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锦玄》 第1章 安远侯府 寒露过后的洛城,夜深露重,清冷的月光倾洒下来,从窗棱中穿过,屋内物件隐约可见。一只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指伸出撩开重重纱幔,姜锦言从床上轻轻起身。 素衣趴在床榻旁的小桌上熟睡着,姜锦言悄悄越过素衣开门出去。 她穿过曲折游廊,向西北方的闻涛阁走去。在昏暗中,独那处灯光点点。 前几日下午,沈景玄和她一起下棋,她眼见快要输了便耍了个小聪明打翻了棋盘,哪知平日对她温柔包容、言听计从的沈景玄蓦然恼怒,一气之下搬去书房,眼见着他无反悔之意,她便低下头去哄他回来。 闻涛阁是侯府重地,院外有不少守卫,不知是深夜浓重墨色裹挟还是沈景玄单独有令,一众守卫似乎看不见姜锦言似的,她顺利推门入内。 入眼的是一片休竹茂林,阶下石子漫成甬道,踩在上面寒意从脚底涌上,姜锦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轻拢衣襟,继续往那灯亮处走去。 推开门,沈景玄端坐在书案旁,眉头紧锁看着案几上舒展着的文书,眸底一片清明,不见往日的呆滞之色。 或许是风卷进内室,案几的文书卷角轻微飘起,沈景玄拿起一小方白玉镇纸压住,大约是温润的触感让他清冷的眼神停留在那方白玉镇纸上。 沈景玄在大婚后不久,得了一场莫名高烧,退烧后犹如孩童般,眸中只剩呆滞一片。渐渐地院内流传着二少奶奶命硬克夫,岳父姜知训携夫人去往云林深处的青山寺求高僧诵经化解,不料在下山途中,天降暴雨,姜家夫妇二人坠崖而亡。 这般变故,连平日话不多的老侯爷都流露出悔不该当初定下婚约之意,一时间,闲言片语让姜锦言在侯府的日子举步维艰。 婆母林氏去老侯爷面前哭诉,想让儿子与姜锦言和离。但病后的沈景玄却对姜锦言有万千依赖,日常都要她陪伴左右,一会儿不见姜锦言便闹腾如孩童般,不得已婆母只能先作罢。 在姜锦言眼中,变傻后的沈景玄反而变得特别好相与,反正她不求高官显达荣华富贵,两人在云染居的小日子过得倒颇为舒心。 此刻柔和烛光下,沈景玄抬起手轻揉眉头,看起来颇为疲乏。虽然对他气在心头,见状却心头一软,姜锦言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为其按压肩颈。 沈景玄好似感觉不到般,姜锦言心想「难道我这般示好,还不够?」 她赌气走开,在他旁侧椅子坐下,对着沈景玄小声说,“你还真小鸡肚肠,要生多久的气才行?” 沈景玄犹如耳聋般,不仅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还对她的人视而不见。 姜锦言怒气中来,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看向沈景玄咄咄道“如此这般,也够了。” 沈景玄依旧视她如空气般,没有一丝回应。 气急了的姜锦言走过去,推着沈景玄的手臂,她分明这么用力,但沈景玄依旧不动不语,好似没她这个人般。 姜锦言被气得心尖处如被狠狠拧住般,疼得笑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敲门声,“进来”沈景玄温温地吐出两个字。 「原来你不聋不哑」姜锦言腹诽道。 门轻轻推开,一身黑衣的浮白走进来,对着沈景玄双手作揖道“公子,您交代的事宜属下已悉数做完,听候公子下一步安排。” 从浮白回禀之言,听上去像密谋之事。直到这刻,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有个想法在姜锦言心中打转,她不敢相信,但一切都这么不合常理。 “不急,撒了网就静观。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沈景玄垂着眼皮,看向书案上的镇纸,温和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浮白在退下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就这么一个间隙,案前的沈景玄抬眸望向浮白,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无声的询问。 浮白心里一紧,斗胆回道“公子,夫人已昏迷整整七天了,南星下午来寻我,问问能不能让公子出面请太医院来替夫人问诊。” 「什么?昏迷?我吗?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看不见我吗?」姜锦言心想着。 面前的两人对她的自问恍若未闻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镇纸。 姜锦言俯身去看沈景玄的眼神,明明对上了他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眸,但他的目光却像穿透她般,没有一丝回应。 “明日带着手牌去请贺太医,她就这么睡着也行,不叫她心烦。”温润和煦的话音,从两片锋利的薄唇中吐出。 姜锦言壮起胆子用手去捏沈景玄的脸,她的手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他的脸庞似乎也能被她捏起,不仅沈景玄没有任何感知般,连浮白对此也不动声色。 「他们看不见我?为什么会这样?」姜锦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现在唯一可以证明这个想法的是,她要回去云染居,看看谁在乌木拔步床上。 心动起念间,她转眼就入了自己的小院,不管不顾用力推开房门,跨过门槛。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素衣依旧趴在桌上沉睡中,姜锦言见状急急走过去推搡素衣,无论她怎么叫唤怎么用力,素衣一点知觉都没有。 素衣是最敏锐的,平日里她稍稍侧个身素衣都会竖起耳朵听她的动静,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端茶递水,如今的素衣是怎么了? 路过妆奁,姜锦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铜镜。她揉揉眼睛,在微光中努力定睛看向铜镜,即便她将脸使劲凑近,铜镜里依旧空无一人。 姜锦言摇摇晃晃来到床前,天青色绸绫静静地垂落着纹丝不动,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掀开外出帘子,里面还有两层月白色纱幔,透过纱幔依然能见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双目紧闭,鸦羽般的眼睫安静地垂落,未施粉黛的脸上依旧精致的眉眼,这五官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姜锦言伸出双手摸着自己的脸,触感绵软温热。 她俯身触碰床上沉睡中的自己,尚有一指距离,耳边响起清脆的铜铃碰撞声,身后的黑暗中似乎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束强光像个巨大的漩涡将站在床边的她卷入无尽的深渊中。 姜锦言像被禁锢在某处虚无中,任她怎么叫唤怎么拍打,周声的一切均归于寂静。 第2章 天杀的,是谁让她前功尽弃 天边慢慢亮起,素衣睁开眼睛,昨夜睡得特别沉,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梦中小姐醒了。她们回到了余杭河畔的姜府大院内,小姐尚待字闺中,她在悦心阁内推着小姐荡秋千,小姐如银铃般的笑声让老爷夫人都赶来,他们满脸慈爱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素衣伸展着略微僵硬的身体,脸上依旧带着梦境中幸福的笑容,她打量着周围的摆设,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急急跑到床前,掀开帘子,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日渐憔悴的小姐。 这样的日子已经第八日了,自小姐从王府宴席回来,就莫名其妙陷入昏迷中,郎中大夫都瞧不出所以然,只道夫人的脉向上看并无大碍。 「如果老爷夫人还在的话,肯定不是这样的一番光景。」素衣默默地擦去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珠。 她在姜锦言身旁蹲下,拉起小姐毫无血色的手握到自己的掌心,轻轻地说“老爷夫人,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小姐早点醒来。” “素衣,我在这里,你能听到吗?快放我出去。”透过微微的光莹,姜锦言能看到素衣,听到素衣的话,但她似乎被束在某处。 任凭她怎么叫唤,素衣依旧没有一丝反应,终于,姜锦言放弃了。 她接受了自己的肉体陷入昏迷不醒状态,而灵魂却脱离肉体被桎梏在某处的事实,她望向床上平静躺着的自己,脱离肉体的灵魂犹如黑夜中的星星般忽明忽暗,在虚无中,姜锦言努力集中意念,想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正当她觉得自己飘浮起来,向床上的自己慢慢移动中,院外传来一声婉转泣声“我可怜的妹妹啊,姐姐来迟了。” 这一泣声让姜锦言破防,前功尽弃又归于桎梏中。 “大少奶奶好。”这是南星的声音,南星和素衣都是姜锦言陪嫁过来的丫鬟。 素衣性格沉稳,寡言少语,姜锦言让她在屋内伺候。南星性格外向,拿捏分寸有度,负责院内事务,有她俩打理内外,云染居上下都井井有条。 “你家夫人如何?”江知暮放缓了语调,端着架子。 “回大少奶奶,昨儿大夫来请过脉象,只说一切平稳,交代好好照顾并无其它。”南星的声音四平八稳,一点也不像她平日里俏皮的样子。姜锦言听着,甚是舒心。 一旁另一个细软的声音响起:“大姐,还是进屋瞧一眼。”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姜锦言心里正在盘算是哪位,只见门帘被挑开,日光顺着缝隙倾洒进屋内,逆光中两道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走在前面这位是侯府的嫡长孙媳江知暮,只见她穿着水红色香云纱的薄褙,水青色绣金撒花裙,高高的发髻上插一支点翠镶金花簪,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眉眼流转间晕染着一丝莫名的喜色光华。 沈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封为洛宁侯世袭爵位。沈辞安生性寡淡,只爱山水,淡泊名利,所以在他袭爵后,侯府光景已大不如以前。 嫡子沈敬先的性子也如老侯爷般,不争不抢只求安稳度日,其正妻林云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所以对自己的儿子管教严苛。一心希望自家儿子承袭爵位后,光耀门楣。 林云华左右相看,为长子沈景星挑选了兵部尚书江泽礼的嫡长女江知暮。也真真眼光毒辣,江知暮嫁入侯府后颇得婆母林氏欢心,在诞下嫡子后就从婆母手中接过侯府的中馈。 虽然高门宅院各房利益暗潮涌动,但江知暮八面玲珑,巧言笑语将一大家子上上下下打点的妥妥贴贴。平日里与姜锦言走得格外近,明明是两妯娌却处成两姐妹,旁人直言沈大夫人有福气。 江知暮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着淡粉色菊纹上裳,青灰色百褶裙,简单的流苏髻,只插了一支白玉簪。黛眉红唇,肤若凝脂,通体清雅秀丽带着一丝淡淡的书卷味。 素衣见二人进屋,屈膝行礼想引着她们在外间落座,哪知江知暮却直接绕过屏风转入内间,透过纱幔,仔细打量着床上躺着的人影。 江知暮刚想掀开纱幔一看究竟,跟在身侧的素衣和南星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以身挡住纱幔阻止江知暮的动作。 姜锦言看到江知暮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眨眼间又换上担忧的目光道“只怪我太挂念,就想着看看妹妹现下如何,我只看一眼。” 素衣见状,有些犹豫,毕竟平日里自家小姐和大少奶奶经常小酌怡情,兴致盎然时,两人还会在罗汉床上同榻而卧,像是有说不完的贴己话。 只见南星不疾不徐地屈膝回道 “大少奶奶,我家夫人病得突然,虽然大夫交代先静养,但也是在病中,我们担心将病气过给大少奶奶,请奶奶体谅。” “嗯,你们是可心的,妹妹如此这般好些天了,没请太医来看看么?”江知暮见状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地问 “昨儿个已经禀了大夫人,想来大夫人自有安排。” 南星低垂眼皮,恭敬地回。 “云儿,过来。” 江知暮轻轻唤了一声。 外间的少女缓缓走了进来,她从袖笼中掏出一个红色绣囊递给江知暮。 素衣和南星都紧张地盯着江知暮手中的秀囊,江知暮温婉一笑,递给素衣道 “这是我和妹妹在道山寺念佛诵经得来的平安符,还有高僧送的一段线香。” 素衣接过,与南星相互一望。 “傻丫头,难道你们不希望锦言妹妹早日康复吗?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它能庇佑妹妹早日醒来。”江知暮说话间,双手合十在胸前,微微低头阖上眼皮,虔诚得很。 素衣屈膝行礼“素衣斗胆,替我家夫人谢过大少奶奶。” 江知暮朝床榻处再深望一眼,拉着江知云向外走去。 素衣对着南星使了个眼色,南星会意跟着往外走。素衣听到一行人均走出屋子,才回身掀开纱幔。 自家小姐,依旧平静地躺着,如果不是鼻翼微微翕动,胸口随着细微呼吸略有起伏外,整整八天了,素衣和南星都快崩溃了。 素衣将红色锦囊放在姜锦言枕边,锦囊散发出悠悠乌木清香,让人闻着心神舒畅。 丝丝缕缕的香味慢慢晕染着整个纱幔笼罩的床间,似乎冲破某些禁锢,让姜锦言的灵魂从某处挣脱出来,她缩在床角,回想着整个来龙去脉,脑中的记忆碎片快速闪过,犹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投射出细碎模糊的画面。 第3章 是谁的良辰美梦? 心动起念间,姜锦言快步出去,刚好看到南星将江知暮和江知云送出云染居。 因为晓得别人看不见她,所以姜锦言大大咧咧地紧跟在江知暮身后。等江知暮的脚跨进自己的院门,她身后的大丫鬟冬青立刻朝看门婆子使了眼色,院门在身后关上,姜锦言看着一刻不停往里走的江知暮姐妹,心跳逐渐重了起来。 在主屋东侧月亮窗旁侧,江知暮拉着江知云坐下,冬青给她们斟了茶敛身退下,屋内只剩姐妹两人。 “姐姐,你看后面该如何是好?” “莫急,大夫说她虽脉象平稳但撑不了太久,二弟痴傻模样也翻不出个浪花来,待她死后,过个一年半载,我同婆母说好让你进门给二弟当正妻。她上无父母下无一儿半女,到时那大笔嫁妆,自然乖乖落入我们手中。” “可二公子现在这般模样,我嫁与他岂不是一辈子无望。”江知云长得明媚,嗓音却很低沉。 “高僧不是说了,二弟只是心入魔障暂时痴傻,到时会好的。你就等着后面的好日子。”江知暮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眼底一丝冷意划过。 听完这话,姜锦言犹如掉入大冰窟窿般。 她父亲姜知训白手起家,早年经商艰辛举步维艰。机缘巧合间救了落水的母亲,两人身世相仿都无父母可依,两厢情愿结为夫妻。婚后母亲持家有方,经商眼光独特,经常给父亲提供绝妙的点子,惧内的父亲对妻子的建议言听计从,此后生意一帆风顺,挣得丰厚家产。 他们在余杭河畔建宅立业,母亲在生她时遭遇凶险,差点命丧黄泉。父亲在屋外跪下,向天发誓只要妻子平安,此生再也不求儿女。不知是父亲的诚意感动上天还是母亲听到父亲的祈愿,终于屏住一口气生下姜锦言。 自此姜府喜得一女,父亲连夜去庙里供养三宝,感恩佛祖庇佑。从小姜锦言就得父母万千宠爱,母亲从不拿闺阁的条条框框约束她,父亲能花万金只买她开心一笑。 天启十五年,沈辞安游历江南,不慎感染风寒,请了各路大夫治疗都收效甚微,眼看着沈老侯爷一日日萎靡下去,侯管家听闻到余杭河畔富甲一方的姜夫人有奇方妙药,故遣人登门求请。 人美心善的姜夫人听说原委后,连夜配了方子,细细叮嘱下人方子的使用方法,服药后不过三日,沈侯爷竟然病愈如初。为表感谢,侯爷亲自登门拜访。 一入姜府,见多识广的老侯爷就被园内出其不意的布置深深折服,外观看似简单的姜府内院中,居然有一个静谧和侘寂的禅意园林。 远远的墙沿下站立一排竹篱笆,镶嵌着错落有致的小灯笼、精心修剪过的树木植被峰峦叠翠,看似不经意的石子和砂石浑然天成的小径,小溪弯弯曲曲流水潺潺,犹如一幅淡淡的画卷,一步一景充满了行云流水的意境。 听下人回禀这些布置均出于姜夫人之手,老侯爷忍不住佩服这位奇女子。在正厅,老侯爷终于见到了姜知训和他旁侧的夫人程梅见。 姜知训虽一介商贾,但眼界卓远,谈吐得体。身旁的夫人也时不时抛出些惊艳话语,绝非等闲女流之辈能比拟。老侯爷对两人更是刮目相看,三人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姜知训邀请老侯爷入席晚饭。 席间老侯爷见到了还只十岁的姜锦言,小姑娘眉宇间流转着灵动清凉之气,这是老侯爷在一众高官达人的女儿中未所见的,趁着丝丝酒意,当即提出有意为自己的嫡孙沈景玄婚配,愿意留下自己的玉佩作为信物。 姜知训经年生意兴隆,惹来很多心窄之人的红眼。尤其最近几年,各路神仙总是随便找个由头给姜知训使绊子。起初,他只想花钱消灾,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各方都觊觎他丰厚的家产,有甚者想早早定了姜锦言的娃娃亲,宵想着拿下姜家独女就等同于吞了姜家诺大的家产。 所以听到老侯爷的建议时,姜知训和程梅见当即面色一慌,老侯爷瞧见他们夫妻面上的颜色一变,大概心里也猜出个子丑寅卯。 老侯爷放下酒杯,满眼诚意地说:“其一,侯府虽不如之前,但依旧根基深厚,并非贪图姜府钱财。其二,姜夫人救我一命,只想回报姜府,令千金与我嫡孙婚配,你们有侯府撑腰,后续必定不会有宵小惹事。其三,如果孩子们长大后,相看不中意或各有意中人,此婚配约定就此作废,这枚玉佩就算是我送给令千金的贺礼。” 姜知训与程梅见相互对视,了然于胸。姜知训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双手接过玉佩,向老侯爷深深作揖“姜某替小女谢候公错爱。” 因与洛宁侯府的婚约,原本各路见姜府眼红者都退缩了回去,姜知训的生意场终于回归太平,他通晓人情世故,是以在江南这方富土上,候府的产业也慢慢显山露水。 洛宁侯府人丁众多,原本库内已略有疲惫态势,掌着中馈的长媳林氏每每为了月例开销愁眉不展,熬尽心血。 自老侯爷从江南游历回来后,江南的产业收入一年比一年好,解了林氏的燃眉之急,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心起来。 当初老侯爷私自为自己的小儿子定了江南富商独女,让林氏胸闷好一阵子。但看在从江南运来的真金白银面上,想到小儿子性格内向沉静,有个富得流油的岳家帮衬,当个闲散公子也不失美事。想到此林氏也释怀了。 随着年岁渐长,姜锦言出落的越发标致,姜老爷和夫人看着窈窕女儿眼满欢喜。 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从余杭河畔到洛城沈府,姜锦言嫁给了洛宁侯府大房嫡次子沈景玄。 刚嫁入府中,初来乍到的高门院落让姜锦言小心翼翼,沈景玄性情冷冽,与她表面融和,心中却不喜商贾之女。 长袖善舞的江知暮成了姜锦言在侯府的依靠。 第4章 良善不可欺 江知暮虽是高门世女,却亲和温婉。 姜锦言遇到任何问题,她都会亲自教锦言。一来二去,在洛宁候府的高门宅院内姜锦言最信任的人就是江知暮。 但凡江知暮看上的任何东西,姜锦言从未半分犹豫,大大方方地送给江知暮。素衣和南星暗暗提醒姜锦言适度即可,但姜锦言从未往心里去。 在她心里,江知暮就如她亲姐姐般,只要她能做到的绝无半分犹豫,况且这些在她眼中都是身外之物。 半年前,江知暮带着姜锦言去道山寺礼佛,中途姜锦言身体不适呕吐不止昏迷过去,一行人不得不停下。 江知暮身旁的王嬷嬷就近寻了一处别院,找来大夫开了方子,素衣和南星费了些功夫,一勺勺将乌黑的药汤给昏迷中的小姐喂服下。 江知暮见姜锦言面色渐缓,也舒了口气,由王嬷嬷陪着去东厢房休息。 别院西侧厢房中,姜锦言昏沉沉睡去,素衣和南星守在她旁侧,不敢大意半分。 当姜锦言再次醒来,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身下也是陌生的床榻,她心慌地叫出声来,南星闻声连忙宽慰自家小姐安心,然后将经过细细说与姜锦言听。 得知因为自己身体原因,耽误了江知暮的礼佛,姜锦言心中泛起歉意。服药休息后,她感觉通体舒畅,就让素衣帮她梳妆收拾得当。 在南星的搀扶下,姜锦言向东厢房走去,她要去给姐姐赔不是。 在院门连廊拐弯处,南星停下脚步,朝姜锦言使了个眼色。 姜锦言竖耳听着动静,院内有个陌生低沉暗哑的男声,听起来与江知暮尤为相熟,话语间提到了东宫,三皇子等隐晦话题。 院落外的主仆两人对视相望,姜锦言示意南星急忙折回,毕竟事关重大,她只是心性单纯但不是没脑子。 回到云染居,沈景玄正躺在廊屋下的长榻上,一卷书覆盖在面上。 姜锦言在他身旁坐下,听着他沉稳均匀的呼吸,晓得他已入梦乡,她轻靠在榻侧,南星见状让院内一众仆役都悄然退下。 云染居内安静地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锦言轻不可闻的音色中,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她听到的墙角秘闻。 说完,她看向一动未动的沈景玄“妄议储君,这应该是要杀头的?该怎么办?” 她轻轻拿开覆在他脸上的书,俊美的侧颜,如雕刻般分明的鼻梁,乌黑的眉廓下眸眼紧闭着,身旁轻柔的风带着他身上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内,让她尖起的心缓缓放下来。 她闭上双眼,闻着让她安心的气息也沉沉睡去。 听着她沉下去的气息,身侧高大身躯,挺拔鼻梁旁侧的睫羽微动,阖着眼皮下圆圆的眼珠几不可见的转动着。 从道山寺礼佛回来,江知暮来云染居的次数更加频繁,因着上次听到的隐晦,姜锦言对江知暮有些莫名的害怕和疏离。 半月前,江知暮告诉姜锦言,三皇子毅王喜得麟儿,双满月后要大宴宾客。婆母会携带她们妯娌两个参加,让姜锦言好好准备准备。 这日,沈景玄在房中呆呆地看着棋盘,姜锦言坐在一旁自言自语说“该送些什么好呢?”毕竟她的礼,不能越过婆母和大嫂,但也不能寒酸。 身旁的沈景玄突然凑到她面前,一脸严肃地说“白玉葫芦好啊。” 那一瞬间,姜锦言明明看见这如玉般男子眼眸中的清明光亮,但一眨眼,他的眸中依旧一片暮暮的呆滞之态,姜锦言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 但沈景玄的一句话,让她想起自己嫁妆中有一对品相上乘的白玉葫芦小摆件,便让素衣去库房中取来,寻了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装好。 在毅王府,同席的江知暮软言细语地劝姜锦言多喝两盏果酒,微风袭来,只觉得鼻尖呼出的热气都带着一股异香,熏得她摇摇欲坠,只想寻一安静处沉沉睡去。 推杯换盏间,江知暮的手一抖,满满一盏酒倾洒在姜锦言裙衫上,一旁伺候的王府嬷嬷上前引着姜锦言去侧厢房换身衣衫,南星扶着身形有些不稳的锦言跟着嬷嬷后面,江知暮见状也趋步跟上。 到厢房,机敏如南星以让自家夫人好好休憩一会为由,让众人先行离去,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将其中的醒酒药喂了姜锦言,片刻后,姜锦言渐渐恢复了清明意识。 看着姜锦言恢复清澈的眼睛,南星一边伺候给她更换干净的裙衫,一边附耳将这一切细细讲给自家小姐听。 原来在前来赴宴前,浮白偷偷将此玉瓶交给南星。因为姜锦言毫无酒量,王府宴席肯定少不了喝酒助兴。 现下想来,南星心里真真佩服浮白的心细如发,提前备好醒酒药,否则自家小姐今晚可能要喝醉出丑了。 原本大夫人就不待见这个毫无官宦背景的二儿媳,席间见姜锦言两盏果酒下肚就满脸通红已是不满,看着她们跌跌撞撞跟着嬷嬷远去的背影,南星分明感到背上投来大夫人飞刀似的眼神。 “大嫂去了何处?”姜锦言只以二人能听到的声调问道 “南星不知,但这王府人生地不熟,我们可不敢贸然出去。姑娘,我们就在此处稍等片刻。刚才嬷嬷说了,稍后来此接姑娘回去。” 姜锦言闻之有礼,点点头,主仆二人静静待在房内。 窗外月色皎洁,将屋内院外照得清晰分明,有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在树梢处划过优美弧度。 见此情景,姜锦言忽然想起余杭河畔自家院中,初夏时节,父亲母亲经常坐在月下纳凉,她就躺在一旁的藤榻上,听着母亲给她讲的各种故事,母亲的见地异常开阔,讲得很多东西连父亲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到父母,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南星见状,知晓小姐定是想起了老爷夫人。但人死不能复生,南星默默拿起丝帕帮小姐拭去滑落的眼泪。 眼见着明月越升越高,时辰不早了。但一直未见嬷嬷返回来,锦言担心大夫人责怪,所以还是开门出去,携着南星向前院走去。 第5章 那盏茶有问题 出了偏院大门,只见一嬷嬷匆匆前来,看到姜锦言和南星走出院门的那一刻,脸上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一闪而过,堆起笑脸上前屈膝道 “请夫人原谅,小的刚刚腹痛难忍,去了趟恭房,怠慢贵客罪该万死。” 姜锦言向南星使了个眼色,南星上前回礼道“有劳嬷嬷前面之路,引我家夫人回玉露厅席间。” 嬷嬷直起身子,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引着她们回到沈夫人身旁。 沈夫人看到收拾整齐的二媳妇,脸色不再酡红,眼色也恢复清明,她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继而侧头问姜锦言 “你大嫂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都离席好久了。” 姜锦言听完,模棱两可回道,“可能刚刚吹了风,大嫂有些不适,着我先过来伺候婆母,她稍后就来。” 林云华听了脸上才挂上笑意,“她是个疼人的。” 短短几个字的言下之意又是责怪姜锦言不懂事。 姜锦言咬牙吞下,朝南星看了一眼,南星会意点头,向着远处张望。看到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南星转身向外走去,和冬青交代了刚刚姜锦言在大夫人面前的说辞。 回到席间的江知暮,巧笑嫣然把话给顺顺当当地圆了回去,顺便还得了婆母的夸奖。让坐在一旁的姜锦言羡慕她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尤叹不如。 在回府的路上,江知暮找了由头与姜锦言同坐一辆马车。在宽大的车厢中,江知暮笑着谢过姜锦言的帮忙,因着王府太大,她带着冬青在王府园内迷了路,所以耽搁了时光。 姜锦言笑意盈盈地听着江知暮的话,并未驳斥。江知暮倒了一盏茶递给姜锦言,非要以茶代酒感谢弟妹,姜锦言拗不过她,碰盏后一饮而尽。 自从这晚她躺下后再也没醒来过。想到此,姜锦言才明白过来,江知暮在马车上递给她的那盏茶有问题。 她看向眼前两位盛装娇艳的女子,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难道只是图谋她的嫁妆? 只见江知暮站立起身,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姜锦言还以为江知暮能看见自己,后退一步整个人怔住般。 下一秒,江知暮径直穿过她的身影,转过屏风走向内屋。 姜锦言不可言喻地看着这一幕,转念间她已站在江知暮身后,看着她从妆匣底层拿出一个红色小匣子。 江知暮转身走出内间,将手中的匣子交给江知云,“云儿,务必将这个亲自交到哥哥手中,切记,勿经旁人之手。” 江知云深知其中厉害,所以点头接过放入袖笼中。 江知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招呼王嬷嬷送江知云出府。姜锦言好奇心起,一路跟着江知云回到江府。 下了马车,姜锦言才发现原来江府在毅王府的几米开外,她心中一沉,一个模糊的想法跃入脑海中。 跟着江知云穿过曲折廊庑,来到东侧一处院落,门匾处落着秦山轩。见到江知云,守在门口的小厮连忙推开门,引着江知云入内。 正厅门前站立着一位修长身材的年轻男子,身着墨蓝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嵌金丝腰带,气度逼人。姜锦言猜测这位就是江知暮曾和她提过的江家嫡长子江明赫。 见江知云走近,向他微微屈膝行礼“哥哥,这是大姐让我” 话未说完,就被男子的手势禁止了后面的话语。他警惕的目光四下环顾,让江知云入内。 江知云从袖笼中拿出贴着封条的红色小匣子,递了过去。 “大姐让我亲手交到你手上,想必事关重大,知云不敢耽误一刻。” “好妹妹,你先回去歇着,如有需要,我再唤人叫你商议。”看样子,江明赫不想让江知云知道红匣子中所装之物,江知云看出哥哥的意图,便乖巧地告别。 江明赫身旁小厮屏退左右,退身出去并关上大门。 姜锦言坐在一旁的锦杌上,看着屋内的江明赫,他凌厉的眼光盯着手中的匣子,拇指轻轻摩挲着,安静地伫立在房内。忽然传来细小的一记铜铃声,江明赫像得到某种指示般走到书阁旁,伸手在右侧第二阁某处一按,书阁中间竟然开了一扇小门,江明赫捏着匣子负手在背后侧身走进小门,然后门迅速关上,书阁又恢复如初。 目睹着这一切的姜锦言,惊讶地张大着嘴巴。小时候纳凉时,母亲有和她提过大门宅院会有暗道密室,但她从未见过实物,今日见到依旧震惊不已。 好奇心让她走到书阁前,把手伸进右侧第二阁,摸到某处有个圆圆的小凸起,她用力按下去,但书阁的小门并未开启。 她又试了几次都没效果,才明白她只是一缕灵魂没法触碰真实的事物。犹如一只泄气的皮球,她觉得顿失气力,旋转间她又回到了云染居。 云染居院内,江知暮搀扶着婆母林云华站在院中廊庑下,只见一老太医从屋内走出来,与林氏作揖道,“少奶奶脉象平稳,看起来着实无大碍,先按我的方子调理两天,如不见效果,我再来问脉。” “有劳贺太医,也不知为何就一直这样昏迷至今,总也查不出个原因来。”林氏用丝帕轻按眼角。 “婆母,贺太医的方子必定有效,等药煎好后我亲自来喂药,锦言心里念想着婆母关心,必会好起来。” 江知暮细声软语地安慰林氏。 贺太医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江知暮,侧身告辞出了院子。 早已候在院外的浮白,见着贺太医出来。立马伸手接过太医背着的药箱,引着老太医去往闻涛阁的方向。姜锦言眼见着浮白他们走远,想跟上去看看究竟,才发现自己沉的抬不动腿。 不得已,她只能一步步挪着走进自己屋内。艰难地越过屏风走入内室,素衣蹲跪在床榻前,轻轻地按压着躺在床上昏睡中姜锦言的手臂,好似这般按摩能让自家小姐舒服些。 南星送走了大夫人和大少奶奶,走进内屋,看着床上小姐的脸色,轻声问素衣“素衣姐姐,你有没觉察到今天小姐的脸色比昨天晦暗了好些。” 第6章 谁是谁的南柯一梦 素衣抹着成串掉落下来的泪,点点头。南星眼珠一转,拉住素衣的手问道, “昨天大少奶奶送来的平安符放在哪里?” “我放在小姐的枕头下面,喏,就是这个。” 素衣从姜锦言的枕头下摸出那枚锦囊,递给南星。南星把锦囊放在手心,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锦囊里面的平安符也不敢拆开,南星一咬唇说,“这个锦囊还是不要放在小姐身旁。前几日小姐虽在昏迷中,但气色却是好的。从昨夜起小姐的脸色越来越差,我们绝不能出半分差池,但因着是大奶奶送的,这锦囊也不能丢,万一人家寻个由头,到时我家小姐又不得好。” 素衣听了南星的话,前后一想好似明白了什么,眼睛瞬间亮了亮,“把锦囊拿走,看看小姐有什么变化?”素衣问道。 南星点点头,拿着锦囊出了房间,说来奇怪,就在南星跨出房门的瞬间,原本身体伐重的姜锦衣似乎感到轻松一些。 床上某处散着微弱光芒,星星点点的芒花汇聚成一束光,召唤着她,通过光束她回到了那个虚无所在,虽然被困顿在方圆之中,但明显感到体内有股温热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姜锦言乏了,她坠入厚厚云层中,眼皮沉重地如压了两副重担,怎么也睁不开,只能顺势沉沉睡去。 接下去的日子里,她的感知断断续续醒来,但眼皮依旧沉重睁不开,她能听到素衣和南星在她耳旁断断续续地说话,告诉她外面发生了很多惊心动魄和匪夷所思的事。 “小姐,老侯爷寻了仙游道长给二公子看病呢,听说要带二公子去道观修养。大夫人哭了一夜,说二公子体弱,这大冬天的山上可不更冻得慌。” 锦言听着心想,婆母是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沈景玄怎么会体弱呢。 “小姐,昨儿个大奶奶过来,说是二公子的药方需要千年老参。这段时间,大奶奶打着二公子的名头,已经从我们这里要走不少宝贝了。小姐要早点醒过来啊,否则这嫁妆都要让大奶奶掏空了。” 「哎,就这么贪慕我的嫁妆,好歹你也是尚书嫡女」锦言无语中 “小姐,昨夜是除夕,东宫失火了,幸亏天降大雨,否则这把火要把东宫给烧没了。老侯爷被圣上召入宫中,整整一天一宿后才回府。” 「祖父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吗?」锦言急得,恨自己出不了声 “小姐,毅王破了东宫大火案,听说太子私制龙袍,被圣上贬去了幽州。浩浩荡荡的赏赐流水般送进毅王府,外面好生热闹啊。” 「太子?龙袍?他也太心急了,哎」这八卦有点意思。 “小姐,老侯爷自从宫中回来后,就闭门不见客。昨儿突然把大老爷和大夫人叫去了祠堂,把他俩狠狠骂了一顿。大夫人半夜从祠堂出来,脸色那叫一个憔悴啊。一大早就让大公子和离,大少奶奶在院中哭闹不止,江夫人来府上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哎呦喂,和离」锦言真想立刻醒过来,扒着南星问个清楚,可惜了。 “小姐,昨儿个浮白带消息来说二公子恢复得很好,你得快点好起来呀,这一日日睡着,我和素衣心里都没底了。” 「素衣,我也不想啊,但我动不了,没办法呢。」锦言恼恨着 “小姐,大公子真的和离了,是圣上出面,老侯爷进宫给江老爷陪了不是,两家虽然不至于闹得难看,但这交情肯定断了。当着圣上的面画了押,老侯爷捧着和离书回来。大少奶奶已经回江府,大公子很是伤情,老侯爷让他去道观陪二公子住一段时间,大夫人快哭瞎眼睛了,好不容易养大的两位公子都被侯爷送去了道观,换作是我也不舍得。” 「果然和离了,怎么不等我醒来,亲眼看一看呢。婆母果然是要哭傻了,两个儿子都去了道观」锦言的八卦之心,就恨自己这具不能动弹的身体 “小姐,老侯爷毕竟眼光毒辣,昨儿个朝堂上,大少奶奶的娘家投了毅王门下。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径直去了祠堂跪拜了半天。你说这皇城是不是要变天了?” 「难道毅王瞧上宝座,要造反了?那我们要不要逃回余杭啊?」锦言着急啊 “小姐,你知道吗?大夫人院里有传言,二公子他其实是”南星话还没说完,蓦然停住了,姜锦言正听着兴头上。 只听得耳旁一阵悉悉唆唆杂音,拔步床好像被抬起,不知晃悠了多久,然后放下,四周寂静一片。 自此后,再也没听到南星和素衣的声音,姜锦言无奈地接受了这种情况,让自己飘在半空的心思渐渐沉入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下床榻一沉,有人坐在床边,清凉骨干的手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脸上,姜锦言能感到指纹下那紧致凌厉的轮廓,似有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指尖,烫得她那么难受。 低沉浑厚的诵经声成片成片涌入耳道,字字箴言带着神力般进入她体内,如野马奔腾般在她腹内乱窜,终于都聚集在丹田处。不一会儿,从丹田处涌起一股澎湃之力冲向她的四肢,冲向她的天灵,继而又汇聚到她的胸腔,她能听到自己强有力心跳的声音。 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从黑暗之渊托举上来,漂浮在空中的她,身后似燃起了永生的火焰,火苗子兴奋地越吐越高,直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熊熊烈火之中,每一寸皮肤都被热焰大口吞噬,她忍不住大声嘶叫出来。 “小姐,做噩梦了吗?快醒醒。”姜锦言听到耳旁的细语,感到有双手柔和地摇晃着她的手臂,眼皮不再沉重,她猛然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水绿色杭绸帐子,床的四角挂着镶了流苏的香包,她记得这是娘亲每年为她亲手缝制的香包,是驱风辟邪之用。 眼前这个半跪在脚榻上,双眼里兜满了担忧的姑娘是不过十来岁的素衣,简单的双丫髻一身青色上衣月白色裙衫。 锦言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挑开帘子四下环顾,这不是云染居,分明就是自己出阁前住的悦心阁。 南面的芙蓉纹路窗斜斜开着,碎落的光透过挂帘斑驳地洒落在梳妆台上,桌案上的紫金香炉中是娘亲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香料,丝丝缕缕的水木香浸润着整个闺房。 “小姐,你是不是做了噩梦?夫人亲手熬了乌梅汤,我去端来给小姐润润嗓子?”素衣仰起的脸上,淡淡地染着一层光晕。 姜锦言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指甲掐入温润的皮肤,疼得她呲牙咧嘴。 素衣见状,心疼地拉过姜锦言掐着脸蛋的手,水灵灵的脸蛋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指甲印。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做梦入了魔症?夫人看到这掐痕,可得心疼了。” 第7章 梦蝶亦或是重来 素衣从床后侧拿过一个厚软的烟灰紫色锦缎软枕垫在锦言身后,姜锦言靠在软枕上,四下打量着。 脑海中所有的场景如书卷般快速翻过,这真的只是一场周庄梦蝶?亦或是上天怜她,让她重来一世。 想到此,姜锦言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轮廓明显小了一大圈。她朝素衣问道,“南星在哪里?你去把她叫来。” “南星?南星是谁啊?小姐是睡迷糊了吗?” 听着小姐不着调的话语,看着她眼中原本天真的眼神被莫名其妙的老成替代,素衣的眼里笼上一层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忧虑。 素衣自小便伴着姜锦言一起长大,诺大的姜府只小姐一个孩子,姜老爷宠爱夫人,没有妾室通房,放到整个余杭城也是独一家。 小姐深得老爷夫人的疼爱,尤其是夫人,从来不用世家小姐那套规矩拘着小姐的性格,是以小姐的性格一直明媚舒爽,心中朗朗毫无城府。 怎的午睡醒来,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陌生地让她内心隐隐不安。 “小姐,奴婢先去倒点水来给小姐润润嗓子。” 说完,素衣转身穿过紫檀屏风,走去外间倒水。 南星还不在她身边,姜锦言记得,南星是她十岁生辰后才到的姜府。 那日娘亲带她去多宝阁,等娘亲查完账目给她买了花灯和桂花糕。回家路上,途经城河桥头,有一群小无赖正欺负一个小乞丐,娘亲见状不忍心,便让黄管家用些散银打发了无赖,救下这小小乞丐。 谁知这小乞丐一路跟随姜府的马车,不论黄管家是恶言相对还是好言相劝,小乞丐只垂眉不语就不肯离去。坐在马车上的姜锦言掀起帘子,与满脸拔灰的小乞丐四目相对,分明看到了小乞丐眼神中的怜求。 她欠身退回,放下帘子对上娘亲的眼睛,娘亲像看穿她的心思般说,“如果今天将这小乞丐带回府,那日后可能会有更多类似的人打此主意,保不齐有些坏心眼的人鱼目混珠,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姜锦言听懂娘亲的话,现在眼红姜府的人不计其数,父亲一直低调行事,避免张扬。但想着小乞丐那亮晶晶如同小兔般的眼神,她又于心不忍,渐渐红了眼眶。 娘亲见状,唤了黄管家过来,轻声叮嘱了几句就让车夫将车径直赶回姜府。她知道每次娘亲都会如她所愿,所以她耐下心来等待着。 在她十岁生辰过后几天,娘亲找了个由头,为她院中新添了几名丫鬟。 当杨妈妈带着三位小丫鬟一溜排得走进她的院子,锦言看到其中一位眼睛亮亮的,如同小兔般,抿着嘴,毫无畏惧地对上自己的目光。 她直接唤她“南星,过来。” 底下那个小丫鬟深躬屈膝“谢小姐赐名。” 自此,悦心阁里多了一个南星,能说会道,性子热辣。 素衣端来一碗冰镇后的乌梅汤,青色瓷碗衬着汤色愈加浓郁淳亮,入口是熟悉的酸甜,继而醇厚的芬芳侵入舌底与喉间,是娘亲特有的手艺。 从推测看现在还在她十周岁生辰之前,父亲和娘亲都还在世,她有双亲,不再孤单一人。想到此,姜锦言挺直脊背,有点激动。 她将碗放回到托盘上,问素衣,“我娘亲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她。” 素衣见着小姐的眉眼皱成一团,笑着帮她揉开眉心,“小姐莫急,夫人去帮小姐相看生辰宴的礼单,出门前看见小姐刚躺下午憩,叮嘱奴婢好生在旁伺候,等她回来,会给小姐稍些小玩意。” 姜锦言垂下眼眸,用手指轻轻拨动衣袖边的兰花丝绣锦纹,“离我生辰还有多久时日?” “小姐果然睡迷糊了,中秋节后一天就是小姐的生辰,八月十六,特别好记。前日刚过立秋,再一个月有余就到小姐的生辰,到时奴婢也要给小姐送一份生辰贺礼。” 听得此话,姜锦言脑海中闪过十周岁生辰时,素衣送了她一条用红蓝丝线编成的手绳,编织手法独特。 素衣看着姜锦言默不作声,眼中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思虑,压下想问的念头,静静站在一旁帮她打着扇子。 轻轻地风吹拂着,姜锦言眼前一幅幅的景象越来越明朗清晰起来,她虽才十岁的幼稚皮囊却揣着双十的心思。 如果重来一次,她最想要的是护住父亲母亲,不再让他们愧疚地去请佛继而坠崖身亡。 如果重来一次,她最想要的是远离洛城,远离高府宅院,远离江知暮,远离朝堂纷争。 如果重来一次,她首先要阻止父亲娘亲为她稀里糊涂定下老侯爷的娃娃亲,她不能阻止老侯爷来游历,但她能让老侯爷见不到自己,或者即便见到了自己,也让自己入不得老侯爷的眼,打消他为嫡孙婚配的念头。 想到此,姜锦言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举动把身边的素衣吓得出去叫管事杨妈妈,杨妈妈是姜夫人身边的老人,是把锦言捧在心尖,护在眼珠中长大。 杨妈妈听了素衣慌慌张张的语气,飞奔进屋,看到在床榻上笑着左右翻动的锦言。有片刻慌神,但还是上前稳稳握住锦言的手,扶她坐起身来,对上锦言清明的眼神,杨妈妈才舒出一口气,“小祖宗,你吓死老奴了。再高兴的事,也不可这般任意打滚。”说着替姜锦言拂平裙摆,扶她下床。 端坐在妆奁前,宝镜中白净的脸庞,细柔的肌肤,修长的双眉下如星星般闪烁的双眸,清澈见底,小巧的鼻尖下红润的嘴唇。 姜锦言望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这一次,她必定要好好为自己谋划。 在多宝阁内,掌柜将这月的账本递上,葛妈妈给程梅见泡好一壶玫瑰花红茶,倒出一杯搁在案几旁侧,退身到程梅见身后,帮她轻轻摇着扇子。 日光顺着高高的窗户斜斜洒下来,程梅见仔细盯着帐册,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最近生意一直比较平稳,看起来是时候将新品放出来,还有月余就是中秋节,余杭城必然要大大热闹一番。 第8章 梦境制香 “秋月,帮把我的匣子拿过来。” 程梅见的嗓音犹如日晒下吹过的一阵林间清风,微洌舒爽。葛妈妈听后就转身出去,入了旁侧的次间。 虽已年近三十,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皱纹。她先前虽有坎坷,但嫁给姜知训后,姜知训把她当成眼珠般的宝贝着,只有舒心的日子才不会徒添痕迹。 程梅见听着葛妈妈在隔壁发出的细碎声音,合上账簿抬头朝窗口望去,透过窗户细棱缝隙的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形状,如纱如雾。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撩拨着触手可及的光束,眼前美景让她迷恋,以至于没听到有人入内。 姜知训得知夫人来多宝阁查看账目,便从东边的宝月楼匆匆赶了过来,轻轻上楼推开门,正好看到程梅见伸着白皙的手掌在光影中微微翻转,像是想把着碎银般的光握住掌中。 他轻轻走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头,这举动着实让程梅见吓了一跳。她蓦然回头看清身后站着的是姜知训,才放下心来。 “夫人,怎么今天过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可以早点过来。” 只要见到程梅见,姜知训看向她的目光就甜得如拉丝般,全然不管旁人怎么想,满眼宠溺。 “马上快到锦言的生辰了,生辰宴上的菜单得把关定好,以免出了纰漏。多宝阁的账目好些日子没看了,这不也得看一下。” 程梅见在姜知训面前,永远是娇羞柔软的模样。 “锦言的生辰,让你受累了。账目这些可以着人送到你院中,免得你来回奔波辛劳。”姜知训拉着程梅见的手,满眼心疼,一点不假。 “临近中秋,多宝阁也要推陈出新,刚好你在,等葛妈妈拿过来,你也帮着我出出主意。” “夫人,姜家的生意从来都是听你的建议才能有如今的场面,为夫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姜知训在一旁坐下,程梅见给他倒了一杯红茶递过去。 接过白瓷薄胎茶盏,闻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姜知训一口饮尽夸奖道“夫人手巧,泡的茶都比外面的好喝很多。”程梅见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葛妈妈捧着一个匣子走进来,看到姜知训坐在一旁,愣了下立马向老爷屈膝行礼。 “快快起身,打开匣子,让我看看夫人研究的新品到底是什么?” 葛妈妈起身,站到程梅见身侧,将紫檀匣子轻放在案几上,慢慢打开盖子。淡淡的清香从匣中飘出,让屋内的人都为之一振。 姜知训不自觉地探身过来细看,匣内放着几罐精致的瓷瓶,瓶口上贴着窄窄的封条,娟秀的笔迹出自夫人之手。 “夫人,这是何物?香膏?为何一点脂粉味都没有,只是清雅淡香。” 姜知训忍不住问道。 程梅见从匣中取出一个瓷瓶,拿在指尖细细把玩,对上姜老爷探究的眼神,笑着说道,“去年夏天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位婆婆教我如何制香,在梦中清香四溢却无一点刺鼻之感,醒来后我立马记下婆婆叮嘱的步骤要领,其间失败过好多次,调试多次,终于在今年制成梦中闻到的冷香,这些瓷瓶便是第一批调制出来的香膏。老爷,你仔细闻闻,有哪些味道?” 说着,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姜知训将瓶子凑近鼻尖,闭上眼睛感受它散发出来的味道,“桂花,还有一丝茉莉香味,还有茶香,好似某种绿茶,龙井茶的香味。” 听完姜老爷断断续续的辨释,程梅见与葛妈妈相视一笑。 姜知训睁开眼睛,顿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举目望去视物清晰,连连赞叹说“夫人,这香膏闻了不仅心胸开阔,而且双目也明亮些。” “嗯,这个香膏抹在对应的穴位,稍加按摩的确可以明目。” “夫人之眼见技能,令姜某人好生佩服。我们的宝月楼自从你定下规矩,半年一次翻新菜单,生意就一直红火至今,客人总说我们宝月楼的菜品尤为特别,你提点的几处待人细节没有一个客人不夸赞,旁人只道我经商有术,殊不知我是时不时得了夫人指点。家有贤妻莫过于此。”姜知训对着程梅见拱手作揖,葛妈妈对此见怪不怪,若没有夫人的指点,姜家的生意绝无此盛况。 姜知训从记事起,就跟着母亲一路从北逃亡至江陵。在江陵城内,姜母因织补手艺出众,被帛衣阁掌柜杨致远留下当了绣娘,从此娘俩就在江陵城暂歇下来。 姜母在帛衣阁当绣娘,姜知训自小就在帛衣阁打杂,从杂役到后院,不需旁人唤他,看到事情就做,不会就照着旁人的模样学。久而久之,旁人都夸姜母得了个好儿子,不仅模样长得好,还好学上进。 杨掌柜见他机敏聪慧,就带着他去农家蚕户收蚕丝。姜知训人帅嘴甜,他跟着时,总能收到不少质优价廉的蚕丝,这让杨掌柜内心暗喜。 渐渐地,杨掌柜安排他到楼上帐房打杂,虽姜知训从未上过学堂,但他天资聪颖又不爱显山露水,在帐房帮衬了两年,里面的门道基本也摸清了一遍。 姜母的眼睛因为不停刺绣织补,坏得厉害。姜知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让姜母歇着不去绣坊。杨致远见此情况,便让姜知训入赘杨家,与自家小女儿喜配良缘。 杨掌柜的小女儿天生腿疾,小时找了各路大夫医治,收效甚微,长大后腿疾变成了大包袱,故而姻缘难定。他想着姜知训只有一个老母亲,家底清白。 虽然母子二人一穷二白,但从小看着姜知训一岁岁长大,人品踏实,肯低头干事,况且样貌俊美,所以杨掌柜才动了念,心想着姜知训肯定不会拒了自己的好意。 杨致远把姜知训叫到内房,与他讲起此意,姜知训瞬间红了脸颊低下头去,刚开始杨致远以为姜知训羞于提及婚姻大事,便唤人将绣坊中的姜母也请到内房。 当姜母得知杨掌柜想让自己的儿子入赘时,虽然内心惊讶,但面上依旧平淡地婉拒了掌柜的好意。 杨掌柜听出姜母的意思,因着自家女儿的腿疾,不好当场发作,便让母子俩人回家商议一下。 第9章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当夜,江陵城南青山巷尾一处小屋内,烛光荧荧,时暗时明。姜母坐在桌旁的木凳上,面前跪着姜知训。 “儿啊,你到底怎么想?” “娘,我姜知训不贪图荣华富贵,我不喜杨家小姐,并非因为她腿疾,而是真不喜欢。知训虽穷困,但此生绝不入赘。” “我的好儿啊,娘也舍不得你入赘,否则我闭眼后,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去见姜家的列祖列宗。”姜母将儿子扶了起来,姜知训拿了一个矮凳在姜母身旁坐下。 “娘,拒绝杨掌柜的提议,我们在帛衣阁应该呆不了了。如果杨掌柜小心眼些,在江陵城也呆不久,我们要考虑一下后路。” “上次杨掌柜带我去收蚕丝,去了趟余杭城,那边离这里也不远,我有认识的蚕户,如果我们去余杭城,做些小买卖,应该也有奔头些。” “你要做买卖?有本钱吗?娘这里只攒了一点银子,如果你要做买卖就全部拿去。”姜母搓了搓眼睛,最近一到夜间,她的眼睛就花得更厉害。 “娘,我一定要努力挣钱,带你去看大夫,把眼睛治好。” “傻孩子,娘老了眼花是自然的,你要努力挣钱,以后娶妻生子都得靠自己。” 夜深了,一轮明月越升越高,清冷的月色透过青山巷的某间小窗,洒在窗下的木床上。姜知训静静斜靠着,看向身上斑驳的月光,听着内屋姜母沉重的呼吸声,心中默默盘算着未来。 他翻身坐起,走到灶台前,从黑暗处摸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些碎散银子,这些都是他平时积攒下来,他又细细数了一遍。离开帛衣阁,他要到余杭城内另立门户。 翌日一早,母子俩便开始分头行动,姜母在家收拾细软行李,姜知训去码头雇船。收拾妥当后,俩人一起来到帛衣阁。 杨掌柜听到母子俩的婉拒,心中的不快也流露在脸上。姜知训见状立马跪在地上,向掌柜抱拳道,“杨掌柜,母亲年事已高,近来眼睛也不利索,听闻姑苏城中有一大夫擅长医治眼疾。我要带母亲去姑苏,得暂别帛衣阁一段时日,我们母子能在江陵城安家落脚,多亏掌柜提携,此大恩大德知训铭记在心永不敢忘。此次一别望掌柜见谅,日后知训必将涌泉相报。” 杨掌柜深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池中之物,听完此话,就当送个人情,万一日后姜知训飞黄腾达,毕竟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姜知训扶着姜母走出帛衣阁,回头看了看站在二楼窗格处的杨掌柜,姜知训再深深朝其作揖一拜后,决然离开。 杨致远望着俩人远去的背影,他想不到的是几年后余杭城中冒出一个富商巨贾,姓姜名知训,衣食住行都有经营,在各行各业都是创新翘楚,金点子总能推陈出新,同行都只能跟在姜家铺子后面不停模仿追赶,他的帛衣阁能幸免于难,多亏了今天的他,对姜知训母子抬手放行,他的大度保全了帛衣阁日后的营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姜家母子回到青山巷尾的小屋,姜母前后左右看着这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忍不住流出泪来。“训儿,我们真的要搬走吗?江陵难道真的待不下去吗?” 姜知训走到姜母面前,轻轻抹去母亲脸上滑落的泪珠。“娘,儿子长大了。我想闯一闯,如果能闯出个名堂来,娘就等着享儿子的福。杨掌柜能放我们走,已是宽宥大度之量,我要另起炉灶必须离开江陵城。” 姜母听罢点点头,俩人行李并不多,姜母细心的将细软分开,分别在自己和儿子里衣内侧缝了密袋装入。 从江陵到余杭,他们选了走水路,雇了艘小船寻了知根知底的船夫,姜知训带着母亲离开了江陵城。 水路走起来并不快但相对平稳,姜母在舱内闭目养神,偶尔到船头吹吹风透个气。看着儿子日渐长大,她也说服自己可以安心卸下肩头的重担,交到儿子身上。 走了两日,船夫靠岸到姑苏城外码头,姜知训上岸去买些干粮,姜母一人坐在船头,远远地看向码头两侧热闹非凡的姑苏城。 姜知训回来时,天色将暮,运河两旁星星点点亮起高低起伏的灯盏,煞是耀眼。船夫大约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到岸上寻了医馆诊治。 船上只剩下母子二人,他们决定在姑苏码头留宿一晚,等船夫休养后第二日一早再赶往余杭。 姜知训将买来的吃食一一摆放在船舱的小案几上,除了一些干粮外,还有一壶姜枣茶。因为姜母体寒,姜知训看到姑苏城中有姜枣茶,便买了些带回来给姜母。母子俩人就着案几,吃了干粮喝着姜枣茶,姜母看着孝顺的儿子心满意足。 码头船多人杂,姜母喜静,故而姜知训将小船停靠到离码头不远处的岸边,小小的船隐匿在岸侧大树的阴影下,格外安静。 “训儿,这姑苏城晚上都这么热闹吗?”暗夜显得河边的灯盏格外亮,姜母坐靠在船舱旁,与儿子难得如此相处,闲聊显得尤为舒恰。 “娘,余杭城也热闹的,等我们安顿好,我带你到处逛逛。”姜知训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背,灯盏就像指引,带着他走向更远的地方。 渐渐的,岸上喧闹声小了,来回的行人也少了,灯盏也灭了。只有圆圆的明月闪着辉光,风吹皱了河面,零零碎碎如星空般。姜母低垂着眼眸,姜知训扶她到船舱中躺下,再过两日,他们就要到余杭城了。 到了余杭城,他就要去寻个住处,先把母亲安顿好,然后他要街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如果有合适的,就盘下来。他的第一个铺子叫什么名字好呢?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在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一块大石头坠入河中的声音,夹杂着一声闷叫。是做梦,他的眼皮发沉,就这样继续睡下去,明天醒来,他就要起身去余杭了。 第10章 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猛然间,他坐起身来,趴在船沿定睛望去,岸上树梢下的黑影中有几个黑衣人在嘀咕,河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的大水纹,当这些水纹渐渐变小直至平静,岸上的人悄悄离开隐去。 姜知训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突然水面又开始晃动起来,好像有人从水底钻出来。月色下,他看到一位妙龄女子在不远处沉沉浮浮,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当看清楚的确是位女子落水时,他毫不犹豫跃入水中。他的水性很好。不一会儿游到女子身旁,单手从她背后穿过,捞住她往船上游回去。 快到船边时,姜母已经醒来在船边候着,母子合力将女子救上船。女子睁开眼睛看到姜母和善的脸,苍白的唇间吐出“多谢”两字又昏迷过去。 “训儿,这该如何是好?”姜母低声问道 “娘,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虽然不知为何有人要害她,但让儿子见死不救,实在也做不到。”姜母也知道儿子的心眼是最实诚。 “那我先给这姑娘换身干净的衣裳,你也换掉湿衣服,然后去外头守着。” 姜知训微微一红脸,幸亏暗夜,无人察觉。他迅速换好衣裳,放下帘子走出船舱。 舱内动静渐微,姜母撩开帘子,让儿子入内帮忙。姜知训走进舱内看到女子穿着姜母的粗布衣裳,借着月色看到她苍白小脸上血色全无,小巧的鼻梁下紧抿着的唇,乌黑的发湿答答地黏在前额和肩头,又晕湿了肩头处的衣裳。 姜母扶起女子靠在自己的肩头,示意儿子给她喂些姜茶。姜知训拿过桌上剩下的姜枣茶,用勺子一口口喂入女子口中,不知是不是求生欲强烈,昏迷中的女子倒是配合地将姜茶一口不落地吞咽下。 姜母给女子用帕子绞干头发,摸了摸女子有些烫起来的额头,转身和儿子说道,“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熬过去,万一烧起来就麻烦了。” “娘,救人救到底,你先照看着,我去城里的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搞一副汤剂来。” “这都很晚了,应该宵禁了。你去恐怕不方便。” “无妨,娘你放心,我去去就来。”说完,姜知训麻利爬上岸,隐匿在树荫下向城里走去。 姜母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虽然穿着素衣,但骨子里透出逼人的贵气,不知是哪家的贵女,高门宅院内落得如此结局,姜母摇摇头,探手摸上姑娘的额头,又滚烫了些。姜母将布条用凉水打湿拧干搭在她的额头。 清凉的感觉让姑娘轻咛一声,好似唤了一声母亲。姜母听着鼻头一酸,轻轻拍着姑娘肩头,一下又一下。 船身微微一晃,姜知训提着一个瓷瓶低头走入舱内。只见他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气息微喘,姜母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他一饮而尽。 “娘,这是刚熬好的桂枝汤,如果她烧起来就喂些药汤,至少能捱过今晚。”姜知训说完用手抹了一下嘴。 姜母再次扶起姑娘,给她费力地喂了桂枝汤,这次约莫烧得迷糊了些,喂进去的汤药有一半给吐出来了。母子俩折腾了大半夜,都累得慌。姜母趴在矮几旁昏昏睡去,姜知训避嫌地靠在船舱门边,和衣闭目养神。 天际微亮,身下硬硬的床板硌得女子背脊隐隐作痛,她侧过略有僵硬的身体,额间的布条滑落下来,一抬眼,入目的是一位俯趴在案几上的老妇人,粗布衣裳,发髻也用一块布包在脑后。她在昏迷前见过这位老妇,是她救了自己。 她挣扎着起身,摸到腰间小牌依旧贴身挂着才放下心来。摇了摇头,脑袋昏昏沉沉,船舱门口倚靠着一位年轻的男子,后背对着舱内。她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她不自觉地害怕,但内心的声音提醒她应该镇定下来,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暗卫把她打晕扔进河中,冰凉的河水激醒了她,在黑暗的河中,沉重的身体不断下沉下沉,鼻腔内涌入无穷无尽的水,胸腔因为窒息而疼痛难忍。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完蛋时,水流暗处闪动着一个刺眼的光晕,在光晕中有个纤纤人影朝她快速跑过来,撞入她的体内,当清冽的空气涌入她的胸腔,混沌的脑子里升起清明一片。 她奋力挣脱背上的桎梏,双臂划水向上游动,搅起一片水花,探出水面的沉浮间,她看到有人从船上跃入水中朝她游过来,有力的胳膊穿过她的后背,她有了依靠,整个人才敢松懈下来。 她叫程梅见,自她懂事起就跟着父亲程容舟住在青州城内的双溪巷,父亲告诉她母亲在生她时血崩离世,父亲未再娶,唯独宠爱她一人。 去年冬天父亲得了风寒,身子骨一下垮了,在临终前留下一封书信,让她去长云城投靠慕王。 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身一人从青州一路往西,跌跌撞撞来到姑苏城,还未住满两日就被暗卫追杀。 想必自己在客栈中的包裹都被收缴一空,算了,所幸父亲早已料到途中会遭黑手,所以给她留了锦囊妙计。 到长云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她拧着眉头细细盘算着,内心有个念头升起,她想压下这个念想,但念想却疯狂滋长起来,全由不得她。 其实她心中明白,即便到了慕王府,可能会有更大的风雨飘摇等着她。毕竟已经死过一回,她不再强求什么。 想到此处,程梅见的心豁然开朗起来,她挪到船舱的小窗边,推开窗格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吱呀的开窗声让船舱内的母子同时惊醒过来。 姜母甩了甩自己已经靠麻的胳膊,姜知训扭头见床上姑娘坐起身来,便主动避嫌,走到船头站着。 晨光熹微,河面上薄雾缭绕,清风微动,姜知训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皎洁月光下那张精致苍白的脸,扯得他心头微疼,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想到醒来的她,胸腔处窜起莫名的喜悦来。 第11章 青州程氏 河岸两旁人影绰绰,早点铺子的腾腾香气拉开了人间烟火,姜知训转身跳跃上岸,向远处码头的铺子走去。 姜母挪过身子,面朝姑娘问道“姑娘,你退烧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姜母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不是询问昨晚发生意外的原由,这让程梅见心生好感,毕竟大部分的人都好奇打探来由。可见眼前这位老妇人是真心关切自己。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触手温热而非滚烫。“谢谢大娘,摸起来高烧已退,只是身上还有些疲乏,不如平时那么爽利。” “姑娘,老妪不敢冒然询问发生了什么,昨晚毕竟凶险至极,我和我儿只是顺道路过。”姜母的言下之意,程梅见听得懂。 她微微蹙眉,思虑一小会儿,遵从自己的本心后,看向姜母说道“大娘,你们打算前往哪里?如果顺路的话,能否让我搭一程?我可以付船资。” 姜母想到昨晚情形心里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如果换做自家儿子在外遇了难,有人愿意出手相救,作为母亲的自己肯定感恩戴德,想到此,她心软下来,回道:“我们去余杭城,不知是否与姑娘同路?” “顺路的。大娘,我叫程梅见,青州人氏。您可以唤我梅见。”程梅见柔软的应允声,刚好被回来的姜知训听在耳里,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他掀开帘子,把手中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案几上,对着姜母道“娘,我看着这包子不错,就买些回来,你们尝尝。” 姜母看了儿子一眼,约莫是对这位姑娘动了心思。 可眼前这位姑娘非富即贵,只是眼前落难,但日后却说不好,她心里清楚梅见姑娘不是儿子所能攀得上。儿子情窦初开并非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万一结一段孽缘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想至此,她对着儿子说道“训儿,梅见姑娘一人在外,的确也不安全,那就与其结伴送至余杭城,后续梅见姑娘若要去往别处,我们就爱莫能助了。” 程梅见听完,向姜母欠身致谢。 等船夫回到船上,看到船舱多了一个姑娘,姜母平静地向他解释道“大哥,这是我在姑苏城的侄女,昨儿得知我们到了姑苏,和我们一起去余杭城。” 说完,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姜知训从胸口摸出碎银悄悄递给船夫道“受累了,行个方便。” 船夫掂了掂手中的银子,不再多说什么,迎着朝阳小船驶出姑苏城,一路向南而行。 程梅见从小窗望向渐行渐远的姑苏城,自此她要换种活法,按内心的声音。 天启三年春,一艘小船悄悄靠岸在余杭城南码头,一名身型高大的男子先从船上跳至岸边,身后船舱内走出一位老妇,半花白的头发挽在脑后。 身后跟着位年轻姑娘,乌发用一支木簪挽着,微风吹拂起她鬓侧的散发,日光从云层中探出洒落在她身上,像是特意为她镀上一层绒绒的金晕。未施粉黛的脸上一双澄澈双眸,尽管她低敛眸光,眼底依旧灿若繁星。素衣裙衫也遮掩不住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丝丝贵气。 姜知训伸出手把姜母稳稳扶下船,正犹豫该不该伸手扶程梅见,只见她轻松下船无一丝惧意。 姜母看着身无一物的程梅见,又心软问道,“梅见姑娘,是要在余杭城停留几日?” 程梅见点点头,问姜母“大娘,你们在余杭城可有落脚之处?” 姜母以为程梅见想借住,便转头看向儿子正想让他婉拒。谁知姜知训微微脸红,“若尚未找到住处,那就同我们一起,先找客栈住下。” 姜知训带着她们在不远处找了家归来客栈,在客房安顿好。 程梅见朝姜母和姜知训屈膝一拜 “大娘,大哥,你们的救命之恩梅见永生难忘,我有远房亲戚在余杭,我去拜访一下,你们在客栈等我回来。” 姜知训送程梅见出了客栈,帮她雇了辆马车,目送她离去,折返回房间。 姜母坐在床沿边,看着儿子将房门关上。 “训儿,娘看出你对梅姑娘的不同心思。但这个梅姑娘不简单,自带贵气,多半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孩子,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你看她应对场面的老道世故。所以啊,你要将心往回收一收,我们只是寻常人家。” 姜知训听完姜母的话,垂下头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 “娘,我先出去找找房子,看看落脚的地方。” 姜母看着儿子走出房间,只能低叹一口气。 日暮时分,归来客栈后院的一楼客房内,姜母正焦虑地在房内来回踱步,房门被推开,面色倦态的姜知训回来。 看起来他的出行并不顺利,姜母压下想问的话,给儿子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安慰道“别心焦,慢慢来。” 姜知训下午在城南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和街边旁人打听后,打算明天去城东那片再找找。 姜母心疼儿子,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她从包裹中找出从姑苏城买来的干粮,想就着温水把晚饭给打发了。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姜知训走过去开门,是小二提着一个四层食盒站在门外。 见着姜知训,将手中食盒递了过来道 “这是程小姐送来的吃食,嘱咐我送到房中。并叮嘱老夫人今晚好生休息,明儿一早,她来接你们。” 说完,小二便退了回去。姜知训提着食盒关上门走到姜母旁侧,食盒内的菜肴精致美味母子俩人内心都升起了各自的想法。 翌日一早,归来客栈门口停了辆不小的马车,看着姜母和姜知训走出客栈,马夫引着他们上了马车,车内空无一人并不见程梅见。 马夫解释道,“程小姐在府上等你们。” 马车在街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口停下,姜知训扶着姜母下了马车,看着不大的院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中年嬷嬷,对着他们伸手示意往里走。 第12章 志存高远不坠青云 这是一间不大的一进院落,坐北朝南的主堂,东西各有一处厢房。院门角落处栽着几株郁郁葱葱的梨树,春日灿阳下,满树白色的梨花熠熠生辉,好不悦目。 一身冷翠青衫的程梅见如同落入尘世的仙子般,她站在主堂门外的廊檐下,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走进来的姜家母子。 “大娘,快请进来,我们坐下说话。”程梅见引着姜母到主堂桌旁坐下,嬷嬷替他们斟好茶后,退了出去。 “这是我远房亲戚的一处院子,他们想离开余杭回青州老家。原本就想着卖掉,我刚好低价买下,赠与你们当酬谢。还有,听说姜大哥想自立门户做些生意,这里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姜大哥收下,望姜大哥生意兴隆。” 程梅见将桌上的一个小盒子推到姜知训面前,姜家母子都清楚盒子里面放着的是银票,而且为数不小。 “不,不,我不要。当时即便换个人落水,我也毫不犹豫会救落水之人,我的初心只是想救人,而并非想要报酬。梅姑娘,不要想岔了,我并非那样的人。”姜知训一着急,说话都有些磕磕碰碰。 程梅见看他耳根处已然绯红一片,心中也暗暗涌动着一丝情愫。 她愈加放柔声音道,“姜大哥,自你救我上船,短短几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位正人君子。但救命之恩,我是必然要相报的,这不比京城,院子花费不大。你就安心收下,这样大娘也可以有个舒服的住处,不是吗?” 程梅见的声音语调如同细雨般泽润进他的心底,姜知训慢慢平复下来。 “姜大哥,我知晓你的人品,绝非贪慕之人。这样,这些银票算我先借你,等你生意开张后赚了钱再还我。姜大娘跟着你奔波至此,你得赶紧努力,让大娘过上舒心的日子,早早享清福。” 姜母在一旁,看着平时性格倔犟的儿子在梅见的细声细语中悉数化解并听入耳中,心中也不免万千感慨。毕竟儿子大了,要有新的人生。 “梅见姑娘,你的好意,大娘清楚。”姜母看向程梅见,这姑娘的眼眸中不仅有动人的水波潋滟,更有不为多见的大智慧。 “大娘,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在余杭城中安顿下来,我只是顺手而已,不值得太挂心,看着你们安顿好,我也心安些。”程梅见听懂姜母话中的别意,换着法宽慰姜母。 姜知训望向眼前这位如谪仙般的姑娘,心里酸楚地想着, 「毕竟云泥之别,是我不自量力宵想。」 程梅见微微一笑道“姜大哥,切勿妄自菲薄,你正当年华,应志存高远不坠青云。” 姜知训惊诧地抬头,对上程梅见灵动流转的眼睛,一边诧异于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声般,一边为她的鼓励之语而深深撼动。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句话,他在杨致远掌柜的书案上见过,他晓得这句话的道理。 他为刚才自己的想法而愧疚,尚未努力拼搏,就妄自菲薄并非真汉子,他要为自己,为仰慕之人冲出一条开阔前路来。想到此,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握拳,热血澎湃。 程梅见看他脸上变换着的表情,深知已被自己说动,便站起身来,扶起姜母道“大娘,我带你四处看看,这院子虽小但该有的基本都有了,你且安心住下。” 天启三年夏,余杭城南的林语街东南角上开了一家云裳坊,坊内裙衫面料是常见的绫罗绸缎,但样式却新颖独特,同时售价合理,最为独特的是掌柜承诺一年后,可以以旧换新,一时间云裳坊城里余杭城内的热饽饽,生意红火地让同行眼红。 天启三年冬,云裳坊的掌柜姜知训又在余杭城东的凤栖街上盘下一酒楼,改名为宝月楼。店内上下三层,一楼大堂开阔宽敞,座位布置地错落有致,闹中取静,菜品酒水价格适中。 二楼是素雅包房,菜品与大堂略有不同更显精致。每个包房用餐后随机送出一道只赠不卖的甜品,很多客人为了此甜品前来预定包房。 偌大的三楼只隔出三个大房间,每个房间摆设均不同,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每个房间的隔音尤为厉害,房门关上,外面基本听不见房内的动静。三楼包房无菜单,客人到后,吃什么喝什么全由掌柜张罗。 宝月楼开张后,最为紧俏的是神秘的三楼包厢,不论之前光顾过几次,每次来三楼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新颖的菜品,精美的甜食,甚至连茶水都能让人念念不忘。一时间成为余杭城内富豪权贵们争相预定之所。 天启四年春,姜掌柜在余杭码头附近开了一家初见客栈,专门为过路客人而设,单独开辟了澡房,一人一格,住店之人每天可以使用半柱香时间,超过时间需额外付资。住店客人在离店时每个房间得一套的干粮,同时奉上盖着齐缝印章的纸条,凭此条下次入住可以多赠一套干粮,此法一推出途经码头的客人都涌向初见客栈。 天启四年夏,余杭城中最繁华的长平大街上,多宝阁开张。一楼前厅摆设着荷包香囊帕子和扇子,转过黄花梨刺绣六扇屏风,内室东侧摆放着胭脂水粉,多宝阁的脂粉味道淡雅清新,全然没有世俗尘风之味。西侧是各种琳琅满目的珠钗饰品,从发簪到步摇,从耳坠到佩玉。多宝阁与别家不同之处在于,挑选好饰品后,会有巧手的娘子给客人按配饰按服饰画上特定的妆容,如果选购了胭脂水粉,客人可以到里间享受一套特有的脸部护理,据说是掌柜自创的。多宝阁在余杭城内贵妇小姐们口口相传,亲自来多宝阁的金主们越来越多,异军突起的姜知训在余杭城中名声大噪。 天启四年秋,余杭城内红妆十里,姜掌柜迎娶心爱之人,搬入余杭河畔新落成的姜府大院。 天启五年八月十六,中秋后的一天,姜府主母院内,哇哇坠地一个小娃娃,名唤姜锦言。 第13章 浮华过后只剩虚无 天启十三年,洛城皇宫内。 陛下与太后的针锋相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陛下想借沈家来制衡顾家,但沈辞安不想再卷入其中,故而寻了个由头,带着孙子沈景玄,经运河走水路到江南游历。 一路上走得随心所欲。但凡遇到相中的地方,便停船上岸,逛遍街头小巷,饮一壶好酒,喝一壶好茶,好不惬意。 看出沈老侯爷真的在游山玩水,尾随他的暗哨分批退去,盯梢的人渐渐少了。 宽阔的江面上,大船稳稳地行驶着,在二层廊前平台处,端坐着一位年近花甲之人,须发花白,饱满的脸盘上有着为数不多的沧桑印记,脸颊处略带红润之色,炯炯有神的双瞳中蕴含着看透尘世的透亮,深红色的暗花刻丝锦袍衬得他愈发谦和温润。 搁在桌上的双手,摩挲着一块通体翠绿盈透的玉牌,玉牌的右下侧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两旁的水声哗哗向后流去,沈辞安脑海中的记忆也顺着流水声往回寻去。 那年侯府后院,初雪后梅花开得盛,暗香浮动,树下明媚少女那脆生生的声音,“辞安哥哥,你家后院这株梅花是整个洛城最最好看的,以后每年我都要来赏梅,可好?” 「当然好啊,只要你愿意,日日住在府上,才是我最欢喜的。」老侯爷闭上眼睛,将眼底的湿意逼回心里。 沈辞安与程容舟自小便是太子萧子洵伴读。 当时年少,三人间情谊深厚,虽是君臣却情同手足。 但宫内暗潮涌动,宝丰十八年太子求娶顾家嫡女为太子妃,一步步远离他们迈向最高处,终于,萧子洵曲高和寡处,独独一人。 宝丰二十八年冬,老皇帝薨,太子顺利登基,改年号元合。 从东宫迁入皇宫,朝夕间,他们成了真正的君臣。 元合二年,顾家在朝堂上对沈家咄咄相逼,陛下只冷眼旁观,心灰意冷后,沈辞安选择激流勇退,一心当个闲人野鹤。 自此侯府大门紧闭,风光大不如从前,门可罗雀的状况让顾太傅安下心来,陛下也不言其它,大家都心知肚明。 元合三年冬,后宫贤贵妃生产时血崩而亡,胎死腹中。顾皇后直接将贵妃房中陪产中所有人即刻处死,贵妃死因蹊跷却无人能证。 贵妃娘娘的哥哥程容舟上奏,以顾皇后独大后宫,一手遮天为由,请求彻查。然陛下对此讳莫如深,前朝后宫无人敢议。 年轻气盛的程容舟以身体不适为由请辞回青州老宅,陛下直接允了没有一丝犹豫。 程容舟辞官回青州后,沈辞安择了时光悄悄去青州探过,程府院门紧闭,下人只说老爷大半时间都在各方云游,归期不定。 沈辞安知道程容舟不想见他,如果那年洛城初雪后,不是他邀请程家兄妹来后院赏梅,容舟的妹妹就不会遇上太子,不会被赐婚,不会在东宫纷争中被冷落,在无妄山上渡过孤苦的八年,程容舟定是恨透了他。 如果不见面,大家都能各自安好,也没关系,只要那人能安心入睡,他们也能了此一生。于是,他回了洛城,打消了再来探望老友的心。 元合十四年,皇长子萧九晟在西境屡获奇功,平定西北之乱,前朝谏言立储,皇上终于将萧九晟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春去冬来好几年后,皇宫中曾与他们一起长大,成为九五至尊的萧子洵终于撑不住了,身子骨在瑟瑟北风中飘摇着,临终前的某一晚密诏沈辞安入宫,躺在榻上的他说着长长短短的话,坐在床前锦杌上的沈辞安只默默听着。当他离开皇上寝殿,东方天边微微泛着灰白色,快变天了。 萧九晟即位后,改年号为天启,沈家在洛城更是没落了。 天启三年春,他从暗卫处收到程容舟的密信,短短几行字扰乱了他平静已久的心。他伸手到烛火前,看着火焰吞噬掉薄薄的信笺,直至指尖穿来灼热的疼意。他才松开指尖,信笺化成灰烬飘落在案桌上。 在青州城外某处山脚旁停下,忠叔帮他整理好衣冠,低头帮他抚平腰间的玉佩流苏,一滴热泪滴到忠叔手背上,忠叔后背一紧不知该怎么安慰老爷。 毕竟上一次见老侯爷流泪还是在宝丰十八年,当时才二十岁的少爷得知皇帝把程家姑娘赐婚给太子为侧妃时,在深夜的书房中他见过少爷的泪。 忠叔低着头,等侯爷心绪平静下来,才直起身来。 沈辞安至今也忘不了那条山间小道,忠叔扶着他拾阶而上,直到山顶处,忠叔退到一旁远远候着。 程国公墓前栽着几株桂花树,黄色小花如点点繁星挂满枝头,沈老侯爷盘坐在树下,在寂寞成片的桂香中喃喃低语着,“年少时,眷恋浮华。时至今日才觉得喧闹过后,只剩虚无。容舟,你到了那边,先替我和语君陪个不是。”略带甜意花香的秋风卷过,连同侯爷酒杯中醇厚香浓,飘散到青山绿水间。直到带去的酒瓶全部见底,借着暮色忠叔扶着微醺的他跌跌撞撞下山,然后连夜赶回洛城。 回到侯府的老侯爷忧思成疾,整整卧床三个多月。直到某一天,大少奶奶林云华带着沈景玄来探望祖父,当时才三岁的景玄丝毫不畏惧卧病在床的老人,奋力爬上床和祖父躺在一起,忠叔见着大少奶奶的脸色隐晦不定,但侯爷没有发话,众人也不敢将景玄抱走。 那个下午,一老一小在床榻上不知讲了些什么,在外屋候着的一众人都听到老侯爷断断续续的笑声。自那以后,老侯爷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侯府上下都知道沈景玄成了老侯爷眼中的宝贝疙瘩。 老侯爷和儿子商量后,便将沈景玄养在自己房里,亲自教养。忠叔自是晓得老侯爷自小便是洛城中出了名的翩翩少年,从小学富五车。在皇室宴会中,十步成诗惊艳众人,被当时的皇上钦点作为太子伴读。 景玄虽小,但性子却比寻常孩童沉稳,这点深得老侯爷喜爱。因跟着祖父日日在书房,景玄写得一手好字。莫看他小小年纪,下笔却遒劲有力,力透纸背,洋洋洒洒间透出同他祖父般的隽古风流。 第14章 故人之女前世之事 “侯爷,再过一日便可到余杭城了,今晚停船还是?”忠叔的话,把沈辞安翻涌的思绪拉回到当下。 沈辞安闭上略有些酸胀的眼睛,抬手揉压阳白穴,问道“如果夜晚行舟,明日什么时辰可到余杭?” “明日辰时便可靠岸。”忠叔上前,将桌几上的茶盏撤下,换上一碗参汤。 “好,这个时辰不错。景玄那孩子在干嘛?”侯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清亮的参汤,端起来一口一口喝掉。 “景玄少爷正在房内看书,他一路都很好。天色渐晚,稍后就伺候老爷用晚膳,可好?”忠叔适时接过老侯爷手中的空碗。 “嗯,让景玄陪我一起。” 沈辞安站起身来,看着天边橙红色的余晖,这么多年,他也该看看故人之女了。 姜府悦心阁,清晨的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屋内躺在床上的姜锦言翻了翻身,迷迷糊糊醒来。她睁开眼睛盯着顶上的绸帘,心中盘算着日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这几日她会遇见南星。 素衣听到里间床榻处传来声响,轻轻走到床幔前问一句,“小姐是醒了吗?奴婢伺候你起身。” “唔,好的。”锦言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起身来。 在妆奁前坐下,姜锦言看到铜镜中印出一张十岁孩童的稚嫩圆脸,唇红齿白,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灵气流转间如同两枚清晨的露珠。 看着镜中的自己,锦言心里想着“我就在这余杭城,舒舒心心的过完这一生,哪儿也不去了。” “小姐,是去前厅和老爷夫人一起用早膳,还是单独在房中用膳?”素衣站在身后帮锦言梳着头发,边问道。 “去前厅。”锦言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杨妈妈在外屋听到锦言的话,就遣了人去前厅。姜知训和程梅见听说女儿要和他们一起用早膳,略有些惊讶,毕竟这个宝贝女儿一直爱睡懒觉,他们自小就不拘着这宝贝女儿,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姜知训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娶到程梅见,自是无比珍惜,但见着梅见生产时的惨烈情况,他就发了毒誓,此生不让梅见再遭这样的罪。所以锦言就成了他的独女,他把这对母女捧在手心怕碎,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锦言渐渐大了,看着同伴都有兄弟姐妹,就回来问父母为什么她没有兄弟姐妹,姜知训一把抱起小小的她,告诉她“子多母苦,爹爹今生有你足矣。”这句话,浸入锦言小小的心里,虽然当时她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从父亲望向母亲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恩爱。 姜知训和程梅见走到门边,看着远远走过来如玉般的女儿,俩人对视一眼,嘴角边的笑意都压不住。 姜锦言看到父母在门口候着自己,加快脚步走向他们。 想起上世她嫁入侯府不久,父母就传来坠崖噩耗的情况,如今父母面带笑容这么鲜活的站在她面前,心间某处被狠狠捏了一下,鼻尖酸楚冲上脑门。 她上前一步,对着父母屈膝行礼,略带哭意道“女儿见过爹爹,娘亲。” 姜知训和程梅见被女儿这行为惊到,姜知训弯腰扶起女儿道“锦言,怎么啦?” 姜锦言对上程梅见探究的眼神,强压下心中情绪,回道“锦言昨晚做了噩梦,梦中父母都不见了,锦言害怕极了,所以见到父母又想到梦境。” 程梅见抬眸看了一眼姜知训,姜知训会意后退一步。程梅见将女儿搂入怀中,轻拍后背温柔地哄道“乖囡囡,梦是反的,爹爹和娘亲都在,都陪着你呢。” 锦言窝在梅见的怀中,娘亲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让她尤为安心。 三人在桌旁坐下用完早膳,姜知训侧身看向女儿,“锦言,如果在府里呆着闷,让娘亲带你上街去转转,散散心。” “嗯,好的。”锦言乖巧地回答,说不定她能遇到南星呢。 程梅见看着这对父女,只笑不语。 看着时辰不早,程梅见提醒姜知训可以去巡店。巡店是她建议的,除了特殊情况,姜知训都要将余杭城中姜家所有店铺巡视一圈,记下看到的问题。 在生意场上,不论程梅见给什么建议,姜知训都执行到底,因为程梅见的建议,是他的神助力,没有一次失过手,可以说没有程梅见就没有今天的他。 姜锦言跟着母亲回到晚香院,走进主屋,母亲身边的葛妈妈就屏退所有下人,退出去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母女两人。 程梅见把女儿拉入内室,一同坐在酸枝木夔凤纹美人榻上,把锦言搂在怀里柔声问“囡囡,能不能把你的噩梦讲给娘亲听。” 姜锦言仰起头,对上娘亲清明的目光,从那对如古井般深邃的双眸中,能看到自己白皙的小脸。 “娘,你有做过这样的噩梦吗?”锦言试探性的问 “傻孩子,娘又不知道你的噩梦是什么。”程梅见摸着锦言的头 “娘,我梦到了长大的自己,嫁到很远的地方,你们都不在我身边。”锦言一字一字说得很慢。 “婆家对你好吗?”程梅见轻轻问。 “不是很记得清了,只记得梦中有人觊觎我的嫁妆,要谋害我。然后,还有朝堂纷争,太子被贬”说到此,她突然感到头疼欲裂,双手扶上脑袋。 看到锦言痛苦的表情,程梅见立马起身,从八宝盒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凑到锦言鼻下,从瓶口处有纯酽的沉香飘出,无形中撇去浮躁,沉静内敛的气息包裹着锦言,沁入心脾让她安定舒缓。 “锦言,这世间比怪力乱神更可怕的是恶魔之人。娘会在身旁护住你,不用怕。” “娘,你不要让我远嫁? 我只想待在你们身旁。” “傻孩子,娘在青州长大,嫁到余杭,也算远嫁。你看现在娘亲不过的好好的。只要觅到好夫君,远嫁也无妨。”程梅见的话,像是讲给锦言听,似乎也像是讲给自己听。 第15章 贵客至,十三月舍 姜锦言看着母亲如白瓷般薄透的脸庞,周身散发出娴静高贵的气质,非旁人能及,难怪在父亲眼中母亲永远是「世间之人,皆不如你」的存在。 “爹爹待娘自是无话说,但爹爹毕竟不在朝堂。如果远嫁到京城,高官显贵必有纷争,还不如远离朝堂,安心过好每一天。”锦言的话,不像十岁幼儿。 程梅见心中升起丝丝疑虑,但在她自己身上就有奇异发生,自她在姑苏城外落水后,脑海中多了一些神奇的记忆,在每次她抉择不定时,就有个声音会给她清晰的指示,每每她听从后就能趋吉避凶。 听到锦言的怪语,程梅见揣想可能锦言同她一样,多了一些神奇的记忆。 想到此,程梅见放下心来,顺着女儿的话说“这天下莫非王土,哪里都逃不脱纷争。为娘我自小就跟着外祖父,远离朝堂想平安度日,但该来的终究会来。命中注定的,与其逃避不如奋力面对,把主动权抓住自己的手中更好些。” “娘,你会的东西很多,明儿开始,我跟着你一样一样学,好吗?” 之前程梅见一心想把自己的手艺教给锦言,但锦言总是各种理由拒绝。现在女儿主动开口要和自己学手艺,虽是她乐见其成,但也因此让程梅见确定在女儿身上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 沈景玄扶着祖父沈辞安下了船,正是辰时。忠叔安排的马车已经停在码头处,祖孙二人上车,在长平大街南侧的鹿溪巷内一处院落门前停下。 沈辞安走下车来,看着牌匾上写着「十三月舍」,见马车停下,院内走出一人来,看着气宇轩昂的半百男子,断定就是住店的贵客,对着沈辞安深深作揖道,“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望贵客恕罪。” 老侯爷捋着花白的胡须,朝身旁的忠叔瞥了一眼。忠叔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碎银递了过去道,“我家老爷乏了。” 十三月舍的黄管事一抬右手,引着众人往里走去,边走边道,“上房内已备好热水汤浴,贵客可以先解个乏,管事大人可将贵客口味禁忌提前告知,小的可以提前去准备午膳。” 跟在老侯爷身后的沈景玄左右打量着园子,花木错落有致,横廊曲水,格调温雅清秀。最绝妙的要数曲波状的花墙和各色的漏窗让人移步换景,小中见大,虚中见实。虽与洛城侯府的大气开阔不能比,但胜在精致小巧,大约这就是如水的江南。 走进内院,正厅大门东南侧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沈辞安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树旁盯着桂花树有些出神,他记得青州某个山顶处,长着类似的桂花树,还有那翩若惊鸿的女子也特别爱这桂花做的甜食。人老了,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从前。 在这里,他们应该要住上一阵子,希望能看到满树金桂的模样。 余杭城东,有一条不宽的河,两侧白墙黛瓦,枕河人家犹如一卷水墨。沈辞安带着景玄在河边寻了一处茶楼,店家看出老人家气度不凡,直接将人带到二楼临河的雅室,奉上新茶和吃食,便退了出来。 景玄趴着窗口看着河中来往的船只,船身在水中划出一道道弯曲的弧线,水波纹荡漾开去,好似没入旁人的心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忠叔在老侯爷耳边轻声低言几句,老侯爷走到窗前,极目远眺。 “侯爷,您看,那红色尖顶处便是姜家的宝月楼,掌柜姜知训,天启三年携老母从江陵城来到余杭。到余杭后,从成衣铺起家,后续开了酒楼客栈胭脂水粉铺子等等,短短两年内便名声大振,夫人名唤程梅见,青州人氏,膝下有一女唤姜锦言,今年十岁。” “嗯。”侯爷抚着不长的胡须,眼中看不出他的心绪,忠叔屈身退到一旁。 只见老侯爷看向身旁到景玄,不知不觉中,这孩子已长高到自己到肩头处。他摸了摸景玄的头,问道“景玄,祖父带你去宝月楼可好?” “只要祖父喜欢,孙儿定陪同祖父左右。” 忠叔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床旁的祖孙俩,毕竟是侯爷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小少爷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年轻时的侯爷。 晚香院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妈妈,看到站在抄手游廊处的葛妈妈,走近与她耳语几句。 葛妈妈听完,便转身轻叩房门,听到房内夫人的应允后,推门只身入内关上房门。 “夫人,黄管事着人来禀,十三月舍的贵客已至,从洛城而来,随同贵客一起的还有一位少年公子,看上去十来岁模样。黄管事已按夫人所列单子备好一切,伺候了贵客落脚安顿下来,来询问夫人可有其它提点?” “让黄管事就按我的单子来,如果贵客有其它需求一并按有说何时离开?”程梅见摸着锦言的小小发髻,问道。 葛妈妈欠身回道,“黄管事说,从他们带来的行李上看,估摸会小住一段时间。” “让黄管事一定好生伺候着。”程梅见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着,葛妈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茶香沁入鼻尖,让她舒展眉心。 她放下茶盏,“葛妈妈,备好车,我带锦言去趟多宝阁。” 锦言听完,圆溜溜的眼睛飞快一转,如果今天娘亲带她去多宝阁,是不是意味着她能见到南星。 “娘,要带我去多宝阁么?”锦言睁大着的眼睛,犹如挂在枝头饱满的樱桃。 “刚刚是谁说想学手艺来着?”程梅见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尖儿。 呃,也好,技多不压身,娘亲绝妙的手艺旁人想学都没门道。这一次,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这些手艺都学会了。想到此,锦言从美人榻上跳下来,拉着梅见的手说“那我们赶紧走。” 多宝阁,锦言来过多次,但之前每次来,她对里面这些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因为娘给她用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比多宝阁售卖的好上很多。 但这次,因着心态不同,小小的锦言却是沉下心来,一处处细致地看过去。程梅见看她的确与平日不同,沉稳了不少,心中自是安慰,抽身去了二楼。 第16章 初见茉莉香膏 锦言在多宝阁一楼各处观看得差不多时,葛妈妈便引着她来到二楼别间。 多宝阁,之前锦言也来过多次,每次来母亲都在帐房处看账簿,她嫌无趣,便让葛妈妈带她去街头看看杂耍或是尝尝小吃,多宝阁前后两条街都逛得如自家后院般熟悉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帐房旁侧的别间,葛妈妈带着她入内后,立马关上房门。转过六扇屏风,内室宽敞,唯一不同处是窗户,不如寻常房间,内室的窗棂开得很高,长长窄窄的一条。 窗下靠墙处,放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桌案,阳光顺着高高的窗棂投射到桌案上,程梅见站在桌前,背对着她们。在她身旁的南侧,靠墙的五层木架子上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每瓶外都贴着些标签。 程梅见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程梅见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见着葛妈妈带着锦言进来,对葛妈妈说“秋月,听说芝采斋新出了莲子糕,你去买些回来,还有老爷喜欢的桂花糕也买一些。” 听到桂花糕,锦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葛妈妈见了,以为是小孩子听到吃食开心而已,“小姐,还有什么想吃想玩的,老奴一并给小姐带回来。” 锦言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摇摇头,葛妈妈笑眯眯地走了出去,顺便关上门。 锦言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新奇的物件,一会儿摸摸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会儿歪头看娘手中碾磨的细碎粉末。 程梅见笑着说,“这些可都是多宝阁的宝贝,选用不同特性的花草浸泡在油中,每日着日光下晒上一个时辰,随日升月落,便会沉淀出带着阳光味道的花香油来,然后调配制成各种求质不求量的香膏。锦言,这只是制香的一小部分,只要你有心学,娘会的全部教给你。” “娘,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说来也妙,都是从梦境中学来的。” 「梦?难道娘也?」锦言仰起脸看向母亲 程梅见一脸平静,纤细的手指从高低不一的瓶瓶罐罐上轻轻抚过,似自言自语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梦,我的梦从姑苏城外开始,从遇到你爹爹开始。” 她低头看着女儿,此刻的锦言眼中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深意,如果她不曾有类似经历,会难以理解,但幸而她有所经历,她可以理解女儿,愿意相信女儿。 “锦言,娘的梦和你的不同,但娘相信我们的梦都是来帮我们的,所以,不用担心,就按自己的心思来即可。” 姜锦言听着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来,到娘身边来,娘现在要做的是护肤香膏,它可不是寻常的胭脂水粉。就好比一块土地,要松土施肥,土地肥沃了上面栽种的花木才能长得美。不论妇孺老幼都可以用,你在一旁看着,有什么想问的地方,只管问来。” 锦言看着娘亲把刚刚碾磨的白色粉末慢慢倒入一个瓷碗中,然后从下层木架中取出瓶子,打开瓶盖一股茉莉花清香四溢而出,程梅见将两层纱布覆盖在瓷碗之上,在碗沿处用细绳绑住固定好,然后将油缓缓倾倒在瓷碗之内。 有一些茉莉的花瓣随着花油倒出,浓郁花香随着金灿灿的油脂随着纱布缝隙渗入下方瓷碗中,纱布上留着丝丝花瓣,清新淡雅的空气裹挟着一大一小倚偎着一起的母女,室内一片融合。 程梅见将纱布拿起,绞干剩余的油脂,将瓷碗中的油和粉末细细拌匀,然后就着烛台加热,加入少少的花蜡,慢慢搅拌直至所有都融化,将这金黄色的液体倒入香膏瓷罐中,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随着瓷罐中的温度慢慢下降,凝固成光滑的香膏。 锦言静静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觉得妙不可言,看向娘亲的眼里全是忽闪忽闪的小星星。 “难怪,自我记事起,娘身上一直有很特别的香味,只要一靠近娘,我就觉得浑身舒爽,是不是和娘一直亲力亲为制香有关系?” “或许是。”程梅见的眼角泛出温柔似水般的笑意。 “娘亲,爹爹一直说你是姜家的福星,姜家能有现在,都亏了你的提点,是这样吗?” “傻孩子,你是没见过爹爹咬牙奋力的模样,虽然我给了他一些提议,如果他不拼尽全力,是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爹爹自小便肯吃苦,不仅气度宽和,更难得的是他内心良善,至今都未变过。你祖母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告诉他吃亏是福,所以在生意场上他诚信第一,不斤斤计较,这样更多的人愿意来和他交易经商,这份家产也该他才能挣得下来。” 程梅见看了一眼女儿,继续道“锦言,你爹爹挣得的家产就是希望能让你一世平安,但再多家产都不若一技傍身。只要你有心肯学,娘和爹爹必会倾囊相助。” 锦言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小发髻,乖巧点头的模样可爱至极。 话说到此,门外响起叩门声,是葛妈妈带着素衣采买东西回来。 “秋月,你带着她们先去帐房等我,我把这里收个尾后就过来。” 程梅见牵着锦言的手,把她带到别间门口,开了门。只见素衣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糖人,锦言一见开心接过问“是张糖人家买的吗?” “是的,小姐,是你最爱的张糖人家的,听说是小姐要,张掌柜特意给捏了你最爱的兔子糖人呢。” 两个小人走在前头,葛妈妈拎着糕点盒在后面跟着,满眼都是慈爱。 程梅见一人在屋内,利索地将案台上凝固的香膏盖好盖子,贴上封条。突然墙上某处闪了星型光亮,连闪三下后又无声消失。她停下手中的活,缓缓坐在身后的软椅上。 从女儿口中听说她从梦中醒来,里面发生的那么多好似神奇事情后,她就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洛城,皇宫,纷争 毕竟,她姓程,原本她是要去长云城,要去慕王府的。只是她中途变了卦,她只想远离纷争,但终究躲不过。 第17章 再见南星 宝月楼三楼早已被他人提前预定,因着是十三月舍贵客,宝月楼的管事给忠叔定了二楼最雅静的小厢房。 不大的四方桌上放着几道精致可口的菜点,江南特有的素烧鹅、糟卤三宝拼盘,一盘爆炒鳝丝还冒着尖尖的热气,荷叶粉蒸肉丝丝缕缕清香传入鼻尖,红糟排骨的独特口味令胃口大开,配上一盏莼菜火腿丝汤羹,落胃妥帖,两盏小小的豆沙凌粽晶莹剔透。 祖孙俩正细细品尝着菜品,忠叔走到沈老侯爷身侧,俯身在侯爷耳边低语几句,老侯爷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又恢复如常色。 沈景玄放下手中的筷着,站起身来,对着祖父鞠躬道“孙儿见祖父对上午茶肆中喝的越红尤为喜爱,想去为祖父买些带回十三月舍中,可好?” 忠叔看着景玄少年老成的模样,与老侯爷微微对上目光,都心生感慨。 “进忠,让无用陪着小少爷去街上走走。”侯爷吩咐着 忠叔听到侯爷吩咐,自是掂量出小少爷在老侯爷心中的地位。但无用是沈辞安贴身侍卫,身手了得,一直跟随着侯爷左右从未离开过。 “老爷,无用身旁的浮白也是个上好的苗子,与小少爷年纪不相上下,浮白跟在身旁,小少爷或许会更自在些,而且我看这余杭城民风淳朴。” 忠叔气息平稳地说着话,老侯爷听着并未吱声。 “祖父,我喜欢浮白跟着。” 孙儿开口了,老侯爷微微点头,忠叔让浮白进来 “浮白,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景玄身旁,护他周全。” 自此,沈景玄身边多了一个浮白,陪着他从少年一路走来,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沈景玄带着浮白拜别沈辞安,离开了宝月楼。老侯爷站在窗边看着几人在街头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拐弯处消失不见。 “景玄大了,是应该慢慢放手了。” “侯爷,长云城我们还去吗?”忠叔走近身侧,低声问。 “去长云城太惹眼,找个折中处。” “那小少爷呢?” “我们来回不超过十日,先让他留在十三月舍,浮白跟着他,我放心的。” 立秋后的风,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悄无声息地卷走窗边两人的对话。 午后街头,树荫绰绰,温热的空气中有暗香掠过。 浮白跟在沈景玄身后一步距离,看得出来小公子此刻心情舒畅。浮白自小就跟着师傅陪小公子习武强身,他自是知道小公子的为人。 今天老侯爷终于开口将自己拨给小公子,想到以后的日子能常伴公子左右,浮白虽脸色如常,但心中却乐开了花。 余杭城与洛城不同,城中弯曲的小河,河畔侧树荫下随处可见各色的夏槿,风吹过将将垂下来的软糯树枝。 忠叔刚刚的耳语,他听到一些,猜着祖父约莫还是得往西去一趟。虽然才十三岁的年纪,因在祖父膝前长大,耳濡目染间让他的内心更成熟稳重。 虽然祖父早已离开朝堂,有时总不如人愿,他知道现在祖父需要独处,静下心来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但所以才找个借口先行离开。 沈景玄带着一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走过铺着青石子的路面,登上河面石板小桥,站在桥上看着脚下流水潺潺,好不惬意。 程梅见带着姜锦言坐在姜府马车中,从多宝阁回姜府。途经城东桥头,只听得一阵喧闹,夹杂着哭声。姜锦言的心一下提起来,连忙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如她所料,在桥尾街头,几个混混正围着打一个小乞丐。情急之下锦言脱口而出:“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她脆生生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和哭泣声中,程梅见立马把她揽入怀中,向车窗外看去。 小乞丐蜷缩在地上双臂抱着头,任由混混们的脚踢踹在他身上。她心生不忍,唤车夫停下车来。身后的管事立马赶上来,想问夫人何事。 就在此时,只见白色身影从桥头跃下,一个螳螂扫腿将那群混混踢散倒地。 姜锦言瞪大眼睛,上辈子南星遭遇混混殴打时并没有白色身影,应该是娘亲唤了管事过来,用碎银子打发了街头混混解救了南星,如果南星被白色身影救下,是不是就不会跟她回姜府了?想到此,锦言挣脱开娘的怀抱,想也没想就冲出去掀开马车门帘,管事见到小姐站在马车前面吓得立马上前一步,用手拦住。 躺在地上,抱头蜷缩着的小乞丐感到身上再无拳脚落下,便睁开双眼打探,忽见站立在马车门帘前着月白罗裙,玉色小衫的小姑娘,如溪水般清澈的双眸定定地望向自己,双眸中全是心疼不舍,小乞丐从未见过如此怜悯纯善的眼神,心中某处瞬间软下来。 两人对望中,浮白行云流水的一顿操作下来,将街头混混打得抱头鼠窜,站在桥上的沈景玄看着局面收拾干净,便云淡风轻地扭头离去,浮白见状也快步流星跟上,转眼间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 姜锦言只见得走下另一端桥头的模糊背影,但南星更重要,她转回目光再次看向地上的南星,湿意漫上眼眶,终于,她再次见到南星。 程梅见蹲在她身后,看到女儿望向小乞丐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锦言扶回车厢内,紧紧搂住锦言,感受到女儿的热泪滴洒在她胸前,滚烫滚烫的。 安抚好锦言,马车缓缓向前走着,小乞丐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锦言从程梅见怀中挣扎着起来,透过后窗纱帘,看到跟在马车后面的南星,她的泪又不由自主落下。 待马车穿过两条街,程梅见将葛妈妈唤到车旁。 “秋月,你寻个机会带着后面这孩子去庄子上调教一段时间,莫太惹眼。” 葛妈妈听了点点头,锦言知道,南星很快会被送到她身旁,虽然有小插曲,但终究还是按着她知晓的结果来了,她只耐心等着就好。 第18章 吹皱一池春水 长云城,慕王府书房临湖窗前,站立着一人,约莫而立之年。乌发用玉冠束起,长眉斜飞入鬓,下面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瞳格外漆黑,像是刻意敛去,不外露半分心思。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剪裁得体的锭蓝锦袍,衬得他修长的身量高瘦而挺拔,周身散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王爷,刚收到的消息,三日后,栖霞山元若寺。” “当今圣上疑心重重,囚我于长云,无昭不得出。栖霞山尚在长云城内,但也得寻个由头。“ “属下已安排好,当日‘王爷’一直在府内湖心的水榭处写诗作画。” “如此甚好,自皇宫一别,已有十三年未见侯爷了。就连舅舅去时,我都无法离开封地,呵,这长云城到底是父皇给我的封地还是他赐我的囚牢。” 起风了,吹皱了眼前的一池春水,涟漪一圈圈荡漾着,一波未平一波起。 十三月舍,晨光微熹,从院外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洒落缕缕带着些清凉的光,斑驳陆离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透过半隐着的六角全景纹长窗入到屋内地上,沈老侯爷着墨色绸缎长衫,挺直着脊背伏案写些什么,虽然不负年轻时候的英俊潇洒,但瘦削身姿更是清隽如松。 忠叔默默撤下案几侧见底的茶盏,换上景玄小公子昨日新买回来的越红茶,白色薄瓷茶杯内汤色红艳,香气高扬。 沈老侯爷寻着茶香微微侧头“进忠,这是越红茶?景玄带回来的吗?” “是的,侯爷,小少爷昨儿带回来的。小少爷孝顺的,对侯爷上心得紧呀。” 忠叔说着话,眼梢满是对小少爷的夸赞。 “这孩子与我有缘,侯府众多子孙中,独他一人”虽然老侯爷适时吞下后半句话,但忠叔也明白侯爷心中所想,两位花白老人各自低头,内心唏嘘不已。 侯府虽子嗣众多,但人人心中都惦记着老侯爷的爵位名利,当侯爷选择退隐朝堂时,一众子嗣心里都有不同的愤恨,明明老侯爷可以上前一步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那沈府上下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进忠,我们几时出发?出发前我想见她一面,毕竟我不在的日子里,景玄要托付给她,帮着照看才能让我安心。” “侯爷,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如果顺利三日后便能到元若寺。要不今日下午约小姐见一面?” 沈辞安将案几上的信纸拿起,寥寥数字,聪慧如她应该能看懂。折好放入信封内,滴上蜡油封口,将信封递给忠叔道 “进忠,这封信你亲自送去,交到她手上。我在这里等她。”说完,沈辞安起身走到长窗前,负手在身后。 忠叔双手捧着信封,望向被朦胧晨光罩着的瘦削背影,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他肩头扛着的担子无人能知,唯他一人自知。是时候有人将他肩头的担子接过去,让他能轻松轻松,忠叔用袖角偷偷抹去眼角溢出的湿意,转身走了出去。 姜府大门敞开着,姜知训正要往外走着,忽见大门前停下一顶小轿,从软轿中走出年过半百的老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大管事。 忠叔下轿后,见着大门里面有一位气宇轩昂中年男子往外走来,心想这位约莫就是小姐夫婿。他向着姜知训弯腰作揖道:“姜老爷,我家老爷有事想求于姜夫人。” 姜知训问清来人,得知是得十三月舍的贵客所托,便着人去后院通知夫人,然后亲自带着忠叔到正堂等着。 一盏茶尚未饮尽,姜夫人已从后厅款款而来。饶是忠叔已有准备,也被眼前这位夫人的面容震惊不已,纵是时光流逝,那肖似的眉眼和神态,无不让忠叔想起那年侯府后院,初雪后梅花开得盛,暗香浮动,树下明媚少女的五官与眼前这位华贵夫人的眉眼重重叠叠间,化为一人。 “咳~咳~咳~”姜知训见到忠叔发愣的模样,心中略有不悦,只能轻咳提醒。 忠叔似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向姜知训弯腰作揖道歉“姜夫人的模样与我家老爷的故人实在太为相似,是以刚刚冒犯之举望还望姜老爷、姜夫人海涵。” 程梅见看向姜知训,微微示意无妨,姜知训的脸色才斐然如常。 “姜夫人,这是我家老爷的手信,交代我亲手交与夫人。” 忠叔恭敬地递上素色信封,程梅见接过,只见信封右下处只一朵淡淡的梅花。 拆开信封,素白信笺上寥寥几行字,姜知训见着自家夫人的脸色微紧,眉间不由皱起。想探身一看究竟,但碍着忠叔如炬的目光,只能忍住。 程梅见看完信笺,折好后递还给忠叔道“劳烦忠叔,就按约定时间我会登门拜访。” 忠叔听完,将信笺放入袖笼中,向姜老爷和夫人躬身告退。 见着忠叔的身影消失在门厅,姜知训探身问道“夫人,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程梅见看着姜知训一脸的担忧,伸手为他揉开拧着的眉心,笑着说:“不必,这是我的世伯,与我父母交情甚深,前来余杭想约着我见一面,你在的话,有些话反而说不开了。” “十三月舍的贵客,是世伯?他从洛城而来,你不是青州人氏吗?” 姜知训知道自己夫人身世绝非寻常,但从未想过与洛城有关。能娶到程梅见,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夙愿别无他求。 姜母离世前曾交代他,如想好好与梅见过日子,就不要打探梅见的事情。所以只要程梅见不提,他就不主动询问,大婚至今日子过得颇为舒心,他希望日子就这样一日续一日到白首。 “夫君莫急,世伯也是受人之托,想看看我现下是否安好,我去一趟,让他们都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大家心安后,日子依旧照常。”程梅见知道姜知训内心的焦灼。 “那我去给世伯准备一些见面礼,你带上不失礼仪?” “还是夫君想得周到,我未时去十三月舍。” 第19章 时隔一世终相见 忠叔回到十三月舍时,沈景玄正带着浮白和贴身小厮长乐往外走来,双方碰了个正面。忠叔停下脚步躬身问道“景玄少爷,要去往何处?可备好车了?回来用膳吗?” “忠叔,我已与祖父禀明,今日余杭城西草堂书院有川西先生来讲学,我想去见识见识。讲学时间不短,不用等我用膳了。”沈景玄字字清晰地说着。 日光在他脸上投下细碎光影,眉眼细长,墨色眸中藏着点点光芒,初看柔和,却带着一丝锐利坚韧,像极了年轻时的老侯爷。 难怪这孩子与老侯爷合眼缘,或许是老侯爷在这个孙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浮白,小心伺候着主子,切勿大意了。”忠叔叮嘱完,匆匆向内走去。 沈景玄看着忠叔的背影,顿了顿又大步向外走去。他久闻川西先生的大名,机会难得他可不能错过。 沈辞安听完忠叔的细细讲述,心头万千往事如潮水般涌起,一浪接一浪地拍在他的心头,他从胸口处掏出那块玉牌,放在掌心中细细打量,细细摩挲。 二十八年前,容舟毅然离开洛城前往青州,这么久了,现在只留他一人在世上。若非心头还有羁绊,还有那位故人所托,他亦不会留恋这红尘喧嚣。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沈辞安心头渐渐攒动起来,他在屋内来回走动着,忠叔端来了午膳,看着侯爷兴致缺缺,好说歹说让侯爷每样都吃了点。 姜府的马车停在十三月舍门前,黄管事和忠叔早早就在一旁等着。 葛妈妈扶着程梅见从马车上下来。今日她特意换了一身青绿色云锦绣团梅长裙,斜斜挽着一个流苏百合髻,插着一只白玉垂扇步摇,姿态清雅秀丽。 十三月舍是按她记忆中青州程府别院样式建造的,在那处别院内,她同爹爹度过了寻常的十六年,爹爹为了好好养育她,一生未再娶,任何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加上忧思过度身子骨一直不太硬朗。为了照顾爹爹,她熟读医书,悉心照料。 直到新皇上位朝堂更替,爹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青州的秋天很短,眨眼间便入了冬。寒风料峭中,爹爹整日卧榻不起,她不停地调配着养生方子,竭尽所能让爹爹舒坦些。 那个寒冬,窗外初雪飘零,卧房内,爹爹的思绪时而涣散时而迷糊,在他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她慢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眼前的爹爹不是爹爹,是舅舅,自己的母亲在生她之际血崩而亡,死得蹊跷却无人敢提,舅舅恨透了她那铁石心肠的爹,瞒天过海将她带在身边,远离洛城到青州别院落了脚,对外只说是自己的独女,而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舅舅的女儿。 舅舅临终前,告诉她去长云城找慕王,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然而世事多变,姑苏城外的落水被救,她体内似乎多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她想为自己营造一个全新的人生。 在余杭城落定后,她画出记忆中的院落,找了巧手的匠人按图建造了十三月舍。 一年十二月,四季交叠,十三月是她送给自己的全新日子,这里是新的开始。 程梅见望着牌匾上的字,怔怔地一动不动,黄管事和忠叔只在一旁候着,不敢有一份叨扰。葛妈妈看到夫人抬手扶了扶发髻侧的步摇,便上前一步扶着程梅见拾阶而上。 黄管事和忠叔在前引路,程梅见跨进大门,见到熟悉的院内景观,青州的日常如潮水般涌来,转过垂花拱门,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负手身后站立在正厅前,她款款上前到正厅台阶下站定,盈盈屈膝一拜“沈伯伯,小女程梅见这厢有礼了。” “梅见,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眼前这张熟悉的眉眼,让老侯爷不由地恍惚起来,忠叔上前扶着老侯爷走下台阶,沈辞安才回过神来,俯身扶起程梅见边问道, “梅见,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舅舅自小便这样唤我,约莫是舅舅给我取的。” 沈辞安看向程梅见的双眼,她的眸中和语君一样灿若星辰,但没有语君的柔和,多一分那人的清冷。 忠叔得了老侯爷的眼色,便命院内一众人等都退下。葛妈妈留在程梅见身旁不动半分,见到老侯爷欲言又止的样子,程梅见让葛妈妈也一并退下,整个院落中只剩老侯爷和程梅见两人。 在桂花树下,忠叔已经放好桌椅,桌上是一壶刚泡好的越红茶。 程梅见和老侯爷就着树荫坐下,老侯爷喝了一口红茶,放下茶盏道“我以为容舟去后,你会到长云城去,没料到你却在余杭城内落了脚。” “世伯,姑苏城外我曾死过一回,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人不像程家后人留世,我被人救上来后,想着还是在乡野过此一生更舒畅些。故而,来了余杭城。” “姑苏城外的意外,我是听慕王提到,当时我们都太大意了,让你以身犯险,容舟若知肯定狠狠怪罪我们。其实,这些年慕王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洛城时局动荡,也是他传信给我,才有江南游历之行,我想着先来看看你。” “世伯,你是要去长云城?” “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慕王卷入其中,但该来的总归要来。” “世伯,如慕王有所需,请告诉他,我必会倾囊相助。” “好孩子,你娘如果在天之灵看到你们会欣慰的。” 程梅见听到这里,用手帕轻压眼角,她只在舅舅的书房内见过娘亲的画卷。 “此次游历,我带了小孙子一并出来。明日我要起身去往长云城,不带着他,让他留在余杭城内,我不在的这几日,就劳烦你帮忙照看着,可好?”程梅见点点头应下。 偌大的桂花树下,树影忡忡,微风习习,相隔近三十年,沈辞安终于见到故人之女。 「子洵,你终究是负了她。容舟,我终于见到了语君的女儿,自此,我会帮你护着她。」 第20章 月色下,夜来香 程梅见从十三月舍告辞,回到姜府已是日暮时分,葛妈妈到前院张罗着布置晚膳。浅云和竹月在房中伺候夫人洗手换衣,她俩都是晚香院内的大丫头,性格沉稳手脚利索。 姜锦言知道娘亲回来便从悦心阁一路小跑过来,带着她今日在房中调配的香膏,给娘亲看看自己的成果。 虽然香膏质地并不光滑,但第一次调配能得此成品也算难得,程梅见拿起香膏放在鼻尖处细细嗅着,放下香膏看向锦言, “你第一次调香,能综合成这个香味已是不易,看起来你对香料非常灵敏,配比拿捏得比为娘第一次做要好很多。” 锦言听到娘亲的夸赞,得意地笑出声来。 头顶两个小圆髻上簪着琉璃蝴蝶,随着小脑袋的晃悠像似要翩翩起舞般。 在一旁的浅云、竹月和素衣都开心地看着,好不热闹。 姜知训从外面回来,刚跨进晚香院大门,就听到女儿脆生生的笑声荡漾开来,传到耳中将他心中的烦躁一一抚平。 程梅见看着姜知训走进房来,看向女儿的眼中充满着宠溺,锦言迫不及待把自己做的香膏拿给父亲看。 等父女俩笑闹一番,程梅见开口道“夫君,沈世伯有事托付于我,他要离开余杭几日,随行的小公子需我们照看,我想着把小公子接到府内暂住几日方便我们照料,如何?” “一切都听夫人安排,我没意见。”姜知训对夫人的话都是言听计从。 “秋月,让人将西侧的凤林阁收拾出来,明儿让小公子搬过来住。”葛妈妈听完,走出去张罗着。 “娘亲,是哪位沈世伯呀?”姜锦言听到沈姓世伯,不由的警觉起来。 “锦言,沈世伯是舅公爷的发小,洛城永安侯,明日来府上的小公子是老侯爷的嫡孙沈景玄。” “哐当~”锦言浑身一抖,手中的茶盏闻声落地,瓷盏碎末随着温热的茶汤四溅开来。 姜知训立马上前,上下打量着宝贝女儿有没有被伤到。程梅见虽然紧张着,但看到锦言讶异的表情,心中大约有些了然。 锦言脑子里飞速回忆着,上一世大婚前她从未见过沈景玄,为何这次他竟会在她未满十岁就出现,难道她没有重活一次,所有都只是她的一个长梦而已。 不~不~不,肯定是哪里出错了,她闭上双眼极力回想着,看不到身旁的一切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怎么啦?锦言。”姜知训看着女儿惊白失色的脸,急急问道。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姜知训刚想抬手去摇晃锦言的肩膀,被一旁的程梅见眼疾手快地拦下。她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姜知训保持安静,不要再扰了锦言。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十岁小丫头的脑袋中掠过一幕幕,最终低沉浑厚的诵经声成片成片涌入耳道,字字箴言带着神力般进入她体内,锦言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 程梅见对上锦言的双眼,看着她眼眸处的红丝渐渐消散,最终恢复一片清明。于是,她才上前一步,将锦言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锦言心中已然有了断定,正如娘亲说的「命中注定的,与其逃避不如奋力面对,把主动权抓住自己的手中更好些。」 “爹爹,娘亲,我没事。或许是饿了的缘故。” “囡囡,你刚刚的模样可吓死爹爹了。”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姜知训着实被吓到了。 晚膳后,凉风习习,晚香院内栽着的夜来香都开了花,姜知训着人在院中摆了章梨花木躺椅,放上几个软垫,锦言躺在上面,程梅见坐在她身侧拿过她的手掌,帮她按压着合谷穴。 姜知训见着母女俩惬意的模样,甚是满意,刚想坐下喝杯茶,权管事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姜知训挥挥手,让权管事先退下。 程梅见看他眉头紧锁,问道“何事让夫君不悦?” “商会这边的糟心事,不说也罢,免得给你添堵,我去去就回。” “花钱消灾,不要往心里去,不值得。” “哎,希望能花钱买个平安。” 说完,姜知训匆匆离去,程梅见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锦言瞪大眼睛望着娘亲,问“娘,如果位高权重,是不是就没人敢这么欺负爹爹了。” 程梅见摸着她的小脸,笑着说“就算是万人之上的陛下,也不会时时刻刻都称心如意,何况我们呢。” 见女儿不再说话,程梅见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将锦言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锦言,刚刚提到景玄,你,是不是在梦中见过他?” “可能见过,有些记不清了。”锦言含糊道 见到女儿兴致缺缺,程梅见换了话题“听权叔说,今日草堂书院来了位川西先生,讲学趣味横生,好多人都去旁听。” 「川西先生,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锦言心中默默想着。 柔和的月色下,她低垂眼眸,用力回想着。 想起来了,她在沈景玄的书房中听说过川西先生,当时刚嫁入侯府不久,听得不甚仔细,沈景玄有些拿捏不定的事情上,都会说一句“去问一下川西先生,听听他怎么说。”现在想来,那个未曾谋面的川西先生像是沈景玄的谋士,会在重要的关口帮沈景玄拿捏主意,他们是在谋划什么呢?和什么有关? 川西先生来草堂书院,沈景玄也在余杭,他们会不会在这里相识?想到此,锦言坐起身来,拉着娘亲的袖子撒娇道“娘亲,明日我也要去草堂书院,见见这位川西先生。” “行,明日让权叔陪着你去看看热闹。” 渐渐地,月亮升起,院内的花香变得越来越浓郁。 “秋月,你让浅云她们一起来摘下新开的夜来香,明天我可以浸泡新的花油。” 浅云、竹月听到夫人的吩咐,便到侧屋净了双手,取出干净的竹匾,就着盈盈月色,仔细地采下刚刚盛放的花朵。 第21章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十三月舍,明月斜挂天际,庭院里一片沉寂,窗棂间透出些许灯火,室内祖孙俩对坐在桌旁。 “景玄,今天去听川西先生讲学,有何不同?” “祖父,川西先生讲「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孙儿深以为是。”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沈辞安低低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好似陷入旧时回忆中。 他这一生,经历三朝更迭,始元帝在位时,他陪同当时的太子萧子洵西征多年,平定西北之乱,立下赫赫战功。 在萧子洵登上帝位后,因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恰逢当年雨水偏多,两淮水患深重,呈上的奏折中写着“方数千里,滔天大水”,灾后瘟疫蔓延,民不聊生。 为让陛下安心,沈辞安与程容舟主动请命南下,顶着日头毒晒翻山越岭,实地勘测分洪河道,梳清紊乱的水系,在上游各处建立引水灌溉渠,快速下泄洪水,效果卓然。 两人治理途中也深深发觉此次水患虽是天灾,亦少不了人祸。 两淮地区甚至整个江南都被无形的手牢牢把控着,徇私舞弊中饱私囊。深究下去却是与洛城根基深厚的顾家有所关联,顾家嫡女正是当时后宫之尊。 宣政殿内,建忠帝萧子洵坐在书案前,沈辞安和程容舟跪在天子面前,细细回禀南下的一并事宜,建忠帝听完默不作声,沈辞安和程容舟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出宫门后,容舟低低说了一句“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祖父~祖父~” 随着景玄的呼唤声,烛光下,沈辞安收回走远的思绪,看向眼前的孙儿。 “景玄,你可想跟着川西先生?” “孙儿听说川西先生四处游历,并不落定在某处讲学。” “只要你喜欢,剩下的就交由祖父安排。” “孙儿求之不得,川西先生讲学比洛城的夫子好多了,我喜欢川西先生。” “景玄,祖父明天要离开余杭,大约十日左右。川西先生会在草堂书院待一阵子,你就留在这里跟着川西先生,可好?” “孙儿听祖父的安排。” “祖父离开后,你就搬去姜府住,我与姜老爷和姜夫人说好了,我不在的日子,他们会好好照顾你,我也安心一些。” “祖父此去,务必小心,孙儿在余杭城静等祖父归来。”景玄站起来,躬身一拜。 沈辞安伸手扶起景玄,摸了摸他的头,眼角露出一丝欣慰。 翌日一早,姜锦言早早起床来到晚香院,程梅见正将昨晚采摘下来的夜来香花瓣摘下,倒入黄澄澄的山茶油中浸泡着。 见着锦言过来,程梅见便唤来权叔,带上几名家丁,陪着锦言前去草堂书院。 马车内,素衣心情激动地问“小姐,川西先生的讲学能听懂吗?” “可以的,只要静下心来,先生虽讲得深奥,但通俗易懂。” 一旁跟着的杨妈妈看着老神叨叨的小姐,也觉得近来小姐异常地懂事乖巧。 书院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权叔和书院管事打了招呼,给锦言寻了一处不惹眼的角落,用纱屏隔开一处座位。锦言坐在纱屏后的座位上,素衣跪坐在她身后侧,安静等着。 大堂中放置了为数不多的座位,是留给学堂中的世家弟子,大家陆续落座。唯独前排右侧一桌座位一直空着。许多来旁听的人站在堂外窗下,等候着川西先生。 堂前主桌上的沙漏一点点地走着,见底时便是川西先生出来开讲之时。 川西先生从后堂缓缓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翩翩公子,玉冠束发,月青色长袍,挺拔如青松,剑眉高挑,眉下那对墨色双眸,深邃而锐利。 虽然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姜锦言再次见到沈景玄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前这少年与记忆中的模样略有不同,多了一分年少青涩。 像是感觉到纱屏后的注视,沈景玄眸光流转,定睛看向纱屏后侧,只见人影绰绰,心下知道纱屏后侧应该是坐了位贵门女子,遂而垂下眼眸,朝川西先生一拱手,退身到前排右侧空着的位子坐下。 川西先生翻看手中的书卷,整个书院中寂静无声,只等川西先生开口讲学。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川西先生如空谷幽涧般的嗓音,低低的飘进锦言耳中,像是一枚石头扔进风平浪静的湖面,打得她的耳朵一个激灵。这音色她分明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带着些许厚重的力量直击心房。 锦言用手捂住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再次看向那个月青色的背影,那么挺拔,纹丝不动。 记忆中的沈景玄其实待她不错,虽然多半时间他痴傻如同幼儿般,但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前护住她。 如果注定是他伴随一生,那这次她要保住他的清明,不再让他患病后如幼童般。 前排坐着的沈景玄总是感到后背上目光灼灼,让他忍不住分神。但碍着前排座位,他也不能扭头向后看,他忍了片刻,侧头转向窗外。 浮白收到沈景玄投来的目光,四下打探心中大约了然,退出人群绕到后方。 上午讲学完毕,众人皆四下散去。沈景玄才施施然站立起身,走出座位似不经意间朝后面的角落望去,只见那处纱屏已然撤去,座位空空如也。 他慢慢走出学堂,浮白跟在他身后,“少爷,打听清楚了,坐在纱屏后面的是姜家小姐,慕名来听川西先生讲学,刚见着她已经上了姜府马车,约莫已经回府去了。” 听说是姜家丫头,沈景玄放下了警惕的心,他转身对着浮白说“下午我们直接去姜府,除了祖父备好的见面礼,你再从我的文房中把那支犀牛角紫毫笔拿来,单独包好加到礼单中。” “那支笔,是公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公子自己都舍不得用,这是要送人呢?”浮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伸手挠着头。 沈景玄薄唇一抿,微微扬起嘴角,从檐下阴影中走出,阳光下多了一个明媚少年。 第22章 原来 已经相遇过 余杭城往西,不宽的驿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走着,后面跟着十来位家丁。 车厢内的小案几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山水梅花铜香炉,袅袅烟缕从镂花细纹中飘出,沉香之气,四通八达,但此刻炉中除了沉香之味外,还带着一丝蜂蜜的清甜味,沈辞安闭着眼睛,一手撑着脑袋斜斜倚在案几侧,任由香气沁入鼻尖流转至脾胃。 “进忠,今日这炉内燃的香是新买的?之前家里带来的已经用完了吗?”老侯爷睁开眼眸,看向忠叔。 “侯爷,这是昨日姜夫人告辞时,知道您要车劳马顿,容易疲乏。所以特意为此西行配了香,能让侯爷舒缓疲乏。” “她有心了,容舟将她教得极好。景玄交给她照看,是可以放心的。” 再有两三日,他就能到元若寺,建忠帝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现在,这世上只留他一人,他要替他们看着,这样等将来他们四人在那边见面后,才能给他们一个心安的交代。 忠叔临走前,已经命人将沈景玄的一应物件收拾好送往姜府。长乐在凤林阁内按小公子的喜好将物件一一摆放好。 葛妈妈陪着程梅见过来查看凤林阁收拾得如何,见到院子内只有长乐带着另外两个小厮,竟没个丫头或妈妈伺候,有点意外。 “这位小哥,你家公子身旁怎的无个细心丫头照料?”葛妈妈拉过长乐到一旁悄悄问道。 “妈妈好,我自小伴着公子长大,公子习惯了我在身旁伺候,在侯府中,公子院内也就两三位嬷嬷打理杂物。”长乐提到小公子,脸上颇为骄傲。 其实,沈景玄自小养在祖父膝下,祖母过世后,祖父就不在后院中居住,搬到书房中,只留忠叔近身伺候。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景玄也不喜生人近身,只留长乐伴在身侧。 站在一旁的程梅见看着长乐机灵有分寸,对尚未谋面的沈景玄更添几分好感,主子人品如何,身旁伴随之人多少会有影响。 “秋月,那找两位妈妈去凤林阁帮忙,一定好生照料着,不能有半分差池。” 程梅见将院落内外都打量一番,直至确认无所缺,才带着葛妈妈回了晚香院。 姜锦言先行一步回到姜府,落了马车便往晚香院中走去。 晚香院内,有几个打扫丫鬟正清扫院落中飘零下来的叶子,见到小姐进来,连忙起身作揖行礼。 站在门口的浅云对着屋内说道,“夫人,小姐回来了。”说罢,迎着姜锦言走了过来。 因在书院见到了沈景玄,姜锦言的心思都在回想着,所以没太注意浅云。浅云向着素衣打了眼色,跟在后面的两人脚步慢了下来。 屋内的葛妈妈从内室走了出来,刚好碰上跨进屋来的锦言,看着锦言脸色的表情,葛妈妈笑着说“小姐,今儿个日头有些晒,奴婢做了些桂花凉糕,端过来给小姐消消暑。” 锦言听着,也只点头不语,程梅见没听见锦言的声音,停下手中的活,绕过屏风缓步走出来。 “囡囡,怎么啦,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锦言也不好言明,只得低下头说 “川西先生讲得很好,我坐在后头,离得远,有些不太能听懂。” “傻囡囡,原本草堂书院只收男弟子,今日你去旁听也是爹爹托人给你开了小偏门。”程梅见安慰着女儿。 “夫人,管家说沈家小公子已经到了,在正厅等着您呢。”葛妈妈给锦言端来了晶莹剔透的桂花凉糕。 “秋月,老爷回来了吗?早上出门时,他有说过要回来用午膳的。看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老爷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要么夫人您先去正厅?”葛妈妈退到程梅见的身后,站立着。 锦言正舀起一块桂花凉糕往小嘴里送,唇角边沾了一丝桂花蜜。 “那你随娘亲去见见沈家小哥哥,好吗?”程梅见用帕子轻轻拭去女儿嘴角的蜜糖。 “我也要去吗?”锦言内心有些悸动,但小脸蛋上不见涟漪。 “你爹爹不在,你陪娘亲去见见小哥哥,他要在府内住上十日左右。对了,小哥哥也喜欢川西先生,昨天也去听了川西先生的讲学,他学问应该很好。” “好,那这个桂花凉糕给我留着,我等会儿回来再吃。” 葛妈妈看着锦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盯着桂花凉糕活脱脱像个小馋猫,毕竟还是个孩子。 “小姐如若喜欢,奴婢明日再做一些凉糕,换成不同口味的,可好?”葛妈妈笑着问她。 锦言嘴里嚼着凉糕,扑闪着大眼睛,用力点点头。 来到正厅,只见月青色长袍少年站立在堂前,见到程梅见一行人远远走来,待走到前面,他对着程梅见深深弯腰作揖,“小侄沈景玄见过姜夫人。” 程梅见看着眼前这位清秀少年,天庭饱满,眉眼分明,鼻梁高耸,最为难得的是眼神清澈坚定,不含一丝杂质,叫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她虚虚抬手扶起景玄,“你祖父将你托付于我,在姜府内千万不要见外,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人便是。” 她拉过身侧的锦言,对着少年说“锦言,这是沈家的景玄哥哥,快快问安。” 锦言终于近距离地见着了沈景玄,相比记忆中二十岁的容貌,虽然此刻的他五官尚未长开,但也能瞧出个大致模样。 “景玄哥哥好。”小小的锦言一本正经地屈膝,行礼,起身。 沈景玄朝浮白看了一眼,浮白从侧桌上一堆礼品中拿出一个细长盒子,双手递过。 景玄接过递到锦言面前“这是不久前得的紫毫笔,送给妹妹。” 姜锦言抬头对上沈景玄的眼睛,澄澈的目光两两相对,沈景玄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迅速在脑中回想,终于想到那天午后,他从宝月楼出来站立在城东桥上看着脚下流水潺潺,桥头的几个街头混混不要脸的欺负一个小乞丐,浮白看不下去飞身过去教训混混,一旁的马车前冲出来一位小姑娘,那双眼眸就是眼前这位。 而此刻的锦言也认出了他身后的浮白,那日救下南星的是他,那么沈景玄应该也在一旁,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南星身上,并未留意。 原来,这一世,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相遇过。 第23章 慢慢走,总可以到 悦心阁内,树荫繁密,幽风凉爽,从树叶间隙洒下的丝丝金光,刚好投射在窗框下的桌面的那支崭新的紫毫笔上,反射出异样的光芒。 姜锦言坐在案几前,素衣再次走进来,看到自家姑娘依旧盯着笔一动未动。 “小姐,这支笔上面有花吗?怎么能让姑娘一直盯着?”素衣打趣着。 姜锦言才晃过神来,抿嘴一笑 “素衣,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小姐,你怎么变得神神叨叨,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胡话。万一让杨妈妈听见,肯定会以为我没照看好你,要责罚我呢。” 素衣忧心忡忡地看着锦言。 “莫慌,杨妈妈不在呢,你看这笔怎么样?”锦言拿起盒中的笔。 “小姐,可别笑话我,我又不懂这些。”素衣以为锦言拿着她开玩笑,走到她一旁的妆奁处,细细归置着一件件的首饰。 姜锦言转身看向素衣,她一直忙忙碌碌自己找着各种活干,从不让自己停下来。 她又拿起手中的紫毫笔,前世,这笔,她在沈景玄书房中见过,一直垂挂在笔架上,崭新未用过。 有次,她想逗逗他,从笔架上拿过这支新笔,还未等她沾上墨汁,他迅速一把抢过,从没见他如此严肃过,当时她结结实实地被吓倒了。 这笔,与他肯定比较特别,为什么现在他会莫名其妙送与她,难道仅仅只是一个见面礼而已吗? 锦言将笔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研究个仔细,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将笔放回盒中,拿了一个锦袋装好,“素衣,这个替我仔细收好。” 姜知训回来的时候,沈景玄又去往草堂书院。程梅见看他脸色不悦,为他倒了一杯冰镇的乌梅汤,“夫君,遇到糟心事了?” 酸甜可口的乌梅汤饮下,消散了心中的烦闷。姜知训用手揉了揉眉心,“又是想让我白掏银子的破事。”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夫人,她依旧面色温和,一点都没有惊讶半分的样子。 “上个月知府大人寿诞,说着是商会送礼,但大部分银两是我出的。还不到半月余,又找了借口来要银子,一次比一次要得多,夫人,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啊。” “夫君,你还记得沈世伯吗?” “记得,怎么了?” “他与我父自小一起长大,此次见我生活无虞甚是宽慰,但也得知夫君乃白身,侯爷深谙世事。因我们膝下只有一女,无法为官,所以有意与我们结秦晋之好。” “锦言才十岁不到,论婚配为时太早。况且我们也就这一个独女,总要为她觅得良婿才好。” “老侯爷的意思是,可以先将他的话放出去,安远侯门第虽不如从前,但在这州府足足够用。” “只要我们的生意越好,就越多人眼红,更有甚者已经相中我们锦言,大言不惭地让我定下娃娃亲。现在想来,我都忍不住生气。” “等景玄那孩子回来,你好好看一下。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 “景玄,老侯爷一同带来的孙子?难道他从洛城出发时,就谋划好了?” “无妨,你先瞧瞧再说。” 程梅见将他扶到罗汉床上,姜知训疲乏地闭上眼,拉住夫人的手低低说道,“梅见,当初是我不自量力了,想来你身世渊厚,我高攀了。” 程梅见抽出手来,轻柔地按压着他的额鬓,悠悠开口 “身世渊厚,的确如此。但在这里的日子却是最舒心的,有你,有锦言,我也知足了。可往后,如真的有风雨来,我也不能逃避,你会在吗?” 姜知训猛然睁开眼眸,手肘撑起半个身子 “我就是拼了半条命,也绝不让你站于风雨之下,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程梅见让自己靠在姜知训怀中,“我在决定嫁于你时便知道,你对我是顶顶好的。”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长云城州的地界,连绵的细雨如同撕不断的愁绪,细软地扑在身上,不知不觉间潮湿裹挟住全身,黏腻难受。 在栖霞山脚一处客栈上房内,沈辞安侧身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软的纱毯。因着连日赶路,他脸色微微发白,眼睑下的青色浓了一些。 忠叔煮好茶,倒在碗中端到老侯爷床前的小案上,“侯爷,起来喝些汤药。”他轻声唤道。 老侯爷支起身来,看了眼案侧的碗,里面的汤药不如一般的浓黑,反而黄亮清澈。他问道,“这是什么汤药?” “还是姜夫人给的,单独给老爷配的养生汤药,说老爷上了年纪容易脾胃虚汗,这里面的薏米是姜夫人亲手炒制的,夏秋临替如遇阴雨连绵,更易疲乏,嘱我煎了汤药伺候老爷服下。另外姜夫人还给我一瓶油,若侯爷腿脚膝盖不爽利,让我给您用这个油倒膝盖上四周揉揉,也很见效。” 老侯爷喝完碗中的汤药,躺下看着顶上的帐帘道 “我这身子骨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等见了那孩子,的确要好好商议下。时日无多啊。” “老爷,您身子骨还健硕着呢,老奴还要好好伺候你看着日后的风光。”忠叔在床尾处半跪着,帮老侯爷按压略微肿胀的小腿。忠叔涂满油的双手,力道适中地按压着,丝丝热意渗入皮肤,筋络好似被疏通般,胀痛慢慢消散下去。 “希望明日这雨就停了,我们可以上山,元若寺。”老侯爷轻叹一声。 连着几日的阴雨,栖霞山像是被浸润在水雾中,能拧出水珠来。 满山的树叶因着湿润显得格外的绿,满眼望去的深深浅浅,像是昭示着未来不可度量的深浅,上山小路的石缝中长出滑腻腻的青苔,忠叔扶着沈辞安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层层叠叠石阶尽头的薄雾烟岚处,以为到了目的地。一拐弯入眼的依旧是连绵的上山石阶,听着老侯爷喘息的声音,忠叔停了下来,想寻一处坐处让侯爷歇一歇。 “进忠,我们还是往上走,慢慢走,总可以到的。歇一歇就觉得累了不想再往上走,不能歇。”老侯爷的话中有话,忠叔听了只能再抬脚向上。 第24章 前际无去 今际无往 元若寺,在栖霞山山顶。栖霞山山高路陡,寻常人家很少来元若寺,香火也清冷不少。 在忠叔搀扶下,沈辞安站在高山之巅的元若寺门外,转过身向山林耸立的山谷望去,山雨空蒙,云雾游移,犹如一卷不停变幻的山水画,一时间分不清是走进了画里还是画卷变成了现实。 山间清新的风吹过,夹杂着一丝檀香,似乎有她残存的气息。那时的她,独居于高山,是否也如同此刻他的心境般。 “老爷,我们进去吗?”见着老侯爷久久未动,忠叔走上前探问 “嗯,是该进去了。”侯爷转身望向面前这座沧桑与沉静的古刹 寺庙内大殿中正跪着一人,着宝青色长袍,长发素冠,虽跪在佛祖面前却挺直脊背。 才能够正殿侧门出来一位灰袍老僧,缓步走来,老僧走到老侯爷面前,手持佛珠双手合十,略略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贵客自远方而来,殿内恰逢有人礼佛,不若贵客先至后室略作歇息。” 老侯爷向老僧回了礼,便跟着他向后院走去。转过偏殿,经过一段小路,再跨过一扇小小的圆形拱门,里面的景致豁然开朗。 老僧将侯爷和忠叔带入一间厢房内,进门是一扇紫檀雕花木屏风,屏风后面一张瘦长条的梨花木案几,案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金莲铜香炉,袅袅青烟从此处升起,晕染一室。 东边是一扇罗汉窗,靠窗摆放着两张黄梨花卷草纹扶手椅。两张椅子中间的案几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卷。 沈辞安走过去,拿起翻开着的书卷,是一本金刚经,翻开之页上有红色笔迹圈出来的一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转身想问老僧经书上是谁的笔迹,但老僧已经退下身去,屋中只剩他和忠叔二人。 摸着手中的经书,他一页页翻过去,心中默念「不住、不着相、不执着,放下万缘。」 如果这句话,他在双十岁月就能明白,是不是今天就会大不同。 “进忠,你去殿外候着,我一人在此便可。” 越是隐秘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忠叔躬身退了出去,他知道这是侯爷对他的保护。 在拱门前,有个小沙弥正候着。见忠叔出来,便伸手引着忠叔往前殿走去。 转弯时,忠叔眼角余光瞥见一宝青色人影穿过拱门。忠叔低下头去,跟紧小沙弥的脚步向外走去。 