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炮灰原配摆烂记》 第1章 痛!痛死人! 宋词捂着额头,跌坐在满月楼跟前的石阶上,两眼一黑,她只听得有个凄然吟泣之声,“四少夫人也是体面之人,好端端的元宵灯会不赏,却来我这满月楼里寻奴的不是,是当真想要了奴的性命吗?” 屡次来找麻烦,再这么下去,朱宝月心中凄楚,怕是要搬离京城。 什么? 满月楼?宋词只觉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她缓缓抬眼,欲要看过去却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渍挡住了视线,一旁本还扶住她的丫头,闻言跳了起来,大声贬斥,“呸!朱宝月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日日里勾引着我家四公子,挑拨我家公子夫人内宅不和,本就无理却还敢反咬一口!” 朱宝月? 宋词抹了一把眼帘跟前的血迹,看向被两个婆子护在身后的女子,不得窥见真容,却让她打了个寒颤。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宋词看着全是古装造型,低头一看胸前特制的银镶玉长寿挂饰,还来不及惊叫攸地晕厥过去! 他娘的! 她堂堂宋词,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竟然穿书了! 要命的穿成炮灰原配了! 穿成那个活不过六十章的文官之女宋观舟——,宋观舟这原配夫人作天作地,二十岁就被判了腰斩! 还活个什么? 宋词实在受不住这个打击,晕死在满月楼门前,因为这么一出,镇国公府的脸都被丢尽了。尤其她跟前两个大丫鬟咋咋呼呼一路,这上元灯会上,最热闹的不是灯彩绚烂,宝马香车,而是跟妓子扯淡的国公府四少夫人宋观舟。 谁是宋观舟? 答曰:前翰林院大学士宋问棋独女。十六岁时嫁给了威名赫赫的镇国公府四子裴岸。 谁是裴岸? 答曰:国公府夫人嫡出四子,年少有为丰神俊朗,二十岁考中进士,自德颂高祖来将近百年,最为年轻的进士,位列二榜第七名,可谓家世显赫身名远扬,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穆安年间,众人的回答。 但被抬回国公府的宋词并不这么认为,她萎靡不振,只觉前途黯淡,毫无胜算。 裴岸,是她昏厥之前看过的小说《良相佳妻》不二的男主角,可这部女频小说里,前后两个女主角大放光彩,跟炮灰原配宋观舟半毛钱关系没有。 苍天! 《良相佳妻》中裴岸一路跌跌撞撞,站在家族肩头上,一步步做到户部尚书之职,同时官拜太师,可谓是浮沉一世,流传千古。 反观佳妻——,那就是整本书里有勇有谋的宏安郡主之女金拂云,她不是传统封建女性,全文三分之二都在描绘她的端庄大气,思想开明,辅佐着裴岸从地方低官位及人臣。 在读者宋词眼里,金拂云就是大女主的榜样。 至于另外一个女主,则是满月楼的朱宝月,她虽身在风尘,却八面玲珑,与裴岸是知己,也为裴岸活络了很多关系。 二人之间的情感,曾经在小说评论里被争论到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二人纯粹只是知己,但诸多人还是趋向朱宝月同裴岸存有男女之情。 不管如何,这个才情兼具的残月居士,死在了裴岸原配宋观舟手上。 由此,裴岸大义灭亲送妻入了京兆尹,原着之中寥寥几句交代了自作孽不可活的宋观舟,大致就是头年冬至入了女监,罪名据实,当判来年秋后问斩,只因其父曾任太子太傅,于国有功,免了剥衣之辱,直接腰斩。 腰斩? 宋观舟想到这二字,就觉得盈盈一握的小腰开始生疼。 再次醒来之后,宋观舟直观感受到了内宅责罚之变态。 已在家庙之中吃斋念佛的国公夫人不管事,世子夫人年纪尚轻不好得下狠手泽训她这个妯娌,所以国公爷裴渐亲自出面,毫不留情重重处罚了宋观舟。 不管她额头有伤,首先禁她一个月行走,囚在小院之内每日里抄书,女子三书共计四本,一日十遍,还得早晚跪拜祖宗各一个时辰。 同书里没有任何变动。 而她在豆蔻年华爱上的夫君,此刻正在满月楼慰问红颜知己。 宋观舟摸了摸跪得快断了的腿,惨兮兮的回想着小说的前面五六十章,没错!这只是她悲惨人生的第二步,后续的她将被裴岸彻底厌弃,锁在后院。 国公府内部外部所有的交际应酬,全然没有她参加的份儿。 至于悲惨的第一步,则是裴岸在半年前已经跟宋观舟闹翻,将近七个月未曾踏足她的院子。 夫妻失和,长期分居,后来再没了人际往来,宋观舟变得越来越极端。 靠——! 据小说后面写到成功男主裴岸回忆宋观舟时,只给了个蠢不自知的评论。 这未来怎么办? 腰斩?!宋观舟想到这里,心里打了个冷颤,正要挪动腿脚活动一下,就被身后壮硕的老嬷嬷面无表情提起戒尺就是重重一击。 “嗷!” 小腿骨疼得宋观舟眼泪都落了下来,她转身正要讨伐这老婆子时,背部又挨了一击,“请四少夫人端正体态,免得失了体统。” 一个时辰,活生生的两个小时。 宋观舟跪到最后,挨了十来记戒尺。 终于跪完,她也不管不顾,瘫坐在地,毫无形象的揉着青紫的膝盖小腿。桃嬷嬷面容冰冷,铁面无私,“还请四少夫人记得晚间饭毕前来跪拜。” 说完,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刚被罚过的盼喜瘸着腿走了进来,“少夫人,您可还好?” 好个屁! 这假慈悲的死丫头,如果不是她同另外一个丫鬟一言不合砸了朱宝月的满月楼,如何闹得这般难堪,推搡之间,她也不知挨了谁的黑手,从五六级石阶处摔了下来。 磕了脑子,换她这个倒霉鬼进来。 古代的生活,看小说图个乐子就行了。 谁爱来谁来,反正宋词半点不喜,古代的各种生活不便,就足够让她恨不得再死一次。 实则,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可刚犯了错的宋观舟哪里有资格独处一室,她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七八个,院落就这么大,等她想出几个靠谱的自我了解方式后,自杀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罢了! 反正迟早要死的,如若她依然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二十岁就收监,二十一岁就死翘翘,那不如权当演了个古装剧,潇洒混过这两年得了。 若侥幸不死,裴岸要飞天就飞,大不了她自请下堂,离这几个天选之子远一点。 想到这里,她才稍微平和下来,整合了记忆中的主要线索和人物,首当其冲,就是把跟前几个碍事的丫鬟换了。 尤其是盼喜盼兰! 这二人……,早些年得了金拂云的恩惠,后来对金拂云那叫一个衷心耿耿。 原着里,作者喜爱金拂云,不肯写出半点她介入裴岸同宋观舟之间的过往,但宋词觉得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就两个丫鬟怂恿精神已近崩溃的宋观舟买凶虐杀朱宝月一事,联想到作者轻描淡写一句话,金拂云同裴岸幼时相见,在萧家共处月余。 只怕这二人,就不是小说里那什么单纯的关系。 原着中,裴岸同金拂云产生感情,也是在宋观舟诛杀朱宝月后,裴岸因失去知己,伤心欲绝,外放赴任的路上救了遇到匪患的金拂云。 二人因此结缘。 呵! 若宋词还是现代社会可爱的老读者,她自然也喜欢出身好但小小年纪成了望门寡的金拂云,以及专一、深情的四公子裴岸。 呸呸呸! 如今她成了宋观舟,首当其冲就是斩断原配恋爱脑,在她看来,这个炮灰原配就死在情爱之上。 而今,不敢死的宋词只能保命要紧! 第2章 时隔七个月,裴岸第一次踏足韶华苑,外头打着瞌睡的小丫头看到他,马上跳下青木横背长椅,小心行礼。 裴岸目不斜视,带着怨愤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内屋。 打春来很是严寒,加之裴岸行路来走的匆忙,这么乍一掀帘,迎面袭来的热气暖意,让他有些恍惚。 再看蜷缩窝在炕床上的女子,面色冷冽。 宋观舟刚罚跪完,这会儿已是意志崩塌,晚间她挨了十八记戒尺,掀开衣物,错落有致的青紫伤痕让她疼得呲牙。 所以,裴岸席卷进来的寒风,她也只是微微抬了个眼皮。 一旁的盼喜看到久不踏足韶华苑的四公子破例而来,甚是热情,又是请安,又是斟茶,甚至把火盆子往坐在官帽椅上的裴岸跟前挪了几分。 “出去,我同少夫人有话要说。” 裴岸生得高大英俊,面如冠玉,身形凛然,目光深沉,只这么一说,盼喜盼兰就放下棉帘退出院子正房。 “宋氏,你可知罪?” 呵——,宋氏!宋词……,不,宋观舟这会儿想骂脏话,但却碍于对方身份,只能忍住。 只是,能忍住已万难,再阿谀奉承讨好什么的,如今的宋观舟是决绝做不到的,她歪靠在炕床上,倚着软枕,左右手换着揉搓着膝盖。 “敢问四公子,我何罪之有?” 说完这话,宋观舟心头气顺了不少,她纵使看完整本书,知道走向,也明白裴岸的性子。可真正面对这个冷漠丈夫时,现代灵魂的她做不到卑躬屈膝,垂怜求爱。 裴岸却被这句话堵了个措手不及。 这宋氏是要破罐子破摔? 往日,他只要上门来兴师问罪,宋氏定然是伏低做小吟泣不止,顺势翻出已故的泰山大人,诉说着二人过往,莫不是求他心软。 一次两次,他总怜悯她年岁尚小,又受岳丈岳母独宠,想来开悟懂事得晚些,且忍让下来。 可次数多了,裴岸也禁不住折磨,慢慢的这本就是强扭来的婚约,惹来裴岸发自内心的厌恶。 昨夜宋氏一番打闹,今日他去上值,得了同僚好生冷嘲热讽,众人本就妒忌他年少有成,如今终得了机会,全然不给脸面。 他整整矂了一日。 “你一个堂堂公府少夫人,竟是不顾脸面,胡自去满月楼浑闹,真是半分女德不讲。” 宋观舟把腿往他跟前一伸,裴岸脸色顿时更为难看。 “我已挨到父亲重罚,你当如何?” 如何? 裴岸几乎被气笑了,“宋氏,这就是你的态度?”拒不认错,让裴岸只觉未来一片灰暗,“你竟是如此嚣张!真是我小看了你,往日怜你年岁尚小,如今看来,纯粹是蠢不自知。” 蠢不自知? 原来这个时候,裴岸已看不上原配了。 宋观舟表情冷了下来,倒是不惧,“四公子如今知我父母双亡,养兄尚不知去向,娘家无人,随意欺辱就是。” 裴岸剑眉微挑,对今晚大胆的宋氏竟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既是知道娘家无人,难道不知夫家才是你的归处?如此乱来,不怕被夫家上下厌弃?” 宋观舟低下眉眼,淡淡说道,“不是已然如此了吗?” 说完,心头涌起一阵恹恹之情,男主,我知道你要飞天,那你就独自飞好了,若是能来个和离,本姑娘马上、立刻同意。 可惜,古代完结一段婚姻绝无那般容易。 何况,国公爷裴渐与宋观舟的父亲宋问棋是多年好友。 故友已亡,他裴渐也做不出让这糊涂儿媳下堂之事。 裴岸想到今早赶往满月楼推门而入的狼藉,稍微有些松动的心,这一刻又硬了起来,“同你说了多少次,我与宝月姑娘清清白白,她不过是在风尘里讨口饭吃,你却带着丫鬟婆子打了进去,让她今后如何在京城存活?” 呵! 宋观舟抬眼,附赠一个大大白眼给了裴岸,噎得裴岸一愣。 “你多去光顾,她不就有了生意,如何就活不下去了?” 让原配同情妓子,再活一百世宋观舟也做不到,她想着书里也有这么一段,依稀记得炮灰原配温柔小意,想要留下多月不曾来过的裴岸,结果却被裴岸明里暗里一顿贬损,甩袖而去。 那个时候,宋词也认为一个国公府少夫人,欺负柔弱妓子,确实失了体面。 可如今到自己头上,她却瞬间感同身受,瓢虫男去—死—! ……温柔小意,现世恣意活了几十年的宋观舟,怎么会因为一朝穿书就失了气节! 她的阴阳怪气,裴岸哪里见过,他被气得猛地起身,指着炕床上坐卧无形的女人,加重语气音,“简直是一派胡言,说了我同宝月姑娘之间没有那些胡乱关系,你这女人恬不知耻,四处张口就说自家郎君的不是——” “裴岸,如今我且挨了父亲重罚,你还待如何?是想着揪着我再一顿痛打方才泄恨吗?”敢做不敢当的混蛋玩意儿! “我何曾说过要打你?” 宋观舟冷哼,“六七个月不曾入我房门,乍一来不讲夫妻情分,如此咄咄逼人,你就知耻了吗?” 竟敢说她恬不知耻! 回想宋观舟过往说过的话,那句不是从事实出发?!府里有娇妻,却还在那烟花之地流连忘返,原配打骂上门而去,不过就是深宅大院里妇人的无奈罢了。 “宋氏,你你——” 宋观舟索性跪坐在榻,丝毫不畏,“裴岸,你厌恶我丢了你的人,我还嫌你脏了的身子,既是有能耐,从今往后你别再入我房门,我权且不稀罕!” 说完,指着门帘,满脸愠怒只差说个滚字。 反观裴岸,白面书生却被气得面红耳赤,从来在他跟前,宋观舟不曾如此无状,今日竟然说出了分房而居夫妻情断之语。 荒唐! 荒唐! 裴岸气得来回踱步,宋观舟气势如破竹,厉声说道,“四公子且去,我宋观舟再到你跟前谈半分夫妻情分,那并是我猪狗不如。” 轰——! 裴岸身形高大,一直是个谦谦君子满口伶俐,哪里想到在妇人跟前,竟然失了能耐,他恼羞成怒,盯着眼前凶悍的小妻,眼中升起一股雾气,赫然说道,“宋氏,这是你说的!” 宋观舟撇过脸不再看他,冷冷重复,“是我说的!” 想到后续颇有能耐的金拂云,她又补上一句,“若哪日你嫌我占着这少夫人的位置,言语一声,我自请下堂。” 完美! 这样还能腰斩?! 断然不能,宋观舟心头涌上喜悦,片刻之后发现裴岸却没有离开,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无端觉得陌生。 被陌生男子骤然打量一番,宋观舟再厚的脸皮也耐不住,幸好裴岸在她扛不住时出去了。 盼喜同盼兰赶紧进来查看,小心问道,“少夫人,您又同四公子吵嘴,这如何是好?”盼喜接过她手上的事儿,轻轻帮她揉着膝盖,“少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四公子这不来了,可您又给他气走了,以后只怕——” 宋观舟冷笑起来,“盼兰,不如我把你送回到他那里伺候得了,反正你二人也是从小侍奉他的,裴岸若想收用了你们,倒也无妨,不过就是添两床枕席罢了。” 此话一出,盼兰盼喜双膝落地,跪着连连磕头。 “四夫人,奴婢万万不敢。” 敢不敢的,谁知道!宋观舟虽说才来了一夜两日,但却悟了个事实,作者写原着时,寥寥几个字,在这世界却是货真价实的残酷。 古代大户人家,一堆腌脏事儿。 宋观舟捶了捶颈椎,翻着还差三遍的女三书,思念现代社会的泪水汩汩而落。 他娘的,到底谁把她搞这里来了! 苦死个人—— 第3章 天不亮,桃嬷嬷抱着戒尺就站在韶华苑正房门前,中气十足,“请四少夫人按时跪拜祖宗,自省罪责。” 昨夜抄书到半夜,估摸现代的一两点。 如今睡都没睡醒,那老嬷嬷又来叫门,盼喜盼兰早已起来,一边应承着桃嬷嬷,一边来招呼宋观舟起床。 初春之冷,刚探出被窝一只脚,瞬间快速缩回。 “炭盆子呢?” 宋观舟冷得不行,盼喜楞了一下,才低头说道,“国公爷吩咐降了韶华苑用度,今日小丫头们去领碳,比往日少了七分。想着少夫人夜里还得抄书,奴婢就自作主张省下早间用碳。” 造孽! 是真是假,宋观舟也顾不上求证,她被直接进来的桃嬷嬷吓得不敢再推脱。 桃嬷嬷人高马大,腰肥膀圆,戒尺挥舞得梆梆作响,宋观舟浑身二十多记戒尺留下的伤痕,再不敢造次。 不如现世的她,膘肥体胖能揍两个男人。 而今的她身形瘦弱,加上原配信了那套面黄肌瘦弱柳扶风的佳人气息,一直控制饮食,漫说打人,多走几步都要歇菜。 宋观舟看着铜镜里本该漂亮的鹅蛋脸,如今却瘦的脱了相。 罢了罢了,她养回来得了,哪一日跑路什么的,还得靠着健康的体魄。 跪拜这事儿,没有一回生两回熟,宋观舟跪到最后,哭了起来,她倒是想过装晕,可刚昏过去,桃嬷嬷那厚重的指甲,生生戳在她的人中上。 比跪断腿还疼。 “你同父亲说,我实在跪不住,他寻个别的法子罚我。” 别的? 桃嬷嬷嘴角一抽,“四少夫人,您昨日抄的女三书,错字别字一大堆,自是要重写。” 什么?重写!? 原配的记忆中,她能书会写,擅长翰墨丹青,可现世里的宋观舟只是个兢兢业业的社畜打工狗,她会麻利的键盘攻击,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能做漂亮的婆婆特,随着男同事上山下海,也能就一个鸡毛蒜皮的事写几千字的情况说明! 可唯独不会琴棋书画—— 毛笔字写得她欲哭无泪,如今桃嬷嬷一语道破,让她重写。 她眼泪仿佛不要钱一样,想到了自己有可能再回不去的现世,更是悲从中来,竟然像个真正的十八岁女孩,抹着眼泪哭泣道:“你同父亲说罢,我跪不住也写不完,你并是用戒尺打死我,我也再不能了。” 桃嬷嬷错愕难耐。 往日不是没有来罚过四少夫人,可这四少夫人都咬牙挺了过来,虽说这次确实重了些,可也不到哭天抢地的份上。 宋观舟哭得打嗝。 桃嬷嬷表情炸裂,“四少夫人——” 宋观舟挽袖抹了把眼泪。 “我如今也没了体统,随你责打就是。” ……当真是不要脸了! 桃嬷嬷想着自己教习多年,遇过无数刁蛮姑娘同媳妇子,可像宋观舟这般大声嚎哭之人,实属第一例。 