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卷王她又开卷了》 第1章 新娘X宫门 夜幕笼罩,寒风萧萧。 旧尘山谷灯火通明,照得宽阔河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碧色。 那碧色里错落地漂浮着百十盏河灯,一艘艘装扮红火喜庆的送嫁船由远及近,船夫撑着长篙熟练地操控着小船在河灯间自如穿行。 船上红色灯笼高挂,红色顶棚下的高背大椅上端坐着嫁衣红艳的待选新娘。 四角坠着细金链红宝石的盖头遮住了芙蓉面,宽大的正红色金银绣“凤凰于飞”嫁衣盖住了纤手绣鞋,远远看着一丝活气也无,倒像是庙里搬出来的泥胎木塑。 河岸上却是人头攒动,欢声不绝。 不知多少人好奇这二十年来才碰着一次的宫门选婚,聚在一处对送嫁船上的待选新娘们指指点点。 如今的世界,朝廷式微,乱象频出,尤其是江湖。 江湖上最出名的势力有两个,一个是横行霸道行事狠毒的杀手组织无锋,另一个是隐世而居被视为正道的宫门。 宫门是宫氏一族建立的势力,数百年来收集了很多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功法秘术,武功高强者层出不穷,一代一代,薪火相传,族人高度团结,一致对外,难以瓦解。 他们强大又神秘,却常年隐居旧尘山谷,不受江湖规矩约束,视无锋为死敌。 据江湖可靠消息称,宫门家族总共四门嫡系,以宫为姓,以商、角、徵、羽为名。 商宫擅长铸造兵刃;角宫掌外务,负责家族营生和在江湖中周旋;徵宫擅长医毒和暗器;羽宫则负责内守,防卫和统领宫门上下。 而宫门所在的旧尘山谷地貌奇险,易守难攻。宫门内部遍布岗哨暗堡,机关通道四通八达,且常年森严戒备,昼夜换岗,从不间断,族外之人难以进入。 外来者想要正大光明进入宫门,就只能借着宫门选婚的机会。 当然,还得先符合宫门选婚的条件: 首先,姑娘的身世必须清白,最好出自江湖上与宫门交好的家族。这样一来,底细好查,出了事也好补偿或追究责任; 其次,姑娘要相貌姣好、身形匀称、身体健康、知书识礼,年龄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适婚适育; 最后,姑娘本人或其所在家庭、家族自愿参加选婚,并无条件接受选婚结果,包括被选中后即与家人断绝联系,终生不出宫门,又或是落选后听从宫门安排,嫁入居住在旧尘山谷依附宫门生活的小世家。 章雪鸣就是众多想要趁此次选婚进入宫门的外来者之一。 幸运的是,机缘巧合,她拿到了一个内定名额,成了十名待选新娘之外的第十一人,妥妥的关系户。 当下,章雪鸣正端坐在最后一艘送嫁船的红顶棚下,表面上和别的待选新娘一样不动不语装木偶。 实际上,从进入旧尘山谷的地界起,她体内那融合了明玉功与毒经的改良版扬州慢心法就加快了运转,一丝一缕地抽取着周围空气里的瘴毒,将之转化为己身内力,比平时她不用毒素辅助修炼的时候可快太多太多了。 这里还只是旧尘山谷的外围,空气里的瘴毒含量是最低的。 那么旧尘山谷的腹地,瘴毒的发源地呢? 听说旧尘山谷最深处与世隔绝,林深树密,不见天日,遍地奇花异草,剧毒植株不计其数,谷中毒瘴因此而生,一年比一年浓郁,说不定都已经凝结成雾了。 也就是说…… 只要能保证供给心法转化毒素的能量不缺,至多半年,她就能达到心法第八层天下无敌的境界! 盖头下,章雪鸣微微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第2章 交易X熟练度面板 其实章雪鸣也可以直接翻山越岭避开宫门封锁线进入最佳修炼区,但她真不想没事找苦吃。 她虽然有个随身空间,空间容量不小,保鲜功能也不缺。但不知为何,保鲜功能唯独在做好的饭菜、饮料上不起效果,一旦把这类东西放进空间,三秒不到就会腐烂发臭。 学习空间奖励的解渴饱腹丸数量不少,功效类似辟谷丹,可惜每隔两天就必须正常进食至少一次,防止肠胃萎缩。临时应急可以,长期使用不便。 不然她哪里会把主意打到宫门身上。 有热汤热饭荤食点心吃,谁要钻老林子天天啃饼子肉干野果子? 想要舒服地修炼,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而章雪鸣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承受一次堪比皇帝选妃的宫门选婚。 在这个过程中,她得保持沉默和顺从,不对宫门的封建腐朽思想和规矩公然表露不满。 只要平稳走完流程,章雪鸣就能进入角宫,用浑元郑家郑南衣的身份、顶着宫尚角的未婚妻的名头,占据一处小小地盘,享受有人服侍的修炼生活。 这是角宫宫主、江湖人称宫二先生的宫尚角与浑元郑家郑忠义掌门的一场交易,期限到撤离浑元城的郑家在北境新驻地站稳脚跟为止,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在此期间,若是宫尚角与“郑南衣”看对眼,决定结为夫妻,郑家自会奉上丰厚嫁妆。若是双方无意,届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江湖人都知道,郑掌门年过五旬,而今膝下仅剩一女。 “郑南衣”就相当于郑家送到宫门的人质,以示郑家宁愿舍弃祖地浑元,也绝不会屈服于无锋的诚意。 不管是宫尚角、郑掌门,还是暂时借用双胞胎姐姐郑南衣身份的章雪鸣,都觉得这场交易很划算。 至多一年而已。 只要宫门高层们的脑子没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浸染彻底,看到女性就往死里打压,成天发表些恶臭言论。 那么,想想宫门家族四门嫡系中居于“商、角、徵、羽”之三的徵宫,那个负责研究医毒和暗器的地方,还有那位被传成是宫二先生唯一软肋的、未及冠就以“医毒双绝”之名扬名江湖的徵宫宫主宫远徵,想想与他交好后能从他手中拿到多少剧毒,那些剧毒到了她手上又能转化成多少内力…… 章雪鸣觉得,她可以忍,她真的可以忍! 抬袖半掩面,佯作打呵欠,章雪鸣将凭空出现在手中的一颗解渴饱腹丸塞进嘴里补充能量,同时于心中默念:【打开系统面板。】 眼前蓦然展开一张虚幻的蓝色光屏,光屏左上角有【xx系统(残缺)-云之羽世界-难度3级-大堰朝-定位点:旧尘山谷】的字样,右上角有个金色指向右边的箭头,箭头上写着:【点击进入学习空间】 往下则是: 姓名:章雪鸣(郑南弦) 年龄:十七岁 境界:后天七重初期(练气期) 内力:\/ 神识:\/ 主功法: 麒麟锻神诀(三层:32\/1000) 改良版扬州慢心法(七层:3168\/;已融合心法《明玉功》、《毒经》,毒与内力可互相转化) 武技: 凌波微步(五层:3312\/) 移花接玉(五层:1274\/) 独孤九剑(五层:2776\/) 麒麟刀法(五层:2632\/) 乱披风锤法(三层:2\/1000) 张氏格斗技(五层:882\/) 生死符(四层:174\/5000) 敛息术(六层:\/) (以下折叠4项,点击展开) 六艺技能: 礼(五级:9272\/) 乐(四级:272\/5000) 射(五级:9272\/) (以下折叠3项,点击展开) 八雅技能: 琴(四级:912\/5000) 棋(四级:622\/5000) 书(五级:9976\/) 画(四级:330\/5000) (以下折叠4项,点击展开) 其他技能: 过目不忘(六级:9994\/) 记忆宫殿(六级:3086\/) 微表情(六级:\/) 演技(六级:\/) 厨艺(五级:690\/) 医术(六级:\/) 毒术(六级:\/) 蛊术(六级:\/) 解剖(五级:4006\/) (以下折叠27项,点击展开) …… 第3章 身世X长岭章 看着面板上那数量惊人的技能名称和熟练度,感受着瘴毒入体又一点点转化为内力的快乐,章雪鸣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满足感,火力不足恐惧症也有所减轻。 自从发现这个世界的老天爷似乎不准钢铁和热武器现世,却遍地武者没有约束,章雪鸣也只能随大流刷刷单兵战力。 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力值伴身,她真的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没错,章雪鸣是个穿越者。 穿越前她正背着行囊和相机徒步前往藏地,路遇山体滑坡,没来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好在她亲缘淡薄,一直单身,存款只够还完花呗,房子估计会被银行收走抵房贷。 没牵挂,心态好,二次投胎的运气也不错,醒来就成了这个世界大堰朝浑元城武林世家郑家的三小姐郑南弦,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叫郑南衣。 章雪鸣原以为这辈子她得用新名字生活了。 结果她还没满一岁,不曾展露出她的天赋异禀,她那刚满十二岁的长兄就死在了一次惊马的意外中。 不到一个月,她的母亲章文迪也在悲恸中因病辞世。 她的父亲郑家掌门郑忠义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在章文迪的娘家北境长岭城章家来人致祭时,让章家人把那时还是小婴儿的章雪鸣秘密带去了长岭。 自此,章氏一族长岭嫡支三房多了一个小女儿章雪鸣,浑元郑家却“夭折”了一位三小姐郑南弦。 …… 大堰朝北境有蛮族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对富庶的大堰虎视眈眈,隔三岔五就来扰边。 抢粮、掳劫、杀人,无恶不作。 每逢皇权变更,必集结大军压境,意图破边入侵。 武帝在时,曾三次御驾亲征,将蛮族的三次大规模进攻打退。 可惜武帝驾崩后,文帝继位不到十年就突发恶疾离世。 文帝选的继承人压不住底下的皇子,皇权争夺持续了将近十二年才分出胜负。 十二年,皇子死了五个,皇孙死了七个,朝臣换了六批,连皇帝都换了三个,哪里有工夫理什么北境边城。 期间,北境十二边城再度遭遇蛮族攻打,等不来朝廷支援,百姓们只好自力更生,投去在北境经营数百年的章氏一族的麾下,听从章家人的指挥,大到抗击蛮族,小到粮食种植,大事小事都自己来,充分享受成功的喜悦。 久而久之,就导致北境民风彪悍,世族、百姓都很务实,尤其是在对待皇帝和抵御外族这两件事情上,不管男女老少,思想高度统一。 前者是“干他屁事”,后者是“谁行谁上”。 皇权至高无上思想和男尊女卑思想,在北境没有扎根的土壤。 务实彪悍的百姓们知道,谁才是让他们在蛮族的屠刀下生存下来的人,谁才是北境真正的主人。 章雪鸣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从小到大都过得十分自在。 章氏一族,世家大族,底蕴深厚,族人团结。嫡支九家,有三家驻守离边境线最近的长岭城,每五十年一次,同另外六家轮换驻守。 外头人理不清章家这些弯弯绕,只管长居长岭城的章家人叫“长岭章”。 章雪鸣所在的这一房,是章氏一族的嫡支三房。 她的养父母就是她的三舅舅、三舅母。 他们自来将她视作心尖肉,四位表兄都当她是掌上珠,族中长辈兄弟也待她很好。 章雪鸣从小到大不缺物质不缺爱,上辈子的伤痛都被这辈子的温情治愈了。 第4章 残缺系统X厌蠢症 这一世,章雪鸣不仅家世好,还自带外挂系统,哪怕系统名称不详,还是个残缺的。 但,有一个能即时展示所学技能和技能熟练度的面板、一个可以调整时间流速还自带无数知识的学习空间,以及一个足有六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储物空间,难道还不够用? 何况这个系统里不存在随时能监控骚扰章雪鸣的未知物,同时也不存在什么任务,学习后的阶段考核合格了还有奖励拿。不管想躺平当咸鱼,还是努力当卷王都随章雪鸣心意,不香? 当然,躺平这种选项从来不属于章雪鸣。 上辈子没外挂的时候,她都卷得飞起。有了熟练度面板这等神器在手,能清楚看见点滴积累汇成江河,瓶颈全没有,她还忍得住不往死里卷? 反正卷不死,又是白得的一辈子,章雪鸣索性把感兴趣的、感觉用得上的技能都列入学习计划,白天学完晚上睡觉还要进学习空间去学去练习。 以至于学习空间的时间流速,从初始的外界一小时等于空间里的一整天,调整到了现在的外界一小时等于空间里的一整年。 从五岁到现在,章雪鸣每天都将学习空间运用到极致。即使是十二岁起,族中历练需要外出砍蛮族的时候,她也没落下学习。 真正卷到疯魔,卷到章氏一族这一代的小辈们生不如死。 要不是她及笄后借口游历山河离开了长岭城,指不定又要有几个不服输的章氏小郎君要学到崩溃癫狂。 红盖头下,章雪鸣唇角微扬,不掩得意。 但,一想到她那个被郑掌门打断腿锁在书房密室里的双胞胎姐姐郑南衣,嘴角一下就拉平了。 如果说章雪鸣是长岭章家精心培育出来的“一木可成林”的茂榕,那么独享郑掌门关爱的郑南衣就算不是“霜雪不能屈”的劲松,也当是“四季长青青”的翠柏。 谁知道消耗郑家资源最多的郑二小姐,最终会长成一株“面光腹中空”的竹子呢? 明知道郑家和无锋有血海深仇,母亲、兄长的死都与无锋有关,郑氏族人、郑掌门的弟子不知有多少死在无锋刺客的手上。 浑元郑家拼着死绝都不肯向无锋低头,结果这位郑二小姐出门就能看上个“英雄救美”的无锋寒鸦,还跟着那个叫寒鸦柒的男人跑去了无锋。 受训半年,学了几招三脚猫工夫,被糊弄着塞了块魑阶令牌,就被寒鸦柒哄着要去参加宫门选婚,以自曝无锋身份的方式,用她的命掩护同去做任务的一个魅阶刺客…… 艾玛,不行了,不能想了,越想越气,厌蠢症都犯了! 盖头下,章雪鸣眯了眯眼睛,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郁气吐尽。 还好半年前,她寻思着大堰山河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想到出门前养父母的交代,悄悄去浑元郑家跟亲爹郑掌门相认,见面觉得对方人不错,打算留在浑元城陪那小老头一段时间,这才撞破了郑南衣的事。 不然郑家这回就算不被无锋灭门,也会被宫门摧毁。 哪怕宫门自十年前大劫后从不回应交好势力的求援,生怕再次上当受骗,但昔日盟友一旦倒向无锋,第一个出手的就是宫门…… 江湖版的“比起敌人,我更恨背刺的朋友”? 好在章雪鸣回来了,给郑家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方法。 第5章 亲爹X风姿 想起亲爹郑掌门,章雪鸣红唇一弯,心情就好多了。 郑南衣在无锋鬼混了半年,她就在郑家用郑南衣的身份待了半年。 这半年来,郑掌门这个亲爹对章雪鸣可谓是千依百顺,问什么答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她说想看江湖八卦,家族中搜集的关于江湖的秘事卷宗便任她浏览。 她说宫门靠不住,郑家孤掌难鸣,要尽快安排郑家亲族撤离浑元城,前往北境避险,郑掌门就把掌门令牌给她,由着她去布置调动,物资、人手随便用。 她馋旧尘山谷的毒瘴,郑掌门再三问过她的意思,确定去宫门对她有益无害,这才应下了宫二先生的劝说。用郑家在浑元的部分人脉、商路,替她换来了和宫尚角的“婚约”。 怎么说呢,章雪鸣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能让她出力或是付出真心,要么给她很多很多的钱,要么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而今她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哪里会介意替郑家解决麻烦呢? 她在章家又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 章雪鸣回过神来,放出神识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乘坐的送嫁船处于船队的最末,速度慢得可以。 章雪鸣估摸着照这个速度,船一时半会儿靠不了岸,干脆又往嘴里塞了一粒自己做的浓缩橘子糖,专心修炼起了《麒麟锻神诀》。 使用学习空间是要耗费神识的,她还是争分夺秒攒多点,多攒一点是一点。 …… 蓦地,撑篙船夫不知为何失了手,船尾微摆,带翻了五六盏河灯。 火苗舔破灯纸,那些河灯化作一团团小小的火焰在河面上燃烧,不多时就只余黑灰飞散开来。 这可不是吉兆。 那船夫有点慌,频频回望章雪鸣。 章雪鸣却仿若未觉,依旧肩背笔直,稳坐如山,没有半点要理会外界事的意思。 她这会儿正沉迷刷点刷熟练度不可自拔,只要没有遭遇生存危机,她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 不过是烧了几盏河灯,又不是水里跑出来个奇行种,完全勾不起她的好奇心。 何况,吉兆不吉兆的关她什么事? 现在坐在送嫁船上的是浑元郑家的“郑二小姐郑南衣”,又不是长岭章家嫡支三房的章五姑娘章雪鸣。 她馋的是宫门里那绝对比旧尘山谷小镇上浓郁许多倍的毒瘴,馋的是徵宫宫主手里那些剧毒的配方,馋的是有人伺候有鱼有肉生活无忧,又不是馋男人。 等她心法突破了,交易期限到了,有看对眼的小郎君就拐走,没有就算了。 是出去狩猎无锋做天下第一不爽,还是四处观光搜集奇珍毒物不爽? 何况,天下美男千千万,何必非在宫门找,总不至于从小到大都待在深山老林里的男人会格外可口些? 笑话。 …… 船又行了小一刻钟才缓缓靠岸,章雪鸣结束修炼,放出神识在河面、岸边飞快地一扫,起身走到船头。 行动间,步态舒缓从容,腰间一条彩线金铃莲花双鱼玉禁步紧贴裙幅垂下,纹丝不动。 距离拉近,她那身自世家大族中养出来的气度更是摄人心魄,更有清冽莲花香气随风而来,拂面而过。 负责给章雪鸣引路的青衣侍女看直了眼,半天不伸手扶人。 直到章雪鸣自鼻腔里挤出一声带着询问的:“嗯?” 青衣侍女才如梦方醒,伸手小心接住那只递过来的柔荑,红着脸温声问:“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浑元郑家。”章雪鸣轻声作答。 青衣侍女眼睛一亮,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压低声音飞快地赞了一句:“郑二小姐当真好风采!” 又柔声提醒:“郑二小姐仔细脚下,奴婢角宫青栀为您引路。” 章雪鸣略提起一点裙摆,踏上石阶。 行动间,大红裙摆下偶尔露出一点秀气的鞋尖尖,金线绣成的双凤若隐若现。 第6章 天人之姿X下面子 青栀体贴地配合着章雪鸣的脚步。 主人家派来的引路人都不急,章雪鸣就更不急了。 意识到有人围观,且观者众多,她下意识就提振精神,气场全开,将世家大族教导出的成果充分展现在人前: 身姿挺拔,脊背笔直,从容迈步,优雅轻盈。 明明所有新娘都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盖头遮面,独她雍容大气,飘逸若仙。 纵然一身新嫁娘的打扮,也不像是要去同凡人缔结两姓之好,倒活像是天女欲离了人间,正循天梯直上天上宫阙。 凡人不舍,却无人敢拦。 哪怕发出一声挽留的呼喊,也是亵渎。 青栀离章雪鸣最近,受影响最大,连呼吸都放轻许多,先前还敢偶尔偷瞄章雪鸣一眼,此刻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收肩、含胸,比面对宫门里的其他主子还要恭顺。 …… 巨大的黑色城门紧闭着,高耸陡立的山壁成了隔开宫门和旧尘山谷的天然围墙。 先一步到达城门前的十名待选新娘已经分作两列,一列八人,另一列两人。 长长的青石阶梯两边,每隔六阶就有两盏大型石座木制镂花灯相对而立。 现在这些灯全被点亮了,照得城门前的空地上亮若白昼。 夜风拂过,待选新娘们红艳艳的盖头、嫁衣被撩得微微摇动,盖头边缘坠下的细金链子、裙摆上金线缠枝纹在灯光下闪闪烁烁,晃得人眼花。 章雪鸣和给她引路的侍女青栀姗姗来迟,其他侍女心里不是没有不满。 可那点子不满,早在章雪鸣的身影出现在她们视野里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美人会有错吗? 也许会。 天女会有错吗? 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青栀似乎对同僚的态度变化一无所觉,也没有将章雪鸣领到待选新娘的队列中去的意思。 她右手继续稳稳地托着章雪鸣的手,左手利索地从腰带里摸出了一块篆刻着“角”字的玄铁令牌,将之扣在手中,举到与肩齐高的位置,恰能叫扶着腰间长刀伫立石灯旁的守卫看分明。 先前的恭顺神态在青栀抬眼看向前方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带着些许倨傲的微笑。 她正要引着章雪鸣从守卫之间穿过,却被疾步走过来的侍卫统领抬手拦住了去路。 不等她出声询问,那侍卫统领便一指待选新娘的队列,目光锋利如出鞘的刀:“这是少主定下,执刃大人同意的,姑娘莫要带错了路。” 青栀面色一变,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她不甘心地扣着那块令牌往他眼前送了送:“这样也不行?角公子离开之前分明……” “不行。”侍卫统领冷着脸打断她的话,反倒催促她:“速速归位,所有人都在等你。” 一语双关,视线却不敢有一瞬落在章雪鸣身上,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不必露脸就能让人心动神摇的大家千金,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青栀咬了咬后槽牙,望着侍卫统领无声冷笑了一下,将令牌放回腰间,低声同章雪鸣说了声“抱歉”,便带着她转了个弯,将她引到只站着两位待选新娘的那一列的末尾。 第7章 破碎的面具X呆公子 章雪鸣将两人的对话和语气都听得清清楚楚,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宫尚角有事离开了宫门,在离开前安排了青栀来招呼她这个内定的“未婚妻”,想要跳过一些他认为不必要的环节,说不定还向宫门执刃禀报过。 当时宫门执刃应该是答应了,之后为什么变卦就不知道了。 但青栀都已经提了宫尚角,这侍卫统领还当众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怕是逢迎上意,在刻意下宫尚角的面子了。 挺可笑的。 宫尚角十年如一日地在江湖东奔西走赚钱养宫门,遭遇无锋刺杀不是一次两次,跟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似的,到头来宫门执刃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他,一个侍卫统领都能踩他一脚…… 哦哟,算了,人家的家事不要管,须知多管闲事多吃屁。 郑家和宫尚角之间如今有的不过是一场交易,章雪鸣在宫门因为宫尚角受的委屈,到时候从尾款里扣就是了,很不必真情实感地替他抱不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自己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盖头下,章雪鸣垂眸望着有些潮湿的青石板,眼中一片漠然,青栀带她怎么走,她就跟着怎么走。 但这心里到底是有点不痛快了。 宫尚角不在现场,之后不管传话的人如何向他描述今晚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难保不会轻轻放过,说不定还要嫌汇报的人小题大做,挑拨他们宫家人的感情。 可她在啊,她这是当面被人欺负了! 郑家交易给宫尚角那么多资源,是为了让她来宫门受委屈的? 可做梦去! 待站定,章雪鸣便昂首挺胸,肩背舒展,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气场全开,气势凛然。 她自觉拿出来的是世家千金遇上挑衅时,常用来隐晦回击的傲慢、高不可攀的范儿,却不知因为心法到达第七层后自带的出尘气质的加持,在旁人眼中,她哪怕只是一个站姿、一个背影,都会给人一种凡俗无法侵染、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超然之感。 属于天人的超然。 城门前,除了十位待选新娘之外,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毫无疑问地被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全场一时安静得出奇。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城门旁的山崖上掉下来,带着呼呼的风声急速下坠。 最终,“啪”的一声,狠狠地砸在了离城门不远的青石板地面上,四分五裂,碎片迸溅。 这极脆的一声响,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将一众像是丢了魂儿,只知痴望章雪鸣的人们惊醒,也惊得章雪鸣赶紧放出神识去查看端倪—— 无数黄褐色的碎片静静地躺在地上,稍大点的几片勉强能分辨出是鼻子、嘴巴…… 约摸是个面具,色彩不是普通的油彩或者色膏,而是技艺高超的工匠特意烧制出的一层极轻薄的釉。 可惜碎得太彻底,已经拼不起来了。 神识上移,章雪鸣“发现”: 紧挨着城门的山崖上,一位被黑色大毛领金线绣纹貂皮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公子,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待选新娘聚集的地方。 第8章 弓箭手X宫家人不可能那么蠢 那年轻公子个头很高,生得十分俊美,肤色苍白,眉眼如同浓墨描就,谁见了能不暗赞一声“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此刻那年轻公子右手举到下巴颏处,摆出了个像是捏着什么东西要把脸遮住的姿势,手里却是空空如也。 不出意外,那个面具应该就是他的。 他掉了面具却不见有什么反应,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待选新娘聚集的这处,半天不见眨一下,一副丢了魂的呆样儿,白瞎了那肤白唇红的好相貌。 那年轻公子身旁站着个身着束袖玄衣的侍卫,非常警惕的样子,一手扶着腰刀刀柄,一手举着火把为他照明,刚毅的脸上平静无波,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待选新娘这边。 青石阶梯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又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章雪鸣好奇地将神识从山崖上移开,朝青石阶梯那边“看”过去。 只见数十名手提长弓,腰挂箭囊的侍卫朝这边疾行而来,分成两批,很快就将十一位待选新娘团团围住。 他们披坚执锐,弯弓搭箭,箭头所指向的正是这群待选新娘。 但细“看”便知,手持弓箭的侍卫们神情冷肃,那冷肃里隐隐透出点紧张,却唯独没有半点杀意。 悄然靠近待选新娘的那些侍卫估计是负责摆出架势来吓唬人的。手中箭作势欲发,箭头锋锐,寒光闪烁,弓弦却根本没拉紧,一放手,怕不是箭就直接头朝下掉地上了。 而外围那批侍卫手里的长弓弓弦紧绷,箭尖却是磨圆了的,毫无杀伤力。 宫门这是打算干什么? 盖头下,章雪鸣精神大振,兴趣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因着郑掌门与宫二先生的交情、郑南衣等同内定的身份,再加上章雪鸣的品貌气度,在来旧尘山谷的路上,随行的金嬷嬷对她颇为照顾。宫门选婚的流程和规矩,金嬷嬷都同她仔细说过。 现在这种场面绝对不在宫门选婚的流程中! 不想伤人,只想吓人,唔…… 难道是宫门已经知道有无锋刺客混进了待选新娘中,为了辨别出藏在待选新娘里的刺客,摆出要把所有待选新娘都杀掉的阵仗,企图把刺客诈出来? 不可能,宫家人不可能那么蠢! 根据郑家收集的关于宫门的情报来看,宫家的上一代人,因为十年前的宫门大劫,就剩了现任执刃和瘫痪在床的商宫老宫主宫流商两个。这一代人虽然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完,但成材率极高。 不说羽宫出了位少主、商宫出了位能撑起门户的女性代宫主、角宫出了位撑起宫门面子养活整个宫门的宫二先生,徵宫也有那位七岁就撑起一个宫的医毒天才在。 统领四宫的宫门执刃只会更厉害才对。 要是单单想把混进待选新娘里的无锋刺客找出来,那只需要安排下人热热情情高高兴兴地将她们迎进门来,送去外围安排好的屋舍休整。 届时城门一关,在饭食里、熏香里或是茶里搁点迷药将人放倒,然后搜身检物,让大夫给她们号脉测内力,会武功的就隔离审问……不比还在城门外头就声势浩大地闹这么一出的强? 第9章 新娘试炼X胜负欲 别管当下的阵仗摆得大不大。 那么多侍卫一点杀气都没有,能唬得住谁啊? 别刺客没唬住,先把盟友家的千金小姐们吓坏了。 到时候,无锋在放出去的消息里加点油添点醋,一个“视盟友如猪羊”的帽子扣上去,再加上十年前孤山派求援宫门未果,惨遭无锋灭门的旧事重提,宫二先生花了十年才扭转了一些的宫门名声铁定又要跌落谷底、臭不可闻…… 啧,宫门现任高层的资料难搜集,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琢磨不出他们来这一手的深层用意。 但肯定不简单。 毕竟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十年前,江北霹雳堂投靠无锋,帮着无锋刺客骗得宫门开了密道让他们进宫门避难,无锋刺客却差点把宫门商角徵三宫屠空。 逼得宫门从此封门闭户,除了那时未及冠的角宫宫主宫尚角不得不出来在江湖势力中周旋、为宫门赚取钱财,撑起宫门的里子和面子以外,其他宫门人都被严禁离开宫门。 宫门人老老实实躲在这深山老林里都十年了,无锋居然还要在宫门选婚这样的大事上动手脚,明摆着要让人家断子绝孙,宫门不急才有鬼了…… 如此神来一笔,叫人难以揣摩,宫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章雪鸣在心里给宫门高层们竖了个大拇指,又略沮丧。 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穿越并不能涨智商,而阅历这种东西虽然能够稍微弥补一下智商差距,却只能靠慢慢积累。 还好她虽然笨了点,谋算上也不及老狐狸们周全深远,不过他们走这一步棋的浅层用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先告知待选新娘正常选婚流程,再突然来个颠覆性的开局,能借此看出很多在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待选新娘的仪态、见识、涵养、心性、临场反应能力、判断力、忍耐力……甚至是体魄和武力。 也恰可解释为什么宫门会让一群远道而来的年轻姑娘饿着肚子爬了这么长的石梯,吹着冷风在城门前干站那么久,然后还要让一群披坚执锐的冷硬侍卫围着吓唬,说不定之后还会遭到钝箭痛击。 说白了,就跟修仙文里的大宗门收弟子差不多。 谁想入宗门拜师学艺,先去试炼闯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顶着众人的目光迎接挑战。 最后成绩拔尖的几个有机会拜入内门,成绩一般的就只好待在外门。 照此类比,现在待选新娘们面对的,就是她们要经历的第一关了。 既然是试炼闯关,那就一定有第一可以拿。 盖头下,章雪鸣那双慵懒又魅惑的狐狸眼亮了。 作为一只两辈子都是但凡有比试必定要取胜、没有比试就自己设定比试来争斗的卷王,章雪鸣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多少是有点不对劲的。 咳,病情都清楚,就是不想治。 反正男人可以不要,胜负不能不分。 嘿呀,她这该死的胜负欲! 念头一定,章雪鸣瞬间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第10章 题目X答案 从放出神识扫描现场情况,到头脑风暴,再到做出判断,章雪鸣其实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结论一出,章雪鸣立时进入竞赛模式,战意满满,表面上却愈发气定神闲,更加从容。 根据现场的情况,她推测这一关的试题应当是: 在面对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突发状况时,你是否能够在可能存在生命危险的局势下,快速收集信息、分析信息、找出异常存在的原因、洞察到隐藏在其中的生机或是翻盘的机会、最终做出决定? 是否能够始终不堕身份、保持仪态气度、有定力等待时机的到来、有胆量有魄力有实力实践自己得出的结论? 当然能。 章雪鸣微笑,红唇勾出自信的弧度。 如无意外,她根本不用做多余的事情,只要保持仪态站着就行,站到所有待选新娘都倒下,她就能拿下这场的第一。 哦,神识暂时还不能收。 虽然以章雪鸣现在的神识,要维持放出状态超过两刻钟就会有点吃力,但想要赢得漂亮,有些付出是必须的。 她在明,神识在暗,正好借机观察待选新娘里有没有反应不对劲的人,之后的关卡里好重点盯防。 要是能把潜藏其中的无锋刺客找出来,说不定最后还有加分。 碾压式的赢才能令人身心愉悦,一分之差那种只会让人心存侥幸。 无形的神识分裂成丝、编织成一张直径五十米左右的圆形大网,笼罩在一众弓箭手和待选新娘们头顶的上空。 章雪鸣并不觉得这是在作弊。 有本事又不是她的错,别人没这个本事只能说没这个运道。 章雪鸣凝神静气,摒弃杂念,以俯视的角度从半空里往下“看”去: 青衣侍女们低眉敛目,面冲待选新娘们站定,齐齐行礼、退去。 青栀忧心忡忡,行完礼却迟迟不肯退后,看着章雪鸣欲言又止,却被跟过来的侍卫统领扣住左肩往后拽出了侍卫们的包围圈。 侍卫们合围,场中又一次安静下来。 许是觉得这安静来得太诡异,一个排在队列前头的待选新娘抬手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妆容艳丽的脸。 唇红齿白,丽质天成,眼角和眼尾点缀着莹白的细小米珠,衬得一双眼睛烟雨蒙蒙,格外动人。 她本是笑着的,在瞧见严阵以待的黑衣侍卫和近在眼前的闪着寒光的利箭的刹那,笑容一僵,眼珠转动往左右一看,就恰如其分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眼里迅速涌出了泪水,后退一步撞在另一个待选新娘身上,还踩了人家一脚。 被撞的那个待选新娘一把扯下了盖头,一脸怒气,却在看清境况后恐惧地高声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待选新娘们纷纷掀开盖头看究竟。 一看之下,惊慌失措,挤挤挨挨,推推搡搡,眨眼间场上就一片混乱。 她们退避的方向不是章雪鸣这边,章雪鸣便继续仪态端庄、不动如山。 第11章 发现目标X破不了防 哦豁,这十个待选新娘里居然就有两个瞧着不大对劲。 一个是最先掀盖头的那个姑娘,她的容貌不可谓不美,偏她一边长时间惊恐地流着眼泪,一边眼珠子却不住地在乱转乱看;一边要表现得像是无头苍蝇,一边却如同脑后长了眼睛,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撞过来的其他待选新娘,刻意制造混乱的意图很明显了。 另一个表现异常的姑娘生了张清冷又柔弱的脸,眼周黏了许多细小米珠,灯火照耀下,莹莹生光,衬得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她起初在面无表情地观察四周,抬头望见山崖上站着的年轻公子和高大护卫,立马就摆出了楚楚可怜又坚强的姿态,似乎隔了那么远也能跟崖上公子对上眼神。 眼中适时地聚起了泪光,泪光与眼周珠光相互辉映,成功表现出了天真、无辜、惊恐、脆弱、无助、倔强、祈求、绝望……眼神所表达出的感情,层次丰富到爆,令人叹为观止。 有种“有鱼没鱼,先甩两竿”的美感。 问题是,她俩这么个演法是想说明个啥? 说明她俩是柔弱千金不会武,还是说明她俩身怀武艺,生怕宫门的人误会她俩是刺客,所以假装不会武? 那干嘛还一个东倒西歪避开所有人坚持到最后,另一个跟起码站在八层楼上的人准确对上眼神? 逻辑呢?脑子呢? 若这两人是无锋刺客,再加上一个无锋原本选送的郑南衣…… 章雪鸣没有替人尴尬的毛病,只是开始怀疑无锋这个组织到底是凭借什么横行中原武林的,比蠢吗? 蓦地,一支箭破空飞射而来。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像是大戏拉开了帷幕。 箭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惨叫声此起彼伏,待选新娘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果然跟章雪鸣推测的一样,利箭吓唬,钝箭击穴,半分不差。 眨眼工夫,场上站着的待选新娘就只剩下章雪鸣了。 特别的鹤立鸡群。 章雪鸣有点懵。 她虽然专注观察待选新娘们的反应,却也没有放过其他人的动静。 在第一个待选新娘惊慌后退时,不管是内圈的还是外围的,不管是装样子的利箭还是蓄势待发的钝箭,侍卫们的箭头都没有再指向她。 甚至还有十来个侍卫不动声色地绕过章雪鸣,将她和那群待选新娘隔离开来。 她原本还有些疑虑,只不过艺高人胆大,存心要看看他们想干嘛。 结果,那帮高个子的年轻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形成人墙,不止隔离了混乱,也隔离了那群待选新娘的目光。 他们将后背毫无防备地亮给了章雪鸣,箭尖却到了此刻还在对准那些已然昏倒在地的待选新娘们。 仿佛先前那些掀了盖头、被快要戳到脸上的利箭吓得表情扭曲娇声哭泣的待选新娘们是凶残的狼,昏了也不保险,而章雪鸣才是需要保护的小白兔…… 就,怪离谱的。 章雪鸣被这种奇怪的区别对待弄得心中都有点忐忑起来,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原地不动。 又过了一小会儿,估计是觉着待选新娘们是真的不省人事没有威胁性了,那堵人墙才悄然散开。 章雪鸣“看到”站在远处的那个侍卫统领骂骂咧咧地从旁边侍卫手里夺了弓箭过来,瞄准她就是一箭。 箭支破空之声瞬息就到了跟前。 章雪鸣强压下闪避和反击的本能,任由那只钝箭的箭头在她的左肩穴位处撞了一下,然后掉落在地。 箭落地,人依旧巍然不动,连压裙的禁步都没晃一下。 没办法,改良版扬州慢心法里属于明玉功的部分,不仅能让修炼者修出一身如上等羊脂玉般雪白细腻莹润有光的肌肤,淬体之能更是超乎常人想象。 每三十天一次,内力中就会分出一部分,冲刷、淬炼人体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甚至细致到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肌肤。 迄今为止,章雪鸣的身体已经经历了一百九十二次淬炼。 皮肤仍旧柔软,筋骨照样柔韧,看似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是难破防。 别说钝箭击打穴位了,就算是钨钢打造的箭头,只要不是用牛筋床弩来发射的那种,估计都破不了她的防,能给她皮肤留点印子都很不错了。 论体魄,实话,她不信这世上有哪个姑娘能比她强。 章雪鸣昂然挺立,红唇弯出一点得意的弧度。 第12章 神仙妹妹X怀疑人生 谁也没注意到,当那些黑衣侍卫组成人墙将章雪鸣和其他待选新娘隔离开时,远处的山崖之上,刚发现自己痛失母亲生前所赠釉彩狗脸面具的羽宫次子宫子羽还来不及难过,就被那古怪的一幕引走了目光。 清澈明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天真中透出几分憨,他一把抓住高大的玄衣侍卫的右臂,紧张得不行:“金繁,你说那些侍卫到底想干什么?神仙妹妹明明不用留在这里受罪的,他们硬是把人拦下来,现在又单独把她围住了,该不会打算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我说,他们瞎吗?那样的人物能是无锋养得出来的?无锋要有那能耐,我们宫门早就完了!” 神仙……妹妹? 这是什么鬼称呼! 虽然那位姑娘一身气质确实有别于旁人,但…… 好,是挺仙气飘飘,一副随时会振袖飞走的样儿。 可是宫子羽是怎么好意思的? 都称呼对方为神仙了,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加上“妹妹”两个字。 一股子万花楼味儿,哼,嫌弃。 “公子慎言。”金繁面无表情地斜了宫子羽一眼,用了点巧劲挣开那只抓得他右臂生疼的手:“看清楚,侍卫们是在保护那位新娘,至于为什么,你得去问他们。” 宫子羽这会儿也发现自己冤枉人了,却还是嘴硬:“一帮虎背熊腰拿着武器的大男人莫名其妙把个弱女子围住了,谁看见了不会想歪?” 越说越觉得自己没有错,谁让他们的举动让人误会呢?他们没做会让人误会的事,那不就不会被误会了吗? 宫子羽心安理得地继续盯视他的“神仙妹妹”。 是的,从章雪鸣出现伊始,宫子羽的目光就无法抗拒地黏在了她身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直面侍卫利箭的待选新娘们惊慌失措,乱叫乱挤,被侍卫们驱赶到一处,他没分神去看。 心思灵巧的某待选新娘即兴演出,有心叫他留个深刻印象,他同样分不出心思去关注。 倒是章雪鸣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紧张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就怕一错眼,他口中的“神仙妹妹”就会受到伤害,又或者……神仙受到凡人冒犯,一生气就回了天上。 若说金繁还能保持些许理智,觉得章雪鸣的吸引力未免大得有些可怕,真容都没让人看见,只远远一个身影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那么宫子羽就是已然陷入魔怔状态,连章雪鸣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照旧能一面恨无锋无事生非,一面恨父亲行事狠辣,一面恨自己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一面却又忍不住地想象他和“神仙妹妹”成亲的场景,想象日后有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才吉祥又好听。 突然间,下方箭矢离弦,待选新娘们一个接一个地惨叫倒地。 宫子羽惊得屏住了呼吸,握紧了双拳,红着眼眶紧盯章雪鸣,大有章雪鸣要是也中箭倒地,他就会立马跳下高崖殉情的气势。 离谱到吓人。 吓得金繁立刻松开刀柄,紧紧抓住宫子羽的左臂:“看仔细,那些新娘只是昏过去了,地上没有血!” 有脑子不用就算了,眼睛也搁着当装饰了? 金繁心累,金繁不想说话。 幸好宫子羽的耳朵总能接收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眼泪汪汪地看金繁:“真的?你确定?” 眼角余光瞥见护住章雪鸣的侍卫们默默散开,侍卫统领却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宫子羽猛地转头,眼睁睁看着那箭矢刺中章雪鸣,大脑一片空白。 含在眼中的泪终是聚成了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滑落。 泪珠落地,箭矢也落了地。 有风掠过,灯火照耀下,那一袭大红嫁衣上的两只金凤像是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那个气质超然的身影不动不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淡。 泪流满面的宫子羽一脸空白,望着场中安然无恙的“神仙妹妹”,发出了一声怀疑人生的:“诶?” 第13章 三箭无功X身板结实 别说是高崖上的宫子羽了,侍卫统领都忍不住有点怀疑人生了。 那种不用瞄就一箭射出的随意和笃定烟消云散,他顾不得多想,立马又抽出一支箭朝章雪鸣射去。 箭支破空飞出、箭支击中目标、箭支无功落地。 箭头撞到地面,小小地发出一声“锵”。 空气突然安静得不像话,无数双眼睛在侍卫统领和章雪鸣之间来回梭巡。 侍卫统领脸黑了,不信邪地再抽出一支箭射出去。 箭支破空飞出、箭支击中目标、箭支无功落地。 箭头撞到地面,小小地发出一声“锵”。 上司的笑话看多了会不消化,侍卫们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快快地配合侍女们去把昏迷的待选新娘们抬走。 青栀本是咬着牙、冷着脸,暗暗发誓要将这明显是执刃和少主故意下角宫脸面的一幕幕看清楚,等宫尚角回来就撺掇受了大委屈的章雪鸣狠狠告上一状的。 结果侍卫统领又抽风似的示意侍卫们分出一队来,把章雪鸣和混有无锋刺客的待选新娘们隔开了,一看就是怕无锋刺客被逼急了暴起伤到让宫尚角那么上心的姑娘,她就气不起来了。 可她这气才消下去多久呢,侍卫统领就冲章雪鸣张弓射箭了。 只是一连射了三箭都没能把章雪鸣怎么样…… 这一幕是真的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青栀来接章雪鸣之前,是跟从浑元郑家到旧尘山谷这一路上贴身服侍章雪鸣的金嬷嬷和侍女询问过的,对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浑元郑家也算是有所了解。 武林世家出来的千金会武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位“郑二小姐”的武功怕是高得有点吓人了,还不遮不掩的,就这么展示在人前。 在这种节骨眼上,武功这么高的待选新娘……别真让少主抓住机会给扣上了无锋刺客的大帽子,把角公子连累了! 眼瞧着昏倒的待选新娘都被侍卫们抬走了,城门也要打开了,章雪鸣孤零零一个站在原地,姿势都未曾变过,只面前的青石板地面上零落地躺着三支未能建功的钝箭,有种难以描述的荒诞感。 青栀嘴角微微抽搐,不敢再耽搁,快步走到侍卫统领旁边,避着人小声提醒人:“那位是浑元郑家的郑二小姐,武林世家出身,是角公子亲自上门求回来的。” 看侍卫统领装聋作哑,还打算继续从箭囊里抽箭,青栀心里顿时来了气,不客气地略提高了声音:“角公子与郑二小姐是见过面的,角公子离宫前特意安排了金嬷嬷去接人。我来这里之前还见过金嬷嬷,金嬷嬷与我说,郑二小姐的样貌气质世无其二,同角公子说的半分不差。她敢在任何人面前用性命担保,这一路郑二小姐从未离过她眼前……您看,如郑二小姐这般出色的姿仪,这般高深的武功,这般坦荡的态度,怎么可能跟无锋刺客扯上关系?” 她说的都是她认定的事实,她不心虚。 一直守在石灯旁的年轻侍卫们听了都忍不住点头。 可不是嘛,刺客不得装柔弱才好潜伏? 哪家刺客会像那位仙女姑娘一样大大方方把自己身怀高深武功的事暴露出来,还肯站着不动任由人射了那么多箭都不还击。 他们偷眼瞥统领,一眼又一眼,只差没直说“你就是欺负人家仙女姑娘脾气好了。” 那侍卫统领这才放下手中的弓箭,无奈地扫了一眼那些个不争气的手下,压低声音跟青栀说:“我也不想弄得这么难看,但上面吩咐过,所有待选新娘必须昏着进地牢……啧,你家这位郑二小姐也不知道练的什么功,这身板子也忒结实了。” 第14章 蠢货计划X大忽悠术 嘶~ 这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身板子结实?! 这是可以拿来形容一位世家千金的词儿吗? 好好一个人,偏生长了张嘴! 盖头下,章雪鸣姣好的面容出现了一瞬的狰狞,交叠的双手也不禁紧了紧。 五感敏锐外加神识在上,章雪鸣没有错过青栀和侍卫统领之间的对话。 侍卫统领的不当言辞是让她不太高兴,但当下最让她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推断居然出错了。 章雪鸣还想着试炼本就是要考大家个出其不意,那么多侍卫里必然藏着专业的观察者…… 结果,就这? 宫门当着旧尘山谷居民的面,搞出“围杀”待选新娘的场面,竟然仅仅是为了找出混迹其中的无锋刺客,压根没有其他目的。 听侍卫统领的意思,再结合先前他阻拦青栀把她带走时说过的话,这居然是少主提出、执刃同意了的计划,还是布设了多个环节,意在逼着无锋刺客自己跳出来的计划。 所以宫门的打算是:在明知有无锋刺客混进了待选新娘中的前提下,已知刺客必然会武,宫门先假意围杀营造恐怖气氛吓唬一波,再来一波钝箭击穴,看谁慌不择路逃走,谁就是刺客。 然而除了章雪鸣高估宫门高层的智商,硬扛不动之外,刺客们都跟着柔弱千金们学习,不反抗、不抵抗,都晕倒被送去了下一个环节的地点——地牢。 让她猜猜,如果按第一个环节体现出来的计划人“只吓唬不伤人”的原则,待选新娘们怕是得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忍饥挨饿许久,地牢守卫必然还要语焉不详地威胁几句,让她们有充足的时间自己吓自己。 到时候谁乱了阵脚,挟持待选新娘逼守卫开门,谁就是刺客,是? 要是刺客还是不动手,是不是还要安排一个所谓心地善良的宫门公子出现,宁愿抗命也要悄悄放走她们? 到时候谁想方设法要留下来,谁就是刺客,是? 如果刺客仍旧不冒头,是不是到了待选新娘们要逃出去的最后关头,又要安排一个心狠手辣的宫门公子出现,放言要把她们抓回去让她们生不如死? 到时候谁暴起反抗,谁就是刺客,是? …… 这都什么大聪明想出来的绝世妙计啊,就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新娘的生命安全问题呗。 万一无锋刺客蠢到看不出这是个局,抱着死也要拉垫背的心理,暴起杀害真新娘怎么办? 今日能身穿嫁衣站到宫门城门前的这些姑娘,除了章雪鸣之外,不管世家出身还是小门小户,都是家族用来攀附宫门的工具不假,可宫门也不能真的就心安理得地把人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羔羊来看? 与宫门交好的家族送来的待选新娘真要无辜枉死在宫门,宫门觉得给对方赔点金银道个歉,说是无锋干的,对方就能甘心吃下这闷亏,宫尚角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还能像从前那样顺利地得到对方提供的便利,对方还能心无芥蒂地跟宫尚角做生意? 做梦呢! 人家辛辛苦苦耗费精力和资源培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好姑娘,刚到宫门没几天就没了。 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能做出这种计划的宫门少主、能允许这种计划执行的宫门执刃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卧槽啊! 真是嫌宫尚角斡旋江湖为宫门拉拢盟友太轻松了? 再想想她发现的那两个疑似无锋刺客的姑娘,和被她亲爹打断腿、天天灌药昏睡要强行带去北境的亲姐姐郑南衣…… 其实这一波纯粹就是宫门和无锋互蠢,看谁先蠢死,是?是? 章雪鸣忽然有点同情宫尚角了。 她至多在宫门待一年,只要不出角宫,宫门高层蠢得再怎么清新脱俗花样百出也妨碍不到她。 宫尚角却已经在那些人的手下做事做了小十年了,想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不止一两回了,将来估计还会继续…… 人的幸福感来自于对比。 章雪鸣拿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宫二先生对比了一下,立马就气顺了。 反正她已经进入竞赛状态了,没有试炼那就给她变成试炼,不是关卡也得给她变成关卡。 章雪鸣“看”到青栀得了允许过来扶她。 她轻轻握住青栀的手,不但没随青栀迈步,反而拽住了青栀,低声问:“怎么样,考官怎么说,我拿下这一关的第一了吗?” 啊?什么考官?什么第一?青栀表示听不懂。 盖头下,章雪鸣微微一笑,祭出上辈子成为旅行摄影家前在某公司销售部练就的金牌销售话术,开始对青栀和悄悄跟过来查看端倪的侍卫统领施展“大忽悠术”,给宫门高层的卖蠢计划包上金箔镶上宝石,转手安利给这两个言行间不自觉露出“宫门无敌,其余垃圾”的井底小傻蛙。 不多时,脑子还不算僵化的侍卫统领便收起了那点倨傲和倔强,心悦诚服地抱拳向章雪鸣行礼,顺着她的话给这次“围杀”下了定论:“郑二小姐不论仪态、才智、定力还是武功,都是首关当之无愧的第一。金某这就将本关成绩报给执刃和少主知晓,至于下一关地牢那边……郑二小姐放心,宫门试炼最是公平,首关第一的待遇自不可能与其他人一样。” 又转向青栀微微颔首,目含深意地嘱咐:“有劳青栀姑娘先安排郑二小姐稍事休息,一个时辰内前往下一关即可。” 青栀脑子转得快,知道这等替宫门描补镀金的事最合宫尚角的心意,便暂时把先前那点恩怨藏好,笑微微回了一礼,丝滑地接下侍卫统领的话头:“是,青栀必不负金考官所托。” 转身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儿,引着章雪鸣越过侍卫侍女们运送昏迷待选新娘的队伍,朝敞开的城门走去。 过了城门,青栀给章雪鸣披上随轿侍女送来的红狐皮白绒领斗篷,请她坐上了早已候在城门另一边的靛青帷幕暖轿,还给她塞了一荷包的咸香猪肉干和一荷包的金银花糖块——作为这新出炉的首关奖励之一。 第15章 心胸狭隘X鬼王娶亲? 离一个时辰还差两刻钟时,茶足饭饱的章雪鸣重新披上红狐皮白绒领斗篷出了女客院落,重新坐上了那乘四面垂下靛青色绣银色花纹帷幕的暖轿。 轿帘落下,黑暗重新笼罩了她,红盖头四角垂下的金链红宝石轻轻晃动着。 章雪鸣抬手轻轻拨了下那些水滴状的红宝石,听着它们相互撞击发出细小的清脆的声音,莫名想笑。 那方用细小的米珠攒绣出“宫”字的红盖头,从盖到章雪鸣头上的那一刻起,就像是牢牢长在了上面,直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执行着遮掩她面容的任务。 连章雪鸣在女客院落用饭时,被临时授命专门负责接待她这个“首关第一”的金嬷嬷和傅嬷嬷,宁肯让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分开捧住会影响到她进食的金链红宝石,一人坐到她对面把饭菜喂到她嘴里,也只字不提揭盖头的事。 就像宫门搞出那蠢计划的少主和执刃,欣然接受了章雪鸣给出的“不是试探是试炼”的补救理由,却不肯就坡下驴叫她就此做了这个“试炼”的第一,给她在女客院落暂居期间一些表面好看的特殊待遇作为“奖励”,让她不用参加剩下的环节。 这般装傻充愣不想放弃下宫尚角面子的行为,难说不是因为忌惮宫尚角在江湖上名声比宫门大,又有着十年如一日养活整个宫门的功劳。 只怕还存着故意折腾她这个宫尚角的“未婚妻”,让她对宫尚角心生怨怼,日后闹得角宫不宁的心思…… 果真不管男女,圈在一亩三分地里太久了,眼睛就只看得到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了。 章雪鸣默默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上一笔。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等到她离开的时候,非但不用给宫尚角结尾款,还能再赚些回去。 暖轿里黑乎乎的,寒风被隔绝在外,饭饱伤神,这种环境特别适合打盹养神。 可惜嫁衣类的大袖裙装最容易起皱褶,章雪鸣到底只能坐姿端正地略打几个呵欠解解乏。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颗补神丹服下,使用神识过度导致的隐隐头疼消失。 想了想,她又从装糖的荷包里拈出一块金银花糖块放到嘴里含着,继续通过神识观察着外界,继续习惯地默记走过的路和各处明岗暗哨,在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地图。 不多时,暖轿便停在了离地牢入口尚有百米远的地方。 宫门的禁地不少,地牢就是其中之一。这里除宫门高层、地牢守卫和犯人之外,其他人是不许靠近的,暗哨多到吓人。 “郑二小姐,地牢重地,轿子不能过去,您得下来走一段路了。”青栀隔着轿帘跟章雪鸣低声说了一句,便走上前去卷起轿帘,扶着出了轿子的章雪鸣向地牢入口那边走去。 地牢入口处,漆黑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门两侧的墙壁上插着点燃的火把。 金红色的火焰跳跃着,火光照亮了大门旁扶刀而立的两名黑衣守卫和那位姓金的侍卫统领表情冷硬的脸。 三个人警觉地盯着暖轿停下的地方,只见月白袄裙的侍女扶着不见真容的红衣新娘自黑暗中缓缓走出,踏着被白惨惨的月光照得似落了霜的青石板地面,一步步走近。 也不知是不是地牢这个地方折磨死的刺客细作太多,阴气太重了,明明在宫门外灯火通明、人群环绕中,让人见了便觉得是仙气飘飘的一幕,此时却闹得如同鬼王娶亲的恐怖传说变成了现实,诡异至极。 门前的三条硬汉一时间脊背发寒、头皮发麻,竟是都呆在那里不敢说话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距离地牢铁门约摸五十米外的青石板地面上,镌刻着一个形似双刀交叉的图案,是十分明显的止步的意思。 不得允许,跨过那个图案就会被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射杀。 青栀扶着章雪鸣停步在那里,望着杵在地牢大门前不动的三个男人,不明所以地开口:“金考官?” 金统领没应声。 青栀不耐烦地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金考官?” 金统领如梦初醒,赶过来抱拳对章雪鸣一礼:“郑二小姐,失礼了。” 他跟青栀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瞟了眼章雪鸣头上的红盖头,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问为什么不把盖头拿掉,只客气地说:“接下来要委屈郑二小姐一段时间了,还望郑二小姐多包涵。请跟我来。” 第16章 好身手X鬼气森森 滴答、滴答…… 地面被浑浊发黄的污水淹没,水滴不时从天花板上滴下,打得水面泛开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左右两排形似铁笼的牢房里,昏迷不醒的待选新娘们倚靠在铁栏边,鲜红嫁衣的下摆和绣鞋都浸在水里。 章雪鸣停步,垂眸望着离鞋尖只有一掌之距的浑黄水面,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如清泉流响、琴弦铮铮,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冷意:“走过去?” 金统领也没想到少主会把临时囚禁待选新娘的地点选在了水牢这里,尴尬地干咳一声,转头看引路的守卫。 守卫叫方才那鬼里鬼气的一幕吓着了,带路都是硬着头皮来的。这会儿子在这光线昏暗、满是寒意的水牢里听见章雪鸣话音幽幽,更觉一股子寒气从脚心直蹿到顶门心,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扭头去看金统领,恰对上金统领询问的目光,不敢回答,只好默默点头。 金统领很想实话实说,但想想执刃那句“当善加安抚,不可苛待”,再想想宫尚角的冷脸和长刀,又悄悄把话咽下去,问守卫:“哪一间没有水?” “最里头那间。”守卫从金统领的态度里咂摸出点滋味来,晓得章雪鸣是连直属执刃的侍卫统领都得罪不起的人,强自按下心中的惧意,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属下背姑娘过去?” “不必。”章雪鸣撩起盖头一角佯作探看,实则神识早已测定了距离。 她放下手,忽然一振袖,整个人腾身而起,仿佛一只飞鸟轻盈地掠过水面,身姿飘逸。 间中不过足尖轻点水面一次,人再落下时就已经到了水牢的另一头。 从起势到落地,皆是无声无息,只有水面因她轻点的那一下荡起的涟漪还在层层扩散。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金统领都要拊掌赞一声“好身手”了。 至于拥有这种身手的章雪鸣会不会是无锋刺客的问题,金统领个人觉得,有宫尚角的背书在,哪怕少主宫唤羽想让章雪鸣是,执刃宫鸿羽也不会真让他把脏水泼到宫门的大功臣身上。 金统领正要招呼又开始莫名其妙打哆嗦的守卫一起过去,给章雪鸣把牢房门打开,却远远看见她抬手点了下扣住栓门铁链的锁头,只听得“咔嗒”一声,锁就开了。 章雪鸣侧身冲他们微微颔首,抽出铁链,拉开牢房门,走进去,重新栓好铁链,“咔嗒”一声上了锁。 一挥袖,澎湃内力仅用出一分,那间三面铁栅栏的牢房里便无端起了个小龙卷,飞速转动着将地上和靠墙的木板床上的灰尽数卷走,从铁栅栏的空隙里钻出去,一头撞在斜对面的石墙上。 风散,扑了水面一层草屑和灰尘。 章雪鸣用神识细细扫了一遍,这才放放心心地整整盖头、领口、袖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端端正正地坐到木板床上。 江湖人哪个会把千辛万苦修炼出来的内力如她这般挥霍在小事上? 那守卫看得目瞪口呆,金统领也算是长了见识。 只不过…… 牢房的另一头光线愈发昏暗,章雪鸣坐下不动之后,身影影影绰绰只看得清个轮廓,诡异惊悚之感更甚。 金统领心里发怵,守卫腿都软了,两人不敢再逗留,脚步急得像逃命。 第17章 三个刺客X无锋严选 为了避免麻烦,有经验的金统领一早吩咐属下给那十名昏迷的待选新娘“补刀”。 这就导致章雪鸣在这个昏暗、寒冷、潮湿,又充斥着阴湿腐臭气味的环境里,修炼了超过半个时辰的《麒麟锻神诀》,才将将有待选新娘苏醒。 在神识放出的同时修炼神识,艰难程度堪比自己给自己开膛破肚做手术。 章雪鸣不得不又服下两枚补神丹,以缓解大脑深处针扎般的疼痛感。 也因着她克服了这样的困难,神识织就的网一直在水牢中维持着张开的状态,近距离观察着失去红盖头遮挡后的每张脸流露出的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这才能收获不少“惊喜”: 最先醒来的是那个妆容娇艳、在城门外“围杀”中长时间保持浮夸惊恐表情的姑娘。 其次是长了一张清冷又柔弱的脸、隔着老远给山崖上的年轻公子表演楚楚可怜又坚强的姑娘。 还有一个长相端庄大气、柳眉杏眼小方下巴颇具正室范儿的姑娘。 三个姑娘虽然是三种不同类型的美人,醒来时的反应却出奇的一致。 她们都是醒了不忙睁眼,微微转头侧耳倾听,确定没有危险,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冷静,不像刚醒来的人,更不像养在深闺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千金小姐。 她们也都是睁眼后就露出惊慌的表情,紧接着迅速扫视四周,发现同牢房的待选新娘还没醒,便通过铁栏杆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打量附近牢房里的身影,在发现又有人醒来时恢复之前的姿势闭眼装昏迷。 仿佛同一家工厂批量生产出来的产品。 不出意外,这家工厂的名字就叫无锋。 章雪鸣很是无语。 除她之外的十个待选新娘就有三个是无锋刺客,要是算上真正的郑南衣,那就是四个了。 那么剩下那七位待选新娘里,还会不会有演技更好、潜伏能力更强的无锋刺客? 想必就算宫门把她发现的这三个无锋牌新娘处理掉了,面对剩下的七位姑娘,赶在这回要选婚的宫氏适龄公子们也会跟她一样产生相同的疑问。 造孽哦。 章雪鸣塞了块金银花糖块在嘴里含着,悄咪咪地继续围观。 有神识的好处,就是她能隔着三四个空牢房观察别人,而不会被别人观察。 在那三名行为异常的待选新娘醒来又“昏迷”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剩下的七名待选新娘才陆续醒来。 等那七人都醒了,装昏迷的三个人才不慌不忙地相继“苏醒”。 水牢里阴沉沉的,不靠近彼此便看不清对方,更不要说看清周围的环境。 视野受限、寒冷侵袭、裙摆鞋袜湿哒哒贴着身体、阴湿腐臭的气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足以让这些离开家的姑娘们彻底失去安全感。 章雪鸣“看到”那个清冷柔弱脸的无锋姑娘坐起来皱着眉头摸肩头,与她同牢房的端庄大气脸的无锋姑娘十分镇定地望着她说:“不用摸了,都是钝箭,只是打在穴位上让我们昏迷而已。” 第18章 忿忿不平X宫子羽 端庄大气脸的无锋姑娘话音刚落,其他牢房便有待选新娘怯怯发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待选新娘们也都发现处境不妙,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 有个小脸尖下巴、眉目精致的姑娘气愤地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宫家就是这么对待嫁进山谷的新娘吗?” 见有守卫闻声进来查看,更是提高了嗓门:“当初下聘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我刚离开家几个时辰就被关在这又臭又破的地牢里,太荒唐了!我爹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不会放过……” 话未说完,那守卫手中带鞘的长刀便重重地拍在她们那间牢房的铁栏杆上,发出好大的一声“铛”。 那姑娘被吓得立时闭紧了嘴巴,连退两步离开了铁栏杆。 那守卫本还要出言吓唬,嘴都张开了,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一白,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水牢里温度那么低,他的额头上竟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他转动眼珠偷偷瞥了眼最里头的那间牢房,恰见那个端坐着的、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朝他这边扭过头来,惊得他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立马转身就走。 大步流星,踩得水花四起,迸射到笼子一样的牢房里,逼得那些待选新娘不得不背转身去,免得那些脏水溅到脸上。 虽然不知道那名守卫为什么一下子凶得要死,一下子却又像是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但,凭她们现在的处境和他最初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一个最底层的守卫都敢对她们这么不客气,完全不怕她们落选回家向家人告状的样子,宫门必是早有应对之法,有恃无恐。 待选新娘们个个神情凝重,谁也不敢再吭声了。 不安和恐惧在沉默中酝酿。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待选新娘们一个接一个地加入了小声啼哭的队伍,连那三位无锋待选新娘也有样学样地举袖掩面假作哭泣。 一时间,阴冷潮湿光线昏暗的水牢里,女子幽怨低泣之声不绝于耳。 过了将近一刻钟,水牢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待选新娘们忐忑不安地停下了哭泣,有几个胆子大点的甚至又靠近了铁栏杆,紧张地盯着水牢的入口。 须臾,一位身披毛色鲜亮的玄色貂皮厚斗篷,额系黑金双色线抹额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生得十分俊美,眉目如浓墨描成,鼻梁右侧还有颗小小的痣,带着点说不出的俏皮。 正是那位先前在城门旁的山崖上,观看了整场“围杀”的宫门羽宫次子宫子羽。 地上积水浑浊,他视而不见,大步踏入,任浑水没过金丝银绣的黑色皮质靴面。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宫子羽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声音低沉,语气温柔,目光却飞快地从靠近铁栅栏的一张张美人面上掠过,不肯为谁多停留一秒。 半点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来找人的。 第19章 事情起因X哄骗 宫子羽的贴身护卫金繁亦步亦趋地跟着宫子羽走进来,将他的表现和待选新娘们惊疑不定的神情尽收眼底,只想扶额。 金繁偷偷抓住宫子羽的斗篷一角往后拽了一下,换来他不耐烦的回头一瞥:“你干嘛?” 气得金繁想兜头给他一拳,把他脑袋里的水打出来。 金繁额角青筋鼓起,嘴巴张合,用口型无声地提醒他:“救人。” 宫子羽才跟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似的牛,清醒多了。 对哦,他是来救人的。 不止要救神仙妹妹,还有那些被无锋刺客连累的无辜待选新娘。 宫子羽定定神,目光重新从那一张张年轻的、妆容娇艳的美人面上划过去,努力弯起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容易亲近。 这是他平淡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天。 今天清晨他刚离开万花楼不久,就和金繁在回宫门的路上遇到了遭遇无锋袭击的前哨据点的负责人。 对方身负重伤还中了剧毒,只来得及对他说出“快去告诉唤羽少主,新娘里有一个无锋刺客”就昏迷不醒,送到医馆也没能救回来。 宫子羽本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因为十年前无锋突袭宫门造成巨大伤亡的旧事,他那位身为执刃的父亲对无锋憎恶到了极点,一旦得知待选新娘中有无锋刺客混入,怕是根本不会费心思去分辨谁是无锋刺客,只会想着把所有待选新娘处死以防万一。 宫子羽特意先去找哥哥商量对策,谁知哥哥正好跟父亲在一起,而父亲得知事情经过,给出的处理方案果然跟他想的一样简单粗暴,残忍无情。 他竭力劝阻,连“为了一个刺客就要杀掉所有的新娘,这么滥杀无辜,我们和无锋有何区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父亲却固执己见,哥哥只能让他先离开。 闹到最后,宫子羽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城门旁的山崖上,远远地,为一群鲜活生命即将在眼前逝去而感到悲伤。 然而,事情却在下一秒变得奇怪起来。 城门外的“围杀”没有流血…… 神仙妹妹硬扛飞箭毫发无损…… 侍卫们隔开了神仙妹妹和其他待选新娘,似乎在保护她…… 侍卫统领对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桩桩件件都出乎宫子羽的意料,又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下了山崖就跑去问哥哥到底什么情况。 哥哥告诉他已经说服父亲放弃处死所有新娘的想法,现在就是顺势办一场一举两得的新娘试炼,既能找出无锋刺客,又能遴选出适合留在宫门的新娘。 又问他愿不愿意担任第二关的考官,还偷偷给他说首关第一是来自浑元城郑家的郑二小姐,百年武林世家出身,据说姿仪绝佳、武功高深,是无锋刺客嫌疑最小的人。就是那姑娘性子有些傲,好出风头,好胜心也强,一门心思要凭实力争个试炼第一出来。 若是他去做第二关的考官,务必不要给郑二小姐特殊照顾,免得她认为宫门瞧不起人…… 想到这里,宫子羽眼神一黯,藏在阔袖里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他又不是傻子,哥哥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父亲的想法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只怕父亲是权衡过利弊之后,也没那个底气一次性得罪这么多的宫门盟友,干脆找借口要把人交到宫远徵手里,让他试药兼逼供。 反正宫远徵号称“医毒双绝”,自然是有本事毒就有本事治的。等逼供完了给人治好,只要表面无伤,就算那些姑娘向别人哭诉也拿不出证据来…… 父亲和哥哥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哥哥以为换个说法,他就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吗? 笑话! 第20章 无能公子X“精湛演技” 还说什么明日进行第三关的测试,第三关的考官定了徵宫宫主宫远徵,主要确定待选新娘们的抗毒性如何。毕竟宫门毒瘴一年比一年浓重,新娘抗毒性不行的话,喝再多白芷金草茶也是白搭。 多有意思。 一群在家中被娇生惯养的年轻女孩子,满怀憧憬盛装而来,得到的不是宫门的欢迎,而是钝箭的打击、水牢的阴寒,很快也许就是毒药的折磨…… 可就算她们能捱到最后,也要不到一个公平。 因为她们受的每一份苦,都被了不起的宫门执刃赋予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想到神仙妹妹同样会被那个冠冕堂皇的试炼借口所哄骗,在宫远徵的残忍折磨中痛苦绝望,对宫门恨之入骨…… 宫子羽红了眼眶,他被自己的想象刺痛了心脏。 不忍的神情和眸子里闪烁的泪光,给宫子羽本就出众的五官,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歪打正着,倒让待选新娘们打消了几分对他贸然出现说要救她们的怀疑。 也让一直在用神识默默围观的章雪鸣震惊不已。 宫子羽一踏进水牢,章雪鸣就认出了他。 如果说宫子羽在山崖上痴望待选新娘一副呆样儿的时候,章雪鸣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那么现在就凭他刚刚的表现,都不用他自报家门,章雪鸣就已经能确定他是谁了。 宫子羽,羽宫次子,年二十。 上有当执刃的爹、做少主的哥、名震江湖的族兄宫尚角、有能力撑起商宫做代宫主的族姐宫紫商,下头还有个医毒双绝的族弟宫远徵,被衬托得不学无术、一无是处。 据郑家收集到的消息,宫子羽此人最是怜香惜玉,十五岁起就无视宫门禁令,偷溜出宫门,流连花楼,是旧尘山谷万花楼头牌姑娘紫衣的忠实裙下臣,常做一掷千金博红颜一笑之举,荒唐到了极点。 宫门会让这人来所谓的第二关“营救”待选新娘,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章雪鸣震惊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演技。 她是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传闻中的废材贵公子,演技居然如此炉火纯青,毫无表演痕迹。 看看他那有着出众美貌加成的、情真意切的不忍和怜惜、痛苦和坚定,谁看了能不迷糊呢?谁还能那么硬气地怀疑到底呢? 章雪鸣不由得暗赞宫门好算计。 这一代四个小辈光彩熠熠,正好让宫子羽躲在他们的光芒下扮个天真无邪纨绔子弟。 让宫门不至于铁板一块叫觊觎宫门的人无从下口,从而疯狂围攻唯一能出宫门的宫尚角。 单凭宫子羽这份扮天真软心肠扮得浑然天成的能力,谁要是真当他空有美貌没有脑子,拿他当突破口套宫门的秘密,只怕什么时候被宫门盯上被顺藤摸瓜被人间蒸发都不知道。 不过宫门越厉害,章雪鸣越高兴。 主人家要是不安稳,她这个客人也没法安稳。 她待在宫门的这段时间,宫门的日子最好都平静得不起波澜,而不是天天跌宕起伏像唱大戏。 毕竟,她是来修炼,不是来渡劫。 这时候的章雪鸣暂时忘却了她之前高估宫门高层智商的事,以及宫门那个得罪人的奇蠢试探计划里,所透露出的宫门高层们形同井底之蛙般的自大傲慢。 她在心底给“演技精湛”的宫子羽竖了个大拇指,兴致勃勃地“看着”宫子羽与无锋姑娘们的过招。 第21章 精彩“表演”X牛牛好气 宫子羽不知道他想找的人与他只隔了几个牢房的距离,还在等着看他的精彩“表演”。 他只知道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说话,还是跟一群可能混有无锋刺客的陌生姑娘说话。 然而,宫子羽也很清楚,这不是他能任性的事情。 他不得不耐住性子,站在满是积水的过道上,一边在心里抱怨这水好脏好冷,穿着靴子都感觉脚要冻僵了,一边左顾右盼,尽力用温和的眼神和勉强挤出的微笑,安抚难掩不安的待选新娘们。 那位在城门外第一个掀盖头的无锋姑娘十分会抓时机,见宫子羽转头看向她这边,迅速找准角度,冲着宫子羽微仰起那张妆容娇艳的脸,一双烟雨蒙蒙的眸子里泪光闪闪,娇弱尽显,好似没有依附就无法生存的菟丝花:“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宫子羽感觉脚趾冻麻了,有点想跺跺脚,却正对上她泫然欲泣的脸,笑容一僵,惊得脚都不敢动了,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你们中间混进了一个无锋刺客。” 他边说边顺势移开视线,生怕那姑娘下一秒就掉金豆豆。 素昧平生,他宫子羽背着父亲和兄长,要借着试炼的理由把这群陌生姑娘带出地牢,秘密送离宫门,已经是他这个叛逆的宫门子弟能为其中那些无辜被牵累的姑娘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不能要求他更多了。 哭了要他去哄什么的,不存在的。 他都快被冻僵了还没能找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他还想哭呢。 菟丝花一样的无锋姑娘不肯放弃,含着泪一脸茫然地问:“无锋是什么?” 宫子羽直接不理她了,往前走了两步,还朝另一边的牢房侧过身子去。 他只是不喜欢一见面把陌生人往坏处想,又不是没脑子。 无锋都肆虐江湖多少年了,来宫门参加选婚却从来都没听说过宫门死敌的名字,可能性有多大? 有生之年,他跟他父亲相谈甚欢的可能性或许都更大一点。 宫子羽默默握拳。 这姑娘不对劲,说不定就是无锋刺客。 他一定要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发觉的样子,管她刺客不刺客的,把她们统统送出宫门去,她们就算想搞什么阴谋诡计也来不及。 宫子羽不理,自有人去理—— 先前大声嚷嚷的那个小脸尖下巴的姑娘,跟这位菟丝花一样的无锋姑娘同在一间牢房,人个子不大,脾气挺暴躁,斜她一眼,不客气地问道:“你是哪家的?” 菟丝花一样的无锋姑娘愣了一下,弱弱地回答:“我是大赋城上官家的上官浅,姐姐呢?” “淮西城皇商宋家宋明月,家中行四。”小脸尖下巴的姑娘诧异地打量着她,“你家里人从不跟你说外头的事?连无锋都不知道?无锋是已经称霸江湖几十年的杀手组织,谁敢反抗他们,必定招致灭门之灾,好多门派都已经归顺无锋了,只有宫门能与之抗衡。” 说到后面,宋明月还看向宫子羽的背影,哪怕宫子羽看不到,她的神色里也仍透出些讨好和期盼。 宫子羽又往前走了几步。 清冷柔弱脸的无锋姑娘十指纤纤抓着铁栏杆,一语不发,只期待救赎般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单薄、脆弱、楚楚可怜,却又有着让人心折的不屈坚强。 宫子羽赶紧别过脸去。 搞什么,又一个想对着他哭的。 他看起来是什么很会哄姑娘的人吗? 宫子羽郁闷,宫子羽不承认。 端庄大气脸的无锋姑娘坐在铁栏杆旁,侧脸对着过道,姿态娴雅,只拿一双水润杏眼一眼一眼地瞥他,矜持里透出点不屑,警惕和戒备就差直接写在脸上。 自小看惯冷眼的宫子羽心塞地转头。 要不是念在这人可能是无辜者的份上,他也不想上赶着救她。 他难道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宫子羽气闷,宫子羽不高兴。 他不死心地往前又看了两个空牢房,才失望地接着宋明月的话说下去:“没错,无锋残暴无道,所以执刃大人得知你们中藏有无锋细作之后,为了保护宫家万全,决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第22章 无锋争锋X不解风情 待选新娘们闻言哗然。 “怎么会这样!?”上官浅抓住了栏杆,眼角泪水顺着白皙的脸滑落,烟雨蒙蒙的眸子锲而不舍地跟着宫子羽转。 她转她的,宫子羽只当没看见。 他现在就想知道他的神仙妹妹在哪里,明明他哥说那位郑二小姐要继续闯关的,为什么他没在这里看见她。 见宫子羽不自觉地流露出沮丧的神色,不少待选新娘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这些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绝境? 又忍不住低泣起来。 那么多女孩子一起哭泣,心中幽怨,哭声绝望,哭得宫子羽心烦意乱。 他只得放柔声音劝她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跟我走,我放你们出去。” “什么?”不少新娘面露惊喜。 端庄大气脸的无锋姑娘立刻将戒备摆到明面上,质疑道:“刚才他们叫你羽公子,你是羽宫的少爷、执刃的儿子?你爹要杀我们,你却要救我们,这么好心?我不信。” 宫子羽哪有工夫跟个明显看不上他的陌生人辩驳。 他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给她做垫脚石,衬托她的聪慧冷静她的与众不同的。 “爱信不信。”宫子羽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转身大步走出水牢。 金繁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想抓住他已经来不及,只得冷着脸去开牢房门。 宫子羽却不是要走。 他出得水牢,见刚才那个将水牢的牢房门钥匙塞给金繁的守卫就缩在离水牢入口不远的地方,便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看那守卫脸色白得有些不寻常,又畏畏缩缩哆哆嗦嗦的,宫子羽还以为他病了,不由得松了些手上的力道,低声问:“金成卫,这次选婚一共来了十一个待选新娘,水牢里我只看见了十个人,还有一位姑娘被关在哪儿?” 金成卫都不敢抬头,只抬手往里一指:“水牢最后一间。” 他算是受够了,等换班回去就打申请调班。 守地牢碰上阴间风,金统领怕,他的搭档怕,难道就他胆子大? 往后半个月,谁跟他抢白班他跟谁急! 宫子羽得到答案,眼睛都亮了,一个转身,又大步朝水牢里走去。 金线银绣的黑色皮质靴子毫不客气地重重踏在污水里,水花四溅。 名贵的貂皮斗篷下摆被溅湿了,宫子羽不管。 刚出牢房的待选新娘们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怨声四起,宫子羽也不管。 清冷柔弱脸的无锋姑娘等在过道边,见宫子羽来了就屈膝给他行礼道谢:“羽公子……” 上官浅赶紧抢戏:“多谢……” 话没说完,一阵风刮过,还伴着飞溅的污水,两个无锋姑娘躲闪不及,裙幅上又洇开了几个脏兮兮的水印子。 两个无锋姑娘同时咬紧了后槽牙,抬头却只看见宫子羽毫不留恋的背影。 她俩对视一眼,又若有所思地转过脸去。 面对宫子羽制造出的灾难现场,金繁尴尬得想撞墙,但最终还是板着脸替宫子羽描补:“各位不必多虑,羽公子不是执刃,也不是少主,所以才会怜香惜玉。” 他在这边说着,那边宫子羽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最后一间牢房的门前。 神仙妹妹! 终于找到了! 宫子羽隔着铁栏杆,定定地看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端坐于床沿,嫁衣盖头红绣鞋,仿佛就是洞房花烛夜,他的新妇在等他来。 一瞬间,他竟心跳如擂鼓,耳根都红透,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第23章 脑补公子X离开牢房 宫子羽浮想联翩,望着章雪鸣痴痴地笑了一阵才醒过神来。 “郑二小姐,我是宫子羽,我来带你离开。” 他红着脸朝章雪鸣微笑,目光温柔,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脸上的暖意似乎让四周的寒冷都散去了。 章雪鸣方才看了一出“无锋情挑呆公子”的好戏,心情不错,对宫子羽精湛的“演技”也颇为赞赏。 虽然不懂这位呆公子此刻为什么冲着她一个脸都没露的人脸红眼眶红,还瓜兮兮地傻笑,看起来颅内有疾的样子,但她还是起身走到牢门前等开门。 在守卫眼里鬼气森森的身影,在宫子羽眼中却有着世俗难以污染的孤高疏离,还伴着说不出的寂寥。 说是首关第一有特殊待遇,这难道就是他哥口中的特殊待遇? 虽然这间牢房中没有污水,但位置偏僻,将人单独关在这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别说那些新娘没发现她的存在,若不是他问了守卫,说不定也没法找到她。 瞧章雪鸣直到如今还老老实实地顶着红盖头,身姿挺拔,仪态没有半点松懈,宫子羽一阵心酸,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就这样一个逆来顺受连抗议都不会的女孩子,武功那么高、在城门外站着硬扛飞箭不躲也不生气的女孩子,他哥居然还说人家性子有些傲、好出风头、好胜心强、一门心思要凭实力争个试炼第一出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这位郑二小姐知道所谓的试炼内情还坚持要参与,不是个宜家宜室的姑娘吗? 只怕是那个浑元郑家跟宫尚角关系不错,他哥担心他会对一个天然跟角宫亲近的姑娘心动,以后两个人会因此闹得不开心,这才违背做人的原则,都没见过人家姑娘的面就诋毁…… 算了,都要送她离开宫门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宫子羽不错眼地凝视章雪鸣,想要把她的身影牢牢刻印在自己心里。 少顷,扭头,笑容一收,不耐烦地高声催促:“金繁你磨磨蹭蹭干嘛,赶紧过来,这边等你开门呢!” 金繁刚把最后一位娇滴滴抹眼泪的姑奶奶送到水牢外的走廊上,回头来找宫子羽,没走两步就听见这么一句,拳头都硬了。 “来了。” 他加快步子走过去,一眼瞥见牢门对面站着的人,拿钥匙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忙低头开锁。 拉开牢门后,他让开路,垂眸盯脚尖,死活不抬头。 章雪鸣屈膝,款款一礼:“多谢。” 出了牢房,不等宫子羽开口,转身面向过道,依旧是一振袖,如湖上白鹤翩然飞掠而去,越过积水所在,轻盈落在水牢门口。 她侧身朝目瞪口呆的宫子羽和金繁微微颔首示意,缓步朝走廊行去。 宫子羽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金繁的手臂,激动得涨红了脸:“金繁,你看见了吗?你能做到吗?” “能。”金繁反过来拖着宫子羽快步前行。 再耽搁下去都要天亮了,自家这位主子永远分不清主次轻重。 “吹牛。”宫子羽撇嘴,任他拖着走,好省点力气。 金繁这才反应过来宫子羽问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黑着脸说:“我能做到,但没那么好看。” 第24章 鸡同鸭讲X密道之前 “我就知道。”宫子羽得意洋洋地抬高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章雪鸣关系有多铁呢。 到了水牢门口,他还停下来仔细整理衣冠,连额头两侧特意留出的两缕长须似的黑发也捋了一捋,才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地走出去。 一眼看见在不远处等他们的章雪鸣,宫子羽眉眼含情,笑如春暖花开,疾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宫子羽很想掀开那顶红盖头让章雪鸣自由地呼吸,也许再瞧瞧盖头遮挡下的眉眼是不是如他想象中那般动人。 可那么长时间都没人动章雪鸣的盖头,她也不嫌视线受阻自己动手取下来,只怕是有什么说法的。 宫子羽不懂其中含义,不敢乱来,免得给她惹麻烦。 山谷的夜晚总是冷得出奇,章雪鸣衣衫单薄,出去了吹了风只怕要着凉,宫子羽很想把身上这件宫唤羽特地叫人新做给他的貂皮斗篷解下来,披到她的身上去。 可男女有别,章雪鸣今日虽着了嫁衣,实际上选婚未成,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一会儿还有十个陌生姑娘的十双眼睛在盯着,要是瞧见他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只怕会坏了她的名声…… 妄想终究只能是妄想。 他必须趁这个机会送她离开宫门,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即使把她留下,他也保不住她。 宫子羽眼神黯淡,想了想,轻声提醒:“郑二小姐,你跟紧我便好,无需理会旁人。” 说着便转过身去,倒是挡风引路的一堵好肉墙。 章雪鸣愣了一下,对这位羽宫次子的欣赏又多了一点:“多谢。” 知道她身手不凡,宫子羽就能丢下宫门公子那点傲气,自来熟地贴上来。 力所能及照顾她是真的。 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不做逾矩之举,不使她名声有暇是真的。 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监视是真的。 顺便让她给他当贴身保镖、放在明面上的暗手,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也是真的。 毕竟,面对一群混进了无锋刺客的待选新娘,只带一个贴身护卫确实太冒险了…… 听,那啪啪响的是什么? 哦,是宫子羽的小算盘啊。 章雪鸣垂眸浅笑,却并不反感。 宫子羽此人,细心、周到、体贴、演技好、脑子转得快、脸皮也够厚,看似玩世不恭,实则不失礼也不逾矩。 他还有出众的美貌、宛如春阳融雪般温暖的笑容,和不管说什么话都一副发自肺腑、真诚得不得了的样子。 这样的人谁能讨厌得起来? 反正她章雪鸣不能。 不过,原来花街柳巷这么磨练人的? 唔,想想也是。 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宫子羽后台再硬,不好要他的命,叫他受受闷棍吃吃闷亏,谁怵? 吃了闷亏挨了闷棍,叫家长没用,想继续混下去就只能靠自己——若不花大力气,练出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来,又要怎么在那些人之间周旋,保全自身、获得消息? 何况宫子羽流连风月场所五年多,传闻里除了风流,再没有其他。风流传闻也只跟一个姑娘有关,就连跟别人争花斗气大打出手这种风月场上的寻常事都不曾有过。 可见他这人做事很有分寸。 明面上最不守规矩,暗地里最规矩不过。 这样一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年轻人,她便随手护他一护又如何? 章雪鸣瞧见宫子羽的脚动了,便也举步跟上去,三步距离,不远不近。 金繁目睹全程,嘴角微微抽搐,恨铁不成钢地用视线狠戳宫子羽的后脑勺。 宫子羽只当不知道,领着章雪鸣走到待选新娘队伍的最前头,边走还边提高声音吩咐:“金繁,我带路,你押后。夜黑风大,切勿让人掉队,否则被巡逻的守卫和暗哨当成刺客射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七个真?待选新娘没想法,让跟上就跟上。 混在里头的三个无锋?待选新娘后路被截,想接近宫子羽加个保障,又怕后头的金繁眼尖瞧见了要怀疑,只能按原先的站位跟着队伍走,走一步算一步。 路上还小声交换了姓名来历。 原来端庄大气脸的无锋姑娘名叫程盎(àng )芸,是沅江城富商程家的三小姐。 清冷柔弱脸的无锋姑娘名叫云为衫,是黎溪镇云家的独生女。 或许是章雪鸣盖头未除,宫子羽在人前也没有与她交谈或表现出任何亲近之意的缘故,即便她紧跟宫子羽走在队伍最前头,也没几个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又或许是她的那副装扮在光线昏暗处着实诡异吓人得紧,大家这一晚上的经历已经够惊心动魄,不想再给心脏增加负担,下意识地让视线避开了她的所在,只盯着前一个人的鞋后跟,跟着队伍默默前进。 金繁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相当敬业地给金成卫和另一个守卫分派任务:“过来,外面有少主的人接应,你们不必跟过来了。进入牢房里面,每一间牢房都要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物品,比如她们藏起来的暗器之类的。” 听金成卫应了,金繁才转身去追队伍。 宫子羽带着一群姑娘也走不快,金繁没费什么力气就赶上了。 恰逢乌云遮月,山谷里一片漆黑,树影幢幢,只听得到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和克制的喘气声。 金繁放慢步伐,与队尾的两个待选新娘始终保持着五步距离,右手也始终按在刀柄之上。 有他押后,云为衫饶是发现这条路和灯塔所在的方向相反,也没机会脱离队伍。 约摸走了两刻多钟,宫子羽领着一群人转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堵石墙,是个死胡同。 宫子羽停在那面石墙前,没有理会待选新娘们的窃窃私语。他扭头深深地看了章雪鸣一眼,咬咬牙,将心中的不甘和不舍强行压下,走到墙边,将一块深色的砖用力按下去。 墙面轰然上升,一条幽暗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宫子羽转身,发现章雪鸣不知何时已离了密道前。 金繁倒是一直分出注意力来暗中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在盯防观察其他待选新娘的时候也一样。 他总觉得章雪鸣这个人很危险。 不论是初见时,章雪鸣身上那种古怪的、不露脸就能让人念念不忘的吸引力;还是再见面时,她身上那种似乎无时不刻都在散发着阴寒、森然,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都很危险。 此刻章雪鸣已站到了一边墙根处,面冲与密道相反的方向静立,姿态依旧端庄优雅,气质依旧出尘脱俗,就是盖头遮面,又身处光线半明半暗处,看着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尊诡异的石雕。 金繁瞧着就头皮发麻,宫子羽却一无所觉,还疑惑不解地看看章雪鸣,又看看面前那群注意力全在密道上的待选新娘,抿抿唇,说:“这条密道可以通往旧尘山谷之外,只是其中机关重重,你们自己小心了——” 话未说完,一个清冷带着挑衅的声音就在众人身后响起:“宫子羽,你不是送人给我试药吗?怎么带到这儿来了?” 第25章 美貌少年X毒药来袭 金繁吃了一惊,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又飞快地松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行礼:“徵公子。” 待选新娘们惊诧地转过身,循声抬头,只见对面高阁的屋顶上,一个清瘦的身影稳稳地站在那里。 正是宫门众公子中年纪最小的徵宫宫主宫远徵。 似乎连老天爷也偏爱这位少年天才,想给他一个令人难忘的出场。 于是,乌云适时地四散开来,朗月洒下皎洁的光辉,繁星在他身后的夜幕上熠熠。 这位年轻的一宫之主却不为所动,认真地给自己的双手戴上防护用的玄色镶金丝手套。 他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个高、腰细、腿长,穿着一身黑色碎金锦缎长袍,腰带中央钉着个显眼的金莲花饰物,腰间还别着一个暗器囊袋,挂着一个海螺型的挂件。 他的额间戴了一条黑色嵌玉石的抹额,长发大半编成了小辫子,小半披散在脑后,又配了许多的银饰和小铃铛,精致又贵气。 夜风撩动着他那罩在长袍外的黑色厚披风,双肩上大片的银色刺绣仿佛猎鹰的羽翼,肆意张扬地舒展开来,越发显得他像只将要开始残酷捕猎的掠食者。 好看到让人惊艳。 饶是章雪鸣上辈子被内娱推出来的各色美男拔高了审美,这辈子老章家的各式美男又养刁了她的眼光,此刻,她仍是不由自主地为那世间难见的美色心荡神摇了一下子。 章雪鸣倒是不惊讶宫远徵会在这当口冒出来。 自出地牢,她就发现有两拨人远远吊在待选新娘的逃跑队伍后面,一拨有七个人,另一拨只得一个人。 可惜章雪鸣今日神识使用过度,补神丹的服用也到了上限,当时没法扩张神识去看个分明,只能由着尾随者踩在神识笼罩范围的边缘挑动她的神经。 现在她总算见到了那位独行客的庐山真面目。 在惊叹宫门这一代的公子们颜值高到有点离谱的同时,章雪鸣也猜到埋伏在左侧高墙后的那拨七人队伍的领头人是谁了:宫门少主宫唤羽。 想起在城门外时,她凭借“围杀”一环所体现出的这位宫门少主“只吓唬不伤人”的原则,曾对他可能会有的后续计划做出了合理推断,结果从地牢开始,发生的事出现的人都与她的推断毫无二致…… 说实话,“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什么的,预判出那种奇蠢计划的下一步值得骄傲? 章雪鸣反手给他那破计划贴层“试炼”的金箔扔过去,不仅没能让对方感觉羞愧及时收手,反而还试出来这位未来执刃性子偏执、心胸不怎么宽广就很头大。 一会儿闹剧演完了,宫唤羽铁定要出来收尾搞安抚的。 到时候为了转移视线,这位执意要下宫尚角面子的少主怕不会直接当着所有待选新娘的面,衷心感谢她给宫门的“新娘试炼”提供宝贵意见? 不是很有可能,而是他肯定会。 章雪鸣眉头微蹙,垂眸盯着地面,默默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这边安静到沉寂,那边宫子羽跟宫远徵简直是吵闹了。 这两个年纪相差三岁的族兄弟从小到大都不对付。 宫子羽见宫远徵半路跳出来找事,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忍不住就冷下脸来回击:“我只是奉少主命令行事,不需要向你汇报。” 宫远徵居高临下地扫视围在密道入口处的待选新娘们,视线落在盖头遮面伫立如石像的章雪鸣身上,停顿数息,又转到宫子羽脸上:“你是奉命行事还是假传指令,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冷笑一声,自屋顶跃下,以俯冲的架势朝待选新娘们的所在之处飞掠而来。 宫子羽脸色一变,扭头冲章雪鸣大喊:“快进密道!” 随即纵身而起,朝气势汹汹俯冲过来的宫远徵掠去。 不等反应过来的待选新娘们进入密道,宫远徵凌空翻身,与宫子羽错身而过,一摸腰间,一枚暗器自手中激射而出,击中墙上的一块深色石砖,原先升起的墙面轰然落下,短短两息之后,便闭合得严丝合缝。 待选新娘们脚步骤停,惊呼中带着生路被截断的绝望。 宫远徵不依不饶,凌空借力,再次掏出一枚暗器,用力掷向待选新娘们。 暗器撞击地面,嘭地一声炸开,毒粉随之扬起,化作暗黄色的烟雾,扑向四面八方。 这一下来得突兀,别说是待选新娘们了,就连宫子羽、金繁也被浓烟扑了一脸。 第26章 抓住时机X临阵制药 章雪鸣早在宫子羽开口回击宫远徵之前,就迅速把到达密道后已经发生的事,和她推测的大概率将要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先是宫子羽当着一群混有无锋刺客的陌生待选新娘的面,开启所谓的家族密道,以示救人之心不掺假。 接着宫远徵横插一脚来搅局,关闭密道,很大可能等会儿还会来一波毒性不大症状明显的毒药攻击。 说不定为了让待选新娘们相信这不是做戏,两宫公子还要打个表演赛,表示大家不是合作坑人,而是冤家对头狭路相逢,旁人被殃及池鱼只能自认倒霉。 然后宫远徵再放出“毒药致命,中者无解”之类的狠话,看能不能哄出来个脑子不好使的刺客。 最后宫唤羽作为镇场大佬出场收尾,有刺客就把刺客押走,没刺客就等回头安排人手在女客院落观察监视,顺便跟待选新娘们致个歉、推个锅、刷个好感度这样子。 因此,她既要避免宫门高层耍赖不给她优胜的奖励,还要避免被小心眼少主弄成待选新娘们的公敌,就只能…… 章雪鸣眼神一厉,迅速沟通储物空间和学习空间,做好准备,静候时机。 等到宫远徵掷出的第二枚暗器撞上地面,毒烟在待选新娘们中间蓦然腾起的一刻,章雪鸣悬着的心才安稳落回肚子里。 她手指轻动,将扑过来的毒烟引了一部分进储物空间。 那里已经备好了便携式气体采集器,学习空间化学科目小测验得的奖励。 毒烟样本采集只花了两秒就完成了。 章雪鸣立即花费两点神识点把气体采集器带进学习空间,利用多科目通用实验室分析毒烟的成分。 学习空间的时间流速比例是1:8760,即外界一小时等于空间里的一整年,外界一秒钟等于空间里的两小时二十六分钟。 章雪鸣给自己的底限是十秒钟,即二十四小时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四小时二十分钟里,她需要复原毒烟的配方,然后根据配方配置出另一种药物,而这种药物能跟毒烟反应生成第三种药物。 第三种药物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通用实验室里有虚拟实验台,数据输进去,实验做起来。 结果出来之后,再从储物空间里取药材矿物现做。 大挂一开,十个小时都没用完,章雪鸣的神魂就从学习空间退出来了。 现实世界的时间刚过去五秒不到。 有浓烟遮掩,章雪鸣不怕被人发现,忍着神识使用过度引发的头疼,右手食指一弹,指尖上凭空出现的一滴薄蓝色液体飞入毒烟最浓的地方。 那滴液体气化的速度快得惊人,刹那间就全数融进了暗黄色的毒雾里。 从毒烟腾起到现在,不过堪堪过去了八秒。 章雪鸣甚至还来得及放出神识于半空俯瞰,观察待选新娘们遭遇毒烟袭击时的反应。 果然,受过训练的刺客和普通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三位无锋姑娘整齐划一地抬着衣袖遮挡着脸,屏住呼吸。之前还扎堆凑到了一处,这会儿已经悄然分开,各自朝开阔处移动了。 其他的待选新娘则是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吸入毒烟后呛咳不已,才慌慌张张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拼命挥动想驱散面前的毒烟。 确认过混在待选新娘里的无锋刺客就是那三个,再没有旁人,章雪鸣才“看”向同样在毒烟笼罩范围内的宫子羽和金繁。 宫子羽和金繁已经跟宫远徵交上了手。 他们三个似乎都并不怕中毒。 章雪鸣略思索,记起郑家江湖秘闻记录里有一则是,几年前有消息称宫门徵宫宫主研制出了能解百毒的百草萃。 想来他们三个都是提前服用过这种可预防可解毒的药物了。 不过,她调制的可不是什么毒药…… 表演赛就是表演赛,据章雪鸣观察,金繁内力十分深厚,如今有他帮着宫子羽,两个人居然还被宫远徵打得节节败退。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宫子羽都不知道挨了宫远徵几掌几拳几脚。 披风甩得猎猎作响,宫远徵干脆又利索地再一次一拳打在宫子羽的胸口上。 感觉胸肌都要被打出来了的宫子羽忍无可忍,抓住机会攥住宫远徵的衣襟一把把他拽过来,咬牙切齿地低语:“我没有要放她们走,设的局而已!” 宫远徵挣开宫子羽的手,退后半步,迟疑地看看宫子羽那坚定而认真的表情,忽然眉毛一扬,嗤笑道:“设局?有意思。我还以为宫门内最有名的纨绔只会牌局——那我就陪你演得更逼真些!” 注意力已经转到他们身上的章雪鸣不由得扬眉:咦,宫家这两位公子的矛盾似乎不是演的? 宫远徵和宫子羽又打起来了。 这一回宫远徵挥向宫子羽的拳头都比之前的用力,借机下狠手的意思很明显。 宫子羽恨声斥道:“你别弄错!” 宫远徵得意洋洋地回敬:“我没弄错,我只是将错就错。” 金繁瞅机会将宫子羽挡在身后:“公子小心。” 三个人重新缠斗到一起。 他们在这边打得难舍难分,救人啦密道啦中毒啦神仙妹妹啦……似乎统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惟有打赢这场架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那边的待选新娘们先吸入了宫远徵研制出的毒烟,后吸入了章雪鸣调制出的混合烟,都已经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哪个研发者会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研发的药物在临床上的表现呢? 章雪鸣忙把注意力转向那边: 云为衫揉揉眼,又揉揉眼,接着将双手手背举到眼前。 当她瞧见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肤已经发青发紫,脸色一白,转头去看她的同僚们。 程盎芸目光沉沉地盯着宫子羽,不知在想什么。 而上官浅望着出现大片青紫瘀斑的手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哗哗地流,任谁都看得出她已经怕得快要崩溃了,实际输出稳定,敬业得不行。 密道关闭,巷子出口被堵,待选新娘们七歪八倒,都已经出现了中毒症状。 有三四个已经倒在了地上,只有偶尔的一声低咳或呻吟,能说明她们还没有彻底失去知觉。 第27章 全部处死X区别对待 章雪鸣还在密切关注普通待选新娘和无锋待选新娘的用药反应,宫远徵瞅准机会,一跃而起。 眼看他的手刀就要照宫子羽的脑袋劈下,金繁忽然闪身挡在宫子羽面前,倒过刀柄冲着宫远徵的腹部,轻描淡写地用内力一下将宫远徵震得连连后退。 宫远徵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望着金繁,不再动手。 得以喘息的宫子羽这才蓦然想起刚才宫远徵向待选新娘们投掷毒烟弹的事。 他大惊失色,忙回头看向章雪鸣之前所在的位置。 还好,她依旧站在那里,姿势都没变过,似乎并未受到波及。 只是其他的待选新娘显然都中了毒。 她们分散开来,或倒地不起、或倚墙昏迷,或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偶尔还有人发出痛苦的低吟。 意识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宫子羽庆幸之余又不禁怒意翻涌,气得脸都红了。 他瞪向宫远徵,恨声道:“宫远徵你疯了吗?她们可都是待选新娘,你这么做也太不计后果了!” 宫远徵勾唇冷笑,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和讥讽:“啧啧,果然是最怜香惜玉的羽公子,可她们中间混进了无锋细作,就该全、部、处、死。”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说不尽的冷酷无情。 他抬眼将待选新娘们的惨状尽收眼底,眸中一丝波动也无,仿佛在看一群死人:“她们已经中毒,没有我的解药,就乖乖等死。” 还没陷入昏迷的几个待选新娘听见宫远徵这么说,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哭泣声不断。 宫远徵却不再理会她们,只盯着斜对面角落里端庄伫立宛如石雕的章雪鸣,眼睛越来越亮,唇角弧度越来越大,像是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 宫子羽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盯住的是章雪鸣,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踏地纵身飞掠,眨眼工夫就到了章雪鸣面前。 他不知道章雪鸣为什么没中毒,许是她内力深厚的缘故,又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他没时间深究,也不想深究。 他只知道,章雪鸣从不掩饰她的与众不同,她来宫门可能并不是单纯为了嫁人生子,但绝对不会是无锋刺客。 就算那十个待选新娘全是,她也不会是。 宫子羽趁背对众人,两侧也没有待选新娘能看到他的动作,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送到章雪鸣嘴边,轻声道:“这是解毒的药,你先服下,有备无患。” 怕她误会,宫子羽又语速很快地解释:“这药我也只剩最后一颗了,能解毒也能防毒。宫远徵那人自视甚高、性子恶劣,他看你没中毒,肯定还会再动手,你……” 章雪鸣微怔之后即抬手接住了药,以袖掩口假作服下,实际丢进储物空间去了。 药不能浑吃,不过他的心意她收下了。 章雪鸣这次没有行礼,只红唇微弯,语声柔和:“多谢你,羽公子。” 宫子羽脸一热,所幸还记得现在不是适合胡思乱想的场合,干咳一声,道:“郑二小姐,你先跟我过去金繁那边,免得宫远徵一会儿疯起来不管不顾的。” 他转过身去,高大身形将章雪鸣挡个严严实实。 就像从地牢到密道这里的那条路,他走在前面,章雪鸣跟在后面。 他知回头就能看见她,三步之距,无需言语,心自安然。 第28章 奇怪求救X两面夹击 虽然待选新娘们看起来很惨,宫子羽也很同情她们,但没有贸然接近她们的打算。 别说他现在手里没有百草萃了,就是有,也不可能有十颗那么多。 没有解药,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寄望于无锋刺客就在仍保持着清醒的那几个待选新娘里,被宫远徵“逼上绝路”之后,会主动跳出来让这件事情结束。 宫子羽有先前和章雪鸣配合的经验,没有刻意放慢步子等她。 他昂首阔步、毫不犹豫地从跌坐在地上的上官浅身边旁边走过,完全无视那姑娘朝他仰起的满是期待的脸、断线珍珠般不断滑出眼眶的泪珠…… 到底是谁说宫子羽就是个好色没脑子好糊弄的纨绔的?上官浅不可置信地瞪着宫子羽的背影。 她都哭得那么卖力了,宫子羽居然一眼都不看她!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宫子羽要是一视同仁也就算了。偏偏他就是对那个到现在都还没取下红盖头的姑娘格外亲近、格外体贴,哪怕对方到现在都没有拿掉红盖头露过脸…… 所有待选新娘她都看过来了,少了的那个正是原本答应了寒鸦柒要自爆身份掩护她的浑元郑家郑南衣。 倒是没想到郑南衣那个被男人迷昏头的蠢货本事不小,才这么会儿工夫就让宫子羽处处维护她。 上官浅悄悄攥紧了拳头,很想把无锋负责搜集宫门消息的那些探子抓出来一个个打死。 她很快又松开了拳头,转头仰脸望向跟着宫子羽前行的章雪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像是失了理智病急乱投医,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真的会死吗?我害怕,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不过该死还是得去死,谁让你深爱寒鸦柒呢?呵! 上官浅说着就伸手去抓章雪鸣的嫁衣下摆,手指却在离衣摆还有一掌之距的时候,被一股柔和的劲道无声无息地弹开了。 章雪鸣仿佛没听到她的求救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不去理会她手指被弹开后的惊诧和骇然,只管跟住宫子羽迈步前行,步幅、每步之间的间距没有丝毫变化。 那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准确计算并练习过多年的,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的步态。 自然、优雅、轻盈又不乏稳重,没有时下流行的弱柳扶风的病态之气,倒有种世事尽在掌控之中的超然感。 宫子羽闻声回头。 本是怕章雪鸣心软被缠上,视线无意间落到上官浅身上,恰见着她一抓落空的手、一瞬间表情扭曲狰狞似要择人而噬的脸,吓得他立马转身回去护在章雪鸣身侧:“郑二小姐……” 话没说完,就见斜对面的程盎芸突然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哭喊道:“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她跌跌撞撞地朝宫子羽冲过来:“羽公子,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宫子羽看得清楚,那姑娘声带哭腔却不见眼泪,看似站不稳却速度很快,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只怕就是冲着他来的! 金繁变了脸色,高声提醒:“公子小心!” 宫远徵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小心什么呀,羽公子不是最会怜香惜玉的吗?想必不会让人家姑娘的投怀送抱落空?” 全场除了章雪鸣,竟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宫子羽带着章雪鸣朝金繁那边走,金繁、宫远徵和还清醒着的两三个待选新娘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时候,云为衫偷偷摘下头上的一支发簪藏在衣袖内,转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宫远徵,贴着冰冷的石墙悄无声息地向他身后靠近。 她路过上官浅时,上官浅正伸手去抓章雪鸣的裙角。 等程盎芸装作吓坏了的样子冲向宫子羽的时候,云为衫也在同一时刻屈膝、猛地跃起,扑向了背对着她的宫远徵! 第29章 挟持X出手 章雪鸣交叠置于小腹前的双手终于放了下来。 宫远徵武功一般,不过旁边有金繁在。 想来不管金繁是谁的贴身护卫,也不敢眼睁睁看着徵宫宫主遇险而不援手。 宫子羽武功…… 唔,好歹算个习武之人,何况有她在,用不到他出手。 虽说这小子心够黑,让她在毒烟里待了那么久,才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跑来献药献关怀,还故意在与宫尚角亲近的宫远徵面前表现得跟她关系匪浅。 想在她和宫尚角之间制造矛盾的小心思,真是跟他们羽宫出来的那位少主一脉相承。 可她既然没把宫子羽和他的贴身护卫金繁排除出试药的范围,一会儿还会把他哥宫唤羽也拉进来,这会儿随手帮他挡个无锋刺客有什么大不了的? 帮了之后她就更心安理得了呢。 章雪鸣抬起右手,只需要一甩袖,就能把冲过来的程盎芸震飞出去。 以往她用两成内力就能震碎无锋魑阶刺客的全身骨头,这次就只用一成? 也能趁机看看她的新药,对负伤又身带蛊虫的无锋刺客功效如何。 章雪鸣漫不经心地想。 她正要动手,宫子羽忽然从她左侧一步跨上前去,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还伸出右手将她护住了。 “啊?”见多识广的章家天骄懵了,不由得发出一个满是疑问的单音节。 危险来临之时,抱大腿的嫌危险来得不够快,突发奇想把大腿挡到身后,自己去直面危险。 是怕大腿赢得太轻松,先拖个后腿? 不是,宫子羽他有病?! 程盎芸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目标主动排除了干扰项站到了她面前。 那还等什么? 这位有着沅江城富商程家三小姐身份的无锋姑娘程盎(àng )芸,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宫子羽的怀抱,右手抓住了他的左小臂,左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身子顺势就要倒过来。 宫子羽条件反射地撤回护着章雪鸣的右手,扶住了程盎芸,不让她真的贴到他身上来。 宫子羽还没想好要不要把程盎芸推出去,程盎芸蓦地收起了那一脸的惊恐,一手成爪牢牢扣住宫子羽的左小臂,一手攥住他的衣襟,整个人骤然朝后退去。 力随人走,拽得宫子羽朝前一个趔趄。 趁他立足不稳,程盎芸钳住他的左手,身姿轻盈地一旋身,避开宫子羽想要抓住点什么帮他站稳的右手,转眼就绕到了他的身后,他的左手也被扭得背到了身后。 不给宫子羽顺势转身的机会,程盎芸的右手又抓住宫子羽的斗篷朝右后方狠狠一扯,勒得宫子羽不得不朝右后方微侧着身子后退、仰头,乖乖将脖子送到她的手底下。 一只被紫黑色瘀斑破坏了美感的女子清瘦修长的手,五指箕张,勾如鹰爪,强硬地扣在了宫子羽的喉咙上。修得尖尖的指甲上,蔻丹暗沉如血。 另一只手则藏在宫子羽的背后,明面上只能看见程盎芸的左臂缠着他的左臂,好生亲密旖旎,谁也看不见他左手的脉门已经被摁住了,他根本就反抗无力。 程盎芸出手快,警惕性高,一击得手,便马上逼着宫子羽配合她的脚步后退:“老实点,敢挣扎就杀了你。” 防着金繁来救人,也企图远离在她眼中身份不明的章雪鸣。 然而才退开了三步,程盎芸就震惊地发现: 和宫子羽在同一时间遭遇袭击的宫远徵正双手抱臂,完好无损地站在她和宫子羽的右前方,双方相距不超过二十米。 未及冠的少年郎眉眼间透出几分厌世的阴郁、冷厉,却因为冷笑时故意扯高了嘴角,挤得两颊颊肉微鼓,叫那点未褪的婴儿肥变得明显起来,肉乎乎的,倒显出些让人忍俊不禁的稚气。 他阴阳怪气地说:“子羽哥哥,恭喜你设局成功,虫子入网了。” 百米开外,被宫远徵坑了一把的金繁咬牙切齿地挥舞着长刀,跟身法矫捷、以金簪为剑的云为衫打得不可开交。 而原本应该站在她和宫子羽左前方的章雪鸣,那个一直盖着红盖头、礼仪如刻进了骨子里,却一举一动都透出浓浓的压迫感和阴森诡异感,叫人不敢直视、不敢探究的待选新娘不见了! 程盎芸心中一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敢左顾右盼,免得宫远徵趁机动手救人。 她下意识地瞥向她这一次的任务保护对象,那个菟丝花一样的无锋姑娘,同属寒鸦柒名下的魅阶刺客,大赋城医药世家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浅。 上官浅正望着她,以手掩口,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骇然。 程盎芸得不到提示,心慌得不行,但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不知为何眼睛越来越亮、笑得越来越瘆人的宫远徵僵持,预先想好的威胁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解、解药!你拿解药来换他!” 话音未落,后颈一凉,程盎芸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别说抵抗,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盎芸不知道,宫远徵和上官浅却目睹了那令人脊背发寒的一幕: 就在程盎芸旋身绕到宫子羽身后时,章雪鸣轻描淡写地朝右前方迈出了一步。 瞧着平平无奇的一步,却展现出了瞬移般的效果。 这在宫远徵看来宛如神迹,在上官浅眼中却形同鬼魅。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眨眼睛,还是没能看明白在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一秒章雪鸣人还在原地,下一秒人就已经到了五六米之外。 宫子羽把咽喉送到了程盎芸的手底下,可程盎芸也同时把自己的后颈送到了章雪鸣的面前。 宫远徵和上官浅亲眼看着程盎芸无知无觉地钳制着宫子羽后退,章雪鸣就像是她的背后灵,无声无息地随着她的后退而后退。 待程盎芸站定,章雪鸣缓缓抬手。 正红色、袖口以金线绣出火焰纹的嫁衣阔袖滑下去,露出鲜红色内衫的窄袖和一只仿佛白玉雕出来的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靠近程盎芸的后颈,轻轻一捏…… 前一秒还气势凶戾的程盎芸,后一秒就安详阖目,浑身松弛的往下出溜。 要不是章雪鸣托了她一把,只怕人已经睡到地上去了。 第30章 羞涩的宫子羽X手欠的宫远徵 宫子羽感觉到钳制住他的女刺客手上松了劲儿,忙腰腿用力直起身来,转身一看,章雪鸣刚把昏迷了的程盎芸放到地上。 “是你救了我。”宫子羽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一边垂头丧气地别过脸,一边耳根、脸颊像着了火,热烘烘的。 她武功可真好,都没闹出什么动静就把刺客制服了! 她人可真好,这么快就出手打破了他的困境! 她……是不是怕他受伤,见不得他受苦? 宫子羽越想越觉得是,越想越感动。 他既羞赧于自己轻易着了道,在章雪鸣面前丢了脸,又忍不住眼睛亮亮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她,一眼又一眼。 完全忘记了周围中毒昏迷的其他待选新娘,忘记了远处还在跟云为衫缠斗的金繁,也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个在他心目中排名第一的讨厌鬼宫远徵。 身高足有五尺七寸(一米八九)的宫子羽跟个忸怩的小媳妇似的,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的了:“多、多谢你,郑二小姐。”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章雪鸣心底暗骂这货不要脸,使完绊子还来扮纯良,面上却报以礼貌微笑,声音如清泉流响、琴弦铮铮,反话也说得万分诚恳:“羽公子早知我郑南衣身手如何,依旧赤子心肠,舍身相护,当是我谢你才对。” 宫子羽自动忽略其他,只把“赤子心肠,舍身相护,当是我谢你才对”这十五个字听得真真的,脸红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嗫嚅:“倒、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我哪有郑二小姐说的那么好。” 啥玩意!?章雪鸣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旁边忽然传来“噗嗤”一声,却是抱臂看戏的宫远徵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章雪鸣微微侧头表示询问:“羽公子,这位是……” 神识“看见”可不能代表她看见了,细节上要是出了错,麻烦只会更多。 宫子羽还没来得及开口,宫远徵突然笑容一收,满脸严肃地冲章雪鸣沉声喝道:“郑南衣,站着别动!” 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缓缓靠近章雪鸣的脸颊。 宫子羽被宫远徵那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喝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本要上去把宫远徵扯开,却见他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他真是发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正在威胁章雪鸣的生命,只得悻悻收回手来等结果。 黑色镶金丝防护手套包裹着的手指慢慢张开,红盖头左右两边边缘垂下的金链红宝石,恰落进他双手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里。 突然间,手指闭合夹住挂着红宝石的金链,手掌往上一翻,鲜红的盖头呼地一下被掀了起来。 宫远徵抓着那顶红盖头往身后一藏,仗着比章雪鸣高,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垂眸看她,嘴角弯出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还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大晚上的顶块红布在头上做什么?别人都没有,就你有,这么与众不同,是想吸引谁的注意?少主吗?” 第31章 碰瓷X绝色 就知道这傻小子要作怪! 章雪鸣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羽挡住眼底泛起的笑意。 方才她“瞧见”宫子羽莫名其妙忸怩作态,再次在宫远徵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在意。 宫远徵来回扫视她和宫子羽,表情变来变去,一时疑惑一时嘲讽一时了然一时生气的,姿势也从双手抱臂变成了双手叉腰,到最后直接瞪圆了眼睛望着她咬牙切齿。 章雪鸣就知道,宫尚角家这个见识不多的傻弟弟真被宫子羽那个白切黑族兄的小动作诓骗住了,顺着人家的意进了人家设的套了。 只不过,正合她心意! “公子慎言!”章雪鸣眉头微蹙,低声说道。 她并不抬头去看故意跟她贴得很近、明显没意识到男女有别的宫远徵,后退一步,作势要同他拉开距离。 这个小傻子果然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进了一步,还得意地微微晃了下脑袋,弄得一头的小铃铛叮叮当当乱响:“说得这么义正词严,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羞于见人了?可惜少主不在这里,你能吸引到的也不过是喜欢流连青楼的宫~子~羽~” 要不是章雪鸣演技刷到了六级,表情管理功力够强,差点被这块一个劲儿地往她嘴里蹦的“小肥肉”给逗笑了。 章雪鸣自决定进宫门修炼起,就一直在琢磨与宫远徵交好的法子,绝版医书和毒蛊相关的珍贵书籍都准备了不少。 只是在宫门这种十年前差点被无锋灭门,防无锋防得十个人里就有九个罹患被害妄想症的地方,章雪鸣刻意交好医毒双绝的徵宫之主,还能用“搞好叔嫂关系”的理由来解释,可总从宫远徵手里拿剧毒药物要怎么解释? 什么,为了修炼? 用毒来修炼的能是什么正道功法,怕不会修左了性子,修出一身毒血蛇蝎心肠邪魔手段? 不可不防、不可不防! 什么,不是毒功,只是可以化毒为内力? 嘿,这不巧了吗? 这功法如此独特,一看就是专门为长久居住在宫门这种环境里的人创造出来的,必定与宫门渊源颇深,姑娘是从何处得来,为何还不物归原主? 速速交出,留你全尸! 诸如此类,bb…… 正所谓“深渊有底,人心难测”,章雪鸣可没兴趣多一段因为功法泄露遭遇贪婪者围攻,不得不将其屠家灭门以绝后患的经历。 原本想着蜗居角宫一隅,借“宫尚角的未婚妻”这个身份跟宫远徵打好关系,适时露两手她在医术毒术上的本事,让宫远徵主动邀她去徵宫交流研发药物,到时候她来个以身试毒先蹭一波,解毒又能再白嫖一波,美滋滋。 但,这种好事也不可能经常有。 嫂子和小叔子关系再和睦,也要注意避嫌的。 郑南衣的名声也是名声,她人再蠢、宫门再封闭,也不是能随便糟蹋她名声的理由。 好在现在章雪鸣不用愁了。 宫尚角那个蜂窝煤精不在,青涩莽撞的宫远徵自己撞上来,还头铁地一撞再撞,她不顺水推舟碰个瓷,给自己换个名头换个住处,真是睡到半夜都得坐起来给自己两巴掌。 亏心? 机会摆在面前不抓住,那才该亏心! “公子莫要空口白牙污蔑人!”章雪鸣抿了抿唇,一脸不快地又退一步,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叫他看见她的脸。 王牌要找好时机打出来,才能震撼人心,一举定乾坤。 “男女有别,公子莫要失了分寸!” “污蔑?男女有别?分寸?”宫远徵嗤笑。 以为她真是心虚了,愈发得意,图方便把手里的红盖头往腰带上一别,叉着腰,上半身微微前倾,那双瞳孔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恶意,天真又残忍:“那你说说我哪里污蔑你了?是你没有巴巴地跟着宫子羽,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还是你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他那样的浪荡子夸上天?对了,我还未及冠,你倒是跟我讲究男女有别,让我不要失了分寸。那你跟宫子羽呢?你和他就不用理会男女有别,不用注意分寸了?” 故意拉近双方的身体距离,借身高和眼帘半垂加重压迫感,用尖锐的言辞歪曲、质疑对方的某种行为,是宫远徵从他哥宫尚角身上学来的,能有效扰乱对方心境、打乱对方节奏的方法。 不管对方反驳还是解释,都会落入他的圈套,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种方法,宫远徵还是头一回对初次见面的人用,还是他哥这回临离开宫门前再三叮嘱他,让他有空帮忙照看的人。 宫远徵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心火冒。 向下的视线划过章雪鸣光洁的额头、浓长的睫羽、高挺的鼻梁…… 切! 不就是皮肤白点吗? 不就是武功高点吗? 不就是有个跟他哥交情深的父亲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他哥在他面前提那么几回! 最爱哥哥、最讨厌有人跟他抢哥哥的少年郎气哼哼地鼓起了脸颊,把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吭声的宫子羽忘在了脑后,一门心思要逼他眼里的坏女人露出真面目,好等哥哥回来跟哥哥告状。 章雪鸣再次后退一步。 这次,宫远徵没有再跟过去,只双手抱臂,冷下脸来:“说话!你跟宫子羽不是挺能说的?怎么……” 话音断在了章雪鸣抬头的瞬间。 高楼上投下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皮肤雪白,在光里泛着如羊脂白玉般温润的微光。 精致的五官似名匠一刀一划用心雕琢而成,一双眼睛尤其出彩。 那双眼睛眼角内勾,眼尾尖尖。一眼瞥过来,冷艳又妩媚,慵懒又魅惑。 一旦眸光凝注某处之时,便显出无限深情。 灯光照耀下,少女如天仙临世。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光华耀目,如同一株等人采撷的绝世奇花。 那是十七岁的少年天才从未见过的绝色。 是梦幻的、能让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的、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绝色。 第32章 木头X生气 那一瞬撞进眼帘击中心房的极致的美,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冲击力超标。 可怜的小少年头回直面这样的冲击,抱臂的双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他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耳朵里嗡嗡的像是脑袋挨了一记闷棍,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原先的打算碎成了渣渣,脑子里似乎敲响了警钟。 理智告诉宫远徵最好马上闭上眼睛,远离那个与他相距不到一米距离的少女,不要再去接近她。 但他的双眼有着自己的想法,定定地望着她,眨都舍不得眨。心脏怦怦乱跳,激动得好似要从胸膛里冲出来。 高达六级的微表情读取技能,让章雪鸣轻易读懂了对面少年这一刻的矛盾心理。 她一边暗暗惊讶这效果会不会好过头了,是构图的功劳大一点,还是光线的作用大一点,一边默默读数等待宫远徵药效发作。 她一边不得不分出神识监控金繁和云为衫的战场,一边还要一丝不苟地继续往下演—— 少女因被无礼冒犯而流露出的凛然神色,在打量过对面少年未束发的装扮之后,稍有缓和。 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犹疑:“你就是宫二先生的弟弟,徵宫宫主宫远徵?” “……嗯。”宫远徵讷讷地应了一声,脑子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灵活,别说冷嘲热讽逼“坏女人”露马脚了,他整个人都是魂飞天外的,惟独一双眼睛仍旧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不知人事的少年郎本能地追逐着美,眼神直白又浅显。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宫二先生。”章雪鸣皱了皱眉,别过脸去不再与他对视,声音如清泉流响:“不过既然徵宫主尚未及冠,想来也不清楚婚嫁之事……罢了,你贸然揭我盖头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只一桩,你我素昧平生,你无缘无故对我言行无状,视女子名节为玩笑,此事我却是必要宫二先生给我一个交代的。” “宫二先生”四个字显然对宫远徵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同时也具备非同一般的醒神效果。 虽然宫远徵的视线还在紧紧追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可脑子似乎回来了一点。 他瞪圆了眼睛,像只被想要亲近的人出其不意地踹了一脚的小狗,不可置信:“什么?我做什么了你要跟我哥告状?” 他气得两颊鼓鼓:“我没及冠怎么了,有什么是我不及冠就不能做的吗?什么造谣,明明是你不对,还不让我说?我哥临走之前还叫我…… 哼!有本事你去告,看我哥是信你这个外人,还是信我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弟弟!” 炸毛是真炸毛,委屈是真委屈,抓不住重点也是真的抓不住重点。 章雪鸣瞟了眼站在宫远徵身后不远处的宫子羽,口中不咸不淡地道:“哦,那就依徵宫主的意思,我会对今日之事追究到底。” 果然,那位白切黑公子看似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实际上眼睛早已失焦,现在就像根英俊的柱子,不会说话不会动。 这药效发作的比宫远徵快太多,可见内力究竟是有多浅薄;比上官浅发作的慢不少,可见平日里到底吃下去多少好东西。 章雪鸣收回视线,飞快一瞥快要气成河豚的宫远徵,将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强压下去,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今日我上送嫁船之前,宫门去郑家迎亲的金嬷嬷拉着我的手千叮万嘱,说是盖头盖上了,就惟有我的夫君可揭,旁的人都不可,包括我自己。若是未见夫君就落了盖头,那便会一生不幸。 可惜了。这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遇到了那么多的人,我的盖头都盖得好好的,偏偏……” 垂眸抿唇似情绪低落,心里却在想: 宫子羽离宫远徵那么近,先前又表现得对她十分爱护,这会儿一反常态地没对宫远徵欺负人的行为做出反应,宫远徵居然没觉得奇怪,也没回头察看。 说明这傻小子中的药其实早就开始发挥作用了,他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明显不如之前敏锐,思考能力估计也够呛。 难怪他一直盯着她看个没完,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原来也有药物的作用。 她就说,她精心养护出来的美,跻身世间第一流是毋庸置疑的,但也还没达到能让人一见面就失智的地步。 她又不是什么魅魔、富江、维纳斯! 环顾四周,七位待选新娘是最早失去意识的,也足以说明她们中没有身负内力的武者。 从章雪鸣弹出药液到药效发作,除了那位自称淮西城皇商宋家的宋四小姐宋明月可能体质真的不怎么样,二十五秒就倒下,其他姑娘都用了将近一分钟。 无锋的三位刺客姑娘里,上官浅看着娇弱,内力恐怕比宫远徵都深厚,推断体内确实有蛊虫潜伏,不然不可能才撑了不到五分钟就陷入了昏迷。 程盎芸和她情况类似,要不是章雪鸣出手捏晕了她,那会儿她中的药也该发作了。 宫子羽内力最低,却比上官浅清醒的时间长,只能是此前大量服用过补药,药力没能全部发挥出来,这次恰逢其会,被章雪鸣调制的药催发了一下,怕是最后补养的效果比其他人都要好。 而宫远徵嘛,内力不如上官浅,也不像宫子羽大量进补过。 可,看他面上血色近乎于无、眼下微青、唇色却异常艳丽,显见得熬夜是常事,只怕以身试毒也是常事,身体损伤虽大,对药物的抗性却也远胜他人……看起来还能再坚持个十多秒。 最稀奇就是云为衫。 金繁内力深厚,在弥散的药烟中待的时间短,药效发作慢不奇怪,做贴身护卫的要是武功没有主子好,那才叫笑话。 但云为衫在药烟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既是无锋刺客,体内八成也有蛊虫。 她内力就算比金繁深厚,有蛊虫搅局,她怎么可能跟金繁势均力敌缠斗这么久,药效还迟迟不发作? 别说药石无效的体质也能被章雪鸣遇到。 真是药石无效,最初的时候,云为衫就不会因为手上的瘀斑,相信宫远徵的话,以为自己中了无解的毒,跑去袭击宫远徵了。 章雪鸣正琢磨着这其中的蹊跷,有陌生人忽然进入了她的神识范围。 她抬眼一看,金繁和云为衫缠斗的地方,一个黑影突然从屋顶飞身而下,带着压迫之势加入到他们的战团中。 第33章 少主出场X弟弟中招 那黑影是个束着金冠、穿着刺金阔袖藏蓝外袍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端正沉稳。 他身手极好,招式凌厉,没用几招,就重重一掌打在云为衫的右肩上。 趁云为衫被内力震得后退,他蓦地上前,抬腿一记横扫! 长腿带着破空之声,正中云为衫左腰,将人直踹得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墙上。 这一下撞得结实,云为衫一声惨叫,滚落地面,鲜血从口中涌出。 身躯无力,她再起不能,只能不甘地瞪着那已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年轻男人,头一歪,昏死过去。 “带走。”那人命令道。 他带来的侍卫里走出来两个人,将云为衫拖了下去。 金繁长刀归鞘,恭敬行礼:“少主。” “子羽呢?” “那边。”金繁指给他看,“地上躺着的那个新娘,也是无锋刺客,方才挟持了羽公子要挟徵公子换解药,被郑二小姐制服了。” 要不是分神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他也不至于跟云为衫缠斗那么久。 金繁想了想,提醒宫唤羽:“少主,您刚才拿下的那个无锋刺客,虽然手里拿的是金簪,用的却是清风剑的剑招。而且清风九式她都会,使得十分熟练。以她的年纪,应该是打小就开始练的。清风派的嫡传弟子尚且学不了那么全,她同清风派掌门的关系必定不寻常。” 十年前,清风派掌门点竹因师妹拙梅违反门规与孤山派弟子相恋,勾结无锋屠杀孤山派,之后点竹带着清风派举派投靠了无锋。 “嗯,我知道了。”宫唤羽点点头,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他远远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不知在说什么的三个人,又扫视一番密道四周皆已晕过去的待选新娘们,不禁皱眉问金繁:“那边跟子羽、远徵弟弟说话的新娘是谁?” “是郑二小姐。” “果然是她。”宫唤羽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眼中却阴霾暗聚:“那其他新娘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瞧着除了郑二小姐,一个清醒的都没有了?” 金繁一愣,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却没有细想,实话实说:“徵公子用了毒之后,没过多久,那些新娘就没动静了,估计是昏过去了。郑二小姐内力深厚,徵公子的毒似乎对她不起作用。” 宫唤羽微怔,脸上那招牌式的温润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他定定地看了背对着他的宫子羽、宫远徵,以及被他们两个挡住了大半身形的章雪鸣数秒,眼神深沉。 随后,宫唤羽招手叫来剩下的侍卫,吩咐他们一个去女客院落通知傅嬷嬷派侍女过来接待选新娘,三个跟他过去宫子羽那边把另一个无锋刺客押去地牢。 章雪鸣瞧见宫唤羽和金繁结束战斗,终于带着人往这边来了,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之前她偷偷用气体收集器收集了不少混合烟,压缩成了绿豆大小的药丸。 放倒程盎芸的时候,她塞了一粒进程盎芸的发髻里,等下她还要塞一粒到宫子羽的腰封里。 药丸接触到空气,气化的速度相当快,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程盎芸的那颗,有她浓密的头发稍微阻隔了下空气,宫远徵顺利中招。 宫子羽的这颗,马上金繁和宫唤羽就能尝到了,那三个跟来的侍卫也有福气分一杯羹。 主打一个一视同仁,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是真?好东西。 绝对不是因为宫门高层做事太扯淡惹到她了,她觉得应该稍微掀个桌子,让他们集体感受一下意外的魅力。 章雪鸣默默计算着时间,安静等待时机。 她不说话,宫远徵就不乐意了。 说来好笑,最初是他下的毒,也因此他丝毫都没防备自己手里出去的东西会在短短数秒内变了性质,拐个弯把他也套了进来。 这会子他的理智已经离家出走,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嘟着嘴蹭过来,抓住章雪鸣的一边袖子摇了摇,像个怕孤单的小孩子,不高兴地问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小伙伴:“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理我?” 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他抬手揉眼睛,揉得眼白都泛起了红血丝,另一只手还紧紧捉着章雪鸣的衣袖不放。 到后来,他甚至连记忆都有些混乱了,居然还能跟她胡搅蛮缠:“你说什么夫君?你看中谁了?你刚才跟宫子羽走得那么近,莫不是看上他了?我跟你说,我不准!哥哥让我照顾你,我不准你看上宫子羽!” 这话说得,哪怕知道这傻小子只是神志不清管不住嘴了,在失去意识前会格外执着于最近没有做成的一件事,章雪鸣仍是忍不住抬眼怒瞪他:“臭小子,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动手揍你!我跟宫二先生有交情,可不代表跟你有交情!” 宫远徵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女人,更别说跟他同龄的、还生得这么顶顶好看的。 被章雪鸣这么一瞪、一凶,仿佛他真的成了个坏人。 可章雪鸣明明是他哥叮嘱他要好好照顾的人,她明明应该亲近他,不理会宫子羽才对。 章雪鸣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为什么反而理直气壮的瞪他、凶他、威胁他? 宫远徵混混沌沌地想着,怎么都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生气,心里又难过又委屈。 他看着章雪鸣,看着这绝色少女从发怒渐渐变为不悦,再到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宫远徵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开口:“我错……” 章雪鸣却神色一凛,试药的朋友马上就到了。 她轻振衣袖,一股柔和的内力巧妙地震开了宫远徵抓着她袖子的手,快步上前,越过他,仰脸看着宫子羽失神的双眼,“焦急”地伸出右手在宫子羽眼前晃来晃去:“羽公子?羽公子?羽公子你怎么了?” 左手悄悄屈指,弹出一道气劲打在宫子羽右膝下的穴位上。 宫子羽腿一软,朝右倾侧了身子倒向章雪鸣。 章雪鸣扶住宫子羽,手指轻动,飞快地将一粒暗黄色药丸塞进宫子羽华丽的腰封里,然后高声叫宫远徵:“徵宫主,快过来看看羽公子这是怎么了!” 金繁和宫唤羽瞧着不对,急忙纵身飞掠而来。 他俩都快到跟前了,忽然看见章雪鸣用力晃了晃头,身体就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红着眼眶要过来拉扯她的宫远徵也是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儿。 两人大吃一惊,赶紧上去一左一右扶住宫子羽,发现人双目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中。 宫唤羽转头想问宫远徵发生了什么事,却见章雪鸣跌坐在地,大红嫁衣的裙摆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摊开来。 她双手撑着地面,双腿支起,额头抵住了膝盖,喃喃自语,翻来覆去:“我是第一吗?我拿到第一了吗?第一的奖励是什么?” 宫远徵迷蒙着眼,解开身上的黑色厚披风,呼啦一下从章雪鸣头上盖下去,人顺势挨着她坐下,压住了她的裙摆。 他靠在章雪鸣身上,全身重量都压过去,两只手齐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章雪鸣的左手手掌,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牢牢扣住她的左手手腕,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咕哝,反反复复:“我不管,你只能跟我玩,我不准你跟宫子羽玩……” 显然也中了招,已然是神志不清了。 第34章 少主中招X心思暴露 连宫远徵都中招了? 宫唤羽惊了。 习武之人多少会学点医术,自己伤了病了,自己先给自己把个脉,心里有个底,不至于随便叫人糊弄了去。 他给宫子羽把了下脉,脉象居然显示人只是睡着了。 拍打宫子羽的脸叫了他几声,不见他醒,又翻开眼皮、掰开嘴巴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 宫唤羽皱眉瞅瞅地上坐着碎碎念的两个,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巴不得他两个更亲近些,让更多的人看见,最好就此绑定,让宫尚角自己去跟他的好弟弟闹去。 宫唤羽指了两个侍卫:“你们两个过来,把远徵弟弟和郑二小姐扶起来。” 又转向金繁:“你背上子羽,跟他们一起先去医馆。我等女客院落的人到了,再把待选新娘送过去。” 金繁素来不是爱多思多想的人,闻言就把宫子羽背上了。 那两个侍卫也一人一个把宫远徵和章雪鸣背到了背上,就是走路的时候不得不注意保持步调一致——宫远徵还是死抓着章雪鸣的左手不放。 不多时,六个人便消失在宫唤羽的视野里。 光线昏暗,分散在密道周围的待选新娘们发髻散乱、嫁衣脏污、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宫唤羽内力深厚,能确实听见她们的呼吸声,简直要以为眼前的是一堆死人了。 也许是太安静了,宫唤羽无来由地有点不安。 摸了摸后腰上别着的求援信号弹,他又把手放下了,觉着还是等等看。 两个无锋刺客已经押往地牢。 喜欢惹麻烦的宫子羽、宫远徵,和那个宫尚角亲自上门求回来的、不安分的郑二小姐都中了招,被送去医馆了。 现在他身边虽然没有侍卫,但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醒着的人,想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以防万一,宫唤羽没有固定在一处站着。 他在场地中走动,把昏迷中的待选新娘一个个仔细看过,为了证实心中猜想,还一个个都给把了脉。 现场八个待选新娘,七个的脉象和宫子羽一样,看着只是睡着了,但怎么叫都叫不醒。 惟有离刚才宫子羽三人所在之处最近的、容颜娇美满脸泪痕的那一个,面生红晕,额有细汗,脉象竟呈现出风寒高热、体内有异物活动之象。 宫唤羽大吃一惊,把了好几回脉才敢确定此人有问题——体内有异物活动,不是蛊虫是什么? 所以这一次,无锋一共派了三个刺客潜入?! “好一个无锋!”宫唤羽面沉如水,咬得牙齿喀喀响。 他揪起上官浅的后领,把人拖到远离其他待选新娘的地方丢着,想了想,又拔出腰间长刀将上官浅双手手筋挑断,这才放心地站在一旁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宫唤羽猛地抬头,满面骇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那种儒雅端方的气质都维持不住了,急急拿出求援信号弹朝着天空发射。 一道红光带着尖锐的鸣音冲上夜空,在最高处炸开! 还在执刃殿偏殿里等消息的执刃宫鸿羽清楚地听见了打破深夜寂静的锐响。 阔面重颐、峥嵘生威的男人蓦地起身,鹰一样的目光凌厉地射向门口。 侍卫匆匆来报:“执刃大人,少主放出了求援信号,是在西南角,那里有条暗道直通旧尘山谷外围,三年前已废弃,还未填埋!” 宫鸿羽负在身后的左手早是攥成了拳头,攥得指节都发白,口中却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宫门全面警戒,通知各宫紧闭门户,不准任何人出入。” “通知长老院,请三位长老安排人手守好后山各处入口,避免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潜入。” “让侍卫统领金应晟即刻点一百侍卫过来,随我前往西南角救援少主。” “……” 侍卫领命而去。 宫鸿羽心焦如焚,却不得不按捺住性子等侍卫统领金应晟备齐人手。 待人到了,宫鸿羽在一百侍卫的前呼后拥下,风风火火地赶往出事地点。 快到废弃暗道所在的那条巷子时,遇到抬着暖轿的、扛着竹舆的一行人,侍卫侍女都有。 问明是女客院落接到少主指令前去送待选新娘往医馆救治的,宫鸿羽便让他们先在巷子外候命。 侍卫们在统领金应晟的指挥下无声无息地上房上墙,悄然将密道前的那片空地围住。 弓弦拉紧,闪着寒光的精铁箭头对准了空地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坐在地上抱着头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的宫唤羽、不远处手筋被挑正在发烧的上官浅,还是早就陷入昏迷中的待选新娘们。 再三确认过这片地方没有隐藏的敌人,不存在危险,也没发现宫子羽、宫远徵的踪迹,金应晟谨慎地独自前进,隔着足有二十米的距离便呼喊宫唤羽。 宫唤羽像是听不见,只抱头喃喃,形同发了癔症。 金应晟侧耳细听,只隐约听见“无”、“火”两个字。 他想了想,还是顺从心中直觉先报给宫鸿羽知道。 宫鸿羽听完,脸色大变,当即下令让金应晟把所有侍卫撤出此处,到巷子外待命,连贴身保护他的红玉侍卫都不准进。 他独自走进去,执刃袍下的身姿挺拔如苍松,步子却失了平时的稳重,又急又快,硬质鞋跟敲打着青石地面,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离宫唤羽还有三四米时,宫鸿羽放缓了脚步,也放缓了呼吸。 于是,他清楚地听见他培养了十年的养子低声说道:“无量流火……我一定要拿到无量流火!我要灭杀无锋为爹娘报仇雪恨,谁挡路我就杀了谁!谁挡路我就杀了谁!谁挡路我就杀了谁!” 恨意如刀,刀刀刻骨,像是要透过那沙哑的声音飞出来,斩杀一切阻拦他的人。 宫鸿羽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呆住了。 宫唤羽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话,恨意不减分毫,反而越来越浓。 “唤羽!”宫鸿羽不安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威正:“宫唤羽,住口!” 宫唤羽眼神倏然一变,像是被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咬牙切齿地道:“父亲,你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你,你再逼我,就别怪我心狠了……” 什么?宫鸿羽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瞪着依旧抱头喃喃的宫唤羽,心中山崩海啸。 许久,他狠狠闭眼又睁开,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躬身,伸手,不带一丝情绪地按住宫唤羽的后颈。 内劲轻吐,掌下的人失去意识,软软倒地。 宫鸿羽蹲下来,出手如电,封住宫唤羽周身大穴,这才扬声叫人进来收拾残局。 第35章 少主下台X召唤宫二 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现在无锋刺客躺了,待选新娘们昏迷了,宫子羽和宫远徵不见了,跟宫子羽形影不离的金繁也不在,宫唤羽还癔症发作一样尽说些不能让旁人听到的话。 宫鸿羽握了握拳头,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一代的宫门血脉,算上商宫的宫紫商和那个庶子,总共也才六个人。 而今好了,为了找出几个混在待选新娘里的无锋刺客,一下子废了一个、不见了两个…… 连个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没有。 宫鸿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晕,焦躁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却还是只能维持着执刃应有的沉稳威严,发布着一道道指令: “金应晟,你亲自带队前往各宫、各处搜寻宫子羽和宫远徵的下落,同时安排侍卫搜山,务必找到他们。” “让女客院落的人过来把待选新娘送去医馆。” “地上手筋被挑断的那个想必就是无锋刺客,将人押送到地牢去等候审问。” “金逸,安排人随我将宫唤羽送往长老院。你去传信给尚角,让他马上返回宫门,就说我让他回来……唔,回来另选新娘,旁的不要多说。” “……” 众人欣然应诺,各领其职去忙了。 宫鸿羽强打精神去了长老院,让月长老给昏迷中的宫唤羽诊过脉,得到一个“内力紊乱,疑似走火入魔”的答案。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宫唤羽以同样的借口求助他,是他豁出这张老脸去,强行将宫远徵辛苦培育出的出云重莲讨要了来给宫唤羽。 结果现在月长老告诉他,服用了出云重莲那等珍稀灵药的宫唤羽才过了两年,就又要“内力紊乱,疑似走火入魔”了? 玄石内功这么容易走火入魔,还是再三走火入魔的话,当初孤山派一门上下不早都练功练死了? 以宫唤羽的性子,十有八九是拿出云重莲做了别的用途。 宫鸿羽面不改色地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摆手道:“自收养了唤羽,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他,宫门也不曾亏待他。 他是我亲弟弟唯一的儿子,是宫门血脉。弟弟为我挡剑而死,此恩我从不敢忘,所以少主选拔时,我存了私心,说服了你们,放弃了更有能力更有大局观的尚角,让唤羽做了少主。 我想着唤羽一直以来听话乖巧、尊敬长辈、友爱幼弟、团结族人、体恤下属,又能努力修炼武功强大自身,即使不如尚角,也差不到哪里去。宫门执刃,要得是守得住宫门,耐得住寂寞的人,本就不需要什么开拓进取的精神。 可我没想到他当上少主之后,就不再对我掩饰他的心思。 原来他打心眼里觉得宫氏一族隐居旧尘山谷就是卑微、就是窝囊,只想启动无量流火除掉无锋为父母报仇。 我告诫他很多次,学会如何管理宫门才是他该做的,无量流火不可动用。 他却始终听不进去,心心念念就是为他父母报仇,全然不顾宫门的安危…… 难道这宫门里跟无锋有仇的人只有他吗?他的父亲不是我的亲弟弟吗?我就不想消灭无锋报仇雪恨吗? 可是无锋总部在哪里、据点有多少、人手有多少,他知道吗?” 年近五十的宫门执刃冷笑一声,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变深了:“呵,罢了,他性子偏执、行事偏激,除了无量流火,他的脑子里装不进任何别的事。 是我想左了,总以为能掰正他的性子,为他遮掩了那么长时间,而今他竟是到了狠心想要弑父的地步……” 宫鸿羽鹰一样凌厉的目光落在慈眉善目的月长老脸上,沉声道:“宫唤羽就暂时交由月长老带回月宫锁进密室严加看管,也不用费心为他找什么灵药了。 他若真的不幸走火入魔,那就废了他的武功,送他去镇守异人的最前方,叫他看一看无量流火到底为什么不能轻易动用,也让他为宫门尽一尽他身为宫门血脉应尽的职责。 待前山事了,我派人详查过他以往的所作所为,再来同长老们商议是否将更换少主的真正原因公告宫门上下。” “执刃……”月长老还想劝一劝,却见宫鸿羽额角青筋鼓起,知他心中已是怒极,只能按下不提。 还要等前山的消息,三位被硬薅起来加班的长老和被迫熬夜的执刃对坐饮茶,黑脸对黑脸,全无闲聊的兴致。 幸好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侍卫统领金应晟便来长老院禀报:“执刃大人,找到羽公子和徵公子了。” 好消息是,女客院落的人在送待选新娘们去医馆的路上,发现了滞留在路边的宫子羽、宫远徵、“郑二小姐”、金繁和两名羽宫侍卫,顺便把他们六个也送去医馆诊治了。 坏消息是,女客院落的人发现那六人的时候,宫子羽、宫远徵和两名羽宫侍卫已经昏迷,而“郑二小姐”和金繁在送到医馆后也昏过去了。 另外,宫远徵还是紧抓着“郑二小姐”的手不放,医馆的人只好把这两位放在一个病房里,两张病床拼一处。太多人看见这一幕了,“郑二小姐”闺誉有损,与宫尚角的婚约只怕将生波折。 再有,医馆所有的大夫都出动了,给昏迷的人都把过脉了,脉象一致显示人只是睡着了,除了叫不醒,没有别的毛病。找不出他们昏睡的原因,大夫们不敢下针、不敢用药,只能等着,每半个时辰给他们诊一次脉,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最后,有两个今夜跟随少主办事的侍卫,把另外两个在押送无锋刺客去地牢后突然昏迷的羽宫侍卫送去了医馆。经大夫诊脉后发现,那两个昏迷侍卫的脉象和其他昏睡者的脉象一样。 依旧清醒的两个侍卫和陷入昏迷的两个侍卫的唯一区别就是,前者只到过巷子的前半段,而出事的所有人似乎都去了巷子的后半段,废弃暗道的周围。 宫鸿羽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说来说去就是这一波宫门男丁倒了三个,待选新娘全军覆没了,宫尚角的未婚妻可能要换个未婚夫了。 他按揉着眉心,吩咐道:“金应晟,西南角废弃暗道,派人暗中把守,若有异动,立刻启动自毁机关。” “全面封锁消息,宫门与外界的一切日常事务全部暂停,包括物资采买。” “在尚角回到宫门之前,调集侍卫营侍卫分守四宫外围,再令各宫侍卫紧守门户,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有要事,当报给守卫,由守卫派人全程陪同。有意避开守卫行事的,视为无锋细作,一律打入地牢。” “巡逻侍卫三班轮换,日夜不休。临时加设三队监察侍卫,随时抽查岗哨、各宫、各处防卫,一队六人,也是三班轮换,日夜不休。” “金逸,再去传讯,动用讯鹰,让尚角加急赶回,勿要耽搁。” 宫鸿羽一口气下完命令,拿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晚上出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就没有轻省的。 他焦心宫子羽的安危,顾不上休息,又问月长老要了月公子来前山,领着人急匆匆赶往医馆。 宫鸿羽并不信任前山医馆那帮大夫的医术。 他从前信的是荆介先生,后来荆介先生过世了,他信的人就只有能在少年时研究出百草萃的宫远徵。 现在宫远徵中招倒下了,宫鸿羽不是没想过让宫子羽去月宫治疗。 但宫唤羽被送去月宫关押,要是他醒来知道自己的少主之位被废了,难保不会找机会对宫子羽下毒手。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身为宫门执刃,宫鸿羽觉得他背负的太多,失去的也已经够多了。 就在刚刚,他失去了精心培养了十年的养子,如今他只剩宫子羽一点血脉了。 他不能再失去了。 第36章 偷家X补药 已过子时,夹在角宫和徵宫之间的医馆仍旧灯火通明。 檐下挂着的黄铜四角风灯投下暖黄的光,对面浅池边,某位老大夫特意让人留着图个野趣的那蓬芦苇已是枯尽了,在寒风里抖抖索索,显出几分萧瑟之感。 上百名侍卫封锁了医馆外围,不少玉阶侍卫则隐藏起来,监控着医馆的各处死角和每一个进出的人。 医馆内,十二间伤病房头一回全部派上了用场: 宫远徵和章雪鸣情况特殊,共用一间房。 与之相邻的左右两间房被空出来,做大夫们的临时会诊室。 而宫子羽和金繁一间,四个羽宫侍卫一间,占了左侧的两间房。 七个待选新娘则是每人一间,占据了右侧的七间房。 大夫带着学徒对着各自书写的内容不变的脉案,在临时会诊室愁眉苦脸。 来来去去的侍女们紧绷着脸,没有谁的情绪能稍微轻松一点。 章雪鸣全然不知她那带着点泄愤意味的“见面礼”,给宫门扇出了多大的风暴,又将在宫门内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安静地躺在置于房间中央的病床上,身旁是同样安静的宫远徵。 离床头不远的地方,一把红棕色酸枝木高背大椅稳稳地靠墙放着,上面四平八稳地坐着角宫内务管事金嬷嬷。 金嬷嬷目光沉沉地盯着两张拼在一起的病床中间那两只紧紧相握且十指相扣的手,眼睛半天才眨动一下。 眉清目秀的角宫下任内务管事最有希望候选人青栀,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立在一处角落里,时不时偷瞄一眼病床上那对并肩躺在一处的美貌小年轻,心里控制不住地尖叫:宫主你快回来,你再不回来,你辛苦求回来的未来角宫夫人就要变成徵宫夫人啦! 她真的不是在杞人忧天。 回忆一下之前角宫的人抬着暖轿跟着女客院落的人,在路边捡到章雪鸣和宫远徵时的情形: 绝色少女身上裹着美貌少年的厚披风,美貌少年腰间挂着绝色少女的红盖头,怎么看都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儿! 要不是有镇场大佬金嬷嬷虎视眈眈,很难说医馆那帮大夫时不时就跑来这间病房转一圈,是找出病因的心思多一点,还是看热闹的心思更多一些。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金嬷嬷和青栀守着,章雪鸣才会稍微放下心来,放开对那融合了明玉功与毒经的改良版扬州慢心法运转速度的控制,通过与宫远徵贴合的掌心,试探着将内力一点点注入他的经脉。 没办法,她馋啊。 既然看出来了宫远徵这傻小子以身试毒不止一两回,体内余毒累积的不少,章雪鸣怎么可能不心动? 在章雪鸣的设想中,她临阵开发出的那种药液,在与宫远徵放出的毒烟反应后,将会生成一种补药。 一种能让用药者充分体会研发者的善意和恶趣味的补药。 对于没有内力的普通人,这种补药将会表现得十分友好。 虽然前期保留了毒烟原有的对呼吸道的轻微刺激作用,和对皮肤的着色作用,但用药者不会为此烦心太久。 只要用药者进入昏睡状态,所有症状都会消失。 在身体长达二十四个时辰的深度休眠过程中,药力将会缓慢渗透进皮肉骨血经脉丹田,驱逐杂质,愈合暗伤,很好地蕴养五脏,平衡阴阳之气,顺便驱寒祛湿,排毒养颜。 实乃世间难求的养生美容佳品。 然而对于身负内力的武者,这种补药就会变得恶劣起来。 虽然过程同样是缓慢渗透进皮肉骨血经脉丹田,目的同样是驱逐杂质,愈合暗伤,蕴养五脏,平衡阴阳之气。 但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武者的经脉丹田里是有内力存在的。 一旦遇到内力,这种药物潜藏的特性就会被激发出来。 药力将会霸道地禁锢内力、分解内力,推动一部分内力淬炼用药者的身体,最后将剩下的内力也化作滋养用药者身体的养分之一。 说起来,这可是章雪鸣从她每三十天就要经历一次的淬体中得到的灵感呢。 完全是她心善,喜欢有好东西就跟大家一起分享。 绝对没有自己淋了雨,就要撕别人伞的意思。 绝对没有! 当然,章雪鸣做事向来谨慎,试药这种事也不会例外。 有虚拟实验台反复测算过数据,她有把握哪怕长时间大量吸入这种气雾剂类的药物,如她、金繁和宫唤羽这等内力积累到达一定层次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次试药就功力尽散。 宫子羽、宫远徵和其他内力一般的人嘛…… 只能说,淬炼过的身体会更健康、更强壮、更适合习武。重新修炼内力,内力的积累不说一日抵一年,增长速度也会是从前的十倍,甚至数十倍。 反正章雪鸣觉得,她没存害人的心,结果肯定是好的,他们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就算有人不想重修,想甩锅,有宫远徵放毒烟在前,没凭没据的,章雪鸣会承认是她下的药? 她又不傻! 证实药效、确定配方之后,这种药是要用在章家人和北境部分抗击蛮族的将领士兵身上的。 章雪鸣连安排去北境避祸的郑家人都暂未划入可知情范围内,指望她拿出来给别个世家增添实力,她可没长一颗无私奉献的心。 第37章 月公子X宋明月 精纯、宁和的内力自宫远徵右手掌心劳宫穴注入他的经脉,直奔丹田而去。 他的丹田中,一团橘色的药雾将他修炼苦寒三川经攒下的阴寒内力牢牢包裹住。 属于章雪鸣的那股宁和内力进入时,禁锢了阴寒内力的药雾已无余力对抗,只能乖乖被控制住。 宁和内力自然地分成了两道。 一道留在宫远徵的丹田里压制药力,让默默分解着阴寒内力的药力不会太早开始补全根基、修复破损经脉的工作。 一道又化作无数细流,将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皮肉骨血都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最后带着乌黑的余毒原路折返,一点点经由章雪鸣左手劳宫穴回归她的身体。 这是一个漫长的、平和的过程。 即使在外人眼里并不平和—— 在陷入昏睡八个时辰之后,宫远徵开始脸色发青、嘴唇发乌、全身肌肉出现无法控制的小幅度颤抖并大量出汗。 一直强打精神守在病房里的金嬷嬷和青栀紧急呼救,招来了隔壁独占了一间临时会诊室的月公子。 …… 月公子是凌晨时分到前山医馆的。 他对养父月长老口中前山那位百年才出一位的“草药天才”宫远徵的好奇心,并未因两年前的意外彻底打消。 侍卫半夜来请月长老去长老院,月公子被吵醒之后就睡不着了。 再后来,黄玉侍卫找到他,简单说了下前山发生的事,他刚听说连宫远徵都被这回出现的未知药物放倒了,执刃要求他同去前山医馆查探究竟,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用黑色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装扮得神神秘秘,抱着满腔的好胜心,跟着执刃宫鸿羽把医馆伤病房里昏睡的十五个人一一看过来。 很遗憾,医馆大夫们没能找出的原因,他也没能找出来。 还是只能用笨办法。 身份特殊的宫子羽由他负责,金繁沾了宫子羽的光,也由他接手,半个时辰一诊脉、取指尖血查验,然后回到他独占的那间临时会诊室等着其他大夫的脉案送过来。 整整八个时辰过去了,从子初到申正,他们仍是只能确认那十五人的昏睡是由某种药物导致的,连是不是毒都无法确认。 即使脉案并非一成不变: 七名待选新娘的脉象变化极其缓慢、细微。 不管怎么看,药力是在滋养她们的筋肉骨骼、五脏六腑,她们的身体都在变好。 这一点在淮西城皇商宋家四小姐宋明月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宋明月是早产儿,天生患有喘疾。 不是遗传,而是母亲妊娠时意外受伤,用药后大小都保住了,但孩子因此早产,肺部发育不良、多气道阻塞。 这十八年来,宋家一直小心呵护着宋明月,不敢让她受气,不敢让她着凉、不敢让她大悲大喜、不敢让她运动、不敢让她去空气不好的地方…… 此次冒险送宋明月来瘴气遍布的宫门,首要目的就是求医,要求的人就是徵宫宫主宫远徵。 而今虽然不知道这种连百草萃都防不住的药物到底是不是宫远徵的手笔,宋明月都算是因祸得福。 如果那种不知名药物能为她疏通所有阻塞的气道、补全缺失的根基,她想必就能彻底摆脱被限制、被所有人同情怜悯小心翼翼对待的人生了。 第38章 劝退X嫌弃 但宫子羽、金繁和那四名羽宫侍卫的情况就不怎么样了。 起初还只是内力滞涩,半个时辰前再把脉,脉象居然显示他们的内力已经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没弄明白他们所中之药的成分和功效,贸然用药不妥,月公子尝试下针减缓内力溃散的速度,结果适得其反。 幸好中了药的武者不止一个,试针的是其中一名羽宫侍卫,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试验失败,一群医者仿佛被绑住了手脚,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 一种药物作用于人体后,为什么会出现两种不同的效果? 是性别不同产生的差异,还是区分了武者非武者之后的结果? 不是没人想要给宫远徵和章雪鸣诊脉取血。 一男一女,同是武者,是能帮忙排除掉其中一个选项的绝好样本。 可惜的是,这种想法在一开始就被否决了。 那两位刚被送进医馆放到病床上时没有问题,给他们把脉也没有问题。 然而,当有人想要帮章雪鸣解下身上的黑色厚披风、松开她的衣领、拿下她头上的饰品、散开她的发髻; 当有人想要帮宫远徵取下腰带,拿掉他腰上挂着的海螺型虫巢、别着的暗器囊、短刀、红盖头、玄色镶金丝防护手套、求援信号弹; 当有人想要强硬地分开宫远徵和章雪鸣紧握的手,用针扎破他们的指尖取血去查验; 章雪鸣那早在第一轮把脉后就迅速包裹住她和宫远徵全身的庞大内力,毫不客气地对任何再试图触碰他们身体的人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劝退”,连金嬷嬷和青栀也不例外。 第一次,仅是礼貌地弹开。 第二次,就升级成了震开。 第三次起,直接震飞。 三米起步,最高内伤吐血。 主打一个“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月公子飞了一回,执刃宫鸿羽身边号称宫门最强红玉侍的金逸也飞了一回,还有谁会想试试呢? 尤其是月公子和金逸都吐了好一大口血的情况下。 试试就逝世。 这也是宫门最高权力者来探视过之后,那顶过于显眼又“十分不成体统”的红盖头,历经八个时辰仍能原封不动地留在徵公子腰间的最大原因。 怀疑肯定是有的,来自执刃宫鸿羽。 养子内力紊乱,阴谋败露;亲生儿子昏睡不醒,原因不明;能倚靠的两个族中子侄,一个尚未归来,一个跟他的爱子一样躺在病床上意识全无。 遇到章雪鸣这等异常状况,他怎么可能不怀疑? 只不过…… 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每每触及到病床上那个阖目沉睡的少女,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没办法,谁叫这位“郑二小姐”生了一张千秋绝色的脸呢? 这屋里四壁八盏灯照得一室光明,满室辉光都落在那个少女身上。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眼仿佛工笔细细描就,仙姿玉色这个词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 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连青丝上都漾着惑人的光泽。 但凡是个人,但凡没傻,但凡没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恍然大悟:真正的绝色当面,审美的标准都会被强制统一。 世人都爱美人,宫鸿羽自认不能免俗。这医馆里凡是见过这姑娘真容的,谁又能免俗? 君不见那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夫一时不察也会看呆了眼,更别说那些个年轻大夫和定力不足的学徒了。 要不是有金嬷嬷和青栀一直在旁监督,不时拉下脸来驱赶,还不知道这间病房里能不能有他这个宫门执刃立足的地方。 未及冠的宫远徵还不是头回见面就赠人披风、抢人盖头、死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若非亲眼看见,宫鸿羽还以为这种事情只有他那个不成器的浪荡儿子才干得出来呢。 可惜宫尚角上郑家门求亲在先,宫远徵半路截胡造成既定事实在后…… 所以他养宫子羽那么个蠢儿子有什么用? 平时跑万花楼跑那么勤快,围着个庸脂俗粉一掷千金献殷勤,见了真仙却屁事不顶,还不如人家宫远徵一个未及冠的当机立断出手果决。 白长那么张好皮囊! 宫鸿羽越想越气。 读书不及那兄弟俩,习武不及那兄弟俩,动脑子不及那兄弟俩,责任心不及那兄弟俩,居然连抢媳妇都不及那兄弟俩。 只一样,身高倒是比那兄弟俩都高。 从小到大吃下去的饭都用来长高了。 就,离谱。 宫鸿羽瞥眼红玉侍金逸,那个正捂着胸口往嘴里塞治内伤的药丸子。 他又看看约摸是少白头的月公子,这个正在拿帕子捂着嘴咳血。 都伤得不轻啊。 身为宫门执刃,这么明显的疑点,不怀疑一下是不是不大好? 不过这样的绝色美人、内力又强得可怕,她想干什么,脸搞不定的,武功也能搞定,完全没必要下什么药闹什么妖。 要不是宫尚角跟她爹交情深,无锋又惯于以多欺少使阴招,她爹能答应让她跟宫尚角订亲,来宫门避祸? 笑话。 宫尚角还没有金逸扛揍呢。 宫鸿羽止住跑偏的思想,干咳一声清清嗓子,语气柔和,一点都不像是在质疑,倒像是给机会让人来辩驳,替章雪鸣澄清:“这是怎么回事?这位郑二小姐的内力未免强得有点离谱了,金逸习武近四十年都没她内力深厚?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有这种成就? 再者,月公子先前给郑二小姐诊过脉,说她也昏迷了。人都昏迷了怎么还能使用内力,不是说中了药的武者内力会滞涩吗?” 刚被震伤内腑还吐了血的月公子淡淡一瞥他,又将视线移回病床上。 月公子刻意不去看章雪鸣。 那种会动摇人意志的美过于可怕,他不敢赌自己的定力。 人过而立就已鬓发染霜雪的俊美男人看着病床上昏迷中也要死死抓住“心上人”的少年郎,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已是眼角微湿。 他别开脸,平静地说:“这位姑娘的内力至纯至和,修炼的功法必定不是剑走偏锋的那类。 年纪小,内力积累却比您的红玉侍都雄厚,应该是她修习的功法特殊,天赋、体质与功法格外适配的缘故,说不得也曾有过什么奇遇,服食过如出云重莲一样的灵药。 数百年来,江湖中也不是没有这样运气和天赋都不错的人物出现。” 第39章 胡诌X过渡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月公子垂下眼帘,咳了两声,又道:“据我猜测,这位姑娘虽然也中了招,但进入身体的药量不多,药力不足以限制住她雄厚的内力。反而因为失去了意识,身体本能感觉到危险,自行调动内力护主。 您看,单单给她卷起袖子来把脉就没事,说明这样的行为不会让她觉得危险,但别的就不被允许了。 类似的情况,后山藏书中有本《大堰异闻集》有记载。” 眼角余光掠过章雪鸣身上的红嫁衣,他瞳孔微颤,似被那代表着婚嫁的颜色烫着了,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只飞出宫门便一去不复返的云雀,神色黯然地继续着他的说辞:“至于徵公子…… 大概是徵公子在她清醒的时候,没有对她做过不好的事情,又把自己的披风给了她,还握住了她的手想要保护她。 所以当她失去意识后,身体本能就把徵公子也划入保护的范围了。” 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说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宫鸿羽:是吗?世间竟有此等奇事,是老夫孤陋寡闻了。 月公子:当然了,请看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章雪鸣:编,我就静静听你编。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宫远徵:昏迷中,随你们编,勿扰。 …… 送走了像是一夜之间就急速衰老的执刃,意识到要从那对“璧人”身上拿到决定性的样本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医者们再度陷入了纠结该药物究竟是性别歧视还是武者歧视的怪圈。 当然也可以取羽宫侍卫们的血来个以身试药。 可后山专研医毒到三十三岁、只发明过一款新型麻醉药“醉见血”的月公子没有以身试药的习惯,非武者的医馆大夫们更没有。 想临时从宫门地牢里提几个普通犯人和有内力的犯人来做药人。 地牢诚实回复:地牢很久没进过普通人了,有内力的犯人只会是无锋细作,无锋细作过完徵公子的第一轮审讯基本就废了。昨夜少主的人倒是新送来了三个无锋刺客,只不过三个都受伤不轻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烧坏了脑子怕不好审,可有大夫能抽空过来给看一下? 医馆大夫们:执刃的亲儿子还躺在病床上受苦呢,哪个有闲心去给无锋刺客排忧解难?怕不是没看够执刃离开前那张大黑脸哦。 月公子:重伤八成会发烧,高烧不退肯定会昏迷不醒,这跟那十五个人中的药不可能有关系。不过放着不管也不好,让学徒送点伤药退烧药过去,地牢的侍卫自己看着用。 这不行,那不成,大家只能保持尴尬的沉默,做一个本分的脉象记录者,寄望于随着时间的流逝,病人们身上的变化会更加明显,好给他们指个方向。 不然万一执刃心血来潮又跑来探视,发现病人还躺着,医者没事做,恐怕要完。 还好,总算等到了。 即便这变化是发生在宫远徵这个只可远观不可触碰的少年身上的,月公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激动起来。 鉴于这间病房的病人排他性过强,来一个医者还是十个没区别。 月公子不客气地拒绝了其他大夫的进入,赶走了精力不济的镇屋大佬金嬷嬷,指挥青栀开了半扇窗户散散这间屋子里特别浑浊的空气。 又拖了绣着五禽戏的八联屏风给病床上的“小情侣”挡风,亲自将那把红棕色酸枝木高背大椅搬到了宫远徵的病床旁,安静地坐下来,极有耐心地围观了一场以宫远徵为主角的《小毒娃脱胎换骨记》。 第40章 排毒X惜才 申正(下午四点)时分,外头阳光正好,伤病房里不用点灯也亮堂得很。 月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的宫远徵,生怕错过他身上哪怕最细小的变化。 青栀惊惶地捏着手指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宫远徵现在的情况谁来看都会被吓到。 原本白得不见血色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带着死气的青灰, 发乌的嘴唇微微张开,汗出如浆,浸湿了发辫和身上的黑色碎金锦缎长袍。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那种持续性的、小幅度的颤抖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此刻正处于极度疼痛中。 接下来,眼球在眼皮下震颤,转动速度极快,喉咙里还不时发出无意义的喀喀声。 看起来是典型的中毒反应,还是后期。 他的一切表现似乎都意味着死亡将临。 青栀惊恐得都要忍不住尖叫了。 徵公子是有点不地道,趁角公子不在截胡角宫未来的宫主夫人。 但少年慕艾,鲁莽冲动,情有可原,就算角公子回来了也不会真的打死他。 他的所作所为真的、真的罪不至死啊! 报应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月公子却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试探着朝宫远徵的左手腕伸手。 这一次竟是连把脉都不被允许了。 只不过内力的主人许是能感觉得到他确实没有恶意,那股内力仅是轻轻地弹开了他的手指。 很快,月公子就发现,宫远徵大量出汗的情形只持续了六十息(秒)左右,他流出的每一滴汗水中都带着无数细小的黑色杂质。 停止出汗后,也有极其细小的黑点经由他的毛孔慢慢地朝外挤出来。 应该是在排毒。 月公子下了定论。 果然,半个多时辰后,宫远徵那种脸色发青、嘴唇发乌的状态就减轻了不少。 那些自毛孔里不断分泌出来的黑色杂质在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干结、脱落。 月公子觉得,现在把宫远徵倒提起来抖一抖,只怕能抖出至少一斤渣渣? “昏睡”中的章雪鸣也这么觉得。 要不是宫远徵体内清理出来的毒素还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全部引渡过来,她现在就能甩开他的手,把他一脚蹬到地上去。 可太脏了! 章雪鸣之所以会先压制宫远徵体内的药力,再用内力清扫他筋骨肌理血液内腑中的毒素,引渡到自己体内来转化,除了不想这波毒素白白浪费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神医难寻,能有建树又富有创造力的毒师更是凤毛麟角。 宫远徵今年才十七岁。 自从他研制出能避百毒解百毒的百草萃之后,宫门在江湖上的据点开始给盟友们秘密供应毒药,只要出得起价,宫门就供得起货。 中者心跳两百次即死的“送仙尘”。 中者会在一月内被逐渐溃烂的人面疮覆盖全身而死的“怀仙散”。 中者半个时辰内就会肝肠寸断呕血而亡的“唤春愁”…… 每年至少上架一种新品,效果从来不让人失望。 这样的天才毒师极易夭折,哪怕避开了来自外界的袭杀,也迟早会死在他们自己手上。 也许是某次以身试毒,毒性猛烈,来不及配好解毒的药就一命呜呼。 也许是无数次以身试毒,余毒累积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顶点,一朝爆发,十死无生。 凭章雪鸣离七级已然不远的医术和毒术,配合神识观察,通过宫远徵眉毛头发的生长状况、皮肤状况、瞳孔收缩扩张状况、肤色、眼白、鼻翼、唇色、唇纹…… 不必“闻、问、切”,都能确定他体内的毒素已经积累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步。 放任不管,会影响药力发挥不说,仅凭他吸入的药物剂量,加上他那点至多比宫子羽多两倍的内力,只怕药力糅合全部内力,也就将将够排毒的,淬体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章雪鸣惜才。 就算最后没法把这位天才毒师捞到自己碗里带走,知道世间还有和她一样的人,也对这些在世人眼中“歹毒”、“害人”的东西感兴趣,肯花时间精力去研究,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二是宫尚角这人在经商一道上颇有能耐,虽然疑心病重,是重度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但对朋友向来出手大方。 江湖上都传说宫远徵这个弟弟是宫尚角唯一的软肋,那她救了宫远徵的命,宫尚角总不至于对弟弟的救命恩人小气的哦? 那么代替郑家供给她在宫门的所有吃穿用度,保证她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另外再给个行商一季的利润作为她的“添妆”,也是合情合理的? 章雪鸣心情愉快地把交易约定里,郑家承诺会按季度送到宫尚角手中供她花销的“尾款”,归入自己的私人财产清单中。 回头她会让宫尚角按时收款,转交给她的。 待在宫门里也会有进账这种事,美滋滋。 …… 说来稀奇,这次透支神识,章雪鸣还以为得放下一切事情修炼个两三天才能恢复。 没想到她下意识地压榨神识,硬生生从干涸的识海里挤出了一根牛毛粗细的神识线,以此引导内力进入宫远徵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皮肉骨血进行毒素清理,误打误撞地领悟了《麒麟锻神诀》第三层的精髓,将清理过程和修炼过程合二为一。 章雪鸣有了钱又发现了新的修炼方法,做事更加认真细致。 一边给宫远徵做二次毒素清理,一边引毒、化毒。 第41章 奸诈狡猾月公子X天真实诚徵公子 至于说章雪鸣特意给自己和宫远徵做好防御措施的原因…… 那当然是她有信心靠改良版扬州慢改变脉象骗过所有人,修炼、学习个几天几夜都不会露出破绽。 却没信心去赌宫门里会不会有人趁机对宫尚角的“未婚妻”和徵宫宫主下黑手。 