院子坐下。 两人都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卿月眼皮子都快搭下来了,才开口道:“现在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纯熙?” 子珩幽幽地冒了一句:“你又不是内人。” …… 卿月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诶,怎么说我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也救了你的心上人好?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从北海回来的?”子珩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卿月耳根子一热,直接回道:“是,就是!那你呢?” “我也是。”子珩的声音柔软下来,“我心悦纯熙。” “唔。”像是得了一个满意的回答,“那她呢?她怎么想?” 子珩摇了摇头,“不知。”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就不知,怎么跟个怨妇似的?” 子珩的眼神的确十分幽怨,“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打我?” 卿月被他问得莫名,但脑子还是转了百十来圈,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为什么?” “因为叔父同帝君给你我说亲,被你听见了,你不同意,转过头就朝我打过来。”子珩一面说,一面捞起袖子,“你看,到现在还留着疤。” 卿月看着那道伤疤倒吸一口凉气,“我小时候这般混账?” “十分混账。” “不是。”卿月看向他,“那这跟你方才的怨妇表情有什么关系?” 子珩默不作声。 卿月沉眸,“唔,以前给你打掉一个媳妇儿,现下陪你一个便是。” 说着她朝房间那头努努嘴,“包在我身上。” “当真?” “废话!” “好,倘若纯熙不同意与我好,我就把你的手臂划烂,留一条疤。” “……子珩仙君十分记仇啊。”卿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随后又从乾坤袋里摸了一瓶祛腐膏出来递给他,“倘若你不怕疼,便把疤痕割开,再用了这瓶药,便不会留疤了。” 子珩摇了摇头,“算了,这条疤留着,你总算欠我一份人情。” “……” 卿月又打了个哈欠。 “厢房收拾出来了,就在纯熙隔壁。去睡一觉,纯熙醒了我会叫你。我看着她。”子珩瞧见卿月面上尽是倦意,对着她说道。 “多谢!” 卿月转身就进了房间,蒙着被子就沉沉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申时。 她伸了个懒腰,睡醒后才发觉浑身酸软…… 陆璃当真是个能折腾的…… 如是想着,面上又是一抹娇笑。 看了看时辰,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才拖着疲软的身躯,向纯熙房中去。 她刚来纯熙就醒了。 只见子珩一直待在外面,只遣了仙娥在里面照顾,倒是十分守礼。 “我去看看她。”说罢,卿月抬步往里头走,但见子珩心急地跟在后头。 “诶!”她伸手将他拦住,“别跟着。” “为什么?” “……你傻啊?说好的包在我身上的事情,你去凑个热闹,我怎么帮你?”卿月觉着这人是关心过头了。 “哦。”子珩虽说十分不情愿,但还是留在了外面。 卿月步入屋内,随即挥手将殿内侍奉的仙娥们一一屏退。 她上前两步,为纯熙把了脉:“唔,好多了呢。” “阿月……”纯熙轻声唤道。 卿月闻声,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让她舒适地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纯熙,你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如今竟然加入了天兵的队伍。”她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明媚。 纯熙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给你添麻烦了,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我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纯熙的面色渐渐恢复了红润,眼底也噙着笑意,“若日后只有头疼脑热之症的,你也亲自跑,还不忙死你呀?” 卿月轻笑一声,“可你这次伤得这般严重,连西海的医仙都束手无策。这天上人间,除了我师父之外,还有谁的医术能与我相提并论?你的事,我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纯熙笑了笑,“那倒也是。” 又突然问道:“对了,你去过北海了吗?师兄他怎么说?” 卿月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却并未言语。 纯熙见状,心中已有了答案,“我就知道,师兄他并非那种人。” “好了,先不提这些了。”卿月话锋一转,目光向门口扫了一圈,“子珩仙君,你觉得如何?” 纯熙显然没有料到卿月会突然提及此事,脸上顿时烫了烫。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他……他很好,我很喜欢他。” “当真?” “嗯……” “哈哈,想不到,你来一趟西海,竟然还能收个夫君~” 纯熙慌忙地要去捂卿月的嘴,“你别瞎说,子珩仙君对我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呢。” “哦,我知道啊。”卿月心中揶揄。 “那,怎么样啊?” “你一受伤,他亲自上山求了哥哥。你昏迷的时候,亦是一直守在门外,你说怎么样啊?” 纯熙闻言,微微低头咬了唇,双颊染上绯色。 “不逗你了,好好养伤。期待日后的纯熙将军,战无不胜!我回去啦~”卿月同纯熙告了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补了一句,“子珩当真十分在意你。” 屋子里的女子,心间开满了烂漫的山花。 出了门后,又给子珩递了眼色,十分得意,腹语一句:子珩仙君,媳妇儿还给你了~ 第136章 天塌了 当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深海时,陆璃从寝殿中转醒。 他睁开眼睛,愕然发现,略微酸麻的手臂上竟然枕着一名女子。 女子额间的鬼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陆璃心中猛得一揪,迅速起身,整理好衣襟。 而此刻,紫梦亦从沉睡中苏醒。 她仅着一袭轻薄如纱的玄色肚兜,单手轻撑床榻,瞳孔里溢出勾人的妖媚与诱惑,轻声细语道,“君上昨日……可是厉害得紧呢。” 言罢,她那双白皙修长的玉腿在榻上轻轻摩挲,更添几分撩人之意。 陆璃强忍着心中怒火,深深地吸了口气,“滚!” 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对着空旷的庭院大喊一声:“苏瞿!” 恰在此时,苏瞿刚从缚仙索中挣脱,狼狈地从寝殿一隅现身。 “怎么回事?我昨日不是下了结界!你跑哪儿去了!”陆璃大口喘着粗气,心底窜起一把烈焰。 苏瞿委屈地把双手递至他跟前,手腕处尽是绳索勒出的红印。 随后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中尽是惶恐:“君上!昨日小仙跟在您后头,刚进入院中,就被打晕了。被这绳子捆了一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紫梦此时已穿戴整齐,从房中款步而出,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苏瞿见状,怒不可遏地指向她:“妖女!定是你搞的鬼!” “是又如何?”紫梦不慌不忙,缓步至二人面前,俯身对苏瞿轻笑道,“小仙君,莫非还要阻挠我与君上的好事不成?” 陆璃闻言,面色铁青,再次质问:“结界呢?本君分明记得,我亲自种下了结界!” 苏瞿跪在地上无助地颤抖着,微微摇头,眼中满是不解与恐惧。 陆璃转而对着紫梦:“你如何能入了本君寝宫?!” 紫梦耸了耸肩,眼神中满是不在乎的慵懒与迷人,“许是君上记错了,紫梦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结界。” 陆璃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他努力平复情绪,咬牙切齿道:“紫梦殿下,你对我用了那种东西。现下目的达成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紫梦贴近陆璃耳畔,轻吐兰气,柔声道“小女子,自然是要嫁给君上。自初见君颜,便倾心不已。小女子这般执着,既然木已成舟,君上何不遂了小女子的心愿?” 陆璃的握紧双拳,掌心几乎渗出了血。 在沉默片刻后,陆璃才沉声开口:“本君的条件,你知道。” “呵呵。”紫梦轻笑,“待君上娶了小女子,那幽冥涧之物,我定当亲手奉上。” 又是一阵静默,陆璃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对了,还有一事。”梦轻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忽地停下,“那卿月上神……” “本君自会处理。” “甚好,紫梦不希望大婚之日有任何打扰。”言罢,她扭动腰肢,翩然离去。 陆璃捂住胸口,身体因愤怒与痛苦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苏瞿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君上……”他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家君上明明已经向卿月上神提了亲,倘若不是这要命的魔族,他早已娶了卿月上神。 可眼下…… 君上被那个叫紫梦的妖女纠缠,卿月上神怎么办啊……君上怎么办啊…… 如是想着,苏瞿的眼眶不禁泛红,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君上,请您责罚我!都是我的错!平日里我懈怠了修炼,修为浅薄,才会被那缚仙索束缚了一夜,君上……” 陆璃轻轻摆了摆手,喉咙间涌起一股甜腥,随即呕出一口鲜血,触目惊心。 “君上!”苏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脸上已是一片焦急之色。 “闭好你的嘴。”陆璃勉强抹去嘴角的血渍,“小凤凰……是我负了她……待太极池修正,我自会以命相抵,向她谢罪。” “君上……”苏瞿耷拉着双眼,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陆璃缓缓站起身,单薄的身躯在微风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他独自走在通往正殿的甬道上。 那背影,在朝阳的晨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孤独与凄凉。 泽楷匆匆朝他跑过来,躬身见礼:“君上,卿月上神……”安好? 后头两个字还没说出来。 “滚!”陆璃一声呵斥,将他打断。 遂又继续朝正殿走,留下泽楷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137章 情断 回到招摇山后,卿月半躺在长椅上晒太阳。 “昨日去哪儿了?”身后突然幽幽地冒出一个声音,惊得卿月一下子坐了起来。 “什么反应?做贼心虚?”修羽追问道。 “不……没有啊。”卿月的确有点心虚。 “近来有些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要与帝君禀报。”她没有接话,将话题转移开,“前几日上了九重天,那容时说要与我成婚。” “你要嫁给他?”修羽侧目。 卿月正好捻着茶盏灌了一大口,闻言,直接喷了出来,“咳咳……我疯了不成?” “那这算什么事?他容时还能只手遮天了?”修羽斜了她一眼。 卿月微微皱眉,“我只是在想,若是我不从,他会怎么做。” 顿了顿,她又说:“你这反应好生奇怪。” “怪吗?”修羽拔高音量,“去趟北海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 “……我没有啊。”说着,她又灌了一口茶下去,“那个,我寻药去了,菘蓝还没好呢。” “哦,寻到北海去了?” “……你怎么句句都离不开北海,干脆你把招摇山搬过去得了。” 修羽冷笑一声,显然不想再追问下去。 遂又幽幽开了口:“本君觉得,卿月上神最近心情不错。” 卿月捂着杯子,不敢看他,干笑了两声,“还行……还行……” …… 还未等来容时的下一步动作,倒是陆璃,在三日后率先上了招摇山。 听闻他已在正殿落座,卿月磨蹭了很久,换了一身极好看的衣裳,清辉皎月的面上,带着几朵桃花,蹦蹦跳跳地就往正殿跑。 立在大殿门前时,她觉着气氛不对。 一向清冷的殿宇内,站满了招摇山大大小小的羽族神君,还有陆璃从北海带来的不少神官。 修羽挺拔地立于高座之侧,双手负于身后,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竟罕见地流露出丝丝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陆璃立于下首,背对着她,仍旧保持着躬身见礼的姿势。 最后一句话,声如洪钟,卿月听得清清楚楚。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昔日情深似海,今朝却成陌路,婚约之事,就此了断。望,帝君成全!” 此言一出,卿月的心脏麻木地跳了两下。 她摸了摸喉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脑子里传来一阵眩晕,脚下步子虚浮不稳。 愣了许久,卿月强撑着身子缓缓入殿,“你说什么……” 一步步走向陆璃身旁。 陆璃抬眸,对上她的眼瞳,方才还清澈明净,此刻蒙上了一层雾霭。 他的心猛然一撞,极力压下汹涌的震荡,只是淡淡道:“承蒙招摇神女错爱,实乃本君三生有幸。然,红尘纷扰,你我缘分已尽,婚约之事,就此作罢,各自安好。” 卿月死死攥紧掩在云袖下的手,扫了一圈殿中的人。 她的目光掠过每一张或冷漠或同情的脸庞,最终停在了陆璃那张曾经温柔如水的脸上,那里此刻只有决绝与疏离。 卿月感觉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小,也难以掩饰话语中的颤抖。 明明前两日才…… “你告诉我,你有苦衷,对?” 她不信。 不信这一切是真的。 不信那个曾与她共赏星河、许下诺言的人会如此轻易地将她抛弃。 陆璃的眼眸微微一暗,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卿月,世事难料,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你我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一开口,果然成了陌路人。 陆璃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软嫩白皙,泛着极浅的红色,水灵灵的。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卿月只觉心头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破碎。 她的眼眶红了,但一滴泪水也没有落下:\"所以,你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我们的婚约,放弃了我?\" “你很好。是我变了心。” 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连痕迹都来不及留下。 言罢,陆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卿月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周围的神官们也纷纷低下了头,无人敢言语,整个大殿内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她的指节被掐得泛白,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既然你如此决绝,那我也不再强求。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身形微微一晃,眼前一黑,便晕倒在殿中。 修羽立时冲到卿月身边,将陆璃怀中揽下之人捞了过来。 扫了一圈殿中纷纷低头的众人,修羽冷声道:“都散了!” 几个字里,全是寒冰化成的利刃。 众人提着心,纷纷告辞。 修羽将卿月打横抱起,带着她回了清心殿。 陆璃一个人站在殿里,望着消失的背影,终于呛出一口鲜血。 苏瞿从外面跑进来将他扶着,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君上……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陆璃苦笑,倘若有法子,他怎么舍得伤了她…… “原本,就是我对不住她啊……” 只有这样,她才能恨我,时间长了,她会像忘记容时一样忘了我…… 对不起…… 修羽将卿月安顿好以后,方才大殿中的人纷纷下了山。 他三两步追上陆璃,抬手将他拦下:“昨日你递了拜帖来,说是相邀招摇群仙商议大事。今日当众退婚,就是你的大事吗?陆璃!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修羽周身荡着神火,眸子里映出灼热的火焰。 “师兄……都是我的错……” “本君没有你这个师弟!” 陆璃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阿月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要当众退婚,要这般羞辱她?”修羽怒斥道。 陆璃强行缓了缓神色,嘴角又挂着痞笑:“以她的性子,只有当众退婚,才不会继续纠缠我。你知道,她很难缠的。” 这话,更像是点燃了修羽一般。 忽然间,他抬手就是一道凌厉的掌风,直接朝陆璃胸腔袭去。 他没有躲,没有用修为去化解,修羽的一掌拍得他当场退了两丈远,口中鲜血汩汩。 眉眼依旧噙着三分春意,唇边依然是勾人的浅笑。 “君上!”苏瞿一声惊呼,继而红着眼眸看着修羽,“帝君,君上他……” “苏瞿,我们走。” 苏瞿急得跺了跺脚,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家君上被紫梦下了药,做了对不起卿月的事? 说出来谁信? 一个妖娆魅惑的女子日日在玄武宫转悠,陆璃不仅没阻拦,在外人看来两人还“交往甚密”。 究竟是女子有意为之,还是他早已藏了这心思?这谁说得清? 左右已经伤害了卿月,再解释,不过是越描越黑。 苏瞿只是默默地将陆璃扶起来,两人缓缓下了山。 这一次,修羽没有拦他。 第138章 脑袋昏 卿月昏迷了一天一夜,心口止不住的疼。 但她醒来后,只是静静地睁着双眸,目光空洞地望着床顶。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与她无关,全然未曾留意到身旁焦急守候的纯熙。 陆璃退婚的消息,从他离开招摇山起,便传开了。 纯熙向军中告了假,火急火燎地就带着子珩朝碧桐宫跑。 但见卿月睁开了眼,她俯身轻轻唤:“阿月。” 卿月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修羽忙中抽空,也来看了她一眼。但只是默默地渡了些灵力给她,卿月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纯熙守了她大半个月,期间,卿月倒是要说话了。 但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嗯、哦、好、没事”。 卿月总是在深夜里,独自坐在碧渊潭畔,想起曾经的过往,心像被抽空一般,痛到呼吸都难过。 隐仙谷的誓言,招摇山的求娶,全都化作锋利的碎片,来回划拉着心脏。 闭上眼,全是陆璃的笑颜;睁开眼,却是一片荒凉。 她想不通,明明都那样了,为什么没过几日,他就手持利刃,要将他们的过往亲手断个干净。 纯熙按捺不住,起身就要走。 她对着子珩道:“陪我去一趟北海,我倒要看看他北海神君在搞什么!” 子珩想拦,眼下神族再不能出乱子,他看了一眼沉默的修羽。 “几百年了!他们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相信陆璃师兄会做这等始乱终弃之事!” 这也是修羽想知道的,所以他默许了。 “帝君师兄,你看好阿月,我们去去就回!” 子珩被纯熙拖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玄武宫。 泽楷还在宫门前唉声叹气的自言自语:“当晚他们见了一面,怎么就这样了呢?多般配的一对啊,唉!” “想不通,当天早晨还想让君上给卿月上神带一声安好,他居然直接黑了脸……” 许是觉察到了一股行走的怒火烧近宫门,泽楷猛然抬头,就迎了上去,“两位仙君,你们这是?” 两人对着泽楷抱拳:“烦请将军请通报一声,西海纯熙、子珩求见北海神君。” 泽楷犯了难,“但君上说他不见……”任何人。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纯熙拉着子珩就往里头冲。 不进去还不知道。 一入宫门,整个玄武宫那整得是披红挂彩,似喜事将近。 泽楷一个人在后面追着他俩跑,拦都拦不住。 “仙君、仙子,二位这是何苦呢?君上不见客啊……” 纯熙管不了那么多,但乱七八糟地走了许久,好像越走越偏,索性放慢了脚步。 子珩问道:“你认路吗?”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来玄武宫。” “……” 三个人尴尬的沉默着,他们看向泽楷,泽楷不敢违抗君令,不愿意带路。 纯熙正跟他僵持着,眼底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大喊一声:“苏瞿!” 苏瞿闻声,朝他们走过来躬身见礼。 “带我们去见师兄。”纯熙道。 少年红着眼,像是刚哭过一样。 泽楷在后面一个劲儿地递眼色,苏瞿接收到信号,答道:“跟我来。” 哈?泽楷一脸问号,但也讪讪地跟在后面。 他将他们引至书房门前,就止住了脚步,“仙君、仙子,君上就在里面,请。” 待二人入了书房,泽楷才说:“君上说了不见任何人,你怎么……” 苏瞿摆了摆手,“你看看君上,这段时日总是呕血。本来身上的伤就没好,又挨了修羽帝君一掌,现下他更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你我二人劝不动,还是让旁人说上两句。” 泽楷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天君尚被困,陆璃君上的担子可卸不得啊!此间又与招摇山起了嫌隙,神族当真岌岌可危了吗? 眼下情势怎的如此复杂?! 泽楷脑袋很疼。 纯熙二人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她皱了皱鼻子。 书房里头的两个人就落在她眼里,陆璃伏在案前认真地处理着公务,玄紫色衣袍的女子靠在他的身旁,极其暧昧地搂着陆璃的脖子。 “师兄!你!”纯熙气不打一处来,立时祭出手中神剑,剑尖直指紫梦! 见状,紫梦站了起来,嘴角勾着倨傲的笑。 “小仙子,别来无恙啊。”声音依旧魅惑动人。 陆璃闻声,抬眸看着纯熙,瞳孔里一片黯淡。 但他努力保持着往常的状态,“师妹,你来了。” “你到底在干嘛!外头的红绸子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阿月很难过!为什么要跟这个妖女裹在一起?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陆璃没有回答纯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把目光移至子珩身上,“子珩仙君也来了,看来,二位好事将近了?” 纯熙还举着手中的剑,一步一步朝紫梦走去,“师兄,你少打岔!只要你说一声,我立马抹了她的脖子,送她去见师尊!” 说话间,剑尖已抵紫梦咽喉,但她一分都没躲,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陆璃终是冷下脸,“不得放肆!本君与紫梦殿下成婚在即,你若不是来贺喜的,便离开。” “成婚?!” 不止纯熙,连立在一旁的子珩也黑了脸,“君上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不及陆璃回答,纯熙一个剑光向紫梦扫去,陆璃祭出一诀,将那柄剑打落在地。 “你与这妖女成什么婚?!你脑袋昏了?” “本君之事,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紫梦又贴近陆璃,白皙纤长的双手又勾住了陆璃的脖子,指甲上的蔻丹十分刺眼。 “君上~”她娇嗔一声。 纯熙突然觉得他的师兄特别陌生,曾经的陆璃总是一派清风霁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眉眼一扫便能倾倒众生。 可眼前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瞳孔里尽是看不见底的深邃与幽寒。 他虽向来招女君喜欢,但也从不与他们亲近,可眼下…… “哈!”纯熙召回灵剑,眸中神色一转,“敢问君上何时成婚?小仙愿来讨杯喜酒喝。” “不必。”陆璃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们走。” 子珩拉着顿住脚步的纯熙,轻声说道:“先走,今日没结果的。” 纯熙气呼呼地看了两人一眼。 半晌后,才咬着牙齿,将灵剑收入神识,“告辞!” 第139章 再入幽冥 房门一闭,紫梦的手指仍轻轻缠绕在陆璃的颈间,如同不舍的藤蔓。 他毫不留情地将那双手从身上扒下来,“戏做足了,离本君远些!” 紫梦撅着嘴,一只手握着被陆璃扯下的手腕,娇嗔道:“君上,你这般用力,都把小女弄疼了~紫梦还是喜欢那晚的君上……” “住嘴!”陆璃瞪了她一眼,便又伏在案前,开始处理公务。 他没看见,立在后面的紫梦,瞬时冷了脸,鬼纹还在额间乍现。 见二人出了书房,苏瞿急忙迎上去,问道:“仙子,君上怎么样了?” 纯熙一身的怒火,“还能怎么样?你们家君上吃错药了!脑子不好使了!” 苏瞿鼻尖酸了酸,叹了一声:“他要吃错药就好了,关键他连药也不吃啊!”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眼见纯熙的火爆脾气又要发作,子珩抬手将她按住,又问了苏瞿。 苏瞿吸了吸鼻子,“前阵子,与魔族频繁交战,君上就受了伤。后来上招摇山退亲,又生生挨了帝君一掌……” “该!怎么没一掌劈死他!”纯熙忍不住插嘴。 “然后呢?”子珩继续追问。 “然后我们回了北海,君上就开始筹备与那个妖女的婚礼。我让他好好养伤,可他不听,还把所有的医仙赶出了北海。就这么拖着……”苏瞿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从未见过君上这副模样,他就是要求死的啊。” 子珩拢了眉,觉察道一丝奇怪,“缘何君上要突然与上神退婚?” 苏瞿正欲开口解释,却见陆璃的轩辕剑猛然自书房内飞出,掠过苏瞿的发梢,削下几缕青丝后,深深嵌入院中的古树之中。 苏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纯熙与子珩不约而同地望向书房门口,只见里头的人已步出书房,冷声道:“仙君、仙子,请回。” “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纯熙拉着子珩就走,方走出两步,又回过头阴阳怪气地:“借苏瞿引个路总行?” 苏瞿望了一眼陆璃,陆璃给了个警告的眼神,但也没说什么,就径直回了书房。 于是,苏瞿默默地在前面引路。 纯熙思虑一番开了口,“他不让问为什么要退婚,那我换个问法啊,为什么他非要娶紫梦?” 苏瞿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眸中闪了闪光:“我断断续续的听到过,好像跟幽冥涧的什么东西有关。” “幽冥涧?”子珩面上一惊。 纯熙却拧了眉:怎么把这茬忘了。 “没错。”苏瞿点了点头,“君上还曾说过,待此事尘埃落定后,他将以死向上神谢罪。” 三人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直到行至宫门处时,纯熙才再次开口:“不必再送了。最后问一句——他们何时大婚?” “君上定下的日子是七日后的七月十五。” “多谢,告辞。”纯熙抱拳,与子珩一同离开了北海。 然而,她并未急于回西海。 反倒是提议道:“我们去趟幽冥涧?那紫梦还在北海纠缠,今日管不到幽冥涧去,许是这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本以为子珩会拒绝她,岂料他竟爽快应允了:“好。” 在路上的时候,纯熙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与阿月……” 她想起之前自己第一次去西海,子珩对卿月好像意见很大。 现下又陪着自己,到处折腾,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你别误会。”子珩打断道,“卿月上神……替我讨了媳妇儿,我自然要帮她讨回夫君的。” 子珩脸上笑意盈盈的,再也不是之前的冷面仙君。 纯熙面上烫了烫。 他继续道:“而且,此间太多蹊跷,你看北海神君哪里是变心的模样?那个紫梦,一挨着他,他都快杀人了,真是委屈他还要在我俩面前把戏做足……哪儿哪儿都是怪怪的。” 纯熙翻了个白眼,“我没看出来,我倒觉着他享受得很!” “你是女子,自然以女子之心度之。但我却看得分明,君上当真十分厌恶紫梦。”子珩说得斩钉截铁。 “唔。”纯熙见状亦是点了点头,但还是保持怀疑。 说话间,两人已至鬼城入口,眼前竟是另一番景象。 第140章 曼珠沙华 上回来的时候,也没隔多久。 怎么这会儿再来,整个幽冥涧犹如一座死城。 原本就鬼气森森,现下更是再无一丝生气,愈发渗人。 纯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小鬼们死气沉沉,往日严谨的盘查如今形同虚设,守门小鬼仅瞥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 纯熙感叹一句:“昔日老冥王在的时候,这幽冥涧还像个样子,你看看现在。” 她眼神扫视一圈,“打瞌睡的,发呆的,喝闷酒的……” 子珩没有回话,而是直接拉了一名鬼使问道:“敢问鬼使,幽冥涧何故这般低迷?冥王殿下不过问吗?” 那鬼使瞥了他一眼,幽幽地答:“哪还有什么冥王呀?自紫梦殿下接管幽冥涧以来,她整日只有一件事情做。” “什么事?”两人异口同声。 “当然是围着北海神君转悠了,老冥王陨灭,罩着人间。我们这群死了的人,就更没有人管啦。幽冥涧的生机也断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全部烟消云散!三界当真乱喽!” “何意?怎么就烟消云散了?”纯熙疑道。 那鬼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这紫梦不是冥王的女儿吗?为何她就不顾冥王留下的基业,要一头栽进儿女私情之事上?”子珩继续问道。 “紫梦殿下一直被养在曼珠沙华中,与冥王哪有什么亲情可言。是以,某日那北海神君下来看了一眼,殿下就一见钟情了,非要嫁给上神不可。她哪儿知道幽冥涧对老冥王的意义呢。” 纯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那,敢问鬼使,这幽冥涧可有什么至阳之灵?” 鬼使仔细思索一番,摇了摇头,“幽冥涧嘛,极阴之地,阳气甚是薄弱。倘若,你非要算的话……曼陀罗花便是至阳之物了。” “多谢。”纯熙抱拳道谢,与子珩极速离开。 “至阳之灵能修正太极池,这言论从何而来?”子珩突然想起前不久,开始流传的消息。 “某日我与阿月在招摇山的藏书阁查到的。” “然后消息就被放出了四海?” “应当是……”纯熙也说不准。 上回,他们在藏书阁中寻到的信息仅仅是猜测。 这四海之内,怎么就笃定修正太极池之物藏在幽冥涧呢。 子珩按了按额角,“总觉得哪里不对?古籍所载,极阴之地往往孕育至阳之灵,此理本无疑。可恰巧消息出来的时候,陆璃神君又与卿月上神退了婚……” “苏瞿话间表明师兄要娶紫梦,也跟这个有关。”纯熙顿了顿,忽而恍然大悟,“那紫梦定是以此物为饵,胁迫师兄与阿月解除婚约,转头迎娶于她?唯有如此,她才肯交出那物,以修正太极池!” 纯熙又转念一想,喃喃道:“可是,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师兄呢?他修为那么高,还一心求了死……” “别想了,咱们先去趟忘川对岸。”子珩握着纯熙的手,稍稍捏了捏。 “好。”纯熙点点头,“上回就想来查的,可就是遇上了紫梦,阿月把我藏在袖子里,还跟她打了一架,这事儿也就作罢了。” “……为何把你藏起来?”子珩不解。 “她说怕我打不过。” …… 自纯熙加入天兵后,子珩是看在眼里的。 杀起魔军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上回倘若不是实战经验少,被偷袭了,哪里会受那么重的伤。 让纯熙面对这些鬼将,哪像是打不过的样子? …… 来过幽冥涧的纯熙这次没有迷路,直接去了忘川渡口。 纯熙望向彼岸,那曼珠沙华如火如荼地绽放,红得妖异,美得令人窒息。 只是,那一片又一片刺目的红,已现衰败之象。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芬芳,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纯熙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船伯,我们想去对岸。” 走近了才看到,那船伯竟然形容枯槁,乃是油尽灯枯之象。 他缓缓开了口,“最后一渡往返,老夫就该身归混沌了……” 纯熙眉心一拧,“为何是最后一渡?” 她仔细打量了船伯,“为何您会变成这般模样?” 船伯摆了摆手,气息微弱:“幽冥涧生机已断。” 言罢,二人皆是一惊。 眼见两人不解,船伯继续解释:“紫梦殿下不可离开幽冥涧,她一离开,便带走了整个幽冥涧的生机!” 纯熙倒吸一口凉气,“那那那……怎么办?幽冥涧没了,人间的魂魄谁收?轮回秩序又谁来维护?” 难怪刚才的鬼使感叹着,当真烟消云散,当真三界大乱啊! 船伯陷入了沉默。 子珩又问了一句:“船伯若渡我二人,便要身归混沌。那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渡忘川?” 忘川之上,除生魂外,皆不涉足。 执意要走,无论神魔,便只能落入无尽的轮回之中。 渡口的设立,便是为了两岸的连接。 船伯又摇头叹息,“老夫最后一渡,唯二有缘人,无需多言,请上船。” 说罢,也不及两人反应,船伯已将他们引入船中。 他催动起灵力,这艘木船便直向对岸驶去。 片刻后,两人上了岸,船伯叮嘱道:“两位仙君,曼珠沙华正值盛放时节,切莫被其划伤仙体。” “划伤会如何?”纯熙好奇。 “会生出恶灵。” “多谢船伯。” 道过谢后,纯熙小心翼翼地跟在子珩后面,有些抱怨,“这东西这般凶险,为何冥王将紫梦养在这里?不怕她滋生恶灵吗?” 子珩走在前头,紧紧拉着她的手,耐心的解释:“你听船伯说了?紫梦带走了幽冥涧的生机,而曼珠沙华,就是这儿的生机。” “哦。”纯熙点点头,“所以说,紫梦是吸收了这里的生机才得以存活,即是如此,她便不能离开幽冥涧。那她脑子有病啊?为什么非要吊着师兄不可?那模样可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跟个魔界妖女似的。” 行了数丈深,子珩忽而神色凝重,“纯熙,你说对了。这里有魔气。” “啊?” “你看。”子珩停在曼殊沙华的中央,指着一方亭台楼阁,“那应该是将养紫梦之处,可是上面还有些许残余的魔气。” “你确定是魔气不是鬼灵?” “确定。虽属同源,但鬼灵清冽刺骨,魔气却能惑乱人心。是以,鬼不能嗜仙,但魔可诛神。” 纯熙凝神细看,“所以紫梦堕魔了?还是师兄被紫梦蛊惑了?” “未必,倘若堕魔或是被蛊,轩辕剑如何不能感应?唯一有一种可能……”子珩仔细地想着,“那魔,附在了紫梦的身上,借着本就同源的鬼灵,掩盖了身上的魔气。” “别说轩辕剑,恐怕几位上神都未察觉到她的气息。” “那他更不能娶紫梦了!我要告诉师兄去!”纯熙十分着急,说着就往前迈了一步。 “小心!”子珩眼疾手快,一把捞过纯熙的腰,两人双双站定后,子珩仔细检查着她,“可有被划伤?” 纯熙埋着脑袋,摇了摇头。 子珩松了一口气,“小心一些,这东西可碰不得。如今想来,哪有什么天生恶灵,相柳曾被人丢入幽冥涧,想是被曼殊沙华划伤过。” 放眼望去,大片的曼珠沙华绽放于忘川之畔,红艳如火,妖娆而神秘。 花瓣薄如蝉翼,轻轻摇曳间,似有血色流淌。 越美越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船伯还在等我们。”子珩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岸边走去。 上了船后,纯熙问道:“船伯,当时紫梦也是坐你的船去的对岸吗?” “正是。”默了片刻后,船伯继续道,“老夫与忘川同生,唯有陨灭后方能再为幽冥涧延续一线生机。” 船上静默无声,只余沉重的叹息回荡。 船伯耗尽了最后的灵力,将他们二人送至忘川渡口。 临别之际,他郑重嘱托:“两位仙君,幽冥涧,便拜托你们了!” 言罢,船伯散去了毕生修为,化作点点光芒,落入忘川。 纯熙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皆是苍凉。 第141章 分头行动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先同阿月讲讲?再与帝君说一声,万一紫梦当真是个大魔头,我俩怕是搞不定。”离开幽冥涧时,纯熙拧着眉,胸口像被落石压死,有些喘不过气。 子珩亦是眉头紧锁,“这样,我再去趟北海探探,现下我送你上招摇山。帝君那边自是要如实相告的,至于卿月上神……” 他微微叹了口气,“陆璃君上当众退婚,这般羞辱之下,怕是她果真凉了心。” 说及此处,纯熙又是一顿暴脾气,咬牙切齿:“老娘必然要索了那紫梦的命,什么玩意儿敢与阿月叫板!” “你与卿月的关系当真如此好?” “自然!”纯熙丝毫不带犹豫的,“阿月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出身好,修为高,人又美。她不该被这般对待,从前有容时伤了她,现下再来个师兄……她怕真要转修无情道了。” 子珩点了点头,“那咱们按计划行事。” 遂他把纯熙送上招摇山后,自己又孤身往北海去。 纯熙小心翼翼地回到清心殿,修羽亦是处理完手中事务后,即刻赶来。 三人在偏殿中,各怀心事。 纯熙见着卿月多日来不言不语的,也不哭也不闹,她站起来拍了拍卿月的后背,“要是难过,便哭一场好了,你这样,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卿月苍白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原本就清瘦的小脸,又削了一圈。 她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放心。” 又是两个字的回答。 纯熙见了心里难受,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安慰的话也仅仅能安慰下自己,于当事人而言,毫无用处。 修羽见状倒是先开了口,“怎么样?此行如何?” 闻言,纯熙调转思绪,“我们先去了一趟北海,我瞧陆璃师兄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话语间,她又偷摸地瞄了卿月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才接着说,“然后我们去了一趟幽冥涧。帝君师兄,有个问题……” “你说。”修羽依然淡淡的,但他看着卿月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 “当日我和阿月猜测至阳之灵藏在幽冥涧,可是你与军中说了此事?”纯熙问。 修羽仔细想了想,遂又摇了摇头,“并未。当时仅仅是猜测,并无实据。本君断不会先将消息散播了出去。” “那就奇怪了,听子珩说,四海尽是这般传言,也不知源头在哪儿。”