她定了定心神,拉过宋观舟的左手,啪啪啪就是重重三戒尺。 宋观舟愣了一下,看着发红发胀的手心,瞬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眼泪更是汹涌而下,她搂着自己的左手,哭得泣不成声。 “明明是裴岸流连妓子床榻,忘了家中妻子,如何就成了我的不是?” 谁能料到,宋观舟所跪拜的小祠堂,与家庙相隔不远,凝声静气正在诵经的国公府夫人闻声睁开了眼,细细听来,冷笑一声,“樱枝,去打听打听,什么事情。” 一大早的,吵得心口疼。 樱枝素服进来,低声说道,“应是小祠堂那边传来的声响,夫人且等我去看看。” “小祠堂?” 国公府夫人萧氏了然,“恐怕又是谁受罚。” 樱枝想了想,才走到萧氏跟前低声说了四少夫人闯祸之事,“国公爷很是生气,不等四公子回府,就直接重罚了四少夫人。如今您嘱咐我少问家事,我也就是听了一耳朵,没多打听。” 萧氏将近五十,虽说对外宣传她已出家,但依然乌发戴金钗,身着华服锦缎。 “那宋氏被大学士养得骄纵蛮横,如不是我那亲家母时日不多,这桩婚事国公爷岂会答应,瞧瞧,这才两年,就闹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宋问棋为官清廉,膝下除了养子宋行陆外,硬是到了年近三十,才与夫人得了宋观舟这么个独苗,她同国公爷见过两次,甚是娇养,从不曾想过娶进门来。 万事由不得琢磨,可怜她的四儿,得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媳妇儿。 四少夫人不得长辈心意,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樱枝不敢接话,只待萧氏说完,才出去打探。 刚到小祠堂外头的听雨阁前,与世子夫人萧引秀撞了个正着。 “樱枝,这是去哪里?” 作为姑母及婆母萧氏跟前的大丫鬟,在府里地位非同小可,萧引秀亲自问话,樱枝也笑吟吟回答,“回世子夫人,这不老夫人正在诵经做早课,却听得外头喧哗,我索性绕出来瞧瞧是何缘由。” 萧引秀把她招到跟前,“不碍事,是四弟妹身娇力弱,耍着脾气呢。” 果然是四少夫人! 樱枝索性搀扶着世子夫人,玲珑小意问了起来,“是国公爷罚得太重了吗?往日里四少夫人倒是不曾这么哭喊过。” 萧引秀葱白玉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已差人过去看了,只叫桃嬷嬷轻些。哎……,四弟妹这次闯祸太大,旁人也不敢到老爷跟前求情。” 阻拦了樱枝想去探一番的想法,“我同你去拜见姑母,些许时日未见,她老人家可好?” 自进了家庙,萧氏深居简出,晚辈们的请安,她也统统免了。 倒是小祠堂这边,宋观舟的哭泣声起起伏伏,不曾歇过。桃嬷嬷又打了十来记,她两手都是红肿胀痛,疼得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此失态,桃嬷嬷转身锁门而出,寻了世子夫人禀告。 恰逢世子夫人在老夫人处请安,她并追着过去,立在老夫人起居厢房之中,说了事由。 萧氏一听,怒目圆瞪,“真是岂有此理!不顾她怀峰宋氏的家风,那也得想想国公府百年清誉,无状妇人,鼠目寸光,当罚!当重罚!” 萧引秀捧着茶水伺候着婆母,“姑母息怒,弟妹年岁小有些不知事,倾心四弟,失了些分寸。往后我同大嫂多劝导几句,假以时日自然就懂事了。” “十八岁,可不小了。” 萧氏愠怒不已,但忍不住疑虑丛生,“往日里宋氏也没这么失态,是不是上元灯会贸然出去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么一说,桃嬷嬷点了点头。 “老夫人言之有理,这两日我也觉得四少夫人甚是奇怪,行为举止言语说话,都与往日不同,粗鄙了许多。今晨我查看国公爷罚她抄的女三书,笔迹同往日也有诸多出入。” 樱枝捂嘴小声惊呼,“传闻大理寺陈大人家小妾三年前撞了邪,蛊惑了府上好些丫鬟仆从,后头请仙老娘子来驱了邪,才算是好了。” 后来,这事儿在京城上下传流很久,陈家觉得此女不祥,并打发了出去。 萧氏信佛,念了句阿弥陀佛,招呼儿媳,“秀儿,你回去同老二说一声,寻个机会找仙大娘子来看看。” “母亲,要不先和老四通个气儿?” 萧氏哼了一声,“岸哥儿心软,又在朝为官,朝廷这些年一直打压通灵巫蛊,说是邪术,你同他说了,他是该阻拦你还是信服你,且不让他为难就是。” 不如不说。 萧引秀轻轻点头,“姑母放心,孩儿这就去办。” 粗鄙的宋观舟哭到累了,一大早起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会儿又冷又饿,索性盘在地上,睡了过去。 第4章 萧引秀,是萧氏娘家兄长尽心培养的姑娘,七岁时就同国公府定了婚约,姑母在这府院之中,需要一个帮手。 而裴家的主母,也只能出自萧家。 尽管萧家的姑娘勉强算得上端庄,但算不上美艳,萧引秀给世子裴辰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再也拢不住丈夫的心。 从此,世子跟前的妾侍像春天的花儿一样,一朵赛过一朵的开放。 同为嫡出,除了长兄裴解意外去世,剩下的裴岸竟然不好女色,守着宋观舟这不知满足的娘子清汤寡水的过着日子。 二人分房大半年,裴岸偶尔往满月楼逛上一逛,这宋观舟就沉不住气。 算上上元节这一回,宋观舟已经闹了好几次满月楼。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如若世子有这番定力,她早烧高香拜谢菩萨了。 等宋观舟再见天日,却是来了一群花红柳绿的婆子,顶着乱发,拿着幡子,神神叨叨的念着听不懂的咒语,三下五除二把她连拽带拉,弄到了一处石头房子。 “你们要干什么?” 宋观舟这才觉得不对,她尖声反抗,却根本不是这些婆子的对手。 没入石头房子之中,看到满屋子点燃的白蜡烛,亮如白昼,这群婆子涂抹着鲜红的嘴唇,围着她开始唱跳。 反应过来一切的宋观舟为时过晚,她所有的尖叫恐惧全部被这密不透风的牢狱拦住,屋外阴冷几日,却迎来昏黄日头,而这白昼不知的石房子里,从讲究科学且男女平等的和平社会而来的宋观舟,在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白天,接受到了什么是真正封建社会的酷寒。 这群疯子,给她身上扒得只剩一身中衣,接踵而来的就是各种折磨。 原来,沐浴在现代社会长成个大胖子的宋观舟,在这群无知愚昧的神婆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的刑罚折磨,一直持续到夜灯初上。与同僚小聚之后回来的裴岸酒意微醺,带着小厮阿鲁往他的燕来堂走去,却见内门管事刘二守在他的院门跟前,见他露面,赶紧小跑过来。 急切的哀求,“四公子,且去看看四少夫人。” “她又怎么了?” 裴岸面上不耐,昨夜他细细琢磨,这宋观舟言行举止大变,更为粗鄙无状,只怕要出事儿。 果然,这会儿—— 刘二弓腰小声禀报,“仙大娘子来跳神,给四少夫人驱邪,弄进涧水房已一日……”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息,裴岸脸色突变,“是谁唤来,怎不与我说一声?” “四公子上值,府上人也不敢打扰。” 他一个二门管事,哪里敢说,若不是得了四少夫人恩惠,他也不敢冒着被老夫人同世子夫人撵走的风险,前来报信。 裴岸只道不好,上头的酒意这会儿也被吹醒,他赶紧调转步伐,往涧水房走去。 刘二跟了几步,欲要退下。 裴岸见状,“怕什么?” 刘二一听,忽地双腿跪下,磕了几个头,“四少夫人于属下有恩,这般来求四公子已是犯了府内规矩,四公子容我退下。” 裴岸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挥手允了他,临时追问,“父亲同二哥可知?” “回四公子的话,国公爷同世子爷今儿一大早就去了西城卓家,给他家老太君贺寿。” 那就是不知! 裴岸再不理会,只闷头往宅院靠后山的荒芜院子疾步而行,涧水房是府中私牢,但因为三公子的事情,已锁上了三四年。 这番动静,裴岸心里知道大事不好。 萧引秀正带着两个孩子并一堆丫鬟习字绣花,刚刚世子跟前的随从打马回来,说府上早些落锁,国公爷同世子爷歇在卓家。她问了内外院安稳,就歇在正房,打起了络子。 一屋子主仆倒十分和谐,却被大丫鬟寒香的脚步声扰乱。 她平日素来稳重,可这会儿面上却是担忧,都来不及禀告,撩开门帘就直奔萧引秀跟前,同她耳语道,“夫人,四公子朝着涧水房去了,仙大娘子还在驱邪……” 萧引秀一听,惊得起了身。 “老四如何知道宋观舟在涧水房?” 此事悄悄进行,知道的无非就是几个亲近的人,从小祠堂到涧水房都是掩人耳目。 寒香摇头,“不知,可仙大娘子说要驱邪到天明,妖邪才会从四少夫人身体内驱除,这四公子一去,只怕就耽搁下了。” 萧引秀怒目看向寒香,吓得寒香噤了声。 “走,同我过去看看。” 寒香马上拿来滚白狐狸毛厰衣,又让两个婆子打了灯笼,一前一后照着萧引秀出了门,主仆二人急匆匆往涧水房赶过去,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的婆子大声呼痛,萧引秀心头一沉,还来不及反应,身着中衣的裴岸打横抱着覆着他外袍的宋观舟走了出来。 萧引秀下意识后退半步,勉强挤出笑意,“四弟,这驱邪仪式还未完,怕是不好将四弟妹抱回去。” 裴岸冷冷看着她,“二嫂,是你的主意,还是母亲的主意?” 萧引秀愣住,片刻之后才笑了起来,“不是谁的主意,实在是四弟妹撞了邪,一早上哭闹不止,同往日全然不同。上元灯会人来人往,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混了进去,四弟妹定然是身子单薄,邪祟入体。” 话音刚落,那四五十岁的仙大娘子扶着腰走了出来,“四公子,万万不可,你这抱着的只怕是个恶鬼。” 恶鬼? 裴岸自嘲起来,“这府中出了三哥一个恶鬼还不够吗?如今我三媒六聘亲娶的夫人,也成了恶鬼。恐怕明日后日里,这府上二哥二嫂,都要变成恶鬼。” “四弟,你——” 裴岸看向萧引秀,“堂堂公府,私设邢房,擅自对一个柔弱的内宅妇人用刑,看来萧家的姑娘们,胆子非比寻常。” “四弟误会了。” 萧引秀几乎笑不出来,“哪里有私刑,只是驱邪要紧,若是伤了四弟妹,我定然亲赔不是。” 裴岸一席话,说得多难听,恐怕除了萧引秀,也就是她的姑母、裴岸的母亲萧氏听得懂。犹记得她刚入门时,裴岸也才十七八岁,自幼唤她表姐,也算关系亲厚。 谁料,自府上如今无人敢提的裴彻出事之后,裴岸中了进士,除了面上过得去,昔日表姐弟,如今叔嫂间,早生疏得不成样子。 裴岸对萧引秀的话语置之不理,他搂着怀里还在颤抖发冷的女人,疾步回房。 半途之中,宋观舟渐渐意识清明,她紧紧抓住裴岸衣领子,颤抖着声音说道,“裴岸,她们要驱邪,说是要抽筋拔骨才能把我身子里的鬼怪妖魔撵了出去。我很害怕,哭闹哀求都没有用,她们给我嘴里塞了布团,每隔半个时辰,拔我指甲一片,我心头十滴血,她拔一片,我并淌一滴血,拔到第十片,我想着十滴心头血淌了干净,那我也解脱了。” 她声音清冷,在这月夜中,带着绝望。 裴岸只能哄着她,“无碍,后续能再长出来。” 宋观舟轻笑起来,讥讽道,“第十片未拔,你走了进来,裴岸,宋观舟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折磨。她只是爱你,想独占你,同你花前月下,亲近相守,难道这也有错?” 裴岸嘶哑着嗓子应声,“世间不止情爱二字。” 宋观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是极是极,裴岸,今日之辱,我再不欠你半分。想来洞房之夜,你为了护我头发……忍痛折了缠住发丝的簪子,早已预示这段婚姻甚是不祥。罢了……裴岸……我放过你了。”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 一个夫人,还不是随意打骂贩卖的奴婢,在这府里却被人像死猪一样物理精神双重虐待,她还能奢望什么公道? 挣扎着说了这些话,宋观舟觉得还不够,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幽幽抬到裴岸眼前,“从此这双手,再不能弹琴、书画、做女红,幸?不幸……?” 第5章 “报官?” 萧氏拍案而起,“他混账!” 站在一旁的萧引秀低着头,满脸委屈,“母亲,我好不容易拦住了四弟,但仙大娘子一群人还被他锁在涧水房中,不让出来。”她亲自到韶华苑去问,裴岸头也不抬,“我差人报官。” 萧引秀被惊了起来。 “使不得,四弟。这府上二日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裴岸看着躺在床榻上说着胡话发着高热的宋观舟,冷静看向萧引秀,“二嫂怕什么?什么邪祟入体,到底是怕观舟不死,还是怕观舟死了?” 天爷! 萧引秀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她揉碎帕子,勉力应对,“我同观舟无冤无仇,平白无故怎会如此咒她。倒是四弟向来疏离四弟妹,又怎么知道观舟前后大变,若真是撞了邪,这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如何是好?” 裴岸也有疑虑,但看到驱邪撵鬼竟然上升到私刑,这就不是他能忍的。 府医过来,看了觉得不好,裴岸又差人去外头请灵芝堂的孙大夫,这会儿府医也只能给宋观舟处理手上脚上的伤口。 “二嫂既然问心无愧,就不用多过忧虑。” 萧引秀看着裴岸执意如此,只能跑到家庙之中求助姑母,“四弟一意孤行,我怕牵累姑母。” “怕什么?难道这府上能把我撵出去!”她五十来岁的容颜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原本年轻时就不是好相与的面相,到老来更多了威严刻薄,“樱枝,去把那孽畜喊来。” 樱枝轻声应了个好,就带着个小丫头往韶华苑走去。 一路上她有些担忧,若说这府上谁最难应对,自是四公子。他年少成名,又因为多年之前三公子的事情,同亲生母亲有了很大隔阂,每每请安问话,句就得吵起来。 果然,裴岸一听樱枝来喊,冷笑道,“看来是母亲的大作。” 樱枝根本不敢看那张国公府长得最好的一张脸,只低头嗫喏,“夫人忧心难眠,还请四公子随奴婢过去一趟。” 管家裴海这会儿也引着孙大夫来到韶华苑,裴岸挥了挥手,欲要打发樱枝,“大夫来了,你同母亲讲,万事还是得有个国法家规,我会同父亲禀明,请父亲定夺。” 府医配合着孙大夫,也不顾男女之别,给宋观舟做了初步查验,完了之后嘱咐女儿孙琳上药,才同府医一起出了内屋,齐齐来到外室跟裴岸汇报,“浑身伤痕,应是鞭子所为,我让旁的丫鬟与小女粗粗数了,有那么四五十道。鞭痕青紫,力度极大,恐伤及心腹,还得多留意。至于其余外伤,十个手指缝中全是针眼,十个脚指甲,卸了九片甲盖——” 樱枝不甘,想再劝解,却被出来的府医同孙大夫打断,听完这些,她后背一下汗湿。 根本想不到那仙大娘子竟然胆大包天,明明跟夫人打了包票,绝不伤人—— 待到这时,她趁着韶华苑奴仆进出杂乱之际,溜回家庙。 萧引秀正伺候着姑母吃茶,待她进来,齐齐看了过去,却不见裴岸影子,“四弟呢?” 樱枝说了刚刚所见,“四少夫人昏厥过去,又发了高热,府外的孙大夫跟咱府里的秦叔正在看诊。四公子说容他禀告国公爷,由国公爷定夺。”婆媳二人面面相觑,终究叹气,“也罢。” 萧氏招来樱枝,小声交代几句。 樱枝瞪大眼睛,似有些胆怯,“这——,奴婢一人怕是不行。” 萧氏看向侄女,“秀儿,你让庄大家的一并去,把人从角门放出去,不过要叮嘱一番,口角不严的休怪我不客气。” 韶华苑中,盼喜盼兰跪在裴岸跟前,说了前因后果,桃嬷嬷也被裴岸请了过来,问了缘由。桃嬷嬷见惯风雨,曾在赵王府里教养过,凝神静气说了宋观舟的前后差异。 裴岸冷冷一笑,“邪祟入体?嬷嬷只是领了父亲的命来督促观舟,如何就成了打骂?堂堂公府的少夫人,竟受了这种欺辱。” ……桃嬷嬷抬头, 一双老眼里情愫复杂,最后却只能咽下委屈,轻声禀告,“深宅内院的夫人娘子,无不是仰仗夫君讨饭吃,四少夫人被四公子厌弃大半年,府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四公子聪慧无双,自然明白。” 说来说去,竟是自己的不是了。 裴岸大致了解清楚,内心竟然多多少少有些无语,宋观舟放开嗓子哭嚎,这断然是他想不到的。 翰林院大学士家的姑娘,才情澎湃,礼教规整。 昏迷之中,宋观舟依然害怕的浑身抽搐,她顺着梦里的白雾胆小害怕的往前走着,心里一直激励着自己,走走就到现世,如今这一切全是噩梦。 梦醒了,万事俱佳。 她还是那个社畜打工狗,追剧炫饭活得滋润的高大胖。 如果有人这么欺负她,她就报警,警察蜀黍会来救她的——一定。 