别说宫门很安全。 光这回的待选新娘里就混着三个无锋刺客,就这还没算上她那个姐姐郑南衣。 要是宫门里没有无锋内应,无锋能那么精准地掐着时间把人送进来? 况且十家正常参与选婚,无锋都能押中三家,可见对宫门的了解之深,起码宫门为子嗣择选新娘的标准已经被掌握了。 再想深一点,既然宫门选婚的时间、择选新娘的标准都被掌握了,那么宫门适龄适婚的公子们的性格、审美、喜好…… 无锋真的不知道吗? 武者完成一次淬炼的时间是三十六个时辰,她一早打算好,花上几个时辰给宫远徵清理完余毒,就专注修炼《麒麟锻神诀》,到达极限了,就进学习空间温故知新。 超出预计的是,宫远徵体内的余毒量大到令人发指,章雪鸣用了八个时辰才将将完成了第一轮清理。 讲真,章雪鸣还是头回见到一个不是被刻意养成药人的人的身体里,能同时容留下那么多种性质不同的毒素。 这个人还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少年。 瞧着活蹦乱跳,实际上一身暗伤。 不止是血肉骨骼五脏六腑有损,经脉丹田也被腐蚀的不轻,连根基都出问题了。 宫尚角知道他弟弟那“医毒双绝”、“少年天才”的名声是拿命刷出来的吗? 也许是知道的。 毕竟宫二先生的名号和供养整个宫门的钱财,也是宫尚角拿命跟无锋杀手、跟想要下黑手的江湖人,风里血里拼出来的。 二次作业,章雪鸣熟练多了,也轻松多了。 分出去监控这间伤病房的那股神识像个潜望镜一样竖在她的脑袋上。 她一边清理着宫远徵的奇经八脉,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月公子。 凌晨到现在,章雪鸣“见”过这人好几回了。 他是那位方脸粗脖子、长相敦厚威严的宫门执刃宫鸿羽带来的,还给她和宫远徵把过脉。 不知道全名是什么,单听那位执刃唤他“月公子”。 他拉下兜帽、解下黑狐皮斗篷,在灯光下露出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如染霜雪的鬓发和那一身月白绣暗纹竹叶的衣袍时,着实晃了下章雪鸣的眼。 就觉得他的姓和人挺搭的,清瘦俊逸,气质出尘,确是位清冷如月光的美人。 后来他想用针刀给她和宫远徵取血,跟那位执刃的红玉侍卫金逸一样,被她的内力震飞过一次,还咳血了,却莫名其妙地编造理由帮她把执刃的质疑驳回去了。 而现在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受的伤、说的谎,全心全意地在观察宫远徵排毒…… 可太难评了。 宫门子嗣一波倒了仨,这等动摇宫门根基的大事,执掌宫门几十年的最高权力者敏锐地发现了疑点和嫌疑人,却又随随便便地排除了正确答案。 执刃看起来挺重视的月公子一派清冷高洁的范儿,却无视宫门安危,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谎话张口就来,草稿都不用打。 这合理吗? 怕不是真的怀疑她装昏迷,故意演给她看,让她放松警惕,好抓她现行的? 难怪月公子不能给她和宫远徵把脉了,宫门执刃又把宫子羽托给他看顾,他还一会儿就过来一趟,如今更是直接搬椅子坐旁边守着了。 果然奸诈! 说好了宫门这一代成年男丁只有三个,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月公子? 不会是分了前山后山,前山随便放几个当幌子,出色的子嗣大部分都藏后山了? 诶,对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宫门一个江湖势力敢跟皇帝比肩,一口气弄了十个家世都挺不错的待选新娘来搞选婚了。 合着是宫门子嗣不止那小猫两三只。 这宫门当真是深不可测! 深宫美男个个心计了得,不美的老帮菜也坏得流油,就只有个未及冠的宫远徵是个天真实诚的小可爱,以身试毒差点把自己逝掉。 章雪鸣更加谨慎地盯防月公子,认真为宫远徵排毒。 她脑子一般般,不擅勾心斗角,最怕被人以有心算无心,还是珍惜小可爱,远离蜂窝煤保平安的好。 …… 将到酉正(下午六点),章雪鸣“看见”昨天跟轿的一个侍女拉开门,招手将青栀叫出去了。 离得远,她只隐约听见一句“角公子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青栀就眼睛亮亮精神百倍地进来给月公子行礼道:“公子,奴婢有事需回角宫。值守侍女就在门外,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等定当严守执刃之令,不对任何人透露公子的消息。公子安坐,奴婢先行告退。” 月公子摆摆手,待她出去拉上门,便起身将一身黑狐皮斗篷又穿上了。 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人又照旧坐回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继续他对宫远徵的观察。 这意思是,把自己藏进斗篷里,有人注意到他也看不到他的长相,看不到长相就没办法打听到他的来历,就不会泄密? 章雪鸣“瞧”着他的举动,总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难不成是她看走眼,这人就是个一心钻研医术的憨憨? 不至于…… 算了,反正不认识,又是宫门执刃要求保密的人,等宫远徵他们醒了,这人应该就会离开。 来日不会有交集,不必费心。 话说宫尚角回来得挺快的,他这么看重宫远徵这个弟弟,想必第一时间就会赶过来。 就不知道当他看见他弟弟抓着他“未婚妻”的手不放,他的“未婚妻”失去意识了还用内力保护着他弟弟的时候,那张万年冰山脸会不会出现别的表情? 诶嘿,刺激! 章雪鸣想到那个场面,不但不慌,还有点想笑。 第42章 角公子到X执刃急召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宫门大门外响起:“角公子到——” 像是山谷里的回声一般,宫门内也有一个声音响起:“角公子到——” 紧接着,许多个声音陆续响起,此起彼伏、由外向内地传递着同一个消息:“角公子到——” 厚重的黑色城门缓缓开启,一匹深棕色的高大骏马驮着一个身披黑色刺金狐狸毛领披风的年轻男人昂然而入。 高踞马背之上的男人穿着一袭淡松烟色金线绣纹的长袍,衣襟绣纹间镶着的无数细小的宝石,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华美的光。 他那一头及腰长发被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银质发冠高高束起,侧脸轮廓有种锋利的美感。 骏马跃上台阶,熟练地拾阶而上。 台阶两边执勤的侍卫纷纷整肃队伍,给马背上的男人行礼。 俊美的男人无动于衷地握着缰绳,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眉眼间带着傲视一切的冷漠,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他动容。 他就是与浑元郑家定下约定,要在这一年内担任章雪鸣的“未婚夫”的人,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宫二先生,宫尚角。 即便被紧急召回宫门,他也没忘了带上这次出行赚得的财货——几十个黑衣侍卫有序地跟在他的身后,抬着一箱箱塞得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和货物,浩浩荡荡地进了宫门。 一路上行到台阶尽头,宫尚角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那个身影出现,眉头微皱,眸光便暗沉下来。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赶上来的贴身绿玉侍卫金复。 今日路边候着的不是以往每次他归来时都会用灿烂明媚的笑容迎接他的弟弟宫远徵,而是他之前指定去浑元郑家接亲的角宫内务管事金嬷嬷、指定去服侍浑元郑家“郑二小姐”的下任角宫内务管事候选青栀,还有一个面生的侍卫。 他直觉不妙。 执刃两道急讯召他回宫门,明显是宫门发生了什么变故,怕收讯据点有奸细走漏了消息,才随便找了个理由,说什么让他回来另选新娘。 但看金嬷嬷有话都等不到他回角宫再说,青栀又丢下“郑二小姐”出现在这里…… 总不能是宫门发生的变故跟章雪鸣有关? 宫尚角跟郑家的交易只有他自己清楚,跟执刃禀报这桩“亲事”的时候,他也没把话说死。 只是让章雪鸣按郑掌门的计划入角宫避祸一年而已。 一年期满,章雪鸣想留下,宫尚角就跟她成亲生子。 她不想留下,宫尚角就认她做义妹,准备一副嫁妆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就凭这些年郑家给他的便利、郑掌门对他的帮助,郑家有难,宫门帮不了,宫尚角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郑家的事还没了结,章雪鸣不可能在这时候得罪宫门。 除非…… 有人欺负她欺负狠了,她暴起把人给打了? 昨夜待选新娘才进宫门,她能打谁? 执刃?少主? 还是执刃和少主都被打了? 宫尚角沉下脸来,深邃的眼眸里却满是无奈。 他走过去,金嬷嬷和青栀总算是等到主心骨回来了,忙给他行礼: “老奴金萍问角公子安。” “奴婢青栀问角公子安。” 宫尚角摆摆手:“说,怎么回事?” 金嬷嬷道:“回角公子的话,郑二小姐昨夜入的宫门。恰逢执刃下令要找出混进待选新娘中的无锋刺客,郑二小姐和其他待选新娘一起被关进了地牢。 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锋刺客抓住了,但羽公子和他的侍卫金繁、徵公子和郑二小姐,还有其他的待选新娘和几个羽宫侍卫都中了药,至今昏迷不醒,医馆的大夫找不出原因。” “远徵和郑二小姐也中了药,至今昏迷不醒?宫子羽也是?”宫尚角冷峻的面容更加严肃了,“他们现在在哪儿,医馆?”坏消息挺多,好消息也有一个——昏倒的人都是中了药,不是他的“未婚妻”把人打成重伤昏迷不醒。 他说着就要动身前往医馆一探究竟,却有四名黄玉侍卫匆匆赶来将他拦下。 其中一人抱拳道:“角公子,执刃传您即刻前往执刃殿,三位长老也在,有要事。” 宫尚角神色一凛,冲金嬷嬷和青栀摆手道:“你们先回医馆守好远徵和郑二小姐,稍后我会过去看他们。” 他转身朝执刃殿的方向走去,四名黄玉侍卫将他护在中间,小心谨慎得像是在护送什么珍宝。 …… 山谷里的夜晚来得又早又快。 忽然之间,暮色从四面八方升起来,海浪一般朝内卷过来,就把天地都包住了。 树叶在寒风里摇摆,天空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雾气自茂密的树林里逸出来,飘飘悠悠地结成纱,蒙住夜空,也蒙住了月亮。 执刃殿旁的偏殿里,挂在屋梁间的三排四方明纸小灯笼都点亮了,照得屋里亮如白昼。 这里没有正殿的恢弘大气,也没有正殿的严肃沉闷。 宫尚角推开殿门走进去,瞧见猛虎下山方形坐地大屏风前,后山花、雪、月三位长老和执刃宫鸿羽分坐在紫檀木茶案的两边。 茶案上摆着全套茶具,红泥小火炉上搁着把翘嘴大肚黑陶茶壶。 壶盖没盖,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药材在水中翻滚,水雾氤氲,模糊了宫鸿羽的眉眼。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抬头望过来,见是宫尚角,眉眼间的愁色便少了几分:“尚角,来了,过来坐。” 宫尚角脱去厚重的斗篷,红玉侍金逸忙接过去挂在衣架上,开门出去守在门外扶刀警戒。 宫尚角走过去,淡松烟色金线绣纹的长袍精致又修身,显得整个人挺拔、利落。 衣色深沉、眸色幽邃,他像只时刻警惕着周围一切的金雕,身上有种他这个年纪少有的深沉内敛。 第43章 拐弯抹角X你可有怨? 三位长老看了宫鸿羽一眼,又彼此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坐到了茶案两侧,将直面执刃的那个位置让了出来。 今天的主角是这两位,他们不过是见证者。 宫尚角恭敬地行礼,落座。 “执刃,我来。”他态度自然地接过宫鸿羽手中的壶盖给茶壶盖上,拎起茶壶给四位长者面前的空茶盏一一斟了七分满,才给自己倒了一盏。 等他倒好茶,宫鸿羽喝了口茶,思索片刻,才低声说:“这次催你回来,你回来了也没让你先回角宫好好修整一番,就把你传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执刃,请说。”宫尚角垂眸,曲着修长的手指拿起面前的黑釉兔毫盏,茶水只沾了沾唇,又放下。 “这十年来,宫家的财力、收入稳定增长,远超上代执刃时期的财富积累,而家族营生的筑基和拓展都是你在负责。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得到。 这些年,江湖纷争也都是由你代表宫家在外斡旋。江湖各派都有共识,认为你是宫门年轻一代中武功和谋略最强之人……” 他精明强干、礼数周全、处事有度,为宫门做事又肯不遗余力,如此出色,宫鸿羽对他自然赞赏有加。 三位长老在旁听着,也是频频点头。 要说宫门谁功劳最大、宫门最离不得谁,那一定是面前这个为了宫门生计在外奔波,一年至少有九个月不得归家,无数次直面无锋刺杀的年轻宫主。 “江湖虚名,不必在意。”宫尚角心里记挂着金嬷嬷口中昏迷不醒的弟弟,不大理解宫鸿羽急急忙忙让人把他叫来,却七拐八绕始终不入正题的举动,有点不耐烦,又不愿意在长者们面前失礼,只能耐住性子听下去。 “无锋害怕你,江湖尊敬你。” 那都是杀出来的。 杀无锋,儆江湖。 宫尚角弯了弯嘴角,幅度极小,一闪即逝,口中却道:“但这江湖,大多数时候,害怕比尊敬好用。无论是害怕还是尊敬,都是对宫门,而不是对我。 商、角、徵、羽,四宫各司其职,有商宫、徵宫支持,我才能顺利游走于外,赚取那些金银财帛。” 他话锋一转,看向宫鸿羽:“当然,最重要的是羽宫对宫门的执守和统领,我在外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话一出,宫鸿羽满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挂上脸,后山的三位长老就先冲宫尚角颔首微笑,欣赏,也欣慰。 饶是对他强硬的手段多少有点不喜,但这般识大体顾大局,能力强又不会忽略别人的辛苦和功劳,还不会受点委屈就斤斤计较怨天尤人的人,谁不喜欢? 想想宫鸿羽昨夜说的关于宫唤羽的那些话,再想想宫尚角到来之前,宫鸿羽那张阴沉得快要打雷闪电的脸,包括心软的月长老在内,都已经明白改立少主这件事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 经过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超过八个时辰的冷静时间。 宫鸿羽还派他的红玉侍金逸秘密搜查了宫唤羽在羽宫的卧房、书房等平时经常待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金逸具体搜到了什么,但宫鸿羽现在仍然坚持昨夜的决定,只能说明宫唤羽的弑父计划不仅仅是个计划,而是已经在实施当中了。 如果血脉亲缘和十年的养育之恩,都必须为他的野心让路,那这个世间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拿去牺牲的呢? 没人愿意用自己、亲朋好友和族人的性命去赌一个野心家的良知。 “你向来最识大体。”宫鸿羽轻轻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看着宫尚角,“当年我的决定属实对不住你,本来少主之位……” 宫尚角其实并不爱听别人提起这件事,尤其是从这位执刃嘴里。 不公平的事已经做下了,被欺负的人没说什么,欺负人的人就闭嘴偷着乐。 偏这位执刃不。 他就是要提,还是冷不丁就提一下。 每次都以“你向来最识大体”之类的夸奖先把人架到高处去。 紧接着就是万分诚恳的道歉。 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堆“不是你不够好,而是除了你,没人能接手角宫的外务”之类的话,一副生怕宫尚角被挫折打倒,一蹶不振妄自菲薄不再愿意为宫门出力卖命的样子。 最后总结,为了宫门让宫尚角受委屈了,但为了宫门还得继续委屈他。 “执刃大人。”宫尚角垂眸将黑釉兔毫盏放到桌上,盏底磕在茶案上,发出轻而脆的一声响,“夜已深了,我也有些疲倦,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当年的事他早都放下了。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能力、德行不差,能将宫氏族人的安危和宫门的利益放到第一位,那么谁坐在上面都一样。 他也很清楚当年宫鸿羽和三位长老选择宫唤羽的理由:武功跟他差距不大、有个做执刃的父亲、举止儒雅庄重,待人温和有礼,性格和处事态度都不强硬…… 当爹的偏私自己养大的孩子,家臣想要个仁慈宽和的主公。 宫尚角比之宫唤羽差在了哪里? 不过是差在宫尚角的长辈血亲尽丧于大祸中,无人可依靠,无人可为他撑腰。 从那之后,宫尚角不再是角宫长子宫尚角,而是代表宫门游走江湖的角宫宫主、宫二先生。 他未及冠就扛起了养活整个宫门的重任。 他无数次从尸山血海里咬着牙、流着血蹚(tāng)过来。 他不得不强硬起来,给自己的心穿上盔甲,不给敌人和贪婪者一丝伤害他的机会。 却让那些被他养活着的族亲家臣有了嫌弃他、排斥他的借口。 “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一些时日了。”宫鸿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宫尚角,问道:“尚角,当年三域试炼,你明明比唤羽先通过,我们最后却选择了唤羽做少主。这些年,你可有怨?” 宫尚角摇摇头,懒得说话,垂下睫羽拦住眸子里的嘲弄。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笑出来了。 现在他算是明白过来宫鸿羽为什么催着他回来,又急吼吼传他过来闹这么一出了。 宫鸿羽想给宫门换个少主,三位长老不反对。 所以宫唤羽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心软如月长老都不肯维护他了? 第44章 改立少主X恕难从命 宫鸿羽没有替宫尚角解惑的意思,只点头道:“就是因为尚角你这样的性子,无论何时都会把宫门放到第一位来考虑,我才会更觉得对不住你。” 他从阔袖的袖袋中取出一份叠着的纸,展开来,递到宫尚角面前。 那是一份文书,上面写着:“宫门少主宫唤羽,本为宫门大任所寄,奈其执着偏邪,无从管教,今决废之,唯宫尚角继承大任……” 文书左下角的落款处已盖上了鲜红的执刃印章,一个大大的“刃”字。 宫尚角飞快地扫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将文书递回去:“执刃,请恕尚角不能从命。” “什么?”急性子的花长老皱眉,“尚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宫尚角不慌不忙地起身,后退两步,行礼:“执刃、三位长老,少主自上位以来一向努力任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能力、风评极佳。 少主在人前未有大错,‘执着偏邪,无从管教’之说从何而来且不提,执刃和三位长老若觉得少主私下有不足之处,当耐心教导为上,轻言废立,只会令宫门人心动荡。 尚角力薄,角宫事务繁忙,又无合适人选分担,分身乏术,并无觊觎少主之位的心思,还望执刃和三位长老三思。” 说完不等回应,转身就走。 当年三域试炼,宫鸿羽曾明言,宫尚角和宫唤羽谁先通过,谁就继任少主。 结果他比宫唤羽通过的快了将近半个月,执刃和长老院最终却选了宫唤羽做少主。 而今宫尚角早没那个心思了,他们倒想要让他来坐这个少主之位了。 不是说除了他宫尚角,没人能担起角宫的担子,现在有了? 宫尚角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果然。 下一秒,宫鸿羽就沉声道:“尚角,回来!” 宫尚角停下脚步,却并不转身,只眸色幽深地望着紧闭的殿门,淡淡地说道:“执刃,我刚回到宫门便听来迎我的角宫下人说,昨夜为了抓捕混在待选新娘里的无锋刺客,远徵弟弟、子羽弟弟和我的未婚妻郑二小姐都出事了,人在医馆至今未醒,恕尚角实在没有心思……” 那么多待选新娘、徵宫宫主和执刃的亲生儿子都躺进了医馆。 这种时候,宫门执刃不想办法寻医问药,也不想办法找出下药的人拿解药,却突然要把宫唤羽换下去,还不给出理由…… 该不会宫唤羽就是罪魁祸首? 那他图什么? 有效果那么好的药,百草萃都防不住,宫远徵都能放倒,他跟执刃那么亲近,直接药翻执刃上位就是了,搞这么一出,脑子坏了? “尚角。”宫鸿羽打断了他的话,“你先过来坐下听我说。” 见他不动,又加重了语气:“远徵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中药昏迷,后山月宫的月公子就在医馆守着,你不必担心。” 中了药的武者出现内力溃散的事,下面报上来了。 但没有内力又不会死,宫远徵研究医毒不需要内力,就宫子羽那点微薄内力,没了就没了,重修说不定还会更好。 至于金繁,内力没了就回后山重修。 红玉侍,后山有的是,换一个就好。 宫鸿羽冷酷地想。 他皱眉望着宫尚角,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茶案对面的空座:“尚角。” 宫尚角只能回去坐下,谁也不看,垂眸不语。 “执着偏邪,无从管教”。 用那么莫名其妙的八个字当废黜宫唤羽少主之位的理由,跟宫唤羽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为人完全相悖,让人一看就会觉得这是“欲加之罪”。 宫唤羽做了什么错事一字不提,会受什么惩罚也一字不提。 若真是不能公之于众的丑闻,以宫鸿羽和三位长老的性子,宫唤羽这个宫家血脉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至少也是废了武功软禁某处。 对外八成要说宫唤羽重病缠身,或是练功走火入魔,需要长期静养。 哦,多巧。 执刃年纪大了,少主该选婚成家准备接任执刃了,结果待选新娘刚进门,少主就突然病了\/练功走火入魔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执刃没办法只好改立少主了。 就是宫门的侍卫、下人都糊弄不过去。 这么不清不楚,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人要怀疑是宫尚角使了阴谋诡计,抢了宫唤羽的少主之位。 遇到脑子不清醒的,瞅空子抽冷子给宫尚角使绊子,一边花着他赚来的钱,一边恨不得他去死也不是不可能。 宫鸿羽看着宫尚角沉默抗拒的样子,眸光渐渐柔软:“尚角,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 宫鸿羽其实挺高兴的。 宫尚角和宫唤羽是竞争对手,当年少主择选的不公,人人心知肚明。 但在此刻,少主之位唾手可得,宫尚角却拒绝继任,竭力为宫唤羽说话,为宫唤羽争那一点可能的公道。 可见这位宫门子侄辈里的第一人把宫门血脉看得有多重。 这样就好。 这样很好。 也只有宫尚角这样的人做了宫门执刃,宫门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弟才能安稳度日…… 宫鸿羽想起宫子羽那张时不时就会露出蠢相的聪明脸,头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无奈一笑,声音都和缓了许多:“唤羽在你们面前的表现,确实如你所说,许多人都认为他是端方君子,待人宽和。 可其实自从他做了少主之后,在我面前他就渐渐不再掩饰他的野心了…… 守住宫门,延续宫门,这是每一任宫门执刃唯一的任务,也是要用一生来完成的任务。 而唤羽性子急躁,急功近利。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多次向我提议启动无量流火铲除无锋。 对他,我劝诫过,也训斥过。他完全听不进去,已是走上歧路,回不了头了。” 无量流火? 宫唤羽想用无量流火铲除无锋? 这也太…… 宫尚角惊愕地抬头看向宫鸿羽,宫鸿羽面露苦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眉间皱出一个明显的“川”字来。 宫尚角又去看那三位长老的反应,只见花长老愤懑中夹杂着一丝嫌恶,雪长老和月长老则是面色戚戚,惋惜怜悯。 是真的。 宫尚角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真没看出来宫唤羽还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第45章 物归原主X接手调查 十年前无锋入侵宫门,宫家成年男丁几乎都折在那一战里,下一代的子嗣也有折损,侍卫、下人更是伤亡巨大。 彼时宫门岌岌可危,执刃都不曾动用无量流火,可见那东西只怕真是要等宫门离灭门仅有一线之差的时候才能动用了。 不能轻动,和不能用、用不了其实是一个意思。 鸡肋。 非要去拿一个鸡肋,认为拿到了就能消灭一个横行江湖数十载,至今无人知道总部藏在哪里的庞大组织? 不可能。 除非拿到无量流火只是第一步,他真正想做的是拿宫门当诱饵,让无锋看到覆灭宫门的希望,把无锋引进来一锅端…… 拿整个宫门,包括全部族人的性命,去赌无锋首领一定会受不住诱惑,让杀手倾巢而出攻打宫门,而宫门上下能扛得住无锋那些手上人命累累的杀手们的攻击,直到无量流火被启动,宫门和无锋一起同归于尽? 宫唤羽的脑子怕是真的坏掉了! 宫鸿羽很满意在宫尚角脸上看到了担忧和不赞同。 他继续说道:“宫唤羽不适合做宫门执刃,这一点,我同长老院已经达成了共识。改立尚角你为少主的文书一式三份,给长老院的那一份今天下午就递交过去了。 本来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召集四宫宫主,当众宣布此事,无奈唤羽行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武功全废,还伤着了心脉,我只好送他去月宫静养。” 宫尚角垂眸,挡住眸子掠过的厉色,垂在身侧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头。 所以宫唤羽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他是真这么干了! 他该不会是先借抓无锋刺客的理由,搞出一个所谓的计划来,把宫远徵和宫子羽牵扯进去,趁机给他们和所有待选新娘下药,制造一场大混乱。 然后趁执刃心神大乱,顺理成章地支开执刃身边的红玉侍、侍卫统领和暗卫,对执刃下手,结果事情败露被抓住废了武功? 好胆! 如果宫唤羽成功了呢? 他要如何让无锋相信宫门实力大损,是攻打的最好机会? 惟有大幅度削弱宫门实力。 宫尚角有点庆幸事情没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宫鸿羽看他脸色沉凝,只以为他在为宫唤羽痛心,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唤羽现在情况不好,我也不好刺激他,只能委屈尚角你了……” 他站起来,绕过茶案,走到已起身肃立的宫尚角面前。 三位长老起身跟在他身后,落后他半步。 宫鸿羽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并那份文书一起递给宫尚角:“今日三位长老都在,我,宫门第十一代执刃宫鸿羽正式宣布,即日起,宫尚角,你就是宫门新任少主。” 宫尚角虽然觉得十分儿戏,却不再抗拒,单膝跪下,接过文书和少主玉印:“尚角,领命。” “起来,尚角。”宫鸿羽扶起他,“过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学习。日后,守护宫门的重任就要交到你手上了。” “尚角为人稳重细心,又重情重义。”花长老拊掌,畅快大笑,“宫门的未来托付于他,我花宫是再放心不过了!” 他生性刚直,专注冶炼铸造之术,并不重权,也不爱插手前山事务。 当年少主择选,他被雪、月二位长老说服,又有执刃作保说宫唤羽不输宫尚角,角宫外务无人除宫尚角无人可接手,他才站到了宫唤羽那边。 心里却觉得执刃说的“一切为了宫门,谁做少主都一样”太扯淡,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也觉得怪对不住宫尚角这个做人做事都认认真真的年轻人。 后来看宫唤羽做少主做得有模有样的,也就把这事放下了。 而今少主之位物归原主,花长老感觉胸中憋了几年的那口气终于是顺了,哪里能不高兴? “正是,尚角做事从未让人失望过。”月长老笑得慈爱和蔼,“将远徵也教得很好。” 雪长老也附和:“远徵能担起徵宫之责,尚角功不可没。” 仿佛他们从未觉得宫尚角性子冷硬、行事手段强硬,不好相与,不是未来执刃的好人选。 宫尚角心里有数,嘴角微扬露一点笑色,同他们谦虚一番,又坐下听宫鸿羽教诲。 老人家唠叨,总有诸多不放心之处,恨不能撬开年轻人的头盖骨,把自己的脑子换进去。 宫尚角已经习惯不当面驳斥他们,做出专心听讲的样子,时不时接个茬,至于回头照不照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宫尚角这么捧场,宫鸿羽和三位长老就有点按不住话头,絮絮叨叨说了近两个时辰,宫鸿羽才想起来去旁边的书案上拿了侍卫统领金应晟交给他的一份文书,是关于昨日之事的调查结果。 他把文书递给宫尚角:“子羽、远徵和待选新娘们被下药一事,当事人仍在昏迷中,唤羽那里也问不了话,金应晟一时间找不出嫌疑人。好在昏迷的人没有生命危险……这件事,尚角你来接手调查。” “尚角领命。”宫尚角只当他要为宫唤羽遮掩,接过文书看了一遍,没说什么,折好放进袖袋里。 宫鸿羽伸手捶了捶右肩,负手道:“三位长老可还有要交代尚角的?没有的话,我就要同尚角去医馆看远徵和子羽了。” 月长老踟蹰着,望着宫鸿羽欲言又止,最后瞥了眼宫尚角,又把话咽下去,跟在雪长老后面走了。 宫尚角披上披风,跟着宫鸿羽去医馆。 一路上,宫鸿羽又说了许多话,中心思想就是宫唤羽要在后山长期静养,宫门防卫和羽宫事务无人处理,只能宫尚角先接手。宫子羽醒来后,若是内力全无,三域试炼也无法进行,只能一边重新练武,一边学习处理羽宫事务,让宫尚角多教教他。 宫尚角没接话茬,想起侍卫统领金应晟递交给宫鸿羽的那份调查文书的内容,不由皱眉:“月公子确定出事的人中的都是同一种药物吗?如果真的是同一种药物,为何会出现三种不同的结果?” 普通人补益身体,有内力的武者内力溃散,地牢里关着的三个无锋刺客则高烧不退。 第46章 父子X遗传 “哪来的三种结果?”宫鸿羽诧异反问。 “医馆里的待选新娘们是一种,远徵弟弟、子羽弟弟、金繁、郑二小姐和四名羽宫侍卫是一种,地牢里的无锋刺客又是一种。” “无锋刺客?”宫鸿羽疑惑,“那三个无锋刺客不是因为风寒加上受伤引发高烧才昏迷的吗?” 话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是了,她们混在待选新娘里,其他待选新娘都中药昏迷了,没道理她们能幸免,除非她们事先吃过解药。” 总不至于是吃过解药,不慎受寒受伤高烧不退导致昏迷不醒? 这都距离事发十几个时辰了,高烧时间长了人救回来也会烧坏脑子,何况三个人都是一样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本身就不对劲。 真是当局者迷。 地牢的侍卫跟金逸说刺客受了伤又染上了风寒发烧昏迷,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发烧”两个字上,觉得她们染了风寒,身上又有伤,发烧正常,发烧昏迷也正常,就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三个人也曾待在待选新娘队伍里经历了所有的事。 “等会儿到了医馆,我让月公子去地牢一趟,看看为什么那三个刺客的症状又跟其他人不一样。”宫鸿羽一锤定音。 多一点线索也是好的,总好过这样惴惴不安等结果。 到了医馆,宫鸿羽知道宫尚角心里记挂宫远徵,便同他分开,自己先去了宫子羽和金繁的病房。 入夜时,伤病房里四壁八盏灯就都点亮了,宫子羽和金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宫鸿羽没在这里见到月公子,问守在门外的侍女:“我夜里带来的那位穿着黑狐皮斗篷的大夫在隔壁房间休息?” 那侍女答道:“申正左右,看护徵公子的嬷嬷和侍女姐姐开门呼救,似乎是……是徵公子的情况不大好,那位大夫就过去了,羽公子这里暂由医馆的周大夫接手。 每过半个时辰,周大夫会过来给羽公子和金侍卫把脉取血,记录脉案后送到徵公子的病房去。” 宫远徵的情况突然不好了,月公子去了就一直守在那边? 宫鸿羽心下一沉,走进房间,站在床尾处望着宫子羽发了会儿呆,竟有些不敢靠近。 许久,叹了一声,走过去给宫子羽掖被角。 他惊讶地发现宫子羽眉眼舒展,呼吸匀长,平时苍白到几近惨白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了点血色,白里透红的看着就很健康。 再看金繁,倒是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完全看不出内力溃散对他有什么影响。 就算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医术,但宫鸿羽还是忍不住拉了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给宫子羽把脉。 宫子羽虽然内力溃散,身体情况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人迟迟不醒,宫鸿羽的心还是安定不下来。 在儿子昏睡的时候,这位老父亲倒是不再像往常一样一见到儿子就板着脸了。 素来挺得笔直的脊背这会子微微佝偻,方正的脸上,岁月凿下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 他小心地摸了摸宫子羽的额头,重重闭眼又睁开,起身整理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病房。 月公子独占的临时会诊室就在这间病房的隔壁,再往前转个弯就是宫远徵和章雪鸣所在的病房。 出门来才走了两步,宫鸿羽忽然隐约听到那边转弯处有人在说话,细细分辨,是宫尚角和一个女子的对话声。 他一时好奇心起,快走几步,恰听到那女子一句满含惶恐、心虚和委屈的“郑二小姐的红盖头如今还挂在徵公子的腰上呢”。 不知为何,宫鸿羽就觉得这句话特别逗,想笑。 还有,想看看现在宫尚角是什么表情。 其实,他和雪月两位长老一样,虽然并不怀疑这个年轻人的实力,还是多少有点看不惯宫尚角那副冰冷得不近人情的面孔,以及除了宫远徵和宫唤羽,他在面对同为宫门血脉的其他人时,那种目无余子的神气。 宫鸿羽没有发现,前一刻的担忧、愁苦、不安似乎都被彻底地扔在了那个房间里。 仅仅只是走出了一道门而已,他的心情、想法变化之大,天差地别。 倒是他常用来骂宫子羽的一个词,很适合用来形容这样的他:没心没肺。 自私凉薄的人,注重自己的心情总是多过别人的生死。 遗传,神奇得令人惊叹。 宫鸿羽并不觉得身为长辈想看小辈的热闹有什么不对。 他几乎是在“想看宫尚角此刻的表情”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下意识提气用上了轻功,眨眼工夫就转过拐角,看见宫尚角和凌晨时守在宫远徵房间的那个侍女站在一处廊柱旁。 可惜这位宫门执刃来得那样快,鹰一样的锐利眼神也只来得及捕捉到宫尚角脸上那一闪即逝的茫然。 “什么?”宫尚角没来得及咽回去的话脱口而出。 他是真的茫然。 什么叫“郑二小姐的红盖头如今还挂在徵公子的腰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侍卫统领金应晟的报告中提到过,昨夜为了找出无锋刺客,待选新娘们被钝箭击昏、丢入地牢、徒步近半个时辰到密道处、毒烟糊脸…… 然后大家就都进医馆躺到如今了。 昨夜如此混乱。 宫远徵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拿到章雪鸣的红盖头的? 宫远徵拿到章雪鸣的红盖头后,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没有随手丢掉,反而挂到了自己腰上的? 莫非…… 那点茫然灰飞烟灭,宫尚角重新变回了冷静睿智的宫二先生。 “仔细检查过那顶盖头了吗?” “材质、绣线、饰品可有问题?” “盖头上可有留下什么痕迹?” “可有沾染什么气味?” “有没有交给大夫验看上面是否有药物沾染?” “……” 第47章 安慰X庆幸 宫尚角眸色幽邃,面色沉冷,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向青栀。 不止砸懵了青栀,也砸懵了刚站稳的宫鸿羽。 啥? 不是,人家说这话的意思是,你弟弟抢了你的未婚妻,证据确凿,而且这件事宫门很多人都知道了,让你心里有个底。别一会儿看见现场在人前失态,暴怒之下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你却以为你弟弟是在你未婚妻的盖头上发现了异常之处,才会特意挂在腰上,就为了等你回来给你提示? 真不愧是你,宫尚角! 宫鸿羽无语望天,觉得他应当重新审视这个出色的子侄了。 宫尚角不是冷情,他就是块木头啊! 浑元郑家郑掌门到底是看中他什么,才肯松口把那样的天仙闺女许配给他的? 是他赚钱的能力? 是是,绝对是? 不然就宫尚角这种多疑且抓不住重点的性子,鬼才愿意当他岳父呢,折寿! 宫鸿羽刚升起的那点看热闹的心思没了。 看宫尚角并没有对未婚妻很上心的样子,怕不是到现在还对男女情爱没有开窍,把工作当成了真爱,把成亲生子当成任务来完成了? “尚角,你恐怕误会了。”宫鸿羽干咳一声打断宫尚角的发挥。 他也不是阴暗刻薄专爱看能耐人笑话的人。 现在宫门出了那么多事,稳定压倒一切,况且宫尚角刚继任少主,可不能因为情情爱爱的事闹得兄弟阋墙,伤了他的面子。 宫鸿羽让青栀去拐角那边望风,他自己则拉着宫尚角,压低声音把昨天他带着月公子到医馆后的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 包括宫远徵抓着章雪鸣的手不放,结果章雪鸣内力护体把宫远徵也给护了,旁人对这两人把脉之外的触碰都会引起内力反震的事,以及月公子对此事做出的解释。 最后,宫鸿羽总结陈词:“远徵年幼不懂事,应该只是想帮你这个兄长照顾好郑二小姐,谁知会中了药,一时失了分寸也情有可原。回头等他醒了,你慢慢教他。” 宫尚角…… 宫尚角能说什么呢? 感觉脸都被弟弟丢干净了。 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解脱感,嘴角也不合时宜地想要往上翘。 他别开脸,低下头,把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压住那股子发自内心想要敲锣打鼓仰天大笑的冲动,缓缓开口,语气沉重:“是,听执刃的。” 宫鸿羽自忖明白他的感受。 这种事,不管宫尚角对郑二小姐有没有情,半路被另一个男人截胡,都是很伤面子的事。 宫鸿羽作为长辈也不好多说,说多了怕宫尚角愈发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便只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进去。” 宫尚角一直低着头,多少有点垂头丧气的味道。 宫鸿羽满怀对这个子侄的同情和怜惜,拉开门,率先走进了那个在他心目中,已然贴上了“风华绝代”、“横刀夺爱”等诸多标签的房间。 ………… 子正(凌晨零点)已至,月上中天。 章雪鸣工(修)作(炼)得正上头。 宫远徵从中药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章雪鸣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而宫远徵的第一次全面排毒还没结束,第二次深度清理才将将进行到一半。 要不是后面还得给他留出淬体的时间,章雪鸣真想把三十六个时辰都占用来给他做深度清理和排毒。 不如在学习空间一次就能专注一项技艺修习几年,但一想到这是在挣修习技能的费用,又能延长监控时间、监控范围,而且根据《麒麟锻神诀》自带的说明,修炼到第四层甚至可以给目标打上神识印记,追踪无痕,章雪鸣就更卖力、更投入了。 在她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宫尚角进来一抬眼就瞧见满室光亮中,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宫远徵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像是冷得厉害,身上却只有原本穿着的那件黑色碎金锦缎窄袖长袍、黑色长裤,长靴都没脱。 就那样躺着,连床被子都没人给他盖。 宫尚角脑子嗡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想也没想就解下他的黑色刺金狐狸毛领披风,上前就要给宫远徵盖上。 裹着黑狐皮大毛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月公子忙拦住他:“角公子,不能盖!” 宫尚角蓦地转头盯着他,表情冰冷,眼神凌厉,身上的气势瞬间就拔到了最高:“你说什么?” 月公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旋即又挺起了胸膛。医之一道,他才是专业的。 他指指宫远徵的脸,又指指章雪鸣的脸,沉声道:“你看清楚,徵公子的脸色不好不是冻着了,是郑二小姐在帮徵公子解毒。” 宫尚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三秒,定定神,才移开视线去看宫远徵。 走近了,便能清楚看见宫远徵并不是在发抖,而是全身肌肉在无意识地震颤,那是肌肉受到刺激的应激反应。 清瘦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不断有细小的黑色小颗粒物渗出来,接触空气后迅速干结、脱落。 “毒?”宫尚角目不转睛地看了弟弟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有点哑,“他们中的那种药是毒?” “不是。”月公子暗暗松了口气。 没想到生气的宫尚角会那么可怕,像是准备随时暴起把触怒他的任何东西撕成粉碎的巨兽,跟从前参加三域试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目前为止,我只能确定那种药会让有内力的人散功。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发现它对中药者有别的害处。”月公子没学过如何吊人胃口,涉及专业便把别的事丢开,自信的样子很有说服力,“徵公子的这种状态,从今日申正左右就持续到现在了。 起初我也以为是那种药有毒,潜伏期过了,开始发作了。后来我发现徵公子的症状并不是中毒,而是疼痛。他的脸、脖子、双手……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能看到一直有很多、很细小的黑色的东西渗出来。” 第48章 推断X结论 “我收集了一些。”月公子指了下靠墙放着的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些盘盘碟碟,有的里面装着东西,有的空着。 他指给宫尚角和宫鸿羽看的是一个白色的浅口碟子,两个巴掌那么大。 一把短毛小刷子斜搭着碟沿,碟子里装着不少黑色的小颗粒。 “但那些东西没有毒。”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些只是身体里排出的杂质。” 月公子又指了指宫远徵:“仔细看,徵公子这样的状态从申正开始,半个时辰就会出现一次,每次持续时间大概一刻钟。一刻钟后,徵公子就会平静下来,脸色恢复正常,身体放松,皮肤上也不会再渗出杂质。 申正时,徵公子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身体反应最为强烈,皮肤上渗出的黑色杂质也最多。 当时他脸色趋近青灰,唇色趋近乌黑,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口微张,喉中有异响发出,汗出如浆,形如中毒濒死。 之后的七次,徵公子的身体反应一次比一次弱,皮肤上渗出的杂质一次比一次少。 现在已经是第九次了。这一次徵公子没有出汗,排出的杂质与前八次相比,少了将近六成。 想来再过两三个时辰,徵公子体内所有的毒素都能彻底被化解掉。 我看了其他人的医案,十四个人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徵公子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一直跟这位郑二小姐在一起,被她的内力护住了。” 顿了下,他又指着宫远徵和章雪鸣十指相扣的手说道:“我猜,郑二小姐修习的功法重心其实就在于防护自身和化解毒素。 之前我同执刃说过,郑二小姐的功法十分特殊。 因此,当她失去意识,身体就会本能运转功法,调动内力对自身进行防护。徵公子想要保护她,又抓着……” 月公子瞧见宫鸿羽动作幅度很小地在冲他皱眉挤眼,还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他心中疑惑,却也听话地把“又抓着她的手不放”这句话后面的几个字咽了回去,含糊地说:“她就把徵公子也纳入了自身防护的范围里。 由于那种药不是毒,她的内力在她自己的身上没有找到需要化解的毒素。恰好,徵公子和郑二小姐掌心贴合,劳宫穴相贴,郑二小姐的内力就顺势……” 月公子看见宫鸿羽又冲他皱眉挤眼睛,这次动作幅度大了不少,右手也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移到了身前,正朝他摇手。 月公子只好又把“进入了徵公子的身体”这后半句话咽回去,想了想,不确定“把徵公子的身体当成是自己的来爱护”这句话能不能说,偷摸瞄了宫鸿羽两眼,见这位宫门执刃这会儿子一脸严肃正经,根本不跟他对视。 月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剩下的话都不说了,直接说结论:“徵公子的运气是真的很不错。 按徵公子这四个多时辰排出的身体杂质的数量来看,徵公子这些年一直在以身试毒,体内积存了大量余毒,身体已经不堪重荷。 若非这次他遇到了郑二小姐,跟郑二小姐一起陷入了同样的困境,郑二小姐修习的功法又正巧能化解毒素…… 那么,除非徵公子能在一年内再度培育出一株出云重莲那样的灵药,在体内毒素爆发前将之服下,清除体内毒素、愈合暗伤。 不然,他很可能连及冠礼都等不到。” 第49章 佩服X质疑 “你说什么?!” 宫鸿羽和宫尚角脸色突变,不约而同地出声质问,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徵公子常年以身试毒,在今日之前已是积重难返。”月公子肯定地点头,“他只是外表看着健康,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月公子从申正起就守在这里,到现在将近五个时辰。 病床上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在这五个时辰里所有的身体反应、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人吃五谷杂粮,身体里不可能没有杂质留存。 但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体内是不可能容存得下那么多杂质的。 可想而知,这些不能通过正常排泄排出的东西,往日里都藏在了哪里。 五脏六腑、血肉筋骨。 而随着这些黑色杂质的排出,宫远徵的脸色越来越好,呼吸也变得匀畅绵长,不似之前短促。 月公子也就越来越能确定他的推测没有出错,他得出的结论没有问题。 对于这个结果,月公子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后来的震撼、服气、敬佩、惭愧、反思,只有他知道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月公子觉得自己只是陈述了事实,落在宫鸿羽和宫尚角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人脑子都木了。 “怎么会?”宫鸿羽捂住胸口,身形微晃,“宫远徵他才十七岁!” 从昨天到现在,惊吓接二连三,对他这个快要离任的老头子太不友好了。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嫌他这些年过得太安逸,才在他离任前突然扔出一堆问题来为难他。 虽说章雪鸣修炼的功法能给宫远徵解毒,可见宫远徵才第一次见到章雪鸣,就毫不犹豫下手截胡他哥的未婚妻,也是命中注定,老天爷安排的。 他俩合该是一对。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章雪鸣没有入宫门,宫远徵没有遇到章雪鸣呢? 出云重莲…… 宫鸿羽重重闭眼,咬着牙,喘着粗气。 原来他的好养子利用他从宫远徵手里强行要走却不知用在何处的灵药,是宫远徵的救命药。 宫门执刃偶然一次的偏心,险些害死了宫门百年难遇的“草药天才”,支撑着宫门的另一根支柱。 幸亏,老天有眼。 宫鸿羽沉默许久,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定定地看了病床上那个面容尤带着青涩稚嫩的少年一会儿,又扭头看向宫尚角,目光中多了一丝疑虑:“尚角,远徵以身试药的事你知道吗?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徵宫连个药人都用不起,需要堂堂一宫之主亲自试药?” 章雪鸣也在等待宫尚角的回答。 不管是江湖传闻,还是宫尚角数次拜访郑家时,提及幼弟宫远徵,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都让她觉得名震江湖的宫二先生对他的弟弟感情深厚。 那么,宫远徵身体破败如此,都已经到了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地步。就算不通医术看不出他那是典型的血虚之症,至少也能看出他的面色跟健康人的面色区别很大。 作为疼爱弟弟的好哥哥,宫尚角是真的一点都没注意到吗? 这也太奇怪了。 一直呆站在原地的宫尚角脸色难看地避开了宫鸿羽的目光,低声道:“五年前上元节前夕,远徵弟弟因为试药吐血昏迷,独自在药房的地上躺了一天一夜,受寒起了高烧,卧床休息十来天才能起身。” 他攥紧了拳头,指缝间有血渗出来,在淡松烟色的阔袖上悄然洇开。 向来沉稳冷静的男人望着病床上安静、脆弱,像是随时会破碎消失的弟弟,心头刺痛,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自心底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眼眶。 这位在宫门人眼中强大、冷漠、凶狠、不可得罪的角宫宫主,终于在人前露出了一丝脆弱和狼狈:“我因此训斥过远徵弟弟。他跟我保证说、说百草萃研制成功后,他就不再以身试药。 之后两年我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问他试药的事,他还曾带我去徵宫暗牢看过他养的药人。 百草萃研制成功后,我看他脸上总是没血色,还押着他让医馆的那帮大夫挨个给他把脉。 刀架在那帮大夫的脖子上,他们仍旧个个说宫远徵身强体健,肤色是天生的,我就、我就信了。 我总想着宫远徵他长大了,又是一宫之主,有些话不好翻来覆去的说,他不听话我也不好再像他小时候那样罚他…… 我没想到…… 我是真没想到…… 他可真是好样儿的!” 眼眶里依稀可见泪光闪烁,最后几个字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额角还有青筋鼓起,显然人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徘徊。 哦豁,破案了。 原来不是哥哥太粗心,是弟弟太能藏。 章雪鸣脊背一寒,头皮发麻,仿佛又看见当年她章爹解下金边镶宝石的腰带,当着她的面,虎虎生风地挥舞着,把帮着她提前三年出城历练的二哥打得鬼哭狼嚎上蹿下跳的场景。 嘶~ 给宫远徵点蜡。 这等家务事,不是她一介外人能插手得了的。 还是等那边病房里的金繁侍卫醒了,她再“醒”。 要钱要待遇的事,不急。 “原来如此。”宫鸿羽也有点被吓到了,还好脸板习惯了,轻易不会被人看穿。 他尴尬地干咳一声,给月公子递了个眼色。 快!快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 月公子轻轻点了下头,表示接收到了,然后一开口就是:“我也没想到。八年前,我父亲在我面前夸赞那时才九岁的徵公子,说他是宫门百年难遇的草药天才,我还不服气。 而今才知道,这世间最可畏的事,是别人比你天才,还比你努力,还比你能豁出命去。” 嘶~ 章雪鸣和宫鸿羽都惊呆了。 他们清楚地听见了宫尚角咬后槽牙的声音。 喀喀喀的。 就,像在嚼谁的骨头。 第50章 多疑X戏精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宫鸿羽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事要做。 一是让月公子去给他儿子宫子羽把个脉,情况没有变坏就是好消息,让他心安点; 二是让月公子去地牢给那三个无锋刺客看看,找出她们跟其他人的症状都不一样的原因; 三是…… 哦,三是让月公子配两副无锋专用的无解散功药给他。 他昨天已经把养子丢到后山月宫软禁了,今天需要处理一下继室的问题。 总之,他现在真的是有很多事要做,而且都需要月公子帮忙。 至于宫远徵身为一宫之主,一直以来心软不忍用药人试药,自己亲身上阵,为了宫门险些未及冠就早夭的事…… 反正现在宫远徵没有生命危险,还因祸得福了。就等着他醒了,让他当少主的哥决定是给他褒奖还是惩罚。 宫鸿羽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情绪和毕生的演技,先是情真意切地安慰宫尚角“宫远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能遇上救星也是老天爷爱他人才,不忍他少年早夭”。 又隐晦地劝解他“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孩贪颜色又不懂事,宫子羽也那样,等到年纪成家生子了就懂事稳重了”。 最后才表示他是真的有事得离开医馆了,也是真的处处用得着月公子。 宫尚角用他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不明所以的月公子看了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 他垂眸看看脸色确实在渐渐转好的弟弟,悄悄在袖子上擦掉掌心里流出来的血,恭敬地行礼:“恭送执刃。” “嗯。”宫鸿羽习惯性地提起长得烦人的执刃袍后摆往后一甩,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宫远徵,“尚角,照顾弟弟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多的话就不说了。 肯定不是怕宫尚角揍不了罪魁祸首宫远徵出气,迁怒到他们这些旁观者的身上,毕竟……他们也不无辜是不是? 真诚夸奖解围成了火上浇油的月公子小心避开宫鸿羽拖曳的袍摆,还寻思着一会儿回来继续观察患者情况,没想到去了就没能回来。 房门关闭,脚步声和交谈声远去,伤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宫尚角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痛惜又不乏怒气的视线阴恻恻地在宫远徵微微红润起来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失去意识的宫远徵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往章雪鸣那边挪了挪,这才转向别处: 少年的枕边、手边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黑色杂质,兴许衣服里也有不少。 ——素来爱洁的远徵弟弟醒来发现了,只怕要抓狂大闹,在浴池里泡上半个时辰都不肯出来。 少年的腰带上一如往常挂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最醒目就是那方鲜艳的红盖头。 ——如果这方红盖头真的不是远徵弟弟发现的线索给他的提示,那远徵弟弟这副话本子里浪荡狂徒的做派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不在的时候,宫紫商那个不着调的姐姐把她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本子掉在外面,被远徵弟弟捡到了? 少年手指修长、脉络分明的右手紧紧抓着少女的左手,五指扣得对方的手背上陷下去五个深深的漩。 ——他离开宫门前确实让远徵弟弟对章雪鸣看顾一二,但只说了章雪鸣是他的老朋友郑掌门的爱女,没说章雪鸣与他有“婚约”。远徵弟弟真的不是发现章雪鸣在做对宫门不利的事,昏迷了也要紧抓对方不放,而仅仅是少年慕艾,为色所迷? 虽然章雪鸣肯定不是无锋,但不代表她委屈大发了一定不会爆发啊。 侍卫统领金应晟的报告很详细,宫尚角完全可以从那些客观的文字叙述中看出章雪鸣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又忍耐了多长时间。 就,真?从开始忍到结束。 居然到最后中药昏迷都没有爆发,这跟她的作风完全不符…… 可别说是因为他宫尚角,他可没那么大脸! 自进到这个房间以来,宫尚角的视线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落在了章雪鸣脸上。 他难得没有继续维持礼仪模板似的坐姿,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目光柔和又不乏审视地注视着病床上安静沉睡的少女。 再苛刻的眼光,也无法找出少女的缺陷。 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醒时灵动,睡时静美。 她是倾城名花,比他见过的所有花朵都要娇艳妩媚。 她是连城宝石,比他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明亮美丽。 但是,宫尚角不想摘也不想偷。 宫尚角起身、负手,围着病床慢慢踱步。 就算这位不久前拿下了郑家家主之位的世家千金闭着眼睛张不开嘴,他也不想趁机多瞅两眼。 真的,就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玩意儿她根本没不省人事,而是一直在偷摸盯着他,随时会睁开眼露出一个看似撒娇实则威胁的笑说:“嘿呀,看来我发现不得了的东西了呢。要我闭嘴也可以……得加钱!” 老执刃还说章雪鸣是福星。 哎呀,这等福气,远徵弟弟想,那就给远徵弟弟去争取。 他宫尚角可以大方坦然地祝远徵弟弟福如东海,祝远徵弟弟和新任郑家主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郑二小姐……郑家主。”宫尚角突然转身,上半身前倾,凤眼生威,死死盯着章雪鸣紧闭的双眼,压迫力十足,“一个姿势躺那么久不会不舒服吗?还是起来同尚角小坐片刻,饮茶说话。” “郑家主的委屈,尚角已尽数知晓。此次虽大过在宫门,尚角也非无过。尚角不会推卸责任,郑家主想要什么补偿只管说,尚角必会倾尽全力让郑家主满意。” “宫远徵年少莽撞,不懂礼数,郑家主肯不计前嫌救他的命,尚角感激不尽。只盼郑家主能气消,叫尚角同自己的弟弟说说话。” “……” 又来了又来了,宫二先生最拿手的剧目:《我与空气斗智斗勇》。 章雪鸣暗暗发笑。 她向来做戏做全套,虽然没给自己用药,还用内力覆体不准别人继续探查,但她的身体确实处于沉睡中。 非要较真问章雪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那大概是:主体意识在识海里蹲着,一股神识在利用给宫远徵清理体内毒素的机会修炼,另一股神识像个潜望镜一样竖在身体的脑门上,尽职尽责地给主体意识传递外界的画面和声音。 假以时日,说不定她还能分出第三股神识去学习空间学习,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章雪鸣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津津有味地“看着”宫尚角各种恐吓威胁挑衅她……的身体。 难怪她郑爹说宫二不只是个蜂窝煤精,还是个戏精。 早知道他那么有趣,她就…… 咳,算了,做人不能太贪心,看见好的就总想往自家碗里扒拉。 第51章 卷者互卷X淬体开始 始终无人回应的情况下,宫尚角自说自话了小一刻钟,期间他还试探着碰了下宫远徵的脸,被章雪鸣的内力一视同仁地弹开了。 宫尚角目光沉沉地闭上了嘴,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疲惫。 章雪鸣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极限,他八成是口渴了,顺便示弱让他想象中并未陷入沉睡的“郑家主”放松警惕。 宫尚角重新坐下来,静静地看了会儿病床上眉宇舒展依稀能看出点轻松情绪的宫远徵,然后扬声叫了青栀进来。 青栀顶着两个明显的大黑眼圈,按宫尚角的要求,将她在河岸边接到章雪鸣之后经历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遍。 章雪鸣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她在别人眼里形象这么……不接地气的? 气质出众是肯定的,毕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但,仙女? 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青栀被心思细腻多疑成病的自家宫主问得额上背上直冒汗。 等到她晕头转向快要一倒解千愁的时候,才终于收获宫尚角的结束语:“行了,你先守着,我回角宫一趟。” 大约一个时辰后,这个毅力强到令人害怕的男人衣着一新,带着沐浴后馥郁辛香的月桂香气再次走进了这间伤病房。 他的身后呼啦啦跟进来一群角宫侍卫和下人。 有抬着折叠屏风的、有抬着酸枝木书案的、有抬着黄杨木茶案的、有抬着书案、茶案配套的落地矮榻的、有抬着小憩用的美人榻的,有抬着装茶具、文房四宝的木箱的…… 宫尚角的贴身侍卫金复指挥着侍卫们把章雪鸣和宫远徵连人带床往东北角挪过去一大截。 一扇八联折叠山水屏风、一扇四联折叠江流行船屏风一立一挡,伤病房东北角就被隔出了个没有门的小房间。 两扇四联折叠花鸟屏风一立一挡,茶案一放,四条配套矮榻围着茶案一搁,东边靠窗就多了个开放式茶室。 很快,办公处有了,饭厅有了,临时休息室也有了…… 执刃和月公子要是再过来,只怕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断在各个角落辗转给侍卫们让路的青栀也有点怀疑人生了。 该不会角公子打算实力辟谣,等徵公子醒来第一时间把他和郑二小姐分开。 然后把徵公子的事瞒下来,让郑二小姐知道角公子对她情根深种,无时不刻都守护在她身边…… 角公子出手,两宫里哪个侍卫下人还敢乱嚼舌根? 至于徵公子,徵公子从来都很听角公子的话,他高不高兴的影响不了什么。 已经挪进东北角小房间角落里的青栀望着病床上的那对“小情侣”,同情了宫远徵一秒,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家宫主这边。 章雪鸣倒是挺习惯宫尚角这种作风的。 当哥哥的心疼弟弟,弟弟昏睡不醒,他搬个家搞个角宫驻医馆办事处来守着弟弟怎么了? 又不是弟弟不醒,他就不吃不喝不睡。他一边守弟弟,一边生活工作两不误,这不挺好的? 完全遵循宫门执刃的嘱咐,弟弟和他自己都照顾好了嘛。 家具器皿摆好了,侍卫下人们撤走了,宫尚角让金复和青栀也回去休息,换了别的侍卫和侍女在门外值守。 房间里清醒的人只剩他了。 嫌壁上灯太多太亮,宫尚角没动小隔间里的,只把外围的熄了三分之二。 都凌晨了也不睡,竟然在矮脚书案后放了个支踵(zhong)?,身后放了个三足凭几?,正襟危坐,处理起角宫的宫务来。 章雪鸣的卷王之心顿时被触动了。 宫尚角就在身边,她不信有人能突破他的防线来打扰她和宫远徵,便收回那股观察外界用的神识,专心一意地给宫远徵清理毒素。 宫尚角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他轻轻地、缓缓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那种若有似无的窥视感消失了。 他回头飞快一瞥东北角那边,灯光很亮,透过屏风能看见那对安然沉睡的少年少女。 扫视一圈房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宫尚角皱了皱眉,坐直了身子,将角宫的账册放下,悄悄从书案下拿出一叠封在防水油纸袋里的密信,开始看宫门外各据点发回的消息。 寅初(凌晨三点),他收好密信,脱了外袍在支在书案边上的美人榻上睡到卯初(凌晨五点)。 起来用冷水洗了脸,穿好外袍,揣好密信,回角宫换了劲装练刀,之后沐浴,换上一套深色系阔袖袍服,搭一领银灰貂皮小毛领斗篷。 因着连续两天没有好好进食,今日特意要了碗白粥搭着芝麻油拌的小咸菜做早点。 吃完刚好金嬷嬷到了,内务公文交给她,按常例谈话布置工作,接着回角宫驻医馆办事处继续办公。 角宫事务处理完了,执刃殿那边又派人把羽宫事务和宫门防卫事务都送过来,还把侍卫统领金应晟也派来听他指挥。 章雪鸣探出神识来看的时候,恰好瞧见他伏案工作的背影,大为震动,又加快了清理工作的进度。 他们两个就像是在较劲一样。 宫尚角感觉到窥视感又出现了,就愈发努力守着房间不挪窝,不到万不得已,他坚决不踏出房门一步。 而章雪鸣每每想要休息一下,放出神识看宫尚角休息了没,发现没有,果断打消念头继续卷。 午初(上午十一点),宫尚角摸了摸又一次莫名发麻的后脑勺,拿起一份来自羽宫的申请文书。 文书上说,执刃继夫人铭雾姬因少时亏损了根本,而今年纪上来了,身体多有不适,数次请医馆的大夫去看过,但沉疴难愈只能静养,无法继续打理羽宫内务及部分宫门内务,请执刃允准云云。 宫尚角随意扫了一眼,让金复赶紧送去给执刃批复。 放下笔,他看着窗外没什么景色的景色发了两分钟的呆,站起身来,吃了个午饭,又出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回来继续工作。 午正(中午十二点),宫尚角隐约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呻吟。 他猛地扭头看向小隔间,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唔……”又是一声。 宫尚角直接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小隔间,阔袖差点带倒一扇四联屏风。 病床上的少年郎并未清醒。 他眉头紧皱,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疼得呻吟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办法,章雪鸣狂卷的后果,就是对宫远徵的二次清理工作进度突飞猛进,成果斐然到绝对不用多余清理第三回。 当她放开对宫远徵丹田的限制,他丹田中那团被压制了太久的药力,拖带着已经被粉碎了的内力一举爆发! 宫远徵得以提前六个时辰开始淬体,享受章雪鸣希望所有用药武者都能体会到的、跟她每三十天都会有一次的遭冰雹砸头的酸爽。 ———————— ?支踵:坐具,夹在两条小腿之间、隐藏在臀部之下的小凳子 ?三足凭几:是有三个蹄形足的特殊家具,形体较窄,高度与坐身侧靠或前伏相适应,整体呈圈椅上部的半圈状,有扶手,与汉榻配合使用,是供人们休息凭扶的一种家具。 第52章 失策X醒来 药力强行扭转了宫远徵修炼苦寒三川经得来的内力。 至阴转至阳,阴寒的一团变成了无数火热的尖针,在他的丹田中肆虐,钻进他的奇经八脉、血肉筋骨、五脏六腑里,找着了薄弱处就冷不丁地给他来一针。 这是淬体的第一步:弥合暗伤、疏通淤塞、去除结节、消解痂疤、填补缺陷。 最痛的一步。 也是伐筋洗髓、脱胎换骨的第一步。 病床上的宫远徵侧向章雪鸣那边,疼得蜷起了身子,搭着那张通红的脸,像只烤熟了的大虾。 都疼成这样了,他也没有放开章雪鸣的手,反而本能地抓紧那只温软凉滑的手,拼命挪动身体想要靠近那股给他留下熟悉亲切之感的内力的源头——哪怕意识不清醒,身体本能也知道什么对他是有益处的。 章雪鸣没想到好心惜才给宫远徵拔了个毒,还能给自己拔出麻烦来了。 “看”他使劲往她这边靠,衣服里“沙沙”往外掉渣渣,嫌弃得头皮发麻,恨不得一脚给他蹬飞了。 偏生章雪鸣现在处于“昏睡”中,宫尚角又在旁边虎视眈眈,但凡露出一点不对劲,她相信那个蜂窝煤精一定会抓住机会狮子大开口,让她救了人还得倒赔钱,答应他什么异想天开的条件。 换她,她也这么干。 章雪鸣虽嫌弃宫远徵脏兮兮臭烘烘还要往她身上贴,又怕撤走了护住宫远徵的内力转而只护住她自己,宫尚角这个当哥哥的见不得弟弟受苦,会贸然给他输内力缓解。外来内力和融合了本身内力的药力对撞,宫远徵不死都要瘫痪,她只得忍着,照旧护着,却是越想越气。 不行,回头得跟宫尚角要更多好处! 弟债兄偿,她章雪鸣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章雪鸣在心里噼里啪啦打完算盘,眼不见心不烦,开了学习空间学习去。 进了学习空间她才想起来,宿主在此处学习时,身体虽然无法阻止被人移动,但空间规则会无条件给宿主的身体套上一层肉眼不可见的保护罩。 保护罩不止能让物理攻击偏离目标,更能让他人无法接触到宿主的身体。若是心怀恶意攻击宿主身体的,以三倍反弹伤害,彻底解除对方的行动能力为最低限度的防御。 章雪鸣完全是习惯了日常用内力包裹全身,把学习空间的规则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倒是正合用。 不必被抖一身渣渣,章雪鸣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估算过了,前期清理工作做得好,“损有(内)余(力)而补不足”之后就是拓宽丹田和经脉,锤炼脏腑和血肉筋骨。 宫远徵那点内力在她看来实在不值一提,但被药力融合后至少增强了五倍,足够把他整个人除了毛发和指甲都淬上一遍。 第一回淬体,步骤多,时间会长点,三个时辰尽够了。 反正后面没她的事了,她就老老实实进学习空间温故知新去。 章雪鸣付出十二个神识点一次性定了六小时学习,也就是她要在学习空间里待满六年才出关。 按惯例,她打算先把老技能挨个复习一遍。 熟练度已经刷得够高的,先把阶段考核补上。 考核成绩分及格、中平、中上、良好、优秀、完美,每一级对应的奖励盒子,能开出来的系统物品都不一样。 过关奖励攒起来,一次抽十个,不仅能回味下穿越前玩抽卡手游的快乐,说不定还能开出新课程,学到有意思的新技能。 识海中白光一闪,章雪鸣的主体意识就出现在了学习空间中,在这里她也是能打开熟练度面板的。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上面显示:麒麟炼神诀(三层:210\/1000)。 刚到宫门的那天晚上才32点,这才两天就涨了178点,对神识的精细操控这么涨熟练度的吗? 章雪鸣想了想宫尚角,决定还是逮着宫远徵一只羊薅算了。 傻小子习惯了玩命,怎么可能是宫尚角一顿胖揍就能改变得了的? 他试毒,她就解毒外加给他做清理spa,解毒不收费,清理一次结一次的费用。 他不亏,她大赚,双赢才是最好的道理。 章雪鸣在一堆六级里挑了“过目不忘”技能,推开面前出现的课室门,走了进去。 外界时间三个时辰后,章雪鸣的主体意识回到了识海中,学习空间自动消除了学习时间过长对她的精神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至于让她看啥都有时隔六年的陌生感。 被知识过度充实的章雪鸣迫不及待地探出神识,想来点不一样的东西换换脑子,譬如八卦。 实在没有,看会儿宫远徵那张脸也凑合…… 嗨呀,说好的保护罩呢? 宫远徵这臭小子抱着她的手臂,脸都埋她颈窝里了! 诶,她嫁衣左肩上那大片大片亮亮带反光的是什么玩意儿? 混蛋,他怕不是疼哭了,把眼泪鼻涕抹她肩膀上了?! 章雪鸣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神识一转,“看见”那位素来沉稳严肃的宫二先生好整以暇地负手站在一边,眼睛望着他那个此刻跟只小狗似的贴着她的脖子小声哼哼叫着“哥”的弟弟,嘴角…… 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混蛋! 这兄弟两个都是混蛋! 章雪鸣收回覆盖着宫远徵的内力,把自己裹严实……很好,严实不了,宫远徵还跟她十指相扣呢。 难怪保护罩不起作用,怕是有了这个漏洞,保护罩干脆把他也罩进来了。 章雪鸣竭力无视肩膀上那些反光的白印子,以神识调动内力轻轻把他整个人都往旁边推过去,顺势还把那些落在她衣服上的黑色颗粒也拂掉,推到他那边去。 手没办法,宫远徵扣得太紧了。 总不能她起来给他手臂麻筋来一下,抽回手再躺下继续装死? “咳!”宫尚角干咳一声,别过头去单手捂脸,没笑出声,只是肩膀在发抖。 他就知道这位郑家主根本没中药。 很高兴确定了宫唤羽不是下药者,他手里没有这种药。 更高兴不用到处去找那个恶趣味又不伤人的下药者了。 他明白章雪鸣抵死都不会承认这事是她干的,他也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甚至这位倔强的郑家主绝对会继续“昏迷”,做最后一个醒来的人。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笑。 是的,他不是幸灾乐祸,就是生性爱笑而已。 难得看到她失算。 明明做了好事,却被弄得那么狼狈…… “哥?” 病床上被嫌弃地和黑色颗粒们推到一边的少年郎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旁边侧对着他,单手捂脸肩膀颤抖的宫尚角。 宫尚角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迅速收回脸上所有的表情,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弟弟。 刚往前走了一步:“远徵弟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就被宫远徵一声羞恼惊怒的叫声打断了:“郑、郑南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死抓着我的手不放?!” 第53章 真相X谈话 好家伙! 那叫一个好家伙! 宫尚角被逗笑了。 章雪鸣被气笑了。 刚醒来的宫远徵显然眼睛和脑子都不是那么好使。 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章雪鸣说要跟他哥告他的状的时候,那于他而言是上一秒才发生的事。 而下一秒他睁眼就看见明明离开宫门外出办事的哥哥站在面前,然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床上,还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都来不及高兴,也来不及疑惑,便惊恐地发现有个眼熟的女人躺在他旁边,正是刚刚还在一脸冷淡地对他说“我会对今日之事追究到底”的“郑南衣”! 他想马上下床远离她,那个不知羞的女人却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之前她还跟宫子羽很亲近的样子,现在却对他、对他……还被哥哥看见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她一定是在报复他抢了她顶在头上的红布,阻止她和宫子羽继续亲近,才故意在他哥面前这么做的! 委屈、害怕、羞愤……无数让他觉得讨厌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宫远徵当机立断,决定先下手为强,高声控诉:“郑、郑南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死抓着我的手不放?!” 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宫尚角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呵斥那个女人,也没有冲上来解救他,而只是垂眸看着他,目光深沉,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宫远徵蓦地红了眼眶,泪光闪烁,委屈巴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哥~” 他生怕宫尚角看不到章雪鸣故意报复陷害他的证据,还高高举起和章雪鸣十指相扣的手,恨不得递到宫尚角眼皮子底下去:“哥,你看她!” 宫尚角努力压制想要上翘的嘴角,努力得额角青筋都鼓起来了。 他移开目光,不跟这一见到哥哥就会迅速把眼睛和脑子都丢掉的傻弟弟对视,在心里数了三个数之后,才声音平静地发言:“远徵弟弟,你可以松开郑二小姐的手了。”不然,她真的要跳起来打你了。 “哥,你不信我?”宫远徵不能明白宫尚角说不出口的苦心,眼睛一眨,晶莹剔透的泪珠扑簌簌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 “哥?”他望着宫尚角,不被相信的痛苦激得他的眼眶愈发红了,那双墨色的眸子如同水洗过的琉璃,异常明亮。 宫远徵下意识地摇了摇“被抓着”的右手,视线移过去,定住—— 眼睛蓦地瞪得溜圆,脸上轰地一下像是着了火。 右手五指有点不听使唤,毕竟保持一个姿势近二十个时辰,气血不畅是可以理解的。 宫远徵不能理解的是,章雪鸣的左手五指松松垮垮,只是有个扣住的姿势,实际根本没用力。 真正死抓着别人的手不放的人,是他宫远徵! 之前扔出去的回旋镖,现在飞回来打中了他的脸,怪疼的。 宫远徵低下头,使劲掰开自己有些僵硬的左手手指,紧抿着唇,脸上、耳尖都泛着热意。 他还没长出怜香惜玉那根筋,甩开章雪鸣的手如甩烫手山芋,跳下床,一眼都不敢多看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少女。 少女柔荑那种柔软滑腻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他的手上,宫远徵心慌意乱到无视了所有异常,飞快地把右手往身后一藏,小心翼翼地、讨好地看着宫尚角:“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宫尚角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 宫远徵眼睛亮亮地点头,刚才的不快被他丢到脑后,欢欣鼓舞地跟着宫尚角的脚步就出去了。发辫上的铃铛还有一些没被蹭掉,随着他的步伐铃铃作响。 他走了几步,衣袍里簌簌往下掉渣渣,停下疑惑地往地上看,见着黑漆漆的、沙子似的细小颗粒落了一路,赶紧拍打衣服:“这是什么?” 宫尚角转过脸不去看,嘴唇阖动,到底还是没有给他解惑,只指了临时茶室的位置让他先去坐着。 既然确定章雪鸣是醒着的,有些话便该在这里说清楚,不然任由这位郑家主胡思乱想,也不晓得后头会因此闹出多少事情来。 他不怕麻烦的前提是,麻烦是谁带来的。 像这次这样的麻烦,开头超级大惊吓,连续几天让多少人提心吊胆夙夜难寐,结果却好得超乎想象的。 有一次就够了。 天底下没那么多美事。 这位郑家主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压住脾气的,他也没那么大底气能让她因为他受委屈却不报复。 尤其是借着这次的机会,他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还有……他的心。 什么对他来说才是真正重要的? 在他踏进这间伤病房,看见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郎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仿佛濒死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就明白了。 宫尚角吩咐门外值守的侍女先打了热水来给宫远徵洗脸。想着他昏迷了两天,定是饿坏了,又让值守的侍卫去厨房取白粥小菜来给他垫肚子。 回转来,宫远徵已经自觉地去他指定的离小隔间不远的临时茶室里落座,傻乎乎地冲着他笑得龇出一口白牙 见宫远徵坐下之后又是动肩膀又是摸后背的,又是好笑又是皱眉:“坐好,一会儿就放你回去沐浴更衣。” 宫尚角没打算泡茶,壶里有刚灌进去的半壶山泉水,把壶往泥炉上一搁就算完事了。 等待的间隙里,他打量着渐渐有些坐立不安的宫远徵,半晌才道:“说说待选新娘进宫门那天的事。” 宫远徵如闻大赦。 他按下对宫尚角口中的“那天”生出的一丝疑惑,略作回想,便把当天他经历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宫尚角听,细枝末节也没放过。 就如同每一次宫尚角外出归来时那样,他总害怕宫尚角会漏下什么该知道却不知道的消息,又被宫门里那些趴在他们兄弟俩身上吸血的人打压、欺负。 只要宫尚角一回来,他就会跑去角宫,把宫尚角不在的时候,他听说的宫门里发生的事、他半夜去别宫串门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告诉宫尚角。 当然,往日他也会像今日这样,一边说一边点评,夹带私货很正常。 比如说到宫子羽的贴身侍卫金繁,他眉头紧皱,气鼓鼓地很是不忿:“我与金复切磋,拼尽全力的话,十次里也能赢个三四次。可金繁起初装得很像,跟宫子羽联手还被我压着打。后来看我真要下重手要打宫子羽了,他连刀都没拔出来,只用了一招就把我逼退了。他的内力可深厚了,那一下震得我差点就吐血了,他根本不可能只是绿玉侍。” 比如说到宫子羽,他就扬眉撇嘴,满目讥诮,毫不掩饰轻蔑:“他把那群陌生女人领去西南角密道那里,直接当着她们的面打开了入口,还跟我狡辩说他是在设局诱敌,可笑至极!万花楼去多了,见到个女的就用上他从那腌臜地方学来的手段,会哄人得很,压根就忘了是他哥选新娘,不是他!” …… 宫远徵说了那么多,偏偏提到章雪鸣就各种省略,还并不隐晦地告状:“我瞧着那些待选新娘都没顶着红布,就她一个与众不同,走路都不好走,要宫子羽在前头带着才敢走。索性就帮她把红布取了,谁知道她还不高兴了,说回头要跟哥你告我的状,真是不识好人心!” 宫尚角瞥了眼依旧在宫远徵腰间鲜艳醒目的红盖头,一时无语,咬牙把笑意压下去,壶中水开了,提壶给他倒了一杯,缓了缓才问他:“你到现在都没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医馆。”宫远徵眨眨眼,“医馆的伤病房。” 这里天天飘着各种各样的药味,窗外没树没花,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你知道你那天也中药了吗?”宫尚角漫不经心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白水,“你、宫子羽、金繁、四名羽宫侍卫、八名待选新娘、三名无锋刺客,也许还有……你们都中了药。 当天去过西南角出事地点的羽宫侍卫一共有六人,据安然无事的那两名侍卫回报,他们都没有接近过密道所在。 也就是说,你们所有中药昏迷的人,都是在密道周围待过的人。 你是其中最早醒来的,但也昏迷了两天两夜。 远徵弟弟,以你在医毒上的造诣,当时,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中药了吗?” 中药、昏迷、两天两夜…… 果然。 宫远徵仔细回想,最后还是摇头:“我那天用的是我随手配出来的毒,唬人的玩意儿。 吸入后会感觉喉咙和肺部刺痛、皮肤出现深色淤斑、腹痛、头昏、内力滞涩。 就算是习武之人,至多半刻钟就会昏迷,不会武的都用不到半刻钟。” 就算后来他哄住了宫子羽和“郑南衣”,抢了“郑南衣”的红布,对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那也是因为哥哥嘱咐他照顾“郑南衣”,他看不惯她跟宫子羽走的近,是发自内心想捣乱就去捣乱了,行为言辞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第54章 分析X炸毛 宫远徵来了兴趣,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当时我那颗特制的暗器就扔在了密道的附近,我们全在毒烟笼罩的范围内。 我和宫子羽都服用过百草萃,不怕毒。金繁……我的药好像对金繁没用,他可能也服用了百草萃。 我们不可能中毒。 刚刚我给自己把过脉。虽然内力没有了,但我的身体比从前好很多,经脉强韧,一些小毛病也没了,想来重新修炼内力只会比从前更容易。” 是的,宫远徵趁宫尚角去门口的时候就给自己把过脉了。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最清楚。 从小隔间出来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劲了:呼吸通畅,前段时间胸口、肺部、胃部不时出现的刺痛感消失了,身体轻盈像是卸去了重负,但想要运转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宫远徵完全没发现,他对自己从前身体状况的那寥寥数语,已经让他最敬爱的哥哥眸光沉沉、拳头紧握。 他刻意不提这些年他以身试毒损伤根基,余毒难清的事,自觉肯定能像从前那样瞒过宫尚角,还越说越高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所以,下药的人是利用毒烟的气味掩盖了那种药的气味,又因为不是毒,而是补药,我才会无知无觉的中招。” “挺好。”宫尚角淡淡地说,垂眸不去看宫远徵高兴的笑容,以免忍不住当场让弟弟找回童年的缺失,“对了,回头等郑二小姐醒了,记得向她道歉,以及道谢。” “什么?道歉?我做错什么了要向她道歉?!”宫远徵才听见“道歉”两个字就炸了毛,压根没理后面“道谢”两个字。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横眉立目,就差呲牙了:“哥,我没做错事!哥你出门前还让我看顾她,她却跟宫子羽亲近……” “够了。”宫尚角皱眉,目光凌厉,“事关女子清白,不得胡言乱语。” 宫远徵不服气地扁嘴,不敢大声争辩,就小声咕哝:“明明就是。就是因为她跟宫子羽表现亲近,那个无锋刺客才想挟持她换解药。 刺客朝她冲过去的时候,宫子羽武功那么烂还一点没犹豫就把她挡到身后了。 宫子羽被刺客挟持,她也是立刻就上去制服刺客救下了宫子羽。 宫子羽扭扭捏捏地跟她道谢,她还夸宫子羽‘赤子心肠’,是我亲耳听见的!” “你把当时宫子羽和她的对话,原样复述给我听,要一字不落。”宫尚角冷下脸来,沉声命令。再让这个蠢弟弟胡说八道下去,一会儿躺尸的就要多他一个了。 宫远徵吃了一惊,忙收敛了神色,却又有些犹疑:“哥,你、你怀疑她也是无锋?” 宫尚角抿了抿唇:“复述。” “哦。”宫远徵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照做。 宫尚角听完,单手扶额,不想说话。 这个弟弟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自己阴阳宫子羽的时候一等一的厉害,别人阴阳宫子羽,他居然能理解为夸奖…… 宫尚角还不能不管他,任由他在歪路上一去不回:“远徵弟弟,你好好想想,郑二小姐那是在夸宫子羽吗? 宫子羽明知郑二小姐的武功有多强,还自顾自挡到她前面。 郑二小姐抬手就能解决的事,结果最后不但得救下宫子羽,还得领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情……换做你是郑二小姐,你还能夸奖他?” 宫远徵作恍然大悟状:“我就说那会儿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呢。”其实当时就听出来了,他还笑出声来了,可是谁让她救宫子羽的,就算要救也不该那么快救,等宫子羽吃足了苦头再救不行?哼! 不过,有件事得先确定。 “所以,哥,郑南衣她、她不是无锋,对?” 重点是这个吗?! 难道不是你错怪了对方,还故意捉弄对方,应该跟对方道歉吗?! 宫尚角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觉得,这个弟弟将要挨的每一顿打都是有理有据的,是他的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 第55章 隐瞒X察觉 “不是。”宫尚角难得没有一丝犹豫就下了断言,“那些待选新娘里任谁都可能是无锋刺客,惟独郑二小姐绝无可能。” 除非无锋首领是章雪鸣的亲爹\/亲娘,愿意用整个无锋来供养她还差不多。 像章雪鸣那样在家中一脚出八脚迈,一天五套华服更换只是起步的娇姑娘,家底不够厚实的都养不起。 宫尚角常年行走江湖,练就一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话刚出口,就察觉对面的宫远徵小小地呼了口气。 他诧异抬眸一瞥,瞧见宫远徵微低着头,搁在腿上的右手悄悄地捻了几下食指和拇指,手肘似不经意地挡住了腰间的红盖头,眼睛盯着左手擎着的茶盏,白水在茶盏中晃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的耳朵却红得十分显眼。 宫尚角直觉不对,不动声色地垂眸吹着茶盏里冒出的热气,在脑子里把宫远徵从醒来后的一举一动快速地过了一遍。 从小隔间出来,拍打衣袍——宫远徵那时就已经发现红盖头还别在他腰间了,他没拿下来就是不想拿下来。而且他那么爱干净,发现身上那么多杂质颗粒,居然没有抓狂大闹?不正常! 坦白已经给自己把过脉——宫远徵的医术并不比毒术弱多少,只是他对研制毒药比救治病患更上心。通过把脉,他会只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好了,中的药是补药,却发现不了别人的内力在自己的经脉、丹田运行过?发现了却不问,有猫腻! 用左手拿杯子,还捻手指——宫远徵在醒来前一直与章雪鸣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就是右手…… 嘶~ 远徵弟弟长进了。 宫尚角这才惊觉这个看似抓不住重点的蠢弟弟其实一直在巧妙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宫远徵想要隐瞒的事不止一件。 他不想让宫尚角知道,他多年来以身试毒弄得自己沉疴难愈的事,这是一件。 还有一件,宫远徵对章雪鸣起了心,动了念。 不管是他觉得能让宫尚角离开宫门前还要特意叮嘱他照顾的人,理应与角宫徵宫亲近,所以他不准章雪鸣亲近宫子羽,想要使坏欺负人,让章雪鸣“回归正途”; 还是被那本不该存于世间的绝色迷了眼,单纯是想要得到、想要独占的雄性本能作祟; 抑或是章雪鸣救宫子羽展露出的武力太惊人,打小就根深蒂固的慕强心理让他不由自主地关注章雪鸣,也想要让章雪鸣注意到他; 又或者章雪鸣修炼的功法特殊引起了他的兴趣,而章雪鸣的内力在他的经脉、丹田内运行过的感觉,给他留下了有别于他人的亲密感…… 毋庸置疑,宫远徵已经将章雪鸣纳入了视野。 但是,宫远徵从离开小隔间到现在都没问过章雪鸣的情况,他对那种药表现得很感兴趣的样子,宫尚角也没告诉他章雪鸣内力护体不容人触碰的事,他却始终没有提起过要去给章雪鸣把脉。 刻意无视等于掩饰。 很可能是下意识地想把这件事深藏起来,暴露了前一件事也不愿意让他敬爱的哥哥发现这件事。 宫尚角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 自从担起了角宫的责任,每年他外出的时间远比待在宫门的时间多。 他自宫远徵七岁起接手教养他的事,也清楚知道他没办法时刻保护这个年幼的族弟。 困境会逼人成长,在他看不见管不到的地方,宫远徵遇到的恶意恐怕比善意更多。 只是宫远徵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表现得乖巧又听话,笑得灿烂又明媚。 宫远徵不诉苦,他就装作不知道,成全小孩的倔强。 却不承想…… 宫尚角觉得很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认真地、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对面若无其事擎杯饮水的宫远徵。 在宫远徵开始坐立不安的时候,宫尚角忽然笑了:“远徵弟弟长大了。” 年方十二就懂得拿捏医馆全体大夫豁出命去一起骗他这个当哥哥的,如今还无师自通懂得藏着瞒着去拱别人家的好白菜了。 但一码归一码,该打还是要打,区别只是早点打还是晚点打,打一顿还是顿顿打。 恰好侍女把热水送来了,侍卫也提了食盒回来。 宫尚角不许宫远徵起身,亲自拧了块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 等擦完,宫远徵的脖子、两边脸颊都红彤彤像脱了层皮,眼眶里泪珠转来转去,都疼得吸鼻子了,嘴角却翘得老高,口中还甜滋滋地说:“谢谢哥哥,哥哥对我真好。” 他十二岁生辰后,宫尚角就将他当成大人来对待,不再像从前照顾小孩子一样事无巨细、亲自动手了。 宫尚角一噎,把毛巾扔回水盆里,皮笑肉不笑地道:“知道哥哥对你好就好。”揍你也是为你好。 催着宫远徵把粥喝掉,领着他出了门,吩咐正好回来的金复:“让人守好这间屋子,不要让人进去,等我们回来。” 不给宫远徵刨根问底的机会,侧过脸问他:“去角宫,那里用热水方便,你的房间里也有换洗衣物。” 宫远徵开心极了。 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时间就见到了哥哥。 哥哥把伤病房布置成了角宫正殿的样子,是为了守着昏迷的他。 哥哥给他擦脸了。 现在哥哥还要带他回角宫沐浴更衣。 哥哥关心他,哥哥爱他! 银铃在发辫上铃铃作响,宫远徵精神抖擞,眉目含笑,一反往常阴郁桀骜的形象,硬是把见到他的医馆大夫惊得慌忙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 宫尚角看在眼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让人害怕总比害怕别人要强。 宫远徵则从不把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眼里。 他什么都喜欢跟着宫尚角学,别的不说,孤傲和冷漠这两点他学得像极了。对看不上眼的人,目中无人的那股劲儿,兄弟两个一样一样的。 宫远徵习惯性地走在宫尚角左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出了医馆大门,悄悄回望,莫名有点心神不宁。 他身上披着宫尚角的银灰貂皮小毛领斗篷,掩在斗篷下的手偷偷摩挲了下腰间的柔滑红盖头,抿了抿唇,还是没把找个借口回去看一眼再回来的想法付诸实践。 转过头来,正对上宫尚角的目光,吓得他呼吸一滞:“哥?” “看什么呢?”宫尚角侧头看向医馆大门。 “没看什么。”宫远徵有些心虚地笑笑,手指捻住了红盖头边缘垂下的一颗水滴状红宝石搓来搓去,“哥你昨天一回来就来看我了吗?” “没有,我先去见了执刃。”宫尚角朝前迈步,忽然想起他做了少主的事忘了跟宫远徵说,脚步顿了一下,却又继续往前走。 不急,打完了再说也不迟。 第56章 弟弟挨打X你错哪儿? 角宫一如既往地冷寂,不见人影。 檐下悬着的四方青铜灯,点亮的寥寥。 黑压压的一片殿阁静静地伏在夜幕下,偶或闪烁的灯火像是猛兽的眼睛在眨动。 它们成群结队,蛰伏等待猎物上门。 宫尚角今天格外地有耐心。 宫远徵沐浴的时候,他就坐在银雀栖花枝屏风的另一边含笑擦刀,四四方方一小块麂皮在刀身上一遍遍抹过,口中不时应一声,表示他有在听宫远徵对那天所谓新娘试炼的新一波吐槽。 宫远徵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桌案对面陪着安静喝汤,萝卜汤清甜爽口,半点油星子都不见,唯有淡淡的甜萦绕舌尖,暖意熨帖地抚慰着脾胃。 饭后,宫尚角难得地换了身和宫远徵一样的净黑窄袖束腰劲装,只衣襟上用金银双色线绣出了交错的狗牙纹。 “陪哥哥出去走走。”他递给宫远徵一把长刀,自己把另一把挂到腰间,还用空着的右手拍拍宫远徵的臂膀,感慨:“之前没注意,原来远徵弟弟长得比哥哥都高了。” 饭后散步为什么要拿刀不重要,重要的是宫远徵清楚地感觉到了哥哥对他的重视与亲近。 他开心得走路都有点飘,连话都不说了,只顾亦步亦趋地跟着宫尚角,眉眼弯弯一直笑,一直笑。 半个时辰后,他们停步在角宫演武场中央。 很意外,角宫不管哪处地方,如演武场现在这样把所有灯笼都点亮,照得场中如白昼的时候,不是少,而是没有。 宫远徵心中的疑惑还没问出口,与他相对而立的宫尚角便看似随意地举了举手中的长刀:“我上次回来本想找个时间好好跟远徵弟弟过过招,看看我教你的刀法你练得如何了,可有因为沉迷医毒荒废了,偏来去匆匆不得闲。 今日正好。 远徵弟弟虽没了内力,但这次因祸得福,隐患全消,脉息强劲,可见身体比往日有内力时都好。 我自封内力,只同你试招式。来,拔刀,你先攻。” 原来如此,哥哥难得回来一趟,还惦记着他有没有好好练刀。 宫远徵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拔刀,一个劲步冲上前,当头就是一记直劈。 明明少年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出招却是莽得让人不忍直视。 宫尚角眼角微微抽搐,刀都没出鞘,只轻描淡写地侧身横刀一挡、一挑,脚下不停,绕侧照着他的臀部反手就是一下,连刀带鞘结结实实地打在肉上。 “啪!” 随着沉闷地一声响,宫远徵被打得一个趔趄,朝前颠了好几步才站稳。 宫尚角扬眉:“伤着了?” 才一招就败了,宫远徵只觉脸上热辣辣的,都不敢抬头看宫尚角的脸色了,闻言忙摇头:“没有,再来。” 这回似乎好一点,刺、挥、劈、带、斩,全部来了一遍。 宫尚角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去他身后,照着他的臀部又是一下。 “哎哟!”宫远徵龇牙咧嘴,眉头拧成一团乱麻,偏偏嘴巴不服输,“打得好!再来!” “打得好?”宫尚角失笑,意味不明地望着他点点头,“那就好。” “啪!”又是一下。 “哎哟!” 正是要脸的年纪,宫远徵不好意思捂屁股,也不好意思叫停,咬牙道:“哥哥,容我、我喘口气。我刚刚失去内力,不大适应,嘿嘿。” “那就歇会儿再来?” “再来!” 于是一方步伐鬼魅,刀光雪亮,一方气定神闲,刀不出鞘,满场隔不了多久,就会: “啪!” “哎哟!打得好!再来!” “啪!” “哎哟!好!再来!” “啪!” “哎哟!再来!” “啪!” …… 不到两刻钟,宫远徵就挨了超过三十下。 宫尚角年长宫远徵十岁,一柄长刀是特别定制,整体重量超过三十斤。 他日日勤练刀法,冬夏不辍,臂力何其强悍? 刀招简单却势大力沉,挨着一下都有种皮开肉绽的错觉。 宫远徵此刻已是面色苍白,汗湿额发,两股战战,只能以刀拄地强撑着不倒下。 宫尚角的刀始终没出鞘,根本是拿刀当棍子使了,每一下打得不是他的屁股就是大腿,都是肉厚伤不到筋骨的部位。 再笨的人这时候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宫远徵不清楚自己究竟因为什么才挨的打,但能让宫尚角气到忍不住动手打他,他想,肯定是他犯错,还是很严重的错误。 对着宫尚角,他没有面对外人的倔强,很干脆地低头认错:“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宫尚角不接这话:“远徵弟弟,你有多久没碰过刀了?” 又摇头叹息:“罢了,你擅毒擅暗器,配合轻功身法就够用了,练刀也不过多此一举,倒是平白浪费了你的宝贵时间……” “不是的,哥哥,不是多此一举,不是浪费时间!”宫远徵急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就是、我就是……” 一道黑影带着凌厉风声,瞬间就到了他面前。 宫远徵条件反射地举刀格挡,宫尚角的脸已经近在咫尺,灯光落在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中,他的瞳孔里像是有小小的火焰在跳动。 “就是什么?”宫尚角眉眼蓦然沉肃,如覆冰霜。 宫远徵愣住。 宫尚角手臂发力,宫远徵被猛地推开,趔趄后退,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不敢起来,索性把长刀放下,跪直了,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掉出来,啪嗒啪嗒打在演武场的青石地面上,声音哽咽地把认错的话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宫尚角有些心软,可一想起月公子说的那些话,心立马就硬如铁石了。 他走过去,用刀身拍拍宫远徵的右臂,声音低沉:“起来,去书房说话。” 宫远徵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忘把刀鞘捡回来。 刀归鞘,当拐棍用,一瘸一拐,艰难地跟在宫尚角身后。 几次险险要摔,因着宫尚角真的硬下心肠来不理他,他摇来晃去还是靠自己站稳了。 只是那眼泪跟大河开了闸,一流就止不住。 宫远徵好容易挪到书房。 书房内照例一片昏暗,没有点灯,但宫远徵还是驾轻就熟地走到宫尚角身边。 宫尚角的书房桌前有一方墨池,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其中泛起涟漪。 宫尚角此刻正坐在书案后,像盘踞在阴影里的虎王,墨池微动的波纹引不来他的一个抬眸。 宫远徵往书案旁一跪,低着头,继续掉眼泪。 他哥生气真的就是因为他疏于练刀? 他在刀术上天赋一般,这事他哥不是早知道了吗? 从前不生气,现在生气…… 难道是那件事暴露了? 不!不不不! 不要自己吓自己,肯定是为了别的事。 宫远徵脑子里迅速回想最近他做的那些事里,哪些是不敢让宫尚角知道,却有可能被人告上门的。 可是他针对最多的是宫子羽,宫子羽和金繁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在昏迷中吗? 都能气得宫尚角把他打成这样了,肯定不是小事。 宫远徵想不出来,头又埋得更低了些。 宫尚角抬手揉着额角,不去看这蠢弟弟那副要把眼泪流干的架势。 脸是冷的,心火却是狂冒,他拿起桌边已经冷了的茶水一口闷了,沉声问道:“宫远徵,你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第57章 承认错误X避重就轻 说、说说错哪儿了? 这是道送命题啊。 宫远徵麻了。 救命,问得这么笼统,他怎么知道他哥揍他是因为哪一件事? 万一说错了,他哥想知道的他没说,把别的事牵扯出来了,他不会又挨打? 宫远徵抬头偷瞄了眼宫尚角,对上他洞若观火的平静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虚地把头又埋下去。 “不说?”宫尚角不耐烦了,指尖轻扣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还是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认错只是想蒙混过关?” 诶? “没、没有。”宫远徵缩了缩脖子,左手肘不自觉地轻轻蹭了下腰封左侧。 那里的厚度比其他部分大一点,红盖头被折成长条塞里头了,不然他不知道该把东西藏在哪里才安全。 就是盖头边缘坠了太多细金链吊红宝石,有点硌。 现在看来,有点硌才好,容易确认东西还在不在那里。 也不知道它的主人什么时候会醒,他们不在医馆里守着,会不会有人强闯进她在的伤病房…… “在想什么?”宫尚角发问,他真的挺好奇的。 这个臭弟弟挨完打才过了多久,有一刻钟没? 认错干脆利落,问他错哪儿了,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整话。 现在更妙了。他那一身能将敌人吓得肝胆俱裂的气势都吓不着这个臭弟弟半点,这个臭弟弟居然在他面前走神了! 可千万别跟羽宫那不成器的宫子羽一样,长了副聪明相,却有副憨肚肠,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 啧! 宫尚角觉得,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一天打三顿不至于。他下手多重他心里有数,不如就三天打一顿,这次的伤一好就给续上下一次的。 他就不信了。 “在、在想我错哪儿了。”宫远徵一时间汗毛倒竖,总觉得好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不敢再放任思绪乱飞。 宫尚角看他又瞪圆了眼睛露出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摸不着头绪,轻轻叹了一声,打算给他点提示。 宫远徵不知道提示马上就要来了,想着左右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做错了,干脆从最近的开始认起好了。 最近的一件就是刚刚他哥说他疏于练刀。 “对不起,哥,我不该认为自己在刀术上天赋一般,怎么练都赶不上哥哥,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心思全放到研究出更好的毒和暗器上。” 宫尚角慢了一秒,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气极反笑。 很好,避重就轻,还怪机灵的。 某种意义上,宫远徵比无锋杀手厉害。 无锋杀手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比如让他哥头疼。 “还有呢?” 敲击桌面的声音突然加快了一点,“笃笃笃”、“笃笃笃”,听得宫远徵心肝颤。 “我不该不听哥的话,哥不在宫门的时候随便应承执刃除了配药之外的要求。 无锋刺客混入宫门是羽宫防务出了问题,当由羽宫自己解决。执刃、少主都出自羽宫,羽宫的事怎么都轮不到我一个徵宫宫主操心。 我不该好面子,被执刃夸两句就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帮他们吓唬待选新娘,吃力不讨好。” 这是自省还是告状?宫尚角眯了眯眼睛。 不老实。 不过也不能全怪宫远徵。 虽然流言都说徵宫宫主年少成名桀骜不驯,实际上宫远徵最是乖巧听话,但凡执刃开口要他做的事,只要扯上宫门的大旗,宫远徵就从来没有推拒过的。 但宫远徵好哄,不是执刃变着法使唤宫远徵的理由。 两年前强行要走宫远徵辛苦培育出的出云重莲,也是趁的他不在宫门的时候。 听说当时执刃不仅请了长老们拿大帽子压人,还带上了长老院的黄玉侍卫,东西说拿走就拿走,补偿一字不提,事后也没有解释…… 这些账,一笔一笔的,他且替宫远徵都记着呢。 “还有呢?” “我不该贸然把没有完全确定药性的毒,用在宫门盟友送来的待选新娘身上,还是气味那么大的毒,以至于让人以我的毒为掩护给那么多人下了药。 如果那人存有歹心,在所有人昏迷之后动手杀人,这一次宫门不仅会折损大半子嗣,也会把哥哥拉拢的盟友都得罪光,无锋必会趁机大举进攻,宫门倾覆近在眼前。” 这算什么错? 给待选新娘下毒是执刃让宫远徵做的。 宫远徵年少鲁莽,冲动之下,结果不可控,执刃难道预见不到吗? 再说了,他不说,章雪鸣也不说,谁能料到待选新娘队伍里藏着章雪鸣这样一个人物? 若非宫唤羽为了找出无锋刺客搞那么一出,还故意下他的面子让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受委屈,执刃明知不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章雪鸣又怎么会反击? 追根溯源,错在执刃和少主,又关宫远徵什么事? “还有呢?” “我不该因为跟宫子羽素有龃(ju )龉(yu),在还未找出待选新娘中的无锋刺客之前,不分场合跟他斗嘴,把宫门子弟内部矛盾摆到一群陌生人面前。更不该借机动手,还想下重手打伤他,结果差点被金繁打伤。” 两个弟弟之间的嫌隙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敌人在侧,他们还在闹不和,甚至大打出手? 不过,哪怕金繁不仅仅是绿玉侍卫,是黄玉、红玉,那也只是个侍卫,竟然敢对一宫之主宫门血脉下狠手,就算是护主也说不过去。 先查清金繁的身份,再找机会…… 宫门不缺侍卫,不懂事的下去了,懂事的自然就会上来了。 “还有?” “还有……还有不该被人夸几回‘医毒双绝’就小觑他人,以为有了百草萃就能高枕无忧,被人下了暗手都没发觉,结果阴沟里翻船,险些害人害己。” 扯淡! 宫尚角望着眼前蔫答答的弟弟,都快没脾气了。 说来说去,反正就是装傻避开以身试毒的事和涉及到章雪鸣的事是? 心累,宫尚角不打算再继续了:“宫远徵,之前在医馆,我同你说,等郑二小姐醒来,你应当好好向她道歉,以及道谢。” 看宫远徵立马挺直了腰板,又跟打了鸡血一样要争辩,他微抬右手往下一压,示意宫远徵闭嘴:“道歉的事我稍后再同你分说,现在我想问你的是,宫远徵,你真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让你向郑二小姐道谢吗?” 宫远徵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却硬着头皮干笑着别过脸去:“我、我都昏过去了,我怎么会知道……” 到底是不死心,睫毛忽扇忽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在想对策。 忽然,他脸色一变,愕然看向宫尚角:“哥,那个药是她的手笔?!” “宫、远、徵!”宫尚角眉心一跳,指节与桌面接触,发出一个沉闷的重音,“你再试试顾左右而言他!” 第58章 事情暴露X剖白心声 好嘛。 越不希望怎么样,就越会怎么样。 还真就是那件事暴露了。 宫远徵有种肝胆俱裂的错觉,浑身冷汗直冒,眼泪都忘记掉了。 至此,预感成了现实,他那点侥幸心理终于碎成了渣渣。 他这些年在宫尚角面前一直是听话乖巧没有秘密的好弟弟,突然被宫尚角发现他其实藏了秘密…… 宫远徵一缩脖子,垂头丧气地看着地板,不敢再挑战宫尚角的耐性。 说实话,宫远徵在医馆给自己把脉那会儿就有点心慌了,发现从衣袍里掉落的黑色小颗粒是解毒后的副产物,人都麻了。 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余毒要排干净,肯定不会是无声无息的。那么多的黑色杂质全都是经由毛孔排出的话,可想而知那场面会有多吓人。 随便来个大夫看一眼,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早就被毒腌透了。若是个经验丰富的,还能以此推断他在这次解毒之前已是毒入肺腑、积重难返…… 但,宫远徵怕的不是会被宫尚角知道他自十二岁试毒昏迷致病之后,还敢瞒着所有人继续以身试毒弄坏身体的事。 宫远徵怕的是,宫尚角会由此联想起,前几年那群医馆大夫即便脖子上架着角宫侍卫的长刀,被逼着年年为他把脉,却还能年年作出他身强体健没有问题的诊断。 仅是隐瞒,也想了办法去应对,性质还不算太恶劣。 可是,威胁他人协同撒谎作假欺骗呢? 骗的还是抚养他长大、教他武功、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每次回宫门都会给他带礼物的哥哥。 宫尚角那么沉稳冷静的人都被气得动手揍人了,八成就是觉得他这个族弟到底不如自己的亲弟弟乖巧听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赖不分,阳奉阴违…… 等他承认了,宫尚角是不是就会对他失望,就会放弃他,不管他了? 宫远徵越想越害怕,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滴答滴答掉,打在木地板上,一下一下,溅开小小的水花。 宫尚角呆住了。 不是,宫远徵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他才喝口茶的工夫,这臭弟弟就一副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的样儿? 打都挨了,承认个错误就这么难吗? 难道是他没说清楚? 宫尚角有点怀疑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了。 算了,别跟这不知道到底是精明还是傻气的弟弟计较了。 再计较下去,恐怕下一个进医馆的人就是他了。 宫尚角刚要开口,宫远徵就呜咽道:“对不起,哥,我错了。我、我只是想着你为了宫门已经够辛苦了,在外面还要对付无锋杀手很危险,不能再叫你为我的事烦心,就没跟你说、说……说我这五年来一直、一直在背着你继续用我自己试毒。当初也是我、我私下威胁医馆的大夫为我做了伪证,骗、骗了你。 哥对我那么好,我还骗了哥,哥你生气打我是应该的。 只要哥能消气,你尽管打我,只是、只是别不管我,别不要我……”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宫尚角如释重负。 教育弟弟是真不容易,比跟江湖各势力斡旋,比跟无锋杀手斗智斗勇都费力。 “你真的知道错了吗?”低沉的声音平澜无波,听不出一点情绪。 “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哥的话,背着哥做让哥不高兴的事,还威胁别人一起哄骗欺瞒哥哥,我、我……” 宫远徵怕的不行,也顾不得斟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我不是没有准备应对之法,就算这次我的毒没被化解掉,哥也不用担心我会等死。 上次哥回来我就想告诉哥,我又培育出了新的出云重莲,三株。 我早打算好了,等花开了,一朵给哥,一朵我自己用,还有一朵交给后山月宫的月公子去研究。 传说出云重莲能起死回生,清除余毒一定不在话下。” 宫远徵缩头缩脑的,可惜个头太高,已经没有儿时的萌态了。 他一边哭一边申辩:“哥,我等得到的。它们至多半年就能开花了,快的话,三个月……” “宫远徵。”宫尚角叹了口气,嗓音已经沙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出云重莲十分娇贵,哪怕是环境的一丁点变化,也可能导致前功尽弃,你要怎么保证万无一失? 即便你新培育的出云重莲顺利开花,想想当初的那朵出云重莲,再想想这次的事,世事难料这个词,你还是不懂吗?” 纵横江湖说一不二的宫二先生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弟弟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否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好用的工具,当成了必要的投入。 宫远徵研制能解百毒的百草萃是为了什么? 旧尘山谷毒瘴渐浓,他在外费尽心力,回来呼嘘毒疠,每年冬天都要小病一场,百草萃研制成功之后,这样的情况才没有再出现过。 宫远徵不断配置出那么多种毒药是为了什么? 能成功潜入宫门的无锋刺客很少,刑求拷问用不了那么多效果各异的毒。可以说,绝大部分的毒药都会在他离开宫门前交到他的手上,让他和角宫外出的侍卫们对敌时多一个手段,多一份保障。 说到底,宫远徵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为的还是他。 宫尚角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袒露一些心声,让这个蠢弟弟不要再继续犯蠢。 好在有黑暗遮掩,不至于让他眼中的泪光被宫远徵瞧见,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弟弟面前太过狼狈,只是开口时,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远徵弟弟,自从宫门大劫之后,你我兄弟相依为命,支撑徵宫和角宫,迄今已经十年有余。 风风雨雨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 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太失败了,才会让你觉得我在乎的不是你本身,而是你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如果没有如你的想象那样发展,而我对你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 有朝一日,我再回宫门,看见的不是活生生的你……你、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情何以堪? 难道你让我养大了你,还要送走你吗? 哥哥从前要你坚强,要你努力,要你成为宫门不可或缺的支柱,是希望你有能力有底气活得好,活得开心,活得恣意,不是要你拿自己的健康、拿自己的命去换。 宫门强大是我的心愿,家人的仇我也一定要报,但那绝不是以你为代价去换取,你懂吗?” 宫远徵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肯不信。 心情乱糟糟的,不知是后悔还是后怕。 半晌,十七岁的少年费力地撑着地板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近宫尚角,像儿时一样,侧躺下来,把脑袋枕在宫尚角的大腿上,捂着脸突然低声哭泣起来。 宫尚角轻轻抚着他的鬓发,望着黑暗中墨池上泛起的阵阵涟漪,心中酸软,目光柔和。 幸好。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59章 家常X谈话 兄弟俩把话说开了,气氛便变得融洽、舒缓起来,空气里似乎也流淌着脉脉温情。 宫远徵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像是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随着眼泪流掉了。 尽兴了,眼泪止住了,他才觉得不好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捂着脸一拐一拐走得飞快:“哥,我去洗了脸再来。” 殿门打开又合上。 宫尚角拿起桌上的黄铜壳的火折子,点亮了书案上的蜡烛和两旁的单足六角落地铜灯笼,再看衣服下半截,得,赶紧换,再冷却会儿,就能反光了。 两人再于书房会和,宫尚角还来不及说少主改立之事,便听得宫远徵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响。 宫远徵臊得慌,想跑又舍不得,只好低头装鸵鸟,捂着肚子冲宫尚角讪讪道:“哥,我饿。” 宫尚角愕然,但看他的脸一瞬间红得好似涂了胭脂,只能转过脸去握拳于嘴边轻咳一声,忍笑让人去厨房传话再送一桌饭菜来,怕夜里积食,特意叮嘱荤少素多。 等饭菜的空当,两人换了地方围炉而坐。 宫尚角拿了柜子上一只彩绘花鸟白瓷罐子过来。 他不爱甜,却一直都备着这么一罐石蜜。 这一罐是今早新送来的,淡红色的蔗糖结晶装得满满当当。 水开,他夹了一小块石蜜,用个巴掌大的白瓷碗给宫远徵冲了碗糖水,自己煮了祛湿安神的药茶来喝。 瞧着宫远徵一口气下了半碗糖水,把碗好好放在茶案上了,他才似漫不经心地丢出个炸弹:“昨夜执刃传我去,改立了我为少主。” 宫远徵兀自羞赧,感觉今天把一辈子的人都丢光了,闻言半天才反应过来,按桌而起,眼睛瞪得溜圆:“什么,哥成了少主了?” 他又惊又喜,不由拊掌大笑:“本就该如此,早就该如此了,而今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一时又疑惑:“少……前少主呢,他出什么事了,执刃会突然改立哥为少主?长老们没反对?” “据执刃说,前少主行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武功全废,还伤着了心脉,被送去后山月宫静养去了。”宫尚角抬手下压示意他坐下说,“花长老乐见其成,雪、月二位长老最终也同意了。” 这话说的,宫远徵一听就明白长老里谁是能争取的,谁是要防备的。 “哥?”他诧异地看向宫尚角。往日还教训他说必须尊敬长老,人前人后皆不可妄议。关于长老们的事也极少在他面前提起,怎么今天? “远徵弟弟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学起来了。”宫尚角抬眼一瞥宫远徵,见他不情不愿地慢慢往下坐,一副生怕竹编的坐榻上会有刺扎到他的样子,嘴角微扬,垂眸道:“你心思单纯,七情上脸。从前不同你细说,是怕你因此心中有了偏颇,到时候在长老们面前露了痕迹,被人当成把柄攻讧你,一顶‘妄自尊大,不敬长老’的帽子扣下来,有心人想要插手徵宫事务分你的权,名正言顺,轻而易举。” “我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宫远徵嘿嘿一笑。 他左挪挪右歪歪,总是坐不安稳,又怕被宫尚角笑话,只得拼命找话题:“前少主出事,是待选新娘进宫门那天晚上的事吗?他去过西南角密道那边吗?”当天他见过宫唤羽两次,最后一次是在入夜之后、行动之前。 “去过。根据羽宫那两个没中药的侍卫的证词来看,前少主去给你们收尾了。 他出手将与金繁缠斗的那名无锋刺客打致重伤昏迷,让人押走,之后……之后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回来之后就被黄玉侍带去了执刃殿,接任少主,我也很想弄清楚前少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本来打算等月公子从地牢回来再向他打听一下的,也不知为何一直不见他回医馆。” “他去地牢做什么?” “执刃让他去的。地牢里的三个无锋刺客也中了药昏迷不醒,和你们不同的是,她们都高烧不退,已经两天两夜了。”估计醒来也都烧傻掉了,审讯的价值都没了。 同种药物不同受体症状不同?宫远徵眼睛就亮了:“哥,我也去看看?”无锋刺客身上必定存在某种共性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要是能找出这个共性,研究出针对之法,以后想要筛选出无锋之人易如反掌。 “慌什么?毛毛躁躁的。”宫尚角没好气地重新烧了一壶水,又给他冲了一碗糖水,“一会儿吃过饭还得回医馆,你先帮医馆中那些中药者都把过脉,将脉案看过了再说。 别人都还在昏迷,就你运气好碰上了郑二小姐,不仅性命得保,还能早早清醒过来……已经够让人嫉妒的了,今晚就不要东跑西蹿去碍别人的眼了。” 宫远徵点点头:“我听哥的,今晚就守在医馆,哪儿都不去了。” 说话间,饭菜上来了。 宫尚角这回不陪着了,让宫远徵去餐室用膳,自己则回书房看书。 喝了两碗糖水都不见宫远徵的肚子少叫几声,说不得之前那顿他都没吃饱。少年人脸皮薄,有人在不好发挥,还是让他自己吃去。 宫远徵是真的饿急了,两荤三素一盆汤加一小木桶饭都扫干净了。 他自己看着空碟子空碗空盆空桶都吓了一跳。 之前有宫尚角在,他不好意思放开吃,就吃了个三分饱,后来挨了顿打又痛哭了一回,吃下去的那点都消耗光了,这回总算是吃了个七分饱。 估摸着是他两天两夜没进食,又是清除毒素又是消弭暗伤补全根基的太消耗能量了,这才变得这么能吃,一顿都顶他以前两天吃的量了。 肯定是这样,缓几天估计就不会这么能吃了。 宫远徵暗暗安慰自己,才不会像侍卫营那边的厨房下人嘀咕的“饿死鬼投胎”那样顿顿都吃那么多。 宫尚角先是震惊了下弟弟的食量,问明白之后却不禁高兴起来:“能吃是好事,要是远徵弟弟日后都这么能吃才好。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说明身体好。” 宫远徵看着他欲言又止。 宫尚角知道他什么意思,低头笑笑没说破,只道:“吃饱了就走。之前我让人给执刃报信说你醒了,精神不是很好,今晚养养神,留在医馆了解一下情况,明早再去执刃殿面见执刃。” 想了想,又道:“疼就走慢点,伤处先不忙上药,等明日见过了执刃再说。” 宫远徵一脸茫然,却还是点头应了。 宫尚角整理好衣袍准备出门,脚下刚一动,却又停住了,转头上下打量了一回换了身黄绿条纹袍服的宫远徵,目光落在他的腰封上,轻轻勾了下嘴角:“远徵弟弟,问你个问题,郑二小姐漂亮吗?” 第60章 漂亮X算盘 郑二小姐?漂亮? 宫远徵愣住了。 那天晚上的那一幕又不顾理智的阻止,野蛮地闯进他的脑海: 灯光照耀下,少女如天仙临世,皮肤雪白,嫁衣鲜红,光华耀目,如同一株等人采撷(xié)的绝世奇花。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朝他望过来,一双细长上挑的狐狸眼冷艳又妩媚,慵懒又魅惑,却于眸光凝注时,显出无限深情。 那是,一眼就能击中心房夺人神智的极致的美,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和冲击力,是梦幻的、能让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的、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绝色。 宫远徵蓦然红了脸,抱臂的双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在身侧捏成了拳头,目光闪烁不敢与宫尚角对视,嘴却比脑子快:“哥、哥哥说什么呢,怎么能用漂亮这么随便的词来形容她呢?”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不惜自打脸耍赖:“不对,哥哥这问的什么问题?什么漂亮?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漂亮,怎么会知道她漂不漂亮?!” 也不算说谎。 曾经他未经情事,从前只知道暗器有多锋利、毒药有多剧烈,却不知何为漂亮。 那天晚上他懂得了什么是美,直面了极致的美,却依旧不知何为漂亮。 宫尚角呆住了。 漂亮原来是个很随便的词吗? 那么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章雪鸣才不算随便? 天仙? 好,这个确实挺实事求是的。 但重点不是这个,是弟弟居然背着他偷偷进化了,且速度惊人! 说好的沉迷医毒不懂男女之情呢? 宫尚角又一次刷新了三观,有点怀疑这趟他出门不是出去了几天,而是几年。 不过恶趣味的哥哥是不会放弃逗弟弟的每一个机会的,尤其臭弟弟自以为聪明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频频搞小动作,真当他瞎? 宫尚角笑了:“那我换个问题,其他新娘漂亮吗?” 宫远徵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都没仔细看那些新娘长什么样,哪知道她们漂不漂亮。” “一个长相好看的都没有?”敢情那天晚上你只顾着看那一个人了?按你自己说的,在你手欠之前,人家一直顶着盖头根本没露脸,你那会儿就没看看别的待选新娘?不信! 宫远徵神色一凛,他哥绝不会无缘无故追问一个问题,除非这个问题里藏着深意。 他摆正态度,认真回想,然后皱眉道:“是有一个新娘很特别。” “哦,怎么个特别法?”宫尚角来了精神。 “她的长相在那群新娘里应该……算还不错?”宫远徵有点不确定地说,转头又肯定地说:“那个新娘特别能哭,看起来特别弱。” 遭极致的美冲击过脑子之后,他的审美线被强行拔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再看别的女子,虽没到千人一面的地步,但能站在客观的角度给出这样一个评价,说明对方确实给他留下了一些印象。 “宫子羽献殷勤把郑南衣带离密道入口的时候,从我说的那个新娘身边走过。她仰个脸冲着宫子羽哭,头还一直跟着宫子羽转。 宫子羽没理她,那个新娘扭头就去抓郑南衣的裙摆,说‘你救救我’什么的,郑南衣好像是用内力把她的手挡开了。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很凶恶,眼睛很冷,像是要暴起杀人的刺客,还是个……还是个……” 宫远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恍然一拍手:“就好像她跟郑南衣认识,她是上位者,能左右郑南衣生死的那种!对,就是那种感觉!” 宫尚角木然地望着偏离话题还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少年郎,沉默震耳欲聋。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和一天前,执刃宫鸿羽看着他把红盖头问题,从男女情爱上升到细作追查的高度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按理说,宫远徵的最后一句话绝对能引发宫尚角的疑心病,但大约是在章雪鸣身上有过太多次“习惯性怀疑—自我打消怀疑”的经历,这一次他直接过耳不过心,免得浪费自己的精力。 “走,路上说。”宫尚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宫远徵有意无意护着的腰封右侧。 宫远徵脸色突变,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被拍的地方,声音都尖了:“哥?” 宫尚角才不回头,背着手走人:“知道为什么我问你那些问题吗?” 不需要弟弟捧哏,他自行解释:“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宫远徵眯了眯眼睛,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哥哥已经见过那些待选新娘了?那哥哥觉得哪个新娘最漂亮?” 是他大意了! 这批待选新娘是为少主选婚而来,前少主没选就去养病去了,现任少主是他哥,也就是说……他哥要成亲了,跟一个陌生女人! 一个名叫“兄控”的警报疯狂拉响,心赶紧从美的深渊里爬出来,该嫉妒嫉妒,该难过难过,什么都不能耽误他爱哥哥! 这问题问得奇怪,语气也不大对。宫尚角回头一瞥,见宫远徵满脸不高兴,疑惑一瞬又丢开,只觉得少年人的心思实在变幻莫测,一会儿一样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逗了半天都没能成功逗到弟弟,实在有点不甘心,干脆玩个大的:“当然是郑二小姐了。” “谁?” “浑元郑家郑南衣,被你掀了盖头的那一位。” 宫远徵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点欣喜,他挺高兴他的眼光得到哥哥的认同。 有点酸涩,他似乎从未听过哥哥夸赞谁漂亮。 还有点不高兴,说了漂亮那种词太随便了,哥哥怎么还用来形容她。难道那样的她,不值得一句“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的评语吗? “所以哥哥觉得她危险?” “你说呢?” “那哥哥的意思是?” “危险的人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起来……” 宫远徵眼珠子一转,快走两步,有生以来头一次打断了宫尚角的话:“那正好,整个宫门里没人比我这个成天玩儿毒的更危险。我不怕危险,哥哥尽管放心将她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牢牢限制在徵宫里,决计不会让她靠近包括哥哥在内的其他宫门血脉。” 看着他真诚期待的笑脸,宫尚角瞳孔地震。 弟弟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了什么?你的算盘珠子嘣我脸上了! ———— ?元?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金庸曾改词,用来赞颂小龙女。 附:放心,注释不占用字数,我算好的。 第61章 争取X得偿(应“陈青禾”催更符加更1章) “远徵弟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宫尚角逗弄弟弟的心思不减,“远徵弟弟还未及冠,这样危险的事情怎能推给你?待这次的风波平息,我便会向执刃请示将郑二小姐接来角宫安置。” “哥,没事的,我不怕危险的!”宫远徵急了,“哥你信我,为了哥哥,我什么事都能做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能任由章雪鸣被接进角宫,不然他一定会后悔。 这样的直觉十分强烈,宫远徵选择相信直觉。 许是怕只有这一回能够争取的机会,他难得的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哥哥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宫门的未来还要依靠哥哥引领,哥哥怎可轻易涉险? 何况哥哥只比前少主小两岁,执刃和长老们为了宫门子嗣延续,只怕看到哥哥把人接进角宫了,就误会哥哥,催哥哥早日成亲。哥哥万不能为了辖制一个潜在的危险,就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得! 我就不一样了,我还有两年多才及冠,即便接了她去徵宫,执刃和长老们也不会违背礼法催我成亲。我有两年多的时间可以观察她的言行举止,若她真的对宫门存有不轨之心,我必不会包庇纵容她。” 这样努力争取、侃侃而谈的弟弟,宫尚角还是头一回见,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宫尚角只听不语,放慢脚步,给他充足的时间发挥。 宫远徵没法从宫尚角冷若刀锋的面容上看出他究竟同不同意,只能绞尽脑汁继续找理由:“哥哥之前说郑南衣用内力替我排毒,救了我的命。正所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个理由应该足以让执刃和长老们松口许我迎她入徵宫,想必也可以顺利获取她的信任。” 再多的,他想不出来了,眨巴着眼睛盯着宫尚角,一脸期待:“哥?”行不行的,给个准话呀。不行他再想别的办法。 宫尚角忽然轻笑出声。 他看着有点呆的宫远徵,点了点头:“远徵弟弟说得有道理。那就等郑二小姐醒来,问过她的意思,若她同意入住徵宫,日后就要远徵弟弟多费心了。” 宫远徵愣了一下,没想到不能直接上报执刃和长老院做决定,但想想也是先征得章雪鸣的同意再说,不然她武功那么高,回去徵宫关上门揍他怎么办? 到时候就算他好意思跟宫尚角告状,也不能天天躲在角宫不回去啊。 宫尚角偶尔斜眼一瞥吃了半颗定心丸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时嘿嘿傻笑的弟弟,只觉得没眼看。 宫尚角不打算把他和章雪鸣之间有“婚约”的事告诉宫远徵。 本来就是真交易、假订婚,郑家除了郑掌门和章雪鸣,谁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而宫门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除了他的贴身侍卫金复、角宫内务管事金嬷嬷、侍女青栀,就是执刃宫鸿羽和前少主宫唤羽。 前三个都是角宫的人,只要他发话就没人敢露出一字半句去。 至于后两个,执刃昨天跟他私聊的意思就是让他成全宫远徵和章雪鸣,不要把事情闹大。宫唤羽出不了后山,翻不起浪花。 当然,宫尚角此前有想过,若一年后章雪鸣想留在宫门,他就跟她成亲生子。 可那也是他因着和郑掌门的朋友之谊,不知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的艰难决定。 既然宫远徵愿意挑战高难度,为此小算盘打得震天响,理由都列出那么多来了,做哥哥的又怎好阻拦? 就提前祝他“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宫尚角微微勾起嘴角,默默加快了步伐。 …… 医馆伤病房区最大的那间伤病房里灯光明亮,门外黑衣侍卫扶刀肃立。 宫尚角抬眸,审视着朝向医馆内部的那扇大窗户,窗户依旧是他离开前的状态,关得严丝合缝。 他这才不急不躁地走到门前。 跟宫尚角分开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金复总算等回了自家主子,顿时精神一振,瞧见跟在宫尚角身后、慢吞吞像是拖着脚在走路的宫远徵,诧异一瞬,又赶紧行礼:“公子、徵公子。” 他禀报:“公子离开期间,无人靠近此处。” 宫尚角点头,拉开门进去。 宫远徵紧随其后,只是速度很慢,姿势也不大自然,把个金复看得满脑门都是问号:这位小公子伤着腿了?摔了?还是被人打伤的? 他好奇的目光过于灼热,换来宫远徵一记回头眼刀,还“唰”地一声把门在他眼前拉上了。 朝向医馆后院的另一扇大窗也紧闭着,屋里静悄悄的,宫尚角站在进门没多远的地方,负手而立,再三扫视,就是不进去。 宫远徵疑惑,但看宫尚角十分认真的样子,便静静站在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打量这间被暂时改造过的伤病房。 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便任由视线落在东北角小隔间那边。 落地屏风的刺绣是落在薄绢上的,小隔间里的灯都亮着,里头的情形,在屏风外就能看分明。 病床上,红衣的身影仍平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何时能醒来。 宫远徵回想着哥哥说的那些话,微微红了脸。 希望她能比羽宫那对讨厌的主仆更早醒来,把进徵宫的事定下来。 最好她一同意,他就马上跟着哥哥去执刃殿和长老院陈情、请示,获得准许就接她入住…… 等等,这么说起来,得让人赶紧把他卧房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不然要怎么才能达到哥哥定下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这个标准呢? 她的房间要怎么布置? 这个他不擅长,要不,问哥哥? 宫远徵看向宫尚角,正对上宫尚角复杂的目光。 他不知道宫尚角已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了发呆的他许久了,还微微歪了下头:“哥?” 宫尚角一手捂着口鼻,没好气地摆手:“先出去。” 许是门窗紧闭的时间太长了,这屋里的空气浑浊得很,竟像是外头的瘴气大量灌入房间,浓度超标,不可久留。 宫尚角一边让人进去开窗透气,一边进了隔壁那间原本被月公子占据的临时会诊室。 他还有公文事务要处理,也不能把章雪鸣一个人扔在那个现在简直能让人窒息的房间里不管,即便知道她是装昏迷。 宫尚角很快就决定把这房间占了,月公子要是回来了,可以请他去隔壁那间。 几句话交代下去,金复和另一个侍卫先配合着把章雪鸣连人带床一起搬了过来。 宫远徵不喜欢金复和那个侍卫盯着章雪鸣看得眼珠子都不会转的样子,解下宫尚角给他新做的灰鼠皮大毛领氅衣往章雪鸣身上一盖,连头都给蒙住了。 期间,目光溜过她的红唇,颜色好像比他刚醒来的时候看见的要淡一些……是错觉吗? 第62章 禁令X露馅 屏风、书案、矮榻、茶案…… 侍卫们一样样从伤病房搬出来,又搬进临时会诊室里。 虽然新房间没有原本的大,但在金复的指挥下,就视觉效果来说,真正做到了一比一还原。 侍卫们忙碌的期间,宫尚角负手站在走廊的廊柱旁,看着对面曲折蜿蜒的走廊上来往的医馆人员,习惯性地审视着每一个人。 医馆人员压力山大,每个人走到转弯正对宫尚角方向的地方都毕恭毕敬地行礼:“角公子。” 改立少主的事还未正式通报宫门上下,宫尚角猜测执刃宫鸿羽是打算趁着宫门戒严,先把宫唤羽的事查个底朝天,顺便摸清他担任少主期间笼络到麾下的人员名单。 到时候宫鸿羽把宫唤羽的人手该调离的调离,该处罚的处罚,然后让宫尚角换上他用惯的人,再带他处理一段时间的宫门事务,估计就要离任让位了。 这个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年。 等做了执刃,他就彻底被绑在这宫门里,再也不能离开旧尘山谷了。 宫尚角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跟弟弟说说话,缓解下内心的沉重,转头却没看到人。 金复倒是抱着刀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远徵呢?” 金复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实说:“回公子的话,徵公子一直在屋里。他搬了个椅子坐在角落的屏风外头,应该……应该是在守着郑二小姐?” 宫尚角无语地看了眼敞开的屋门,招手让金复过来,压低声音吩咐:“婚约之事不准再提,若有泄露,唯你是问。金嬷嬷和青栀处由你去通知。记住,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流言。” “是,公子。”金复赶紧低头,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未婚妻都能让,兄弟俩玩这么花? 不用先问过郑二小姐再决定? 该不会时间久了,公子就忘了当初得罪郑二小姐,被她按在地上捶的时候了? 是不是也忘了之后无数次被恶作剧,弄得灰头土脸还找不到证据的事? 他可不想再被公子连累了,郑二小姐人是真的好相处,整起人来也是真的不手软啊…… 房间更换完毕,侍卫们有序离开。 宫尚角走进新房间,果然进门就看见东北角小隔间的屏风外,宫远徵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左手横过来,手背垫着右手肘,右手轻握拳,下巴搁在上头,不知看着哪里在发呆。 他的眼眶还有点红,一张脸却阴沉着,眼神也是阴沉沉的,直到抬起头,见到了不远处的宫尚角,才露出笑容,放下手站起来:“哥!” 宫尚角朝小隔间微微抬了下下巴:“能把脉了?” “不能。”宫远徵瘪瘪嘴。 宫尚角没进去,只在外头看了眼,却震惊地发现床上的人居然还被宫远徵那件灰鼠皮大毛领氅衣盖着,连头一起的那种。 这弟弟傻成这样,郑家主真能看上他? 一连得罪她那么多次,怕不是她一“苏醒”就要先找机会把他捶一顿了? 虽然宫尚角在想到“捶”这个字眼的时候,全身骨骼似乎又开始疼起来,但他丝毫没有自揭黑历史警醒弟弟的意思。 只是在感觉到那种窥视感再度出现的时候,为了日后不至于被迁怒,他还是指点了下宫远徵:“这氅衣怎么还没拿开?你不怕把人闷坏?” 宫远徵如梦初醒,赶紧进去把氅衣拿开,果然看见章雪鸣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热的,额上还有点点细汗。 宫远徵冷静地看着她,从腰封下摸出一方“手帕”,朝她的额头伸过去。 指尖离皮肤还有一寸多的距离就被毫不客气地弹开了。 “手帕”边缘有条金链坠着的红宝石跳起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宫远徵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手上拿着的是章雪鸣那方红盖头。 他蓦地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盖头塞回腰封下,将真?手帕取出来,给自己擦了擦额上刚渗出来的汗。 想着自己费力隐藏的心思怕是因着这个乌龙暴露在宫尚角面前了,又是心虚,又是羞臊。 可望着章雪鸣渐渐舒展的眉眼、安恬的睡相,宫远徵却一点不好的想法都憋不出来。 一边磨磨蹭蹭穿氅衣,一边做心理建设,好容易准备好,他转过身,第一时间露出乖巧里还带点讨好的笑容:“哥……” 小隔间门口却没有宫尚角的身影。 没看见?太好了! 宫远徵轻吁了口气,透过屏风看见宫尚角伏案工作的背影,不敢打扰,走到门边才说:“哥,我先去各处伤病房巡视,稍后回来。” 低头匆匆离开,门只拉上了半边。 正襟危坐的宫尚角眼睛冲着面前摊开的一份公文,藏在阔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嘴角翘起来又拉平,拉平又翘起来,憋笑憋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章雪鸣也想笑。 宫远徵的行为,宫尚角没叫停也不纠正,说明“婚约”对象换人的事,宫尚角已经同意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宫远徵这傻小子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纯纯的开心果,她都能想象得出往后一年的日子会过得有多快活了。 就是…… 她“看”向宫尚角,很有分寸地不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只默默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说来也怪,宫尚角这人长相俊美,还是那种难得的五官凌厉的美,如同锋利的长刀,能一刀斩进人的心里去,叫人一见难忘。 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不笑时便似深潭幽邃、寒意凛凛,不带一丝情感,打量人时总给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笑起来却叫人如见桃蹊(qi )柳陌,春意融融,温柔得能溺死人。 明明宫尚角哪儿哪儿都长在章雪鸣的审美点上,身材也是绝佳的猿臂蜂腰螳螂腿,甚至于章雪鸣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托给他的事不管他怎么安排,她都不会有半点猜疑。 但,偏偏就是对他心动不起来。 就算她家郑爹私下里总劝她不要错过这位宫二先生,还说什么一看他面相就很能生之类的虎狼之词,她还是不想跟他发展任何超友谊情感。 真的,这两天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每次用神识“看”宫尚角,这家伙都能感觉到。哪怕她好奇心过甚想去挖点宫门秘密出来也不可能,他肯定不会在能感觉得到她的“注视”时处理那些重要的事务。说不定还会在神识靠近他的时候突然回头冷冰冰地看过来,说:“郑家主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吗?是家教如此,还是私德不修?郑家主若是想窥探宫门机密,尚角自然无法阻拦,但郑家主一直坚持的‘等价交换’原则只是个笑话?” 她家郑爹还说宫尚角一看就人夫感满满,肯定会照顾人。 哎哟,这人夫,哪家姑娘想,就赶紧把他打昏拖走。 她章雪鸣可以大方坦然地祝宫二先生婚姻幸福,祝宫二先生和那位酷爱冬泳的姑娘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第63章 心酸X默契(应“菜籽奶油”催更符加更1章) 后脑勺的头皮一阵儿一阵儿地麻,宫尚角心里说不出的无奈。这位郑家主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了,想看她一回笑话怎么就那么难? 没办法,自己智计百出算计回来的小祖宗,自己供着。 好在也供不了几天了。 宫尚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嘴角,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吩咐金复:“派人打盆热水过来,手巾拿两条,再去徵宫厨房要碟点心、两人份的粥。” 想了想,补充道:“点心要种类不同的,不要太甜的、不要太油的、不要酥皮的;粥要菜肉粥,肉沫要多放,不要太咸,不要太淡。另拿两份餐具一起送过来。” “是,公子。”难道两位公子之前去角宫没吃饭? “记得让厨房多备热水,粥和点心也是,不要怕浪费,留人守着,防着那些新娘醒了要洗漱、进食。” “是,公子。”还是公子考虑周到。 “派人去找女客院落的总管事傅嬷嬷,请她把我上午让女客院落给新娘们重新准备的日常衣物送来医馆,今晚就要。” “是,公子。”幸好发现的早,不然选婚仪式正式举行前,新娘们个个一身从衣到鞋都是大白,也不知道是在诅咒谁了。 “派人去侍卫营寻金统领,请他遣人将那三名无锋刺客带入宫门的嫁妆,以及从她们身上搜出的随身物品送来医馆查验,今晚务必送到。” “是,公子。”这位老执刃的心腹真是木鱼脑袋,公子不说他就想不到。与无锋刺客相关的事都是要事,居然连查验刺客随身物品和嫁妆的事都等着公子提……迟早让他回家吃自己! “对了,远徵要是来了,你记得早一点提醒我。”不能明着说,制造点声响也可以。 “是,公子。”公子要处理宫门要务,徵公子不经通传就闯进去,确实不好。 “好了,就这些事,去办。”宫尚角摆摆手,转身进去了。 门仍旧半敞着,两面相对的大窗也是。 宫尚角走到临时茶室里,把重新灌了山泉水的陶壶往炉子上一放。 又去往小隔间外,挑了个不论从门口还是从两处窗口看进来都没法很快发现的视野盲区,背对着屏风,声音低沉,却半点没有平时的冷硬:“昭昭,你躺了要有两天三夜了,你真的一点都不饿吗?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五香肉干和红豆糕,你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粥送来了,你喝点热乎的再继续去躺。你倔归倔,别学远徵弟弟,真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听见没?” 昭昭是章雪鸣的小名,她章爹给取的。结果郑爹得了消息,立马给她姐郑南衣取了个小名叫朝朝。 音同字不同,寓意都很好,一个是光明,一个是清晨。 章雪鸣顶替的是她姐的身份,郑爹告诉宫尚角的她的小名,却是“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的昭昭。 宫尚角重礼数,纵然知道了章雪鸣的小名,也极少有无视礼法唤她小名的时候。 这算是两人间的一种默契:宫尚角只有在示弱、退让、保证不是骗人抓把柄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她,是双方公认的停战议和信号。 宫尚角说着还从两边阔袖的袖袋里,一边一个掏出来两个不大的棕黄色皮囊。 松开囊口,一个里飘出了章雪鸣熟悉的夹杂着香料味的肉香,另一个则是甜甜的红豆香气。 然后,宫尚角就听见背后小隔间里有人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 他站的地方本就是八联山水屏风跟墙壁相接之处,只要把那一联往外拉开些,就有足够的空隙能把东西递进去。 章雪鸣没等宫尚角动手,伸手很轻松就把那联屏风推开了,又拿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左手肘。 宫尚角也不转身,手往身后一背,章雪鸣就把他手里的皮囊拿走了。 宫尚角忽然想起曾经,他露宿山林,拿着松子哄小松鼠来抓的趣事,嘴角扬了又压,压了又扬。 章雪鸣没说话,顺手把屏风拉回原处,绕到病床另一侧,盘腿往木地板上一坐,打开皮囊,窸窸窣窣地啃起红豆糕来。 那兄弟两个离开之后,章雪鸣就起来把入宫门那天晚上青栀给她的一荷包猪肉干和一荷包金银花糖炫干净了,又从储物空间里拿了六个脑袋那么大的麦饼啃了,喝了半壶水才躺回去的。 现在,她还能再吃点。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不停,宫尚角想笑又不忍心笑。知道章雪鸣风餐露宿的苦吃得,金镶玉裹的福也享得,但这里是宫门,是他宫尚角的地盘,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怎么他出了趟门,家里人就把章雪鸣逼得不得不饿着肚子装昏迷了呢?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小隔间里被抛出来,越过屏风,朝他头顶落下。 宫尚角无奈地退了一步,阔袖一裹一拉,东西就到了他面前。 一个纸团而已。 纸是书案上裁好用来回复公文的熟宣,墨是砚台里带着些许的月桂香气的松烟墨。 展开来,上面是小楷,但不是他熟悉的字迹。 这个人到底准备了多少种笔迹?宫尚角眉心直跳。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吗?真正当细作的那些人都没她离谱! 纸上简单地写着新娘试炼、目的、环节,标出了一、二、三名,还简单地给出了评选的理由,奖励处空着,但有标注。 比如第一名,标注的是不必神物相赠,奇珍即可。 一看就知道章雪鸣在打什么主意了。 不过,宫尚角现在是少主了,有些事情他稍微可以做点主了。 “挺好的,就按纸上的来。”宫尚角挑挑眉。 翻过另一面,也有字,写得却是:鉴于近日经历过于离奇,请务必给予一份选婚前检查项目清单,以及详细的检查步骤。切切?。 宫尚角点点头:“行,最迟明日辰时末,清单一定送到。” 他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别的了,叠好塞进袖袋里,小声问章雪鸣:“你没别的事要同我说了?譬如……远徵弟弟的事?” ————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语出《楚辞·九歌·云中君》,昭昭,意为光明、光亮。 ?切切:务必;必须。多用于书信。 切切不可忘记。 另,??字数未算入本章正文字数内,切切。(づ ̄3 ̄)づ╭?~ 第64章 商量X呆徵(应“桃訔”催更符加更1章) 章雪鸣当没听见。说一万遍也是宫远徵自己凑上来的,何况她还救了宫远徵的命,能跟个活泼明媚年岁相当的小郎君开心相处一年不是她应得的吗? 宫尚角只好去临时茶室拿瓷碗兑了温水过来,屈指轻扣了下屏风的木质边缘,别过脸不去看她:“喝点水,别噎着。” 那一联屏风又被推开了,章雪鸣拿过水来一口闷了,空碗递回他手里,拉好屏风,理好衣裙,把宫远徵那件厚绒披风拿下来抖了抖,重新铺到床上,人往上头一躺,双手交叠往小腹上一放,安详躺平。 那油盐不进的样儿让宫尚角恨得牙痒痒:“一会儿还有热粥和点心,你不吃了?” 章雪鸣装死。 “行,那你睡,睡醒了我就接你回角宫。”宫尚角点头,“对了,我现在是少主了。等郑家主醒了,就能当宫门少主夫人了,说不定还能当上……” “咻——” 一个瘪瘪的皮囊飞出来。 宫尚角不慌不忙地让开,伸手那么一接—— “嘶~”他握住发麻的手腕,咬牙,“郑昭昭你疯了?扔个东西你还用上内力了?” “咻——” 又一个瘪瘪的皮囊飞出来。 宫尚角忙躲开。 只见那皮囊掉到地上,只发出小小的一声“啪”。 像是某人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扇了一下,嘲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哈!”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宫尚角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打从两人认识,章雪鸣就是这个臭德性。 她亲爹惹了她都照样被坑得不要不要的。他挨打最重的那次,她亲爹也卧床了半个月,他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只能自己哄好自己,再笑着把她原谅。 “算了,跟你说笑呢。计划有变,要是你真去了角宫,日后我把少主夫人放跑了,只怕宫门里又要流言纷纷了。”宫尚角甩了下袖子,弯腰把落地的皮囊捡起来,两只一起整理好塞进袖袋里。 “咻——” 又有东西从小隔间里被抛出来。 宫尚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到一旁,任由它掉到了地上。情愿一会儿弯个腰,也比被震麻了手要好。反正章雪鸣就是喜欢搞人心态,他不放在心上不就行了? 这回扔出来的却是个纸团。 拆开来是八张纸,蝇头小楷写得满满的。 前两张上写得是章雪鸣从离家之后到那天晚上的所有见闻,全部客观描述不带私人情感。除了神识“看”到的部分,以及她临时起意调制药液把所有人放倒的事只字不提以外,其他的事,包括细枝末节她都没漏掉。 后面六张是章雪鸣列出的: 一、当晚宫远徵对她的各种冒犯行为; 二、那些行为对她的名誉造成的损害,以及可以预见的不良后果; 三、她在无意识状态下为宫远徵消耗内力化解毒素的行为; 四、根据上述理由,她向宫远徵的“监护人”宫尚角索要相应赔偿、谢礼的账单。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顺水推舟撇开他去徵宫找新的小伙伴玩耍的好事。 宫尚角看得眼前都冒金星了。 章雪鸣这么一划拉,他去年一年就有大半年算是给她打白工了。 而且居然不是她故意误导远徵弟弟接近她、冒犯她,要远徵弟弟主动迎她入徵宫? 这不可能! 这可不成!! “昭昭,这份账单很合理。但,其实咱们的眼光可以放得稍微长远一点。”宫尚角小声说。 他细数:“你看,远徵弟弟确实是冒犯了你,你也不计前嫌救了他的命。刚好,情况有变你不好去角宫小住了,那就让远徵弟弟以身相许迎你入徵宫,不好吗? 他与你年纪相仿,长相俊美,虽然脾气有点急,但贵在心性纯良,又爱说爱笑,且对你一见倾心,你去了徵宫他必定会对你很好。 想想看,到时候有他陪你吃喝玩乐、研习医毒、切磋刀法、练字画画……好处多到数不完。每天都有人陪你比试,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多好啊。 你再看,他人都是你的了,徵宫还有什么不是你的?他养你,天经地义! 你不知道,近几年宫门产业里,远徵弟弟的毒药销售是占了宫门收入大头的。 唔,这样,我作为他的哥哥,一手把他带大,也舍不得他为了赚钱养家太辛苦,偶尔补贴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他试探着问道:“昭昭,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咻——” 又一个纸团飞出来。 宫尚角捡起来打开一看,上头只有四个字:“按账单来”。 那意思很明显了:“别提男人,我只要钱。” 宫尚角捏着那些纸在书案后纠结了很久。 粥和点心送来了、待选新娘们的换洗衣物送到各处伤病房了、无锋刺客带入宫门的嫁妆箱子和随身物品也送到隔壁的空房间了。 宫尚角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决定先答应下来把人弄进徵宫,以免那小祖宗心里不痛快就让所有人跟她一起不痛快。 “行,账单我来付,只要昭昭你愿意进徵宫。” 原本以为没得选才硬着头皮要跟章雪鸣“长相守”,自从发现宫远徵心甘情愿地要跳坑,还跳得高高兴兴的,他就一点都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里头没动静了,显然是默许了。 宫尚角松开了悄悄攥紧的拳头,不动声色地在袖子上擦了擦汗。 决心下了,事情定了,解脱就在眼前了。 宫尚角心情很好地提了食盒放到餐室的桌子上:“昭昭,粥和点心我放这边了,你别全吃完了,一样留一半,免得远徵弟弟回来起疑。” 他关好房门,叮嘱金复:“远徵弟弟来了,让他直接到隔壁房间来找我。” 宫远徵却还在另一间临时会诊室翻看医案、痛骂医馆医师。 一口一个的“蠢货”又脆又亮,骂得一帮只有太平方开得最好的医师们头都抬不起来。 宫远徵秉持着“笑容转移”原则,成功让医师们脸上再无笑容,他这才笑眯眯地回去找他哥。 金复拦住他:“徵公子,公子在隔壁房间等你。” 宫远徵点点头,却还是拉开门进去了:“我喝口水再去找哥,骂那帮没用的蠢货骂得我口都干了。” 路过餐室,发现食盒里还留了一半的点心和粥,不由得笑了:“哥对我可真好。” 干脆坐下来拿了另一副干净碗筷,把“哥哥”特意留给他的点心和粥吃完,又倒了壶里还温着的水来喝。 真是处处都能感受到哥哥的爱~ 宫远徵开开心心地跑去小隔间。 他只看一眼,就一眼,看了就去找哥哥。 然后…… “嗯?”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摸章雪鸣的唇瓣。 手指又一次被章雪鸣的内力弹开了。 他俯下身去,单手撑在她枕边,凑近了去看她没了唇脂掩盖露出的桃花色的唇瓣,眉头紧皱,口中喃喃:“为什么嘴唇会褪色,这是什么症状?” 第65章 谜题X布局 这谜题,哪怕宫远徵去了隔壁房间帮宫尚角筛查可疑物品也念念不忘。 “远徵弟弟,你到底在嘀咕什么?”宫尚角忍不住发问。 他五感灵敏,宫远徵说又不正常说,就用个气声在那里反复念,既像念咒,又像苍蝇嗡嗡,闹得他头都疼了。 宫远徵愣了一下,居然露出一点愁色来:“没什么,就是我瞧着郑、郑二小姐的嘴唇没有之前色泽鲜亮了?不晓得是不是内脏出血导致的失血。但她的内力能正常运行,应该不是……她又不让近身,把不了脉,真是麻烦。” “咳。”宫尚角忍住笑意,指点他:“远徵弟弟年纪还小,自是不懂这些。女子爱美,新娘出嫁是要上妆的,原先你瞧着色泽鲜亮,那是因为郑二小姐点了唇脂。之后没那么鲜亮了,就是时间久了,褪色了,需要补妆了。” “原来如此。”宫远徵恍然大悟,“难怪我醒来的时候瞧着还红艳艳的,搬房间的时候就淡了许多,方才再看竟变成粉色了……” 虽然从哥哥处学到的新知识好像没什么用的样子,但,唇脂这么容易褪色,时不时就要补妆什么的,听着就好麻烦。 她是不是也会为此烦恼? 不如,他抽空研究看看怎么给唇脂固色? 宫尚角眉心一跳:“好了。这些事日后你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现在专心做事,看能不能从无锋刺客带进宫门的这些东西里推测出一些她们来此的目的。” 宫远徵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从沅江城富商程家三小姐程盎芸的两个嫁妆箱子里搜出了: 一套缝在某件厚袄裙夹层里的黑色夜行衣; 一小卷锋利得能轻易割断人喉咙的“刺绣用金线”; 一串能致人宫寒不孕的十八颗泛着冷冷梅香的香丸串成的手持。 “看来有人非常想要这位程三小姐死,早在她进宫门之前就定好了她的结局。”宫尚角用手指勾起那卷“金线”细看,手上也戴着和宫远徵一样的黑色混金丝防护手套。 就算程盎芸想在审讯中否认自己是无锋刺客,挟持宫子羽只是惊慌失措想要活命,单凭藏在她嫁妆里的前两样东西也能锤死她的刺客身份。 “结合前哨据点负责人临死前带回的消息,可以确定程三小姐就是无锋抛出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保住另外两名无锋刺客的弃子。” 宫远徵一怔:“那么说,无锋是故意让前哨负责人活着把消息带回宫门的,就是想让我们以为待选新娘里只混进来了一个无锋刺客。” 他喜滋滋地笑起来:“果然哥哥是最聪明的,执刃和前少主都发现不了的问题,哥哥一看就明白了!” “远徵弟弟,不可妄议执刃,慎言。”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是,哥哥。”宫远徵利索低头,继续搜检。 很快,又从云溪镇云家小姐云为衫的嫁妆箱子里搜出了: 一小盒掺了催情药物的浅绛色丝绵片口脂; 一小匣六支掺了麝香、能致人小产的熏香; 一对旋开来内里可以放入药粉或是小纸条的莲蓬头金簪。 而从大赋城上官家二小姐上官浅的嫁妆箱子里搜出来的东西最特别: 一枚玉佩,白玉温润,却是男子用的样式; 一盒大赋城的特产酱花茶,一匣六支名为“秋蝉眠”的熏香,两者分开使用都是安神助眠的好东西,同时使用便会变成一种伤神攻心的寒毒。 初时能让人精神恍惚,数日后毒深,人便会喃喃自语仿佛癔症,体寒不孕,最终疯癫致死。若不能在中毒初期及时发现救治,即使解了毒,身体也坏了。别说怀孕,没有风一吹就着凉已经是本身底子好了。 头回接触到这种以风雅之物混用成毒的例子,宫远徵像个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小孩,兴奋极了,要不是宫尚角盯着,他早抱着东西回药房研究去了。 “瞧着都是女子争宠之用……”宫尚角用两个指头从桌上拈起那枚玉佩,在眼前转动,白皙的面容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原来如此,她们的目标是前少主和我。” “哥,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宫远徵讶异地看向他。 宫尚角把那枚玉佩举到他面前展示了一下:“这枚玉佩是我曾经遗失的,遗失的时间应该是在四年前。” 他闭上眼睛,神情平静,周身却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宫远徵闭紧了嘴巴,有点紧张又有点担心。这意味着宫尚角生气了。 宫尚角记性很好,他推测出了玉佩遗失大概的时间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从庞大的记忆团里翻出了那天的回忆。 寒夜,大赋城东城门附近,一个年轻姑娘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面前,四五个满嘴污言秽语的流氓正围着她欲行不轨。 正赶上宫尚角打马出城,那群人挡了路,他便朝他们挥了鞭子。 鞭声响亮,那些流氓惨叫着挣扎逃走。 宫尚角临行前低头看了那姑娘一眼,而后便打马离去。 到下一个落脚点时,他才发现他父亲在他十七岁生辰那天送他的那枚雕了雄鹰振翅的玉佩不见了。 现在,玉佩出现在了这里。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用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然后把玉佩放进了袖袋。 眼眸如凝冰雪,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些轻蔑,也带着些玩味:“这位上官小姐的目标就是我,无锋针对我的这个局从四年前就开始了。” 他把当年的事简明扼要地说给宫远徵听。 宫远徵听得鬼火直冒:“什么东西,竟敢这样算计哥哥!”哥哥明明救了人,对方却是在设局从哥哥身上拿信物。 “等着,明天我就去地牢好好招呼她。”桀骜少年冷笑,眼睛里难掩的凶狠。 宫尚角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揭破这傻弟弟忘了无锋刺客都还在昏迷的事。 不过,这次搜检所暴露出来的宫门自身的问题也不小。 “远徵弟弟,你现在马上去点几个医馆大夫,一会儿拿着我的手令去女客院落找傅嬷嬷,让她派侍女跟你们一起,把那七位待选新娘的嫁妆箱子重新搜检一遍。” 宫尚角根本就不是会管现在什么时辰的人,出门又吩咐金复:“去那七位待选新娘所在的伤病房,趁她们还没苏醒,让伺候她们的侍女给她们搜身,把她们的随身物品也拿到这边来查验。” 回想一下章雪鸣从前藏东西的手法,又叮嘱:“发髻散开,仔细看头发里有没有藏着什么;指甲也是,看蔻丹有没有问题、看指甲缝里有没有藏什么粉末;耳铛要看能不能旋转,内里是否中空……” 听得宫远徵目瞪口呆:“哥,你也太厉害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女子的事?” “慎言。”宫尚角瞪他一眼,进去给他写手令。 宫远徵看着他的背影,眉头轻蹙,低声喃喃:“难道哥在外头有什么关系密切的女子了?” 第66章 搜检X震撼(应“用户11090668”催更符加更1章) 事实证明,宫门真的离不开宫尚角。 已经有过一次据说是十分严格的全面检查的前提下,待选新娘的随身物品和嫁妆,在经过由宫尚角指点的第二次搜检查验之后,收获累累,惊掉了不知多少人的下巴。 且不说千金小姐们贴身带进来的药品种类繁多,有问题的熏香、香丸、香珠、香粉、胭脂、口脂层出不穷。 也不提鎏金簪子的簪尖稍微打磨一下就能化身杀人利器;韧性极好的披帛、镀金包银的长项链完全可以勒断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 单说藏东西的地方:空心项圈、空心镯子、空心珠花、空心挂坠……样式精美,能藏能佩;衣摆、袖口、领口的缝边里能塞进不少用油纸、轻薄的皮革包裹的小香芯、小药棍、无头铁针;绣鞋的高底里也能藏下不少“好”东西…… 长年只在宫门里打转、成天只能盯着寥寥几个主子疯传流言的下人们和侍卫们都被吓懵了。 外来的千金小姐们用丰富的藏品和独到的手法给淳朴的宫门人好好上了一课。 估计今天之后,“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首民间小调就要开始在宫门流行了。 下人和侍卫如此,主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宫远徵发现第一件有问题的物品时还挺激动的,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瞪得溜圆,后来……后来人就麻木了,垂着眼睛丧丧的提不起劲来。 就,孩子没见过世面,以为下毒害人是无锋刺客的专利,一朝发现年纪相仿的千金小姐们都不是善茬,后宅争斗其实凶残无比,三观都被颠覆了。 章雪鸣的嫁妆箱子宫尚角没让查,宫远徵执拗地假公济私了一把,就是想看看那个总能扰乱他心绪的姑娘是不是也和别的姑娘一样……一样吓人? 不过想到章雪鸣似乎挺在意男女大防的,宫远徵没自己上手,把侍卫赶到屋外去,抱臂站在一旁,用阴恻恻的目光逼着女客院落的总管事傅嬷嬷亲自来。 傅嬷嬷一看是章雪鸣的嫁妆,赶紧问:“徵公子,郑二小姐的嫁妆箱子里只有一箱不是衣物,开这一箱?” 跟着章雪鸣进宫门的嫁妆,是宫尚角请示、执刃特许的八箱。不过,谁看见那半人高的八个大箱子,还能不知道章雪鸣钻了空子? 傅嬷嬷前两天看见箱子送进来也吓了一跳,打开发现绝大部分都是衣物,又陪着章雪鸣本人吃了顿饭,就痛快地放任思想向角宫的金嬷嬷靠拢:那样品貌的姑娘,就只给带这么几箱衣服进来,寒碜谁呢? 但到了要检查的时候,真的,那些衣服可太多了。 “不,全部拿出来查,仔仔细细的查。”宫远徵斩钉截铁地说。 真是年轻不知事。傅嬷嬷瞥了他一眼,又心烦又好笑。原来恶名传遍宫门的徵宫宫主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借着公务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算了,那就叫孩子开开眼。 “老身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傅嬷嬷实话实说,“郑二小姐的衣物大半是难得的珍品,弄坏了一点,一整件可能就没法穿了。徵公子,老身赔不起的。” 宫远徵只好摆摆手让她自便。 傅嬷嬷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次再来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先让人将女客院落所有专门用来挂袍服裙褂的落地式红木大木架,都搬进这个划给章雪鸣暂时存放嫁妆箱子的房间。 然后按动机关,把这个房间和左右隔壁两个房间相连的两面木质中空假墙升起来,令三个房间合为一间。 接着唤了三十名侍女来,一个个伸出双手来检查,但凡手指粗糙一点的都淘汰掉,只留下十二名双手手指、手掌柔嫩无茧、指甲圆润无毛刺的侍女。 这才招呼着侍女们将排成两列的八个大箱子一个个打开。 真就是章雪鸣的衣物首饰就占了七箱。 有一箱最贵重,装的是章雪鸣今年新做的、参加正式宴会用的深色系大礼服两套。 一套是绛色阔袖外袍搭着右衽黛绿上衣、黛色马面裙,暗绣远山近水明月薄雾在衣裳裙幅上若隐若现; 一套是鸦青阔袖外袍搭着赫赤右衽上衣、鸦青色马面裙,全套绣的是扬帆远航海浪滔天。 两套连腰封、皮质束袖、配饰、首饰…… 并一件银灰狐皮大毛斗篷、一件红狐皮大毛氅衣。 光这些,一个一米二高、一米五长、一米宽的箱子就已经填满了。 这种礼服,傅嬷嬷不敢全丢给侍女来弄。 两个人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两套大礼服一件件展开,挂到木架上去。 灯光照耀之下,色彩深沉的衣袍上刺绣精美,周围还环绕着大片金丝银绣并各色宝石、珠玉攒成的祥云纹、莲花纹,真个叫做是镶金嵌玉、流金溢彩,闪的人眼睛都要瞎了。 两架礼服面前,一边一个还摆了两个高脚花几,用来摆配套的各种小物件和饰品,每边两大盒。 其中首饰那一盒里,发簪、压鬓、步摇、珠花、璎珞、耳铛、手镯、禁步……在檀香木的大匣子里闪着名为“价值连城”的光。 如此奢华,傅嬷嬷起不了半点贪婪之心,就只是心慌,额上都出汗了。 那些纤细的金丝互相缠绕、大小各异的宝石和珠玉暗里牵连,断一点、掉一颗,只怕就会有一片都跟着断、跟着掉,半个宫门贴进去都不知道够不够赔的。 傅嬷嬷怨怪地偷瞄一眼还没从震撼中醒过神来的宫远徵,这位徵宫的小少爷是真能给她找事。 “继续?” 宫远徵也有点手心发潮,却还是嘴硬:“继续。” 六个箱子里只装进去了三十四套衣裙,许多都是厚实的缎面长褙子搭袄裙,颜色和大礼服正相反。 蜜黄、竹绿、山茶红、湘妃色、香叶红、山埂紫、银鱼白、天水碧、远天蓝、清水蓝……都是活泼明亮的颜色,一看就是年轻姑娘的喜好。 这些衣袍少了许多珠玉宝石的点缀,傅嬷嬷却半点松懈的心思都不敢有,那上头的重工刺绣多得吓人,只能小心再小心。 譬如那套山茶红为主色的圆领上衣搭远天蓝马面裙,上衣衣摆那一圈和马面裙前后片上绣了不知多少只姿态各异的各色小猫,一只银白斑纹长毛大猫踞坐在上衣前片正中,垂首静看玩耍中的小猫,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翘嘴角。 傅嬷嬷瞧着却垮下了嘴角,那些色彩鲜亮的锦缎和刺绣最是娇贵,稍不留神就会起毛,一两处还能用剪子修一修,多了整件衣服就废了。 好容易挂上去一半,傅嬷嬷累得够呛,求饶道:“徵公子,小少爷,求您了,就这么瞧瞧就算了?” 地牢守卫金成卫被武功高强的郑二小姐吓病了的事,女客院落这边也听说了,傅嬷嬷瞧着宫远徵还一副想不通的倔驴样儿,一时口不择言:“郑二小姐就算要害人也用不上那些,她武功那么高,谁惹着了她,她一掌过去不就了结吗?” 话说完回味了一下,居然还挺对。 “行了,老身还得带着人把这些衣服给郑二小姐再完完整整地装回去,就不奉陪徵公子了。”傅嬷嬷这会儿累极了也不怕这小毒娃了,重又挺胸抬头指挥那些侍卫把搜出来的脏东西装箱抬出女客院落去,关门闭户收拾残局。 宫远徵抿着唇恨恨瞪了女客院落紧闭的黑漆大门半天,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回医馆去。 见着宫尚角,没急着交差,倒是眼眶一红,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转:“哥,怎么办?我养不起她!” 第67章 逗弟弟X斗心眼 宫尚角略一思索就知道,肯定是宫远徵假公济私开了章雪鸣的嫁妆箱子,结果被章雪鸣那堆能让人充分领略到金钱魅力的华服、饰品给惊着了。 没感觉到那股窥视感,他便放放心心地逗弟弟:“什么,远徵弟弟你说你要养谁?” 宫远徵的眼泪一下就吓回去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不是……我、我不是得把郑南衣接回徵宫去吗?那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我徵宫的人了,她的吃穿用度我总不能不管?” “远徵弟弟说的是。”宫尚角挑挑眉,“那你说你养不起是因为……” 宫远徵低下了头,像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我想看看她会不会也跟别的女人一样,夹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宫门,然后、然后……我觉得我可能养不起她,我库房里全部东西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她那两件礼服贵……”心酸,他又想哭了。要不是傅嬷嬷好心告诉他那两件礼服恐怕能抵宫门两年的收入,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么穷的。 宫尚角握拳掩口,挡住拼命上扬的嘴角,垂眸沉默了数秒,才给了弟弟一个毅然决然的眼神:“不至于,本就是我答应了郑掌门,让郑二小姐入宫门避祸一年。这一年郑二小姐的吃穿用度自然应当由我来承担。远徵弟弟只管潜心研究医毒就好,有哥哥在,你大可不必为这些琐事发愁。”这一年你好好陪她玩耍陪她比试。一年之后,说不定她就被你打动,肯养你了呢? “哥,你对我真好!”宫远徵不疑有他,感动得眼泪汪汪,暗下决心以后更要事事以哥哥为先,多多关心哥哥、体谅哥哥、爱护哥哥,就算天天挨打也不能怪哥哥。 当然,还是要研究下赚钱的事,总不能一年之后又来找哥哥哭诉养不起夫人? 唔……到时候真养不起的话,该哭还是得哭? 哥哥一定不会不管他的! 各怀鬼胎的两兄弟其乐融融地开始处理公务。 待选新娘们的贴身物品送来查验后,有问题的留下,没问题的送回去。 章雪鸣除外,剩下的七位待选新娘又被提前筛出去了两个。 一个是湖州城望族姜家的大小姐姜离离。 这姑娘脖子上贴身戴着一根串了个男用样式银指环的红绳,嫁妆中夹带了一把旧折扇,扇面上书写着一首红豆相思曲,明显的男子字迹。 看来是姜家棒打鸳鸯把人强行送来了,不防这位大小姐颇有主意,不动声色地在显眼和不显眼处表露心迹。 可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要不是刚刚宫尚角让人搜身搜检嫁妆箱子发现了这位姜离离的小算计,难说宫门会不会又多一对如执刃宫鸿羽和他的亡妻兰夫人那样的怨偶。 求仁得仁,姜离离不愿入宫门,那就送她和她的嫁妆归家。 姜家想要把自家心有所属的姑娘,推给宫门这个盛行一夫一妻无妾制的冤大头,还是在宫门明说要给少主选婚的情况下,本来就是过错方。 而今没推成还暴露了,姜家心虚之下,宫门的人帮姜离离说几句话助她和心上人结连理,想来会事半功倍。还可以趁机跟姜家多进三成货物,把宫门和姜家的生意合作再稳固稳固。 另一个是淮西城皇商宋家的四小姐宋明月。 宋家瞒下宋明月的喘疾送她来宫门是为求医,但宫门瘴气浓重,这姑娘相当于跑进阎王殿求生路。偏又碰上宫门抓捕无锋刺客,在水牢里待了许久。要不是赶上章雪鸣出手,她再多住几天,说不得真要把命留在宫门了。 而今她喘疾已愈,身体倍棒,想来那个爆炭性子也耐不住宫门冷清,干脆以违反宫门禁令贴身携带药物进入宫门为由悄悄遣送她归家,还能捞一波宋家的感激,生意合作又能多让宫门几分利。 宫尚角心里小算盘打得飞起,面上却冷漠得不带半分人气,笔走龙蛇,写着明日要交给执刃阅览的报告。 剩下的五位待选新娘,没有世家背景的人了。再把三位携带违禁物品过多的送回去,可选择的就只有两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了。 宫尚角不知道执刃看到这个结果会不会吐血,反正他家蠢弟弟的归宿已经有着落了,他也不打算在这一拨里选,就先紧着前少主和宫子羽。 他抬眸看了眼放在角落里的更漏,又伏案继续书写。 宫远徵跑回徵宫去给他养的出云重莲续药去了,今天冲击他三观的事有点多,那么重要的事他查验完了物品闲得抠指甲的时候才想起来。 宫尚角也是服气了。 写报告写得头晕脑胀的时候,感觉到那股窥视感出现了,他忙用喃喃自语的音量唤了声“郑家主”。 没人应。 宫尚角就故意自言自语:“这个距离听不到吗?还说跟你说说刚才重新搜检待选新娘嫁妆的事……” 章雪鸣没忍住,轻声问道:“没弄坏我衣服?没哪个臭男人碰过我的衣服?” “放心。”宫尚角冷漠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个得逞的笑容。 果然,凭他和章雪鸣敏锐的听觉,这一丈多点的距离,彼此低语的声音完全可以听清楚。 “刚才是女客院落的傅嬷嬷带着侍女翻检的,远徵弟弟在旁监督,亲眼看着你的衣服都好好的才回来的。” 他眼睛看着报告,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嘴唇却在微不可察地阖动:“今天上午我还特意问过金统领第一次搜检的事。他说你那八个箱子一打开,侍卫没人敢伸手,他也不敢,就怕弄坏了赔不起,只简单翻看了装着笔墨纸砚、颜料、菜谱、乐器的那一箱。” “那就好。”章雪鸣松了口气,立马阴阳怪气地说道:“说,宫二先生唤小女子,是想让小女子帮宫二先生做什么要紧事?可别说没事,宫二先生没事是万万想不起小女子来的。要不是小女子对宫二先生来说还算有点用处,宫二先生怕是连晚上那顿粗茶淡饭都不舍得让小女子吃。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小女子囊中羞涩,不似宫二先生大公无私。若要小女子做白工,那小女子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郑昭昭,少阴阳怪气的。我什么时候舍不得给你吃饭了?又什么时候让你干过白工了?小白眼狼。”宫尚角不自觉地撇了下嘴,反应过来又有点懊恼。他都多久没有过这些小表情了,跟这糟心玩意儿相处多了真是没好事,心态都变得不沉稳了:“一不高兴就挤兑我,也就我能忍你那臭脾气。对了,说起做白工,郑昭昭,好像你在郑家使唤我给你看账本,没给我报酬?” “行呗,那我帮你看账本,你看了十七本,我也帮你看十七本。”章雪鸣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你现在把账本拿到门口来,我看完了叫你。”管你有什么事,现在都只能是看账本。 “郑昭昭,瞧你那一肚子的心眼,密密麻麻的,你自己不怕,我看了都害怕。”宫尚角气笑了,“谁让你现在看账本了?我是打算跟你说这回从那三个无锋刺客的嫁妆里搜检出来的东西——有无锋的消息必须跟你分享,这不是你说的吗?你又忘了?” 第68章 分析X教弟(谢“爱吃夹心饼干的轩轩”的大力支持加更) 无锋?是正事。 “对不起,我错了。”章雪鸣认错利索,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不等宫尚角反应,就催促道:“快点,不然一会儿你弟弟就回来了。”话出口总感觉有点怪,不确定,大概是错觉。 她这组合技用的无比丝滑,硬是把宫尚角条件反射的一句“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给憋回去了。 宫尚角敢打赌,这玩意儿是故意的。 宫尚角板起脸来,冷气不要钱地放,但搜检的结果、问题物品所属人的明面身份仍旧一一告知,不打半点折扣。 和章雪鸣的习惯一样,说到正事,先不说自己的推测,只说客观事实。 这边宫尚角话音刚落,那边章雪鸣就开口说道:“程三小姐是弃子,无锋送她进宫门就是要她主动暴露,以死掩护其他的刺客,等级应该是无锋‘魑魅魍魉’中最低的魑阶。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无锋敢让她来这么一出,扫尾工作肯定没有留下明显破绽。 不管程家是被灭门,还是人去楼空,前者让你们宫门的其他盟友更加恐惧无锋,也更加怀疑宫门的能力;后者则会让宫门怀疑其他盟友有多少早就暗地里投了无锋,对剩下的待选新娘心存疑虑。” 停顿了下,她没按宫尚角告知物品所属人的顺序来,而是跳过云为衫,分析上官浅:“上官小姐出身医药世家,懂得用茶和熏香调制混毒,很合理。 这样的用毒手法对宫门外的后宅女子来说不算稀奇,但对从未出过宫门的宫远徵来说,应该还算有吸引力? 一块明显是男子样式的玉佩,她是无锋刺客,不存在另有心上人的情况,那么玉佩一定是你的。 十年来宫门中在外行走的男子只有你,也只有你才有机会将配饰遗落……英雄救美,结果被人趁机弄走了贴身物件?当初被救的那个‘美’还赶在这次选婚的时候,带着你的贴身物件进了宫门? 不用怀疑,目标明确,就是冲你来的。”个倒霉鬼,做好事遇上无锋设局,当初丢了玉佩,现在八成还惹了一肚子气,笑死。 