山间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一阵风吹过,拨云见日,日光穿透薄薄云层,恰好投射在大殿金顶之上,众人见状连忙下跪膜拜,忠叔也屈膝跪下。 「愿神光庇佑我家老爷,椿龄无尽,顺遂无虞」 直至日暮,老侯爷没有出来,忠叔在大殿前等的有些焦急。但因着是佛家圣地,不得已忠叔只能来回缓缓走动。 刚刚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对着忠叔双手合十道“ 今晚贵客要歇在庙内,贵客让贫僧带施主先到斋房用斋,到时再带施主去厢房休息。” 忠叔想着「估计今晚是见不到侯爷了。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明日情况再说。」 当日光落尽,山中寺庙已然漆黑一片,偶尔殿内几支忽明忽暗的烛火,山林寂静,但忠叔这晚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晨光才撕开一丝天际,忠叔就醒来,起身打开厢房门。 这个小院内只有三间小厢房,与主殿离得远,小院门口有两位看护站着,看起来把守地比较严,想来那位应该还留在寺内。 看守侍卫见忠叔只在厢房门口站着,也没其他动作。忠叔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侯爷来召唤他。 这天的日头异常地烈,吸满水的山林在日头暴晒下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泥土味道,周身被这若有若无的气息席卷着,忠叔终于等到再次走进小院的小沙弥,只见他端着一个木盘,交到忠叔手中,一言不发转身回去。 忠叔看到木盘中的信封和上面写着的字迹,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拆开信封,里面一张白纸上,老侯爷的字迹写着:安,勿念! 这一刻,忠叔终于用手捂上眼角,从指缝中依旧渗出温热的泪。 在别院,忠叔又度过一日。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晚,因有着老侯爷的手信,忠叔能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忠叔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他出门查看,原本守着院门的侍卫都已不见身影,他状着胆子往外走去,一路都无人拦着,循着声音一路走到殿前。 往日清冷的寺庙中来了一大批香客,香炉前烟火缭绕,灰袍老僧和沈老侯爷站在殿前长廊处,看着一众香客燃香,叩拜。 忠叔匆匆上前,从偏廊处走到侯爷身后不远处候着。沈辞安略略一偏头,微微颔头。忠叔上下打量着眼前瘦削挺拔的背影,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香客们来的匆匆,离去也匆匆,寺院里恢复了原有的清冷。老僧对老侯爷施一佛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心愿可了?” 老侯爷双手合十,低头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前际无去,今际无往,来际无生。”老僧说完,向侯爷躬身一鞠,施施然朝后殿走去。 忠叔见已无旁人,便上前走到侯爷身后。 “进忠,我们准备准备也下山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似乎短了很多,这次忠叔扶着老侯爷不再走走歇歇,一口气下了山。山脚处,无用已经赶着马车等着。 老侯爷转身看向身后没入云间的高山,久久未动,过了许久才决然转身走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往回走着,一路上不见来往行人。 “进忠,上次你给我揉膝盖的油还有吗?” 忠叔听了内心一惊,半跪在老侯爷前,小心翼翼将裤脚往上卷起,触目的是一片乌紫。“侯爷,这,未免太狠心了。” “不是他,是我自己,进忠,那个油药效很好,揉揉就好了。” 难怪下山之时,侯爷一直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原来膝盖已经伤痛成这样了,忠叔的心像被剜去一块般疼。 第25章 春夜宴园图 老侯爷不在余杭的日子,沈景玄日日都去草堂书院。出门之前必去给姜知训和程梅见请早安,日复一日,姜知训见着沈景玄越来越顺眼。 姜锦言心中却是记挂着南星,磨着葛妈妈告诉自己南星所在,她想着找机会去偷偷看看南星。 “夫人,最近几日小姐央我告诉她那日街头被欺负小乞丐的去处,貌似小姐对这小叫花子特别上心。” 趁着房中无旁人,葛妈妈将锦言所求告诉程梅见。 程梅见听了,心中知晓女儿这在旁人眼中怪异的行为估摸于她的梦有关,但也不能直说,便说道“由着她,总归那孩子以后也要跟了她的。” “虽然查了那孩子的确身世清白,但夫人真的要把这孩子送到小姐身边吗?”葛妈妈一贯是个谨慎的人,小姐长大,身边的确要多几个可心的人照料着,但毕竟是个路边小乞丐,葛妈妈还是有些担心。 程梅见看出葛妈妈的担忧,放下手中的医书道“莫慌,毕竟杨妈妈在,她会仔细看着的,万一真有个坏心再打发出去。” “秋月,算算日子,沈老侯爷应该快回余杭了,到时我写几个方子,你亲自去一趟广济堂,让掌柜亲自帮忙抓药。” “这是给谁配的药方?”葛妈妈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连忙屈膝致歉。 “秋月,你跟着我多年,我们主仆二人之间无妨。”程梅见抬手扶了扶葛妈妈,示意她起身。 “之前见老侯爷便觉得他脾胃虚寒,再加上连日赶路,我估摸着他回到余杭会有不济之相,先抓些温和的方子备着,可以入粥入汤。” “好的,夫人写好方子,我就去抓药。” “对了,这几日景玄少爷那边如何?” “夫人放心,奴婢日日遣人去凤林阁,景玄少爷身边的长乐是个极心细之人,将景玄少爷照顾得很好。一应物品也都齐全,夫人勿念。” “让黄管事将十三月舍打扫干净,等老侯爷回来了,还是要住在那里。” “好的,奴婢记下了,老侯爷回到余杭后,景玄少爷应该也要搬回十三月舍了。” “那是自然,他肯定要同他祖父住在一块儿。” “哎,可惜,那小姐便少了玩伴了。” “景玄不是每日去书院吗?怎么有时间和锦言一起玩?” “景玄少爷每日回来,都会给小姐带些小玩意,景玄少爷就像兄长,对我们小姐可好了。夫人如若多生个孩子,小姐也就不这么孤单了。”葛妈妈有些遗憾。 “怪我身体不好,的确可怜了我家锦言,自小便独自一人长大。”程梅见在这点上也是有些自责,但生锦言时的惨痛的确也让她心有畏惧。 “是谁胆子这么大,在责怪夫人?”姜知训脚还未跨进门来,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葛妈妈闻声脸色微变,轻轻一抖。程梅见握着她的手,示意无妨。 姜知训脸上挂着一丝不悦,绕过博古架走进来,看到程梅见正坐在案侧,一手放在书卷上。 “夫人又在看书?可要仔细眼睛,到时让秋月陪你出去走走,让眼睛歇一歇。” 只要和程梅见相关的,事无巨细,姜知训都放在第一位,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变过。就凭这点,放眼整个余杭城便无人能及,葛妈妈对老爷敬佩得五体投地。 “夫君,锦言下月就满十岁了,我想给她院中再添几个人。”程梅见拉着姜知训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着,为他倒了茶递过去。 “这些都听你的就好,转眼锦言都要满十岁了,我还记得她呱呱坠地时的模样,这日子过得真快。我变了模样,老了,夫人却一直如之前般。”姜知训的赞叹发自真心,在他眼中,程梅见一如那晚被他从河中救起的模样,没有老去一分模样。 “那我就着手去办,沈世伯也快回余杭了,我遣人去将十三月舍收拾出来,等他回来可以住,到时景玄也搬回那边。” “景玄这孩子,将来会是个厉害的人物。” “哦,怎么说?” “昨日,我与墨客斋的周掌柜一起饮茶,周掌柜有提到景玄这孩子。” “周掌柜如何识得景玄?景玄不是日日都去书院吗?”程梅见听得有些不解。 “这孩子消息灵通的,不知从哪里得知墨客斋周掌柜收了一幅南竹先生的《春夜宴园图》,能得南竹先生的一幅墨宝有多不容易,周掌柜是想私自收藏,所知之人并不多。”姜知训饮尽杯中的茶,放在桌上。 “那景玄如何知道的?”程梅见也觉得好奇。 “景玄这孩子,别看他才十三岁,他去了趟墨客斋,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知道周掌柜手中得了《春夜宴园图》。”姜知训看着自家夫人,眼里却是满满的自豪。 “周掌柜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并未与这孩子多言,景玄怎么就知道这消息。不仅知道,还设了个计谋,让周掌柜主动出让了心头好。” “什么计谋?” “周掌柜棋艺精湛,整个余杭城几乎无人敢同他对弈,故而他对一些残局棋谱宝贝得紧,景玄初生牛犊不怕虎,邀周掌柜对弈,起初周掌柜婉拒,毕竟景玄在他眼里不过黄口小儿,即便胜了也会被人说成倚大欺小,反而丢了面子。” 姜知训双手交握,相互揉捏着掌心,笑了笑 “景玄这个机灵鬼,见此情况也不纠缠,挥手便走了,不经意间从袖笼中掉出一张折好的纸,周掌柜捡起才发现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残局棋谱,正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景玄身旁的侍卫折返回来,看到周掌柜手中的棋谱,便让周掌柜归还。” “然后周掌柜就应了景玄,与他对弈?”程梅见笑着问 “夫人高明,就是如此,俩人说好如果是周掌柜赢了,景玄便将棋谱赠与周掌柜,如果景玄赢了,周掌柜便将南川先生的《春夜宴园图》卖给景玄。” “景玄赢了周掌柜?”程梅见的脸上难得显现的一丝俏皮。 第26章 落子无悔 虽然未亲眼所见,但听着周掌柜细细讲述,姜知训似乎看到坐在棋盘对侧的景玄。 周掌柜的棋风一贯大开大合,轻拈棋子,思虑后将其轻放于棋盘上。建好心中所想之大模样,蕴含着他多年的棋艺积淀和智慧,只等对手踏入,便施以雷霆万钧般地猛攻,轻松拿下。 一盏茶的功夫,从棋盘上看,只待再落一子便可将小儿执的白子悉数拿下,周掌柜放松下来,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对面这个小小少儿。 从他尚为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颜色变化,垂下的眼眸和长长的睫毛如果不是长在这张小脸上,倒是能让人联想起入定的老僧,清冷淡定。小小年纪难得的从容,的确不多见。 可惜,他的白子已无生路。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起一颗白子,轻轻放在一个毫不显眼却恰到好处的地方。 「落子无悔。」周掌柜刚想说出这四个字,但当他从小孩脸上移开眼光看向棋盘时,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目,仿佛被棋盘上的白子吓到了一般,诧异地说不出一个字,发不了一个声。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耳旁只听见自己厚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对面的少年,抬起眼眸望向周掌柜。他的眸子里清亮一片,没有骄傲没有嘲讽没有笑意也没有不屑,这才多大的孩子,眼眸中竟能有如此沉稳的澄澈之光。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周某甘拜下风。”周掌柜站立起身,对着沈景玄深深躬身作揖。 沈景玄在周掌柜起身之际,也站立起来,侧过身承让了。 周掌柜从内室中取出南川先生的《春夜宴园图》,双手递给沈景玄,景玄接过示意浮白递上重重的钱袋。 周掌柜毅然谢绝,“与公子的对弈,让周某人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坐井观天,也看到了大家风范,此以无价,故而此画赠予公子,聊表心意。” 沈景玄见状,便掏出棋谱,赠予周掌柜“与周掌柜对弈,景玄也受益颇多,此棋谱赠予周掌柜,望以后还有机会可以与周掌柜再次对弈。” 周掌柜如获至宝般收好棋谱,等事后回味过来,才惊觉此棋谱一定是沈景玄原本就想好要以此物还南川先生的画作,但如若直白开口,以周掌柜的性子必然一口回绝,但经过对弈一战,就变得水到渠成。前后这么一想,周掌柜自叹不如。 程梅见听完,“世家子弟,也不全是纨绔,会有人中龙凤,景玄这孩子不可小觑,来日必定大有所为。” “如此,若沈国公真有意定下秦晋之好,我是从心里会答应的,并不是看重他家的家世,而是景玄这孩子本身。”姜知训说得真切。 “嗯,是这么个理,锦言终是要嫁人,如能替她觅得良婿,我们也可心安很多。”程梅见的手握上一旁的大手,继而就被大掌包裹在掌心中。 “还有一桩事情,讲与夫人听。”姜知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草堂书院是川西先生讲学最长的一个书院,原本以为他会安定下来。谁知川西先生昨日已经与书院掌事说明,不日就将远游。” “那可惜了,景玄好像特别喜欢川西先生。”程梅见微微蹙起眉心。 “有人说川西先生要归隐,也有人说他成了谋士。总而言之,川西先生不日就会离开余杭城了。” “和景玄这孩子有关?”程梅见摸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问 “周掌柜猜测与景玄有关,听说川西先生得了心头好,与书院告了半天的假。” 竹月端来一盘糕点,放在案几上,躬身退下。 “夫君,这是我新做的紫米玫瑰芡实糕,你尝尝味道如何。” “上次夫人做的莲子凉糕,让宝月楼的生意又红火一阵子,别家酒楼纷纷仿制,但口味就不如夫人调配的细腻顺滑,满口清香。” “甜品要随四季更替而有所变化,这些我擅长,但宝月楼生意好也离不开你日夜操劳。来,先尝尝紫米玫瑰芡实糕,如果你觉得好,我们也可以在宝月楼的应季甜品上增加这道凉糕,现在食用正当时。” “若没有夫人的妙想和巧手,我们家所有的铺子生意都不会如现在这么好。”姜知训拿起盘中的芡实糕,才拿起就闻到一股带着甜丝丝的玫瑰花香,咬一口,花香中带着一丝清甜的软糯,淡淡的奶味夹杂着玫瑰花瓣的果酸,让人口舌生津,清甜而不腻。 “夫人,为什么每年你做的糕点都会有不同的口感,总是一年胜过一年。” “因为里面的玫瑰花酱配方不同,我在去年的基础上又做了些许改良。今年的它就是点睛之笔。”程梅见也拿起一块芡实糕,递给站在身旁的葛妈妈。 “秋月,来尝尝,玫瑰花酱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夫人,已经吩咐小厨房给姑娘和景玄少爷都送去一份。” 浅云提着两个食盒正去往悦心阁,正穿过抄手游廊,看见姑娘身旁的素衣匆匆往外走去。 “素衣,等等。”浅云唤住素衣。 “浅云姐姐去往哪里?”素衣停住脚步 “夫人新做了紫米玫瑰芡实糕,让我给姑娘和沈家公子送来尝尝鲜。姑娘的这份,你拿回去?”浅云问道 “好的,那给我。”素衣接过浅云手中的食盒,转身和浅云一起向前走去。 “我看你刚刚往外走,这是要去哪里呢?”浅云随意问着。 “姑娘想去西郊别院,我正要去门房让备车。” “姑娘要出门,夫人知道吗?素衣,你在姑娘身边,可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来,该回禀夫人的必须要回禀,姜府就姑娘一棵独苗,谁都担不起一个万一。知道吗?” 浅云跟着夫人身边有七八年了,性子沉稳得很,说话慢条斯理让人也听得舒心。素衣知道浅云的提醒是为自己好,所以她屈膝向浅云行礼致谢。 “谢谢浅云姐姐提醒,院里杨妈妈管着,她有分寸的。姑娘每次出门,杨妈妈都会事先和夫人说的。” 第27章 三白潭 荷花池 悦心阁内,姜锦言正躺在月窗下的罗汉床上,微风透过支起的窗棱吹进来,杨妈妈坐在一旁给她轻轻打着扇子。 横卧着的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犹如黑夜中亮闪闪的星星,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微颤动,光影从月窗缝隙处落在她那饱满的脸颊上,杨妈妈逆着光看去,只见锦言白皙肌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肌肤越发晶莹,吹弹可破。红润的唇抿着,眼神中有一丝思索之意,小小的脑袋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突然间,锦言撑起身子问“杨妈妈,西郊别院内是不是有个大池塘,里面有荷花对吗?现在有莲子了吗?” “姑娘,是想采荷花还是采莲子?”杨妈妈换了种答法,反问着。 “就想去看看,那池子里面还有些什么剩下。” “那奴婢陪着姑娘一起去,就素衣一人陪着夫人是不会放心的。” 锦言又躺了回去,这是素衣进来了,将食盒打开,递到罗汉床的案几上 “姑娘,夫人新做的,你快来尝尝。” 锦言坐起身来,看着盘中的糕点“娘亲的手真是巧。”拿起一块塞入口中,细细嚼着。 她把盘子拿起来递到杨妈妈和素衣面前,示意她们也尝尝。素衣看了一眼杨妈妈,见着杨妈妈点头示意,才拿起一块糕点美美品尝起来。 锦言咽下口中的糕点,端起杨妈妈给倒的茉莉花茶,徐徐喝下,问道“素衣,你去门房要车了吗?” “哎呀,刚刚去门房的路上遇到了浅云姐姐,让我把食盒拎回来,我现在就去门房。”素衣将最后一口芡实糕塞进嘴里,急忙向外跑去。 “等等,素衣。我看这日头,今日去也晚了,不如明日一早就去。到时还能采些莲子回来,让娘再做次莲子冰糕。” 清晨凤林阁内,阳微曦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洒落在树下一白衣少年的脸上,在英俊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柔光。 清瘦的身影,拳法却矫健刚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招一式间都带着风声,时而刚猛时而柔和,灵活的身躯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开合细微间迸发出的力量,汗水湿透了衣衫,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但少年的眼中却无一丝疲乏,只有锐利和坚定。 最后一招收势,调匀呼吸。站在廊下的长乐及时给沈景玄递上干净的帕子,沈景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浮白,“今天这套练得如何?” “公子悟性极高,这套拳我练了半年才到公子这样的程度,才短短月余,公子就练得如此流畅,浮白不得不佩服。” “浮白,不可诓我。”景玄接过长乐递来的热茶,缓缓饮下。 “算算日子,祖父明后天就快回来了。川西先生今日不讲学,今日我们就在余杭城内玩一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能等祖父回来我们就要返回洛城了。” 浮白站在一旁,“我昨儿在书院听旁人说城西有个三白潭,近日正好挖藕采莲,附近还有一处柿子树林。我们去那边看看如何?” 景玄听了点头同意,长乐开心地偷瞄了浮白一眼,笑着说,“那我赶紧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沈景玄主仆三人策马来到三白潭,将马匹系在一旁树下,沿着河岸慢慢欣赏这悦目的江南风景,比起洛城,这里的每一处都柔美太多。 三白潭位于余杭城西,三面环山,靠南边是一片很大的荷花池塘,荷叶宛如灵动的绿伞,轻盈地覆盖在水面上,荷花竞相开放,在碧叶衬托下宛如亭亭玉立的仙女,随风轻轻摇曳着, 在那波光粼粼,荷叶田田的岸边,栽种着一排婀娜多姿的柳树,葱郁的垂柳随风飘动,令人沉醉其中。清澈碧绿的三白潭对面,山峦如同沉稳的护卫,默默守护着眼前的宁静。山脚下有几处错落有致的庄子别院掩映在绿树成荫处,远远望去能见着若隐若现的人影。 三人走走停停,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凉亭,他们走进凉亭,在石桌前坐下,长乐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小食盒,里面放着精美的红白相间的糕点。 “这是姜夫人昨日下午遣人送来的紫米玫瑰芡实糕,公子虽不喜甜食,但刚刚一路策马过来,现下应该有些饿了,要不尝尝?” 看着沈景玄并未拒绝,长乐又将手中的碟子往前送了送,清甜的香味传来,腹内果然有些饥饿,景玄伸手拿了一块,咬了小小一口,登时一愣。 洛城侯府也有芡实糕,但做得非常瓷实费牙口。现下这块芡实糕不但蓬松绵软,还带着一丝丝甜酸口感,他着实被这重重叠叠浓郁的口感给惊艳到了。 长乐仔细看着公子脸上细小的表情,知道这糕点合了意。心想着得了机会要去问一下姜府的厨房管事,怎么做的配方,等回了洛城,可以让小厨房照着方子做一份出来。 微风吹过,荷塘中的清香扑鼻而来。景玄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水面。 有一只小船正从山脚下慢慢划过来,船夫站立在船尾摇动着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由远至近慢慢消逝。 小船上坐着两位小姑娘,远远的只能看出一个鹅黄色身影,一个是湖蓝色身影。 突然空中飞来一只白鹭,不知为何朝着船夫的方向急急坠落,最终砸在船夫的肩头,顺势跌落到水中。 遭受不明重击的船夫顿感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连着小船也在水面上剧烈摇晃起来。 船夫因身体不支无法稳住身形,直直向水面倾倒而去,因着巨大的惯力小船也顺势侧翻,船上的两名小姑娘惊恐地发出尖锐的叫声。 尖叫声传入耳中,沈景玄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凉亭定睛望去,那个在水中沉沉浮浮地好似锦言妹妹,他想都没想撒开腿沿着湖岸跑到离小船最近处,纵身跃入水中。 跟在身后的浮白没有丝毫迟疑,紧跟着跃入湖水中,奋力向落水的三人划去。 第28章 西郊别院 沈景玄的水性很好,等他游到翻船处,船夫已经昏迷沉了下去,他回头看到浮白跟着过来,便招手示意浮白去将船夫救起。 船虽翻了,但两个女孩倒是机灵得很,她们两人分别在船的各一侧,紧紧扒住底朝天的船身,保持住平衡的同时也让自己不再沉入水底。 锦言正面对着游过来的人,看清楚是沈景玄和浮白后,悬着的心放回去了一半。她深知这两人的身手,在心里感慨着命运的捉弄。 “姑娘,你看,庄上派了船来救我们了。”对面的素衣伸手指向锦言的背后 锦言扭头看到身后不远处,有几艘船正快速向她们驶来。再回头,身旁多了一个人,沈景玄扶着船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锦言妹妹,你们还好吗?” “好的,我们都很好。”锦言虽害怕,但吐字还是清晰。 “幸亏入水前,小姐让我憋住气,我们都不会水。”素衣惊魂未定,身体还抖个不停。 “那你们就这样先保持住,我去看看浮白要不要帮忙。”见到她们相对稳定,景玄想下水去看看浮白,毕竟要救起昏迷中的船夫,对浮白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好的,你去。”锦言这话,让沈景玄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感觉这么熟悉。 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借着日光朝向湖水深处那人影处潜过去。 身后的船,越来越近,再撑一会儿,就有人来救她们脱离这恐怖的水中。锦言正安慰着自己。 突然小腿处传来如蚂蚁般啃噬的疼痛,从冰凉的水中迅速传到全身,锦言的小脸面上因痛苦而扭曲。水中的双腿从痛楚变得僵硬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 “疼~我的小腿~好像抽筋了。”锦言用力说出这几个字,巨疼让她晕厥过去,素衣见状吓的哭出声来。 锦言浑身僵硬着,双臂放开船身,水迅速淹没了她的耳鼻,整个人瞬间沉入水中,迷迷糊糊中,她感到冰凉的水灌入她的耳道鼻腔中,巨大的压力让她整个人想要炸裂开来。 一只手从她双臂下穿过,沈景玄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的带出水面。新鲜空气让她剧烈咳嗽起来,刚刚灌入的湖水从鼻腔和口中被咳出来,她能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被眼前这位俊俏公子悉数落入眼中。 素衣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入耳朵,锦言想睁开眼睛安慰她不要哭,自己没事。 只听见身旁之人冷冷地说“小丫头,你家小姐有我护着,保她无恙,你先扶好船身,管住自己,千万别再添乱。” 沈景玄将锦言的头搁在自己的肩头,用力托举着昏迷的她。 另一边的浮白也将船夫救出水面,一手托着船夫的脖颈,一手用力划着水保持住平衡。 终于,杨妈妈坐着的船最先赶到。在大家的协助下,杨妈妈红着眼睛将锦言抱上船,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水里的素衣和景玄也拉上船。 景玄看了一眼,浮白和船夫上了另一条船,安下心来。 船往山脚下划了回去,景玄站在船尾朝岸上的长乐比划了一下,长乐挥手示意。 船舱内,杨妈妈抱着怀中的锦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杨妈妈,先让锦言妹妹平躺在床上。她应该是小腿抽筋的疼痛,暂时昏迷。麻烦妈妈看一下她的小腿,是不是比较僵硬,给她按揉一下,她能舒服很多。”沈景玄一边开了窗,一边建议道。 杨妈妈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我先替姑娘换身干爽的衣服,沈少爷麻烦借一步。” 沈景玄听了耳垂蓦然红了起来,跨出船舱。 船头冷风一吹,他浑身打了个颤,有一仆人上前为他披上披风暂时挡挡风。离岸越来越近,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船,浮白焦急地站在船头看向他。 船靠岸,他和浮白下了船。杨妈妈抱着锦言下船,锦言已经清醒了过来,看到沈景玄站在一旁,和杨妈妈轻轻说了句什么。 杨妈妈着人将景玄和浮白带回别院,在一间厢房内已经备好了大桶的热水,干爽的衣袍,桌上还放着一壶浓酽酽的姜汤。 浮白不比长乐心细,粗手粗脚地帮景玄换好衣服,又照着长乐的样子去帮景玄绞干头发,练武之人下手有点不知轻重,让景玄疼得呲牙咧嘴。 景玄心知这些琐碎之事已经为难浮白,只扶额不多说一句。 他俩刚刚摆弄停当,只听得院中有人走来,门外轻叩,长乐的声音响起“少爷,您在里面吗?” 浮白走过去打开门,长乐走了进来。看到沈景玄换了袍子,穿戴不怎么服帖,狠狠剜了浮白一眼。 长乐红着眼眶,走到景玄身后,重新帮他梳好头发束起冠,整理好衣冠穿戴,俨然又是一贵公子模样。 “少爷,我打听清楚了,这是姜府在西郊的别院。姜小姐听说说是老侯爷快要回来了,想做些莲子凉糕让老侯爷尝尝莲子,因这别院后面紧邻着三白潭,姜府在这里种了一大片荷花,今日才来此采莲。” “难为她这么小,居然有这么细的心思。”沈景玄接过长乐递来的姜汤,喝下。 午膳过后,沈景玄带着两人在别院内闲逛,再次往院落后方的三白潭旁走去,在围墙后门内的一间小亭子中,一老妈妈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围坐在一起剥莲子,白白的莲肉,剔掉莲心晾晒在一旁的竹匾上。 “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听说夫人要选几个机灵的丫头,挑回姜府院子中伺候。”老妈妈好生教导着。 “到主子院里中伺候,万一出个纰漏,可少不得挨板子,还不如在别院中自由些。”其中一个小丫头回道,其他几个丫头一听说会挨板子,头都缩到脖子里,显然被吓怕了。 “但那毕竟是主子的院子,如果伺候得好,在主子面前得了脸,可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都要舒畅痛快。”老妈妈立马驳斥,看向她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怒其不争。 第29章 再次落水(1) 沈景玄笑着听她们自顾自的聊天,并未在意,跨出后门继续往湖边走去。 蜿蜒曲折的小径尽头,矗立着一棵巨大而古老的樟树,树围足足有一人半粗。突然间,一阵微弱的嘤嘤哭泣声从树后传来,那声音像是被某种力量极力压抑着,时断时续,微风轻拂而过,树叶沙沙作响,有一白色裙角从树后飘出来。 浮白立刻上前,将沈景玄挡在身后。他们司空见惯了高墙深院中,人口众多,也难免会有些难以摆上台面的小心思。 为了避嫌,他们三人便转头往另一方向走去。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中间隐约能看到白色身影,是有人落入水中,唯一不同的是那落人之人并不挣扎。 浮白想都没想又直接跃入水中,朝那人游了过去。 等到他重新爬上岸时,才仔细看清楚了这位落水之人。虽然她的模样有些狼狈,但脸上的五官颇为眼熟。 “是那个被混混欺负的小乞丐?”浮白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试探性的问 “长乐,你快去找个婆子过来,先把她带回庄子安置下来。其他事情等以后再说。”景玄吩咐道 不一会儿,刚刚在剥莲子的妈妈跟在长乐身后疾步走来,看到落水之人。那位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上前抱起躺在地上的落水之人,慌忙道“杏儿,这是怎么回事?” 杏儿见到来人和善的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又抽抽嗒嗒的哭出声来。 妈妈抱起杏儿,对景玄三人躬身致谢后匆匆离去。 景玄看着又浑身湿透的浮白,摇了摇头说“回去,你得赶紧再去换身衣服。” 才回厢房不久,就有一名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禀告说:“姜老爷和夫人已经赶到别院了,现下正在芙蓉厅等着呢!” 听到这个消息,沈景玄不敢耽搁,赶忙带着浮白和长乐向芙蓉厅走去。 来到芙蓉厅,姜知训看到沈景玄走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满脸感激地说道:“锦言不慎落水,多亏了贤侄出手相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此等大恩大德,我们姜家必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沈景玄缓缓弯下腰,向姜知训行了一礼 “姜伯父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沈景玄礼貌地回道。 “不知贤侄为何今日到此一游?真的是太巧了。”姜知训笑着问道。 “今日川西先生不讲学,想着祖父不日即将归来,我们应该也快回洛城了,听说三白潭很有名,所以今天就带着他们一起出来走走。”沈景玄谦逊地答道。 「果然是有缘啊!」姜知训心中暗自思忖,回头看了一眼程梅见。 程梅见自然明白夫君的心思,上前一步说,“锦言太顽劣,今日差点酿成大祸,她自己应该也吓得够呛,多亏今日有你在。” “锦言妹妹想采些莲子,做莲子凉糕孝敬长辈,她是孝心可嘉。哪料船夫被掉落的飞鸟砸晕才会翻船出了意外。而且她机灵得很知道扒住船身,在险境中不慌不乱,小小年纪由此气度已属不易。伯父伯母可勿怪她。”沈景玄微微一笑。 第30章 再次落水(2) 听完这话,姜知训和程梅见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欣慰之色。 正当几人闲聊之际,姜锦言缓缓地从正厅旁边走了出来。看到沈景玄时,她的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些小小的尴尬。 但就在一瞬间,她便整理好情绪,走到前面向沈景玄屈膝行礼,“多谢景玄哥哥出手相救。” 就这么个小小的转变,也全被沈景玄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小姑娘,“锦言妹妹,现在无恙了吗?” 姜锦言脸色已经如常,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已无大碍,有劳挂念。”姜锦言微微颔首,走到娘亲身旁。 “伯父,别院离三白潭很近,刚刚在后院门外,浮白又救起一名落人之人。”沈景玄不着痕迹地提醒着 “真有此事?确定是我们院中之人?”姜知训闻言有些惊讶 “我听得一妈妈唤她杏儿。”沈景玄话音刚落,快速看了一眼姜锦言。继续道“巧的是,这名杏儿姑娘和上次我们在城东桥头救下的小乞丐很像。” 姜锦言心中一惊,难道是南星?南星为何会落水?她心中想着事,小小的眉心微微蹙起却不自知。 姜知训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看看是否属实。” 不多时,那小厮回禀道:“确实是前段时日才来不久的丫鬟杏儿。” “问清楚缘由了吗?”姜知训继续追问道 “据说今日是她父亲的忌日,小丫鬟独自一人去了湖边,触景伤情,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幸亏贵客及时发现救她上岸,陈妈妈正照看着,现在人已无大碍。” 姜知训闻言,目光闪了闪。一天之内,竟然这么凑巧有两处意外,毕竟人命关天,看来这别院要严加看管才行。 姜锦言轻声道:“原来如此,娘亲,想来这丫鬟也是个可怜之人。不如” 程梅见看向她,好似没料到女儿会在此开口。 姜锦言接着道:“不如将她领了回去,放在我院中。” “莫急,先让葛妈妈去打探一下,如果身世清白,若她自己愿意跟着你,也未必不可。”程梅见点点头,算是允下了。 “那我现在去看看杏儿,可以吗?”姜锦言问完,就想往外走。 程梅见一把拉住她,“景玄,要不你陪着锦言一起去,可好?你在她身旁,我们都会安心些。” 景玄点点头,看着一行人离去。姜知训转头问夫人“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程梅见抚平袖口处的褶皱,“锦言找了个借口来这里找她要的人,她长大了有小心思,我也就装作不知。但今日她落水,被景玄救起应该是巧合。不过刚刚景玄提到的,别院的确需要严加管束。现在外面多有不太平,我们要多留些心眼才好。” “锦言院里难道还缺人吗?”姜知训听得有些迷糊。 “女孩子长大了,心思不同。只要不太出格,就由着她好了。如果能多一人在她身旁,得个贴心的丫鬟,对她也是好事。” 第31章 弯弯绕绕的心思 出了正厅院子,姜锦言对着沈景玄福了福身道“景玄哥哥,如有您有其他事情,就先去忙。我自己去看杏儿就行,不耽误您的时间。” 沈景玄凝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姑娘,她那滴溜溜的眼珠里似乎藏着数不完的小心思。她这么明显地想把他支开,可他偏生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只见他右眉向上一挑,嘴角微扬,开玩笑地说“原本今日我们就是无事才来三白潭赏荷,并无要事伴身。再说,浮白两次救了杏儿姑娘,也是一种缘分,浮白也想去看看,是不是,浮白?” 沈景玄歪着头看了一眼浮白,浮白收到公子的眼神,立马对着姜锦言点点头。 眼前这位看似一本正经的少年,姜锦言知道无论在言辞上还是智谋上,自己都难以胜过他。上一世,他总能在不经意间看透她打得小主意,但看破不点破是他对自己的偏爱。 想到此,锦言败落下来,低着头默默向前走去。身旁的素衣赶紧向沈景玄屈膝致歉,快步跟上。 沈景玄在锦言身后三步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姜锦言的背上,仅从她走路的模样上,就能感到她那气鼓鼓的表情。仿佛能够想象到她此刻正因不满而撅起小嘴的模样,想到此他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跟着身侧的长乐偷眼瞄着小公子,从侧后方望去都能看到那俊俏的脸上挂着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坏笑,与他平时陪伴时的公子判若两人,长乐抬眼看向前面那抹小小的身影,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来到西侧偏院,陈妈妈一早得了信便守在院门口,见到小姐匆匆走过来,立马迎了上去,“小姐菩萨心肠,杏儿得贵人相救,现下一切都好,请小姐放心。” 一众人跟着陈妈妈跨进院内,来到一间下人房前,姜锦言停下脚步,突然回头看向沈景玄,轻声说道:“景玄哥哥,你身旁的浮白真是个好人。” 沈景玄闻言嘴角上扬,“那是自然。” 姜锦言接着说道:“不仅善良正直,还武艺高强。” 她故意提高了嗓音,屋内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话,沈景玄主仆三人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姜锦言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着实摸不清她在卖什么关子。 尤其是浮白,从耳根浮起绯红一片,压都压不住。 “毕竟男女有别,景玄哥哥先在门外稍等片刻,我进去看看。”姜锦言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门关上,沈景玄才回过神来,他琢磨着锦言的话,然后看向浮白,最后把眼神投向屋内,几个点在脑中闪过,连在一起,他才明白过来,这小丫头弯弯绕绕的心思。 原本躺在床上的杏儿听到院内的声响,已经支身坐了起来。姜锦言推门入内,只见杏儿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眼睛瞪着大大的看着来人,一脸防备的样子。 眼前这个半坐在床沿边的被人唤做杏儿的女孩,就是上辈子一直将她护在身后的南星,尤其是在她最后昏迷的时候,南星托浮白去给自己请了贺太医。 姜锦言很想上前把眼前的女孩搂进怀中,但她意识到自己才是个十岁的小孩,这样的举动会吓坏杏儿。 “你叫杏儿吗?”姜锦言上前一步,身后的素衣给锦言搬来一个矮凳,锦言对着杏儿坐下。 杏儿眨着眼睛,点点头。 “杏儿,你还记得我吗? 上次城东桥头,混混欺负你,我在马车上看见的。” “我记得,是位白衣大侠打跑了混混,然后姜府的一位妈妈唤人将我带回了这庄子。” “杏儿,我看你谈吐都不错,怎么到的余杭城,为什么会在街头被欺负。” 杏儿抹去眼中滴落的泪,“我家住江陵,祖上一直经商,虽未大富但日子却过得舒畅,前些年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大人,所有铺子都被封了。父亲四处奔走,却处处碰壁,眼见着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产被抄没一空,最终急火攻心,吐血而亡。江陵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母亲只能带着我飘落他乡,靠着替别人缝补浆洗艰难度日。去年冬天,大寒天气母亲接了浆洗的活,赶着时间做完,却熬坏了身子,自此一病不起,最终她也没熬过冬天。左邻右舍见我可怜,时不时接济我才能勉强活着。一日,我跟着隔壁沈大娘进城卖鸡蛋,遇到一个人牙子拦住我,他笑嘻嘻地说着一些难听的话,还说要把我卖去青楼去。我害怕极了,沈大娘拦住他却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我拿起身旁的一根木棍砸向他的后背,他晕了过去,沈大娘和我才得以脱身。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麻烦沈大娘了,所以只能装成小乞丐模样远走他乡,只到那日来到余杭城,在城东桥头有混混识出我是女儿身,又要欺负我。” 杏儿说完跪倒地上,磕着头说“小姐,你是我的贵人,你们救了我,我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姜锦言上前一把扶起杏儿,心里明白还需等葛妈妈的一番调查,娘亲才会真正点头。毕竟是进她院子的人,家世都要查的一清二楚才好。 “府里规矩多,所有入府之人都一视同仁,不能出半点差池,你先在这里好好学着规矩,夫人会来庄子里挑选好苗子,你要好好努力用心学。” 锦言说完,像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刚刚你是怎么落水的?” 杏儿才收回去的眼泪,又瞬间迸了出来。她双手掩面,哭着说, “我到了别院后,陈妈妈待我很好,帮我换了衣服梳了发髻,教我做事的规矩。原本我以为只要本本份份,就能在此安度一生。谁知前些天大管事来院中找陈妈妈商量秋收的事情,看中了我,想让我给他的傻儿子当媳妇,他说如果我不同意就寻个由头卖去当瘦马,瘦马什么意思,我是懂的。我不愿嫁给傻子更不愿当瘦马,但进了别院就是管事的天下,我逃脱不了,想着还不如自行了断说不定还能在那边遇到我爹娘。” 姜锦言听到自己府上的别院还有这等腌渍事,指甲都忍不住扣进肉里。 第32章 可别节外生枝才好 姜锦言忿恨地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走动,心里想着该如何把管事的丑事抖落出来。 她深知王大管事在此深耕多年,眼线众多,虽然父亲肯定能如她所愿,但因上一世在侯府的经历让她心里多了几个回转。 她停下脚步,望向窗外,她居然忘记外面还有一个沈景玄在,想到此,她让素衣陪着杏儿,打开门走了出去。 “陈妈妈,我的帕子落在芙蓉厅了,你帮我去取来。” 陈妈妈听懂了言外之意,使了眼色院内下人均陆续退下,站在一旁的沈景玄双手抱臂,微扬着嘴角看着姜锦言。 见院中无旁人,姜锦言走到沈景玄一步之距,偏过头在他耳旁轻言几句。 沈景玄听完笑着说“锦言妹妹,如果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该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锦言没想到沈锦言这么直接,顿了顿 “那就先记下,算是你欠我的一个人情,等以后我想到要的东西了,再和你说。” 长乐看到自家公子像逗小猫似的表情,忍不住闭上眼低下头。 房门打开,素衣扶着穿戴整齐的杏儿跨出门槛。 杏儿见着院内站着的浮白,走上前去屈膝行礼,“感谢恩公救命之恩。” 浮白的耳根处又绯红一片,慌忙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 沈景玄看着连忙解围道“人见到了,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一步。” 临走前,看了一眼姜锦言,“先等我消息。” 沈景玄三人离开院子,院子里只留下姜锦言,素衣和杏儿。 “你先好生歇着,不用胡思乱想,不要轻贱自己,否则你父母在天之灵看着都会不安生。”姜锦言走过去,拉住杏儿的手。 杏儿听了,眼底生出一丝光亮来,“我听姑娘的话,一定好好的。” 素衣看着姜锦言,觉得自家姑娘与之前相比长大了很多,少了些孩子气,多了她都看不懂的心思。 沈景玄走出院子,和浮白低语几句,浮白点头疾步向前走去,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公子,老侯爷快回来了,我们可别节外生枝才好。”长乐跟在后面,小声提醒着 “放心,出不了大岔子。”沈景玄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波动。 等姜锦言带着素衣回到芙蓉厅时,王大管事正站在堂下战战兢兢地向老爷夫人陈述着惊魂动魄的一天。 西郊别院管事王石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圆胖的肉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眸里的盛满了精明与算计,圆圆的鼻尖旁长了一颗黑痣格外惹眼。 见着小姐走过来,他急忙上前对着小小的锦言弯腰作揖,声情并茂道,“小姐难得来一趟别院,奴才伺候不当,害小姐落水,奴才心中不安,请小姐定要重重责罚。” 姜锦言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王大管事心中有鬼,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由得低下头去。 “好了,事情我都已经了解了。”姜老爷开口说道,“王大管事,今日锦言落水实属意外,与你干系不大。” “多谢老爷夫人。”王大管事赶忙跪下谢恩。 “父亲,女儿有话要说。”姜锦言突然开口。 “哦?阿言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姜老爷看向她。 “今日女儿落水的确是意外,但后院杏儿落水却与王大管事脱不了干系。”姜锦言缓缓说道。 程梅见递了个眼色给姜知训,她知道女儿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姜知训眉头一皱,眼光犀利地看向王大管事。 “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小人一向对府中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王大管事急忙辩解。 “是不是乱说,查一下便知。”姜锦言说着,看向姜老爷,“父亲,若此次之事轻易放过,旁人瞧着都会效仿。” “夫人,我看你脸色疲乏,想来今天急匆匆赶来累着了,那我们暂且在别院住上一两日,等你缓缓,我们再回府如何。”姜知训将手搭在夫人的手背上。 “如此甚好,秋月,着人将上房收拾一下。”程梅见发了话,王大管事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石青,你陪我去账房,现下有时间,我去看看账本。” 姜知训站立起来,走到王石青面前。定睛一看,王大管事的额头已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他心中了然,责怪自己不该对下人太宽容。 王大管事点头应允,向夫人小姐告辞后,便带着姜知训往账房走去。他知道,姜知训把自己拴在身旁,就是防止自己暗中调度抹去一些痕迹。 来到账房,里面坐着几位小伙计,见到王石青推门进来,立马起身作揖,恭敬之意犹如臣子见到帝王似的。 王石青拼命朝小伙计们打眼色,可惜他们都低下头并未看见,王石青的心头一凉。知道今日一劫在所难免。此情形悉数落入他身后的姜知训眼中,看到下人对王石青的畏惧,他心中也品出一二。 姜知训跨进屋内,对着身旁的权叔说道,“阿权,你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账房里的人不得自由出入,直至我查账结束。将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这些伙计都去旁边等我,我唤了谁,谁再进来。” 权叔应声,手一挥,来了几名姜府家丁,把守住院门出口。几位婆子将隔壁屋子收拾一番,账房内的小伙计都分别走进不同的屋子分隔开,屋外均由家丁把守着。 一切停当,账房内的王石青褐色长袍下的腿已经颤抖不已。权叔熟络地给老爷泡好茶,将茶盏放在案几的右手边。 “石青,你先坐下,这账本我得慢慢看,细细看。如有问题之处,要你来解答。”姜知训拿起手旁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 王石青故作镇定地坐下,不经意间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姜知训余光扫到。 随着账本一页页地被翻着,姜知训的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站在一旁的权叔,将这一切默默收入眼中,他深知现在老爷越是沉默不语,等会儿可能会爆发地越激烈。 想到此,他上前一步,往茶盏中添了些茶水,再退到一旁。 第33章 迷失本心 窗外的日头,渐渐暗了下去,权叔适时地燃亮书案两侧的烛台。 “说,这账薄是怎么回事?”温润的嗓音中听不出一丝恼怒,王石青愕然抬头看向老爷,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姜知训从账簿中抬起头来,看向王石青,在他深邃的眼瞳里,王石青看到两簇烛火在跳跃着。 王石青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老爷,小人真的不知啊,这都是按照之前的规矩记录的。” 姜知训冷笑一声,“哼,还敢嘴硬!你是戏弄我不会查账还是吃定了我心软,王石青,到底是谁借给你的胆子?” 王石青哆哆嗦嗦,“小……小人……” 这时,门外响起轻叩声,权叔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悄悄在姜知训耳边说了几句话。 姜知训眼神一亮,“原来如此,都已查明了吗?茶田巷?好你个王石青,你竟敢背着我干这种事!” 王石青虽然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感,但当他亲耳听到“茶田巷”这三个字时,如遭雷击般,双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姜知训从书案前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在桌前来回踱步,似在思索般,屋内的沉默让时间过得特别慢。 王石青用力支起身子,仰头看向身高马大正值壮年的老爷,他的眼神冷漠而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终于姜知训停下脚步,看向王石青,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 “王石青,你的所作所为我已全部查明,念在你跟着我多年,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把你的恶行仔细写来,如果与我所知相差无几,便念你知悔改过从轻发落,若有隐瞒,哼,你自是清楚我的手段。阿权,给他纸笔,带他去隔壁屋子。” 说完这些,姜知训一挥衣袖,决然走出房门。 窗外的暗夜如墨汁般浓郁,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屋内桌上那簇微弱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着,散发着幽暗而诡异的光芒。 王石青坐在桌前,微微颤抖着,体内的力量像被黑夜抽离般剥得精光,双手无力得连笔都无法握住。 茶田巷,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然而仅仅半天时间,就被老爷拨云见日轻易揭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暴露? 下午在账房中,老爷翻看着账本,他在心里想过万般措辞。一旦老爷责问别院和庄子的账务问题,他已备好各种应对之词,老爷心地仁慈,只要他态度够端正够诚恳,他相信老爷会放他一马。 但是,当老爷脱口而出的「茶田巷」,他彻底慌了,因为那里才是他真正的软肋。直到那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老爷的高深莫测,平日一团温和的老爷若只是在藏拙,那他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盯着桌上的莹莹烛火,眼眶红得似被放在炭火上炙烤,心尖儿处爬过万千只蚂蚁,啃噬着他最无防备处。 他闭上眼睛,脑里闪过白日发生的一幕幕。 上午小姐来别院时,他便安排好一应人等好生伺候着,小姐说要亲自去采莲,他上前提醒但小姐也不听劝,拧不过她只能派最好的船夫替小姐划船,谁知道发生了意外,得知小姐翻船落水时,他心中升起无法压下的不安。 当杨妈妈抱着脸色苍白的小姐上了岸,狠狠剜了他一眼开始,他心中的那股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感觉就像天空瞬间变黑,明知暴雨即将压城,但却迟迟不落下来。 他预感着老爷夫人都要赶来别院,正急急忙乎着面上的事宜,只想着能平安应对过去。却没料到后院的杏儿偏生寻了这个时间跳了湖,还恰巧被夫人的贵客公子救上岸,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桩桩件件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老爷夫人在芙蓉厅接待贵客,却找了借口支开他,甚至将厅内他的眼线都一并赶出来,他坐在账房书桌前,前思后想,虽屋外阳光灼灼,但他依旧冷汗直流。 起初,他只是管着庄子里收成的账目,姜老爷见他手做事干净利落、心地诚实可靠,慢慢将他提拔到别院的大管事,内外一应事物都由他张罗操持。姜老爷平日对下人十分宽厚仁慈,平日里只要账目没有多大出入,老爷都不会来计较半分。 起初,他负责管理庄子里收成的账目,姜老爷看到他做事干净利落、心地诚实可靠,于是渐渐地把他提拔到别院担任大管事,无论是内部事务还是外部事务,都交给他去操持。 一开始他克己复礼,认真仔细地打理着账目,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下面奉承他的人越来越多,而上面的姜老爷却不仔细复查他打理的账目,心中便逐渐起了变化。 渐渐地,他的手越伸越长,将庄子的良田找个由头贱卖,实则归置到自己的名下,将别院中的人头数暗中做些手脚,账房中支出的月例中,虚报人数部分的银两也中饱私囊。同时,他对待下人们的态度也愈发苛责,时常找各种借口克扣他们的工钱。下人们虽怨声载道,但惧于他的权势,只敢怒不敢言。他开始勾结外人,倒卖庄内的财物,然后就是茶田巷 他以为这样天高皇帝远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直到今日,才幡然醒悟之前自己种下的因,这是怕是要结出果来。这个果子再酸再苦,他都得实打实地嚼碎了往肚里咽。 抄手游廊中,权叔在前头提着灯笼为姜知训照亮脚下的路,姜知训走得特别慢,仿佛脚下的路没有尽头。 终于走到了游廊的尽头,姜知训停下脚步,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幽然地问道:“阿权,我之前对他们是不是过于宽容、过于仁慈,反而纵坏了。我自幼跟随东家,深知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当我自己成为东家时,总想着对他们好一些。现在想来,或许是我错了。” 权叔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老爷,您心善如佛祖,是他们迷失本心。这并非您之过,人性本就如此复杂难测。” 姜知训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是啊,人心难测。茶田巷有眉目了吗?” 第34章 一箭双雕 “老爷,茶田巷已经派人盯着呢,您放心。现在时辰不早了,您一整个下午都没吃点东西,还是先回房用点晚膳。”权叔劝道。 姜知训转身回看,身后的抄手游廊上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不了浓郁的黑幕,虽然身旁权叔手中提着一盏灯,但如影随形的黑暗依旧摆脱不了,想到此,他的双眉不由自主地紧锁住。 他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向苍穹。在此之前,他认为州府们眼红的是他辛辛苦苦打拼为妻女攒下的偌大家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也不会犹豫心疼半分。 但若茶田巷的消息属实,那他们的棋盘就太大了,深不可测。在这棋盘上王石青连颗棋子都算不上,可能他姜知训勉勉强强才能算得上为一颗棋子,还只是一颗小棋子,说弃便能弃。 事到如今,姜知训深知,仅凭他一己之力难以与黑暗中这股势力抗衡,但他们已经把手伸到自己的别院来,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权叔手中灯盏中的烛火突然迸溅一个小小火花,轻微的哔剥声划破了寂静。权叔看到老爷眼中一亮,接着坚定地说。“阿权,我们先回去,总会有办法的。” 上厢房中,程梅见正搂着姜锦言坐在罗汉床上,俩人正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锦言说了什么,逗得程梅见笑得合不拢嘴,看向女儿目光中的温柔兜也兜不住。 刚刚跨进房门的姜知训看着妻女温馨的场面,这是他最喜欢看到的时刻,情不自禁的上扬嘴角,笑着问“你们母女俩在说些什么贴几话?” 锦言见到父亲回来,跳了下来跑到父亲前,探究地问,“爹爹,怎么样?” “你放心,王大管事犯下的事,爹爹肯定不会轻饶。”姜知训伸手抚上女儿头顶上圆圆的小发髻。 “杨妈妈,时辰不早了,你们带着姑娘先去歇下,多找几个婆子守着院子。”程梅见吩咐道 看起来,夫人有话要问老爷,杨妈妈立马将锦言和素衣带着离开。 看着她们身影消失在门口,葛妈妈也屏退了房内其他下人,亲自到房门外守着。 不等程梅见开口,姜知训坐在桌前扶着额,轻叹道“夫人,现在问题不只是王石青贪污中饱私囊这么简单,我们不仅被这余杭州府盯上了,可能还只是人家棋盘上的一颗小小棋子而已。” “你查到什么了吗?” “说来惭愧,最关键的信息还是景玄身旁的侍卫浮白查到的。” “夫君,高门大院身旁的侍卫都是经过特殊培养的,不仅身手了得,还能身兼数职,即便景玄还是个孩子,老侯爷也不会随随便便指个人给他。在这点上,你无需觉得惭愧。” “王石青在别院和庄子上做的恶事相比起茶田巷,那才是小巫见大巫。” “茶田巷?是在余杭城内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条巷子?” “对,在余杭城西北,很小的一条巷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王石青年前在那边置了个宅子,挂在西郊别院名下。那宅子看似普通,但里面,有个暗室,暗室里堆满了” 说到这里,姜知训停了下来,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向程梅见。 “堆满了什么?”程梅见心中不安,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许发颤。 姜知训用手指从茶杯中蘸了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但随即又迅速将它们擦拭掉。 “究竟是谁给他如此大的胆子!”程梅见怒斥道。 姜知训食指压唇,示意她不要激动。 “即便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此事必有高人在背后指使,否则凭他王石青断无可能弄到那么多的那东西。最为棘手的在于,在无应对之策前,我们还不能有所动作。那宅子在文书上被归为我们的产业。他们恰好捏住了这个要害,企图一箭双雕,要么瞒天过海,要么将我拖入泥潭。” “那我们怎么办?” “景玄那孩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最晚明天一早,如果早的话,等会儿可能我们就有破局之法了。” 门外,葛妈妈轻叩房门,“夫人,权叔送来老爷的晚膳。” “进来。”程梅见这才意识到夫君还没吃晚饭。 权叔提着食盒与葛妈妈一同跨入房内,关上房门。 “夫人,老爷一下午连点心都没吃一口,肯定饿坏了。” 食盒盖一打开,还带着锅气的菜香、肉香和饭香混在一起钻入鼻中,姜知训才感到饥肠辘辘。 姜知训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满口生香。眼角余光看到站在一旁面色憔悴的权叔,他放下手中的碗筷道, “阿权,你坐下,一同用一些。整个下午你连口茶都没喝,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老爷,老奴可不能破了规矩,等伺候完您用膳,我再去小厨房吃些就行。”权叔惶恐地说 “阿权,老爷让你坐下你就听老爷的话,有你在老爷身旁,我也放心许多。”程梅见也劝说着。 权叔眼眶微红,看了一眼葛妈妈,连葛妈妈都微不可见地对他点点头,他才上前一步,在桌边凳子上虚虚坐下。 葛妈妈帮他拿来碗筷,姜知训笑着给他的碗里夹了一个红烧肉圆,权叔鼻尖一酸,用袖角抹去眼角渗出的泪。 主仆二人吃完饭,权叔收拾完提着食盒退下身去。 “秋月,现在什么时辰?”程梅见问道 葛妈妈走到更漏前一看,“夫人,快到亥时了。” “夫君,时辰不早了,要不先沐浴更衣?” 姜知训喝完茶杯中的茶,点点头。葛妈妈朝门外招招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抬了热水到隔间,准备停当后,一贯人等又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葛妈妈和浅云守在房门外。初秋的夜晚明月当空,微风吹过,送来舒心的凉意,隐约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 “葛妈妈,是不是快到中秋了?过了中秋就是姑娘的生辰。”浅云喃喃低语 “是啊,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初姑娘呱呱坠地的模样,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第35章 茶田巷内 王石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案处摆放着的更漏,快到子时了。折磨他的一天快要过去了,他不仅仅希望能够见到明天的阳光,还渴望看到未来每一天的阳光。这个念头就像是一粒充满生命力的种子,落入了肥沃的土壤之中。 他在墨砚中倒了些水,一下一下用力地磨着墨,墨砚中的墨汁渐渐浓郁起来,墨香飘入他的鼻尖,传到心中的那粒种子处,像是被触动了机关般种子迅速生根发芽,并不断茁壮成长起来,枝繁叶茂纠缠住他的全身。 他停下磨墨的手,颤颤巍巍地提起笔,让笔尖吸饱墨汁。就着一簇烛火,开始在白纸上写了起来,一字一句犹如通过他的手腕,顺畅地从笔尖处跃然纸上,好似不经他控制般,他越写越酣畅淋漓,直至墨汁将尽,他落下最后一笔,然后将笔一扔。 昏暗的房间内,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王石青双眼猩红,眸中的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他看不清自己写的文字,耳旁好似响起一个可怕的声音,「把它烧掉,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他站起来,想把桌上这张纸撕毁,但他努力控制住冲动,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要崩裂般。 一步错步步错,他心中明白那群人的手段只会更凶残,不会给他留一丝活路。最后这一刻,他只有站在老爷这侧,或许还有苟活的可能。气血从胸口翻涌上来,他生生咽下喉头的甜腥味。 他走到房门轻叩一下,缓缓说,“我要见老爷。” 一刻钟不到,权叔陪着姜知训又来到账房院内,守卫见了老爷过来,打开门锁,推门进去,只见王石青瘫坐在椅子上,仅仅半日,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没了往日的威风劲儿,原本饱满圆胖的脸盘子只剩下浮肿一片,眼皮红肿双目无神,嘴角处竟长出两个不小的口疱来。 看见姜知训一袭白色常服走了进来,王石青用力撑起身体,扑通跪倒在地,俯身重重的将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我知道错了,求老爷救救我,救救我。” 姜知训看见桌上放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白纸,走了过去。 “这是你写完的?”冷冽的声音响起,落在王石青耳中却如一根救命稻草般 “是的,石青不敢有一丝隐瞒,请老爷过目。”王石青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然红肿一片。 “阿权,带他下去,好好安置。等我得了空,再细细问他。” 王石青听到这句话,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丑末,正是人睡得最沉最香时,暗夜笼罩的余杭城陷入寂静一片。 在西北处不起眼的茶田巷尽头,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朴树,夜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一身黑衣的浮白藏在枝干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处不起眼的小院。 院内小屋的门悄悄打开,有个身影晃晃悠悠走出来,打开院门,走到小巷处前后打探,在巷口处,那人从袖口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划,将原本挂在墙角已熄灭的灯笼中的烛火再次点燃,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巷内。 一盏茶的功夫,巷口处响起几声短促的鸟鸣声,一辆马车从远及近停了下来,高处的浮白挑眉一笑,静静等着,好戏应该快开始了。 小院内几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肩上扛着麻袋,看起来沉甸甸的。一行人走到巷口,将肩上的麻袋放置在车上,又往返至院内,如此几趟下来,巷口处原本亮着的灯笼又被吹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几个黑影们才四处消散,将自己隐匿进不同的街头巷尾。 浮白掠过一排排的屋顶,跟着马车一路往前,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这几人驾车之人十分谨慎,专挑僻静的小道走。浮白飞身掠过一排排的屋顶,借着夜幕低垂悄无声息地跟着马车一路往前。 马车来到城北的城门口,驾车之人跳下车来,将手中的木牌亮给守城的士兵,同时从胸口处掏出一个钱袋递到守卫手中。守卫看清木牌,也收了贿赂,便将城门打开一个小口子放马车出城。 浮白俯身趴在高高的屋顶处,若有所思地望着城门方向。看来,余杭城的水浑得很呐! 西郊别院坐落在山脚,前面是三白潭,晨光熹微时,竟有些微微的凉意。 沈景玄一早就在院中练拳,站在一旁的长乐穿着薄衣,晨风吹过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一套拳打完,浑身经络舒展开,沈景玄好不舒畅。看到一旁唇色有些发白的长乐,他呲的一笑,“长乐,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红枣小米,炖锅红枣小米粥来,许久未吃很是想念了。” 长乐左顾右盼,“浮白还没回来,公子你身边也没其他人伺候着,我不放心。” “去,在别院中,没什么好担心的。” 长乐听了才转身向小厨房走去。边走边搓着手,心想着,这城郊别院着实太凉。 直到看不见长乐的身影,沈景玄不经意间一抬手,掌心中的小石头朝着树叶茂盛处飞了过去。 一个蒙面着夜行衣的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轻盈地一个倒翻,迎面向沈景玄飞扑过来,带着凌厉的掌风。 沈景玄面若常色,定睛看着即将到眼前的手掌,抬手握住来人的手腕的同时屈膝退后两步,借势卸了他的力,再一个侧身将尚未着地之人反着方向一个拖拽。 只听得来人轻轻一笑,双脚踮地,扭转身体趁机逃脱被钳制住的手腕。 俩人眼光才一对视,就同时挥拳而出,击向对方,拳掌带风,只听砰砰两声,两人皆震得后退几步。他们稳住身形,再次欺身而上,招式愈发凌厉。 难舍难分间,沈景玄忽地凌空跃起,长腿一记飞踢,直取对方胸口。黑衣人侧身闪过,绕到他背后,随即双拳变掌,朝着沈景玄直击过来。 第36章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就在快要击中景玄时,那黑衣人嗖地换转方向,俩人不约而同收势停下。 “公子,承让了。”黑衣人对着景玄一抱拳,扯下脸上的黑布。 “还是不及你的身手厉害。”景玄感叹道。 “公子的身手已比寻常人厉害不知多少。我自小便跟着师父练武,若公子也自小开始习武,那肯定远比我厉害。”浮白真心赞叹着,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双手递上。 “这是什么?”沈景玄接过,抬眼问 “师父的飞鸽传书,正热乎着呢。” 沈景玄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明日至,安」,他将纸条紧紧捏在掌心中,深知祖父这趟长云城之行不易。 “公子,先进屋再说。如果顺利今天就能见着老爷了。”浮白说道。 他俩往屋内走去,浮白给景玄倒了热茶,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晚上没喝水,加上刚刚一顿切磋,此时他早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这一夜,辛苦你了,我让长乐去炖红枣小米粥。” “多谢公子,我早上就好这一口粥,这里的早食确实吃不习惯。” 喝完茶,浮白放下手中的杯子,正式道,“正如公子所料,丑时一过,他们就偷偷地将藏在院内的私盐,从北边的城门运出城去。” “可知去向哪里?” “出了城门向北约莫十里左右有条河,他们将货搬上船,往上游方向去了。” “浮白,能不能寻个机会,看看这私盐是从何处运来的?” “公子,是想溯源?此事事关重大,要不要等老侯爷回来?” “嗯,我曾听祖父说过当下吏治腐败,各段运输官盐的官吏相互勾结,私自扣留优质食盐倒卖从中牟取暴利。” “公子,我们来三白潭,刚好遇到姜小姐落水,落水过程比较意外,船夫被飞鸟砸晕,这细细想来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然后我们进到了别院,偶遇杏儿姑娘落水,由此查到茶田巷,这一系列,到底是凑巧还是?”浮白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沈景玄听了后默不作声,虽然跟在祖父身旁长大,见多识广让他的性子沉稳老道,但毕竟涉世未深,此刻他内心多少有些犹豫,喃喃道,“希望祖父早日回来。” 长乐端了一个花梨木的盘子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红枣粥,一碟白糯的山药米糕,外加几碟清爽小菜。 看见一身黑衣的浮白,吓了一跳,将盘子放在桌上立马折回去关上门。 浮白见长乐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说“放心,我回来时左右打探过,绝对没人察觉。” “公子,刚刚在小厨房,我遇到权叔。看他脸色憔悴,眼下乌青一片,估计昨晚没怎么睡好。”长乐在小碗中盛好粥,递到沈景玄面前。 “茶田巷能让王石青分得清轻重,看样子昨晚应该招了些东西出来,等会儿我去看看伯父,你们随我一起去。” 没过一会儿,一名小厮来传话,说是姜老爷请沈公子到芙蓉厅一见。 刚进院门,就见到忠叔站在厅门外候着,沈景玄看到忠叔脸上一喜,快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忠叔的手问“祖父回来了吗?忠叔。” “小少爷,老侯爷正在里面等着呢,放心,好着呢。”忠叔反握住沈景玄的手,眼里充满着关切与慈爱,上下打量着眼前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虽才分开没几天,却是忠叔第一次离开沈景玄这么久。 沈景玄大步走进屋内,只见正堂紫檀吉祥纹扶手椅上坐着的正是自己想念着的祖父,虽两鬓斑白,黑灰色的眼眸内有深邃的光,嘴边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脸色祥和。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跋涉后的疲惫与倦意。 沈景玄一步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上。终于,他来到了祖父面前,稳稳地站住。他凝视着祖父,略微颤抖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祖父……” 沈辞安站起身来,把景玄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景玄,祖父回来了,没事了。” 姜知训见着祖孙俩这般深厚的感情,心中颇为动容,他打着圆场道“景玄,你祖父刚下马车,肯定有些疲乏,快让老侯爷坐下再说。” 景玄扶着祖父在椅子上坐下,站立在他身侧,不想离开一步。 沈辞安见状,笑着对姜知训夫妇说,“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我,这几天我不在,麻烦你们了。” “沈伯父言重了,景玄这孩子乖巧懂事,自您离开后,他日日都去听川西先生讲学,也就昨日川西先生不在,他们几个才寻了三白潭来赏荷,要说添麻烦,那应该是我家锦言给景玄添了麻烦才是。”姜知训说完,看了坐在身旁的夫人程梅见。 程梅见点头回应道“沈伯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凑巧,别院出了这事,我们觉得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听听伯伯的意见。” 沈辞安扫了一眼厅内,拿起身旁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别院庄子内务上的问题,我不多言,贤婿勿再心软严加管束即可。但茶田巷一事可大可小,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道理大家都知道。” “伯父,我只想清清白白地做点生意,与夫人女儿在余杭城安稳度日,实在没想到会被卷入这纠纷中。”姜知训的语气略有些懊恼 “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现在虽是盛世,但朝局依旧动荡多变,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你不想与人同流,别人也自有法子拉你下水。” “沈伯伯,王石青昨晚供词上,关于茶田巷私藏官盐,您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如果没有上峰指示,小小的余杭知县哪能调动了这么多方力量,就算是江宁知州也没这个能力。这不仅涉及转运司,可能与盐铁司都有关联。茶田巷应该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小块,以我今日之力无法追查更不能撼动。唯一能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姜家脱身,保你们无虞。” 第37章 未来的盟约 “祖父,明明看到蛀虫就在眼前,难道不再往下查明吗?”站在沈辞安身旁的沈景玄朗朗开口问。 “傻孩子,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厉害。浮白探到的应该只是冰山一角,刚刚祖父说了,这表面上看是余杭知县管辖的地块,与他脱不了干系,但真正能调动多方配合的隐藏在背后的绝对不是余杭知县,也不是江宁知州,若要往上查,仅凭蛮力冲劲是不够的。万一查到的是在洛城,远比你强大,你怎么办?” 沈辞安看着孙儿眼中闪动的光亮在听到自己的话后,渐渐消落下去,心中隐有不忍,但现实远比想象中的更残酷,他只有让这少年早早明白,行走世间的不易,日后他才能一步步走得更踏实。 “祖父,今日之教诲,孙儿谨记心中。” 沈景玄对着祖父深深一拜,姜知训和程梅见两人相对一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慰。 “等我找个时机,去和江宁知州打个招呼,让他们知道余杭姜家与安远侯府的关系,想来你们的日子会安生一些。”沈辞安捋着胡子,看向姜知训和程梅见 相视对望中,他们都了解了对方的心意。没有言语,却为两个孩子定下了未来的盟约。 沈景玄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流,大致也猜到了一些,毕竟还是孩子,竟有些红了耳根。 而另一位,还在帐中呼呼大睡。杨妈妈走进房内,看着帐帘纹丝不动,转头望向窗外的日头,正有些为难要不要上前叫姑娘起床。 突然帐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啊~”,杨妈妈立马扑上前去掀开帐帘,只见锦言依旧闭目躺着,右手伸在空中挥动着。 杨妈妈一手握住姜锦言的手,一手轻拍她肩头,柔声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快醒来,是不是被恶梦魇着了?” 姜锦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杨妈妈的脸越来越清晰,才知道自己又做了噩梦。自从回到自己的十岁,几乎隔三差五会被噩梦纠缠住。 杨妈妈拿出丝帕替姜锦言拭去额头的虚汗,问道“我看姑娘最近老是被魇住,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把把脉?” “杨妈妈,不用,大约是昨天落水,有些余悸才又这样。等过去几日应该就会好了,万一请大夫,爹爹娘亲又要为我担心。” “姑娘,你真是长大懂事多了,都晓得心疼老爷夫人了。他们真是没白疼你。”杨妈妈听了姜锦言的话,觉得有道理,更让她安慰的是这小小姑娘越来越沉稳,思虑更像个大人般。 “杨妈妈,爹爹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老爷夫人正在芙蓉厅,一早沈老侯爷来了,大家都在前厅呢,估摸着就差你一个小懒虫。”在杨妈妈的眼中,姜锦言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娃娃。 姜锦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大人们谈话多无趣,我不要去,还是睡觉更舒服。” 说完,裹着丝被一骨碌翻身向里,杨妈妈宠溺地拍着她的背说,“我的好姑娘,赶紧起来了,太阳都要晒到屁股上了。” “素衣,赶紧来伺候姑娘起床洗漱,等会儿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杨妈妈朝屋外喊了一嗓子,素衣立马捧着热水小步走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转着的姑娘,素衣笑出声来。 “杨妈妈,我们姑娘可真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以后长大嫁人了可怎么办呀?” 姜锦言没想到,平日谨言慎行的素衣也会有俏皮开她玩笑的时候,可能是到了别院,大家心情都会舒畅些。 「是应该多出来走走,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带她们走得更远些。」锦言从床上起来,让素衣帮着自己洗漱梳妆。 等姜锦言去往芙蓉厅时,沈景玄已经带着浮白离开了,他要亲自给祖父去采些新鲜莲子,顺便让姜姨母给祖父做些莲子凉糕。 姜知训也去了账房,他今天要把王石青的事情给了结掉,一大堆事情正等着他安置。 整个芙蓉厅内只有老侯爷和程梅见。程梅见知道这是老侯爷有些话想和她说。 “梅见,我在元若寺见着了他,他一切都好,虽然清瘦但气色不错。” “沈伯伯,他没为难你。” “哪有,他待我极好。你知道洛城那位视他如眼中钉,只因先帝有谕,不得已只能将他禁锢在长云城内。” “舅舅临去前,曾与我说过一二。不知兄长如今是何打算?” “若有机会,你们最好能见上一面,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难道他没和伯父表明心意?”程梅见有些诧异,毕竟邀约是从长云城发出的 “我只能说你娘将他教得极好,眉眼间像极了你娘。你没见过你娘,等你以后见到他,便知你娘长得如何。只可惜那人一步错步步错。” “伯父,你可曾与他提到我?” “他有提到,但从谈话间,他还以为你是容舟之女,他的表妹。因你嘱咐过,所以我并未与他说清你的身世,等哪一天你自己想说了,再亲口与他说。” “也不知这十二年,他在长云城过得好不好。” “应该还好,至少他的心境磨练得非同常人。” 姜锦言还未走到前厅,就见着娘身边的葛妈妈站在院外抄手游廊下,见着锦言过来,葛妈妈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姑娘,昨晚可睡得还好?夫人担心你落水后晚上睡得不踏实,叮嘱老奴给您炖了一盅安神莲子羹。” “这不,醒来之前刚刚被魇住了。” 锦言身后的杨妈妈急急说道 “嗯,姑娘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好。”葛妈妈仔细端详锦言的小脸。 锦言被两位妈妈看得有些发虚,连忙道“我没事,等会儿再睡个午觉就好了。我娘在里面吗?” “姑娘,老侯爷正有话和夫人说着,等他们说完正事,您再进去好吗?”葛妈妈哄着她 “里面只有老侯爷和我娘?我爹爹呢?景玄哥哥呢?” 看到姑娘这么刨根问底,葛妈妈苦笑一声,一一回了话。 “素衣,那我们也去荷塘看看。”姜锦言转过身,不等杨妈妈说些什么,拉着素衣向后院跑去。 第38章 玄明湖的记忆 杨妈妈急得话都不说,连忙跟在她们身后。葛妈妈要守在院门口分不开身,只能唤来家丁,跟在杨妈妈后面,姑娘这棵独苗苗,可不能再出一个意外。 偌大的别院,蜿蜒曲折。姜锦言对此却熟络得很,素衣虽心有疑虑,只能跟在姑娘身后一路小跑。 因着昨天的事故,今日别院各处都加强了守卫,在后院门口,有两位身强力壮的家丁把守着。看门的家丁得了令不能随便放院内人员出门,除非有出门腰牌。所以即便知道眼前这位姑娘就是姜府大小姐,家丁们也不敢随意放她出门。 等杨妈妈赶到时,姜锦言小脸皱成一团,杨妈妈知道姑娘自小便是良善之人,从不以身份压人,更不会为难下人,所以只能自己闷闷不乐。 “沈家小公子是从这门出去的吗?”杨妈妈问守卫。 “是的,老爷亲自带着小公子过来,所以我们开门让沈公子和他的小厮出了门。”家丁搬出了姜老爷,杨妈妈也无话可说,转身想劝姑娘跟着自己回去。 就在这时,有小厮来报“夫人和老侯爷正往这边来着。” 姜锦言一听母亲过来,脸上瞬间换了欢喜期待的颜色。 不一会儿,后院走进来好些人。葛妈妈上前和守门的耳语几句,看守立刻开了锁,打开门。 姜锦言见着眼睛都眯成一条小缝,跑着过去拉起母亲的手无声地撒娇。 老侯爷看着锦言,从那喜庆的小脸上能瞧见另一个人小时候的娇俏模样。 出了院门,一望无际的三白潭,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碧色天空和青翠山峦。远处荷塘连成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粉色与白色相间的荷花尖尖挺立着,如同亭亭玉立的仙女般随风舞动;那些碧绿的荷叶,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之上,一静一动相映成辉。 一行人站在岸边的树荫下看向远处的荷塘, “这孩子,依旧是个顽皮的。”老侯爷盯着前方,低声喃喃 “老爷是担心小公子?”忠叔扶着老侯爷的手臂。 众人只听见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短促的破音,不一会儿,从荷塘深处探出一艘小船来,船尾有两人划着桨,前面端坐着一人,船头似乎堆满了粉白相间的荷花,船上的三人,头上都顶着硕大的荷叶,遮住这晒人的日头。 虽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但老侯爷知道那船上定是自己的孙子,他微笑着眯起眼睛盯着那向自己划过来的小船。 微风轻拂,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沁入心脾。 姜锦言握住母亲的手,看着眼前这一幕,“往事”涌上心头。 沈景玄高烧后神志如小儿,婆母对她心存怨恨,但碍着老侯爷的面子不好发作。她刚进侯府不久,也不知该如何讨婆母的欢心,只能回房后默默垂泪。 沈景玄见她不开心,就偷偷带着她夜游玄明湖中的荷塘。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荷花盛开如梦幻般美丽。小船在荷塘中灵活地穿梭着,她好似回到了余杭,无忧无虑,眸中也倒映出星星点点,他采摘了一堆荷花递给她,明亮的眼中是她没意识到的宠溺。 事后婆母责怪她不懂事,万一让景玄跌落湖中怎么办,罚她跪在祠堂反省。半夜,沈景玄悄悄翻墙进来,给她带了香气扑鼻的荷叶鸡。 小船渐行渐近,她能看清楚坐在船头的白衣少年,风吹动着白色的衣襟,明亮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怀中抱着一只竹篮,看到岸边站立的人群,他扬起手来。 船上白衣少年的目光一一掠过岸上之人,最终定睛在那个小小的紫衣姑娘身上,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之意,仿佛想要透过他的外表看到内心深处。这目光中还包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悔恨,让他深感不安,宽大的荷叶遮掩住他的神情,他任由自己的眉头紧锁。 湖面上一阵风吹过,吹迷了他的眼,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向岸边望去,女孩眼中恢复成一片清明与童真,如果不是刚才看得真切,他肯定会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长乐和浮白一左一右划着桨,小船稳稳当当地穿过湖面,离岸越来越近。 沈景玄看向祖父,挥手道“祖父,我采了很多新鲜的莲蓬。” “小皮猴。”见到孙儿满载而归,老侯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见着沈景玄从船上利索地一跃而下,忠叔连忙上前扶住。“小公子,当心些,可别摔着咯。” 浮白将船绳紧紧拴在一旁的树上,船稳稳停好。 沈景玄手中装满莲蓬的竹篮递给忠叔,转身去船头拿了些新采的荷花,走到程梅见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得知姨母深爱荷花,小侄今日借花献佛,愿姨母岁岁年年平安如意,诸事顺意。” 程梅见接过荷花,满怀的幽香钻入鼻尖,“谢谢景玄,你有心了。等会儿姨母亲自给你做莲子凉糕。” 沈景玄从程梅见手中的一大捧荷花中,轻轻抽出一只洁白无瑕的小荷尖尖,递给一旁的姜锦言“锦言妹妹,这只小荷花送给你,昨日你未采回的莲子,我替你采了。” “谢谢景玄哥哥。”姜锦言点头致谢,脸上俨然一片童心未泯的样子。 一行人沿着湖边往回走去,老侯爷看着眼前的美景感叹着,“江南风景果然百看不厌,美到极致。” “是呢。若伯父有空,可以在余杭城多住上一段时日,马上就要中秋,到了桂花开的时候,到时不但整个宅子都是桂花香,整个余杭城都似浸泡在桂花蜜中那般香甜。” 沈辞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青峰,静默不语。后面的随从们都停了下来,一时间大家都低着头不敢言语,静静候着。 “他们都偏爱桂花。哎~”老侯爷的叹息声,钻入程梅见的耳中,心尖处像是被刺了一下,酸涩得很。她知道老侯爷说的他们是谁。 第39章 原来是个梦 青州双溪巷,在那狭窄而幽静的巷子深处,隐藏着一座独门大院。 程国公命人在院内的每个角落都栽种着桂花树,金桂,银桂,丹桂,在初秋的微凉中竞相开放。 晨光微熹间,舅父会带着她采摘香气浓郁的新鲜桂花,树枝摇动间,金灿灿的花朵纷纷落下,小小的她欢呼着跑进桂花雨中,花瓣落在她圆圆的发髻,长长的羽睫,肩头裙衫上,舅父站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等桂花晒干,舅父会拿出秘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做桂花酿。 当墨色染透夜空,点点繁星映衬着一轮明月,舅父最爱一人独自在树下坐着,她在屋内透过月窗悄悄看着舅父的背影,月光衬得他越发落寞孤寂。 青州城,桂花飘香的日子,是她印象中最甜美的时光。 旁边的小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柔软的手指偷偷捏了捏她的掌心。 程梅见才恍然过来,拿起丝帕拭去流下脸颊的泪。低头看了看女儿,弯下腰说“锦言,等过了你的生辰,娘带你去一趟青州。” 姜锦言对青州是陌生的,上辈子娘亲从没提过青州,但这回的重来一次,很多轨迹都在发生变化,她像重新入局般。 站在一旁的沈辞安看着乖巧的小姑娘点点头,发髻上的小小簪花也随之上下摇摆着,问道“青州好啊,是应该去看看。现在离她的生辰还有多久?” 程梅见摸着锦言的小脑袋,“中秋过后便是了。” 沈辞安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往前走去。 等姜知训安置了别院的人事,老侯爷带着景玄一行人先回十三月舍安置,临走前,忠叔私下找了程梅见,讨要一些油膏,可以给老侯爷按摩膝盖用。 程梅见心下知道元若寺这趟让老侯爷受了苦,便应下等回到姜府便专门为侯爷做些特制的油膏备用着。 他们一家三口坐上回姜府的马车,姜锦言听见父亲说,老侯爷收了余杭知县的拜帖,要带着他一起见见余杭知县许山涣。听到并不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便歪在一旁软枕上,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过去般。 车厢内,夫妻俩看着女儿,都压低了声音。 “沈伯伯这是要帮我们铺条路。他出了面,以后余杭城内不会再有人让你糟心不痛快。”程梅见的脸上不见喜悦之色,还有些微微担忧。 “夫人,在担心什么?” “原本嫁与你,便只想过寻常人家的日子安稳度过余生,不再被那些纷纷扰扰所困扰。无奈你的生意越大,日子也渐渐不太平。算了,有些东西命中注定逃不掉。” “夫人,你想说什么?为何我听着愈发糊涂了。”姜知训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大。 “夫君,我原本是青州人氏,这点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程国公是我的舅舅,元合三年辞官回了青州老家,舅舅带着我在青州长大,直到他过世,让我去往长云城投奔兄长。但在姑苏城外我遇了歹人落水被你救起,后面的事你就全部知道了。” “所以呢,你之前说等锦言生成后带她回青州,是要去?”姜知训有些心慌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夫君别想岔了。我只是想带你和锦言去看看舅舅,给他磕个头烧个香。既然沈伯伯收了余杭知县的拜帖,那就不仅于此,知州肯定会递来拜帖,沈伯伯要送你大礼就肯定会收下。我们回青州的路上,可以随沈伯伯去一趟江陵,索性该见的都见一下。另外,我想沈伯伯应该会想去青州看看。” 程梅见知道姜知训心中最担心的是什么,她既然决定嫁他为妻,就没想过要半途分离。 听完夫人的话,姜知训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那我这几天把几家店的生意安排一下,你和沈伯父说好,等锦言的生辰过后,我们就出发。江陵城,我很久没去了,想当初我娘带我逃到江陵城,幸亏杨掌柜心善收留了我们。如若此次能见到杨掌柜,我定要好好致谢。” 这些话语都飘入坐在一旁的似睡非睡的姜锦言耳中。犹如一块石子投入湖心,让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乱颤, 她在心中默默消化着这些消息,如果程国公是娘亲的舅舅,那外祖母就是程国公的妹妹,可娘亲姓程,难道是随了外祖母的姓?那外祖父又会是谁呢? 还有长云城,前一世,她从未听过长云城,可现在知道长云城中居然住着娘亲的兄长,那也就是自己的舅舅。 马车晃晃悠悠,姜锦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中她又回到了玄明湖。 沈景玄划着桨带她钻入荷花深处,大大的莲蓬从她身侧掠过,鼻尖萦绕着荷花的清香,他从背后掏出一只尖尖的小荷“娘子,这荷花送给你。”然后风吹过,画面忽转,她独自一人跪在幽暗的祠堂中,门外传来碎嘴的声音“商贾之女就是这么上不了台面,居然大半夜的拐着小公子去玄明湖采荷,真是狐媚得很。老侯爷真是迷了眼才会让她嫁入侯府,洛城有那么多名门望族,哪家的姑娘不比她强。你看我们的大少奶奶,那可是尚书家的嫡女,夫人多疼爱这个儿媳,相比之下,哎”刺耳的话语灌入耳中,让她整个后背发凉。 “醒醒,醒醒,我们到家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锦言揉了揉眼睛。 原来是个梦,突然她直起身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般。这一次,她不会再以商贾之女嫁入侯府,她不会让人轻贱自己。 程梅见以为女儿看着自己,双唇微启似有话要说,但心中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锦言吞了下口水,撒娇道“娘亲,我饿了,你什么时候做莲子凉糕呀。” 姜知训闻言笑出声来,溺爱地说,“可真是只小馋猫,你娘也累得很,先让她好生歇歇。爹爹让宝月楼给你送些凉糕过来,可好?” “有给伯父他们送些过去吗?” “夫人放心,十三月舍那边我已吩咐过,宝月楼的点心和菜品会日日送新做的过去。但莲子凉糕没送,因为景玄亲自采了莲子,我想着夫人要亲手做才显诚意。” “嗯,是这么个道理,果然是老夫老妻,懂我莫若夫君。” 两人的恩爱落在姜锦言眼中,让她不由感谢上天偏爱她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次她要护住父母。 第40章 威慑宝月楼 入夜,宝月楼上下三层楼都灯火通明,楼下人声鼎沸,但偌大的三层楼上却空无一人,姜知训陪着沈辞安从宝月楼后侧的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避开前厅众多客人。 “你这宝月楼生意果然兴隆,我刚到余杭城,曾来过宝月楼,当时二楼只剩一个小厢房,但虽小却布置得极为精巧。” “老侯爷,这些都是听了内人的建议,她心思特别灵巧,点子总是层出不穷,我们宝月楼才能有此状况。” “容舟真的将她养得极好,你果然是有福之人,能让梅见看上你。若容舟在世,估计你是娶不到她的。”沈辞安的话,毫不客套。 姜知训心知是这么个理,但老侯爷的灼灼真言让他还是有些讪讪。 “等会儿许山涣来了后,你先不要出声,茶田巷一事我来与他说道说道。” 姜知训停下上楼的脚步,弯身作揖道“多谢侯爷。” “你知道的,只要是与梅见有关的,我便不会放手不管,所以,万一让我知道你负了她,你应该知道轻重的。”侯爷站在上一级楼梯上,垂目看向姜知训。 “请侯爷放心,我一直将夫人放在心尖上。自与她成婚后,我不纳妾,不设通房,一颗心都在夫人身上。亲眼所见夫人生产之痛,得了锦言一女后便再不让夫人受生产之苦,这些侯爷都可以看到。我知夫人出身高门大户,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所以我会尽自己所能将这世上最好的都双手奉上给她。” 在这逼仄的空间,两个男人的谈话中,姜知训虽处于下风,仰着头看向老侯爷,但目光却异常的坚定,毫无躲闪。 “哼,高门大户,你太小觑她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今日我同你讲的话,你都吞进肚子里。只一条,今生一定要好好对她们母女,即便丢掉性命,也要保她们无虞。”沈辞安那如同寒星般冰冷而锐利的眼神,在姜知训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看透他内心般。 姜知训毫不畏惧地对上老侯爷审视的目光,终于老侯爷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上三楼。 三楼只有东西两处厢房,有两个小厮守在客人上下的楼梯口,见到姜知训带着一位气质清贵的老翁从偏门走出来,一人连忙上前推开西厢房的门。 这是沈辞安第一次来到宝月楼三楼厢房内,布置一如既往的清雅,进门一张姜知训引着沈辞安在紫檀木案几后落座,亲自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放在老侯爷的右侧。 不多时,一身墨色常服的许山涣在小厮的带领下轻轻走了进来。绕过屏风看到在上首端坐着的老侯爷,便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不知沈老侯爷大驾光临,许某未曾远迎未曾远迎,实在惭愧至极!” “无妨。”沈老侯爷笑着摆摆手,示意许山涣坐下说话。许山涣谢过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屁股。 朝中都传安远侯胸无大志,无心混迹官场。先帝在位时便远离朝堂,安逸度日,但先帝临去前却偏偏只召老侯爷一人入宫,那一晚无人知晓两人之间谈论了些什么,但新帝的传位诏书是安远侯宣读的,凭借这点,新帝登基后对安远侯恭敬有加,这让顾太傅颇为不满。 虽然安远侯依旧对朝局不闻不问,但他门下的学生众多,如今这些门生都在各处任要职。 混迹官场的许山涣明白,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只要他愿意,他的声音仍然能够传到朝堂之上。 安远侯初到余杭城,他便第一时间递了名帖,老侯爷压根没放在眼里,他也契而不舍日日不落下,终于在昨日老侯爷收了他的拜帖,准他到宝月楼一聚。 小厮带着他登上三楼,他似乎看到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 老侯爷只幽幽地品着茶,不多看许山涣一眼,许山涣坐在下方左右纠结,但一想到既然老侯爷收了自己的拜帖,应该也算是寻着了门道。 “老侯爷,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许山涣开门见山道,“犬子如今已到加冠之年,却仍无功名在身。听闻此次春闱主考官乃是侯爷您的学生,故厚颜上门,恳请侯爷能从中打点一二。”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沈老侯爷看了一眼银票,心中暗自冷笑。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新帝治下这些年,每年春闱前都会有不少人托关系走后门。 沈老侯爷缓缓道,“科举之事,关乎国家社稷,绝不能徇私舞弊。许知县如此明目张胆,可是觉得老夫乃昏庸之人。” 许山涣听了身子一哆嗦连忙跪下“侯爷息怒,小人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请侯爷宽恕小人的无知。” “许知县,你任上多年却未有变动,可有想过为何会如此?” “回侯爷,是小人不才,担不起大用。”这次许山涣学乖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那也未必,听说江宁通判约莫会有调任。”老侯爷只讲了前半句话。 “多谢侯爷提携,小人感激不尽,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若小人能得此机会,必当倾尽全力,不负侯爷所望!” 老侯爷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提点于你?” 许山涣心中一紧,忙道:“侯爷大人有大量,定是见小人勤恳做事,心有不忍,故而恩赐。” 老侯爷一指身旁的姜知训,“这位是我的贤侄婿,他庄子上的管事糊里糊涂将宅子错报,城北茶田巷那处宅子压根不是我侄婿的产业,你回去好好查查是哪个糊涂蛋写的文书,酌情改了。” 听到茶田巷,许山涣心头一抖,面上强装无事,忙道:“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我回去定要亲自查实,等办妥后再来向姜掌柜赔不是。” 老侯爷点了点头,道:“嗯,你且回去等消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知县是聪明人,应该能懂。” 许山涣连连应是,然后躬身退下,顺便把门关上。 第41章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姜知训走到沈辞安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多谢老侯爷出手相助,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让姜家身陷囹圄,今日侯爷之大恩,知训必定铭记在心。” “今日之事,特让你来,你可明白我的苦心。”清冷的声音响起。 姜知训后背微凉,他咬牙道“侯爷是想让我明白,若是白身,就算家产万贯亦能被人毁于顷刻之间。” 沈辞安轻轻一哼,“还算是个聪明人。” “老侯爷,可我与夫人膝下只有锦言一女,自是无法入朝为官”姜知训也是通透之人,这半句话基本也表明了心意。 “老夫是看在容舟的面上,不愿让故人之女从王公贵胄跌落到平民百姓,你以为能为她遮风避雨这就够了吗?” “一切听凭老侯爷安排,知训心悦诚服。” 姜知训俯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一切等过完锦言的生辰再说,茶田巷的事我来安置妥当,算是送给锦言生辰礼的一份子,你起来,别让梅见以为我以大欺小。” 姜知训慢慢站起身来,他想起自己的生意一步步扩大,在余杭城商会内的份量越来越重。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过大风大浪,谁知真到这个复杂而残酷的官场,才知之前的自己有多狭隘与浅薄,相比之下,商会中的那些权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堪一击。 在他引以为傲的宝月楼三楼,安远侯不动声色地给他上了一课。不费一枪一卒,轻松瓦解掉他原以为坚固的城池,此刻他才理解当初姜母为什么反对他求娶程梅见。原来不同世界的人真的很难走到一处,但即便前路再难,只要她不弃,他绝对不离,他只想同夫人并肩一起前行。 沈辞安将茶斟满,递给姜知训一杯,拿起杯子对着他说 “一码归一码,我要替容舟谢谢你,当初梅见落水,幸得你相救。她看中你决定嫁给你,必定也是看中了你的人品。这些年来,你的确也把她照顾得很好,故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今晚,老夫以茶代酒,替故人敬你一杯。” “老侯爷,你言重了,我并未能照顾好夫人,她跟着我是受苦了。”姜知训饮尽杯中茶水,看向老侯爷的眼中盛满了歉意。 “慢慢会好起来的。”老侯爷像是自言自语着。 夜里下起雨来,急急地落了一晚,晨光初露时,雨才将将停了。 清冽的空气中晕染了一丝淡淡的桂花香,一袭月白色里衣的沈辞安从房内走出来,站在廊下抬头看院门角落处长的那株桂花树,枝头已有些星星点点的花苞,有些是果绿色,有些已经被日头慢慢染黄了。 忠叔听着开门的动静,连忙拿着一件外袍披在老侯爷身上“老爷,初秋了,可不能贪凉。” “若是在洛城,天应该更凉些。” “老爷,是想洛城了吗?” “进忠,我年纪大了,出来一趟不容易,这次就把想走的想看的想办的一并做掉,至少无遗憾了。” “老爷,您身体还硬朗着呢,只要您想去,老奴都陪着您。” 不一会儿,沈景玄到祖父房中来请安,坐在书案后侧的沈辞安看着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内心的自豪油然而生。 “景玄,祖父不在的这段时日,你都做了哪些功课?”清朗的声音响起 沈景玄微微上前一步,给祖父行了礼道“孙儿不敢懈怠,晨起时分与浮白练拳强身,而后便去学堂听川西先生讲学,只在最后一日,因着川西先生停学,我带着浮白长乐去了西郊三白潭赏荷。” “听说你还得了一幅南竹先生的画作?” “听了川西先生的讲学,孙儿觉得川西先生不仅身怀才学,更是位心存大志之人。便略探一二,察觉他有怀才不遇的遗憾。” 沈辞安听完,手指轻叩桌面像是在琢磨些什么,沈景玄只微微低下头等待着。 “他收了你的画?” “那画是当作我听讲学的酬劳相赠,我以先生之名相邀,他虽有心动,但未最后答应。” “景玄,你长大了。祖父信任你,所以这事就由你自己定夺,祖父不再过问。” “多谢祖父。” “景玄,这次在外游历也是想带你多看看,多历练。但若是遇到把握不定的时候,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冲上前去,这点在将来亦是如此,遇事要沉得住气才好。” “多谢祖父教诲,那日查到茶田巷内私藏官盐,孙儿的确有些贸贸然的想法,事后想想祖父教训得对。” “你姜伯父在余杭城的生意太红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以后你长大不论为官还是做人,都要韬光养晦。” “孙儿记下了。” “过几天是锦言的生辰,别忘了。”沈辞安说完话,便向孙子挥挥手。 沈景玄应下,躬身告退。 晚香院内,姜知训已将昨晚所见所闻一一与程梅见细细说道,特意将老侯爷叮嘱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与夫人听。 “夫君不妨将产业扩一扩。” “我们现在的产业不就已经惹眼了吗?还扩?”姜知训没听懂夫人的话 “既然老侯爷已经出面送了大礼,我们也应当长远打算,回些薄礼。” “夫人的意思是” “嗯,虽侯府根基深厚,但各种往来都需要银两,扩些产业出来,等以后总是用得上。” “往哪里扩?余杭城就这么大。” “不在余杭,去江陵,青州都可以。” “这就是你想带我们回青州的原因?” “回青州最重要的是带你们去祭拜舅父,但顺便可以看一下那里的情况,我们在余杭有了不错的根基,到了那边只需有可靠之人,开个类似的铺子应该问题不大。” “那我得在铺子里寻些得力的伙计,人品可靠才行,像王石青那样的可不敢再用。” “夫君,我想到一个法子。以后掌事、账房这些关键的位子,你定下规矩,三年为一轮,一轮将至,则抓阄互查账目,账务清晰收成较好者可以继任,反之则轮换。这样可以避免在任上时间过长,以手遮天。” “夫人这法子好,我得好好谋划谋划。” 第42章 福生无量 沈景玄带着长乐,出了十三月舍大门。两人策马扬鞭,往城西方向去了。 在一座山脚下,两人翻身下马,长乐将马匹牵到一旁拴在树上。 “是这里吗?”沈景玄看着蜿蜒的上山小道问 “是的,就从这里上山,道观在半山腰上,昨日我已经来探过路。” 两位小小少年,沿着小道往山上走,没一会就没入树叶茂盛处。 “公子,你是怎么知道这座山上有座道观?” “我从周掌柜处打听来的。” “墨客斋的周掌柜?” “嗯,周掌柜偏好颇多,消息灵通,收藏了不少好物。之前同他下棋时,曾和他提起想寻块雷击木,前些天他递来消息说此处道观中的裴道长有块雷击枣木,他曾来求请过多次,裴道长总以缘份未到为由拒之。所以他让我来试试,看看是否为有缘之人。” “公子,怎么突然想到要寻雷击木?”长乐好奇地问道。 “今年可是祖父的六十大寿,我自是想寻个稀罕的物件送与他老人家作为贺礼。” “公子,您~真是~孝心~满满~”长乐的体力不如沈景玄,这一路上来已经有些微喘,说话也断断续续。 沈景玄扭头看了长乐一眼,笑眯了眼。 转弯处,绰绰树影间已能见着明黄色的墙。沈景玄伸手一指“是那里吗?” “是的,公子,前面就是玉星观。” 长乐喘着气道 玉星观,院落外部是明黄色的龙墙环绕,整个道院倚山而立。 道观的正殿东侧设有倚梅阁、半闲堂和元辰殿,而西侧则有一口古老的炼丹古井、一座炼丹台,旁边矗立着一块高耸的仙庵碑。 或许是因为香客稀少,整个道观显得格外冷清。 沈景玄带着长乐前前后后逛了个遍,道观的各个殿内竟空无一人。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感到诧异与不解。 他们绕过炼丹台,沿着石阶缓缓而上,来到玉星观的最高处太极阁。 在太极阁前面的平台上,有一位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道长正紧闭双目,静静地打坐修行。 见此情景,他们便停下脚步不再上前,生怕打扰了这位正在清修中的道长。 正当沈景玄返身,准备走下台阶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又低沉的声音,“有缘之人且留步。” 沈景玄转身望去,只见那道长已经站立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面带淡淡微笑地看着自己。 沈景玄走上前,行了子午诀,道了声“福生无量。” “贫道一直在此等有缘之人,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道长,我此次前来,是想为家中老祖求一块雷击木,辟邪保平安。” “公子,请随我来。”道长径直走进太极阁,沈景玄跟了进去,长乐在殿外候着。 进入太极阁后,道长直接走向偏阁,并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木质的匣子放在桌上。他轻轻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块黑黢黢的木头。 “它已在此等候多年,一直在等那个有缘人,今日有幸与公子结缘,也是一种缘份,望它能为公子想护佑之人带来平安和福祉。” 道长将木盘推到沈景玄面前。 景玄将木牌拿起放在掌心内,隐约有木块传到掌心中微微发热的感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畏,他深知雷击木蕴含了天地间的神秘力量,好像冥冥之中一直在等着他一般。 他将木牌收好,向道长躬身致谢。 “贫道冒昧,请问最近公子身旁可有心神不稳之人?” 沈景玄想了想,摇摇头。 老道长从衣袖中掏出一折好的黄色符咒,递给他道,“公子不急,慢慢想想,若是想起来便可将此安神符咒赠之,可保平安。” “多谢道长,今日得此宝物,是我之大幸,此乃结缘酬金,还望道长收下。”沈景玄将一钱袋轻轻放在桌案上,又站起身来躬身致意。 道长挥挥手道“公子慧根深厚,与贫道有缘。日后必定还有更多的机缘等待着公子。” 说完,道长径直走出殿去,又在刚刚那处坐下闭目修行。 沈景玄心知这是道长言尽于此,便再次躬身行礼,带着木匣转身离去。 下山途中,长乐憨憨地问,“公子,真就这么容易,让你得了这宝贝疙瘩?” “也许,真的是缘份。我们去趟墨客斋。”沈景玄也若有所思着。 墨客斋内,周掌柜盯着桌上小匣内的无事木牌,眼中虽溢满了羡慕之色,但语气却中肯无比“沈公子,我去求请过多次,裴道长都不舍得让我多看一眼。这世间,果然讲究缘份,竟然让你得了此宝贝。” 沈景玄将周掌柜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周掌柜,你觉得这牌子如何?” 周掌柜忙不迭地点头,接过无事牌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他开口道:“公子,此牌质地坚硬,纹理清晰,实属罕见,必能护佑您想护佑之人。” 沈景玄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问道“周掌柜是为何要求请雷击木?” “说来话长,半年前,我喜得麟儿,但一直半夜哭闹怎么哄都不哄不好,所以想求一块雷击木护佑他能睡觉平安。不过随着小儿日渐长大,现在慢慢也好起来了。”周掌柜说了前因,看到沈景玄抬眸看他,立刻补上最后一句,表明自己不会觊觎这块无事木牌。 沈景玄听完,微微一笑。 走出墨客斋,长乐提醒道,“公子,老爷是不是说姜小姐生辰,你也得准备生辰礼,看着也快到时日,您不先准备准备。” “长乐,你傻呀,祖父肯定已经将我的那份准备好了。”沈景玄拍了拍长乐的脑袋,转身向前走去。 “真的吗?公子,要不还是先备一份,万一呢,我说如果是万一老侯爷没帮你准备呢。”长乐跟在后面,急急说道。 沈景玄一拍胸口,“放心,不会有这种万一。” 长乐挠着头,眼光中依旧迷茫。 “别愣着,现在还早,我们去趟姜府。”沈景玄伸手拉了一把长乐。 第43章 平安符 稳心神 沈景玄带着长乐来到姜府,还没跨进大门,就遇到急匆匆往外走的权叔。 权叔见着沈景玄,一边让下人去内院通报,一边同景玄打了招呼又急急向外走去。 “怎么啦?权叔。”沈景玄一把拉住权叔的手,问道。 “哎,杨妈妈说小姐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被梦魇住,自西郊落水后,发作的更频繁了,所以老爷让我去医馆找大夫来给看看。” 权叔说完,急忙坐上马车离去。 “梦魇?是不是心神不稳?”站在大门处的沈景玄自言自语着,他瞬间想起那位道长的问话,觉得不会这么凑巧,摇了摇头,继续往正厅走去。 悦心阁内,姜锦言躺在床上,平日里红扑扑的小脸上苍白一片,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程梅见坐在床边,双手握住女儿凉凉的手,想帮着捂热。 姜知训看着杨妈妈,语气中带着丝怒气,“杨妈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禀报给夫人,怎可由着姑娘?” 杨妈妈吓得声音中都带着颤音,“是奴婢的不是,往日姑娘被梦魇住,稍候片刻就好了,但今天这个的情况,真的是第一次,老爷,夫人,就算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有一句谎话。” “爹爹,莫怪杨妈妈,平时我梦魇,杨妈妈总说要去禀告娘亲,每回都是女儿强行拦下。就今天这次,我也没想到。”姜锦言虚弱的声音响起,姜知训立马消了一半的怒火,满眼心疼地看着女儿。 程梅见看着迷迷糊糊中的女儿为杨妈妈求情,想来平日杨妈妈对女儿甚好,于是开口道,“杨妈妈,姑娘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但你应该要有分寸,以后只要和姑娘身体有关的,无论大小都要和我们细细说来,你可听好了。” “谢谢老爷夫人宽宥,夫人的吩咐奴婢谨记在心,永不敢忘。”杨妈妈扑通跪下。 姜知训看着眼前的杨妈妈,又不放心地交代道“等会大夫来,你要把刚刚姑娘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切不可隐瞒,知道吗?” 听到小厮来回禀,沈小公子正在前厅候着,姜知训赶紧往前厅走去。 看到姜知训匆匆而来,沈景玄也快步迎上去“伯父莫急,刚刚在大门口遇到忠叔,略知一二,现在锦言妹妹如何?” “现在缓过来,好很多了。正等大夫来看看。”姜知训的眉头没松开过。 沈景玄从胸口处掏出一个深红色锦袋,双手递上 “这是玉星观道长给的平安符,希望能护佑妹妹平安顺遂。” 看到姜知训心中记挂着女儿,沈景玄见状便浅浅告辞。 程梅见看着姜知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刚想开口询问,姜知训将握在手中的锦袋递了过来,“景玄那孩子给的,说是玉星观道长的平安符。” 程梅见看了一眼侧卧在床上又昏昏睡去的女儿,将锦袋塞入丝枕下面。 大夫来时,锦言依旧昏睡着,怎么叫也不醒,最后大夫只能隔着帘子搭了脉,从脉象上并无大碍,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让先喝着。 大夫走后,姜知训将忠叔叫到面前,责问他是不是没有请最好的大夫来。忠叔心知是老爷急昏了头,已经把保和堂最好的大夫请来了。 姜锦言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从前一日晌午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头顶上面的帐帘,感觉到视物格外清晰,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并伸展着身躯,四肢轻松像是被打通了浑身经络般,这是自她从上一世醒来后,第一次感到如此通体舒畅。 杨妈妈自她昏睡后,便一直守在床脚凳塌处,听到床上轻微的窸窣声,连忙掀开帘子张望,见到自家姑娘醒来,顿时红了双眼。 扭头向外,略有颤抖的声音吩咐道,“素衣,快派人去请夫人过来,姑娘醒了。” 等老爷夫人匆匆赶到悦心阁,看到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睛,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生机。程梅见上前拉起锦言的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昨天下午女儿被梦魇住,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中捞上来般苍白虚弱,怎么睡了一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杨妈妈,昨日大夫的药可有煎了给姑娘服下?” “药有煎好,可姑娘一直未醒来,便未服药。现在姑娘醒了,奴婢马上去把药拿来给姑娘服下。” “娘,我不用服药,这一觉睡得好舒服,从来没这样舒畅过。” “锦言,这次还有做梦吗?”姜知训等不及夫人回答,直接问女儿。 “没有,这是第一次睡着了没做梦。” 「难道是那个平安符的护佑?」程梅见心中想着,但又不敢确定。 她走向床头,拿起丝枕,那个锦袋安安稳稳地躺着。她把杨妈妈拉到一旁,俯身耳语几句,杨妈妈点头示意。 看着女儿胃口大开的模样,姜知训悬着心也放了下来,经过这次,夫妻俩不谋而合地都想着必须给女儿身旁多放几个贴身伺候的人。 而正在桌前大快朵颐的姜锦言不知道,有些时候兜兜转转就这么凑巧地发生着,然后水到渠成了。 十三月舍书房内,阳光正好,气温适宜,沈辞安正写完一张字,收了笔锋站在一旁细细欣赏,忠叔进来回禀“老爷,姜夫人来访,是在前厅见还是?” “她不是外人,你将人带来书房。”沈辞安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走到一旁洗手擦干。 不一会儿,程梅见走了进来,见到沈辞安,福身行礼,忠叔有眼力见地将下人都清了出去,与葛妈妈退到书房门口守着。 “沈伯父,今日冒昧登门拜访,一是想让伯父尝尝新做的莲子凉糕,这是景玄采的莲子,想来伯父尝着会更有滋味。二是想感谢景玄送来的平安符,让锦言安睡到天明,这孩子自落水后日日梦魇,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景玄真是有心了。” “哦,这孩子长大了,有了照顾人的心思,挺好的。” “等过了中秋,我们想回一趟青州,伯父是否愿与我们同行?” 沈辞安听到青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低道“我上一次去青州,已是十年前了,时间过得真快。” “其实舅舅一直挂念着您,尤其是他临终前,卧在床榻总会同我说起您。”提到舅舅,程梅见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44章 不过一枝 沈辞安的眼前浮现出那位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双瞳若暗夜星空的温和少年,而转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座墓碑前大片灿若繁星的金色桂花,随着风儿的吹拂,寂寞地飘落而下。 “容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深知你母妃在宫廷中被顾皇后处处压制,生活过得异常艰难。他也痛恨先帝明明强行迎娶你母妃,却任其在深宫中受尽折磨、凋零飘落。这辈子最让他愧疚的就是这个妹妹,所以你娘离去后,你与慕王便成了他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 说到这里,沈辞安也忍不住伸手轻按眉间,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将那不断涌现出来的不忍给抚平似的。 程梅见看着老侯爷脸上略显痛苦的脸色,急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这次见到慕王,他也很想到青州去祭拜,可惜若无皇命,他不得出长云城。其实他很盼着你能去长云城,当初容舟与你说清你的身世,你怎在半途变卦,毕竟你乃龙血凤髓,就这么轻易舍了?”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自我落水后,便了悟这句话的道理。伯父,你与舅舅都在京城长大,见多了个中纷繁复杂,到最后也是身心俱疲,否则舅舅不会告假回青州,您不会远离朝堂,只当闲云野鹤。若没有茶田巷一案,我乐意于隐匿在余杭,但夫君不慎落入旁人圈套,不得已,咳咳,伯父此次见到慕王,他对父先帝还记恨吗?” “他只担忧萧家的天下已被顾家纳入囊中。像这次的私藏官盐,转运倒卖从中牟取暴利,置国家根本于不顾,若不是官官相护如何能成事,顾家的手伸得太长。” “我曾听舅舅说起,当初慕王出生时天降祥瑞,始元帝对这个孙子尤为欢喜,破例将慕王养在自己宫里,算是独一份的荣宠。” “哎,也正是这份荣宠让慕王成了顾家的眼中钉。” 老侯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书房外,忠叔和葛妈妈站得远远的,垂下头不言不语。 沈景玄在院中看见一个水蓝色身影蹲在水池旁,正用手中的草撩拨着池中的锦鲤。他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姜锦言。 身后的长乐伸长脖子偷偷瞧着自家公子,每次见到这小姑娘,公子总会不由自主地傻笑。 沈景玄从路旁捡起一粒小石头,轻轻抛到锦言面对着的池塘中,溅起不大的水花精准地弹射到她的小脸上。 锦言猛一回头,看见不远处正咧着嘴一脸坏笑的少年,初秋的日光把他的脸照得那么耀眼,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恨恨地站起来。 还未等她开口,就听那少年朗朗的声音传来,“看起来锦言妹妹今日精神不错,居然能趴地上逗鱼了。” 锦言被他说得羞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甘示弱地说“沈景玄,你敢欺负我,就不怕我去老侯爷这里告你的状。” 平时,只听得锦言唤他「景玄哥哥」,头一回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唤他,少年的心似被一只手猛然捏住,仅这么一刻,他内心对这一声略显蛮横霸道的称呼生出一丝贪恋之心来。 “嗤,你这小丫头,竟如此没大没小。”说着又将手中的小石头扔到锦言身旁的池水中,这次锦言倒是敏捷地往里侧一跳,躲开了四溅的水花。 “枉我还费心和娘一起做了糕点给你送来,早知道就少拿一份,不给你的。”锦言那原本白皙粉嫩的小脸此刻也因为生气而变得皱皱巴巴起来,看上去十分有趣,让沈景玄畅快地笑出声来。 “是莲子凉糕吗?我刚刚吃了,原以为是姨母做的,原来还有你的一份力,难怪特别好吃。”不知怎的,沈景玄就想这么一直逗着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站在一旁的长乐用手扶额,心中暗道,这还是那个永安侯府里一直备受赞誉的小公子吗?平日里,他可是众人眼中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翩翩佳公子啊!长乐从没见过小公子如今天这般撒泼耍赖的模样。若被旁人瞧了,肯定以为公子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公子,公子”长乐轻喊着,适时地对沈景玄挤眉弄眼,让他注意自己的形象。 姜锦言见了忍不住说“沈景玄,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句话从一个十岁小丫头嘴里迸出来,沈景玄真被气笑了,他反问道“小丫头,你才多大?我会跑会跳时,你还是个吐泡泡的小娃娃,居然说我没长大,你自己不就是个小不点么。” 姜锦言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现在才十岁大小,果然心理年龄大容易忘记自己的小身份。就在转瞬间,怯怯的表情明晃晃地挂在她小脸上。 这让沈景玄又惊讶又好气,这个小丫头是会变戏法吗?这么快就换了颜色。 “姜锦言,你这脸怎么能换得这么快?”沈景玄故意拧住眉头向姜锦言走去。 高大的身影压迫过来,姜锦言虽知沈景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内心的害怕让她本能地倒退两步。 一旁的素衣哆哆嗦嗦地伸手将姜锦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两人之间,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拦住高自己一头的沈景玄。 “你倒是个好的,遇事能将姑娘护在身后,只可惜你也手无缚鸡之力,有心想护却护不住。”沈景玄边走边说,锐利的目光在素衣和姜锦言脸上来回切换。 姜锦言稳住心神,忆起前世所知晓的那个沈景玄,心里约莫能判断出,这多半是他用来吓唬自己的恶作剧。于是将身前的素衣一把拉开,上前一步甜甜的笑着说,“景玄哥哥,你这是在和我们闹着玩,对?” 突然这一转变让沈景玄愣是停下了脚步,他原本就是装着吓唬她们,看到锦言先示了好便也换了笑脸说“什么都能被你看穿,锦言妹妹,真是不可小觑。” 第45章 旧人归来 「冤家路窄」锦言脸上依旧堆着笑,心里却想把眼前这张俊俏的脸狠狠捏住,痛到他呲牙咧嘴才好。 姜锦言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眼神不知不觉地变得迷离起来,嘴角那丝得逞般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看着眼前这狡黠如小狐狸般的丫头,沈景玄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悸动。从胸腔涌上脑袋,眼中的波光潋滟也随之晕染开来。 等姜锦言终于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沈景玄凝视自己的目光。两人清明的目光在交汇的一刹那,分明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羞涩,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期待。他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同时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长乐勇敢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尴尬。素衣醒悟过来,急忙上前扶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 像是要打破尴尬,沈景玄看着素衣,摆着脸道“你这小丫头,刚刚我还夸你是个好的,现在怎么啦?担心我吃了你家姑娘不成。” 然后一挥衣袖,转身离去,长乐立马小跑着跟上。 素衣看着他俩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心有戚戚道“姑娘,以后在外面可不能像今日般逞强,万一遇上个不讲理的,怎么办?” “别担心,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姜锦言反过来安慰素衣,心想着若是南星在的话,才不会让她占了下风。 想到南星,她又开始掰手指,数着大约还有多久,葛妈妈才能将别院那个杏儿送来,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去书房找娘亲,便看到老侯爷和娘亲一起从东侧长廊走来。见到老侯爷,姜锦言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 老侯爷弯下腰,开口问道“锦言,听说景玄欺负你啦?祖爷爷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锦言歪着脑袋偷瞄了一眼自家娘亲,只见程梅见一脸笑意,便知无大碍。 “祖爷爷,景玄哥哥没有欺负我,都是闹着玩而已。” 沈辞安一抬手,忠叔立刻端上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平安扣。圆润光滑,边缘处镶嵌着神秘而细腻的纹路,在日头下散发出油脂般的温润光泽,带着神秘而宁静的力量。 沈辞安拿起平安扣,挂在姜锦言脖子上,温和地说“锦言,这是祖爷爷送你的生辰礼,一定好生看护,不能弄丢。希望它庇佑你无祸无灾,一生顺遂。” 深知侯爷送的礼品贵重,姜锦言滴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娘亲,见到程梅见微微点头,才敢收下。 “谢谢祖爷爷。” “伯父,那我们先告辞,后日的中秋家宴,恭迎伯父大人大驾光临。”程梅见屈膝行礼,然后带着姜锦言与老侯爷告退。 回姜府的马车上,姜锦言见娘亲时不时地盯着自己脖颈处挂着的平安扣,便摘了下来,双手递给她说“娘,祖爷爷给的必定是宝物,女儿尚小免不了磕碰,万一摔了那可不好,这宝贝烦劳娘亲先帮忙收着。” 程梅见接过平安扣,仔细端详着上面那细细的纹路,但也看不明白只得收好,交给葛妈妈叮嘱回屋里好好收着。 “锦言,以后可不许欺负沈家小哥哥,你是知道祖爷爷真心疼你的。” “娘,我没欺负他,今天是他先朝我这面的水池扔了小石头,溅了我满脸。是他先起了头,上次落水是他救了我,我也真心实意谢过他,但他就爱捉弄我。”锦言不开心地撅起小嘴。 年少懵懂,能做的便是捉弄捣蛋,程梅见听了会心一笑,只得摸着女儿的头发安抚她。 忠叔将沈景玄请到老侯爷的书房,书房内燃着线香,整个房内都飘着淡淡的沉香味。沈景玄走到书案前,祖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便立在下方不敢打扰。 “景玄,桌上这个木匣中是一个金镶玉如意挂坠,你拿着它就作为生辰礼送给锦言。” 沈景玄上前一步,拿起坐上的木匣,拱手行礼道“谢祖父。” “你姨母就锦言一个女儿,平日是当眼珠般宝贝着,今日你可欺负人家了?” “祖父,孙儿知错了,以后孙儿定好好护着锦言妹妹,不叫她受半点欺负。” “这就对了,这是祖父欠她外祖母的,祖父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护她周全。”沈辞安说完,睁开眼睛看向孙儿,侯府众多孩子中,只有眼前这孩子最像自己。 “祖父的话,孙儿会铭记在心,请祖父放心。”沈景玄双膝跪地,表明心迹。 中秋家宴后便是锦言的生辰宴,姜府连着两日都热热闹闹的,过后没几天,姜府老妈妈从后门处带进几位小丫鬟,经过葛妈妈的挑选,带了两个机灵手巧的丫鬟往悦心阁走去。 姜锦言看到跟在葛妈妈身后的杏儿和另一个丫鬟,葛妈妈先和锦言行了礼,指着身后的丫鬟说“姑娘,这是夫人选的下人,请姑娘来看看是否中意?” “嗯,葛妈妈,我可以给她们取名吗?” 葛妈妈连忙拉着两个丫鬟道 “还不快谢谢姑娘赐名。” 两个丫鬟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未来要伺候的主子,小小的脸蛋上,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尖下是红润的樱桃小嘴,两人对视一眼欣喜地垂下眼膜,屈膝行礼道“请姑娘赐名。” 姜锦言抬手一指杏儿,眼眸一转道“穿青色衣衫的这位,就叫南星。” 南星听后满心欢喜,连忙跪地叩头谢恩道:“南星多谢姑娘赐名,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姑娘左右!” 锦言问道:“你可识字?” 南星大大方方地答,“奴婢认得一些字,自小读过些三字经,千家姓。” 姜锦言点点头,指着另一个说“你就叫青芝。” 青芝上前照着南星的样子跪地叩头谢恩。 锦言抬手让她们起身,向青芝问道“那你识字吗?”青芝摇摇头,脸上飞起一层淡淡的红色。 “那你会些什么?”锦言又问着。 第46章 重回江陵 青芝低头思索片刻,轻声回答道:“奴婢擅长针黹,姑娘若有喜欢的花样,描了出来奴婢可以照着样子给姑娘绣出来。” 锦言听出青芝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自信,显然对自己的手艺颇有把握。 她回忆着上辈子,青芝没怎么跟在她身旁,即便自己尚在阁内,都不知院内有这么个丫头,想来上一世自己实在太大条。 后来嫁入侯府,她因不善女红,没少被江知暮开过玩笑,现在想来江知暮就是赤裸裸地嘲笑她。 可惜当时她被江知暮洗脑太重,一直觉得自己除了多些黄白之物,真无一处比得上江知暮,处处放低身姿讨好江知暮,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个大嘴巴。 “你们俩新来乍到,先跟着杨妈妈。等熟悉一段时候后,再做安置。”姜锦言说完,看着她们的反应。 南星和青芝都规规矩矩地垂下头,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看得出来别院陈妈妈尽心尽责的教导。 “杨妈妈,你先带着她们下去。” 看着杨妈妈将两个新来的丫头带走,素衣靠近轻声地说“姑娘,你之前认识南星吗?” 姜锦言一脸疑惑地看着素衣,素衣点点头,继续说“奴婢见您看南星的眼神,特别特别不一样。” 姜锦言笑着问“有何不同?” “就像见到离开很久的亲人一样,我姐姐远嫁,有次回门我娘看我姐的眼神,就像姑娘看南星的眼神这般。” 看着锦言若有所思的样子,素衣又劝说道,“姑娘,您是个心软的主子,但主子要一碗水端平才好,若你太明显偏了某个下人,这样其他人看在眼中可不是好事。” 姜锦言看向素衣,上一辈子她总觉得素衣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性格沉稳内敛,长她几岁总是处处护着她,想不到素衣竟观察这么细致,也见微知着。 若是稍稍培养,以她的个性肯定可以是位好帮手。 想到此,锦言开心地搂住素衣道“好,我记下了。” 为了不招人耳目,安远侯一行从水路去往江陵,姜知训带着家人从陆路去往江陵。 江宁知州周林风一早就收到消息,今日安远侯从水路至江陵城。一早就在靠岸的码头旁等候着,船将将靠岸,他便走到岸旁等着。 二楼船舱内,老侯爷正全神贯注地与小公子对弈着,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犹如两军对垒,杀得难解难分。老侯爷手持白子,神色沉稳,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小公子则执黑子,目光锐利,落子如飞,毫不示弱。忠叔不敢上前打扰,转身去甲板上看看情况。 船在码头停妥当,忠叔让人清点箱子一一登记在册后便安排家丁们按顺序搬下船,看着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忠叔这从甲板顺着梯板走上了岸。 一身便服的周林风虽不认识忠叔,但见着船上下来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谦逊点头道“敢问阁下可是安远侯府管事?” 忠叔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周大人,我家侯爷舟船劳顿,身体略有抱恙,特遣了小人前来告知周大人,请大人今日暂且先回。待我家侯爷精神稍好一些后,再行安排会面之事。还望周大人多多包涵。” 周林风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但他明白,闲云野鹤般的安远侯能在最后一刻得先帝召见,是非同寻常的人物。 自己若是强行要求见面,恐怕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他微微一笑,说道:“下官已为侯爷备好幽静的院子,内里一应俱全,只等侯爷大驾光临。望侯爷好生休息,早日康复。” “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侯爷的住处已有安排,便不叨扰周大人。” 虽被忠叔婉拒了,周林风依旧面色不改,如春日旭阳般。 “既侯爷身体不适,那下官不便打扰。请管事代为传达,若在江陵城内有所需,还请侯爷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 周林风声音不大,但人转向船舱,再次深深躬身,然后带着下人离去。 忠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毕竟是混迹官场上的老人,不可小觑。」 等忠叔再次回到二楼,长乐已经在收拾棋盘,从老侯爷和小公子的脸上,忠叔难以判断到底谁赢了,于是他笑着问长乐“这盘棋,最后如何了?” 长乐笑着摇摇头,忠叔又看向老侯爷,沈辞安脸上一片淡然,抿着嘴角浅浅一笑。他又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沈景玄,少年白皙明亮的脸上并无落败的不甘。 “难道是和棋?”忠叔又猜道。 这次老侯爷笑眯眯地点点头,“这小皮猴有出息了,短短几日棋艺很有长进。” 长乐将收好的棋盘放入箱笼中,有下人陆续进来将箱子抬出去。 “住处安排妥当了?”沈辞安拿起手边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热茶。 “按侯爷吩咐都安排妥当了。”忠叔答道。 沈辞安喝完杯中的茶,站起身来走到窗棂处,推开一条缝,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等歇几天,见了周林风,我们就启程去青州。” 他走向沈景玄,对他说“景玄,祖父带你去江陵城走走可好。” 沈景玄听懂祖父的话外之音,恭恭敬敬道“多谢祖父带孙儿历练。” 余杭前往江陵的官道修得平整宽阔,程梅见带着姜锦言一辆宽敞明亮的马车,葛妈妈则一旁伺候着,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上,坐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婆子和丫鬟们。 因着要去青州住上一段时日,所以带得行李装了好几车,浩浩荡荡出发。 姜知训骑着一匹骏马,跟在夫人的马车旁。随着马背的颠簸起伏,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不由回想姜母带着他在江陵城度过的那些日子。 幸亏在城内,遇到良善的杨掌柜,他们母子才有了落脚之处。虽然离开江陵时,他仍一穷二白,但有老母亲陪在身侧嘘寒问暖。 一别经年,他靠着自己在余杭城挣得万贯家财,娶妻生子,重回江陵城,但身侧再无母亲的身影,想到此他不禁湿了眼眶。 程梅见在车厢内掀开窗帘子,看到背景高大的夫君以袖拭泪,心知他肯定是想起那过世已久的婆母。自家婆母虽出生寒门,但心胸开阔,内心良善,对自己也甚多怜爱。 只可惜年轻时操劳过度,终究累垮了身子,尚未享福便离去。想到此,她也忍不住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 第47章 琉璃兔子灯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江陵城。修葺一新的城门,落在姜知训的眼中,既陌生又亲切。 马车缓缓驶入江陵城内,姜锦言迫不及待地趴在车窗旁,微微掀开帘子,睁大眼睛向外望去。 好似刚下过一阵雨,路面被雨水洗涤干净,夕阳的余晖如金色的纱幔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宛若一幅绚丽画卷,流转在眼前。 与余杭城一样,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风格各异。 不同的是,这里有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气,有烤肉那浓郁香味、还有热气腾腾汤面的醇厚味道,绵软悠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和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初来乍到的锦言感到无比新奇。 穿过无数条大街,最后他们来到天悦客栈,终于可以安顿下来。 姜知训包下了客栈的客堂二楼,权叔和葛妈妈忙前忙后,安置好各处厢房。 在上厢房内,姜锦言终于泡上热汤浴,沐浴之后换上绸缎里衣,顿感全身舒畅,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杨妈妈已利索地将床铺好,在枕下将平安符的锦袋恭恭敬敬放好,自从有了这个平安符,姑娘再也没有梦魇过,杨妈妈把这个平安符看得比天还重,不准任何人触碰。 素衣拿着松软的纱布帮姑娘细细绞干头发,姜锦言在软软的床榻上打了个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一节如莲藕般的白嫩肚皮。 杨妈妈连忙走过去,俯下身帮锦言拉直她身上的里衣,嘴里念叨着“姑娘啊,你已经过了十周岁,长大了,可不能这样不拘小节啦。” 杨妈妈的手不小心触到姜锦言腰间的痒痒肉,她立刻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往床里翻滚过去。 “怎么办呦,我家姑娘长不大哦。”杨妈妈摇着头一脸无奈。 “杨妈妈,难得出来,姑娘心里开心。”素衣上前把软薄的丝被盖在锦言身上,“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累坏了!等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夫人肯定要带着姑娘去逛江陵城。” 姜锦言的身体疲乏地想沉沉睡去,但跳跃的思绪却让她瞪大眼睛。江陵城与两世的她都是陌生的存在,从娘亲决定带爹爹和她回青州老宅祭祖开始,她就如被蒙上眼睛般,完全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内心中的期待与恐惧相互交替着,期待的是若重返老路,她见过别人的底牌,心中有足够的底气去扭转自己处于下风的局面; 恐惧的是,眼前每一个未经历过的新阶段,她犹如独自进入一个布满了迷雾瘴气的深潭,压根不清楚前方有多少暗礁,不知道前向踏出的哪一步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担心自己微小的一步无形中颠覆了原来的走势。 幽幽的叹气声让正在整理箱笼的素衣转身回来,看到自家姑娘直直躺在茶滚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顶上的帐帘,不安地拉着杨妈妈的袖笼。 杨妈妈看到此,快步走到床边,念了句“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您又怎么啦?” 