纯熙疑道。 眼见修羽不解,她继续解释:“在北海的时候,大概从苏瞿那儿听了一嘴,那紫梦像是以幽冥涧之物,要挟了师兄。” “什么威胁要累得他陆璃上神当众羞辱阿月?”修羽眸子里泛起冷意。 卿月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扣了扣。 紧接着,纯熙将幽冥涧之所见所闻,如实跟他们讲了一遍。 “倘若紫梦果真被妖魔附体,那北海岂不是很危险?”修羽拢了眉,到底是几万年的师兄弟,他晓得中间另有隐情,下意识地仍然关心了一句。 “是啊,所以子珩又去北海了,再看看情况。那紫梦也是脑子不好使,她本就借着曼珠沙华而生,此刻又离开了幽冥涧,没了曼珠沙华她怎么活?既害了自己,又累及整个冥殿。即使她同师兄成了婚,也没多少……” 说着说着,纯熙捂了嘴。 她惊慌地看着卿月,但她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脑中已经搅成一团乱麻,令她的胸口剧烈跳动着,且异常疼痛。 “成婚?他还要与紫梦成婚?”修羽拔高了音量,脸色十分难看。 纯熙咬着唇,默默地点了头,思来想去又补了一句:“就在七月十五……” 修羽登时起了身,眼神望向卿月,“照顾好她。” “诶!你上哪儿去?”纯熙扯着嗓子朝拂袖而去的背影喊了一声,“莫要添乱了,等子珩回来再说!” 没有任何回音。 纯熙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握起了卿月的手,“你跟我说说话,你要打要杀都告诉我!哪怕陪你掀翻北海都行,阿月~” 闻言,卿月又捡起一抹苦笑,终于开了口,“谢谢你,纯熙。” “我不要你谢我,我要你好好的。” “这些天,我想了很久。”卿月缓缓说,“他已然与我退了亲事,日后便是陌路。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便早已违背他的誓言与初心。是我笨而已,上了一次当不够,还上赶着往里头钻第二次。偏生,第二次比第一次更认真,所以第二次肯定比第一次更痛……” “阿月……”纯熙小声嗫嚅着。 卿月捏了捏她的手,“但是放心呀,我不会做傻事的。眼下三界大乱,倘若因此便要死要活,还担个什么上神的名头?还受什么人间香火?所以纯熙,谢谢你。接下来我与他陆璃上神再无关系了。” 卿月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是……你真的不想知道原因吗?”纯熙眼中腾起雾气,“我不是偏帮他说话,但师兄一定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听苏瞿说,他连命都不想要了。” 连命都不要了……卿月在心中喃喃。 “原因吗?怎么不想知道?容时负我,还有个陨灭的由头。可他呢?前一天还……” 话及此处,卿月深深地叹了气,“我会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体面地与他分开。招摇山的面子,不是陆璃说拂就能拂的。眼下倘若不是修羽做了这乱世中的顶梁柱,我招摇山在背后还不知要被旁人诟病成什么样。至于你说,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又何曾想过,他这样做,可是给我留了活路?” “所以纯熙,你不用担心我。我想得开。” 纯熙终是红了眼,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倒是卿月率先展颜,“相信我,好吗?” “好。”纯熙扁着嘴,忽而又切齿道,“老娘定要掀翻紫梦的老巢。” “若紫梦入魔,我必亲手诛之。”卿月眼中的冷意霎时溢出。 纯熙从未见过这样的卿月,心下紧了紧,又十分叹息。 陆璃师兄究竟做了个什么好事?好好的两人被他搞成这样! “对了。”卿月敛起神伤,嘴角又勾起浅浅的笑容,“给我讲讲你跟子珩的事?” 第142章 多多指教 纯熙的脸微热,眼见卿月稍稍好转,遂讲起了两人的初识。 那天,腾轩命子珩上招摇山接她入西海。 刚失去至亲的纯熙,一入西海便找到桑岑,“掌座师兄,我要参军。” 桑岑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我的小姑奶奶,这个关头别添乱了行吗?倘若你从前好好修行……” “过了几百年了,掌座师兄怎么还是那套说辞?”纯熙将他打断,这桑岑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比父神还啰嗦。 “我怎么就是添乱了?二师兄、三师兄都能领兵了,我做个大头兵问题不大?” 桑岑皱眉看着她,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再把我当作小孩子了好不好?眼下魔族都杀到家门口了,我岂能坐视不管?再说……”纯熙眼中闪过一丝凛冽,“我一定要为父神报仇!倘若你不同意,我就……” “就如何?” “我就单枪匹马闯叶山老巢,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连累昆仑墟!到时候,师兄您也不必内疚,全是我自己的选择,谁让我技不如人呢?唉……”纯熙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悲壮的一幕。 桑岑摸了摸心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快死了。 这姑奶奶怕真会被仇恨蒙了眼,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如何与逝去的白舒交代?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切莫冲动!此事你容我想想!” “唉!”纯熙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只怕我还没走到叶山的十步之内,便灰飞烟灭了。父神!是女儿不孝啊……” “……”桑岑按了按额角,“那个……” “哪个?”纯熙的眸子亮了亮。 “你风吟师兄那边缺人手,我去与他打声招呼。”说着,桑岑要走。 “且慢!”纯熙抬手将他拦住,“风吟师兄不是在北海领兵吗?我不去,我就要在西海。” “为何?” 为何你个大头鬼啊?倘若我日日待在北海,与陆璃师兄亲近,那阿月与我生了嫌隙怎么办? 纯熙十分忧伤,眸子里都腾起了水汽:“因父神陨灭在西海,我想在西海陪他……”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敦厚的桑岑被她的孝心感动,“啪!”一声,他拍案而起,“那就去云澈旗下!我塞也要把你塞进去!” “多谢掌座师兄!”纯熙感激涕零。 “天杀的魔族,老子一定要灭了你们全家!”桑岑骂骂咧咧地走了,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桑岑一走,后面有个声音不小心笑出了声。 纯熙闻声回头,却见一向冷面的子珩站在后头,“你偷听我们说话?” 子珩走过来摇摇头,“路过,岂能算偷听?” 纯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只听子珩继续道:“你也是欺你掌座师兄敦厚老实,三两句就诓得他……” 纯熙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些,他还没走远,万一师兄反悔,我找你负责啊?” 子珩何时与女子这般亲近过,耳根子热了热,点了点头后,又指了指纯熙捂着他的手。 “哦。”纯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不好意思,子珩仙君。” “……” 两人沉默着往前面走,忽然子珩问了一句:“其实报仇的方法很多,你一女子,为何执意加入天军之列?” 眼看纯熙眸中悲壮之感又起,他连忙打断道:“可别!我不吃这一套……” 纯熙瞥他一眼,收起刚才的眼神,才淡淡开口:“父神曾在战神座下领兵,不说大杀四方,至少是威风凛凛。然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倘若我还与之前一样,清修时浑水摸鱼,碰见魔军时,只懂哭闹害怕,又岂能对得起他老人家陨落在四海的仙灵。毕竟,虎父无犬女不是。” “有道理。”子珩点了点头。 “所以,男子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能对得起天地,下能对得起悉心教导我的师尊父神,再不济,也要对得起自己。子珩仙君应当比我更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纯熙听闻子珩从小跟在腾轩身边,便是希望有一天能帮助自己叔父顶起西海的半边天。 “说得不错。”子珩肯定道,“我的父神母神早在我出生后不久便应了劫,从小跟着叔父长大,在下很能明白仙子此时的心情。” 子珩忍不住又打量她一番,面前的女子,与当日他将白舒神君陨灭的消息送上招摇山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彼时,她哭得惊天动地,仿佛天都塌了。 短短几日,纯熙竟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寻找到接下来的路。 他不免对纯熙又多看了两眼。 “想不到,竟是同道中人。”纯熙喃喃道。 不过……这个子珩怎么跟初见时不一样呢? 纯熙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当初我受阿月所托,打听相柳的事,就是当时的阿布小仙。为何仙君敌意甚重啊?” 子珩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与卿月上神……有些过节。” “因她小时候打了你?” “……这个你都知道?”子珩表示十分惊讶。 “嗯。”纯熙点了点头,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阿月说得对,仙君委实记仇。” “……” “日后,我会常常待在西海,你不会给我使绊子?”纯熙又问。 子珩拢了眉,“在下看起来像是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有一点。”纯熙想起当日第一次来西海,就被这个子珩无缘无故的敌意整得莫名其妙。 “……仙子说笑了。” 子珩将她送至云澈驻军之地时,纯熙抱拳,对着他大大方方道:“多谢仙君相送。小仙乃上申山云霞府白舒神君独女,纯熙。自小拜入昆仑墟战神陆吾座下。往后,还请仙君多多指教。” 子珩嘴角噙起笑意,如一阵春风掠过心尖,带起涟漪。 于是他对着纯熙回礼道:“幸会,在下,西海子珩。” 第143章 双修 子珩去而复返,已是深夜,他找到泽楷,再次为他引了路。 行至书房门前,他敲了敲门。 “进。”书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子珩推门而入,那冥殿紫梦早已不在书房之中。 他拱手对着陆璃行礼:“见过北海神君。” “免礼,坐。” 陆璃停下手中的事,面上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单薄的身躯,在烛火下摇曳,仿佛一阵风就要把他吹倒。 “仙君去而复返,可是有要事相商?”陆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他与子珩不熟,仅仅是每次去西海议事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眼下,子珩单独来找他,纯熙并未同行,想是西海有战事相告。 子珩斟酌一番,开口道:“君上,此地说话可方便?” 他探了探整个书房,虽说寻不到半点魔族气息,但仍然有几分戒备。 闻言,陆璃抬手布下结界,“方便,仙君但说无妨。” 接着,子珩将在幽冥涧与纯熙查到的消息,一一告知陆璃。 陆璃听完后,负手立在一侧,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万千。 眼见他未说话,子珩忍不住继续开口:“君上,不知您是从何处知晓,幽冥涧有至阳之灵,能倒转乾坤?” “本君……”陆璃仔细回忆着,“老冥王陨灭之时,本君下界,是听忘川船伯说的。” “船伯?” “正是,但他并未提及曼珠沙华能扭转乾坤,只说此乃阴间至阳。”陆璃走了两步,沉下眸子,“彼时,他正好将紫梦殿下由彼岸送来忘川渡口,是紫梦告诉本君,她有法子修正太极池。” “若按八卦布阵之法来看,的确能推算出,至阳即可扭转乾坤。” “于是您便信了紫梦所言?”子珩追问道。 “起初并未全信,可她在幽冥涧使出至阳至纯之力……”陆璃拢了眉,“当下要紧之事,便是修正太极,令天魔渊继续封闭,因此,本君也不得不信。” “君上……”子珩面露难色,“容下君说一句,您许是关心则乱。” “何意?” 子珩也站起身,细细分析:“彼岸有残余魔气是事实,因此紫梦十分可疑。玄武宫可有魔气侵扰之征兆?” “并无。”陆璃摇头,“且轩辕剑毫无反应。” “那……”接下来的话,子珩不晓得怎么开口。 “仙君有话不妨直说。” “哦。”子珩点点头,“那我直说了,君上不可以用轩辕剑劈我。” 他想起白日里,苏瞿被轩辕剑削去发丝的事,睫毛不由得颤了颤。 “……好。” “您与卿月上神解除婚约……”子珩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在下君看来,是受了紫梦蛊惑要挟。倘若她果真是妖魔附体,掩在鬼灵之下,可无视御魔结界,您便无法甄别。下君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偏信于她?” 陆璃想了想,十分肯定地回答:“不是偏信,是本君能确定,她并非妖魔。” 陆璃对这位子珩神君另眼相看了两分。 “何以见得?”子珩疑道。 接下来的话,陆璃也不晓得怎么开口了。 子珩继续道:“君上有话不妨直说。” …… 算了,反正也是破罐子一枚,直接摔了。陆璃想。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道:“双修。” ? “……双什么??修啥?与谁?”书房中传来一声惊呼。 “我与紫梦,双修过。” 此言一出,子珩大惊失色:“不是,等会儿……你与上神有婚约,为何又做出这等事来?这便是,你抛弃卿月的原因?” 没听说啊,从前只道陆璃上神风流倜傥,但只专情招摇神女一人,他怎么又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出那样的事? 子珩急得敬语都不用了,这卿月看人的眼光也太差劲了…… 陆璃接下来的话,又推翻了子珩的猜想。 “她用了下作的手段,对本君下了药。当晚便……” “唔,原是这样……”子珩沉吟道。 “你信我?”陆璃反而对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到惊讶。 “我与君上并不熟稔,这话,得帝君信,得卿月信,才算作数。”子珩当即摆了摆手,又继续道,“事已至此,君上只需告诉我,你与紫梦双……时,体内可有魔气入体?” “并无。”陆璃摇了摇头,“因此,本君断定,她不是魔。” 虽说当时陆璃被媚药迷得神志不清,但神族若与魔族双修过后,次日体内定有魔气残留。 “等一下,我捋一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在一起,子珩像是在寻找被掩盖的一处关键讯息。 他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缕白光,继续问:“你与紫梦……是何时的事?” “二十日前。”陆璃丝毫没有犹豫,他永远记得那天。 子珩掰着指头算了算,突然笑了,棱角分明的面上尽是一派光风霁月。 “仙君何意?”陆璃不明所以。 “下君笃定,紫梦是妖魔附身。您与她……可能并未成事。”子珩道。 “为何?倘若并未成事,我便在当晚就陨灭玄武宫了,再不济也得身受重伤。次日,她……就在我房中。”陆璃只要想起那一天,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整个身躯微微颤抖。胃里的酸液不时地往外冒,恶心到不行。 “你这话问得,难道还巴不得与紫梦有什么瓜葛啊?” …… 子珩又摆了摆手,心中已有计较:“七月十五,正是中元。是鬼是魔,便能见分晓。这成婚的日子,是她提出来的?” 陆璃点了点头。 “那便对了!眼下幽冥涧失去了生机,只有等鬼门大开,才有些许鬼灵。以君上的聪明才智,何不想想她要掩盖什么?”子珩喝了一口清茶。 陆璃仿佛抓住了什么要紧的讯息,眼下还在仔细思量。 “君上……下君再多一句嘴。” “你说。”陆璃对上子珩的眼眸。 子珩叹了一口气,“不论出于何种因由,您属实不该当众退亲的……” 陆璃垂了眼,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又是那种萦绕在周身的无力感,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紧紧包裹,连气都喘不过来。 缓了很久,他才说:“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师兄。此间事了,我自会谢罪。” “对了,本君被下药,被迫与之双修之事,本就见不得光,还请子珩仙君对招摇山绝口不提。”陆璃道。 “嗯。”子珩抿了茶,低着头弯了嘴角。 接下来的书房,只有长久的沉默。 子珩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来回奔波,眼下委实撑不住了,便直接歇在了玄武宫。 第144章 挑唆 次日清晨,他在一众吵闹声中惊醒。 是苏瞿的声音,“帝君!帝君!您不能去!君上他再受不住您第二掌了!” 子珩寻着声音,跟在苏瞿后头,一路小跑过去。 直至陆璃寝殿时,就见到一红一白的两个人,堪堪立在庭院之中。 陆璃的脚边,还有紫梦跌坐在旁,满脸惊慌与恐惧。 修羽化出一柄长剑,直指紫梦,冰冷的眼神却落在陆璃的瞳孔中。 “你要护着她?还要与她成婚?”他道。 “师兄……” 修羽陡然间剑锋一转,剑尖直抵陆璃的咽喉,“别叫我师兄,本君没有背信弃义的师弟!” 陆璃垂下眸,什么话也说不出。 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着他的心脏,要把最后几滴血,挤个干净。 眼见修羽周身荡起神光,双瞳弥漫出烈焰之意,子珩赶紧上前两步,对着修羽躬身道:“帝君,此时还不是时候!” “怎么?本君要杀人,还得看黄历不成?” 一向晓得修羽脾气清冷古怪,但他真正发起火来,却叫人忍不住周身一颤。 “帝君,您且耐心等等!”子珩索性豁出去了,好不容易逮住紫梦的尾巴,此刻切掉,倘若拖不出幕后之手,岂不中了他人诡计! 他附在修羽耳边耳语几句,修羽面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但长剑却未挪动半分。 “本君为何信你?”修羽侧目。 子珩依旧特别小声,悄悄地对修羽讲:“左右也等不了几天了,且先缓缓,到了七月十五,再诛魔不迟。” 修羽思索一阵,眸中烈焰缓缓熄灭,他将长剑收回,负于身后,只留下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广袖一挥,便离开了玄武宫。 看着修羽远去的背影,跌坐在地上的紫梦勾了勾唇。 她又使劲往陆璃身上靠,一双手臂勾住陆璃的小腿,一阵柔声细语:“君上,紫梦好害怕呀~帝君可真凶……” 陆璃却是一抬腿,便离开了寝殿,没有多看她一眼。 子珩是跟着修羽一起离开的,在路上,他仔细同修羽说了自己的那些分析。 当然,他信守承诺,避开了双修一事。 “帝君今日属实着急了,左右您是不会留魔物性命的。届时,她与北海神君大婚,再杀她不迟。”子珩道。 “今日杀她,与七月十五再杀,有何区别?”修羽侧目。 “这明摆着是个局,就等着咱们往里头跳。往日,招摇山与北海神君交好,那是整个神界都知道的。现下魔族既派了人来挑拨离间,您今日杀了她倒是一了百了,那魔族的后手呢?眼下的神族又经得住几次挑唆?” 子珩头脑十分清晰,大概作为一个旁观者,这事儿他看得更细致一些。 “那依你之见,七月十五,又有何特殊?” “倘若下君的猜测不假,那么神族之中,有一个幽冥涧紫梦,就有第二个。凭借鬼灵掩盖周身魔气,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若不借着鬼门大开,如何吸收更多的鬼灵?所以帝君,七月十五那天,您不能只盯着北海。眼下的神族,您都得仔细看着,好将那些附魔一网打尽。” 修羽对子珩多看了两眼,许是这段时间被陆璃气急了,他竟有些失了理智。 “好。”修羽的面色终是柔了柔,“阿月那边有纯熙师妹看着,这几日,你帮着本君部署一番。” “是。呃……” 修羽见他吞吞吐吐,便又问道:“还有何事?” “关于陆璃上神……”子珩顿了顿,或是觉着摸不清这位帝君的脾气,接下来的话,他说得颤颤巍巍的。 “此次,招摇山与北海均被挑唆。陆璃君上……有他的苦衷。事后,您千万别再怪罪于他……”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子珩低着头,额角渗出了一滴汗。 过了很久,修羽才缓缓道来:“此话,当与阿月说才是。”眼眸中也染上了一层柔意。 谁说不是呢? 一对璧人,又是在成婚的关头,经历这种背叛。 他不知道卿月还能承受多少,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 这是他从小护到大的人,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经历两次伤害。 修羽的内心难受极了,面上常年冷若冰霜,也掩饰不了心底荡起的汹涌波涛。 子珩和修羽回到招摇山后,看见卿月终于能跟纯熙有说有笑了。 看起来一切照旧,但只有修羽才能看清卿月的心脏究竟破碎成了什么样。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的?”纯熙侧目,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十分不和谐。 修羽依旧冷着眸子,只是在迎上卿月的目光时,才稍稍柔和一些:“本君乏了,先行一步。” 行至卿月身旁,又嘱咐了一句:“阿月,你多与他们说说话,别把自己闷坏了。” “哥哥放心,我挺好的。” 修羽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书房。 三人留在清心殿里,卿月让云裳沏了一壶新茶。 纯熙很好奇,子珩与陆璃在北海说了什么,但她什么都不敢问,就安静地坐在一旁。 子珩端着茶盏,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卿月上神……” “打住!”闻言,卿月抬手打断他,“你别这么叫我,我不习惯。” “……那怎么叫?” “直接叫名字啊,不是一直对我大呼小叫的?” “好,卿月。”子珩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那个,七月十五,北海神君……” 一听后半句,卿月稍稍沉了脸,纯熙赶忙上手去捂住他的嘴。 子珩一面挣扎,一面含糊不清地说:“诶,让我说完!是正事……” “没关系的,纯熙,你让他说。”卿月努力抚平又开始酸痛的心口,强行压住那些涟漪,不要再荡起更大的水花。 纯熙十分不情愿的松了手。 “这事儿他俩始终得面对不是,纯熙,不准打岔。”他气呼呼地望了纯熙一眼,又将目光转至卿月身上,“还有你,也不准打岔。” “……你说。” “七月十五,陆璃与紫梦大婚,你们俩去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有毛病子珩?阿月受了那等气,你还要她亲眼去见证?你去了趟北海,脑子被紫梦吃了?她给你下蛊了还是怎么了?”还是纯熙的暴脾气没有忍住。 卿月:“他抱他的美人归,我去干嘛?添堵?还嫌我不够惨?你还要看我笑话?你怎么那么记仇呢?” 有那么一瞬间,子珩脑子真的很疼,他应该同修羽帝君一起走。 子珩望了眼天,直说了一句:“诛魔!去吗?是真正从天魔渊出来的魔!” 闻言,纯熙和卿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去!” 早说啊~ 第145章 附魔 接下来的几日,子珩跟在修羽身边与他一起部署了一番。 东西南三海、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仙山,包括招摇山境内,全都悄无声息的布下了诛魔阵法。倘若鬼门大开,隐在神族中的魔物定会露出马脚。 北海那边,修羽不想出面。但子珩传了信,陆璃亦是留了后手。 忙完这些后,已是七月十三。 子时一过,便能见分晓了。 修羽坐镇招摇山,子珩立在一旁。 修羽心中依然有淡淡的顾虑:“但愿一切如子珩仙君所言,此举能将附魔一网打尽。” 子珩却是成竹在胸:“帝君放心,下君若无十足的把握,亦是不敢这般大费周章。” 修羽点了点头。 “子时一过,鬼门即开。帝君,在七月十五之前,务必将此事做得隐秘些,不可打草惊蛇。”子珩又嘱咐了一遍。 “放心,本君亲自盯着。只是北海那边……”修羽欲言又止。 子珩了然:“卿月上神与北海神君之事,亦是该有个了断。招摇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退了亲,倘若不弄明白,只怕此间永远都会成为上神心中的一根刺。是以,请您放心。上神的北海之行,无有大碍。” “好。” 此刻已至亥时,天上的血月即将盈满,魔气更盛。 参与部署的神族,秘密守着诛魔阵。 子时一至,七月十四,幽冥涧的鬼门缓缓开启,那忘川中的鬼灵瞬时聚在一起,化成绵绵不绝的幽绿鬼火,直冲鬼门之外。 果然,有附魔坐不住了。 自以为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行至诛魔阵周围。 眼看明灭的鬼灵,被术法引入诛魔阵中,附魔便撑起贪婪的眼瞳,直接往阵法中窜去! 方一入阵,便被烧了个神形俱灭。 只留下一具神族本体,昏死在阵法中。 直至清晨卯时,忘川中飘出来的鬼灵才渐渐消失。 四方来报,一整晚,诛灭的附魔竟有十数之多。 修羽一夜未眠,坐在琉璃宫的大殿中,沉下了脸:“想不到!竟让这些附魔钻了空子!” 附魔空有灵识,并无本体,是天魔渊最低等的魔物,专以附在人与仙的身躯中存活。 这些被附身的神族,要么是修为不够,要么是道心不稳。 “帝君息怒,此番事态虽急,但幸得及时察觉,尚未酿成大祸,已是万幸!”子珩在下首抱拳道。 修羽的神色松了松,将眼色移至腾轩处:“世伯,子珩得您悉心栽培,果真是出类拔萃。” 腾轩笑呵呵的,并未言语。 倒是子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帝君谬赞。” 此事十分隐秘,是以第二日深夜,亦是依计而行。 两日下来,隐在神族当中的附魔被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七月十五的清晨,天光刚刚破晓,纯熙就从清心殿转醒。 她梳洗了一番,行至庭院中时,卿月已在院中等候,那模样,似是一夜未眠。 纯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这么早啊?” 卿月回头,牵起一抹笑,一缕青黑还浮在双眼之下:“睡不着,什么时候出发?” 纯熙想了想,“现在就走,虽说时辰尚早,但咱们早些去瞧瞧北海的情势也好。” 附魔之事,他们早已知晓,只是北海那边像是断了消息,什么也没传来。 卿月点了点头,“子珩不去吗?” “他不去,他说今夜还有得忙。” “好。” 两人相顾无言,直接驾云走了。 行至玄武宫时,宫门无人阻拦他们。 待两人走得远了,后面才传来一阵议论。 一名仙兵说:“上神又要来抢婚啊?” 另一名:“怎么叫又呢?上回又没抢。你看上神大大方方的,怕是来送礼的。” “唔,那可说不清……” 这两位,曾在九重天上驻守南天门。 卿月历劫归来,直入临渊殿,便是他俩传出的消息。 九重天历经巨变,他们便跟着泽楷来了北海。 当下之情景,再对比下几百年前,令他二人无比唏嘘…… 怎么两回都有好戏看?!这差事,一点儿都不亏。 走在路上,满目皆是刺眼的红色。 卿月攥紧双手,脚下一顿。 “怎么了?”纯熙问。 她有些呼吸不畅,“此刻尚早,我想去幽都山看看。” 纯熙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了声:“好,我陪你。” 说罢,两人又转身离开了玄武宫。 幽都山毗邻北海,山中之人尽皆归顺于容时。 北海与幽都,常起兵戈。 纯熙担心此去有危险,但见玄武宫中一派披红挂彩,便也觉有些心烦。遂也应了卿月,随她一起走一趟。 曾经的幽都被天君封印,埋在一片黄沙之下,灵气枯竭,寸草不生。 但如今的幽都,早已被魔气萦绕,灵山俨然入了魔。 他们行至山门外,便止住了脚步。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山门!”是叶山的声音,如洪钟一般,撞入卿月和纯熙的耳朵。 “啊!”纯熙吃痛,捂住双耳,神情十分痛苦。 她尚未至天仙境界,哪里受得了叶山这一声嘶吼。 耳膜当场剧痛,渗出一丝鲜血。 卿月不敢再上前了,她揽住纯熙的腰,瞬时间便隐入海域之下。 又渡了些许灵力给她,才开口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纯熙摇了摇头,只是不解:“方才没问你,阿月为何要去幽都?” 卿月刚刚见到玄武宫的挂起的红绸,突然想起容时在一个月前说的话,定要迎娶她为魔族王后。 她思及处,缓缓道:“容时生母乃是玄族的南姬神女,不知他此番入魔,可是与玄族有何关系。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哪晓得,累及你受了伤。”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纯熙往幽都山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幽都山下又埋着什么秘密。” “是啊。”卿月与她一起往玄武宫走去,“眼下太极池还未修复,只怕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阿月。”纯熙顿了顿,“子珩跟我说过,许是咱们的方向错了。” “什么意思?”卿月抬眸。 “幽冥生至阳不假,但能修正太极池的东西,大约不在幽冥涧。” 眼见卿月没有接话,纯熙试探着继续说:“师兄大约也是被蒙蔽了双眼……” 说着说着,纯熙的手指搅起自己的袖袍,不停地搅啊搅。 没有等来回音,纯熙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卿月面上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自从被陆璃退婚,卿月从未大哭大闹,反而是将所有心事都压在心底。 这种状态,更令纯熙十分担忧。 卿月并未理会纯熙的最后一句话,只是说:“倘若不在幽冥,待我回了山,再仔细想想。” “好。” 第146章 银河 话间,两人又至玄武宫。 途径海月阁,卿月的心口震了一下,她忆起曾经两人在阁中畅饮,宿醉之后又同床共枕…… 不免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卿月稍稍抬头,竟然看见一条璀璨星河,铺在海月阁之上。 星汉灿烂,银河璀璨,光芒之盛,竟掩月华。 两名仙娥刚好路过此地,亦是抬头望了一眼。 “听闻幽冥涧难见星辰之光,君上好大的手笔,为博紫梦殿下一笑,竟不惜耗损修为,引银河入海。可真羡慕啊……” “是啊,不过,君上果真风流多情。之前,与招摇神女爱得死去活来。听说,还提了亲呢,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心?” “这就不知了,你我二人才来这宫里几日,哪里知晓他们之间的纠葛呢?” 并未发现隐在暗处的一双人影,两人感叹一番,便离开了此地。 这些话,都被卿月与纯熙听在了耳朵里。 “阿月……你别信她们,她们知道个什么。”纯熙小声安慰着。 卿月只是摇了摇头,“没事的,放心。” 两人也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当真薄情啊,卿月想。 说变心就变心,既然爱惨了紫梦,那场声势浩大的招摇求亲又算什么呢?护心鳞又算什么? 饶是情深似海,也抵不过乍见之欢? 她的心中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摸了摸胸口的护心鳞,再次抑制住想将它扯出来的念头。 自从陆璃退婚后,她不止一次的想将鳞片拔出来,但又舍不得。 朝夕之间怎么舍得下?他能轻易抹去了两人之间的一切,可卿月在短短一月之内却是做不到。 倘若以后时间长了,渐渐放下了,再来处理。 她如是想着。 一路走来,整个玄武宫虽说处处弥漫着喜庆的氛围,但宫里却显得异常冷清。 陆璃换上了一身喜服。 他就安静地坐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打扰。 曾经幻想了无数次迎娶卿月的场景,便在招摇山求亲后,回到北海辟出一条银河,直引海域之下。 小凤凰最爱星河。 他想着,日后成了婚,他与她,闲来无事,一起在海月阁畅饮。 喝醉后,就躺在珊瑚丛里,看他送给卿月的璀璨星辰。 只要她想要,陆璃伸手一摘,便能将漫天星辰落在她的裙裾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真美好啊,他想。 思及此,陆璃白皙修长的手指,抚在心尖那片凤羽之上,勾起一抹苦笑。 “小凤凰,以后若是我不能陪你了。你要早些忘记我,然后好好的。”他喃喃。 关于子珩所言,陆璃亦是半信半疑。 但他还是听了子珩的话,今夜的玄武宫,早已布好杀阵,只等附魔往里头钻。 “君上~”门外传来一声娇嗔。 陆璃收回思绪,拢了眉。 停滞片刻,他依旧起身开门,声色冷冷的:“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本君?” 紫梦亦是身着一袭喜服,与往日的玄紫色衣袍又是不同。 她撅着嘴,拉起陆璃的袖子,魅惑又勾人:“君上不是答应妾身了嘛?怎么还是有妾身不喜欢的人来了玄武宫?今夜你我大婚,以后妾身怎么做宫中的女主人?” 陆璃顺着紫梦的眼神,便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的心口突突地跳着,终于唤起了多日来的生机,但又扯得他生疼。 “啊呸!还没成亲呢?‘妾身’也叫得出口?要脸不要?”纯熙瞪着显得楚楚可怜的紫梦。 一双人影,同穿大婚吉服。 这样刺眼的画面,就直直地落入卿月的瞳孔中。 她有一瞬间的慌神,虽未说话,但紧抿的双唇已然微微颤抖。 “君上,你看她……”紫梦委屈地盯着纯熙,脸上都快拧出水了。 陆璃怔愣半晌,反手抓起紫梦的手腕,将她打断,声音却破天荒地柔和下来:“回屋,待至吉时,本君自会与你行天地之礼。” 紫梦乖巧地点点头,行至卿月身侧时,她勾了勾唇角,眼尾递给她一个挑衅的眸光。 卿月不自觉地抓起纯熙的手臂,力道让纯熙吃了痛,但纯熙什么也没说。 而是对着陆璃继续道:“敢问北海神君,何时行礼?我与阿月来讨杯喜酒喝。” 虽说此行,是为了诛魔。 但见着方才陆璃与紫梦就在他们面前打情骂俏,纯熙气就不打一处来。 “酉时末。”陆璃干哑着嗓子,努力挤出几个字。 “好。”纯熙朝着后面又喊了一声,“苏瞿!” “来了,来了。”苏瞿一直躲在一旁,“上神、仙子有何吩咐?” “带我们去偏殿坐坐,只管拿了好酒来!”纯熙道。 苏瞿躬身做请。 卿月就死死地抓住纯熙的手臂,迈着僵硬的步伐,跟着他们走在后面。 喉咙又被巨石堵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般不要脸的人!”一入偏殿,纯熙就开始破口大骂。 卿月坐下来后,才稍稍缓过神,看着纯熙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手臂,“对不起啊纯熙,我没控制好自己。” 纯熙怔愣片刻,却是比卿月更先红了眼。 她吸了吸鼻子,“我们休息一会儿,我让苏瞿拿了酒。陪你喝点?” 卿月摇摇头,“今天有正事,这酒不喝也罢。待回了山,我把压箱底的拿出来,咱们再好好一杯。” “好。若是……”纯熙咬了咬唇,“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左右这儿也无人。” “不哭,有什么好哭的呢?往后,一个人好好过便是。” 纯熙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却是一凛,无论紫梦是仙是魔,今夜定要取她性命! 第147章 梦魇 两人在殿中坐了许久,酉时将至。 卿月起身,“走纯熙,时辰到了” “好。” 两人渐渐行至正殿,卿月却越走越觉得不对。 明明摆好了案桌酒盏,可却一个宾客也没有。 若说白日里时辰尚早,可这会儿该是渐渐入席了才对。 眼见卿月面露疑惑,纯熙才解释道:“师兄压根儿没有宴请任何人,咱们也不过是被子珩诓来的。” “为何?他不是那么喜欢……紫梦吗?” “唉。”纯熙叹了口气,“你说他喜欢紫梦,我一点儿也没瞧出来。都说了,他是被威胁的。” 威胁……威胁他为博美人一笑,引星河入海吗? 卿月拢了眉。 大殿上空空的,纯熙拉着她随意坐了一处。 不多会儿,陆璃引着紫梦款步而来。 苏瞿立在大殿一侧,高声道:“吉时已至,新人行天地共证之礼!” 两人缓缓行至大殿之中,并未多瞧两个唯二的宾客一眼。 在即将行礼的那一瞬间,大殿中高挂的红绸忽而被一阵大风卷得四处乱飞。 那新嫁娘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她捂着心口,面上一贯娇嗔的面容,此刻痛苦不已。 她指着陆璃,话也说不清:“你……你早就知道?” 陆璃神色一凛,瞬时祭出轩辕剑,直指紫梦:“不早,方才知晓。” 紫梦环视一周,眼见飘舞的红绸,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分明就是诛魔的杀阵! 卿月与纯熙也立时起身,那紫梦,果真是魔。 “说,真正的紫梦殿下在哪儿?”陆璃厉色道。 紫梦捂着脑袋,神情十分痛苦,却仍然扯出一抹诡笑,“我倒是小看了你陆璃神君,竟愿意伤害挚爱,只为引我入局!” 登时,玄武宫已起兵戈。 卿月顺着声音往殿外看,那些红绸不知何时变成了锁妖链。 无数附魔,统统被锁在链上,动弹不得。 泽楷领兵,将那些魔物看得死死的。 还不及陆璃说话,卿月上前两步:“你这般做法,果真是为了挑唆招摇山与北海的关系!所以,你是受了容时指使!” “呵呵。”紫梦的嘴角渗出血,身形也摇摇晃晃,“魔尊,终将统领三界!尔等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啊!”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 陆璃抬起轩辕剑,对准紫梦胸口,作势一剑荡胸。 卿月见状,赶忙阻止,“且慢!” 陆璃收势,只见她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紫梦一眼,“真正的紫梦,被裹在身躯中的鬼灵之下,这魔物未曾伤到她。你这一剑下去,整个幽冥涧也会消失!” 闻言,陆璃收了轩辕剑。 卿月祭出女娲石,对着紫梦捻了诀,只见女子头顶缓缓有黑色的魔气被吸出,并伴随着痛苦的哀嚎。 片刻之后,她的身躯一软,昏倒在地。 而那些被吸出来的魔气,凝聚成一团,又被大殿中的红绸死死捆住,渐渐显了形。 “竟然不是附魔!”陆璃惊道。 只见现行的魔女,一身玄色衣袍,面容精致却又蛊惑人心。 “梦魇?你从天魔渊出来了?”陆璃问。 “君上好眼力。”梦魇轻笑一声。 梦魇不是附魔,而是能入人梦中,操控本体的神识。 纯熙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她祭出灵剑抵在梦魇的胸口,“说!容时还指使你做了什么!” 梦魇扫了一圈殿外的附魔:“成王败寇,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我自然会杀了你。”卿月道,“你若不想说,那便听我说。” “你,受容时之命,挑唆神族关系,意图从内部瓦解。你拥有强大的魔气,只有更强大的鬼灵才能掩盖你的气息,所以,你选择了紫梦。她被养在忘川之畔,曼殊沙华之中,她吸食幽冥涧的生机才得以存活,身上鬼灵最为深厚。” “于是,你先是挑起招摇山与北海的争端。继而引出天魔渊的附魔,附在神族之中。你提出七月十五成婚,便是为了外面那些魔物,好叫他们一举吸食更多的鬼灵后,趁机一举灭掉玄武宫。” “梦魇,我说得对吗?” 卿月的眸子里泛着冷光。 梦魇笑了笑,“哼!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草包。” 卿月没有理会这句嘲讽,转而继续道:“可惜,你没料到。紫梦不能离开幽冥涧,她乃冥王之女,生来便是为了守护冥界。这才给了北海神君引你入局的机会。” “呵呵……那又如何,你们阻止不了魔尊的!” 话音刚落,纯熙一剑就灌入梦魇的胸口。 瞬时,她呕出一口墨色的血液。 “等等!”眼见纯熙手中剑意不止,陆璃抬手阻拦。 又看着梦魇道:“你告诉我,为何我体内没有魔气?” 梦魇抬眼看着陆璃,又扫了一眼卿月:“君上,我可是送了你一份大礼。待梦魇灰飞烟灭后,你也要记得我呀!呵呵呵呵……” 笑声在大殿中戛然而止。 卿月抬手一掌,拍碎了梦魇的天灵盖。 梦魇只听到最后一句,卿月说:“我说过,会亲手杀了你。” 梦魇消散后,卿月将她的魔气全部收集在一起,没有看陆璃一眼,而是径直朝苏瞿走去,“好好处理,莫要让魔气侵袭玄武宫。” 苏瞿怔愣着接下卿月手中的净瓶,又呆呆地看了一眼他家君上。 