章雪鸣幸灾乐祸地低低笑了一声,又语速飞快地道:“你和宫远徵兄弟情深,整个江湖都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没出意外,她成功潜伏下来,那么之后大概率会从宫远徵身上下手,进而让你注意到她。 而你,只要她带着玉佩多在你面前晃两圈,偶尔有些不符合身份的言行,你一定会因为怀疑她也是无锋刺客,却因为拿不到真凭实据,就想借选婚,名正言顺地把她弄到你的眼皮子底下去监视。 为此,你宁肯跟我做交易大出血,让我答应隐瞒婚约之事,先去徵宫暂避,也不会坦诚地向我求……” “够了。”宫尚角脸色阴沉地叫停,任谁也看不出他现在是在羞恼而不是生气,“说下一个。” “那不行,还有几句话得补上。”章雪鸣得意地扬眉,故意又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说:“有信心在你眼皮子底下弄鬼还能活下来的,手段必然高明。魑阶以上。 但如果是魍阶,武功应该比你高。她不知道我的存在,比起费心跟你这种蜂窝煤精周旋,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直接干掉你,才是魍阶会有的选择。所以,上官浅是魅阶。” 章雪鸣突然不说话了。 宫尚角正想追问,却听她小小声地说:“有人来了。” 他心神一凛,深觉自己修行不够。每次跟这位郑家主谈正事,很容易就会忘记注意周围的动静。虽然有她在,确实不惧危险,但他总觉得这样的信任本身就很危险。 宫尚角提笔蘸墨,在砚台边刮了刮笔尖,目光略扫了下面前的报告,便接着写了下去,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过了五六秒钟,宫尚角才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伴着铃铃作响的银铃声往这边房间走过来。 这位郑家主的内力似乎又精深了。宫尚角眯了眯眼睛,天赋这种东西是真的不讲道理,何况这个有天赋的人还努力得像是时刻在跟时间赛跑一样,有种不死不休的疯劲儿。 不过,她的武功越高,他就越有把握…… “徵公子。”门外响起金复的声音,“公子,徵公子回来了。” 虽然不明白金复隔那么远就行礼的意义何在,但一个“回”字就足够让少年郎卸掉眉眼间的阴沉。 “哥。” 门被拉开了,宫远徵脚步轻快地带着欢快的铃铛声走进来。 刚给出云重莲调了营养液的少年郎身上药味有点重,他走到离书案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宫尚角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着报告:“去煮壶药茶,要提神的。” “哥,今晚你也不回角宫休息了?”宫远徵有些担忧,“医馆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不回。”宫尚角头也不抬地道:“回去也是处理公务。明早要把二次搜检的结果报上去,那些待选新娘的去留需要执刃来决定。 送进医馆的待选新娘都是普通女子,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醒了。有我坐镇医馆,既是安抚,也是震慑。” 他没有像从前一样言简意赅只说决定不解释。说了有些事宫远徵该学起来了,就真的事事留心,遇到就教。 “我明白了,哥。”宫远徵微怔,旋即又欢欢喜喜地去临时茶室煮药茶去了。 洗了手,摆好茶具,把一壶新灌的山泉水放到小炉上煮着,这才在茶案一侧的竹编软榻上坐下来。 茶案上摆着一长排的青花小瓷碗,碗里盛着各种颜色形状的药材、草叶、花苞。 宫远徵拿着个空碗,用取茶叶的夹子夹了几味药材和草叶放进碗里,夹石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只夹走了可怜巴巴的两小根。 等水开了,他便把碗里配好的料倒下去,单手撑着半边脸颊,歪着脑袋望着宫尚角的背影发了会儿呆,视线又忍不住转去了小隔间那边。 屏风半透,红衣显眼。 宫远徵不自觉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摁了下腰封右侧。 没感觉到硌手,才记起来,他怕再闹笑话在哥哥面前露了馅,把那方红盖头留在了徵宫药房里。 就盖在装出云重莲的培养箱顶上。 盖头四角垂下的金链红宝石,在出云重莲散发的冰蓝色幽光中有种奇异的美感。 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双眼睛,冷艳又妩媚,慵懒又魅惑…… “远徵弟弟。” “远徵弟弟?” “宫远徵,你在望着哪里傻笑?茶都煮干了!” 宫远徵蓦然回神,一股糊味冲鼻。 他惊得跳起来,手忙脚乱要去拿开炉上的茶壶,宫尚角先他一步把茶壶提走了。 他红着脸、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快要绞成麻花了。 才期期艾艾说了一句“对不起”,外头忽然传来金复的声音:“公子,徵公子,有待选新娘醒了。” 第69章 新娘苏醒X应对良策 门外,金复话音未落,门内,宫远徵闪身出了临时茶室,冲进了小隔间。 吓了宫尚角一跳,也吓了刚放出神识来的章雪鸣一跳。 宫远徵在病床旁站定,弯腰就去碰章雪鸣的左手腕。 指尖照旧在快要触及章雪鸣的皮肤时,被她的内力弹开了。 宫远徵沮丧了一瞬,直起腰来怔怔地看了她数秒,转身走出了小隔间。 “我还想着说不定她也醒过来了。”他讪讪地冲宫尚角笑了笑,“看来是我想多了。” 宫尚角使劲按了下右侧额角。看来是之前他揍得不够用力,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臭弟弟的腿脚就利索成这样了。 不去看宫远徵那不值钱的样子,也不去想那位郑家主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笑疯了,把蠢弟弟揪到书案旁,将提前准备好的、针对待选新娘的全套应对流程和说辞一一教给给他,让他赶紧记下背熟。 宫远徵刚刚又闹了个乌龙,哪里还好意思问东问西。 就算宫尚角要他暂时背上下药这口锅,把这份功劳为宫门揽下来,他也只犹疑地看了宫尚角一眼,乖巧地点头答应了。 哥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反正哥哥不会害他。 他记性不错,宫尚角只说了一遍,他就能大概复述出来了。 再查缺补漏加深一下记忆,一刻钟之后,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命出门去了。 子时已过,七位待选新娘陆续醒来。 宫远徵严格遵循宫尚角的教导,点了两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跟着,挨个病房给苏醒的待选新娘诊脉。 进屋诊脉前,必先向伺候的侍女问明白屏风立起来没有、挂帘挂好了没有、待选新娘准备好了没有,好了才进去。 进了屋先自报身份,始终垂眸不四处张望、不打量挂帘后的人,等待选新娘从挂帘后伸出手来,侍女用素白丝帕覆住对方的手腕,才安坐诊脉。 待三人轮流为对方诊过脉,互相对了诊出的脉象后,才由宫远徵这个徵宫之主一锤定音,告知诊断结果。 随后,宫远徵出面诚恳致歉,“坦言”当日种种是宫门执刃推陈出新定下的“新娘试炼”,为的是观察她们在突发状况下的表现。 但后来宫门突然收到待选新娘队伍中混有无锋刺客的消息,由于担心无锋刺客会对无辜者下手,不得已只能由宫远徵出面,假借下毒给她们使用了他刚研制出来的极品补药。 因着是新药,唯恐各人体质不同会出现意想之外的情况,委屈她们在医馆再待一晚。 如今无锋刺客已尽数揪出,角徵二宫的宫主均在医馆坐镇,医馆内外值守侍卫上百,请她们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明日女客院落的人就会来接她们前往女客院落入住云云。 最后,不忘吩咐侍女可前往前院,取用徵宫厨房送来的热水粥饭。 宫门里年少有为又居高位的美貌小郎君一套连招打出来,待选新娘没哪个不迷糊的。 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原本被宫门的“入门惊吓大礼包”坑出了满腹怨气,却在苏醒后没多久,就惊讶地发现身体变得异常松快,肢体舒展,握拳有力,肌肤光滑细腻莹润,比之从前不知白了几个度——明显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了。 那会儿就已经没人能想得起宫门那些粗暴无礼的对待了。 这会儿又从宫尚角和宫远徵两兄弟一系列礼貌又体贴的安排中,清楚感受到了宫门对她们的关心和爱护,对她们身后势力的看重,更是心情大好。 不管宫远徵还是伺候的侍女说什么,她们都笑着点头好好好。 如厕、洗漱、更衣、简单梳妆、用餐,然后…… 要镜子!要镜子!要镜子! 侍女们面对又白又美又好伺候的客人们,心情也不错,忙进忙出,脸上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现在,客人要镜子? 找找找! 一时间,医馆里变得热闹起来,气氛无比和谐。 虽然走廊上来往穿梭的侍女们依旧保持着沉默,那种欢快的感觉还是能从舒展的肢体语言上看出来、从轻快的脚步声中听出来。 把个宫远徵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还没回章雪鸣所在的那间伤病房。 因为好奇宫尚角让他照做照说的那一套到底有什么用处,没有树木可藏身,他就慢吞吞地走去隔着五六丈远、能清楚看到那七间病房的走廊上,还特意选了根廊柱作掩护。 这边算是个死角,少有人经过,但其实围墙外的树上,那些个暗中盯防的黄玉侍都看得见他。 他不知道有人在看他。黑灯瞎火的,清瘦高挑的少年躲在廊柱后,半侧着身子,背着手,探头探脑地观察那些进出来往的侍女,只觉得她们的愉悦来得莫名其妙。 尽忠职守的黄玉侍们好容易见到个新鲜景,也在树枝叶片间探头探脑,也觉得这位徵宫宫主在自己的地盘躲躲藏藏相当莫名其妙。 宫远徵看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摇摇头,走了。 黄玉侍们虽然想不明白宫远徵在干嘛,但新鲜景没了,沮丧地只能又把自己往枝叶密集处缩了缩,暗暗期望危机赶紧过去。举石锁一整天都比在树上蹲一天来得有趣。 宫远徵暂时不想回去,今天从醒来到现在,挨了顿打不说,在哥哥面前出糗都不知道多少次。就这,他还得庆幸章雪鸣没醒,不然…… 少年瘪了瘪嘴,背着手转着转着就进了宫子羽和金繁的伤病房里。 人没醒,想找茬都没人接茬,无趣,他又转了出来。 想了想,又去医馆大夫们待的临时会诊室把所有医案翻了一遍,没骂人,看完就去了药房。 医馆的药房有三进门,每一个隔间都有整面墙高的药斗,无数的小抽屉整齐排列,书卷、药材分门别类地装在贴有标签的抽屉里。 宫远徵随手提起放在门边的一盏灯笼,走进放药材进出和书卷借阅记录的小厅,点亮桌案上的灯,找出本月的册子借着灯光翻看。 在昨日的药材取用记录中有一条记录吸引了他的注意,有人取用了雷公藤、大黄、生地黄、附子、通月草……(本处为胡诌,老六不懂中医,不必考据。) 落款是金逸,执刃宫鸿羽的红玉侍。 宫远徵皱眉。那些药材组合在一起,能出的配方只有一个,就是他两年前研究出来的散功汤剂。 这汤剂看着厉害,实用性不高,不入口就起不了作用。 除了地牢里那些被抓住的无锋刺客之外,难道还指望宫门外那些活蹦乱跳的会乖乖喝下去? 剂量不够,喝了最多内力滞涩,达不到散功的目的。 所以当初备案在万象阁之后,他就丢开不再往深里研究,为什么执刃的红玉侍会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取走了能制作散功汤剂的药材,份量还是足够两个人的? 宫远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灭了桌案上的灯,提着灯笼出了药房,快步往伤病房区赶,走快了就会一瘸一拐的也不在乎,就怕不能及时把消息告诉宫尚角。 第70章 闲话X翻船(应“想当咸鱼的喵喵喵喵喵”催更票加更1章) 这消息把宫尚角都惊了一下,原本平静的面色涌起一分微不可察的森冷:“昨日金逸从药房中取走了用来配置散功汤剂的药材,还是两人份的?” “散功”这个词在这个时候出现是真的太戳人神经了。 但很快,宫尚角就恢复了平静。 他想起来昨天被执刃宫鸿羽叫走的月公子,说是去地牢看无锋刺客的情况,结果一去不复返。 “或许是月公子取走的,给地牢里的无锋刺客用,后山之人不好留名,借了红玉侍的名头来用。”明天去见执刃的时候提一下,看执刃的反应就能知道答案了。 “无锋刺客不是有三个吗?”宫远徵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为什么他只配两份?” “明天你去地牢看过不就知道了?”宫尚角屈指敲了下书案,“说说你去给待选新娘们诊脉的结果。” 跟着这个臭弟弟去办事的金复都拿着各位大夫记录此次诊断结果的手书回来快半个时辰了,他才慢悠悠地回来。 也不知道跟人说一声就溜得不见人影,闹半天是跑去药房查药材取用记录了。 想一出是一出,快十八岁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算了,等那位郑家主去了徵宫,让臭弟弟感受一下什么是生活的重负,想必他很快就能成熟起来了。 宫远徵不晓得哥哥正在嫌弃他,认认真真把七位待选新娘的身体状况说了,还总结了一下:“若是这七位待选新娘都能参加本次选婚仪式的话,根据选婚条件里‘身体强健”、“易孕’这两条,七个新娘里只有宋家四小姐略为逊色,其他六位新娘都符合金牌的要求。” “挺好。”宫尚角把写好的报告放到书案一侧去晾着,重新拿了一叠空白纸过来准备开始写另一份。 “哥,你忙了那么久了,休息会儿喝杯药茶,我重新去煮。”宫远徵闲下来就觉得全身不得劲,臀腿的疼似乎也变得难以忍受,干脆起身往临时茶室走。新茶壶已经放在茶案上了,他看见了。 宫尚角没拦住,只好叮嘱:“煮好了叫我,你别走神,再把茶壶烧坏了。” 今时不比往日,一下给那只吞金兽许出去今年大半年的利润不说,回头还得给落选回家的待选新娘们每人一份参与“试炼”的奖励——一套至少价值一千两的头面添妆。 现在别说烧坏了一个价值三千两的茶壶,就是摔个茶盏他都心肝颤。 还好这回宫远徵为了一雪前耻,半点都不敢大意。 宫尚角喝了两杯药茶,感觉清醒多了,正要回去工作,宫远徵却没话找话:“对了,哥,往日你都是一日一食,中午那顿用过了,你就无论如何都不肯进食了。今天怎么突然破例了,不止晚上加了一顿,还用的肉粥和点心?” 就知道早晚逃不过这一问,宫尚角做之前便准备好答案了,此时镇定回复:“看你吃了两顿看饿了,索性任性一回。你们徵宫厨房现成的只有肉粥和点心,偶尔吃一次倒也新鲜。” 看他还要再嘚,宫尚角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不困就去一边打坐去,尽快把内力练回来。” 他从左手袖袋里掏出来个黄黑双色线打的老虎络子。 这络子打得十分精致。 只是那老虎一点都不威风,额头上的“王”字都透出种令人发噱的可爱,倒像是只被揪住后颈皮拎起来的猫,四爪软趴趴地垂着,肚子鼓鼓的,松开后颈的束口,就能把装在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宫尚角从老虎络子里取出一对黑色丝绢包着棉花做成的小巧耳塞,想了想,又取出一对黄色软木的,两对一起递到宫远徵的手里。 “哥,这是哪来的?”宫远徵攥着耳塞,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个别出心裁的老虎络子。好看,有趣,想要。 他头回知道他哥身上居然还带着这么个小玩意儿,忍不住伸手去摸:“有我的吗?” “有什么有。”宫尚角脸一黑,把老虎络子往袖袋里一揣,赶人:“去,找地方打坐练功去,嫌吵就把耳朵堵上,少学宫子羽找借口。”能叫你知道这是你哥比试输给郑昭昭,跟她学打络子按她给的样式练了许久的成果吗?做梦。 一提宫子羽,宫远徵立马就来劲了,注意力轻易就从老虎络子上移开,发誓一样气哼哼地说:“我才不会,我又不是宫子羽那样不求上进的废物。” 抓着耳塞出了临时茶室就往小隔间那边走。 宫尚角转头看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宫远徵,你又要干嘛?”你去那里能静心修炼吗?她躺在那里没人会偷的! 宫远徵头都不回,还加快了脚步:“整间屋子就属那里最安静最不容易被打扰。哥,你放心,地板不冷用不着垫子,我只占一个小小的角落,绝对不会吵到你。” 滏…… 宫尚角捏了捏鼻梁,闭眼长出了一口气,今晚不知第多少回拳头硬了,感觉今天叹的气比前半生加起来都多。 没办法,弟弟叛逆期到了,别跟他浪费口舌了。 宫尚角过去揪着宫远徵的衣领把人从小隔间里拽出来,再拖去书案左侧斜对面的那个角落里让他面冲墙壁站好,把自己用的四方织金锦缎垫子给了他一个,不容违抗地命令他:“坐下,就在这里对着墙打坐。不满一个小周天,你敢分心,明早我就向执刃请示把郑二小姐接到角宫去,让你多个嫂嫂。”反正那股窥视感一直没出现,郑家主八成是入定了,说个大话也不怕她听见。 宫远徵一愣,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更多的却是酸,咕嘟嘟冒着泡泡从心底涌出来,酸得他眼眶都红了。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宫尚角:“哥,你、你想娶郑南衣?” 还不等宫尚角惊奇这傻弟弟竟然会吃醋了,就听见了他酸不溜丢的质疑:“她有那么好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恰在此时,那股窥视感突然出现,且强烈得像要化作实体长针给宫尚角扎一个千疮百孔。 宫尚角整个人都麻了。 面上沉凝似大地冰封,心中却发出了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惊慌失措的尖叫:别说了别说了,是你哥配不上郑家主,真的。但你要是把事实反过来说了,说不定她为了赌那一口气,真就要来角宫守着你哥了。你哥年纪大了,骨头脆、没有钱、脑子不比年轻人好使,每天比试什么的…… 经不住的经不住的,不信你问金复! 第71章 坑哥X心思 纵是一时嘴瓢被蠢弟弟坑了一把,吞金怪兽又在背后虎视眈眈,宫尚角还是用丰富的江湖经验和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脸上的表情,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简直能冻死人。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坑,最好的应对就是—— 垂眸,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用万能句式反问:“你说呢?” 好了,现在压力给到了宫远徵选手这边。 宫远徵目光闪烁一瞬,试探地问:“因为她皮肤白?” 宫尚角嘴角的弧度没了,屋内气温骤降。 在弟弟心里,他这个哥哥究竟是个什么神奇的形象?他看起来是会为了女人皮肤白就把人娶回家的人? 宫远徵忙改口:“武功高?” 宫尚角额角青筋鼓起来了。图她武功高,娶她回来一言不合就挨打? “那就是她有个跟哥你交情深的父亲?” 宫尚角一恍神,差点就“嗯”了。当初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接受了郑掌门私下的托付,差点就一失足…… “都不是?”宫远徵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哥你别是怕她太危险了,她要是真的对宫门不利我拦不住,还在打算牺牲你自己把她放在角宫监视?” 那股窥视感猛然增强,好似从长针升级成了利刃,刺得宫尚角的脊背隐隐发疼,仿佛在无声发问:原来背后你这么不做人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面无表情已经是宫尚角最后的倔强,他选择再挣扎一下:“远徵弟弟,别乱想,没有的事。单凭我和郑掌门的交情,郑二小姐就不会做对宫门不利的事。” 真的!郑昭昭,你信我,我就是跟弟弟开个玩笑。真不放心你,我怎么可能把你放进宫门里来,还放在我唯一的软肋身边! 唉,只是想逗下弟弟,怎么就这么难呢? 搬起来的石头最终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脚,怪疼的。 可惜宫远徵并不能理解他的痛苦,还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哥你不是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危险得放到眼皮子底下看起来吗?” “……”宫尚角无语凝噎。知道弟弟对他很上心,但大可不必每句话都奉为圭臬(niè),实力坑哥不要太积极。 宫远徵看他不作声,抿了抿唇:“我知道的,哥你决定的事,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 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他低下头,又蓦地抬头,带着一点点期待:“那她住进了角宫,我还能去角宫留宿吗?” 明明看着没什么问题,宫尚角却直觉不对劲。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中多了点审视,仔细打量着神态可怜又可爱的宫远徵。 那种探究欲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宫尚角顶着章雪鸣给的压力,刻意柔和了眉眼,顺着宫远徵的话往下说:“当然,不管我成不成亲,你都是我弟弟,永远都是。” 宫远徵眼睛一亮,小小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轻轻翘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经常去也没事吗?” 宫尚角眉心一跳,但他不确定事情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因为蠢弟弟明显还没有开窍,大约只是叫章雪鸣那张千秋绝色的脸给迷住了。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见着好看就想占为己有,典型的孩童思维。 宫尚角没有一口应下,只问:“……有多经常?” 宫远徵抬眸飞快一瞥他,又垂下了眼睫,藏在背后的双手悄悄互相掐着指尖:“天天?” 像只记吃不记打的小狗,撒欢打滚一切作态都只是为了转移大狗的注意力,因为它正在偷偷摸摸地朝放在它和大狗之间的那只鸡腿伸爪爪…… 嘶~ 还真是! 宫尚角额角青筋又鼓起来了。 他就说是哪里不对劲! 从前只要他开了口,不管多大的事,宫远徵都会偃旗息鼓,根本就不会揪着不放,更不要说短时间内为了同一个问题在他面前反复闹腾。 宫远徵醒来到现在还不到四个时辰,就为着同一件事闹了两回。 所以是他刚才的那一句信口威胁让宫远徵生出了危机感,宫远徵才会小题大做,就为了拐着弯地向他表明心迹不会轻易放弃那位郑家主,好让他这个宫远徵心目中威胁力最大的潜在情敌自觉退让? 宫尚角此刻很想冲这个狗得可以的弟弟咆哮:明明都没有开窍就这么护食,你是想坑死你哥我好继承我的遗产吗? “你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想跟她在一起?”宫尚角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生气。一天之内两次在弟弟身上看走眼,他这个哥哥真是当得不称职。 小动作被发现、心思被挑破,宫远徵惊得差点跳起来,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没有没有,哥我没那么想,我、我就是、我就是……” 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就是想待在她身边,只是待着就好。” 宫远徵说的是实话。 他的记忆中断过,相当于那天夜里的记忆和今天傍晚醒来后的记忆是连在一起的。 这就意味着,在他的记忆里,他看不惯宫子羽对章雪鸣献殷勤,恶作剧抢了章雪鸣的盖头,又因为嫉妒她得了哥哥的重视,故意歪曲事实为难她。即使后来为她那惊人的美所震慑,但要不是莫名其妙中药昏迷,他和章雪鸣现在估计已经发展到水火不容了。 哪来的正面情感?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当他清楚意识到,他曾紧抓着章雪鸣的手,在旁人的注视下同她肩并肩地躺在一起两天两夜。在这两天两夜里,章雪鸣的内力在他的血肉筋骨经脉丹田里游走,和他亲密得好似一个人,带走威胁他生命的隐患,也留下了属于她的痕迹。 他就没办法阻止他的心倒向章雪鸣。 他不懂男女情爱,就只是想要靠近章雪鸣,待在她身边守着她。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靠近章雪鸣,心似乎就会被填得满满的,说不出的安宁惬意。 “哥,我没想跟你抢,真的!”宫远徵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我就是不想离开她。” 窥视感变得若有若无,宫尚角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蠢弟弟误打误撞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了,总算。 “行了,只是个玩笑。都没有征得郑二小姐的同意,我怎么会擅自替她做决定?擦干眼泪,安生打坐。出息。”宫尚角拿出手帕丢给他,镇定地走回书案后跽坐下来,感觉到窥视感消失了,才用内力蒸干了内衫。 汗湿内衫贴脊背,冰凉,怪难受的。 以后再不拿这种话题跟远徵弟弟玩笑了,弟弟他开不起玩笑,哼╭(╯╰)╮。 第72章 帮忙X同苦(谢“云天界”大力支持加更1章) 小闹一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宫远徵心满意足地面壁打坐去了。 发现自己对宫尚角的威慑力没有减弱,对宫远徵这个天真小可爱又有了新的认识,章雪鸣心满意足地修炼神识去了。 惟有宫尚角心情复杂,望着书案上那几份刚开了个头的报告,提起的笔久久不能落下。 但,无论如何,偌大的伤病房终于安静下来了。 寅正(凌晨四点)左右,宫远徵完成任务,收功起身。 刚体验过仿佛全新配置的经脉和丹田马力全开、内力噌噌上涨、运行无障碍的爽感,少年郎精神抖擞,意犹未尽,只想找哥哥分享。 从回来就没好好休息过的社畜宫尚角表示不能理解。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毫不客气抓欢蹦乱跳的弟弟过来誊写已经打好草稿的报告和请示,打算也去面壁打坐修炼兼休息一下子。 在宫尚角看来,习武之人,每晚修炼心法内功两个时辰足以代替睡觉,很不必天天躺平浪费时间。 一个月有次正常入睡已经足够消解精神上的疲惫,太娇惯了,只会在外出时坑到自己。 瞧着宫远徵不情不愿地过来书案后坐下,磨磨蹭蹭地磨墨,宫尚角面无表情地将《待选新娘嫁妆及随身物品二次搜检结果汇总》、《无锋刺客嫁妆搜检结果报告》、《待选新娘最新诊脉检查结果汇总》、《关于七名待选新娘去留意见请示》、《关于三名无锋刺客处理意见请示》、《关于现阶段存在的宫门防卫问题报告》、《关于对宫门防卫进行全面检查的请示》呈扇形排列摆放在他面前。 在宫远徵惊恐的目光中,宫尚角微微一笑:“远徵弟弟从前总说想为哥哥分忧,而今正是远徵弟弟出力的时候了。这六份公文我巳初(早上九点)要带去执刃殿,相信远徵弟弟不会让哥哥失望的,对吗?” 宫远徵在哥哥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这位令宫门中绝大多数人畏惧如虎的医毒双绝,头一次想要抱住柔弱可怜的自己,但最后还是含泪憋出了一个字:“对。” 绝不可以让哥哥失望,再难也要上! 奋笔疾书到辰初(早上七点),天刚亮,山间雾气还未散,女客院就来接待选新娘们了。 宫远徵侧头看看专心修炼的宫尚角,有气无力地放下笔。 他是徵宫宫主,医馆由他掌管,女客院来接人,他不出面不行。 跟公文搏斗了一个半时辰的少年郎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仅仅只是誊写,比去药园里干一整天活都累,脑子都被奇怪又无用的知识污染了。 他很心疼哥哥为了宫门如此辛苦,但下次要是看见哥哥在写报告,还是不要往上凑的好。 宫远徵将书案上方形小灯笼里那只剩不到一指节长的蜡烛吹灭,把最后一页写满字的纸放到一旁晾着,起身整理好发辫、衣袍,双手搓热后再狠狠地搓了搓脸。 嘿,又是意气风发的美貌小郎君一枚! 抓起灰鼠皮大毛氅衣穿上,出门。 屋门照例只拉上了一半,他叮嘱金复不要让任何人闯入打扰宫尚角“休息”,便独自前往前院去见女客院落的负责人傅嬷嬷。 傅嬷嬷看起来昨晚休息的不大好,肉肉的脸上疲惫难掩,眼袋都出来了,行礼依旧行云流水,却透着股速战速决的味道。 宫远徵素来就不爱跟人打交道,傅嬷嬷今天的做派倒是对了他的脾气,麻利地把傅嬷嬷和女客院的侍女们带到伤病房区,跟把守大门的侍卫打过招呼,他就想走。 “徵公子,等等。”傅嬷嬷叫住他,把侍女们支使去帮待选新娘们收拾整理,定了在医馆门外会合,才跟宫远徵说:“角公子昨夜派人来要的报告已经写好了。来人说角公子这几天都在医馆坐镇,要求这份报告今早辰正前必须交到角公子的手里——徵公子带路。” 哦,又一个被报告荼毒的人。 宫远徵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反而诡异地生出了一种欣慰感,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对着那些枯燥的文字头疼。 他友好地冲傅嬷嬷笑了笑,点点头:“跟我来。” 温和的笑容和语气惊得傅嬷嬷都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写报告累到睡着做梦了。昨天还阴恻恻盯着她、非要把郑二小姐的陪嫁衣物全拿出来检查的、倔头倔脑的小毒娃居然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还冲她笑了? 跟人打交道经验丰富的傅嬷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徵宫宫主,发现他很礼貌地放慢了脚步在迁就她的速度。 她想起昨天跟着宫远徵去的某个侍卫透露给她手下的一个小八卦,心中一动,忍不住小心发问:“徵公子,昨日你也看过老身给那位郑二小姐布置的房间了,你觉得陈设上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吗?” 一听事关章雪鸣,虽然对她的喜好并不了解,心里也清楚她去女客院住不了几天,但宫远徵还是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房间的布设陈列,半晌才道:“等她醒了让她自己去看。” 傅嬷嬷一惊:“郑二小姐还没醒?” 宫远徵蓦然停步,转过头来盯着她,像只正要把心爱的骨头叼回窝的小狗嗅到了危险的气味,黑亮的眸子阴沉沉的,警惕得飞机耳都要出来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傅嬷嬷吓了一跳,小毒娃还是小毒娃,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是吓死人。她赶紧解释:“郑二小姐的那些嫁妆太贵重了,说句价值连城都不为过,她一日不去接收,老身连觉都睡不好啊。” 宫远徵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继续带路。 傅嬷嬷不敢再打听,到了门口也没见上宫尚角,把防水牛皮信封装着的报告交给金复,如释重负地往医馆门口跟大部队会合去了。 宫远徵进屋的时候,顺便帮金复把傅嬷嬷的报告拿进去,宫尚角已经收功在洗脸了。 见他回来,问了一声拿的什么,让他把东西放到书案上,赶紧来洗漱:“我听金复说你没洗脸就出去了?一宫之主,多少注意些。” “知道了,哥,没有下次。”宫远徵背过身去打了个呵欠,也不另拿盆,把宫尚角的洗脸水端了往面冲后院的那扇大窗里直接泼出去,倒了水来,用香胰子认认真真地洗脸、洗耳朵、洗脖子,把衣领和几根小辫子都洗湿了。 好在内力又练回来了,虽然只有浅浅一点,但烘干个衣领、头发够用了。 宫尚角是个讲究人,回到了宫门,即便医馆这里的房间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他也不肯将就。 特意在临走廊大窗的旁边设的梳妆台,现在正好方便宫远徵。 宫尚角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那份傅嬷嬷刚交上来的、关于选婚仪式前待选新娘必有的考评细目、考评标准和考评方式的报告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时不时瞥眼沐浴在晨光里的认认真真给自己结发辫、挂小铃铛的少年郎,唇边笑意柔和。 第73章 阴阳怪气X疑问难解 天光大亮,青灰色的天空洒下无数细雪,风呼呼地吹着,卷着雪花飘进走廊、钻进窗户。 宫远徵一顿早饭吃下去五个馒头、三碗肉粥、两盘焯过水还点了少许酱油的新鲜豆腐块和一小碟芝麻油拌大头菜,才勉强觉得有五分饱了。 虽然他坚定相信这种食量只是最近几天为了补充身体能量才会有,但跟早上不习惯吃早饭的宫尚角一比,就显得他太能吃了。 宫远徵脸红红地悄悄松了点腰封,把灰鼠皮大毛氅衣穿上:“哥,我去地牢看看情况,一会儿就回。” 宫尚角招手让他过来,给他理了理后衣领,低声道:“不管发现了什么,不要当场闹出来。若有人问,你就说暂无头绪,还需要观察。有什么话等回来了再跟我说,记住了?” “我记住了,哥哥。”宫远徵眼睛亮亮地点点头,兴冲冲地走了。 宫尚角送他到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走廊间,这才转身问神情有些古怪又带点紧张的金复说:“东西都送到隔壁了?” 他警告地看了金复一眼。 金复忙低头:“都送到了,公子。”角公子爱在哪儿沐浴就在哪儿沐浴,喜欢瞒着徵公子大吃大喝也不关他金复的事。郑二小姐说过,多管闲事多吃屁,他才不要吃谁的屁呢! “窗户都关严实了?” “都关严实了,我把窗扣也扣上了。”金复偷瞄他一眼,小声问:“现在去开机关吗?” “嗯,你去。”宫尚角摆摆手,转身进了屋,这回却是把屋门全拉上了,还将两扇大窗户也给关上了。 与隔壁空屋相邻的那堵木质墙壁中段内部发出细小的机括声响,那一段墙壁后退了两分,朝一侧的墙壁里缩了进去,竟是露出了一扇门大小的空当。 隔壁房间的东北角又立起了屏风,隔出了一个半大的房间,一个下半截有隔层可以放炭盆的大浴桶里,水半满,热气腾腾。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应洗浴用品,连猪鬃牙刷和牙粉都有。 外头靠近一扇大窗的地方,桌案、椅子齐备,桌上搁着一个五层红木大食盒,也是最下面一层能放进小炭盆保温的那种。 “行了,你出去守着那边的门,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我。” 宫尚角把金复支走,反锁上这边的房门,走回原来的房间,在小隔间的八联山水屏风木框上屈指轻叩两下:“昭昭,东西都放隔壁了,要洗要吃你赶紧的,我一会儿还要出门。” 病床上一阵响动,紧接着挨着墙的那扇屏风就被朝外推开了,章雪鸣脚步无声地走出来,腰间垂下的禁步为内力包裹,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盈盈一拜,起身后不等宫尚角回礼,抬眼望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倏然一笑。 少女的纯真糅杂着天然的妩媚,生动诠释了“活色生香”这个词,美得能把人魂儿都勾出来。 宫尚角却是瞳孔一缩,头皮一麻,后退一步,如临大敌,压低声音似警告却更是求饶:“郑昭昭,外头人多!”你动手也不能挑这样的时候,我不要面子的吗? “嘿呀,我只是觉得有弟弟可以逗的宫二先生好了不起呢,想略微表达一下对宫二先生的艳羡之情。怎么,宫二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章雪鸣言笑晏晏,“只是真没想到宫二先生如此情深义重,为了和家父的那点子情谊,竟要担着天大的风险,把我这等危险人物留在您最看重的宫门,真是辛苦您了。” 说完旋身就走,径直去了隔壁,还抬手啪地按下了机关,把连通两个房间的暗门给关上了。 宫尚角望着恢复原状的墙壁,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反复好几次,才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喜怒无常、阴阳怪气、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哼!” 拂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茶室。 能怎么样,煮茶静心。等她开口要“赎口费”了,该给就给,破财免灾。 以后只要记着不要再说什么带有群体性攻击意味的话,哪怕当面说她黑心鬼钻到钱眼子里去了呢,她都不会拿出这副做派来。 也是他言语不慎,怪不得旁人……不,弟弟还是要怪的。 要不是远徵弟弟为着那点小心思使劲闹腾,怎么会把那些话露出来叫她听见了? 过两天就找弟弟切磋切磋,免得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好了就疏于锻炼了。 宫尚角在热气氤氲中眯起了眼睛。 章雪鸣动作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沐浴和用膳两件事都做好了。 有内力,烘干头发也不过片刻工夫。 等墙上暗门再打开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宫尚角给她准备的一套一模一样的嫁衣,梳起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发髻,连首饰的位置都没有改变。禁步还是用内力包裹,免得发出声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进了临时茶室,章雪鸣落落大方地在宫尚角对面坐下,一双明眸盛着笑意,上来就说正事:“宫二先生,你说今日辰时末前会拿给我的选婚前检查项目清单呢?” 声音若林籁泉韵,一字一句皆似合着什么韵律,叫人听着心旷神怡,好不舒坦。 宫尚角见怪不怪,只要她别故意做出那种娇娇样子吓他就行。往常她那副做派,紧接而来的必然是各种强制性“切磋”,骨头疼。 把医馆和傅嬷嬷交上来的两份报告递给她,傅嬷嬷的那份上面不少条目已经被他用笔划掉了,旁边小字批注:很不必如此。 章雪鸣飞快地扫了一遍,宫尚角划掉的那些都是由老嬷嬷上手掐揉腰腿之类的项目,实际意义不大,侮辱意味极强。 她伸手,宫尚角把准备好的用纸裹好的炭笔放到她手里,任她在那些条目后打钩或是划叉,并不言语。 章雪鸣突然冒出来一句:“宫门跟皇家有亲?” 宫尚角一愣:“没有。” “那你们宫氏家族组建的门派为什么不叫别的,要叫宫门?这名字也太犯皇家忌讳了。 我在外头听人说起‘一入宫门深似海’,还以为说的是皇宫,结果说的居然是你们宫家。吓得我,还以为得罪皇亲国戚了呢。” 章雪鸣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却不见半点惧意,只有随口一说的漫不经心: “你看,不止如此,少主成亲搞得像是皇帝选妃,待选新娘要接受的身体检查项目比秀女进宫要经历的都多,还用了‘选婚’这种词……你确定你们宫家不是皇室旁支? 若不是,当初高祖和武帝两朝帝王在时,朝堂清明,对民间的控制力度空前未有的强,你们宫家是怎么顶着这么一个门派名称,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存活下来的?” 第74章 治病X暗子(谢“柚子??”大力支持加更1章) “对了,宫二先生行走江湖多年,应当不会像令弟一样,对婚嫁之事一无所知?” 章雪鸣话头一转,声柔音缓,偏偏没给宫尚角插嘴的机会: “只要女子穿上全套嫁衣出了家门,不管最终是否拜过堂,都会被视作已嫁之身。之后另结婚姻,就会被当做再嫁。世情如此,再嫁女天然矮夫家一头,夫家是个人都能对她指指点点…… 从这一点看,宫家倒是不可能与皇家有亲。 毕竟,英明强势的帝王尚不敢命令入宫参选的臣子之女皆着嫁衣,宫家又是怎么想的,行事做派竟是比帝王都强横?” 瞧宫尚角蹙起眉头,一脸沉郁地凝视着她,满脸的“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一声“荒谬”,章雪鸣脸上笑意不减,反而更浓了些。 她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傅嬷嬷的报告的空白处写道: 无两姓联姻之喜,倒有买卖奴隶之嫌。 奴隶买卖,挑肥拣瘦,常情也。 然,母为奴,子为何?子不以母苦,待成年又择女,名为妻,实为奴,奴又诞子…… 不遮不拦的,明显是故意要让宫尚角看见。 宫尚角也确实看清楚了。 落于纸上的言辞何等尖锐刻薄,且涉及亡母。 一瞬间,心里那点“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的疑惑,就被蓦然上涌的怒气冲散。 家人向来是宫尚角不可触碰的死穴,尤其是母亲和弟弟。 他拍案而起,凤眼圆瞪,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血液逆流全往脸上冲。 盯视着章雪鸣那双无动于衷似乎在看戏的眼睛,他气得狠了,本能地伸手就要去抓她的前襟:“你——” 章雪鸣却是在他一掌拍得杯盏齐跳的时候就收起了笑容。 因着功法的缘故,她的肤色与羊脂白玉毫无二致。以至于当她面无表情、眼中不含一丝情绪时,更像是一尊蕴含了一丝神性的冰冷玉雕,而不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活人。 她几乎是与宫尚角同时站起来的。 宫尚角伸手来抓她前襟的时候,她的左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游蛇一般顺着他的手腕游进了他玄色刺金的阔袖里。 她的动作又轻又快,被怒气冲昏了头的宫尚角竟丝毫未察觉到异样。 指尖将要触及布料的刹那,她的左手五指猛然扣住了他的右手肘肘窝,轻轻一按,他手上的劲道就泄了个干净。再顺势往自己身前一扯,那力道之大,宫尚角根本稳不住身体,被她扯得撞在茶案上,上身朝她倾去。 杯盏落下,碎了一地。 门外金复敲门,惊疑不定:“公子?” “滚!”宫尚角低喝一声,反手去摸别在腰后的短刀。 然而章雪鸣右手已至,飞快地在他的左肩胼指连点几下,又改指为掌,不轻不重地拍打他胸腹几处大穴。 宫尚角苦于双臂穴道被封,竟只能任她施为,又惊又怒,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一股恶气冲上喉头,逼得他不得不张嘴。 这一张嘴,却是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色发乌,一看就不正常。 这口血吐出来,宫尚角便觉浑身发软,整个人都站不住地要往下出溜,但头脑突然就清醒许多。 他往后一坐,歪在竹编软榻上,双臂垂着使不了力,只能勉力靠着靠背,轻喘着微仰起脸来看章雪鸣:“你这个人……真是乱来。”治病就治病,非要搞突然袭击,很伤感情的好吗? 发丝垂了一绺在脸颊边,眼尾残红未褪,像是被欺负狠了,狼狈里透出两分脆弱。 章雪鸣早不是方才冰冷模样,笑眯眯地望着他,拿了块黑色的丝帕在那里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手指,歪着头柔声问:“财神爷,辅助治疗要吗?” 这回对味了。宫尚角无奈地瞟她一眼,别过脸去,一颗心轰然落地。这些日子积压在胸中的郁气似乎跟着那口瘀血吐出去了,浑身都轻松起来。 “要。” “嘿呀,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救命三千两,辅助治疗五百两,封口费一千两,诚惠四千五百两。当然了,你也可以拿东西抵,谢谢财神爷~” 宫尚角没好气地道:“记账,过几天你自己去角宫私库里挑……我看我那点东西迟早要被你搬空。” 章雪鸣扬了扬眉,绕过茶案,不客气地抓着宫尚角的双肩把他往上提了提,又让他背对着她,左手按住他的额头,右手熟练地拿住他的颈椎。 感觉到手下的肌肉蓦然紧绷僵硬,她不由抿唇一笑,促狭难掩:“财神爷放心,我还等着蹭财神爷的财气,才舍不得送财神爷回天庭呢。” 从颈到背,带着治愈性内力的推、拿、揉、点、按、拍,有节奏的松紧交替。 短短几分钟,宫尚角颊生红晕,额见细汗,人几乎软成了一摊泥,要不是死咬牙关不吭声,早都舒服得喵喵叫了。 “三天一次,半个月后就舒坦了,但要注意不要频繁熬夜了。”章雪鸣放开他,解了他的穴道,也不去欣赏他难得风情万种的样儿,找了水洗手,口中还调侃道:“宫门血脉又不止财神爷一个,财神爷大可不必责任心太强,什么都揽来扛在肩上。压力太大、内伤未愈、脾胃失调还成天熬夜,可是会唰唰脱发、过劳猝死的。” “……知道了,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那么忙了。” 等她回到座位上,宫尚角已经衣冠整齐,神态如常,除了眼角那点红,又是一座合格的冰山了。 章雪鸣随手把擦过手的那方黑色丝帕丢到宫尚角面前,把那份差点引发流血事件的报告翻过来扑在桌上。 杯盏砸了大半、药材草叶花苞掉了一地。 想喝茶?没了。 章雪鸣给自己倒了杯开水,端起来小心地吹着热气。 水汽氤氲,眉眼柔和,她不提之前的事,只懒洋洋地说道:“想问什么你就问,今天心情好,一般值钱的问题就算奉送了。” 章雪鸣自觉其实还算是一个厚道好相处的人。 当然,每一个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在面前狂舞,高兴了当看猴戏,不高兴了就能瞬间暴起把对方摁在地上摩擦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难相处。 她既有此等信心,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治疗方法不好。 快捷、有效、不用吃药,多方便。 宫尚角猝不及防又经历了一回她这种疾风暴雨式治疗法,心理阴影面积不可想象。 但还是那句老话,自己千方百计算计回来的小祖宗,跪着也得供下去。 宫尚角收拾心情,问道:“三个无锋刺客,你只说了两个。”说话说半截,真的烦,害他边写报告边琢磨,字都写错好几次。 “哦,她啊。”章雪鸣了然一笑,“云为衫,身份存疑。她虽然表现鲁莽,像个魑阶。但从她的‘嫁妆’里夹带的东西可以看出来,如果当时她没那么冲动,那么她的身份才是藏得最严实的那个——很可能是暗子。那种非到发动,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暗子。” 第75章 美人X道歉 “云溪镇云家,问题很大。”章雪鸣丢下这个结论,将半温的水一饮而尽,撂下茶盏准备起身。共享情报加以分析没问题,剩下的不是她的事。 宫尚角看出她的意图,无奈阻止:“你就非得在这上头犟?别人又不会来问你,为什么你内力那么深厚还醒得比金繁早。” “可是直观上来看,醒的越晚,说明内力越深厚。”章雪鸣捋着袖子,振振有词,“我总不能连那位羽公子都不如?” 恰在此时,金复又来敲门:“公子?” 宫尚角示意章雪鸣不忙走,扬声问道:“何事?” 金复听着他语气平静,心中一定,忙回禀:“方才医馆的侍卫来报,大概在两刻钟前,羽公子醒了,之后闹着要去见执刃,侍卫没能拦住,他已经离开医馆了。” “知道是为什么吗?” “据那个侍卫说,有侍女议论执刃改立角公子为少主的事,刚好羽公子醒来听到了。” “呵。”宫尚角了然,轻笑一声,难掩的讥讽。 他在医馆坐镇的事,这里的人都知道,难道值守的侍卫会不跟宫子羽说? 就隔着三间病房,宫子羽都不敢来求证,倒舍近求远跑去找执刃…… 面对他的胆量都没有,宫子羽担得起羽宫宫主的担子? 宫尚角听过就算,把注意力又移回开始对着光线欣赏自己手指的章雪鸣身上。 “你看,宫子羽已经醒了。”宫尚角喝了口温水,瞥见她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儿,想了想,又道:“自我认识你以来,每次比试你都是有好处拿的。那么,这次你赢了能得到什么?” 章雪鸣歪了歪头:“符合逻辑,避免麻烦。” “可是我回来了。”宫尚角嘴角微微翘出一点柔和的弧度,“而且现在我是少主了。” 他起身走出茶室,打开了屋门:“金复,让人进来打扫。郑二小姐醒了。” 金复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要倒抽一口冷气以示震惊。突然想到章雪鸣就在屋里,那位的听觉何其灵敏,万一她以为他的表现是不欢迎呢? 金复马上诚恳低头:“是,公子。” 宫尚角走回去,见章雪鸣低头站在原地似乎在发呆,不禁愕然:“别告诉我你还没想通。” “不。”章雪鸣抬起头来,右手捉着袖口举起来冲他晃了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是在想,你这要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了。”特意给她准备了一身一模一样的嫁衣,等她换好了,把头发也梳成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发髻了,他却来竭力劝她放弃装昏睡,还稍微先斩后奏了一下子,这人欠不欠呐? 宫尚角笑而不语,从书案下取出一个香樟木大四方盒子递给她,朝暗门那边看了一眼。 章雪鸣瞟他一眼,抱着盒子走了。 等屋里打扫好,她也换上新装回来了。 少女肌肤雪白,菱唇绯红,琼鼻高挺,一双明眸眼波流转,纯真与妩媚糅杂,又有一种清冷疏离、飘渺仙气。 可只要她略弯唇角,便是粉黛齐黯,万艳无光。 她上身着的是一件月光白菱花晚香玉暗纹提花缎立领对襟琵琶袖,门襟袖口拼接了柿蒂花草纹织金提花缎,两袖和领口还绣着银蓝色的优昙花。 下头则穿着一条茶花红菱花晚香玉暗纹提花缎马面裙,配以同色腰头,裙上无数银蓝优昙绕裙绽放,花开妖娆。 外穿一件正红宝相花提花缎圆领对襟及膝长披袄,门襟拼接了柿蒂花草纹织金提花缎,搭配着金芝兰纹子母扣,袖口和下摆还镶了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 长披袄上,左片绣着正值花季的高大月桂树,树下蹲坐着一只白毛小犬,它歪着头殷切地注视着右边;而右片绣的则是一只额间一撮黑毛的白毛小犬,正追逐着掉落的细碎月桂花,奔着月桂树而来。 章雪鸣为了搭这身新袄裙,拆了已婚妇人的高盘圆髻,放下了薄薄的刘海,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发间缠着茶花红菱花晚香玉暗纹提花缎的发带,长长的两条直垂到胸前,青春又活泼,好看得要命。 她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缓缓朝宫尚角行来。 那条彩线金铃莲花双鱼玉禁步已压到了新裙子上,款步而行,裙下银雪白提花缎绣银蓝优昙的绣鞋一点鞋尖都不露。每走一步,禁步便金玉相击响上一声,缓急有致,轻重得当,清脆悦耳,节奏分明。 遭受正面美颜暴击的宫尚角呆住了。 宫远徵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少年郎早上出去还兴冲冲的,这会儿回来却变成了怒冲冲。 一迭声叫着“哥”闷头冲进来,然后一抬头,正好对上章雪鸣的目光。 他就电闪雷鸣般被击中了。 脚不会动了,脑子不会动了,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再一次,可怜的少年郎僵成了一块木头,耳朵里嗡嗡乱响,心脏怦怦乱跳,激动得好似要从胸膛里冲出来。 宫尚角回过神来,一面暗暗唾弃自己险些又被那张美人面迷了眼,一面强作镇定招呼宫远徵:“远徵弟弟。” “……嗯。”宫远徵下意识地回应着哥哥的声音,魂儿却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那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宫尚角都看不下去了。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宫远徵的后背:“远徵弟弟,这位就是我曾向你提起过的浑元郑家的郑二小姐,郑掌门的爱女。” 哥哥暗含警告的声音近在耳边,震慑力不小。宫远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垂眸不敢再看章雪鸣,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我、我知道,我、我……” 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想什么都不说,结结巴巴,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自己都觉得丢人。他急得眼眶一下红了,又羞又怕,求救地看向宫尚角:“哥~”哥你说句话啊! 宫尚角又想笑又怕他臊急了扭头就跑,握拳于唇边,干咳一声,转向章雪鸣:“郑二小姐,这就是我曾向令尊提起过的,我弟弟徵宫宫主宫远徵,于医毒上颇有天赋,与郑二小姐你年纪相当。郑二小姐之前应该与他见过面了?” “是,见过了,印象深刻。”章雪鸣似笑非笑地看宫尚角一眼。挺会偷换概念的,明明是闲谈时提到过只言片语,现在说来倒好像是替弟弟向郑家提过亲一样,呸! 宫远徵一听“印象深刻”四个字,脸上红晕就退了个七七八八。 早前为了谁对谁错跟哥哥争辩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生怕章雪鸣因为坏印象不肯答应入徵宫,急慌慌上前一步,认认真真地朝章雪鸣倾身一礼,突然说话就流畅起来:“抱歉,郑二小姐,早先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看不惯宫子羽就胡乱迁怒你,仗着未及冠言语轻佻,还请你原谅我一次,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第76章 心机X出糗(谢“想当咸鱼的喵喵喵喵喵”大力支持加更) 好家伙! 宫尚角和章雪鸣都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这个道歉模式还怪新颖的。 你要说宫远徵没道歉,他道了。 你要说他没说理由,他说了。 只是巧妙地以“言语轻佻”总结,只字不提他的行为会损及女子名节的事,不仅把主要责任甩锅给了宫子羽,最后还委婉地跟章雪鸣约了一波“以后”。 宫尚角欣慰地翘了下嘴角。可以的,可以的,居然知道设置语言陷阱搞点套路了。虽然这蠢弟弟在章雪鸣面前的样子有点辣眼睛,但是家里养的小猪自学成才拱白菜,拱得挺有一套,这就很值得鼓励。 他看向章雪鸣,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期待:“郑二小姐?”他都不惜血本应下赔偿和谢礼了,就不要为难他家这个蠢弟弟了?孩子不容易,虽然蠢了点、莽了点、爱哭了点、耍小心机容易露馅儿了点……不过,胜在乖巧可爱啊,请看他真诚的双眼。 章雪鸣才不看他,干干脆脆就坡下驴,大大方方回了一礼:“徵公子的歉意我收到了,既是无心之失,那此事便就此揭过。” 宫远徵一呆,下意识地以眼神求助宫尚角。哥哥哥哥怎么办?夫人她不提名节有损的事,他怎么好说负责?要是这次不行,他就只剩救命之恩的那次机会了。万一那次也失败了呢? 宫尚角想捂脸。蠢弟弟那点小伎俩都不知道是人家几岁时玩剩下的,关公门前耍大刀,怎么就这么逗呢?啧,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挑战高难度,能怎么办呢?当然是不要纠缠,赶紧开始下一个话题了。 “好了,事情说开就没事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各人性子如何、人品如何,有的是机会慢慢了解。”宫尚角扯着宫远徵的胳膊把人往临时茶室带,“远徵弟弟,方才我同郑二小姐说了些这两日的事。才说你不在,不知请医馆的哪位大夫给郑二小姐诊脉稳妥些。既然你回来了,就还是你来。” 宫远徵庆幸昨天给待选新娘们诊完脉,把自己专用的小药箱提到这里来放着了,不然现在还得去药房拿。 他把茶案上新换上的杯盏挪开,放好脉枕,示意章雪鸣把手放上来:“右手。” 章雪鸣拉起袖子,将一截素腕搁到脉枕上。为了不干扰宫远徵的判断,她还停止了心法的运行。 自宫尚角回来后,这两日她只要是离开那张病床就会撤走包裹全身的内力。 无他。 超过一天不换衣服、超过两天不洗头洗澡,还有什么洁净可言,能勉强保持视觉上的干净清爽已经很了不得了。 更别说她一运功就会源源不断地吸收瘴毒,自己在小隔间里悄悄处理就算了,还能带着团瘴毒到处走,荼毒财神爷? 宫远徵一扫方才的羞涩模样,正色敛容,一丝不苟地在她的手腕上盖上一方素帕,三根手指准确地搭上寸口,静心凝神,阖目细细感觉她脉搏的搏动。 窗外天光斜照,他抿着唇,两颊的婴儿肥略鼓起了一点,瞧着软呼呼的,神情却专注得近乎冷峻。 章雪鸣医术不弱,和毒术、蛊术一样都刷到了可以开宗立派的六级,自然不会在一个医者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侧头看着窗外细雪纷飞,静静出神。 约摸过了半刻钟左右,宫远徵才睁开眼、收回手,拿走覆住章雪鸣手腕的素帕,抬眸与章雪鸣目光相对一瞬,又慌忙错开。 不知蓦然通红的耳根已经暴露了心情,他板着脸,竭力保持着专业的形象:“郑二小姐的脉搏搏动强劲,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是典型的六阳脉。气血旺盛,身体强健,超乎常人。” 少年郎还不通男女情事,对章雪鸣的体质“十分适合孕育子嗣”这点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这一点能对他想要跟章雪鸣待在一起的事产生影响,索性提也不提。 他不提,宫尚角自然也不会问。那种话当着女子的面说出来实在太失礼。何况,他感觉得到,章雪鸣先前虽说是为了激怒他逼出他肺腑中因内伤淤积的淤血,但那些话绝对不是张口就来的。 幸好弟弟没傻乎乎什么都说。宫尚角庆幸着,也不打算再继续陪着这两个小年轻耗时间了:“既然郑二小姐身体无碍……” “等等。”宫远徵忽然出声,飞快地一瞥章雪鸣惑人的眉眼,定定神,轻声问道:“敢问郑二小姐平时可是习惯了以内力包裹全身?” “对。”章雪鸣点头,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防灰防尘防水防脏污防损伤,还能防偷袭,很方便。” 南地的漂亮衣服下水就会褪色,不做好全面防护,难道真的就穿个几次就扔? 那可是真丝真云锦真湘锦、蜀锦,还有精美至极的全手工大幅刺绣,搁现代,一套几百万都打不住。 而今她有了,当然要珍惜,巴不得能永远保存随时可以拿出来穿才好。 “那你现在运行你的功法,但不要用内力包裹全身……”宫远徵眼角余光瞥见哥哥微微下压的嘴角,福至心灵,抬眸又是飞快地一瞥章雪鸣:“可以吗?” “好。”素腕重新搭回脉枕上。医者不自医,章雪鸣不会高傲到当自己是例外。 她痛痛快快不多问,正对宫远徵胃口。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此前郑二小姐曾以内力为我拔毒,我、我……有少许内力残留,性质偏阴寒,同我修炼的功法相合,但未必对女子的身体没有影响,所以、所以……”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清亮似湖水澄澈的眸子,“体内”这个词就没办法说出口,可即便含糊混过去了,还是控制不住地面红耳赤,仿佛干了什么坏事。 “我明白,多谢徵公子解惑。”章雪鸣唇角微弯,以前辈的身份给了这位少年大夫一个鼓励的眼神。 谁知道,下一秒,两道殷红就自宫远徵的鼻孔蜿蜒而下。 宫尚角眼疾手快,把他那块被章雪鸣顺去擦过手的黑色丝帕从腰封里抽出来,一手捂住宫远徵的口鼻,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强硬把人拖走:“对不住,郑二小姐,舍弟失礼了。” 第77章 安慰X往事 这边房间里,章雪鸣以袖掩面,压低嗓门“哈哈哈”;隔壁房间里,被宫尚角硬拽过来的宫远徵坐在地板上,双手捂脸,低着头在“呜呜呜”。 止血很简单,两只手的中指互相一勾,一分钟左右就止住了。 但丢了的脸要怎么捡回来? 宫远徵不知道,宫远徵只能哭。 少年郎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在心中认定的夫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宫尚角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弟弟,想想刚才的场面,也是好气又好笑。 扶额望屋顶,半晌,放下手,居高临下地斜睨他:“远徵弟弟,我还有三刻钟就得前往执刃殿了,还有份加急请示要写。不如你先哭着,我写完公文顺路送郑二小姐去女客院。” 哭声一停,宫远徵难以置信地抬起一张花猫脸:“哥?”哥你不安慰我一下吗?不帮我想个主意挽回面子吗? 宫尚角不理他,抚平衣袖上的皱褶:“反正脉已经诊过了,初步诊断没问题就按没问题的报上去。即便郑二小姐修习的功法真对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也没办法,以后出问题了再说,谁让大夫现在没心情做事了呢?” 宫远徵手按着地板一下蹦了起来,抓着那块黑色丝帕胡乱抹了下脸,咕嘟着嘴就想往外走。 宫尚角忙一把拉住他。 正好刚才出门前让侍女去打的热水打来了,新手巾也有,宫尚角拧了手巾,把宫远徵薅过来照脸一顿胡噜,左右看看干净了,又帮他把前襟上沾的血擦掉,觉着没什么气味了才放开他:“去,给郑二小姐诊脉去。切记,镇定、冷静,正事要紧。” 宫远徵却站着不动,皱着鼻子凑近宫尚角的前襟嗅了嗅,像发现了隐藏骨头的小狗,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眼眶还红着呢,嘴角就勾起来了,他盯着宫尚角挺拔的鼻梁,小小声地说:“哥,你也在郑二小姐面前流鼻血了?我闻见了。” 嘶~ 宫尚角瞳孔地震,拳头瞬间梆硬。 “不,那是我吐的血,内伤。”宫尚角气极反笑,重新把丢到盆里的手巾捞起来,拧干,低头擦前襟,心里又给弟弟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之前血落了两三滴在前襟上,这边换衣服不方便,趁章雪鸣去换衣服的时候用水擦过一遍,金复已经让人回角宫给他取衣服去了,等等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辛苦了。”宫远徵嘿嘿一笑。有人陪着就好,不是自己一个人丢脸就好。至于内伤,谁还不是被好看的笑容冲击到内伤的?不内伤能流血,流的血能滴到前襟上?懂。 宫尚角看着这个一脸不以为然的懂王,把毕生的毅力都拿出来压制动手的冲动,才没当场把弟弟按到地上捶个爽。唉呀,突然就明白了当初章雪鸣一言不合就捶他的心情了呢。 心中默念“这是自家弟弟”一百遍,转身推着他出门:“闭嘴,做你的正事去。” 从奇怪的地方得到安慰的少年郎,开开心心地跟着哥哥又回到了曾经丢脸的地方。 但是,他不怕,他有哥哥陪着呢。 他和哥哥都在同一个人面前丢过同样的脸,四舍五入就是谁都没丢过脸。 嗯,就是这样的! 宫远徵眼睛亮亮地又坐到了章雪鸣的对面,调整好脉枕,正色道:“郑二小姐,方才失礼了,最近我和哥哥吃的都有点上火——现在请运行你的功法,但不要用内力包裹全身,把左手放上来。” 上你个头的火!宫尚角揉了揉太阳穴。有你可真是哥的福气。 看弟弟那种丢人的表现,肯定他不敢趁机乱来,便丢下那两个都会时不时让他头疼的家伙,自去写需要追加的一份新请示去了。 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有点长,宫远徵将章雪鸣两只手的寸脉都轮流诊过了,又皱眉沉思许久,才轻吁了一口气,开口道:“郑二小姐,恕我冒昧,你修炼的功法原本是中正平和的那种,对吗?” “对。”没有涉及核心问题,章雪鸣没有隐瞒的心思。 “后来你是不是把其他功法融进去了,还是阴属性的功法?” “对。”章雪鸣利用学习空间的虚拟实验室模拟超过十万次,确定不会有问题才修炼的。 她怕死,也怕被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思维、影响性格。 要知道这种武者横行的世界里,走火入魔的那个魔字可不是比喻。功法一旦出问题,人成了“魔”,真的会性子偏执嗜杀成性的。 章雪鸣记得今年她还没回郑家的时候,路过凤江城,在城外一个叫罗家庄的小村子借宿,半夜起来干掉了一个莫名其妙跑来屠村取乐的武疯子。 那人年轻得很,长得挺清秀,还是张娃娃脸,扎着个高马尾,使一对铁链栓着的飞镰,武功还可以。 可惜一看那邪肆偏执的眼神,绝对走火入魔的没跑了,临死前还执着地问她:“你练的什么武功,为什么会比我强那么多?” 章雪鸣才不要变成那种疯癫样子。 “是我融合的功法出问题了?” 宫远徵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也不能那么说。只是,原本的功法讲究阴阳平衡,修炼出来的内力就是至纯至正没有属性的。后来你融入的新功法是阴属性的,修炼出来的内力就是偏阴寒的。你融入新功法的时间应该不长,暂时还看不出对身体的影响。但建议你最好把夜里修炼的习惯改到早上来。晨曦初露时,向阳而修,吸收阳之精以化解阴寒之气,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平衡阴阳之力的办法。” “多谢徵公子指点,我会照做的。”章雪鸣含笑点头。反正试试没坏处,那就试试呗。 “好了。”宫远徵收回素帕,叠好,顺手塞进了腰封里。 事情都做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忙垂下眼帘,脸红耳朵红,说话又开始结结巴巴:“郑、郑二小姐用过早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章雪鸣起身让到一旁,朝他盈盈一礼,“有劳徵公子为我看诊。” 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和舒展让宫远徵看得移不开眼,只会红着脸摆手:“没有没有,不劳不劳。” “远徵弟弟,你过来一下。”宫尚角听得一阵一阵拳头痒,毛笔都攥断了。不是,你给哥留点脸成吗? 受到召唤的宫远徵朝章雪鸣腼腆地笑笑:“稍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颠颠地跑过去找宫尚角,还特意停步在离书案五步远的地方,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哥哥,有事尽管吩咐。” 宫尚角还能看不出他那小孔雀开屏的心思? 章雪鸣在旁,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把想要叹气的冲动压下去:“远徵弟弟,有件事,我不方便去做,但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 “哥,你尽管说。”宫远徵直起身。 “我想让你送郑二小姐去女客院落暂住。” 宫远徵的脸上瞬间就笑开了花:“遵命,哥哥。” 第78章 疑云X并肩(庆“想当咸鱼的喵”粉丝贡献榜第二加更1章) 终于把宫远徵和章雪鸣送走的宫尚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银铃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忘了什么?”宫尚角铺开空白的公文纸准备誊写,头也不抬地问。 “我忘了跟你说地牢的事了,哥。”宫远徵凑到宫尚角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地牢里的无锋刺客少了一个,守卫说是后山月宫的人拿着执刃的手令把人提走做药人了。被提走的那个刺客叫云为衫,是被少主打伤的,三个刺客里就属她伤得最重,被提走的时候虽然退了烧,但人还在昏迷,状态跟其他两个刺客一样。” “后山月宫?地牢、月公子、云为衫、药人……难怪去了就没回来。”宫尚角若有所思,眼眸幽邃森冷,“还有吗?”巧了,郑昭昭刚刚才跟他分析过,云为衫的身份有问题,可能是无锋暗子,不会只是个魑阶刺客,转头月公子就把人弄走了。 “我发现剩下的两个无锋刺客体内都有蛊虫,而且蛊虫在大量繁衍,十分活跃。 我们中的那种药,目前看来,对在医馆的这批人来说,确实是补益身体的好药不假。但从无锋刺客的现状来看,似乎它补益的不止是人,还有存在于身体里的活物。 那个叫上官浅的刺客,据说送到地牢的时候手筋被挑断了,伤口深可见骨,现在却已经恢复如常。 只是我给她们把过脉,她们的经脉和丹田已经被疯狂繁衍的蛊虫啃噬得千疮百孔,就算醒过来了,这辈子也没法再修炼内力了。” “她们本来也用不着内力了。”宫尚角语气低沉,冷酷地给她们下了判决,“月宫的事,我一会儿去见执刃的时候会问他。远徵弟弟,我记得两年前有个无锋刺客也是被后山月宫要去做药人的,还是从你手上截走的?” “对,那个刺客躲在医馆药房的仓库里,后来查出是藏进运送药材的箱子里进的宫门。 当时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药房里。我用毒烟把她熏出来,然后打伤了她。紧接着她就逃走了,我带人搜遍了前山都没找到人。 第二天长老院派了侍卫来说,人被月宫带走做药人去了。也不知道那个刺客是怎么进的后山,还恰好被月宫的人遇见了,说不定就是那位月公子。最可气就是,月宫连审讯结果都没给前山,只说那个刺客是第一次出任务,对无锋的事所知不多。”宫远徵说起那件事还有点忿忿不平。 “两年前的那个无锋刺客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宫远徵认真回想了下,诚实地摇头:“我没问。而且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月宫的人就说那个刺客死了,还建议执刃把刺客的尸体在城墙上悬挂三天以示震慑,但第三天早上守卫再看,尸体就不见了,怀疑是无锋的人把尸体偷回去了。” “还有别的吗?”宫尚角神情冷郁,屈起手,指尖像雄狮磨蹭爪牙一样不易察觉地摩挲了一下。 原来两年前的事还有这么多隐情。可叹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几个月后才回的宫门。 宫尚角不想怀疑宫门的人,但现在他可以肯定月宫的人有问题,至少那位月公子问题很大。 最好不是出于怜悯、情爱之类乱七八糟的原因,跟无锋的人有了什么牵扯,还帮了无锋刺客,不然…… 哼! “就这些了,哥哥。”宫远徵感觉到宫尚角情绪不好,立马收了不忿之色,乖得不得了。 宫尚角摆摆手:“好了,你先去送郑二小姐。” “遵命,哥哥。”宫远徵老老实实行了礼,退到一旁,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快步出门去了。 虽然有些担心,但那也是担心某些蠢人做了蠢事气到宫尚角。至于别的,宫尚角会有处理不了的事吗?没有! 宫远徵出门就看到章雪鸣和金复隔着两步远,面对面站在走廊一侧说话。 章雪鸣戴着素白面纱,围着一团白绒绒的狐狸毛围脖,红衣如火,歪头望着金复不知说了句什么。 金复扭着手,臊眉耷眼的,头低得下巴都要抵到胸口上了,一张五官平平的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 宫尚角派来贴身伺候章雪鸣的两个侍女,一个叫青栀,一个叫素蓉的,站在章雪鸣身后不远处抿唇忍笑。 宫远徵心里一下就酸起来,加大步伐快走两步,就听见金复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像是夹着嗓子在说话的声音轻声细语:“在下知道错了。以后没弄清楚意思的词句,再不敢拿来郑二小姐面前卖弄了,郑二小姐行行好,可别再笑话我了。” 咦惹~ 宫远徵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金复在搞什么,生病了?都不会好好说话了吗? “金复,你和郑二小姐在说什么呢?”他冷着脸走过去,却在章雪鸣看向他的瞬间弯起嘴角露出一点乖巧的笑,颔首道:“郑二小姐久等了。” “……没说什么。”金复抬头就被他阴恻恻的眼神惊了一下,赶紧低头冲他和章雪鸣抱拳一礼:“徵公子、郑二小姐,慢走。” 转身回屋门前扶刀镇守,目不斜视。 宫远徵又回头瞟了他一眼,才满意地转回去,微笑:“郑二小姐,我们走。” 四个人呈“一、一、二”队形走了没几步,宫远徵就停步侧身:“郑二小姐同我并肩走,不然不好说话。” 美貌少年郎笑容明媚,态度真诚,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热切又专注地望着章雪鸣,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一样,竟叫章雪鸣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禁呼吸一滞,脸热。 幸好戴了面纱。章雪鸣垂眸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暗暗庆幸宫尚角没跟来,不然可有笑话叫他看了。 不过她素来不爱委屈自己,朝宫远徵微微颔首,上前两步走在宫远徵右侧。 环佩叮当,节奏分明,一声一声像撞在宫远徵的心上。 没多久,他的步幅、步距就都在不知不觉间与章雪鸣的趋于一致了。 宫远徵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一无所觉,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置于腰封前,行走间腰背笔直,宛如一竿挺拔的青竹。 他仪态很好,看得出是下了大力气认真练过的,只是这会儿他脸冲着前方,眼睛却不时地往右边瞟,笑容止都止不住。 “郑二小姐同金复相识?”他起了个话头,顺理成章地侧过脸去看她,“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他在郑二小姐面前闹笑话了?” 第79章 谈笑X直球(谢“?寒客”大力支持加更1更) “是啊,宫二先生到郑家拜访我父亲时认识的,渐渐就熟识了,偶尔我促狭心起,也会调侃金复侍卫两句。” 章雪鸣瞥了眼身旁小心思明显的美貌少年郎,几乎有种回到上辈子高中时代,旁边小心探询的是对她有好感的男同学的错觉,颇觉有趣,目光就不由得柔和下来。 她和金复的熟识源于宫尚角。 有次宫尚角来郑家小住,言谈间惹恼了她。她逮着人天天切磋完刀法切磋六艺八雅,后来给人疗伤治病又实在是把人欺负狠了。宫尚角那时脸皮尚薄,羞恼起来就拼命躲她,却因为郑家事务已经是她在处理,诸多交集避不过。金复来往于两人间传话、递东西,次数多了,话也就多了。 “方才也不过是旧识相见,玩笑几句而已。” 章雪鸣瞧着宫远徵并不满足她的轻描淡写,想想刚才的小插曲也不是什么会让金复面子扫地的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了:“我自来喜欢华服美饰,这一点宫二先生和金复侍卫都知道。今日我得了合心意的新衣,心中欢喜,在门外等待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又看,金复侍卫便来打趣我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便反问他可知道这话出自何处,有何寓意。” 宫远徵一怔,似曾相识的话语触动了他心中的痛处,他脸上笑容消失,阴郁又上眉宇,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金复侍卫说不出那句话的出处,又胡乱解释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强,便被我无情嘲笑了。” 章雪鸣敏感地察觉到宫远徵心绪不佳,视线飞快地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心下了然,恐怕是金复的这句话引发了他的什么不快回忆。 想想金复那个不求甚解又喜欢乱用词句隐晦显摆自己有文采的坏毛病,再想想宫尚角每次叫弟弟都要带上名字好像在区分什么的小习惯…… 章雪鸣心中有了结论,却只作不知,自顾自地笑道:“我告诉金复侍卫,这句话出自汉代乐府《古艳歌》,原文是‘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乃是一首闺怨诗。写的是弃妇被迫出走,犹如孤苦的白兔,往东去却又往西顾,虽出走而仍念故人。是规劝故人应当念旧,而不是说新衣服必定比旧衣服好,旧人必定比新人好的意思。” 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青栀和素蓉虽是第二回听章雪鸣用那种慢悠悠逗弄人的语调说“乃是一首闺怨诗”,想起金复那张并不白净的平板脸突然爆红的样子,仍是忍不住想笑。 她两个惧于宫远徵的威名拼命闭紧嘴巴,忽闻一声出气似的“噗”,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目光,抬眼往前头一看:好嘛,那位凶名在外的徵宫宫主右手握拳置于唇边,别过脸去不敢看章雪鸣,肩膀微微抖动,明显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章雪鸣粲然:“我还告诉他,我的衣服首饰,每一件我都很喜欢,每一件我都有好好保存,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穿戴,从没觉得只有新衣服新首饰才好看。 而我的朋友,不论是老交情还是新朋友,我都有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我会想念不在身边的人,也会关心呵护在我身边的人。 请他不必担心我会因为在宫门交到了新朋友,就不记得在大年初一跟他家宫二先生讨压岁钱,也绝对不会忘记今年的上元节要给他家宫二先生送上满屋火红大灯笼,求一年生意红火、财源广进的约定。 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谁知道把金复侍卫闹了个大红脸,就是你当时看到的那样。” 宫远徵来不及去感觉去年上元节前夕留在他心里的那个伤口有没有少疼一点,也来不及去酸章雪鸣似乎跟宫尚角颇为熟悉的事,注意力就被章雪鸣口中的“压岁钱”和“火红大灯笼”引开了。 “压岁钱?那不是长辈给小辈发的吗?” 自从宫远徵五岁那年,母亲过世后,就没人会在大年初一给他发压岁钱了,连他父亲都不会。 这些年,只有哥哥每年过年前回来会记得给他带礼物,但压岁钱是从来没有的。他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他偷来的亲情,丝毫不敢放肆,也不敢问哥哥要什么压岁钱。 章雪鸣故作诧异地侧头看他:“咦,你不知道你哥哥宫二先生跟我父亲是以平辈论处的莫逆之交吗?按理来说,我称呼他一声‘宫二叔’也无不可。” 这是她郑爹的锅。 从前郑家只有郑南衣在,她郑爹跟宫尚角的交情离亲厚始终有段距离。 后来章雪鸣来了,她郑爹对她考核一番,就卸下心中重负和郑家的事务愉快地放飞自我,高高兴兴地邀宫尚角这个忘年交来家里尽情玩耍,甚至差点闹出义结金兰的事来。 两人的交情可谓一日千里,感情好到章雪鸣在书房里埋首案牍疯狂处理公务的时候,那两个人就跑到书房大窗正对着的那棵大月桂树下品茗听琴,好不悠闲…… 坏到流油! 叔?!青栀恍然大悟。闹半天,角公子跟郑二小姐的爹交情都到了让郑二小姐叫他叔叔的地步了……这要是从前一直看着长大当成侄女来疼爱的姑娘,因为好友托孤不得不娶回家,也真是挺难让人接受的。难怪角公子那么痛快就把未婚妻拱手让给了徵公子,还不准提起婚约的事,换成她把烫手山芋甩出去了也高兴啊。 叔?!宫远徵震惊地瞪圆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脚步乱了,跟不上章雪鸣禁步的节奏了。 思来想去大半晌,他才咬着牙,万分心痛地红着眼眶,小小声地对章雪鸣说:“我、我其实不是哥哥的亲弟弟,翻年我才满十八岁,所以、所以我不是你的长辈。”所以你可以叫我哥“宫二叔”,可你绝对不能叫我“宫三叔”,不然我会哭给你看的,我跟你讲!而且大年初一我是绝对不会给你发压岁钱的,你休想! 本以为前一句话要说出口会很艰难,因为一直以来宫远徵都在逃避这个事实。这些年他几乎是豁出命去表现、去帮助哥哥,想要取代朗弟弟在哥哥心里的地位,不然他怕哪天他惹得哥哥不高兴,他就会被丢下,又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现在情况紧急,他目前能找到的理由就只有这个。就算这样的行为很不好,很对不起哥哥对他的深情厚谊,那也得等他先把夫人顺利迎回徵宫,尘埃落定了才能去跟哥哥认错。绝对不是他重色轻哥,真的! 章雪鸣垂下眼睑,头略略歪着、脸颊微微鼓起,似乎有点苦恼的样子,眼中却有笑意一闪即逝。 旋即她迟疑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徵公子,以后我会把你和宫二先生分开论的。”他要是欠揍了我绝不会打你,你欠揍了我就只揍你。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人心险恶的少年郎佯装镇定,抬手摸了一把后脖子,一手的冷汗。辈分的话题太危险了,赶紧换话题:“对了,为什么你上元节要送我哥满屋火红大灯笼?” “当然是给财神爷上供了。”章雪鸣笑起来,“宫二先生聚财的本事堪称一绝,我不得趁着上元节天官赐福的机会,请宫二先生这位活财神保佑我财源滚滚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呀?” 头雪天,细雪纷纷扬扬落个没完。 天空被阴云笼罩,光线没有天气晴朗时那么明亮,不论是树还是人,似乎都有种褪色的陈旧感,只有身旁红衣艳丽的姑娘鲜亮。 宫远徵听着她轻快柔和的声音奏出俏皮有趣的曲调,看着她盈满笑意的眸子璀璨如晨星,心底像是有颗种子发了芽。 那棵小芽奋力顶开压在头上的石头,令荒芜的心原多了一点生机勃勃的绿意。 他抬眼望着青灰色的天空、茂密幽深的树林、掩在树木间若隐若现的色彩暗沉的廊角飞檐。 明明一切显得那么压抑、沉重,有了禁步的声响、她的声音相伴,仿佛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轻松起来、快活起来。 突然间,他就不想继续纠结什么新的旧的了。 脑海里,有段话绕来绕去,挥之不去—— “而我的朋友,不论是老交情还是新朋友,我都有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我会想念不在身边的人,也会关心呵护在我身边的人。” 对朋友尚且如此,那对更亲近的人呢?比如,夫君? 宫远徵红着脸跟上章雪鸣的步伐,不多时,两人的步调又变得一致了。 在禁步有节奏的悦耳声响中,宫远徵侧过头,眼睛亮亮地注视着那个让他见之便心生喜悦的姑娘,认真地打出了一记狂野的直球:“姐姐,以后你直接叫我的名字‘远徵’,叫徵公子太见外了。” 章雪鸣猝不及防被这记来得莫名其妙的直球砸得晕头转向,能言善辩的嘴忽然就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只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充满了问号的单音节:“哈?” 跟在章雪鸣身后的两个侍女也很迷茫了。 怎么回事,怎么就“姐姐”了,怎么就“远徵”了? 她们跟这位徵宫宫主真的是在同一个空间吗? 为什么一眨眼就感觉错过了很多的样子?! 第80章 蛊惑X拉扯 压裙的彩线金铃莲花双鱼玉禁步在主人从容迈步,步态舒缓,步幅、步距稳定时,应当是金铃先摇动,玉质双鱼后相击,发出声音:“叮铃、叮、叮、叮铃”。 可是,宫远徵的狂野直球过于出其不意。章雪鸣一刻钟前刚出台的“诱拐天才小毒师计划”的第一阶段,才执行了不到一刻钟,进度就从开始直接跳到了结尾,这换谁谁能不懵? 何况她当时还一心二用,一边同宫远徵闲话拉近关系,一边习惯性放出神识扫描周围的地形、明岗暗哨,在脑海里继续补充她的宫门地图,行走全靠身体记忆。 心神出现罅(xià)隙导致章雪鸣脚下一顿,禁步发出的声音就变成了:“叮铃、叮、叮、叮铃、叮铃”。 乱音才出现,章雪鸣就下意识地从包裹全身的内力中分出一点,裹住禁步,截断了它对主人礼仪失误发出的控诉。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里疯狂涌现出无数的念头,又飞快地消弭无形,最终只剩下了三条: 第一,由北境世家和平民共同认证的礼仪典范、战场魔王……啊呸,不对,是以冷静出名的章家五姑娘,在佩戴禁步行走时,因为不够冷静出现了低级失误; 第二,对面的天才小毒师也许、恐怕就是她这种计划系最讨厌碰见的那种思维过度跳跃、行为缺乏逻辑的直觉系选手,而且还是个爱打直球的; 第三,虽然很高兴宫远徵这块小肥肉主动往她嘴边凑,还拼命想要掰开她的嘴把自己往里塞,宫尚角似乎也对宫远徵没开窍就想先把她扒拉回徵宫去的行为没有意见,还有意无意地牵线撮合…… 但“郑二小姐”一直都是以重礼守礼(?)的形象出现在宫尚角面前的。 连进宫门那天晚上的初见算上,去掉“中药昏迷”的时间,她这才是第二次跟宫远徵见面,相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按常理来说,她和宫远徵刚解开初见的误会,对他的印象刚由朋友家没礼貌的熊孩子,上升到朋友家认错态度良好、挺有礼貌、看上去人还不错的弟弟。 无论如何,她不该、也不能这么快就顺水推舟…… 章雪鸣游移的视线落在少年阳光赤诚的笑容上,又对上他那双眼神干净纯粹、满是喜爱之情的眼睛,心口似被烫了一下,微有动容,掩在阔袖下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如猛兽摩挲利爪。 她任由视线与他的目光相接三秒,然后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蓦地别过脸去,将爬上雪白耳廓的绯红展露给他看。 宫远徵眼睛一亮,紧盯着她那只红得像是抹了胭脂的耳朵,唇角上扬的弧度悄悄变大了些,两颊的小奶膘可可爱爱的隆起来:“姐姐是觉得直接叫我‘远徵’不好吗?可是我没有小名,家族也没有在小辈及冠时长辈给取字的习惯。那不如,姐姐就叫我‘阿远’?宫,是宫门血脉共同的姓氏,徵,是徵宫血脉的标志,惟有‘远’是属于我的……姐姐以后叫我‘阿远’好不好?” 小朋友自说自话、蹬鼻子上脸的本事倒是挺强的。 章雪鸣垂下眼帘望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她双手重又交叠置于小腹前,转过身面向宫远徵,抬眸直视他,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的冷淡,都很好地表达了她的不赞同:“徵公子,这于理不合。” “怎会于理不合?”宫远徵状似惊愕地瞪圆了眼睛,颊上软肉微微鼓起。 他实在是很懂得自己的优势所在,只要他想,便能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 刹那间,黑亮的瞳就蒙上了水雾,湿漉漉的,像只想要亲近主人却被无情推开的小狗,即便如此,依旧小心地凑过来,执着地望着它认定的主人,轻轻地摇晃着尾巴:“姐姐你看,伯父与哥哥是莫逆之交,那郑家和宫家不就是通家之好?我和哥哥虽不是亲兄弟,我却是哥哥一手抚养长大的,长兄如父,而姐姐按辈分要叫哥哥一声‘宫二叔’……这样一来,姐姐不就是我的姐姐吗?何况,伯父既信得过哥哥,将姐姐送入宫门避祸,那就是真心当我和哥哥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叫我一声‘阿远’,哪来的于理不合?” 好家伙!你这么能拉关系,你哥知道吗?章雪鸣嘴角微微抽搐,动用洪荒之力才把大笑的冲动压下去。 这两天她用神识围观兄弟相处,可没发现宫远徵嘴皮子这么利索。 两个人的莫逆之交被他升级到了通家之好,还抓着章雪鸣先前的话茬,把宫尚角直接推到长辈的位置上去,让宫尚角稳坐“二叔”之位……可以的可以的,小朋友很有前途。 也是好笑,观他情态,是真的没开窍。 没开窍还这么拼命地要把人往窝里扒拉,装乖卖萌拉关系都用上了,努力到章雪鸣都有点不忍心了。 既然劳他费心找了那么些理由,那就给小朋友一个鼓励。 章雪鸣适时地收起思索的姿态,点点头:“徵公子……阿远说得有道理。既如此,阿远也直接唤我‘昭昭’。‘昭昭’是我的小名……” 她突然觉得诗经不应景,心念一转,换了说法:“是取自‘天日昭昭’的昭昭。”天日昭昭,善恶有报,天不来报,我便来报。 另外,她是活了两辈子不假,但谁把两辈子年纪搁一起算啊,当然是以这辈子为主了。总之,能当妹妹被人疼被人宠,她才不要做姐姐去哄人:“对了,我六月过的十七岁生辰,阿远呢?阿远什么时候过生辰?” 宫远徵一秒收起眼泪,下一秒眼睛亮亮地转到她面前,脸红红地伸手来给她整理根本就不需要整理的狐狸毛围脖。 自觉达到了目的的美貌少年郎笑容和煦,轻声细语,一副生怕不小心就会把她吓跑的样子:“原来昭昭不是姐姐,是妹妹。我是二月的生辰,那昭昭得叫我哥哥了。唔,是‘远哥哥’好听一点,还是‘远徵哥哥’更好听一点?你说呢,昭昭?” “……远哥哥。”说个屁,都放在第一项了,当谁看不出来你想听我叫哪一个。羞耻吗?只要我不羞耻,羞耻的就是别人。哼!创死你们宫门这群臭鸡蛋! 章雪鸣在宫远徵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冷静地撤掉覆住围脖的内力。反正她淬体淬得刀枪不入,就算小朋友突然翻脸要掐她脖子,就像宫尚角跟她初次见面时那样出其不意,她也能后发先至一巴掌把他糊地上。 完全不知道章雪鸣所思所想的宫远徵冲她笑得天真又赤诚,甜蜜又满足:“昭昭,雪下大了,我给你撑伞。” 他回头,朝两个都拿着油纸伞的侍女伸出手,瞬间换了副表情,眼神阴恻恻,目光好似利刃:“伞。” 把离他和章雪鸣怕有五六步远的两个侍女吓了一大跳。 在宫远徵和章雪鸣在路旁停下来开始说话的时候,侍女青栀和素蓉就自觉地站到不远处,一面帮忙望风,一面竖直了耳朵默默旁听。 结果却有幸围观了全场的《小毒娃撩人记》。 第81章 逗弄X报答 两个角宫来的侍女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梦游的表情。 那个正笑得明媚灿烂软乎可爱,拼命蛊(勾)惑(引)绝色少女的温柔美貌小郎君,真的是她们宫门的恐怖传说,徵宫宫主宫远徵? 就是桀骜不驯、喜怒无常、睚眦必报、阴狠毒辣、酷爱刑讯犯人、手段残忍、喜欢听犯人痛苦哀嚎的……徵宫宫主宫远徵? 世界变得好奇怪,难道是在做梦? 郑二小姐即便戴着面纱,这一路走来照样迷得那么多宫门人变木头桩子不说,连可怕的徵宫之主都难逃她的魅力——难道说郑二小姐真的是天仙下凡,前来救苦救难? 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又双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确定是现实不假,立刻把头埋下去,嘴角悄悄弯出小小的弧度:祝福,锁死。宫门人有福了。 听见宫远徵召唤,虽然被他那一如既往的恐怖眼神吓到,还是双双上前快步去,打开伞任挑选——要牡丹花下二猫嬉戏,还是要青松树下白鹤求偶,快,选一个,然后赶紧去求仙女收了你个小妖孽! 宫远徵阴冷的目光瞟过两个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笑得甜腻腻的侍女,嫌弃地撇撇嘴,随手拿了有花有猫的那一把,快步上前,将章雪鸣头上的天遮住。 “走,昭昭。”宫远徵朝前微微倾身,侧过头来看着他新得的“妹妹”,眼神柔作一泓春水。 章雪鸣也侧过脸来看他,乌发雪肤,明眸熠熠,素白面纱下,红唇微弯:“好,阿远。” “为什么不叫哥哥了?”宫远徵一愣,举着伞赶上已经举步前行、环佩叮当的人。 “你猜。” 撑伞的少年追着红衣的少女踏雪而去,欢快的银铃声伴着不急不缓的禁步声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间。 只有奋力跟上主人的侍女们才能听到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昭昭,我得谢谢你。多谢你给我拔毒,救了我的命……” “江湖传说宫门徵宫的宫主宫远徵是少年天才、医毒双绝,想来就算没有我的误打误撞,阿远你也能找到办法救自己的……” “话不能那么说,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昭昭救了我,我就该报答昭昭……” “哦,那阿远打算怎么报答我?” 侍女们看不见的是:志得意满的少年郎挺得意自己的小心机得逞了,准备打算乘胜追击。他引出问题后并不急于回答,眼帘微垂,笑容无奈,平静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寂寞:“昭昭可曾听哥哥说起过我的事?” 章雪鸣颇有兴致地看他表演,十分配合地给他捧哏:“听过,不多。” 又忍不住要逗他一下:“不过,每次宫二先生提到阿远,眼神和表情都会柔和下来,冷冰冰的感觉就都不见了,很温和、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我父亲听闻是宫二先生把阿远抚养长大的,还说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是位好父亲。” 听到前半段,宫远徵眼睛一亮,立马忘了自己还在扮演孤独小狗,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还有点小得意。 可后半段一出来,他顿时就瞪圆了眼睛,抿着唇,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不住瞟章雪鸣。 须臾,又收敛神色,继续换上先前准备好的那一种:“我是宫门这一代里年纪最小的宫主,九岁就正式接手徵宫宫务了。平时做事我要板着脸摆出很凶的样子大声说话,手下的人才勉强肯听我的命令。我一个人住在徵宫,哥哥要是不回家,都没人同我说话,也没人带我玩……” 他一边说一边自以为隐蔽地偷瞄章雪鸣:“昭昭,我们年纪相仿,能聊能玩的东西很多。哥哥就不一样了,从前就很忙,而今做了少主就更忙了,没时间陪你熟悉宫门……不如我去同哥哥说,请他代为禀报执刃和长老们,允我接你去徵宫住,我空闲时间多,可以天天陪你说话陪你玩,你说好不好?” 少年的心思浅显得不用读脸就能一清二楚,知道了他的目的所在,用不着计划也能轻松应对。不论是顺着他的意往下走,还是偶然逗他一下跟他反着来,都会收获到很不错的情绪反馈。 是与跟宫尚角一见面就得绷紧神经斗心眼、争夺主动权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章雪鸣有点明白宫尚角为什么喜欢逗弟弟了,她也喜欢逗这样好看又有趣的小郎君:“不是说要报答我吗?阿远都还没说要怎么报答,为什么话题就跳到去徵宫住了?” 宫远徵一怔,脸微红,咧嘴笑出满口白牙,有种可爱的傻气:“嘿嘿,这不是得昭昭先住到徵宫来,我才好想该怎么报答昭昭吗?” “所以说,你只是想把我诓到徵宫去陪你说话陪你玩,根本没想过真的要报答我。”章雪鸣轻笑一声,故意否定,静等他的反应。 宫远徵果然鼓起脸颊气呼呼地反驳:“才没有!我有认真想过,报答这种事还是得昭昭觉得好才能算得上是报答。我不知道昭昭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当然只有昭昭住到徵宫来,我好好了解过昭昭的喜好,知道昭昭需要什么,才好准备嘛。” “……算你有理。”这都能圆回来,你厉害了呀少年。 “那昭昭你答应了?”宫远徵打蛇随棍上,一脸期待地转过头来看她。 章雪鸣干脆地回答:“你要是能说服宫二先生,我就去,反正我至多在宫门待上一年就要回家的,在哪儿待不是待呢。” 宫远徵的眼神阴沉了一瞬,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昭昭。” …… 说着话,似乎路都变短了,不知不觉已到女客院落的门口,章雪鸣同宫远徵道别后,带着青栀和素蓉就要进去,看不出有半分不舍的意思。 宫远徵咬咬牙,正打算把人叫住再说几句话,却见章雪鸣忽然转过身来,视线越过他投向远处,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了,昭昭?”宫远徵诧异回头,只见远处有四名黑衣侍卫正朝他们飞掠而来。 那四名侍卫在宫远徵面前三步外停下行礼,右手手背上佩戴的赫然是黄玉:“徵公子,少主有命,让你速带郑二小姐前往执刃殿!” 第82章 少年情动X执刃中风 宫远徵没动,章雪鸣也没动。 “什么事需要把郑二小姐也请到执刃殿去?”面对的不是宫尚角和章雪鸣,宫远徵之前的软萌可爱就不见了。阴郁又上眉眼,尚且带着青涩的脸庞上只余冰冷的孤傲,心里却在碎碎念:哥哥不是说要先征得昭昭的同意才会上报执刃和长老院吗?哥哥对我这么有信心,料定我一定能在送昭昭到女客院前说服昭昭,干脆先斩后奏?唉,哥哥也太心急了,还让人掐着点来。可不能让昭昭以为是我的主意。 四名黄玉侍俱是身体微震,如梦初醒,急忙从章雪鸣露出的那半张脸上扯回视线。因着羞愧,齐齐对着宫远徵抱拳行礼,低眉垂目,倒显得比方才恭敬多了。 从医馆到女客院,宫远徵一路行来,已经对宫门人乍一看到章雪鸣的反应习以为常。君不见医馆大门附近那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还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掉下来好些玉阶侍卫呢。 没见识!他照例用鄙夷的目光扫过那四名黄玉侍,转向章雪鸣的时候又变回了眼神干净纯粹、笑容明媚的乖巧小郎君:“昭昭,哥哥让我们去执刃殿许是有急事。” 章雪鸣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转身朝傅嬷嬷颔首道:“青栀和素蓉暂时要留在女客院了,有劳傅嬷嬷看顾。” 声柔调缓,却有种不可违逆的强势,压迫感十足。 见傅嬷嬷呆呆点头应下,她便走到宫远徵身旁,问他:“执刃殿往哪边走?” 宫远徵不明所以地指了个方向,章雪鸣又冲那四名黄玉侍颔首,说了句:“你们跟上。” 再对宫远徵道一声“得罪”,靠近来伸手揽住他的腰身。 宫远徵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着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她的手上蓦然涌出,眨眼工夫就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住了,感觉异常熟悉。 紧接着腰上一紧,人就腾空而起。 待回神,只见两旁景物忽高忽低、极速后退,多看两眼就头晕眼花。明明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没有一丝风能吹到他身上。 “昭昭……”宫远徵茫然地侧过脸去看章雪鸣。 离得近了,能清楚地透过面纱看到那张绝色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竟意外地显出几分冷酷;眸光淡然如水,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早已化作了高高在上的漠然,仿佛神明俯瞰人间,仁慈悲悯只是世人的想象。 但当她应声转过脸来看向他的时候,仅是转瞬之间,她就又是那个神色柔和、明眸璀璨、端庄又不失灵动的大家小姐了:“怎么了,阿远?” 语声轻柔,做的事却和柔字沾不到一点边—— 章雪鸣突然纵身而起,竟是轻松地带着宫远徵落于一棵高大树木的树冠之上,时不时脚尖轻点树枝借力向前,在一片白雪还未完全覆盖的深沉绿意上腾挪纵跃,那些黄玉侍早不知被她甩到哪里去了。 宫远徵没有回答,怔怔地低头看看脚下的雪白浓绿,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和始终落不到他身上的雪花,又猛然扭头看着红衣鲜艳的她。 章雪鸣这次只拿眼角余光略一瞥他:“阿远,你怎么了?” 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要降低高度的打算,这一次问话她甚至都不曾转过头来正视他。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漫不经心,本身就傲慢至极……却也吸引人至极。 宫远徵还是没吭声,只是蓦然灼热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定定地望着章雪鸣,视线从她的微翘的眼角滑到面纱下的饱满的唇瓣,又慢慢从面纱下饱满的唇瓣爬上她微翘的眼角,喉结滚动,胸膛剧烈起伏,心脏怦怦乱跳,嘴角越扯越高。 宫远徵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移不开的目光、狂乱的心跳、升高的体温、令人不安的躁意……还有,那种想要贴紧她、抱住她、锁住她、藏起她的奇怪冲动。 许久,他才艰难地转过脸去望着前方,发出一点低哑的声音,仿佛慨叹:“昭昭,你真美。” 此前那惊鸿一瞥的冷酷漠然、而今毫不掩饰的强大傲慢,都美得让他战栗。 身和心都兴奋到战栗。 不小心窥见冰山一角的少年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拼命压制着心中不断膨胀的占有欲,努力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竭力让自己笑得阳光明媚,而不是病态执拗。 却没发现,他身旁的少女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在他脸上梭巡,不论是阴鸷狠厉的眼神、透出疯狂偏执的笑容……哪怕存在的再短暂,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睫羽扑闪,明眸中惊喜浮现,面纱下绯红的唇弯出的弧度渐渐变大,勉强停在了诱人和吓人的分界线上。 诶嘿,看我发现了什么!章雪鸣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很好,好得她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 原来宫尚角藏在宫门里的弟弟,不止有桀骜不驯孤傲冷漠的一面,不止有阳光明媚天真赤诚的一面,居然还有阴鸷病态疯狂偏执的一面。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样子? 赌一个,八成有! 真是捡到宝了。 章雪鸣悄悄舔了舔唇角,目光随意地扫过山道上正在往下走的一个披着黑色大毛斗篷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形挺拔,瞧着似乎有点眼熟,但章雪鸣懒得回想,视线一点即离。 宫远徵也看见那个人了,那可不就是他向来看不惯的宫子羽? 放在平时,他必定要趁机挑衅宫子羽一番,叫宫子羽嫉妒眼红。但现在,他一点都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章雪鸣,至于哥哥……哥哥才不会跟弟弟抢呢,对? 直到双脚踩上执刃殿前广场的地面,宫远徵还有些意犹未尽。 面对手持刀枪围上来的侍卫,宫远徵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举到那些人面前:“我乃徵宫宫主宫远徵,奉少主之令带郑二小姐到执刃殿面见少主,四名黄玉侍在后,有问题你们可自去询问他们。现在——让、路!” 金复远远听见了,忙对身旁执刃的红玉侍金逸说:“徵公子和郑二小姐到了!” 金逸当即大喝一声:“没听见吗?速速让开,请徵公子过来!” 等人到了,金逸看也没看章雪鸣,草草给宫远徵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徵公子请跟我来。” 金复暗骂这人狗眼不识金镶玉,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谁能料得到呢? 改立角公子为少主的消息定于明日通传宫门各处,结果今天上午羽公子刚醒就为了这件事跑来找老执刃大闹。 也不知父子两个到底说了些什么,羽公子走后没多久,金逸听着殿内声响不对,进去一看,老执刃竟然已经昏厥过去,都眼歪口斜了…… 估计角公子就要继任执刃了。 世界变化得真快啊。 “郑二小姐、徵公子,请。”金复恭恭敬敬地给章雪鸣和根本没理金逸的宫远徵行了礼,转身为两人带路。 郑二小姐才进宫门一天,角公子就从角宫主变成了少主,一天就走完了以前十年都没走完的路。 现在更离谱了,少主马上就要变成执刃了,两天就走完了这辈子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走完的路…… 虽然但是。 金复还是暗暗在心里给章雪鸣竖了个大拇指:老执刃说的对,郑二小姐就是福星来的,只不过旺的是角公子和徵公子,跟别人都没关系就是了,哈哈~ 对了,羽公子这样的,就是郑二小姐说的那种神助攻? 第83章 哄人X憋屈 执刃殿旁的偏殿里,因着雪天光线暗,屋梁间垂下的三排四方明纸小灯笼都点着。 金复无视一脸不满的金逸,推开半掩的殿门,退到一旁。 宫远徵和章雪鸣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猛虎下山方形坐地大屏风前或坐或站的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们。 “见过少主、三位长老。” 章雪鸣没有与宫远徵并肩上前,只是站在他右侧落后他半步的位置,在他行礼之后,双手合拢,侧身半蹲,落落大方地朝前方的三位现任宫门高层行了一礼。 没有宫门执刃发话,她这会儿在宫门的身份不过是个待选新娘,不是郑家家主。再者,虽然对宫尚角让她来的目的有所揣测,但宫尚角信章雪鸣,可不代表别人就会信,她爱财,又不爱麻烦,不想上赶着跟人争长短。 却不知她想低调,那一进门似乎就将满室辉光聚于一身的绝色风姿根本就低调不起来。 饶是被执刃出事的变故闹得心焦火燎的雪长老和花长老见着她也不禁呆了一呆,看着她那大方舒展浑然天成的礼仪,似乎心里的焦躁都散去了好些,在这种不适合笑的时候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不必多礼。”花长老抬了抬手,脸色虽然缓和下来,语气却还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听得出对宫尚角的决定还是多少有些不满,“尚角带远徵进去。” 雪长老适时地开口,倒是语气柔和:“郑二小姐不介意陪我们两个老人家去隔壁小坐喝杯茶说说话?” 宫尚角无奈得很,却也知道跟他们争辩只会浪费时间。执刃病了还有长老们在,轮不到少主来发号施令,他能争取到让章雪鸣来这里的机会已经是长老们愿意退一步的结果了。 “那就请郑二小姐先跟两位长老去隔壁叙话,尚角失礼了。”他给章雪鸣回了一礼,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叫着宫远徵从屏风一侧进去了。 看来今天这注财,她不发不行啊。章雪鸣了然,便朝雪长老含笑道:“晚辈于茶艺上只是略通,长辈们愿意品鉴指点,晚辈求之不得。” 声线清亮悦耳,若林籁泉韵,吐字发音又有一种能令人身心放松的韵律感。 见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仗着和宫尚角的关系硬要留下的意思,雪长老和花长老对视一眼,都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这就对了,小孩子就是要乖巧听话才讨人喜欢嘛。 两老带着章雪鸣出门转去隔壁小殿。 这边空间虽不如偏殿大,布设陈列也不如偏殿看起来奢华,却另有一种含蓄之美。 仙鹤踏祥云起舞的坐地屏风前摆着黄杨木茶案,上头茶具一应俱全,看得出不是经常使用,但一直有人打理,挺干净的。 “那晚辈就献丑了。”章雪鸣再度行礼后,大大方方绕去茶案后,伸手解下面纱—— 乌发、红衣、雪肤、绯唇,一双明眸似藏了万千星辰般璀璨,展颜一笑,美得宛如天仙临世。 一瞬间,两位长老恍惚觉得陈列简单的小殿变成了金碧辉煌的琅嬛仙宫,耳畔又有仙乐萦绕,如梦似幻,人都轻飘飘的像要飘起来了。 章雪鸣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长老请入座。” 这回别说是雪长老了,性子正直刚硬的花长老都乖乖在茶案另一侧落座了。 人老了就喜欢乖巧懂事有礼貌会说话的小辈,何况还是个姿容仪态绝佳的,比宫门里所有小辈加在一起都好看!她声音还超好听! 宫门常年被毒瘴笼罩,湿气又重,主子下人都习惯了喝药茶。章雪鸣拂衣缓缓跽坐下来,整理好铺开的裙摆,不忙动手,先问了两位长老最近喝着哪种药茶。 听说一个在喝驱寒祛湿的,另一个在喝养肺祛燥的,结合观察到的皮肤须发的情况,便知这两位长老,一个长年住在寒冷之地,一个则恰好相反。 她干脆煮了一壶最简单的枸杞黄芪干姜胖大海茶饮出来,补肾补气驱寒润肺兼顾。药效么,只能说聊胜于无,冬天喝热饮,没用也暖身嘛。 好在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雪长老和花长老看得心旷神怡,也不挑,乐呵呵一个捧上一杯,三个人围坐一起叙家常。 章雪鸣祭出上辈子成为旅行摄影家前在某老年健步鞋公司练就的金牌销售话术,再加上这辈子刷到六级的微表情、四级的逻辑推理和六级的演技辅助,她存心想哄人,任谁来了都只有犯迷糊的份。 等她自己归纳总结的那套(“夸夸”法+“跟你站在同一阵线”共情法+真材实料养生小课堂)哄人战术暂时告一段落,外间的雪长老已经把贴身玉佩和一串黄玉髓手串当见面礼送出去了,又许诺了三朵雪莲要给章雪鸣拿去养颜补身,心里还暗暗可惜极品雪莲得执刃同意才能送,不然送一朵给小姑娘,都不知道小姑娘会笑得有多开心。 花长老虽然目前只送出了一柄削铁如泥的随身短刀,但自觉同为后山长老,见面礼比雪长老给得少、不如雪长老的贵重,让他很没有面子。一生要强的他立马许诺给章雪鸣一柄精工重刀、一个暗器囊和一双金丝防护手套,且毫不心疼,也没半点后悔的意思。 待得月长老从偏殿出来,刚踏进小殿的门,就听见花长老爽朗的笑声:“小昭昭太见外了,叫什么长老,叫‘花爷爷’就好!你只管安心在女客院住下,日后你想去哪宫做客就去哪宫做客,若有人敢给你脸色瞧,只管来长老院找花爷爷,花爷爷给你撑腰!” 雪长老也柔声附和:“正是,昭昭不必担心在宫门举目无亲,我和你花爷爷就是你的亲人,也不必费神给爷爷们做什么衣服鞋袜的,又费神又伤眼睛的。平日里该吃吃该玩玩,有空常来长老院陪爷爷们喝喝茶说说话,爷爷们就很开心了。” 月长老大为惊奇,待见到章雪鸣的正脸,又得了章雪鸣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一拜、清亮悦耳的一声“月长老”之后,也晕乎乎地顺着花、雪二位长老的话给自己换了声“月爷爷”来听。 章雪鸣三声甜甜的“月爷爷”叫出去,一串贴心宽慰的小话一说,连日来为月宫为执刃操心费神得眼袋都垂下来了的月长老自觉终于遇到了理解自己的人,感动得眼里都有泪光闪烁了。 他偷摸着擦了把老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乐淘淘地融入了这个新成立的小圈子,和他的两位老同事老朋友一样,在章雪鸣一声声的“爷爷”中渐渐迷失了自我。 而章雪鸣再度收获一块能握在手中把玩的药玉和一块贴身玉佩,另有一批补气补血养颜美容的宫门独有珍贵药材在来的路上了。 章雪鸣不是小气的人,三位新“爷爷”出手阔气,她就投桃报李,好心地让他们尝试了下她独家的肩颈按摩,并大方地请他们派人来学习,以便“让这些日子操劳费神的爷爷们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三个在宫门待了半辈子的老头连最后一点矜持都丢开了,沦陷得相当彻底。 没过多久,宫尚角领着宫远徵到来,本是想同长老们好好分说一番,争取一个机会让章雪鸣展露一下在医术上的造诣,到时候好走宫门的公账结账。 结果进门才发现,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长老院的那三个顽固老头已俨然是章雪鸣的娘家人了。 花长老说:“尚角,我们小昭昭擅长的乃是养生调养一道,虽然她于舒筋活络上另有见解,但如今执刃的情况,且不到我们小昭昭出手的时候。你早早把人叫过来又不安排人招待,要不是我和雪长老有空,岂不是要冷落了我们小昭昭?年轻人,做事还是要思虑周全些,莫要顾头不顾尾。须知今日起,你就得担起执刃的重担了,不可轻忽大意。” 雪长老也说:“正是这话。前少主和执刃接连出事,无锋在外虎视眈眈,宫门经不起动荡了,尚角你须得马上继任执刃。尚角,非我等擅权,你来之前,执刃就已签下了离任书,也在你的继任文书上用了印,文书由红玉侍护送到长老院暂存。一会儿你同我等前往长老院取了文书再回执刃殿,请商宫宫主前来,共同见证你继任执刃。 只一点,你成为执刃后,虽是不得出旧尘山谷,却也不可将旧友全然抛却。郑家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有了郑掌门的消息要及时告知昭昭,莫让昭昭忧心,更莫要辜负了郑掌门的一片苦心。” 连月长老都点头附和:“是极是极,近年来尚角在外多得郑掌门照拂,即便尚角做了执刃,也万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尚角,你须知,我们三个老头子就是昭昭在这宫门里的亲人。你若慢待了她,就勿怪我们给昭昭出头了。” 病床上那位被亲儿子气到中风偏瘫的执刃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没办法,红玉侍金逸和一众暗卫一见父子聚首就按从前执刃的命令自行避让,导致执刃出事没能及时发现,之后金逸舍近求远跑去后山找月长老来救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饶是月长老精通医术也只能让宫鸿羽静养了。 只可怜宫尚角刚进门,就被一顿来自老头们的狂风骤雨摧残得晕头转向,憋到额角青筋鼓起,即便得知今天就能当执刃也高兴不起来。 半晌才再度行礼,憋出一句:“……尚角受教。” 真是大意了!只想着让执刃赶紧起来干活,让宫门出雇吞金兽出手的钱,竟然忘了这玩意儿最会哄老年人。 别说是她亲爹郑掌门,连郑家那几个顽固的族老被她一顿“活血化瘀舒经活络”掌打得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起来还笑眯眯地见人就夸“我昭昭真厉害“、“我昭昭真孝顺”的事了。 一个不慎,他宫尚角竟然也被偷家了! 宫远徵却头一次没有乖乖跟在宫尚角身边,而是一进门就跟着宫尚角行了礼,接着便顶着长老们诧异的目光蹿到章雪鸣的身边去坐下。 他拿了一只青瓷茶盏放到章雪鸣面前,倒也不在长老们“提点”宫尚角时吭声,只眼巴巴地望着章雪鸣,脸颊微微鼓起,额前两簇刘海垂下来,看起来像只讨食的小狗狗。 章雪鸣冲他眨眨眼,给他倒了一杯茶饮,还特意往茶盏里丢了一小块石蜜,同样不吭声,只朝他做个“请”的手势,看他捧着茶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也不禁垂眸莞尔,倒有了一丝娇羞的意思。 “昭昭,你真厉害。”他忽然趋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让每个人都喜欢你的?你就不能不让那么多人看到你的好吗?他们为什么不提我,却一直让哥哥照顾你,你刚刚答应我的事是骗我的吗? 场上都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哪个听不见? 听着夸得真心实意,却是不合时宜。 章雪鸣脸上笑意却非但没有收回去,反而更浓了些。 她抬眸直视着那双瞳孔漆黑不知为何却多了丝恶意的眼睛,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是呢,你想学吗?我教你呀。想要得别人喜爱,很简单的——礼貌、尊重、设身处地。最重要的一点,以真心,换真心。”才怪。套路深一点,得到的好处才会多一点,路上的绊脚石才会少一点。傻小子,使绊子都不会使,指着和尚骂秃驴,当着老头子的面含沙射影说人家老糊涂,你是真会给自己找事。 三位长老眼中刚凝出来的那点冷意还没成形就倏然消散,乐呵呵不再去理会两个小年轻的眉眼官司。想想侍卫们报给他们的那些前山小八卦,心中明了:少年慕艾,想来是开窍了,也开始在意别人把心上人和其他男人拉到一起来说,哪怕那个人是兄长。 不过,好事啊,有了心上人的小毒娃,好似有点人味儿了? 再看一眼依旧冷着脸好似五官都被冻住了的宫尚角,略嫌弃地垂眸喝茶去。长嘴等于没长嘴的男人,连笑色都没有的男人,活该未婚妻跟弟弟跑了! 第84章 小儿女X月长老 小殿已然成了章雪鸣的主场。 有三位长老护着,别说宫尚角不想开口自找没趣,宫远徵都不敢为着心里那点不痛快继续顶风作案给章雪鸣下绊子了。 但宫远徵不说话,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做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章雪鸣,捧着杯子半天不喝一口,跟朵向日葵似的,坚定地朝着光的方向,非要章雪鸣瞥他一眼,他才浅啜一口,然后继续盯。 茶饮喝完了就把杯子轻轻放到章雪鸣面前等她给倒,不给倒他就瘪个嘴,眼巴巴地望着章雪鸣,完全不顾形象了。 宫尚角瞪了他几次,他都当没看见。宫尚角只得垂眸不管了,扯平的嘴角带出点老父亲的无奈,眼不见为净。 三位长老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倒是难得的觉得流言不尽不实:宫尚角并不是冷心冷情目空一切,宫远徵也不是冷血残忍不通人情。似乎多了个章雪鸣,这兄弟俩就打破流言里那不堪的形象变得有血有肉,真正活过来了一样。 当然,年轻人的事,老人家是不会插手的,瞧着他们自以为隐秘地打眉眼官司也怪有意思的。 兄弟俩不吭声,三位长老倒是跟章雪鸣聊得开心。 章雪鸣有外挂在手,学的东西多,大堰北境南地她都跑遍了,砍过蛮族宰过无锋,老人家们不管起什么话头她都能稳稳接住,金牌销售绝不让话落地的习惯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偶尔向月长老讨教医术、向花长老讨教锻造技术、向雪长老讨教刀法,举的例子具体又生动,问的问题都能恰到好处地搔中老人家的痒处。她还是个好学生,说一次就能记住,举一反三不要太容易,让教的人特别有成就感,令旁听的人也获益匪浅。 宫尚角还好,早就知道她兴趣爱好广泛、学习能力强,掌握的本事多到吓人。 宫远徵却是头回见识到,一个人一边说着“略懂”,一边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 他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狗狗眼亮得吓人。 宫尚角都有种错觉,宫远徵那双眼睛里头随时会蹦出“厉害”两个大字来,扑到章雪鸣的脸上扒着不放。 教学十分愉快,交流相当开心,要不是茶饮喝多了肚子胀,三位长老都不想就此结束这次会面了。 这回没用宫尚角开口,月长老就主动邀请章雪鸣去给老执刃宫鸿羽诊脉。 话说得好听,谁还没看出来他打算拿老执刃当个教学道具,指点他心目中最佳衣钵传人如何救治卒中病患呢? 正直的花长老没忍住朝月长老投去了惊异的目光:原来你是这样的老月。说好的仁慈心软呢,你以前不是跟老执刃挺要好的吗?还特别疼爱宫子羽那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小子,见天给老执刃帮腔说那小子心地纯善、仁厚宽容什么的。 月长老目光闪烁,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了的视线,笑而不语,心中却在想:要是前少主宫唤羽真是走火入魔散功了、老执刃的继夫人茗雾姬也是真的因为旧疾复发卧床不起了,那这样两个典型病例他照样要找机会带小姑娘去看的。可惜,只有老执刃的病是真的,噫~ 章雪鸣却婉拒道:“月爷爷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知道机会难得,月爷爷也是真心想要指点我的。可我还是不去打扰老执刃为好。”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月爷爷,我只是来宫门暂住的,这样的家务……咳,机密让我知道了不好。” 长老们都没把她说的暂住放在心上。 老执刃前不久跟他们提过浑元郑家收到了无锋的最后通牒的事,当爹的用暂住的名头哄女儿来宫门,不过是想给家族留存最后的血脉以防万一。 唉,即便浑元郑家能逃过此劫恐怕也是元气大伤,郑掌门更不会来接小姑娘了……这么说,选宫远徵也有好处。小孩子才懂小孩子的心思,有小伙伴陪着,不能回家也不至于太难过。 “多大点事,只要你不是今天就离开宫门,迟早会知道的。”月长老笑起来,仍是一派慈眉善目的样儿,说话的语气也依旧很温和,却莫名让人觉有一股违和感。 他还语重心长地教育章雪鸣:“昭昭,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既然知道机会难得,我等习医之人又怎可轻易放过?你得这么想,今天你多学一点、多见识一点,明天说不定就能救下同样病症的患者,说不定还不止一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花长老对老朋友的回避没有追根究底,想说他自然会说,不想说强迫也没用。 他把疑惑丢开,笑道:“老月说得对,小昭昭不必顾虑那么多。从老执刃年轻时候起,宫门和郑家的来往就没断过。郑家始终站在对抗无锋的最前方,老执刃还曾在我等面前称赞郑掌门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宫门和郑家多年的交情,称一句‘通派之好’也不为过。你父亲既然放心让你来宫门暂住,那便是信得过我等,真心将我等当做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昭昭又何必拘谨?” 宫远徵疑惑地抓了抓右脸颊。奇怪,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章雪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宫门的话术也太单一了,从老到小都是一个调调。之前是通家之好,这会儿都上升到通派之好了。 宫尚角抬眸用眼刀扫射两小只。长老在说话,都给我老实点,认真听! 长老们只当没看见。 不多时,“被劝服”的章雪鸣便在月长老的带领下进到了老执刃所在的偏殿里间。得了老执刃宫鸿羽的允许,把过脉后,又跟着月长老回到小殿来。 雪长老先带着宫尚角去长老院拿继任文书去了。 花长老要等月长老私下说话,宫远徵则是要等章雪鸣,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聊起暗器来,倒也聊得投机。 等月长老就老执刃卒中的脉象和他开具的药方考校过章雪鸣,也没放两个小的回去。 两个老的出去说话,留两个小的在殿内继续饮茶闲话消磨时间。一会儿宫尚角和雪长老回来了,商宫老宫主宫流商到了,就要进行简单的执刃继任仪式,然后发讯息通传各据点了。 第85章 不满X逗趣 “老月,你刚才是怎么回事?”须发花白、身着灰蓝素色阔袖外袍搭月白长袍的花长老跟着月长老出了小殿的门,没走多远就急虎虎地问。好在还知道这里不是长老院,暗卫众多,声音压得极低。 廊檐下,面容清隽、一头白发的月长老负手望着纷扬而下的雪花,许久,才轻叹一声:“老花,回去了给尚角好好挑个红玉侍,执刃安危不可轻忽。” 顿了下,又道:“纹身之事暂且不管,老执刃的身体目前用不得其他的药。再者,权力和秘密分开,会更安全也说不定。” 花长老认真考量,点头:“我赞同。” 他不信月长老之前在殿内提到老执刃时的那点异常是因为这个,劝说道:“老月,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事情说出来多一个人帮着想,说不得就能找到解决之法了。即使找不到,有人跟你一起发愁,总比你一个人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强。” 月长老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只含糊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突然觉得,大家说我性子宽和容易心软,而今才知道,不过是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我也不是总能心软的。” 要他怎么说? 难道给老友说,在方才那种和乐融融的气氛里,喝着喝着茶,他突然就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楚地意识到: 前少主宫唤羽勾结老执刃继夫人茗雾姬意图杀害老执刃这件事如果成真了,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们下一个会杀谁?除了老执刃,宫门里知道茗雾姬是无锋刺客的人还有谁? 老执刃当初瞒下茗雾姬的身份,给了她二十年安定富足的生活,甚至还有执刃夫人的名分和唯一子嗣抚养的权利。 茗雾姬却在享受了信任和安宁的二十年后,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二十年未见的亲人的消息,毫不犹豫动手换掉了老执刃服用的百草萃,配合假借无锋之名的宫唤羽弑父。 那么,其他的无锋刺客呢? 她们是不是也同样如此,虽然都有着悲惨的身世、被逼无奈成为杀手的过往,却也有一副无论多少信任和爱都暖不热的冷血心肠? 老执刃已经用自己的遭遇证明了用爱感化宫门死敌不可行,那么他还要放任自己的养子继续跟无锋刺客纠缠吗? 月长老抱着这样的疑虑,重新审视月公子第二次将无锋刺客带回月宫的行为,第一次对这个跟无锋刺客相爱、为无锋刺客的失踪一蹶不振的养子产生了不满。 “老月,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花长老皱眉。 “算了,别问了,等我想清楚了再同你说。”月长老终于做了决定。哪怕是养子,尽心抚育、精心培养了三十三年的继承人,总不能就这样废掉。也许还有救,再看看,再看看。 花长老深深地看了面露疲惫的月长老一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再说什么。 雪长老和宫尚角还没回转,商宫老宫主也没到。 闲着也是闲着,花长老又拉着月长老回小殿里去了。那里有乖巧好学长得好、说话动听又暖心的小昭昭,还有个自学成才简直把暗器玩出花来的宫远徵,不比大冷天在外吹风吃雪强?一把年纪了,不想说就赶紧进屋暖暖,凹什么造型。 至于隔壁偏殿里的老执刃?有他的红玉侍金逸看着,不会有事的,还是让老执刃好好休息。 小殿里,宫远徵还在跟章雪鸣玩“我盯——”的游戏,反正就是盯,就是不说话,然后眼睛亮晶晶,一副“你快来问我啊”的神气,幼稚得不得了。 章雪鸣老神在在地任他盯,唇间噙着浅浅的笑,垂眸看茶盏、看手指、看袖口姿态优美的银蓝丝线绣就的优昙花,就是不看他。 等他耐不住支起身子想要贴过来,忽然扭头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唇角扬出甜蜜的弧度,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轰! 新鲜出炉的大红脸,还冒着热气呢! 不错,这次超过三秒才红的脸,有进步。 章雪鸣心情愉快地放过他,唇角落回浅笑的高度。待宫远徵重整旗鼓又来盯、盯、盯,重复上述步骤。 要是宫尚角在场,估计会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和宫远徵,内心不是呐喊“别钓了别钓了,我弟要被你钓成翘嘴了”,就是嘲笑“想不到郑昭昭你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虽然幼稚,可是好玩啊。 何况陪她玩耍的小郎君生得美貌、性子又可爱得不得了,谁舍得不理他? 有一瞬间,章雪鸣朝宫远徵看过去的时候,好像都幻视他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摇来甩去,打得矮榻啪啪响了。 可惜月长老和花长老进来的太快了,宫远徵跟她对视没能突破六秒脸红的极限,还被两位长老看了个正着,又羞又窘地把头压得低低的,下巴颏都要抵在胸膛上了。 两小孩互相看几眼逗个闷子,又没有不守规矩黏黏糊糊贴一起,长老们就当没看见了。 “昭昭年纪小,耐性倒是好,坐了那么久都不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月长老落座,轻咳一声忍住笑,尽量不往宫远徵那边看。 “小远徵也不错啊,守着就没挪过窝……小远徵啊,你想好怎么邀请小昭昭去徵宫住了没?”花长老为人刚直却还不到古板的地步,又不是在正殿或是谈正事,儿子大了只会气人,逗逗别家小孩也行。况且难得碰上个医毒上天赋高,还肯抽出时间在暗器设计上下功夫的晚辈,看得顺眼,他就顺手帮一把。又不能把小昭昭带回后山去,在前山给小昭昭先找个能一起研究暗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好。 宫远徵猛地抬头望着花长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羞窘没了,惊喜超多:“不瞒长老们,昭昭早都答应了,我送她去女客院的路上答应的。” 哦哟,你小子手脚够快啊!花长老用全新的眼光把脸红红的少年宫主上下打量一回,捻着胡须颇为赞赏地点头:“不错。” 作为后山三大长老里唯一娶妻生子的人,他一直对自己当年还没开窍就千方百计把在族里一眼看中的小姑娘拐回家当媳妇的事十分自得。没想到生个儿子,样貌差强人意,却是锻造天赋不行,习武天赋不高,快三十岁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不知道去族里转转拐个媳妇回家,天天就知道跑去雪宫找那两个种雪莲的玩,噫~嫌弃! “是吗,昭昭这么快就决定了?昭昭,远徵是怎么说动你的,能说给爷爷们听听吗?爷爷们帮你把把关。”月长老看热闹不嫌事大,家里一堆糟心事待处理,能快活一时就快活一时。 章雪鸣伸手捋了下垂到胸前的茶花红发带,看看兴致盎然的月长老和花长老,又看看拼命给她使眼色的宫远徵,笑笑地说:“好呀。” 第86章 夸奖X大怒 不会不会,不会把他说过的话都复述出来?! 宫远徵垂下眼帘,睫毛不安地微微颤抖着,在眼睛下方形成了小小的阴影,却听见那个清亮悦耳如林籁泉韵的声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阿远说他哥哥和我父亲交情深厚,郑家和宫家可说是通家之好。我父亲既然把我送到宫门来暂住,就是信得过宫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可以互称小名多亲近,等我去了徵宫,他会天天陪我说话陪我玩。” 咦?花长老皱眉。这个说法好耳熟,是在哪里听过吗? 小姑娘真调皮,逗完小男孩又拐着弯地逗老人家。月长老好笑地瞥了认真回想的花长老一眼,又看看蓦地抬眼转头望着章雪鸣又开始当傻笑向日葵的宫远徵,抬手虚点了下笑着偷瞄花长老的章雪鸣,心情似乎都没那么沉重了。 他难得地生出点促狭的心思来,也试着去逗今天没有一脸桀骜不驯也没有模仿哥哥冷脸对人的宫远徵:“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昭昭也太好哄了,这怎么行?还是让尚角在女客院安排一处大院子给你,到时候想去哪个宫小住就去哪个宫小住,住得高兴就多住几日,不高兴抬脚就走,不比直接搬进哪一宫好?” 宫远徵果然扭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偏偏敢怒不敢言,抿着唇,脸颊鼓起来,小奶膘明显得不行,像只生气的小青蛙。 月长老突然就明白了章雪鸣逗宫远徵的乐趣,特别解压,神清气爽。 说不定宫尚角私下也会逗弟弟玩,毕竟这孩子小表情可不要太多。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错失了很多乐趣啊。 他忍住笑,还想再逗宫远徵几句,却听章雪鸣语声轻快地笑起来:“月爷爷疼我我知道,可是还是不了。约定就是约定,我同阿远先约好的,而且我也想天天有人陪我说话陪我玩……那样的日子想想就很美。” 哟,这就护着了?月长老笑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中的戏谑毫不掩饰。 宫远徵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章雪鸣却泰然自若,还问月长老和花长老:“月爷爷、花爷爷,咱们再煮一壶药茶?这回尝尝阿远的手艺。我听宫二先生说,阿远调配的药茶可是一绝,跟我这种只图适口的花架子可不一样——阿远?” 从未来夫人口中听到哥哥夸赞他的话,宫远徵何止得到了双倍的快乐。 他开心得都要飘起来了,还强自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章雪鸣解释:“专门的药茶是要根据个人的体质情况来调配的。宫门里大家常喝的是藿佩茶,我喝的是自己调配的祛湿茶,都是开胃醒脾化湿的,药材易得,用料不多。” 看向两位长老,那意思是喝哪种?前者需要诊脉后现定方子,后者则大众化,绝大部分体质都适合。 月长老今天考校晚辈的兴致颇高,伸出左手露出手腕搁在茶案上,示意他:“过来把脉。” 花长老好容易想起来那些话在哪里听过,不就是前面他说过的?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小辈逗了,忍俊不禁下也和之前月长老一样抬手虚点了章雪鸣一下:“顽皮!” 见月长老继考校章雪鸣之后又打算考校宫远徵,也把左手袖子撸上去一些,手腕搁在茶案上:“我也来。” 宫远徵当真过去给他们一一诊脉,正要说脉象,却被月长老摆手止住,让章雪鸣也来给他和花长老把脉:“一会儿你们两个先互相对一遍,没问题了,直接告诉我这剂药茶里需要用到的药材是哪些、每种药材的用量,以及为什么。” 竟颇有把这两个小的当成弟子来教导的架势了。 宫远徵过去十年得到的长老们的关注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个时辰里得到的多。 他看了看似乎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的章雪鸣,一时间不知道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却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好情绪,认认真真地跟章雪鸣互相印证,共同定出一个方子来。 他想让章雪鸣来说,章雪鸣却只是微笑着用眼神鼓励他开口。 在宫远徵按月长老的要求作答后,不出章雪鸣的意料,他得到了月长老的赞许和不遗余力的夸奖,就像之前月长老考校完她之后做的那样。 月长老很会夸人,三位长老中,他其实才是那个奉行鼓励教育的人,一丁点好都能变着法地夸,直夸得宫远徵小脸通红,笑得羞涩又难掩得意。 这是宫远徵在宫门里长到十七岁,第二次有长辈当面夸奖他。第一次就在刚刚,花长老发现他在暗器设计上的造诣后,简单却真诚地夸了他:“自学能做到这个地步,足以看出你不止有天赋,更有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毅力。” 两位长老的夸奖都不是老执刃那种当着宫子羽的面拉踩式的夸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做得好。 宫远徵甚至能从他们的态度里感觉到一丝喜爱,出自真心的那种,即使不多,也足够让他开心了。 花长老饶有兴致地围观小少年被老友夸成红苹果的全过程,不时发出畅快的大笑声。 宫远徵就在这种大笑声中煮好了药茶,恭恭敬敬地给两位长老倒上。 不管以往如何,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他感激的心是真的。 但,只代表他自己,只代表这一刻。 他们偏心羽宫给宫尚角造成的伤害,哪怕只是心理上的,他也依旧会牢牢记得。 外头走廊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家还以为是宫尚角他们直接去了执刃殿正殿,侍卫来通知他们过去,推门进来的却是老执刃的心腹侍卫统领金应晟。 他朝两位长老行过礼之后,开口说的却是:“启禀二位长老,属下刚接到回报,半个时辰前,羽公子独自出现在城门处,要求守卫打开城门让他前往旧尘山谷。城门守卫明确告知羽公子,执刃下令宫门全面戒严一事。一刻钟后,羽公子出现在了东南角密道外,不听侍卫劝说,多次强行闯关,被组成人墙的侍卫们拦下。之后有人看见羽公子又往西南方向去了,猜测羽公子可能会前往那边的密道。现在少主还未从长老院归来,属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二位长老如何处理此事。” “荒唐!”花长老一拍茶案,怒道:“说了宫门全面戒严,他还要执意前往旧尘山谷,旧尘山谷里有什么让他这么迫不及待?”跟亲爹大吵一架就要往旧尘山谷里跑,宫门戒严都视若无物,这就是老执刃说的心性纯良?心性纯良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把家规祖训都当成废纸? 金应晟表面不敢说话,心里却吐槽:还能有什么?那位羽公子平时一个月有二十天是宿在万花楼的,他想前往旧尘山谷当然是去找他的红颜知己花魁紫衣姑娘了。 宫远徵一听宫子羽的名字就来劲,瞅见机会就想把宫子羽在长老们面前那层乖巧的皮撕下来,兴奋得都要露出病态笑容来了。 不料嘴唇刚一动,他的右手就突然被握住了。 温暖滑腻的触感让宫远徵一愣,忙低头去看,错失了发言的机会。 花长老厉声呵斥金应晟:“说,宫子羽到底想去哪里?四宫之外的侍卫全由你统领调度,宫子羽往日出了宫门会去哪里你会不知道?再偷奸耍滑,连你一起罚!” 月长老反常地没有为羽公子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露出为难之色的金应晟。就算不知道老执刃的事,明知宫门戒严还要强闯,这已经不是不懂事可以形容的了。 半晌,金应晟才小声回道:“羽公子每次出了宫门就直奔万花楼,从不去别处。” 第87章 认知X改变 旧尘山谷里有个万花楼,后山知道的人不多。 知道的人仅限于知道,包括三位长老,就是个听人说起过的程度。 说的人当然是有幸被挑中前往前山办事的玉侍。但玉侍们也没出过宫门,多年来能去前山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偶然一次听到前山下人和侍卫的议论就默默记在心里,回来鹦鹉学舌给别人听,压根不理解所谓的销金窟、温柔乡是什么意思。 一群生来就注定被困居后山的苦行僧,一切有可能让他们“玩物丧志”的事物都被禁绝了,不做到长老都没机会名正言顺离开后山。可贵为长老,活动范围比之从前也不过是多了长老院和执刃殿,连前山四宫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去。 所以他们不仅不明白需要花钱买笑的万花楼是个什么荒唐的所在,他们连金钱的概念都没有,顶多知道外面买东西要给钱,可以卖东西来换钱,其间的辛苦半点不知。 曾经行走江湖的老执刃自然不会好心给他们解释这些,要让人安心认命,只能防微杜渐。见面就说公事,偶尔坐下来拉家常抱怨下儿子,就算想当年也只说游山玩水不提其他,被问起宫子羽去万花楼的事就含糊其辞说是有个漂亮姑娘在万花楼,宫子羽去喝酒去了。 认知受限,久而久之,长老们也以为万花楼只是个有漂亮姑娘陪喝酒的地方,不以为怪。 但在今天这种时候,刚气倒了老执刃的罪魁祸首宫子羽要跑去万花楼喝酒,还无视宫门戒严要强闯,怎能不让长老们愤怒? 宫尚角和雪长老才走到偏殿那边,都能听到花长老那连环炸雷般的怒骂声。 红玉侍金逸板着脸扶刀立在偏殿门口默默听着那骂声,眼中偶尔有快意浮现。 见到宫尚角,他乖觉地行礼,主动报备:“少主,老执刃喝完药已经睡下了。” 从“执刃大人”变成“老执刃”,不谄媚新执刃,却也算表明了态度。宫鸿羽离任已成定局,形势比人强,宫鸿羽的养子亲子都靠不住,他还指望宫尚角上位后多关照宫鸿羽,勿使宫鸿羽晚景凄凉。 宫尚角颔首,同样表明态度给这位老执刃的贴身红玉侍一颗定心丸吃:“你只管尽心看顾老执刃,缺什么就跟金复说。” 离小殿还有十多步路,宫尚角和雪长老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一来是想先听清楚花长老在骂谁、为的什么事,二来花长老的嗓门过于洪亮了,近距离聆听,耳朵怕是受不了。 章雪鸣比他俩更明白这个道理,早在花长老拍茶案的那一巴掌还没落下时候,就及时用内力把听力封住了十分之九。 她发现宫远徵被花长老那声“荒唐”震得缩脖子眯眼睛,脸色都有点发白了,居然还傻乎乎不做任何防护,兴致高昂地瞪圆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一心等着听花长老骂宫子羽。赶紧用内力给这傻小子把那双狗耳朵裹得只留一条缝,过滤了起码八成的音量,换来一个先是饱含惊喜,旋即就变得黏糊起来的眼神。 也没黏糊多久,长老痛骂宫子羽诶,破天荒头一遭,就算宫子羽不在现场,他也不能插嘴,还是很高兴。 章雪鸣都没眼看。这破孩子怎么回事,再高兴也不能在别人生气骂人的时候笑得这么灿烂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是? 想着有内力这个屏障,失败了也不至于让长老们察觉,尝试了下武侠小说里的聚音成线、传音入耳:【阿远。】 长老们没有反应,宫远徵疑惑地转头看她。 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你不要开口,听到我说话就握一下我的手。】 感觉到手上一紧,章雪鸣心中顿时一松,一边注意长老们的动静,一边给他发布指令:【不要看我,面朝前方,低头,不准笑。】 说的时候还有点忐忑,虽然宫远徵表现得对她十分在意亲近,但会不会按她说的去做,她心里没底。只是一次尝试,不听她以后就不会说了,喜欢撞了南墙再回头或者不回头,那都是他的选择。 宫远徵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却毫不犹豫地收起了笑容,低下了头。 【阿远,记下这些话:宫门血脉,同气连枝,我的族兄做了荒唐事,我这个族弟也面上无光。我与他向来玩不到一处,他犯了家规受罚理所应当,我不想替他求情,但今天这个情我非求不可,老执刃不能再受刺激了,请长老们三思——阿远,记下来,长老有问,你就照这样答。】 宫远徵不理解、不服气,紧了紧掌中的柔荑,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宫子羽要挨罚,他不拱火让宫子羽被罚得更重都算他心善了,凭什么! 【阿远,想得到你哥哥的夸奖吗?想就照做。】章雪鸣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只是不想大好局面被宫远徵图一时痛快给搅了。 至少今天不能。 宫尚角马上就能接任执刃,没有新袍服、没有红地毯、没有鞭炮齐鸣宾客如云,就这么寥寥几个人见证的继任仪式已经够寒酸了,再在仪式上被长老们借机敲打让他“勿使兄弟阋墙”就太难看了。 他苦了那么多年,也该小小地甜一回了。 宫远徵小心地偏过头偷偷看了她一眼,还是有点不情愿。 【宫远徵,今天是你哥哥的好日子。】 多说无益,唯尽心而已。 章雪鸣抽回手,内力也随之收回,眼观鼻鼻观心地重新灌了壶清水,等不得放到炉子上慢慢烧,手掌往上一覆,须臾,便有热气冒出来。 她丢了两个胖大海和几片甘草进去,再“烧”上一会儿,倒掉两位长老茶盏里的冷药茶,涮过之后一人给倒了一盏。 然后手指一拨,夹药材用的竹夹落地,小小的一声“嗒”,恰好在花长老停下来喘口气的间隙里,也惊醒了一直不知看着哪里出神的月长老。 “花爷爷,喝口水润润嗓子?”章雪鸣笑笑地伸手把茶盏往他那边推了推。 花长老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气哼哼地坐下来,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甜味入口,暖流入胃,他眯了眯眼睛,眼角余光瞥见宫远徵低个头撅个嘴不太高兴的样子,语气不好地问:“远徵,你干嘛呢,那副表情,不服气呀?” “没有。宫门血脉,同气连枝,子羽哥哥做出那等荒唐事,我这个当弟弟的也面上无光。我与子羽哥哥向来玩不到一处去,他犯了家规,受罚理所应当。” 宫尚角在外听见这一句,以为蠢弟弟幸灾乐祸要拱火,急得恨不得马上飞进去捂住他的嘴。 下一秒却听见宫远徵说:“我不想为他求情,但今天这个情我不得不求。老执刃这些年为宫门操劳,劳苦功高,而今……他不能再受刺激了,请长老们三思。” 这一下,别说是殿内殿外的长老们,就连宫尚角都不由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宫远徵这是改性子了? 第88章 落定X继任 宫远徵是不是改了性子,长老们暂时没空去探究。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宫子羽的事,避免他接二连三犯浑强闯造成的不良影响。算算时间,去接商宫老宫主的侍卫队伍也快回来了,紧接着就是宫尚角继任执刃的事,半点耽误不得。 章雪鸣不是需要等人开口赶客的人,雪长老才进来,她就起身笑道:“三位爷爷,若无事,我先回女客院了?” 月长老一怔,旋即便欣慰地笑了:“昭昭不必如此着急。让远徵先陪你出去活动活动腿脚,一会儿你在此处稍待,等远徵参加完尚角的继任仪式,再让他送你回去——昭昭啊。” 章雪鸣绕过茶案走到小殿中央,恭敬行礼:“昭昭在,长老有事尽管吩咐。” 月长老满意地点头:“郑家与宫门交情匪浅,两派交好已久,亲如一家。既然郑掌门将昭昭你托付给宫门照顾,你又与远徵有约,入徵宫暂住并无不妥。但你是以待选新娘的身份入的宫门,选婚流程不能不走,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昭昭,我问你,若让你以徵宫未来夫人的名义入住徵宫,你可愿?”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其他两位长老都悄悄关注宫尚角的表情变化,结果发现……死鱼脸还是死鱼脸,多一分情绪都没有。 要不是赶上宫门选婚,真是活该他没媳妇!三个不知道这批待选新娘数量已经急剧缩水的长老差点没忍住给宫尚角个白眼。 看不成宫尚角的热闹,长老们又转回来看两个小的的热闹: 章雪鸣适时地抬头,惊讶之色一闪即逝。 她面露犹疑地看向宫远徵,瞧见他那双眼睛又瞪得圆溜溜的,一脸急切,再次幻视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身后摇成了电风扇,好悬才没有笑场。 她抿了抿唇,又看向宫尚角。 宫尚角冷漠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闭了闭眼,又眸色深沉地用目光催促她:你少演一点,搞快一点,小心翻船。 章雪鸣把视线移回宫远徵脸上:噫!这傻小子竟然眼眶微红,又是随时要掉眼泪的样子。 章雪鸣收回视线,低头磨蹭了三秒,才抬头对上月长老审视的目光,不避不让,一副“豁出去赌一把”的神气,吐字清晰:“昭昭愿意。” 好似按下了正确的按钮,方才月长老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时凝固的气氛瞬间恢复如常。 三位长老脸上都露出了满意又满足的笑容,月长老又道:“远徵啊。” 宫远徵忙合拢刚咧开的嘴巴,起身走到章雪鸣身旁,恭敬行礼:“远徵在,长老有事请吩咐。” 月长老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昭昭先暂住女客院,待选婚仪式结束,你就可以接昭昭入徵宫了。该安排什么提前安排好,周全些,不要到时候才来慌。” 宫远徵强压下上扬的嘴角,又是一礼:“谨领命。” “好了,陪昭昭出去走走,别走远了。”月长老摆摆手。 宫远徵看向宫尚角,宫尚角轻轻点了下头,他便欢欢喜喜地侧过脸去冲章雪鸣道:“昭昭,我们走。” 章雪鸣朝长老们和宫尚角行了礼,才偏头朝他一笑:“好。” 看着两小只一前一后出了殿门,殿门又合拢来挡住了外面的寒风,月长老才收了笑色,脸色微沉地命令侍卫统领金应晟:“你把事情从头给雪长老和尚角说一遍。” 金应晟无法,只得将宫子羽无视宫门戒严要出宫门,还冲击守卫队伍意图强闯的事又说了一回,偷觑过月长老的神色,很识时务地把宫子羽八成要去万花楼喝花酒的推测也说了。 一听宫子羽可劲闹事是要去喝酒,雪长老也不禁皱眉:“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着调?” 宫尚角阴沉着脸沉默一阵,才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子羽弟弟带回来,现在除了执刃殿这边的人,别处的还不知道老执刃病倒的消息。” 三位长老悚然一惊。是了,任由宫子羽继续胡闹下去,等他与老执刃吵架气得老执刃中风,却转头闹着要出宫门的事传开了,别人可不会去管他闹腾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亲爹病倒的消息,只会说他不孝。 不孝的帽子比风流浪荡的名声严重多了,真被扣上去了,羽宫宫主之位他也继承不了了。 宫子羽不止在一处闹过,封锁消息已经来不及了。花长老下令让金应晟把人强行带回来:“若他反抗,打晕了送回羽宫也使得。” 金应晟领命出去了,小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尚角,关于宫子羽的处罚……”雪长老试探着开口。 “由长老们决定就好。”宫尚角想起章雪鸣说过“对偏心惯了的人抱有希望无异祈求公鸡下蛋”,顺口道:“方才远徵弟弟有句话说的对,老执刃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三位长老果然神色缓和下来,恰有人来报商宫老宫主宫流商已在执刃殿正殿外等候,便和宫尚角出了小殿,叫上在走廊尽头陪着章雪鸣看雪景的宫远徵出发去执刃殿。 章雪鸣回到小殿里,坐去窗边,看似继续欣赏雪景,实则神识早就凝成一根细丝,穿墙入户去执刃殿围观宫尚角那应急式的继任仪式去了。 那仪式真的是简单到了极点。 三位长老站在执刃宝座往下的一级台阶上,简单说了下改立少主的原因和老执刃离任的原因,轮流问了宫尚角三个问题,例如“你是否愿意为宫门生、为宫门死”bbb。 宫尚角掷地有声地应了“是”,花长老就宣布:“天命不可辞拒,神器不可久旷,群臣不可无主,万机不可无统,谨任命宫尚角即位执刃。” 月长老将执刃印和令牌交到宫尚角手中,雪长老给他披上衣摆拖地的玄色刺金执刃袍,这事就算了了。 要不是过程简单得近乎潦草,光听花长老的用词遣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宫尚角要当的不是执刃是皇帝了。 倒是商宫那个瘫痪在床被人抬着来观礼的老宫主宫流商有点意思。 仪式结束后,他把宫尚角叫到近前,抓着宫尚角的手,瘦得颧骨高突的脸上,笑容僵硬又可怖:“尚角,你刚才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住了,你一定要做到啊。”又语焉不详地嘀咕:“不然你也看见了,善恶到头终有报,恶的他再装也善不了,老天爷且看着呢……” 不等长老们呵斥,他已放开宫尚角的手,摆手让人抬他回去。 众人看不见被侍卫们围在当中的那个身影,只听见他畅快大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今日大喜,商宫摆宴,下人侍卫人人皆赏三个月月钱,贺我新执刃上任!” 第89章 闲话X角宫(感谢“先生狠重要”打赏“灵感胶囊”1个) 宫流商丢下语焉不详却细思极恐的几句话就潇洒走人,留下直呼荒唐的三位长老和沉默不语的宫尚角兄弟俩。 宫远徵小心翼翼地偷瞄宫尚角,看不出情绪波动,便把疑问暂时按下:“哥,昭昭还在等我们。” 三位长老心里暗恨宫流商无事生非,嘴里斥着荒唐,却都注意着两兄弟的动静,听得这一句,如蒙大赦。 月长老笑道:“正是,尽早让信使出发,远徵也好送昭昭回女客院去。都快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昭昭怕也饿了。” 月长老一马当先走出执刃殿正殿大门,已经跪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七名侍卫整齐地起身,月长老将手中一早准备好的七个蜡封的竹筒递给他们。 \"立刻将新执刃继任的消息传给所有的前哨据点,昭告江湖。\" 侍卫众人领命:\"是!\" 宫尚角领着宫远徵跟长老们道了别,又去往偏殿让红玉侍金逸等老执刃醒了转告他下午会来看他,这才到小殿叫了章雪鸣出来,跟鸭妈妈似的,带着他家的两只小鸭子并一只侍卫金复行过蜿蜒的走廊,穿过执刃殿前的广场,沿着长长的台阶下去了。 一行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又有章雪鸣这个即便重新戴上面纱,杀伤力也不减分毫的大杀器。这一路行来,不知又给宫门添了多少木桩子。 到平地上,章雪鸣习惯性地要上前去宫尚角的右手边与他并肩同行,宫远徵却抢先一步把位置占了,还侧身冲章雪鸣笑道:“昭昭,来这边。” 他要走中间。 宫尚角瞥他一眼没说话。 章雪鸣莞尔,果真就去了他的右手边。 三个人并排走,一个志得意满,一个有心纵容,倒把新出炉的执刃宫尚角挤到了边边上,看得金复眼角嘴角都抽抽,却半个字都不敢说。 没到自己的地盘,宫尚角一向沉默。 宫远徵虽年少,也是当了八年多一宫之主的人,不会在外面说公事,便低声问章雪鸣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章雪鸣有问必答,礼尚往来,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把他高兴得小脸飞起淡淡红晕,全程笑容不落。 金复还没吃饭就感觉撑得慌,只能默默跟紧自家同样单身狗的新执刃。 分岔路口,宫远徵停步,正要跟宫尚角道别,宫尚角却道:“一起去角宫用午膳。” 哥哥开口邀请,宫远徵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就看向章雪鸣,还很有兄弟爱地替他“不爱说话”的哥哥解释:“昭昭,女客院人多,大锅饭不好吃,我们去角宫和哥哥一同用膳。” “好啊,执刃大人相邀,荣幸之至。”章雪鸣笑着点头,“不过回女客院的时候我不想走路了。”她可不想练出一双铁脚板。 “有暖轿。”宫尚角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侍女呢,你把人丢哪儿了?” “女客院。”章雪鸣回瞥他一眼,也是眼神淡然,“来找人的侍卫说少主急召,我只能带一个。” 宫尚角脸色一僵:“你用轻功带远徵过去执刃殿?沿途侍卫没拦?” “是啊,哥,昭昭的轻功可厉害了!”宫远徵终于找到机会加入话题,“昭昭带我从树顶上走的,速度特别快,那些侍卫恐怕都没看清,我们就过去了,传说中的凌空飞渡也不过如此了。” 宫尚角忍了又忍,才把“胡闹”两个字咽回去:“还凌空飞渡,亏得长老们不知道,不然还能跟你俩笑呵呵地说那么半天话?瞧着,下午就得来人拿你们两个去长老院训话。” “那我能怎么办?侍卫又没说只能用走的,他们看起来很急,我当然就选最快的方式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章雪鸣漫不经心地说,“去长老院听训就听训呗,罚抄书正好练字,不罚的话,等他们训完了还能趁机向他们讨教。” 宫远徵眉眼间的那点阴郁刚出现就散开了。他眼睛一亮:“对哦,昭昭真聪明!平时没有要紧公务根本见不到长老们,这回好了,都不用找借口就能去见他们了。” 宫尚角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乐天派:“你们不怕挨棍子吗?” 章雪鸣笑了:“执刃大人少吓唬我们。我是新来的,不知者不罪,有新手保护期。至于阿远,来接人的四名侍卫都能作证,阿远是被我强行带走的。他没了内力,又不敢挣扎怕连累我摔着,无罪。” 宫尚角斜她一眼,不说话了。 金复看在眼里,暗暗吐槽:明知郑二小姐有能耐惹事也有能耐平事,还有一张利嘴。偏公子时不时就要挑个刺,是一天不挨一回怼,心里不舒服?欠的哟,他金复看了都心疼不起来。 …… 角宫很大,只是没什么人气。 大白天的,偌大庭院里空无一人。因着雪天光线不好,走廊显得深邃而幽长,门廊下也是暗沉一片,安静、幽寂,和宫门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 章雪鸣有点惊讶,进了门环顾一圈,突然就挺庆幸自己打了宫远徵的主意:“这就是角宫?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下人都没有?难不成就宫二先生和金复两个人住里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顿了下,视线扫过廊角檐下一些隐蔽的地方,装模作样地一抚心口,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哦,还好,不是只有两个人住,还有几个暗卫呢,好歹新上任的执刃大人不用自己动手洗衣服。” 宫远徵看着进门后忽然就活泼起来的章雪鸣,诧异地歪了歪头,却又挺喜欢她这种好似终于回到自家地盘上可以放松了的表现,还笑着跟她解释:“不是的,昭昭,角宫不是没有下人。只是哥哥喜欢清静,除非召唤,平日里下人都不会主动出现。日常清扫打理也都是挑选哥哥出门的时候。” “原来如此。”章雪鸣很给面子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确实挺清静的,要是高歌一曲,还能有回音伴奏。” “噗——”金复赶忙低头,但前头的三个人已经齐齐回头望着他了。 金复飞快回忆了下章雪鸣以前应对此类情况的说辞,照猫画虎:“……属下只是突然想到角公子成了新执刃了,心中喜悦,一时没能忍住。” 第90章 惊觉X墨池 宫远徵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章雪鸣是在调侃宫尚角了。 他有点震惊,又有点疑惑。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调侃他哥,而且他哥居然没生气! 宫远徵看看宫尚角,又看看章雪鸣,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可能已经不短了,他们很熟,熟到可以随意调侃而不会有人真的不高兴。 他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酸味最多,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 心里有事,脚下就慢了。 宫尚角和章雪鸣却没发现不对,完全想不起中间还有一个人似的,两个人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像是并肩同行无数次形成的习惯和默契。 他们离得很近,彼此没有设防的样子。走动间,暗蓝刺金外袍的阔袖和茶花红披袄的衣袖一下又一下地挨着蹭着,亲密得让宫远徵觉得无比刺眼。 一瞬间,宫远徵回想起了很多之前忽略掉的细节和不合理的地方: 他从昏迷中苏醒,哥哥带他去角宫换洗用膳之后又回到了那间伤病房。直到昭昭醒来要去女客院暂住了,哥哥才离开……哥哥是不放心昭昭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 哥哥用过午膳后从不进食,伤病房里却有剩下一半的肉粥和点心,而昭昭唇上的口脂在昏迷两天两夜之后突然褪色严重……昭昭那时候已经醒了,他不在的时候,昭昭才起来跟哥哥说话,吃哥哥特意给她准备的膳食? 哥哥从不在身上带络子之类的花哨小物件,袖袋里却藏着一只舍不得给他的老虎络子,还是那么可爱精致的老虎络子……是昭昭送哥哥的?还是专门为哥哥打的? 他从地牢回来,昭昭已经换上了现在这身新衣服。这身衣服比那些待选新娘的精致华贵多了,女客院短时间根本准备不出来。衣服正面绣的是一棵正值花季的月桂树,树下还有只小狗……是隐喻着哥哥和昭昭? 宫远徵眼眶泛红,却拼命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这一刻,难以言喻的悲伤撞疼了他的心脏。他不想被丢下,不想! 金复默默地别过脸去。发现了吗?终于发现了吗?要不是徵公子你截胡,而今郑二小姐就是未来的执刃夫人了。以郑二小姐的魅力和治家的手段,让宫门变成桃花源绝对不是梦想。公子和郑二小姐多般配,男俊女美,男强……女更强。强强联手,何愁宫门不大兴?唉,可惜了。 敏感又脆弱的小少年看着两个快要走远的人,用力深呼吸,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脸上蓦然绽开明媚灿烂的笑容,高声道:“哥哥,昭昭,你们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 前面的两人同时停步、侧身朝宫远徵看过来。 一个面容冷漠,一个笑意盈盈,却无端让人感觉他们很像,好似一块玉璧被劈成了两半,只有合到一起才是完整的。 宫远徵咬牙压下又要涌上眼眶的热意,大步跑过去,不由分说挤进宫尚角和章雪鸣之间,硬是挤出他的位置来,还冲宫尚角嘿嘿一笑:“哥。” “你眼睛怎么了?”宫尚角皱了皱眉。 “被风吹得有点痒,我揉了揉。”为表真实,宫远徵抬手用力揉眼睛。 宫尚角抓住他的手腕:“别揉了,进屋拿水冲冲。” “嗯。”他重重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章雪鸣。 明明在长老们面前选的是他,可是心里装的却是哥哥吗?是因为哥哥那时候没有回应她,她才勉强选的他? 她会后悔吗?她一定会后悔。 可是哥哥那么好,才不要让给她!就算是昭昭……就算是昭昭…… 宫远徵红着眼眶恨恨咬牙,却又蓦地在下一秒悲伤心酸尽去,禁不住地心花怒放。 不对,他想错了。哥哥心里有昭昭,说明昭昭很好很好,是能让哥哥也心动的好。 他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哥哥觉得好吃的都会让他先吃,从宫外带回的珍贵之物都会让他先挑,那么连哥哥都觉得很好很好的昭昭呢? 哥哥把昭昭让给了他,当着长老们的面! 哥哥果然最爱他! 宫远徵转头眼睛亮亮地望着章雪鸣:“昭昭,一会儿用过午膳,我们去徵宫?先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房间你喜不喜欢,布设陈列合不合你的心意。若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也好趁你住在女客院的这几天尽快改好,到时候你才好住进来。” 章雪鸣看着这个上一秒明明还在对她散发着排斥气息的少年郎此时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觉得真是有趣到了极点,不由粲然:“好啊。” 宫尚角默默地看了看偶尔会让他觉得奇奇怪怪难以理解的章雪鸣,又看了看似乎也越来越奇怪令他逐渐看不懂的弟弟,忍不住反思:难道他真的年纪大了? 角宫正殿里,餐室、茶室、书房、卧房都囊括在内,殿中央还有一方很大的用黑石砌成的水池。 宫远徵介绍说:“那是墨池,有人靠近正殿,池面就会起涟漪,哥哥就知道外面来人了。” 正正经经,完全不提他时不时往里摔茶盏、扔东西的事。 宫尚角见章雪鸣一个劲儿地盯着墨池看,无奈扶额:“金复,让人送热水和手巾来,膳食好了也送过来。现在,关门。” 在门口停步的金复闻言,伸头一瞄,章雪鸣果然眼望墨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儿,了然,干脆利落地合拢殿门。 殿门一关,宫尚角便道:“去,只准在边上看看,大冬天的,不准拿手抄水玩。” 关闭的殿门仿佛解开了章雪鸣的封印。 她无视面露惊异的宫远徵,放下交叠置于小腹前的双手,快步走到墨池边上,拢着裙子蹲下来:“真好,夏天住这里一定很凉快。” 到底没忍住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下水面,看着层层荡开的圆圈,又笑道:“工作累了,可以穿着木屐进去蹚水玩,可以踢水花,可以拿石子打水漂,可以放小纸船、草叶船、机关铁皮船,河灯也可以放,还可以抓几只水黾()来比赛划水。或者养几朵睡莲,放几条小鱼、几只小虾,再丢几块鹅卵石进去,足不出户就可以赏景了——宫二先生可真会享受。” 第91章 原形毕露X一起玩耍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看见什么都只想得到玩?”宫尚角理着衣袖,“不要打我墨池的主意,宫门里有的是池塘,要玩随便玩。” 他瞥眼抱臂站在一旁的宫远徵,只见宫远徵目光在他和章雪鸣之间来回打转,表情一会儿一变,奇奇怪怪,抿了抿唇,无奈解释:“远徵弟弟不必惊奇,郑二小姐自来就是这个性子,不熟的人面前还肯装一装,只有熟人在她就原形毕露了。” 所以他是昭昭的熟人!宫远徵顿时就高兴起来,情绪变化一眼就能看清。他试探地问:“哥,你和昭昭认识很久了?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宫尚角嘴角一抽,冷漠的面孔维持不住了。他难得地放弃表情管理,任由五官组合出一个类似于一言难尽和嫌弃兼有的滑稽表情。 “不久,度日如年。”他简短地回答,想了想,还是选择透点底给弟弟:“郑二小姐可以信任,我们在合作。” 直白得让宫远徵这个兄控都觉得会不会对章雪鸣不太礼貌,抱着的手臂都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这要怎么替哥哥描补?他偷瞄一眼章雪鸣,为难极了。 章雪鸣却像是没听见宫尚角的评价,笑嘻嘻地偏头看过来:“阿远,你知道哪里有白纸吗?我想折个小船。” “哦,等等,我去给你拿。”宫远徵往书房那边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看宫尚角,有点不好意思,“哥?” 宫尚角摆摆手示意他去拿,口中却冷道:“郑昭昭,叫你不要打我墨池的主意你是没听见?还有,你不要带坏我弟弟。” 宫远徵吓了一跳,又停步回头,看看他又看看章雪鸣。哥哥这种语气好吓人,昭昭不会被吓哭? 却见章雪鸣敷衍地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屈指一下一下地弹着水花,嘴里念叨:“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就皮你,多大的人了。”宫尚角瞪她一眼,甩袖去了餐室。没吓住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倒把弟弟给吓到了,晦气。 宫远徵有种看到大号熊孩子和她无奈的老父亲的既视感,“宫二叔”三个大字摇摇晃晃从脑海里飘过去。 所以这两个人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份默契,其实是爱操心的叔叔被他不听话的大侄女折腾出来的? 心里一下就轻松了,他赶紧绷住脸往书房走。不行,不能笑,笑出来了会被哥哥瞪的。 “阿远,再给我拿个垫子,我想坐着玩。”章雪鸣扬声道。 “郑昭昭,有椅子不坐你要坐地上?你的礼仪呢?” “刚刚掉了,一时半会找不到,我玩一会儿就去找它,我保证。” “一会儿是多久?” “就,饭菜上桌前?” 开阔的正殿里,低沉冷漠的男声和清亮悦耳的女声一问一答,却没法让人往两个成年人身上想。 宫远徵终于忍不住:“噗——” 赶紧捂住嘴巴,把差点喷口而出的笑声憋回去。 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阿远你笑什么?” “远徵弟弟在笑什么?” 男女声在这一刻重合了。 宫远徵飞快回想刚才金复的成功范例,照猫画虎:“没、没什么,就是开心。我很快就能接昭昭回徵宫了,以后我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我想起来就忍不住开心。” 随手拿了一叠白纸和一个宝蓝色团花坐垫,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宫尚角在跟前看着,他不敢小跑,只把两条大长腿捣出了风火轮的效果,一阵风似的卷到章雪鸣旁边。 章雪鸣接过垫子坐下来,瞥见他手里的另一个垫子,拍拍左手边的地板:“阿远你坐这儿,你会折小船吗?” “不会。”美貌少年郎轻轻抿了下唇,有点沮丧,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期待,“我没玩过。” “没事,可简单了,我教你。”社牛·章雪鸣手工达人不爱戳人伤疤,宫尚角除外。 她拿了张白纸,手速飞快地折出一只精致的小船来,示意宫远徵伸手,把小船放到他的掌心:“看,折出来是这个样子的。来,我折慢点,阿远你跟我学。” 美貌少年和绝色少女盘腿坐在暗沉沉的墨池边,灰鼠皮氅衣毛茸茸的衣摆压在银雪白马面裙裙面妖娆盛放的优昙花上,一个教,一个学,两个都专心致志,时不时肩挨着肩,头碰着头,说不出的亲密。 宫尚角瞧着瞧着就柔和了眸光,勾起了嘴角。 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笑语欢声。 他从没想过角宫还会有这样的一天,不是很热闹,但一切刚刚好。 他很庆幸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郑昭昭那种也许是她与生俱来的、无心之举就能造成不可思议后果的破坏力。 拼着受重罚,不惜动用宫门在外绝对忠于他的那部分人手为郑家的撤离保驾护航。又说服郑掌门、说服郑昭昭,还为了弟弟赔给她那么大一笔钱。 宫尚角肉疼地闭了闭眼,转头望向宫远徵的目光里多了一丝隐晦的期待:弟弟一定要争气啊。而今宫门是哥哥做主了,等彻底灭掉无锋,就算你要陪郑昭昭去天涯海角都没问题,你们顺路做做生意…… 外面金复叩了三下门,提醒宫尚角东西送来了。 “你们两个赶紧过来,该用膳了。”宫尚角命令道。 没听见回应,转头一看,池边的两个人正双手拄着地板,伏低身子鼓着脸,拼命朝水面上的两艘小纸船吹气,玩得可美。 池中央还有几艘浸了水的小纸船歪歪倒倒地在往水里沉。 宫尚角抬起右手用力摁下额角鼓起的青筋,用一种冻得死人的语气叫出那两个熊孩子的名字:“郑昭昭、宫远徵。” 池边的两个人齐齐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动作一致地爬起来,还特别有同伴爱地先给对方整理衣领、衣摆。 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家伙的感情在这次玩耍中加深了不少——如果一起在宫尚角的神经上来回横跳,即便要共同承担宫尚角的怒火也算玩耍的话。 宫尚角没有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章雪鸣和宫远徵,直到这两个老老实实地坐到软榻上。 金复得到允许打开了殿门,侍女们端着热水和饭菜鱼贯而入。 章雪鸣和宫远徵对视一眼,这个挤了挤眼,那个眉毛挑了挑,然后两个人齐齐起身去洗手,又回来整整齐齐坐在宫尚角对面,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可惜,老天爷不太想让这件事轻易过去。 池边,几张没用过的白纸被灌进殿门来的风一卷,哗啦啦扑到池面上去了。 宫尚角屈指敲了下桌子:“用过膳,你俩哪儿都不要去了,把墨池打扫干净。” 第92章 共进午餐X宫二怒吼 红烧肉、炒鸡丁、虾仁炒鸡蛋、冬笋烧子鸭、冬笋炖牛肉、黄豆炖蹄膀、排骨茄子炖豆角、肉末豆腐焖茄子、清炒菠菜、清炒油菜、清汤萝卜……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有荤有素,放眼看去,一堆肉菜把两盘可怜巴巴的绿叶菜挤到了宫尚角的面前。 宫远徵确认宫尚角和章雪鸣之间的关系更趋近于亲情后,放心是放心了,但吃醋也是真吃醋,类似于家养小狗突然意识到“铲屎官在外头有狗了”、“铲屎官还把外头的狗带回家了”,心里怪酸的。 许是在长老们面前过了明路,宫远徵觉得章雪鸣入徵宫的事没问题了,再加上章雪鸣当着他的面放下了在外人面前一直端着的世家千金的架子。这会儿一看满桌的菜,肉菜还那么多,他就没忍住对章雪鸣说:“昭昭,我哥待你可真好,你一来就让人准备了那么多菜。平时我哥一日一食,只吃素,荤菜都不上桌的。” 这酸溜溜的语气得来了章雪鸣诧异的一瞥:“是吗?你哥吃那么少,还能长得那么高大壮实,还能舞刀弄剑的,可真是个奇迹。他信道家?他在修仙?” “……重点是这个吗?” “啊对对对,你哥对我可真好。”章雪鸣敷衍地回了一句。从郑家出来她就没吃饱过,让人酸酸怎么了,开胃。 宫远徵一噎,鼓着脸还要再说,宫尚角屈指叩了下桌子:“吃饭。”又转头吩咐金复让厨房再准备同样的两桌荤菜,另外:“饭不够,让厨房按这个量再送五份来,现在就送。” 宫远徵以为是因为他的饭量见涨,宫尚角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哥,太多了,吃不了的。” “不多,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宫尚角目光扫过面不改色还恬静微笑的章雪鸣,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弟弟养得太单纯了,动不动就不好意思。这世道,脸皮不厚是吃不饱饭的。 宫远徵安静下来,自顾自动了筷子,夹了块鸭肉吃起来:“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宫尚角夹了一块鸭肉到宫远徵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夹了一块给章雪鸣,这才端起碗来。 宫远徵见了也闷不吭声给章雪鸣夹了一块鸭肉。他酸是酸,不记仇,哼! 两兄弟都动了筷子,章雪鸣才拿起筷子开始吃。 她用餐的仪态很好,动作优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是有点快,那夹菜的筷子……都出现残影了。 宫尚角一根菠菜叶子没吃完,她那边已经下去了一碗饭。 宫尚角看一眼在“未来夫人”面前还想矜持一点的宫远徵,摇摇头不管了,起身亲自动手把搁饭盆的单脚花几,连饭盆带花几挪到章雪鸣旁边,又回来坐下。 宫远徵抬头看了看,见着章雪鸣的碗是空的,只当没人给她打饭她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还劝她:“昭昭不必拘谨,这里没外人。” 章雪鸣含笑点头,不发一语,添了饭继续吃。食不言寝不语,说话耽误吃东西。 宫远徵吃完一碗饭,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他习惯性地把空碗递到对方的手里,发现是章雪鸣在帮他添饭,脸微红:“谢谢昭昭。”一瞧那边饭盆里的饭添了他这一碗就空了,还有点不高兴:“厨房没饭了?怎么就送那么点过来,该不是饭没煮够,特意堆的松松的来哄人?” 这傻小子!宫尚角忍笑:“等等就会送过来了。”你都不看看桌上的菜还剩多少,要不是那只小怪兽还懂点礼貌,连这碗都没有你的。 还好送饭加菜的来的快,走的时候还把空饭盆和空菜碟带走了,要不然这顿饭下来,宫远徵恐怕会怀疑人生。 饶是如此,等宫远徵吃到七分饱放了筷子,抬头见宫尚角竟然还在一粒一粒数米饭,转头又见下人进来把盛肉菜的六个空碟子和三个空饭盆收走,重新摆上了六碟热气腾腾的肉菜和一盆米饭,震惊的视线才落到旁边还在筷子不停的章雪鸣身上。 直到章雪鸣一刻钟不到清空了新上的肉菜和米饭,优雅地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拭嘴角的时候,他才敬畏地看着章雪鸣看不出起伏的肚子,讷讷地冒出一句:“……昭昭,你不觉得撑吗?” 章雪鸣笑盈盈地瞥他一眼,委婉回道:“我乃习武之人,年方十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消食饱腹丸放在以前一颗能撑半个月,每两天随便吃点东西保证肠胃不萎缩就可以了。现在进了宫门前山,为了隐蔽,光用左手在吸收,消食饱腹丸的能量也才撑了不到四天就消耗光了,不多吃点怎么行?何况她本来就是奔着有热饭热菜吃有人伺候着舒服修炼才参加选婚的嘛。 所以除了华服,他还得挣饭钱?他也年方十七,是习武之人,也没她吃得那么多啊。宫远徵不敢吭声了,求助地看向宫尚角,宫尚角只是垂眸含笑不回应。 宫远徵人生中第二次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 章雪鸣可不管他心情有多复杂,吃完饭就找金复要了两根竹竿来说要清理墨池。 宫尚角以前没见她那么听话过,总觉得这玩意儿又要闹幺蛾子,饭后散步都不去了,就在书案后边处理公务边盯着她。 盯了一会儿,见她和宫远徵一人一根竹竿捞池子里的纸捞得挺认真的,宫尚角不禁暗暗纳闷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止弟弟改了性子,在长老们面前言辞妥贴,连带着小怪兽也乖多了。 今天跟章雪鸣同桌吃饭,他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不自觉就吃多了,既然章雪鸣没闹腾,他就放心出去散步去了。 等他在角宫溜达了一会儿回来,就见门口的金复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顿感不妙。 宫尚角快步走过去,就听见敞开的殿门内传出噼噼啪啪的竹竿相击声和哈哈大笑声,时不时还夹杂着竹竿打到水面上的声音。 “小贼,竟然偷袭本女侠,看剑!” “哼,臭小娘,小爷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看刀!” “哈哈哈哈,阿远,你输了!” “昭昭,你真厉害,我从来不知道一根竹竿都能这么好玩!” “那当然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我们和快乐之间只缺一根棍子’。谁忍得住手里有棍子还不挥舞的?我就忍不住!” 金复就瞧着新执刃那张俊脸上的冷漠裂开了,脸色青了又红了,红了又黑了。 他忙敛容低头,大气都不敢喘。 宫尚角大步走进了正殿。 须臾,里头炸雷般响起了宫尚角的暴怒三连吼: “是啊,我也忍不住!” “我看你们和悲伤之间也只缺一根棍子了!” “郑昭昭、宫远徵,你们两个带着你们的快乐棍子给我滚蛋!立刻!马上!今天之内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两个拎着竹竿的小年轻灰溜溜地低着头出来了。 第93章 徵宫X相处 见到金复,章雪鸣顺手把竹竿塞给他,抬头挺胸,双手交叠往小腹前一放,又是一位风姿迷人的世家千金了。她一本正经地留下道别语:“金复侍卫,辛苦了。” 宫远徵有样学样,也把竹竿塞给金复:“金复侍卫,辛苦了。” 快步追上章雪鸣,一样抬头挺胸,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微握拳置于腹前,又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徵宫之主了。 只余金复拿着两根竹竿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踏出角宫大门,走出去好长一段路,章雪鸣和宫远徵才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把宫远徵心里那点忐忑都笑没了。 第二回被哥哥凶,被哥哥吼了“滚”,可是他这回一点都不难过,还总想笑。 “昭昭,你说我哥不会气坏身体?” “才不会。你哥连回到家里话都那么少,说明他把在别人那里受的气都憋在心里了。心里要是总憋着气不发出来,迟早会生病。既然他对着别人发不出脾气来,那我们就偶尔逗逗他,让他有个出气的地方。反正他顶多吼我们几声,又不会动手揍我们,就算他想揍,我带你跑不就行了?保准他追不上。” “昭昭你说得有道理,这就是书上说的以情疗疾治未病的一种方式。” “对啊对啊,我父亲的性子跟你哥可像,什么事都想一肩挑,受了别人的气也不肯说给我知道。所以我在郑家就时不时逗我父亲一下,他五十好几的人了,现在身板硬朗、腿脚利索,能拎着棍子一口气追着我在府里撵半个多时辰呢。” “昭昭,你真好。”美貌少年侧首微笑,如画眉眼在纷扬的落雪中显得格外动人,“我都等不及要接你回徵宫了。” 绝色少女回以微笑,眸光潋滟如水波荡漾:“阿远也很好。”虽然情绪变化有点快、敏感娇气又爱哭,跟她一样藏了不止一张面孔。可是不知道她的过往,却能在她展露强势和武力值之后,没有警惕、防备,觉得伤自尊,还能眼睛亮亮地跟别人夸她厉害;又能在她表现出爱玩的一面时,不嫌她幼稚,还能陪她开开心心玩那些小游戏的人,有几个呢? 只是,她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动。 章雪鸣抿了抿唇,仅是垂眸抬眸的工夫,又很快恢复到眼神清明,唇间噙笑的状态。 全然忘了不想再走路要坐暖轿出行的少女默默跟上少年的脚步,踏上了前往徵宫的路。 …… 徵宫比角宫大很多。 但,同样看不见下人的身影,门廊走廊也同样是暗沉沉的,除了花坛里五颜六色的毒花、郁郁葱葱的毒草,跟角宫区别不大。 章雪鸣不是有条件还能委屈自己的人,趁这会儿做坏事一起挨骂的情谊还热乎着,赶紧跟宫远徵提条件:“阿远,我在郑家有外管事两名、管事嬷嬷两名、一等侍女两名、二等侍女四名、三等侍女六名、粗使婆子十二人,分管我的私库、起居、出行、琐事。 进了宫门,外头的事跟我没关系了,外管事就不需要了。你哥说青栀和素蓉以后就跟着我了,两个一等侍女的名额肯定是她们的。那其他的……你帮我挑?” 宫远徵目瞪口呆:“你一个人需要那么多人服侍?”救命,徵宫全部下人侍卫加起来不到六十个,上哪里拨二十四个侍女、嬷嬷、粗使婆子给她?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青栀和素蓉两个人做二十六个人的事。就算我肯把二十六个人的月钱分给她俩,她俩也没长三头六臂,做不完那么多事的。” 看宫远徵还没认命,章雪鸣不得不提醒他:“听你哥说,你们又检查了我那八口箱子?可那里头装的衣物鞋袜和饰品只是我日常必需的一小部分。你哥没跟你提吗?等我在徵宫安置好,他会帮忙给郑家递信,让郑家把我剩下的东西送过来,估计那样大的箱子还有百来口呢。” 章雪鸣伸出右手,掐着小拇指的第一指节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给宫远徵看,然后并不意外地看到少年郎似乎一瞬间就灰白石化了。 她垂下眼睑挡住无波无澜的眸子,语气却是满满的不好意思:“所以啰,不是我娇气,两个侍女是真的不够用。” “我、我会想办法的!”虽然有点颤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但宫远徵的语气没有半点勉强,“虽然我不喜欢人多,但总不能让你过得比在家差。” 章雪鸣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面对艰巨任务依旧鼓起勇气对她笑的少年郎,也忍不住笑了:“那就多谢你了。阿远,你真好。” 这个笑容里透出的真诚比她之前所有的那些都多多了。宫远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立马把烦恼丢到脑后,乐陶陶地红着脸给她引路去看她的新居。 就在他住的偏殿隔壁,跟他的偏殿相比略小一点。格局倒是和角宫正殿差不多,茶室、餐室、书房、卧房、衣物存放间……所有日常活动都能在这里完成。 陈设是真简单。卧房前摆着的那扇百鸟朝凤坐地屏风还算华丽,其他都很朴素。中间又不像角宫正殿那样有个大池子占地方,显得这里十分空旷,说话带回音那种。 章雪鸣可不喜欢这种低调又不奢华的风格。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宫远徵自己房间走的那个杂乱阴暗自然风,难道还指望他的库房里有符合她要求的摆件? 还是等郑家送的东西到了再说,又或者哪天先去角宫库房里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 现在,且凑合住。 “算了,地方那么大,一时半会的也折腾不出来,索性等住进来了再慢慢弄。”章雪鸣看了半晌才长出了口气,一脸“放弃了”的表情。 