可迷雾之中,越走越累,几乎脱力倒地时,才有人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知他们这么对你,往日里虽说也欺负我,但决计不敢上私刑。” 这声音,与宋观舟好像,温柔之中带着清冽。 她猛地抬头,看着虚空一片,“你是谁?你是不是宋观舟?如果你是,麻烦你赶紧回来。”她说完,泪流满面,“这日子我过不下去,求你了。” 对方哽咽起来,却态度坚决。 “不,我不能回去,如若我回去,那裴岸还是我一生的魔障,你看过我的一生,知道我何等凄凉,请你过来想着你聪慧能干,一定能逃生升天,如若还是我,我只会不断地被斩杀!” “什么意思?” 那女子痛哭起来,“这般人生,我过了三次,纵使我百般小心,也脱不开命运的安排。” 靠! “你过不下去,我更过不下去,你看看,我这才了两天,小命就快没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继而失落回答,“不,你能做到。” 风吹云散,天地之间唯有宋观舟孑然一身,她撕心裂肺喊道,“你自己都逃不开的人生,为什么把我拖下水,我在现世不婚不育能吃能睡,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过,故意的!” 原以为那抹魂魄已消失殆尽,不料却回来补了一句,“你的日子真好,过上之前,我从未想过原来女子不需要依仗父母、丈夫、儿子,就能活得如此惬意。” 啥? 宋观舟大脑空白几秒,继而发出惊声爆鸣,“你他奶奶的,那是老娘的生活啊,你竟然偷换!” 回答她的,是梦里虚无冷漠的声音:“好好过你的公府生活!” 一个大锤下来,宋观舟拖着被拔了脚指甲的双腿,侥幸躲过,却被倾盆的冷水泼了下来,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只见一个穿着黛蓝棉布裙衫的姑娘,正低头给她敷药,她微微一动手指,那个姑娘就抬起头来,看她睁开双眼,笑了起来,“四少夫人,您醒来就好,除了手脚,还有哪里不适?” 宋观舟没有言语,只是探头看了看棉纱蒙着的窗棂。 似若天亮了。 姑娘真头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轻声说道,“您已昏睡两夜一日,这会儿已经是卯时。” ——卯时是什么时刻,不懂。 宋观舟嗓子嘶哑,近乎说不出话来,“是早上还是中午?” “四夫人,还是早上,天刚亮呢。”姑娘手脚麻利,快速给她换了药,又招来个小丫头端了温水过来,服侍着她喝了下去。 喉咙灼烧感渐缓,宋观舟看着头上青绿刺绣花鸟幔帐,两眼疲惫,梦里不管是真是假,她这么个烧法都回不去,恐怕以后也很难了。 宋观舟轻轻动了动脚指,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屋外传来裴岸的声音,“少夫人醒来不曾?” 第6章 黛青袍衫女子迎了出去,“回四公子,少夫人刚醒,倒是也不发高热了。” “有劳孙姑娘。” 盼喜怯生生的掀了帘子,不敢多看裴岸一眼,这两日,她们一众丫鬟都在小祠堂外面跪着,直到昨夜才让回房,可把一群丫鬟冻坏了。 这一大早,盼喜盼兰不敢偷懒,赶紧过来正房守着,只是孙姑娘和府医得了裴岸指示,凡事使唤两个外门叫进来的粗使丫头。 明明笨手笨脚,裴岸更为放心。 一众小丫头哭丧着脸,私下拉着盼喜盼兰问了起来,担心裴岸是不是要把她们撵了出去,盼喜盼兰心里也惴惴不安,嘴上硬挺着,“恐是四少夫人犯了错,我等亲近之人,自然要问个清楚。你们安心等着,待四公子查证之后,自然还了我们差事。” 话虽如此,两个丫头心里也在打鼓。 现在看着裴岸不露声色再次踏足韶华苑,两人揣摩着诸多的可能。 可谁也不料到,宋观舟在裴岸走进来时,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裴岸正好看到,他微微叹息,宋观舟那夜在他怀里说的字字句句,原想着是悲伤至极说的决裂之话,可如今看着宋观舟满脸凄楚,却不想直视他的举动,他开始没那么笃定。 粗使小丫头搬来了黄花梨雕麒麟鼓凳,裴岸撩起衣角端方落座。 如此动静,宋观舟不为所动。 裴岸思索片刻,主动问及,“手脚还疼吗?身上的伤处,敷药了没?” 这算是主动架上梯子,换做曾经的炮灰原配,定然欣喜若狂再泪光点点,说句夫君,甚是疼痛。温情往来几句,二人之前犹如冰封的关系恐怕也能好上些许。 偏偏如今的炮灰宋观舟换了芯子。 她满脑子只有“封建迷信害人害己,封建社会没有人权,封建社会压榨女性”诸多无奈,什么夫妻之情家国情怀,全是狗屁。 裴岸见她不予回答,只能追问,“我已禀明父亲,对你的责罚免除,又赏了不少你平日里喜欢书画字帖,待你身子好些,够看一阵子了。”往日的宋观舟,只喜这些风雅之物。 原以为这么说来,宋观舟能软下心回话。 哪知下一刻,宋观洲把脸转向幔帐之内,分明是不愿理会裴岸。 盼兰盼喜站在门口时刻关注二人,此刻一见四少夫人如此任性,吓得肝肠乱抖,斗胆想在两位主子跟前说两句软话,却听得裴岸有些失望,“观舟,你心里难受我自是知道,只是寻了母亲和二嫂问话,也算是情有可原,你同往日出入太大,难免引起众人疑虑,包括我。” 宋观舟听来,终于肯转过来给裴岸一个正脸。 她本就瘦弱,这一场浩劫,让她的脸蜡黄干瘪,两眼无神,双唇干裂发白,果然是生死关头来了一回,差不多失了半条性命。 “裴岸,那一日几个婆子塞了帕子在我口中,欲要阻塞我口中呼救声响,原以为这么一日下来,我会掉了几颗牙齿……,谁能想到,牙齿硬到完好无缺。” 正在众人不解这番话时,宋观洲艰难咳嗽几声后接着说道: “可这不是我身上最硬的地方……,裴岸,我的骨头比牙齿还硬,那样折磨于我,我的骨头竟是半分没有软下。” 说完,原本无神落寞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像个虽败犹荣的战士,直视伟岸而坐的男人,“裴岸,我问心无愧。” 那几个颠婆,一边责打,一边询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来这里欲要害谁——”翻来覆去,问了千百十遍,宋观舟口中的布团被拿走,只听得千百十遍相同答案。 “我是宋观舟,来自怀峰宋氏,先父宋问棋,官拜翰林院大学士……养兄宋行陆——” “那你母亲呢?” 母亲? “母亲许氏,温婉多才,心胸宽阔。” 颠婆不服,又是一顿抽打,“再拔一甲!”她剧痛,口中欲要惊叫却出不了声,额头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快些说来,你伏身四少夫人体内,图谋何事?” 呵! 她忍着剧痛,冷笑起来,“图谋这操蛋的傻叉人生。” 颠婆面面相觑,听不懂,之后再次追问,宋观舟闭口不言,昏死又醒来,数着数儿,从一到千到万,数得看到死亡在召唤,却还迟迟没有结束。 直到裴岸带人踹门而入,把她从解脱的边缘拉回了这让人厌恶的社会。 她会谢?不会! 裴岸去上值,一路上打马行来,脑海里不断地响起宋观舟的话语——裴岸,我问心无愧,比我牙齿还硬的……是我的骨头。 他不知道是何等的绝望,让宋观舟以濒死之态说出这么傲气的话语。 整整一日,除了处理公务外,他都时不时想起这番话语。 下了值,却见官邸外头,好友秦庆东半坐在车辕子上,远远执扇招呼。 “季章,且快些行来,我领你去个好地儿。” 秦家正是当红新贵,秦庆东的姐姐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满门荣耀,却生出秦庆东这么个纨绔子弟。 裴岸暗叹一声,行路过去,“虽说正月,但风寒不减,你这拿着个纸扇子也不怕人笑。” 秦庆东伸手拉他上了马车,入了车内得意的摇起扇子,“浑说,这明明就是风流潇洒,何来人笑?”说罢,他上下打量一番裴岸,啧啧称奇,“宋氏还是闹你?” 近看裴岸气色一般,不知是公务累人还是家中娇妻疏狂。 裴岸垂下眼眸,“最近事儿多。” 秦庆东仰头大笑,“罢了,我也不提你屋里的闲事,今日上宝月姑娘那里,一醉方休。” 万事起于满月楼,裴岸心头有些抗拒,“今日就罢了,且送我回府就是。” “不去?” 秦庆东摇着扇子,“我可是知道你家那个母老虎把满月楼给砸了,这两日勉强收拢出来,你这罪人之夫不该去赔个礼,怕是不妥。” 不管裴岸如何拒绝,秦庆东只吩咐车夫赶到满月楼,朱宝月听闻马车声来,疾步挪到院门,亲迎二位。 “宝月姑娘不必次次亲迎,这里头比我家内院还熟,大冷天的你风寒未好,出来吹了风反而是我二人的不是。” 朱宝月行了万福礼,道声不敢。 但言语之后,轻咳了几声,裴岸循声看来,她满月一般俊俏的脸蛋上浮出桃晕,眼波微动,说不出来的风流。 “多谢四公子遣人替奴家收拾楼院。” 裴岸有些尴尬,“本就是内子失了分寸,还请宝月姑娘原谅则个。” 朱宝月黛眉微皱,朱唇轻启,“奴家不敢责怪,只盼望四少夫人高抬贵手,莫要误会。”她这里做的是风雅生意,可不是坊市楼子中的红牌姑娘。可宋观舟偏偏更是疑了心,屡屡前来找麻烦。 裴岸想到宋观舟在他怀中挣扎着说出放过他的话,不由得回了朱宝月一句,“以后她断不会再来。” 朱宝月自是不信,却也没有反驳,窈窕身姿穿着月白丝萝锦缎袄裙,发髻抵挽,只簪了碧玉簪,引路在前。 秦庆东倒是打趣起来,“裴季章,这话儿你说了少有次,哪次能信?” 就宋观舟那性子,刚烈极端,满心满眼霸占着裴岸,上元节这一日闹得忒大,秦家后院里而今还流传着裴四夫人的壮举。 “定然不会再来。” 不知为何,裴岸心头却是这么笃定。 几人入了华彩内室,却看到一穿着得体华贵之女背对他二人立在绣屏前,身旁几个小丫头来来回回布置客室,端茶倒水,拢火煮茶,一片祥和。 裴岸立在门口,怔住身形。 那女子似若感知有人窥看,螓首回转,丹凤眼微挑,莞尔一笑,“季章,是我。” 裴岸满脸惊讶,瞬间化为喜悦,大踏步走了进来,“拂云!何时归来?” 第7章 原来这就是宏安郡主膝下唯一的女儿金拂云,她今日虽说要与故人相见,却穿得随和淡雅,柳眉凤眼,鼻梁高耸,朱唇如点丹一般,衬着莹白玉颜清丽脱俗,额外带着英气。 “自上次溧阳一别,如今怕是有五年之久。” 与故人相见,总归是喜不胜收。秦庆东在旁同朱宝月相视而笑,“季章左右推脱,还不想来,若真是不来,恐怕同拂云就错过了。” 金拂云款款行了万福礼,“二位兄长,别来无恙。” 裴岸回了一拱手礼,笑逐颜开,“拂云同宝月姑娘乃是旧识?” 朱宝月上前半步,笑意吟吟说了起来,“大姑娘为人端方大气,又有股子侠气存身,奴家前头几年在汇都县遇了匪患,得亏大姑娘出手相助,是奴家的救命恩人。” 金拂云摆了摆手,全然不当回事儿。 “那种情景,遇上了总不会袖手旁观。” 丫鬟婆子布置好了,朱宝月招呼三位贵客落座,她扶起琵琶,小弹几个调儿,就捂住琴弦,“今日贵客临门,诸位贵人与奴有恩,奴家身份低微,承蒙不嫌,唯有献上一曲,只愿诸位贵人新岁添新福。 袅袅娜娜,琵琶声催,吴侬软语的小调儿,开启了这满月楼的长夜漫漫。 “季章,你大婚之日,我恰逢白事身不由己,还望你宽宥我几分。” 金拂云身着明绿缎织掐花对襟阔袖上襦,下着金色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腰间束着墨绿点金刺绣宽腰带,佩戴着香囊白玉,鹅黄禁步,行走坐卧,甚是端庄又不失明媚。 她右手持杯,同裴岸瑶瑶举起,说了过往遗憾,也谈及此行目的。 “母亲多年未回京城,借陛下万岁圣恩,我带着贺礼、家仆,特来替母亲给陛下叩首。” 秦庆东玩笑起来,“拂云既然来了,就别再回那边塞之地,黄沙漫天埋没了你,倒不如在京城,请陛下与你选门亲事,两全其美,岂不悠哉?” 如若旁的女子,这么戏谑,恐生龊语。 可金拂云却知秦二郎并无嘲讽之意,她轻扶头上素雅昝钗,摇头失笑,“自贺家大郎去了之后,倒也不是没人提及此事。只是我心思淡了下去,加上母亲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利,我索性随身侍奉,全然忘了。” 裴岸轻抿新酒,微苦带涩。 “人生大事,自当谨慎,只是拂云有了些年岁,莫要再挑花了眼。” 金拂云调皮一笑,“这话自堂堂的二榜进士口中说来,我倒是不敢相信,想来这话没个七八十岁,还真说不来。” “哈呀,拂云可别寻季章开心,他屋里那位夫人可是折腾得季章平白老了几岁。”说完,还动手搅弄裴岸的额际,“呀呀呀,我都看到白发了。” “我这虽是刚到京城,却两耳朵听满了小嫂子的传奇故事,她是醋了些,可季章总不能因此伤怀。” 裴岸听闻此语,大口灌了绿蚁新酒。 “不提她了,倒是对宝月姑娘不起,扰了宝月姑娘清净。” 朱宝月连忙起身,说了不敢。 一时间华彩客室里,仙乐飘飘,热舞助酒,秦庆东酒意正酣,同金拂云说来,“满世间蠢物最多,从众盲流更是处处可见,只有拂云你啊,不拘小节。” 果然是郡主亲自教养出来,比旁的闺阁之女,多的可不止是潇洒风流。 金拂云不经意看了几眼裴岸,熟悉的面庞让她一如既往甚是心悦,可惜人生却终有遗憾。 除了第一世她无心插柳,二人反而倒是夫妻和美,一起白头,除了子嗣凋零外,再无贪念。之后二世、三世,她放不下裴岸,再次寻来,总是有意无意,失了白首之约。 二世,她在裴岸迎娶宋观舟之前,就提前布局,拆散二人婚约,原想着她就能顺利嫁入国公府时,却钻出来个皇家公主刘妆,掠夺了她的胜利果实。 刘妆放弃皇家公主的架子,随同裴岸一路为官,她这样背着望门寡身份的郡主之女,哪里能比? 不足三十岁,她孑然一身孤寡离世。 再回到三世,这次她干脆早早说服母亲,幼时就同裴岸定了亲,只待十五岁并迎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能料洞房之夜刚过,裴岸就得了密令,出使东土诸国,她怀揣着裴岸种下的种子,翘首以盼,孰能想到月份到了五六月,在自家避暑的庄子里,她却被宋观舟打马过来惊吓早产,婴孩不保。 纵使她也用了手段,让那宋家的孤女伏法而死,但终究抵不过三生无子的凄凉。 远在东土的裴岸又失了音讯,她在国公府里过得如履薄冰,国公府那个吃斋念佛的老夫人萧氏,总认为是她八字不好,给裴岸带来劫难。 艰难过了十年,杳无音讯的裴岸回来了。 带着他那异国的妾侍,以及三个孩子,回来后,裴岸并未冷落她,但与第一世的专宠独宠,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此境遇,她郁结难消,不及三十就香消玉殒。 裴岸,已成了她的执念,在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裴岸对她的好。再来这一世,她顺其自然,如同第一世那般,成了望门寡,也任由裴岸娶了宋氏那个蠢货。 一切照着第一世走来,但她心中还是等不及,提前介入,更为小心翼翼。 好宴早散,秦家还好,可裴岸所住之处的坊市有宵禁时辰,搭着秦庆东家的马车往回而去,金拂云面容平静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车影。 霜儿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府了。” 金家的马车牵了过来,她招了朱宝月到跟前,“你青春尚好,多存些银钱,寻个地方安生下来。” “大姑娘……” 金拂云看着死了三次的朱宝月,有些怜惜,“迎来送往,终归不是长久打算。” “大姑娘所言极是,奴家也曾想过,只是外无父兄依靠,内无打算之人,且只能这么过一日算一日。”她是罪臣之女,沦落风尘,哪怕回圣上开恩做了脱籍,也再回不到良家子。 金拂云微叹,再不多言,只与朱宝月颔首告别。 待上了马车,回到金家宅院时,霜儿搂着金拂云的宝蓝夹棉锦缎斗篷跟着大步进了内屋。 “仙大娘子传话来,她们一干婆子明日就要被撵出京城。” 金拂云一听攸地停步,回身看向霜儿,“为何?” “裴四公子两日前锁住了仙大娘子们,本是要报官,却被老夫人遣人偷放了仙大娘子们。也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保密勿要外传之话。想着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哪里想到今日国公爷使了管家,直接要撵了仙大娘子们出京。” “宋观舟如何?” 金拂云面色难看,筹谋算计,总是差了一筹。 仙大娘子收了好处,却做得如此难看,瞧着今夜裴岸心绪,那宋氏似乎无碍,反而还牵动了裴岸。 言语上,两次小心维护宋氏。 这哪里是她熟悉的裴岸,在往昔三世之中,什么都有变数,唯独裴岸同宋观舟,自第一世裴岸大义灭亲之后,二世三世,宋观舟依然活跃在裴岸身前,没有男女之情,唯有相互厌憎。 如何这一世,却有了松动。 霜儿扶着她卸了钗环脂粉,柔声说道,“二盼回话,宋氏这次吃了不少苦头,高热烧了许久,尚未醒来。” 金拂云往白嫩皓婉之上抹了岭南子,这幽香能助眠,近两年来她时时失眠,思虑过重。 “仙大娘子回话说打断了宋氏一条腿,怎么二盼不回?” 