纯熙这才收了剑,开口问道:“师兄,你说什么魔气入体?你被梦魇偷袭了?” 卿月的额角跳了跳。 陆璃摆了摆手,吞吞吐吐地:“不、没有……先处理真正的紫梦。” 话锋一转,纯熙挠了挠头。 卿月已蹲在地上,将紫梦扶起来坐好,又替她灌了些许灵力。 那紫梦缓缓睁了眼,“这……是哪儿?这不是幽冥涧……” “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卿月问。 她的眼神已然清澈许多,那些浊气全都消失,“自然记得。太极两仪池逆转,父亲以自身修为护着人间。而我,在离开彼岸时,被梦魇附了身……” 忽而,她又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我要回幽冥涧!我不能离开幽冥涧!” “好,我送你。”卿月说。 “小凤凰……”陆璃在后面轻轻的叫了一声。 “卿月告辞,北海神君还有附魔要处理,卿月不打扰了。”说着,她就带上紫梦离开了玄武宫。 纯熙讪讪地跟在后头。 路上,卿月将梦魇附身之后的事,全部讲给了紫梦听。 “没想到……我原以为,幽冥涧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结果还是被魔族钻了空子,紫梦在此多谢卿月上神。” “不必,幽冥涧已乱,此番回去,你还得多费心。神族眼下顾不上人间,要全靠你了。切莫再出岔子。”卿月叮嘱道。 “谨遵上神御令。” 眼前的紫梦没有了那些妖妖娆娆的模样,额间的鬼纹也恢复成了纯正的紫色。 纯熙在路上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往后面看。 过了许久,她说:“阿月,我要回西海了。离开军中时间太长,掌座师兄会不高兴的。” 卿月看着她笑了笑:“好,纯熙。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 纯熙抱了抱卿月,便与她分道而行。 话间已至鬼门,紫梦一入鬼城,那些随着她离开的生机与鬼灵全数回到了幽冥涧。 小鬼们全都欢呼雀跃,只要冥王归殿,他们便不用灰飞烟灭了。 第148章 再相见 卿月向紫梦辞了行,转头就往招摇山去。 行至中途,她一个趔趄,突然被什么人扯下了云头。 正在懊恼,便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臂膀上。 陆璃将她扶好站稳,卿月方一抬头,便迎上了那双星眸。 只是面前的人,比一个月前又清减了许多。 “北海神君这是何意?你我二人再无瓜葛,又何苦再见?”卿月斥责道。 陆璃垂了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眸中尽是委屈。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君上,不合适。”卿月扫了他一眼,言语中尽是疏离。 “小凤凰,对不起……” “别!”卿月转过身,捂住耳朵,“我与君上没那么熟,别这么叫我。也别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陆璃方才将玄武宫困住的附魔尽数交给了泽楷处置。 后又想了想子珩的话,接着想了想梦魇的话,莫不是……他们当真没有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他直接跑出玄武宫,不紧不慢地跟在卿月身后。 “不管你听不听,这歉我是一定要道的。”陆璃在卿月背后长叹一声,“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不该当众与你退婚,令你难堪,令招摇山难堪。我也不该什么都不与你说,便要悔婚另娶。卿月上神,请你原谅我。” “呵!”卿月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是……” “可不可以没有但是?” “别打岔!”卿月呵斥,又缓缓转过身,迎上那那双曾经朝夕相处的眼眸,“我,招摇山卿月,不是你陆璃上神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你既已当着众仙的面,与我退了亲,那你我当是陌路。我今日能去北海,是为了诛杀梦魇,不是为了你。陆璃上神,此后,你我也别在相见了!” 言罢,卿月要走。 陆璃拽住她的袖口,“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不!可!以!对了。”卿月甩开他的手,狠狠吸了一口气,随即掌心覆于心口之上,将那片护心鳞缓缓带了出来,“这个,还给你。” 陆璃盯着那枚鳞片,眼眶热了热,他伸出手,将护心鳞捧在自己手上,鳞片上还带着些许血丝。 卿月的心口渗出了鲜血,“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着陆璃道:“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三界纷乱,上神请爱惜身子,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你自己知道。” “小凤凰……” “再啰嗦一句,梦魇已除。你要娶紫梦也好,还是什么梦也罢,都且随了你去。只是紫梦不能离开幽冥涧。恐要让你陆璃上神费些心思,将海月阁的银河,一并引入幽冥涧之下。” 陆璃的眸子闪过一丝微光。 卿月说完,重新驾云回到了招摇山。 在碧桐宫门前,纯熙第一个迎了上来,旁边还有子珩。 “纯熙,你不是说你回西海了吗?”卿月瞪大了眼。 “那个……”纯熙东张西望半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然呢?” …… “你早就知道他跟在后面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卿月有些恼,抬步就往清心殿走。 “……不是。”纯熙和子珩跟在气鼓鼓地卿月身后,“阿月,你别生气。我就是觉得,你与师兄有误会,应当说清楚的……” “说清楚了,两不相欠。”卿月没好气,“再说,你问问修羽能不能原谅他?这么大个招摇山能不能原谅他?他可是当着羽族与北海的面抛弃我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身后突然冒了一个声音出来,“师弟的苦衷,我能理解。” 哈? 卿月回头,越想越气,“是谁提着剑就冲到北海去了?” 指着子珩道,“不是他拦着,北海怕是早已被你修羽帝君踏平了!” 修羽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此事,本就是魔族挑唆的北海与招摇山。你还转不过弯来,岂不是正中容时下怀。况且,我的确有疏漏的地方,不小心竟然让魔族钻了空子。于这件事上,不能全然只怪师弟。” “再说,他受下我那掌,属实伤得不轻。” 卿月稍稍顺了口气。 但只是一瞬间,她继续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他才是你亲生的,我倒像是捡来的,” “……阿月,讲讲道理,我们就事论事。”修羽脑袋有点疼。 “就事论事是?”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宫门外,“北海和招摇山,我和他,是两码事。他既然已经向我提亲,有什么是不能与我明言的?为什么非要突然捅我一刀?怎么?合着我就该当这个冤大头?任由他欺负了去?” “可能真的有不好明言地方……”一直沉默的子珩突然插了一句。 “那你说说,有什么事是他陆璃上神说不出口的?”卿月瞪着他。 子珩干笑了两声,望了一圈众人,还是说不出口。 纯熙默默地看了修羽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阿月的脾气好大啊,陆璃师兄这次惨了…… “你胸前的血渍是怎么回事?”此刻修羽注意到她原本绛红的衣衫上,有一团深色。 “我把护心鳞还给他了。” …… 纯熙望了一眼天,“师兄这篓子捅大了。” “好了好了!”卿月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忙你们自己的去,别尽想着一天到晚给陆璃当说客。我乏了!” 言罢,她也不管身后的几人,径直回了清心殿。 卿月走远后,纯熙小声的问了一句:“帝君,怎么办啊?” 修羽拢了眉:“他自己扯出的烂摊子,让他自己收拾。” 第149章 星辰甬道 卿月回到清心殿后,整整睡了两个日夜。算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睡醒后,她觉着身上无比轻松,心情也好了不少。 诛杀梦魇,竟能令她睡上一个好觉,她觉得这趟北海走得不亏。 隔天转醒,她还在殿中思索关于修正太极池的事。 忽而想起纯熙的话,许是他们方向错了。 于是她立即起身,又去了一趟幽冥涧。 没了梦魇,想来紫梦能告诉她一些有用的信息。 抵达鬼城后,她径直去了冥王殿。 “上神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紫梦双手交叠于胸前,朝她屈膝一礼。 卿月抬了抬手,“免礼。” “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冥殿。”卿月落座,抿了一口清茶,“你可知修正太极池,需至阳之灵?” “自然。”紫梦点了点头,“可这至阳之灵,却不在我幽冥涧。” 闻言,卿月皱了皱眉,“听闻曼珠沙华便是幽冥涧至阳之物,此物难道不可修复太极池?” 紫梦轻轻摇头,解释道:“不可。曼珠沙华是归墟之灵所化,实乃冥界至阳,却非三界至阳。要想修正太极,还得去别处寻。” “归墟……”卿月喃喃。 “莫不是,得去一趟归墟?” 紫梦沉思片刻,方道:“父亲陨灭前,的确提到过归墟。但那归墟之地……非星辰甬道不可入。眼下要去,估计很难。” 卿月就着紫梦的话,思索良久,才起身道:“多谢,告辞。” “恭送上神。” 紫梦十分有礼,丝毫不像之前被梦魇附身的模样。 温柔婉转,容貌清秀,倘若不说,竟看不出她乃新任冥殿。 此番,幽冥涧生机已现,卿月稍稍安心。 正往鬼城外走着,她的脸色骤然沉下,厉声喝道:“出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身后不远处,行至卿月跟前,对着她又勾起了那抹绚烂如艳阳的笑。 卿月觉得有些刺眼,语气也带上几分冷意:“紫梦此刻正在冥殿呢,你跟着我作甚?若想见她,大可自行前往。” “小凤凰,你这个样子,容易让我误会。”陆璃笑。 “误会什么误会?当初退婚的是我啊?要娶紫梦的是我啊?”卿月反问道。 “误会你还在吃醋。” …… 卿月揉了揉眉心,“是我话没说清楚?还是你没理解清楚?” 当真脸皮厚啊,他为什么可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听闻,招摇山和北海,你和我,是两回事。”陆璃柔声道。 卿月愣了一下,心头瞬间火起,“来来来,还有什么是他们没告诉你的?你给他们下蛊了还是你把他们附身了?一个两个全向着你说话?” 都什么玩意儿? 她双手掐着纤纤腰肢,一副势必要与陆璃吵到底的模样。 “那天,我跟着你上了招摇山,是自己听到的。”陆璃抿了抿唇。 卿月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等着他的后话。 “北海已正式向招摇山致歉,皆因我陆璃一时受人蛊惑,退婚之举既伤害了你,也令招摇山蒙羞。无论师兄是否能原谅我,北海与招摇山的关系不会改变。倒是你……” 陆璃顿了顿,眸子里早已盛满星光,“倘若你能原谅我,我不求你立即嫁给我为妻,只求你开心就好。倘若不能……” 陆璃叹了叹气,眸子又黯淡一些,“倘若不能,我也会一直守护你,护心鳞也会一直为你留着。小凤凰。” “说完了?” “嗯。” 卿月垂眼,指尖略微发白,“倘若你心里当真有我,又缘何要当众退婚?道歉是真,可道歉便能弥补你给我带来的伤害吗?上神!” “一路走来,你有什么是不能与我亲口说的?” “对不起……”陆璃的声音很小,“有些事,我自己尚未弄明白,不晓得怎么跟你开口……” “呵!”卿月冷笑,“既然不知如何开口,那我走了。” 卿月说完就逃走了,她怕自己心软。 …… 近来,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如同海面上翻涌的波涛,时而宁静如镜,时而狂澜四起。 脾气大的时候,自己都未察觉。 当卿月回到清心殿的那一刻,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像溺水的人,努力挣扎,又丝毫提不起气力。 卿月想要尝试着去原谅他,但每当回想起陆璃的所作所为,那份深深的失望与愤怒便如潮水般涌来,让她难以释怀。 可若是不原谅,她的内心却又像被巨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 她把自己关了整整半个月,谁也不见。 情绪稍好一些后,才去找了修羽,“哥,我想去一趟归墟。” “作甚?”修羽面对卿月突如其来的想法,十分不解。 “紫梦告诉我,曼珠沙华乃归墟之灵所化。那里想是能寻到什么线索,只是眼下……”她叹了口气,“我不晓得还能怎么过去,当今三界中,还有谁能打开星辰甬道?” 修羽手上的笔在折子上杵了一滴墨,他思虑良久才道:“若是前往归墟……我倒是有法子,只不过,你想好了吗?” “当然,难不成看着容时继续祸乱三界吗?” “归墟之地,虽化古神之灵以滋养三界。但我担心……你受不住那方灵界,神脉亦会受到反噬。”修羽垂下眼眸。 “我不怕……等一下!”卿月忽而叫起来,“你有法子?你有什么法子?你能打开星辰甬道?” “自然。” “……不是。我虽晓得帝君修为高深莫测,但你也藏得太深了!”卿月惊呼,“那你还怕容时干嘛?直接杀了不是一了百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怕他了?”修羽斜了她一眼,“杀了他,然后呢?等着太极池继续逆转,打开天魔渊?我一人打遍天下万魔?万魔出谷,当下神族又有多少人能顶得住不堕魔的?神族如何招架?杀人不过头点地,现下难的是修正太极。” “……倒也是。”卿月托腮想了想,“那你现在送我去。” “现在不行。”修羽继续写了两个字,“两日后卯时。” “好。” 修羽如约,两日后的卯时,从碧桐宫打开了前往归墟的甬道。 卿月站在甬道前,只看了修羽一眼,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他在后面又顺势拉了一个人,一把将他一起推了进去。 第150章 司命 两人在甬道中,用周身灵力护住神脉。 片息之后,便已出现在归墟之境。 卿月一落地,就对上了面前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还能跟我跟到这里来!”卿月鼓着嘴,“你给修羽下了什么药?” 陆璃很想上手捏一捏,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你一人来,叫师兄如何放心?” “那你呢?北海不要了?那么多事务不都等着你北海神君去处理吗!” 陆璃没有回答她,反而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此地当真灵气充沛,小凤凰,你要跟紧我。小心一些,莫要被这些灵气反噬,伤了周身血脉。”陆璃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她。 “等出去了,随你怎么跟我闹。现在,咱们先办正事。” 卿月极不情愿地跟在陆璃身后。 归墟之地,深藏于浩瀚海底,宛如一颗璀璨的水晶琉璃球。 自内而外,流淌着柔和而神秘的莹蓝色光芒。 这莹泽,随着海水的轻柔波动,缓缓渗透至四海,滋养着三界万物。 陆璃正缓步前行,突然间,他警觉地抬手,将身旁的卿月轻轻护在身后。 低声问道:“怎会有人在此?” 卿月探着头,看了看。 一个身着月白袍子的仙君?正蹲在地上研究什么东西,这人束着高高的发髻,丝毫未曾察觉后方的两双眼睛。 卿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熟。 她不顾陆璃的阻拦,又多走了两步。 终于,那仙君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六目相对下,一时之间,皆愣在原地。 然后,那个人哭了。 可以说是哭得惊天动地,鬼哭狼嚎,十分不讲道理。 他踉跄着朝卿月跑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就开始嚎:“小殿下……你终于来了啊!小仙守得好苦啊!” 陆璃本还挡在卿月身前,让他这么一哭,竟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卿月没有动,见他哭得委实惨烈,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声:“司命?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历劫去了吗?” 闻言,司命放开了她,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就着广袖抹了一把泪。 “这不正历劫呢嘛,外头年岁几何?又是什么光景?你怎么才来?这位又是谁?” 司命终于记起旁边还有个人,瞟了陆璃一眼。 “……你先起来,这么多问题我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说着卿月将司命扶起来。 又看了陆璃一眼,“这位是北海神君,陆璃。” 司命还是抽抽噎噎的,但依然朝陆璃躬身见了礼,“哦,小仙见过……” 他猛然抬起头,又看了看卿月,“等会儿!他谁?北海神君?上神陆璃?” “正是,本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璃。” “扑通”一声,司命又跪下去了。 “……又做什么啊?”卿月十分不解。 “说来话长。”他跪在地上,突然给陆璃磕了个头,又朝卿月磕了个头,搞得两个人莫名其妙。 “总之,长话短说。我若要离开此地,就非得等二位来了不可。我以为是师尊诓我的,没想到啊……” 卿月和陆璃互相看了一眼,她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下来多少年了?” “不知,自从来了归墟,便没有了日夜。”司命答。 “算来,估计快五百年了。” “……师尊真狠心。” “南极真君送你来的?”卿月继续问,顺便揉了揉腰,“你能不能先起来,我这样弯着腰同你说话很累。” “……” 司命站起来,又整理了自己的衣袍。 “两位殿下,可是来寻归墟之灵?”他问道。 两人相视一眼,司命继续说:“哎呀,就是能修正太极池的东西。” “你果真在这待了五百年?怎么什么都知道?” “跟我来。”司命幽怨地看卿月一眼,又埋怨一句,“唉,我还不想知道呢。殿下不说,小仙竟不知已过了五百年。” 二人跟在司命身后,来到他方才蹲下的地方。 司命指着一片泛着红光的冰面之下,“那个发光的球,就是归墟之灵。” “如何才能将它取出?”陆璃仔细看着那个东西。 “小仙研究了五百年,一点儿招都没有。或许,您二位可以用轩辕剑和女娲石试试。”司命解释道。 虽心生疑惑,但两人也未多言,紧接着祭出了轩辕剑和女娲石。 司命见状,身形一闪,已退至三丈开外。 …… 陆璃和卿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遂两人同时祭出一诀,驱使手中神兵,猛然朝那冰面轰击而去。 光晕与冰面接触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陆璃只觉一股强大的反弹灵力直冲虎口,震得他手臂发麻。 而卿月直接被那反噬之力震得失去了意识,身体摇摇欲坠。 陆璃眼疾手快,迅速后退几步,及时将卿月揽入怀中。 司命立即跑过来,朝那冰面瞅了一眼,“连上古神器都不行吗?” 随即他又看了看晕倒的卿月,顺手搭了脉。 “如何?小凤凰没事?”陆璃问。 司命仔细诊了一会儿,然后说:“无妨,好在未动胎气。只是仙胎不稳,方才的反噬导致殿下些许气息紊乱。应是无碍,您放心。” ??? 陆璃的目光紧紧锁在司命身上,把司命盯得头皮发麻。 “……殿下干嘛这种眼神?” 每个字陆璃都能懂,怎么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呢? 缓了半晌,他才颤抖着开口:“她怀孕了??谁的?” 那一瞬间,陆璃脑子里先把容时杀了一百遍,甚至还准备把矛头对准到子珩身上。 司命下巴掉在地上,一副我哪儿知道的表情,想也不想的开口,“总不能是小仙的?” 说完后,又感觉一道寒冷的目标将自己周身包裹。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讪讪问,“……不是您的?” “若是我的,我还能不知道?” 司命掐指算了算,喃喃一番,“不应该啊。” 第151章 归墟 陆璃的脑子乱极,他揽着卿月席地而坐。 怀中的美人,轻轻闭着眼,像是在他怀里安心的睡着了。 思虑半晌,他对司命说:“看小凤凰的模样,丝毫不知自己有孕在身,待会儿她醒了,切莫多言。” 司命点点头,沉吟道,“殿下,她腹中的孩子当真不是您的?” …… 陆璃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捻起卿月的发丝,别在耳后。 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万一她的孩子不喜欢我怎么办? ? 卿月动了动,只觉这人的怀抱熟悉又安心,忽而睁开了眼。 一下子坐直身子,又朝旁边挪了挪,她十分不满陆璃的举动,“你我二人早已划清界限,君上此举怕是不妥。” “哦,难怪,吵架了啊?”司命插嘴。 两人齐刷刷地盯着他。 “小情人之间拌个嘴什么的,委实正常。”司命开始碎碎念,“偶尔还能给千篇一律的生活增添些许情趣,两位殿下莫要……唔唔唔!” 卿月使了个术,封上了司命的嘴,“倘若不会说话,便别说了!” 果然怀孕的女人惹不起,往年的小殿下脾气怎会如此古怪? 司命咿咿呀呀的,陆璃瞧不下去,“归墟还有许多事,需要司命星君开口的。小凤凰别搭理他就好,莫要气坏了身子。” 说着,又是抬手一诀,给司命解了封。 “多谢多谢!”司命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二位想知道什么,小仙知无不言。” 陆璃趁机转移话题,“司命星君既然知晓我二人是来寻那归墟之灵的,那外间的情势你也了然于心?” “是。不说十成十的全都知道,至少八九成小仙都晓得。”司命垂了眼,“老实说,小仙至今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背了一口巨锅。” “怎么回事?” 司命望向湛蓝的海水,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小鱼,陷入沉思。 “算下来,是小殿下失踪那段时间。”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某日,容时来了我府里,恰巧我在内阁整理命簿,便请他多坐了一会儿。” “可我出来的时候,容时已经走了。当时还觉着奇怪,小殿下失踪,容时跑来向我打听小殿下下界的情况。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他就走了。” “没过多久,他就向招摇山退了婚,又转头求娶青丘神女。小仙还在纳闷儿,岂料当晚师尊就赶我来了此地。” 司命随手捧起一只水母,又戳了戳它的大脑袋,模样特别委屈。 “那你待了五百来年,怎会对三界的情势了如指掌的?” 司命的眸子暗了暗。 “犹记得。”他将水母轻轻握在手心,想了想,“下来的时候师尊说了一句话:孽徒司命星君恶意窥视天机,有违天道,特罚其驻守归墟之地。” “然后——在星辰甬道里,师尊将之后几百年即将发生的一切,全数展现在我眼前。” …… “你们说,我是不是被师尊扣了一口巨锅在身上。” “南极真君究竟何意?”陆璃不解。 “师尊高深莫测,我等又岂能看穿他的想法。”司命耸耸肩,“小仙明明不曾窥得天机,他赶我下来就算了,还非要给我看……” “这下不窥视也窥视了,小仙委实奈何不得……” “你这师父倒是个会坑徒弟的。”卿月失声笑道,“眼下太极池逆转,往后神族可有出路与胜算?” 司命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说。说了会被天打五雷轰,师尊可害苦我了!” “那……”陆璃看了一眼还在隐隐发光的归墟之灵,“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又如何才能将那东西取走?” 司命摇了摇头,“不知。” 他又掐指算了算,“当是时机并未成熟。” “再有个两三百年,万魔便要倾巢而出了,这时机怎么还不成熟?”卿月担忧地望向归墟之灵。 说起天魔渊,卿月不情愿地看了陆璃一眼,“你说你同修羽曾经元神离体,去过那天魔渊。倘若现下来不及带走归墟之灵,可有什么法子将天魔渊再封印个几百上千年?” 陆璃神情复杂,“此事并不好办。虽说我与师兄去了几次。可元神本就遨游三界不受限制,所以实际上,我们连天魔渊入口在哪儿都不清楚。” “好说。”司命起身,躬身做请,“二位随我来。” 陆璃站起来,不容卿月拒绝,伸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卿月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有正事,她才懒得再理会这个人。 三人穿过一条长长的珊瑚小径,原本静谧无声的深海,愈往前走,愈能听见些许阴森的长鸣。 “什么声音?”卿月抱紧胳膊,森寒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司命回头,“殿下莫慌,前方便是天魔渊的入口,亦是嗜仙池的泉眼所在。” 又走了一段距离,哀嚎鸣叫声渐盛。 后方还是清澈湛蓝的海底,前方却出现了巨大的暗红色旋涡。 司命抬了抬手,三人止住脚步。 “想不到,天魔渊竟然在此处!”陆璃看着那猩红的旋涡覆盖着浓厚的魔气,陷入沉思。 “当年古神将堕魔封印在此,便是欲借着灵气充盈的归墟,将其封死。”司命神色亦是十分凝重。 那入口处,不断地往外渗出魔气。 一些附魔与一些微不足道的魔物,顺着入口的缝隙,一直游向嗜仙池的泉眼,直入昆仑墟。 “只要取得归墟之灵,将其投入太极池,便能修复封印是吗?”卿月牙关开始打颤。 陆璃见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拢在卿月肩头。 她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 “差不多。”司命指了指嗜仙池的泉眼,“需得让归墟之灵封住入口,再连接那处泉眼,方可修正太极。” “可如今那东西……”卿月忧心地看着后方,“还有什么法子能将其取出?” 司命仔细凝视天魔渊的入口,有一方十分眼熟的轮廓,隐隐悬在漩涡正中。 他忽而恍然大悟,又急吼吼地带着两人就往回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待三人回到归墟入口,司命指向那方散发这红光的冰面,“去找我师兄!玉宸仙君!” “他手里有一柄玉如意,那玩意儿与归墟之灵系出同根!” 方才,天魔渊入口处的轮廓,与玉宸星君手中的玉如意一模一样! 第152章 私隐 “那我现在就去找玉宸星君!”卿月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在哪里?九重天已被魔族占领。” 司命掐指算了算,“他在不周山!当时容时堕魔,他便已远走不周山,当是为了保护那柄玉如意。” “好。”说罢,卿月欲离开归墟,转而问道,“司命一起走吗?” 司命眸子暗了暗,叹息一声,“原以为,等着二位殿下到了,便能将小仙捞出去。眼下估计不行了。”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天魔渊的方向,“待二位取得玉如意,唤醒归墟之灵,重新封印天魔渊,小仙才可离开此处。” “为何?”陆璃不解,“现下出去了,寻得玉如意,再下来便是。” 司命红了眼,手上捏出一诀,两只镣铐便显现在二人面前。 他伸出双手,“师尊将我锁在此处,唤醒归墟之灵才可解开这镣铐。” 司命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着,“所以,我还是出不去。” 转而他又忽然笑着说:“不过,二位殿下既然已经寻到这里,那离小仙出归墟的时日便不远了。左右关了五百年,再多些时日,也无甚区别。” “司命……”这是什么师尊啊?这么心狠,卿月有些动容。 司命吸了吸鼻子,摆摆手,“快走快走,小仙不才,离开归墟的法阵早在这几百年里参透了。我送你们离开。” 话音刚落,司命双手捏诀,一个金色的屏障将两人罩住。 他挥挥手,咧嘴笑道:“两位殿下,早些来接小仙!” “好,我答应你!我还要去你府中下棋呢!”卿月回答。 “嗐……”司命撇了撇嘴,“你就是看上了我那方上古棋盘!我不会给你的……” “对了,二位殿下要好好的,可别再吵架啦!”司命浮起一丝怪笑,“嘿嘿……” 陆璃皱着眉头,看他一眼。 法阵渐起,两人瞬时回到了招摇山。 碧桐宫的结界震荡一下,修羽当即走出大殿。 眼见两人双双落于跟前,他问,“如何?可有什么进展?” 陆璃看了一眼卿月,她径直回了清心殿,不想搭理两人。 才继续道,“这趟归墟,走得不亏。” 于是,他将归墟的所见所闻,尽数讲给修羽听。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修羽问。 “我要去趟西海,先找子珩,有些事要问问他。”陆璃答道,“师兄,先前的事,是我不对。虽然已经给招摇山道过歉,但我还是想对你再说一声,对不起。” “之前上招摇山退亲,是我被蒙蔽双眼,受了挑唆。但请你相信我,无论我作何决定,均是为了小凤凰。我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倘若此番她还能原谅我……” 修羽摆了摆手,“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君如何不了解?倘若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你二人分开,阿月最后大抵也会恨我。你我本就受了梦魇挑唆,当局者迷,我又岂能不知?” “她从小是被我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我也能瞧出来,阿月对你是动了十足十的真心。你们当中有误会,早些解除便好。” “还有,以后遇事,多跟我说。现下三界不稳,一个小小的决定,便能颠覆来之不易的成果。” 修羽叹息一声。 “多谢师兄。” 陆璃朝清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直接奔赴西海。 子珩正在研究阵法,近日与魔军交战甚多,他十分担心日日冲在前线的纯熙。 陆璃寻着他时,掩饰不住内心隐隐的雀跃,“仙君——” 子珩茫然地抬起头,“君上忽然驾临北海,所为何事?” “的确有事问你。”陆璃喘着粗气,“当日,你说我与紫梦并未发生什么……你是如何得知的?” 子珩笑了笑,“君上历来头脑清醒,怎的遇上卿月以后,反而略有迟钝。” “唔,您仔细想想,紫梦为何给你下药?” 陆璃拧眉,“不是为了挑唆我与招摇山吗?” “那她既是梦魇附身,又岂敢与您双修?”子珩看着陆璃十分疑惑的眸子,“当日,若是您顶不住,大抵她会送一名玄武宫的小仙入您殿中,再装作是自己与您做了那等事。再不济,看着您血脉偾张,身受重伤,于魔族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与您亲近的,次日您若发现紫梦为魔,定会一剑劈了她。” 陆璃怔怔地等着他继续说。 “若我猜得不错,当晚阴差阳错入您殿中的,乃是卿月。” 陆璃屏住呼吸,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怎么会有这般猜想?” 子珩扬眉,思虑一番,“小仙问过您,双修大约是什么时候。您说的时间,正是当晚卿月去北海的时间。” “小仙记得很清楚,当晚纯熙受了伤。我上招摇山请卿月入西海,但她早上天大亮了才回来。后来她与我说过,夜里正在玄武宫。” “……为、什么不早说?” “不是小仙不肯说啊。”子珩咽了咽口水,“这事儿本就私隐,小仙一个外人……又无实据,如何好开口……” …… 陆璃扶着额,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多、多谢!” 落下话音,他与子珩告辞,又迅速回了北海。 陆璃把泽楷叫进书房,“本君问你,我上招摇山退亲之前的三两日,卿月上神可有来过玄武宫?” 泽楷仔细地回忆着,“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不要好像!本君要确定!” 泽楷抹了一把汗,“末将记起来了,上神的确来过!” “你怎么不早说?” “啊?”泽楷不明所以,次日明明想问安的,是你不理我的啊。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磕磕巴巴地,“末、末将的确准备通传来着。但但但您说,招摇山来人不必通传,直接放行即可,当夜上神的确去了您的寝殿。” “但她何时离去的,末将不知。许是末将换了值,旁人亦未曾上报。” 陆璃磨着后槽牙,“很好……” 当夜,泽楷就去马厩刷了一晚上的战马。 第153章 不周山 屏退泽楷后,陆璃一个人瘫坐在书房里。 他有些兴奋,又觉十分荒唐。 这事儿,也不知如何同卿月开口。 于是,他将苏瞿唤来。 盯了他半晌,“苏瞿,你跟着本君的时间也不短了,帮我……一个忙。” “君上您说。” “我有一个朋友……”陆璃起身,微微低头,又踱了两步,“他的心上人怀了他的孩子,他最近才知道,这事儿还闹了不小的误会。我朋友的心上人生气了,这该如何是好?” “谁啊?”苏瞿听了半晌,觉得很绕,又瞪大了眼,“修羽帝君吗?他跟谁有了孩子?那么个冷面神君竟然有了心上人?这事儿小仙没听说啊……” 陆璃黑着脸,“你别管是谁,只管出出主意便是。” “哦。”苏瞿埋下脑袋,半晌扯出一句,“为何闹了误会啊?是他心上人出了轨?还是您朋友劈了腿?” 陆璃忽而抱着胳膊,和蔼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苏瞿头皮发麻,怪渗人的。 他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挺好办的,其实。” “说。”陆璃斜了他一眼。 “您让您朋友去哄不就完了。”苏瞿眼珠子转了转,“缠她呀,这事儿君上不是最擅长吗?烈女怕缠郎……” 后面的声音被陆璃和蔼的眼神压得越来越低,最后的“郎”字只剩下一个口型。 但他硬着头皮,还是坚持说完,“左右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除的。只要她心里还有您……朋友,这都不是事儿。” “当真?” 苏瞿点了点头,陆璃又思索着什么。 “你先下去。” 苏瞿战战兢兢地告退,一路小跑,边跑边兴奋地想:君上什么时候办的事?这般悄无声息,偏生还不好意思说出口? …… 当天夜里,陆璃辗转难眠。 勉强合眼后,又在晨曦抹亮天际时,往招摇山赶去。 “师兄……”陆璃在他院子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出了何事?”修羽拢好外袍,见着神思恍惚的陆璃,十分疑惑。 “小凤凰……”陆璃可怜巴巴的看着修羽,“我有事与她说。” 闻言,修羽松了松眉,“你大抵来晚了一步,她上不周山了。” “那我去找她。”言罢,抬步就走。 修羽在后面不明所以地喊了他两声,只见陆璃挥了挥手,立即往不周山赶去。 不周山,位于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 当年古神共工,将此山撞倒,便断了人间直达天界的路径。 听司命讲,玉宸星君隐于此地,又布下结界,乃是为了防范容时。 但神魔交战数月以来,不周山并未出面,像是自保。 陆璃十分不齿这种行径。 神族若覆灭,天下仙山只怕会尽数灭绝。 卿月动身前往不周山时,内心亦是十分忐忑。 虽然小时候在司命府与玉宸星君接触过,可这乱世之下,星君见不见外人还说不好。 只不过,当她入了山门,便有仙童来接。 直接将她引入玉宸的府邸。 “玉宸星君,本君来此的目的,您已知晓。可否请您尽快请出玉如意,相助我等尽快修复太极池。”卿月对着他道。 玉宸此人风度翩翩,手持一把玉骨扇,扇子一开一合间,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 他对着卿月拱了手,“殿下恕罪,不是本君不相助诸位。实乃是……” 卿月疑惑地看着他。 “玉如意因九重天沦陷时,染上了魔气,此刻正在洗髓池中净化。”玉宸无奈道。 卿月叹了口气,“那还需净化多长时间?” “这个,说不清。也许数日、数月,也许数年乃至上百年都有可能。” “那怎么办啊……”卿月喃喃。 想起离开归墟时,司命的眼神,她便觉得不好受。 “殿下不如随在下去看看。” “好。”卿月当即应下。 她跟在玉宸身后,行至后山。 不周山虽早已与天界断了联系,但因常年人迹罕至,又得归墟滋养。 仙灵之气丝毫不亚于招摇山这样的仙山。 洗髓池氤氲旖旎,腾起阵阵水雾。 “殿下当心。”玉宸在卿月身前微微挡了一道,“这池水于神族而言,不亚于嗜仙池,千万莫要沾染了去。” “嗯。” 卿月停住脚步,但见那一柄剔透的玉如意悬浮在洗髓池上,上面的确缠绕着几缕魔气。 “此物有灵,只敢受了洗髓池升腾的雾气。”似是瞧见卿月眼中的疑惑,玉宸解释道,“便是断断不能直接扔进池水中的。” 卿月心情十分复杂,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远的,竟是白跑一趟吗? 玉宸打着扇子,见她忧心不已,“殿下,倘若不放心。大可以留在不周山,待玉如意洗净,您直接带走就是。” “想来不太方便?”卿月道,“本就叨扰了您,本君怎好直接留下。” 玉宸笑,是那种干净清澈的模样,“难不成上神还在乎凡间那套男女授受不亲?” “为了三界安宁,何须拘了小节。”玉骨扇摇了摇,“不周山上有琼浆玉露,听闻殿下好酒,不如且将就留下品尝一番。” 眼见玉宸盛情相邀,卿月脸皮薄,又的确在意那柄玉如意。 她便索性答应了玉宸,左右奔波疲累,倒不如明日再说,“那便叨扰仙君了。” 玉宸将她引至偏殿,“殿下好生歇息,这殿中有几个在下收留的山野精怪,不过,他们不会扰了您的清静去。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星君言重。” 玉宸对她报之一笑,“晚些时候,请殿下赏光,尝一尝我不周山的美酒。” 卿月并未扭捏,“好。” “告辞。” 玉宸离开后,卿月独自坐在院子里出神。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来了一名伺候的小仙。 庭院中不知何时冒了几只兔子出来,站得离卿月远远的,抬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大多都在仔细看她。 卿月心生好奇,朝它们走了两步。 那些小玩意儿虽说没有四下跑散,但也耷拉了耳朵,有些害怕。 “别怕。”卿月伸出手,“过来。” 其中一只胆子稍大,纠结了半晌,才蹑手蹑脚地朝她走过去。 稍作停顿,又跳上卿月的手心。 “好可爱啊。”她将这只小毛球护在身前,摸着它毛茸茸的大耳朵。 其余的小兔子见状,也不再害怕,约莫四五只,一溜烟地跑过来围在她周围。 “上神有所不知。”旁边的小仙侍开了口,“自九重天沦陷后,星君整日茶饭不思。这些小东西,也是他从九重天带下来的。” “说是极为干净的小毛球,断断不能祸害在魔族手中。” 卿月嗯了一声,“你家星君倒是好人。” “他是怕您不自在,才留了这些小家伙过来陪着您。” 卿月逗弄着身边的兔子,没有说话,但对玉宸生了两分好感。 她抱着一只毛球的模样,尽数被玉宸看在眼里。 天人之姿,合该如此。 他弯了弯唇,折扇一合,才离开偏殿。 第154章 酒筵 约莫酉时末,玉宸派人来请。 卿月应邀去了前厅。 她原以为与玉宸单独待在一起多少有些别扭。 没想到,待她行至前厅,才看见玉宸邀请了不周山的许多仙君。 卿月松了一口气。 由小仙侍领着,径直走到了主位。 她有些疑惑,但听玉宸道:“此宴本就是为了殿下而设,您自当列席主位。” 闻言,卿月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席间尽是美酒佳肴,还有歌舞作伴。 “上神,这杯得敬您。”一名不知名的仙君走到卿月面前,“听闻您曾经下界诛瘟神,护人间,更是受了凡人香火。后又诛杀梦魇,此为大义,” 话音刚落,几个相近的仙君仙子纷纷端了酒盏,围在卿月身边。 卿月倒不好拂了众位的面子,只谦虚道:“这些乃本君职责之内,诸位不必多言。” 言罢,捏着琉璃盏一饮而尽。 这酒不及招摇山的醇香,但好在入口绵柔,也算上品。 她转头对着玉宸莞尔,“仙君,此酒甚好。” 玉宸放下手中酒盏,朝她拱了拱手,以示回应。 上一批敬酒的仙君刚走,后头又跟了一批。 卿月本就不喜应对这般场合,眼下更是强行陪着笑,十分难受。 玉宸见状,起身替她挡了一道:“殿下量浅,诸位不必如此。在下替殿下回敬三杯,各位且回到席间好好赏歌舞便是。” 玉宸笑意晏晏,又是东主,其余人等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席间有那吃多了酒,不开眼的,“听闻这招摇神女又被北海神君退了婚,怕不是个天煞孤星的命?玉宸星君风度翩翩,怎看上了她?” 虽说宾客繁多,席间嘈杂,但这些话还是被卿月听进了耳朵里。 