宫远徵愣了下,急道:“不如我现在开了徵宫仓库带你去挑,你喜欢什么就让人搬过来。” “不了不了,走了大半天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章雪鸣好奇地看他:“都跟着我跑了两趟了。你的内力是刚练起来的,你不累吗?脚不疼吗?” 一句普通关心的话而已,少年被拒绝的那点沮丧就没了,像是有光注入了眼眸,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章雪鸣竟然觉得好看得有点刺眼了。 “不累,不疼。”宫远徵笑得可甜,“跟昭昭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章雪鸣心软了:“徵宫今天没有公务需要你处理吗?” “有是有……”宫远徵跟着她往外走。 “那你就去处理公务,随便找本书给我看,我在旁边陪你。”章雪鸣一锤定音,“要是下午长老院没派人来叫我们,等用完晚膳我再去女客院。” 第94章 考试X谢礼 “好!”宫远徵应得飞快,生怕她改主意似的,把她领到他住的偏殿,安置在茶室那里,给她找了本医书,还让下人送来了茶水和点心。 这间茶室宽敞,桌子大,他舍不得离章雪鸣太远,把一堆公文册子抱过来占了半边桌子,抬头就能看见她。 就这样,一人写写算算,一人看书,一下午的时间竟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这顿饭也有人陪着,章雪鸣吃得又实在香甜,没见识过现代吃播的少年郎不幸吃撑了,还不小心打了个饱嗝,正害臊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却听见未来夫人一声快活的轻笑:“听,你的肚子在感谢你呢,你终于愿意把它喂饱了——怎么样,身体健康的感觉其实很好?” 在她眼里,似乎没什么事是真的不好的,没什么坎是必定过不去的。宫远徵愣了一下,低垂了眼帘,轻轻点了下头,笑意爬上嘴角,久久不去。 这时候,再度见识了章雪鸣那离谱饭量的宫远徵已经能坦然劝她:“多吃点,女客院晚上没夜宵。”回头却又给她打包了满满三层食盒的厨房新做出来的红枣米糕:“半夜被饿醒了可难受,我自己也留了一半,晚上饿了吃。” 接过红木描金食盒的章雪鸣不再道谢,只是望着他笑,笑得他一时脸红,却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 章雪鸣离开徵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雪下得愈发大。 这回去女客院,她和宫远徵都没走路。 宫尚角派来给章雪鸣代步的那乘暖轿内里宽敞,抬轿的还是上次那几个角宫的侍卫。 章雪鸣从不怀疑宫尚角对手下的统治力,干脆让宫远徵上来跟她一起坐轿子,到时候他不跟着下轿,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也在轿子里。 这次暖轿里挂了盏小八角青铜风灯,照亮了暖轿里的小小空间。 宫远徵拘谨地往边上缩,那么大个人都快贴到一侧的轿壁上去了。 他紧张得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手心都出汗了。 章雪鸣看得好笑,忍不住轻声逗他:“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宫远徵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用气声说:“他们能听见,对你不好。” 章雪鸣定定地看了他数秒,垂眸抿唇一笑,轻轻点了下头,不说话了。当初密道前他还一副混不吝的样儿,而今也不知去请教了谁,竟比她更爱惜她的名声。 没人说话,感觉更难熬。宫远徵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好主意,可以听她的声音,还不会被人拿去说嘴。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章雪鸣:“昭昭你也习医,今日我给你看的那本《慕南药草集》第一卷,你觉得怎么样?” 章雪鸣不好说这部书二十七卷她在学习空间里学过,全背下来了,含蓄点头:“谬误极少,图文并茂,十分得用。” 评价太简单了,全不像在月长老面前时还举例说明,宫远徵很不满意。 涉及专业,他便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我看你看得很认真,你记住了多少?” “应该都记住了。” “那我考考你。” 章雪鸣红唇微弯,战意瞬间燃起:“好。”来得正好,她最不怕就是这个! 两人便一问一答起来,听得四名抬轿侍卫满头黑线,悄悄加快了脚步。 救命!徵宫宫主面对近在咫尺的绝色佳人兼未来夫人,居然残忍开启了医学药理考试模式,而那位只露出半张脸就能征服整个宫门的徵宫未来夫人居然还接下挑战,开始口头答题了! 救命!用不上的知识正以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他们的大脑! 暖轿在女客院大门前落地时,感觉耳朵嗡嗡乱响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 章雪鸣容光焕发意犹未尽地告别了脑汁绞尽目瞪口呆的宫远徵,轻快的脚步和昂然的背影都透出无尽的得意。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女客院的傅嬷嬷还没去休息,一听说“郑二小姐”到女客院了,忙带着人赶过来迎接,恭恭敬敬地行礼,青栀和素蓉也跟在她身后的侍女队伍里。 “傅嬷嬷,这么晚了,叫位姐姐带青栀和素蓉来给我引路便好,何劳您亲自前来,没得惯坏了我。”章雪鸣嘴里说着亲热话,瞧着不知为何憔悴沧桑许多的傅嬷嬷,拉住她的手,轻轻松松把一对加起来十两重的祥云头金簪塞进了她富贵紫外袍的阔袖里。 这对模样老式的金簪还是她跟宫远徵借的,是宫远徵特意从库房角落的一个老木箱里翻出来的。 据守库房的管事说,这个样式的金簪,是前徵宫夫人还在的时候,最后一次请商宫金银匠作打了来,预备打赏徵宫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嬷嬷们用的。 但宫远徵五岁丧母、七岁丧父,宫尚角这个愿意接纳抚养他的隔房哥哥不是很懂这些后宅妇人安抚人心的小手段,也就没人给他说其中的用意。 这回宫远徵原本不愿意为了给个下人的赏赐这么卖力,章雪鸣却一番话就让他就范了:“我那七箱衣物何止价值万金,加起来只怕二十万金都打不住,真是难为傅嬷嬷了。但凡有不晓事的人摸进那个房间开了箱子看我的礼服,不小心弄断外袍上的一根金丝,那些宝石、珠玉会稀里哗啦掉下一大片来,那件外袍就废了。没了外袍,里头的衣裙单穿十分老气,也不能上身了。单那一套的价值就超过了一万金,傅嬷嬷这几天怕是直接搬去那间房里,守着我的衣物箱子睡的,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呢。” 而今章雪鸣不带烟火气地把东西一塞,不说赏赐,那就是谢礼了。 傅嬷嬷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捞在手里的分量十足的簪子,又用指甲掐了掐,确认是金的,那张富态的脸上立时笑容如喇叭花绽放。 何况这位是长老院亲自盖章认定的未来徵宫夫人,新任执刃宫尚角又把徵宫宫主当弟弟抚养长大,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第95章 动手脚X听八卦 章雪鸣提来的红枣米糕没人敢眼馋来分,瞅瞅食盒上描金纹路构成的那个“徵”字徽记,大家就都“不习惯”晚上进食了。 章雪鸣乐得不给,意思意思客气了一句,便交给青栀提着。 这会儿其他待选新娘都回房了,听见动静开窗探看的,都会有值守侍女善意提醒:“是郑二小姐回来了,就是那位未来的徵宫夫人。” 傅嬷嬷无意中听见了那一声“未来的徵宫夫人”,更是打起精神来,又是亲自引路,又是让人开箱请章雪鸣查看,还特意搬了挂袍服的坐地大木架来,打算把两件礼服好好地“请”出来展示给她看。 章雪鸣没有劳师动众的意思,自己的衣服有没有问题,章雪鸣神识一扫,跟存在记忆宫殿里的图像一对比就知道了。 她满意地送走傅嬷嬷,在青栀和素蓉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换上一件黑丝绒左肩绣大团紫色八仙花的长袍式寝衣和一条米白丝质阔腿裤,坐到梳妆台前让素蓉给她通头一百下。 屋里应景似的点着一个熏笼,门窗紧闭,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 章雪鸣端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掩在衣袖里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碾碎了刚从储物空间里取出的一粒粉红色的小药丸。 齑粉从指缝间漏下去,空气里多出一丝清淡的梨花香。 宫尚角派给她做贴身侍女的两名角宫武婢一无所觉。 嗅觉不算灵敏,警觉性也不高。章雪鸣通过铜镜照出的人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栀和素蓉,等着药效发作。 这一味药在她的储物空间里属于常备品。 不算毒,只是能让人身心放松,比平时更具倾诉欲。材料便宜易得,配合神识网使用有奇效。 虽然药效持续时间有点短,但胜在安全。中药者事后再怎么回忆也不会觉得是有人动了手脚,只会归结于气氛太好,自己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只要对方不是如宫尚角那样戒备心极强、毅力奇高的多疑鬼,基本没有失手的可能。 瞧着铜镜里两个侍女那如出一辙的角宫标志性平静脸,章雪鸣放出的神识结成一张网笼罩了整个房间。 她并不是想知道青栀和素蓉是不是宫尚角派来监视她的,那就是秃子头上爬虱子——显而易见的事,很不必浪费时间。 蜂窝煤精是个悲观主义者,哪怕相处融洽,一切也要做好最坏打算。他掌控欲强,总是妄图把控事情的发展方向,明知不可行也照样要试,挨了多少回揍都一样,章雪鸣都习以为常懒得对此做出反应了。 反正她真要做什么,会在没做成之前就让身边人发现的话,那她就不是章雪鸣了。 她就是想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消息灵通的下人口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顺便再听听她们对那些信息的评价。 章雪鸣计算着时间,用一种舒缓的音调柔声问道:“青栀,傅嬷嬷说明早就要举行选婚仪式了?” 青栀是宫尚角仔细向金嬷嬷打听过她进角宫至今的所有事情后,直接将她派给章雪鸣做贴身侍女的。 金嬷嬷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了青栀。 青栀从宫尚角的举动里品出了不寻常的味道——宫尚角很看重这位“郑二小姐”。那绝不是关乎男女之情的,具体是什么,她不敢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虽然失去了下任角宫内务管事候选的身份,她也没有懊恼。旧主看重的肯定不是她伺候人的本事,她需要在新主人的面前小小展示一下自己的手段。 青栀先把待选新娘清早就要在女客院大堂接受选婚前检查的事说了,考虑着怎么打开话题给章雪鸣播报一些值得注意的消息。 不用青栀费心,章雪鸣按惯例搓热双手开始按摩两只耳朵,示意她们说点八卦来听:”可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发生,又或者从女客院的侍女们那儿,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消息吗?” 青栀松了口气,走近两步,小声说:“这两日宫门戒严,傅嬷嬷索性白天都不开女客院大门了。今日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羽宫那位宫子羽……咳,羽公子跑来女客院敲门,嚷嚷着要进来找什么人。 傅嬷嬷没让人开门,说了他几句,还叫侍卫把人哄走了,奴婢出去的迟,没听清羽公子说的人是谁。只听见傅嬷嬷说他‘这里住的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羽公子要看姑娘该去你常去的万花楼’…… 奴婢寻思,约摸是那位浪荡公子在新娘入宫门那天看中了哪位容色好的新娘,起了心思了。” “嗯,还有吗?” 章雪鸣一听“羽公子”三个字,唇角那点习惯性扬起的浅浅弧度就拉平了。 她知道青栀不好说出口的话,自待选新娘入宫门,宫子羽在人前表示过亲近的只有章雪鸣。他会跑到女客院来找人,找的是谁显而易见。 还好上午去了执刃殿。章雪鸣弹了弹指甲,她目前一点都不想看见那个人。 上午在执刃殿小殿里,听了侍卫统领金应晟的报告后,章雪鸣才意识到:哦,进宫门的那天晚上,她足足持续了33章的各种分析推断、各种猜想揣测,关于事情发展的都对了,关于人的…… 除了宫远徵和前少主,她对宫子羽的所有判断,错得一塌糊涂。 想当初出了地牢,她以为宫子羽是想临时拉个高武力保镖防止无锋刺客狗急跳墙,才对她表现得十分亲近,貌似还有过“听,那啪啪响的是什么?哦,是宫子羽的小算盘啊”之类的想法。 结果呢? 结果那啪啪响的,是她那张被打肿了的脸!还是她自己打的,可响亮了。 要不是她表情管理到位,当场就失态了好吗? 还怪不得别人,当然也不能怪她。 怪只怪那些把江湖传闻说得煞有介事的江湖人,特指她郑爹! 居然还把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录进了郑家搜集的江湖秘闻档案里,害章雪鸣以为宫门真是什么藏龙卧虎的隐世宗门,里头的人个个都跟宫尚角一样是心眼成了精,说不定还有绝世高手在暗中观察。她遇事遇人不多想七分,都觉得下一秒就要掉坑…… 第96章 八卦X雾姬 章雪鸣重新勾起了嘴角,青栀和素蓉却莫名觉得屋里的温度嗖嗖往下降。 章雪鸣没对宫子羽事件发表评论,青栀却从章雪鸣的态度里看出她已经明白了青栀话里的深意。 新主子是个聪明人才好。 青栀又放松了一些:“对了,奴婢听说老执刃的继夫人,那位雾姬夫人昨儿个忽然病了,病得很重,都起不来床了。羽宫无人主持大局,把羽宫内务和宫门内务都交到角公子,哦,不,是新执刃的手上了。” 那这病得巧啊。章雪鸣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 若非老执刃中风确实是突发事件,她听了都要以为是那位雾姬夫人跟宫尚角打配合,前脚把宫门和羽宫的命脉交到宫尚角手上,后脚老执刃就出事了。 青栀开了头,章雪鸣又是一副鼓励的作派,因为手巧嘴严又喜欢打听八卦被特意调来伺候章雪鸣的素蓉仿佛找到了组织,恰到好处地加入话题:“奴婢也听说了。奴婢还听说了一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位雾姬夫人病倒前,羽宫有下人远远瞧见老执刃进了雾姬夫人的屋子,后来隐约听到里头传出老执刃怒斥的声音和砸东西的声音。等老执刃走了,雾姬夫人就闭门不出也不肯吃饭。谁想得到,第二天早上打扫庭院的下人发现雾姬夫人的房门大开着,雾姬夫人趴在门外的走廊上,人已经冻得就剩一口气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小心地控制着力道让玉梳梳齿轻轻刮过章雪鸣的头皮,玉梳梳背上雕了盛放的芙蓉花,栩栩如生。 同事搭腔,新主子没有不满反而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青栀更放松了,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要说,羽宫怕是流年不利啊。眼看就能选婚了,少主练功走火入魔散了功,不得不去静养。随后雾姬夫人病倒了,只能去静养。然后就是今天,老执刃也病倒了,得去静养了。以前羽宫四位主子,比角徵两宫加起来都多,现在才几天呢,就剩个羽公子了。” “是吗?这也太倒霉了。”章雪鸣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来,也学着她们小声说话,“老执刃的那位继夫人倒在门外怎会一夜都没人发现?羽宫没有下人守夜?侍卫呢?他们不巡逻?” “郑二小姐误会了,跟羽宫下人和侍卫可没有关系。”青栀笑了一下。 章雪鸣觉得兴许是铜镜里照出来的人像多少有点扭曲,不然她怎么瞧着青栀脸上那闪瞬即逝的笑容透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似轻蔑、似厌恶……还有一点羡慕? “郑二小姐有所不知。老执刃前头还有一位夫人,上次选婚从江南选进来的,在宫门中被唤作‘兰夫人’,那一位才是老执刃的原配夫人,羽公子就是她所出。而现在这位雾姬夫人原本是兰夫人的贴身丫鬟,兰夫人进宫门后总是想家,老执刃就派人把她的贴身丫鬟接进来陪她了。 兰夫人病逝后,不知她哪点入了老执刃的眼,没几天就把她扶成了继夫人,还让她照顾羽公子。我听羽宫的小姐妹说过,雾姬夫人不习惯被人伺候,平时出门都是独自来去,又说觉浅,晚上门外不留守夜的人,连巡逻的侍卫队伍都不许从她院子那边过。这回可不就出事都没人发现了。” 哦,破案了。 关键词:江南、老执刃原配夫人贴身丫鬟、不知哪点入了老执刃的眼。 是对宫门所谓正道魁首的名声深信不疑的宫门人对外来者的奇怪优越感。 是被奴化思想洗脑的下人怀疑雾姬夫人在旧主病中爬床的背主行为的厌恶。 也是对同阶层的幸运儿一朝野鸡变凤凰的嫉妒。 前两者居多,后者很少,说明不是个嫉妒心强的人,忠仆思想根深蒂固。 “等等,原配夫人去世,老执刃没有守妻孝一年?”章雪鸣发现了华点。 青栀和素蓉神色一僵,对视一眼,好像脑子里有层迷雾被撕开了。对哦,不是说老执刃深爱兰夫人吗?兰夫人过世才几天,老执刃就把她的贴身丫鬟扶成继夫人了,完全没有守过孝! “那羽公子呢?羽公子总守了母孝了?别说是亲生母亲过世了,就算是继母没了,儿子都得守三年孝……”章雪鸣看着她们僵硬的脸色,越说越小声,最后没声了。 尴尬的沉默在三个人之间蔓延。 青栀和素蓉感觉突然就在章雪鸣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宫门虽说是隐居避世,也不是丢开了世俗伦理的,只是执刃带头不遵守,又没人揭破,时间久了,大家似乎就不以为怪了? 章雪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对了,你说那位夫人习惯独来独往?可没人伺候多不方便。出门不带人,要是带着礼物去串门,东西岂不是得自己拿着?多失礼。” 她面上摆出副千金小姐对独来独往理解不能的神气,脑子却转得飞快: 临时通知上门接人的宫门接亲队伍低调得像是普通出行、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的无锋新娘、宫门里肯定存在的无锋内应、继任仪式后语藏深意的商宫老宫主…… 雾姬夫人的身份有大问题,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潜伏在宫门里的无锋内应。 都说宫门二十年选婚一次,实际上宫门上次选婚是在二十二年前,所以这个人在宫门已经待了二十二年了。那么十年前的宫门大劫,有没有这位雾姬夫人的手笔、老执刃又知不知道…… 算了,那些是宫尚角该考虑的问题,而且雾姬夫人即便有问题,现在也没能力成为问题了。 章雪鸣能做的顶多是哪天借看望之名,上门给那位“长辈”把个脉。如果卧病在床只是个幌子,就跟宫尚角通个气,收个消息费。 唉,没办法,南地江湖人称“小菩萨”的她就是这么的善良,见不得宫尚角有钱花不出去的痛苦。 章雪鸣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青栀刚才那个带着点轻蔑的笑容,心念一转,目光扫过空空如也连瓶桃花水都没有的梳妆台,趁着药效还没过,便轻叹道:“还好明天就能搬进徵宫了。等安顿下来了,也好让人去采购擦脸的桃花水、人参珍珠面脂、益母草留颜面脂,护手的珍珠蛇油膏,润唇的牛油膏,擦脚的马油膏……从头到脚的护理一天都不能缺啊。就算我天生丽质皮肤好,也经不起天天这么风吹日晒,还带瘴气糊脸的。” 灯光下,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绝色丽人捋着鸦羽般乌黑光亮的长发,低声抱怨着,眉头微蹙,无限哀愁。 青栀和素蓉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眨眼工夫就跳到这上头来的。虽然很高兴不用继续替老执刃父子感到羞愧,但听了章雪鸣的话,她们却一点接话的兴致都提不起,只木然地看着章雪鸣那白得好似在发光、光滑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脸蛋,心中万马奔腾。 她俩是被宫尚角特别吩咐过不准不提前说就靠近章雪鸣,以免被章雪鸣每时每刻包裹全身的内力震伤的。 就,皮肤好成这样还时刻以内力小心保护着的人,居然一天要用那么多听着就很贵很复杂的东西护理,觉得一天不护理就不行,那她们宫门这些女子是活得有多粗糙啊? 第97章 捉猫X投喂 青栀和素蓉不由得把下午在女客院见到的那些待选新娘,拿出来和眼前的新主子比较,容貌、仪态、气度、风姿……似乎没谁能及得上她们这位新主子的。 连衣服的华贵程度都不一样! 这就是正儿八经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千金吗? 哪怕这百年世家也在江湖里打转,但看起来底蕴不可小觑,比之宫门……好,突然就感觉据说传承了数百年的宫门没那么高大上了,角宫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有钱了。 何况还有老执刃这样,连世人重视的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中最重要的孝字都没当回事的领头人,她们没脸瞧不起别人。 章雪鸣的两个贴身侍女终于放下了心中那种宫门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素蓉低眉顺眼地把傅嬷嬷让人送来的六个熏笼里的炭盆都点上,窗户留好了透气的缝。 青栀恭恭敬敬地服侍章雪鸣入寝,还应景地给她装了个用宝蓝色锦缎包住的汤婆子塞被窝里,哪怕她用不着。 宫门没有把侍女留在屋里守夜的习惯,章雪鸣便也不提。 她巴不得没人守着。不像在北境章家的时候,晚上想出去干点啥偷偷摸摸的事,都得先把屋里伺候的婢女或迷翻或点了睡穴才行。 青栀和素蓉退出去了,章雪鸣花了四点神识换了学习空间两年的时间,开启了上次微表情六级考核奖励的升级课程《神奇的读脸术》。 章雪鸣进学习空间的时候信心满满,结果两年内“读”了上百万张不同面孔的各类表情之后,阶段考核才勉强拿到个“良好”。 她心有戚戚然地退出学习空间,暂时不打算继续拼搏拿“完美”评级了。 此时已近子夜,章雪鸣感觉大脑从未如此充实过、目光从未如此犀利过,以至于她推开窗户想要来点冷空气压压惊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藏在对面覆着薄雪的葱茏树荫里的一团巨大的毛茸茸…… 惊得她立马放出神识探究竟,然后嘴角抽搐地扶额。 那是一只裹着灰鼠皮氅衣的大型毛茸茸。 他有着劲瘦的腰肢和一双大长腿。 他也许还有个名字叫宫远徵。 目光交汇,屈腿靠着树干坐在一根粗壮树枝上的毛茸茸好像被吓到了一样,飞快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雪已经停了,外头的气温却不升反降。 这么冷的天,堂堂一宫之主大半夜不睡觉蹲在女客院围墙外的大树上,还是正对着她的窗户的位置,他的心思真是一目了然。 就这么舍不得和她分开吗? 章雪鸣又好气又好笑。老章家那群天天跑来找她玩,一到要分开就哭天喊地满地打滚的小毛头都没能让她这么无语过。 房间是不能让他进的,连女客院都不能,这里不止她一个人住。她在乎名节的举动是立人设,别的姑娘却是真的会因为名节受损寻死的。 章雪鸣无奈地摇摇头,关上窗户,随手抓了今天随暖轿送过来的一件同样毛茸茸的灰鼠皮连帽斗篷披上,遮住身上的寝衣,再穿上鞋头绣双鲤戏莲叶还镶了珍珠的白色缎面绣鞋。 然后打开窗户,返回去拿手绢包了两块米糕揣上,用内力加热汤婆子和装着清水的小黄铜水壶,汤婆子抱在怀里,水壶拎在手上,这才跳上窗台,猫着腰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另一棵树上停了一秒,腿部猛地发力,飞掠而出,速度奇快地撞向宫远徵的藏身处。 不止把见着窗户又开了,正探头探脑的灰毛大猫宫远徵吓了一大跳,连带着被抢了位置的暗卫小哥也吓得够呛。 月光打在雪地上反射出的那点光亮被遮住了,视野陷入黑暗,宫远徵只听见枝叶一阵沙沙轻响,面前就多了个人。 章雪鸣稍微用力往下踩了踩这根树枝,发现还算牢固,便用脚尖踢了下宫远徵的小腿:“横过去坐,不然坐不下。” 清亮悦耳如林籁泉韵的嗓音压得很低。 被撞破半夜不睡觉来守人的宫远徵讪讪地不敢说话,别别扭扭地横过去坐着,两条大长腿悬在半空里。 章雪鸣脚步轻盈地沿着树枝走过来,弯腰把汤婆子和黄铜水壶塞到他怀里:“抱好,别弄掉了。” 宫远徵慌忙把那两团热乎乎的东西抱住了,感觉到章雪鸣紧挨着他坐下来了,想往树干那边挪,却听见她说:“别动。” 他就不敢动了,抱着东西低着头,装死。 章雪鸣把包着米糕的手绢拿出来打开,拈了一块已经凉透了的红枣米糕,娴熟地用内力加热,递到他嘴边。 宫远徵只得放弃装死,腾出一只手来接,她却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就这么吃。” 米糕的香味中还夹杂着一点淡得不易让人察觉的梨花香气,应该是从她手上散发出来的,宫远徵只觉得脸一下就烫了起来,却还是乖乖地凑过去一口一口地咬着米糕。 “喝点水,别噎着。”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咽下去了才去咬下一口,不时对着壶嘴喝上一口热水。 像是想知道章雪鸣对他的容忍度有多少,不无试探意味地拖着时间,那只白皙的手却一直稳稳地停在那里。 直到一块米糕只剩下一角,那只手忽然缩回去了,他转头去看,只见她很自然地把那点米糕丢进了自己的嘴巴,又拿起另一块加热,递到他嘴边:“吃,吃完好洗手。”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觉得害羞得不得了的人,这一刻却眼眶发热。 宫远徵一口一口地吃着米糕,努力睁大眼睛不叫眼泪掉下来,最后还是在忘了喝水被噎到的时候破功了。 章雪鸣当做没看见,不轻不重地给他拍背,等他咽下去了才说:“喝口水顺顺。”又把手绢递给他:“擦嘴。” 宫远徵照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听话得不得了。 剩下那点米糕,章雪鸣三两口吃了,还顺手拿过水壶来提高了,仰头张嘴喝了好几口,喝完唇上一点水都没沾,虽然动作优雅依旧,却多出来一种江湖客独有的洒脱。 宫远徵呆呆地看着她,怀中的汤婆子散发的热意似乎不止暖热了身体,把心也暖热了。 暖意引发了久违的困意,他悄悄把那条一角绣着金毛小犬的手绢塞进了腰封里,拿过水壶来喝了两口,轻声说:“我回去了。”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毛茸茸的灰毛长腿大猫跳下树,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章雪鸣低头看看空无一物的双手,无可奈何地哼笑一声,身影如闪电般射向对面敞开的窗户。 转瞬间,人已经跳下窗台进了屋。 远远看着窗户关上了,另一处大树树荫里的暗卫小哥才缩回脑袋,默默抱紧了单身的自己。 本来又饿又冷的,现在撑得想吐,却更冷了,没人投喂没人依偎的那种冷。 第98章 婚检X改变 第二天一早,守上半夜的青栀跟守下半夜的素蓉在章雪鸣的房门前碰面,两个人的眼睛下面都有暴露睡眠不足的青色。 二人相视苦笑,随即便振作精神,敲响了章雪鸣的房门。 简单梳洗后,章雪鸣换上了青栀送来的一件女客院提供的检查专用白色贴身薄丝水衣,裹上灰鼠皮斗篷,披散着头发带着两个侍女下了楼。 选婚的时辰快要到了,六位待选新娘聚集在了女客院落的大堂里。 大堂的门合拢,侍女们分列门外静静等待。 姜离离和宋明月没来,她们已经被通知过今天选婚结束就会被秘密送归家中。两个人落选的理由已由傅嬷嬷亲自告知,没有第三个人旁听,顾全了她们的面子。 好在姜离离和宋明月来宫门的目的都达到了,对宫门的决定欣然接受。特别是宋明月,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回家,让一直小心翼翼把她当易碎品看的家人看看她现在的身体有多好,根本不想待在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而大堂里虽然站着六名待选新娘,实际上可选新娘就两位,一位是家道中落的清远城林家小姐林真真,一位是屏西城中等商户出身的刘家小姐刘雯熙。 不过是长老们嫌三个人站在选婚现场太难看了,章雪鸣还是过了明路定给了未及冠的宫远徵的,只能先让违禁物携带过多注定落选的那三位姑娘也来凑个数。 本次待选新娘少,要选婚的宫门公子也不多。 前少主宫唤羽被幽禁在后山月宫,选不了。新执刃宫尚角本次弃权,长老们说服不了他,也没法强迫他。所以这回要选婚的只有羽宫次子宫子羽。 大堂里,台基上点着熏香,烟雾缭绕。 侍女们和老嬷嬷们还好。傅嬷嬷有先见之明地拜托青栀请章雪鸣提前一点到场,让今日在检查环节中帮忙的人先迎接了一波来自极致美色的正面冲击,她们现在才不至于对着章雪鸣发呆变木桩子,又或者手忙脚乱摔了东西。 那五位待选新娘就有点惨。傅嬷嬷连拍了六下手,又有侍女低声提醒,她们才神情恍惚地跟着章雪鸣走出去,分成两行,跪坐在大堂两侧。 鉴于密道中药事件后,除了无锋刺客以外,待选新娘们因祸得福,根基补全、身体倍棒、皮肤倍好,宫门选婚特有的服用补药的环节就被取消了。 掌事嬷嬷带领一群上了年纪的嬷嬷鱼贯而入,将待选新娘们请入身后用屏风隔出的空间,两位老嬷嬷负责一位。 深宫老嬷们神情瞧着严肃,却并不上手扒拉人,只好声好气地请求: “姑娘,请露齿一笑……好的,请张开嘴,张大一点,老身需要看看您有无龋()齿。” “姑娘,请张开双臂转个圈,慢一点……好,请围着这里走五十步。” “姑娘,老身需要测量您的身高、发长、胸围、腰围、腿围……请站到这里不要动,保持张开双臂的姿势。放心,老身会尽力不触碰到您的身体。” “姑娘……” “姑娘……” 为了新执刃许诺的无投诉奖励二十两银子,负责发布指令和测量的老嬷嬷们笑容和蔼,言必用敬语,待选新娘们便也欣然配合,互不为难。 负责记录的嬷嬷们一边盯着同僚等着挑刺,一边在自己手上的记事簿上不停地记录着各项测试的结果。新执刃可说了,举报有奖,对方被扣了多少,举报者就能拿到多少。这样的好事多少年才能碰到一次,错过可惜。 少了那些把人当成牲口来检查的带有羞辱性质的项目,现场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作为促使这和谐产生的幕后功臣,章雪鸣心情愉悦地完成了检查。 嬷嬷们退下后,所有待选新娘回到各自的小方几后跽坐,拿起素白面纱戴上。 一直忍不住偷看章雪鸣的五名待选新娘这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直面那张脸时间长了,真的会腿软。 之后,一群医馆大夫低着头提着药箱走进来。 待选新娘们伸出手腕,大夫们开始诊脉,根据每个人的脉象,做出评估。 不知道哪里传来浑厚但音色颇具穿透力的钟声,这预示着选婚仪式的时辰接近了。 检查结束,大夫们离开。没多会儿,侍女们就端着托盘重新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每个待选新娘面前,托盘上还盖着一块红布。 章雪鸣冲那个端托盘来的侍女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个侍女便红着脸把托盘上的红布揭开了,意料中的金牌。 “恭喜。”侍女诚心诚意地低声说。 章雪鸣拿起金牌,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掐了一下:“多谢。”不是实心的,也不是纯金,晦气。 那五位待选新娘起初只顾看着面前的金牌开心,等发现大家都是金牌之后,就不约而同地提高了警惕,脸上却挂起了看似真诚的笑容,燕语莺呼,互相道喜。 她们对宫远徵给她们用了“宫门秘药”将她们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极佳的事十分感激,醒来后她们自觉得了大便宜,却未能当面向那位徵宫宫主致谢,而今都知道章雪鸣是未来的徵宫夫人,便趁着这个机会轮流向章雪鸣贺喜,并恳请她帮忙向宫远徵转达谢意。 章雪鸣一一点头应允。 要去执刃殿之前,待选新娘们还得先回房换上女客院送来的一身淡紫色前片绣粉白忍冬纹团花的袄裙。 成对的忍冬寓意是有情人成双对,倒是挺合适的,不必精工刺绣也能简单好看。淡紫色还显皮肤白,把人衬得温柔文静,不夸张不浮躁,特别有气质。 章雪鸣梳妆打扮好,到了女客院门口,惊讶地发现她昨天坐过的那乘藏蓝色暖轿和另外五顶形制相同的青布小轿已经等在了这里,待选新娘不用步行半个多时辰前往执刃殿了。 章雪鸣再一次被宫尚角的行动力和办事效率惊艳了。这个蜂窝煤精虽然多疑成瘾喜欢算计人,还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他有意见是真听,贴心起来是真贴心啊! 任青栀给她重新披上灰鼠皮斗篷,她上了那乘四面垂下靛青色绣银色花纹帷幕的暖轿。 此刻,章雪鸣只有一个问题:从她提出“意见”到现在,就一天时间,还遇上了老执刃病倒的突发事件,宫尚角就把嫁衣的事、检查的事都搞定了也就算了。后来她说不想走路了,那会儿都中午了,半天时间,宫尚角的手下是打哪儿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小轿的?他的手下,比如金复,还好吗? (金复:您多虑了,不好的是我的手下,嘿嘿︿( ̄︶ ̄)︿) …… 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山谷内。 执刃殿正殿里,宫尚角高居宝座之上。 台阶下方,左侧摆了三座小型坐地屏风,屏风前摆放着长方形的褐色毡毯,比屏风略短,毯上搁着矮几和深棕色的坐垫,三位长老依次而坐。 右侧则只站着宫远徵一个人。 第99章 选衣X选婚 宫远徵今天天不亮就起床准备了,却差点迟到。 无他,光挑衣服就挑到天蒙蒙亮,满床丢的都是衣服。 试来试去,把他现有的衣服都试遍了,宫远徵都不是很满意。仔细回忆在他大徵宫未来夫人的嫁妆箱子里看见的那些色彩明亮刺绣多为小动物的日常衣物,他想着说不定夫人会更喜欢他青春活泼风格的装扮? 这才一咬牙,决定穿这套: 一身月白海浪暗纹提花缎立领窄袖长袍,袖口到接近肘部的位置拼接了群青色海浪暗纹提花缎,袖口边缘还镶了一圈软绒绒的白兔毛; 底下搭同色同花纹长裤,裤腿束进米白色祥云暗纹小羊皮六合长靴里; 外罩坎肩式宝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厚绒长外披,门襟、后领边缘也和长袍袖口一样镶了一圈白兔毛。配群青色宽腰带,腰带正中别着一个可拆卸的银质莲花饰品,莲花下还坠着长长短短的细银链子。 为了搭配衣服,他把头发梳上去了一半,在脑后用镂花宽银扣扎出个短揪揪的效果,另外一半头发则结成十几根细辫子,点缀上小银铃、银葫芦、银叶子,分作两边披到胸前来。 额上再系上一条黑纱正中黑线绣了花纹又钉了圆形银片子镶嵌暗红宝石的抹额,额前还特特留出左右两片短刘海,用手抓得蓬松轻薄。 往穿衣用的大铜镜前一站,显得肤白眉黑、腰细腿长、斯文俊秀,少年感十足。 完美。 宫远徵脚步轻快地走进执刃殿正殿的时候,把宫尚角和长老们都看愣了。 美貌少年郎被大家看得微红了脸,嘴角却扬得老高,不管行礼还是站立,都是昂首挺胸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儿。 四个成年人不好在这种大日子扫兴,只能含笑不语,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弟弟\/宫远徵果然还是个孩子。 选婚这等人生大事,就算不能马上成亲,就算少年人不爱色彩深沉的袍服,这种大日子怎么也不合穿得这么、这么青春年少呀! 看他那个稚嫩的小模样,再看看那个清澈的小眼神,笑起来傻乎乎的,两颊还肉乎乎的,要不是身高比宫尚角都高,说他满十五岁了都感觉亏心,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宫门在骗婚呢。就这样儿的两年后能成婚?别逗了! 而且他那腰带上,右侧别着一把手柄镶宝石的短刀,左侧别着一个暗器囊袋,挂着一个海螺型的挂件,后腰上还别着根求援信号弹……只差长刀没带来了。就问,他今天来执刃殿究竟是想把未来夫人领回去,还是打算跟未来夫人打上一架? 宫远徵不知道这四个成年人正在腹诽他,只管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高台上端坐的哥哥,不住用眼神催促他。 宫尚角垂眸,嘴角浅浅一弯又放平,轻咳一声,提醒做记录的人员做好记录,又抬眼看向月长老,示意他可以按商量好的开始流程了:“月长老。” 月长老点点头,按之前大家议定的讲话模板,率先开口:“最近宫门屡遇变故,从潜入这次待选新娘中的无锋刺客多达三人来看,无锋已经掌握了选婚这个进入宫门的方法,长老院认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适合从山谷外迎娶新娘——” 花长老接过话头继续说:“所以大家商议,希望执刃大人就从这次进入宫门的姑娘中选出一位心仪之人,定下婚约接入角宫,另寻良辰吉日正式迎娶。” 宫尚角严肃脸,郑重回复:“不妥。此次选亲本是为前少主而设。近年来宫门事务繁重,最近又接连发生前少主和老执刃之事,再看无锋于此次选婚中表现出的势在必得,我推测大战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宫门要备战,身为执刃,我必当夙兴夜寐,实在无心娶妻。 但近日变故让我不由得思量,宫门血脉一直薄弱,而且从近期种种迹象来看,无锋对围剿宫门已经开始了谋篇布局,因此,我提议,让已至婚娶之年的羽宫次子宫子羽,和提前担负起徵宫之责的宫远徵,于此次选婚中择心仪之人定下婚约,择吉日迎娶。” 花长老点头道:“这是好事,好事成双嘛。” 宫尚角转向月长老,道:“因种种缘由,羽宫次子宫子羽未能到场。我已征得老执刃同意,但请月长老代替宫子羽择选一位合适的新娘。” 接下来,只需月长老说个“可”字,方便记录归档的模板式发言就算结束了。 但,就算已经提前演练过两遍了,正式来的时候,月长老听到这两句话,还是忍不住沉下了脸。 宫子羽没到场,只因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就要选婚。 而他不知道的根源不在别人,全是自己作的。 昨日宫子羽在女客院附近的河边被来拿人的侍卫打晕后送回羽宫,醒来才听说父亲中风、雾姬夫人卧病在床的事。 父亲的病怎么来的,他心知肚明。胆小鬼不敢去执刃殿见父亲,只往羽宫小院去看了面色惨白虚弱得似乎随时会断气的雾姬夫人,哭了一场又守了半个多时辰后,回屋酗酒昏睡,到现在都没醒。 而月长老之所以不像从前那般处处表现出对宫子羽的偏爱,实在是气狠了。 昨天执刃继任仪式散场后,三位长老又收到了关于宫子羽的最新消息。 就问,如果一个人把供他锦衣玉食,还不停给他擦屁股、铺路的亲生父亲气成了偏瘫,他都不肯去看一眼。那么一个非血缘关系者再偏爱他、再为他争取利益,他领情?还是能指望他对这个人比对他父亲更孝顺? 月长老没那么天真。 失望之下,他意识到老执刃当初的那些话里掺了太多水份,暗暗发狠帮着花长老从侍卫统领金应晟口中,逼问出了万花楼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宫子羽这些年包花魁花掉的钱到底能为后山添置多少物资…… 结论是,宫子羽五年单在万花楼就撒掉了不下十万两白银,足够后山众人包括侍卫们天天换新衣服、顿顿大鱼大肉过上七八年了。 后山作为宫门的心脉所在,出自后山的长老们地位超然,自来只会选择站在执刃(胜利者)一方。他们只是缺乏常识,不是没有脑子。 当三个老头子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被老执刃当成傻子在糊弄,直气得头晕。干脆决定不用宫子羽到场,让宫尚角去取得老执刃的同意后,直接由月长老出面给宫子羽选个他喜欢的柔弱型新娘给他,等老执刃好点了就让宫子羽成亲。 管他成不成器,等有了下一代,完成了延续宫门血脉的任务,他爱干嘛干嘛去。 “月长老?”宫尚角提高了音量。 “可。”月长老板着脸点了下头,朝门口候着的两名黄玉侍做了个手势。 金繁刚苏醒就被长老院的人从医馆带到执刃殿外的广场上干站着,现在被叫进来,抬头瞧见宫尚角端坐在执刃的位置上,不由得脸色大变。 “角公子,你为何坐在……”他跟随宫子羽太久,早已忘了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由着他一个侍卫随意开口的。 这回宫远徵没有急虎虎地跳出来指责金繁的无礼,昨天的事让他明白了有些场合并不需要他来开这个口,贸然出头只会帮讨厌的人分担火力。 他只要按夫人教的做,在同样的情况发生时,保持不笑的状态冷眼旁观就行了。 果然,花长老一拍桌子打断了金繁的话:“住口!区区绿玉侍,执刃面前焉敢放肆?你的规矩呢?!” “待选新娘们已在小殿等候。”月长老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个他觉得已经被前山生活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年轻人,指挥候在一旁的两名黄玉侍:“你们现在送金繁过去,女客院的管事嬷嬷会告诉他该在哪两位新娘中择选——金繁,你去帮宫子羽选一个他会喜欢的姑娘,请那位姑娘来这里。听说你跟宫子羽从来形影不离,应该最清楚他的喜好了,对吗?” 不明所以的金繁被黄玉侍带下去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宫尚角瞥眼这两天在长老们面前表现不错的弟弟,浅浅勾了下嘴角,也指派金复道:“去把郑二小姐请过来。” 第100章 尘埃定X入徵宫 小殿里已被屏风隔出了左右相对的六个小隔间。 隔间前支起了白色的纱帐,隔间内毡毯铺地,搁了坐垫供待选新娘跽坐。 章雪鸣一路都在修炼神识,这会儿正放空大脑休息。 另外五位待选新娘都紧张不已,但在这严肃的氛围中,她们不敢开口议论,只能端庄坐好,期待中选。 只见宫子羽的侍卫金繁跟着一位年长的嬷嬷从门外走进来,那位嬷嬷停在林真真和刘雯熙两位待选新娘待的隔间中间,示意金繁就在这两位中选。 金繁满脑子乱糟糟的,又不敢不遵从长老的意思,定定神把左右两边隔间的待选新娘认真看过,用眼神给那位嬷嬷指了下皮肤白皙长得文弱纤细的那一位。 那位嬷嬷伸出左手,手心里写着三个字:林真真。 金繁深吸了口气,朗声说:“有请林真真姑娘前往执刃厅。” 此话一出,就有一位待选新娘失落地问:“新执刃选中林姑娘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她隔壁的待选新娘小声安慰她:“别担心,宫门选婚的规矩,就算没被新执刃选中,也会让每一位待嫁新娘都有一个好人家作为归宿。一来我们都是宫门在江湖中的盟友之女,不会彼此伤了面子;二来也是宫门规矩如此,落选的会尽量留在旧尘山谷跟世家结亲。” 众人正小声议论,金复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金繁,然后直接高声道:“有请郑昭昭姑娘前往执刃厅。” 话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应该说大名的,老听自家公子这么喊,他嘴一快就说了。但是来不及了,这种时候不兴改,改了掉气势。 幸亏章雪鸣不计较,斜他一眼就算事情揭过,走出小隔间,把斗篷递给他拿着。 金繁给林真真引路,金复很自然地抱着斗篷跟在章雪鸣身后,两组人一前一后进了执刃殿正殿。 此时宫远徵已经站到了长老们所在的左侧,雪长老的下首,见着章雪鸣进来了,顿时眼睛一亮,嘴角就飞了起来,挤得两颊婴儿肥愈发明显,更显年纪小了。 还好他脑子挺清醒,没说话,只是望着行礼之后站到他对面的章雪鸣笑得见牙不见眼。 别说高台上的宫尚角了,跟他一排的三位长老都没眼看了。 月长老赶紧起身宣布:“既然徵公子和羽公子都已经选好了自己未来的新娘。那么,林真真、郑昭昭,两位姑娘从今日上午开始就作为两位公子的未婚妻,入住羽宫和徵宫。” 宫尚角一愣,章雪鸣一呆。 金复想笑。看,不是他一个人被带偏了。 章雪鸣跟宫尚角遥遥对视一眼,无语。算了,来不及了,郑昭昭就郑昭昭,这种时候当堂辩驳太难看了。 宫远徵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也愣了一下,没急着酸,脑子里把月长老的话又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昭昭是他夫人的小名,郑昭昭是哥哥表示对她不满才喊的。月长老估计没认真看待选新娘的资料,张嘴就帮人家换名字了。 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宫远徵就是感觉郑昭昭比郑南衣这个名字更适合他夫人,而且好像连郑二小姐这个称呼她都不太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用改了。等他跟哥哥说说,请哥哥替他给岳父去封信解释一下,以后郑昭昭就叫郑昭昭了。 宫远徵愉快地单方面做了决定。想到夫人说的郑家会把她常用的东西送过来,大概有百余箱,干脆趁现在在长老们面前过个明路,也省得到时候被人误会是哥哥从外头赚回来的钱财,眼红想要分一杯羹。 “且慢。”他想到就做,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执刃、各位长老,郑姑娘的嫁妆尚在郑家,可否请执刃安排人手通知郑家,方便郑家将郑姑娘的嫁妆送过来?” 嫁妆?三位长老面面相觑。头回听说送进宫门的新娘除了迎亲队伍带回来的两箱物品之外,娘家还另外有东西要送过来的。 但是看看章雪鸣生得那副模样,又是家中独女,郑家前路未卜,郑掌门想多给点傍身之物也是应有之义。况且才借着小姑娘这把梯子跟宫尚角兄弟两个缓和了关系,不好拒绝。 月长老便和颜悦色地道:“那就请执刃安排。” 宫尚角简直对弟弟刮目相看了,点头道:“那便依长老的意思。”不好厚此薄彼,又问另一位满脑子问号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家夫婿是个什么情况的新娘林真真:“林姑娘可需往家中送信?” 其实婚事定了是必会秘密通知新娘家中的,只是不好直接问是否有嫁妆需要接收。 这个身形娇小、长着一张柔弱可欺脸的姑娘竟然是个爽利性子,听得宫尚角问,干脆利落屈膝行礼:“多谢执刃体恤,我正愁不知怎么通知家里把我的嫁妆送来。”有,当然有,破船还有三千钉。嫁闺女又不是卖闺女,把聘礼拿来充数都不会不给嫁妆的。 什么,这个也有?长老们震惊了。没有宫尚角做保,可供宫子羽选择的两个待选新娘的资料他们都看过。姓林的这家不是说家道中落了吗?那从前的那些新娘怎么没见有另外的嫁妆送过来? 一头雾水又不好当堂问,三个老头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章雪鸣行了礼,被宫远徵欢天喜地地领走了。宫远徵还顺手把金复抱着的斗篷也拿走了。 这回有了名分,宫远徵才不管是不是大白天,跟在章雪鸣后面,丢下一句“回徵宫”,掀起轿帘就钻进去了。 只把抬轿子的四个角宫侍卫愁成了苦瓜脸:回哪儿都行,只是二位可千万别又开启药理问答考试模式,他们不想一整天脑子嗡嗡吃不下饭。 轿子里,宫远徵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往轿壁上贴了,手臂挨着她的手臂:“昭昭,你要的人手有着落了。” “真的?阿远你也太厉害了,才一晚上就想到办法了。”章雪鸣捧场地小声惊叹,“快说说,你是怎么解决的?” 宫远徵心里甜滋滋的,得意得不得了,却偏要卖个关子,小声说:“等到了徵宫你就知道了。”偷眼看她没有不高兴,又道:“我早早派了人去女客院把你的东西搬去徵宫了,我们现在直接回去就行了。” 等到了徵宫,章雪鸣发现正殿的门大开,里头两个眼熟的嬷嬷领着青栀、素蓉和一群侍女分成两列面朝门口站着,见宫远徵领着她进去,整整齐齐屈膝行礼:“问徵公子安,问昭姑娘安。” 居然是早上给她做身体检查的女客院嬷嬷。 侍女八成也是女客院的,有一个之前还给她送过金牌。 “好家伙,你这是一次就把女客院给薅空了?”章雪鸣想笑。 老天,这都是傅嬷嬷麾下的熟手? 徵宫之主的那十两金子可真不好收啊。 反正她是不信傅嬷嬷没哭的。 (傅嬷嬷:老身能怎么办?呜呜呜~宫门小毒娃他用毒威胁我啊。女的给金簪道谢,男的回头就来薅人,你们这对小年轻可真不做人啊! ̄へ ̄) 第101章 读脸X特殊 人数是够了,但各人职司、定等还得看之后的表现。 章雪鸣只简单问了两位老嬷嬷的姓名、从前在女客院负责什么工作、擅长什么。 嬷嬷们的年纪不到四十,毒瘴伤人,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五岁左右。已婚、未生育,另一半都是这两年才从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侍卫。 章雪鸣指定其中名叫林芳琴的嬷嬷(琴嬷嬷)负责财务,日后专门管理她的私库进出和人情往来,另一个叫金夙彤的嬷嬷(彤嬷嬷)管人事,日后专门负责监督管理侍女、做岗前培训、打考勤和工作考核。 素蓉和青栀两个角宫出身的侍女作为章雪鸣身边的一等侍女,素蓉负责起居、穿衣、梳头、护肤、饮食、茶水、出行,保管衣物、鞋袜、饰品、贴身物件和零散银钱,青栀则负责内外联络、定时更换陈设摆件,另有针线女红、文书笔墨、琴棋花画、游戏合香诸事,并保管所有与之相关的用具物件。 因着宫门里的粗活累活用的也是侍女,剩下的二十个侍女就暂时分为两组,一组由素蓉调配,一组由青栀调配。 章雪鸣明确告诉她们,先在徵宫做七天的活计,七天后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退回女客院,留下的人将公开定等分级。 “阿远,她们的住处安排在徵宫哪里?”章雪鸣转头问坐在她身旁想给她镇场子的宫远徵,“两位嬷嬷要单独的小院,最好和侍女住的院子连在一起,方便彤嬷嬷管理。” 一向生活简单的宫远徵早就听呆了,从没想过有人的生活能精致到这种地步。听到问话,缓了缓,才说:“等等我吩咐张管事安排,他总管徵宫人事。” “徵宫还有专管人事的管事?”章雪鸣微微蹙眉,“我还以为这偌大徵宫都是阿远你自己在操心呢,竟然还有管事。那平时这些管事都在哪里待命?”想了想,又摆手道:“算了,先把阿远你费心费力给我找来的人安顿好了再说其他。” “好。”宫远徵立时就笑了。 不怪他喜欢听章雪鸣说话,章雪鸣的用词遣句总能触动他的心绪,让他清楚意识到他的每一点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哪怕他自己都不在意,她也在意。 宫远徵再看眼前这群势必会打破徵宫平静的陌生人就觉得顺眼了点,破天荒说了一句:“若是张管事的安排有不合适的地方,嬷嬷们只管提出来,他不听就来告诉我。”因为他费心费力了,所以夫人很看重。既然夫人看重她们,他又怎么能叫她失望? 琴嬷嬷和彤嬷嬷目睹了新主子如何一句话搞定传闻中阴晴不定阴狠毒辣的徵宫宫主,心中大定,忙带着侍女们屈膝行礼谢过章雪鸣和宫远徵。 她们不乏试探地把章雪鸣排在了宫远徵的前头,见宫远徵果然并不介意,心里就更有数了。 以后章雪鸣就是她们要效忠、要伺候的第一顺位;章雪鸣不在时,宫远徵是第一顺位。除非执刃发话,不然其他甭管是什么人都别想支使她们做事。 章雪鸣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掠而过,十分满意她的新财务主管和新人事主管的反应,笑盈盈地看向宫远徵:“阿远,现在就让张管事过来带她们去安置。” 章雪鸣夜里跟宫远徵分开后就开过熟练度面板。 上面熟练度高达六级的微表情技能不见了,技能种类中却多出了一个特殊技能。这项下面只有一个一级的特殊技能【读脸术(被动,一级):708\/100】。 是的,进入宫门才几天,她的微表情心理学技能就升级变异成了另一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东西。 光看使用效果,完全可以归为玄幻类:只要章雪鸣看到一张脸,不需要知道这张脸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以及对方的过往,不必再仔细观察对方的微表情,进而去揣摩对方此刻的心思,她的脑子里自动就会出现相应的结论。 奇怪的是…… 章雪鸣瞟了眼站到两侧恭敬垂首的嬷嬷和侍女,又望向在门口吩咐暗卫的宫远徵,眉头轻轻挑了挑,唇畔笑意不减,眼中却多了丝探究。 今天一上午,她从女客院到执刃殿,见过的人超过四十个。 除了傅嬷嬷的脸给了她初始2点熟练度之外,其他人的脸只有她第一次看的时候才能得到01的熟练度。 但当宫子羽的贴身护卫金繁和宫尚角的贴身护卫金复出现在小殿里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金繁给她送来了初始5点、后续每次02的熟练度,金复和傅嬷嬷等同。 进了正殿,三位长老每人给她送了初始3点,后续每次01的熟练度,宫尚角则是初始8点、后续每次03。 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宫远徵离谱。 这个今天打扮得青春活泼的美貌少年郎初始就给了章雪鸣堪称暴击的15点。之后章雪鸣每看他的脸一次,熟练度就会增加1点。 不客气的说,只要章雪鸣一直盯着宫远徵的脸,一天下来这个特殊技能恐怕都能满级了。 事情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 是这个残缺的系统在引导她去做什么,还是在暗示提醒她什么? “昭昭,这就是徵宫总管下人的张管事。”宫远徵的声音打断了章雪鸣的思绪。 她抬眼看向那个穿了身灰黑色右衽长袍的中年男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个干瘦得像根柴火棍的张管事看起来恭顺又冷静,她的大脑接收到的讯息却是:【太好了,夫人今天就入住徵宫了,还自带管理人手!太好了,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等徵公子召唤,每次都怕被徵公子迁怒丢进徵宫地牢和药人们作伴了!唉,也不知道这位夫人够不够聪明,别没几天就惹恼徵公子被毒死才好。看来一会儿得好好告诫这些女人,不然她们没了,说不定就要轮到我了。】 为什么连徵宫的人都觉得她身边这个美貌小郎君是个心狠得会随便拿人试药的人?章雪鸣歪了歪头,没有开口,目光似刀锋在那人脸上刮来刮去。 她不能理解。作为亲自给宫远徵排毒的人,虽然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一样能看出那桀骜不驯下的天真和赤诚。这些和宫远徵相处时间更长的人看不到? 第102章 敲打X小甜 章雪鸣的沉默让宫远徵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也把目光投注在张管事身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又露出了那种阴郁的表情:哥哥说昭昭可以信任,他就半点都不会怀疑,昭昭觉得张管事有问题,那说不定真的就是有问题。 正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险恶起来,张管事不知道自己哪里犯错了,在两位主子有如实质的目光笼罩下汗流浃背,腿都开始发抖了。 章雪鸣看了眼好似就要化身吃人小魔怪的宫远徵,心情就忽然好起来。 她轻描淡写地把要求说了,就笑着打发人:“行了,那就有劳张管事带我的人下去安置了。素蓉留下伺候,青栀跟着嬷嬷们过去看看住处。” 张管事如蒙大赦,退到门边,转过身才敢偷偷抹了把脸上的汗,却听见那个如林籁泉韵般动听的声音悠悠响起:“对了,张管事,我知道有不少地方常有资历深的老人喜欢给新人下马威,但我希望不会有人拿些不实流言刻意吓唬我的人,让她们对徵宫和她们将要侍奉的主人产生不必要的误解……我说的话够清楚吗?” “清、清楚,小人明白了,小人会好好做事的。”张管事抖得更厉害了,强撑着转身行了个礼,领着琴嬷嬷等人头也不敢抬地走了。 章雪鸣把人支使走,便偏头冲宫远徵笑道:“走,阿远,带我去看看你……我们的徵宫。” 宫远徵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好,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徵宫。”夫人真厉害,一眼看出来那个张管事对他这个宫主的尊敬只在表面,马上就为他出头维护他了呢。 …… 说是要参观徵宫,其实章雪鸣和宫远徵只在庭院里转了转,看了看花坛里被昨天的新雪冻得有点蔫的毒花毒草。 “这是红顶水仙。”宫远徵指着几株花瓣边缘呈淡红色、花蕊呈暗红色、形似水仙花的植物说:“花叶鳞茎都有毒,若是汁液沾到了皮肤,不出一刻钟,皮肤就会红肿溃烂,人会头晕呕吐。不及时救治,一个时辰后就能致死。不算剧毒,培植条件也不苛刻,所以没放进药园。” 记下来记下来,这个在宫门外可找不到。章雪鸣赶紧用神识仔细扫描,把这段记忆截取下来单独存进记忆宫殿里一个挂着“毒”字牌的房间里。 “它开的花真好看,名字也好听。”章雪鸣充满感情地捧哏。晚上可以来揪几朵尝尝。 “这个是天香花。”宫远徵的手指又指向旁边几株花瓣天蓝花蕊淡黄、形似虞美人的植物,“整株都有毒。等花落结了果实,果实更毒,误食的话,人会全身麻痹、呼吸困难,在半刻钟内窒息而死。就算及时救治,大脑也会留下永久性损伤,不说变成傻子,也没法继续做事了。但也不算剧毒。” 可恶,这小子真奢侈。这等外界捧着银子都没处找的好物,他居然只是拿来当观赏花吗?章雪鸣幽怨地斜了这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低调炫富的小混蛋一眼,默默往记忆宫殿里又存进了一段影像。 “看起来像是虞美人被染蓝了,怪别致的。”章雪鸣粲然一笑。等着,等它结了果实,看她吃不吃光就完事了! 宫远徵全然不知身旁的绝色美人馋涎欲滴到眼睛都要红了,也不知章雪鸣本就对医毒蛊研究颇深。 只因昨日发现她精于医术药理,为了勾起她对毒术的兴趣,还专门拿这些旧尘山谷独有的毒花毒草来介绍,就盼着能发展出个研究毒药的同好,以后好一起玩耍。 “这是金天竹,整株有毒,不致死,误食顶多昏迷、痉挛、抽搐。” “这是含珠紫藤,种子、茎、皮有毒,误食会口鼻出血、手脚发冷、休克死亡。” “这是……” “这是……” 章雪鸣嘴角的弧度已经快要超出正常标准了,幸好随侍的素蓉过来询问:“昭姑娘、徵公子,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要让厨房送午膳过来吗?” 宫远徵心里刚升起来的那股火气没了。他犹豫地看向章雪鸣,有点想带着她去角宫跟哥哥一起吃饭,又有点想在这样特殊的一天留在徵宫两个人吃。 “你哥中午还要回角宫吃饭?”章雪鸣见宫远徵点头,震惊了,“角宫离执刃殿那么远,他花半个多时辰回角宫吃个饭,再花半个多时辰去执刃殿办公,意义何在?练出一双铁脚板?”省下这些时间把公务处理完提前下班不爽吗?难道工作狂也懂摸鱼了? 宫远徵忍住笑:“大概……坐太久,出来活动活动腿脚?” “走走走,去看看他是不是真回来了。”章雪鸣都不信了,什么样的腿脚需要活动一个多时辰,“刚好,长老们送我的礼物我昨天放在角宫没来得及拿,等下让金复找人给我送到徵宫来。” 要是真回来了,就把昨天她熬了会儿夜写的关于雾姬夫人的消息和推测交给宫尚角,在她上门“探望”之前先让他心里有个底。 章雪鸣要是不想去,宫远徵会很为难。可看她那么痛快就决定了,宫远徵心里又不得劲了。他抱起手臂,腮帮子鼓鼓的:“角宫的厨子手艺好,难道我徵宫的饭菜就入不得你的眼了?你昨天明明吃得很开心的。” 素蓉低头屏息恨不得没出现过。要命,青栀也没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啊。谈个恋爱还要扯上一看就跟爱情无缘的冰山角……哦,新执刃,这难道是什么新的调情方式吗? 美貌少年郎那独特的别扭式撒娇法把章雪鸣逗笑了,看他马上要气成河豚了,才说:“那就不去了,咱们自己在徵宫吃。” 夫人果然最在意我!宫远徵晃了晃脑袋,小铃铛叮当乱响,他得意地放下手臂,却又很快踟蹰起来:“要么咱们还是去?以前哥哥回了宫门,每天中午我都会去角宫陪他用午膳……一个人用膳太冷清了,吃几口就没胃口了。” “所以去还是不去?”章雪鸣拉下脸来唬他,“快点决定,要不我就自己回屋吃了。” “去去去!”宫远徵赶紧迈开腿表示下定决心不改了。走了两步却又倒退回来,腮帮子又鼓起来了:“昭昭,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 章雪鸣瞟他一眼,强忍着笑绕过他往外走:“没有啊,我不记得我有忘记什么。” 他追过去,叨叨了一路“你快想想”。 都能见到角宫的大门了,宫远徵都沮丧得打算放弃了,章雪鸣才停下脚步,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 宫远徵忙转过身来,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雪后的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给少女鸦羽般的发镀上了薄薄的金色。 她笑得温柔又好看:“我忘了告诉你,阿远你今天真是俊美无俦,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我想我终于明白什么是郎绝独艳,世无其二了。” 轰! 宫远徵的脸烧起来了! 第103章 端水X心梗 到了角宫,当真在正殿门外看见了金复。 “……金复侍卫,毅力可嘉。”章雪鸣都有点同情他了。正常一天在角宫和执刃殿之间来回两趟,这么个遛法,干脆放弃刀法专攻腿法和轻功,那样才有前途。 宫远徵脸还红通通的,视线却跟随着章雪鸣的话不由自主地往金复脚上溜。糟糕,又想到铁脚板了,不要笑,哥哥就在屋里。 “金复侍卫,毅力可嘉。”喜欢向亲近的人学习的宫远徵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的,何况调侃的对象是曾经往他伤口上撒盐的金复。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徒留下可怜的金复满头雾水还得叫人去厨房加饭加菜。 宫尚角正坐在茶室里煮陈皮山楂水,闻声转头看向两人,等他俩行了礼,才轻轻点了下头:“过来坐。” 章雪鸣在那张“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脸上读到的却是:【这两个小东西就不能来慢点吗?烦人,早知道就煮药茶了。不过有弟弟在,只要我不说话,他自己就能圆回来。】 果然,宫远徵很高兴地凑过去:“哥,这陈皮山楂水是你特意给我和昭昭煮来开胃的?哥,你早就料到我们中午会来角宫了是不是?哥,你对我们可真好。” “是啊,宫二先生对阿远可真好。”章雪鸣忍笑落座,垂眸不看宫尚角的脸。本来她还觉得这技能实在没必要升级变异,如果系统想让她更了解宫远徵的心思,那宫远徵的心思还用猜吗?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又叫上宫二先生了?”宫远徵疑惑,他不客气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和章雪鸣各倒了一杯陈皮山楂水,把她那杯推到她面前:“昭昭你现在跟我定亲了,该改口跟我一起叫‘哥’了。” 章雪鸣抬眼一瞥垂眸浅笑的宫尚角,读到:【老实叫哥。这声’哥’一叫,我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尽盯着我一个人薅羊毛,还拿我家的消息卖我钱,哼哼!】 她马上精神一振:“哥。”开玩笑,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生意吃熟人,赚的就是这份钱。消息吃完饭再卖,不然怕他倒胃口。 宫尚角心情大好:“乖,以后就是家人了。” “家人”二字重读,强调之意不要太明显,不是挑衅胜似挑衅。 “宫二先生说笑了,咱们不早就是家人了吗?”章雪鸣扬唇一笑又把称呼换了回来,挑衅之意也很明显,“说起来,这声‘哥’我叫得怪不好意思的,平白就给宫二先生降了辈分了。毕竟宫二先生可是背着我跟我父亲夜(刺)谈(探)小(套)酌(话),兴之所至就同我父亲手挽手大半夜要去开祠堂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二叔呢。” 宫远徵瞳孔地震:“哥?!” “……并没有手挽手,而且不是被你及时阻止了吗?”宫尚角郁闷。为什么又拿这件事出来说?鬼知道你爹喝多了就会放飞自我,鬼知道你爹跟你郑昭昭一样力气非人,当时被拖走的人是谁,郑昭昭你忘记了吗?“郑昭昭,这件事你到底还要拿出来说几回?” “就这一个把柄,我能用一辈子。”放弃,白干活不收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宫远徵看看对面差点让他变成“宫三叔”的哥哥,又瞧瞧身旁险些变成他大侄女的夫人,一边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运气够好,一边转移话题远离危险:“哥、昭昭,饭菜来了,该用膳了。”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要哭给你们看了。 章雪鸣扫了眼他的表情,将温热的陈皮山楂水一饮而尽,忍笑起身走人:“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最心疼你哥了。” 宫远徵为难地看了眼坐着不动的宫尚角,到底还是劝道:“哥哥,你脾胃不好,多喝两杯陈皮山楂水,有胃口了再用膳也不迟,我会陪着哥哥的。昭昭年纪小脾气直,不是有意揭哥哥的短的,哥哥不要同她计较——哥哥,你先坐着,我去哄哄昭昭就回来,积气吃饭不好,会胃疼的。” 他自觉这水端得很平了,话音刚落就转身出了茶室,快步赶去餐室哄他夫人去了。 宫尚角目瞪口呆,扭头恰见章雪鸣眉毛一挑,朝他投来了得意的目光,茶盏都捏裂了。 等他去了餐室,就发现搁饭盆的花几已经挪去了宫远徵的旁边。宫远徵站在那里用饭勺把一只面碗里堆成山的米饭压平,再添、再压,直到压不下去了才十分贤惠地递给章雪鸣:“昭昭,今天角宫厨房煮的是绿畦香稻粳米饭,正所谓‘南粳温、新粳热’,这米补养脾胃的功效不错,你多吃点。”,然后给自己也打一碗,同压实。 “今天的汤也不错。鸡肉丸子做得尤其好,是用姜水去腥的,一点姜末都不见,阿远你可以多吃几颗。”章雪鸣投桃报李,给他打了一碗热腾腾的冬瓜鸡肉丸子汤,也是平时吃面条用的面碗。冬瓜只得两小块,汤也浅浅一层,倒是鸡肉丸子满满的。 两个人对着笑得甜蜜蜜的,见宫尚角来了,笑色略减,错开目光,一个拿了他平素吃饭用的迷你浅底饭碗给他打饭,蓬松的米饭与碗沿齐平;另一个用他平素喝汤用的普通饭碗给他盛汤,汤多冬瓜多,鸡肉丸子没放。 一顿饭吃得宫尚角这个角宫主人如鲠在喉,等章雪鸣一搁筷子就迫不及待地赶人:“吃饱了就回徵宫玩去,我这里没空招待你们。” 宫远徵也想走了。端水这种活,谁端谁知道,他才十七岁,不想这么累。 章雪鸣却摆手道:“昨儿我把长老们送我的见面礼落你这儿了。” “金复,去把郑昭昭昨天从长老们那儿哄回来的东西拿给她。” 章雪鸣摇了摇头:“我是本次新娘试炼当之无愧的魁首了?魁首的奖励呢?” “金复,去我书桌上把那个装着极品雪莲的黑漆金纹木匣子拿来给她。” 章雪鸣眼睛一亮:“宫二先生不是说过我在宫门这一年的吃穿用度全由宫二先生包了吗?昨儿个我打赏女客院傅嬷嬷的两只金簪还是同阿远借的,今儿个阿远好容易帮我把伺候的人凑齐了,我连打赏的银钱都拿不出来,不知道有多丢脸。宫二先生既是我娘家叔叔,又是我未来婆家的兄长,您看……” “……金复,拿着我的令牌和私库钥匙,带她去挑。”宫尚角抑制着手抖把角宫宫主的令牌和一串钥匙递给第三次站到他面前的金复,想想马上就要空掉大半的几个库房,心在滴血,急忙唤回了跟着章雪鸣快要出门去的宫远徵,压低声音嘱咐:“远徵弟弟,你跟着去,多看着点,别让她把库房搬空了……懂?” “我知道了,哥。”宫远徵当即给他哥一个信心满满的眼神,转身去追章雪鸣和金复去了。他当然懂了,库房空了多难看。要拿就捡好的、珍贵的拿,那些笨重的大件还是留在仓库里摆样子。 第104章 密信传递X挪回羽宫 等正殿里只剩下宫尚角自己,他才不慌不忙地回到茶室里,坐回原位,脑海里飞快回放刚才在茶室里和章雪鸣对话时的情景,搜寻着当时让他感觉到存在违和感的一幕。 是了,当时章雪鸣叫那声“哥”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挪动身体的动作,话音落下后,她的眼睛就有一个极快地往右下方看的动作。 他翻开章雪鸣之前坐的坐垫,没有。 沿着坐垫边沿看过来,有一处的缝线断了,贴合的布料分开来,有个小口子。 宫尚角有点欣慰章雪鸣还在遵守最初的约定:只要两人中有一个人不同意,就绝不在第三人面前暴露他们之间的交易,哪怕在最亲的人面前也不能。 章雪鸣这次当着宫远徵的面给他传递信息,也是一种表明态度的隐晦询问:她不介意让他的弟弟知道,如果宫尚角同样不介意,那么他们兄弟间的事当由宫尚角自己解决。 宫尚角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狂风骤雨。他唇角微勾,用手指从坐垫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口子里夹出来一只白纸叠的千纸鹤,拆开来,是满篇秀丽的簪花小楷。 他拿过去书房那边,坐下来细看,越看脸色就越冰冷。 宫门内应、雾姬夫人、无锋新娘、老执刃…… 宫尚角眸光沉沉地盯着那些文字看了很久,左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越攥越紧,攥到指节发白。 直到指缝里渐渐有血渗出来,他才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从腰封里抽出条黑色锁金边的手帕把左手手指一个个擦干净,他将那张纸原样叠回去,挪开书案左上角放置的灯台,打开密格,把皱巴巴的小纸鹤放进去,让跟和它众多的同伴待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把书案恢复原样,宫尚角就望着墨池的水面发起了呆。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十年前母亲抱着郎弟弟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心如油煎火烤,冷漠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恰逢此时,有微风自窗外来,拂过水面,撩得墨池里波纹层层荡开。 宫尚角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整理衣袍,大步走出了正殿。 暂时替金复在正殿门外候命的侍卫赶紧跟上去。 宫尚角一路疾行,到执刃殿广场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老执刃宫鸿羽还没从执刃殿偏殿挪回羽宫,但他不能就这么直接去问宫鸿羽对雾姬夫人的事是否知情。 他才刚继任执刃,宫门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冷心冷情,会不会坐到执刃的位置上就得意猖狂、过河拆桥…… 宫鸿羽现在不能受刺激,一旦宫鸿羽出事,长老院不会袖手旁观。比起他这个作风强硬的新执刃,他们也许会更喜欢已成年却不通宫务的宫子羽来做个傀儡,把更多的权利和利益攫取到长老院手中。 到了执刃殿,他碰见月长老从偏殿出来,态度一如往常地上前询问情况,月长老仍是神色无奈地摇头:“只能看后续调养的情况了。恢复得好的话能正常发声,或许还能站起来……” 红玉侍金逸忽然插嘴:“若是只能靠后续调养了,那么老执刃现在是否可以挪回羽宫了?” 宫尚角审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月长老略一沉吟,点头:“可。” 宫尚角皱眉:“长老,听闻羽宫雾姬夫人也病倒了。” 月长老抬眼一瞥他,语含深意:“回到熟悉的地方,有亲人在侧,想来老执刃的心情也会好些。何况,新娘已入住羽宫,子羽也该学着顶门立户了。” 宫尚角垂眸,在心里默数三秒,点头道:“那便依长老的意思。” 姜离离、宋明月要秘密乘坐凌晨的货船离开旧尘山谷,角宫的侍卫会乔装改扮一路护送她们归家,避免被无锋盯上。生意上的事将由据点的负责人同姜家和宋家家主商谈,宫尚角并不怀疑每一个能走出角宫独当一面的人的能耐。 入住羽宫的林真真和落选的四位新娘,每人收获了一套价值不菲的金头面,这所谓的“新娘试炼奖励”成功驱走了她们心中关于那晚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 落选的四位新娘也不再难过不能留在宫门里,欣然同意了宫门为她们和旧尘山谷中的小世家保媒的建议,这件事两天就能敲定。 被送去月宫“静养”的前少主宫唤羽醒没醒不知道,被月宫提走的无锋刺客云为衫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地牢里的两个无锋刺客倒是还在昏迷中。 于是宫尚角这天下午只是吩咐侍卫统领金应晟抽调一些人手出来,配合长老院派出的黄玉侍卫对宫门防卫进行全面测试,剩下的时间都在对着书案上摊开的一份请求补充女客院人手的公文发呆。 期间他还出去同要被挪回羽宫静养的老执刃宫鸿羽道了个别,目送红玉侍带领的护送队伍远去,心情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还是在回到角宫看见金复哭丧着脸迎上来的时候被打破了。 “公子,库房……”金复压力太大,称呼有没有问题都没心情管了。他指着库房的方向,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宫尚角有种不祥的预感,揪着他的衣服领子风风火火地去库房看究竟。 位于角宫东南角的十间库房乍一看……只空了一间? 这不可能! 宫尚角进去细看才发现:大件的笨重家具和摆设都没动;成箱的金条少了三分之二;玉石和宝石无分加工未加工的,就剩了五箱颜色不纯的;成匹的贵重布料如提花缎一类的,还剩了几匹颜色花纹老气的;药材剩了一半,名贵茶叶和香料全没了;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只有次一等的剩下了…… “郑昭昭是要翻天了吗?!”宫尚角握紧了拳头,怒问金复:“远徵弟弟都没能拦住那头貔貅吗?!” “啊?”金复震惊了,“不是、不是公子特意让徵公子来帮昭姑娘挑选的?还说您说的不能搬空了,所以才留下那些大件……” 宫尚角一阵头晕。他用手指着自己,嘴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最后,颓然地放下手:“算了,点灯,拿库房登记的册子来,先看看……还剩些什么。” “那个……”金复鼓起勇气,“公子,登记册子被徵公子拿走了,说是方便昭姑娘清点……” 宫尚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质问:“……那他们两个怎么不把我也拿走啊?!” 第105章 利诱X吓唬 角宫凄风冷雨,徵宫欢天喜地。 从角宫第一批送东西的侍卫到达徵宫起,还没正式办理入职手续的嬷嬷侍女们和徵宫的原班人手就不得不携手合作,共同为徵宫的新主人忙碌起来。 章雪鸣和宫远徵是跟着运送最后一批“货物”的侍卫回到徵宫的。 听到琴嬷嬷禀告她自作主张开了一箱白银,替章雪鸣和宫远徵打赏了辛苦运送东西来徵宫的角宫侍卫每人十两银子,章雪鸣表示很满意,手一挥:“你们徵公子说了,今天徵宫所有人都赏一个月月钱。干了活的,嬷嬷和管事一人另赏二十两银子,其余人每人十两。” 金钱的力量无可匹敌,忙了一整个下午的下人们顿时从章雪鸣带来的美色暴击中清醒过来,只觉疲累全消,笑容满面地给两位财神爷行礼谢赏。 宫远徵不习惯宫门的人对他那么热情,还是不带负面情绪的那种,脸也板不下去了,半晌才摆摆手,憋出一句话来:“你们日后要好好干活,要听你们昭姑娘的话。” 便有已经吃过教训的张管事乖觉地招呼一干徵宫人马给女主人见礼,以示对入主徵宫的章雪鸣无任欢迎。 对,是入主,不是入住。 看他们那位性子恶劣让人退避三舍的宫主的表现:他们这边一对章雪鸣俯首,那边宫远徵就满意地点头,冷酷阴鸷的小毒娃都变成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了。以后徵宫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大家都有眼睛都会看。 下人退下,热闹散去。 不多时,按章雪鸣的要求,徵宫前半部分的各处廊角檐下的灯笼都点亮了。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走廊、门廊、庭院…… 宫远徵新奇地看着不再沉寂在黑暗中的徵宫,无人的庭院似乎也并不会显得寂寥。 两个人在偏殿餐室对坐吃过晚饭,章雪鸣回屋换了件桃夭色绣双飞燕团花大袖衫,配上暮山紫狗牙暗纹提花缎绣祥云纹马面裙,约着宫远徵出去散步。 宫远徵很享受这样和她两个人漫无目的乱逛,不说话也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不过他还是更想听她的声音,便小心翼翼地发问:“昭昭喜欢到处都亮堂堂的?是因为……怕黑吗?” “不是。”章雪鸣不明白为什么宫远徵随便问个问题都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她暴起打死。 她一时促狭心起,停下脚步,缓慢转头看向宫远徵,面无表情,眼神阴恻恻的。 宫远徵愣住了。 过得几秒,才见五官精致的少女慢慢弯起嘴角,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定格时,上半张脸波澜不惊,下半张脸上却形成了一个像是被人提着线往上牵拉出来的笑容,活似人偶现了原形。 章雪鸣语调阴森地开口:“我是怕吓着你……” 宫远徵定定地望着她,没有半点被吓到的神气,反而眼睛亮亮的,像是找到了同伴的小狗。 须臾,眉目如画的少年咧开嘴角,也露出了一个同样惊悚如人偶般的笑容,语调幽幽地说:“没事,我不怕。” 两人相对诡笑,没吓到对方,倒把随侍的素蓉惊得捂住嘴,屏住呼吸无声后退八丈远,轻功都用上了。 章雪鸣揉揉发酸的脸部肌肉,结束了这个她和宫远徵觉得很有趣,素蓉觉得很有病的小游戏。 “那以后我们晚上来玩躲猫猫,在不点灯的徵宫里玩一定很有气氛。”她提议,又补充:“等你把内力练上去了,咱们再用上轻功玩鬼捉人。” “好。”宫远徵爽快答应。 “不过得记着提前清场,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好。” 两人又并肩慢慢向前走,边走边说话。 “你们这里地处深山却都不见有蛇虫鼠蚁,是撒了药?” “对,定时喷洒药液,树林里也是。”宫远徵姿态随意多了,“每个月月初,巡逻的侍卫会沿途喷洒,各宫下人也会在各宫喷洒。雨水多的时候,一个月得喷好几次。” 他好奇地问章雪鸣:“外头不这样吗?” 章雪鸣瞥眼这个从未出过宫门的少年,回忆着在郑家的日子,认真地回答:“外头都是熏艾驱蚊蝇的。浑元城里少有蛇出现,端午前后买点雄黄粉撒在房前屋后就行了。要是发现家里有蛇,一般是抓了装进麻袋或者竹笼里,带到城外去扔。浑元那边少有人会直接把蛇打死,说蛇报复心可强,打死了一条,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出现一大堆蛇来给同伴报仇。老鼠和白蚁没有很好的防治办法,只能定期给家里大扫除,发现了就消灭。” “昭昭怕蛇和虫子吗?”宫远徵侧过脸看着她。宫门绝大多数人都怕这些,万一她也怕,那他的那些小宠物就得藏严实了。还好她没问他挂在腰间的小海螺是用来干嘛的…… “不怕,我都养过。”章雪鸣笑起来,“拿来入药的。只是家里人不喜欢我玩这些,下人又很怕被咬到,加月钱也没人愿意帮我养。后来我就不养了,需要用的时候就去医馆买,要么请医馆帮忙收,品质什么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是吗?我不信。”宫远徵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章雪鸣面前。他转过身来,抱手垂眸看着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哥说了,漂亮的女人会哄人,也会骗人。” 章雪鸣飞快地一瞥他的脸,立刻右手一抬,虚虚捂住心口后退一步,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眉头微蹙脸微侧,娇滴滴地问他:“需要我多谢徵公子的夸奖吗?” 宫远徵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不叫笑意泄露出来,竭力控制着不去理会又变得有点烫的脸,故作认真地微抬了下巴:“虽有哥哥给你的身份作保,但哥哥查的方法和我查的方法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眸光流转,那双明眸里似藏了小勾子,一下一下勾得宫远徵心痒又心慌。 镇定,不能输! 宫远徵又抿了抿唇,错开目光,促狭地一笑,摘下腰间的玄色镶金丝手套戴上,然后从小海螺里倒出一只黑色的、长相十分丑陋可怖的虫子,两指轻轻捏着,突然举到章雪鸣面前。 第106章 游戏X调戏 “这是什么?”章雪鸣假作受惊又往后退了一步。 宫远徵却看得分明:她看清那只虫子的一瞬,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像是瞧见了小耗子的狸花猫,满是想要玩耍的跃跃欲试。 “咳!”宫远徵轻咳一声提醒她认真点。 章雪鸣忙将惊恐神情作得更浮夸了点,向当日城外的那位无锋姑娘(上官浅)学习。 宫远徵今日的装扮本就显得他斯文秀气,少年感十足。这会儿那黑虫在他手里扭动,他那眉飞色舞的兴奋劲又令眉宇间多出点孩童般的稚气来:“这就是我的法子。你说你不怕虫子,那你敢把它放在你的手心里吗?这可是一只能探查人心的虫子,你要是真的不怕,那就让我用它查查你的心。” 章雪鸣再后退。 宫远徵挑眉一笑,步步逼近:“你躲什么,不是说不怕吗?”又冷笑:“快点,把虫子放到你的手心里,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你撒谎了,它的毒牙就会毫不留情地扎进你的皮肤里,只用一个时辰你便会肠穿肚烂——你敢吗?” 那黑虫弯曲的节状肢体和毒牙在章雪鸣的眼前晃来晃去,她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眼一闭,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将左手伸过去:“查就查,怕你?” 趁她看不见,宫远徵抬眼一瞪,眼神冷厉,将刚跟上来的素蓉吓得又捂嘴屏息后退八丈远。 “嗯?”章雪鸣等得不耐烦,把左手往上抬了抬。 宫远徵先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点了下她雪白的掌心,确定她没用内力隔开,才把黑虫放上去。 明明隔着那么厚的手套,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想象中的柔软还是让他红了脸。 宫远徵暗暗唾弃着自己的轻浮,正色敛容,专心把游戏继续下去:“感觉到了吗?那只能探查人心的虫子现在就在你的手心里。不能说谎哦,说谎的人会死的~”顿了顿,问道:“你真的不讨厌蛇和虫子吗?” “真的。”秋天去顺德,菊花水蛇羹能鲜掉舌头好吗?人工饲养的菜蛇安全又肥美,完全不是那些瘦巴巴的野生蛇能比的。 “那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有才有貌有钱还能乖能野会撒娇很粘人的小郎君,哪个女人会不爱呢? “那就是喜欢了?” “对,喜欢。”狡猾的小郎君,就知道他不会乖乖玩游戏。 “那……那哥哥呢?你喜欢哥哥吗?” 章雪鸣愣了一下,克制住转头看他的冲动,还是诚实回答:“很喜欢他赚钱的本事,不喜欢他多疑的性情。他会是很好的家人。”但绝不会是个好情人。 “……所以真的是二叔?” “真的是二叔。” 宫尚角为了从她郑爹的嘴里套出她的老底,特意让金复送了一堆难得的好东西绊住她,结果把自己搞得无比狼狈,还得她去搭救。最后三个人都被她一顿“舒筋活络活血化瘀掌”拍得不要不要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刚能爬起来呢,又觉得自己能行了,跟着她郑爹在她埋头处理郑家事务的时候,约着去正对她书房大窗的月桂树下品茗听琴,还敢举杯挑衅她,又双双挨了一顿胖揍,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月…… 就说,这么欠的玩意儿,要不是她心里真把他当自家二叔了,还能让他活蹦乱跳到如今?也不看看惹怒她的那些无锋都在哪儿待着呢。 “那……那天在密道外给所有人下药的人是你吗?” 章雪鸣心中一突,口中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好小子,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章雪鸣有点好奇宫远徵还想借机知道什么,便颤抖着手,哑着声音催促他继续游戏:“徵公子,还、还要问什么?尽管问。” 他沉默了数秒才问道:“你对宫门有恶意吗?” “没有。” “你会做对宫门不利的事吗?” “不会。”有财神爷在,杀鸡取卵的事她不做。 “你在家真有那么多人伺候你?” “真的。”在外她一个人样样都来得,样样都能凑合。有条件了那就只管享受,一个手指都不想动。 “那你平常在家一天要换几套衣服?你那些衣服真的那么贵吗?” “五套,真的。” “……我没有问题要问了。”宫远徵鼓着嘴拿回黑虫。其实除了刚开始失去桎梏的黑虫在章雪鸣的掌心扭动了几下,后来就一直死了一样的安静。想也知道,有些答案未必真实,只是他想信她而已。 章雪鸣心中暗笑,一秒红了眼眶,转过头来看着宫远徵,似是不忿他在游戏里夹带私货,眼中隐现泪光:“徵公子不信我,也应该信宫二先生看人的眼光。” 宫远徵被她出色的演技吓得不轻,忙脱了手套上来捧住她的脸:\"你别哭啊,我没有不信你!我就是、我就是……”心里总是不安,生怕这样的日子只是好梦一场。 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眨眼,倒比章雪鸣更快掉下泪珠来:“昭昭你别生我气,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再不这样试探你了。” 章雪鸣也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们不是在玩游戏吗?好好的你怎么又掉金豆豆了?你犯规!”也顾不得会被素蓉看见,忙拉住他的手哄他:“快别哭了,哪有游戏玩到一半就不玩的——我说‘徵公子不信我,也该信宫二先生看人的眼光,’这时候你该说什么?” 宫远徵反手握住她的手,顾不上自己,从腰封里摸出条手帕来先给章雪鸣擦眼泪,手帕一角还绣了只吐着舌头无比乖巧的金毛小狗。 他有些哽咽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也对,来日方长。” 章雪鸣从他手里抽走那条手帕,抬手给他擦眼泪,笑着问他:“这虫子竟如此神奇能识人谎言,徵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宫远徵破涕为笑,有些顽皮地低下头,用额头轻轻顶了下她的额头:“骗你的,一味药引罢了。世间哪有什么能窥探人心之物,如果真的有,早就被人摧毁了。” 章雪鸣眼神一黯,垂眸轻道:“不是应该视若珍宝吗,怎么还会摧毁?” 宫远徵不明所以地晃了晃她的手,像在问她怎么了,口中却道:“世人皆称追逐真相,却总是逃避面对。世人皆称鄙视秘密,但每个人都有秘密。深渊有底,人心难测。这人心啊,是天地间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了。” 章雪鸣忽然抬眸一笑,像要看到他心里去,而她也确实可以:“那阿远呢?阿远的心怕被我窥探吗?” 宫远徵握紧了她的手,勾唇一笑,天真又赤诚:“别人不可以,昭昭想看就看。” 手里的柔荑蓦地像是变成了滑溜溜的鱼,一下就溜走了。宫远徵来不及皱眉,怀里就多出来具柔软还带着淡淡幽香的身体。 章雪鸣双手环住少年那可称纤细的腰肢,略用了点力,然后便放手退出那个怀抱,望着那张犹带着惊愕的面孔,露出个坏坏的笑来:“阿远的话真是动人,腰也是真的细~” 第107章 小日常 当天晚上的事就像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究竟有没有在章雪鸣和宫远徵的心里留下痕迹,谁知道呢。 反正宫远徵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寅正(早上四点),宫远徵就起床洗漱了,比平时提前了整整半个时辰。他对着铜镜认认真真地编好小辫子,挂上小铃铛、小葫芦、银叶子,装扮完毕就忙不迭跑去隔壁了。 这么早,他想着人应该没醒,他就去看一眼,瞧瞧那些新来的侍女有没有好好帮他家昭昭守夜——那些生面孔也是能佐证他家昭昭真的住进了徵宫的存在。 然后他就先去徵宫附近的树林里采集晨露,等给出云重莲浇完水,他再来和他家昭昭一起用早膳。 因为种种原因,宫远徵已经好几天没去采集晨露给出云重莲浇灌了。 如果说用药粉兑水配出的营养液是主食,一顿主食能顶三到五天,那么晨露就是出云重莲的小零食。 在宫远徵看来,人总吃一种东西都会烦,植物也有生命,当然也会喜欢偶尔换换口味。 他运气好得以提前清除余毒变得身强体壮,也不能把哥哥扔一边不管,何况还有一朵是要给他家昭昭的。他家昭昭平时习惯用内力包裹全身防止衣服脏污,用上一朵,她的内力就能更高,碰上敌袭也能游刃有余。 还有一朵,宫远徵不想给月公子了。 他已经彻底想清楚了,要想让昭昭生活得跟在家里一样惬意,得花很多很多银子。 角宫仓库里的那些财物是留给哥哥的,不能再动了。 出云重莲这种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拿去外头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买?就是出手的渠道…… 哥哥现在当了宫门执刃,以后就不能出去行商了。实在不行他顶上哥哥的缺,带队出去?还能带上昭昭,省得她在宫门待久了会腻,一举两得! 宫远徵刚打定主意以后每天抽出时间去向宫尚角请教经商之法,就看见一队端着、提着东西的侍女从远处走过来,领头的是那个叫素蓉的。 那队侍女走近了看见杵在走廊上的是宫远徵,一行人并没有惊讶,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气,反而个个都冲他露出点笑意来,闹得宫远徵都有点别扭地别开了眼。 素蓉早不见昨晚被吓得小脸惨白的样儿,不慌不忙地领头给他行礼问安,宫远徵不耐烦地摆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管我。” 素蓉却微微一笑:“那可不成。昭姑娘吩咐了,若是徵公子来了,还请徵公子先到餐室小坐片刻,昭姑娘很快就能出来。” “昭昭知道我会这个时辰过来?”宫远徵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可我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 素蓉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宫远徵动身走到前面去,直到离着她有三尺距离了,才迈步跟上,含笑答道:“徵公子有所不知,昭姑娘昨晚就说,今早徵公子想必会来寻她一起晨练。女子梳妆最是耗时,所以特意早起半个时辰,免得徵公子久等。” 宫远徵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步频却明显加快了,清脆的铃铛声欢快地响了一路。 章雪鸣住的这间小殿宫远徵以前也来看过,虽然和角宫正殿格局相像,却显得空空荡荡,死气沉沉。而今只是住进了一个人,格局还没来得及改变,家具摆件也还没来得及换上,却像是整间殿宇都活过来了,香料燃尽后留下的悠悠暖香散在空气里,似乎就把这偌大的空间填满了。 宫远徵在餐室就坐,视线忍不住往屏风那边飘,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摆设都没动,卧房前那面纱质的大坐地屏风已经被两扇不透光的大八联山水屏风取代了,想要透过屏风看卧房里的情况根本不可能。 宫远徵失望地撇撇嘴,收回了视线,侧耳倾听,恰听见章雪鸣在轻声吩咐素蓉:“昨晚让你通知厨房今早用绿畦香稻粳米熬的米油得了?让阿远先喝一碗温温胃,其他的也可以上桌了,我这里马上就好。” 宫远徵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本来想高声告诉她不必由人传话,却见屏风一侧,琴嬷嬷正往外走,忙又闭紧了嘴巴。 一会儿懊恼真给他家昭昭找了这么帮碍事的烦人精,在角宫仓库里挑屏风的时候怎没想到挑个挡得不那么严实的; 一会儿又觉得他家昭昭看重规矩也挺好,那屏风换得更是有道理。 要是谁来了这里都能跟他家昭昭独处,都能透过屏风看到他家昭昭在干嘛,他想想都要怄死了。 素蓉再来餐室,便指挥一个叫金菱的圆脸侍女从两个大得如同木桶的五层食盒里往外拿东西。 先端上来的是一大瓷盆浓稠的米油,热气腾腾。 素蓉正要动手给他打一碗,宫远徵却摆手让他们下去:“我等昭昭一起。” 素蓉也不坚持,让金菱把一大盘子垒了三层的四方雪白羊奶糕摆上桌,然后又是一大盘子垒成小山包状的菜肉包、一大盘子酱肉包和六碟用装菜的碟子装着的开胃小菜。再来就挪了一个六层的四足花几过来,把剩下的一大盘羊奶糕、一大盘菜肉包、一大盘子酱肉包都摆到花几上了。 宫远徵悄悄地咽着口水,竭力不让视线落到那些香气诱人的食物上。 还好章雪鸣说很快就是真的很快,只是她今天早上的穿衣风格跟前两天完全不一样。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宫远徵就呆住了: 她那头及腰长发被编成了一根粗粗的辫子,只用莲花宽金扣高高束在脑后。 衣服则是一身极显身材的立领黑色劲装,两边肩膀上各缝有一片椭圆形的棕黑色皮质护肩,两边肘部又各缝了一片护肘。下摆只长过膝盖,前后片不止两侧开叉,正中也是分开的,配了双乌皮六合靴。 她的腰间扎着同色的皮质绣金线蟠蛇纹腰封,束得那腰肢似不堪一握。行动间隐约可见底下被黑色贴身长裤包裹着的一双长腿又细又直。 她一边调整着棕黑色皮质护臂,一边吩咐青栀通知张管事召集人手按她晚上画好的图纸布置房间时,脸红的不止是一干侍女,连宫远徵这个远远旁观的也默默红了脸。 半晌,宫远徵掩饰低头,咕咚咽下去一大口口水,也不知是饿的,还是馋的。 第108章 一举五得 章雪鸣走进餐室了,宫远徵才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看着她动手接过素蓉递来的空碗,打了一碗米油,放上白瓷调羹,给他摆到面前,又拿了公筷给他夹了个白菜肉包放到他的碟子里。 “吃饭。”章雪鸣熬夜画图又偷摸溜出去揪了点花啃了点草,熬到现在已经饥肠辘辘,给自己打了碗米油,夹了个包子就开始了新一天的现场吃播。 琴嬷嬷带着侍女们收拾好东西悄悄退出了小殿。 宫远徵本不习惯这么早用早膳,却被她带得胃口大开,一碗米油下肚,没忍住舒服地慨叹一声,脸红红地看她一眼,见她并不在意,放心地大口吃起来。 一会儿,他试探地开口:“昭昭,等会儿能陪我先去附近的树林里收集晨露吗?” “好。” “等我浇完花再一起去角宫练刀?” “行。” “那……” 一个酱肉包塞进宫远徵刚张开的嘴里,章雪鸣头也不抬地说:不把早饭吃完,你哪里都别想去。” “哦。”宫远徵脸鼓鼓地啃着包子,眼睛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 离太阳出来还早,树林里寒气很重。 灯笼挂在一处矮枝上,宫远徵一手端着个小瓦罐,一手拿着支毛笔。 瞧见哪处矮枝、灌木的树叶上有凝结的晨露,他就把瓦罐凑过去,用毛笔轻点叶片与树枝的连接处,“嘀嗒”,露水就落进了瓦罐里。 宫远徵不喜欢人多,章雪鸣只带了素蓉和两个侍女,也人手一个瓦罐一支毛笔。看他做了示范,素蓉便带着那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去远一点的地方收集。 章雪鸣借着灯光欣赏了会儿宫远徵专注甚至称得上是虔诚的表情,就悄然无声地飘远了。 她学习有耐性,不代表做这种机械琐碎的工作也有。捞个纸船都能拿着竹竿跟宫远徵打闹起来的人,能指望她这种时候会老实? 章雪鸣用神识辅助内力试了几十次,就干脆地放出神识网笼罩住她在的这片地方,精准找到每一颗晨露,翻掌打出一道内力,那道内力就像小旋风一样掠过那些有晨露的灌木的树叶,把晨露卷走却不伤叶片分毫。 最终,那道内力绕场一圈,卷着平行线上的所有晨露回到章雪鸣面前,她凑过瓦罐,恰好内力消散,一小捧晨露哗啦一下落进了瓦罐里。 没多久,她就端着罐口蒙了白纱的瓦罐回来了,毛笔还插在腰封里,露出半截来。 “喏,满了。”章雪鸣把瓦罐递给宫远徵,换来对方一个惊讶的眼神。 她得意地挑了下眉,拿过宫远徵手上才集了浅浅一层的瓦罐,示范了一次。宫远徵目瞪口呆:“这样也行?”想想自己现在那点内力,又沮丧:“得等我内力练回来了才能试试了。” 他好奇地问章雪鸣:“昭昭,你平时都这么用内力的吗?” 章雪鸣都是收集晨露的熟练工了,三下五除二集满一罐,接过他递来的白纱和麻绳,一边往罐口上绑白纱,一边笑道:“在我看来,修炼内力就是为了方便生活。不然一天天的,上哪儿找那么多敌人来打哦。” 她把自己修炼的小心得传授给宫远徵:“没有敌人的时候用内力来做些小事,练的是操控,熟练了收发内力都会变得轻松。但凡事量力而行,内力还剩一成就得停下了,内力干涸会损伤到丹田。别信人家说‘内力挤一挤还会有’,又或者‘内力用完了再修炼速度更快’的鬼话。” 宫远徵抱着两个瓦罐,垂眸看着她笑了下:“除了哥哥和你也没人会跟我说这些。” 章雪鸣很自然地抬起手,示意他弯腰,少年乖巧照做,温驯地把头放到她的手掌下,全没有习武之人把死穴送到别人手下的抗拒和僵硬,小辫子顺着动作滑到前面来,带得小铃铛一阵乱响。 章雪鸣笑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头顶,小声说:“牛羊成群结队,猛兽总是独行。” 宫远徵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嘴角慢慢弯出个温柔的弧度:“嗯。” 因为章雪鸣的突发奇想,大家提前结束了这项冻得人手僵脚冷的工作。 只不过在认识到章雪鸣的强大的同时,素蓉和那两个侍女也为章雪鸣滥用内力只为省事的行为感到无语。 章雪鸣瞥她们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不是人人都如我一样习武又内力深厚,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法子。竹筒用纱布蒙住筒口,趁夜挂到树枝上,第二天一早再去收回来——你们猜里头集到的那些水叫不叫晨露呢?” 那两个没习武的侍女都是一副大开眼界的表情,素蓉却不敢置信地问道:“昭姑娘怎么知道奴婢心里在想什么?” “还用问?”章雪鸣哈哈大笑,“都写脸上了。” 宫远徵瞅瞅素蓉那张角宫出品的平静脸,嘴角微微抽了下,忽地想起昨晚她的话,心中一动,故作不屑地扫视素蓉和那两个侍女,冷哼一声:“还用问?都写脸上了。不爱动脑子的,迟早变得没脑子。” 快步去追前面的劲装少女,把三个一脸懵的侍女扔在后边怀疑人生。 本来宫远徵是算好了时间的,天亮刚好收工去角宫找哥哥一起练刀。无奈章雪鸣动作太快,他浇灌完出云重莲回到小殿,离天亮且有大半个时辰。 见章雪鸣在书房那里专心写着什么,他也没凑过去看,在书案对面坐下来。瞥见旁边有写了字的几张纸在晾干,问过可以看,他才小心地拿起来看,却是一封物资采购的申请公文。 宫远徵看着那些纸上罗列的桃花水、人参珍珠面脂等一系列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有一堆绣线、香料、绘画颜料的名称,忽然觉得昨天从角宫库房里拿回来的财物也不是很多了。 要么…… “昭昭,这些桃花水什么的,我好似在一本叫《养容驻颜方集》的书里见到过,我回来给你做?”能省一点是一点,徵宫之主家也没余粮啊。 章雪鸣抬眸一笑:“能做?” “能做。”回来就把那本他曾经嫌弃无用甩到某个角落吃灰的书翻出来。 “那我就再用益母草灰调淘米水再凑合两天。”章雪鸣遗憾地垂眸,还说趁机收集个宫尚角崩溃的表情包,偏他有个好弟弟,羡慕。 “绣线也不用买,宫门女眷用绣线都能直接去针线房领的。你让侍女去领,少了的色叫她们去补。” 宫远徵还把他某天晚上去羽宫串门的时候听到的小话也说给她听:“我听说,两任执刃夫人都不爱女红,其他宫没有夫人,针线房却年年上报这笔预算,省下的钱都被管事吞了。那管事是侍卫统领的小姨子,嫁的是宫门内务管事手下的柳管事的侄子。” “厉害啊阿远,这种内部消息你都能搜集到。”章雪鸣目光灼灼地盯着宫远徵看,一脸捡到宝贝的惊喜表情。有此帮手,何愁不能把“宫二叔”薅秃? 宫远徵不好意思地嘿嘿一乐,仰着小脸冲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颜料大部分是花草和矿物所制,这个我也能做。” “真的?”章雪鸣搁了笔,把最后一张写满字的纸推到他面前,笑靥如花:“那就拜托阿远了。” 真棒。字也练了,鱼也上钩了,钱也省了,感情也增进了,还得到个不错的消息,一举五得,哦耶! 第109章 你很了解我吗? 投桃报李,章雪鸣把放在书案下的一个细长的黑色木匣拿出来放到宫远徵面前:“看看?” 宫远徵打开来,里面有黑线混着金线编织出来的两条八股绳抹额,两条中间都连着银质镶珠子的葫芦型饰片,只不过珠子分了白玉和绿松石两种,看起来十分精致。 “你选一条,给你哥一条,你们两个戴着走出去,别人看一眼就知道你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弟俩了。” 宫远徵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下头:“好。” 迫不及待解下额上绑着的那一条,他拿了绿松石的那条系上了,抬头问章雪鸣:“好看吗?” 章雪鸣惊讶地发现宫远徵的眼睛又湿漉漉的了,他的表情在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哥哥之外的人送的礼物,昭昭真好!】。 章雪鸣不由一愣,旋即便还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看,我们阿远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小郎君了!没有之一!” 见他害羞地笑起来,又故作不经意地感慨:“果然,好看的小郎君怎么打扮都好看,看来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打扮我们阿远了……我要是做了粉色的长袍,你会喜欢吗?” 管它什么色,宫远徵的答案永远只会有一个:“喜欢!” …… 晨曦初露,精神有点萎靡的宫尚角刚提着长刀要出正殿,就看到门口进来了两个人,那是两张熟悉得让他瞧见就血压飙升的脸。 “来干嘛?”他阴沉着脸用冷酷的目光笼罩着刚给他行完礼的两个人。 宫远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他又想扭手指了。 章雪鸣从他脸上读取到:【哼,还能记得早起过来陪我练刀,算你们两个小东西还有点良心。咦,远徵弟弟手上拿的什么,是给我的礼物?他怎么又低头不说话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章雪鸣忍住笑,轻轻推了下宫远徵的背:“怕什么,那是你哥,别说我们没把角宫搬空,就是真搬空了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整个江湖都知道,宫远徵是宫尚角的唯一软肋,怎么好像只有阿远你不知道似的——快,软肋弟弟,赶紧把送你哥的礼物拿给他,他正等着呢。” 头回听见这种说法的宫远徵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得看看宫尚角,又看看章雪鸣。 他正想鼓起勇气把匣子递过去,却见宫尚角眉头微蹙,死死盯着章雪鸣,冷若刀锋的面容凉薄而淡漠,一双眼眸深沉如寒潭,声音充满磁性却极度冰冷,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你很了解我吗?” 糟糕,哥哥生气了!宫远徵有点腿软,却还是试图把章雪鸣挡到身后:“哥、哥,昭昭不是有意要揣测……” “哦?所以宫二先生是觉得我还不够了解您?”章雪鸣眼睛一亮,双手往腰封上一抹,手里竟然多出来一支只有手指长的套了笔帽的小毛笔和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及时打断了宫远徵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话。 她十分高兴宫远徵的维护,但是这傻小子明明对他哥感情那么深,宫尚角强硬点他就一昧害怕退让,怪伤感情的。 牙齿都有磕到嘴唇的时候,就算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十年里也不可能什么矛盾都没有。有矛盾了就要沟通,哪有一方强硬起来另一方就害怕退让的道理,习惯了退让的一方以后不管付出多少都会被视为理所应当,反正对方只要强硬点他就会就范。 那怎么行? 看她来给这傻小子打个样儿! 章雪鸣一手捏着册子,一手拔掉笔帽,轻松绕过宫远徵,凑近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宫尚角,粲然一笑,白牙森森,仿佛一头随时能咬断猎物脖子的猛兽:“来,宫二先生,请列举我不了解您的地方,我会一一记下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答案告诉您。我不了解谁都行,不了解财神爷那可就是我的不对了——当然,老规矩,您懂的。” 本来话出口就开始后悔的宫尚角听见这几句话,差点没忍住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嘴欠!你看,她来了,她带着她的厚脸皮和专门扒拉你钱财的爪子朝你走来了! 宫远徵一脸震惊地看着事态往他不能理解的方向一路脱缰而去:他哥很生气的样子,他家昭昭却不怕死地往前凑,然后……他哥笑了? 是的,宫尚角当场表演了一秒变脸。 他垂眸,嘴角微勾,语气和缓地说:“昭昭,角宫库房没什么东西了,你看……”一时失言而已,就不要计较了嘛。商人嘛,偶尔也有必须低头的时候,不丢人。 “哦。”章雪鸣冷漠脸收起小册子和笔,扶住挎在腰间的长刀的刀柄,“那走,上演武场练个刀去,咱们好久没切磋了。” 潜台词是:让你没事涮我玩。不掏钱就挨揍,选! 其间险恶连宫远徵都感觉到了。 少年郎一个激灵从三观破裂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忙上前打岔。 所以他哥并不是因为昭昭擅自揣测他的心思生气了,就是摆个样子故意逗他俩玩,结果玩脱了? 他一边把木匣塞给宫尚角,挤眉弄眼希望他哥克制点,别再逗他家昭昭了,总觉得这么下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哥,你快打开看看,这是昭昭特地为我们做的抹额,是兄弟款的,你和我一人一条。她可辛苦了,都熬夜了!” 一边拉着章雪鸣的手:“昭昭别难过,我哥就是跟咱们闹着玩呢,就咱俩昨天玩的那样,玩游戏不兴不高兴的,是不是?” 章雪鸣斜他一眼,鼓着嘴似乎很不开心:“你就知道帮你哥说话。” “没有没有。”宫远徵把章雪鸣拉远一点,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说:“我哥是你二叔嘛,不好跟长辈置气的。我俩年纪相仿,我俩才是一边的,对不对?” 章雪鸣一下就笑开了,扭头给了宫尚角一个挑衅的眼神:“行,阿远,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算了。下回你哥再没事吓唬我,我就去把他库房下的暗库和墨池下面的密室都起空了,让他悔不当初。” 第110章 角宫密室 这话一出,宫远徵和宫尚角都愣住了。 “什么,角宫库房下面还有暗库?”宫远徵瞪圆了眼睛。他哥还有好东西藏里头呢? “你是说,我这墨池下面有密室?”宫尚角早已解了原先戴着的抹额,正把他收到的新抹额往额上系,听到章雪鸣这么说,顾不得纠结棺材本被发现的事,瞪了一眼总是抓错重点的弟弟就赶忙追问:“开启的机关在哪儿,你有推测了吗?” 章雪鸣找密室的本事他从不怀疑,甭管多隐秘她都能找出来。好在她对熟人还算有节操,再好奇也不会擅自去动。 “你自己的地盘你不清楚?”章雪鸣也没想到宫尚角不知道,不过昨天在宫远徵的帮助下,她们弄回徵宫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她应得的,刚才也不过是在跟宫尚角开玩笑。 “开启的机关应该在那里。”她爽快地指了指书房里离池边只有一尺多距离的书案,又对好奇望着她的宫远徵解释:“我学过一点机关术,找密室暗库挺好用的。” 其实还是神识的功劳,才四级的机关术就是个辅助,不过这个就不用让别人知道了。女人还是要有点神秘感才有魅力。 宫尚角快步走去书房,正要上手找,却又停下来,把位置让给了章雪鸣:“你有经验,你来。” 章雪鸣过去弯腰在书案上装模作样地敲打、摸索了一阵,又让那兄弟两个把灯台、文件、书本和文房四宝都挪走,手指点在密格上,问宫尚角:“这个能打开吗?” 宫尚角略一思索,点头:“开。” 章雪鸣开了密格,瞧见那些小纸鹤,意外地挑了下眉就丢到了脑后。她在书案后坐下来,双掌伸到书案下,蓄力向上一拍,正打在她发现的那两个掌印上。 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包了木头外壳的玄铁书案猛地震了一下,却没有要倾倒或移动的迹象。 紧接着宫尚角和宫远徵就听到书案下的地板里,传出了一阵金属机括响动的声音。 宫尚角拿来装密信和消息纸鹤的密格整个都升了起来,竟然不是直接在书案上挖出来的格子,而是将一只尺寸贴合的玄铁盒子嵌进去了。 章雪鸣把盒子拿到一边,弯腰凑近了看那空格里,那里头有像是按键凸起的二十多个、明显打乱了顺序的迷你六棱形青铜片,有字的只有五个,是“宫、商、角、徵、羽”。 这种机关的密码不似看起来那么简单,正确解法属于家族重要传承,一般只有家主才能知道。青铜片拨动的顺序稍有失误,看墨池的面积,只怕整座殿宇都会塌掉。 章雪鸣没打算拆宫尚角的老巢,利索地把位置让了出来:“你是角宫之主,你来。” 宫尚角走过去,扶着书案的边沿弯下腰,才一眼,那双深沉如寒潭的眼睛就湿润了:“这是……父亲曾经教我玩过的一个小游戏。” 他伸手娴熟地拨动那些青铜片。须臾,便听得连续的喀拉声响起,是密码正确,齿轮咬合的声音。 墨池里有八块相对的黑色方石陷了下去,水很快就从那些空处流光。 随后,靠书房的前半段从中央裂开,那些黑色方石不停地凸起、下陷、重叠,最终露出来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和一条向下的石阶。 宫尚角的眉宇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哀伤,他望着那个入口,似陷入了回忆。 章雪鸣趁机拉起宫远徵的手,拽着就跑:“我和阿远去练刀了,宫二先生不用想我们。”藏得那么严实,恐怕不是珍宝那么简单,要是碰上什么家族秘辛就糟糕了,数不尽的麻烦。 “是啊是啊,哥哥不用想我们。”宫远徵反应快,感觉到她异常强烈的排斥情绪,一下反握住她的手,拽着她跑得飞快。 两个人一溜烟就冲出了正殿大门,还贴心地一人一边顺手把正殿门拉上了。 金复看见章雪鸣和宫远徵进了正殿,就自觉走远一点怕被殃及池鱼,这会儿见这两个好看的小混球跟逃命似的冲出来了,更是恨不得宫尚角别想起他来。 “金复侍卫,宫二先生想一个人静静怀念他的库房,记得别去打扰他!”章雪鸣哈哈笑着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掠过,语速飞快,“哦,还有,让厨房熬碗米油给他开胃,不然我怕他中午吃不下饭去!” 学好一辈子,学坏三分钟。章雪鸣开了头,宫远徵也学着她的样子大笑,张嘴跑马车:“金复侍卫,等库房满了记得通知我们!” 金复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今天都是一身黑的家伙飞也似的朝演武场方向去了,忍不住冲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就不能有一天消停?”刚打劫完角宫库房还敢跑来撩闲,真的欠! 转身却还是招来了下人,让去厨房通知熬了米油送过来。送一盆,执刃喝不完的他喝,不然他怕他中午也要吃不下饭了。 被遗忘的素蓉默默旁观,默默退后、转身赶往演武场。一路反省,她是不是也该抽空练武了,一把长刀都抱不动,什么事都让主子自己来,她这个随侍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 演武场上,侍卫们只占了一个角。角宫有宫尚角这位重礼仪的宫主以身作则,侍卫们练得满头大汗也没人敢打光膀子。 章雪鸣扫了一眼就没趣地收回了视线,无视侍卫们见着她就秒变木桩子的呆样,和宫远徵去了另一个角,封住内力,跟宫远徵各占一边,自顾自从《麒麟刀法》的基础十三式练起。 扫、劈、拨、削、斩、撩、刺、截、拦、崩、抹、带、缠裹。 在这个武者遍地走,一言不合就灭门的世界里,涉及到保命杀敌的技能,章雪鸣从不敢轻忽。 她照例每种刀式练二百下,眼随刀走,目视刀尖,动作一丝不苟似机械反复,半点走形都无。 超过五十斤的重刀每挥一下,破空之声响亮,可见她势大力沉,绝不是花架子,再配上那身干练利落的黑色劲装和她漠然得接近冷酷的表情,真个是杀气凛然。绝色面容都不能让侍卫们的敬畏之意稍减分毫。 唯独自幼慕强的宫远徵看得眼睛发亮,视线一秒都舍不得离开。那种浑身发热喉咙发干的奇怪感觉又出现了,像是心里有团火在烧。 他索性把刀靠在墙上,原地扎马步,将她的身影牢牢锁在视线范围内。 第111章 宫远徵的刀法 十三式基础刀法练完已经天光大亮,章雪鸣连呼吸都只是稍微快了点,脸颊微微泛红,额上却不见有汗。 瞥见宫远徵扎个马步都扎得小脸通红,额上汗如雨下,不禁有些发愁:小郎君美貌是美貌,就是这个体力有点不行。一次全面淬体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从前到底是亏空了多少? 看来还是得补。 药补不如食补。以后每顿先饮一碗米油或小米粥健脾养胃;奶糕、红枣糕、红豆糕做零食随时补充能量;夜宵不好油腻,桔红糕、芡实糕、八珍糕、枣泥山药糕、山药绿豆糕换着来。 年纪还小,总能补回来的。 “起来歇会儿,我们来拆招?”章雪鸣笑着问他。 宫远徵起来是起来了,却凑过脸来不好意思地笑:“我忘带帕子了,昭昭,你帮我擦擦好不好?” 好家伙,这是还惦记着她昨晚上拿回去的那条绣了金毛小狗的手帕呢。章雪鸣又好气又好笑,从腰封里抽出条一角绣了青竹的白色绢帕塞给他:“自己擦,擦完自己收好。” 宫远徵刚耷拉下去的眉眼立马飞扬起来。 他把帕子抓在手里,却背过身去抬起袖子一抹脸,把帕子塞进腰封里,寻思着等回去再想办法把金毛小狗那条帕子弄回来。 章雪鸣放宫远徵休息了一刻钟,就开始了她的……唔,指导教学。 十招之后,章雪鸣忍无可忍地喊停:“不必拘泥于刀法,我来守,你来攻。来!” 没办法,宫远徵的习武天赋确实远远不如他的医毒天赋。刀法会是会了,运用起来缺乏灵性,连融会贯通都做不到。 章雪鸣觉得也许实战会好点? 然后发现,宫远徵这小子可太莽了! 感觉刀在手就能杀尽天下无锋狗一样,上来就是一顿大开大合的直劈横斩。 叫他不必拘泥于刀法,他其实也根本记不起还有刀法这玩意儿了?来回就是三招:直劈、横斩、斜挑。 打起来有种不顾生死以命换命的疯批美感,唬人度不错,疯狂度爆表,精准度和力度……让人一言难尽。 刀法讲究一个势大力沉,他下盘还算稳,上肢力量不足。有颗狂战士的心,没有狂战士的力。 若是勤练不辍,在章雪鸣手底下磨练个十五年二十年,勉强栖身一流高手可以,短期内想提高不仅是为难自己更是为难章雪鸣。 偏他还要佐以轻功,忽近忽远。章雪鸣稳如泰山原地不动,单瞧着他翩飞如小蝴蝶满场乱蹿了。 章雪鸣看得眉心突突直跳,要不是怕打击到宫远徵的积极性,早一招挑飞他手中刀,提刀照屁股给他一顿抽了。 立足不稳就出刀,破绽百出,屡教不改。这是去杀敌吗?这是去送人头! 天知道章雪鸣是怎么忍到宫远徵力竭停下的。 傻小子还气喘吁吁地凑上来求夸奖。瞧见那张累得红扑扑的小脸蛋,章雪鸣心软了,少见地昧着良心夸他:“阿远很不错。”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才小毒师是只能把练刀当成强身健体方式的人,狂战士这项没前途的职业只适合她和宫尚角这种力量型选手。 或许下次让他试试暗器? 毒师主控制,远程才能无敌嘛。 章雪鸣瞧着他满脸汗不擦,只眼巴巴望着她,跟他僵持半晌,到底是从腰封里抽出另一条边角绣了橘猫的手帕示意他过来:“下不为例。” 宫远徵弯下腰,眯着眼睛由着章雪鸣给他擦汗。 若说先前“战斗”时,他就像只疯狂扑腾的二哈,那现在便化身为娇滴滴的布偶了,舒服地只差没从喉咙里憋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 给他擦完脸他还要把手帕薅走,一脸的若无其事,章雪鸣只得无奈地抬手拍了下他光洁的额头:“下次再这样,我让你亲手给我绣帕子。” 宫远徵嘿嘿一乐,没当回事,还回嘴:“那我就绣呗,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 章雪鸣别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因为有密室那个大雷在,她和宫远徵都没跟宫尚角告别就带着素蓉溜之大吉,中午也没敢过去角宫蹭饭。 “这几天先不去角宫了,让你哥清净一下,他想你了会让人来徵宫叫你的。”章雪鸣放下筷子。 宫远徵想想他哥当时眼眶都红了,肯定又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了。虽然有点难过有点担心,有去年上元节前的前车之鉴在,他也不想去触霉头。 他低头看看面前小碟子里堆得高高的黄焖鸭肉,夹了一块慢慢啃着,听她吩咐素蓉:“那道黄焖鸭做得不错,拿二两银子赏做菜的厨子,下午的荤菜由他来做。” 宫远徵的心情立马就好起来,只竖直了耳朵听她跟侍女说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话—— “点心随时都要有,一天至少三种,糖不要放太少,也不要放太多,像早上的奶糕那种就不错,香甜可口又不腻。” ”今晚夜宵按我说的准备,另外再加两大份高汤鸡肉馄饨,两大份鸡汤面。葱花单独装一碟,鸡汤面的汤不许见油星。好了,要吩咐厨房的就这些。” “让张管事通知各处,以后凡是在徵宫做事的人,除了宫门给他们的那份月钱之外,徵宫另开一份给他们,让他们勤勉任事,勿要懈怠。” “……” 都是琐碎小事,宫远徵却听得入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在乎享受,只在乎能不能帮上哥哥的人。现在他不确定了,哥哥他还是很在乎,但是享受似乎……也挺不错的。 下午宫远徵打算去医馆巡视一圈,就回徵宫药房为章雪鸣制作护肤品和化妆品,却又舍不得跟她分开,便试着邀请她:“要去医馆看看吗?医馆是由徵宫负责的,我有个专属药房在那里,里面有不少药是我研制出来的,有毒药也有别的,像百啭千声,男子服用后能发出女子的声音……” 章雪鸣听得眼睛发亮,却只矜持地点头:“好。” 她新换上的宝蓝色绣金蛇的圆领大袖衫搭茶花红环绣星月白晚香玉马面裙,似乎跟药房不搭? 没事,素蓉帮她从衣箱里拿了件酱紫色的罩衫出来,到时候往身上一套就好。 宫远徵却不肯放过这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机会,到医馆门口就把素蓉拿着的罩衫抢了,抱臂桀骜脸:“你先回徵宫,晚膳前再来接我们。医馆重地,闲人免进。” 第112章 真假百草萃 医馆里的密道事件的中药者们都已苏醒离开,外围的侍卫们也都撤走了,医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大夫们除了两个坐堂待命的,其余人都去了药房那边,看医书的、研究过往医案的、配置常用成药的、在院子里指点学徒炮制药材、切药、碾药、搓丸子的…… 看到宫远徵来了,一个个赶紧站好低头问好,别说偷眼看看他身后那个衣着华贵的少女长什么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值时间不老实待在隔壁坐诊,一个个躲来药房偷闲?没事就偷懒,有事了一个都派不上用场,你们这日子倒是好过的很。”宫远徵赶人的理由简单粗暴:“要看医书看医案的,登记之后拿去隔壁看。被我发现你们再来这里躲懒,扣月钱是轻的,小心我送你们去地牢跟药人做伴!” 一群胡子老长的大夫在少年宫主面前只有瑟瑟发抖唯唯诺诺的份,头都不敢抬就赶紧闪人了。 只有在独立小间里配置成药的那位,和在后院指点学徒的另一位幸免于难,还得了他语气平淡的一句:“你们继续。” 言语无忌,行事任性。他把面对宫尚角和她时的那种乖巧柔软都收起来了,像只被人类伤害过的猫咪,一见到人类就亮出锋利的爪子,呲牙恐吓,不想靠近,也阻止别人的靠近。 章雪鸣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宫远徵往里走。 这里的每一个隔间里都立着两个药斗,每个药斗都贴墙而立,足有整面墙那么大。药斗上整齐排列着无数的小抽屉,贴着楷体书写的标签的抽屉里分门别类地装着书卷和药材。 宫远徵在第一个隔间停了会儿,轻车熟路地打开一个抽屉拿了两个黑色小药瓶出来塞进腰封里。 章雪鸣神识一扫,看见抽屉里一个个小药瓶用蜡封了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内。抽屉上没有标签,药瓶上也没有,不晓得是什么药。 她只当不知道,跟着他走到另一个隔间,他又停了下来,打开一个柜子,拿了一瓶出来。这回柜子上有标签,写着“百啭千声”,柜子里居然还有张小楷书写的药效说明:此药丸会影响声带变化,令音色变窄变尖,持续一个时辰。男子乔装易容时搭配使用,女子慎服。 那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里还透着些稚气。 该不会是宫远徵从前写的?章雪鸣笑了一下。 宫远徵一路走一路取药,还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个蓝布小包,把所有药瓶都丢进去装着。等进了最里面那个隔间,他把门关上,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这里到处是药材,不好用内力的,弄脏衣服就不好了。”他把布包放到靠近药架的一张桌子上,将手里酱紫色的罩衫展开来,示意章雪鸣过来穿。 章雪鸣从善如流,在他的帮助下穿好罩衫,他又转到章雪鸣的身后帮她系背后的布带。 章雪鸣欣然享受着少年郎千方百计想要跟她更亲密一点的小心机,含笑打量着这间药房。 冷不丁地,宫远徵转回她面前来,一只手伸到到她面前来,掌心里躺着两个黑色的小药瓶:“昭昭,这是百草萃,给你的。虽然你的功法能化解毒素,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带在身上备用。一个瓶子里有三粒,一粒能保一月之内百毒不侵,吃了这个就不用天天喝白芷金草茶了……好,好像你也用不着喝。” 他沮丧了一下,又马上振作精神,加了一句:“几宫女眷都有的,这是你半年的份额,你收好。” “好。”章雪鸣接过瓶子,拿了一瓶开封倒出一粒来放到鼻端轻嗅,正寻思该不会他不想听她说谢谢,特意强调,药味入鼻却叫她一愣。 章雪鸣拿起挂在腰间的荷包,打开来,其实是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密道前宫子羽给她的那一粒“百草萃”,闻了闻,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随手把两个药瓶塞进荷包,把右手掌心里托着的两颗药丸子递到宫远徵面前:“表面光滑的那颗是从你刚刚给我的药瓶里倒出来的,我闻着有神翎花的气味。表面粗糙的那颗是当日在密道前,宫子羽给我的,闻着是灵香草的气味。 从药效来看,神翎花入药能解毒我信,这灵香草虽与神翎花长得像,但只是一味中和药性用的药材……你们宫门的百草萃还做了两个版本?” 当时宫子羽给了她,她就顺手丢进储物空间里,一直没想起来看,现在一看,这药吃不吃都一样,什么毒都防不了。 宫远徵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戴上一副轻薄的黑色手套,飞快地从她掌心里把药丸拈走,问出口的却是:“密道那天宫子羽给了你百草萃?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么没看见?”又语气忿忿地说:“他可真够厉害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敢把在万花楼学来的对付姑娘的那套手法用到昭昭你身上。” 仿佛发现敌人的小狗,主人牵引绳一松,它就要立刻冲出去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章雪鸣忍了又忍才把上涌的笑意压下去:“你们两个同为宫门子弟,怎么瞧着水火不容?” 宫子羽提起宫远徵就一句好话都没有,宫远徵也不逊色。 “谁容得下他,他又不是我们的兄弟。”宫远徵恨恨吐出一句,又觉失言,闭紧了嘴巴,不再继续就这话题说下去。 他一颗药丸上刮下一点来尝过,斩钉截铁地告诉章雪鸣:“昭昭你说的没错,宫子羽给你的这颗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草萃。”又疑惑:“昭昭你看见他装药的药瓶是什么样子的吗?装百草萃的药瓶都是特制的,要防着药性渗透出去,影响到别的药。若是……” “跟你给我的瓶子外观完全一致,材质一不一样我就不知道了。”章雪鸣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我记性很好,看过的东西很难忘记,你哥也知道。” 宫远徵没心思吃飞醋,低头思索了会儿,干脆地把蓝布小包递给章雪鸣:“昭昭,这里面都是些我研制出来的功能性的药,时限都不长,不伤人,你随便玩。我现在有急事得去找哥哥,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有什么灵感,那边有纸和笔,桌上有器皿、架子上有药材,你自己取。” 拉开门却又回头叮嘱:“你仔细些,感觉不对就赶紧把百草萃吃掉。对了,我不在你不要碰那些药斗,里头装的都是毒药,有些是有强烈腐蚀性的,皮肤沾上了会烂掉,很疼的。” 第113章 试了个毒 角宫。 宫远徵气喘吁吁冲进角宫的时候,金复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廊下。 不熟悉的人会觉得金复的状态与往常并无不同,宫远徵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金复?” “徵公子。”金复见到他,只觉得头大,抱拳行礼,欲言又止,“徵公子你……”早上和昭姑娘来了一趟,把他家公子气得够呛,在正殿里摔桌子砸板凳的,午饭不肯吃,也不肯让人进正殿,他愁死了都。现在徵公子居然又来了,他还没带昭姑娘,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我哥怎么了?他在屋里?”宫远徵急了,见金复点头就去推门。 门却被从里面闩上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宫尚角低沉带着怒意的问询声:“何事?不是说今日天不塌下来就不要来打扰我吗?!” 他发声明显用上了内力,宫远徵和金复站在门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哥,是我!”宫远徵忙高声道:“我有重要的消息……” “把消息告诉郑昭昭,宫门之事无需对她隐瞒。她知道该怎么做,你听她的就行。”宫尚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明天你们再过来。” 什么,听昭昭的?可是昭昭刚进宫门没几天……宫远徵不知所措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却不敢再说什么。 恐怕是密室里起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了。宫远徵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不去深想这件事,一如过去的十年,只把注意力放到宫尚角要他把消息和宫门的事告诉昭昭这件事上去。 宫远徵犹疑地看向金复。兴许金复会知道点什么。毕竟他十五岁之后,金复就经常跟着他哥外出。 金复做了个手势,领着宫远徵走到檐廊外,才小声说:“徵公子,听执刃的,昭姑娘是自己人,做事有分寸。” 宫远徵再往深里问,他就不肯说了,只说:“你快回去,昭姑娘怕是要等急了。” 宫远徵无法,内力不够用轻功,只能走回去。 他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医馆药房他的私人小间门外,踌躇着想要推门又不敢,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等下定决心推门进去,却见章雪鸣坐在大窗下的桌子旁,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执笔正写着什么。 空气里有血的味道,宫远徵心头一突,快步走过去就去抓她的手:“昭昭?” 一股内力将他的手弹开,震得他的手发麻。 “嗯?”章雪鸣这才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宫远徵的脸进入视野中,她半天才翘了翘嘴角,含糊不清地吐出四个字:“你回来了。” 她的眼白充血,黑眼仁似嵌在了鸽血宝石中间,眼角到下巴两溜血痕,再绝色的面容也只余下惊悚。 “你做什么了?”宫远徵没法触碰她,只能焦急地在屋子里到处找线索,最终发现他拿来装最新研制出的毒药的那个药斗,某个处于角落的小抽屉有被动过的痕迹。 “郑昭昭,你活腻了?!”宫远徵都要被吓死了。 那是他在待选新娘入宫门之前刚研制出来的一种烈性毒。设想中,这种毒会在一百二十个呼吸内破坏神经中枢、烧灼肝脏,中药者流下血泪后即死。 他没来得及试药,为了保险,还特意放得隐蔽,没想到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被翻出来。 她血泪已流下,人没死估计是靠着她那功法在化解毒素。 现在怎么办?想配制解药就得取血,可她内力护身根本不容他触碰。 只能等吗?等她自己把毒化掉? 可是除了等,他还能做什么? 他的人生好像总是在等待。 为什么他的人生总是在等待? 宫远徵回到桌边看着章雪鸣又低头继续书写,根本没心思去看她在写什么,不甘、后悔、恐惧和无力感纷纷涌上心头。他第一次知道他的感情那么丰富,只不过从前都被别人的冷漠冻住了;他终于明白了哥哥回到宫门看到他昏迷不醒时的心情,他现在也特别想揍这个坏妹妹一顿,如果他打得过。 等待漫长又煎熬,宫远徵没有流泪。他现在流泪没人能看见,浪费。他要等昭昭解了毒再哭给她看。 那可是他对着镜子哭了无数次才练出来的本事,哭得好看才会让人心疼,这个道理他早就知道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章雪鸣才停下笔,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拄腮的手改捂住了额头,唇瓣轻启,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天,宫远徵你是天才中的天才!” 每月都有的淬体将她的丹田不断扩大,但内力生成是需要时间的,她的内力储备始终跟不上。 现在不过是试了一次药,虽然一次就耗掉了六颗饱腹解渴丸,但值啊,她内力量总算达到总量的五分之一了。真的超惊喜的好吗? 可惜每种毒只有第一次用时生成的内力最多。不然这种毒连服八剂,她现在就能离开宫门出去浪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章雪鸣完全没发现双手扒着桌沿坐在她对面的少年郎已经眼睛冒火了,她兴奋极了:“你这样的毒药天才,别说百年了,就是千年怕也只出了你这么一个。救下你的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别以为说好听话就能蒙混过关!宫远徵鼓着脸,气哼哼的,眼睛里快要喷出来的怒火却少了许多,还有一丝红晕悄悄爬上耳根。 “老天偏心起来是真偏心,给了你俊美的容貌、好的出身、丰足的资源,还要给你过人的天赋。”章雪鸣还在抒发胸臆,滔滔不绝。 她激动起来不是骂人就是夸人,若是夸人,真能把人夸得飘起来:“难怪宫门里那么多人要诋毁你,于毒之一道天赋绝高的人总是为庸人忌惮。可惜他们不懂得一个道理,如你这等天才,经得住多少诋毁,就撑得起多少赞美。只要他们不能在你年幼时摧毁你,就只能看着你走到他们目光所不及的高处去……” 等章雪鸣回过神来,感觉脸上紧绷绷的两道,还有一股子铁锈味,正想拿手帕来擦,下巴就被站到她身旁的人伸手轻轻捏住了。 第114章 心动 那只手轻柔却是不容反抗地抬起了她的脸,章雪鸣看见她大肆赞美的对象正垂眸看着她,眼眸深邃,另一只手擎着一方柔软的绢帕细细地给她擦着脸。 绢帕上沾了凉冰冰的膏状物,化开干涸的血痕,一点一点擦净。 美貌少年郎的眼中只余盈盈春水,柔和得似要诱她沉溺其中,再不知今夕何岁:“昭昭,你往后不可再如此行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语尽,一滴泪如脱了线的珍珠,倏然坠下。 却也只有一滴。 他眼眶还红着,却倔强地不肯再落泪,只是用那双清澈又温润的眸子望着她。 章雪鸣从宫远徵那张可怜乖巧的脸上,读到的却是混乱至极的信息:【怎样都好,不能让她离开……我死之前,她绝不可以死……她对我的好不是假的,给了就不可以收回了……打不过总能困得住,不听话,关起来就好了…… 不,不能怪她的,只能怪我粗心,要不是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也不会遇到危险……都怪我,都是我不好……算了算了,原来在她眼里我那么好吗?克制点,不要吓到她…… 她要做什么我总是拒绝不了的……我多注意一点就好了,她好奇心重,喜欢做危险的事,我提前发现提前准备把危险降到最低就好了……她开心就好……怎样都好,她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 他就这样当着章雪鸣的面,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章雪鸣呆住了。 她仿佛又听见宫远徵眼中坠下的那颗泪珠撞上地板的声音了,啪地一下…… 似乎,打在了她的心上。 须臾,章雪鸣错开目光,红唇一弯,轻声说道:“那你可要好好看住我。” 那只手缩了回去,她听见他低低的叹息:“好。” 宫远徵回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看着低着头的人,都不说话了。 良久,章雪鸣收拾好了情绪,抬起头来,又是明眸璀璨,笑意盈盈,与平时毫无二致的“郑昭昭”了。 她把摆在窗台上晾干了的纸张拿回来,一张张按顺序排好,理整齐了竖起来在桌上磕了磕,然后整叠递过去:“看看。” 宫远徵直直地盯着章雪鸣,眼睛都盯酸了,她的目光也没退缩,手也没有缩回去。 他气呼呼地伸出手去,怕用扯的会让纸张边缘划到她的手,只能老老实实地把那叠纸接过来。 视线落在第一行字上,宫远徵愣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飞快地浏览纸上的内容,翻得纸张哗哗响。 那是一份用药体验,描述详尽、用词准确,要不是字迹和他的不一样,宫远徵都要以为这是出自他的手下。 宫远徵兴奋只有一瞬,却又难过起来:“所以不是误食、不是好奇?”他咬牙忍住眼泪,心中酸软,却又后怕不已:“你只是不想让我……继续拿我自己试药?” 章雪鸣看着他三两句话就把他自己攻略掉,头皮有点麻麻的,可又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冲他笑了一下:“我需要尝遍世间毒、铸百毒不侵之体,而你需要一个精通医理药理的人帮你试药,免雄鹰折翼、天才星陨。” “……我知道了。”这回轮到宫远徵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章雪鸣起身去找了本医书回来看,还顺口要求:“阿远,我想喝热茶就点心,不要药茶。” 宫远徵还没纠结出个结果来就被打乱了思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出去找下人去了。 他一进药房就把没在做事的人都赶去了隔壁,这会儿只好去后院晒药材的地方找。 等再回到小间,宫远徵已经心平气和:“昭昭的提议我接受了。但有一点,我不在场,昭昭你不许擅自用药。今日的情形再出现一次,徵宫凡与药相关的地方,都不欢迎你。” “知道了,我知错了。”章雪鸣该软的时候从来不犟着。她伸出右手小指,笑道:“阿远不信就同我拉钩。来,把你的左手小指伸出来。” “拉钩?”宫远徵疑惑地照做,就瞧见她用那根纤细白皙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轻轻摇晃两下,又转动了一下,大拇指就同他的大拇指按在了一起。 他听见她悦耳如林籁泉韵的声音唱歌一样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如果变了呢?”宫远徵微微收紧了小拇指。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刑。”章雪鸣冲他眨了下眼睛,玩了个她如今还记得的一款手游里的梗。 换来的是少年疑惑的眼神:“食岩之刑是什么刑罚?” 章雪鸣早习惯这样的询问了,笑眯眯地胡诌:“吞石头直到死的酷刑。” 宫远徵一下就拉下脸来:“这个不行,换一个。” 忘了古代人都忌讳死亡了,章雪鸣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那……食言的人变小狗?” 宫远徵的脸色立刻阴转晴,认认真真地学着她摇晃了两下勾着的小指,又按了下她的大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食言的人要变小狗。” 章雪鸣被他逗笑了,放开他的手,趁他心情好,赶紧问:“你去角宫找着你哥了?” 宫远徵不想坐到对面去了,拉了椅子过来坐她旁边,看似随意地把她的左手抓到手里来握着:“我哥让我把我要告诉他的事告诉你,说你知道该怎么做……昭昭,你和我哥到底在合作什么?” 章雪鸣一听就知道宫尚角心情不佳,把跟宫远徵解释的事丢给他了,暗暗在心里骂了声“狡猾”,还是照实说:“我擅长从各种消息里提取有价值的情报,分析推测。唔,这么说,你哥给我钱和我需要的东西,拿我当狗头军师用呢。” 宫远徵惊讶得扭头打量了她一会儿,没刨根问底,只把打算告诉宫尚角的两件事都给她说了一遍,还强调了下:“我哥说宫门的事不必瞒着昭昭你。”才将后山月公子做的事、两年前月宫截胡他发现的无锋刺客的事都说了。 宫远徵说话的时候,章雪鸣想把手抽回来,抽了两下没抽回来,只能由他去。 她思索了一会儿,单手拿了空白纸张放到面前,又拿起毛笔蘸了墨,指挥他:“帮我按着纸。” 宫远徵用左手按住白纸一角,看她从他说的话里提取了【老执刃心腹】、【月公子】、【两年前月宫带走无锋刺客做药人】、【两人份散功药】等几个关键词写在纸张的上半部分,又把【月宫提走云为衫做药人】、【老执刃与夫人争吵】、【夫人重病】写在纸张的下半部分,中间留出了老大一截空白。 然后刷刷几笔用线把某几个词连在一起,又往上半部分增加了:【密道中药】、【昏迷前执着于近期最想做的事】、【前少主走火入魔静养】、【改立少主】……等词。 第115章 震惊 宫远徵看着章雪鸣再次提笔,在上半张纸上加了【月宫建议悬挂刺客尸体示众三日】、【尸体失踪】。 看着那些被线连在一起的词,他心里乱麻麻的,脑子却清醒得很,轻易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宫唤羽……前少主不是老执刃的亲生儿子。宫门十年前无锋入侵,老执刃的弟弟弟媳不幸身亡,宫唤羽是他们留下的遗孤,被老执刃收养。” 宫远徵艰难地开口,把缺失的碎片交给她:“他的少主之位,是当初老执刃和长老院从我哥哥手里抢去给他的。他当上少主之后,对宫门上下一向宽和有礼,口碑很好,但手里没什么权力。还是前不久要开始选婚了,老执刃才把宫门防务交了一部分给他。” 他和哥哥不一样。 哥哥总把宫门里那些长辈同辈往好里想,发誓守护的宫门血脉里也有那些人的一份。但他总是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 章雪鸣没说话,只是重新拿了一张白纸,重新把改立少主那一条线的关键词写了一遍,结尾写下两个词:弑父夺位、计划暴露。 宫远徵攥紧了拳头。 弑父,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一。 难怪老执刃会在选婚的当口突然换少主,也难怪长老院会这么痛快地支持老执刃将哥哥改立为少主。恐怕前少主宫唤羽并没有被囚禁在羽宫,而是送到后山去了。 章雪鸣另起一行,在雾姬夫人那条线的结尾写下:可以确定是无锋潜伏宫门内应、老执刃知情(知其身怀不弱内力,所以用散功药废之)、大概率被发现是前少主帮凶。 再另起一行,在月宫提走无锋刺客那条线的结尾写下:当查是否存在假死药、两年前月公子是否曾协助无锋完成任务逃离宫门、两年前的无锋刺客是否与云为衫是姐妹或要好的同伴关系、云为衫身上是否有相认的信物。 宫远徵已经冷静下来了。说到底,那些人好与坏、生与死都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只是心疼哥哥。心疼哥哥为宫门出生入死、当牛做马,结果换来的不过是无尽的欺瞒和利用。 他没管纸上墨未干,右手食指的指尖在“当查是否存在假死药”一行上点了一下,告诉章雪鸣:“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待选新娘入宫门的当天上午,有处前哨据点遭遇无锋刺客袭击,那个负责人就是利用了宫门配发给他的一种短效假死药逃回来,将待选新娘中有一个无锋刺客的消息报给了宫门……” “等等。”章雪鸣一呆,嘴角微微抽搐:“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宫门自己发现待选新娘中有无锋刺客,而是一个从无锋袭击中假死逃回的负责人把消息带回的?” “是,怎么了?”宫远徵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讶。 章雪鸣头回不顾形象地扔下笔用力抹了把脸,认真地问宫远徵:“如果没有这个消息,你们会怀疑新娘里有无锋吗?” 宫远徵有种被人当头敲了一棍的感觉:对啊,待选新娘的消息都是宫尚角花了一年时间一家家去查实的,要是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当天也不会闹那一出。 “无锋首领怕是真的有病。”章雪鸣也不写了,就直接吐槽了:“要不是亲眼见过无锋派人追杀你哥,穷追不舍往死里撵,三个月不到派出了十四拨人。就凭选婚这一出,我都不敢相信无锋是真心想灭了宫门。他们是闲得慌吗?派了那么多刺客混进来,你哥都没能查出她们的底子,她们只要安静等待选婚就好了,偏偏无锋还要送个消息给你们,这是生怕混进来的刺客太容易完成任务,给她们提提难度?” 宫远徵都顾不上去追问他哥被追杀的事,就被她后面的话引动了羞耻心。 他忍不住捂脸。他当时还觉得宫子羽好蠢,那个负责人明显是被无锋故意放回来报信的,无锋说是一个就真的只有一个了? 现在他才反应过来,敢情当时无锋犯蠢,宫门执刃和少主还一本正经地配合无锋搞个计划出来,认真对待,他被叫去掺一脚,还挺开心能有出场的机会…… 后来他把这事告诉他哥,好像还把他哥带歪了,注意力全放在误打误撞抓住三个刺客上了…… 章雪鸣也在捂脸,发起狠来,她连自己的槽都照吐不误:“你们两家死敌到底在搞什么哦。你们一本正经在玩闹,我也跟着你们犯蠢,想东想西差点把我给憋屈死……回头得跟你哥说,我感觉我东西要少了,可恶。” 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趁下人敲门说热茶点心送到了,宫远徵开门去取,大家各自收拾好心情。 章雪鸣若无其事地把鬓边落下的散发撩到耳后去,用手指点了下前少主那条线,说:“昨日在执刃厅,我瞧见宫子羽身边那个叫金繁的侍卫进来时下盘稳健、脚步轻盈,显然那种药并没有将他的内力全部化去。据我观察,金繁的内力似乎不如你哥深厚,如果你们前少主的内力和你哥相差不大,老执刃拿走的散功药又没有用在他身上,恐怕他还会生事。” 宫远徵一惊:“宫唤羽现在肯定不在前山。他那个人虽然虚伪,但很维护宫门的面子。他要是被关在羽宫,宫子羽就不可能会在选婚仪式的前一天跑去执刃殿大闹。那个时候待选新娘们还在宫门里,他不会容许那些有可能落选的外人看宫门的笑话。” “那就麻烦了。”章雪鸣撇撇嘴,一点都不像在发愁的样子,“后山连你哥都不能轻易去?” 宫远徵瞥她一眼,更是没有半点发愁的意思。后山的事跟前山有什么关系?没妨碍到他们三个就行了。 他放开章雪鸣的手,悄悄在衣服上擦掉他手心的汗,拿起茶壶来倒了两杯茶,推一杯给她,拿起一双筷子夹了红豆糕送到她嘴边。 “一会儿我重新写一份明天要拿给你哥的。”章雪鸣说完,张嘴咬了一口。看宫远徵筷子一转就着她咬的缺口吃起来了,愣了一下,当没看见,咽下嘴里软糯香甜的红豆糕,又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做你要的那些面脂。有两个方子我想起来了,先试做一次。”宫远徵又夹了一块新的递过去,“不过牛骨髓和牛油得等明天早上厨房才能送过来。” “不怕,我昨天研磨出来的益母草灰暂时够用,留颜方就是以这个为主的。”章雪鸣照旧咬了一口,他也照旧把剩下的吃光。 “哦,对了。”宫远徵突然想起来,“我琢磨了下口脂固色的问题,已经有思路了,只是不知道你要能固色多久的?一年?” “什么鬼?口脂固色一年,那我岂不是天天嘴唇一个色了?”章雪鸣瞳孔地震,“能固一天就行了,主要是喝水的时候沾到杯子很失礼,吃东西又容易被蹭掉,每次吃完就得补色很麻烦。” “所以那个时候你早就醒了,你还偷偷起来吃东西了……” “什么?” “没什么,哼。固色一年怕什么,我给你做个能把色洗掉的还能养护嘴唇的不就好了?” “真的?阿远你可太厉害了,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珠玉在侧,我觉形秽啊。” “……口脂就一种色不嫌单调吗?我还是给你做多几……不,几十种,得有个挑选的余地才好。” 第116章 锁定叛徒 章雪鸣和宫远徵两个人分吃完一碟红豆糕后,章雪鸣伸出右手小指掐着第一个指节朝宫远徵比划了一下:“抱歉,刚刚才想起来,在阿远你动手给我做面脂之前,我还有几个小小的问题——百草萃都是宫门的哪些人在服用?” 宫远徵挑了下眉,不无自得地回答:“宫门上至长老,下至夫人,多年来一直服用由我负责制作的百草萃。” 顿一下,又强调:“宫子羽给你的那颗绝对不是出自我之手。而且,这些年来,不止百草萃,宫门上下服用的其他丹药与膳食都是徵宫研制,从未出现过半点差池。另外,每个月的百草萃在月初送到各宫府邸之后,都是由服用者各自的仆人伺候服用的。” “我们管不到其他宫的事,只能管咱们徵宫的事。阿远,配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宫远徵脸色微变,却还是诚实告知:“药房管事负责药材采买,百草萃需要什么药材他也知道,只是他不清楚各种药材具体的剂量。” “那么问题来了,那颗表面粗糙的百草萃里,只是少了一味神翎花,多了一味灵香草,除此之外,其他的成分都和你做的那颗成分一致。 也就是说,制作这颗假百草萃的人,不是拿你做好的成药进行二次加工,而是直接用长得和神翎花很像的灵香草做出了赝品。他知道百草萃的配方。如果对方只换掉了羽宫用的百草萃,那么目标就很明显了。” 章雪鸣看他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大概猜到那个管事在徵宫做事的年限不会低:“保险起见,阿远你先派人查一下这位药房管事。” 想了想,她又指点道:“暂时不要惊动他。派人去他家附近问问他家邻居,看他的家人最近有没有出远门。另外问问最近三到五年内,他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比如家里人突然花钱大手大脚,在穿戴吃食上有明显变化;比如家中有人患了重病或是怪病,急需什么奇花异草珍贵药品治疗,还是那种徵宫也拿不到或者有也不可能给一个管事的;又比如他是否喜欢赌博、有没有常去万花楼,或者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甚至一个小家什么的。”一般底下人被人拿捏也就会是这些缘由了。 宫远徵闷闷地“嗯”了一声,满脸阴郁,盯着房间一角,目光恼怒又凶狠。 章雪鸣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只是傲气少年自觉自己把徵宫管理得很好,别的宫出问题,徵宫也不会有问题,没想到他重用的手下有很大概率与别宫的人勾结要背刺他。他伤了面子,心里不痛快,在生闷气呢。 她拿起茶壶给宫远徵添了茶水,笑道:“说起来,阿远和你哥的运气还真是蛮好的。” 嗯?宫远徵诧异扭头,以为她说错了。 却听章雪鸣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看前少主和那位夫人被处置的速度和结果来看,前少主的计划应该执行的差不多了。要是这次没有发生密道中药事件,前少主顺利上位…… 啧啧,新执刃不是你哥,如果徵宫的药房管事又真的是前少主计划中的一环的话,最终,这口黑锅就会扣到阿远和你哥头上。 那位管事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就算新执刃,没有证据处置你哥,你哥又有能耐保下你的命,徵宫宫主的位置也肯定不会让你继续占着,说不定还要你背负污名戴罪立功,好名正言顺地压榨你和你哥。 你看,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你们兄弟两个很得上天眷顾?” 宫远徵一愣,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斜了她一眼,在心里暗嗔:不害臊,敢自比老天爷。心情却真的就好多了。 他很想现在就回徵宫让侍卫去查,转念一想却又懊恼:“贾管事的家在旧尘山谷里,那天新娘到的时候他已经下值回家了。若真是他吃里扒外,只怕听见我哥当上新执刃的消息就带着家眷逃出旧尘山谷了。” “没事,明天让你哥想办法去。”章雪鸣笑起来:“再说了,那两位都被老执刃处置了,说不定早就派人把那个管事看起来了呢?”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仓库里的药材?”宫远徵不肯把她单独留在药房里,又怕她嫌麻烦想回徵宫去,过来拉她的手:“就看下神翎花是不是真被换成灵香草了,不多看。” 章雪鸣好笑地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没事,昨天我们从角宫库房拿的东西有多的,我干一次活就扣一笔,用不了多久就能扣光了。不过,这次查看药材算是之前分析消息的赠品,不收费。” “啊?”宫远徵震惊脸,“还能这样?” “对呀,我从来不干白工,也不会白占人便宜。生意嘛,公平点才能做得久一点。只是我出手的价钱有亿点点贵,你要不要先听一下,好做个心理准备?”章雪鸣逗他。 宫远徵却很快就想通了:“不怕,你只管把账目做好,扣完了我们再问我哥要,你不是说角宫库房下面还有暗库吗?我哥肯定还藏着不少好东西。实在不够,我再想法子。” 这样豪爽的小哥哥谁不爱,哪怕他大方的是他哥的钱。 章雪鸣乐呵呵地陪着他去了趟仓库。 外面有人,她不让牵手了,弄得宫远徵鼓着腮帮子,一眼一眼地瞟她。 查仓库药材没花什么时间,各种药材存放的位置,宫远徵闭着眼睛就能指出来。 贾管事还没来得及销毁罪证,或者说就是打着要栽赃宫远徵的算盘,外头标记着神翎花的布袋里装的都是灵香草。真出了事,过来一搜仓库,罪证确凿,宫远徵百口莫辩。 确定是贾管事这个在他手下做事时间最长的人,宫远徵刚消下去的气又冒出来了。 他叫侍卫把那些灵香草挪到一间空仓库里放着,让侍卫轮班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宫远徵憋着一股气配了两种面脂用的药粉,又去研究口脂固色的问题,居然成果斐然,只等着明天面脂和口脂中必会用到的牛骨髓和牛油到了就能进行第一次试验。 饶是如此,回到徵宫,宫远徵还是越想越气,最后化愤怒为食欲,晚饭多吃了两大碗米饭,撑得只好吃了两颗山楂消食丸才好过点。 借着这个事,他和章雪鸣去散步回来也不肯就这么跟她分开,非要拉着章雪鸣去他住的偏殿坐坐。 第117章 偏殿里的灯笼 “滴答。” 徵宫东偏殿小小的四方天井里,不大的池塘边上生长着一棵高度超过七丈的大树,枝干横生直长、枝叶肆意伸展。偶有雾气聚做水珠,从绿油油的叶片上滑落,在水面上击打出一阵涟漪。 章雪鸣看着在前引路的宫远徵拉开一道又一道镶着素绢木格子拉门。 东偏殿就是宫远徵日常居住的殿宇,宫远徵带她来过这里几次,但每次不是在茶室就是在餐室,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座殿宇的结构是这样的: 整个殿宇是个巨型的“回”字,里面安装了不知多少道木格子拉门。 关上一道道拉门,这里就会出现许多或开放或封闭的小房间:茶室兼会客室、餐室、书房、药房、卧房、杂物房……应有尽有。 把那些拉门全打开,从会客厅到卧房,所有的房间就会连成巨大的回廊,畅通无阻。 可惜因着天井里那棵大树乌云般的树冠遮天蔽日,即便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这座殿宇里的光线也不是很好。 因此哪怕在茶室、餐室这些临天井的一面仅用寥寥几根细栏杆围住的地方,转头就能欣赏生机绿植、如画景致,章雪鸣也对这里不是太欣赏。 能保持微笑只是对主人家的礼貌,要是让她住下来,她一定立马拒绝三连:我不想,我不要,我不愿意。 长年居住在这种光线晦暗阴森犹如《阴阳法师》背景的地方,还是独居,宫远徵居然没被搞抑郁了,还能每天一大早爬起来,认认真真给自己扎小辫戴小铃铛,认认真真地过着每一天,还能在他哥面前笑得明媚灿烂,章雪鸣简直太佩服他了。 “昭昭……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宫远徵迟疑地缓下了脚步。 “阿远,你才是这里的主人,你喜欢就可以了。”章雪鸣笑得温和。 她对光线明亮的小殿非常满意,说不定宫远徵跟她恰好相反呢?不要对他人的喜好指手画脚,这是上辈子她的好友给她上的第一课。 宫远徵又拉开了一扇门:“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习惯了。” “你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章雪鸣问他。这世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遇到爱孩子且方式正确的父母,虎爸狼妈也不仅仅是传说中的人物。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过世了,父亲就让我从正殿搬出来,一个人住这里。”宫远徵回答,“他还住在正殿,离这里不远,方便教导我。” 章雪鸣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进到这间殿宇中,脚步就会放轻、说话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压低,像是大声一点就会惊动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这些奇怪的小习惯助长了那种晦暗压抑的感觉,让章雪鸣很是不舒服:“为什么特意小声说话,这里还有别人在吗?” 宫远徵回头看着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声音大了会显得这里很空……我怕真的出现回音。” 这个答案很是出人意料。章雪鸣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自己想错了,又因为他的回答想起来她曾经在角宫说的话,忍不住抬袖掩口笑起来:“我还以为这是你自小养成的习惯。” “我自己一个人也说不起话来。”宫远徵诧异地瞥她一眼,并不讳言,“父亲教导我都是把我叫去正殿药房,或者带我去医馆药房。我这里没有人会来拜访,下人们打扫完也不会留在这里。后来我父亲不在了,徵宫就更安静了。” 他还解释说:“我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吵闹会让我心里烦躁。但是这里的安静,怎么说呢……好像总有一床很厚很厚的被子压着你,叫你不能好好喘气。大部分时间我把这里当成是睡觉和工作的地方。” 他把章雪鸣带到最接近大树的那个房间,那里是杂物房,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材料和奇奇怪怪的物件。 那里最多的是细麻绳、竹篾片、素绢布和扎得歪歪扭扭的……灯笼? 章雪鸣想到茶室屋顶上垂下的那些个形状各异的灯笼,脸色微僵。所以那并不是宫尚角从宫门外给宫远徵带回来的某地某个时间段流行的某种纪念品,而是屋主人宫远徵的得意之作? 对各种艺术流派十分苦手的前金牌销售头皮略麻,在心里祈祷宫远徵千万不要问她观后感,以及绝对不要问她某个物品像什么。请原谅她的想象力匮乏,除了金钱想象不出更美好的东西。 还好宫远徵没那么做。 他只是把拉门重新拉上,请章雪鸣随便坐。但其实这里就两条长板凳,于是两人各占一条。 “晚上我不想出门又不想睡觉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做一会儿灯笼。”宫远徵随手拿起一个形状十分古怪的细蔑条和细麻绳组成的灯笼骨架挂在面前的木架上,开始动手继续制作,“我想做一个大龙灯,可是每次做出来的都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的动作很熟练,却难掩笨拙,可见没有受过专业人士指点,全凭自己摸索。 章雪鸣看得手痒:“我能试试吗?”她学过编织和木工,应该不难? 宫远徵愉快地把条凳让出来一半:“你以前做过灯笼吗?” “我做过小桔灯、南瓜灯、纸灯笼、木框子的琉璃灯,还有孔明灯,但没做过竹灯笼。”章雪鸣拿起一根篾片,上手就觉得不对,换一根还是一样。 在她想来,做竹框架的灯笼,跟竹编工艺应该存在共同点,用的竹篾要经过脱毛、切割、刨光、浸泡和烘干才能用,不然很难定型。 宫远徵用的这些篾片只是粗加工了一下,用来做圆形和长筒形的竹编式灯笼还凑合,要做出其他形状来……难怪会出现那么多变形的成品。 “这些篾片是你自己处理的?”章雪鸣不打算为难自己,决定编个简单的手提蘑菇灯出来。 有内力护着衣服,不怕被勾到,而她淬体成果斐然,徒手也不怕划伤。 “不是,我让人帮我从旧尘山谷专门做灯笼卖的人家买回来的。”他好奇地问:“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灯,还有不用竹子就能做成的灯笼?” 第118章 提灯和交易 “得空我做给你看,很简单的。像小桔灯和南瓜灯,只要有桔子和南瓜就能做,纸灯笼的话,用厚一些的纸剪出形状来就行。只是这些都保存不了太长时间,图个乐呵。”章雪鸣嘴里说着话,手下不停,两刻钟不到就编出来个长筒形只有底没有盖的小筐子。 “大家小姐还学这个?”宫远徵拿起那个虽然不像灯笼却十分精致的竹编小筐翻来覆去地看,难以置信。 “家里人开明,我感兴趣的,只要不太离谱,都会让我试一下。我学得有点杂。”章雪鸣着手编顶盖,“我又不是一直待在家里,出去游历的时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上哪门手艺,技多不压身。” 她做事的时候不爱说话。宫远徵发现了这一点,便也不再打扰她,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形状奇怪的架子,默默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在篾片间翻飞,低头看看自己的,羡慕得不行。 等她把做好的带提手的半圆顶盖扣放到一旁,问他要了截蜡烛卡进筐底特意留出的卡口里,点着蜡烛,把半圆顶盖盖上,随手加了几个小卡子将顶盖和小竹筐连接好,提起来转着看了一回。 还行,淡黄色看起来还有点小清新。 章雪鸣瞥眼看着这盏蘑菇提灯移不开眼的宫远徵,笑眯眯地递过去:“来,可以提着照明,也可以放在床头当台灯使。” “送我的?”宫远徵赶紧接过去,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跟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但是这是礼物,光这点就能让他很开心。 “对,送你的小蘑菇灯。”章雪鸣笑着站起来拍拍衣服,“现在提上它送我回去,等我好好琢磨下你那种灯怎么做,明天晚上我们再来试着做。” 为了防风,竹编留的缝隙不算大,只能算个玩具。宫远徵却像得着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一只手牵着章雪鸣,目光不住往提灯上瞄,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许是有了明晚的约定,他没有再磨蹭,高高兴兴把人送到小殿门口,互道晚安,又说好第二天早上见面的时间,提着灯把徵宫走了个遍,确定巡逻的侍卫们和值夜的暗卫们都看见了,才美滋滋回去睡觉了。 …… 由于头天章雪鸣提供了简便的晨露采集法,明显是不想宫远徵每天早起跑去林子里吃寒气,机灵的素蓉回来就把事情告诉了彤嬷嬷。 彤嬷嬷跟张管事一沟通,两边都衷心希望主子们相处和睦,让徵宫的生存环境和工作氛围越来越好。张管事就安排人手晚上出去徵宫附近的树林里挂上蒙了纱布的小竹筒。 翌日宫远徵来小殿同章雪鸣吃早饭的时候,才惊讶地听素蓉说徵宫负责这项工作的下人已经回来了,共得了八罐晨露,正在外头等他指示将晨露送到何处放置。 “送到偏殿茶室。”宫远徵说。他有点茫然地看向正往他面前的碟子里夹酱肉包的章雪鸣:“那我以后都不用起那么早了?” “对啊,你翻年才十八岁,不睡饱了怎么长个儿。”章雪鸣又给他打了碗山药粥。 “我个子已经很高了!”他不服气地反驳。 “看看羽宫宫子羽和他哥的身高,再看看你和你哥。你和你哥就是吃得少睡得少,干活还比别人多,才会在身高上矮人家一大截。你哥快而立之年了,长高没希望了,只能指望你这两年好好补补,往上再蹿蹿,不然跟人家羽宫的说话都得抬着头,脖子不累?” 一提宫子羽,宫远徵就瘪瘪嘴,埋头干饭不说话了。 …… 角宫正殿内,宫尚角一夜没睡,还提前去演武场练了刀,就等着那两个小的过来,打算让他们去羽宫“看看”老执刃和雾姬夫人。 当然,主力是章雪鸣。 宫尚角一直觉得这个家伙察言观色的本事高到吓人的地步,近乎窥探人心。 他初时很是忌惮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她并没有利用这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武力上又强不过她,在宫门外很多地方还需要她援手。信任度提高之后,他偶尔只有羞恼时会刺她一两句,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何况章雪鸣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交易,动不动就来薅他羊毛,嘴上也不饶人,但做事从不含糊,这两年着实帮了他不少。她待人真不真心,他自忖不会看走眼,事情交给她,他才能放心。 听到门口传来金复问好的声音,他赶紧在书案后正襟危坐,就见章雪鸣和宫远徵一前一后进来了。 两个人今天都穿了浅色衣装,显得青春活泼,十分登对。 “哥哥/宫二先生。” 两个人朝他行了礼,宫远徵把章雪鸣交给他的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了书案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今天一起去练刀吗?昭昭昨天夸我了。我想请哥哥看看我的刀法有没有进步。” 你认真的吗?宫尚角不敢相信地看向章雪鸣。 章雪鸣垂眸浅笑,只当没看见。不然她能怎么办?小郎君已经很努力了,用不着打压教育。 “我今天醒得早,已经从演武场回来了。”宫尚角语气平静,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茬:“你们来的正好。晚点去趟羽宫,给两位‘长辈’把个脉,也好叫我放心。” “长辈”和“放心”两个词都加重了一点语气,章雪鸣会意,眨了下眼睛。 宫远徵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一听就急了:“哥,雾姬夫人是无……” “住口!没有确凿证据,不得妄下断言。”宫尚角喝止他,看他一脸不服气,怕他到时候闹幺蛾子拖章雪鸣的后腿,便语重心长地哄他:“叫你去你就去,你不愿意就当陪昭昭去。她新入宫门,理应上各宫拜访长辈,哪怕长辈不见,礼数也要尽到。” 宫尚角又转向章雪鸣:“按你以往的规矩,昨日下午我就派人帮你递了帖子过去,羽宫回复说今日辰时后都有时间接待。礼物已经备好,一会儿你们去的时候带上。 听说雾姬夫人这次的病有些重。虽然锦衣玉食十年,但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一直没能补回来,只怕这回是老病发了,但愿不是寿数将尽……毕竟要过年了,挂白不好。” 章雪鸣红唇微弯,笑得天真又残忍:“还是宫二先生想得周到。”明白,甭管她参没参与十年前的宫门大劫,作为无锋刺客高坐执刃夫人之位享尽荣华富贵,还让宫门这些因为无锋失去亲人的子弟尊她为长辈,对他们的羞辱不是一死就能洗刷的。 所以宫尚角决定请那位夫人缠绵病榻受尽折磨两个月,过完年再去死,才能稍稍减轻他心中的痛苦。 章雪鸣不介意做这把刀。 只要下手对象是无锋的人,别说有钱拿,没钱白干她也乐意得很。 她这一世的生母、兄长、章家同她玩得好的两个表兄弟都死在了无锋的阴谋算计里。不然她好好在北境当她的北境战魔刷蛮族护她的边境子民不好,非要跑来南地这混乱江湖里打滚? 第119章 探病 羽宫。 雾姬夫人的房间里,角落花几上,紫铜镂空喜鹊登梅熏香炉里冒出缕缕白烟,芳香浓郁,味带微辛。 章雪鸣一闻就知道熏香炉里燃着的是单纯的安息香,没有与辅料相合,可当药使,主治中风昏厥、心腹诸痛,有开窍、行定血之效。 但这么浓的味道,应当不是只想发挥它的药效——病人房中熏香,多是压下药味和诸多不好的气味,然而窗户紧闭,气味只会越发驳杂、越发难闻,空间大也没用。 章雪鸣放缓呼吸,跟着侍女绕过那扇影影绰绰可见人影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坐地大屏风,那位只闻其名的雾姬夫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重病的人形容总是不好看的。 靠着靠垫半坐半躺的中年妇人已看不出曾经的美丽,才短短几天,就已经青丝花白,颧骨突起,两颊凹陷,面色苍白近乎惨白,眼球也有些浑浊了。 这明显不是中风昏厥过的样子,那就是心腹诸痛了? 看对方的眼神,很可能现在神志不大清明,章雪鸣还是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神识网毫不客气地在整间屋子里地毯式搜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不过蹲下、起立的那一点时间,她的神识已经在房梁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玄铁令牌,上头有个“魅”字。 章雪鸣服气了。这是带着无锋令牌进宫门当细作,做了十年执刃夫人都舍不得把会暴露身份的证据处理掉? 再看雾姬夫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嘴唇阖动,侍女凑过去细听,勉强辨别出“小姐”二字。 侍女只道是雾姬夫人让章雪鸣自便,章雪鸣却似笑非笑,一双明眸如静谧的湖水望着雾姬夫人那张憔悴的脸,默默读取着信息。 果然,她这身衣裙没白换,配合优雅的仪态,顺利让这位病体支离的雾姬夫人想起了曾经侍奉的旧主。 据在女客院里干了二十五年的琴嬷嬷和彤嬷嬷回忆,老执刃的原配夫人兰夫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眉眼精致,端庄清冷,衣裙都是交领襦裙,颜色大多选素净的蓝色搭配浅色大袖外衫。 所以章雪鸣来之前,特意回徵宫换了身柔蓝色前襟金线锁边的交领襦裙,外搭远天蓝瑞金暗纹大锦?大袖衫,除了腰间一条金线锁边的柔蓝色宽腰带外,便只有裙边用银白色丝线绣了一圈海浪纹,难得的素雅。 还惊得宫远徵赶紧去换了那件月白海浪暗纹提花缎立领窄袖长袍来配她,袖口到接近肘部的位置拼接了群青色海浪暗纹提花缎,袖口边缘还镶了一圈软绒绒的白兔毛。 只是到了门口,宫远徵怕露了端倪,假托不便,帮章雪鸣抱着月白猩猩毡?的披风,让章雪鸣自己跟着羽宫的侍女进来。 令人觉得有趣的是,老执刃的红玉侍金逸还态度微妙地默许了。 章雪鸣从那张方正的脸上读出的信息……啧啧,对主人死心塌地的红玉侍金逸是最近奉命秘密搜检前少主宫唤羽的私人物品查他企图弑父夺位之事,顺藤摸瓜才揪出了本为无锋魅阶刺客的雾姬夫人这位帮凶。也是因此才知道老执刃宫鸿羽和月长老为雾姬夫人掩盖身份的事的。 虽然伤心老执刃连他也防备着,却不想主人晚节不保,怕宫远徵诊脉发现老执刃给雾姬夫人灌了两人份的强效散功药,察觉不对报给宫尚角,让老执刃苦心隐瞒二十二年的事暴露,巴不得月长老夸过医毒双绝的宫远徵不进去。 这位红玉侍金逸同样对女子有着根深蒂固的轻视。他认为当日三位长老撇下老执刃就在隔壁哄着章雪鸣说笑,不过是为了借着章雪鸣跟注定继任的宫尚角缓和关系,保住老执刃地位和待遇的一种手段,从不认为章雪鸣真有本事诊出什么来。 他对老执刃原配兰夫人的印象深刻,正暗暗期待雾姬夫人将章雪鸣误认作兰夫人,情绪大起大落,令病情加重就此死掉呢…… “还是请夫人躺下来,这样太受罪了。”章雪鸣收回思绪,微蹙眉头,一副极为担心的样子,还上前去帮着那名侍女把雾姬夫人扶着躺平,又把她黑色便服的左手袖撸起来方便把脉。 章雪鸣闭眼把了将近一刻钟,才睁开眼,把雾姬夫人的衣袖拉下来,拉着她的手,礼貌地安抚道:“夫人无需担忧,您这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身体虚弱,又在冷地方待的时间长了,寒邪入体而已。只是症候来得急,就诊的时间晚了些,才显得病格外重。” 那侍女没看见章雪鸣趁机把一粒青色小药丸悄悄塞进了雾姬夫人的衣袖里。 为了保险,章雪鸣把雾姬夫人的手放回床上,让她的小臂皮肤贴住那颗药丸,又跟侍女要来上一位大夫开的治风寒的方子看过,赞道:“这位大夫开的方子极对症,照这方子再吃两剂药应该就能有起色了。” 她还耐心地同雾姬夫人说些老生常谈的宽心话,就用那种从她进来起就开始放得软糯婉转仿佛吴侬软语的声音。 毫不意外地又从这位蛰伏宫门二十二年的无锋刺客脸上得到了不少信息。 来自雾姬夫人的信息又多又杂,仿佛神志不清者的呓语,章雪鸣花了点时间,提取出有用的那部分。 直到三分钟后,青色小药丸在与雾姬夫人的皮肤充分接触后消融渗入,残留下来的那一点点不明显的竹叶清香也化在了安息香浓郁微辛的芳香中,章雪鸣才满意地离开。 “雾姬夫人的病并不严重。”章雪鸣顶着红玉侍金逸“果然如此”的目光,将方才在屋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不但不生气,还有点想笑。 只是,她和宫远徵再求见老执刃宫鸿羽,红玉侍金逸就不愿意了:“月长老辰正才来过,老执刃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再看金逸那张木讷的脸,章雪鸣读到的居然是:【老执刃昨夜差点被醉酒的羽公子活活气死,幸好月长老来得及时。羽宫现在只有这个子嗣了,不想保也得保,万不能让角宫那个心狠的知道了,不然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既然老执刃已经睡下,我们不便打扰。阿远,我们在门外行了礼就回家。”章雪鸣朝宫远徵递了个眼色。 宫远徵阴沉着脸点点头,草草冲正殿大门拱了拱手就算行过礼了。 章雪鸣和他离开正殿,跟留在庭院里等待的青栀、素蓉和四个目前暂定的二等侍女会合,一群人又同来时那般,浩浩荡荡穿廊过户出了羽宫。 ———— ?大锦:即宋锦,四大名锦之一。除用于袍服衣着等服用外,还大量用于书画卷轴类技艺装裱之用,品种共有四十多种。 ?猩猩毡:在最初传入我国的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一直被认为是非常贵重的面料,在清朝乾隆时期修订的《御制增订清文鉴》一书记载说,猩猩毡是一种用猩猩血染成的,用鸟雀的绒毛织成的,像毡子一样无比珍贵的织物。实际上,这是一种羊毛织物,和哆罗呢一样是来自西洋的呢绒布料。 第120章 回角宫 一身黑色绣金线花纹交领襦裙的羽宫新娘林真真远远瞧见了,问刚出去看热闹的侍女:“那是谁来羽宫了?排场好大。” “就是那位传闻长得像仙女的徵宫昭姑娘。” 十四岁的小侍女眼睛亮亮地把听来的八卦小声说给这位手段心性都不差的新主子听:“听说这位昭姑娘出自百年世家浑元郑家,是郑家家主的独生女,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吃的用的穿的都要最好的,走到哪里都离不得人伺候。人长得美,礼仪规矩、气度风姿都是一等一的好,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徵公子都为之折服,特意去女客院要了二十多个嬷嬷侍女去伺候她……昭姑娘这回是特意跟徵公子上门拜见长辈的,约摸已经见过老执刃和雾姬夫人了,这是要回去了。” “哦,是那位郑家小姐,难怪了。”林真真柔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庆幸。 还好宫子羽昨晚又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然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神仙妹妹”来了,说不得要闹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叫羽宫颜面扫地呢。 她倒是不在乎那位浪荡公子喜欢谁不喜欢谁,乐意天天喝醉同她分房住也无所谓。 等她找机会成了事、有了孩子,在羽宫站稳了脚跟,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哪个管他羽公子死不死的。 …… 出了羽宫,宫远徵气呼呼就要跟章雪鸣抱怨,想起身后跟着的那六个侍女,又把嘴巴闭紧了,只抱着手臂,嘴撅得能挂个油瓶在上头。 章雪鸣忍住笑,也不去安慰他,只小声念道: “头顶天,脚踏地,人生全在一口气;切记气上有三忌,怄气赌气发脾气;怄气只能气自己,赌气彼此更对立;拍桌打凳发脾气,有理反倒变没理; 人来世上不容易,作践自己多可惜;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小事小非莫计较,一眼睁来一眼闭;有人仗势把人欺,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人背信将我弃,落花流水随他去;人生美景未看全,哪有工夫生闲气?” 宫远徵果然听着听着就放下了手臂,听着听着脸色就好多了。 等章雪鸣念完,他就忍不住笑了:“这是昭昭你编的顺口溜?还挺押韵。” “没,外头听来的。”环佩叮当,语声清脆。 “叫个什么名儿?” “《莫气歌》。” “真不是昭昭你现编出来逗我的?” “不是,我没那本事。” “好,昭昭说不是就不是。诶,昭昭,这是去角宫的路,你不是说咱们回家去吗?” “角宫有你哥在,还有你的专属房间呢,难道只徵宫是你的家,角宫就不是你的家了?既是你的家,那不也就是我的家了,我哪里说错了?” “嘿,那倒也是。”宫远徵又眉开眼笑了,小铃铛的声音又快快活活地响起来了。 后头的一干侍女忍笑跟紧了章雪鸣,更加坚定了跟定主子不动摇的决心。 …… 等到了角宫大门外,素蓉留下随侍,其他四个由青栀领着先回徵宫去了。 章雪鸣和宫远徵进了角宫正殿就像是解开了束缚的鸟儿。 宫远徵很是自然地把章雪鸣的手一牵,哒哒哒走到书房里:“哥,我们回来了!哥,我们渴了!” 礼都不行了,倒是比从前更自在了。 “渴了自己煮茶去。”宫尚角抬眼一瞥他,把毛笔放下,问章雪鸣:“如何?两位‘长辈’的身体可好些了?” “金逸侍卫说,老执刃刚喝完药睡下了,我和阿远没能见着。听闻羽公子天真纯善,孝心可嘉,可惜今日也没见着他,想必是彻夜服侍病中的父亲,累极了还没醒。” 重病的父亲大白天喝完药睡下了,儿子不在父亲病榻前陪伴,却睡到那个时候都没醒,你品,你细品。 宫尚角垂眸浅笑:“哦,那还真是可惜了。那位夫人呢?看你和远徵弟弟面有喜色,想来那位夫人要大好了?” 章雪鸣亦垂眸浅笑:“正是,区区风寒不适而已,按月长老的方子再喝上两天药,上元节的花灯必是能看着的。至于之后老病发不发,我们这等凡人又哪能提前知晓呢?”放心,保准她痛不欲生又动弹不能地撑过上元节,过年期间肯定不挂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说来也好笑,那位夫人早先许就是着了点凉。羽宫就算嫌我们阿远太年轻,可放着医馆那么多大夫不请,也不去问问月长老这样一位医术精湛的长者,自己随便弄了点药就给那位夫人治了。该是怕剂量不够治不好病,竟然还下了双倍的量,这才闹出那位夫人老病发了时日无多的流言……宫二先生,你说可笑不可笑?” 双倍强效散功药一下子灌下去,本来循序渐进的消解内力变成了一把火落在火药堆里,不止丹田经脉都废了,蓦然爆出的内力震伤了肺腑,都失血过多了。 月长老用金针锁穴把雾姬夫人的命抢了回来,又做出风寒低热的伪脉,只怕既不想被人发现他和老执刃帮无锋刺客隐瞒身份的事,又不想让雾姬夫人在这当口死了叫人联想到前少主身上去。再加上那位总是从前山捞无锋刺客“做药人”的月公子……后山月宫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宫远徵看看宫尚角,又看看章雪鸣,总觉得这两个人话里有话,就跟去角宫之前一样,听得他云里雾里的。而且那种如出一辙的笑容还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直觉现在问了非但不会得到答案,反而可能会惹得哥哥用那种无奈的眼神看他,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宫远徵硬把到嘴边的询问咽回去,默默旁观,努力把这两个人说的话记下来,准备等晚上和章雪鸣独处时再问她。 “有问题要问?”宫尚角起身掸了掸衣袖,“去茶室说。” 宫远徵没接话,他瞧见宫尚角是看着章雪鸣说的。 他和章雪鸣跟着宫尚角去了茶室,茶案两边的矮榻被撤掉了,换成了单人坐的有扶手靠背的无腿落地式四方座椅。 第121章 荒唐 章雪鸣一见茶室里换的新座椅就咬牙假笑,先前合作的那点默契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我有理由怀疑宫二先生这是在针对我。” 矮榻宽大,跽坐方便,裙摆也能全部展开。 落地式座椅限制了空间,只能在椅子前面将双腿交叉放平,展开前面的裙摆盖住腿,裙子后片压着坐久了就会起褶子,起身后难看又失礼。 宫尚角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义正言辞:“昭姑娘想多了,只是昨日角宫送去徵宫的财物足够昭姑娘两年用度,库房太空了不好看,我只好让人把宽榻搬进去占个地方。” 章雪鸣能屈能伸,马上闭嘴,恬静微笑,乖巧可人。吃进去的东西要她吐出来?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顶多帮他多搜集几个有用的消息,或者多做一两事算是优惠。 宫远徵自动将“宫二先生”代换成“宫二叔”,把“昭姑娘”代换成“大侄女”。他自己都有点惊奇于自己的反应,居然没酸,还稍微能从这对“叔侄”的争锋相对中品出点趣味了。 他忍笑不语坐到靠隔栏的那边,将方便进出的那头让给章雪鸣。 章雪鸣姿态优雅地坐好,一边整理裙摆,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好了,言归正传。宫二先生、阿远,请你们给我说说,在你们的印象里,曾经的执刃夫人兰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天她晚上回小殿也没闲着,请了两位嬷嬷轮流来陪她说话直到入寝。她取名为“梨花春雨”的放松心绪用的小香药费了十多粒,对宫门各宫主子和主要管事的性情、行事作风和过往都有了一些了解,包括那些让她觉得滑稽的流言。 宫尚角把灌了清水的茶壶放到炉子上,用眼神示意宫远徵先说。 宫远徵努力回想,也只在记忆里找到个模糊的人影:“兰夫人在世的时候我尚年幼,我父亲还在。可能是因为宫子羽身世的流言传得很厉害,父亲他不许我接触羽宫的人,尤其是那位兰夫人。我好似在医馆见过兰夫人来看病,只隐约记得她总是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我那时候总听见徵宫下人们说兰夫人怀胎不足十月便生产的事有猫腻,说传闻兰夫人在嫁入宫门之前就有一个难分难舍的心上人。所以,宫子羽是真早产还是足月而生,还真不好说。” 宫远徵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撇嘴。 宫子羽讨厌他,他又何尝不讨厌宫子羽? 尤其是十年大劫过后,他和哥哥都失去了除了彼此之外的所有亲人,就连宫紫商她爹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宫子羽一家却毫发无损,还多了个不能不讨好宫子羽的哥哥,凭什么? 角徵两宫宫主皆战死,精锐尽没。两宫几乎空了,那年冬天满目皆白,执刃却仅在出殡时露过一面。 后来宫远徵才听说那段时间兰夫人病重,宫子羽整日哭闹,执刃宫鸿羽忙着守夫人哄儿子去了,没时间管三宫的“家务事”…… 那样讨厌的一家子,难怪他父亲不准他接触。 宫远徵动手夹取茶案上那排青瓷小碗里的药材、花苞、草叶,准备配副美容养颜的药茶给章雪鸣品尝,他昨晚上新琢磨出的方子。 宫尚角还不知道一会儿他也要跟着美容养颜了,淡淡地道:“我只见过那位兰夫人一面。我倒是记得清楚,我母亲当时说宫门里竟然还有跟她一样姓杨的江南同乡,让我给她见礼。那位兰夫人长相精致美丽,但活像个木偶。我给她行礼,她只是点了下头,也不说话,眼神空洞洞的。” 他想了想,又跟面露惊色偷瞄他的宫远徵解释:“远徵弟弟,从前我也因为那个流言对宫子羽的身世抱有怀疑。但这次宫门选婚,我不止负责选婚前对待选新娘们身世、现状的调查,也调整过女客院和徵宫两处在选婚仪式前给新娘们做检查的流程。我可以认真负责地告诉你,关于宫子羽的身世流言,纯属无稽之谈。他是宫家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年选婚时,老执刃刚继任,他且没那么大权力只手遮天,长老们也不似十年大劫后那样明显偏向羽宫,他们不可能放任老执刃胡来,混淆宫家血脉。别说作假蒙混,若是兰夫人真的……医馆大夫把脉那一关她就过不了。” 宫远徵没想到宫尚角会为宫子羽澄清身世,可想想宫尚角就是这个性子,为人公正,一切用证据说话。 他低头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我回去就整顿徵宫,不许下人再拿宫子羽的身世来说事。” 转头瞧见章雪鸣笑微微地看着他,眼神温柔,不由得脸一红:“昭昭怎么那么看着我?” “哦,大概是突然发现我身边这位光彩照人的小郎君才是真正的心地善良。他不止知错能改,还愿意为一个与他不合的族兄着想,制止谣言传播。