姜锦言才回过神来,努力扬起嘴角道“没事,我只是饿了,等用了晚膳就好了。” 杨妈妈一听,长长嘘出一口气道“那奴婢先去厨房看看,给姑娘拿些吃的来。” 这厢的姜知训听到女儿已饿得无力躺在床上,立马与夫人赶过来看看女儿。 等他俩来到锦言房中,锦言已经由着素衣给她梳妆打扮,换上明亮的裙衫。正坐在桌旁喝着杨妈妈端来的一碗银耳莲子羹。 见到女儿精神尚好,两人放下心来。葛妈妈顺便把晚膳一并送到锦言屋内,三人一起用了晚膳,江陵的菜肴口味比余杭的浓郁些,锦言兴致缺缺地吃了些。 刚收拾停当,权叔送来老侯爷的书信,姜知训打开一看,和夫人说“侯爷住在如意客栈,收了江宁知州的拜帖,明日晚上。” 随后把信笺递给程梅见,程梅见接过,细细看完道“这位周大人,我好像曾听人提过。明日你先在一旁听着,万不可多言。” 姜知训点点头,毕竟官场上风云变幻莫测,能在那斡旋多年的都是各中高手。 “夫人,明日我还想去寻一处铺子,看看杨掌柜还在不在。” “好的,明日我带锦言去城里逛逛。” “这里不比余杭城,你且多带些婆子家丁。不行不行,若是声势太大反而会引来歹人。”这毕竟是州府所在,多高贵显达,初来乍到的总让姜知训放心不下。 “夫君莫急,出门在外低调行事的道理,我懂。”看着她笑眼弯弯,姜知训愈发放心不下。 “我还是不放心,阿权,你去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行。”说完,姜知训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权叔立马跟着一同出了屋子。 姜锦言转头看向母亲,她撒娇似地说“娘,你给我讲讲青州,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怎么突然想要听这些?” “这样等我到了青州,就不会陌生了。” “唔,也是这么个理,那从现在开始,娘每天跟你说一些,这一路还长着,等说完青州应该也就到了。” 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倾洒在城头与屋檐,反射出一层清冷的光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贯城而过,河岸两旁的街头高悬着各式灯笼,红光摇曳,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与星空交相辉映。 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浮白和长乐紧紧跟在公子身后,沈景玄在一个小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一盏精致小巧的琉璃兔子灯。 沈景玄拿起兔子灯,托在掌心,仔细打量着,兔子的眼睛以五彩琉璃嵌制,散发着微妙而狡黠的光泽,宛若记忆中某人灵动的眼眸。想到此,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公子好眼光,这盏兔子灯小巧玲珑,可是我这儿最好看的一盏,整个江陵城也寻不出第二盏来。”老人笑着说道。 沈景玄微微点头,爽快地付了钱,小心翼翼地将兔子灯收入怀中。 长乐打趣道“公子这是买了送人还是自己留着?” “就你话多。”沈景玄抓起一个糖葫芦塞到长乐嘴里,看着长乐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开心地哈哈大笑。 “公子,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免得侯爷担心。”浮白在一旁解围道。 想到祖父,沈景玄点点头,往如意客栈方向快步走去。 景玄推门进屋,看到忠叔正蹲着帮祖父上药。他才猛然发现祖父的两个膝盖上泛起一大片淤青,虽颜色褪去些,但面积实在太大,着实触目惊心。 “忠叔,祖父这膝盖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磕碰的?为什么不早点同我说?”沈景玄一连串的问题质问着, 忠叔羞愧难当“小公子,是老奴不好,没伺候好侯爷。” 第48章 帛衣易主 沈辞安听了景玄对忠叔抱怨的语气,立刻斥责道, “景玄,休得无礼,祖父年事已高,这副身子早已沉疴旧疾。进忠一直悉心伺候,这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若没有你姨母送来她秘制的药油,我这双腿可能都走不了路了。” “祖父,是去元若寺弄成这样的吗?”沈景玄不依不饶地追问 “孩子,你可以问问忠叔,元若寺在那栖霞山山顶,栖霞山又是出了名的山高路陡。” 沈景玄蹲下看着祖父的双膝,红了双眼,他心里也清楚,若只是上山下山,必不至此。 “都怪孙儿贪玩,景玄不该留在余杭,应该陪祖父去元若寺才对。” 沈辞安看着这七窍玲珑心的孙儿,知道也骗不过他,便不再言它。 沈景玄接过忠叔手中的药油,仔仔细细地替祖父擦拭按摩着。只有这样做,他才会安心一些。 沈辞安看着低头不语,专心给自己按摩膝盖的孙子,向忠叔挥了挥手,忠叔见状退了出去。 他摸着沈景玄的头,喃喃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各有各的苦。有些时候,你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相,亲耳所闻的未必是真话。” “祖父,是不是因着您宣了继位诏书,慕王才对你恨意深重。” 沈辞安脸色一沉,声音中带着些怒意道“景玄,莫说胡话,你也不小了,有些东西自得明辨,切不可听旁人讹传。” 沈景玄抬起头,祖父平日温和的脸上笼上浓重的怒意,眸中犀利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低下头道“祖父,孙儿知错了,孙儿不该听了旁人谣言,失了判断。” 沈辞安心知景玄问出的这个疑问,多半是听了自己府中那不争气儿子儿媳的撺掇。 “景玄,谋定而后动这个道理,在你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和你讲过。谋定,讲究的是眼光是格局,后动讲究的是时机,在这两者间,需要沉下心来,不能听风就是雨。” “祖父的教诲,孙儿铭记在心,必不敢忘。” “待回了洛城,你好好跟着川西先生学学问,前面的路要你自己走出来。”沈辞安放下裤脚,身体往后仰躺在厚厚的软枕上,闭上双眼。 沈景玄见此,知道祖父要歇息了,便躬身告退。 退出房门,见忠叔站在一旁,刚想上前询问。 只听得屋内低低咳嗽一声,忠叔朝沈景玄摆摆手,推门入内顺手关上门。 沈景玄站在门外,想着刚刚祖父膝上的淤青,耳旁又响起祖父说的最后一句话,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初秋的清晨,一抹淡蓝轻轻横在天际,江陵城尚未完全苏醒。 青石板路上,凝着一些细微的水珠,走在这样的路上,能感受到鞋面被晨露渐渐浸染了湿润,凭着记忆姜知训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去往城南青山巷。 当他站在巷口,却变得犹豫不决起来,竟提不起脚来。 眼前的青山巷依旧叫着这名,但和他离开时已大相径庭。 原本那些稀稀落落、破旧不堪的房屋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连绵不绝的院落,他与母亲在此居住过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巷内陆续有人走出来,看见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木木地站在巷口,直盯盯地看向巷内,不由地指指点点起来。 权叔见状上前轻声道“老爷,您看我们是往里走走还是?” 姜知训才回过神来,喟叹一声“阿权,还是走,这里已经不是之前的青山巷了。” “老爷,那我陪你再四处走走?” “嗯,这么多年过去了,江陵城变了好多。” 日光渐亮,江陵城在热气腾腾的早点香味,小贩的叫卖声中苏醒过来, 姜知训站在桥上,静静地着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桥下的河面上,小船划过,水波荡漾,水波一圈圈散开,如同姜知训脑中的记忆般。 权叔默默地陪伴在姜知训身旁,老爷很多次和自己提过年少时在帛衣阁遇到杨掌柜的往事。 自老爷在余杭的成衣铺子生意越来越好,老爷便在周边买下了几处大庄子,栽种桑树,雇了蚕户织娘,从养蚕织茧到缫丝纺织,不仅把控住源头货量,更注重纺织成品质量。所以姜家成衣铺子不但款式新颖,更在品质上在贵女圈中建立了口碑。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外地商户每年都来与姜家订购布匹绸缎,其中江陵城中的帛衣阁也来采买。老爷叮嘱过,只要是帛衣阁来采买,都给最优惠的价格。 最近几年,帛衣阁来采买的数量越来越多,织坊管事担心有蹊跷,唯恐帛衣阁以低价来采买,转手高价卖给别人,从中谋取差价。 曾与老爷建议是否削减一些帛衣阁采买的数量,但老爷总是笑着摇头,对帛衣阁一如既往的特殊照顾。 织坊管事叹着气无奈地离开,权叔知道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 不知第几艘船从桥下穿过,姜知训才回过神来“阿权,随我去趟帛衣阁。多年未见,不知道杨掌柜如今怎么样。” “按着今年来采买的数量,帛衣阁的生意恐怕是要超过我们的成衣铺子了。” “若不是当年杨掌柜收留,就没有今天的姜家。他生意越好,我越开心。” 果然,帛衣阁的铺面比之前扩大了两倍还多,镀金的牌匾刚换不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姜知训在不远处停下,在附近的茶水铺子,找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喝着茶看向帛衣阁。 “老爷,这是近乡情怯,要不着人先过去打听打听?” “你派个机灵些的过去先瞧瞧。”姜知训点点头,喝完一口甘醇的热茶。 等日头到了正午,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厮环顾四周,一溜烟进了茶楼来。权叔在包厢外听他急急道来,眉心不由皱起,想了想叮嘱小厮几句,然后推门入内。 小厮见到姜知训,深深作揖,然后细细回禀道 “回老爷,刚刚小的去帛衣阁打探了一番,帛衣阁内来往客人并未很多,但小的瞧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下的单子都不小,看样子生意往来不少。小的还打听到帛衣阁在三年前已经易主,之前的杨掌柜在五年前得了伤寒没熬过冬天过世了,然后由他的赘婿接了铺子,但那位不知怎的,说是私绣宫服被查封了铺子,那赘婿连日奔走却处处碰壁,眼睁睁看着祖业要毁在自己手中,急火攻心吐血身亡,留下孤女寡母,恰在这时,外地来了一位姓柳的商人,听闻此事,可怜这对母女,便出钱买下了帛衣阁,让这对母女另谋生路。” 姜知训听了小厮的回话,脸上越来越凝重,于是便问道,“那对母女,现在在何处?” “小的从帛衣阁老的绣娘处打听到,因为惹了权贵,那对母女在江陵无法容身,所以拿了柳掌柜的银钱去了外地,现在在哪里,她们都不知道。” “那柳掌柜如何又能从官府手中拿回查封的铺子?”姜知训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地问 “回老爷,说来也是凑巧,就那对母女离开江陵城后不到三个月,江宁新上任了一位知州,就是现在的江宁知州大人,他上任后查看了之前的案卷,发现帛衣阁私绣宫服一案疑点重重,遂又重审重判,故而将帛衣阁铺子又还给了柳掌柜。” “这未免也太巧了。”姜知训重重的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汤四下溅出。 第49章 偶遇画中人 权叔拿出一块帕子,双手递了过去,姜知训将手背上的茶汤擦干,权叔示意那小厮继续往下说, “因帛衣阁被查封了大半年,之前在阁里干活的伙计绣娘都各自谋生去了,等铺子再开张时,老伙计基本散得干净。现在帛衣阁内基本是柳掌柜从姑苏城找来的绣娘,铺子内的伙计大多是他从老家带来的。” 姜知训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柳掌柜是哪里人氏?” “回老爷,铺子内跟着柳掌柜来的伙计都比较忌讳我打听这些,刚刚回老爷的这些也是我花了些巧劲和绣娘打听来的。因铺子内规矩甚严,所以关于柳掌柜的,小人暂时无从打听。请老爷恕罪。” 姜知训闭上眼睛,朝下方立着的小厮挥了挥手。 权叔摸出些碎银塞给小厮,“这是老爷打赏的,今日之事,你要管住自己的嘴,切不可往外多说半个字。” “多谢老爷,小的明白,请老爷放心。”说着,小厮退了出去。 权叔关上门,回到姜知训身旁,低低的说“难怪这几年,帛衣阁如此大量从我们这里采买布匹,看起来果然从中谋了不少利。” “杨掌柜身故之事,我竟然不知,真是惭愧。权叔,你着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对母女的下落,若打听到,看看她们现下处境如何,若有难处,我必要帮忙的。那是杨掌柜唯一的女儿,哎,若是那天我有个三长两短,都不敢想只留她们母女在世上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姜知训的眼眶居然漫上些红色血丝。 “老爷,切不可如此想,您心胸磊落,对同行自来仁义有嘉,从不苛责下人。就算遭遇不测,定会吉人自有天相。”权叔在一旁安慰道。 “若是不知杨掌柜这事,我也不会这么想。但我们就一白身,还是得谋划更多才行。” 说到此,姜知训像似想到了什么,叮嘱着“阿权,你着人去叮嘱织坊掌事,现在就可放出风声来,这样明年的采买上做些调整便自然些。这口信,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不能出半分差池。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些消息不得和夫人说半个字,以免她担心。” “老爷,那我们还去帛衣阁吗?”权叔虽然心中有了答案,但还是多问一句。 “不去了,物是人非。” “那若回去后,夫人问起的话。” “实话实说,杨掌柜身故,帛衣阁易主。”姜知训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秋日的阳光柔煦地晒在身上,但姜知训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整个人被一个恐惧所占据——他担忧自己万一遭遇不测,只留下怜爱的夫人和年幼的女儿在这世上,孤女寡母无依无靠。 虽然秋日暖阳柔煦地晒在身上,但这念头如同一片乌云,叫姜知训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越想身体越凉,脚下步伐不由地加快往客栈走去。 江陵城内有一处颇有名气戏园子,其内戏班人才济济,名伶辈出,引了无数客人前来观赏,只为一睹其风采,聆听那绕梁三日的戏曲佳音。 姜锦言跟着母亲一同来听曲儿,刚走进戏园子,眼尖心细的小厮见程梅见气质雍容华贵,便喊着“贵客驾临”,将她们引到了二楼的一个包厢里坐下。这个包厢宽敞明亮,布置得十分雅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戏台。 甫一坐定,机敏的小二又利索地布置起桌案,精致的糕点、各色干果仁和香气扑鼻的茶水,摆设得错落有致。饶是多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程梅见,也对这机灵的小二多看一眼,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姜锦言好奇地伸出手去,拣了一块粉白相间、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入口中,轻轻咬下。那糕点仿佛云朵般轻盈,甫一触碰舌尖便即刻融化,口感细腻,甜度适中,让她不禁闭上眼睛。 程梅见看着女儿眯起眼睛的可爱模样,心情也格外舒畅,转头看向戏台子。 此时,正好唱到精彩处,“遥望故乡山水远,漂泊在外难归还。”戏子婉转悠扬的唱腔,让程梅见不禁想起自己多舛的身世,眼眶渐渐湿润。 她抽出丝帕轻轻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丝帕遮住一半的容颜。 这一幕却恰巧收入隔壁雅间一身常服的周林风眼中。周林风心中一惊,眼前这位妇人的侧颜竟与那幅画上的女子如此相似! 莫非周林风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 今日,帛衣阁的柳元真约他在此谈些事情,谈完后柳元真先行离去,想着避人耳目他便留下来又听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见到了那如画中仙子般的真人,叫他感叹奇妙的际遇。 他直直凝视着程梅见,像要将那如玉般的人儿看穿般,程梅见感觉有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转头看去,当她的目光与周林风灼热的目光相遇时,周林风下意识拿起手中的扇子遮住脸,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对上这女子清明的眼神,他的内心却涌起一股急切想要避开的冲动? 然而,程梅见并没有看清隔壁包厢里的人究竟是谁,因为扇子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按照她内心那人儿的想法,她本想毫不畏惧地直视对方,直到那个人因为无法承受她的目光而落荒而逃。 但想起夫君对她的叮嘱,她让葛妈妈拿来大大的帏帽戴上,只在眼前方撩开一小缕,不影响她看向戏台,但又能挡了一些登徒子的注视。 周林风见那娘子戴上帏帽,登时为自己的冒犯感到一丝愧疚。 他平复下心绪,唤来小二,低声嘱咐道:“准备一些上好的果子,送去隔壁厢房,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在这边的厢房内,程梅见听了小二的话,心中忿恨,但转念一想还是走为上策。 她眉头微蹙,计上心来。葛妈妈听了夫人的话,慷慨地赏给店小二几两碎银,然后吩咐道:“去找一位园中女侍过来。” 小二惦着手中的银子沉沉的份量,欣喜至极。他深知两边都是贵客不能得罪,便悄悄去找了位女侍过来。 葛妈妈塞给女侍碎银后,在她耳旁低语几句,那女侍点点头,不一会儿戴上白色帏帽静坐在窗前,手中拿着刚送来的果子一边吃一边看着戏台。 安排妥当后,程梅见带着一行人悄悄抽身离去。 周林风在窗口张望一会,只见那白色帏帽下的身影若隐若现,手中还拿着自己送去的果子,内心有些欣喜,他期待小二回来时,给他带回哪怕片字的消息也好。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未见小二回来禀话。终于他推开门,走出包厢,在园子四下寻觅刚才的小二。 终于他一楼大堂找到小二,拉住他问话。小二算着时辰,想着刚才那位贵夫人应该早已远去,便同周林风讲了隔壁厢房夫人因孩儿身体不适已先行离去。 听了小二的说辞,周林风心中知晓这定是那妙人托小二找的借口,虽内心懊恼但也不好说破。他面上极力维持着恬淡神色,对小二挥了挥手。 小二见惯了各色场面,明白知道越多越危险的江湖道理,千恩万谢地告退。 第50章 画中谪仙 坐上马车,葛妈妈抚着胸口后怕着,“幸亏夫人机敏。” “莫怕,秋月。以后出门得处处小心,你多去准备些帏帽。” 姜锦言想起上一世在洛城,有一春日她陪婆母和长嫂江知暮去庙里进香。进完香,有小沙弥引着她们到偏院喝茶歇息,她倒好茶水端给婆母,也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幸亏南星眼尖上前一步扶稳她,但茶盏中的热茶汤却溅到婆母的裙衫上。 “弟妹,你可真不小心,我看着婆母可最喜这身裙衫了。”江知暮的话成功地让婆母的眉头紧缩,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指责,姜锦言自己也懊恼不已。 “婆母,弟妹还小,也是无心之过,前些时日我母亲给我送来一匹如意双桃云锦,我看着花色与婆母更配,便寻了巧手的绣娘为婆母做了一身百褶罗裙,刚巧带着,不如伺候婆母换上可好?”江知暮笑意吟吟,三言两语哄得婆母眉头舒展。 “得亏你是个贴心的,叫我省心不少。”婆母看着江知暮,脸上全是笑意。 江知暮将房内其他人先遣了出去,亲自侍奉婆母更换干净的衣裙。 大丫鬟冬青叫走南星去厨房帮忙烧水,只剩素衣陪着姜锦言,站在院内等候着。 院外有棵桃花树,繁茂的树枝斜斜地伸进院内,姜锦言抬头看着这满枝灼灼桃花,心中的烦闷已被眼前这明媚冲淡,她对着满枝桃花露出灿然笑容。 突然树枝摇晃,粉色花瓣片片飘零,素衣将她拉到身后护着,树枝深处传来轻佻声音:“呦,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这身段啧啧啧。” 姜锦言偏过头从素衣肩膀处向外看去,只见墙头上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圆脸,杂乱无章的眉毛下,长着一双三角眼,眼神中闪烁着贪婪与不怀好意的光芒,挤在一起的五官配上轻佻的神色让人看着就心生不适。 素衣心有余悸却大声吼到:“来人啊,抓住那个登徒子。” 大约是听到素衣的叫唤,一些婆子急急跑过来,墙头那男子见有人过来,便退身而去。 姜锦言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却听得身后婆母冷冷地说“这么招摇,平白无故地招惹是非,真是把侯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听到婆母的这番奚落,再看到站在婆母身后的江知暮,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她感到委屈和无奈,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婆母,可别气坏了身子,弟妹年纪尚小。初来洛城不懂规矩,得空我会好生与她说说。”江知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和与劝解,让人听起来心生好感。 当时,姜锦言还很感激江知暮为自己说道。现在回想来,谁知道这一茬是不是江知暮事先设计的呢? 看到坐在一旁的女儿,低头沉思不说一句话,程梅见以为姜锦言被戏园子中的事情吓倒,急忙搂住她说道,“锦言不怕。” 姜锦言才回过神来,转念一想,配合地道“娘,若是爹爹在,那坏人就不敢这么轻浮。” “锦言,今日之事,不必向爹爹提起,此次来江陵,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我们不给他再添麻烦了,好吗?” 姜锦言点头应下。 见着夫人回来,姜知训拉起程梅见的手上下打量起来,程梅见朝葛妈妈使了眼色,葛妈妈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待确认妻女无恙,姜知训才松开手问道,“夫人,江陵城的戏园子如何?曲儿唱得好听吗?” 见着夫君有话想要对自己说,程梅见便让葛妈妈带着锦言离开,屋内只留下夫妇二人。 “夫人,上午我去了帛衣阁,但早已物是人非,杨掌柜前几年身故,目前铺子已经易主了。” “杨掌柜没有儿女吗?为什么铺子就转给他人了呢?” “现在铺子里全是新掌柜的伙计,打听不到消息。” “那”程梅见刚刚想问,却被姜知训抬手示意打断。 “夫人,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要给锦言找个能有靠山的夫家。上次你不是和我提起老侯爷有意于锦言,要么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就订下婚约。” “何事让你下了决断?”程梅见敏锐听出姜知训话语中的担忧和谋划。 “杨掌柜身故后,铺子交给赘婿,不知怎地得罪了官府,被封了铺子走投无路”姜知训实在不忍心说下去,程梅见看着他拧紧的眉心大约也能猜出个子丑寅卯。 “不急,等到了青州,该定的会定下。”程梅见幽幽地说。 “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青州?” “应该再过一两天就可以启程,今晚你同沈伯父见了知州大人后,可以问一下他老人家的打算。此去青州,路途遥远,我们也走水路。” “都听夫人安排。”姜知训走近,拍了拍夫人的肩头,他只希望自己的双翼能更强大些,护她一生安虞。 周林风回到府邸后,径直步入书房,挥手让一众仆从退下。他把门反锁,然后走到博古架前,走上脚凳,手指熟练地触摸到博古架最顶层的一处隐秘机关,轻轻一按,一道暗格悄无声息地开启。 他从暗格处取出一只细长木匣,他用指尖缓缓摩挲着匣面,动作轻柔,宛如捧着他心中最珍贵的宝物般。 他将匣子放置在书案上,轻轻打开匣盖,一幅画卷静静地躺在其中。 画轴慢慢展开,犹如打开了无尽的秘密和记忆,画卷上的女子如同谪仙般清冷,周身贵气逼人,身姿轻盈飘逸,一袭轻纱罗裙随风舞动。 画中人玉手微微抬起,飘渺的纱袖遮住些许面容,露出半截如玉藕般洁白的皓腕。双眸中那丝丝缱绻与旖旎,似乎多看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周林风凝视着画卷上的女子,心中想起在戏园子遇到的那位年轻夫人,可画中之人身份如此矜贵,难道这世上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第51章 着力即偏 周林风看着画卷,恋恋不舍。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林风心中一惊,迅速将画卷收入匣中。他整理了衣冠,镇定地坐回书桌前,拿起一卷书。 来人是他的心腹,禀报说安远侯派人来传信,酉正时分、岚风茶肆。 岚山茶肆是江陵城内才新开不久的铺子,茶肆的掌柜是福建人氏,有大片茶园。因着与江陵生意来往频繁,经常两地奔波,所以便在此开了家不大的铺子,一来方便落脚,二来更能张罗生意。 江陵城内那么多茶肆酒楼,随便挑一个,都比这岚山茶肆舒适华贵,安远侯偏生选了这,想必对他在江陵城内的情况也摸清了大概。 虽在官场沉浮十余载,但想到安远侯,周林风的心跳愈发加快,他明白,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瞄了一眼手旁的匣子,内心做了决定 酉初时分,他换了一身蓝灰色长衫,坐上一顶不起眼的素轿向岚山茶肆赶去。 薄暮时分的江陵城,街头清冷了许多,坐在轿中的周林风手中紧紧捏着一个细长的锦袋,这是去往岚山茶肆的路,也是去往他那未知未来的路。 在离茶肆半里开外,他让轿夫停下,低头跨出轿子。挥挥手让轿夫们先退下,对着身侧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点点头一溜烟向前小跑过去。周林风站在拐角处庭柱旁侧,让自己隐没在阴影中。 半炷香的功夫,小厮又跑着回来。 “老爷,打听到了,茶肆内今日下午有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带着约莫十多岁的小少年来过,坐着喝茶下棋,酉初前一刻又来了位中年男子,进了那老爷子的包厢内,一直呆到现在。现在离酉正还有两刻钟左右,您看是先再等等,还是去茶肆?” “不着急,先等等,既然说了酉正,就到那时再去。”周林风眉头依旧紧锁着。 “老爷,那先找个地方坐一下?” 周林风看了一眼旁侧,发现在不远处的巷口,有个小小的摊位,是位白须老人,点着一盏不那么亮的灯笼。其实日落余晖,夜幕即将到来,基本没人会去光顾他的摊子,但老人神色了了,恬静地在等着命中注定地客人。 周林风走上前去,小小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六枚铜钱。他在老人家面前坐下,将锦袋放在自己的腿上,压了声音道“老人家,你这是写字还是占卦?” 老人闻言,轻轻抚弄着花白的胡须,眼神中闪过一丝慧黠:“客官心中有何疑问,不妨直言。” “在下并无想问之事。明日之事谁都不可知,又岂能凭这些东西就能随意揣测呢?”周林风的话语中流露出不屑之意。 “哈哈哈,客官是有缘之人,既如此,老朽赠君四字,权当是今日之缘。”说完,老人家拿起笔在一方小巧的宣纸上挥毫,写完搁笔,递与周林风。 周林风借着暮色之光,看清楚月白色小笺上的字「着力即偏」。它们如同一记重锤,准确无误地敲击在他心湖的最深处,让他陷入了沉思。 他内心骇然,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问道,“老人家,这四个字,究竟寓意为何?” “客官,一切随缘。若是有缘,你自能领悟其要义;若是时机不到,即便同你讲了,恐如风过耳,未必能走心。” 老人家开始起身收拾东西。转眼间他便将桌上之物都纳入背囊中,桌子挪放到街角处,将背囊背在肩上,与周林风躬身告辞,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周林风看着老者的背影消失中街头,再次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字。 他唤过一旁的小厮,将手中的锦袋递给小厮,叮嘱他立刻将袋中之物送回书房。 然后他将手中的纸笺放入怀中,一步步向岚山茶肆走去。 岚山茶肆的雅间不多,忠叔早早来预定好里侧最幽静的雅间, 房门被打开,忠叔将煮好的茶水端了进来。屋内,沈辞安与孙子正在对弈中,姜知训坐在一旁看着。 “进忠,喝了一肚子的茶,上些茶点来。”沈辞安看着棋盘,目不斜视道 姜知训连忙站起身来,将自己带来的食盒递给忠叔。忠叔笑着接过,打趣道“这里面,应该都是侯爷爱吃的。” 姜知训转身向沈辞安回道“这都是夫人悉心准备的,请侯爷和小公子尝尝。” 沈景玄落下最后一子,笑眯眯地说“祖父,你看这局?” “不错不错,棋艺的确长进不少。”然后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里。忠叔见状便上前将棋盘挪开,把一盘盘精致的糕点放置在桌上。 待沈景玄吃了几口糕点后,下人来禀有客人来访。 “景玄,祖父要见个客人,要不你去天悦客栈,给你姨母送些茶过去。” 景玄接过忠叔递来的茶盒,向祖父和姜知训告退。 他下楼时与一中年男子擦肩而过,那男子脚下一顿,朝沈景玄微微颔首。沈景玄倒是目不斜视地往下走去。周林风停下上楼的脚步,目光追随这小公子挺拔的背影,那轩昂的气度,周身的贵气定然是安远侯府的公子。 直到沈景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周林风才转身向上走去。 茶肆内的小厮将他带到二楼雅室,门侧有两名守卫,见到周林风递上拜帖,才开了门。 周林风在门外整理了自己的衣冠,然后跨门入内。 一进入房间,周林风便立即双膝跪地,低头弯腰,向坐在正前方的沈老侯爷行了一个大礼:“下官江宁知州周林风拜见沈老侯爷!”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敬意。 沈老侯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江宁知州。片刻后,他开口道:“嗯,起来说话。程国公曾与我提起过你,你算是入了他的门下?” 听闻此言,周林风心中一喜,他连忙起身,恭敬地回道:“正是,下官有幸拜入国公门下,得其指点,受益匪浅。今日有幸拜见老侯爷,希望能得到侯爷的提点与教诲。” 第52章 静待时机 周林风在老侯爷的右侧下首处坐下,忠叔为其奉上茶水,只见他稍稍欠身,双手接过茶盏,然后颔首道谢。 “周大人何时任职江宁知州的?”沈辞安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看向周林风。 听到老侯爷的询问,周林风心中一紧,他深知这位侯爷虽深居简出,但对各地的情况却了如指掌。 他稳住心神,小心翼翼道:“回侯爷,下官是天启三年冬调任至江陵城。” “我虽久居洛城,听闻近年来周大人治下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想必周大人定是施行了不少善政,方能有此成效。” 周林风的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容,他连忙摆手道:“侯爷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尽之责。下官不过是谨遵朝廷律法,严惩不法之徒,同时大力倡导教化,引导百姓向善而已。” 沈辞安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他笑道:“周大人能如此尽职尽责,实乃百姓之福。希望大人能继续造福一方。” 听到老侯爷的夸奖,周林风不由放松下来,见其眉眼间泛起喜悦之色,沈辞安状若不经意地问,“周大人来江陵城之前,在何处任职?” 周林风未做多想,恭敬地回道“回侯爷,下官之前在姑苏城上任。” 听到「姑苏城」,姜知训立刻警觉了起来,不由挺直了脊背,天启三年姑苏城外,这是他至今都难忘怀的。 周林风余光瞥见姜知训的反应,心中一惊,立刻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拿起茶盏,借着喝茶之际,偷偷观察老侯爷的表情,见上座的老侯爷脸上笑意盈盈,并无异样,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接着,老侯爷又问了一些关于姑苏的情况,周林风都一一作答。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 直到忠叔再次进来,提醒道“侯爷,到您吃药的时辰了。” 周林风立刻站起身来,俯身行礼,“今日有幸拜见侯爷,听得侯爷一席话,胜过读十年书,下官荣幸之至,若因下官耽误侯爷服药,那下官就罪孽深重了。” 沈辞安也站起身来,走到姜知训身旁,对着周林风道“周大人,这位是我的远房侄婿,本份之人,在余杭城内做生意,以后江宁辖地,有劳周大人多多照应。” 周林风听出话外之音,简简单单道“请侯爷放心。” 走出岚山茶肆,周林风的心中无法平静。他不知道安远侯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的履历,只是随意闲聊,还是另有所探?余杭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安远侯特意提起?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决定等回去后再好好调查一下。 毕竟,在官场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沈辞安轻轻抿了一口茶,默默看着姜知训,他似乎还在刚刚的话语中没回过神来。 “侄婿,如何看这周知州?”沈辞安只得开口探问。 姜知训闻言,缓过神来,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侯爷,您有所不知,天启三年,我的夫人在姑苏城不幸遭遇恶人,差点溺水,若非……”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与沈辞安锐利的目光交汇,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沈辞安见状,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是觉得周大人有所嫌疑?” “侯爷,毕竟是在他的治下。” “那你可听说,他是程国公的门生?”沈辞安步步紧逼地问 “是,可万一他是背叛师门了呢?”姜知训不想退让一步。 “侄婿,你言之有理,当初梅见意外落水,我也派暗探查过,但线索断断续续,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侯爷,那就这么放过他?” “没有证据,难道靠你的猜测去定了他的罪,他还是个从五品,你的眼中还有国法吗?”沈辞安气极而笑,若是容舟还活着,见到梅见嫁了这么个愣头青,不知他该是什么神情。 但从今晚看,姜知训的确是将程梅见捧在心窝窝上,这点让老侯爷挺欣慰。 “侯爷,还有一事。”姜知训对上老侯爷的眼睛,细细将帛衣阁易主的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窗外秋风徐徐吹过,树叶簌簌而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窗内烛火盈盈下,姜知训将帛衣阁的前世今生,从杨掌柜收留他们母子开始,到杨掌柜不幸身故,帛衣阁被官府无端查封,一直到易主后的柳掌柜,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口中娓娓道来。 沈辞安的眉头渐渐紧锁,他深知江宁富庶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无数的暗流涌动。这些复杂的纠葛和利益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丝力不从心,仿佛生命走到此刻尤为沉重。 姜知训看着老侯爷的脸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心中有些不安。他无措地看向忠叔,忠叔对着他微微摇头,他只能强按下焦灼,耐心等着。 片刻之后,沈辞安缓缓开口,对忠叔说道“进忠,你去安排明日启程去青州。” 然后沈辞安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姜知训身上。深邃的眸光,仿佛能够看穿般。他慢慢说“若不能一击即中,能做的就是蛰伏,静待时机。万不可意气用事,棋差一招便会满盘皆输。” “侯爷的话,知训谨记在心。等回余杭后,我定会好生经营,不负侯爷所托。”说到此,姜知训又想起夫人的话,看了一眼老侯爷,继续说道“夫人说此去青州路途遥远,希望与侯爷一同走水路,路上也能有个相互照应。” 沈辞安也正有此意,朝忠叔点点头,“那我就去租艘大一些的船。”忠叔面露喜色道。 姜知训见着侯爷同意,连忙道,“忠叔,您不用张罗了,我已经让阿权去码头打听租船一事,他应该都安排好了,如若顺利,明日下午便可动身。我们也希望早日到青州,可以祭拜舅父。” “知训,你且先回去,定好时辰,我们明日就在码头相见。” 听到老侯爷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姜知训知道这位视自己夫人如半个女儿的侯爷已经开始慢慢接纳自己了。 第53章 水榭密谈 半月余后,青州双溪巷,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宅门大开,一众仆役等候在门外。 葛妈妈掀开帘子,搀扶着夫人走下马车,饶是程梅见一再做好心里准备,抬头望一眼那牌匾上舅舅亲笔题写的「筱山别院」,所有的情绪防备瞬间崩塌,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澎湃,冲破心中那道用了十年筑起来的防线。 那熟悉的笔迹承载着温情的回忆,也残忍地提醒着她,舅舅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程梅见下意识握紧葛妈妈的手腕,直到姜知训走到她身侧,带着暖意的手掌轻柔地搭上她的肩头,带着无声的安慰。 后面的马车停下,沈景玄扶着老侯爷走下马车,姜锦言见到老侯爷走上前来,乖巧地行了礼。 “梅见,你离开这里有多久了?”沈辞安走到程梅见身侧,一同看向容舟的题字。 程梅见听见老侯爷的问话,恍然回神,对着老侯爷盈盈一拜,“伯父,梅见离开已经快十年了。这院落,难道是您?” 沈辞安环顾四周,轻声道,“我们还是进去再细说。” 说着便抬脚向大门内走去,忠叔连忙跟在身后。 看着主子都走进宅院,身后奴役们开始热热闹闹地搬起东西来,清冷已久的双溪乡久违地闹腾起来。 姜知训跨入大门,熟悉的园景扑面而来,“这和十三月舍好生相似?”他喃喃自语着,伸手扶着夫人。 程梅见回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夫君忘了吗?十三月舍正是按我画的草图建造的,我就是依着记忆,将筱山别院的布局在余杭仿造了一个十三月舍。” “难怪。”姜知训恍然大悟着。 跟在身后的沈景玄扭头看向一旁的姜锦言,只见她小脸上端着与年龄不符的肃穆感,笑着道“锦言妹妹,这是少年老成得很呐。不像其他姑娘般看着新奇之物就叽叽喳喳。” 姜锦言真没想到年少时的沈景玄居然这般顽劣,向他翻了个白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麻雀才叽叽喳喳。” 见着这瓷娃娃居然朝自己翻着白眼,沈景玄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忽得像想到什么般,沈景玄顿了脚步,等身后的姜锦言跟上,轻声问道“锦言妹妹,最近还梦魇吗?” 姜锦言听得这贸贸然的一句,瞪圆眼睛看着他,一脸防备着。 “莫慌,那日遇到权叔急急忙忙去请大夫,才知你自落水后容易被梦魇住。刚好有裴道长给了我平安符,不知那符是否真有法力庇佑。” 沈景玄解释道,然后看向锦言身后的素衣,只见素衣点点头,心中了然,便施施然又向前走去。 姜锦言完全不知原由,她看向素衣,素衣附耳道“自那平安符放置姑娘枕下,姑娘果真再也没遭梦魇,杨妈妈可宝贝那锦袋,谁都碰不得摸不得。” “果真是那沈景玄送来的平安符?” “是的,那日姑娘被魇得厉害,老爷夫人都要责罚杨妈妈了,幸亏姑娘给妈妈求了情,便是那日了。” “我记得,那日我睡了整整半日一晚,从未有过的舒畅。”姜锦言缓缓走着。 心里却嘀咕着,「难道真的与那平安符有关?为什么沈景玄恰好会有这符咒?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安排?」 等一众人安顿好,忠叔来传话,侯爷请老爷夫人到水榭一叙。 葛妈妈伺候程梅见换了身衣裙,他们夫妇俩匆匆往水榭走去。 水榭在湖中间,一条蜿蜒小径通向水榭,入口处有几名侯爷的守卫,见着姜知训和程梅见过来,便左右让开。 忠叔和葛妈妈都被拦住,忠叔知道所谈之事的轻重,葛妈妈却一脸愁容,像是担心自家夫人没个旁人伺候。 “葛妈妈,放心,这里曾是你家夫人长大的地方,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儿。现在湖的四周都有暗卫在,入口有人把守着,没有一处比这里更安全。侯爷自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他们说,我们在旁反而让主子们不自在。” 葛妈妈听完,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两人便找了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等候着。 “葛妈妈,跟着夫人多久了?”忠叔不经意地问道 “我家夫人还没成亲时,我便跟在身边,那时夫人刚到余杭城,转眼我家姑娘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都快及笈了。”因着是忠叔,葛妈妈说话上也不怎么设防。 她看了一眼面带倦容的忠叔,问道,“等祭拜过夫人的义父,老侯爷是不是就径直回洛城去啦?” 忠叔嘴角微微一扯,“应该是,我们离开洛城时,还是初夏,转眼都已经入秋了。等回到洛城恐怕快入冬了。” 这边的两人在凉亭石凳上絮絮叨叨闲聊着,那湖中间的水榭中,老侯爷坐在上方,程梅见坐在老侯爷的左边下方,姜知训挨着自家夫人坐着。 久久不见老侯爷开口,程梅见只得探问道,“伯父,今日” 谁料话还没说完,老侯爷一抬手制止她的话,站起身来整理好衣冠,庄重地向程梅见深深鞠了一躬,行了一个大礼,使得在场的姜知训大吃一惊,连忙站起,一脸愕然地问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再看自家夫人,虽有惊讶但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一片,夫人的镇定自若,让他忍不住对夫人高看一眼。 沈辞安直起腰,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老臣受先帝所托,誓要护住慕王一生平安。先帝自知新帝登基后,慕王恐有不测,故而留下一道密诏,遗命若慕王遭遇不幸,便将此密诏昭示天下,以正视听。” 程梅见听到密诏,才大惊失色,“果然有密诏留下?密诏现在何处?” “只要慕王平安无恙,这密诏就必须秘而不宣,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关于密诏,恕老臣不能透露。” 程梅见不解,追问道:“既如此,今日提及密诏又是为何?” 沈辞安叹了口气,坦诚以告:“老夫自觉身体日衰,亟需寻觅得力之人。” 第54章 月华如水 程梅见摇摇头,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侯爷错了,我并非得力之人。” 沈辞安闻言,再次躬身道:“正因如此,老臣斗胆,想为孙儿沈景玄求取一门良缘,与九公主的长女姜锦言结下婚约,以期两家联姻,共谋将来。” “景玄这孩子是顶好的,我们夫妇俩看着都喜欢。” 话到此,两个不知情的孩子被月老牵了红线。 老侯爷与自家夫人的对话让一旁的姜知训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明白老侯爷为何对着自家夫人降贵纡尊,行此大礼,他亦看不懂为何夫人能这么安然自若地受着老侯爷的行礼。 当听到侯爷说出,「九公主、长女姜锦言」,他联想到前几日在宝月楼内,老侯爷说“高门大户,你太小觑她了。” 再往前,他就起程梅见,到了余杭城,身无分文的程梅见第二日就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宅院,前前后后联想到一块儿,姜知训的后背登时被吓出一层汗来。 他赶紧扶住身旁的桌子,不让自己膝盖因着发软而跪下。原来朝夕相处,同枕而眠十载的枕边人竟然是当朝的九公主。 “夫君,你还好吗?”程梅见看到姜知训略微发白的脸色,急忙扶他在椅子上坐下。 姜知训断断续续地说“夫人,你是九公主?”他的心口一阵阵发紧,手抚上心口。 程梅见急急帮他亲拍后背,顺着气息,见他脸色转缓,才回过身。 她对着侯爷微微屈膝,福了福身,轻声道,“侯爷,切莫唤我九公主,当舅父将我偷偷抱出宫外,我便只是程国公之女,只有夫君一人知道程国公是我舅舅,连葛妈妈都以为我这次回青州是为了祭拜义父。” “可你身上流的可是皇家血脉,这点是改不掉的。”老侯爷叹气道 程梅见淡然一笑,“我自小就不在那宫墙内长大,对那没有一丝感情,反倒是这里,舅父给了我最温暖的记忆,这里的点点滴滴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 老侯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掠过湖面,似乎穿透了时空,“你的孝心,想来容舟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宽慰。” 待三人情绪稍作平复,老侯爷这才缓缓开口与他们谈起洛城侯府,姜知训夫妇也趁机了解些侯府的情况。 老侯爷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沈敬先,性格随了老夫人,心高气傲,但自小却体弱多病,虽娶了吏部侍郎的幺女林氏,但因性格不圆滑,在官场上无可圈可点之政绩,郁郁不得志。 林氏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沈景星,年方十六,由林氏亲自抚养成人,因而她对沈景星有着特殊的偏爱。在林氏悉心照顾下,沈景星出落得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在上一次的秋闱中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林氏知道自家夫君体弱不得力,为此她一心想为长子谋得一门上好的婚姻,以求得岳家助力。今年年初,通过某位权贵夫人的引荐,她成功为沈景星定下了与兵部尚书嫡长女江知暮的婚事,只待来年择吉日完婚,寄望于江家能助沈景星一臂之力,让大公子早早得个好机会历练历练,入了翰林院光耀门楣。 沈景玄是大老爷的二子,在景玄不满半岁时,林氏突患重病,缠绵病榻三月有余。虽遍寻名医,病情却未见好转。一时间,从院内流传起关于景玄八字不吉、命硬克母的谣言。老侯爷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亲自调查审问,严惩了嚼舌的仆妇,当众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一众下人亲眼目睹故婆子被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自此府内仆从无不噤若寒蝉,而林氏的病情也在惩罚之后奇迹般地日渐康复,不到一个月便能下床活动。 但此事在她心中长了芥蒂,故而对这二儿子颇为不喜。而景玄自小得侯爷欢心,便养在老侯爷的膝下,林氏也乐得轻松,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来为嫡长子谋划前程。 大老爷最小的女儿沈言书,仿佛是林氏美貌的完美继承者,尤其是一双眉眼像极了林氏。与姜锦言同龄,上半年才过了十周岁生辰,林氏对这位小女儿倾注了无尽的疼爱与关怀,几乎是宠溺备至。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捧到女儿面前。为她聘请了最好的女先生教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侯府二老爷沈敬文,长相秀气性格却随了老侯爷,只喜笔墨纸砚,不争不抢只愿当着闲云野鹤。膝下一女一儿,长女沈言云与沈景玄同年,月份稍小些;儿子沈景泽比女儿小一岁,不喜作学问只喜舞枪弄棒,让老爹沈敬文颇为头痛。 沈辞安的小女儿沈月如,嫁了忠武将军程少安,前几年随夫去了蜀地。 青州的夜,月华如水,空气中带着凉意侵入。各家都紧闭门窗,生怕那凉风找着缝隙挤进屋来,毫不留情地卷走屋内的暖意。 房中的烛火下,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摇摆不定的影子,姜知训坐在桌旁,烛光打在他脸上,眼神中透露出深深地忧虑,“没想到景玄这孩子竟这般没母亲缘,若是如此,我们锦言以后嫁过去会不会更不受待见。“ 烛光下,姜知训感叹道“没想到景玄这孩子竟这般没母亲缘,若是如此,我们锦言若是嫁过去,会不会不受待见。“ 程梅见坐在妆奁前,对着镜子,手中拿着一把黄梨花木的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长发,听到自己夫君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她转头看过去,柔和地安慰着 “我看景玄这孩子,非池中之物。他自小得侯爷悉心教诲,懂得隐藏锋芒,韬光养晦,若得以时机,定能大放异彩。” 姜知训走过去,拿过程梅见手中的梳子,站在她身后帮她轻柔地梳起头发。 “夫人,今日侯爷说的话,我到现在还有些堵在心中。”说到此,他顿了顿,好似在找寻更合适的字眼, “我们夫妇一场,我对你的心意至始至终都未曾变过一分,此生必要与你到白首。今晚,有些话我想问个清楚,夫人能否同我交个心?” 第55章 慕君,慕君 程梅见轻转过身,直视着与自己相处十载的夫君,眼前这位男子自水中救起她的那刻开始,看向自己的眼中,便盛满随时随地都要溢出的疼惜怜爱之情。 她依旧记得,自己答应与他成婚的那刻,他满脸的惊喜与不敢置信,那副憨态至今仍让她忍俊不禁;她清晰记得,在她艰难诞下女儿,他红了双眼半跪在她床头,对着上苍虔诚祈祷,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些点滴在她心中如潮水般涌现,让她的眼中泛起了温柔的涟漪,她拉起姜知训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缓缓道 “你的心意,我自是清楚的。之前对你有所隐瞒,实属情非得已,绝非不信任你。” 程梅见说完,停了下来,仿佛在整理思绪, “我同你一样,此生就你一人,患难与共。你想问的,我也清楚,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今晚,我就把这一切都和你说个清楚。” 在这一刻,烛光之下,他们的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姜知训扶起程梅见让她到床上坐下,拿了床尾的小案几放在她身旁,又从桌上将茶壶茶杯放在小案上,程梅见见状抿嘴一笑,拿过一个厚厚的软枕靠着腰后。 “夫君,侯爷唤我九公主,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谁了?他就是先帝没错。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在舅舅身故前,宫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程梅见拿起案几上的薄胎白釉荷叶盏,茶汤荡漾着,秘密也被缓缓道出。 洛城,程国公程容舟唯一的妹妹程语君。因出众的美丽与才情,让她成为洛城众多世家子弟心仪的对象,自小青梅竹马的沈辞安对她更是倾慕有加。两家人也对这联姻也抱有厚望,只待择一良时便能结下良缘。 一日,当朝太子在安远侯府偶遇正在赏梅的程语君,仅一眼便被她迷住了心眼,随即便回宫求了陛下赐婚。 一道圣旨,如晴天霹雳,牵扯到两家重臣的命运,程语君不得不忍痛割舍与沈辞安的情愫,含泪步入了东宫,成为太子侧妃。 起初太子殿下给了程语君独一份的荣宠,程家的府邸几乎每日门庭若市,各方纷纷前来拜访,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能沾些光。 第二年程语君怀了身孕,一个月后太子妃也怀着身孕,为了照顾龙脉,太医们日日来请脉。 当得知程语君有望为太子诞下嫡子之时,宫闱斗争的阴影悄然笼罩。在足月前一个月,程语君不幸小产,诞下黑紫色古怪男婴,毫无生机。 太医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摇头叹息,有人连呼前所未见,乃不祥之兆。 一时之间,东宫上下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惊动了皇宫内的陛下与皇后,待问清原委后,陛下派了钦天监夜观天象。钦天监的执事官与陛下和太子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太子回到东宫后,对程语君逐渐变得冷淡,昔日的荣宠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这不仅令程语君心寒,也引得旁人诸多揣测,一时间程国公府变得门可罗雀,大家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在这片暗流涌动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月余,太子妃顾凝月诞下麟儿,钦天监执事们聚集于观象台之上,夜观天象。 “北斗七星偏转,紫微星微弱,恐有不利皇嗣之事。” 此话从年长的执事官口中说出,在场的众人都扑通跪倒在地,面色凝重,他们知道这样的天象预示绝非小事,可能影响到皇室的传承与国家的稳定。 那晚,太子回到东宫铁青着脸,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太子妃则整夜垂泪凝噎。 连接着,那年雨水偏多,两淮地区洪水肆虐,南蛮地带流民起义,西境的战事也日益吃紧。这一切的不幸,似乎都与东宫侧妃诞下死婴遥相呼应,朝堂上的舆论和议论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东宫,认为这是上苍的警示。 为了家国天下,太子下令让程语君搬离东宫,到东临山的无妄庵洗脱罪孽。 程语君在重兵把守的无妄庵度过了整整八年,沈辞安和程容舟多方暗查,终于将整整五大张证据放到太子的书案上。 当时的陛下,已在最后的终老之际,顾家权势滔天,太子倍受钳制内心已有不满,面对这整整五大张证词,他意识到,这是他摆脱顾家钳制、夺回主动权的关键时刻。 利用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力量,太子萧子洵秘密策划了一场深夜出行。借着深夜暮色浓重,他连夜赶往无妄庵。 清晨的东临山,四周群山环绕,云雾缭绕,仿佛是那与世隔绝的仙境般。整座无妄庵内,只住了程语君主仆五人,远离喧嚣,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宁静。 晨光熹微,当萧子洵来到无妄庵前,只见一身着白色裙衫的窈窕女子的背影,如锻般的墨色长发披在身后,用一根丝带轻轻绑着。 晨光笼罩在她身上,周身泛着微微光晕,如同一株深谷中的幽兰,不争春光,独自绽放。一眼万年,大约就是这般。 来年初,正值寒冬,天地肃杀,但洛城却沉浸在喜悦之中——萧子洵正式登基称帝,开启新朝,并宣布改年号为“元合”。一时间,龙袍加身、君临天下,万民朝拜、山呼万岁。 顾凝月带着她的嫡长子萧九晟如愿入主中宫,新皇萧子洵对顾家可谓恩宠有加,不仅赐予丰厚的赏赐,更是给予顾家无上殊荣与地位。 顾家尚沉浸在巨大喜悦之中,就在建忠帝即位后的次月,他亲临无妄庵,将程语君接回宫中,赐月华殿,破例封为贤妃,她的归来,无疑在宫中激起千层浪,在夜深人静时,顾皇后眼中泛起的滔天怒意,仿佛能点燃整座宫殿。 顾家在朝堂上递上奏折,新帝不语,退朝后,只留下顾太傅,隔着帘子让人宣读那铁证如山的证词,待见着顾太傅膝盖哆嗦,便让人停了宣读,挥挥手让顾太傅退了下去。此后,前朝再无人敢置喙。 贤妃回宫后不到半年,顺利诞下皇子,建忠帝立即将贤妃晋升为贤贵妃,亲自提笔为襁褓内的皇子赐名“慕君”,同时大赦天下。 第56章 听者有意 萧慕君,「萧子洵爱慕程语君」,这名字落在顾凝月眼中,仿佛一把无形的剑,直插她的心扉。 每个字都在提醒着她,建忠帝萧子洵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提醒自己,八年前顾家的把戏已被他握在掌心,她顾凝月能在这高位坐多久就看她的造化。 嫉恨地心头在滴血,她不明白,自己顺利踏入这心心念念的红墙宫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华贵无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每暗夜,独自对着红烛垂下烛泪,浓酽的寂寥让她内心疯狂,鬓间竟长出一丝白发。 当萧子洵与她并肩而立,看着如谪仙般的程语君从宫门处一步步向他们款款走来,东临山幽禁的八年,没让程语君容颜衰败,窘迫之极,反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待她款款走上台阶,顾凝月对上那双澄澈无比的眸子,从程语君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顾凝月就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她原本就不愿嫁入东宫,因为她的心中早已住了一个人。但父兄为了家族荣耀不顾及她的感受,为她向陛下讨要了太子妃头衔。 她深知自己无力抵抗,只能为自己谋划前程。在出嫁前夕,母亲告诉她,一入东宫深似海,从东宫到中宫,她还有漫漫长路要走,每一步都关乎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所以一步都不能错。 在闺房中的最后一晚,她说服自己放下过去的心结,后面的日子长长,荣光与子嗣总能遣去她心底那份不甘。 她满心期待地嫁入东宫,在拜高堂时,却得知同一天被抬进东宫的,还有她的眼中钉程语君。 她任由敛在大红盖头下的脸上涌起不甘与恨意,在大红色的喜裙下,长长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掌心,留下深深的红色印痕。 程语君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视作世间最为珍贵、独一无二的偏爱,偏生还要到东宫与她共侍一夫,有那么一刻,她想冲动地扯下盖头,转身跑出东宫。 既然程语君不想要,自己能否入了那人的眼,得了那人的心。 身侧的嬷嬷似乎感受到她的走神,扶着她的手用力拧了她一下胳膊,剧痛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她明白,自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摆在眼前的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从东宫一步步攀爬至中宫,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后位。 婚后的日子里,她亲眼目睹着太子对程语君的荣宠,而自己却只能在面上维持着太子妃的端庄大度。 当她得知程语君害喜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扑在母亲给她陪嫁的嬷嬷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不知是父兄对太子关照了些什么,太子在她房中逗留的天数明显多了起来, 有一日晨起,她整个人晕晕乎乎,身子沉重疲乏,刚一起身便忍不住呕吐起来,那呕出的酸黄色液体,如火焰般灼伤了她的喉咙,让她痛苦不堪。 嬷嬷见着她这般模样,却喜上眉梢,慌不迭地去请了太医过来。 从太医口中听说自己有身孕后,她似乎看到了日后的希望。随着腹中孩子越长越大,每一次手掌下传来腹中胎儿的轻轻踢动,她的心便会变得无比柔软。 她开始想象着孩子的模样,憧憬着他们母子的未来生活。腹中尚未降世的小家伙,成为她在东宫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唯一的寄托。她日日祈祷腹中胎儿能安然无恙,顺顺利利来到世上。 当她得知侧妃小产,产下怪异死胎时,心中一阵翻涌,泛起阵阵恶心,让她难以自抑地呕吐起来。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父兄所为,假借为她铺平道路之名,痛下杀手。他们要她生下嫡子,更想让这嫡子坐稳江山。 之后,程语君如他们所愿被幽禁在东临山,这八年,她从胆战心惊到安若泰山,如父兄所愿,从东宫一步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现在,就算得了赐名的慕君又怎样?他不过是个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儿,而自己的嫡长子萧九晟已经十一岁了,早早就启蒙,文武双全,唯一遗憾的是当今皇帝还未立太子。 她顾不上再去纠葛感情,满心满眼地希望自己的九晟能成为未来的储君,继承大统。 元合二年,朝堂上接二连三地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弹劾程国公和安远侯,安远侯沈辞安便远离了朝堂。顾太傅才收住手, 同年冬,贤贵妃又再次传出怀孕,皇帝日日来月华殿伴其左右。 有一日太医来请平安脉,皇帝问了一句“腹中胎儿可知男女?”太医跪下回禀道“回陛下,按贵妃的脉象看,多半是为小公主。”皇帝听后,一挥衣袖,厚赏了一众人等。 那晚,皇帝兴致颇高,多饮了几杯酒,脸色通红但目光如炬,他拉着贤贵妃的手说“爱妃,时至今日,朕依旧对不起你,朕想要立慕君为太子,这样朕也算没有辜负爱妃的深情厚意。” 贤贵妃听后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陛下喝醉了,臣妾可当不得数。”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元合三年初,北境遭外敌侵犯,镇守北境的怀化大将军节节败退,战线不断退缩。 建忠帝心急如焚,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出征北伐,以振士气。前线的将士们看到皇帝亲临战场,顿时士气大振,奋勇杀敌,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收复失地,直捣敌军老巢,前线捷报频传,洛城欢呼四起。 与此同时,后宫月华殿内,贤贵妃正临盆中。但因着胎位不正,稳婆们束手无策,无法顺利接生, 屋内,经历了一天一夜阵痛的贤贵妃躺在床上,她明显感觉到身体正如一个沙漏,体力耗尽,嘶哑的喉咙已无法发出求助的声音,只能默默承受着痛苦。 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从房中捧出,看的一众奴仆心惊胆颤,后背发凉。 终于,房内传来稳婆绝望的呼喊,“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无能为力了,贤贵妃娘娘撑不住了,血崩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57章 鬼怪神力之牵引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桌上的烛火快要燃尽,火苗虚弱地飘动着。 程梅见停了下来,如水的双瞳看向姜知训,震惊,愤怒,不忍与怜爱在他脸上交织着, 他小心翼翼地拉起程梅见的手,“寻常人只以为那琼楼玉宇,得万人景仰,逍遥自在得很,所以那么多人向往之。没想到,宫闱内如此艰难险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沈伯父和舅舅都是伴着先帝长大的,但一步之遥登上那位子后,沈伯伯远离朝堂,舅舅归隐青州,都是看清了,放下心中执念。” “夫人,当年在姑苏城外的落水,是否也与此有所关联。” “顾家是想把程家赶尽杀绝,免了后患。” “那长云城中居住的慕王,就是夫人的嫡亲兄长?” “慕王以为我是表妹,毕竟当年舅舅将我偷出宫,在这世上大约只有沈伯伯知道了。” “夫人,真的不想认祖归宗?” “如今,谁能证明我就是那晚诞下的孩子?如何认祖归宗?” 姜知训把程梅见搂入怀中,轻轻为她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珠。 “夫君,还有一事,是关于锦言的。” 听到事关女儿,姜知训坐正身体,“锦言如何了?” “那孩子曾与我提过,她有做过一个噩梦,梦中她远嫁京都,我们都不在她身旁,有人觊觎她的嫁妆要谋害她,她还提到了朝堂纷争,太子被贬” “这怎么回事?她这么小,怎么会梦到这些?” “她与我提起时,我并未往心里去,直到沈伯父到了余杭,然后提及了意向,我才想到锦言和我提过的梦境,好像冥冥之中,就存在些鬼怪神力。夫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锦言的梦境正是祖上庇佑,托梦与她作为警醒。” “那夫人的意下如何?” “若日后锦言嫁入侯府,就应验了她梦中的所说远嫁京都。按你的秉性,恨不得搬空整个府邸给她十里红妆,若是那宅院中真有人眼红女儿的嫁妆,那她提到的梦中有人谋害于她,也大有可能。” 听到此,姜知训腾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我看,谁敢?” 程梅见轻拍他的手,“夫君,只是锦言的梦境而已,你可别气着身子。” 姜知训又像想到什么,泄了气般坐下“是我没能力,不能护住你们。” “夫君,若锦言真的要嫁入侯府,我们还得趁早打算,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若是我们搬去洛城,锦言就算嫁入侯府,娘家近在咫尺,总比我们远在余杭好很多。” 姜知训抬头看着程梅见,洛城是皇权贵族聚集之地,像他这样一个普通的商人,想要在洛城站稳脚跟,谈何容易啊!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之意,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程梅见敏锐的目光。她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能够读懂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无奈。 “夫君,莫急,我还想到一个法子。需要沈伯父帮个忙。” 她俯过身去,在姜知训耳旁低低说着。 见着桌上的蜡烛即将燃尽,程梅见走过去剪了灯芯,屋内只剩床侧一盏小灯燃着,这一丝微弱的光使得房内瞬间变得昏暗起来,仿佛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她回过身来,看着姜知训道“若是沈伯父同意,现在离锦言及笈还有五年,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安置好产业。” 姜知训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锦言的梦,你要同沈伯父说吗?” “这个暂且不说,若日后真的如锦言所说朝堂纷争,太子被贬,再与沈伯父言明也不晚。” 姜知训揉了揉额头,今晚这番话,对他来说信息量巨大,或许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夜无眠的还有另一屋内的安远侯沈辞安,他端坐在桌前,眼睛虚虚地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胸口似被一层层的沙絮堵着,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贺太医曾告诫他切勿忧思过重,否则身子会虚空得厉害。 自元若寺后,他的入睡又变得异常艰难,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倒不如就这么坐着。一波又一波的回忆涌上来,压在他挺直的脊背上,肩膀上。 他盼着天色亮起,暗夜过去。 翌日一早,筱山别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忠叔忙不迭地向门外小跑,上了刚套好的马车就匆匆离去。 听闻一丝消息的葛妈妈,也一改往日的沉着从容,在房门口压着声音但焦灼地喊了一声“夫人,不好了。” 还在迷迷糊糊中的程梅见听到这一声,立马坐起身来,掀开帐帘道“秋月,进来细说。” 葛妈妈走到床前,垂下眼帘轻声地说“夫人,老侯爷昏过去了,忠叔去请大夫。现在怎么办?” 程梅见听完,与姜知训对视一眼,俩人都感觉不妙,立刻下床匆忙梳洗。等他们赶到老侯爷住着的清心斋时,就听见沈景玄压抑着哭腔的低呼声“祖父,醒醒,我是景玄,您能听见吗?” 程梅见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规矩,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屋内。只见老侯爷紧闭双眼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 景玄半跪在床边,紧紧握着老侯爷的手,床尾站着几个下人,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 程梅见环顾四周,发现窗户紧闭,屋内空气略有些浑浊,葛妈妈见状,走到窗边,开了一丝缝,看到程梅见点点头,葛妈妈又再往外多打开一些,让新鲜空气能进来多一些。 姜知训上前扶起沈景玄,拍着他的肩说“景玄,莫慌,老侯爷吉人自有天象,会没事的。”床上昏迷中的老侯爷,脸色发青,眼睑略有浮肿,双唇发白且紧闭着。 “是谁最先发现老侯爷昏迷的?”因着忠叔不在,程梅见只能问下房中伺候下人。 有个小厮拘谨地上前一步,“回夫人,是小人先发现的,老侯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何时发现的?” “大约是寅末卯初。” “你为何会在屋内?” 第58章 无事牌 那小厮对着程梅见深深一躬身,缓缓道“回夫人,老侯爷日日晨起都爱喝米油,所以小人会在卯初准备好,一旦忠叔呼唤便能及时送入房内。今日小人照例在屋外候着,只听到屋内一声闷响,我以为忠叔在房内伺候,所以依旧在屋外候着,没过多久,就听到屋内传出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小人没多想,赶紧推门入内,发现老侯爷已经趴在桌上昏迷不醒,脚边有烛台滑落,所幸蜡烛已经燃尽并未起火。然后忠叔他们都赶了过来,事情就是这样。” 程梅见看着那小厮白白净净地模样,眉眼低垂,神色泰然。虽心中有疑,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大夫来,搭了脉后摇摇头,叹了一声,大家见状心都沉了下去。葛妈妈看了一眼程梅见,悄悄退到忠叔身旁,耳语几句。 忠叔将屋内下人都遣了出去,程梅见对着大夫微屈膝,道“大夫,您看我家老爷这情况?” 大夫看着程梅见周身气派,也大概猜到这位夫人的身份贵重,躬身回道“夫人,老爷这是沉积已久的瘀结之症,加之现在脉象虚浮,似忧思过度引发旧疾。我只能开副温和的方子帮着调理,但只能治表而已。” 说到此处,那大夫顿了顿,眼神中有丝犹豫闪躲。这丝小动作被姜知训看在眼里,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捏在手心,上前握住大夫的手,顺便将银票塞入他手中,诚恳地问“大夫,可有提点之处?若有,请大夫但说无妨。” 那大夫被姜知训看出心思,虽脸上一红,倒也爽快地说,“青州城外桃花镇上有位贾散人,她医术高超但个性偏执。去寻她看病之人无数,但她只看有缘之人。若是无缘,她会说命有定数不可逆天。但凡能被她留下医治者,就算是不省人事抬着进去,都可以自己走出她的院门。你们不妨去寻寻贾散人,若有机缘,老爷便有多一线的希望。” “那劳烦大夫先到一旁写方子。”姜知训对着大夫双手作揖。 葛妈妈带着大夫走出屋外,看着大夫写方子着下人去抓药。 姜知训看向忠叔和沈景玄,低声问道“老侯爷在洛城,可有过这样的病症?” 忠叔摇摇头,“之前在洛城,老爷只是到了冬天,容易睡不好。晚上不容易睡着,所以有专门的太医来给侯爷针灸,每七日灸一次,然后开些安神方子,嘱我们仔细给侯爷煎熬,趁热服下。” 说完这句,忠叔又抬头说“若按以往,算算时日,应该是到了太医给老侯爷开药针灸之时了。我原本是睡着他外间,昨晚侯爷辗转反侧睡不着,说想一个人静静,便让我去了隔壁厢房,这一夜说来也奇怪,我睡得格外沉,一直到卯时都未醒来。若是老侯爷真有个不测,那我真的是罪该万死都不为过。” “忠叔,先不要自责,我们要把事情弄清楚才好。”程梅见的话,让一旁的沈景玄揪起心来。他上前一步,问道“姨母,祖父这次昏厥,难道有人刻意安排?” 程梅见看着眼前这个个子快赶上自己的孩子,总是会在心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景玄,姨母也不知,只是听下来觉得太巧合了,不觉得吗?” 忠叔看了看程梅见和姜知训,问道“夫人,你之前在青州时,可曾有听过这位贾散人?” 程梅见的脸上浮起一丝歉意,她摇摇头说“我连桃花镇都没听过,更没听过这位贾散人。” 姜知训对着站在一旁的权叔说:“阿权,你赶紧带着人去一趟桃花镇,先打听一下贾散人,悄悄地,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 不一会儿,葛妈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进屋内。 “夫人,这是大夫开的方子,他亲自抓的药,我亲手煎好的汤药。” 姜知训将老侯爷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忠叔一口口将汤药给老侯爷细致地喂下,老侯爷尚在昏睡中,虽然汤药喂得还算顺利,或许是温热的汤药作用,老侯爷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气息也平顺了很多。 见到老侯爷状况略有好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沈景玄看到站在房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姜锦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向他招招手。姜知训和程梅见其实都看见自己女儿这小动作,但假装不知,背对着门外。 沈景玄找了个借口往外走去,脚才跨出门槛,姜锦言便拉起他的手腕,走到廊庑拐角处,从小小的袖笼中掏出一个锦袋,塞到沈景玄手中。 这个锦袋,沈景玄当然记得,是玉星观裴道长给他的安神符。 “景玄哥哥,你把这个放祖爷爷枕头下,它能护佑祖爷爷。” “不行,道家的符咒不能混用。这个平安符你自己拿着,莫再给别人。”沈景玄把手中的锦袋塞回锦言手中, 因为不知道有这个规矩,对自己的冒失感到一丝不安,锦言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沈景玄看着这个锦袋,想到那次去找裴道长,是特意想为祖父请个特别的生辰礼,那块雷击木的无事牌。 想到此,他丢下姜锦言跑回自己房中,叫长乐将行李中藏好的小木匣取了出来。 原本是想等着祖父生辰时再送给祖父。现在也等不及了,希望这块无事牌能庇佑祖父,早日康复。 小木匣静静地躺在书案上,沈景玄对着这块黢黢黑的无事牌,双手抱掌,闭上双眼深深躬身。 十三岁的少年心中并未那么笃信神灵,为了祖父,他愿意相信这冥冥之中存在看不见的神明,但愿神明能听见他内心的祈祷,愿祖父平安无事。 再次来到祖父房中,祖父虽然还没醒来,但脸上的青色已经散去很多,唇色也不像刚刚那么苍白。沈景玄从怀中掏出无事牌,轻轻放在祖父的枕头下,心中默念「愿祖父早点醒来,早日康复。」 第59章 豆萁燃豆 从祖父躺卧的床侧,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飘入鼻腔,沈景玄左右查看,发现在祖父的床侧柱子上挂着一个小袋子,香味好像就是从那里飘出来。 他指着小袋子,转头问向程梅见“姨母,这个是?” 程梅见莞尔一笑道,“姨母略懂些制香,刚刚葛妈妈去抓药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安神药材,我捡了些味道好闻的,碾碎放到锦袋中,有首乌藤、丁香、小茴香、薄荷、石菖蒲,镇定安神,清心宁静。” 姜锦言乖巧地站在一旁,圆圆的眼睛眨巴着。她的手被母亲握在手心,笼在宽大的衣袖下。 中午时分,沈辞安终于从暗沉的长梦中苏醒过来,嗓子眼像被烈火炙烤般疼痛,他想坐起身来,但身体却格外得沉。他不得不喊忠叔,但声音却如一张破琴般。 守在床脚处的忠叔听到床上的动静,连忙半跪在床前,看见老侯爷的眼珠颤颤巍巍地睁开,连忙惊呼道“小公子,老侯爷他醒了,醒来了。” “祖父,祖父,我是景玄呀。”沈景玄扑到床边,年少的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 这声音传入沈辞安的耳中,分明听出孙儿的担忧和害怕,他凝足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景~玄~,祖~父~没~事,莫~怕。” 忠叔拿了一片百年参片,放到老侯爷舌下。 沈辞安眼睛转动,看到周围站着的姜知训,程梅见,还有一个小小的姜锦言。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在刚刚的长梦中,他见到了站在侯府后院大梅树下的程语君,碧玉年华的她望着年近花甲的他,两行清泪垂下“辞安哥哥,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的皱纹?头发都白了。” “语君,我终于见到了你的女儿,在长云城,我还见到了慕君,他们俩都很好,你放心,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 梦境中,一阵天旋地转,程国公府中,容舟的书房内,一身血衣的容舟握着他的手“辞安,我恨他,恨他不爱惜语君,害得语君白白丢了性命。” 他摊开手掌,手心中多了一块通体翠绿盈透的玉牌,玉牌的右下侧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容舟漆黑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歉意,“辞安,那年我不应阻挠你的提亲,若是你们一早定下,就不会有后来的赐婚,语君也不会经历这么一波三折的坎坷,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不起她,是我的自以为是拆散了你们,害了语君。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说她很想再见见侯府那株梅花。” 沈辞安闭上眼睛,耳旁传来那人临终时的托付“辞安,朕知道你对语君的心意,但朕对语君也是一心一意,有些时候朕也情非得已,因为朕要顾虑到天下。我把语君的孩子托付给你,你要让他们兄友弟恭,切勿豆萁燃豆。这世间唯有你,才能这样做到,朕只信你。”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向床边的一众人道“近日,连着奔波,的确有些疲乏,让你们都受惊吓了。” “侯爷,听说这附近住着一位神医,我已让阿权去请神医。”姜知训站在沈景玄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辞安看了他一眼,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程梅见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侯爷,想到之前病榻上的舅父,凄然涌上心头,捏着帕子擦干眼角流出的热意,委婉地说“伯父,您勿要思虑过度,我们都在,您先好好休息,一定要把身体养好。” “祖爷爷,你可得长命百岁啊,锦言还没去过洛城,听景玄哥哥说,侯府后院有株很大的梅花树,锦言想去看看。” 听着脆生生的话,从眼前这小丫头口中蹦出,沈辞安原本暗沉的眼眸中突然闪出诧异的光,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在指引吗? 胸腔中似有一股热泉喷涌而出,直冲四肢,经过全身脉络,冲散了一些郁结,舒畅了经络,整个人都松泛些起来。 沈景玄听后微微诧异,他压根没有和这小丫头提过侯府的梅树,她是怎么知道的?但见着祖父的精神在听完这丫头的话后,变得更好了些,于是,他咽下了嘴边的疑问。 日暮时分,权叔回到筱山别院,带来了桃花镇的消息。 权叔策马赶到桃花镇,并未着急去贾散人的住处,而是找了间镇上的茶铺坐下,听着茶铺中来往客人闲聊。 镇子不大,客人口中的谈资基本就这些,权叔找了一个面相和善之人,借着投石问路打听桃花镇的能人异士。 八年前,镇上来了一位姓贾的郎中,膝下无学徒,只有一个女儿傍身。他在桃花镇的东边买下一个小小院落,开了不大的医馆,只定下一条奇怪的规矩,概不出诊,每日只看十位病人,多一位多不看。 大夫哪有不出诊的,所以这条规矩一出就被镇上的人说道很久,桃花镇最热闹的街上已有一世医铺子,所以镇上之人有些病痛都会去世医铺子。 也不知这贾郎中的医馆是怎么存活下来的,直到五年前桃花镇发了一次瘟疫,上吐下泻高烧不退。镇上的世医铺子忙得焦头烂额,开得方子见效不快。 镇上有些人熬不住,便拖着病体去了东边的贾家医馆。 贾家医馆门口,摆放这两个大竹匾,上面是一个个小纱布袋,牌子上竖着两张纸,上面写着,上吐下泻者自取(十文\/袋,每位病患最多拿三袋),高烧不退者自取(十文\/袋,每位病患最多拿两袋)。 仁义者便按告示上写着的规矩自取并在一旁的瓦罐中投入相应资费,也有些贪小便宜者多拿些药包或者少付资费。 拿回贾家医馆的药袋,按着医嘱果然喝完,病症便消退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贾家医馆便成了人人口中的神医。 这一举动,让镇上的世医铺子暗暗不爽,总想着法子贬低贾家医馆。 但这厢,在瘟疫平复后,贾家医馆就算求医者众多,依旧每天只看诊十位病人,让一些症状稀松平常的病人去世医铺子求医看病。 第60章 桃花镇 一段时间下来,大家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状态,遇到凶险古怪的病情,第一时间就到贾家医馆门口求医,只要医馆接了诊,就有了大半的希望。 三年前,贾郎中云游四方,贾家医馆便由他的女儿接下坐诊, 奇怪的是,这女儿只让人唤她贾散人。性格比她爹还古怪,心肠硬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看一眼患者,若说一句“回天乏术,不用再治。”任由亲人如何下跪求助,都板着脸不再多言一句。若说一句“留下,待我细细诊治。”基本能将人救活医好。 权叔打听完这些,也不敢贸贸然去找这位贾散人,担心万一一言不合被贾散人拒了,权叔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急忙赶回来问问老爷夫人的意思。 床上的老侯爷,斜靠在厚厚的软枕上,听着权叔的讲述,低垂眼皮,好像陷入某种沉思或者追忆中。 沈景玄看向姜知训夫妇,少年清亮的眸中闪着求医的希望。程梅见和姜知训对视一眼,姜知训问权叔“阿权,这里去桃花镇,大约多少路程?” “回老爷,若是骑马,不消半个时辰,但若是马车的话,需得一个时辰左右,可以到桃花镇。” “明日一早,我去一趟桃花镇。”程梅见说完,看向老侯爷。 好似有感应般,沈辞安就在这刹那抬起眼眸,朝程梅见微不可见地颔首表示同意。 “姨母,我也要去。”“娘亲,我也要去。” 沈景玄和姜锦言不约而同地话,让在场的人都开心一笑。 “去,你带着他们去一趟。”老侯爷发话,程梅见也就应允了。 姜知训看着老侯爷,还是有些不放心,交代道“忠叔,明日辛苦你这此照看侯爷。希望那位贾散人能破例来青州。” 老侯爷像是想到了什么,招呼忠叔到身旁,低低交代了一句。忠叔迟疑了一下,看向老侯爷,只见老侯爷闭上眼睛点点头。 忠叔的目光掠过屋内一众人,最后落到程梅见的脸上,然后施施然道“侯爷有些乏了,想歇一歇。” 听完此话,大家都一一散去,不再打扰老侯爷休息。 不一会儿,程梅见折返回来,沈辞安朝她招招手,忠叔已经在床侧摆了一张锦杌,程梅见走了过去坐下。 沈辞安将手伸向程梅见,摊开手心,一枚小巧的镂空银球,一头连着黄绿色的丝线编成的双套结,一头是墨绿色丝线流苏。 “孩子,明日你们去桃花镇,你将这枚银球带上。”沈辞安的手又往前送了送,示意程梅见接着。 程梅见把银球拿在手中,看起来是个比较普通的挂坠,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满眼疑惑地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轻叹道,“希望是我多虑了,技高者多怪癖实属正常,这枚银球是位杏林老友相赠。你带着以防万一。” 程梅见微蹙眉尖,低声问道“伯父,我听忠叔说,您自元若寺回来,入睡便不好,是不是与慕王有关?”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心结。” “余杭有桑葚,煎熬成膏可以安神养心补血气,可惜没带在身旁。” 沈辞安将头往后靠在软枕上,望着头顶上的绸帐,“无妨,我的身体自己知道,这次见着你们,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若是” 程梅见听着他话未说完,便堪堪停住,只见老侯爷不自然地笑笑,挥了挥手就算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一辆宽大的马车从双溪巷出发,一路向南,权叔和家丁骑马跟在旁侧。 马车内,只坐着姜知训,程梅见,姜锦言和沈景玄。 待马车行出青州城外,沈景玄才开口道,“姨母,祖父在洛城,都是由太医院的贺老太医给祖父请平安脉,之前从未见祖父这般。自祖父从元若寺回来,我也觉得有些蹊跷,那日在江陵城,我到祖父房中才发现祖父双膝布满尚未褪去的淤青,小腿肚上积着淤血。” “景玄,你祖父心中自有断定,他若不想旁人知晓的,即便我们看出些端倪,也不要去刨根问底,我们需要的是信任他老人家。这一路奔波,上了年纪的,都会有些吃不消。若是这贾散人真如旁人所说这么灵验,若能请她为侯爷问诊也是个机缘。” 虽然程梅见对元若寺发生的事情也颇有怀疑,但她选择相信老侯爷的决定,若时机到了,自会见分晓。 姜锦言眨巴着大眼睛,她对这谈话内容并没太多兴趣,她只记得自己嫁入侯府时,老侯爷身体硬朗得很,侯府内的确有位贺太医出入,但并不老,不到而立风华正茂,不仅医术了得,尤为温和谦逊。沈景玄口中的贺老太医,与她印象中的贺太医有什么渊源? 她看见母亲的腰侧系着一个镂空银球,上面的丝涤配色似乎在那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她伸出小手去撩那银球,状似不经意地问“娘亲,从没见过这小球,是干嘛用的?” “小玩意而已。”程梅见轻拍她的小手,示意不要再动。 姜锦言见状,撅起小嘴,姜知训看了,在她鼻梁上轻刮一下道“你若喜欢,爹爹给你买。” 桃花镇东,一座平平无奇的院落,门框右侧挂着一枚小小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娟秀小字「贾家医馆」,在木牌的右下角,一枚如意云纹巧妙地融入木纹之中,若非细看,很难察觉这巧夺天工地细腻之处。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身影从门后显现出来,是一位身姿婀娜面上覆着薄纱的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的眼眸,满头乌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用一支红木簪子髻了简简单单的发结,十分洁净。 一身内敛的松绿色绵绸长裙,衬得那红木簪子尤为清新脱俗,周身气度不凡。仿佛从一幅古画中走出来似的。 她步履轻盈地跨出门槛,纤细修长地手指将那木牌翻转过来,熟悉的人都知道贾家医馆的木牌翻转后,就表示今日停诊,若是今日有患者远道而来,恐怕要扑个空了。 第61章 虽是初见 晨起的风儿,轻抚过她的面纱,就在薄纱卷起要露出下方面容时,那女子从容伸手压住纱面,不让风儿偷窥了她的颜色。 她在院落外难得驻足,街旁的行人都停下来看着这位神秘的女子,但绿衣女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宁静中,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她悠然地看向远方的天际,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看这随风涌动的薄云。 有路过之人,见到这女子,热情地招呼道“贾散人,今日家中有事吗?怎么停诊啦?” 绿衣女子只轻轻点头示意听到,却并不回应,可能大家也见怪不怪,又渐渐散去。 清风又飘过,似乎裹挟着似有似无的铜铃碰撞的脆碎的声音,绿衣女子转身,将院门推开,走入院内。 过了不久,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院落前,旁人一看便知是远道而来贾家医馆求诊之人,可今日注定要白跑一趟咯。 权叔翻身下马,旁侧已有行人小声地说“你们来的不巧,贾家医馆今日不接诊。” “我们是从外地远道而来,请问这位大哥,如何知道贾家医馆什么时候开诊?” “喏,看那块木牌,反面就是停诊,正面才是问诊。” 权叔向这路人躬身致谢。他走到马车旁,对着窗内轻声说“老爷,夫人,贾家医馆到了,但今日医馆不接诊。” 在来桃花镇的路上,姜知训和程梅见已经商量了,若是这位贾散人真不愿意到青州为老侯爷出诊,那也不强求,等老侯爷稍微养好些,便送他回洛城。毕竟那里有长期照料侯爷的太医们。 下了马车,众人见院门大开着,门内一镂空影壁后方是一排晒草药的架子,隐隐错错,看不清院内的情况。 大家心中有所顾虑,权叔上前一步,轻扣门框,向内大声道“听闻贾散人医术高超,特从青州赶来。我家老爷卧病在床,想请贾散人为我家老爷诊治。” 只听得院内哧然一声轻笑,传来一句“多是枉然,请回。” 院外众人虽心有准备,但也没想到这贾散人竟如此直接的驳了面子。姜知训上前想再次说道,被程梅见一把拉住。 她细细打量周围,虽然医馆牌子翻转,但院门大开。她拿定主意,将姜知训和孩子们叫到一旁等着,只身一人跨入院门。 甫一进门,院门便从里关上,在外面的姜知训连忙上前去敲门。 “夫君,莫急,且在外等我。”程梅见柔和的声音传出,姜知训只得停下敲门。 程梅见转过影壁,穿过一排排的木架子,这院落的东北角,有一棵百年银杏树,树下坐着一窈窕背影,这她面前有个小小陶土炉子,上面驾着一把铜壶,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茶香四溢,沁入心脾。 程梅见在离她十步之遥处,她停下脚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宽大的袖笼垂坠下来,柔声道“陈皮,白茶均入肺经,加上红枣更能理气健胃,燥湿化痰。这闲情逸致让人好生羡慕。” 那绿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院中站着的女子落落大方,云鬓蓬松,只用一支白玉素簪松散地插着,却凭添了几分妩媚。若水般的眉眼,大气娴静,嘴唇微微上扬,带着淡淡的笑意,青蓝色的云锦长裙,通身无饰,却丝毫不减她的贵气,这模样虽是初见却若熟识已久。 她站起身来,向程梅见走近几步,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疑惑,问道“你是谁?” 程梅见对上她的眼神,丝毫不闪躲,笑着说“我是求医之人,前几日与伯父来到青州祭拜先人,伯父因舟车劳顿体力不支,昏厥在床,寻了青州城内大夫,那大夫说桃花镇上贾散人医术了得,故而今日前来求请。” 说完,侧身屈膝一礼以示敬意。起身时,双手放在身侧,腰间那枚银球坠儿在日光下格外耀眼。 贾散人敛去眸中的疑惑,上下打量程梅见,眼光移到她腰间,见到那镂空银球,眸色微转,似乎对这个银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又上前一步,“夫人这香囊,尤为别致,能否借我细看。” 程梅见心头一动,却不多问,直接解下腰间的银球递了过去,有意细盯着贾散人的脸庞,想看看她是否会变了颜色。 镂空的银球被贾散人用两指捏住,阳光透过空洞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纹路阴影。 贾散人的眼睛直直盯着地上这道影子,面色凝重却不自知。 “夫人可是程国公后人?”贾散人抬起眼眸,直接看进程梅见眼中。那眼神中像是隐藏着一些陈旧的秘密。 程梅见微微颔首道,“正是,不过国公已故去十年,听闻贾家医馆是八年前才来到的桃花镇,你如何识得程国公?” 程梅见不仅大大方方承认,还反问一句,让贾散人有些始料未及。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国公曾有恩于我父亲,父亲叮嘱过国公之恩此生不能忘,所以” 贾散人似乎话中有话,程梅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她并没有立刻追问下去,而是正了正神色,郑重地说道:“我伯父与程国公一同长大,两人情同手足。此次前来,便是希望散人能前往青州一趟。” 贾散人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暗自思索着。片刻后,她将银球递还给程梅见,“夫人,稍等我片刻。”说完转身走入房内。 门外,姜知训见程梅见安然无恙地从医馆步出,心中石头落地。连忙趋前,问道:“怎么样?可还顺利吗?散人是否答应一同前去青州?” 程梅见点了点头,轻声道,“万幸,她愿意去青州。” 姜知训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转头对身后的权叔吩咐道:“快!再去雇一辆马车来。” 在一旁的沈景玄正欲上前探询详情,却被姜锦言轻轻拉住了衣袖,“景玄哥哥,你放心,祖爷爷身体不会有事,至少等你长大,乃至你大婚时,他都硬朗着呢。” 姜锦言讲的是事实,所以并未多想,但话听到沈景玄耳中,却有别一番意思,他没料到姜锦言性格这么直接,耳根子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色。 第62章 是谁在刻意为之? 在静谧别院内,一套行云流水的施针下来,贾散人的额上已经沁出密密一层汗珠。在不同位置分别行“进、退、捻、留、捣”五种手法。随之而来的是,侯爷小腿肚内侧有些黑色血珠渗出,她用洁白柔软的纱布轻轻拭去。 在一旁候着的忠叔,眼见侯爷原本肿胀的小腿在针灸后明显消退,心中对这位年轻女子的医术生出了深深的敬佩。 贾散人处理完毕,消完毒,收好针,净了双手,才在一旁坐下。 她接过忠叔递上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说道“侯爷脉象细弱,且略显沉滞,既有散象又似未散,这是寒湿之气影响了气血的畅通。加之长期忧思过重,固有心烦不寐之症,此乃表象,实则为心火亢盛,烧精伤阴。” “那该如何调理?”坐在侯爷床侧的沈景玄朗朗问道。 “以目前的状况,侯爷不宜连着行针,隔三天一次。” 听着这女大夫不急不缓地回答,沈景玄有些着急,问道“那要多久?” “至少半月余。” 说完这句,贾散人拿起桌上的茶,气定神闲地喝了起来。 这下大家有些犯难了,若贾散人来为侯爷医治,那每隔两天,贾家医馆要停诊一天。 程梅见和姜知训互看一眼,担心着贾散人不愿再来青州。 贾散人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道“都是有缘之人,你们且安下心来。我保证,你家老爷离开青州时肯定无恙。这段时间,每三日我来一趟。” 程梅见将贾散人送到门口,贾散人对着程梅见说“夫人,高门宅院中,女子要有一技傍身才能安身立命。” 程梅见并未理解她的话意,问道“此话怎讲?” “夫人,若有机缘,可让姑娘学些药理,我看你那姑娘的面相,必是高门贵妇。” “多谢提点,我在此替小女先谢过散人。” 贾散人眼中似乎还有话,但看着天边的落日,她微叹道“这么快,已经日暮西山了。” 说完,她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向前驶去。 夜色渐浓,沈景玄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着,长乐守在一旁劝说道“公子,很少见您这么焦躁,要不,先坐下歇一会儿。” “长乐,你细想,祖父病倒,求医问诊,然后桃花镇神医,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巧合?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想把我们留在青州城内。” “可是公子,若有人想让我们留在青州城内,是为什么呢?”长乐憨憨问道 “问得好,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地方。”沈景玄眉头锁着,少年老成的模样。 “公子,要不要直接去问侯爷?”长乐话音刚落,额头上就吃了一记暴栗。 “哎呦,公子,我知错了。”长乐大声讨饶着。 “祖父这般,你这馊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沈景玄暗自揉了揉吃痛的手指。 突然,门外传来忠叔的声音“小公子,侯爷有请。” “忠叔,祖父怎么啦?”沈景玄急忙跑出去,差点撞上忠叔。 忠叔扶住小公子,笑着安慰说“侯爷自行完针后,状态很好,请小公子过去是有话要说。慢慢来,不着急。” 长乐跟在沈景玄后面,偷偷说“公子,说不定侯爷要和你说的,正是你想知道的呢?” 景玄脚下迈着大步,头也不回道“若被你说中,回来便赏你个大的。” “嘿嘿,长乐先谢过公子。” 跨进房门,沈景玄见着祖父正坐在书案前,书案前烛火通明,祖父正低头看着案桌上的卷宗。 “祖父,怎么起来了,不在床上多多休息吗?” 烛光映照着沈辞安的脸,时光流淌只在他脸上留下从容,见了少年走近,他的脸色浮起柔色一片,招招手道,“景玄,过来,坐在祖父身旁。” 沈景玄在祖父身旁坐下,沈辞安抚上他的肩头,“景玄,此次出来,很多事情都在预料之外的。你长大了,有些事情祖父都会慢慢告诉你。” 说到此,沈辞安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般。沈景玄见此,开口问道“祖父,孙儿心中确有个疑问,想请教祖父。” 沈辞安笑着说“好,那你先说来听听,看看祖父能不能给你释疑。” 沈景玄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祖父,自你从元若寺归来,发生的一切巧合得很。尤其是到了青州,您突发重疾,青州城的大夫引着我们去寻了桃花镇的贾家医馆,您有没有觉得像是有人要留住我们。” “景玄,你是怀疑我这次病倒是有人特意为之?” “那日祖父昏迷,姨母有问询过门房内小厮,孙儿觉得有蹊跷。那晚,祖父为何独自一人在房内,忠叔为何不在祖父房内伺候,”沈景玄摸着鼻子说道。 “景玄,忠叔自小伴随我左右,他于我而言,就如同长乐于你。那晚,不知为何,我的确烦闷至极,吐纳调息都无法让我安然入眠,忠叔年岁已高,若是寻常人家,也是该颐养天年,而如今他却要陪着我经常熬夜,所以是我让忠叔到偏房去。为了让他能睡得好一些,我特意给他燃了安息香。” “祖父,若没有那小厮发现,岂不酿成大祸。若是你不愿忠叔在旁伺候,我可以来祖父房内,孙儿孙儿别无他求,只愿祖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景玄,切莫担心祖父,我的身体自己最是明白,还未到那油干灯枯时。我还要等着看你成家立业,盼着四世同堂呢。” 一番话下来,沈辞安嗓音有些嘶哑,他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 门外的忠叔听得老侯爷有些不适,立刻轻叩房门,得到老侯爷的应允之后,忠叔推开门走了进去,将一盏参茶放在老侯爷的右手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景玄。 景玄见着忠叔进来,不禁想起自己刚才对祖父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对上忠叔的目光,却见到他眼中泛起的泪意。一时之间,少年的脸上如火烧云般,垂下眼眸,内心泛起浓厚的歉意。 第63章 元若寺之谜 喝完参茶,沈辞安放下茶盅,柔声问道, “景玄,你不是想知道祖父去元若寺的事吗?今晚,祖父,讲给你听。” 忠叔闻言,收了书案上的空茶盏,退身出去,关上房门,将院内守门的下人都清了出去,一人守在远远的院门口。 “长云城内住着慕王,你是知道的对?贤贵妇回宫诞下慕王,先帝尤为喜爱,曾私下对贵妇提过中意于慕王继承大统。元合十年,西境遭受外敌侵犯西境来犯,战事连绵三年之久,导致国库亏空,各地府州不得不加重赋税,一时间民怨沸腾。就在此时,皇长子挺身而出,主动向朝廷上书,请求亲自领兵出征。” “顾皇后闻此讯息,她极力劝诫皇长子勿要孤注一掷,战场凶险,生死难料。为求先帝改变心意,她甚至跪拜于先帝膝前,恳求撤销皇长子的出征请求。但先帝却认为,不论为国为家,此乃皇长子不可推卸之重任。顾皇后为此与先帝大闹一场,她悲愤地质问先帝,是否希望牺牲皇长子于西境,从而顺理成章册立贵妃之子为太子。情绪激荡之下,先帝失手打了顾皇后一掌, 皇长子拜别母妃,毅然率军西征,顾氏家族为保全他,不惜倾尽家财,资助西境军需。,解了先帝的燃眉之急。 一年后,皇长子不负众望,果真凯旋而归。一时间,百姓对皇长子的英勇赞不绝口,朝野上下立储的呼声日益高涨。顺应民意,皇长子终得入驻东宫,成为储君,承载着万民的期待与国家的未来。” “后宫内波诡云谲,先帝颁发密旨,将年仅十四岁的六皇子萧慕君晋封为慕王,并将长云城赐予他,命其迁出皇宫,前往封地。表面上看似是先帝对六皇子的遗弃,实则是为其设了一条保护之路,使其远离宫廷斗争的漩涡。” “景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自元若寺归来,双膝,小腿处的瘀伤吗?因为那晚,元若寺的高僧为他故去的母妃诵经,我在一旁陪着。并非是你所想,以为是慕王恨意之深对我有所责罚。慕王,像他母妃更多些,心地仁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长长的话,一段段讲下来,沈辞安说到最后,他双手撑在桌沿,缓缓起身。 “景玄,川西先生已经在洛城安顿下来,祖父现下模样需要在青州再呆上一段时日,我想让你先回洛城,有浮白在你身旁护着,我可以安心。” 沈景玄立马摇头,坚定地说“祖父,孙儿一定要侍奉您左右,不会离开您半步。” 见孙子如此坚决,沈辞安走近景玄身边,微倾身体,语重心长道“景玄,你莫忘了心中的抱负,就算此时赶回洛城,埋头苦学离明年春闱也所剩时间无几。” 沈景玄面露难色,一边是春闱,一边是祖父,两厢都扔不下。 看出孙子心中的摇摆,沈辞安接着道“景玄,安远侯这爵位大半是要给了你兄长,你自己的前程必得靠自己挣来。你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不仅是祖父,就连书院的夫子们对你也寄予厚望。你不能因着眼下这些小事,耽误了春闱。” 沈景玄知道,祖父的话已无转圜余地,于是妥协道:“祖父,那我再待上几日,等那贾散人再来为你施针一次,若那时祖父的状况,若无大碍,我便收拾收拾回洛城,可好?” 沈辞安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青州,他想多留些时日。 桃花镇,也是个极有趣的地方,若真是故人,他都想会会。 因着老侯爷卧病在床,拜祭程国公便由姜家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同去。 又过了一日后,贾散人如约而来,这次她不仅为老侯爷施了针,还带来了根据老侯爷体质新熬制好的药膏。 “有劳贾散人,为我家老爷精心诊治。我们感激不尽。”忠叔接过贾散人递上的瓷罐。 “莫见外,这膏药每日睡前半个时辰,化水让老爷服下,能助老爷神思安定,养气补血。老爷福泽深厚,自会逢凶化吉,福寿延绵。” “承散人吉言,老身在此谢过。” 贾散人收拾好医箱,跟在忠叔后面往外走去,这次她并不着急回去,走走停停看着院内的景致。 忠叔停下脚步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跟上。只见她微微欠身,向忠叔问道,“那日去桃花镇的夫人,今日可在府上?” 忠叔恭恭敬敬地回道,“散人问的可是姜家夫人?她今日并未外出,应该在府上。” “劳烦管事,能否帮我去通报一声,我想见见夫人。” 忠叔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一旁的小厮前去通知姜夫人。小厮领命后,匆匆步入内院,不一会儿,便返回告知忠叔,夫人已在正厅等候。 贾散人整理一下衣衫,随忠叔一同前往正厅。 步入厅中,只见程梅见身着杏黄金缕月华长裙,端坐于厅中,简单的装束化繁为简,温婉而沉稳。贾散人看着眼前这位夫人,好似又见到了那位如幽谷兰花般的贵人。 程梅见看到贾散人进来,她微微欠身道,“贾散人,辛苦了,请上座。” 贾散人还礼后,坐在了程梅见对面,开口道:“夫人,今日恕我冒昧,想向夫人打听些消息。” “贾散人,您已破例为我伯父诊治,此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若是散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夫人,请问您今年贵庚?生辰是哪月?” 程梅见听罢,心中虽有讶异,但面上笑容依旧温婉,答道:“我的年岁已逾三十,生辰在农历十月。” 话音落下,她留意到贾散人面上那一瞬即逝的失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便柔声询问:“可有不妥?” 贾散人收起失落,嘴角勉强勾起一个苦笑,“夫人与我那恩人的容貌实在太过相似,我已经整整二十八年未曾与恩人相见。” 程梅见心有不忍,问道“请问贾散人与那恩人是在何处相识?” 第64章 四时安好 贾散人凝视着程梅见,从唇瓣处说出两个字“洛城。” 这简短的两字,仿佛带出了无限的回忆与情感。 程梅见莞尔一笑,“洛城乃帝都,应该繁华至极。可惜我从未有幸踏足,若有机缘,我倒想去那皇城看看。这世间多有样貌相似之人,不足为奇。” 贾散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遇见夫人,如同再见恩人,我心中总想着如何报答。若夫人有一天能到洛城,若您不嫌弃,我愿伴您同行,以表我对恩人的感激之情。” 不等程梅见回答,她又转身从医箱中取出一本古朴的册子,轻抚其上,缓缓道,“夫人,我这里有些顺应节气的养生方剂,请夫人收下。上面写着些常用药材的药效和禁忌,夫人闲暇时,可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多谢贾散人,您总是思虑周全。上次的指点,我铭记于心。将来若小女有意学习药理之道,必定登门拜访,届时还请您多多费心。今日虽无佳酿,权以此茶代酒,我先敬您一杯,代表老爷和小女,深深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程梅见举起茶杯,遥遥致意,满含敬意之情。 “有缘之人,何须感谢。”贾散人也举起手中的茶盏。 看着忠叔将贾散人送出门外,程梅见决定再去拜见老侯爷。 施过针后,沈辞安的精神又好了许多,他正在劝沈景玄可以收拾收拾,早日启程。 见到程梅见过来,对着沈景玄道“你不用担心,这里有忠叔、姨母在,今日施针后又好了大半,所以你就赶紧回洛城。” 沈景玄倒是想让程梅见帮他说服祖父,没曾想姨母的态度与祖父如出一辙,他只得作罢,悻悻回房去了。 忠叔回来,见着程梅见在老侯爷屋内,奉上茶水后便退出房去。 “伯父,今日前来,有事想请教伯父。” 沈辞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伯父那日给我的这枚银球,到底出自何方?” 程梅见掌心中躺着那枚镂空银球,她看着老侯爷继续说道, “那日我到桃花镇,贾散人见到这枚银球,端详许久,直接问我是否为程国公后人。” 沈辞安听后,脸色变得凝重,他沉思片刻,似乎在回忆与推敲着什么,缓缓开口道 “说来话长,哎,这枚银球是个仿品,是我暗自仿造的。其实真品是容舟亲手打造的,送给你母妃的及笈之礼,他们兄妹感情深厚,你母妃自是很欢喜,整日戴着那银球香囊,她去东临山,没有带走任何一样首饰,只带了这枚银球。但凡与贤贵妃走得近之人,对这银球必然熟悉。但你母妃在回宫生下慕王后,那枚银球却不翼而飞。先帝接你母妃回宫,激怒了顾家。他们意图通过遗失的银球,制造事端,破坏你母妃的名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我听权叔说起桃花镇的贾郎中,独特的行事风格与我的一位旧人很像,他曾是太医院太医,后因眼疾视物不清便辞官回乡,再无联系过。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将这银球让你带上,若真是太医院之人,多半见过贤贵妃佩戴此物,那便会破例来青州。” “难道贾郎中是你那位旧识?”程梅见问出心中疑问 “我见那贾散人,面貌模样上依稀与那王太医有点相似。王太医医术高超,性情古怪,但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从不左右逢源。他辞官原就事发突然,顾皇后百般阻挠,他是得了先帝特赦。他若改姓换名隐匿于山野也合理。” “权叔说贾郎中云游四方去了,上次我去桃花镇,那医馆中的确只有贾散人一人在。” “云游四方多半是说辞,若那郎中是王太医,只要他有话要对我说,他很快会出面。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看着老侯爷笃定的神情,程梅见心中虽然还有许多不解,但也被他冷静分析所安抚。她点头道:“伯父说得是,那我们先静观其变,今日贾散人还同我提到,若我想去洛城,她愿结伴而往,看起来她对洛城不陌生。” 她从怀中掏出那本古册子,递给老侯爷“喏,这是她留给我的册子,伯父可以先看一下,不知里面会否暗藏玄机。” 老侯爷接过程梅见递来的册子,轻轻翻开,册页间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记忆中似乎在哪里闻过这种香味。 册子中的每一页都记载着细致的药方和养生之道,字迹娟秀有力。他仔细审阅,目光在字里行间跳跃,试图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的线索。 “这里面的方子,确实精妙,既有常见的调理之法,也有罕见的秘方,可见写书之人医术之深,非同小可。”老侯爷边翻阅边说道,眉宇间透露出几分赞许,“不过,关于你提到的洛城之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现在他们身份未明,我们务必谨慎为先。” 程梅见听后,点了点头道:“伯父所言极是,梅见会谨记在心。” 老侯爷合上册子,递给程梅见,眼中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梅见,你不妨考虑一下,要不要以程国公之女的名义回洛城。” 程梅见接回册子,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沈辞安看在眼中,低低叹息道“孩子,不急,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只要我在,洛城的程国公府就一定在。那是你母妃长大的地方,等你们回去看看,你和慕王。” 程梅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册子的封面,她抬头望向沈辞安,眼中闪过感激之色:“伯父,您的心意我懂。洛城对我来说,遥远又陌生,我担心回到那里,就再也无法过上像余杭城这般简单舒心的日子。” 沈辞安看着程梅见,眼神中满是怜惜:“孩子,慢慢来,不着急。你母妃肯定希望能见到你们四时安好。可惜先帝没能见到你,若他见着你,肯定” 第65章 置业青州 次日一早,沈景玄回了洛城,姜锦言对沈景玄的离开并无它感,毕竟前路漫漫,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昨晚葛妈妈送来一本小册子,说是夫人让姑娘得空时看看,她翻了翻,全是一些药理和药方,她一页页翻看着,素衣在一旁笑着道“姑娘,你何时认得这么多字啦?” 姜锦言一嗔眉,“素衣,你跟着谁学坏了,竟然敢取笑我了。” “哪有,我看这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姑娘却看得入味,可见都是能看懂的。”素衣边说边整理着床上的锦被,折叠得整整齐齐。 姜锦言低下头,继续看着册子。嘴角挂着一抹淡笑,那册子上字对她而言并不构成障碍,反而这药理注释和方子内容让她越看越有兴致。 窗外阳光正暖,柔和地照在她身上,杨妈妈看着姜锦言认真的模样,抱着换洗下来的衣裙,满脸欣慰地走了出去。 素衣走到姜锦言身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盒子,锦言看着她,只见她一脸坏笑俏皮模样 “姑娘,这是昨晚沈公子身旁的小厮长乐送来的,说要等他们公子走后再交给姑娘。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姜锦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兔子灯,可以托在掌上。 日光透着窗棱斜斜投射在桌案上,将那盏琉璃灯照映得晶莹剔透,尤其是那兔儿的眼睛,五彩琉璃嵌制,散发着微妙而狡黠的光泽。 而在素衣眼中,斜斜日光下,姑娘白皙的脸庞几乎成了半透明,光从五彩琉璃处折射到姑娘眼中,原本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与那兔儿灯的眼睛遥相呼应,一样的灵动,一样的狡黠。 姜锦言轻轻转动着那盏灯,每转动一下,琉璃兔儿的眼睛都在变换着色彩。 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明媚,但此刻,这光仿佛与手中的兔儿灯一同照进了她的心里。 素衣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姑娘自小便喜欢兔儿灯,这灯做得多精致,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锦言将盖子合上,吩咐道“素衣,你帮我把它收好。” 十日后,沈辞安收到洛城来的报信。 小公子已经平安回到侯府,在天府书院跟随川西先生潜心求学。 大公子的婚期已经敲定下来,定在明年开春后,为此侯府上下都为此忙碌不已,大夫人林氏一心扑在上面,连小公子小公子移居书院之事,还是隔了一日从下人嘴中得知的。 沈辞安看到此,心中暗自责备大儿媳的偏颇,但得知景玄一切安好,心中稍感宽慰。 忠叔看着老侯爷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又接到洛城的信函,便在一旁问道“侯爷,您看我们是否要准备准备回洛城?” 在青州的这些天,沈辞安并没有等到贾郎中的任何信息,内心难免焦急,但他明白一切还需顺其自然。 他折好信笺,和忠叔吩咐道“明日应该还要施一次针。你同知训说一声,再过几天后,我们便动身回洛城了。你再问问他,在青州城内寻访铺子可有着落?” 忠叔点头应允,随即退出书房,沈辞安坐在书案前,拿起笔在纸上落下笔。不一会儿,他搁下笔,拿起刚刚写完的信笺,细细看过一遍,装入信封,唤来无用,将信封递给他。 姜知训在青州城,日日都没停歇过。青州离洛城不远,若想要在洛城安顿下来,青州置办些产业铺子反而比江陵更好,不仅方便打理,还能为以后的生活提供更多保障。 这些天,权叔一直陪着姜知训,两人早出晚归地忙碌着,为这些事情奔波。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在青州城内盘下了几处位置尚且不错的铺面。 程梅见自小在青州城长大,又在余杭城住了多年,她深知青州与余杭两地,有着不同的优势。 她亲自去看了铺面后,给了姜知训一些建议。余杭的绸缎品质优良,而且衣裙款式新颖,若在青州新开一件成衣铺子,用余杭织造的绸缎,从余杭请来秀娘,做出款式新颖的衣裙,一定会吸引青州城内的主顾,然后在成衣铺子旁再开一间胭粉铺子,店铺内只卖常规的胭脂水粉,但若从隔壁成衣铺有过生意订单的,可以为主顾们量身定制独门配方的胭脂香膏。等换季时,对在成衣铺和水粉铺定制货品前三位赠送限量的独门养生膏。 夫人的建议又让姜知训的眼前一亮,喜悦溢于言表,在余杭他就领教过夫人的才智和远见,也深知这些点子背后蕴含着巨大的联动商机,他由衷道“夫人,为何你总是能想到这些巧妙的法子。”程梅见的玩笑话,虽带着轻松幽默,却也暗示着她对商业策略的敏锐洞察,以及对家庭事业的深厚责任感。 程梅见开着玩笑说“因为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指导。”虽带着轻松幽默,却也不假。 “夫人,看起来,我们得在青州多住段时日。我现在就去安排,希望我们在青州的店铺能早日开张。” 姜锦言听闻爹爹在青州置办了产业,她心中大概猜到了父母的谋划。她用力想着前一世中,有哪些关于青州的印象,她只记得江知暮每年冬天,都会给公婆送上产自青州深山中的珍贵药材,婆母总对此赞口不绝。 她仰起头,问道“娘亲,青州附近,可产什么药材吗?” “锦言,怎么知道青州附近有产药材?”程梅见被女儿突然的问话 吓了一跳。 “娘亲,你不是给了我那本小册子吗?女儿有空便细细研读,觉得药理,药材很有趣呢,所以顺口问问。” 听得女儿的话,程梅见又想起贾散人之前说过的话,若是在青州长住些时日,那锦言便可跟着贾散人去学些药理,也算是有一技傍身。想到此,她想着等贾散人再来府上时,就将此事提一提。 第66章 旧人至 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桃花镇的贾家医馆门前,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压着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马车在医馆前停下,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年敏捷地跳下车来。他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眼神清澈明亮。 少年将马车后方的脚凳搬到前方放好,然后走到车门前,轻轻地掀开布帘,对车里的人说道“外祖父,可以下车了。” 随着布帘再次被掀开,一位身穿灰色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车里走了出来。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虽年事已高,却目光如炬。他握住少年的手,走下马车。 青衫少年将脚凳放回马车后方,又将行李搬下车来。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递给马夫,道了谢。马夫接过银子,挥动马鞭,驾驭着马车慢慢离开了贾家医馆,渐行渐远。 灰袍老人腰板笔直,步伐稳健有力,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感。他向医馆的院门走去,在木牌前站定,手指轻轻抚摸右下方那隐藏的云纹,眸中那浓烈情绪似要溢出般。 少年将行李背到肩上,走上前,站到老人身旁,“外祖父,我们进去。娘见到你,肯定又要掉眼泪了。” 老人捋着胡须,推开院门,与少年一前一后跨入院内。 听到院外动静,屋内之人急忙起身打开门扉,见到精神矍铄的一老一小,站立在院中。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恍若梦境,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急忙用手背拭去泪水,再次凝视,确认眼前正是她心中最深的牵挂。这一老一少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少年见到呆站在屋檐下的妇人,快步跑到她面前,欢喜地说“娘,我是宽儿,你还认得我吗?” 刚刚抹去的泪水,又急落而下。贾散人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颤声回答:“宽儿,我的宽儿,你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对不对?”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少年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一刻的真实性。 老人此时也走至近前,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是的,晚娘,我们回来了。” 久别重逢的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老人轻拍女儿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爹,你是收到我的消息才回来的吗?”晚娘问道,原来贾散人的真名唤晚娘。 “我们进屋再说。”听到老人提醒,晚娘才恍然,急急道“好,先进屋再说。你们是连夜赶路回来,应该都饿了?我去做些早饭来,你们先歇一歇。” 饭后,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交到女儿手中,缓缓说道:“这是我这几年的心血,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望你能承了我的衣钵,继续造福这方百姓。” “爹爹,你这次回来后就不要再出游了,我们一家安安定定地过日子。”晚娘恳切地说 “晚娘,你何时去青州?”老人问道 “按着时日,今日要去青州,爹爹有何打算?” “今日,我同你们一起去青州。” “宽儿也要一同去吗?”晚娘的眼中,有些小小的担心。 “宽儿大了,应该带他多见识见识。” 晚娘听完,垂下眸眼,将情绪一一隐去。再次抬头看向老人和少年,眼中清明一片“行,那今日我们一家都去青州。爹爹,若那位老爷不多问,您就不要多说,好吗?” 老人点点头,理解女儿的担心。安慰道“晚娘,爹回来了,万事都有爹爹扛着,莫怕。” 他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少年蹭地站起身来,对着他们说“外祖父,娘,宽儿长大了,宽儿能保护你们。” 老人和晚娘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欣慰的微笑。唯一不同的是,晚娘红了眼眸。 如往常一样,巳正时分,忠叔到别院门口等着贾散人的马车到来。与往日不同,今日马车上先跳下来一位少年,虽穿着蓝灰色布袍,英气逼人的剑眉下,一双亮若星辰般的朗目,整个人犹如旷野中的风,轻快自由。 贾散人扶着一位白袍老人走下马车,忠叔暗想“老爷等的人,终于来了。” 他上前一步,先做了揖,然后侧过身一伸右手,对着老人和贾散人道“不知贵客驾到,快快里面有请。” 沈辞安听到小厮来报,袖笼下的手指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终于,他来了。 他在小厮耳旁叮嘱几句,小厮又快步向姜老爷住的园子跑去。 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老人终于跨进老侯爷住着的园子,见到那阔别多年的老侯爷。 老人甩开女儿扶着的手,走上前对着老侯爷行了大礼,“王赞见过老侯爷,多年未见,侯爷精神气度一如当年。” 沈辞安赶紧扶他起身,仔细端详着,最后紧紧看向王赞的双眸,见着他眸色闪亮,才问道,“那年你因眼疾离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当年你走后便杳无音讯,我和容舟派人找了你许久,你真狠心呐,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们。” 听完侯爷的话,王赞脸上浮起一层愧疚之色,“当年在太医院,多亏有程国公和侯爷出手相助,否则我早已死在皇后娘娘手中。当年不辞而别,实乃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望侯爷谅解。离开洛城时,我几近失明,师傅告诉我梅州东岳山隐居着一位月石山人,他精通古方药理,善治疑难杂症。内人陪着我南下,前往梅州寻那月石山人。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东岳山上月石山人的隐庐。那月石山人脾气古怪,听说我从洛城而来,便拒而不见。多亏了我女儿晚娘用孝心打动了月石山人,经过三年时间,他用针灸之术治好了我的眼疾。为了报答月石山人,我在东岳山下置了医馆,为附近乡亲们看病,只收药费,诊金分文不取。月复一月,山人见我为人敦厚,便让我上山,帮忙整理他毕生研制的心血。” 说到此处,王赞哽咽着停住。 第67章 慧眼识珠 沈辞安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能想到王赞离京这一路的坎坷,便宽慰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无奈与艰辛。你能治愈眼疾,平安归来,已属不易。” 王赞眼中闪烁着泪光,接着说“东岳山下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舒心,晚娘聪明伶俐,自小偏爱药理,我便将所学倾囊相授。她对医术有些不同旁人的悟性,没过几年医术便与我相当。在我上山后,医馆一直交给她和贤婿打理着。直到有一日,一帮山贼血洗村庄,我内人和贤婿都在那时遭了难。晚娘带着宽儿去山上挖药才勘勘躲过一劫。” 听闻王赞家中巨变,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晚娘已泪如雨下,一旁的宽儿极力睁大眼睛,不让眶内热泪溢出来。站在沈辞安身后的忠叔亦用衣袖抹着眼角。 沈辞安脸色凝重:“世事无常,你一家遭受如此横祸,实属不幸。晚娘和宽儿能幸免于难,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岭南多有流寇山贼,山贼血洗村庄,官府没给个说法?” “侯爷,官府总是各有说辞,因梅州在慕王的封地,当时朝廷还有言官上奏参了慕王治下不严,放任山贼迫害百姓,听说闹的动静还挺大,侯爷应该知道这么回事。” 提到慕王,沈辞安不自觉地紧锁眉间,“原来如此。” 王赞接着道,“月石山人得知我家巨变,便让我将晚娘和宽儿接到隐庐,他一见宽儿便很是欢喜,收了宽儿当关门弟子。直到月石山人仙去,我们祖孙三人决定离开那伤心之地。我们走走停停,所到之处只要是百姓所需,我们都会停下为他们医治。最后来到桃花镇,因为这里有我内人最爱的大片桃林,所以就在镇上安下家来。” 王赞说完,对着女儿和外孙招了招手,“侯爷,这是小女王晚。这是我外孙贾承宽。” 王晚带着儿子上前一步,对沈辞安行一大礼“小女王晚拜见侯爷,之前用了假名,并未刻意隐瞒,是随了相公之姓。望侯爷谅解。” “承宽见过侯爷。”贾承宽跟着母亲向沈老侯爷行礼。 “快快起来。” “侯爷,今天我来为你施针。”说着,王赞站起身来。 沈辞安伸手制止,笑着对承宽道“承宽,今日麻烦你来施针如何?” “不可呀,侯爷。”身后的忠叔脱口而出,他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老侯爷的身体也非同小可,那少年也才十多岁的模样而已。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啊! 沈辞安似乎早已预料到忠叔的反应,他轻轻拍了拍忠叔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贾承宽看了母亲一眼,知晓儿子医术的王晚,脸上一片淡然,眼神中并无阻止之意,他又看向外祖父,王赞对他微微点头。 得到了母亲和外祖父的认可,他再次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老侯爷,若不嫌弃,承宽愿为侯爷诊脉施针。” 朗朗少年信步上前,在老侯爷对面坐下,将手轻轻搭在老侯爷的手腕上,低垂眼眸细细感受从指尖传来的跳动,脸上全无青涩之意。那专注的模样,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自信,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十多岁的少年,而是那位经验丰富的月石山人。 沈辞安见状,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与期待。 诊脉完毕,承宽缓缓收回手,让忠叔扶老侯爷去内室躺着。 沉吟片刻后,他从医箱中取出几枚长短不一的银针,手法娴熟地在老侯爷的几个穴位上轻轻扎下,“大椎,统全身阳气而主表,曲池 合谷主气化传导,助大椎调和,清里达表。百会 为阳主气,太冲 为阴主血 皆为气血通行之关” 每下一针手法娴熟而轻柔,听着他不疾不徐一一道明,看着老侯爷气定神闲,忠叔悬在空中的心才敢慢慢放了回去。 在针入穴后,老侯爷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能感受到体内气血流动的顺畅。 施针完毕,承宽轻声告诉老侯爷稍作休息,随后收拾好器具,退到一旁。 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自满得意之色,双瞳犹如一潭古井,深不可测。 不一会儿,老侯爷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轻松神色,他望向承宽,醇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承宽,你的手艺果然厉害,老夫感觉好多了。” 一旁的王晚和王赞,眼中的自豪与欣慰难以掩饰。 王赞轻声对沈辞安说:“承宽自小便对医术有着浓厚的兴趣,一直勤奋好学,不曾有过丝毫懈怠。前些年跟着月石山人,更是勤勉不辍。月石山人对他更是倾囊而授,如今他的医术的确可以一夸。” 沈辞安听后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月石山人果然慧眼识珠。” 忠叔快步走到承宽面前,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满脸诚恳地说道“老奴见识浅薄,不知公子医术如此深厚,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莫要怪罪。” 承宽连忙上前一步,将忠叔扶起,“忠叔言重了,我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说完他向众人微微欠身行礼,然后退到了母亲王晚的身后,那姿态既有少见的谦逊,又不失医者的矜持与自重。 沈辞安见此情景,心中更是赞赏,他感慨万分地看向王赞,“王兄,承宽不但医术高明,性格又如此沉稳,将来必成大器。你有承宽这样的后辈,真是令人艳羡。” 王赞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爱护之意,“我只希望承宽能为更多百姓消除病痛,不想他再步我后路。” 沈辞安不知该如何接下王赞的话,一时之间,室内的气氛倒有些冷下来。 忠叔见状,连忙对着王晚母子说“贾散人,姜夫人正等着您,她特别吩咐过,等侯爷施针完毕后,让我务必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王晚母子见此,便起身与老侯爷先行告退,跟着忠叔往外走去。 这样一来,屋内便只剩下沈辞安与王赞两位多年的旧友。 第68章 世事如棋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沉静,只听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隐隐的人声。 沈辞安望向王赞,眸中堆满欲言又止的情绪,似乎有许多话积压已久,正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开口。 “侯爷,您想知道的,今日老朽便一一道来。” 桌上的茶壶中散发出阵阵清香,热气缓缓上升,萦绕在沈辞安与王赞之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静而凝重。 沈辞安轻抿了一口茶,眼神中透露出期待与慎重,终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王兄,关于当年东宫之中贤贵妃小产,我一直心存疑惑。今日能否将你知道的一切,告知于我?” 王赞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时光的帷幕,回到了那段尘封的岁月。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沧桑:“侯爷,那是一段复杂而又隐秘的过往。” “程国公对我的提携,我至今铭记在心。” “先帝对贤贵妃的确非同寻常,暗地里为贤贵妃做了很多。贤贵妃在东宫时,就有中毒之兆。若不是当时,他让贤贵妃离开东宫去东临山,恐怕贵妇的身子骨熬不过两年。” “东临山虽然清冷,但灵气四溢,适合养心。无妄庵的八年,正是先帝将贤贵妃身子调理好的八年。” “顾家一心想要当时的太子妃诞下嫡长子,但腹内胎儿也由不得谁。”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帝王之术,乃制衡之法。” 王赞一句句的话,飘散在秋日凉意的空气中,沈辞安的心一点点沉落下去,果然这世间并无真正的对错,不同的只是立场而已。 若容舟还在,今日听得王赞的话,不知他会如何做想。 躺在皇陵之中的先帝和贤贵妃,又会怎么来说道自己的一生。 窗外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沈辞安沉默良久,似乎在那云卷云舒间寻找着过往的答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感慨:“世事如棋,每个人都不过是局中一枚棋子。” 王赞点头,目光深远:“不错,帝王之爱,沉重而复杂。他的抉择,何尝不是一种无奈。而我们这些局外人,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护住自己所珍视之人。” 在院子的另一边,王晚将这来龙去脉又细细与程梅见说了一遍,当听到因山贼血洗村庄而参了慕王治下不严,程梅见微微皱起眉,心中隐约觉得蹊跷。 “晚娘,你们在梅州时,慕王封地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程梅见情不自禁地问道 王晚想了想,“其实我们在梅州住的几年,日子虽不宽裕,但民风治安都挺好。就那次,也不知哪来的山贼连夜屠村,东岳山下连着的三四个村庄无一幸免,闹得人心惶惶。” “那山贼有被官府围剿吗?” “梅州官府太小,没有兵只有挨打的份。后来是慕王府派兵搜山,斩杀了山贼头目,树倒猢狲散。这场风波才平息下去,梅州的百姓对慕王很是感激。” 程梅见眉头微蹙,感慨道,“慕王保护自己封地上的百姓,也是他的义务。” 王晚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确实,慕王不仅派兵平乱,事后还重建被毁的村庄,发放粮饷,使得人心安定下来。” “这才是仁心仁政。”程梅见喃喃着。 王晚接着说:“梅州的百姓们都说,慕王是位难得的好王爷。” 贾承宽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窗下,手中翻看着随身带着的医书。突然窗外跑过一个绿色身影,然后门外传来一声“娘亲,我来了。”这声音宛如春风拂过铜铃,清脆又悦耳,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欢喜。 承宽放下手中书卷,她一身淡青色绸缎比肩,里头一身雪缎云纹长袄,下边是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笑意吟吟的小脸上,隐约有一颗小小的梨涡,眼眸中闪着的光让人一眼万年。 头一遭见着这么精致的女娃娃,宛如从画中飞出的精灵,轻轻撞在承宽的心尖,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妙不可言的触动。 姜锦言手中握着那卷册子,快步走到程梅见身旁,对着王晚屈膝行礼。王晚见着姜锦言手中的册子,心中约莫猜到了个大概。 程梅见莞尔一笑,对着王晚说“我这女儿自小被她父亲惯得失了规矩,您送我的册子,这些天她像着了迷似的,整日缠着我说想找个先生学学,所以今日想问问晚娘,意下如何?” 王晚看着姜锦言,自第一眼见到这小姑娘,便觉得她长得不同寻常,五官样貌自然是好的,天庭开阔饱满,眸中的光比旁人晶亮许多,还有些让人探究不清的别意。 “姜夫人,若是姑娘喜欢,我愿为姑娘讲解一二。” 程梅见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承宽,向锦言介绍道 “锦言,这位是王夫人的公子,贾承宽,他师从月石山人,连老侯爷都夸他医术精湛。” 姜锦言才注意到屋内窗下居然坐着一位少年。蓝灰色布袍难掩其锋芒,好似一枚未雕琢的璞玉,散发着温润光彩。清癯的脸颊,如刀锋刻画般的下颌,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宛如远山横黛,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朝她们走来,身姿的挺拔,衣袂微微摆动,犹如山涧清泉流淌,清凉而自然。 “姜夫人过奖了,承宽行医,是延续月石山人遗志,为世人减轻病痛,方能不负师恩。”贾承宽的声音温文尔雅,带着几分谦逊,他向姜锦言母女微微欠身行礼,动作中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程梅见看向王晚,笑问道:“今日真是有幸,不妨借此机会,能否让承宽为锦言讲些药理常识?” 王晚点点头,顺水推舟道:“承宽,那你就给锦言妹妹讲一讲。我正好同姜夫人再说说话。” 姜锦言闻言眼睛一亮,将手中的册子递给贾承宽,她有些看不懂的地方,都用小笺做了标注。 贾承宽接过小册子,目光落在那些小笺上,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欣赏之意。 第69章 青州之别 他们俩走到窗边小桌几前,对面而坐。贾承宽以他深厚的学识,耐心解答姜锦言的每一处疑问,从草药的药性到病症的辨证施治,言谈间尽显医者风范。而姜锦言的聪颖敏锐,也让贾承宽暗暗称奇,两人一问一答,相得益彰。 程梅见看着窗下的两位孩子,心中倒是有了一个主意,想着等夫君回来,要和他商量一下。 葛妈妈给她们又换了新的茶盏,程梅见端起,浅浅喝了一口,看着王晚道:“我自小在青州长大,嫁到余杭多年,此次回来还是觉得青州住着更合心意。我们有意在青州置办些产业,这样我也能经常回青州来住住。” 王晚放下茶盏,点头道“南方潮湿,我们在梅州时,尤其是端午节后雨水连绵,湿热连绵,整个人都沉乏许多必得喝些祛湿汤药身子才轻松些。青州的确更宜居些,若夫人以后能常在青州,我们还可以经常走动走动。” 程梅见看了一眼贾承宽,问王晚,“承宽这一身医术,只在桃花镇会不会有些埋没?” 王晚低下头道,“我只求他这辈子平平安安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们也可以到青州开个医馆,相比桃花镇,承宽能更多的救死扶伤,也是件善事。” “他外祖父就担心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选了桃花镇。不过承宽也大了,若他真有外出闯荡的想法,我们都尊重他,不强留他。” 程梅见闻言,眼中多了一份理解,轻声道,“承宽的心性与才华,定能在合适的时机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待我们在青州安顿下来,若承宽愿意,我们愿意为承宽助一臂之力。” 王晚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姜夫人,承宽能得你们这样的长辈支持,是他莫大的福气。不论将来如何,我替他先行谢过。”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阳光渐渐柔和下来,到了王家祖孙三人告辞之时。 沈辞安对王赞说“王兄,此次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此地离洛城并不遥远。若得了空,望你来洛城。” 王赞听闻洛城二字,不由地叹口气道“侯爷,等您来青州,我们再聚。您的身子,需得好好保养,该放下的便放下,不宜思虑过重。” 沈辞安听得出王赞不想再踏入洛城半步,也是,他好不容易从那个似沼泽般的泥潭中脱出身来,怎愿意再次让自己涉险。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虽有遗憾却也不再勉强。“王兄所言极是,保重身体最为重要。” 看着马车载着祖孙三人渐行渐远,沈辞安像似自言自语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在一旁的程梅见知道,是到了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酸楚之意涌上心头。 