碍着玉宸的面子,她却不好当场发作,只是抿了抿唇。 指节被掐得略微发白,殿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本君的确受了魔族挑唆,做了蒙蔽双眼之事,但招摇神女的命数岂容尔等议论?各位慎言。” 眼见来人不卑不亢,又有些气势,众仙噤了声。 玉宸从高位下来,捏着折扇,朝他拱手见礼:“见过北海神君。” 陆璃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卿月案前,“跟我走。” 卿月迟疑半晌,还是起身离坐,任由他牵着。 行至外院,她抽出手,别过头,“多谢君上解围。” 她明白玉宸留她存了什么心思,但并未想到玉宸会搞一出酒宴。 外头神魔两族战得不容水火,不周山上却是一派笙歌艳舞,怎么看怎么不对。 席间的场合,卿月又最是不喜,早就坐不住了,陆璃来得倒巧。 “小凤凰,既然未寻到玉如意,何苦要待在这呢?你这身子骨,别再饮酒才好。”陆璃垂头看着她。 “哦?君上倒是说说,我这身子骨怎么了?”卿月站在他面前,淡淡道,“合着我在招摇山上、玄武宫里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来了不周山反而喝不得了?” 陆璃理所应当地点头,“喝不得。” 卿月被他给气笑了,“你陆璃君上是谁啊?管得到我卿月头上?” 她正了正衣衫,心口起伏十分剧烈,“本君早已领教过君上的冷血无情,断不会再做那自作多情之人。君上方才替我解围,我也只会觉得您是个好人,有起码的风度罢了。” 卿月说完这几句话,扭头就想走。 岂料玉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殿下。” 一把玉骨扇轻轻摇了摇,“殿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勿怪。” 卿月闻声回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星君言重,本君的确不胜酒力,只好先行一步。” 殿中不明所以的仙君对她不敬,她始终无法直接迁怒到玉宸头上。 端的是一名谦谦君子,有礼有节。 更何况,还得央着他早些将玉如意请出来,卿月委实没道理对他动怒。 “不知殿下觉着我不周山的景致如何?”玉宸没让她走。 “不错。” “那不如请殿下小住几日,好生欣赏一番才是。” 卿月正要拒绝,谁料,旁边这人径直挡在了她的身前。 “仙君此话,是何居心?卿月上神乃本君未过门的妻子,这般做法是否有违仁义道德?” 卿月刚想张口,便被陆璃捏住手腕,稍稍用了力。 玉宸将扇子折起,又朝两人拱了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下君倾慕上神,有何不可?你我本为神族,何苦遵循人间法度礼仪?” 两人均未料到玉宸大胆示爱,陆璃岿然不动,卿月却乱了心神。 玉宸这人突然不讨喜了,她微微拧眉。 原还觉着此人乃翩翩君子,但眼下非要将自己置于他与陆璃之间,岂不让她难堪。 陆璃也不恼,弯了弯唇,“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有主了。仙君何苦强人所难?” 玉宸手握折扇,往掌心敲了敲,“君上当初退了亲事,众所周知。” 他又看了卿月一眼,“殿下自是逍遥之身,如何抉择,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卿月神情变得十分古怪,她就看着二人唇枪舌战,也没说话。 “方才在殿中,本君已然言明,退婚一事是受了歹人挑唆。更何况——”陆璃转头扶着卿月的双肩,含情脉脉地盯着她,“她已经怀了本君的骨血,怎么就成了逍遥身?” “啊?”卿月瞪大了眼。 玉宸的下巴也快掉在了地上,“……君上莫要为了美人儿,扯些不着边际的谎话出来。” 陆璃皱眉,又看向玉宸。 “要不请医仙搭个脉?” 玉宸忽然挂不住脸,面上亦是青一阵、白一阵。 他拱了手道:“上神早些歇息。” 第155章 美人恩 天色已晚,卿月朝着那方偏殿走去,她晓得陆璃跟在身后。 头也没回的说:“君上倒也不必为了诓玉宸星君,编出那样的谎话来。” 陆璃一路无言,跟着她行至庭院内。 卿月推门而入,留了条门缝,“时候不早了,君上早些歇——” 息。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陆璃上前两步直接闯进房内,反手将门抵死,又顺便落了结界。 卿月脸色不太好看,“竟然不知,君上行事何时变得这般霸道。” 她伸出手,准备将陆璃拉开。 岂料,面前这个人顺势将她抵在门上。 挨得近了,卿月才闻到陆璃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衣襟前也沾了血。 她直勾勾地望着陆璃,没有说话。 陆璃垂着头,缓缓开了口,“对不起,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卿月皱着眉,本来还有一堆的话怼回去。 但见陆璃柔和的眸子里含着委屈、与歉意,登时软了软心。 “原谅又如何?你我还能回到从前不成?”卿月别开头,低声嗫嚅。 修长白皙脖颈晃了晃陆璃的眼,他的喉结动了动,埋头就咬了上去。 他的力道轻柔缱绻,更像是温柔的吮吸,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这番举动惊得卿月缩了缩脑袋,“君子动口不动手……君上怎么又动口又动手!” 纤腰被陆璃握着,掌心还传来炙热的温度。 陆璃抬头,“我不是君子。”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着分外可怜,“我没有冷血无情,你也没有自作多情。” “君上!”卿月有些无奈,“你我早没了瓜葛,又何必纠缠不休?” “谁说的?”他捏紧她的腰,“你怀了我的孩子,怎么叫没有瓜葛?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卿月愕然,手掌已经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那不是你诓玉宸的吗?怎好再与我提及此事?” “你自己瞧瞧。”陆璃退后两步。 卿月双手微颤,虽是满心狐疑,但还是捏了诀。 腹部瞬时被一层薄薄的金光覆盖,那里头,竟然真的有微弱的仙胎气息。 她的脸“唰”的红了。 “小凤凰,你听我说……”陆璃近乎祈求地看着她。 卿月心情十分复杂,这孩子…… 她咬着唇,微微低着头。 “那晚……我被梦魇下了药。”陆璃启齿,“回到寝殿里,意识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在殿中等我。”他垂头丧气,“次日醒来,梦魇躺在我身侧。我以为……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卿月忽而恍然大悟,当晚在玄武宫的确是见陆璃被人下了媚药。 但近来事多,她竟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 “那晚苏瞿被梦魇锁了,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陆璃耷拉着眉眼,当真委屈至极,“梦魇承诺我,与她成婚,便修正太极池。我……” 他叹息一声,“我慌不择路,才上招摇山退了婚。” 卿月抬起头,如星辰般的眼眸,亮点星光。 “那梦魇如何给你下药的?” 陆璃沉眸,“当日她便在殿中与我谈交易,我没同意。结果趁我不备,她往我茶水中添了东西,我却浑然不觉。待发现不对时,才跑回寝殿,想把自己关起来。” 卿月仰着头,“那你怎知那晚一定是我?” “子珩告诉我,当晚你在玄武宫。”陆璃扁着嘴,“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定回寝殿时落了结界,但第二日却被解开了。你身上既有我的护心鳞,便是能解开结界的。” 卿月沉默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小凤凰,原谅我,好不好。” 她突然笑了,绕了一大圈,竟被梦魇耍得团团转。 盛着柔光的瞳孔,静静地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她看着他半晌,终于瑟缩着伸出手,环住陆璃的腰,“你是不是傻?” 他的背脊一僵,卿月好长时间没主动亲近他,此时倒像是梦境一般。 “虽说当局者迷,但若君上信我,便知我亦是信任君上。你何苦做了那伤害我又伤害自己的事来?白白上了当。” 先前的委屈与难过,所谓的背叛与伤心,像是一瞬间被风吹散了一般。 卿月埋在他的怀里,弯了弯唇。 陆璃将她搂得紧紧的,“是我不好。” 卿月抬起头,有些气紧,“今日是怎么回事?怎的沾了血气?” “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一些魔族,一并将他们处理后,才赶过来。”漂亮的眉眼缓缓染上一层雾气。 “岂料刚好撞见玉宸为你设宴,替你挡酒……” “你看。”陆璃捞起袖子,“我受伤了都。” 这人生得好看,那双凤眼温柔多情,微红起来楚楚动人,像是把三界中所有的委屈都盛在了里头。 卿月瞟了一眼已经愈合的伤口,没有理他。 又将他拉到榻上坐下,“我与玉宸星君没有什么,今日来得晚了,才答应住下。怎知,他竟然搞了这么个劳什子酒宴……” “我吃醋了。” 后头的话还没说,又被陆璃打断。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面前的美人儿哄哄他。 他继续说:“我想把你带回北海,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你。” 陆璃说得十分认真,倒不像在开玩笑。 卿月眉心微动,她凑过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整个人像挂在陆璃身上,温软的唇瓣吮吸着他的耳垂。 滚烫的温度立时窜上他的脖颈。 卿月的手缓缓将他的外袍褪去,衣襟被扯开,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胸膛。 “不、不要。”陆璃沙哑着嗓子。 她止住手中的动作,动情地看着陆璃,倒像是自己轻薄了良家好儿郎似的。 “你怀了身孕……” 不及陆璃说完,她跨坐在他身上,又覆上他的唇瓣。 深深一吻后,卿月凑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君上——” “莫要辜负美人恩。” …… 云雨初歇后,卿月懒懒地倚在陆璃怀中,指尖绕起他的青丝,面上潮红还未褪去。 陆璃并未贪欢,反而十分克制,深怕自己不小心,伤着腹中的孩子。 “君上。”卿月娇嗔。 “嗯?” “玉如意如今染上了魔气,还在洗髓池净化。” 卿月眸中柔情似水,眼尾娇媚勾人。 明明是一句极普通的话,但在陆璃听来,活像要将他的生魂勾了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又开始冒出来的念头,硬生生的往下压。 “从前没发现。”他未接卿月的话,“小凤凰竟然这般磨人。” 陆璃吻了吻她的眉眼、鼻尖,“跟我回北海好吗?玉如意的事,我会处理。” “好,可是我怎么跟哥哥说?” “我来说。”陆璃看了看卿月的肚子,“你只需将身子养好,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卿月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陆璃将护心鳞拿出来,又附着在她身上,“无论发生什么,我答应你不再隐瞒你。这个,你收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倘若以后你不要了,将它扔了便是。” 卿月像只小猫,在他怀里蹭了又蹭,听陆璃如是说,她的心又软成了一滩水。 陆璃拂袖灭去烛火,不多会儿,卿月便安心地睡着了。 黑夜中,殿外有一抹身影,眼见寝殿中漆黑一片。 又摇着扇子,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156章 离山 当晚,卿月睡得十分香甜,将往日的坏情绪一并清理干净后,心中无比放松。 次日清晨,她睁开眼,身旁的人早已不见。 陆璃负手,与玉宸相对而立。 “玉如意还请神君尽快净化,修复太极池一事,刻不容缓。”他冷声道。 玉宸知晓其中兹事体大,“自然,届时,在下会将此物亲自奉上。” “甚好,如此,本君便携卿月上神告辞了。” 言罢,陆璃转身要走。 “君上且慢。”却听玉宸叫住他,“殿下……昨日歇得可好?” 这话玉宸问出来就让陆璃十分不舒服。 “自然。”陆璃沉眸,“不过,这与星君似是毫无关系,多此一问,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心中执念罢了。”玉宸摇了摇扇子,无可奈何,“倘若殿下跟在您身边能好好的,在下倒不会多此一问。” “既然君上伤过她一回,何苦还要缠着殿下不放?岂非给她平添烦恼?” 陆璃忍着心中一口气,却觉着十分好笑,“所以星君的立场是什么?仅仅凭着昨日初见,惊鸿一瞥,便生出了要与她共赴红尘的念头?” “非也。”玉宸摇摇头,目光移至远处,“当年,殿下还在太清境拜师时,常常来寻在下的师弟司命。彼时,我在司命府中待了不少时日。” “她下得一手臭棋,人菜瘾大。回回赢不了,还回回耍赖,央着司命让着她。”玉宸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眉眼含笑,“说来惭愧,那一手棋技,正是不才在下手把手教出来的。” 想不到,玉宸竟然与小凤凰还有这般渊源。 陆璃并不恼,反而云淡风轻地问:“你当她是喜欢下棋?” 玉宸手中折扇一滞。 陆璃轻笑一声,“她喜欢的,是漫天星辰,是那一方上古棋盘,是能执星辰为子。看着它们在手中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她最为欢喜。” “所以玉宸星君,且不说你与她之间是否有缘。”陆璃继续说,“但凭你对她知之甚少,本君便知,卿月不会选择你。” 玉宸苦笑。 是啊,明明是自己先喜欢她的。 可是她先与太子定了亲,好容易等到太子退婚。 他想上招摇山表明心迹,却又得知卿月闭关。 等了足足一百年,又冒出来了北海神君。 大抵是无缘。 “在下没有旁的意思。”玉宸拱了拱手,“只望着君上能好好待她。” “本君不用你来教。” 陆璃十分不给他面子,说完就见着躲在旁边听墙根儿的卿月。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就走。 卿月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玉宸一眼,任由陆璃牵着走了。 “君上会不会太蛮横了些……”她少见陆璃这般模样。 陆璃瞥了她一眼,“他都把手伸到你身上来了,我还能对他宽容不成?” “我倒是忘了……以往在司命府还有这回事。不过——”卿月仰起头,眼底盛着霞光,晃着他的袖袍,“你怎知我不爱下棋?” “与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什么时候下过棋?”陆璃将她的小手扣紧,“司命还提过,你就是喜欢那方棋盘。” “对了。”陆璃顿了顿,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那玉宸‘手把手’的教你下棋,是个什么教法?” 卿月干笑两声,“你莫要听他胡说,星君不过指点了我一段时日,哪里来的‘手把手’。” 卿月偷偷瞄了他一眼,嗫嚅一声:“君上今日醋性大发啊……” 陆璃面无表情,只是将她的手又扣紧了些。 说起这个,卿月抿了抿唇,十分埋怨,“听闻幽冥涧常年不见星辰,君上当时可是愿意为了紫梦或是梦魇,引了银河入海。” “好大的手笔。” 陆璃的背脊僵住,又扯了扯嘴角,偏头看着卿月,“你不喜欢?” “……与我何干?” “你是不是傻?”陆璃失笑。 卿月抬眸,特别茫然。 “我记得。”陆璃抬了抬下巴,“我问过你好几次,清辉胧月和璀璨星辰更喜欢哪一个。” “你怎么回答的?” 卿月撇了撇嘴,“……星河更甚。” “那不就结了。”陆璃凤眸含笑,“那银河是我上招摇山求亲后的当晚,从天际引下打算送给你的。与那幽冥涧有何干系。” 卿月垂着头,恍然大悟。 其中缘由竟然这般简单,倒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陆璃思考了一阵,问了声,“这些不中听的话,你又是听谁说的?” “诛杀梦魇当天,我和纯熙路过海月阁,听几个小仙提起的。”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间,两人回到了玄武宫。 “……我不要回山给修羽打声招呼吗?”卿月愕然,陆璃竟直接将她带回了北海。 “不用。”陆璃刮了刮她的鼻梁,温言道,“我说了,师兄那边我去说。你好好养着,我舍不得你再奔奔波波的。若是玄武宫的人用不惯,我便将云裳带过来。” “……蔺容就挺好的,没必要折腾。”卿月讪讪地,“还有,我没有那么娇贵。” “你有。” …… 这人何时变得这般不讲道理了? 泽楷眼见两人一起回宫,当下便留了心眼儿。 得每日去给上神请个安才好,以免莫名其妙地被叫去刷马…… 当天晚上,玄武宫的动静特别大。 陆璃将诛杀梦魇那天,留在宫里值守的仙娥,全数亲自盘问了一遍。 最后终于把彼时路过海月阁,说过那些话的两名小仙找了出来。 两名小仙还以为得了君上青眼,心底隐隐激动着。 说不定,这一遭能直接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冷眉瞧了两人一眼,便挥了挥手,什么话也没说。 苏瞿立即心领神会,将两人赶出了玄武宫。 两名小仙:? “君上这回回来,怎的变化这般大。他以前可不是个不讲理的。”泽楷在旁,对着苏瞿疑惑道。 苏瞿不以为然,“那是将军不知,卿月上神在我家君上心里的分量大约占了个十成十。再说,现下可有了两个宝贝……” “他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君上眼里可再揉不得沙子。” “两个什么宝贝?我不明白。”泽楷摸摸下巴。 “将军当然不明白,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你自然会晓得。” “嘿。”泽楷好奇,“你这人小鬼大的,里头的门门道道,你怎么看起来门儿清?” 苏瞿笑了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 第157章 小宝 陆璃休整了几日,独自上了招摇山。 “师兄……”他默了半晌。 修羽瞧不下去了,拢了眉问,“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俩和好如初,阿月在你玄武宫好好的,你作甚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莫不是你又惹她不高兴了?” “……那倒不是。”陆璃咽了咽口水,“这段时间,我想让小凤凰留在玄武宫。我……亲自照顾她。” “她生病了?受伤了?” “……也不是。” 修羽直勾勾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盯得陆璃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他横下心,一咬牙,“小凤凰有身孕了。” 修羽:? “你们……”几个字惊得修羽哑口无言。 接着,陆璃才把当日的误会解释清楚。 修羽灌了一大口清茶,试图让自己冷静,但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是出卖了他。 “师兄放心。”陆璃认真道,“我不会辜负她,更不会再伤害她。倘若再惹她不开心,你一掌劈了我便是。” “眼下神魔两族势如水火,这些日子我还得催着玉宸,大抵不日后还要跑一趟归墟。大婚一事,待太极池修正,我会安排。当下只怕委屈了小凤凰……” “我担心她身子受不了,才没带着她亲自上碧桐宫与你说一声。师兄,我自作主张,请你见谅。” 态度倒诚恳。 修羽的心情稍稍平复,“随你。本君只一点,不许欺负她。” “多谢师兄!” 陆璃离开后,修羽对着北海的方向,微微叹了气。 朝夕相处三万年,一朝要嫁人,还真是舍不得。 前段时间,陆璃只是提了亲。可眼下,两人孩子都有了…… 父神母神陨灭后,修羽常常深夜还在看折子。 那时候羽族情势十分复杂,外有叛军、内有忧患。 卿月还小,但总见他眉目清冷,心事重重。 便在修羽最艰难的时候,像个懂事的小毛球,依偎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陪他一起处理纷繁的族中事务。 卿月伴着修羽度过了碧桐宫中一个又一个难熬深夜。 没有小卿月的支撑,大抵他也扛不过来最艰难的时期。 眼下,小妮子有了心上人,腹中还怀了骨肉。 修羽的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抢走了最宝贵的东西。 当夜,他一个人坐在凉风亭,喝了很多酒。 也是唯一一次,没有用灵力化掉酒力。 他醉醺醺地回到寝殿,躺在榻上,才有了一份释然。 “陆璃,我将阿月好好的交给了你。你若负她,本君与你不共戴天……” 卿月在北海被陆璃养得好好的,陆璃在整个北海,寻了许多东西给她。 有的有益于稳固修为,还有稳固仙胎,更有防身傍身的。 修羽也陆陆续续送了许多宝贝过来,将她的懿芳殿堆得满满当当的。 一时之间,搞得整个北海人心惶惶,总觉得玄武宫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才要这许多的法器镇住北海。 卿月望着这一堆东西,十分无奈,她转头问蔺容,“他们是不是太夸张了?” 蔺容扶着她的手臂,“君上是心疼您,第一次当爹,总是有些担心在的。至于帝君,是您的至亲,自然也上心。” “哎~” 正感叹着,苏瞿一路小跑过来,拱手道:“上神,纯熙仙子求见。” “快请快请,你还通个什么报!” 一听纯熙来了,她高兴得直跺脚。 纯熙跟着苏瞿来的时候,身着一身纯白的铠甲,将头盔抱在身侧。 眉宇间尽是英挺与飒爽,步履亦是奕奕生风。 “阿月!”纯熙在殿外唤了她一声,三两步地跑了进来。 “快坐快坐!”卿月拉着她落座,又仔细打量她一圈,笑道,“一段时间不见,想不到纯熙仙子成纯熙将军了。” 纯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时日,与魔军又交战许久。是夺了些战功,现下,我在云澈师兄座下领了副将一职。” “真好。”卿月捏了捏她的手,不再像娇嫩的女子的手,虎口指尖多了些薄茧。 “不过,战事胶着,战场危险。纯熙,你定要好好保重。” “放心。”纯熙点了点头,“不杀了叶山,我不会死。” 今日刚才一场战事中抽出身,她还来不及卸甲,便匆匆来了北海。 “我听帝君师兄说……”她的目光移至卿月的腹部,脸上带着笑,“孩子怎么样,师兄照顾可周到?” 卿月的脸烫了烫,“这才多大呀?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倒是陆璃草木皆兵的,比我还紧张。” “那是他孩子,他能不紧张吗。”纯熙笑笑,“今日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改日得了空,我给小宝寻个宝贝来。” 卿月没有拒绝,以她俩的关系,再拉扯一番,纯熙定要不高兴。 当天,他们聊了许久,直到暮色西沉,纯熙赶着回西海复命,才离开了玄武宫。 夜里。 陆璃处理完军务后,携裹着满身倦意回到懿芳殿。 眼见,卿月倚在榻上,闭着眼睡着了,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他屏退蔺容,轻轻走到卿月身旁,将手中的书抽出来,又把她抱回床榻上。 卿月伸手环着他的腰,在陆璃起身时,稍一用力将他拖上床榻。 “越发调皮了?”陆璃顺势躺在她身侧,“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卿月趴在榻上,双手托腮,“可是,我就是想君上了嘛。抱抱怎么了嘛。” 怀孕以后的卿月,时常爱撒娇。 陆璃捏了捏她的脸,那些倦意全都化成柔情。 卿月爬进他怀里蹭了又蹭,枕在他的手臂上,捻起陆璃的发丝,一圈一圈地围着指头打转。 “今日,玉宸送了消息来。”他抚着卿月脑袋,“至多一个月,玉如意便能送来北海了。” “那是好事。” “嗯。”陆璃沉声,“到时候,我会亲自去一趟归墟。小凤凰,你身边不能没人。总归要请师兄开启星辰甬道,彼时,你回招摇山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哦……” “什么意思?”陆璃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不满意?” “唉。”卿月叹了声,“自打知道有了身孕,君上是不是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听话。”陆璃的眸子柔和下来,“待忙完这一阵,我便与你完婚。别人有的,你都要有。” 卿月又将他抱紧了些。 第158章 威胁 半个月后,玉宸果然亲自将玉如意送来了北海。 陆璃带着卿月上了招摇山,将她托付给修羽照顾。 修羽再次打开星辰甬道,将陆璃送往归墟之地。 卿月待在碧桐宫,整天百无聊赖,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里头没什么动静。 除了身材丰腴一些,倒还不显怀。 她倚在寝殿的榻上,微眯着眼养神,忽而惊闻结界震荡,卿月猛然起身,走向宫门。 天边一架云辇,缭绕着黑色的魔气,朝碧桐宫缓缓而来。 卿月拧紧了眉。 云裳在旁十分担忧:“小殿下,眼下帝君替陆璃君上掌管神族事务未归,您如今有了身子,还是不要与魔君硬碰硬得好。” “是啊,上神。来人有些气势,更是无视帝君的结界,您还是避着些。”蔺容的脸色也未好到哪里去。 卿月有了身孕,陆璃紧张得不得了,非带着蔺容一道上了山,好照顾她。 她摆了摆手,“管他是谁,当下可不能自乱阵脚。” 话间,云辇已至宫门。 容时翩然而至。 比之上回见他,修为的确又有进益。 卿月沉住气,敛了周身神脉,生怕容时身上的魔气影响到腹中孩子。 “不知魔尊驾临,有何贵干?” 容时噙着笑,眉间魔印尽显,一身月白的袍子镶着魔纹。 他上前两步,“阿月,好久不见。” 卿月侧身,并未回应。 容时继续说,“三月之前,本尊说过,要迎你为后。神女当真贵人多忘事,这般不把本尊放在眼里吗?” 往日的情分与缱绻,尽数化成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姿态。 倒不是卿月惦念以前,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温润如玉的太子容时,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神魔水火不容,魔尊为何笃定,本君一定会嫁给你。”卿月挺直脊背,目不斜视。 容时勾起唇角,伸出修长的手指,仔细翻看,漫不经心道:“神女一定会同意。” 说罢,他手掌一挥,人间界的情形全数展现在她面前。 司掌四时更替、风霜雨露的神仙,早已顾不上人间。若不是往日老冥王化尽自身修为,勉强支撑,凡间早已乱了套。 而现下,凡人四处逃窜,躲避天灾。还有富甲一方的商人,光顾着敛财,酿下人祸。 均是容时的手笔。 人间当真苦不堪言。 “你以为,光靠着冥王那老头,凭什么护得住这些如蝼蚁的凡人?”容时上前两步,瞥了卿月一眼,“三界早已掌控在本尊手上,若是神女答应嫁与本尊,我便留住他们的性命。” “倘若你不答应……当下,就是人族覆灭之时!” 容时的手指,指着光幕中的一个凡人。 那人衣衫褴褛,在一众乞儿中,匍匐在地上努力薅着一块饼子。 只是一瞬,那人便猝死在人群中。 卿月攥紧拳头,身形微颤。 “还有。”容时又指了指招摇山的结界,“本尊尚可自由出入,但倘若某日招摇山出了什么乱子,神女莫要怪罪到本尊头上。不过你我若是成了婚,招摇山的安危,本尊还是护得住的。” 卿月咬着牙关,“魔尊好本事,三两句话竟将我从头至尾的威胁了够。” “怎么能算威胁呢?”容时撇撇嘴,“乱世之下,必出主宰。本尊定会一统三界,但本尊倾慕你,自是愿意与你一起共主天地。” “此事,你且容我想想。” “好。”容时答应得十分干脆,“但神女不必拖延时日,你瞧——” 他伸出手,掌心凝结起一团黑色的魔气,“神女当能明白,本尊的修为,无人可抵挡。就算——” 他顿了顿,眼里扯出一缕意味深长,“陆璃那厮,携了玉如意远赴归墟,修正太极池,对本尊来说,却是毫无影响。本尊迟早会打开天魔渊,甚至,反噬归墟。” 一阵阴恻恻地笑声回荡在山间,卿月不禁沉下眼眸。 容时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可以答应你。”卿月思索一阵。 身后的蔺容和云裳皆是一慌,“殿下……” 卿月摆摆手,“但魔尊需得答应本君的条件!” “哦?神女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有与本尊谈判的筹码?”容时扬眉,但他决定听一听。 “倒是说说看,本尊既然要娶你,自然得宠着你。若是合规矩的,我自会答应。” “第一,永不开启天魔渊!” “第二,三界皆在你的掌控之中,万千生灵何其无辜,魔尊不可伤其性命!” “第三,本君的至亲之人,你不可以动。” 容时玩味地瞟了她一眼,“第一,可以。天魔渊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第二嘛,也能接受,本尊问鼎三界,自然由我掌控。这第三……敢问神女一句,北海神君可算你的至亲之人?” 卿月没有说话,她不是容时的对手,不愿在此时激怒他。 容时见状,冰冷肃杀的言语从喉中传来,“北海一族,本尊绝不轻饶。”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啊,君上。恐怕往后,小凤凰不能陪你了。 倘若能牵制住容时,寻着他的破绽,你与哥哥定要想法子将他一举歼灭。 她在心底暗暗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 “婚期定在何时?” “三日后。”容时凑近卿月,曾经柔情似水,尽皆化成满眼胁迫,“九重天上,为了这婚事,早已筹备了三个月。” 他伸出手,勾住卿月的下巴,又捏在两指之间,“阿月,本尊说过,一定会娶你。” 卿月撇过头,“如此,便恭送魔尊。” 容时负着双手,仰天长笑,乘着云辇,离开了碧桐宫。 明明是一身仙风道骨的月白长袍,却生生扯出一股魔气盈身的气势。 卿月怔愣在原地,左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腹部。 “殿下,您怎么能答应魔尊的要求呢?倘若他出尔反尔,岂不是您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云裳和蔺容的神色十分焦灼。 卿月被拉回思绪,没有说话。只手一挥,将方才之事,尽数从两人脑海中抹去。 “殿下怎么来了这儿?”蔺容和云裳相视一眼,觉得莫名,“您可得好好歇息。” 卿月笑了笑,渗出许多苦意来,“好,咱们回去。” 屏退两人后,卿月独自去了后山。 走到山洞前,她席地而坐。 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结界,暗自伤神。 “菘蓝。”她对着山洞轻叹,“容时胁迫我嫁给他,如今三界尽在他的掌控。我没有办法……倘若以身殉道,也算不错。可……” 她揉揉肚子,“我的孩子何其无辜?我该怎么办呢?君上又该怎么办呢?” 山洞里自是没有回应,她叹了叹气,起身回了清心殿。 第159章 修正太极 陆璃那头进展十分顺利。 他带着玉如意再次前往归墟,与司命一道,将玉如意投向天魔渊的入口。 只见冰面下的归墟之灵,如同获得了解锁的钥匙。 冰层缓缓化开,炙热的红光愈发浓郁。 待冰层化成水,那东西浮出水面,连带锁着司命手脚的镣铐亦是一同解开。 司命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左看看右看看。 又像个猴子一样,在原地上蹿下跳的。 他忽然尖叫一声,“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仙可以出去了!” 五百年了,他被锁在此处五百来年!终于得见天日。 人逢喜事,精神头都爽利不少。 司命兴致勃勃地,“殿下,咱们现在就去修正太极池。” “好。”陆璃答,“不过你这‘殿下、殿下’的,叫得本君极不自在。” 两人带着归墟之灵,一同朝嗜仙池的泉眼走去。 司命说:“嗐,叫惯了,小仙立刻改。以前在九重天,就只有小殿下常与我来往。此番她没来,倒是不自觉地把这名头安在了您的身上。” 言语中,十分惦念卿月。 陆璃没有说什么,只听司命问了一声,“小殿下在养胎?那孩子是您的?” 陆璃点了点头。 “我就说,不会弄错的。”司命呵呵笑的样子非常傻气。 陆璃忽而止住脚步,“星君,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可否一一告知?你这样,显得本君很浅薄——” 言下之意,在司命面前,自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愣子。 “不可说~不可说~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司命摆摆手,“倘若再多说半句,小仙只怕又得下来再关个五百年。” 他又贼兮兮地瞥了一眼陆璃,“君上不必着急,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日子不远了。” 话间,两人已行至嗜仙池泉眼。 陆璃没有理他,双手祭出归墟之灵,将它缓缓送入泉眼中。 只见两者极度贴合之下,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光晕,刺得两人双眼一黑,纷纷抬手挡住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儿,两人皆是试探性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成了!成了!不过——”司命高兴得跳起来,“为保万无一失,君上且再耐心等待三日,三日后太极池修正,你我二人方可离开!” “好。” 两人在离泉眼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时时关注着泉眼的状态。 司命是个嘴上闲不下来的,“君上,您还未与小殿下行礼?” “是,待这事儿忙完,我会娶她。” “唔。”司命点了点头,“小仙先恭喜您二位了,提前问您讨一杯喜酒喝。” “嗯。”陆璃破天荒的十分正经,“不知司命到时候送什么礼来?” ……这还主动要上贺礼了。 司命埋头苦思,想了许久,没说话。 “不如,将你府中的上古棋盘送给小凤凰可好?” “啊?”司命张大了嘴。 “本君不辞辛苦地下来修正太极池,又将你救了出去。左右不过一方棋盘,有什么舍不得的?”陆璃侧头看着他。 “……” “救命之恩报不报?” “……报。” “那不结了,本君又不要你以身相许。” “……君上。”司命此刻十分懊恼,好端端地提什么婚礼!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问。 “没有。” …… 司命拱了拱手,磨着后槽牙:“小仙不敢有违君令,待你二人成婚时,那上古棋盘必当双手奉上!” “多谢。”陆璃轻笑。 三日后,嗜仙池泉眼发生微妙的变化。 太极池终是被完全修正,连带着天魔渊的入口也缓缓关闭。 从泉眼处散发至昆仑墟的魔气,又被缓缓吸附至太极池底,开始净化。 “大功告成!呃……”司命道,“但小仙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眼见太极池被修正,二人行至归墟入口,陆璃正待司命落阵。 司命躬身拱手道:“当下九重天上一片混乱,小仙是暂时回不去了。在您处理掉容时前,可否容小仙去北海领个闲职。” “这有何难?只是——”陆璃侧头看着他,“司命府去不得,神宵府又如何?” “师尊闭关,想来暂时也去不得。” 陆璃皱了眉,十分抱怨,“当下三界大乱,三清未归便不提了。怎的人人都喜欢闭关?南极真君算一个,天君也算一个。全都躲在洞府中,这三界,神族还要不要了!” “往后您便知晓了,因果,全都离不开因果啊!唉。”司命摇了摇头。 去他大爷的因果……就是为了避祸! 陆璃十分不满,又扫了司命一眼,“愣着做什么?回北海。” “哦,好。” 言罢,司命落下阵法,瞬息间二人回到了玄武宫。 陆璃和司命刚至宫门,苏瞿和泽楷一路狂奔冲向两人,又齐刷刷地往地上一跪。 见这势头,司命吓得往后一窜,“作甚要行这般大礼?” “出什么事了?”陆璃问。 泽楷埋着头不敢说,瞥了苏瞿一眼。 苏瞿身形微颤,吞吞吐吐道:“上、上神……她、她……” “哎呀!”泽楷一咬牙,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苏瞿,“上神被容时掳上九重天成婚了!” 司命吸了一口凉气,紧抿双唇,感觉身边萦绕起了一股瘆人的寒意。 闻言,陆璃攥紧双拳,眸子里窜出盛怒,“何时的事?” “今日,今日一大早上神被接上九重天。修羽帝君已经集结了所有天兵,准备一举攻上九重天!”泽楷抱拳道。 “他在哪儿?” “帝君在西海,怕是已经上界了!” “泽楷跟我走!”话音刚落,泽楷随着陆璃瞬间消失在玄武宫。 留下司命和苏瞿怔愣在原地。 “小仙君,究竟什么情况啊?”司命问。 “帝君传来消息,说是听说三日前容时上过招摇山,逼着上神嫁给他。”苏瞿顶着一张沮丧的脸,立时就快哭了。 “不知如何的,上神忽然答应了容时的逼婚,今日一早便被强行带上了九重天。” 司命拧着眉,捻起手指掐算着,嘴里还在碎碎念,“不对啊,没有这一遭啊。” 苏瞿抹了一把脸,抽抽噎噎的,“消息无法传入归墟,帝君便遣了泽楷与我留在玄武宫给君上报信。” “呃,好了好了。”司命拍拍他的后背,“你放心。” 他又指着自己,“我,天上地下唯一的司命星君,向你保证,他们会没事的。” “可上神有了君上的孩子!怎么能没事呢?” “小小殿下也没事,你信我。”司命看上去十分笃定,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苏瞿表示不信,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君上没来得及安置我,小仙君可知,北海之下,哪里能观星?”司命继续道。 “星君跟我来。”说着,苏瞿将司命领着去了海月阁。 司命抬头一看,星星点点地璀璨光芒,霎时就落进他的眼睛里。 “哇哦。” “君上好大的本事,竟能将银河引入北海之下。待我仔细看看。” 言罢,也未理会苏瞿,兀自坐了下来,开始观星。 苏瞿也没地方去,就跟在司命身边,总觉着两人待在一处,不至于那般心慌。 司命从头至尾理了一个多时辰,星象也没问题。 思虑良久后,他侧身问苏瞿,“小仙君,当初他俩下凡除疫,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苏瞿托着下巴,想了又想,“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斗法的时候让凡人看见了算不算?” “不算。”司命摇摇头,“有没有那种,类似于篡改凡人命数之类的?” “星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有一个哑了几十年的老头,让上神一粒灵丹给治好了。好多凡人都知道。” 司命张大了嘴,立时站了起来,双手撑着石桌,“这事儿殿下也敢做?她不遭反噬,谁遭反噬?” “那怎么办?很严重吗?”苏瞿本就悬着一颗心,这会儿直接快碎了。 “你别乱跑,外头乱。待我回一趟府中,这事儿说难也不难,总之,问题不大。”言罢,司命只身上了界。 第159章 修正太极 陆璃那头进展十分顺利。 他带着玉如意再次前往归墟,与司命一道,将玉如意投向天魔渊的入口。 只见冰面下的归墟之灵,如同获得了解锁的钥匙。 冰层缓缓化开,炙热的红光愈发浓郁。 待冰层化成水,那东西浮出水面,连带锁着司命手脚的镣铐亦是一同解开。 司命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左看看右看看。 又像个猴子一样,在原地上蹿下跳的。 他忽然尖叫一声,“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仙可以出去了!” 五百年了,他被锁在此处五百来年!终于得见天日。 人逢喜事,精神头都爽利不少。 司命兴致勃勃地,“殿下,咱们现在就去修正太极池。” “好。”陆璃答,“不过你这‘殿下、殿下’的,叫得本君极不自在。” 两人带着归墟之灵,一同朝嗜仙池的泉眼走去。 司命说:“嗐,叫惯了,小仙立刻改。以前在九重天,就只有小殿下常与我来往。此番她没来,倒是不自觉地把这名头安在了您的身上。” 言语中,十分惦念卿月。 陆璃没有说什么,只听司命问了一声,“小殿下在养胎?那孩子是您的?” 陆璃点了点头。 “我就说,不会弄错的。”司命呵呵笑的样子非常傻气。 陆璃忽而止住脚步,“星君,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可否一一告知?你这样,显得本君很浅薄——” 言下之意,在司命面前,自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愣子。 “不可说~不可说~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司命摆摆手,“倘若再多说半句,小仙只怕又得下来再关个五百年。” 