霜儿怔了一下,“我也问过仙大娘子下头的余娘子,她言语闪躲,眼神回避,婢子想来恐怕是未有实施,若真是国公府追查下来,这可是杀人大罪。” 跟后二世一样,这宋观舟非得活满二十才有浩劫,往前她怎么算计,这贱人就是命硬! 第8章 宋观舟命硬吗? 并不。 孙琳姑娘本来都打算回家,一切交给府医即可,谁能料到宋观舟突如其来的高热伴随着抽搐和昏厥。 她跟着父亲学医虽有多年,但碍于女子身份,看诊不多。 这般上下查探,也不知高热缘由,只能派了人去把父亲叫来,二人让孙琳和几个丫鬟好生查看,卸了脚趾头上的纱布,才看到全是炎症脓液。 九个指甲,八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为要紧。 另还有大腿内侧一处破皮,因为过分隐私,夜里查探,竟然没有看见。 这会儿也是伤口红肿,血痂下头包满了黏液。 裴岸刚回到外院,正吩咐阿鲁去准备热水,外头盼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鲁,你且同四公子说,四少夫人又是不好了。” 听到这话,都不用阿鲁转达,裴岸就从内屋走出来,“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盼喜连忙行礼,“晚间用饭时,四少夫人就喊不醒,孙姑娘同张大夫一看,又是高热不退,后头吃了药,发了汗,还是退不下来。孙姑娘并遣人喊了孙大夫进来,这会儿说是伤口发炎,有些凶险。” 韶华苑实在没人能使唤,孙琳只能让盼喜来告知裴岸。 这都来了三回,才候着裴岸回府。 裴岸撩起衣角,出了房门,往韶华苑而去,一路上问了盼喜,“二嫂那边去禀告没有?” “盼兰去了,说是淩哥儿也有些不好,下午间坏腹跑肚,世子夫人说待淩哥儿缓些再过来探望四少夫人。”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到了韶华苑,正好碰上往外而去的孙琳。 “四公子,您且遣人去抓了这些药,速速回来。”说完,从袖口里拿出药方,“上头这三味药材家父未有备来——” “阿鲁,且去。” 阿鲁接过孙琳的药方,听着孙琳的安排后,拔腿就往府外小跑而去。 “内子如何?” 孙琳怔了片刻,才从裴岸身上传来的花香酒味中回过神来,“四少夫人高热不退,今日白天就只吃了几口参粥,喂了药也呕了出来。到晚间高热起来,人也喊不答应。” 妻子遭受非人折磨,丈夫却还流连青楼。 这黄茉莉花香,还是自己调制出来,因费时费力,原材难寻,价格也比旁的香贵了不少,主顾不多,算来算去,与四公子息息相关的宝月姑娘算是其一。 孙琳心叹,四少夫人上元节打砸了满月楼,而今才几日,四公子并又去光顾。 丈夫薄情,只怕四少夫人也是心中明了,寒凉了心,存了不活之念。 裴岸入了内室,绕过屏风入眼就看到幔帐之中娇弱的宋观舟,她面容枯槁,紧闭双眼,一只手露在被子外头,孙大夫还在号脉。 看到裴岸入内,正好号的差不多,引着裴岸到窗前说了诊断。 “四少夫人伤口发炎,我倒是安排琳儿去抓药,可是——,四公子,终归是心病难治。” “孙大夫,这是何意?” 裴岸有些不解。 孙大夫叹了一息,“四少夫人怕是存了死志,她脉搏虚飘,意识云游,五脏六腑寒凉焦躁,喂下去的汤药,如数又呕了出来,敷上草药的伤口,多是溃疡。” “她不想活?” 裴岸可算听明白了,就是身体从心,拒绝康复。 孙大夫点头,“这些年老朽也见了不少病患,四少夫人也不是头一例。”真正不想活的人,用了再好的药,下了再狠的追命针,拉不住一心往阴曹地府而去的魂。 如今看来,四少夫人应是如此。 她身上是受了些伤,可均不致命,偏却高热不断,时时惊厥。 听到孙大夫的话,裴岸心里有些厌烦,“管她心头如何想的,如今你就下些重药,她要死,我就偏把她留住。” 他半分不信宋观舟一心想死。 富贵人家之事,孙大夫只能点到为止,阿鲁奔马,迅速抓药归来,孙琳接过来也不假他人之手,几副药分了时段火候,三个炉子一并煎,两炷香的功夫,又三壶做了一壶,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汤药浓郁,闻上去已知极为苦涩。 孙大夫吩咐女儿,“喊上两个丫鬟,重力压住四少夫人,全需喂下去。” 果然,裴岸本是在床榻之前看着,却不料那汤药刚入了口,宋观舟就挣扎要呕了出来,孙琳马上吩咐两个丫鬟,“按住四少夫人螓首,莫要让她乱动。” 却不料宋观舟挣扎激烈,差点还掀翻了孙琳手中的药碗。 裴岸见状,亲自上前重力扶住宋观舟,孙琳马上用汤匙撬开宋观舟紧闭唇口,一碗温热苦涩的汤药顺利灌了下去。 以防她呕了出来,孙琳又让裴岸坐在床榻上搂住宋观舟,保持住她螓首上抬,夫妻二人紧密相拥,宋观舟果然要呕,却被裴岸粗鲁的钳住下巴,孙琳又轻抚了宋观舟胸口。 “少夫人且忍上一忍,万不可吐了出来,良药苦口,待半个时辰后身子就爽利了。” 也不知是裴岸在侧,压制住了,还是孙琳的话宋观舟冥冥之中听了进去,倒再没折腾。 果然,半个时辰后,宋观舟的高热退了下来,气息均匀平稳,半夜时候,她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皮,嘤咛一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粗使小丫鬟伏在她床沿上睡了过去,听到宋观舟的声音,马上又抬起头来,“四少夫人,你醒了?” 说完赶紧起身,从碳炉子的铜壶里倒了温水,端到床榻前。 “少夫人,孙姑娘交代说您醒来喝些浅草泡水。” 宋观舟勉力起身,小丫头又赶紧放下杯盏,扶着宋观舟坐了起来,又用软枕倚在她身后,才重新端水过来。 第9章 兴许睡得多了,宋观舟精神好了起来。 跟荷花闲扯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五更天的打更声传来,莲花也起来了,梳洗后就进来探望,看到主仆二人秉烛夜谈,知道宋观舟是熬了过来。 她比荷花大一岁多些,如今刚刚进入十六,同荷花一样都是容貌普通的粗实丫鬟。 也不知是何缘由,四少夫人这一出事儿,她身边原本高傲的盼兰盼喜,以及下面的五六个小丫鬟,全部被四公子撵到门外,近身伺候的却是她们两个粗使丫鬟。 主子们如何想的,她们两个丫鬟哪里知道。 只能战战兢兢的跟着进来,从未伺候过主子的她二人,生怕一个不察就被责打。 幸好,带着她们做事的孙姑娘不是府内之人,生性温和,若是她俩有个差错,孙姑娘也好言教导。 日子比二门外好过许多。 如今四少夫人醒来,历来听说她最是听盼兰盼喜的话,恐怕自己二人又得撵了出去。 想到这里,莲花心头难过起来,但也马上想了好的,至少在四少夫人跟前过了个脸熟,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 “少夫人,可是好些了?我去厨房端些热汤粥来,让您润润肚腹。” 莲花开口脆生生说来,比荷花高半个头,皮肤却要更黑一些,但说话做事看起来很是机敏。 宋观舟轻轻摇头,示意她到跟前,“不急,这天还黑着,我也吃不下。”她寻思片刻,吩咐二人,“你俩扶着我起身,我且走走。” 两个粗使丫鬟不懂得如何拒绝主子,只是听话的一人扶住她一边胳膊,起了身后,挂铅一样的身子很是笨重,她不得扶住拔步床,脚下钻心的疼也感知到了,她惨然一笑,“幸好没有打断我的腿。” “那仙大娘子真是胆大,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把少夫人您折磨成这样,四公子定然不会放过她——”荷花愤愤不平,刚要说一通解气的话儿,却被莲花扯了扯袖子。 宋观舟眼尖,边小心挪步,边问,“莲花,怎么不让她说下去?” 莲花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道,“奴婢也不知,原本四公子是让刘二管事他们锁住仙大娘子一伙,可不知为何,半夜有人给仙大娘子们放出府去。” 后面的话,不敢多说。 宋观舟对这个封建社会再无好感,莲花这几句让她没有意外。 只是死不成,那就苟活。 如何苟活,待身子好了再行商议,如今她想着养好伤,寻个由头出了这府。 “……这几日,我屋里来过什么人?” 她醒的时候不多,噩梦缠身,来来往往的人,依稀知道有男有女,却不知具体是谁。 莲花扶着她,小声禀报,“除了四公子早晚都来探望您一番,国公爷也遣芳姨娘来探过一回,世子夫人跟前的楚姑姑来了两次,别的就是张大夫与孙大夫了。” 想了想,荷花补了句,“二房那头没有惊动,二老爷二太太们也就没人来探。” 宋观舟记起了国公府的二房,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倒是清楚那头生活奢靡,背靠着国公爷不愁吃喝,二老爷没有别的本事,只是喜欢生孩子。除了正妻钱氏膝下一个嫡子之外,其余全是庶出子女。 妾侍无数,子女一堆。 逢年过节来国公府请安的,大大小小一伙人,嫁进国公府两年的宋观舟都没认全。 就这,二老爷都没歇了心思,说是腊月里头又添了个小女儿。 “盼喜、盼兰呢?” 似乎清醒几次,都没见到那几日熟悉的丫头。 “四公子罚了她们,本说要撵说去,后又想着是少夫人您跟前使唤惯了的人,等您醒来再做打算。” 几番来回,宋观舟摸清楚了如今的情况。 “你二人是如何的来历,府里的家生子还是外头采买进来的?” 莲花荷花扶着宋观舟在内屋里蹒跚挪步,听到少夫人这般问话,莲花连忙回禀,“奴婢二人都是家里遭了灾,没得活路了才卖身为奴,四年前我二人一起进的国公府,一直在外院跟着许娘子们做活。” 有时候是厨上烧柴洗菜,有时候又是浣衣打扫。 宋观舟心中有数,身体走得疲累,歇了下来,莲花问了宋观舟想吃些什么,提着食盒就去大厨房守着。 荷花也提了热水,服侍着宋观舟洗漱,满头乌发又长又密,荷花不会梳头,忐忑说道,“少夫人,我去请盼喜姐姐来给您梳头,奴婢未曾学过……” 这年头,梳头可是门技术,没有师傅带,一般小丫鬟也只会梳个双丫髻,像主子这些复杂的发髻,荷花根本无从下手。 “好。” 片刻之后,盼喜难掩心底的喜悦之情,与荷花一起掀了棉帘子走了进来,只看到坐在床榻上穿着中衣的少夫人时,才迫使自己挤了几滴眼泪出来,顺势扑倒跟前,给宋观舟嘭嘭磕了三个头。 如不是看过原文,宋观舟怕是要被这“忠心耿耿”的丫鬟欺骗过去。 “少夫人,可把奴婢急坏了,总算是醒了过来,奴婢这几日日日祈求,只希望您快些好起来。” 宋观舟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并未打断。 任由盼喜磕了三个头,才慢慢说道,“起来,荷花不会梳头,你带着她些。” “这……”盼喜愣住了,她马上反应过来,“荷花妹妹做惯了粗活,我怕她手生,弄疼了少夫人。” 宋观舟知她不想把吃饭的饭碗给别人端,可那又如何? “无碍,都是熟能生巧,你莫要藏私,好生带着她,我这头自然少受罪。” 盼喜哪里愿意? 她勉强笑道,“少夫人说笑,奴婢这手子能耐也不多怕胡乱教错了人,荷花妹妹若要拜师,可以往世子夫人跟前求楚姑姑学上一年半载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就阴沉下脸,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丫头。 平心而论,盼喜盼兰也是有几分姿色。 如若放在二房,定然早为二老爷收用,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生也就稳当了。 可偏偏留在了长房裴岸跟前,原着中,裴岸不好女色,身边除了原配过后,也就是没有肌肤之亲的朱宝月,以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金拂云。 眼前两个丫鬟,后头被金拂云配了管事,倒也和美。 可如今在自己跟前,她却嫌恶不已。 上元节那番闹事儿,原着里没有多写,可她的记忆里却翻出来事实的真相。 本来宋观舟是没有这个胆子,顶多如从前那样,让下人上门去大声传几句难堪之言。可这次,偏偏两个丫头怂恿着她,一路大张旗鼓叫骂过去,更为不妥的是……她还专门乘了挂着国公府灯彩的轿子招摇过市。 生怕旁人不知她是裴岸的夫人,也怕旁人不懂她要去的满月楼实乃风月之地。 良家妇人,哪里能涉足那地儿? 两个丫头居心叵测,她这会儿细细向来,才觉得这事儿跟原着上的结果没有出入,但起因与过程,却完全具象化。 到底是谁在背后,怂恿着两个她跟前的大丫鬟,挑唆闹事。 金拂云? 若按原着回忆,金拂云还在边塞,那是国公府夫人?世子夫人? 这两个在原着里都是背景人物,尤其是国公府夫人,她身体不好,又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慈悲太太,最重要的几次出场就是面见金拂云。 二人相见,就搂在一处娘啊儿啊的,很是亲厚。 至于世子夫人,在原着里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端庄有度,加之金拂云八面玲珑,把小萧氏笼络成亲姊妹一样。 裴岸走了科举从了政,一步步往高位走去,与国公府世子一家倒是相辅相成,没有利益牵扯。在原着中,国公爷三个嫡子一个庶子,除了长子发急病死了,庶出三子出了意外回老家谋生去外,剩下两兄弟和和美美,荣华富贵难以言说。 可穿书而来的宋观舟站在炮灰原配的角度来体验后,只觉得这国公府里头公公婆婆阴冷无情,世子夫人又与婆母属于同一条战线。 她绞尽脑汁,勉强想到作者交代过,国公爷裴渐与自己父亲宋问棋曾是好友。 所以,环顾四周,皆是敌人。 包括眼前心不在焉同她梳发的丫头。 “且不束发成髻,与我清洗再说。” 盼喜一愣,“少夫人身上伤痕累累,这头上也被波及,怕是不能挨着水。” 宋观舟从镜子里盯着盼喜,不言不语,目光冷冽。 盼喜赶紧低头矮身,“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备水。”她也不敢使唤荷花,自行退了出去。 “老夫人管家吗?” 冷不丁的,她看向荷花,荷花凑到宋观舟耳际,“少夫人,奴婢在外门听说老夫人曾苛责害了三公子,被国公爷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府内上下全是世子夫人说了算,可奴婢也听说世子夫人本就是老夫人的内侄女,万事也是要禀告老夫人,才敢做决断。” 府中上下,众人皆知,世子夫人小萧氏最大的依仗不是世子爷,而是她的姑母以及两个嫡出哥儿。 “三公子?” 第10章 荷花知道宋观舟让她跟着盼喜学梳头,是要抬举她。 这会儿她肚腹里藏不住事儿,干脆做投名状,倒了个干净,“是啊,府里要说谁最好,长得最好自然是四公子,可人品性情的,还是三公子裴彻。只是他命不好,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沁姨娘虽说得国公爷宠爱,可年纪轻轻就害了病撒手人寰,三公子是唯一一个在国公爷跟前长大的哥儿。” “现在三公子人呢?” 荷花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下,小声说道,“有人说三公子死了,有人说在老家,府上都不让人提这事儿。只是三公子出事时,也在涧水房。” 见宋观舟有些疑惑,小丫鬟解释道,“就是少夫人您受罚的那处石房子,三公子也在那处出了事儿。” 头一日还在家宴之中和煦而笑的三公子,一夜之间就没了踪迹。 只说害了病,却又不见太医来看。 兴许二门内主子清楚,丫鬟婆子一知半解,可二门之外传得沸沸扬扬,差不多就这两个说法。 宋观舟头大了起来。 “三公子是……没了?” 荷花摇头,“少夫人,奴婢不知,说来奴婢就是个杂侍,也是东边一耳朵,西边一耳朵听来,但从那一日起,老夫人就不管家了,三公子再没露过面。倒是还在月子里的世子夫人揽起了重任,大少夫人被国公爷从别苑喊了回来,说是帮衬着世子夫人。” 卧槽! 原着里一片祥和的国公府,现实里却是这么个情况。 她后背有些发冷,使了荷花去拿了披风。 莲花提着食盒,同盼喜前后走了进来,盼喜身后两个大力婆子,抬着一桶热水。 “少夫人,不如先用了餐饭汤药,再洗头发?” 宋观舟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荷花拿来披风,轻轻给宋观舟披上,再同莲花一起,扶着她往饭桌上走去。 盼喜主动打开食盒,把一碗熬得稀碎的瘦肉云母粥端了出来,又取了一碟子绿豆酥饼,半碗乌鸡三七汤,以及碟子小菜,两碟腌制的咸菜,三碟时兴的蔬菜清炒。 三个丫鬟服侍着宋观舟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外头天色也蒙蒙亮起,只听得房门开合声音,盼兰已经掀开了棉帘,迎接裴岸进来。 裴岸身形伟岸,只一进来,本还算宽敞的屋子顿时小了不少,“竟然是下了床,看来精神大好。”他言语之间,已落座在宋观舟对面,“昨晚忒的吓人,幸好如今无碍。” 见他入内,宋观舟根本没有那个起身行礼的意识。 