自青州回到余杭已是初冬,一别三月,姜锦言迈进悦心阁,她环视着阁内熟悉的布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悦心阁内一众人等,见到姑娘回来自是欢喜不已。尤其是吴妈妈,见到姑娘回来,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锦言指着从江陵与青州带回的一些吃食和小玩意,轻声对吴妈妈说:“吴妈妈,大家都辛苦了,这些小物件,就当是给大家的一点心意。” 吴妈妈满面笑容,眼中闪烁着慈爱:“姑娘心地善良,大家伙儿都念着你呢。” 不多时,素衣领着几位仆人,将带来的礼物分发下去,悦心阁内顿时洋溢着欢声笑语。 午后,姜锦言在内室静坐,拆开了青芝精心摆放的绣品。她细致地审视着每一件绣品,从针脚的细腻到图案的生动,无不体现出青芝的心思与进步。 姜锦言轻轻拿起一块绣帕,上面绣着一枝梅花,栩栩如生,色泽搭配恰到好处,她赞许地看向青芝:“青芝,你的绣工果然了得,真是用心了。” 青芝听见夸奖,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连忙道谢:“多谢姑娘夸奖,青芝会继续努力的。” 姜锦言微笑着点点头,对青芝说:“青芝,到时我和爹爹说,让你去姜家的绣坊,在那里你可以学习到更多。” 青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连忙点头应允。姑娘果然是如旁人所说是位特别好的主子。 姜锦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南星,南星见姑娘望向自己,立刻挺直了身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看到南星的细微变化,锦言温柔地问道:“南星,听吴妈妈说,你对账目管理颇为擅长,帮她分担了许多事务。” 南星上前一步,浅浅屈膝道,“回姑娘,南星小时候曾经跟着母亲学过一些。” 姜锦言想起上辈子,她并未发现南星还会打理账目,她带去侯府的嫁妆只是让素衣登记在册,不曾想过如何打理,名下的铺子和庄子只交与管事打理,她的心思只想着如何与婆母,长嫂相处融洽,全然不在这些经营上。 洛城权贵无数,贵妇云集。一到大小节日,各家府院的宴请不断,对于妙龄待嫁女子,每次出席都是一场场无声的较量,不惜在裙衫首饰上千金一掷,争奇斗艳。 洛城的绸缎庄子生意从不愁宾客,只要是稀罕之物,便能引得权贵高价相争。 她脑海中如走马灯似地回想着那几年洛城风靡一时的裙衫和绸缎面料,若是这次自己的铺子能比人先一步裁剪出新颖的款式,那不仅能让她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帮她在洛城贵妇圈中建立起足够的人脉。帮助她在复杂多变的洛城,为自己争取到更多选择权。 青芝的手艺,需要好好磨练磨练,时机成熟,便可帮她裁剪和刺绣出她脑海中的裙衫;而南星,正好可以帮她管理这繁杂的账目,这样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能在她的掌握中。 想到此,姜锦言不禁感叹,命运真是奇妙,原来青芝和南星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才能,只是在上辈子被她忽略了而已。 如今命运重来一次,让她识得更多的人,手中的牌也越来越多。她必须要紧紧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不让自己再受制于人。 第70章 重信则盛 姜知训回到余杭后,马不停蹄地在周边村买了地,新建了庄子,雇好更多的蚕农,所购之地全部栽种桑树。 同时又在织坊中,扩建大小绣院,着人从江陵和姑苏两地,花高价聘请顶尖的秀娘和织娘,按织娘的要求翻新了织具,按秀娘的要求大批采购了不同的丝线,到姜家的绣院和织坊中授受技艺。 这些来自各地的绣娘,不仅传授精湛的技艺,还将各自的风格融入姜家绣品中,为姜家的绸缎与绣品带来别具一格的特色。 青州作为连接南北的枢纽,商贾云集,人流密集。姜知训敏锐地捕捉到其中隐藏的极大商机,他将这些新的绸缎和绣品悉数都运到青州城的铺子,而不在余杭城内铺子上柜。 青州城内,姜家铺子的绸缎与绣品一经上市,立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绸缎的质地细腻光滑,色彩鲜艳而不失典雅,绣品则图案精美,针脚细密,来自余杭姜家这独一无二的绸缎与绣品很快就成为商贾和贵胄们竞相追逐的对象。 姜知训在青州城内又迅速盘下一处客栈,让来青州与姜家铺子采买的商贾入住七日,超过七日后,也仅收取住店成本费用,这一举措让远道而来的商贾们口口相传。 姜知训凭借自己的大度和诚信,与南来北往的商贾们迅速打成一片,通过他们的渠道,将姜家的精品绸缎与绣品推广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决断,不仅为姜家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更是在青州城内站稳了脚跟。 远在洛城的沈辞安听完这消息,心中对姜知训不禁又高看一眼,虽然他乃商贾之身,但却不得不承认,此人白手起家,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着实是有些不凡的眼力和权谋能力。 无用又呈上另一消息,关于江宁知州周林风不日将前往余杭,缘由是余杭周边一个镇上发生了疫病。 沈辞安看完,吩咐道“无用,你去打听一下余杭哪个镇,到底是什么疫病。”想了想,又加了句“再打探一下桃花镇上的消息。” 无用得了令,悄声隐去。 在余杭城,最近因为周边太平镇上突发疫病,但凡沾染这疫病便高热不退,整个人昏迷不醒,且传染性极强。 为了防止疫病进一步蔓延,官府采取了紧急措施,将太平镇及其周边相邻的几个村庄全部封锁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虽然这样的做法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安全,但对于那些还未感染疫病的百姓来说,却面临着巨大的困境。 这些被困在疫区里的百姓们心急如焚,纷纷想尽办法想要逃离出来。然而,官府下达了严厉的命令,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逃脱,便杀无赦。强令之下,百姓怨声载道。 半月余过去,尽关于太平镇疫病的起因仍然没有确切的结论。 余杭城距离太平镇不远,因此城中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城内之人都意识到疫病带来的威胁,于是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昔日热闹的街道如今变得冷冷清清。 在这个特殊时期,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药方铺子。但凡有能力者都到药铺购买些常规的方子,有备无患。一时间余杭城中的药铺奇货可居,没点关系还买不到这些药材。 王晚送的那本小册子中,有几个应付高热的药方,因着与余杭商会会长的关系,姜知训从宝春堂中买回一批方子中的常见药材,但有些药材并不多见,没法一一凑齐。 一日,姜知训愁眉苦脸地从外面回来,吩咐忠叔加派人手,防守大门。若无重要之事,府内之人概不出入。 程梅见与他一打听才知道,一早余杭知县许山涣派人告知姜知训,前两日太平镇封锁区域中,有数十名疫区百姓从一条隐蔽的山间小道中偷溜出来,四下散开,有些可能会流入余杭城中,因不知是否带着疫病,所以知县立刻下令关闭城门。 程梅见凭借记忆中的设计,亲手用细软的纱布裁制了一款简易的双层面巾,她同锦言一起按小册子的引导,精心挑选了几种药材,经过细致研磨,被地装入小巧的锦囊里,悬挂在面巾的一侧,淡淡的药香随风轻扬,仿佛能驱散一切不祥之气。院内近身伺候的婆子和侍女都戴上面巾。 这边,姜知训命令管事安排人手,在每个庄园里点燃晒干的艾草条,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如同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此外,他还要求加强庄子和别院的巡逻,确保每个角落的安全,这无疑给别院中的织娘和秀娘,庄子里的蚕户和佃户带来莫大的安心。 姜锦言心中记挂着去绣坊学习技艺的青芝,她曾让人带话给青芝,若她想从绣坊回姜府,她便同爹爹去讨个特令,没想到青芝却是个实诚的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回姜府,姜锦言只得作罢。 绣坊中,从姑苏城来的周秀娘,是这次姜知训请来绣娘中的佼佼者,不仅技艺超群,更突出的是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整个人如同一汪深潭,内敛而深邃,惜字如金。 她的绣品犹如林间清风,雅致精巧,自带空灵质感。她虽沉默寡言,却将所有的情感与言语都倾注于针尖之下。 青芝有幸分在周秀娘的小院之中,每日她都是最早一个走进绣坊,安静地观摩周绣娘刺绣的针法和技巧。看她的手指如何熟练地在彩线与丝绸间穿梭,如何巧妙地搭配各色丝线,绣出那些栩栩如生、生动活泼的图案。 起初,青芝模仿周秀娘的绣法,显得有些慌乱和笨拙。周秀娘虽然言语不多,但每当青芝遇到问题,她总能以最简洁的话语点拨,让青芝轻松明白其中的奥妙。 小院中,偶尔传来窗外鸟鸣与远处孩童的嬉戏声,每闻此声,周秀娘便会停下手中的针线,默默地望向窗外,眼神中流露出对一种浅浅的思念之情。当她垂下眼眸时,便将这丝情感敛入心底。 青芝能从周秀娘的背影中,感受到一种浓厚的落寞与不争,她很好奇周秀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71章 病疫之扰 周林风从水路到余杭,已是黄昏左右,许山涣一早便在码头等候着。 “周大人,一路辛苦,先到行馆略作休整,小人已命人备好酒席。” “余杭姜府的姜知训,你可认得?”周林风直接问道 许山涣听到姜知训的名字,心中便知安远侯定然去过江陵,想到之前安远侯对自己的提点,不禁喜从中来,但脸上端着正经表情,不敢泄露半分。 他微微欠了欠身道“姜知训是余杭城内的大商户,为人谦虚谨慎,平日对商会也颇为大方。小人与他略有交情,若大人想找他,小人这便着人去安排。” 周林风听完,心中自有判断,所以不疾不徐地说“不急,我此次来主要是为了太平镇的疫病,如今可查出缘由否?” 许山涣听得上峰询问疫病,脸上挂起谨慎模样,小心翼翼说“说来惭愧,至今都未查明是何原因引发了这次疫病,现在只能将太平镇及附近村庄都牢牢封锁,不让他们出入。” “可这必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太平镇的疫病消息已经传到了江陵,若再持续下去,说不定京城都要知晓了,到时万一参一本治下管理不利,你我多年政绩便荡然无存。” 周林风的话,飘到许山涣耳中,又听出好些个意思。他将腰弯得更低,用袖口擦拭一下额头沁出的细汗,“小人仅凭大人使唤,唯愿大人给小人指条明路。” 周林风闭上眼睛,叹息道“江宁历来就是富庶之地,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行错半步,就会万劫不复。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必须尽快将太平镇的疫病消除掉。” 许山涣闻言,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此时已不容退缩,否则自己的仕途不保。“大人所言极是,小人这就去加派人手,无论药石还是偏方,只要有一线希望,统统用上。” 周林风睁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赞许,缓缓点头道:“行事须得果断且周全,既要堵住悠悠众口,又要确保疫病不再扩散。你即刻去办,我从江陵带来最好的医师,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 许山涣点点头,尚未等他开口,只见一人匆匆前来,至二人前行了一礼,双手奉上一个布袋道“许大人,这是姜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带着防疫香囊的纱棉面巾,若大人去太平镇巡查,可戴上此面巾可保大人平安。” 许山涣闻言立刻接过布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三只面巾,原本面巾都是妇人为了避嫌的穿戴之物,未免有些娘娘腔。但手中捧着的这款,却经过一番改造。面以细密的纱棉制成,轻薄透气,边缘以深色丝线锁边,口鼻处则缝制了一个小小口袋,里面放着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既实用又不失风度。 许山涣细细打量,将其中一只面巾递给周林风,又向来人致谢:“代我向姜老爷道谢,此等细心之举,实为难得。” 周林风拿在手中,该面巾实在制作巧妙,若是香囊散尽气味,可以将旧的香囊丢弃,换上新的香囊,也不知是哪位秀娘想出来的,颇为感慨:“民心可用,此乃治理之基。” 许山涣收好面巾,坚定地说:“大人放心,小人即刻安排人手按此款式缝制一些面巾来,江陵的医师可以配置些药囊,置于面巾上。确保每个前往太平镇的医师们都能得到最大的保护。” 周林风又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听闻前几日有疫区百姓逃出,四下散去?可有此事?” 这个消息,许山涣只与城内几家大户悄声告知,只当送个人情,其他人并不知晓。听到周林风问起,心想肯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他心头一慌,忙不迭地说“大人恕罪,是小人管辖不利,那些刁民铤而走险,从那悬崖峭壁的山间小道逃脱。虽四处散去,但目前来看其他地方并无疫病突发,只希望这些逃离的刁民并未携带疫病。” 周林风虽有些怒其不争,但这紧要关口也不想耽误时间,便说道,“不可存侥幸之心,先吩咐下去,让城中百姓们自发燃些菖蒲艾草驱驱病疫之气。” 许山涣紧锁眉头,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连忙吩咐手下:“速去城中各处通告,鼓励家家户户点燃菖蒲艾草,以传统之法防患于未然。同时,加派人手监控城门及周边道路。至于那些逃出的百姓,要尽快查明他们的行踪,以便及时采取措施。” 周林风补充道:“还需在城中设置临时医馆,对有突发高热者,一律送进医馆统一治疗。”看到许山涣犹豫的神色,周林风猜到他正发愁费用的出处,道“防病救人乃首要之务。后续可视情况,向相邻州郡请求援助,或酌情让城中权贵商户募捐些疫资,他们在余杭城这里经营致富,也应当适时地回报一下余杭百姓。” 王赞收到沈辞安的书信,看完便递给正在研磨药粉的贾承宽。 承宽接过外祖父递来的信笺,从头至尾看完,眉头越蹙越紧。他放下信纸,担忧地看向外祖父,王赞朝他点点头,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太平镇的病疫,与多年前他们还在梅州时,遇到的一次病疫症状非常相似。那次,是有人刻意为之,找一处镇子在水源处下毒,整个镇子男女老少统统病倒,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而这一切只为扰乱民心,让长云城的慕王爷陷入困境。幸亏有月石山人献上药方,这场持续了月余的病疫才得以平息。 这次余杭太平镇的病疫,依旧是高烧不退,但会让人昏迷不醒,看起来与梅州那次非常类似,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引子。梅州是长云城慕王管辖,刻意为之意图明显,余杭乃江宁辖区,江宁虽在江南,但真正把控这富庶之地的便是是当今权倾朝野的顾家。 祖孙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第72章 苏合香 太平镇上的人们仿佛看到了曙光,因为官府带来了大批的医师。其中,从江陵赶来的医师根据古方并结合太平镇的病案开出处方。当患者们喝下煎熬好的药水后,许多人的高热症状明显减轻,尽管身体仍感不适,但与之前整日昏迷不醒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此同时的余杭城却陷入了困境。城里出现了几名因高烧引发惊厥昏迷的病人,情况十分危急。更糟糕的是,官府和医师都集中在太平镇,无法立刻赶到余杭城救治。 周林风坐镇在余杭城内,将高烧病人送入临时医馆,虽然医馆内人手不足,但有依着那药方煎熬出来的药汤,着人一一给病人服下,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方子,对余杭城的高热病人竟然毫无作用!无论怎样用药,病情依旧没有得到改善。 随着城内高热病人增加,临时医馆内人员缺失明显,已经照顾不过来日益增多的病患。周林风只能动员权贵和大商户们提供帮手,并在城门处提出告示,愿重金酬谢有效的偏方和招募有经验的土郎中,力求在医师回来之前,尽可能控制住疫情的蔓延。 正在他焦头烂额时,手下来报“有位白须老人揭了告示,正往府衙处赶来。” 周林风一听喜出望外,亲自前往府衙大门迎候这位有志之士的到来。 远远走来一灰袍老者和一青衣少年,那老者虽花白胡须,但目光如炬,眼底凝着少见的力量,他身后的少年,虽一身布衣,却难掩周身的气度。 周林风见状,上前躬身致意,“二位远道而来,实乃我余杭城之大幸!前辈,医师开出的方子,对太平镇病疫收效甚好,但在余杭城内却成效甚微。城中病患日增,还望前辈能尽快找出症结所在,救我余杭城于水火之中。” 王赞看向眼前这位年盛的江宁知州,徐徐道“我此次前来余杭,是来寻访友人。恰好在城外见到告示,便前来一试。但病患的病情各异,需辨证施治。我需得详查几位病患,才能定夺。” 他说完,将身后少年拉到一旁,轻声说“承宽,你先去姜府查看一下,他们是否安好,若有抱恙,你先替他们诊治,千万要保她们无虞。” 周林风听不见老者的低语,只见青衫少年朝老者抱拳行礼,便转身离开。 周林风将老者请入府衙,细细与他讲述太平镇和余杭城发生的病疫情况,然后拿出姜府送来的面巾,递给王赞“老先生,这是防疫面巾,您去医馆可以将此面巾覆于面上,护住口鼻。” 王赞见了这面巾,内心也忍不住称赞它的巧妙之处,他抬眼看向周林风,赞许道“老身行走江湖多年,倒从未见过如此巧妙的面巾,江南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 他将面巾中的香囊取出,放在鼻下嗅了嗅,“若是再放一味药,效果应该会更好。” “请老先生不吝赐教,缺少哪一味,若我们库内有此药,我便着人去取。” “苏合香,不过此物原就比较稀罕。” 周林风遣人去药库寻找,不一会儿下人来禀“库内无苏合香。” 听完,周林风面上讪讪,有些不自然。 王赞朝他微微一笑,“无妨,它也是锦上添花而已,请大人带我去医馆。” 医馆内,满是高热病患,王赞分别给几位男女老少把了脉,问了诊。 周林风也在一旁跟着,毫无避讳之意,这点王赞看在眼中,心中暗暗赞许。 俩人离开医馆前,医师带他们到侧旁小间,燃起菖蒲艾草,让他俩在内通身都熏了遍。从医馆出来,王晚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 余杭湿气较重,几位病人体质偏湿寒,而太平镇的药方偏重于清热解毒,对湿寒体质可能不够对症。他建议,在原方基础上加入茯苓、薏苡仁等几味擅长祛湿健脾的药物,同时减少了部分过于寒凉的药物,力求达到平衡,调整药方比例,或许能有新的突破。 回到府衙,周林风立刻将王赞提出的建议,整理成文,着人通告城内的医馆按新方做诊疗调整,同时让手下在城内扩大宣传,让百姓们避免过多食用油腻、甜腻之物,以免加重体内湿气。 贾承宽询问了路人后,很快找到了位于余杭河畔的姜府,但姜府大门紧闭,贾承宽上前敲门,门内守卫一听是外来之人,不但拒绝给他开门,更是朝外嚷嚷道“快走快走,万一染了病疫可遭罪了。” “我从青州而来,贾家医馆。前来便是为姜伯伯和姜伯母诊治调养,劳烦替我通报一声。”贾承宽隔着门板,自报家门。 院内看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想着老爷夫人的确前不久从青州回来,便让身旁的小厮去内院夫人处通传。 院内的程梅见正忧心忡忡,一早杨妈妈来通传,姑娘身体微恙,似有发烧之症相。她赶到悦心阁的时候,吴妈妈正用点燃的菖蒲在院内的角角落落熏一熏,见到夫人过来,俯身行礼起身时,红了眼眶。这个时候,若真发高烧,多半与那病疫脱不了干系。 程梅见让院内伺候婆子和女侍都戴上了面巾,然后她走进锦言的屋子,锦言正斜倚在月窗下的罗汉床上,身上搭了一条薄被。脸上有些异样的泛红,精神倒是尚可。 “娘亲,你来了。今早醒来只觉得嗓子眼里肿痛无比,浑身酸痛。”姜锦言未等程梅见询问,主动说了自己的情况,只为让母亲安心些 “杨妈妈,给姑娘喝过些什么?” 听到夫人的问话,杨妈妈走上前,回道“姑娘起床时,说了嗓子疼,老身便着人兑了些蜂蜜水端给姑娘喝,因着姑娘身子不适,早膳基本没用,只喝了些米油。” 程梅见听着杨妈妈的回话,正想说去请大夫时,院外吴妈妈得了小厮来报,连忙进屋通传。 得知贾承宽在门外求见,程梅见和姜锦言都感到十分吃惊,毕竟现在的余杭城,外来之人都很难进城,不知他是怎么进得城,怎么找到了姜府。 第73章 不知所起 “快将贾公子请进来。”得了夫人的应允,小厮快步向大门处跑去。 “杨妈妈,你去药库里拿些蒲公英的根,煮点水,先给姑娘喝下,若是嫌苦,可稍微加点蜂蜜。锦言,承宽远道而来必有重要之事,娘先去见见他,去去就来。” 程梅见看到锦言乖巧地点点头,又探手抹上她的额头,手心传来微微的热意。 得了夫人的应允,院门打开,贾承宽只身一人走进姜府。小厮引着他来到前厅坐下,不一会儿程梅见从后院处走进来,见到贾承宽一人,脸色微异问道“承宽,你一人前来?” “回姜夫人,我同外祖父一起来的余杭,外祖父同知州大人去了医馆看看病患的情况,外祖让我先来姜府,看看各位是否安好。” 程梅见想了想说“我们府内,其他人暂时都无恙,只是今日晨起,锦言略感不适,我刚刚去探望过。” 听到姜锦言有不适,贾承宽心中一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夫人,可否让我去看看锦言妹妹。” 程梅见深知承宽医术高明,便点头应允:“如此就有劳承宽。请随我来。” 穿过曲折的回廊,二人来到了姜锦言的悦心阁。姜锦言见母亲领着贾承宽进来,她微微一怔,随即欠身施礼:“承宽哥哥,你怎么来了?” 从青州至余杭,他与外祖连夜赶路,一身的奔波疲乏在再一次见到姜锦言时,全部消失殆尽,沉稳如他,亦能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强烈跳动的心声。 与上次不同,只见姜锦言双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而眉间则微微发青。这明显是病态的表现,却也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美丽动人。 贾承宽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程梅见,向她行了个礼,“夫人,我可以为锦言妹妹把一下脉吗?或许能帮之一二。” 承宽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程梅见微微颔首,得了应允,他才上前几步,坐在罗汉床旁的锦杌上,开始为锦言细致地把脉。 片刻之后,他收手沉思,眉头微蹙,对姜锦言和程梅见说:“锦言妹妹脉象虚浮,今日之病,由内湿外邪引发,上焦不通,运化不及,积久化热导致。这几日莫外出,多休息。” 锦言听闻后,耳根发红,像是被戳穿小秘密般,面上神态有些不好意思又有半分恼怒。承宽见此,心跳又快了半拍,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这小姑娘。 杨妈妈上前回道,“这几日姑娘一直在院内,并无外出。自老爷吩咐后,我们院中伺候之人都没有出过大门,姑娘吃食上并无异样,前一日晚膳中有糖糕,姑娘喜欢多食了两块,会不会积食所致。” 程梅见听后,看到女儿的脖颈处都泛上粉红色,原本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多半是这孩子贪吃积食才这样。 贾承宽也顺势打了圆场,“也有可能,这几日的饮食上轻减些,不宜油腻荤腥,甜食也减去。我先开几剂温补调养的药方。”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仔细地写下药方,叮嘱了煎药与服药的注意事项,杨妈妈拿了药方退了下去, 程梅见松了一口气,“承宽,真是多亏你了。锦言的身子向来娇弱,有你在,我也安心许多。” 贾承宽谦逊地回道:“承宽乃医者本分而已。今日来府上,便是遵外祖父之托,看看府上之人是否安好?” “现在余杭城内亦有病疫蔓延之相,寻常人等都避之不及,你们祖孙却逆行来余杭城,助官府消除病疫。真是胸怀大义,实在难能可贵。”程梅见夸赞道 贾承宽摆摆手,谦虚地说“当年我们还在梅州时,也遇到过时疫。月石山人下山为病患诊治,研究出药方,解救百姓苍生是山人毕生之志。此次余杭,相比当时的梅州已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夫人言重了。” 程梅见继续问道“承宽,府内有处雅院,若不嫌弃,就同你外祖父先歇在此,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 贾承宽想起来时外祖父与他叮嘱的此次来意,感激地点头:“听凭夫人安排。”程梅见身后的葛妈妈见状,退出去着手安排夫人的吩咐。 程梅见心中甚是欣慰,她深知在这非常时期,有王赞祖孙这样的杏林高手相助,对余杭百姓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不一会儿,素衣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贾承宽看了看汤药,点点头示意姜锦言趁热服下,见到她干脆利落地喝完药, 贾承宽心中挂念着外祖父的状况,想要前往府衙亲自了解情况。程梅见让人套了马车,跟着贾承宽一起去往府衙。 到了府衙门口,贾承宽跳下马车刚好遇到一同前来府衙的姜知训,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肩上扛着一些药材。 没想到在府衙门口能见到贾承宽,姜知训愣了一下,贾承宽立马对着姜知训行礼“小侄承宽,今日与外祖刚到余杭城,外祖在医馆诊治病患,我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我刚从嘉州商贾朋友处收了一些药材,正想送来给府衙医师看看,能否用得上。” 两人一起往里走去,王赞正在堂内给留在余杭的医师们讲着辩证治理之法,见着姜知训和外孙前来,停下话来。 姜知训见到一旁坐着的周林风,作揖行了礼“周大人,近日您为余杭百姓安康操劳奔波,大伙儿都看着眼里,周大人实在是辛苦了。姜某今日得了些药材,愿意捐与医馆。或许能为救治百姓增添一份力量,也算是尽我绵薄之力。” 周林风听闻有新得的药材,连忙看向王赞,忙着说:“王郎中,您要不要先看一下药材,若有您方子中急需的药材,那就犹如神助。” 说完这句,他又向姜知训说“姜老爷高义,此等善举定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我在此先行谢过。待疫情过后,我定在官府为你请功。” 第74章 异于常人 姜知训微笑着摆手道,“周大人言重了,功名之事,姜某不敢居功。姜某虽一介商贾,也懂得百姓安则家安,家安则国安的道理。能为余杭百姓尽绵薄之力,我心甚慰。”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王赞将医馆所见所诊都告诉贾承宽,并将自己调整后的方子也拿给外孙看看,贾承宽专注地看着方子,哪些药剂相生相克,用量多少,外祖都拿捏地十分精准。 姜知训让小厮将药材袋子打开,不仅有医师们用量大且较为紧缺的药材,还有些极为罕见的药材。在场的医师们脸上浮起喜色,若是王郎中给的方子奏效,加上这些新到的药材,他们对此次病疫又有了巨大的信心。 王赞上前仔细查看了药材,其中不乏一些珍贵且急需的品种,他点头赞许道:“姜老爷捐赠的这些药材,真是雪中送炭。特别是这苏合香,不仅对病患来说不可或缺,对医师们对防备也大有裨益。” 贾承宽在一个个的药材口袋前,仔细辨别每一种药材的品质,心中默默计算着如何更合理地分配这些资源。他对王赞说:“外祖,这些药材质量上乘,可以先为重症病人调配,同时调整药方,确保药效最大化。” 随着新药方和药材的运用,不久之后,余杭城内的疫情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转机,一些原本高烧不退、精神萎靡的患者开始出现好转的迹象,体温慢慢下降,精神状态也有所恢复。城中的恐慌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人们对官府和医者的信任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天色渐晚,周林风邀请祖孙二人到行馆住下,王赞婉言拒绝“多谢周大人盛情,老朽此次前来余杭,是来寻访友人。今日医馆之事暂告段落,老朽便不再叨扰。明日上午,我会再来府衙,届时同医师们一起看看今日病患服药后的效果,然后再确定是否还要调整药方。” 虽然短短一天相处,但周林风能感受到王赞身上有一丝傲然之气,技高之人多半不圆滑,所以他便不再勉强,只希望今日医馆内的病患服药后,明天能有好消息来报。 看着王赞祖孙同姜知训一起走出府衙,周林风的脑中冒出一丝奇怪的猜想,但他又摇摇头否定了这猜想。 在回姜府的马车上,贾承宽和外祖说了今日到姜府中,唯有姜锦言有些不适,从脉象上看问题并不大,只是常见的脾胃运化差,积食后引起的。 想到上午请脉后,锦言那耷拉着的小表情,承宽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的冲动。 王赞闭着双目,自是没见到外孙脸上的表情,听完承宽的话,他又问道“你有为姜夫人请脉吗?她是否安好?” 贾承宽回忆起在姜府的情形,回答道:“姜夫人看起来精神尚可,我并未直接为她请脉,但我见她气色尚可,应无大碍。” 王赞闻言轻轻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忧虑,“我们此行也是受老侯爷所托,他说姜夫人自小体弱多病,先天略有欠缺。我今日看姜老爷的气色也有些不济,明日给他们一并请脉,若都无恙,就按各自的体质开些养生方子。我们此行余杭,总得帮老侯爷了此心愿。” 承宽听完外祖父的话,又提了一句“今日给锦言妹妹请脉,但隐约觉得她的体质异于常人。” “哦,如何异于常人?” “她的脉象时快时慢,不知是因为今日不适引起的,还是平日就这样。” 王赞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承宽,此事不可忽视,明日需得再为她把一次脉,是否真是体质特异,亦或是有隐疾未显。她这么小,难道有心悸之症?不应该呢。” 夜幕降临,余杭城内灯火阑珊,马车缓缓行进,车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两人的对话,显得格外宁静。 姜知训回到府内,从夫人口中得知女儿抱恙,急的差点弹出眼珠来。转身就往外走幸亏被程梅见反手拉住。 “夫君,莫急,承宽已经为锦言把过脉,是她前一日贪吃糖糕,积食所致。锦言喝了承宽开的药方,下午已经退了热度,现在她一切都好。” 听完这话,姜知训哭笑不得,女儿自小偏爱甜食。 “夫人,青州离余杭路途遥远,王伯父他们为何会在此时来余杭?毕竟还有病疫在。”姜知训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点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是医者仁心。秋月带着他们去凤林阁,等安顿好后,我们一同去拜见王伯父。”程梅见帮姜知训脱下外套,换上一件暗红色缎织暗花长衫。 葛妈妈回来禀报道,“青州来的贵客都已安置好了,晚膳也端到他们屋里,派了小厮们在院内伺候着。” 两人用了晚膳后,一同前往凤林阁。 凤林阁内,王赞正在窗边打坐调养气息,贾承宽正在灯下翻阅着医书,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见到姜知训与程梅见到来,承宽立刻起身相迎,王赞听到动静,也睁开眼睛。 “知训贤侄,梅见,你们来了。这次突然造访,实属唐突。”王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歉意。 程梅见连忙上前问候:“王伯父,您客气了。能在此时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伯父来余杭,是有什么紧急之事吗?” 王赞摇了摇头,缓缓道来:“时疫,对医者而言是次很好的学习机会,承宽想来看看能不能有所习得。还有就是受人之托,老侯爷听闻余杭太平镇发生病疫,担心你们的安危,便托我前来看看能不能帮的上忙。” “老侯爷,他怎么知道的?”程梅见惊讶地问道 “梅见,老侯爷与你父亲情同手足,程国公不在了,他自然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时刻关注余杭的动向。” 程梅见听后心中涌起感动,微微湿润了眼眶。 王赞又似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姜知训,“贤侄,今日我看你得了一些苏合香,这原本不是中原产物,你是从何而来?” 第75章 淡淡梨涡 姜知训泰然一笑道,“伯父,说来就是那么巧。前段时日我在青州的铺子开张,认识了一位嘉州来的商贾朋友,他是做些西域药材生意,每半年来一趟青州交换买卖。他乃性情豪爽之人,我俩一见如故。他看中了我家新纺出来的绸缎,在我铺子里采买了好多绫罗,我夫人偏爱制香,我便从他这里采买些香料药材,这不才刚刚收到。” 王赞微微眯起眼睛,姜知训虽乃商人,心胸眼界都是不一般的宽广,难怪老侯爷对他称赞有加。 “贤侄,今日承宽看了药材,同我说这批药材质量奇佳,想必花费不小,贤侄却能拱手让出,实在让老朽佩服。” “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药材虽好,若不能用在刀刃上,也只是闲置的宝物罢了。与伯父精通医术,能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不同,我无经天纬地之才,唯愿能为此尽一份力,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欣慰。” 王赞的眸中闪烁着欣慰之色,“今日医师已经按新方熬制了汤药,明日便可去医馆看看病患情况是否有改善。” “今日听周大人说,太平镇那边的情况已经改善许多了,希望城内情况也能日渐转好。”姜知训在一旁说道。 程梅见看着他们差不多聊完病疫之事,才问道“伯父,老侯爷近况如何?他的身体回洛城后是否有再调理?” “应该无事,洛城有太医院的太医会为他好生调养,上了年纪,总会有些病痛,但只要他心中惦记之人安康无虞,对他便是最好的安慰。” 夜幕低垂,悦心阁内烛火通明,姜锦言手中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却飘散开去,想着上午那青衫少年三指一搭,便知她贪了嘴,却言语婉转不直接说明。 她放下书走到窗边,透过那琉璃看向天上那一轮明月,眼前浮现出少年那俊朗的眼眸,里面漫出冬日暖阳般的明媚,手腕处似乎还停留着他指尖的温热。 她轻叹一口气,那少年明明看似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凡的医术和超乎年龄的沉稳。他的眼神,既有着医者的仁心,又似乎藏着许多未言之语,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入了解。 烛火摇曳,姜锦言的思绪却如泉水般涌动不息。她有些隐隐地期待,命运既然安排了新的邂逅,日子又会多几分未知的期待。 不知昨夜姜父姜母与王赞祖孙又谈论了些什么,次日一早,他们四人便来到悦心阁内,姜锦言今日的气色和精神好了许多。 见着王赞祖父,姜锦言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礼,王赞仔细看了看锦言的脸色,朝姜知训夫妇微微点点头。 “锦言,听闻你昨日有些不适,祖爷爷便想着趁去医馆前来帮你把个脉,看看恢复得如何了。”程梅见扶着锦言的肩膀,让她在王赞身旁坐下。 姜锦言乖巧地伸出手腕,王赞将手指搭在上面,闭上眼睛细细感受那跳动,不多时,他挪开手,示意承宽过来。 姜锦言瞪着眼睛,不知道祖孙俩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又不解地看向母亲,程梅见只对她眨眨眼,示意她配合就行。 贾承宽在锦言对面坐下,锦言见他眼下竟有些青色,想来昨晚应该是没怎么睡好。便想着等会儿寻个机会偷偷调侃一下他,嘴边藏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引出一个淡淡的梨涡。 承宽看到锦言那亮晶晶的眸子,立刻挪开眼神,锦言却感觉到手腕处那指尖微微颤抖着。贾承宽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仔细感受脉搏的每一次跳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两个少年的方寸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过了片刻,贾承宽缓缓睁开眼睛,神色中带着几分释然:“心气略有不足,锦言妹妹切勿思虑过度。” “多谢承宽哥哥提醒,承宽哥哥也需好好休息。”锦言调皮地朝贾承宽比比眼睑下方,嘴角处那抹梨涡愈发明显。 贾承宽暗自懊恼,脸颊微热,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局促。他起身走到外祖身侧,两人小声讲着些什么,这让屋内其他人略有些紧张。 杨妈妈和素衣相互对视,想着昨日下午服药后,姑娘症状已经好了很多,昨晚膳食也按少年郎中的叮嘱,并无异样,正忐忑是不是自己伺候不周? 祖孙俩商讨后,王赞对着姜知训夫妇道,“昨日承宽给锦言把脉,发现锦言的脉象略有异常。今日特来确认。她的脉象的确是会时快时慢,但并非心悸之症,而是她的体质相较常人,更为敏感。这种体质在医书中有记载,较为罕见,需得好好调养。” 姜知训夫妇听闻,面露忧色,急切问道:“那依伯父之见,锦言这体质该如何调养?” 王赞看了眼承宽,示意他来讲,承宽接着道,“伯父伯母无需过分忧虑,虽然敏感体质较为特殊,但只要遵循医理,精心调护,自能逐步改善。锦言妹妹心气不足,便要保持心绪安宁,切不可如琴弦绷紧,悲喜交加难以自抑。因情志可影响脏腑功能,心绪郁结,忧思绕心,忧能伤神,犹如蔓草,日日滋长,渐至销魂。” 说到此,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姜锦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诧异,像被人言中心事般,但眼前这小娃娃能有什么忧思? 王赞见他停下不语,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无需太过担心,只要日常生活中注意饮食起居,配合适当的药膳和锻炼,就能有效改善。” 承宽听闻外祖的话,回过神来,脸上浮起一层红色,但又立刻压了下去,他接过祖父的话,“我会为锦言妹妹开具一方,以调和气血,宁神养心。若要改变体质,建议锦言妹妹习一套拳法,导引相应经络的气血运行,行气活血、畅通经脉、协调五脏六腑之功能。持之以恒,大有裨益。” “此外,”王赞继续说道,“时节更迭时更需留意,避免风寒暑湿侵袭。若是锦言想习强身之术,我们在余杭这几日,可以让承宽教几个简单易学的招式。” 第76章 暗中提携 姜知训紧握夫人的手,感激地看向王赞:“有劳伯父和承宽费心,我就锦言一个女儿,只求她此生健康平安,所以她的身体调理就劳烦两位。” 杨妈妈和素衣在一旁听得仔细,心中石头稍落,暗暗下决心,往后定要更加细致地照料姑娘,以配合老先生给姑娘的调养计划。 贾承宽红着脸,又说道“姜伯母偏爱制香,苏合香能行气活血,通达诸窍,辟一切不正之气,可与安息香,檀香,石菖蒲,龙脑调和香料调和制成香囊或熏香使用,锦言妹妹可以适量用些。” 姜知训一拍手掌道,懊悔地说道:“哎呀!承宽啊,你昨天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呢?要是早知道,我就先留一些苏合香了。” “夫君慎言,承宽是好意提醒,熏香只是锦上添花之功效,关键还在于承宽给锦言开的调理药方,还有便是要让锦言强身健体,不可懈怠。”程梅见立刻打断姜知训的话。 一旁的姜锦言看着贾承宽的脸红了又红,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听到这声轻笑,承宽急忙走到外祖身后,王赞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自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 姜知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是我鲁莽了,承宽是位好孩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程梅见温柔地看向贾承宽,眼中满是感激:“承宽,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伯父,您和承宽都不要太过劳累。” 姜锦言收敛了笑意,站起身来,对贾承宽微微行礼:“承宽哥哥,是锦言给你添麻烦了,辛苦你了。” 程梅见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知道女儿的性子,也看出承宽的敦厚。她又想到了景玄,那如朝阳般的少年,与眼前这温文尔雅的承宽,性格迥异。 看着日头渐起,阳光逐渐驱散了初冬的薄雾,王赞心中惦记着医馆的病患,便起身告辞,带着承宽去了医馆。 姜知训夫妇留在悦心阁内,陪着姜锦言一起用了中膳。见三人用完中膳,杨妈妈沏了壶热茶,放在桌上。 程梅见看向女儿,轻声问道“锦言,刚刚承宽的话,你都听懂了,对?” 姜锦言点点头,不说话。 “那从明天开始,我让承宽来教你健身的拳法,你不得懈怠,要好好学习的,能做到吗?”听到母亲发话了,姜锦言乖巧应下。 她印象中上一世的自己的确体弱多病,初至洛城便饱受水土不服之苦,身体各处不适,以至于无法每日去向婆母请安,这点一直被婆母挂在嘴旁念叨,私下总和旁人抱怨娶了个病秧子回来。 婚后有那么几次,她看到沈景玄会在院中与浮白一起练拳,那拳法刚猛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力量与风雷之势,这种拳法可不是她这么一个小小女子能习来健身的。 她有些好奇,贾承宽会教她什么样的拳法,能让她摆脱这纤弱体质。 “杨妈妈,素衣,承宽公子来教授姑娘拳法时,你们切勿心软,一切都要听公子的。日后,你们也得盯着姑娘日日练习。” 杨妈妈和素衣,屈膝齐声道“谨遵夫人吩咐,小的一定照看好姑娘。” 在官府的医馆内,王赞与承宽四下查看病患,昨日服下新药方的病患,经过一晚的休息,今日效果逐渐显现出来,高热症状开始缓解,虽然还未达到太平镇那般的显着疗效,但也算是个好兆头,城中百姓得知此消息,恐慌的情绪得到些许缓解。 根据病患们当日的脉象,承宽在昨日的方子上增减一些药材的用量,将改后的方子拿给外祖评判。 在嘈杂的医馆一角,少年挺拔的背影,俯下身与王赞低声讨论药材的特性和剂量搭配,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间中。两人商讨许久,又定下新的药方,交与医馆的医师们。 周林风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王赞祖孙二人,他们细心研讨,针对每位病患的不同情况,细致入微地调整药方,这份用心让他深感钦佩。他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将此高人留在身旁。 王赞好似看出他的想法,婉转地说“周大人,老身在余杭城内待着的日子,会日日来医馆查看,等这时疫驱散,老身便会携外孙离开,若日后有缘,自会再次相见。” 周林风自知留不住他,便问道“王郎中与姜知训姜老爷是如何识得的?” 王赞淡然一笑,实话相告“周大人可知安远侯沈侯爷,我正是受侯爷之托,来余杭助周大人一臂之力。侯爷说周大人在江陵治下有方,不能因着余杭时疫影响了大人的考绩。” 话说到此,王赞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着,不再说话。 周林风听闻此言,心中大喜。江宁历来便是富庶之地,他自走任江宁知州,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只等着他行错半步便可挑了他的错处,所以多年来他默默隐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从不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落下半点口舌。 若年底的考绩优秀,便有望升迁,所以上次在江陵城,他便希望能得沈侯爷指点一二,当时老侯爷并未给他任何明示,他还戚戚然失了盼头。如今,通过这位王郎中,他才明白侯爷对他的暗中提携。 他对着洛城那处的方向,折腰深深一拜,朗声道“承蒙沈侯爷厚爱,周某铭记在心。林风必定全力以赴,不负侯爷所望。” 周林风又对着王赞,行一大礼,恭敬道“恩公,请受林风一拜,多谢恩公解救余杭百姓。至于您与令孙,若在余杭有任何需要,周某自当竭尽所能,提供便利。” 闻得此言,王赞便知眼前这位大人深谙官场之道,人情练达日后必能成个气候。想到此,他作揖回礼。 “等恩公离开余杭之前,周某想请恩公与姜老爷小酌一聚,聊表心意,望恩公莫拒。” “先等医馆的事情了了再说。”王赞抬头看了看天色。 第77章 承宽明白 天将黑未黑时,南星急匆匆走进屋来,远远的,姜锦言看见南星脸上那两道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她笑着说“南星,你这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眉毛都要飞掉了。” “刚刚凤林阁小厮来传话,姑娘想听吗?”南星收了表情,笑眯眯地问道。 “是带了话来,让我莫忘了明日要练习拳法?” 南星瞪大眼睛,满是惊讶和钦佩地望着姜锦言,真诚地夸赞道,“姑娘,您真是聪明,这都被您猜到了?” 姜锦言微微一笑,转头对内室方向喊去:“素衣,你帮我寻一套轻便些的衣衫出来,明日练拳时穿。” 正在内室整理的素衣探出头来,“姑娘放心,我早已备好了。” 姜锦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俏皮地说“明日,你们俩都得陪着我一起学那强身健体的拳法。” 南星一听,连忙摇着手,慌张地说道“不可呀,姑娘,我们得在一旁候着,伺候姑娘呢。” 姜锦言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无妨,让杨妈妈在一旁候着,你们俩,一个都跑不掉。” 南星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愁苦起来,整个脸都皱成一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而素衣则比较沉稳,虽然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看到南星的样子,姜锦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悦心阁内果然悦心。 南星见素衣不开口,明白自己反抗也是无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道:“好,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这人笨手笨脚的,到时候若是给姑娘拖了后腿,还望姑娘莫怪啊!” 锦言笑着说“总不能让你们在一旁瞧着我一个人练拳出洋相,所以你们都要陪着我,这样你们便不能笑话我了。” 南星和素衣对视一眼,心中虽有忐忑,但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姜府内渐渐安静下来,一轮清冷的明月悬挂在高深的夜空中,抬头望着月色之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怀着对明日的小小期待。 天刚微亮,王赞就起身走到院子里打了一套养生拳热热身,他刚收了最后一式,眼角余光看到承宽从屋内走出来,他的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外袍。 承宽走上前,将外袍披在外祖父肩上,递上细软纱布,“祖父,你怎么起这么早,现已初冬,气温寒凉,切莫着凉了。” 说完扶着王赞进屋。王赞在桌旁坐下,话到嘴巴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承宽见祖父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祖父,可是想交代承宽什么吗?请祖父放心,祖父的话,承宽必记于心中。” 王赞深知孙儿生的冰雪聪明,见微知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阿宽,姜夫人乃程国公之女,国公与侯爷乃生死之交,侯爷有一嫡孙,比这姜家姑娘大三岁” 话才说到此,王赞便见着承宽刚刚还如星辰般的眼眸顿时失了亮光,他垂下眼睑敛去情绪,压低声音回道“祖父之虑,承宽明白。” 说完,他转身走向窗边,在桌几旁坐下,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王赞望向外孙挺直的脊背,不知那胸腔中有怎么样的情绪翻涌着,生生被这孩子压回心底。他心底生出歉意,但也只能这样。 他走到承宽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柔和道:“阿宽,身为医者,我们有我们的使命,更有自己的道。” 承宽点点头,他手中的笔继续在纸上落下,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养生拳法的练习要义。 “我们不日便回青州,这些可以留给锦言妹妹,以便她日后查看。”承宽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情绪。 王赞知道,此时他最需要的是独处。 终于晨光冲破云层,天渐渐亮了起来。贾承宽写完最后一行字,搁下笔,吹灭烛火。他闭上双眼,按压自己的睛明穴。 门外小厮来问“公子,悦心阁女侍来问,公子何时去给姑娘教授拳法?” 承宽应道“待我准备准备,一刻后到。” 他换了身衣衫,走到王赞面前,作揖道“外祖,承宽去去就回。” 王赞见他面色如常,点点头说“今日我先去医馆,若那边无事,你今日就呆在姜府。” “外祖先行一步,承宽稍后就来。”贾承宽说完,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衣角被风带起,又轻轻落下。 自贾承宽迈入悦心阁的第一步,姜锦言就敏锐觉察出今日这人有点不一样,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他的嘴角紧紧抿着,脸色略有些苍白。平日那飞扬的眼神,好似被掩在层层叠叠树叶后的深潭,看不见一丝情绪。 他站在前面,一板一眼地教她拳法招式,动作流畅有力,每招每式都透着专注,姜锦言跟在后面模仿,他只会在锦言跟不上时停下,与她讲解动作的要领。 看似简单的招数,一遍走下来,锦言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贾承宽见状便先停了下来,杨妈妈连忙为他们奉上温热的茶水,顺便帮姑娘轻轻拭去额头的汗。 见贾承宽快要喝尽茶盏中的茶,姜锦言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承宽哥哥,你今天是不是有些身体不适?若不舒服,我们今天就不练了,等你好些再学?” “我很好。我与外祖父在余杭不能久住。在离开前,你至少要将这些招式都记在心里。其实这套拳法很简单,一共八个招式,每一式对应不同的腑脏,每一招式需要注意的细节,我全都写在这里,若日后你单独练习时,可对照着看。” 说完这些,贾承宽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给姜锦言。 锦言打开,整张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八个招式练习的要义,每一笔每一划都工整规范,形如端庄稳重的君子,透露出沉稳与大气,果然字如其人。 “多谢承宽哥哥,我一定认真练习。” 贾承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锦言妹妹,你的‘云手’还需加强,重心要更稳,来,我再示范一遍,你认真看,用心记住。” 他再次演示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仿佛在通过拳法传达着某种无声的信息。 第78章 迷雾遮眼 太平镇终于迎来了曙光,时疫的阴霾随着封锁的解除而渐渐散去,那些曾经紧张戒备的卡口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再有官兵的驻守,镇上及周边的百姓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日常。 许山涣带着医师们返回余杭城中,他在太平镇时已经从探子处得知官府的医馆内来了位高人,新开的方子缓解了医师们的眼前之急, 许山涣步入医馆,见到王赞祖孙俩,医馆内虽然病患众多,但那位老者精神矍铄,手法熟练地为面前的病患把脉,而身型修长挺拔少年则随其旁,仔细记录着医案,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医馆内虽然人声鼎沸,但秩序井然。 许山涣走上前去,对坐在一旁的周林风深深一揖:“周大人,下官不在的几日,让大人受累了。” 许山涣又转向王赞,态度恭敬:“在下余杭城知县许山涣,听闻老先生医术高超,不辞辛劳为病患医治,乃我余杭百姓之大幸。” 王赞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望向许山涣:“许大人言重了,如今医师系数回归,且医馆内病患症状缓解趋势向好,治疗药方基本不用再做调整。老朽和外孙也该赶往下一程了。” 周林风闻言,心中既有感激又有不舍,他连忙走上前,俯身说道:“老先生此行余杭,功德无量。若非二位相助,恐怕病疫会波及更多余杭百姓。二位的医术和仁心,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我想恳请两位能在余杭多留两日,为我们江宁的医师指点一二,对他们来说疑是莫大的福音。” 王赞连连摆手道“周大人,指点不敢当,医者本就该互学互助,共同精进。能在余杭与各位医师交流,对我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多留两日。” 周林风想设宴款待,王赞以身体疲乏婉拒了,念着是老侯爷推荐,周林风便不再强求。待王赞祖孙俩人离开医馆后,许山涣陪着周林风回到府衙。 许山涣试探着问道,“周大人,这位王老先生是从何而来,听闻他医术精湛,大人不妨将他收入门下?” 周林风捶了捶略有酸疼的小腿,苦笑道“我哪敢收他入门下,他可是安远侯的人,此次也全靠他出手相助,否则这城内时疫哪能这么快平息下去。” 听到安远侯,许山涣的心抽了抽,他记得曾经有求于老侯爷却被当面驳回,甚至暗暗提示他余杭城内官盐贩私,就在他以为这仕途要完蛋了,老侯爷却又给了他一颗大枣。 未过多久,上峰周林风主动与他示好,叮嘱他好好考绩,若是结果好,会有调任江陵的可能性。他暗中打探过,这变化就是这沈老侯爷去过江陵后发生的。 他对安远侯沈老侯爷心存敬畏,果然位高者,总能不动声色地摆平那么多事情。 许山涣脸上的细微神情都被周林风看在眼中,他继续说道“虽能得老侯爷照拂,但最关键的还是年底考绩,所以这紧要关头,绝不能出半点差池。只要你在余杭一日,姜家都要好生照顾着,千万不能再出茶田巷之事,否则” 许山涣听懂了上峰的画中之意,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慨于沈老侯爷的深谋远虑和权势之大,又感念周林风的提点与关照,他深知,余杭城的安宁与治理,不仅是对百姓负责,更是对自己仕途的重要考验。 “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加倍用心,茶田巷之事已成教训,我必将引以为戒,但那官盐私贩并非我本意,这点周大人是清楚的。” 周林风闻言,凝着脸色不悦道:“你这是在质问我吗?官盐私贩的确暗中有人授意,也非我等蜉蝣能撼动得了,但老侯爷之意非常明显,他不但不是官盐私贩背后之人,更是站在那背后之人的对面,现在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官场如战场,你我皆需谨慎行事,防微杜渐。” 许山涣立刻折腰致歉“大人,请恕小人一时眯了眼,胡言乱语。” 周林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江宁历来乃繁华富庶之地,人人都以为我们在此任上,享着无边的富贵,殊不知我们每年向朝廷的供奉未曾减少分毫,且得将各方大人顾及周全。这次时疫突发在我们考绩前夕,你不觉得凑巧得很?你即刻派遣得力人手,细究太平镇时疫爆发之前,是否有外来人员出入?对于那些一开始出现病疫的百姓,要逐一记录他们在发病前的行踪、饮食,探究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点。此外,那些从太平镇逃出的百姓,也得详细询问,是谁策划了他们的逃脱,背后是否有他人煽动,谁又是这背后的主谋?所有线索都要彻底排查,不容有一丝遗漏。” 话说到此,周林风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幅幅画面即将浮现,却又被层层迷雾遮掩,让他无法窥其全貌。 他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现在这关键时刻,躲那暗处之人人无不想看我们的笑话,唯独老侯爷愿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你我现在若还不端出态度,那更待何时?” 许山涣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他明白周林风的意思是让他在乱局中保持清醒,他重重点头,态度坚决:“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定当谨记。” 周林风的思绪如同一匹脱缰野马,纵情奔腾,星星点点的猜想纷沓而至,他在屋内焦灼地来回踱着步,许山涣在一旁静默不语,不敢打扰半分。 最后他停下脚步,移步至许山涣身旁,声音更低沉,密授机宜:“找个合适的时机,以家宴为由,邀请王老先生及其孙儿,还有姜家夫妇前来相聚。姜老爷虽为富商,但毕竟是一介白身,与沈老侯爷何以有此等交情,此事值得我们深入了解。你需得妥善安排。” 许山涣眼珠一转,探问道:“大人,您是不是在怀疑,这背后的主谋可能是沈老侯爷?” 周林风闻言,脸色骤变,满脸涨红,怒斥道:“你呀你,真是个蠢东西!” 第79章 进退维谷 从府衙出来,许山涣愁得眉头便锁成了一个结,心头盘算要以何名义张罗家宴,才能邀请到所有人都出席。余杭城内无人不晓,姜老爷对夫人疼爱有加,视若珍宝,而姜夫人鲜少在人前露面,他要怎么才能说服姜老爷携夫人参加他一小小知县的家宴,即使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万全之策。 算了算日子,宴请应该还需几日,他甩甩头。既然想不出来,那先别想了。倒是刚刚周大人让他查的信息,这事儿他有九成把握,当即召来心腹,低声密授机宜。 过了两日,医馆中恢复的病患基本都陆续回了家,清冷了几日的余杭城又人声鼎沸起来。姜家的商铺异常繁忙,顾客络绎不绝。 原来,城里的百姓都知晓,在医馆药材最为紧缺的时刻,是姜老爷慷慨解囊,如数捐赠了自家采买的珍贵药材,这一善举不仅及时缓解医馆内的紧张状况,更为病患家庭带来了希望。 姜知训的仁义之心,在市井巷尾口口相传,姜家商铺因此受益,但这次同行铺子的掌柜并未眼红,而是真心实意佩服姜掌柜的为人。 王赞遵循约定,同江陵和余杭的医师做了几次医术上的辩论,江陵的医师也开始陆陆续续返回江陵,眼见着王赞祖孙也快离开,许山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对于许山涣私下发出的家宴邀请,王赞却以各种理由婉拒,这让许山涣颇为头疼。日复一日,面对邀请无果的困境,许山涣感到一筹莫展,最终决定求助于周林风。 “周大人,这几日我真的已经想破脑袋,但王老先生就是不首肯,思来想去,还是想请大人出面。” 周林风端坐上位,沉默不语,气氛显得略有些尴尬。许山涣惴惴不安低下头,神经紧绷地等待着。 终于,周林风开口,声音低沉,却似乎并未理会许山涣先前的焦虑,而是问起另一件事:“太平镇的调查有何进展?有无新的消息传来?” 许山涣抬头看向周林风,只见他目光如炬,盯着虚浮的某处,像是想看要探究出些什么来。 “回大人,昨日基本都摸完底了,今日一早已经送到府衙。” “如此重要的信息,为何不早来报。”周林风站起身来,一甩衣袖,面上已是不悦之色。 许山涣连忙鞠躬致歉,一面紧张地引领周林风转入后堂。 周林风拿起一卷站立到窗口细细查看起来,许山涣见状,连忙让人将桌案挪移到窗下,扶着周林风在书案后坐下,并亲自冲泡了一壶浓酽酽的红茶,放置一旁备用。 周林风边翻阅边勾画,每阅毕一张便将其平摊在桌面上。不久,小小的书案便被铺满,他索性俯下身子,将纸张依次排列在地上,形成整齐的行列。 许山涣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留意着所有被标记的重点。 当周林风审阅完最后一份文件,地面几乎被铺陈的纸张占满时,周林风直起身,来回踱步,脑中的线索逐渐汇聚成一幅清晰的图景。 “快,快去请王老先生来。”周林风忽然高声吩咐道,语气中透露出迫不及待的紧迫感。 许山涣连忙对门外心腹挥挥手,见那人速速向外跑去。许山涣转身,看见周林风已经悠然坐在一旁椅子上,喝着茶,脸上踌躇满志的样子,他指着这满地铺开的纸张,轻声问道“大人,你看这,需要收起来吗?” “不用,请王老先生来,就是让他帮忙看一看。” “下官愚钝,还请大人为下官指点一二。” “山涣,这局是盘大棋,我也才窥得一二,即便沈老侯爷在也未必能窥其全貌。” 许山涣一听,越加迷糊了。 “从官盐走私事件到现今的病疫,我们都是被迫卷入其中,虽操纵之人并不会轻易取我俩的性命,一旦我们碍了他们的计划,就会被轻而易举地从棋盘上摘除,不会犹豫半分。” “大人,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要置我们于死地?”许山涣顺着周林风的提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余杭的官盐私贩,到底谁是操控者?难道不是你许山涣,许大人吗?”周林风紧锁眉头,语气沉重。 许山涣双腿一软,扶住身后的案几稳住身形,急急道“周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就算给我一百个脑袋,我也不敢将官盐拿去私贩。” 周林风轻轻嗤笑一声,这笑声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溜出,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大人,之前不是说过,是转运使那边传话,暗示这事与洛城某位王爷有关,让我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许山涣提醒道。 “哪位大人同你说的?是哪个王爷?转运使的话,你可有凭证?” 许山涣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大人,您莫吓小人,小人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依仗着小人呢。这些原本就是拿不上台面的传信,怎么会有凭证呢?”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被对方牢牢拿捏,进退维谷。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刀口上的鱼肉,只是不知道这把悬在后脖的刀何时会落下罢了。”周林风剖析道。 许山涣闻言,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后颈,感到一股凉意从脊梁骨升起,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局势的严峻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周大人,那王老先生只是精通医术,现在若这病疫和官盐私贩有关联,万一被他知晓岂不误事?” “你这目光短浅的东西,他虽只是位郎中,在这关头,能让沈老侯爷指派来余杭的,定非常人。”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王老先生正往后堂处来着。 周林风和许山涣急忙走上前,迎接这位王老先生。 等王赞细细看完这满地平铺着的纪案,上面那些或圈或划的字词,已经与他心中所想颇为一致。 太平镇的时疫不是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从太平镇传入余杭城也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选在余杭,这里不是慕王的封地,这里不已经牢牢被握在那人手中? 第80章 沉檀之引 周林风一直暗中探究着王赞脸上的表情,而这张脸上布满皱纹,他将情绪都掩在那褶皱下,只有眼眸中飘露出一丝惊讶。 王赞抬头看向周林风“周大人既已查到这些线索,想必已有了应对之策。老朽乃一郎中,只醉心于研习医术。” 周林风见状,上前向王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稳稳请求道,“王老先生来余杭助我们一臂之力,现已查处此次病疫乃有人刻意为之,为了江宁百姓,还望王老先生不吝赐教。” “周大人,老朽此番前来,是受沈老侯爷所托,一来看看侯爷心中记挂之人是否安好,二来才帮余杭官府一起看看如何消除此次病疫。请周大人勿要强人所难。”王赞主打一个不想参与其中。 王赞这话,也让周林风和许山涣听清了姜家在老侯爷心中的份量。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对姜家又多了一层另眼相看。 送走王赞,周林风对着许山涣说,“家宴就作罢,我思来想去,姜掌柜与沈老侯爷约莫是扯不上太大关系的,难道,沈老侯爷在意之人是姜夫人?你去查查姜夫人的来历。” 许山涣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姜夫人姓程,天启三年春,与姜掌柜母子二人一同来到余杭,听说是从江陵而来。“ “天启三年?”周林风脑中想起了,在江陵岚风茶肆内,沈老侯爷有问过他何时到江陵上任,也恰逢天启三年。 一个激灵间,周林风紧握住许山涣的手腕,急切地问道“她姓什么?哪个陈?” 许山涣磕磕绊绊说,“是程咬金的程。” 周林风猛然松开手,姜夫人姓程,这算是巧合吗? 他俯身在许山涣耳旁,低语吩咐一句。许山涣瞪大眼睛,但只能点点头,唤来心腹交代下去。 王赞从府衙中出来便直接回到姜府,来之前沈老侯爷已和他说过江宁的水太深,他们也猜到太平镇的时疫不太平,现在他只想早早回到桃花镇。 姜知训和程梅见听闻王赞要动身回青州,也知晓不能强留,便劝说再多留一日,姜府内设家宴好好款待一下,这次王赞没有拒绝。 翌日一早,姜知训便早早外出采买一些余杭特产,又到宝月楼叮嘱厨子准备好拿手的时鲜菜蔬,一一送回府中,准备明日家宴。 姜锦言听到王赞祖孙不日即将离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淡淡的不舍。这几日清晨,贾承宽都会按时来她的悦心阁院内陪她练习养生拳法,她独身一人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兄长般的伴儿,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第一天,她手忙脚乱,但贾承宽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要义,她当晚就秉烛夜读,将那招式要义在心中背熟。 第二日,贾承宽见到她学得如此快,眼神中露出赞许之意,让她暗自得意许久。 渐渐地,她觉得每日早起打完两轮拳法,周身都轻盈松泛了许多。不像以往,一到午后,整个人便疲乏地昏昏欲睡。 听闻明晚要设家宴,她心里想着应该为王赞祖爷爷和承宽哥哥准备些什么礼物。 还没跨进晚香院,看守门房的女侍看见姑娘远远走来,便进去传了话。姜锦言走到院门口,葛妈妈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姑娘,夫人在里面等着了,有刚刚蒸好的桂花糕,沾些花蜜,姑娘应该喜欢。”在葛妈妈眼中,自家姑娘就是太瘦弱,恨不得时时刻刻投喂,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才好。 进到房内,程梅见正在看着浅云和竹月整理匣子。 “娘,这些是什么?”姜锦言一屁股跳上酸枝木夔凤纹美人榻,两个小腿凌空晃荡着。 “这是织坊新织出来的绸缎,让绣娘裁剪了几套冬衣,给你承宽哥哥的。” 一听是给贾承宽的,姜锦言又从美人榻上跳下来,走到匣子旁,里面层层叠叠的绸缎衣衫,从槿紫到鸭青,从水蓝到靛蓝,从月白到墨色。 “娘,你这是要给承宽哥哥置办嫁妆吗?” 童言一出,引得满屋的开怀大笑。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还有些是给你王晚姨母的,上次在青州,我看她偏爱绸缎,这次就多给她捎一些去。” “爹爹青州铺子里不也有绸缎吗?” “那不一样,这是娘亲手挑选的,里面是含了心意的。”程梅见在姜锦言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快,那边有刚蒸好的桂花糕,你去尝尝。秋月,你在旁看着,不能让姑娘多吃,只能吃一块。” 姜锦言拉住程梅见的手,眨巴着眼睛问道“娘,承宽哥哥给我治病,教我拳法,我也想准备个礼物送给他,你觉得送什么好。” 程梅见听到女儿这么说也觉得合理,她坐下来,细细思量片刻道“青州的冬天比余杭要寒冷许多,若你会女红,送他一对皮毛护膝也是不错的,可是你连穿针引线都不会,女红对你就太为难了。” “娘,就算女儿会女红,这一时半会也缝不出来一对护膝呀。”姜锦言叹了口气,心中盘算着,父母真是太宠爱自己了,都长这么大,自己还真没什么技能,难怪前世到了侯府,整日被婆娘嫌弃。 程梅见看着女儿略显懊恼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其实,礼物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姜锦言歪着脑袋,想到贾承宽教她练拳时,手掌处似有些小小伤口。 “娘,承宽哥哥是医者,需要经常摆弄药材,所以才会弄伤手,对吗?之前娘教过我如何做油膏,要不我给承宽哥哥做一瓶油膏,既能护手还能对伤口愈合有帮助” 程梅见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我在多宝阁内有一瓶沉檀油,浸泡多年,它的味道沉稳悠远应该合适。等我这里收拾完,就带你去趟多宝阁,如何?” “好的,谢谢娘。”姜锦言拿起一块桂花糕,喜滋滋地吃着,日光穿过琉璃窗淡淡照耀在她的脸上,软糯的桂花糕碎末沾在她湿润饱满的唇旁,小脸上餍足的表情犹如一只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慵懒小猫,满是惬意与幸福。 第81章 画之渊源 余杭府衙内,探子来报,许山涣听完立刻走到后堂,与周林风悄悄耳语几句。 周林风的眼眸中闪出一丝光亮,他点点头走进内室,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墨蓝色常服。许山涣引着他从府衙后门悄悄上了一辆小小的马车。 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大街行过小巷,最终在多宝阁后院不远处的隐蔽一隅停下。 周林风坐在车厢内,轻轻掀起窗帘一角,目光紧紧锁定不远处那扇不起眼的乌色后门,生怕错过任何细节,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 不一会儿小巷那头,一辆装饰华丽的姜府马车缓缓驶来。在多宝阁后门停稳当后,从马车里走出来一位管事妈妈,约莫四十左右,发髻在脑后盘得一丝不苟,她走下马车环顾四周,才对着马车内轻唤一声。 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夫人从马车内走出来,身穿一件梅子青色绣着长枝花卉的薄缎褙,里头衬着月灰竖领中衣,下着一条紫檀色曳地水裙,裙摆上点缀着烟笼梅花图案,宛如百水潺潺,仅是那窈窕背影便给人以画中仙子的遐想。 管事妈妈扶着夫人走下马车,她转过身来,那脸上颜色让周林风心中一哆嗦,即便隔着那么远,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姜夫人,就是那日在江陵城的戏园子内见到的那位画中人。 这一瞬间,从后颈处传来的寒凉沿着后背一直穿越到脚趾,耳旁回想着许山涣的话“姜夫人姓程。天启三年春同姜知训母子来到余杭。” 他珍藏着的那幅仕女图,是天启三年春,在姑苏城内得来的。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位白须老先生送他的四个字“着力即偏”。这四字犹如棒喝,提醒着他工于心计不可得,有任何企图的念头,都可能被看透,从而反噬其身。 那幅画,原本他是想物归原主,想以此获得老侯爷的信任,拉拢关系。 这四字犹如棒喝,提醒着他工于心计不可得,有任何企图的念头,都可能被看透,从而反噬其身。 马蹄敲打着青石板上,车厢微微晃动着,周林风闭上眼睛,回忆带着他回到了当年那晚。 当时的盐使司转运使顾仲书顾大人突然来访,他措手不及来不及有任何准备,所幸的是,顾大人对他并未刁难,只让他撤掉当晚城东城南的巡逻。他不敢多问一句,一一照办。 是夜,在城东南侧的云清酒楼中,顾仲书屏退左右,只留周林风一人在旁侧。 惴惴不安的周林风低着头,用眼尾余光看去,顾仲书端坐在高位之上,面色凝重而肃穆,双眼仿佛凝结了冬日寒霜,锋利如刃,犹如正锁定猎物的猛禽。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薄胎白瓷盏,盏内的齐云清露酒随之微微晃动,满桌的美味佳肴在顾仲书眼中好似摆设般,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周林风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一句。 窗外已经传来三更鼓,而眼前这位顾大人依然没有要离席的意思,周林风实在猜不透今晚顾大人请他来云清酒楼到底与意何为。 “周大人,您在姑苏上任这么久,就没想去江陵城吗?”清冷如线的声音响起,周林风后背一惊。 他缓缓折腰俯下身去“林风愚钝,一切请顾大人示下。” 不远处,寂静地夜空中传来一声短促而凌厉的破风之声,刹那间又归于寂寥一片。 顾仲书从胸口摸出一张银票,用两指夹着递到周林风面前,“明日,你去一趟南风居。给天字一号房结完账,并将房内的东西悉数取回。” 南风居天字一号房,房内井井有条,他将那几个包裹一并拿回,送到顾仲书的马车上。 顾大人的马车静悄悄地离开了姑苏城,一如他来时般。 三日后,南风居的掌柜给他送来一幅画卷,说是那天字一号房内姑娘遗留下的。他打开那画轴,看见画中之人,看到下面的落款,他决定留下这幅画。 大半年后,他接到了调任江陵城的旨意。 周林风睁开双眼,他稳了稳气息,对车夫吩咐道“回府衙。” 马车晃晃悠悠,周林风内心飞快的盘算着,那画不能再留在自己手上,他应该如何将这烫手的山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于此同时,在多宝阁后门,程梅见远远看着那小小马车离去的背影。 扶着葛妈妈的手,锦言从马车上走下,看见娘微微侧着身,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她顺着那方向看,空无一人。 “娘,你在看什么?”锦言摇着程梅见的手,问道 “没什么,走,我们进去。” 乌色门从内打开,一行几人走入院内。 走进二楼房间,熟悉之感扑面而来。程梅见从架子最下面拿出那瓶沉檀油,经过时间的沉淀,带着木质香味的油被汩汩倒出,午后的阳光混合着暖暖的袅袅檀香,从鼻尖沁入心扉,让人平静且安宁。 锦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动作,她似乎又想起那模糊的记忆,小时候每当自己身体不适时,母亲总会点燃一炉沉檀香,那独特的香气似乎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安抚她让她沉入梦乡。 她还记得在侯府,她沉睡不醒时,低沉浑厚的诵经声成片成片涌入耳道,字字箴言带着神力般进入她体内,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从黑暗之渊托举上来。 “来,锦言,你也试试。”程梅见微笑着,将手中的沉檀油递给女儿。 姜锦言接过,学着母亲的模样,经过一道道工序,终于制成一罐油膏,待它晾凉。 随着香烟缭绕,母女俩相对而坐。程梅见轻声说:“这沉檀油中浸泡的沉香木和檀香木,是你父亲在你出生那年特地托人从南方带回的,说是可以定心安神,这么多年,我一直保留着。只盼着你平安长大,娘眼中这些宝贝疙瘩,都可以留给你。” 锦言轻嗅着香气,搂住程梅见的脖子,柔声道:“娘,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我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第82章 计深远 许山涣见着周林风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府衙,急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汤以便周大人驱寒解乏。待周林风沐浴更衣后,又奉上一桌热气腾腾的晚膳。 周林风强打精神吃了少许饭菜,随即招呼许山涣进入内室。 “我今日见到姜夫人了,的确如我所料,她应该是程国公之女。”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许山涣手中的茶盏惊愕间失手掉落,碎片四散开来,碎瓷声在室内回响。 周林风笼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又继续道,“这些年来,顾氏一族权势熏天,顾太后独揽后宫大权,皇上无论是前朝政事还是后宫之事,皆受到顾家的钳制。”这话虽说得平静,却字字千钧。 “周大人,您越说小的就越糊涂了,我们这里离那京城那么远。”许山涣有些不明所以。 “先帝在位时,贤贵妇宠冠六宫,顾太后视她为心头大患。先帝北伐恰逢贤贵妇难产而亡,程国公上奏要求彻查贤贵妇之死,却被先帝驳回,一气之下,程国公辞官归隐青州。由此顾家趁势而起,掌握了朝野大权,从先帝到现在的陛下,顾氏家族权势滔天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如今,放眼望去,皇土的富庶之地都在顾氏掌控下,多落入顾氏门下,每年征收的庞大税赋,究竟是充盈了国库,还是悄然流入了顾氏的私家钱庄,无人能确切言明。老侯爷此时南下余杭,寻访故人之女,必有深意。你我都要擦亮眼睛才好。” 许山涣听完这一大段的分析,才悟到一些,小心翼翼道,“大人,那关于姜家,尤其是姜夫人,小人再细细打探一番,如有消息定及时上报给大人。” “慕王,是贤贵妇之子,程国公就是他舅舅,姜夫人就是慕王的表妹。当初程国公故去后,听闻已将女儿送去长云城,你需得要细细打探一下。”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仔细去查。” 姜府院内,灯火辉煌,姜知训夫妇精心布置了一桌琳琅满目的宴席,菜肴丰盛,香气四溢。王赞祖孙二人,身为医者,向来注重饮食节制,美食当前也只是浅尝辄止,承宽的自律与节制,让姜知训大为赞叹。 “伯父,你们明日便启程回青州,我和夫人为你们准备了些特产,明日一同捎上。” “不可不可,我们祖孙二人习惯了云游四方,生活简朴,携带过多物品反而不便。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 “伯父,现已将近年关,余杭到青州路途遥远,我已雇好马车送伯父与贤侄回桃花镇,这也是夫人的一片心意,请伯父切莫推辞。” 王赞听了,只能点点头。 姜锦言朝素衣看了一眼,素衣端了木盘走上前来,上面搁着一个青色陶瓷小罐。锦言拿起小罐递给贾承宽,“承宽哥哥,多谢你这些天教我练拳,你走之后我也会每日练习绝不懈怠。这是我亲手做的油膏,送给你。你要打开看看吗?” 贾承宽看了一眼外祖父,见他点头示意后,才伸手接下。这丝小动作被程梅见看在眼中,心中似乎有说不出的一丝心疼。 贾承宽自幼便明白,是程国公的庇护才让外祖父一家得以逃离洛城的风雨,南下至梅州安身立命。自小在医学的熏陶下成长,尤其是在月石山人的指导下,他对医术的热爱与专注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即便到了十五六岁,心中也未曾泛起丝毫情愫的涟漪,直至他见到姜锦言。 那晚外祖与他稍稍点拨,他深知其中渊源,隐忍着敛住那尚未张开的心思。他提醒自己,要把锦言当作亲妹妹来看待,护她平安周全才能报答程国公对外祖的恩情。 承宽握紧小小的瓷罐,对锦言略一施礼,“多谢妹妹。” 见着贾承宽这惜字如金的模样,姜锦言也不再言它,一时间,氛围似乎冷了下来。 程梅见微笑着打破这尴尬,对着王赞道,“伯父,等夫君在青州的生意稳定些,我们可能会搬回青州。” “青州好啊,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喜欢青州。”王赞捋了捋胡须,又问道“老侯爷知道你们要回青州吗?” “还未同侯爷说过,想等青州铺子安稳一些再告诉侯爷。”姜知训恭恭敬敬地说道。 王赞像是明白他们的初衷,满是赞许地道,“爱之切,才会为之计深远。” 贾承宽垂下眼眸盯着手掌中的青色小瓷瓶,拇指摩挲着光滑的瓶盖,听着大人的谈话,他毫无波澜。 “承宽,你去将我制好的药丸拿来。”王赞对承宽说道。 承宽抬眼,明白外祖有话要对姜伯父和姜伯母说,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一旁的程梅见也会意,便对一旁的女儿柔声道“锦言,你陪着承宽哥哥一起去。” 葛妈妈闻言,便将屋内院外的丫鬟婆子都赶到侧院屋边,与吴妈妈吩咐了几句,才到正屋伺候着。 看着屋内已无闲杂人等,王赞才低声说,“沈老侯爷说年后开了春,便是慕王三十岁生辰。”他抬眼看了看程梅见,继续说道,“三十年前,老朽尚在太医院供职时,得先帝口谕,为贤贵妇诊脉保胎由我师傅贺太医亲管,我有幸随侍左右,每日前往月华殿为她请脉确保母子平安。贤贵妇温婉贤淑、怜悯众生、不争不抢,对身旁之人宽容仁慈。可惜的是,在东宫那段日子,她遭遇奸人暗算,身体伤了根本。虽然六皇子平安降生,但因先天不足,他的脉象与常人不同。在后宫,顾皇后眼线密布,一时间,关于六皇子命格不吉的流言四起。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先帝命我师傅暗中给六皇子调养身体,师傅在先帝的秘喻下,云游四方,只为六皇子寻求偏方与疗法。” “经过师傅的调养,六皇子的身子虽有所起色,但伤之根本依旧未能治愈。师傅年事已高,终日醉心于专研,最终油灯枯竭。”提到自己的恩师,王赞那苍老的声音中隐隐有丝颤抖。 第83章 万千丘壑 从晚香院去往凤林阁,要经过一段长长的连廊,连廊中间有一间小小的亭子。 贾承宽走到那亭子内,姜锦言不解地看着他“承宽哥哥,你怎么不走了?” “外祖有话要说,总得等他们把话说完。”月华如水,洒在贾承宽身上,平添了几分孤冷。 墨色夜空中,被云遮住一角的明月,风稍稍一吹卷走了云。 锦言嗓子一痒,轻轻咳了一声,在看不见之处,贾承宽的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锦言身后的素衣立马将搭在手臂上的披风给姑娘披上,帮她在脖前系好飘带。 贾承宽退后一步,“锦言妹妹若是觉得天气寒凉,可以先回院子。我去凤林阁帮外祖把药丸取来便可。” “刚刚就是吸了一口风。”姜锦言急急解释道,在亭子的边椅上坐下,“承宽哥哥,你精通医术,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见着贾承宽并不反对,姜锦言慢慢问道,“若是二八少年,饮茶后突然昏迷不醒,承宽哥哥可知是为何?” 听着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贾承宽一脸迷糊,反问道,“锦言妹妹,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 “说来可能承宽哥哥不信,有段时间我每晚梦魇,记得最让我害怕的那个梦,在梦中,我喝了一盏茶,然后就昏睡不醒。”以半开玩笑的方式问出自己所想,姜锦言依旧感到内心涌动的愤怒。 “那只是梦,锦言妹妹因着你气血不足,更不能忧思过度,我为你把脉时,就觉得你比寻常孩子思绪更重,心中好似装着万千丘壑。”贾承宽又回到了医者的身份,字字句句宽慰着她。 姜锦言晓得自己的经历太过特殊,突然她灵光一现,笑着说,“若是等我们搬去青州后,我去求爹爹,让我到医馆跟着你学些药理,承宽哥哥能答应吗?” 听外祖说起过皇宫内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贾承宽顿了顿,语气中满是认真,“学医之路艰辛,不仅要研读书籍,更要亲身实践,不可三分热度。” 姜锦言目光坚定,轻声却坚决地回应:“承宽哥哥,我不能永远活在他人庇佑之下,若我有技能傍身,就算那只是个梦,我也希望自己活得明明白白。” 贾承宽点头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等你到了青州,我一定倾囊相授,但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好好调养身体。” “嗯,我从小无兄弟姐妹,这几日总觉得自己像有了一位兄长般,心里开心得很,明日承宽哥哥回青州,又剩我一人。” 贾承宽反问道“听闻之前,沈老侯爷携孙来过余杭?” 听他提到沈景玄,想到他曾经戏弄自己那模样,“沈景玄?他只会因大欺小,那次我在水池旁逗锦鲤,他竟然往我身旁扔石头,溅得我满是水花,见我那狼狈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不过,他救过我,那日我在荷花池塘中落水,幸亏他把我救上来。” 贾承宽心头一滞,轻叹一声“那锦言妹妹更应该记住他的救命之恩。” 姜锦言点了点头,眼前好像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在青州时,他提前离开,听说是回洛城跟着先生准备明年的春闱,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想着想着,姜锦言不知在月色下,自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的情绪,全被贾承宽收入眼底。 “锦言妹妹,先在此稍等一下,我去凤林阁帮外祖将药丸取来。”贾承宽说完,便转身离去。 在一旁的南星忍不住上前问“姑娘,你为何执着于学药理?” “南星,你也识字?不如你同我一起,多学些总是好的。”锦言心里开心,说的话音色也俏皮许多。 素衣见到南星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笑着揶揄道“南星,多学些总是好的,还不快谢谢姑娘。” 月下三位少女轻声嬉笑,传到贾承宽耳中,他无奈地笑笑。 程梅见听完王赞的话,她思索半晌,站起身来对着王赞行了大礼“,多谢伯父为慕王操劳奔波,不知他现下身体如何?若需要什么,请伯父示下,我们夫妇一定竭尽所能。” 王赞上前一步,将程梅见扶起来“慕王一切都好,每年我都会将熬制的药丸托人送到长云城。这次的药丸,我想托你转交。” 姜知训紧张地看着程梅见,他心知自己夫人只想过简单日子。程梅见与姜知训对视一眼,姜知训明白夫人的意思,便点点头。 不论如何,只要她决定,他会不顾一切站在她身后。 葛妈妈来传,承宽少爷和锦言姑娘回来了。 王赞从贾承宽手中接过药盒,递给程梅见,程梅见接过,她掂着这药丸的重量,它会带她走入长云城,走回十年前她想避开的轨道。 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就是这样。即便你兜兜转转,到了时间总会让你以不同的方式回到属于自己的轨迹,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无论结果好坏,该来的总会来。 月落日升,日落月升,当坐上去往长云城的马车,姜锦言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洛城侯府,忠叔看到月余未见沈景玄,泪眼婆娑着,“小公子啊,你在书院里吃得好、住得惯吗?个子是拔高了不少,可人却清瘦了许多,我这就去小厨房张罗,今晚的晚膳一定得给公子好好补一补。”说罢,他用衣袖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急匆匆地向小厨房方向走去。 沈景玄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内。老侯爷见到孙子进来,手中的笔不禁停了下来,脸上顿时绽放开温暖的笑容,那里含着思念与欣慰。 “景玄,你怎么回来了?”侯爷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昨日接到母亲的口信,明日是大哥生辰,要一起给大哥过个生辰宴。” “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生辰过了之后,应该要与江家大婚了。你回府后,可曾去拜见过父母?” “尚未,孙儿回府第一时间便想见见祖父,看到祖父身体硬朗,景玄便放心了。” “嗯,好孩子,祖父好得很,你先去见过父母,等晚上再来陪我,我们祖孙俩好好下盘棋。” 第84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沈景玄走出老侯爷的书房,在廊下等着的长乐跟在他身后,小声说“刚刚夫人派人来叫公子去正堂,说大伙儿都在等着呢。” 沈景玄听完加快脚步往林氏的正堂走去,一跨进去就见着父亲与母亲坐在高堂上,二叔和二叔母坐在父亲下首,大哥景星与二叔家的沈景泽坐在母亲下首,言书和言云坐在母亲身后的小锦杌上,手中正拿着糕点吃着。 小妹言书的嘴边还沾着一些糕点沫子,这模样顿时让景玄想起那个狡黠的少女,气鼓鼓地喊着他的全名,他抿住嘴角,压住快要溢出的笑意。 他上前对着父母施了一礼,又对着二叔和二叔母施了一礼。 起身后,二叔母胡氏看着玉树临风的景玄,对林氏赞许道“景玄这模样,真是公子无双,大嫂真是有福气,不费功夫便能将儿子养得个个拔尖。” 这话里,满是对沈景玄的夸赞,因景玄一直养在老侯爷膝下,也暗搓搓指大嫂对这小儿子不甚关心,却白捡了大便宜。 林氏按下心头火,慈眉善目地看向大儿子景星,这才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虚虚地回应道:“哪里哪里,景玄性格不如景星沉稳,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景玄刚走到景泽旁坐下,听了母亲的话,又站起身来道“母亲的教诲,孩儿会铭记在心。” 林氏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沈老爷朝她看了一眼,便收住了话。 沈敬先问道“景玄,川西先生授课如何?你大哥学问也了得,若有空闲,你可以向大哥多多请教。” 听到父亲的问话,景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回道,“回父亲,川西先生教得很好,孩儿在川西先生处不仅学了学问,还习得很多做人的道理。” “哦,二弟是否愿意细说,让大哥也听听川西先生讲授的道理。”沈景星看向弟弟,他也久闻川西先生大名。 沈景玄站在厅前,剑眉朗目,老成持重“先生说 君子当有龙蛇之变,立于世间当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 “二弟,在你心中,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沈景星又追问道。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景玄身上,都在期待着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沈景玄沉吟片刻,目光稳稳地掠过在座所有人,最后落在父亲脸上,他对着沈敬先缓缓道,“父亲,孩儿年少,若有说得不当之处,请父亲指正。在孩儿看来,有所为,即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分贫穷富贵救人于困苦,守内心之正义,持仁爱之道;有所不为,则是不以权势压人,不图非分之利,不背离道德与良知。” 他的话语落下,屋内一片静谧,大家都被他这番回答所触动。沈敬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对小儿子这番见解颇为满意。 而就在门外的廊庑下,忠叔得了老侯爷的吩咐,正好来到正堂请大老爷过去有事要商议,正好把小公子的这段话听得清清楚楚。 沈敬先听闻忠叔到来,连忙起身相迎,忠叔将老侯爷之意禀明后,沈敬先头也不回地跟着忠叔往老侯爷书房中赶去。 林氏见丈夫头都不回就跟着忠叔走了,眉头一皱。胡氏见状酸溜溜地向身旁丈夫说道“老侯爷怎么只唤了大哥去商议,你不也是他儿子吗?” “休得无礼,父亲心中自有分寸,哪能轮到你我来置喙。”沈敬文怒喝一声,把胡氏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丈夫竟然当着众人如此驳斥她,但碍着大嫂和小辈们都在,她只能将这委屈吞进肚中。 林氏清了清嗓子,缓着气氛道“景星,你不是说前几日得了一幅画,想让二叔帮你鉴赏一下,今日二叔刚好在,你要不请二叔去书房一同看看?” 沈景星明白母亲的用意,便站起身来向二叔抱了拳,“二叔可愿帮侄儿这忙?” 有了台阶,沈敬文自然顺坡下驴,“那你们妯娌聊聊,我去景星屋里看看。” 叔侄俩一走,正堂内就剩下沈景玄和沈景泽两位少年,也颇为尴尬。 “景玄哥哥,我最近练了一套拳法,要不我们去院外切磋切磋。”沈景泽与沈景玄同岁,但小他几个月,自小不喜学问只爱舞刀弄枪,让母亲胡氏颇为头疼。 听到儿子又提起打拳,胡氏捏起拳头拍着胸口道“这小祖宗,你不能跟着景玄去和川西先生做做学问吗?非得要弄这些,刀枪不长眼,你知道为娘有多担心吗?” 沈景玄也不想留在屋内,便笑道,“二婶,你看景泽这身体多结实,我们不摆弄刀枪,就允了我们切磋切磋。” 胡氏见沈景玄求情,便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眼不见为净。 出了正堂院子,景泽一拍景玄的肩膀,轻声说“二哥,刚刚你没来之前,我听大伯母提到,祖父带你下江南,帮你在余杭置了产业,正气愤祖父偏心于你呢。“ “什么产业,我怎么不知道。”沈景玄第一次听说,还真有些惊讶。 景泽的性格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具体什么,我也没听清,同样你也是大伯母的儿子,我怎么决定大伯母眼中只大哥一个儿子似的。” 沈景玄拍拍他脑袋“你这小子,不许混说。母亲对我只是严厉了些,大哥璞玉在前,光芒太盛。” “大伯母可盼着大哥早日成婚,说等儿媳进门,她就不管这恼人的中馈了。听说江家最近很得皇恩,大伯母一提起这未过门的儿媳就特别开心。” “你那耳朵净听这些长长短短?景泽,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以后找个什么差事。”沈景玄轻轻揪了一把景泽的耳朵。 景泽跳开一步,揉揉自己的耳垂,“没有呢。” “那找个时间,你去问问祖父,看看他能怎么给你指点指点。” “二哥,这全家上下就你一人不怕祖父,其他人见着祖父都害怕。没有祖父的吩咐,谁敢去找祖父呀。” 哥弟俩越走越远,渐渐没入后院中。 第85章 莫失风骨 沈敬先跟在忠叔身后,内心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在快到老侯爷院子时,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忠叔,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压低声音问道,“忠叔,今日父亲唤我,是为何事?能否提点一二?” 忠叔闻言,抬头望向这位已而立之年的大少爷。尽管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双眼中却难以掩饰一丝紧张与忧虑。毕竟,他是看着沈敬先长大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怜惜抬头,忠叔心头一软,“莫慌,侯爷只是问问寻常而已。” 到书房门口,忠叔轻轻叩门得到允许后,缓缓推开房门,示意沈敬先入内,然后亲自守在门口。 书房内,一缕轻烟自窗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混合着佛香的宁静弥漫在不大的空间中。老侯爷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似乎正在调养气息。沈敬先恭敬地立在一旁,静默地等候着,不敢打扰到父亲的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敬先只觉得小腿酸胀,膝盖处犹如蚂蚁密密爬过般。他偷偷斜眼看向上方的老侯爷,老侯爷依旧紧闭双目,他趁机弯下腰轻轻捶打一下自己的小腿。 “就这么一会儿,便站不住了?”老侯爷睁开眼睛,突然的问话吓得沈敬先打了一个激灵。 他连忙躬身回道,“儿子不孝,扰了父亲。不知父亲唤儿子来,是为何事?” 老侯爷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哼”,望着眼前这位身形消瘦的长子,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放下盘坐的双腿,从罗汉床上站立起来,走到书案旁,随手捻起一张纸,递给诚惶诚恐的大儿子。 沈敬先恭敬地用双手接过纸张,借着落在书案旁的日光,仔细看阅纸上的内容。他的脸色从苍白到泛红,再从涨红转为铁青。最终,他承受不住内心的震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亲,儿子并不知晓此事,您是知道的,儿子从来不会参与这些。” 沈辞安闭了闭眼睛,他心中自然知晓长子的个性。 “现在谁掌着中馈,这么大的数目,难道她会不知晓?她若知晓,难道瞒着你不成?若是瞒着你,那到底是谁给了她这胆子?” 面对父亲严厉的质询,沈敬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无力辩驳,“父亲,儿子真的不知此事。我只听林氏抱怨府中日常开销甚大,她已经拿了不少的嫁妆贴补家用,长此以往也不长久,所以同我说放些许印子钱以贴补家用。儿子真的不知道她房了这么多印子钱,也不知道那印子钱是有这样的门道。” 沈辞安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敬先,你那媳妇需得好好管管,景玄养在我膝下,他自小懂事,长幼有序心中并无觊觎之心。若无意外,景星迟早会承袭这爵位。但你看看你那媳妇,对景玄防得紧,满心眼里全是景星,难道景玄不是你们的儿子吗?” 沈敬先听后,更加愧疚连忙表态,“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定会好好管教儿媳。那现在这印子钱的事如何处置才妥当?” 沈辞安压低声音,“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偏偏还就落到她头上,若是有心人到陛下面前参上一本,若圣心大怒,落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沈敬先闻言,连忙跪直身子,紧紧拉住父亲的衣袖,恳求道:“父亲,请您务必救救我们。” “这是不能打草惊蛇,让你媳妇找个原由,退掉印子钱。将之前所收的利息一并退掉。” “父亲,这数目庞大,若库内余钱不够该如何?” “你那媳妇精明得很,你只和她说不该拿的全部退回去,否则若有一天遭了罪,我也保不下你们。” 沈辞安说完,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儿子,抬手示意他起来。 沈敬先面色苍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满是决心:“父亲,儿子明白,必将此事处理妥当,绝不能因小失大,给侯府带来灾难。” 沈辞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敬先,并非为父要苛责于你,现在洛城诡谲多变,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你须得她明白,只有侯府安宁,才能为大家遮风避雨。” 沈敬先深感责任重大,再次向父亲行了一礼。 沈辞安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敬先,景星明年大婚,这是我侯府孙辈中的第一桩大喜事,我定然会让这婚事办的风风光光,所以你让林氏安分守己,不要去肖想不义之财。虽说侯府的年俸不算丰厚,但凭借我们家族的众多产业,只要妥善经营,日子必然能过得富足美满。我这次去余杭,找到了容舟之女,她夫君虽是一白身,但经营有方,各种铺子都经营得很好,他们有一女儿,比景玄小三岁,我有意与她们结为亲家。” “是程国公之女?贤贵妇薨后,程国公隐退青州后,不是已经不太与洛城来往了吗?而且贤贵妇一直是顾太后的眼中钉,与程家后人联姻,会不会”沈敬先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你真是鼠目寸光,容舟将她教得极好,景玄若是能娶到他们的女儿,那是你们夫妇莫大的福气。”沈辞安说完这话,便从胸口掏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印子钱尽快了结掉,这些银子是我给景星的,江侍郎在朝堂很得皇恩,你要叮嘱景星莫要失了风骨,我们沈家从不卷入任何党争,他切莫忘了祖训。” 在沈辞安的目光注视下,沈敬先接过那沓银票,他心中明白,父亲才是侯府真正的顶梁柱。 “父亲,景玄的婚事全凭父亲做主,等时机到了,我们便去提亲。”沈敬先对着父亲深深躬身,表了态。 沈辞安挥了挥手,沈敬先将银票揣入怀中,退身出去。门口站着的忠叔,对他微微点点头,示意让他听侯爷的安排就好。沈敬先感激地朝忠叔行了礼,然后转身离去。 第86章 心之所想 “进忠,你进来。”屋内传出老侯爷的传唤,忠叔走进房内,轻轻关紧房门。 忠叔走到香炉前,熄灭里面燃着的香。然后打开一扇窗,给侯爷换了盏热茶。然后捧上一个黑色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十多颗药丸。 “侯爷,昨日王太医送来了新配好的药丸。叮嘱我好好看着侯爷服药呢。” “进忠,他离开太医院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唤他王太医,以后别这么称呼了,以免让有心人听见,不好。”沈辞安温和地叮嘱着,忠叔点点头。 “听说姜夫人有意要搬回青州,若是如此,以后就离得近了。”忠叔将药丸盒子放在一旁,盖上盒盖。 “他们是谋深远之人,一步一步都走得踏实,先搬回青州,若景玄与锦言的婚事落定,他们必会搬来洛城。他们只这么一个女儿,哪舍得远嫁。”沈辞安拿起茶盏,轻轻拨动茶叶。 “侯爷,姜夫人已经在余杭帮景玄少爷置办了几个庄子,这些收成是一并交给大夫人吗?” “现在她管着中馈,都一并交给她罢了。她看着那白花花的银两的份上,对景玄的婚事也不会多言其他。” “侯爷为小公子相中的婚事,大夫人不会反对的。” “难说,他们心中自有打算。”沈辞安喝了茶,放下茶盏。 沈敬先回到房中,不见林云华的身影,着人去把夫人叫来。 林云华左脚刚迈进房门,只听得啪一声,一个茶盏从里面飞落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得她一身,跟在她身后的婆子见此眼色,立马退了出去。 被老侯爷叫走一会儿,夫君就对自己这般脸色,林云华心中对老侯爷的抱怨又多了几分,她强压着怒意,走进房间,身后的婆子立马将房门关紧。 沈敬先的双眼通红,似着了大火般,看的林云华心头直颤,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刚想开口询问,沈敬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林云华一哆嗦。 “你这个见识短的妇人,我且问你,你放了多少印子钱?” 林云华听到印子钱,心头一跳面上故作镇定地说,“老爷,此事你不是知晓的么,我也是为了贴补家用而已,放了一些印子钱。” 沈敬先见她还不如实与自己道来,怒喝道,“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了?这个家,还有没有家法了?” 他将刚才那张纸,啪一声拍到桌上,指尖一指,“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知不知道你放的印子钱,人家是拿去干嘛了吗?” 林云华将信将疑地拿起来看着,还没看完就一屁股跌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惊恐地看着自己夫君,磕磕巴巴地说“他们只和我说,这印子钱利息高,也没和我说是拿去贩私。” “这是谁给你出得主意,你想想是不是要拉着我们永安侯府落水。你赶紧去算一下,一共放出去多少印子钱,拿回多少利息,还有什么凭据落在别人手中,这些都要一一拿回来,不能落人口实。” “是我二舅家的长嫂张罗的,原本是说这印子钱是放给漕帮做买卖用,利息比一般的印子钱都高,不仅仅是我。这洛城与我交情好的,见我年年都拿回利息,便央我帮她们也放一些,所以数目越来越多。” 沈敬先听完,心头升起一个不好的预兆,后背冷汗直流,他稳住气息道,“你还记得有多少家与你一起放了这印子钱?你一一写下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想仔细。” 在后院的大樟树下,景玄和景泽刚切磋完一场激烈的拳法。 景泽从小厮手中拿过干帕子把脸上的汗擦去,心悦诚服地说,“二哥,真没想到你的拳法这么厉害,原以为你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掌风竟如此凌厉,真让我心服口服。” 景玄的右手扶住左肩,左手轻轻摇摆着松松肩头,笑着道,“也只是打个平手而已,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那可不一样,你每日在书院跟着先生做学问,我整日在院子里练拳,我们俩能打到平手,就是说明你更厉害些。” 沈景玄看了一眼这位豪爽的小弟,无奈地笑笑。 “明日是大哥生辰,你打算送他什么?”景泽将手中的帕子丢还给小厮,拿起茶壶咕嘟咕嘟豪饮起来。 长乐给公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景玄接过浅浅喝几口。 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剑眉一挑反问道,“看来这次你定是准备了好宝贝要送给大哥了。” “大哥什么都不缺,我还能准备什么好宝贝,无非就是大哥喜欢的笔墨纸砚。”景泽挨着景玄坐下,用肩膀顶了顶身旁的二哥,继续问道,“二哥,祖父带你下江南,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呗。” 沈景玄听他提到江南,眼前又浮现出那盏俏皮可爱的琉璃兔子灯,那双随着日光闪烁而万般流转的眼眸,她那气恼时轻跺脚、气呼呼叫他全名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自从青州别后,他竟从未如此强烈地思念过她。他渴望再次听到她气鼓鼓地叫他的名字,渴望再见她那狡黠如小狐狸般的笑颜。 “二哥,你在想什么?”景泽从未见过景玄如此恍惚的神思,这位二哥自小便如祖父般老成持重,好似与他差了一个辈分般,如今这般像是着了魔般。 沈景玄清咳一声,“没事,刚刚想到川西先生给我布置了文章,还不知道怎么写,你刚刚这么一提,我倒是有了主意。” 长乐见到公子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长一句,暗自偷笑,看公子刚刚那表情,明明是在想锦言姑娘。 长乐暗自揣测,公子这番心思,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多深。自从青州回来,公子虽然从没提过,但他知道公子心中藏了一个姑娘。公子白日跟着先生做学问倒是专心致志,可是到了夜间,尤其是坐在书桌旁,有时看着那书案上跳跃着的烛光,就是这样的一脸傻样。 第87章 肃离 肃离 景泽哈哈一笑,“二哥,听说那川西先生是位老学究,对学生要求严格得很,你没少吃苦。” 景玄像想到什么似的,拉过景泽说,“景泽,找个机会我带你去见个朋友,他身手不凡,你肯定喜欢。” 长乐一听,拽住公子的衣袖,对着他摇摇头。 “不打紧,肃离刚到洛城不久,他与景泽肯定合得来。”景玄让长乐不用担心 “肃离?是谁呀?”景泽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肃离是川西先生的侄儿,上个月才到洛城。跟着我们一起做学问,不过他个性清冷,不太与人亲近,倒是与我合得来。他不仅学问好,身手也了得,你想不想见见他?” “行啊,二哥,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现在你就带我去会会那朋友?”景泽是个急脾气,说走就想走。 “今天这时辰不早了,祖父刚刚叮嘱我今晚陪他下棋,可耽误不得。我明日带你去。”景玄拍了拍景泽的肩头,眼睛余光见到自己的父亲从远处长廊下匆匆走过,像是往祖父书房方向走去,心想着能让自己父亲如此狼狈,多半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情。 景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已经空无一人,“二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今天还有功课要做,明日大哥生辰宴之前,我带你去见见肃离,咱们一言为定。”景玄说完,转身往祖父院子里走去。 长乐小跑着跟在后面,看看身旁都无人,拉住景玄的衣袖小声道,“公子,你忘了川西先生叮嘱?” 景玄明知故问道,“川西先生这么多叮嘱,你说的是哪一条?” “唉,就是关于肃公子的,公子可莫开玩笑。”长乐的浓眉都快皱成一团了。 “景泽是个正义心善之人,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内心还是想做些大丈夫之举。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不用太担心。走,我刚才见着父亲那模样,还是先去祖父那里看看。” 沈景玄刚跨进院门,就听得祖父书房中传出杯盏砸碎在地的清脆声,忠叔见景玄进来,连忙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别趟入这浑水中。 沈景玄站在院内,正犹豫是不是要离开,沈辞安从窗格中见到,阳光下,最喜爱的孙子挺身站立着,深邃的眼神望向屋内,没有一丝闪躲。顿时,他觉得长久以来压在自己肩头的担子是时候可以分一些给这位朗朗少年。 他走到门边,“进忠,让景玄进来。” 景玄跨进书房,只见满地碎瓷,父亲的衣衫上被茶汤溅得湿了一大片。他先走到祖父身旁,扶着祖父坐下。 沈敬先被父亲训了一顿,自己这囧迫样子又被儿子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不乐意,脸色愈加不好。 沈辞安将手上捏着的纸递给沈景玄,景玄接过细细看着。 “祖父,虽然孙儿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定然是觊觎陛下之位。印子钱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洛城各家大户暗着都有放印子钱,毕竟利息高。他们便是想通过内宅妇人浅短见识,拿捏住这些重臣把柄,只等重要时刻拿出来作为胁迫手段。” 沈敬先听完儿子的话,才意识到小儿子的敏锐性比自己更厉害,他竟然与父亲的见底一致,原本他以为是那背后之人是想扳倒侯府,所以才设此圈套。原来他们想要的不在于此,毕竟老侯爷是得了先帝口谕宣读传位诏书之人。 他看看坐着的父亲,虽然垂暮之年但眼神依旧明亮。转头看看站在身旁,身高尚不及自己的小儿,他那亮闪闪的眼眸如星辰般璀璨,这种光亮,他从未在自己眼中见过,一时间,他心中顿生悲悯,自叹不如。 “景玄,那以你之见,侯府现在该当如何应对?”沈辞安问道 “孙儿以为,目前不宜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既然人家设了圈套,我们也已经入局,倒不如将计就计。祖父当年如何得了先帝的信任,如今也应当能得当今圣人的信任。”沈景玄看着祖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祖孙俩交流不多,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互探到信息,沈辞安欣慰笑笑,点点头,这孙子比他想象地更聪慧。 “行,那就按景玄说的办。”沈辞安轻轻说道,肩头的重担似乎被卸下。 见到父亲依旧有些茫然,沈景玄走到他身旁,小声道,“父亲,你同母亲说,这一笔笔的账目都整理清楚,万一哪天得了算计,这些本金连同利息都舍去便可,届时父亲母亲不必心疼。” 看到父亲对自己点点头,沈敬先知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虽然他还是没太明白,但只要按老侯爷的意思办,就不会错。 屋内只剩下祖孙俩,沈辞安由衷赞叹道,“现在祖父的思虑不及你咯,原本我还想着如何能全身而退,既然别人花那么多时间要布局,自然不会轻易让我们半途离席。还是你的脑瓜子聪明,想到这招,妙极了。” 听到祖父毫不吝啬地夸自己,景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仰仗祖父教养得好。” 忠叔在外听到祖孙俩之间暖意融融地对话,面上也笑开了花。 “祖父,景玄还有一事想听听祖父的意见。” “好,你说来听听。” “我想让肃离见见景泽。” “肃离?川西先生那侄儿?” “是。” “你可知那肃公子?” “祖父,肃公子自小跟随川西先生,不仅学问好,就连功夫都不在我之下。我曾问过他是否与我一同参加春闱。他竟然笑了,我就知他非池中之物,所以我想把景泽介绍给他认识,景泽是个纯善之人,心怀仗义,有君子气度,若得高人点拨必能成大事。” “景玄,祖父知道你是胸怀天下,想成为大君子之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忠叔同我说了,川西先生将你教得极好,你没有辜负祖父对你的期待,若是你想做的,就放手去做,任何时刻,祖父都站在你的身后。” 第88章 莫向外求 天府书院坐落在洛城北边,依山傍湖而建,不大的院内栽种着两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凤栖之地,祥瑞满园。 整栋书榭以厚重的松木筑就,四面开阔,在各角挂了几枚铜铃,当风掠过铃声清脆,传入耳中,妥帖极了。 后院有几处小屋被曲折小路连着,小道蜿蜒向上通向那书院后方的小山,踏上台阶往上走走,有一座白色小亭子,上面写着四个字“莫向外求”。穿过亭间小径两旁栽种着参天竹子,竹林尽头是一间竹篱围住的庭院。 沈景玄在庭院外停了下来,对着身后的长乐说“你在此处等着,我带景泽进去便可。” 长乐点点头,在石阶上坐下。 沈景玄推开竹门踏入庭内,景泽紧随其后。院中搭着一处方方正正的楠木坐台,上面放着一张黄梨木案,旁边散落着两三个青色坐垫。 沈景玄脱了鞋子,抓过一个垫子就着木案盘腿而坐。景泽见状,也连忙跟着脱鞋坐下。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位身材高挑修长的郎君,脸上一双朗目亮若星辰,好似包藏着无限的力量,摄人心魄。一身素衣遮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隽冷之色,乌发用一白玉簪子简单束起。景泽对上那双眼睛,后背微微一凉。 “肃离兄,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三弟,沈景泽。”沈景玄对着肃离拱了简单的手礼,景泽立马站起身来,对着肃离正式行了一礼。 肃离朝他微微回了一礼,转身走入房内,不一会儿肃离端着茶案走了出来,同他们一起坐下,为他们斟了茶递了过去,淡淡地说,“这会儿没新茶,你们将就。” “我是一粗人,可分不出来。”景泽有些自来熟,一点也不见外。 “肃离兄,我这弟弟就这么爽朗,与我同年只比我小几个月。”沈景玄喝了手中的茶,“他自小就醉心于舞刀弄枪,现在身手不错,想请教肃离兄,景泽这般,可到哪里去谋个生计。” 肃离眼皮浅浅一抬,看向沈景玄的眼中有丝景泽看不懂的笑意,只听得他说,“听说副都指挥使陈广霖无偏无党,正直是与,你们可以去他那里一试。” 沈景玄抱拳致谢,“多谢肃离兄指点。” “川西先生这里,我告了三天假,若有新的作业布置下来,肃离兄可得帮我记着。” “嗯,你也难得告一次假,等你回来书院再说也不迟。” “肃离兄,年关将至,你与川西先生在这山上过年吗?” 景玄话音刚落,景泽就发出盛情邀请,“兄长,不如和我们一起回侯府,大家在一起过年才热闹呢。” 肃离看着这兄弟俩,笑着摇摇头。见肃离没直接拒绝,沈景玄心中便有了分寸。 姜家的大马车自余杭出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快到长云城了。 锦言发现,离长云城越近,母亲的脸色就越凝重。进了长云城的城门,一向持稳的程梅见心头一酸,泪珠成串般地滴落下来,有几粒掉落在锦言小小的手背上,那泪珠似滚水般灼在锦言心头,虽然母亲从未同她细说过来龙去脉,她还是能在心中盘出个大概来。 马车在慕王府门前停下,权叔上前拿出一张帖子递了进去,然后一行人便在外静静等着,马车内,程梅见低头不语,姜知训将女儿搂在怀里,三人各有心思都不多言一句。 慕王正在书房内看着下人呈上来那帖子,落款青州程氏。元若寺内,沈老侯爷和他讲了在余杭见到舅父之女,舅舅在临终前曾将表妹托付给他,他一直在王府中等着表妹,谁知表妹人未到,只送来一封信。 时隔十年,她终于来了。 慕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姜知训和程梅见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等着,从院内影壁镂空处,看见一暗红色身影匆匆往外赶来。眼泪婆娑中迷糊了她的视线,豆大的眼泪滑落下来,那暗红色影子瞬间又清晰起来。 当慕王缓缓转过影壁,阔步迈向门外,他的目光定格在门前站立的那位女子身上。她眉眼清秀,虽为人母的模样,但眼神透澈清亮,一袭烟紫色罗裙随风舞动,周身清贵气度。 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这从未见面的女子,竟与他珍藏着的母妃画像如此神似。 程梅见看着眼前的慕王,丰神秀骨,眉清目朗,雍容华贵,她缓缓屈身行礼。萧慕君才上前一步,扶她起身,颤颤问道,“梅见表妹?” “哥哥,是我,梅见。”程梅见反握住萧慕君的手,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这一声“哥哥”,在姜知训听来,仿佛揭开了夫人内心深处一直隐忍的痛苦。这简单的一个称呼,只有在这个瞬间,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呼唤出声,释放那份埋藏已久的亲情与委屈。 萧慕君眼眶也微微泛红,“表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程梅见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她拉起夫君的手,转向慕王,“慕王殿下,这是我夫君姜知训,当年承蒙得他所救,今日才能再见到殿下。” 姜知训上前一步,向萧慕君行礼道,“慕王殿下,在下姜知训。” “好好好,我们先进了府再细说。”萧慕君将人引入府中。 洛城的夜色更深,月色更凉,无用将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放在老侯爷的案桌上,然后又在暗暮中隐去自己的身影。 沈辞安拆开信封,看完里面的内容,双指一夹伸到跳跃的烛火前,小小的火焰吞噬着信纸,化成烟灰飘落到地上,棋盘上那撕杀正盛的对弈因着这信嘎然而止。 桃花镇那院子里,贾承宽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头看着那抹弯月。 王晚在屋内看着儿子,自从余杭回来后,这孩子的秉性越发清冷了,她也悄悄问过父亲,在余杭发生了什么,父亲只说太平镇就如同梅州一般,都是人祸而至。至于承宽,父亲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在江陵城知州府内,周林风对着那幅画卷,盘算着该如何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才好。 这同一片月色下,慕王府内,这对兄妹秉烛夜谈,无人打扰。 第89章 一年又一年 第二年春,洛城侯府嫡长孙沈景星大婚,娶了兵部尚书江泽礼的嫡长女江知暮。婚典前夕,皇宫内派出了内侍太监,手持满载金银珠宝的托盘,浩浩荡荡地送至侯府。圣心都如此明朗,一时间远近宾客纷沓而至,安远侯府许久未曾这般热闹,林云华笑的眼角皱纹都多长了两条。 同年春闱,安远侯府的二公子沈景玄一举高中,中了二甲第十名的进士。通过朝考选为“庶吉士”,分在史馆修撰,翻阅卷宗修订文献。 同年秋,沈景泽通过引荐入了陈广霖麾下。 次年春,在岳父大人的提携下,沈景星调任工部水部司员外郎。 又过一年,江知暮生下嫡长子,安远侯府四世同堂,羡慕煞旁人。 自此,洛城安远侯府在沉寂多年后,又渐渐回归朝堂。 天启十七年秋,洛城通往青州的官道上,一小队人策马扬鞭,卷起扬尘。转了弯,有一条河出现在眼帘中,为首那中年男子手一抬,大家都策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几人翻身下马,最后面的一位小厮走上前将这几匹马都牵到河边,让马儿喝些水。 剩下的人都跟着为首那中年男子围坐到一棵大樟树,权叔将水囊递了过去,姜知训接过后,仰头狂饮起来。 “老爷,看起来今日天黑前能赶回青州。”权叔从干粮中挑出一块馍,递了过去 姜知训接过,撕下一小块塞进口中,“嗯,幸亏这次比较顺利,赶回青州后,我们要把余杭那些绣坊和织坊搬一些来青州,这样洛城铺子开张后,青州的货品供应就有保障些。” “洛城那宅子还要看看吗?” “嗯,洛城地皮金贵权贵众多,能寻一处中意的宅子不容易,所以慢慢看不着急,毕竟还有几年时间。”姜知训咽下口中的食物,又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 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妻女的身影,“这一趟出来都快有一个月了,我家锦言肯定又长高不少了。” “老爷,真从没见过像老爷这般疼爱姑娘的爹,等以后姑娘嫁人了,老爷你可会舍不得?”权叔在一旁开玩笑般地问。 “若那小子对她万般爱护,自然是舍得的。”提到女儿,姜知训的脸上顿时柔和了许多。 姜知训将手中的水囊递给权叔,站立起身道“不耽搁了,我们还是速速往回赶。” 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喧嚣的尘土也渐渐落回到大地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自搬到青州后,姜锦言得了空便跟着贾承宽学些药理,两年学下来,一般的药材药性,她都摸个门清。 虽然还不会望闻问切,但自己院中之人的头疼脑热,依着她的配方喝下去,都能见效个七七八八。 前一年初冬回了一趟余杭,当时连绵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湿夹杂着寒渗透到每个人的体内,说不出的黏腻难受。 青芝得知周秀娘已在病榻上休卧好几日都不见好转,便央求姑娘帮周秀娘出个方子。这是锦言第一次帮人调理,周秀娘喝下锦言给的汤药后竟然没两日便能下床走动了。这下在绣坊内,姜家姑娘便成人人口中的女神医。 姜知训见到女儿醉心于药理,回到青州便为锦言一掷千金置办了宅院,在青州城与桃花镇之间的山脚下,离桃花镇不远。 姜知训在市场上见到珍贵稀有药材,便往这宅院中搬,渐渐的这整座宅院,充满着若有若无的药材香味。 程梅见和锦言都喜欢来这宅院,王晚对程梅见的浸油调香颇感兴趣,她熟谙药理,和程梅见讲了很多药本同源的建议。 她们用青州特有的万寿菊加上干姜花椒浸泡成油,加上当归丹参粉,为老侯爷的老寒腿特制了油膏,忠叔日日为老侯爷涂上油膏,配合承宽教的按摩手法,效果出奇的好,整个冬天,老侯爷竟然没有犯过一次。 制得多余的油膏,便放在贾家医馆中售卖,但凡用过之人无一不赞叹效果神奇,一时间不仅青州城内之人赶来医馆采买,连远在洛城的一些权贵也让下人来桃花镇采买,王赞见着来买药者越来越多,便让姜知训到青州城内开了成药铺子,还自己的医馆清净些。 姜知训很老道地将那成药铺子记在贾承宽名下,王晚和程梅见又陆续开发了几款新的养护油膏。 一日贾承宽来到药宅,刚好姜知训命权叔将铺子的分红送来给承宽,锦言一同跳下马车,笑着道,“承宽哥哥,你这是日进斗金啦。” 承宽一听,耳根子立马红了一大片,只抿紧嘴唇不说半个字。 权叔见到承宽这窘迫的模样,顺口说一句,“公子,这银子得好好存着,再过几年就可以娶媳妇了。” 承宽原本脸上的红意在慢慢消退,被权叔这句话又直冲上脑。锦言在一旁看得不禁笑出声来。 王晚听到锦言的笑声,从内院走出来,见着儿子满脸通红的样子,苦笑着摇头。 “晚姨,我娘说今年中秋邀请你们到青州一起过节,她做了桂花酿等着你呢。” “你娘做的桂花酿可是一绝,中秋过后便是你的生辰了?时间过得真快,明年你就及笈了,都要成大姑娘了。 贾承宽闻言,转身走入内院,走到那药架旁,翻动着上面晾晒着的草药材。姜锦言连忙跟上,在他身后帮着一起理着草药。 “这是雷公藤吗?” “别碰,它虽能祛风除湿、活血通络,但有大毒。” “这个我在书中看过,它带皮剧毒,必须要去皮。” 贾承宽听着这话,脑中立刻浮现出高门后宅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转过头严肃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锦言,你学了这些药理,可不能拿着它去害人。” 姜锦言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自己想得如此不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个是非不分之人吗?我才是那个被害死之人。” 话一出口,俩人同时愣住了。 贾承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草药,思索良久,“锦言,我跟着外祖和月石山人学医时,他们都曾这般叮嘱过我。有我在,没人能害得了你。” 第90章 月华没落 月华殿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宫殿,如今却满目疮痍,宛如一位被遗忘的老者,只剩下无边的寂寥。因长期无人看管打理。院内杂草野蛮而自由地蔓延开来,覆盖了每一寸被遗弃的角落。 院内墙角处的大坑,宛如一只空洞眼睛,无声凝视着过往的岁月。这里曾栽种了一株大树,后被人连根拔起,像是权力更迭留下的印痕。 廊下的蛛网,细密而错综,在光影交错间,捕捉着微尘,试图留住那些逝去的时光碎片。 华发苍颜的顾太后,独自伫立于这荒凉的院落之中,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哀伤。 她略有些浑浊的眼目光环顾四周,像要穿透岁月的尘埃,看见那早已消逝的景象。每一个角落,每一片残砖断瓦,都有着那女人留下的痕迹,即便物是人非多年那女人的音容笑貌仍如影随形,烙印在这片废墟之上,无法抹去。 顾凝月分明记得程语君那容貌,美丽如芍药般热烈盛放,肌肤细腻如同羊脂白玉般,眉若远黛,最摄入人心的是那双眼睛,如日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澄澈晶亮,仿佛能洗净人心中的污秽。她的声音,低柔而甜美,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拂过耳畔,直达内心。 可惜,这样的妙人儿,却在她三十岁那年戛然而止,听说北伐凯旋而归的建忠帝听闻此急报,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父亲连夜进宫,将对策与她一一说明,当着父亲的面,她乖巧地应承下来,内心却有另一种期盼。她希望建忠帝大怒,赐她白绫一条或者毒酒一杯,这样她便能一了百了。 建忠帝并未如她所愿,反而驳斥了程国公的上请折子,这位年轻的帝王,她越来越看不懂。 一阵风刮过,迷糊了她的双眼,她揉了揉已有些不济的双眸,时间如流水般倒退回到她的二八年华。 在东宫,明明她才是太子妃,却空有那头衔,得不到太子的真心垂爱。太子眼中只有他的侧妃程语君,当太医诊脉确认程语君怀孕时,她也是真心实意想去恭喜,但太子见她前来,便护犊子般地将程语君护在身后,不允许自己上前半步,好似她会吃了程语君般。 她记着父亲对她的叮嘱,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家族荣耀,不能使小性子,所以她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跨出门槛,站在院中,回身望去,风卷起门帘,就在那么一小丝的缝隙中,她亲眼见到太子单膝跪在侧妃身前,耳朵轻轻贴在她那尚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那里有半分平日对着自己的不容僭越的高贵模样。 路过庭院内的假山,她挥手不让下人跟着,独自沿着石阶走上假山上的小亭子,站在亭子边上,她看着假山下那凸起的石块,一直在想,若是自己从这高处跌落下去,太子会不会为她落泪,哪怕只有一滴。 站在假山下的,看着她长大的嬷嬷红着眼睛一个劲地朝她摇头,她想了又想,终于转身沿着那小小石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嬷嬷上前扶住她,生怕她再做什么傻事。 回到自己房里,嬷嬷遣开旁人,低声和她说,“姑娘,您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太子的嫡长子只能从您的肚子里出来。” 她接过嬷嬷递来的乌黑汤药,仰头一饮而尽,为了让她早日有孕,嬷嬷日日让她喝这苦涩无比的汤药,好似这汤药喝了她便能有个孩子似的。 不知道是这汤药的关系,还是上天垂怜于她,月余后,太医真的为她诊出喜脉来。 得此喜讯,整个东宫都张灯结彩,不仅皇宫内赏赐流水般地进了她的院子,太子更是将库内各色珍贵补品都搬到她这里,这旁人看来这般荣宠独一无二。 她知道,太子真正的荣宠在哪里。他看向自己时,那如玉的脸庞上挂着笑意,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眸中那淡淡的疏离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她抬头,日光明晃晃地刺进她眼中。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才站了没一会儿,就有些头昏眼花,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后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臂肘。 “太后,这里不干净,我们还是走。”这是若兰的声音,若兰是她殿内的掌事姑姑。 顾凝月点点头,由若兰扶着走出院外,落了漆那斑驳的院门吱呀一声重新被合上。 坐在软轿上的顾太后,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往事成烟,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在这无边的皇宫内。在这厚厚的城墙之外,还有一人。她微微抬手,若兰吩咐停下轿子,俯耳过去,听得吩咐,点点头。 自沈景玄入了翰林院,老侯爷便将闻涛阁单独拨给景玄。闻涛阁原本是老侯爷的书房,坐落在整个侯府的西北处,守卫森严。 景玄本不想要闻涛阁,但老侯爷说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由着景玄扛一扛他肩头的担子,景玄听闻后便不再推辞。 这日,祖孙俩正在闻涛阁内下棋,忠叔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来,长乐连忙扶住忠叔,拍着背帮忠叔顺顺气。 “侯爷,有内官来宣,太后有事召您入宫。”忠叔大口喘着气,说完这句。 景玄听闻太后召见,眉头拧起,沈辞安反而一脸淡然,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祖父,你要进宫吗?” 沈辞安拍了拍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孙子,“景玄,莫担心,祖父去去就回。” “祖父,我陪着您一起去。” “这不合礼仪,太后召我,约莫只想见见故人而已。”沈辞安说完,便和忠叔一同走了出去。 永福宫内,顾太后那花白的头发重新梳成简单的高髻,只插了一根碧玉素簪子,绛紫色镶金线滚边素色褶裙,腰间束着一条羊脂玉锦腰带,简单却不失华贵。 她端坐在上首,衣袖遮掩下的手指却在算着到底有多久未见了。若兰适时地为太后端上一杯茶,太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她拿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听到院外有报“太后娘娘,安远侯求见。” 第91章 太后召见 听闻来报,太后的手不由地抖了抖,若兰连忙接过太后手中的茶盏,放到一侧。 顾太后对她使了眼色,她快步向屋外走去,一掀门帘,稳稳道“侯爷,里面请。” 隔着一道珠帘,沈辞安向顾太后行了大礼,顾凝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瘦削的身影。待沈辞安落座,她才收回目光。 “听陛下说,你那在翰林院的孙儿学问很是了得,叫什么来着?” “景玄,沈景玄。”沈辞安拱手回道。 “哀家见过那孩子,长得与你很像,气度不凡。” “蒙太后谬赞。” “看那孩子是到了议婚年龄,可有相中的贵女?”顾太后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音色。 “回太后,臣已为景玄定下婚约。只等那姑娘及笈后,便让他们大婚。” “是哪家的姑娘?可否说来与哀家听听?” 沈辞安站起身来,躬身回道,“是程国公的外孙女。” 话音刚落,上首传来一声惊叹,接着幽幽一句,“你说的程国公可是程容舟?” “回太后,是程容舟。” 顾凝月冷着声音问道“我从未听说程国公娶妻生子,怎么会有女儿呢?” 沈辞安依旧躬身,头低垂着答,“容舟回青州后,有了女儿,容舟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我。” 顾凝月皱起眉头,若兰见状,将殿内伺候着的宫女都先遣了出去,然后将珠帘掀起。顾凝月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缓走了下来。 沈辞安依旧恭敬地站着,直到眼帘前方出现一对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上面各缀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 “难道,你就是要这样的方式护着她吗?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害她。” 沈辞安慢慢直起后背,抬眸对上顾凝月那结了霜的眼神。 “请太后慎言,臣从未如此想过。” 听到这短短的话,顾凝月原本提在心中的那口气顿时松懈下来,她抬手捂住眼睛不让自己的泪滑下来。 “身为女子的不易,你们哪能知道,你们总以为我为了这后位不择手段,但若能凭我心意,我宁愿生在寻常人家,能与自己中意之人过寻常日子。” “太后娘娘,容舟也是希望他女儿过那寻常日子,所以才去了青州,不问世事。我孙儿景玄只是一心想做学问,所以入了翰林编修史书,望太后成全。” “哀家老了,等那孩子大婚,我会送份喜礼。这样你可满意?”顾凝月身子一顿,幸亏若兰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 “太后,要不要唤太医来看看?”若兰着急地问道 顾凝月摆摆手,走回到位子上坐下。 “侯爷,你可知今日我为何传你进宫?”太后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声调 “老臣不知。” “呵~”轻笑声传来,停了停,太后继续道,“在你来之前,我去了月华殿。” 月华殿自贤贵妇薨后,先帝便命人锁了宫门不再打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变成了废墟一片。 “你可知我为何会去那月华殿吗?”不等沈辞安回答,顾太后又继续道 “在东宫,我诞下嫡长子后,一直再无子嗣,你知道原因吗?你们男人就是这么寡情薄义,面上却要装成谦逊仁义。他萧九晟才是天底下心最狠之人。” “他假意将程语君逐出东宫,暗地里找了那害人的黄藤木,温情蜜意地骗我喝下一碗又一碗。他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但因果轮回能放过谁。” “沈侯爷,先帝临终前只唤你一人侍疾,可见先帝只信任你。他虽是个狠毒之人,但识人能力非同一般,所以今日召你前来,就想问你一事。” 沈辞安看向端坐在上的太后,刚刚那情绪化似乎在他抬眸之间被压下。 “如今朝堂弹劾太子的奏折很多,我想问的是,侯爷觉得在当今陛下会怎么看舒王和毅王。” 沈辞安后背一紧,他抱拳在胸前,缓缓弯下腰,“太后娘娘为顾家已经奉尽大半辈子,余下的日子就按自己的心意过。太后虽是陛下的亲身母亲,但陛下乃真命天子,岂能随意揣测圣心。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舒王和毅王都姓萧。” 顾太后的目光从沈侯爷身上挪开,凝视着远方,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般,声音微微颤抖着,“侯爷的意思,哀家听得分明。当初我不该执意让九晟去川西,虽在西境大获全胜,被立为储君,荣耀加身,但那吃紧的战事和无尽的烽烟,让他的身体积疾成疴。” 沈辞安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陛下正值盛年,心怀大抱负,想要推行新政。那些辅佐大臣本该与陛下一条心,鼎力支持陛下实现抱负,但他们图谋私利,害怕失去手中的权柄,在朝堂之上,陛下的主张屡屡受阻,抱负施展不开,心中郁结对龙体愈加不利。” “侯爷,你是在怪顾家吗?” “老臣不敢。”沈辞安恭敬地回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其实,我也怪他们,”顾太后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生在顾家。”最后一句吞没在她的唇边。 太后抬手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试图将眼眶中即将溢出的泪水强忍回去,她不愿在人前示弱。若兰见状,迅速上前将珠帘放下,为太后保留了一片宁静的空间。 沈辞安躬身告退。他心里明白,她的无奈与不甘,在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和不容易,即便是陛下,在无形中也被钳制得透不过气来。 沈辞安离开后,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泪光已尽数收敛,一脸倦容。 若兰站在身后,帮太后力道适中地按压着肩膀,柔声问道:“太后娘娘,奴婢为您准备些安神的茶饮?” 太后摇了摇头,声音平静,“不必了,他说得对,这是萧家的天下。顾家已经出了两位皇后,不论是舒王还是毅王,他们都是哀家的孙子,这点永远变不了。” 第92章 川西之典故 沈辞安走出皇宫,夜幕低垂,晩风微凉,吹散了他心中的一些沉重。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在不远处,侯府马车旁伫立着一位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夜风吹起他的衣摆。 见到祖父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沈景玄快步跑上前,扶住他上下打量着,“祖父,太后娘娘没有为难你?” 沈辞安微微一笑,摇摇头,忠叔把马车赶了过来,祖孙俩坐上马车。 “景玄,今日太后问起你的婚事。”不大的车厢内,祖孙俩并排坐着。 “太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景玄侧着头问道 “或许她有她自己的考量。”沈辞安沉吟道,“陛下多年来对张贵妃宠爱有加,张家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壮大,几乎可以与顾家相抗衡,毕竟太后出自顾家。” “顾家风风光光已经十多载了,皇太后姓顾,当今皇后依然姓顾。