我想着他的哥哥是花了多少精力、投入了多少爱,才能把小郎君养得这样好、这样惹人喜爱,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还请见谅。” “你、你……哥~”宫远徵被夸得小脸通红,眼角余光觑到宫尚角微微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又开心又害羞,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还是宫尚角心疼弟弟,适时地问章雪鸣:“你问兰夫人的事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昨天向嬷嬷们打听过,今天特意穿着这身衣服上门,还用江南那边的调子陪那位雾姬夫人说了会儿话,得着了有意思的消息呗。”章雪鸣笑起来,“闹了半天,当年那位兰夫人进宫门,是无锋和宫门双方共同推动算计的结果。怎么样,很有意思?原来无锋和你们宫门打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真的吗?” “有证据吗?” 宫远徵和宫尚角同时发问,兄弟俩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 “证据没有,除非当事人自己承认,我只是说了让你们心里有个底。”章雪鸣实事求是地回答,“我也不说推测的过程了,直接说结论,为了方便辨别,我就对老执刃直呼其名了。” 见宫尚角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便说起来:“当年宫鸿羽还是少主时去过江南,见过兰夫人,回来后对兰夫人念念不忘。在明知兰夫人有心上人的情况下,把对方的画像挂在了房间里。而那个时候,上上一任角宫出身的执刃因为继承人游历归来后表现异常,常去羽宫找宫鸿羽谈心。 紧接着,宫门的选婚帖子就递到了兰夫人家,而兰夫人在选婚时被刚继任执刃的宫鸿羽选中。由于兰夫人终日郁郁寡欢,宫鸿羽未经调查,就派人去江南把那位出自无锋的所谓和兰夫人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雾姬接进了宫门。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宫远徵都听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宫尚角哪里会有疑问? “荒唐!”宫远徵和宫尚角不约而同地用了花长老的口头禅。 第122章 目标确定 “另外,”章雪鸣觉得这宫门里的事实在荒唐又可笑,由不得她不笑:“雾姬夫人的病是月长老看的,方子一看就是他的手笔,脉象也用金针刺穴的手法改过,做成了普通风寒的……那你们说,雾姬夫人是无锋刺客这件事他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望着宫尚角,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宫门后山的月宫真是藏龙卧虎,就不知道花宫和雪宫是不是也这么人才济济了。”又玩笑般说道:“真是那样的话,宫二先生还不如带着阿远离开宫门另起炉灶。说不定你还能多活几年,不至于因为宫门改成无锋分部被活活气死。” “慎言。”宫尚角沉下脸来,警告般瞪她一眼,却也只是这样了。 他早就知道章雪鸣那张嘴甜起来能哄得人团团转,毒起来能有多毒。类似的话,近两年来宫尚角已经从她嘴里听了不少了,气是气不不过来的。 想想章雪鸣这些天从宫门里搜集到的消息、从中分析出的问题,再想想自己在密室里发现的父亲留下的日志,修长的手指扣住宫远徵放到他面前的茶盏,垂下眼帘挡住眸中的沉郁。 “题外话不要说了,还有什么发现,现在一并说出来。”宫尚角语气平静地给予激励:“不按人头计数,一件事算一次,你自己扣。没有证据也好,只是猜测也罢,你说了就算,我不问来源。” 他浅啜一口药茶,皱了皱眉,味道有些浅淡,还有股花香,新配方? 抬眼一瞥对面的两个茶盏,茶水微红,是一样的,宫远徵和章雪鸣也喝了,似乎不觉得味道淡。 他便又再喝一口,细品,还是很淡。难不成真像她说的,熬夜多了味觉会迟钝? “财神爷大气!”章雪鸣眼睛亮了。财神爷发话了,她得努力才行:“宫子羽的贴身侍卫金繁有问题,他的实力不止绿玉。” 即使宫尚角说了猜测也行,她还是谨慎地只推测不猜测,以免暴露不该暴露的东西:“宫二先生知道的,我不用跟人交手也能凭借对方的呼吸频率等一些细节,看出对方内力的深浅。 金复侍卫就是绿玉侍,他的实力我是知道的,我也见过长老们的黄玉侍和老执刃的红玉侍金逸。 有了判断的标准,再来看金繁,他出现在执刃厅的时候,跟那天晚上在密道前的状态相比,至少已经被那种药化去了一半内力,但剩下的内力也足以与黄玉侍媲美。和红玉侍金逸相比,他现在欠缺的只是时间和经验了。” “我就说他不对劲!难怪我总是打不过他。只剩一半内力也能和长老们的黄玉侍媲美……他好像没比宫子羽大几岁,居然就是红玉了?” 宫远徵气得不轻,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进了墨池:“有意思!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红玉侍装成了绿玉侍,成天保护宫门里最出名的纨绔去逛花楼?哥你这些年在外为宫门奔忙,遭遇无锋伏杀多少次,他们也没说给你配个黄玉侍,倒是一个见天拿着你的血汗钱去花楼里挥霍的……荒唐!” 宫尚角脸色也不好看。老执刃徇私,长老们偏心,宫门家规在羽宫面前形同废纸? 他看章雪鸣一脸疑惑,解释道:“宫门之中,执刃、一宫之主、长老以及继任少主才能有资格在身边配备贴身的玉阶侍卫。其中,执刃可配备红玉侍,长老可配备黄玉侍,一宫之主及继任少主则配备绿玉侍。” “金繁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宫子羽身边的?”章雪鸣八卦的兴致来了。 “十年前。”宫远徵斩钉截铁地说,“兰夫人去世后没多久,金繁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宫子羽了。” “看来老执刃当初是想把执刃的位置从此变成羽宫传承啊。”章雪鸣笑了,“既然有雄心壮志,怎么还把儿子养成那个样子?我起初还以为宫子羽的无能浪荡只是伪装,打算扮猪吃老虎呢。” “还扮猪?他本身就是猪。”宫远徵又重新拿了新茶盏来倒药茶,“我从前听说金繁时常在万花楼的大门口等宫子羽,一等一夜也不是稀罕事。我当时还觉得他们两个可笑呢,没想到可笑的……” “等会儿。”章雪鸣精神一振,“你是说,宫子羽夜宿万花楼的时候,金繁都是在大门外等候。他甚至都没有去那个紫衣姑娘的房间外头等?” 宫远徵这才惊觉他竟然在自家夫人面前一口一个“花楼”,羞赧得低下头,都有点结巴了:“具、具体的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侍卫们和下人们议论……我、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宫门,连旧尘山谷都没去过。” “没事,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带你去,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你出去过。”章雪鸣冲他笑了一下,又对宫尚角说:“如果阿远说的事是真的,那我今晚就得去趟万花楼了。” “什么,昭昭你要去花楼?”宫远徵震惊地看向她。 宫尚角却脸色微变,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是说?” “做好最坏的打算,万花楼也许早就是敌人的巢穴了。”章雪鸣摩挲了一下指尖,语速变快:“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有几年你一出旧尘山谷就会遭遇无锋伏击,我当时就断言旧尘小镇上必定有无锋据点,你还说你让人查过但没有发现异常,只能加强镇上的警戒。 现在你再看,这次宫门选婚,一下混进来三个无锋刺客,一个是弃子,两个目标明确是来获取情报的。 假设刺客们成功留在了宫门,要如何确保刺客不会被安稳的锦衣玉食生活打动、因男女之情被宫门策反? 她们身体里都有蛊虫,想必需要定期服用解药,也只能用情报换解药。那就意味着等她们去接头的人一定就在旧尘山谷里。 而即便宫子羽是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接触不到宫门重要事务,别人只要能从他嘴里套出关于宫家人的一些脾性、爱好、生活习惯、过往旧事……也尽够用了。 如果贴身护卫在侧,套消息可能还不会那么轻松。可贴身护卫都主动避嫌了,谁知道宫子羽在他多年的红颜知己面前到底漏出去多少关于你们的事情? 作为在宫门外最容易接触到的宫家人,这么有价值的大漏斗,还是个舍得大笔撒钱的冤大头,无锋怎么可能放过?就算最初那位紫衣姑娘与无锋没有关系,无锋也会让她变成自己人。 想要从宫子羽那里得到更多消息,就得确保他的安全,保证他玩得开心惬意,不会因为被人冲撞得罪从此不去万花楼,这可不是单单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那么万花楼不是无锋据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等着无锋新娘们传递消息出去的接头人不藏身在万花楼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第123章 准备工作 宫远徵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之前就见识过章雪鸣的分析能力,但那时候章雪鸣表现得不算离谱,还在纸上列出关键词,连了线,又经过思考才得出结论。不像现在这样,自顾自噼里啪啦甩出一大串话,结论直接就出来了,根本没给听众留出独立思考的时间。 宫尚角却只是点了下头:“什么时辰行动?” “亥初(晚上九点)。”章雪鸣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左手摩挲指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武器?” “短棍和暗器,不过还是先用药,药不倒再动手。” “短棍我这里有一对玄铁的,暗器让远徵弟弟给你准备。”宫尚角瞥了眼脸红红望着章雪鸣出神的宫远徵,真是弟大不中留。 他无奈地继续问章雪鸣:“到时候提前清场?万花楼接近桥头,周围都是商铺,没有民居。” “我进去了再清,没给信号,接应的不要出来碍手碍脚。对了,让你安排的人带上弩箭和结实的网子,要是见到往外跑的人就用网子网,抓到了就打晕卸掉四肢关节,不然小心刺客装良民伤到你的人。” “你的脏面带进来了?没有的话,我拿一副新的给你。”宫尚角口中的“脏面”其实就是面具。 去年,在章雪鸣拿他当诱饵连续诱杀十四拨无锋杀手的那两个多月里,章雪鸣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制作精良却风格诡异的面具,据说那是她内心极度恐惧的东西演变出的形象。 每次要出手之前,章雪鸣就会把面具戴上,目的是和她深深恐惧的东西化为一体,恐吓敌人。 但宫尚角总觉得她就是恶趣味使然,挡住了脸能更好地放飞自我。 一听有新的可以用,章雪鸣到嘴边的“带了”二字立马缩了回去:“没带。新的是什么样的?先拿来我瞧瞧。” “一会儿谈完了我再去给你拿。需要什么药材你问远徵弟弟要,晚上也由他带你从密道去旧尘山谷……远徵弟弟?”宫尚角屈指叩了下桌面。 宫远徵蓦然惊醒,眼睛亮亮地看向宫尚角:“哥,我也能去帮忙吗?” “能。”宫尚角答道。 “危险。”章雪鸣不赞同地蹙眉。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宫远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咧嘴一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副“我真幸福”的样儿。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着急为自己争取机会,就这么乖巧地坐等他们的决定。 宫尚角眼眸深邃地望着章雪鸣,意有所指:“不,你错了,郑昭昭,现在整个旧尘山谷里,没有比你的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章雪鸣愣了一下,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一些无法解释的事,十分干脆地点头应下:“你说得对,他还是跟我在一起最安全。” 事情议定,宫尚角去把许诺的面具和那对玄铁短棍拿来给章雪鸣。 玄铁短棍是能自如伸缩的,装在一个深褐色的牛皮套子里,抽出来,乌黑的棍身上还有蛇鳞一样的纹路,视觉效果和防滑效果一流。 那副面具则放在一个黑漆木盒里,宫远徵见章雪鸣打开盖子就怔怔地望着里头发起了呆,好奇地凑过来一看,不解地看向宫尚角。 那就是一张很寻常的能覆盖全脸的面具,应该是用青铜加了其他金属混合熔铸出来的,银白色的底色,向下弯曲的眼睛,向上弯起的嘴角……好,顶多是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不好看也不吓人,怎么就能让她看那么久? 宫尚角仅是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问。 宫远徵只能把疑问存起来,打算攒着一起等事情结束问章雪鸣。 “哥,徵宫药房的贾管事……” “你们去羽宫的时候,贾管事一家三口已经被拿住了,没惊动其他人。我让长老院派给我的红玉侍金庭去办的,人塞进运药材的箱子送去了徵宫,一会儿回去你们就能看见了。” “哦。”动作真快,不愧是哥哥。不过宫门换执刃的事外头都传遍了,贾管事一家竟然还待在旧尘山谷没跑,真是意外。 宫尚角觉得今天的茶水不合口,干脆不喝了,换了个壶烧热水。等水开的当口,他轻声叮嘱宫远徵:“一会儿用完午膳,你先带郑昭昭去看你做的那些暗器,她要什么你给她配什么,就算是你淘汰的也不怕。” “哥?!”那不是糊弄人吗?糊弄谁都没事,怎么能糊弄昭昭呢? 宫尚角无奈地斜他一眼:“你用着顺手的她不一定喜欢,郑昭昭的臂力、腕力和内力都很强。”不想跟他纠缠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又说:“在你的药房里辟块地方给她用,提供工具和药材就行了,毒这种东西她喜欢自己配……你不要贸然去试她配制的毒。她弄出来的东西一般不致命,但因此受不了而自杀的无锋刺客没有四百也有三百多了。” 章雪鸣把盒子和棍子放到一旁,又恢复了平时笑盈盈的样子,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宫远徵特意给她用玫瑰、孩儿参、麦冬、黄精和枸杞煮的嫩肤养颜茶,还插话道:“那里头起码有一半是因为你耐心耗尽杀掉的,怎么能全赖到我头上呢?” 宫尚角哼了一声,倒是没就这话题继续说下去。 宫远徵好奇得不得了,来问章雪鸣:“昭昭,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一说这个,章雪鸣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个我不好说,你问你哥去。”那可是宫尚角的黑历史,当面揭短,宫尚角气极了是真会掀桌子的。 宫尚角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轻描淡写地道:“两年前在大赋城外,我和商队遭遇无锋埋伏,恰好昭昭路过帮了我,就这么认识了。” 宫远徵马上问:“那哥你没怀疑昭昭是无锋的人,故意设局接近你?” 章雪鸣笑出了声:“你倒是很了解你哥。” 宫尚角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反正就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我和她合作猎杀无锋,发现她为人仗义、待人真诚、做事靠谱,能打能毒能医,又得知她就是浑元郑家郑掌门的爱女,我有事都会请她出手帮忙。” 宫远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下子又想不出来,看着莫名其妙就收敛笑容专心喝茶的章雪鸣,心里到底还是酸了一下:“要是那时候我也在就好了……”我就能早点认识你,还能跟你和哥哥一起猎杀无锋,给父亲报仇。 章雪鸣咽下口中的茶水,才笑眯眯地问他:“然后变成我的宫三叔?” 宫远徵脸色巨变,干咳一声,灌了口茶:“那还是算了,咱们现在认识也不晚。” 第124章 先逛个街吧 夕阳沉入山峦间,夜幕降临。 旧尘山谷中,那四通八达的河网上停着已经卸空了货物的各种船只。 凌晨时分,这些船只将会离开这里,前往山谷外的码头,装满蔬菜、肉类、水果、鲜花、布匹和其他生活用品,赶在太阳落山前重新返回这里。 不远处,小镇街市上灯火璀璨,车马行人来来往往,店面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让这与世隔绝的山谷充满了人气,与宫门里冷清的高墙深院形成鲜明对比。 经过一下午的准备,章雪鸣对这次行动信心满满。想着反正都要出来,就干脆提前一点出来,带着宫远徵到处逛逛,让这位深闺小郎君接触下人间烟火。 虽然选在亥时这个平民百姓已经回家安歇的时间才动手,并不意味着她要像个杀手一样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摸进万花楼。 章雪鸣更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得甜甜蜜蜜的,然后突然之间戴上面具,抽出武器来把所有视线内的敌人都放倒。 因此,章雪鸣特意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套衣裙:白色立领琵琶袖底衫外套了山茶红为主色的圆领上衣,下头配着一条远天蓝马面裙。上衣衣摆那一圈和马面裙前后片上绣了不知多少只姿态各异的各色小猫,一只银白斑纹长毛大猫踞坐在上衣前片正中,垂首静看玩耍中的小猫,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翘嘴角。 她瞧着宫远徵今天早上穿的那身月白色长袍挺不错,也没让他换,只叫他像选婚仪式当天那样把头发高高束出个小啾啾,十几根小辫子挂着小铃铛披下来。 两个人出来之前往宫尚角面前一站,宫尚角都难得夸了一句:“不错。”一看就是俩爱玩爱闹的小屁孩,谁没事会警惕他俩? 出了密道,穿过一片树林,又走了将近一刻钟的山路,再陪着宫远徵远远看了会儿小镇上的热闹景象,等他缓过劲来,章雪鸣才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慢慢朝那片璀璨的街市走去。 即便不是年节,长街上各商铺门前、小贩们的摊位上都挂着意为红红火火的大红灯笼或是照明用的明纸灯笼,卖花灯的摊贩也照旧支起杆子挂出几排各式彩色花灯来卖,灯光映得街道流光溢彩,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徜徉在灯河中,好不热闹。 宫远徵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也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种人来人往的场景。 十七年来一步都未踏出过宫门的小少爷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说不出的胆怯心慌。还好牵着他的那只手坚定又温暖,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的那股内力熟悉又温柔,让他安全感满满。 “很多人在看你。”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宫远徵有点不高兴地嘀咕,“都看傻了。” 在宫门里,章雪鸣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堆木桩子和呆头鹅,但也没有这街市上那么多,那么频繁。 还有人醒过神来居然追着来看,一点礼貌都没有。哼! “他们看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章雪鸣笑盈盈转过头来,晃晃和他相牵的手,“反正他们碰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内力深厚就是这么顺心,不想体会摩肩接踵的感觉,就能让所有碰瓷、揩油的企图都落空。 “看,花灯。”章雪鸣拉着他去路边的一个瞧着生意不错的花灯摊子。 那摊子是个巨大的推车,车上堆着许多没点亮的花灯,老板身后则立着根高高的杆子,足有八排将近一百个样式各异的彩灯悬挂着,都是点亮了的。 仔细看过车上和杆子上都没有宫远徵说的那种大龙灯,也没有有意思的走马灯,章雪鸣便随手指了个做得还算精致的大红鲤鱼灯问他:“要不要买个回去玩?” “你一个我一个?”宫远徵反问,被那些种类繁多的彩灯晃得眼睛花,还真是只有她指着的大红鲤鱼灯看着还顺眼些。 “可是一会儿忙起来,你拿着两个灯,就没有手牵我了。”章雪鸣笑着说。 宫远徵一愣,微红了脸,握紧了她的手,小声说:“那就只买一个,你玩够了我再帮你拿着。” 他单手解下出门前宫尚角给他系在腰间的钱袋,递到章雪鸣面前:“一只手打不开。” 章雪鸣刚伸出空着的左手去,那老板忽然大喝一声:“都别动!” 宫远徵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暗器囊。 却见那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的老板拿起放在车上的竹竿,把那大红鲤鱼灯挑下来,用根细竹棍挑着就递过来:“二位郎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这盏吉庆红鲤灯能叫二位看中,实在是它的荣幸。若不嫌弃粗陋,二位就拿去玩。” 章雪鸣往他脸上一瞟,便笑道:“那就多谢老板慷慨了——阿远,拿着,我们走了,别人才好来买灯。” 宫远徵虽然挺开心听人这么夸他们,但也提高了警惕,想着那灯笼里怕不是有什么机关,还是这老板打算趁他接灯笼的时候动手。 他正阴恻恻地盯着那老板的两只手,琢磨要用淬了什么毒的暗器,听得章雪鸣这一句,立马将阴沉脸色瞬间收拾干净,接过灯,跟着她往前走。 都走出去一截了,他听着身后动静不对,回头一看:好家伙,一堆人在那里买这种大红鲤鱼灯。 那老板从推车里翻出来好几个同样的灯,收钱收得眉开眼笑。 “昭昭?”宫远徵疑惑地拉拉章雪鸣的手,“你看!” 章雪鸣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和阿远样貌好、气质好,仪态风姿样样都好,是这街市上最显眼最相配的一对了。不管我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都会比拿在别人手里显得好看。好看的东西人人都想要,所以老板预见到了他马上就会生意红火,也就不吝啬白送我们一盏灯了。” 宫远徵恍然大悟,脸红红地看她:“我还以为我们碰见……咳,那什么了,差点就把暗器打出去了。” 章雪鸣笑着靠近他,小声道:“他倒不是那啥,不过他是你哥的属下,钱叫他赚去了也挺好的。” 宫远徵忙弯了点腰,上半身微微前倾,将耳朵凑过去细听,还惊奇地夸道:“昭昭,你也太厉害了,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他的底细来。” 章雪鸣目光微闪,笑得愈发开心:“可不嘛,我也是头回遇到没看我看呆,却被你的出现吓呆的人呢。” 第125章 虫子来了 旧尘小镇不算小,但人流集中的也就镇中心的那几条街。 山谷外的世界有的,这里大多不缺,比谷外的一些小镇都繁华热闹。 捏面人的、捏泥人的、吹糖人的、套圈的、卖便宜脂粉的、卖手工小首饰的、卖小玩具的、卖搅搅糖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热饮子的…… 在这里生活的人很多,讨生活的也多。 宫家旁系、世仆、遭到无锋迫害的中小门派、小世家、商户,还有不少被贪官污吏逼得背井离乡的百姓……形形色色的人栖身在这个隐蔽的世外之地,形成外面世界的小小缩影,却又比外面的世界多了一份安逸。 宫门至今还未解除戒严,不然这里的人会更多,店铺摊贩们的生意也会更好。 宫远徵曾根据下人们的讨论、宫子羽和宫紫商露出的只言片语,尝试着在脑海里描绘出这个据说被宫门人保护着、他却从没亲眼见过的地方。 他憧憬过、向往过,可也知道徵宫之主对宫门的重要性,哥哥为宫门奔波忙碌的辛苦,从未任性地要求出来看一看,哪怕是一次。 今天的出行是个意外,宫远徵欣喜于模糊的想象终于有了具体的形状。看着那些来往行人放松的肢体语言、没有阴霾的笑容,他明白了宫门的坚守意味着什么,却也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是,宫远徵并不喜欢也不适应这样的热闹。人太多、气味太杂、声音太吵、光线太晃眼……他能列出一百条不喜欢的理由。 可是,偏头看看身旁少女恬静的笑靥、与他十指相扣的手,默默感觉着将他和那个令他不适的世界隔开的属于她的内力,宫远徵心里的那些茫然、胆怯、慌乱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像是冰雪遇见了阳光,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那边有卖红豆甜汤的,阿远想不想尝尝?”章雪鸣转头问他,“想的话我们买一份,我拿着灯笼,阿远尝一口,剩下的我来吃。” “为什么只买一份?为什么我只能尝一口?”阴郁少年立刻甩开了阴郁,连刚刚的那点感触也忘了,只剩下满肚子的好奇。 “家里做的东西干净、用料精细,外头的小吃只能尝个新鲜。“章雪鸣笑着解释,眉眼温润,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朋友:“阿远不像我有副铁脾胃,真的一整份都吃下去了,阿远的肚子就要跟阿远闹别扭了。” “那昭昭想吃吗?” “不怎么想,我还是更喜欢家里做的。” “那咱们就不在外头吃了。我晚饭吃得多,现在还不饿,等回去了还有夜宵。”宫远徵抿了抿唇,笑得羞涩又愉悦。吃东西就得两只手,他才不想放开她的手。 他还趁机提要求:“昭昭,今晚的夜宵咱们一起吃好不好?昨晚我就是一个人吃的,吃得都不香。” “好。”章雪鸣爽快地答应了,心情有一点点复杂。 从进入密道的那一刻起,她的神识网就张开了。 就如章雪鸣所猜想的那样,当她和宫远徵牵着手、她的内力将宫远徵一起包裹住时,神识的运用和维持就变得异常轻松,探查的范围也扩大了将近两倍,消耗则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系统里突然出现的超常规技能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她想她已经明白了。 南地和北境如同分处两个世界的极度违和、去年她和宫尚角用尽手段都无法追查到无锋老巢的古怪、那些想要向她透露无锋更具体信息的反水刺客的离奇死亡…… 到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她这一世投生的应该是个武侠小说或者影视世界。按照读脸术给出的熟练度来看,宫远徵是主角,宫尚角是重要男配,而她是乱入的外来者。 绝对是这样! 忙于内斗的朝堂成为背景板,江湖大舞台上,反派无锋和正派宫门蠢蠢对抗苦苦纠缠,始终分不出胜负。 主角因此历经百般磨难千般苦痛,一朝雄起,带领被逼上绝路的宫门与无锋殊死一搏,最终打倒反派,成就一代毒师……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不过大体逻辑没问题。 章雪鸣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终于安下心来东张西望的青涩少年郎,怜爱之心噌噌地涨。 就这又奶又乖爱笑爱闹、武力可以忽略不计、连接触外界都会不安的天真小可爱,想要成长为一名冷静坚毅杀伐果决的领导者,那得受多大的罪? 有宫尚角在,怎么也不会舍得让疼爱的弟弟去吃那份苦。 所以,心黑手狠的蜂窝煤精一不小心被某个剧情安排的无锋干掉了? 那可不行。 章雪鸣垂下眼帘挡住眸中稍瞬即逝的冷厉。谁敢碰她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都得死,谁敢阻她财运那就得连骨灰都扬了才行。何况无锋早就跟她仇深似海,惟有无锋彻底从世间消弭方可解。 忽然,神识网捕捉到了一个画面:某条暗巷中,一身无锋独家皮质黑色劲装的高个子大眼睛的年轻男人,正在交待一个身形瘦小、穿着普通的男人:“东西到手就往这边跑,别让人跟丢了。” 那穿着普通的男人点头应下,出了巷口就朝着她和宫远徵这边来了。 章雪鸣捏了两下宫远徵的手:“阿远,我们去看捏泥人?”注意,小虫子要来了,准备好杀虫药。 宫远徵微怔,右手飞快地摸了下暗器囊,又摸了下腰间垂下的一块玉佩。今晚特殊,提前服过了百草萃,不戴手套也不怕毒。 他朝章雪鸣笑着眨了眨眼睛,接过她递来的灯笼:“好啊,要是瞧着不错,我们就买几个带回去给哥哥。” “咦~我还以为你会说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好带回家摆在茶室里天天看呢。”章雪鸣笑着逗他。 他脸红红地小声反驳:“你那么好看,捏泥人的又不是神仙,哪里捏得出来?” 章雪鸣闻言嫣然一笑。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美更添三分。 街市上空悬挂着的灯笼那朦胧的光打在少女的脸上,愈发显得她肌肤雪白,菱唇绯红,琼鼻高挺,不似凡间女,更似天上人。 且观她一双明眸眼波流转,纯真与妩媚糅杂,又有一种清冷疏离、飘渺仙气,只要她略弯唇角,便是粉黛齐黯,万艳无光,美得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出来 连临时接到命令、混在追看美人的人群中悄悄跟随保护两位小祖宗的宫门侍卫都失了神停了步,那个普通装束的路人脸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等那人醒过神来,章雪鸣、宫远徵已经走远了。 第126章 善意 作为无锋的最底层,完不成一次任务可能就会丢掉性命。那路人脸男子咬咬牙,又跟着一阵骚动后继续去追看美人的人群朝前去。 许是极致的美本就不容许有人轻亵,又许是章雪鸣运转功法时身上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给人的距离感和震慑感太过强烈,人群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章雪鸣和宫远徵是圆心,人群随着圆心的移动而移动,却始终不敢靠近。 这可苦了那个无锋的任务者。 他泥鳅似的在格外拥挤的人群里游动,左避右让,奋力突进,拼了命地向宫远徵靠近。 宫远徵腰间那大喇喇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暗器囊八成是沾了毒的,路人脸男子才不会傻到去碰。他的目标是宫远徵腰间那块雕刻了群鲤绕“平安”二字的玉佩。 半路又把目标换成了章雪鸣,她的腰间也戴着一块和宫远徵一样的玉佩。就算徵宫之主两只手都被占着,看起来也是警觉性不高的少女更好下手。 接近了、接近了! 见鬼,这些花痴明明追着人家姑娘看个不停,却一个都不敢靠近,硬生生隔出那么大块空白来。他要是就这么冲出去,可就太显眼了,会变成徵宫之主的靶子的。 路人脸的男人只得再次暂停计划,跟着人群缓慢移动,被挤得都要吐了,鞋子都不知道被谁踩塌了后跟。 幸好章雪鸣和宫远徵在捏泥人的摊子前停下了,有几个脑子活泛的路人壮起胆子装着要买泥人也凑了过去。 那人趁机跟上去,假装被人挤了一下,大叫一声:“哎哟,谁挤我!”身子一歪,不轻不重地撞了下章雪鸣的肩膀。 要不是章雪鸣抓得紧,宫远徵不等那人撞上来就得一灯笼照他脸上甩过去。 那人只顾着用眼角余光盯着目标物,完全没发现他那一撞连章雪鸣的衣服都没触碰到,一感觉到肩膀碰到东西了,右手指间刀片翻出,在系玉佩的红绳上极快地一划,一把抓住落下玉佩调头就走,低着头,嘴里还一个劲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一副唐突了美人很羞愧的样子,却在准备溜进人群时,突然发现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圈人似结成了无缝可钻的铜墙铁壁,牢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好个缺德冒烟该挨千刀的泼皮贼偷,当着大伙的面就敢偷人家姑娘的东西,当咱们眼瞎?”一个大娘上来就要推搡他。 他反应快,闪身躲开了,人有点懵,嘴上却嚷嚷:“你胡说什么?我又不认得你,你做什么要诬陷我?” 他不躲还好不嚷还好,这一躲一嚷可算是犯了众怒了。 一大帮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女老少瞧见章雪鸣微微蹙起的眉头,当即就把路人脸男子围住了。 任那男子身法再好再滑如泥鳅,也施展不开手脚,没反抗几下就被人拿住了手脚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那人倒也硬气,闭着嘴一声不吭,只抱住头,蜷缩着身子挨打。 等人群散开时,那人鼻青脸肿地缩成一团,衣服成了一堆碎片,身上不知印了多少鞋印子,只剩半拉裤衩遮羞了。 可惜那块玉佩不知在混乱中被谁拿走了,竟是怎么也找不着。 一群失去了跟绝色美人搭话机会的人垂头丧气,仿佛被揍了的是自己而不是小偷,却听得一个清脆悦耳如林籁泉韵的声音响起:“多谢诸位热心人仗义援手,我与我家夫郎虽失了玉佩,却收获了诸多情谊,实在幸运。天色已晚,还请诸位赏脸,移步那边的热饮摊子,饮一盏红豆甜汤再归家。冬日天寒,情暖人心——多谢。” 抬头看,恰见绝色少女盈盈一拜,美貌少年团团一揖,善意回应了善意,于是也便心热如火,笑逐颜开,欢欢喜喜地还礼,欢欢喜喜地散开,去领了那份善意的回馈,寒夜里欢欢喜喜地回家去。 也有人恋恋不舍,却也不再如先前那样追着去——少女说得轻巧,可不提玉佩价值几何,单看小两口都戴了一样的玉佩,明显就是定情信物。如今没了一块,少女回头还不知会有多懊恼,得留点空间给少年哄小媳妇呢。 人群散去,宫远徵也没忙着收起那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的做派,只目光阴冷地一瞥被侍卫拖走的小偷,咬牙低语:“等事情了了,我要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 章雪鸣诧异:“什么?” 宫远徵心里一咯噔,忙笑道:“没什么,我说等回去了,我也要喝红豆甜汤。” 章雪鸣瞟他一眼,愉悦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好啊,那我这回亲自下厨给你做。” …… 暗巷里,半路瞅着空子摆脱宫门侍卫回来复命的路人脸男子跪在寒鸦肆的面前,青紫肿胀的脸上全是冷汗。 他双手高举着那枚一直含在口中才得以保留下来的雕着群鲤环绕“平安”二字的玉佩,颤声求饶:“请寒鸦大人饶命。小的无能,只拿到了那姑娘身上的玉佩,没能把人引过来……有个眼尖的老虔婆瞧见小的动手就当场嚷嚷了出来,那些百姓就像是疯了一样围上来就打。小的从侍卫手里逃出来之后,换了身衣裳本打算再去偷一次,但夜已深,街市上人少了好些,徵宫之主周围的侍卫又增加了好些……” 寒鸦肆只远远瞧见人群聚了又散,不知具体情形如何,现在才知道是手下偷东西被发现挨了打。 “你确实无能,竟然栽在一群普通人手里,还有脸再提。”寒鸦肆不知道这枚玉佩是手下是用什么法子保留下来的,拿起玉佩摩挲了一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确定只是块普通的平安佩,不过玉质好点,确实不值得徵宫之主撇开侍卫追上来。虽然有点怪味,但并不是什么药味或香料的味道,应该不是拿来供对方追踪用的,寒鸦肆便顺手把玉佩揣进了怀里。 他一时也无计可施。 待选新娘到宫门的当天晚上,敢靠近城门石阶那边围观的那些所谓的百姓全是宫门的人假扮的,无锋的探子根本无法靠近。 瞧着情形不对,连在远处眺望的真百姓都识趣地赶紧离开了。 寒鸦肆只知道宫门在城门外大张旗鼓地闹了一出,具体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因为新娘们进了宫门,当天夜里高塔红灯亮起,宫门就全面戒严,跟外界切断了联系。 第127章 南方之魍 寒鸦柒还推测说宫门戒严应该是高层里有人出了什么事,不可能跟新娘有关。 宫门向来看不起女人,他手下的两名魑阶刺客郑南衣和程盎云只要有一个人按计划自曝身份,宫门认为跟前哨据点负责人带回的消息对上了,就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其他的刺客就安全了。 而且宫门戒严也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不是所有新娘都能选上,宫门还得为落选新娘的名节考虑。他们只是在万花楼多等几天,没必要忧心。 谁知道等来等去,只等到了宫尚角的队伍匆匆归来。也没见宫门升起白色孔明灯,第三天宫门就传讯江湖宫尚角继任执刃的消息。 宫尚角上位已是无锋意料之外的事。宫门前执刃宫鸿羽和前少主宫唤羽人没死却双双让位,也不知道究竟闹得哪一出,而且这次宫门的动作还那么快。 换了新执刃,宫门戒严还是没解除,选婚结果如何了也不知道,新娘们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这种时候,徵宫之主宫远徵居然带着个绝色佳人离开宫门来逛夜市,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可宫远徵是无锋高层下令见之必除的人,今夜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得把他的命留下。 “算了,你自去领十鞭子。”寒鸦肆绕过那人,打算回万花楼征求紫衣的意见。 毕竟在这旧尘山谷里,目前无锋职阶最高的就是这位化名紫衣的南方之魍司徒红了。 无锋规矩,阶高半级都能压死人,何况四方之魍都是些手段狠辣杀人如麻的亡命徒,跟无锋是类似合作的关系。即便是寒鸦,也不是没有惹恼他们死在他们手里的,无锋压根不会为了中下层人的死责难他们,连问都不会过问。 …… 万花楼。 花魁紫衣的房间外,门上的牌子翻到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一面,这意味着屋里没有客人。 但寒鸦肆从窗口翻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帷幔后面的寒鸦柒。 寒鸦柒懒洋洋地冲他挑了挑被一道刀疤割断了的左眉,笑了笑,没说话。 一个眉目含笑的年轻女子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温茶,对寒鸦肆的到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紫衣为他倒了一杯茶:“坐,喝点茶。失手了?” 寒鸦肆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放到茶案上:“宫远徵警惕性很高,人群里混着很多宫门侍卫,下手的人就挑了他带着的那个姑娘。可惜贴身物件拿到了,却被围观的百姓叫破了,还被那些百姓打了一顿。他已经在宫远徵面前露过脸,不好再去第二次,而且保护宫远徵的侍卫又增多了。” “我就说,上高处去,远远朝那小美人的要害射上一箭,不管能不能得手,宫远徵都会追上来。”寒鸦柒嗤笑一声。 他看寒鸦肆还是那副死人脸,不免又要多说两句,证明自己的先见之明:“宫远徵是宫尚角的唯一弱点,又是宫门不可或缺的医毒天才,那些侍卫主要保护的是宫远徵,听说他自己武功也不弱。如果目标是他,很难一次就得手,只会让那些侍卫紧张得赶紧把这大宝贝送回宫门藏起来。 可如果目标是宫远徵一路牵着手、片刻都舍不得分开的那个小美人,你猜猜一个深陷情网的少年郎被人这样挑衅,会不会愿意在心上人面前咽下这口窝囊气?” 他走过来,在榻边跟没骨头似的斜倚着茶案坐下来,抓起那枚玉佩看了看,摩挲几下,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嫌弃地拿远了:“咦,怎么有股怪味,怕不是追踪用的?” “不是。”寒鸦肆面无表情,问紫衣:“大人?” 紫衣也拿过那块玉佩看了看,又闻了闻,点点头,证明寒鸦肆说的没错。 她把玉佩随手扔在茶案上,指使寒鸦柒去墙角隐蔽处拉一根细绳子,那绳子旁边是个铃铛。 楼下有不是无锋的人要上来找紫衣,老鸨就会让人在一楼隐蔽处拉动牵着这个铃铛的绳子,通知她清场。 若是紫衣有事要人去办,便拉动铃铛旁的细绳子,老鸨便会让人上来听吩咐。不然二楼北面六间房只有她一个人住,东、西两面通往这边的走廊早被封死了,要上她这里来,只能走单独的楼梯。 寒鸦柒无奈地爬起来,过去拉动细绳,没多会儿就有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推门进来,见到两个黑衣男人也像是看不到一样,过来行了礼,垂手等紫衣吩咐。 “离亥时还有半个多时辰,你让人戴着这块玉佩赶紧去那对小情侣面前晃一晃……找个楼里年纪不大不会武功的机灵姑娘去,要长得柔弱些、穿得素净些的,再抱上二楼暖阁里那只妈妈养的胖狸奴,总有一样能入千金小姐的眼。”不管是疑心心上人在万花楼有相好的姑娘,还是看上了狸奴,都合该来万花楼一趟。 顿了下,紫衣再次温柔地笑了,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另外,趁夜市那几家大的摊贩还没收摊子,再找几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郎,让他们扮个书生样子,去几处摊子前都议论下今晚万花楼一楼的歌舞表演,那可是大堰难得一见的西域风情……寒鸦柒,你跟着去指点指点。” 寒鸦柒将那玉佩抓在手里,冲寒鸦肆贱贱地一挑眉:“上次你失败了,这次看我的!” 寒鸦柒表面看着并不担忧进了宫门就没了消息的手下,实际上他一直烦躁不安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宫门里面,只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紫衣的主意很好,等把宫远徵他们引进了万花楼,他就让人把那个小美人跟宫远徵分开。等杀了宫远徵,他再来审问她:同为待选新娘,她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其他新娘的消息。 要是上官浅出了事…… 那就把宫远徵和这小美人残破的尸体挂到万花楼楼顶,让宫尚角彻底发疯。 寒鸦柒发狠地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跟着那姑娘离开了房间。 紫衣把寒鸦肆面前冷掉的茶倒在茶案的回流处,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方才我在窗口远远瞧了瞧,宫远徵带着的那个小姑娘衣饰华贵,仪态风姿都是一等一的。虽不知是哪家爹娘那么狠心,把这么个千娇百宠的美人送到宫门来,但看宫远徵那么紧张她,她又那么喜欢热闹,恐怕还真不是个局。 有那么多侍卫跟着,说明宫尚角知情。只怕是咱们名震江湖冷心冷情的宫二先生也没能扛住美人央求,冒险让心爱的弟弟带着小姑娘出来散心,赌咱们不敢在这种时候、在宫门的眼皮子底下对宫远徵痛下杀手……可惜了。” 第128章 消散的玉佩 这一声“可惜”,紫衣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是南方之魍司徒红,也是无锋四魍中最神秘的一个,外号“千面”。 可她并不像其他三魍那样自由。 无锋的一只寒鸦从权贵杀人取乐的“朲场”里救出了曾经名为叶晓的她。 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直到做着六品小官的父亲得罪了权贵,全家都被扔进了“朲场”,只有她活着离开了。 那时她已经十七岁了,根骨又非绝佳,习武没有前途。她怕自己沦为弃子,只能咬牙用来自苗疆的姨娘教她的法子,硬生生把自己练成了一身蛊血的蛊女。 她能杀掉前任南方之魍,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她那一身让人沾之即死、连宫门百草萃都解不了的剧毒蛊血,甚至连她的寒鸦都不慎因此身亡。 虽然这五年来,因为宫子羽这个给消息又给银子,被无锋高层戏称为“自己人”的大少爷,她一个魍阶刺客被按在万花楼哪儿都不能去。 但也算是过了一段平静安稳的日子。 等宫远徵一死,万花楼也废了。这里的人除了她能换张脸换个身份照旧藏在这旧尘山谷里,其他的人,宫尚角怕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紫衣垂眸饮茶,想起那位总是跑来向他倾诉心事,撒了大把银子却从不曾碰过她的羽公子,难得的有些怅惘。 寒鸦肆也端起了茶杯,想着进了宫门的云为衫,也是郁郁。 忽然,一阵强烈的烧灼感伴着剧痛在腹中爆开,猝不及防就传遍全身,寒鸦肆手一松,茶杯脱手摔到矮榻上,捂着肚子歪倒在榻上,一张脸瞬间就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皮肤下钻出来。 “死誓……发作了?”他难以置信,想要从腰间囊袋里翻出解药来吃,却四肢无力,连动都动不了。 所谓死誓就是半月之蝇,魍阶之下外出做任务的人都得服用的无锋之毒。虫卵入体,半月孵化一次,发作之时,蛊虫啃噬经脉,令人如同身处炼狱,承受从内而外的烧灼、痛苦,生不如死。若不服用解药,蛊虫会噬穿经脉、丹田,人会被活活痛死。 “帮我……”寒鸦肆竭力吐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 他体内种烧灼感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他甚至能感觉到蛊虫在经脉中爬行、啃噬,疼得他拼命张大嘴,喉咙里“喀喀”做声,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紫衣一惊,心觉不对,正要上前察看,却是身子一歪,瘫倒在矮榻上。 她是魍阶刺客,又有一身蛊血,分明不曾服食半月之蝇,那东西也不可能对她起作用,她的情况却明显比寒鸦肆严重多了,像是整个人都被滚水烫熟了,白净的皮肤瞬间爆红,继而色深如血,竟是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门外长长的走廊上,寒鸦柒砰然倒地,就倒在了离楼梯口还有几米远的地方。 清秀脸姑娘吓了一跳,惊慌地问询:“大人,您怎么了?” “滚!”寒鸦柒从牙缝里憋出这个字,一时忘了收住手上的劲,竟把那枚玉佩捏得裂成了两半。 但他已经顾不上任务了,他和寒鸦肆的判断一致,这是他体内的半月之蝇提前发作了。 这个时候的他最脆弱,随便来个人就能杀了他,他不能冒险。 “滚下去!”寒鸦柒奋力抬头望向那姑娘,眼白都充血了,这让他看起来像只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姑娘,吓得那姑娘连连后退。然而都已退出好几步了,却又一咬牙绕过他,飞快地跑向紫衣的房间。 她是领了紫衣的命令的,寒鸦再牛,在紫衣面前也得缩着,她不能就这么被喝退,不然事情办砸了算谁的? “大人!”闯进房间的清秀脸姑娘看清房间中倒在矮榻上的两个人,惊叫一声,走近些,看着情况不对,不敢靠近,找出那根通知楼下的细绳,连着拽了几十下。 几分钟后,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从楼下往楼上来了。 那姑娘却捂住肚子,满脸是汗地倒在了铺着深红羊绒地毯的地板上。 走廊上,寒鸦柒的身旁,一枚裂成了两半的白玉玉佩露出了银白的内芯。 而此时此刻,不论是白玉的外壳还是银白的内芯,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一种淡淡的奇异甜香这时候才像条觅到了时机出动的毒蛇,慢慢地从银白的内芯里弥散出来,融进空气里,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上门。 …… 夜色沉沉。 白天散去的雾气又重新在旧尘山谷中聚集、氤氲。 旧尘小镇街市上已没有了车马行人,摊贩们收拾摊子归家,店铺灯火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暗中跟随保护的侍卫和宫尚角安排来接应的侍卫汇集在一起,又在金复熟练的指挥下分成了几支小队,有的退守万花楼周围的路口张开了铁网、有的带着强弩上了附近房舍的房顶、有的则藏身河上的小船中……所有人都安静地蛰伏、等待。 亥初,更夫敲响了更鼓,提醒人们夜已深,当停止活动,安歇睡眠了。 这个时候,整个镇子上惟有万花楼这个取乐之地依旧灯火璀璨。 和往日一样,门前的灯架上错落有致地挂着数盏红白相间的灯笼,一楼的大门敞开着,二楼的所有房间的窗户都透出了灯光。 只是,今日似乎也与往日不同, 楼门口没有揽客花娘媚眼如丝,楼中也未传出莺声燕语、丝竹声声。 章雪鸣和宫远徵准时站在了这座花楼的大门前。 绝色少女笑靥如花,美貌少年郎右手里提着个红艳艳的鲤鱼灯,两个人手拉着手,抬头往上看去,眼眸清澈,面露好奇,一派天真烂漫。 “很安静。”宫远徵感叹道:“看来那只偷玉佩的虫子真的进了这里。” “可是不该这么安静的。”章雪鸣有点不解,悄悄提高了警惕,“那药主要是用来驱杀蛊虫的,又没加安眠成分,也不致命。难道这楼里一个没被种蛊虫的人都没有吗?客人们呢?” “说不定这里面有条擅长玩蛊虫的大鱼,习惯给所有来的人都打个标记,一旦被宫门发现,就可以拿那些人当人质逼宫门退让?”宫远徵兴致高昂地猜测。 “那也不对。”章雪鸣皱眉,“我们不是试过了吗?不接触热源的话,‘玉佩’完全融化需要一个时辰。就算把‘玉佩’带到这里的人一直把东西揣在怀里,至少也要半个时辰,‘玉佩’的外壳才会开始融化。总不能他们把‘玉佩’直接放到火上去烤,又或者想把我们引过来的人得知我们没上钩,一怒之下把‘玉佩’砸了?” 神识凝成细丝,将一楼大厅飞速扫了个遍。“看”着大厅、过道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章雪鸣呆住了。 半晌,她嘴角微微抽搐,慨叹:“太离谱了……阿远,说不定真的被你说中真相了。” 第129章 出手 章雪鸣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定这一次又要像过去她和宫尚角诱杀无锋的许多次行动一样:她计划周全,恨不能把自己和队友武装到牙齿,却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巧合,最终导致她和队友还没真正发力,对方就都倒下了。等她和队友准时到达目的地时,能做的除了捆人就只剩下审讯…… 因为章雪鸣在探查时有个习惯性侧耳倾听的小动作,宫远徵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耳力超群才不用进去查看就知道了里面的情况。 “一楼没危险?”他问。 “没有。”他问的自然,章雪鸣便也答得自然。 “二楼的动静你听不到?” 章雪鸣瞥他一眼:“对,只能确定一楼的情况。” 宫远徵主动松开了章雪鸣的手:“昭昭,我去把我们的红鲤鱼灯笼挂到灯架上去,你准备一下。” 即便一楼没有危险了,做事还是要谨慎——谁能保证二楼没有醒着的人手持强弩、淬毒暗器、铁网就等着他和昭昭进去呢? 章雪鸣也是这么想的。做正事的时候她从不黏糊,应了一声“好”就缩回了手。 宫远徵空了手不自觉地抓握了两下,看了章雪鸣一眼,快步过去挂大红鲤鱼灯去了。 他一走开,章雪鸣就从圆领大袖衫下拿出了那个其实早就扔进了储物空间里的银白笑脸面具,戴到脸上。又伸手从后腰上抽出那对半臂长可伸缩的玄铁蛇鳞短棍,一甩,全长不到一米的短棍幽光微闪,像是两条急待噬人的黑蛇。 世家贵女下线,南地“疯菩萨”上线,面具下的绝色面容上没有了笑意。章雪鸣随手挥舞了下手中的铁棍,带出猎猎风声:“走了,阿远。” “好。”宫远徵长刀出鞘,嘴角扬出兴奋诡笑:“我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 两人肩并肩跨过门槛,宫远徵照着挡住视线的美人扑蝶坐地大屏风就是一脚,才不管屏风后面会不会有人。 屏风轰然倒地,就看见七、八个衣着鲜艳的花娘姿势扭曲地躺在门厅的地上。 这些人都还醒着,只是疼痛让她们连呻吟都做不到,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像被扔上了岸的鱼。 屏风倒地的巨响引来了她们的注意,那些被泪水浸润的眸子里投来的无一不是求救的目光。 两个毫无同情心的小年轻无视了她们,步伐一致地走向通往大厅的门。 那里门扇大张,一眼就能看到对面,那是一楼数条蜿蜒曲折的走廊交汇的地方:暧昧的光线笼罩着开阔的大厅,大厅中央有着布设精美的一个开放式大舞台和五个仅够双人站立的小舞台,二十多张圆桌摆放在其间,高高的屋梁上和两侧的楼阁上垂下许多浅红淡绿的柔软绢布。 可以想象得出,平日里舞娘们在台上歌舞,台下觥筹交错的场景。 然而此时那里一片狼藉。翻倒的桌椅、撒了一地的酒菜、到处是躺在地上缩做一团的男男女女。 章雪鸣走到门边便停下来,铁棍一横将想要冲出去的宫远徵拦了下来:“等等,阿远,再让我确认一下。” 她用神识将一楼大厅、各处走廊和一些犄角旮旯都扫描了三遍,又耐心地将一楼所有倒地的人的脸都“读”了一遍,确定这些人全部丧失了战斗力,绝对不存在暴起伤人的可能,才率先走到走廊上,棍子一指斜对面的楼梯口:“一楼不用看了,我们去二楼。” 宫远徵被拦下来等了将近五分钟,却半点不耐烦都没有。怕章雪鸣分心,他不敢一直盯着她看,索性站到她身后,同她背对着背,握着长刀警惕地扫视周围和地上躺着的那些花娘。 章雪鸣说去二楼,他就当真一眼都不多往大厅里看,只跟紧了章雪鸣。 章雪鸣走到楼梯口,用棍子敲了几下木质栏杆的扶手,停顿数秒,命令:“长刀归鞘,换暗器。” 想了想,她取下腰间的荷包,从里头取出一粒蜡丸,捏开蜡壳,把里头的黑色小药丸递过去:“吃了,驱虫的,以防万一。” 宫远徵长刀已归鞘,没带金丝防护手套,纤细手指小心地避开暗器锋利的边缘扣住中心点,闻言也不接,俯下身子一口把药从她手心叼走,一仰脖,咽了。 章雪鸣又好气又好笑:“阿远,集中注意力,严肃点。” 宫远徵脸有点红,却还是佯作无事朝章雪鸣举了举手上的暗器:“知道了,走。” 章雪鸣的神识经过宫远徵这个“主角”将近一个时辰的加持,开起路来远比过去稳定丝滑,让这次的行动变得更加轻松。 投桃报李,每当遇到楼梯上有倒卧的人,确定没有反抗能力的就不管;遇到装死想把人引过来偷袭的,章雪鸣就会说:“阿远,给他来一发!” 宫远徵立马翻手一发暗器钉到对方身上,三秒内保证对方全身麻痹,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二楼北面的走廊上躺下的人只有十几个,稍微适应了剧痛准备拼死一击的人却着实不少,可见无锋以往的训练究竟有多残酷。 宫远徵一连放倒了五个劲瘦的年轻男人,意犹未尽地等待着章雪鸣的下一个指令,却见章雪鸣持棍的双手突然间同时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做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动作:左手铁棍横扫,右手铁棍脱手朝上猛然刺去! 重物击碎骨头的声音和利器刺穿人体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是两声压抑的闷哼。 随后,前一秒刚掀开压在身上的手下一跃而起意图挟持章雪鸣的寒鸦柒被一棍子打碎了左肩的骨头,一跟头栽倒在地;倒攀在屋梁上准备扑击宫远徵的寒鸦肆带着穿胸而过的铁棍摔下来,铁棍比身体更早撞上地面,巨大的推力使得铁棍整根从他的胸膛穿了出去。 章雪鸣顺势伸手一捞,一甩,棍身上的蛇鳞设计这时候起了作用,血珠落地,棍身又干干净净。 从出手到收势,不过三秒而已。 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有滴血溅到了她的面具上,在眉心拉下一道血痕,像是有只代表着邪恶的眼睛想要睁开来,而透过面具朝下弯曲的眼孔,宫远徵能清楚地看见她此刻的眸光淡然如水,有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不期然地,宫远徵再一次为窥见章雪鸣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心潮澎湃,呼吸急促,心里那种奇怪的躁动让他的眼睛变得水汪汪、湿漉漉的。 他恶狠狠地给两只寒鸦一只补了三发暗器,即使知道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凑到章雪鸣身边。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只能急切地注视着她:“昭昭……” 第130章 万花楼覆灭 “我没事。”章雪鸣笑了下,想起戴着面具宫远徵看不到,又实在不想在这种场合露脸,便侧头顶了他的胸膛一下,“回去说,嗯?” 面具下,她的声音显得有点低沉。 宫远徵不自觉又红了脸,空着的那只手捂着被她的额头顶了一下的地方,乖乖点头,乖乖让开,眼巴巴地看着她:“嗯。” 章雪鸣用神识探过二楼所有房间,发现只有一个房间里倒着两个女子,地板上的那个没有威胁力,窗边矮榻上那个离死不远了,干脆停下来用短棍点点地上的寒鸦柒,又点点寒鸦肆:“阿远,看,这种装束的人,一般是无锋负责训练低阶刺客魑魅的教官,无锋把他们叫做寒鸦。” 她看宫远徵的注意力转移到寒鸦们的身上了,才暗暗松了口气,继续科普:“这些人知道的关于无锋的事情很多,但很难抓。他们大部分是无锋从小养大的孤儿,忠诚度高,不怕死,除非你能拿住他们的软肋,不然很难撬开他们的嘴。” 可只要找到他们的软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无锋,哪怕他们也会死。 而这些寒鸦的软肋,往往都是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冷血无心女刺客。 就,挺难懂的。 另外,有宫远徵这个大男主在旁边,这次这两只寒鸦总不会还跟以前抓住的那两只一样,喝个水都能被呛死、吃个饭都被噎死了? “他们两个大概率就是这次混进宫门的无锋新娘的接头人。”章雪鸣丢出这句话,顺利从地上那两只寒鸦的脸上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不怕死?那可真是太好了。”宫远徵笑起来,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天真又分裂,“很多人都不怕死。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可怕多了。” 于是虽然这次宫远徵没有获得跟敌人拼刀子的机会,但能得到两只穿无锋制服黑色皮质劲装的寒鸦,他还是很满足了。 章雪鸣指挥着宫远徵给寒鸦肆止了血,又给他和寒鸦柒一人喂了一颗自制的强力安神丹,将二楼上躺着的所有人统统卸掉四肢关节和下巴,便丢在原地不管了。 进入紫衣的房间,走到隔开矮榻和卧房的珠帘前,宫远徵就停了下来。 这次的行动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躺下的敌人未必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不想阴沟里翻船,最好的办法就站远程、射暗器。 望着矮榻上的身着紫色衣裙的女子目露怨毒,宫远徵的小嘴像是抹了毒:“昭昭,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这女人年纪那么大,长得也不好看,肯定不会是宫子羽的那个红颜知己。虽然我跟宫子羽不对付,但是他的审美应该没那么差,除非他是想找个娘。” 章雪鸣都被逗笑了,赶紧收起一根铁棍,腾出只手来拉住真打算转身走人的宫远徵:“这边六个房间就她一个人在住,房间里的陈设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她又身着紫衣,不是万花楼的那位花魁又能是谁?” 宫远徵转过身来又把紫衣好好打量了一回,皱眉:“宫子羽真的是疯了。我听说他每年都要在这女人身上花掉好些银子……就这?” 章雪鸣轻轻拍了他的手臂一下,示意他别光去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你看,这女人对我的驱虫药反应那么大,全身皮肤红得都发黑了,想必血液里布满了肉眼难见的蛊虫。她只怕就是《广振奇闻杂记》里说的,苗疆那种把自己练成一身蛊血的蛊女了。阿远你不是猜测说,万花楼也许有条擅长玩蛊虫的大鱼吗?不出意外,就是她了。” 她回忆了下学习空间的蛊术课的内容,正色道:“我记得那本书里说,‘蛊女之血,生灵沾之即死,无解’,而且‘入水污水,入土污土,所及之处,方圆十丈,寸草不生。是以蛊女又称疫女,人避之不及。’……阿远,我们不能把她带回宫门再处理,太危险了,她就是个人型瘟疫。” 宫远徵本想取点紫衣的蛊血回去研究,见章雪鸣难得如此郑重,又听她复述出来的那本书里关于蛊女的内容,一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那就扭断她的脖子,把她的尸体用布层层包裹,抬到人迹罕至、远离水源的地方挖深坑,用生石灰化掉之后填埋。” 他庆幸地长出了口气,吐槽道:“本来我还觉得我哥在外赚回来的血汗钱,宫子羽那头蠢牛转手就送给了无锋,还搭上了那么多消息,真是该死。可现在一看,还好他只是给无锋送银子,没死乞白赖非要把这蛊女带回宫门,不然这女的只要在水源里滴几滴血,宫门上下死绝了都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 章雪鸣指着紫衣问:“你来还是我来?” 宫远徵马上冲过去,随便扯过茶巾往紫衣脖子上一盖,伸手“喀嚓”一下拧断了她的颈骨。 可怜无锋四魍中最神秘最令人忌惮的南方之魍司徒红,先是被宫门最出名的草包纨绔宫子羽拖在旧尘山谷万花楼做了五年的花魁,然后又在两派开战之前,玩笑般栽在了这样一对少年人手中,死前一招未出。 章雪鸣叫着宫远徵,两个人扯了床单把紫衣的尸体层层包裹好,又把倒在门边的年轻姑娘捏晕了,卸了四肢关节和下巴,拖出去丢在走廊上,关上紫衣房间的门。这才去二楼其他方位的房间查看。 章雪鸣没工夫把时间花在上下楼梯上,走到隔开北面和东面的厚木墙前,神识扫描一下找出薄弱点,拉开拳架,一记带着六成内力的直拳砸过去。 宫远徵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木头裂开的“咔嚓”声。再看那面黑漆漆的厚木墙,竟是被她的内力震出了如蛛网般的裂痕。 “昭昭好厉害!”宫远徵张大了嘴巴,兴奋得差点拍手了。 章雪鸣回头看他一眼,面具下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 她后退一步让开来:“来,阿远,你也来踹一脚。” 宫远徵欢欢喜喜地上前来,微侧了身子摆好架势,一脚正踹在章雪鸣先前击打的中心点上,那面木墙当即四分五裂,碎块朝后飞去,还砸到了几个倒在对面走廊上的人。 “阿远踹得真准!”章雪鸣拍手叫好。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开开心心搞搜查去了。 等整座万花楼搜查完毕,章雪鸣收起铁棍和面具,宫远徵放好暗器,出门拿了红鲤鱼灯笼,放了信号让金复过来。 章雪鸣跟金复交待一番,除了需要就地处理紫衣的事,又指出了她发现的几处密室、暗库、暗道之后,就不客气地拉着宫远徵回宫门去了。 回到宫门,章雪鸣和宫远徵也没直接去角宫,而是回徵宫沐浴、更衣、吃了顿宵夜,两个人才穿着便服,一人提着大红鲤鱼灯,一人提着竹编蘑菇灯,悠哉悠哉地去角宫找宫尚角。 章雪鸣见到宫尚角的第一句话就是:“宫二先生,今日行动我和阿远出了大力气,所有收获我要三分之一,阿远拿三分之一,不然我不依!” 第131章 家常 角宫今天难得灯火通明,宫尚角那张线条冷硬的面孔在茶室暖黄色的灯光下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听到章雪鸣的话,他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行。” 章雪鸣愕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瞅瞅垂着眼帘不知在乐什么的宫远徵,眼珠子一转,试探地问道:“宫二先生,是不是我要少了?” “……毛病。”宫尚角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茶盏扔过去,“不想要就别要了,从你多拿……” “抱歉,宫二先生,我错了。”章雪鸣语速飞快地截断他的话:“接下来就由阿远为您详细讲解今晚我们行动的具体经过。” 章雪鸣屈指轻叩了下扶手:“阿远,到你发言了。” 宫远徵忍着笑把事情的经过给宫尚角讲了一遍,又忍不住感慨:“多亏昭昭准备充分,今晚的行动顺利得好像在做梦一样。我们仅仅是让对方偷走了一块特制的驱虫玉佩,结果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万花楼拿下了,伤亡的都是对方的人。” “去万花楼的客人都被那个紫衣种了蛊虫?”宫尚角的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特别。 “是啊,幸亏昭昭有先见之明,做了强效驱杀蛊虫的药出来。也算那些人运气好,昭昭说,应该是给他们下蛊的那个蛊女紫衣先接触到了玉佩,因为蛊虫反噬动不了,没法催动那些人体内的蛊虫让他们陪葬。而且她给那些人下的蛊也不是子母蛊,母蛊死了子蛊必死的那种,估计是把某种蛊虫的虫卵混在酒菜里让人吃下去,蛊女遇上了就能控制,距离远了就没用。而今蛊女死了,那些中了驱虫药的人疼一晚上就能彻底摆脱蛊虫的控制,经过宫门的审问筛查,没问题的就可以放他们回家了。” “那就好。”宫尚角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问章雪鸣:“那个驱虫药对体内没有蛊虫的人不会造成伤害?” “不会。” 他又问:“药材易得吗?需要用到珍贵药材吗?” “易得,不需要。” 宫尚角动了动肩膀:“配方使用费多少?如果没问题,我近期需要徵宫赶制一批出来,通告宫门上下,让宫门从前去过万花楼的人过来领药。等宫门的事了了,还需要通告所有旧尘山谷居民……但愿人数不会太多。” 章雪鸣破天荒地拒绝了:“不要你钱,配方阿远知道,我同他说好了,他可以用,但不能把方子上交给宫门,也不能用来在旧尘山谷外牟利。” 看宫尚角眯了眯眼睛,章雪鸣都不用读脸就知道这玩意儿又犯疑心病了。 她喝了口宫远徵给煮的柏子养心茶,眉毛一挑,当即开启阴阳怪气模式:“宫二叔年纪大了,记性不佳,我这个当侄女的却不敢忘记。这药是去年我许诺要做出来孝敬您老人家的,谁知道在宫门外不论我怎么研究都始终差一点,有处关窍死活想不通。直到今天下午,我突然灵光一闪,加了一味丹心草,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章雪鸣不由得意兴阑珊。怪没意思的,她卷生卷死那么久,居然不如被男主光环辐射一下子?没有宫远徵,老天爷就要让她这辈子都做不出这个药?扯淡! 一时间她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只气哼哼地斜了宫远徵一眼。 宫远徵却误会了,忙道:“哥你别多想。回宫门的路上,昭昭还在跟我说,等确认那些试药的人没问题了,我们两个继续研究看有没有办法改进,最好能让蛊虫和虫卵在无知无觉中死去,叫用药者免受痛苦。成功了再给哥用。” 他见宫尚角只是垂眸沉默,正色道:“哥哥,昭昭和我没有恶意,我们只是觉得,以每个月都得经历那么痛苦的至暗时刻、失去内力两个时辰为代价,才能换取内力那一点点的增长,不值得,连你耗损的精气神都补不回来。而且我种的出云重莲再过几个月就能开花了,到时候……” 宫尚角抿了抿唇,抬眼探究地一瞥情绪低落的章雪鸣,又看看一脸恳切的宫远徵,目光微微闪动,轻咳一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年初我结识了位浙东布商,对方听说我在寻好料子,便将手上收藏的一匹孔雀蓝缠枝四季花织金妆花缎让给了我,听说拿来做裙子最是……” 织金妆花缎?章雪鸣精神一振,烦恼全消。怎会有此意外之喜?佯作无意瞟一眼宫尚角的脸。咦,他居然愧疚了! 但是要矜持,宫尚角还没说要给,不能这么快被哄好。上回郑爹可是弄了六丈蜀锦,她才原谅那不靠谱的老头把宫尚角带去书房欣赏她的黑历史纪念画的。 章雪鸣垂眸饮茶,听着宫尚角用平铺直叙如背书的调子描述那匹料子的美。 等他终于说:“算是补给你的十七岁生辰礼。” 章雪鸣才嘴角一弯,笑靥如花:“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那昭昭就多谢财神爷慷慨了。” 一双明眸熠熠生辉,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东西呢? 宫尚角嫌弃地别开眼:“明日让金复给你送到徵宫去,连同雪、月二位长老许给你的药材和雪莲,花长老许给你的东西要下个月才能送来。” “哟,他们还记着呢?”章雪鸣乐了,“我还以为那天老人家们心血来潮许了一堆好东西,回去想想又觉得反正已经借着我和阿远跟你缓和了关系了,很不必真给那么多,打算混过去了。” “休得胡言,那是长老。”宫尚角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肩膀往下塌了一点点,明显是放心了,“长辈的见面礼你收了,回礼的事也要好好斟酌。长老们不缺东西,就图个心意,你看着准备。”顿了下,又补充道:“知道你做事向来周全,我也是白吩咐一句。” 宫远徵却不乐意了:“哥,那我呢?我也想要礼物!” “想要什么想要?中秋那八百核桃你想不想要?也不想想你几岁她几岁。”宫尚角谁也不看,赶苍蝇一样摆手:“夜已深,赶紧回去休息。我老人家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比你们小年轻好。”哼,总觉得被驴了,生气! 第132章 甜一下 没要到礼物就被轰出来了,直到进了徵宫的门,宫远徵还在气呼呼地念叨:“我哥就是区别对待,就是重女轻男!昭昭你生气了就有礼物收,我生气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他还嫌我烦……昭昭,等把我们今晚定做的泥人取回来,不给哥了,我们自己留着玩!” 章雪鸣听他叨叨了一路,也乐了一路,顺口应道:“好啊,那就不给他了。” 看宫远徵一愣,别别扭扭地偷看她,一副“你怎么都不安慰我”的小模样,章雪鸣更想笑了:“阿远要不要猜猜看,明天跟着长老们的礼物一起被送到徵宫来的还会有什么?” “还会有什么?”宫远徵不解,“总不能是给你配个绿玉侍?” “是给你配了个绿玉侍。”章雪鸣脚步轻快地跟着宫远徵往他的偏殿走。 之前回来她就让彤嬷嬷和侍女们都回去休息了。今晚读的脸够多了,脑子里一堆信息待删除,她现在就想对着天真小可爱的脸好好歇歇脑子。 “给我配绿玉侍,怎么会?”宫远徵看着竹编蘑菇灯里透出的暖融融的光,撇嘴:“那么多年了都没见给我配,我去趟镇上他们就想起来……” 话音戛然而止,宫远徵询问地看向章雪鸣:“是因为我们去镇上的事?” “对啊。”章雪鸣合上偏殿的门,解下了套在便服外的灰鼠皮斗篷。 宫远徵忙接过来搭在臂弯上,尝试着开动脑筋:“昭昭,你的意思是,从前长老们没给我配绿玉侍,是因为我不像宫子羽那样在宫门待不住。我从来不往外跑,他们觉得我在宫门里不会遇到危险……老执刃不提,他们就装糊涂当没有这回事?” 想了想,他又道:“万花楼是无锋据点的事,牵涉到宫子羽泄露宫门内部消息的问题,哥哥是不会瞒着长老们的。宫门现在还在戒严期间,今晚的清剿行动,哥哥要调动那么多侍卫,肯定要提前跟长老院打好招呼。 我是哥哥这个新执刃最疼爱的弟弟,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像今天这样外出办事的时候。长老们怕我出事,借着把许给昭昭你的见面礼送来的机会,将配给我的绿玉侍也一起派过来了。 不直接带着东西来徵宫找我报到,而是先去角宫,由哥哥发话……长老们是怕我一时意气把绿玉侍退回去?”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他不知因何而起的惆怅,他抬头看向掌声来处。 章雪鸣一边鼓掌,一边对他报以赞赏的目光:“精彩的分析!阿远,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又凑过来,偏着头看他,故作正经地小声问:“老实说,你平时不爱跟宫门的其他人说话,是不是不想他们显得太笨?” 宫远徵脸一红,也故作正经地小声回答:“是啊,所以我只跟昭昭和哥哥说话。” 气氛正好,他却瞥见更漏里的沙快漏完了,不由惊讶:“这就快到子时了?”意识到不对,看向章雪鸣:“昭昭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章雪鸣转身走向通往隔壁房间的拉门,伸手拉开了,回眸一笑:“昨晚答应了你,今晚要跟你一起试做你做的那种灯的,我有点想法了,趁还没过子时——你困吗?” 宫远徵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脚步轻快地追上来:“不困。” 路过卧房的时候,他把身上的灰鼠皮氅衣也脱了,和章雪鸣的那件斗篷一起好好放到床上摆着,一路追去了杂物间。 章雪鸣已经坐在条凳上拿着篾片开工了,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弯下腰,按住她的肩,凝视着她的双眼,见她并不拒绝,才慢慢靠近。 章雪鸣眼中笑意柔柔,还把手里的篾片放到了一边。 他闭上眼睛,偏过头,脸贴脸地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后放开手,直起身子,快步离开了,还带倒了另一张条凳。 章雪鸣愣了好一会儿,才单手捂脸,无声地笑起来。 等宫远徵冷静下来再回到杂物间时,章雪鸣已经在往一个成形的框架上糊灯笼纸了。 “昭昭你做的这是什么灯?”他不敢看章雪鸣的脸,只盯着那由两个胖胖的圈组合起来的、还有耳朵有尾巴的半成品,好奇地问。 “做好了你就知道了。”章雪鸣笑眯眯地卖关子,也没刻意去逗他。他太容易害羞了,还是循序渐进,把人吓跑了就不好了。 “阿远,你帮我去看看餐室里还有枣泥山药糕吗?有的话拿过来,我有点饿。对了,我想喝热水,不要茶。” “好。” 脚步声远去了,章雪鸣糊好最后一张灯笼纸,用内力烘干浆糊,把灯笼系上细绳挂到架子上,打开宫远徵用来装颜料的箱子,简单调了几种颜色出来,专心致志地上起了色。 宫远徵提着食盒来给她送点心和热水的时候,架子上一只毛茸茸胖嘟嘟的狸奴灯已经亮起来了。 头顶四绺倒三角深灰斑纹的胖狸奴正望着他笑,圆乎乎的脸上还有两团小小的红晕。 “昭昭好厉害……”宫远徵词穷了。 章雪鸣瞧着美貌少年郎放下食盒凑过去,嘴角弯着,两颊婴儿肥微鼓,眼睛还瞪得圆溜溜的,跟胖狸奴相映成趣,着实把她可爱到了。 她打水洗了手,过来开了食盒,拿另一张条凳当临时矮几用,把枣泥山药糕和茶壶放上去:“阿远,洗手吃点心了。” “哦。”大可爱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小可爱的脑袋,洗了手过来坐下,嘴上啃着糕点,眼睛还望着翘着尾巴蹲坐在半空的胖狸奴。 糕点都吃完了,宫远徵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跟章雪鸣坐在一张条凳上的。 条凳不长,两个人紧紧挨着,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揽住她的肩膀。 唉,为什么还有两年多才能及冠呢?他现在就想把昭昭抱在怀里用力蹭她的脸! 宫远徵再一次惆怅了,只不过这一次跟别的人别的事无关。 把竹编蘑菇灯留在卧房,他穿着毛茸茸的灰鼠皮氅衣,一只手牵着穿着毛茸茸灰鼠皮斗篷的章雪鸣,一只手提着毛茸茸深灰斑纹的胖狸奴灯,离开偏殿,走向小殿。 分开的时候,章雪鸣勾勾手指,他弯下腰,毫无防备地看着她的脸慢慢靠近:“昭昭?” 她偏过头,脸贴着脸轻轻蹭了蹭,又蹭了蹭,后退,笑得温柔:“阿远,好梦。” 他呆呆地维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半晌,直起身子,脸红红地对着合拢的门扇低声说:“……好梦。” 然后欢快地提着他的胖狸奴灯照例巡宫一圈,回到那个床头有朵散发着暖黄光芒的小蘑菇的卧房,把胖狸奴挂去床尾新增的灯架上,将灰鼠皮氅衣盖到被子外面。在柔和的光线和暖和起来的被子里,摸摸不撑不饿很舒服的肚子,安安心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133章 上锅蒸的小怪物 半夜里下起了雪,屋里冷飕飕的,宫远徵早上醒来才庆幸昨晚上为了那点小心思把氅衣盖到了被子外面,没有被冻醒。 他惊奇地看着居然还亮着的胖狸奴灯,又看看床头早就蜡烛燃尽没有光的竹编蘑菇灯,思考了会儿其中的区别,觉得肯定是昭昭对蜡烛做了什么改动,才让他没有睁开眼就迎接一片死寂的黑暗。 究竟做了什么改动……唔,等等他再去看。 宫远徵把脑袋缩进暖烘烘的被窝。下雪了,今天不会有晨露送来,他难得地赖了会儿床。 卯初二刻,宫远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被窝,洗漱更衣梳小辫。 摸清让蜡烛燃烧得更久的简易小机关没花多少时间,他换了件棕灰色大毛氅衣,带着清脆的铃铛声来到小殿,却被告知章雪鸣不在。 “昭姑娘说昨儿为着宫门的事徵公子忙到深夜才歇,今天的早膳晚半个时辰上桌。昭姑娘还说,今天要亲自下厨犒劳徵公子,早早就去厨房了。”素蓉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把油纸伞:“徵公子要去厨房找昭姑娘吗?这里有伞。” “不用了,雪不大。”宫远徵一溜烟就跑远了,落下一路的铃铛声。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宫远徵在门外抖落氅衣上的雪,大步走进去:“昭昭?” “这边。”面案前站着穿着群青色罩衣的章雪鸣侧过脸来朝他笑笑地招手。 宫远徵才不管那些一见到他就噤若寒蝉的厨子和仆役,凑过去看她面前摆着的那一排排整齐得跟军队出征的小白猪、小黄鸡、小青蛙、小金鱼、小白菜和小花朵。 “这是什么?这也是吃的吗?”怪可爱的。 “金鱼、白菜和花朵样式的是蒸饺,其他三种是馒头,上锅蒸一刻钟就能吃了。”章雪鸣指给宫远徵看。 虽然她一直用内力包裹全身,手上根本没沾到什么,还是习惯性地洗了手,擦干了,才用手背贴贴宫远徵的脸颊和额头,又摸摸他的耳朵和手:“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宫远徵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还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几步路,懒得打。” “红豆甜汤可以喝了,加了年糕的,现在来一碗?” 一听章雪鸣给他做了红豆甜汤,宫远徵的眼睛就亮了,可看看四周,他又为难:“这里没地方坐。” “站着喝,就几口的事。”章雪鸣抬头看他,拽拽他的小辫子,晃得小铃铛叮当乱响,“先暖暖胃,一会儿馒头和蒸饺好了咱们回去吃。” 宫远徵迟疑地看看低着头继续忙碌的下人们,还是答应了:“好,我帮你尝尝味儿。” 换来一个亲昵的摸摸脸:“你可真会说话。” “金袖,打两碗红豆甜汤来,年糕不要盛太多。”章雪鸣冲已经去拿碗的一个侍女吩咐:“打的时候先搅一搅,把底下的豆沙搅起来。” “知道了,昭姑娘。” 甜汤很快就端过来了,章雪鸣和宫远徵两个就站在面案旁边,热乎乎地一人吃了一碗。 “甜吗?” “刚刚好。”宫远徵认真地回馈意见:“红豆沙沙的,年糕糯糯的,好吃。”又期待地看向高高的大蒸笼,馒头和蒸饺都放进去了,他看着呢。 章雪鸣塞给他一块奶糕:“吃了我们回去等。” “等熟了我们再走,外头可冷。”宫远徵试着提要求。 “也行。”章雪鸣含笑应了,问他:“还有一团面没用,想试试吗?” 他看着面案上明显是故意留下来的小面团和旁边盛着五色蔬菜汁的小碗,有点心动:“不好?” “洗了手来捏,捏完了上锅,好不好看都得吃光。” “那行。”反正他平时都是戴着护臂的,不怕沾到袖子上。 诊脉配药组装暗器都灵活的手指,偏偏在做灯笼和捏面点上僵硬又笨拙。 宫远徵看着他捏出来的那一排色彩驳杂、奇形怪状的作品,嘴巴不自觉地撅起来。 章雪鸣笑着把他赶到一边去,随便拿起一个,捏了几下,给掐出个弯弯的笑着的嘴巴来,又拈了胡椒粒给安上眼睛,往桌上一放。 准备争取二等侍女里负责饭食这块的侍女金袖偷偷看了下:嗯,大体形状没变,虽然不知道具体像个什么,但瞧着还怪精神的。 不知道“丑萌”这个网络用语的厨子默默地把小蒸笼放到了灶上,表示这种的可以接受。 宫远徵不好意思地看着章雪鸣给他的作品精修,虽然俢过了也还是很怪,不过感觉顺眼多了。 “要么别上锅了,我带回去放我房里摆几天算了。”他小声说。 “那怎么行。”章雪鸣笑着拒绝了。“这么可爱的小怪物,当然得蒸熟了吃掉才可以。” “小……怪物?”宫远徵愣住了,“可爱?” “对啊,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 “丑死了,哪里可爱了……”他嘀咕着,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面。 “这你就不懂了。”章雪鸣笑道:“各花入各眼,我就觉得小怪物丑得很可爱。你看,张牙舞爪很可爱、龇牙咧嘴很可爱、撒泼耍赖很可爱……连哭起来都很可爱啊。” 宫远徵偷眼看,只见十来只笑着、哭着、气着、凶着、躺着、趴着……还颜色奇怪的小怪物,被她一只只好好地捧着放进了蒸笼里。 水汽蒸腾中,小怪物们围在章雪鸣新捏出来的一只红脸绿身子还有八只手的狰狞大怪物身边,似乎真的没那么奇怪了,还、还有点可爱? “你真的要吃?”他轻声问,看着章雪鸣盖上蒸笼盖子。 “对。” “真的?” “对。” “那你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要吃大怪物。” “吃,没人跟你抢。” “你做了那么多,一顿早膳吃不完的?” 章雪鸣过来拉他去洗手:“昨天下午我让青栀给商宫递了帖子,辰时之后我们要去商宫拜见老宫主和代宫主。金复肯定会在那之前把长老们给我的礼物送过来,到时候让他带些回去给你哥尝尝。”又问他:“你的小怪物要分两只给你哥吗?让他也尝尝你的手艺。” “……那么丑,我哥不会吃的。”宫远徵鼓了鼓脸。 “不,一听是你做的,就算难吃到能让他痛哭流涕,他也会毫不犹豫吃光的。” “瞎说,不好看的我哥一眼都不带看的。”宫远徵被逗笑了,“再说了,我又没往馒头里掺调料,哪能那么难吃,还能把人吃哭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会儿给金复带两只回去。中午我们去角宫吃饭的时候你问你哥他吃没吃。你哥总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你,对?” 宫远徵不说话了。 等怪物们出锅了,他默默地凑过去,抓了两只他觉得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小怪物馒头,混在一众长相精致的小动物和小花朵里,装进了要给金复带回去的大保温三层食盒。 第134章 小家常 这天的雪比新雪那天下得大。 宫远徵给章雪鸣撑着伞,两个人挤在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下,时不时伸手去伞外接上一片雪花,在掌心化成水又甩掉。 他们还认真讨论了一回“今天的雪算不上鹅毛大雪,那到底算是鸡毛还是鸭毛”的奇怪问题,转头又把这事丢到了一边,笑嘻嘻地聊起了打雪仗、堆雪人、滑冰床、做冰灯…… 冬天究竟能有多好玩? 章雪鸣一通绘声绘色的讲述之后,宫远徵和后面提着食盒打着伞的侍女们都听得眼睛发亮,深觉从前那些年都白活了。 在餐室矮榻上坐下来的时候,宫远徵还有点意犹未尽,想再多听听这个同龄人在宫门外的多彩生活。可食物一上桌,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 这顿早饭,宫远徵吃得异常开心。 小白猪、小黄鸡、小青蛙、小金鱼、小白菜、小花朵六种选择,小巧玲珑,在青花浅口碟里各种排列组合,再加上烫熟的绿绿的萝卜缨子、暗黄色的小咸菜,形成各种有趣的场景。宫远徵边玩边吃,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 章雪鸣也不催他,偶尔偷袭一下,从他布设的场景里掠走一只重要角色,啊呜一口吃掉。看他气鼓鼓、看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看他不服气地举起筷子来反击、看他反击成功笑得眼睛弯弯似月牙……就,很有趣。 只苦了旁边的彤嬷嬷和侍女们,忍笑忍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位小祖宗才终于离开了餐桌。 “我回去打理一下药房里养的药草再来寻你。” 宫远徵打开彤嬷嬷用荷包装给他的奶香原味硬米糕,只有半寸来长的四方小块,是今天厨房在章雪鸣的指点下做出来的点心之外的小零食。 他拈了一块塞进嘴里,米糕没放糖,满嘴浓浓的奶香和米香,含着慢慢磨牙,很舒服。 章雪鸣也打开自己的荷包,含了一块:“我去书房练半个时辰的字,超过这个时间,你就去琴室找我。” 手闲不住似的,伸手撸了把他氅衣袖子上的棕灰色毛毛,又捏住一缕揪了两下:“等会儿你回来了,在门厅那儿记得把这大衣服脱了再进来,让侍女们帮你打理一下——看,雪化在上头了,毛毛都打结了。” “好,我记住了。” …… 宫远徵回到徵宫,洗过手,调好营养液,用一个茶盏装了一盏放进摆在桌案上的一个温箱底部。 那茶盏里不断冒出淡淡雾气,雾气扩散,缓慢地朝温箱中间那几朵白色的莲花一样的植物围过去。 他这处药房里的植物比寻常的都要绮丽而诡异一些,浇灌和栽培方式也大有不同,比起捣鼓暗器和毒药,他对待这些脆弱的花草异常地小心翼翼和温柔。 轻车熟路地把所有花草都照顾到,宫远徵又回到了出云重莲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温箱顶上盖着的红盖头,又屈指轻轻弹了下盖头一角的细金链上坠着的红宝石,看着红宝石似在那散发着莹莹蓝光的白色花苞间摇晃,说不出的冶艳。他不知不觉就看痴了。 醒过神来,宫远徵摸摸笑得有点发酸的嘴角,从摆放出云重莲的桌案下拖出一只大黑木箱。 摸出钥匙打开锁,把今天章雪鸣拿给他擦嘴的一方边角绣了海水纹的手帕放进去,再将里头藏着的一件件宝贝挨个摸一下,宫远徵才放心地锁好箱子,锁好门,回去小殿找章雪鸣。 小殿的各个房间已经被屏风和柜子隔开了,要去哪个房间得侍女引路,再不像曾经那样,站在门口就能一目了然,又或是坐在餐室里还能关注卧房那边的动静。 宫远徵才两天就习惯了小殿的新格局,也接受了每次过来先跟小门厅里候着的侍女打过招呼,再进去找章雪鸣。 “徵公子,昭姑娘在琴室。” 宫远徵微微颔首,无视侍女伸过来的手,仍旧穿着氅衣进去了。 他走出去一截又退回来,不习惯地脱下氅衣扔给侍女:“别弄坏了。” 这才重新往里走。 琴室在小殿中央。说是琴室,其实属于多功能房间,章雪鸣在这里练舞、弹琴……东西不用的时候就收进拿来做隔离墙使用的柜子,矮几推到边上,空间就变大了。 章雪鸣刚换了劲装过来,见他来了,指了个角落给他:“去,四平大马半个时辰,冲拳两百下。” 以宫远徵那天表现出的体力来看,这个锻炼任务有点重,他却没有讨价还价,乖乖地“哦”了一声就过去站好了。 章雪鸣拿了火折子出来,把他旁边搁在矮几上的香炉里的线香点着了,自己走回房间中央,拉开架势开始练张氏格斗技里的徒手格斗技法。 这种技法是以身体为武器的战斗技法,狭窄空间内更显威力。它强调身体的力量、速度和技巧,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同样杀伤力十足。 全套徒手技法一共二十二式,多是腿、膝、肘、拳、掌的攻击动作,清一色的必杀技,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暴力美学。 章雪鸣一专注练功或是要跟人动手,就会不自觉地暴露出她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没有面具的遮挡,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淡然如水的眼神、有如实质的充满血腥味的杀气,都深深地刺激着宫远徵的神经,令他兴奋到战栗。 章雪鸣对此一无所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招一式无比认真。 北境战魔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实打实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天知道从遵规守法的新时代好青年到杀人如麻的古代战场魔王的路,她走得有多艰辛。 但为了活下来,为了让更多无辜的边民不受难,擅长耍嘴皮子的金牌销售员、擅长发现美的旅行摄影师,终归被环境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等章雪鸣练完收势,把满头大汗、腿抖得快站不住的宫远徵扶起来,便听侍女来报说角宫的金复侍卫带着人送东西过来了。 第135章 小傻子 琴室的入口被一挂三色滚边绣旭日东升的青色棉布门帘挡着,侍女没有贸然进来,只在帘外禀告。 章雪鸣紧了紧环在宫远徵腰上的手,转头一瞥闭着眼睛不敢看她的人,只能吩咐侍女:“同金复侍卫说,徵公子暂时脱不开身,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过去见他。请他们先去隔壁稍事休息,喝杯热茶。对了,厨房送来的奶糕和其他点心也送过去,让他们不必客气。” “是,昭姑娘。” 隔壁是另一间小殿,面积比章雪鸣住的这间小了几乎三分之一。她寻思着不能谁来了都往小殿里领,便让人把那个房间打扫出来布置一番,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把侍女打发走,她就把脸红得不行的宫远徵扶到了一间改成盥洗室的隔间里。 隔间里摆着架四联美人梳妆屏风,绕过屏风,便有个沐浴用的半人高大木桶摆在那里。 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显见得是刚备好的烫水。大桶旁摆着几个装了冷水的小桶,其中一个小桶里还漂着个葫芦瓢。矮几上搁着她常用的掺了少许沉水香粉的皂角粉、香胰子一类的洗漱用品。 这本来是章雪鸣打算锻炼后自用的,但是…… 章雪鸣瞟眼头发里有汗顺着脖子往下淌的宫远徵,嫌弃地撇开眼,暗暗叹了口气。 把人先扶到靠墙的椅子上坐好,章雪鸣动手兑好水:“去洗洗,我去给你拿换洗衣服。” 她不由分说把动了情的少年郎一个人丢在隔间里,抬腿就出去了,还提醒:“把头发也洗了,一会儿我帮你重新编。” …… 听见章雪鸣刻意放重了的脚步声进了隔间,屏风后的宫远徵羞得把脸又埋进了水里。 几件衣服被甩到屏风上挂着。 “累就多泡会儿。”章雪鸣丢下一句就转身出去了。 宫远徵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从水里抬起头来。他抹了下脸上的水,看屏风上挂着的衣物,却惊讶地发现那些衣服都是新的—— 象牙白素绉缎的广袖交领长衫和长裤、同色腰封、藕荷色素绉缎的广袖外袍……居然还有内衫和亵裤。 虽然更害羞了,可心里头雀跃得不行,快快洗好了出来用内力蒸干全身和头发上的水,小心翼翼地把衣衫一件件穿上。 衣服意外的合身,素绉缎厚实又舒服,只是不是他平时穿的款式。 舒适倒是比那些衣服舒适,感觉整个人都被轻柔地包裹着,像是泡在热水里的胖大海,整个人都舒展了。 就是长衫和外袍的袖子太大了,做事不方便。而且这颜色粉粉嫩嫩的,不耐脏…… 宫远徵扯了扯袖口,忽然意识到这就是章雪鸣说的要做给他穿的粉色衣裳,抿着嘴傻乐了一会儿,光着脚绕过屏风:咦,居然还有一双布袜子和一双象牙白的浅口鞋? 他赶紧穿上,还原地跳了两下,才高高兴兴地往外跑,快到小门厅了才想起来头发还没梳,只好折回去拿了盥洗室装他那些发绳、小铃铛、小葫芦、银叶子的托盘,不敢进她卧房,就去卧房旁边的女红房等。 女红房里的针线都归位了,窗户紧闭,光线有些黯淡。 放在矮几上的小绷框里绷着一方素绢,素绢的四个角有两个已经绣出了两只憨态可掬的胖狸奴,毛丝颂顺,活灵活现。 宫远徵小心地伸手摸了摸,又有点茫然:昭昭打从住进徵宫,一天到晚都跟他在一处,哪来的时间给他做衣服、绣手帕?难不成她晚上回来根本没睡觉,彻夜在做这些?就为了兑现她对他说过的话,不叫他的期待落空,就像早上的红豆甜汤那样? 坐在窗边矮榻上的少年抱住膝盖,把头埋在了光滑的素绉缎里,眼睛热热的,又不敢真的让眼泪掉出来,怕弄脏了新衣服。 章雪鸣送走金复再回来,在女红房里找到宫远徵的时候,就看见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眼眶红红地抬头望向她,像是受着了天大的委屈。 章雪鸣吃了一惊,快步走过去,弯腰伸手去抚他的脸:“阿远,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又有人说什么怪话叫你听着了?” 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语气里却透出一种森然冷意。 宫远徵忽然改坐为跪,一下抱住了她的腰,仰着脸看她,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幸好章雪鸣反应够快,瞬间撤掉了覆盖全身的内力,不然还不知道宫远徵会不会直接被弹飞出去。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来,却只是用手指擦掉少年郎快要流到耳朵里的眼泪,抚着他的脸,柔声哄他:“怎么了嘛,我的小少爷,你什么都不说,我要怎么给你出气呢?” 宫远徵鼓了鼓脸,有一瞬,嘴角像是要翘起来,却又坚强地拉平了。 他蹙起眉头,眼睛湿漉漉地跟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赌气似的说:“那昭昭你以后不准不睡觉,不准提前起床,不准……不准再动不动说要给我做什么了,我不要。” 章雪鸣怔住。 宫远徵把脸埋到她的衣服上,不让她看见他又流泪了,只闷闷地哽咽着说:“我想昭昭做我的夫人,想昭昭跟我在一起,不是想让昭昭费神费力给我做这些……昭、昭昭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只要每天看见昭昭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我听人说过,女红伤神伤眼睛,厨房、厨房烟熏火燎,伤皮肤……” 感觉到腰上越来越紧的手臂,章雪鸣无奈地挑了挑眉。 她就不是个做了事会不叫人知道她辛苦的人,五分付出她能喊出十分来。 她当然不会让宫远徵知道,制作这样一身没有刺绣只用剪裁和单一缝合的衣服对她来说半个时辰都用不完。 就算宫远徵粗心得一直发现不了她“熬夜”为他做衣服的事,她也会让他发现的。 等价交换原则嘛,付出了必定要有收获,只是没想到…… 哎哟哟,这可怎么办哦。宫尚角精明得不像人,养出来的弟弟却是个小傻子。明明被那么多人恐惧、孤立,被那么多人说成是冷血无心的小怪物…… “真的不要了?什么礼物都不要了?”章雪鸣一只手揽住宫远徵,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脑和肩背。 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宫远徵对这样致命的接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连习武之人最基本的应激反应都没有,跟他那个信任度再高,也会条件反射绷紧肌肉准备反击的哥哥完全不同。 这种一旦信任就把整颗心交出去,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的做派是怎么养出来哦…… “不要。”少年郎的双臂收得更紧了。 章雪鸣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糟糕了,这小子过于可爱了,她有点忍不住了怎么办? 第136章 浅尝一下 吃肯定还不能吃,浅浅尝一下总可以? 章雪鸣认真地考虑着。全然忘了头天晚上还告诫自己要循序渐进,最终目标是把人拐走而不是把人吓跑。 为了尽快把这个暖心的小哭包安抚好,章雪鸣下意识地在手掌上覆上了带有疗愈性质的内力,又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后脑、后颈、肩背的几处穴位按揉过去。 等章雪鸣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宫远徵做点什么的时候,宫远徵抱住她腰肢的手臂却松开了,整个人软软地就往下出溜。 “阿远?”章雪鸣赶紧停手,弯腰托住他的半边身子顺着他倒下的方向把他放平在榻上。 见宫远徵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额上还泌出了细汗,章雪鸣惊疑不定地拉起他的手就要号脉。 宫远徵却蓦地睁开眼,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一点茫然无措,手指蜷缩起来想要挣开她的手:“昭昭……” 声音出口,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少年清越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这一声轻唤又娇又媚,带着不自知的情动,勾人得紧。 宫远徵羞赧地又闭紧了眼睛和嘴巴,双手捂住脸侧过身去背对着章雪鸣,拼命把自己蜷成一只粉红的大虾。 章雪鸣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坐到了矮榻上,膝盖和他的背部只离着不到一掌的距离。 她探身过去,一手拄在矮榻上,一手撩开落到他颊边的青丝,用掌心轻轻摩挲他的手背。 半封闭的空间里,她闻见少年干爽的长发上散发出的沉水香清甜微凉的香气,和她发上散发着的一样,就好像他整个人都被染上了她的气味,打上了她的标记。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迷醉,摩挲他手背的力量稍稍加大了。 “阿远。”章雪鸣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干涩,却多了点诱人的味道:“为什么不看我?” 宫远徵沉默数秒,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仰面躺着,张开手指从指缝间偷偷看向她,昏暗的光线里,少女的眼睛深邃幽暗,仿佛能溺死人的深潭。 她柔滑细腻如丝绸般的掌心终于贴上了宫远徵有些发烫的脸颊,从他的脸颊滑到他的喉结,又慢慢滑回去。 宫远徵看见她红唇微动:“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本能地听命于她,撑起身子坐起来,朝她缓缓靠过去。 章雪鸣收回手,耐心地等着他靠近,然后忽然一下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往前拖过来,在他受惊挣扎之前放开手,温柔地环抱住他的肩背,脸颊贴住他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 感觉到怀里的人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章雪鸣唇角微微翘起一瞬,等宫远徵适应且开始回应这种单纯的像是小动物之间的挨挨蹭蹭时,她的唇瓣似不经意间擦过了他的脸颊。 宫远徵清楚地区分出了不同。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阿远,闭上眼睛。” 宫远徵不知道章雪鸣要做什么,却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像只不知世事的小羊羔,纯洁又可爱。 章雪鸣的唇下一秒便落在了他的额角,再下一秒是他的眉心,然后是他的眼帘。 一下又一下,带着说不出的珍重意味。 后来,她的唇就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慢慢滑下去,停在了他的唇上。 宫远徵感觉到那两片属于她的温热柔软轻轻地在他的唇瓣上蹭了蹭。 失去了视觉,触觉和嗅觉就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因为看不到,想象反而更令宫远徵更加难以自持。 他仿佛看见那双淡然如水的眼睛在盯着他,那张千秋绝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到近乎冷酷。 他的身体燥热起来,他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袖口,张开嘴:“昭……” 她的舌尖如同小蛇般不失时机地滑进来,溜过他的舌尖,带起一阵令两个人都禁不住战栗的酥麻感…… 徵宫药园里,新提拔上来顶替贾管事空缺的刘管事戴着手套,捏着一株纤细扭曲的斑斓藤蔓,认真地告诫以后将负责打理这处药园的小徒弟:“这就是十七年前,前任徵宫宫主托前任角宫宫主从遥远的北境长岭城寻来的蛇绞藤。这种植物根茎叶皆可入药,性大热,味微甜,炮制不当便是要命剧毒,炮制得当就是救命良药,有护心保肝、通脉止痛之功效。但培育时要小心再小心,这种植物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最喜缠在其他剧毒植物上一起生长,达成共生的状态。如果性质相合,自然是双赢,若是相反,那它必会将被共生的植物绞杀至死,让对方成为它的养料。” 女客院落门前的水池里,一对红艳艳的锦鲤纠缠追逐,溅起水花无数。 …… 商宫。 东南角一间外形独特、画风粗犷的屋子里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屋外怪石嶙峋的假山、四通八达的木廊都跟着抖了一抖,大股黑烟从所有敞开的窗户争往外涌。 屋中有人趴在地上,浓烟里,捂嘴咳嗽。 等浓烟散去,地上的人爬起来,一张脸被熏得黑漆漆的,只有眼珠转动间,能看到一点白眼仁。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问题了?”顶着张黑脸在屋里各处查看的正是商宫代宫主、大小姐宫紫商,她一边查看一边思考,表情在灵动和神经之间不停转换。 这间屋子是她的专属研究室,这次失败的实验让她损失惨重。 许多器械或被炸飞或被震落,零件散落一地。各种材质的精密工具也坏了好些,有些还冒着火星。 宫紫商简直要疯了,揪着头发走来走去,始终找不出实验失败的原因。 最后她只能走到角落找个略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颓废地抱住了脑袋。 突然,研究室的门砰地一声洞开,两道人影飞掠而至,停在宫紫商面前,带进来的冷风吹得她一个后仰,眼睛都睁不开。 一个人影探头从窗口往里看,见状,急忙缩了回去。 “谁呀谁呀,不知道我在做研究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吗?”宫紫商闭着眼睛哇哇大叫着退到桌案那边去,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悄悄抓住了桌上的一柄尖嘴锤。 “行了,宫紫商,别耍你那点小聪明了。”宫远徵一站稳就双手抱臂,不客气地嘲笑道。 宫紫商都没看清人,就立马把尖嘴锤往桌上一扔,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声音来处:“好你个宫远徵——” 视线落在宫远徵身边的章雪鸣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宫紫商张大了嘴巴,目露痴迷地看着章雪鸣,好半天才一抹嘴,想抚一下头发,却摸到了焦糊卷曲的一手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形象不佳,哇哇大叫着捂着脸在研究室里跑来跑去:“怎么办怎么办,在大美人面前失礼了!都怪你都怪你,宫远徵你干嘛突然闯进来!啊啊啊啊,我不要活了~” 章雪鸣看着这位出人意料的商宫大小姐,哭笑不得,沉重的心情被她这样一叫一闹,居然奇迹般轻松了不少。 第137章 商宫大小姐 “商宫主不如先去洗漱更衣?”章雪鸣礼貌微笑,“我和阿远在此等候……” “不用不用!怎么能让大美人等我?”宫紫商随手抓了桌上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布巾狠狠抹了两把脸,“小事而已,小事而已。” 黑灰去了大半,肉肉的脸上眉眼鲜活,嘴唇嘟嘟,像是光靠五官就能演出一场戏来,看起来十分有活力。 章雪鸣趁机把礼行了:“徵宫郑昭昭见过商宫主。”将错就错,这个名字连她自己都认下了。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跟宫远徵定了亲的……勇气可嘉昭姑娘?”宫紫商笑嘻嘻地凑上来,一手攥拳砸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作恍然大悟状。 “哈?”章雪鸣一呆,不大理解进入自己耳朵的是什么玩意儿。 宫远徵双手抱臂,居高临下斜睨宫紫商,不屑地哼笑:“哈!” 宫紫商装作看不见宫远徵,只歪着脑袋对着章雪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背着手围着章雪鸣转了三圈,挤眉弄眼,口中啧啧作声:“今儿个我可算是知道国色天资是什么样的了……” 她忽然摆出一副正经脸:“神仙妹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当初我俩一起下凡的时候,你嫉妒我的美貌,故意放开了我的手,让我脸先着地了?” “是国色天香。啧,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宫远徵嫌弃地纠正,又嘲笑道:“宫紫商你那哪是脸先着地,我看你是全身一起着的地,都拍肿了。还嫉妒你的美貌呢,你有过那种东西吗?” “远徵弟弟你是男孩子,美女的事你不懂少插嘴——来,叫声姐姐来听听。”宫紫商祭出杀手锏。 宫远徵气结,但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别过脸去:“姐姐。” 看这姐弟两个一人一句跟说相声似的,章雪鸣忍笑忍得腮帮子酸。 她听侍女们八卦过,说这位商宫代宫主很不得老宫主宫流商的喜爱,宫门下人之间还流传着一个笑话:商宫之主每日三事——吃饭、睡觉、找金繁。 说得好像宫紫商不干正事只会追着男人跑一样,但现在看来…… 章雪鸣闻着空气中的硝石硫磺的气味,眉眼间又有些沉郁。 虽然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个武侠内核,宫门是剧情大舞台,但她是真没想到能这么离谱: 她在北境时,化学刷到四级,拿着正确的配比去制作火药还屡屡失败,这让她不得不继续在羊毛经济制蛮计划出成果之前,眼睁睁看着北境人只能用冷兵器去跟蛮族拼命。 而现在,北境边境危机已经悄悄解除,南地经济的大网也撒了一半了,宫门里却有火药研究接近成功…… 算了,想那么多,时间也不可能倒流,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 她现在该做的是,抓住机会,把以前在宫门外成功不了的各种研究拿出来继续,把成果送回北境看能用不能。 章雪鸣振作精神,笑盈盈地旁观那对姐弟斗嘴。 宫紫商心里惦记着没能成功的实验,不想跟宫远徵浪费时间了,摆摆手,道:“行了,远徵弟弟,没看姐姐还忙着呢。赶紧说你今天带着神仙妹妹来找我干什么,我可不信你没事会跑来商宫找我。” 神仙妹妹虽然美貌,那身气度却不是能让人随便上去挽手臂、拉小手的。连说句俏皮话都怕冒犯到她,这让人怎么跟她愉快地玩耍? “你以为我想来?”宫远徵嗤之以鼻,抱着手,扬着下巴:“我家昭昭新入宫门,按礼数得上门拜见各宫长辈。即使你们老宫主不便相见,我们送上礼物,在门外行个礼,再来跟你这个代宫主打个招呼也不算失礼。” 提到这个,宫远徵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谁知道你们宫里那个妾室居然没皮没脸跑出来充正经长辈,还想让我和昭昭给她见礼……我看她是真不怕我一把毒药送她上西天!” 早上因为激动过头又一次在夫人面前流鼻血就够让他糟心的了,陪夫人来商宫一趟还遇见那种拎不清的玩意儿,更让他火气压都压不住。 其实商宫的王侧夫人也是一时昏了头,见章雪鸣规规矩矩递了帖子来拜见长辈,想趁外来新娘刚进宫门不清楚宫门事,唬她一下赚个礼定个长辈的名分,好哄着宫流商将她扶正。 没想到王侧夫人才跳出来,话还没说全,今日强作笑脸给夫人撑面子的宫远徵就发飙了,冷下脸来冲着替宫流商出面的绿玉侍就是三连问:“你商宫是不是瞧不起我徵宫?是不是不想用我徵宫出的任何药?是不是从此都用不上我徵宫医馆的大夫了?” 吓得那绿玉侍赶紧回去求主子给准话,逼得宫流商不得不发话让人将那王侧夫人带下去禁足,本不想给的见面礼也补上了,还给的双倍。 只是宫远徵才不会跟宫紫商说那些。夫人说了,在商宫里见到宫紫商只诉委屈不要提其他,出了商宫就什么都不要提起,只让他哥知道一下就行了。 夫人又不会害他,不懂照做就行了,有什么问题回去再问,反正夫人从来没敷衍过他。 “这样啊……”宫紫商尴尬极了,方才那点对弟气势又没了,搓着手偷眼看章雪鸣。恭恭敬敬上门拜见长辈却遇上这种破事,也难怪神仙妹妹刚才一直嗖嗖放冷气,害她还以为是宫二那个死鱼脸的亲妹妹到了呢。 宫紫商生怕小毒娃回去越想越气,趁夜来给王侧夫人下毒,又不知该怎么劝阻,只能苦笑自揭短处:“你这么说,是指望我能帮神仙妹妹出气?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自从十年前……” 章雪鸣倏然一笑,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商宫主不必为难。阿远不过是见不得我受委屈,又是在自家姐姐面前才会说两句气话。你别看阿远平时动不动就把下毒、割舌头一类的狠话挂在嘴边,但谁又真的见过他这样做了?” 宫紫商被她的笑容晃了下眼睛,反驳的话没能说出口,便又听那清脆悦耳宛如林籁泉韵的声音用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韵律说道:“就算他前些年为了糊弄人要了几个犯错的人去做药人,到头来要试药的时候还不是他自己亲身上阵,倒是那几个所谓的药人被养得白白胖胖,我去看的时候他们还在抱怨说每顿一荤两素三大碗白饭不够吃呢。” 第138章 商宫叙话 宫紫商大惊:“什么?每顿一荤两素三大碗白饭还不够吃?我都没能顿顿吃肉呢。比我生活都好,还不用工作,就这还抱怨?” 都没发现什么时候被章雪鸣拉去按坐在了椅子上,还自觉地微仰起脸方便对方用手帕给她擦脸。 章雪鸣笑着指挥宫远徵:“阿远,出去叫个人送热水手巾和热茶点心来,我们在商宫主这里玩会儿再回家。” 宫远徵瘪瘪嘴,目光相接,瞬间从脸红到脖子,低下头、放下手,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宫紫商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忽然发现章雪鸣那张千秋绝色的脸居然已经离她这么近了,美颜暴击,整个人都晕乎了,只有嘴巴还在敬业地工作:“见外了见外了,叫什么商宫主,我就是个暂代的。你跟着远徵弟弟叫我一声姐姐就行。” 说着,她双手相握举到胸口,一脸期待。 章雪鸣仔细地给她擦掉脸上沾的黑灰,眼波流转,明眸里尽是柔和笑意:“姐姐。” “老天~”宫紫商夸张地做出要倒下的姿势,换来一声“姐姐小心”,更是摆出陶醉的样子来逗她笑。 “那姐姐也随阿远叫我昭昭。”章雪鸣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拉起她的手给她擦干净手指和指缝,顺势把了脉,才不紧不慢地说:“方才我和阿远是听到这边动静吓人,又听商宫的下人说姐姐在这边,才赶过来查看姐姐有没有伤到,幸好姐姐没事。” 章雪鸣环视四周,又蹙眉道:“姐姐要做的实验这样危险,怎么旁边一个人都不放?不喜欢有人打扰,至少门外也要有人守着,不然真有事怎么办?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宫紫商长这么大,认识的、会温柔对待她的女性只有两个,一个是她早早过世的母亲,一个是羽宫的雾姬夫人。 她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最受不得别人跟她柔声细语地说话、真心实意地关心她,何况还是章雪鸣这样美、声音这样好听的年轻女孩子。一时间心头暖热,眼眶微红,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嘿嘿傻笑着,低头掩饰。 章雪鸣哄人的本事不是吹的,宫紫商没多会儿就一口一个“昭昭”叫个不停了,脸上的笑容也真诚多了。 瞧见去找下人要东西的宫远徵气呼呼地回来,宫紫商心里清楚八成是商宫下人给闹的。 她不好问宫远徵镇住那些小妖怪了没,也不期待这小毒娃会在章雪鸣面前给她留面子,忙转移话题:“诶,远徵弟弟,我听说你做出来一种药,用了之后能让女孩子皮肤变白,真的假的?” 自从宫门戒严,宫流商下了死命令不准宫紫商出商宫,为此还特意指派了一个侍女专门给她送饭送水。 但那个侍女只会定时出现,其他时候根本找不到人不说,也不肯跟她搭话,跟个哑巴似的。其他下人更是不用说,人人都知道她在商宫没地位,谁都不肯搭理她。 要不是前几天宫流商回来摆席庆祝给全商宫的下人打赏,宫紫商都不知道才那么几天时间,老执刃和少主相继出事,宫门执刃已经换了人做。 至于羽宫其他人的动态,商宫上下除了整天跟宫子羽混在一起的宫紫商,谁不知道宫流商恨透了羽宫,没人敢在商宫里说羽宫的事,宫紫商到现在还不知道雾姬夫人缠绵病榻,也不知道宫子羽和金繁中药昏迷过几天。 诸如“徵公子研究出能让女子变白的药”、“昭姑娘跟徵公子定了亲住进徵宫”、“昭姑娘这位世家千金很得新执刃和三位长老的喜爱,见面礼都收了不知多少”一类的传言,还是因为是女客院的人传出来的,宫紫商才能偶然听到商宫下人们议论几句。 宫远徵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章雪鸣,对她知一推三的本事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在商宫的种种几乎都被她说中了,连宫紫商会问的问题也是,甚至王侧夫人会跳出来也在她的预计内。 只是宫远徵事前听分析推测,没觉得有什么可气的,谁知道真遇见了会这么叫人光火…… 宫远徵抿了抿唇,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丢出来:“那药不是拿来让人变白的,是拿来调养身体的。用了之后能补足根基、愈合暗伤,只是得昏睡上两三天。有内力的人效果会更好,因为内力也被拿去补养身体了……怎么,宫子羽和金繁没告诉你?宫子羽现在没有畏寒的理由可以不练功了,金繁身上的暗伤也没了。” 宫紫商没习武,关注重点自然不包括内力。她听说效果那么好,反而不信了:“宫远徵你会这么好心,不去研究害人的毒药,跑去研究助人的补药?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姐姐不信就对了。”章雪鸣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地话头截过去:“阿远哪来那么好心?” 宫紫商立马一脸“你看我就说”的表情,得意地望向宫远徵。 这不在计划内。但章雪鸣一开口,宫远徵就立马放下了反唇相讥的心思,嘴角勾出点讥诮的弧度,老神在在地等章雪鸣的后文。别的不说,章雪鸣会护着谁他最清楚不过了。 果然,章雪鸣紧接着就道:“阿远就是拿错药了。本来他该按老执刃的吩咐拿毒药过去的,结果却把他耗时两年才给自己配制出来的救命药拿走了……姐姐你就说他笨不笨。” 宫紫商震惊的却是:“昭昭你没说错?老执刃干嘛让宫远徵拿毒药过去,又是过去哪里,去干什么?” 章雪鸣便将入宫门当天的事细细说给她听,跟说书似的。 宫紫商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她还是谨慎地对宫鸿羽和宫唤羽那对父子的作为不予置评,章雪鸣却从她脸上读到了不以为然。 因着之前就从宫远徵口中得知宫子羽和金繁得了天大的好处了,宫紫商就没对他们被药倒的事大惊小怪,听完了才想起来问:“昭昭你说那个药是宫远徵给他自己配的救命药,那又是怎么回事?” 她犹疑地上下打量宫远徵,还嫌弃脸地“咦惹”了一声:“我看他身强体壮的,也不像要死的人,该不会他信口胡编骗昭昭你的?” 第139章 逮住一只花公子 “宫二先生说老执刃和月长老都知道这事,说是阿远一门心思要把百草萃研究出来造福宫门,拿自己试药给弄的。要不是这次……他连及冠都等不到。”章雪鸣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便转开了话题:“姐姐这是在做火药?我闻着像是一大堆爆竹炸开了,味儿真浓。” 她没像宫紫商想的那样长篇大论替宫远徵诉不平,又一下子甩出来三个重量级人物佐证,宫紫商登时就信了。 宫紫商强行压下心里忽然冒出来的心虚和内疚,笑道:“昭昭真是同姐姐一样冰雪聪明,一猜就猜到姐姐在研究什么了。来,昭昭,姐姐带你参观一下姐姐的研究室,别看这里乱糟糟的,好玩的东西可不少。” 她一面带着章雪鸣在研究室里乱转,一面偷眼看抱手站在原地不动的宫远徵,只见记忆中总是一脸冷漠阴郁的少年虽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架势,却周身气息柔和,一双眼睛只顾盯着章雪鸣转,唇畔笑意融融。 宫紫商不由暗暗唾弃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小毒娃小时候爱坑她和宫子羽,背地里给先生告小状害他们被罚,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哪有总用老眼光看人的? 且,说到百草萃,宫紫商也有些疑惑不解:明明她自己想做出点成果都那么艰难,为什么当初十三四岁的宫远徵研制出百草萃她就会觉得理所当然,还在背后跟宫子羽质疑过宫远徵医毒双绝的名声是否虚假。 仿佛被蒙住了眼睛糊住了脑子,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好处,一边对带来好处的人处处看不惯,还要章雪鸣一个刚进宫门没几天的人点出来了,她才能发现她过去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有多荒唐,行为有多白眼狼。 宫紫商愈发心虚了,都不敢正眼看宫远徵,倒是对章雪鸣格外热情,像是要把曾经对宫远徵的不好一股脑弥补到章雪鸣身上,送了她好些自己做的小机关小玩具,换来了章雪鸣一次次真诚的夸赞。 宫紫商过完年就满二十九岁了。自从她十五岁时,母亲过世后,她就再也不曾得到过任何人的夸奖,哪里受得了章雪鸣这种夸法? 眉开眼笑,整个人都美得快要飘起来,宫远徵的瞪视都懒得计较。或者说,有了嫉妒的目光,夸赞更显珍贵? 等到真的有下人送了热水手巾和热茶糕点过来,她都想拉章雪鸣插香拜把子了,而宫远徵则打上章雪鸣家属的标签,列为可以经常往来者——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宫紫商放下心防,不拘小节地就在房间角落洗了把脸,把桌案收开一角,招呼章雪鸣和宫远徵坐下喝茶吃点心。 直把个一直躲在窗台下等人走的花公子愁得不行:他脚都蹲麻了。 却不知里头三个正挤眉弄眼地商量要怎么逮他—— 章雪鸣吃了块点心才神神秘秘地招手让宫远徵和宫紫商附耳过来,连说带比划,声音小小的:“窗户下面有人,从我和阿远进来就在那里偷听,现在都没走。” 眼疾手快一把捂住要惊叫的宫紫商的嘴:“我估计对方也是被研究室里的动静引来的,刚好我和阿远进来了就没敢动手,怕是想等研究室只剩姐姐一个人好下手。” 宫紫商显得更害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交叉捂住胸口,等章雪鸣的手从她嘴上一离开,就压低声音咬牙道:“我就知道我这个美貌柔弱妙龄少女孤身一人容易惹人觊觎,没想到这贼子那么胆大,小毒娃来了都吓不退他!” 宫远徵马上反击:“‘美貌柔弱妙龄少女孤身一人’的前面八个字很多余,紫商姐姐要实事求是一点。而且紫商姐姐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我相信就算对方进来看见姐姐,也会立刻扭头就走,绝对不会有半分伤害姐姐的心思。” 宫紫商顿时一脸陶醉:“所以连那妄想偷香窃玉的贼子也深知金繁的威名,不敢冒犯被他守护的稀世奇珍大小姐我吗?” 宫远徵无语,宫紫商得意地冲他一挑眉:“远徵弟弟怎么不笑了,是你生性不爱笑吗?” 章雪鸣拼命忍笑,干咳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严肃点,我们现在需要团结合作抓住那个人,不然谁知道对方到底是来偷香窃玉还是来搞破坏的。”她一指角落里成堆的硝石、硫磺、碳粉,吓唬道:“万一他跑进来点把火,姐姐的研究室就真的要上天了!” “难道不是姐姐我被炸上天更严重些吗?”宫紫商顺利接收到了熊孩子组织的召唤信号,往她身上一倒,做西子捧心状:“昭昭可太伤姐姐的心了~” 宫远徵眼睛一瞪,伸手去推宫紫商:“去去去,靠你家金繁去,少来占我家昭昭的便宜!” 宫紫商一个妖娆的旋转,绕到了章雪鸣的另一边,呲牙挤眼地挑衅:“老话说得好,出门靠金繁,在家靠昭昭,你没听过?” 眼看两人又要开启新一轮的大战,章雪鸣忙一手一个拉住了:“姐姐,你这有长刀吗?” 宫紫商随手拿起墙角打铁用的大铁锤举了举:“只有锤子。” 宫远徵目瞪口呆,退避三舍,乖乖把长刀从腰间取下来递给章雪鸣:“刀你用,我用暗器。” 趁两个姑娘不注意,他戴上金丝手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小巧玲珑的暗器,有点怀疑人生:而今女子的力气都这么大了吗?昭昭也是,随随便便就能按住他亲…… 看来还是要多吃饭,多练功,不能一进药房就沉迷研究不可自拔,不然哪天真的被昭昭拦腰抱起……嘶,绝对不可以! 本来宫紫商建议大家分头包抄的,却被章雪鸣一言否决:“话本里都这么写,一旦男女主角因为什么缘故分头行动,其中一个肯定会被捉住当人质。” 宫紫商深以为然,提着大锤跟在章雪鸣身后一会儿从左边探出头来,一会儿又从右边探出头来,忙得不得了:“那昭昭你可要保护好姐姐哦。” 宫远徵不忍直视地撇开眼,却也口嫌体正直地跟上去。 三个人狗狗祟祟摸到窗口,章雪鸣回头给她们两个打了个手势,按之前说好的,压低身子蓦地从窗口飞身出去,长刀一指,把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花公子堵在了原地:“你是谁?” 花公子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正好撞到宫紫商伸出窗口的铁锤上,“咚”地一声,他摇晃了两下,往地上一趴,昏过去了。 宫紫商和宫远徵摆出了同款死鱼眼,同款嫌弃脸。 宫紫商说:“……我觉得这个小贼好像不大聪明。” 宫远徵更直接:“蠢货。” 章雪鸣收刀归鞘,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腰带把人提起来:“你们让开,我把他扔进去——阿远,你给他看看他的脑袋有事没有,我瞧他长相,应该是花长老的儿子。” 第140章 当面撒谎花公子 商宫研究室里,三个人正在围观躺在矮榻上的年轻男子。 这人五官立体,眉目英气,长得十分英俊,只是身上穿的是仆人的衣服,素衣布袍,完全看不出是位养尊处优的公子。 “昭昭,他还要多久才能醒?确定没撞傻?”宫紫商捂着胸口,心慌,“花长老的儿子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就完了。我上回被点名叫去长老院,脱了一层皮才出来的。” 宫门庞大,关系盘根错节,宫门自建立以来,长老院就已存在。长老们德高望重,得罪一个等于得罪三个,她哪里扛得住? “放心,姐姐,阿远和我的诊断结果一致,他就是晕过去了,至多一刻钟就能醒。”章雪鸣被宫远徵挡在身后,只好扒着他的胳膊往一侧探出头来。 宫远徵和章雪鸣给花公子轮流把过脉,矮榻上的昏睡的人气血充盈、身强体壮,不过是头顶肿了一块,身上有几处练功不当留下的暗伤,根本不可能有事。 只是宫远徵对这个长相英俊的陌生男子十分戒备。尤其在章雪鸣说这人应该是花长老的儿子后,他更是恨不得马上把章雪鸣带回徵宫,远离这人。 章雪鸣给花公子把脉的时候,宫远徵还跟宫紫商要了条素绢手帕盖住他的手腕才让章雪鸣上的手。 看宫紫商还是担心得不行,章雪鸣拍拍她的后背,经验丰富地劝慰:“姐姐别紧张,就算他真把自己撞成了傻子,长老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是抓了个小贼,我们有错吗?研究室重地,珍稀材料、珍贵图纸众多,我们又不知道他是谁,一个下人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是来偷什么的?万一是无锋刺客呢?” “可你不是说……”宫紫商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蓦地捂住嘴,眼睛亮亮地点头。可不,她们能知道什么。她们就是警惕性高点,这也有错? “走,一个长相平平的普通下人而已,还是个蠢得自己撞到紫商姐姐搁在窗台上的锤子的,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喝茶吃点心去。”宫远徵转身握住章雪鸣的左肩,带着点强制性意味地揽着她就走。 宫远徵是个好学生,模仿能力强,悟性高,在章雪鸣的言传身教下,成长飞快,不仅勇于实践,还能根据实际情况自行改进,将私心掺杂进去。 章雪鸣十分欣赏他的学习态度,也向来包容这位天才小毒师,甚至到了有点纵容的地步。而且不久前才把人按着亲了个爽,她也能理解少年郎想要跟她更亲密的心理。 但,宫远徵此刻这种纯粹占有欲作祟乱吃飞醋、无视场合乱伸爪子的行为,并不在章雪鸣容忍的范围内。 何况他居然以为有“外人”宫紫商在场,章雪鸣不高兴也会忍下来……她是这样的人吗? 章雪鸣瞥眼扣住她左肩的那只手指纤细修长的手,微微一笑,耸肩、侧头,在那只手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宫远徵惊得赶紧缩回了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耳根通红。 【你怎么敢?!】他满脸写的都是这句话。 章雪鸣歪着头,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子通透清亮,仿佛能把人看穿。 宫远徵立马将目光移开,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 出息!章雪鸣用魔法打败魔法之后,施施然坐回原位,加热茶壶,重新倒了三杯热茶,自己端起一杯,浅啜一口,同宫紫商聊起了铸造和机关。 仅仅是聊些她从宫紫商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上得到的灵感,就让宫紫商眼睛发亮,把昏睡的花公子丢到了九霄云外。宫远徵也听得入神,偶尔说下自己的想法,倒让宫紫商对他刮目相看。 也就是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章雪鸣抬手示意宫紫商和宫远徵不要说话。那两个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矮榻上的花公子睁开眼睛,坐起来,左顾右盼。 她们三个待的地方比较隐蔽,花公子没有发现她们,就十分心大地不去想为什么他被抓住了却没人看守他,跑到宫紫商先前制作火药的地方,打量着桌面上的各种器皿,又用手指拈起桌上的一些粉末端详。 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自言自语:“硝石燃烧散发的烟气太大,木炭、硫磺分量太多,燃烧过快,极易膨胀……” 宫紫商眼睛一亮,看向章雪鸣,做了个“我要上了”的手势。 章雪鸣微微颔首,宫紫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花公子身后,声音幽幽地开口:“这里不用打扫。” 花公子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垂手装恭顺:“是,小的这就走,不打扰大小姐。” 宫紫商跟已经出现在花公子身后的章雪鸣和宫远徵交换了眼神,眯起眼睛,底气十足地道:“站住,你刚刚在那里嘀咕什么?” 花公子便重复了一次:“硝石燃烧散发的烟气太大,木炭、硫磺分量太多,燃烧过快,极易膨胀……” 宫紫商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花公子迟疑着瞟了眼指尖的黑灰,嘴角悄悄翘了下:“小的叫小黑。” 宫紫商指了指桌上爆炸物的残留:“你是哪个宫的?为什么会懂这些?”编,我静静地看你编。 花公子张嘴就来:“我爷爷是做烟花的,出名得很,我家的烟花还送去都城放过。” “是吗?还是家学渊源啊。”宫紫商笑了,冷不丁地问道:“那你管花长老叫什么?” “爹。”花公子条件反射地回答,声音出口就知道不妙,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宫紫商。 见宫紫商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大喊出声的样子,他忙伸手要去阻拦:“不……” 手才抬起来,肩膀上便多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将他按得不能动弹。 花公子大吃一惊,扭头去看,瞧见章雪鸣的时候,他呼吸一顿,目光呆滞数秒,眼神就恢复了清明,却也不敢再往章雪鸣脸上看。 再往左边一扭头:年少的徵宫之主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像是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只好把视线转回面前看着十分可亲有活力的宫紫商脸上,放弃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抱歉,大小姐,我刚刚说谎了,我是花长老的儿子,不是什么小黑。” 第141章 听昭昭的 “我记得后山之人是不能来前山的。”宫远徵对一个相貌英俊的撒谎者容忍度为零,沉声问道:“花公子为什么会在宫门戒严期间,突然违反后山禁令跑到前山商宫来,大白天打扮成下人的样子,还躲在商宫重要的研究室外面偷听两宫之主的谈话?” 宫紫商虽然不觉得这个来自后山的花公子会是坏人,没必要上纲上线给人扣大帽子。但她刚跟宫远徵关系有所改善,宫远徵现在是在为她出头,她怎么能背刺人家? 当即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气连连点头:“就是,老实交代,我们三个都在的时候你一直躲着不出来,是不是想等他俩走了,再对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这样那样?” “……孤苦无依不是这么用的。”宫远徵无奈,大家统一战线是好事,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歪楼。这样那样是哪样?话都说不清楚,对方怎么会知道她说的是哪样? 花公子急忙摇头,当真就老实交代了:“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就是前段时间一到晚上就听见前山这边像打雷一样的爆炸声,听侍卫说是商宫大小姐在做研究,我就想来看看…… 本来想着晚上来的,那时候人少,我小心点就不会被人发现。可宫门戒严,我爹看我看得更严了,今天他去长老院了,我怕他晚上要回来,就趁现在……谁知道就被你们发现了。” 章雪鸣松开他的右肩,给宫远徵递了个眼色:“花公子没说谎。” 宫远徵不情不愿地用力捏了下花公子的肩膀才松开他:“没说谎也不代表他有脑子。还好今天被我们撞见了,不然他真的不顾男女大防晚上跑过来,紫商姐姐又孤身一人在这里做研究,叫下人撞见了,紫商姐姐的名声怎么办?” 宫紫商心里一暖,没想到她在宫门名声狼藉,她这个族弟却还会为她考虑这些,一时间难得的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由着两个小的为她出头。 章雪鸣给了宫远徵一个赞许的眼神,帮腔道:“阿远说得对,花公子此举着实不妥。这个世道,女子活得本就艰难,稍有与世俗相悖之举便为人诟病。若是因为花公子的一时兴起,为我姐姐招来流言蜚语,花公子可想过如何解决?”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花公子这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羞愧不已,搓着手讨好地笑着求原谅,“你们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话都说出来了。 章雪鸣微微一笑:“简单,你定个时间把花长老约到角宫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花长老,当着执刃的面说服他让你给我姐姐做个助手,后山花宫和前山商宫合力把火药这个大杀器研究出来,为消灭无锋出一份力。” “不行!” “不行!” 宫紫商和花公子面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否决。 宫远徵顿时冷下脸来,语气也变得冷飕飕的:“都还没做,你们怎么就知道不行?没有把握的事,我家昭昭是不会说出口的。” “后山禁令……”花公子被他瞪得心慌。 “花长老脾气不好……”宫紫商讷讷。 “原来花公子以为你们后山几位公子只有你会偷偷跑到前山来?”章雪鸣笑起来。 她无视花公子和宫紫商惊异的目光,又道:“紫商姐姐多虑了。花长老为人正直,有自己的坚守,是位再讲理不过的长辈。况且他一直以花公子为傲,花公子又不似后山的某些公子,来前山是为了做正经事,为宫门消灭无锋出力,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为难花公子?花公子只管去说,结果如何你们看着就是了。” 花公子和宫紫商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章雪鸣摆手不肯再多言:“我和阿远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宫远徵便把宫紫商拿来装送给章雪鸣的那些小玩意儿的提盒拎起来,跟着她往外走。 快出门,他又停步、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屋里的两个人,眼神还阴恻恻的:“教你们个乖,我家昭昭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反正到时候要说服花长老的人又不是你们,你们只需旁观即可。另外,花公子,我和昭昭都要走了,你还杵在那儿干嘛?真想给宫紫商惹麻烦?” 宫远徵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花公子,直到花公子从窗户翻出去了,他才一瞥安静如鹌鹑的宫紫商,冷哼一声,转身走掉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宫紫商才拍拍胸口,冲过去把门关上:“可恶,被这小毒娃给骗了!他哪里变了……哦,不对,他确实变了,变得会在心上人面前装小白兔了,咦惹~” 但转过身来,她却又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宫紫商虽然只是商宫的代理宫主,商宫负责的事务却从来没出过差错,这足以说明她的脑子不比任何人差,又怎会看不明白章雪鸣的用意? 花宫和商宫合作的事若是能成,宫紫商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到时候就算她的父亲宫流商继续无视她的努力和付出,宫尚角和长老院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旦宫紫商拿到宫主令牌和印鉴,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玉阶侍卫,商宫那帮只听命于宫主的侍卫自然会主动站到她身后来,而那些下人也一样。 到时候她就不用再担心庶弟长大了会拿走商宫的权柄,不用再担心她会因为失去利用价值被父亲弃如敝履…… 宫紫商蹲在地上哭了半天,抹了把脸,走向了工作台,嘴里轻声念叨:“奇怪,我怎么就忘了跟他们打听金繁的事了,不该呀……唉,算了算了,我还没被允许出商宫,金繁在羽宫也跑不掉,等等再说。” …… 雪大风冷,但因为早上宫远徵做的那两个小怪物馒头,章雪鸣和宫远徵还是打算顶着风雪去角宫蹭午饭。 金复送东西去徵宫的时候,章雪鸣就同他说了让角宫厨房中午准备锅子。 这会儿时间正好,她和宫远徵前脚到,锅子和扁胖的矮炉子后脚就送了上来,又有各种洗好切好的蔬菜、肉片、鱼段、丸子……桌子放不下,下人们搬了几架多层的小花几过来才摆完了。 矮炉里烧的是银霜炭,烟气淡,小铁锅里奶白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 宫远徵本来又存了一肚子问题想问章雪鸣,这会儿也不急着问了,好奇地看看小铁锅,又看看花几上的蔬菜、生肉,问道:“昭昭,这要怎么吃?我们自己把菜和肉扔下去煮吗?” 第142章 小温馨X大发现 宫远徵的问话让宫尚角震惊地发现,他贵为一宫之主的弟弟居然快要十八岁了都没见过锅子,更不要说吃了。 倒是章雪鸣见怪不怪,顺口夸宫远徵聪明,一眼就看出来该怎么吃了。又教他什么先放、什么后放、什么烫多久才会熟,还依着他的口味给调了料碟,跟照顾小孩一样细致周到。 宫尚角头回发现这只小怪兽耐心这么好,而他的弟弟宫远徵那么高的个子,却真跟个小孩儿一样,得了句好话就傻乐,遇到不认识的调料,还会要求先尝一下,章雪鸣也纵着他,甚至带着鼓励的意味,让他自己做决定。 这种相处模式让宫尚角大开眼界,却也有点辣眼睛。 趁还没开始吃饭,他握拳于嘴边轻咳一声,照例询问章雪鸣:“有什么发现?” “大小姐很聪明。”章雪鸣把调好的料碟放到宫远徵面前,说了这一句却停住了,抬眼望着宫远徵:“阿远。” 宫远徵明白她的意思,有点害羞地看看朝他投来询问目光的宫尚角,鼓起勇气问:“哥,我做的小怪物馒头你吃了吗?好吃吗?” 宫尚角立马回想起早上金复打开食盒,把可爱精致的小动物、小白菜、小花朵围在中央的两只造型古怪、颜色好似中毒的东西,忍笑放到他面前,告诉他那是他远徵弟弟亲手做的馒头时,他到底对这个弟弟的审美有多绝望。 “怎么想起来自己下厨了?”宫尚角习惯性地想转移话题,说些让弟弟不要不务正业的话,抬眸却看见他黯淡下去的眼睛和章雪鸣挑高的眉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从心地把实话说出来:“吃了,还行。” 宫远徵顿时眼睛一亮,满足地笑起来:“昭昭说哥哥不会嫌弃我做的不好看,一听是我做的,一定会吃掉,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哥,你对我真好。” 宫尚角哑然失笑:“这就算对你好了?” 宫远徵没像从前那样只是呲个大牙傻乐,而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昭昭说,只有爱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嫌弃你。哥哥没有嫌弃我,我很开心。” 宫尚角难得的有点脸热,有点不敢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含糊地道:“开心就好。”转去问章雪鸣:“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宫紫商怎么了?” “吃饭不谈公事,吃完了再说。”章雪鸣不客气地道,又拿了一个料碟过来,递给宫远徵:“给你哥调个料碟,有什么拿不准的直接问他。” 宫尚角看她真不打算说了,没办法,只能配合宫远徵一问一答。 “哥,咸一点还是淡一点?酱油要吗?” “淡一点,不要酱油。” “哥,芝麻酱要吗?香菜呢?” “要芝麻酱,不要香菜。” “哥……” 渐渐地,宫尚角竟也从这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问答里觉出几分趣味来,唇边噙了浅浅笑意,看宫远徵有模有样地照顾他。 吃锅子不比平时吃饭,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但大家默契地不提旁的事,只围着食物打转。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情暖人心。 宫尚角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有家了,虽然围在身边的人不同,但那种心中暖热的感觉是相同的。许是水汽太大,冲得人眼睛发酸,他悄悄地垂下了眼帘。 吃完饭,三个人围着墨池慢慢踱步消食。 章雪鸣没急着说她在商宫的发现,宫尚角也没急着追问,只含笑听着宫远徵清越的声音伴着铃铛声欢快地响起,偶或答上一两句。 少年开心地说着现在随时有点心吃的事、不用起很早去采集晨露的事、收到竹编蘑菇提灯和胖狸奴灯笼的事、吃到红豆甜汤和小动物馒头的事…… 简单得让人心中酸软的快乐像是整间殿宇都装不下,连门外坚守岗位的金复和素蓉都被感染得露出了笑容。 “好了,哥、昭昭,我们去茶室说正事。”宫远徵感觉今日份得到的快乐已经足够多了,懂事地按下了恨不得跟他心里装着的这两个人分享他所有心情的欲望。 宫尚角瞥眼宫远徵不知何时跟章雪鸣牵在一起的手,戏谑地看了看章雪鸣,见这人还是一副笑容恬淡情绪稳定的样子,无趣地收回了目光:“走。” 有宫远徵在,喝的肯定是药茶,也轮不到宫尚角和章雪鸣动手。虽然药茶的味道比起从前还是淡了太多,但看章雪鸣没意见,宫尚角就把自己的意见憋回肚子里去了。 “我打算促成后山花宫和前山商宫的合作。”章雪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细白瓷莲花状茶盏,丢下一个炸弹。 不等宫尚角发问,她先一步问他:“我记得宫二先生在待选新娘抵达旧尘山谷之前是回过一趟宫门的,那段时间你晚上没听到商宫传出的爆炸声吗?” 宫尚角一愣:“爆炸声?”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我们在郑家的庄子上也试过的。同样的比例、同样的材料,超过一定份量就不会成功,连爆炸都没有,冒几个小火花就算了事。”章雪鸣将茶水一饮而尽,茶盏底部磕在茶案上,发出一声轻响:“可我和阿远今天在商宫,清楚地听到了很响亮的爆炸声,过去一看,是大小姐在研究火药,三种材料的比例已经离配方上的比例很近了。后来花公子也出现了,他说他前段时间总在夜里听到从商宫传来的巨大爆炸声,直到宫门戒严之后才没有再听到过。” 宫尚角面色阴沉下来:“那时候我回来了两日,那两日的晚上风平浪静。”如果他当时就发现了,他根本不会在章雪鸣进入宫门之前亲自出去处理据点的事。 宫远徵发现宫尚角也开始不自觉地摩挲指尖,和章雪鸣一样,像是猛兽发现了捕猎的目标,却因为这目标过于庞大,无从下手。 “真有意思,不是吗?‘冥冥中自有定数‘。”章雪鸣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讽刺之意谁都能听出来。 然而下一秒,她又把话题转开了:“我大胆猜测一下,大小姐不是单纯追着金繁跑的。” 她把空茶盏推到宫远徵面前,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我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有没有发现。不过,她算是很成功地在夹缝里生存下来了……宫二先生不妨猜猜,商宫里究竟有多少人身在商宫,心在羽宫?” 第143章 角宫叙话 “为什么不怀疑我?”宫尚角没问章雪鸣是怎么凭着一次见面就看出那么多东西来的。有过太多次打脸的经历,他已经学会直接接受章雪鸣给出的结论的核心,而不是全盘否定。 章雪鸣诧异地一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却还是诚实作答:“宫二先生是我见过的最符合‘正人君子’这个称呼的武者,善于自省和自我约束。当初对我诸多怀疑,不也没有想过要收买郑家下人做眼线?何况面对的是同为宫门血脉的其他族人。” 宫尚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意外的高评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要摆出冷脸来反问“你很了解我吗”,还好醒神得快,没变脸也没让那句话出口。 “继续。”宫尚角抿了抿唇,掩饰地垂下眼帘盯着茶盏,竭力克制着雀跃的心情,暗忖:小怪兽今天心情是不是好得有点离谱了,竟然没有以问题对问题,像只刺猬一样对他冷嘲热讽,感觉……还不错? 宫远徵瞥见宫尚角微红的耳根和微微一翘又很快平复的嘴角,了然地垂眸。 很正常,他也经常被昭昭那样真诚坦率的赞美弄得既开心又害羞。 还好这次哥哥没因为不好意思就随便吓唬昭昭,不然他又要发愁怎么才能哄好他们两个了。 宫远徵惬意地喝了口养颜茶,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和平一刻,好心情地帮章雪鸣说话,顺便帮宫尚角转移注意力:“难怪今天路过商宫正殿外的下人和侍卫特别多。我还想着商宫老宫主和代宫主都挺没用的,自己宫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只是,老执刃为什么要在商宫安插那么多眼线?他很忌惮瘫痪在床的商宫老宫主和在商宫毫无地位的宫紫商?明明哥哥和我更有本事。” 没办法,几次下来,他也有点怵了。 这两个人呐,一个多疑、习惯算计、控制欲强、最怕被人看穿拿捏住弱点;一个敏锐、不肯吃亏、不按牌理出牌、偏偏拥有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本事。 样样都是反着来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还能互相交托后背、互相为对方考虑,甚至他们之间还真的存在深厚友情和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亲情——宫远徵通过多日的观察和这两个人谈话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确认了这些事的时候,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忌惮你们兄弟两个?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往你们两宫安插过眼线?”章雪鸣怜爱地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少爷,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也就他自己以为很隐秘,“想想两年前你那株被拿走的出云重莲。” 宫远徵不解:“我培育出出云重莲的事是上报过老执刃和长老院的。” “可出云重莲能不能开花、什么时候会开花,阿远你并没有给他们打包票。”章雪鸣笑了,带着点逗弄意味地扫了眼宫尚角,故意放缓了语速:“因为那株出云重莲,你是想要留给和你相依为命的哥哥的。你希望能治好他身上的伤病,消除他的致命弱点,提升他的内力,确保他能平安归来,是不是?” 宫远徵点点头,脸还有些红,不太习惯心思被这样清楚直白地表述出来。 宫尚角则是听得心绪起伏,眼眶发热。 他听宫远徵说过那株被要走的出云重莲是为他种的。但没有见过实物,宫远徵又没有像章雪鸣这样把对他的担忧摊开来说,他的感触其实不是特别深刻。 可现在不一样。 听了章雪鸣说的这些话,看着宫远徵偷摸瞅着他笑得害羞又孺慕,宫尚角顿时就明白了每次站在高高的台阶尽头用明媚笑容迎接他的少年郎,在每次送他离开宫门时,那些说不出口的担心。 “我去书房拿点东西。”宫尚角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临走前难忍羞恼地悄悄瞪了一眼章雪鸣。这玩意儿真的是!说事就说事,冷不丁就要来捉弄他一下,非要看他当着弟弟的面失态才肯罢休?一肚子坏水的小混球! “宫二先生回来的时候,顺手把纸镇带过来给我使使。”章雪鸣没热闹看了,无趣地收回目光,问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宫远徵:“要是徵宫里没有老执刃的眼线,他上哪儿知道你的出云重莲开花了?” 宫远徵瘪了瘪嘴:“我当初确实怀疑过,可我没能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以为是我多心了。” “你的天赋不在这上头,不必为此费心。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把徵宫的小虫子捉出来,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宫远徵急了:“昭昭,我说了,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就好,不用为了……” “我做这些就很开心。”章雪鸣斜了他一眼,郑重声明:“我在磨练技艺,跟你没有关系。” 宫远徵哪里肯信?他感动得不行,看章雪鸣的小眼神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要不是宫尚角回来的及时,章雪鸣都想把人薅过来亲两口了。 宫尚角把一个红漆长木盒递给宫远徵,又把黄铜貔貅纸镇放到章雪鸣面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要是你角宫里没有老执刃安插的人手,你从前也不会一副被忽悠瘸了的样子,一门心思甘当宫门的老黄牛,连我说一句宫门不好都恨不得跳起来砍我两刀。”章雪鸣漫不经心地说道。 “怎么又翻那些老黄历。”宫尚角不自在地嘟哝,瞧见宫远徵好奇地看他,没好气地瞪他:“你不是要礼物吗?看你的礼物去,看我干什么?” 章雪鸣嗤笑一声,却也没继续损他,从袖袋里掏出早就备着的一小包金线和彩绳出来,敲了桌子一下。 宫尚角忙叫宫远徵:“远徵弟弟,你把椅子搬过来,来我旁边坐。” 宫远徵正要开盒子又被叫停,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章雪鸣,乖乖把椅子搬到对面。 宫尚角把椅子往隔板那边挪挪,宫远徵就刚好坐在了章雪鸣的对面。 “你借一只手给郑昭昭。”宫尚角指点:“帮她按好纸镇压住那些线,记得不要随便放手,不然打出来的结会松。”他才不帮忙,手酸。 章雪鸣挑出八股宝蓝色彩绳并八根细金线用纸镇压住了,宫远徵忙伸出右手把纸镇按住了,单拿左手在那里抠盒盖。 宫尚角看得别扭,拿过来打开了放到他面前,里头是两条腰封,一白一黑,都是竹纹暗花锦缎金线锁边的。黑色的中间配着银双鲤吊着六根细银链子,白色的配的是金的。 “你们两个一人一条,拿回去自己分。”宫尚角轻描淡写地指一指,觑着两个小的忽然绽开的笑脸,嘴角也轻轻翘了翘。 第144章 福气 兴许是章雪鸣当着两兄弟的面做起了女红,很有点一家人闲话家常的味道,氛围就变得没那么严肃。 宫尚角还不客气地拿过她装材料的红色香囊,把里头的玉片、雕花金银片和珠子拿个碟子倒出来,自己挑了三套,又给宫远徵挑了三套。 他把挑好的配饰另拿两只小碗分开装了放到章雪鸣面前,还趁机提要求:“昭昭你手快,多打几根出来,我和远徵弟弟这两天总戴同一根抹额,不知道的还以为角宫和徵宫没钱了。” 章雪鸣瞪他一眼,再看看早上还坚定说不要礼物的宫远徵脸上那难掩的期待,到底没说什么:“知道了,财神爷。” 一心二用,她把在商宫的发现和传闻对比的结果说了,忍不住感慨:“大小姐是真心不容易。十年前她也十八、九岁了,怎么都该开始议亲了,却不得不做好一辈子不嫁人的准备,挑起商宫那副担子。要是能当个实权宫主,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妨碍什么,偏偏她上头还有位老宫主……宫二先生那时候也十七岁了?” “对。”宫尚角简短地回答。 他私心里很喜欢听章雪鸣分析这些事。章雪鸣总能从他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刷新他的认知。 只是他不想这家伙太得意,而且一个大男人八卦什么的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总是摆出一副“你说我就听,你不说我也不感兴趣”的架势。 明确问到他,他才会答一下。不问,他从头到尾就简单的“继续”、“你说”、“这样”…… 章雪鸣已经习惯了宫尚角的作派,却不喜欢他这种明明听得暗爽却不给半点情绪反馈的行为。不过她现在懒得计较了,因为…… “我知道了!”宫远徵兴奋地低声叫起来,右手依旧好好按着镇纸,左手却忍不住轻轻拍了下茶案:“昭昭的意思是,因为宫紫商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我哥又跟她年龄相仿。虽说按辈分得叫她一声堂姐,却是出了五服的族亲,碍着男女大防,她不会也不敢选择靠向我哥这边,怕惹来非议,对?” “阿远真聪明,一点就透!”章雪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大小姐不是单纯追着金繁跑了吗?” 得到认可的宫远徵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不理宫尚角嫌弃的眼神,兴致勃勃地分析:“是因为金繁在商宫里救了发烧昏迷却无人理会的宫紫商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又收到章雪鸣一个赞许的眼神,他更来劲了:“今天我们去商宫,从大门口开始,一路进去,除了那些有意路过的下人和侍卫之外,商宫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固定的明岗暗哨和待命的下人。 商宫负责武器锻造,侍卫和下人本来就比角徵两宫加起来都多。虽然宫紫商使唤不动他们,但我出去找人要热茶点心的时候,分明感觉到附近有不少视线在盯着我。 也就是说,哪怕商宫老宫主重男轻女,表现得不喜欢这个女儿,还一直冷待、打压这个女儿,对她的安全问题却是没有放松过的。 平时都有那么多人盯着,某天宫紫商发烧昏迷却无人发现,偏偏这个时候金繁就跑来找她,还一路无人阻拦直接找到她的房间去。如果没人在其中动手脚,根本不可能。” “精彩!”章雪鸣笑着赞了一声,把做好的一条抹额递给他:“喏,奖励。” 宫远徵眼睛亮亮地把抹额抓在手里看了又看,也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抹额好漂亮,昭昭手好巧!” 章雪鸣挑衅地一瞥宫尚角:看见没?学着点!这才是正确的听人分享消息和收到礼物的态度! 宫尚角当做没看见,只是伸出手指,悄咪咪地把装自己挑的小配饰的碗往她那边推了推,然后拿起茶壶给她添茶。 老顽固!章雪鸣嫌弃地瞟他一眼,又挑出同样的宝蓝色细绳和金线开始编他的那根抹额,口中道:“所以啰,如果当初大小姐没有选择接近宫子羽,恐怕老执刃会装聋作哑任由商宫老宫主随便挑个心腹侍卫跟大小姐成亲,把人彻底绑死在商宫为她的庶弟保驾护航。反正只要她的庶弟一辈子不成器,商宫以后照样要向老执刃低头。 可是因为大小姐足够聪明,跟宫子羽混得亲如姐弟,听说有段时间,宫子羽一天不见大小姐就要闹,老执刃才会暗中出手保着大小姐。 但他还是不放心,就有了金繁闯大小姐闺房的事情。要是之后大小姐没有放下脸面追着金繁跑,闹到宫门人尽皆知,只怕如兰夫人那样的不堪流言又要出现了。 毕竟,咱们这位老执刃在制造流言方面经验丰富。” 原本等章雪鸣说完了宫紫商的事,宫尚角就要叫她回归正题,说说打算怎么说服花长老让花宫和商宫联手的事。没想到都结尾了,章雪鸣忽然抛下这么个引子,这叫谁忍得住? 宫尚角不无幽怨地看了眼章雪鸣。上回说兰夫人的事的时候怎么不一起说了?烦人。 不过他不急,他知道宫远徵绝对忍不住的—— “什么,兰夫人的流言是老执刃弄出来的?”宫远徵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会,那不是茗雾姬为了逼死兰夫人上位弄出来的吗?” 对上宫尚角难以置信的眼神,忙干咳一声,别开眼去:“哥,这不是我的想法,我也是听别宫的下人说的。” “流言的起源是老执刃还是茗雾姬有区别?”章雪鸣适时地给他解围,“就算那种离谱的谣言最初不是老执刃授意放出去的,从他想借着宫门人的口舌逼兰夫人低头,默认、纵容谣言传播,不惜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那个源头了。 最恶心的是,兰夫人都已经过世了,他还不肯站出来澄清。反而不守妻孝也没让宫子羽守母孝,没几天就把那个无锋刺客给娶了。 他对外说续娶茗雾姬是为了照顾宫子羽,可在兰夫人过世后,他一反常态对宫子羽要求严苛,斥骂不断。 即便有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意思在,可前十年的溺爱和后十年的动辄得咎,对比那么鲜明,你觉得别人看在眼里,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他的态度无疑坐实了宫子羽身世有问题的说法,让宫子羽二十年来都活在流言的阴影下……阿远,你现在还会觉得宫子羽过得好吗?” 宫远徵愣了半天,打了个冷战,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他看看宫尚角,又看看章雪鸣,倏地一笑,笑容灿烂又明媚:“还好十年前我遇到了哥哥,十年后又遇到了昭昭,比起宫子羽,我才是真正有福气的那一个!” 第145章 来自长老院的敲打 窗外的雪大片大片地飘落,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洁净的白色。 小泥炉上的紫陶茶壶喷出白色的水汽,彩绳在青葱玉指间翻转、扭结。 茶案边的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得让人不自觉地沉迷。 未初二刻(下午一点半),金复敲门提醒宫尚角去执刃殿的时间到了。 章雪鸣顺势送上刚打好的宝蓝色缠金线钉玉片珍珠抹额、暗红色缠银线钉金质蝙蝠饰片配白玉珠抹额,和纯黑缠金线钉大小三重老银祥云片子抹额,拉着宫远徵带着礼物告辞了。 宫尚角美滋滋地重新梳头编发缠革带,再换上那根纯黑缠金线钉大小三重老银祥云片子的抹额,照够镜子准备出门了,才惊觉章雪鸣刚才东拉西扯老半天,根本就没说要怎么说服花长老让花宫和商宫合作的事。 “一肚子坏水的小混球!”宫尚角咬牙捶了大腿一下,又赶紧放下手。有点疼,神烦。 出门见金复和跟新来的小方脸红玉侍金庭在那里挤眉弄眼的,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红木大食盒,不由皱眉:“金复、金庭,你们提的什么?” 金复打开盒盖给宫尚角看:“是昭姑娘让徵宫的人送来的羊奶糕、红豆糕、芡实糕和一些小零食,说让公子带去执刃殿。若是花长老去找您,就分一半糕点让花长老带去长老院就茶吃,剩下的糕点和小零食您自己留着办公的时候吃。” “过午不食。”宫尚角一听就摆出冷脸来。带着糕点和零食去执刃殿办公,亏那小混球想得出来,他堂堂宫门执刃,怎么能…… “是嘛,我就说公子不会吃的。”金复得意地一笑,“昭姑娘还说,这些糕点和零食都是她指点厨房做出来的,徵公子爱吃得不行,一直念叨着要给哥哥尝尝。公子若是不吃,那就全给花长老提走分给其他两位长老。” 宫尚角眉心一跳,立马给了金复一记眼刀:“金复你胡说什么?既是远徵弟弟和昭昭的心意,我怎能不领?啧,还不拿着东西跟我走,你打算在这里站到天黑?” 莫名其妙被排喧了一顿的金复垂头丧气地提着食盒追上去。 小方脸红玉侍金庭同情地看了眼这位前辈的背影,决定以后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尤其是在关于徵宫之主和他未来夫人的事上。 …… 徵宫小殿的书房里,三个熏笼分立在房间的三个角落,上好的银丝炭在明灭的猩红中散发出勃勃热意,温暖了整间屋子。 大窗下的矮几上,一支顶级品质的崖柏线香立在镂空雕十二月花的银质熏香炉里默默燃烧,散发出丝滑柔软的奶香气息,清甜,醇和,令人心静。 八大盒理好的各色绣线摆在大窗下的矮塌上,旁边支着已经上了绣衣袍专用的大绣绷的一件象牙白素绉缎的广袖交领长衫,还有件待处理的藕荷色素绉缎的广袖外袍搁在矮几上。 没办法,宫远徵死活不肯进女红房,章雪鸣只能把东西拿到书房来。 新上身的衣服还没穿出去显摆就沾上了血,宫远徵虽然嘴上不说,章雪鸣也知道今天不把这问题解决掉,他晚上估计要睡不着。 虽然宫尚角让她和宫远徵下午抽时间去趟前山外围,从万花楼带回来的那些被种了蛊虫的客人还没放走,需要她出马去做最后的筛查,执刃的附属令牌都拿给宫远徵了,不怕到时候有人敢不长眼为难她。 不过说了是抽时间,天不黑那都算下午嘛,章雪鸣还是打算先把小郎君哄好。 她挑出要用的丝线放到一边,把用来反射灯笼光亮的几面磨得铮亮的黄铜镜调整了下角度,让这个房间的亮度达到晴朗天气里房间开窗时应有的水准。 瞥眼书案后正襟危坐练字的宫远徵,笑了笑,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以神识配合内力劈线、穿针,然后马力全开,在象牙白素绉缎长衫染了血的地方开始飞针走线。 是真?飞针走线。 手速快到残影都出现重叠的那种。 宫远徵只是偷看了一眼就被惊呆了,眼睛都花了,赶紧扭头不敢看了。 塞块五香肉干进嘴里压压惊,他揉揉眼睛,也收敛心神,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认认真真地用楷书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宫门家规》的内容。 作为照样的大部头《宫门家规》,是跟着长老们给章雪鸣送的礼物和给宫远徵配备的绿玉侍金淼一起到徵宫的,要求宫远徵一个月内抄十遍上交给长老院。 罚抄理由是宫远徵身为一宫之主,贸然带着未婚妻去宫门外做危险任务,十分不谨慎,十分不把未婚妻的人身安全放在心上。 完全无视章雪鸣有意无意展露出的顶级轻功和高深武艺,把她描述得如同柔弱无辜的小白兔,让章雪鸣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还是经过宫尚角解惑,她才明白长老们这让人迷惑的操作是因何而来: 宫远徵连续数日在宫门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章雪鸣的痴迷和言听计从,长老们有点担心徵宫又要出一个绝顶恋爱脑疯批宫主。 夫人在的时候,人不疯,只是荒唐到把整个徵宫都丢给夫人打理,自己彻底化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问世事的深宅研究员。 等到高层开会时一问三不知,只能临时召唤夫人来帮忙做徵宫业务情况汇报、回答医毒专业之外的所有问题。 说不定某天起还会进化成无口人,不带着夫人在身边,嘴都不会张。 等夫人积劳成疾搞垮了身体去世了,人就疯了,不管子嗣几岁,只管填鸭式给子嗣灌输医毒传承,别的全丢给下人。自己成天活得像行尸走肉,只等子嗣接受完传承就自戕。 前任徵宫宫主要不是遇上十年大劫死于非命,恐怕也活不到宫远徵成年——宫远徵出师之日,就是丧父之时。 三位长老实在是对前任、前前任徵宫宫主的印象过于深刻,不得不借着抄家规的事隐晦地敲打宫远徵: 你小子差不多一点,别光顾着自己享受,把人家姑娘当牛马使唤。 要知道铁人整日操劳也会累坏身体的,到时候夫人没了,你别又跟你爹你爷爷一样后悔都来不及。 而且你这位未来夫人很精明,拳头很硬,看着也不是会为了谁牺牲一切的人。你要是万事甩手,挨揍的时候你不要来哭。 宫远徵深以为然,决心从小事做起,比如帮夫人管理日常用物,然后…… 然后就被拎来这里乖乖抄书了。 第146章 我心疼你 宫远徵依章雪鸣的说法,把抄《宫门家规》当成练字,心态放平,并不觉得有多难捱。 他是见过章雪鸣写的字的,楷书端庄、行书洒脱,自有风骨在其中,跟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一致的。 宫远徵自然也想练出一手好字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章雪鸣的一席话—— “字是人的脸面。”章雪鸣告诉他:“人长得再好看,一手字跟鸡爪子扒出来的似的,好看?这世间喜欢以字观人的人不少,文人犹重这个。你见我上别人家前必递上拜帖,也是防着他家有人讲究这个。有些人家的规矩,是要先看了你的字,才决定要不要见你这个人。” 章雪鸣没说出口的是,她郑爹不这样,但她远在北境的章爹是呀。 她章爹离了家门就张牙舞爪,挥着八十斤重刀砍蛮族如砍瓜切菜,两眼放光毫无形象;进了家门就一副斯文儒雅美人样儿,比毛笔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既有世家子的矜贵,也有文人的龟毛。 最喜欢以字观人、以画观人、以棋观人、以琴观人……总之,琴棋书画都叫他玩明白了。 这四项,章雪鸣估计宫远徵练个字还行,其他的他学过没有还是个问题,就不勉强了。字也不求他写多好,楷书最基本的方圆兼备得有。 不然,她真就只能带着小郎君去浪迹天涯了。 章雪鸣停下手上的动作,活动脖颈、肩膀,开熟练度面板来看,果然神识、《麒麟锻神诀》、刺绣技能的数值都涨了。 专门用来绣衣袍的立式圆形大花绷上,那袭象牙白素绉缎内衫前襟上六点晕开的血渍,已被六条往下游去的不足寸许的金边红鲤鱼覆盖完全。 再一看香炉里的崖柏香,已经只剩半寸多点,也就是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她这个速度已经超出常理了。 不过武侠世界嘛,能有东方不败针出如神,大幅牡丹图瞬息便成,怎么就不能多个章雪鸣呢?她比东方不败还多个神识辅助,速度慢了还真不好意思当个有挂的人。 不过工作一天是做不完的,她也没打算一天就完成。要给小郎君一点期待值不是?下次教他劈线,让他也有点参与感。 章雪鸣这边一停手,那边宫远徵就坐不住了。 研究医毒他可以不眠不休,伺弄花草他不觉得枯燥无聊,但全神贯注地练字,内容还是宫门家规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半个时辰就是极限了。 再多一分钟,他都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仿佛又回到那天凌晨,被哥哥抓去帮忙誊写六份公文的时候。 “昭昭辛苦了~我给你按按?”宫远徵不失时机地凑过去。 章雪鸣抬眼一瞥他,了然。指指花绷上的内衫,她垂眸,露出一点沮丧的神气:“离完成还早,阿远,你今天没法穿着新衣出门了。” 宫远徵前一秒还想找机会黏糊下,偷个亲亲什么的,后一秒,视线落在花绷上,人就呆住了: 象牙白素绉缎内衫的前襟上,多出来六条小小的金边红鲤鱼,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而是就像直接把六条活鱼放到了那件衣服上,它们摇头摆尾,马上就要从布料上游到现实里来了。 章雪鸣很满意他的反应。 不惊讶才不正常,平面绣出了3d效果,参考的是她留在记忆宫殿里的某个美的瞬间,追求的就是真实。 宫远徵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确定不是活物,转头看章雪鸣时,眼中的惊叹都要实质化了。 章雪鸣还以为这孩子气的少年郎要大声赞美她,即便不明说,也会露出期待的目光,希望她能早点完成这个作品,好叫他穿着四处去,叫所有人都嫉妒他。 宫远徵坐到章雪鸣的对面来,轻轻握住章雪鸣的双手,给她按揉每个手指,从指节到指尖。 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说:“昭昭,今天就到这里,不绣了,好不好?”顿了下,又道:“以后一天也只绣一条……不,半条鱼,好不好?” 章雪鸣愣住。她略带茫然地反问:“阿远不想早早穿上新衣服吗?“又带着点蛊惑意味地强调:“独一份的,除了你,谁也没有。” “独一份”这个词让宫远徵的眼睛亮了,章雪鸣看得出来他很心动。 他却仅是迟疑了一秒便坚定摇头,连带着语气也坚定起来:“可是那样你太累了。” 他拉起章雪鸣的手,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指尖,脸上只余疼惜:“就算我不懂绣花,只看你绣出来的鱼跟活的没什么区别,我也知道这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你绣的时候肯定是把全部心神都投进去了。你这样绣半个时辰,要耗费大量心力? 我只是坐在那里写字,半个时辰下来就觉得受不了了。你盯着那么一丁点的针尖,用那么细的线绣出来那么多的色彩变化,你的眼睛不酸吗?手指不痛吗?肩背不僵吗? 昭昭,我不骗你,能收到礼物我真的很开心。我长那么大,只收到过哥哥和你的礼物,连我父母都没有送过我礼物…… 可是不能这样的,不能因为我收到礼物会很开心,就让昭昭一直付出,这是不对的。” 熏香炉里,崖柏线香的香头灭了,最后一点令人心静的香气逸散出来,默默融进空气里。 宫远徵注视着章雪鸣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现在每天都能看见昭昭,每天都能和昭昭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看书、一起玩耍、一起做灯笼……这就可以了,我已经很开心了。 昭昭不用一直迁就我、照顾我,昭昭可以做自己,什么样的昭昭我都喜欢。不想笑可以不笑,不想说话可以不说,就算哥哥交代的事不想做也没关系,有我在。” 面容犹有稚气的少年郎露出了郑重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靠。 那么,要靠一下吗? 章雪鸣手比脑子快,一把抱住了对面的人。 没有亲昵的耳鬓厮磨,没有甜蜜的柔声细语,只是单纯的拥抱。 宫远徵愣了一下,更用力地回抱住她。 这个沉默的拥抱没有持续太久。 分开的时候,章雪鸣冲他粲然一笑,比以往哪一次的笑容都更灿烂、更明媚,也更真心。 “阿远又怎么知道我就什么都没得到呢?” 她丢下这句奇怪的话就离开去换衣服了。 只留下被那个笑容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宫远徵坐在原地冥思苦想。 忽然,他想起十年前,哥哥抱住他时说的话:“你就是上天送我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昭昭也想告诉我,我就是上天送她的最好的礼物吗?”宫远徵喃喃,红晕爬上脸颊。 他捧着脸,嘿嘿傻笑起来。 “阿远,走了,该出门了。” “来了!昭昭等等我!”宫远徵爬起来,随便拍了拍衣袍,快步追出去。 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有什么悄悄地改变了。 第147章 审讯(一) 雪渐渐小了。若说中午那会儿的雪片子大得接近鹅毛,那么这会儿就只有铜钱般大小了,就是下得密。 要办公事,章雪鸣没带侍女,只和宫远徵乘着暖轿去了前山外围用来安置临时来客的地方。 那四个角宫的侍卫自打被宫尚角派来给章雪鸣抬轿子,竟像是归属徵宫了一样,素蓉每次安排轿子,都是这四个人过来。 宫远徵没说什么,章雪鸣也不说,管他们领着几份钱,徵宫这边自有一份给他们,热汤热饭不少他们,如今天这样恶劣天气出行,一人还有两钱银子的补贴,尽够了。 到地方,宫远徵便让人安排他们去歇脚,自领了章雪鸣跟着闻讯出来迎接的侍卫长往里走。 这是一片普通的屋舍,黑瓦木墙,和周围的树林风格一致,十分符合宫门注重隐蔽性的特点。 安置处整体布局像个巨大的圆,屋舍都是围绕这个圆建起来的,房门全部朝向内部,房间格局、布设与医馆伤病房相似。 “一共三十二个人。”负责监管此处的侍卫长告诉章雪鸣。 有宫尚角给的执刃附属令牌在,又有宫远徵这个宫门的恐怖传说亲自压阵,章雪鸣没有遇到任何喜闻乐见的打脸情节。 她换了身黑色劲装,左肩上绽放着大团的紫色八仙花。长发扎成一条辫子,用银质莲花扣高高束起,下半张脸被掩盖在宫紫商送她的一副玄铁打造的雕花面具下。 宫远徵把宫尚角送的那条金边黑色竹纹暗花锦缎配银双鲤坠六根细银链子的腰封给她系上了,还把佩刀也给她挎在了腰间,愈发显得她腰细腿长,英姿飒爽。 他自己则换了身白底青花水墨的长袍,扎了那条金边竹纹暗花锦缎配金双鲤坠六根细金链子的腰封,一样是腰细腿长,却显得矜贵斯文。 两个人走在一起,颇有世家公子和他的女侍卫出行的味道。偏偏宫远徵只抱着手走在章雪鸣旁边,除了告诉侍卫长这次的事由章雪鸣主理之外,一言不发,搞得世家公子才是女侍卫的保镖一样,令人发噱。 不过熊一样高壮的侍卫长并不觉得好笑,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章雪鸣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在宫远徵灼灼的注目下,根本不敢让视线在章雪鸣的脸上滞留超过三秒。 他把宫远徵和章雪鸣带到一间屋子里,指着书案上堆成几摞的册子说:“初次讯问的记录和医馆大夫们记录的脉案都在这里了。” 又问清楚章雪鸣需要什么,便匆匆出去安排,从头到尾神经紧绷,就是感觉迟钝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宫远徵那种避之不及的态度了,何况章雪鸣。 章雪鸣挑了挑眉,没说话,将桌上的册子拿起来一本本飞快地翻阅,只是周身气息有些沉郁, “无事,这人从前在地牢当过差。那边的人都挺怕我的。”宫远徵放下手,反而劝慰章雪鸣,“他算好的了,有些人根本不敢靠近我,远远看见我就开始腿软发抖。” 他似乎觉得挺有趣的,还笑了两声。 “审讯工作不是宫门防务的一部分吗?”章雪鸣忽然问,“以前是谁让徵公子去做这个的?一宫之主亲自出手,还是帮羽宫做事,羽宫一定有所表示?” 宫远徵说话是压低了声音的,章雪鸣这几句用的却是正常音量。 门外守着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赶紧竖起了耳朵,高层的八卦难得,听到一点是一点。 就听得章雪鸣那清脆悦耳如林籁泉韵般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十分吸引人的韵律响起:“这次你们新执刃是送了我一份价值五百金的重礼,我才勉强应下稍后去地牢帮你们审讯无锋刺客的事的。毕竟我虽有这本事,谁又爱去地牢那种阴森可怖之处,听犯人哀嚎诅咒呢?没得染一身晦气……徵公子,想来羽宫要请动你这位徵宫之主出手,应当也耗费不少?” 起初听见那个出手价格,两个侍卫还震惊得不行,一听理由,又觉得这位武林世家出身的未来徵宫夫人说得真对。 他们那位侍卫长从地牢调出来快三年了,现在还会时不时做噩梦,半夜惊醒了就睡不着了,一夜到亮在侍卫营里乱转。可见地牢的活计有多晦气、多折磨人,哪里是钱多能解决的问题。 而且审讯犯人确实属于宫门防务,是羽宫的事,这些年羽宫让徵宫宫主出手帮忙,一定给出了不少好东西? 毕竟听执刃殿那边的侍卫说,羽公子五年在万花楼花了十多万两银子,万花楼现在还被发现是无锋据点……咳,想来羽宫对同族血脉也不会太小气? 宫远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弱,但还算清晰:“那时候我也就十一、二岁,哥哥刚出远门,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老执刃叫我去,说审讯之事是宫门要务,交给旁人他都不放心,只有我接手了才行。我、我就去了……后来就一直是我在做了。” “什么,十一、二岁,那不还是小孩吗?就算前少主不方便出手,羽宫不是还有羽公子在,我记得他比你大三岁,那时候都十五了。怎么宫门要务又分属羽宫,老执刃对他不放心,倒是让你个小孩子去地牢那种地方面对穷凶极恶的犯人就放心了?” 两个侍卫也听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老执刃这么干确实不厚道。归自家管的事,放着自家那个牛高马大的小儿子不去使唤,却让那时候年纪还小的徵公子去。 听里头宫远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两个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了。老执刃这不就是见人家爹娘不在了,能给徵公子撑腰的角公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故意欺负小孩吗? “那行。”章雪鸣的口气不大好了。隔着门板,那两个侍卫都能听出她语气里压抑的怒意:“就当徵公子十二岁接手的审讯工作,到现在也有五年多了,羽宫给了多少谢礼,这个徵公子总不应该瞒着我?” 第148章 审讯(二) “……没有。” “什么?你大声点。” “没有!”宫远徵的声线出现了轻微的颤抖,“羽宫从没给过我报酬……也没有谢礼,什么都没有!” 不是,这也太不要脸了!外头两个侍卫惊得张大了嘴,全然不觉自己的思路已经完全被章雪鸣牵着走了。 “角公子……你哥呢?他回来之后没帮你去问羽宫的人要报酬?” “去了。我哥带着我一起去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老执刃说都是宫家血脉,为宫门出力,无分你我……” 门外的两个侍卫刚觉得这话也不算全没道理,就听见章雪鸣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他们被跟侍卫长走的近的同僚坑去付酒钱,回去被媳妇揪耳朵骂的时候—— “好家伙!所以你这个宫家血脉,好事轮不到你,坏事全让你担着了?!我看你长得一副聪明相,才同意跟你订亲的,结果你就是个看着聪明,实则被人家白使唤五年多,名声臭大街,还为了研究个百草萃,拿自己试药,落下一身伤病差点死掉的大傻子?那我以后嫁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你一起被人欺负、被人传闲话?” 这些词儿可太熟悉了……门外的两个侍卫仿佛是自己被骂了,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又猛地抬起头:不是不是,他们听到了什么?为了研究给高层们和宫家血脉防身的百草萃,徵公子拿自己试药差点死掉?侍卫长不是说徵公子生性恶毒,最喜欢拿人试药,犯错的人都会被送去给他试药吗? “……不会的,不会的。昭昭你别生气。”宫远徵弱弱地求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是我哥做执刃,他不会这样对我们的。我、我也不会轻易再拿自己试药了……” 宫远徵求了又求,章雪鸣只是沉默。 门外的两个侍卫都能看到侍卫长带着人往这边来了,才听见里头章雪鸣说:“行了,我也不说你了,准备做正事……我气的不是你,我气的是那些专捡老实人欺负的人。他们不该让你替他们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没有报酬、没有谢礼,甚至连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任由你被人传闲话。”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气,昭昭也不气了。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这样被人轻易糊弄了。” “就会说好听话……” 屋里没声音了。 两个有媳妇的侍卫感同身受地松了口气:会这么怕媳妇的徵公子哪里像是生性恶毒的人?这世道,老实人总会碰上些坏心眼爱欺负人的人,比如老执刃,比如侍卫长。 所以老实人就该老老实实听媳妇的话,那才能有好日子过。就像他们,自打他们乖乖按媳妇说的做,侍卫长虽然还是会分派些苦差事给他们,但跟侍卫长走的近的同僚不敢再来拉他们当冤大头了,家里日子也越过越热乎了。 而今徵宫有了位精明的夫人,那位被人忽悠做了白工还被说得不堪的小宫主也不会再犯糊涂了。 两个侍卫不知道自己一个照面就被章雪鸣看穿了底细,根本不觉得屋里人的话是特意说给他俩听的,暗自琢磨回去要跟媳妇好好说说今天听到的新鲜事,尤其要重点吐槽下羽宫出身的那对父子。 从前老执刃是宫门之主,大家明知道好些事情不对劲也不敢说,比如兰夫人。而今? 而今已经不是羽宫当家做主的时候了,徵公子才是现任执刃唯一亲近的弟弟。 他们这些小人物当然要跟着风向走。 屋里,配合默契的两个戏精相视一笑,可以预见一大波宫门流言即将来袭。 章雪鸣把最后一本册子扔回桌上,满意地微笑:凭什么让真正在为宫门做贡献的人出了力还要背负污名被人恐惧?就该让缩在后头享受了好处还抹黑别人的人试试流言的威力! 宫远徵把所有册子复位,满足地微笑:虽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也不在乎被无关紧要的人恐惧、疏离,过去的事也已经过去,但被在意的人护着宠着当成掌心珍宝的感觉真好。既然昭昭在乎,那他也得上心才是……装样子而已,谁不会呢? 神识已经“看见”侍卫长领着人快到了,章雪鸣拿过一张白纸来放在桌上,写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递给宫远徵:“一会儿你来问,我站在你旁边。问完之后你默数三秒,我没提醒就是没问题,可以放人。有问题,我就直接把人放倒。” 她拿起桌上的黄铜镇纸,在侍卫长推开门的刹那,笑着说:“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不管是让大病初愈的你待在这样的冷屋子里,还是装模作样毁你名声……都、不、行。” 侍卫长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抬眼扫向章雪鸣,然后就清楚地看见那个可怜的黄铜卧虎镇纸在白皙纤细的一双手里,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团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金属。 “咚。”看不出形状的金属轻轻落到了实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又抱起手来露出冷傲模样的宫远徵惊了一下,到底没能维持住高冷的姿态,嘴角一弯,笑了:“不愧是昭昭!” 侍卫长对上章雪鸣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肝肠肺都在打颤。 他哪里做得不好惹人不快,他心里自然清楚。之前装得恭敬老实,一眼都不多看,一句话都不多说,行动里却处处故意露出那种恨不得马上远离的态度,以给他的手下佐证他从前的辩解:他不是因为胆小才调离地牢那么久还半夜惊醒,而是因为惧怕徵公子手段毒辣。 他还拖延时间,让这两个年轻人在没有炭盆的屋子里待了超过一刻钟。 现在被点出来了,威胁也明确摆到他面前了,他不敢了。 “昭姑娘、徵公子,久等了。”侍卫长的恭敬不再浮于表面,他带来的那些之前还在一路窃窃私语说小话的人立马也老实了。 一行人手脚麻利地按要求竖起屏风,摆好书案,放好了熏香炉,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没多久,炭盆、坐垫、热水、手巾、热茶和点心都送到了,做记录的人也来了,低头垂手站在一边,等叫他落座了,他才在放在屏风后的书案前坐下。 章雪鸣接过宫远徵给他拧的热巾子,给他擦了脸,又洗过手,等他在屏风前的矮榻上跽坐好,才让人带需要筛查的人进来。 她自己则站在宫远徵所在的矮榻旁,默默地尝试了下让内力从涌泉穴放出,爬上矮榻,将跽坐着的少年郎整个包裹住。 宫远徵惊讶地扭头看她,她只是眨了下右眼,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抱起手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被侍卫带进来的人。 有读脸技能在,并不需要章雪鸣多费心。