他又贼兮兮地瞥了一眼陆璃,“君上不必着急,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日子不远了。” 话间,两人已行至嗜仙池泉眼。 陆璃没有理他,双手祭出归墟之灵,将它缓缓送入泉眼中。 只见两者极度贴合之下,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光晕,刺得两人双眼一黑,纷纷抬手挡住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儿,两人皆是试探性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成了!成了!不过——”司命高兴得跳起来,“为保万无一失,君上且再耐心等待三日,三日后太极池修正,你我二人方可离开!” “好。” 两人在离泉眼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时时关注着泉眼的状态。 司命是个嘴上闲不下来的,“君上,您还未与小殿下行礼?” “是,待这事儿忙完,我会娶她。” “唔。”司命点了点头,“小仙先恭喜您二位了,提前问您讨一杯喜酒喝。” “嗯。”陆璃破天荒的十分正经,“不知司命到时候送什么礼来?” ……这还主动要上贺礼了。 司命埋头苦思,想了许久,没说话。 “不如,将你府中的上古棋盘送给小凤凰可好?” “啊?”司命张大了嘴。 “本君不辞辛苦地下来修正太极池,又将你救了出去。左右不过一方棋盘,有什么舍不得的?”陆璃侧头看着他。 “……” “救命之恩报不报?” “……报。” “那不结了,本君又不要你以身相许。” “……君上。”司命此刻十分懊恼,好端端地提什么婚礼!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问。 “没有。” …… 司命拱了拱手,磨着后槽牙:“小仙不敢有违君令,待你二人成婚时,那上古棋盘必当双手奉上!” “多谢。”陆璃轻笑。 三日后,嗜仙池泉眼发生微妙的变化。 太极池终是被完全修正,连带着天魔渊的入口也缓缓关闭。 从泉眼处散发至昆仑墟的魔气,又被缓缓吸附至太极池底,开始净化。 “大功告成!呃……”司命道,“但小仙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眼见太极池被修正,二人行至归墟入口,陆璃正待司命落阵。 司命躬身拱手道:“当下九重天上一片混乱,小仙是暂时回不去了。在您处理掉容时前,可否容小仙去北海领个闲职。” “这有何难?只是——”陆璃侧头看着他,“司命府去不得,神宵府又如何?” “师尊闭关,想来暂时也去不得。” 陆璃皱了眉,十分抱怨,“当下三界大乱,三清未归便不提了。怎的人人都喜欢闭关?南极真君算一个,天君也算一个。全都躲在洞府中,这三界,神族还要不要了!” “往后您便知晓了,因果,全都离不开因果啊!唉。”司命摇了摇头。 去他大爷的因果……就是为了避祸! 陆璃十分不满,又扫了司命一眼,“愣着做什么?回北海。” “哦,好。” 言罢,司命落下阵法,瞬息间二人回到了玄武宫。 陆璃和司命刚至宫门,苏瞿和泽楷一路狂奔冲向两人,又齐刷刷地往地上一跪。 见这势头,司命吓得往后一窜,“作甚要行这般大礼?” “出什么事了?”陆璃问。 泽楷埋着头不敢说,瞥了苏瞿一眼。 苏瞿身形微颤,吞吞吐吐道:“上、上神……她、她……” “哎呀!”泽楷一咬牙,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苏瞿,“上神被容时掳上九重天成婚了!” 司命吸了一口凉气,紧抿双唇,感觉身边萦绕起了一股瘆人的寒意。 闻言,陆璃攥紧双拳,眸子里窜出盛怒,“何时的事?” “今日,今日一大早上神被接上九重天。修羽帝君已经集结了所有天兵,准备一举攻上九重天!”泽楷抱拳道。 “他在哪儿?” “帝君在西海,怕是已经上界了!” “泽楷跟我走!”话音刚落,泽楷随着陆璃瞬间消失在玄武宫。 留下司命和苏瞿怔愣在原地。 “小仙君,究竟什么情况啊?”司命问。 “帝君传来消息,说是听说三日前容时上过招摇山,逼着上神嫁给他。”苏瞿顶着一张沮丧的脸,立时就快哭了。 “不知如何的,上神忽然答应了容时的逼婚,今日一早便被强行带上了九重天。” 司命拧着眉,捻起手指掐算着,嘴里还在碎碎念,“不对啊,没有这一遭啊。” 苏瞿抹了一把脸,抽抽噎噎的,“消息无法传入归墟,帝君便遣了泽楷与我留在玄武宫给君上报信。” “呃,好了好了。”司命拍拍他的后背,“你放心。” 他又指着自己,“我,天上地下唯一的司命星君,向你保证,他们会没事的。” “可上神有了君上的孩子!怎么能没事呢?” “小小殿下也没事,你信我。”司命看上去十分笃定,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苏瞿表示不信,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君上没来得及安置我,小仙君可知,北海之下,哪里能观星?”司命继续道。 “星君跟我来。”说着,苏瞿将司命领着去了海月阁。 司命抬头一看,星星点点地璀璨光芒,霎时就落进他的眼睛里。 “哇哦。” “君上好大的本事,竟能将银河引入北海之下。待我仔细看看。” 言罢,也未理会苏瞿,兀自坐了下来,开始观星。 苏瞿也没地方去,就跟在司命身边,总觉着两人待在一处,不至于那般心慌。 司命从头至尾理了一个多时辰,星象也没问题。 思虑良久后,他侧身问苏瞿,“小仙君,当初他俩下凡除疫,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苏瞿托着下巴,想了又想,“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斗法的时候让凡人看见了算不算?” “不算。”司命摇摇头,“有没有那种,类似于篡改凡人命数之类的?” “星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有一个哑了几十年的老头,让上神一粒灵丹给治好了。好多凡人都知道。” 司命张大了嘴,立时站了起来,双手撑着石桌,“这事儿殿下也敢做?她不遭反噬,谁遭反噬?” “那怎么办?很严重吗?”苏瞿本就悬着一颗心,这会儿直接快碎了。 “你别乱跑,外头乱。待我回一趟府中,这事儿说难也不难,总之,问题不大。”言罢,司命只身上了界。 第160章 九重天 九重天上,容时身着喜服,立于凌霄殿中。 他正托着一团魔气把玩,神情十分悠然自得。 卿月亦是被迫穿着喜服,端坐在旁。 她安静地坐着,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舍不下的,除了爱人与亲人,还有那未曾见面的孩子。 微微叹了气,神识中传来司命的声音:“小殿下,你记不记得当初在下界被你治好的哑老头?” “自然记得。” “我溜回府里,翻看了他的命簿,发现被青丘神女干预了。这青丘神女现在何处啊?小仙找不到她。”司命问。 虽然不知此刻司命问菘蓝做什么,但她还是回道:“她在招摇后山,你若要寻她,只管上山去找云裳,她会带你去的。” “好!” “太极池如何了?”卿月问。 “殿下放心,太极池已然修正,再无魔气溢出了。” 太好了…… 卿月终是松了口气,神识中再无司命的声音传来。 她缓缓起身,行至容时身旁,“容时,太极池已修复,你再没了源源不断的魔气支撑,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是吗?”容时侧目看着她。 卿月一袭红服裹身,天边霞光绣凤,头上步摇轻晃,古韵悠长。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模样,容时的眼底难得露出情愫,他用手背抚了抚卿月的侧脸。 卿月十分反感地别过头。 “修羽集结神族的残兵,已然上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今日你我大婚,当真十分热闹。” “本尊与你说过,天魔渊于我,只是锦上添花,不要也罢。” “但这三界,以及你,早已是本尊囊中之物,此时让本尊收手?神女是否幼稚了些。” 卿月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便也不再理会。 恰逢此时,晁安嵩呼,“吉时已至,请魔尊神女共行天地之礼!” 容时托着卿月的臂膀,缓缓行至大殿中央,“拜……” “且慢!”殿外忽而传来一声怒喝。 陆璃从归墟归来,赶往西海与修羽大军会合。 直至上界,他们才兵分两路。 熟悉的声音,惹得卿月与容时同时回头。 那个人明明只离开了三天,但他现在好像离着自己千山万水。 卿月的鼻尖酸了酸。 陆璃快走两步,径直将卿月拉回自己的身旁。 直接上手将她头上的繁复头饰一支一支的卸下,又扔至一旁,“小凤凰,怎么不等我回来?你一个人,如何能背负起这一切?” 陆璃的声音温柔如水,眼底满是心疼。 容时勾起阴恻恻地笑,也不恼,“神君只身前来,是为抢亲?” 陆璃沉了脸,厉色道:“神女本就是受你胁迫,何来抢亲一说?太极池已修正,本君劝你束手就擒!” “哦?”容时挑了挑眉,“不如试试,究竟是本尊束手,还是你?” 说着,容时手中凝结起法印,陡然朝陆璃出手! 陆璃左手将卿月拉至身后护着,右手祭出轩辕剑抵挡住容时的攻势。 容时轻飘飘地收回手,陆璃却被震得心口一阵闷痛。 但他面上云淡风轻,丝毫不曾显露什么。 “北海神君,你不是本尊的对手。上这九重天,你敛了周身神脉,不便出手不说——”殿中响起一阵冷笑,“本尊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太极池逆转后,本尊吞下了相柳的恶灵!” “三界众生,于我而言,不过是蝼蚁一群。” 闻言,陆璃侧头对着卿月道,“小凤凰,你去找师兄,这里交给我。” 卿月还未答话,她的神识里又传来了司命的声音,“殿下,且拖住容时片刻,别让他大开杀戒!” 卿月上前两步,朝着容时道:“容时,若要动手,你得先过我这关。” 她赌容时不会对她动手,心中虽忐忑,但依然与陆璃并肩而立。 陆璃苦笑一声,“从前拦不住你,现下依然拦不住。该拿你如何是好?” 眼见卿月满目柔情看着陆璃,容时深吸一口气,微眯了眼,手中暗自凝结起十成修为,动了杀心。 又是一掌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卿月转身扑在陆璃怀中,挡在他的身前! 那一掌,全数灌在她的后背! 登时,卿月口吐鲜血。 神识涣散前,传来司命的声音,“成了!眼下君上大抵能与他打个平手!” “小凤凰!” “阿月!” 两人几乎同时惊呼。 容时的确不会对她动手,但他会对陆璃下死手。 陆璃将她揽入怀中,卿月维持着微弱的呼吸,“君上,别管我,你一定不能有事……” 话音刚落,卿月便昏了过去。 陆璃将她安置在一旁,顺手落了结界。 他的瞳孔里噙着杀意,手持轩辕剑,拼着全力在凌霄殿中与容时动手! 凌霄殿上骤然狂风四起。 目之所及,天地震动。 容时与晁安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陆璃。 轩辕剑意不止,一道光晕祭出,横扫两人。 晁安不及抵挡,脖颈间霎时喷出黑色的血液! 空气里搅起的血雾与灵光、魔气融和在一处。飞沙走石间,又是几道魔气朝陆璃袭来! 剑身横挡身前,发出巨大的碰撞,将陆璃逼得踉跄退后三步。 容时勾起唇角,“本尊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四周白光乍现。 陆璃化作原身,一身银鳞,镀上一层金光。 同轩辕剑一道,呈游龙之势,将容时逼至角落。 容时面色一凛,他紧紧捂住胸口。 突然气紧,动作倏地一僵,丹田一阵绞痛,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那颗恶灵的加持渐渐衰弱,直至消失。 极速的提升修为,换来的是极重的反噬。 他渐渐势颓,陆璃浑身浴血,最后一击后,幻化成人。 手持轩辕剑抵在容时喉间,他没有继续反抗。 “你、你竟然是……”容时不可置信,他疯狂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只是一尾蛟龙!你到底是谁!” 陆璃抹去嘴角的鲜血,“我本愿意只做一尾蛟龙,但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第160章 九重天 九重天上,容时身着喜服,立于凌霄殿中。 他正托着一团魔气把玩,神情十分悠然自得。 卿月亦是被迫穿着喜服,端坐在旁。 她安静地坐着,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舍不下的,除了爱人与亲人,还有那未曾见面的孩子。 微微叹了气,神识中传来司命的声音:“小殿下,你记不记得当初在下界被你治好的哑老头?” “自然记得。” “我溜回府里,翻看了他的命簿,发现被青丘神女干预了。这青丘神女现在何处啊?小仙找不到她。”司命问。 虽然不知此刻司命问菘蓝做什么,但她还是回道:“她在招摇后山,你若要寻她,只管上山去找云裳,她会带你去的。” “好!” “太极池如何了?”卿月问。 “殿下放心,太极池已然修正,再无魔气溢出了。” 太好了…… 卿月终是松了口气,神识中再无司命的声音传来。 她缓缓起身,行至容时身旁,“容时,太极池已修复,你再没了源源不断的魔气支撑,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是吗?”容时侧目看着她。 卿月一袭红服裹身,天边霞光绣凤,头上步摇轻晃,古韵悠长。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模样,容时的眼底难得露出情愫,他用手背抚了抚卿月的侧脸。 卿月十分反感地别过头。 “修羽集结神族的残兵,已然上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今日你我大婚,当真十分热闹。” “本尊与你说过,天魔渊于我,只是锦上添花,不要也罢。” “但这三界,以及你,早已是本尊囊中之物,此时让本尊收手?神女是否幼稚了些。” 卿月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便也不再理会。 恰逢此时,晁安嵩呼,“吉时已至,请魔尊神女共行天地之礼!” 容时托着卿月的臂膀,缓缓行至大殿中央,“拜……” “且慢!”殿外忽而传来一声怒喝。 陆璃从归墟归来,赶往西海与修羽大军会合。 直至上界,他们才兵分两路。 熟悉的声音,惹得卿月与容时同时回头。 那个人明明只离开了三天,但他现在好像离着自己千山万水。 卿月的鼻尖酸了酸。 陆璃快走两步,径直将卿月拉回自己的身旁。 直接上手将她头上的繁复头饰一支一支的卸下,又扔至一旁,“小凤凰,怎么不等我回来?你一个人,如何能背负起这一切?” 陆璃的声音温柔如水,眼底满是心疼。 容时勾起阴恻恻地笑,也不恼,“神君只身前来,是为抢亲?” 陆璃沉了脸,厉色道:“神女本就是受你胁迫,何来抢亲一说?太极池已修正,本君劝你束手就擒!” “哦?”容时挑了挑眉,“不如试试,究竟是本尊束手,还是你?” 说着,容时手中凝结起法印,陡然朝陆璃出手! 陆璃左手将卿月拉至身后护着,右手祭出轩辕剑抵挡住容时的攻势。 容时轻飘飘地收回手,陆璃却被震得心口一阵闷痛。 但他面上云淡风轻,丝毫不曾显露什么。 “北海神君,你不是本尊的对手。上这九重天,你敛了周身神脉,不便出手不说——”殿中响起一阵冷笑,“本尊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太极池逆转后,本尊吞下了相柳的恶灵!” “三界众生,于我而言,不过是蝼蚁一群。” 闻言,陆璃侧头对着卿月道,“小凤凰,你去找师兄,这里交给我。” 卿月还未答话,她的神识里又传来了司命的声音,“殿下,且拖住容时片刻,别让他大开杀戒!” 卿月上前两步,朝着容时道:“容时,若要动手,你得先过我这关。” 她赌容时不会对她动手,心中虽忐忑,但依然与陆璃并肩而立。 陆璃苦笑一声,“从前拦不住你,现下依然拦不住。该拿你如何是好?” 眼见卿月满目柔情看着陆璃,容时深吸一口气,微眯了眼,手中暗自凝结起十成修为,动了杀心。 又是一掌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卿月转身扑在陆璃怀中,挡在他的身前! 那一掌,全数灌在她的后背! 登时,卿月口吐鲜血。 神识涣散前,传来司命的声音,“成了!眼下君上大抵能与他打个平手!” “小凤凰!” “阿月!” 两人几乎同时惊呼。 容时的确不会对她动手,但他会对陆璃下死手。 陆璃将她揽入怀中,卿月维持着微弱的呼吸,“君上,别管我,你一定不能有事……” 话音刚落,卿月便昏了过去。 陆璃将她安置在一旁,顺手落了结界。 他的瞳孔里噙着杀意,手持轩辕剑,拼着全力在凌霄殿中与容时动手! 凌霄殿上骤然狂风四起。 目之所及,天地震动。 容时与晁安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陆璃。 轩辕剑意不止,一道光晕祭出,横扫两人。 晁安不及抵挡,脖颈间霎时喷出黑色的血液! 空气里搅起的血雾与灵光、魔气融和在一处。飞沙走石间,又是几道魔气朝陆璃袭来! 剑身横挡身前,发出巨大的碰撞,将陆璃逼得踉跄退后三步。 容时勾起唇角,“本尊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四周白光乍现。 陆璃化作原身,一身银鳞,镀上一层金光。 同轩辕剑一道,呈游龙之势,将容时逼至角落。 容时面色一凛,他紧紧捂住胸口。 突然气紧,动作倏地一僵,丹田一阵绞痛,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那颗恶灵的加持渐渐衰弱,直至消失。 极速的提升修为,换来的是极重的反噬。 他渐渐势颓,陆璃浑身浴血,最后一击后,幻化成人。 手持轩辕剑抵在容时喉间,他没有继续反抗。 “你、你竟然是……”容时不可置信,他疯狂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只是一尾蛟龙!你到底是谁!” 陆璃抹去嘴角的鲜血,“我本愿意只做一尾蛟龙,但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第161章 出关 兵分两路后的修羽领着纯熙、泽楷一道,寻着叶山,众人联合将他诛杀,又大败镇守九重天的魔军。 “父神,我终于为你报了仇!”纯熙眼眶一热,握着灵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修羽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你做得很好。白舒神君会安心的。” 纯熙点了点头,又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身战甲被剑气划得乱七八糟,虽浑身是伤,但她并未感觉疼痛,反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众人围在天君道场,修羽施法,将围住道场的魔气清理了一些。 天君似是感觉魔印松动,便从内至外,一举破开结界。 他出关后,又抬手将残余魔气肃清。 众人才齐齐赶往凌霄殿。 司命在招摇山办完事,火急火燎地也来到殿中。 太极池修正,天魔渊封闭,三界之中残存的魔气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正在衰败。 待他一入殿中,便见天君已出关,身后跟着修羽、纯熙、玉宸等以及被解救的众仙。 陆璃浑身浴血,单手揽着卿月,缓缓为她渡去灵力。 受了容时一掌,幸而有金玉战甲护身,才令她不至于当场毙命。 卿月顶着苍白的面庞,缓缓苏醒。 “小凤凰,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山!”陆璃替她拭去嘴角的血渍,十分心疼,“你怎么那么傻?” 卿月艰难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颊,气若游丝,“君上还没见过小宝呢,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放心,我没事的。” 司命快走两步,当即为卿月搭了脉,“小殿下,你可撑住啊!” 卿月勉强地笑笑。 “这是我从你的药庐带来的。”司命从袖袍里摸出一颗灵丹给卿月服下,“能保你十二时辰无碍,但你需得在十二个时辰里完成涅盘!” 闻言,修羽和陆璃皆沉了眸,早前卿月为了收集相柳与九凤的仙灵,早已提前使了再生术。 现下,她还可以涅盘吗? 殿中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阵苦笑。 容时披头散发,望着殿中一行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卿月身上。 “我离问鼎三界,只有一步之遥。可离你却始终千山万水!” “万般皆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容时喃喃自语着,天君看着他,始终不曾言语。 陆璃冷他一眼,将卿月打横抱起,准备送她回招摇山。 司命按下陆璃的手臂,“君上,此处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你若相信小仙,就把小殿下交给我。” 陆璃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司命施法,将卿月收入净瓶中,匆匆离开了凌霄殿。 殿上,天君重重地叹息一声,“容时,是本尊对不起你的母神。才令你一步错、步步错。” 他缓缓扫视一圈殿中众人,“三界今日之场面,与本君脱不了干系。” “是啊!全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容时瘫在地上,扯起一阵又一阵的苦笑。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凭什么?凭什么天君手握重权,便能一手遮天?而我做错了什么?父神母神离我而去……阿月也离我而去……” 修羽剑指容时,“从一开始,你密谋私放相柳,陷害北海神君,又夺恶灵,继而逆转太极池,开启天魔渊。容时,这些难道都是对的吗?” “倘若不是他!”容时指着天君,“焉有今日的场面!”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至天君。 天君侧身对着一名仙官道:“去将天后与南极真君请来。” 有人回:“可南极真君似乎正在闭关……” 玉宸抢先一步答道:“下君去,师尊该是能够出关了。” 天君点了点头。 随着玉宸离开的背影,他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凌霄殿。 缓缓开口,讲出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本尊将容时送往玉清境拜入尊神门下。很长一段时间,本尊都爱去神宵府,与真君对弈。” “当日不巧,真君不在殿中,堪堪留下一方棋盘,落有黑白二子。本尊好奇,欲破解这道残局。” “可是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对劲。” “棋局中暗含天机,本尊研究了半晌,终是看了个明白。原来,容时并非本尊之子。” 此言一出,众仙立时瞪大了眼。 恰逢玉宸迎着南极真君与天后,缓缓入殿。 陆璃抬眸,看了天后一眼。 与寿宴上一样,即使受容时胁迫数月,那份端庄大气,依旧没变。 天君抬手,缓缓拉开一片光幕。 第161章 出关 兵分两路后的修羽领着纯熙、泽楷一道,寻着叶山,众人联合将他诛杀,又大败镇守九重天的魔军。 “父神,我终于为你报了仇!”纯熙眼眶一热,握着灵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修羽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你做得很好。白舒神君会安心的。” 纯熙点了点头,又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身战甲被剑气划得乱七八糟,虽浑身是伤,但她并未感觉疼痛,反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众人围在天君道场,修羽施法,将围住道场的魔气清理了一些。 天君似是感觉魔印松动,便从内至外,一举破开结界。 他出关后,又抬手将残余魔气肃清。 众人才齐齐赶往凌霄殿。 司命在招摇山办完事,火急火燎地也来到殿中。 太极池修正,天魔渊封闭,三界之中残存的魔气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正在衰败。 待他一入殿中,便见天君已出关,身后跟着修羽、纯熙、玉宸等以及被解救的众仙。 陆璃浑身浴血,单手揽着卿月,缓缓为她渡去灵力。 受了容时一掌,幸而有金玉战甲护身,才令她不至于当场毙命。 卿月顶着苍白的面庞,缓缓苏醒。 “小凤凰,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山!”陆璃替她拭去嘴角的血渍,十分心疼,“你怎么那么傻?” 卿月艰难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颊,气若游丝,“君上还没见过小宝呢,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放心,我没事的。” 司命快走两步,当即为卿月搭了脉,“小殿下,你可撑住啊!” 卿月勉强地笑笑。 “这是我从你的药庐带来的。”司命从袖袍里摸出一颗灵丹给卿月服下,“能保你十二时辰无碍,但你需得在十二个时辰里完成涅盘!” 闻言,修羽和陆璃皆沉了眸,早前卿月为了收集相柳与九凤的仙灵,早已提前使了再生术。 现下,她还可以涅盘吗? 殿中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阵苦笑。 容时披头散发,望着殿中一行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卿月身上。 “我离问鼎三界,只有一步之遥。可离你却始终千山万水!” “万般皆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容时喃喃自语着,天君看着他,始终不曾言语。 陆璃冷他一眼,将卿月打横抱起,准备送她回招摇山。 司命按下陆璃的手臂,“君上,此处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你若相信小仙,就把小殿下交给我。” 陆璃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司命施法,将卿月收入净瓶中,匆匆离开了凌霄殿。 殿上,天君重重地叹息一声,“容时,是本尊对不起你的母神。才令你一步错、步步错。” 他缓缓扫视一圈殿中众人,“三界今日之场面,与本君脱不了干系。” “是啊!全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容时瘫在地上,扯起一阵又一阵的苦笑。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凭什么?凭什么天君手握重权,便能一手遮天?而我做错了什么?父神母神离我而去……阿月也离我而去……” 修羽剑指容时,“从一开始,你密谋私放相柳,陷害北海神君,又夺恶灵,继而逆转太极池,开启天魔渊。容时,这些难道都是对的吗?” “倘若不是他!”容时指着天君,“焉有今日的场面!”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至天君。 天君侧身对着一名仙官道:“去将天后与南极真君请来。” 有人回:“可南极真君似乎正在闭关……” 玉宸抢先一步答道:“下君去,师尊该是能够出关了。” 天君点了点头。 随着玉宸离开的背影,他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凌霄殿。 缓缓开口,讲出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本尊将容时送往玉清境拜入尊神门下。很长一段时间,本尊都爱去神宵府,与真君对弈。” “当日不巧,真君不在殿中,堪堪留下一方棋盘,落有黑白二子。本尊好奇,欲破解这道残局。” “可是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对劲。” “棋局中暗含天机,本尊研究了半晌,终是看了个明白。原来,容时并非本尊之子。” 此言一出,众仙立时瞪大了眼。 恰逢玉宸迎着南极真君与天后,缓缓入殿。 陆璃抬眸,看了天后一眼。 与寿宴上一样,即使受容时胁迫数月,那份端庄大气,依旧没变。 天君抬手,缓缓拉开一片光幕。 第162章 玄族往事 五万年前,天道降下洪荒之劫。 彼时的天君,还是女娲古神座下神君,名唤昊昀,统领须弥龙族。 昊昀受女娲之命,与玄族帝君姜野,以及南姬神女共同抵抗天劫。 神女亭亭玉立,姿态曼妙,身上衣袂飘然,黑发如云。 一张妩媚的脸庞上,两只明眸好似秋水般明澈。 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昊昀一眼就看呆了去。 洪荒浩劫,终是在众神的牺牲与坚持下,安然度过。 女娲娘娘于九重天上,大摆庆功宴。 昊昀捏着酒盏,生了些许醉意,脚步虚浮行至姜野跟前:“帝君,我敬你一杯。此番你我一道,抵抗天劫,同生死、共患难,这般情谊,与旁人是无法相比的。” 姜野起身,端着酒盏冲他笑笑,“昊昀兄莫不是贪了杯?你我二人本就是过命的交情,与这次抗劫又有何干?” “是是。”昊昀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时不时的瞟向南姬神女,“姜野兄说得对,我等从前就在一处并肩作战。倒是各自领了封地后,疏离不少。” “往后,咱们可要多走动。”姜野捏着酒盏朝他碰了碰,“一切尽在美酒中。” 两人一饮而尽,昊昀看向南姬,“神女这是?” 好像从抵抗天劫开始,南姬便陪在姜野身边。 姜野眸子里渗出点点暖色的光晕,“南姬神女与在下……” “众位!”话未说完,立于高处的女娲娘娘起身开口,众神纷纷将目光移至高座。 “洪荒浩劫已过,本座即将神陨三界。” 此话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酒宴,登时鸦雀无声。 “众位不必忧心。”女娲神色坦然,看向昊昀,“龙族帝君,昊昀。” “下君在。”昊昀上前两步,对女娲躬身一拜。 “本座感天地之德,传天君之位于昊昀上神,望你承天运,佑苍生,共筑三界太平。” 昊昀身子一僵,似是对女娲的突然传位感到意外。 但只是一瞬,他便道:“娘娘器重,下君定不负所托!” 一个月后,女娲果然如她所说,坐化于九天之上,化尽周身修为,引入归墟。 昊昀初登天君之位,封其发妻静姝为后。 三界逐渐安定,但昊昀那颗被南姬神女所吸引的内心,终是按捺不住悸动,蓬勃又汹涌。 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了,传了南姬上界。 “拜见天君。”南姬声音柔美温和,直击昊昀心底。 他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来,指尖触碰到南姬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瑟缩。 “神女不必多礼。”昊昀道,“本尊召你上界,便是欲封神女为天妃,敢问神女意下如何?” 南姬抬眸,拢了眉,怔愣片刻才缓缓道,“下君已有婚约,恐有负天君错爱。” 昊昀不自觉地紧了紧拳,“不知神女所配何人?” 南姬本想直接将姜野脱出,但话至嘴边,又担心天君迁怒。 略作迟疑,才开口:“待成婚之日,定会邀天君列席,届时,还请赏光。” 昊昀不以为然,认为南姬不想嫁他,便随意扯了个由头,好将他劝退。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南姬乃玄族中人。 六个月后,昊昀备上厚礼,直上幽都山求娶。 原本姜野早已开始筹备婚宴,听闻天君此举,不由得令他十分烦躁。 姜野握着南姬的手,“不必怕他,直接拒了去。天君又当如何?本君定能护着你。” 南姬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小腹,面上神色娇羞旖旎,“帝君,我有了身孕……” “当真?”姜野大喜。 “自然,我还能拿这事诓你不成?” “好啊好啊。”姜野把南姬拥入怀中,“你安心留在璇玑宫,剩下的事,本君自会处理。” 南姬面容含羞带笑,点了点头。 昊昀携厚礼行至幽都山,岂料被姜野迎入璇玑宫。 “天君来意,下君已然知晓。但南姬神女乃是下君未过门的妻子,天君还是请回。”姜野对着他行了礼,开门见山道。 昊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堵住心口,他冷笑一声,“本尊道是神女为了拒绝我,而扯出的谎言,没想到,帝君也帮着神女说谎?” 姜野一愣,“天君何出此言?整个璇玑宫当下正在筹备婚宴,何来谎言一说。” 昊昀四处打量一番,竟是真的。 但,礼已备下,人也亲自来了。 碍于三界至尊的身份,岂有打道回府的说法。 “姜野。”昊昀沉吟,“如若本尊非要迎娶神女,你待如何?” 姜野紧紧握拳,挺直了脊背,“您是天尊,左右不过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事。倘若你非要娶南姬,下君为了她,再搅弄一番三界风云,又能怎样?” “好啊。”天君笑了笑,“很好。” 言罢,昊昀留下厚礼,拂袖转身,回了九重天。 三日后,昊昀单独传了南姬上界。 “阿南,不能去。”姜野拦着她。 “帝君放心。”南姬神女扣着姜野的手,“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三界安定不久,怎能再起风云?” “天君不是不讲道理的,我自然有法子说服他。” 眼看劝不住,姜野放了南姬单独上凌霄殿。 但他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凌霄殿上,天君眉目清冷。 少了往日的言笑晏晏,多的是上位者掌权后的王霸之气。 不等南姬开口,昊昀冷声道:“玄族神女南姬,德才兼备,特册封为天妃,以表天恩浩荡。” “神女,接旨。” 旨意降下,南姬背脊一僵,双肩微颤。 她想错了,天君早已不是当初的昊昀帝君,他不会与芸芸众生讲道理。 南姬愣在原地没有动。 昊昀继续道:“这旨意,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事关你玄族一脉,自己考虑。” 言罢,天君抬了抬手,殿外立时进来四名天兵,“将神女带至琅嬛殿,准备册封事宜。” 南姬终于缓过神来,匍匐跪地,“天君容禀。” “说。” “下君与玄族帝君情投意合,婚事在即,您怎可如此行事?”她的心脏跳得扑扑的,嗓音也略带颤抖。 昊昀侧目,“本尊钟情于你,是你的福气。你高座天妃之位,玄族,本尊自会相护。可若你冥顽不灵,别怪本尊心狠。” “带走。”昊昀看了一眼入殿的天兵。 四人将南姬架起,便往琅嬛殿去。 南姬回头,眼眶红了又红,她无助地看着高座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天君!你不能这样!天君!” 没有丝毫用处,声音渐行渐远。 南姬最终被软禁于琅嬛殿中。 昊昀落下封印,她无法与姜野互通神识,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任何办法。 久坐幽都山的姜野,等不到南姬的任何消息,便按捺不住,冲冠一怒为红颜。 带领玄族大军,一举上了九重天。 天君又如何?此事摊在众人面前说清,他昊昀也站不住脚! 大军忽然来袭,昊昀倒也不慌。 他勾了勾唇角,坐在琅嬛殿中,守在南姬身边,等着姜野寻来。 待姜野一入殿中,昊昀率先开口:“帝君,本尊说过,一定会娶神女。” “你此番带兵上界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全身而退?” 姜野面色一凛,只是为了抢回南姬,怎么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造反? 好你个昊昀! “其余各族精兵良将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帝君,束手就擒。” 昊昀弯了弯唇,眉眼中尽是不屑。 南姬红了眼,她对着姜野轻轻摇头。 但姜野是个急性子,哪里经得起昊昀一激,“那本君便如你所愿,杀了你又何妨?玄族坐镇九重天未必能输了你龙族!” 本无意造反,但既然已经钻入你昊昀的圈套中,便坐实了此举又如何! 寒光乍破天际,灵剑出鞘直指昊昀。 “你我二人本不必如此的。”昊昀淡然,“往日是过命的交情,何苦为了神女闹成今天这般情形?”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犯下大错的,是他玄族一脉! “只要你收兵,南姬嫁给本尊为妃。你玄族依旧能位列四大仙族之一,何乐而不为呢?” 姜野被气得浑身颤栗不止。 剑尖又进三寸,刺破昊昀的脖颈,他微微侧身,抹了抹渗出的鲜血。 “昊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幽都山!是你昊昀逼我至此!” 言罢,两人身形一闪,开始斗法。 棋逢对手,不分胜负。 几百个回合下来,双方发丝衣着仅有些许紊乱。 “住手!”南姬神女大喝一声。 落于两人之间,她看了姜野一眼,眸中尽是绝望。 “帝君,中了他的圈套,是我不好。收手,待我嫁给他,生下孩子后我必扶他坐上天君之位!眼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姜野神识中传去南姬的声音。 他身形微微一愣,此局当真无解吗? 叶山带着大部队与天兵抗衡,倘若在其余神族赶来之前不能解决昊昀,自己恐怕真会栽在此处。 姜野没有说话,南姬面向天君,俯身下跪。 “天君在上,下君愿意接受您的册封,荣登天妃之位。只盼您能放过玄族,他们是无辜的。” 昊昀看了看南姬,又看向姜野,“帝君觉得如何呢?” 姜野的脑子乱极,倘若南姬的计策可行,的确是玄族的一条出路。 可是……南姬怎么办?他心爱的女子该怎么办? 怎么就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姜野仰天长啸,终是弃了手中长剑。 “阿南,对不起……我不得不保下玄族众人,对不起……都怪我,怪我一时失察,做下此等蠢事,将你扯进囹圄之中……” 南姬神女忍着泪,摇了摇头,无尽的苦楚中饱含爱意。 那眼神,看得昊昀怒意不止。 “帝君,都是我自愿的。不怪你、不怪你……” “好!”昊昀拍了拍袖口的尘土,“本尊择日便行册封大礼,现下,收兵,姜野。” 姜野浑身无力,还是发出了收兵的信号。 “让他们退出九重天,立即回幽都山!” 他无法再拒绝昊昀的命令。 于是,叶山带着众人,退回了幽都。 “很好。”四个时辰之后,昊昀对着幽都山的方向,抬手落下了结界。 “你做什么?”姜野惊呼,“我与阿南已经答应了你所有的要求,你还要如何?” 昊昀的勾起阴恻恻的笑,负在身后的手偷偷凝结起灵力,片息间朝姜野的天灵盖袭去! 姜野神识涣散前,听见昊昀道:“玄族帝君姜野,率领叛军上界。因不敌九重天,自戕于琅嬛殿中!叛军自此封印幽都山下,改过自新!四大神族,再无玄族一脉!” 南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忘记了怎么哭。 她的爱人,因她身死,就在她的面前。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孩子,长大后,一定要给你父神报仇。 第162章 玄族往事 五万年前,天道降下洪荒之劫。 彼时的天君,还是女娲古神座下神君,名唤昊昀,统领须弥龙族。 昊昀受女娲之命,与玄族帝君姜野,以及南姬神女共同抵抗天劫。 神女亭亭玉立,姿态曼妙,身上衣袂飘然,黑发如云。 一张妩媚的脸庞上,两只明眸好似秋水般明澈。 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昊昀一眼就看呆了去。 洪荒浩劫,终是在众神的牺牲与坚持下,安然度过。 女娲娘娘于九重天上,大摆庆功宴。 昊昀捏着酒盏,生了些许醉意,脚步虚浮行至姜野跟前:“帝君,我敬你一杯。此番你我一道,抵抗天劫,同生死、共患难,这般情谊,与旁人是无法相比的。” 姜野起身,端着酒盏冲他笑笑,“昊昀兄莫不是贪了杯?你我二人本就是过命的交情,与这次抗劫又有何干?” “是是。”昊昀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时不时的瞟向南姬神女,“姜野兄说得对,我等从前就在一处并肩作战。倒是各自领了封地后,疏离不少。” “往后,咱们可要多走动。”姜野捏着酒盏朝他碰了碰,“一切尽在美酒中。” 两人一饮而尽,昊昀看向南姬,“神女这是?” 好像从抵抗天劫开始,南姬便陪在姜野身边。 姜野眸子里渗出点点暖色的光晕,“南姬神女与在下……” “众位!”话未说完,立于高处的女娲娘娘起身开口,众神纷纷将目光移至高座。 “洪荒浩劫已过,本座即将神陨三界。” 此话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酒宴,登时鸦雀无声。 “众位不必忧心。”女娲神色坦然,看向昊昀,“龙族帝君,昊昀。” “下君在。”昊昀上前两步,对女娲躬身一拜。 “本座感天地之德,传天君之位于昊昀上神,望你承天运,佑苍生,共筑三界太平。” 