张贵妃得荣宠也是有原因的。”沈景玄的话,让坐在一旁的沈辞安微微颔首。 “现在舒王和毅王就代表着顾张两族,陛下不立储必有其深意。” 车轮辗压着洛城的青石板路,风从小巷屋檐下卷起,飘向空中。 城北的天府书院,豆大的烛火跳动着,川西先生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一旁水盆边,净了手,擦干。 门外松木铺就的走廊上传来不疾不徐地脚步声,在房门口脚步声停下,门边响起三下清脆的叩门声。 川西走到门口,打开门,屋外之人跨进门槛。 “公子,您来了。” 川西将来人引至内室茶座旁,肃离一掀衣袍,盘坐在藤垫上。 川西转过身去,从一旁的案几盘中,捡起几片新鲜的柑橘皮轻轻扔进炉中,一股清香伴着火苗窜了出来。 “这味道好闻得很。”肃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川西从炉子上拿起煮沸的陶罐,从中倒出清冽的茶汤,摆放到肃离面前,“公子,请喝茶,这是沈公子刚刚送来的云雾茶。” 淡淡茶香沁入鼻尖,肃离睁开眼睛,端起茶盏,放到鼻下深嗅一口,“他真是有心了。”说罢,放下茶盏,从袖中掏出一小张纸条递了过去,“这是长云城来的消息。” 川西接过纸条,放在茶案上,将一旁的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燃,屋内瞬间敞亮了许多。 待川西看完,肃离淡然道“先生之意如何?” “先帝在时战乱延绵,军费开支浩大,国库吃紧。陛下继位后想施新政以期国富兵强,却成了权臣们的敛财之道,自天启五年后,为防内患对武将严加控制,处处提防,变成了眼下「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若一旦外境来袭,有不堪一击之忧。” 川西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看向肃离说道,“公子,我最近看到一典故,说与公子听一听。” “西境凉族部落首领元德,为人雄桀,个性凶鸷,熟读兵书却喜好佛法。其母慕氏外戚见无法控制元德君,便密谋欲加害元德,不料事情败露,元德不仅将慕氏一族沉潭淹死,更是一杯毒酒了结自己的生母。公子,怎么看?” 肃离听完,微微蹙眉,川西见他不开口,浅浅一笑又道,“这元德君行事犀利狠毒,但却喜好佛法,也甚是有趣。” 屋内的橘香渐渐淡了下去,川西又转身抓了几片扔到炉中,顿时,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一阵阵清新的橘香弥漫开来。 随着火星子渐渐消退下去,肃离才缓缓道,“当下若有外族来犯时,兵部自当派兵抵御。兵部尚书江泽礼此人相当圆滑,舒王和毅王都想拉拢,偏偏他却如鳝鱼般黏滑抓握不住。江泽礼能将自己的嫡女婚配给安远侯府,也是一招妙棋,听说太后娘娘召见了沈老侯爷。” 川西闻言,为两人的茶盏续上了热茶,,“舒王和毅王都试图拉拢江家,但江尚书最终选择了沈家,此举动深得圣心,确是棋高一着。不仅稳固了自身地位,也巧妙地平衡了朝中两大势力。” 肃离捏起茶盏,顺口说道,“还是老侯爷有远见,早早为景玄定下了婚约。” “公子,你年岁也不小了。” 肃离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川西先生什么都好,唯独常常戳他痛处,见他俊俏的脸上面容一滞,川西先生似得逞般笑出声来。 安远侯府,忠叔细心照料老侯爷洗漱完毕,为他换上柔软舒适的中衣。 沈辞安斜靠在软枕上,吩咐道,“进忠,你去将他们兄弟俩叫来,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侯爷,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今晚早点休息,等明儿一早我再去叫他们来?” “就现在去传话。” 忠叔听了,暗暗摇摇头,无奈地走出去与门外小厮吩咐着。 不一会儿,沈敬先和沈敬文俩兄弟匆匆来到老侯爷房中。 看着两个儿子落座,沈辞安开口道,“舒王与毅王闹得厉害,你们都要记住,我们沈家不参与党争。在外交际应酬时,言语举止都要谨慎,切勿酒后失言,给有心之人留下可乘之机。同时,也要提醒女眷们在后宅的人情往来中多加小心。” “父亲的教诲,儿子谨记在心。”下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敬先,景玄的婚事也可以办了。明年姜家姑娘就及笈了,你去定个日子。拟好聘礼单子,先给我看一下。景泽也需要相看一下合适的人家,他也老大不小了。” “是,父亲。”沈敬先一口应承下来。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父亲,目前府中的中馈由景星媳妇儿掌着,您看景玄的聘礼是否与当时景星这般置办?” “既然景星媳妇掌着中馈,那这礼单先让她拟上一份来看看。 “父亲,我听说姜家已经来洛城相看宅院,您看我们是否需要暗中帮一把?原来程国公府那处院子至今还空着。” “这倒大可不必,他们行事自有分寸,程国公在洛城的府邸早已被陛下收回,他们必定不想住回那宅院。” 第93章 双面绣 在青州绣坊中,周秀娘临窗而坐,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座较大的绣架。她的目光只专注在眼前这一方绣绷上,那绸缎散发着细腻光泽,细小的绣针在她手中灵巧而飞快地穿梭。 在周秀娘的右侧,摆放着一个稍小的绣架,青芝正坐在绣架后,但她的眼睛却紧紧跟随师傅那双灵动的手,完全沉浸在师傅精湛技艺的展示中,以至于自己面前的绣架和绣布都被暂时遗忘。 直到肩头传来轻轻一拍,青芝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去,南星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青芝,这可是姑娘的嫁衣,千万马虎不得呦。”为了不打扰周秀娘,南星附身到青芝的耳旁,悄悄地说。 青芝站起身来,将南星拉出绣坊“你怎么来了?是姑娘让你来的?” “不是姑娘让我来,我就来不得了?我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呢。” 说完,南星从身后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喏,这是老爷从洛城带回来给姑娘的糕点,姑娘让我给你拿些来尝尝。” “姑娘真好,什么都惦记着我。”青芝开心地接过。 俩人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青芝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两块糕点,递给南星一块,另一块送进自己嘴里。 “我听老爷说,洛城的宅院也有着落了,若是顺利,开了年后便可以搬去洛城了。听夫人的意思,姑娘就从洛城宅子里出嫁。青芝,姑娘嫁人,你说会带着我们一起去吗?” 青芝咽下口中的糕点,点点头道,“我听姑娘的,我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 “嗯,我也这么想,只要姑娘不嫌弃,我就一辈子跟着她。” 窗外青芝和南星那低低私语,随风钻入一窗之隔周秀娘的耳中,她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窗外天空,青州的天这么高这么蓝,刺痛了她的眼,锥心的痛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顺着她的血液爬满到全身。 她也曾这般天真,心中认定那人,便想着一辈子跟着,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而到如今她却成了顶着别人名字活着的人。 “师傅,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青芝进来时看到周秀娘右手扶着心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脸色惨白惨白,额头上浮着一层汗,青芝用手轻轻抹去那汗,那汗竟然这么寒凉。 或许是因为听到青芝的声音,周秀娘不再硬撑着,整个人都靠在青芝的身上。 “南星,南星,你还在吗?”青芝连忙喊道。 南星尚未走出院子,听到青芝的喊声连忙跑了进来,见此情况,她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示意青芝先给周秀娘喝下。 喝下几口热茶,周秀娘的脸色慢慢缓了过来,青芝和南星用力扶着周秀娘,将她扶回房间躺到床上。 南星按印象中贾公子教的方法,给周秀娘掐压内关穴,并让青芝帮忙搓热秀娘的小腿。不多久,周秀娘慢慢苏醒过来,青芝见她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她身上喊着“师傅,你醒啦,真是吓死我了。” 南星适时拉开青芝,叮嘱到,“你别哭,得让你师傅好好歇歇,缓一缓。” 青芝擦干眼泪,“师傅,你现在好些了吗?” 南星探手抹上周秀娘额头,那里还是冰凉一片,她转身对青芝说,“你好好看着,我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青芝依旧力道适中地帮她搓揉着脚底和小腿,周秀娘看着青芝,眼泪又掉落下来,她坐起身,拉住青芝的手,“好孩子,我已经好很多了,歇一歇别揉了。” 青芝坐到她身旁,“师傅,你刚刚是怎么啦?” “没事,就是一口气憋住了,心口疼。” “师傅,我自小没有娘,跟着您学刺绣,在我心里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娘一样,您可得好好得,等着我孝敬您。” 青芝话音刚落,就被周秀娘搂在怀里,肩头感受到了她滴落的热泪。 南星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她悄悄地将姜汤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周秀娘扶住青芝的肩膀,看着青芝的眼睛,“青芝,等给姑娘绣完嫁衣,师傅把双面绣教给你。” 青芝听到双面绣,她知道这是师傅隐藏多年的绝技,她偶尔窥得一眼。 当时老爷在余杭西郊别院内新扩了绣坊和织坊,从姑苏和江陵招募了新的绣娘和织娘来余杭,她得了姑娘的允许跟着周秀娘学绣技。 有一晚她腹疼难忍,只得壮起胆子,乘着月色去如厕。回来的路上,她听到从周秀娘房中传来阵微弱却清晰的抽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四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深夜冷风吹过,卷走她身上单薄的热量,冷得她想缩进温暖的被窝, 但屋内那抽泣声又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蹲在周秀娘房门之外,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时间仿佛凝固,直到那抽泣声逐渐平息,她才摸着冻得僵硬的腿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庭院,薄雾轻绕,青芝与周秀娘在庭院的小径上不期而遇。 周秀娘的目光落在青芝身上时,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然而,青芝的眼神清澈如水,没有半分探究或是好奇,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两人的身影擦肩时,青芝微微低头侧身屈膝,让周秀娘先行。 就在这一刻,周秀娘的衣袖轻轻拂动,一块小巧精致的帕子悄然滑落,静静地躺在青芝脚边。青芝弯腰拾起,帕子上一枝清雅的白梅,傲然绽放于素色的绢料之上。 “师傅,您的帕子掉了。”青芝小步上前,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 周秀娘转过身来,淡淡道,“你可知,这帕子上的梅花便是双面绣技。” 这是青芝第一次从师傅口中听说双面绣技,她下意识地展开手中这帕子,翻转过来,果然另一面依旧是这枝精美绝伦的梅花,如此精湛绝伦,让人区分不出正反。 第94章 好一个药石弗效 洛城地皮金贵,姜知训来来回回寻得好几趟,终于有一家在洛城经商多年的商贾人家因变故要迁回柳州,故而姜知训才有机会将那人家的宅院买下。 这处宅院坐落在洛城城北处,一座中规中矩的三进院子。 园子虽不大,但姜知训尖起心来狠狠收拾了一番,前面的正厅,茶厅都依着余杭姜府的风格,极其淡雅精致,小榭月窗外幽蹊曲径,小巧别致的花木镶嵌其中。 绕过正厅从那小门往里,便是一个大院落,入眼是一座不大的假山,四周蜿蜒在地的是铺满大小不一鹅卵石的小径。穿过抄手游廊,走到尽头便是三间正房。正房后面的小院,内里一排有五间小屋 姜知训从头走到尾,摇了摇头,余杭与青州宅院都开阔敞亮无比,到了洛城花了最多的钱却买了处最小的宅院,他想起这宅院原主人同他说的一句话,“想我们这样的商人能在这皇城脚下置办一套这样的宅子已是不易。” 他又环顾四周,为了女儿,只能不甘地叹了口气。 姜知训从宅院后门走出,沿着小巷一路往北走去,不知不觉来到湖边,他伫立着,望着一湖碧水蓝天,脑中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从江陵南下到姑苏到余杭,再从余杭北上到江陵到青州,再到洛城。 过去的一年又一年,但在他记忆中却如弹指之间般的短暂。而面对未来的日子,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丝不安。 “姨丈?是你吗?”远远地,传来一年轻的声音。 姜知训回身看过去,在不远处的湖边有两个年轻人正一前一后朝着他走过来。 他定睛细看,前面那身着湖蓝直裰的少年正是安远侯府的沈景玄,多年不见,当时那个只到他肩头的少年,居然已经长得比他高了许多。 沈景玄走到姜知训面前停下,诧异地问,“姨夫,你们不是在青州吗?什么时候来洛城了?梅姨她们也都来了吗?” “没有,她们还在青州,我一人前来,刚刚定下一处宅院,以后来洛城就有个歇脚的地方。”姜知训笑着回答,眼神落到景玄身后那男子身上。 那人身穿墨色暗纹云缎长袍,身材修长竟比景玄也要高出两寸,腰间佩戴着一块质地罕见的玉佩,透着莹亮的紫色水头。眉骨高挺,浓眉下那眼瞳异常黑亮,面白如玉舒眉浅笑中自带着一丝疏离的贵气。 “这位是?”姜知训问道 “姨丈,他是肃离,我在书院结识的好友。”沈景玄又侧过身,对着身后的肃离介绍道,“肃离,这位是我曾和你提过的余杭姜家姨丈,他有非常人所及的经商之道,不论在余杭还是在青州,他开的铺子总是让人望尘莫及。” 肃离朝着姜知训行了拱手礼,“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以相见。” 沈景玄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姜夫人就是我同你说过的程国公之女。” 肃离的手指微微抖了抖,迅速捏紧成拳,姜知训的余光刚好瞄到。 “姨丈,您刚刚说在洛城定了宅院?是在何处?” 姜知训往身后小巷那远处一指,“就在那里,很小一处,天子脚下地皮金贵,若不是那宅院主人家中生变要回柳州,我还买不到更好的园子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知训才想起来问道 “姨丈,这旁边就是肃离住的书院,我今日有事来找他,刚好到这湖边来走走,就遇到您了。” 姜知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肃离,这位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见着肃离看向沈景玄,他心中明白他们定有要事相商,便寻了理由与他们告辞,转身回了宅院。 肃离见着姜知训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叹这男子的人情世故拿捏真是精准。 “这位便是你的准岳父?”肃离笑着问道,难得一见他如此打趣。 沈景玄强压下嘴角的笑意,“祖父为我定下的,自然是不敢违抗。” “整个洛城,能与沈侯爷眼光相提并论的可不多,他属意之人必有过人之处,你这位准岳父,我看就不同寻常,虽是商人,但眼界确是个宽阔之人。”肃离双手负在身后,眼底泛出一丝笑意来。 “能被肃离兄赞叹之人可不多,我替姜姨丈先行谢过。”沈景玄拱了手,行一礼。 “景玄,上次托你查询之事可有眉目?” 谈到正事,景玄脸上肃穆之色,“我查到了当时仅有的记载,只写着「数冒大寒,浸以成疾,药石弗效,遂至弥留。」” “呵,好一个药石弗效。”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金光,刺得肃离眯起了眼睛。 安远侯府的后门,停了一辆小小的马车,守门之人见到忠叔从院内匆匆走出来,机灵地提前打开门,忠叔出了门左右看顾一下,然后上了那辆马车。 不多时,忠叔又从马车上走下来,手中多了一个细长的暗红色木匣子。他对着车厢内挥挥手,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缓缓向前离开。 忠叔目送着马车消失在眼帘中,转身走进后门,守门人又将门沉沉关上。 抄手游廊尽头的插屏后,江知暮和冬青静静站着,直至忠叔手捧木匣匆匆而行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夫人,要不奴婢去打探一下,是什么人又给老侯爷暗暗送了东西。”冬青试探着问道。 江知暮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嗤笑一声冷冷道,“这是侯府,谁能打探到老侯爷的消息,那真是不想活了。” 冬青一听,低下头不再多言。 “先把正事给办好,等会儿就把给二弟准备的聘礼单子,给公公婆婆先看一遍。”江知暮轻移莲步,她那大家闺秀的做派非常娴熟,进退得当。 “夫人,您给二公子准备的礼单可比咱姑爷当初送到江府的还多上许多,这合适吗?毕竟姑爷是嫡长子,夫人您也比那姜家商户之女要高贵很多。”冬青忿忿不平道 江知暮唇边的笑意更深更重,眼眸中闪过一丝嫉恨。 第95章 双龙含珠羊脂玉佩 江知暮走下台阶,沿着小径走到那株硕大的梅花树下,笑着说“冬青,人家虽是商户之女,却也是程国公后人。可惜了,想当初程国公在洛城是何等荣耀,可惜贤贵妃薨后,程国公府便犹如昙花一现,自从没落。若不是老侯爷非要去认这个故人之女,现在洛城还有谁能记得程国公。” 冬青稳稳扶住江知暮,两人慢慢向大夫人园子走去。 还没跨进泉水居,江知暮的脸上便挂上挑不出错的笑容,林云华得知大儿媳过来,便让身边的嬷嬷出来迎接。 等江知暮坐下,喝了一口绿茶,才幽幽道,“父亲母亲,二弟的聘礼单子,我已经拟好,想请父亲母亲过目。” 冬青适时呈上那厚厚的礼单。 沈敬先和林云华对视一眼,接过单子展开,上面娟秀小字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沈敬先边看边点头,可一旁的林云华看完礼单却有些挂不住脸。她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忍不住埋怨道,“这是要娶郡主吗?需要这么多聘礼?” 此话一出,江知暮心中暗暗一喜,面上的端庄大方却未减少半分。身后的冬青眉毛往上挑了挑,想到夫人的叮嘱连忙低下头去。 沈敬先听了夫人的话,倒不以为然,“你也不想想,沈家在江南置办的铺子,若没有姜兄帮忙照看,哪会有今日这般丰厚的回报?自父亲从余杭回来这几年,你手中宽裕了多少,难道心里没数吗?这些聘礼,我看是需要的。” 这几年,江南铺子赚得的确不少,原本她以为那铺子是个幌子而已。岂料看到账簿才知道,每笔银子都挣得清清白白。那姜家的确有不同的经商之道,况且那家的夫人还是程国公之女,虽然程国公府至今已没落,但依旧是宗亲,长云城那位外放的王爷也是程国公后人。 她对那姜家商贾身份,心中多少有些膈应,但这厢是那姜老爷帮忙照看的生意赚得的真金白银,两两相抵她也就不再多言其它。 见林氏默认,沈敬先把册子合上,对着江知暮说,“我稍后就把这礼单送去让父亲过目,若他老人家没意见,就按这上面的去置办。” 江知暮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咳了一声。 “好孩子,你怎么啦?”林氏对这自己选的大儿媳还是非常关心。 冬青会了意,替自家夫人回道,“夫人为了这礼单,已经熬了三个晚上,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可怜见的,去库房拿我的燕窝来。”林云华赶紧吩咐贴身丫鬟。 江知暮站起身来,盈盈一拜,柔声道“多谢母亲,母亲的燕窝留着自己服用,我若需要,让冬青去买便是了。” “你就不要和我见外了,我这里有的,你尽管拿了去就好。冬青,你每日炖好端给大奶奶服下,若是吃完了,再来我这里拿便是了。” “多谢大夫人心疼。”冬青立刻跪下谢恩。 沈敬先见着女眷们这一来一回的,揉了揉眉头,将那聘礼单子放入袖笼中,找了个借口便出了园子。 见着公公离开,江知暮走到林氏身后,乖巧地帮她捏着肩颈。林氏眯上眼睛享受儿媳的伺候,心中美滋滋得很。 “婆母,儿媳心中有一疑问,不知能否请婆母为我释疑?”江知暮的嗓音,低沉而柔美,听在耳中相当舒服。 “唔,那你说来听听。” “我听说,太后娘娘召祖父入宫,好像提到了二弟的婚事。太后娘娘与贤贵妃向来不和,她老人家是怎么会同意二弟与程国公后人联姻呢?” “傻孩子,平日里你这般冰雪聪明,怎地到了自家事情上就看不分明了?” “婆母,所以才劳烦您帮我理清楚,以免哪天我因此说错话做错事。”江知暮撒娇般地摇晃着林氏那肩头。 林氏抬手轻轻拍了拍大儿媳捏在肩头的水葱似的手。 “沈家有家训,从不参与党争。按你的身份,舒王和毅王都想娶了做个妃子,你父亲偏偏同意让你嫁了我儿,这大约就和沈家家训如出一辙。” 江知暮心中一惊,她还待字闺中时,舒王和毅王的确都有意求娶她,当时她颇为动心。但父亲却断了她的念想。 舒王与毅王都有了正妃,就算是王爷的侧妃,也是妾,江家嫡女哪有为妾的说法。陛下迟迟不立储,便是最大的变数,万一站错队,那不仅是前途无望更是累及整个家族,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父亲的话,她自然明白。所以放眼洛城,当父亲为她选定安远侯府时,她便应允了,她相信父亲的眼光。自从嫁入侯府,她也一直走在自己的规划中,生了嫡长子,掌了中馈,接下去便是帮助夫君顺利袭爵,若是再能为自己谋个诰命,那就圆满了。 可能是她思虑飘远,手上的力道拿捏失了轻重,林氏吃痛低唤出声,江知暮红着脸赔了不是。林氏只当她累着了,便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许是察觉媳妇的心思,林氏挥了挥手,许妈妈会了意,带走房中伺候的下人。江知暮见状便让冬青也跟着许妈妈一同出了屋。 林氏拉住儿媳的手,转过屏风坐到罗汉床上,“孩子,我知你受委屈了,但你放心,祖父说过这爵位定会给星儿,你现在掌家不容易,但后面的好日子谁都越不过你。” 江知暮听到婆母的许诺,内心自身有些安慰,但面上依旧维持端庄的笑意,“母亲,我嫁入沈家,必是将夫婿和公婆置于首位,为婆母分忧是媳妇份内的责任。只要为侯府好,我自然没什么可委屈的。“ 林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走到内室,从自己的妆奁的最底层,拿出一个黑檀木小盒子。 林氏将这檀木盒子递给江知暮,示意她打开看看。里面躺着一块双龙含珠羊脂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初看之下,江知暮并未察觉这块玉佩有何特别之处,便将目光投向婆婆,等待她解开谜团。 第96章 平步青云 看到儿媳眼中期待的目光,林氏便不再卖关子。 她伸手将那玉佩拿起,放在掌心中,幽幽道,“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当年先帝临终前一晚,只宣了老侯爷近身伺疾,那晚先帝说了什么,只有老侯爷一人知道,先帝薨逝,老侯爷宣读传位诏书后,当今陛下才得以顺利继位。此后,顾太后单独将此玉佩赏赐给老夫人。那年我生了景玄后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后,老夫人将这玉佩传给了我。如今,我把这玉佩给你,你如此通透之人,必能明白其间深意。” 听闻是顾太后的赏赐,江知暮心知非同寻常,她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林氏行了礼,“母亲对慕儿的拳拳之心,慕儿必定铭记在心。” “只要你和星儿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林氏将她扶了起来,在林氏心中,侯府的光耀门楣就靠着大儿子景星了。 沈景玄回到闻涛阁,他还未坐定,便发现有张叠成三角形的小纸条,静静地躺在墨砚旁。这种独特的叠法,是他与浮白之间独有的秘密符号。 他连忙将纸条拆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青州」,简单至极,却又重若千钧。看来,浮白一定遇到紧急之事,来不及与他细说,便留下他要去的地名。 青州,浮白为什么会去青州?能让浮白如此匆忙,甚至来不及详述原因便不辞而别,除了老侯爷之外,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沈景玄不再犹豫,他立即去找祖父。 刚跨进祖父的院子,只见父亲从房中走了出来,面带喜色,见到景玄喜滋滋地问,“傻小子,你是听到消息了?才急匆匆来这里吗?放心,你大嫂办事,还是妥帖的。” 沈景玄听了父亲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父亲,我来给祖父问安。” 沈敬先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去,今日你祖父心情不错。” 见着父亲走出院门,景玄转身向祖父房中走去。 “景玄,你来了?”沈辞安心情的确非常不错,脸上气色都红润了些。 “祖父,孙儿有一事想问。”沈景玄将握在手心的小纸条摊开递了过去。 沈辞安接过,看了看反问道“青州?怎么回事?” “这是浮白留下的,我原以为是他得了祖父的吩咐去了青州,所以来问问祖父。”沈景玄这才意识到,祖父好像并不知道浮白去了青州。 “进忠。”沈辞安把忠叔叫来,把纸条拿给忠叔看。 “侯爷,会不会是无用?”忠叔脸上有些凝重 “无用,他好久没给我消息了。”沈辞安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走动着,眉头拧起。 “祖父,无用去了哪里?难道不是青州?”沈景玄问道 沈辞安摇摇头,停下脚步,“我让无用去一趟江南,五天前,他还传回来消息。” “那浮白为什么会去青州呢?”景玄觉得纳闷 “莫急,无用和浮白行事都自有分寸。” 听祖父这么说,沈景玄放下心来,浮白的身手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就耐心等等,浮白回来后,一切都会知晓。 “祖父,我前日去天府书院,在那湖边见到了姜姨丈,他在那里置办了个宅院。”沈景玄扶着祖父坐下。 “知训?他来洛城了?”沈辞安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能在洛城置办了宅院,说明他还是有些人脉在的,不错不错。” 忠叔适时给他们端来刚泡的玉露金凤茶,老侯爷接过,放在鼻尖下深深嗅了一口香味,浅浅喝了口,“进忠,你去把那盒子取来。” 忠叔将茶盘收好,不一会儿从那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细长的暗红色木匣子,请放到侯爷身侧的茶几上。 得了祖父的示意,景玄走近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轴画卷。 “景玄,你打开看看。” 沈景玄走到大大的书案前,将画轴展开,上面是一位迎风而立的女子。 “祖父,这是谁?有点像。。。”沈景玄转过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祖父。 沈辞安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书案前,看着画卷说,“是不是觉得画中之人有些像你梅姨?” 沈景玄点点头,不解地看向祖父,祖父看向那画中之人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景玄,这画是周林风送来的,他说是他在姑苏上任时偶然得来的,后来知道这画的来历后便不敢私藏,送到我这里。” 沈景玄的思绪如同湍急的河流,迅速在脑海中回旋,“周林风,是那两浙路转运使周林风?” 他低声自语,周林风,从青州下面的县尉,一步步跨越到润州、姑苏、江陵,直至今日的两浙转运使。沈景玄不禁感叹:“他可谓平步青云。” 而今,两浙与江南这两个富庶之地,皆为顾家囊中。 沈景玄忍不住问祖父,“那周林风,便是投了顾家门下?” 沈辞安笑了笑,“我们这位周大人可有颗七窍玲珑心,他将此画送入侯府,想必也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沈景玄虽不知来龙去脉,但也不着急,只在一旁静静等着祖父后面要说的话。 “这画中之人乃先帝荣宠的贤贵妃,这应是她这东临山时,先帝给她画的。” 这幅画作,仿佛能带人穿越时光,窥探到作画之人眼中那浓酽的目光,若没那深得化不开的情意,如何能将纸上之人画得如此情真意切,栩栩如生。 “如是先帝所画,那周林风怎么会得到此画?”沈景玄情不自禁问道, 这一问,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 沈辞安的眼神登时变得锐利,话语中带着几分冷意:“这就要问问周大人了。” “祖父,那这画?” 如这画真如祖父所说,那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沈辞安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简洁而坚定:“这画,应该还给贤贵妃的后人。” “那就是长云城的慕王。那要寻个机会,去趟长云城,送画。”沈景玄干脆利落地说 “长云城?”沈辞安低低叹息一声,是啊,在世人眼中,慕王是贤贵妃的唯一后人。 第97章 止血重要 青州城外大山密林一处破庙中,浮白掏出一瓶药粉,倒在右臂伤口上,血淋淋的伤口处登时泛起一些细小血沫,他用牙齿咬下衣衫的一丝布条,吃痛地绑住伤口,然后靠在背后的木柱上,闭上眼睛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会儿。 两日前他收到师父的密令,一刻都不敢停歇直奔青州。他沿着熟悉的记号,一路跟进那深山之中 破庙外传来一丝声音,浮白警觉地睁开眼睛,四下环顾,躲到那破旧的佛龛后侧。 那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两三人的脚步声,有重有浅杂乱的很。 “姑娘,你看,那里好像是座破庙。要不扶贾公子去里面休息一下?”这声音听着颇为耳熟,但一下又想不出来是谁。 “不必了,我们赶紧下山。”这回是个男子的声音,温润醇厚些 “承宽哥哥,还是先歇一歇,不可逞强。”这第三人的声音,细软清脆,浮白心中有些将信将疑,虽然这里是青州,但毕竟是荒郊野外,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 不一会儿,破庙中果真走进来三人,两位姑娘吃力地扶着一男子,那男子好似与公子差不多大。 看起来那男子是崴了脚,走路不利索。他身后背着一个竹篓,里面放了好些新鲜草药。 那两位姑娘将这男子扶到殿内空处靠墙角坐下,男子将背篓放下,擦干额头上渗出的汗。 只见他对着黄衫姑娘说道,“南星,我见这院角下有车前草长着,你去帮我采一些来。” “南星,我和你一起去摘。承宽哥哥,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们马上回来。”姜锦言说完,拉着南星就往院外走去。 看到她们离开,贾承宽才提起裤脚,褪下袜子,脚踝处已经红肿一大片,他咬紧牙关,探手去捏那关节处,所幸只是扭伤并未损到筋骨。 在墙角下,果然长着大片的车前草,锦言和南星摘了一些尖儿上的嫩叶片,走进殿内。不知何时,殿内多了一人,虽然右手臂上血淋淋,但依旧拿着剑,站在贾承宽面前。 南星一把丢了手中的草药,冲上前去,那蒙着眼睛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衫男子听见动静,手一抬,剑锋离贾承宽更近了两寸。 南星连忙停下脚步,虽然心中害怕,但也颤巍巍道,“这位大侠,我家公子崴了脚,若扰了您休息,我们这就离开。” 贾承宽一脸无惧,看向黑衫人道,“阁下的止血药 效果不佳,若你再用力折腾,你这胳膊快是要废了。” 站在不远处的锦言,紧紧盯着那黑衫人手中的剑穗,她稳住心神问道,“你和安远侯府什么关系?” 浮白惊讶地看着那敏锐的女子,重重叠叠间,他心中也越来越确定,面前这俩姑娘就是旧识,虽然那么多年未见,但她却能一眼识别出自己与侯府的关系。 他拉下覆在面上的黑纱,垂下手中的剑。虚虚地朝锦言一抱拳,“在下浮白。刚刚多有得罪,请姜姑娘见谅。” 话音刚落,南星用手捂住嘴巴,将刚要发出的声音吞回肚子里。 浮白,是他的救命恩人呀,她怎么没有认出来,还是姑娘厉害,居然隔了这么远都能一眼认出。 锦言俯下身捡起洒落的车前草嫩叶,走到贾承宽面前,摊开手问道“承宽哥哥,是这个对吗?” 南星走上前去,将浮白扶住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锦言转头,眼中亦带着询问之色,贾承宽看到锦言流露出来的关心之意,垂下自己的眼眸。 “公子在洛城,他每日都去翰林院编修史书,没空出来。我是和师父一起来的。” 听闻沈景玄在洛城,锦言的心便松了下来。 贾承宽低声说,“我那背篓中有个小杵,把这车前草碾碎,连汁带叶先给这位大侠敷上。给他止血重要。” 锦言和南星按照承宽指导,从背篓中找出小杵,将那车前草嫩叶细细捣碎,南星上前将浮白裹着的布条揭开,翻裂的伤口处,依旧渗着血,看起来很吓人。 南星正要将这捣碎的细叶给浮白敷上,“等等。”贾承宽抬手制止。 “让我再仔细看看伤口。”说完,贾承宽移到浮白身旁,细细查看他的伤口。 “锦言,你将我那背篓拿过来。他这伤口中还留着暗器。” “南星,你去将火折子取来。”说完这些,贾承宽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囊,打开,里面放着几枚银针,还有一把精巧的小刀。 接着他又从背篓中那新采的草药中,挑出几枚黄色小果,让南星将它细细研磨成粉末。 做完这些,他在火折子将银针和小刀反复消毒。对着浮白说,“这暗器若不取出,你这手臂即便恢复了,也要忍受那不堪的痛楚,所以你忍一忍,我尽量快一点。” 因失血过多,浮白的脸上已经惨白一片,他抿紧嘴唇点点头。 承宽撕开他的袖口,露出肩头和胳膊,先在肩头穴位上扎进银针,然后在那裂开的伤口处,一手持银针一手持小刀,将嵌入皮肉中的微不可见的小针一一挑出,浮白咬紧牙关浑身忍不住颤抖着,南星和锦言都看得心惊胆颤。 贾承宽完全沉浸在这血肉伤口的处理中,压根看不到旁人的一丝情绪。终于,他舒出一口气,将手中小刀放下,对着南星说,“将那粉末混在车前草中,拿来这里敷上。” 经过这么一处理,原本那伤口更是血肉模糊不忍直视,南星拿着药的手在颤抖,眼前一阵阵眩晕。看样子,还没够着伤口,这药末就要被洒得差不多了。 锦言一把接过南星手中的药末,药末被她均匀地铺洒在浮白的伤口上,宛如一层保护膜,车前草的清凉瞬间渗透进肌肤,黄栀子粉末的止血效用也立竿见影,原本涌出的鲜血逐渐收敛,伤口边缘的血液开始凝固,好似形成了一道自然的屏障。 贾承宽从自己的里衣处割下一条,南星接过布条,细致地将布条缠绕在浮白的伤口上,处理完,南星将一旁换下带血的布条团起,扔到一旁。 “南星,把它们烧掉,以免后患。”贾承宽提醒道。 浮白对贾承宽的细致又多一分刮目相看。 第98章 梨花针 锦言转身看着承宽涨红的脸,知道刚刚消耗了他很多的气力。 她走到背篓旁,拿起所剩不多的水囊递了过去,承宽接过喝了一小口。 “承宽哥哥,我帮你的脚踝也上些药。天色不早,我们得赶紧下山才好。” 贾承宽刚刚褪下的脸上又爬上另一种红意,若仔细看,眼中还有丝慌乱,他摆摆手说“我自己来就行。” 锦言拿过剩下的车前草,在他身旁细细捣碎,承宽拿起敷在自己的脚踝处。 南星拨动最后燃尽的一些火星子,确认那染血的布条全部变成灰烬。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另外三位。 “姑娘,就剩下我们俩是好的,他们俩一个伤着脚,一个伤着手,我们能顺利下山吗?”南星有些担忧。 浮白站起身来,“你们俩先扶着贾公子下山去,我今晚在这里留宿一晩。” 锦言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寺庙,摇了摇头“不行,现在这时节,晚上会很冷,你不能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下山。只要下了山,一切就好了。” 贾承宽也朝浮白点头示意,浮白不再坚持,咬牙其实扶起贾承宽,他毕竟人高马大,右臂虽然有伤,但扶一把贾承宽对他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南星背着背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锦言,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下行。 下山之路异常艰险,但浮白颇有经验,沿途砍了几根长短适宜的木棍,有了木棍的支撑,让下山的过程变得稍微容易一些。 天快黑下来时,已经能看到山脚处停着的马车,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解脱。 贾承宽看了一眼身旁的浮白,“锦言,我们得赶紧回医馆,他好像高热了。” 锦言连忙探头过来看,果然浮白的脸上已经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涣散。 南星连忙上前扶住浮白“你这人,真够逞强,怎么自己发热了也不吭一声。” 四人总算来到马车前,南星和锦言合力将浮白扶上马车,贾承宽坐在车前,一挥鞭马车往前跑去。不大的车厢内,浮白犹如卸下重担,终于抵挡不住身体的虚弱,陷入了昏迷。 马车稳当地停在青州城外姜家药宅前,守卫见到熟悉的马车,立刻吩咐小厮快速进入内院通报。 贾承宽单脚跳下马车,车帘掀开,南星扶着锦言走下马车,浮白依旧昏迷中。 程梅见和王晚急忙从内院赶出,见到两个孩子满身风尘,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稍稍落地。尽管担忧尚未完全消散,但至少人已经安全归来,这已经足够让她们感到宽慰。 原来,这日承宽是要上山去采些草药,刚好程梅见带着锦言前来,锦言想跟着承宽一起上山采药, 出于安全考虑,程梅见和王晚都不同意。 不知锦言说了什么,承宽竟瞒着母亲偷偷带锦言上山去。 直到天色已晚,仍未见他们归来,这让程梅见和王晚忧心忡忡,生怕发生什么不测。 程梅见正想着该如何训训这个胆子很大的女儿,但见着承宽瘸着腿,心中那份严厉的话语瞬间化为乌有。她知道,此刻的责备只会增加承宽内心的愧疚之感。 锦言上前拉住程梅见的袖子,轻声道“娘,别生气,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王晚也发现儿子的脚脖子肿了起来,眼神中带着询问似地看向承宽。 “娘,我们先进去再细说。”承宽生怕母亲要问些什么,抢先说道。 “姑娘。。。”南星嗫嚅着,手指着马车,像是提醒道。 锦言低声和母亲说道, “娘亲,我们今天在山上还遇到了景玄哥哥身旁的浮白,他受伤了,还在马车里躺着,要不先让小厮将他抬进去屋内。” 锦言这句话,听在程梅见耳中不啻惊雷。她示意葛妈妈上前察看,葛妈妈掀开车帘,看了看对夫人点头示意。 葛妈妈找了个心腹小厮,将浮白背到厢房,小厮给浮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下来的血衣,葛妈妈拿了下去。 王晚给浮白上好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就算是条硬汉也扛不住一直的高热,王晚思量了一会儿,又给他行了针。 行针结束,浮白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体温慢慢退了下来。 一切都安置妥当,几人来到正堂。 “承宽,你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说来,切勿隐瞒。” “娘,儿子知错了,儿子不该带着锦言妹妹上山。”承宽的话是对着母亲说的,但歉意是对着梅姨说的。 上座的两位对视一眼,都不多言,等着听他说来。 “今日上山,看到有棵老树上结满了黄栀子果,是以儿子就让锦言和南星都帮忙采了些,谁知那树下有一个大坑,上面覆盖着杂草,锦言没留意,差点掉进那坑里,儿子情急之下去拉了一把,然后崴了脚。” 锦言想起树下自己那窘迫模样,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承宽的余光瞄了眼锦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然后在山上七拐八拐,我们就来到一座破庙中,然后遇到了他,锦言认出了他是侯府之人。他那伤口是中了暗器,我帮他取出皮肉中留着的小毫针,简单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然后我们四人就下山了。回来的路上他又高热昏迷了,就是这样的情况。” “那暗器可是梨花针?”王晚问道,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贾承宽对上母亲的眼神,点点头。王晚的眼中流出一丝恐惧眼神。一时间,气氛像是被凝结了般。 锦言转头看向承宽,想问问究竟,但承宽却迅速避开了眼神。 程梅见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锦言,浮白就一人?景玄不在吗?” “嗯,浮白说他是跟着师父一起来的,景玄在洛城内。”锦言乖巧地回道。 葛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中放着浮白的一些物件,几个小瓶,一把匕首,还有一块腰牌。 “秋月,这些都先替他收好,等他醒来后再还给他。” 第99章 淬毒解毒 这一晚,注定是谁都没休息好。 中了梨花针,尤其是淬了毒的梨花针,几乎没人能逃脱它的魔爪。浮白能撑了这么久,已是奇迹。 程梅见派人将在桃花镇的王赞连夜请了过来,王赞看着床上躺着的浮白,检查了他的伤口,问了承宽给他用了什么药。当听说是车前草加上黄栀子粉时,眼前亮了亮。 南星按王晚的吩咐,将绿豆甘草汤煮好端来,给浮白一口口服下。 王赞净了手,拿起银针,在八邪、后溪、三间、筑宾等穴位快速下针,然后在几个大穴处挤出黑色血滴,针尚未行完,王赞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承宽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待到要收针时,承宽上前扶住气力不支的外祖,示意自己来收针。 王赞喘着气在一旁坐下,王晚拿了干软的纱布替父亲拭去额头的大汗,葛妈妈端来炖好的参汤,王晚伺候着父亲喝下参汤。 收完针,刚刚挤出黑色血滴的穴位上,已经可以挤出色泽鲜红的血滴来,王赞才松了一口气。“夜里还得有人看着,只要不再高热反复,应该会没事的。” 葛妈妈上前,轻柔地说,“夫人,晚上奴婢来守着。” 南星从锦言身侧站出来,对着葛妈妈道,“妈妈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还是换我来,浮白曾经救我一命,我也未曾有机会报答,请夫人允了。” 听完此言,程梅见笑着道,“小小年纪便能知恩图报,是个好的,那今晚就你守着。” 时辰不早,大家也都纷纷离开。贾承宽出门前,对南星说“若晚上有什么,及时来叫我便可。”这句话,让南星吃了颗定心丸。 葛妈妈寻了个小厮与南星一同守在屋里。浮白安稳地躺在床上沉睡中,南星端来一盆冷水放在一旁,心想着若是稍有些高热,便可拿浸湿的凉布轮番敷在额头。 月华如水,映照在窗下的地上,如同一面冷镜,风吹过树梢,那镜子晃动着飘出历历往事。南星坐在床边的矮脚凳上,借着月华看向浮白,若那日没有他吓退那些痞子,说不定她这一生就会坠入那逃不脱的火坑,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她的头一歪磕到床框角上,疼得她呲牙咧嘴,眼泪都滴了下来。 浮白虽然眼皮发沉睁不开,但他能感到手背上那冰凉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沁入皮肤。 南星摸着自己微微肿起的额角,又探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浮白的额头,温度差不多,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你可千万要挺住,平安度过今晚就好了。” 风卷起云遮住了月华,室内暗了下来,浮白的眼球转了转,手指轻微动了动。 晨曦微亮,南星已经趴在床侧的案几上熟睡中,那小厮也窝在窗下椅子上睡得正香。浮白睁开眼睛,他试着抬一抬自己的胳膊,扯到伤口,右肩处传来一阵酸麻疼痛,相比昨日轻松了很多。 他用左手撑着坐起身来,晃了晃脖颈,脑袋已经没有昨日那般发沉,他看到南星趴着的睡颜,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一摸胸口,才发现自己被换了一身衣服。 因为事关重大,他顾不得,伸手摇醒南星。 南星迷迷糊糊间,看到浮白的脸,惊讶地大叫一声,把那熟睡中的小厮也吓了一跳。 “你醒啦?怎么样?我是一直守到天都渐渐亮了,才忍不住睡着了。”南星一连串的问题加上自责,浮白看在眼中有些心疼。 他掰过南星的肩膀,急促地问“南星,我自己的衣服呢?还有身上的东西到哪去了?” “葛妈妈让小厮给你换了干净的衣服,原来那衣服上面都是血渍,葛妈妈拿走了。你身上的东西都在夫人那里收着。” 听南星这么说,浮白急着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走去。 南星一把拉住他,“现在这时辰,夫人应该都还没起身呢,放心,你的东西不会丢的。” 小厮见浮白醒来,和南星说,“姐姐,我先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热的吃的。”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南星将浮白扶到床边坐下,“你都不知道,昨天是王老郎中来救了你,听说伤你的是梨花针,还是带了毒的梨花针。承宽公子那药也是救了你一命,否则你那毒可等不及就发作了。你不知道,昨晚从你身上可寄出来好多黑色的血滴呢,忒吓人了。” “哪位王老郎中?” “就是承宽公子的外祖父,是夫人连夜将他老人家请来的。” “南星,我今日得赶回洛城,你去替我将东西从夫人处取来可好?” “哎呦,你这身体还能赶路吗?王老郎中昨晚为了救你,都耗费了好多气血,你若不珍惜,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么多人的好意。”南星数落起来,一点都不饶人。 浮白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他心里明白,以他目前的身体,赶回洛城起码得好几天,怎么能让消息最快地传给公子?他的眉头深深拧起。 南星见他面色凝重,也知道事情肯定紧急,她松了口,“这样,等小厮将早膳拿来,你先安心吃点,吃了东西下去,身体才能好得快。我呢,去看看姑娘,若是姑娘醒来了,我便问问姑娘的意思,如何?” 这应该是眼下听上去最好的法子,浮白也只得点头同意。 天色渐渐亮起来,南星往姑娘房中走去,她心中有些忐忑,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爱睡懒觉。转过影壁,姑娘的房门竟然开着,这令她喜出望外,连忙小跑着过去。 素衣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了出来,见到南星连忙问“可是那浮白有什么事吗?” 南星停下来,低声问“素衣姐姐,你怎么知道?” 素衣用手指指屋内,“昨儿姑娘睡下时,交代过,若是浮白有事,一定要叫醒她。” “太好了,浮白醒了,见他面容气色都还好,他想见见姑娘。素衣姐姐帮我去同姑娘回禀一声,多谢姐姐。”南星说完,便屈膝朝素衣行礼。 素衣连忙扶起她“都是自家姐妹,这么客气就见外了。” 第100章 朋友之托 浮白想起在大山深处见到的场景,他走出屋子,深深吸了一口新鲜冷冽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院内长着一棵大树,他走到树下闭目调息,慢吸慢呼间,体内的气血随着经络缓缓流转舒张开来,丹田处涌起热意传到脚底和指尖,右肩的伤口处的痛意像被冲散般。 远远地有一串脚步声传来,浮白睁开眼睛,将气息收回丹田。 他转身看向小院的月门,南星先映入眼帘,她身后而来的正是姜锦言。 浮白对着锦言,深深躬身致礼。 “不必行礼,你现在感觉如何?”锦言走近上下打量着他 “多谢姑娘关心,浮白已经好了大半,有件急事,想问问姑娘的意见。”浮白起身,垂下眼眸回复道 “南星同我说了,可你现在的情况实属不宜颠簸,让我再想想有无它法。”锦言先走入房中。 浮白跟上,请求道“姑娘,若给我一匹快马。现在出发的话,日落便可到洛城,事关重大,请姑娘帮忙。” “这不是骏马的问题,我担心你骑到一半体力不支又晕厥过去,身旁没个人照料,岂不误事。” “我可以去洛城,现在启程的话,日暮时分可以到侯府。若信得过再下,我替你去。” 一道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锦言转头向外看去,晨光穿透树叶洒落在廊下,贾承宽瘦削的身形正好笼罩在这柔和的光影中。 他背光而立,光影交错间,他的影子被拉长,与地面上的斑驳树影交织在一起,周身散着醉心的光晕,却唯独模糊了面容,这模样落在锦言眼中,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心跳, 这场景,她见过,在无数个梦中,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有一个逆光的身影,还有这长长的影子。每当她试图看清那人的容颜,梦境便如晨雾般消散。 “承宽哥哥,你在说什么?”锦言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问 贾承宽跨进门槛,走到锦言身侧,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浮白,若是信得过我,我去一趟洛城。” “锦言姑娘,我的腰牌还在夫人那里,需得带上那腰牌。”浮白不再推辞 “好,我去拿。顺便再给老侯爷和忠叔带些新的药膏。” 洛城侯府,大门口已经掌起灯笼,从远至近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少年利落的翻身下马。 走到大门处,将手中的剑穗递给门卫,要求见侯府二公子沈景玄。门卫见此,也不敢耽搁,捧着那穗子往二公子院中跑去。 沈景玄见到长乐手中的剑穗,大吃一惊,这明明是浮白利剑上的剑穗,怎么会在一陌生人手中,难道说 他连忙冲了出去,大门处的大红灯笼下站着的是位瘦削少年,看起来同自己的年纪不相上下,那少年脊背笔直,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大门,凝视着暗夜中的前方。 “在下沈景玄,请问仁兄”沈景玄走到院门外,浅浅作揖。 贾承宽缓缓转身,看向沈景玄,眼前这位穿着一身霜色锦袍,上面的莲纹若隐若现,剑眉星目,眸光清冷,玉冠束发,谦和温润,原来这就是他。 “在下贾承宽,受朋友之托,自青州而来。”承宽那清冽醇厚的声音,与这宁静的夜晚相得益彰。 沈景玄从忠叔这里听说过贾承宽,忠叔对承宽的医术和细心赞赏有加,尤其是梅姨送来定制的油膏,承宽特意绘制了按揉手法图,忠叔按此手法,祖父的老寒腿最近今年都没再犯过,所以忠叔只要一看到那油膏,便会不由自主地夸赞。 听了真多年,恰是在今晚才见到了真人。 “承宽兄,里面请。” 闻涛阁内,长乐将热茶送了进去,拿着托盘走到门外,轻轻将门关上。 贾承宽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放在身旁的桌案上,“这是浮白的东西。” “浮白怎么啦?为什么他没来?”沈景玄心中忐忑不安,浮白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他们虽是主仆却如手足般,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他中了暗器,淬了毒。毒已解,你安心。他说这消息事关重大,必须快马加鞭回洛城,锦言妹妹担心他身子吃不消,所以,我便替锦言妹妹跑一趟。” 贾承宽说这话时,眼睛只看着桌案上那布囊。 沈景玄拿起布囊,解开抽绳,里面有一块腰牌,这是浮白从不离身的,既然带回来,那说明此次非同小可,里面还有一枚封口的小竹囊。 景玄将空布囊放回桌上,在一旁架子中取下一柄小刀,轻轻挑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他走到烛台下,细细看起来。 贾承宽对那纸条上的内容毫无兴趣,却仔细将那布囊细细折好放入袖笼中。 “承宽,今日不早了,你先在这里歇下。我要见见祖父,忠叔对你念叨许久,你是否与我一起同去?” 听到忠叔和侯爷,承宽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他点点头,“可以,我带了新的药膏要送给老侯爷。” 沈辞安没想到这个时辰,竟然见到了贾承宽。承宽把如何在破庙中遇到浮白,外祖给浮白处理伤口,然后自己替浮白跑一趟洛城送些消息,一一与他们说完。 忠叔看着承宽风尘仆仆的样子,心疼他纵马一日从青州赶到洛城,便要去小厨房给承宽找点吃得来。承宽知道景玄有些私密的话要同老侯爷讲,便借口有些乏了,同老侯爷告辞,与忠叔一起离开。 忠叔边往外走边问道,“承宽,你们在青州都还好吗?” “都好得很,我刚拿来这新的安神药膏,便是锦言妹妹想的配方,忠叔,你等会儿可以试试,效果还不错呢。” “好久没见锦言姑娘了,她应该长高了许多?” “是呢,她长高了许多,忠叔若是见到她,恐怕要认不出来了。” 一老一少的家长里短飘进耳朵,见着俩人离去的背影,沈景玄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听到承宽叫锦言妹妹,总觉得他们俩好似很熟识般。 第101章 原来如此 沈辞安在烛台下细细看着浮白的小纸条,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这声叹息,让景玄回过神来。 “祖父,他们也太大胆了,竟然敢私开铁矿。若是这些用于私制兵器,那更”景玄欲言又止,但他的忧虑已经溢于言表。 沈辞安揉了揉眉头,“舒王和毅王的夺嫡之路,背后是顾家和张家的博弈,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放弃。官盐私贩这是顾家,私开铁矿这是张家,两大家族无视国之根本,不论最终谁来继位,都无法修复这裂痕。若是先帝在天之灵,见着现在的顾张两家,不知他会如何做想。” “祖父,只有明君心系社稷,选贤任能,罢黜奸佞,还朝政于清明,广施仁政才能国泰民安,顾张两家操持权柄,遮蔽圣聪,排斥异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景玄,祸从口出,你已经入了翰林院,更应该谨言慎行。”沈辞安的担忧不无道理。 沈景玄看向祖父,那脸上已布满了岁月的风霜,“祖父,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 “孩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么多年我不曾与一人提起过,即便是慕王。等哪一天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沈辞安决然的语气,让沈景玄不敢再探。 沈辞安伸手将指尖夹着的纸条放在烛火之上,一会儿火苗便吞噬殆尽。 “祖父,听忠叔说自从你用了梅姨送来的药膏,腿脚都爽利许多。”沈景玄岔开话题 “嗯,你梅姨手巧,配的药膏比那太医院的要好,味道舒服关键效果好。” “我看忠叔与那承宽好像很熟识,听起来,他和梅姨也走得近。” “你别看承宽小小年纪,但医术了得,他师从月石山人,当年在青州,他为我施过针,若加以时日,他的医术必会超过他外祖。”提到承宽,沈辞安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那可得好好感谢承宽,浮白若没遇见他,可能性命都堪忧。” “听你梅姨说,锦言跟着承宽学了几年,虽是半途出家,但现在对付个头疼脑热的还是绰绰有余呢。” 原来如此,沈景玄挑了挑眉。 南星端了刚炖好的汤来到偏院,浮白正坐在廊下调息。 “浮白大哥,这是刚炖好的鸽子汤,你先喝一点。” “也不知贾公子有没有到洛城?”浮白有些担心 南星大大咧咧一笑,“你别看贾公子文文静静的,他自小走南闯北,我相信他肯定到了洛城。” “你们搬来青州好多年了吗?怎么同他们熟识的。” “我跟着姑娘来青州时,夫人与贾公子母亲就相识了,她们都爱研制那香香的油膏,老爷在青州还特意开了成药铺子,生意可好了。很多人都从外地来铺子采买呢。哦,还有姑娘跟着贾公子学药理,我也一旁也学了不少。” “南星,我这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差不多也要离开了。方便的话,你带我去见一下夫人。” “浮白大哥,夫人知道你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马匹干粮都提前为你准备好了。这鸽汤,我熬了小半天呢。” 浮白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端起碗盅喝了一口,清甜温热的汤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妥帖至极。他真心赞叹道,“没想到你这厨艺这么厉害,这真是我喝过最美味的汤。” 南星闻言,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她轻笑道:“浮白大哥过奖了。若是好喝,就多喝一些,小厨房还有的,不够我再去拿。” “南星,等你家姑娘及笈后,就会嫁入侯府,到时你会陪着姑娘来侯府?” “那是自然的,我肯定要跟着姑娘的。” “那以后在侯府,我应该还能喝到这么鲜美的汤。”浮白说的这话,听在南星耳朵中,心中一暖,眼中闪过一丝憧憬。 姜知训来洛城有月余了,出门在外时,他总想着早点回家。 洛城置办的宅院修葺得也差不多,他最后又来视察一遍。竟在院外遇到了贾承宽。 “承宽,你怎么来洛城了。”姜知训赶紧上前。 “姨丈,我来前梅姨和我说你在洛城,今日便寻了过来。” “那你在洛城之事可办好?我这里应该差不多了,不日便可回青州。” “嗯,我正要回青州。” “梅姨和锦言都还好吗?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们了。” “姨丈放心,梅姨和锦言妹妹都很好。小侄有事想同姨丈商榷。” 姜知训闻言,引着承宽进了院子,找了一处凉亭坐下。 “姨夫,承宽想在洛城开间医馆药铺。”承宽站起身来,朝姜知训微微作揖。 姜知训经商多年,深谙其中的门道,便委婉劝道,“承宽,你怎会有此想法?洛城不比青州,这里乃皇城脚下,天潢贵胄比比皆是,权贵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无尽麻烦中,祸福皆是一朝一夕间。” “姨丈,承宽想来洛城立足,并非全部为了自己。承宽一直将锦言当作自己的嫡亲妹妹看待,自小锦言脉象异于常人,常被梦境扰心。她曾与我说过,梦见有人要毒害她,我答应会护着她。明年锦言及笈后,总要嫁入侯府,若我在洛城,便能照应一二。” 姜知训听罢既感动又欣慰,同时心中大骇,多年前在余杭府邸时,夫人的确与他讲过锦言被自己的噩梦纠缠,为了不让她远嫁,他们夫妇俩步步为营,从余杭到青州,再从青州到洛城。 沉思了半晌,姜知训问道,“好孩子,谢谢你对锦言这么好,你母亲和外祖会应允你到洛城吗?” 承宽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坦然答道,“外祖知晓我并非那一时冲动之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多历练,不仅提升自己的医术,能为更多的人解除病痛,他们肯定会理解。” 姜知训深知承宽的成熟与稳重,他思索片刻,点头说道,“行,那我们回青州之前,去那清水巷看看,那整条街全是医馆药铺,看看那边有没有可以盘下来的铺子。” 承宽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心中自有万千丘壑。 第102章 济宁居采买 洛城清水巷,汇聚了洛城有名的医馆和药铺,最有名的当属济宁居,姜知训和贾承宽正想往里看看,从济宁居走出来几位魁梧的采买妈妈,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大袋草药包袱。贾承宽侧过身,让她们先走出来。 与最后一位妈妈擦身而过时,贾承宽鼻子吸了吸,眉尖蹙起。 前堂中央,悬挂着一方巨大的匾额,上面题写着“济宁居”三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两侧的楹联,则以金漆书写。 仰头望去,屋顶高挑,木梁上不仅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还有各色花卉禽鸟,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步入前堂,地面铺设的青石板经过精心打磨,光可鉴人。 “毕竟是洛城,这可花了不少心思。”姜知训轻声说着,承宽跟着点点头。 刚好有位跑堂小厮路过,承宽一把拉住,笑着问道“这位小哥,刚刚那几位采买的妈妈是哪户大家的,采买这么多药材?” 小厮上下打量着,笑着说“客官不是洛城本地人?那是王府妈妈,今儿是她们来采买的日子,掌柜一早就按她们的单子准备好了。” “哦,原来如此,打扰小哥了。”承宽微微附和着。 穿过前堂,他们来到抓药柜台,承宽右手搭在柜台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乌头最多能买多少?” 柜内抓药的人头也不抬回道,“这位客官,乌头附子大毒,若无医师的方子一律不卖。” 承宽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 那抓药之人手下动作顿了顿。回过头看打量着承宽。承宽脸上淡淡笑意,那人也只能作罢。 姜知训虽是外行,知道承宽这么问自有深意,但见柜内之人脸上微有些不虞,便拉着承宽四处转转。 走出济宁居,承宽问道,“姨丈,我们何时启程回青州?” “明日一早动身?” “行,那明日一早我来找你。”说完,两人便在街头辞别。 是夜,承宽到老侯爷房中来辞别,沈辞安让忠叔将要送给王赞的礼物整理好,叮嘱承宽帮忙转交。 承宽犹豫良久,“浮白中的那梨花针,上面淬的是乌头熬制的毒药,今日我在济宁居,刚好遇到王府的妈妈来采买药材,其中有一大包是乌头。按律,此等大毒之药采买都需载录在案。” 坐在一旁的景玄听出玄外之音,“是哪家王府?” 承宽摇摇头,沈辞安看向景玄,提醒道“明日派个机灵的去打探一下便知。” “在兵器上淬毒,乌头毒性大正合适,伤口处遇上熬制浓酽的乌头中,则是雪上加霜。”承宽想了想,又继续道“梨花针,细小绵密,就算人群熙攘处也能杀人于无形。若不幸中招,将留在体内那梨花针一一挑出。需得及时服下解药,绿豆甘草煮水可缓解,若再辅以蜂蜜效果更好一些。” 承宽说完这些,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么大量的乌头,若用在针头或箭头上,那量可不小。” “承宽兄,多谢你告知这些消息。”景玄感谢道 承宽摆了摆手,“老侯爷,我明日回青州。” 沈辞安点点头“好孩子,辛苦你了。回到青州代我问你外祖安。” 第二日一早,贾承宽辞别侯府,与姜知训一同回了青州。 马车悠悠驶出洛城,姜知训掀开窗帘子朝后望去,心中万千滋味终是不能言明。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洛城安家,感叹命运的神奇,像是无形中有只手推着人往那既定的方向走去。 贾承宽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这几天连着奔波,虽然绑着纱布,脚踝依旧肿胀着。 “姨丈,我们回青州后,盘一盘药铺内的存货,嘉州的胡掌柜是不是应该也快来青州了,到时看看他这次能带些什么药材来。若有好的,我们多囤一些。” “承宽,你若是有想要的药材,可以列个单子,我让人递个消息给他。” 承宽思索一会,点点头“等回到青州,我来列些单子。” “承宽,你这次来洛城所为何事?”姜知训问出想问的话 “姨丈,说来话长” 马车的轱辘碾轧在官道上,风呼呼吹过,吞没了车厢内传出的轻微声音。 听完承宽说的来龙去脉,姜知训感叹着“若非不得已,还不如一辈子都呆在余杭更逍遥些。” 承宽心中想着,如果姜家一直在余杭,说不准他也不会遇见锦言,若没遇见她,他也更愿意选择安居在桃花镇。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这日,沈景玄带着浮白匆匆走入天府书院内,肃离见到他神色凝重,知道必有重要之事。三人走入僻静的内室。 “浮白,你坐下,把你在青州大山深处见到的情形细细说来。” 浮白对着两位公子抱拳作揖,在下首坐下后,“那日接到师父的密信,得知青州附近几处村庄莫名其妙失踪好些年富力壮的青年汉子,我按着那线索去了青州,在那茂林深处的山凹处,有一处新开的铁矿,那矿场藏得十分隐蔽,山凹处刚好有一块大石头坠落下来,像道天然的屏障,只有一条小缝可以进出。那矿中不仅有人采矿,还在山腰出挖出空洞,在里面打造各式兵器,看起来那打造手法都娴熟得很,与那军器监的匠人都可媲美。” “打造好的兵器,由马队来拉走,原本我想跟着马队去看看,运往何处,结果跟到一半被发现行踪,那领队身手并不如我,可惜我被那暗器所伤,只能先走为上。” 景玄听完,隐忧道“此番可能已打草惊蛇,那矿场必定严加防范,下次再探肯定更加不易了。” “军器监?归在尚书省门下?张家?毅王?现在边境暂无吃紧战事,军器监制作的兵器存量不少,那这些兵器会运往何处?”肃离揉着着眉,闭上眼睛,似自言自语着,“青州离洛城不远,难道是运往洛城?洛城要这么多兵器用于何处?” 第103章 未卜先知 景玄只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等着肃离理清所有杂乱的头绪。 不一会儿,肃离睁开眼睛,眼眸中的红色血丝慢慢褪去,恢复一片清明。 他看向沈景玄,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自己的猜想,两人不约而同相互一笑。 “肃离,这次浮白出事,我认识了一位医术了得朋友,是个可用之人。” 肃离浓眉一挑,“能入你的眼,必是高人。那我去一趟青州,试试三顾茅庐。” “你一个人去?还是我陪着你去。” “你是想去青州,还是想陪着我去青州?”肃离难得开一次玩笑,竟说中了景玄内心的小心思。 景玄挥了挥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可是一门心思在为你招贤纳士,你竟还取笑于我。” “等你大婚,我必当双手奉上一份大礼。” 景玄一脸笑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你的厚礼。” 官道上马车中,姜知训迷迷糊糊靠着软枕睡去,贾承宽鼻梁处一酸,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姜知训都从睡梦中吓醒过来。 “承宽,你怎么啦?是着凉了吗?” 承宽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转身给姜知训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姜知训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刚刚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人给了我们一间铺子,在济宁居对面。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承宽你看我这梦做的,还真是白日梦。” 贾承宽被逗笑了,“姨丈,你经商这么了得,果然是时时刻刻都想着铺子的事。” 姜知训苦笑道,“洛城果然不是寻常之人能高攀得了的。” “姨丈莫急,洛城那铺子总能寻到,可能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若是哪天真有人送了铺子,姨丈便是那能未卜先知之人了。” 说完这话,贾承宽从行囊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姜知训“姨丈,这是昨日在街上看到有刚做好的梅子糖,我记得锦言妹妹说过她很喜欢你从洛城买的梅子糖,便买了些,不知是不是她喜欢的那口味。” 在姜知训这个过来人眼中,自然是知晓承宽心中对锦言那一丝小心翼翼捂着的心思,若是没有景玄在先,他反而更喜欢承宽这孩子,但有些东西就是注定的,由不得人。 他接过承宽递过来的小纸包,“承宽,锦言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哥哥,是她的福气。” 承宽苦涩一笑,“姨丈放心,只要我在,都会护着她。” 青州姜府,阳光正好,姜锦言坐在书案旁看着话本子,素衣悄悄走过来,示意姑娘看那南星。南星坐在窗下靠在茶几上,右手托着腮,左手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画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时而蹙眉,时而暗笑,锦言和素衣相视一笑。素衣在锦言耳边轻声说“姑娘,你看,这小妮子是不是动了春心?” 自从浮白走后,南星时不时会这样发呆,锦言看在眼中并未多说什么。 “总是呆在房里,可能的确无趣,今日天气正好,我们去绣坊看看青芝?”锦言放下手中的话本子。 “姑娘,青芝可是在为你绣嫁衣呢?”素衣的话,成功地让锦言涨红了脸,她故作恼人状,轻轻打了一下素衣。 “好姑娘,不管你去哪里,素衣都陪着你去。”看着姑娘娇羞的笑靥,素衣忍不住笑出声来。 “素衣,你要去哪里。”听到动静,南星才回过神来,听到素衣那最后一句。 素衣忍住笑,对着南星打趣道,“南星,要不要去看嫁衣呀。” 话音刚落,南星的脸瞬间如同一个火红柿子般,饶是锦言,看到南星的模样,也笑得前仰后合。 南星站起身来一跺脚,恼道,“姑娘,你都被素衣给带坏了,真是恼人极了。” “素衣,你来帮我换件衣裳;南星,你去门房要一辆马车,我们现在就去绣坊。” 青州绣坊内,青芝刚刚绣完一幅百鸟朝凤的花样,周秀娘看着爱徒精美的绣品,频频点头,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南星风风火火地跑进院来“青芝,你在吗? 姑娘来看你啦。” 青芝一听,朝周秀娘看了看,得到秀娘的点头同意,她快步走到院子里。锦言和素衣刚好跨进院门,青芝一见姑娘来,立马跑过去扶住锦言,上下打量着说,“才几日没见,姑娘又长漂亮了好多,想死我了。” 锦言回头与素衣打趣道“素衣你瞧瞧,青芝这嘴可真甜。” “姑娘的确长得好。之前在余杭时,姑娘还小没长开,来青州后,模样长开了,青州城像姑娘这么水灵的姑娘还真不多。青芝说得还真不假。” “姑娘,你今儿个怎么会想到来绣坊?”青芝将锦言她们带进屋内,坐在绣棚旁的周秀娘见到姑娘进来,也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青芝见状,上前扶着周秀娘,轻轻问“是不是小腿肚那老毛病又犯了?”周秀娘无奈地点点头。 锦言走上前问“是怎么回事?能让我看看吗?” 周秀娘犹豫了一下,南星急忙道,“我家姑娘跟着承宽公子学医这么多年,说不准能给你治好呢?” 青芝也对周秀娘点点头,周秀娘才坐下,将裤腿翻上来,只见她小腿上白皙的皮肤下布满了青筋,密密麻麻趴在薄薄的皮肤下面,看起来十分恐怖。 素衣和南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周秀娘有些不好意思,想放下裤腿,却被锦言拦住,她探手按压秀娘的小腿,周秀娘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多半是肝气郁结,寒凝血瘀,可问秀娘平日月事是否正常?” 周秀娘闻言,眼睛一亮反问道“姑娘尚未搭脉,如何得知我月事会不正常?” 锦言抿嘴一笑“你这小腿上淤滞这般厉害,我估计月事也会有影响。” 青芝蹲下帮忙把周秀娘的裤腿放下,问道,“姑娘,那可有医治之法?” 锦言接过素衣递来的净手巾,细细道“自然是有的,秀娘这淤滞之症,得让承宽哥哥来诊脉开个方子,我可以帮忙配个药油,每晚临睡前用药油揉搓经络,应该能辅助减轻酸胀之感。” 听到淤滞两字,周秀娘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眸不想让人看见。 第104章 梅子糖 锦言以为周秀娘是担心自己的病症,便宽慰道,“等那海船靠岸,应该会有很多新货到。到时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好的乳香,用乳香加没药制成药油,化淤效果会很好。” 青芝两眼一亮,急忙说,“真的吗?那什么时候有船来?” “上次听承宽哥哥说,就这几天,他应该也快从洛城回来了,药材品质不同效果差异甚远,到时让他帮忙一起去挑挑,顺便来绣坊帮秀娘把个脉。”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人美心善。”青芝一脸的崇拜之意,看的南星和素衣都微微动容。 锦言走到绣棚旁,细细看着两人的绣品,细细密密的一针一线层层叠叠,做这活儿太费眼睛。 她走到青芝面前,认真地看着青芝的眼眸,那里面布满了细细的红色小血丝。 “青芝,刺绣费眼神,你们都要多多保重,天色若是暗下来便要及时掌灯,否则太伤眼睛。” 青芝点点头,又坐回绣棚处,低头开始她的绣品。 素衣和南星在一旁看着周秀娘两手如蝴蝶般灵动的上下翻飞,小小的梅花中间点缀上那嫩黄色的花蕊,似乎能闻到冷梅清香般,两人不由赞叹道,“秀娘技艺太高超,竟能将魅惑绣得如此活灵活现。” 周秀娘停下手中的针线,“姑娘的东西马虎不得,不能让别人笑话了。所以早早开始,若是有个万一,还能有时间补救,以免误了姑娘的大事。” 锦言想起上一世,她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红红火火嫁入侯府,婆母却是嫌姜家过于招摇,日后总是拿着这话时不时地暗讽,觉得她不懂规矩,有辱侯府低调的家风。面对婆母的不满,自小被父母宠爱有加的锦言常常感到不解和困惑。 现在想来,其实婆母对她的不顺眼主要还是嫌弃她不是名门望族,不像江知暮能为大哥的前程助力。 想到这里,锦言对自己的嫁衣瞬间失去了兴趣,周秀娘见了还以为是姑娘不喜自己的绣品,鼓起勇气问道“姑娘,可是不喜欢这花样?若是姑娘有自己喜欢的样式,尽管画了给我,我一定按姑娘的心意给姑娘绣出这世上最好看的嫁衣。” “秀娘,你和青芝绣的,我都喜欢。只是看到话本子上说女子嫁人后,多有不易,想着若是我也要过那话本子上的日子,真是无趣极了。” “之前在余杭,就听旁人夸赞姜老爷对夫人那真心实意日月可鉴,余杭无人能与姜老爷比肩。姑娘面相圆润和善,是有福之相,老爷夫人就姑娘一个女儿,定是花心血为姑娘择好佳婿,日后必定会过得幸福美满。”周秀娘柔声安慰道。 “秀娘,你有家人孩子吗?”锦言顺口问道。 周秀娘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辛酸,她的眼角泛起了泪光,“我并非有福之人,年少识人不清,我曾倾尽真心,却被人转身轻易抛弃,现在想来,真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说到此,她的目光从青芝身上掠过,再看向素衣和南星,顿了顿说“你们现在都大好年华,千万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要被那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青芝跟在周秀娘身旁这么多年,从未听秀娘提过自己的往事,她呆呆看着秀娘,心生一念,握住秀娘的手,郑重地说“师父,我自小没有父母,孤苦一人,幸得遇到师父不吝赐教,传我绣技,若师父不嫌弃,我愿意我愿意认您为义母,从此相伴一生。” 周秀娘紧紧握住青芝的手,睫毛微颤泪光闪烁,哽咽着,“我这一生,虽有遗憾,但有你这样的弟子,我已无憾。” 青芝站起身,端端正正跪下,磕了头,“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周秀娘将青芝搂在怀里,闭上眼睛,泪珠成串滑落下来,她泣不成声地说,“好孩子,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锦言看得出南星的心情非常低落,“南星,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所经历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有些东西,如果我们无力改变,那就顺其自然接受它,感悟它想让我们学会什么,这才是最有意义的。我小时候曾经梦魇过一段时间,在那噩梦中,我被人设计谋害,那种感觉我至今难忘,虽然是个梦,但它让我知道不能轻易信了旁人,否则便会惹祸上身。” 南星和素衣都没料到锦言会说出这般有深意的话,锦言看了她们,又继续道,“如果你们愿意,我会带着你们一起,若哪天你们觅得良人,我会风风光光地送你们嫁人。” “我自小陪着姑娘长大,从没想过要离开姑娘。就算姑娘要入龙潭虎穴,我定将姑娘护在身后。”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素衣,说起这话异常的决绝,。 素衣眼中的坚定感染了南星,“姑娘,我虽不比素衣陪在您身边的时间长,但姑娘对我却有再生之恩,我也没想过要离开姑娘。” 锦言知道,侯府的日子她们会陪她一起度过,只是这一次,她会带着她们不再任由她人拿捏,必定好好再来一次。 锦言的马车还没停稳,就听到权叔在院门口张罗的声音。 “是爹爹回来了?”锦言问 素衣掀起一角帘子向外看去“是呢,老爷和承宽公子一起回来的。” 贾承宽正要和姜知训道别,却见到远处一辆精巧马车驶来,一看便知那是锦言的马车,承宽似乎忘了站在对面的姨丈,嘴角情不自禁上扬起来。 马车停稳,南星和素衣走下马车,然后帘子后露出那张古灵精怪的小脸,犹如一朵盛放的清香茉莉。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锦言走下马车,见到爹爹,眼睛笑得犹如两轮弯月。 见着女儿如新月般的笑容,满身的疲惫顿时消失殆尽。 “阿言,爹爹从洛城给你带了很多新奇玩意,等会儿让权叔给你送到屋里。”姜知训摸了摸锦言的头,语气充满了宠溺。 “对了,还有承宽给你买的梅子糖,到时也一并给你送过去。” 第105章 眷恋无比 锦言转头看向承宽,他的眼中盛满了来不及收回的千山万水。 “洛城的梅子糖?谢谢承宽哥哥,对了,你的脚好些了吗?消肿了没?” 姜知训才后知后觉地问,“承宽,你的脚怎么啦?那天我们俩在清水巷还走了那么多路,我都没发现你的脚有问题。” 承宽脸上有丝尴尬,连忙说道“我的脚无妨,已经好很多了。” “清水巷?那是什么地方?”锦言歪着脑袋问父亲 “清水巷是洛城的一条药局街,我和承宽去那边看看洛城的医馆药铺。”姜知训对女儿的好奇,有万千耐心。 “医馆药铺,你们这是要去洛城开铺子?”锦言诧异地问 承宽没想到锦言如此敏锐,但目前状况未定,所以他摇了摇头“只是先去探探情况,若有机缘,也是可以考虑的。” 锦言听了这话,她知道已承宽的个性,若不是有意向便不会白白去街上走一趟,但见他不愿多说就不再追问。 承宽见锦言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她那狡黠的模样,就像一只机灵的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第一次遇见她,还是个可爱灵动的女娃娃,在余杭再次遇到,她那淡淡梨涡径直撞进他的心尖。 虽然外祖委婉提醒他,要与这姑娘保持距离,他咬着牙吞下那说不出来的失落感,让自己退远一步再退远一步。 后来她搬来青州,追在他身后学药理,跟着他晾晒摆弄草药,胸口涌动的莫名喜悦用力撞击着他的心,如果日子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近一年来,她的个子猛然窜了起来,模样长开,犹如一朵新鲜绽放的茉莉,清甜幽香。每次见她,心间像是长了一根羽毛,她的一颦一笑就像阵阵微风,心中那羽毛被风吹动着让他心神难安。 他极度不喜欢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但在心中某处却眷恋无比,只想沉沦于此。 姜知训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贾承宽像是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般,有点无措有点慌张,锦言看他难得一见的窘状,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承宽哥哥,上次你提到那海船,大约什么时候到码头?我今日去绣坊,青芝那位师父好似淤滞之症颇为厉害,你不是说过用乳香和没药可治血瘀,若那船上有上好的乳香,我们去采买些来。” 姜知训打趣道“我家阿言厉害咯,这些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了。” “那都是跟着承宽哥哥学的,是他厉害,女儿才学了些皮毛而已。” 承宽仔细回想着,“乳香?我记得前年嘉州胡掌柜带来一批很好的西域乳香,可惜当时迟了一步,被一买家包圆了。姨丈,胡掌柜是不是也快来青州了?” “算着时间,他应该快来了。若这次他有带来,那我们可以采买些。” “锦言,若是海船靠岸,我带你去逛逛。再找个时间,你带我去一趟绣坊,我帮你那绣娘开个方子,调养一下。” 锦言对承宽竖起大拇指,嘴巴无声地比划着“厉害 厉害。”他总是能先一步想到自己的所需。 巨大的海船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大家纷纷欢呼起来,船的到来意味着无数新鲜的货物涌入市场,商人们都在码头旁摩拳擦掌,他们都希望能拿到更多价廉物美的商品。 姜知训早早就着码头附近的茶肆包下了临码头的包间,能让女儿安全地一睹海船集市风貌。程梅见熬不过锦言的软磨硬泡,也跟着一起来到茶肆,远处的码头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承宽站着窗口,见那船越来越近,便唤了锦言到窗旁来。 那船头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犹如庞然大物般压境而来。这是锦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海船,她激动地紧紧捏住身旁之人的手,那人虽吃疼却也不移动半分。 终于船靠了岸,甲板放下,船员们将船舱中的货物一袋袋搬运下来。船上的商人陆续带着自己的货物样品进入集市。 “我们不去集市看看吗?”锦言有点迫不及待。 “莫急,上等货品不在集市,等会儿爹爹带你们去看。”姜知训微笑着,他扶住程梅见的肩头轻声道,“听说这次有上乘的珊瑚,夫人若有看中意的,我们就买下。” 锦言看着并肩而立的父母,周秀娘说的没错,在父亲眼中装不下第二人,唯有母亲一人。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同的是,只能远远地看着。 戴好帏帽,程梅见和锦言跟在姜知训身后下楼,来到集市的内场,这里四周被围了起来,按不同的货物做了区分,每个摊位里都摆放着各式木架,各式华丽的物件展示其上,每一样都精美绝伦,令人目不暇接。 姜知训领着她们穿过一个个摊位,每到一处,都会停下来细看。承宽尤为耐心地跟在后面,看着梅姨和锦言挑挑选选。 锦言在一处首饰摊前停下,那匣子中装着她从未见过的精美物件,她拿起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如意钗,温润的玉质握在掌中,上面的红珊瑚珠鲜艳欲滴,像是要与她说些什么般。她放下珠钗,拿起旁边的一串赤血色珊瑚手串,那珠子粒粒饱满圆润,不见一丝瑕疵,手串戴在手腕上,那浓烈的赤红色衬得细细皓腕越发粉嫩白皙。 姜知训见着女儿对这些首饰,都有些爱不释手,他走到锦言身边,“阿言有看中什么?爹爹给你买。” “爹爹,不着急,这些新鲜玩意,我多看看。”锦言环顾四周,发现承宽已经走到另一边的摊位上,她放下手中珠钗手串,走到承宽那处。 “承宽哥哥,这是什么?”她指着承宽掌心托着白色造型怪异的贝壳 承宽侧过头看着锦言,柔声说“这是车渠,是佛家七宝之一。” 锦言心想,这看着可有些丑陋的贝壳,居然是佛家七宝,善哉善哉,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转到卖那扶桑折扇的隔壁铺子。 第106章 如意珠钗 那掌柜心知承宽是个识货的主,便附和道“客官,你真是好眼光。这么大的车渠可不多见,若客官买回去,亲手打磨成手镯或手串,送给心念之人,不仅可镇心安神保平安,更是独一份的心意。” 承宽闻言微微一笑,虽然知道这是掌柜买卖上的说辞,但听着特别耳顺,当下与掌柜谈好价钱,便将这罕见的车渠收入囊中。 锦言四下转了一圈,还是觉得刚刚那赤血色珊瑚手串最有眼缘,便折返回去,但谁知仅仅离开那么一小会,刚刚看过的赤红色珊瑚手串居然已经被人买走了,她心中一阵恼火,懊恼自己应该让爹爹帮着买下的,人性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锦言有些不甘心,便问那掌柜,“何人买走了?你可看清楚那人往哪边去了?” 摊位上还有客人在看首饰,掌柜也没太多心思搭理锦言,淡淡说,“是个年轻郎君来买走的,刚刚有客人来看货,我便没留意那人往哪边走了。” 锦言听完,愈发闷闷不乐,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锦言回头看去。 承宽和煦的脸映入眼帘,见她这模样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一脸的不开心?” “刚刚看中的手串被人先买走了。”锦言的脸皱在一起,难掩失落之色。 承宽耐心地安慰着,“再问问掌柜,还有没有类似的。” 锦言摇了摇头,泄气着说,“没了,我刚刚问了,他说那串品相极其罕见,难得才能凑到一串。” 承宽见她实在低落至极,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哄着“我再陪你去其他铺子看看,万一还有比刚才这更好的呢?” 这句话被那掌柜听在耳中,立刻上前打断道,“我这里的珊瑚首饰是整艘船上最好的,别家不可能有比我品相更好的珊瑚。” 承宽被掌柜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有些尴尬,锦言见状对那掌柜道:“这位掌柜,你可莫凶我哥哥。你那手串的确是顶好的,可惜与我无缘。” 掌柜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姑娘,刚刚您看的如意钗上那珊瑚珠才是我这次带来的货品中最出尖的,因为太少,所以只能单独做成如意钗,若您喜欢,可以再仔细看看。” 说完,掌柜将那白玉嵌红珊瑚珠如意钗又递了过来,锦言接过如意钗,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那珊瑚珠的确比那手串的色泽更加浓郁,质地温润,与白玉镶嵌得恰到好处。 掌柜见锦言脸上表情微微缓和,适时地说“这粒珊瑚珠是极品牛血色,与白玉相得益彰,制成独一无二的珠钗,姑娘好眼光,第一次拿起的便是这珠钗。” 一旁的承宽拿起珠钗放到锦言发髻旁比划着,对她说道:“这珠钗的确不错,戴在妹妹头上尤其好看,母亲曾与我说过要送一支珠钗给妹妹作为及笄礼,这珠钗我替母亲买下。只是这礼物少了份惊喜,望妹妹谅解。” 锦言原本担心承宽要买来送给自己,但听得承宽的说辞,又觉得不好拒绝,晚姨与母亲交好,看着自己长大。作为长辈送及笄礼,她断然不能拒绝。 承宽见锦言不反对,便让掌柜将珠钗仔细包了起来。掌柜面露喜色,今日遇到豪爽的主顾,刚刚买走手串之人也是不多言一句。果然青州就是有福之地,做起买卖都这么爽气,他将珠钗包好,递给承宽,回头对锦言说“姑娘是有福之人,此珠钗定会佑你此生平安康健。” 在这内场的高处,有两双眼睛正看着承宽和锦言,见他俩并肩越走越远,其中一人才笑着调侃道,“你这未过门的小娘子真是有趣,有点难为你了。” 沈景玄眸色暗下来,“她还小,就是性情中人,肃离兄莫拿她开玩笑。” 自从青州一别后,他再也没见过锦言。 昨日他告了假,与肃离赶到青州,想让肃离见见贾承宽。 浮白探得消息说,今日码头有海船靠岸,姜知训夫妇带着锦言和贾承宽要去集市,他存了自己的心思,想看看几年不见那丫头,便偷偷跟来。 集市内场,他见到锦言,与他印象中的模样好像找不到重合之处,眼前的她,如瀑的乌发仅用一支碧玉簪半绾在脑后,眉眼清澈,犹如林中小鹿,天青色小衫配着月白罗裙,淡雅脱俗,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便让人心中说不出的熨帖。 景玄见她与贾承宽站着一起,尤其是承宽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时,感到自己的嗓子眼里似乎被强咽下一颗青皮葡萄般酸楚,这种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肃离的目光从下面的集市掠过,问道“这里的市舶司是什么时候设立的,我记得江南和广福有设过市舶司。” 景玄身后的浮白,上前一步回道“禀公子,青州因离高丽和扶桑更近,年初时,朝廷在此设立了市舶司。这海船是第一艘靠岸通商的船只,所以才这般热闹。” 肃离吩咐道“那再去打听一下,这船是从何处而来,要往哪去?” 浮白得了令,默默退下。 景玄看到肃离面色凝重,“肃离,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肃离闭上眼睛,脑袋中飞快地串联着什么,边想边说,“若是从青州码头出海一路北上,是不是就到了大寮国?我朝与大寮兵戎相见,对峙多年,朝廷明令禁止与大寮通商往来” 听到这里,景玄瞪大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有心之人,假借与扶桑、高丽通商之名骗取公凭,得了官文正常出海后,若掉头北上,前往大寮私通货物,那牟取之利不可估量。” 肃离睁开眼睛,缓缓道来“日常所用之物所牟之利变不可想象,那若是铁器呢?” 景玄心中大骇,“青州设立市舶司,私开铁矿,炼制大量兵器,如此种种,这样想来便是说得通了。” “必须要有证据才行,现在这些全是你我猜测而已。若此次是首次通航,我料他们不敢在第一次出海就铤而走险,等通航顺利后,他们心中有底才会想此途径。” 肃离苦笑一声,继续道,“看起来,所有都抵不过一己私利。” 第107章 冒昧叨扰 阳光洒满了桃花镇,显得宁静而美丽。在这个小镇的一角,贾家医馆的小院门前,站着两个年轻的身影,他们看起来风度翩翩、气质非凡。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婆娑的树荫下,王晚正与她的父亲相对而坐。 沈景玄轻轻推开门,踏入了小院。听得有人入内,院中坐着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目光聚焦在了刚跨进院门的沈景玄身上。 王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虽然多年未见,王晚依旧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位俊俏小郎君便是沈老侯爷的孙子,她站起来问道“你,可是安远侯府的景玄?” 沈景玄没想到多年前只在青州见过一面,她就能将自己轻而易举地辨识出来,他抱拳对着王晚深深一拜,“多谢贾散人当年对祖父的救命之恩。” 王赞站起身来,走到景玄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难怪侯爷要把你养在身边,你真是像极了他,他年轻时就是你这般模样。” 沈景玄对着王赞又行一大礼,“祖父的身体康健,多亏了王太医精心炮制的药丸。此大恩景玄铭记在心不敢忘,若太医有需要,景玄必当涌泉相报。” “你这孩子,真是见外了。”王赞上前扶起他,又问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景玄朝身后一指,“那位是我的挚友,听闻承宽兄医术了得,想来看看承宽兄。他在吗?” 肃离朝院中缓缓走来,王赞眯起眼睛看向肃离,待肃离走近些,王赞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王赞见他走到景玄身旁,停了下来,颤着问“你是谁?” “在下肃离,川西先生的侄儿,与景玄是同窗好友。”肃离微微欠了欠身。 “太像了,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相似之人。”王赞喃喃道,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王晚扶住父亲,父亲的身体竟有些微微发抖,她许久未见过父亲这般激动,自从他们搬到梅州,父亲看淡世事,对一切都不悲不喜。 眼前这位小郎君的到来,让父亲那苍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无法言明的神情,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声音来,王晚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贾承宽从屋内走出来,见到院中站着的沈景玄和一旁陌生男子。 他快步走上前,扶着外祖坐下,正要为外祖搭脉。 王赞调匀气息,摆摆手道,“承宽,我无大碍,景玄带着朋友来见你,你们就好好聊聊。”说完,便让王晚扶他回房休息。 小院内,三人对立者,肃离对承宽抱拳道,“在下肃离,长云城人氏,自小跟着川西先生,今日冒昧叨扰,听闻承宽兄医术高明,心中仰慕,便请求景玄带我前来拜访。” 承宽微微一笑,抱拳回礼:“肃离兄过奖了。医学海海,承宽不过一片扁舟,只窥得一二而已。今日有幸结识,实为荣幸。” 景玄在一旁提醒着,“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承宽,上次你说的济宁居中王府采买了大量的乌头,后来打听了,是那毅王府中的采买妈妈。你提过浮白中毒暗器上就是淬了这种毒。”景玄将话题开了头,然后看了看肃离。 肃离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因陛下迟迟不立储君,舒王和毅王两派纷争已经为此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舒王背后是顾家鼎力支持,毅王背后则是赵家倾囊而出。陛下对此却迟迟不表态,也有传言说陛下身体亏空,宫中太医院也左右摇摆,若是太医院也被顾赵两家收买,那陛下的安危更令人堪忧。” “你们想让我进太医院?”承宽机敏的一针见血,让肃离刮目相看,他越发笃定眼前之人便是他要找的人。 接下来,承宽又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难道你们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当今陛下心怀大抱负,渴望以仁义之道治理国家,开创太平盛世。但辅佐大臣却心怀私欲,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和地位,竟然置国家的根本利益于不顾。他们不仅在前朝牢牢地掌控着权力,甚至将手伸向了后宫。 尽管朝中存在着党派之争,但依旧有忠诚之臣,希望能为陛下铺平道路,实现他的夙愿。承宽兄必是胸怀天下之人,肯定希望见到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天下。” 肃离说完,朝承宽抱拳深深一躬,以示诚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并未致仕,为何对朝堂之事如此熟稔?”承宽心中的疑问未解,目光紧紧地盯着肃离,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景玄看了一眼肃离,示意他还是如实相告, 于是,肃离深吸一口气,再次向承宽鞠躬行礼道,“我原本姓萧,作为一个萧家子孙,天下社稷之事,我自然是要关心的。” 承宽听后,脸色微微一变,他站起身来,对景玄和肃离抱拳作揖,“两位先请回,承宽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能够拯救一方百姓免受病痛折磨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你们所提到的朝廷大事,恕我无能为力。” 沈景玄见状,轻声道:“承宽,肃离兄既然来找你,定有他的苦衷和原因。你不妨听他一言。” 承宽摇着头,严肃地看着景玄,缓缓开口道,“景玄,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其中的陷阱和危机令人防不胜防,稍有差池,便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对于我个人来说,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我的外祖、母亲又该如何呢?你知道我外祖经历过什么,现在我们一家能平安度日,全托你祖父和程国公的援手,所以,恕我不能从命。” 肃离见承宽态度坚决,知道强压无用,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地说道:“我并非要涉入党争,希望能借你高超的医术,确保陛下的健康,并将其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 承宽心中明白,若踏出一步,他就会走上外祖的老路,一旦涉足其中,就难以脱身。 第108章 安于一隅,做不到 送走景玄和肃离,贾承宽脚步沉稳地走向外祖的房间。 王晚和王赞见他独自一人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王晚忍不住开口询问,“景玄呢?” 承宽在他们对面坐下,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外祖,母亲,同景玄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姓萧,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他此次前来是想让我进太医局。” 王晚一听有些激动,立刻高声制止道,“不,宽儿,你绝对不能去,你外祖在太医局经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好不容易逃脱出来。那个地方人吃人,你绝不能再陷入其中。” 王赞看了一眼承宽,“同景玄一起来的那位郎君,我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他的容貌与先帝年轻时过于相似,让人不禁心生疑虑。” 承宽闻言,不解道“当今陛下子嗣凋零,只有舒王和毅王,这位萧氏子弟从何而来?” 王赞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承宽脑中突然回想起肃离的话「在下肃离,长云城人氏。」 “肃离说他是长云城人氏,外祖,长云城住着的不正是慕王吗?”承宽急急问外祖 王赞惊讶问道,“他说他是长云城人氏?”见到承宽点点头,他闭上眼睛思索着。 “我得去一趟洛城,要去见老侯爷一面。”王赞睁开眼睛,像下定决心般 他拉住承宽的手,“承宽,你同我一起去趟洛城。” 王赞示意承宽坐下,王晚看父亲的样子是要和承宽促膝长谈,她先退了出去,将院门口的牌子翻转过来,今日医馆停诊。 “承宽,你自小跟着外祖,多少也知道外祖曾是太医,今日我便将那经历细细讲来,是时候该让你多知道一些。” “我在太医局学习医术,拜陈太医为师,跟随他学习了许多医学知识和技能。有一天陈太医身体不适告假,当时的太子妃,就是现在的顾太后,因为身体不适,派人前来请陈太医前去诊脉。由于陈太医不在,我被派往东宫为太子妃诊治。 当我见到太子妃时,她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经过诊断,太子妃的脉象虽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调养。正当我准备告退时,太子妃身旁的嬷嬷匆匆进来禀报说侧妃胎像不稳,出现了见红的情况。 太子妃一听,十分担心,立刻吩咐我前往侧妃处为其诊治。我不疑有他,跟着嬷嬷前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程侧妃,她便是程国公程容舟之妹,程语君,也是后来的贤贵妃。 当时的她,已经身孕八月余,但那日一早就开始呕吐不止,侧妃用过的食物一一查验并无发现异样。 那时的我年纪尚轻,经验不足,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些束手无策。最终,我只能给侧妃开了一些安胎止吐的温和方子,希望能够缓解她的症状。 第二日凌晨我还在睡梦中,宫中侍卫闯入我房中,将我带走问审。我才知道前一晚侧妃娘娘诞下一死胎,全身发黑,惨不忍睹,所有人都说侧妃是喝下我开的药方才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绝望、最黑暗的一段时日,就在我几乎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程国公带着圣旨来到天牢,将我救出。 原来,是侧妃向太子求情,太子饶我一命,并希望我能协助调查侧妃诞下死胎的原因。我乔装打扮潜伏在东宫,经过一番周折和努力,我终于在侧妃的房间内发现了水银的痕迹。真相大白,原来是有人蓄意谋害侧妃,通过水银中毒导致胎儿死亡,而我却成为了这场阴谋中的一枚无辜棋子。 陈太医一直对我很好,倾心教我医术,我也视他若父,自我出事后,我从未怀疑过他。后来沈侯爷告诉我,陈太医其实早已被太子妃的父亲收买。当天他故意告假,就是为了让我前往东宫,从而不知不觉间让我成为了替罪羊。 不久后,太子让程侧妃去往东临山的无妄庵清修,那里重兵把守四周,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说是牢笼也不为过。 程国公拜托我为侧妃调养身体,我改头换面四处奔走,只为寻得为侧妃解毒的良方,最终有一位道医传授了秘方。按那秘方细细调养,程侧妃的身子才慢慢恢复如常。 先帝继位后不久,陈太医无故在家中暴毙。先帝虽然无法动摇前朝的重臣,但对于太医院这样的机构,还是有能力掌控的,他重新汰换一批太医。” 说到此,王赞停了下来,眼前是他引以为豪的外孙,人品贵重,医术精湛。他不想让这么纯良的孩子落到那虎狼之中。 “外祖,您的苦心我了解,一切等见过沈老侯爷后再定夺。” “承宽,你是不是心中已拿定主意了?你和外祖说句实话。” “外祖,上次浮白所中之毒便乌头附子熬制出来的,伤口流血处再沾上毒药,真是雪上加霜。若是用于边境战事,斩杀敌军也无可厚非。 上次我去洛城,在最大的药铺,见到王府的采买妈妈提走一大包乌头,按律这种大毒之药都要按需购买,若没郎中开的方子怎么能随意采买?光天化日下,他们置王法于不顾。 肃离说当今陛下想以仁义治国,却招非议,陛下正值盛年却体力不济,是因佞臣把控太医局。身为郎中,外祖自是明白我们开出的方子能让人病愈亦能让人流连病榻。若他所说不假,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而无动于衷吗? 安于一隅,的确能平安度日,但是,外祖,我好像做不到这样。” 说完,承宽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承宽,外祖能理解你胸怀大志,景玄与他走得如此近,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等我们去洛城见过侯爷,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在没有确认前,我们也不需多虑。” “外祖,还有一事。若今日景玄他们不来,我也想着要去洛城开家医馆铺子。” 王赞听闻此言并不惊讶,“你去洛城是为了锦言那丫头?” 第109章 假山背后 承宽闻言,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的,我想去洛城有一半是为了锦言。外祖,最早的时候,你同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中,你放心,孙儿不会逾矩。” “锦言是个好姑娘,若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我必定早早去帮你提亲。但世事弄人,程国公和沈侯爷都有恩于我,是外祖拖累了你。”王赞说到此,竟有些唏嘘。 “外祖,莫说这些,宽儿心中有分寸。” 王晚端着茶,站在屋外,将房内自己父亲和儿子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心中一阵意难平。她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回去,儿子终会长大,他的路总是要自己去走去闯。 回到自己的房中,她在妆奁前坐下,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珠钗,那暗红色的珊瑚珠子在烛光下散发出柔和光泽。 想起昨晚,承宽来到自己房中,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绣囊递了过来,“母亲,今日海船靠岸,有许多新到的首饰,这是我特意为您买的海珠耳环,母亲气质淡雅,戴这海珠正正合适。” 王晚第一次收到儿子送的首饰,满心欢喜地对着铜镜将耳环戴上。 见母亲满脸笑意,承宽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她,“母亲,您不是说锦言及笈时要送支簪子给她?这支珠钗看起来比较别致,我就自作主张为您买了回来。” 对着烛光,王晚将那珠钗拿在手上细细查看,这簪子必是宽儿陪着锦言一起去挑选的,只是刚好借自己之手,光明正大地将此珠钗送出。 她的宽儿,自小性格清冷,唯独在锦言面前,笑容里多了几分温暖,眼神中也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想到儿子为了锦言要去洛城,王晚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但是儿大不由母。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肃离斜靠着案几,一手撑头闭目养神,另一边的沈景玄望着窗外那城墙越来越近,若有所思。 “景玄,我觉得承宽是一个明大理识大体之人。先留给他一些时间,好好考虑。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去一趟青州,顺便再探探那市舶司。”肃离的话,打断了景玄的思绪。 景玄收回目光,看向肃离,“如果我猜想没错,承宽必定会向我祖父来打听你的身世,这样一来,你就会比较被动,这次回洛城后,要不你去见见祖父?” 肃离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他是该去见见老侯爷。 永安侯府,沈景玄带着肃离往里走,在抄手游廊处遇到了大嫂江知暮。 江知暮见到沈景玄,微微欠了欠身,“二弟,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从哪里回来?” “大嫂,今日休沐,和几位朋友去了趟城外小南山游玩,大嫂要外出吗?” 江知暮点点头,“婆母喜欢采芝斋的点心,听说新来的师傅做了新品糕点,我打算去看看。” “有劳大嫂,大嫂慢走。”沈景玄浅浅作揖,侧身让过。 见着江知暮她们一行人走远,肃离问道,“这位便是兵部尚书江泽礼的嫡女?” 景玄点点头,肃离也不多说,只跟着景玄往内走去。 在抄手游廊尽头,江知暮回过头,眯起眼睛看着无人的长廊,轻声对身旁的冬青道,“快,派人去打探一下,二公子身后那人是谁。” 冬青得了令便招呼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快步向内跑去。 “姑娘,你今天怎么对二公子上心起来了?”冬青有些不解。 江知暮甩了甩衣袖,忿忿道,“听说二弟在翰林院颇得那些老学究器重,官人靠着我父亲的提携好不容易入了水部司,最近几年水患频出,治理效果不尽人意,更不容易出头冒尖了。” “姑娘,你放心,日后等大爷袭了爵,你便是侯爷夫人。在这个府里没人能越得过你,你才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江知暮故作恼怒地拍了一下冬青,笑着说“你这嘴巴越发没边界了,若被旁人听了去,定是要治你罪的。” 冬青见姑娘心里开心,假装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着说“一切都听主母吩咐。” 主仆二人继续向大门走去,等她俩的身影彻底消失。 在假山背后看书的沈言云才缓缓走了出来,刚才江知暮与冬青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言云身旁的贴身丫鬟芸香,偷偷打量自家姑娘,那清秀的脸上犹如一汪清泉,看不出一丝情绪。 “芸香,这里太吵,我们还是回自己房中。”沈言云合上书,语气中带着特有的疏离感。 芸香跟了姑娘这么多年,自然听出姑娘话中之意,她心领神会,将刚才听到的话默默埋藏在心底,不再多言。 沈言云回到自己的小院,靠在窗下小巧的美人榻上。她表面恬淡寡欲,内心却细腻而敏锐。大房夫人林氏偏爱长子,对长媳也尤为看重,让江知暮帮着管中馈, 景玄虽然不是她的亲兄长,但对弟弟却是真心提携,因此,她对二哥更是多了一份感激与敬重。 长嫂江知暮美貌但却精于算计,平日里长袖善舞,将上上下下都哄得开开心心,但却触不到她的真心,才嫁入侯府才满三年,便对二哥起了防范之心。 沈言云的内心感到有些不快,但她不是多事之人,暂且放到一旁。 前些年,祖父从江南游历回来,居然给二哥定下了亲事,是江南富商大贾之独女,大伯母还为此与母亲哭诉过,埋怨祖父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二哥的一辈子。 没过多久,祖父才告诉大家,二哥的未来媳妇是程国公的外孙女,即便程家在洛城已经没落,但也算是高门大户。 据说这姑娘手巧得很,祖父对她赞不绝口。沈言云对这未来二嫂更是充满了好奇之心,希望二嫂是个聪明内秀之人,这样在这深宅内,至少可以找到可以贴心说话之人,日子会更舒心些。 “芸香,将我上次给二哥哥做的那对护膝送去闻涛阁,天气凉了,二哥或许用得到。”沈言云眯着眼睛吩咐道。 第110章 一相三昧 青州城外有座南山寺,每月初一要做水陆法会,王晚约了程梅见初一这日一同去南山寺。 这日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意洋洋。程梅见和王晚一辆马车,葛妈妈在车内伺候。锦言带着南星和素衣坐另一辆马车,承宽骑着马跟在一旁。 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开阔,王晚放下帘子对着梅见说道,“锦言明年就要及笈了,及笈后是不是要准备大婚了?” 梅见点点头,“阿言长大了,也该嫁人了。” “昨日,我家宽儿说想去洛城开医药铺子。” 程梅见听出王晚话语中的失落之感,安慰道“阿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桃花镇太小,拘着他也不舒服。承宽是个有抱负有志向的孩子,我看他是能成大事之人。” “听宽儿说,你们在洛城置办了院子,是不是也会一同搬去洛城?” “阿晚,我是相信鬼神之力,阿言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远嫁,在那宅院内被人谋害。虽然是梦,但为人父母听了谁不动容谁不心酸。自她定亲后,她爹爹就决意搬家,因为他的生意大部分在余杭,所以我们先从余杭搬来青州,可以照顾到两处的生意铺子。去洛城置办小院,也是为了她。” 程梅见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葛妈妈适时地为她们递上茶盏。 小小的车厢内茶香浮动,热气氤氲开来。王晚端过茶盏,放在鼻下深嗅一口,清冽茶香沁入心肺,像是能赶走那萦绕在心尖的郁结般。 “若你们到洛城,与宽儿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儿大不由娘,我也只能听他的。” “阿晚,这就对了,说不定在洛城,承宽还能为你带回一位美娇媳。到时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你看着也宽心。” 王晚看了一眼程梅见,她这么一个心思玲珑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承宽对锦言的心思,大家都不挑明,大约是对孩子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南山寺坐落在小南山的山顶上。马车行至山脚下,王晚一行人下了马车,步行上山,小南山并不高,但对她们来说,上山之路并不轻松。 因今日香客众多,她们都戴上了帏帽,上山小径不宽,只能两人并行的宽度,王晚和程梅见走在前面,锦言和承宽跟在后面。 她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山路小径处,山下小道上又传来马蹄声。 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厢车四角挂着六角銮铃,清脆悦耳;锦织车盖,白纱帘子掩得结结实实。 马车停稳,从最前这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四十几岁的管事妈妈,衣着素净,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成低发髻,车厢内传来黄莺出谷的声音“杨妈妈,小南山到了吗?” 那杨妈妈四下打量,然后对着车厢内道“姑娘,小南山到了。接下去我们要步行上山,您先下车来。” 层层纱帘掀开,一窈窕身影款款走出车外,她扶着杨妈妈的手踩着杌凳走下马车。身后还有两位丫鬟跟着。 “杨妈妈,该带的东西都拿上,我们这就上山去。”那姑娘细软的声音,从帏帽之下传出,虽见不着她模样,但这声音犹如春日阳光般,想让人拨开帏帽上的纱帘一睹芳容。 王晚和程梅见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来到山顶。 一座古寺静静伫立这平坦的山顶处,红黄相间的色彩与身后绿色茂林,头顶的蓝色苍穹圆融地合为一体。晨钟响起,声声悠远,穿透云霄,唤醒了那沉睡的山林。 庙前有一块大大的照壁,上面雕刻着两条游龙,腾空欲飞。绕过照壁,是一个古老的香炉,香客们在此焚香祭拜,只愿达成心中所想。 尚未跨进古寺,内殿传来低沉的经文吟诵声,那声音包含了莫大的慈悲,从耳朵传入胸口,犹如一柄锤子用力敲击在心中的大鼓上,震撼人心。 锦言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像是回到那最后一刻,字字箴言犹如带着神力般注入体内,丹田处涌起一股澎湃之力冲向她的天灵,有人将她从黑暗之渊托举上来 “锦言,回过神来。”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这是承宽的声音。 姜锦言暮然睁开眼睛,梦境烟消云散,阳光正从云层中钻出,光芒四射照耀着大地,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走在前面的程梅见和王晚听见承宽的声音,停下脚步,同时回头看过来,锦言朝她们微微一笑,急忙上前走到母亲身旁,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寺庙的小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灰袍老僧,径直向她们走来。 她们一行人退后一步避让。那老僧走过她们身旁,顿了顿停下来。 程梅见和王晚 双手合十低下头,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灰袍老僧慈和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看着站着一旁的贾承宽道,“这位施主气度不凡,光泽明净,老衲有句话送与你,「若欲成就种智,须达一相三昧」。”说完,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再次离去。 承宽看着老僧转过影壁,身影消失在目光中,他才低下头思索着刚刚的那句话。 王晚对老僧的话似懂非懂,看着宽儿肃穆的表情,心知那老僧的话应该是触到儿子的内心。 寺院内的诵经声停下,响起清脆的木鱼声。大批香客从内殿涌出来,等这些香客陆续走完,她们才跨入寺内,刚刚诵经的僧人们鱼贯而出,拾阶而上,往内室走去。 葛妈妈点好香火,王晚与程梅见去往前殿拜拜。只剩锦言和承宽站在寺院内,锦言才问道,“承宽哥哥,刚刚那老僧送你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承宽直视着锦言的眼睛,温润地说“大概的意思是,一切相上不起怨憎或喜爱,也没有执取和舍弃的心念,不计较利益成败等事,安闲恬然平静,清虚圆融澹泊。” 锦言点点头,又继续问道,“为什么偏偏送你这句?” 承宽无奈笑笑道,“大约是让我守住初心,不被妄念所扰。” 第111章 俊俏郎中 锦言和承宽走进前殿,仰头仔细看那观世音菩萨,只见她眼眸低垂,慈祥微笑,身披锦袍,头戴金冠,手持净瓶柳枝,仿佛要将无尽的慈悲洒向大地。 她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承宽也同一般仰视着菩萨,锦言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承宽哥哥,你说这世上真有观世音菩萨吗?真的可以拯救百姓于苦难之际吗?” 承宽摇摇头,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程梅见和王晚在大殿内将每尊菩萨都仔细跪拜过去,最后到一旁的功德箱捐了好些香油钱。小沙弥走过来将她们几位女眷带去偏房休息,承宽一人走到前院古树下,寻了处不起眼的石凳坐下。 影壁处传来一声惊呼“姑娘,你怎么啦?别吓我。来人啊,救命啊。” 承宽听得呼救声,连忙跑上前去,只见庙门口的影壁前,一位管事妈妈坐在地上,她怀中抱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身旁还围着几个不知所措的小丫头。 “这位妈妈,我是郎中。”承宽上前表明身份。 那妈妈惶恐不安,“郎中吗?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她晕过去了。” 承宽一边伸手搭脉,一边对围在姑娘身旁的丫鬟说“你赶紧去庙内偏房将我母亲叫来,你就唤「贾散人」,她便知晓。” 那丫鬟一听,急忙往里面跑去叫人。 “这位妈妈,你家小姐上山之前是否许久未进食?” “是呢,我家姑娘有些晕车,一路过来都不太舒服。” “那无甚大碍,需得平卧休养,然后给她喂些糖水。”承宽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院内。 王晚得了消息匆匆前来,“宽儿,怎么啦?” “母亲,这位姑娘体力不支晕厥过去,我刚刚给她把脉,脉象有些虚浮,其他一切都好。等她躺下,劳烦母亲再帮她看看可有其他不妥。”承宽说完,退到一旁。 杨妈妈见他如此守着分寸,心中对这年轻郎中有些暗赞。 王晚让杨妈妈和丫鬟一起将那姑娘抬到寺内偏厢房,摘掉帏帽躺平在床炕上。 那姑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色有些青紫。王晚探手摸上她的额头,那里渗出一层冷汗,冰凉一片。 王晚放下手,转身问道,“妈妈,你家姑娘是不是要来月事了?前几日又受过寒凉或是吃过什么寒食?” 站在杨妈妈身后的小丫鬟怯怯地说,“杨妈妈,姑娘的月事就在这几天,前日晚上,姑娘偷偷喝了几口凉酒。” 杨妈妈一听,顺手打了那丫鬟一下,“凉月,你们怎么不看紧姑娘,快来月事了,还让她偷喝凉酒。” 那名唤凉月的丫头也知不该纵这姑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妈妈,是我错了,我不该纵着姑娘。” 王晚叹了一口气道,“最好先去煮完浓浓的红糖姜水来,需让她缓一缓。若一炷香内不醒来,我再为她施针。” 杨妈妈朝王晚深深一拜,“请问恩人尊姓大名,等我家姑娘醒来必要酬谢。” 王晚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些只是举手之劳,切勿挂齿。我就在隔壁厢房,若有需要尽管来寻我。” “刚刚那位俊俏郎君是您家公子?”杨妈妈有些八卦地探问道 王晚点点头,转身离去。 程梅见和锦言在隔壁厢房,见到王晚走进来,梅见问她,“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那姑娘,快来月事了,前几日偷吃了寒食,加上路途疲乏,上山时气血不足就晕厥过去了。”王晚笑着说,又朝锦言努努嘴“阿言,以后可要听话,来月事前后可不能贪嘴。” 听闻这话,锦言连忙点点头,这么多年跟在承宽身边,她知道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医学世家之眼,承宽一给她把脉,她那些坏毛病都被他一眼看穿。 王晚喝完手中的茶,放下茶盏,“梅见,我得等那姑娘醒来后再离开,若你们有事,也可以先行离开。” 程梅见笑着说“我们是一同来的,哪有让我先独自回去的道理。我自是要等你,与你一同下山的。” “娘,我想去院中走走,能不能和承宽哥哥下盘五子棋?” 程梅见看了眼王晚,王晚笑着说“去,他一个人的确无聊。” 锦言开门走出去,刚好从院外走来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浓浓的姜汤。推开隔壁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锦言往外走去,心中想着那女子的模样,好似有些熟悉,但记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大殿前院,锦言看到贾承宽对着古树,负手而立,她踮起脚尖偷偷走上前,刚想吓吓承宽,不料承宽猛然转身过来,反倒吓了锦言一跳。 承宽笑着说,“锦言,你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锦言一撇嘴道,“这你这里,我是一直占不到便宜的。晚姨说要等那姑娘醒来后,我们才下山,所以我来寻你下盘五子棋可好?” “那先说好,落子无悔,你不能耍赖。” 承宽找了两根树枝,在地上画了纵横相间棋盘,锦言接过一根树枝,便在地上棋盘间画上自己的棋子。灰袍老僧站在大殿廊前,远远看着院内角落处两个就地对弈的年轻人,他的眼中有慈悲,有怜惜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杨妈妈把姜汤一口口给姑娘喝下,凉月用王晚给的香膏抹在姑娘的脚心,用手仔细搓热。 不一会儿,床上那姑娘被胃中翻涌闹得醒过来,趴在床边哇的一口,吐出一些黄水来。 “凉月,快去隔壁将那郎中娘子唤来。”杨妈妈一边扶着姑娘一边帮她顺着后背。 “杨妈妈,我好一些了。先扶我躺下。”姑娘虚弱地说着 见到姑娘醒来,杨妈妈忍不住哽咽着,“我的好姑娘,你真是要吓死妈妈了。幸亏遇到那心善的郎中,否则你让我怎么办呀。” 王晚推门进来,刚刚呕出的黄水气味浓重,她顾不上这些,走到床头,仔细看那姑娘的脸色。 搭了脉看了舌苔,王晚看向那姑娘道,“姑娘,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沉重的心思,过度思虑很伤身体。” 第112章 怜我清欢 杨妈妈一听,心中一惊连带着身体都轻轻一震,心中暗夸「果然是位神医」 那姑娘闻言,红着脸道,“让郎中娘子看笑话了,杨妈妈,你先把这收拾掉,我好与郎中娘子说说话。” 凉月和杨妈妈连忙将床边地上的污物收拾干净,开了点窗,燃起熏香。袅袅檀香冲散了浊气。 孟清欢撑起身子,对王晚微微点头致谢,“多谢郎中娘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孟清欢先在此谢过。” 听着孟清欢的口音,王晚不禁问道,“听口音,姑娘不是青州人氏?” 孟清欢点点头,“我自洛城来,外祖母乃青州人氏,她老人家不久前驾鹤西去,母亲身体欠安,只能我独自前来祭奠。原想着今天是初一,来南山寺为外祖母来点盏灯。” 王晚疑惑问道“青州离洛城虽然不远,但怎么就独你一人前来,你父兄呢?” 听到这问话,孟清欢垂下眼眸,王晚心知问道了她为难之处,便开解道,“姑娘,你脉象弦细不舒展,舌苔白腻,湿邪外侵,情志失调,当下应该先祛湿驱寒,然后温补阳气,至于舒缓心境,需要姑娘自己来开解,放下心结。” 孟清欢眼中迅速涌起晶莹的泪花,这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道机关,打开了她郁结在心中的闸口,温热的液体如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往外流出。 孟清欢从开始的低声抽泣到后面的放纵大哭,她完全将母亲告之的大家闺秀形象抛之脑后,像是想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在这陌生的地方,和这位看着面善的郎中娘子面前完完整整倾泻出来,毫无保留。 作为医者,看到孟清欢悲痛哭泣,王晚并未开口劝说,顺便将刚要上前哄着的杨妈妈也一并拦下。 人生都有各自不易之处,若能得一痛快宣泄之处,也是一剂难得的良药。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孟清欢才抽抽嗒嗒停了下来。原本清秀的脸上,眼皮红肿,眼睑处有些细小红血丝冒了出来,她用力眨着眼睛,哽咽道,“多谢郎中娘子,请问尊姓大名?” “姑娘,你最应该谢的是你自己,再好的郎中都没法帮你解开心结,除了你自己。” “郎中娘子可是青州人氏?”孟清欢问道 王晚摇摇头,“我同爹爹前几年来到青州,在这附近开了医馆。” 孟清欢想去卧榻已久的母亲,便探问道,“郎中娘子原来是医学世家,难怪医术如此精湛。清欢有个不情之请,我母亲久病卧床不起,能否请郎中娘子到洛城帮我母亲医治医治,若能让我母亲恢复康健,清欢愿以命相报。” 王晚一听,笑着说“我要你命来何用,姑娘莫要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孟清欢急着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母亲卧病有十年之久,在洛城请了无数郎中前来,但终是无所效果。我担心的是有人刻意不想让我母亲的身体恢复如初,不得已才有此请求,望郎中娘子能体恤我。” 听闻此言,王晚心中大概有了判断,估计是高门大户,后宅女子争宠,被算计了。 见王晚不出声,孟清欢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她起身跪在床头。 杨妈妈连忙上前拦着“姑娘,您这千金之躯可使不得。老奴替您来跪请郎中娘子。” 说完,对着王晚就直直跪下去,重重的磕头。王晚连忙伸手阻止“这位妈妈,你这样可折煞我了,先起来再说。” 孟清欢一听,惊喜地问“郎中娘子可是答应了?杨妈妈,我母亲有救了。” 王晚暗中叹气,原本父亲和宽儿要去洛城,看起来她也得去一趟洛城。 世事就这么神奇,总是在你没想到的地方拐个弯,带你去到它想让你去的地方。 王晚不再拒绝,“这样,你先给我留个信条。等我去洛城时,我来找你。” “杨妈妈,快把我的手牌拿来给郎中娘子。等娘子到了洛城,在任何一家客栈住下,将这手牌给店小二看,他们都识得,自会送你来我府上。郎中娘子,我来青州有段时日,不放心家中母亲,所以明日要赶回洛城。我在洛城等候您,盼娘子怜惜我母亲,能早日来洛城。”孟清欢说完,深深点头致谢。 王晚听她这么一说,只能点点头宽慰着她。 “清欢姑娘,我给你先开个祛湿温补的方子,你回程路上可以先吃着,调理调理身子,若是来月事后,可停了方子。等到洛城后,再找个郎中调养调养,应该就无碍了。” 杨妈妈拿来纸笔,王晚写好方子,交给杨妈妈。杨妈妈屈膝行礼,感激至极。 锦言下棋步步紧逼,承宽则不慌不忙地防守着,明明再下一子他就赢了,但他却像没看见似得,故意让锦言发现堵着他的棋局。这盘棋越下越大,地上被画得密密麻麻一大片。 锦言画下一粒棋子,俏生生地笑着说“承宽哥哥承让了,这局棋我赢了。” “嗯,是你赢了。”承宽抬头望向碧色苍穹,满眼宠溺却不敢让人看见。 锦言用脚慢慢摩搓着地上画着的棋盘,小心翼翼问道,“承宽哥哥,上次我听到爹爹和娘亲说,你想去洛城开医馆铺子。” “现在还没定下呢,过几天要我和外祖父去一趟洛城,等从洛城回来才能敲定。”承宽将目光移回地上的棋盘,“锦言,人生就像这棋盘,纵横交错,并不是每一步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若真是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日子,那该多无趣。这是因为棋盘瞬息万变,日子才会有所祈盼。” “上次浮白受伤,又着急赶回洛城递送消息,那次是你出面代劳。我担心你决定去洛城会不会和浮白要递送那消息有关,承宽哥哥,我不希望你涉险。” 承宽心中一暖,他看向锦言,慢慢说道“锦言,你还记得那日在药宅,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吗?你说你才是那个被害死之人。在余杭,我为你诊脉,你的脉象非同寻常,那是你才十岁左右,但从脉象上看却有二十芳华。锦言,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噩梦,但我说过,我会护着你。我想去洛城,这也是原因之一。” 第113章 心不可得 承宽的话,犹如一记闷雷,让锦言愕然。 首先她没想到承宽居然这么清楚记得那句话,让她更惊讶的是,他在余杭为自己诊脉居然能脉出这样的结果。 这时有位掉了牙的小沙弥走过来,对着锦言一施礼,清脆的话从那漏风的牙缝中一字一句地蹦出来,“这位施主,方丈让我将这交给你。” 说完将掌心摊开,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锦言拿过纸条打开,上面写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她将纸条握在手心,对那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小沙弥转身一跳一跳跑走了。 锦言将纸条递给承宽,承宽看后感叹道,“这里清气四溢,你我能得修行高人教诲也是机缘。” 就在这时,一行黄袍僧人从山上小径拾阶而下,走入大殿内。锦言和承宽走到廊前远远看着。 那些僧人在大殿内的蒲团上坐下,披着袈裟的方丈从大殿侧门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芳龄少女,承宽定睛细看,虽看不清模样,但应该是那位在寺庙门口晕倒之人,而这大殿内的阵仗应该是一场法事。 承宽担心锦言听到诵经声音又会神游,便提醒道“走,等会儿他们要开始诵经了。”大殿内那少女突然转过头来,朝承宽锦言站着的方向望来。隔着那么远,锦言能看见那双眼眸中闪动着水盈盈的光亮。 大殿中大大的木鱼,暮然敲响,方丈带着吟诵出第一句经文,身后的僧人跟着吟诵,木鱼声声中,那少女纤细的背影跪伏在蒲团上,若是仔细一些,便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承宽拉着锦言离开,锦言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背影。 厢房内,王晚将刚刚女孩所托一一讲给梅见,梅见沉吟了半天,“可能这就是上天安排,听起来清欢姑娘的母亲也过得不容易,你若能救她,也是功德无量。你们此次去洛城,安心在我们那院子里住下,这样将该办的事儿办掉,妥妥当当的。” 若是洛城有个落脚处,的确会方便很多,王晚不再推辞,轻轻点点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程梅见问道 “原本他们祖孙俩打算后日动身,若我也要前去,后日应该也能启程。” “那就预祝你们一路顺风。” 站在门口的锦言和承宽刚好听到屋内两位母亲的对话,承宽也是才知道母亲要同自己一起去洛城。他轻叩房门后推门入内,“母亲,你怎么会想到要同我与外祖一起去洛城?” 王晚见到儿子进来,笑着说,“瞧这孩子,刚刚你救了的那位姑娘,是洛城人氏,她母亲旧疾缠绵于病榻,托我去洛城为她母亲诊治。” “洛城医馆郎中众多,为什么偏生要请您去洛城?”承宽有些担忧 王晚见儿子担心,宽慰道“她为母亲请了很多郎中,但总是不见好,所以担心是后宅有人不想让她母亲身体康健,宽儿,你还记得你曾说过郎中开出的方子能让人病愈亦能让人流连病榻,那清欢姑娘的母亲多半是后一种。” 站在一旁的锦言问道,“清欢姑娘?这名字真好听,她姓什么?” 王晚不疑有它,“她叫孟清欢,外祖母在青州,前不久刚刚过世,她母亲身体不济,所以她独自前来祭奠。” 程梅见听了,同样疑惑地问“她一人前来,家中没有其他人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去替她母亲看病呢。”王晚叹出一口气 锦言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孟清欢,孟清欢。她猛然想起来当朝的大理事卿姓孟,名长亭。难道孟清欢是孟长亭之女? 孟长亭,她从沈景玄口中有听过几回,景玄对他很是敬佩。若孟清欢是他女儿,难道他的后宅也这么不安生? 想到此,锦言摇了摇头,微微叹出一口气。 大殿内的木鱼声渐渐停歇下来,听起来,法事已经做完。看着时辰也不早了,程梅见和王晚便打算下山,她们收拾停当走出院子,正好遇到杨妈妈和凉月扶着孟清欢往这边走来。 孟清欢见到王晚,立刻屈膝行礼,王晚上前将她扶起来。 这是锦言第一次看清孟清欢的脸,她虽未施眉黛,却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眼睑处红肿一片,但眸中盈盈秋水,乌黑如瀑的长发以一支木钗半绾在脑后,娇小的身躯藏在宽大的素衣之下,整个人就如同一株被大雨打蔫了的花朵,让人万分怜爱。 杨妈妈上前一步,对承宽深深行礼道“多谢小郎君出手相救,老身替姑娘谢过郎君。” “妈妈无需多礼,姑娘就按母亲的方子调养便可。切勿再过度思虑,伤身伤神。” 孟清欢抬眸看向承宽,耳根处浮上粉色一片,她浅浅屈膝算是谢礼。 王晚轻轻拍了拍孟清欢的手,柔声道“清欢姑娘,我们先告辞,若有缘,我们就洛城再相见。” “多谢郎中娘子,我在洛城静候娘子早日到来。”孟清欢说完,侧身相让。 锦言经过孟清欢时,多看了两眼,见孟清欢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便笑着同她眨眨眼,调皮地指了指承宽的背影,用口型无声地和她比了「贾承宽」。 承宽似有感应般回过头来,锦言见着被抓了现行,立刻耷拉下脑袋,孟清欢见到这兄妹俩间的小动作,不禁莞尔一笑。 杨妈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自从主母卧病在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像失了生机般。老爷一心忙着朝堂之事,许久不过问内宅,那季姨娘把持着内宅,想到此处,杨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也想不通,老爷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如此宠爱季姨娘,明明主母对老爷才是真心一片,哎,男人果然是多变靠不住的。 杨妈妈转头看向姑娘,她已经许久未见过姑娘这么开心的笑颜。若是主母能被那郎中娘子治愈,姑娘脸上的笑容才会越来越多。 果然应该多出来走走,在青州,在南山寺,她们应该是遇到了贵人,日子有盼头了。 第114章 海棠若棠 要离开青州的前一天,承宽如约来到绣坊。 青芝见到贾公子前来,眼中全是惊喜,因为一到冬天尤其是阴雨天,周秀娘就浑身酸痛,骨髓中犹如万蚁啃噬般。每次看到周秀娘咬唇硬撑着,自己却帮不上任何一点忙,青芝就会自责万分。 昨晚一场冬雨,让周秀娘又辗转难眠,直至清晨时分才浅浅入眠睡去。 听着青芝细细说着秀娘的情况,承宽和锦言都觉得周秀娘是个隐忍高手。内室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青芝连忙起身入内。 周秀娘醒了,青芝让她喝了些热水,告诉她贾公子前来为她诊治。周秀娘挣扎着起身,将自己收拾整齐,然后走出屋来。 承宽第一眼看到周秀娘,从妇人的五官好似与印象中的某人有些重叠,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快到他都没法抓住。 周秀娘见到锦言和承宽,上前行礼,清了清嗓子道“劳烦姑娘和公子为秀娘挂心,秀娘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熬一熬就过去了。” “秀娘,承宽哥哥来了,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怎么帮你调养调养。” 青芝扶着周秀娘在桌旁坐下,承宽伸手搭在周秀娘的右手手腕上,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指尖处传来的跳动。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示意秀娘换只左手,又闭眼细细感受。 然后,他收回手,缓缓问道“秀娘,你年轻时是不是有受过大伤?伤筋动骨的那种?” 周秀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立刻垂下眼眸,想了想,然后平静地说“是,曾经有过。” “秀娘,可有孩子?” 周秀娘闻言,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她抬眸看向贾承宽,她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小郎君,仅仅通过把脉就能清楚她曾经历过什么? 贾承宽对上周秀娘的眼中没有任何探究之意,只有澄澈一片,周秀娘的唇有些颤抖,想说又不敢说。 “锦言,你先带着青芝出去,我与秀娘单独谈一谈。”承宽温和的嗓音,是周秀娘听过最温暖最妥帖的话语。 锦言明白承宽的意思,带着青芝退出房间,顺手将门关严实。 青芝将锦言带到一旁的绣坊中,给她看自己最近完成的绣品。锦言一件一件地看着,华美至极,她不敢想象自己穿上这些绣品的那日会如何。 “青芝,你绣得真好,宫中的绣娘大概也就如此。我喜欢海棠花,你能帮我绣一把海棠花的团扇吗?” “姑娘,只要你喜欢的,青芝都帮你绣出来。”得了姑娘的夸奖,青芝非常开心。 青芝像是想去什么般,小声地说“姑娘,说来奇怪,有次秀娘和我聊天,提到很多宫中的绣品和绣法,当时我还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说有好友曾在宫中待过说给她听的。” 锦言点点头“那也是有可能的,宫中的绣法更精湛,民间绣娘若得了机会肯定是想多了解的。” 青芝皱起眉头,心中想着,秀娘知道的好像不只是绣品绣法。 锦言走到窗旁,抬头看向窗外,天很高云很淡。 “青芝,如果我去了洛城,你要跟着我吗?” “去,青芝想一辈子跟着姑娘。” “可秀娘若是想留在青州呢?” “这?”青芝略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贾公子医术高明,应该能将秀娘的旧疾治愈,姑娘更需要我,我要跟着姑娘。” 五年过去了,她也快要去洛城了。 时间好似漫长却又转瞬即逝,醒来那一刻她一点都不想重回洛城。 但在见到尚且年幼的沈景玄后,她又改变了想法。 上一世她是一个被父母娇生惯养的女娃娃,明明拿得一手好牌却因不谙世事被打得稀巴烂。而这次,她不想让自己耗在后院宅门中,她要与他比肩而立。 她一直知晓沈景玄心中有所谋划,步步为营。她想以正妻之名告诉他,夫妻同心方可披荆斩棘。 “姑娘,姑娘,贾公子来了。”直到青芝拉动她的衣袖,锦言才从自己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承宽站在门口,锦言走过去问道,“秀娘怎么样?” 承宽的目光从绣棚上一一掠过,他挑了挑眉看向锦言,“秀娘的身体,要好好调养调养才行,她这身体能撑到现在太不容易。” “有这么严重吗?”青芝担忧道。 “是她年轻时留下的沉疴旧疾,锦言,之前我教你的养生拳法,可以让秀娘每日练一练,然后再慢慢调理。青芝,她不能太劳累,平日你得多照看些。明日我要去洛城,今天要先回去整理整理,药方我已经留给秀娘了,到时你们去药宅按方抓药即可。” 说完,承宽便告辞离去,锦言知道此一别,若是顺利的话也得来年开春再见。她抿了抿唇,目送承宽离去。 虽然贾承宽已经离开很久,周秀娘静静坐在桌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快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林若棠。 青芝和锦言推门进来,秀娘脸上的泪花还未完全干透。 锦言以为秀娘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上前安慰道“秀娘,承宽哥哥医术高明,你要相信他的药方,能将你调理得好好的。我在余杭时经常心神不宁,也是承宽哥哥帮我调好的,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多谢姑娘挂心,秀娘给姑娘添了太多麻烦。”秀娘用手抹去脸上垂下的泪珠。 青芝为了让秀娘宽心些,故意岔开话题“秀娘,明儿起我和你一起练养生拳法,这是贾公子吩咐的。还有,刚才姑娘去看了绣品,说想要一把绣着海棠花的团扇。我想着就用新学的绣法给姑娘绣把团扇。” “海棠花?”秀娘微微发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啊,姑娘喜欢海棠花。”青芝没察觉到秀娘的异样,已经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丝线来绣这海棠花。 锦言看出了秀娘的异样,“秀娘,是不是海棠花比较难绣?” 周秀娘摇了摇头,看着锦言说,“恰恰相反,我最拿手的便是海棠花。” 