个人基础信息问一下,再直接了当问知不知道万花楼是无锋的据点,就足以确定对方有没有问题。 第149章 审讯(三) 进行临时讯问的房间内,距离宫远徵两米外的地方放置了供被讯问的人跽坐的四方垫子。人坐下来就会跟宫远徵面对面,高度比坐在矮榻上的宫远徵略低一些,脸上的表情和肢体的小动作一目了然。 记录员用简单的线条画画下了现场的布置,还标记出了目前各人所在的位置,连矮榻和四方垫子的高度差也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章雪鸣防的就是这个。 不谨慎点,搞得合理些,事后难免有满怀质疑精神的人要叭叭。若是因此发现她真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又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说不定还会破坏她诱拐天才小毒师的计划,得不偿失。 讯问筛查的速度很快,是记录员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过来旁听的侍卫长不能理解的快—— 侍卫把第一个被讯问者带进来,那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衣衫料子不错,进来还给宫远徵行了个礼才去就座,就是姿态有些畏畏缩缩。 宫远徵学着他哥冷着脸,眯起眼睛,问:“你的名字?” 那人回答:“陈富贵。” 宫远徵又问他:“男的女的?” 那人啼笑皆非,却不敢在宫门的地盘上得罪这种穿着华贵的小少爷,尤其他下一秒就被章雪鸣针对性的杀气扫了一下。吓得他赶紧乖巧作答:“男、男的。” “成亲了没?” “成、成亲了。” “家住哪里?” “西、西四街田、田记铺子的后面。” “自己的房子还是别人的?” “媳、媳妇家的。” 住着媳妇的房子还敢去花楼?宫远徵报以鄙视的目光,语气也不大好了:“第一次去万花楼还是常去?” 那人讪笑:“当、当然是第一次……” 宫远徵收到章雪鸣的“传音”,自己也从那人的神色中看出点端倪,便沉声呵斥:“撒谎!重说!” 那人不死心:“真的是第一次……” 宫远徵的语气反倒恢复了平静:“最后一次机会,重说。” 那人略一迟疑,又叫那种杀气扫了一下,差点尿裤子,抖抖索索地承认:“常去。” 宫远徵没有顺着这个问题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万花楼是无锋杀手组织的据点吗?”还很有创新精神地又加了一句:“你知道你在给宫门的死敌送钱吗?” 那人早就从嘴巴漏风的侍卫们口中得知了万花楼的底细和他们被种了蛊虫的事,却不防宫远徵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吓得他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不等他辩白,宫远徵便拿起桌上的铜铃摇了一下:“真话。他与无锋无关,可以放人了。下一个。” 那人一脸意外,被侍卫带下去之前还庆幸又感激地给宫远徵磕了一个。 前后耗时不到八分钟,宫远徵却皱眉不耐地催促:“加快速度。” 接下来真就像按了快进键:宫远徵只管问问题,章雪鸣只管读脸和适时地放杀气,确定被讯问者跟无锋无关就摇铃铛让侍卫进来带人出去。 负责送人、接人的几个侍卫从没感觉这么忙过,屋内铜铃声平均五分钟一响,他们只好把剩下的被讯问者分成三人一组,提前带一组到走廊上等候传唤。 旁听的侍卫长没敢当面质疑,只把疑问记在心里,等着回头写任务报告的时候如实写进去。 章雪鸣一扫侍卫长的脸就知道他的打算了。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在公事上谨慎一些无可厚非,只要他不当场跳出来质疑,非要做主子的给他解释清楚他才去做事,章雪鸣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时间很快过去,筛查进度超过三分之二了也没发现有问题的人,章雪鸣都以为接下来也不会有意外的时候,“意外”来了。 这回进来的居然是个“熟人”,就是那天在捏泥人的摊子前偷了章雪鸣特制的驱虫玉佩,并把玉佩成功送到寒鸦肆手里,将万花楼的无锋们坑得不要不要的那个“小偷”。 这个小个子男人那天出现在街市上时,面部是做过伪装的,极为普通的一张路人脸。现在他卸了易容用了自己本来的脸,五官还不错,只是脸上当时被围观群众揍出来的肿胀青紫还没消。 他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不跟任何人对视,也不去看任何人的脸,畏畏缩缩,一副吓破胆的样子。 可惜章雪鸣认人靠的是骨相和眼睛。一眼看过去,她就忍不住笑了,只是没有立刻动手。 “你的名字?” “李大勇。” “男的女的?” “男的。” “成亲了没?” “没有。” “家住哪里?” “西七街后巷豆腐坊旁边。” “第一次去万花楼还是常去?” “常、常去。” “你知道万花楼是无锋杀手组织的据点吗?” “不知道。” 宫远徵眼神一凛:“撒谎!重说!” 这叫李大勇的无锋细作只当宫远徵是诈他,做出惊惶的样儿来:“我真的不知道!” 宫远徵摆手叫他出去,却没有摇铃。 李大勇暗暗松了口气,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得身后有凌厉风声袭来。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一矮,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多了个黑衣女子,方才那阵凌厉风声便是她挥拳所致。 只是不等他细看,便见对方抬腿一记凶狠的横踢,照着他的脑袋直扫过来! 李大勇来不及说什么,只能一跟头翻出去,恰好避开这一下。 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当还在那市井之中,正想顺势往地上一躺放赖大喊“杀人了”,眼前一花,那黑衣女子竟已又到了他跟前,且旁观三人无一人出声阻拦。 李大勇听她出招时似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鸣音,不敢拿命去赌对方会不会只是唬人,险险避开后才有机会看清那女子的一双眼睛,视线相接,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看向主位上坐着的宫远徵,那天晚上矜贵的小少爷此时正望着他扬唇冷笑,还说了一句:“原来是你呀,喜欢偷东西的无锋小虫子。” 第150章 抓到几只小虫子 章雪鸣眼中也泛起了笑意,戏弄般又朝李大勇挥拳。 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早就认出他来了! 李大勇心知不妙。只偷东西还有辩解的余地,偷东西之后又在万花楼这个被确定为无锋据点的地方出现,他已经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他一咬牙,也不再掩饰,在章雪鸣的拳头将要击中他的胸膛时,他脚下步伐一变,侧身避过章雪鸣的拳头。右手如毒蛇出洞,趁章雪鸣的手还未收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的脉门扣去! 这一回,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的记录员和坐在宫远徵右侧的侍卫长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无锋的经典招式,似乎无锋上下都很爱用这招来扣人脉门,夺人武器,顺便挟持人质。 宫门侍卫辨别无锋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过招中看对方会不会用这一招。 “看清了?”章雪鸣突然开口,惊醒了侍卫长和记录员。 他两个连忙点头,想到章雪鸣背对他们看不到,想出声又怕她分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荡开李大勇袭向她右手脉门的手。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一身黑衣的章雪鸣就出现在李大勇的面前,毫无花哨的一记直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没有出现人猛然朝后飞出撞在门上的刺激场面,甚至李大勇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看上去像是小姑娘跟人玩闹,随便打了对方一下,就连对方退那一步都是怕她面子上下不来。 可是,下一秒,一连串像是关节转动时发出的噼啪脆响从李大勇身上爆发出来。 霎时间,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瘫了下去,后脑勺接触木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惨叫、没有闷哼,只有暴凸的眼球和瞬间的大汗淋漓。就如同过去两年多,每一个倒在她手下的无锋刺客那样,筋骨寸断,痛到失声。 原来先前看似势均力敌的交手,不过是引诱对方使出无锋代表性招式的逗弄。 “是什么让你敢在当街偷走我的玉佩之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无锋吗?”章雪鸣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烂泥”,杀气在这一刹毫无掩饰地爆发出来,让房间里的所有人仿佛都能听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都能闻见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仅是一瞬,章雪鸣便收起了那种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杀气。 她转过身,朝前迈了一步,众目睽睽,竟然没人能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眼前又是一花,她已经回到原位,抱手静立在宫远徵的矮榻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平静。 记录员默默地缩回屏风后,侍卫长头埋得低得不能再低,别说不敢直视她,偷瞄的行为也没有了。 宫远徵拼命克制着内心的躁动,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拿起铜铃摇晃了一下,在侍卫进来时发话:“把这个无锋刺客送去地牢。” 虽然很想践行那天晚上他说的要把这个人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的话,但看李大勇那副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的样子,宫远徵想想又补充:“死了就扔掉,不用费心救治,一个无锋的低阶刺客而已。” 侍卫们把人利索拖走。 走廊上等候讯问的两组人都看到了李大勇的惨状,吓得瑟瑟发抖。 有个侍卫帮忙把人拖出来但没轮着送人犯,见状便趁机吓唬他们:“这人是无锋细作,当着我们徵公子的面还敢撒谎抵赖。这不,徵公子一把毒药过去,该招的照样招了,人也生不如死了——都老实点,徵公子问什么就答什么,别等我们徵公子出手了再来后悔。这世上可没后悔药吃!” 于是,筛查的进度无形中又加快了。 再进来的人一见端坐屏风前冷着脸的美貌少年,立马原地跪下,恨不能把小时候尿床的事都交代了,却没想到宫远徵只是问几个简单问题就一锤定音让放人。 自觉死里逃生的两组六个人差点痛哭流涕,当场给宫远徵感激磕头,额头磕破了的都有两个。 倒把宫远徵弄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摆手让这些个不洁身自好的浑人赶紧滚蛋。 接下来,章雪鸣又从剩下的人里揪出来一个无锋的底层小卒子。 其实还有一个,只不过那个是字面意义上的真·吓破了胆,宫远徵才说了一句“撒谎,重说”,对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侍卫长上前去看,人已经没气了,闹得章雪鸣都无语了。 荒唐的是,改名换姓跑来旧尘山谷隐居的江洋大盗也抓住了两个。 都是那种跟无锋的作风如出一辙,一言不合出手就灭门的血手人屠类型的。 这种人藏身旧尘山谷中,无论对安逸惯了的居民还是对宫门都是潜在的威胁。 章雪鸣对这种只会向无辜的弱者挥刀的垃圾颇为厌恶,当场就把两人的武功废掉了——破丹田、毁经脉、捏断两边锁骨的那种废。 宫远徵瞧见他们怨毒的眼神,心中直接给他们判了死刑,面上却只是冷笑一声:“不准医治,直接送去做苦力,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了。” 侍卫长这会儿是真的对这两个年轻的上位者心悦诚服了,看他们处置那两个江洋大盗的手段也没觉得他们心狠手辣。 只要想想三十二个寻欢客里竟然藏着三个无锋刺客和两个江洋大盗,他就头皮发麻。 要不是宫远徵和章雪鸣出手,他把人就这么放出去,说不定无锋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又会重整旗鼓,在旧尘小镇上另建一个据点祸害宫门的人。又或者隐居的江洋大盗哪天跟人口角,在旧尘山谷重操旧业制造灭门血案,为求脱身跟无锋联手……真是那样,十年前他死在宫门大劫里的父亲也要托梦来抽肿他的脸了? 宫远徵才懒得管他是真心服还是假心服,只要别闹得章雪鸣不高兴就好了。 他是头回经历这么轻松的讯问,不用毒也不用酷刑,却是真的能让无锋刺客和恶人无所遁形的那种。 因为有章雪鸣从旁提醒,宫远徵也渐渐摸索出点门道,比如前面几个关于个人信息的问题,是在定标准,对方在说真话时的神情、肢体动作是一个标准,说假话时又是另一个。一旦定好了标准,就能轻松从对方说话时微小的表情变化、肢体语言变化中,清楚辨别出那些话的真伪。 宫远徵喜欢这种能帮他看清人心的知识,更喜欢章雪鸣那种把一切展示给他看,适当地引导他,让他自己去发现、归纳、总结的态度。 他明白她为什么要引导他去学这些,无非就是不希望他做了实事还被人排斥。 虽说他其实挺喜欢看地牢的犯人们流血、哀嚎,喜欢观察他们的痛苦和一切负面情绪,那些人的话也不都是假的……但如果她不喜欢,他会忍耐的,只要她一直陪着他。 走出临时讯问室,宫远徵抬头看看天色,问章雪鸣:“先回徵宫,等晚膳之后咱们再去地牢?” 第151章 两熊相遇 地牢随时可去,当然是吃饭要紧。 章雪鸣毫不犹豫选了回徵宫。 暖轿里,被章雪鸣的内力包裹着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不管是章雪鸣和宫尚角暗含他意的谈话,还是灯笼的制作;不管是章雪鸣对宫紫商、花公子的态度,还是章雪鸣某些行为的用意。 只要宫远徵问了,章雪鸣能答就答。遇到确实不方便说的,她就微笑不语。宫远徵知道了她的态度,就不问了,继续下一个话题。 不止宫远徵喜欢这种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章雪鸣也喜欢。 她不是不精通谜语人那套,只是不喜欢而已。她自己都不喜欢跟谜语人说话,难道别人就会喜欢了?宫尚角现在都不怎么喜欢跟她打机锋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八卦: “你猜老执刃和羽宫使唤你做白工的事多久能传开?” “三天。” “三天?我觉得以宫门这些下人侍卫传小话的速度,一天就能全宫门都知道了。” “不至于。要是羽宫传出来的,一天就能传遍宫门。女客院速度略逊一筹,差不多一天半两天这样。地牢、侍卫营、前山外围侍卫营安置家眷的那一片,这些地方的消息得有个两三天才能传遍宫门。” “这样啊。”章雪鸣悻悻,转眼又试探地问宫远徵:“阿远,最近你有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消息吗?” “最近我都跟你在一起,晚上也没出去串门,上哪里听去?”宫远徵反问,紧接着就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笑起来:“不过以前的消息倒是挺多的,你想不想听?” “听!”章雪鸣眼睛亮了。 明明有内力阻隔,外头的侍卫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宫远徵还是示意章雪鸣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营造出吃瓜的氛围来:“既然晚上我们要去地牢,我先给你说说地牢里那帮侍卫。” 他记性好,联想能力又丰富,总能抓住别人的面部、身材特点,用形象的语言描述给章雪鸣听: “金成卫长得像个冬瓜,昭昭肯定见过整个的冬瓜的,是不是?很高很大没有腰那种……他这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用佩刀敲地牢里的铁栏杆,敲得当当乱响,还会吓唬犯人,怎么可怕怎么说。 其实他胆子最小,有时候犯人没吓着,他自己被吓得不轻。当值的时候,没人陪着去茅房,他都不敢去,就憋到下值。有一回脸都憋青了,把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死尸起来走路了……” “有个叫金福林的,脸长得端正,五官也不错,就是身材特别奇怪,像个大葫芦似的。肩宽腿粗,腰却很细,看上去像是一不小心,上半身和下半身就会分成两段。不过他那个人是个老好人,有爱偷懒的侍卫动不动就跟他换班,他就没拒绝过。 还是有次他突然昏过去被送来医馆,地牢的侍卫长过来问情况,听说他几天几夜没睡了,侍卫长回去把那群偷奸耍滑的送去巡山队了,换了一群老实头来,他这才有好日子过……” “有一次金福林生病了,金成卫背着金福林跑到医馆来,有个学徒就在那里悄悄笑话他俩,说‘冬瓜背着葫芦跑’,被我听见了,我就把那个学徒罚去做仆役了…… 我去地牢审讯的时候,那两个蠢货都给我送过茶水点心。虽然是两个在那么脏臭的地方也能喝得下茶水吃得下点心的蠢货,但也轮不到一个区区学徒羞辱。” 章雪鸣起先还挺矜持,抿着嘴笑,后来听他形容的实在好笑,终于破防,笑得歪倒在宫远徵肩上。 宫远徵顺势就把她搂住了,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一下,又红着脸别开目光,继续说:“我上个月听说羽宫有个管事给地牢的侍卫长金况说媒让他娶二房,被他臭骂了一顿差点没上手打人。他媳妇原本是负责角宫厨房采买的小管事,去年因为肺上的毛病一直在家静养,金况来当值的时候只能出钱请邻居照顾他媳妇和他三岁的女儿。他是宫门收养的孤儿,不过他媳妇是角宫内务总管事金嬷嬷的干女儿……” 宫远徵晚上去别的宫“串门”的次数不少,偶尔离开药房想换换脑子,也会悄咪咪藏身在下人们经常聚集聊天之地的附近,知道的八卦还挺多。 章雪鸣这些天抽时间跟女客院来的嬷嬷侍女们聊天,偶尔跟角宫来的青栀和素蓉、徵宫原来的下人聊几句,收获也颇多。 两个八卦爱好者真是一拍即合。 这个说,那个就捧哏;那个说,这个就接茬。 就算聊得不是最新的八卦,陈年旧闻也能一样聊得眉飞色舞。没有目的,就纯粹吃瓜,偶尔说高兴了,嘻嘻哈哈,你拍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的,轻松又解压。 完全不像跟宫尚角在一起时,说什么话得事先斟酌好,跟写文章一样,要有主旨、立意……仿佛大家一坐下来说话就必须说正事,没有目的的随便闲聊就会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他只是却不过面子陪坐并不想听,所以一直沉默,半天给一点点反应:“是吗?” 能瞬间让人失去所有说话的兴趣。 章雪鸣想着就忍不住吐槽:“你哥可真有意思,明明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小道消息喜欢得不得了,还非要装出个不感兴趣的样子来……真要是很久没人跟他说这些,你就看他,隔三差五就得拐弯抹角问你有什么发现了。跟他说话老费劲了,不弄个目的出来都不好跟他说话的。” 宫远徵讶然:“什么,我哥喜欢听这些?不可能!从前一年他只有过年前后那两三个月能留在宫门里,每次他回来,我跟他说我听来的那些消息,他都不搭腔,等我说完了才会说句‘知道了’…… 我哥真的喜欢听这些吗?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我是他疼爱的弟弟,才勉为其难听我说完的。 我每次说完回到徵宫就特别后悔,总觉得我哥怕是嫌我嘴碎了。可、可我老是控制不住我的嘴,我就怕有什么消息他不知道,会有人趁机拿捏他。” “那我们打从今天起,三天不去角宫找你哥怎么样?”章雪鸣坏心眼地笑起来,像只准备从老母鸡翅膀下扒拉小鸡的狐狸,“等他找我们过去了,你就看他说不说那句‘有什么发现’。” 第152章 这才是生活 宫远徵是真不信宫尚角和他们一样是吃瓜爱好者,只能说宫尚角这个酷帅狂霸拽兄长的人设立得非常稳,纵然这几天宫尚角面对章雪鸣时的表现屡屡刷新宫远徵的三观,但是弟弟给哥哥套上的滤镜足有八百层,又特别能给哥哥找理由,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 他完全没发现章雪鸣的真正目的所在,很轻易就跳进了她的陷阱。 章雪鸣笑得更好看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分享着荷包里装的小零食,不知不觉就到了徵宫,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外头四个无聊了一路的抬轿侍卫都成了雪人了,到地方放下轿子,不约而同用内力震落了身上雪花,还顺便蒸干了头发和衣服,动作十分轻描淡写,风格十分角宫,看呆了徵宫的值守侍卫。 宫远徵下来就瞧见这四个没他高、长相也一般般的抬轿侍卫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站在轿子旁边,衣服干净人精神,没有紧张畏缩之态,和之前的几天一样,心里就先有三分满意了。 又觉着他们轿子抬得稳,完全没有影响到轿内的八卦热情,暗忖还是哥哥会调教人,一时间心情大好,一挥手:“你们四个不错,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章雪鸣含笑颔首表示赞同,随口道:“辛苦你们了,都去厨房喝碗姜汤,驱寒。” 四个侍卫忙行礼道谢,脸上也有了些笑色。 皆大欢喜。 却把旁观的两个徵宫值守侍卫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样是侍卫,角宫来的比他们徵宫的多什么了,都是大雪天干活的人,徵公子和昭姑娘怎么就只夸他们不错还给赏钱了? 不服气地昂首挺胸,行礼也行得分外恭敬,不复从前的敷衍姿态,却只博得宫远徵诧异的一瞥和一如既往的点头回应。 章雪鸣倒是注意到了,淡淡一笑:“做得不错。打今儿起厨房常备热水和姜汤,下值了自己去取用。” 她没提赏钱的事,和宫远徵进去了。一次表现得好算什么?持之以恒,改变才会真正被该看的人看在眼里,不然过去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离开饭还有段时间,宫远徵便道:“昭昭去我那儿的药房看看?” “行。”章雪鸣脱了银狐皮大毛斗篷丢给门厅的侍女,道:“等我先擦把脸,洗个手。出门回来不清理一下,我总感觉脸上手上腻腻的。” 宫远徵也爱干净,被她一说,也把他那件黑狐皮大毛斗篷脱下来交给侍女打理,跟上了章雪鸣的脚步:“那就一起。” 章雪鸣的生活习惯,几天下来,青栀和素蓉已经大致摸清楚了。 两个人有商有量,又有彤嬷嬷和琴嬷嬷查缺补漏,其他侍女和徵宫原本的管事下人们全力配合,样样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务求让章雪鸣在宫门也能体会到家的温暖——宫门好歹也延续了数百年,怎么能输给谷外一个历史不超过两百年的武林世家? 章雪鸣从来不管这些,现阶段她只管提出要求,享受成果,然后以自身体验感为标准,决定对做事的人进行表扬、打赏、指点、敲打还是责罚。 她和宫远徵过了门厅,转进一间布置得像小客厅的隔间里。 那里放着一张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个隔间的大罗汉床,罗汉床中央搁着两个拼在一起的方形矮几,矮几两边各放着几个红蓝缎面绣花的坐垫和大靠垫,两个竹顶熏笼在床脚旁散发出热意。 章雪鸣在罗汉床一侧坐下,就有一名侍女上前来给她解下护臂拿走清理,另一名侍女则帮她脱去长靴,套上一双黑绒面兔毛内里的软底布鞋。 宫远徵看章雪鸣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却不肯让侍女近身,解下护臂交出去,见侍女也给他送来了一双同款的黑绒面兔毛内里的软底布鞋,便自己动手脱了长靴换上了,还站起来走了两步。 这鞋子是素面的,什么花纹都没有,胜在底厚、松软、暖和,感觉像踩着棉花走路。 头回穿这种鞋子,宫远徵感觉还行,动动脚趾,十分舒服。 “这个好穿。”宫远徵又坐回去,“就是太素了,不防潮,不方便穿出去。” “在家穿的便鞋,图个舒服。”章雪鸣懒洋洋说了一句,接过侍女递上的热手巾,仰头往脸上一覆,不说话了。 宫远徵也仰起头,把热手巾往脸上一覆,感觉寒气一下就被热气驱散了,毛孔在热气下舒张开,说不出的惬意。 捂了一会儿,擦过脸,又擦耳朵、脖子,然后卷起袖子,拿香胰子搓出泡来,从手腕到十个手指都洗得干干净净才算完事。 这时候又有侍女送上温热的白水、蜜水各两小盏,先饮白水,缓一缓,再饮一盏清甜的蜜水,味蕾也被唤醒了。 一盘六块红枣米糕和两碗红豆甜汤被放到了桌上。 这些都是在隔壁辟出的茶水间里一直放在炉子上热着的。素蓉怕给多了他两个一会儿不好吃饭,米糕是一大块切成两半的,红豆甜汤里也没加年糕,就是将将能垫个底的量。 宫远徵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脑子里不由冒出来个念头:这才是生活…… 章雪鸣瞟他一眼,心道:这就对了。做事的时候认真做事,该享受该放松的时候就好好享受放松。又不是没条件,年纪轻轻的干什么非搞得自己像是苦行僧,生活工作融为一体,什么事都自己做,每天跟赶场子一样忙?别人看着都感觉累得慌。 闭目养神片刻,两个人起来把清理好的护臂戴上。没多大一段路,鞋不换了,过会儿还得回来吃晚饭。 一路走檐廊过去,不用打伞,章雪鸣瞧见院子里有做粗活的仆役拿着铲子把通道上的雪铲到两边去,冻得脸发青,手指发红。 她想了想,吩咐素蓉:“素蓉,记一下,凡徵宫的管事、下人,一人给做厚棉衣两身、棉鞋两双、露指和全包的棉手套一样两副。男子另有加护耳的棉帽子两顶、棉围脖两个,女子另有兔毛护耳两副、兔毛围脖两个。 有冻伤的、生冻疮的、得了风寒的,自去医馆求诊问药。 这两项,钱都是我出。东西让针线房那边加急赶出来,最好你们明天就能上身,颜色你们自己定。” 素蓉一喜,语气都活泼了点:“遵命,昭姑娘。” 第153章 收礼物啰 宫远徵默默旁观,看看不远处跪下来朝这边磕头的粗使仆役,又看看因为感动而眼角微红的素蓉,若有所思。 素蓉她们是不进偏殿的,宫远徵让章雪鸣先进去,自己留在门外吩咐了素蓉几句才跟进去。 “想好了?”章雪鸣问他。她听见宫远徵说要给侍卫们也添置冬天衣物的话了,还把她要出的那份钱也揽下了,让素蓉告诉其他人,钱是章雪鸣出的。 “嗯。”宫远徵不提钱的事,只说侍卫的事,“徵宫的那帮侍卫这些年虽然对着我只有面上恭敬,但是该他们做的事,他们都是做了的。我也不要求他们有多能干,把徵宫给我守好就成。” 章雪鸣笑笑没说话。 她到现在都没见过徵宫的侍卫长。 徵宫侍卫除了固定守门的两班四个侍卫、夜里轮流巡逻的两班六个侍卫,还有猫在树上的两班六个暗卫,其他侍卫她也还没见着。 徵宫侍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得等章雪鸣看过才知道。 偏殿药房实际上包括了三个房间。 宫远徵培育出云重莲、罕见毒花毒草和藏东西的那个房间在最里面,跟他的卧房只隔了一个小房间。 中间的房间摆放着两个有整面墙高的大药斗,一个装的是历代徵宫宫主留下的医书孤本、笔记、各类成品药和毒,另一个装的是宫远徵这些年做的实验笔记、试药心得、各类他研制出来的成品药和毒。 这两个房间为了保险,布设了无数机关和毒物,他轻易不会带人进去。 位于最外面的、靠近杂物间的房间,才是宫远徵平时做实验、配制各类药物的地方。 他带章雪鸣去的就是这间。 章雪鸣这才发现,这间“回”字型偏殿居然在最上面那排房间之外又建了两排房间,木墙做得很厚,隐蔽又隔音。 拉开门,一股子药味和油脂味冲出来,宫远徵赶紧开窗散味。 “面脂里用了油脂,味儿有点大。”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章雪鸣站在门口等味道稍小些才迈步进去,只见这间屋子正对门这边有扇朝向一处空荡庭院的大窗户,屋里并排放着六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两边各放了一个大架子。 两边架子上放着用簸箩装着的各种干药材,其中有五张桌子上摆着各种器皿、仪器,颇有几分现代实验室的严谨气象。 可,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搁着酒坛子、长把陶锅、砂锅、碗、盆、瓷勺、木勺、筷子,地上有两只普通的灰泥炉子,另有一个简单的三脚架下吊着个两耳的小砂锅……更像是厨房。 章雪鸣一看就知道那都是做口脂面脂用的,尤其桌上有几个白瓷碗里还有用剩的黄色的植物油、凝固的白蜡、黄蜡…… 她眼睛亮了。 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华服、美饰、化妆品永远是她的心头爱。 “昭昭,你来看。”宫远徵打开桌上一个的黑色大木盒,里头又有薄木片把木盒分隔成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整整齐齐装着九个圆形的白瓷小盒子。 章雪鸣快步走过去,还没开始看呢,嘴角就已经压都压不住了。 宫远徵从其中一个格子里捡了一个小瓷盒递给章雪鸣:“这是用麻油浸了丁香和干紫草根,连续加热、冷却十八次后,过滤掉渣滓,只取油和化开的蜂蜡搅匀,凝固后得的。香味较淡,颜色也淡,没加固色的药物,晚上睡觉的时候用来护唇最好。” 章雪鸣打开来看,瓷盒里头是淡红色的膏体,用指尖沾一点捻开,果然滋润,颜色也淡,沾到被子上也不怕。 她满意地点点头:“阿远说得对,一会儿我试试。” 宫远徵眼睛一亮,偷瞄她一眼,抿了抿唇,却立刻收敛神色,从另一个格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盒递过去:“这种是加了固色药物的,用的方子是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曾经记载的口脂方。先制香酒,以丁香、藿香两种香料,拣上好的包进干净棉花里,再用素绢包好后放进事先已烧至微烫的酒中,以热酒吸收棉中的香料之味。” 他得意地一仰脖子:“据书上说,这么冷的天气,香酒要浸足三天才能得。我怕昭昭你等急了,用内力加热、冷却数次,等浸透了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之后取出香料绢包,将牛油和牛髓放进香酒里,旺火大烧,滚沸一次加一次牛油,九滚之后,小火慢煎。这个时候,再慢慢掺入以磨成粉的朱砂,调入茶油,搅拌均匀,冷却凝成的红脂细腻鲜艳,香气蕴藉。” 章雪鸣忙放下手里的那一盒,取了他手里那盒来看。 膏体红得很正,指尖沾一点捻开,又不是待选新娘那会儿涂的那种艳丽大红,而是略浅一些的红,正是所谓的檀色,也就是浅绛色,涂上能显得人气色很好。 这会儿口脂和胭脂其实是通用的,有这一种,擦完妆粉后挑些在掌心推开,于两颊上薄薄地一抹,还能防皴。 “一会儿吃完饭,我要涂了这个才出门。”章雪鸣不忘问他,“能固色多久?卸妆用的做出来了吗?” “固色至少十六个时辰,卸妆用茶油轻抹就可以了。虽然有点油,但滋润。”宫远徵飞快作答,表示自己考虑得很周到,绝对不会有问题。 但他还是尽责地提醒:“昭昭,这种口脂里朱砂放得不是很多,但到底是有毒的,你尽量少用。等我找到更好的染色材料,就给你做更好的用,无毒的那种。” 章雪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笑得明媚极了:“阿远你真好~” 好似前几日的角色对调,宫远徵终于明白为什么章雪鸣会乐于给他准备礼物了。 就冲这个笑容、这一声“你真好”,只要材料足够,他能不眠不休给她做出一百种色的口脂来! 宫远徵羞涩地笑了笑,打开了另一个黑色的大木盒,那里头木板只隔出了两个格子,格子里放的瓷盒也比口脂那种大。 第154章 小开心 “这两种是面脂,一种是杏仁面脂,主料用的杏仁油;另一种用的是唐时的《文仲面脂方》。将细辛、葳蕤、黄芪、白附子、山药、辛夷、川芎、白芷、瓜蒌、木兰皮切碎了,用干净的棉花包裹住,再用绢布包好放进烧酒里浸泡一夜。然后把浸好的药材取出来,另加一钱白芷,用四斤猪油脂小火慢煎。等另加进去的白芷煎成了两面金黄,把药渣去掉,猪油脂过滤到里面没有杂质了,一直搅拌直到它凝固,再取出来分装即可。” 宫远徵介绍着做法,看着章雪鸣的笑容,心里也甜滋滋的:“这方子里的白芷、辛夷、白附子、细辛、川芎能辛散温通,散风活血,辟秽香身;木兰皮气味芬芳,清热解毒散结,善治面热赤疱、酒渣鼻疾;瓜蒌散结消肿;葳蕤润燥养阴,可除黑黯;黄芪、山药、猪油脂滋养肌肤,充实皮毛。诸药合用有滋润抗皱,悦泽颜色,祛黑增白之效。” 提到猪油脂,他解释说:“徵宫厨房的猪油都是买了上好的大肥膘回来,用清水泡着,一天换一次水,要泡足了八天,没有气味了,他们才敢拿出来炼油。医馆偶尔会用猪油脂来做冻伤、烧伤的药膏,厨房不敢糊弄人。” 还即兴背诵《千金要方》中的炼脂法:“凡合面脂,先须知炼脂法,以十二月买极肥大猪脂,水渍七八日,日一易水,煎,取清脂没水中。炼鹅、熊脂,皆如此法。” 章雪鸣把两种面脂都抠出一点来在手背上抹开,滋润又细腻,香味也清淡,十分合她的心意,可见制作的人有多用心。 她实在爱极了宫远徵那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啪啪给他鼓掌,不遗余力地鼓励:“阿远真棒!就算以后消灭了无锋,徵宫不往外卖毒药了,单卖这些妆品也能大赚!” 宫远徵笑得见牙不见眼,须臾,却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赚的钱……能让昭昭过得比从前更好吗?” “能!”章雪鸣肯定地道。不管哪个时代,女人的钱最好赚。 这些年老章家把北境把持得有如铁桶一般,近两年对画风神奇的南地正在执行经济渗透政策,手里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章雪鸣完全能拍着胸脯说她们老章家不缺卖化妆品的这点钱。 虽然在北境搞不出火药和更好的铁,但有制盐(精盐)、制糖(霜糖)的技术在手,又有玻璃等抢钱好物出产。单是章家的玻璃制品和玻璃镜拿到南地来,随便一样都能卖出天价去——皇家和朝廷虽然不管事,奢侈品购买力可一点都没见降低。 好,其实也是由于北境药材和花卉资源都不如南地丰富,想搞都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将这桩生意让给宫远徵这位未来的药妆大师来做。反正宫远徵迟早是她的,徵宫也总归会是她的。 宫远徵不知章雪鸣在打什么主意,得了心上人的大力鼓舞,兴奋得不得了,壮志满怀地保证:“以后我会多看这方面的书籍、多做实验、多开发些好用的妆品给昭昭用,也会抽空向哥哥讨教做生意的诀窍。等无锋被消灭掉……” 他忽然想到还没影的事不要轻易许诺,免得出了变故让章雪鸣失望,便改口道:“昭昭说我能行,那我就一定能做到!” 章雪鸣只当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口,只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看得他声音渐小,最终不错眼地与她对视着,俊秀的脸上笑容也变得温柔起来。 有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彩妆大师未婚夫表忠心要富养她,她还能不乐意?每天都能给她反馈无数正面情绪的贴心小郎君,她根本就不可能放手! 章雪鸣笑盈盈地拿起那盒淡红紫草口脂,指尖轻沾,在唇上细细涂抹。 雪肤红唇,媚眼如丝。 宫远徵的视线落到她莹润饱满的唇瓣上,呼吸一滞,眼珠子就转不动了。 驻留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靠过去、亲上去。 起先很斯文,两个人唇贴着唇慢慢厮磨。 没多会儿,宫远徵就觉得弯着腰不大舒服,双手掐住章雪鸣的腰肢,一把将她抱到桌上坐着。 章雪鸣顺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战况就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一时间屋里刀光剑影,温度节节上升。 为了一雪前耻,宫远徵相当卖力,举一反三,渐入佳境……唔,殿门外有人在敲小铜钟通知他们该去吃饭了。 没办法,宫远徵这几天表现得再和气,素蓉她们还是得知了他在徵宫的赫赫威名。没有他的允许,没人敢擅闯这处偏殿。 对于这对未婚夫妻回到徵宫之后的种种不合规矩之处,徵宫除了那帮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侍卫之外,其他人早就有志一同地做起了睁眼瞎。反正章雪鸣和宫远徵在外头有模有样规规矩矩的就行,徵宫篱笆扎牢了,外头也没谁会闲着没事跑来看这两人在徵宫干嘛。 偏殿药房里,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互相给对方整理鬓发、衣领,嘴唇都微肿,红艳艳很是可口的样子。 整理好了,可以走了,章雪鸣却又忽然想任性一下,眼珠子一转,抓起那盒口脂递给宫远徵,仰起脸来,努起嘴,悬在半空的双腿晃来晃去:“阿远你帮我擦。” 宫远徵头皮和舌头都还麻着呢,刚才魂儿都差点被她吸出去了,短时间内不敢再试深浅,又怕自己受不住诱惑,只得蹙眉严肃地说:“昭昭,我们该去吃饭了,不按时吃饭会把胃弄坏的。” 章雪鸣瞪了他一眼,别过脸,由着他哄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我不想走路,你背我。” 她说的可不是现代叉开腿的那种背法,而是像是跪坐式的那种,没点臂力的人不敢那么背人。 她打算让宫远徵背着她晃上这么小半圈,锻炼臂力,顺便让她看看徵宫里有没有人敢传她流言,有没有人敢往徵宫之外传流言。 这好办。宫远徵当即背过身去,双手朝后一圈,稳稳当当地托起她,朝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住:“你东西不要了?” “吃完饭再过来拿,当饭后消食了。” 宫远徵一想也是,背着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把偏殿门外准备再敲一回小钟的素蓉给看愣了:就这两步路……这两位小主子这又是要玩哪一出? 第152章 抽风的读脸术 白雪簌簌而下,蜿蜒的棕黑檐廊里,水墨青花长袍的少年背着黑衣的少女缓缓走过。 少女亲密地搂着少年的脖子,侧头枕着他的肩膀,看着檐廊外的雪景,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忽地都笑起来,明媚灿烂,眼眸弯弯,仿佛画中人。 他们身后不远处,浅蓝衣裙的侍女款步跟随,望着两人无声微笑,似乎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 再有一个转弯就要到小殿了,章雪鸣从宫远徵背上下来,握住他的左手,内力入体环绕一圈,宫远徵发酸的手臂终于停止了颤抖。 不到五百米啊。章雪鸣忍住叹气的冲动,晃了晃他的手,状似随意地问:“阿远有几天没睡了?该不会从我入徵宫那天起就天天熬夜在给我做胭脂水粉?” 宫远徵直觉不对,机智地回答:“昨晚睡了。” 换来章雪鸣嗔怪地一瞥:“谁跟我说宁肯不要礼物也不让我熬夜的?阿远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第一次做这些,难免有点心焦,总想快点做出来。”宫远徵强调:“我昨晚回去就睡了,今早我还起晚了的。”所以前面熬的夜不算数,至于以后,那不是得看情况吗? 他情急之下还把宫尚角也拉下水:“我哥每天打坐一个时辰代替睡觉,精神也很好。” “行。阿远说过,我们做什么都要一起,那以后我们都向你哥看齐。”章雪鸣故作赞同地点点头,“正好我也觉得睡觉挺浪费时间的,长再高也不可能超过羽宫那两兄弟,何必呢?花一个时辰来打坐,剩下的三个时辰我完全可以用来看书、习字、画画、刺绣、制药、做灯笼……多好,我每天都能比别人多出三个时辰,想来用不了几年,我也能被人称一声‘大家’了。” 听见她说“长再高也不可能超过羽宫那两兄弟”,宫远徵就不高兴地皱眉了,听到后面,直接急了:“那不行,不睡觉对身体不好!” 章雪鸣笑了。看,道理他都懂,只是不去做。 任他怎么说,章雪鸣就是笑眯眯地不吭声。 素蓉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把熬夜当家常便饭的徵公子绞尽脑汁劝说未婚妻不要熬夜,这不比那些话本好看? 都坐进餐室里,宫远徵还是没能劝动章雪鸣,化气愤为食欲,撑得差点没能站起来。 章雪鸣分了他两颗常备的消食山楂陈皮丸,他吃是吃了,也不再劝了,只拿幽怨的目光望着她,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章雪鸣算是看出来了:宫远徵这个人在信任的人面前承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不敢保证以后不熬夜,又不想她熬夜,只能选择劝服她,而不是当面应了,背地里继续我行我素。 这是个好品质,应当发扬光大。 不过,如果只是因为有事不得不熬夜,情有可原,直接说就可以了。宫远徵迟迟不肯吐口,只会有一个原因:熬夜对他来说才是常态,能睡个饱觉反而是稀奇事。 这就神奇了。 目前宫远徵手里的医毒研究项目已经多到不长期熬夜都不行了? 还是说,区区一个宫门徵宫,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多到必须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夙兴夜寐? 哪个理由都说不过去。 但,章雪鸣没有强迫人的习惯,尝试过了不行,对方又没有敷衍、撒谎,那就慢慢找原因,看能不能解决。 “行了,不逗你了。”章雪鸣勾勾手指让他靠过来,擎着手帕给他擦掉嘴角一点油渍,笑道:“阿远也是医者,我不信你不知道长期熬夜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损伤。你不能应承我,又不能告诉我原因,那必是现在的我不能知道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多注意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长期熬夜总是不好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白天活蹦乱跳四处跑,晚上还不能沾枕即睡就很奇怪。 难道他和宫尚角修炼的宫家功法那么神奇,每天抽一两个时辰修炼,就能精力充足地做事一整天,连觉都不用睡了? 章雪鸣自认自己修习的功法不差,现在功法还因为旧尘山谷无处不在的毒瘴自行运转,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给她增加内力。就算如此,她一天至少要睡足三个时辰。不然身体受得了,精神上也会有种驱之不去的疲惫感。 宫门的建筑和环境本身就给人一种阴暗感和压抑感,人再休息不好,心理迟早不是崩溃就是扭曲。疯批小郎君是很带感,彻底疯掉就让人开心不起来了。 章雪鸣觉得最奇怪的不是宫远徵在这样的事情上跟她犟着,而是熟练度面板上读脸术的熟练度数值已经达到293,等级却始终卡在一级上,不管读谁的脸都没有进展。 而且,之前她明明读得最轻松的就是宫远徵的脸,刚才却突然连一个小小的熬夜原因都读不出来,呈现在脑子里的全是乱码…… 有猫腻。 章雪鸣托着腮,没管宫远徵把她手中的手帕抽走收起来的行为,望着他的脸兀自出神。 现在读脸术又恢复正常了,宫远徵满脸都是:【诶,昭昭退让了?不开心。这样我就不能继续劝她不要熬夜了……算了,晚上我过来看看,她要是真的不睡觉,我就用小石子砸她窗户,吵到她不得不去睡觉!】 章雪鸣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宫远徵看过来,若无其事地道:“想到终于有口脂和面脂可用,不必素面朝天地出门,失礼于人,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准备出发去地牢的时候,宫远徵的绿玉侍金淼出现了。 他倒是很守规矩,经过侍女通传,得了允许才进来。 这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眉毛特别浓,每个人看见他,注意力都会被他的眉毛吸引走,从而忽视他那双细得像脸上划开了两条缝的眼睛。 “徵公子,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他抱拳行礼,一丝不苟。 宫远徵扫视四周,章雪鸣一摆手,侍女们便退出去了。 宫远徵抱起手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金淼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如何,贾管事认罪了吗?” 金淼回道:“认了。贾管事及其妻李氏均在供词上签字画押还按了手印。” “人死了吗?” “贾管事企图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被属下打掉了两颗牙。”金淼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抬眼一瞥宫远徵,又道:“贾管事与前少主私下交易换取神药出云重莲救治其子,制作多颗假百草萃交给前少主,还故意购入大批灵香草,企图栽赃一宫之主。其妻李氏知情不报。按宫门规矩,事涉前少主,当上报执刃及长老院,由执刃和长老院决定如何处置贾管事一家。” 第154章 新来的绿玉侍 “他是我徵宫的管事,怎么我这个一宫之主还决定不了他的生死吗?”宫远徵冷着脸反问道。 金淼吓了一跳,先前的镇定没了,发抖倒是没有,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两个人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还是章雪鸣看不下去,笑着开口:“别紧张,金淼侍卫,阿远是在问你,按你说的做,对徵宫和执刃有何好处,不是逼你去亲手处置贾管事一家。阿远很小的时候就挑起了徵宫这副担子,宫门规矩,他比你懂得多。” 金淼怔了怔,看看章雪鸣,又看看宫远徵,发现宫远徵没有反驳,只是眯起眼睛盯着他,脸上已经多少露出点不耐烦了。 金淼这才定定神,回道:“虽然前少主因练功走火入魔被免去少主之位,角公子也已经继任执刃,贾管事与前少主私下交易一事看起来并不重要了。 但公子培育神药不易,前少主必是借老执刃之手将出云重莲要走,却转头拿来跟徵宫医馆的总管事进行交易,还是在执刃、长老、各宫宫主及高层女眷定时服用的百草萃上做文章,更是意图栽赃陷害公子,图谋的必定不会是小事。 若是不叫角公子和长老院知晓内情,查清事情真相,当着其他三宫宫主的面还公子清白。一旦有心人利用此事生事,哄骗羽公子出来大闹,将前少主和老执刃接连出事的原因牵扯到公子身上,说贾管事一家离奇失踪是公子在杀人灭口,只怕宫门内又会流言四起,连角公子这位新执刃也会被泼脏水。 人心不稳,对公子和角公子都没有好处。” 宫远徵没说话,蹙起的眉头却略有舒展,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少了许多。 “金淼侍卫家里有人曾在徵宫做事……你是十年前宫门大劫死难者的遗孤?”章雪鸣忽然问,“你见过小时候的阿远?” 金淼一愣,以为宫远徵已经调查过他的身份,回道:“正是。属下曾远远见过公子一面,那时老宫主还在。” 宫远徵微怔,抿了抿唇,垂眸不再看金淼,不欢迎也不排斥。 章雪鸣略一沉吟,道:“贾管事一事的报告交由金淼侍卫来写,明早卯时前交到阿远的手上。对了,贾管事一家身上用刑的痕迹明显吗?” 金淼来不及露出苦色就听见了她的问题,只能赶紧回答:“属下并未对贾管事一家用刑。属下只是告诉贾管事,证据确凿,无论按徵宫的规矩还是按宫门的规矩,他招不招供都不可能活下来。 但他的妻子和儿子只要好好赎罪,还是有可能过回正常日子的。他若是不吐露实情就这么死掉,他的妻子和儿子按宫门规矩,将被视为与他同谋,一家三口都活不了。他就招认了。” “挺好。那直到把他们一家三口移交给执刃的人之前,看管的事就有劳你了。”章雪鸣扭头招呼宫远徵:“走了,阿远。” 挺好的,来了个徵宫旧人之后,还是个有脑子的。看来长老院为了让宫远徵接受一个迟来的贴身侍卫,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金淼不知所措地看向宫远徵,宫远徵却不理他,跟着章雪鸣出去了。 金淼追出去,宫远徵回头给他一记眼刀:“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跟着我们瞎跑什么?明早卯时前没见到东西,甭管你是哪家的人,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金淼只得作罢,站在大门口目送暖轿远去,神色有些悻悻。 那两个守门的侍卫目睹了新来的绿玉侍被宫远徵呵斥的一幕,难免有些同情:长老院派来各宫的绿玉侍卫,都是给宫主做贴身侍卫的。好容易想起来给徵公子派了个过来,还被他嫌弃了。 这位绿玉侍看样子非但做不成贴身侍卫,说不定明早完不成徵公子指派的某项任务,连徵宫都待不了,要被退回侍卫营了。 有个侍卫忍不住安慰他:“没事,兄弟,你都是绿玉侍卫了,就算不能留在徵宫,回侍卫营做个侍卫长也不错。” 另一个嘴巴有点碎的小声附和道:“就是,有点上进心的来了徵宫也只会消磨志气。宫门哪个不知道徵公子眼高于顶,瞧不上我们这些小人物……我们哥俩在徵宫都待了有十年了,守门这活都干了差不多八年了,天天跟徵公子打照面,也没见徵公子问一句怎么总是你俩守门。也就今天得了昭姑娘一句好,还饶了两套冬天的衣物,不然你试试?” 金淼讶然,目光闪烁一瞬,忙跟他们寒暄几句,称兄道弟一番,约了下值一起宵夜才去做章雪鸣吩咐下来的事。 …… 地牢里,灯火昏暗。 宫远徵领着章雪鸣穿行在地牢错综复杂的通道里。 章雪鸣曾经去过的水牢,只是前山地牢这个庞然大物的一部分。 这里的空间实际上大得惊人,四通八达的通道和长长的楼梯连通着各处。 他们正在前往宫远徵从前最常去的地方:刑讯处。 那里光线晦暗,竖着高大的刑架,挂着粗重的铁链,墙上、地面总有用多少水都洗不干净的血垢,阴湿腐臭,冲鼻得很。 宫远徵本来没打算带章雪鸣去那里的,本来他都想好今晚审讯还是继续用章雪鸣下午在临时安置处的那一套的,让金成卫给他安排个干净点的地方,摆上桌椅,再来个录供词的人就齐活了。 可恨金成卫和金福林两个调成了白班,侍卫长金况又赶回去照顾媳妇女儿了,金况的副手又刚刚领着几个侍卫去各牢房巡视,一时半会儿通知不到。 谁也没想过宫远徵今晚过来要换地方不是? 照旧给安排在老地方了,专门负责记录供词的人都过去等着了。 难说金况的那个副手是不是怕了宫远徵审讯时犯人们异常凄厉的惨叫,才提前带人躲开的。 弄得宫远徵一路上抓紧了章雪鸣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怕章雪鸣看出什么来,接受不了他的另一面——那个他觉得永远不可能会有人能接受得了的无情又邪恶的自己。 第157章 地牢审讯(一) 宫远徵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章雪鸣不适地动了动手,他抓得更紧了,像是一放手她就会跑掉一样。 神识贴脸观察无效,章雪鸣试着引宫远徵回了两次头,读脸术还是仅能读出一堆乱码。单靠微表情分析,只知道他现在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 章雪鸣弄不明白的事都是选择直接发问,只是这种地方说话着实不方便。 刚才经过一处岔路口的时候,隔着八九百米远,章雪鸣都能清楚听到一处牢房里传来的犯人的痛苦呻吟声。谁知道她和宫远徵在这里说话,会不会就被某处某个听觉敏锐的人听了去呢? “阿远。”章雪鸣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没事,我在。” 她只能这样安慰他。 没想到宫远徵更紧张了,回头看她的那一下,她感觉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然我们回去?”心理压力那么大,一会儿出纰漏了可不好。 宫远徵停住了脚,低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这个提议,最终还是摇摇头,给她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没事,总拖着也不好。” 读脸的结果还是一堆乱码,除了紧张和难过,章雪鸣看不出更多。 她有再多办法让他放松精神,也不是能在地牢这种地方用的,只好作罢,闷不吭声地跟着他走,习惯性地用神识默默记录着地牢的构造。 又走了几分钟才到地方,宫远徵停下了脚步放开了手,却莫名其妙挡到她前面不动了。 神识在前面转了一圈,章雪鸣没发现这个刑讯处除了地方大,还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开阔的空间、阴暗压抑的光线,四周用木棍交叉架起的铁盆里腾起火焰,中央立着数个高大的刑架,也有粗重的铁链从顶上垂下,铁链末端接着铁镣铐,能把犯人悬空吊起。 一边放置的几张桌子上,有的摆放着空碗、酒壶、成排的瓷瓶,有的放着铁刷子、钩刀、蝴蝶状的金属面具之类的小型刑具。 靠墙的地方放置着有两张刑床,上头有绑缚犯人用的带子,还有个不知道拿来挂什么的铁架子,顶上弯出来,有铁链连着挂钩。地上有大小几个木桶装满了水,桶里还有瓢…… 这是个半开放的场地,一边紧挨着两排牢房。这边刑讯,那边的犯人能清楚听见全过程,心理素质不好的,不用刑就会招认。 正对刑架的那面墙上,此刻有个洞似的窗户打开着,透出明亮的灯光和记录员略带颤抖的声音:“徵公子,属下已经准备好做记录了。” 这不设计挺合理的?就是个普通的刑讯处嘛。 北境边城招呼蛮族细作和大堰内奸的刑讯室比这个疯狂残忍多了好吗? 在墙上嵌一面墙的骷髅头的都不少见。 所以宫远徵到底在紧张什么? 他这几年里来过这里无数次了,还不习惯……不对,她怎么会这么想? 章雪鸣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残酷的战争早就粉碎了她作为现代人的三观,她虽然变得更加珍视身边人的生命,却同时也不再将敌人视之为人。 宫远徵和她不一样,他是个实打实的十七岁少年郎。 他或许曾经亲身经历过十年前的宫门大劫,目睹了亲人的死亡,又在十一二岁的年纪被那不做人的老执刃哄骗来做刑讯这种活计,还长年独自居住在那么大那么昏暗冷寂的偏殿里,才会形成阴鸷病态疯狂偏执的一面。 但他明明是情感那么丰富,那么天真乖巧爱粘人的小孩啊……他是在担心她害怕?应该是。 章雪鸣心软了,还有点后悔让宫远徵领着她进来了。 “昭昭,要么你先出去。” “阿远,要么你先出去。”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刑讯处里更显诡异。 章雪鸣诧异抬眸,看见宫远徵担忧的神情和微微泛红的眼角,突然就懒得管旁观的人会不会出去说闲话了。 她上前去,抱住了他:“别怕,阿远,我在。” 宫远徵愣在那里,眼睛一眨,一颗泪珠子正好打在她扬起的脸上,沿着她的左眼下往下滑落。 章雪鸣笑着紧了紧手臂,放开他,也没去擦那滴烫了下她心头的泪,走进刑讯处,冲着那个有光的窗口问道:“我是徵宫郑昭昭,今天的审讯由我主持,需要我出示执刃令牌吗?” 被挑中今晚来做记录的侍卫从小小的窗洞看出去,只见刑讯处那边光线忽明忽暗,章雪鸣一身黑衣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惟有遮住下半张脸的玄铁面具偶或流过金属的幽光,阴森诡异,无以言表。 记录员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不、不用,昭姑娘,可、可以开始了吗?” “带人过来。”章雪鸣走到一张面对刑架单独放置的书案后坐下,“阿远,过来坐。” 幸好这里用的是高脚书案和正常的椅子,没搞什么矮榻,不然她真的没那么大勇气在那么脏臭的地方跽坐下来工作。 宫远徵讷讷地过来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点都不见平时的活泼。 “一会儿你不用开口,看我怎么做。”章雪鸣放出内力把他包裹住,“有什么问题可以当场问。”其实就是这么一说,这里光线那么差,根本不适合微表情观察。 “哦。”宫远徵愣愣地点头,有点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什么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了。 章雪鸣把他纳入保护范围后就没有再刻意关注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爱面子,关注过度引发叛逆心了不好。 有神识和读脸术辅助,光线不好,面对的又是迎来送往见多识广的花娘和龟公,在假设对方是无锋刺客的前提下,章雪鸣的手段比下午更加简单粗暴。 经过下午的几次尝试,她发现杀气、强大内力附带的压迫感和神识似乎可以结合起来形成小说里那种叫做威压的东西,现在有了更多的实验对象,她便放开了操作。 有内力的对象根本不用问,直接废了武功押下去等二次针对性审讯。 对于没有内力的对象,章雪鸣会先问几个基础问题,冥顽不灵满嘴谎话的就上威压。 这套连招效果很好,对方心理防线崩溃后,问什么答什么。 不意外的是,楼里的花娘绝大多数是紫衣控制下的信息收集器和摇钱树。 意外的是,宫门每五年一次从旧尘山谷的宫家世仆家族、小世家里挑选的侍卫里,有一部分人会在一年仅有一次的休沐时间光顾万花楼。 章雪鸣感觉三观又被刷新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无锋为什么不趁机替换几个混进来?或者用蛊虫控制他们在旧尘山谷的家人,逼他们在宫门里制造混乱,比如把紫衣的血带进来滴在侍卫营日常使用的水源里,比如把虫卵和母虫带进来,不知不觉控制整个侍卫营?再坏一点,直接带一包天花病人的痘痂粉进来……不对,干脆让几个人感染天花,等他们回到宫门……啧啧,那无锋不是能不战而胜?” 得亏她说这话是用内力隔绝了声音,单给宫远徵开的吐槽专线,不然记录员立马就要敲响警钟,召唤同伴来把这个危险人物先拿下了。 第158章 地牢审讯(二) 宫远徵……宫远徵已经被章雪鸣的随口吐槽吓呆了好吗? 宫尚角若是在场也只能无奈地告诉弟弟:习惯了就好。这玩意儿一贯这样,她心里认可你了,把你划入自己人的范围了,她就开始随便起来,有什么说什么。问题是她随便起来真的不是人,有时候说出来的东西能吓死人,偏她自己还不觉得,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谁都跟她一样疯狂。之前那几天她的表现算是很收敛了。 可惜宫尚角不在,章雪鸣又自觉没见血、没让被审讯者发出惨叫诅咒,就已是她为了保护十七岁少年郎心理健康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没人能及时安抚一下宫远徵受到巨大震撼的心灵,导致章雪鸣不经意投来一瞥,只见火光照得宫远徵俊秀的脸忽明忽暗,这一刻少年脸上的稚气尽去,面无表情显得十分深沉,跟宫尚角倒有五六分相像了。 章雪鸣瞳孔微缩,收回视线不管他了,心里骂骂咧咧:像谁不好像宫尚角,明明有颗老爹心,偏偏长了张老板脸,还特别喜欢端起架子来吓唬人,多看两眼都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工作不够用心被监督了,烦人。 当然,对宫远徵读脸的结果还是一堆乱码。 其实这算是章雪鸣走进误区了。 她以前没有这种看脸就能直接在脑子里形成结论的玄幻技能,没有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也就忽略了一件事:人在极度紧张或是其他极端情绪下,脑子要么一片空白要么极度混乱。技能读取速度跟不上信息刷新的速度,不出乱码出什么? 要是把此刻她读到的来自宫远徵的那堆乱码捋顺了,章雪鸣大概就会明白读脸术为什么今天屡次在宫远徵身上失灵了—— 宫远徵看着呆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脑子里在唰唰过弹幕: 昭昭好强好迷人无锋菜鸡不解释我家夫人略凶残她不是无锋真是宫门的运气我算个什么心狠手辣,真正的大佬在这里,灭派之法信手拈来,真动手不费吹灰之力 昭昭保护我,昭昭担心我,昭昭对我真好,我好幸福宫二叔知道他大侄女这么凶残吗哥哥真好,没跟我抢夫人菜鸡宫门幸运遇到菜鸡无锋才能有来有往几十年 更迷夫人了怎么办…… 一秒十几条,毫无条理性,系统没爆炸已经很给章雪鸣面子了。 章雪鸣不知道,章雪鸣早把注意力转去了刚被带上来的万花楼老鸨身上。 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没有内力,却比之前被带进来的所有人都镇定。她脸上脂粉已花,发髻散乱,但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人。 进来了,她那双眼睛往章雪鸣和宫远徵脸上一扫,没用侍卫按头,就自觉跪下,把垂到脸上的发丝往耳朵后面捋捋,面上隐隐露出点悲色,张嘴就想先诉个苦。 章雪鸣这会儿已经能自如操控被她命名为“威压”的自创技能了,看出那老鸨打的什么主意,先放了两成威压出去给她个震慑。 万花楼没有内力的那群花娘对紫衣和无锋所知不多,她们的直接控制人就是这名被称为“蒋妈妈”的老鸨。 青楼老鸨多是熬出头的老妓、多年前的花魁,手段、人脉都不缺。 虽说万花楼在旧尘山谷算独家生意,可单凭这位蒋妈妈能在形形色色的武者与非武者之间周旋得当,把万花楼经营得风生水起,被无锋控制了还能一如从前般过得那么滋润,她这个人就不是省油的灯。 “蒋妈妈是?不用冲我们吐苦水,你曾经即便经历了天大的苦难,那些苦难并不是我们造成的,也跟你加入无锋,将万花楼变成无锋在旧尘山谷据点的事无关。” 章雪鸣是戴着那副玄铁半面面具来的地牢,火光映照下,她的话语和面具上闪过的金属光泽一样冷酷无情。 宫远徵已经冷静下来,听见这一句,不由点头。怜悯同情敌人,只会给自己人带来伤害。 可惜老执刃对茗雾姬下手太快,倒下得也太快,不然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心肠歹毒是什么样。 要不是他看出来哥哥和昭昭暂时没有动长老们的意思,怕贸然行事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他都想在墨里下毒,把十本致命的宫门家规上交给长老院了。 章雪鸣看蒋妈妈经历了一次威压震慑后,只是脸色略白,还露出了那种看似自然实则演技满满的恐惧慌乱表情,不耐烦地在她开口之前又来了一次威压震慑:“别演了,说说,你在无锋里是什么级别的细作?天地玄黄,魑魅魍魉,你是哪一种?” 蒋妈妈颤声道:“这位姑娘莫要说笑,我也是被迫听命无锋……” 再一次威压震慑,章雪鸣直接给她上了刚才的双倍。 “天地玄黄,魑魅魍魉,你是哪一种?”章雪鸣原本清脆悦耳如林籁泉韵的声音似乎沾染了这地方的阴森晦暗,合着特别的韵律响起,变得诡异起来。 蒋妈妈的神情恍惚了几秒,转眼又恢复到了惊慌状态,可见抗压能力之强。 章雪鸣没工夫陪她演戏,五成力道的威压压过去。 那种可怕的仿佛能让人置身血肉横飞的战场的气势压得蒋妈妈趴在了地上,终于保持不住那种明显经过刻意训练出来的状似恐惧实则冷静的姿态。 她涕泪齐下,狼狈地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自以为很大声地喊出了一句话:“我是你们宫门上任执刃宫鸿羽的人,万花楼是宫门的据点!” 啥玩意儿? 章雪鸣一愣神,收回了威压。 宫远徵一激动,拍桌跳起来。 隔壁小房间里奋笔疾书的记录员不带脑子地在纸上如实写下这句话,反应过来吓得笔都掉了。 三个人都有种忍不住想挖挖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的冲动。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宫远徵面上狠厉之色难掩,凶狠得像头闻见了血腥味的狼。 蒋妈妈强撑着坐起来,垂眸挡住眼中的得意和算计,喘匀了气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姓蒋,花名云红,是二十五年前万花楼的花魁。二十二年前,你们上任执刃宫鸿羽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入股万花楼,成为万花楼的大股东和老鸨,同宫家旁系共同经营此处,并将万花楼纳为宫门秘密据点——你们不信,自去问他。” 第159章 地牢审讯(三) 已经被确认清缴的无锋据点居然原本是宫门秘密据点,不止跟宫家旁系有牵扯,还跟老执刃有关。 这样的消息太惊人。 一个弄不好,宫门嫡系就要成为旁系眼中的笑话了。 “我得告诉哥哥。”宫远徵的第一反应是告诉宫尚角。 不能对这个人用刑了,还得将她秘密关押起来,等待宫尚角的决定。 记录员也觉得应该请宫远徵马上上报。 他甚至不敢提议请今晚值班的副侍卫长来,这种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上头还没做出决定,下头就流言纷纷,那他们今晚上值夜的人就要被全体罚去做苦力了。 章雪鸣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听见宫远徵这一句,不由得笑了一声,大步过去将蒋妈妈提起来,点了穴,扔到墙边的刑床上。 “昭昭?”宫远徵不明所以却没有阻拦。 记录员吓了一跳,拉开挡光的窗板,急道:“昭姑娘,你不能……” “闭嘴。”章雪鸣语气平静,威压却变得有些暴戾,“做好你的记录,不要做多余的事。” 窗洞小,记录员只感受到一点那威压中蕴含的战场杀气都骇然变色,瑟瑟发抖,伸向墙壁上的一根拉绳的手默默地缩了回来。 宫远徵不在威压范围内,他挺想试试的,可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他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昭昭。” “没事,阿远,我就是单纯不喜欢无锋的人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非要在我面前弄鬼而已。”章雪鸣没回头。 她语气平静,但宫远徵能隐约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异常亢奋。 他凑过去帮忙,章雪鸣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乖巧听话得不得了。 蒋妈妈没见过章雪鸣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毫无预兆就动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她周身大穴被点,不能动也说不了话,只能僵直地躺在硬邦邦的刑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旁边那两个比比划划不知在搞什么的小年轻。 宫远徵把顶上横向弯曲的铁架子拖过来了。 章雪鸣拎起一只装满水的小木桶在蒋妈妈的头上比划了几下,挂到架子用细铁链子连着的挂钩上,内力凝成针,在桶底戳出了一个细小的孔。 水从那个小孔往外渗出来,大约五到七秒后凝成一颗水珠,啪嗒一声,正好滴在蒋妈妈的眉心处。 眉心一片冰凉,蒋妈妈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睛。 “蒋妈妈今年快到知天命之年了?保养得不错,瞧上去只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到底岁月不饶人,脸保养得再好,耳朵还是不灵了。” 章雪鸣抱起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蒋妈妈的脸,面具下的嘴角悄悄地弯了起来。 她审人还需要对方说话? 别说现在有读脸术,从前只凭微表情她照样能把这些人的老底揪出来。 威压见效快,但后遗症有点大,为免麻烦,换成“水滴石穿”这种刑罚更隐蔽,辅助效果也不错。 “我记得我问蒋妈妈的是,天地玄黄,魑魅魍魉,你是哪一种?我第一次问的时候,蒋妈妈装听不懂。再问一次,蒋妈妈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就把最大的底牌打出来了……这么忌讳这个问题?可太有意思了。” 其实这番话里有漏洞,章雪鸣动不动就放威压,根本不给蒋妈妈把话说完的机会,蒋妈妈丢出大雷,也完全可以说是怕死在她的威压下的情急之举。 但,这些话章雪鸣又不是说给蒋妈妈听的。 神识穿过身后那个窗洞的挡光隔板,扫过埋头狂写的记录员,清楚看见纸上记录着她开始询问蒋妈妈起到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章雪鸣才满意地收回了神识。 她在说这番话时,跟之前的那两次一样,重读了“天地玄黄”四个字,每个字顿一下。 这一次,宫远徵也清楚看见蒋妈妈眼皮下眼球乱动。当“地”字从章雪鸣口中说出的时候,蒋妈妈眼皮下乱动的眼球有一瞬的停滞,嘴角还出现了一个肌肉微微收缩的细小变化。 宫远徵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走近了些,耳朵捕捉着章雪鸣的声音,眼睛密切注意着蒋妈妈的微表情变化。 “啪嗒”,一滴水珠又落到了蒋妈妈的眉心。 “我之前抓到过不少无锋刺客,包括两只寒鸦。我发现,无锋刺客这个群体很有意思,他们的年龄都在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对无锋的了解只在最近十年到二十年之间。 两只寒鸦的年纪则更大一点,接近四十岁。他们都是贫寒家庭出身的孤儿,被无锋收养的时候已经七八岁大了,能记事了……好像对小孩子不怎么防备是成年人的通病。所以,从他们嘴里我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消息。”虽然他们在透露更多更有用的消息前,就莫名其妙死掉了。 章雪鸣侧头询问地看向宫远徵,宫远徵点头表示看清楚了,她才慢吞吞地说下去:“比如无锋里,魑魅魍魉这样的级别划分,是二十五年前才出现的。那我就想啊,无锋又不是二十五年前才成立的,在这之前的那些刺客细作呢?‘天地玄黄’真的仅仅是无锋的一个接头暗号吗?” 蒋妈妈虽然死活不肯睁眼,但呼吸频率和面部肌肉的变化无疑都在告诉宫远徵:“天地玄黄”就是无锋二十五年前对麾下刺客细作的级别划分。 这个发现让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看章雪鸣的眼神像在仰视创造奇迹的神。 关于无锋有魑魅魍魉的级别划分,还是这么多年来他通过酷刑、毒药撬开潜入宫门被抓的无锋刺客的嘴才收集到的宝贵信息。 章雪鸣却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不止如此,她还得到了更多更重要的消息,又从那些消息里推测出了无锋一直在隐藏的消息。 章雪鸣冲他弯了弯眼睛,垂眸瞧见蒋妈妈绷紧的咬肌,脑子飞快转动,大量信息涌出来。经过筛选,她将其中一些时间相符的联系到了一起,决定诈蒋妈妈一下。 第160章 地牢审讯(四) “两只寒鸦身体里都被种了蛊虫,可灭杀蛊虫对我来说实在太容易了……这一点想必蒋妈妈也深有体会?” 章雪鸣笑得眉眼弯弯:“后来我借由那两只寒鸦给我的线索抓到了另外一些人,从而证实了我的猜测。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无锋不止有一位总首领和二魉四魍无数魑魅,有一批专职培养魑魅的寒鸦,也真的存在着以天地玄黄分级的细作……” 蒋妈妈的咬肌绷得更紧了,要是解开她的穴道,肯定能听到她把牙咬得喀喀响。 章雪鸣从她脸上读到了她的猜疑,心中暗笑:错了。泄露无锋机密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啪嗒”,水珠滴落眉心,蒋妈妈思绪被打断,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章雪鸣趁机开始她的故事编造大业:“据说地级有个女细作尤其厉害。二十二年前,她在当时的少主宫鸿羽动身出发去江南的时候,给了无锋情报,让无锋得以在江南杨家附近设伏……” 不时落下的水滴让蒋妈妈无法集中注意力,她心烦意乱,表情管理一塌糊涂,章雪鸣读取到的消息越来越多。 这位无锋地级细作听着章雪鸣慢条斯理地用笃定的口气把她的身份和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件揭出来,如猫戏鼠般的游刃有余,她无法出声,只能猛地睁开眼睛怒瞪章雪鸣。 果然如此。章雪鸣眼睛一亮,再接再励:“可惜那次无锋派出的刺客太无能,那么多人刺杀一个宫门少主都没能成功。还好参加那次行动的一个魅阶刺客没有急着冲出去,这也就让她得以旁观宫鸿羽和杨家小姐杨兰的相遇,得到了接近因为目睹刺杀被吓坏的杨兰的机会,成功混入杨家,成为杨兰的贴身丫鬟。 没过多久,遭到算计的杨兰被送入宫门,成为刚继任执刃的宫鸿羽的夫人,人称兰夫人。兰夫人心有所属,整日郁郁寡欢,宫鸿羽屡次碰壁,不敢接近。 正值宫鸿羽烦闷之时,便有人给他出谋解忧,让他体恤夫人的思乡之情,又建议可将兰夫人的贴身丫鬟接来,以慰其心。宫鸿羽以为得计,不经调查,将那个魅阶刺客接进了宫门。 直到两年后,那个魅阶刺客才找到了给无锋传递消息的机会。她没有亲自去接头,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接收消息的人就在旧尘山谷万花楼里……蒋妈妈,那条关于宫门二十年后会进行选婚的消息就是从你手里发回无锋的。” 隔壁小房间里的记录员泪流满面,一边发抖,一边疯狂记录。救命,这瓜太大,他有点吃不消了。 蒋妈妈愤恨地瞪着章雪鸣,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宫远徵即使没有读脸术都能看出来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你都知道了你还折腾这一出?!】 供词只有一个人说的话可不够,章雪鸣看看她那副样子,估摸着火候到了,便解开了蒋妈妈的哑穴。 蒋妈妈既愤怒章雪鸣明知故问戏耍她的态度,又痛恨无锋中出卖她的人。 有资格知道她的身份和她的任务地点的人就那么几个,会被年近四十岁左右的寒鸦得知身份的更少了。她嘴巴一得自由,就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从她的怀疑对象开始骂,她死也要拉够垫背的。 蒋云红在无锋里的地位不算低,起码宫门里潜伏的无锋刺客是谁她一清二楚。 她习武资质不行,还好长得够漂亮,脑子又灵活,最初被培养的方向就是交际和收集消息。二十五年前她借着宫鸿羽和宫门的事进了这旧尘山谷,就没打算再出去,茗雾姬当上执刃继夫人的事也没往回报。 反正每年都要帮忙牵线送几个无锋后辈混进宫门去,除了两年前那个挂在城门上示众的小姑娘还有尸体可以让寒鸦带回去,其他的去了就没了。 她跟宫鸿羽有一段过往,身份藏得深,又擅长收集消息,无锋首领干脆让她长期驻扎在这里收集消息,接应其他无锋刺客。十年前宫门大劫,寒衣客和前任南方之魍就是来她这里碰头的。 五年前化名紫衣的现任南方之魍司徒红来了万花楼,勾住了宫子羽,她表现得对紫衣唯命是从,蛊她也种了,自觉就算无锋完蛋了她也不会被发现,没想到竟然会栽在贪生怕死的同僚和一个黄毛丫头身上。 因着其他穴道没解开,眉心时不时被水滴打中,更激得蒋妈妈心头火起,乱骂一气。 章雪鸣安之若素。听蒋妈妈那些小词一套一套的,觉着还怪有意思的,比起北境那边的蛮族文雅多了。 可宫远徵哪里听得了她骂章雪鸣? 他眼神一厉,转身去把桌上的酒壶拿过来,往蒋妈妈脖子上倾倒。 顷刻之间,就听得蒋妈妈凄厉惨叫。 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伴着白烟从她的皮肤上腾起,章雪鸣再看蒋妈妈的脖子,那里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强碱还是强酸?”章雪鸣拉着宫远徵退开了些,一来防着他往蒋妈妈嘴里倒,二来既然他看见这些会紧张不适,那还是少看为妙。 她好奇地伸手去拿宫远徵手里的酒壶,宫远徵避开了,还斜了她一眼:“是毒。幸亏上次你没把这个翻出来,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腐蚀性很强的几种毒中的一种。” 章雪鸣瘪瘪嘴,看蒋妈妈惨叫不休,也是头疼:“你手也太快了,我还没问完呢。” 记录员颤颤巍巍地拉开挡光隔板,询问这对在血淋淋的刑讯处还能谈笑风生的小情侣:“昭姑娘、徵公子,现在怎么办?还继续吗?” “还继续什么,这还不够清楚?”宫远徵不悦地反问,“这个叫蒋云红的女人是无锋地级细作,她说二十五年前她就是万花楼的花魁了,那说明那个时候万花楼就已经是无锋的据点了。” 宫鸿羽那个大傻子不但凑上去送钱送消息,还把无锋据点纳入宫门秘密据点名单里,比他儿子宫子羽都离谱! 可恨宫鸿羽当年送钱送消息差点坑死的是他自己,他儿子宫子羽差点坑死的却是宫尚角! 章雪鸣扭头一指头把蒋妈妈点晕了,才转去问那个记录员:“刚才她骂人的时候夹带的那些名字你记下来没有?” 第161章 脱力 “记下来了!”记录员这声应得又快又脆。他嗅到了下班的气息,十分振奋。 “能用吗?”章雪鸣再问。 记录员心领神会,答道:“没问题,加一句‘察其反应’就行。她之后骂人那些话正好佐证昭姑娘的推测无误。” “那就好。”章雪鸣没有宣布审讯结束,而是问宫远徵:“阿远,其他的无锋今晚一并审了?” 宫远徵清楚感觉到了她藏在平静下的疲惫,摇摇头:“算了,昭昭,今晚得到的这些消息足够我哥和长老院一夜无眠了。其他的无锋刺客,等我哥发话了再说。” “行,那就听你的。”章雪鸣点头,扭头冲隔壁小房间里急切等待的记录员道了声“辛苦”,问了对方的名字,又道:“此事不宜声张,你即刻带上供词跟我们去见执刃。” 宫远徵也在那边吩咐侍卫:“把那个女人关到重犯牢房最里头的那一间,一日三餐不准苛待,非执刃有令,任何人不准私自与她交谈。” 他向侍卫询问最早被送进来关押的程盎云和上官浅的情况,得知地牢侍卫长金况按他的吩咐从女客院专门请了一个侍女过来,每日给那两人定时喂水、灌加了盐糖的浓米汤。 虽那两人至今未醒,偶尔可见皮肤下有蛊虫活动,但从医馆请来的大夫说两人身体无碍,他已经在研究如何引出蛊虫又不伤人性命了。 宫远徵问了那大夫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打算回头抽个时间去看看对方研究的如何了。 他又问明从万花楼抓回来的那两个寒鸦都已简单治伤、分开关押,并无自尽倾向,便放心挥手让那两个侍卫自去做事。 细想一回,确定没有事情遗漏了,宫远徵才招呼着章雪鸣和记录员出了地牢,前往角宫。 章雪鸣一进入刑讯处那种环境就不自觉地亢奋,明知不对也难以遏制,加之要分出内力护住宫远徵,又要实验威压的事,今晚体力和心神的消耗都有点大。 上了轿子,她同宫远徵说了一声,取下面具往腰间一挂,抱手往宫远徵肩上一靠,眨眼工夫就睡着了。 宫远徵揽着她的肩膀,默默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等轿子在角宫大门前停下,章雪鸣不用人叫就自己醒了。她睡眼惺忪地蹭了蹭宫远徵的脖子,含糊不清地问:“到了?” “嗯。”宫远徵伸手抚开她的刘海,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背你过去。” “不了,我醒了。”章雪鸣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振作精神下了轿。 “你们四个自己找地方歇着,一时半会且回不去。” 她打发了抬轿侍卫,握住宫远徵伸过来的手,招呼记录员跟上。 登上角宫正殿前那高高的阶梯,章雪鸣仗着有内力屏障,忍不住抱怨:“宫门清净是清净,就是两个地方隔得也太远了。轿子送到一半就得下来自己走,串个门还得先爬个山,每天这么锻炼,何愁腿脚不灵便?” 宫远徵笑道:“你来之前那十几年,我去哪儿都是走路加轻功。现在有轿子坐,怎么都比以前强了。” “啧啧,你可太容易满足了。”章雪鸣叹气,嘴上那么说,仪态也没半点松懈,“你哥诓我来宫门的时候可没说你们是深山贵公子,去哪儿都得自己腿着去。你看你费心费力给我把嬷嬷侍女配齐了,我出门还是没法每次都照规矩带足人手,除非我不坐轿子陪她们一起慢慢走……哎,你哥心眼真坏,他什么都不说,肯定就想等着看我笑话!” 这话不好接,一个不对就是火上浇油了。宫远徵机智地转移话题:“昭昭不喜欢宫门?” 章雪鸣斜睨着他,笑笑地说:“我喜欢宫门的人。”宫门这种地方,适合做药材种植基地,适合偶尔小住,不适合长居。但谁也不喜欢别人说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好,她不讨这个嫌。 宫远徵果然脸红红不再追问,只道:“也不知道角宫厨房夜里还能开伙不能,我有点饿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听见那个“饿”字,章雪鸣就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可是都要到地方了,吃解渴饱腹丸多不划算,而且…… 她没想到今晚会碰上蒋妈妈这种大鱼,亢奋的情绪让她的表现有点失了分寸,她再一直精神抖擞没事人似的,怕是很多人都要睡不着觉了。 刚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章雪鸣就撤掉了内力:“阿远,你扶我一下,我有点晕。” 宫远徵赶紧把她扶住,靠近了才发现她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脸色也不大对头,干脆把人打横抱起来,也顾不上后面的记录员了,运起轻功就往正殿那边飞掠而去。 金复瞧见了,赶忙迎上来:“徵公子,昭姑娘这是怎么了?” 章雪鸣抢先道:“金复,让厨房送吃的过来,我有点脱力。” 金复一听章雪鸣都直接叫他名字了,声音还虚弱得不行,情况紧急,二话没说就去找人了。 正殿书房里亮着灯,宫尚角正对着宫门的地图标注测试出来的各处防守漏洞,思量该如何调整防卫,隐约听见金复在问“昭姑娘这是怎么了”,心中一惊,丢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往外走。 见章雪鸣是被宫远徵抱进来的,不由变了脸色,快走几步迎上去:“远徵弟弟,地牢出事了?为什么郑昭昭会受伤?”难道万花楼的那群人里藏着厉害人物,趁她分神偷袭伤了她? 章雪鸣忙小声澄清:“没有没有,我没受伤,审讯很顺利。”又有气无力地解释:“我只是兴奋过头,注意力集中的时间长了点,消耗的体力多了点……” “哦,饿的。”宫尚角了然,简单总结。悬起来的心落回肚子里,他的嘴角翘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翘起来。 章雪鸣呼吸一滞,挣扎着要从宫远徵怀里下来,被宫远徵阻止了,只能靠着宫远徵的胸膛,恨恨地瞪宫尚角。 只是那副难得的虚弱模样让她的瞪视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可怜又可爱。 宫尚角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嘴角越翘越高,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 第162章 逮到机会训人的宫尚角 “哥!” 宫远徵不赞同地看了宫尚角一眼,抱着章雪鸣绕开他往餐室去:“哥哥,今晚给审讯做记录的人在门口,他把口供带过来了,你先看过了再说。” 章雪鸣赶紧补充:“你让金复安排他在角宫住一晚,外头风大雪大还黑灯瞎火的,别让人跑来跑去了,危险。” 宫尚角还没从“远徵弟弟刚刚冲我瞪眼了”的惊奇中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现在章雪鸣这个样子,不方便让外人进正殿。 “就你能操心。”宫远徵不高兴地说章雪鸣,“你都这样了还管别人危不危险,你跟他很熟吗?” 趁宫尚角去门口招呼那人,他低头重重地亲了章雪鸣的唇一下,带出一个小小的“啵”。 角宫太静了,这么一点声音好像都很响亮。 宫远徵吓了一跳,飞快扭头去看宫尚角,见他在门那边跟人说话,并没有回头来看,才放心地转回来,故作无事地继续说章雪鸣:“你就逞能!一晚上审了将近三十个人,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闲不住,非要天天喝苦药汁子才甘心?” 见章雪鸣只是垂着眼帘笑,很乖的样子,他忍不住又亲她一下,这才弯腰把她放到座椅上。 章雪鸣歪在落地大座椅里,想调侃宫远徵两句,又怕露了端倪,索性闭目养神。 宫远徵亲人的时候挺勇,亲完了又不好意思,内力加热清水给她泡了碗浓浓的石蜜水,喂她喝了一口,把章雪鸣甜得皱起眉眼别过脸,死活不肯喝第二口了。 “太甜了,喝不了。” 宫远徵不信,自己喝了一口,甜得齁嗓子,只好拿白水来兑,兑到能入口的程度,桌上多了一溜四个碗。 宫尚角过来就瞧见宫远徵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着个白瓷调羹给章雪鸣喂糖水,嘴里还柔声哄劝:“昭昭乖啊,来,张嘴,再喝一口咱们就不喝了。” 倒有几分哥哥照顾妹妹的样子。 “就没随身带点吃的?”宫尚角疑惑。他就没见章雪鸣身上哪时候不带零食的。 提到这个,宫远徵怪不好意思的:“去地牢的路上吃光了。” 自打有人给准备零食,宫远徵的嘴就有点闲不住。刚吃完饭没多久,在去地牢的路上,和章雪鸣说着说着话就把两荷包奶香味硬米糕干掉了。 宫尚角皱了皱眉,看章雪鸣有点精神了,又忍不住疑心她这副虚弱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只不知道她忽然装成这样是要给谁看,目的又是什么。 宫尚角略一沉吟,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去柜子上拿了一罐孩儿参片和一罐黄芪片过来,跟宫远徵说:“这都是你之前拿来给我让我平时泡水喝,说补气血最好不过的,你看着用。” 他去书房提回个三层食盒,食盒顶盖上还有徵宫的标记,正是章雪鸣让徵宫送来给他下午带去执刃殿吃的糕点零食。 宫尚角分了一半给下午果真来找他的花长老,自己陆陆续续吃了些。甜度适口又没有奇怪的气味,还能饱腹,剩下的他就没舍得分给别人,带回角宫来打算熬夜办公的时候吃,现在只能贡献出来了。 “喏,你们让人给我送的糕点,大半被花长老拿去了,剩的不多,让郑昭昭先垫垫。” “谢谢哥。”宫远徵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接过食盒把里头的芡实糕和红豆糕端出来,又去洗了手才拿了来喂章雪鸣,看她吃得两颊鼓鼓,只觉得可爱极了。 宫尚角看宫远徵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说审讯的情况,便拿着那厚厚一叠记录坐到对面翻看,想知道今晚他们在地牢做了什么,能不能从中找出令章雪鸣表现得如此虚弱的原因。 毕竟万花楼一个地方,能抓出来一个无锋高阶刺客蛊女和两个寒鸦已经很吓人了,总不至于还有大鱼藏在那帮小喽啰里? 结果不看还好,越看越心惊。宫尚角都没看到后面,想想下午从临时安置处送过来的报告和记录,再算算人数,疑心尽去,却又怒火升腾,忍不住冷下脸来:“远徵弟弟,下午那三十二个人的讯问,其实郑昭昭才是主审?” 宫远徵道:“对的,我配合昭昭,我问问题,昭昭在旁观察对方的表现,有问题就提醒我。哥,昭昭从那些人里抓出来三个无锋……” “那你们怎么敢晚上又去地牢审讯的?”宫尚角很想把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小东西都抓起来打一顿,尤其章雪鸣。 他又不是没见过章雪鸣审讯时的情形,能把察言观色这种技能发挥得像是读心术一样,那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 谁精神高度集中将近两个时辰,中间间隔那么短时间就来第二回,人还能没事的? 章雪鸣现在只是心神耗费过巨、体力不支已经很惊人了,没中途昏过去都只能说她身体够好,毅力够强。 “既知会耗损心神,下午结束之后就该回去好好休息。万花楼的那帮人都关进地牢了,缓几天再去审又能怎么样,还怕人长翅膀飞了?”宫尚角越说越气。 他想不明白。以前他旁观章雪鸣审讯无锋刺客,章雪鸣都很有分寸。审几个她就要停下来休息,别说熬夜了,对方想招供也得等她休息好了才行,怎么来了宫门倒勤奋起来了?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就审了将近六十人,离了大谱了! “谁催你了?怎么就敢这样不要命?”宫尚角把记录摔在茶案上。 宫远徵不敢吭声了,低着头反省。下午章雪鸣表现得很轻松,还有余力护着他,他就疏忽了。 章雪鸣看不得宫远徵那个样子,抿了抿唇:“你别说阿远,跟他没关系,是我……” “我说的当然是你。”宫尚角不客气地道,“郑昭昭,你那种审讯的法子有多伤神你自己不清楚?我这个掏银子的都没急,你这个赚银子的在急什么?你从前不还劝我说,灭无锋的事不能急……” “哥,不关昭昭的事,是我不好。”宫远徵忍不住出声打断宫尚角的话,“昭昭说了改天再审的,是我跟昭昭说不能再拖了,才把昭昭害成这样……” “少瞎说八道了,是我发现那帮人里藏着个无锋的地级细作,急于证实一些事才搞成这样的,跟阿远你有什么关系?” 宫尚角看他们俩争相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都要气笑了,正打算把两个人都训一顿,脑子忽然反应过来章雪鸣刚才说了什么,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郑昭昭你说什么?什么地级细作?” 第163章 角宫家常 宫远徵一看就知道宫尚角没把记录看完,赶忙把万花楼蒋妈妈的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宫尚角对照着记录越看脸色越差。 粗略浏览一遍之后,他直接起身道:“我得去长老院一趟,你们两个吃过宵夜直接在这里住下,今晚不要回徵宫了。郑昭昭的屋子早就安排好了,就在远徵弟弟那间的隔壁。我把金复留给你们,你们需要什么就跟他说。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宫尚角带着红玉侍金庭冒着风雪走了,留下来的金复幽怨地招呼两个祖宗吃饭。 宫尚角不在,章雪鸣和宫远徵两个都放松多了。 饭菜上了桌,宫远徵破天荒地问金复:“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徵公子和昭姑娘吃好喝好就行了,不必管在下。”金复受宠若惊,心里竟然诡异地生出一种欣慰感:徵公子真是长大了,都学会客套了,这话还怪暖心的嘞。 没能跟着宫尚角出门的那点失落感都被冲散了,他行了礼,又出去守门去了。 宫远徵爱上了投喂章雪鸣的感觉,自己随便吃两口,就换上公筷,一会儿夹个鸡腿放到她的碟子里,一会儿又夹块鸭胸脯肉放进去。 章雪鸣埋头扒饭的空档,宫远徵已经用各种肉把她面前的碟子堆满了。 “阿远你不饿?”章雪鸣看了眼他碗里没怎么动的饭,疑惑。 “我吃着呢,这都第三碗了。”宫远徵遗憾地看了下没法再往上加码的小肉山,换了自己的筷子夹了些炒香干丝,就着白饭大口吃起来。 章雪鸣吃了个半饱就放慢了速度,一反饭桌上不想其他事的惯例,夹起一块肉塞进嘴巴里,默默回忆今天从起床开始做的所有事。 宫尚角的话提醒了她,她今天的行为有点反常。 下午加快速度筛查,是因为被带回来的那批人里有一部分是旧尘山谷几个小世家的人,长时间把人扣在宫门不好。 可,下午回到徵宫的时候她明明还在嫌弃宫远徵跟宫尚角学得生活做事像在赶场子,怎么一去到地牢那边,她亢奋起来就把其他事都抛诸脑后了呢? 虽然虚弱状态三分是真七分是装,但那时候的全情投入确实不对劲,又不是在学习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当时除了宫远徵可以信任,其他的可都是陌生人…… 章雪鸣想得入神,浑然不觉碟子又被宫远徵用各种肉食填满了,只机械地把肉送进嘴里、咀嚼、吞咽,然后又夹起一块继续上述动作。 宫远徵觉得章雪鸣一边想事一边吃饭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他看得十分开心,看章雪鸣面前的碟子空了就填满,然后换筷子就着素菜吃完一碗饭,把饭添好,又继续给章雪鸣夹菜。 金复中途进来想问问他俩还要加菜加饭不,就发现章雪鸣一直在吃肉,宫远徵一直在吃白饭和素菜,却一个劲给章雪鸣夹肉,还笑得傻兮兮的。 金复感觉没吃都撑得慌,眼睛也有点疼,想着晚上吃太多其实也不好消化,干脆出去吩咐人让厨房做些不太甜的点心送过来备着。 一顿饭下来,章雪鸣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暗暗决定做个能随身携带的计时器出来,免得她又做什么事做嗨了忘乎所以。 章雪鸣感觉饱了,想放下筷子,却发现碟子里的肉还没吃完。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宫远徵就拿了个装菜的白瓷盆过来,将剩下的白饭倒进去,又把她碟子的肉也倒进去,拌了拌就吃起来。 章雪鸣放了筷子,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他吃。颇为可惜没有菜了,不然还可以投喂一下,看他吃得脸颊鼓鼓的,特别有成就感。 等宫远徵吃完,两个人就跟着金复去看宫尚角给章雪鸣安排的房间。 那是一间偏殿,空间只比正殿小一点,跟章雪鸣在徵宫那间小殿原本的格局陈设可说是一模一样。 “你们兄弟两个连没人住的房间都要布置成一样的?”章雪鸣大为惊奇,指着那扇半透明的落地屏风,“你看,格局一样就算了,连屏风都一样,站在门口就能看见人在卧房里干嘛。” 又不解地问金复:“那挂珠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上半拉?人站着还能遮个半身,要是人躺下来了,那不是遮了个寂寞?” 越看越像万花楼里紫衣那间屋子的布置……不,还没人家那间像正经人家姑娘住的屋子。 宫远徵问道:“金复,其他房间的屏风都是这样的吗?”他那间也是这种屏风,换不了。 “都是这种的。”金复也很无奈。 过去角宫没有女客,一伙子大男人谁会注意这个,侍女们天天打扫也没谁提出来说这样布置有问题。 不过章雪鸣一说,金复发现确实不妥。 这要是宫尚角娶妻了,他也给自家夫人安排这样陈设的房间,那侍卫们离门一米就得停步了,坚决不能靠近,不然就说不清楚了。 不对,连窗户都不能靠近,站在窗边往里看,卧房里的人在干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金复一张苦脸对着章雪鸣:“仓库钥匙在公子那儿。”没想到会出这么大个纰漏,只能求小姑奶奶体谅一下,凑合一晚上了。 “行了,别摆你那苦瓜脸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章雪鸣就是吐槽一下宫尚角的审美,顺便提醒金复这样的布设不合适,没打算大晚上的折腾人。 她笑道:“只要我明天起得比所有人都早不就行了?” 金复神色一松,刚想说什么,宫远徵忽然指着窗外惊道:“红灯警戒!” 章雪鸣和金复跟着他快步出了门,站在庭院里抬头远眺,黑夜里,高塔上悬挂的橙色灯笼又一次变成了红色的。 红灯意味着危险。 今天中午宫尚角才说明天宫门会解除全面戒严,高塔上的灯昨天晚上就已经恢复成正常颜色了。 现在? 宫远徵面露疑虑,蓦地又紧张起来:“昭昭,我怕我哥有危险,我们得去找我哥!” 第164章 “拯救”宫尚角 话出口,宫远徵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改口道:“我去看看,昭昭你留在这儿。” 幸而他惯用的装备都是随身携带,把薄如蝉翼的黑色金丝手套摸出来戴上,又去他在角宫的屋子里拿了备用的棕灰大毛氅衣往身上一穿,出了门就想走。 怎么可能留下?章雪鸣反应过来高塔红灯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 审讯审出个无锋地级细作,宫尚角看了口供就去了长老院,紧接着宫门就红灯警戒,事情跟宫尚角无关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到前执刃继夫人茗雾姬是隐藏二十多年的无锋刺客,后山月宫两父子都有包庇无锋的嫌疑,章雪鸣也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她不是已经推断出宫门是剧情发生地,宫远徵是主角,宫尚角是重要男配,要让宫远徵从小可爱变成能担起重任的大男主,宫尚角八成会死于非命,以促成宫远徵的蜕变吗? 怎么就这样大意,放宫尚角自己深更半夜去长老院? 这个时候还装个屁呀装,死蜂窝煤精都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章雪鸣阴沉着脸站在门外,眼眸深沉若寒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原本心焦不已的金复此刻大气都不敢喘:他家公子生气的时候也这样,但绝对没有昭姑娘这么可怕。 宫远徵一出房门就被章雪鸣抓着手臂拽过来了。 左手灵活地钻进宫远徵的氅衣下揽住他的腰,章雪鸣沉声道:“给我指路。” 内力涌出将宫远徵整个人都包裹住,她收紧手臂,腿部发力,揽着宫远徵蓦然纵身而起,带起的风扑了金复一脸。 “金复,我们先过去了!”她的声音遥遥传来。 金复定睛看去,夜色中,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这回是真的赶时间,章雪鸣顾不得会不会暴露真实实力了,脑子里3d地图展开,对照找准执刃殿的方向,全速前进。 路上明岗暗哨,侍卫不少,可惜他们在下,章雪鸣带着宫远徵走的是树冠顶上的空中通道,离地至少十几丈高。 她动作轻、速度快,有侍卫无意中抬头瞥见夜空下大团黑影一闪而过,再看就没了,也只当自己是眼花。 这一路章雪鸣马力全开,风驰电掣,比那天去执刃殿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两边的景物都被拉成了直线。 宫远徵反应过来,只能按下心中对章雪鸣的担忧,眼望前方努力辨别方向,根本不敢往两边看,头晕。 好在宫远徵方向感不差,没等到了执刃殿才让章雪鸣改向。 “长老院在那边。”宫远徵指着远方一处有灯光若隐若现的地方说。 章雪鸣气得差点骂娘,周身散发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长老院离执刃殿那么远,难怪跑腿的都是黄玉侍和红玉侍。换个不会武的普通人试试?一来一回,半天就过去了。这要是有急事找人,等人找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如果……但愿宫尚角撑得住,别凉那么快! 已经能看到无数高大树木包围下的庄严肃穆的建筑物群,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没有积雪,在寥落的灯火映照下浮着点森冷的幽光。 “昭昭,我们得下去了。这边林木太多,不下去没法确定议事厅的位置。” 章雪鸣带着宫远徵从高高的树冠顶上掠下来,落地无声。 庭院严整,高树夹道,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那里!议事厅在那里!”宫远徵指给章雪鸣看,多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身旁少女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周身气息冷得吓人,宫远徵却从中感觉到了暴躁,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只需要一点火星子,瞬间就能让人粉身碎骨。 太远了,神识扫不到,章雪鸣正要提气纵身直奔目的地,树影中忽然有黄玉侍持刀闪出来,不止一个。 “什么人?!”有人大喝。 宫远徵忙拉住章雪鸣,高举执刃的附属令牌,大声道:“徵宫宫远徵、郑昭昭有要事求见执刃!” “止步。”黄玉侍里有人沉声喝道。 他们未将刀归鞘,只默默将两人围住。 长老院重地,需得查清来者身份,通传获得允许后,黄玉侍们才会让路。 这样的程序放在平时并没有问题,可惜现在碰上的却是已经被胡思乱想搅得心烦意乱的章雪鸣。 因着月长老和月公子父子十成十在包庇无锋刺客的举动,从而疑心到会不会是宫尚角带去的无锋地级细作的消息戳中了某些人的肺管子,其他两位长老被蒙蔽,红玉侍金庭才来几天对宫尚角的忠诚度不够,宫尚角被联手围攻身陷险境…… 章雪鸣内心的焦躁在这一瞬间到达顶点,蕴含强横内力的声音瞬间响彻长老院:“宫尚角你在哪里?!还活着就吱个声!” 声波忽然就像是有了实体,未被波及的宫远徵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空气如同变成了墨池,以他和章雪鸣为圆心,朝外荡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些黄玉侍猝不及防地被最外围的一圈“涟漪”撞个正着,竟是连有效的抵抗都没有就被撞得朝后飞出去。 真?飞出去。 一飞十几米,砸进树林里的那种。 就这,章雪鸣还是脑子里尚有一丝理智,在确定宫尚角生死之前没有直接下狠手,只是把人撞飞就带着宫远徵朝前疾掠。 宫远徵完全吓懵了,茫然地看着前方不断出现的黄玉侍朝这边冲过来,挥刀,然后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被反弹回去,刀落、人摔。 耳边是章雪鸣暴怒的喊声:“宫尚角!宫尚角!宫尚角!你死了吗?!回应我!!!” 死了还怎么回应?宫远徵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 醒过神来他又心慌:为什么昭昭会突然暴走?为什么她笃定出事的是我哥?为什么她完全不顾及长老们的面子…… 然后他的思路也滑到了月长老和月公子的身上。 这一刻,两个人的思维诡异地同步了。 宫远徵感染了章雪鸣的焦躁,他也将内力混入声音,大喊起来:“哥!哥你在哪儿?我和昭昭来救你了!哥!!宫尚角!!!” 在这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中,夜色和树木藏匿着的建筑物群里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宫远徵!郑昭昭!你们两个想翻天了?!” 第165章 “拯救”郑昭昭 几乎是宫尚角的声音才落下,一大团黑影就蓦然出现在了他前方不远处的半空里。 小方脸红玉侍金庭长刀出鞘,将宫尚角挡到身后,宫尚角却从他身后走出来:“不必,是远徵弟弟和郑昭昭。” 他都能清楚感觉到当初在医馆伤病房里出现过的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又出现了,还从他身上扫过去了。 像是在印证宫尚角的话,那团巨大的黑影轻飘飘地落在了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两张年轻好看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章雪鸣和宫远徵的脸上,他们的脸色都苍白得有些不像话。 惊惶的神情还未完全褪去,却在看到他的瞬间,两个人的眼睛同时像是被注入了光,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宫尚角抿了抿唇,不明白章雪鸣和宫远徵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跑到长老院来大喊大闹。 高塔亮起红灯,他们两个应该做的是留在角宫不要外出才对。 他方才正在议事厅里和三位长老商谈要事,气氛严肃又凝重。谁知忽然就听见厅外传来这两个小东西的声音。他们还用上了内力,不止大喊他的名字,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闹得他又尴尬又羞恼。 可真正看见他们了,清楚意识到他们是因为害怕他出事才匆匆赶来,不惜大闹长老院…… 宫尚角的心蓦地软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惊惶散尽,喜悦难掩,美貌少年和绝色少女同时冲他绽放笑颜。 “哥!” “宫二……哥!” “嗯。”宫尚角闷闷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深沉的眸子里似乎有光碎在了里面,闪闪烁烁的。 但,心软归心软,好脸是不能给的。 “你们在外面喊什么?声音大得怕是整个宫门都能听见了。” 宫远徵一手肘拐开金庭,凑到宫尚角身边,面对宫尚角的冷脸笑得呲出了一口白牙:“我们以为你出事了……哥,你没事就好。” 追过来的黄玉侍们停步在不远处,长刀未归鞘,目光灼灼地盯着章雪鸣和宫远徵。 一人越众而出,手中刀翻转,刀尖指地,抱拳道:“执刃,这两人身份不明……” “哥,我和昭昭进入长老院的第一时间就说明了身份,并向他们出示过你给的执刃令牌了。”宫远徵抱起手臂扬起下巴,不客气地打断那人的话。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跟昭昭学了下,小小运用了下春秋笔法,他不心虚。 宫尚角瞥了宫远徵一眼,心知事情肯定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但目光掠过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还没缓过来的章雪鸣,落在那群见了他还不收刀退去的黄玉侍身上,眼中便有厉色闪过。 宫尚角眯起眼睛,冷声道:“这是徵宫宫主和未来的徵宫夫人,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以执刃的身份为他们担保——他们的身份够明白了吗?” 那人讪讪不敢再言,收刀归鞘,再行一礼,退回侍卫队伍里。 一干黄玉侍这才齐齐将刀归鞘,却并不离开,只分散守到议事厅周围,视线依旧不停扫视宫远徵和章雪鸣。 宫远徵有哥在旁,谁也不怕,还弯起嘴角,得意洋洋地一个个瞪过去。 站在宫尚角另一边的章雪鸣则顶着一帮黄玉侍好似要吃人的目光,抽出手帕来,斯斯文文地擦着额上脸上脖子上临时逼出来的的汗。 配合着急促的呼吸,她的脸色苍白到近乎惨白,唇上血色都没了,连抱怨的声音都软趴趴的没什么精神:“哥,你没事点什么红灯啊?吓死人了。” 宫远徵听着这声儿不对,探头一看,欣喜的心情立马不翼而飞。他慌忙走过来扶住章雪鸣:“昭昭!” 宫尚角见章雪鸣捏着帕子的手都止不住地轻颤,想到离她脱力被宫远徵抱回角宫的时候也没过去多长时间,不由得变了脸色:“先进去。” 他扫视一圈那些个没有长老的命令就不肯退下的黄玉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带着两人进去了。 于是刚想出来看究竟的雪长老和花长老一眼就看见章雪鸣被宫远徵半扶半抱着进来,一副面无人色奄奄一息的样子,惊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老月,你快来看看小昭昭!”花长老习惯性召唤老友。 雪长老也急忙附和:“月长老快来,昭昭怕是伤得不轻!” 月长老捂着胸口颤巍巍地扶着矮几站起来:“这里怎么好看诊?去西偏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屋漏偏逢下雨,但愿小姑娘没事,不然徵宫又要出个疯子宫主了……头疼。 “啊对对对,去西偏殿去西偏殿!”花长老转头一看,这才想起来月长老也伤着呢。他赶紧过来拉起月长老的左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到肩膀上:“老雪快来,老月受伤走不动,我们架他过去!” 宫远徵干脆把章雪鸣打横抱起来,跟着宫尚角和三位长老转移到西偏殿去。 期间他还给章雪鸣摸了个脉。不意外,还是脱力,比之前更严重一点,但于性命无碍,只不过往后几天都得好好休息好好进补,不能再动用内力也不能再做伤神的事了。 看着怀里安静得过分的少女,宫远徵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了。他还是更喜欢她生机勃勃强势霸道大杀四方的样子。 如果他的轻功能更好一点、内力能再多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她那么累了呢? 未来的毒之一道大宗师在这一刻痛下决心,从此在奔向“跑路天下第一”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 东偏殿是办公处,西偏殿就是三位长老办公之余休息娱乐的地方,东西挺齐全的。 宫远徵把章雪鸣放到一张软榻上,左右看看,挺自来熟地就去拿茶壶烧水去了,还怪有礼貌地问雪长老:“雪长老,请问有石蜜吗?我想冲碗糖水给昭昭喝。” “啊,有的有的。”雪长老赶忙去柜子里拿出石蜜来给他,看他忙活,心里直打鼓:心上人生死未卜,这孩子这么平静的?怕不是已经开始疯了…… 第166章 改名叫无锋月宫吧 章雪鸣老老实实躺在软榻上,兢兢业业地再扮一次脱力。 有之前她在角宫的表现和那堆审讯记录在,宫尚角这回半点疑心都没起。 可是瞧着月长老比她还苍白的脸、比她还抖的手,还要让人家给自己诊脉,章雪鸣都觉着有点亏心了:“月爷爷,我没事,就是脱力了,歇歇吃点东西就能好……” 宫尚角没避开,就站在软榻一头等诊断结果,听她嘴硬,气笑了:“是啊,我们郑昭昭多能耐啊。没来宫门之前为了诱杀无锋刺客,三个月不到跑了半个大堰都不觉得累。今儿只不过连着审了六十多个人、揪出来一个无锋地级细作、被长老院一群黄玉侍围攻、两个时辰不到脱力两回……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章雪鸣听出来他这是趁着阴阳怪气给她背书,只能鼓鼓脸不反驳,看月长老闭眼专心为她诊脉,也不好打扰,索性闭目养神顺便听花长老他们说话—— 宫尚角的话果然引起了雪长老和花长老的注意。都是对“三个月不到跑了半个大堰”没什么概念的老人家,重点全落在了章雪鸣主动对无锋出击的事情上。 花长老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尚角你说的是真的?小昭昭没来宫门前还去诱杀无锋刺客了?什么时候的事,战果如何?” 雪长老另拿了一个茶壶煮清心醒神的药茶,闻言附和道:“昭昭这么厉害的?她是怎么诱杀无锋刺客的?尚角快说说。” 宫远徵捧着泡好的石蜜水过来宫尚角身旁站着,做好助攻:“哥,你说的就是两年前你和昭昭合作诱杀了十四波无锋刺客的事?我记得你说过,死在昭昭手上的无锋没有四百也有三百多了,对?” 这话一出,章雪鸣就感觉到按在她左手腕寸关穴的三根手指往回缩了一下,再按下来的时候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一点。 自从怀疑宫尚角能察觉到她使用神识,除了刚才为了确认他的安全用了一下之外,章雪鸣从不当着宫尚角的面放出神识。 这三个老人家的内力比宫尚角还要深厚一点,说不定对神识之类的东西会更为敏感,她就更不愿意尝试了。 章雪鸣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月长老慈眉善目的脸上,读取到的竟是: 【阿月那个逆子,竟又背着我做出这等狂悖之事!从前与那个叫云雀的姑娘互许终生也就罢了。那个姑娘年纪尚小,头回出来做任务,手上还没沾上无辜者的血……既然假死之计没能成功,人也失踪了,说明老天爷也不赞同这段姻缘,阿月就该放下了。偏偏他……唉。】 很好,她的推测无误。 月公子两年前确实救助无锋刺客,与其谈情说爱还帮对方假死…… 看这帮长老没心没肺一派心软和善老天真的样儿,他们养出来的孩子只怕也一个德性。 所谓的假死之计,该不会是对方哄他说得假死骗过无锋,他就真帮忙了,结果人家趁机脱身回去交任务去了? 章雪鸣无语。 约摸是因为宫尚角兄弟俩和两位长老的聊天中提到“无锋刺客”这个词的频率有点高,没多会儿,章雪鸣又从月长老脸上读出了新的信息: 【这个叫云为衫的女刺客说不定也把阿月列为任务目标了,不然她来宫门做任务,为什么身上还带着那个云雀的信物? 云雀、云为衫两姐妹该不是以为阿月必定会为了感情背叛宫门……好,这还真说不准。 这个云为衫武功高到能跟红玉侍金繁打得有来有回,要不是宫唤羽出现将她打成重伤,等她成功在宫门潜伏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一个人,阿月居然又私自以需要药人的借口向老执刃讨要回来,藏进月宫密室里……】 章雪鸣有点想打人了。这位月公子是有多爱无锋啊?爱了一个不够,再来一个又爱上了? 继续读脸: 【趁这些天宫门事多我没空回去,他不仅为那个云为衫拔除蛊虫将她唤醒,同她相认,为她去向雪重子讨来了极品雪莲花给她蕴养经脉。竟然还异想天开把主意打到宫远徵身上,想找机会潜入前山徵宫去看宫远徵有没有再培育出出云重莲,好偷来给那女人重塑丹田…… 若非宫唤羽是当着阿月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的,阿月也没有反驳,我是真不敢相信我养大的孩子已经成了这样一个人…… 我还不曾将宫唤羽重伤云为衫、废掉阿月丹田经脉的原因说出来…… 可又能瞒多久?阿月他真的会有醒悟的一天吗? 让他醒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月宫覆灭,传承断绝?还是会更可怕?】 章雪鸣默默地闭了闭眼。特别想问月长老:宫唤羽那么牛的一个人,内力被化掉至少一半了还能想办法重伤云为衫、废掉月公子,还打伤了你。他连老执刃这个养父都能下死手,怎么就不干脆把你们父子俩干掉呢?儿子敢做,当爹的敢瞒。这还是宫门的月宫吗?这怕不是无锋的月宫!? 也许是章雪鸣盯着他看的时间太长,月长老不适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询问地看向她。 章雪鸣表情管理从不掉链子。她一脸天真地眨了眨眼,担忧地望着他:“月爷爷伤得很重吗?我闻到血腥味了……”得找机会问问宫尚角能不能下手,她手老痒了。吃里扒外的背刺者,比凶狠的敌人都让人恨。 那边一面闲聊一面听着这头动静的几人同时停止说话看过来。 花长老急了:“老月,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月长老否认了,说了对章雪鸣的诊断结果,确实只是脱力。但他瞧着宫远徵,想起逃走的宫唤羽,心里不踏实,有意将章雪鸣的情况说得严重了两分,让她回徵宫静养半个月,不得动武不得操劳——另类禁足,算是把她带着宫远徵强闯长老院的事抵消了。 他正想起身,却被章雪鸣扯住了袖子。 章雪鸣诚恳地劝道:“月爷爷,让阿远给你把个脉。我闻着那血腥味……无锋那两个被种了蛊虫的寒鸦,他们的血的气味跟月爷爷现在身上散发出来的有点像。您该不会是受伤的时候也被人趁机种了同样的蛊了?” 宫尚角瞧见她又露出那种别人看着觉得真诚,他看着只觉胃疼的表情来,心中一紧:这玩意儿八成是发现什么不好直说的事情,准备坑人了。 不用问,坑的就是月长老。 第167章 坑人小分队 宫尚角知道,一旦章雪鸣想坑谁,提防再多也是白搭。她坑人的手法多种多样,当面把人坑死,别人都找不到证据的。 他对此深有体会且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一发现章雪鸣要坑月长老,第一反应不是提高警惕,而是思考月长老做了什么让她忍无可忍,以至于状态那么差了,她还要挤出心思来坑月长老。 毕竟章雪鸣从不会无缘无故坑人,而且月长老刚送了她一批珍贵药材。这次借口她需要静养将她变相禁足半个月,对她强闯长老院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行为也可算是轻拿轻放了。 何况月长老父子包庇无锋刺客的事,没有确凿证据,仅是推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等等,包庇无锋刺客? 宫尚角瞳孔微缩,想起他和章雪鸣以前当着外人的面交流信息时的情形,脑子里飞快将章雪鸣刚刚两次开口说的话连在一起过了一遍,眼睛就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月爷爷伤得很重吗?”——章雪鸣是在提醒他,她接下来要传递给他的消息是有关月长老被重伤的真正原因。 “他们的血的气味跟月爷爷现在身上散发出来的有点像。”——血的气味跟无锋的人闻起来相像,是在隐晦地讽刺月长老现在和无锋快要成为一家人了。 但老执刃和茗雾姬已经倒下,能让月长老的作为符合这个说法的,只有他的养子月公子。 所以,章雪鸣是在说:月公子和云为衫关系匪浅,所行所为已是在背叛宫门,可以把月公子看作是无锋的人了。月长老选择包庇养子,那不就是打算和无锋做一家人? “您该不会是受伤的时候也被人趁机种了同样的蛊了?”——宫唤羽当然不可能给人下蛊,更不用说他下手就是奔着要月长老的命去的。这还是月长老自己说的,若不是宫尚角趁夜前来找长老们商谈要事,黄玉侍奉花长老之命去后山月宫找月长老,惊跑了宫唤羽,月长老的尸体都凉了。 因此,章雪鸣这句话的意思是:宫唤羽是认为月长老和无锋同流合污才动的手。宫唤羽必然是知道了月长老父子一直在隐瞒的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和他们所包庇的无锋刺客们大有关系。 换做两年多前,宫尚角与章雪鸣刚认识的时候,章雪鸣传递这种消息给他,他只会嗤之以鼻,纵知不敌也要跟章雪鸣死斗一场。 现在? 现在宫远徵除外,要让宫尚角在章雪鸣和其他宫门血脉族亲中选一边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章雪鸣。 正因为信了,宫尚角此刻只觉五内如焚。他在宫门外拼死拼活,难道就是为了赚回钱财来供养这样的血脉族亲?老执刃如此、月长老父子也如此…… 只是他惯于以掩饰情绪,饶是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露分毫,还适时地流露出那么一两分担忧之色,帮腔劝道:“昭昭五感敏锐。她会这么说,绝非无的放矢,为了让大家安心,月长老还是让远徵弟弟把个脉。” 他看向身旁的宫远徵,眼眸深沉。 不用宫尚角使什么眼色,宫远徵便挑了挑眉,会意地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哥说的对,长老身体要紧。” 雪长老和花长老刚被宫唤羽醒来没多久就对月宫父子下毒手的事创伤了脆弱的老心脏,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对三个前山小辈关心月长老的举动十分受用,也纷纷帮腔。 他们需要安抚,月长老又何尝不是呢? 他暗忖定是宫唤羽用来刺伤他的刀先扎过刚拔除蛊虫不久的云为衫,才会让章雪鸣有此一说,便慈祥地笑着接受了大家的好意:“也罢,一会儿我们去茶室小坐,让远徵给老夫好好看看。”又道:“昭昭喝了糖水先在这里休息会儿,今晚你和远徵就留下来陪爷爷们聊聊天。” 宫远徵和章雪鸣俱笑着领了他的好意。 等三位长老和宫尚角去了茶室那边,宫远徵喂了章雪鸣一碗石蜜水,又把吃完饭塞在荷包里的小点心拿出来给她吃了,章雪鸣才将两颗封在蜡里的黄豆大的棕色小药丸拿出来,捏开蜡壳,将药丸一颗一边塞进他的护臂接近手腕的部分。 章雪鸣拦住宫远徵下意识想要抬手轻嗅的举动,拉过他的右手,在他的掌心写道:【香丸、挥发、有伤、丑正、发烧、呓语、见机行事】。 宫远徵很高兴宫尚角和章雪鸣让他来做这个执行者,满足地笑着挑了挑眉,朝她无声地说了三个字:看我的。 …… 药下得很顺利。 老人家们偏爱香气醇厚的檀香,不管在哪个殿里都要点上一支,月长老又上了气味略刺鼻的金疮药,章雪鸣给宫远徵的“南柯一梦”的那点淡淡的奶香味混在其中根本不明显。 “南柯一梦”这种药不是毒,不过是促使伤口化脓致伤患发热,再于患者心防最薄弱时,令其产生回到遗憾发生之前的幻觉。 在幻觉中,可平一切遗憾,得美满人生。 只是,幻觉中有多开心能扭转乾坤,醒来后面对残酷现实就会有多痛苦。 章雪鸣自己试药的时候都差点栽了,何况是刚经历了一场重大打击的月长老? 宫远徵和章雪鸣在长老院吃过一顿清淡的夜宵之后,章雪鸣就被打发去下人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休息去了。 这个时候,三位长老才示意宫尚角可以将今晚红灯警戒的原因说给宫远徵听了。 宫远徵颇为不忿他们将章雪鸣排除在外的态度,但也知道章雪鸣才进宫门没多久,跟他只是订亲而不是成亲。哪怕章雪鸣有能耐移山倒海,这帮高高在上惯了的老头子照样只会把重点放在“她是个女人”和“还没成亲生子就是外人”两点上,不会考虑其他。 宫远徵询问地望向宫尚角,宫尚角只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垂眸,半边嘴角微微翘了翘,牵出一丝讥诮,无声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章雪鸣真想留下来听,早就手段百出了,会那么乖乖离开?不过是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随老头子们怎么作妖罢了。 第168章 月宫父子终翻船 子夜时分,月长老终是精神不济,回他在长老院专属的小殿休息去了。 花长老不放心他,差不多隔上半个时辰就去他门外听听动静。 丑正(凌晨两点)前后,花长老脚步匆匆地进了偏殿:“小远徵,快去看看,老月发热了!” 这么准时?宫远徵到现在为止只见过章雪鸣出了三次手,密道那次还是她不肯认的。但剩下这两次也足够让他惊讶了。 他的神情落在两位长老眼里,只觉得这位少年宫主的医术还是及不上月长老父子。无奈现在那两个都倒下了,行不行的也只有宫远徵了,凑合着用。 宫远徵跟宫尚角对视一眼,宫尚角就知道章雪鸣的手段奏效了。 一行四人赶到小殿。 宫远徵给月长老把过脉,又在两位长老的帮助下,将月长老身上包扎伤口的布条解开,查看过伤口,不由皱眉:“伤口化脓?不该呀,月长老用的是宫门最好的金疮药,里头加了止血消炎效果绝佳的锦芝草粉末。” 他做戏做得有模有样,还问花长老和雪长老:“前少主用来伤月长老的刀可拿到长老院这边来了?我得看看上面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刀上要是涂了药,老月会发现不了?”花长老气闷。 雪长老忙打圆场,让侍卫跑一趟月宫,看宫唤羽伤人的刀在不在现场,在的话就送到长老院来。 宫尚角趁机道:“听闻月公子也伤得不轻。而今月宫没有大夫,又不是适合养伤的环境,索性将他送来长老院这边。等拿住了……让月长老和月公子暂时入住徵宫或医馆,待伤好了再回后山也不迟。” “不可!”花长老一口否决,“后山之人不得入前山是……”忽然想起花公子的事,声音就弱下来,只能含糊地道:“总之,这不合规矩。” “花长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宫尚角学着章雪鸣劝人时的样子,态度诚恳地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与其等到失去再来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好好珍惜’。 两位长老,我知道家规祖训于宫门而言是立足根本。但对于我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宫家血脉族亲的平安更重要。更别说,比起前山四宫,后山三宫付出的更多。 如果我身为执刃,碍于家规祖训,只能对月长老和月公子的困境视而不见……那这个执刃,我宁可不当!” 宫远徵一听就急了:“哥!你怎么能……” “宫远徵,闭嘴!”宫尚角一记凌厉眼刀把这蠢弟弟瞪老实了,才继续冲神情复杂的花长老和雪长老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责任全在我一人。无论长老院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哪怕让我宫尚角退位让贤,我亦不悔。” 花长老和雪长老没有多余问宫尚角是不是认真的,纵然宫尚角在宫门风评不佳,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宫尚角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也没想过宫尚角会有做戏的可能。 付出被人看在眼中、被肯定、被重视、被这样直白的坦诚的说出来……对这些生来就注定困守后山的人来说,无疑是种震撼。 唯有宫远徵,先前的焦急一扫而空。他犹疑地盯着宫尚角看了一会儿,垂眸陷入了沉思:总觉得哥哥被昭昭附身了怎么回事? 雪长老和花长老都没再拿家规祖训来说话,甚至心里还自我安慰:老执刃和羽宫这些年破例的次数还少吗?至少宫尚角是为了他们后山的人而不是为了自己谋私利,怎么老执刃和羽宫可以,宫尚角这个新执刃就不可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在等待侍卫们去后山接月公子顺便打包现场物证、下人去给月长老熬退烧药的空当,发烧昏迷的月长老开始呓语。 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耳力足以听清那些含混的话语。 月长老这一生后悔的事、能让他视为遗憾的事有哪些? 不算多,就三件。 但每一件揭开来都是能导致宫门前后山大地震的程度—— 没有看清老执刃宫鸿羽这个人,轻易听从他的劝说和保证,替茗雾姬掩盖无锋魅阶刺客二十余年,是一桩; 没能及时发现月公子与无锋魑阶刺客云雀相爱,还瞒下了月公子助云雀假死悬“尸”城门之上意图骗过无锋,导致云雀不知所踪的事,是一桩; 发现月公子将云雀义姐云为衫,另一个无锋魑阶刺客带回月宫时,没有果断处置。还瞒下了宫唤羽对月宫父子俩和云为衫下毒手的真正原因,又是一桩。 花长老气得脸色铁青,深刻怀疑月长老这个所谓的老友是否真的拿他当过朋友。 “荒唐”两个字他都说累了,最后只能攥紧拳头瞪着一无所知的月长老,从牙缝里逼出四个字来:“宫门之耻!” 拂袖走到一旁坐下,不肯再看月长老,也不肯再说话,只觉得万分对不起宫尚角。人家这么为他们两父子考虑,不惜违背家规祖训,结果他们两父子干了什么? 宫尚角和宫远徵的家人都死于无锋之手,这样的事叫他们听见了……月公子甚至还想去偷宫远徵的出云重莲来给无锋刺客吃……唉,宫门不幸! 雪长老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腰上的雪宫令牌,头一次面无表情,冷漠得像尊神坛上的石雕。 想到他将承诺给章雪鸣的那朵极品雪莲放进盒子时的不舍,再想想月公子拿走的那朵极品雪莲进了无锋刺客的肚子,他就有种现在就冲去雪宫把极品雪莲拔光吃掉的冲动。 同其他两位长老相比,雪长老更像个普通人,普通人的长相、普通人的性格…… 会因为常见宫子羽而对他偏爱一些,会因为他的不孝荒唐而疏离一些;会因为听闻宫远徵和宫尚角的不堪流言对他们冷漠一些,会因为接触多了、了解多了对他们亲近一些。 但一切的前提是不涉及无锋。 无锋是宫门的死敌,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宫门人的共同认知。 十年大劫,后山派到前山来支援的三族族人和侍卫死的也不少。只是前山除了宫鸿羽,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雪长老族里的小辈没了好几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当时月长老族里的小辈也战死了不少,其中有一个,据说天资比月公子都高。所以他更加不能理解月长老的行为。 难得的,这一次雪长老比花长老更快下了决断:“月宫需要新的传承者。长老之位,暂时空悬,直到新的传承者能够得到执刃和长老院的认可。” 第169章 角宫的早晨 卯正(早上六点),章雪鸣准时离开了学习空间。 为了保证衣服上没有太多明显的皱褶,她在长老院客房的软榻上从昨夜“打坐”到现在。 穿上靴子,推开客房的窗户,只见外头雪也停了,风也住了,林木的清香穿破檀香的防线冲进窗户里来,让她顿觉精神一振。 这顿早饭是在长老院里吃的。 长老们没出现,只有宫尚角作陪。 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一碗熬得浓稠的大米粥、一碟清炒的豆芽、一小碟香油拌的大头菜…… 没了? 章雪鸣和宫远徵同时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宫尚角,从动作到表情都一模一样,眼睛还都亮晶晶的。 宫尚角没忍住翘了翘嘴角,又强行压下来,严肃地道:“回去再说。” 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回去再吃。 章雪鸣和宫远徵放心吃饭。在外头嘛,都挺要面子的,一个赛一个的斯文,磨蹭了一刻多钟才吃完。 宫尚角和宫远徵不说月长老的事,章雪鸣也不问,只问:“我们什么时候回角宫?宫门今天还解禁吗?” 宫尚角听到那个“回”字,心情更好了:“现在回,午后解禁。” 跟两位刚从后山回来的长老打过招呼,就让红玉侍金庭先去角宫报信,自己则领着自家的两小只慢悠悠地晃回去。 一路不说正事,只听他两个叽叽喳喳说些吃的玩的,不知不觉就到角宫了。 进去见了金复就问:“昨夜角宫和徵宫可有发现?” 金复回了没有,又道:“两宫侍卫都叫起来换班巡逻到卯正才解散。” “热水备了没?” “备了,已经在徵公子和昭姑娘的房里了。” “早膳备了没?” “备了,属下让厨房现在送过来?” “嗯。徵宫有人过来吗?” “素蓉卯正前就带着昭姑娘的东西赶过来等着了。” 宫尚角这才把两个小的赶去梳洗换衣服。他自己也得去浴池泡会儿,长老院那个檀香味太浓了,待了一夜,感觉人都被腌入味了。 收拾齐整,三人在角宫正殿的餐室里碰头。 一人一碗热腾腾的米油灌下去,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了。 一起干坏事、一起保守同一个秘密的好处就在这里了,有效拉近心理距离。 宫尚角给宫远徵和章雪鸣一人夹了个酱肉包,自己夹了个素菜包,慢慢吃起来。 角宫的厨子明显是抽时间去徵宫厨房取了经回来的。 菜肉包、酱肉包、素菜包都做得不错,粥有肉粥、小米粥和粳米粥三种选择,小菜也上了七八种,样样向徵宫看齐。 反正宫尚角吃不下,还有一对“正长身体”的小年轻扫尾,不怕浪费。 吃饱喝足,三个人在角宫里走了一圈,也不去练刀了,回来往茶室里一坐,厨房还给送来了雪梨、柿子、冬枣三样水果,山楂糕、红豆糕、枣泥山药糕三种点心。 宫远徵煮茶,宫尚角捏了颗冬枣,章雪鸣夹了块山楂糕,个个都是懒洋洋的,连宫尚角都不例外。 “你这里有打络子的线没有?”章雪鸣喝了口宫远徵定制的补血养颜茶,吃掉最后一口山楂糕,半倚着扶手问宫尚角。 宫尚角斜她一眼:“没有。” 章雪鸣也斜他一眼:“真没有?” 宫尚角把仓库钥匙取下来丢在桌上,叫金复进来:“去仓库里看看,有打络子的线就拿过来。” 金复接了钥匙也不走,把昨晚上章雪鸣提出来的屏风和珠帘的问题一说,宫尚角摆手道:“郑昭昭说什么,你按她说的做就行了。这些事上,她是行家。” 想了想,他又道:“午后宫门解禁,各处撤换下来的那些珠帘和屏风,留两件好的就行了。其他的让人运出去铺子里卖掉,别搁在仓库里占地方。” 等金复走了,章雪鸣就问宫尚角:“今儿你不去执刃殿办公了?不是还没找着前少主吗?” “解禁了,他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等着被抓。”宫尚角把完好的冬枣又放回盘子里,一副“我摆烂了随便你们怎么样”的神气,拿起宫远徵给倒的药茶吹开热气抿了一点,皱眉道:“远徵弟弟,你这个药茶的味道是越来越淡了。” “才用了早膳不久,不好喝味重的。”宫远徵面不改色地回复,做贼一样左右看看,凑近些,压低声音问他:“哥,月宫的事就这么丢给后山了?” “不然呢?”宫尚角诧异地瞥他一眼,“月长老今年九十二岁了,他成为月长老的时候,你我的父辈都还没出生。前山四宫、后山三宫有多少宫家血脉族亲是他看着长大的,哪个不觉得他慈爱和气?后二十年的过错,并不能抵消他前五十年的功劳,否则后山只会认为我不近人情。” 他一个才继任几天的新执刃,前脚表示宫门血脉族亲比什么都重要,后脚就要送劳苦功高的月长老去死? 想太多。 该做的戏已经做了,月长老该发挥的作用也发挥了。 如今月长老不再是长老,月公子是废人一个,父子俩都不能再留在月宫。其他两位长老跟月长老有了隔阂,也不会像曾经一样不遗余力地帮他们。 关系网最大的月宫不再是后山三宫的领头羊,暂时换个需要时间培养的小年轻上来挺好的。 而他以后做事,雪宫和花宫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反对他,有人反对他,雪宫和花宫还要护着他…… 所以,做什么还要去计较怎么处置月长老呢? 成年人不问对错,只看利益。 他从前不肯把外头那套拿回来宫门用,执着于在宫门里求公平,确实错得离谱。 宫尚角瞧着气鼓鼓的宫远徵和托腮望着他们笑的章雪鸣,眉眼柔和。 就像章雪鸣说的,真正的家是不用讲道理的,家里只讲感情。 只有面对外人才会需要去讲道理、去求公平……以后,都会是别人来跟他讲道理、跟他求公平了。 宫尚角笑着跟宫远徵解释:“其实你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就会发现月长老所犯的过错,细究起来并不严重。他只是帮老执刃隐瞒、帮养子隐瞒,顶多算个包庇,罪不至死,连重罚、软禁都不会有。” “那月公子呢?”宫远徵不服气地问,“他不止是两年前从我手里截走一个无锋还帮对方假死逃离宫门,现在更想偷我的出云重莲去给另一个无锋吃,就这样还不能把他交给我处置吗?” 章雪鸣听得好笑:“那阿远想怎么处置他?” 这回宫远徵没有掩饰他的凶戾和狠辣:“自然是当着他的面让那个云为衫把地牢的刑罚都受一遍,再毒哑他,送他去做苦力到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密切注意着章雪鸣的神情变化,见她笑了,心里一松,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昭昭笑什么?难道昭昭有更好的主意?” 第170章 角宫教弟 更好的办法? “这种事情哪有好办法和更好的办法之分,只有纯出气和利益最大化的区别。” 章雪鸣摸了颗冬枣慢慢啃。 “阿远和……哥哥还没跟我细说昨晚的事。我单知道前少主伤了月长老,人跑了,侍卫们满宫门搜人,到现在都没搜着,旁的我又不清楚。就你们兄弟俩这三言两语的,我能说出什么来?”她确实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这种事能跟人明说?再亲近的关系,有些事也是不能说的。 抬眼一瞥宫尚角,那蜂窝煤精果然又用质疑的眼神盯着她看。 章雪鸣把剩下的半拉冬枣塞进嘴里,理直气壮地跟他对视,腮帮子一会儿这边鼓一会儿那边鼓。 没多会儿,宫尚角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宫远徵暗暗抹了把汗,赶紧把当晚月宫发生的事和月长老爆出来的三大遗憾说给章雪鸣听。 后来宫尚角也参与进来,时不时补充两句,尽量不让章雪鸣漏下什么消息。 有了缓冲,宫远徵也能冷静下来去思考章雪鸣头一句话的意思。 等那些事说完,他也想明白了,只是还是想知道如果章雪鸣遇到同样的情况会如何处置如月公子那样的背叛者。 “内奸到了我手里,素来只有一个下场,公开处刑,千刀万剐。”章雪鸣漫不经心地说出了残酷的话。 宫远徵立即眼睛亮亮地看向宫尚角。 宫尚角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把事情掰开揉碎给弟弟讲明白:“即便我把控住前山,让前山成为我的一言堂,长老院也不会同意将这些事公诸于众,更不要说公开处刑月公子。远徵弟弟别忘了,后山的事是不能拿到前山来说的。 后山是宫门的心脉所在,后山诸人所承担的责任远比你想象的更重大。祖训因此确立了长老院与执刃平起平坐的权力。 虽然长老院不插手前山的事,但重大事务,执刃是必须跟长老院商量,得到长老院的同意后才能去做的。长老院不同意的话,执刃也不能一意孤行。 长老院的地位在宫门就是这样的超然。雪长老这次这么果断,花长老也没有异议,看起来是对月长老父子的行为深恶痛绝半点都不能容忍,可又何尝不是在维护长老院的权威?” 他随手拿了颗冬枣扔章雪鸣,只管拱火不管熄火的家伙最讨厌了。 章雪鸣伸出两个手指轻松夹住飞来的冬枣,看看一脸“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高兴”的宫远徵,忍俊不禁:“阿远现在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有多麻烦了?这也要考虑那也要顾忌,处置个内奸都痛快不起来……” “还说风凉话?”宫尚角又朝她扔了一颗冬枣,这回用了点内力。 激射的冬枣还是被两根青葱玉指轻松夹住了,章雪鸣向他投以得意的一瞥,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话头一转:“不能公布原因,处罚就轻不得也重不得。月长老年事已高,月公子又成了废人,想来留在后山也承担不了什么重任了。不如让他们发下毒誓从此不得提起后山,隐姓埋名来前山医馆给阿远打工、为自己赎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古人最重誓言,后山那群九分憨一分精的应该不至于连誓言都敢不遵守。 “我不要!”宫远徵瘪瘪嘴,“天天看见那两个背叛者好端端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我还不能打他们也不能给他们下毒,我饭都要少吃两碗!” “刚好省钱。”宫尚角嘴角翘了翘,没吓到章雪鸣的那点郁闷都散了。 “哥!”宫远徵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又朝章雪鸣投去求助的目光。 章雪鸣故意装没看见。气鼓鼓的小郎君多可爱,让她再看看。 直到宫远徵来拉她的袖子,她才作势瞪宫尚角一眼:“哥哥说的什么话,哥哥财大气粗,还差我和阿远这点吃饭钱?” 宫尚角被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寒毛倒竖,又怕喊她改口她就当真叫起“宫二叔”来让人听见笑话,暗暗劝自己不要跟她计较。剥了个柿子放在碟子里,拿出帕子来擦干净手:“说说你想让月长老父子来医馆打的什么工?别说是单纯的当大夫。” 章雪鸣以袖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还能干什么?废物利用呗。医馆那么大的地方,划一片出来做教学区,让他们教些得用的人手出来,省得医馆有点什么事都得阿远自己上。” 原来如此!宫远徵登时就不气了,嘴角弯起,情意绵绵地瞟她一眼,又瞟她一眼…… 宫尚角把剥好的柿子连碟子一起递给宫远徵,强行打断弟弟塞狗粮的举动:“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你帮他们调整一下容貌?我记得你金针改颜的本事也不错。” “行啊。” 说话间,金复带着人送了打络子的各色粗线进来,还有一食盒的糕点和零食。 “这是徵宫刚送过来的。”金复看着下人把东西从食盒里取出来摆放到多层花几上,不禁感叹:“徵宫的人也乖觉起来了,果然还是昭姑娘会调教人。” “那是!我家昭昭可厉害了!”宫远徵吃着哥哥给剥的柿子,眼睛盯着那些裹着芝麻的小麻花、做成小动物样式的蛋黄饼干,完全没有被分权的自觉,还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 章雪鸣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托盘里挑着要用的线。宫远徵不失时机地提要求:“昭昭能给我打个老虎络子吗?要你给哥哥打的那种。” 宫尚角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摆烂时光,冷不防听见这一句,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抢在章雪鸣开口前说:“对了,昭昭,我让针线房给你和远徵弟弟做了新衣裳,还有两三天就能得了,到时候给你们送到徵宫去。” 章雪鸣疑惑地看看他,再一想宫远徵说的什么老虎络子,扒拉了下记忆,从中翻出来某人下棋输了不得不学打络子的事,笑笑地瞥了严肃脸的宫尚角一眼,应了声好,又跟宫远徵说:“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我都忘了怎么打了。你问哥哥借来给我做个照样?” “诶,可我瞧着那络子挺新的……”宫远徵咕哝。 这弟弟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宫尚角只能把袖袋里的老虎络子拿出来放在茶案上:“这个装小东西不容易漏掉,我才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用的。不然谁用这个?又不是小孩子。” 第171章 打个络子吧 “哦,原来哥哥是嫌孩子气才不肯戴出来。”章雪鸣心里笑得打滚,“那没办法,谁让我年纪小,就喜欢这种孩子气的。” 宫远徵听话听音,微红了脸帮她理线:“我也喜欢。” 宫尚角看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儿,摇摇头。算了,好容易把老虎络子的事糊弄过去,其他的就当没看见。 安逸没一会儿,就见宫远徵不止看着章雪鸣打络子,自己竟然也拿了线在那里学着打,不由愕然。 宫远徵垂眸盯着手上彩线的样子特别文静,肤白唇红,面容与其说是俊秀,倒不如说是秀美,要是个子没那么高,再换身女装,跟章雪鸣两个坐在一起,不把她们认成姐妹花都难。 一瞬间,宫尚角竟然出现了自己有了两个妹妹的错觉,扶额道:“远徵弟弟这是做什么?”这种女人家的手艺,他是出于无奈为了履行诺言才学的,他弟主动去学是要搞哪样? “学打络子。”宫远徵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这里又没外人。那些下人还说做灯笼是匠人的活计呢,他乐意他就做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我戴昭昭打的,让昭昭戴我打的。”他怕宫尚角不高兴,还跟宫尚角解释:“我学会了也给哥哥打一个。” 傻小子,你哥才是打络子的行家呢。章雪鸣憋住笑,一边指点他,一边手速飞快地给他打了个黄黑相间的老虎络子,确实跟宫尚角那个一模一样。 宫远徵初学,只能先学打结。 平结、双联结、万字结、藻井结、吉祥结、盘长结……十二种基本结都够他学一阵子的。 章雪鸣又给他打了个杂金线的黑色珠光线的黑豹络子,刚好把他那个海螺型的饲虫壶套进去。 两个一起挂腰间,刚好配成虎豹。 看着宫远徵喜笑颜开的,一下一下地摸着那两个新络子,宫尚角有点眼馋,暗自对比一下,又觉得还是自己打的松紧更合宜,打算晚间抽空打一个,只是…… 宫远徵笨手笨脚,几个基本结学半天都没学清爽。 宫尚角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拿了线过来,口中还道:“这很难吗?我在旁边都看会了。” 唰唰唰就把十二种基本结打出来,看得宫远徵两眼放光:“不愧是哥哥,一看就会了!” 宫尚角得意得鼻孔都要朝天了,还故作淡然地道:“不止。” 花了两刻钟就打出来一个黄黑老虎络子,问宫远徵:“远徵弟弟,这个要吗?” “要要要!”宫远徵点头如捣蒜。 “那你是要哥哥手里的这个,还是你腰上挂着的那个?”宫尚角不怀好意地瞄了眼章雪鸣。 章雪鸣眼神一凛,唇角弯出温柔的笑,放下手里在打的红鲤鱼,转过头去看着宫远徵:“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阿远会选哪一个。” 不幸陷入修罗场的宫远徵直觉不妙,机智地夺过宫尚角手里的老虎络子也挂到腰上,呲牙傻笑以对:“为什么非得选一个?我都喜欢,我都要!” 宫尚角无趣地跟章雪鸣对视一眼,两个人齐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宫远徵汗流浃背,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拿起线来继续打他的基本结。 他就知道!宫子羽还是有点用的,起码这个犯傻的表情十足蠢。以前宫子羽一露出这个表情,他就不好意思继续嘲讽宫子羽了。 宫远徵小小地走了个神,再回神就见章雪鸣和宫尚角两个各自从托盘里抽了一样颜色的线。 章雪鸣说:“哥哥说要打什么样式的络子?” 宫尚角道:“随你。” 章雪鸣就道:“几局定胜负?” 宫尚角道:“三局两胜。” 章雪鸣问:“一个金卧虎腰带扣。” 宫尚角道:“一方澄泥砚。” 章雪鸣笑:“那就打普通些的,方胜、象眼块、攒心梅花三样。” 宫尚角道:“可以。” 话音一落,两个人就埋头作业,手速飞快,手指灵活得像跳舞。 得,这还比上了。宫远徵默默地把线拆了放回托盘里。算了,他还是回去研究护手霜给这两个人护个手来得正经。 不过,他有个疑问:昭昭之前没可打什么方胜、象眼块、攒心梅花的络子,哥哥要凭想象打? 我读书少你们别驴我 一上午很快就混过去了。 宫远徵做了一回不敢拉偏架的打络子大赛的裁判,把绿玉侍金淼托素蓉带过来的报告转交给宫尚角,说了下对贾管事一家的处理意见,吃了午饭,又在墨池里玩了一回小纸船…… 直到医馆来人说各种药材都磨成粉了,请示宫远徵怎么处理,宫远徵才恋恋不舍地辞别宫尚角,跟章雪鸣回徵宫去。 身后,素蓉拎着装章雪鸣换下来的衣物的包袱,来请示的那个医馆学徒则抱着个装了七八个各式络子和一方澄泥砚的大木匣子。 还有六名被派去接收贾管事一家的角宫侍卫帮忙拿着角宫厨房重新用点心和零食给填满的超大食盒、水果篮子、彩线匣子等物。 一行十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时,金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照这么下去,我很怀疑角宫下个月还吃得起肉不……” 小方脸红玉侍金庭却感慨:“做执刃的弟弟妹妹真幸福。” 宫尚角出来听见了,沉默地打量过两人。 此后三天,金复顿顿白饭就咸菜,吃得他脸发黄。金庭顿顿肉比饭多,吃得他直犯愁。 …… 到了徵宫,章雪鸣先陪着宫远徵进偏殿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个潜逃的前少主在这里守株待兔,她才放心地要回小殿听彤嬷嬷和两个贴身侍女的“今日头条”。 宫远徵却想到下午不能和章雪鸣一起去医馆,要让她在徵宫好好休息。还没分开就舍不得了,大胆地把人抱住了,求亲亲求抱抱。 少年情热,想一出是一出。章雪鸣无法,身高受限,只能把人按倒在茶室的矮榻上,亲得他舌根发麻魂飞天外,又给他来了一套舒缓肩颈的按摩,才看着他眼泪汪汪脸泛红晕的样儿问他:“还亲不亲了?” 宫远徵猛点头:“亲!” 那就亲。 这回亲了要有小一刻钟才放过他。 美貌少年郎衣襟散乱,眼泛桃花,待章雪鸣关上殿门出去了,才懊恼捶矮榻:“郑昭昭你等着!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再输了!” 话出口愣了一下,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整理衣服、整理情绪,才想起来:哦,他哥打络子输了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第172章 臭味相投 下午章雪鸣还是跟着宫远徵去了医馆。 宫远徵允许绿玉侍金淼跟随,她也不大放心。 那位潜逃的前少主宫唤羽,按理来说已经被她的药化去了至少一半内力,却依旧能废了月公子,还差点干掉了月长老。不管宫唤羽是偷袭还是用了别的手段,对现在的宫远徵来说都太超纲了。 合心意的小郎君难寻,碰上了就得守好。 医馆没有宫唤羽出没,章雪鸣还挺开心的,可一听宫远徵打算自个儿把宫尚角交代要做的驱虫药丸全部搓出来,章雪鸣就开心不起来了。 “你打算一个人做到天亮?”她可算是知道宫远徵熬夜的其中一个原因了。 宫远徵不明白章雪鸣为什么那么震惊,章雪鸣不明白宫远徵为什么这么倔强。 “不是人人都如你我,拿颗药丸过来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药材的。”章雪鸣叹气,“再说了,就算知道了里头有什么药材,比例不对也没用。” 她叫人搬了六口干净的空水缸到院子里,让人出去院外待命,自己按比例把十三种药粉混合好,分别装进那六口大缸里,再往里加入药粉重量三分之一的面粉。 加水搅拌的只有第一口缸,搅拌这项工作是让金淼来做的。 绿玉侍的那点傲气,在章雪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在宫远徵阴鸷的审视下,没坚持三秒就成了灰灰。 金淼很顺从地听指挥,内力覆盖整根棍子,搅拌均匀一缸药泥也就花了十分钟左右。 章雪鸣过来检查了一下,就把院外候命的人叫进来了:“按那缸的标准来。” 六位大夫、十八名学徒和十二个仆役分成六组,仆役负责搅拌,大夫和学徒用她搅合好的那缸药开始搓药丸。 人多力量大,何况章雪鸣说:“六组比一比,两个时辰后我们会来验收。搓得最多、药丸份量最匀称的那组奖励十六两银子,第二组十四两,第三组十二两,以此类推到第五组。最后一组没有奖励,还要负责七天的药房打扫。” 根本不用宫远徵监督,过去在他眼中得过且过懒得出奇的一帮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 “那我现在做什么去?”宫远徵茫然地问章雪鸣。上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在知道他的晨露采集工作被徵宫下人接手之后。 “走,去你的药房看看。”章雪鸣忍住掐他小奶膘的冲动,“空出来的时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宫远徵屁颠屁颠跟着她走了,金淼任劳任怨地提着椅子跟在后面。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他这个贴身侍卫要保护的是宫远徵,但要听从的是章雪鸣。 因为徵宫里的人都归章雪鸣管,包括徵宫宫主。 路上,章雪鸣随便拦了个下人:“你。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你帮我跑趟徵宫,转告我的贴身侍女素蓉,让她拿十两银子给厨房,跟厨房说今晚给医馆备的晚膳,大夫们加两个肉菜,学徒和仆役都加一个。另外让人送六十两银子过来,要五两一锭的,再要一个托盘,一块红布——记得住吗?” 那人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楚,得了章雪鸣一个笑脸:“你不错。去了记得给素蓉说,就说是她家昭姑娘说的,别忘了给你的赏钱。” 那人眉开眼笑地走了。 金淼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姿态愈发恭顺了。 搓药丸到天明的计划作废了,宫远徵就又拿出章雪鸣那天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清单出来研究。 这个工作很重要,他愉快地沉浸其中。 金淼趁机跟章雪鸣报告了下他昨晚抽空对徵宫侍卫摸底的情况:“不算属下,徵宫连侍卫长金方正在内,一共有二十七名侍卫。大门处值守的两班四人、药园值守两班四人、暗牢守卫两班四人、夜间巡逻两班六人、暗卫两班六人都是固定人员。 侍卫长和其余三人多数时间都在侍卫营,只有每月初五领取徵宫给侍卫发放的补贴时才会来徵宫。” 章雪鸣站在大窗边的书案上画着简易搓药丸板的图纸,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四个后头有人?” 金淼眉心一跳:“侍卫长金方正是羽宫内管事金泉嬷嬷的干儿子,娶的是羽宫厨房管事的三女儿,成亲六年,至今未有儿女。其他三个侍卫都是从旧尘山谷柳家挑中进宫门的,许是有人出了力,才能三个人都分到了一处来。” 章雪鸣对他的信息搜集能力很满意:“我记得宫门内务管事手下有个管事就姓柳,那个管事的侄子还娶了侍卫统领安排在针线房做管事的小姨子……一家人?” 这位才来几天就把宫门侍卫下人间的关系摸清楚了?金淼内心震荡不已,头一次庆幸自己眼睛够细,使劲睁也睁不大,不会叫徵宫的未来女主人发现他的失态。 “正是。昭姑娘说的这人就是那三个侍卫里的一个,叫柳新平。” “挺好的。”章雪鸣收笔,内力把纸上的墨线蒸干,看宫远徵忙着也没去搅扰他:“拿去让商宫打一个样品出来我看,记得让他们按图上的尺寸来。” “是,昭姑娘。”金淼拿着图纸出去了。 宫远徵这才把做好的杏仁护手膏拿过来:“看合不合用。” 他也不把护手膏给章雪鸣,等她坐下,拖了椅子来挨着她坐了,拉过她的手,从瓷盒里挖出奶白色的膏状物来给她的手细细涂抹。 “我下点药让他们病重滚蛋?”宫远徵眼帘微垂,神情专注又虔诚,任谁也想不到他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不用,饭后散步的时候先把徵宫那几个都看一遍。若是做事态度端正,只是长年被人打压心有不忿,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举动,也还能凑合用。”章雪鸣也挖了护手膏来为他的双手涂抹。他的手不算小,手指长而纤细,茧子不少,但都是薄茧。 “至于那四个……跟哥哥提个意见,各宫去过万花楼还被种了蛊虫的侍卫当降等,回侍卫营另行分配。阿远不必在那些人身上费心思,他们不配。” “万一他们没去过呢?” “阿远。”章雪鸣笑了,亲昵地掐了掐他的小奶膘,又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脸,“角宫、徵宫要求所有下人侍卫都要服用一颗驱虫丸……那四个人出现了跟中蛊者同样的症状,是他们说没去就没去的?” 第173章 药房小叙 章雪鸣摩挲着宫远徵手上的薄茧,又反复看了,才微蹙了眉问他:“阿远是用腐蚀性药剂去茧皮的?” “对。”宫远徵答道:“茧子厚了会影响手感,组装暗器的时候很麻烦。” 章雪鸣瞠目。那也不能用这么硬核的方法,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这个小郎君是真的不会照顾自己。 怪谁?怪宫尚角? 可得了。“长兄如父“这个成语之外还有一句俗语:“爸爸带娃,活着就好”。 况且宫尚角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宫门外,宫远徵就是个留守儿童。 就算宫尚角留下金复看顾他,以金复那个不叮嘱到就根本想不到的性子,看看宫远徵一个贵公子、徵宫独苗苗,至今连下人都不会用,居然养成了凡事靠自己的习惯,就知道金复根本不会带孩子…… 算了算了,能把小郎君养成如今这个天真心软爱哭爱笑爱撒娇、能文能武、事业有成的样子,只有一点点不算毛病的小毛病,宫尚角已经尽力了。 章雪鸣闭了闭眼,无奈地提笔写了张方子出来:“现在,去按这个方子配几瓶药膏出来。晚上回去我教你怎么去茧子,不准再用你弄的那些药剂了,听见没有?” 一点都不温柔。 宫远徵却歪着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笑得那叫一个甜,还故意拖声曳气地说:“知~道~了~” 章雪鸣没好气地弹了下他的额头:“知道了还不赶快投桃报李,给我拿点你的作品让我品鉴品鉴?” 宫远徵马上收起笑容,严肃地摇头:“昭昭,半个月后你想怎么品鉴都成,这半个月你得好好休息,动用内力、伤精费神的事都不能做。” “一点都不能商量?”章雪鸣逗他:“你看我医术也不差,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还能不清楚……” “没得商量。”宫远徵斩钉截铁地道:“这半个月我会好好监督你,除了玩,做什么事都不准超过半个时辰,不然……” “不然你要怎么样?”章雪鸣眯起了眼睛。 “不然我就哭给你看。”宫远徵理直气壮。 “???”章雪鸣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宫远徵面不改色地看回去,而且三秒之内,泪盈于眶。 这个示范做得很好。章雪鸣算是服气了,伸出手指虚虚点了下他:“行,你赢了,把眼泪收起来,管家公。” 宫远徵当真一秒收泪,嘴角一弯又笑得甜蜜蜜的了:“昭昭对我真好。” 章雪鸣抓住他的小辫子狠狠亲了他一下,晃得一室铃铛响。 还待再亲两下,宫远徵已经慌不迭地把红通通的脸捂住了:“昭昭,这是在外面。” 章雪鸣从善如流,又晃了下他辫子上的小铃铛:“好,那就回去再亲。” 从书案到工作台,短短几步路,宫远徵硬是走出了落荒而逃的味道,低头工作,一眼都不敢往她这边看。 章雪鸣逗完小郎君,又提笔画了修头发、修指甲、磨茧皮的工具出来,略一沉吟,又写了两个牙粉方子,一个留兰味,一个银丹草(薄荷)味的,都是北境普及,目前还没完全占领南地市场的东西。 想着宫尚角要她用金针改颜的法子帮月长老父子调整相貌,又写了一张要用到的药液的方子出来。 方子交给宫远徵,图纸丢给刚跑了一趟商宫的金淼。 看金淼敢怒不敢言地拿着图纸又出去了,章雪鸣哈哈一笑,出去使人寻了炭笔来,随手抽了张白纸,盯着认真工作的宫远徵看了一会儿,低头画起来。 雪后初晴,山中的雾气今日休息,天空蓝得叫人心醉。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扑进来,温柔地拥抱着书案前专注绘画的少女。 宫远徵站在阳光触及不到的阴凉里,默默地注目,又默默地低头称量着药材,眸光柔软,唇角微弯。 一室静谧。 等章雪鸣一张人物素描画完,素蓉也带着人把银子和要用的东西送来了。 章雪鸣看着托盘里五两一个的银锭子码成整齐的两排,又有单独装作一袋的一两一个的银锞子,还有一看就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五个红绸小袋,满意地笑了:“还是素蓉你想得周到。” 素蓉笑得羞涩:“奴婢不敢揽功,幸得两位嬷嬷提点。” “也是你待人体贴,又肯诚心求教的缘故。”章雪鸣在纸上画出十几种锞子用的花样来:“去琴嬷嬷那里支金银各一箱,送去商宫让匠人按图样铸锞子,都要二钱一个的。 对了,把那个红漆黄花梨雕牡丹的妆奁拿出来,装一套镶红宝的金头面进去,再捡六种点心凑一食盒给大小姐一起送过去。 记住了,工钱和东西都要亲自交到大小姐手里。她若不肯收,就说我最近要从商宫定做的东西有点多,种类杂,请她费心帮忙把关,别让人糊弄我。” 素蓉忙应了,拿了图纸带着人回去了。 “这是今天昭昭你第三次让人去商宫了。”宫远徵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可有什么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章雪鸣笑起来,“不过是叫徵宫的下人们都看看清楚,徵宫多了位娇气任性的女主子,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徵宫宫主偏又样样依着她,一个不字都不肯说。哪怕是宫主的绿玉侍和执刃派过来的贴身侍女,照样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以后徵宫日子不好过,有赏钱拿了,但是要求也高了,不想留在徵宫的就尽快申请调离,说不定还能留点体面。”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宫远徵暗暗记下来,又问:“那商宫那边呢?昭昭很看重宫紫商?” “一步闲棋罢了,谈不上看重。”章雪鸣看他还是很好奇,便让他洗了手过来歇会儿,喝茶吃点心。 “主要还是为了火药的事。”章雪鸣把装小动物蛋黄饼干的碟子推到宫远徵面前,“大小姐很努力,一个人挣扎到现在也没有放弃。算是我提前投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如果她能成功,对我也有利。如果她失败了,我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些银子,不值什么。” 第174章 闹脾气的宫远徵 “只是这样?”宫远徵问。 “不然呢?”章雪鸣反问。 “你跟我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凶我了。”他忿忿地一口咬掉了小狗饼干的脑袋:“你没凶宫紫商。” “我凶你了?” “凶了。”宫远徵重重点头。 “那是谁的错?” “宫子羽的错。”宫远徵咔嚓咔嚓地咬着饼干,仿佛在咬宫子羽的骨头。 “再说?” “我也有错。”宫远徵声音小了点,旋即又理直气壮地道:“但是是宫子羽先误导我的。” 瞧章雪鸣似笑非笑的样子,他眨眨眼睛,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小声说:“我出言不逊乱说话,我跟你道歉了,后来我没再犯了。” “嗯。然后呢?” “然后宫紫商跟你第一次见面,疯疯癫癫乱七八糟的,你还对她很温柔、很耐心。你都要帮她跟花宫谈合作了,今天又送她妆奁头面和点心。”他又气呼呼的了,“这个饼干明明是你让厨房专门给我做的,现在她也有了。” 原来绕了半天是为了这个。章雪鸣反应过来就忍不住笑了:“不是也给哥哥分了吗?” “是哥哥把我养长大的,宫紫商又没有对我好过!”宫远徵不高兴地道。 “好好好,阿远别生气了,今天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不问阿远的意见,就擅自把专门做给阿远的东西分给别人。”章雪鸣抚着他的背轻声给他道歉,态度诚恳,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宫远徵闹这一出,不过是不想章雪鸣也像对他一样对别人好。他视为专属的小饼干被分出去,让他有种危机感,没想到会因此得到章雪鸣郑重其事的道歉和保证。 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矫情的少年郎愕然抬眸,定定地注视了章雪鸣一会儿,眼里又有泪光隐现。 他没敢说话,怕声音泄露出他的情绪,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去啃饼干,塞得脸颊鼓鼓的,也不用手接着点饼干渣,窸窸窣窣掉到衣摆里兜着。 间中还有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掉下来,在深色的衣摆上洇出一点一点颜色更深的水印子。 一不小心又把人惹哭了,章雪鸣有点头大。 宫远徵不想她看见,她也只能当做没看见,给他倒了杯热茶,静静地吃点心,只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小郎君也太容易感动了,从前那十七年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哦。 宫远徵默默地掉了会儿眼泪,拿出手帕来把脸擦干净,才站起来把衣摆上的饼干屑掸掉。 他一时懊恼自己又没能忍住在心上人面前掉金豆豆了,一时又惶恐自己不够好,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优待和纵容。平时那么多话,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乱得出奇,便站在那里发呆。 章雪鸣倒是不觉得奇怪。 小孩儿不都这样?一时好一时恼的,别人眼中的小事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天大的事。说到底,不过是长期缺失陪伴导致的安全感缺乏,外表长大了,内心却依旧停留在当初生活发生骤变的时候。 章雪鸣由着宫远徵收拾情绪,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起身勾着他的手指晃一晃,待他看过来,才捞起他挂在腰上的黑豹和老虎络子,笑笑地对他说:“这是你的,宫紫商没有。” 又伸手点点他的抹额:“这是你的,宫紫商没有。” 再一指桌上的素描:“那也是你的,宫紫商没有。” 宫远徵的注意力果然顺利被引到素描上去。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起那张纸。 黑白世界里,俊秀的少年郎在认真地工作,唇含笑意,眉眼柔和,一派岁月静好。 宫远徵不由得茫然了一瞬:原来他刚才做事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她眼中是这个样子的? 眼眶还红着,嘴角已经勾起来,他欣喜地转头看着章雪鸣:“我要裱起来挂在卧房里!” 章雪鸣汗了一下。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大早上起来就看见个黑白人像,那不得吓着? 她赶忙许诺:“等我抽空给你画幅大的、上色的那种,你再拿去挂,把哥哥也画进去。这幅是炭笔画的,不好挂到卧房里的。” “那也要把昭昭画进去,我们一家三口要在一起。”宫远徵已经忘记自己之前哭鼻子的事了,“那这幅呢?不能挂在卧房里,弄丢了怎么办?” “可以挂去书房。”章雪鸣看他不满意的样子,想想又换个地方:“要么就挂去茶室,这样你回去就能看见了。” 这事才算完。 章雪鸣深觉养小郎君的不易,珍惜安逸时光,只同他说些游历大堰山河时的见闻,都是些趣事,逗得他哈哈大笑,不停追问“后来呢”。 茶点吃完,赶他去做事。炭笔画容易弄脏衣服,也不许他往怀里揣。 看他鼓着脸颊像只憋气的小青蛙,走到工作台那边了还不时回头看看她改主意没有,章雪鸣不禁哑然失笑。 瞪他一眼,转身给他个后脑勺,顺便把桌上的素描挡住了,宫远徵才瘪着嘴把注意力投到章雪鸣给他的那些方子上。 章雪鸣低头看看面前的素描,想想就一张宫远徵工作时的素描挂在茶室里,被那一屋子奇形怪状的灯笼衬托着,孤零零怪可怜的。 虽然嫌炭笔素描不易保存,还是又画了一张宫远徵明媚大笑的和一张呲牙傻笑的,画着画着,自己都忍不住跟着弯了嘴角。 有更漏提醒,两个时辰快到了,章雪鸣提醒宫远徵把给她备的那套金针浸到药液里放好,自己则将他做好的各种药膏、牙粉和她画的三张素描一起放到盒子里装好,点了个下人来抱着。 一下午跑了两趟商宫的金淼获得了端装银子的托盘的工作,章雪鸣又另点了一个下人来拿着装银锞子的袋子和喜庆的红绸袋子,最后叫上隔壁坐堂的两位大夫,齐活。 后院里,放在避光处的一排排木架上摆满了装着药丸的托盘,六口大缸已经空了五口,最后一口也见底了。 第175章 暗夜黑影 当宫远徵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往日他眼中那群“懒鬼”、“不开窍的废物”们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为了增加胜率,连仆役都被教导了搓药丸的手法,一组六人,一个都没闲着。 当宫远徵开口宣布时间到的一刻,院子里泾渭分明的六队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懊恼的叹息声。然后趁着叹息的那一两秒时间,赶紧再搓两下,动作飞快地把成形的药丸放进托盘里。 在宫远徵讶然之后又无语的目光里,他们洗手整理衣冠,分组排好队,由大夫们领着站到台阶下,神态恭敬,身姿笔挺,一扫往日的畏缩样儿。 金淼按章雪鸣之前教的站到宫远徵身旁,将盖着红布的托盘送到他面前。 红布揭开的刹那,天光下,白花花的银子在托盘里闪着诱人的光。 宫远徵清楚听见台阶下的六列纵队里有不少吸气的声音。 他抿了抿唇,颇不情愿地照着章雪鸣教他的说辞夸了他们两句,让另外两个坐堂的大夫去抽查各组制好的药丸。 因为要值班而失去赚外快机会的坐堂大夫们憋着一肚子气,拿出平生最严谨的态度各种挑刺,挑得那六队回首关注抽查情况的领队大夫脸都绿了、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宣布获胜队伍和颁发奖金的还是宫远徵。 年少的徵宫宫主诧异地看着这些平时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人,欢欢喜喜地从他手里接过装着银子的红绸袋子,开开心心地给他行礼道谢,全然想不起他那些诸如“浑身都是毒”、“心肠歹毒”的传言,他那颗恶作剧的心蠢蠢欲动。 他扭头看向章雪鸣,章雪鸣正望着他笑得一脸温和。 她的笑容总是那么容易感染他,他似乎能清楚感觉到她对他的怜爱和疼惜,心中酸软,忍不住也冲她笑了笑,到底还是把那点想搞破坏的欲望按下去了。 …… 比赛结束,胜利者们带着满腔欢喜分银子去了,落败的第六组成员只能留下来哭丧着脸收拾院子。 往后一周,他们这组人就要顶着医馆所有人的嘲笑目光打扫药房了。 领队大夫没多久就被人叫走,只剩学徒和仆役在干活。 第六口缸里还剩一些药泥,有个仆役拿干净的竹片刮出来放到盆里,再把其他几口缸和木盆里的残余刮一刮,合到一起,坐到小凳子上默默地搓起了药丸。 “喂,你干什么?”有学徒问他,“都搓了一下午了还没搓够?” 那仆役回答:“没多少,一会儿工夫就能弄完……这药是救命的,不好浪费的。” 那学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招呼一声,另外两个学徒和一个仆役都过来帮忙了。 人多手快,一刻钟不到,他们又搓出来两托盘的药丸子,然后把木架上晾着的药丸挪到药房的空房间里,洗干净器皿、工具,磨到医馆食堂快没人了,五个人才摸过去吃饭。 打饭的人居然给他们留饭了,而且还有一个肉菜,鸡蛋炖肉末,一人一大勺,把饭都盖住了。 今天打饭的侍女是个活泼的姑娘,小圆脸,快人快语:“你们五个今天下午也去参加比赛了?医馆上下都沾你们的光,昭姑娘让给大夫加了两个肉菜,其他人都是一个。徵公子怕你们只顾着干活错过了饭点,还让新来的绿玉侍过来通知厨房给你们五个留饭了。行了,你们赶紧吃饭去,我要收拾东西回去了。” 五个人呆呆地望着碗里的肉,半晌才就着食堂里昏黄的灯光吃起饭来。 “昭姑娘人真好,长得美、心地又善良。”一个学徒吃着吃着发出一声感慨。 “徵公子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另一个学徒擦了下眼角。 “你也不看看那些话都是打哪儿传出来的,羽宫。”一个学徒压低声音说:“那位羽公子向来爱跟我们徵公子过不去。我们徵公子多牛,才几岁就把徵宫撑起来了,十几岁就做出了百草萃,后来又配了白芷金草茶,那位羽公子比得上?两下一对比,羽宫那边能高兴得起来?可不是什么难听说什么了,谁让人家有个当执刃的爹……” “嘘,吃饭。”有个学徒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得了好,往后更要好好干活、好好学才行。” “很是很是。”有人附和着。 食堂里恢复了安静,只听得见轻微的咀嚼声。 门外有人影闪过,脸圆圆不是方才那个打饭的姑娘又是谁? 只见她心满意足地笑着,朝拐角那边招招手,又有个两个提着灯笼的侍卫走过来,三人出了医馆,往徵宫行去。 “金袖姑娘,那几个说什么了你这么高兴?该不是夸咱们昭姑娘了?”一个长相憨厚的侍卫问,正是白天值守徵宫大门的两个侍卫中的那个老实些的,外号“金木头”。 “不止,也夸徵公子了。”准备在二等侍女里争取饭食这块的侍女金袖笑得更开心了,不枉她今天特地抢了厨房打饭的活儿,一会儿又能在昭姑娘面前露脸了,“今儿来吃饭的,多是能记好的人,昭姑娘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记一时好的多,记一世好的少。不过遇到懂得感恩的,总比遇到白眼狼好。”另一个侍卫紧了紧厚厚的围脖,正是那个守门时嘴快向金淼抱怨了两句的,外号“金巧嘴”。 新冬装上了身,他下值了被临时叫来加班也没不高兴,还趁机让大夫给把了脉、开了药,想着今晚用药水泡了脚,能舒舒服服一觉到天亮,也忍不住笑起来:“昭姑娘来了可真好,徵公子的脾气都变好了,眼里也有人了。今儿回来见着我和金木头,还给我们道了声‘辛苦’,真是不容易。” 三个人说着聊着,脚下的步子渐渐加快了。 谁也没发现,他们的斜后方,一直有个黑影借着树木的掩护,不远不近地吊着,将他们的话全听了去。 “宫尚角可真是大度,未婚妻都能让给弟弟……那位郑二小姐手腕也了得,换了未婚夫还能过得这么自在……”那人轻声喃喃,薄唇扬讥诮的弧度,“看来宫远徵对这个未婚妻挺上心的,就不知道他肯不肯再拿一朵出云重莲来换他未婚妻的命了……呵。” 第176章 偷袭落空的宫唤羽 徵宫,灯火通明。 天黑点灯的意义之一就是迎接晚归的人。 灯光映照下,莫名多出几分安宁祥和气息的徵宫迎回了它晚归的主人。 大门处值守的侍卫们、等在门廊下的侍女们…… 宫远徵对于这种有人迎接的新奇体验表现得相当淡定,只是微微一怔就恢复如常。 只是在进门前,他停了下来,面对两个脸熟侍卫的行礼,他颔首回应,难能可贵地道了一声:“辛苦。” 不管那两张老面孔上浮现出怎样震惊的表情,他迈步进门。 三两步之后,宫远徵熟练地牵起了章雪鸣的手,朝行礼的侍女们略一点头,便转去问章雪鸣:“昭昭这次是想告诉我,人性本善?” 他和章雪鸣的晚归,是因着想看看搓药丸大赛的失败者们会如何面对辛劳半日无所获的局面、会不会把气撒到众人忙碌一下午的成果上。 为此,他们无情地撇下帮他们拎东西的绿玉侍金淼,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回了趟药房后院。 结果让章雪鸣很高兴,却令宫远徵很意外。 人心难测,人性丑恶,尤其是那些庸碌之辈,比起创造,他们更擅长捣乱和破坏。这是宫远徵自幼就牢筑的观点。 他以为那些失败者畏惧他的名声和惩罚,不会有大动作,却一定会有小心思。比如把剩下的药泥当垃圾处理,比如撒把灰到还没晾干的药丸上,比如故意打翻几个托盘,让晾干和没晾干的药丸混在一起…… 那都是他曾经见过的小人物的卑劣,上不得台面,却十分膈应人。 但这一次他却看到了人性中美好的那一面。 宫远徵不觉得自己坚持的观点是错误的,章雪鸣也没打算继续把他往善良的方面引导。 在她眼里,宫远徵已经足够善良了。 被伤害只会远离、当对方不存在的傻孩子有什么必要变得更善良,方便别人更容易伤害他? 章雪鸣只是想给缺失管理概念的少年郎补个课:“阿远,实际上,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人一生都是混沌的,没有极致的善,也不会有极致的恶。作为徵宫的领导者,你没必要去纠结这些,只需要知道如何从一批资质相差无几的人里,挑出相对可用、可培养的那些就足够了。人心不可用,那就让它变得可用。” 没想到自己完全理解错方向的宫远徵窘迫了一秒,就欣然接受了教导:“我记住了,昭昭。” 被迫旁听的金淼悄悄擦了下额上的汗,终于明白了来自女主人隐晦的警告: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你是不是甘心为宫远徵所用。你留在了徵宫,不可用也要变得可用,不然我多得是手段炮制你。 偷偷瞄一眼又开始陷入“昭昭对我真好”自我攻略中的宫远徵,金淼无奈地放下了“请宫主振作”的最后一丝希望,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可以预见的“昭化”的命运。 …… 吃过饭、散过步,章雪鸣和宫远徵两个人坐在琴室新添的高背椅上,隔着新添的高脚长桌下斗兽棋。 斗兽棋是她让青栀从跟着她进宫门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 精致的彩瓷棋盘上,绿色格子组成的“草原”分布在蓝色“河流”的两边,匠人们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烧制成的十六只栩栩如生的象、狮、虎、豹、犬、狼、猫、鼠蹲踞在各自的格子里,隔河相望。 宫远徵不懂这样一套彩瓷玩具的价值,青栀这个曾经接受过角宫内务管事教育的人却十分清楚,从箱子里把这套玩具拿出来的时候,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此时,青栀万般小心对待的东西,在宫远徵手中被随意把玩着。 棋盘不远处还放着角宫那边刚送过来的,金复让人去旧尘小镇泥人摊子上取回来的猫狗小泥塑。 宫远徵两种都很喜欢。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活的动物只有家禽、家畜、鱼虾螃蟹、鸟、蛇和鼠。 旧尘山谷的瘴气对人不友好,对动物更不友好。除了土狗和狸花猫,没有在毒瘴里能坚持超过三年的。久而久之,旧尘山谷的人就放弃饲养这些能给人慰籍的小可爱了。 所以宫远徵一见这些形象可爱的小玩意儿就爱上了,把玩半天才肯走一步棋。 章雪鸣也不催他,一手托腮,一手拿着只贼眉鼠眼的彩瓷老鼠转来转去。 方胜花纹的鹅黄绸缎桌布垂下来,遮挡着桌下正在进行的泡脚活动:盖着半边盖子的两只半大木桶里装着加了醋的热水,两双脚各泡一桶。 待棋盘一侧放置的小沙漏里的沙漏完了,两刻钟到,自有侍女会来把桶拿走,给他们双脚涂上软化老茧的药膏,裹上布。 半个时辰后用商宫送来的磨皮板子帮他们磨掉彻底软化的茧皮,涂上同样可以用于脚部保养的杏仁护手膏,再裹上布,捂一夜,就大功告成了。 宫远徵手上的茧子不厚,不必先用醋水泡过。等他体验一遍全套护理流程,可以带着药膏和工具回去自己操作。 热水有效地缓解了疲惫,血液循环的加快让宫远徵的两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他在桌上一个描金白瓷碟里摆放着的折叠湿手巾上擦了擦左手,在旁边的一碟小动物饼干里挑了只小老虎的,一边咔嚓咔嚓地吃饼干,一边玩威风凛凛的彩瓷老虎。 那种举动里流露出来的自在、放松,和掩盖不了的孩子气,令章雪鸣默默弯了唇角。 时间到,得到允许的侍女低头进来给他们擦脚。 章雪鸣这边完事了,宫远徵却夺走侍女手里的干手巾,犹豫着要找个什么借口让章雪鸣避一避。 他还是不想让别人近他的身。可是自己擦脚,得把脚踩到椅子上来,姿势不雅。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章雪鸣忽然阻止了侍女要往她脚上涂药膏的动作。 “等等我去拿个东西。”她说:“阿远先涂药膏。” “好。”宫远徵马上应声,觉得自己太迫不及待会引起误会,又眨巴着眼睛摆出乖巧的样子来:“我等昭昭回来。” 章雪鸣笑笑地瞥他一眼出去了。 刚出门,笑容消失,眼神就冷了下来。 今天不管在医馆还是在徵宫,她都是开着神识网的。 有宫远徵这个增幅稳定器在侧,神识网笼罩了徵宫前半段。 就在刚刚,她的双脚离开木桶的一瞬间,有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她的神识网笼罩范围,避开了暗卫们,躲进了外头檐廊转拐处的阴影里。 那里离小殿和偏殿都很近。 而那个身影,经过和记忆宫殿中存储的某段影像对比,可以确认就是那位潜逃中的宫门前少主宫唤羽。 章雪鸣无声地往外走,青栀迎上来,还没开口,便被她拦住了。 “去把金淼叫进来,让他在小客厅等我。其他在外的侍女也都叫回来,找个好借口,表现得自然点。”章雪鸣轻声吩咐。 青栀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惊得站在那里不会动。 章雪鸣拍了下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冷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青栀?” 青栀一激灵,清醒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蹲身行礼:“是,奴婢绝不会让主子失望。” 章雪鸣折身去了衣物间,换上靴子,从隐蔽处提出来一个长匣子,里面是从角宫库房里薅来暂用的那把超过五十斤的重刀。 这里的每个隔间都藏着武器,端看她想用哪一种。 她故意放弃了更为平和的双棍,选了这种宫门人最爱用的武器。 不能杀也要砍他几刀出气。昨天她就因为这人被迫加班了,今天还来? 给他脸了! 而且他竟然想对宫远徵出手,不打他个筋断骨裂面目全非,宫尚角别想从她手里把人带走! 她朝殿门那头行去。 金淼一头雾水地站在小门厅里,见到她就要行礼,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止住了动作。 他来不及为章雪鸣展露的浑厚内力而震惊,就听见她说:“金淼,我出去之后,就把殿门从里头闩上。守好门,我不叫你们开门,不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准开门,更不许让阿远跑出来,听明白没有?” 金淼想问,抬眼看见那双冷漠得吓人的眼睛,不敢问了,一抱拳:“遵命,昭姑娘。” 章雪鸣仍是那身家居打扮,长发用红发带随意地扎着,黑绒长袍的左肩上,紫色的八仙花怒放,单手提着刀就出去了。 身后传来殿门关闭上闩的声音,她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在庭院两处暗卫投来的疑惑视线里,缓步走到那处拐角,轻描淡写地抽刀一挡。 只听得响彻庭院的一声:“铛!” 金属相击,火花迸射。 内力碰撞,檐廊里平地起风,风大,扬起了章雪鸣的长发。 两个暗卫才骇然发现那拐角处的阴影里竟是藏了个人。 宫唤羽一击不中,闪身出来,掠入庭院。 章雪鸣如影随形,不等他站稳,便朝他腹部刺出一刀! 第177章 被抓现行了 宫唤羽往后一倒,竟然仅凭脚跟和小腿的力量整个人贴地旋了半圈,避过那一刺,一拧腰站直了,仗着身高,挥刀朝章雪鸣斜劈而下! 章雪鸣看着这违背人体肌肉发力原理的一幕,默默加多一成内力,转身,六成内力加诸刀上,自下而上斜挥出去。 两刀相击的声音比方才那一下更响亮,更有内力蕴含其中,震得两个拔刀准备下树参战的暗卫眼前一黑,从树上摔下来。 章雪鸣没空理会他们,神识网一探还有气就丢开了,脚下步子飞快变换,只管缠住了那一身深蓝素袍的大高个儿挥刀! 挥刀!! 挥刀!!! 宫唤羽不停地旋身、下腰、拧身、闪避,又或跳、转、腾、挪,一身沉稳刚猛的武功硬是施展不出来,只能狼狈抵挡。 没办法。 章雪鸣的轻功走得是轻灵的路子。 明明是被称为“逃命第一”,以捉摸不定跟敌人拉开距离为目的的凌波微步,愣是被她反着用,倒转易经八八六十四卦,用出了“身形飘忽如鬼魅,闪现瞬移全具备”的效果。 她的刀法却是刚猛霸道,带着一往无前斩断所有的气势。 一套麒麟刀法不过是由十三式基础刀法再延伸出些数种简单变化,到了她手里,配合浑厚的内力,竟也成了刀影重重,摧枯拉朽的玄幻技能。 两者配合,威力更是可怕,直打得宫唤羽头皮发麻,内心叫苦不迭。 宫唤羽痛苦,章雪鸣却觉得痛快。 她已经许久不曾跟人好好打上一架。 尽管这次也不能全力施展,但好歹能解解馋。 她打得开心,打得愉悦,打着打着把初衷都忘了。 为了多玩一会儿,章雪鸣刻意控制准头不去攻击宫唤羽的要害。到后来即使直接斩出了令空气都扭曲的的刀气,也跟人体描边似的,保证宫唤羽小伤不断,战斗力犹存。 生怕宫唤羽太快力竭,她稍微收了下势,宫唤羽便趁机用出了拂雪三式和斩月三式。 这些习自宫门后山的刀法让章雪鸣大开眼界,只觉得今天这水没白放。 只见庭院里一时间刀气如雪片、如月牙,狂风四起,甚至还出现了雪花飞舞、月影倒斜的幻象。一点都不像凡人修炼的武艺,倒像是小说里形容的修真世界才会出现的刀意之类的东西。 章雪鸣眼睛一亮,更兴奋了,不知不觉又加了一成内力,一把刀环绕周身舞得滴水不漏。 听着刀气击打在刀身上的叮叮当当,头一次,在战斗中,北境战魔没有冷静到全部情绪都摒弃,面无表情眼神淡然好似战斗机器。而是眼神兴奋,红唇弯起,仿佛看见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露出了极其分裂的残忍天真。 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战斗,徵宫这处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乃至檐廊山石都遭了殃。 刀气撕裂空气的尖锐鸣音和类似爆炸的巨响交替出现,声震四野。 闻声赶来的侍卫们连靠近都不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超出他们想象的战斗,有的连手里的刀都吓掉了。 刀气击碎障碍物的声浪合着内力撞击爆发出的气浪,仅是余波都冲得围观者们东倒西歪。 围观者们退后退后再退后,最后退到了大门外。 神仙打架,凡人怎么插手? 那可是真的擦着就伤,碰着就死,上去了也只是白送人头。 一帮刚领了御寒装备,觉得好日子近在眼前的侍卫虽是没办法助阵,但也不肯就这么放弃。 