如今,又见他说了些软话,只觉惊惧害怕,但面上不显,还是追问起来,“是谁要重罚我,可有说法?” 裴岸明显一怔,继而浅笑,“我同父亲二哥商讨过,这事儿实属误会,只是那仙大娘子忒的胆大,父亲已把她们撵出京城去。” “只是如此?” 宋观舟愣愣看向裴岸,后者面不改色,“……父亲知你这番受了大罪,很是委屈。京郊那处温泉宅子,母亲讨要几次都未果,而今父亲拍板,落到你这里。平日春秋冬夏,还能供些新鲜瓜果进来,若你嫌弃府中烦闷,我同你过去小住几日。” 呵! 这甜枣,下了血本。 老夫人讨要的宅子都舍得给了她,而眼前大半年不稀罕她的男人,也不得不献身。 宋观舟放下手中勺子,她十个指甲因为针戳数次,如今都布满淤血,原本饱满漂亮的指甲,如今个个黑红可怖。 “我不能再问了吗?” 比如是谁找来的颠婆子,比如是谁下令放走的罪人,这些都必须咽到肚腹藏起来的吗? 宋观舟一双明眸似藏着千万种情愫,此刻看向裴岸,裴岸淡下脸来,“此次是我护你不力,惹来误会,以后定然不会。”似乎想到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你若还有其他要求,只要不过分,也可提来,我尽量满足。” 只是这话说完,裴岸就后悔起来。 以从前宋观舟的性子,这会儿定然要闹到底,顺带提一堆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 宋观舟回了这句,又抬起勺子,有些费力的吃着剩下的餐饭。 阿鲁也从厨房提来裴岸的早饭,递给盼兰送了进去,裴岸吃得比宋观舟的实在,米饭肉菜,个摆满圆桌。 破天荒的他拿起公筷,与宋观舟布了一块火腿煨好的芦菔,宋观舟笨手笨脚用勺子掸了回去,“我不喜萝卜。” “萝卜?” 裴岸不解,“这是另外一个叫法?” 宋观舟愣住,“不然该叫什么?” “芦菔呀!” 宋观舟勉强接了过来,“眼花,看错了。”这要命的说法,她脑子是现代的,生活习惯也是现代的,怪不得古代人怀疑,几乎随时有破绽。 眼看着夫妻和睦,盼喜盼兰心头想着,恐怕不会再出事儿时,宋观舟抬首,“你刚才应承我的,可还作数?” 裴岸放下筷子,“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宋观舟嘴角上扬,“我身边的人都换了,如今荷花莲花且留着使唤,要补缺的……,请府里另外采买过来。” 什么? 盼喜盼兰一听,马上跪下,哭着哀求,“四少夫人,奴婢哪里做得不对,这次少夫人您受了罪,奴婢也挨了罚。”话音刚落,裴岸就冷冷看了过去,两个丫鬟眼泪挂在脸盘子上,再不敢哭出声来。 只是事关生死,眼泪还是忍不住汩汩而落。 宋观舟嫌弃吵闹,“她二人历来是伺候你的,只是我过门后,宋家顾不上我——,如今还给你。” 二盼一听,马上止住吟泣,看向裴岸,“四公子——” “好,那就打发出去。” 话音刚落,二盼就哭嚎起来,“四公子,且饶了奴婢这一次。”阿鲁闻音,带着两个婆子进来,提小鸡仔一样的把二盼提了出去,前后不过几息功夫。 裴岸看着面无波澜的宋观舟,竟然笑了起来,“还有旁的吗?” “暂无。” 宋观舟低下眉眼,艰难用饭。 许久之后又抬头,与一直在打探她的裴岸撞了个正着,“……她们……,罢了。” “想问什么?” 宋观舟嗤笑一声,摇摇头,“不问了。” 似乎是感谢宋观舟难得明事理,索性说道,“晚些下了值,我回房来歇。” 啥! 宋观舟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看着满脸惊愕的宋观舟,裴岸竟然笑了起来,他以为这女人是惊喜过度,不敢相信,于是含笑说道,“今晚我歇在房中。” 他娘滴! 呵——,鸡毛男人,凭什么他认为歇在自己房中是莫大的恩宠? 老娘不稀罕! 宋观舟刚要脱口而出麻烦你滚蛋的话语,身上的疼痛立马提醒她,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瞬间,她表情生硬,低下头拼命藏住眼里的厌恶,努力心平气和,“我身子未好,你平日里还有公务在身,住一块儿倒是不便宜,容我再养养身子。” 话音刚落,就听到裴岸舒了一口气。 靠——!大家彼此厌恶,又何必做戏? 第11章 如此对话之后,夫妻二人陷入尴尬,一个病弱吃不快,一个索性三下五除二,吃得七七八八,擦嘴之余丢下一句,我上值了。 带着阿鲁就出了门。 留下一桌子残羹冷炙,影响宋观舟胃口。 她索性也丢了勺子,表情回到恹恹之态,反观荷花莲花得知能在四少夫人跟前伺候,马上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少夫人且放心,奴婢姐妹二人定然尽心尽力伺候主子。” 宋观舟疲以应对,只说道,“我身边诸事,暂且你二人管来,来日这院里还得补上几个,到时候你二人要知进退,我不喜丫鬟婆子争风吃醋爬高踩底,你二人实心伺候,我自然不会薄待。” 如若两年后逃出生天,也会安排好与她有缘之人。 荷花莲花忙不迭的点头发誓,“奴婢二人得主子看重,定然不敢起那门子的外心。” 如此话来,宋观舟软了身子,莲花荷花扶着她上了床榻,却被她拦住,“与我洗头发,这几日实在难耐。” 小萧氏带着楚姑姑及贴身丫鬟桃枝、柳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炭盆子旁仰坐着的宋氏,长发落在身后,两个面貌蜡黄的丫头正抱着布巾擦拭。她浑身上下,换了素青色织锦交领上襦,下着绵缎金雀报喜纹间裙,内着同色垮裤。 脚上趿拉着宝蓝翻云纹高头履,整个人搂着个铜手炉,闭目养神。 只是她白皙颈项间,还是一道道青紫伤痕。 萧引秀微叹,如此出众的容貌,也不得裴岸宠爱,又有何用。 “弟妹如此闲情,想来是身子好转,可还有不适之处?” 宋观舟闻言,睁开双眸,瞬时星光熠熠,那张瘦削的鹅蛋脸,再憔悴也挡不住的风情马上铺满一室。尽管不想,还是勉力起身,依照着脑子里的记忆,行了个万福礼,“二嫂万福。” 萧引秀小步疾行过来,扶住她,“快歇着,哪里就要起身来,如此客气,真是不把我当一家人。”说完,又招了楚姑姑上前,打开她手上捧着的鎏金珐琅嵌石榴石首饰盒,“观舟且看过来,这是你二哥费心寻来,本是说献给母亲做寿礼,哪知她老人家嫌样式娇俏,特让我给弟妹你送了过来。” 楚姑姑已捧着首饰盒走近半步,宋观舟得以看了全貌。 虽说面上不显,心头却不得不说这古代富贵人真是舍得血本,也惊心制作精良甚是漂亮。 妆奁盒中躺着一支花丝金凤吐蕊钗,两处碧玉镶嵌蓝宝石华盛,一对碧玉耳坠,一对嵌珍珠宝石金手镯,一串嵌珍珠宝石金项链,精巧之余更添富贵。 宋观舟看完,伸出可怖的右手,轻轻覆下首饰盒盖。 “多谢母亲同二嫂一片爱护之心,只是观舟愧不敢当,上元一事本就是观舟失了分寸,带罪之身哪能受此恩赐。” 她纤手一推,婉拒了这些贵重首饰。 萧引秀柔声细语劝慰,“这次弟妹伤了身子,我既是管了内院,也有失察之嫌,这些薄礼不过是讨四弟妹你个乐子,如何就收不得了。” 只怕有命收,无命戴。 “是我闯祸,连累了二嫂,如今二嫂这么说来,我本就是心头愧疚,二嫂与母亲这般疼爱,我更是羞愧难耐,心意我领了,还请二嫂拿回去。”宋观舟推脱,最后露出手腕,上头可怖的伤痕,止住了萧引秀一心送礼的心。 她眼神微凉,“看来弟妹还在生我这个失职嫂子的气。” ……呵——! “那我留下这耳坠,二嫂也莫要寒碜我,这已是没脸了。” 宋观舟低下眉眼,似乎是无尽的歉意,说话间泪光点点,惹人怜爱。 萧引秀内心不齿,面上却还是亲姊妹的做派,“这对嵌珍珠宝石镯子也拿着,不然我定然不依。”二人推脱几许,眼见头发都要干了,却还是客套,最终还是宋观舟不敌萧引秀,又留了一对镯子。 二人看似亲密,又说了许多贴心话。 “老四若是还不回房来,你告诉我,我且打到他门上,真是瞎了眼,如此娇艳的娘子放着不管,却是流连那些秦楼楚馆,不成样子。” 宋观舟从头到尾低眉顺眼,“他自有章法,我身子不好,……不急。” “如何不急?” 萧引秀以过来人自居,“你也过门两年有余,是该养个孩子。这后院里烦闷,有个孩子胜过万事。” “四郎是同二哥抱怨子嗣之事?” “倒也不是,他如今二十有三,同辈之人不少都做了爹,心里定然是着急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脱口而出,“不如请嫂子掌眼,与他寻个妾侍回来?” “啊——?” 萧引秀瞠目结舌,以为宋观舟被仙大娘子跳神驱邪过了头,曾经醋坛子一个,如今却又过分大度,她一把拉过宋观舟的手,却不小心牵动了宋观舟手腕上的伤,在她倒吸一口气时,萧引秀也憋着一口气。 “你这是……,往日舍不得老四,如今又要给他纳妾?” 宋观舟暗道糟糕,马上反应过来前后人设不对,索性牵起袖口,掩眼拭泪,“二嫂不知,就四郎那等人才样貌,我如何敢独占独宠,凭的还让他嫌恶我,只是纳个他喜爱的妾侍进来,我也能日日里看着他。” 噗! 吐血! 宋观舟恨不得马上把萧引秀撵出房门,别再让她说这些昧着良心的话语。 萧引秀满脸同情看着她,长得漂亮又如何?拢不住夫君生不出嫡子,往后再多风光,也盖不住她的忧愁。 她叹气连连,“好妹子,你呀,就是鬼迷心窍。爷们喜爱温柔小意,这房中不过你夫妻二人,你多与他服软,拢着先生个嫡子出来,至于妾侍丫鬟的,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男人纳妾的心,拦得住吗?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她与裴辰,从头到尾就安分了个月,知道她有了身子,房中几个姑娘立马就被沾了身。 哭闹何用? 还不是得上些手段,听话乖巧识时务的就多留几日,如若那沾了点爷们恩宠开始翘尾巴的,看她不打死发卖。 宋观舟假意咳嗽起来,实则也确实疲惫,挣扎着委屈道,“那朱宝月身份低贱,不然我这院子里收出一间两间的厢房,倒也能安下她,省得四郎日日里往那满月楼跑。” ——宋观舟,你真是大方! 萧引秀只怕再说几句,自己就被气死,这是驱邪驱过头了。 “一个妓子,哪能脏了府上门槛,这话你万不可再说。” 直到送走主仆众人,宋观舟才冷了面容,蜷缩在床榻上,欲要睡去。 孙琳这会儿也从厢房进来,看她面朝幔帐躺下,小声问及荷花,“少夫人今日如何?”一大早,她就听到了正房里有些动静,本要来探宋观舟身子情况,却看到裴岸和世子夫人前后入院。 她只能静坐客房,直到正房清净,世子夫人离去,她才走了进来。 宋观舟听到她来,艰难起身,孙琳见状一步上前扶住她,“少夫人且慢些。”待宋观舟坐起来,靠在软枕上才松了手。 “多谢你,孙姑娘,这几日定然辛苦你了。” 荷花搬来黄梨木鼓凳,孙琳落座在床榻跟前,“少夫人说的哪里话,且不说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到底也是少夫人心底孤勇,闯出生天。” 这几日凶险程度可见一斑,不过此刻看来,倒是往好了来。 这句话说到了宋观舟心底,她噩梦连连,仿佛是另外一种昭示,告诉她只能在这里苟活。 寻死的心,随着越来越艰难的活着,更没有那么勇敢。 “孙姑娘客气,宅心仁厚救死扶伤,令人钦佩。” 孙琳连呼不敢,又说了宋观舟身子的情况,“身上有几处鞭痕太深,恐会留疤——”话到此处,宋观舟低垂眉眼淡笑起来,“无妨,能留条性命,已是我那仙去的父母在天保佑。” 权贵之家,孙琳也是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主子奶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她遵照父亲叮嘱的少言多看,但还是安慰起来,“其他伤口看似可怖,却不碍事,只是甲盖的话,手上需三四个月,脚上要更长一些……” 宋观舟伸出双手看了看,心里嘀咕,原来她也能做红岩的江姐。 想到此处,眼眶湿了起来,现代社会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害,来到这里不过两日,就受了大罪。 可惜,无人依靠,只能咽下委屈,接受国公府的“封口费”。 孙琳的到来,也意味着换药。 昨日里锅上的棉布,今日又与血肉粘在一处,换完一个脚趾甲,宋观舟已经大汗淋漓。 她咬着唇,再疼也不呻吟半句。 荷花莲花于心不忍,劝道,“少夫人,您若耐不住就喊出来。” 宋观舟抹了把汗,虚弱摇头,“喊了更疼。” 喊给谁听? 跪断腿时哭喊了几声,换来了什么,她此生铭心刻骨。 此刻,国公爷裴渐提着鸟笼子,哼着小曲儿打韶华苑门口走过,旁边芳姨娘并几个丫鬟婆子抬着火盆、茶具,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往梨园走去。 “芳儿,你昨日去探老四家的,如何?” 芳姨娘年岁二十三四,样貌倒不算是什么大美人,却胜在小家碧玉,性子柔和。 “回老爷,昨儿去看且在睡着,身上看不着,但脖颈上倒是挨了好几鞭,好端端的肌肤之上,一道道青紫,看着渗人。” 裴渐高高瘦瘦,虽说年过花甲,却耳不聋眼不花,背直腿健,看上去比实际岁数怕是小上个十来岁。 “唔!看来是受罪了。” 芳姨娘杏仁一样的眼睛,锁住春水,温柔欲滴。 “老爷,不瞒您说确实是受了罪。”说着伸出燃着千层红的纤纤玉指,“十个手指头都是针眼儿,奴家去看时,那手指甲盖上都是青紫,孙姑娘说那是淤血。至于脚上,甲盖都背拔了,啧啧,也是四少夫人能忍,若是奴家怕是哭喊得不行。” 裴渐面上肃穆,微微叹息,“若是再不识相,往后比这更为凶险。” 芳姨娘不解,歪头娇憨说道,“应该不敢了,吃一堑长一智,四少夫人历来聪慧伶俐。” “小聪明罢了。” 裴渐带着一干奴仆美人,远远走去。 第12章 孙琳这个姑娘是讨人喜爱的。 她自幼跟随父亲上山采药,下山炮制药丸,近两年也跟着巡诊,说到这里,她有几分羞赧,“这世上医娘不多,加之女子大多足不出户,不得病人首肯,找我来瞧病的人除了烟花妓子,也就是寻常穷苦寡妇之类的。” 上手经验不多。 “孙姑娘莫要气馁,男女并无不同,男子能成一方扁鹊,那女子也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这世道,男人做主,哪里容女子更为聪慧。” 孙琳闻言,惊得抬起头来。 “少夫人此言甚为大胆。” 宋观舟怔住,继而冷笑,“如若女子也能独户,且不说科考,并是寻常事务,若能不加以限制,怎知女子做不到?” 莲花荷花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挨过来小声劝说,“少夫人莫要如此说来,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有心无心的传扬出去,恐怕又有人来贬损您。” 自上元闹剧后,不说街道巷子里的闲言碎语,只说这国公府的犄角旮旯,莫不是对四少夫人的看不起。 宋观舟抬眸看向两个丫鬟,“旁人说我两句,倒也无妨。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人人喜欢。” 孙琳也不敢再引着她说话,生怕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三人哄着宋观舟睡了下去,宋观舟自然知道她们害怕听到这些话语,自己也明白说出来不妥,可偏是憋不住,只能一吐为快。 吓坏了三人,她失笑躺下。 裴岸今日?值早了些,打马回府刚要下马,就看到一顶青头红身四人小轿定在门旁墙边,两个丫鬟看了他来,就同轿子里的人报了声信儿。 片刻,轿帘掀开,下来一披着大红缎锦斗篷的女子,本还昏天暗地,却因她的出来,让天地间都明媚敞亮起来。 “季章,未下帖却上门,甚是冒昧。” 裴岸打马走过来,到金拂云跟前下了马,“无碍,拂云此番前来,有何要事?不如进府来说。” 金拂云有些为难,“大正月的,我这不请自来已是不妥,再入门叨扰,就更为失礼。左右我说的事儿也不紧要,只是耽误你一会儿功夫,不打紧?” 裴岸左右环顾,暮色将近,这片儿住的无不是达官显贵,来往之人倒也不多。 “你说,何事?” 金拂云略微思索片刻,才掩口浅笑,“我这也是匆忙入京,身边所带之人本就紧缺,今日里喊了许娘子去,本说采买几个丫鬟婆子,却听得她说公府上午放了一批丫鬟出去。” 裴岸嗯了一声,剑眉大眼,毫不避讳,“伺候内子的几个丫鬟,属实不利落,挑唆主子荒唐行事,这般丫鬟我府上自然留不住。” 说完,看向金拂云,“不知你的意思是——” 金拂云身姿端庄,行了个万福礼,“我看到盼喜盼兰也在其中,那两个丫头大小陪你一块儿长大,如今怎么就这么狠心——” 这已不是印象中的裴岸。 往昔三世,从不曾有过忠心耿耿的盼兰盼喜被发卖,还是为了宋观舟那样德行不好的女人。 她晌午看到哭成泪人的盼兰盼喜,大惊失色。 这才赶紧乘轿过来,等候?值的裴岸,一问究竟。 裴岸怔了一下,“不过就是几个丫鬟,我叮嘱海叔不往烟花之地而去就是了。 听到这话,金拂云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克制住激烈的情绪,轻声说道,“那盼喜应是家生子……” “既是家生子,自小熟知府上规矩,内子性格冲动,这丫鬟包藏祸心,存心挑唆怂恿,我那愚笨的夫人也没个脑子,听到什么也不想,啥事儿都敢去做。