第115章 益州 季南歌 青州到洛城的官道上,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中间那辆华贵的马车,厢车四角挂着六角銮铃,清脆悦耳; 车厢内,孟清欢披散着头发,斜靠在软枕上。八年前,还是大理石少卿的父亲孟长亭到益州查案,那时母亲怀着身孕。 三个月后父亲从益州回来,她和母亲听闻消息便到府邸大门处迎接,母亲拖着快临盆的笨重身子,忍不住踮起脚尖向那巷口张望着。 父亲的马车终于出现在眼帘中,母亲的泪止不住往外流着。父亲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母亲正想上前,却停下了脚步。 只见从父亲身后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美娇娘,躲在父亲身后,一声不吭。 她站在母亲身侧,看到母亲浑身抖得厉害,若没有杨妈妈在身后托着,母亲可能就跌坐在地上了。 “如初,在益州我得了重病,若没有南歌悉心照料,恐怕我都见不到你们了。所以,我将她带回来,她性情温顺,你们一定会相处融洽的。”父亲说完,拉过那女子的手,走到母亲面前。 她站在母亲身侧,看到母亲浑身抖得厉害,若没有杨妈妈在身后托着,母亲可能就跌坐在地上了。 “妾身季南歌给夫人请安,南歌仰慕老爷学识文采,愿终身伺候老爷夫人。”那软软的身段屈膝深深一拜,如泣的声音听得旁人都一哆嗦。 母亲闭上眼睛,咬烂了嘴唇,用力扶住杨妈妈,转身往里走去。 在父亲的张罗下,季南歌成了他们的季姨娘,搬进了离父亲书房最近的宜香楼。 母亲躲在房中,终日以泪洗面,半个月后早产诞下弟弟,自此母亲便长卧病榻,为她请遍了洛城的名医,都不见起色。 后宅不能一日无主,在父亲的主张下,年纪轻轻的季姨娘掌起了中馈,她堂堂孟府嫡长女却过得不如庶女。 她恨透了父亲,只盼着兄长孟星澜能早日从北境边防回来。 杨妈妈见着姑娘的眉头紧锁,挪到清欢身旁,像拍抚小孩子般拍着她的后背,喃喃着“姑娘,您要听郎中娘子的话,不要想太多,忧思伤神。” 清欢睁开眼睛,看着晃晃悠悠的车顶,淡淡道“杨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母亲好起来,等大哥回来,一切就好了。” 江面上一艘船缓缓驶来,贾承宽站在船栏旁,远眺江面。 王赞父女俩坐在船舱中,王晚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爹,你说宽儿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阿晚,桃花镇日子安稳,适合我这样的老头。” “宽儿若是为了自己的志向去洛城,我或许还能理解,但若是为了。。。”王晚吞下了后面半句话。 王赞并不着急,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抬起食指与中指轻扣桌面,一下又一下 “他心中有人,说明宽儿是个重情义之人。他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否则也不会入了月石山人的眼。你看他肩膀这么宽,有能力扛起他要面对的一切,我们要相信他。” 王晚给父亲倒了茶,递了过去。 王赞接过茶盏,继续说道“其实,你不觉得景玄和宽儿很像吗?他们的性格都不张扬,心中有公道正义,有谋有勇,拿定主意了便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一切都听爹爹的。” 王赞将喝完的茶盏放在桌上,“阿晚,等船在益州靠岸,到驿站给老侯爷先传个口信,让他知道我们快到洛城了。” 沈辞安看着王赞写来的书信,他捏着信纸在房中慢慢地来回踱步,王赞的个性他了解,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重要事情,他这辈子绝不会主动回洛城,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前段时间,景玄休沐连着告假几日,说有事要外出。难道王赞来和景玄有关? “进忠,你去将我在城北绿坊巷的那处宅子收拾出来,调派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去那里。王赞走水路来洛城,到时你派人去码头,他们到了之后就直接送去绿坊巷,到时我去绿坊巷见他们,切莫惊动太多人。” “我亲自去办,侯爷放心,一定妥当。” “等景玄回来,就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他。” “好的,我先去安置绿坊巷。”忠叔躬身告退。 沈辞安独自一人留在房中,他看到房中那一束束折射下来的光线中,跳跃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书信,长长吁出一口气。 忠叔匆匆向外走去,转弯处正好遇见沈言云,身后的芸香捧着一个木盘,正往老侯爷院子走去。 见着姑娘,忠叔停下脚步微微鞠身“大姑娘,可是要去见老侯爷?” 沈言云微笑着,落落大方地问“忠叔,天气渐凉,前段时间我得了一张好皮毛,便给祖父新做了一对护膝,想给他送过去,祖父在房内吗?” 言云在侯府,一直不争不抢,温婉如水,老侯爷对这孙女也比较喜欢。 “侯爷正在屋内呢,姑娘的一片孝心,侯爷定会十分欢喜。”说完,忠叔向言云躬身告退。 听闻孙女来了,沈辞安将王赞的书信收到放入抽屉中。 沈言云看到沈辞安端坐在上首,笑意盈盈道,“祖父,近来天气日渐寒凉,言云给祖父做了一对护膝。” “云丫头是最孝顺的,你给祖父做的东西都是用着最称手最舒服的。” “多谢祖父夸奖,我这就给祖父戴上试试?” 沈言云在祖父身旁蹲下来,芸香立刻奉上护膝,言云将毛茸茸地护膝绑在祖父的膝盖处,暖意传来,沈辞安频频点头。 “前段时日,我正好得了这块皮毛,给祖父做了护膝后,还剩下一大块。想着二哥哥在翰林院编修史书,久坐不动膝盖容易受寒,便也给他做了一副送过去。” “云丫头,你是个细心的孩子,景玄那亲妹妹书丫头估计都没给他做过护膝,还是你这位堂妹思虑周全。” “言云不如妹妹文采斐然,只能做做女红而已。”言云谦虚地回道。 沈辞安看了一眼言云,问道“云丫头,今日来找祖父,不仅仅是送一对护膝?可还有其它什么事情?” 第116章 心有灼烧痕 沈言云像是被说中心事般,红了脸,慢慢说道,“祖父,今日言云前来还想求一事,我在私塾时,与孟家长女孟清欢私交不错。前段时间清欢外祖母作古,她独自回去祭奠,昨儿刚刚回洛城,我想去看看这位手帕之交。” 沈辞安听着言云的话,倒是有些不解,他微微皱着眉头“你说的可是孟长亭之女?可是谁不让你出门?” 言云摇摇头,接着说“祖父,是她,孟清欢。孟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孟家请遍洛城名医都无甚效果,上回二哥哥和我说起,青州有位医术精湛的郎中,是祖父认识的朋友。言云斗胆想问问祖父,能否请那郎中来一趟洛城,清欢整日为她母亲的身子骨发愁,言云看在眼中,感同身受,希望祖父能帮之一二。” 沈辞安心下想着,这还真是凑巧了,“云丫头,你说的那郎中,正巧来了洛城。找个机会,祖父同他说一声。” 沈言云一听,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她原本没想到祖父会答应,更没想到竟然这么凑巧。 大伯母林氏潜心培养沈言书,将言书送到洛城最好的女子私塾,跟着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顺便她也沾了光跟着一起进了私塾。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私塾中贵女众多,她第一天到私塾,内心惶惶,唯独孟清欢从那一众面色傲然的贵女群中走出来,在她面前伸出手。 从孟清欢的眼神中,沈言云看到了清澈的善意,她用力回握住清欢的手。 从祖父院中出来,芸香看着姑娘面露喜色,问道,“姑娘今日开心,可要去找清欢姑娘?” “先不着急,等祖父这边有消息了,我再去找清欢。”沈言云步履轻快地向前走去。 芸香小跑着跟上,“姑娘,你对清欢姑娘是真好。” “她也是真心为我着想,去年母亲为我相看的李家二公子,若不是清欢私下告诉我那李公子在城外养着外室,恐怕我就要落入狼窝了,她于我有大恩。”说到此,沈言云放慢了脚步,芸香连忙跟上。 沈景玄回到闻涛阁,长乐帮他换了一身湛蓝色常服,“公子,忠叔下午来过,说老侯爷想见您。” 景玄用手巾擦净双手,将手巾扔到盆中,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襟,然后向门外走去。 还没走出院子,就见到沈言云前来,“二哥哥,稍等一下。” “言云,祖父有事找我,若不是急事等我见过祖父后再说。” “二哥哥莫急,我先和你说个消息。上次你和我提到的青州郎中,祖父说他正在来洛城的路上。” “青州郎中?你是说承宽?”景玄诧异地问道 “名字我不知,上次你不是和我提过青州那位医术精湛的郎中,是祖父的朋友,我今日去求了祖父,想让他帮忙让那郎中帮清欢母亲看病,祖父说他正来洛城的路上。” 沈言云说完,侧身让到一旁,看向景玄,“二哥哥,祖父在等着,你先去。” 沈景玄点点头,匆匆前去。心中有些纳闷,他转过头,沈言云站在那处微笑着,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来到祖父房中,忠叔刚刚点燃一炉新香,暖咧香意填充满房间。 “祖父安好,孙儿回来了。”景玄躬身问安。 “景玄,前几日你告假外出,去的可是青州?”沈辞安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 景玄不敢隐瞒,恭敬地说,“回祖父,孙儿的确去了趟青州。” “你与何人一起去的?所为何事?” “孙儿与肃离一起去的青州,因为承宽医术精湛,相请承宽来洛城。” “肃离?他到底是什么人?”沈辞安眸光凝聚 景玄一撩衣袍,双膝跪地,目光直视着祖父,从容道“祖父,景玄无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不得已。之前,我一直以为肃离是川西先生的侄儿,直至他亲口告诉我他的生世。肃离本应姓萧,是慕王之子?” 沈辞安双手撑住桌面,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沈景玄依旧挺直脊背,不急不躁道, “众所周知如今皇室子嗣凋零,祖父可知为何?有一味草药「雷公藤」,此药有活血化淤之功效,但若服用不当会让人无法有后。听闻先帝曾有意让慕王继位,所以当今陛下对慕王多有忌惮陛下让太医研制了这种不可告人的秘药。 陛下继位后,长云城的慕王妃不幸坠崖而亡,丧期不到三个月,陛下迫不及待给慕王赐婚,新嫁入长云城的王妃实则是陛下布在慕王身旁的眼线,慕王至今只有两位郡主承欢膝下,都拜那秘药所致。” 沈辞安皱起眉头,一字一句问道“这些和肃离有什么关系?” “天启元年,川西先生携夫人一路南下游历讲学,川西夫人独爱奇异花草,听闻有农户从长云城外的云和山上挖到一株珍奇兰花,她便带了人去往云和山,寻觅许久,终是在一处山谷底部的峭壁间看到一株茂盛至极的兰花。川西夫人惊喜不已,她抓着巨大的藤蔓爬上去,想将那株兰花挖下。 就在她攀爬到一半时,峭壁上有一处凹进去的小山洞,里面躲藏着两位女子,一位大腹便便似要临盆之际,另一位纤细瘦弱。两人听到有人攀爬上来,眼中都露出恐惧,看见川西夫人是位寻常女子,两人才抱头哭泣,那瘦弱女子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求川西夫人救救她的主子。 川西夫人回到长云城时,身旁多了一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女子。 半年后,元若寺高僧开坛讲经,听闻慕王和新娶的慕王妃也会一同前往元若寺。川西先生和夫人抱着那牙牙学语的阿离也去了元若寺。 山路才行至一半,就见那方丈在半山腰等着,见到川西夫人怀中的阿离,双手合十施了礼,「两位施主请回,这孩子命带佛骨,心有灼烧痕。望两位施主好生待他,远离长云城,天必将佑我大乾。」 接下来,祖父,应该就能猜到八九分了。” 第117章 世上之事有因有果 沈辞安听完,长长地沉默不语,他是知道的,长云城是当今陛下心中的一根无法拔去的刺。若非先帝有密诏,逼迫他发下毒誓,陛下定容不下这世上还存在一个慕王。 先帝在位时,慕王离宫去往封地长云城,那时只是消息闭塞,但生活还是平稳。先帝薨逝陛下继位后,长云城接二连三突发事端,慕王妃英年早逝,落土不到三个月,陛下一道圣旨将一美人送到长云城,给慕王赐婚。 “景玄,皇家血脉不能儿戏,一面之词不可信。若真是慕王骨血,慕王岂会置之不理?” “祖父,景玄自是知晓,待您见过肃离,心中自有答案。” “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景玄从地上站起来,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沈辞安撑着额角,眯起眼睛,思索良久睁开眼睛,看着景玄问道“当今陛下只有舒王和毅王两位皇子,这是否与那药丸有关?” “祖父英明,这世上之事有因有果,太医研制出那药丸,却被顾家重金收买。顾太后知晓后,传了陛下到永福宫,两人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陛下在永福宫整整跪了一晚。翌日,太医院起火,研制那药丸的太医连同那配方和所剩药丸悉数葬身火海。 先帝在位时,顾太后把持后宫多年。当今皇后依旧是顾家嫡女,皇后娘娘在诞下舒王时,贵体受损不宜再孕。为了稳固舒王的地位,顾皇后用顾家私自留下的最后一粒药丸化水给陛下服用。为此,顾太后与顾家心生嫌隙。” “景玄,看起来肃离在皇宫中已经布下不少暗哨,你们居然能清楚地知道这么多秘史。” 沈景玄微微一叹,低头不语。 沈辞安看着这引以为豪的孙子,不知该怎么说他。 “听云丫头说,孟长亭夫人卧病已久,你是打算将承宽举荐给孟家?” “承宽原就有意来洛城开医馆。我想着若是给他推荐些大户人家,治愈后就有了口碑,对他有益。” “你如何知道他要来洛城?” “他前段时间去清水巷看过铺子。” “今日我收到王赞来信,他们不日就到洛城,我让忠叔把绿坊巷的宅子打理好让他们先安顿下来。届时,你与我一同去绿坊巷。” 景玄一听,心里知道这是祖父的表态,立马抱拳躬身道,“多谢祖父。” 看着景玄离开,沈辞安回想起顾太后曾说过的话,「他假意将程语君逐出东宫,暗地里找了那害人的黄藤木,温情蜜意地骗我喝下一碗又一碗。他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但因果轮回能放过谁。」 当时他以为太后说的因果轮回是先帝薨逝,如此想来,太后说的轮回是先帝加诸在她身上的,也同样在他最疼爱的皇子慕王身上轮回一遍。 自船离开青州,贾承宽的心思便重了起来,王晚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爹爹,你看宽儿还未到洛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到了洛城后,他会不会更”王晚不敢往糟心处想。 “阿晚,你要相信宽儿,他自小就不是鲁莽之人。你去将他叫来,我有话同他说。” 不多时,承宽掀开帘子走进来。王赞见到他,笑眯眯地说“宽儿,你娘刚刚泡了一壶好茶,你一同来尝尝。” 王晚寻了个理由,转身离开。 承宽看着母亲离去,知道外祖有话要交代自己,恭敬地坐在一旁等着。 “船在益州靠岸时,我去驿站给老侯爷递了口信,算下日子他应该知道我们回洛城了。”王赞轻轻转动着手中茶盏,凝神看着茶叶轻轻拨动那茶汤。 “这几日,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到洛城后先给你盘家铺子,我们开个医馆,先安定下来。至于那皇宫太医院,能不去尽量别去。你也要体谅你母亲,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王赞说完这话,抬起头看向承宽。承宽脸上颇为动容,“外祖,我明白。我定不让自己涉入险境。” 承宽的话,让王赞无奈地笑了笑“你想想外祖当年的经历,便是落入信任之人下的套中,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江湖险恶远不如朝堂,这就是你母亲最担心之处。我们可以折衷一步,就是在洛城行医,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 “外祖,我听您的,不让您和母亲担心。”承宽执起茶壶,给外祖茶盏中斟满茶。 王赞望着窗外的风景,悠悠道“想当初,我带着你外祖母和你母亲离开洛城,就暗中发誓此生再也不踏入洛城半步,谁曾想,最终还是回来了。” “外祖,现在洛城还有您当初认识的同僚吗?” “那应该是有的,不知那么多年过去了,是否都变了样貌。宽儿,外祖也老了。” “外祖,您身体一直康健,我会好好照顾,您必定会长命百岁。” “宽儿,若外祖哪天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母亲,从小她就跟着我背井离乡,好不容易在梅州安了家,你外祖母和父亲又遭横祸,她心中的苦从不与人说道,但我知道,她很不容易。” “今日外祖的话,宽儿句句都记在心头,此生不忘。” 站在船尾桅杆处的王晚,听到父亲沧桑的声音和话语,泪簌簌落下,又怕被人看见,悄悄沿着楼梯走下一层。 王赞搁下茶盏,缓缓谋划道,“洛城医馆众多,且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你母亲同我说,你们在南山寺救了一位孟姑娘,她家中母亲缠绵病榻,故而留了手牌给你母亲,想让你母亲帮忙救治。虽不知那孟家的门户,但从做派上肯定也是高门大户。你母亲想着若是能将孟夫人的病治愈,便可靠此口碑快一些在洛城立足。” 原来如此,承宽此刻才理解为什么原本反对他和外祖来洛城的母亲,最后竟然同意跟着他们一起来洛城。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有能力去面对未知的一切,而母亲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帮他扛起一部分的重担。 第118章 姨娘作妖 孟清欢走进母亲的房间,房间内窗户紧闭,帷幔垂下遮住外头的日光。 白芷听到动静从内室迎了出来“姑娘,您来了,这几晚点了您从青州带来的安息香,夫人睡觉好了许多,刚刚伺候夫人用了些早膳。” 白芷是母亲陈氏身旁的贴身婢女,一直悉心照顾着陈氏。 “白芷,怎么不开窗,屋内有些沉闷。”清欢四下环顾,细声问道 白芷朝内室看了眼,耳语道“姑娘,前段时间因为老夫人的事,夫人日日哭泣伤神。姑娘去青州时,季姨娘陪着老爷过来坐了一会儿,夫人见了季姨娘那副做派”说到此,白芷眼中露出忿忿不平之意。 不用再说,清欢都能想象出季姨娘那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模样,自己的父亲在断案上倒是火眼金睛得很,但到了季姨娘面前好似白眼瞎了一般,想到此,清欢捏紧手中的帕子往内室走去。 转过纱帘,清欢看到母亲斜靠在床上,腰背后垫着两个软枕,头发披散着,脸色苍白,但眼下颧骨处却泛出一丝红意。婢女白术蹲跪在陈氏的床脚,帮陈氏轻揉着小腿。 清欢转身看向白芷,白芷轻声道“夫人用膳后,说身子乏了,便又睡去了。” 说完搬了一个锦杌放在床边,清欢坐在锦杌上,她轻轻将母亲的手握在掌心中,陈氏似有察觉般,皱了皱眉头眯开眼,见到眼前的女儿,硬撑起身来。 “清欢,你回来了?青州那边咳咳咳”陈氏话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白芷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夫人的背,帮她顺着气息。 “母亲莫急,舅舅舅妈将外祖母的后事张罗地很好,我替母亲南山寺为外祖母请了法事,立了长生牌。”清欢将垂挂在母亲脸旁的发丝撂到耳后。 看着母亲脸色渐缓,清欢探身过去,温柔地说“母亲,这次在南山寺,我遇到了一位郎中娘子,那位娘子医术高明,我请她来洛城为母亲治病。” “清欢,没用的,我自己知道这身子,拖不了太久,就是苦了你们兄妹几个了。” “母亲,切莫说些丧气话,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清欢,前阵子你父亲来我这里,提到也该给你相看人家,是娘这身体拖累你了。你父亲看中了几家”陈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欢打断了。 “母亲,这肯定是季姨娘的主意,母亲的身体没好之前,清欢要伺候母亲,不嫁人。” “傻孩子,女子怎么可以不嫁人。”陈氏难得笑道。 “母亲,我不在的时候,季姨娘是不是来过,她有同你说了什么吗?”清欢直直看向陈氏的眼睛。 陈氏苦笑一声,淡淡道“她只是同你父亲说,若我这身子不见好,她愿意去帮你相看人家。但姨娘这身份总是不妥,言下之意是想让你父亲抬她做平妻。” “岂有此理,父亲有答应吗?” “这次,你父亲当着我的面直接拒了。但她心中有这念想,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孟清欢听了,面上带着愠色,强压住心头怒火,哄着道“母亲,若我请的那郎中娘子到洛城,请母亲务必听那娘子的话,您的身体养好,您才是孟家堂堂正正的主母,岂能让季姨娘攀爬上来,她竟然存了这么多心思,还想帮我张罗婚事,真是可笑至极。” “这么多年,唯一安慰的就是她没有子嗣。” 孟清欢听了陈氏这句话,脸色稍霁,“说来也奇怪,父亲待她不错,怎么会一点不见动静。” 清欢转身吩咐道,“白芷,你带着她们都下去到院外候着,我同母亲说会儿贴己话。” 屋内只剩下母女两人,清欢从锦杌上站起来,坐到床侧,压低声音问“母亲,女儿一直有个疑问,当年父亲去益州查案,是关于什么的案件?父亲为人清高,性格沉稳,怎么会从益州带回一女子,与往日作风迥然不同,您不觉得奇怪吗?” “欢儿,我从不过问你父亲查案之事,但他去益州事发突然,你父亲被召入宫中,回来后都没怎么交代,便匆匆赶往益州。当时我怀着你弟弟,问他多久能回,他只让我好生保重身体,切勿挂念。正如你所说,你父亲从益州回来后,的确变了一个人似的,当时你外祖母还劝我,男人有三妻四妾正常不过,让我要拿出主母气度,包容后宅。” 说到此处,陈氏的气息瞬时急促起来,清欢连忙帮她拍背顺气,陈氏的手紧紧握住锦被,指甲深深掐入锦缎绣纹中。 清欢将陈氏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哥哥回来,都会好起来的。” 船停靠在码头,王晚扶着王赞走下甲板,双脚踩上在洛城的土地,王赞眼中闪动着难以言明的泪花。 无数次深夜的梦中,他重回洛城,重回太医馆。梦中他年轻,他意气风发,转眼间被关入暗无天日的大牢,背上尖锐的刺痛,鲜血从额头穿过眼帘处滴下,望出去全是血色一片。然后他就从这梦魇中惊醒过来,心口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王赞用手遮在眉旁,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皇城上空的晴天,碧空如洗。这次,他真的回来了。 忠叔在码头等候多时,见到王赞下船,连忙让下人帮着一起将船上的箱囊行李一并搬到马车上。 “王老爷,侯爷已经备好绿坊巷的宅子,老奴现在带几位过去安置。” 王赞和王晚听到绿坊巷,不敢相信般地瞪大眼睛。 王赞拉着忠叔的手问道,“绿坊巷?是那绿坊巷的宅子?” 承宽疑惑不解地看向母亲,王晚朝他点点头,“那是我小时候住的巷子。” 忠叔对着他们 微一颔首,“老侯爷在绿坊巷等着你们,我们先回绿坊巷再细说。” 马车笃悠悠地往前走去,王赞坐在马车中,一手掀开窗帘子,走过每一处街头,记忆都如那涌起的浪潮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内心。 第119章 物归原主 这么多年,洛城变了大模样,忠叔坐在王赞的下首处,经过各家大户宅子,一一为王赞介绍。 “这处是兵部尚书江泽礼的宅院,他家的嫡长女嫁给老侯爷的嫡长孙景星。” “王老爷,您看,在江府前面那处,便是当今毅王的王府。” 王晚和承宽顺着那小小的间隙朝外看去,只见那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毅王府」。 王府大门两侧悬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下面是两个巨大的石狮子,看着威严庄重。四周环绕着深红色高墙,昭示着主人的尊崇无比。 马车在离毅王府不到三米处拐进了一条小巷,穿过小巷又转到另一条沿河的街上。 街的一旁是成荫的河道,另一旁是错落有致的宅院。景随车转,王晚正想放下手中的捏着的帘子,闭目休憩。 但突然在一宅院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孟府」,她探出头去细看。忠叔细心地探了一眼,解释到“这处宅院是当今大理事卿孟长亭的府邸,他喜静,所以将宅院安置在这处。” “大理寺卿?孟长亭?”王晚转身,低低自语道。“忠叔,洛城姓孟的大户人家多吗?” 忠叔认真想了一会儿,“为官者中好像就只有这一家,但商贾大户还是有不少孟姓之人。” 王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放下窗帘,不再多想。 随着马车一路向北,离绿坊巷越来越近,终于,马车在一处精致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忠叔扶着王赞走下车来,熟悉的乌黑色院门与他离开之时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墙垣处爬满了枝蔓,院内那一株银杏树早已长大耸立,所剩无几的银黄色叶子零星挂在枝桠上,王赞指着那银杏树,颤巍道“阿晚,你还记得这株银杏树吗?” “记得,记得,那是我与母亲一起栽下的,没想到都已经这么大了。”王晚的声音中也充满抑制不住的激动。 忠叔微微弯腰,右手向院内一比画,“各位,往里请。” 推开院门,一身墨蓝色长袍的沈辞安朗朗站在正堂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王赞疾步走上前,一把握住老侯爷的手,“老侯爷,我真没想到,这么就过去了,这处宅子竟然还留着。” 沈辞安淡然一笑,附身耳语道“这是先帝口谕,让我替你留着的,说若你或者后人回洛城时,再交还与你。” 听完这句,王赞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侯爷,喃喃道“王赞何德何能,竟让先帝如此费心。” 沈辞安拍了拍王赞的肩膀,对着忠叔招招手,“忠叔,房契拿来。” 忠叔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双手递上。老侯爷接过,交到王赞手中“今天,终于物归原主了。欢迎你重回洛城。” 沈辞安的目光越过王赞,落在他身后的贾承宽身上。这少年已长成如劲松般挺拔,眉眼清澈,高耸鼻梁下薄唇紧抿着,嘴角边处微微扬起,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但若仔细看他眼眸中微微收敛的光芒,便能知晓他的内敛和沉稳。 承宽对上老侯爷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朝老侯爷躬身抱拳,“老侯爷万安。” 王赞扶着老侯爷,“侯爷,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沈辞安伸手制止,缓缓道“你们都已经到洛城了,不着急,舟车劳顿也很辛苦,忠叔已经让人安排了热汤,你们先去泡个热汤,换身衣裳。我们等景玄回来,再一起仔细聊聊。” 冬天的天暗得早,沈景玄匆匆走进侯府大门,朝祖父房中快步走去,穿过廊庑刚要转弯,遇到沈言云。 “言云,你怎么在这里?”景玄停下脚步。 沈言云指了指身后芸香手上提着的食盒“下午我做了碧螺春卷,正想给祖父送去呢。” 景玄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最近往祖父这跑得有点勤。” 言云淡淡一笑,却不接过话题,“二哥哥,也要去找祖父吗?那你可有口福了,我这碧螺春卷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看来,今日运气不错,等会儿我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兄妹俩边说边往里走去。 “二哥哥,我听祖父说你那未来媳妇,锦言姑娘也做得一手好糕点,等你大婚后,我可找二嫂切磋手艺了。” 猛然听到锦言的名字,景玄脚下不由一顿,转头看向言云,这位平日里刻意藏拙的堂妹,慕色下她眼眸中的光亮不再掩藏。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景玄无奈一笑,懒懒道。 “二哥,等二嫂嫁来后,我若日日缠着她,你会不会吃味呀?” “你这丫头,越说越离谱,你就不担心我到祖父面前告你一状。”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小去。 他们还未踏入祖父的院子,忠叔已经在门口守着,见到景玄身旁的言云,稍稍一愣立刻收了诧异之色。 “公子,老侯爷命老奴在此等候,带您去见他。”忠叔微微躬身。 “祖父不在房内?” 忠叔点点头,做了手势正要引景玄往外走去。 沈言云一见,立马伸手拦住,转身将芸香手中的食盒拿过,塞到景玄手中,“二哥哥,为了这糕点,我在小厨房忙了半天,请帮我带给祖父尝尝。” 景玄将食盒提在手中,跟着忠叔匆匆离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没入转弯处,芸香不解地问,“姑娘,今日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做糕点?” 沈言云挑了挑眉,慵懒道“我们二房不像大房这么得势,我有求于祖父,必须事事亲躬方能显出诚意,祖父怜我才会予我方便。” 芸香看着姑娘纤细的背影,姑娘心中好似藏着一本书,她看不懂的书。 忠叔带着景玄从侯府后门上了一辆小小的马车,忠叔赶着马车趁着慕色向城北绿坊巷赶去。 “忠叔,是青州来人了吗?祖父是去见他们了吗?”景玄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忠叔宽厚的背影。 忠叔不语,点点头。“驾”他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向前驶去。 第120章 前因后果 听景玄讲完青州所探得之事,沈辞安面色凝重,目前镇守北境边防的是归德大将军丁云武。 丁云武,这位年过不惑的大将军,已经在北境久居多年。每当大寮来犯,他总是挺身而出,率领麾下将士,将蠢蠢欲动的大寮兵将斩杀于马下,保卫了北境的安宁。 在北境民众的心中,丁云武几乎如同神只一般的存在。每当他凯旋归来,民众们都会自发地聚集在城门口,夹道欢迎这位英勇的大将军。他们相信,只要有丁云武在,北境就将拥有祥和平安的日子。 丁云武有三个儿子,均为武将,继承了父亲的武艺与勇敢。然而,丁云武还有一个唯一的女儿——丁安初,年仅十六岁的她,如同一朵娇艳的花朵,深受父亲宠爱。 赵贵妃曾意图让皇帝将丁安初赐婚给自己的侄儿赵远安。赵远安是洛城有名的纨绔子弟,青楼赌坊是他常去之地,这样的公子哥,丁大将军怎会看得上,更何况是他的捧在心尖儿上的唯一幺女。 陛下拗不过赵贵妃的央求,将丁云武召回洛城,皇帝刚提及赐婚一事,便被丁大将军婉拒。 恰逢此时,北境再次传来急报,称大寮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再次进攻大乾北境。 看着皇帝眉头紧锁,丁云武主动请缨,要求再次出征。 皇帝看着这位满脸沧桑的爱将,深感其忠诚与勇敢,于是封他为怀化大将军,从此绝口不提赐婚之事。 赵家原本希望通过联姻来拉拢丁大将军,没想到丁云武竟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这让赵家心中暗生嫌隙。 想到此,沈辞安站起来,凝重道“景玄,若是按你所说,青州私开铁矿,若真的从海路将那铁器贩私大寮,那我大乾必将不国。” 景玄说出祖父心中担忧之处“丁大将军麾下有支神秘的骑射之师,所用弓箭均是军器监特意为北境打造的。若青州贩私兵器中,有与之类似的弓箭,被大寮拿去,那丁大将军的骑射之师的优势便没了,所以若是北境出现战事,我大乾就无法如之前般有胜算?” 沈辞安听完,微微颔首。 承宽看向沈景玄,追问道“军器监为北境特制的羽箭头上是淬过毒的?” 沈景玄直直看向承宽的眼睛,点点头,“承宽兄,上次你提到济宁居乌头采买,我们才联想到。军器监现在由赵家把持着,那制器工艺若是要流出,他们便是很易操控。丁大将军不肯投靠赵家,赵家想出此计谋既能从大寮处谋获暴利,若是大寮攻破北境,又能在御前参本,将丁大将军治了罪。” “若是攻破北境,对赵家会有什么好处,若是大寮骑兵节节南下,所到之处肯定生灵涂炭,惨不忍睹。到时谁能降住大寮的铁蹄?”承宽对朝政并不了解。 “承宽,青州海路才将将开通,北上大寮现在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所以青州那处,需得好好监控。大寮对我大乾虎视耽耽多年,陛下明令禁止与大寮通商往来,榷场的停摆,对我朝虽然缺马、革、毡裘等,但自己总能生产一些。而大寮无法生产茶、药材、丝绸、瓷器以及海外香料,这令大寮很是恼火。是以赵家应该是看准了这点,才会行此险招,与大寮私通易货。” 承宽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扣动着桌面,咬字清晰道,“青州那处私矿,现在可有人在暗处守着?” “浮白已经去了青州,这些时日传回来的消息尚无异样。现在等着市舶司新批通文,看看会不会有异样。” 两位少年一问一答,契合且沉稳。沈辞安和王赞看在眼中,都深感欣慰。 王晚等着他们将正事议完,从袖笼处拿出一块精致的手牌,递给沈辞安。 “老侯爷,这是上次我与梅见去南山寺礼佛,遇到一位孟姓姑娘,她是洛城人氏去青州为过世的外祖母做水陆法会,我们在寺庙内遇到。这手牌是她给的,说不论哪家客栈看到此手牌,都会带我去她家府邸。” 沈辞安将那手牌翻来覆去看个仔细,然后递给坐在一旁的景玄。 景玄只看一眼,便道“晚姨,这是大理寺卿孟长亭孟府的手牌。” 王晚看向站立在老侯爷身后的忠叔问道,“忠叔,是沿河的那处宅院?” 忠叔点点头。 沈景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孟长亭的长子孟清臣早早入了丁大将军麾下,跟着大将军镇守北境,好多年没回洛城了。” 王赞捋了捋胡子,慢慢问道,“这大理寺卿可有投在顾家或张家门下?” 沈景玄对着王赞拱了拱手,礼数周到地说,“孟长亭这人耿直刚毅,朝堂上不偏不倚,当今陛下对他尤为看重,多次奉陛下太后密诏办案,他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后宅不宁。” 沈辞安听了景玄此话,笑了笑道“孟长亭是个顶顶聪明之人,他深谙作为人下之臣的道理,一个人无欲则刚,但一个臣子若是不能被陛下拿捏住一点把柄,也是另一种不忠。是以,他选了后宅不宁这个把柄,作为他对陛下对大乾朝的忠诚不二。” 景玄听完祖父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佩服。其他人听了侯爷的点拨,才幡然大悟, 沈辞安看了看王晚,继续道“孟大人为人处事都甚为妥当,若你能为他夫人诊治一二,他自会记在心中。” “多谢老侯爷指点,那明日我便去孟府,帮孟夫人看上一看。”王晚起身屈膝向老侯爷致意。 说到此,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承宽和景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想说些什么,但老侯爷未发话,他们也不好提及。两人只能端起茶盏,喝口茶,等着老侯爷的话。 眼看着桌上每个人的茶盏都见了底,忠叔将新煮好的茶为他们一一斟满,然后走出门外,关上门守着。 沈辞安看着茶盏,直到里面的茶叶都静置下来,他才不疾不徐地问道“王赞,若是被那黄藤木所伤,还能养息回来吗?” 第121章 多事之秋 王赞对上沈辞安的眼神,缓缓道“若是服用过量,是有大毒,体内累积越多越难恢复。”说到此处,王赞停了下来,艰难地问,“这是太后亲自与你说的吗?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辞安眸光晦涩,又追问道,“先帝是问你要的方子吗?他当时有没有说是要给谁服用?” 王赞闭上眼睛,最终还是点点头。 沈辞安摇了摇头,深深叹道“当今陛下给慕王也吃了黄藤木炮制的药丸,慕王至今子嗣单薄正因如此。” 王赞听闻浑身一颤,“不,不,我只将那熬药的方子给了先帝,并没有炮制药丸。“ 承宽站起来,走到王赞身旁,扶住祖父颤抖不已的肩头,安慰道“祖父,黄藤木的毒性并非秘密,有些古方上已有记载,你不必自责。” “前段时间,太后宣我入宫,我第一次听到她提了黄藤木,先帝城府极深,他知道语君的中毒与顾家有关,便亲手断了顾家最在意的念想。” 老侯爷的话,让景玄和承宽都皱起眉头。 景玄忍不住问道,“祖父所言,当时的顾家,最在意的应该是太子之位,当时的太后也已诞下嫡皇子,不是吗?” 沈辞安淡淡道,“虽然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是太子的第一继位,但若那嫡长子失德,另觅一位皇子为太子也合情合理。这也是先帝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 话说到此,大家心中都有了几分唏嘘,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承宽看着大家都不再说话,他想了想,站起身走到沈辞安面前,抱拳躬身道“老侯爷,我与外祖来青州,还有一事想请老侯爷赐教。”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王赞,王赞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日,景玄带着一位朋友来青州找我,外祖见到那位公子,说像极了先帝。那肃离公子告诉我他原本姓萧,长云城人氏。事关重大,承宽不敢应承,便与外祖相商来洛城当面请教老侯爷。”承宽说完,才直起身来,稍稍退到一旁。 沈辞安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膝盖,“这位肃离公子,我都未曾见过面。景玄,改日让我见见他。” “祖父,自我们从青州回来,肃离便一直等着与您见一面,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将他请来此处,他一直在书院,离这里不远。”景玄试问道 站在门外的忠叔,适时地敲了敲门框,说道“侯爷,晚膳已备好,可以先用膳。” “也行,那我们先歇一歇。景玄,你去将肃离请来,我们在此等他。”沈辞安站起身来,示意王赞一起向外走去。 忠叔站在外面,等景玄路过时,一把拉住“公子,您稍候,我现在去给你准备食盒,您带着路上吃。” “不用的,忠叔,我去去就回。言云做了糕点给祖父,别忘了等会儿给祖父送过去。” “好的,姑娘的食盒我已经放好了,那公子速去速回。” 当景玄来到肃离处,不等他开口,肃离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景玄接过细看,是肃离布在青州的暗哨传回的信息, 从信上看,已探到了在青州城郊私藏兵器的一处仓库,市舶司中有备案下月初有艘海船要前往扶桑。从青州海路往东便是扶桑,但若是出海后那船只改道一路向北便可直抵大寮。 在信尾处,还有一行小字:青州城内姜家名下几处铺子,在半月余内遭遇盗贼。 看到此,景玄诧异问道“怎么会有姜家?” “前段时间,姜夫人去了长云城,见了慕王。我担心顾家会蠢蠢欲动,姜夫人不仅是你未来岳母,也是我的姨母,对姜家,我自然放在心里。” “还是肃离兄顾虑周全,多谢多谢。”景玄抱拳躬身。“今日青州来人了,祖父让我来请您过去一叙。” “嗯,也该见见他老人家了。”肃离微微颔首,嘴角抿紧。 青州筱山别院,姜知训正与程梅见说着这几日铺子中发生的离奇事情。 “那铺子中可有什么贵重物品被盗?”程梅见微微蹙眉问道 “说来奇怪,铺子中并未有物件丢失,那盗贼都被反手捆绑,口中塞了破布扔在铺子前。夫人,你说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姜家?”姜知训将心中所想道出。 程梅见想了想,问道“青州的生意,从来没出现古怪。你该打点的一文都不少,商行里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但若只有我们名下的铺子遭了盗贼,那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 “夫人,自成亲以来,我就谨记你和我说过的话,做生意有来有往才能长长久久,所以从来宁愿我自己少赚一份,也得让那对方赚多一份。日子久了,大家都愿意来和我做买卖交易。也正如此,我们在余杭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青州,这是国公故里,我更是小心谨慎,绝不能污了国公在此的青名。” “若平日无结怨,那这伙盗贼的背后之人会是谁呢?你还记得余杭茶田巷那事?暗中有人设了套,我们一个不慎便踩了进去。你赶紧让青州铺子的掌柜们再严查,尤其是对账簿这些重要之物,盘查账目和存货。若是普通盗贼肯定是奔着贵重之物,除非是另有企图。能让人握住把柄的,应该就在账簿,房契这些上面。”程梅见脑中掠过很多想法,她挑出重点和姜知训说清楚。 姜知训闻之有理,唤来权叔,一通交代下去。权叔知道事关重大,不便交与旁人,便亲自出门去办。 程梅见心中依旧不安,她思索着在房内来回走动,突然想到了锦言,她停下脚步,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葛妈妈,急忙道 “秋月,你去看看锦言,叮嘱她这几日不要出门。多派几个强壮的家丁轮流守好姑娘的院子,马虎不得。” 姜知训听到夫人的话中提到女儿锦言,似乎联想到什么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赶紧朝葛妈妈挥挥手。葛妈妈得了夫人的令,顾不得行礼告退便向着姑娘院子快步走去。 第122章 飞鸽传书 姜知训走过去,握住梅见的手,“夫人,难道他们还想对锦言下手?” 程梅见抬眼看向姜知训,“你可还记得,当年姑苏城外,我落入河中之事?” “如何会不记得呢?” “那会儿,我其实是要去长云城投奔慕王,但在姑苏城遇到了顾家长子顾仲书,他说先帝有密诏留给国公,他以为舅舅故去后,我要将那密诏送给慕王,所以让我交出密诏。可即便是舅舅临终前都未曾与我提过什么密诏,我的确不知那密诏。” “所以夫人担心的是,青州这次背后之人是顾家?” 程梅见点点头,“自从上次去了长云城,慕王同我说了他这些年的遭遇,他那王妃肯定会将此消息报给洛城皇宫,顾家必定知道我的消息,若是如此 现在,锦言是我们的软肋,若是他们拿住了锦言,我们势必就范。” 姜知训握住程梅见有些颤抖的手“夫人莫急,吉人自有天相,你要相信我们阿言是有福之人,就像有人暗中护着我们的铺子般。” 而这厢,葛妈妈到姜锦言的院子中,院子角落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只鸽子,南星正拿着一碗杂粮给它们喂食,那鸽子一点都不怕南星,正埋头啄食。 葛妈妈担心夫人的口讯吓着姑娘,所以先把杨妈妈拉到一旁仔仔细细说了夫人担忧之处。 杨妈妈镇静道“葛妈妈,我们姑娘心性缜密,有时候讲出来的道理,比我这老婆子还通透。还不如和姑娘将原委说清楚,若是瞒着她反而更不好。” 葛妈妈咬着唇,思索一会犹豫道“这些也只是夫人的猜测,你也知道姑娘是老爷夫人的眼珠子,他们不想让姑娘担心。” “若是姑娘一点都不知晓,万一真的发生些什么,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杨妈妈这句话,点醒了葛妈妈。 锦言正在房中看着话本子,素衣在一旁帮她剥开橘子,碎碎的橘皮丢进一旁的香炉中,整个屋内充满了淡淡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见着葛妈妈和杨妈妈一同走进来,锦言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好奇道“葛妈妈,是娘亲让你来的吗?是有话要同我讲吗?” 葛妈妈与杨妈妈对视一眼,笑着说“是夫人吩咐老奴过来看看姑娘怎么样?上午老爷回来,与夫人讲了最近几日街上有盗贼半夜偷盗,夫人让姑娘这几日先呆在府里,切勿外出。老爷已经在府邸中安排家丁护院轮流值守,姑娘到时见了也莫慌张。” 锦言转了转眼珠,不经意地问道“葛妈妈,那盗贼是只光顾我姜家铺子,还是街上其他铺子也有所光顾?” 葛妈妈没想到姑娘会如此提问,下意识地回道“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锦言俏皮一笑,“葛妈妈,这些话本子上都有。” “姑娘可真是调皮,明年都要大婚的人了,嫁入侯府后可不能这般哦。”葛妈妈被锦言逗笑了。 “葛妈妈,刚刚听你嗓音有些沙哑,我前些日子照着古方熬了些梨膏。你拿些去,临睡前服下,效果更好。”锦言招呼素衣取来两罐梨膏,递给葛妈妈。 葛妈妈接过,受宠若惊道“姑娘乃千金贵体,做的梨膏自然是顶顶好的。老奴哪来的福气,竟能得了姑娘如此照应。” “妈妈说笑了,这梨膏多亏了杨妈妈,素衣她们帮忙做的,我只是找找方子。”锦言笑着,示意杨妈妈送送葛妈妈。 看着杨妈妈和葛妈妈走出房间,锦言走到书案后坐下,这一小笺上写了寥寥几字,折好放入一个小小竹筒中,用蜡封住口子。 南星正好走进来,见到姑娘手上的小小竹筒,笑眯眯地问“姑娘,这回是要传信给洛城吗?是给景玄公子?” 锦言捏紧手中的竹筒,严肃问道,“南星,它靠谱吗?能飞到洛城吗?这里可非同儿戏的消息,关乎整个姜家。” 南星拉着锦言来到院中,指着其中一只特别硕壮的鸽子,“姑娘,您看,这只就是刚刚从洛城飞回来的,浮白让我好生喂养着。它能从洛城飞来青州,便可从青州飞回洛城。” “行,那你让它将我这消息带给沈景玄,他看了以后应该会有对策。” 南星接过小竹筒,走到那鸽子前,鸽子并不躲闪,任由她将小竹筒绑在自己的脚上。南星将鸽子捧在手上,轻轻道“小乖乖,你早去早回呀。” 说完,双手往空中一抛,那鸽子借势展开羽翅,飞翔而去。 锦言看着那鸽子消失在眼中,悄悄问道“南星,你说它飞到洛城要多久?” “两三日总该要的。”南星说得有些没底气。 “要这么久,你给浮白传信不是半天就回来了吗?”锦言眨巴着大眼睛 南星看到姑娘这呆呆模样,无可奈何笑着说“姑娘,浮白在青州郊外,离我们多近呀。” 锦言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对着鸽子飞去的方向默默念着什么。 入了夜,锦言心中想着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她支起身来,朝外面轻轻喊了声素衣。听到姑娘的叫唤,素衣披了件衣裳,点上蜡烛匆匆走了过来。 “素衣,你还记得在余杭我入梦魇时,杨妈妈放我枕头下的那个玉星观的平安符还在吗?” “在的,姑娘梦魇了吗?我这就去找出来。”素衣心中着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跑去柜子里将那深红色锦囊找了出来。 锦言将这锦囊握在手心里,“素衣,我并没有梦魇,但今晚心烦意乱得很,睡不着。” 素衣闻言,松了一口气,“姑娘,您先躺下,我给你揉揉穴位放松放松,说不准就能好好入眠了。” 锦言见素衣依旧光着脚,连忙招呼她上床,给她拿了厚的棉衣披在身上。 素衣坐到床边,搓热双手,从锦言眉间的印堂穴轻压打圈按揉,然后移到双耳后翳风穴,再到内关,神门和涌泉。素衣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锦言在她轻揉按压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沉入梦乡之中,她有多久没做过这么长长的梦?梦境中,她又回到了从前。 第123章 重回梦境之引(一) 四周漆黑一片,寂冷无声。锦言手中提着一盏灯,手心处涌入无穷暖意,通过掌心转入皮肤经络,顺着经络抵达四肢骸骨,她周身像泛起一道光的屏障。 耳旁有风刮过,眼前的黑幕渐渐散去,风迷了她的眼,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直至看清眼前的情景。 这是洛城,安远侯府,云染居,她婚后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依旧种着她喜欢的海棠花,南星和素衣在院中忙碌着,她快步走过去,南星回身见到她,惊喜地说“姑娘,你回来了?累不累?我这就去给你准备热汤,让你沐浴更衣。” 素衣在一旁,双眼噙着泪默默看着她,等南星离去她才上前,拉住锦言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仔细,才哽咽着“小姐,这些天,您可受苦了。” 锦言回握着素衣的手,反问道“素衣,这些天,我怎么啦?” 素衣睁大眼睛,抬手摸上锦言的额头“姑娘,你是累着了说得胡话吗?这几日你和二爷一直在老侯爷屋里侍疾,都好几晚没合眼了。” 锦言心存疑惑,但不敢多问,只能打住。素衣以为她是累极了,搀扶着她进了房内。当她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 南星边帮她轻揉肩头边嘟囔道“平日见老侯爷的身子都好好的,怎么说进了趟宫回来,说病就病了。毕竟是祖孙情深,二爷恨不得冲进宫中,幸得大爷拦住。” “大爷?大嫂有去祖父床前侍疾吗?”锦言缓缓问道 “姑娘,你忘了老侯爷有交代,只准二爷和你进得他屋子。” 热水渐渐凉了,南星帮她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扶着锦言在妆奁前坐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锦言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是这么的真实。 素衣站在身后帮她绞干头发,南星抱着脏衣服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南星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刚刚二爷身旁的长乐来带话,二爷让姑娘赶紧去老侯爷房中,万分着急。” 南星话音刚落,锦言的心就剧烈跳动起来,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面,“南星,赶紧帮我换件衣裳,素衣,给我随便挽个发髻,快,耽误不得。” 走进老侯爷的院子,锦言看到的久违的公公婆婆,婆婆身旁站着大家闺秀典范的江知暮,江知暮见到素雅淡容的锦言,眼角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嫉妒,江知暮身旁是小姑子沈言书,骄傲地抬着头,犹如一只孔雀。二伯父二伯母站立在大樟树下,二伯母身后站着沈言云,言云见到匆匆而来的锦言,朝她眨了眨眼睛,微微颔首。 锦言朝院中的各位长辈微微屈膝行礼,忠叔掀起厚厚的门帘,示意锦言入内。 屋内虽然焚着香,但依旧浊气横生。锦言见到桌上放着果盘中有几枚橘子,径直走过去拿了一个橘子剥开,撕掉橘皮内壁上的白色经络,将片片橘皮放入香炉之中。 袅袅青烟燃起,飘散在空中,橘皮的清香压制住那浊气,整个房间都在这一刹那清爽了起来。 忠叔接过锦言手中的橘皮,轻声道“二少奶奶,换我来,你去看看二少爷,他不听我们的劝。” 锦言绕过紫檀木围屏,老侯爷躺在黄花梨六柱架子床上,沈景玄坐在床前的杌凳上,双手握住老侯爷的手。 听得身后的动静,景玄微微转过头来,锦言这才看清了他的脸,记忆中光洁的脸庞两侧竟然长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胡须岔子,原本的剑眉朗目此刻已经透露出的疲乏心痛,犹如漫漫长夜中的黑幕,无边无际难以逃脱。 锦言走过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力道适中地帮他按揉着肩颈。景玄伸手拍了拍肩上的柔夷,没有只言片语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刚刚祖父突然头疼,呕吐,太医刚刚来看过。”景玄疲惫不堪,话音都有些虚浮。 “要不你先回去沐浴更衣睡一觉,我在这里替你看着。”锦言劝道。 “不,我不能离开祖父。”景玄执拗道 锦言知道景玄的脾气,便婉转道“那让长乐将干净的衣裳拿过来,让忠叔帮你这里准备个热汤,你脸上的胡茬也要刮一刮,若祖父醒来看见你现在这模样,肯定会心疼的。” 看着景玄不再坚持,锦言朝着一旁的长乐和忠叔使了眼色,忠叔心中叹道「二公子果然只能由二少奶奶来劝。」 长乐将景玄扶了起来,锦言坐在杌凳上,示意景玄放心。 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中的老侯爷,他的双颊深深凹陷进去,花白的眉毛耷拉着,脸色蜡黄,锦言看着眼前垂暮之态的祖父,不禁悲从中来,她擦掉眼眶中的泪水,仔细端详老侯爷,老侯爷的耳垂处有深深的两道折痕。 她记得承宽曾与她说过,若是耳垂处有折痕,脸上口角斜歪,言语不清可以放十指指尖血诊疗。她探手搭脉,果然脉弦细数,阴虚风动。 锦言猛然站起身来,“素衣,可有银针?”这冷不防的一声,让站在她身侧的素衣被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摇头。 刚刚离去的景玄和忠叔听到锦言的话,又折返回来,不知所以地看着一脸着急的锦言。 “忠叔,我要银针,这里有吗?”锦言见到忠叔,又着急问道 “太医有留了个药箱在这里,我去看看。”忠叔说完就转身去看那药箱 景玄走上前,一把握住锦言的手问道“你要银针干嘛?” “你不是说祖父刚刚头疼呕吐吗?他在昏睡前有没有口齿不清?我给祖父搭了脉,可能是卒中,我要救他。”锦言急急说完。 景玄立马上前将锦言拉后一步,压低声音道“锦言,别瞎闹,你又不会医术,怎么会搭脉?而且刚刚太医来了,只说让祖父好好休息,缓一缓。” 忠叔从那药箱中找到棉布包裹着的银针,正想递给锦言,却看到景玄朝他摇头示意,递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第124章 重回梦境之引(二) “沈景玄,若是耽误时间,祖父恐怕就再也不会醒来,到时没有后悔药,你要想明白。”锦言凝着声音无比郑重。 她从忠叔手中拿过银针,看向景玄柔声道“我看过医书,只是拿银针给祖父微微放个血,绝对不会伤及性命。景玄,请你信我,而且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景玄直盯盯地看着锦言,她眸中闪着的光亮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耀眼,他愿意相信她。 锦言看他眸中软化下来的眼神,知道他选择相信自己,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她将老侯爷的手拿起来,五指并在一处,对着景玄说,“等会儿,你帮祖父握紧手指,我先去将银针消毒,马上就来。” 看着锦言熟练地挽起袖子,消毒银针,忠叔觉得眼前的二少奶奶像是换了个人般。 锦言走到床边,示意景玄握紧侯爷的手指,在指肚头稳稳地快速刺下银针,拔出,让景玄再次用力捏紧,五个指头处冒出小小的血滴来。 锦言用干净的棉布将血滴擦掉,叮嘱道,“只要挤出两三滴血就可以了。” 一只手挤完,换另一只手依次操作,正好将挤出的血滴擦完,老侯爷的眼珠转了转,费力地睁开眼睛。 离他最近的景玄见到祖父醒来,激动地讲不出话来。 “祖父,你可能听到我说话?”锦言轻轻问道。 老侯爷眨眨眼睛表示可以听到, “忠叔,刚刚太医留下的方子让我看一看。”锦言将银针收好,递给忠叔。 忠叔没想到二少奶奶居然这么深藏不露,有这么好的技法,他连忙将太医的方子递给锦言。 那方子中大多是补气化淤的药,也无大错。锦言将方子递回给忠叔,“忠叔,方子里的黄芪可以再加一些量,至少可多二十克,若祖父言语不利可再加菖蒲,郁金和远志各十克。” 景玄听闻此言,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这些药理的?” 锦言莞尔一笑“等太医再来,你们可以把我的话让太医再把把关。” 躺在床上的老侯爷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景~玄~,我~我~我~信~信~她。” 景玄对锦言刮目相看,又求问道“接下去,该如何呢?” “太医院内哪位太医行针拿手?最好请他来为祖父行针,调神导气,疏通经络。” 景玄揉着眉角,思索着,“太医院?贺太医,针灸他最拿手。忠叔,快快去请贺太医来。” 忠叔刚要出门,又退了回来,低声问道“院外大爷和二爷都在,现在侯爷醒来,要不要传他们也进来看一下侯爷?” 老侯爷闻言,点点头。 忠叔得了令退身出去,不一会院外候着的一群人鱼贯而入,狭小的空间显得愈发拥挤了。 景玄和锦言退到床尾处,沈敬先和沈敬文俩兄弟连忙走到床旁,老侯爷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沈景玄在身后伸出手,将锦言的手紧紧握住。看着满屋子的人,锦言的耳根子渐渐泛起一层浅浅的粉色,犹如夏日水蜜桃般,她想挣脱,奈何景玄力气太大,她只能垂下头去作罢。 两夫妻间的这个小秘密却被江知暮和沈言书看在眼中,这两位贵女眼中同时露出讥讽的眼神。 不一会儿,老侯爷抬起手来,朝床榻前的儿子儿媳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待他们离去,整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老侯爷的目光打量着景玄,锦言试探着问道“祖父,是不是觉得景玄这模样过于邋遢?” 景玄刚想阻止,老侯爷眨眨眼表示同意。 “你看,祖父都嫌弃你了,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祖父床前,我保证你不在的时候,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祖父,如何?”锦言故意开着玩笑,试图让这氛围轻松些。 “去~去~。”老侯爷吃力地挤出这几个字,景玄便不再坚持。 老侯爷看着锦言,示意她走到床前坐下。锦言在杌凳上端坐下,静静看着老侯爷。 “孩~子~,谢~谢~你~来~救~我。你~记~住,陛下,益~州,孟~长~亭~破了案。”说完这长串话,老侯爷用力喘着气。 锦言急忙帮着揉搓太渊穴,帮着老侯爷平顺气息。 老侯爷眨着眼睛,用力说道,“你回去,记得~告诉~他们~大乾是~萧家的,记住。” “祖父,你一定要好好的,针灸加汤药,不出半年,肯定能恢复如初。”锦言细声细语地安慰着。 老侯爷点点头,他闭上眼睛慢慢睡去,锦言坐在床头,手臂搭在一旁的小几上撑住头,浓浓睡意袭来,她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醒醒,姑娘,醒醒。”素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锦言翻了个身抱住被子往里一滚,这一滚让她彻底醒来,她不是坐在老侯爷床前守着吗?怎么躺到床上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四下张望,这是她的闺房,青州的闺房。 素衣见姑娘这么利索起身,笑着说“今天这太阳是要大西边出来了,姑娘居然这么爽快起身了。” “素衣,昨晚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姑娘你就握着那符咒,我帮姑娘揉揉安神穴位,姑娘很快就睡得很香了。” 锦言低下头去,四处找那锦袋,那个深红色就在枕边安静躺着。锦言捧着被子又倒头睡在枕头上。 “我的好姑娘,赶紧起来啦,你忘记了?今日夫人要带你去南山寺。”素衣将锦言从被子中扒拉出来。 “娘不是让我不要出门吗?为什么又要去南山寺?”锦言不解道 “这不快到冬至了,夫人要去给国公做水陆法会。” 素衣推着锦言到妆奁前坐下,锦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到梦境中见过的自己,两张脸,五官虽然一样,但现在铜镜中自己的脸上依旧挂满稚气。 还有那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的沈景玄,这么多年未见,只听说他高中后入了翰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那真的只是个梦境吗?还是现在才是梦境? 她想起老侯爷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陛下,益州,孟长亭破了案,大乾是萧家的。」 第125章 初入孟府 清晨的河畔,宛如一幅宁静的画卷。厚厚的白色水雾轻轻浮动在河面上,好似一层轻纱,朦胧而梦幻。 细微的水珠在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犹如无数颗珍珠散落在空气中。晨光透过薄雾,将河面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河畔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不远处的拱桥上,一道纤细身影闯入这安静的画卷,她逆着光走到桥面最高处,静静伫立着,目光看向那宅院高墙。待街上行人多了起来,那身影也隐匿进人流中。 沈言云从二哥处得了确切的消息,早早地来了孟府。 “真的吗?”孟清欢听到沈言云的话,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二哥哥不会骗我的。我听二哥哥说他们住在绿坊巷。” “绿坊巷,我怎么记得那一片以前都是太医们住着的地方。”孟清欢心中有些疑惑。 “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我离开洛城去青州的那段时间,季姨娘竟然动了歪念,拿着母亲身体不好无法为我相看人家为由,想让父亲抬她做平妻,她来张罗。” “这位季姨娘想得可真美极了。所以,赶紧得让你母亲的身体好起来。” “言云,刚刚你说他们住在绿坊巷,要不,你陪我去一趟?”孟清欢那眼神,让言云拒绝不了。 王晚一早醒来,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寻到在河畔处的孟府,然后再慢慢走回绿坊巷,她刚转入巷内,身后有马车驶来的声音,她连忙退到一旁避让。 马车缓缓走过,在王晚不远处停下。从马车上走下来两位十六七岁的姑娘,一位穿着金边琵琶襟外袄,下着宝蓝盘锦镶花锦裙,面若桃花,眉若远黛,眸若秋水,正笑意吟吟地看着王晚。 王晚心中正有不解,再看旁侧那穿着水红色金花滚边貂毛斗篷,不正是南山寺中晕倒那姑娘吗? 孟清欢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王晚略有些凉意的手,“郎中娘子,果然是你,言云真的没骗我。” 王晚眸光一转,看向沈言云,“这位小娘子是?” 沈言云走上前,行了欠身礼,“小女沈言云,安远侯是我祖父,沈景玄是我堂哥。” “哦,那碧螺春卷便是你做的?” 沈言云闻言,点点头笑而不语。 “两位小娘子,先请屋里坐。”王晚将她们带到自家宅院前,推门入内。 院子不大,却收拾地清清爽爽,王赞与贾承宽正坐在树下围炉煮茶。孟清欢见着承宽,脸颊侧飞起两团红云,沈言云看了轻轻捏捏她的手,俏皮一笑,这小妮子动了春心。 王赞见到女儿身后跟着两位姑娘,站起身来。王晚对父亲微微行礼,为他们介绍道“父亲,这位是老侯爷的孙女言云,昨日那碧螺春卷就是她做的。” 王赞眼中流出赞叹之意“原来是沈家姑娘,昨日你孝敬祖父的碧螺春卷,我也尝了,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能做出这么惊艳的口感来。” “承蒙谬赞,若是喜欢,言云下次做了再送来。”沈言云屈膝致意。 王晚走到孟清欢身旁,“父亲,这位姑娘姓孟名清欢,我们在南山寺偶遇。” 孟清欢对着王赞行了万福礼,“听言云说诸位郎中到了洛城,请恕小女孟清欢冒昧登门拜访。母亲的沉疴旧疾就盼着郎中娘子,早一日治愈,我母亲便能早一日脱离苦海。” 说完,清欢的目光再一次掠过站在王赞身侧的贾承宽身上,这位年轻郎中身上像是有道光,牢牢吸引住清欢的视线。 “既是如此,阿晚,那你就跑一趟,去给孟姑娘的母亲看一看。早去早回啊。”王赞捋了捋胡须。 一直默不作声的贾承宽,走入屋内,将母亲的药箱背了出来。递给王晚时,不放心地小声问道“母亲,需要儿子陪你去吗?” 孟清欢听了,心中一喜却不敢表露出来。 王晚接过药箱,“放心,我先去看看。” 沈言云在清欢耳边悄悄耳语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地郎中?” 清欢难为情地拧了一下言云地手,言云吃痛差一点要喊出声来。 马车载着三人来到孟府大门,沈言云礼貌地道别后,先行离开。 孟清欢带着王晚步入府内,院内静悄悄地,下人都恪守规矩,廊院亭桥,皆以黑白为主;花草檐角精美奇巧,沿着蜿蜒的小径,两人一路向里走去。 路过宜香楼。孟清欢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跟在她身后的王晚也慢下脚步。她看到清欢眼中流露出浓重的不屑和厌恶。 王晚有些好奇。这院中住着什么人让这位温婉小娘子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就在此时,宜香楼的门从里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近四十的管事妈妈,见着孟清欢,屈身行礼“刚刚听到喜鹊叫,原来是大姑娘来了,要不要进屋里做做?季姨娘正在作画呢。” 孟清欢轻哼一声,拂袖而去。王晚也不多,急忙跟上。 待走到廊庑尽头,孟清欢在凉亭内坐下,拿出帕子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让郎中娘子看笑话了,那院中住着的季姨娘便是让我母亲心中结郁之人,让我家后宅不宁之人。” 王晚将背在身后的药箱放下,在孟清欢对面坐下,“佛说普度众生,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我们每个人都是众生,所以自己放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郎中娘子,你不知我心中有多苦,我恨父亲的薄情寡义,我恨季姨娘的挑拨离间,我还恨母亲的唯唯诺诺,我更恨自己一无所长,终日困于后宅之内。” 王晚深深叹了一口气“姑娘,若你真的执念深重,那我便不再劝你。可能这便是命数,有些弯路,是你命中必须走的;有些劫,是你命中必须历的。” 这句话止住了孟清欢眼眶中的泪花,从来没人这么和她说过,原来归根结底是她自己执念太深。 孟清欢站起来,朝王晚深深屈膝,问道“娘子可曾有执念,如何放下的?” “执念并非源于别人的绝情,而是你内心的期待,放下期待便是放下执念。” 第126章 玉莹尘清 走进陈氏院中,王晚的目光被远处墙边的一簇绿色吸引,她正想定睛细看,正堂的门帘掀起,一位丫鬟模样的少女走了出来,看到孟清欢快步迎上来。 “姑娘,您来了。这几日每晚都点着您从青州带来的安息香,夫人睡得很香。今日夫人精神好,还起身梳了妆,您赶紧去看看。”白芷脸上的笑意感染了孟清欢,她顾不上身后的王晚,跟着白芷急忙走进屋内。 王晚走到那处墙角,一丛绿色中她看到了一株难得一见的藜芦,藏在其间,若不注意都难以察觉。怎么会有人将这藜芦栽种在宅院内,王晚心中纳闷着。 “郎中娘子,我家姑娘有请。”身后响起了声音。 王晚转过身,是刚刚那位丫鬟,右手伸出,摆出请的手势。 跨入房内,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这是她们青州成药铺子中最为金贵的安息香,是她在梅见调香的方子中增加了小茴香和练蜜,小茴香气温力厚,能通窍行表;练蜜遇热后呈现出淡淡焦糖柑橘香气。因为配方中有些原料稀少,一年只能制作一次,每到秋季才开卖。最近这次的安息香才开售一天就被一抢而空。 孟清欢见王晚深深一嗅,知道屋中燃着的香味投这位娘子的欢喜,上前柔声道“郎中娘子,这安息香是我从青州得来的,那家铺子很有意思,售卖的香膏粉霜是我在洛城都没见过的。娘子若是喜欢,我送一些给娘子。” 王晚笑着摇摇头,“这安息香产量很少,青州常客都很难买到,清欢姑娘能买到实属不易。若是喜欢,以后再做时,给你留一些。” 这回轮到孟清欢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地问“难道那家铺子是郎中娘子的?” 王晚点点头微微一笑,素净的脸上都在发着光。 陈氏见着王晚,眼中止不住的艳羡,眼前这位郎中娘子看似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不施粉黛,面色却如朝霞映雪,新月笼眉,目剪秋水,兰芬灵濯,玉莹尘清。 孟清欢对王晚愈加敬重起来,这位郎中娘子不仅医术了得,竟然还打点着那么别致的铺子,好似一汪深不可测的清泉,甘洌清冷,与世无争。 “母亲,正是这位郎中娘子在南山寺上救了女儿。我觉得娘子的医术比这京城太医还厉害,所以女儿求她来帮母亲看看,该如何调理调理。”孟清欢在母亲面前,就显露出小女儿姿态。 王晚将药箱放在脚旁,对陈氏微微行礼,“孟夫人,所谓行医必须要望闻问切,我问询时,可能会有涉及一些隐晦之事,并非我有心探问,而是想了解夫人身体如此的来龙去脉,我才能开出合适夫人的调理方子。” 陈氏闻言,脸色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女儿,清欢对她点点头示意母亲可以信任王晚。 陈氏开口,缓缓道“既是欢儿为我觅得的良医,我自然万分欢喜,不会有一丝顾虑。郎中娘子若是能将我的病调理好,便如我的再生父母。”说完,伸出右手放在桌上。 王晚一摆手,对陈氏说“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先洗去面上脂粉,我可以看清夫人真正的面容气色。” 陈氏略有一顿,马上站起身来“白芷,快去备水,将我面上的脂粉洗去。” 不一会儿,陈氏素面朝天走出来,端坐在王晚面前,借着朗朗日光,陈氏颧颊、眼周和太阳穴处都长着黄褐色斑纹,眼睑下方有两团不浅的乌青,脸色暗黄,唇色偏暗。 搭完脉,陈氏收回手,王晚幽幽问道“从脉象上看,夫人肝气不足,水湿停聚于体内,久则化热、火燥结滞,瘀血阻络导致气血更不通畅。如此往复,谁都扛不住。试问七八年前夫人是否有孕在身?” 陈氏大吃一惊,幺儿正是八年前生产,那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郎中娘子果然是神医,八年前,我的确有孕在身,而且那次生产极为凶险,若不是稳婆有经验,我恐怕已撒手人寰了。” 王晚微微垂下眼眸,沉吟道“夫人在临盆前是否为情志所困,结郁心中难以入睡?” 陈氏拧紧手中的帕子,绞在手指上,“是的,这真是难以启齿。八年前,我有孕在身,夫君前往外地公干,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位美娇娘。在此之前,我与夫君琴瑟调和,比翼连枝。自她进门后,夫君就像变了一个人般。我自从生下幺儿后,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喝了无数汤药,都无甚效果。我知道季姨娘就盼着我早日归西,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孟家主母之位。” 说到此,陈氏的脸颊处飞起两团异样的绯红,胸口处剧烈起伏着。清欢和白芷连忙轻拍后背,帮着陈氏顺气。 “夫人平日吃的汤药,可有方子存下?能否将汤药渣子拿来给我看看。”王晚看着白芷和清欢,温婉地问道。 “夫人的方子,我都存着的,今日煎好的药碴子应该还在小厨房,郎中娘子请稍等,我马上去拿来。”白芷利索地回道,匆匆走了出去。 白芷是个缜密的人,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药方。王晚赞许地点点头,拿出药方细细看着。 方子上各味草药配伍和配比看起来都合情合理,结合刚刚孟夫人的脉象,这些方子都没错可挑。但为何这么多汤药喝下去反而身体越来越弱了。 看着王晚不自觉蹙起眉头,清欢和陈氏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 杨妈妈从小厨房将药碴子捧了过来,王晚对着最近一张方子细细查看药碴子,每一种草药都捡起放到鼻尖深嗅。旁的人只屏气凝神,不敢多问一句,怕扰了王晚的辨识。 王晚将手中的药碴子全部放下,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将双手擦拭干净,才开口说道,“孟夫人,清欢姑娘,能否有劳妈妈带我去趟小厨房,我想看看煎药的地方。” 第127章 徐徐图之 陈氏朝女儿点点头,杨妈妈带着王晚和清欢直奔小厨房。 小厨房内,雾气翻腾着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厨娘们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午膳,见到杨妈妈和姑娘进来,都不由停下手中的活儿。 杨妈妈叫来负责煎药的丫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瘦瘦弱弱看着老实本分。 听说姑娘要察看给夫人煎药的灶台,以为自己犯了错,立刻红了眼睛,双膝跪地急忙解释道,“姑娘,白芷姐姐特意叮嘱过,给夫人煎药时,我连水都不敢喝,寸步不离地守着,这小厨房的妈妈们都可以给我作证的。”周围的妈妈都点头示意小丫头的话不假。 杨妈妈见状连忙训道,“姑娘只是看看,哪有一句说你的不是?你先起来,莫让旁人误会了。” 小丫头怯怯地起身,将杨妈妈带到厨房最里侧的煎药小灶台前。 “娘子,这里就是专门给夫人煎药搭的小灶台,您来这边看看。”杨妈妈伸手比划着。 靠墙一排架子上,放着好多不同的药罐,王晚问道,“这么多药罐,都是日常用的?” 杨妈妈推着小丫头上前一步,那孩子指着架子上的药罐回道“回娘子,老爷交代过,为了避免不同药方中草药相克,所以每换一次方子,便用一个新药罐。旧的药罐我舍不得扔,就全部搁在架子上。” “哦,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你这里还有新的药罐备着吗?” 小丫头打开最下面的柜门,里面还有两只崭新的药罐“诺,新的药罐在这里,如果用完了,老爷会派人送新的过来。” “洛城的大户,果然讲究得很,连煎药的药罐都这么讲究。”王晚赞叹道,“清欢姑娘,我看完了,可以回了。” 孟清欢见王晚一没查看灶台,二没看药罐,连那药包都没拆开看一看。心中甚是不解,但也只能点头,同王晚一起走出厨房。 回到陈氏的房间,孟清欢看到王晚对她使了眼色,交代杨妈妈将屋内伺候的婢女都带了下去。 看着房门关上,王晚压低声音道“清欢姑娘,我需要那架子上的新旧药罐各一,可能查出夫人身子变弱的原因。” “那刚才为何不拿?”清欢不解地问道 “姑娘,那小厨房人多嘴杂,我原本就是一外人,再若拿了东西更加显眼。那药罐等我走后,你让人送到绿坊巷,若有结果,我会再来府上拜访。”王晚解释道 陈氏和孟清欢听完,才悟到王晚的用心良苦,果然女子心细如发,处处顾虑周全。 “夫人,姑娘,那方子和草药绝对是没问题的,唯一做些变化的是,放在架子上的新旧药罐都不要用,找个合理的由头,买个新的药罐让那小丫头用来煎药。暗中观察一下,府中谁的反应最大。” “郎中娘子的意思是,药罐上有猫腻?可那丫头说了,是父亲叮嘱过的,而且药罐也是父亲派人送来的。难道父亲是” 清欢的话未说完,陈氏便呆呆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双目失神,喃喃道,“难道他这么狠心,就这么希望我早点死了,给他那心尖上的季南歌腾挪位子吗?” “夫人,切莫这么想,若真有人要取你性命,那绝不需拖到现在。从你的脉象上脉沉而涩,血行不畅,淤滞有阻,应该是生产伤身加之长期情志不抒,气郁化火,邪热闭遏。夫人的身子如那风中之烛,要徐徐图之。缓养肝气,气行顺畅后再调理气血,刚刚那些方子也正是应了这个理来医治。但你日日服用汤药且不见好,我只能猜想是不是煎药途中降了药效,并无实证。” 听了王晚的话,陈氏虽觉得有理,但抑制不住地悲从中来,若真是药罐有问题,那毕竟是她枕边之人,她怎能不伤怀。 “多谢郎中娘子,您的吩咐我这就让人去办,到时就直接送去绿坊巷。”孟清欢听明白了王晚的话,若问题真的出在药罐上,那父亲的居心到底是为何? 现下,母亲的煎药是最关键的,孟清欢沉思片刻,说道“杨妈妈,那药罐事关重大,你亲自去办妥。芸香,你去药行按方子再抓药来,顺便买新的药罐来。自今日开始,母亲喝的药放在我院中煎熬,你派得力的人盯着。白芷,小厨房送来的药,你们接着端进夫人房中。可听明白了吗?”三人同声相应。 王晚收拾好药箱,起身告辞。孟清欢把王晚送到门口,临别时,王晚拉着清欢的手叮嘱道,“有些时候,就算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是事实。若有人想着法子让你生气,你真生了气那不是正中别人下怀,着了道。” 孟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退后一步,屈膝下蹲“娘子的金玉良言,清欢一定记在心中,今生能遇见娘子,是清欢一生的福分。” “嗯,姑娘容貌端庄,眉眼开阔,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切勿拘住自己。” 冬日暖阳下,安远侯府内一只鸽子滑翔着下来,收了羽翅稳稳停在廊下的木墩子上。长乐见到那鸽子,立马走过去将它捧了起来,拿下脚后跟处的小竹筒。 “难为你了,来,赶紧喝口水,吃点东西。”长乐将鸽子放入笼中,那里装着水和干粮。 长乐将竹筒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口,抬手放在额前,仰着头看看天色,这会儿时辰也不早,公子应该快回来了。 这时,大少奶奶身旁的冬青捧着一个大托盘走进院来,看到长乐,将手中托盘递了过去,浅笑着说,“前些日子,得了几块上好的皮毛,这是夫人特意叮嘱给二公子新做的皮袄,过了冬至就到数九寒冬,二公子应该用得上。” 长乐伸出双手恭敬接过,躬身道,“劳烦冬青姐姐,还特意亲自跑一趟,以后差个旁人来送就行。” 冬青的眼睛瞟向长乐身后,笑着说,“二公子的事,哪能交给旁人呀。我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只鸟跌落到二公子的院中,你有看见吗?” 第128章 环环相扣 长乐转身,朝着那廊下挂着的鸟笼努努嘴,“冬青姐姐你是不是看岔眼了?公子说一鸽胜九鸡,养了几只肉鸽正打算给老侯爷炖汤补一补?” 冬青尬然一笑,拿起帕子捂住嘴角,“二公子对老侯爷真上心,可这些小事,吩咐厨房做就可以。旁人不知的,还以为是我家夫人照顾不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长乐不欲与她再闲聊下去,便点头应和,冬青见着无趣,只能讪讪离去。 “夫人,闻涛阁的消息太难打听,长乐那人平时看着憨憨的,但问他话时总是滴水不漏,圆滑得很。但听园中婆子说言云姑娘最近几日与二公子倒是走得很近。” “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先不用管。你还是要盯着二弟院内动静,哥哥带来的口信应该不假,二弟要娶的姜家女儿就在青州。姜家从商,万一有牵连,会拖累整个侯府,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管。”江知暮捏着座椅扶手的手,骨节分明。 锦言跟着母亲程梅见到南山寺为舅父公做完水陆法会后,便央求母亲带她去到绣坊看看青芝。梅见也想着趁机去看看绣坊中给锦言准备的嫁妆绣品,于是让葛妈妈改道去了绣坊。 绣坊中,层层叠叠的绣品堆成一座座小山。青芝和周秀娘趁着日头好,一刻都不敢停歇。见到夫人带着锦言进来,青芝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 “姑娘,上次您说想要海棠花的团扇,才绣了一小半。”青芝的话还未说完,周秀娘便伸手打断了她。 “夫人,姑娘,那把团扇是姑娘出嫁之日拿在手上用的,所以按规矩,得挑那吉时吉日才能绣,不绣时得拿红布盖上护着,所以绣得慢。”周秀娘沉稳地解释道。 程梅见温婉一笑,赞道“一早便听锦言提过你,夸你绣技精湛,今日看了那成品,果然如此。最难得的是你竟这般心细和讲究。” 周秀娘听了夫人的夸奖,微微垂下眼眸。 “说到此,我倒是想让你帮我做个几个袋囊。秋月,有纸笔吗?我来画个样子,秀娘,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不一会儿,程梅见将心中所想的袋囊样子画了出来,周秀娘看着那画样忍不住问道“夫人,这袋子样式少见,是用于肩颈后腰处?” 程梅见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这位秀娘竟然能从画样中看出袋囊用途,果然聪慧。 “夫人,这袋囊之中是要装些何物?若物品不同,所用布匹也会有所不同。” “这里面放入烤热的海盐,艾草,花椒和小茴香,然后将这布囊搭在肩颈处,可以祛湿扶正阳气,还能安神助眠。” 周秀娘眼前一亮,“原来有此妙用,夫人不愧是余杭大名鼎鼎的金点子。那我就按这样式做几个不同的袋囊,让夫人多试试,看看哪种用起来更顺手些。” “秀娘,大约几日能做出来?”程梅见问道 “夫人若是急着用,我赶赶工,明日晚上可以做完。” “嗯,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我三日后再来,你慢慢做。” 在回去的马车上,锦言靠在程梅见身上,喃喃说“娘,我昨晚又做了梦。我梦见了老侯爷,他生病了。他同我说了一句特别古怪的话「大乾是萧家的」,还提到了益州,破案。” 锦言想到昨晚离奇的梦境,后脑勺里面某一处突然一抽,疼得她呲牙咧嘴。 程梅见连忙按住锦言的太阳穴,轻轻揉搓,柔声问道,“锦言,你最近又有梦魇了吗?” 柔和地按压减缓了头疼,锦言微微摇摇头“已经许久不做梦了,昨晚一直睡不着,也不知怎的就做了梦。” “现在你晚姨她们都不在青州,若是她们在,让她帮你看看我才能安心。”程梅见担心地拧紧眉头,紧张地看着女儿。 “娘,我没事。你别担心。晚姨她们难道再也不回青州啦?不是说只是去洛城找老侯爷商量些事情吗?”锦言伸出指尖压在母亲的眉心,想帮着抚平。 “过几天,你爹爹要去洛城,到时让他去问问消息。” “娘,我们为什么不和爹爹一起去洛城?” 听女儿这么说,程梅见也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洛城,她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王晚回到绿坊巷,家中只有王赞一人在。贾承宽已经出门寻看铺子,老侯爷听说承宽想在洛城开家医馆,让忠叔选了几个合适的铺面,让承宽相看相看。 王赞见到王晚回来,先给女儿倒了茶,王晚拿起来慢慢喝了几口,放下茶盏。 “父亲,我今天在孟府中看到了藜芦,怎么会有人将藜芦栽在宅院中?” “藜芦?「诸参辛芍叛藜芦」,那孟夫人的药方中可有人参之类的?”王赞问道 “父亲英明,那孟夫人的身子虽面上看如风中之烛,但体内脏腑根本还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我看了之前太医给她开出的方子,都合乎情理,药碴子也无异样。唯一奇怪的是,她每换一个方子,便要换个新药罐,” 王赞听完女儿这话,也若有所思。王晚继续说道“女儿猜想多半是那药罐藏着古怪,所以让清欢姑娘悄悄送两个药罐过来,到时,父亲帮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赞用手指揉搓着眉心,缓缓道“你刚刚说在孟府院中看到藜芦,这的确蹊跷。藜芦性寒,内服宜慎。”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煎药的药罐全是孟大人着人送来的。若药罐真有古怪,那个孟大人必定逃不了干系,但若说他要谋害正妻,那孟夫人必然不是现在这样的脉象,所以,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自回来的路上,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王晚,她实在想不通若真是孟大人所为,他的意图到底为何。 王赞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浅浅喝一口“若真是孟大人所为,那真正的意图只有他自己知道,先等那药罐送来再说。高门大院表面光鲜,暗地里多的是谋算。” 说完话,他又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左肩。 第129章 剑走偏锋 “父亲,您这肩头又开始疼了?”王晚站起身来,走到父亲身后,帮他用力地揉着僵硬的肩颈。 “没事没事,这是老病。”王赞拍了拍按压在肩头女儿的手,他侧过头问道“阿晚,你有梦到过你娘吗?” 王晚不知父亲为什么提起娘亲,自从娘亲惨死后,她一次都没梦到过娘亲。她鼻尖微酸,微微抬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王赞看不到女儿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你娘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每次梦见她,都只能见个背影,我唤她,她也从来不肯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但是今年不同了,前几天冬至,我在梦中终于见到你娘了。她就坐在院中那银杏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她脸上气色很好,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去拉她的手,她却背过手去,笑着对我说「老头,你终于回来了。要好好照顾阿晚和宽儿」。你不知道,我醒来有多伤怀,原来你娘最喜欢的家是在洛城,在这里。你娘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是我对不住你娘。阿晚,人老了要知天命,总有一天为父是要去见你母亲的,若真到了那一天,你不要过于伤心,于我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王晚再也忍不住,任凭泪水成串落下。 院外有人走进来,守院子的婆子向屋内禀报道,「夫人,有人送东西来了」。王晚抹干脸上的泪珠,走出屋去。 不一会儿,王晚拿着东西进了屋,“父亲,你看一下,这是孟府着人送来的药罐。” 两只药罐,一新一旧。王赞拿起旧的那只,细细看罐内的内壁,清洗得十分干净,没有一丝味道,他将一旁的盖子拿起,里外翻看。从外表看,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药罐,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之处。 王晚拿起新的药罐,递给父亲,王赞接过皱起眉头看了半天,的确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他思索良久,“阿晚,拿清水来,我要用这罐子煮水试试。” 王晚让婆子端来清水和两个熬药炉子,王赞将水注入两个药罐,在盖子上包裹住干净的白棉细纱布,放在熬药炉子上慢慢将罐中的清水煮沸。 待煎熬一段时间后,王赞将两个盖子同时打开翻过面来。旧药罐上白色棉纱布虽然沾满了水蒸气,依旧是白色;新药罐上的白色棉纱布的中间泛着指甲盖大小的浅浅褐色。 父女俩对视一眼,王晚拿来一个小夹子,将浅褐色处那丁点汁水挤到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中。 王赞取下棉纱布,走到光线明亮处,再细细看那药罐盖子,盖子顶部提手处,有一小小凹陷,里面尚且留着一丁点水珠,王赞拿起白纱布轻轻沾拭,白色纱布果然也呈现淡褐色。将那纱布放到鼻下深嗅,然后递给王晚。 王晚接过,嗅了嗅,“果然是藜芦。” 王赞捋着胡子,指着那凹陷处“这药罐是未上釉的陶罐,这里曾泡过浓郁的汁液,晾干后看起来表面无所异常,每次煎药水汽翻滚,会析出少量汁液,不知不觉滴入药汤之中,量不多但能却减去方子中人参的药效,这大约便是孟夫人服药后效果不好的原因。” “藜芦毒性不小,若是服用过量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王晚不解道 王赞用纱布将手擦干,“刚才我们煮的时间与熬一副药的时间差不多,滴落到纱布上的汁液看起来顶多一到两滴,看起来这背后之人应该是花费了不小的心思,剂量用得如此精准,看起来的确不想取孟夫人性命。这招真让我开了眼界,称得上剑走偏锋。” 王晚将药罐收好,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递给父亲,问道“那此事是否要同老侯爷说一声?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后宅之事。” “要让老侯爷知道的。上次听老侯爷提过,这位孟大人绝非寻常之人,药罐的秘密先不要告诉孟夫人,以免打草惊蛇。” 听到父亲的叮嘱,王晚温顺地点点头。 “宽儿今天去看铺子,多半能选到中意的,洛城开医馆不比青州桃花镇,这是我给宽儿攒下的银两,让他拿去用。”王赞从胸口摸出银票,递了过去。 “父亲,姜大哥给承宽在青州开的成药铺子已经有很多分红,我都给他收着,足够足够用了,您的银子您自己留着。”王晚推辞道 “知训的确是个实在人,我们在青州承了他不少情,以后若得了合适的机会,总要报答他们的。洛城人情往来多,需要花银子打点的地方也多,手上多些银两才好办事儿,我已经一大把年纪,这些黄白之物对我来说真的用不到,你拿着。”王赞将银票塞入女儿手中。 王晚拗不过父亲,只能将银票收了起来,站到父亲身后,帮他揉着肩头。 门帘从外掀起,承宽走了进来。王晚往他身后看去,“就你一人回来,忠叔呢?” 承宽走到外祖面前,浅浅躬身回道“我们相看了铺子后,忠叔就回侯府去了。”然后退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喝了几口。 “有相中的铺子吗?”王晚问道 “老侯爷名下的铺子,位置都是顶好的,但我今天相中的并不在清水巷,是与清水巷隔了一条街的河下街,那儿临着河畔,河下街与清水巷拐弯处正有一家铺子要出售,那铺面和位置都挺合我意。外祖,娘,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王赞摆摆手,笑着说“宽儿,你长大了,外祖相信你的眼光。这些都你自己来拿主意,那铺子若是买下,手中银两可还够?” 提到银两,承宽的耳根子不禁红了起来,“我心里算了算,应该大差不差。娘,我是这么想的,靠着清水巷的这面,开医馆药铺;靠河下街这面,你可以开个油膏香粉铺子。两边的客人都能照应到。祖父,娘,你们放心,只要铺子开起来,我们就能在洛城安定下来。” “宽儿,只要是你想做的,我和你娘都支持,不要有顾虑,任何时候,我们都在你身后。” 第130章 金丝燕盏 冬青走到江知暮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真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吗?”江知暮杏目圆睁 “可靠的,门房的小六处的消息。”冬青看了看四周,才小声回道 “能打听到去了几处铺子?看起来祖父私下的产业还不少呢。”江知暮抬手看着自己猩红色的蔻丹。 “夫人,那车夫嘴紧得很,事关老侯爷的,一句都问不出来。”冬青垂下头,已然做好挨训的准备。 江知暮一挑眉,轻笑一声,“这也怪不得你,毕竟这里是侯府。哥哥可有新的消息递过来?” 冬青摇摇头,“夫人放心,那处我每日都去,不会落下的。” “冬青,今日的燕窝炖好了吗?我想给祖父送一盏过去。” “炖好了,夫人。” 江知暮站起身来,走到妆奁前,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施施然道“祖父喜欢素净。冬青,将我发髻上的珠钗拿掉,就留一个素簪子。” 刚进老侯爷的院门,眼尖的忠叔就看到了大少奶奶和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忠叔快步迎了上去,抱拳躬身朗朗道“大少奶奶好。” 江知暮侧身避过,屈膝道“忠叔,我娘给我送了上好的燕窝,我便想着借花献佛,炖好孝敬祖父。” “大少奶奶有心了,老侯爷正休息着,老奴先进去看看侯爷有没有醒来。请大少奶奶稍等片刻。”忠叔拱了拱手,快步走入房中。 不一会儿,忠叔掀开门帘,比划了个手势“大少奶奶,里面请。” 江知暮微微侧身,冬青会意,将手中托盘递给夫人。江知暮接过托盘,缓缓走入房内。 房内燃着一支线香,清新的香味随着袅袅青烟发散开来,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吸入一口。沈辞安一身暗色常服,坐在书案后侧。 江知暮凝住神情,款款走到书案一旁,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送,屈身道“祖父,这是刚炖好的金丝燕窝,最近天干物燥,喝些燕窝刚好润润。” 忠叔上前接过托盘,将碗盏放在老侯爷的书案旁。 “知暮,整个侯府上上下下都是你帮着大夫人打理着,辛苦你了。安哥儿最近可好?”老侯爷温和的声音响起。 “祖父,帮婆母分忧是孙媳妇的份内之事,不劳挂齿。安哥儿很好,会跑了皮得很。”江知暮落落大方地回道。 沈辞安点点头,他端起碗盏,拿起一旁的瓷勺,舀了一勺燕窝送入口中,慢慢嚼动缓缓咽下。 江知暮正犹豫要不要探问一下,突然忠叔清了清嗓子,对老侯爷说“侯爷,二公子来了,您看要不要让他进来?” 沈辞安放下碗盏,看了一眼江知暮。 江知暮立刻会意道,“祖父,孙媳妇先行告退。忠叔,等会儿我便着人将干燕窝送来。祖父就有劳您照顾。”说完屈膝向老侯爷告退。 江知暮出门时,正好与沈景玄碰个正着。景玄后退一步,侧身拱手“大嫂安好。” “我给祖父来送燕窝,他正在里面等着你呢。二弟,我看你气色也不太好。明日我让冬青也给你院里送些燕窝去。” “不用了大嫂,我年纪轻轻,身体很得好。大嫂为侯府终日操劳,燕窝还是留着自己滋补滋补,以免累坏了身子。”景玄对大嫂一贯的敬重。 景玄话中透着的疏离,让江知暮听着有些不快,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素簪,遮掩过去。 出了老侯爷的院子,江知暮加快了脚步,冬青连忙小跑着跟上。走进自己的星河斋,冬青连忙让守门婆子关上院门,江知暮急步走入房内,冬青尚未掀开门帘,就听得屋内传来茶盏摔地上清脆的破裂声。 院内的婢女们都看向冬青,冬青挥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别添乱。 冬青调匀呼吸,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夫人,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冬青走到江知暮身后,轻轻帮她顺着背。 “之前我总觉得婆母矫情,现在我也算是体会到了。侯府这么多孙儿,祖父眼中果然只有二弟一人。” “夫人,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给老侯爷送燕窝?” 冬青按摩的手法是一绝,江知暮原本绷紧的肩膀在冬青的手下渐渐松懈下来。 “前段时间淮南水患,治理不利,工部被言官参了一本,你瞧这些天,夫君日日早出晚归,依旧不招待见。原本我想着问问祖父,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高见。” “那夫人刚刚为何不问呢?” “夫君在朝堂上碰了一鼻子灰,祖父必定知道。但你看他只问了安哥儿,压根没同我提到夫君的名字,原本想等他先提起,我再诉诉苦,可祖父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说这不是偏心是什么?”江知暮捏紧拳头,捶在一旁的桌面上。 冬青一把抓过,“夫人,何必与自己过不去,你看,这里都红了一大片。” “我心里憋屈得慌,夫君明明是嫡长孙,偏偏让二弟压着处处矮了一头。” “夫人,其实大爷是最好的人,自夫人过门,尤其是有了安哥儿后,大爷每晚都歇在您屋里,从来不去通房处过夜。放眼望去,像大爷这般疼爱夫人的整个洛城也数不出第二人来。” 冬青的这句话,说到了江知暮的心坎中。抛开沈景星在朝堂上的不得志,他对自己果真是万里挑一的一心一意。 有次她同母亲抱怨夫君前途不利,母亲问她「若是夫君前途万里,可后宅妾室成群,你可否愿意与众多女子争抢夫君的爱怜?」,她急忙摇头否认。 她想到父亲和哥哥房中那一堆娇艳欲滴的美妾,想到母亲和大嫂强压着胸中的怒火,面上却还要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将一个个美娇妾抬成姨娘,父亲最新纳的小妾竟然比她年岁还小。 想到此,她理解当初母亲为何执意让她嫁入侯府。母亲一辈子都咬碎了往肚子中咽下的苦,舍不得让自己尝第二遍,所以,给她选了看似没落的安远侯府。 第131章 长子如盾 次子如矛 在外人看来总觉得是她江知暮低嫁了,毕竟父亲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而安远侯却只有虚名而已。 自她嫁入侯府后才发现,不论是自己的公爹还是二叔,妾室通房都少的可怜。她只需侍奉好婆母,夫君对她一心一意,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江知暮现在也是位母亲,她要为自己的安哥儿谋划前程,虽然安哥儿才两岁。 夫君是可以承了侯爷的爵位,但到了安哥儿能不能袭爵就难论了。若是不能,她的安哥儿该怎么办? 江知暮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揉烂了,冬青见状,连忙将炖好的燕窝端来,递上前“夫人,先喝碗燕窝,有些事情急不得。” 沈景玄走进祖父房内,深深嗅了一嗅,笑着问“祖父,你屋中燃的是什么香?” “你这鼻子倒是灵的,这是你梅姨新做的线香。” “梅姨她们来洛城了?我刚刚收到青州来信?”景玄挠挠头,有些迷糊了。 忠叔见着景玄的样子,笑着说“承宽公子他们一家不是来洛城了吗?姜夫人托他们带来给老侯爷的。公子若是喜欢,便拿些回去。” “祖父,青州有新消息传来,姜姨夫在青州的铺子多次被盗贼光顾,所幸被肃离安排的暗卫拦截了。我们猜测幕后主谋是顾家,梅姨去了长云城的消息瞒不住。” “你梅姨是正大光明去的长云城,她与慕王相见就是告诉天下所有人,她便是程国公之女。顾家之前对她做的恶行,必要一步步讨还回来。”沈辞安的语气听着颇为清冷,但眉梢处快速掠过一丝寒意。 “祖父,青州现在是多事之秋,新开的市舶司又成了舒王和毅王博弈之处,梅姨他们在青州的确不太平。”说到此处,景玄停顿了一下,终将后半句话咽下肚中。 沈辞安看破却不说破,笑着说,“等明年,你和锦言大婚后,他们都会来洛城。” 景玄挠挠头,“姜姨夫不是在洛城都置办了宅院?” “那宅院我听忠叔说过,稍微小了些,委屈你梅姨了。俗话说「长子如盾,稳家守业;次子如矛,剑走偏锋。」景玄,你可以大胆地放手一搏,为你梅姨把程国公府再挣回来。” “长子如盾?祖父,言官弹劾工部不作为,不想着如何从源头治理水患,只想如何从国库中得到更多支持,连年水患不断导致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如今大哥在水部司举步维艰,您要不要帮大哥一把?” 沈辞安看着景玄,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指着桌上那碗燕窝,淡然道, “你大嫂来给我送这,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不过她算是懂事,没有直接提出来。景星进水部司是他岳父举荐,水患治理原就不易,但若真的治理成功便可名垂青史。官场的历练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他若能从这深谷中自己走出来,这场历练才有意义。祖父年岁摆在这里,我能帮他一次但不能帮他一世,所以不论是景星还是你,你们兄弟要同心合力扶持,才能真正成为沈家的矛和盾,可攻可守。” 忠叔走上前,将桌上的燕窝撤下,换上新泡好的碧螺春,茶香袅袅。 “景玄,青州市舶司处可有新的消息?” “下月初有海船要前往扶桑,已过审备案。” “去查一查这船上会载些什么物品去扶桑,那些物品从何采购,是否与姜家铺子有关,这些都查个清楚。” “肃离已经命人暗中打探,备案处记载着茶叶,丝绸,瓷器这些日常所用之物。” 沈辞安闻言,点点头,肃离这孩子心思果然细腻,自己想到的他都能想到。 他端起茶杯,像是想到什么般,放下茶杯对景玄道,“今日忠叔带承宽去看了几个铺面,那孩子不想承我的情,看中了一家要售卖的铺子,忠叔说那铺面不小,卖家出价也不低,你若有机会去问问。” 景玄苦笑一声,“好的。承宽是个骄傲的人,他不想承别人的情也是情理之中。” 等景玄走出祖父的院子,长乐悄悄说“公子,青州有飞鸽传书来。”说完,从胸口摸出那小竹筒递了过去,接着说“还有一件事,那鸽子落入院中不久,大夫人身旁的冬青就给公子送来了皮袄,顺口还问了我鸽子的事情。看起来她就想打探些什么,被我给圆回去了。我听园子里的婆子说,冬青还经常向她们打听公子的消息。” 景玄原本正想打开竹筒的手停了下来,沉吟一会儿道“大嫂为何对我这儿的事情上心?但侯府现在人多眼杂,青州的传讯事关重大,我想想,得改个地方。” 长乐继续道“公子,我从门房处打探到,半月前,大夫人身旁的冬青每日午正都会出门一趟,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回来,风雨无阻。” “你小子可以啊,就是个包打听。” 长乐被景玄这一调侃,不好意思挠挠头自嘲一笑。 “明日,你去绿坊巷看看,承宽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祖父说他看中了一处铺面,卖家要价不低。你去找找那卖家,私下谈好,不要让承宽为难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承宽来说惊喜连连。 河下街那处铺子交易得特别顺利,卖家大哥先主动给承宽让了一成的价格,承宽正要与那卖家大哥签下买卖契约,无奈卖家大哥听到老母亲生病,着急先赶回家中照看,约好第二日再与承宽签约。 寒风一起,卖家的老母亲感染了风寒,终日咳嗽不断,几乎要咳出血来,请了各方大夫相看都不见好。卖家虽是精明生意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孝子,在老母亲床头熬夜侍奉。 第二日在与承宽谈铺子买卖时,精神不济愁眉不展。 承宽多问一句,才知道老夫人的病情,主动向卖家大哥自荐为老夫人看病。卖家大哥看着眼前这位毛头小伙,心存疑虑。承宽虽看穿大哥的担忧却不道破,只让大哥伸出手来,细细把脉,将大哥平日里的一些隐疾说得明明白白。 第132章 青州客人 卖家大哥忙不迭将承宽请回府中,承宽给老夫人行了针,老夫人的气喘缓解了很多,终于能躺平休息。按承宽开出的药方,老夫人喝药的当晚竟然完整地睡了一个囫囵觉,一声咳嗽都没听见,卖家大哥深为震撼。 为了感谢承宽,卖家大哥又给主动降了一成铺面的售价,还让承宽先付三成定金,后续的七成在一年内陆续付清即可。 “承宽兄弟,若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陈大哥,日后你那医馆药铺就是我们商会兄弟们光顾之处。” 承宽的医药铺子尚未开张,就结了善缘。 王晚和王赞得知消息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里是洛城,寸土寸金。 “外祖,上次我与姜姨夫在洛城一起看过铺子,若姨夫知道我已经定下这么好的铺面,他肯定会开心。娘,你和梅姨在青州做的那些药丸香膏,肯定可以在洛城大卖。” 承宽欢快的语气,感染着王赞和王晚。 “交了定金后,你手中还剩多少余钱?备货够吗?”王晚问道 贾承宽朝王晚摆摆手,笑着说“娘,我打算先同姜姨夫商量一下,能否先把青州成药铺子中的一些药材先运过来。省下来的钱,我打算在铺子中隔出几个单间,在单间内为患者行针会更清静些。” 王赞点头赞同“是该如此,钱要用在刀刃上。洛城名医荟萃,除了自身医术精湛外,还得别具一格,这点你姜姨夫在经商上颇有心得,你多听听他的意见不会有错。” “对了娘,上次你去孟府,那边怎么样?” 说到这里,王晚看了一眼父亲,见王赞对她颔首,才说道,“孟夫人的身子骨,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虽然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总之那人并不想要孟夫人的命。” 贾承宽对后宅之事并无多大兴趣,就不再多问一句。 王晚对孟夫人有怜惜之心,不禁叹道“孟夫人也是可怜之人,我虽未见过那季姨娘,但她身旁的管事妈妈倒是个厉害的人物,三两句话就让孟姑娘气得不轻。过几日,我得再去一趟。” “承宽,等你有空你陪外祖去一趟侯府,我想见见侯爷。” 承宽听了王赞的话,点点头“好,我们到洛城后,还没去侯府登门拜访,现在铺子落定,应该去登门拜谢。”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婆子来禀“老爷,院外有青州来的客人。” 听到青州来人,承宽的心错跳了一拍。他站起身来,一掀门帘往院外看去,院门口站着那抹盈盈身影不正是长在他心头抹不去的姑娘吗? “承宽哥哥,是不是没想到?我们来洛城了。”锦言的声音,听在承宽耳中,犹如春日旭阳,扯开洛城这寒冷的冬日。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揉了揉眼睛,那抹身影愈发生动起来。 他想快步走上去,却被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抢先一步走到院中。 原本站在锦言身后的程梅见看见王晚从屋内走出来,立马绕过女儿先跨进院子,笑着说“阿晚,没提前和你们说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王晚疾步上前一把握住程梅见的手,刚好挡住承宽看向锦言的灼热目光。 “你们怎么来了?”王晚惊喜地问道 程梅见伸手一指身旁的姜知训“刚好他要来洛城办些事儿,锦言也闹着要来洛城看看。所以,我们就一同前来。” “快快快,外面冷,先到屋里坐。”王晚拉着程梅见先走进屋里。 姜知训向王赞躬身行礼后也一同往屋内走去。 姜锦言仰着脸笑眯眯地走到承宽面前,斗篷上一圈白色皮毛衬得她的脸愈发小了,鼻尖冻得发红。她揉搓着双手,软绵绵道, “承宽哥哥,洛城比青州冷好多,但洛城真的好热闹啊,刚刚一路马车过来,我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以后得了空,你要带我好好逛逛。” 承宽苦笑一声,洛城于他而言,也是个陌生的地方,景玄才是对洛城了如指掌的那一个。 等两人走入屋内,桌上已经堆了一大堆礼盒,看起来都是梅姨从青州带来的。 程梅见从一个盒子中拿出新做好的热敷布袋,递给王晚“还在青州时,我便常见王伯伯时不时揉捏肩头,相必是有些不舒服,我让绣娘缝制了这热敷袋,里面是海盐中混着加一些草药,把那海盐在锅中炒热,装入这布囊内,搭在肩头,效果还是蛮好的。” 王晚拿着热敷布袋,左右相看赞道“你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来。洛城比青州冷上许多,父亲的肩头的确比在青州的时候更加不便,有这热敷袋,应该能缓解不少。” 承宽将铺子的事一一讲给姜知训听,姜知训经商多年,也觉得卖家能主动减掉两成价格,实属意外。 “承宽,医药铺子所需的药材,你列个单子给我,我现在就让权叔去驿站递信,让青州的掌柜准备准备,尽快送来洛城。” “梅见,承宽说沿河下街那一半可以让我们开油膏香粉铺子。前些日子,我去孟府,那清欢姑娘居然在我们青州的铺子中买到安息香,点在她母亲房中,说是比洛城买的更好,她母亲也夸赞不已。看起来在洛城这里,我们做的这些应该会很受欢迎。” “哎呀,真是羞愧呢,我这经商那么多年,居然比不上你们两位女中豪杰。”姜知训打趣道,一时间屋内温暖的气氛到了极点,虽然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亲人。 “说来很玄妙,这次我和锦言临时跟着她爹爹一起来洛城,也是另有原因。” 程梅见看了一眼锦言,示意她自己来讲,锦言的目光扫过屋内围坐着的所有人,从每个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暖意和信任,她鼓起勇气“原因是我又做了梦,梦境中老侯爷病了,他和我说了一句很怪的话。”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地听着锦言将梦中侯爷的叮嘱慢慢讲来。 第133章 冥冥之中 王赞打破了沉默,“说起来也奇怪,锦言是如何识得孟长亭此人?” 锦言摇摇头,她上辈子只是听景玄提过,重新醒来后,上一世的记忆是混沌的,割裂般,有些片段会在某些时刻零星闪过,却怎么也凑不完整。那晚的梦境,却让她身临其境般回到另一个世界。 见锦言不出声,王赞继续道,“阿晚前几日去了孟府为孟夫人出诊,就是锦言梦中提到的大理寺卿孟长亭府上。我们也发现了一些蹊跷,孟府中有人在孟夫人的药罐中动了手脚。若是这么串联起来,也没法说这只是巧合而已,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外祖说完话,承宽走到锦言旁侧坐下,不待她反应,捏起她的手腕仔细探脉,三只指腹搭上寸关尺,一呼一吸间传来的脉象均从容有节,缓和有力。 “平脉。”承宽轻轻吐出两个字,王赞和王晚同时舒出一口气。 “那无妨,锦言的脉象是好的。”王晚向梅见夫妇解释道。 王赞接着说,“记得在余杭时,锦言的脉象的确比较怪异,看起来这么多年的调理没白费,也算是个好事。” “伯父,当年怎么没听您提过?怎么个怪异法?”姜知训想问个清楚。 “当年锦言才十岁左右?但从脉象上看比她的年纪要大上许多岁,如此与年龄不符的脉象,我们只在垂暮老人身上探过,当时不与你们说明白,就是担心你们为此发愁。” 贾承宽听到祖父这么说,连忙补充道“当时锦言妹妹不是一直梦魇不断,或许是因此扰了情志,所以万一锦言梦魇,要及时诊脉看看身体如何,刚刚妹妹的脉象非常好,姨夫姨母请放心。” 姜知训和程梅见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震惊无比,虽然从承宽的话中得了宽慰,但也后怕无比。 王赞开口道,“承宽,你去趟侯府。解铃还须系铃人,锦言那句话,还得由老侯爷来解开。” 姜知训也站起身来,“王伯父,那我们先告辞,若侯爷处有消息可以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马上就能赶来。” 承宽赶到侯府门口时,侯府大门处停着辆马车正在等人的模样,承宽绕过马车跨上台阶,刚想让下人帮忙通传一声,大门从内打开,清脆婉转的少女声音从内传来,承宽连忙退后两步避让到一侧。 “言云妹妹,不用送了,马车就停在门口,凉月跟着就行了。你赶紧回去。”这清甜软糯的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但因着男女有别,承宽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背后。 另一个温婉清脆的声音响起“清欢姐姐,都到门口了,也不差这两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回去和伯母说,我过几日就去探望她。” “言云,多谢你,若不是你,我母亲她。。。”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哭腔就在背后响起。 承宽闭上眼睛,像是这样做,别人就看不见他似的。 “咦,这位不是贾公子吗?”那原本温婉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俏皮,承宽无奈转身 对着两位姑娘拱手一礼“两位姑娘好,我今日有事来找忠叔。” 孟清欢从没想过今日会遇到贾承宽,连忙拿起帕子遮住自己的嘴鼻处,强压下心头惊慌,侧身屈膝行礼,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见过贾公子,多谢贾公子母亲出手相救。这才没过几日,我母亲按郎中娘子教的那法子,身子已经轻松了许多。” 承宽的音色清冷而疏离“孟姑娘不必客气,这原本就是医者之道。” 沈言云看着孟清欢因紧张而涨红的脸,连忙打了个圆场“清欢,我先送你上马车。” 说完扶住清欢略有些发抖的身子,将她送上马车,清欢坐在马车中,掀开纱帘,看向站立在檐下那少年,即便在冷冬,他依旧那么耀眼,如同要灼伤她的眼睛般。 沈言云提着裙角走上台阶,“贾公子,我带你去找忠叔,顺路。”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 承宽默默跟在言云身后,这姑娘带着他直接绕过假山走到庭院的竹林小径处,弯弯曲曲地疾步向前走去。承宽也不敢多问,只紧随其后,小径尽头往左一拐,穿过月亮门,走上廊檐下的小道,再穿过小门,便来到老侯爷的院子。 言云朝承宽微一屈膝“贾公子,忠叔就在里面,你进去便可。”说完转身走了。 承宽看着言云的背影,只觉得景玄这位堂姐性格真有些古怪,摇了摇头。 沈辞安听说姜知训一家都来了洛城,忙不迭地问“是青州出事了吗?” “老侯爷莫着急,姨夫他们都好。只是锦言妹妹又入了梦魇。” “梦魇?什么梦魇?” “锦言说在梦中,老侯爷叮嘱了她一句话。” 承宽说完,压低声音将来龙去脉说道给老侯爷听,沈辞安面上越来越凝重。 “承宽,你是医者,你怎么看锦言的梦魇。” “老侯爷,锦言的话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外祖说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们不清楚益州,对孟大人也不了解,若这句梦话真的是一个结,可能老侯爷才是能解开它的人。” “益州~孟长亭~破案,大乾~萧家。”沈辞安闭上眼睛,一直重复着这些于他而言也是陌生的字眼。 终于老侯爷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前半句,如果我没记过的话,天启十年,孟长亭离京去往益州,不到月余,陛下便急召他回京。回京途中遇到山洪,他和护卫都被山洪卷走,他算是命大,被人救起就是他后宅中那位姨娘。” “因为那次意外对他打击很大,落下了心病,陛下对他有歉意便不准有人与他提起益州,所以,大家对孟长亭为了何事去益州都不知晓。” “如果真要解开孟长亭的益州之谜,这世上大约只有他一人可以。” 沈辞安说完,无奈地摇头。承宽将老侯爷的话在脑海中又快速过了一遍,星星点点,好像有些能连接起来。 益州公干~陛下急召~山洪~心病~成谜 第134章 藏锋无敌 “老侯爷,您曾说过孟大人深谙人下之臣的道理,那您觉得他是一个好官吗?” 沈辞安没想到承宽会这么问,他沉思道,“孟长亭是个好官,至少他做人如水,能进退而知进退。” “益州,是不是藏着皇家都忌讳的秘密?所以孟大人便假借山洪心病之由,将它变成不可说之谜?” 沈辞安看着承宽明亮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一丝畏惧,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少年的问题。 承宽看出老侯爷的犹豫,“老侯爷放心,若得了合适的机会,希望孟大人能为我们解惑一二。” 待承宽离去后,沈辞安独自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动,直到忠叔上前,他才戚然道“进忠,去请那肃离来一趟,我有话想问他。” 凛冬将至,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游客都少了很多,很多店铺早早打烊,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车内一男子端坐着,闭目养神中。 “公子,侯府到了。”车帘外响起车夫的声音。 肃离披上墨色斗篷,一掀帘子走入冷冽风中。忠叔已在大门处等候,看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肃离,忠叔快步走上前,“公子里面请。” 肃离跟在忠叔身侧疾步走入府邸,目不斜视。路过庭院,东北角处安静地伫立着一株硕大的梅花树,肃离被那梅树吸引,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微微侧头,目光像粘在那树上。 忠叔索性停下脚步,指着那梅树道“若是那整株花绽放,说它是洛城最美的梅花也不为过。” 忽地,从东北角处的月亮门内轻盈地走了出来一位鹅黄色的窈窕少女,秋水明眸,肤若凝脂。在整个萧肃庭院中,她犹如春日第一朵迎春花,如此生动如此盎然。落在肃离眸中,犹如晨曦金光微现时,在平静的湖面中坠落一粒石头,激起浮光跃金。 那少女满脸喜色,并未发现远处站着的忠叔他们,与身后跟着的丫鬟穿过廊庑往南边走去,巧笑嫣然的清脆声音传来,“芸香,既然母亲同意了,你去门房定个马车,明日我们就去看清欢。” 待那身影消失,肃离才恍然过来,忠叔继续往前引路,边走边道“刚刚那位是二老爷的嫡长女,言云姑娘。” 老侯爷的房中烧着地龙,暖洋洋的,肃离解下斗篷,忠叔顺手接过。 转过屏风进了内室,老侯爷一人静静地坐着,神情肃然。 他见到肃离,用手一指身旁的椅子,“来,这边坐。” 肃离走上前,朝沈辞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老侯爷。” “孩子,大理寺卿孟长亭,你怎么看?” “老侯爷怎么会问到他呢?他在朝中顾大局识大体,好似也挑不出错来。我看他倒是个是藏锋无敌之人。” “藏锋无敌隐智保身,这句话贴切得很。”沈辞安轻笑一声,继续问道“在你心中明君应是如何?” “老侯爷,历代史书中受人敬仰的明君均为选贤任能,罢黜奸佞,还朝政于清明。但若满朝文武皆为清官,仗着自己清廉无欲者刚,谏言耿直态度强硬,那定会犯上。没有哪位君主能一而再再而三忍受臣子的犯上。所以我以为明君应重在制衡分权,不偏不倚,以能赏罚为能。” 沈辞安听着肃离的话,微微点头赞同。 “阿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先帝指了你父亲继位,那时下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我未曾见过父亲,只听川西先生讲过一些他的事迹,老侯爷的问话,可能这句「时之来兮其势可乘,时之去兮其势遂生」最为应景。” “不愧是长在川西先生跟前的,你的胸怀和眼界果然不同凡响。” “老侯爷谬赞。”肃离拱手深深躬身 “好,那若得了时机,我们就去会会那藏锋无敌之人。”沈辞安像下定决心般。 在孟府,被人说是藏锋无敌的孟长亭孟大人正在灯下看着书,蓦然耳朵就热了起来。他放下书卷,揉了揉耳廓。 管事和他说,夫人这几日身子利索些,姑娘在院中置了一把躺椅,日头好的时候,夫人会走出屋外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孟长亭揉着额头,朝管事挥挥手,让他退下。 他内心烦躁得很,这几年随着舒王羽翼渐丰,太后与陛下之间的相持愈加激烈。 太后身后的顾家三番五次想让陛下早早立舒王为太子,而张贵妃身后的张家却觉得陛下年盛,不必急着立储。 陛下前日单独召见他,探问他关于立储的看法。看着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陛下,他双膝跪地,深深弯下腰,“陛下正值盛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陛下对微臣「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有幸承蒙天恩,微臣对陛下之心似铁坚如磐。” 陛下从那高处一步步走下,直到那绣着金边纹的黑靴堪堪停在他眼前,“嗬,好一个「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寡人有孟爱卿常伴左右,甚是欣慰。” 孟长亭虽然心如擂鼓,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直至那黑靴掉头离去,听着一步步跨上台阶,稳稳坐在那宝座之上。 “孟爱卿,听闻你那嫡长女尚未许配人家,爱卿可有中意人选?” 猛然间听到陛下提及女儿,孟长亭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来,他努力让自己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来“小女鲁钝,不敢误了各家青年才俊,微臣还得为她多觅良师,需多加学习和调教。” 陛下听出孟长亭的深意,他在很多地方还得孟长亭出手调和,权衡再三,他打算先把这赐婚放一放。 想到此,孟长亭长长吁出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沿着弯曲小径,他经过宜香楼并未停下脚步,径直向后走去。 来到夫人的小院内,值守婆子破天荒地见到老爷,开心地要叫出声来,被孟长亭抬手示意保持安静。 他静静站在院内,屋内亮着的灯光让窗框上倒映出来的人影憧憧,不时传来笑声。即便是暗夜,依旧能察觉他眼神中无比的眷恋。 第135章 孟府的夜 冬日的夜风强势卷走他身上的余热,老天好似想用寒冷驱赶他,但孟长亭感受不到寒凉,他贪恋这一刻屋内散发出来温热的光。 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那清甜软糯的笑声是清欢的,那低沉短促的是夫人的,还有最清脆的是他那幺儿。有多久,他没听过这些声音了。 风见到卷不走他,只能卷起一大块乌云遮住冷月。 院中没了月光,他只身一人置于黑暗世界中,这样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长长的八年,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日子在等着。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丢了这顶乌纱帽,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长亭紧握双拳,微微低下头转身离开。院中婆子见老爷黑着脸离开,心中暗叹着。 屋内母子三人正看着桌上的棋盘,陈氏与幺儿执白棋,清欢执黑棋,母子三人在灯下享受着温馨一刻,全然不知一家之主的父亲竟在院外站了许久。 回去的路上,他敲开了宜香楼的院门,管事妈妈见到他,堆满笑容“老爷,您来了?姨娘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季南歌见到孟长亭,殷勤地迎上来,“郎君,您的手怎么这么冰凉?身上也全是寒气。严妈妈赶紧去煮碗姜汤来。” 孟长亭任由季姨娘帮他脱掉外袍,换上一件常服。又端来热水,给他净面洗手,再拿软巾给他细细擦干。 “郎君,清欢姑娘也不小了,女儿大了留不住,该为她相看相看人家。这几日夫人身子似乎好些了。” 季姨娘的话总是留着最后半句,让人猜。 孟长亭剑眉一挑,笑着说“既然夫人身子好些了,就让她去操办欢儿的大事,你说的对,女大不中留。” 季姨娘走到孟长亭身后,缓缓地帮他揉着额角“妾自跟了郎君,眼中只有郎君一人。也不知是妾做了什么错事,至今都没能为郎君诞下一儿半女。”说到这儿,话音都带着隐约的哭腔。 严妈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季姨娘对着严妈妈使了个眼色。 严妈妈会意,将姜汤放在桌上,站在一旁轻声道“老爷,前阵子清欢姑娘为夫人请来一位郎中娘子,自那娘子相看后夫人的身子骨便好了许多,院子里的婆子们都说那女郎是位神医。姨娘也想请那郎中娘子来看看,但清欢姑娘却不愿做中人,我也去四下打听了,但洛城这么大,真是找不到那位郎中娘子。” 说到此处,严妈妈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求老爷可怜可怜姨娘,姨娘自是喜欢孩子的人,可天不遂人愿,老奴是看着姨娘如何诚心求子,姨娘只想为老爷诞下子嗣,让血脉绵延。” 严妈妈额头贴地,季姨娘也上前跪在严妈妈身旁,给孟长亭磕了头“郎君,南歌真的只想为你诞下子嗣,哪怕一个也行,求郎君怜我,让清欢姑娘将那郎中娘子请来帮我相看一二。” 烛光下,孟长亭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起身扶起季姨娘“南歌,你对我的真心,我自然知道,生孩子急不得,还是要讲缘分的。” 季姨娘立刻红了眼睛,泪珠如不要钱般成串落下,“郎君,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小要求,若清欢姑娘不解气,我明日就去给她跪下磕头,只求她帮我做个中人,将那郎中娘子请来。” 孟长亭叹出一口气,“那也大可不必,明日我就去同清欢说一下,寻那郎中娘子来,这下你可满意?” 季姨娘犹如一株被暴雨洗礼后的海棠花,软软靠在孟长亭身上。 严妈妈见状拿着托盘走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个严实。只要季姨娘能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后半生就有着落了,严妈妈美滋滋地想着。 清欢和幺儿都回自己房中,陈氏的房内寂静了下来,桌上纷乱的棋盘似乎还留着儿女温情,陈氏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消瘦的面容,眼眶处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着,这容貌她自己看着都心生厌烦。 白芷轻轻走进来,站在陈氏身后,拿起梳子帮她梳理长发,“夫人,将养身子要慢慢来,您这几日身上有些力气,多起来走动走动,等开了春,夫人定能如从前般 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年轻时也是洛城有名的美人,但现在,你看这镜中之人还是我吗?” “夫人,若没遇到那郎中娘子,奴婢不敢妄言;夫人也得为公子姑娘们多想想。今日院中值守的婆子告诉我,刚刚老爷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定是老爷也听说夫人身子渐好,想来探望。” “嗬,我这身子一直好不了,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是心虚了。”陈氏眼中依旧有恨意。她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放在妆台上。 “白芷,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怜自艾,清臣应该快回来了,他这年纪若在京城早就成婚娶妻了。还有我的欢儿,我一定要给她觅个良配,让她不再吃一点我的苦。” 白芷走到一旁点燃了安息香,“夫人,您这么想就对了,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好好睡一觉。” 宜香楼内,身侧美人已然入梦,孟长亭睁开眼睛,这位神秘的郎中娘子,他也想会一会。夫人的身子自她来了一次之后就渐渐好转,他便知道这位郎中已经探得其间门道。 聪明之人交锋,往往就在一招一式间,点到为止。 原本他想的法子已经是觉得周全万分,无人能察觉。而那女郎中只来了一趟,便直接去了煎药的灶台。 原本他以为那位郎中娘子会将药罐秘密告诉夫人和清欢,哪知那妙人竟不点破。 既如此,他心中的探究之意便更浓厚了些。 孟长亭侧头看了看季南歌的背影,是不是每个女子都以为子嗣可以傍身,但这世上,每个人能倚仗的只有自己,这个简单的道理,却很少人能明白。 夜深了,他要好好睡一觉,当晨曦亮起,于他而言就是一个新的战场。 第136章 初识锦言 北山巷,依着湖的三进宅院小巧却精致,程梅见自看到这院落的第一眼便十分欢喜,姜知训心中却忐忑不已“洛城的宅院不好安置,这院子的确小了些,委屈夫人了。” “夫君,我是真心喜欢这院子,小而精巧,看着多舒服。” “你和阿言若是喜欢,我便安心些。” “夫君,洛城经商不易,我想着其他铺子先不开,只和承宽一起将医药铺子打点好,等梳理好人脉,再徐徐图之。” “夫人所言极是,若不是阿言嫁入洛城,我们总是在余杭待着更舒服。若以后老了,我还是想回余杭。” “这话可别让阿言听见,她心思细且重。若是知道你存了回余杭老家的心,她肯定会内疚,我们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正说着话,葛妈妈在院中喊了一句“姑娘,您来了,夫人和老爷正在屋里呢。” 门帘从外掀开,锦言一步跨进门槛走进屋里,边走边说,“洛城的冬天还是这般冷,屋里烧了地龙真舒服,暖洋洋的。” 程梅见听到锦言说的「还是这般冷」,细心地察觉到有些异样,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姜知训大大咧咧地笑着问“阿言,喜欢这里吗?若是喜欢,明年我家阿言的及笄礼就在这里办如何?” “爹爹,娘亲,承宽哥哥他们是不是从此就住在洛城了?”锦言不答反问 “承宽这孩子,是个好福气的。短短几日竟能买下那铺子还结了善缘。铺子开张,他们肯定是要在洛城安定下来。”姜知训赞叹道 正说着话,权叔带着王晚和承宽走进院内。 “姨夫,我娘说今日想和梅姨一起去看看河下街的铺面。” 锦言听了承宽的话,连忙说,“娘,我也要去。” 承宽眉头微微往上一挑,嘴角抿住笑意。 王晚连忙走上前,一把搂住锦言“去去去,都一起去,我来洛城后都没好好出去逛逛呢。” 在清水巷济宁居门口,孟府的马车停了下来,孟清欢从车上走了下来,在她身后的是沈言云,凉月和芸香分别跟在自家姑娘后面。 她们跨进济宁居,递上药方。小二一看是太医开出的方子,不敢怠慢,急忙去抓药。趁着这空隙,清欢拉着言云去那隔壁卖香的铺子,两人挑了半天,都没寻到如青州买回安息香那般的味道,失望地走出铺子。两人沿着街边慢慢向前走着 “言云,那位郎中娘子真是绝了,不但医术了得还配得了奇香,你看这清水巷中最大卖香的铺子都找不到和她味道一样的安息香。”清欢抱怨着 沈言云侧过头,笑着凑到清欢耳旁,“我看你这是爱屋及乌?你是不是看上那位小郎君,把郎中娘子当成未来婆婆了。” 旁人不知言云说了什么,只见清欢的脸上蓦然升起两团红云,竟然不多说一句。 两人笑笑闹闹竟走到了清水巷尽头,再一转弯便是河下街。 两街相交处有一空着的铺子正在施工,空气中散发着木屑的味道。清欢拿起帕子捂住口鼻,刚想拉回言云。 眼角余光看到从河下街走出来一行人,冬日暖阳正好打在他们的脸上,看起来熠熠生辉。其中那个高瘦高瘦的少年不就是自己心念许久之人? 她急忙拉起言云走进身后的铺子中,她们这侧铺子背着光,匿在暗光中。 她躲在铺子里,光明正大地看着对面阳光下的那行人。 郎中娘子亲热地挽住另一位绝色女子的手臂,站在那空铺子前,好似说道着什么。跟在她俩后面的是位中年男子。 走在最后的是贾公子,他身旁跟着一位红衣少女,虽然隔得远却能看出那少女巧笑倩兮,灵动之极。 最让她触目的是贾公子看向这位少女的眼神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宠溺。 站在一旁的言云追着清欢的目光看过去,她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和辨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红衣姑娘可能就是我未来的二嫂嫂,姜锦言。相比大嫂,这位二嫂就可爱多了。”言云的话,对清欢来说就像醒酒药般。 “真的吗?你确定那姑娘是你未来二嫂?” “不确定,但前去问问不就清楚了吗?”言云说完,不待清欢反应过来,就将她拉出铺子,朝那阳光下径直走去。 清欢跟在言云身后,阳光照耀着她瘦削的背上,在清欢眼中,此刻的言云犹如披荆斩棘的女将军,将她从暗处拉出来。短短的那么一段路,在清欢这里犹如走了长长一生。 言云拉着清欢走到王晚身侧,两人对着王晚侧身屈膝,言云爽朗道“郎中娘子好,今日刚好陪清欢来济宁居抓药,竟在此处偶遇,真是有缘。” 一旁的程梅见和姜知训都不认识沈言云,看着王晚。 王晚也认出了言云,拉着她的手,对着姜知训和程梅见说“喏,这位就是老侯爷的孙女,沈言云,是景玄的堂妹。” 锦言在她们身后探着脑袋打量着言云,她的榆木脑袋中怎么一点都没有这位堂妹的影子,想到此,锦言伸手拍了拍脑袋,承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而后松开,对她这个行为皱起眉头。 锦言对上承宽质问的眼神,只能吐吐舌头躲了过去。 这些细微末节落在清欢眼中,心尖处又泛起一层酸楚。 “这位可是锦言妹妹?我经常听祖父和二哥提起过。”言云的话,让锦言有些意外。 锦言上前一步,对着言云浅浅行礼“言云姐姐安好。” 言云拉着锦言的手,夸赞道“锦言妹妹长得真好看,我见了都好喜欢。” 王晚见这清欢浅笑着站在言云身后,上前问道“清欢姑娘,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 清欢点点头“多谢郎中娘子叮嘱,自那日后,母亲的身子利索了很多,这几日能下床到院中走动走动了。郎中娘子怎会在这空铺子前?” 她看了一眼儿子,见到承宽微微点头,王晚才说“这间铺子我们定下了,承宽说靠清水巷这侧用来开医馆药铺,靠河下街那面给我和梅见开油膏香粉铺子。等铺子开张,欢迎姑娘几位来捧场。” 第137章 父女对峙 清欢听了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那安息香,是否可以在洛城便能买到?自从我将那安息香给了母亲后,她晚上就能很快入眠,效果斐然。我刚刚还和言云去清水巷那最大的卖香铺子,就是寻不到一模一样的。” “梅见的调香是一绝,她鉴香能力好,别人哪可以轻易模仿得去。她还能按不同季节调制出不同时令香,小众且绝。”听到王晚这么夸赞自己,程梅见有些不好意思。 分开时,言云拉着锦言的手道“锦言妹妹,你在洛城的日子我可以来寻你一起玩吗?我可以带你去庙会转转。” 此话正中锦言心意,眼睛笑成两轮明亮的新月,朝言云挥手道别。 坐上马车,沈言云拉住孟清欢的手道“清欢,你是真喜欢那位小郎君?你要想清楚,你父亲是大理寺卿,陛下眼前的红人,他怎么会让你嫁给一个郎中呢? 清欢故作恼道“我可是把你当成自家姐妹,你到是开始拿我开玩笑。” “清欢,这可是我的心里话,一点都没同你开玩笑。每次见到那小郎君,你就失了平日里的气度,全是小女儿姿态。但以你的门户和家世,若是庶女嫁个郎中倒也还说得过去,你可是嫡长女,你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若这段情缘无望,你就干脆将它灭在心中,以免日后难受。” “言云,你可曾喜欢上一个人?”清欢问道,看到言云摇摇头,她又继续讲道“当你遇到心动的那个人,你才会明白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在南山寺昏过去失了知觉,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就在那瞬间,他好像在我心中生了根。我知道我与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今天,我觉得他是喜欢你那未来二嫂的,他压根就不喜欢我,那还谈什么将来。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让你看笑话了。” 言云用帕子抹去清欢掉落下来的泪滴,将她搂在怀里“清欢,女子原本就比男子艰难,我们一步都不能错。” 两日后,大理寺卿孟长亭的请帖送到了绿坊巷,承宽不放心母亲,便随着母亲一起来到孟府。 母子俩随着管事走入正厅,孟长亭见他俩进来从椅子上站起,向前迎了几步。 孟长亭没想到郎中娘子竟如此芳华卓然,不由地多打量了两眼,跟在王晚身后的承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管事招呼母子俩落座,孟长亭也坐下,问道,“请问郎中娘子如何称呼?” “妾身官人姓贾,大人可唤我贾夫人,这位是小儿贾承宽。”王晚不亢不卑地回道。 孟长亭仔细看了看承宽,少年面容清隽,剑眉冷眸,鼻梁秀挺,气质清冷,若说是位世家弟子也不过如此。 “今日递了请帖,是想当面感谢。贾夫人为内人诊治后,内人身子骨一日好似一日,贾夫人的医术实在高明至极。”孟长亭对王晚抱拳致谢。 王晚听出孟长亭话中之义,笑着说“那是夫人福泽深厚,原本太医们开的药方就是顶顶好的,我只是教了夫人吐纳之法,顶多是锦上添花而已。” 孟长亭露出浅浅笑容,继续道“这次请贾夫人来,是因为家中还有一位姨娘身子不畅,能否请贾夫人为其诊治一二?” 王晚猜测应该是那季姨娘,她朝孟长亭点点头,转头看向儿子用眼神示意没问题。 “去将季姨娘请来。”孟长亭对一旁的婢子吩咐着。 王晚和承宽,不疾不徐地喝着茶等候着。 不一会儿,从后堂屏风处走出来一位美娇娘。 巴掌大的脸上两弯柳眉,如秋水般的美眸风流婉转。身穿墨蓝素缎冷蓝镶滚白绫长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乌黑的长发只挽起一个髻,插了一支珍珠玉蝴蝶簪,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晃生辉。 来人正是季南歌,孟府季姨娘。 季姨娘被严妈妈扶着走上前,她向在座各位行了礼,然后走到孟长亭身旁,乖巧地站着。 孟长亭笑着向王晚介绍道“贾夫人,这位就是我刚刚同你讲的季姨娘,劳烦夫人为她诊诊脉象。” 季南歌对着王晚微微屈膝,“有劳贾夫人。” “严妈妈,带贾夫人和姨娘去偏房,我先和贾公子聊几句,稍后再来。”孟长亭的语气不容置喙。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孟长亭看向贾承宽,笑着说“听闻公子不日要开张医药铺子,还有什么欠缺的吗?我能相助的地方一定帮你安置妥当。” “多谢孟大人,目前一切都好。那医馆只是小小营生,不劳孟大人挂心。”承宽的回答,让孟长亭眼中的赞叹之意更浓厚了两分。 “父亲,您为什么~”孟清欢从后堂急步走出,看到贾承宽坐在堂前,愣着止住脚步,质问的话也猛地刹住。 清欢刚刚听说父亲请了郎中娘子来给季姨娘看病,一时气急,不管不顾地冲到正厅想问问父亲为何如此,却不料自己这「泼辣」形象竟被她心中如玉公子看个正着,那叫一个尴尬。 “欢儿。”孟长亭一声呼唤,将孟清欢定在承宽身上的目光和心神都收了回来。 母亲卧病这么久,父亲只请太医来为母亲诊治,从未主动寻过民间大夫,她辛苦觅来的郎中娘子,父亲却为季姨娘下请帖让郎中娘子上门为姨娘诊治,想到此,清欢的胸口涌起一阵委屈,瞬间红了眼眶。 她对上父亲犀利的眼神,毫不示弱地问“父亲,您请来郎中娘子,难道不应该先为母亲诊治吗?您就这么偏心吗?” 因着有外人在,女儿这么咄咄逼人,孟长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不悦道“欢儿,莫胡说,你母亲的身子骨不是一日日好起来了吗?等贾夫人替姨娘诊完再到你母亲院子里去,一样的。” 孟长亭的话,愈加让清欢愤怒,“不,父亲。八年来,您就是这么偏心,才让季姨娘处处压母亲一头。” 承宽见着父女俩剑拔弩张,站起身来,拱手道“若两位首肯,我可以先去为夫人诊治一二。” 第138章 如玉璧人 承宽抬眼看着孟长亭,语气平和“我自小师从月石山人,虽医术比不上家师,但也尚可。若孟大人信任的话~” “信,我信你。”承宽的话尚未说完,孟长亭坚定地道出自己的信任, 在这位朗朗少年的身上,孟长亭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周身散发出来的自信、笃定和淡然。 “孟姑娘,你可愿意?”承宽眸光一转,看向孟清欢,轻柔地问道。 清欢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似有察觉般地微低下头。 孟长亭看到女儿脸颊处透出一丝绯红,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承宽,那少年看向女儿的眸中清明至极。 “杨妈妈,你带这位公子去夫人的院子,我稍后就来。” 听到老爷的吩咐,杨妈妈半蹲下去,然后将清欢姑娘拉到一旁,示意承宽跟着一起回夫人的院子。 偏房与正厅仅一墙之隔,刚刚孟清欢与孟长亭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季姨娘耳中。 姑娘的反应越大她越是喜欢,嘴角微微上扬,她的眼中透着藏不住的得意。 王晚虽然垂眸替季南歌搭着脉,指腹下的脉象透着一丝古怪,她不清楚孟长亭是否知晓他这位姨娘的身子情况,若是知晓,那孟长亭请她来为姨娘诊治的目的为何?若是不知,那她应该如何将姨娘的情况告知孟长亭? 心中叹出长长一口气,王晚睁开眼睛。 季南歌看着王晚,心中有些忐忑。“姨娘,开方子之前,有些事情我需得问清楚,若是您有所忌讳,那我可能无法为您开出合适您的方子。” “贾夫人,尽管问,我必定如实相告。” “姨娘说,入府八年尚未有孕,从脉象上看姨娘的月事应该有些异样。” “对对对,我家姨娘的月事时而不来,有时来了又拖着不走。”严妈妈连忙回道。 “姨娘年轻时可曾有孕?”王晚看着季南歌的眼睛,平静地问 季南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躲闪,稳了稳心神道“不瞒夫人,我在益州救了老爷,两情相悦,暗结珠胎,但因着自己月事向来不准,也无旁的反应,故而从未往那处想过。从益州到洛城一路舟车劳顿,入府后又抬了姨娘,心里开心喝了不少酒,然后见了红。我开始还以为是来了月事,并不当回事,后来肚子越来越疼,流出的血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害怕不已,也不敢告诉老爷,私下请了游医,才知道是小产了。” “我出入孟府,没有一点根基,夫人对我视为眼中钉,我哪敢说出来,只能以我月事淋漓不尽为借口将此事瞒了过去,至今,此事连老爷都不知晓。” “贾夫人,自那以后,我就再无身孕,我知道这是上天在惩罚我,但同为女人,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有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我才有了依靠,后面的日子才有期盼。” “求贾夫人可怜我,帮帮我,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孩子而已。” 说到这里,季南歌对着王晚,双膝跪地,她身后的严妈妈也一同跪了下来。看着王晚的眼睛,季南歌闭上眼俯身下去,额头贴地。 王晚扶起季南歌,听了季南歌这么大段的话,脉象上看,她这身子的确经历过一些折腾,但她的话到底几分真实,王晚不敢完全信她。 “姨娘,你那次的小产伤了根本,若是当时就及时调理,回转的余地比现在要大很多。按你现在的情况,调理的方子,我可以帮您开出,但孩子的事,就要看缘分。我没法与你保证,你定然会有孕。话言尽于此,若姨娘能先安心调理,那我便去给你开方子。” 季南歌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终于她鼓起勇气问道“贾夫人,您的意思是不是我这辈子很难再有身孕?” 王晚心想这姨娘确实是个通透之人,可惜了。她垂下眼眸,不接话,这态度基本算是默认季南歌的猜想。 “我听贾夫人的,先安心调养,不再有那念想。”季南歌喃喃道。严妈妈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偏房东侧窗下站着的孟长亭听完此话,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悲喜,他只是在转身离开前,长长吁出一口气。 