徵宫求援用的信号弹早先被侍卫长放进了装备库里,钥匙在他手里,三重锁,一时半会打不开。 侍卫们匆匆商量了一下,快速分成几支队伍,奔向最近的几处宫门岗哨,要叫岗哨放信号弹,向执刃、长老院和其他三宫求援。 宫唤羽全没工夫去注意这些连战场都进不来的小喽啰,还在章雪鸣越来越凶的攻势里拼命抵抗,苦苦挣扎。 他潜入徵宫之前打算得很好。 在这个封闭腐朽男尊女卑的宫门里,宫唤羽耳濡目染近三十年,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女人。 即便当日在密道前,金繁告诉他章雪鸣擒下了一名无锋刺客救了宫子羽,宫唤羽也觉得无锋刺客武功不高,能擒住刺客的人不过会些花拳绣腿,不足为虑。 他忌惮的是宫远徵的毒和暗器,对“宫远徵浑身是毒”的传言不肯全信,但也不敢不信。 从前宫唤羽同宫远徵说话时,都不动声色地与宫远徵保持着安全距离。以己度人,他不信百草萃的研发人会不在身上备着百草萃也防不了的毒,怎么敢冒着这样的危险偷袭宫远徵? 宫唤羽本是要等到宫远徵和章雪鸣分开,再潜入小殿拿住章雪鸣逼宫远徵交出出云重莲的。 没想到等来了章雪鸣,真的交上了手,他才惊觉自己怕是选错了对象、踢到了铁板,去角宫绑架宫尚角都比挑这个小姑娘来得合适。 只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虚空里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封锁了这片天地,让战斗中的宫唤羽始终心神不宁,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没有一处致命伤,但流出来的血已经将暗蓝素袍染得斑驳。 宫唤羽看得出来,章雪鸣不是不能一击就结束战斗,偏偏她就是不,就是要猫戏鼠般拖延时间,充分享受战斗的乐趣。 他早就想逃离了,可章雪鸣就像是他的背后灵,无声无息如影随形,他根本甩不脱也拉不开距离。 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冲,冲出去不到五米就必有强横刀气自后斩来,逼得他不得不转身抵挡。 一转身,就必能看见那绝色少女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永远笑容诡异,永远眼睛亮亮。然后在他险险扛住前一道刀气的瞬间,挥刀再斩出一记刀气,削掉他的一块皮肉,逼得他奋起反击。 章雪鸣自己不说话,也不容他出声。 她甚至不给宫唤羽认输的机会,不给他表明身份的机会,也不给他求救的机会。 宫唤羽只要敢发出一个音节,那层层叠叠的刀气就会封住他的所有退路,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伤口。 宫唤羽想走走不掉,只能拿出全力来…… 继续被章雪鸣压着打。 忽然间,距离此处二十多米远的一处殿宇的房顶上腾起了一道红光,带着尖锐的爆鸣冲上夜空。 是求援信号弹! 章雪鸣愣了一下。 打斗中,她下意识地缩小了神识网,控制在十五米范围内,也把战斗控制在这个范围内,避免声浪和气浪波及到殿宇,没料到会有人在二十多米开外放信号弹。 不知道宫尚角他们赶来的速度有多快,但显然不能继续跟这位内力难得深厚、刀法难得不错的前少主“玩”了。 宫唤羽敏锐地察觉到了章雪鸣这一下的刀势不如之前凶猛,心念电转,只道这女人虽然战力惊人,却不愿展露在宫尚角……对了,宫远徵也一直没出现,难保不是这女人要在那两兄弟面前保住柔弱形象好哄得他们兄弟团团转。 对女性一贯的轻视和固有的“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的刻板印象,让宫唤羽忽然生出了别的念头。 他不打算走了。 何况他最强的并不是刀法。 宫唤羽眼神一厉,倏地往前冲出几米,感觉到身后刀气来袭,还是描边的老一套,轻蔑地勾了下嘴角,微侧了身子避过那一下,后仰、抬手猛地将长刀朝那信号弹升起之处飞掷而出! 章雪鸣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紧跟着掷出了手中的长刀,后发先至,将宫唤羽掷出的长刀在半路击落。 宫唤羽转过身来,惟有肩膀以上毫发无伤的高大男人冷笑着拉开架势,挥拳朝她击出,剩余的内力全部聚在了这一拳上。 章雪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部表情一下就柔和多了。 她还不乏同情地朝这位连续选择错误的前少主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握拳、迈步、挥出,以拳头迎向宫唤羽的拳头。 拳面相接,内力相撞的气浪朝四周爆开。 已经醒转过来,在两位大佬的狂轰滥炸中,四肢并用贴地往战场外爬行的两个暗卫条件反射地趴下装死。 待风平浪静,章雪鸣收回拳头,瞥眼像是突然间变成了木头的宫唤羽,自顾自地转身往小殿那边走,边走边掸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选什么不好你选跟我徒手对拳。我拿刀又不是因为我刀法最强,是我心善不想把人打死打残才用刀控制力道的……自作孽!”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骨骼爆响,宫唤羽身形一晃,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章雪鸣收回神识,自认已经尽力了,半点都不心虚:她一用拳头就会习惯性用寸劲,改都改不掉。不过这回顶多会让前少主四肢骨头断掉而不是全身骨头都碎成粉,宫尚角没理由说她的。 小殿门依旧禁闭,章雪鸣很满意,扬声道:“可以开门了。” 门栓被拿起,殿门打开了。 小门厅里的青栀怯怯地不敢抬头看她。 章雪鸣还以为是打斗的动静吓着她们了,不以为怪,还安抚道:“没事,徵宫里进了个小贼而已。现在人已经躺下了,一会儿你们执刃会带人来接走的。”又诧异:“金淼在里头守着阿远?这么安静,阿远没闹?” “你找我?”身后十米开外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章雪鸣身体一僵,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咔咔咔转过头去。 哦豁,完蛋! 美貌小郎君正抱着她扔出去的重刀站在那里,盯着她的双眼都要喷出怒火来了。 第178章 好哄的宫远徵 小殿这边没被战斗波及,灯笼好好地挂在屋檐下。 十米开外,宫远徵怒气难掩的脸清晰可见,他身后那片狼藉也清晰可见。 章雪鸣总算知道刚才那个求援信号弹是谁发的了。 下午才答应了小郎君半个月内不动内力不做耗费精神的事,晚上就被抓了现行,尴尬得脚趾都能再抠出一座徵宫来了。 好比爱喝酒的丈夫才允诺过妻子半个月不沾酒,朋友一叫又没忍住去了,还撒了个小谎说去加班,结果嗨完回来才发现妻子一直在后头跟着看呢,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了…… 咦,这个比喻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算了,反正就是那么的尴尬。 现在怎么办? 笑吗? 笑。 章雪鸣嘴角弯出点讪讪的弧度,还带着点讨好的味道:“外头那么冷,阿远怎么不多穿点?” 宫远徵都要气炸了,抱着刀大步走过来,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自顾自地进小殿去了。 是的,宫远徵是翻窗出去的,就在章雪鸣和宫唤羽开战不到一分钟之后。 他还机智地用淬毒暗器威胁了追出来的金淼。 金淼一个绿玉侍又没百草萃可吃,能怎么办? 只要宫远徵不往战场里跑,他要上房揭瓦,金淼还不是得帮忙。 习武之人视力好,才隔着二十多米远,居高临下,今天徵宫的灯光又给力,所以这场战斗,他们围观到了大半。 包括章雪鸣人体描边的打法,包括她打兴奋了露出的那种诡异笑容。 一不小心看到了绝色美人的真面目,心有余悸的金淼完全无法直视对方,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抱歉,昭姑娘,属下守住了门,没守住窗户,是属下失职了。” 章雪鸣没好意思顺着他的话说:“不怪你,动静确实大了点。” 就那动静还只是大了点?金淼回头看看庭院里的断树碎石和塌了一大段的檐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再加暴风席卷,这动静怕是死人都能吵醒。 章雪鸣还在做心理建设,忽听徵宫周围数声尖锐鸣音响起,循声抬头,只见红光乍现,夜空都被染红了一片。 “想来无锋进攻宫门也就这动静了……”金淼喃喃。 “不会说话就闭嘴。”章雪鸣恨恨地瞪他一眼,“大门外守着去,一会儿来人了你负责解释。” 她说完就进小殿去了。 金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终究没敢抗议。半晌,把捡来的长刀往地上一扔,抹了把脸,认命地去庭院里拾了根粗树枝,戳了几下趴着不动的前少主。 宫唤羽四肢使不上劲,断裂处剧痛难忍,却奋力抬头瞪向金淼。 金淼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看着那张尘土和汗水糊出来的大花脸,心念一转,当作没认出他来,只管问他是谁。 宫唤羽疼得冷汗不断,却十分倔强地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金淼问了两遍便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把人扔在原地,去把那两个还在往大门那边爬的暗卫叫住,问清了情况,三个人一起去徵宫大门外等候救援的队伍到来。 想着徵宫前院那片废墟,金淼暗忖:入侵者已经被徵宫的女主人自己解决了,来人无援可救,不如请他们帮忙收拾下残局?来都来了,省得徵宫明天还得到处借人来干活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小殿里静悄悄的,侍女们都被青栀带到隔壁去了。 章雪鸣杵在琴室门外,想掀门帘又不敢。 这种手足无措的状态很少出现在她身上。 上一次还是她十二岁那年冬天,背着养父母跟二哥去城外巡防,同来打草谷的小股蛮族队伍打了个遭遇战。因为受了伤,回来去见章母时,站在屋门口,她也是这样挪不动脚。 到了最后,还是章母出来把她拉进去…… 门布帘子呼啦一下被掀开了,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伸手把她拽进屋里,放手,指着她的座位:“去坐着。” 章雪鸣老老实实地过去坐下,双手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手指看。 “看着我。”宫远徵口气硬邦邦的。 章雪鸣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他。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下午的药房,对面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眶慢慢地泛红,泪盈于眶,一眨眼,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很好地践行了他的威胁。 说哭给她看就哭给她看。 而且不说话,就是哭。 那种眼神,跟章母当初的眼神一样复杂。 气愤、疼惜、后怕…… 章雪鸣整个人都麻了。 战斗带来的满足感一扫而空。 什么是战斗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这就是了。 章雪鸣能轻易分辨出真心和假意。可正因为分辨得出,才对这样的真心束手无策。 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这个时候再多话术都用不出来,一瞬间念头无数,她最终选了最笨的那种:“对不住,阿远,我错了。” 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就如十二年前面对章母的眼泪时那样,等候判决,连挣扎都放弃了。 宫远徵仍是不说话,唯有清浅的呼吸证明着他的存在。 泪落无声,砸得章雪鸣的心一阵一阵地疼。 终于,宫远徵带着哭腔开口:“郑昭昭,你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太好了,这题她会。 章雪鸣精神一振,低头承认错误:“我不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在应该静养的时候跑去跟人打架。不该遇到难得的对手就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故意放水延长战斗。不该违背跟阿远的约定,不该撒谎骗阿远,不该让阿远为我担心……” 宫远徵准备好的一席话哽在了喉咙里,憋得他眼泪掉得更欢了。 本来打算复制下哥哥教训他时说的那番感人至深的话的,可是昭昭都不申辩一下就老实认错了,完全没有隐瞒过错的意思。他再揪着不放,是不是咄咄逼人了点,她会不会不耐烦? 明明是他身手不行、内力浅薄还喜欢朝前冲,昭昭也是怕他出事才会瞒着他,让金淼看着他。昭昭好容易才碰到个能过几招的对手,可即使她很享受战斗,也不忘把宫唤羽牵制在前院,把小殿这边保护得好好的…… “阿远,别哭了。”章雪鸣趁他出神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把四角绣着胖狸奴的手帕送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不许再这样了。”瞒着我一个人去战斗。 “我记住了。” “我会变强的。”就算没你那么强,但不管是毒药、暗器还是别的什么,下次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以后我做什么都不会丢下你。” “说好了,不许忘记了。”说了就要负责到底。 “不会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章雪鸣终于赶在宫尚角和长老们到来前哄好了自家小郎君。 第179章 心软的宫尚角 时隔几个时辰,宫尚角就深刻体会到了昨晚章雪鸣和宫远徵看到高塔红灯亮起时的心情。 听到那特别的、只有他亲手交给弟弟的特制信号弹才会发出的尖利悠长的鸣音时,宫尚角心都漏跳了一拍。 刚泡过澡,正就着咸口的椒盐饼喝小酒的人蓦然起身,拢起黑绒家居长袍敞开的前襟,扎上腰带,冲出浴池所在的房间,去正殿披上银灰狐皮斗篷,便一脸阴沉地抓起长刀往外去。 兔起凫举,一路飞纵,红玉侍金庭全力以赴都没能追上他。 路上又见徵宫方向几处暗哨接连放出的信号弹映红了天空,宫尚角差点内力走岔来个当场走火入魔。 速度飙升到极致,焦虑、恐惧、愤怒糅杂在一起,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远远看见徵宫大门口站着三两个侍卫,不像是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如丧考妣般死气沉沉,宫尚角心中一定,放慢了速度。 停住脚,等气喘匀了,整理过头发、衣袍,宫门的新执刃才冷着脸领着赶上来的红玉侍从黑暗中走向那光照之处。 “怎么回事?入侵者呢?”宫尚角沉声发问,“你们聚在大门外干什么?” 侍卫们看清楚来人的脸,赶忙单膝跪地:“执刃。” “谁来回话?” 金淼起身回道:“禀告执刃,入侵者只有一人,身份不明,武功异常高强。对方潜入徵宫,埋伏在宫主回偏殿的必经之路上,幸而昭姑娘及时发现,苦战之后将人拿下,徵宫前院损毁严重。宫主吩咐我等在此等候前来救援的各宫人手。” “郑昭昭可有受伤?远徵弟弟呢?” “宫主侥幸毫发无伤,属下出来前,宫主正在给昭姑娘诊脉。”金淼想着宫远徵刚才让人把他叫去小殿后对他的叮嘱和威胁,又想起章雪鸣那张因战斗而容光焕发的脸,到底还是违心地说:“昭姑娘结束战斗时面色苍白,有些虚弱,但不见身上有明显的伤口,瞧着应该只是内力损耗过大。” 只怕是又脱力了……这么频繁的脱力,也不知会不会伤到根本。宫尚角皱眉“嗯”了一声,领着红玉侍金庭进了徵宫。 从前能称一声“风景如画”的前庭,如今只剩满目疮痍。 鲜花招展的花坛没了,茵茵的绿植没了。 断裂的大树、破碎的山石、倒塌的檐廊…… 偌大的院子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可见当时战况有多激烈。 连铺地的青石板都裂开了大半,有好些直接翻了起来,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残留的刀痕比比皆是,似乎还在散发着伤人的锐气。 求援回来发现危机解除的侍卫们和临时回来加班的下人们,正在合力把断树、大块的山石搬到边上去。 强大的入侵者被主子们解决了,他们也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了。不然什么力都没出,好意思拿加班费、吃夜宵? 宫远徵发了话,没人去动那个四肢被折断的入侵者,甚至有人故意扬起灰尘,任由那人躺在原地吃灰。 好日子近在眼前,却有人要来搞破坏,小人物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脸花成那样,谁认得出他?认不出认不出,谁来问都是认不出。 “可知入侵者是什么人?”宫尚角问跟上来的金淼,“人死了?”脏兮兮好似个泥人,看那身长体格倒是有点宫唤羽的样子。 金淼将酝酿多时的说辞拿出来:“没死。昭姑娘最后跟他对了一拳,震断了他的四肢骨头,没有余力再封住他的内力,所以让人不要靠近他。” 他压低了声音:“宫主和昭姑娘都疑心入侵者就是潜逃中的前少主,但对方以黑巾蒙面,又始终不肯表明身份……”黑巾丢在现场了,宫唤羽认不认都是他的。 金淼偷偷瞄了眼脸色不好的宫尚角,生怕他会觉得章雪鸣下手太重,把杀手锏祭出来:“昭姑娘在战斗中一直留手,只守不攻,与对方缠斗许久。直到宫主放出求援信号弹,对方突然将刀掷向宫主要害,逼昭姑娘掷刀阻止,趁机对昭姑娘下杀手,昭姑娘这才……” “够了。”宫尚角收回落在宫唤羽身上的目光,大步走向有侍女进出的那间殿宇。 金庭很有眼色地没有跟进去。 金淼跟他两个一左一右扶刀站在小殿门口,高大挺拔,让一干心有余悸的侍女们十分有安全感,进进出出都要抬头看上一眼。 宫尚角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餐室,只见一桌子饭菜糕点,靠窗户的矮几上还搁着几个没打开的大食盒。 他家那两个小东西都是家常打扮,皆跟他一样穿着同款的黑绒长袍,一个左肩头上绽放着银色昙花,另一个左肩头上绣着紫色的八仙花。 两个人像取暖的小雀紧挨着坐在一起,都是脸色苍白眼圈红红受了委屈的模样,对着一桌子饭菜不动筷子,听见人来了就一齐扭头望过来。 宫尚角的心顿时化作了一滩水,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开口就是:“吓坏了?” 宫远徵坐在靠隔板的这边,眼睛一眨,泪珠就掉下来:“哥!他要杀我,还要杀昭昭!” 章雪鸣瘪了瘪嘴,也是眼睛一眨,泪珠子啪啪地掉:“哥,他躲在阿远回偏殿的路上,就在那个拐弯那里,我一过去他就直接出刀刺我脖子,力道可大了,是奔着要命来的!” 别的话,他两个一句都没说,那眼泪赛着掉。 宫尚角看着他两个那被欺负惨了的样儿,想到昨日章雪鸣为着宫门的事为着他的安全接连透支自己,才将将养了一天,竟然又撞上宫唤羽来杀人泄愤。她还拼命护住了宫远徵…… 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本该言辞谨慎的,这时候也忍不住冷声恨道:“他该死!” 宫尚角头回未经调查就给人定了罪,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他已经认定宫唤羽是醒来后不忿他坐上了执刃的位置,既然已经对月长老父子下手,便打算在逃出宫门前杀他的一双弟妹戳他的心。 心里恨不得将宫唤羽千刀万剐,但长老们想必就要到了,太多人知道宫唤羽没死了,此时动手来不及了。 他只能按下杀心,过去挨个摸了摸宫远徵和章雪鸣的头:“别哭了,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会儿长老来了有哥哥应付,你们不必出面。”又故作轻松地问他们:“徵宫可有哥哥住的地方?哥哥今晚留在这里陪你们,不走了。” 第180章 诚实的郑昭昭 章雪鸣抢在笨蛋小郎君欢天喜地说“有”之前开口道:“有是有,不过哥哥一直没空过来徵宫小住,那处殿宇都没什么人气……不如,今晚哥哥跟阿远凑合凑合?你们兄弟俩许久没秉烛夜谈了。正好哥哥也能帮我看着点阿远,今天那人掷刀那一下好生凶险,阿远被吓得不轻,我怕他晚上发起热来没人知道。” “我才不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因为受惊就夜里起热的!”宫远徵蹙眉反驳,又担心地望着章雪鸣:“倒是你,昭昭,你这回元气大伤,真得好好静养了。再来一次,只怕要动摇根基了。”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公。”章雪鸣咕哝了一句,问宫尚角:“趁长老们还没到,哥哥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今晚还不知道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宫尚角本不想吃的,看着两小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米油,端在手里慢慢喝,偶尔也夹一筷子炒鸡蛋或是冬笋片来吃。 瞧章雪鸣和宫远徵能吃得下饭,虽然不如午饭时吃得多,他也安心了许多。 青栀过来说两位长老带着黄玉侍到了,宫尚角正要走,章雪鸣一拍脑门:“哥,我差点忘了,那人的内力不对劲。密道中药的武者多少都会失去一部分内力,但那人的内力堪比我全盛时期的七成。如果这是他中药后的结果,那岂不是说他在中药之前比我内力还深厚?我注意到,在打斗中有好几次他的眼睛忽然变红了,但维持的时间很短。当时我以为是光线的问题,现在一回想,只怕他是练了什么奇怪的功法,早就入魔了。” “你确定?”宫尚角严肃起来。 “我确定。”章雪鸣点头。 宫尚角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轻声嗔道:“这个时候你这么诚实干嘛?” 宫远徵却道:“哥,昭昭做得对,咱们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想你为难。” 宫尚角伸手胡噜了下他的脑袋,弄得小铃铛叮当乱响:“行了,你俩吃着,等长老们走了我就回来。” 宫远徵看着他出去了,嘴角一翘,转向章雪鸣就想说话。 章雪鸣却一把捂住他的嘴,都不嫌他嘴上有油了。 她用眼神示意宫远徵门外有人,宫远徵一惊,忙快速眨眼两下表示知道了。 章雪鸣放开他,擦擦手,又拿起筷子来吃饭。 宫远徵有样学样,只管吃饭一声不吭。 大约过了两分钟左右,过道里有人脚步无声地离开了。 章雪鸣翻了个白眼,却依旧不让宫远徵说话:“吃你的饭,既然决定了就别后悔。反正今天我没吃亏,差点被人一刀穿心的不是我。” 宫远徵难以置信地用筷子指了下门外:都听不到呼吸声了,我哥还在? 章雪鸣扬了扬眉:不然你以为? 宫远徵用乞求原谅的小眼神看着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了。 章雪鸣用公筷夹了一筷子冬菇滑鸡放到他的碗里,用口型告诉他:放心,我不会跟财神爷翻脸的。 又过了几分钟,过道里终于空了。 宫远徵也失去了再提这件事的兴致,干脆丢开不管了,吃饱了筷子一撂,休息了一会儿,跟着章雪鸣去了琴室。 不好出去走动消食,宫远徵就学着章雪鸣贴墙站立。这姿势看似简单,两刻钟站下来,额上居然还出了毛毛汗,比散步都费力。 因为章雪鸣拒绝服用放铅粉的安神汤,宫远徵便拉她去茶室给她煮三味安神茶喝。 为了效果好,宫远徵还把三钱的酸枣仁捣碎了才放进沸水里,又加了麦冬、远志各一钱,一壶水煮到只剩十分之一了才把深红色的药茶倒在小碗里推到章雪鸣面前。 “你不喝?”章雪鸣问道。 “我再煮一壶。” “一会儿给哥哥也煮一壶,你那颗信号弹放出去把他也吓得不轻。”章雪鸣吹了吹小碗里蒸腾的热气,“他穿着我们孝敬他的软底布鞋就过来了,我瞧着鞋边都刮花了。” “嗯。” “这回开心了?哪怕知道有我在,哥哥还是一见你有危险就赶过来了。” “嗯,开心。”宫远徵大大方方认了,又赶紧补上一句:“哥哥也很担心昭昭的。” 但这壶药茶,宫远徵没能喝上,因为宫紫商来了。 听青栀进来禀报说商宫大小姐和花公子跑来支援了,还一人抱了个奇怪的大黑球,进门就大声嚷嚷着问入侵者在哪里,说是要把坏人统统炸死,结果跟谈完事的宫尚角和两位长老撞了个正着。 花公子被两位长老带走了,入侵的“贼人”也被黄玉侍们用担架抬走了,据说要送进地牢关押。花长老说会叫医馆大夫过去诊治,让宫远徵不必理会,没得让苦主去给凶手治疗的。雪长老也默认了。 而宫紫商在正殿罚跪,长老们还专门留了个黄玉侍盯着她,说是要跪满一个时辰才准起来。宫尚角让章雪鸣给宫紫商安排换洗衣物和住处,不叫她大晚上瞎跑了。 宫远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扶额半晌,笑了一声:“算她还有点良心。” 章雪鸣问青栀:“其他三宫的人都来了?” 青栀答道:“角宫金复侍卫带了五十名侍卫过来,商宫只来了大小姐,羽宫未见人来。角宫的侍卫在帮忙清理前院,奴婢让厨房给他们安排了夜宵,没有准备赏银。” “这就对了。”章雪鸣给了她一个赞赏眼神,“人家不知道来了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是做好了把命丢在这里才过来的,不是为了那点银子。这情分咱们徵宫的人都得记住了,角宫若有事,咱们徵宫也是要全力以赴的。你抽空也给下头的人说说,别让他们傻乎乎的觉得这样的救援理所应当。这世上没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遵命,昭姑娘。”青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按章雪鸣的吩咐找了四个蓝绸垫子过来,又把章雪鸣入宫门时角宫送过来给她的一袭红狐皮白毛领子斗篷抱上了。 “走,阿远,我们接大姐去。”章雪鸣笑着朝抓住一切机会学习的宫远徵伸出手。 宫远徵握住她的手,也笑了:“好,去接大姐。” 第181章 倒霉的宫紫商 徵宫正殿。 宫紫商垂头丧气地面冲主位跪在木地板上,旁边一名黄玉侍扶刀站立,双眼紧盯宫紫商,不准她偷懒往后坐。 章雪鸣和宫远徵进来,那黄玉侍眼神犀利地望过来,视线在章雪鸣脸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换来了宫远徵阴恻恻的注视。 对方显然不全是因为章雪鸣的容貌才久久注目。行过礼,他只简单地称呼了一声“徵公子”、“昭姑娘”,便不再开口,刻意的无视、莫名的傲气,让宫远徵不禁脸色阴沉。 章雪鸣捏了下宫远徵的手,过去把斗篷披到宫紫商身上,又接过青栀递来的一个蓝绸厚垫子让宫紫商垫着。 宫紫商立时一扫沮丧之态,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还是昭昭知道心疼姐姐~” 那黄玉侍要阻止,章雪鸣只是笑了一声,青栀便上前行礼,态度恭敬,语气平淡地问他:“敢问这位玉侍,花长老和雪长老可说了不准商宫代宫主加衣,非要她直接跪在地上?若您实在不清楚,不如现在追上长老们问问清楚?” 对方一噎,伸出去的手默默地收了回来。 总算有人能治治这个做事死板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的黄玉侍了!宫紫商心中大畅,见青栀在她旁边又摆了两个坐垫,奇怪地问:“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有人跟我一样被罚了?谁啊谁啊?该不会是宫子羽和金繁?” 她回头去看殿门口,满脸期待。 宫远徵冷哼一声:“少做梦了,今晚羽宫没人过来。” “哦~那大概是宫子羽忙着照顾老执刃和雾姬夫人,金繁也被拖住了。”宫紫商失望地收回视线,不忘帮宫子羽描补。 宫远徵没揭穿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自老执刃中风、雾姬夫人卧床不起后,宫子羽整日酩酊大醉的传闻已是宫门尽知,戒严都没能阻止八卦的流传。宫远徵不信宫紫商到现在都还没听说。 宫紫商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地板上的木头纹路。 中午宫门解除戒严,商宫也解禁了,她照例跑去侍卫营找金繁,没找到人,这才从其他侍卫口中得知最近发生的事。羽宫宛如被霉神眷顾,宫子羽一蹶不振,金繁这些天都待在羽宫守着宫子羽。 她本要去羽宫的,商宫却来人找她回去,说徵宫昭姑娘让人送东西来给她,要把东西交到她手里才肯走…… 宫紫商正想着,眼角余光觑见章雪鸣和宫远徵站到了那两个空坐垫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昭昭,别告诉我是你和宫远徵被罚了,长老们早都走了,他们今晚都没跟你俩打过照面。” “同长老们不相干。我和阿远深夜求援,大姐不惧危险从商宫赶来援手,大姐被罚,我和阿远自该一道。”章雪鸣撩起衣摆在她身旁跪下,宫远徵也跪到了章雪鸣的旁边。 宫紫商一看他两个来真的,心中一暖,鼻子就有点酸。 她虽和宫子羽交好,时常一起触犯家规被叫去长老院受罚,那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逃脱一个算一个。再没有这样,有人念着她的好,没被罚也上赶着来陪罚的。 宫紫商难得正经地道:“别胡闹,长老们罚我是因为我行事鲁莽,没经过实验的东西也敢带出来,还把花公子也牵连进来了……这事是我欠考虑,同你俩有什么关系?” 正经不到三秒,又嘻嘻一笑:“你俩赶紧起来。今晚是不是都被吓坏了?瞧那小脸白得都不用擦粉了,哎哟,真是赛雪欺霜啊。” “……赛雪欺霜是形容表情冷漠严峻,不是拿来形容脸白的。”宫远徵嘴角抽搐,“大姐,你不要乱用。” “嘿,臭弟弟你在学堂里就只学会拆台了是?你不会只取字面意思?”宫紫商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俩换了对她的称呼,愣了一下,又笑嘻嘻插科打诨要赶他们去休息。 章雪鸣却道:“大姐还得跪多久?” 宫紫商看看角落香炉里才下去了六分之一的香,叹气:“等那柱香燃尽了,再续一柱香,全燃尽了才能起来。” 章雪鸣便道:“青栀,这里太冷了,着人搬熏笼和屏风过来,不然两宫宫主被冻病了,某些鼻孔朝天自觉比前山宫主们都高贵的人难辞其咎,只怕一会儿哥哥回来了也忍不住要叫他也跪上一跪了。” “遵命,昭姑娘。”青栀瞥眼那憋屈得表情扭曲却又不敢接话的黄玉侍,暗骂一声“该”。 宫远徵也道:“对了,大姐未习武,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也该饿了。你让人把宵夜送过来,大姐要跪着反省不好动手,让人喂她吃也一样。哦,再给我和昭昭带点热茶点心,我们也没吃饱。” 那黄玉侍瞠目结舌。 但他要讲道理,徵宫二对一无压力,甚至都不屑跟他对话,只出个侍女就能碾压他。 他要不想讲道理,哪怕章雪鸣现在不能再如昨晚强闯长老院那般威风,她还不能跟新执刃告状?他敢趁人之危对刚经历生死的徵宫的两位动用武力,以下犯上,新执刃当场杀了他,长老院又能怎么样?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侍卫下人搬着东西鱼贯而入,在青栀的指挥下将那三人所在之处变成一方温暖舒适的小天地,还人人都对他报以不善的眼神。 趁那黄玉侍的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金淼蹭到墙角,飞快地将那香头掐断,剩香揣走,换了准备好的外表一样,燃烧速度却快一倍的那种,用火折子点好了,又若无其事地混在人堆里出去了。 等宫尚角回来,就见到大门敞开的正殿里灯火辉煌,多联大屏风挡住了外面的人投向殿内的视线。厚厚的布料透光度不好,只能依稀看见屏风的另一边有人,看不清在做什么。 “到底还是女子更细心。”宫尚角赞了一声。他只是不耐烦为了小事跟长老们饶舌,并不是赞同他们的做法。 罚归罚,代宫主也是一宫之主,还是个未婚女子,就让人那样跪在正殿里,大门敞着给人看,像什么话! 但看着屏风那边不止跪着一个人,隐约还有说话的声音? 第182章 坚定的宫远徵 宫尚角抬手让金庭止步,自己屏住呼吸、脚步无声地走近,才到殿门口就听见屏风那头传来的压低嗓门的说话声—— “到你了,黄玉侍,家规第三十七条,背。” “徵公子,我叫金潼,不叫黄玉侍……好,家规第三十七条,见执刃令如见执刃,当尊之敬之、恭之从之。” “那你刚才还敢对我和昭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自己说,昨晚在长老院,这一条你们谁做到了?” “没谁……可是昨晚上徵公子你拿出来的明明是执刃的附属令牌,不是……” “好了,阿远,金潼知道错了下回不再犯就行了。别耽搁时间,一会儿哥哥该回来了,快发牌。” “就是就是,臭弟弟哪来那么多话?就你长嘴了!赶紧发牌!” “这一轮谁先?” 宫尚角眉心一跳,大步走进去,绕过屏风,就看见四个围作一圈跪得笔直,一脸严肃专注地在……打叶子牌的人? 许是“贼人”被抓住了,大家精神状态都很松弛,章雪鸣也没放神识网出来望风。 此时就见他们四个人手一把叶子牌,每个人身旁还放着两个碟子,里面装着数量不等的小饼干。很显然,输了不止要背家规,还会输掉好吃的小饼干。 宫尚角抬手把额角鼓起的青筋按下去,狠狠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名字来:“宫、远、徵!郑、昭、昭!” …… 徵宫偏殿。 卧房里,宫尚角和宫远徵兄弟两个坐在床榻边,卷着裤脚在泡脚。 宫尚角一想起来之前在正殿看见的那个荒唐场面,还忍不住要骂:“不像话!” 宫远徵低着头不吭声,嘴角却一直是弯着的,时不时肩膀还会抖呀抖。 宫尚角更气了:“你还笑!之前哭唧唧一副吓掉了魂儿的样子,转头就玩得兴高采烈什么都不怕了是?你跟郑昭昭多能耐啊,黄玉侍都被你们拉下水了。要不是郑昭昭跑得快,你瞧我怎么罚她!” 章雪鸣反应多快呀。宫尚角才出声,她就突然放开了手里的叶子牌。 宫尚角还当她要装晕,结果她蓦地起身把宫紫商也给拽了起来,腰一弯把人扛上,一把推开屏风就撒丫子跑掉了。 剩下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宫尚角想骂什么都给忘了,只能把黄玉侍放回去给长老们复命。然后把宫远徵拎去偏殿教训——太晚了不好总往小姑娘房里跑,何况那玩意儿肯定已经把小殿的门关上了,去了也白去。 骂不到章雪鸣,就训自家弟弟。 然而轻了不行,轻了弟弟不长记性,重了也不行,他不忍心。 于是宫尚角来回都是“胡闹”、“不像话”、“不成体统”这几句,宫远徵完全无压力,只要低头不接话,骂不了几句就熄火了。 这回听见宫尚角换了新词,宫远徵还觉得怪新奇的,心里小声逼逼了句“哥哥吹牛”,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扭头看着宫尚角,眼睛亮亮的说:“就是因为哥哥来了,我和昭昭才不怕的。” 宫尚角被弟弟的这记直球打得有点晕,干咳一声,别过脸去,耳根悄悄地红了:“那你们也不能拉着黄玉侍一起胡闹……你们就不怕长老问起,他把你们卖了?” “卖就卖呗。”宫远徵笑了,他现在心态可好,“我和昭昭刚经历过生死,是擒下宫唤羽,让他不能再在宫门作乱的大功臣,黄玉侍没拦住我和昭昭陪跪已经是大错。他要是敢说,我们至多被训一顿,罚抄家规,他可就难说了。” 宫尚角惊讶地打量了下弟弟:“不错,长进了。” 既欣喜于他的成长,却也头疼他跟章雪鸣学得越来越胆大,忍不住道:“你不要样样都跟郑昭昭学,要学会分辨好坏……” “哥哥。”宫远徵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昭昭很好,她对我也很好很好,是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 宫尚角哑然,半晌,摇头笑道:“算了,随你们。” 宫远徵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在心里藏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了:“虽然我知道哥哥和昭昭之间不可能有男女之情,但最开始,哥哥请昭昭入宫门的时候,是想过以后要娶她的?” 宫尚角心中一惊,只道是宫唤羽故意挑拨,把当初章雪鸣是以他的未婚妻的身份进宫门的事说出来了,面上却依旧一派沉静,不答反问:“为什么远徵弟弟会有这样的想法?” 宫远徵坦然笑道:“哥哥,我与你相依为命十年了,我从不敢揣测你的心意。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哥哥肯那么轻易就放手,是因为我无意中做错了事,让哥哥不得不……” “不是。远徵弟弟不要胡思乱想,我和郑昭昭不可能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当时不过是为了确保郑昭昭能顺利进入角宫,不会被宫唤羽横插一手,才会让她以我的未婚妻的身份进入宫门。”宫尚角要承认也只会承认这部分,至于郑掌门私下托付,他迫不得已答应的那部分,即便郑掌门亲自来他也不会认的。 宫尚角没注意到在他说出“我的未婚妻”五个字时,宫远徵僵硬了一瞬的笑容。他一想到当初交给章雪鸣的那些东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我为了请郑昭昭进宫门帮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很大很大。” “……多大?”宫远徵被宫尚角的新表情惊到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那点不舒服都被惊退了。 “她带进来的那两套今年新做的大礼服和配套的首饰,远徵弟弟看过了?”宫尚角抹了把脸,“还有两件大毛衣服……都是我付的账。” “嘶~”宫远徵替哥哥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两、两万金?” “准确来说,是两万一千六百六十金,折合白银二十一万六千六百两。”角宫十年的分红瞬间缩水将近五分之一,就换来了不到两只嫁妆箱子的衣服首饰你敢信? 宫远徵凭借他那天在旧尘小镇得到的一点浅薄的消费经验,把这个数字换成泥塑猫狗……这回真是脸都吓白了。 他从记忆里翻出章雪鸣说过的胭脂水粉的价钱仔细计算着,表情沉重。 泡脚水都要凉了,他才坚定地望向哥哥:“我会努力赚钱,还请哥哥帮我。” 第183章 卧谈会 章雪鸣还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将畅游在幸福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的海洋里,正同宫紫商躺在床上开卧谈会。 宫紫商一开始挺拘谨,还有些难言的自卑。 虽然宫门有个传承数百年隐世武林世家的名头,实际上根本没有与之相符的世家教育,除了礼仪,没哪样合格的。而作为宫门血脉中不受重视的女性子嗣,宫紫商接受的教育更是欠缺太多。 她从进入章雪鸣居住的小殿就觉得眼睛不够用,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她甚至不习惯侍女们恭顺体贴的态度,要不是有个章雪鸣当照样,她差点要跟侍女道谢了。 是章雪鸣平和的态度,做什么都先一步隐晦示范的行为很好地安抚了宫紫商不安的心。 没多久,她就恢复了活(逗)泼(逼)的本性。 床幔一放,侍女们退出去,卧房里安静下来,宫紫商就迫不及待地问:“昭昭,你老实告诉姐姐,你是怎么把宫远徵拿下的?看他现在对你死心塌地、千依百顺的样儿,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传言中那个阴晴不定的小毒娃。” “阿远很好,对我也很好很好。”章雪鸣粲然一笑,“选婚前发生的那些事,想必大姐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言了。其实我和阿远的事并不复杂,也没有谁拿下谁的说法。当初阿远诚心请我入徵宫,我也觉得他人不错,就答应了。后来在长老们面前过了明路,选婚、订亲、入住徵宫……我和他年纪相仿,相处下来觉得很投脾气,他喜欢的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他也喜欢,我们在一起挺开心的。” “就这些?” “就这些。”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宫紫商丧气地翻了个身,趴到枕头上,“哎哟,我还想跟你讨教两手,改天试试能不能拿下金繁呢。” “大姐很喜欢金繁?是非他不可的那种喜欢?” 宫紫商转头对上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愣了一下,赶紧把头转回来:“是啊,在我心里,金繁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昭昭你知道吗?那年我……” 宫紫商把那次她发烧昏迷,金繁来商宫找她、给她找药、煎药、喂药,让她体会到久违的被人关心的温暖的旧事巴拉巴拉说了一遍。 仿佛自我催眠般,她羞涩地一笑,抱着枕头扭来扭去:“昭昭你说,这样的他,我怎么能不喜欢?” “那就向执刃正式提出请求,请执刃将他调来做你的贴身侍卫,近水楼台先得月。”章雪鸣含笑垂眸,语气淡淡。 “不行不行,喜欢他就得尊重他的意愿。就像昭昭你和宫远徵在一起,不也是他先征得你同意,才去求宫尚角和长老们让你和他订亲的吗?” “也对。要尊重他的意愿啊,那就也不能套麻袋、用点小手段、生米煮成熟饭了……” “哎哟~昭昭你可真是大胆,这种话你也敢讲~”宫紫商眉眼弯弯,笑容荡漾,口中却道:“姐姐我确实很欣赏金繁的身材,但姐姐我不止想得到他的身体,更想得到他的心~” “那难了。” “可不是,真难啊。”宫紫商把被子揪上来,把脸埋进去,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习武,连参加宫门试炼的资格都没有。金繁武艺高强,健步如飞。宫子羽不在场,金繁想跑,我根本追不上,就好像让池塘里的一条鱼爬到山顶上去一样,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我。” 章雪鸣忽略掉“健步如飞”这个词,暗暗庆幸宫远徵不在,不然这两姐弟又要开始说相声了。 许是她的沉默让宫紫商误会了什么,那个眉眼生动的女子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昭昭,你是不是也觉得姐姐不知羞耻……” “不是。”章雪鸣摸摸她肉肉的脸颊,又摸摸她的额头,“大姐既聪明又勇敢,也很坚强。”腹背受敌,夹缝里求生存,身陷绝境干脆破罐子破摔,反其道而为之,反而逃过了像兰夫人那样被桃色绯闻逼上绝路的结局。 而且宫紫商的运气也不错。 她追着跑的金繁是个隐藏身份的红玉侍,而现在,如果她想放弃了,花公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半夜的,只是出于对宫家血脉的看重,就冒着生命危险,陪着只见过两次面的姑娘跑大半个时辰的山路来徵宫救援,她可不信。 “……昭昭你真会安慰人。”宫紫商脸红了,眼眶也红了。她忙把脸又埋进了被子里:“我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金繁也不会一点回应也不给我。” “他是绿玉侍。”章雪鸣道。 久等不到下文的宫紫商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只有眼角的微红记录着她先前的感动:“昭昭想说什么?” “我们徵宫也来了一个绿玉侍,是长老院派给阿远的贴身侍卫。他的职责是守护阿远,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他心里,阿远最重要,没有人可以和阿远相比。”章雪鸣不认为宫紫商不知道这些,但或许她缺的是一点勇气,一点打破维持了多年假象的勇气,又或许是一点破坏多年形成的习惯的勇气。 “侍卫也是人,他们也有感情……” “宫门里姓金的侍卫都是宫门从小收养的孤儿,他们一直受的教育是忠诚。尤其是玉阶侍卫,因为习武资质好,宫门更为看重。”洗脑式教育肯定没断过,忠诚度不够的都不会派到主子们身边。所以你要求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守护对象重,那只能是妄想。除非他的主子把你看得比自己更重,他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宫紫商沉默许久,恨恨地道:“所以你说我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堂堂大小姐、商宫宫主又如何,还不是换不来一个人的青睐?” “大姐努力真的只是为了得到金繁的青睐,而不是为了自己吗?”章雪鸣笑了,“明明是大姐选了一个从始至终都不能也不敢以爱情为重、小家为重的对象,为什么现在大姐又为此懊恼呢?”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长到章雪鸣打算要睡觉了,宫紫商才别别扭扭地把脸转向章雪鸣,小声说:“昭昭你这么聪明干什么?跟宫远徵学的只会拆台了吗?” 第184章 徵宫的餐桌 徵宫偏殿的卧房里,宫远徵已经陷入了梦乡。有哥哥在身旁,他睡得很香。 可爱的胖狸奴灯笼在角落的架子上持续散发出微弱的淡黄色的光,让这房间不会沉寂在深沉的黑暗中,也不会明亮得搅扰到主人的睡眠。 本不习惯与人同寝的宫尚角注视着那点柔和的光,听着身旁弟弟低缓绵长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徵宫小殿的卧房里,厚重的床幔隔出的小空间狭小却温暖,充满了安全感。 宫紫商躲在缎面包住的厚棉被里,因为一番意料外的长谈,心神激荡。听着身旁章雪鸣规律的呼吸声,她睡不着也不敢乱动,只想快快捱过这难捱的黑夜,回去商宫大干一场。 “大姐睡不着?”章雪鸣的声音含糊地响起,吓了宫紫商一跳。 “怎么可能睡得着嘛……你给我描绘了那么美好的未来。”宫紫商嘟起嘴小声嘀咕。 “那我给大姐按按?”章雪鸣翻身坐起来,询问的语气,手却已经伸过去,把棉被裹成的茧子扒开,轻松将宫紫商翻了个面。 宫紫商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只手扶住她的额头,一只手便拿住她的颈椎,从颈到背,带着治愈性内力的推、拿、揉、点、按、拍,有节奏的松紧交替。 宫紫商就在她手底下瘫成了一块饼,舒服得喵喵叫起来。 “睡。”随着结束语的到来,宫紫商后颈上紧了一下,人就睡着了。 章雪鸣帮她翻个面,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了。 今天还没进学习空间学习。她昨晚上考编织技能考核,奖励里出了一门《灯笼的制作》课程,正好这半个月宫远徵肯定要紧迫盯人,费精神的事做不了,她今晚去刷一下,给自己找点事做。 第二天,四个人都起晚了。 说是晚,其实天还没亮,也就是卯正(早上六点)不到。 宫远徵头晚上和哥哥一起泡脚,互相帮忙给手脚涂药膏裹布,一起睡觉;早晨起来又互相帮忙磨了茧皮,一起洗漱,还获得了哥哥帮梳头编小辫子戴小铃铛的福利,心情飞扬,笑得见牙不见眼。 宫紫商头晚上跟章雪鸣享受了一次从头到脚的护理,体验了一次极度舒适的独家肩背按摩,睡了有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觉;早上起床后经历了磨茧皮、洗漱、护肤、上妆、更衣,梳了个少许珠花点缀的百合髻,显得她年轻又俏丽,乐得她眉眼弯弯,更是活力十足。 小殿餐室是四个人今早的聚首点。 宫紫商私下还是“宫尚角”、“宫尚角”的叫,等见着她口中那张死鱼脸了,又心里发怵,腿一软就想行礼,章雪鸣忙把她拉住了:“大姐,我这儿只叙家礼。” 宫紫商惊讶地看见宫尚角点头,明明还是没表情,但就是感觉整个人都柔和多了,不禁暗忖难道真是美人魅力太大,死鱼脸也扛不住? 四个人分了男女坐到餐桌两边。 宫远徵既舍不得不跟哥哥亲近,又嫌弃宫紫商跟章雪鸣坐得太近,掀起半边嘴唇怪模怪样地冲宫紫商示威,宫紫商立马以同样的表情回击。 宫尚角和章雪鸣只当看不见,垂眸含笑拿起勺子喝面前热气腾腾的浆饮。 “这是豆浆?”宫尚角尝了一口,扬了扬眉。 “嗯,加了核桃、花生、红枣,豆腥味被压下去了,喝着适口。”章雪鸣瞥眼那边还在斗鬼脸的两个,无奈地摇摇头,不管了,“不用加糖,甜味刚好。” 等回去让角宫的厨子来学。宫尚角点点头。 因为他和宫紫商留宿徵宫,今早厨房送来的包子馒头都是小巧玲珑,一口一个的,正常形状的和各种花色的都有,斯文是斯文了,量看着就更多了。 宫尚角看见弟弟跟宫紫商停战了,又开始在碟子里拿小动物馒头、蒸饺排兵布阵,边吃边玩,宫紫商也跟着学起来,不禁皱眉,但眼角余光觑见章雪鸣挑高的眉,又把教训的话咽下去,改来说她:“他不是小孩子了,你别一味宠着他。” 章雪鸣挑高的眉回到原位。她冲着看过来的宫远徵微一笑:“没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还不是照样宠着我?”又拿新奇的目光上下扫视宫尚角一回,反过去说他:“哥哥可真是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明明最宠我俩的不就是哥哥吗?” “就是!”宫远徵忙帮腔,回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啊呜一口吃掉一只小金鱼蒸饺。 “油嘴滑舌。”宫尚角没好气地一人瞪了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用公筷给两个小的一人夹了个酱肉包,问宫紫商:“大姐喜欢素菜的还是酱肉的?” 宫紫商将他们平和又家常的相处看在眼里,又是惊奇又是羡慕,没想到宫尚角会跟着两个小的叫她大姐,愣了一下才慌忙回答:“酱、酱肉的。” 宫尚角态度自然地给她夹了个酱肉包放在碟子里,又给自己夹了个素菜包,默默地就着没有豆腥味的豆浆吃起来。 章雪鸣见宫紫商眼睛时不时往奶糕那边瞄,夹了一块给她,又把糖罐子推到她面前:“馒头、奶糕和红豆糕是甜的,别的都是咸口的,大姐喜欢吃什么自己来,觉得不够甜就蘸糖吃。” 气氛太好,新鲜东西也多,宫紫商渐渐沉浸在“吃吃吃”的世界里,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她知道自己的食量,要吃撑那得是吃了多少啊?怪害臊的。 她脸红红地抬起头来想说点什么话给自己挽尊,却震惊地发现宫尚角捏着块奶糕跟玩儿似的还在一小点一小点地咬,手里早是换了公筷,时不时就夹个包子、夹个蒸饺投喂那两个小的,还帮忙不断把他俩面前空了的盘子放到旁边的多层花几上,再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摆到他们面前。 那两个小的则是吃得头都不抬,宫尚角给夹什么就吃什么,吃得可欢,完全没有停筷子的意思。 宫尚角掩饰般地跟宫紫商解释:“他们俩年纪小,在长身体,又都习武,消耗大,昨天还累着了。” 宫紫商注意到他略红的耳根,顿时淡定了,也更羡慕了:原来他是这样的宫尚角!不过,不会觉得丢脸就让弟弟妹妹饿着,是个不错的哥哥。 比她爹好。她找她爹说每日送来的饭菜不够吃,只换来一句“那就少吃点,都肥成猪了”,王侧夫人捂着嘴在旁边笑…… 这么说起来,昨晚上她没饿着肚子入睡,没有半夜饿醒睁着眼睛到天亮,今早又能吃撑……都是自母亲过世后的头一遭。 往常跟宫子羽在一处吃饭,菜色再好,她也尽力克制不吃太多东西。不然那些宫门碎嘴子就要把“商宫是羽宫的跟班”,改成“商宫去羽宫讨饭”了,她爹听了得往死里罚她。 宫紫商抓抓脸,嘿嘿一笑,学着宫尚角拿块奶糕慢慢磨时间,也加入到投喂的行列中去。 昨天晚上两边的谈话都被当事人悄悄藏在了心里,究竟谈了什么,大家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及。 早餐过后,章雪鸣和宫远徵送走了宫紫商,点了两个徵宫侍卫护送。 金复昨晚上领着角宫侍卫帮忙清理完徵宫前院,吃了宵夜就回去了。 宫尚角刚想叫着金庭走人,却被宫远徵扯住了袖子:“哥,我有东西要让你和昭昭看。” 第185章 创造奇迹的人 看什么? 当然是看宫远徵偷摸培育的出云重莲了。 特意保持着光线昏暗的秘密药房里,三株出云重莲同处在一个温箱里。 墨绿色的茎叶看不真切,只看见三个白到有种晶莹剔透之感的花苞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散发出微弱的荧荧蓝光,仿佛悬浮在半空的宝石,美得惊人。 这真是世间该有之物吗? 宫尚角和章雪鸣这两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都被震撼到失语,忘了此前宫远徵突然慌张地把他们拦在门外,匆匆进入再出来时,腰封右侧露出的一角十分眼熟的坠着金链红宝石的红艳。 宫远徵脸上的热意还没褪尽,趁他们失神,悄悄要把红盖头往腰封里再掖一掖,蓦然发现盖头一角露在了外面,惊慌一瞬又很快把自己安慰好了:未露全貌,哥哥和昭昭肯定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少年人爱美,腰上弄多点装饰怎么了? 他赶快调整调整,让那悬着金链红宝石的鲜红缎面三角显得更像是腰封上本就有的装饰,若无其事地看向宫尚角和章雪鸣。 哦,他们还在望着出云重莲出神呢。 循着他们的视线看向那美得像是梦境之物的出云重莲,宫远徵不无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培育出第一朵出云重莲时,他没有经验,总想着万一培育过程中出了问题,给哥哥太多期望却又让哥哥失望不好,干脆等花开了再送到哥哥面前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花开了,被人截胡了。 这次宫远徵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谁知道昨晚上宫唤羽会跑来杀人,最后宫唤羽朝他掷出长刀的那一下,连金淼都没反应过来,要不是…… 说是生死一线也不为过。 那时候他脑子里闪过的唯一的念头是:太可惜了。早知道就让哥哥和昭昭先见见出云重莲了。他不在了,出云重莲也活不了了,那样的美没能让哥哥和昭昭看到,太可惜了。 他没死,但那念头也没消失。所以不等花开了,他要让哥哥和昭昭亲眼看看它们,看看他用心培育出来的奇迹。 “真美啊。”章雪鸣叹了一声。以她四级的种植技能判断,她种不出这样的奇花。至于这奇花的药效如何,贾管事的儿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最好的证据:起死回生,奇经八脉全通,力大无穷。 宫尚角长出了一口气:“是啊,真美。”这是世间不该有的绝色,它们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不是弟弟口中的一个名词,也不是古籍上简单到极致的一段文字。 章雪鸣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她眼睛亮亮地朝笑得神采飞扬的宫远徵招招手:“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们创造了奇迹的小郎君!” 哎呀,昭昭总是这么热情直白~哥哥还在呢。宫远徵心里想着,脸红红地快步走过去。在章雪鸣抬起手时乖顺地微微弯了腰,把头凑到她的掌心,还蹭了蹭。 章雪鸣笑着摸摸他的头,抓住他的小辫子摇了摇上面的小铃铛,又摸摸他的脸颊,最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昭昭不夸夸我?”宫远徵不满足地撅起了嘴。 “还能怎么夸你呢?能两次成功培育出那等早已绝迹的神药,这已经不能说是运气了。那是阿远你用超越常人的细心、耐心和满腔爱意创造出的奇迹,独属于阿远的奇迹。”章雪鸣抓着他的手摇了摇,“我被震撼得什么好词都想不起来了,只记起来一句话。” 单这几句都够宫远徵回味很久了,没想到还有,他追问:“什么话?” 宫尚角也默默地竖起了耳朵。 “世间万物不及你。”章雪鸣望着宫远徵的眼睛,嫣然一笑,“阿远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奇迹。” 轰! 滚烫热意爬上脸,宫远徵只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害羞地躲去宫尚角身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两个人!冷不防就被塞了一口狗粮的宫尚角怒目瞪视那个面不改色心的登徒……女,又恨铁不成钢地扭头扫眼比他还高的弟弟:白长那么大个子了,脸皮怎么就那么薄?她调戏你,你不会调戏回去?躲来哥哥身后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指望你哥能帮你反击?论嘴皮子功夫,你哥十个都抵不住她一个。 实在没办法,瞧着弟弟那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儿,宫尚角只能清清嗓子,试图解围:“我们拿进来的那些晨露现在浇上去?怎么浇,直接浇到花盆里?” “不是不是!”宫远徵忙从他身后走出来,红着脸还是不敢看章雪鸣,但态度已经认真起来了。 他指给宫尚角看,原来那种着出云重莲的花盆边上还放着四个比花盆略高的青花瓷瓶。 宫远徵戴上薄如蝉翼的金丝手套,打开温箱的门,飞快地把瓷瓶都拿出来,带出来四根长长的棉线。 脱掉手套,在木盆里把瓷瓶内外用小刷子洗干净,又重新剪了四条棉线,一端放进瓷瓶里,将晨露灌满瓶子。 再戴上手套,开箱把瓶子放进去,棉线的另一端轻轻搭到出云重莲隆出泥土的一段根上。 宫远徵娴熟地操作,手套脱了戴、戴了脱,一点都不嫌麻烦。 宫尚角和章雪鸣都看得啧啧称奇。 “它们很娇气。有异味不行、温度变了不行,晨露不干净不行。药液三天浇一次,几天不喝晨露也无所谓。但有晨露喝了,想喝多少晨露得它们自己决定,汲水的棉线沾到泥土了,第二天就得换掉……”宫远徵如数家珍,说着说着,总觉得这些形容很像一个人? 他不由得朝正帮他刷瓶子换棉线的章雪鸣看去,发现哥哥也是同样的动作,兄弟二人会心一笑,默契地在章雪鸣抬头之前收回视线。 临离开这个秘密小屋前,宫尚角拍了拍他的手臂:“远徵弟弟做得很好,比哥哥想象的更好。” 宫远徵立马笑得呲出一口大白牙。 宫尚角冲章雪鸣扬了扬眉,挑衅完就跑,心情愉悦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徒留宫远徵在后头,拉门一关,被章雪鸣揪住小辫子扯弯了腰,亲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以后你哥再挑衅我,我也不费那个脑筋整他了。”章雪鸣舔了下微微红肿的嘴唇,蓦地从宫远徵腰间将那条红盖头抽出来,展开来一下盖到他头上。 又捏住盖头的两个角轻轻掀开一点,望着眼睛水汪汪还没喘匀气的小郎君,笑得像只捉到了小羊羔的大灰狼:“回来我就亲到你哭……兄债弟偿!” 第186章 发现情诗的宫远徵 宫尚角走得匆忙,除了挑衅的原因,章雪鸣猜他大概率是打算赶在上班前把昨晚没处理完的公文处理掉。 对宫唤羽的审讯和处理、对月长老父子的处罚、对万花楼一事的处理、对宫门布防的调整…… 这么一想,好像宫尚角最近要忙的事情确实有点多? 章雪鸣摇摇头。管他多不多,该她做的部分她完成了,剩下的跟她没关系。 继续陪宫远徵照顾他秘密药房里的毒花毒草,不失时机地提问:“阿远,这些药草不用修枝、剪叶、疏蕾吗?” “要的,只是……”一会儿就该和她一起回小殿练字了,这些他可以晚上回来自己慢慢做。 “工具在哪儿?”章雪鸣笑道,“可别小看我,我培植药草的本事虽远远不及能创造奇迹的阿远,跟积年药农相比也不遑多让——我们一起做,我不懂的你可以教我,总比你自己熬夜做的快。” “一起”两个字的诱惑,宫远徵拒绝不了。 他开柜子拿了工具拿了备用手套出来,手把手教了章雪鸣修剪了其中几种毒花,也学着章雪鸣一点小事都要夸他的做法,夸章雪鸣“聪慧”、“学得快”,感觉自己词汇量太少,还暗暗寻思得挤点时间出来看看医书之外的其他书了,免得夸起人来都不得劲。 “剪下来的枝叶花苞要怎么处理?”章雪鸣适时地问,她已经趁修枝剪叶的时候昧下一些扔进储物空间,剩下这些看着还是挺眼馋。 “一会儿带去医馆药房加工,都是能入药的。” 章雪鸣只得放弃“帮忙处理”的念头,将剩下的枝叶花苞按植物种类收进防水还绣了名称的小布袋里。 等秘密药房里的毒花毒草全修剪过一遍,宫远徵把一堆小布袋收进大袋子里拎一拎,皱眉疑惑:“怎么这次的轻了那么多?”脱了手套把章雪鸣拉到门外光亮处查看脸色,又给她把了脉,还是不放心地确认:“昭昭你没偷吃?” “都没洗怎么吃?”章雪鸣故作生气踢了他的小腿一下。 宫远徵想想也是,以她的小洁癖,不至于不顾花叶上的灰尘直接塞嘴里,便把疑惑丢开了,赶紧把人搂住贴贴亲亲表示歉意。 殊不知要不是昨晚宫唤羽导致的大战将花坛毁了,管事就要来找他说最近前庭毒花毒草无故残损,甚至丢失的事了。 宫远徵的道歉行为十分合章雪鸣的心意。 还在学习成长中的小郎君又被抓着亲了个七荤八素,跟章雪鸣去小殿练字的时候还脸红红的,惹得金淼忍不住问:“公子可是发热了?脸红得厉害。” 换得宫远徵的白眼一枚。 练字时间,宫远徵接着抄家规,章雪鸣想了想,默起了情诗。 随嫁妆箱子带来的绣花手帕以一天至少一条的速度锐减,她当初的练手之作再多也遭不住这么个消耗法。 针线房倒是赶制出来了一批,但赶工出来的意味着花样简单,章雪鸣不大看得上。 干脆换成绣诗句的,一条帕子一句诗,随便挤点时间绣出来专门等着宫远徵来收集,还能让他体验下集卡的乐趣,多好。 期间宫远徵偷偷摸摸过来看她在写什么,章雪鸣故意等他走近了才猛地盖住大半写满字的纸张,只留下一句叫他看分明—— “一方素帕寄心知”。 宫远徵呆愣半晌,一语未发,面红耳赤地又滚回书案后抄家规静心去了。 这种诗句传情的方式对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的刺激比拥抱和亲亲都大。 晨练时,宫远徵扎着马步还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瞟章雪鸣一眼。给章雪鸣展示他的暗器投掷技术时,格外注意身姿造型,跟开屏的小孔雀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求偶气息。 工作锻炼两不误的金淼和素蓉被弄得十分窘迫,默默跑到离这两人最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可惜旁人都看明白宫远徵的意思了,该明白的那个人却一到了这种训练保命技能的时候就格外不解风情。 再加上读脸只能读到【昭昭看我!】这种强烈压倒一切的信息,章雪鸣便小声问宫远徵:“阿远,你实话告诉我,今天是不是因为有大姐在,你不好意思多吃,早饭没吃饱?” 以宫远徵平时的臂力,普通投掷轻易就能超过二百米的新暗器,现在旋身加大手臂力量,暗器飞出去一百米不到就往下掉? 肯定是没吃饱。 宫远徵满腔情谊都被这句话堵回去了。他幽怨地瞥了章雪鸣一眼,转过身去背对她,半晌,从喉咙里憋出一个低低的“嗯”字来。 章雪鸣只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还安慰他:“这有什么,走,回去吃点心去。” 亏得宫远徵自我安抚技能强大,没别扭多久又把自己哄好了,笑眯眯地跟着章雪鸣回去加餐。 章雪鸣看他一脸的【昭昭心疼我】、【昭昭爱我】,忍俊不禁,还顺手薅了草叶来编了个小蚂蚱给他提着玩。 又同他说:“昨晚上徵宫那么大动静,侍卫长和柳家那三个侍卫到现在都没出现,已经是渎职了。你可以直接出公文将他们退回侍卫营,一会儿让金淼带着公文去侍卫营跑一趟就行。” “好,他们自己撞上来,倒是省了我们的事了。”宫远徵捏着草编蚂蚱翻来覆去地看,又提着甩来甩去的玩,笑得更甜了。 他想了想,问章雪鸣:“昭昭,哥哥说今天上午就要公告宫门上下万花楼给人下蛊的事,让各处将所有下人和侍卫的名单报到我这里来。要求医馆在发放驱虫药的同时给他们做一个简单的体检,顺便核实人员基础资料……医馆大夫才八个人,学徒大多还在认草药,这要怎么安排?” “……前山下人和侍卫大概有多少人?他限定完成时间了吗?”章雪鸣心中暗骂宫尚角是“宫扒皮”,前脚给他提建议,后脚工作就安排到宫远徵这里来,这不是拐着弯想把她套进来干活是什么? 第187章 另辟蹊径的郑昭昭 “怎么也得有个……一两千?”宫远徵不是很确定。 “你身为宫主都不清楚?”章雪鸣又一次被刷新了三观,“哥哥没跟你提过?” 下人就算了,侍卫人数这一项就算不知道具体数据,大概数字都不知道就有点夸张了。 “哥哥也是当了执刃才知道的,从前他肯定不知道。”这点宫远徵倒是敢打包票。 他解释给章雪鸣听: 宫门防务和内务从来都掌握在羽宫手里。 商宫只管造武器,侍卫营不拿着执刃批条来要,就让角宫运出去卖掉。 角宫负责在外经商赚钱,送回来的财物一半归公,剩下一半是三宫的分红。 徵宫专门研究暗器和医毒,暗器和毒药装备最多的是角宫随宫尚角外出跑商的侍卫,治病、防病面向宫门内部,能往外卖给盟友的毒药仅是宫远徵研究成果的一小部分。 宫门一直如此,四宫各司其职,少有人会过问别宫的事务。 要问各宫宫主他们自己宫里有多少下人侍卫,他们倒是清楚。要问宫门一共有多少下人、多少侍卫,那就只有羽宫、执刃和少主才清楚了。 章雪鸣明白了。 敢情还是宫尚角从前那套理论:宫门血脉同气连枝,纵偶有龃龉,也彼此信任。 羽宫不知道信不信,但三宫显然都信了。 十年大劫那么大个教训在那里摆着,大劫过后他们照旧把生命安全交到羽宫手里。如果说十年前三宫只剩老弱病残,无力与羽宫抗衡,后来呢?无锋没再来进攻,宫门平静了几年,就觉得羽宫又可以信任了? 要不是出了她这个意外,宫尚角上位接手了宫门防务,以老执刃那种不靠谱的程度,某天无锋真的大举来袭,她很怀疑一战过后宫门还在不在。 回到小殿书房,章雪鸣一边奋笔疾书把上辈子疫情来袭时,社区安排居民接种疫苗的流程写给宫远徵,一边暗忖等她的“嫁妆”送到了,她得让那帮从北境追到郑家来的手下再辛苦辛苦。 宫门人如此淳朴(离谱),就算宫尚角把脑子捡回来了,她也不能把消灭无锋的所有希望都押在宫门这个剧情大舞台上。 换个思路,找不到无锋,就去找那些投靠无锋的大门派的晦气好了。比如趁着宫门大劫无力支援,投靠无锋屠了孤山派的清风派? 她记得那天在密道那儿,金繁跟宫唤羽说云为衫会清风派的嫡传武功。 既然清风派掌门点竹对无锋这么忠诚,说不定把清风派高层都干掉,下层全部绑回北境做肥皂,再留点宫门标识啥的,无锋会更快赶来宫门受死? 章雪鸣在纸上落下最后一行字,字里行间杀伐之气难掩。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她挂好笔,把书案让给宫远徵,坐到大窗下的绣绷前,在做给宫远徵的那件粉色外袍上绣起了3d小红鲤。 唇角微翘,笑意盈盈。 让宫远徵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 宫远徵认真看完了那份详细的领药流程,根据宫门的情况稍加润色,丢给金淼去隔壁小殿誊写。 他循着记忆里帮哥哥誊写过的申请公文的格式和写法,写了三份申请,一份是请求定下各处人员来领药、体检的顺序、一份是请求派遣足够的能读会写的人手前来医馆协助工作、还有一份是请求执刃从公中拨给钱款,用以发放工作人员的补贴。 待停笔,他感觉精气神都被掏空了,恹恹地让章雪鸣帮他审稿。 章雪鸣好笑地抚摸他的狗头:“有金淼在,你口述其中一篇让他写下来,其他两篇交给他去写,你负责把关不好?” 宫远徵恍然大悟,后悔不迭。 章雪鸣翻看一下他的成果,纠正了几个用词,提笔加了一篇不方便交给金淼去写的申请索赔的公文。 宫远徵看了拍案叫绝,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贼兮兮的。 等金淼回来,等着他的就是四份待誊写的申请,还有一份待写的情况报告。 “昨晚徵宫被袭击的始末得有份书面报告,金淼你来写。”宫远徵拍拍他的肩膀,笑容可亲,“现在就去。把那四份申请先誊写一遍,然后紧着把报告写出来,辰正(上午八点)前交给我,我要赶着交到执刃手上。” 金淼只恨自己眼睛太小,完全表达不出震惊之意。 “对了,好好做事,月钱三倍。”殿门口,宫远徵又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得更和气了,“你已经打听过了?在徵宫做事的人,除了宫门发给的月钱,徵宫另给一份,这个月没几天就要发月钱了。” “遵命,公子。”金淼笑脸以对,行了礼,快步往隔壁去了。 宫远徵回到书房,把他刚刚的言行和金淼的反应一一说给章雪鸣听,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果然得到了章雪鸣的夸奖:“不错,阿远,你已经掌握驭人之术的精髓了。” 宫远徵心情大好。 在金淼赶在巳时前从角宫带回了宫尚角的回复后,他心情更好了。 和事件情况报告一起交上去的那份索赔申请也批下来了,那是请求执刃允许徵宫向羽宫索赔的公文。 羽宫想耍无赖也没用,宫唤羽的个人财物还在羽宫放着。 宫远徵打算亲自跑一趟医馆把工作安排下去,章雪鸣却抽走他手里的公文,递给金淼:“好了,金淼,现在把这几份公文送到医馆去,以徵宫宫主的名义召集医馆所有人员,然后将公文交给一名叫罗晋城的大夫,当众告知他,这次工作由他主持,温岭大夫作为他的副手协助他开展工作。 所有医馆人员以及之后将会到医馆报到的辅助人员,都由这两位大夫安排,包括分组、工作时长和用餐。阿远会随时过去抽查,希望他们不要犯错。一组里有一个人犯错,整组受罚;受罚的组达到三组,罗大夫和温大夫一并受罚——金淼,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章雪鸣微抬手,一旁的素蓉便奉上装了银豆子的小荷包一个。 荷包入手,金淼不用掂就知道里头装了五两,细细的眼睛更是笑得眯作两条缝:“昭姑娘放心,属下已经记住了,一字不落,保证完成任务。” “……这就完事了?安排工作我都不用露面,只消每天抽个时间去转一下就可以了?”宫远徵愣愣地,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大一桩事情,章雪鸣三言两语就解决掉了。 第188章 进化中的宫远徵 宫远徵一副三观再次被狠狠冲击到的表情,把章雪鸣逗乐了:“不然呢,从头守到尾,看不惯就自己上,事必亲为?” 拉起他的手,把他牵回书房去,看他还在低着头琢磨,笑道:“阿远好歹是一宫之主,有点一宫之主的自觉行吗?什么事都是阿远自己去做,那养那么多人做什么,吃白饭闲磕牙?” 到了书房,章雪鸣将他按到书案前,看他还没想通,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跟他说一下这个问题:“这种工作看似繁重,其实阿远你细想一下,去掉人数多这一项,是不是实际操作挺简单的?” 宫远徵点点头:“登记信息、把脉、领药,操作简单,但人数一多就意味着存在大量重复的行为。” “对。” 章雪鸣的肯定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他尝试着想象了下连续给一群健康状况相差不大的人把脉的情景,道:“所以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精益求精,而是速度。这样的工作医馆的大夫们完全可以胜任,并不需要我插手。” “对。” 连续的肯定和赞赏的目光让宫远徵心花怒放,嘴角压都压不住。他还自己发散了一下:“医馆大夫人少,重复工作做多了会累,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教学徒诊脉,哪怕是最基本的判断对方是否健康。学徒拿不准的,再由大夫出手,学徒可以积累经验,也能减轻大夫的负担,一举两得。” “很好。”章雪鸣摸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颊。 自从她发现宫远徵特别喜欢她这样做,她就会不时地使用这种小手段。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显得十分享受,像只温驯的小动物。 章雪鸣拿过一张白纸,用炭笔随手在上面画了几条线,又在那些线旁边逐一标注:完美、优秀、良好、一般、不合格。 “咳咳,好了,同学们请坐好,昭昭课堂马上要开始了。”她从笔筒里抽出戒尺,清清嗓子,故作严肃地看向宫远徵,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宫远徵忙配合地坐直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章雪鸣用戒尺拍了拍掌心,说道:“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没办法独自完成所有的工作。作为徵宫的领导者,在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之后,不需要你亲自出马的那些事,你应当学会放手,安排下去让你的属下去做。 而你需要做的是,明确告诉他们,这件事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他们没有头绪的时候适当给予指导,然后监督、验收。” “那他们无论如何都达不到我的要求呢?”宫远徵认真地提出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欠缺什么,也很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宫门里除了哥哥,没人会教他这些事,但即便是哥哥,很多时候也不会像这样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 “阿远,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是天才中的天才。你天赋好、悟性高,又勤奋努力,你现在做出的成就已经是这个世间绝大部分人望尘莫及的。” 宫远徵隐秘地挺了挺胸膛,竭力压制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哎哟,昭昭怎么就那么喜欢夸他呢,夸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你看,阿远你用你能培育出出云重莲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药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谁能达到这个标准呢?连我都达不到。”章雪鸣笑道。 侍女送来了热茶和点心,宫远徵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到章雪鸣面前,道:“我明白,就像昭昭能把红鲤鱼绣得像是要从衣服上游下来了一样,我就没见过别人能有这样的绣工。但那样的绣法很伤神,昭昭不可能每件衣服上的图案都自己来绣,只要别人绣得还能入眼,昭昭就能够接受。” “这个比方打得不错。”章雪鸣喝了口茶,用戒尺点点桌上那张画了线条的纸:“完美是阿远的追求,也是阿远能达到的水准,却不是他们努力就能达到的。但完美之下还有优秀、还有良好、还有一般,这些也是他们努力都达不到的吗?未必。” 宫远徵认同了这个说法,却又为难:“那该怎么划分?” “阿远能达到的水准不能作为合格的标准,却可以作为最高标准。阿远觉得十分满意的,那肯定就是完美;阿远觉得还差一点就完美了,那就是优秀;阿远觉得还不错的,就是良好;勉强过关凑合能用,那就是一般。往下都是不合格。” “昭昭的意思是,我以后只能按合格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不是的。”章雪鸣耐心地给他分析:“以这次的工作为例,哥哥只是要求医馆完成,那么最终的结果达到合格就可以了——那么简单的工作,你还能精益求精到什么地步? 就算是医毒方面的研究,也有重要的和不是那么重要的。你把不那么重要的那些交给医馆的大夫们去研究,告诉他们研究成功了会有什么样的奖励。 起初,可能他们仅仅能做到合格,但这样三两次之后,他们的信心就建立起来了。你再尝试给出更高一些的标准,定下奖励,然后在他们找不到头绪的时候指点一二,慢慢的,你就能收获到一批不止是勉强能用的人手了。” 她放下戒尺,饮尽杯中茶水,拿了块奶香味的硬米糕坐去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慢慢啃,留给宫远徵充足的时间消化、思考。 一块硬米糕吃完,她回头看看始终没出声的宫远徵,发现他在低头写着什么,过去一看,惊了: 这哥们已经用楷书写了满满六大篇题目放在一边晾着。 什么题目? 各种医毒研究项目的题目…… 我好像一不小心把医馆那帮大夫坑惨了……章雪鸣后知后觉地想。 良心有点点痛。 她选择倒一杯热茶,再拿一块硬米糕,坐回窗边继续看窗外不那么蓝的天。 不过这是给他们进步的机会、赚钱的机会对不对?总比小郎君天天点灯熬油地忙,他们却闲着翻陈年医案装忙的强。 “昭昭,来帮我看看。”宫远徵终于写完了,满意地笑着说:“这些都是我想做却抽不出时间去做的,等这次的事结束我就一样一样丢给他们去做,这样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给昭昭研究胭脂水粉了。” 嗯,挺好的。章雪鸣也满意地露出了资本家的笑容。 该催一下宫尚角了,答应了要把月长老和月公子弄到医馆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 第189章 金针改颜 上午章雪鸣让金淼前往执刃殿递信询问宫尚角“医馆何时能迎来高人坐镇”,下午就被通知去长老院“一展所长”。 章雪鸣立马让宫远徵拿上装着特制药液泡金针的罐子,药箱交给金淼背着,乘着暖轿赶往长老院。 宫远徵上轿前又问了她一回:“用不到内力?” 章雪鸣只差拍胸脯保证:“用不到。” 宫远徵才肯上去。 鉴于章雪鸣说过要那父子二人来医馆是“废物利用”,培训人手帮他的忙的,宫远徵才不至于一想到他们做的那些破事就有给他们下毒的冲动。 “(金针改颜)是永久性的吗?”他好奇地问章雪鸣。 他允许章雪鸣用内力包裹自己,但不许耗在他身上,说话就只能含糊一些。 章雪鸣轻声道:“第一次七天,第二次半个月,第三次一个月。” “之后呢?” “三个月、半年、一年。”章雪鸣道,“没了。” “就固定了?”宫远徵震惊。徵宫绝版医书那么多,他都没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会恢复一些,但跟原本的(长相)差别很大。” “那你一会儿给(他们)往丑里弄。”宫远徵呲牙笑得不怀好意。 章雪鸣看看他那期待的小眼神,把“底子好的弄不了”这句话咽回去:“……我尽量。” 长老院的那帮黄玉侍这回见了章雪鸣和宫远徵,礼貌多了,也和气多了。 金淼和轿子留在了长老院外。 宫远徵一身绣满银色花纹的黑色立领长袍配着满头坠银铃铛的小辫子,戴着章雪鸣给做的黑金八股绳编的抹额,明明是矜贵小公子的装扮,偏背着个药箱还抱着个黑陶罐子,别提多搞笑。 章雪鸣要拿罐子,他不让,半点不管好不好看。 过来接他们的是头天晚上跟他们跪着打叶子戏的金潼。 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转到檐廊下了,没那么多人了,金潼脸上就露出点笑意来,还低声提醒:“两位长老瞧着脸色不大好,你们进去了说话注意点。” 章雪鸣从袖袋里摸出个装着奶香硬米糕的小皮袋子给他,宫远徵则分给他一荷包五香猪肉干。黄玉侍没有休沐日,也不能无故去前山,给钱没用,他们更稀罕那些小零食。 金潼接了往后腰上一挂,出议事厅都是后退到门口才飞快转身走掉的。 章雪鸣和宫远徵憋住了才没笑出来,没规规矩矩给宫尚角和两位长老行了礼。 雪长老倒是没问什么,花长老倒是有点担忧:“小昭昭啊,你这个手艺在几个人身上用过?” “两个。”章雪鸣瞥眼一派沉静的宫尚角,“我和哥哥。” 果然,花长老立马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章雪鸣和宫远徵被领进了一间三面石墙的密室,里头的两张床上躺着形容憔悴的月长老和月公子。 两个人眼珠能动,瞧着意识还清醒,只是不能动。 “这是?”章雪鸣询问地看向宫尚角。金针改颜不用全麻啊。 宫尚角的视线在那两人脸上一溜,又飞快地收回来,那点厌恶藏得很好:“刚喝过‘醉见血’,半个时辰内不能动。” “哥,‘醉见血’?”宫远徵小声问道。这不是他研究出来的东西,难道是后山月宫? 他的目光落在月公子温雅俊逸的脸上,顿了数秒才移开,暗暗庆幸还好跟昭昭提前说定了要把月长老父子俩的脸往丑里改,日后这什么狗屁公子就不能顶着那张脸到处乱晃了。 “月公子两年前研究出来的麻醉药。”宫尚角意味深长地回答。 一听是两年前,宫远徵登时就想到月公子跟无锋刺客的那些破事,又想到他研发出来的所有药都上交配方给长老院给万象阁备案了,后山也在用,月公子研发的药为什么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明明每次哥哥带回来的珍稀药材都是后山月宫先选。好些他只听过名字,实物都没见过就被月宫拿走了。原来不是没出成果,而是不跟前山共享? 那凭什么让他上报配方? 宫远徵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挡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又有给月长老父子下毒的冲动了。 “阿远,罐子。”章雪鸣及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宫远徵抬眼跟她对视数秒,瘪了瘪嘴,还是过去把罐子打开,戴上手套取出十根半寸长的金质毫针取出来,也不放到一旁展开的针垫上,就用手托着递过去。 长老们在侧,章雪鸣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放心,阿远,金针改颜真的用不到内力。” 雪长老和花长老皱起的眉头才稍微松开了些。 章雪鸣知道他们的顾虑,先在月公子脸上下针。 她对这种跟她亲姐郑南衣一样隔着血海深仇都能爱的死恋爱脑没好感,再好看也没用,何况很快他就好看不起来了。 金针改颜说白了就是五官微调。 内眼角开得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外眼角上飞还是下斜,眉峰高一点还是低一点,鼻头挺一点还是垂一点,唇角上扬还是下撇,太阳穴鼓一点还是瘪一点,有法令纹还是没有法令纹,有川字纹还是没有川字纹…… 区别很大。 现代多的是整个双眼皮就像换了个人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落到这帮古代武者眼里,不用贴人皮面具就能改变相貌,属实有点惊人。 还好雪长老和花长老对医术方面的东西不是很懂,也没有见猎心喜追根究底恨不能学到手的想法。 半个时辰不到,面对新鲜出炉的中年版川字纹大眼睛月长老和中年版单眼皮深法令纹笑唇月公子,两位长老惊叹一回就过了,问明白不是一次性的,停针后还能恢复,也就丢开不想了。 “两位长老,日后我们怎么称呼月长老和月公子?”章雪鸣问道。 这倒把两位长老难住了,也不好让小辈来给长辈取名。花长老只好说:“你们先把他们的住处安排好,明日他们去时让他们自己跟你们说。” 能怎么安排? 医馆最偏僻的西北角那个院子打扫一下,从这边的仓库里抬了家具过去一摆,有床有书案有柜子,再找两套床上用品摆上,齐活。 改名金涂月的月长老和改名金严月的月公子还没对简朴的居住环境生出什么想法,就被分别编进工作小组里,和医馆的大家一起迎来了闻讯前来登记、体检、领药的大批侍卫和下人。 第190章 善于解决问题的郑昭昭 金氏(月宫)父子的到来并未在徵宫翻起什么浪花,究其原因,还是章雪鸣解决问题的本领够强—— 宫远徵本来气得很。 从长老院回来,章雪鸣让管事去医馆安排月宫父子的住处时,他想把徵宫下人们抢救出来的残损毒花送到那两个的房间里,被章雪鸣拦了:“人是来给我们干活的,让他们把这半个月忙完就得开课带学生了。他们又不能出医馆,到时候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去研究你那些课题不好?出了成果也是属于徵宫的。” 宫远徵想想也是,以后有的是让那对脑子进水的父子忙的,只是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他们每回都把我哥千辛万苦带回宫门的珍稀药材挑走,出了成果却不上报,今天我才知道月……那个狗屁公子还做出了‘醉见血’这种麻醉药。他说不定还昧下了别的没报!” 这倒是个问题。章雪鸣道:“一会儿我给哥哥递个消息,他会看着处理的。”又说他:“以后你的研究出了成果,不要忙着上报。正所谓‘装备一代、试制一代、预研一代、探索一代’,你手里至少要捏着更好的两种了,再考虑把最初的版本放出去。” 宫远徵犹豫:“可是哥哥……” “跟哥哥提前通好气,哥哥会理解的。从前你那么拼命研究毒药,不都是为了哥哥吗?现在哥哥已经是执刃了,不可能再去外头跑。何况你的成果是你一个人研究出来的,你说了算,你说这是最新成果,那就是最新的。”章雪鸣循循善诱,一边拿过纸来当着他的面写要给宫尚角的消息。 要是宫门前后山做主的都是宫尚角,那给了就给了。 既然不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宫远徵把毒药解药的配方都上报备案了,万一有后山的人跑来前山做坏事被宫远徵撞见了,用淬毒暗器打伤了,回头后山包庇对方,从万象阁找配方帮人把毒解了,倒打一耙怎么办? 章雪鸣没把这些担忧藏在心里,也不怕宫远徵回头会告诉宫尚角。 她看得出来,经过羽宫父子和月宫父子的事,宫尚角对角徵两宫之外的血脉族亲都产生了疑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昧无私奉献还要拉上宫远徵。 宫远徵给章雪鸣倒了茶,又蹭过来挨着她坐下,看她在纸上写道:两年前刺客假死长达三日,使用的假死药与宫门现有的时效不符,当是新药;假死期间,如何保证对方不饿死渴死?疑又是新药。此两种药可有上报配方备案?如无,私心重逾宫门,建议彻查。 就该这样!宫远徵心里这才舒坦了。看章雪鸣把纸张叠成一只小纸鹤,也拿了纸来学。 以前宫远徵从不觉得这些小玩意有趣。而今跟章雪鸣扯上了关系,他就突然什么都想玩一玩、试一试了。反正他现在时间很多。 章雪鸣另叠了一只小纸鹤给他做照样,又写了一封信给宫尚角,告知医馆的住处已经安排好,却又言辞恳切地请求原谅,只说她和宫远徵二人皆有血亲丧于无锋之手,虽然知道月宫父子只是出于一时心善才行差踏错,但短时间内她们无法平静面对月宫父子。已安排绿玉侍金淼接待,还请长老们派专人负责月宫父子的安全以及工作联系云云。 这封不是要传递的消息又算不上正式公文,宫尚角肯定会拿给雪长老和花长老看,章雪鸣把信纸折了三折装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口,跟宫远徵要了他随身携带的徵宫宫主小印来落了印。 宫远徵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那我们不用去接他们,也不用管他们?” “你要是嫌去了医馆会跟他们碰面,那就让这次工作的两个负责人每天定时将登记的信息和脉案送来徵宫检查。”章雪鸣说道:“以后你要让他们做什么,写好了交给金淼,让他去跟长老们派来的侍卫对接即可。” 她把被宫远徵折得乱七八糟的纸拿过来,重新拿张好的给他,一面教他折,一面问他:“阿远,医馆那边总有人进进出出,旁边的药房也是,你的研究要么就固定在徵宫这边做?你在医馆的私人研究室里放了太多剧毒了,以那帮侍卫的本事……不安全。” “行的,明天我赶在医馆开门前去把东西打包,让侍卫运回来。”宫远徵马上就同意了,徵宫药房够大,东西装得下。从前没有昭昭,他在哪儿熬夜不是熬?现在要熬夜也要回徵宫熬。 又得到章雪鸣亲昵的摸头摸脸,还有一个充满安抚的抱抱。 宫远徵满足地笑着继续学折纸鹤,章雪鸣扬声让素蓉把青栀叫来。 等青栀来了,她将纸鹤和信交给青栀:“送去角宫给哥哥,顺便帮我带话给他,你和素蓉,还有那四个抬轿的侍卫都不错。你回来的时候把你们六个的档案带回来。对了,徵宫这里还缺人手,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想过来的,考虑清楚了报给我。” 青栀和素蓉惊了一下,很快又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齐齐蹲身行礼:“多谢昭姑娘体恤。” 这回是心服口服,真心实意要把根挪过来徵宫了。 青栀拿了纸鹤走了,素蓉留下了。 她知道章雪鸣想听什么,清清嗓子,开始播报由手下侍女收集来的近两日宫门的各类消息,并附带消息提供者的名字。 如果章雪鸣想听更详细的,说名字她就能把人叫来。 听到由金袖提供的关于那天医馆搓药丸大赛的后续,宫远徵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章雪鸣看在眼里,听完简讯,便道:“叫金袖来。” 素蓉应下出去了。 不多时,小圆脸姑娘金袖就到了,就是宫唤羽潜入徵宫那天晚上想着能在章雪鸣面前露脸未果的那个。 她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打颤,但还是绘声绘色地给章雪鸣和宫远徵讲述了那天晚上她在医馆食堂的见闻。 章雪鸣眼角余光觑见状似专心折纸的宫远徵那上翘的嘴角都压不住了,也不由得笑了:“金袖,你做得很好,去素蓉那里领个荷包。厨房的事你多上心,以后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皆大欢喜。 见识了太多章雪鸣的手段,宫远徵的心彻底消停了。就他这点水平,还是不要跟她玩心眼,老老实实听她的好。 第191章 甩手掌柜宫远徵 第二天天不亮,宫远徵就带着一帮徵宫侍卫去了医馆药房,把他私人研究室里除了家具之外的东西都给打包搬回了徵宫。 他还让医馆的侍卫转告罗晋城和温岭两位大夫,以后每日戌时二刻(晚上七点半)前把登记的卷宗和脉案送到徵宫供他检查。 只是走了那么一趟,宫远徵就敏锐地觉察到医馆的人和那帮徵宫侍卫都不再对他只是表面恭敬,用起来也顺手多了。 果然还是昭昭厉害!还没成亲就已经沦为老婆奴的少年郎笑容满面,走路都带风。 留下金淼看着侍卫们把箱子搬进偏殿茶室,他自己跑去药房抱出个大木盒来,兴冲冲去了小殿。 在琴室找到准备洗手焚香练琴的章雪鸣,宫远徵不由分说就把大木盒递过去,一脸骄傲:“昭昭,我做出不用朱砂的胭脂和口脂了!” 可不是值得骄傲吗? 繁琐的工作有人接手,烦恼的问题都解决了,宫远徵的研究灵感堪称井喷,用苏方木提取红色素的实验一次成功。他只用了半晚上就做出了一批成品,少睡两个时辰而已,黑眼圈都没有长。 憋了一早上,现在终于能献宝了。他要是有条尾巴,能立马翘到天上去。 但这并不是他憋到现在才献宝的目的。 成功获得章雪鸣的抱抱摸摸,还有一个热情似火的亲亲之后,他喘匀了气,试探地问道:“昭昭,这些日子你在徵宫过得开不开心?我好多事都不懂,你又要教我又要调教下人……是不是很累?” 其实一点都不累,章雪鸣早就习惯了前期投入后面安逸的模式,但是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她付出了就必然要有收获。 看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章雪鸣笑着点点头:“是挺累的。” 宫远徵低下头,像被雨水淋湿了的小狗,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但是很开心。”章雪鸣不紧不慢地道:“跟阿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而且……” 宫远徵倏地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而且什么?” “而且我想我再也找不到会如阿远一般,见识过我的武力和心计手段,还能真心实意为我担心、怕我累到的小郎君了。”章雪鸣抱住他,轻轻贴贴他的脸。 明明她语气温柔,声音里带着笑意,宫远徵却听得心中一酸,眼眶热热的,又想哭了。 他紧紧抱住章雪鸣,沉默良久,才低声发问:“我不是负担吗?” “你是恩赐。”章雪鸣毫不犹豫地回答,“哥哥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一滴泪落在她的肩头,在那件鹅黄绣紫色百鸟环绕的锦衣上印出个小小的印子。 “昭昭才是恩赐。”宫远徵放开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头一回没提哥哥。在他心里,昭昭才是他和哥哥的恩赐。她的到来,改变了他们太多太多。 章雪鸣无奈地看着这个容易感动的小郎君,献上新绣的手帕一条:“不要用手擦,用这个。” 宫远徵没看手帕上的绣样,拿过来就往腰封里一塞,然后取下老虎络子,从里头倒出来一块玄铁令牌,放到章雪鸣面前,又把离开偏殿前挂在后腰上的一串钥匙拿下来放在令牌旁边。 他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格外认真:“昭昭,这是徵宫宫主的令牌,一共有两块,一块我拿着,这块是你的,自今日起,徵宫包括医馆的所有人都听从你的调遣。 钥匙是徵宫库房的,所有的库房钥匙都在这里了,稍后我会让库房管事把记录的册子送过来给你。库房里的财物随你取用,不必留档。” 章雪鸣愣住了。这才几天,小郎君就要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她了,会不会太快了点? 她迟疑地拿起那块令牌翻看,只见令牌两面都是古朴的花纹簇拥着一个“徵”字,果然和宫远徵偶尔会拿出来的那块一模一样。 章雪鸣有了这个,又掌握住了库房,再把管事拿住了,徵宫就彻底变成她的地盘了。 “阿远,你清楚你现在在说什么吗?”章雪鸣也认真起来。 章家的少主令牌、北境十一城的边军统领令牌、郑家的家主令牌、宫尚角明着给宫远徵实则是给她用的执刃附属令牌,都不如这块徵宫宫主令牌得来的轻易。 轻易到让章雪鸣感觉有点亏心。宫尚角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一腔赤诚的小傻子来的? 虽然她确实打算把徵宫掌控在手中,但按她的设想…… “我很清楚。”宫远徵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昭昭太累了,我本来打算一会儿让管事把账册和人事册子也送过来的。” 章雪鸣瞪大了眼睛,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跟哥哥商量过了吗?” “不用商量。”宫远徵把钥匙往她面前推推,看她不拿,又往前推推:“那天晚上哥哥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独自拿主意,而不是事事征求哥哥的意见了。” 好家伙!宫尚角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会独自拿这样的主意? 章雪鸣对宫远徵刮目相看:“行,那你一会儿让管事把账册和人事册子也拿过来。我不习惯从库房里取东西不记档,也不习惯只享受权力不履行义务。” 看他要拒绝,她粲然一笑:“毕竟,这是徵宫夫人的义务,不是吗?” 宫远徵呆住了,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红着脸扑上来捧住她的脸,狠狠地亲了她两下,爬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徵宫正门关闭,正殿大门敞开,换上了正装袍服的两个人并排坐在主位上,腰上都悬挂着一块徵宫宫主令牌。 徵宫原有的管事、下人、侍卫,后来的侍女、侍卫皆列队站在台阶下,低头垂手,听着宫远徵精神振奋地宣布这件堪称徵宫变天的大事。 宫远徵本来还准备给跳出来反对的刺头一点颜色看看,杀鸡儆猴,好叫章雪鸣也看看他的手段,结果…… 大家都很利索地该跪就跪,让交册子就交册子,连厨房管事在内的几个管事超级爽快地把前几年贪下的钱给吐出来了,被降等都没露出一点怨怼之意,反而还像是解脱了一般,离开的步子轻快得不得了。 宫远徵百思不得其解,还想过后问问章雪鸣这是怎么回事,恰碰上青栀前来给章雪鸣交差:“奴婢幸不辱命。不止带回了奴婢等六人的档案,也获得执刃许可,在金复侍卫的帮助下,将奴婢等六人在角宫做事的家人,及几位徵宫前管事在别宫做事的家眷的档案都提回徵宫来了。 之前在殿外遇见几位前管事,奴婢还特地恭喜了他们,告知他们今天下午就能与家人在徵宫团聚了。他们看起来十分激动,想必会将昭姑娘和徵公子的体贴铭记于心,日后更加勤勉任事,为徵宫出力。” 第192章 有进步的宫远徵 宫远徵不太明白人事档案调入徵宫的意义,但他明白一家子同在一宫做事能带来的好处——他们为了彼此会更顺从、更谨慎、更努力,生怕牵连到彼此。 他认真地在旁观摩、学习吸收。昭昭心疼他,他当然也心疼昭昭。 不会可以学,不懂可以问,实在不擅长也能照猫画虎。宫远徵不信这个世上还有他用心了都学不会的事,他也没有坐享其成的习惯。 章雪鸣很欣赏宫远徵这种态度,毫不吝啬地教导他。到了她手里的就只会是她的人,哪怕换了主子也没用,她有这个自信。何况……最后连主子都会是她的。 她把徵宫的人事捋了一遍,原来的管事降成了副手,新提拔上来的管事是那帮下人里工作能力没问题、脑子比较灵活,又先通过章雪鸣的侍女向她投诚的几个。 章雪鸣没动原本的构架。划分清楚各块工作的责任范围,把新来的人的档案一翻,按特长分到各管事手下,又增加了定等分级制度、奖惩制度、监督举报制度、追责制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侍卫那边制度相同,侍卫长空悬,增设副长一名,上位的是守门组的“金巧嘴”。 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那些都不关章雪鸣的事,她只管她和宫远徵日子过得舒不舒服,要用人的时候用得顺不顺手。 清点徵宫库房是个大工程,她交给琴嬷嬷和青栀辅助新上任的库房管事去做,又告诉琴嬷嬷等人,今日部分人调档入徵宫只是一个尝试,接下来会陆续将徵宫人的档案调回来,慢慢还要建立起养老制度,让她们老有所养。 于是,不管喜的还是愁的,新来的还是旧有的,都能定下心来做事了。 日子有盼头了,人人都想力争上游,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了。 不过一天时间,宫远徵就觉得整个徵宫好似焕然一新,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一时间,除了每天晚饭后关注一下医馆的工作进程,晚上回偏殿编会儿灯笼,再去药房做点自己喜欢的研究,宫远徵发现明天、后天……直到哥哥有新任务下发之前,他接下来的每一个白天没什么事可做了。 “那就把研究放到白天来做。”章雪鸣建议。 宫远徵期期艾艾就是不松口,一眼又一眼地瞟她。 章雪鸣被这个黏人的小郎君逗笑了,爽快地道:“明天晨练过后,我作画,你读书,半个时辰后我们去你的药房,我也有些想法需要做实验。以后你的药房有我一半。” “好,一会儿我就去收拾出来。”宫远徵猛点头。他就是不想跟昭昭分开,哪怕昭昭做别的呢,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趁他回偏殿了,章雪鸣去书房大窗下,就着明亮的天光,神识配合内力飞针走线,一条又一条活灵活现的金边小红鲤鱼渐渐出现在藕荷色的素绉缎外袍上。 小郎君心疼她且不止嘴上说说,她当然也想多宠宠小郎君,让他尽早穿上新衣,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估着宫远徵快回来了,章雪鸣拿布盖住绣绷,起身活动下手脚,才缓步走到茶室把灌好清水的茶壶放到炉子上烧着,喝个下午茶,再去琴室下盘棋就能开饭了。 “青栀,把那副掐丝珐琅的棋具拿出来摆上……唔,摆到女红房去,琴室不临窗采光太差了。女红房的布帘换一幅,要颜色浅一些的。”都过了好几天了,小郎君应该不会再抗拒进那间屋子了? 宫远徵确实已经不抗拒了。进女红房的时候,他只脚步顿了顿就进去在矮榻上坐下,半点异样都没露出来……如果不看他红红的耳根的话。 “来一盘?”章雪鸣试探地问。 上午她弹琴,未做大雅恢弘磅礴之音,只弹了《梅花三弄》、《平湖秋月》这样的曲子,宫远徵能欣赏,但不会弹。 以前宫尚角在外面跑,宫远徵在宫门拼命研究医毒暗器,估计也没时间搞这些。想来宫尚角也只要求他懂,听了曲子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并不强迫他深入学习——宫尚角自己都这样,拼杀算计没有一刻能消停的,哪有心思整这些风雅之道。 “好。”宫远徵倒是不含糊,说下就下。 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就跟他的刀法一样。 不能说是臭棋篓子,只能说规则他都懂,只是对此不感兴趣,不想把时间花在这上头。 难怪去角宫那么多次,宫尚角宁愿干喝茶说话都不邀她们下棋,是怕伤到弟弟的自尊心? 那章雪鸣也不好太快结束了。 只是她绞尽脑汁延长战局,放了个海,还是不到三刻钟就分了胜负。 宫远徵惊喜地道:“昭昭,我棋艺有进步了,这回我坚持了好久!改天我一定要跟哥哥下一盘,让他看看我才不是臭棋篓子!” 哦豁,一不小心又坑了财神爷……章雪鸣干笑点头:“那很好啊。” 最近她好像总是无意中坑到别人……是那些人水逆了吗? 晚饭后他俩换了另一条路散步,章雪鸣“顺便”去药园转了转,看到里头还种了北境特色植物蛇绞藤,还挺惊奇的:“这个看顾不周可是会把很多药草绞死的。” 药园刘管事虽是顶了贾管事的缺成了医馆总管事,那边忙完了,药园也没敢丢下,这会儿吃完饭就过来带徒弟,倒是很尽心。 他又把十七年前徵宫宫主托角宫宫主从北境长岭城寻回这种药草的事说了一回,宫远徵乐道:“原来我父亲和角宫伯父还有这样的交情。” 章雪鸣却莫名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奇怪感觉。 她眯了眯眼睛,暗骂自己多心都快赶上宫尚角了,定定神,把这事丢开,笑着勉励刘管事两句,便道:“阿远,我们得回去了,医馆的人应该快到了。” 工作汇报是在宫远徵偏殿的茶室听的。 罗、温两位大夫就是上次搓药丸大赛一二名的领头人,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花了半天时间调整,工作也算进入了正轨,并不需要多加指点。 章雪鸣把侍卫下人们登记的基本信息过了一遍,又翻了一遍简略的脉案,心里有数了,便把人放走了。 “真轻松。”宫远徵感慨,又不乏惊奇地道:“他们居然做下来了,没有大纰漏。这么看来,他们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感慨完了,他就拉着章雪鸣去做灯笼。昨晚上他去做实验之前,照着胖狸奴灯做好了骨架,等今晚糊上纸,画上画,他也要送昭昭一个胖狸奴灯,让昭昭看看他的进步! 第193章 忽悠之神郑昭昭 那么宫远徵做灯笼的技术真的有进步了吗? 当然是真的。 好歹…… 能看出来是个猫了不是? 总比那个据说是大龙灯,但看起来是个海虾的半成品灯笼强。 章雪鸣心里笑得满地打滚,面上却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错,确实很好看。” 然后用她制作精美、额头用小篆写着“角”字的大胖橘灯,换来了一盏脑袋一边塌下去了一点点、耳朵圆了一点点、笑容诡异了一点点的棕灰色瘦狸奴灯,里头延长蜡烛燃烧的小机关倒是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章雪鸣拒绝了小郎君的热情相送,在暗卫们大惑不解的注视中,提着那盏灯,满面笑容地走回了小殿。 “这是昭姑娘做的灯笼?”素蓉嘴角一抽,笑着恭维:“这个老鼠瞧着还怪有趣的。” “瞎说,这是只狸奴。”章雪鸣笑着瞪她一眼,随手指向“瘦狸奴”额头上糊成一片的棕灰色颜料,一顿,往下滑了滑,点点咧得很奇怪的嘴巴两边的胡须,“看见没,胡子。” “是,是狸奴灯,很……别出心裁。”素蓉干笑补救,暗道:老鼠难道就没胡子了? 翌日,宫远徵准点过来吃早饭,他手里还提着章雪鸣做给他的那盏画风可爱的原版胖狸奴灯照明,素蓉见了,心里生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试探地赞道:“徵公子的手艺可真好,瞧着倒和昭姑娘昨晚上提回来的那一盏狸奴灯正相配。” 宫远徵果真嘴角翘翘,得意洋洋地道:“你眼光不错,这盏是昭昭亲手做了送我的,我昨日便也亲手做了一盏送她。” 那昭姑娘还能笑得出来也真是了不起了。素蓉礼貌地笑道:“难怪昭姑娘宝贝似的舍不得点,今早上去厨房时才拿出来用了。” 宫远徵更是心里美得要飞上天了,却并不再同她多说,只问:“昭昭又去厨房了?” “昨儿商宫把昭姑娘定做的那批面点模子送过来了,昭姑娘去厨房看做出来的效果。” 宫远徵立马改道,到厨房看见他做的那盏瘦狸奴灯就挂在走廊的灯架上,忙把手里这盏胖的挂上去,两盏挨在一起,让人……没眼看。 他却不觉得,正应了那句俗语:屎壳郎说自己孩子香,刺猬说自已孩子光,都觉得自家孩子好看呢。 厨房里,章雪鸣穿着罩衣正用木制的模子往面案上控成形的小鱼馒头,一排六个,两排刚好一打,故意没把面团用红曲染成全红,做出来的效果就像红白锦鲤。 这么有意思,宫远徵当然要玩。 这回成品就不会奇形怪状了。 六副动物模子和六副花模子都试过了,他又试了下做饺子的模子,放上饺子皮和馅料,两边一合就能做出漂亮的带花纹的饺子。 厨房里的人也都想试试,可武力值爆表的章雪鸣镇在那里笑微微地由着宫远徵玩,他们也只好干看着眼馋。 “这馒头模子还能用来做点心。”宫远徵把面案上的面团都用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去洗手,留下面案上一排排花花绿绿好似中毒的动物和花朵馒头。倒是饺子没遭他毒手,白白胖胖的,看着更惹人爱了。 早饭时间,宫尚角破天荒跑过来了,面对两小只惊讶的眼神,他平静地问:“昨天怎么不过来用午膳?”害他都没胃口了。 “徵宫人事调整,换了几个管事。青栀昨天不是过去哥哥那里调档案了吗?”章雪鸣瞥他一眼。啧,想一起吃饭就直说,不坦诚的男人。 “徵宫欠缺的人手不少,趁这次一起补齐。”宫尚角落座,等着早点上桌,有点小期待。徵宫这边现在对肉类的处理特别好,一点异味都没有。角宫厨子笨死了,学半天还是能吃出腥臊味来,愁人。 章雪鸣垂眸不往他脸上看,免得笑出声来。 等宫远徵的大作端上桌,她飞快抬眼一瞥宫尚角的脸,只瞧见他满脸都是“???”,夹了个小花狗放到他的碟子里,笑道:“哥哥快尝尝阿远的手艺。阿远今天可厉害了,馒头和蒸饺大半都是他亲手做的,哥哥可算是赶上了。” 就说远徵弟弟的审美绝对有问题!宫尚角无语地看着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弟弟,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夹起来咬了一口,还好只是看着像中毒,味道倒是和之前他吃过的一样。 “不错。”他点头,三两口吃完了,给他们一人夹了一个:“来,别光看着,一起吃。” 章雪鸣礼貌地微笑,给他一样夹了一个摆满碟子:“哥哥昨晚又熬夜办公了?真是辛苦,多吃点。”偏不夹蒸饺给他。 宫远徵觉着气氛好像不大对劲,不过比起言语交锋,这种是小意思了。 他凑趣地给宫尚角和章雪鸣也一样夹了一个,在碟子里垒出好几层来:“哥哥和昭昭都多吃点。” 给他们一个甜蜜的笑容,淡定地开始每日必做的边玩边吃。 一顿早饭吃得宫尚角万分后悔,但因为两小只分外“热情”,他居然吃撑了。 他自认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只是人太闲了不行,会生懒病的:“辰初(上午九点)长老院会派黄玉侍来接你们去后山月宫。后山没有对医毒方面精通的人了,彻查月宫的事得你们出马。” 临走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宫远徵说:“远徵弟弟,白馒头其实就挺好看的,很不必再给它们上色了。人要扬长避短,是不是?” 话音一落,他就领着金庭走得飞快。 宫远徵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跳脚:“哥,你嫌弃我?!你明明吃了那么多,我还把最后一盘蒸饺让给你了!” 宫尚角只当听不见,甚至用上了轻功。眨眼工夫,他和金庭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林荫小道间。 宫远徵瘪着嘴巴抱着手,生了半天闷气才去问章雪鸣:“真那么丑吗?” “不丑,挺有创意的。”章雪鸣拉起他的手,把他带走,“大概是天才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作为天才中的天才,阿远你要学会体谅他们。也许终其一生,他们都看不到你眼中那个神奇美丽的世界。” “可哥哥不是普通人。” “那你怎么保证天才和天才看到的世界是同一个样子的呢?” “……好,昭昭说得有道理。”宫远徵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有点沮丧地小小声说:“所以不止是花,馒头也喜欢白色的吗?” 却在章雪鸣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重新露出了灿烂明媚的笑容:“昭昭,我们要不要准备点零食?万一来的是上次那个黄玉侍呢?” 第194章 生气的宫远徵 辰时,山间雾气散去,天空无云,泛着淡淡的蓝。和煦阳光洒在人的身上,带着点点暖意。 宫远徵和章雪鸣迎来了接他们去后山的黄玉侍,果不其然,是跟她们打过叶子牌的金潼。 金潼看看他们身后提着大包小裹的金淼和素蓉,又看看这对兴奋得好似要去郊游的少年少女,无奈地提醒:“只有徵公子和昭姑娘能去。” “知道知道。”章雪鸣笑嘻嘻地示意素蓉上前来。 素蓉把五层超大食盒提过来放在金潼脚边:“里面有点心和茶水,要是我们姑娘和公子赶不回来用午膳,也能垫垫肚子。”还强调:“我们姑娘和公子年方十七,习武之人,正在长身体,饿不得。” 金潼只好点点头。 素蓉又把一个鼓鼓的包袱递过去:“这是我们姑娘和公子特别交代给您的点心和零嘴儿。” 金淼也把手里的两个包袱递过来:“这些也是,还望黄玉侍多照顾我们姑娘和公子。”还把个空背篓提过来:“装里头就行了。” 金潼舍不得不要,不好意思地朝章雪鸣和宫远徵抱一抱拳,将形象丢到九霄云外,把背篓背上了。 幸好这点东西不至于沉到让他没法用轻功,一路跟着轿子照样健步如飞。 离后山大门还有一段距离,金潼就叫停了轿子,章雪鸣把人打发走,和宫远徵一人被发了一条黑布。 “蒙上眼睛才能进。”金潼道,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接过守门侍卫递来的灯笼,无视他们朝他手上食盒和身后背篓频频投来的好奇目光。 宫远徵帮章雪鸣蒙好黑布,又给自己蒙上,他拉着章雪鸣,抓住背篓边沿:“走。” 进了大门,入了密道,在金潼不停的提示下前进。 章雪鸣有神识可用,不觉得什么。宫远徵对这种失去视觉的处境却十分不安,走得很慢。 只有金潼在,章雪鸣便上前一步依偎着宫远徵,小声道:“阿远,我有点害怕。” 宫远徵立刻振作精神,也不管还有个金潼在看着,把章雪鸣的右手拉到腰上:“你扶着我腰。”又揽住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金潼一脸黑线地看着这两个戏多爱黏糊的小年轻,想想背篓里的吃食,忍了:“没多远了,走。” 这回宫远徵的脚步加快了不少。 走出密道,风撩起额发,风里有草木的清香,宫远徵小小地松了口气,揽着章雪鸣肩膀的手却没放开:“金潼,这是到野外了,还有一段路?” 金潼熄灭了灯笼,道:“快了。” “昭昭,风里有水汽。”宫远徵低声对章雪鸣说:“附近应该有湖泊或是河流。” 章雪鸣的神识升高,扫过这片旷野,只见到处是一人多高的野草。灰黄发白的草海随风起伏,他们三个被淹没其中,不从高处往下看,完全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方圆一公里范围内没有水域,金潼口中的“快了”大概属于哄小孩的性质。 别的不说,宫门真是把隐蔽这个特点做到了极致。 又走了两刻钟左右,金潼才说:“徵公子、昭姑娘,我们到了,可以把蒙眼的布条取下来了。” 宫远徵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拿下蒙眼的布条,帮章雪鸣解开布条:“昭昭,没事?” 章雪鸣摇了摇头。 他们正站在水边,远处是数百米高的山崖,山崖间有条裂缝,一艘细长的小船从裂缝中驶出,缓缓朝这边驶过来。 章雪鸣并不觉得这样的景色有什么特别的,只随便瞟了一眼就把注意力转回宫远徵身上。 他的脸色还有些发白,章雪鸣知道宫远徵还没能完全从那种无法视物带来的不安感里走出来。 她便故意望望近在咫尺的水面,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野草和地上的小石子,露出点蠢蠢欲动的神气。 宫远徵立马想起来章雪鸣那个瞧见水多的地方就手痒的脾气,又想到她当初在角宫墨池边说的话,眼睛一亮,把那点余悸甩到脑后去,也有点手痒了:“叶子船,打水漂?” 章雪鸣瞥眼竖着耳朵听的金潼:“叶子要绿的才行。” 月宫搜检就他们和金潼三个人,原本的主人都被改头换面送去医馆干活了,没人等,自然不必赶时间。 不如趁行船的时候玩会儿,到时候去了月宫,就剩他们三个了,好从金潼嘴里套点后山的八卦来听。 船靠岸,金潼果然跟船夫打了招呼,分出去半包袱糕点零食,背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便乐呵呵放下东西领着宫远徵钻进草海里。 不多时他俩就揪回来一堆绿色的长叶子,又捡了好些小石子,才叫着章雪鸣,提着大包小裹上船去。 他们揪来的草叶跟竹叶颇像,叶片上有细细的绒毛,章雪鸣教他两个弯过前半片来做成叶子船,往水面上一放,叶片与水面的张力互相作用,不用动力便自己游出去了。 等小小的叶子船去得远了,又拿石子朝着叶子船的方向打水漂,石子连跳了十多下,击中小船,石沉船翻,只余散开的叶片飘浮在水面上。 “这个还能拿来练准头。”章雪鸣冲宫远徵挑了挑眉,“稍微错一点就打不中了。” 这比折纸船简单多了,宫远徵一学就会,和金潼两个迫不及待地放出了自己的叶子船。 三个人轮流打对方放出去的叶子船,兴高采烈,不时发出胜利的笑声,引得船尾撑篙的船夫频频回顾。 船夫也是个黄玉侍,年纪比金潼大许多。头回见着宫远徵这位恶名远扬的徵宫宫主,此前还以为是什么可怕难相处的人,没想到就是个一团孩子气的少年郎。金潼十六岁就拿到了黄玉,被选去出名严格的花长老身边侍奉整十年,能让金潼恢复活泛性子亲近的,肯定不是坏人。 章雪鸣生得绝色,后山没那么好看的人,船夫免不得多看了章雪鸣几眼,收到宫远徵一个阴恻恻的威胁眼神,不惊反笑。 那露出大白牙的爽朗笑容把宫远徵弄懵了,他气哼哼瞪了船夫一眼,听得章雪鸣说:“阿远,你的船被金潼打沉了!” 顾不得纠结,赶紧抓了石子问章雪鸣:“金潼的船在哪儿?看我打飞它!” 金潼得意洋洋地一指去的最远的那只:“你打!” 船夫脸上笑意更深,不再管他们,专心撑船。还都是些小孩儿呢。 小船驶进峡谷,渐渐去的深了,再往里,就进了洞穴。 “都老实坐着,别碰到头。”船夫道。 暗流涌动的声音变大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船头的黄色灯笼亮着。金潼把自己带来的灯笼也点亮,三个人扒在船边,坐是坐下了,但叶子船还是一只接一只地放出去。 “不会暴露踪迹吗?”章雪鸣问道。 金潼一摆手:“外头会有人捞,回头我分他们些点心就好。” 船靠岸,船夫捡起栓在船头上的麻绳,轻轻一撑竹竿跳上岸,用力把船拉到岸边。 “力气真大。”章雪鸣赞了一声。 “年纪大了,只有一把子力气还能拿得出手了。”那船夫笑道:“回去还是坐我的船,让金潼带你们上去,到时候他会吹哨子叫我。” 章雪鸣和宫远徵冲船夫礼貌地颔首,跟着金潼沿着水面上的栈道往前走,灯笼的光打在摇晃的水面上,无数碎银般的光斑反射到石壁上,晃得人眼花。 栈道往左上了阶梯,阶梯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洞穴,里头有间屋子,屋里摆放着高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竹简。 “这里是月宫的藏书阁,据说月宫收藏的毒谱和医书都在这里了,平时研究也是在这里做,药材都是写了单子拿出去让下人现送过来的。”金潼一个字都不提月长老父子。 十年大劫中,他当时的教官有三个人被紧急调去前山支援,只有刚才那个船夫活着回来了。丹田受损,回来了也没法继续当教官了,又不肯闲着,除了会去训练营上课,偶尔也会来充当一下船夫。 金潼还没敢把月公子干的事说给教官听,云雀的“尸身”当时就是由教官撑船送出去挂城门的。 教官那会儿回去还说“死得好,无锋出来的都该死”,跑去老伙伴的坟头坐了一天。 没想到那人是假死,月公子跟无锋刺客谈情说爱,还利用教官把无锋刺客放走了。 “只搜这里?”宫远徵问道。 “地方大,慢慢来,长老们给了半个月的时间,只是除了月宫不能去后山别的地方。你们要是不想在月宫留宿,夜里可以回去住,不过下次再来就得等晚上才能来了。” 时间很宽裕,想来两位长老是有意放水想让宫远徵多看看这里的藏书,精进一下医术。肯让章雪鸣一起来这里,除了宫尚角打包票,估计也是觉得她和宫远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不让她来,宫远徵只怕要敷衍了事。 章雪鸣打量四周,书架旁边放着一张大长桌,桌子上摆放着研钵和一些制药的工具,跟宫远徵的药房差别不大。只是书籍和竹简太多,书架放不下,地上也堆了许多。 “那金潼去别的房间查看有没有密室,阿远查书和竹简,我先在这里四处看看。” 章雪鸣这话一出,宫远徵欢快地奔向了书架,金潼则如蒙大赦般远离书架去了隔壁的洞穴。 “要是有我那里没有的,我就先记下来,等回去了再默出来给你看。”宫远徵挑了挑眉,轻声跟章雪鸣说。 章雪鸣也挑了挑眉,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过目不忘,保证把看到的都带走。” 两个人贼兮兮地相视一笑。章雪鸣戴上宫远徵递来的金丝手套,开始查看四周。宫远徵从贴着“慢性毒药”标签的最上层拿下一本书来快速浏览。 章雪鸣搜过一遍,这里没有成品药。神识配合装样子的敲打,找出密室一个,入口就在书架与墙留出的那道不足半米宽的空隙处。 她提前探过机关,没发现致命性的东西,又“看”了下室内:里头三分之二的空间被书籍竹简占据了,剩下的三分之一放着架子,架子上都是各种材质做成的盒子,可能是罕见的药材或是成药。 章雪鸣精神一振,秉持一不露馅二要大家都有参与感的原则,对正要拿起另一本书的宫远徵道:“阿远,退到门口去。” 宫远徵立马扔下书就出去了,章雪鸣拿出从荷包里拿出一截白色的粉笔在机关处画了个圈,也退到门外,把一块之前没用完的小石子摸出来塞给他:“阿远,打那里。” 宫远徵眼睛一亮,转动肩膀活动了下右臂,一石子打过去,那处当即就凹陷下去,伴随着金属机扩的声响,书架和墙角的空隙处出现了一个得侧身进入的洞口。 金潼闻声赶过来,一人一条布巾蒙口鼻,三个人煞有介事地依次进入密室。 书籍和竹简略看一眼就过了,架子上的盒子更吸引人。 大家开盲盒一样一人拿一个小心地打开来看。 果然是珍稀药材,有不少是旧尘山谷独有的。金潼对医毒没什么研究,章雪鸣不熟悉旧尘山谷的草药,只能开了给宫远徵辨认。 整间密室里只听得到宫远徵的声音: “这是千灵孢絮!” ”这是问佛柑,问佛柑四年才结果一次……” “这是四叶鬼针草,一万株三叶鬼针草里才能有一株四叶鬼针草……都不是寻常用来制毒和解毒的药材,外面药房好几年都没库存了。他这里竟然全有!” “啊,这是金蚕子,还有这么多的雪莲胚芽!不是说近年来瘴气变浓,后山雪莲难成活,长成的雪莲太少……前山好几种用来治暗伤的药都无法制作,怎么他这里会收藏了这么多的雪莲胚芽?” 宫远徵眼圈都红了。前山没处找的药,月宫拿来当收藏品吗? “阿远,盒子下面贴着张纸。”章雪鸣道。 宫远徵翻过来一看,眼里都要喷出怒火来了:“找到了,无锋刺客假死三日不渴不饿的秘密。” 章雪鸣和金潼凑过来一看,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个配方,大意是用一钱金蚕子和三钱雪莲胚芽为主药可以熬制成一种灵药,可保用药者在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的情况下不会饿死渴死。成方日期是两年前,应该是月公子把云雀带回来之前研究出来的。 “月公子他真的帮无锋刺客假死逃出宫门,还用雪宫的雪莲胚芽做了灵药给无锋刺客吃?”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宫远徵没好气地点着那些字说道:“你不会自己看?宫门自己人想用都没处找的东西,他随便就拿去喂给了无锋刺客,跟去万花楼给无锋送钱的宫子羽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起码宫子羽不知道他的红颜知己是无锋刺客。而这个狗屁公子却明知对方是无锋刺客,还跟无锋刺客生了男女情爱,吃里扒外,帮对方逃出宫门……不对,你是谁!?” 宫远徵猛然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站在他和章雪鸣的后面,一双色若琉璃的眼眸澄澈得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白衣墨发,眉间还点了一点艳红的菱形朱砂。 第195章 交到新朋友的宫远徵 那长相俊雅的年轻人被宫远徵这一声质问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宫远徵,一副受惊的大兔子随时准备转身逃走的神气,结结巴巴,答非所问:“我、我、我不是坏人!” 宫远徵已经顺着回头的动作急速侧身半挡住章雪鸣,右手朝后按住了后腰上的暗器囊,只是等看清那人的神情,又听到那句话,嘴角不禁微微一抽。 没带武器、没有敌意,言行举止间透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天真傻气…… 他的如临大敌好像也被衬托得有点傻了。 宫远徵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又有一个人进了密室。 是个十一二岁年纪、长相清秀的小少年,面色沉静,和那年轻人穿着同款雪白的袍服,眉间同样点着菱形朱砂。 宫远徵目光扫过那两人袍服前襟上的花纹,和雪长老袍服上的相似:“雪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长老院允许你们加入这次搜查了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转头怒瞪金潼:“金潼你这黄玉怎么拿到手的?有人摸到背后了你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被捅两刀你才能反应过来啊?” “……我刚要提醒徵公子,雪公子就开口说话了,我没来得及。”金潼一瞥躲在宫远徵背后偷笑的章雪鸣,无奈地解释。明明比他更早发现有人进来,也没提醒宫远徵,最后被说的还是他。倒霉。 还得尽职尽责给他们双方介绍,顺便给雪宫的两位行礼。 “那位是雪宫的雪重子。这位是雪公子。” “这位是徵宫的徵公子,那位是徵公子的未婚妻昭姑娘。” 雪重子走到雪公子旁边,章雪鸣也从宫远徵身后走出来。 那张千秋绝色的脸一出现,雪重子只是愣了数秒,眼神就恢复了清明,雪公子却看得呆住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咳!”雪重子和宫远徵同时干咳一声。 雪公子又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匆匆一礼就低头躲去雪重子身后,也不管雪重子那小身板挡不挡得住他,一张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看起来更傻了。 宫远徵放心了。地位相仿又如何?这么傻,长得再好看,昭昭也看不上。 “听闻月宫突生变故,长老们请了前山的人过来搜查,我们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雪重子眼神淡然,老成的言辞举动有别于他稚嫩的外表。 宫远徵和金潼闻言都转头去看章雪鸣,这里谁做主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 雪重子一愣,好奇地打量着章雪鸣。徵宫一脉的宫主总是以夫人为重的事他也知道,但是金潼是黄玉侍里最有希望在三十岁前拿到红玉的人,傲气藏在骨子里,他也肯听章雪鸣的话,这就稀奇了。 章雪鸣任他打量,笑盈盈地道:“雪宫主事人愿意帮忙,我等自是求之不得。” 雪重子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金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金潼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人却站在章雪鸣和宫远徵这边没动。他也是章雪鸣口中的“我等”的一份子嘛。 宫远徵诧异地问章雪鸣:“这小孩是主事人?雪宫的主事人不是雪长老吗?”再不济,还有缩在小孩背后的那个傻公子,怎么就轮到个小孩来挑大梁?又不是徵宫这种非他不可的情况。 章雪鸣对上雪重子审视的目光,和气地笑笑。 经过多方试探,她现在已经摸清跟后山人交流的模式了。只要不带敌意,直接展现实力,不管是哪方面的,他们反而会觉得你很不错。就算稍微有点不礼貌,他们都会觉得这是不见外,而不会视为冒犯。 既然后山人吃这套,章雪鸣便也不管当事人在现场,宫远徵有问,她就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位前辈大概是练了什么奇特的功法,返老还童了,刚进来的时候还拿我家里长辈看我的眼神看我俩呢。” 章家和郑家的族亲长辈本就有点多,后来又多了个爹味满满的宫二叔,那种眼神她不要太熟悉。 “花公子是花宫的继承人,雪公子应当就是雪宫的继承人了。雪公子以这位前辈为首,他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章雪鸣笑着给宫远徵解释,至于金潼先介绍雪重子的事她没提,还适时地抛出个钩子:“而且,雪长老若是雪宫主事人,也不会只许给我这个小辈一朵极品雪莲三朵普通雪莲的见面礼了。” 她看看面露疑惑的四个人,笑意更深了点:“雪长老接触前山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礼物都是要成双送的?阿远不是看过我给长老们的回礼了吗?虽然都是一些给长辈的鞋袜、配饰、点心,但数量都是按‘二、六、八’这样的双数来准备的。” 四个人恍然大悟,感觉又学到新东西了呢。 “昭姑娘真是才思敏捷。”雪公子也不害羞了,一派天真地赞道。 宫远徵不以为然地斜他一眼,不客气地纠正:“这种时候要用‘蕙质兰心’或是‘冰雪聪明’才对,昭昭又不是在吟诗作对。” 雪公子非但没生气,还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徵公子懂的真多。” 宫远徵又有用眼神威胁船夫结果收到对方爽朗笑容的那种感觉了。 他瞪圆了眼睛盯着雪公子看,雪公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宫远徵一愣,憋屈地转过脸去不看他了。这些后山人是怎么回事,就知道笑笑笑。 章雪鸣和雪重子看着他两个互动,不约而同地翘了翘嘴角,对视一眼,确定都是乐见家里小孩能交到新朋友的家长,礼貌地颔首——有劳了,多担待。 “不必叫我前辈,唤我雪重子即可。”雪重子缓和了神色。 宫远徵好奇地问:“雪虫子也擅长养虫吗?” “雪重子擅长养雪莲。”雪公子认真地回答,“重是重华的重。” 原来不是跟他有一样的爱好。宫远徵失望地哦了一声,把那个贴了纸条的盒子递给金潼拿着:“找个袋子装起来,这些证据得交到长老院去。” 雪公子自来熟地开始帮忙开盒子拿给宫远徵辨认。他不好意思去章雪鸣那边,便把金潼挤开了。 宫远徵吓唬他:“你们在后山也听过我的传闻了,离我那么近,不怕我毒死你?” “我有按时服用百草萃,每半个月一次。”雪公子笑嘻嘻地说,“听说百草萃还是你研究出来的,每个月送来后山的药也是你亲手配制的。” “难道我就不会用百草萃也防不了的毒?”宫远徵语气是硬邦邦的,嘴角却悄悄地翘了下。 “那你毒死前山的谁了?”雪公子睁大了眼睛。 宫远徵一噎,瞪他一眼:“我毒死了很多潜入宫门的无锋刺客。” “那我又不是无锋刺客,你为什么要毒死我?”雪公子歪了歪脑袋,眉间朱砂殷红。 宫远徵仿佛能看见他脑袋上垂下来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真傻。 宫远徵心想,但并不讨厌,便由着他问东问西,问长问短。 看宫远徵不排斥,有雪公子和金潼两个帮他开盒子就够了,章雪鸣干脆让位。 她找了两个垫子来铺在地上,自己盘腿坐了一个,开始翻看那堆书籍和竹简,顺便用神识扫描存进记忆宫殿里去,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雪重子聊些闲话。 “雪宫是什么样的?冰天雪地的那种?” “嗯。”雪重子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简短了,又补充:“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那不是可以起冰屋来住。”章雪鸣想象了一下全部用冰建成的殿宇,感叹:“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定很美。” “没有,是木质房屋,和前山建的那种应该差别不大。”雪重子好奇道:“冰做的屋子能住人?” “能啊,我在书上看过,据说极北之地有族群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筑冰屋居住,屋里还有火塘可以生火。雪大的时候我试过,挺有意思的,天冷、冰厚,屋里很暖和。” 章雪鸣一边飞快地翻动手里的书籍,一边说道:“那你们平时夜里照明是用冰灯吗?就是融化雪水加进各色染料冻成冰,再雕出形状来,内里凿出空洞把蜡烛放进去,夜里五颜六色的会很好看。” “……也不是,就普通的灯笼。”雪重子感觉白住那么些年雪宫了,章雪鸣说的这些他们都没试过,听着不是很复杂却很有意思。 “那你们平时在雪宫都做些什么?”章雪鸣一瞥雪重子清秀的小脸。这张脸可太能骗人了,就算知道里面住的可能是个老头子,还是不由自主心生怜爱,想伸手掐一把……算了算了,回去掐自家小郎君的。 “练功、种雪莲、下棋、饮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规律生活有益健康。”章雪鸣忍不住看看自家那个跟哥哥学得惯爱熬夜的小郎君,转了话题:“雪宫有什么拿手菜吗?” “雪莲粥?”雪重子不确定地说,“还有菌菇鸡肉粥、青菜粥、山药粥……” 章雪鸣玩笑道:“该不会你们顿顿都喝粥?” “嗯。”雪重子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只会熬粥。” “你们自己做?没有下人伺候吗?”章雪鸣严肃起来,难道跟徵宫情况一样? 雪重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老实地答道:“雪宫太冷了,没内力御寒的人很容易生病,而且我也不喜欢太多人。” 又是一个心肠软宁愿苦着自己也不想为难人的。章雪鸣挪挪身子,分了一半垫子给凑过来的宫远徵:“盒子查看完了?” “知道盒子下面会贴配方,看一下有没有就行了。又查到两个日期相近的,估计都是没上报的。近两年收进来的罕见药材不少,倒是没见到有贴配方的,怕是时间都花在别处去了,没心思研究这些了。” 宫远徵紧挨着她坐下,隔在她和雪重子中间。 “剩下的等我写份申请给哥哥,让人全部运回徵宫详查。这些药材保存得再好,时间长了,药效也会减弱,还是不要浪费了。” “这倒是。”章雪鸣道:“我瞧着有些药材盒子上标注的日期离现在都有五六年了,也不知道里头的药材还能用不能。” “昭昭刚才在跟雪重子聊什么呢?我听见你说冰屋很暖和、冰灯很好看了。”宫远徵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还转过头去跟跟雪重子挤一个垫子的雪公子:“对,雪公子也听见了。” 雪公子赶忙给新的小伙伴证明:“是的是的,我也听见了。” 章雪鸣便又给他们说了一下刚才和雪重子聊的话题。 金潼很想听,可看他们人手一本书边说边翻,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从一串材质各异的小哨子上取下一个递给宫远徵:“我去隔壁瞧瞧,徵公子你们要吃点心的时候记得叫我。” 宫远徵一接,他就立马蹿出去了,再有趣的话题也挽留不住他。 “金潼还是那么怕读书。”雪公子笑嘻嘻地打开一卷竹简。 他和雪重子对医毒不感兴趣,就是想趁机打听月公子的事,还有跟难得的外来者聊聊天。 月长老帮老执刃包庇雾姬夫人的事,不得宫尚角允许,宫远徵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但雪重子和雪公子都知道月宫有变故,今日前山会有人来搜查月宫了,说明月公子的事,雪长老没打算瞒着他们,却又不想亲口告诉他们,关于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月公子形同背叛宫门的所作所为……就指着宫远徵来做这个恶人呗。 章雪鸣心中冷笑。想让她家小郎君当恶人可以,但回头别又觉得代价太大肉疼。 等雪公子问起了,宫远徵便把月公子和云雀、云为衫的事说给他和雪重子听。 章雪鸣教过他,跟她和宫尚角说事的时候可以发泄情绪,跟别人最好只说客观事实,他这回便真的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平铺直叙地把事情说了,最后补一句:“这些都是月长老当着我哥、两位长老和我的面亲口承认的。” 雪公子和雪重子陷入了沉默。 宫远徵不管他们,把书摊在撑开的衣摆上,一只手翻着,一只手悄悄爬进章雪鸣绣着晚香玉花纹的鹅黄色阔袖下,勾着她的手指玩。 章雪鸣学着他,拿左手翻书,右手时不时在他手心戳一下、挠一下,两个人自得其乐。 直到雪重子出声,他们两个藏在章雪鸣阔袖下的手才悄然分开。 “我很少离开雪宫,都是小月和小花过来找我和小雪。两年前,小月很长时间不来雪宫,小雪还去月宫找过他。他没见小雪,只让下人跟小雪说他要闭关研发新药,暂时没时间跟我们相聚。 当时因为小月曾说要偷偷去前山看徵公子培育出来的出云重莲,会会徵公子这位他父亲口中百年难见的草药天才。我们都以为他是争胜心切,想尽快做出成就来让他父亲刮目相看,就没再深究…… 后来,我们听说月宫的药人死了,以为是新药研发失败了,都去找过他,想要安慰他。发现他一夜白头,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人愈发话少,我们都很吃惊……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 雪重子叹了口气,拍拍情绪低落的雪公子:“小月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我等当引以为戒——小雪,大是大非面前,容不得行差踏错,你可记住了?” 第196章 做出决断的雪重子 气氛沉凝。 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雪宫的两个人都心绪不佳。 雪重子想要带着雪公子告辞了,却碍于先前来帮忙的借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宫远徵看不惯他们为宫门叛徒难过,正想开口嘲讽,被章雪鸣扯了下袖子,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巴。 “我发现了一个密室。”金潼快步走进来,脸色不是很好,没有半点兴奋,反而有些气愤。 章雪鸣抬眼一瞥金潼的脸,知道他是找到月公子藏匿无锋刺客的密室了,又看看眼眶泛红的雪公子,那个俊雅天真的青年仍怀着“其中会不会有误会”的想法,便道:“走,阿远,我们去看看。” 她牵着宫远徵的手,跟着金潼出去了。 章雪鸣确实想让宫远徵多些小伙伴一起玩耍,想借此洗白宫远徵在后山的名声。但没有立场和底线的天真善良,她是容忍不了的。和那样的人来往,她还怕宫远徵被污染呢。 雪重子还是拉着雪公子跟上来了。 “这是那个人的房间。”金潼带头走进一处屋舍,走向挂着一幅明月图的那面墙。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稍微用力将一块石砖踩下去,只听墙壁上发出咔嚓的声响,画一侧的墙壁上,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暗门后是一间普通的石室,阴冷潮湿,布置成了卧房的样子,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桌上摆放着女子梳妆用的铜镜和梳子,还有一个红漆木匣,匣子被金潼打开了,里头放着一只锃亮的银手镯。 宫远徵拿起镯子,上面雕刻着云雀的图案。他只看了一眼,就冷笑着把镯子扔回了匣子里:“擦得这么亮,怕是日日都拿在手里摩挲的。” 打开柜子,里头整齐地叠放着华美的女子衣裙,颜色鲜亮、光泽如新。 宫远徵气得踹了一脚柜门:“可真有他的!我哥哥赚回来的血汗钱,他拿来打扮无锋刺客!” 听月长老说的时候很生气,见到真凭实据就更生气了。 章雪鸣用神识探过整间密室,没发现更多的东西,拍拍他的后背,这时候劝他冷静没用:“出去看看,我总觉得外面那幅画不大对。” 宫远徵果然停止了发泄怒气的举动,跟着章雪鸣出去,细看那明月图上题的四句诗:“万千相思万千绪,步出西阁凭言说。今宵苦短何相见,袅袅白雾共待情。” 宫远徵被恶心得不行:“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八成是他写给那个无锋刺客的情诗。” 雪公子一副被打击得不轻的表情,低着头跟着雪重子从密室出来,听见这一句,正想凑过去看。 “等等。”章雪鸣神识一扫,过去把画拿下来递给雪公子,在墙上敲打几下,打开了一个隐秘的暗格。 暗格里只有个上了锁的黑色的木匣,章雪鸣拿出来,刚想打开,宫远徵忙拦住她:“昭昭,你先把手套戴上,不要对着正面开。” 难为气成这样还记得顾及她的安危。章雪鸣冲自家小郎君甜甜一笑,乖乖戴上金丝手套,把开口对准无人处,将那把小铜锁拧断,打开了匣子。 没有机关,匣子里搁着十几颗用蜡封住的黑色药丸,还有几张纸。 宫远徵拿起那叠写着字的纸来看,见大家都望着他手上的纸张,干脆念出来:“身有云雀清风翼,心如磐石埋深林……晦气!” 他把那张写着诗句的纸甩给金潼,金潼又塞给了雪公子。 雪公子看向雪重子,雪重子不动声色地走远了些。 他越来越觉得从没看清过月公子这个小辈,尤其是意识到月公子一夜白头和之后一蹶不振的原因是云雀的失踪。 寂寞想找个心的寄托,他能理解。可明知是无锋刺客还把真心奉上、人都跑了还念念不忘,这就很让人理解无能了。 宫远徵注意到雪重子的举动,神色不禁缓和了些,开始读第二张纸上的内容:“从云雀手中得无锋控制杀手所用毒药‘死誓’一枚,经研究,实为‘半月之蝇’,即……” 他蓦然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放大了音量:“宫门试炼所用秘药蚀心之月!?” 这消息太惊人,不仅宫远徵被惊得呆立当场,除了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雪公子,旁听的金潼和雪重子都骇然失色。 “阿远,继续。”章雪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尖,催促道。 宫远徵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念道:“无锋对‘半月之蝇’进行了改良,去掉了会让人手腕产生黑线的毒性。虽不知无锋从何处得到蚀心之月的配方,但可以确定无锋‘死誓’就是改头换面的蚀心之月…… 蚀心之月为烈性补药,服后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经历每半月一次的发作后可使内力大增,关键药引为附骨之蝇的虫卵。” 宫远徵忍不住抬眸看向章雪鸣,章雪鸣拍拍他的手臂,拿过那叠纸继续念:“虫卵在人体内孵化,附着于奇经八脉,不断产生刺激,让服用者不得不运行内力进行抵抗。 初服会有损益现象,根据服用者内功心法不同而引起体感燥热或者阴寒。每半个月,服用者会有两个时辰处于完全丧失内力的状态…… 内功丧失的弊端无解,但于云雀无碍。咳血、麻痹等症状可以药缓解,唯独痛苦不能减轻分毫。‘醉见血’仅能麻痹肢体,不能麻痹感知,预研究止痛药物,暂无头绪……” 好! 好一个痴情种! 两年前就探明了无锋控制杀手的关键却隐瞒不报,倒是为了减轻无锋刺客发作时的痛苦殚精竭虑! 宫远徵狠狠闭了闭眼,眼角微红,全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欲望了:“昭昭,走,我们去找哥哥。” “不,阿远,我们得回藏书阁去,把蚀心之月的配方找出来,解决哥哥身体的隐患比什么都重要。”章雪鸣把关键的几张纸挑出来折好,递向雪重子,直视着他的眼睛:“前辈,有劳了。” 宫远徵不明白章雪鸣为什么那么说,又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她研发的驱虫药就能解决掉宫尚角体内的附骨之蝇,而且他们跟雪重子才是初次见面,这样轻易把重要证据交到他手上,就不怕雪重子徇私吗? “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你不怕我徇私?”雪重子问出了宫远徵想问的问题。 章雪鸣粲然一笑:“前辈若会徇私,之前就不会对雪公子说出那样一番话。在前辈心中,责任远胜个人私情。” 雪重子被那个笑容晃了下眼睛,想通其中关窍,不禁冷哼一声:“你这是阳谋,狡猾!” 宫远徵和金潼这才明白过来章雪鸣此举意味着什么: 月公子两年前就知道了无锋控制杀手的关键却隐瞒不报,这样的罪名足以置他于死地。 本来留下月公子的性命,给他赎罪的机会,也有让他陪伴年事已高的养父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意思。 现在人改头换面去了前山医馆还不到两天,执刃一方突然递上证据证明月公子这个人心向无锋不能留了。证据确凿,花长老虽然会担心月长老承受不了,但他为人正直,不会觉得把月公子先弄去前山再呈递证据要弄死他是宫尚角的谋算,雪长老就不一定了。 而这份证据由雪宫主事人亲自递交,雪长老总不能认为跟前山没什么交集的雪重子会偏帮宫尚角? 面对这样的交锋,宫远徵和金潼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雪公子却还没看懂,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前辈接不接嘛?”章雪鸣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笑得颇为无赖。后山真要选择包庇月公子更好,她说不定能更快把小郎君和财神爷弄走。 雪重子伸手夺了去,同雪公子道:“小雪,我们走,不理这个狡猾的人。”临走却转进藏书阁,把金潼放在背篓里的包袱拎走了一个,急得金潼“诶”、“诶”喊着追出去了。 宫远徵跟着章雪鸣又回到藏书阁里,没进密室,只在那个书架上拿书下来翻。 “昭昭,为什么?”宫远徵紧挨着她,忍不住低声问。 章雪鸣瞥他一眼,知道他问的是驱虫药的事,不答反问:“那天我们跟哥哥说了驱虫药的事,都过了那么多天了,你看他问我们要了吗?他是那种会因为畏惧疼痛就真的等我们做出改良新药的人?” 宫远徵哑然。凡宫尚角待在宫门,每半月一次的至暗时刻都是他亲自守门,他会不知道宫尚角有多能忍? “驱虫药灭杀蛊虫需要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里,他不仅会遭受更大的痛苦,还有至少三个时辰会失去意识。” 章雪鸣做出驱虫药来只是完成承诺,其余的她不抱希望。 “他不会贪恋那点用痛苦和致命弱点换来的内力。可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失去意识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更何况那么长时间。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失去意识就意味着失控,他不允许。” 宫远徵丧气地低下了头。她说的是事实,完全没法反驳。 趁四下无人,章雪鸣飞快地抱了抱宫远徵,又亲亲他的脸颊:“我的小公子,快快打起精神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从配方里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嗯。”宫远徵回了她一个亲亲,又撒娇让她摸摸头,才振作精神把书架顶层的书籍拿下来堆放到地上,又从密室里拿出垫子来放在地上。 他想了想,出去洗了手,又从别的屋子里搬了矮几过来,开食盒倒了热茶拿了点心放上去:“昭昭,先喝个上午茶咱们再看。这些书有灰,不好一边吃点心一边翻。” “行,听你的。”章雪鸣笑笑地又亲他一下,出去洗手了。 回来的时候,她身后还跟着个没能要回包袱的金潼,也是刚洗过手的样子。 回来的还挺快。宫远徵没好气地斜他一眼:“自己去找个垫子来坐。” 因着之前的事,谁也没心思闲聊,章雪鸣和宫远徵随便垫了下肚子就拿起书来翻。 这回金潼也没找借口跑掉,跟他们坐成一排,也跟着翻起书来。 “你不是不爱读书,怎么现在又坐得住了?”宫远徵坐在中间,眼睛在书里梭巡,嘴也没闲着。 金潼沉默数秒,小声把他那位船夫教官的事说了:“我本不知该怎么告诉教官那个人做的事,又怕教官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会更生气……但愿长老院这次能有点魄力,在后山当众处决那个人,不然教官他迟早会被负罪感压垮。” 负罪感啊……宫远徵一愣,垂眸看着书里的文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每到上元节前夕,宫尚角郁郁寡欢的脸。 “放心,长老们不傻,公开处决是必然的。”章雪鸣出声打断身旁人的胡思乱想,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不过时间可能会迟一点,十天内应该能有结果。” 如果今天雪宫的两位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证据,雪公子没有在雪重子的教诲下还抱有侥幸心理,月公子的处决就会是秘密的、体面的,一碗药下去一了百了的那种。 但现在? 呵。 即便决断再艰难、再摧心肝,为了让天真善良得有点立场不明的雪公子真正理解“底线不可触碰”这句话的含义,雪重子也会尽力促成这件事。 花长老也一样。 月公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辈又如何? 月宫得前后山资源全力供应,结果花了二十年养出个对无锋心软却对宫门无情的继承人,这样的事其他两宫不敢不防。 宫远徵反应过来,看金潼想追问,故作不耐地道:“昭昭说的话就没有不准的,就几天你都等不得?” 金潼只好闭嘴帮忙翻书。 从他们进来直到午膳时间过了,月宫的下人一个都没出现。看金潼面有愠色,显然那些人不是被隔离审问了。作为事事占先的月宫,下人都被养出脾气来了。 宫远徵不气反笑,倒来劝金潼:“跟看不清处境的蠢货置什么气?回头他们八成都要被送去做苦力。我们就是不打算吃他月宫的东西才自己带了吃的来。行了,快去搬个桌子过来,昭昭该饿了。” 五层大食盒最下面一层放了矮碳炉保温,上面四层只动了一份点心,其他的炖菜和米饭都装在大碗里,数量惊人。 金潼还挺不好意思地搓手:“这怎么好意思?” 章雪鸣和宫远徵两个诧异地瞥他一眼,一人端起一大碗米饭,用公筷夹了菜放在碗里,还倒了些炖肉的汤汁拌一拌,连筷子都懒得用,拿了长把勺子就吃起来,仪态优雅,速度飞快。 金潼还在那儿看着他们发呆,他们已经放下一只空碗,双双伸手去拿另一只装满米饭的碗了。 金潼忙端碗开吃,一点都不敢耽误了。 就这,三个人最后都没吃饱,翻书的速度都不知快了几倍。 太阳将要西沉之前,宫远徵才轻轻吁了口气,扬了扬手里的书:“找到了,蚀心之月的配方!” 第197章 这怕是个假哥哥 他们又坐上了那个中年教官撑的小船。 太阳落山,雾气重临,浓重的瘴气混着水雾将整条河道都笼罩住了。 中年教官和金潼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一个站在船尾撑篙,一个蹲在他脚边同他说着话。 章雪鸣和宫远徵坐在船头,宫远徵思考着蚀心之月的事,章雪鸣则暗暗在心中盘点今天一天的收获。 工作目标达成,找出了月公子未上报的研究成果三种。 意外收获有五: 一是发现了月公子隐藏两年之久的关乎无锋存亡的重大秘密; 二是得到了宫尚角服用的蚀心之月的样本和配方,研究工作有了新方向; 三是结识了雪宫的两位,雪重子和宫尚角一样,是武者中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四是确定了只要有宫远徵这个主角在身边,从前她和宫尚角追查无锋的一切阻碍都不会再出现; 五是……如果后山没有藏得更深的老怪物,宫门武功最高的就是走火入魔的宫唤羽,那她往后在宫门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不,不止是宫门。 宫门这个所谓的传承数百年的隐世门派也不过如此,能和这种门派有来有往闹了几十年的无锋又能有什么高明的武者? 南地江湖就这么两个出众点的势力,它们都没有能与她抗衡的人,这个天下还有人能成为她的阻碍吗?从此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人阻碍,杀了便是! 垂下的眼帘挡住了眸中闪瞬即逝的一丝猩红,章雪鸣没发现自己的思路在后山某种未知的影响下偏去了奇怪的地方。 从进入后山起就开始自动加速的心法运转得愈发快了,藏在阔袖下的双手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后山比前山浓郁数倍的瘴气,手背的皮肤在瘴毒的渗透下发青、发紫又迅速恢复白皙。 “昭昭?” 一声满含担忧的轻唤在耳畔响起,章雪鸣反应略迟钝,怔了一下才转头看过去,宫远徵正看着她。 章雪鸣条件反射地停止了心法的运转,定定地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脑子里奇怪的念头潮水般褪去。 “昭昭,累了就靠着我眯会儿。”宫远徵担心地看着章雪鸣,总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劲,一面自责因为沉浸在思绪中忽视了她,一面解下腰间荷包,把之前章雪鸣留给他的几块肉干递给她:“先垫垫,一会儿到家了就能吃饭了。” “好。”章雪鸣嘴角一弯,拿了块肉干,不客气地往宫远徵身上一靠,默默地啃起来。 宫远徵松了口气,却不知章雪鸣也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她已恢复头脑清明的状态,略一回想,就被此前那些充斥着冷酷暴戾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山这个地方不对劲。章雪鸣心想。 她不敢再多做思考,甚至连神识都收了回来,只把对后山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 出了密道往前走一截,看见暖轿了,宫远徵问金潼:“你跟我们去徵宫用膳还是回后山?” “先送你们回去,我还得去长老院跟长老们复命。”金潼回答。 “那你直接去复命,别跑来跑去了,省得回头没饭吃。”宫远徵摆摆手,跟章雪鸣上了轿子,想想又掀开窗帘探出头来:“明天我们先不过来了,等消息。” “遵命,徵公子。”金潼行了个礼,眉眼含笑,目送暖轿远去才调转方向往长老院去。 章雪鸣和宫远徵回到徵宫,守门的侍卫行过礼后,其中一人就小声提醒:“公子,执刃来了快两刻钟了。” 宫远徵愣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随后又补了一句:“辛苦。” 素蓉见了他们,第一句话也是:“姑娘,执刃在偏殿茶室等您和公子,晚膳在偏殿用?” “去请哥哥来小殿。”章雪鸣道。差点走火入魔的事给她的惊吓不小,这会儿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又累又饿,提不起一点劲来。 那段檐廊已经修好了,她和宫远徵站在避风处等着,宫尚角过来了才一起往小殿去。 回去先进小客厅,换鞋、热手巾擦脸、洗手、喝温水、饮蜜水,全套流程来一遍,宫尚角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要论会享受,还得是你郑昭昭。” “啊对对对,哥哥说得都对。”章雪鸣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根本没心情如往日那般跟他你来我往地斗嘴。 宫尚角诧异地问宫远徵:“她这是怎么了,累着了?”不能,查个月宫又用不上内力。 宫远徵直觉坐船离开月宫那会儿,有什么变故发生在了章雪鸣身上。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月宫下人死绝了,直到我们离开都没有见到任何人,更不要说给我们送午膳了。哥,我饿得胃疼。” 听了前一句,宫尚角不由得面色沉冷,眸光凌厉。听到后一句,他便顾不得再问:“走,去用膳。” 章雪鸣掀起眼皮子往他脸上一瞟,本不想多说话的,还是忍不住撇嘴:“哥哥,今天一整个白天,阿远和我都在为宫门的安定团结忙活,晚上不带加班了哈。” 宫尚角一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却并不接茬。 章雪鸣也不急着要准话,换了家居服过去餐室。 晚上吃面。 煮熟的银丝面盘成巴掌大的团单独端上来,小汤桶摆了三个,加了虾米和干贝熬制的高汤、红烧羊肉汤、纯素三鲜汤任选,烫菜、红烧羊肉、鸡肉丝、豆腐皮丝等配菜好有二十多种。 宫远徵连汤带水热热乎乎地吃下去五大碗,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抬眼一看,对面的宫尚角还在喝汤,额上、鼻翼都冒细汗了,拿着手帕在那儿边擦边喝,不喝完不罢休的样子。 好像哥哥刚才往汤里下了三团面,得有九两了……不对,不是一日一食,过午不食吗?今天除了中午,哥哥都跑来徵宫跟他们吃了两顿了! 宫远徵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宫尚角,总觉得这个哥哥是假的。 “阿远吃饱了?”章雪鸣问他。再盯着看不停,有个味觉敏锐的挑食怪要恼羞成怒了。 “没呢,我还要再吃一碗。”宫远徵收回视线,摸摸肚子,又要了碗三鲜汤的,低头吃起来。 章雪鸣瞥眼放松下来慢吞吞喝汤的宫尚角,嘴角悄悄翘了翘。 第198章 才发现吃亏了的宫远徵 吃饱喝足,侍女们把碗碟收走,章雪鸣便问素蓉:“哥哥送我和阿远的新衣服,针线房还没做好?” 素蓉回道:“奴婢正打算跟姑娘说这事。针线房金管事上午带人把姑娘和公子的新衣送来了,还留下了三十本衣料册子和十本衣服款式册子,说是请姑娘和公子从中各挑选十种料子、十种款式,等定下了款式和上门的时间,会有人来给姑娘和公子量身。” “金管事?管这事的不是另一位姓柳的管事吗?”章雪鸣哼笑一声,“宫门各位公子和小姐一季只有两套新装的份例,怎么我和阿远能得那么多,金管事该不会打算拿这多出来的十六套冬装就此抵了欠阿远七年的份例衣裳?” 竖直耳朵听八卦的宫尚角眉头一皱,询问地看向宫远徵。 宫远徵回想了下,宫门针线房确实有好几年没派人来给他量身做新衣了。 哥哥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几箱子定制的新衣服,他就没把宫门那点份例放在心上。 反正针线房拿来供挑选的料子和款式,不是宫子羽挑剩下的,就是“徵公子真有眼光,羽公子也挑了这个款”,要么一拖再拖,季节都过了才把衣服送过来,他没那闲工夫跟些下人为了几件衣服扯皮。 宫远徵冲宫尚角点了点头,一副并不在乎的神气。 宫尚角不免心中难过。 他从前总以为纵然宫门中流言纷纷,有金复照看,那些个下人畏惧于他的名声和威望,不敢过分苛待弟弟。 可要不是章雪鸣来了,宫尚角都不知道弟弟长那么大都没吃过锅子,连宫门公子小姐每季都有的份例衣裳都有人敢扣下不给…… 他为宫门在外奔波的那些年里,这个每次他回来都报喜不报忧的傻弟弟到底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 “奴婢听那位金管事说,从前负责这项事务的柳管事几日前下值后吃醉了酒摔破了头,没等来医馆请大夫,人就没了。金管事接手后清查了往年的账目,又拿住了柳管事的心腹,这才知道咱们公子往年的份例被柳管事给昧下了。 据她说,当初那位柳管事瞧着角公子不常待在宫门,金复侍卫也不懂这些,咱们公子年幼,又与羽公子总有口角,便生了歪心思。 每每使人随便拿些料子过来糊弄,说些不着调的话,往羽公子身上拉扯,还拖到过季了才把做好的衣服送来徵宫,引咱们公子说出看不上她们的手艺,让她们以后不用来徵宫之类的话。柳管事就顺势贪墨了这笔款子,还在针线房造谣说徵公子小小年纪目中无人……” 素蓉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不辨喜怒的宫尚角,低声道:“金管事说,今冬多给姑娘和公子做的衣裳,还有另外孝敬的两件顶好的貂皮大毛衣裳,针线房自掏腰包,算是给公子赔罪。不敢奢求公子原谅,还请公子看她们以后的行动。 至于欠公子的份例,自明年起,每季除每人两套衣裳的份例外,姑娘和公子额外做的衣裳不用另给银子,直到五十六套衣裳的份额扣完为止。” “行,是个聪明人。”章雪鸣想了想,问道:“你打听到那位柳管事是哪天没的了?” “打听到了。”素蓉肯定地回答:“就是姑娘和公子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晚上。” 无锋、万花楼、老执刃、宫门旁系、柳家……连上了。章雪鸣心念一转,笑着拉起宫远徵的手晃了晃:“阿远可真是福星!” 宫远徵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给了她一个明媚灿烂的笑脸。 章雪鸣笑得更开心了,瞥眼已经明白其中关联的宫尚角,拉拉宫远徵:“走,去你那边,一会儿医馆的人就要过来了。” 三个今天完全没有散步消食欲望的人转移到偏殿茶室,趁着医馆的人还没到,宫尚角给宫远徵解决了下他的疑惑:“宫门对入住旧尘山谷的人身份审查十分严格,但每年都有数量不等的无锋刺客试图潜入宫门。就算万花楼打着宫门秘密据点的幌子,靠着那两家完全不管事只拿分红的宫门旁支,也做不到接二连三把人弄进谷来。 何况无锋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进来了就一直待着不出谷,他们要出入就得跟着货运的船只。 柳家是宫家的世仆,宫门存在了多久,他家就存在了多久,虽然柳家的人并不出挑,宫家还是把几处管事的位置固定留给他家的人,算得上是世袭了。 宫门布料采买这一项一直都捏在柳家人的手里,他家在镇上有布庄,采购布料的船每隔十日就要离谷一趟。 另外,我查了两年前的事,本该在宫门外开箱检查的药材箱子未经检查就直接送进了医馆,当晚你放了信号弹才有侍卫赶来,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而你宫里正好有三个柳家出身的侍卫,他们对徵宫前侍卫长处处逢迎,出手大方,你徵宫侍卫的调动权实际上是掌握在他们三个手中的……” 宫远徵听得又气又恼,还有种脊背生寒的感觉:“他们依靠宫家才有了今天的风光,为什么还要投靠无锋?难不成无锋待他们还能比宫家更宽和?” “谁让你们把重要的位置都留给了姓金的呢?侍卫统领是姓金的、各处各宫的侍卫长是姓金的,宫门内务管事、各宫的内务管事,就没有一个不是姓金的。 这无疑在告诉那些外姓世仆,宫家更信任自己从小培养长大的孤儿。” 章雪鸣笑起来,怜爱地拍拍宫远徵的手,又道:“固定的二等管事位置是照顾,也是限制。你们封死了人家的上升通道,却又给了采买布料这种肥差,有了钱当然就想有更多的权力、更大的影响力…… 哥哥,仔细些,柳家在这宫门内的姻亲和干亲不少,姓金的被笼络的也不少,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怕日后有得你头疼的。” 宫尚角狐疑地看她:“徵宫现在一个姓柳的都没了?” “有啊。”章雪鸣笑道:“刚撤掉的厨房管事不就是姓柳的嘛。爹娘已逝,没有兄弟姐妹,爽快退还了贪墨的银两,正跟媳妇女儿在我徵宫老实干活呢。” “还在厨房?” “没,人心不可试探,既然我对姓柳的没什么好感,何必拿阿远和我的命去赌人家的良心?昨天就和往日奉承他的那几个下人一起调去库房帮忙了,连带他的家人一起,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干活都有劲。” “……不愧是你。” “多谢夸奖。” 宫远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三个徵宫侍卫、一个徵宫厨房管事、一个宫门针线房管事,原来这些年他在柳家人手里都吃了三回亏了! 第199章 无锋克星宫远徵 “针线房柳管事的死不单纯?”宫远徵试图分析,但怎么想,一个针线房负责各宫公子小姐份例衣裳的人贪墨,也够不上杀人灭口的标准。 “时间上过于巧合了。头天晚上我们把万花楼的人带回来,第二天晚上克扣过你份例的柳管事就意外身亡了。现在我们又发现柳家和无锋勾结的嫌疑最大。”章雪鸣往茶壶里扔了几个山楂,又夹了点陈皮放进去。不想去散步就喝消食茶,免得一个两个晚上胃胀睡不着。 “而且,你忘了?你告诉过我,针线房的总管事是侍卫统领的小姨子,嫁的是宫门内务管事手下柳管事的侄子。金淼查过,那个侄子就是咱们徵宫先前清理出去的侍卫柳新平。” 她忍不住吐槽:“要说宫门的规矩真是太奇怪了。玉侍之下的侍卫长和侍卫一年能出一趟宫门,下人逢年过节可以轮流出宫门,这样间隔时间长的也就算了。管事每隔十天可以休息一天,还能出宫门住一宿,这不是上赶着给人犯错的机会吗?” “啧,祖宗规矩如此,你哪来那么多怪话?”宫尚角无奈地说了她一句,拿了长把银茶匙在壶中缓缓搅动。 章雪鸣抬眼瞥他,也“啧”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那现在祖宗规矩被叛徒钻空子了,哥哥快去请宫家的祖宗们出来处理。” 宫尚角一噎,抿了抿唇,说不过她,放了勺子,从茶案上的九宫格零食盒子里捡了块用新模子倒成兔子形状的奶糕,掰成两半,分了装哑巴憋笑的宫远徵一半,瞪他一眼,默默吃糕。 章雪鸣抓了把松子出来,一颗颗用内力捏碎外壳,放进干净的小碗里,打算攒多点再吃。 看宫远徵嘴里吃着奶糕,眼睛往她这边瞟,她又回到先前的话题:“盯着宫门内务管事那边的眼睛太多了,针线房却不一样,侍卫统领金应晟是老执刃的心腹,他的小姨子杵在那里,吸引了最多的目光。至于针线房一个二等管事定时回家谁会过多关注? 死掉的这个柳管事未必是和宫门内各处柳家人接触最多的人,也未必是居中传递消息最多的人,但她因为克扣过你七年的份例,又明目张胆在针线房散播过关于你的谣言,是最容易被我们盯上,也是最有理由拿下的人。 弃卒保车,又能掐断所有线索……呵,哥哥还总觉得没人了解你,看柳家人多了解你,没有证据,哥哥会动他们? 哪怕是个普通侍卫的柳新平都动不了,不然就会牵扯到侍卫统领的身上,进而把问题上升到新旧交替,哥哥是不是容不下为老执刃出过力的人……” 这也太能记仇了,一句话记到现在。宫尚角微不可察地撇撇嘴,却又不得不承认章雪鸣说的是对的。对方就是抓住了他的心理,得知万花楼出事,第一时间掐断了线索让他没法往下查,让他进退两难。 但宫尚角受的教育是这样的,他的性子也是这样的。他始终觉得多疑、心机深、善于算计不是坏事,只是行事当光明正大,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不惧任何人质疑。若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一旦被人揭穿,结果也会被推翻,得不偿失。 章雪鸣一读他脸就忍不住气笑了:“行行行,‘宁向直中取,不往曲中求’……可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快速肃清内部,把宫门上下拧成一根绳,防着无锋发疯?江湖风雨见识了那么多,你还非要当正人君子,这回被不择手段的小人摆了一道,我看你怎么办。” 正说着,金淼在门外报称医馆的罗大夫和温大夫到了,章雪鸣便停下了话头。 等今天的卷宗送上来,她飞快地翻看浏览,然后递给宫远徵和宫尚角查看。 发放的驱虫药经章雪鸣调整过剂量,体内有蛊虫者服用后最迟一刻钟就会有反应。前来领药的人要当场服用,在伤病房区待够一刻钟,无异状才能离开。 标红的那部分登记信息和脉案属于被确认者的。 昨天发现的人数和今天的一相加,章雪鸣的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昨日和今日服用过驱虫药的总共四百二十一人,就有六十七人确诊,其中管事五人,侍卫长三人、侍卫五十九人……平均七个人里就有一个去过万花楼,这个比例有点惊人了。” 这项工作的两位负责人偷眼瞅瞅只听不出声的宫尚角和宫远徵,垂手恭立,章雪鸣问什么他们就老实回答什么,半点怠慢的心思都不敢有。 褒奖一番把他们打发走,章雪鸣正想问宫尚角现在的打算,忽然灵光一闪,这两天的人员登记信息和标红信息流水一样从脑海中流过。 她惊讶地发现确诊者中有八个柳家人,两个管事六个侍卫,基本来了就被确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宫门内外的柳家人很大可能全被下了蛊! 还用辛苦找线索找证据吗? 直接把宫门里的柳家人全部拿下,挨个喂驱虫药。 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都没用,这样的证据足够宫尚角把整个柳家打包扔去做苦力了。 章雪鸣忍不住用惊异的眼神打量宫远徵。 主角光环这么牛的吗?想什么来什么。 看来宫远徵是无锋的克星无疑了。 章雪鸣想想当初她和宫尚角两个差点被憋屈死的那些经历,在心里默默地抹了把辛酸泪。 还好他们现在拥有宫远徵,不用再眼睁睁看着线索断掉,辛苦付诸东流。 宫远徵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摸摸脸颊、嘴角,没发现食物残渣,疑惑地问道:“昭昭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章雪鸣瞥眼宫尚角,他明显也注意到了标红卷宗里的问题所在,只是登记信息他没细看,又缺失了昨日的信息,不能确定,正皱眉苦思。 章雪鸣心情大好,冲宫远徵嫣然一笑,顺口便把苏东坡的《失题三道》背给他听:“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嚯,怎么这么突然!宫远徵俊脸爆红,药茶都打翻了。 看月公子写给云雀的情诗他只觉得恶心,此刻听心上人情真意切吟诗赞他,他却整个人都跟浸在蜜里一样,心甜。 第200章 学会反扑的宫远徵 “咳!”宫尚角很煞风景地打断他们情意绵绵的对视,谴责地瞪视章雪鸣:收敛点,不要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弟弟。 章雪鸣没好气地回瞪这八百瓦的电灯泡:“哥哥嗓子疼就含片甘草,时不时咳一声叫人听得心焦。” 看宫尚角又要开启语重心长老父亲模式了,章雪鸣赶忙把她刚刚发现的重要情况一股脑倒给他,成功让想拐带两小只回角宫的人忘了初衷,叫着红玉侍金庭就匆匆离开了徵宫。 很好,终于把蜂窝煤精掇弄走了。章雪鸣握拳。 刚经历过差点走火入魔的事,她没心情应付宫尚角的试探,也不想去角宫熬夜加班。 至于宫尚角要是突然反应过来又被她牵着鼻子走了,非但最初的目的没达到,亟待处理的工作还多出来一大堆……唔,气一气有利于血液循环,祝他身体健康。 倒是宫远徵有点失落:“我还以为哥哥今天也能留宿……” 章雪鸣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都说了他是来拉人去加班的了,彻夜不眠那种。昨儿你没听素蓉说吗?临近年关,他让各处上报年终总结,还要查宫门内务过去十年的账,估计已经把账册都运到角宫去了,人手不够想抓我们去凑数。白天就算了,大晚上的,我不想看账册听算盘声。” 宫远徵一听加班是看账册就打了个冷战,那点失落都被吓跑了。 打架、审讯、下毒、解毒找他没问题,处理公文、查账什么的就算了,他真心不是那块料。 他想啃块小饼干压压惊,桌上的零食盒子不见了,只剩下章雪鸣面前那只小碗里一堆剥好的松子。 “我的零食盒子呢?”我辣么大个九宫格哪儿去了?里头可是装着三种糕点三种坚果和三种饼干的! “哥哥走的时候拿走了,我以为你默许了。” 当时宫尚角阔袖从茶案上一拂,一只手端着盒子一只手负在身后就出去了,丝滑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宫远徵坐他对面都没出声,章雪鸣更是懒得为点吃食开口。 “我没看见……”他忙着反复品味那首诗来着,“说好的一日一食,过午不食呢?哥哥今天也太反常了。” 宫远徵欲哭无泪,他还想把蛋黄饼干和白白胖胖的豆沙馅糯米团子留到半夜研究饿了的时候吃。 宫远徵抱住章雪鸣,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地撒娇。 章雪鸣抚着他的背,笑得促狭:“有没有一种可能,哥哥以前不是不想多吃,而是厨子的手艺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又不想让人以为他故意为难人,不好吃就干脆不吃了?” “汤药更难喝。”宫远徵不信。他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会因为挑食宁肯饿着。 “汤药憋着气一口就能喝掉,饭菜可没办法憋着气一口吞下去。”章雪鸣笑着揭开其中的秘密:“对嗅觉和味觉异常灵敏的人来说,食材处理不好就会有难以忍受的异味,尤其是肉蛋奶。与其强迫自己吃下去之后一直犯恶心,还不如一开始就只吃味道清淡做法简单的素食。” 别说煮牛奶得放些杏仁,煮羊奶得放些萝卜薄片,鸡蛋都要滴几滴米醋才不会有腥味。更不要说鸡鸭猪羊必须放干净血,冷水下锅,和料酒、姜、葱同焯水,小炒还得经过腌制…… 古代的肉蛋奶,跟现代经过多次杂交出来的家禽家畜通过精料喂养产出的肉蛋奶,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 品种原始,异味加倍,不精心处理好就下锅,那是灾难而不是美食。 宫远徵不说话了。昭昭来之前他也不怎么喜欢吃饭,徵宫厨房给准备的荤食总有一股怪味,只有红烧、黄焖的鸡鸭肉稍微能入口。 章雪鸣趁机拿宫尚角这个反面例子来教育自家小郎君:“你看,你不挑剔,厨子就乐得省事。厨子一省事,你的嘴巴就要受罪。你吃得少了,剩下的东西会进谁的肚子谁的口袋,反正不会是你的。你自己都不在乎饿肚子,谁又会在乎?” “……昭昭在乎。”宫远徵黏糊糊地吐出四个字,得到摸头摸脸外加热情的长长长吻一个。 他气喘吁吁,眼睛水润,不服气地把章雪鸣按倒在矮榻上,也亲得她舌根发麻,气喘吁吁了,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他仰面躺在章雪鸣身旁等身上那种奇怪的燥热和紧绷消下去,右手还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 半晌,他侧过身子来看着章雪鸣的眼睛,犹豫地问道:“昭昭,哥哥这回来不止是想拉我们去加班那么简单?他是不是……是不是又想从你这里确认什么?” 章雪鸣没急着回答他,挑了挑眉,伸手轻轻点了下被他啜得微微红肿的唇瓣:“再来一次。” 宫远徵一愣,又听她道:“刚刚那样,再来一次。” 明眸中只映出他的样子,白皙的肌肤泛起淡淡粉色,红唇微张,媚眼如丝。 宫远徵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一黯,合身压上去,又是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待鸣金收兵,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身上某处紧绷得发疼,他不明所以,只能紧紧抱住章雪鸣,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不能自控地微微颤抖着,压抑地喘气。 好在章雪鸣只是想解解馋,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小郎君吃干抹净——没把人带回北境去见过家长之前,她敢这么干,以后就真的没有消停日子过了。 章雪鸣跟撸猫似的,从宫远徵的后脑一抚到后背,一下又一下,直到感觉着压着她的人肌肉完全放松下来,才抱住他一下子翻过身去。 宫远徵被信号弹和暗器囊硌到腰,闷哼一声,疼得皱眉。 章雪鸣不得不放开他让他起来,什么气氛都没了。 还戳到了她的笑点,她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宫远徵又羞又恼,把腰带上的所有装备配饰解下来,又来扑她,却被她一把按住了脸。 “说正事。”章雪鸣伸手将他腰封里露出一角的白色绢帕抽出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一看帕角绣着的金毛小狗,不由得一怔:“好你个宫远徵,难怪素蓉说这几日洗了晾在熏笼上的手帕少了好几条,原来是被你拿走了!” 第201章 被震撼到的宫尚角 昏黄灯光下,宫远徵俊秀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抬起左臂挡住自己的脸,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 章雪鸣好笑地把帕子扔过去:“明明专门给你准备了手帕,每天一条地给……你是想让我没手帕可用?” 手帕飘飘悠悠落在宫远徵的左臂上,他反应很快地用右手一把抓住了就飞快揣进怀里,左臂稍稍放下一点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躲躲闪闪地在胳膊后偷看她。 那副死不悔改的样儿把章雪鸣气笑了,把人薅过来揪住他的小奶膘晃一晃,晃一下问一句:“还拿不拿了?” 他脸颊被捏红了都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章雪鸣,偏执里还带点小得意。 章雪鸣揪得他两颊红通通跟抹胭脂似的,他反而嘴角越扬越高,一股子小变态的味道。 这样不像惩罚,倒好像是在奖励他了。 可真要章雪鸣下重手她又不忍心,且她还挺喜欢宫远徵这个样子的。 揪着揪着,章雪鸣就忍不住凑过去亲他,“啾”、“啾”、“啾”,亲得他小变态变小娇羞了,才放开手,把怀里的两条手帕也拿出来拍在他胸膛上:“行了,你赢了,以后我手帕交由你保管。你给我每天随身带几条,我要用了就问你拿,到时候你要是拿不出来,看我捶不捶你就是了!” 宫远徵脸上一下就笑开了,呲牙那种,小娇羞登时又成了小傻子:“一言为定?” 唇红齿白,红艳艳的唇瓣上带着水光,瞧着可口得很,章雪鸣没忍住把人捉回来又好好亲了一回,才心满意足地给他整理好发辫和散乱的衣襟,道:“一言为定。” 离她平时洗漱安寝的时间还早,问题的答案也没得到,宫远徵却察觉出她已有离意,饶是舍不得,还是把她送回去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研究那个药,我等你。” 章雪鸣站在小殿门口,看他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把他叫住了:“阿远,夜宵你不陪我吃?” 宫远徵如奉纶音,嗖地一下蹿回来,垂眸望着她,笑得软绵绵的:“那我陪你吃完夜宵再回去。” 乖巧得不行,就少条摇成风火轮的尾巴了。 金淼简直没眼看。 瞧见素蓉为首的一众侍女都在低头忍笑,宫远徵不害臊,他害臊,低头看地板抬头看檐梁,等人进小殿去了才松了口气:分开来都是聪明霸道得不得了的狠人,怎么凑在一块画风就这么奇怪?想不通,想不通。 离吃夜宵的时间还早,下盘斗兽棋顺便泡个脚,章雪鸣又让素蓉拿了彩线来打络子,宫远徵则要了硬纸来叠纸鹤。 宫远徵头回明确提要求,惹得素蓉偷眼看了他两回,受了章雪鸣隐含威胁的一瞥才赶忙应声出去了。 不多时,彩线、彩纸送来了,还有个装满零食点心的红木九宫格大食盒,和一人一杯的热牛奶。 琴室里又安静下来。 章雪鸣不想说话,宫远徵也不没话找话说,自己拿着纸折来拆去地琢磨小纸鹤的折法,他到现在还没学会。不过没关系,他有底气,不管他表现得有多笨拙,他的昭昭都不会嘲笑他嫌弃他。 可不,章雪鸣看他折腾得怪认真的,还折了一只又拆开,在折痕上标出顺序来给他练手。 他两个在这边岁月静好地享受生活,那边宫尚角却因为章雪鸣的重要发现忙得脚打后脑勺。 两位长老下午刚被雪重子出山和月公子的事冲击得不轻,辗转反侧老半天,刚有点睡意,黄玉侍又来报,宫尚角在长老院等他们,有紧急宫务。 两个老头子只好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赶去长老院,面上不露分毫,心里骂骂咧咧。 见了面,宫尚角把柳家的事一说,两位长老都麻了:过去十年宫门没改名成无锋分部,列祖列宗们真是花了大力气了,回头一天三炷香好好谢谢他们。 “先通知金逸和金应晟来长老殿,稍后让黄玉侍去各处拿人,不用前山的侍卫。”花长老沉声道,“与柳家有姻亲、干亲关系的也一并抓了,就在执刃殿前的广场上让他们服用驱虫药。如果……就全部送去连雾山脉里的矿场做苦力。” 现在羽宫内务外务是宫尚角在管,老执刃的红玉侍金逸守着老执刃,也盯着宫子羽不让他出羽宫给宫尚角添乱。这样的事情是必须让金逸知道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金逸是红玉侍,虽然忠心老执刃,但更忠于宫门,情况一说他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羽宫我带队。” 侍卫统领金应晟却没这个待遇,人到了就被直接拿下了。谁让他的小姨子嫁了柳家人呢?等等连他在外围家属院的媳妇女儿一起都要抓来服药确认的。 后山侍卫院倾巢出动,不到两百人的黄玉侍六人一组迅速分开,如扑击猎物的鹰隼纷纷投入了夜色中。 执刃殿值守的侍卫和下人是第一批被清查的。 集合、指认。 火把照亮了黄玉侍们手背上的黄玉,也照亮了他们冷漠的脸和手中雪亮的长刀。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讲人情、替人隐瞒。 很快,不到八十人的队伍里就被推出来了十八个人,除了五个跟柳家结了干亲、姻亲的,还有十三个平时跟柳家人走动频繁的。 宫尚角和两位长老站在台阶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将近四比一的比例让宫尚角负在身后的左手攥得指节发白,暗自庆幸听了章雪鸣的建议直接去了长老院,没有出于自负直接调用角宫的人手——就算角宫没有姓柳的侍卫,谁能保证里头没有柳家的干亲、跟柳家人来往频繁的人? 随着出动的黄玉侍陆续归来,广场上跪着的人越来越多。 乌压压的人头让宫尚角和两位长老都有了心惊肉跳之感。 “多少人了?”雪长老压低声音问。 “超过五百了。”宫尚角轻声回答。 他突然觉得章雪鸣的嘲笑很有道理。无锋对宫门怕是真爱了,不然就柳家在宫门里织出来的这张大网,还用得着无锋辛辛苦苦培养新娘细作来摸底?早就能里应外合把宫家人一网打尽了好吗? 就,离谱。 第202章 “昭化”中的宫尚角 最后一队黄玉侍回归,去的是徵宫,领头的是金潼。 他把一个半大的皮囊交给宫尚角的红玉侍金庭:“这是昭姑娘给的药粉。昭姑娘说若是人太多了,服药变数太大,不如直接洒这个,或者扔火里烧了,保证人在烟雾范围里就行。” 稳妥起见,宫尚角和两位长老选择了火烧。 持刀的黄玉侍把广场上近六百人围住了,十来个火盆均匀分布其中,金潼挨个火盆倒药粉。 火盆里腾出一股股白烟,向四面八方扩散,水蜜桃的甜香笼罩了整个广场。 宫尚角体内的附骨之蝇还在,只能叫着两位长老避去小殿那边。 等药粉燃烧殆尽,空气里的甜香被山风吹散,宫尚角和两位长老再来执刃殿外看情况,哪怕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现场的惨状震了一下。 近六百人只有五六十个人没对驱虫药产生反应,而那五六十个人里还得去掉已经去医馆领药驱过虫的。 得以全身而退的幸运儿们听从黄玉侍的命令哆哆嗦嗦地走出包围圈外,脸色煞白。 驱过虫的几个被揪出来单放着,其他人则被赶到另一处空地上,待事情结束后才能回住处。 金应晟没事,他的媳妇、女儿、小姨子却都中招了。 他想起小姨子每季度都会送来他家的据说是柳管事孝敬的甜品,还有藏在食盒下层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他不爱吃甜的,逃过一劫,但银子他都收了,此刻跪在地上捂着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如何:事涉无锋,他完了,辛苦了几十年,别说体面了,他连侍卫营都待不了,一家子都要去做苦力到死了。 跟着去羽宫拿人的队伍折返回来的红玉侍金逸看完全程,冷汗涔涔。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问宫尚角:“执刃,那个药,老执刃现在能用吗?” 金逸心烦得很。 宫鸿羽一继任执刃,他就被长老院派到宫鸿羽身边了,但宫鸿羽并不是什么事都肯让他知道。 万花楼和蒋云红的事,若不是宫尚角拿到了确凿证据,蒋云红那个无锋地级细作就在地牢里关着,他都不敢相信宫鸿羽曾经还干过这样的荒唐事。 而今更荒唐了,想也知道是因为宫鸿羽资助老情人成了万花楼的股东之一,又把万花楼纳入了宫门秘密据点的名单,给了蒋云红拉宫门旁系下水的机会,继而把柳家也扯了进去…… “还有羽公子,总不好让他去医馆领药。”金逸觉得这话说出来,脸上都热辣辣的。 虽然宫门通传上下要求各处各宫侍卫、管事、下人去医馆领驱虫药,没公开说万花楼是无锋据点,但宫门里哪有秘密? 这还是蒋云红的事被瞒住了,不然…… 羽宫父子被两代无锋花魁耍得团团转,给银子给庇护给掀翻宫门的机会,听着都觉得膈应。 宫子羽几天前还在羽宫大吼大叫说宫尚角和宫远徵故意针对他,迫害无辜的紫衣姑娘呢。昨天羽宫有侍卫回来说了医馆的见闻,他才没声了。 金逸觉得他可能是宫门历史上最丢脸的红玉侍了,如果长老们没发话说要他看住了羽宫,他已经打报告要求回后山前线尽忠去了。 “等请了月长……金涂月来给老执刃看过再说。”宫尚角还不习惯月长老的新名字。他让金庭去跟送药过来的医馆大夫拿了五粒药过来给金逸:“这段时间我不好过去羽宫,你多费心。” 其实就是不想去,宫尚角现在一想到羽宫和月宫两个地方就犯恶心。 要不是宫家还有镇压异人的责任,他连宫门都不想待了。 如今每到夜深人静,他就忍不住回想章雪鸣过去对他的无数吐槽,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被毒瘴毒坏了脑子,在外拼杀奔波就为了赚钱回来给一帮会在他背后捅刀子的白眼狼花……远徵弟弟不算,远徵弟弟最乖最可爱了,钱在远徵弟弟身上花少了。 “尚角,现在就让人去镇上的柳家?”雪长老问道。驱虫需要六个时辰,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干等。 宫尚角收回思绪,答道:“趁热打铁,免得夜长梦多。” 花长老便让黄玉侍分出一百人来跟着金复出宫门去柳家,旧尘小镇的情况金复比红玉侍们清楚。 当然,临行前,宫尚角不忘提醒金复:“先去徵宫找昭昭妹妹,再要一袋药粉来。” 才不管什么时辰。 谁让她为了不去角宫加班,也不让远徵弟弟去,临时给他整出这么大一个活计来! 宫尚角的话提醒了花长老:“今晚怎不见小远徵过来?”小姑娘半个月内不能动武,大晚上不想出门情有可原。宫远徵往日里对这些事最积极了,怎么今晚没跟在宫尚角身边? 宫尚角虽然心里也嘀咕这事,别人问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帮忙打掩护:“今天远徵弟弟和昭昭妹妹在月宫忙了一整天,午膳没用,水也没喝到一口,又发现了那样的事…… 两个人回来都蔫了,还强撑着把医馆今天送去的卷宗和医案都查了一遍。我陪着他们用了晚膳,看他们没什么精神,就没叫他们出来了。” 巧妙地改变了下事情的先后顺序,替他家的两小只表个功诉个苦,顺便隐晦地告个状。 花长老果然已经听金潼报告过他们在月宫的言行了,理解地点点头,还赞道:“两个都是好孩子,是该让他们好好休息。这儿还有我、老雪和尚角你呢,天塌不下来。” 又道:“月宫那些不知分寸的下人都已经罚过了,他们再去,必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雪长老也道:“雪重子说到时候他会过去看着,不会再让人怠慢两个孩子了。” 要等柳家清理的结果,他们三个今晚上又没得睡了。 