长此以往,恐怕要酿成大祸,就这上元节扰了宝月姑娘,早不是第一次。” 金拂云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脸色甚是不好。 勉力笑道,“那如何是好,我原以为是有些误会,到做主留了盼喜盼兰,见你这么一说,恐怕是留不得了。” 裴岸不置可否。 “你若是喜欢就留下,左右不过是两个丫鬟而已,既然从我府上出去,后头也与国公府无关紧要。” “多谢季章,既然如此,那容我再想想。” 孤男寡女,也不好得多说,金拂云依礼告退,阿鲁跟着来牵马入府。 因金拂云这么一出,裴岸随口问道,“阿鲁,少夫人院中的丫鬟全部打发出去了?” 阿鲁早跟管家裴海了了此事,于是回话,“除了两个家生子,年岁尚小,海叔禀了世子夫人,容她老子娘来领走教导,后续不得再入二门以内。还有茴香、香兰得了家中之人来赎,海叔倒是让她们原卖身银子赎了出去,就当是主子恩典。盼喜盼兰并另外两个丫头,送了许娘子那处。” “那采买之人呢?” 阿鲁利索回答,“许娘子说这些时日倒是没什么好的,让我们再等日去,她说从锦城那边要来十来些婆子丫头,听说原先也是服侍大户人家,只是后来主家没落,三番四次转卖过来。” “寻些干净的来,到了时与我提前招呼。” 阿鲁连忙应了个好。 心里却纳闷起来,这采买丫鬟婆子,本该是世子夫人来操心,如何到了四少夫人这头,四公子就要亲自上阵。 ——是要寻个干净的……做屋里人? 阿鲁以为自己意会,晚些还故意跑到裴海屋子里禀了明白。 裴海一愣,“四公子的意思?” “是啊,他同我这么说的,寻些个干净的,人来时招呼他一声,这不就是要亲自掌眼嘛。” 裴海左眼尾处有个一指长短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有些面相凶狠,但往来之中,他性子敦厚,沉稳聪慧,这么一愣,阿鲁拍上了胸脯。 “真的,海叔。” 裴海撵了他,“去去去,真是胡乱说话,四公子什么样儿的人,他性情高洁,能要这些地方来的?只怕是让你找身家过往清白些,让四少夫人好使唤而已。” 阿鲁满脸坚定,“海叔,是你想岔了。” “哼!快些回去,少在这里插科打诨。”裴海如今四十有余,看着裴岸长大,什么心性,他门儿清。 这府上啊,几个姑娘不用多说,只说国公爷膝下四个儿子,前头两个嫡长子、嫡次子稀松平常,真要说人中龙凤风神俊雅,三公子和四公子不分伯仲。 只是可惜,三公子陨落在即将升起的时候。 不然,国公府定然一门两进士。 叹息之余,还是关上门歇息,这府上风云,数十年来何曾歇过? 第13章 裴岸没有犹豫,往韶华苑走去。 今日孙琳见宋观舟好转太多,索性辞别出府,原先韶华苑中的丫鬟婆子撵走之后,看上去空荡荡的。 莲花从正房出来,欲要去厨房提热水,看到裴岸的身影,马上过来请了安,裴岸立住脚步,“少夫人可有歇下?” “倒是才醒来没多久,精神好了许多,正在看书。” 裴岸撩起衣袍,进了正房,窗下炕床之上,宋观舟青衣乌发,倚着软枕正在看书。 见他掀帘而入,眼神里有些不喜,转瞬即逝。 “今日看上去大好,晚饭可曾用了?” 这些对话,尴尬的脚指头都快抠不住地板,宋观舟垂下眼帘,微微摇头。 “那让小丫鬟把我的饭菜也端了过来,咱一同吃。” ——不怕食不下咽? 宋观舟未置可否,一张脸面对着手上的书。 裴岸两句话得不到一个字儿的回应,心中叹道,这女子真是气性大,正要再劝慰几句时,外头传来荷花的声音,“芳姨娘——” 芳姨娘身姿袅娜,穿着滚毛厰衣,头上倒是素雅,金簪不喜,只有玉簪玉钗,她探头问了荷花,“你家少夫人可起了身?”荷花往里瞧了一眼,实心眼说道,“四公子与四少夫人正在说话,容奴婢进去禀报。” 芳姨娘边上的金珠正要叮嘱几句,裴岸从里面出来,“芳姨娘,往里请就是。” 而今,国公爷跟前就这么一个姨娘伺候,颇得裴渐喜欢,满府上下倒也给她几分薄面。 “奴家见过四公子,国公爷遣了奴家过来送些物件,还望四公子原谅奴家叨扰之错。”芳姨娘一边行礼,一边说了来由,才带着金珠随裴岸入了房。 见宋观舟时,姿态很低,半分不因为宋观舟做了那些失格的事儿而少礼。 “四少夫人精神较昨日好了些,真是喜事儿。” 原来古代的妾侍,是这个样子。宋观舟不经意上下打量芳姨娘,最后目光落在那年轻软糯的脸蛋之上。倒也不是多么的惊人绝色,却很是温柔可人,尤其是粉白透红的脸蛋儿,像夏日的仙桃,诱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有劳芳姨娘探望我几次。” 芳姨娘半身侧坐在鼓凳之上,窈窕身形娉婷顺和,满眼欣喜看向宋观舟,“四少夫人太过客气,正好四公子也在。”一旁的金珠听到这里,双手奉上扁平长方小漆盒。 “这是京郊的温溪山庄,老爷说了这宅子不大,胜在依山傍水,又有热汤泉,倒适合四少夫人养身子。索性就把这地契房契的,让我一并送了过来。” 说完,就从金珠手上拿过来双手奉给裴岸。 裴岸打开,拿出几张单薄黄纸,上下翻看后递给宋观舟,“父亲怜爱之心,待你身子好转,我同你去给他老人家稽首叩谢。” 宋观舟愣了一下,“你收着就是,劳芳姨娘同父亲说声孩儿多谢他原谅儿媳愚笨无状,待身上伤势好转,行走方便时,定然亲自去拜谢父亲。”什么房契地契,她如今跟裴岸绑在一处,拿上也无宜。 何况,身家性命更为重要。 裴岸笑了起来,“芳姨娘送来,你自是收着。父亲点了名给你,这契书上都更了名号,往后我还得依仗你,才能去温泉庄子里耍上一耍。” 原来如此。 宋观舟垂下眼眸,“如此贵重,且放在你那里,我这院子里如今就两个丫鬟手脚忙乱,待补上了使唤的人你再给我。”当然,你不愿意给,我也不会要。 芳姨娘笑意吟吟。 “四公子同少夫人夫妻情深,这物件儿也不必推脱,只是奴家这里厚着脸皮同四少夫人讨个恩典,来日夏至秋分时,定然要带奴家也一块儿去一次这庄子,让奴家也涨涨见识。” 宋观舟自然应许。 芳姨娘不过是半个主子,历来最会察言观色,如今看到夫妻二人经历此事,有了更大的隔阂,也不便多说多留,关切了几句宋观舟的身子,就行礼告退。 待主仆二人出了韶华苑,金珠才低声说道,“传闻倒是真的,四少夫人跟四公子之间有了间隙。” “哎,差点性命不保,在生死之间,夫妻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芳姨娘行走在青石小道上,春风袭来,还带着寒意,金珠叹道,“我听说——,老夫人起了杀心。” “住口。” 芳姨娘停下脚步,狠狠的吼了金珠。 金珠赶紧住嘴,声音压得更低,“本来老夫人就不喜四少夫人,往日里国公爷拦着,四公子心软。这回上元一闹,老夫人自然不肯饶了她。” “你少说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你我如今在老爷跟前,远离了那些是非,倒是莫要再牵扯进去。” 金珠忙不迭地点头。 “我自然知道,也只是同姨娘你说一声,这府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好了,金珠。” 十七八岁的金珠满眼含泪,“不如姨娘再去求求老爷,我听说惠安堂的周大夫最擅千金之方,请他瞧瞧,兴许就能怀个一儿半女。”男女姑且不论,国公爷一日老过一日,风华正茂的芳姨娘孑然一身,膝下若有个孩儿什么的,也好过孤独终老。 “罢了。” 芳姨娘轻轻回握搀扶着她的金珠,“我身子早被药坏了,不然如何能在老爷跟前一枝独秀。” 金珠抹了眼泪,委屈道,“二老爷那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如何老爷这边就不能了。” “三公子那般聪慧,芝兰玉树不也折了?” 芳姨娘迟迟看向远处涧水房的地儿,眼里涌起水雾,“那般人物不争不抢,却得了那样的下场,我并是豁出去生养一个,不过是十年二十年后,死在我跟前,既如此……还不如不生。” 说到这里,再忍不住。 袖口拿出罗帕,呜咽起来。 主仆二人立在墙角槐树下头,一时迈不开脚步往前而去。 金珠心头更为凄凉,“四少夫人没了娘家,又不得四公子喜爱,这两年里横冲直撞,还不是因为没个孩儿傍身。年少新婚,却被四公子冷待了大半年,要说四夫人的容貌才学,旁的有几个比得上?不也如此被磋磨,我看她那乌青的指甲盖儿,但凡四少夫人有个娘家,宋大学士还活着,哪里会吃这个苦头。” 往日鲜活的四少夫人,如今像朵萎靡的花儿。 她倚在软枕上,面上清冷,京郊的宅子何等值钱,在没有什么陪嫁进来的四少夫人跟前,形同无物。 芳姨娘与金珠形同姐妹,金珠这一番话,她岂有不知…… “罢了,活一日,是一日。” 这府里,能活着就不错了,岂能肖想旁的——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上了绕山小径,正要进国公爷的院子时,樱枝带着小丫头走了过来,远远就招呼起来,“芳姨娘且留步。” 金珠一听,身子抖了一下。 主仆二人避让不得,只能笑意相迎,“樱枝姑娘是来拜会老爷?” 樱枝打发小丫头往前自行走去,“芳姨娘,金珠,老夫人心口有些寡淡,我让小丫头们去采点桃枝新芽,明日里揉在面团中,做些面浆子顺顺气儿。” 如此。 芳姨娘指了正贤阁,“老爷书房背后有株桃树,这两日迎着南风,倒是起了些芽子,不如明日我摘了送些过去。” “芳姨娘说的哪里话,老爷园中的花花草草,自是留着赏看。”樱枝自然不敢应承,倒是吩咐起来,“明日正月二十一,老夫人最喜芳姨娘一手小楷,月底就出正月,老夫人让芳姨娘抄写十遍无量寿经并金刚经,以供神佛。” 芳姨娘微叹,“老夫人不嫌弃奴家这手字,奴家定然不负所托。” 樱枝看着软糯可欺的芳姨娘,叮嘱道,“那就有劳芳姨娘,三日之后,奴婢一早来取。” 金珠惊诧失声,“樱枝姐姐,只是三日,姨娘不眠不休怕是也抄不出十遍——” “芳姨娘天资聪颖,金珠姑娘莫要小看。” 樱枝行了一礼,追着暮色中的小丫头而去,剩下金珠气得跺脚,“老夫人真是敢……真是太敢了!”如此欺辱,让人怎么活,三日两日,不是抄经就是女红,绣花绣得眼睛都快瞎了,这老夫人还是不肯放过。 芳姨娘惨笑起来,“如若我真有孩子,那只怕比如今还艰难。” 金珠扶着芳姨娘入了正贤院,“不如我们禀告老爷,让老爷知道她私下如何待你。” “不——” 芳姨娘螓首微摇,“四少夫人比我如何?” 金珠一愣,“这……” “是不是比我家世好,容貌佳,又嫁给老夫人嫡亲的儿子做妻,老夫人想要她的命,老爷难道不知?” 金珠不解,“老爷……知道?” “自然知道,四少夫人命大,四公子虽说不喜她,但也没有草菅人命,老爷思来,才舍了如此贵重的宅院,就是为了安抚四少夫人。”芳姨娘泪光点点,“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妾侍,主母漫说打骂,就是撵了出去,老爷不过就是斥责几句主母善妒罢了。” 老夫人再是品行不端,行事狠辣。 那又如何? 她生了国公府的世子爷,也生了四公子这样的及第进士。 区区四少夫人都不在她眼中,如今的自己又哪里敢忤逆?况且,国公爷更喜欢妻妾和睦,妾是万万不能忤逆主母。 听到这里,金珠又忍不住拭起泪来,“刚去看了四少夫人,心里还可怜着她,如今想想你我……” “罢了。” “这府上,老夫人待我已是好上诸多。” 比起沁姨娘母子,至少留了性命。 第14章 送走芳姨娘,莲花与阿鲁提着四公子夫妇二人的晚饭走进来,在圆桌上摆了齐整,裴岸看了两碗盛好的米饭,反问道,“你不再吃些软糯易克化之物?” 莲花同荷花扶着宋观舟慢行到桌旁。 “想吃这些。” 她点了两盘猪羊肉,又要了两碟子清炒瓜蔬,反观裴岸,大同小异。 只是多了个汤菜,二人坐落,南北相对。 满桌除了汤匙碗筷之声,莲花荷花都出了内屋,满室唯有夫妻二人,尴尬之余只有沉默。 裴岸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宋观舟,想着她如今沉默,多是此回罚的重了些,索性拿起勺子,舀起七彩珍珠丸子,往宋观舟的汤碗之中布下。 “你这院子里,没个婆子姑姑的,丫鬟们也没个章法,许娘子那边回了话,说再歇日,领了人来,我正逢旬日休沐,与你一同挑拣。” 宋观舟放下筷子,“在我身边补缺一事,二嫂子不管吗?” 毕竟她才是管家的。 裴岸呷了口汤,“往后放了官,你也是要同我出京赴任,这内院的家你早晚要当,不如现在学着些。” 而今是裴岸在翰林院刚好两年,最迟再过三四年,定然要领了官位出京。 宋观舟想到原着里,裴岸是这么行走高升,只是,与她何干? “你还得在翰林院二三年?” 裴岸点头,“最迟三年。” 他有雄心壮志,自是步步为营,先是在翰林院里编修读写,年后再到地方为官,之后寻求机会,节节高升。 谁料宋观舟听了这话,没有半分喜悦。 她心中想着,年后的事情,自己早被收监问斩一命归西,哪里还有后头管家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推脱道,“我在父母跟前,娇养宠爱,父亲后宅干净清爽,母亲也没有学会大户管家的本事儿,我就更不用提,愚笨也无手段。管家一事,我哪里能担得起来,以后若有能耐的妹妹,且交由她。” 什么? 裴岸只觉得听错。 宋观舟往日里最紧着他,如今全然心死,如若没有听错,是要与他娶个二房? 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汤匙往碗里重重一放,看向宋观舟,“这是看上谁了,要娶进门来给我做妾侍?” 发脾气? 宋观舟无动于衷,努力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才轻轻放下碗筷,直视裴岸,“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昨日里我同二嫂子提过宝月姑娘的事情,她身份低微,不太能够进府。” “宋氏!” 男人立时起身,高大瘦削的身子,让他有足够的资格俯视宋观舟,奈何女子也不惧怕,仰视之中,全无退怯。 “我给你的脸面是足足的,你说要遣了这一屋子的丫鬟,我也由着你。如今怎么还是死咬着不放?” 宋观舟冷眼看他,剑拔弩张之际,她摸到了身上的伤痕,低下头来。 “你若不要宝月姑娘,今后我便不再提她。” 言语平淡,似乎在说,这道斜阳煨倭瓜不喜的话,下次不上桌就是。 却不知,这般更惹得裴岸生气,在他眼里心中,此番自己给足了宋观舟体面,奈何宋观舟醋罐子时不时的拿出来撒一撒,满屋子酸味,几个男人能受? “宋氏!你便是这么对待自己郎君的?” 宋观舟眉眼低垂,乌发玉簪,挽在头上,只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以及上头还是青紫的伤痕。 “裴岸,我有名字,父亲母亲翻遍诗书,取自湖畔观舟晚霞胧月,舟横清波映星河,我不只是宋氏。” 听到这话,裴岸怒极反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宋氏,你就是死了,那灵牌上头也只能写个裴宋氏。”裴岸心头气急,“怪不得父亲罚你抄那女三书,三从四德你是置之不理,在这院落里,如若我真是不管你,你以为自己能有如何作为?” 只怕三餐饭食都有人苛责薄待。 宋观舟听完这几句男权宣誓,并无懊悔。 “你既是知道,不也晾了我大半年,裴岸,我知你心中早已无我,既如此,也不必如此施舍些薄情予我。” 二人争吵,莲花荷花两个丫头在外屋甚是担忧。 莲花看着站在檐廊下头的阿鲁,大着肚子上前问道,“阿鲁兄长,四公子同四少夫人拌嘴,如何是好?” 阿鲁摇头。 “听着就是了,如要差遣,你们再听宣进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劝架什么的,阿鲁摇头,“主子自有章法,且候着。”说话间,里头裴岸的声音不断传了出来。 “施舍你?我散了值什么应酬都不管不顾,奔回来是为了什么?” 宋观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愠怒的男人,“裴岸,何必为难自己。” 裴岸一听,更是心头极其失望,甩袖冷笑,“宋氏,如若我真的厌弃你了,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你知道吗?” “无子、凄楚,如若碍了事,再请那群颠婆过来驱邪跳神。” 裴岸猛地伏下身子,一把抓住宋观舟纤细的手腕,这一抓,自然是牵动满身伤口,宋观舟生理性的呼痛,裴岸却不以为然。 他冷冷的看向宋观舟,“无子,我是能休了你的。” 眼见宋观舟又要呛声,裴岸先声夺人,他浓黑剑眉与大眼里全是盛气凌人之状。 “妄说你不惧怕,宋家无人,你那养兄早遁迹江湖,杳无音讯。这世间,没有女户之说,把你休了,只要让你孤身,就是路过的下九流,也能把你抢了卖掉。” 他言语清冷无情,宋观舟疼痛之余,喃喃问道,“朝廷不让女子立户?” 裴岸猛地丢开她的手腕,重新站直身子,“那是自然,你愧对岳丈,他藏书万本,你却只读些淫词艳句。” 