杨妈妈带着贾承宽踏入陈氏院内,陈氏正在廊庑下晒着太阳,侍弄着一盆梅花。 远远见那,身着粉色云锦长裙的女儿和蓝黑暗花织锦长衫的英俊少儿郎一前一后朝自己走过来,恍惚间好似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携着夫君回到青州老宅拜见母亲的样子,她微微一抖,手中的剪刀差一点剪到肉里。 那对如玉璧人走到廊前台阶下,清欢一提裙摆,轻盈地走上台阶。 “母亲,这位是郎中娘子的公子,姓贾名承宽。今日他来为母亲诊治。” 陈氏一听,顺口问道“那郎中娘子今日没来?” 清欢正不知该如何告诉母亲,站在台阶下的承宽见状,对着陈氏微一行礼,“孟夫人,母亲有事缠身,我便替了母亲前来。” 承宽的声音醇厚瓷实,陈氏听了莫名的心安。 “承宽,这名字取得真好。”陈氏站起身来,清欢扶住母亲的手臂。 待承宽为陈氏搭完脉,稍微调整了下药方,“夫人,若是方便,煎完的药渣可以在睡前煮水泡脚,这样既不浪费又能更好的暖身,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承宽收拾好药箱,与夫人告辞。陈氏微微笑着说“多谢贾公子,清欢,你帮娘送送贾公子。” 陈氏的院子在整个孟府的西北处,清欢带着承宽缓缓向前厅正堂走去。 孟府的内院修葺得婉约幽雅,假山叠嶂,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移步换景。 终于清欢鼓起勇气,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承宽公子,今日让您见笑了。” 这姑娘的脸颊处犹如盛放的桃花,乌黑清透的眸子里晕染着无边的水汽,好似一眨眼,那里便会落下泪珠儿般。 今日来孟府,承宽原本是担心母亲一人赴约有所不便,不想探着后宅纷争。 第139章 宽慰之意 承宽原本不是多事之人,可这次他却停下脚步。 淡然一笑,他宽慰道“孟姑娘,事情过去了,就莫挂心头。我曾在书上看过一个小故事,你想不想听?” 不待清欢回应,承宽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桂花树,似自言自语般,“有位老伯担着两筐刚出炉的瓷碗赶往集市售卖,因为心急赶路,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筐内的瓷碗好些因此而破碎,老伯蹲在地上,看着破碎的瓷片。路人纷纷叹息,但老伯在一番挑拣后又担起箩筐头也不回地往集市赶去。” “旁人不解问他「瓷碗都碎了,还去集市干嘛」,老伯答「我摔了一跤打碎瓷碗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我就算痛哭流涕也无法将那破碎的瓷碗恢复如初。我要尽快赶到集市,将我那些好的瓷碗卖掉,这样我才有所得。」旁人听了老伯的话,才顿悟到,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无法改变的窘境,若是一味自怜自艾就只会让自己困顿于一隅,但忍痛走出来,又会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致。” 说完,承宽从那桂树上收回目光,继续慢慢向前走去。清欢默默跟在承宽后面,他这是算开导自己吗? 两人渐行渐远,庭院内一处假山背后的孟长亭缓缓走了出来,刚刚承宽的话一字不落被他听入耳中。他不清楚女儿听了这个故事会如何感想,但对他自己而言,确是有感悟的。 这对母子绝非寻常医家,不容小觑,他要好好查查。 孟长亭和女儿将王晚母子送上马车,清欢瞪眼看向父亲,转身向内走去。 “欢儿,我有话问你。”孟长亭这次的语气稍缓。 清欢脚下一顿,孟长亭将她带到正堂,“听说你是在南山寺遇到这对郎中母子?你去南山寺的行程有谁知道?” “父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以为他们一早就探得女儿的行程,然后佯装与我结识?”清欢被父亲的话气笑了。 “欢儿,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我原就不同意你独自去青州,就怕途中遭遇不测。” “如果南山寺我晕厥过去是不测,那她们母子就是救我于不测之恩人。她们救我之时,压根不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父亲莫以为天下之人都向攀附于您。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世家身份,换我母亲的平安康健。” “欢儿,很多东西不是你所见所闻这般简单,我看你对那贾公子有所不同,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嫡长女,洛城有多少人想通过你来结交家世。你莫看为父在朝中不偏不倚,得陛下青睐,但在你们没看到的地方,我照样举步维艰,有时候未必能独善其身。” “父亲,官场上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唯独一件事,您伤透了母亲和我的心。贾公子说得对,人遇到窘境,若是一味自怜自艾就只会让自己困顿于一隅,但忍痛走出来,又会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致。” 孟长亭没想到承宽的话,立刻被女儿用得活灵活现,却也让他无从反驳。 “父亲,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请莫再打她们母子的主意,他们只是救病患于水火的郎中,他们减轻了母亲的病痛便是我心中的恩人。等大哥回来,我相信他也会如此认为。” 孟长亭第一次从女儿的眼中看到那犀利坚定的眼神,她不再是那个软糯糯喊他「爹爹,给欢儿买糖人。」的小女孩。 孟长亭从对视中落败下来,他垂下眼眸,对着清欢挥挥手,清欢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走。 连续这几日,沈景玄在翰林院忙得早出晚归,难得今日天尚亮着就到了家。 长乐刚为景玄换好银灰色常服,门外小厮来报“公子,言云姑娘来了。”景玄挥了挥手示意让姑娘进来。 “二哥安好,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言云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笑嘻嘻道。 景玄揉了揉眉角,在罗汉床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上一口,才问道“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见景玄这不急不躁的样子,言云嘟起嘴唇跨进门槛,走到景玄对面坐下,长乐见状连忙给姑娘也斟了茶,奉上。 “二哥,你多没劲啊。我前日在河下街那边见着未来二嫂了,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姜家姑娘,姜锦言。” 景玄将茶盏放下,反问道“你为何要去河下街那边?” “难道你已经知道锦言姑娘来洛城了?” 景玄笑着说“他们来洛城,祖父自然是知道的。” “二哥,他们这次来是不是要来府里商量你们的婚事?”言云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你个没出嫁的小丫头,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呀?”隔着案几,景玄伸过手指戳了戳言云的额角。 言云故作吃痛状,拿帕子揉了揉额角。 “二哥,祖父的眼光真不错,姜家姑娘长得像个仙子般,我看着都喜欢。我和她约好了,带她去逛逛庙会。” “逛市集?你们几时去?市集人杂,多带几个婆子家丁护着。她第一次来京城,你得看好她。”景玄叮嘱着 “看看,看看,怪不得古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二哥,你都还没将人家娶回家,就这么护着,你就不怕大伯母到时心里难受。”言云的思维跳跃,让景玄又想敲打她的脑门。 “别打岔,临近年节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但也容易鱼龙混杂,若是丢个荷包少些银钱那算是破财消灾,就怕人出个万一,到时你怎么向姜家交代。所以才叮嘱你多带些人护着,谨慎些总是好的。” “二哥,你可别吓我,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带姜姑娘上街了。”言云缩了缩脖子,声调都降低了些。 看到言云的样子,景玄压下心中笑意,一本正经问道“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毫无信用呢?等我休沐那日,我带你们去。” “二哥,你什么时候沐?我去给姜姑娘递个消息。” “后日,我后日休沐。”景玄的手指有节律地轻扣在案几上。 第140章 剥茧抽丝 绿坊巷内,沈辞安从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中走了下来,王赞已在门口迎着。 罗汉床旁侧的炭盆中,燃着尺长的青色瑞炭,无焰而有光,热气逼人。沈辞安瞄了一眼那炭盆,王赞解释道“瑞炭名贵不易得,这是孟大人着人送来的。也不知他从何得知阿晚住在此,前几日派人送了请帖,让阿晚给他那爱妾看诊。” “孟长亭?大理寺卿要查洛城内的消息,还是易如反掌。”沈辞安点点头 “那孟府确有些古怪,等会儿让阿晚与你细说。”王赞请沈辞安在罗汉床上坐下。 王晚端着茶盘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老侯爷坐着,“老侯爷,我今日煮了补元气的茶饮,刚好您来尝尝。” 沈辞安看着茶盏中,汤色红亮清澈,入口微酸后味甘甜,“果然不错。” 王晚见着老侯爷欢喜,“侯爷若是喜欢,我等会儿便包一些给忠叔,这茶饮滋阴润肺,益胃生津,清心除烦,冬日喝上一盏还是极好的。” “王赞,还是你有福气呐。女儿在身旁,多妥帖。我那月如远在蜀地,还不知她几时能回来看看我。”提到自己的女儿,沈辞安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王赞示意女儿在一旁的杌凳上坐下,开口道“阿晚,你与老侯爷讲讲你去孟府的事。” “老侯爷,我一共去了孟府两趟,第一趟是因孟姑娘之邀,为其母亲看诊。孟夫人久病未愈是因为那煎药罐子藏着古怪。用那药罐煎的药汤,药效至少减半。而这药罐是孟大人亲自着人送到煎药灶台,这是其一。” “前两日,孟大人来了请帖,请了我去给他那季姨娘看诊。季姨娘的脉象古怪得很,像是吃了某种烈性药,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孕。我观察孟大人的神情,我猜他是知道姨娘那身子如何。因不知敌友,我并未将话说死,只给姨娘开了调养方子。” “孟夫人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是因为换了煎药的罐子。以孟大人的明察秋毫,他必定是知道原因在此,却不阻拦。种种看来,孟大人应是精通医理的缜密之人。” 沈辞安听完这些,他看向王赞问道“王兄,这位孟大人,你如何看?” “孟大人精通医理,若真的宠妾灭妻,只要那藜芦汁的分量多加几分,孟夫人便不可能活到现在。其二,季姨娘若真是得那孟大人的真心,她这身子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古人云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大人费如此周折,是否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他在意之人是夫人而非那姨娘。“王赞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明。 沈辞安抚在案角的手,紧了紧,“要查查当初孟长亭去益州是查什么案,奉了谁的命。他从益州回来之后,才有此变化,益州那处肯定藏着蹊跷。” “益州?我怎么记得陈太医老家便是益州?” “果真?你没记错?”沈辞安急促地问 “当年在太医院,陈太医对我很好,会同我讲一些他年少顽劣之事,我记得他提过益州。” “陈太医当年在家中无故暴毙,只听说全家都迁回了老家,我倒没听说是益州。”沈辞安的手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滑动着,他想把一些东西串到一起,但却无能为力。 “老侯爷,陈太医故去都已经三十多年了,很多事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陈太医,顾家,嫡长子,益州,破案,大乾,萧家” 沈辞安沾着茶水,将这些写到案几上,反复思索着。 王赞在一旁喃喃道“益州破案,与嫡长子有关,所以大乾一定要是萧家的?”说完这话,他与老侯爷猛然对视,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恐。 “若真如此,那孟长亭才是唯一钥匙,只有他才可以揭开最后的谜底。”沈辞安的语气变得沉重而无力。 王赞只觉得脑子都快要炸裂了,他用力按压额角“若孟大人窥得宫闱秘辛,现在还能安然无恙,我对他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有能与顾家相制衡之物,在这世上能让顾家有所忌讳的只有当今陛下了,毕竟他们是连顾太后都可以舍弃的。”沈辞安闭上眼睛,思索着 “侯爷,这么多年了,有个问题一直在我心中不敢问。” 沈辞安睁开眼睛,看向王赞,平静地说“若是与先帝临去前一晚命我入宫侍疾有关的,不能问。除此之外,都可以。” 王赞点点头,斟酌者问“慕王姓萧,若是慕王掌了天下,是不是大乾就是萧家的。” 沈辞安叹出一口气,“先帝已经将慕王圈在那长云城不得出。” “那若换做肃离呢?”王赞继续问道 沈辞安手一抖,差点碰翻茶盏。“大乾一定是萧家的,不会是顾家也不会是赵家。”语气决然,毋庸置疑。 京都洛城街道纵横交错,两侧店铺屋宇雄壮,门面广阔,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这里的一切对姜锦言而言,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她暗中问自己真的曾在这里生活过吗?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对洛城,只有侯府后宅那方四角的天空,为数不多的出门也只是跟在江知暮身后。 马车在一家华贵的茶坊前停下,沈言云掀开窗纱,开心道“到了,锦言,我们下车。” 马车旁骑在马上的沈景玄利索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的长乐。 姜锦言在车厢内轻声问道“他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就我们俩逛逛市集吗?” “二哥说,临近年关来市集之人容易鱼目混珠,万一你有个磕碰,我的责任就大了。我想想他的话也对,刚好他今日沐休,有他跟着我就放心多了。”言云说得头头是道,锦言也不好反驳。 “可是~”锦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言云挥手打断 “别可是了,这茶坊刚刚推出新的茶饮和果子。今天有二哥在,我们要选最贵的果子和茶饮。好好敲他一笔,等会儿若是去旁的铺子,你看上什么喜欢的,统统让他买,千万别客气。” 马车的车厢壁也没这么隔音,言云的话悉数落入景玄耳中,他清了清嗓子,扬起嘴角。 第141章 点茶献艺 言云和锦言走下马车,景玄的余光瞥到锦言脸庞上晕染着淡淡的粉色,嘴角旁有颗小小的梨涡,暖阳恰好照亮了她一半脸颊,犹如一只水蜜桃般。 景玄转身走入茶肆,向掌柜要了最好的雅间。掌柜自是十分欢喜,亲自将他们带到二楼最大的雅室。 锦言细细打量四周,这雅室的布置虽不如江南精巧,但胜在华贵大气。 四方的雅室中,墙上挂着锦绣山河图,气势磅礴。一道漆嵌百宝屏风将室内隔成两处,屏风内放着一张大大的茶台。 众人转过屏风,景玄在茶台前坐下,伸手示意言云和锦言在茶台对面坐下。 “二哥,难道今天你亲自为我们点茶?”言云瞪大眼睛问道。 景玄淡然一笑,“你不是一直嚷着要看看我会不会点茶吗?” 长乐招招手,小厮端来净手盆,景玄就着盆子将双手洗净,擦干。锦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点茶。 “两位,想喝什么茶?”景玄右手一伸,脸上的笑容一分不多不分不少,刚刚好。 言云看了一眼身旁的锦言,锦言摇摇头,言云小脸一扬“什么最贵就来什么茶。” 景玄眼中流过笑意,轻声道“那就喝黄金玉露茶。”一旁的小厮,立刻奉上一小饼黄金玉露茶。 黄金玉露茶,锦言嫁入侯府,在他的闻涛阁内喝过几次。 景玄纤细修长的手指握住茶刀,一使巧力轻轻掰下一块,置于茶碾之内,细细碾磨成末。 一旁小炉上,铁壶中煮着水。景玄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对面两位姑娘,缓缓道, “有听说过煮茶三沸吗?”言云和锦言同时摇摇头, 景玄向她们解释道,“水初沸时,听起来像石缝中的小虫之鸣;再沸时,似有千辆满载的马车从远方而来;三沸时,如疏风拂松林、溪涧流水潺潺之音。你们可细听这铁壶中的水沸之声。” 言云歪着头听了一会儿,对着景玄竖起大拇指“二哥哥真是好学问,居然这般讲究。” 景玄从炉上将水沸的铁壶拿开,放到桌上厚厚的垫子上。 看向锦言,柔和地说“三沸之水略老,所以不急着倒出来,需等水温略回降后再用。这样冲出来的茶汤才好。” 说完,他将目光转回到碾磨好的茶末上,用小筛细细筛入茶碗内,再用少量水调成膏状,拿起静止一会儿的铁壶,向茶碗内逐渐加入更多沸水,随即用「茶筅」快速击佛茶汤,使茶水充分交融,碗面上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汤花。 锦言和言云被如玉公子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吸引,直到各自面前都摆放好一盏茶碗。 言云抓住锦言的手,“锦言,我可是托了你的福,才能喝到二哥亲手点的茶,以后我跟定你了。” 这句话,让景玄和锦言都哭笑不得。幸亏,女婢端了果子进来。 景玄将那几碟新出的果子推到锦言和言云的面前,话确是对着锦言说的,“洛城的果子,其实不如梅姨的手艺,你将就着尝尝。” 锦言拿起一块粉蒸桂花糕,放入口中,小小咬了一口,果然不及娘亲做的桂花冰糕。但她依旧夸赞道“我娘做的是冰糕,这是蒸糕,做法不一样,但口味都是好的。” “冰糕?长什么样的?”言云将口中的果子咽下 “自家做的小玩意,可以消消暑。若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锦言没甚多想,但这句话听在景玄耳中,确是另一番意思,他端起茶碗浅饮一口。 “那我就先谢过二嫂,等二嫂过了门,我得天天赖在你的院子里。”言云的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锦言虽然红了脸,却也不甘示弱道“怎么可能天天赖上我,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 言云一时词穷,没想到看上去软软糯糯的锦言,也能怼住自己。 “二哥,二嫂欺负我,你就不管管。”言云掉头向景玄求救。 景玄下意识维护道“我可不是胳膊肘朝外的人。” “你,你们,真是妇唱夫随了。”言云揶揄回去。 喝了茶吃了果子,言云拉着锦言走到窗旁向外看去。 “锦言,你看那边,好像有皮影戏的摊子,你想不想去看看?” 远远望去,那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锦言内心向往,却转头看向景玄,好似询问是否能去。那如小鹿般剔透的目光如何拒绝得了,景玄只得点点头。 走出茶坊,言云等不及马车过来,拉着锦言匆匆往前走去,景玄和长乐只得跟上。 穿过街道拐角处,一人伸手拦住言云,言云被吓得惊呼一声。 定睛一看,这不是清欢喜欢的那位小郎中吗? “承宽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锦言走上前,问道。 承宽走到锦言面前,温柔地说“我正好要去河下街铺子,看见她拉着你疾走,还以为你被劫了。你怎么一个人上街了,梅姨她们知道吗?” 言云被承宽的话气笑了,“贾公子,上次你到侯府找祖父,还是我帮你带的路。一转眼,我怎么成了劫匪。” 承宽向言云拱手道“对不住言云姑娘,我只看到锦言妹妹被人拉着走,一时心急,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 站在后面的长乐正要上前,被景玄拦下,他就站在两米开外,看着前面的三人。 “言云要带我去那边看皮影戏,我也想看,承宽哥哥,我们先过去。哦,我娘知道我和言云在一起的,你放心。”锦言向承宽解释完,正想往前走去,被承宽拦下。 “这里是洛城,可不是青州,你们两位姑娘,就算是跟着婢女婆子也不安全,我陪你们一起去。” 言云朝身后探了探,伸手一指“贾公子,那是我二哥,有二哥陪着呢,安全得很。” 景玄悠悠然上前,走到锦言身后,微笑着对着承宽拱手道“承宽兄,好久不见。今日我沐休,刚好有时间陪着她们来街上走走逛逛。你是要去河下街吗?你先去忙,这里有我在,无妨。” 锦言也点点头,示意承宽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看见景玄站在锦言身侧,承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将手负在身后捏紧拳头,忍住将锦言拉到自己身旁的念头。 第142章 皮影戏之遇 锦言看了看承宽,又看了看言云,眼珠一转笑着问“承宽哥哥有没有看过皮影戏?如果没有,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言云伸手在锦言后背轻轻一拍,暗示她不要太过调皮。锦言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景玄却是看明白锦言的鬼主意,这小丫头莫不是要乱点鸳鸯。想到此,景玄的嘴角刚微微上扬,又极力被压下,以免被人看出他的心思。 景玄眉眼处那丝尚未压下的笑意却落入承宽的眼中,他看着锦言,点头应道“既然锦言妹妹邀请,我必是奉陪。” 一行四人来到那皮影戏的棚子外,据说今日演得是一出新戏,价格比往日高了不少,围着的一些人被这价格挡在外面,景玄付了钱,四人顺利入了那棚子。 皮影戏棚子内的灯光昏暗,只有一束光线打在了皮影戏的幕布上,有一种神秘而引人入胜的氛围。 随着音乐响起,晦暗的灯影下,白色影窗挺括透亮,光影汇聚交错处,皮影人活灵活现,锣鼓声响起,情仇爱恨就在这方寸之间起伏波折。 戏文演的是一出真假太子,美貌的妃子为一己私利谋害皇嗣,混淆龙脉。多年后,一次偶遇被国舅爷发现蹊跷,顺藤摸瓜查下去。真假太子案终于被大理寺查得水落石出,母子相认抱头痛哭,天下回归正统。 影窗后的灯渐渐暗了下去,影子戏结束。 锦言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耳旁回想起老侯爷那句“告诉他们,大乾是萧家的。” 走出戏棚,锦言抬头看向天空,洛城的天真高,湛蓝湛蓝的。言云拉住锦言的手,往前走去,这条街上游人如织。 景玄和承宽跟在后面,承宽看着站在吹糖人摊子前的锦言,自言自语道“京都果然繁华,看起来她很喜欢这里。” 景玄转头看了看承宽,意味深长问“我看承宽兄个性清冷,怎么会想到来洛城开医馆,莫不是。。。?” 承宽毫不避讳地盯着景玄的眼睛,说话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是,我就是为了能护她周全,才来洛城。” “护她周全。”景玄轻笑一声,“如何护她周全?” “你可知孟夫人为何一直缠绵病榻,并非她身子骨不好,而是有人不想她身体康健,日日用汤药吊着,在后宅这种阴毒手段不少见。我教她医理辨识草药,教她强身健体,能护多少就护多少。” 承宽话音刚落,见到锦言正接过吹好的糖人,对着他们挥挥手。承宽的脸上扬起笑容,走上前去,替她们付了钱。 锦言拿起手中的糖人和言云的糖人比划着,学着刚刚看的那皮影戏。两位如画少女的脸上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景玄知道,这一刻的笑容是真实的,她们都是幸福的。 承宽的话是在提点自己,若是将锦言置于后宅之中,她也可能遭遇后宅那阴毒手段?不,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市集这头逛到那头,言云带着锦言来到一家颇为气派的脂粉铺子前,对着身后的景玄说,“二哥,我带锦言妹妹去铺子里看看香粉,你们若是不愿进来,就在那一旁的茶铺歇一歇。” 脂粉铺子门口就闻到浓郁香气,承宽和景玄都点头同意言云的建议。 两位姑娘跨进铺子,身后的芸香和素衣也紧跟入内。景玄和承宽在一旁的茶铺找了张空桌,对面坐下。掌柜的茶刚刚上来,一个暗色身影来到他们的桌旁坐下。 “肃离兄,你怎么会来此?”景玄定睛一看,惊讶地问道。 肃离今日穿了一身暗灰色锦袍,大片的莲花纹若隐若现。脸上一改往日的肃穆,唇边挂着笑意,“听说今日市集热闹,还有新的戏文可听,便来凑个热闹。” “难道肃离也看了皮影戏?”景玄给肃离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肃离笑着点点头,“很巧,对。”然后他举起茶杯,对着承宽道,“承宽兄,欢迎你来洛城,先以茶代酒,等有机会,我们再一醉方休。” 承宽不能拂了意,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示个意。 肃离方才压低声音道“这里谈话不方便,我长话短说,北境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潮汹涌。丁大将军的麾下有人被大寮的暗器所伤,暗器有毒已不治身亡。” 景玄与承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与浮白中的暗器一样吗?” 肃离一看他俩这默契,点点头“从北境医官描述上看,暗器形状相差无几。” “可青州那海船都尚未出去?大寮如何得了那暗器?”景玄问道 “我猜,大寮先得了些样品,试试效果如何,若是效果了得,那才会大批购买。” 景玄握着手中的茶杯,“北境,丁云武大将军,他可是平定北境的大英雄,孟长亭的嫡长子孟清臣就在丁大将军麾下。” 肃离点点头,接着道,“是的,我得了消息,陛下又召大将军回京,他们出发已有一段时间,应该不日就到洛城。” “临近年关,边境不应该是加强值守的时候吗?为什么会将大将军召回?”承宽不解地问道。 “承宽兄,以你的才能只当郎中真太可惜了。”肃离笑着道“事情的顺序是,丁大将军奉召回京,然后北境大寮蠢蠢欲动,虽不是正面挑战,但派了些小分队前来挑衅,打斗中试用了新得的暗器。” “那留下的医官怎么不对症治疗呢?”承宽忍不住问道 “这也是我起疑之处,若只是乌头中毒,我军中的医官都能知晓如何及时医治,当然也不排除暗器击中要害,失血过多而亡。”肃离微微皱眉。 “你是不是在怀疑?丁大将军不镇守北境,医官被买通?故意不救治?”景玄的话,让肃离的眉头拧得更紧。 “承宽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为前线战士研制出一些解毒药丸,方便携带。若真是遇上,也不至于马上丢了性命。” 第143章 心头朱砂痣 承宽与肃离目光对视,想看清他目光中包含着的情感,那里混杂了太多太多。 “研制药丸也不是不可,但若是数量多,我可能凑不到那么多的药材来熬制。”承宽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 听到承宽的应承之意,肃离眉头渐展,“只要承宽兄肯伸出援手,药材自是不用担心。” 站在不远的长乐突然清了清嗓子,景玄侧头向街上看去,锦言和言云已从脂粉铺子中走了出来,见到长乐在茶铺,正往这边走来。 锦言和言云走进茶铺,看到桌边坐着一位陌生公子,双双停下脚步,俩人犹如小兔般瞪着眼睛。承宽第一次见着锦言这么胆小且有趣,笑意飞上眉梢。 景玄上前为她们解释道“这位是我书院认识的肃离公子,与承宽和祖父都相识的。” 然后他走到言云前,小声揶揄道“云丫头,你平日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今日怎么如此胆小?” 锦言一听这话,心想着“哪有哥哥这么挤兑自己妹妹的?” 肃离站起身来,拱手道“今日街上偶遇景玄兄,顺便坐下一起饮茶,未曾提前告知,吓到两位姑娘,是在下的错。景玄兄,承宽兄,那我先告辞。若有机会,我请两位来书院一叙” 见到肃离远去,言云和锦言才在桌旁坐下。 景玄见她俩都两手空空,打趣道“那铺子里竟没一样被看上的?” 锦言看了一眼言云,“我和言云说,那铺子里卖的都不如我娘做得好,等我回去我做一些送给她。” “这得一言为定,我就等着你送呢。” 坐在一旁的承宽,难得加入这个话题“在青州,梅姨做的油膏香脂就是一绝,你看锦言就知道效果。” 承宽这话说的是客观情况,景玄听在心中却觉得有些别扭,毕竟这株花是自家的。 他站起身来,“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 承宽看了看天色,“景玄兄,那麻烦你把锦言送回去,我还是得去看看铺子修葺得如何。” 侯府林氏屋内,林氏喝完江知暮刚刚送来的燕窝,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知暮,你亲手炖的燕窝果然好喝一些,你有这孝心就够了,以后这种事情就让下人去做。” “侍奉公婆,让夫君宽心,是儿媳的本份。”江知暮笑意盈盈地回道 她在林氏下首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婆母可曾听说二弟那未过门的媳妇一家来了洛城。” 林氏一惊,自从老侯爷为景玄定亲后,她只知道未来亲家是程国公之女,嫁给了余杭的商贾,虽然颇为富裕,但毕竟没有一官半职,总是低人一等。 “你是从何听说的?”林氏问道 江知暮笑着说“我也是猜的,冬青去门房听到言云姑娘去叫了马车,好像是要和二弟那未过门的媳妇一起去逛市集。” “云丫头,什么时候认识那姜家姑娘?”林氏越听越糊涂了。 “儿媳自然也觉得奇怪,看起来言云妹妹还是人缘活络得很呐。”江知暮抬手抚了抚发髻,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冬青。 冬青会意,走上前向林氏半蹲下身子“大夫人,言云姑娘最近与孟家姑娘走动得颇为勤快。那日我还看见孟姑娘的马车到侯府来接言云姑娘呢。” “孟姑娘?可是大理寺卿孟长亭家的嫡长女?”林氏问 “回母亲,是她。她父亲现在可是陛下跟前器重之人,家世门第都不错。”江知暮应和道。 “云丫头能与孟家姑娘攀上关系,也是个能干的。”林氏赞道 “那就由着言云妹妹吗?”江知暮有些不依不饶。 林氏心中略有些不快,“云丫头是二房那边的,她父母都健在,侯府的规矩她娘会看着。旁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知暮听着婆母无意掺和进来,又转了话题“婆母,夫君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早出晚归,人都消瘦了很多。” 提到她心尖尖的大儿子,林氏的脸上浮起了愁云“景星这孩子受苦了,你父亲去求过祖父,回来只说水患治理原就不易,但若真的治理成功便可名垂青史,官场上一帆风顺也不好,总要有所历练才行。” “母亲,我不求夫君名垂青史,只求他顺心平安。现在他终日眉头不展,愁眉苦脸,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林氏微微蹙眉,叹道“希望我的景星能早日熬出头。侯府可都指着他了。” 她又好似想起什么般,“知暮,刚刚你提到姜家,他们住在何处?” “若是母亲想去看看,我便着人去打探一下。”江知暮说话总是这么滴水不漏。 等江知暮走后,林氏走到美人榻处躺下,闭上眼睛养着精神。 她心中对那姜家存着好奇,确切说是对那姜夫人有探究之意。 想当年,她一袭红嫁衣跨进侯府大门,三拜九叩首后,婆母当着众人的面,仔细叮嘱大爷要一心一意对待正妻,不能存了旁的心思扰了家庭和睦。 红盖头下的她没想到婆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偏爱自己,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对婆母百般孝顺。 自此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大爷看着她如此孝敬双亲,果然对她也恩爱有加,后宅妾室通房都形同虚设。侯府因着婆媳融洽成为洛城后宅的标杆,多少贵妇们羡慕她干净敞亮的后宅院子。 日复一日,日子在平静中流走,婆母总归没熬过那个冬日。 婆母临终前,公公坐在婆母的床前握住婆母干枯的手,她半跪在床前的脚榻处伺候着,她看到婆母用尽力气挣扎着撑起身子,公公托住她的背,婆母嘴唇抖动着,公公附耳听着。 婆母前面说了什么她没听见,但最后一句「相敬如宾几十年,不及一枚心头朱砂痣。」清清楚楚落到她耳中。 公公轻轻抚摸着婆母干瘪的脸庞,柔声说“下辈子,我先找到你。” 婆母听完,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眼角处有一滴浑浊的泪。 身后哭声一片,她的心中却如乌云压城,电闪雷鸣般。 第144章 归途夜宿 日子再过去些,她才窥得公公心中之人原来早已含笑九泉,婆母如何与一位香消玉殒的人去争在公公心头的位子,公公待婆母自然是相敬如宾,多了些客气少了些真心。 婆母故去的冬日特别寒冷,侯府的梅花却开得比往年都要盛一些,她看着那株被雪快压弯的梅花树,往事涌上心头。 从她嫁入侯府的第一年,她就知道侯府花园的那棵梅树是公公的心头好,一到冬日,园丁和婆子都豁出心思对这树精心照料,每当这梅树满树盛放时,公公总会每日抽出时间到梅树下观赏梅花。 年轻的她不懂其中道理,便着人去梅树剪下那绽放最美的梅枝,送到公婆房间,斜斜插好。婆母第一次见她送来的梅枝,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虽然她不清楚原因,但从婆母的反应上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等公公回来,她就主动跪到公公面前,说明梅枝是自己剪下的,让公公责罚自己切勿连累旁人。 公公看着那白瓷瓶中的梅枝,双手负在身后,久久不说一句话,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对着婆母说“房中有了梅枝,就有了清香。你原就喜欢梅花,那就让它摆在这里。你看着心里也会欢喜些,只要你喜欢就行。” 她偷偷侧过头用余光看婆母,婆母脸上却闪过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神情。 婆母离去后,每年冬天梅树依旧盛放,但公公却极少来赏梅了。她依旧会让丫鬟挑些好的梅枝剪下,放到公公的书房。 一日大爷喝醉酒,她从大爷口中才得知程国公妹妹最爱侯府的梅花,但也正是在这株梅树下,先帝从公公手中抢走了她。原来往事这么不堪回首,难怪婆母至死都记着这事。 她多少有些替婆母不值,再联想到自己,那段时间她都壮着胆没给大爷什么好脸色。 婆母故去的那个冬日,公公终日呆在闻涛阁内,小小的景玄成了他日子中唯一的亮光。 开春后,从闻涛阁内传出一老一小的笑声,路过的下人听了都多了几分开心。 林氏睁开眼睛,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传说中的贤贵妇可是名扬洛城的大美人,否则不会让先帝如此偏执,不会让顾太后如鲠在喉,不会让自家公公心里记挂一辈子。她想看看程国公之女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北境回洛城是一路向南,因着陛下急召,丁云武带着精锐卫队日夜兼程。虽是日暮时分,但天黑的早,他们一队人马在一座黑黝黝的山前等候着。 黑暗中,前方有马蹄声传来,一人一马朝着他们疾驰而来。尚未到跟前,那人一拉缰绳,马匹的前蹄高高扬起,又稳稳落下。 就着这间隙,那马上之人利落地纵身一跃,走到丁云武面前单膝下跪道,“将军,末将前去探路,因着连日下雨甚多,山路崎岖湿滑,小道上还有些碎石散落着。不如我们今晚先在山脚下休整一晚。明日天亮后再出发,翻过这座山就快到洛城了。” 丁云武上前一步,将那年轻的将士扶起,“清臣,辛苦你了。” 转身吩咐道,“刚刚路过一个破落的草房,今晚大家就在那将就一宿,待明日一早出发。” 马蹄声渐渐远去,不远处的大树后探出两个蒙脸脑袋,相互对视一眼点点头,将自己没入树丛中。 半里开外的破旧草屋,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一行人入内扬起厚厚的灰尘。 不一会儿,屋内升起一堆火,孟清臣从怀中掏出一段艾香,扔进火堆中。劈劈啪啪间,艾草的清香冲淡了屋内的霉味。大家各自掏出干粮,围着火堆干巴巴地嚼着,火星子时不时地冒几颗上来,一时间,屋内屋外安静地有些异样。 丁云武朝大家使了眼色,大家都默契地将放在身旁的刀剑握在手中。 厚重的云层一口吞掉清冷的月辉,一支利箭划破寂静直直朝丁云武眉心飞了过来。 箭到眼前,丁云武侧过头,堪堪避开。紧随其后,又飞来三支利箭,孟清臣一抖手腕,剑花挽起打落一支,在丁云武前侧的一位将士也打落一支,中间那支箭似通晓人性般,刺入丁云武右胸,顿时血流如注。林间有鸟儿被惊起,簌簌拍着翅膀划过空中。 丁云武倒在孟清臣的怀中,“快,拿金创药来。”孟清臣急促地吼着。 “孟将军,金创药所剩无几,丁大将军的伤口太深,血流太多了。”慌乱中,不知谁在说。 孟清臣一手按住丁大将军的右胸,黑红的血从他指尖汩汩流出,“混帐东西,赶紧先把药粉拿来,你们几个去那镇上连夜取回金创药,你们几个去外面查探,若见有疑者,直接绑了来问。” 一整瓶金创药都倒在丁云武的那处伤口,虽未完全止住血却也不像刚刚那么吓人。丁云武的脸色惨白,浑身发冷。 孟清臣让人将行囊的软布垫在离火堆很近的地上,让丁云武平躺在上面,火堆的温度给予一些温暖。 “孟将军,你说是谁对丁大将军下如此毒手?”一位中年将士小心问道。 孟清臣年轻的脸庞上,眉头紧锁“大将军一直镇守北境,自然是大寮对他恨之入骨。” “难道是大寮奸细一路跟踪自此,寻了机会谋害大将军?” “大将军在北境砍杀了那么多大寮敌军,他们怀恨在心,如此这般也有可能。”孟清臣长长叹了一口气。 屋内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暗处那两人耳中,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真是个草包,竟然会以为是大寮人干的。” 屋内又传来声音“孟将军,我看您也累了。我先守着大将军,您先闭上眼睛歇一歇。” 孟清臣探手摸了摸丁云武的额头,“大将军有些高热呢,去镇上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出去查看的兄弟们不知如何了?” “放心,兄弟们身手不错,这会儿外面没动静了,应该无事。” 听完这话,孟清臣大大打了哈欠“行,那我先歇一会儿,等会儿起来替你,你去将那火再烧得旺一些。” 第145章 妙计在手 林间,那两个蒙面人似乎得逞般相视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与狡黠。夜色中,他们轻手轻脚地靠近草屋。 草屋之内,丁云武昏沉沉地躺在火堆旁,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孟清臣靠在墙角,双手抱剑在胸前,垂下头去。另一位将士守在门口,面对着寒冷的夜风,显得有些疲惫。风高月冷时辰难捱。 那两个黑影偷偷摸到草房外,朝门口丢了一块石子,吸引守门将士的注意。守门的将士警惕地走出门外查看情况,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掌砍在后脖颈处,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趁此机会,蒙面人迅速潜入草屋内,走到火堆旁。他们拔剑出鞘,火光将那剑身照映得通红发亮,其中一个蒙面人高高举起剑,准备朝着丁云武的心口处直直刺下。 突然之间,那个准备刺杀丁云武的蒙面人感觉到腋下和后颈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全身上下顿时感到一阵麻痛。他握着剑的双手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剑也随之无力地掉落,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镖击落在一旁。此刻,他全身上下发不出一丝力气,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整个人瘫软倒在地上。 另一蒙面人见状连忙转身向后探望,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殊不知从屋顶木梁处飞下一人,凌厉的掌风击在他天灵盖上,让他眼前一黑,双腿顿时失去支撑力,跌落倒地。 他惊恐地看着刚刚还歪倒在墙角的孟清臣,此刻已经飞身而下,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半丝困意。蒙面人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丁云武带着的精兵全都从暗处走到草屋内,躺在地上的丁云武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与孟清臣相视一笑。 孟清臣走过去,一把扯下蒙面人脸上的黑布,冷笑着说“是不是全身无力?这是医官新研制出来的毒药,医官说中毒之人开始会又麻又疼,一炷香之后便全身乏力,一个时辰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让自己窒息而亡。你很荣幸,是第一个试药之人,我得好好把你的毒发身亡记录下来,到时告诉医官。” 听着孟清臣轻描淡写说出这话,那人虽瘫软在地,但眼中升起的恐惧让他全身都开始微微发抖。显然,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成为这种毒药的第一个试验对象,更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孟清臣见状,从怀中摸出一暗色小瓷瓶,拔开塞子,将瓶口递到那人鼻尖下。 一阵怪异的气味飘入鼻腔,冲进喉咙,原本麻木的嗓子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竟然能发出声音来。 “果然,这解药有些效果。”孟清臣立马将瓷瓶从他鼻尖挪走。“若不及时服下解药,半个时辰后你就彻底解脱了。” “不~咳~咳~,不~要~”那杀手用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 孟清臣从小瓷瓶中倒出一粒棕色小药丸,捏在指尖,眼中闪过凛冽之意,“那就看你能说些什么,让我觉得配得上这解药。” 见那人捣头如蒜,孟清臣挥了挥手“来人,将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若半个时辰内能说出些有用的信息,就给他先服下半颗解药。” 孟清臣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丁云武扶起。“大将军,您的右胸还好吗?”他关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歉意,“刚刚的情况迫不得已,还请您宽恕。” 丁云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清臣,你不必介怀。”他说道,眼中闪过一抹坚定,“这金丝软甲可不是浪得虚名,那利箭并未真正伤到我。自陛下急召,我们一路回京路上,状况百出。我尽量忍让,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多亏了你的妙计,留了活口。否则一旦抵达京城,被他们反咬一口,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说到这里,丁云武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孟清臣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赏:“清臣,你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提及父亲,孟清臣的嘴角微微上扬,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丁云武看在眼里,心中亦是一阵感慨。 丁云武环顾四周,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赶紧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晨光微熹,孟清臣揉了揉略有些浮肿的眼睛,虽然浅浅睡了一会儿,却在梦中见到了母亲,她卧病在床,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蹑手蹑脚走出草屋,来到院中,那俩偷袭的杀手绑在一起,口中塞着破布。见到孟清臣出来,连忙摇着头。在一旁守兵用力踢了他们一脚,低声喝道“不许乱动。” 孟清臣走了过去,问那守卫“他们招了吗?” 守卫从胸口掏出一份招草,上面按着手印。孟清臣拿过细细一看,心道“果然是他们使得暗招,同大将军料想的一样。” 孟清臣在那俩杀手面前蹲下,挥了挥手中的招草,“这才是你们活命的唯一机会,即便这次你们得手回去复命,你们那主子只会杀人灭口。只有帮大将军做了人证,你们才有活路。” 一只宽大的手搭在孟清臣的肩头,他回头一看,是大将军丁云武。 丁云武带着孟清臣来到院外,“清臣,你还记得当年你为什么要来投奔我?” “大将军,我~”孟清臣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丁云武沉声说道:“清臣,虽然我和你父亲相识多年,但在北境时,我并未对你有任何特殊的照顾。初到北境时,你血气方刚,但你很快就意识到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于是,你开始静下心来,刻苦训练自己的武艺。”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许:“每次敌军来犯,你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请求上前线作战,为自己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你的每一次晋升,每一份荣誉,都是你用汗水和鲜血换来的。你父亲时常会向我询问有关你的情况,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子女在外的一切。作为子女,有时候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这份深情。在北境这些年,你父亲对你的牵挂之情,我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第146章 河下云栖 洛城北山巷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内坐着的正是江知暮。冬青独自一人走到巷内小心探望着,不一会儿,她转身回来,上了马车。 “夫人,姜府的确在巷内安置了一处宅院,我打听了那宅院不大,修葺倒颇费些功夫。这次来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冬青敛着表情,低声说完。 “还有哪些消息?”江知暮又问道 “其他也没问出什么,哦,只听说这姜老爷做生意了得,出手也阔绰得很,这次来洛城开新宅,不仅宴请巷内的左邻右舍,而且还送了丰厚的暖居礼,落下好口碑。” 江知暮嗤然一笑,“商贾之人,不就是有几个钱,竟如此招摇。” 冬青将从邻家妇人那打听来的话一一道来。 搬新宅设宴款待可是常理,但姜家不但是摆了宴席,还按宾客的性别准备了不同的暖居礼。大家原以为只是一般的寻常点心之类,未曾想到家一打开,看了才知道姜府的妥帖至极。 女宾客的锦盒内是一小罐茉莉柑橘香膏,一小盒冷梅丸,还有一方云锦帕子。 洛城冬日寒冷,牛羊肉炖锅吃得多,口中身上总会沾染些气息,此刻在嘴里含上小小一粒冷梅丸,不但解腻口齿生津,就算卧榻一晚,第二日起来口中都吹气如兰。 除了冷梅丸,那香膏更是一绝,将茉莉柑橘香膏抹些在手腕耳后,整个人都被清新香味缭绕,留香足足半日之久。不论是上街还是女眷聚会,这独特的香味总能被旁人打探,竞相打听可以在哪里可买这样的香膏,得了这香膏的女宾客都对其爱不释手。 云锦帕子在洛城虽说并不稀奇,但绝在帕子上的刺绣,那丝线在不同的光下竟然能折出不同的颜色, 这暖居锦盒中的小礼品都成了追捧之物,锦盒中有小笺上写着:河下街 云栖阁 腊月初十恭候大驾光临。 听到这里,江知暮才知姜家果然会做生意,一场暖居宴先给自己尚未开张的铺子做了一次无声宣传,不仅落了好名声,还让宾客将自家的物品口口相传。 “河下街?冬青,今天是初几?” “回夫人,今日初九。” “挺好,明日就初十。”江知暮挥了挥手,冬青朝马夫招呼一句,马车缓缓离开了北山巷。 冬青给江知暮递上手炉,小心翼翼问道“夫人,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去河下街打探一下?” 江知暮转动这掌心中的手炉,身子斜靠在软枕上,笑着说,“行,那就先去看上一看。” 马车的车轮向前滚动,命运的齿轮也在此刻转动起来。 河下街铺子,新做的牌匾将将送来,承宽着人将它挂上。 王晚在铺子里查看柜台架子上的各种物品陈列摆设。看见梅见从楼上下来,王晚上前问道“梅见,你赶紧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梅见环顾四周,拉着王晚到窗下桌旁坐着,“你是不是有些担心?”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毕竟这是我们在洛城的第一家铺子,总是希望能有好彩头。” 梅见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单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王晚边接过边问道 梅见示意她先看看。王晚仔细看着单子,上面仔细罗列出铺子开张后的各种优惠措施。 “这可行吗?”王晚犹豫地问道 “放心,当初我们在余杭开铺子时用过各种法子,这上面的都是用了最有效的法子,保证铺子开张便能红红火火。” “这上面的小礼品我都没准备,明日就开张了,怎么来得及呢?”王晚皱起眉 “这些我都准备好了,若一早与你说了,你肯定要操更多的心,索性就瞒着你。等会儿权叔会派人送过来,我刚刚让秋月将后院那几件偏房都收拾出来,可以放这些赠品。” 葛妈妈在一旁的锦绣香云炉中燃起熏香,屋内弥漫起雨后清新的松针的清香,赶走午后的沉闷,细细嗅来又带着一丝辛辣的木香,其间夹杂着清凉沉静的淡淡甜味。 “这又是什么新的熏香?”王晚惊讶地问道 “云山烟雨,这名字可好听?”梅见笑着说。 葛妈妈为她们端来山楂玫瑰饮,配着龙井茶酥。“来,尝尝。” “洛城高门贵妇众多,若是寻常都能买到的,可不会太稀罕。所以我们就在一楼贩卖寻常物件,二楼可以作为尊贵宾客的量身定制,她们可以在雅间内一边闻香一边品茗。你为她们把脉,开了内服养颜丸子,我为她们调配适合的香膏,内外兼治。如此以往,我们铺子中肯定会有一批忠诚的客人。若是做好她们的生意,我们的铺子就算是成功了大半。” 梅见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行,这些都听你的。”王晚拿起一块龙井茶酥,轻咬一口,香酥软糯,满口生香。 两人正说着话,锦言跟着承宽一起走了进来。 看到桌上的龙井茶酥,笑着问“葛妈妈,这是你做的吗?” 葛妈妈笑着说“姑娘赶紧来尝尝,好久不做也不知道有没有失了水准。” “承宽哥哥,来,赶紧尝尝,葛妈妈做的茶酥可以算一绝。” 梅见给锦言倒了一杯玫瑰饮,问承宽“你若喜欢喝茶,我让葛妈妈去给你泡杯茶来。” 承宽红着脸道“梅姨,不必麻烦,我也想喝喝这玫瑰饮。” “承宽,医馆那边还缺些什么吗?”梅见问道 “姨夫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什么都不缺。”承宽喝了一口玫瑰饮,酸酸甜甜,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谁说什么都不缺?”爽朗的声音传来,一身宝蓝色长袍的姜知训跨进门槛,笑着说“医馆还缺一位好郎中。今天铺子都没开张,商会的陈老爷就来问过明日什么时辰开张,他要来现场贺喜,还说商会兄弟都会前来捧场。” “陈掌柜果真是爽快之人,当日还以为只是开个玩笑,没曾想他竟记在心中。” 王晚看出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宽慰道“无妨,明日陈掌柜前来,准备一个相应的回礼送给他。我们初来乍到,人家帮衬了很多,我们也要有相应的诚意。” 第147章 春暖杏林 锦言插不上话,默默走到窗旁,透过半开的小轩窗向外望去。 对街的糖人铺子前站着一对母女俩,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粉色锦缎袄子,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蝴蝶鬏,小小的她,双手抓住案板台子,用力踮起脚尖,看着那掌柜认真地做着糖人。 掌柜将做好的糖人递给小姑娘,她开心的摇着头,头上那两个鬏鬏摇晃着,就从背影看都能想象出她脸上有多么灿烂的笑容, 锦言好似被感染到了快乐,阳光投射到她脸上,那里自在恣意的笑容正无边盛放着。 一直目送着那对母女身影到远远的街角处,锦言的目光有所停留。 那儿,停着一辆马车,正对着云栖阁这边的窗纱被掀起一角,有人正坐在马车内朝着自己这方向看过来。 隔了这么远,锦言几乎能确定,坐在马车中的那人是谁。 是她上辈子最信任的大嫂,安远侯府嫡长媳,兵部尚书嫡长女,江知暮。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知道承宽哥哥的铺子要开张?她为何一人独自前来?这些想法在锦言的脑中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锦言甩甩头,想将这些想法都抛之脑后。 她记得,上辈子,从毅王府回侯府的马车上,江知暮递了一盏茶给自己,喝了那茶她便昏迷不醒,再次睁开眼已经重回十岁。 锦言想得出神,连承宽走到她身后都没发觉。 承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的目力原就比寻常人好上一些。定睛望去,车内女子用帕子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杏眼紧紧看向铺子的牌匾。 承宽轻声问道,“锦言妹妹可认识马车内那位女子?” 听闻此言,锦言肩膀一哆嗦,这才发觉身后站着承宽。 “不认识,就觉得那马车看着眼熟。” 承宽心想,「那不是安远侯府的马车吗?」他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微微关上。 王晚她们并未发现窗边的异样,依旧谈论着“明日铺子开张,有没有给老侯爷送去帖子?” 梅见笑着摇摇头“老侯爷年事已高,我们只递了口信给忠叔。” “夫人,你要的云锦帕子,青州绣坊已经完工,按理今明两日就能到洛城。” “青州绣坊?那青芝会一起来吗?”听到绣坊,锦言立刻想起了青芝。 “上次我们送出去的暖居礼中,香膏和冷梅丸在云熙阁都能买到,唯独云锦帕子,她们是买不到的,尤其是帕子上那刺绣,葛妈妈说已经好多人向她打听哪里可以买到这个云锦帕子。所以,就让绣坊赶工了一批。若尊客们看上帕子上的绣工,我们也可以为她们定制云锦成衣,所以你爹爹就挑了几个手工精湛的绣娘一起来了洛城,你的青芝和周秀娘她们都来了。” 程梅见话音刚落,锦言惊喜地瞪大眼睛,快步走到姜知训身旁。 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爹爹,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你一定是知道女儿想青芝了,对吗?” 姜知训宠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位孟大人知道我们的铺子要开张,已经让人送来贺礼。”不知那位孟大人心中是怎么想的,王晚有些忐忑。 程梅见和姜知训对视一眼,等着王晚继续说,王晚朝承宽示意,让他来说。 “孟大人亲自画了一幅《春暖杏林图》,作为贺礼。”承宽朗朗道来。 姜知训有些不解地问,“难道是挂在你诊桌后方的那幅画?” 承宽和王晚不约而同点点头。 姜知训想起那幅画,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和谐的画面,简约而大气。不由赞叹道,“没想到这位孟大人竟如此妙手丹青,若你不说,我定以为是哪位名家所画。” 王晚微微苦笑道,“现在孟夫人的身子是一日日好起来,但那季姨娘的身子就未必能调养好” 梅见猜到王晚的顾虑,柔声宽慰道,“阿晚,你是医者仁心,我们行事只要对得住良心。世事无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有些命中注定的连神明都改变不了。” “夫人说得对。晚娘,承宽,待铺子开张后,肯定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医馆药铺中,诊脉看病需要承宽来担当,病症诊方都备好案。药材采买和渠道我来负责,药材品质要晚娘帮忙鉴定。不用过度担心,出了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姜知训的话让在场的人听了都安下心来。 明日铺子一开张,新的生活篇章就此掀开,每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期待。 刚刚停着对街的马车缓缓离开,车厢内冬青小心翼翼地帮夫人捶着腿,江知暮斜斜靠在软枕上,一手支着头,闭目养神中。 “冬青,刚刚你有见到姜家姑娘吗?你觉得她长得如何?”江知暮悠哉哉问道 冬青微微抬头,看着夫人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若说美貌,洛城能与夫人比肩之人寥寥无几。我记得夫人出阁之前,老夫人曾说过,若非时局动荡晦暗不定,以夫人的模样进宫当娘娘都够了。姜家姑娘哪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冬青的话让江知暮脸色稍霁,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呀,她有着绝色容颜,她在担心什么。 江知暮想起刚刚那幕,阳光透过那半开的小轩窗,恰好照亮那姑娘一半的脸颊,那几近透明的肤色好似轻轻一点就会破碎。饱满的脸庞绽放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光彩,犹如深山中的兰花,在冬日阳光下自由自在地开放。 不知为何,那姑娘脸上自在恣意的笑容,深深刺痛了江知暮的眼睛。 从小到大,她一直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学着各种规矩,不让自己出半分差池。 马车转了弯来到大街上,两旁的人多了起来。 “你说婆母明日会来吗?”江知暮继续问道 冬青心中暗叹一声,轻声回道“只要夫人想让老夫人来,老夫人肯定会来。” 江知暮轻扯嘴角,伸出手指一点冬青的额头“你真是个机灵的人,说话都这么可心。” 冬青俯下身去,额头触地,“夫人,奴婢愚笨,恼了夫人是奴婢的错。” 第148章 八百里加急见人心 日晖映照在洛城的城墙之上,像是给它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 远处城门口,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喊叫声:“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街上行人纷纷向两旁避让,腾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狂风一般卷过长街,尘土飞扬。 深红色的宫门打开,一匹矫健的骏马载着使者疾驰而入。马蹄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骏马穿过广场穿过甬道,向着深处疾驰。 厚重的宫门再次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整个洛城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急报所牵动,皇宫中的官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务,聚集在议事厅内,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每个人都屏息凝神。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钱内侍双手托着朱红色托盘,一份加急信件静静躺在托盘之上。 建平帝萧九晟拿起信件拆开,抽出信笺,展开细细看阅。 钱内侍弯着腰,低下头,眼角余光看到建平帝的浓眉紧紧锁在一起。他敛下呼吸声,生怕自己的一呼一吸恼着陛下。 “快,宣大理寺卿孟长亭,兵部尚书江泽礼觐见。”建平帝大手一挥,钱内侍小步退下。 殿内空无一人,建平帝清了清嗓子,从大殿后方柱子阴影中走出一影卫,在建平帝面前跪下,双手递上一个白玉小管。 建平帝接过小管,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寥寥数字。看完建平帝将纸条揉成一团丢进香炉中,忽明忽暗的火焰吞噬了小小纸条。 “继续盯着,在暗中护他周全,务必让他们顺利进京。”得了建平帝的口谕,暗影点头退下,消失在殿后。 殿门微微被推开,钱内侍轻轻走到建平帝身旁。附耳道“奴婢已将消息透传给太后、皇后和贵妃处的眼线。” 建平帝的眼眸眯起,敛住其中锐利的光,“朕倒是要看看,她们之中谁最先按耐不住。” “陛下英明。”钱内侍弯下腰,附和道 仰光殿内,建平帝坐在高台案几后侧,孟长亭与江泽礼跪在堂前给陛下行礼。 建平帝眸光一转,钱内侍将刚刚那封八百里加急信件端到两位大人面前。 “爱卿们平身,朕近日头疼欲裂,视物不清。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想让你们帮朕看看这封加急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俩人站起身来,江泽礼转头看了一眼孟长亭,孟长亭抱拳示意他先看。江泽礼拿过信件从头到尾细细看完,然后递给孟长亭。 “爱卿们,怎么看这八百里加急?”建平帝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江泽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陛下,臣以为丁大将军常年驻守北境,深得人心,定然不会有此通敌之意,但若为了避嫌,陛下或许可以考虑另派武将去北境,丁大将军也可以回洛城清闲一些。” 听闻此言,孟长亭心中一惊,信件上面所述都未曾证实,便要卸了丁大将军的兵权,这着实让人心生疑窦。 他略略思虑,躬身道“陛下,因为犬子早先年便入在丁大将军麾下,涉及北境,按理臣应该避嫌,不做妄议。” 高位上的建平帝,听到此话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笑着说“孟爱卿严守规矩,懂分寸知进退,但今日是朕想听听两位的想法,所以但说无妨。” 孟长亭再次弯腰躬身,“陛下,若是臣没记错的话,前段时日陛下已经急召丁大将军回京,算算时日,应该也就这几日光景,他们应该能到京述职。古人云偏听则暗兼听则明,陛下乃一国明君,八百里加急必是要务,不过丁大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深受朝廷与百姓认可,臣以为他没有理由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江泽礼眼角余光看到建平帝频频点头,后背直冒冷汗,很明显陛下更认可孟长亭说的话。天子之心难以揣测,若天子一怒,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或许要摘一摘了。 建平帝定睛望去,这两位臣子至少表面上,都没参与舒王和毅王之间的党争。他突然急召丁云武回京,就是收到消息有人要撬掉他信任的北境守防,他想看看这谋划之人背后想下什么棋。 “那就听孟爱卿的,等丁云武回京后,两位爱卿陪朕一同与丁大将军聊聊这信上的消息。”建平帝唇边含着笑意,但话听到江泽礼耳中却自带寒意。 堂下两人得了令,躬身告退。走在皇宫长长的甬道中,江泽礼真心叹道“孟大人,我虽痴长你几岁,但果真不如孟大人能洞悉陛下心思,难怪孟大人能如此得陛下青睐。” 孟长亭停下脚步,对着江泽礼躬身,笑着道“江大人请慎言,私下揣测圣意乃死罪,您这话可是要将我身陷囹圄之中。” “哎,开个玩笑,孟大人可别当真了。”江泽礼上前,伸手想拍拍孟长亭的肩,却被孟长亭不着痕迹地避开,那落在空中的手略有些尴尬。 “江大人,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改日再聊。” 仰光殿最高处的挑空楼台前,建平帝双手负在身后,将甬道中那两人的细微动作都收入眼底。 “后宫可有什么动静?”瓷实的声音响起。 “太后和张贵妃宫中都且安静着,皇后突发头风痛,传了太医。”钱内侍回道。 一阵风吹来,建平帝胸腔中犹如长了一根羽毛,细小的绒毛随风舒展触碰着他的喉咙,他用力摒住不让自己咳嗽,却在下一秒破功,他转身走入殿内,钱内侍尚未来得及将殿门关紧,里面就传来一串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像极了冬日凛冽寒风咆哮着穿过枯枝树林,最后剩下压抑至极的喉鸣声。 建平帝跌坐在大殿内光洁的石板地上,钱内侍蹲坐在他身后,帮他顺着气。 “陛下,您近来这顽疾发作地越来越频繁,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第149章 月和医馆 建平帝摇摇头,伸出手掌,钱内侍从胸口摸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建平帝吞下那药丸,闭上眼睛调匀气息。 渐渐地,喉鸣声平息了下去。 “朕的这些太医们,不是被顾家收买就是被张家收买,若是传了他们来给朕看病,明日朝堂上定是言官上表 圣体违和,尽早立储才是国之根本。若哪一天朕的身体真出了问题,他们那些人连司马昭之心都不愿掩藏,恨不得尽早让自己拥护的那个皇子上了位。”建平帝的眼中一片凄凉与哀色。 钱内侍把建平帝从地上扶起来,“陛下身体要紧,若真信不过太医们,要不要想个法子找位信得过的郎中来看看。” “也不是不可,关键是要信得过。幸亏朕身旁还有你在。”建平帝的话中藏着一丝无奈。 在这深宫之中,也只有从小伴他长大的钱内侍才能说上几句真心话。 清水巷的月和医馆与河下街云栖阁同一天开张,商会的陈掌柜带头为承宽的月和医馆送来了贺礼,姜知训和承宽在医馆招待商会的朋友,众人见到承宽诊案后方挂着的画,都赞叹不已。 陈掌柜眼尖看出画上那方印章,一把拉住承宽,一脸惊讶地问道“承宽小兄弟,莫不是我眼花了,这画上的印章可是孟长亭孟大人?” 姜知训和承宽都停下手头的动作,承宽点点头“是的,机缘巧合,家母为孟夫人调理了身子,孟大人得知我的医馆开张,便着人送来此画。”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原来承宽兄弟是医学世家,令慈也是位大夫?” “孟大人的画可是千金难求啊,承宽兄竟能得孟大人墨宝,真是难得。” 陈掌柜拍了拍承宽的肩膀“小兄弟,先是你救治了我家老母,承了你的情。想着你初来乍到,洛城开起铺子也不易,就张罗着兄弟们来捧捧场,还想护你一把。原来小兄弟可比大哥有能耐,铺子里挂了孟大人的画,好比是一道护身符,但凡有些歪念的人见了,都要先在心中掂量掂量。承宽兄,你果然是个有福之人。” “多谢陈掌柜,多谢各位兄台,承宽初来洛城,后面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关照。”承宽向大家躬身道谢。 云栖阁外,北山巷的妇人们都携手前来,一进门就问暖手礼中的冷梅丸和香薰何处可以买到。 一时间店铺内熙熙攘攘,河下街向来冷清,今日新铺子开张带来了不少人流,顺带旁边的铺子也生意兴旺了不少。 孟府的马车在云栖阁前停下,凉月扶着戴着帏帽的孟清欢走了下来。 孟清欢并不着急进店,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姑娘,我们还进去吗?我看里面好多人啊。”凉月在一旁问道。 “你去看看,她们都买了些什么?里面是否有雅间?”帏帽之下,孟清欢低声吩咐着。 凉月点点头,随着人流挤进铺子,杨妈妈扶着孟清欢退到一旁的茶坊,找了一空桌子坐下,孟清欢将帏帽上的白纱掀起,喝着茶。 二楼雅间的王晚刚好在窗旁看到孟清欢,伸手招来女婢,指着孟清欢吩咐道“你去将那位姑娘请上楼来。” 不一会儿,女婢带着孟清欢来到二楼雅室。王晚与梅见坐在窗下喝茶。孟清欢见到两位侧身行礼,“见过郎中娘子,见过姜夫人。今日铺子开张,没想到如此热闹。” “清欢姑娘,来这边坐。”梅见温柔地招呼着。 王晚从身旁的架子上拿下一锦盒,打开盖子递到清欢面前。 盒子里放着两个天青色的瓷罐,伴着阵阵清香。 “这是云栖阁专为你母亲调制的安息香,这次特意加了冷梅香,你带回去试试。” 孟清欢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她从没想过居然会有单独为母亲定制的熏香。 “多谢两位,母亲的身子很有起色,以往冬日她终日卧床不起,现在白日都能在院中走动走动。清欢不知该如何报答郎中娘子之恩。” “等过了这个冬日,待明年春花开放时,你母亲定然可以出来踏春游玩。”王晚笑着道。 “真的吗?会有这么一日吗?我母亲很久没出过门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必要带母亲前来云栖阁探望两位。” 正在这时,葛妈妈走了进来,见到有外人在,脚下步子顿了顿。 程梅见走了过去,葛妈妈附耳说了几句。梅见点点头葛妈妈又退了下去。 “阿晚,承宽那边有病人要行针,承宽忙不过来,想让你去帮忙。” 王晚朝孟清欢看了一眼,“清欢姑娘,承宽那边忙不过来,我要先去帮个忙。恕我不能奉陪,这个安息香千万记得带回去。”说完,便要离去。 “郎中娘子,稍等。”情急之下,孟清欢一把拉住王晚的袖子。 “若是可以,能否带我一同去医馆看看?”孟清欢鼓起勇气说完这话,耳根子也红了。 王晚倒也没多想,点点头匆匆离去,孟清欢将锦盒交到杨妈妈手中,也提起裙摆跟着王晚。王晚带着她们穿过云栖阁后院,就到了月和医馆的后门。 医馆内,沈景玄正坐在承宽的诊案旁侧,王晚见到景玄,连忙上前上下仔细打量,景玄见了笑着说“晚姨,我没事挺好的,里面那位才需要您帮忙行个针。” 正说着,承宽挽着袖子从内间走了出来,看到母亲愣了一下,“母亲,您怎么不在云栖阁,来我这里?” “刚刚葛妈妈说你这里有病人要行针,担心你忙不过来,我便来看看。” 承宽的目光掠过母亲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孟清欢,怎么这么巧?她也来了医馆。承宽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刚刚走出来的内间,里面正在行针的正是这位孟姑娘的父亲,孟长亭。 “母亲,还有一位正等着我去施针,我去去就来,你陪景玄先坐坐。”说完,承宽拿起一包银针又进了内室。 “景玄,你怎么会在此?”王晚在景玄身旁坐下, 而孟清欢却被那幅《春暖杏林图》所吸引,走上前细细观摩。 第150章 血亲羁绊 景玄站起身来,向王晚抱拳躬身贺道,“晚姨,恭喜医馆开张。” 王晚示意他坐下,景玄向里面一指,解释道“我堂弟景泽,前几日在校场练习时,不慎扭了后肩,军医医治后效用不大,我便带他来这儿,让承宽兄给他治上一治。日后他们校场的弟兄们,若有个头疼脑热都可以来这里。” 王晚听出景玄的言下之意,笑着道,“多谢关照,承宽自会尽力医治。” 医馆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让人感到心安。 景玄看了看孟清欢,这位姑娘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位是孟姑娘,孟清欢。我和承宽为她母亲诊治过,今日云栖阁开张,她前来贺喜。”王晚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刚好落入躺在内室施了针的孟长亭耳中。 今日从皇城中与江泽礼分开后,那封八百里加急信件上的内容便久久盘旋在孟长亭脑中,他自然知道丁云武的人品秉性,否则当初清臣决意离家,他便让丁云武将儿子收入麾下,至少有丁云武在,清臣肯定能走上正道。 北境接壤的大寮国,虽然国土辽阔,但百姓日常所需的吃穿用度物资非常依赖于与大乾国的贸易。顾家长期以来把持着与大寮国之间的商榷管辖大权,特别是在江南丝绸和茶叶这两项上,牟获巨大的暴利。 也不知是谁参了一本,揭露了顾家在与大寮商榷中的不当行为。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立即下令剥夺了顾家在北境的商榷管辖权。顾家认为这一切是丁云武在背后捣鬼,因此对丁大将军怀恨在心。 孟长亭曾暗中提醒丁云武小心行事,以免落入圈套。 那封八百里加急,摆明就是想置丁云武于死地。若是陛下真听信谗言,这朝堂上又要少掉一位忠臣,想到此他头疼难忍。 刚好今日月和医馆开张,孟长亭便过来一探虚实。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郎中才搭了脉,便将他心中焦虑之状说了个清清楚楚。承宽敏锐的洞察力让孟长亭大为震撼,他渐渐对承宽放下了戒备之心。 “孟大人若不嫌弃,承宽可以为大人行针,缓解大人的疼痛。” 得到孟长亭的首肯,承宽将他带到内室,为他行针。 说来也奇怪,原本鬓角两侧犹如绷紧的琴弦,扯得他脑袋生疼。当他躺在这简易的榻上,头上穴位被承宽刺入银针,轻轻碾转,好似抽走了他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 孟长亭心思极细,毕竟是陌生环境,所以内心尖起不让自己沉入困意之中。承宽似乎察觉到孟长亭的这种状态,轻声道,“大人可放心休息,这里很安全。” 随着银针的作用,他逐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抽离了出去。尽管他努力保持清醒,但身体的放松和心灵的宁静让他难以抗拒睡意的侵袭。 不一会儿,承宽给景泽施好针走了出来,见孟清欢站在那画前,轻咳一声问道“孟姑娘,对画可有研究?” 孟清欢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我许久未见到父亲作的画,这么多年了,竟能在你这里见到我父亲的画,实在难得。” “原来孟大人竟如此擅长丹青,若姑娘不点破,我以为是哪位大家之作。承宽,这是从何得来的?”景玄这才发现这幅画的落款印章是孟长亭。 “此画是前两日,孟大人着人送来的贺礼。”承宽走到诊案后方坐下,刚要拿起茶杯喝茶。却被母亲拦下。 “宽儿,你刚刚行完针,不宜喝凉茶,我去给你换杯热茶来。”王晚接过承宽手中的茶杯。 孟清欢趁机看了看承宽,只见他额头处竟有一层密密的细汗。清欢不自觉地问“为人行针是不是很累?” 承宽微微一笑,“每个人的经络多少有些不同,按不同的状态下针会有所不同,所以耗费多一些。对了,孟大人的针应该可以结束了,我先去收个尾,你们稍候。” 承宽快步走入孟长亭躺着的内间,将他头上穴位处的银针拔下。叮嘱道“孟大人,你再平躺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缓缓起身。若需要帮忙,唤我一声就好。” 孟长亭用口型无声地比划道,“清欢在外面?” 承宽点点头。孟长亭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女儿,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再缓缓。 清欢一听自己的父亲在此行针,心中大惊。 父亲在自己的心目中永远是健硕、刚强,怎么他也会有需要行针的时候?难道父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好似从未察觉到?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虽然她心中记恨父亲对母亲的无情,但终究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 见到承宽出来,她上前急忙问道“我父亲怎么啦?严重吗?” “孟大人操劳过度,气血上攻,刚刚行完针,他需要静躺缓一缓,你可以去看看他。”承宽的话,让清欢安下心来。 她走到内间,忐忑地推开门。内室小小一间,入门处用一道屏风挡住视线,转过屏风,靠墙处放着一张窄榻,平日那威严高大的父亲,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常服,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 见到女儿进来,孟长亭并不吃惊。在女儿的眸光中,他看到了久违的关心,担忧。 孟清欢在他榻前坐下,孟长亭抬起手,抹去女儿脸庞上滑落下来的泪珠。 “欢儿,莫担心。承宽医术精湛,我已无大碍了。”孟长亭的声音不如往日那般响亮,听在清欢耳中,又是一阵酸楚,她总以为父亲像一堵铜墙铁壁,可以永远为孟家撑起一方天地,却忘了父亲也是血肉之躯,她眼中的泪花又迷糊了视野。 “莫哭,你哥哥快回洛城了。就算爹爹老了,还有哥哥能护住欢儿。”孟长亭摸着女儿的头,就像回到了从前般。 孟清欢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她回想起自己往日对父亲的冷淡和恨意,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的自己低估了血亲的羁绊。 第151章 渐露心扉 孟长亭待女儿停了抽噎,压低声音道“今日有八百里加急送到陛下面前,上面陈列了北境丁大将军通敌叛国的罪证。” 孟清欢从未曾想过父亲会对自己讲这些隐秘之事,按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耐心听着父亲讲话,不敢多扰半句。 “以为父了解,丁大将军绝非是背信弃义之人,此次定然是有人设计谋害于他。此次陛下急召他回京,多半是为此消息,你哥哥既然入了丁大将军麾下,多少会有些牵连。陛下命我和兵部尚书共同审理此案,这段时日,我没法日日回府。”说到此,孟长亭撑起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严肃地看着女儿,凝重地说“欢儿,你长大了,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弟。宜香楼那位,你就敬而远之,不要承一时口舌之快,乱了章法分寸。任何时候,守住家,守住你母亲和弟弟才是最重要的。” 孟清欢听父亲讲完,才开口问道,“父亲,你一定不会让哥哥有事的对吗?我们一定在家好好的,等着你们回来。” “欢儿,现在时局动荡,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在这洛城之中,人人都不敢立于危墙之下。现在就等丁大将军回京后,陛下怎么来断。”孟长亭站起身来,看了眼女儿“这医馆的郎中虽然年轻,但医术却着实精湛。” 孟清欢站到父亲面前,鼓起勇气问道“父亲,当年您从益州回来,性情大变,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孟长亭直直看着女儿的眼睛,“欢儿,大理寺还等着为父回去,记住刚刚与你讲的话。”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 景玄见到孟长亭走出来,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这几日,陈指使也忙碌不堪,大家都要小心才好。”孟长亭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去。 孟清欢也无意再停留,携了凉月和杨妈妈与王晚她们辞别后,径直回府。 沈言云一大早来姜府找姜锦言,想去云栖阁凑热闹,但锦言却拉着她在自己的院子中喝茶闲聊。 “今日云栖阁开张,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你的院子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沈言云有些不理解。 “就是因为今日开张,万一人多,挤挤攘攘地多不舒服。铺子开张后,它又跑不掉,等日后你哪天想去,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今日你便安心在我这里,我教你如何做香膏不是挺好的?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香料来调配,做一款独一无二的香膏,不是更有意义嘛。”锦言好言好语地哄着。 沈言云从没见过怎么做香膏,顿时来了兴趣,“那行,我能多做一个吗?我想送一个给我母亲。” “嗯,你多做十个都无妨。” “二嫂,你可真阔气。”言云此言一出,锦言立刻飞了眼刀过来。 在她模糊的上一世记忆中,言云好似不存在般,当时的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掌着侯府中馈的大嫂江知暮,现在想来上一世的自己必定是脑子进水了。 言云性格这么好,她怎么就没早早发现呢。 素衣和南星已经将制作香膏的原料,整齐地排列在桌案上。 言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颜色香味各异的原料,锦言耐心地为她一样样讲解过来。 两人在桌旁坐下,锦言将花腊、各色香料的浸泡油一一倒入双耳瓷碟,南星在瓷碟下方点燃烛台,花腊夹杂油脂慢慢融化开来,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香味,锦言拿起一根琉璃棒,轻轻搅动,让融化的花腊与那些香油混合在一起。 看着差不多了,素衣端上几个颜色各异的小巧瓷罐,锦言将瓷碟中融为一体的香液,仔细倒入那几个瓷罐之中。 锦言接过素衣递来的湿巾,擦净双手,笑着说“你看,就这么简单,等它慢慢冷却下来,香膏就做好了。怎么样?你要不要亲自来试试?” 言云迫不及待地点点头,洗净双手。 “你先从这些浸泡油中挑选一种,作为主要的香味基础。”锦言带着言云挑挑选选。一步一步指导她怎么搭配,怎么调和。 言云还沉浸在新奇之中,素衣已经端上泡好的九曲红梅,朵朵绿萼梅花在茶汤中舒展开来,带着幽香阵阵,旁边配着玫瑰米糕。 “锦言,果然还是在你小院的日子过得更惬意些。” “你若喜欢,以后常来玩。”锦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问道“今日得空,不如你和我说说你大嫂是个怎样的人,我多知道些日后也知道怎么相处。” “原来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在这里等着我呢?”言云可是个聪明人,不过在锦言面前,她不想遮掩自己,索性就直话直说。 “我家大嫂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女,陛下对她父亲颇为青睐,她尚在闺阁时,好多人上门求亲。不知怎的,她家就看中了大哥。其实大哥人是很好,只是官职毕竟低了些。安远侯府在洛城,风光不及顾张两家,按说她嫁给大哥是有些下嫁,大伯母对她自然非常宝贝,自她生下安哥儿,大伯母便将侯府的中馈都交给她管了。” “大嫂掌着后宅,从来不厚此薄彼,故而一家上下对她都颇为夸赞。刚开始,我也挺喜欢她的,经常去她屋里。但日子久了,我觉得大嫂虽然整日端着笑脸,却不愿同旁人交心。怎么说呢?安哥儿刚刚出生不久,我给安哥儿做了一套小袄子,一双小绒鞋。大嫂当着我的面狠狠将我的女红夸了一通,我以为她是真心喜欢。” “我还偷偷请教了母亲房中的樊妈妈,樊妈妈是府中做女红的一把好手。第二次我将给安哥儿做好的小衣送去,尚未走入大嫂的院子,就听见她身旁的冬青在院内训斥奶娘,说奶娘不尽心照顾安哥儿,谁送的袄子都随意给安哥儿穿上,万一那上面沾了不好的东西惊吓到安哥儿,奶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当时我心中就咯噔一下,偷偷看去,安哥儿身上穿着的正是我送去的小袄子,联想到冬青的话,大嫂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 第152章 灼灼桃花 言云喝了一口九曲红梅,自嘲一笑,继续道, “若她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心中的忌讳,我也不会怪她,可她当着我的面明明不是这么说的。自那次之后,我便离大嫂离安哥儿远一些。至今我的柜子中还存着我给安哥儿做的那小衣,芸香曾劝我将那小衣扔了,至少眼不见为净。可我偏不扔,那小衣留着是为了提醒我自己,不要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我从小到大,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若说不伤心不委屈,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反过来想,大嫂也教会了我一些道理。人啊,不能总在蜜糖罐中长大,这世间有酸甜苦辣咸,每种味道都要亲自尝一尝,才不枉来一趟人世间。” 锦言听她说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言云,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是另一个大嫂?” 沈言云拿起玫瑰米糕,小小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细细品那香甜软糯的味道,并不着急回答锦言的问话。 当她又慢条斯理地拿起第二块米糕,锦言轻轻一拍她手背“小馋猫,别着急吃,我还等着呢?” 言云放下糕点,笑着说,“你看,你就成不了大嫂那样的人,若是大嫂,哪会这般打断我,她肯定是顺着我,一点都不佛逆。温温柔柔地,像春日暖阳,让人不知不觉地对她生出信任,觉得她特别好相与,什么话都想同她说。” 言云的话,果真是说到锦言的心坎中。上一世,她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落入大嫂的温柔圈套。 她初来乍到,景玄待她不错,但白日里只她一人,大嫂便日日来陪她,带着她结识其他高门女眷,当时的她只觉得大嫂是侯府对她最好的一个。 日子久了,大嫂会和她提起掌着侯府的中馈有多难,人情往来多开销大,为了不让公婆担忧,大嫂已经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补进来。 恰逢寒冬,老侯爷和婆母公爹身体不好,要多买些补品养着身子,大嫂为了这大笔的开支终日愁眉不展。 她便大方地从自己的嫁妆中拿出银两塞入大嫂手中,帮大嫂解了燃眉之急。自此后,大嫂只把她当作一个取之不竭的小财库,钱是花了她的,但人情却都记在大嫂身上。 而她却傻乎乎地以为自己一片真心对大嫂,大嫂也是处处照拂着她,没曾想照拂照拂着,竟然拿走了她的性命。 锦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情有点呆滞,言云见状轻轻推她的手臂,担忧地问“锦言,你怎么啦?” “刚刚你说的这些,让我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子,一时想出神了。”锦言找个由头搪塞过去。 “锦言,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等你嫁给二哥后,若是大嫂来主动向你示好,你要多加留意。切勿和我当初一样,被迷了眼。” “放心,这一次我不会。”锦言低声应和着,“言云,希望我们都能遇到良人,后面的日子都能顺心如意。” 俩人将话题聊开,言云更洒脱了,“你的良人,我倒是很熟悉,祖父将他教得很好。当时祖父从江南回来,告诉伯父伯母给二哥在余杭订下了一门亲事,你都不知道大伯母当场都快晕厥过去了。” “那段日子,大伯母总是到我母亲房中来哭诉,说好端端的侯府嫡孙怎么给配了商贾之家,不论我母亲怎么劝慰,大伯母都会觉得我母亲再嘲笑她,害得我母亲都要躲着大伯母。后来祖父实在看不下去大伯母的闹腾,告诉她你是程国公的外孙女,大伯母才消停一些。” “锦言,虽然二哥是好人,但你未来婆母也不甚好相与。大伯母很奇怪,偏爱大哥哥,对二哥好似不是她亲生般。” “哦对了,我还有件礼物要送你。”锦言向素衣招招手,“把青芝给我绣的那方帕子拿来。” 素衣去了里间,托盘上放着一块天青色云锦帕子,在右下角上绣了一朵灼灼桃花。 锦言将托盘推到言云面前,“这是青芝新学的绣法,这朵桃花正好配你,希望你早日觅得良人。” 言云拿起帕子细细看那两小朵桃花,从花瓣的边缘到花蕊,每一针都是精心雕琢,粉嫩的花瓣与翠绿的枝叶相映成趣,宛如春风拂面,言云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仿佛能感受到每一片花瓣的柔软。 “江南的绣娘果然手巧,这么一小朵桃花居然能绣得如此惟妙惟肖。” 锦言乍一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再一细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江南的绣娘?” 言云挑眉道“二哥说的,说你家在余杭的西郊别院有很大的织坊和绣坊。” “西郊别院?他还同你讲了这些?” “祖父带着二哥从江南回来后,我缠着二哥给我讲讲江南趣闻,他就把你在荷塘落水的事情讲给我听了。那时,我就觉得你定是个好玩之人。”言云将帕子仔细收好,一脸坏笑。 锦言心想「虽说是堂兄妹,但他们的兄妹情份倒是不错。」 在云栖阁二楼最内侧的小间,是王晚特意为梅见准备的用来制香的。 梅见和葛妈妈一起将从青州带来的一些香料整齐地放在架子上,王晚从医馆回来,见到她们在整理便一起上前帮忙。 “你知道刚刚在承宽那里,我遇到了谁?”王晚问道 “那肯定是我意想不到之人。” “嗯,是孟长亭孟大人,头疼难忍来找承宽,承宽为他行了针。清欢姑娘在医馆见到父亲,很是惊讶。他们父女俩在内间讲了些话,出来时我看清欢姑娘眼睛都红红的。” “毕竟是父女,再大的隔阂也会有说开的时候。” 王晚点点头,身为女儿,她很能理解。 “今日,怎么不见锦言来?”王晚才惊觉,竟然一整日都没见过小丫头。 “她说今日这里肯定人多,不想凑这热闹,便留在家中,随她去。” 所有的香料都摆放整齐,梅见退后一步,看着这些宝贝,满意地点点头。 第153章 采买娘子 俩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葛妈妈适时地端上茶点。 梅见给王晚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王晚接过看着屋内的摆设,感慨道“在梅州时,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回到洛城。在桃花镇开了那小医馆,我以为那儿就是我这辈子的归宿,未曾想没过几年,我竟然回到了洛城,还与你们一同开了这么大的铺子。” “一样的,就好像我自小青州长大,以为一辈子会在青州,没曾想却嫁到了江南。在余杭姜府,我们的日子平平顺顺,未曾想老侯爷来访,一切就在那时被改变,她爹爹为了我们从余杭搬到青州,也正是此举才有幸认识了你们,然后又机缘巧合来到洛城。”梅见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柔声说道。 “过了年,锦言及笈后,是不是要准备大婚了?” “如果没意外,应该是这样的安排。我看承宽也不小了,若是在洛城安顿下来,也可以物色合适的姑娘。”梅见将喝完的茶盏放在桌上。 “承宽这孩子,哎,有些死心眼。我和父亲私下都有商量过,这孩子别看他脾气平顺,但实则内心很有主见,我们都不敢替他做主,只能慢慢等。” 提到儿子的事情,这是王晚心头压着的一件大事,但她清楚这件事她插不上手。 门外轻叩声传来,葛妈妈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是铺子的女婢来传话。 葛妈妈听完,关上门走到梅见身侧,压低声音回禀,“夫人,刚刚有客人订了很多香膏和熏香,问能不能帮忙送到府上?” 见葛妈妈脸色有些异样,梅见刻意稳住声音,问道“要送去哪里?” 葛妈妈抬眼看了看,“安远侯府。” 王晚听闻有些惊讶,急忙问道,“葛妈妈,有没有问过侯府是谁来采买的?” “采买的娘子看着像一位大丫鬟,言行谈吐都不俗。”葛妈妈说完,又看向夫人。 程梅见微微蹙眉,沉思一会,对葛妈妈说,“既然是侯府采买,那便送去。” 葛妈妈犹豫着,“夫人,那娘子说这次采买记账上,一个月结算一次。” “那就是赊账?我们铺子是不赊账的。” 王晚这才明白葛妈妈脸上的难色。 “掌柜和采买娘子说了,我们是小本生意,做不了赊账。那采买娘子好似故意要搅局,说皇城脚下的铺子,大户人家平日的采买都是记账上。”葛妈妈说着,语气有些愤愤不平。 程梅见站起身来,“若只是采买娘子仗势欺人,倒也是简单。但若是那娘子得了她主子的授意,那事情就不简单了。我们开这铺子光明磊落,只消稍稍一打听,便知道云栖阁是我们开的,今日一开张,安远侯府采买就来这么一出。不知道应该夸她们聪明还是愚蠢。” “阿晚,安远侯府我不宜出面,需得你帮个忙。” 梅见走到王晚身旁,在她耳旁低语几句,王晚听了嘴角上扬,对梅见竖起大拇指。 王晚扶了扶发髻,正了正衣领,梅见笑着道,“你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当家娘子。” 她俩对视一笑,王晚提着裙角款款下楼。 刘掌柜见到当家娘子下来,如释重负。 他连忙走上前,一边擦着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一边低声道“当家娘子,安远侯府的采买娘子要了好些东西,要记账。小的与她说了,我们铺子不赊账,但她丝毫不松口。” 王晚轻轻挥挥手,“没事,我来处理,刘掌柜去忙别的。” 刘掌柜听闻此言,暗中叹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坐在屏风后侧的那个气鼓鼓的采买娘子,摇摇头。 王晚转身绕过屏风,只见一年轻女子坐在那处,刘掌柜已经着人给她倒了茶,奉上了茶点。 “这位娘子,便是安远侯府的采买娘子。”王晚柔声问道 那小娘子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王晚,好似不确定般“你便是当家娘子?” 王晚笑意盈盈地上前,在她上方落了坐,“正是。” 那小娘子轻哼一声,“今日见到你家铺子开张,恰逢侯府的脂粉采买,我便看中了你家的一些东西,不料那掌柜竟说这铺子不能记账,你们应该是初来乍到?不清楚皇城脚下的规矩,哪门大户人家是带着现银来采买的?都是记账上后,次月初到府上结算的。” “娘子说得极是,我们的确初来乍到。”王晚的话,犹如一阵清风,捋顺那小娘子身上呲起的毛。 “你这当家娘子才是个拎得清。那就着人将我刚刚挑好的物什包好,仔细地送到安远侯府。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也得回府去了。” “采买娘子,且慢。”小娘子刚要站起身来,却被王晚叫住。 “云栖阁将将开张,所制香膏脂粉对洛城而言尚是新品,一般大户人家采买,都要先试样,待当家主母认可后方可大批采买,我看这采买单子的数量众多,若是侯府主母不喜云栖阁之物,那采买娘子要如何应对?” 小娘子想都没想便说道,“若云栖阁之物入不了主母之眼,那定是来退货,这还需要说吗?” 此话正中王晚下怀,她抿着嘴角笑着说,“对啊,所以采买娘子不如将单子上的物什每样的数量酌减到一到两件,我们云栖阁做生意向来敞亮,酌减后的试样,送给侯府主母试用。若是你家主母喜欢的样式,你再来大量采买,这样你回去既能复得了命,也省去后面的麻烦。” 采买娘子才惊觉自己踏了坑中,心中暗悔太大意了。 但当家娘子的话也挑不出错处来,原本想趁着云栖阁第一天开张,挫挫她们的锐气,没想到竟然被这当家的将了一军。 王晚见小娘子脸上忽青忽红,知道这次是自己赢了,便让掌柜过来,将单子上的物什分别取了一二,装进一个大锦盒之中,然后又从柜台后方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 “我看小娘子的面色不佳,是否月事不准?或是来月事时腹疼难忍?”王晚问道 小娘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154章 如意云纹 王晚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我略通医术,这小瓷瓶中的药丸能缓解这些症状,平日早晚各一粒,温水服用,来月事时便停了,待月事走完第二日再开始早晚各一服用。” 小娘子眼神犹豫地接过盒子,每月的月事犹如一个恶魔,深深地折磨着她。若此药丸真有用,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安心,我同你无冤无仇,不会害你。同为女子,只是不忍心见你被月事折磨而已。”王晚安慰着她。 小娘子屈膝致谢,抱着盒子走出店铺上了辆简易的马车。 在马车后方,权叔派了小厮远远跟着,看着那马车驶向何处。 终于,这辆马车拐入一条小巷之内,看起来是一高家大户的后门。那小娘子捧着盒子跳下马车,在乌黑的偏门前轻叩三声,开了一条门缝,她跻身入内。 小厮机敏地绕到这户人家的大门口,高高的门匾上写着「江府」 “江府?确定不是安远侯府吗?”听了权叔的话,王晚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姜知训朝权叔挥挥手,权叔退了出去。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重新问了那小厮,他说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江府。” 听了夫君再次确认的话语,程梅见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缓缓说道,“景玄的大嫂姓江,是兵部尚书江泽礼之女,她掌着侯府的中馈。” 梅见停了下来,看向王晚,想似下定决心般“阿晚,你知道锦言小的时候经常梦魇,她曾和我说梦见有人要谋害于她。我依然记得她缩在我怀中微微发抖,我们之所以从余杭一路北上,直到在洛城安了家,都是因为锦言,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我们才到洛城不久,铺子将将开张,她们就要来扰局给我们下马威,那锦言的梦境我更要当真了。” 听了此话,王晚虽有些惊讶,但也觉得巧合得很。 “那要不要去找老侯爷问一问?”王晚问道。 姜知训和程梅见异口同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王晚被这对夫妻逗笑了“你们俩倒是很有灵犀。” 江府老夫人房内,江知暮与母亲坐在铺着厚软垫子的罗汉床上,案几上放着云栖阁的锦盒,地上跪着一名年轻女子。 “夫人,整个来龙去脉就是这样,那当家娘子正是这么说的,所以就只带了试样的物什回来。” “冬青,你起来。”老夫人发了话,江知暮也不好说什么,抬抬手让冬青站了起来。 “暮儿,虽然说她是程国公外孙女,但毕竟她父亲是商贾人家,就算她嫁入侯府,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你婆母原本就不喜她那小儿,你何必为她们白白耗费自己的精神。”江老夫人抚上女儿的手背。 “母亲,女儿心里当然有怨愤,我帮婆母辛辛苦苦管着家,上上下下操劳。可是祖父他偏心二弟,对夫君从来不像对二弟这般上心,连二弟的聘礼单子,祖父都要细细过目。她只是个商贾之女,聘礼竟比我的还多几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暮儿,你今日此举也是险棋一招,若她们真的找上侯府,被老侯爷知道了,你该如何是好。” “母亲放心,这个女儿当然思虑过,我只是奉了婆母之命,让婆母见见未来亲家而已。”江知暮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步摇。 “你也不要低估了你婆母,毕竟她在侯府操持多年,未必如你说的那么简单好糊弄。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夫君谋个好前程,你们的小家好那才是真的好。你呢,也抓紧时间再为景星多生几个孩子,一个安哥儿太孤单了。”江老夫人苦口婆心劝道。 “母亲,你以为我是不想再要个孩子吗?但不知为何,就一直没怀上。我自己也着急的,婆母也请太医来帮我看过,只说脉象一切都好,就看缘分了。”说到这个话题,江知暮语气变得低沉了些 “我听说孟夫人机缘巧合找到了一个江湖神医,孟夫人卧榻多年,洛城几乎无人不知,但那神医看诊后,孟夫人竟能下床到院外走动走动了。好多人都向她打听那神医的去处,要不找个机会也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找那位神医帮你把把脉调理调理。”江老夫人将前几日得来的消息告诉女儿,她只希望女儿这辈子能守好小家,多生养几个孩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母亲,江湖郎中,您也信?多半是骗人的,女儿才不敢让骗子给女儿调养身体。”江知暮嘟囔着。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见父亲回来?”江知暮奇怪地问 “哎,这几日你父亲可操劳坏了,前几日都忙得歇在兵部。” “这是有什么情况吗?” “我听你父亲提了一嘴,好像是关于北境的。” “母亲,我看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这云栖阁的物什,就留在母亲这里,你若喜欢就试用着,若不喜欢就扔了。”江知暮打开锦盒,纤细的手指从锦盒中的瓶瓶罐罐上抚过。 “暮儿,记住母亲的话,管好你的小家比什么都重要。”江老夫人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去,江老夫人终究摇了摇头。她身旁贴身伺候的柳妈妈,不知该如何安慰老夫人,只能帮她揉着肩头,岔开话题问道“老夫人,姑娘留下的这些瓶瓶罐罐怎么处置?” 江夫人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香味微辛,窜上脑尖,登时觉得神清气爽。“咦,这个味道好生奇怪,你闻闻。”江夫人递给身后的柳妈妈。 “老夫人,这是什么宝贝?奴婢闻了后,这脑袋都轻快了许多。” 柳妈妈将锦盒中的瓷瓶悉数拿出,摆放到桌上,这才发现,锦盒底下还有几张素净的小笺。柳妈妈将小笺递给江夫人,娟秀小楷写着每个瓷瓶中香膏名字和用处。 “看来这云栖阁有点意思,哪天得了空,我们也去那儿看看。” 江老夫人看着瓷瓶上云栖阁的标识,一朵精致的如意云纹。 第155章 秘制水丸 月和医馆后院与云栖阁的后院连在一起,靠北面有一排屋子。 景玄带着肃离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四方的屋内,靠东北角有两个大炉子,上面放着很大的陶罐,里面好似在熬煮着什么。浓浓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内。 靠南边的窗下,放着很大的桌案,桌案上放着木格,每个格子中装满已被研磨成粉末状的药材。 王赞手上拿着一个瓷盆,正熟练地从木格中将份量不一的药粉装入手中的瓷盆,搅拌均匀。 一旁的承宽往药笈中放上煮过晾干的小米,再用勺子舀出适量药粉洒在小米上,用毛刷沾了水,刷在药箕的另一侧,双手拿起药箕用力地摇着,有节律的“沙~沙~沙~”声传来,药箕中的小丸子渐渐成型。 承宽停下,在成型的药丸上再撒上药粉,在药箕上再刷上一层水,拿起来继续摇动。 如此几次往复下来,药箕中的小丸子越来越铮亮饱满。 最后水丸制成,王晚将成品装入准备好的小瓷瓶中,放到药架上。 祖孙三人净了手,大家围着桌子坐下。 桌上放了三色小瓷瓶,王赞指着小瓷瓶道,“肃离公子,这白色瓶中的是解毒药丸,这棕色瓷瓶是补中益气,这绿色瓷瓶中的辛温解表,宣肺和中。北境天寒地冻,这两种药应该也多有需要。” 肃离对着祖孙仨人抱拳躬身,感谢道,“多谢三位鼎力相助,没想到这么快就将药丸制成,肃某替北境将士感谢三位。” 景玄看了眼肃离和承宽,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晚扶着王赞站起身来,对着他们说“宽儿,院子里晒着的药材要翻面,我同外祖去院子里,刚好也松松全身筋骨,你们在这里好好聊。” 屋内只剩三人,景玄开口道,“昨晚,丁大将军入城了,听说丁大将军回京途中遭遇暗杀,右胸处很大一个伤口,是被抬着进皇宫的,直到今天都还没出宫。今日朝堂上,有言官上奏弹劾丁大将军,在北境镇守多年,一人独大,藐视皇权通敌叛国。” 肃离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如何个通敌叛国?” “陛下不是禁了与大寮的商榷,但大寮内不但有丝绸、茶叶、瓷器的贸易,竟还有我朝军器监打造的最新兵器,所以弹劾丁大将军监守自盗,通敌叛国之罪。” 听了景玄的话,肃离放在桌上的手掌紧握成拳。 “众所周知,之前与大寮的商榷一直是顾家把持着,这盆污水如何能泼到丁大将军头上。但是你刚刚提到的大寮有最新的兵器,这得好好查查。” 承宽看了看他俩,笃悠悠地说“昨日孟大人来医馆,听他的话语,他应该是站在丁大将军这边。” “这是自然的,孟长亭与丁云武可是同袍兄弟。”肃离娓娓道来。“北境寒凉,大寮铁骑虎视眈眈,若不是信任之人,孟长亭怎会让清臣入了丁云武麾下。” 景玄耳尖,听出门道“肃离与孟大人之子可有交情?” “果然瞒不住你,在益州我和清臣不打不相识。虽然益州一别,他便去了北境,但我们依旧有些书信往来。” 「益州?」承宽心生疑惑,最近这段时日,益州出现太频繁,是在暗示些什么吗? 肃离见俩人脸色都带着困惑之色,继续道, “那年川西先生应益州落安书院邀请,前往益州讲学,我随先生一同去了益州。我们在益州小住三个月。辞别前,落安书院的旬夫子在灵州湖畔设宴款待川西先生。“ “那日,我们如约前去。在灵州湖畔有恶霸强抢民女,还将她那老父亲打得头破血流。我刚想上前阻拦,不料清臣已早我一步上前,当场将那恶霸打得满地找牙。” “那恶霸的随从众多,见有人要偷袭清臣,我便上前帮了一把。如此这般,就与清臣相识,一见如故。那时他正要去北境投奔丁大将军,因有私事改道益州,再从益州北上。” “清臣到了北境后,我们还有书信往来,人生得一知己不易。” 待肃离说完,景玄有些顾虑地问“那他可知你的身份?” 肃离摇摇头,“这世上,只有你们知道。” 仰光殿内,硕大的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屏风之前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在屏风之后,只有豆大的烛火微弱地跳动着,烛火照亮的方寸之间,丁云武单膝跪地。建平帝坐在那暗处,隐约只能看出一个轮廓样子。 “平身,赐座。”建平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气喘。 韩内侍端来一张登几,放在丁云武身侧。 “谢陛下。”丁云武抱拳后,站起身来,在登几上谨慎地坐下。 “丁爱卿,朕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说你在北境以权谋私,为那些商贩提供便利,使得货物走私日盛,以此来换取北境战事平息,可有此事?” 丁云武又跪下回话,“陛下明鉴,入朝多年臣一直以身许国,愿为陛下驱驰,生死皆可,此心至今未变。” “北境寒凉,但若臣守住北境能换大乾的国泰民安,臣愿一辈子呆在北境替陛下分忧。若臣真如八百里加急所言,以权谋私,为私通货物提供便利来换取北境的战事平息,那为何还会有大寮铁骑时时来犯,甚至伤我军中兄弟之说。” “自臣接到陛下急召,便日夜兼程,一路上遇到好几次暗杀,可见有人想要取我性命。我设计活捉了杀手,审讯后那人已供出幕后指使之人。” 说完,丁云武从胸口处掏出一张供词,双手递上。钱内侍快步走过,接过供词,将它递给黑暗中的建平帝。然后点燃一支烛火,提到建平帝身旁,就着微弱的烛光,建平帝迅速看完供词。 他眯起眼睛,钱内侍将手中的烛火熄灭,退到一旁。 “爱卿,若依着供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 丁云武两手伏地,额头触碰在手背上,“陛下,若真如此,应当将那老巢找出来一举捣毁,以免后患。” 第156章 柳暗花明 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地喘息声,然后有吞药喝水的响动传来,渐渐地喘息声平息了下去。 “若依爱卿之意,你觉得此案交给谁去查办才好?是兵部尚书江泽礼还是大理寺卿孟长亭?”建平帝的声音缓缓响起。 跪在地上的丁云武,略一沉思“陛下英明,自会找最合适的人来查办,若需要臣配合之处,臣万死不辞。” “你先下去,回去好生歇着。” 丁云武双手撑地,稳住身子站了起来,行礼后退了下去。 韩内侍上前,轻声问“陛下,可要点灯?” 建平帝挥挥手,“近来这身子越来越疲乏了,不能被他们瞧见我这疲乏的样子。你去宣孟长亭来,我有话要问他。” 韩内侍心疼地劝说道“既然陛下疲乏,不若早些歇息,明日再宣孟大人来问话?” “不用,我刚刚服了药丸,能撑住一会儿,你快去宣来。” 孟长亭走进仰光殿,建平帝坐在高位上,四周烛火通明,照耀着他的脸庞,看起来精神矍铄。 “孟爱卿来了,朕刚好有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大寮时不时来犯我北境,扰我臣民,所以我下旨禁了与大寮的商榷。但北境探子来报,私通货物依旧猖狂,甚至大寮军队中竟然有我朝军器监新制的兵器,若不是丁大将军放行,怎么会由此状况? 孟爱卿,你来帮朕分析分析。” 孟长亭躬身,不卑不亢道“陛下乃一代明君,臣以为陛下心中早有明断,以臣对丁大将军的了解,他一心忠于陛下,怎会做有伤大乾根本之事。若陛下想查证背后陷害之人,臣定会为陛下排忧解难。” 说完这话,孟长亭毫不避讳地看向建平帝,眼眸中除了坚定,只有坚定。 建平帝微微颔首,沉着嗓音道“孟长亭,朕命你暗中核查顾家与大寮私通货物一案,朕要知道他们从中谋取的暴利所用何处?此事与舒王到底有多少关联?你都要替朕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待建平帝说完,钱内侍将一枚铜质手牌双手递给孟长亭。孟长亭抬眼看了眼钱内侍,钱内侍缓缓眨了眨眼皮。 孟长亭接过手牌,俯身叩头,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陛下,臣昨日遇见一奇事。”孟长亭话题一转。 建平帝一听,料到孟长亭肯定有话要说,他忍住喉间丝丝痒意,问道“爱卿说来听听。” “自益州微臣遭遇山洪,就落下了头风病。这么多年,太医诊治都无法根治。昨日,微臣头风发作,目不能视人不能立,疼得难以忍受。听说清水巷尾新开了一家医馆,微臣抱着试试的心态前去一试,那医馆是位年轻小郎中坐诊,他为微臣施了针,效果斐然。” 听完此话,建平帝朝钱内侍看了一眼,钱内侍揣摩了圣意,笑着问道“孟大人,您说的是哪家医馆?名叫什么?奴婢也有头风病,若哪日得了闲,奴婢也想请那郎中帮忙看看。” “钱公公,那医馆在清水巷尽头,叫月和医馆,少年郎中姓贾。”孟长亭的回话中气十足。 “多谢孟大人,若是那少年郎中治好奴婢的头风病,那奴婢可要好好感谢孟大人。”钱内侍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待孟长亭离去,钱内侍走上台阶,将建平帝扶起,轻声探问道“陛下,若那少年郎中真的如孟大人所说这般妙手回春,是否要奴婢将那郎中请来为陛下看看?” 建平帝摆摆手,苦笑道“这深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朕,那郎中还未入内殿,可能谣传都满城飞了。” 钱内侍眼珠滴溜溜一转,又献一计“那可否要奴婢安排,私服出宫去那医馆看看?” “不可贸然,你先去帮朕探个虚实。”建平帝稳稳走下台阶,钱内侍扶着他向内室走去。 孟府陈氏院内,婆子匆匆跑进来“夫人,大公子他回来了。” 陈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扶着桌角猛然站起身来“真的吗?是清臣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长腿迈入房中,只见来人高瘦精悍,肤若麦色,脸庞棱角分明,浓密的剑眉斜插入鬓,瞳如点漆。一身墨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如阳。 陈氏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出,从唇角处溢出“我的清臣,真的回来了。” 孟清臣见着母亲,快步上前,双膝跪下“母亲,不孝儿子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陈氏灼热的泪就滴到他的手背上。 陈氏扶起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我的儿,在北境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让娘看看。” 孟清臣站起身来,张开双臂,转了转身“母亲,儿子一切都好,没有受伤。” 陈氏拉过儿子的手掌摊开,手指根部,虎口处都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陈氏的泪又如同不要钱般地掉落下来。 孟清臣扶住母亲的肩头,让她在罗汉床的软垫上坐下,笑着安慰道“哪个武将没长老茧的?那必定是个浑水摸鱼的纨绔。母亲,你莫像对妹妹这般对我,我是男子又是武将。” 话还没说完,院中婆子又匆匆来报“姑娘来了。” 孟清欢走进母亲的屋内,见着哥哥却停下了脚步,多年不见,她印象中那个气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哥哥已然变成一个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少年将军模样。 孟清臣自分别后也第一次见到从那女娃娃模样蜕变成窈窕少女的妹妹。 他心头一软,“阿欢,哥哥回来了。”说完张开双臂。 清欢鼻尖一酸,扑进哥哥的怀中,“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和母亲等你等得好苦啊。” 陈氏看着自己生养的这对儿女,心中无比得宽慰。 “我虽人在北境,却挂念家中母亲,这次回来见到母亲气色大好,真是出乎意料。”清臣扶着妹妹在母亲身旁坐下。 “清臣,你外祖母前段时间过世,我身子不好没法回去,你妹妹一人去了青州。” 陈氏接过清欢倒好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继续道“机缘巧合,你妹妹结识了青州的一位郎中娘子,我的病就是那郎中娘子给看好的。” 第157章 巧遇永福寺 孟清臣仔仔细细端详母亲,陈氏脸上肤色虽不如常人,但也是微微透出些红色的气血来,眸底清澈,眼神中也有些光亮,看起来那位郎中娘子果然为母亲调理得当, “母亲,得了机会儿子去趟青州,如此大恩,必须要当面感谢。” “哥哥不需要去青州,救了母亲的郎中娘子他们已经在洛城了,还开了医馆,你若要感谢,去清水巷就可以。”清欢笑着道。 见着女儿开始打趣,陈氏问道,“清欢,你去过那医馆吗?” “母亲,你怎么糊涂啦,前几日给您带来的冷梅安息香,就是她们特意为您调制的。这几晚你用了这熏香,睡得可好?” “这次的安息香,比上次你从青州带回的还好,我更喜欢这冷梅香。” “母亲,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带你去那云栖阁,那里有很多好东西,那掌柜娘子不仅长得好看,心思还极巧。做的物什特别精致,与旁的铺子真的很不同。”清欢心情开心,自然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看着母亲和妹妹如寻常母女般聊着家常,孟清臣只扬起嘴角,悠闲地喝着茶。 “哥哥,你此次回来,能在家待多久?”清欢问道。 “那还真不好说。”孟清臣放下手中的杯子。 “哦,对了,那日。。。”孟清欢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 陈氏对身后的妈妈使了眼色,那妈妈将屋内婢女都遣了出去,自己守在房门口。 “哥哥,你回京后见过父亲吗?”清欢压低声音问道 “大将军回京后,带着我们直接去了皇宫,陛下问完话才放我们出来,我直接回了家,还没见过父亲呢。” “那日我在医馆见到父亲,父亲同我说了一些话。” 女儿的话,让陈氏吃了一惊,她急忙拉着清欢的手急切地问“欢儿,你父亲怎么了?” 母亲下意识的反应让清欢有些始料未及,她以为母亲是恨透了父亲,原来在母亲心中父亲依然是不可撼动的存在,仅仅听说父亲去了医馆,母亲的担忧就写满了整个脸庞。 想到此,清欢刚刚绷着的心柔和下来,轻轻拍着母亲的手“没事,父亲公务繁忙,连着几天没休息好,有些头疼。刚好那月和医馆开张,贾郎中为父亲行针后头疼大缓。我担心母亲忧心不利于身体调和,故而才没和母亲讲。”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清欢转身看向哥哥,“父亲离开医馆前叮嘱我,时局动荡,人人都不立于危墙之下,让我离宜香楼那位远一些,守好家等着哥哥回来。他还说大理寺会忙一阵子。” 妹妹的话,让孟清臣若有所思,他喃喃道“父亲应该预料到,陛下会让他彻查此案。” 临近小年夜,东临山的山脚下慈云寺内人声鼎沸,洛城的家家户户都会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来寺庙上香祈福。 穿过慈云寺,往右侧小路再往上行,小径两旁挺立着参天苍树,遮云蔽日。拾阶而上,转弯处却立着一道圆拱门,乌木大门紧闭着,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闲人莫入。 忠叔扶着沈辞安,站立在这道木门前,不知过了多久,沈辞安长长舒出一口气“进忠,我这是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 “侯爷,现在天寒地冻,我们还是下山回去。”忠叔扶着老侯爷的手臂,不敢松开一分。 沈辞安就着台阶坐了下来,“进忠啊,天还早着,不着急。最近,我老是梦到他们。” “等下山后,我们去承宽那里,让他帮您看看如何?”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不过的确很久没见过他们了,等会儿去看看也行。” “侯爷,既然这里上不去,要么我们改道去永福寺?”忠叔建议道 沈辞安点点头,扶着忠叔的手站起身来,走下台阶,在刚刚的转弯处掉头向左侧的小路走去。 永福寺在东临山的半山腰,庙宇不大,香客也少,香火远不如慈云寺鼎盛。在山路上走上两炷香的时间,在密林间已能窥得黄色墙壁。 “侯爷,您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沈辞安摆摆手“不用,这点路我还是可以的。” 来到永福寺门外,只见方丈陪着一轩昂的中年男子从寺院内走了出来。方丈见到老侯爷,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笑着对身旁之人道“施主,你看,老衲可否诓你?贵人这不就来了吗?” 沈辞安定睛看向方丈身后的孟长亭,他也没料到会在永福寺遇到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 方丈侧过身,一摆手“两位施主自是有缘,请到里面静心礼佛。” 孟长亭对着沈辞安抱拳躬身“下官近日遇到一些难解之事,想来此处求大师指点迷津,未曾想能在佛门净地遇到老侯爷,真是巧了。老侯爷若不嫌弃,能否为下官指点一二。” 沈辞安捋着胡须,他今日并非想来永福寺,只是半路变故改道至此,孟长亭肯定事先不知他的行程,若非人为,那只能说是缘分,既然如此,那就随缘。 俩人跟在方丈身后,方丈带着俩人到大殿处礼了佛,然后让小沙弥带着俩人来到偏院茶室内。 小沙弥人虽小,但煮的茶却香气四溢,不一会儿茶案上放上热茶和素点心,“施主,请安心用茶,此处僻静安宁,旁人不会入内。”说完双手合十面对着他们鞠了一躬,利索地退下。 “孟大人,看起来气色不好,近来可是公务繁忙?”透过袅袅烟蕴,沈辞安眼中没有一丝试探。 孟长亭的眉头微微皱起“陛下让大理寺彻查北境私通货物一案,目前看来牵连者甚多,在下不知该如何继续。” “这是要彻查顾家?陛下真的做好准备要与顾家决裂?”沈辞安一针见血问道。 听了侯爷的话,孟长亭才悟到为何沈老侯爷远离朝堂,却能在最后一刻被先帝召入宫内侍疾。 老侯爷此刻的眼神目光如炬,好似能看透他内心所想。 孟长亭垂下眼眸,下定决心般问道“下官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老侯爷历经三朝,想必能为下官解惑,今日既然有缘,下官便斗胆一问,望侯爷能为我指点一二。” 第158章 梦之指引 沈辞安气定神闲地看着手中地茶盏,悠悠道“孟大人能在舒王毅王之间游走多年,必是深谙为官之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孟大人之事?” “老侯爷,切莫误会。长亭从未忘记师傅教诲的为人之道,为官之道。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长亭从未参与党争,因为长亭心中一直记住国公和侯爷的教诲。” 听到孟长亭提到程国公,沈辞安心头一松。 孟长亭见到老侯爷脸上的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站起身来,走到沈辞安面前,正式躬身行礼,眼神坚定地看着老侯爷,“如今陛下命我彻查顾家,其间的凶险,长亭深知但不畏惧。但长亭尚有妻儿,若办理此案长亭真的遭遇不测,求老侯爷能护我妻儿平安。” 沈辞安浅浅一笑“孟大人说笑了,我已垂暮之年,很多事情只怕有心无力。” 孟长亭抬起头来,望向老侯爷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先帝只留老侯爷一人榻前侍疾,给老侯爷有留下密诏。此事虽然隐秘,但顾太后知道,是她告诉下官的。” 沈辞安捏着茶盏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先帝密诏之事,他一直以为是他与先帝的秘密,顾太后既然知道,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问过一句。 “老侯爷,顾太后只对下官说了,因为她要我去益州帮她查案。” 沈辞安的脑中闪过一句话“益州,孟长亭破了案,大乾是萧家的。”他不自觉地将这句话轻轻念出。 这话落到孟长亭耳中不啻一声巨雷,他磕磕巴巴地问“老侯爷是如何得知此事?长亭从未向任何人提过此事。” 沈辞安见到孟长亭脸上几近恐怖的面容,“孟大人,这只是一句梦话。” 孟长亭像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用力扶住茶案的一角,让自己慢慢坐下。 “那年顾太后急召我入宫,让我去益州帮她调查当年为她接生的稳婆和太医为何陆陆续续无故暴毙。我尚未出宫,又被宫中暗影带到陛下的内殿。顾太后和陛下虽是母子却不同心,下官在去益州途中,当时的国舅爷顾仲书也对我旁敲侧击。 我尚未到益州,陈太医便暴毙在家中,陈太医可是为太后接生在场的最后一个见证者,连他都不在世上了,我奉命调查之事瞬间落入僵局之中。 所幸,在益州我偶遇一位高人,他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无意也窥见难言秘史。一场山洪原本应该是想将我埋没于那荒野之中,可能是上苍怜我让我偷得一命,醒来时我真的失去了部分记忆,陛下疑心深重,暗中将一女子安排在我身侧。可以时时知道我的动向。” 沈辞安听到此,缓缓问道“所以你从益州回来,专宠的那位姨娘便是陛下安排在你身旁的女子?” 孟长亭点点头,面上有些不自在。 “孟夫人一病不起,久卧病榻也是拜你所赐?” “这是不得已,若夫人身体康健,那季姨娘必会对她下手,季姨娘要的是主母之位,季姨娘的行事也是其背后之人的授意,所以,还不如我自己下手至少能保全夫人姓名,不会伤她根本。”孟长亭无奈道 “你就不奇怪,我是如何知道的?” 面对老侯爷的问话,孟长亭垂下眼眸稳稳回道,“绿坊巷的那处宅子是先前王太医的住所,王太医师从陈太医,当年是替陈太医背了锅,虽然程国公和侯爷力保王太医,但他依旧被先帝治了罪。 离开洛城后,侯爷暗中盘下那处宅子。这么多年,那宅子维护如新,可见侯爷心中对故人的牵挂之情不浅。不日前,那宅子中搬进一户医学世家,祖孙三代。 小女清欢有缘与他们相识,请那郎中娘子到府中为夫人看病,当管事告诉我郎中娘子去了煎药的灶台,我便知道我那小小计谋在行家面前不值一提。 另我意外的是,那郎中一家明知药罐有问他,却不提这茬,还帮我在清欢面前圆了话,我相信他们如此这般应该是同侯爷有过商量。既然知晓侯爷的态度,下官才敢到侯爷面前表个态。” 说完,孟长亭拿起茶壶,为沈辞安的茶盏中倒满热茶。 “你可查一下军器监所制新式兵器数量,都运往何处?青州前不久开通了前往扶桑高丽的海运。若有海商为了获取暴利,假借与扶桑高丽通商之名骗取官方的公凭,从青州出港以后违禁北上,海船上慢慢的一船货物都可以前往大寮半岛与大寮做走私生意。不妨可以查查市舶司与军器监,大寮出现的兵器未必从北境流入。” 得了侯爷的指点,孟长亭似乎看明白了整盘棋局,他神色肃穆“若真如此,那牵连者甚,到时候该如何收场才好?” “以上种种,陛下未必不知情,陛下担心的应该是如此牟利所用何处?” “陛下久久不立储君,宫内都在传陛下龙体欠安,众所周知,舒王与毅王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则水火不相容。他们都在等机会,若有一日,难道他们都豢养私兵,也只有这样才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 孟长亭自言自语般说完这些,猛然抬起头来盯着老侯爷。 “此去凶险,你多带些信得过的人手,我再荐举一位能士给你,随你一同前往。” “多谢侯爷。” “明日未正,月和医馆。”沈辞安食指沾了茶汤,将字写在茶案上。 孟长亭看完,用手抹去水印,朝老侯爷点点头。 快要分别时,沈辞安不经意问了一句“孟大人今日如何有空,会来此?” 孟长亭捂着额头,“昨晚入了梦,梦中有人指点让我来趟寺庙,山脚下的慈云寺香客众多,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入内,门口的僧人便为我指引来永福寺。这里倒是清净之极,方丈见我面带愁容,笑着与我说今日大吉,喜得贵人。我还以为是安慰之语,谁知就遇到老侯爷您了。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指引。” 第159章 探店结缘 临近年关,云栖阁内生意越来越好。这日,江家老夫人的马车赫然停在云栖阁外,引来众人纷纷驻足观望。 江老夫人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抬头望着云栖阁门匾,铺子里的掌柜眼尖,急匆匆出来迎接。 “江夫人大驾光临,让云栖阁蓬荜生辉,楼上雅间请。” 柳妈妈扶着江老夫人,走进云栖阁。相比其他的水粉铺子,云栖阁内的香味冷冽不落俗套,沁人心脾得很。 “这香味很特别。”江老夫人赞叹道 “江夫人,云栖阁内所有物什都是当家娘子亲自调的配方,所以独具一格。”掌柜笑着将她们带上二楼。 推开雅间的门,室内陈列简洁却不失大气,婢女及时奉上热茶和精致的茶点。 “这是?”柳妈妈问道 掌柜一指那茶点,“这是江南的九曲红梅,这糕点是特制的玫瑰芡实糕,与我们洛城的芡实糕有所不同,夫人可以尝尝。” 柳妈妈扶着江夫人落了座,倒了茶,转身看向掌柜问道,“掌柜的,我家夫人想见见当家娘子,不知可否?” “夫人,您请稍等,我去看看当家娘子。”掌柜的说完,告辞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王晚走进雅间,江老夫人上下打量了王晚,心道这程国公的女儿也太素净了些。 王晚笑盈盈走上前,对着江老夫人微微屈膝行礼“不知江夫人来云栖阁,有失远迎,请夫人莫怪。” “您就是当家娘子,长得真好看,难怪云栖阁的物什都如此精巧。”江老夫人夸赞道。 王晚微微一笑,“江老夫人可有看中什么?或是想要些什么?” 江老夫人朝柳妈妈微微示意,柳妈妈拿出几个盒子放在桌上。王晚一看正是那次给自称侯府采买娘子带走的试样香薰。 “当家娘子,前几日我的手帕交送来一些贵店的香薰,柳妈妈无意中用了一次,那晚我在香甜中入眠,竟一夜无梦,醒来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所以我想来这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宝贝。” “江夫人,我看您眼下有青色,眉眼角处好似有些斑点,古话云女子七七天癸竭,地道不通。夫人是否有骨蒸潮热之相?白日里容易头昏耳鸣,整个人晕晕乎乎提不起精神,晚上躺在床上又难以入眠?” “当家娘子真神了,自今年年初开始,我就日日困于此,脸上抹再多香粉也遮掩不住。”江夫人脸上涌起懊恼之色。 “夫人莫急,我略通岐黄之术,夫人身上之症是所有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后,人人都会经历,我为夫人去拿一些适合内服外养之物,请稍等。” 不一会儿,桌上放了好些东西,王晚一一介绍道“夫人,左边这些是调理气血的药丸,补气使血道充盈,脉气以复浑身通透。这白色瓷瓶中的是七白散,取适量用温牛乳拌匀敷于洗净的脸上,一炷香后洗掉,能散去脸颊处的斑块;这是七白油膏最后这盒便是安息香,可以助眠。” 江夫人边听边点头,问道“既然当家娘子精通医术,我还想问问娘子,若是生完孩子两年后都无身孕,是否能找娘子调养身体?” 王晚略略偏过头,“夫人,医患之间也讲一个缘分和信任。夫人今日亲自前来,是对云栖阁的信任,我为夫人诊治一二便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江老夫人听出了王晚的话外之音,明白有些东西的确不能强求,只能作罢。让柳妈妈将桌上之物一一包好,便起身与王晚道别。 出了雅间走下楼梯,在拐弯处听得二楼廊前有脚步声,江老夫人顿足抬头向上望去,只见着蓝色裙裾翻飞,然后如山涧溪水般的声音响起“阿晚,你来看看我新做成的香膏。” 掌柜见江老夫人走下楼来,他见着柳妈妈手上捧着一大个盒子,笑着上前迎道“夫人,看起来您收了不少好物,当家娘子手巧,夫人定会喜欢的。” 柳妈妈问掌柜“请问掌柜,当家娘子如何称呼?” “姓王,单名一个晚字,江夫人以后常来啊,开春后,王娘子还有很多新品要上市呢。” 江老夫人微微颔首,仪态万方地离开。江老夫人的马车刚刚离开,另一辆马车又停在云栖阁门口,从车上走下来沈言云和姜锦言。 言云看着那辆马车,喃喃道“那不是大嫂母家的马车?怎么也会来这里?” 锦言看言云目光专注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拉了拉言云的衣袖问道“你认识吗?” 言云撇撇嘴“是大嫂母家,江府的马车。” “江府?她们来这里干嘛?”锦言的内心对江家有种莫名的抵抗,语气也生硬起来 言云回头看看锦言,笑着说“来云栖阁还能干嘛?肯定是来买东西呀。走,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看吗?” 锦言看着言云眼中的好奇之意,刚刚堵在心口的那团云絮顿时飘走了。她拉起言云的手,走进铺子。 掌柜见到姑娘,“姑娘,夫人们都在楼上呢!” “林叔,小舞在后院吗?”锦言边问边向后院走去,快到林叔没拦住。 “小五是谁?”言云问道 “你见着就知道了,小舞很可爱。” 后院中,摆放整齐的药架上晾晒着不同的草药,锦言拉着言云的手走到墙角边的栾树下,这里摆放着一只竹笼子,里面有一只蓝灰色的鹦鹉。 “言云,你看,这就是小舞。”锦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子,打开抽绳,从里面抓出一些瓜子仁,放到言云手上,“快,你来喂它,慢慢地它就认识你了。” 言云看了看掌心中的瓜子仁,又看了看笼中地鸟儿,犹豫地问“它会咬我吗?” “不会,你就把瓜子仁放这里。”锦言指着笼中的一个小兜子。 言云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瓜子仁投入那小兜子中,鹦鹉闻着香味迫不及待地跳到小兜子前啄食起来,两个姑娘就蹲在地上,看着鹦鹉吃食的样子,乐不可支。 少女悦耳的笑声,引得一道身影停下脚步,轻轻穿过层层药架,终于看到了那笑声的源头。 第160章 后院相聚 日光将那道身影拉长投在地上,锦言的余光瞥到地上的黑影,以为是承宽在逗她玩,所以等那影子越走越近,猛然转身跳了起来,想吓唬承宽。 不料一见来人居然是位陌生男子,周身散发出无法言表的贵气,锦言立马抓住言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看到两位姑娘一脸严肃戒备的样子,肃离轻笑出声。 “你是谁?为何会在内院?”锦言壮起胆子问道,她握住言云的手在微微发抖。 言云立刻将锦言护在身后,她已经认出面前之人是谁。 那日在茶肆,他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这人与二哥和承宽公子有所交情,今日在此,多半二哥也在。 言云稳下心神,“这位公子,是否与我二哥一同前来?” 肃离没想到言云心思转的如此快,“言云姑娘,心思敏捷,令在下佩服不已。今日的确与令兄相约在此,在下先到一步,令兄应该稍后就到。” 言云的身量比锦言高一些,在言云身后的锦言踮起脚尖探出脑袋,肃离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些。 他指着笼中的鸟儿,“你们不能给它喂食太多。” 那鹦鹉见着肃离,竟然开口叫道,“公子,安好。” 锦言和言云被鸟儿的声音吸引,转过头去“它居然会说话?” 肃离上前一步,提起鸟笼“小五,这几日你先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把你接回去。” “这鹦鹉是你的?”言云问道 “是,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小五就暂时托付给承宽兄照料。”肃离将鸟笼挂在栾树的树枝上。 “公子,早日归来,早日归来。”小五在笼中跳跃着。 正在这时,承宽从医馆后门走进院子,肃离见到承宽过来,问道“他们都来了?” 承宽点点头,“锦言妹妹,我们有要事相商。” 锦言听懂承宽的意思,“那我去找晚姨和娘亲,她们应该在二楼?”说完拉着言云回了云栖阁。 见两位姑娘离去,承宽问肃离,“你何时启程?” “明日就走。这一去,恐要些时日。这几日来医馆看病之人,可能会有宫中之人暗访,你须多多留意。下一批药材,五日后会送到。” “放心,我心中有数。昨日新做了些药丸,你都带上,以防万一。” 正说着,医馆的小厮跑进后院,与承宽附耳几句,承宽点点头。 不一会儿,那小厮带了两名少年来到后院,一位清秀隽永,一位气宇轩昂,正是沈景玄和孟清臣。 云栖阁二楼月窗后的锦言和言云见着后院内,四位少年陆续走入偏房。俩人面面相觑,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看起来不像第一次见面,分明已经熟门熟路。 俩人正看得起兴,连身后站着人都没察觉。 程梅见轻轻拍了拍锦言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程梅见上前,透过月窗看着院子,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挂在树枝上的那只鸟笼轻轻晃悠着。 程梅见让俩人坐下,与她们说了云栖阁开张第一天,侯府采买娘子的事情。言云听了那女子样貌描述,心中大致猜到是谁。 “梅姨,应该是大嫂身旁的贴身丫鬟冬青。但大嫂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节?”言云有些不理解,大嫂为何要如此鲁莽行事。“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江家的马车离去。” “嗯,刚刚江老夫人来了,阿晚去招呼的,江老夫人倒只是寻常采买。”程梅见正说着,王晚推门进来。 “锦言和言云都来啦,好几日不见,又变标致了些。”王晚打趣道 “晚姨,承宽哥哥何时与那肃离公子走得这般近了?他还将自己的鹦鹉放在这里养。”锦言心中有所猜想,还是想问问证实一下。 “景玄与肃离走得近,他们经常来找阿宽,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婢女轻叩门扉,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对王晚和程梅见屈膝行礼,回禀道“夫人,这是景玄公子送来的糖葫芦,让夫人和姑娘们尝尝。” “景玄这孩子,糖葫芦不都是大人买来哄孩子的零食吗?”程梅见拿起两串糖葫芦,递给锦言和言云。 言云对着锦言挤了挤眼睛,对锦言比了口型“二哥对你很挂心呢。” 上次她们一起在市集看了皮影戏,锦言就想买糖葫芦,不料最后一串糖葫芦被一个小孩先买走。 未曾想二哥还记着这茬,特意买了与那日一模一样的糖葫芦过来,也真是有心了。 “阿晚,听说洛城慈云寺香火鼎盛,年关前,我们找个时间去上一趟,如何?”程梅见喝着茶,问王晚。 言云放下那酸甜的糖葫芦,“梅姨,晚姨,慈云寺人多,若是要去须早点出发,以免人挤人。” 后院内偏房内,孟清臣正与其他三人讲着从北境回京途中的遭遇。 “所以,是顾家派人阻击丁大将军回京?”肃离问道 “我们一路上遇到不止一次暗袭,最后一次我们设计捉住了一个活口,那人交代是顾家指使。但丁大将军尚未让他作证,一直好生看护着。” 景玄看了一眼肃离,“青州那私开的铁矿,是张家所为。顾家若只是为了大寮商榷追杀丁大将军,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还有一种可能,顾家想要北境的兵权,设计谋害丁大将军。”肃离的手指轻轻拨动茶杯 孟清臣拧着剑眉问道,“为何想要北境兵权?” “当今陛下当初在西境屡获奇功,平反西北之乱,先帝才立他为储君。如此看来,顾家是想让舒王也用此招逼陛下立储,顾家管辖北境商榷多年,与大寮必有一定的交情。 陛下身子不济,却迟迟不立储,在舒王和毅王之间摇摆不定。顾家不想继续拖延时间,所以,他们需要先夺了丁大将军北境的兵权,让大寮在北境闹出些事端,然后舒王可以亲征北境, 顾家再与大寮暗中操作一番,让舒王在北境大获全胜,届时举国欢庆,在臣民心中树立起舒王的口碑,同时以北境为要挟,让陛下不得不提前立储。”肃离一步步分析着。 承宽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并不急于参与其中。 第161章 黄雀在后 肃离的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下来,景玄好似想通了些什么。 “若在这盘棋中,丁大将军是那只蝉,顾家是要捕蝉的螳螂,会不会还有一只黄雀在后面。” 承宽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平淡地说,“青州私开铁矿,私制兵器,既可用于豢养私兵,又可通过海路直抵大寮半岛。 若这背后操纵之人察觉顾家的谋划,表面上不动声色先让顾家得逞,暗地与大寮达成盟约,将私制兵器倒卖给大寮。 到时,在北境边防借大寮之手除掉舒王,便能在不动声色间捡了最大的渔翁之利。 大寮既能与顾家结盟又能与张家结盟,只要能制衡好,它两边都不吃亏。若是野心大,也不排除大寮最后撕破脸,攻破北境大举南下。” 听闻此话,肃离看向承宽的眼中带着惊艳的目光,他虽一介布衣却能有如此眼界。 孟清臣和沈景玄相视一望,若真被承宽之言说中,那大乾就会陷入重重危机。 景玄看向肃离“肃离兄,你此次前去务必小心。” 肃离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叮嘱道,“你们在洛城也要小心。清臣,你已是丁大将军的左膀右臂,更要提防小人的暗算。景玄,你要多留意江家,言官弹劾丁大将军,陛下是召了孟大人和江大人一同前去。” 前途有多凶险,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此刻无需多言只以茶代酒,四只茶杯交碰在一起。 安远侯府,景玄径直去了祖父房中。 沈辞安听孙儿原原本本讲完,捋着胡子道“阿离和承宽说得有道理,看起来顾家是等不及了,孟大人也提到陛下的身子比较堪忧,也不知陛下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祖父,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两王相争该如何?” “景玄,当今陛下也是个有谋略之人,否则他怎能坐稳朝堂这么多年。他能借丁云武之事彻查顾家,你们想到的情况他必然也是有所思虑的。我把肃离举荐给孟长亭,希望他们此去益州和青州能有所获。在他们查明旧事之前,我们绝不可轻举妄动。” 侯府大夫人的院内,江知暮带着冬青匆匆前来。 “婆母,刚刚得了消息,姜夫人过几日要去慈云寺上香。婆母既然不去云栖阁,要么儿媳陪你去慈云寺,若是有缘还可与那姜夫人偶遇。” 林云华正犹豫着,江知暮又劝说道“婆母,我的确也想去给菩萨上个香,虽然有了安哥儿,但我还想为夫君多生养几个孩子,快两年了,也不见有身孕。” 的确如此,原本林氏想着等安哥儿一岁多了,儿媳可以再为沈家添了孙女或孙子,但媳妇的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夫君也会探问她是否需要给儿媳找位郎中相看相看,否则子嗣太单薄了。 想到此,林氏点点头,“行,我们是应该去菩萨面前求一求,希望来年你能为景星再添个一男半女。我们也安心些。” 江知暮笑着说“婆母,前几日我母亲也和我说起此事,她已在帮我打听江湖郎中,比我还着急。我也同夫君讲过,若是他心急,我可以为他选几房妾侍,帮他开枝散叶。” 林氏一听,嗔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说胡话了,景星这孩子我清楚,他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旁的女子如何入得了他的眼。待我们去求了菩萨,开春后你定然会有好消息的。” 江知暮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顺便遮住嘴角的笑意。 林云华又问道“知暮,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景玄前几日送来几支人参。” “二弟真是孝顺,婆母果然是有福之人。” 江知暮离开的时候,冬青手上捧着两盒上好的人参。 这日恰逢华严菩萨圣诞,王晚和程梅见一早就出发前往东临山下的慈云寺。 