宫尚角暗悔没把账册送来执刃殿,不然就能拉着长老们帮忙了,他们干不动,不是还有后山的公子们吗?真是失策。 去小殿里煮醒神茶,三个人不免要对这次的事发表看法。 宫尚角提到家规当适应时代变迁的问题,花长老不爱听这个,当即沉下脸来:“祖宗规矩,岂能轻动!” 雪长老附议。 宫尚角神使鬼差地回道:“既然后辈动不得祖宗定下的规矩,那我等开祠堂敬香请祖宗出来补漏洞?” 第203章 被恶心到的宫尚角 祖宗规矩究竟能不能应时而改,宫尚角最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毕竟后辈不能动祖训家规,就得恭请祖宗们亲自出马的说法,逻辑没问题,宫尚角的态度也很恭敬。 两位长老挑不了刺,骂他“荒唐”,他还能表情诚恳地垂询:“何处有误以至荒唐,还望长老们不吝指教。” 顽固老头辩不过这一刻被章雪鸣附身的宫尚角。 当正经人掌握了诡辩逻辑,放下身段脸皮一本正经地耍起无赖来,着实不是寻常人能抵挡的。 而宫门家规不能破? 拿羽宫举个例子,两位长老也只能败退,打定主意把好关,不叫宫尚角随意把宫门家规揉圆捏扁也就罢了。 “近段时间宫门发生的事,两位长老也看在眼里,当知尚角非是无的放矢。想要自根源杜绝那些事情,也不过是为了宫门强盛而已。若尚角言辞有得罪之处,还望长老们海涵。” 宫尚角大获全胜,心中暗赞这套路真好用,面上却不露分毫,又放低姿态来哄败军之将。 两位长老还能怎么办? 就着台阶赶紧下。 三个人达成一致,又气氛和谐地继续喝茶。 对柳家的清理十分顺利,柳家毫无防备,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被全族拿下,宫门一方毫发无损。 对此,金复十分感谢昭姑娘友情提供的“悲酥清风”,先在上风口对着柳家族地那么一放,真就是一个都没走脱,连大声叫喊都没有,包括万花楼被清缴后失去上级和与外界联系方式的两个无锋魑阶姑娘——人家正打包东西等着黎明前乘坐柳家的货船出谷,令牌还放在包袱里呢。 证据确凿,驱虫药都省了。 人是拿柳家运布料的马车来拉的,层层叠叠垒起来,再盖层布,两个黄玉侍赶一辆,顺顺当当就把柳家阖族运进了宫门。 剩下二十多个黄玉侍留下看守,等待清理财产的人到。先是万花楼,后有柳氏一族,可以预见宫门今年必会过个肥年。 年近半百的柳家主被拎到执刃殿的时候还怒目圆瞪,含糊不清地骂着“老天无眼,宫家无德”之类的话。 花长老让金复给他解了“悲酥清风”,那解药味道冲,柳家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得想好的骂人的话都忘了。 金复来时带着他从广场过,那些正在驱虫的柳家人的惨状显然让柳家主误会了什么。 他自忖必死,一族都逃不过了,破罐子破摔,不必谁发问,便红着眼睛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十分光棍地承认了这些年协助无锋刺客进入旧尘山谷,甚至进入宫门的事。两年前云雀藏身药材箱子被送进医馆盗百草萃也是他家的手笔。 理由? 他惨笑:“我柳家一代又一代尽心侍奉宫家人,都几百年了,换来的是什么?玉阶侍卫要姓金的、各处各宫总管事要姓金的、连普通的侍卫长也要姓金的才行……我们柳家人就因为不是宫门从小养大的孤儿,就活该守着那么几个二等管事的位置自家人去抢破头吗?凭什么?” 这理由宫尚角已经听章雪鸣说过了,暗叹一声又被她说中了,便平静地接受了,只问柳家主:“与虎谋皮,你以为宫家没了,无锋真的能重用背主之人?你知道你家的人和跟你家走得近的人都被无锋种了蛊虫吗?” 他只道:“知道又怎么样,不搏一搏,谁能甘心?主家无恤下之心,我等为何要尽忠效命?柳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差别人什么了,做了几辈子的奴仆了,便是我柳家人生生世世注定做人奴仆,也不做言而无信宫家人的!” 花长老“荒唐”、“放肆”、“信口雌黄”都不知骂了几声。 柳家主大笑:“我都要死了,骗你们做什么?当初宫鸿羽交代我的事我一件都没有少办,他许诺我的事却是一件都没有办!” 两位长老和宫尚角面面相觑。怎么又扯到老执刃身上去了? 柳家主这会儿就图个痛快,笑道:“你当宫鸿羽当年光顾万花楼花魁的银子是打哪儿来的?给当红的花魁赎身、助云红入股万花楼……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小数目。那时他不过是个少主,羽宫另有宫主,他哪来那么多银子可用? 即便羽宫宫主是他亲弟弟,谁会问都不问就拿出那么多钱来供他去寻花问柳。他且得在宫门人面前扮正人君子呢! 起初他经由我那在他身边做侍卫的幼弟认识了我,说当我是亲兄弟。每次出宫门就去我家,然后花着我家的银子,打着我的名头去寻开心,说是待他做了执刃就还我银子,还许我幼弟一个侍卫长,许我的族人一个总管事。 等他做了执刃,又说初继任,人人都在盯着他,一时间不能动用大笔银钱。他急需两万两银子给云红赎身,同她交割,免得她闹出来,说其他三宫宫主不服气他,正等着拿他短处。有我幼弟帮腔,我便信了他,东挪西凑凑齐了银子给他。 结果呢?转头他进了宫门就来个老将不会面,把我幼弟调去守矿场,侍卫选拔还把我当继承人培养的独子硬是带走了。 直到一年后,他要去找当了老鸨的云红讨主意博兰夫人欢心,接了我给的和解银子,才允诺把我幼弟调回来,让我的儿子进羽宫,又让我平日听云红吩咐……我而今不正是听他的,由着云红驱使吗?怎么你们宫门又来怪我勾结无锋?要说我柳家勾结无锋,那他宫鸿羽就是领头的那个!” 金复和金庭两个在门外听得头皮发麻,也恶心得够呛。人之将死,只怕柳家主说的这些事没有十分真也有六七分了。 宫尚角和两位长老实在是没法听下去了。这听来有什么用?宫鸿羽都半死不活躺床上了,他们还能为了宫门叛徒去向宫鸿羽逼债? 柳家主既已认罪勾结无锋,当在前山公开处刑。 后山月公子、前山柳家主,一边处刑一个,居然还对称了。 宫尚角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正要叫人进来把柳家主带下去,柳家主却理理衣襟,笑了一声:“也不劳你们动手了。我幼弟、独子没了十年了,他们早在下头等我等急了。” 人瘫在地上,口中黑血流出,喉咙喀喀作响,细听,却是临死都在诅咒:“宫鸿羽,我们在下头等着你……” 第204章 被温暖了的宫尚角 黎明未至,夜色浓重,通往徵宫的林荫路上,一点灯光由远及近。 徵宫大门外的两名侍卫疑惑地定睛望去,只见两个高大身影一前一后走过来。 灯光照亮了宫尚角那张今天似乎特别冷峻的面孔,二人忙行礼:“执刃。” 熬夜工作还遇上破事的宫尚角心情出奇得差,心念一转,却停下脚步问道:“昨夜徵宫如何?”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一人回道:“回执刃的话,昨夜徵宫一应如常。” 宫尚角讶异:“黄玉侍来了两次,徵宫一应如常?”他忙了一夜,两个小的呼呼大睡了一夜,心情更不好了怎么办? 另一名侍卫答道:“黄玉侍们带走的六人并未承担徵宫重要工作,且黄玉侍们走后,金淼侍卫至各处通知,柳家贪墨事发,与此无关者尽可安心。” 两次带队的都是章雪鸣和宫远徵的熟人,黄玉侍们都很守礼客气,拿人的动静又小,都没惊动多少人就把事情办妥了。 而且徵宫本来人就不多。剩下的侍卫、下人没拿过柳管事一文钱的好处,跟被清理出去的三个柳家侍卫也没有私下来往,金淼都帮章雪鸣和宫远徵传话叫他们安心了,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宫尚角看着两个侍卫正直坦然的眼神,梗了一下,道了声“挺好”,板着脸领着金庭进去了。 两个侍卫看宫尚角和金庭走出去两三米了,才窃窃私语—— “执刃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执刃不是天天那副表情吗?” “也是。我还以为是执刃忙了一夜,咱们姑娘和公子没去帮忙,执刃不高兴了。” “瞎说,现在宫门哪个不知道咱们姑娘和公子年纪尚小,还在长身体,不吃饱睡好怎么长?执刃最疼姑娘和公子了,必不舍得让他们熬夜干活的。” “这倒是,是我多心了。”…… 看似走远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在细听的宫尚角嘴角微微抽搐。 小方脸红玉侍金庭想笑不敢笑,憋得很辛苦。普通侍卫哪有这等胆子这种口才,肯定是有人特意安排好专等宫尚角上门的。 “诡计多端的小混球。”宫尚角恨恨低骂,这是变着法提醒他不要压榨未成年呢。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他心里头莫名就舒服多了。 “执刃。”檐廊里有侍女已在候着,行过礼便道:“我们姑娘和公子正在小殿等执刃一同用膳。” 这回都不掩饰了,宫尚角能怎么办? 当然是“嗯”一声,跟着走,心里默默把那两个可爱的小混球原谅。 进了小殿,侍女将他引入小客厅。 他只擦了脸洗了手就想走,侍女却将他拦住了,一双新布袜和一双黑色绒里的家常布鞋送上。 侍女没说别的,宫尚角也没问,换好再洗一回手,心情就在这些零碎的小事里渐渐平复下来。 走进小殿餐室,那穿着同样白色立领对襟底衫配宝蓝色素绉缎绣金色云雷纹圆领袍服的少年少女,同时眼睛一亮,起身过来一左一右拥着他往里走,冲着他笑得甜蜜蜜的:“哥,早。” 新衣服抬色,愈发显得两张眉眼精致的小脸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好看。 好,还是脸上有血色的小混球们好看,多睡会儿觉也挺好的。健康。 残余的那点不好的情绪如同白纸逢烛火,呼啦就烧干净了。宫尚角不觉就柔和了眉眼,露出点笑色来:“早。” 昨晚上黄玉侍来拿人的事对底下某些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两个厨子今日格外用心。不仅折腾出了章雪鸣要的半透明的澄面皮来包蒸饺,馅料颜色搭配得漂亮,每日必有的包子、馒头和奶糕也都用模子辅助着做出了精致的花样,还用心摆了盘。餐前必有的养脾胃的浓稠米油之外,又上了开胃的豆腐脑,甜咸配料皆有。 “厨房可算是开窍了。”章雪鸣笑着跟素蓉说:“厨子一人赏六个金锞子,让他们以后用心做事。” 宫远徵疑惑地问:“昭昭觉得之前他们都没用心?不能。昭昭住进徵宫之后,他们送过来的饭菜点心比以前好吃不知多少倍了。” “一道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前段时间他们也就‘香’和‘味’将将合格。”章雪鸣笑着点点明显比过去顺眼多了的餐桌:“你看,今天这样看着不比往常舒服?说明他们也不是不会,就是喜欢图省事。” 嫌他们吃得多,懒得做出花式来摆盘,跟码砖头似的一垒就完事,就差没把大蒸笼直接抬上桌了。 哪家厨子这么不讲究的?别说老章家了,就是老郑家,敢这么干的早被扔去专门给下人们做大锅饭去了。 宫远徵一对比,也咂摸出点味道来,轻轻撇了下嘴:“惯的他们。” 他喝过米油,又把豆腐脑甜的咸的都吃了一碗,胃口大开。瞧见半透明的面皮里有包着整个虾仁的,夹了个尝了尝,干贝汤汁鲜甜,但虾仁是干虾泡发的,腥味有些大。又把其他五种素馅、纯肉馅和荤素混合的都尝了下。 想起昨晚上两人的对话,除了虾饺,给宫尚角和章雪鸣一人夹了五个放在碟子里,不偏不倚,还贴心地解释:“虾仁太腥了,其他的还不错。” 宫尚角惊讶地瞥了弟弟一眼,嘴角浅浅一勾,接受了这份好意,给他们两个一人夹了一个兔子馒头,低头继续吃。 这种并非刻意营造出的温馨的家庭氛围令他沉醉。 幸好昨晚上弟弟妹妹没跟着他去,他心想,不然被恶心到的就是三个人了。 三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哥俩都挺喜欢澄皮蒸饺这样一看就知道里头包了什么的吃食,小动物馒头和奶糕也没失宠。倒是包子,宫远徵说:“昭昭,明天早膳我不想吃包子了。” “那你想吃什么?馄饨?水饺?面条?米粉?煎饼?八宝粥?” 宫尚角忽然说:“宽面条,清汤羊肉面,羊肉要大片的。” 宫远徵惊了一下,为难:“我没吃过煎饼。” “那就两种都做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章雪鸣态度随意地决定了明天的早餐,想了想,说:“不过咱们徵宫的厨子确实太少了,那么大个厨房就两个厨子带六个徒弟,红白案都不分的,要求他们样样照着我的标准来,累死了也做不出来。哥哥这边可有合适的人手推荐?” 第205章 放下防备的宫尚角? 吃饱喝足了,神经放松了,积压的疲惫感忽然就压不住了,宫尚角有点困。 换作从前,他会靠着莫大的毅力立即告辞,回角宫打坐、练刀,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现在…… 他不想。 就是不想从这温馨的氛围里离开,就是不想压制困倦,就是不想工作。 脑子里转着这样任性的念头,宫尚角的坐姿却依旧端正,腰背依旧笔直,只是反应比之平时略慢了点。 对于章雪鸣的询问,他微微抬了下眼帘,给章雪鸣一个死水无波的眼神:“没有。” 角宫和徵宫差不多,没来得及撤离的下人都死在了十年大劫里,新补上的几个厨子水平一般。 最初是宫尚角要守孝吃三年素,但点心是能吃的。可厨房连合口的素点心都做不出来,发面馒头一股子酸味,他实在吃不下去,孝期又不好为口吃食折腾,只能算了。 后来宫尚角发现身体被饥饿折磨,心里的痛苦似乎会稍微轻一些,干脆一日一食,饿着肚子练刀、饿着肚子做事,太饿了睡不着就起来修炼……渐渐便习惯了在饥饿状态下逼着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把自己压榨到极致。 他的很多习惯都是在失去亲人的那一年里养成的。 痛苦和愧疚总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袭击他。想要报仇却不得不为宫门的生计奔波,仇恨迟迟不得宣泄的焦灼感鞭策着他、驱赶着他不停前进,直到…… “哥哥,我和阿远要去练字,你去吗?” “去。”宫尚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他放任思绪乱飞,放任困意冲击,放任脑子陷入混沌。怕什么,弟弟妹妹都在身边,安全得很。 懒洋洋地站起来,宫尚角头回没整理衣袍,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小的先去了章雪鸣的书房,看着她拿出木盒子来把笔墨纸砚颜料书本装进去,叫来侍女抱着:“我们去阿远那儿,他那儿地方大。” 宫尚角又亦步亦趋地跟去偏殿茶室,别人看不出来,章雪鸣和宫远徵却发现这个人已经处在一种迷糊的状态里,完全是在靠本能行动了。 他们两个对了个眼神,宫远徵想说什么,见章雪鸣轻轻摇了下头,又闭紧了嘴巴。 侍女把木盒子放下,退出了偏殿。 宫尚角垂眸站在那里没动,章雪鸣让宫远徵弯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阿远,带哥哥去卧房,他该休息了。” 宫远徵走过去叫了他两声,他没有反应。宫远徵又不敢贸然去拉他,武者的本能反应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雪鸣便也走过来:“哥哥。” 宫尚角眼皮动了一下,章雪鸣伸手试探地抓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哥哥,我们走?” 宫远徵也抓住他的另一边袖子:“哥哥,我们走?” “好。”宫尚角含糊地应了一声,真就跟着他们两个走了,顺从得像是换了个人。 到卧房里,宫远徵帮他脱了外袍、解了腰封,他忽然一把抓住宫远徵的手腕:“做什么?” 声音还是含糊不清,虽然有点警觉,但不多,抓宫远徵手腕的手也没用力。 “哥哥,你该休息了。”章雪鸣在宫尚角右手手肘的穴道上拂了一下,他便松开了手。 章雪鸣把宫尚角拉过去,按到床边坐着,指挥宫远徵帮他取下发冠。 宫远徵拆他发冠的时候,他下意识肌肉绷紧了要反击。却被章雪鸣一手按住了额头,一手拿住了颈椎,紧接着就挨了一套按摩连招。 宫远徵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大威猛的哥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斥:“郑昭昭你又使坏!” 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按揉成了一摊软趴趴的饼,趴在床上只会小声哼哼。 宫尚角本来就困迷糊了,这会儿被捏得骨酥筋软的别提有多舒服了,没多会儿就连那点微弱的哼哼声都没了。 “阿远,过来帮忙。” 宫远徵回过神来,赶紧过去听指挥把宫尚角的大长腿搬到床上去,给他脱了鞋袜,又展开被子给他盖上。 “现在做什么?”宫远徵傻傻地问。他哥就这么睡着了?还是放下全部防备的那种,太不真实了。 “做我们自己的事。”章雪鸣见怪不怪,把宫远徵拉走。 卧房门快合拢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开口问道:“去哪儿?” 宫远徵吓了一跳,章雪鸣没好气地道:“哪儿都不去,就在外头守着你。赶紧睡你的,再啰嗦就把你扔出去!” 效果很好,卧房里顿时安静了。 到了茶室里,宫远徵一边从木盒子里把笔墨纸砚往外拿,一边小声问章雪鸣:“昭昭,你说哥哥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熬夜熬多了,熬伤了。” “怎么可能?哥哥最能熬夜了,每天……” “打坐一两个时辰就能顶一整天。”章雪鸣面无表情地把他以前说过的话背出来。 宫远徵不敢说话了,眨巴眨巴眼,把章雪鸣让人给他做的支书的架子支起来,家规翻好页夹上去,老老实实地抄书。 章雪鸣走来走去地调整仿着她的书房安装的铜镜采光设备。 等茶室变得亮堂起来,也不过花了小一刻钟的时间。章雪鸣没用神识,单凭听力都能听到两个隔间的距离外,那个多出来的、缓慢有力的心跳声。 不靠近也不离开,鬼才不知道那个死蜂窝煤精想干嘛! 这不是多疑成病了,是偷听上瘾了!? 章雪鸣心里骂骂咧咧,面无表情地把宣纸铺开,颜料拿出来。 “生气了?”宫远徵蹭到她身边,手指爬进她的阔袖下,勾住她的手指,“我昨天没熬夜,你知道的。” “嗯,所以没生你的气。”章雪鸣抬手摸摸他的脸,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我气的是那个给你做了坏榜样的笨蛋哥哥。” 原来还是为了他。宫远徵心花朵朵放,因方才的事而起的那点小醋意不翼而飞。 他蹭蹭章雪鸣的掌心,想了想,还是说:“昭昭也不要生哥哥的气,他不是不想休息,他只是、只是……” “只是习惯了把宫门和家族放在一切之上。总是忘了自己是个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虽然宫尚角的改变,章雪鸣都看在眼里,但这个人那种异乎寻常的责任感她是见识过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是担心宫尚角脑子一抽,把宫远徵也拉去跟着他当老黄牛。 怎么办?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章雪鸣一秒酝酿好情绪,转过头来看着宫远徵,伤感地道:“你知道吗,阿远,有时候我会有种感觉,宫门就是棵看似枝繁叶茂实则内里千疮百孔的大树,全仗着庞大的树根拼命汲取养分来维持繁荣的假象。哥哥就是那树根,沉默地供养、沉默地被忽视。一直以来,肯刨开泥土,为他捉虫浇水的就只有你……我真怕哪天他会撑不住。” 第206章 擅长“安慰”人的郑昭昭 宫尚角有没有感动,章雪鸣不知道,宫远徵的感动她倒是感受得清清楚楚。 美貌小郎君先是一脸震撼地看着她,满脸写着:【昭昭你就是我的知己!】 紧接着,她就被扑倒了。 章雪鸣被动承受着宫远徵比以往更热情的吻,茫然地眨了眨眼,之前酝酿出来的眼泪滑出眼眶,手里还抓着一只小狼毫。 不是,说好的默契呢?不接台词就算了,居然搞这种突然袭击。蜂窝煤精还在旁听啊喂! 章雪鸣挣扎起来,宫远徵放开她的唇瓣,看见她的眼泪,心疼地皱眉:“别哭,昭昭,别难过。” 他捧着章雪鸣的脸,轻轻吻去那些泪珠,又珍而重之地在她颤抖的眼睫上落下一吻:“等哥哥醒了,我就跟他好好谈谈。” 两个隔间外的那个心跳声变快了。 “可是哥哥会听吗?”章雪鸣反问,“我所认识的宫尚角,他的眼里有宫门荣辱、家族重担、血海深仇……唯独没有他自己。阿远,你也清楚的,是不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他只是一宫之主,为了宫门的生计在外疲于奔命。现在他是执刃了,又在为给宫门续命燃烧自己。 宫门已经快要占据他全部的人生了,就连你这个他最疼爱的弟弟也敌不过他为宫门奉献一切的想法,你劝得动他吗?” 宫远徵黯然,沉默良久。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突然就想把藏在心里的那些事、那些话都说出来,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记得我同昭昭你说过,我不是哥哥的亲弟弟。其实、其实我也并不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 嗯?怎么换话题了?章雪鸣一头雾水,却在看清宫远徵那双忧伤得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的眼睛,选择了抱住他,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阿远觉得,哥哥最疼爱的弟弟是谁?” “是朗弟弟,哥哥的亲弟弟。”宫远徵抱紧了她,把脸藏进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在哥哥心中,活着的我永远比不上死去的朗弟弟。” “朗弟弟是怎么死的?” “十年大劫。”宫远徵告诉章雪鸣:“那个冬天,宫门的盟友苍东霹雳堂遭遇无锋追杀,向宫门寻求庇护。宫门破例让霹雳堂堂主全家共十六口人进入宫门,哪知那些人都是无锋高手假扮的……” 他放开章雪鸣,扶她坐起来,低头给她整理衣裙。回忆太过沉痛,他犹带稚气的面容似乎也被染上了一点沧桑:“在那次袭击中,宫门死伤惨重。我父亲那一辈的人,除了宫鸿羽和宫流商,其他宫主和成年男子几乎都战死了。” 两个隔间外的心跳声乱了。 “宫门的女人和孩子被送进密道躲藏。我是最后一个被送过去的,已经关闭的密道大门因为我重新打开,朗弟弟……他说他要回去拿哥哥送他的短刀,泠夫人就追着他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角宫遇到了无锋四魍之一的寒衣客,不幸罹难。” 宫远徵把腰间的短刀取下来放在桌上。 “这就是那把曾经属于朗弟弟的短刀,哥哥把它送给了我。但我知道,没人能真正代替朗弟弟…… 我一直很努力,想要比任何人做得都好,想要成为哥哥的骄傲,帮他分担他肩上的重担,让他的脸上每天都挂满笑容。 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做到。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我,密道大门就不会重新打开,朗弟弟就不会跑出去…… 当初死的人本该是我的。如果死的是我,哥哥就不会失去母亲和弟弟,在痛苦中过了那么些年……我知道,哥哥一直在自责当初没能早点赶到角宫……我都知道。” 章雪鸣没去碰那把短刀,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快要碎掉了的少年郎,听着那边混乱的心跳声始终停留在两个隔间外,心情怪复杂的。 这对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哦。 两个人明明相依为命,互相做了对方十年的精神支柱,还能出现这样的误会? 一个留守儿童缺乏陪伴喜欢胡思乱想,一个老黄牛只会做不会说任由误会,服气了服气了。 “……昭昭怎么不说话?”宫远徵吐露完心声就后悔了,不安地看着沉默注视着他的章雪鸣。 他不是想得到同情、安抚才跟她说这些的,只是独自背负一切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许,他还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比如…… “我在想,如果当初哥哥赶到了角宫,那就再也没人能记得角宫那些罹难的人,也没有人会为他们报仇了。角宫嫡系全灭,旁系入主,哥哥和他家人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 后来者没有接受过角宫正统的、完整的教育,对经商一知半解,对角宫在江湖上的人脉半点不知…… 哥哥难道会觉得宫门还有人能有他那样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顺利撑起角宫,赚回足够的钱财养活宫门上下数千人,还能给商宫、花宫提供足够的锻造资源,给徵宫、月宫提供那么多药材?别说十年了,我看一年都够呛。” 满室明光下,章雪鸣绝色面容上的表情冷静到近乎冷酷,语气一点都算不上温柔,还隐约带着点嘲弄。 “阿远你也一样。如果那时你死了,徵宫就会换个新主人。你、你的父亲、母亲、曾经照顾过你的那些人……都会被彻底遗忘。 由老执刃扶持起来的徵宫宫主自然会偏向羽宫一方,不会像你一样倾尽全力支持哥哥。我也不信宫门运气那么好,能遇到第二个如你这样的医毒天才。 那么,你敢想象吗?没有了你的毒药、暗器、百草萃支援,哥哥在外行走的路会变得有多艰难?他会受更多的伤、流更多的血,被他单方面看重的那群所谓的血脉族亲索取打压,说不定都撑不了十年那么久。 而哥哥倒下之后,被他护在身后的朗弟弟就不得不顶上去,走哥哥的老路,为宫门当牛做马却被视作理所应当……阿远想看到的,是这样的未来?” 通过那些不带任何温情的话语,从而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宫尚角的重要性,少年郎那种脆弱的、易碎的表情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黯淡的眸子如同有光注入,一点点亮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章雪鸣,像是终于得到了赦令的囚徒,像是终于等到了猎物的猛兽,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嘴角慢慢翘起,扯出诡异的弧度。 “昭昭……说得对。”宫远徵张开双臂一把将章雪鸣抱住,恨不得从此让她长到他身上来,又或者他长到她身上去,再也不分开。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合他心意的人呢?宫远徵支起长腿把人整个困住了,心满意足地用力抱紧了她。 第206章 擅长“安慰”人的郑昭昭 宫尚角有没有感动,章雪鸣不知道,宫远徵的感动她倒是感受得清清楚楚。 美貌小郎君先是一脸震撼地看着她,满脸写着:【昭昭你就是我的知己!】 紧接着,她就被扑倒了。 章雪鸣被动承受着宫远徵比以往更热情的吻,茫然地眨了眨眼,之前酝酿出来的眼泪滑出眼眶,手里还抓着一只小狼毫。 不是,说好的默契呢?不接台词就算了,居然搞这种突然袭击。蜂窝煤精还在旁听啊喂! 章雪鸣挣扎起来,宫远徵放开她的唇瓣,看见她的眼泪,心疼地皱眉:“别哭,昭昭,别难过。” 他捧着章雪鸣的脸,轻轻吻去那些泪珠,又珍而重之地在她颤抖的眼睫上落下一吻:“等哥哥醒了,我就跟他好好谈谈。” 两个隔间外的那个心跳声变快了。 “可是哥哥会听吗?”章雪鸣反问,“我所认识的宫尚角,他的眼里有宫门荣辱、家族重担、血海深仇……唯独没有他自己。阿远,你也清楚的,是不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他只是一宫之主,为了宫门的生计在外疲于奔命。现在他是执刃了,又在为给宫门续命燃烧自己。 宫门已经快要占据他全部的人生了,就连你这个他最疼爱的弟弟也敌不过他为宫门奉献一切的想法,你劝得动他吗?” 宫远徵黯然,沉默良久。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突然就想把藏在心里的那些事、那些话都说出来,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记得我同昭昭你说过,我不是哥哥的亲弟弟。其实、其实我也并不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 嗯?怎么换话题了?章雪鸣一头雾水,却在看清宫远徵那双忧伤得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的眼睛,选择了抱住他,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阿远觉得,哥哥最疼爱的弟弟是谁?” “是朗弟弟,哥哥的亲弟弟。”宫远徵抱紧了她,把脸藏进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在哥哥心中,活着的我永远比不上死去的朗弟弟。” “朗弟弟是怎么死的?” “十年大劫。”宫远徵告诉章雪鸣:“那个冬天,宫门的盟友苍东霹雳堂遭遇无锋追杀,向宫门寻求庇护。宫门破例让霹雳堂堂主全家共十六口人进入宫门,哪知那些人都是无锋高手假扮的……” 他放开章雪鸣,扶她坐起来,低头给她整理衣裙。回忆太过沉痛,他犹带稚气的面容似乎也被染上了一点沧桑:“在那次袭击中,宫门死伤惨重。我父亲那一辈的人,除了宫鸿羽和宫流商,其他宫主和成年男子几乎都战死了。” 两个隔间外的心跳声乱了。 “宫门的女人和孩子被送进密道躲藏。我是最后一个被送过去的,已经关闭的密道大门因为我重新打开,朗弟弟……他说他要回去拿哥哥送他的短刀,泠夫人就追着他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角宫遇到了无锋四魍之一的寒衣客,不幸罹难。” 宫远徵把腰间的短刀取下来放在桌上。 “这就是那把曾经属于朗弟弟的短刀,哥哥把它送给了我。但我知道,没人能真正代替朗弟弟…… 我一直很努力,想要比任何人做得都好,想要成为哥哥的骄傲,帮他分担他肩上的重担,让他的脸上每天都挂满笑容。 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做到。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我,密道大门就不会重新打开,朗弟弟就不会跑出去…… 当初死的人本该是我的。如果死的是我,哥哥就不会失去母亲和弟弟,在痛苦中过了那么些年……我知道,哥哥一直在自责当初没能早点赶到角宫……我都知道。” 章雪鸣没去碰那把短刀,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快要碎掉了的少年郎,听着那边混乱的心跳声始终停留在两个隔间外,心情怪复杂的。 这对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哦。 两个人明明相依为命,互相做了对方十年的精神支柱,还能出现这样的误会? 一个留守儿童缺乏陪伴喜欢胡思乱想,一个老黄牛只会做不会说任由误会,服气了服气了。 “……昭昭怎么不说话?”宫远徵吐露完心声就后悔了,不安地看着沉默注视着他的章雪鸣。 他不是想得到同情、安抚才跟她说这些的,只是独自背负一切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许,他还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比如…… “我在想,如果当初哥哥赶到了角宫,那就再也没人能记得角宫那些罹难的人,也没有人会为他们报仇了。角宫嫡系全灭,旁系入主,哥哥和他家人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 后来者没有接受过角宫正统的、完整的教育,对经商一知半解,对角宫在江湖上的人脉半点不知…… 哥哥难道会觉得宫门还有人能有他那样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顺利撑起角宫,赚回足够的钱财养活宫门上下数千人,还能给商宫、花宫提供足够的锻造资源,给徵宫、月宫提供那么多药材?别说十年了,我看一年都够呛。” 满室明光下,章雪鸣绝色面容上的表情冷静到近乎冷酷,语气一点都算不上温柔,还隐约带着点嘲弄。 “阿远你也一样。如果那时你死了,徵宫就会换个新主人。你、你的父亲、母亲、曾经照顾过你的那些人……都会被彻底遗忘。 由老执刃扶持起来的徵宫宫主自然会偏向羽宫一方,不会像你一样倾尽全力支持哥哥。我也不信宫门运气那么好,能遇到第二个如你这样的医毒天才。 那么,你敢想象吗?没有了你的毒药、暗器、百草萃支援,哥哥在外行走的路会变得有多艰难?他会受更多的伤、流更多的血,被他单方面看重的那群所谓的血脉族亲索取打压,说不定都撑不了十年那么久。 而哥哥倒下之后,被他护在身后的朗弟弟就不得不顶上去,走哥哥的老路,为宫门当牛做马却被视作理所应当……阿远想看到的,是这样的未来?” 通过那些不带任何温情的话语,从而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宫尚角的重要性,少年郎那种脆弱的、易碎的表情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黯淡的眸子如同有光注入,一点点亮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章雪鸣,像是终于得到了赦令的囚徒,像是终于等到了猎物的猛兽,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嘴角慢慢翘起,扯出诡异的弧度。 “昭昭……说得对。”宫远徵张开双臂一把将章雪鸣抱住,恨不得从此让她长到他身上来,又或者他长到她身上去,再也不分开。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合他心意的人呢?宫远徵支起长腿把人整个困住了,心满意足地用力抱紧了她。 第207章 破防的宫远徵 两个隔间外的那个心跳声恢复了规律的跳动,缓慢又有力。 可是心跳声的主人没有出来,也没有离开,依旧停留在原地。 章雪鸣默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宫尚角记了一笔,靠在宫远徵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缓和了声音:“如果阿远认为自己应该为当年密道大门重新开启的事负责,那么请问,为什么其他宫的孩子都已经待在密道中了,甚至大门都关闭了。身为徵宫唯一的继承人,阿远你却是最后一个被送过去的?是徵宫到密道的路比其他宫都要长?是你躲起来故意不让人找到?是你闹着不走耽误了时间?” 宫远徵又将双臂收得更紧了些。多年来一直纠缠折磨着他的那些沉重,在章雪鸣的一次次发问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那天父亲没带我去医馆,他叫我留在偏殿书房里背书。那本书我背了三天了还没能全部背下来,父亲很不高兴,那天的早膳没让我吃。他说午膳时他会回来检查,如果我还背不下来,午膳也不让我吃了。 为了防止伺候我的下人偷偷给我送吃的,父亲走的时候,把书房和偏殿的门都从外头锁上了。外头乱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可是我出不去。” 十年来,宫远徵第一次认真回想那个充斥着鲜血和恐慌的冬日。 他惊讶地发现,其实他记得的不止是泠夫人追着宫朗角跑出密道的那一幕。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连细节都不曾模糊。 “等父亲的绿玉侍金路赶来徵宫找我的时候,徵宫已经只剩我一个活人了。大概因为偏殿的门是从外面锁起来的,无锋杀手以为里头没有人,杀光徵宫的侍卫和下人后就离开了…… 我没有故意躲起来,没有在路上哭闹,徵宫和角宫到密道的路一样长,商宫离密道更远一些。我进密道的时候,商宫的那个妾已经在里面了。” 所以,该怪父亲吗? 可父亲的行为虽然导致了他的迟到,却也救了他。遭遇敌人袭击时,父亲没有忘记他,将身边最强的战力派来找他、送他去躲避…… 章雪鸣不用看宫远徵的脸都知道他会怎么想,接着问他:“密道外没有侍卫守护?” “有的,有三个侍卫就藏在附近,我到达的时候是他们现身开的门。一人按机关,两人警戒。金路见到那三个侍卫现身,没等开门就离开了,他跟我说他得回医馆去帮父亲,叫我待在密道里等他和父亲来接我。” “他们开了门,肯定要等门关闭才会离开。当时三个侍卫在场,一个小孩和一个女人跑出去,他们都没能把人拦住?朗弟弟和泠夫人武功很高?” “怎么可能……”宫远徵喃喃。 “是啊,你这不挺清楚的吗?怎么可能三个有武功的大男人还拦不住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除非他们没有拦。别说什么反应不过来,真有心,追过去把人抓回来有多难?难道事后哥哥还会追究他们以下犯上?笑话。” 两个隔间在外侧耳倾听的宫尚角默默攥紧了拳头。 是啊,他也很想知道当时那三个侍卫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和弟弟离开。 其实,当初在密道那里发生的事宫尚角早就查过了。目睹宫朗角和泠夫人跑出密道而三个侍卫未加阻拦的,大有人在。 可惜那三个侍卫为了引开摸到附近的无锋都牺牲了,答案随着他们没入了黄土…… “阿远,现在你还认为当年的事是你的错吗?”章雪鸣问道。 “不是。”宫远徵没有犹豫。 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他自己从过往中找出来的,整件事情清晰又明朗,他再拿那种无稽的想法来折磨自己,那就真的是在自找苦吃了。 这样的话,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章雪鸣向来不喜欢让问题过夜。既然宫尚角不肯亲自出来解开他弟弟的心结,那她就自己来了。 “阿远,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哥哥最疼爱的弟弟不是你。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对哥哥的关心爱戴,敬重崇拜。你会这么笃定,一定是有原因的,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都已经说了那么多,宫远徵也没有隐瞒的心思,就把去年上元节前夕的事说给章雪鸣听。 那时候他好心办坏事,没有问过宫尚角就把宫郎角遗留下来的一盏陈旧的龙灯拿去修复,破坏了宫朗角留下的痕迹,让宫尚角十分生气。 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再提起,宫远徵还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哥哥很生气。”他小小声地说着,模仿着宫尚角的语气,像是在责问那时候的自己,“他质问我说,‘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宫远徵又忍不住眼泪了:“我说我只是看那盏龙灯旧了,哥哥又说,‘你觉得新的就比旧的好了?’” “后来呢?”章雪鸣抚着他的背。只怕当时宫尚角是气昏头了,不然不会说出这么让人窒息的话来。 或许,宫尚角想质问的还有他自己?是意识到宫远徵的存在让他记起宫朗角的时间越来越少,觉得对不起宫朗角,所以才借题发挥? “后来哥哥让我下去,我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一夜。” 宫远徵委屈又伤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一门之隔,哥哥始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金复告诉我说那盏龙灯尾巴上的污迹是朗弟弟第一次学写诗的时候蹭上去的墨迹,折断的龙须是朗弟弟夜里做噩梦时攥断的。对哥哥来说,那些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迹,是哥哥仅存的念想……我说那就留着旧的,我回头给哥哥再做一个新的。金复就说、就说……” 啊,果然是金复那个喜欢乱用词句的家伙惹的祸。 章雪鸣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还没选婚前跟宫远徵在去女客院的路上,宫远徵对她和金复的玩笑话格外关注。那会儿是金复不知她和宫尚角“婚约”的内情,替宫尚角抱不平,拿“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来刺她,被她怼得臊眉耷眼的。 该不会去年上元节,宫远徵刚被宫尚角责问“你觉得新的就比旧的好了”,正难过的时候,金复也对宫远徵说了那句话…… “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让我多多体谅。可、可我不是衣服!” 宫远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呜咽起来。 那些曾经被忍下来的眼泪,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往外涌,他都顾不上哭得美不美了。 第207章 破防的宫远徵 两个隔间外的那个心跳声恢复了规律的跳动,缓慢又有力。 可是心跳声的主人没有出来,也没有离开,依旧停留在原地。 章雪鸣默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宫尚角记了一笔,靠在宫远徵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缓和了声音:“如果阿远认为自己应该为当年密道大门重新开启的事负责,那么请问,为什么其他宫的孩子都已经待在密道中了,甚至大门都关闭了。身为徵宫唯一的继承人,阿远你却是最后一个被送过去的?是徵宫到密道的路比其他宫都要长?是你躲起来故意不让人找到?是你闹着不走耽误了时间?” 宫远徵又将双臂收得更紧了些。多年来一直纠缠折磨着他的那些沉重,在章雪鸣的一次次发问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那天父亲没带我去医馆,他叫我留在偏殿书房里背书。那本书我背了三天了还没能全部背下来,父亲很不高兴,那天的早膳没让我吃。他说午膳时他会回来检查,如果我还背不下来,午膳也不让我吃了。 为了防止伺候我的下人偷偷给我送吃的,父亲走的时候,把书房和偏殿的门都从外头锁上了。外头乱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可是我出不去。” 十年来,宫远徵第一次认真回想那个充斥着鲜血和恐慌的冬日。 他惊讶地发现,其实他记得的不止是泠夫人追着宫朗角跑出密道的那一幕。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连细节都不曾模糊。 “等父亲的绿玉侍金路赶来徵宫找我的时候,徵宫已经只剩我一个活人了。大概因为偏殿的门是从外面锁起来的,无锋杀手以为里头没有人,杀光徵宫的侍卫和下人后就离开了…… 我没有故意躲起来,没有在路上哭闹,徵宫和角宫到密道的路一样长,商宫离密道更远一些。我进密道的时候,商宫的那个妾已经在里面了。” 所以,该怪父亲吗? 可父亲的行为虽然导致了他的迟到,却也救了他。遭遇敌人袭击时,父亲没有忘记他,将身边最强的战力派来找他、送他去躲避…… 章雪鸣不用看宫远徵的脸都知道他会怎么想,接着问他:“密道外没有侍卫守护?” “有的,有三个侍卫就藏在附近,我到达的时候是他们现身开的门。一人按机关,两人警戒。金路见到那三个侍卫现身,没等开门就离开了,他跟我说他得回医馆去帮父亲,叫我待在密道里等他和父亲来接我。” “他们开了门,肯定要等门关闭才会离开。当时三个侍卫在场,一个小孩和一个女人跑出去,他们都没能把人拦住?朗弟弟和泠夫人武功很高?” “怎么可能……”宫远徵喃喃。 “是啊,你这不挺清楚的吗?怎么可能三个有武功的大男人还拦不住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除非他们没有拦。别说什么反应不过来,真有心,追过去把人抓回来有多难?难道事后哥哥还会追究他们以下犯上?笑话。” 两个隔间在外侧耳倾听的宫尚角默默攥紧了拳头。 是啊,他也很想知道当时那三个侍卫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和弟弟离开。 其实,当初在密道那里发生的事宫尚角早就查过了。目睹宫朗角和泠夫人跑出密道而三个侍卫未加阻拦的,大有人在。 可惜那三个侍卫为了引开摸到附近的无锋都牺牲了,答案随着他们没入了黄土…… “阿远,现在你还认为当年的事是你的错吗?”章雪鸣问道。 “不是。”宫远徵没有犹豫。 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他自己从过往中找出来的,整件事情清晰又明朗,他再拿那种无稽的想法来折磨自己,那就真的是在自找苦吃了。 这样的话,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章雪鸣向来不喜欢让问题过夜。既然宫尚角不肯亲自出来解开他弟弟的心结,那她就自己来了。 “阿远,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哥哥最疼爱的弟弟不是你。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对哥哥的关心爱戴,敬重崇拜。你会这么笃定,一定是有原因的,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都已经说了那么多,宫远徵也没有隐瞒的心思,就把去年上元节前夕的事说给章雪鸣听。 那时候他好心办坏事,没有问过宫尚角就把宫郎角遗留下来的一盏陈旧的龙灯拿去修复,破坏了宫朗角留下的痕迹,让宫尚角十分生气。 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再提起,宫远徵还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哥哥很生气。”他小小声地说着,模仿着宫尚角的语气,像是在责问那时候的自己,“他质问我说,‘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宫远徵又忍不住眼泪了:“我说我只是看那盏龙灯旧了,哥哥又说,‘你觉得新的就比旧的好了?’” “后来呢?”章雪鸣抚着他的背。只怕当时宫尚角是气昏头了,不然不会说出这么让人窒息的话来。 或许,宫尚角想质问的还有他自己?是意识到宫远徵的存在让他记起宫朗角的时间越来越少,觉得对不起宫朗角,所以才借题发挥? “后来哥哥让我下去,我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一夜。” 宫远徵委屈又伤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一门之隔,哥哥始终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金复告诉我说那盏龙灯尾巴上的污迹是朗弟弟第一次学写诗的时候蹭上去的墨迹,折断的龙须是朗弟弟夜里做噩梦时攥断的。对哥哥来说,那些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迹,是哥哥仅存的念想……我说那就留着旧的,我回头给哥哥再做一个新的。金复就说、就说……” 啊,果然是金复那个喜欢乱用词句的家伙惹的祸。 章雪鸣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还没选婚前跟宫远徵在去女客院的路上,宫远徵对她和金复的玩笑话格外关注。那会儿是金复不知她和宫尚角“婚约”的内情,替宫尚角抱不平,拿“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来刺她,被她怼得臊眉耷眼的。 该不会去年上元节,宫远徵刚被宫尚角责问“你觉得新的就比旧的好了”,正难过的时候,金复也对宫远徵说了那句话…… “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让我多多体谅。可、可我不是衣服!” 宫远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呜咽起来。 那些曾经被忍下来的眼泪,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往外涌,他都顾不上哭得美不美了。 第208章 幸福满满的宫远徵 该死的金复! 被困在宫远徵怀里的章雪鸣和“旁听”的宫尚角不约而同地暗骂一声,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回头要胖揍金复一顿的决定。 宫尚角最恼火。 他没想到那天在正殿门外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冬天的,宫远徵在门外台阶上坐了一晚上,金复非但没提醒他,反而火上浇油跟宫远徵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难怪那之后宫远徵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偷看他的脸色,原来如此! 当然,宫尚角承认自己也有错。 当时临近母亲和朗弟弟的忌日,因为血仇迟迟不得报,每年那几天他情绪都不稳定。 在气头上对相依为命的弟弟说了重话,第二天冷静下来,宫尚角就后悔了。 只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宫远徵。 就像现在,他不敢出去面对会顺着假设往下推,把残酷现实当巴掌扇醒他的章雪鸣一样。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要面子的吗? 听着宫远徵压抑的哭声,宫尚角脑子乱糟糟的,想出去却又挪不动脚。 木木地站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宫远徵瓮声瓮气地问章雪鸣:“昭昭,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明明朗弟弟才是哥哥的亲弟弟,我却想取代他在哥哥心里的位置。” 章雪鸣从他怀里出来,拿了手帕,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擦脸。 毫无形象,像只小花猫。 她没有回答宫远徵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短刀:“你该把这把短刀还给哥哥。” 宫远徵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他抿着唇,倔强地盯着她。 “然后跟哥哥要一把新的短刀,属于宫远徵的,刀柄上刻着‘远’字的。” 宫远徵疑惑地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或许一开始,阿远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能庇护你平安长大的强者,哥哥则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牵绊,一个能让他不至于被仇恨和痛苦吞噬的牵绊……”章雪鸣说着说着,忽然轻轻拍了下额头,“啊,对了,阿远是怎么培育出云重莲的,能给我说说吗?” 前言不搭后语。 习惯了章雪鸣条分缕析把事情剖析清楚,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宫远徵有点茫然。 “转过去,我给你重新梳下头,小辫子都毛了。”章雪鸣解下腰间的老虎络子,从里头取出一把小玉梳。 等他乖乖转过身去,便取下他的抹额,将他发上的小铃铛一个个摘下来,再拆散他的发辫,慢慢地帮他梳理长发。 玉梳圆润的梳齿不轻不重地刮着头皮,宫远徵舒服地眯了眯眼,老老实实地说起他培育出云重莲的过程。 从哪里挖来的土壤、会散发莹蓝微光的海贝粉末是用来做什么的、营养液怎么调…… 说起他喜欢做的事,宫远徵就滔滔不绝。注意力转开了,情绪便也渐渐稳定下来。 章雪鸣看不到他的脸,但光听宫远徵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会有多温柔。 章雪鸣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她很快就给宫远徵重新编好了小辫子,挂上小铃铛,坠上银叶子,再帮他戴好抹额。 嗯,眼眶和鼻头红红的小郎君也很可爱,要是能少钻点牛角尖就更好了。 宫远徵刚好也说完了,思绪难免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以为章雪鸣突兀地转开话题就是不想继续说了,瘪一瘪嘴就打算算了。 章雪鸣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眼疾手快捏住他撅起的嘴巴,轻轻亲了他一下,笑道:“哎呀,怎么办,我的阿远好笨哦,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宫远徵的眼睛又瞪得圆溜溜的了,“我该反应过来什么?” 章雪鸣怜爱地看着这个一遇到自己的事就会变得迟钝的小郎君,颇为无奈:“人家常说,爱人如养花。阿远若还是掂不清你在哥哥心里的份量,就去看看你养的出云重莲,再去镜子面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出云重莲投入了多少心思,哥哥就对你投入了多少心思……不,只会更多。” 宫远徵傻傻地望着她,脑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敢出言确认。 章雪鸣捏住他的下巴摇一摇,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哥哥花了十年时间无数心血才养出来的这一朵绝世奇花,当真是神清骨秀,玉质金相,不同凡响,令人见之心喜,心向往之。” 宫远徵被巨大的欢喜击中了。 章雪鸣见微知着的能力和良好的信誉,让她的话语具有极其强大的说服力。 宫远徵红着脸,眼神湿润地望着她,嘴唇微动,出口的不是加以确认的“真的吗”,而是出乎章雪鸣意料之外的:“尔可愿采撷,从此珍藏,不离不弃?” 章雪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须臾,粲然一笑,不掩欣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个隔间之外,宫尚角没听清这声音压得极低的两句。静待良久,再听到他们开口,说的都是关于习字画画的话题。 他将听到的对话回忆一遍,觉得问题都已被章雪鸣圆满解决,满意地点点头,悄然回弟弟的卧房睡觉去。 柳家的事和月公子的事都扔给长老们去收尾了,他今天要痛痛快快睡一觉,天不塌下来,他就不出去了。 倒在床上正要把被子盖上,宫尚角心念一动,又爬起来,从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外袍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那是他顺手装进去的驱虫药。 吃不吃? 宫尚角捏着那颗棕色的药丸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塞进嘴里,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裹,等待痛苦的降临。 以后他有弟弟妹妹要护,半月一次的至暗时刻太危险了,还是把隐患去掉的好。 茶室里,听着某人的心跳声远去,章雪鸣轻轻撇了下嘴,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几笔勾勒出个英挺少年,又在少年的左手边勾勒出他沉稳持重的好哥哥,接着右手边站着…… 宫远徵写着写着字就忍不住伸头来看,指指点点:“不对不对,昭昭你得站中间,不然……” “不然什么?”前一刻还在柔情万种哄小郎君的人横眉立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举着爪子准备挠人。 宫远徵呲牙傻笑,眼珠一转:“要么你在旁边画棵树,你坐树上,这样就比我和哥哥高了……哎呀!昭昭你别往我脸上画,那墨好难洗的!” 章雪鸣冷酷地捉住吱哇乱叫的小郎君,按住他,给他右半边脸上再画三条胡须。 不错。等给他做条大尾巴系在后腰上,再做个尖耳朵发卡戴在脑袋上,他就能扮欠揍的哈士奇了。 第208章 幸福满满的宫远徵 该死的金复! 被困在宫远徵怀里的章雪鸣和“旁听”的宫尚角不约而同地暗骂一声,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回头要胖揍金复一顿的决定。 宫尚角最恼火。 他没想到那天在正殿门外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冬天的,宫远徵在门外台阶上坐了一晚上,金复非但没提醒他,反而火上浇油跟宫远徵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难怪那之后宫远徵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偷看他的脸色,原来如此! 当然,宫尚角承认自己也有错。 当时临近母亲和朗弟弟的忌日,因为血仇迟迟不得报,每年那几天他情绪都不稳定。 在气头上对相依为命的弟弟说了重话,第二天冷静下来,宫尚角就后悔了。 只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宫远徵。 就像现在,他不敢出去面对会顺着假设往下推,把残酷现实当巴掌扇醒他的章雪鸣一样。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要面子的吗? 听着宫远徵压抑的哭声,宫尚角脑子乱糟糟的,想出去却又挪不动脚。 木木地站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宫远徵瓮声瓮气地问章雪鸣:“昭昭,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明明朗弟弟才是哥哥的亲弟弟,我却想取代他在哥哥心里的位置。” 章雪鸣从他怀里出来,拿了手帕,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擦脸。 毫无形象,像只小花猫。 她没有回答宫远徵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短刀:“你该把这把短刀还给哥哥。” 宫远徵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他抿着唇,倔强地盯着她。 “然后跟哥哥要一把新的短刀,属于宫远徵的,刀柄上刻着‘远’字的。” 宫远徵疑惑地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或许一开始,阿远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能庇护你平安长大的强者,哥哥则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牵绊,一个能让他不至于被仇恨和痛苦吞噬的牵绊……”章雪鸣说着说着,忽然轻轻拍了下额头,“啊,对了,阿远是怎么培育出云重莲的,能给我说说吗?” 前言不搭后语。 习惯了章雪鸣条分缕析把事情剖析清楚,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宫远徵有点茫然。 “转过去,我给你重新梳下头,小辫子都毛了。”章雪鸣解下腰间的老虎络子,从里头取出一把小玉梳。 等他乖乖转过身去,便取下他的抹额,将他发上的小铃铛一个个摘下来,再拆散他的发辫,慢慢地帮他梳理长发。 玉梳圆润的梳齿不轻不重地刮着头皮,宫远徵舒服地眯了眯眼,老老实实地说起他培育出云重莲的过程。 从哪里挖来的土壤、会散发莹蓝微光的海贝粉末是用来做什么的、营养液怎么调…… 说起他喜欢做的事,宫远徵就滔滔不绝。注意力转开了,情绪便也渐渐稳定下来。 章雪鸣看不到他的脸,但光听宫远徵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会有多温柔。 章雪鸣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她很快就给宫远徵重新编好了小辫子,挂上小铃铛,坠上银叶子,再帮他戴好抹额。 嗯,眼眶和鼻头红红的小郎君也很可爱,要是能少钻点牛角尖就更好了。 宫远徵刚好也说完了,思绪难免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以为章雪鸣突兀地转开话题就是不想继续说了,瘪一瘪嘴就打算算了。 章雪鸣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眼疾手快捏住他撅起的嘴巴,轻轻亲了他一下,笑道:“哎呀,怎么办,我的阿远好笨哦,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宫远徵的眼睛又瞪得圆溜溜的了,“我该反应过来什么?” 章雪鸣怜爱地看着这个一遇到自己的事就会变得迟钝的小郎君,颇为无奈:“人家常说,爱人如养花。阿远若还是掂不清你在哥哥心里的份量,就去看看你养的出云重莲,再去镜子面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出云重莲投入了多少心思,哥哥就对你投入了多少心思……不,只会更多。” 宫远徵傻傻地望着她,脑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敢出言确认。 章雪鸣捏住他的下巴摇一摇,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哥哥花了十年时间无数心血才养出来的这一朵绝世奇花,当真是神清骨秀,玉质金相,不同凡响,令人见之心喜,心向往之。” 宫远徵被巨大的欢喜击中了。 章雪鸣见微知着的能力和良好的信誉,让她的话语具有极其强大的说服力。 宫远徵红着脸,眼神湿润地望着她,嘴唇微动,出口的不是加以确认的“真的吗”,而是出乎章雪鸣意料之外的:“尔可愿采撷,从此珍藏,不离不弃?” 章雪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须臾,粲然一笑,不掩欣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个隔间之外,宫尚角没听清这声音压得极低的两句。静待良久,再听到他们开口,说的都是关于习字画画的话题。 他将听到的对话回忆一遍,觉得问题都已被章雪鸣圆满解决,满意地点点头,悄然回弟弟的卧房睡觉去。 柳家的事和月公子的事都扔给长老们去收尾了,他今天要痛痛快快睡一觉,天不塌下来,他就不出去了。 倒在床上正要把被子盖上,宫尚角心念一动,又爬起来,从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外袍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那是他顺手装进去的驱虫药。 吃不吃? 宫尚角捏着那颗棕色的药丸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塞进嘴里,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裹,等待痛苦的降临。 以后他有弟弟妹妹要护,半月一次的至暗时刻太危险了,还是把隐患去掉的好。 茶室里,听着某人的心跳声远去,章雪鸣轻轻撇了下嘴,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几笔勾勒出个英挺少年,又在少年的左手边勾勒出他沉稳持重的好哥哥,接着右手边站着…… 宫远徵写着写着字就忍不住伸头来看,指指点点:“不对不对,昭昭你得站中间,不然……” “不然什么?”前一刻还在柔情万种哄小郎君的人横眉立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举着爪子准备挠人。 宫远徵呲牙傻笑,眼珠一转:“要么你在旁边画棵树,你坐树上,这样就比我和哥哥高了……哎呀!昭昭你别往我脸上画,那墨好难洗的!” 章雪鸣冷酷地捉住吱哇乱叫的小郎君,按住他,给他右半边脸上再画三条胡须。 不错。等给他做条大尾巴系在后腰上,再做个尖耳朵发卡戴在脑袋上,他就能扮欠揍的哈士奇了。 第209章 收获幸福的宫远徵 章雪鸣自郑家带来的那块汉制愉麋大墨果然是好墨,乌黑润泽,十分贴“纸”。 宫远徵两颊上被画上去的黑色胡须,用热水和香胰子都无法全部洗掉,最后还是他自己去药房里找了给章雪鸣卸妆用的茶油来擦,才把黑印子擦干净了。 “昭昭真坏!”宫远徵的脸蛋被擦得红通通的,跟红通通的眼睛相映成趣。他气呼呼地嘟起嘴,低头抄书表示不理章雪鸣了。 没到三分钟,他却又从桌上那个原本属于章雪鸣的九宫格食盒里,拿了爱吃的小狗蛋黄饼干来喂章雪鸣。 解开心结的宫远徵变得格外活泼,也格外黏人。 章雪鸣算了下,差不多练五分钟的字,宫远徵就要来闹一下。 不是来拉拉手,靠靠肩,就是绕到身后来抱着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用脸颊来蹭她的脸。 这样还怎么给线稿加上背景、勾边、上色?那都是精细活。 章雪鸣只能继续打线稿。 她画的都是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站着的、坐着的、走路的、说话的、吃饭的…… 章雪鸣善于捕捉人的神态,又有记忆宫殿辅助,任意从记忆中抓取一个画面复刻到纸上,都是满满的故事感。 宫远徵又惊又喜。章雪鸣画一幅,他就能说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他们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叽叽喳喳停不住嘴。 “原来昭昭都记得,真好。”他满足地叹气。 只是兄弟俩画得惟妙惟肖,章雪鸣自己的脸却是空着的。宫尚角在的时候她不会放出神识,衣服姿势没问题,就是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表情。 宫远徵自告奋勇:“昭昭的部分都留着,我来画,我记得。” 章雪鸣便把笔递过去,要让开位置,他不干,非要把着她的手画。 “我不想和昭昭分开。”宫远徵直白地说。 章雪鸣逗他:“你想长在我身上?” 宫远徵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亲亲她的脸,眼睛亮得有点吓人:“要是可以的话。” “那我们两个人都没法做事了。”章雪鸣放下笔,抬手揉揉他的脸,“不过,今天例外。” 小郎君一大早情绪大起大落的,还是她起的头,虽说心结得解,能把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是好事,但适当的安抚还是必不可少的。 他爱黏着就黏着,她也挺喜欢被他黏着的。 宫远徵眼中的情意浓得都要溢出来了,握着章雪鸣的手,小心翼翼地给画上的少女添上五官。 山眉水眼,浅笑盈盈,说不出的动人。 别说,还真有她的几分神韵。 “不错呀,想不到我的小郎君还有这手。”章雪鸣挑了挑眉。这跟灯笼完全两个画风啊。 宫远徵也冲她挑了挑眉:“以后昭昭画我,我来画昭昭。” “那谁来画哥哥?” 宫远徵想了想,道:“昭昭画衣服,我画五官,又或者倒过来也行,我们两个人一起画哥哥。” 章雪鸣还要再画三个人的线稿,他抗议:“画点两个人的。” 章雪鸣从善如流。 解剖学学得精还是有好处的,看着小孩子的脸来推他长大后的样子很难,看着大人的脸倒推回去就简单了。 她画技绝佳,心中成稿快,落笔也快。 雪白宣纸上,少年宫尚角和幼年宫远徵相对而立。 少年宫尚角弯下腰,摸着幼年宫远徵的脑袋,嘴唇微张,笑眯眯地说着什么,脸颊肉乎乎的幼年宫远徵仰头看着少年宫尚角,一脸惊喜。 “……昭昭好厉害。”宫远徵暂时忘了抗议,他原本想要的是他和章雪鸣两个人的画,谁知道章雪鸣会给出这么大个惊喜。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上的少年和幼童,他感叹:“就像昭昭真的见过那时候的我和哥哥一样,神乎其技!” 章雪鸣正想把笔给他,宫远徵突发奇想:“昭昭,如果我能描述出一个人的样貌,昭昭能把那个人画出来吗?” 这个简单。章雪鸣指挥他去拿来裁纸刀,按面部五等分的比例把宣纸割成纸条。 她在纸上画上各种各样的眉毛,平直眉、剑眉、棱角眉…… 又画眼睛,杏眼、丹凤眼、桃花眼……或大或小,眼间距或宽或窄。 再来是鼻子和嘴唇。 她读过的脸太多了,归纳出来也画了许久才画完。 宫远徵在旁边收集、分类,然后按照他记忆中的脸拼出一张和他有七八分相像,却更成熟一些的脸。 “眉间距稍微短一点点,嘴角下压……这就是我爹爹了。”他说。 小时候宫远徵跟人说起父亲来总是一口一个“我爹爹”,后来大了,很多时候就只说“我父亲”。现在他又不知不觉地用回了那个称呼。 章雪鸣重新拿了张白纸画出完整的一张脸,按着他说的加上眼角纹、眉间竖纹、法令纹……再画上鬓角、发髻。 看起来像是宫远徵三十四五岁时的样子。 “娘亲去世后,爹爹就不会笑了。”宫远徵小心地摸了摸画中人的脸,又去拼出一张女人的脸。 “这是娘亲。”宫远徵轻声说:“我记忆里,娘亲一直在喝药,很少下床。爹爹说是因为生了我,娘亲才会生病。娘亲说不是,是宫门的瘴气太毒了,把她毒坏了。” “所以后来你研究出了为女子抵御毒瘴、养护身体的白芷金草茶?”章雪鸣问他。 “嗯。”他一脸落寞,“可是娘亲喝不到了,爹爹也看不到了。” “白芷金草茶里的药材珍贵吗?”章雪鸣一边问,一边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对年轻的夫妻。 那是前任徵宫宫主和夫人。 他右手握着妻子的手,曲起的左臂上还坐着两三岁大的宫远徵。小小的宫远徵抱着父亲的脖子,三个人一起望着画外微笑。 “是了,娘亲身体好点的时候,爹爹也抱过我的。”宫远徵眼睛湿漉漉的,嘴角笑意柔和。 回过神来,他答道:“白芷金草茶里有一味泫金草只有旧尘山谷有,不过漫山遍野都是,其他的也是寻常药材。” “那就做成成药在谷内外售卖。”章雪鸣又另画了一幅一家三口的画,推到他面前,问他:“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画上,三四岁年纪的宫远徵笑嘻嘻举着只毛笔躲在母亲身后,调皮地冲弯腰来抓他的父亲吐舌头。男人英俊的脸上被用墨画了几条胡须,皱着眉瞪着眼好似生气,嘴角却微微勾起,女子张开手护着小小的宫远徵,也是笑吟吟的。 宫远徵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低声道:“她姓章,大家都叫她‘锦夫人’,是锦绣的锦。” 章雪鸣没在意,只道那位夫人名叫张锦,便继续说白芷金草茶的事:“这种温宫祛寒湿的养身好药,拿去外面不知能救治多少和你母亲当年病症相同的女子。取名锦夫人温宫丸也好,锦夫人养身丹也行,平价售出。 另外,山谷中粮食蔬菜难种,便教那些农户如何种植、炮制泫金草,宫门长期大量收购,给他们添笔进账……能把这些做了,就是你这个当儿子的在为母亲积福了。” 第209章 收获幸福的宫远徵 章雪鸣自郑家带来的那块汉制愉麋大墨果然是好墨,乌黑润泽,十分贴“纸”。 宫远徵两颊上被画上去的黑色胡须,用热水和香胰子都无法全部洗掉,最后还是他自己去药房里找了给章雪鸣卸妆用的茶油来擦,才把黑印子擦干净了。 “昭昭真坏!”宫远徵的脸蛋被擦得红通通的,跟红通通的眼睛相映成趣。他气呼呼地嘟起嘴,低头抄书表示不理章雪鸣了。 没到三分钟,他却又从桌上那个原本属于章雪鸣的九宫格食盒里,拿了爱吃的小狗蛋黄饼干来喂章雪鸣。 解开心结的宫远徵变得格外活泼,也格外黏人。 章雪鸣算了下,差不多练五分钟的字,宫远徵就要来闹一下。 不是来拉拉手,靠靠肩,就是绕到身后来抱着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用脸颊来蹭她的脸。 这样还怎么给线稿加上背景、勾边、上色?那都是精细活。 章雪鸣只能继续打线稿。 她画的都是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站着的、坐着的、走路的、说话的、吃饭的…… 章雪鸣善于捕捉人的神态,又有记忆宫殿辅助,任意从记忆中抓取一个画面复刻到纸上,都是满满的故事感。 宫远徵又惊又喜。章雪鸣画一幅,他就能说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他们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叽叽喳喳停不住嘴。 “原来昭昭都记得,真好。”他满足地叹气。 只是兄弟俩画得惟妙惟肖,章雪鸣自己的脸却是空着的。宫尚角在的时候她不会放出神识,衣服姿势没问题,就是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表情。 宫远徵自告奋勇:“昭昭的部分都留着,我来画,我记得。” 章雪鸣便把笔递过去,要让开位置,他不干,非要把着她的手画。 “我不想和昭昭分开。”宫远徵直白地说。 章雪鸣逗他:“你想长在我身上?” 宫远徵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亲亲她的脸,眼睛亮得有点吓人:“要是可以的话。” “那我们两个人都没法做事了。”章雪鸣放下笔,抬手揉揉他的脸,“不过,今天例外。” 小郎君一大早情绪大起大落的,还是她起的头,虽说心结得解,能把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是好事,但适当的安抚还是必不可少的。 他爱黏着就黏着,她也挺喜欢被他黏着的。 宫远徵眼中的情意浓得都要溢出来了,握着章雪鸣的手,小心翼翼地给画上的少女添上五官。 山眉水眼,浅笑盈盈,说不出的动人。 别说,还真有她的几分神韵。 “不错呀,想不到我的小郎君还有这手。”章雪鸣挑了挑眉。这跟灯笼完全两个画风啊。 宫远徵也冲她挑了挑眉:“以后昭昭画我,我来画昭昭。” “那谁来画哥哥?” 宫远徵想了想,道:“昭昭画衣服,我画五官,又或者倒过来也行,我们两个人一起画哥哥。” 章雪鸣还要再画三个人的线稿,他抗议:“画点两个人的。” 章雪鸣从善如流。 解剖学学得精还是有好处的,看着小孩子的脸来推他长大后的样子很难,看着大人的脸倒推回去就简单了。 她画技绝佳,心中成稿快,落笔也快。 雪白宣纸上,少年宫尚角和幼年宫远徵相对而立。 少年宫尚角弯下腰,摸着幼年宫远徵的脑袋,嘴唇微张,笑眯眯地说着什么,脸颊肉乎乎的幼年宫远徵仰头看着少年宫尚角,一脸惊喜。 “……昭昭好厉害。”宫远徵暂时忘了抗议,他原本想要的是他和章雪鸣两个人的画,谁知道章雪鸣会给出这么大个惊喜。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上的少年和幼童,他感叹:“就像昭昭真的见过那时候的我和哥哥一样,神乎其技!” 章雪鸣正想把笔给他,宫远徵突发奇想:“昭昭,如果我能描述出一个人的样貌,昭昭能把那个人画出来吗?” 这个简单。章雪鸣指挥他去拿来裁纸刀,按面部五等分的比例把宣纸割成纸条。 她在纸上画上各种各样的眉毛,平直眉、剑眉、棱角眉…… 又画眼睛,杏眼、丹凤眼、桃花眼……或大或小,眼间距或宽或窄。 再来是鼻子和嘴唇。 她读过的脸太多了,归纳出来也画了许久才画完。 宫远徵在旁边收集、分类,然后按照他记忆中的脸拼出一张和他有七八分相像,却更成熟一些的脸。 “眉间距稍微短一点点,嘴角下压……这就是我爹爹了。”他说。 小时候宫远徵跟人说起父亲来总是一口一个“我爹爹”,后来大了,很多时候就只说“我父亲”。现在他又不知不觉地用回了那个称呼。 章雪鸣重新拿了张白纸画出完整的一张脸,按着他说的加上眼角纹、眉间竖纹、法令纹……再画上鬓角、发髻。 看起来像是宫远徵三十四五岁时的样子。 “娘亲去世后,爹爹就不会笑了。”宫远徵小心地摸了摸画中人的脸,又去拼出一张女人的脸。 “这是娘亲。”宫远徵轻声说:“我记忆里,娘亲一直在喝药,很少下床。爹爹说是因为生了我,娘亲才会生病。娘亲说不是,是宫门的瘴气太毒了,把她毒坏了。” “所以后来你研究出了为女子抵御毒瘴、养护身体的白芷金草茶?”章雪鸣问他。 “嗯。”他一脸落寞,“可是娘亲喝不到了,爹爹也看不到了。” “白芷金草茶里的药材珍贵吗?”章雪鸣一边问,一边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对年轻的夫妻。 那是前任徵宫宫主和夫人。 他右手握着妻子的手,曲起的左臂上还坐着两三岁大的宫远徵。小小的宫远徵抱着父亲的脖子,三个人一起望着画外微笑。 “是了,娘亲身体好点的时候,爹爹也抱过我的。”宫远徵眼睛湿漉漉的,嘴角笑意柔和。 回过神来,他答道:“白芷金草茶里有一味泫金草只有旧尘山谷有,不过漫山遍野都是,其他的也是寻常药材。” “那就做成成药在谷内外售卖。”章雪鸣又另画了一幅一家三口的画,推到他面前,问他:“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画上,三四岁年纪的宫远徵笑嘻嘻举着只毛笔躲在母亲身后,调皮地冲弯腰来抓他的父亲吐舌头。男人英俊的脸上被用墨画了几条胡须,皱着眉瞪着眼好似生气,嘴角却微微勾起,女子张开手护着小小的宫远徵,也是笑吟吟的。 宫远徵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低声道:“她姓章,大家都叫她‘锦夫人’,是锦绣的锦。” 章雪鸣没在意,只道那位夫人名叫张锦,便继续说白芷金草茶的事:“这种温宫祛寒湿的养身好药,拿去外面不知能救治多少和你母亲当年病症相同的女子。取名锦夫人温宫丸也好,锦夫人养身丹也行,平价售出。 另外,山谷中粮食蔬菜难种,便教那些农户如何种植、炮制泫金草,宫门长期大量收购,给他们添笔进账……能把这些做了,就是你这个当儿子的在为母亲积福了。” 第210章 擅长哄人的郑昭昭 不期然又得了个好主意,宫远徵深深地觉得“厉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上人了。 哥哥有这么厉害吗? 没有! 他满目崇拜地望着章雪鸣,要是有条尾巴,肯定已经甩得跟风火轮一样了:“好,等哥哥醒了我就跟他商量。” 啊这……好像一不小心又给蜂窝煤精挖了个坑。章雪鸣心虚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不过这是既能赚钱又能让小郎君开心,还能给谷中的贫民增加收入,树立宫门高大形象的好事,宫尚角应该拒绝不了的,毕竟他对宫门是真爱嘛。 一想到这个,章雪鸣立马就心安理得的把计划书唰唰唰写出来了。 宫远徵震惊的却不是她这么会儿工夫就能写出完整计划来的本事:“昭昭你这小楷跟以前写的完全不一样。” 不止构架、风格变了,落笔收笔的习惯都改了,根本像是两个人写出来的。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章雪鸣干笑,“行走江湖,凡事留一手保险些,习惯了习惯了。” 宫远徵眼神复杂。常用字体都能变得这么彻底,要是心上人换张脸,他还能认出她来吗?而且她还真能给自己换张脸! 怎么办?打不过毒不到,想把人关起来只能自己看到这种事,做梦都不敢梦。要是…… 章雪鸣抬眸一看他满脸写着:【要是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该不会换个样子换个名字跑掉?】 不禁失笑:“阿远真可爱。可惜我游历时访遍大堰的佛寺道观也没能找到真仙,不然我就学了那变大变小之法,把阿远变得小小的随身带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宫远徵顿时心花怒放,把才写了几个字的笔撂下,过来从身后把她抱住,下巴抵在她肩上:“昭昭不嫌我烦人?” “阿远哪里烦人了?”章雪鸣一边享受着小郎君温暖的怀抱,一边按着宫远徵给出的拼图,在一张又一张的白纸上勾勒出那些人的样子。 他父亲的绿玉侍金路、照顾过他的嬷嬷、前任角宫宫主、泠夫人、宫朗角…… 宫远徵盯着她流畅滑动的笔尖,看着那些记忆中的人跃然纸上,不管看多少次都会感觉很震撼。 正因如此,才愈发觉得章雪鸣对他的偏爱纵容很没有道理,才愈发想要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抓住她。 “哪里都很烦人。”他鼓着脸,表示对自己十分不满意,“好些事情都不懂,什么都及不上昭昭,却还想时时刻刻都跟昭昭黏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宫远徵收紧双臂,让怀里的人更紧地贴住自己,头一回毫不掩饰地向章雪鸣展露了自己的独占欲:“我只想让昭昭看着我,只想让昭昭对我笑,只想让昭昭跟我说话……” 章雪鸣忍住笑,没法画了,索性放下笔,往后靠住他的胸膛,侧过脸去看他:“这样啊,那看来确实是有点烦人了。” “昭昭!”他气哼哼地抗议,“你都不哄哄我!” “可这个真没法哄啊。”章雪鸣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阿远不懂的事,我可以教。我已经足够出色,不需要阿远什么都及得上我。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也想和阿远黏在一起。阿远亲近我,我求之不得。” 宫远徵笑得见牙不见眼,却竖直了耳朵等下文。以他的经验,后面一定有转折。 果然,章雪鸣说道:“但是,吃饭、更衣、沐浴、睡觉……我们总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而且,阿远不是最爱哥哥了,怎么,连哥哥也不准见我?” 宫远徵点点头,又摇摇头,弄得一头的小铃铛叮当乱响。 章雪鸣抬手抓住他的小辫子:“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很想那么做,但是我知道那样的话,昭昭会不开心,所以我不会那么做的意思。”宫远徵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那么说,就是在跟昭昭撒娇,想让昭昭哄哄我,昭昭哄我了,我就开心了。” 好家伙,这直球打得溜啊!章雪鸣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笑闹一阵,章雪鸣把画好的画分成几类,把属于宫远徵的那些回忆推给他:“这些你来画背景,等你画好了,我们再一起勾边上色,做成画集。今年上元节你不是想送哥哥礼物吗?除了大龙灯,你还可以送他一本画集。” 宫远徵找来木盒子,好好地把那些画放进去了,又把其他的画装进另一个盒子,帮她收拾好笔墨纸砚和颜料。 章雪鸣这才站起来,俯身亲亲他的额头,注视着他澄澈的眼睛,柔声道:“我的阿远是这世上最善良也最心软的小郎君,你已经足够好了,不用去和任何人比,没有人会在了解你之后舍得不把你放在心里……阿远,你的存在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哥哥,都是无人可比拟的奇迹。” 宫远徵仰头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来,笑得天真又明媚,自信又张扬:“昭昭说了我就信。” 日常锻炼的时间已经过了,章雪鸣看着宫远徵走路都要忍不住蹦起来,带得头上小铃铛叮叮当当响的样子,觉着偶尔松散一天也没什么。宫门执刃都翘班了,他们两个小的还不能休息下? 只是…… “不是说好了今天来研究蚀心之月的,昭昭为什么说不用研究了?”宫远徵疑惑地问道。 章雪鸣指指卧房:“我听着动静不大对,估计是哥哥背着我们把驱虫药吃下去了。” 宫尚角偷听完回卧房去了,她想着肯定是睡觉去了。忙着跟自家小郎君培养感情,也没注意那边的动静。 刚刚忽然念头一转,她将内力聚于耳偷偷听了下卧房那边的动静,居然听见宫尚角忍痛的闷哼声和指甲抠得木板吱吱响的声音,拼着被发现的风险放出神识一扫,才发现宫尚角人已经摔到了地上,痛得满头大汗,缩成一团。 那个情形,看着就是每半个月至暗时刻到来时的样子。但时间没到,肯定不是,只有一个可能:这鸟人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没说一声就吃了驱虫药了。 第210章 擅长哄人的郑昭昭 不期然又得了个好主意,宫远徵深深地觉得“厉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上人了。 哥哥有这么厉害吗? 没有! 他满目崇拜地望着章雪鸣,要是有条尾巴,肯定已经甩得跟风火轮一样了:“好,等哥哥醒了我就跟他商量。” 啊这……好像一不小心又给蜂窝煤精挖了个坑。章雪鸣心虚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不过这是既能赚钱又能让小郎君开心,还能给谷中的贫民增加收入,树立宫门高大形象的好事,宫尚角应该拒绝不了的,毕竟他对宫门是真爱嘛。 一想到这个,章雪鸣立马就心安理得的把计划书唰唰唰写出来了。 宫远徵震惊的却不是她这么会儿工夫就能写出完整计划来的本事:“昭昭你这小楷跟以前写的完全不一样。” 不止构架、风格变了,落笔收笔的习惯都改了,根本像是两个人写出来的。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章雪鸣干笑,“行走江湖,凡事留一手保险些,习惯了习惯了。” 宫远徵眼神复杂。常用字体都能变得这么彻底,要是心上人换张脸,他还能认出她来吗?而且她还真能给自己换张脸! 怎么办?打不过毒不到,想把人关起来只能自己看到这种事,做梦都不敢梦。要是…… 章雪鸣抬眸一看他满脸写着:【要是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该不会换个样子换个名字跑掉?】 不禁失笑:“阿远真可爱。可惜我游历时访遍大堰的佛寺道观也没能找到真仙,不然我就学了那变大变小之法,把阿远变得小小的随身带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宫远徵顿时心花怒放,把才写了几个字的笔撂下,过来从身后把她抱住,下巴抵在她肩上:“昭昭不嫌我烦人?” “阿远哪里烦人了?”章雪鸣一边享受着小郎君温暖的怀抱,一边按着宫远徵给出的拼图,在一张又一张的白纸上勾勒出那些人的样子。 他父亲的绿玉侍金路、照顾过他的嬷嬷、前任角宫宫主、泠夫人、宫朗角…… 宫远徵盯着她流畅滑动的笔尖,看着那些记忆中的人跃然纸上,不管看多少次都会感觉很震撼。 正因如此,才愈发觉得章雪鸣对他的偏爱纵容很没有道理,才愈发想要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抓住她。 “哪里都很烦人。”他鼓着脸,表示对自己十分不满意,“好些事情都不懂,什么都及不上昭昭,却还想时时刻刻都跟昭昭黏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宫远徵收紧双臂,让怀里的人更紧地贴住自己,头一回毫不掩饰地向章雪鸣展露了自己的独占欲:“我只想让昭昭看着我,只想让昭昭对我笑,只想让昭昭跟我说话……” 章雪鸣忍住笑,没法画了,索性放下笔,往后靠住他的胸膛,侧过脸去看他:“这样啊,那看来确实是有点烦人了。” “昭昭!”他气哼哼地抗议,“你都不哄哄我!” “可这个真没法哄啊。”章雪鸣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阿远不懂的事,我可以教。我已经足够出色,不需要阿远什么都及得上我。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也想和阿远黏在一起。阿远亲近我,我求之不得。” 宫远徵笑得见牙不见眼,却竖直了耳朵等下文。以他的经验,后面一定有转折。 果然,章雪鸣说道:“但是,吃饭、更衣、沐浴、睡觉……我们总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而且,阿远不是最爱哥哥了,怎么,连哥哥也不准见我?” 宫远徵点点头,又摇摇头,弄得一头的小铃铛叮当乱响。 章雪鸣抬手抓住他的小辫子:“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很想那么做,但是我知道那样的话,昭昭会不开心,所以我不会那么做的意思。”宫远徵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那么说,就是在跟昭昭撒娇,想让昭昭哄哄我,昭昭哄我了,我就开心了。” 好家伙,这直球打得溜啊!章雪鸣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笑闹一阵,章雪鸣把画好的画分成几类,把属于宫远徵的那些回忆推给他:“这些你来画背景,等你画好了,我们再一起勾边上色,做成画集。今年上元节你不是想送哥哥礼物吗?除了大龙灯,你还可以送他一本画集。” 宫远徵找来木盒子,好好地把那些画放进去了,又把其他的画装进另一个盒子,帮她收拾好笔墨纸砚和颜料。 章雪鸣这才站起来,俯身亲亲他的额头,注视着他澄澈的眼睛,柔声道:“我的阿远是这世上最善良也最心软的小郎君,你已经足够好了,不用去和任何人比,没有人会在了解你之后舍得不把你放在心里……阿远,你的存在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哥哥,都是无人可比拟的奇迹。” 宫远徵仰头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来,笑得天真又明媚,自信又张扬:“昭昭说了我就信。” 日常锻炼的时间已经过了,章雪鸣看着宫远徵走路都要忍不住蹦起来,带得头上小铃铛叮叮当当响的样子,觉着偶尔松散一天也没什么。宫门执刃都翘班了,他们两个小的还不能休息下? 只是…… “不是说好了今天来研究蚀心之月的,昭昭为什么说不用研究了?”宫远徵疑惑地问道。 章雪鸣指指卧房:“我听着动静不大对,估计是哥哥背着我们把驱虫药吃下去了。” 宫尚角偷听完回卧房去了,她想着肯定是睡觉去了。忙着跟自家小郎君培养感情,也没注意那边的动静。 刚刚忽然念头一转,她将内力聚于耳偷偷听了下卧房那边的动静,居然听见宫尚角忍痛的闷哼声和指甲抠得木板吱吱响的声音,拼着被发现的风险放出神识一扫,才发现宫尚角人已经摔到了地上,痛得满头大汗,缩成一团。 那个情形,看着就是每半个月至暗时刻到来时的样子。但时间没到,肯定不是,只有一个可能:这鸟人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没说一声就吃了驱虫药了。 第211章 糟心的宫尚角 什么?! 宫远徵条件反射地要往卧房冲,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不知所措地望着章雪鸣:“昭昭,那现在怎么办?” 顿了顿,又说道:“驱虫药会催化虫卵孵化,诱导成虫自相残杀,这和蚀心之月发作时的情形相似。这里没有墨池,哥哥一定很痛苦。冷水加冰能缓解烧灼感,可是、可是哥哥不会愿意让我们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的……” “愿不愿意的,现在也由不得他了。”章雪鸣很满意他毫无质疑的态度:“阿远,去把你给我备的那套长针拿过来,还有上次被你带走的那件罩衣。” 宫远徵呆了一下,红着脸跑走了。很快,他就把东西拿来了,还带了药箱。 酱紫色的罩衣已经清洗过了,带着浅淡的香气。章雪鸣闻了下:“昙花?” “嗯,昙花精油。”宫远徵小声道:“我自己做的,只少少用了一点,昭昭喜欢吗?” “喜欢。花香、果香、雪松和竹叶的香气也很不错。” “那以后我给昭昭做。”宫远徵帮她系好系带,“都做。” “没有疑问吗?昨天我才说哥哥不会愿意让自己陷入失控状态中,他今天就一声不吭地把驱虫药吃下去了。”章雪鸣理理袖子。 宫尚角这种行为真的很打脸。 她和宫远徵还特地把蚀心之月的配方找出来,打算研究不会让服药者失去意识的新药,宫尚角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手。 要不是章雪鸣找配方的时候,把翻过的书籍竹简都拷贝了一份存进了记忆宫殿,昨天她和宫远徵就白辛苦了。 换个人这么干,章雪鸣都不想理他了,让他疼够六个时辰,看他还敢不敢作妖了。 “这能有什么疑问。昭昭又没有说错,哥哥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宫远徵鼓着脸,有点不高兴地抱怨:“哥哥能想通,肯全心信任我们是好事,可是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做,真是太乱来了。” 他回想了下宫尚角最近的行为,迟疑道:“该不会哥哥之前根本没睡着,又来偷听我们说话了?” 宫远徵询问地看向章雪鸣,章雪鸣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但她的态度已经让宫远徵得到了答案。 宫远徵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来的?” 章雪鸣戴上金丝手套,答非所问:“你说你不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你不是衣服……他都听见了。我说你是他养出来的绝世奇花,他听完才离开的。” 宫远徵那点侥幸被彻底打碎了。他呆立当场,脸慢慢涨红,又羞又恼。 “哥哥怎么能这样……”他抱着头蹲下去,压低声音哀嚎。 嚎声一止,宫远徵猛然抬头,眼睛亮亮地望向正在检查针包的章雪鸣:“哥哥没有站出来反驳昭昭。” 章雪鸣眼含笑意,点了下头:“如何,开心了?” 宫远徵猛点头,背后似乎要飘小花花了。 “走了。” 卧房的拉门打开,地上蜷缩的人僵硬一瞬,咬牙抬头看过来,额角青筋鼓胀。 “出去!”宫尚角的声音嘶哑又低沉,眼神已经无法聚焦。 宫远徵下意识要转身,章雪鸣已经进去了:“哥哥,是我。” 绕后、蹲下,一下拿住宫尚角的颈椎,飞快地在他的肩背上点了几下,他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下来。 “不、不用……你、你们出去,我可以……”宫尚角想要再挣扎一下。 “来不及了,哥哥,谁让你选在这里服药的?难道你不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吗?”章雪鸣扬眉,恶劣地咧嘴笑了一下,轻松地把人打横抱起来。在宫远徵震惊渐转为惊骇的目光中,还顺手掂了一下:“轻了。” 她转身走向床榻,稳稳地把咬牙闭眼不吭声的人放到床上,把过脉之后,起身离开床边,背过身去:“阿远,去把哥哥的上衣脱了。” 宫远徵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看看章雪鸣,又看看别过脸谁也不理的宫尚角,到底还是过去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低叫了声“哥”,见宫尚角仍旧闭着眼睛不理人,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便上手去扒宫尚角的衣服。 宫尚角全身软趴趴使不上劲,宫远徵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上衣脱下来:“好了。” 章雪鸣没转身:“让哥哥保持面朝下的姿势,我好施针。” 宫远徵吃力地把宫尚角翻了个面,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又开始怀疑人生:哥哥看着精瘦,其实重得很,昭昭那个小身板,到底是怎么把个五尺四寸(一米八)高、超过五钧(七十五公斤)重的汉子打横抱起来的…… 章雪鸣过来:“阿远,帕子。” “哦。”宫远徵回过神来,从腰封里抽出一条帕子来递过去。 章雪鸣伸手来接,他又蓦地收回手,跑去翻宫尚角的外袍袖袋,找到一条黑色手帕送过来。 章雪鸣好笑地斜他一眼,拿手帕折了个耗子,拍拍宫尚角的后背:“来,哥哥,咬这个,别把牙咬坏了。” 宫尚角又气又羞,感觉到有东西触到他的嘴唇,张嘴恶狠狠地一下咬住那只手帕耗子。可以想象,那要是只手,宫尚角能把它咬断了。 章雪鸣忍笑把他的手臂拉过来盘好,垫着他的额头,让他的脸得以藏进臂弯里。 戴着黑色金丝手套的双手附着了治愈系内力,在宫尚角苍白结实的腰背上拍打按揉,她像哄小孩一样哄宫尚角:“别紧张,哥哥,又不是以前没扎过针,一会儿就好了,放松点,嗯?” 默默吃醋的宫远徵愣了一下,脑子里冒出来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十年来,他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哥哥扎针。不管受伤还是生病,每次都是喝药,他一提扎针,哥哥就会说起别的事,他就会把扎针的事给忘掉……原来哥哥怕扎针!? “阿远,长针。”章雪鸣示意宫远徵把针包打开。 这种长针惯用来深刺,以治疗慢性风湿病或是坐骨神经痛。此刻却要被章雪鸣拿来驱赶跗骨之蝇,并将它们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避免它们找不到对手,跑去啃噬宫尚角的经脉。 “阿远,注意看我的手法和选择的穴位。”章雪鸣沉声道,一边下针,一边给他讲解。 宫远徵看着六寸(20厘米)长的金针至少有三分之二没入了宫尚角的背部,一根接着一根,把宫尚角扎得像只刺猬,心里一紧一紧的。 这么看着,确实挺可怕的。针进的那么深,不怕刺到内脏吗? 糟糕,他、他好像也有点害怕了…… 第211章 糟心的宫尚角 什么?! 宫远徵条件反射地要往卧房冲,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不知所措地望着章雪鸣:“昭昭,那现在怎么办?” 顿了顿,又说道:“驱虫药会催化虫卵孵化,诱导成虫自相残杀,这和蚀心之月发作时的情形相似。这里没有墨池,哥哥一定很痛苦。冷水加冰能缓解烧灼感,可是、可是哥哥不会愿意让我们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的……” “愿不愿意的,现在也由不得他了。”章雪鸣很满意他毫无质疑的态度:“阿远,去把你给我备的那套长针拿过来,还有上次被你带走的那件罩衣。” 宫远徵呆了一下,红着脸跑走了。很快,他就把东西拿来了,还带了药箱。 酱紫色的罩衣已经清洗过了,带着浅淡的香气。章雪鸣闻了下:“昙花?” “嗯,昙花精油。”宫远徵小声道:“我自己做的,只少少用了一点,昭昭喜欢吗?” “喜欢。花香、果香、雪松和竹叶的香气也很不错。” “那以后我给昭昭做。”宫远徵帮她系好系带,“都做。” “没有疑问吗?昨天我才说哥哥不会愿意让自己陷入失控状态中,他今天就一声不吭地把驱虫药吃下去了。”章雪鸣理理袖子。 宫尚角这种行为真的很打脸。 她和宫远徵还特地把蚀心之月的配方找出来,打算研究不会让服药者失去意识的新药,宫尚角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手。 要不是章雪鸣找配方的时候,把翻过的书籍竹简都拷贝了一份存进了记忆宫殿,昨天她和宫远徵就白辛苦了。 换个人这么干,章雪鸣都不想理他了,让他疼够六个时辰,看他还敢不敢作妖了。 “这能有什么疑问。昭昭又没有说错,哥哥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宫远徵鼓着脸,有点不高兴地抱怨:“哥哥能想通,肯全心信任我们是好事,可是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做,真是太乱来了。” 他回想了下宫尚角最近的行为,迟疑道:“该不会哥哥之前根本没睡着,又来偷听我们说话了?” 宫远徵询问地看向章雪鸣,章雪鸣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但她的态度已经让宫远徵得到了答案。 宫远徵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来的?” 章雪鸣戴上金丝手套,答非所问:“你说你不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你不是衣服……他都听见了。我说你是他养出来的绝世奇花,他听完才离开的。” 宫远徵那点侥幸被彻底打碎了。他呆立当场,脸慢慢涨红,又羞又恼。 “哥哥怎么能这样……”他抱着头蹲下去,压低声音哀嚎。 嚎声一止,宫远徵猛然抬头,眼睛亮亮地望向正在检查针包的章雪鸣:“哥哥没有站出来反驳昭昭。” 章雪鸣眼含笑意,点了下头:“如何,开心了?” 宫远徵猛点头,背后似乎要飘小花花了。 “走了。” 卧房的拉门打开,地上蜷缩的人僵硬一瞬,咬牙抬头看过来,额角青筋鼓胀。 “出去!”宫尚角的声音嘶哑又低沉,眼神已经无法聚焦。 宫远徵下意识要转身,章雪鸣已经进去了:“哥哥,是我。” 绕后、蹲下,一下拿住宫尚角的颈椎,飞快地在他的肩背上点了几下,他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下来。 “不、不用……你、你们出去,我可以……”宫尚角想要再挣扎一下。 “来不及了,哥哥,谁让你选在这里服药的?难道你不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吗?”章雪鸣扬眉,恶劣地咧嘴笑了一下,轻松地把人打横抱起来。在宫远徵震惊渐转为惊骇的目光中,还顺手掂了一下:“轻了。” 她转身走向床榻,稳稳地把咬牙闭眼不吭声的人放到床上,把过脉之后,起身离开床边,背过身去:“阿远,去把哥哥的上衣脱了。” 宫远徵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看看章雪鸣,又看看别过脸谁也不理的宫尚角,到底还是过去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低叫了声“哥”,见宫尚角仍旧闭着眼睛不理人,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便上手去扒宫尚角的衣服。 宫尚角全身软趴趴使不上劲,宫远徵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上衣脱下来:“好了。” 章雪鸣没转身:“让哥哥保持面朝下的姿势,我好施针。” 宫远徵吃力地把宫尚角翻了个面,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又开始怀疑人生:哥哥看着精瘦,其实重得很,昭昭那个小身板,到底是怎么把个五尺四寸(一米八)高、超过五钧(七十五公斤)重的汉子打横抱起来的…… 章雪鸣过来:“阿远,帕子。” “哦。”宫远徵回过神来,从腰封里抽出一条帕子来递过去。 章雪鸣伸手来接,他又蓦地收回手,跑去翻宫尚角的外袍袖袋,找到一条黑色手帕送过来。 章雪鸣好笑地斜他一眼,拿手帕折了个耗子,拍拍宫尚角的后背:“来,哥哥,咬这个,别把牙咬坏了。” 宫尚角又气又羞,感觉到有东西触到他的嘴唇,张嘴恶狠狠地一下咬住那只手帕耗子。可以想象,那要是只手,宫尚角能把它咬断了。 章雪鸣忍笑把他的手臂拉过来盘好,垫着他的额头,让他的脸得以藏进臂弯里。 戴着黑色金丝手套的双手附着了治愈系内力,在宫尚角苍白结实的腰背上拍打按揉,她像哄小孩一样哄宫尚角:“别紧张,哥哥,又不是以前没扎过针,一会儿就好了,放松点,嗯?” 默默吃醋的宫远徵愣了一下,脑子里冒出来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十年来,他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哥哥扎针。不管受伤还是生病,每次都是喝药,他一提扎针,哥哥就会说起别的事,他就会把扎针的事给忘掉……原来哥哥怕扎针!? “阿远,长针。”章雪鸣示意宫远徵把针包打开。 这种长针惯用来深刺,以治疗慢性风湿病或是坐骨神经痛。此刻却要被章雪鸣拿来驱赶跗骨之蝇,并将它们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避免它们找不到对手,跑去啃噬宫尚角的经脉。 “阿远,注意看我的手法和选择的穴位。”章雪鸣沉声道,一边下针,一边给他讲解。 宫远徵看着六寸(20厘米)长的金针至少有三分之二没入了宫尚角的背部,一根接着一根,把宫尚角扎得像只刺猬,心里一紧一紧的。 这么看着,确实挺可怕的。针进的那么深,不怕刺到内脏吗? 糟糕,他、他好像也有点害怕了…… 第212章 直觉超强的宫远徵 一场治疗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宫尚角家的跗骨之蝇争霸赛终于决出了胜利者。 章雪鸣凶狠的一记长针穿刺扎死了最后的赢家,起针,收工。 穴道解开之后,被疼痛麻痒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宫尚角恨恨地吐出手帕耗子,阴沉着脸想说什么。 章雪鸣眼疾手快地把一颗蕴养经脉的药丸塞进宫尚角嘴里,轻轻一按他后颈上的穴道,他就不由自主地把药咽了下去。 不等宫尚角发作,章雪鸣两根手指一捏他的后颈,他就昏了过去。 “……昭昭,哥哥醒来不会提刀追着我们砍?”宫远徵腿软。手动让哥哥休眠什么的,属实有点凶残了。 “不怕,他打不过我。”章雪鸣把手里的长针别回针包上,“阿远,长针的清理保养就交给你了。” 她起身活动了下手脚,懒洋洋地往外走:“你帮他擦下汗,衣服穿上,头发弄干,别着凉了。” 走了两步,又问他:“雪长老送我的那几朵雪莲你入药了没?” “还没,我没想好该给你配哪一种养身药。”宫远徵用内力帮宫尚角蒸干汗湿的头发,又去拿干净手巾过来,“在药房正对门的那个药斗的第三层,你有想法了?” “有灵感了。” “那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帮你。” “好。” 章雪鸣出了偏殿,金庭和金淼两个一左一右跟哼哈二将似的扶刀站在门口。 “金庭侍卫,劳烦你跑趟角宫,帮哥哥把他那身宝蓝色的袍服带过来,要全套。”章雪鸣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色打底,别弄错了。另取一套常服,要绒面的那种。” “遵命,昭姑娘。” 金庭很干脆地走了,倒把章雪鸣弄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知道定是宫尚角交代过金庭要听她的话,再加上宫远徵手里那块执刃的附属令牌,相当于把宫门执刃的权力也分了她一些,不由得笑了。这哥哥糟心起来是真糟心,不过捡起来拍拍灰,倒也还能凑合。 正要进去,那边素蓉抱着一大一小两只红木盒子过来:“姑娘,这是那位叫金潼的黄玉侍刚刚送过来的,说是雪长老给您的。黄玉侍让奴婢转告姑娘和公子只管在徵宫安心将养,姑娘和公子想看的书、需要的药材,近两日就会有人送到徵宫来。书籍不要外传,看完后告知执刃,执刃会处理。” “行,我知道了,东西给我。我要的新被褥送来了吗?”章雪鸣接过盒子,猜到里头是什么了,粲然一笑。 素蓉恍了下神,忙低头回道:“已经送来了,两套浅色的,两套深色的。” “深色那两套连决明子的枕头一起,现在让人送过来偏殿,放在茶室里就行。” 章雪鸣又交代金淼:“有人找执刃或是找阿远,先问清楚有什么事,不是非赶在今天必须完成的,就让他们延后。今天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家庭日,没有重要事务不准打扰我们。” 金淼和素蓉看着偏殿的门重新掩上,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昭姑娘好手段”,各自行事不提。 章雪鸣抱着盒子直接去了药房。 盒子里装的果然是一朵极品雪莲和三朵普通雪莲,还有一包超过六十颗晾干的雪莲胚芽,以及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见面礼补给你。另,奶糕不够甜,其余尚可。 她想起雪重子那张清秀的小脸,笑了一声:“前辈当真大方。” 宫远徵过来恰听见这一句,好奇地凑过来一看,吃惊道:“那位雪重子真信了?” “怎么可能,他和雪长老又不是没长嘴。”章雪鸣把东西放在桌上,去药斗前按着标签找药材。 “那他是什么意思?”宫远徵搬了梯子过来帮她拿放在高处的那些,“一问就能知道,之前那朵极品雪莲是昭昭你通过那个什么新娘试炼的奖品,他干嘛还真又送了一朵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该不会又改了主意,想让我们在哥哥面前帮那个狗屁公子说情?那可不成!” “那位雪宫主事人可不蠢。”章雪鸣一边指挥他爬上爬下地拿药材,一边说道:“当时我故意把极品雪莲说成是雪长老送的见面礼,就是在给雪重子下钩子。阿远想想看,要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做了坏事要被处死了,你对找出证据来的人会不会心生怨怼?”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宫远徵气哼哼地说道:“我只有昭昭和哥哥,昭昭和哥哥才不会明知故犯做坏事。” 章雪鸣哑然失笑。 宫远徵跟着笑了一下,认真回复:“若是我真有那么一个朋友,在他骗我、瞒着我做坏事,根本没想过他做的事会不会伤害到我和我家人的时候,我们就不是朋友了,是敌人。” “说得好!”章雪鸣赞了一声,给他解释道:“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像阿远一样明白其中的利害。当时我看那位雪公子天真得有点过分,所以才给雪重子下了钩子,就是等着看他的态度。月公子做的事不止践踏了宫门的底线,更会造成前后山的隔阂。雪重子若是将错就错,便是存了示好的心。 现在,雪重子的态度很明显了。当时你不是说前山有几种治疗暗伤的药,由于缺少雪莲胚芽停做了好几年?你在宫门只与哥哥亲近,会那么气愤,只可能是为了哥哥不平。 他在给我的礼物之外多送了一包雪莲胚芽过来,比给月公子的多一倍,就是在安抚你,并借此向哥哥示好,向哥哥表明后山雪宫不会因为月公子之死怨怼你我。 他还递了纸条来,不提其他,只说糕点,就差明着说让我们有好吃的记得给他们送一份。嫌奶糕不够甜,说明他两个嗜甜,他在教我们如何跟雪公子打好关系。” 宫远徵恍然大悟,叹道:“真复杂,昭昭你不说,我压根想不到里头还藏了那么些弯弯绕。当时我还以为昭昭是生气雪长老想借我的口,把那个狗屁公子的事说给雪宫的人听,故意讹他们来着……” 章雪鸣把装满托盘的药材送到桌上放着,闻言眼睛一亮,跑过来抱住他,仰脸冲他笑得好看极了:“阿远真聪明,一眼就看出事情的本质来了!” 宫远徵伸手护着她,也忍不住笑了:“什么本质?” “其他都是附带,我生气了想讹人才是这件事最主要的目的!” 第212章 直觉超强的宫远徵 一场治疗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宫尚角家的跗骨之蝇争霸赛终于决出了胜利者。 章雪鸣凶狠的一记长针穿刺扎死了最后的赢家,起针,收工。 穴道解开之后,被疼痛麻痒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宫尚角恨恨地吐出手帕耗子,阴沉着脸想说什么。 章雪鸣眼疾手快地把一颗蕴养经脉的药丸塞进宫尚角嘴里,轻轻一按他后颈上的穴道,他就不由自主地把药咽了下去。 不等宫尚角发作,章雪鸣两根手指一捏他的后颈,他就昏了过去。 “……昭昭,哥哥醒来不会提刀追着我们砍?”宫远徵腿软。手动让哥哥休眠什么的,属实有点凶残了。 “不怕,他打不过我。”章雪鸣把手里的长针别回针包上,“阿远,长针的清理保养就交给你了。” 她起身活动了下手脚,懒洋洋地往外走:“你帮他擦下汗,衣服穿上,头发弄干,别着凉了。” 走了两步,又问他:“雪长老送我的那几朵雪莲你入药了没?” “还没,我没想好该给你配哪一种养身药。”宫远徵用内力帮宫尚角蒸干汗湿的头发,又去拿干净手巾过来,“在药房正对门的那个药斗的第三层,你有想法了?” “有灵感了。” “那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帮你。” “好。” 章雪鸣出了偏殿,金庭和金淼两个一左一右跟哼哈二将似的扶刀站在门口。 “金庭侍卫,劳烦你跑趟角宫,帮哥哥把他那身宝蓝色的袍服带过来,要全套。”章雪鸣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色打底,别弄错了。另取一套常服,要绒面的那种。” “遵命,昭姑娘。” 金庭很干脆地走了,倒把章雪鸣弄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知道定是宫尚角交代过金庭要听她的话,再加上宫远徵手里那块执刃的附属令牌,相当于把宫门执刃的权力也分了她一些,不由得笑了。这哥哥糟心起来是真糟心,不过捡起来拍拍灰,倒也还能凑合。 正要进去,那边素蓉抱着一大一小两只红木盒子过来:“姑娘,这是那位叫金潼的黄玉侍刚刚送过来的,说是雪长老给您的。黄玉侍让奴婢转告姑娘和公子只管在徵宫安心将养,姑娘和公子想看的书、需要的药材,近两日就会有人送到徵宫来。书籍不要外传,看完后告知执刃,执刃会处理。” “行,我知道了,东西给我。我要的新被褥送来了吗?”章雪鸣接过盒子,猜到里头是什么了,粲然一笑。 素蓉恍了下神,忙低头回道:“已经送来了,两套浅色的,两套深色的。” “深色那两套连决明子的枕头一起,现在让人送过来偏殿,放在茶室里就行。” 章雪鸣又交代金淼:“有人找执刃或是找阿远,先问清楚有什么事,不是非赶在今天必须完成的,就让他们延后。今天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家庭日,没有重要事务不准打扰我们。” 金淼和素蓉看着偏殿的门重新掩上,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昭姑娘好手段”,各自行事不提。 章雪鸣抱着盒子直接去了药房。 盒子里装的果然是一朵极品雪莲和三朵普通雪莲,还有一包超过六十颗晾干的雪莲胚芽,以及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见面礼补给你。另,奶糕不够甜,其余尚可。 她想起雪重子那张清秀的小脸,笑了一声:“前辈当真大方。” 宫远徵过来恰听见这一句,好奇地凑过来一看,吃惊道:“那位雪重子真信了?” “怎么可能,他和雪长老又不是没长嘴。”章雪鸣把东西放在桌上,去药斗前按着标签找药材。 “那他是什么意思?”宫远徵搬了梯子过来帮她拿放在高处的那些,“一问就能知道,之前那朵极品雪莲是昭昭你通过那个什么新娘试炼的奖品,他干嘛还真又送了一朵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该不会又改了主意,想让我们在哥哥面前帮那个狗屁公子说情?那可不成!” “那位雪宫主事人可不蠢。”章雪鸣一边指挥他爬上爬下地拿药材,一边说道:“当时我故意把极品雪莲说成是雪长老送的见面礼,就是在给雪重子下钩子。阿远想想看,要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做了坏事要被处死了,你对找出证据来的人会不会心生怨怼?”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宫远徵气哼哼地说道:“我只有昭昭和哥哥,昭昭和哥哥才不会明知故犯做坏事。” 章雪鸣哑然失笑。 宫远徵跟着笑了一下,认真回复:“若是我真有那么一个朋友,在他骗我、瞒着我做坏事,根本没想过他做的事会不会伤害到我和我家人的时候,我们就不是朋友了,是敌人。” “说得好!”章雪鸣赞了一声,给他解释道:“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像阿远一样明白其中的利害。当时我看那位雪公子天真得有点过分,所以才给雪重子下了钩子,就是等着看他的态度。月公子做的事不止践踏了宫门的底线,更会造成前后山的隔阂。雪重子若是将错就错,便是存了示好的心。 现在,雪重子的态度很明显了。当时你不是说前山有几种治疗暗伤的药,由于缺少雪莲胚芽停做了好几年?你在宫门只与哥哥亲近,会那么气愤,只可能是为了哥哥不平。 他在给我的礼物之外多送了一包雪莲胚芽过来,比给月公子的多一倍,就是在安抚你,并借此向哥哥示好,向哥哥表明后山雪宫不会因为月公子之死怨怼你我。 他还递了纸条来,不提其他,只说糕点,就差明着说让我们有好吃的记得给他们送一份。嫌奶糕不够甜,说明他两个嗜甜,他在教我们如何跟雪公子打好关系。” 宫远徵恍然大悟,叹道:“真复杂,昭昭你不说,我压根想不到里头还藏了那么些弯弯绕。当时我还以为昭昭是生气雪长老想借我的口,把那个狗屁公子的事说给雪宫的人听,故意讹他们来着……” 章雪鸣把装满托盘的药材送到桌上放着,闻言眼睛一亮,跑过来抱住他,仰脸冲他笑得好看极了:“阿远真聪明,一眼就看出事情的本质来了!” 宫远徵伸手护着她,也忍不住笑了:“什么本质?” “其他都是附带,我生气了想讹人才是这件事最主要的目的!” 第213章 幸运日(一) 这一天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平日里弥漫山谷的瘴气变得稀薄,太阳出来后,雾气彻底散尽,旧尘山谷的人们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一碧如洗的天空。 湛蓝天空下,宫门各处,改变悄然发生着。 前山。 长老院中,柳家之事顺利收尾,挂着黑眼圈的花长老和雪长老终于能够放下公文,去庭院里摆榻煎茶。 吃着徵宫送来的名为“雪媚娘”的白胖茶果子,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安心地眯缝起眼睛,像两只懒洋洋的老猫。 在得知这一次又是章雪鸣出手揪住了柳家的尾巴,花长老的心不由得又往同意见面密谈的方向偏了偏。 地牢里,改名为金涂月的月长老老泪纵横,最后一次行使月宫主事人的权力,在黄玉侍金潼冷酷的注视下,在月公子惊恐的目光中,在后山五日后公开处刑月公子的文书上按下了属于月宫的印鉴。 看着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后悔的养子,垂暮老者怅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那片阴暗,走向阳光中的医馆。 在那里,有一群热情好学的小学徒在等着他答疑解惑,其中有两个还是宫远徵点名从杂役特许晋为学徒的好孩子。他们没有出众的天赋、资源的倾斜,却都拥有一颗懂得感恩的心。 徵宫,偏殿茶室中,协助章雪鸣成功调制出一款养颜润脉去暗伤的新药“棠梨煎雪”,宫远徵美美地吃了一顿锅子,迫不及待拿出那幅迟到了十年的徵宫全家福,用直尺比着,一笔笔画出背景。 卧房内,意外卸下了心中重负和形象包袱,宫尚角在温暖的被窝里眉眼舒展,打起了小呼噜,梦里偶尔磨牙呓语,骂的不知是哪家的“小混球”。 羽宫演武场上,宫子羽的贴身侍卫金繁再一次被长刀重重击中肩背,扑倒在地。 面对红玉侍金逸这个前辈冷厉的目光,多年来被种种优待养得傲气忘形的金繁终究低下了头。 卧床中的茗雾姬和老执刃宫鸿羽对驱虫药反应强烈,柳家借宫门内务管事之手送进羽宫的特制夏日甜品终于得以展现它的威力。 宫子羽畏惧那种痛苦迟迟不肯服药,又空口污蔑宫远徵要害他父亲姨娘,金繁不但不劝阻,还附和着大放厥词。 目前的羽宫实际主事人金逸忍无可忍,宫子羽拦着不让罚,他也有他的办法。 演武场外,勤奋了几个白天的宫紫商没忍住又溜达来了羽宫,正遇上六神无主的宫子羽,听说金繁被抓去了演武场,大呼小叫着要往围住不让进的侍卫身上撞。 羽宫侍卫们这回格外硬气,闭着眼睛一人一句把红玉侍金逸揍人前质问金繁的话复述了一遍,宫紫商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停住了动作。 “你和金繁真那么说了?”宫紫商看着一身酒气的宫子羽,犹疑地问:“说宫尚角和宫远徵故意毒害老执刃和雾姬夫人?” 宫子羽不高兴地道:“说了又怎么样?你没看见我父亲和姨娘服药之后有多痛苦……” “那个药服下去之后,体内有蛊虫的会疼到满地打滚,我去医馆看过的。商宫也有被种了蛊虫的侍卫,在医馆待上一天,第二天就好好的回来了。”宫紫商道,“你们羽宫没有去医馆领药的人?他们回来没告诉你们?” 宫子羽语塞,下一秒却又横眉怒目:“你居然帮宫尚角和宫远徵说话,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你不帮我救金繁,那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说了事实……” “什么事实?!宫远徵向来和我不合,上次在密道那里他还想杀我。他下药害得我内力全失,害得金繁没了一半内力,我哥哥也因为他的药走火入魔丢了少主之位,他敢说他不是为了宫尚角能上位才对我们下这种毒手的?!”宫子羽忿恨大喊,俊俏的五官扭曲又狰狞。 “……那时候宫远徵自己也中了药,他也一样内力全失。那是用来养身救命的药,你们的内力被用来滋养你们的身体了。”宫紫商被他的表情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害怕地眨了眨眼,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现在不用捂那么多层衣服就能在外面乱跑,难道不是宫远徵的功劳吗?” “狗屁功劳!他故意以身犯险,就是为了糊弄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他从小就冷血恶毒,是天生的怪物,根本没有心的。”宫子羽嗤笑,又满脸怀疑地上下打量宫紫商:“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帮他们兄弟俩说话?该不会看宫尚角当了执刃了,就想转去讨好他们了?” 宫紫商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我说出事实就是讨好他们了,那依你的意思,我该跟着你胡说一气才对?” “从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果然,人心易变,羽宫失势了,连你都变了。”宫子羽冷笑一声。 宫紫商气得胸口疼,她突然觉得这个弟弟陌生得让她看不懂。不管以前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接近宫子羽,但这十年里,她是真心把宫子羽当亲弟弟看的。 “你不帮我就算了。以后你也不要来羽宫了,羽宫不欢迎你这种见风使舵的人。就算这世上只剩你一个女人,金繁也不会喜欢你的!” 宫紫商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宫子羽你混蛋!”她气急败坏地推了一把宫子羽,哇哇大叫着跑出了羽宫。 林荫道上,宫紫商转头看了一眼羽宫于林木掩映下飞翘的檐角,抬袖抹掉脸上的泪痕,继续向前,不再回头。 商宫,宫流商的卧房里,重重床幔后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被瘫痪磋磨了十年的人,现在又在服下驱虫药后遭受了更大的折磨。 长老院的黄玉侍在黎明前夕再度光临商宫,带走了王侧夫人和她的几个心腹侍女——和柳家主产生了同样误会的几个商宫柳家人实在受不了痛苦中等死的感觉,卖了王侧夫人,只求速死。 这位商宫老宫主的爱妾不仅收受贿赂,还为柳家盗卖商宫锻材、偷取宫紫商研究室中的图纸大开方便之门,可以预见她这一去就没法再回商宫了。 何况,宫流商现在恨不得她赶紧去死。 柳家送来的特制夏日甜品,商宫的四位主子,除了宫紫商全吃过。宫紫商昔日遭受的冷遇竟叫她逃过一劫,也算是个笑话了。 第213章 幸运日(一) 这一天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平日里弥漫山谷的瘴气变得稀薄,太阳出来后,雾气彻底散尽,旧尘山谷的人们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一碧如洗的天空。 湛蓝天空下,宫门各处,改变悄然发生着。 前山。 长老院中,柳家之事顺利收尾,挂着黑眼圈的花长老和雪长老终于能够放下公文,去庭院里摆榻煎茶。 吃着徵宫送来的名为“雪媚娘”的白胖茶果子,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安心地眯缝起眼睛,像两只懒洋洋的老猫。 在得知这一次又是章雪鸣出手揪住了柳家的尾巴,花长老的心不由得又往同意见面密谈的方向偏了偏。 地牢里,改名为金涂月的月长老老泪纵横,最后一次行使月宫主事人的权力,在黄玉侍金潼冷酷的注视下,在月公子惊恐的目光中,在后山五日后公开处刑月公子的文书上按下了属于月宫的印鉴。 看着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后悔的养子,垂暮老者怅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那片阴暗,走向阳光中的医馆。 在那里,有一群热情好学的小学徒在等着他答疑解惑,其中有两个还是宫远徵点名从杂役特许晋为学徒的好孩子。他们没有出众的天赋、资源的倾斜,却都拥有一颗懂得感恩的心。 徵宫,偏殿茶室中,协助章雪鸣成功调制出一款养颜润脉去暗伤的新药“棠梨煎雪”,宫远徵美美地吃了一顿锅子,迫不及待拿出那幅迟到了十年的徵宫全家福,用直尺比着,一笔笔画出背景。 卧房内,意外卸下了心中重负和形象包袱,宫尚角在温暖的被窝里眉眼舒展,打起了小呼噜,梦里偶尔磨牙呓语,骂的不知是哪家的“小混球”。 羽宫演武场上,宫子羽的贴身侍卫金繁再一次被长刀重重击中肩背,扑倒在地。 面对红玉侍金逸这个前辈冷厉的目光,多年来被种种优待养得傲气忘形的金繁终究低下了头。 卧床中的茗雾姬和老执刃宫鸿羽对驱虫药反应强烈,柳家借宫门内务管事之手送进羽宫的特制夏日甜品终于得以展现它的威力。 宫子羽畏惧那种痛苦迟迟不肯服药,又空口污蔑宫远徵要害他父亲姨娘,金繁不但不劝阻,还附和着大放厥词。 目前的羽宫实际主事人金逸忍无可忍,宫子羽拦着不让罚,他也有他的办法。 演武场外,勤奋了几个白天的宫紫商没忍住又溜达来了羽宫,正遇上六神无主的宫子羽,听说金繁被抓去了演武场,大呼小叫着要往围住不让进的侍卫身上撞。 羽宫侍卫们这回格外硬气,闭着眼睛一人一句把红玉侍金逸揍人前质问金繁的话复述了一遍,宫紫商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停住了动作。 “你和金繁真那么说了?”宫紫商看着一身酒气的宫子羽,犹疑地问:“说宫尚角和宫远徵故意毒害老执刃和雾姬夫人?” 宫子羽不高兴地道:“说了又怎么样?你没看见我父亲和姨娘服药之后有多痛苦……” “那个药服下去之后,体内有蛊虫的会疼到满地打滚,我去医馆看过的。商宫也有被种了蛊虫的侍卫,在医馆待上一天,第二天就好好的回来了。”宫紫商道,“你们羽宫没有去医馆领药的人?他们回来没告诉你们?” 宫子羽语塞,下一秒却又横眉怒目:“你居然帮宫尚角和宫远徵说话,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你不帮我救金繁,那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说了事实……” “什么事实?!宫远徵向来和我不合,上次在密道那里他还想杀我。他下药害得我内力全失,害得金繁没了一半内力,我哥哥也因为他的药走火入魔丢了少主之位,他敢说他不是为了宫尚角能上位才对我们下这种毒手的?!”宫子羽忿恨大喊,俊俏的五官扭曲又狰狞。 “……那时候宫远徵自己也中了药,他也一样内力全失。那是用来养身救命的药,你们的内力被用来滋养你们的身体了。”宫紫商被他的表情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害怕地眨了眨眼,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现在不用捂那么多层衣服就能在外面乱跑,难道不是宫远徵的功劳吗?” “狗屁功劳!他故意以身犯险,就是为了糊弄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他从小就冷血恶毒,是天生的怪物,根本没有心的。”宫子羽嗤笑,又满脸怀疑地上下打量宫紫商:“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帮他们兄弟俩说话?该不会看宫尚角当了执刃了,就想转去讨好他们了?” 宫紫商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我说出事实就是讨好他们了,那依你的意思,我该跟着你胡说一气才对?” “从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果然,人心易变,羽宫失势了,连你都变了。”宫子羽冷笑一声。 宫紫商气得胸口疼,她突然觉得这个弟弟陌生得让她看不懂。不管以前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接近宫子羽,但这十年里,她是真心把宫子羽当亲弟弟看的。 “你不帮我就算了。以后你也不要来羽宫了,羽宫不欢迎你这种见风使舵的人。就算这世上只剩你一个女人,金繁也不会喜欢你的!” 宫紫商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宫子羽你混蛋!”她气急败坏地推了一把宫子羽,哇哇大叫着跑出了羽宫。 林荫道上,宫紫商转头看了一眼羽宫于林木掩映下飞翘的檐角,抬袖抹掉脸上的泪痕,继续向前,不再回头。 商宫,宫流商的卧房里,重重床幔后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被瘫痪磋磨了十年的人,现在又在服下驱虫药后遭受了更大的折磨。 长老院的黄玉侍在黎明前夕再度光临商宫,带走了王侧夫人和她的几个心腹侍女——和柳家主产生了同样误会的几个商宫柳家人实在受不了痛苦中等死的感觉,卖了王侧夫人,只求速死。 这位商宫老宫主的爱妾不仅收受贿赂,还为柳家盗卖商宫锻材、偷取宫紫商研究室中的图纸大开方便之门,可以预见她这一去就没法再回商宫了。 何况,宫流商现在恨不得她赶紧去死。 柳家送来的特制夏日甜品,商宫的四位主子,除了宫紫商全吃过。宫紫商昔日遭受的冷遇竟叫她逃过一劫,也算是个笑话了。 第214章 幸运日(二) 后山。 雪宫中,金潼提着两个超大食盒走向冰湖旁对坐煮茶的雪重子和雪公子。 雪宫的两个、花宫的花公子和月氏一族新选出来的月宫继承人,凌晨时分接到长老院的紧急召唤,扮成侍卫去了趟前山。 头回正大光明离开后山,却是在执刃殿前的广场上现场观看了被无锋荼毒的人的惨状,雪公子回来后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雪重子心里也不好受。 “无锋”这个词在他们心里不再是个模糊的符号。震惊于敌人的触手竟然已经伸进了他们的老巢,让他们有种敌人逼近的焦虑感。 金潼的到来突兀地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结束了?”雪重子问道。 “对,五日后,午时,届时会有通知。”金潼知道雪重子在问什么,看了眼望着冰湖里的雪莲发呆的雪公子,简短地回答。 对月公子的事,他无意多说,指指那两个超大五层保温食盒:“徵宫送来长老院托雪长老转交的。雪长老和花长老也有一份。” 虽然有点眼馋,还是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他一走,雪重子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过去把食盒提到自己那边去打开。 雪白的兔子奶糕、深红的刺猬山楂糕、鹅黄的小鸭子奶黄糕、绿色的小青蛙豆沙艾团团…… 才开了一个食盒的三层,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雪重子没有开口劝说雪公子的意思,自己拿筷子夹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子奶黄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软绵绵的糯米外皮被撕开,调入双倍蜜糖的羊奶馅入口即化,奶香醇厚,甜蜜无比。 雪重子眼睛一亮,惬意地闭起眼睛默默享受高糖对味蕾的冲击。 雪公子看他吃了一个又一个,口水在嘴里分泌得越来越多。他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个兔子奶糕,咬一口,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好吃。”雪公子吃着吃着又流泪了。 “是啊,徵宫的小辈不错,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雪重子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的眼泪,“可见制造传播那些不实流言的人才是真的心肠恶毒。” 雪公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作为雪宫的继承人,有些坎他得自己跨过去。 雪公子点了下头,默认了雪重子的说法。 看过柳家人和被牵连者的惨状,他已经没法昧着良心说月公子的行为没有伤害到其他人了。月公子放走的无锋刺客,也是助纣为虐,造成那等惨事的一员。 他也没有怨怼谁的心思,只是吃到了那么好吃的点心,忍不住为月公子难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可惜小月以后都吃不到了……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没人能永远逃脱惩罚。 花宫里,不知小伙伴正在吃独食的花公子袒露着上身,露出胸腹结实的肌肉,抡着大锤叮叮当当地砸着渐渐成型的刀胚,卖力得可以。 刚刚金潼给他送了一份点心来,说是徵宫送到长老院的,花长老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他,还让金潼给他带来了口信—— “给小昭昭的见面礼你好好做,那件事我在考虑了。” 于是所有烦心事都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反正他最大的烦恼早就被章雪鸣解决了。 “我是父亲的骄傲,嘿嘿嘿~”花公子想起花长老别扭地承认他在章雪鸣面前说过这话时的情景,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 下午,新上任的侍卫统领金复换上针线房为他加急赶制出来的统领制服,满面红光地带着两个侍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徵宫。 求见宫尚角未果,却挨了章雪鸣的一顿他久违的“活血化瘀舒筋活络”掌。 章雪鸣下手算轻的,总不能让这位金统领在如此忙碌的时候躺到床上躲懒不是? 饶是如此,金复脸上无伤,整个人却好似肿了一圈,合身的制服也紧绷得像要炸开了。 他疼得腰都挺不直,一动就忍不住倒抽冷气,含着两包眼泪跟进偏殿茶室去,可怜兮兮地询问:“昭姑娘,在下又是哪里惹到您了?” 作为唯一的观众,宫远徵抱臂看完了全程,心舒神畅,此刻得意得鼻孔都要朝天了:“活该,谁叫你去年欺负我的!” 什么玩意,去年?去年的账你现在才想起来要算?金复抹了把眼泪,叫冤:“徵公子别是记错了,在下哪里敢欺负你?”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恶劣地咧了下嘴,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自己想。” 金复茫然地看向章雪鸣。 “算了,阿远,别跟金统领开玩笑了,万一金统领当真了怎么办?那可就白费了咱们的一片心意了。”章雪鸣瞥他一眼,拿起蒲扇轻轻朝风炉口扇着风。炉上的紫陶茶壶里煮着药茶,水咕嘟咕嘟地响,白汽从壶口冒出来。 宫远徵冲满心委屈的金复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颇有点顽劣小少爷的味道了。等他在章雪鸣身旁坐下来,又是乖巧贴心的小郎君一枚:“昭昭,我来,别让炭气熏着你。” 章雪鸣把蒲扇给他,示意金复过来坐下。 金复不敢坐也不想坐。章雪鸣那套掌法是真能活血化瘀舒筋活络,可也是真的疼。别看双方没有身体接触,她那个掌风扫过哪里哪里就肿,又疼又丢人。 章雪鸣也没强人所难,颔首表示礼貌:“阿远多年来受金统领照顾,今日听闻金统领高升,询问我应当给金统领送什么贺礼。我便想,金银珠玉不如一副好身体。我许久不曾为哥哥和金统领‘调理’身体了,索性以此为贺,不知金统领可还满意?” 看她笑得温柔无比,金复只觉头皮发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难怪不见他家执刃出来,原来也挨打了。 执刃都挨打躺平了,他还能有什么怨气? 金复强颜欢笑向章雪鸣和宫远徵道谢,收获一颗新药“棠梨煎雪”,据说是润脉治暗伤的好药,加了近年来难见的雪莲胚芽的。 “现在服用,毕竟是新药。”章雪鸣笑得更温柔了,倒了杯白水给他:“各人体质不同,金统领若是服药后不适,我们还能及时救治。” 吓得金复眼泪都要下来了,却不敢拒绝,抖着手把药丸塞进嘴里,一咬牙咽了下去。 还好章雪鸣没再为难他,问清他来请示的事不是急事,指点他几句就放他走了。 金复离开徵宫后却是心惊胆战得不行,总疑心那药会有后续,浑身胀疼都没心思管了,一晚上没睡着,绞尽脑汁地寻思自己去年到底怎么欺负宫远徵了。 死活想不起来,间中他除了多跑了几趟茅房,啥事没有。 越是这样他就越害怕,煎熬得精神都恍惚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有侍卫一见他就惊呼起来:“金复哥,你抹粉了?你白得像在发光!” 他心中大石才轰然落地。 这就对了。金复拍拍胸口,又疼得“嘶”了一声。惩罚已至,想不出错在哪里也无所谓了,只要不遮不挡地顶着这张脸照常生活直到药效消退,小祖宗们的气应该就能消了? 第214章 幸运日(二) 后山。 雪宫中,金潼提着两个超大食盒走向冰湖旁对坐煮茶的雪重子和雪公子。 雪宫的两个、花宫的花公子和月氏一族新选出来的月宫继承人,凌晨时分接到长老院的紧急召唤,扮成侍卫去了趟前山。 头回正大光明离开后山,却是在执刃殿前的广场上现场观看了被无锋荼毒的人的惨状,雪公子回来后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雪重子心里也不好受。 “无锋”这个词在他们心里不再是个模糊的符号。震惊于敌人的触手竟然已经伸进了他们的老巢,让他们有种敌人逼近的焦虑感。 金潼的到来突兀地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结束了?”雪重子问道。 “对,五日后,午时,届时会有通知。”金潼知道雪重子在问什么,看了眼望着冰湖里的雪莲发呆的雪公子,简短地回答。 对月公子的事,他无意多说,指指那两个超大五层保温食盒:“徵宫送来长老院托雪长老转交的。雪长老和花长老也有一份。” 虽然有点眼馋,还是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他一走,雪重子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过去把食盒提到自己那边去打开。 雪白的兔子奶糕、深红的刺猬山楂糕、鹅黄的小鸭子奶黄糕、绿色的小青蛙豆沙艾团团…… 才开了一个食盒的三层,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雪重子没有开口劝说雪公子的意思,自己拿筷子夹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子奶黄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软绵绵的糯米外皮被撕开,调入双倍蜜糖的羊奶馅入口即化,奶香醇厚,甜蜜无比。 雪重子眼睛一亮,惬意地闭起眼睛默默享受高糖对味蕾的冲击。 雪公子看他吃了一个又一个,口水在嘴里分泌得越来越多。他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个兔子奶糕,咬一口,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好吃。”雪公子吃着吃着又流泪了。 “是啊,徵宫的小辈不错,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雪重子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的眼泪,“可见制造传播那些不实流言的人才是真的心肠恶毒。” 雪公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作为雪宫的继承人,有些坎他得自己跨过去。 雪公子点了下头,默认了雪重子的说法。 看过柳家人和被牵连者的惨状,他已经没法昧着良心说月公子的行为没有伤害到其他人了。月公子放走的无锋刺客,也是助纣为虐,造成那等惨事的一员。 他也没有怨怼谁的心思,只是吃到了那么好吃的点心,忍不住为月公子难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可惜小月以后都吃不到了……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没人能永远逃脱惩罚。 花宫里,不知小伙伴正在吃独食的花公子袒露着上身,露出胸腹结实的肌肉,抡着大锤叮叮当当地砸着渐渐成型的刀胚,卖力得可以。 刚刚金潼给他送了一份点心来,说是徵宫送到长老院的,花长老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他,还让金潼给他带来了口信—— “给小昭昭的见面礼你好好做,那件事我在考虑了。” 于是所有烦心事都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反正他最大的烦恼早就被章雪鸣解决了。 “我是父亲的骄傲,嘿嘿嘿~”花公子想起花长老别扭地承认他在章雪鸣面前说过这话时的情景,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 下午,新上任的侍卫统领金复换上针线房为他加急赶制出来的统领制服,满面红光地带着两个侍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徵宫。 求见宫尚角未果,却挨了章雪鸣的一顿他久违的“活血化瘀舒筋活络”掌。 章雪鸣下手算轻的,总不能让这位金统领在如此忙碌的时候躺到床上躲懒不是? 饶是如此,金复脸上无伤,整个人却好似肿了一圈,合身的制服也紧绷得像要炸开了。 他疼得腰都挺不直,一动就忍不住倒抽冷气,含着两包眼泪跟进偏殿茶室去,可怜兮兮地询问:“昭姑娘,在下又是哪里惹到您了?” 作为唯一的观众,宫远徵抱臂看完了全程,心舒神畅,此刻得意得鼻孔都要朝天了:“活该,谁叫你去年欺负我的!” 什么玩意,去年?去年的账你现在才想起来要算?金复抹了把眼泪,叫冤:“徵公子别是记错了,在下哪里敢欺负你?”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恶劣地咧了下嘴,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自己想。” 金复茫然地看向章雪鸣。 “算了,阿远,别跟金统领开玩笑了,万一金统领当真了怎么办?那可就白费了咱们的一片心意了。”章雪鸣瞥他一眼,拿起蒲扇轻轻朝风炉口扇着风。炉上的紫陶茶壶里煮着药茶,水咕嘟咕嘟地响,白汽从壶口冒出来。 宫远徵冲满心委屈的金复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颇有点顽劣小少爷的味道了。等他在章雪鸣身旁坐下来,又是乖巧贴心的小郎君一枚:“昭昭,我来,别让炭气熏着你。” 章雪鸣把蒲扇给他,示意金复过来坐下。 金复不敢坐也不想坐。章雪鸣那套掌法是真能活血化瘀舒筋活络,可也是真的疼。别看双方没有身体接触,她那个掌风扫过哪里哪里就肿,又疼又丢人。 章雪鸣也没强人所难,颔首表示礼貌:“阿远多年来受金统领照顾,今日听闻金统领高升,询问我应当给金统领送什么贺礼。我便想,金银珠玉不如一副好身体。我许久不曾为哥哥和金统领‘调理’身体了,索性以此为贺,不知金统领可还满意?” 看她笑得温柔无比,金复只觉头皮发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难怪不见他家执刃出来,原来也挨打了。 执刃都挨打躺平了,他还能有什么怨气? 金复强颜欢笑向章雪鸣和宫远徵道谢,收获一颗新药“棠梨煎雪”,据说是润脉治暗伤的好药,加了近年来难见的雪莲胚芽的。 “现在服用,毕竟是新药。”章雪鸣笑得更温柔了,倒了杯白水给他:“各人体质不同,金统领若是服药后不适,我们还能及时救治。” 吓得金复眼泪都要下来了,却不敢拒绝,抖着手把药丸塞进嘴里,一咬牙咽了下去。 还好章雪鸣没再为难他,问清他来请示的事不是急事,指点他几句就放他走了。 金复离开徵宫后却是心惊胆战得不行,总疑心那药会有后续,浑身胀疼都没心思管了,一晚上没睡着,绞尽脑汁地寻思自己去年到底怎么欺负宫远徵了。 死活想不起来,间中他除了多跑了几趟茅房,啥事没有。 越是这样他就越害怕,煎熬得精神都恍惚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有侍卫一见他就惊呼起来:“金复哥,你抹粉了?你白得像在发光!” 他心中大石才轰然落地。 这就对了。金复拍拍胸口,又疼得“嘶”了一声。惩罚已至,想不出错在哪里也无所谓了,只要不遮不挡地顶着这张脸照常生活直到药效消退,小祖宗们的气应该就能消了? 第215章 骗亲亲的宫远徵 送走被吓成鹌鹑的金复,章雪鸣和宫远徵对视一眼,压着声音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细细翻看了素蓉送来的衣料册子和衣服款式册子,不止选定了五套亮色系同色不同款的来做情侣装,还选了五套深色的,又从宫远徵积年的份例里分了五套出来,给宫尚角也定做了和他们同色不同款的,打算以后三个人一起穿家庭装。 没让人过来量身,章雪鸣直接拿纸写了三个人的尺码,让人连册子一起送去针线房。 宫远徵又是心甜又是酸溜溜地说:“昭昭都没上手量过,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的尺码的?” “还用上手量?”章雪鸣指指自己的眼睛,不无得意地道:“我的眼睛就是尺,看一眼就知道了。” 宫远徵见过她的手艺,没法酸了,凑过来偷个香,老老实实画他的画。 章雪鸣看他又开始用直尺比着画全家福的背景,着实艰难。便把炭笔削细了,重新拿张白纸教他打经纬线,到时候点与点之间连起来,景物的轮廓就出来了。匠气是匠气,但简单方便上手快,比徒手画简单。 宫远徵习得新技能,练得不亦乐乎。他还不忘给自己挽尊:“当初学堂的先生说琴棋书画都是拿来陶冶情操的。琴懂五音,能看琴谱、能听明白琴音大体表达的意境就行。画只教了写意,多画山水顽石竹木,更深的没教。哥哥写了字帖给我练字,棋教了一段时间就让我自己打棋谱,我也没多少时间练。” “日后多的是时间,你想学,我教你。”章雪鸣笑道:“只一点,你感兴趣的再学,不感兴趣的不要勉强,有我呢。” “好。”宫远徵笑得可甜。 章雪鸣没打算一整天都画画,就让人把她的绣绷绣线送过来,洗了手继续在宫远徵的新衣服上绣3d小红鲤。 有宫远徵盯着,她便放慢了速度,玩似的慢慢绣。隔上三刻钟就把宫远徵叫起来,不是马步冲拳,就是两个人全身绷紧了在茶室里用脚跟走路锻炼,一晃一晃的,跟木头人学走路似的,别提多滑稽,逗得宫远徵直笑。 有伴,做什么都起劲。 章雪鸣就算不用神识辅助,刺绣的速度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只不过绣了一个时辰,十条小红鲤就完工了。 宫远徵不肯让她继续绣,他画画也累了,两个就约着去做精油。 他那药房里萃取、蒸馏的器具都有,不是玻璃的,是宫尚角以前在江南那边花大价钱给他定制带回来的。全套水晶打磨,贵得要命,也美得要命。 他做昙花精油的时候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 章雪鸣围着转了两圈,酸了:“我在家用的是薄胎白瓷的……你这套设备不比我的大礼服便宜多少啊,就这你还敢说你不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他可真舍得。” “这么贵?!”宫远徵惊了一下,小心地摸了摸那些晶莹剔透的瓶子和管子,笑得羞涩又满足,“我不知道……昭昭你别笑我了。” “美了?这回美得要飘上天了?”不抓过来把他嘴巴亲肿,怎能平息她熊熊妒火? 一吻结束,两个人兴冲冲忙活起来。 鲜花没有,都是用干花来做,好些花可入药,储备倒是充足。 水蒸馏法和浸油法操作都很简单,只是浸油法出成果慢。为了对比,他们两种都做了。 一个丁香花一个玫瑰花,还试制了雪松的。 “再做个月桂的。”章雪鸣建议,“有礼物收,哥哥就不好意思生气了。” “你挺熟练的嘛。”宫远徵嘟起嘴来,“你从前是不是经常哄哥哥?” 药房隐蔽,两个人言行都更随性、更放得开。 章雪鸣不客气地又揪着他的前襟,把这故意扮吃醋骗亲亲的少年郎薅过来亲。 “偶尔也得哄哄家里的长辈嘛。我经常哄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天天哄时时哄,怎么哄都哄不够的,你不知道他是谁?” 宫远徵手臂收紧,吻忽然就变得凶狠起来。 唇舌纠缠,分开时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宫远徵意犹未尽,握着她的腰不肯松开:“那今天哥哥为什么只对你的声音有回应?” 章雪鸣仰起脸来接住他凑上来的唇,眼含春水,俏脸酡红,嗔怪的话语从唇齿间含糊地泄露出来:“你笨不笨啊?有防备才会有回应。” 宫远徵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映出他的样子,心跳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又是一番短兵相接追逐纠缠,有股子恨不得把她吃掉的狠劲,啜得她舌头疼。 章雪鸣不得不鸣金收兵,抵着他的胸膛推他,别过脸不给亲了,微张着嘴嘶嘶吸着气:“不来了,我舌尖都要破了。快点干活,不然一会儿哥哥醒了你去哄他。” “再抱抱。”宫远徵不愿意,卡着她的腰把她一下提到工作台上坐着。 章雪鸣无奈,只得抱住他的脖子,跟他贴贴脸。 宫远徵却使坏,抱住了她蓦地往后一退。 章雪鸣吓了一跳,双腿一环就盘在了他的小细腰上。还好马面裙下有衬裙和长裤,不然就难看了。 “你干嘛?”章雪鸣不高兴地扯他的小辫子。 “不干嘛,就想抱抱。”宫远徵疼得皱了下眉,却不放她下来。一手托住她,一手在她背上轻抚,抱着她在药房里走来走去。 章雪鸣看不到宫远徵的脸,弄不懂他这是什么路数。他手也没不老实,章雪鸣索性就抱住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右肩上,玩他的小辫子,晃得小铃铛乱响。 宫远徵一直走来走去,跟抱小娃娃一样,还不停抚她的后背,弄得章雪鸣都困了。 “我要睡着了。”章雪鸣咕哝。 宫远徵这才停住脚,把她放下,又弯腰给她整理衣裙。 “琢磨出什么来了?”章雪鸣以手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用脚尖踢踢他的小腿。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他不肯说,章雪鸣也没逼他。 做好精油带去茶室,宫尚角还没醒,章雪鸣便让宫远徵去拿了篾片和竹节来,又让素蓉去库房取了一匹待处理的有虫眼霉点的红色细绢,做出一个滚灯来玩。 这种灯运用了陀螺仪的原理,大球套着小球,不管怎么转动,小球里的蜡烛始终朝上。只要不是很用力,上脚踢都没事。 宫远徵还贡献了几个小铃铛挂在大球里,灯一滚动就叮铃作响,十分有趣。 宫远徵如获至宝,就在茶室边上把灯踢来滚去。 圆溜溜的滚灯带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骨碌碌滚到某人的脚边,撞了下黑绒家常服的下摆,停住了。 闷头追着滚灯过去的宫远徵差点一头撞上去,抬头一看,宫尚角那张冷漠的面孔近在咫尺。 宫远徵讪笑着叫了声“哥”,弯腰要去捡滚灯,宫尚角却抢先一步拿到手上转来转去的看了一回,忽然嘴角微勾:“给我做的?不错,一会儿吃完饭我带回角宫。” 第215章 骗亲亲的宫远徵 送走被吓成鹌鹑的金复,章雪鸣和宫远徵对视一眼,压着声音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细细翻看了素蓉送来的衣料册子和衣服款式册子,不止选定了五套亮色系同色不同款的来做情侣装,还选了五套深色的,又从宫远徵积年的份例里分了五套出来,给宫尚角也定做了和他们同色不同款的,打算以后三个人一起穿家庭装。 没让人过来量身,章雪鸣直接拿纸写了三个人的尺码,让人连册子一起送去针线房。 宫远徵又是心甜又是酸溜溜地说:“昭昭都没上手量过,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的尺码的?” “还用上手量?”章雪鸣指指自己的眼睛,不无得意地道:“我的眼睛就是尺,看一眼就知道了。” 宫远徵见过她的手艺,没法酸了,凑过来偷个香,老老实实画他的画。 章雪鸣看他又开始用直尺比着画全家福的背景,着实艰难。便把炭笔削细了,重新拿张白纸教他打经纬线,到时候点与点之间连起来,景物的轮廓就出来了。匠气是匠气,但简单方便上手快,比徒手画简单。 宫远徵习得新技能,练得不亦乐乎。他还不忘给自己挽尊:“当初学堂的先生说琴棋书画都是拿来陶冶情操的。琴懂五音,能看琴谱、能听明白琴音大体表达的意境就行。画只教了写意,多画山水顽石竹木,更深的没教。哥哥写了字帖给我练字,棋教了一段时间就让我自己打棋谱,我也没多少时间练。” “日后多的是时间,你想学,我教你。”章雪鸣笑道:“只一点,你感兴趣的再学,不感兴趣的不要勉强,有我呢。” “好。”宫远徵笑得可甜。 章雪鸣没打算一整天都画画,就让人把她的绣绷绣线送过来,洗了手继续在宫远徵的新衣服上绣3d小红鲤。 有宫远徵盯着,她便放慢了速度,玩似的慢慢绣。隔上三刻钟就把宫远徵叫起来,不是马步冲拳,就是两个人全身绷紧了在茶室里用脚跟走路锻炼,一晃一晃的,跟木头人学走路似的,别提多滑稽,逗得宫远徵直笑。 有伴,做什么都起劲。 章雪鸣就算不用神识辅助,刺绣的速度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只不过绣了一个时辰,十条小红鲤就完工了。 宫远徵不肯让她继续绣,他画画也累了,两个就约着去做精油。 他那药房里萃取、蒸馏的器具都有,不是玻璃的,是宫尚角以前在江南那边花大价钱给他定制带回来的。全套水晶打磨,贵得要命,也美得要命。 他做昙花精油的时候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 章雪鸣围着转了两圈,酸了:“我在家用的是薄胎白瓷的……你这套设备不比我的大礼服便宜多少啊,就这你还敢说你不是哥哥最疼爱的弟弟,他可真舍得。” “这么贵?!”宫远徵惊了一下,小心地摸了摸那些晶莹剔透的瓶子和管子,笑得羞涩又满足,“我不知道……昭昭你别笑我了。” “美了?这回美得要飘上天了?”不抓过来把他嘴巴亲肿,怎能平息她熊熊妒火? 一吻结束,两个人兴冲冲忙活起来。 鲜花没有,都是用干花来做,好些花可入药,储备倒是充足。 水蒸馏法和浸油法操作都很简单,只是浸油法出成果慢。为了对比,他们两种都做了。 一个丁香花一个玫瑰花,还试制了雪松的。 “再做个月桂的。”章雪鸣建议,“有礼物收,哥哥就不好意思生气了。” “你挺熟练的嘛。”宫远徵嘟起嘴来,“你从前是不是经常哄哥哥?” 药房隐蔽,两个人言行都更随性、更放得开。 章雪鸣不客气地又揪着他的前襟,把这故意扮吃醋骗亲亲的少年郎薅过来亲。 “偶尔也得哄哄家里的长辈嘛。我经常哄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天天哄时时哄,怎么哄都哄不够的,你不知道他是谁?” 宫远徵手臂收紧,吻忽然就变得凶狠起来。 唇舌纠缠,分开时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宫远徵意犹未尽,握着她的腰不肯松开:“那今天哥哥为什么只对你的声音有回应?” 章雪鸣仰起脸来接住他凑上来的唇,眼含春水,俏脸酡红,嗔怪的话语从唇齿间含糊地泄露出来:“你笨不笨啊?有防备才会有回应。” 宫远徵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映出他的样子,心跳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又是一番短兵相接追逐纠缠,有股子恨不得把她吃掉的狠劲,啜得她舌头疼。 章雪鸣不得不鸣金收兵,抵着他的胸膛推他,别过脸不给亲了,微张着嘴嘶嘶吸着气:“不来了,我舌尖都要破了。快点干活,不然一会儿哥哥醒了你去哄他。” “再抱抱。”宫远徵不愿意,卡着她的腰把她一下提到工作台上坐着。 章雪鸣无奈,只得抱住他的脖子,跟他贴贴脸。 宫远徵却使坏,抱住了她蓦地往后一退。 章雪鸣吓了一跳,双腿一环就盘在了他的小细腰上。还好马面裙下有衬裙和长裤,不然就难看了。 “你干嘛?”章雪鸣不高兴地扯他的小辫子。 “不干嘛,就想抱抱。”宫远徵疼得皱了下眉,却不放她下来。一手托住她,一手在她背上轻抚,抱着她在药房里走来走去。 章雪鸣看不到宫远徵的脸,弄不懂他这是什么路数。他手也没不老实,章雪鸣索性就抱住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右肩上,玩他的小辫子,晃得小铃铛乱响。 宫远徵一直走来走去,跟抱小娃娃一样,还不停抚她的后背,弄得章雪鸣都困了。 “我要睡着了。”章雪鸣咕哝。 宫远徵这才停住脚,把她放下,又弯腰给她整理衣裙。 “琢磨出什么来了?”章雪鸣以手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用脚尖踢踢他的小腿。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他不肯说,章雪鸣也没逼他。 做好精油带去茶室,宫尚角还没醒,章雪鸣便让宫远徵去拿了篾片和竹节来,又让素蓉去库房取了一匹待处理的有虫眼霉点的红色细绢,做出一个滚灯来玩。 这种灯运用了陀螺仪的原理,大球套着小球,不管怎么转动,小球里的蜡烛始终朝上。只要不是很用力,上脚踢都没事。 宫远徵还贡献了几个小铃铛挂在大球里,灯一滚动就叮铃作响,十分有趣。 宫远徵如获至宝,就在茶室边上把灯踢来滚去。 圆溜溜的滚灯带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骨碌碌滚到某人的脚边,撞了下黑绒家常服的下摆,停住了。 闷头追着滚灯过去的宫远徵差点一头撞上去,抬头一看,宫尚角那张冷漠的面孔近在咫尺。 宫远徵讪笑着叫了声“哥”,弯腰要去捡滚灯,宫尚角却抢先一步拿到手上转来转去的看了一回,忽然嘴角微勾:“给我做的?不错,一会儿吃完饭我带回角宫。” 第216章 形象崩塌的宫尚角 这一觉睡得舒坦,宫尚角浑身筋骨都松泛了,整个人像只餍足的大猫,俊朗的眉眼间透着慵懒。 他已经换上了肩头绣金色月桂的黑绒长袍和长裤,穿着黑色绒里布鞋,抹额没戴,长发随意束着,满满的居家人夫感,只是手里的大红滚灯,跟他的衣着气质不太搭。 “哥!”宫远徵那点心虚不翼而飞,急得眼睛都瞪圆了,只是不敢上手去抢。 宫尚角不理他,跟章雪鸣目光相接只一瞬,就飞快地别开眼去。 他就站在那里,把滚灯抛起来又接住,抛了两下,斜睨着眼睛只会跟着滚灯转的傻弟弟,轻嗤一声:“出息。” “哥!”宫远徵气呼呼地转头:“昭昭你看哥哥又欺负我!” 章雪鸣望着宫尚角,唇角一弯,笑得温柔得不得了:“听哥哥的脚步声和呼吸频率……该是内功又上一层楼了?真是恭喜哥哥了。看来行针的确对哥哥的身体大有裨益,不如今晚哥哥留宿徵宫,我再……” “不必。”宫尚角干咳一声,瞪了宫远徵一眼,把滚灯扔给他,坚决不再跟章雪鸣目光相接,转去跟宫远徵说:“远徵弟弟,去卧房帮我把我的换洗衣物拿来,我要沐浴更衣。” 宫远徵忍笑,抱着滚灯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遵命,哥哥。”,转身快步溜走了。 宫尚角站在门边不动,章雪鸣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哥哥这是做什么,一觉醒来就跟妹妹见外了?” 宫尚角别扭了数秒,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垂眸看着暗紫色的茶案,不动不说话。 没办法,宫尚角心虚。 刚醒来的时候,他确实有点气,结果发现上次因为内伤堵塞的几条经脉都通了,功法突破了,他就气不起来了。 何况,细细回想早上章雪鸣对他说的话,再想想章雪鸣明知道他讨厌扎针还给他扎针,虽然让他清醒着度过了驱虫的全过程,却在结束时突然捏晕他,让他睡到接近天黑。说不得连治疗的时间加起来也恰好是六个时辰,跟驱虫药作用的时间相等。 宫尚角就知道,他偷听完不知道怎么面对章雪鸣和宫远徵,想借服用驱虫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兼之不想真的失去意识,又疑心章雪鸣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就顺势算计了她一把,这些事统统被识破了。 章雪鸣报复都没隔夜,当场就报了,还让他欠下了个大人情。 章雪鸣倒了盏温白水,拿出个玉质的小瓶子,把茶盏和瓶子推到他面前,没说是什么药,只说:“哥哥,吃药。” 宫尚角也没问,开药瓶倒出颗莹白色的药丸,就着白水就把药吃下去了。 “哥哥真爽快,这么信任我?”章雪鸣哼笑一声,提壶又给他续了盏温白水,“也不怕我骗哥哥,给哥哥毒药吃。” 宫尚角听着,总觉得她是在说“也不怕我生气一巴掌呼死你”。初见时他疑心病发要掐人脖子,被一巴掌呼地上趴着的痛好像又回来了。 他抬眼飞快地一瞥章雪鸣,又拿起茶盏将白水一饮而尽,略带讨饶地低声唤了一声:“昭昭。” 两个人都知道宫远徵已经折回来了,就蹩在那边隔间门后竖着耳朵在偷听,却都没拆穿。 于宫尚角而言,形象包袱在上午章雪鸣那个横抱和之后的拍哄中已经稀碎了。他这会儿就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只要宫远徵别舞到他面前来,他就当不知道。 “昭昭,多谢,还有……抱歉。” 多谢什么,抱歉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章雪鸣斜眼看他:“前面的我接受了,那是我该得的。后面的就算了,反正哥哥下回还敢。” 宫尚角讪讪:“都成习惯了。” “没事。”章雪鸣把一份“锦夫人温宫丸成药生产销售计划书”,和后来写的一份“徵宫妆品生产销售计划书”放到他面前,“哥哥把这两件事办好,今天的事就没有后续了。后头小打小闹的,我都给哥哥记着,等攒够了数,咱们就演武场见。” 宫尚角能说什么?忙成这样还被加工作了,他也只能强颜欢笑。 看完了想争取一下分成,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宫尚角弱弱地笑了一下:“挺好,我会紧着办的。” 章雪鸣满意地颔首微笑,扬声道:“阿远,哥哥的换洗衣物拿来了吗?你快点,哥哥都要等急了。” 宫远徵抱着袍服出来,尽量不把目光往宫尚角脸上扫:“哥哥,走。” 晚膳还是锅子,汤是羊肉和鲜鱼熬制的。配菜荤素齐备,没上新鲜羊肉,都是去了膻味的白切熟肉,厚度适中,特别大片。 厨房还送了章雪鸣要的芝麻酱、蒜蓉、腐乳、韭菜花和油泼辣椒来。 宫远徵学着宫尚角给章雪鸣和自己调的料,辣得直吐舌头,抱怨:“哥,你脾胃失调,不能吃那么辣的。” 宫尚角斜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耍性子:“只管吃你的,吃完我再吃药。” 什么话!这么任性,真的是我哥哥?宫远徵瞠目结舌,缓过来还是忍不住劝道:“哥哥平日吃得清淡,突然吃那么辣的,夜里胃会疼的。” 先前还说不留宿的人顺势改口:“不怕,我今晚留宿,夜里胃疼,有远徵弟弟给我熬药。” 活泼了不止一点。 他们兄弟拌嘴,章雪鸣也懒得理会,重新给宫远徵调了碗芝麻酱多不放辣椒的,自顾自吃她的。宫远徵是关心则乱,开餐前才吃了糖蒸酥酪,刚才又喝过米油,护胃效果好着呢。 看素菜荤菜剩得不多了,章雪鸣就把面条倒进汤里煮了,兄弟两个埋头苦吃,话都顾不上说了。 饭后三个人穿着宝蓝色同料不同款的衣服绕了半圈徵宫,回来查看过医馆送来的卷宗,又都换上了黑绒的不同花色的家居常服,围坐在茶室里煮消食茶喝。 宫尚角收到了弟弟奉上的一匣子十二瓶月桂花水。 “研墨的时候滴几滴进去,月桂香气能宁神静气。”宫远徵期待地看着宫尚角,“我和昭昭做了一下午才做出来的,哥哥看看喜不喜欢。” 灯光下,宫尚角望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两小只,不禁柔和了眉眼。 取出一瓶开了盖子,月桂清淡的香气逸散出来,他微微勾起嘴角,认真地说:“喜欢,我会好好用的。” 下一秒,任性的哥哥又回来了:“明早我还要吃羊肉面。那个滚灯,也得给我做一个。” 哥哥以后要辛苦养家,弟弟妹妹也该宠宠他! 第216章 形象崩塌的宫尚角 这一觉睡得舒坦,宫尚角浑身筋骨都松泛了,整个人像只餍足的大猫,俊朗的眉眼间透着慵懒。 他已经换上了肩头绣金色月桂的黑绒长袍和长裤,穿着黑色绒里布鞋,抹额没戴,长发随意束着,满满的居家人夫感,只是手里的大红滚灯,跟他的衣着气质不太搭。 “哥!”宫远徵那点心虚不翼而飞,急得眼睛都瞪圆了,只是不敢上手去抢。 宫尚角不理他,跟章雪鸣目光相接只一瞬,就飞快地别开眼去。 他就站在那里,把滚灯抛起来又接住,抛了两下,斜睨着眼睛只会跟着滚灯转的傻弟弟,轻嗤一声:“出息。” “哥!”宫远徵气呼呼地转头:“昭昭你看哥哥又欺负我!” 章雪鸣望着宫尚角,唇角一弯,笑得温柔得不得了:“听哥哥的脚步声和呼吸频率……该是内功又上一层楼了?真是恭喜哥哥了。看来行针的确对哥哥的身体大有裨益,不如今晚哥哥留宿徵宫,我再……” “不必。”宫尚角干咳一声,瞪了宫远徵一眼,把滚灯扔给他,坚决不再跟章雪鸣目光相接,转去跟宫远徵说:“远徵弟弟,去卧房帮我把我的换洗衣物拿来,我要沐浴更衣。” 宫远徵忍笑,抱着滚灯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遵命,哥哥。”,转身快步溜走了。 宫尚角站在门边不动,章雪鸣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哥哥这是做什么,一觉醒来就跟妹妹见外了?” 宫尚角别扭了数秒,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垂眸看着暗紫色的茶案,不动不说话。 没办法,宫尚角心虚。 刚醒来的时候,他确实有点气,结果发现上次因为内伤堵塞的几条经脉都通了,功法突破了,他就气不起来了。 何况,细细回想早上章雪鸣对他说的话,再想想章雪鸣明知道他讨厌扎针还给他扎针,虽然让他清醒着度过了驱虫的全过程,却在结束时突然捏晕他,让他睡到接近天黑。说不得连治疗的时间加起来也恰好是六个时辰,跟驱虫药作用的时间相等。 宫尚角就知道,他偷听完不知道怎么面对章雪鸣和宫远徵,想借服用驱虫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兼之不想真的失去意识,又疑心章雪鸣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就顺势算计了她一把,这些事统统被识破了。 章雪鸣报复都没隔夜,当场就报了,还让他欠下了个大人情。 章雪鸣倒了盏温白水,拿出个玉质的小瓶子,把茶盏和瓶子推到他面前,没说是什么药,只说:“哥哥,吃药。” 宫尚角也没问,开药瓶倒出颗莹白色的药丸,就着白水就把药吃下去了。 “哥哥真爽快,这么信任我?”章雪鸣哼笑一声,提壶又给他续了盏温白水,“也不怕我骗哥哥,给哥哥毒药吃。” 宫尚角听着,总觉得她是在说“也不怕我生气一巴掌呼死你”。初见时他疑心病发要掐人脖子,被一巴掌呼地上趴着的痛好像又回来了。 他抬眼飞快地一瞥章雪鸣,又拿起茶盏将白水一饮而尽,略带讨饶地低声唤了一声:“昭昭。” 两个人都知道宫远徵已经折回来了,就蹩在那边隔间门后竖着耳朵在偷听,却都没拆穿。 于宫尚角而言,形象包袱在上午章雪鸣那个横抱和之后的拍哄中已经稀碎了。他这会儿就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只要宫远徵别舞到他面前来,他就当不知道。 “昭昭,多谢,还有……抱歉。” 多谢什么,抱歉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章雪鸣斜眼看他:“前面的我接受了,那是我该得的。后面的就算了,反正哥哥下回还敢。” 宫尚角讪讪:“都成习惯了。” “没事。”章雪鸣把一份“锦夫人温宫丸成药生产销售计划书”,和后来写的一份“徵宫妆品生产销售计划书”放到他面前,“哥哥把这两件事办好,今天的事就没有后续了。后头小打小闹的,我都给哥哥记着,等攒够了数,咱们就演武场见。” 宫尚角能说什么?忙成这样还被加工作了,他也只能强颜欢笑。 看完了想争取一下分成,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宫尚角弱弱地笑了一下:“挺好,我会紧着办的。” 章雪鸣满意地颔首微笑,扬声道:“阿远,哥哥的换洗衣物拿来了吗?你快点,哥哥都要等急了。” 宫远徵抱着袍服出来,尽量不把目光往宫尚角脸上扫:“哥哥,走。” 晚膳还是锅子,汤是羊肉和鲜鱼熬制的。配菜荤素齐备,没上新鲜羊肉,都是去了膻味的白切熟肉,厚度适中,特别大片。 厨房还送了章雪鸣要的芝麻酱、蒜蓉、腐乳、韭菜花和油泼辣椒来。 宫远徵学着宫尚角给章雪鸣和自己调的料,辣得直吐舌头,抱怨:“哥,你脾胃失调,不能吃那么辣的。” 宫尚角斜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耍性子:“只管吃你的,吃完我再吃药。” 什么话!这么任性,真的是我哥哥?宫远徵瞠目结舌,缓过来还是忍不住劝道:“哥哥平日吃得清淡,突然吃那么辣的,夜里胃会疼的。” 先前还说不留宿的人顺势改口:“不怕,我今晚留宿,夜里胃疼,有远徵弟弟给我熬药。” 活泼了不止一点。 他们兄弟拌嘴,章雪鸣也懒得理会,重新给宫远徵调了碗芝麻酱多不放辣椒的,自顾自吃她的。宫远徵是关心则乱,开餐前才吃了糖蒸酥酪,刚才又喝过米油,护胃效果好着呢。 看素菜荤菜剩得不多了,章雪鸣就把面条倒进汤里煮了,兄弟两个埋头苦吃,话都顾不上说了。 饭后三个人穿着宝蓝色同料不同款的衣服绕了半圈徵宫,回来查看过医馆送来的卷宗,又都换上了黑绒的不同花色的家居常服,围坐在茶室里煮消食茶喝。 宫尚角收到了弟弟奉上的一匣子十二瓶月桂花水。 “研墨的时候滴几滴进去,月桂香气能宁神静气。”宫远徵期待地看着宫尚角,“我和昭昭做了一下午才做出来的,哥哥看看喜不喜欢。” 灯光下,宫尚角望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两小只,不禁柔和了眉眼。 取出一瓶开了盖子,月桂清淡的香气逸散出来,他微微勾起嘴角,认真地说:“喜欢,我会好好用的。” 下一秒,任性的哥哥又回来了:“明早我还要吃羊肉面。那个滚灯,也得给我做一个。” 哥哥以后要辛苦养家,弟弟妹妹也该宠宠他! 第217章 任性的宫尚角 宫远徵惊呆了。 眼前这个长着哥哥的脸,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提孩子气要求的人到底是谁啊? 唔,怎么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章雪鸣眼皮都懒得抬:“材料在杂物房,阿远带哥哥去取一下。”又指点拿着花水瓶子翻来覆去看的宫尚角:“哥哥把花水抹一点在手腕脉搏跳动处,就不用非得等到研墨才能闻到月桂香气了,又不至于太浓郁。” 宫远徵无语地看着宫尚角真的往右手腕上抹了一点花水,才起身过来跟他说:“走,远徵弟弟。” 带过来一点清淡香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儿。 宫远徵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章雪鸣动手制作滚灯的时候,他倒是回过神来了,只不过和宫尚角一样,哥两个只会帮倒忙。 章雪鸣塞了几根篾片把他俩赶到一边去,两兄弟凑在一起尝试绑竹圈。 “哎呀,哥你得绑平整,不然放地上一边会翘起来,翘起来的用不了。” “啰嗦,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远徵弟弟,你绑歪了。” “……我重新来。” “远徵弟弟,你这个也不平,你看,翘起来了。” “奇怪,我看昭昭做起来没那么难啊。” 章雪鸣斜了这两个幼稚鬼一眼。咋咋呼呼老半天,一个能用在滚灯上的成品竹圈都没出,还大哥笑二哥的,服气。 把红绢绷到套在外面的大竹球上,她想着宫远徵不爱跟人有一样的东西,取了笔墨和砚台过来,又打开装颜料的盒子挑了姜黄和米白颜料两种,拿了一盒金粉出来。 “哥哥,研墨。”章雪鸣指挥道:“阿远,去调颜料。” 给宫尚角的那只滚灯画上了一条缠绕灯身的黑龙,眼瞳、龙角、鳞甲间和尾巴上还点了金粉。 蜡烛的光亮透出来,金光在墨色间闪耀,狰狞的龙头沉默地跟托着灯的宫尚角对视,威严得紧。 宫远徵眼馋又嫉妒,赶紧把两碟还没用上的颜料往章雪鸣手边推推,奉上他那只滚灯。 章雪鸣便提笔给他画了只下山猛虎,黑黄条纹相间的毛皮,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形白斑,胸腹间白毛成片。又用金粉勾边,点了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宫远徵看,尽显身为山林顶级掠食者的震慑力。 宫尚角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老虎,神情恍惚了一瞬,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是了,朗弟弟小他七岁,属猪,嫌小猪不够威风才央着母亲买了老虎灯笼。远徵弟弟才是属虎的,这些年他给远徵弟弟带回来的生辰礼物却从来没有老虎样式的……难怪那时见了他的老虎络子就想要。 宫远徵没注意到宫尚角走神,抱着他的老虎滚灯笑得见牙不见眼。 锦衣夜行可不合宫远徵的脾气,他突发奇想:“我们去巡视药园。” “那等我再扎一只。”章雪鸣快手快脚地又扎出一只滚灯来,提笔在红绢上画了两只捣药的玉兔,毛茸茸、软绵绵,可爱极了。 “还不如画条双头蟒。”宫尚角意有所指,“西方蛮族有传说,双头蟒是战无不胜的神明。” “我是东方人。”章雪鸣一手抱着滚灯,一手牵着宫远徵往外走,“在东方的传说中,双头蟒乃绝世凶兽,见者绝命,我没那么凶残。再说了,我属兔,就该画温顺无害的小玉兔,对不对,阿远?” “对。”宫远徵点头应和,“昭昭懂药,又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作捣药玉兔正相合。” 宫尚角一噎,跟在他们后面出门,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自问自答:“什么味道?哦,茶的味道。” 章雪鸣和宫远徵只当听不懂,把滚灯放下来,踢一下,滚灯骨碌碌沿着檐廊一路滚,他们手牵手一路追着跑,笑声伴着清脆的银铃声撒了一路。 宫尚角起初还有点拘束,看他们要跑远了,忙将滚灯抛起,以掌风将它送出去。 那滚灯在空中翻滚旋转,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盘旋,身上金光闪耀,看呆了不知多少侍卫下人。 宫尚角暗自得意,用上轻功赶上一双弟妹,又绕过他们俩,轻松将落下的滚灯接住,得意地在手中转动了下:“来。” “不来,昭昭不能动用内力。”宫远徵抢先拒绝,又用脚尖勾了下地上的滚灯,抬眼一派天真地问:“哥哥来不来?” 章雪鸣好整以暇地重复,语调拉得长长的:“是呢,我们只用踢的,哥哥来不来?” 宫尚角看看朝这边好奇张望的下人和侍卫,一咬牙,把滚灯放到地上,提脚踢了一下就追出去:“来就来,怕你们?” 当时玩得挺开心,回来又后悔,他绷着脸啃小饼干,还专捡小狗样式的,气得宫远徵瞪圆了眼睛,也顾不上害怕宫尚角的冷脸了,跟宫尚角抢着吃。 “多吃点,吃饱了就不用吃夜宵了。”章雪鸣把厨房加送的糖蒸酥酪摆到他们面前。 两兄弟异口同声地道:“那不成!” 动作一致地放下饼干端起碗,主打一个听劝。 宫尚角邀章雪鸣下棋,章雪鸣让宫远徵上,似笑非笑地看宫尚角:“阿远的棋艺进步可大了,上次跟我对弈足有三刻钟才结束,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在哥哥手下撑到四刻钟?若真能,那就厉害了。” 宫尚角硬着头皮接受挑战,宫远徵信心满满地搬出自己的棋具来。 才下了不到两刻钟,宫尚角就面如死灰,央求地看向章雪鸣:“昭昭,你来?” “据《琴苑要录》记载,‘唐贤取重惟张、雷之琴。雷琴重实,声温劲而雄。张琴坚清,声激越而润。’”章雪鸣倚着凭栏,懒洋洋地叹道:“也不知我此生可有幸得拥雷琴一具……”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宫尚角想起两年前抢先章雪鸣一步买到手的那具唐时的古董雷琴“秋鸣”,抬眼一扫茫然如听天书的弟弟,又瞅瞅棋盘上杂乱无章到看了就脑仁疼的黑白子,狠狠心:“恰好为兄曾得一具雷琴‘秋鸣’,明日一早就让金庭给你送来徵宫。” 章雪鸣欠身道谢,笑靥如花,坐到宫远徵对面。 宫尚角不想围观,坐到临着天井的栏杆那边默默抚胸顺气? 他一背过身去,章雪鸣和宫远徵眼神一对,宫远徵顿时收起了那副茫然的天真模样,嘴角一弯,不无邀功意味地冲她挑了挑眉。 章雪鸣赞赏地冲他也挑了挑眉,飞了个媚眼给他。 等宫尚角回头来看时,两个人已经正襟危坐,注视棋盘,一派认真专注模样了。 第217章 任性的宫尚角 宫远徵惊呆了。 眼前这个长着哥哥的脸,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提孩子气要求的人到底是谁啊? 唔,怎么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章雪鸣眼皮都懒得抬:“材料在杂物房,阿远带哥哥去取一下。”又指点拿着花水瓶子翻来覆去看的宫尚角:“哥哥把花水抹一点在手腕脉搏跳动处,就不用非得等到研墨才能闻到月桂香气了,又不至于太浓郁。” 宫远徵无语地看着宫尚角真的往右手腕上抹了一点花水,才起身过来跟他说:“走,远徵弟弟。” 带过来一点清淡香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儿。 宫远徵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章雪鸣动手制作滚灯的时候,他倒是回过神来了,只不过和宫尚角一样,哥两个只会帮倒忙。 章雪鸣塞了几根篾片把他俩赶到一边去,两兄弟凑在一起尝试绑竹圈。 “哎呀,哥你得绑平整,不然放地上一边会翘起来,翘起来的用不了。” “啰嗦,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远徵弟弟,你绑歪了。” “……我重新来。” “远徵弟弟,你这个也不平,你看,翘起来了。” “奇怪,我看昭昭做起来没那么难啊。” 章雪鸣斜了这两个幼稚鬼一眼。咋咋呼呼老半天,一个能用在滚灯上的成品竹圈都没出,还大哥笑二哥的,服气。 把红绢绷到套在外面的大竹球上,她想着宫远徵不爱跟人有一样的东西,取了笔墨和砚台过来,又打开装颜料的盒子挑了姜黄和米白颜料两种,拿了一盒金粉出来。 “哥哥,研墨。”章雪鸣指挥道:“阿远,去调颜料。” 给宫尚角的那只滚灯画上了一条缠绕灯身的黑龙,眼瞳、龙角、鳞甲间和尾巴上还点了金粉。 蜡烛的光亮透出来,金光在墨色间闪耀,狰狞的龙头沉默地跟托着灯的宫尚角对视,威严得紧。 宫远徵眼馋又嫉妒,赶紧把两碟还没用上的颜料往章雪鸣手边推推,奉上他那只滚灯。 章雪鸣便提笔给他画了只下山猛虎,黑黄条纹相间的毛皮,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形白斑,胸腹间白毛成片。又用金粉勾边,点了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宫远徵看,尽显身为山林顶级掠食者的震慑力。 宫尚角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老虎,神情恍惚了一瞬,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是了,朗弟弟小他七岁,属猪,嫌小猪不够威风才央着母亲买了老虎灯笼。远徵弟弟才是属虎的,这些年他给远徵弟弟带回来的生辰礼物却从来没有老虎样式的……难怪那时见了他的老虎络子就想要。 宫远徵没注意到宫尚角走神,抱着他的老虎滚灯笑得见牙不见眼。 锦衣夜行可不合宫远徵的脾气,他突发奇想:“我们去巡视药园。” “那等我再扎一只。”章雪鸣快手快脚地又扎出一只滚灯来,提笔在红绢上画了两只捣药的玉兔,毛茸茸、软绵绵,可爱极了。 “还不如画条双头蟒。”宫尚角意有所指,“西方蛮族有传说,双头蟒是战无不胜的神明。” “我是东方人。”章雪鸣一手抱着滚灯,一手牵着宫远徵往外走,“在东方的传说中,双头蟒乃绝世凶兽,见者绝命,我没那么凶残。再说了,我属兔,就该画温顺无害的小玉兔,对不对,阿远?” “对。”宫远徵点头应和,“昭昭懂药,又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作捣药玉兔正相合。” 宫尚角一噎,跟在他们后面出门,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自问自答:“什么味道?哦,茶的味道。” 章雪鸣和宫远徵只当听不懂,把滚灯放下来,踢一下,滚灯骨碌碌沿着檐廊一路滚,他们手牵手一路追着跑,笑声伴着清脆的银铃声撒了一路。 宫尚角起初还有点拘束,看他们要跑远了,忙将滚灯抛起,以掌风将它送出去。 那滚灯在空中翻滚旋转,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盘旋,身上金光闪耀,看呆了不知多少侍卫下人。 宫尚角暗自得意,用上轻功赶上一双弟妹,又绕过他们俩,轻松将落下的滚灯接住,得意地在手中转动了下:“来。” “不来,昭昭不能动用内力。”宫远徵抢先拒绝,又用脚尖勾了下地上的滚灯,抬眼一派天真地问:“哥哥来不来?” 章雪鸣好整以暇地重复,语调拉得长长的:“是呢,我们只用踢的,哥哥来不来?” 宫尚角看看朝这边好奇张望的下人和侍卫,一咬牙,把滚灯放到地上,提脚踢了一下就追出去:“来就来,怕你们?” 当时玩得挺开心,回来又后悔,他绷着脸啃小饼干,还专捡小狗样式的,气得宫远徵瞪圆了眼睛,也顾不上害怕宫尚角的冷脸了,跟宫尚角抢着吃。 “多吃点,吃饱了就不用吃夜宵了。”章雪鸣把厨房加送的糖蒸酥酪摆到他们面前。 两兄弟异口同声地道:“那不成!” 动作一致地放下饼干端起碗,主打一个听劝。 宫尚角邀章雪鸣下棋,章雪鸣让宫远徵上,似笑非笑地看宫尚角:“阿远的棋艺进步可大了,上次跟我对弈足有三刻钟才结束,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在哥哥手下撑到四刻钟?若真能,那就厉害了。” 宫尚角硬着头皮接受挑战,宫远徵信心满满地搬出自己的棋具来。 才下了不到两刻钟,宫尚角就面如死灰,央求地看向章雪鸣:“昭昭,你来?” “据《琴苑要录》记载,‘唐贤取重惟张、雷之琴。雷琴重实,声温劲而雄。张琴坚清,声激越而润。’”章雪鸣倚着凭栏,懒洋洋地叹道:“也不知我此生可有幸得拥雷琴一具……”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宫尚角想起两年前抢先章雪鸣一步买到手的那具唐时的古董雷琴“秋鸣”,抬眼一扫茫然如听天书的弟弟,又瞅瞅棋盘上杂乱无章到看了就脑仁疼的黑白子,狠狠心:“恰好为兄曾得一具雷琴‘秋鸣’,明日一早就让金庭给你送来徵宫。” 章雪鸣欠身道谢,笑靥如花,坐到宫远徵对面。 宫尚角不想围观,坐到临着天井的栏杆那边默默抚胸顺气? 他一背过身去,章雪鸣和宫远徵眼神一对,宫远徵顿时收起了那副茫然的天真模样,嘴角一弯,不无邀功意味地冲她挑了挑眉。 章雪鸣赞赏地冲他也挑了挑眉,飞了个媚眼给他。 等宫尚角回头来看时,两个人已经正襟危坐,注视棋盘,一派认真专注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