宋观舟微叹,还沉浸在不能立女户的打击之中。 片刻之后,莞尔一笑,甚是凄艳,“裴岸,兴许在你休我之前,我就失了这条小命。” 裴岸胸口郁结重重,只觉宋观舟疯了,他再无心思用饭,满面寒霜,“罢了,果然是愚昧之人,且如你所愿。” 说完,再不看宋观舟半眼,甩袖而去。 阿鲁看到裴岸满脸怒色出来,也不敢多问,只小跑着才跟上大步离去的裴岸。 反观莲花荷花,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唯唯诺诺送走了裴岸,马上跑回内屋,却看到宋观舟正慢条斯理的喝着汤。 “少夫人……” “无碍。” 晚间,宋观舟扶着莲花缓慢行步时,荷花从外面小跑进来,“少夫人,盼喜的老子娘来了,正在外头啼哭哀嚎,说是要少夫人……您给个说法。” “说法?” 宋观舟不解。 莲花连忙补了几句,“盼喜是府里的家生子,说她老子娘在庄子上做活管事儿,先前还是得老夫人赏识。如今盼喜被发卖出去,恐怕是这家人不服。” 宋观舟了然。 转而看向荷花,“你出去打探一番,为何府上无人来管,任由这家人来我院门跟前哭闹。” 荷花领命而去。 哪知刚开院门,盼喜的老子娘并兄长嫂子顺势挤了进来,口中大呼,“四少夫人,盼喜事事都听您的,您如何就舍得把她卖了出去——” 哭嚎到正房门口,几个人倒是有些眼色不敢擅闯,只是身形一歪,全部倒在石阶上头廊檐下面。 “四少夫人,我那混子丫头再不济,也是处处想着您的,如今怎地就不管了她。” 呼天抢地,闹成一团。 韶华苑里本就是主仆三人,其中一个重伤不能行走,另外两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顶不了什么事儿。 着急莽荒,呼喊拦门,这一来,乱上加乱。 如此闹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旁人来进来瞧瞧。 宋观舟起身,让莲花扶着自己出了房门,盼喜的老娘扑了过来就泪涕四飞,欲要抱住她的腿脚,莲花这会儿拿出粗实丫鬟的能耐,一脚踢了过去。 “休得碰了少夫人的伤!” 第15章 “少夫人,您好狠的心啊。” 一家人哭倒在地,却悄无声息把宋观舟莲花团团围住。 宋观舟冷笑起来,“我这院落可是二门之内,如若我没记错,你几个仆从不过是外院庄子上的,两个外男并两个颠婆,大晚上潜入我这门前,是要杀人还是越货?” 什么? 盼喜的老爹愣了一下,继而又跳了起来,“少夫人是主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听主子的话,可没道理我家的丫鬟平白无故就卖了出去,这不是寒了我们这些跟着老爷夫人多年的心嘛!” 避重就轻。 荷花这会儿也跑出去,本是要去寻裴海的,半路上却遇到了刘二,她曾是跟着刘二丧去的桂花嫂子做活计,这会儿也顾不上合不合适,拽住刘二的袖子气喘吁吁的说道,“盼喜家娘老子来韶华苑大闹,院中这会儿只有四少夫人并莲花,抵挡不住。” 放肆! 刘二脸色一变,“张庄头不是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吗?如何能进二门!?” 荷花跺脚,眉宇之间都是慌张,“二叔,你快去拦着些,别让那些浑人伤了四少夫人,她浑身是伤,碰到哪里都会要命。” 刘二赶紧点头,往一旁小门跑去。 “你去禀告四公子,我去喊上几个婆子做帮手。” 终究是女眷后院,刘二吩咐荷花,这夜色漫天,荷花摸黑循着小路往外院裴岸的书房里奔去,一路上看不见路,摔了好几次。 刘二招呼了几个膘肥体胖的婆子也来到韶华苑,幸好只是围住宋观舟哭闹。 “大胆,张庄头你这是擅闯主子后院,怕是不要命了?” 盼喜的老子一身短衫裆裤,胡乱裹了外袍,这会儿一听刘二来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二管事,小的们也只是来问问少夫人,如何就把我家喜丫头发卖出去——” 刘二一招呼,几个婆子就把张庄头家的几口人推搡开来,宋观舟和莲花这才得了些自由。 “四少夫人,可被吓着?” 宋观舟缓缓摇头,看着刘二,“你是——” 刘二躬身答道,“小的在外院管些车马事儿,荷花那丫头刚到二门处遇到我,说了少夫人这边有贼人来扰,我并带着几个婆子赶了过来。” “海叔呢?” 宋观舟从记忆里翻出这国公府的大管家裴海。 “小的已遣人去叫海管家了。” 话音刚落,裴海带着个护卫走了进来,盼喜家老娘一见,上前跪倒就哭,“海管家,盼喜那丫头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哪里就到了要发卖出去——” 裴海左脚一挑,硬是把这肥壮婆子挪到一侧。 这才来到宋观舟跟前,莲花搬了个交折木椅出来,安顿宋观舟坐了下来。 “少夫人可有受到惊吓?” 宋观舟杏眼明眸,看向裴海,“海叔,这几人是府上的?” “是,原先少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盼喜的娘老子并哥嫂。”裴海躬身答道。 “是在外院做事?” “回少夫人,除了张庄头带着儿子在庄子上,盼喜娘同嫂子在外头厨上做活。” 宋观舟看着后面跪倒的四人,“这一家子发卖出去。” 啊? 这个转折,不止在场的裴海措手不及,连刘二一干人都目瞪口呆,盼喜一家人更是惊诧起来,正要哭闹喊冤时,裴海抱拳说道,“四少夫人,府上有府上的规矩,这一家人今日擅闯内院也是触犯了府上规矩,自然逃不了重罚,只是发卖出去——” 他话到此处停住。 宋观舟不以为然,只看着汩汩落泪的盼喜老娘与嫂子,“我连你们都发卖不了,如何发卖旁人,你们寻冤报仇,却是寻错了主。我这里门庭冷落,你们却能摸黑进来撒泼打滚,真不知这府上内外,多少人纵容协助尔等。” 带着导航,黑灯瞎火的未免能如此精准定位。 裴海听到这话,身形微愣。 继而转身,眼神凌厉的看向张庄头,“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老张头脖子一缩,“丫头没了下落,我们一着急就从西边兰园的垂花门进来。” “在府上多少年,难道你不知道无故入后院实乃大罪吗?” 眼看着裴海要在韶华苑行审问之事,宋观舟出言打断,“海叔,问责之事你着人带下去再说。”她再愚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不至于看不出来故意有人怂恿这家人来闹事儿。 问责问责,问来问去,要么就是她那个慈眉善目一心向佛的婆母大人,要么就是笑里藏刀的世子夫人,谁敢真来担责? 想到这一处,她表情厌烦,让莲花扶了她进去,多一眼都不想看这场闹剧。 裴海也是麻利之人,一会儿功夫就把几个人带走。 荷花抹着眼泪回来,正好遇到撤回来的刘二,她赶忙抹了眼泪,担忧问道,“二叔,你怎么就回来了?” “没事了,裴管家过去带走了闹事的人儿,你快些回去。” 韶华苑如今发卖撵走大量丫鬟婆子,内外空荡荡的,看着宋观舟不良于行,想必涧水房里吃了不少苦,看着荷花一人,忍不住问道,“四公子呢?” 一提四公子,荷花的眼泪就软了下来。 “四公子让跟前的阿鲁去找裴管家,他吃饭间跟四少夫人拌了嘴——”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刘二也知。 他叹口气,“你如今到四少夫人跟前,少说话多做事,四少夫人心地善良,旁的人说她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总归听她话就是。”宋观舟予他的恩惠,当牛做马都还不上。 只是他人卑言轻,帮不上四少夫人什么。 嘱托荷花的话儿说完,他摸黑回了自己的房中,荷花点点头,继续往韶华苑走去。 待入了房门,原本还想禀报宋观舟,却被莲花做了个噤声之状,她望过去,只见宋观舟已安顿上床,借着昏黄烛火正看着书。 莲花悄无声息把荷花拉到厢房里,看着她左右无人,“四公子没来?” 荷花摇头。 “四公子让阿鲁去寻裴管家。” 莲花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没跟四公子禀明情况,如此要紧之事,他——” 荷花有些难过,低垂着脸,“四公子原先听我说完,只说是四少夫人胡来,什么谎话都敢闲扯,倒是哭着说了确实有人闯到院里来围着四少夫人不放,他才信了一半。” 那番冷漠态度,荷花说起来还觉得委屈。 “莲花姐姐,这事儿我觉得后怕,往日你我在二门外打杂时,这内院哪里是说进就进的,盼喜娘老子们,浩浩荡荡就进来,定然是有人指使。”其针对之人,必然是四少夫人。 莲花比荷花大一岁,懂事也多。 她看了看内屋方向,微叹道,“你我尽心伺候,至少四少夫人不曾为难过我二人。” 荷花连连点头。 “我来的路上二叔也这么说的,他说四少夫人心好,我们跟着不会有错。” 至少两小个也明白,如四公子真对四少夫人厌烦嫌弃,未来这院子里只怕也没那么风平浪静。 阿鲁来寻裴海,扑了个空,抓着旁的小厮一问,“海叔,在那处柴房呢。” “是谁来闹事?” 阿鲁是裴岸跟前随侍多年,小厮也不敢懈怠,只挠着头说道,“说是盼喜姐姐家的娘老子闯到了韶华苑,追着四少夫人要个说法。” 如此大胆?! “可不就是,海叔带着几个护卫哥哥,如今在柴房里审呢。” 阿鲁听完,抬脚而去。 所谓的柴房,只是个称号,全府的碳柴都存放此处,有个小院子。 待他进去,里面火把烧得噼里啪啦响,倒是亮如白昼,张庄头几人跪在跟前,这会儿也知道害怕,磕着头求情。 裴海脸色铁青,“是谁指使你们如此大胆?” 张庄头同老婆子对视一眼,也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求着饶命。 裴海怒极,“盼喜是家生子,我倒是想让你们来领回去,可你们拖拖拉拉,不以为然。等撵出去了,又来胡闹!” 张庄头哀嚎起来,“小老儿以为只是主子气急,想来无事,哪里想到赶过来时,老婆子才同我说,盼喜丫头已经被发卖出去。”往日还得府上主子喜爱,后头犯了错撵到庄子上,至此,除了盼喜能到四少夫人跟前伺候,家里再没能说上话的。 阿鲁探明情况,回去跟裴岸汇报。 裴岸愣住,“如今内院守卫已如此松散?” 阿鲁叹气,“这事儿海叔还在责问,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想着先回来同您禀报,如今韶华苑少夫人那头确实少了人手,有些荒凉。”说完,看着巍然不动的裴岸。 “再歇几日,许娘子那边不是就来人了吗?” 阿鲁想了想,“还有日,这几日——,要不四公子你回韶华苑。” 夫妻哪有隔夜仇! 裴岸怒目冷哼,“以后再提这些,撵了出去。” 第16章 宋观舟的脚趾伤口,三天换一次药。 每到换药时,孙琳就会进府来,这一日大早上,天气回暖,孙琳荆钗布衣,背着药箱从角门进来,“少夫人气色红润,这几日将养得不错。”她放下药箱,与宋观舟问了好。 “还好,倒是孙姑娘是一人来的?” 看着药箱就不轻,还是实木结构,孙琳身形不算矮小,但瘦弱。 “自然是一人来往,现在入了春,许多咳喘病患都来问医求药,父亲与兄嫂都忙不及,再者也不远,二三里地。” 说完,还从药箱里拿了一瓷罐物件,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一昧新调制的香膏子,去年我搜罗些腊梅花,加上许多药材,调制出来的药香。我看少夫人眼角怠懒,想来夜里睡不踏实。不如临睡前熏起来,有助眠清心之用。” 宋观舟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股夹带着中药的味儿就扑面而来。 “原来孙姑娘还会制香,真是能人巧手。” 孙琳笑了起来,“药香不分家,许多香料本就是能入药的,我寻思着这也是一门生意。” “那我并多谢孙姑娘了。” 换药是痛苦的,扯到伤口又弄得血淋淋,十指连心,自然不好受。 但宋观舟忍了疼,一场换药下来,虚汗淋漓。 因为那场封建迷信的迫害,现在宋观舟已经学会痛苦时不哀嚎了,代价太大,但也让她深刻的知道,她无娘家依仗,在这公府里如履薄冰。 毫无资格撒娇卖痴。 如果曾经还有点本钱,但上元节这么一闹,几乎失了全部。 外头裴海求见,荷花出去说了宋观舟正在换药,裴海回答,“许娘子先送了几个人过来,世子夫人说本就是给四少夫人使唤,四少夫人掌眼即可。” 荷花进去禀明裴海来意。 宋观舟还疼得没有缓过来,这会儿浑身乏力,只得让荷花传话。 “海叔,少夫人说海叔看着挑拣就行,只图手脚麻利,勤快踏实就行。” 裴海有些头大,“这……” 荷花眨巴着眼睛,有些呆滞的看着裴海,“少夫人换药,疼得很,恐怕是没有精力选这些。” 既如此,裴海只能自行决断。 幸好裴岸外出与秦庆东小聚回来,听说人来了,倒也不管其他,坐堂屋中正位上,招呼人来。 许娘子听说四公子亲自选看,嘴上赶紧应承,一转身就敲打大大小小十来个婆子丫鬟,“这处主子宽厚仁爱,国公府比之前你们在过的也是富贵多了,一个个的打起精神,主家若是看上,可是你们的造化。” 说完,才同儿媳拢着一堆人,排队来到书房所在的景舒苑。 几个插着草签子的小丫头只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堂屋主位的裴岸,脸皮一热,马上低下头。 堂上公子,富贵风雅,长得又是颜如白玉,温文尔雅。 许娘子倒是见过好几次裴岸,熟门熟路行礼请安,又呵斥一帮子丫鬟婆子照葫芦画瓢,有几个小丫头年岁不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得腿一软,直接给裴岸磕了几个头。 许娘子一个个介绍,说了年岁来历,裴海遇到合适的多问几句。 从头到尾,裴岸都不言语。 最后留下来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说是南边遭了雪灾活不下去,逃难到京城来卖身的。 再有两个媳妇子,三十来岁,身形倒是不错,看上去老实木讷,一个识得几个字,另外一个能做一手好菜。 裴海有些嫌弃,“这个年纪,如何被前头主子买了出来?” 其中一个识字的媳妇子跪下规矩的磕了三个头,“奴的丈夫嗜赌,本也做些小本生意,后头赌得倾家荡产,膝下本有两个孩子,闺女早已卖了,大儿他尚且舍不得,于是把奴典卖,后头日子到了他没钱赎奴,东家主母嫌奴碍眼,转卖出去,几次三番来到京城,且求主子收留。” 长得貌相平平,言语说话间也没有自怨自艾之态。 仿佛生活给予的痛楚,在生死存亡之际,只有近乎平和的麻木。 另外一个擅厨事的有些结巴,跪下来只说了句,“丈夫不喜,休了奴家,奴家无处可去只得卖身求个活路,请主子收留。” 挑来选去,也不过就这四人能入眼。 许娘子带了四人同账房那头做了契书,又吆喝着四人按了手指红戳。 “是你们命好,得主子收留,往后多点眼力见。” 交代几句,带着未被选中的婆子丫鬟出了门,裴海寻了裴岸,得了首肯,“我去二哥二嫂那里说了,楚姑姑和桃嬷嬷会来教授她们些内宅之内的礼数,宋氏入门匆忙,带来的陪嫁之人也散得差不多。” 都是耕读人家出来的丫鬟婆子,心柔面软,不过几个月,就被人挑唆宋观舟打发出去。 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留住,这么一看,裴岸都觉自己这房夫人真是非一般的蠢笨。 临近休息时,裴海又来禀告。 裴岸身着中衣,唤了他进去,主仆二人落座之后,裴海才说道,“四公子,世子夫人那头刚才遣了楚娘过来,向您举荐了个人。” “何人?” “不知四公子您是否还记得,先前世子夫人跟前的陪嫁丫鬟珍珠。” 裴岸略做回忆,微微颔首,“不是早陪了小子出去,有个年了。”要说这姑娘,府内上下还真是无人不知,珍珠长得较一般丫鬟好看,同小萧氏从小一块儿长大,本是存了媵过来做通房丫头的,哪料到这珍珠抵死不从。 恰逢小萧氏有孕,与裴辰正是情浓之时,哪知裴辰转身就要收了珍珠。 珍珠本就无意做什么房中人被看添香,何况这会儿小萧氏才初初显怀,于是回绝了裴辰。裴辰一气之下,找了小萧氏斥责几句,大致说她善妒狭隘,难做得一府主母。 说得小萧氏气急败坏,哭了一夜,天亮就见了红。 珍珠吓破了胆,幸好小萧氏卧床休养几日,稳住了腹中胎儿,不然她只怕也得丢了小命。 因为这事儿,小萧氏存了疑心,如若不是萧家根骨,她只怕就把珍珠送到裴辰床榻之上。但是回头一看,珍珠较之她而言,甚是娇艳,裴辰三番五次想要上手,都被珍珠回绝。 如此刚烈,不止惹来裴辰厌恶,就连小萧氏心头也不舒爽。 我的夫君,伏低做小都求不来的温存,而你却不做回事儿。区区一个丫鬟,真是矫揉造作。她心一横,趁着裴辰伴驾秋猎时,干脆把珍珠配了李庄头家的病秧子,生米做成熟饭,待裴辰回来知道后,大发雷霆却也于事无补。 这些年,珍珠就跟着病秧子在庄子里过日子,从不敢来府中请安。 两年前,病秧子害了肺痨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李庄头老俩口也老了,想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守在跟前也不是个事儿,才在腊月里来府里寻了裴海,有幸到了小萧氏跟前磕头请安。 