临近年关,医馆内相对清闲下来,有一大批药材送来,承宽与祖父王赞在后院忙着将药材入库。虽是冬日严寒,但忙忙碌碌间,承宽的额头上已然冒出小小汗珠。 王赞见着外孙这模样,便提议先坐下歇歇喝口茶。承宽以为外祖累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给外祖煮了壶浓酽酽陈皮白茶,祖孙俩就坐在栾树下,喝着茶聊着当年游走江湖的趣事。 医馆小厮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承宽面前,作揖道“公子,有位客人前来,指名想见见公子。” 承宽放下手中茶盏,对外祖说“外祖,或许是来看病的病人,宽儿去去就回,您先歇着,若是凉了,就回屋,屋内烧着热炉,暖和些。” 王赞仰着头,看着欣长的外孙,前几年还跟在自己身后四处闯荡,现如今已经可以挡在自己身前,应付着种种。 承宽来到医馆前堂,一清瘦男子背脊笔挺地站着,头发用一竹簪束起,穿着深棕色布衣,腰间系着玄色祥云纹宽腰带。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承宽看清楚了那人容貌,瘦削的脸颊上,眼窝虽然深陷,眼神流转间却流露出一丝精光,两片薄唇紧紧抿着。 那人见承宽走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微一作揖问道,“请问这位少年郎可是大名鼎鼎的贾郎中?” 承宽回了礼“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鄙人姓钱,在洛城一大户人家家中当差,郎中可唤我钱管事。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我整宿整宿难以入眠,容易气喘。听闻贾郎中医术了得,特意前来,想请郎中帮我把把脉,诊治一二。” “钱管事里面请,我先看看你的脉象。”承宽一伸手,将人请到后方诊室。 钱管事环顾四周,“贾郎中这处布置颇为清雅,与别处医馆还真有些不同。” 见到承宽只笑不答,钱管事将右手手腕放在腕垫上,承宽伸出三指探到脉上,指尖传来的脉象与钱管事自述症状差异较大,承宽不动声色,让钱管事再换左手。 “钱管事,您刚刚说到气喘,是否躺平后,胸如压了千斤重担,只有坐起身来方可呼吸调匀些?”承宽问道。 第161章 黄雀在后 肃离的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下来,景玄好似想通了些什么。 “若在这盘棋中,丁大将军是那只蝉,顾家是要捕蝉的螳螂,会不会还有一只黄雀在后面。” 承宽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平淡地说,“青州私开铁矿,私制兵器,既可用于豢养私兵,又可通过海路直抵大寮半岛。 若这背后操纵之人察觉顾家的谋划,表面上不动声色先让顾家得逞,暗地与大寮达成盟约,将私制兵器倒卖给大寮。 到时,在北境边防借大寮之手除掉舒王,便能在不动声色间捡了最大的渔翁之利。 大寮既能与顾家结盟又能与张家结盟,只要能制衡好,它两边都不吃亏。若是野心大,也不排除大寮最后撕破脸,攻破北境大举南下。” 听闻此话,肃离看向承宽的眼中带着惊艳的目光,他虽一介布衣却能有如此眼界。 孟清臣和沈景玄相视一望,若真被承宽之言说中,那大乾就会陷入重重危机。 景玄看向肃离“肃离兄,你此次前去务必小心。” 肃离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叮嘱道,“你们在洛城也要小心。清臣,你已是丁大将军的左膀右臂,更要提防小人的暗算。景玄,你要多留意江家,言官弹劾丁大将军,陛下是召了孟大人和江大人一同前去。” 前途有多凶险,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此刻无需多言只以茶代酒,四只茶杯交碰在一起。 安远侯府,景玄径直去了祖父房中。 沈辞安听孙儿原原本本讲完,捋着胡子道“阿离和承宽说得有道理,看起来顾家是等不及了,孟大人也提到陛下的身子比较堪忧,也不知陛下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祖父,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两王相争该如何?” “景玄,当今陛下也是个有谋略之人,否则他怎能坐稳朝堂这么多年。他能借丁云武之事彻查顾家,你们想到的情况他必然也是有所思虑的。我把肃离举荐给孟长亭,希望他们此去益州和青州能有所获。在他们查明旧事之前,我们绝不可轻举妄动。” 侯府大夫人的院内,江知暮带着冬青匆匆前来。 “婆母,刚刚得了消息,姜夫人过几日要去慈云寺上香。婆母既然不去云栖阁,要么儿媳陪你去慈云寺,若是有缘还可与那姜夫人偶遇。” 林云华正犹豫着,江知暮又劝说道“婆母,我的确也想去给菩萨上个香,虽然有了安哥儿,但我还想为夫君多生养几个孩子,快两年了,也不见有身孕。” 的确如此,原本林氏想着等安哥儿一岁多了,儿媳可以再为沈家添了孙女或孙子,但媳妇的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夫君也会探问她是否需要给儿媳找位郎中相看相看,否则子嗣太单薄了。 想到此,林氏点点头,“行,我们是应该去菩萨面前求一求,希望来年你能为景星再添个一男半女。我们也安心些。” 江知暮笑着说“婆母,前几日我母亲也和我说起此事,她已在帮我打听江湖郎中,比我还着急。我也同夫君讲过,若是他心急,我可以为他选几房妾侍,帮他开枝散叶。” 林氏一听,嗔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说胡话了,景星这孩子我清楚,他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旁的女子如何入得了他的眼。待我们去求了菩萨,开春后你定然会有好消息的。” 江知暮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顺便遮住嘴角的笑意。 林云华又问道“知暮,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景玄前几日送来几支人参。” “二弟真是孝顺,婆母果然是有福之人。” 江知暮离开的时候,冬青手上捧着两盒上好的人参。 这日恰逢华严菩萨圣诞,王晚和程梅见一早就出发前往东临山下的慈云寺。 临近年关,医馆内相对清闲下来,有一大批药材送来,承宽与祖父王赞在后院忙着将药材入库。虽是冬日严寒,但忙忙碌碌间,承宽的额头上已然冒出小小汗珠。 王赞见着外孙这模样,便提议先坐下歇歇喝口茶。承宽以为外祖累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给外祖煮了壶浓酽酽陈皮白茶,祖孙俩就坐在栾树下,喝着茶聊着当年游走江湖的趣事。 医馆小厮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承宽面前,作揖道“公子,有位客人前来,指名想见见公子。” 承宽放下手中茶盏,对外祖说“外祖,或许是来看病的病人,宽儿去去就回,您先歇着,若是凉了,就回屋,屋内烧着热炉,暖和些。” 王赞仰着头,看着欣长的外孙,前几年还跟在自己身后四处闯荡,现如今已经可以挡在自己身前,应付着种种。 承宽来到医馆前堂,一清瘦男子背脊笔挺地站着,头发用一竹簪束起,穿着深棕色布衣,腰间系着玄色祥云纹宽腰带。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承宽看清楚了那人容貌,瘦削的脸颊上,眼窝虽然深陷,眼神流转间却流露出一丝精光,两片薄唇紧紧抿着。 那人见承宽走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微一作揖问道,“请问这位少年郎可是大名鼎鼎的贾郎中?” 承宽回了礼“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鄙人姓钱,在洛城一大户人家家中当差,郎中可唤我钱管事。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我整宿整宿难以入眠,容易气喘。听闻贾郎中医术了得,特意前来,想请郎中帮我把把脉,诊治一二。” “钱管事里面请,我先看看你的脉象。”承宽一伸手,将人请到后方诊室。 钱管事环顾四周,“贾郎中这处布置颇为清雅,与别处医馆还真有些不同。” 见到承宽只笑不答,钱管事将右手手腕放在腕垫上,承宽伸出三指探到脉上,指尖传来的脉象与钱管事自述症状差异较大,承宽不动声色,让钱管事再换左手。 “钱管事,您刚刚说到气喘,是否躺平后,胸如压了千斤重担,只有坐起身来方可呼吸调匀些?”承宽问道。 第162章 斋房相见 钱管事眸光一闪,瞬间垂下眼眸敛了情绪,笑着说“郎中果然好判断。” 承宽收回手,“钱管事的脉象并无大碍,只需调养一二即可。” 钱管事诧异问道“郎中,那气喘之症该如何调理?” 承宽看着钱管事,坦诚道“气喘之人,并非钱管事,刚刚管事所说之症与脉象毫不相干。若管事想试探一二,到此即可。” 钱管事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郎中如此直接,这倒省却了他很多准备好的说辞。 “不瞒郎中,刚刚所述是我家家主之症,他一人扛起家族重责。”钱管事说到此,停顿下来,看着承宽。 “管事,您是不是左膝有些凝滞?”承宽忽然问道 钱管事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的左膝一到冬季就容易拧住,尤其弯曲时会有酸胀之感,但这事他从未提及。 承宽见他面带困惑之色,笑着说,“我替管事施两针。” 说着便拿起银针,在火上消了毒,在钱管事的手掌两处穴位上扎下针,不多时,轻捻转动。钱管事只觉得扎针处酸胀难忍,渐渐到觉得左膝拧巴处好似被一股力量推开。 承宽收了针,低声道“管事,您可以走上几步,试试行针之效用。” 钱管事抬起腿弯曲膝盖,原本藏在关节内的酸胀感已经消退大半,他在心里感叹小小银针竟如此厉害。 若是陛下喘息难平也能被这银针所压制缓解,那真是一大幸事,毕竟他所有的荣耀和地位皆与陛下捆绑在一起,陛下安好,他的日子才有希望。 想到此,钱管事在桌上放了丰厚诊金。承宽只取了其中一二收下“月和医馆,童叟无欺,诊金也收得清清楚楚。” 送走钱管事,承宽走到院内,外祖依旧在树下晒着太阳。 “阿宽,来喝茶。” “外祖,你可知刚刚来人是谁?”承宽喝了口热茶,“姓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他家家主身体抱恙,让他前来探探路。” “宽儿,那位家主若真的前来,你要务必小心。” “外祖放心,宽儿心中自有分寸。” “宽儿,待你在洛城立稳脚跟。待来年,我想同你母亲回一趟梅州,将你外祖母和你父亲的墓迁回洛城,你外祖母生在洛城,死后却孤零零远葬在梅州,现在我们安定下来了,我想将他们都接回来。”王赞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穹。 “外祖,哪有您去将外祖母和父亲接回来之说,这必是承宽之责,待洛城之事告一段落,承宽就去梅州,将外祖母和父亲接回来。” 洛城城外的东临山下的慈云寺,今日恰逢华严菩萨圣诞,就算王晚和程梅见到的早,寺庙里依旧人声鼎沸,一众香客在大殿前焚香叩拜,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健康平安。 大殿内,程梅见和王晚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福跪拜。起身后,王晚与梅见并肩而立,用仅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莫回头,后面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们到大殿旁侧添了一大笔香油钱,一灰袍老僧走过来,对她们施了佛礼“两位施主,面容慈善,斋房备了素斋请两位施主前往歇歇。” 王晚刚想婉拒,梅见暗中拉住她的手,笑着对老僧说“多谢师傅。” 出了大殿走完左侧走廊,穿过月门就来到慈云寺的斋房,这里有几间单为女眷们准备的厢房,小沙弥将王晚她们一行人带到一厢房门前,双手合十鞠了躬便告辞了。 她们站在房门外,听得房内有些动静,想必已有女眷在内。葛妈妈上前轻轻叩门,然后推门入内。 厢房内沿着四周的墙放了一排椅子和茶案,有一户女眷已在靠东侧的椅子上坐下。一位年近四十的贵妇,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簪着一支红宝石凤蝶流苏簪,分外耀眼。一身霜叶红暗花祥云纹织锦缎对襟褙子,下头是棕色胡杭素面长裙。坐在她右侧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华贵少奶奶,面若银盘,肤若凝脂,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眉眼流转间晕染着一丝期待。 在王晚和程梅见打量对方的时候,林云华与江知暮也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们。饶是林云华有些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程梅见和王晚俩人竟如此出尘脱俗,两人应该都在三十多岁,素净的脸庞不施粉黛,却都是新雪出尘之姿,端庄自持清冷气息。 葛妈妈对着东侧女眷屈膝行了礼,让王晚和梅见在靠西墙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有人端来寺庙中的素斋茶点。 林云华见着王晚她们喝了茶润了嗓,开口问道“两位夫人看着面生,不是洛城人氏吗?” 程梅见微微颔首“我们刚到洛城不久,听闻慈云寺香火旺盛,前来祈福。” 江知暮见两位夫人气度不凡,她心中难辨哪位是二弟未来岳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笑盈盈地看向林云华“婆母,我母亲前几日得了一种香薰,安眠效果尤其好,是从河下街新开的云栖阁买的。今日回城后,我陪婆母去逛逛如何?” 林云华听到儿媳提到云栖阁,不由自主地看向对座的两位夫人,只见她们神色自若,好似云栖阁与她们并不相干似的。 程梅见对上林云华看过来的目光,稳稳接住,又定睛仔细看了一眼,林云华的脖子处密密麻麻地爬上一层红疹。她对王晚使了眼色,王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坐在对面的林云华已经有些坐卧不安,脖子上好似蚂蚁慢慢爬过,她忍不住拿起帕子到脖颈处蹭蹭。 “夫人且慢。”王晚上前一步,制止住林云华的动作。 红色疹子从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爬上林氏的脸上,整张脸变得绯红,江知暮见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婆母,你怎么了?别吓我。”她大喊道。 “夫人,我略通医术,先帮您看看。”王晚大步走过去,安慰道 程梅见同身旁的葛妈妈说了几句,葛妈妈点点头匆匆走出房间。 “请问夫人,前几日是否有食用过发物?”王晚问道。 第162章 斋房相见 钱管事眸光一闪,瞬间垂下眼眸敛了情绪,笑着说“郎中果然好判断。” 承宽收回手,“钱管事的脉象并无大碍,只需调养一二即可。” 钱管事诧异问道“郎中,那气喘之症该如何调理?” 承宽看着钱管事,坦诚道“气喘之人,并非钱管事,刚刚管事所说之症与脉象毫不相干。若管事想试探一二,到此即可。” 钱管事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郎中如此直接,这倒省却了他很多准备好的说辞。 “不瞒郎中,刚刚所述是我家家主之症,他一人扛起家族重责。”钱管事说到此,停顿下来,看着承宽。 “管事,您是不是左膝有些凝滞?”承宽忽然问道 钱管事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的左膝一到冬季就容易拧住,尤其弯曲时会有酸胀之感,但这事他从未提及。 承宽见他面带困惑之色,笑着说,“我替管事施两针。” 说着便拿起银针,在火上消了毒,在钱管事的手掌两处穴位上扎下针,不多时,轻捻转动。钱管事只觉得扎针处酸胀难忍,渐渐到觉得左膝拧巴处好似被一股力量推开。 承宽收了针,低声道“管事,您可以走上几步,试试行针之效用。” 钱管事抬起腿弯曲膝盖,原本藏在关节内的酸胀感已经消退大半,他在心里感叹小小银针竟如此厉害。 若是陛下喘息难平也能被这银针所压制缓解,那真是一大幸事,毕竟他所有的荣耀和地位皆与陛下捆绑在一起,陛下安好,他的日子才有希望。 想到此,钱管事在桌上放了丰厚诊金。承宽只取了其中一二收下“月和医馆,童叟无欺,诊金也收得清清楚楚。” 送走钱管事,承宽走到院内,外祖依旧在树下晒着太阳。 “阿宽,来喝茶。” “外祖,你可知刚刚来人是谁?”承宽喝了口热茶,“姓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他家家主身体抱恙,让他前来探探路。” “宽儿,那位家主若真的前来,你要务必小心。” “外祖放心,宽儿心中自有分寸。” “宽儿,待你在洛城立稳脚跟。待来年,我想同你母亲回一趟梅州,将你外祖母和你父亲的墓迁回洛城,你外祖母生在洛城,死后却孤零零远葬在梅州,现在我们安定下来了,我想将他们都接回来。”王赞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穹。 “外祖,哪有您去将外祖母和父亲接回来之说,这必是承宽之责,待洛城之事告一段落,承宽就去梅州,将外祖母和父亲接回来。” 洛城城外的东临山下的慈云寺,今日恰逢华严菩萨圣诞,就算王晚和程梅见到的早,寺庙里依旧人声鼎沸,一众香客在大殿前焚香叩拜,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健康平安。 大殿内,程梅见和王晚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福跪拜。起身后,王晚与梅见并肩而立,用仅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莫回头,后面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们到大殿旁侧添了一大笔香油钱,一灰袍老僧走过来,对她们施了佛礼“两位施主,面容慈善,斋房备了素斋请两位施主前往歇歇。” 王晚刚想婉拒,梅见暗中拉住她的手,笑着对老僧说“多谢师傅。” 出了大殿走完左侧走廊,穿过月门就来到慈云寺的斋房,这里有几间单为女眷们准备的厢房,小沙弥将王晚她们一行人带到一厢房门前,双手合十鞠了躬便告辞了。 她们站在房门外,听得房内有些动静,想必已有女眷在内。葛妈妈上前轻轻叩门,然后推门入内。 厢房内沿着四周的墙放了一排椅子和茶案,有一户女眷已在靠东侧的椅子上坐下。一位年近四十的贵妇,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簪着一支红宝石凤蝶流苏簪,分外耀眼。一身霜叶红暗花祥云纹织锦缎对襟褙子,下头是棕色胡杭素面长裙。坐在她右侧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华贵少奶奶,面若银盘,肤若凝脂,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眉眼流转间晕染着一丝期待。 在王晚和程梅见打量对方的时候,林云华与江知暮也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们。饶是林云华有些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程梅见和王晚俩人竟如此出尘脱俗,两人应该都在三十多岁,素净的脸庞不施粉黛,却都是新雪出尘之姿,端庄自持清冷气息。 葛妈妈对着东侧女眷屈膝行了礼,让王晚和梅见在靠西墙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有人端来寺庙中的素斋茶点。 林云华见着王晚她们喝了茶润了嗓,开口问道“两位夫人看着面生,不是洛城人氏吗?” 程梅见微微颔首“我们刚到洛城不久,听闻慈云寺香火旺盛,前来祈福。” 江知暮见两位夫人气度不凡,她心中难辨哪位是二弟未来岳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笑盈盈地看向林云华“婆母,我母亲前几日得了一种香薰,安眠效果尤其好,是从河下街新开的云栖阁买的。今日回城后,我陪婆母去逛逛如何?” 林云华听到儿媳提到云栖阁,不由自主地看向对座的两位夫人,只见她们神色自若,好似云栖阁与她们并不相干似的。 程梅见对上林云华看过来的目光,稳稳接住,又定睛仔细看了一眼,林云华的脖子处密密麻麻地爬上一层红疹。她对王晚使了眼色,王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坐在对面的林云华已经有些坐卧不安,脖子上好似蚂蚁慢慢爬过,她忍不住拿起帕子到脖颈处蹭蹭。 “夫人且慢。”王晚上前一步,制止住林云华的动作。 红色疹子从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爬上林氏的脸上,整张脸变得绯红,江知暮见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婆母,你怎么了?别吓我。”她大喊道。 “夫人,我略通医术,先帮您看看。”王晚大步走过去,安慰道 程梅见同身旁的葛妈妈说了几句,葛妈妈点点头匆匆走出房间。 “请问夫人,前几日是否有食用过发物?”王晚问道。 第163章 背道而驰 “前些日子,我哥哥带回一些海鱼,婆母吃了一些。”江知暮小声回着 “夫人此症为血热所制,体内阳明之气阻滞,内积热邪,今日又感风邪入侵,内外之邪纠缠在一起,发于皮肤。待回到洛城,请了郎中从通泄下焦和健脾益胃慢慢调理即可,也非难治之症。” 林云华的脸上奇痒无比,忍不住要去挠上一挠,程梅见立刻上前制止。“夫人,切记不能挠,否则留下疤痕不易愈合。” 不一会儿葛妈妈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走进房间,程梅见接过那瓷瓶,递给林云华身后的妈妈,叮嘱道“这瓶香膏,能止痒,可以先给你家夫人涂些在脖子上,若是有效,再涂抹些到脸上。” 那妈妈接过瓷瓶,犹豫地看向林氏,被红疹折磨坏的林氏点头示意,挑出一些香膏,轻轻抹在林氏的脖颈处,凉意袭来,原本红热发烫的疹子犹如被扑了一盆凉水,渐渐消退下去,皮肤也变平整了。 林氏没料到这香膏竟如此厉害,连忙让老妈妈将香膏抹在自己脸上,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林氏的脸渐渐平滑起来,红色也消退了大半。 林氏拿过那瓷瓶,看着里面澄黄色的香膏,惊讶地问“敢问夫人这是什么神药,为何涂上就能止痒。” 程梅见指着那瓷瓶道“这香膏中,加了乳香,没药,甘菊,薄荷等物,能缓解皮肤上的红肿痛痒之症,但只能纾缓片刻,若要治愈还得按郎中的方子调养才可。” 林氏看着那瓷瓶,犹如看着宝贝般,“夫人是从何处求得这香膏?可否告知,我命人去买新的还给夫人。” 王晚听了此话,抿嘴一笑“夫人不用客气,这香膏就是我这巧手慧心的妹妹亲手调配的。” “阿晚,莫开玩笑。”梅见拉了拉王晚的衣袖,又转身问林氏,“这位夫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林氏坦诚道“我乃洛城安远侯府大夫人,你可唤我一声沈夫人。” 程梅见听闻也不惊讶,上前与那林氏行过一礼,不卑不亢道“我夫家姓姜,才来洛城不久,有幸结识沈夫人,全是缘分。” “可是余杭姜家?”林氏控制住自己想握上未来亲家母的双手,语气略有些激动 程梅见点点头,轻笑着“正是,沈夫人可是景玄的母亲?” “我是景玄母亲,姜夫人的千金是否名唤锦言?我听老侯爷提过多次,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姜夫人。” 林云华之前对未来亲家的防备之心,全被这瓶小小香膏融化地一干二净,她原以为程国公之女顶多貌美些,未曾料到还有如此七窍玲珑心,调配出解自己于燃眉之急的香膏。她对这位姜夫人生出更多的探究之意。 林氏指着身旁的江知暮,为两位介绍道,“姜夫人,这位是我家大儿媳,江知暮,吏部尚书之嫡女。” 江知暮对着两位夫人屈膝行礼,在礼节上,她一直做得十分典范,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王晚和程梅见对视一眼,心中对掌着侯府中馈的江知暮也有了判断。 江知暮没料到婆母与未来亲家母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结果,从婆母的眼神中,对这位未来的亲家母充满了崇拜之意,与她原本的设定完全背道而驰。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必须端着大家闺秀的笑容,不能懈怠半分。 与林云华婆媳辞别后,王晚和梅见并未直接回城。东临山,有座无妄庵,程梅见想去那里看看。 葛妈妈私下打听了无妄庵的位置,一行人出了慈云寺便上了后山小径,徐徐而上,终于见到那处圆拱门,乌木大门依旧紧闭着,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闲人莫入。 “梅见,这里被封住了,我们该如何上去?”王晚看着拱门两侧高耸绵延的围墙,这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既然缘分未到,那我们只能转身回去,总有一天,这门会开的。”梅见抬头,想透过围墙看到里面的模样。 她们转身下山。在拱门后面,半山腰的月台上,站着一位仪态万方的贵人,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隐约看到两个单薄的背影。 “太后,此处风大,不若早点下山。”若兰手上拿着一个暖炉,手腕上搭着一条皮毛披风走上前来。 “不急,哀家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若兰,这辈子我难得恣意一次,你就由着我。” 如兰姑姑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太后,顾凝月接过暖炉。如兰趁机将紫貂绒鸾鸟绣金披风为太后披上。 “若兰,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了。”顾凝月看着为自己系上披风丝涤的若兰,若是在寻常人家,若兰此时应该也是儿孙满堂了,可惜跟着自己进了宫,这一生算是白白蹉跎了,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 若兰姑姑抬起头,眼中已经溢出些泪花来,“小姐,不论你在哪里,若兰都会陪你左右。跟着小姐,是若兰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顾凝月听着,笑出眼泪来,“最大的福分,若兰,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入宫,我们就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母慈子孝安安乐乐过一辈子。” 这一路走来,只有若兰明白太后心中的苦,她为了顾家牺牲了太多,而现如今,亲生儿子还与她离心离德。 顾凝月站在宽阔的月台上,山间冷冽的风刮过,她一点都察觉不到寒凉,她的身后就是无妄庵,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多年未曾打理,显得破败不堪。 不知为何,她特别想来此处看看,今日便同若兰私服出宫,来到这里。 当她踏上这个硕大的月台,旧时情景即刻浮现在眼前。那妙人站在这月台处,迎着朝阳,翩翩起舞。风撩动着她的裙裾,纤细的背影好似要随风而去。先帝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他心爱的女子。 这背影与刚刚见到的那背影好像啊。 顾凝月睁开眼睛,“若兰赶紧去查查,刚刚折返回去的两位妇人是谁?为何会来此处。” 第163章 背道而驰 “前些日子,我哥哥带回一些海鱼,婆母吃了一些。”江知暮小声回着 “夫人此症为血热所制,体内阳明之气阻滞,内积热邪,今日又感风邪入侵,内外之邪纠缠在一起,发于皮肤。待回到洛城,请了郎中从通泄下焦和健脾益胃慢慢调理即可,也非难治之症。” 林云华的脸上奇痒无比,忍不住要去挠上一挠,程梅见立刻上前制止。“夫人,切记不能挠,否则留下疤痕不易愈合。” 不一会儿葛妈妈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走进房间,程梅见接过那瓷瓶,递给林云华身后的妈妈,叮嘱道“这瓶香膏,能止痒,可以先给你家夫人涂些在脖子上,若是有效,再涂抹些到脸上。” 那妈妈接过瓷瓶,犹豫地看向林氏,被红疹折磨坏的林氏点头示意,挑出一些香膏,轻轻抹在林氏的脖颈处,凉意袭来,原本红热发烫的疹子犹如被扑了一盆凉水,渐渐消退下去,皮肤也变平整了。 林氏没料到这香膏竟如此厉害,连忙让老妈妈将香膏抹在自己脸上,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林氏的脸渐渐平滑起来,红色也消退了大半。 林氏拿过那瓷瓶,看着里面澄黄色的香膏,惊讶地问“敢问夫人这是什么神药,为何涂上就能止痒。” 程梅见指着那瓷瓶道“这香膏中,加了乳香,没药,甘菊,薄荷等物,能缓解皮肤上的红肿痛痒之症,但只能纾缓片刻,若要治愈还得按郎中的方子调养才可。” 林氏看着那瓷瓶,犹如看着宝贝般,“夫人是从何处求得这香膏?可否告知,我命人去买新的还给夫人。” 王晚听了此话,抿嘴一笑“夫人不用客气,这香膏就是我这巧手慧心的妹妹亲手调配的。” “阿晚,莫开玩笑。”梅见拉了拉王晚的衣袖,又转身问林氏,“这位夫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林氏坦诚道“我乃洛城安远侯府大夫人,你可唤我一声沈夫人。” 程梅见听闻也不惊讶,上前与那林氏行过一礼,不卑不亢道“我夫家姓姜,才来洛城不久,有幸结识沈夫人,全是缘分。” “可是余杭姜家?”林氏控制住自己想握上未来亲家母的双手,语气略有些激动 程梅见点点头,轻笑着“正是,沈夫人可是景玄的母亲?” “我是景玄母亲,姜夫人的千金是否名唤锦言?我听老侯爷提过多次,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姜夫人。” 林云华之前对未来亲家的防备之心,全被这瓶小小香膏融化地一干二净,她原以为程国公之女顶多貌美些,未曾料到还有如此七窍玲珑心,调配出解自己于燃眉之急的香膏。她对这位姜夫人生出更多的探究之意。 林氏指着身旁的江知暮,为两位介绍道,“姜夫人,这位是我家大儿媳,江知暮,吏部尚书之嫡女。” 江知暮对着两位夫人屈膝行礼,在礼节上,她一直做得十分典范,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王晚和程梅见对视一眼,心中对掌着侯府中馈的江知暮也有了判断。 江知暮没料到婆母与未来亲家母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结果,从婆母的眼神中,对这位未来的亲家母充满了崇拜之意,与她原本的设定完全背道而驰。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必须端着大家闺秀的笑容,不能懈怠半分。 与林云华婆媳辞别后,王晚和梅见并未直接回城。东临山,有座无妄庵,程梅见想去那里看看。 葛妈妈私下打听了无妄庵的位置,一行人出了慈云寺便上了后山小径,徐徐而上,终于见到那处圆拱门,乌木大门依旧紧闭着,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闲人莫入。 “梅见,这里被封住了,我们该如何上去?”王晚看着拱门两侧高耸绵延的围墙,这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既然缘分未到,那我们只能转身回去,总有一天,这门会开的。”梅见抬头,想透过围墙看到里面的模样。 她们转身下山。在拱门后面,半山腰的月台上,站着一位仪态万方的贵人,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隐约看到两个单薄的背影。 “太后,此处风大,不若早点下山。”若兰手上拿着一个暖炉,手腕上搭着一条皮毛披风走上前来。 “不急,哀家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若兰,这辈子我难得恣意一次,你就由着我。” 如兰姑姑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太后,顾凝月接过暖炉。如兰趁机将紫貂绒鸾鸟绣金披风为太后披上。 “若兰,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了。”顾凝月看着为自己系上披风丝涤的若兰,若是在寻常人家,若兰此时应该也是儿孙满堂了,可惜跟着自己进了宫,这一生算是白白蹉跎了,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 若兰姑姑抬起头,眼中已经溢出些泪花来,“小姐,不论你在哪里,若兰都会陪你左右。跟着小姐,是若兰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顾凝月听着,笑出眼泪来,“最大的福分,若兰,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入宫,我们就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母慈子孝安安乐乐过一辈子。” 这一路走来,只有若兰明白太后心中的苦,她为了顾家牺牲了太多,而现如今,亲生儿子还与她离心离德。 顾凝月站在宽阔的月台上,山间冷冽的风刮过,她一点都察觉不到寒凉,她的身后就是无妄庵,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多年未曾打理,显得破败不堪。 不知为何,她特别想来此处看看,今日便同若兰私服出宫,来到这里。 当她踏上这个硕大的月台,旧时情景即刻浮现在眼前。那妙人站在这月台处,迎着朝阳,翩翩起舞。风撩动着她的裙裾,纤细的背影好似要随风而去。先帝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他心爱的女子。 这背影与刚刚见到的那背影好像啊。 顾凝月睁开眼睛,“若兰赶紧去查查,刚刚折返回去的两位妇人是谁?为何会来此处。” 第164章 破局之法 王晚和梅见回到云栖阁时,锦言跟着言云去了孟府,因为孟清欢病了。 言云带着锦言,熟门熟路地来到清欢的院中,一进屋,浓郁的汤药味袭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孟清欢斜倚在床头,病恹恹地。 “清欢,你这是怎么啦?”言云上前,凉月连忙端来锦杌让言云坐下。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召我母亲入宫,又提到要给我赐婚,母亲以外祖母将将过世不久,我要守孝为由婉拒,但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是逃不开被赐婚的。”说到此,清欢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洛城高门贵女,自小生长在这繁华之地,享受锦衣玉食,荣耀无边,但背后却有着无尽的束缚与无奈,随时都可以成为皇家棋盘上的棋子,天家想笼络人心,便从臣子中择贵女赐婚,用联姻将两家利益捆绑,更有甚者将贵女赐个公主封号,赐婚给外族以固邦交。作为人臣无法抗拒,只得顺从。 言云深知其中的道理,听到清欢此言,内心也升起恐惧之意。 看着言云和清欢都愁眉不展,锦言上前扶住言云的肩膀,“两位姐姐,我有一个法子,你们想听吗?” 清欢和言云两人看着一脸狡黠的锦言,冬日的光从窗棱中穿过,恰好柔和地照亮了她黑亮的眼眸,一汪清泉荡漾着。 锦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清欢立刻会意,吩咐凉月将屋中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唯独留下她们三人。 “我明白宦海沉浮,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我这个也不是什么甚好的法子,会牵连姐姐的名声,但若真是不得已,还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们想想,若是患了什么劳什子的病,陛下也不能让一病秧子来赐婚联姻。这病也不能装,毕竟宫中有太医,若是装病探个脉便知真假,欺瞒圣上也是死罪一条。 我曾在医书上见过一种古方,若是用量恰当,可以改变脉象,避过此劫。清欢姐姐,你可以慎重考虑考虑,若是愿意冒险一试,我去求承宽哥哥帮忙。” 言云一听这法子,不由地心跳加快,“改脉象?会改成哪种脉象?” 锦言怯怯回道“死脉。” “老天,你这看得是什么医书?这法子不好,若真是这样,清欢以后怎么过日子?” “所以,这也是最后的法子,要调成死脉,需得月余时间,人也会相应的脱了相。若是逃过太医的眼睛,就可以将清欢姐姐送去外地,对天家可以说是不忍放弃,最后放手一搏。出了洛城,寻个安全之处,再慢慢调养回来。只要清欢姐姐出了洛城,这里的人便会淡忘,清欢姐姐若是在外寻了心仪之人,还能喜结连理。过上一段时间重回洛城,只说在乡间山野遇上云游道士,无意中治好了清欢姐姐的病,如此这番,也没人会再说些什么。” 锦言一口气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此话听在清欢耳中,别有它想「心仪之人,喜结连理」若真能如此,她甘愿冒险一试。 “清欢姐姐,此法最重要的还是得承宽哥哥调配药方,若他不允,我们都没办法。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不过说也奇怪,令慈的身体才稍稍好了些,为何皇后娘娘就召她入宫?是不是院子里长了宫里的眼线?” 言云听了锦言这话,上下打量这个小小姑娘,她一直觉得锦言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偏生今天她倒是语出惊人。 锦言好似看出言云的困惑,笑着说“折子戏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清欢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地看向言云“锦言妹妹说得有道理,我母亲卧病在床,这么多年都不同旁人来往,如今她的身子才好些,就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如此看来,府中院内的确有眼线,看起来陛下对父亲” 言云一把捂住清欢的嘴巴,示意她慎言。 清欢下了床,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对着锦言盈盈一拜“妹妹请受我一拜,古方事宜麻烦妹妹与贾郎中说道说道。皇后娘娘想为我赐婚,未必真心,可能只是为了挟制我父亲。所以我愿自担风险,甘愿一试。” 锦言上前,扶起清欢“清欢姐姐,若换我是你,也会如此这般。” 言云的手紧紧握住她们俩,语气无比坚定“清欢,若你心意已决,我定支持你。但此事甚大,你要如实和伯母说清楚,毕竟她身子才刚刚见好,若不明就里,以为你真的身缠恶疾,可能她会比你先倒下。” 言云的话戳中了清欢的心,母亲自宫中回来便长吁短叹,父亲前些日子已外出公干,母亲连商量的人都没有。虽说找了借口拖延了赐婚,但皇后娘娘也说了可以先赐婚,等守孝期过了再成婚,听上去就没有寰转的余地。 为了她的事情,母亲这几日又夜不能寐,清欢担忧母亲的身体更甚于自己的赐婚。 从孟府出来,锦言就直奔月和医馆,连着好几日不见承宽,他好像清瘦了一些。见到锦言,承宽眼中浮现出溺爱的笑意。 锦言四下探望,见诊室四周无人,便一五一十地将清欢姑娘的遭遇告诉了承宽。 她明白承宽的性格,所以瞒下了自己的建议。只在最后提了一句「能不能让清欢装病远离洛城。」说完就心虚地垂下眼眸。 承宽看着锦言手中的帕子不停地绞着手指,大致也猜到了她的鬼主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你与孟姑娘又未深交,就敢给她出这样的馊主意,就不怕惹火上身。” 锦言撅着嘴,嘟囔着“若是我碰上这样的事情,你也袖手旁观?” “你自是与她不同。”承宽的话脱口而出。锦言抬眼看他,承宽立刻躲开了锦言的目光。 就在此时,内室的门打开,景玄从里面走了出来。 锦言看着额角处和手背上扎着银针的景玄,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又立刻看向承宽,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头疼。” “他头疼。” 景玄和承宽,异口同声道。 第164章 破局之法 王晚和梅见回到云栖阁时,锦言跟着言云去了孟府,因为孟清欢病了。 言云带着锦言,熟门熟路地来到清欢的院中,一进屋,浓郁的汤药味袭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孟清欢斜倚在床头,病恹恹地。 “清欢,你这是怎么啦?”言云上前,凉月连忙端来锦杌让言云坐下。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召我母亲入宫,又提到要给我赐婚,母亲以外祖母将将过世不久,我要守孝为由婉拒,但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是逃不开被赐婚的。”说到此,清欢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洛城高门贵女,自小生长在这繁华之地,享受锦衣玉食,荣耀无边,但背后却有着无尽的束缚与无奈,随时都可以成为皇家棋盘上的棋子,天家想笼络人心,便从臣子中择贵女赐婚,用联姻将两家利益捆绑,更有甚者将贵女赐个公主封号,赐婚给外族以固邦交。作为人臣无法抗拒,只得顺从。 言云深知其中的道理,听到清欢此言,内心也升起恐惧之意。 看着言云和清欢都愁眉不展,锦言上前扶住言云的肩膀,“两位姐姐,我有一个法子,你们想听吗?” 清欢和言云两人看着一脸狡黠的锦言,冬日的光从窗棱中穿过,恰好柔和地照亮了她黑亮的眼眸,一汪清泉荡漾着。 锦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清欢立刻会意,吩咐凉月将屋中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唯独留下她们三人。 “我明白宦海沉浮,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我这个也不是什么甚好的法子,会牵连姐姐的名声,但若真是不得已,还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们想想,若是患了什么劳什子的病,陛下也不能让一病秧子来赐婚联姻。这病也不能装,毕竟宫中有太医,若是装病探个脉便知真假,欺瞒圣上也是死罪一条。 我曾在医书上见过一种古方,若是用量恰当,可以改变脉象,避过此劫。清欢姐姐,你可以慎重考虑考虑,若是愿意冒险一试,我去求承宽哥哥帮忙。” 言云一听这法子,不由地心跳加快,“改脉象?会改成哪种脉象?” 锦言怯怯回道“死脉。” “老天,你这看得是什么医书?这法子不好,若真是这样,清欢以后怎么过日子?” “所以,这也是最后的法子,要调成死脉,需得月余时间,人也会相应的脱了相。若是逃过太医的眼睛,就可以将清欢姐姐送去外地,对天家可以说是不忍放弃,最后放手一搏。出了洛城,寻个安全之处,再慢慢调养回来。只要清欢姐姐出了洛城,这里的人便会淡忘,清欢姐姐若是在外寻了心仪之人,还能喜结连理。过上一段时间重回洛城,只说在乡间山野遇上云游道士,无意中治好了清欢姐姐的病,如此这番,也没人会再说些什么。” 锦言一口气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此话听在清欢耳中,别有它想「心仪之人,喜结连理」若真能如此,她甘愿冒险一试。 “清欢姐姐,此法最重要的还是得承宽哥哥调配药方,若他不允,我们都没办法。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不过说也奇怪,令慈的身体才稍稍好了些,为何皇后娘娘就召她入宫?是不是院子里长了宫里的眼线?” 言云听了锦言这话,上下打量这个小小姑娘,她一直觉得锦言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偏生今天她倒是语出惊人。 锦言好似看出言云的困惑,笑着说“折子戏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清欢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地看向言云“锦言妹妹说得有道理,我母亲卧病在床,这么多年都不同旁人来往,如今她的身子才好些,就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如此看来,府中院内的确有眼线,看起来陛下对父亲” 言云一把捂住清欢的嘴巴,示意她慎言。 清欢下了床,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对着锦言盈盈一拜“妹妹请受我一拜,古方事宜麻烦妹妹与贾郎中说道说道。皇后娘娘想为我赐婚,未必真心,可能只是为了挟制我父亲。所以我愿自担风险,甘愿一试。” 锦言上前,扶起清欢“清欢姐姐,若换我是你,也会如此这般。” 言云的手紧紧握住她们俩,语气无比坚定“清欢,若你心意已决,我定支持你。但此事甚大,你要如实和伯母说清楚,毕竟她身子才刚刚见好,若不明就里,以为你真的身缠恶疾,可能她会比你先倒下。” 言云的话戳中了清欢的心,母亲自宫中回来便长吁短叹,父亲前些日子已外出公干,母亲连商量的人都没有。虽说找了借口拖延了赐婚,但皇后娘娘也说了可以先赐婚,等守孝期过了再成婚,听上去就没有寰转的余地。 为了她的事情,母亲这几日又夜不能寐,清欢担忧母亲的身体更甚于自己的赐婚。 从孟府出来,锦言就直奔月和医馆,连着好几日不见承宽,他好像清瘦了一些。见到锦言,承宽眼中浮现出溺爱的笑意。 锦言四下探望,见诊室四周无人,便一五一十地将清欢姑娘的遭遇告诉了承宽。 她明白承宽的性格,所以瞒下了自己的建议。只在最后提了一句「能不能让清欢装病远离洛城。」说完就心虚地垂下眼眸。 承宽看着锦言手中的帕子不停地绞着手指,大致也猜到了她的鬼主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你与孟姑娘又未深交,就敢给她出这样的馊主意,就不怕惹火上身。” 锦言撅着嘴,嘟囔着“若是我碰上这样的事情,你也袖手旁观?” “你自是与她不同。”承宽的话脱口而出。锦言抬眼看他,承宽立刻躲开了锦言的目光。 就在此时,内室的门打开,景玄从里面走了出来。 锦言看着额角处和手背上扎着银针的景玄,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又立刻看向承宽,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头疼。” “他头疼。” 景玄和承宽,异口同声道。 第165章 不可儿戏 景玄走到承宽面前,一抬手,“快把这针拔了。” “你可真厉害,施针时得静卧,你就这么急匆匆走出来,不怕有个万一。”承宽将景玄手背上的银针一一拔出,然后让景玄坐下,将他额角处的银针也拔下。 有几处渗出细小血珠,锦言看得有些后怕,承宽不急不躁地拿了干净的软布帮景玄擦拭掉。 “刚刚你说的,皇后娘娘要给孟姑娘赐婚?”景玄捡了重点问锦言。 锦言见他额角处不再渗出血来,才安下心,“是的,清欢是这么说的。” “难道顾家是察觉陛下让孟大人彻查顾家,所以才要拿捏住孟夫人和孟姑娘?”景玄看向承宽,毕竟这过于巧合。 承宽将桌上的银针擦拭干净,一一收好“这朝堂的日子真不若游走江湖来得自在。一不小心,还要将妻儿搭进去。” 说完,他瞥了一眼景玄。景玄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虽然承宽说的有理,但他有把握自己能护住一家平安。 锦言看着他们俩人之间略有些僵硬的气氛,只能放低姿态问道“承宽哥哥,你看,那古方能不能调配出来?” 景玄见到锦言还不放弃这个念想,摇了摇头“锦言,这事非同小可,若是被宫里知道,是要治罪的。” 承宽轻轻一笑,“锦言妹妹,这古方,我帮你配。定让旁人查不出来。” “胡闹,连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景玄情急之下喝道,他停下来想了想“孟大人与肃离在一起,我给孟大人捎个口信。” “若皇后真的给清欢姐姐赐婚了,怎么办?” “不到最后一刻,事情都还有转机,孟大人是奉了陛下之命行事,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也不能忤逆圣意。”景玄的解释,让锦言稍稍宽了心。 承宽看着眼前的两人,“那就按景玄的意思,不要着急,先看看孟大人如何应对再说。那古方调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我这边也开始着手调配,万一真到那一天需要用上,也能即可拿出手。” 景玄不放心地对锦言再次交代道“锦言,朝堂之事动一发而牵全身,切不可儿戏。你若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同我们商量,记住了吗?” 听到景玄语气,锦言仿佛回到了从前,她记得刚嫁入侯府之时,她的夫君也是这样一遍遍叮嘱她「不可使小性子,若是有了委屈,定要同我说,记住了吗?」。 当时的她,只记住他强调不要使小性子,误以为他嫌弃自己商贾之女,端不起大家闺秀的范儿,害他丢了颜面。 但如今看来,景玄的确是担心她,担心她思虑不周走错一步而陷入窘境。 想到此,锦言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景玄以为自己的语气太重,吓得她哭了,有些不知所措,“锦言妹妹,我只是一时心急语气凶了些,并不是指责你,你们初来洛城,这里人情交际都不简单,我就是担心你们。” 锦言点点头,在一旁的承宽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却是万般滋味。 见着锦言的脸色渐渐如常,景玄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两个锦盒过来,一盒递给承宽,一盒递给锦言,“这是南边来的梅子糖,带给晚姨和梅姨尝尝。” 然后从袖笼处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锦言“上次见你喜欢吃桂花栗粉糕,今天路过见到刚出笼,顺手给你买了些。” 悠悠桂花香传来,锦言顿时觉得肚子有些饿。她打开纸包,递给承宽“承宽哥哥,你试试,上次喝茶时你不在,没吃到,这个桂花糕味道很不错。” 承宽捻起一块,打趣似的问道“配的什么茶?” “黄金玉露茶。”锦言将手中的糕点又递到景玄面前。景玄摆摆手,他实在不喜甜口。 “那可惜了,我这里只有陈皮煮白茶,两位将就着喝。”承宽提起小炉上煮开的茶壶,为他们斟了茶汤。 景玄听了无奈笑一笑,“年关将至,医馆铺子事情应该不多。我刚好有假,要不要带你们出去走走玩玩。” 锦言来了洛城,除了那次逛市集,其他还真没好好玩过。承宽见她眼中装满了期待,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那我带你们去狩猎,若是运气好,还能抓几只兔子回来。” 青州海运码头,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忙碌装着货物,虽是冬日却艳阳高照,甲板被水冲洗的裎光发亮。海商赵子厚在二层甲板处看着劳工担着一箱箱的物什上了船,他心中盘算着若是这船货物顺利到达扶桑,能赚回多少银两,想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管事平叔匆匆上前,在赵子厚耳旁低语几句。赵子厚听完拧起眉头,不悦地问“难道你没打点好?” “老爷,小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可都打点过,确保万无一失。这次来的是京城的官,市舶司大人也不知情,所以才让手下提前赶来码头报信。”平叔躬身回道。 赵子厚上前靠近船杆,抬手放在眉下遮住日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海平面。 “这货还有多久装完?我们什么时候开船?”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平叔。 “还有两大马车的货尚未装完,看起来还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平叔低眉顺眼地回道。 “那来不及了,罢了,我就去会会这位从京城来的大官。”赵子厚一拍栏杆,狠狠道。 “老爷,小的伺候您更衣。”平叔委婉提醒道 赵子厚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这件绛紫绣金丝锦袍,的确有些惹眼。他走入船舱脱下外袍,换上一件样式普通深灰色暗纹长裰,腰间用了一条同色的宽腰带,只挂了一块白玉平安扣。 收拾妥当,他缓步走下甲板,上了码头。走进码头旁边的茶肆,掌柜认出了赵子厚,亲自上前将他带上二楼。 赵子厚环顾四周,二楼所有的雅室都房门紧闭,除了尽头那一间。 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刚到门口,房门向内打开,他站在门外向内望去。 穿着青色常服的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第165章 不可儿戏 景玄走到承宽面前,一抬手,“快把这针拔了。” “你可真厉害,施针时得静卧,你就这么急匆匆走出来,不怕有个万一。”承宽将景玄手背上的银针一一拔出,然后让景玄坐下,将他额角处的银针也拔下。 有几处渗出细小血珠,锦言看得有些后怕,承宽不急不躁地拿了干净的软布帮景玄擦拭掉。 “刚刚你说的,皇后娘娘要给孟姑娘赐婚?”景玄捡了重点问锦言。 锦言见他额角处不再渗出血来,才安下心,“是的,清欢是这么说的。” “难道顾家是察觉陛下让孟大人彻查顾家,所以才要拿捏住孟夫人和孟姑娘?”景玄看向承宽,毕竟这过于巧合。 承宽将桌上的银针擦拭干净,一一收好“这朝堂的日子真不若游走江湖来得自在。一不小心,还要将妻儿搭进去。” 说完,他瞥了一眼景玄。景玄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虽然承宽说的有理,但他有把握自己能护住一家平安。 锦言看着他们俩人之间略有些僵硬的气氛,只能放低姿态问道“承宽哥哥,你看,那古方能不能调配出来?” 景玄见到锦言还不放弃这个念想,摇了摇头“锦言,这事非同小可,若是被宫里知道,是要治罪的。” 承宽轻轻一笑,“锦言妹妹,这古方,我帮你配。定让旁人查不出来。” “胡闹,连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景玄情急之下喝道,他停下来想了想“孟大人与肃离在一起,我给孟大人捎个口信。” “若皇后真的给清欢姐姐赐婚了,怎么办?” “不到最后一刻,事情都还有转机,孟大人是奉了陛下之命行事,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也不能忤逆圣意。”景玄的解释,让锦言稍稍宽了心。 承宽看着眼前的两人,“那就按景玄的意思,不要着急,先看看孟大人如何应对再说。那古方调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我这边也开始着手调配,万一真到那一天需要用上,也能即可拿出手。” 景玄不放心地对锦言再次交代道“锦言,朝堂之事动一发而牵全身,切不可儿戏。你若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同我们商量,记住了吗?” 听到景玄语气,锦言仿佛回到了从前,她记得刚嫁入侯府之时,她的夫君也是这样一遍遍叮嘱她「不可使小性子,若是有了委屈,定要同我说,记住了吗?」。 当时的她,只记住他强调不要使小性子,误以为他嫌弃自己商贾之女,端不起大家闺秀的范儿,害他丢了颜面。 但如今看来,景玄的确是担心她,担心她思虑不周走错一步而陷入窘境。 想到此,锦言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景玄以为自己的语气太重,吓得她哭了,有些不知所措,“锦言妹妹,我只是一时心急语气凶了些,并不是指责你,你们初来洛城,这里人情交际都不简单,我就是担心你们。” 锦言点点头,在一旁的承宽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却是万般滋味。 见着锦言的脸色渐渐如常,景玄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两个锦盒过来,一盒递给承宽,一盒递给锦言,“这是南边来的梅子糖,带给晚姨和梅姨尝尝。” 然后从袖笼处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锦言“上次见你喜欢吃桂花栗粉糕,今天路过见到刚出笼,顺手给你买了些。” 悠悠桂花香传来,锦言顿时觉得肚子有些饿。她打开纸包,递给承宽“承宽哥哥,你试试,上次喝茶时你不在,没吃到,这个桂花糕味道很不错。” 承宽捻起一块,打趣似的问道“配的什么茶?” “黄金玉露茶。”锦言将手中的糕点又递到景玄面前。景玄摆摆手,他实在不喜甜口。 “那可惜了,我这里只有陈皮煮白茶,两位将就着喝。”承宽提起小炉上煮开的茶壶,为他们斟了茶汤。 景玄听了无奈笑一笑,“年关将至,医馆铺子事情应该不多。我刚好有假,要不要带你们出去走走玩玩。” 锦言来了洛城,除了那次逛市集,其他还真没好好玩过。承宽见她眼中装满了期待,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那我带你们去狩猎,若是运气好,还能抓几只兔子回来。” 青州海运码头,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忙碌装着货物,虽是冬日却艳阳高照,甲板被水冲洗的裎光发亮。海商赵子厚在二层甲板处看着劳工担着一箱箱的物什上了船,他心中盘算着若是这船货物顺利到达扶桑,能赚回多少银两,想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管事平叔匆匆上前,在赵子厚耳旁低语几句。赵子厚听完拧起眉头,不悦地问“难道你没打点好?” “老爷,小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可都打点过,确保万无一失。这次来的是京城的官,市舶司大人也不知情,所以才让手下提前赶来码头报信。”平叔躬身回道。 赵子厚上前靠近船杆,抬手放在眉下遮住日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海平面。 “这货还有多久装完?我们什么时候开船?”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平叔。 “还有两大马车的货尚未装完,看起来还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平叔低眉顺眼地回道。 “那来不及了,罢了,我就去会会这位从京城来的大官。”赵子厚一拍栏杆,狠狠道。 “老爷,小的伺候您更衣。”平叔委婉提醒道 赵子厚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这件绛紫绣金丝锦袍,的确有些惹眼。他走入船舱脱下外袍,换上一件样式普通深灰色暗纹长裰,腰间用了一条同色的宽腰带,只挂了一块白玉平安扣。 收拾妥当,他缓步走下甲板,上了码头。走进码头旁边的茶肆,掌柜认出了赵子厚,亲自上前将他带上二楼。 赵子厚环顾四周,二楼所有的雅室都房门紧闭,除了尽头那一间。 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刚到门口,房门向内打开,他站在门外向内望去。 穿着青色常服的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第166章 船舱问话 听到背后的声音,孟长亭转过身去。 “草明赵子厚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召见小人所为何事。”赵子厚躬身行礼,吐字清晰听不出一丝害怕。 “赵掌柜,您祖籍哪里?这是第一次出海吗?”孟长亭走到椅子上坐下,手一挥,示意赵子厚也落座。 “草民站着回话即可。草民祖籍泉州,祖上从商经营海运,听闻青州通了航运,我们的货物去高丽扶桑,从青州出发就方便多了。”赵子厚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 孟长亭伸出手“赵掌柜此次出海的公文可有带在身上,能否让我看看。” “市舶司发的公文,草民放在船上,并未带在身上。”赵子厚的话一出,心中有几分后悔。 果然,只听得孟长亭说道“那我便同你一起上船,看一看那发放文书,我还没登过这么大的船。” 赵子厚不能拒绝,只能带着孟长亭和他的随从一起往码头方向走去。 大船靠岸停着,前后有两块甲板,后面那甲板上来来往往的劳工扛着袋子或者箱子,正往船上搬货。 孟长亭笑着说“这么多货物,看起来赵掌柜这趟生意要盆满钵满了。” “大人说笑了,海运凶险,既有风波浩荡之险,又有海盗剽略之虞,但凡遭遇其一皆有人财俱失的可能。“ 赵子厚说着便将人请上二楼甲板,平叔已在甲板处备好茶水茶点。 “大人,请坐,这是福建的大红袍,这批茶也是我这次要带去扶桑国的,请大人品鉴。” 孟长亭招呼着身旁的肃离一同坐下,端起茶盏放到鼻下,果然是极品,香气馥郁带着丝丝兰花香,香高而持久。 “赵掌柜寻得的茶,果然是好茶。”孟长亭放下手中的茶杯。 “平叔,去将出海批文拿来给大人过目。”赵子厚很有眼力见的说。 不一会儿,文书拿了过来,孟长亭看着文书,上面写着此次出海贸易的货物清单。孟长亭看完将文书递给肃离,问赵子厚“赵掌柜,带我们去货舱看看。” “货舱杂乱无比,现在正在装船码货,赵某可不敢让大人去那脏乱之地。”赵子厚尽量平稳住自己的气息,不敢透出半分紧张。 “无妨,赵掌柜请前面带路,不能耽误开船的吉时。” 赵子厚无奈起身,从甲板处走下楼梯,来到一层。他示意下人掀开甲板,露出下面黑黝黝的船舱,平叔让人架了梯子,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梯子先往下爬去。 然后赵子厚,孟长亭和肃离都下到船舱中,平叔举着手中的灯笼为大家照明。 舱内虽然昏暗,但借着微弱的光还是能看到,两旁堆满货物的架子,货箱都用手臂粗细的绳子绑在架子上,箱子和布囊外标注了茶饼,丝绸,瓷器等品名,看起来一目了然。 在这偌大的船舱内,四人从头至尾绕了一圈,肃离附耳与孟长亭说了几句,又退到他身后。 孟长亭拍去手上沾染的灰尘,“看起来,这船舱上的货物和数量与你那公文颇为一致。” 赵子厚笑着道,“大人,这是自然,我们运货前来青州,搬上船前,市舶司可都是派人一一查验,只有批文上的物品和数量核对得上,才能放行进来码头处,这可不是儿戏。” 来到梯子旁,赵子厚一伸手,“大人,您先请。” 孟长亭的手搭上梯子,正要抬腿往上,肃离突然拿过平叔手中提着的灯笼,快速向舱尾走去。平叔连忙跟了上去,但他的脚步怎会有肃离快。 舱尾处堆着一叠麻袋,肃离上前扒拉开麻袋,只见后面有一块隔板,肃离利索地抬腿踢开隔板。 抬起手中的灯笼,身后赶过来的三人借着烛光看清了隔板后的,都吓了一跳。 孟长亭看了看身旁的赵子厚“赵掌柜,你好大胆子。” 赵子厚双腿一软,扶住一旁的架子,哆哆嗦嗦道“大人明鉴,这些并不是我的,我也不知它们为何会在这里。” 肃离上前,将手中的灯笼提到赵子厚面前,“赵掌柜,你这是要走私兵器呐?这可是死罪。” 赵子厚眼中流出万般惊恐,摇着手“没有,这不是我的,我不知情。我只是多装了一些茶叶和丝绸,出海一趟不容易。” 他抓住平叔的手问道“平叔,难道这些东西你知情吗?” 平叔扑通跪下“主子,老奴一颗心永远在主子身上,定然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难道是装船时被调包了?” 孟长亭在身后的木箱上坐下,压低声音说道“赵掌柜,我们暗中盯着这船很久了,清楚你并非主谋。你只是想少纳些税负,上报的数量都比实际的货量少上一二层,你可知别人正是拿住你这块问题,偷偷将那多出来的数目换成了这堆兵器。赵掌柜,你是想去扶桑国的,对吗?” 赵子厚和平叔都拼命点头,不敢多说一句。 “你可知,这船上已被安插了不少眼线,只要出海过了防境,这船便会掉头北上,你若不从,茫茫大海上,风波浩荡或海盗剽略,让你们消失在这世上乃轻而易举。若你从了,海船直抵大寮半岛,与大寮的交易私通都会冠上你的姓名,你就成了他们的挡箭牌。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直到被朝廷查出,于他们只是换颗棋子。” 听闻此话,赵子厚也瘫倒在地,他原是泉州海商之一,因好的航线都被他人抢占,他只能跑一些风险高收益不大的航线。那次,他从南洋小国出发返回泉州,在那一望无垠的大海上遭遇海盗,将他半年辛苦所获掠夺一空,他被海盗砍伤并抛入海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海船的甲板上。 “你既在泉州经营多年,为何突然会想到要来青州,到底是谁给了你点拨?谁帮你打通青州市舶司的路子,你好好想想,你以为是天上落了个馅饼,实际上你却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孟长亭的问话,好似黑暗迷雾中的一盏灯。 第166章 船舱问话 听到背后的声音,孟长亭转过身去。 “草明赵子厚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召见小人所为何事。”赵子厚躬身行礼,吐字清晰听不出一丝害怕。 “赵掌柜,您祖籍哪里?这是第一次出海吗?”孟长亭走到椅子上坐下,手一挥,示意赵子厚也落座。 “草民站着回话即可。草民祖籍泉州,祖上从商经营海运,听闻青州通了航运,我们的货物去高丽扶桑,从青州出发就方便多了。”赵子厚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 孟长亭伸出手“赵掌柜此次出海的公文可有带在身上,能否让我看看。” “市舶司发的公文,草民放在船上,并未带在身上。”赵子厚的话一出,心中有几分后悔。 果然,只听得孟长亭说道“那我便同你一起上船,看一看那发放文书,我还没登过这么大的船。” 赵子厚不能拒绝,只能带着孟长亭和他的随从一起往码头方向走去。 大船靠岸停着,前后有两块甲板,后面那甲板上来来往往的劳工扛着袋子或者箱子,正往船上搬货。 孟长亭笑着说“这么多货物,看起来赵掌柜这趟生意要盆满钵满了。” “大人说笑了,海运凶险,既有风波浩荡之险,又有海盗剽略之虞,但凡遭遇其一皆有人财俱失的可能。“ 赵子厚说着便将人请上二楼甲板,平叔已在甲板处备好茶水茶点。 “大人,请坐,这是福建的大红袍,这批茶也是我这次要带去扶桑国的,请大人品鉴。” 孟长亭招呼着身旁的肃离一同坐下,端起茶盏放到鼻下,果然是极品,香气馥郁带着丝丝兰花香,香高而持久。 “赵掌柜寻得的茶,果然是好茶。”孟长亭放下手中的茶杯。 “平叔,去将出海批文拿来给大人过目。”赵子厚很有眼力见的说。 不一会儿,文书拿了过来,孟长亭看着文书,上面写着此次出海贸易的货物清单。孟长亭看完将文书递给肃离,问赵子厚“赵掌柜,带我们去货舱看看。” “货舱杂乱无比,现在正在装船码货,赵某可不敢让大人去那脏乱之地。”赵子厚尽量平稳住自己的气息,不敢透出半分紧张。 “无妨,赵掌柜请前面带路,不能耽误开船的吉时。” 赵子厚无奈起身,从甲板处走下楼梯,来到一层。他示意下人掀开甲板,露出下面黑黝黝的船舱,平叔让人架了梯子,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梯子先往下爬去。 然后赵子厚,孟长亭和肃离都下到船舱中,平叔举着手中的灯笼为大家照明。 舱内虽然昏暗,但借着微弱的光还是能看到,两旁堆满货物的架子,货箱都用手臂粗细的绳子绑在架子上,箱子和布囊外标注了茶饼,丝绸,瓷器等品名,看起来一目了然。 在这偌大的船舱内,四人从头至尾绕了一圈,肃离附耳与孟长亭说了几句,又退到他身后。 孟长亭拍去手上沾染的灰尘,“看起来,这船舱上的货物和数量与你那公文颇为一致。” 赵子厚笑着道,“大人,这是自然,我们运货前来青州,搬上船前,市舶司可都是派人一一查验,只有批文上的物品和数量核对得上,才能放行进来码头处,这可不是儿戏。” 来到梯子旁,赵子厚一伸手,“大人,您先请。” 孟长亭的手搭上梯子,正要抬腿往上,肃离突然拿过平叔手中提着的灯笼,快速向舱尾走去。平叔连忙跟了上去,但他的脚步怎会有肃离快。 舱尾处堆着一叠麻袋,肃离上前扒拉开麻袋,只见后面有一块隔板,肃离利索地抬腿踢开隔板。 抬起手中的灯笼,身后赶过来的三人借着烛光看清了隔板后的,都吓了一跳。 孟长亭看了看身旁的赵子厚“赵掌柜,你好大胆子。” 赵子厚双腿一软,扶住一旁的架子,哆哆嗦嗦道“大人明鉴,这些并不是我的,我也不知它们为何会在这里。” 肃离上前,将手中的灯笼提到赵子厚面前,“赵掌柜,你这是要走私兵器呐?这可是死罪。” 赵子厚眼中流出万般惊恐,摇着手“没有,这不是我的,我不知情。我只是多装了一些茶叶和丝绸,出海一趟不容易。” 他抓住平叔的手问道“平叔,难道这些东西你知情吗?” 平叔扑通跪下“主子,老奴一颗心永远在主子身上,定然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难道是装船时被调包了?” 孟长亭在身后的木箱上坐下,压低声音说道“赵掌柜,我们暗中盯着这船很久了,清楚你并非主谋。你只是想少纳些税负,上报的数量都比实际的货量少上一二层,你可知别人正是拿住你这块问题,偷偷将那多出来的数目换成了这堆兵器。赵掌柜,你是想去扶桑国的,对吗?” 赵子厚和平叔都拼命点头,不敢多说一句。 “你可知,这船上已被安插了不少眼线,只要出海过了防境,这船便会掉头北上,你若不从,茫茫大海上,风波浩荡或海盗剽略,让你们消失在这世上乃轻而易举。若你从了,海船直抵大寮半岛,与大寮的交易私通都会冠上你的姓名,你就成了他们的挡箭牌。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直到被朝廷查出,于他们只是换颗棋子。” 听闻此话,赵子厚也瘫倒在地,他原是泉州海商之一,因好的航线都被他人抢占,他只能跑一些风险高收益不大的航线。那次,他从南洋小国出发返回泉州,在那一望无垠的大海上遭遇海盗,将他半年辛苦所获掠夺一空,他被海盗砍伤并抛入海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海船的甲板上。 “你既在泉州经营多年,为何突然会想到要来青州,到底是谁给了你点拨?谁帮你打通青州市舶司的路子,你好好想想,你以为是天上落了个馅饼,实际上你却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孟长亭的问话,好似黑暗迷雾中的一盏灯。 第167章 出海之局 赵子厚回想起来,在那艘甲板上醒来,他被带去见了这艘船的船主,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眸。 那人听完赵子厚的遭遇,告诉他青州马上要开通市舶司,主要前往扶桑和高丽,从青州出发去高丽和扶桑,比泉州要近很多,而且高丽扶桑对江南的丝绸和瓷器尤为喜爱,若是能从青州拿出行文,那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船主之话让赵子厚非常动心,船主也愿意帮赵子厚,于是手写书信一封,让赵子厚来青州找青州府尹钱定建。 他几乎散尽家产才换来一张青州市舶司的批文,这艘船是他的孤注一掷,只要出海顺利,抵达扶桑,他有信心将船上的货物悉数卖掉,换得银钱除去借贷的本金,还能赚上一笔,这便是他东山再起之时。 可现如今,他的货船上怎么会藏了这么多他从未见过的兵器,而且眼前这位大人说等出了海,这船是要掉头北上,想到此,他觉得是落入了狼窝之中,眼前一阵阵发黑。 孟长亭从胸口掏出一块铜牌,递到赵子厚眼前,肃离蹲下身,用仅两人可闻之声说“赵掌柜,你面前还有一条路可以选,你看清楚这牌子上的字了吗?若你愿戴罪立功,他才能保你平安。” 赵子厚定睛看着那牌子,直起身子问道“大人,我要怎么做才好?” 孟长亭将牌子放回怀中“我已在船上安插了暗哨,能护你平安。你只需如常出海,且将此次航程细节悉数记载清楚,等到了大寮,你要记下兵器交易给谁。这是联络记号,到了大寮,你这所到之处都留下这些记号,那边自然有人会接应。 待海船返回快到青州时,你将这药下在吃食中,吃了之后会头晕眼花如晕船之症般,到时我会安排人在码头接你,你只管将证书写好,其余的我会一一处理好。” 赵子厚颤抖着双手接过记号和装着药粉的纸包,“大人,万一那些贼人辨识出来,我该如何?” “赵掌柜,若我们没有前来。你面前的路也差不多就到头了,大人给你指得路,若你好好演,不要露出马脚,兴许还能有寰转余地。关键在你这里,还有你的管事。你们若是唯唯诺诺露出马脚,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肃离说完,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我们要上去了。”孟长亭站起身来,看着后面踹开的隔板“赵掌柜,这里就留给你处理干净。” 肃离将手中的灯笼塞到平叔手中,跟在孟长亭身后,一步步爬上梯子,出了船舱。 船舱内,平叔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手上拿着的那块令牌,是皇宫之物,我们得罪不起。平叔,快把那隔板放好,这些麻袋都要还原堆好。”赵子厚低声喃语 孟长亭和肃离走下船,“肃离,大寮那边真的能安排好接应之人?若是拿了这证据,赵家私开铁矿,私炼兵器,私通敌国之罪可真真坐实了。” “孟大人放心,虽然丁大将军与清臣都已回京,但要在大寮安排接应之人并非难事,如此看来,毅王的谋划果然更高一筹。” 孟长亭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才俊,他不仅心思缜密又能洞察一切。也是,能入得了沈老侯爷的眼睛,也绝非寻常之人。 青州之行如此顺利,肃离功不可没,若是此次顺利结案回洛城,在陛下面前,他定要好好为肃离说上几句。 这少年不入仕太可惜,仅这几日旁观,以他所能前途可期,且相貌堂堂,周身自带抵不住的贵气,若是清欢能嫁给他,也是极好的。 而一旁的肃离,压根没想到身旁的孟长亭已经有这么多细小心思,他只想着留在船上的暗卫,其中还有一个是景玄身旁之人,浮白。 “孟大人,青州这边的事务应该告一段落了。我收到景玄传来的消息,贵府上好像出了些问题。”肃离从袖笼中掏出一张小小纸条递了过去。 孟长亭打开一看:皇后意欲赐婚孟姑娘。 “皇后之意,必是顾家之意,我猜顾家大约猜到陛下命你彻查顾家,所以出了这招,想拿住孟大人的软肋。”肃离的话,与孟长亭心中之想刚好契合。 “肃离公子,可认识我家女儿清欢?”孟长亭探试问道。 “未曾见过,不过肃某认识沈老侯爷的孙女言云姑娘,听闻孟姑娘与言云姑娘是手帕之交。”肃离的话说得婉转,孟长亭听出少年话中之意。 “正如你所说,青州一事暂告段落,明日我们就动身回洛城。”话音一落,孟长亭倒有些归心似箭。 “既然决定回洛城,我们即刻动身,这样孟大人可以早一日回到府中。” 青州码头,海船缓缓离岸,赵子厚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与船上挥手告别的家眷,心中涌起难言之酸痛,他这一去,身不由己前途难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另一边,在青州到洛城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去,掀起阵阵尘土,吞噬了俩人的背影。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孟长亭毕竟上了年岁,不比肃离年轻气盛。俩人找了官道旁的驿馆打算歇息一晚。 因着近年关,驿馆内并无很多人,孟长亭与肃离简单地用了晚膳后,孟长亭回了房间休息,肃离走到驿馆院子里,抬头望着沉暮的天穹,西边有几颗明亮的星星。 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夏日夜晚的院中,他躺在竹床上,川西夫人坐在一旁帮他摇着蒲扇,习习凉风驱赶走炎热。“我们阿离可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 “师母,等阿离长大,要带师母走遍四海山河。”这世上,师母是待他最好之人。师母喜游历,小小的他便种下了这个心愿。 先生听了,笑着问道“阿离,你长大后肩上责任可大着呢,哪有时间去四处游历。” 他把手垫在脑后“我长大也要成为一个夫子,这样就能游历天下,四海为家。” 第167章 出海之局 赵子厚回想起来,在那艘甲板上醒来,他被带去见了这艘船的船主,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眸。 那人听完赵子厚的遭遇,告诉他青州马上要开通市舶司,主要前往扶桑和高丽,从青州出发去高丽和扶桑,比泉州要近很多,而且高丽扶桑对江南的丝绸和瓷器尤为喜爱,若是能从青州拿出行文,那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船主之话让赵子厚非常动心,船主也愿意帮赵子厚,于是手写书信一封,让赵子厚来青州找青州府尹钱定建。 他几乎散尽家产才换来一张青州市舶司的批文,这艘船是他的孤注一掷,只要出海顺利,抵达扶桑,他有信心将船上的货物悉数卖掉,换得银钱除去借贷的本金,还能赚上一笔,这便是他东山再起之时。 可现如今,他的货船上怎么会藏了这么多他从未见过的兵器,而且眼前这位大人说等出了海,这船是要掉头北上,想到此,他觉得是落入了狼窝之中,眼前一阵阵发黑。 孟长亭从胸口掏出一块铜牌,递到赵子厚眼前,肃离蹲下身,用仅两人可闻之声说“赵掌柜,你面前还有一条路可以选,你看清楚这牌子上的字了吗?若你愿戴罪立功,他才能保你平安。” 赵子厚定睛看着那牌子,直起身子问道“大人,我要怎么做才好?” 孟长亭将牌子放回怀中“我已在船上安插了暗哨,能护你平安。你只需如常出海,且将此次航程细节悉数记载清楚,等到了大寮,你要记下兵器交易给谁。这是联络记号,到了大寮,你这所到之处都留下这些记号,那边自然有人会接应。 待海船返回快到青州时,你将这药下在吃食中,吃了之后会头晕眼花如晕船之症般,到时我会安排人在码头接你,你只管将证书写好,其余的我会一一处理好。” 赵子厚颤抖着双手接过记号和装着药粉的纸包,“大人,万一那些贼人辨识出来,我该如何?” “赵掌柜,若我们没有前来。你面前的路也差不多就到头了,大人给你指得路,若你好好演,不要露出马脚,兴许还能有寰转余地。关键在你这里,还有你的管事。你们若是唯唯诺诺露出马脚,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肃离说完,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我们要上去了。”孟长亭站起身来,看着后面踹开的隔板“赵掌柜,这里就留给你处理干净。” 肃离将手中的灯笼塞到平叔手中,跟在孟长亭身后,一步步爬上梯子,出了船舱。 船舱内,平叔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手上拿着的那块令牌,是皇宫之物,我们得罪不起。平叔,快把那隔板放好,这些麻袋都要还原堆好。”赵子厚低声喃语 孟长亭和肃离走下船,“肃离,大寮那边真的能安排好接应之人?若是拿了这证据,赵家私开铁矿,私炼兵器,私通敌国之罪可真真坐实了。” “孟大人放心,虽然丁大将军与清臣都已回京,但要在大寮安排接应之人并非难事,如此看来,毅王的谋划果然更高一筹。” 孟长亭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才俊,他不仅心思缜密又能洞察一切。也是,能入得了沈老侯爷的眼睛,也绝非寻常之人。 青州之行如此顺利,肃离功不可没,若是此次顺利结案回洛城,在陛下面前,他定要好好为肃离说上几句。 这少年不入仕太可惜,仅这几日旁观,以他所能前途可期,且相貌堂堂,周身自带抵不住的贵气,若是清欢能嫁给他,也是极好的。 而一旁的肃离,压根没想到身旁的孟长亭已经有这么多细小心思,他只想着留在船上的暗卫,其中还有一个是景玄身旁之人,浮白。 “孟大人,青州这边的事务应该告一段落了。我收到景玄传来的消息,贵府上好像出了些问题。”肃离从袖笼中掏出一张小小纸条递了过去。 孟长亭打开一看:皇后意欲赐婚孟姑娘。 “皇后之意,必是顾家之意,我猜顾家大约猜到陛下命你彻查顾家,所以出了这招,想拿住孟大人的软肋。”肃离的话,与孟长亭心中之想刚好契合。 “肃离公子,可认识我家女儿清欢?”孟长亭探试问道。 “未曾见过,不过肃某认识沈老侯爷的孙女言云姑娘,听闻孟姑娘与言云姑娘是手帕之交。”肃离的话说得婉转,孟长亭听出少年话中之意。 “正如你所说,青州一事暂告段落,明日我们就动身回洛城。”话音一落,孟长亭倒有些归心似箭。 “既然决定回洛城,我们即刻动身,这样孟大人可以早一日回到府中。” 青州码头,海船缓缓离岸,赵子厚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与船上挥手告别的家眷,心中涌起难言之酸痛,他这一去,身不由己前途难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另一边,在青州到洛城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去,掀起阵阵尘土,吞噬了俩人的背影。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孟长亭毕竟上了年岁,不比肃离年轻气盛。俩人找了官道旁的驿馆打算歇息一晚。 因着近年关,驿馆内并无很多人,孟长亭与肃离简单地用了晚膳后,孟长亭回了房间休息,肃离走到驿馆院子里,抬头望着沉暮的天穹,西边有几颗明亮的星星。 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夏日夜晚的院中,他躺在竹床上,川西夫人坐在一旁帮他摇着蒲扇,习习凉风驱赶走炎热。“我们阿离可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 “师母,等阿离长大,要带师母走遍四海山河。”这世上,师母是待他最好之人。师母喜游历,小小的他便种下了这个心愿。 先生听了,笑着问道“阿离,你长大后肩上责任可大着呢,哪有时间去四处游历。” 他把手垫在脑后“我长大也要成为一个夫子,这样就能游历天下,四海为家。” 第168章 万物祯祥 月华如水,洒落下来,轻柔地笼罩住肃离,远远望去,他周身都染着清冷的光晕。 驿馆外走来一位清瘦的白须道长,见着院中站着的肃离,不由停下脚步,道长游历四方,第一次见到骨相如此贵气的男子。 道长按压下心中的惊讶,缓缓走到肃离面前“居士面善,贫道与居士有缘,见居士思虑慎重,或许贫道能为居士解上一卦,以抒心结。” 肃离回过神来,道长怎知他困在思虑之中,但他看着道长的眼睛,那里平静如水。 “道长要如何起卦,如何疏解?”肃离剑眉一挑,反问道。 “贫道见居士骨骼清奇,面相贵重,非寻常之人。但周身气象却被困于无形之中,居士心中有个难以抉择的岔道口,贫道愿意替居士探得一丝天机,助居士走上正途,早日回归正统。” 见肃离不再推辞,道长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三柱清香,肃离点燃清香对着冷月拜了三拜,然后接过道长的签筒,摇着摇着掉出以来一根竹签,上面写着第七签。 道长接过竹签,解签道,“盘古初开,临物易与,天地人合;一到春风,百祥骈集。临物易与天地人合之时,三才俱备,一到春风化育,万物祯祥。求得此签者,如能应时,则百事遂心,是大吉之兆。” 肃离问道“如何才能知春已到?” 道长将签筒放回背囊中,“待春来时,自然就知道了。居士身上背负着大乾气运,望居士时刻谨记肩上之重担,不可懈怠也。” 说完这话,道长背上行囊,走进驿馆,找小二要了间房就再没踏出房门一步。 肃离回到楼上的房间,桌上燃着豆大的烛火,他一直想着刚刚道长的话,「大乾气运,肩上之重担。」 若不是自己的出身,他都以为道长讲的就是哄人开心的话。 灯盏中的豆油渐渐少了,烛火也无力地跳动着,他吹灭最后一丝光,和衣躺在床上。想着最近的林林总总,睡意袭来,他打算什么都不想了,先回洛城再说。 洛城画丹青是一间有名的书画铺子,听闻画丹青的掌柜刚刚得了几幅新的墨宝,言云带着芸香前来铺子看看,若是价格合适,言云准备收一幅墨宝送给父亲沈敬文。 为了方便,言云乔装打扮成公子模样,芸香也换了小厮穿戴。俩人身量不大,在画丹青铺子中显得略有些娇小。 画丹青的掌柜朱江平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这铺子传到他手上已是第三代,积攒了不少老主顾,是以新得的墨宝供老主顾们先行挑选。 言云到了铺子,却见不着新的墨宝,正犹豫该如何混进二楼雅室。只见朱掌柜慌慌张张从二楼快步走下楼梯,走到门外。 铺子内的小厮将一楼的客人都做了疏散,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言云和芸香找了个角落,踮起脚来看着热闹。 朱掌柜将一位如玉公子迎了进来,直接带人上了二楼。 有人认出了那位公子“这不是毅王妃的弟弟赵荃,听说他可是赵太尉老来得子。” 正往上走的赵荃猛然停下脚步,朝着那嘈杂之音处投来锐利的目光。 说闲话的客人正好站在言云前方不远处,言云也对上了那道如寒冰似的目光,赵荃一眼就辨识出最角落那位乔装打扮的女子,他轻哼一声甩了衣袖往二楼走去。 上了二楼,赵荃微微一侧头,身后小厮立马上前“去帮我查一下,楼下角落那乔装打扮的女子是哪户人家的。”赵荃两片薄唇上下一搭,小厮立刻转身去办。 言云被那道眼光吓到了,她拉起芸香走出店铺。 远远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厮,言云和芸香都没发现。 “姑娘,我们是回府呢还是?”芸香小声问道 “先去趟云栖阁,父亲的画没买成,那就去云栖阁给我母亲买些东西。”言云手一拉芸香,俩人朝着河下街走去。 进了云栖阁,程梅见看到言云一身男装,“你这是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得知言云是想送父亲一幅墨宝,梅见才放下心来。 “你这般模样回府,若是被你母亲或者伯母看见,少不了挨顿骂,刚刚绣坊给锦言送来几套新衫,你换成女妆再回去。” “谢谢梅姨,我正担心此事着呢。” 葛妈妈拿来一套织金飞鸟染花长裙,言云换回女装,人也变得自在许多。 “梅姨,我想买些你做的香膏,送给我母亲。” 言云话音刚落,葛妈妈就捧了几个锦盒过来放在桌上 “言云,锦言刚到洛城,多亏有你带着她。锦言一直在我面前说起你,梅姨心中自是感激,一早就备好了礼物给你。 这绿色锦盒中的是梅姨特意为你调配的,整个洛城独一份。这两个暗红色锦盒是你母亲与你伯母各一份,梅姨得麻烦你帮我带给她们。” 赵荃的小厮在对街铺子旁左等右等,却不见乔装的俩人出来,他有些着急走入铺子里。 刚好有位贵女从楼上下来,一身染花长裙,婀娜多姿,小厮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言云大大方方地走出铺子,身后换了丫鬟打扮的芸香捧着锦盒跟在后面。 俩人上了马车,回了侯府。 小厮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刚刚跟着的那俩人,正懊恼着该如何回去交差,赵荃脾气可不好,若是交不了差,免不了一顿痛打。 他正想悻悻而归,只听得柜台后面有两个女侍低声嘀咕着“夫人说姑娘贪玩,一早扮了男装出门,才将将回来。” “夫人可是好脾气的,若是换了其他,可不好说。” 怪不得,那俩人自进了这处后,就再也不见身影了,原来是这家铺子的女儿。赵荃身旁的小厮得了消息便回去复命。 “云栖阁掌柜的女儿?那你去打听清楚,掌柜姓什么?什么来头?若只是商贾,那本公子看上他女儿是他求不来的福分。” 赵荃半倚在榻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第168章 万物祯祥 月华如水,洒落下来,轻柔地笼罩住肃离,远远望去,他周身都染着清冷的光晕。 驿馆外走来一位清瘦的白须道长,见着院中站着的肃离,不由停下脚步,道长游历四方,第一次见到骨相如此贵气的男子。 道长按压下心中的惊讶,缓缓走到肃离面前“居士面善,贫道与居士有缘,见居士思虑慎重,或许贫道能为居士解上一卦,以抒心结。” 肃离回过神来,道长怎知他困在思虑之中,但他看着道长的眼睛,那里平静如水。 “道长要如何起卦,如何疏解?”肃离剑眉一挑,反问道。 “贫道见居士骨骼清奇,面相贵重,非寻常之人。但周身气象却被困于无形之中,居士心中有个难以抉择的岔道口,贫道愿意替居士探得一丝天机,助居士走上正途,早日回归正统。” 见肃离不再推辞,道长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三柱清香,肃离点燃清香对着冷月拜了三拜,然后接过道长的签筒,摇着摇着掉出以来一根竹签,上面写着第七签。 道长接过竹签,解签道,“盘古初开,临物易与,天地人合;一到春风,百祥骈集。临物易与天地人合之时,三才俱备,一到春风化育,万物祯祥。求得此签者,如能应时,则百事遂心,是大吉之兆。” 肃离问道“如何才能知春已到?” 道长将签筒放回背囊中,“待春来时,自然就知道了。居士身上背负着大乾气运,望居士时刻谨记肩上之重担,不可懈怠也。” 说完这话,道长背上行囊,走进驿馆,找小二要了间房就再没踏出房门一步。 肃离回到楼上的房间,桌上燃着豆大的烛火,他一直想着刚刚道长的话,「大乾气运,肩上之重担。」 若不是自己的出身,他都以为道长讲的就是哄人开心的话。 灯盏中的豆油渐渐少了,烛火也无力地跳动着,他吹灭最后一丝光,和衣躺在床上。想着最近的林林总总,睡意袭来,他打算什么都不想了,先回洛城再说。 洛城画丹青是一间有名的书画铺子,听闻画丹青的掌柜刚刚得了几幅新的墨宝,言云带着芸香前来铺子看看,若是价格合适,言云准备收一幅墨宝送给父亲沈敬文。 为了方便,言云乔装打扮成公子模样,芸香也换了小厮穿戴。俩人身量不大,在画丹青铺子中显得略有些娇小。 画丹青的掌柜朱江平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这铺子传到他手上已是第三代,积攒了不少老主顾,是以新得的墨宝供老主顾们先行挑选。 言云到了铺子,却见不着新的墨宝,正犹豫该如何混进二楼雅室。只见朱掌柜慌慌张张从二楼快步走下楼梯,走到门外。 铺子内的小厮将一楼的客人都做了疏散,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言云和芸香找了个角落,踮起脚来看着热闹。 朱掌柜将一位如玉公子迎了进来,直接带人上了二楼。 有人认出了那位公子“这不是毅王妃的弟弟赵荃,听说他可是赵太尉老来得子。” 正往上走的赵荃猛然停下脚步,朝着那嘈杂之音处投来锐利的目光。 说闲话的客人正好站在言云前方不远处,言云也对上了那道如寒冰似的目光,赵荃一眼就辨识出最角落那位乔装打扮的女子,他轻哼一声甩了衣袖往二楼走去。 上了二楼,赵荃微微一侧头,身后小厮立马上前“去帮我查一下,楼下角落那乔装打扮的女子是哪户人家的。”赵荃两片薄唇上下一搭,小厮立刻转身去办。 言云被那道眼光吓到了,她拉起芸香走出店铺。 远远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厮,言云和芸香都没发现。 “姑娘,我们是回府呢还是?”芸香小声问道 “先去趟云栖阁,父亲的画没买成,那就去云栖阁给我母亲买些东西。”言云手一拉芸香,俩人朝着河下街走去。 进了云栖阁,程梅见看到言云一身男装,“你这是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得知言云是想送父亲一幅墨宝,梅见才放下心来。 “你这般模样回府,若是被你母亲或者伯母看见,少不了挨顿骂,刚刚绣坊给锦言送来几套新衫,你换成女妆再回去。” “谢谢梅姨,我正担心此事着呢。” 葛妈妈拿来一套织金飞鸟染花长裙,言云换回女装,人也变得自在许多。 “梅姨,我想买些你做的香膏,送给我母亲。” 言云话音刚落,葛妈妈就捧了几个锦盒过来放在桌上 “言云,锦言刚到洛城,多亏有你带着她。锦言一直在我面前说起你,梅姨心中自是感激,一早就备好了礼物给你。 这绿色锦盒中的是梅姨特意为你调配的,整个洛城独一份。这两个暗红色锦盒是你母亲与你伯母各一份,梅姨得麻烦你帮我带给她们。” 赵荃的小厮在对街铺子旁左等右等,却不见乔装的俩人出来,他有些着急走入铺子里。 刚好有位贵女从楼上下来,一身染花长裙,婀娜多姿,小厮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言云大大方方地走出铺子,身后换了丫鬟打扮的芸香捧着锦盒跟在后面。 俩人上了马车,回了侯府。 小厮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刚刚跟着的那俩人,正懊恼着该如何回去交差,赵荃脾气可不好,若是交不了差,免不了一顿痛打。 他正想悻悻而归,只听得柜台后面有两个女侍低声嘀咕着“夫人说姑娘贪玩,一早扮了男装出门,才将将回来。” “夫人可是好脾气的,若是换了其他,可不好说。” 怪不得,那俩人自进了这处后,就再也不见身影了,原来是这家铺子的女儿。赵荃身旁的小厮得了消息便回去复命。 “云栖阁掌柜的女儿?那你去打听清楚,掌柜姓什么?什么来头?若只是商贾,那本公子看上他女儿是他求不来的福分。” 赵荃半倚在榻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第169章 暗箭难防 赵荃的姑母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在后宫几乎能与顾皇后旗鼓,生了毅王正与顾皇后的嫡子舒王明着暗着争抢王位。 赵太尉是他父亲,不惑之年才得了他,他又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长得犹如潘安,在整个洛城的俊俏公子间也能数得上排名。 赵太尉和夫人对这幺儿宠爱有加,纵得他性格嚣张跋扈。 他的长姐嫁给毅王,当了毅王的正妃。 有这些权贵加身,赵荃目中已无王法,但凡看上的女子,全都不择手段带回家中。 家里养不下,就放在别院中,母亲有时会说说他,但大部分时间也是拿出银钱帮他摆平各种纠纷。 两位美婢蹲在一旁,帮他揉着小腿,平日看她们都有几分姿色,今日一看顿觉得失了神色。 他心火上头,原本绻着的小腿用力一抻,踹在那两位美婢胸口,俩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嗓子眼处一甜。 俩人深谙小魔头的秉性,生生咽下那口心血,俯身跪下额角贴地,连求饶声都不敢发出一丁点。 “滚,都给本公子滚。”赵荃恶狠狠道,两位美婢犹如听到天籁之音般退了下去,看起来今日公子心情不错,居然没有继续打骂责罚。 今日在画丹青,那乔装打扮的女子,虽然躲在那角落,但那双如小鹿般的眸子闯进了他心头,他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那双要了他命的眼眸,他迫不及待地想将那女子掳回家。 若是权贵高女,那麻烦很多,虽然父亲位极人臣,但官宦人家的女儿可不容易得手。 所幸只是个商贾之女,历来商贾重利轻情,只不过多花些银子而已,在赵荃的认知中,银钱从来是花不光的,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送来供他花销。 肃离和孟长亭策马奔驰,远远的,终于见到了洛城高大的城墙。突然从林间飞射出一枚暗镖,肃离手中的剑柄一挥将它拉落在地。 暗处又射出两枚,一枚正朝肃离的眉心,他急忙偏头躲过,另一枚直接飞入孟长亭的右胸,登时孟长亭口吐鲜血,翻落下马。 肃离勒住缰绳,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放入唇间,用力一吹,尖锐的啸声一起,周围林间有身影掠过,是暗卫听到哨声赶了过来。隐在暗处的杀手四下退去,远远的听到猛烈的打斗声。 肃离下马扶起倒地的孟长亭,右胸处已经溢出黑色的血渍,一看就是中毒模样。他用力撕开孟长亭胸襟处的衣服,从怀中掏出承宽给他的药粉,全部倒在那伤口处。 孟长亭的嘴唇已经渐渐变成黑紫色,肃离又从白色瓷瓶中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孟长亭口中,打开水囊给他灌了口水将药丸服下。 看着孟长亭额角处不停得冒着冷汗,肃离知道若是再拖下去,危险就更大。但孟长亭的伤口太深,若是再强行策马,血液循环加快只能让他中毒更深。 他四下环顾,想找个折中的法子。 正好远处走来一辆牛车,肃离上前,掏出银两与那老农买下牛车,将孟长亭搬上牛车,向洛城城门走去。 城门的守卫见着牛车缓缓走来,依规上前探问。 肃离压低嗓音,“父亲吃了坏掉的生食,郎中让我带他到城里找个郎中医治,求官爷行个方便。”说着掏出碎银子偷偷塞到守卫手中。 守卫掂了掂银子的份量,手一挥,牛车缓缓进了城。 终于,牛车停在月和医馆门前,堂内小厮出来一看,牛车上躺着一个满脸黑紫之人,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多半是没得治了,刚想开口将人打发了。 坐在牛车前面的肃离跳下牛车,冲进铺子,直接找到内室坐诊的承宽,将他拉了出来。 因为肃离脸上涂满了厚厚的泥灰,承宽一开始没认出来,直到肃离开口“承宽兄,快来搭把手。” 承宽走到牛车旁,看到脸色发紫的孟长亭,便知事态严重,连忙招呼小厮合力将躺着的人抬进内室。 同时吩咐小厮将铺子打烊,关闭铺门,并将停在门口的牛车停到不惹眼的角落中。 回到内室,承宽掀开盖在孟长亭身上的破旧被子,右胸处的伤口有些不忍直视,一片黑色血渍淤结在皮肤上。 他用棉布沾了清水,将伤口边缘擦拭干净。小小的一枚毒镖只余一个尾巴在外面,若不及时取出,必有性命之忧。 此时,肃离已经净了面,他走到承宽身旁“我们是在城门外的官道上遭了毒手,尚不知是何人所为。” “我要尽快将这暗器取出,否则。。。”承宽抬眼看了肃离,示意事态的严重性。 “需要我做什么?”肃离干脆地问 “那暗器若是带着反勾,直接取是取不出来的,所以我一个人操作不了。必须要切开伤口,到时,需要你帮我拉开两旁的肉,我才能完整将它取出。这伤口就在胸口,若不慎会有血喷涌出来,你不能因此放手,你可以吗?” 承宽这话听着就觉得凶险万分,但肃离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坚定地看着承宽说“放心,你放手去搏一把,我一定配合好。” “那我先去准备一下,你看好他。” 不一会儿,承宽端来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煮好的麻沸散,“孟大人虽然已经昏迷,但剖开伤口可能会疼醒,所以你先给他喂下麻沸散,以免他中途醒来扰了我。” 肃离将麻沸散一口口给孟长亭喂下,承宽在床旁放了两碟药粉,“棕色是解毒的,白色是止血的。等我取出暗器,你就将这棕色粉末倒入伤口之上,届时可能会排出很多脓血来。等血色变红,再用白色粉末止血,用法不能错,切记。” 说完,承宽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在火焰上来回烤着,然后手起刀落,在孟长亭右胸伤口处划开一个口子,肃离连忙按着刚才承宽的指示将伤口扒开,承宽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嵌在肉丝里的毒镖取出,毒镖四周的肉都已经变黑。 第169章 暗箭难防 赵荃的姑母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在后宫几乎能与顾皇后旗鼓,生了毅王正与顾皇后的嫡子舒王明着暗着争抢王位。 赵太尉是他父亲,不惑之年才得了他,他又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长得犹如潘安,在整个洛城的俊俏公子间也能数得上排名。 赵太尉和夫人对这幺儿宠爱有加,纵得他性格嚣张跋扈。 他的长姐嫁给毅王,当了毅王的正妃。 有这些权贵加身,赵荃目中已无王法,但凡看上的女子,全都不择手段带回家中。 家里养不下,就放在别院中,母亲有时会说说他,但大部分时间也是拿出银钱帮他摆平各种纠纷。 两位美婢蹲在一旁,帮他揉着小腿,平日看她们都有几分姿色,今日一看顿觉得失了神色。 他心火上头,原本绻着的小腿用力一抻,踹在那两位美婢胸口,俩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嗓子眼处一甜。 俩人深谙小魔头的秉性,生生咽下那口心血,俯身跪下额角贴地,连求饶声都不敢发出一丁点。 “滚,都给本公子滚。”赵荃恶狠狠道,两位美婢犹如听到天籁之音般退了下去,看起来今日公子心情不错,居然没有继续打骂责罚。 今日在画丹青,那乔装打扮的女子,虽然躲在那角落,但那双如小鹿般的眸子闯进了他心头,他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那双要了他命的眼眸,他迫不及待地想将那女子掳回家。 若是权贵高女,那麻烦很多,虽然父亲位极人臣,但官宦人家的女儿可不容易得手。 所幸只是个商贾之女,历来商贾重利轻情,只不过多花些银子而已,在赵荃的认知中,银钱从来是花不光的,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送来供他花销。 肃离和孟长亭策马奔驰,远远的,终于见到了洛城高大的城墙。突然从林间飞射出一枚暗镖,肃离手中的剑柄一挥将它拉落在地。 暗处又射出两枚,一枚正朝肃离的眉心,他急忙偏头躲过,另一枚直接飞入孟长亭的右胸,登时孟长亭口吐鲜血,翻落下马。 肃离勒住缰绳,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放入唇间,用力一吹,尖锐的啸声一起,周围林间有身影掠过,是暗卫听到哨声赶了过来。隐在暗处的杀手四下退去,远远的听到猛烈的打斗声。 肃离下马扶起倒地的孟长亭,右胸处已经溢出黑色的血渍,一看就是中毒模样。他用力撕开孟长亭胸襟处的衣服,从怀中掏出承宽给他的药粉,全部倒在那伤口处。 孟长亭的嘴唇已经渐渐变成黑紫色,肃离又从白色瓷瓶中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孟长亭口中,打开水囊给他灌了口水将药丸服下。 看着孟长亭额角处不停得冒着冷汗,肃离知道若是再拖下去,危险就更大。但孟长亭的伤口太深,若是再强行策马,血液循环加快只能让他中毒更深。 他四下环顾,想找个折中的法子。 正好远处走来一辆牛车,肃离上前,掏出银两与那老农买下牛车,将孟长亭搬上牛车,向洛城城门走去。 城门的守卫见着牛车缓缓走来,依规上前探问。 肃离压低嗓音,“父亲吃了坏掉的生食,郎中让我带他到城里找个郎中医治,求官爷行个方便。”说着掏出碎银子偷偷塞到守卫手中。 守卫掂了掂银子的份量,手一挥,牛车缓缓进了城。 终于,牛车停在月和医馆门前,堂内小厮出来一看,牛车上躺着一个满脸黑紫之人,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多半是没得治了,刚想开口将人打发了。 坐在牛车前面的肃离跳下牛车,冲进铺子,直接找到内室坐诊的承宽,将他拉了出来。 因为肃离脸上涂满了厚厚的泥灰,承宽一开始没认出来,直到肃离开口“承宽兄,快来搭把手。” 承宽走到牛车旁,看到脸色发紫的孟长亭,便知事态严重,连忙招呼小厮合力将躺着的人抬进内室。 同时吩咐小厮将铺子打烊,关闭铺门,并将停在门口的牛车停到不惹眼的角落中。 回到内室,承宽掀开盖在孟长亭身上的破旧被子,右胸处的伤口有些不忍直视,一片黑色血渍淤结在皮肤上。 他用棉布沾了清水,将伤口边缘擦拭干净。小小的一枚毒镖只余一个尾巴在外面,若不及时取出,必有性命之忧。 此时,肃离已经净了面,他走到承宽身旁“我们是在城门外的官道上遭了毒手,尚不知是何人所为。” “我要尽快将这暗器取出,否则。。。”承宽抬眼看了肃离,示意事态的严重性。 “需要我做什么?”肃离干脆地问 “那暗器若是带着反勾,直接取是取不出来的,所以我一个人操作不了。必须要切开伤口,到时,需要你帮我拉开两旁的肉,我才能完整将它取出。这伤口就在胸口,若不慎会有血喷涌出来,你不能因此放手,你可以吗?” 承宽这话听着就觉得凶险万分,但肃离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坚定地看着承宽说“放心,你放手去搏一把,我一定配合好。” “那我先去准备一下,你看好他。” 不一会儿,承宽端来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煮好的麻沸散,“孟大人虽然已经昏迷,但剖开伤口可能会疼醒,所以你先给他喂下麻沸散,以免他中途醒来扰了我。” 肃离将麻沸散一口口给孟长亭喂下,承宽在床旁放了两碟药粉,“棕色是解毒的,白色是止血的。等我取出暗器,你就将这棕色粉末倒入伤口之上,届时可能会排出很多脓血来。等血色变红,再用白色粉末止血,用法不能错,切记。” 说完,承宽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在火焰上来回烤着,然后手起刀落,在孟长亭右胸伤口处划开一个口子,肃离连忙按着刚才承宽的指示将伤口扒开,承宽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嵌在肉丝里的毒镖取出,毒镖四周的肉都已经变黑。 第170章 骨肉亲情 承宽抬头看了眼肃离,肃离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慌乱,相反他非常冷静。 “我要将这发黑的肉刮掉,你若受不住可以不看,我一个人可以了。” “不用管我,你赶紧帮孟大人治疗。” 承宽认真地看了看肃离,低下头加快手中的动作,可能太疼了,昏迷中的孟长亭的浓眉紧锁着,豆大的汗珠从鬓角两侧滚了下来。肃离拿起一旁的棉布给孟长亭擦去汗珠,一抬头,承宽的额头上也冒出很多汗粒 滚落下来,沾湿了眉睫。 不知过了多久,承宽拿了羊肠线缝合好伤口,用纱布包扎妥当。承宽才松了口气,扶着椅子坐下。 肃离拿了一个干净的棉布递了过去,承宽接过将额头滴落的汗水擦拭干净。 “只要孟大人能渡过今晚,应该就脱离了凶险。”承宽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意。 “我已命人去取千年老参来给孟大人炖碗参汤补补,他应该会没事的。”肃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孟长亭,他脸上的黑紫色已经慢慢褪去,脸色有些惨白,嘴唇也龟裂开来。 “今晚需要有人精心照料他,但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我看你精神不济,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去将我母亲请来,晚上我和母亲轮着照看他。”承宽喝完手中的茶,站起身来。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清臣了,他收到消息后应该会找过来。等他来了再商议,不要劳烦令慈。” 俩人正说着话,后院传来鹦鹉小五尖锐的叫声,肃离站起身来,往后院走去。 等他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孟家兄妹俩。肃离正想带清臣兄妹入内,承宽手臂一张将人拦下。 “孟大人刚刚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安静的休息。今晚对孟大人至关重要,他可能会有高热引发的抽搐,若你们在一旁不能保持冷静,对他来说反而起了不好的作用。”这话最后一句是特意说给孟清欢听的。 承宽担心姑娘家见着自己的亲人如此,只会哭啼不已,反而扰了清静。 孟清臣闻言,对妹妹说“清欢,要不你看一眼父亲就回去,万一被母亲发现你夜不归宿,那问题就大了。晚上我会守着父亲,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歇在兵营之中。” “哥哥放心,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扰了父亲歇息。”孟清欢的话是对着哥哥说的,眼睛却看向承宽,好似责备他不懂自己的心意。 承宽对上清欢略带责备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其实他说的没错,为什么会有些心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兄妹俩走进内室,终于看到了父亲,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看到父亲毫无血色的脸颊,清欢的泪成串成串掉落下来。 看得出来,她极力忍住自己的哽咽声。站在她身后的清臣紧紧握住拳头,手背上的爆裂的青筋昭示着他内心的愤怒。 肃离将炖好参汤端了进来,清欢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珠,接过参汤。半跪在床前,用勺子舀起一小勺,微微吹凉,送到父亲嘴边。可惜孟长亭牙根紧闭,喂进去的参汤全部沿嘴角处溢了出来。 “爹爹,我是欢儿,你好好将这参汤喝下,快快好起来,我还等着爹爹给欢儿买糖人吃。” 清欢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昏迷中的孟长亭眼角居然渗出一滴浑浊的泪。清欢抬手,用手指轻轻拂去。 她再次将参汤喂到父亲嘴边,这次虽然有些参汤溢出,但大部分还是落入孟长亭的喉中。 一碗参汤断断续续喂了半个时辰,清欢起身时,才发觉自己的膝盖犹如爬了千万只蚂蚁般酸胀。 她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向后倒去,一双宽厚的手恰好托住她的双肘,扶住她。见她站稳,承宽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清臣抬头刚好看到妹妹红得快滴血似的耳根,他困惑地看着身后的承宽,承宽脸上如老僧般淡定。 看着父亲昏昏睡去,面色缓和了许多。清臣劝说妹妹早点回府以免母亲担忧生疑。站在一旁的清欢犹豫不决却不肯松口。 承宽开口宽慰道,“清欢姑娘还是先回府。我是郎中,今夜会在这里守着,万一孟大人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我能应付。清欢姑娘休息好,明日才有精神来替换你兄长。” 清欢闻言点点头,轻轻将父亲盖着的被子掖了掖。 清臣看着自己劝不动的妹妹,对承宽的话倒是言听计从,不由多看了承宽一眼。 清欢离开后,清臣拉着肃离的手“肃离,到底是谁伤了我父亲?” “我们去青州,所有查实的事情都与张家脱不开干系,陛下命你父亲彻查的是顾家,所以此次遭遇黑手,不外乎就这两家。”肃离拍拍清臣的手,示意他切勿急躁。 顾家把持江南盐道多年,所敛巨财除了送入后宫供顾太后和顾皇后打点之外,很大一部分是给了舒王,他在离京城不远的益州山里豢养了许多私兵,这在多年前孟长亭到益州查案时就有所察觉,可陛下却下了密诏不让他追查下去。 孟长亭也能理解当时陛下登基不久,前朝都要仰仗顾家。 自此之后,陛下开始荣宠赵贵妃,短短几年便让赵贵妃在后宫能与顾皇后几乎平起平坐,同样赵贵妃的父亲也被一路提拔,终于位极人臣成了赵太尉。 顾张两家相互制衡,陛下才坐稳了龙椅。 “等父亲醒来,还是要问问他那年去益州办案,到底查到些什么,我总觉得从益州开始一切都变了,那里必定藏着讳莫如深的秘密。”孟清臣捏着拳头,狠狠敲在床沿上。 “时辰不早了,肃离你要不先回书院。”承宽问道 “不了,今晚我也陪在这里,到时我们轮换着。” 承宽看着肃离身上沾满灰尘泥浆的衣角,摇了摇头“若不嫌弃,我去给你那身换洗衣服来,后院偏房有一药浴木桶,我让人给你打些热水你可以安心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肃离低下头看了自己的囧样,无奈笑笑“那就劳烦承宽兄了。” 第170章 骨肉亲情 承宽抬头看了眼肃离,肃离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慌乱,相反他非常冷静。 “我要将这发黑的肉刮掉,你若受不住可以不看,我一个人可以了。” “不用管我,你赶紧帮孟大人治疗。” 承宽认真地看了看肃离,低下头加快手中的动作,可能太疼了,昏迷中的孟长亭的浓眉紧锁着,豆大的汗珠从鬓角两侧滚了下来。肃离拿起一旁的棉布给孟长亭擦去汗珠,一抬头,承宽的额头上也冒出很多汗粒 滚落下来,沾湿了眉睫。 不知过了多久,承宽拿了羊肠线缝合好伤口,用纱布包扎妥当。承宽才松了口气,扶着椅子坐下。 肃离拿了一个干净的棉布递了过去,承宽接过将额头滴落的汗水擦拭干净。 “只要孟大人能渡过今晚,应该就脱离了凶险。”承宽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意。 “我已命人去取千年老参来给孟大人炖碗参汤补补,他应该会没事的。”肃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孟长亭,他脸上的黑紫色已经慢慢褪去,脸色有些惨白,嘴唇也龟裂开来。 “今晚需要有人精心照料他,但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我看你精神不济,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去将我母亲请来,晚上我和母亲轮着照看他。”承宽喝完手中的茶,站起身来。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清臣了,他收到消息后应该会找过来。等他来了再商议,不要劳烦令慈。” 俩人正说着话,后院传来鹦鹉小五尖锐的叫声,肃离站起身来,往后院走去。 等他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孟家兄妹俩。肃离正想带清臣兄妹入内,承宽手臂一张将人拦下。 “孟大人刚刚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安静的休息。今晚对孟大人至关重要,他可能会有高热引发的抽搐,若你们在一旁不能保持冷静,对他来说反而起了不好的作用。”这话最后一句是特意说给孟清欢听的。 承宽担心姑娘家见着自己的亲人如此,只会哭啼不已,反而扰了清静。 孟清臣闻言,对妹妹说“清欢,要不你看一眼父亲就回去,万一被母亲发现你夜不归宿,那问题就大了。晚上我会守着父亲,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歇在兵营之中。” “哥哥放心,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扰了父亲歇息。”孟清欢的话是对着哥哥说的,眼睛却看向承宽,好似责备他不懂自己的心意。 承宽对上清欢略带责备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其实他说的没错,为什么会有些心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兄妹俩走进内室,终于看到了父亲,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看到父亲毫无血色的脸颊,清欢的泪成串成串掉落下来。 看得出来,她极力忍住自己的哽咽声。站在她身后的清臣紧紧握住拳头,手背上的爆裂的青筋昭示着他内心的愤怒。 肃离将炖好参汤端了进来,清欢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珠,接过参汤。半跪在床前,用勺子舀起一小勺,微微吹凉,送到父亲嘴边。可惜孟长亭牙根紧闭,喂进去的参汤全部沿嘴角处溢了出来。 “爹爹,我是欢儿,你好好将这参汤喝下,快快好起来,我还等着爹爹给欢儿买糖人吃。” 清欢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昏迷中的孟长亭眼角居然渗出一滴浑浊的泪。清欢抬手,用手指轻轻拂去。 她再次将参汤喂到父亲嘴边,这次虽然有些参汤溢出,但大部分还是落入孟长亭的喉中。 一碗参汤断断续续喂了半个时辰,清欢起身时,才发觉自己的膝盖犹如爬了千万只蚂蚁般酸胀。 她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向后倒去,一双宽厚的手恰好托住她的双肘,扶住她。见她站稳,承宽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清臣抬头刚好看到妹妹红得快滴血似的耳根,他困惑地看着身后的承宽,承宽脸上如老僧般淡定。 看着父亲昏昏睡去,面色缓和了许多。清臣劝说妹妹早点回府以免母亲担忧生疑。站在一旁的清欢犹豫不决却不肯松口。 承宽开口宽慰道,“清欢姑娘还是先回府。我是郎中,今夜会在这里守着,万一孟大人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我能应付。清欢姑娘休息好,明日才有精神来替换你兄长。” 清欢闻言点点头,轻轻将父亲盖着的被子掖了掖。 清臣看着自己劝不动的妹妹,对承宽的话倒是言听计从,不由多看了承宽一眼。 清欢离开后,清臣拉着肃离的手“肃离,到底是谁伤了我父亲?” “我们去青州,所有查实的事情都与张家脱不开干系,陛下命你父亲彻查的是顾家,所以此次遭遇黑手,不外乎就这两家。”肃离拍拍清臣的手,示意他切勿急躁。 顾家把持江南盐道多年,所敛巨财除了送入后宫供顾太后和顾皇后打点之外,很大一部分是给了舒王,他在离京城不远的益州山里豢养了许多私兵,这在多年前孟长亭到益州查案时就有所察觉,可陛下却下了密诏不让他追查下去。 孟长亭也能理解当时陛下登基不久,前朝都要仰仗顾家。 自此之后,陛下开始荣宠赵贵妃,短短几年便让赵贵妃在后宫能与顾皇后几乎平起平坐,同样赵贵妃的父亲也被一路提拔,终于位极人臣成了赵太尉。 顾张两家相互制衡,陛下才坐稳了龙椅。 “等父亲醒来,还是要问问他那年去益州办案,到底查到些什么,我总觉得从益州开始一切都变了,那里必定藏着讳莫如深的秘密。”孟清臣捏着拳头,狠狠敲在床沿上。 “时辰不早了,肃离你要不先回书院。”承宽问道 “不了,今晚我也陪在这里,到时我们轮换着。” 承宽看着肃离身上沾满灰尘泥浆的衣角,摇了摇头“若不嫌弃,我去给你那身换洗衣服来,后院偏房有一药浴木桶,我让人给你打些热水你可以安心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肃离低下头看了自己的囧样,无奈笑笑“那就劳烦承宽兄了。” 第171章 不眠之夜 承宽带着肃离去了后院,孟清臣独自一人守在父亲床前。 孟长亭的脸色慢慢在恢复,有了些血气,但渐渐地脸颊处越来越红,清臣探手一摸,果然如承宽所料,发起了高热。不知是不是因之前失血过多,孟长亭的手脚冰凉,高热之下,整个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长亭想去叫承宽,却又不敢离开,正在为难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食物香味。 步履声在房门口停住,木门被吱吖一声推开,沈景玄双手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清臣问道。 景玄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探望一下。 “是景泽,今天他正在城门巡逻。看到肃离赶着牛车进城,就找了机会给我递了消息,我想肃离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他必然会来找承宽。刚刚前来,见到医馆大门紧闭,猜想着承宽定然忙着救人没时间张罗晚膳。” 说完,景玄拍了拍桌上的食盒“我去酒楼要了些吃食来,不管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我父亲有些高热,你帮我看着他,我要去后院将承宽找来。” 正说着,承宽端了一碗汤药回来了,“刚刚抓了一副温和的退烧药。” 清臣接过,惊讶地赞道“承宽,你真是神了。” “先喂些汤药,希望能助他散表发汗,若今晚能将高热退下来,那就算是过了最凶险的坎儿。” 清臣给父亲喂了汤药,不知是汤药起了作用,还是屋内的炭盆带来的温暖,孟长亭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颤栗。 等肃离回来后,四人围着桌子就着食盒简单地用了晚膳。 景玄将带来的柑橘剥开,将撕碎的橘皮扔进炭盆中,清新的香味赶走屋内沉闷的空气。 莹莹烛火映入每个人的眼眸之中,好似中酝酿了什么。 肃离率先打破了安静,“我与孟大人此去青州,已经查清赵家在青州私开铁矿,私炼兵器,而且买通了青州市舶司,将兵器偷运出海。 他们行事比较高明,从泉州找了海商赵子厚,若不是浮白盯梢已久,很难找到这之间的关联。赵子厚出海前,我们已经和他说明了利弊,船上也安排了我们的暗卫混入其中,等到了大寮,清臣,就要看你的安排了。” “你放心,我在北境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大寮能放了探子混入北境,我们也同样有探子在大寮。那些兵器万万不可流入大寮,否则对我们北境战士伤害太大。”孟清臣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景玄将小炉上煮沸的茶壶提起,转身说道“舒王和毅王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守卫北境的战士,若昭告天下,即便是他们其中一人继位,也会大失民心。古书中亦有圣人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说完这话,他略有深意地看向肃离,肃离对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夜深露重,寒意凛凛。承宽又往炭盆子中添了块瑞炭,然后走到床榻旁看了看孟长亭,退烧汤药起了作用,他的额头微微出了些汗。 “肃离兄,你来帮我搭把手,我要给孟大人的伤口换药。” 孟清臣快步上前“不用麻烦肃离,我来给你帮忙。” “不用,刚刚我为孟大人清理伤口时,我与他配合地很好,放心,他的手稳。这样给孟大人换药会快很多。”承宽摇了摇头,婉拒了清臣。 伤口处的纱布揭开时,有些粘连,牵扯一下应该是锥心之疼,昏迷中的孟长亭都不由地皱起眉来。 清臣第一次看清父亲的伤口,看这下手是想直接要了父亲的性命,“若被我知道是谁下得手,我必要亲手刃了他。” 承宽仔细清理伤口,确认伤口处的毒素已悉数排完,示意肃离将疗伤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最后敷上一层绿色的草药糊糊,再次将伤口包扎好。 最后他边收拾药具边慢条斯理地说,“我小时候师从月石山人,师傅只让我待在药房中,每日写了药方给我,让我抓药,我抓好药后,师傅又让我将抓好的药一味一味分开重新放回药屉之中,那时年少气盛,总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师傅所授的医理,可师傅却偏偏不教授医理,只让我日复一日抓药分药再放回去,那段时间我都绝望了,感觉自己什么都学不到。我去找师傅申辩,可师傅只一笑而过。 然后有一天,师傅照常扔了方子给我,我下意识地告诉他方子写错了,数量也不对。师傅会意一笑,对我说明日起可以不用再抓药了。当时,我并未了解师傅的苦心,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想教会我一个最基础的道理:有时看似拙,却储蓄着力量;有时看似慢,却隐藏着速度;有时看似舍,却收获在别处。” 景玄拍着手,由衷赞道“承宽兄此言,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承宽笑着抱拳道,“我就一介白衣,不比你们满腹经纶,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静观其变。” 对面三人都点着头表示赞同,床上昏迷着的孟长亭,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也微微转了转。 “孟大人受伤的消息瞒不住,明日需要你们应付的地方会更多,今晚大家都要养足精神。肃离,你赶路一日必定是疲乏了,隔壁有张小榻,你去那里将就一晚。现在孟大人换过药,前半夜就由清臣和景玄轮守着,我丑时来换你们。” 冬日的晨曦来得也格外晚一些,当孟长亭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时,入目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承宽见孟长亭用力睁开眼睛,放低声音问“孟大人,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孟长亭的嗓子如同被烈火烤过般,他只能眨眨眼。 承宽端来温润的米汤,一勺勺喂给他,米汤落肚犹如久旱逢甘霖,从嗓子到腹腔都被这米汤抚慰地妥妥帖帖。 第171章 不眠之夜 承宽带着肃离去了后院,孟清臣独自一人守在父亲床前。 孟长亭的脸色慢慢在恢复,有了些血气,但渐渐地脸颊处越来越红,清臣探手一摸,果然如承宽所料,发起了高热。不知是不是因之前失血过多,孟长亭的手脚冰凉,高热之下,整个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长亭想去叫承宽,却又不敢离开,正在为难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食物香味。 步履声在房门口停住,木门被吱吖一声推开,沈景玄双手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清臣问道。 景玄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探望一下。 “是景泽,今天他正在城门巡逻。看到肃离赶着牛车进城,就找了机会给我递了消息,我想肃离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他必然会来找承宽。刚刚前来,见到医馆大门紧闭,猜想着承宽定然忙着救人没时间张罗晚膳。” 说完,景玄拍了拍桌上的食盒“我去酒楼要了些吃食来,不管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我父亲有些高热,你帮我看着他,我要去后院将承宽找来。” 正说着,承宽端了一碗汤药回来了,“刚刚抓了一副温和的退烧药。” 清臣接过,惊讶地赞道“承宽,你真是神了。” “先喂些汤药,希望能助他散表发汗,若今晚能将高热退下来,那就算是过了最凶险的坎儿。” 清臣给父亲喂了汤药,不知是汤药起了作用,还是屋内的炭盆带来的温暖,孟长亭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颤栗。 等肃离回来后,四人围着桌子就着食盒简单地用了晚膳。 景玄将带来的柑橘剥开,将撕碎的橘皮扔进炭盆中,清新的香味赶走屋内沉闷的空气。 莹莹烛火映入每个人的眼眸之中,好似中酝酿了什么。 肃离率先打破了安静,“我与孟大人此去青州,已经查清赵家在青州私开铁矿,私炼兵器,而且买通了青州市舶司,将兵器偷运出海。 他们行事比较高明,从泉州找了海商赵子厚,若不是浮白盯梢已久,很难找到这之间的关联。赵子厚出海前,我们已经和他说明了利弊,船上也安排了我们的暗卫混入其中,等到了大寮,清臣,就要看你的安排了。” “你放心,我在北境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大寮能放了探子混入北境,我们也同样有探子在大寮。那些兵器万万不可流入大寮,否则对我们北境战士伤害太大。”孟清臣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景玄将小炉上煮沸的茶壶提起,转身说道“舒王和毅王为了一己私利背弃守卫北境的战士,若昭告天下,即便是他们其中一人继位,也会大失民心。古书中亦有圣人云: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说完这话,他略有深意地看向肃离,肃离对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夜深露重,寒意凛凛。承宽又往炭盆子中添了块瑞炭,然后走到床榻旁看了看孟长亭,退烧汤药起了作用,他的额头微微出了些汗。 “肃离兄,你来帮我搭把手,我要给孟大人的伤口换药。” 孟清臣快步上前“不用麻烦肃离,我来给你帮忙。” “不用,刚刚我为孟大人清理伤口时,我与他配合地很好,放心,他的手稳。这样给孟大人换药会快很多。”承宽摇了摇头,婉拒了清臣。 伤口处的纱布揭开时,有些粘连,牵扯一下应该是锥心之疼,昏迷中的孟长亭都不由地皱起眉来。 清臣第一次看清父亲的伤口,看这下手是想直接要了父亲的性命,“若被我知道是谁下得手,我必要亲手刃了他。” 承宽仔细清理伤口,确认伤口处的毒素已悉数排完,示意肃离将疗伤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最后敷上一层绿色的草药糊糊,再次将伤口包扎好。 最后他边收拾药具边慢条斯理地说,“我小时候师从月石山人,师傅只让我待在药房中,每日写了药方给我,让我抓药,我抓好药后,师傅又让我将抓好的药一味一味分开重新放回药屉之中,那时年少气盛,总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师傅所授的医理,可师傅却偏偏不教授医理,只让我日复一日抓药分药再放回去,那段时间我都绝望了,感觉自己什么都学不到。我去找师傅申辩,可师傅只一笑而过。 然后有一天,师傅照常扔了方子给我,我下意识地告诉他方子写错了,数量也不对。师傅会意一笑,对我说明日起可以不用再抓药了。当时,我并未了解师傅的苦心,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想教会我一个最基础的道理:有时看似拙,却储蓄着力量;有时看似慢,却隐藏着速度;有时看似舍,却收获在别处。” 景玄拍着手,由衷赞道“承宽兄此言,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承宽笑着抱拳道,“我就一介白衣,不比你们满腹经纶,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静观其变。” 对面三人都点着头表示赞同,床上昏迷着的孟长亭,紧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也微微转了转。 “孟大人受伤的消息瞒不住,明日需要你们应付的地方会更多,今晚大家都要养足精神。肃离,你赶路一日必定是疲乏了,隔壁有张小榻,你去那里将就一晚。现在孟大人换过药,前半夜就由清臣和景玄轮守着,我丑时来换你们。” 冬日的晨曦来得也格外晚一些,当孟长亭从冗长的睡梦中醒来时,入目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承宽见孟长亭用力睁开眼睛,放低声音问“孟大人,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孟长亭的嗓子如同被烈火烤过般,他只能眨眨眼。 承宽端来温润的米汤,一勺勺喂给他,米汤落肚犹如久旱逢甘霖,从嗓子到腹腔都被这米汤抚慰地妥妥帖帖。 第172章 新的一天 一碗米汤喂完,承宽放下手中的碗勺,拿了干净的棉布将孟长亭嘴角擦拭干净。 “昨晚是清臣照看了您大半夜,刚刚才去歇下,让他再睡一会儿。您的伤口太深,幸亏肃离先帮您处理了一下,现在虽然还有些热度,但比起昨晚已经好很多了。慢慢来,我会将您调养好的。”承宽的话,让孟长亭十分安心。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力握住承宽的手掌。不一会儿,承宽觉得手掌中有什么在划动,低头一看,是孟长亭的手指。 他无力说话,便想着将问话写在承宽掌心中。承宽点头示意,仔细看着那一笔一画。 “是的,清欢姑娘昨日有来过,见着大人受伤的模样很伤心,她是个很孝顺的女儿,给您喂了参汤。我同清欢姑娘保证过,定会将你治好。清臣让她先回府去,以免孟夫人担忧起了疑心。” 孟长亭又在承宽手心歪歪扭扭写道“好~多~谢。” 承宽捏拢他的手掌,“孟大人,思虑过度伤身体,您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早日康复。” 孟长亭眯着眼睛转头看去,清臣正蜷缩在一张圈椅子歪着脑袋沉沉睡去,在他不远处有个炭盆,能帮着驱驱寒。 趴在桌旁的景玄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枕着的手臂微微发麻发胀,转头看向床榻,见到孟长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 景玄走到承宽身旁,问道“孟大人如何了?” “还有些低烧,最凶险的坎是过去了。后面需要静养,能慢慢恢复。”承宽说着将手边的碗勺收拾好,“你先帮忙看着,我去炖碗参汤。” 正说着,肃离推门进来,手中捧着的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清臣,把参汤放在桌上。 走到床榻旁,孟长亭见到肃离过来,眼中的情绪有些许激动,肃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孟大人莫急,等暗卫回来,我们就知道谁下了杀手。” 孟长亭依旧有些气喘,景玄探问道,“孟大人是不是担心家眷的安危?” 听闻此言,孟长亭用力点点头。 “在洛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孟大人不用担忧。”肃离安慰着。 几人谈话催醒了孟清臣,他见到父亲已经醒来,快步走到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孟大人现在比较虚弱,需要好好静养。”承宽说完看了看肃离。 “那我将父亲带回府中休养。” “不可,若幕后之人得知孟大人尚且安好,说不定会再次行刺,孟大人在府中,可能会连累家眷。”肃离制止住清臣的想法。 景玄看着虚弱的孟长亭,“孟大人现在这般,也不宜挪动。” “我这后院有几间药房,若不嫌弃,我去收拾收拾,比这里要安静些。若是孟大人的家眷来照顾,可以从云栖阁进来,这样不引人注目。”承宽建议道 等一行人都收拾完,天已大亮。街边的铺子陆陆续续开了门,吆喝起生意来。 肃离和景玄,悄悄从后院的窄门处离开。清臣在药房中陪着父亲。承宽将医馆大门打开,迎接新的一天。 当阳光照耀在前堂的石板上,月和医馆迎来了一位老客。 “多日不见,钱管事可还安好?”承宽见到钱掌事前来,笑着迎了上去。 “贾郎中,自上次你给我施针后,我这老寒腿利索了很多,所以今日再次登门。”钱管事对着承宽抱拳致意。 说完,钱管事四下环顾,看着店内客人不多,压低声音道“贾郎中,此次我家家主前来洛城,想找郎中帮忙看看头疼之症。但家主不喜人多,郎中能否暂时闭店,只为我家主问个诊,诊金好商量。” “原本临近年关,也没太多客人来医馆。” 钱管事一听,面露喜色“那我去将家主请来,郎中请稍等。” 不一会儿,钱管家扶着一位带着黑纱帏帽的中年男子走进医馆,钱管家顺手将大门关上。那男子透过黑纱看向承宽,他没料到钱管家口中的郎中竟然如此年轻。 “家主,这位就是替老奴医治的郎中,虽然年少可医术了得。”钱管事站在男子身后,轻声说道。 承宽看着那男子,伸出右手“家主,里面请。” 另一侧,云栖阁前,赵荃的贴身小厮大摇大摆地走进铺子,掌柜见来者不善,笑着迎了上去“这位贵客,请问想看看什么?小的帮你介绍介绍。” 那小厮双手叉腰,眯着眼瞥了眼掌柜“我看你长得不咋滴,竟然还能生出个闺女入了我家公子的眼。” 掌柜一听此话,心里犯了嘀咕「我哪来的闺女,明明只有两个儿子,此人不会是故意找茬讹人的。」一边打量着小厮,看他的模样应该也是位高门大院中的下人打扮。 “别傻愣着了,我告诉你,你的福气来了,我家公子看上了你家姑娘,你赶紧将你家姑娘叫出来。” “这位客官,您是不是弄错了,在下只有两位犬子,大的七岁,小的才三岁。哪来的姑娘?”掌柜赶紧抱拳作揖,只想将事化小。 “掌柜的,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赵太尉之子,赵荃公子。姑母可是当今最得圣宠的贵妃,嫡姐是毅王妃,说不准哪天我家公子就成了国舅爷了。我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厮说这话时,中气十足,隔着一道门板都听得清清楚楚。 恰是一墙之隔的医馆内,承宽正在为那神秘家主搭脉,隔壁小厮的叫嚷一字不拉地落入承宽与家主耳中,当然还有站在家主身后的钱管事耳中。 承宽好似没听见般,垂下眼眸仔细把着脉。 不一会儿,承宽收回手道,“家主肩上负重太多,日日耗费大量心血,日积月累身子有亏空之相,必须要放下重担好好调养才可。” 黑纱后面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郎中的意思是,我命不久矣?” 承宽抬起眼眸,直视着黑纱后的眼睛,“家主的脉象迟而无力,软而细沉,时快时慢,气虚血弱,精气不足,有阳气外泄之兆。心中有太多挂念,若不放下,更容易气血耗尽。” 第172章 新的一天 一碗米汤喂完,承宽放下手中的碗勺,拿了干净的棉布将孟长亭嘴角擦拭干净。 “昨晚是清臣照看了您大半夜,刚刚才去歇下,让他再睡一会儿。您的伤口太深,幸亏肃离先帮您处理了一下,现在虽然还有些热度,但比起昨晚已经好很多了。慢慢来,我会将您调养好的。”承宽的话,让孟长亭十分安心。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力握住承宽的手掌。不一会儿,承宽觉得手掌中有什么在划动,低头一看,是孟长亭的手指。 他无力说话,便想着将问话写在承宽掌心中。承宽点头示意,仔细看着那一笔一画。 “是的,清欢姑娘昨日有来过,见着大人受伤的模样很伤心,她是个很孝顺的女儿,给您喂了参汤。我同清欢姑娘保证过,定会将你治好。清臣让她先回府去,以免孟夫人担忧起了疑心。” 孟长亭又在承宽手心歪歪扭扭写道“好~多~谢。” 承宽捏拢他的手掌,“孟大人,思虑过度伤身体,您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早日康复。” 孟长亭眯着眼睛转头看去,清臣正蜷缩在一张圈椅子歪着脑袋沉沉睡去,在他不远处有个炭盆,能帮着驱驱寒。 趴在桌旁的景玄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枕着的手臂微微发麻发胀,转头看向床榻,见到孟长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 景玄走到承宽身旁,问道“孟大人如何了?” “还有些低烧,最凶险的坎是过去了。后面需要静养,能慢慢恢复。”承宽说着将手边的碗勺收拾好,“你先帮忙看着,我去炖碗参汤。” 正说着,肃离推门进来,手中捧着的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清臣,把参汤放在桌上。 走到床榻旁,孟长亭见到肃离过来,眼中的情绪有些许激动,肃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孟大人莫急,等暗卫回来,我们就知道谁下了杀手。” 孟长亭依旧有些气喘,景玄探问道,“孟大人是不是担心家眷的安危?” 听闻此言,孟长亭用力点点头。 “在洛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孟大人不用担忧。”肃离安慰着。 几人谈话催醒了孟清臣,他见到父亲已经醒来,快步走到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孟大人现在比较虚弱,需要好好静养。”承宽说完看了看肃离。 “那我将父亲带回府中休养。” “不可,若幕后之人得知孟大人尚且安好,说不定会再次行刺,孟大人在府中,可能会连累家眷。”肃离制止住清臣的想法。 景玄看着虚弱的孟长亭,“孟大人现在这般,也不宜挪动。” “我这后院有几间药房,若不嫌弃,我去收拾收拾,比这里要安静些。若是孟大人的家眷来照顾,可以从云栖阁进来,这样不引人注目。”承宽建议道 等一行人都收拾完,天已大亮。街边的铺子陆陆续续开了门,吆喝起生意来。 肃离和景玄,悄悄从后院的窄门处离开。清臣在药房中陪着父亲。承宽将医馆大门打开,迎接新的一天。 当阳光照耀在前堂的石板上,月和医馆迎来了一位老客。 “多日不见,钱管事可还安好?”承宽见到钱掌事前来,笑着迎了上去。 “贾郎中,自上次你给我施针后,我这老寒腿利索了很多,所以今日再次登门。”钱管事对着承宽抱拳致意。 说完,钱管事四下环顾,看着店内客人不多,压低声音道“贾郎中,此次我家家主前来洛城,想找郎中帮忙看看头疼之症。但家主不喜人多,郎中能否暂时闭店,只为我家主问个诊,诊金好商量。” “原本临近年关,也没太多客人来医馆。” 钱管事一听,面露喜色“那我去将家主请来,郎中请稍等。” 不一会儿,钱管家扶着一位带着黑纱帏帽的中年男子走进医馆,钱管家顺手将大门关上。那男子透过黑纱看向承宽,他没料到钱管家口中的郎中竟然如此年轻。 “家主,这位就是替老奴医治的郎中,虽然年少可医术了得。”钱管事站在男子身后,轻声说道。 承宽看着那男子,伸出右手“家主,里面请。” 另一侧,云栖阁前,赵荃的贴身小厮大摇大摆地走进铺子,掌柜见来者不善,笑着迎了上去“这位贵客,请问想看看什么?小的帮你介绍介绍。” 那小厮双手叉腰,眯着眼瞥了眼掌柜“我看你长得不咋滴,竟然还能生出个闺女入了我家公子的眼。” 掌柜一听此话,心里犯了嘀咕「我哪来的闺女,明明只有两个儿子,此人不会是故意找茬讹人的。」一边打量着小厮,看他的模样应该也是位高门大院中的下人打扮。 “别傻愣着了,我告诉你,你的福气来了,我家公子看上了你家姑娘,你赶紧将你家姑娘叫出来。” “这位客官,您是不是弄错了,在下只有两位犬子,大的七岁,小的才三岁。哪来的姑娘?”掌柜赶紧抱拳作揖,只想将事化小。 “掌柜的,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赵太尉之子,赵荃公子。姑母可是当今最得圣宠的贵妃,嫡姐是毅王妃,说不准哪天我家公子就成了国舅爷了。我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厮说这话时,中气十足,隔着一道门板都听得清清楚楚。 恰是一墙之隔的医馆内,承宽正在为那神秘家主搭脉,隔壁小厮的叫嚷一字不拉地落入承宽与家主耳中,当然还有站在家主身后的钱管事耳中。 承宽好似没听见般,垂下眼眸仔细把着脉。 不一会儿,承宽收回手道,“家主肩上负重太多,日日耗费大量心血,日积月累身子有亏空之相,必须要放下重担好好调养才可。” 黑纱后面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郎中的意思是,我命不久矣?” 承宽抬起眼眸,直视着黑纱后的眼睛,“家主的脉象迟而无力,软而细沉,时快时慢,气虚血弱,精气不足,有阳气外泄之兆。心中有太多挂念,若不放下,更容易气血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