昊昀身子一僵,似是对女娲的突然传位感到意外。 但只是一瞬,他便道:“娘娘器重,下君定不负所托!” 一个月后,女娲果然如她所说,坐化于九天之上,化尽周身修为,引入归墟。 昊昀初登天君之位,封其发妻静姝为后。 三界逐渐安定,但昊昀那颗被南姬神女所吸引的内心,终是按捺不住悸动,蓬勃又汹涌。 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了,传了南姬上界。 “拜见天君。”南姬声音柔美温和,直击昊昀心底。 他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来,指尖触碰到南姬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瑟缩。 “神女不必多礼。”昊昀道,“本尊召你上界,便是欲封神女为天妃,敢问神女意下如何?” 南姬抬眸,拢了眉,怔愣片刻才缓缓道,“下君已有婚约,恐有负天君错爱。” 昊昀不自觉地紧了紧拳,“不知神女所配何人?” 南姬本想直接将姜野脱出,但话至嘴边,又担心天君迁怒。 略作迟疑,才开口:“待成婚之日,定会邀天君列席,届时,还请赏光。” 昊昀不以为然,认为南姬不想嫁他,便随意扯了个由头,好将他劝退。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南姬乃玄族中人。 六个月后,昊昀备上厚礼,直上幽都山求娶。 原本姜野早已开始筹备婚宴,听闻天君此举,不由得令他十分烦躁。 姜野握着南姬的手,“不必怕他,直接拒了去。天君又当如何?本君定能护着你。” 南姬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小腹,面上神色娇羞旖旎,“帝君,我有了身孕……” “当真?”姜野大喜。 “自然,我还能拿这事诓你不成?” “好啊好啊。”姜野把南姬拥入怀中,“你安心留在璇玑宫,剩下的事,本君自会处理。” 南姬面容含羞带笑,点了点头。 昊昀携厚礼行至幽都山,岂料被姜野迎入璇玑宫。 “天君来意,下君已然知晓。但南姬神女乃是下君未过门的妻子,天君还是请回。”姜野对着他行了礼,开门见山道。 昊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堵住心口,他冷笑一声,“本尊道是神女为了拒绝我,而扯出的谎言,没想到,帝君也帮着神女说谎?” 姜野一愣,“天君何出此言?整个璇玑宫当下正在筹备婚宴,何来谎言一说。” 昊昀四处打量一番,竟是真的。 但,礼已备下,人也亲自来了。 碍于三界至尊的身份,岂有打道回府的说法。 “姜野。”昊昀沉吟,“如若本尊非要迎娶神女,你待如何?” 姜野紧紧握拳,挺直了脊背,“您是天尊,左右不过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事。倘若你非要娶南姬,下君为了她,再搅弄一番三界风云,又能怎样?” “好啊。”天君笑了笑,“很好。” 言罢,昊昀留下厚礼,拂袖转身,回了九重天。 三日后,昊昀单独传了南姬上界。 “阿南,不能去。”姜野拦着她。 “帝君放心。”南姬神女扣着姜野的手,“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三界安定不久,怎能再起风云?” “天君不是不讲道理的,我自然有法子说服他。” 眼看劝不住,姜野放了南姬单独上凌霄殿。 但他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凌霄殿上,天君眉目清冷。 少了往日的言笑晏晏,多的是上位者掌权后的王霸之气。 不等南姬开口,昊昀冷声道:“玄族神女南姬,德才兼备,特册封为天妃,以表天恩浩荡。” “神女,接旨。” 旨意降下,南姬背脊一僵,双肩微颤。 她想错了,天君早已不是当初的昊昀帝君,他不会与芸芸众生讲道理。 南姬愣在原地没有动。 昊昀继续道:“这旨意,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事关你玄族一脉,自己考虑。” 言罢,天君抬了抬手,殿外立时进来四名天兵,“将神女带至琅嬛殿,准备册封事宜。” 南姬终于缓过神来,匍匐跪地,“天君容禀。” “说。” “下君与玄族帝君情投意合,婚事在即,您怎可如此行事?”她的心脏跳得扑扑的,嗓音也略带颤抖。 昊昀侧目,“本尊钟情于你,是你的福气。你高座天妃之位,玄族,本尊自会相护。可若你冥顽不灵,别怪本尊心狠。” “带走。”昊昀看了一眼入殿的天兵。 四人将南姬架起,便往琅嬛殿去。 南姬回头,眼眶红了又红,她无助地看着高座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天君!你不能这样!天君!” 没有丝毫用处,声音渐行渐远。 南姬最终被软禁于琅嬛殿中。 昊昀落下封印,她无法与姜野互通神识,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任何办法。 久坐幽都山的姜野,等不到南姬的任何消息,便按捺不住,冲冠一怒为红颜。 带领玄族大军,一举上了九重天。 天君又如何?此事摊在众人面前说清,他昊昀也站不住脚! 大军忽然来袭,昊昀倒也不慌。 他勾了勾唇角,坐在琅嬛殿中,守在南姬身边,等着姜野寻来。 待姜野一入殿中,昊昀率先开口:“帝君,本尊说过,一定会娶神女。” “你此番带兵上界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全身而退?” 姜野面色一凛,只是为了抢回南姬,怎么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造反? 好你个昊昀! “其余各族精兵良将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帝君,束手就擒。” 昊昀弯了弯唇,眉眼中尽是不屑。 南姬红了眼,她对着姜野轻轻摇头。 但姜野是个急性子,哪里经得起昊昀一激,“那本君便如你所愿,杀了你又何妨?玄族坐镇九重天未必能输了你龙族!” 本无意造反,但既然已经钻入你昊昀的圈套中,便坐实了此举又如何! 寒光乍破天际,灵剑出鞘直指昊昀。 “你我二人本不必如此的。”昊昀淡然,“往日是过命的交情,何苦为了神女闹成今天这般情形?”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犯下大错的,是他玄族一脉! “只要你收兵,南姬嫁给本尊为妃。你玄族依旧能位列四大仙族之一,何乐而不为呢?” 姜野被气得浑身颤栗不止。 剑尖又进三寸,刺破昊昀的脖颈,他微微侧身,抹了抹渗出的鲜血。 “昊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幽都山!是你昊昀逼我至此!” 言罢,两人身形一闪,开始斗法。 棋逢对手,不分胜负。 几百个回合下来,双方发丝衣着仅有些许紊乱。 “住手!”南姬神女大喝一声。 落于两人之间,她看了姜野一眼,眸中尽是绝望。 “帝君,中了他的圈套,是我不好。收手,待我嫁给他,生下孩子后我必扶他坐上天君之位!眼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姜野神识中传去南姬的声音。 他身形微微一愣,此局当真无解吗? 叶山带着大部队与天兵抗衡,倘若在其余神族赶来之前不能解决昊昀,自己恐怕真会栽在此处。 姜野没有说话,南姬面向天君,俯身下跪。 “天君在上,下君愿意接受您的册封,荣登天妃之位。只盼您能放过玄族,他们是无辜的。” 昊昀看了看南姬,又看向姜野,“帝君觉得如何呢?” 姜野的脑子乱极,倘若南姬的计策可行,的确是玄族的一条出路。 可是……南姬怎么办?他心爱的女子该怎么办? 怎么就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姜野仰天长啸,终是弃了手中长剑。 “阿南,对不起……我不得不保下玄族众人,对不起……都怪我,怪我一时失察,做下此等蠢事,将你扯进囹圄之中……” 南姬神女忍着泪,摇了摇头,无尽的苦楚中饱含爱意。 那眼神,看得昊昀怒意不止。 “帝君,都是我自愿的。不怪你、不怪你……” “好!”昊昀拍了拍袖口的尘土,“本尊择日便行册封大礼,现下,收兵,姜野。” 姜野浑身无力,还是发出了收兵的信号。 “让他们退出九重天,立即回幽都山!” 他无法再拒绝昊昀的命令。 于是,叶山带着众人,退回了幽都。 “很好。”四个时辰之后,昊昀对着幽都山的方向,抬手落下了结界。 “你做什么?”姜野惊呼,“我与阿南已经答应了你所有的要求,你还要如何?” 昊昀的勾起阴恻恻的笑,负在身后的手偷偷凝结起灵力,片息间朝姜野的天灵盖袭去! 姜野神识涣散前,听见昊昀道:“玄族帝君姜野,率领叛军上界。因不敌九重天,自戕于琅嬛殿中!叛军自此封印幽都山下,改过自新!四大神族,再无玄族一脉!” 南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忘记了怎么哭。 她的爱人,因她身死,就在她的面前。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孩子,长大后,一定要给你父神报仇。 第163章 陆璃 凌霄殿的众人,看着光幕中的一切,陷入沉思。 天君竟然因一己私欲,害了整个玄族一脉!又带出这后来的许多事来! 唏嘘之下,再无言语。 唯有天后,颤颤巍巍地走向天君:“你倒是爱惨了南姬神女!不顾发妻也就罢了,竟然连你的亲身骨肉问也不肯多问一句!” “容时一出生,就被你封为太子,受尽万千宠爱。可是,本宫的孩子呢?本宫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南姬抢走,扔入哪片荒山野林都不知!昊昀啊昊昀!是女娲娘娘当年看走了眼,这高位,你不配……” 天后歇斯底里,眼底布满了血丝。 天君抬眸,微微一凛,“你放心。咱们的孩子好好的,他本事大,修为也高。他……”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成龙。” 叹息一声,天君看向陆璃,“他就在你面前。” 通红的瞳孔,闪过一丝光亮,天后紧紧抓着天君的手,“什、什么?谁?你告诉我,他是谁?” 言罢,又扫视一圈殿中众人。 许是血脉相连的感应,天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陆璃身上。 她颤颤巍巍地走向陆璃。 陆璃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后抬起手,瑟缩着抚着陆璃的轮廓,“孩子,你早就知道了?” 陆璃当即往殿中一跪,“是,师尊陨灭时,我便已知自己的身世。” 于是,陆璃祭出那封陆吾留给他的绝笔,展示在众人面前。 “吾徒陆璃,乃天君之子。轩辕择主,以天地共主之血脉为先决条件。为师于陨灭前领悟此道,望你日后,肩负起护佑三界之责。陆吾绝笔。” 当年陆璃晋神后便起了疑,明明是一尾蛟龙,怎的成了神,连本体都变成了正统神龙。 后来,看了那封绝笔,他心里乱糟糟的,又将此事告知修羽。 修羽为了能让他在九重天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生存,才替他向天君要了北海蛟龙的封地。 晋神后的陆璃,无论与谁动手,统统掩了真身,一直以蛟龙之躯示人,未曾显露半分。 天后红通通的双眼,终是盈满了泪水,她蹲下身来,捧起陆璃的脸,又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耳朵、鼻尖。 “怎么不早说?你知道为娘过得好辛苦……我这一生,没有对不起谁。却唯独没能护下刚出生的你……是娘不好,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陆璃的鼻尖酸了酸,“当我得知此事时,三界安宁。太子高坐临渊殿,我又何苦再去搅弄一番风云?母神,孩儿也想您……幸好孩儿及时晋神,才能在您的寿宴上远远的看您一眼……” 天后将他抱在怀里,泪水终是决堤。 缓了片刻,她将陆璃扶起来。 又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指着容时道,“是他的母亲南姬做的好事!当年本宫与南姬同一天生产,你出生后,我还来不及多看你一眼。便有宫人来报,你被贼人掳走。” 天后缓缓行了两步,面上神情十分痛苦,她忆起了当年。 南姬神女在册封天妃前便有了姜野的孩子,算来比天后怀孕的时间还早上一个月。 于是,她为了让容时晚一些出生,便在即将临盆前,用周身修为将其压制着。 又算准了天后生产的时间,若是二人一同产子,天君势必会守在她的身旁,她才好对天后那边动手。 在容时出生前,南姬神女甚至趁着天君不注意,私自取了他的血液,注入腹中的胎儿之中,以掩盖容时本体。 是以,容时出生,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尾通体玄色的真龙。 然而实际上,他的本体是一只白虎。 在容时堕魔后,本体再也掩饰不住,冲破龙血的封印,他很慌乱。 但,他取得了相柳之灵。 逆转太极池,他便再无顾忌。 五万年前的某天夜里,天后与南姬同时有了生产之兆。 果然,天君心急如焚地守在琅嬛殿。 那天,陆璃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仙娥见着榻上十分虚弱的天后,甚至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后,她依然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娘娘……小、小殿下丢了。” 天后还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忽然惊闻噩耗,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什么意思?什么叫,小殿下丢了?” 殿中伺候的仙侍跪了一地,只听那仙娥吞吞吐吐道:“方才,小仙将、将小殿下放在屏风后的软榻中。就……就替您换盆水的功夫,再转头,小殿下便不见了……” 天后浑身一僵,挣扎着从床榻中坐起,“扶我起来。” 简单的擦了把脸,便由着仙娥搀扶着,往琅嬛殿去。 她发丝散乱,身躯摇摇欲坠。在殿中跪了许久,只为求见天君一面,求他下令寻找陆璃。 可容时的降生,冲昏了天君的头脑。他只顾抱着容时,哄着容时,一眼都没瞧过跪在殿中的天后。 加之南姬神女施法让容时晚了一个月出生,仙胎反噬本体,在容时出生不久,她便陨灭了。 天君十分悲痛,更是没空理会天后之请。 按理说,陆璃亦是他的孩子,可是在天君眼里,子凭母贵。 谁更得宠,那他便更宠谁的孩子。 他费尽心思,才得到南姬。 姜野死后,南姬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勾着天君,一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自然天君要以一种胜利者姿态,将她牢牢箍在自己身边。 所以,不管陆璃是丢了还是死了,他丝毫不关心。 倘若不是南姬产子后陨灭,天君甚至生了废后的想法。 陆璃失踪,天后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派人调查。 但她一个人在天宫中孤立无援,母族势微,在天君面前甚至也说不上话。 调查起来的效率慢了许多。 过了将近一个月,她才费力地查到,那人是受了南姬之命,将陆璃掳走,扔进了深山。 可南姬早已死无对证。 天后只能派人去寻,去找。四海八荒,神山甚多,却哪里还有陆璃的身影。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竟被战神捡回了昆仑墟……”天后一声感慨。 南极真君叹息一声,从众人中走了出来,带出一片光幕。 那光幕中,偷走陆璃的,是南姬的心腹。 他抱着陆璃摸黑走了许久,最终绕至昆仑墟地界。 眼见此处风雪正盛,他便准备先拍碎陆璃的天灵盖,再将他扔在此处,饶是太上老君亲自出手也救不回来。 岂料,在他动手的刹那,头顶的帝星发出一阵强烈的光束,将那人反震在地。 陆吾正在附近,听见动静后,立时赶了过来。 那人来不及下手,匆匆逃了。 眼见地上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陆吾没有去追那贼人。 还在襁褓中的陆璃,亦是被帝星的能量一震,登时被封印了一角真身。 原本是正统的须弥龙族,在陆吾伸手去探的时候,变成了一尾蛟龙。 陆吾没有起疑,只见他仙根不错,便直接将陆璃抱回了昆仑墟,收入自己门下。 看着这揪心的一幕,天后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第163章 陆璃 凌霄殿的众人,看着光幕中的一切,陷入沉思。 天君竟然因一己私欲,害了整个玄族一脉!又带出这后来的许多事来! 唏嘘之下,再无言语。 唯有天后,颤颤巍巍地走向天君:“你倒是爱惨了南姬神女!不顾发妻也就罢了,竟然连你的亲身骨肉问也不肯多问一句!” “容时一出生,就被你封为太子,受尽万千宠爱。可是,本宫的孩子呢?本宫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南姬抢走,扔入哪片荒山野林都不知!昊昀啊昊昀!是女娲娘娘当年看走了眼,这高位,你不配……” 天后歇斯底里,眼底布满了血丝。 天君抬眸,微微一凛,“你放心。咱们的孩子好好的,他本事大,修为也高。他……”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成龙。” 叹息一声,天君看向陆璃,“他就在你面前。” 通红的瞳孔,闪过一丝光亮,天后紧紧抓着天君的手,“什、什么?谁?你告诉我,他是谁?” 言罢,又扫视一圈殿中众人。 许是血脉相连的感应,天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陆璃身上。 她颤颤巍巍地走向陆璃。 陆璃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后抬起手,瑟缩着抚着陆璃的轮廓,“孩子,你早就知道了?” 陆璃当即往殿中一跪,“是,师尊陨灭时,我便已知自己的身世。” 于是,陆璃祭出那封陆吾留给他的绝笔,展示在众人面前。 “吾徒陆璃,乃天君之子。轩辕择主,以天地共主之血脉为先决条件。为师于陨灭前领悟此道,望你日后,肩负起护佑三界之责。陆吾绝笔。” 当年陆璃晋神后便起了疑,明明是一尾蛟龙,怎的成了神,连本体都变成了正统神龙。 后来,看了那封绝笔,他心里乱糟糟的,又将此事告知修羽。 修羽为了能让他在九重天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生存,才替他向天君要了北海蛟龙的封地。 晋神后的陆璃,无论与谁动手,统统掩了真身,一直以蛟龙之躯示人,未曾显露半分。 天后红通通的双眼,终是盈满了泪水,她蹲下身来,捧起陆璃的脸,又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耳朵、鼻尖。 “怎么不早说?你知道为娘过得好辛苦……我这一生,没有对不起谁。却唯独没能护下刚出生的你……是娘不好,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陆璃的鼻尖酸了酸,“当我得知此事时,三界安宁。太子高坐临渊殿,我又何苦再去搅弄一番风云?母神,孩儿也想您……幸好孩儿及时晋神,才能在您的寿宴上远远的看您一眼……” 天后将他抱在怀里,泪水终是决堤。 缓了片刻,她将陆璃扶起来。 又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指着容时道,“是他的母亲南姬做的好事!当年本宫与南姬同一天生产,你出生后,我还来不及多看你一眼。便有宫人来报,你被贼人掳走。” 天后缓缓行了两步,面上神情十分痛苦,她忆起了当年。 南姬神女在册封天妃前便有了姜野的孩子,算来比天后怀孕的时间还早上一个月。 于是,她为了让容时晚一些出生,便在即将临盆前,用周身修为将其压制着。 又算准了天后生产的时间,若是二人一同产子,天君势必会守在她的身旁,她才好对天后那边动手。 在容时出生前,南姬神女甚至趁着天君不注意,私自取了他的血液,注入腹中的胎儿之中,以掩盖容时本体。 是以,容时出生,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尾通体玄色的真龙。 然而实际上,他的本体是一只白虎。 在容时堕魔后,本体再也掩饰不住,冲破龙血的封印,他很慌乱。 但,他取得了相柳之灵。 逆转太极池,他便再无顾忌。 五万年前的某天夜里,天后与南姬同时有了生产之兆。 果然,天君心急如焚地守在琅嬛殿。 那天,陆璃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仙娥见着榻上十分虚弱的天后,甚至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后,她依然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娘娘……小、小殿下丢了。” 天后还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忽然惊闻噩耗,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什么意思?什么叫,小殿下丢了?” 殿中伺候的仙侍跪了一地,只听那仙娥吞吞吐吐道:“方才,小仙将、将小殿下放在屏风后的软榻中。就……就替您换盆水的功夫,再转头,小殿下便不见了……” 天后浑身一僵,挣扎着从床榻中坐起,“扶我起来。” 简单的擦了把脸,便由着仙娥搀扶着,往琅嬛殿去。 她发丝散乱,身躯摇摇欲坠。在殿中跪了许久,只为求见天君一面,求他下令寻找陆璃。 可容时的降生,冲昏了天君的头脑。他只顾抱着容时,哄着容时,一眼都没瞧过跪在殿中的天后。 加之南姬神女施法让容时晚了一个月出生,仙胎反噬本体,在容时出生不久,她便陨灭了。 天君十分悲痛,更是没空理会天后之请。 按理说,陆璃亦是他的孩子,可是在天君眼里,子凭母贵。 谁更得宠,那他便更宠谁的孩子。 他费尽心思,才得到南姬。 姜野死后,南姬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勾着天君,一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自然天君要以一种胜利者姿态,将她牢牢箍在自己身边。 所以,不管陆璃是丢了还是死了,他丝毫不关心。 倘若不是南姬产子后陨灭,天君甚至生了废后的想法。 陆璃失踪,天后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派人调查。 但她一个人在天宫中孤立无援,母族势微,在天君面前甚至也说不上话。 调查起来的效率慢了许多。 过了将近一个月,她才费力地查到,那人是受了南姬之命,将陆璃掳走,扔进了深山。 可南姬早已死无对证。 天后只能派人去寻,去找。四海八荒,神山甚多,却哪里还有陆璃的身影。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竟被战神捡回了昆仑墟……”天后一声感慨。 南极真君叹息一声,从众人中走了出来,带出一片光幕。 那光幕中,偷走陆璃的,是南姬的心腹。 他抱着陆璃摸黑走了许久,最终绕至昆仑墟地界。 眼见此处风雪正盛,他便准备先拍碎陆璃的天灵盖,再将他扔在此处,饶是太上老君亲自出手也救不回来。 岂料,在他动手的刹那,头顶的帝星发出一阵强烈的光束,将那人反震在地。 陆吾正在附近,听见动静后,立时赶了过来。 那人来不及下手,匆匆逃了。 眼见地上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陆吾没有去追那贼人。 还在襁褓中的陆璃,亦是被帝星的能量一震,登时被封印了一角真身。 原本是正统的须弥龙族,在陆吾伸手去探的时候,变成了一尾蛟龙。 陆吾没有起疑,只见他仙根不错,便直接将陆璃抱回了昆仑墟,收入自己门下。 看着这揪心的一幕,天后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第164章 因果 容时蜷在地上,扯出一丝冷笑,“天后娘娘,这事怪不到我母神身上。要怪,只能怪你的好夫君!” 天君一声叹息,“不错,本尊才是最初的始作俑者!” “天君当日参破棋局,乃是下君之失,泄露天机。不曾想……”南极真君叹息一声,“招摇神女下界历劫失踪,容时曾入司命府中寻找相关命簿。我那倒霉徒儿,却在整理命簿的档口,又将容时的身世在无意中泄露给太子。” “接二连三之下,神宵府大劫将至。下君不得不以肉身闭关神宵府,支撑起星云斗转。但这事,必须还要有一个人承担反噬因果,才不至于当场出了乱子。于是,下君将司命送往归墟,一去就去了五百年。” 容时勾起阵阵回忆,当年卿月失踪,他慌不择路跑到司命府探查她的下落。 司命星君正在整理命簿,只好请他小坐片刻。 容时在等待期间,司命未曾留意,从命簿阁中窜出一缕黄色光晕。 他抬手将光晕扯过,南姬神女的记忆便统统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时,他慌慌张张地跑回临渊殿。 坐在殿中冥思苦想一整晚,又派了晁安私下查探已故的姜野和南姬。 查到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与南姬的记忆相吻合。 他瘫坐在临渊殿中整整一月。 终是想明白了。 南姬和姜野什么都没有错,错的是他天君昊昀! 凭什么他能一手遮天?仅仅凭着自己的私欲,便将整个玄族压在幽都山下不得翻身! 他要报仇。 要替南姬报仇、替姜野报仇、替整个玄族报仇! 他要颠覆三界,他要以魔为尊。 他恨极了所谓天道。 容时原想借着一族势力壮大几身。 卿月陨灭,那就娶现成的菘蓝。 但他万万想不到…… 阿月,竟然还好好的活着。 后悔吗?他常常在深夜问自己,但每次都未给出答案。 世人不信因果,可知因果又何曾饶过谁。 天后忽然想到些什么,她抬眼看向天君,“你既然早知陆璃是本宫孩儿,又为何在本宫寿宴上发难?降下九九八十一道神罚,你当真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我……”天君被此话噎了一口,“所见命格之言,陆璃的确乃我所出。但,万一出了变故呢?倘若是我看错了呢?当年,若他能挺过神罚,本尊便能确信,他的确是共主天地之人,的确是我昊昀的孩子。”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天后咆哮着,“不!你没有心!即使他不是我儿,亦是一条无辜的生命。稳坐天君之位,便果真能视众生之命如草芥吗?” “我已犯下大错,事到如今,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天君垂下眼,“自打我确定陆璃的身份,又寻着当初在神宵府看到的神族命格,大致推演出神族必当有此一劫。” “寻相柳,寻叶山,我将这些事统统安排在陆璃身上,为的就是让他尽早挑起身上的担子。也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好在,他没有让人失望。” “瘟神下界,叶山诛杀陆璃与招摇神女,全都离不开容时和菘蓝的手笔。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未在当初便问了谁的罪。只能闭关,不再继续插手天道的因果。否则,日后的反噬,大抵不止如此。” “好在,他们都没有令人失望。” 殿中又是一阵唏嘘。 天君的眼神扫过陆璃和修羽,又移至容时。 “容时,如今你大势已去,念在玄族无辜,本尊将化尽你周身修为,打入幽都山。你可有异议?” 容时冷哼一声,“天君此时不必假惺惺的大发慈悲,我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苟延残喘,不如给个痛快。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闭起双眼,又对着陆璃道,“陆璃,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留下阿月的性命。一定要……好好待她。” 陆璃冷眼看着他,一个字也没说。 容时苦笑一声,他盘腿坐好,双手成印,一股巨大的灵力从他体内迸发而出。 霎时间,他化尽仙魔修为,断尽周身神脉。 “此生,我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倘若要说的话,我便是后悔与招摇山退了亲……” 后面的声音极轻极轻,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容时的仙灵与身体里碎掉的恶灵,也随着清风卷入四海八荒,飘散得无影无踪。 天君的目光,随着容时的消散,飘向远方。 良久,他回过神来,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缓缓走入大殿中央,对着众人道:“本尊感天道循环,立陆璃继位天君,承天命,继正统,御万灵。” 齐刷刷的目光瞬时递向陆璃的方向。 他抬眸,十分愕然。 “孩子,天道的旨意。你早已上了三清名册,接旨。” 陆璃又看向修羽,只见他点了点头。 “是……” “当年,是我一己之私,害得三界不宁。”昊昀终于松了口气,“如今,终于解脱了。” 说罢,昊昀缓缓走向殿外。 那些久远的记忆,像是汹涌的洪水,将他缓缓淹没。 他与姜野,并肩作战,情同手足;他对南姬,一见钟情,爱而不得;他终于登临大位…… 三界之中,所有的一切,他唾手可得。 南姬,我一定会娶你…… 可是南姬始终没有正眼看他一眼,昊昀不解。 明明已是天地共主,为何会如此…… 听闻姜野南姬婚期将至,他终于下定决心。 三界的所有,都是本尊的…… 那些记忆,随着昊昀的身体里散发出的暖白色的光,并着他的身躯,缓缓消逝。 终于,在一片寂寥苍茫中,昊昀化成神山,永生永世守护人间。 第164章 因果 容时蜷在地上,扯出一丝冷笑,“天后娘娘,这事怪不到我母神身上。要怪,只能怪你的好夫君!” 天君一声叹息,“不错,本尊才是最初的始作俑者!” “天君当日参破棋局,乃是下君之失,泄露天机。不曾想……”南极真君叹息一声,“招摇神女下界历劫失踪,容时曾入司命府中寻找相关命簿。我那倒霉徒儿,却在整理命簿的档口,又将容时的身世在无意中泄露给太子。” “接二连三之下,神宵府大劫将至。下君不得不以肉身闭关神宵府,支撑起星云斗转。但这事,必须还要有一个人承担反噬因果,才不至于当场出了乱子。于是,下君将司命送往归墟,一去就去了五百年。” 容时勾起阵阵回忆,当年卿月失踪,他慌不择路跑到司命府探查她的下落。 司命星君正在整理命簿,只好请他小坐片刻。 容时在等待期间,司命未曾留意,从命簿阁中窜出一缕黄色光晕。 他抬手将光晕扯过,南姬神女的记忆便统统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时,他慌慌张张地跑回临渊殿。 坐在殿中冥思苦想一整晚,又派了晁安私下查探已故的姜野和南姬。 查到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与南姬的记忆相吻合。 他瘫坐在临渊殿中整整一月。 终是想明白了。 南姬和姜野什么都没有错,错的是他天君昊昀! 凭什么他能一手遮天?仅仅凭着自己的私欲,便将整个玄族压在幽都山下不得翻身! 他要报仇。 要替南姬报仇、替姜野报仇、替整个玄族报仇! 他要颠覆三界,他要以魔为尊。 他恨极了所谓天道。 容时原想借着一族势力壮大几身。 卿月陨灭,那就娶现成的菘蓝。 但他万万想不到…… 阿月,竟然还好好的活着。 后悔吗?他常常在深夜问自己,但每次都未给出答案。 世人不信因果,可知因果又何曾饶过谁。 天后忽然想到些什么,她抬眼看向天君,“你既然早知陆璃是本宫孩儿,又为何在本宫寿宴上发难?降下九九八十一道神罚,你当真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我……”天君被此话噎了一口,“所见命格之言,陆璃的确乃我所出。但,万一出了变故呢?倘若是我看错了呢?当年,若他能挺过神罚,本尊便能确信,他的确是共主天地之人,的确是我昊昀的孩子。”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天后咆哮着,“不!你没有心!即使他不是我儿,亦是一条无辜的生命。稳坐天君之位,便果真能视众生之命如草芥吗?” “我已犯下大错,事到如今,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天君垂下眼,“自打我确定陆璃的身份,又寻着当初在神宵府看到的神族命格,大致推演出神族必当有此一劫。” “寻相柳,寻叶山,我将这些事统统安排在陆璃身上,为的就是让他尽早挑起身上的担子。也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好在,他没有让人失望。” “瘟神下界,叶山诛杀陆璃与招摇神女,全都离不开容时和菘蓝的手笔。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未在当初便问了谁的罪。只能闭关,不再继续插手天道的因果。否则,日后的反噬,大抵不止如此。” “好在,他们都没有令人失望。” 殿中又是一阵唏嘘。 天君的眼神扫过陆璃和修羽,又移至容时。 “容时,如今你大势已去,念在玄族无辜,本尊将化尽你周身修为,打入幽都山。你可有异议?” 容时冷哼一声,“天君此时不必假惺惺的大发慈悲,我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苟延残喘,不如给个痛快。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闭起双眼,又对着陆璃道,“陆璃,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留下阿月的性命。一定要……好好待她。” 陆璃冷眼看着他,一个字也没说。 容时苦笑一声,他盘腿坐好,双手成印,一股巨大的灵力从他体内迸发而出。 霎时间,他化尽仙魔修为,断尽周身神脉。 “此生,我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倘若要说的话,我便是后悔与招摇山退了亲……” 后面的声音极轻极轻,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容时的仙灵与身体里碎掉的恶灵,也随着清风卷入四海八荒,飘散得无影无踪。 天君的目光,随着容时的消散,飘向远方。 良久,他回过神来,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缓缓走入大殿中央,对着众人道:“本尊感天道循环,立陆璃继位天君,承天命,继正统,御万灵。” 齐刷刷的目光瞬时递向陆璃的方向。 他抬眸,十分愕然。 “孩子,天道的旨意。你早已上了三清名册,接旨。” 陆璃又看向修羽,只见他点了点头。 “是……” “当年,是我一己之私,害得三界不宁。”昊昀终于松了口气,“如今,终于解脱了。” 说罢,昊昀缓缓走向殿外。 那些久远的记忆,像是汹涌的洪水,将他缓缓淹没。 他与姜野,并肩作战,情同手足;他对南姬,一见钟情,爱而不得;他终于登临大位…… 三界之中,所有的一切,他唾手可得。 南姬,我一定会娶你…… 可是南姬始终没有正眼看他一眼,昊昀不解。 明明已是天地共主,为何会如此…… 听闻姜野南姬婚期将至,他终于下定决心。 三界的所有,都是本尊的…… 那些记忆,随着昊昀的身体里散发出的暖白色的光,并着他的身躯,缓缓消逝。 终于,在一片寂寥苍茫中,昊昀化成神山,永生永世守护人间。 第165章 涅盘 昊昀陨灭,陆璃继位在即。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众仙纷纷跪于凌霄殿中。 此刻陆璃心头乱得很,“众位,册封继位一事,待本君忙完这一阵,再行打算。眼下,还请修羽帝君代行本君之责。” 接着,他对着天后行了礼,“母神,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这殿中事宜,有师兄替我看着,请您放心。” “诶……”天后还有好多话想与陆璃说,但他此刻急匆匆的。 陆璃又跑到修羽身边耳语一句,“师兄,此处交给你了。我急得很,要去看看小凤凰。” 说完直接跑了,留下众仙在凌霄殿中面面相觑。 “哎!阿月她……”修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这人已经不见了。 …… “都快继位天君的人了,怎么还颠三倒四的!”修羽皱眉。 他将众仙安抚好以后,看见天后茫然的神色,又上前两步,“天后娘娘……” 静姝摆了摆手,“我儿既已领旨继位,本君自然不再是天后。” “是。”修羽拱手,“神女,陆璃与舍妹定有婚约,她还怀着身孕。先前又受了容时一掌,此时身受重伤,是以师弟心急如焚。” “哦!好好!”听见卿月怀了陆璃的孩子,静姝终于展颜,“那,可有本君帮得上的地方?我、回去找找药材补品什么的。” “无妨。”修羽松了口气,“此番,阿月涅盘,会好起来的……” “好好。”静姝神女难掩心中的激动,“过段时日,待神女好些,本君亲自去看她。” 修羽对着她行了一礼,开始替陆璃善后九重天之事。 司命将卿月带回招摇山后,云裳领着他们去了赤华洞。 赤华洞中有滋养整个招摇山的灵脉,里头灵气最盛。 陆璃赶到的时候,司命苦哈哈的一个人等在外头,好像刚刚哭过。 “小凤凰怎么样了?”陆璃十分急切。 “您终于来了!!!”司命拱手,肩膀一抽一抽地哽咽着,“殿下情况十分不好……” 陆璃屏住呼吸,身形微微颤抖,“什么叫……十分不好?” 司命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初殿下提前使了再生术,此番受了容时一掌,涅盘恐怕……” 陆璃好像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他缓步进去,看见卿月盘腿坐在洞中。 周身萦绕着微弱的凤凰气息,面色苍白如纸,紧闭着双眼,神色十分痛苦。 努力压着心里汹涌翻腾的情绪,陆璃抿着唇,轻声唤道:“小凤凰。” 卿月缓缓睁了眼,扯出一丝苦笑,“君上……对不起啊,我、怕是不行了……我和孩子,大抵不能再陪着你了……” 心口骤疼,她先前还说了,她不会有事…… 陆璃低头看着她。 卿月勉强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不要难过。”她轻声道。 面前的人忽然喘不上气,他动了动喉结,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喉咙紧得生疼,他覆上卿月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对不起,我耽误太久了……” 眼角终是滑落了一滴泪。 “抱抱。”卿月勉强抬起双臂。 陆璃立即将她揽在怀里。 卿月蹭了蹭他的脸,“不要哭。君上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人,哭起来,我会心疼的……” 他不自觉地将她抱紧了些,生怕怀里的人,即刻就会消散。 陆璃强忍着泪水,但轻颤的双肩依然暴露了他的情绪。 “君上,我想睡觉了。”卿月嗫嚅着。 陆璃要紧下唇,使劲地摇着头。 眼见他疼在了骨子里,卿月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虚弱地道:“我要是不睡,身子怎么好得起来?方才使了全力涅盘,幸而有人间香火供奉,否则我就真的见不到君上了。你快放开我。” “不……什么?”觉察到哪里不对,陆璃一噎,对上卿月委屈巴巴的目光。 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故意吓他,陆璃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 他转头向着洞口,“司!命!星!君!” 外头的人根本没理他。 做什么要这样吓他! 陆璃气呼呼地看着卿月,又舍不得朝她发火,作势捏着她的脸,“谁的主意?” “他——”卿月指向洞口。 “他说你诓他把上古棋盘送给我,一定要吓吓你才行……” 司命躲在外面听了一嘴,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靠!明明是你的主意,又赖在我头上!” 他磨着后槽牙,直接溜了。 陆璃松了口气,睫羽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忽而他又将她揉在怀里,“以后,不许这样吓我。” “谁让你当初当众退婚,害得我难过了好久……”卿月的声音很小。 但每个字都被陆璃捕捉到了,“那你解气没有?” “唔,解了一点点。” …… “能不能走?回寝殿吗?” “走不动。” 陆璃将她打横抱起。 他忽然想起那晚来招摇山的时候,卿月喝得酩酊大醉。 也像现在一样,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 像只听话的小猫,他一路把她抱回了清心殿。 陆璃弯了弯唇角,“小凤凰学坏了。” 第165章 涅盘 昊昀陨灭,陆璃继位在即。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众仙纷纷跪于凌霄殿中。 此刻陆璃心头乱得很,“众位,册封继位一事,待本君忙完这一阵,再行打算。眼下,还请修羽帝君代行本君之责。” 接着,他对着天后行了礼,“母神,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这殿中事宜,有师兄替我看着,请您放心。” “诶……”天后还有好多话想与陆璃说,但他此刻急匆匆的。 陆璃又跑到修羽身边耳语一句,“师兄,此处交给你了。我急得很,要去看看小凤凰。” 说完直接跑了,留下众仙在凌霄殿中面面相觑。 “哎!阿月她……”修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这人已经不见了。 …… “都快继位天君的人了,怎么还颠三倒四的!”修羽皱眉。 他将众仙安抚好以后,看见天后茫然的神色,又上前两步,“天后娘娘……” 静姝摆了摆手,“我儿既已领旨继位,本君自然不再是天后。” “是。”修羽拱手,“神女,陆璃与舍妹定有婚约,她还怀着身孕。先前又受了容时一掌,此时身受重伤,是以师弟心急如焚。” “哦!好好!”听见卿月怀了陆璃的孩子,静姝终于展颜,“那,可有本君帮得上的地方?我、回去找找药材补品什么的。” “无妨。”修羽松了口气,“此番,阿月涅盘,会好起来的……” “好好。”静姝神女难掩心中的激动,“过段时日,待神女好些,本君亲自去看她。” 修羽对着她行了一礼,开始替陆璃善后九重天之事。 司命将卿月带回招摇山后,云裳领着他们去了赤华洞。 赤华洞中有滋养整个招摇山的灵脉,里头灵气最盛。 陆璃赶到的时候,司命苦哈哈的一个人等在外头,好像刚刚哭过。 “小凤凰怎么样了?”陆璃十分急切。 “您终于来了!!!”司命拱手,肩膀一抽一抽地哽咽着,“殿下情况十分不好……” 陆璃屏住呼吸,身形微微颤抖,“什么叫……十分不好?” 司命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初殿下提前使了再生术,此番受了容时一掌,涅盘恐怕……” 陆璃好像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他缓步进去,看见卿月盘腿坐在洞中。 周身萦绕着微弱的凤凰气息,面色苍白如纸,紧闭着双眼,神色十分痛苦。 努力压着心里汹涌翻腾的情绪,陆璃抿着唇,轻声唤道:“小凤凰。” 卿月缓缓睁了眼,扯出一丝苦笑,“君上……对不起啊,我、怕是不行了……我和孩子,大抵不能再陪着你了……” 心口骤疼,她先前还说了,她不会有事…… 陆璃低头看着她。 卿月勉强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不要难过。”她轻声道。 面前的人忽然喘不上气,他动了动喉结,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喉咙紧得生疼,他覆上卿月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对不起,我耽误太久了……” 眼角终是滑落了一滴泪。 “抱抱。”卿月勉强抬起双臂。 陆璃立即将她揽在怀里。 卿月蹭了蹭他的脸,“不要哭。君上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人,哭起来,我会心疼的……” 他不自觉地将她抱紧了些,生怕怀里的人,即刻就会消散。 陆璃强忍着泪水,但轻颤的双肩依然暴露了他的情绪。 “君上,我想睡觉了。”卿月嗫嚅着。 陆璃要紧下唇,使劲地摇着头。 眼见他疼在了骨子里,卿月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虚弱地道:“我要是不睡,身子怎么好得起来?方才使了全力涅盘,幸而有人间香火供奉,否则我就真的见不到君上了。你快放开我。” “不……什么?”觉察到哪里不对,陆璃一噎,对上卿月委屈巴巴的目光。 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故意吓他,陆璃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 他转头向着洞口,“司!命!星!君!” 外头的人根本没理他。 做什么要这样吓他! 陆璃气呼呼地看着卿月,又舍不得朝她发火,作势捏着她的脸,“谁的主意?” “他——”卿月指向洞口。 “他说你诓他把上古棋盘送给我,一定要吓吓你才行……” 司命躲在外面听了一嘴,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靠!明明是你的主意,又赖在我头上!” 他磨着后槽牙,直接溜了。 陆璃松了口气,睫羽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忽而他又将她揉在怀里,“以后,不许这样吓我。” “谁让你当初当众退婚,害得我难过了好久……”卿月的声音很小。 但每个字都被陆璃捕捉到了,“那你解气没有?” “唔,解了一点点。” …… “能不能走?回寝殿吗?” “走不动。” 陆璃将她打横抱起。 他忽然想起那晚来招摇山的时候,卿月喝得酩酊大醉。 也像现在一样,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 像只听话的小猫,他一路把她抱回了清心殿。 陆璃弯了弯唇角,“小凤凰学坏了。” 第166章 岁月静好 “我哥呢?”卿月问。 “他在凌霄殿帮我善后。”陆璃将她轻轻放入软榻中,“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医仙来瞧瞧?”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医仙,还要请谁。” “不是说,医者不自医吗?”陆璃问。 “唔。”卿月埋头想了一会儿,“还有司命呐,他也会一点点。” 提起司命陆璃就想踹他两脚,方才演得跟真的似的。 见他脸色不好,卿月又爬进他怀里撒娇,“哎呀,你别生他的气。要不是他,就凭容时借了恶灵的修为,你都打不过他。” “那不一定。”陆璃像是不服气,“我还能在他面前说不行?” “行!行!君上最行了!” “哪方面?” “……你能不能正经一些。”卿月鼓着嘴。 涅盘之后,虽是虚弱,但再生之灵十分强大,面上的红润之色缓缓升起。 “我在凌霄殿的时候,司命问了我菘蓝的踪迹。” “然后呢?”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凡间被我医好的阿翠爷孙?” “嗯。” “想不到,这次真被反噬了。”眼见陆璃十分疑惑,卿月继续解释,“当年我的确篡改了他的命数,导致容时掳我上九重天,并不在神族命簿之上。也就是说,倘若我没有自作主张医好了他的哑症,便不会受容时这一掌。” “然后司命查到,是菘蓝干预了阿翠爷孙的命数。他就跑上招摇山,寻到菘蓝,提取了她的一缕神魂,才立时修正了原本被篡改的因果。” “这事儿间接跟恶灵有关系,所以,你们斗法之时,应是你突然占据了上风。便是修正因果后,那颗恶灵也全然反噬在了容时身上。”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菘蓝怎么会在招摇山上?你还肯收留她?” “唔。倒是忘了与你说了,此间又有些复杂。” 卿月将当初的那些来龙去脉与他解释了清楚。 “你啊。”陆璃敲了敲她的额头,“万一,她起了歹心,再害你一次怎么办?” “她不会的。”卿月想起在临渊殿见着惨不忍睹的菘蓝时,心口还是一沉,“你没看见她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后山的结界还是她求我亲自下的,一是为了修补仙灵,二是为了埋头苦修,早日突破境界。容时害死墨川帝君以后,她便彻底断了对容时的念头。” “那你如何涅盘的呢?” “方才不是说了吗,本来真的快死了。”卿月埋着脑袋,“但是好人有好报,你我都受过凡人香火。千万别小看这东西,关键时刻真的有用。” 陆璃掐了掐她的小脸,“没事就好。” “君上!”卿月突然娇嗔一声。 “嗯?” “你怎么……”她看起来气鼓鼓的,脸上还特别烫,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 陆璃一愣,顺着卿月的手指瞥了一眼。 ……光顾着担心小凤凰,当真忘了还有一个小家伙了。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十分心虚,“他怎么样了……” 想起容时那全力一掌,陆璃突然很后怕。 “我就说,好人有好报!”卿月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当年捡了阿布,他还了一身朱雀修为给我。那会儿上九重天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朱雀之灵都注入给这个小家伙。而且,还有护心鳞护着,他果真没有被伤到半点,想来也是古神庇佑。” 陆璃按了按额角,“我去归墟,你怎么能独自上界呢?” 卿月又扁了嘴,“倘若不答应容时,他立时便要覆灭人间……我是想着,假意答应,再寻着机会,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 “没有我的允许,你还想跟他同归于尽?是他想得太美了,还是你想得太简单了?”陆璃的声音冷了两分。 “再也不会了。”卿月又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对了,我离开以后,九重天上是什么情况?” “你说了这么多话不累吗?方才不是想睡觉?”陆璃觉着她的精神头突然变得很好。 “涅盘之后就是这样的,周身都有劲。哎呀,你快告诉我……”卿月鼓着小嘴,戳了戳他的脸。 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表情,陆璃看了她一眼,又将玄族的往事与她讲了一遍。 “想不到,竟然是天君亲自埋下的种子。”卿月叹息一声。 “是啊。”陆璃搂着她,不自觉地紧了紧,“不过,倘若有人非要强娶了你。大抵我也会和姜野一样,不管不顾地先杀过去再说。” “嗯。”卿月埋在他怀里,玩着他的发梢,“以前,云裳说,容时说不定很可怜。当初我还不信,没想到……唉,世事弄人。” “那天君陨灭,新君是谁?” 陆璃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凤凰。” “嗯?” “嫁给我,我等不及了。” “好。” …… 陆璃搂着卿月,鸦黑的瞳孔望向窗外。 有两只青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暮色渐浓,夕阳在天边扯出一幅晚霞。 霞光漫天,带来些许余温。 既像温柔的岁月,也像惊艳的时光。 陆璃突然很安心,也很平静。 无论他的父神对他如何,但他还有悉心栽培自己的师尊,有情同手足的师兄,还有一心惦念自己的母神。 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多年心结终于释怀。 一路走来,还有她在身边…… 不自觉地将怀中美人儿,搂得紧了紧,又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卿月依偎在他身上,不知何时,安静地睡着了。 约莫一盏茶后,云裳进了寝殿,还未张口,陆璃便竖起食指按在唇上,“嘘”。 他将卿月轻轻放入榻中,又替她掖好被角,才领着云裳来到前厅。 “何事?” “君上。”云裳见礼道,“司命星君求见。” 陆璃点了点头,行至庭院中。 司命负手站在那棵古树下,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躬身道:“君上,此间事了。小仙该归位了,特来向您辞行。” “好。”陆璃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多谢。” 司命笑了笑,“不必言谢,都是命数。小仙,提前恭祝您登临大位。” 陆璃挑了挑眉,“果不其然,这锅就得你来背,神族天命你竟一清二楚。” “嗐~”司命叹息一声,“那不然怎么办呢?若是师尊去了归墟,神宵府一塌,神族早就没了。” 陆璃虽是命途多舛,但他想起已然消逝的容时,的确是个可怜之人。 转而说:“只是可惜了玄族,平白蒙受此等冤屈,被安上叛军的名头整整五万年,好好的玄族殿下,一头走向了这条不归路。” 司命挠了挠下巴,“君上,倘若你是容时,若能重头来,你选逍遥道还是无情道?” 陆璃侧目,又想了想,“倘若三界无情,又怎会搅弄出这般血雨腥风?天道本有情,又何苦修无情。” “那您可会退婚另娶?” “不会。”陆璃摇了摇头,想起自己也曾有过退婚之举,便觉十分蠢笨。 “要是能重来……倘若是我,一定会一心一意等她回来,再与她坦白此事。如何抉择,全凭小凤凰做主。另外——” 他顿了顿,“我会极力想办法,为姜野平反,为玄族平反。而不是这样一头栽进仇恨里。” “嘿嘿。”司命傻笑两声,“所以,您也不用可怜谁,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天君继位在即,小仙手头事多,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司命拱手。 陆璃点了点头。 但见清风微起,带起司命的一角衣袂。 他又将司命叫住:“等等。” 司命回头。 “本君即将继位,你先莫要告诉小凤凰。继位之后,本君自会以大礼迎娶她上界。” “为何?”司命不解。 “方才你二人联合起来诓骗本君……”陆璃面上十分正经,又云淡风轻。 实际上,是因为卿月涅盘后太过虚弱,他不愿在这个档口再去消耗她的精力。 以后,有千秋万载,可以慢慢告诉她。 “……遵命。” 司命答完,一溜烟地跑了。 在云头上,司命磨了磨牙:你俩一来二回的小调情,能不能别带上我!臭情侣! 第166章 岁月静好 “我哥呢?”卿月问。 “他在凌霄殿帮我善后。”陆璃将她轻轻放入软榻中,“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医仙来瞧瞧?”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医仙,还要请谁。” “不是说,医者不自医吗?”陆璃问。 “唔。”卿月埋头想了一会儿,“还有司命呐,他也会一点点。” 提起司命陆璃就想踹他两脚,方才演得跟真的似的。 见他脸色不好,卿月又爬进他怀里撒娇,“哎呀,你别生他的气。要不是他,就凭容时借了恶灵的修为,你都打不过他。” “那不一定。”陆璃像是不服气,“我还能在他面前说不行?” “行!行!君上最行了!” “哪方面?” “……你能不能正经一些。”卿月鼓着嘴。 涅盘之后,虽是虚弱,但再生之灵十分强大,面上的红润之色缓缓升起。 “我在凌霄殿的时候,司命问了我菘蓝的踪迹。” “然后呢?”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凡间被我医好的阿翠爷孙?” “嗯。” “想不到,这次真被反噬了。”眼见陆璃十分疑惑,卿月继续解释,“当年我的确篡改了他的命数,导致容时掳我上九重天,并不在神族命簿之上。也就是说,倘若我没有自作主张医好了他的哑症,便不会受容时这一掌。” “然后司命查到,是菘蓝干预了阿翠爷孙的命数。他就跑上招摇山,寻到菘蓝,提取了她的一缕神魂,才立时修正了原本被篡改的因果。” “这事儿间接跟恶灵有关系,所以,你们斗法之时,应是你突然占据了上风。便是修正因果后,那颗恶灵也全然反噬在了容时身上。” 陆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菘蓝怎么会在招摇山上?你还肯收留她?” “唔。倒是忘了与你说了,此间又有些复杂。” 卿月将当初的那些来龙去脉与他解释了清楚。 “你啊。”陆璃敲了敲她的额头,“万一,她起了歹心,再害你一次怎么办?” “她不会的。”卿月想起在临渊殿见着惨不忍睹的菘蓝时,心口还是一沉,“你没看见她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后山的结界还是她求我亲自下的,一是为了修补仙灵,二是为了埋头苦修,早日突破境界。容时害死墨川帝君以后,她便彻底断了对容时的念头。” “那你如何涅盘的呢?” “方才不是说了吗,本来真的快死了。”卿月埋着脑袋,“但是好人有好报,你我都受过凡人香火。千万别小看这东西,关键时刻真的有用。” 陆璃掐了掐她的小脸,“没事就好。” “君上!”卿月突然娇嗔一声。 “嗯?” “你怎么……”她看起来气鼓鼓的,脸上还特别烫,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 陆璃一愣,顺着卿月的手指瞥了一眼。 ……光顾着担心小凤凰,当真忘了还有一个小家伙了。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十分心虚,“他怎么样了……” 想起容时那全力一掌,陆璃突然很后怕。 “我就说,好人有好报!”卿月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当年捡了阿布,他还了一身朱雀修为给我。那会儿上九重天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朱雀之灵都注入给这个小家伙。而且,还有护心鳞护着,他果真没有被伤到半点,想来也是古神庇佑。” 陆璃按了按额角,“我去归墟,你怎么能独自上界呢?” 卿月又扁了嘴,“倘若不答应容时,他立时便要覆灭人间……我是想着,假意答应,再寻着机会,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 “没有我的允许,你还想跟他同归于尽?是他想得太美了,还是你想得太简单了?”陆璃的声音冷了两分。 “再也不会了。”卿月又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对了,我离开以后,九重天上是什么情况?” “你说了这么多话不累吗?方才不是想睡觉?”陆璃觉着她的精神头突然变得很好。 “涅盘之后就是这样的,周身都有劲。哎呀,你快告诉我……”卿月鼓着小嘴,戳了戳他的脸。 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表情,陆璃看了她一眼,又将玄族的往事与她讲了一遍。 “想不到,竟然是天君亲自埋下的种子。”卿月叹息一声。 “是啊。”陆璃搂着她,不自觉地紧了紧,“不过,倘若有人非要强娶了你。大抵我也会和姜野一样,不管不顾地先杀过去再说。” “嗯。”卿月埋在他怀里,玩着他的发梢,“以前,云裳说,容时说不定很可怜。当初我还不信,没想到……唉,世事弄人。” “那天君陨灭,新君是谁?” 陆璃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凤凰。” “嗯?” “嫁给我,我等不及了。” “好。” …… 陆璃搂着卿月,鸦黑的瞳孔望向窗外。 有两只青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暮色渐浓,夕阳在天边扯出一幅晚霞。 霞光漫天,带来些许余温。 既像温柔的岁月,也像惊艳的时光。 陆璃突然很安心,也很平静。 无论他的父神对他如何,但他还有悉心栽培自己的师尊,有情同手足的师兄,还有一心惦念自己的母神。 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多年心结终于释怀。 一路走来,还有她在身边…… 不自觉地将怀中美人儿,搂得紧了紧,又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卿月依偎在他身上,不知何时,安静地睡着了。 约莫一盏茶后,云裳进了寝殿,还未张口,陆璃便竖起食指按在唇上,“嘘”。 他将卿月轻轻放入榻中,又替她掖好被角,才领着云裳来到前厅。 “何事?” “君上。”云裳见礼道,“司命星君求见。” 陆璃点了点头,行至庭院中。 司命负手站在那棵古树下,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躬身道:“君上,此间事了。小仙该归位了,特来向您辞行。” “好。”陆璃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多谢。” 司命笑了笑,“不必言谢,都是命数。小仙,提前恭祝您登临大位。” 陆璃挑了挑眉,“果不其然,这锅就得你来背,神族天命你竟一清二楚。” “嗐~”司命叹息一声,“那不然怎么办呢?若是师尊去了归墟,神宵府一塌,神族早就没了。” 陆璃虽是命途多舛,但他想起已然消逝的容时,的确是个可怜之人。 转而说:“只是可惜了玄族,平白蒙受此等冤屈,被安上叛军的名头整整五万年,好好的玄族殿下,一头走向了这条不归路。” 司命挠了挠下巴,“君上,倘若你是容时,若能重头来,你选逍遥道还是无情道?” 陆璃侧目,又想了想,“倘若三界无情,又怎会搅弄出这般血雨腥风?天道本有情,又何苦修无情。” “那您可会退婚另娶?” “不会。”陆璃摇了摇头,想起自己也曾有过退婚之举,便觉十分蠢笨。 “要是能重来……倘若是我,一定会一心一意等她回来,再与她坦白此事。如何抉择,全凭小凤凰做主。另外——” 他顿了顿,“我会极力想办法,为姜野平反,为玄族平反。而不是这样一头栽进仇恨里。” “嘿嘿。”司命傻笑两声,“所以,您也不用可怜谁,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天君继位在即,小仙手头事多,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司命拱手。 陆璃点了点头。 但见清风微起,带起司命的一角衣袂。 他又将司命叫住:“等等。” 司命回头。 “本君即将继位,你先莫要告诉小凤凰。继位之后,本君自会以大礼迎娶她上界。” “为何?”司命不解。 “方才你二人联合起来诓骗本君……”陆璃面上十分正经,又云淡风轻。 实际上,是因为卿月涅盘后太过虚弱,他不愿在这个档口再去消耗她的精力。 以后,有千秋万载,可以慢慢告诉她。 “……遵命。” 司命答完,一溜烟地跑了。 在云头上,司命磨了磨牙:你俩一来二回的小调情,能不能别带上我!臭情侣! 第167章 继位 九重天上,择了吉时,陆璃继位定在七日之后。 这七日里,他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哪边都顾不上。 卿月在招摇山上百无聊赖,司命也走了,陆璃和修羽都忙,连纯熙也忙得很。 唉,都忙,都忙,忙点好啊…… 她望着天,叹息一声。 还是静姝坐不住,带了很多东西,亲自走了一趟招摇山。 “拜见娘娘。”卿月朝她行了礼。 “免礼,免礼。”静姝快走两步,将她扶起来,“新君继位在即,本君也不再是天后娘娘。加之,你又有了身孕,不必再行此大礼。” 卿月登时脸红,怎么连娘娘都知道啊…… “多谢神女。”她引着静姝去了正殿,“不知何人继承天君之位?” 静姝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也不晓得陆璃怎么想的,忙着忙着竟将此事全然瞒了下来,偏生所有人还依着他。 卿月十分好奇,自己历来与天后没什么交集。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她吹来了。 眼见卿月十分疑惑,静姝道,“三界刚定,招摇山和北海,是立了大功的。本君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瞧瞧你。” 卿月点了点头。 于是,静姝跟她讲了一整天,如何养胎,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又如何保养自己云云。 听得卿月晕头转向,好像她是专程下来看孩子的。 但卿月没有说出口,还是毕恭毕敬地陪她聊了一天。 静姝在临走时,留下许多九重天上的珍贵药材和补品,又叮嘱了一番,才极为不舍地离开。 一整天下来,搞得卿月莫名其妙。 七日时间,很快就到了。 陆璃着一身月白朝服,上头以金色的霞光做绣,一只神龙栩栩如生,头戴冠冕,神情严肃。 再也不似往日的纨绔。 他缓缓走向祭台,接受天道布下的神光,行祭拜大礼。 礼成后,便是当下新君。 回到凌霄殿中,陆璃高座于首。 苏瞿当众宣布他继位后的第一道旨意: 九重天泽楷英勇平乱,功绩卓着,特封为御前大将军,镇守九重天,护我天界安宁。 昆仑墟纯熙斩杀叛贼叶山,功勋至伟,封为御前大将军副将,共谋天界太平。 西海子珩忠勇可嘉,诛魔有功,赐北海属地,封北海神君,统御北海蛟龙一族。 司命星君寻归墟之灵有功,特赐星云府邸一座。 招摇山修羽忠诚可鉴,特赐帝君玺印一枚,见印如见天君,以彰其功。 前头四大封赏倒是不足为奇,只是,这羽族……位份还在往上抬啊?众仙纷纷交头接耳。 连修羽都皱了眉,觉得这般赏赐太过。 陆璃睥睨众仙,缓声道:“若是谁有异议,本君大可以陪你们唠唠修羽帝君之辛劳。” 底下众人又纷纷相视一眼。 太极池逆转前,修羽一人挑起大梁,布防战线,未雨绸缪。 倘若没有提前部署,早在太极池逆转时,三界便已颠覆。 后又耗费修为打开星辰甬道,才令寻找归墟之灵十分顺利。 三界大乱之时,唯他一人沉着冷静,主持大义。 好像,殿中的确无人可比。 司命星君倒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星云府邸”四个字,便令他手舞足蹈地跳了两跳。 觉察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衣衫,才款步走向大殿中,一脸郑重:“天君厚赏,小仙谢恩。” 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星云府邸是什么?随时可观万物星辰啊!天上地下,只此一座! 比那方上古棋盘不知妙了多少! 这五百年待得不亏!上古棋盘也送得不亏! 见状,众仙噤声。 泽楷、纯熙、子珩纷纷出列,修羽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五人叩谢天恩。 接着,陆璃下了第二道旨意: 一个月后,他将迎娶招摇神女卿月为后。 天大的喜事! 九重天上,各个司管部门怕是要忙翻了天! 下朝以后,修羽独自在殿前等着陆璃。 他端手一礼,还未说话,便被陆璃按下了手臂,“师兄,没有外人,你我不必如此。” “于礼不合。”修羽十分正经。 陆璃苦涩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恰好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昊昀犯下大错,天道亦是布下旨意。可是,若有的选,我宁愿做我的北海神君,逍遥又自在。” “身上的担子重了,倘若连初心都忘了,只顾捏着手中权势,端着所谓架子,与那昊昀有何区别?所以,没有旁人时,我希望你依旧是我的师兄。” 陆璃一口一个“昊昀”,说是心中无怨,那是不可能的。 昊昀若是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又为何要迎娶静姝神女?害得神女蹉跎五万载,也害得自己与神女母子分离…… 修羽默了半晌,才答道:“好。” “你也不必劝我收回玺印,我能把这东西给到招摇山,便也是希望你能时时敦促我。若我有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着帝君能及时指正。” 修羽勾了勾嘴角,“一路走来,你倒是成熟不少。” “经历这么多事,哪能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既如此说了,本君也不再推辞。”修羽和陆璃缓步朝殿外走去,“只是,青丘山,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师弟如何安排?” 方才修羽留下,便是为了这两件事。 既然陆璃不肯收回玺印,他也不再多言。 陆璃想了想,“关于青丘,小凤凰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是以,今日也没有提。” 修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回去。”陆璃止住脚步,“下个月师弟大婚,可有得招摇山忙了。” “嗯。” 卿月得知今日新君继位,便也十分好奇,她凑到修羽跟前问,“哥,新君究竟是谁啊?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修羽右手托着玺印款步往书房走去,“你安心养胎,天君今日已下令赐婚,一个月后便是你与师弟的大喜之日。” “唔。”卿月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不意外。只是——” “天君到底是谁?”有个什么东西挠得卿月心尖直痒。 修羽不想撒谎,也不会撒谎,他支支吾吾的,“自然是静姝神女的孩子,容时陨灭后,牵扯的东西太多,那孩子突然就冒出来了。” “验过血脉,确信无疑。” “哦,那我倒是不知道。”卿月按了按额角,“上回都没有给静姝神女道喜。不过——” “她不是一直无所出吗?又哪儿来的孩子?”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卿月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今日的帝君怪怪的。 但她来不及多想,九重天下来的章程礼仪、还有重重的厚礼,全数入了招摇山。 她也开始忙起来,准备大婚事宜。 第167章 继位 九重天上,择了吉时,陆璃继位定在七日之后。 这七日里,他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哪边都顾不上。 卿月在招摇山上百无聊赖,司命也走了,陆璃和修羽都忙,连纯熙也忙得很。 唉,都忙,都忙,忙点好啊…… 她望着天,叹息一声。 还是静姝坐不住,带了很多东西,亲自走了一趟招摇山。 “拜见娘娘。”卿月朝她行了礼。 “免礼,免礼。”静姝快走两步,将她扶起来,“新君继位在即,本君也不再是天后娘娘。加之,你又有了身孕,不必再行此大礼。” 卿月登时脸红,怎么连娘娘都知道啊…… “多谢神女。”她引着静姝去了正殿,“不知何人继承天君之位?” 静姝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也不晓得陆璃怎么想的,忙着忙着竟将此事全然瞒了下来,偏生所有人还依着他。 卿月十分好奇,自己历来与天后没什么交集。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她吹来了。 眼见卿月十分疑惑,静姝道,“三界刚定,招摇山和北海,是立了大功的。本君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瞧瞧你。” 卿月点了点头。 于是,静姝跟她讲了一整天,如何养胎,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又如何保养自己云云。 听得卿月晕头转向,好像她是专程下来看孩子的。 但卿月没有说出口,还是毕恭毕敬地陪她聊了一天。 静姝在临走时,留下许多九重天上的珍贵药材和补品,又叮嘱了一番,才极为不舍地离开。 一整天下来,搞得卿月莫名其妙。 七日时间,很快就到了。 陆璃着一身月白朝服,上头以金色的霞光做绣,一只神龙栩栩如生,头戴冠冕,神情严肃。 再也不似往日的纨绔。 他缓缓走向祭台,接受天道布下的神光,行祭拜大礼。 礼成后,便是当下新君。 回到凌霄殿中,陆璃高座于首。 苏瞿当众宣布他继位后的第一道旨意: 九重天泽楷英勇平乱,功绩卓着,特封为御前大将军,镇守九重天,护我天界安宁。 昆仑墟纯熙斩杀叛贼叶山,功勋至伟,封为御前大将军副将,共谋天界太平。 西海子珩忠勇可嘉,诛魔有功,赐北海属地,封北海神君,统御北海蛟龙一族。 司命星君寻归墟之灵有功,特赐星云府邸一座。 招摇山修羽忠诚可鉴,特赐帝君玺印一枚,见印如见天君,以彰其功。 前头四大封赏倒是不足为奇,只是,这羽族……位份还在往上抬啊?众仙纷纷交头接耳。 连修羽都皱了眉,觉得这般赏赐太过。 陆璃睥睨众仙,缓声道:“若是谁有异议,本君大可以陪你们唠唠修羽帝君之辛劳。” 底下众人又纷纷相视一眼。 太极池逆转前,修羽一人挑起大梁,布防战线,未雨绸缪。 倘若没有提前部署,早在太极池逆转时,三界便已颠覆。 后又耗费修为打开星辰甬道,才令寻找归墟之灵十分顺利。 三界大乱之时,唯他一人沉着冷静,主持大义。 好像,殿中的确无人可比。 司命星君倒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星云府邸”四个字,便令他手舞足蹈地跳了两跳。 觉察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衣衫,才款步走向大殿中,一脸郑重:“天君厚赏,小仙谢恩。” 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星云府邸是什么?随时可观万物星辰啊!天上地下,只此一座! 比那方上古棋盘不知妙了多少! 这五百年待得不亏!上古棋盘也送得不亏! 见状,众仙噤声。 泽楷、纯熙、子珩纷纷出列,修羽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五人叩谢天恩。 接着,陆璃下了第二道旨意: 一个月后,他将迎娶招摇神女卿月为后。 天大的喜事! 九重天上,各个司管部门怕是要忙翻了天! 下朝以后,修羽独自在殿前等着陆璃。 他端手一礼,还未说话,便被陆璃按下了手臂,“师兄,没有外人,你我不必如此。” “于礼不合。”修羽十分正经。 陆璃苦涩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恰好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昊昀犯下大错,天道亦是布下旨意。可是,若有的选,我宁愿做我的北海神君,逍遥又自在。” “身上的担子重了,倘若连初心都忘了,只顾捏着手中权势,端着所谓架子,与那昊昀有何区别?所以,没有旁人时,我希望你依旧是我的师兄。” 陆璃一口一个“昊昀”,说是心中无怨,那是不可能的。 昊昀若是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又为何要迎娶静姝神女?害得神女蹉跎五万载,也害得自己与神女母子分离…… 修羽默了半晌,才答道:“好。” “你也不必劝我收回玺印,我能把这东西给到招摇山,便也是希望你能时时敦促我。若我有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着帝君能及时指正。” 修羽勾了勾嘴角,“一路走来,你倒是成熟不少。” “经历这么多事,哪能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既如此说了,本君也不再推辞。”修羽和陆璃缓步朝殿外走去,“只是,青丘山,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师弟如何安排?” 方才修羽留下,便是为了这两件事。 既然陆璃不肯收回玺印,他也不再多言。 陆璃想了想,“关于青丘,小凤凰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是以,今日也没有提。” 修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回去。”陆璃止住脚步,“下个月师弟大婚,可有得招摇山忙了。” “嗯。” 卿月得知今日新君继位,便也十分好奇,她凑到修羽跟前问,“哥,新君究竟是谁啊?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修羽右手托着玺印款步往书房走去,“你安心养胎,天君今日已下令赐婚,一个月后便是你与师弟的大喜之日。” “唔。”卿月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不意外。只是——” “天君到底是谁?”有个什么东西挠得卿月心尖直痒。 修羽不想撒谎,也不会撒谎,他支支吾吾的,“自然是静姝神女的孩子,容时陨灭后,牵扯的东西太多,那孩子突然就冒出来了。” “验过血脉,确信无疑。” “哦,那我倒是不知道。”卿月按了按额角,“上回都没有给静姝神女道喜。不过——” “她不是一直无所出吗?又哪儿来的孩子?”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卿月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今日的帝君怪怪的。 但她来不及多想,九重天下来的章程礼仪、还有重重的厚礼,全数入了招摇山。 她也开始忙起来,准备大婚事宜。 第168章 尾声 一个月后,她的身子稍稍重了些,腰身也宽了两寸。 好在,送来的喜服似是宽松不少。 卿月正在水镜前上妆,说实话,坐得她的腰很疼。 但见云镜中,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盘起复杂的发髻,两边各插着凤凰步摇。 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 额间点了金色的花钿,平日的清丽绝尘变成了端庄妩媚。 上完妆后,她将喜服的外袍拢上。 周围的仙娥,只是看了一眼镜中人,便觉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嫁衣只简单的绣上了凤纹,裙尾长摆拖曳及地约三尺。样式虽是繁复,但却不见任何累赘。 “小殿下,真好看。”云裳满眼欢喜。 卿月莞尔,“可是头饰真的很重!” “您就忍忍,迎亲的云辇已候在山门了。” “嗯。” 云裳托着卿月的手臂,行至庭院中。 修羽顺手将她接过,“此番嫁人,便不可再任性了。以后得空,常回招摇山。”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卿月却扁了嘴,方才还兴高采烈,此刻却红了眼。 “大喜的日子,不要哭,倘若陆璃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 他不说话还好,只这一句,便将卿月复杂的心绪全都勾了出来。 “我舍不得你……”她的鼻尖酸酸的。 “傻丫头。”修羽托着卿月,将她送上云辇,“我一直都在。” 帘子放下来的瞬间,终是落下了一滴泪。 修羽行在队列之首,浩浩荡荡的队伍朝九重天而去。 稍稍平复心情,卿月想起来迎亲的只有苏瞿,还带着一个司命。 便朝驾车的两人问了一声:“君上怎么没有来?” 按照礼数,陆璃该亲自来迎她的。 “呃……”苏瞿不敢吭声。 “回殿下。”司命抹了一把汗,“他在忙。” “什么事能忙得过迎亲啊?” 顺便她看了一眼窗外,“这也不是去北海的路?” “您只管坐好了,先前那些礼仪规程都熟悉了?”司命岔开话题。 “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哎呀,您放心好了,总不可能将您嫁到别处去。否则,天……君上非把我劈了去。你你你别说话了,我紧张。”司命结结巴巴的。 奇了个怪了,我成亲,你紧张个头啊。 卿月没有说出口,总之怪怪的。 不多会儿,云辇直上九重天。 落于天门前,纯熙换下戎装,上前将她迎下来,款步往凌霄殿走。 “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在九重天成婚?”卿月小声问着纯熙。 她笑了笑,“天君亲令,来的仙家多了些。吉时将至,阿月,别多想了。” “噢……” 纯熙将她引至凌霄殿前,陆璃已在此等候多时。 面前这人,亦是身着喜服,眉眼含笑,眸子里盛满星光。 一眼见她,万物不及。 他伸手接过卿月,两人往殿中缓步而行。 宴席从殿内一直延伸至整个大殿的庭院,大殿两边早已坐满了大大小小的神族,庭院内亦是人声鼎沸。 一些没有神阶的小仙全都挤在庭院外往里头张望。 比之上回天后寿宴,不知热闹多少。 卿月瞬时开始紧张,总觉着哪里不对。 “为什么在凌霄殿行礼?”卿月小声问。 “我的天后。”陆璃柔声道,“天君娶妻,自是要在凌霄殿见礼。” 卿月的脸霎时白了一刹那,手指微微颤抖,“你你你你是新君?” “正是。” 卿月这才发现,陆璃虽着喜服,但他的冠冕乃是天君制式。 她磨了磨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在陆璃头上记了一大笔。 在众仙的见证下,两人行过天地共证之礼,正式结为夫妻。 “五百年前,有幸参加过那位的婚礼,那等盛况的确不如今日。”太阴星君和月老坐在一起,有些醉醺醺的。 “柴大人那会儿连来都不敢来,今日怎肯过来了?” 月老放下酒盏,咂了咂嘴,“那喜酒,不喝也罢。” 又笑了笑,“今日的两位,可是天命姻缘。老夫是姻缘树下的见证!自然要来的。” “吃酒、吃酒!” 话说,这场婚宴空前盛大。 凌霄殿大宴群仙三日,才撤了席面。 只是第一天晚上,天君就不太好过。 卿月有了身孕,倒也能忍住嘴,滴酒未沾。 暮色西沉时,她便离席被送入寝殿,陆璃紧随其后。 榻上的美人儿换下繁复的喜服,身着一袭流光素裙。 气鼓鼓的坐着,“别以为你如今继位天君我就怕了你,君上,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解释?” 陆璃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小凤凰,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捉弄你……”他扯着卿月的袖袍搅啊搅。 “既然君上知道不该捉弄我,又为何要这样做?” “都是司命的主意,他说,可以给你个惊喜。” 已经醉死的司命:? “好哇!等过几日,我就亲自上星云府问罪!”卿月掐着腰,觉着这的确像司命能做出来的事。 这人自打得了星云府以后,逢人便说,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是该杀杀他的威风! “好,我陪你。”见她将矛头对准了司命,陆璃顺势坐在卿月身旁,将她揽住。 “那你还不给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卿月埋在他怀里低语。 上回在招摇山,眼见卿月刚刚涅盘,陆璃怕她累着,便不愿多说。 离开招摇山后,又是忙着继位,又是忙着大婚,委实也没有机会。 此时,他把自己与静姝神女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上的昆仑墟,全然告诉了卿月。 其间还不免添油加醋,将自己描述得十分凄苦。 也不知孕期情绪不稳定还是怎么的,卿月听完就哭了。 她捧起陆璃的脸,眼泪汪汪的,“我的美人儿,你怎么这么可怜。” …… 陆璃顺势亲了她一口,又替她擦了泪,嘴角还向下撇着,“傻丫头,不怪你。” 明明是自己捉弄她,怎么就怪到卿月头上了? 但这怀了身子的小美人愣是没反应过来。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卿月环住他的腰,“只有一点,不许学你父神纳妃。” “自然。” 卿月又想起一个问题,“你把北海赐给子珩了,那我的星河怎么办?” “你来。” 陆璃牵起她的手,行至寝殿外,数十条璀璨星河,铺撒在月色之中。 卿月喜欢得呆了去。 陆璃伸出手,随意抓了一把星辰,撒在她的素裙之上。 就着夜色,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卿月回过神,转了几圈,看着自己裙摆,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啊。” 她伸出手,搂住陆璃的脖子,唇瓣直接覆上去。 “君上。”她仰着头,双手还挂在陆璃身上。 “嗯?”面前这人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腰际,唇角轻扬。 只是微微垂眼,鸦黑的瞳孔便开满春华。 “我喜欢你……” 陆璃将她搂紧了些,“只是喜欢?” 卿月的心口突然跳得很急,像是初见,又像久别重逢。 眼底的星光,盛着眼前人的身影,她莞尔浅笑,“是很很很很喜欢。” 微风轻起,卷落树上的桃花,落英缤纷,带来满园馨香。 陆璃噙着浅笑,伸手将落在她发丝上的花瓣捻去,又捧起她的脸。 卿月踮着脚尖,轻轻吻了上去。 世间最美之事不过如此。 星河晚风,溶溶月色。共赏之人,就在身侧。 正文完 第168章 尾声 一个月后,她的身子稍稍重了些,腰身也宽了两寸。 好在,送来的喜服似是宽松不少。 卿月正在水镜前上妆,说实话,坐得她的腰很疼。 但见云镜中,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盘起复杂的发髻,两边各插着凤凰步摇。 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 额间点了金色的花钿,平日的清丽绝尘变成了端庄妩媚。 上完妆后,她将喜服的外袍拢上。 周围的仙娥,只是看了一眼镜中人,便觉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嫁衣只简单的绣上了凤纹,裙尾长摆拖曳及地约三尺。样式虽是繁复,但却不见任何累赘。 “小殿下,真好看。”云裳满眼欢喜。 卿月莞尔,“可是头饰真的很重!” “您就忍忍,迎亲的云辇已候在山门了。” “嗯。” 云裳托着卿月的手臂,行至庭院中。 修羽顺手将她接过,“此番嫁人,便不可再任性了。以后得空,常回招摇山。”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卿月却扁了嘴,方才还兴高采烈,此刻却红了眼。 “大喜的日子,不要哭,倘若陆璃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 他不说话还好,只这一句,便将卿月复杂的心绪全都勾了出来。 “我舍不得你……”她的鼻尖酸酸的。 “傻丫头。”修羽托着卿月,将她送上云辇,“我一直都在。” 帘子放下来的瞬间,终是落下了一滴泪。 修羽行在队列之首,浩浩荡荡的队伍朝九重天而去。 稍稍平复心情,卿月想起来迎亲的只有苏瞿,还带着一个司命。 便朝驾车的两人问了一声:“君上怎么没有来?” 按照礼数,陆璃该亲自来迎她的。 “呃……”苏瞿不敢吭声。 “回殿下。”司命抹了一把汗,“他在忙。” “什么事能忙得过迎亲啊?” 顺便她看了一眼窗外,“这也不是去北海的路?” “您只管坐好了,先前那些礼仪规程都熟悉了?”司命岔开话题。 “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哎呀,您放心好了,总不可能将您嫁到别处去。否则,天……君上非把我劈了去。你你你别说话了,我紧张。”司命结结巴巴的。 奇了个怪了,我成亲,你紧张个头啊。 卿月没有说出口,总之怪怪的。 不多会儿,云辇直上九重天。 落于天门前,纯熙换下戎装,上前将她迎下来,款步往凌霄殿走。 “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在九重天成婚?”卿月小声问着纯熙。 她笑了笑,“天君亲令,来的仙家多了些。吉时将至,阿月,别多想了。” “噢……” 纯熙将她引至凌霄殿前,陆璃已在此等候多时。 面前这人,亦是身着喜服,眉眼含笑,眸子里盛满星光。 一眼见她,万物不及。 他伸手接过卿月,两人往殿中缓步而行。 宴席从殿内一直延伸至整个大殿的庭院,大殿两边早已坐满了大大小小的神族,庭院内亦是人声鼎沸。 一些没有神阶的小仙全都挤在庭院外往里头张望。 比之上回天后寿宴,不知热闹多少。 卿月瞬时开始紧张,总觉着哪里不对。 “为什么在凌霄殿行礼?”卿月小声问。 “我的天后。”陆璃柔声道,“天君娶妻,自是要在凌霄殿见礼。” 卿月的脸霎时白了一刹那,手指微微颤抖,“你你你你是新君?” “正是。” 卿月这才发现,陆璃虽着喜服,但他的冠冕乃是天君制式。 她磨了磨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在陆璃头上记了一大笔。 在众仙的见证下,两人行过天地共证之礼,正式结为夫妻。 “五百年前,有幸参加过那位的婚礼,那等盛况的确不如今日。”太阴星君和月老坐在一起,有些醉醺醺的。 “柴大人那会儿连来都不敢来,今日怎肯过来了?” 月老放下酒盏,咂了咂嘴,“那喜酒,不喝也罢。” 又笑了笑,“今日的两位,可是天命姻缘。老夫是姻缘树下的见证!自然要来的。” “吃酒、吃酒!” 话说,这场婚宴空前盛大。 凌霄殿大宴群仙三日,才撤了席面。 只是第一天晚上,天君就不太好过。 卿月有了身孕,倒也能忍住嘴,滴酒未沾。 暮色西沉时,她便离席被送入寝殿,陆璃紧随其后。 榻上的美人儿换下繁复的喜服,身着一袭流光素裙。 气鼓鼓的坐着,“别以为你如今继位天君我就怕了你,君上,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解释?” 陆璃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小凤凰,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捉弄你……”他扯着卿月的袖袍搅啊搅。 “既然君上知道不该捉弄我,又为何要这样做?” “都是司命的主意,他说,可以给你个惊喜。” 已经醉死的司命:? “好哇!等过几日,我就亲自上星云府问罪!”卿月掐着腰,觉着这的确像司命能做出来的事。 这人自打得了星云府以后,逢人便说,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是该杀杀他的威风! “好,我陪你。”见她将矛头对准了司命,陆璃顺势坐在卿月身旁,将她揽住。 “那你还不给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卿月埋在他怀里低语。 上回在招摇山,眼见卿月刚刚涅盘,陆璃怕她累着,便不愿多说。 离开招摇山后,又是忙着继位,又是忙着大婚,委实也没有机会。 此时,他把自己与静姝神女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上的昆仑墟,全然告诉了卿月。 其间还不免添油加醋,将自己描述得十分凄苦。 也不知孕期情绪不稳定还是怎么的,卿月听完就哭了。 她捧起陆璃的脸,眼泪汪汪的,“我的美人儿,你怎么这么可怜。” …… 陆璃顺势亲了她一口,又替她擦了泪,嘴角还向下撇着,“傻丫头,不怪你。” 明明是自己捉弄她,怎么就怪到卿月头上了? 但这怀了身子的小美人愣是没反应过来。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卿月环住他的腰,“只有一点,不许学你父神纳妃。” “自然。” 卿月又想起一个问题,“你把北海赐给子珩了,那我的星河怎么办?” “你来。” 陆璃牵起她的手,行至寝殿外,数十条璀璨星河,铺撒在月色之中。 卿月喜欢得呆了去。 陆璃伸出手,随意抓了一把星辰,撒在她的素裙之上。 就着夜色,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卿月回过神,转了几圈,看着自己裙摆,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啊。” 她伸出手,搂住陆璃的脖子,唇瓣直接覆上去。 “君上。”她仰着头,双手还挂在陆璃身上。 “嗯?”面前这人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腰际,唇角轻扬。 只是微微垂眼,鸦黑的瞳孔便开满春华。 “我喜欢你……” 陆璃将她搂紧了些,“只是喜欢?” 卿月的心口突然跳得很急,像是初见,又像久别重逢。 眼底的星光,盛着眼前人的身影,她莞尔浅笑,“是很很很很喜欢。” 微风轻起,卷落树上的桃花,落英缤纷,带来满园馨香。 陆璃噙着浅笑,伸手将落在她发丝上的花瓣捻去,又捧起她的脸。 卿月踮着脚尖,轻轻吻了上去。 世间最美之事不过如此。 星河晚风,溶溶月色。共赏之人,就在身侧。 正文完 第169章 番外(一) 卿月生产当天,陆璃十分紧张。 继位以来,他的性子沉稳不少。但,那天他足足在寝殿外踱步三个时辰。 他想进去守着卿月,不过里头乱糟糟的。 从太清境请下来的医仙,愣是将他堵在了外头。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天际。 他想也不想,直接冲了进去。 “小凤凰感觉怎么样?”他跑到卿月榻前跪下,紧紧握着她的手。 一屋子的小仙娥、小医仙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齐刷刷地跪成一排。 还打翻了两盆水。 “君上。”卿月虚弱地附在他耳边,“你看,你把他们吓成什么样了?我没事。” “把孩子抱来给君上看看。” “不看。” …… “你看他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陆璃委屈巴巴地。 卿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不是你的孩子啊?” “是。可是谁也没有你重要。” 小性子使起来,谁也拦不住。 卿月接过仙娥手中的婴孩,小小的,粉粉的,肉嘟嘟的。 “你看,多好看。” 陆璃极不情愿地瞥了一眼,“没你好看。” …… 自打有了孩子后,卿月满眼都是那个小东西。 陆璃很不高兴。 某天夜里,卿月给小东西喂完灵力之后,将他递给云裳,让云裳带着他睡觉去。 陆璃见状,抓住机会。 抬手就落下结界,凑到卿月身前,胸前雪白的一抹,落入他的眼中。 陆璃直勾勾地盯着看,眉眼噙着勾人的春水,“我也要。” “……那是你儿子的!” “我不管。” “你怎么不讲道理……” 他觉得自己忍了很久了,也不需要讲道理。 说完,便欺身上去,将卿月压在身下。 学着婴孩的模样…… “君上……你……唔……” 手还不安分地乱动。 惹得卿月浑身酸软,又酥又麻。 …… 他觉得一次不够,两次也不够。 生生折腾了一整晚! 卿月咬唇瞪着他,面上还是未褪去的潮红。 天色将明,陆璃索性起身带着她去沐浴。 “你别生气……”又是一脸委屈的表情。 说实话,天君近来当真觉得十分委屈。 “你看,有了小东西后你正眼看过我几回,我才是你的正头夫君……”嘴角向下撇着,脸上快拧出了水。 卿月见他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登时笑出了声。 温泉池里,卿月贴着他,环住他的腰身,“这就是你一直不给儿子起名字的原因?” “不想起。”陆璃傲娇地别过头。 卿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是不是快上朝了?” “嗯。” 她也不管那么多,软软的唇就贴了上他的脖子,轻轻的咬,手还顺着腹部不断往下移。 “小凤凰,你……我要、上朝了!”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难得这人面上腾起了绯色。 也不知是温泉的温度,还是怎么回事。 卿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附在陆璃耳畔低语一声,“君上忘了?我是妖后……专门祸乱朝纲。” 说完,还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然后直接跨在了陆璃身上。 …… 紧赶慢赶,终于在卯时正,陆璃慌慌张张地入了凌霄殿。 修羽见他衣衫不整,又气息不稳的。眼底还浮起青黑,不由得皱了眉。 陆璃落座后,他的神识传来修羽的声音:“君上可要保重身子,莫要贪欢……” 陆璃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 那样子好像在说:这不怪我! 朝堂上叽叽喳喳地,究竟说了个什么,他大抵也没听进去。 下了朝后,苏瞿跟在他后头慢慢的走。 “本君是不是该给那小东西起个名字?”陆璃稍稍侧头。 苏瞿答:“您还没给小殿下取名字啊?他都三个月大了。” “唔。”陆璃沉吟一声,“看样子是得取个名字了。” 于是,他找司命拟了一堆名册。 递到陆璃手上的时候,他展开看了一眼“子涵?子轩?子晨?” …… “这都什么玩意儿?”陆璃惊呼一声。 苏瞿在旁抱拳道:“星君说,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名字。” “让他重新拟,不然……”陆璃拢着眉,“本君明日就把星云府收回来!” 司命办完事后,刚好路过,走到偏殿外刚巧把这一句听了去。 他一路小跑,双手作揖,直接跪在陆璃面前,“君上!不带这样的!您一言九鼎,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陆璃瞥了他一眼,“那你就用这些个东西敷衍本君?” 司命叹了叹气,“说是您要得急。小仙还没来得及仔细拟呢,先给您几个看看。不行就不行,重新拟就好了嘛。” “好。那你就在这儿写,给你最多一个时辰。” 司命求救似的看了苏瞿一眼,苏瞿轻飘飘地别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咬了咬牙,“遵命。” 谁惹他了?怎么最近阴晴不定的…… 一个时辰里,司命冥思苦想,终于想好几个自己比较满意的。 他战战兢兢地递给陆璃。 “伯兮、怀瑾、玉铉、之恒、景行。”陆璃看了看,“就这些?” “这些还不行啊?”司命一脸苦相。 “今天先放过你,本君拿给天后过目再说。” 司命行了礼,极速离开。然后请了三天病假。 陆璃把这名册递给卿月,卿月瞟了一眼,摇了摇头,“我想好了,就叫靖云。” “什么含义?” “没有含义,突然想到的。”卿月倚在榻上,凤眸微眯,细嫩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他就像这个名字一样,是个美丽的意外。” “好。”陆璃勾了勾唇,“都听你的。” 第169章 番外(一) 卿月生产当天,陆璃十分紧张。 继位以来,他的性子沉稳不少。但,那天他足足在寝殿外踱步三个时辰。 他想进去守着卿月,不过里头乱糟糟的。 从太清境请下来的医仙,愣是将他堵在了外头。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天际。 他想也不想,直接冲了进去。 “小凤凰感觉怎么样?”他跑到卿月榻前跪下,紧紧握着她的手。 一屋子的小仙娥、小医仙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齐刷刷地跪成一排。 还打翻了两盆水。 “君上。”卿月虚弱地附在他耳边,“你看,你把他们吓成什么样了?我没事。” “把孩子抱来给君上看看。” “不看。” …… “你看他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陆璃委屈巴巴地。 卿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不是你的孩子啊?” “是。可是谁也没有你重要。” 小性子使起来,谁也拦不住。 卿月接过仙娥手中的婴孩,小小的,粉粉的,肉嘟嘟的。 “你看,多好看。” 陆璃极不情愿地瞥了一眼,“没你好看。” …… 自打有了孩子后,卿月满眼都是那个小东西。 陆璃很不高兴。 某天夜里,卿月给小东西喂完灵力之后,将他递给云裳,让云裳带着他睡觉去。 陆璃见状,抓住机会。 抬手就落下结界,凑到卿月身前,胸前雪白的一抹,落入他的眼中。 陆璃直勾勾地盯着看,眉眼噙着勾人的春水,“我也要。” “……那是你儿子的!” “我不管。” “你怎么不讲道理……” 他觉得自己忍了很久了,也不需要讲道理。 说完,便欺身上去,将卿月压在身下。 学着婴孩的模样…… “君上……你……唔……” 手还不安分地乱动。 惹得卿月浑身酸软,又酥又麻。 …… 他觉得一次不够,两次也不够。 生生折腾了一整晚! 卿月咬唇瞪着他,面上还是未褪去的潮红。 天色将明,陆璃索性起身带着她去沐浴。 “你别生气……”又是一脸委屈的表情。 说实话,天君近来当真觉得十分委屈。 “你看,有了小东西后你正眼看过我几回,我才是你的正头夫君……”嘴角向下撇着,脸上快拧出了水。 卿月见他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登时笑出了声。 温泉池里,卿月贴着他,环住他的腰身,“这就是你一直不给儿子起名字的原因?” “不想起。”陆璃傲娇地别过头。 卿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是不是快上朝了?” “嗯。” 她也不管那么多,软软的唇就贴了上他的脖子,轻轻的咬,手还顺着腹部不断往下移。 “小凤凰,你……我要、上朝了!”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难得这人面上腾起了绯色。 也不知是温泉的温度,还是怎么回事。 卿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附在陆璃耳畔低语一声,“君上忘了?我是妖后……专门祸乱朝纲。” 说完,还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然后直接跨在了陆璃身上。 …… 紧赶慢赶,终于在卯时正,陆璃慌慌张张地入了凌霄殿。 修羽见他衣衫不整,又气息不稳的。眼底还浮起青黑,不由得皱了眉。 陆璃落座后,他的神识传来修羽的声音:“君上可要保重身子,莫要贪欢……” 陆璃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 那样子好像在说:这不怪我! 朝堂上叽叽喳喳地,究竟说了个什么,他大抵也没听进去。 下了朝后,苏瞿跟在他后头慢慢的走。 “本君是不是该给那小东西起个名字?”陆璃稍稍侧头。 苏瞿答:“您还没给小殿下取名字啊?他都三个月大了。” “唔。”陆璃沉吟一声,“看样子是得取个名字了。” 于是,他找司命拟了一堆名册。 递到陆璃手上的时候,他展开看了一眼“子涵?子轩?子晨?” …… “这都什么玩意儿?”陆璃惊呼一声。 苏瞿在旁抱拳道:“星君说,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名字。” “让他重新拟,不然……”陆璃拢着眉,“本君明日就把星云府收回来!” 司命办完事后,刚好路过,走到偏殿外刚巧把这一句听了去。 他一路小跑,双手作揖,直接跪在陆璃面前,“君上!不带这样的!您一言九鼎,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陆璃瞥了他一眼,“那你就用这些个东西敷衍本君?” 司命叹了叹气,“说是您要得急。小仙还没来得及仔细拟呢,先给您几个看看。不行就不行,重新拟就好了嘛。” “好。那你就在这儿写,给你最多一个时辰。” 司命求救似的看了苏瞿一眼,苏瞿轻飘飘地别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咬了咬牙,“遵命。” 谁惹他了?怎么最近阴晴不定的…… 一个时辰里,司命冥思苦想,终于想好几个自己比较满意的。 他战战兢兢地递给陆璃。 “伯兮、怀瑾、玉铉、之恒、景行。”陆璃看了看,“就这些?” “这些还不行啊?”司命一脸苦相。 “今天先放过你,本君拿给天后过目再说。” 司命行了礼,极速离开。然后请了三天病假。 陆璃把这名册递给卿月,卿月瞟了一眼,摇了摇头,“我想好了,就叫靖云。” “什么含义?” “没有含义,突然想到的。”卿月倚在榻上,凤眸微眯,细嫩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他就像这个名字一样,是个美丽的意外。” “好。”陆璃勾了勾唇,“都听你的。” 第170章 番外(二) 这天卿月破天荒的将靖云送去了招摇山,说是让他好生跟着舅舅学几天厉害的法术。 靖云才五百来岁,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就让苏瞿带着上路了。 靖云心里十分不爽,他觉得定是自己的父神把自己赶走的。 捏了捏粉嫩的小拳头,一拳砸在软绵绵的白云上。 愣是吓了苏瞿一跳,“小殿下这是作甚?” 靖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我一定要跟着舅舅把本事学好!将来打败父神,再把母神抢回来!” 苏瞿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您,大抵是打不过……” 闻言,靖云直接垮了脸,“哼!他老是霸占母神!天上地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苏瞿按了按额角。 …… 卿月把靖云送走,是突然良心发现。 小东西虽然依然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但,明显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时时护在身边了。 索性将他送到修羽身边,磨磨他的性子。 修羽是出了名的冷漠,让小东西从小吃点苦头也好。 再一个,自己的夫君……与这个小东西争宠的频率越来越高。 是不是真的冷落他了? 这天,凌霄殿里因青丘一族的内乱,出了些问题。 陆璃沉着脸,直接让泽楷带兵上了青丘。 青丘无主多年,倒的确有些棘手。 下了朝后,他回到寝殿。 卿月慵懒地倚在榻上看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纱软缎,曼妙的身姿一览无余。 陆璃动了动喉结,但依然克制住自己。 一把将身边的人捞过来揽入怀中,“小凤凰,青丘之事你是作何考虑的?” 卿月合上书,想了想,“唔,再等等。” “嗯。”陆璃蹭了蹭她,“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所以,今日直接让泽楷领兵上了青丘。先镇住再说。” “君上。”卿月仰头看着他。 “怎么?” 她见他近日来憔悴不少,定是有不少烦心事。 于是伸出手去,想将那些皱起的眉头抹平。 “不如给自己放天假?”卿月柔声道。 “嗯……嗯?”这人突然两眼放光,似乎十分期待地盯着怀里的美人儿,“做什么?” 他又打量了寝殿一圈,没发现小东西的影子。 “靖云呢?”他问。 “送去招摇山了。”卿月笑,“你我二人,也该过过二人世界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要四五日。” 陆璃沉眸想了想,“唔,等这四五日过了,我再把他送到母神那边去待个几年。” …… “我们出去走走?”卿月仰头问道。 “好啊。”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就不怕我把你诓了去?” 陆璃吻了吻她的额头,“自打我继位以来,我俩窝在这九重天哪儿也没去过,你不闷我都闷了。” 卿月从没忘记,从前的陆璃性子十分跳脱,倒是天君这个身份,把他困在了九重天。 她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便捻了诀,两人瞬时到了凡间的隐仙谷。 距离他们下界,已有几百年之久,但此处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走到听泉斋,几百年前回忆一一穿过脑海。 庭院早已荒废,陆璃抬手一瞬,又恢复如初。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陆璃的手又将卿月握得紧了些,“变着法的带我来散心,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哪里错了?”卿月不解。 陆璃不说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一进厢房,他便落了结界。 “你……”卿月脸上一热,这人好像随时都想与她亲近。 陆璃没有说话,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将卿月放在榻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极尽缠绵,情浓之时,陆璃听见自己的神识有话传来。 “天君!”泽楷的声音又急又怒。 眼前的美人儿已是面色潮红,香肩半露。突然在这里听见旁人的声音,陆璃很不高兴。 他直接闭了神识。 此刻他不想做天君,只想做陆璃,做卿月的夫君。 天塌了他都不想理,他只想听她的声音,低吟浅唱…… …… 青丘山上的动乱快把泽楷气死了,千辛万苦将其压制,却不知从哪儿冒了个什么领头人出来。 字字句句皆是对九重天的不敬,还扬言要取陆璃而代之。 大晚上的,好容易将那人押回了九重天,天君又不见了。 “大将军急什么?”司命看着十分着急的泽楷,便想宽慰两句,“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不是要紧的事了?青丘现在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泽楷恼道,“此事宜早不宜晚。” 司命笑道:“这人你都押回来了,再等等呗。” “等不得,再等就真乱了。要不你同我一道,去寻一寻天君。”泽楷拂袖,“这大晚上的他不在九重天,又在忙什么呢?” 司命原是想着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跟他去找找。 一听这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要去你去,天色已晚,小仙回府了。” 泽楷不明所以,“你不急着找他了?” 司命笑而不语,挥了挥手,扭头就走。 天君与天后有多黏腻,九重天上谁人不知?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让天君神识都闭了?泽楷上赶着去送死,我可不去。 谷中瀑布倾泻,胧月高挂。 卿月浑身酸软,被陆璃抱在怀中,“不想折腾了!” 陆璃抵着她的额头,嘴角还噙着笑,声音低沉诱人,“我还要。” 卿月瞪着他,气鼓鼓的,“天都要亮了!” “明日又不上朝,管他天黑天亮……” 腰肢被他一捏,整个人又欺了上来。 …… 两人在隐仙谷中折腾了三四个月,说是来散心,但一步也没离开听泉斋。 见卿月累得不行了,他才将她揽在怀里,径直回了九重天。 泽楷守了一个晚上,就在这个时候嚷嚷着一定要见天君。 “大将军,您这性子怎么还转不过弯?”苏瞿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天君一晚上都不见人,天都快亮了,这会儿该起了?”泽楷自顾自地往里走,“青丘乱成什么样了,他到底管不管?” 苏瞿上前两步,眼角余光就瞥见天君抱人进了殿。 晨曦微亮,天边朝霞映得他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苏瞿一个没留神,泽楷就已经喊出了声:“天君,末将有要事……你怀里是个什么?” 陆璃一顿,寻着声音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然后,直接在两人面前落了结界。 泽楷觉得莫名其妙:“他干嘛呢?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苏瞿面如死灰,“你完了……” 什么意思?泽楷很茫然。 一个时辰后,泽楷在天宫的马厩里刷马,心里还是很茫然。 …… 菘蓝终于破了卿月的结界,她从后山山洞走出来。 抬头望了一眼久违的天空,她微眯着眼,呼吸着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 她只花了五百年,便破了结界出关。 她闭关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卿月已用神识对她讲过。 她向修羽道了谢,便直接上界。 再次看见卿月时,除了感恩与敬重,再没了旁的心思。 菘蓝跪在殿中,朝天后行了跪拜大礼,“拜见天后。” “快起。”卿月压制着内心隐隐的激动,“菘蓝,你出关了……” “是。”菘蓝站起来,对着她又是附身一拜,“五百年前,多谢天后救命之恩!菘蓝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听从天后之命!” 虽是疏离,但这番话却出自真心。 卿月缓缓走了下来,将她扶起来,“菘蓝,青丘,是时候交到你手上了。” 闻言,菘蓝的双眼微热,盈着热泪。 她的身躯轻轻颤抖,“我……我可以吗?” 卿月拉起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你是正统的青丘九尾狐,难道,愿意看着墨川帝君的基业拱手让人吗?” 菘蓝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些年,其实本宫做得并不好。”卿月叹息一声,“三界初定,唯青丘无主。本宫要照顾靖云,抽不开身帮你盯着。现下,青丘很乱。” 泪水快要滴落时,菘蓝伸手将其拭去。 她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承蒙天后抬爱,菘蓝愿意接手青丘。” “好。” 次日,陆璃下旨,青丘菘蓝承墨川之位,继位帝君! 菘蓝回到青丘山后,作乱的内部族人,终是看见了希望。 她很快平定内乱,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今往后,为了青丘,为了自己,也为了报答卿月…… 她心甘情愿地臣服…… 第170章 番外(二) 这天卿月破天荒的将靖云送去了招摇山,说是让他好生跟着舅舅学几天厉害的法术。 靖云才五百来岁,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就让苏瞿带着上路了。 靖云心里十分不爽,他觉得定是自己的父神把自己赶走的。 捏了捏粉嫩的小拳头,一拳砸在软绵绵的白云上。 愣是吓了苏瞿一跳,“小殿下这是作甚?” 靖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我一定要跟着舅舅把本事学好!将来打败父神,再把母神抢回来!” 苏瞿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您,大抵是打不过……” 闻言,靖云直接垮了脸,“哼!他老是霸占母神!天上地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苏瞿按了按额角。 …… 卿月把靖云送走,是突然良心发现。 小东西虽然依然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但,明显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时时护在身边了。 索性将他送到修羽身边,磨磨他的性子。 修羽是出了名的冷漠,让小东西从小吃点苦头也好。 再一个,自己的夫君……与这个小东西争宠的频率越来越高。 是不是真的冷落他了? 这天,凌霄殿里因青丘一族的内乱,出了些问题。 陆璃沉着脸,直接让泽楷带兵上了青丘。 青丘无主多年,倒的确有些棘手。 下了朝后,他回到寝殿。 卿月慵懒地倚在榻上看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纱软缎,曼妙的身姿一览无余。 陆璃动了动喉结,但依然克制住自己。 一把将身边的人捞过来揽入怀中,“小凤凰,青丘之事你是作何考虑的?” 卿月合上书,想了想,“唔,再等等。” “嗯。”陆璃蹭了蹭她,“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所以,今日直接让泽楷领兵上了青丘。先镇住再说。” “君上。”卿月仰头看着他。 “怎么?” 她见他近日来憔悴不少,定是有不少烦心事。 于是伸出手去,想将那些皱起的眉头抹平。 “不如给自己放天假?”卿月柔声道。 “嗯……嗯?”这人突然两眼放光,似乎十分期待地盯着怀里的美人儿,“做什么?” 他又打量了寝殿一圈,没发现小东西的影子。 “靖云呢?”他问。 “送去招摇山了。”卿月笑,“你我二人,也该过过二人世界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要四五日。” 陆璃沉眸想了想,“唔,等这四五日过了,我再把他送到母神那边去待个几年。” …… “我们出去走走?”卿月仰头问道。 “好啊。”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就不怕我把你诓了去?” 陆璃吻了吻她的额头,“自打我继位以来,我俩窝在这九重天哪儿也没去过,你不闷我都闷了。” 卿月从没忘记,从前的陆璃性子十分跳脱,倒是天君这个身份,把他困在了九重天。 她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便捻了诀,两人瞬时到了凡间的隐仙谷。 距离他们下界,已有几百年之久,但此处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走到听泉斋,几百年前回忆一一穿过脑海。 庭院早已荒废,陆璃抬手一瞬,又恢复如初。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陆璃的手又将卿月握得紧了些,“变着法的带我来散心,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哪里错了?”卿月不解。 陆璃不说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一进厢房,他便落了结界。 “你……”卿月脸上一热,这人好像随时都想与她亲近。 陆璃没有说话,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将卿月放在榻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极尽缠绵,情浓之时,陆璃听见自己的神识有话传来。 “天君!”泽楷的声音又急又怒。 眼前的美人儿已是面色潮红,香肩半露。突然在这里听见旁人的声音,陆璃很不高兴。 他直接闭了神识。 此刻他不想做天君,只想做陆璃,做卿月的夫君。 天塌了他都不想理,他只想听她的声音,低吟浅唱…… …… 青丘山上的动乱快把泽楷气死了,千辛万苦将其压制,却不知从哪儿冒了个什么领头人出来。 字字句句皆是对九重天的不敬,还扬言要取陆璃而代之。 大晚上的,好容易将那人押回了九重天,天君又不见了。 “大将军急什么?”司命看着十分着急的泽楷,便想宽慰两句,“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不是要紧的事了?青丘现在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泽楷恼道,“此事宜早不宜晚。” 司命笑道:“这人你都押回来了,再等等呗。” “等不得,再等就真乱了。要不你同我一道,去寻一寻天君。”泽楷拂袖,“这大晚上的他不在九重天,又在忙什么呢?” 司命原是想着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跟他去找找。 一听这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要去你去,天色已晚,小仙回府了。” 泽楷不明所以,“你不急着找他了?” 司命笑而不语,挥了挥手,扭头就走。 天君与天后有多黏腻,九重天上谁人不知?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让天君神识都闭了?泽楷上赶着去送死,我可不去。 谷中瀑布倾泻,胧月高挂。 卿月浑身酸软,被陆璃抱在怀中,“不想折腾了!” 陆璃抵着她的额头,嘴角还噙着笑,声音低沉诱人,“我还要。” 卿月瞪着他,气鼓鼓的,“天都要亮了!” “明日又不上朝,管他天黑天亮……” 腰肢被他一捏,整个人又欺了上来。 …… 两人在隐仙谷中折腾了三四个月,说是来散心,但一步也没离开听泉斋。 见卿月累得不行了,他才将她揽在怀里,径直回了九重天。 泽楷守了一个晚上,就在这个时候嚷嚷着一定要见天君。 “大将军,您这性子怎么还转不过弯?”苏瞿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天君一晚上都不见人,天都快亮了,这会儿该起了?”泽楷自顾自地往里走,“青丘乱成什么样了,他到底管不管?” 苏瞿上前两步,眼角余光就瞥见天君抱人进了殿。 晨曦微亮,天边朝霞映得他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苏瞿一个没留神,泽楷就已经喊出了声:“天君,末将有要事……你怀里是个什么?” 陆璃一顿,寻着声音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然后,直接在两人面前落了结界。 泽楷觉得莫名其妙:“他干嘛呢?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苏瞿面如死灰,“你完了……” 什么意思?泽楷很茫然。 一个时辰后,泽楷在天宫的马厩里刷马,心里还是很茫然。 …… 菘蓝终于破了卿月的结界,她从后山山洞走出来。 抬头望了一眼久违的天空,她微眯着眼,呼吸着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 她只花了五百年,便破了结界出关。 她闭关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卿月已用神识对她讲过。 她向修羽道了谢,便直接上界。 再次看见卿月时,除了感恩与敬重,再没了旁的心思。 菘蓝跪在殿中,朝天后行了跪拜大礼,“拜见天后。” “快起。”卿月压制着内心隐隐的激动,“菘蓝,你出关了……” “是。”菘蓝站起来,对着她又是附身一拜,“五百年前,多谢天后救命之恩!菘蓝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听从天后之命!” 虽是疏离,但这番话却出自真心。 卿月缓缓走了下来,将她扶起来,“菘蓝,青丘,是时候交到你手上了。” 闻言,菘蓝的双眼微热,盈着热泪。 她的身躯轻轻颤抖,“我……我可以吗?” 卿月拉起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你是正统的青丘九尾狐,难道,愿意看着墨川帝君的基业拱手让人吗?” 菘蓝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些年,其实本宫做得并不好。”卿月叹息一声,“三界初定,唯青丘无主。本宫要照顾靖云,抽不开身帮你盯着。现下,青丘很乱。” 泪水快要滴落时,菘蓝伸手将其拭去。 她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承蒙天后抬爱,菘蓝愿意接手青丘。” “好。” 次日,陆璃下旨,青丘菘蓝承墨川之位,继位帝君! 菘蓝回到青丘山后,作乱的内部族人,终是看见了希望。 她很快平定内乱,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今往后,为了青丘,为了自己,也为了报答卿月…… 她心甘情愿地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