顺口说了珍珠的事儿。 小萧氏听到这回避多年的名字,心头情绪极为复杂,当听说病秧子已经死了两年,忍不住一叹,“膝下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吗?” 李庄头的老婆子躬身谦卑答道,“都怪我那短命的儿不中用,曾是有过,月份尚浅又滑了。” 如若珍珠不做裴辰的通房丫头,看在大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小萧氏是能与她寻个好亲事,做个管事娘子,再奶上淩哥儿或是桓哥儿一年半载的,今后必然荣华富贵。 可惜萧引秀发现裴辰喜爱她这个丫头,便再见不得珍珠那张脸。 哪怕珍珠谨小慎微,往日里还会敷粉抹脂,自世子爷有了这心,并再不敢收拾打扮。 尽管如此,天生丽质难自弃。 小萧氏有了些不忍,让楚姑姑跟着去庄子上探望珍珠。 回来后,楚姑姑伏在小萧氏耳际嘀咕道,“说来也怪,这李庄头家待她如珠似宝,这些年田间地头不让她去,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竟然养得比往日还更美艳。” 如此,小萧氏歇了召她回来的心思。 几日后,庄子里的房子着了火,人倒是无碍,唯有珍珠伤了脸,楚姑姑又领着府医亲自去了一趟庄子上。 回来才点头说道,如今半张脸甚是可怖,问了张大夫,就是好了起来,也再不复从前五分。 萧引秀叹口气,叫回来。 楚姑姑拦住,“不祥之人,就算回来也不能放到您的跟前,您就算再念着旧情,也得想想两哥儿。” 萧引秀愣住,“那怎么办?说来珍珠不曾有半分对我不起,倒是我——” “夫人,您说什么呢,您对她掏心掏肺,她不是应该向着您嘛。”楚姑姑拦住萧引秀的自责,“年后再说,我看她伤势还得将养些时日。” 正月之后,李庄头的老婆子又送了些干货进来。 恰逢韶华苑里要补缺个姑子,想到宋观舟那没有脑子的行事做派,索性同楚姑姑说了这个想法,楚姑姑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行。 “珍珠曾是夫人您跟前的人儿,如今放她身边,以她那针尖大的心眼子恐怕以为你是往她院子里塞人呢。” 何况,珍珠还是破了相的寡妇。 如此不吉,放到妯娌跟前,岂不是故意送了些说辞给那宋氏。 “我自是知道,但珍珠曾经也是我娘跟前富养出来的姑娘,管家行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老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外头采买,能采买到这样的?笑话。” 萧引秀叹道,“左右我也知道,是我心急了些。” 如今裴辰身边有名分的妾侍不过两个,但没名分的丫鬟倒是不少。 有时候觉得多了珍珠一个,没准儿还多了个帮手,可更多的想法就是这恶心她的事儿,可以是天下间任何一个狐狸精,却不能是与她拉着手长大的珍珠。 楚姑姑还想再说几句,萧引秀心意已决,“你去海叔那里游说一番,如若老四执意不要,那宋氏也嫌弃,再做打算。” 裴岸听完裴海说了珍珠这几年的境遇,不禁多了几分感叹,“我那老舅母跟前养出来的丫鬟,确实不错。就冲着她能抵住我那二哥的诱惑,守住本心,已是少有的心性。这样……你明日里把人带到宋氏跟前,她若不留再说。” 裴海一愣,“四公子,四少夫人那性子……,怕是容不下如今的珍珠。” 毕竟珍珠是世子夫人跟前的人儿。 裴岸叹道,“你问问再说,她如今猫一日狗一天,性子变幻多端,脾气秉性更为冲撞,身边若有珍珠护着拦着,倒也不是坏事儿。” “……好。” 第17章 次日一大早,裴海就让人去庄子上把珍珠接了回来,珍珠用蓝布遮住半张脸,裴海让她掀开,只看了一眼就道了声糟糕。 “如何烧成这样?” 珍珠低头,“本是在屋中小憩,哪料到着了火,帐子上头一束如意丝绦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脸上,那着火的绦穗子像是水一样,就化在了脸上……” 等拨开,早已不成样子。 半张脸挨着脖颈的地方,如今全是坑洼不平。 往日白皙的肌肤,人如其名像大珍珠一样的脸蛋,而今疤痕显目,仿佛满月被那乌云遮盖。 “世子夫人倒是说了,我也同四公子提了一嘴,一切还需看四少夫人的意思。” 珍珠行了个万福礼,“多谢海叔操心劳累。” 荷花往里头禀报了宋观舟,她在莲花的搀扶下,来到外屋见了裴海,听到裴海说了个名字,她就愣住。 “二嫂的陪嫁丫头?” 珍珠?那个未来良相夫人跟前最为聪慧得力的管家娘子? 那不是跟在金拂云身边的女使吗? 她快速翻了记忆中的《良相佳妻》主要章节,却发现只记得这个珍珠是个了不得的仆从。金拂云嫁给裴岸之后,就把她从庄子里救了出来,从此留在身边,协助金拂云内里管家,外头结交权贵女眷,很多人评论如果没有珍珠,那金拂云不可能化解很多内外的困难。 如今什么情况? 珍珠怎么提前出现了,是剧情崩坏,还是一切提都变了,比如珍珠与国公府的再相逢应该是三年后,那……,她的死亡节点也会提前到来吗? 这一刻,宋观舟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她怕死。 她不要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在这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世界。 裴海如实说来,“也是曾经萧家老夫人跟前用心养出来的丫鬟,本来是归在世子爷那一房,只是这丫头八字上冲撞了世子爷,才配了婚出的内院。” 又说了这丫头命不好,死了丈夫,遭了火灾破了相。 “四少夫人,昨儿里四公子倒是相中了两个媳妇子并两个丫鬟,只是从外头采买进来,还得调教一番,才能送到跟前使唤。不像珍珠,内外兼具,又是府里的人,知根知底性子温厚。” 宋观舟微微叹息,未敢马上下决断。 她虽说看完整本书,知道裴岸和国公府最后的走向,可这一切辉煌与她宋观舟没有半点关系。 倒是珍珠,真这么聪慧,小萧氏如何舍得放了出来。 正在疑虑之中,裴海似乎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四少夫人莫要多想,实则是一桩陈年旧事,只是事关世子爷夫妇,我也不好得多说。” “海叔,如果珍珠要到我跟前当差,过往来历,我不该被蒙在鼓里。” 宋观舟慢条斯理,品了口香茗,随意说道。 “倒也不是有意瞒着,四少夫人聪慧,我就说了。”于是把珍珠与裴辰的事儿简单告知宋观舟,“珍珠如不是破了相,倒是有几分颜色,哎——” 原来如此。 宋观舟低头沉思,实则疯狂背书,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原着里提过这珍珠破了相。 索性让荷花去请了珍珠进来,门帘掀开时,就这弱柳扶风之姿,宋观舟一眼就知她是个美人儿。 再看脸上,才知裴海的叹息从何而来。 珍珠左手挎着个小包袱,一身朴素,头上巾帕裹发,进来时目不斜视,见了堂屋正位上坐着的宋观舟就跪下磕了头,宋观舟看了一眼莲花,小丫头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仆妇张李氏见过四少夫人,谢少夫人恩典。” 宋观舟抱着暖炉,懒懒看向珍珠,“我听海叔说了你的事儿,也是二嫂跟前的大丫鬟,如今我跟前缺个管家娘子,事儿多,一切要从头而来,小到一院落的树木草禾,大到里外的人事安排。既然二嫂举荐你过来,海叔也打了包票,那就留在我院中。” 呵! 裴海心里咯噔,谁说四少夫人傻? 这话说的是傻吗? 但凡以后珍珠出了个什么纰漏,世子夫人和他都跑不脱。 众人没想到宋观舟这么快就应允了,包括珍珠。她一听,马上又要屈膝跪下谢恩,宋观舟抬手拦住她,“别跪来跪去,往日里出了院门我不知,我这屋子里减了这些繁文缛节。” 皇帝都不兴这么随时让下属跪来跪去,她搞这干什么。 何况她不过十八岁,一群人跪在她跟前,她是怕折了寿,虽说她未来能不能活过二十岁的坎儿,都得另说。 珍珠低着头应了声是,宋观舟又问了裴海,“海叔,她这脸上伤势还需要休养吗?” 裴海转过头来,眼神问询珍珠,珍珠连忙回答,“少夫人,奴这脸伤好多了,看着可怖但不碍事,只是时日长了会不那么碍眼。” “无妨。” 宋观舟微微摇头,“我看重的是人品和心性,容貌没那么重要,既然能上值,今儿就留我院子里。” 珍珠,像个巨大得的诱惑,又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宋观舟怕留下驾驭不住,却又怕不留失了帮手。 她说不准珍珠的来意,如真是求一口饭吃,倒不是问题,怕就是怕心怀鬼胎。 不过想到此处,她心里叹息,留与不留,岂能她说了算。旁的不说,挂着小萧氏陪房大丫头的身份,她就注定撵不出去,哪怕就是内院送过来的眼线,她如今光脚不怕穿鞋,权当无畏。 索性干脆留下,未来行一步是一步。 裴海一看宋观舟这么干脆,马上起身带着珍珠谢了宋观舟,“四少夫人放心,珍珠心性品格属下都能保证,她心思明清,是个能做事儿的女子。”珍珠也在一旁躬身应答,“奴定不负少夫人看重之心,收留之恩。” 裴海见尘埃落定,对四少夫人的观感却变了些。 他这会儿说话也实在了不少,“少夫人,晚些我让珍珠过来伺候,这会儿我带着她去给世子夫人磕个头。” “应该的,去。” 萧引秀一听小丫鬟来报,“海叔带着珍珠从韶华苑过来求见?” 小丫鬟稚气满脸,“是的,夫人,海叔已在门外候着。”她们都听说过珍珠的事儿,这会儿看到珍珠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站在海叔身后,都忍不住偷摸着打量。 萧引秀叹道,“叫进来。” 哪知这个时候,裴辰也刚回正房,裴海连忙行礼问安,“世子爷万福。” “海叔,来寻夫人?” 话语间,却看到一旁跟着行礼的女子,只觉得眼熟,但却没认出是谁。 裴海赔笑,“这是安排在四少夫人跟前的管家娘子,如今来给世子爷和夫人磕个头。” 倒是半点不提珍珠的名字。 裴辰嗯了一声,心道可惜,看着身姿窈窕以为是个美人,哪里知道长了个疤脸,“四弟妹跟前留了?”不应该啊,就宋氏那德行,喜爱的都是娇艳的丫鬟,说来这点也是奇怪,一般娘子都怕屋中丫鬟娇媚,夺了郎君的心。 可偏偏宋氏仗着自己性子激烈,倒是不怕盼喜几个丫头得了老四的喜欢。 “世子爷,四少夫人留了,晚些就过去当差。” 裴辰见状,似笑非笑,“盼喜那几个丫头说是都被老四撵了出去,他倒是舍得。” “世子爷有所不知,盼喜几个丫头怂恿主子闯祸,撵了出去已算是轻的。”盼喜盼兰几个丫头,虽说交给许娘子发卖,但卖身钱国公府也不要,留给她们自己。 简而言之,若是不愿意,也可得了自由。 不过,如今盼喜盼兰两个丫头去了宏安郡主之女金大姑娘身边,未必比国公府差。只是盼喜的老子娘兄长嫂子,也被撵了出去。 裴辰见此,脚步一转,“那你们进去给夫人磕头,我晚些来。” 一溜烟,往妾室巧娘那边去了。 珍珠暗道不好,恐怕世子夫人又要气恼。 果然,裴海领着她跟着面生的小丫头走进熟悉的内屋时,不待她跪下,小萧氏就问及裴海,“刚是世子爷的声音?与珍珠故人相见,怎地也不进来叙叙旧?” 珍珠早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夫人恕罪,奴容颜俱毁,若不是特求了海叔来给夫人您磕头,并是借奴十个胆子,也不敢面见二位主子。” 小萧氏听到这话,并没有半分宽解。 “珍珠,抬起头来。” 珍珠慢慢抬头,小半张疤脸都袒露在萧引秀跟前,纵使她心里有准备,此刻看到也忍不住惊愕,“如何就烧得这么严重?” 裴海用了珍珠回禀他一样的话语回了萧引秀。 “罢了,罢了,四弟妹不嫌弃?” 裴海应道,“四少夫人知是夫人娘家养出来的丫鬟,也得了夫人您的亲传教诲,她院里如今急需这么一个人儿,本是要亲自来谢你,只是四少夫人还在养伤……” 萧引秀打断裴海,“哪里就要她亲自来谢,好生养伤才是。如今珍珠过去当差,倒是好生照管四弟妹,切不能以我娘家出来为由头,失了分寸。” 珍珠跪在地上,自然不敢说个不字。 一场时隔六年的主仆见面,却没有想象中的和谐。 出来之后,裴海干脆领着珍珠去看了前几日采买来的丫鬟媳妇子,直接交了底,“这些都是外头来的,四少夫人跟前的两个丫鬟之前也是二门外的粗使丫头,全然不成样子,还得你好生调教。” 珍珠思量片刻,小声问道,“海叔,主子的意思奴有些不太明白,还请海叔不吝赐教。” “你问。” “奴以为只是进来做个粗使婆子讨口饭吃,而今主子同海叔您的意思,是让奴做了四少夫人跟前的管家娘子?” 裴海笑道,“我瞧着四少夫人是这个意思。” 珍珠微叹,“这……,四少夫人竟然信我……” “主子敢用,你就好生做事,莫要辜负就是。”话到这个份上,珍珠岂有不明,她想着自己坎坷身世,歇了猜测之心,看了正在楚姑姑和桃嬷嬷调教的丫鬟媳妇子后,回到韶华苑。 宋观舟指着院子里头,“珍珠,今后你自行安排,吃穿住行内外打理,你拿个章程就是。” 珍珠已诧异不动,只抬头看向新主子,“少夫人,往日院中……?” “往日不提,你也在过府中,依照府内章法及经验,重新归置这院子里的人啊物啊,缺的你同我说,我让海叔配来。” ——颇有撸起袖子一贫二白从头干的创业精神! 第18章 当晚,珍珠请求宋观舟重新赐名。 宋观舟不解,“为何?就用珍珠不好吗?”她这么执着名字的人,有些不理解随意给下面的仆从改名。 珍珠勉强笑道,“终归是嫁过人,而今又是寡妇,再做姑娘时的称谓,颇让人取笑。” “……” 宋观舟看了看莲花荷花,“那叫珍娘?” 原着里也这么叫她,珍珠听完也无喜怒之情,只起身谢了宋观舟,给宋观舟整得大无语,继而问道,“你小时候叫什么名儿?” 珍珠想了想,“回少夫人,奴七岁入府,入府之前叫忍冬。” “那不如回归本名,你年岁将近二十五,叫你冬姐。” 莲花荷花从善如流,甜甜唤了一声,“冬姐。” 珍珠,不——,如今叫做忍冬的疤脸姑娘,扑腾一声跪在宋观舟跟前,“我知少夫人不喜奴跪来跪去,只是奴要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忍冬是我那秀才爹爹取的,他要病死之前,托了人给我卖到萧家,也是为奴图个活路。” 襁褓之际就失了娘亲,父亲这族人丁凋零,母亲那边更是无甚亲人,无处托付才送到萧家大族,做了丫鬟。 宋观舟叹道,“本是爹娘给的名儿,就这么叫着。” 不过是日,宋观舟就看到韶华苑的改变,先前学规矩的两个媳妇子和丫鬟也送了进来,忍冬安排妥当,又带着这几个媳妇丫鬟拾掇了院子里外,往日看起来有些萧条的小院,在几个人的努力竟然是另外一番景色。 忍冬又求了裴海,送了几个小厮进来帮忙。 原本荒芜的花圃之中,重新翻了地儿,移栽了不少花草,还新添了蔷薇葡萄,又洗了井,擦了地,另外辟出个小厨房。 平日烧水煲汤,做些小点心,都便宜许多。 随着宋观舟身子逐渐好转,二月中旬时,春天的气息席卷到了这处韶华苑。 蔷薇葡萄各置了一处爬架,都憋着气儿的生根发芽,往上求索。移栽来的李子花开完,又到了桃花,院落里这方花红那边柳绿,众人换了春衫,整个韶华苑全然不同的气象。 宋观舟看着也心情好了不少,忍冬扶着她小心行走,“我还是再让贝嫂给您再做双布鞋,宽松些,不然这伤口碰到依然会疼。” “已好上许多,不碍事。” 时间能治愈许多。 裴岸正月下旬点了差,往贺阳县而去,无人来烦扰她,至于公婆两边,请了一次安,两人态度一致,好生休养就行。 简而言之,少出去惹事,缩在院子里即可。 如此而来,宋观舟可算是过上了舒服点的日子。没有晨昏定省,也没有女红针线活计,手上两本话本子,已经看得起了毛,这才想起来老父亲留下的东西。 要说曾经的炮灰原配还真是奇葩,她撵走了从宋家带来的仆从,而今想要问点过往,都不知找谁。 最后绕了一圈,还是忍冬出了主意,“不如少夫人问问海叔,关于您的嫁妆物件儿,除了几个主子,恐怕就是海叔清楚。” 既如此,打发了莲花去请裴海。 作为公府管家,二月里稍微闲暇下来,莲花过来请他,他安排了手上事情才跟着进了韶华苑,刚踏入院内,就被满院子的鸟语花香吸引了目光,蔷薇藤架下头,宋观舟懒懒仰坐,见他进来,客气招呼落座。 忍冬亲自沏了茶,给裴海斟满。 “少夫人,这韶华苑却是春景齐盛,蝶舞花香。” 宋观舟闻言不吝称赞,“全是忍冬的能耐。” 怪不得曾经金拂云喜爱忍冬,这么能做事儿会打算的丫鬟,可是现代社会的管理型人才。在她的带领下,韶华苑的丫鬟媳妇子,规整太多。 裴海里外打量,确实不错。 “忍冬是一把好手,四少夫人满意就好。” “自是满意,改日待我好起来,定要备份大礼感谢二嫂忍痛割爱。”宋观舟认真说道,忍冬捂着半边热腾腾的脸面,有些愧不敢当。 说来,她入了韶华苑已有月余,闲言碎语听得不少,尤其是曾经有过交情的姐妹婆子嫂子,如今又来攀扯关系。 有人叹她还是寻个机会到世子夫人院中,这四少夫人不得四公子喜爱,将来夫妻难长久。也有人听说四少夫人不顾她如今容貌丑陋,竟然委以重任,嗅着气儿就来拉扯关系。 忍冬心思笃定,只在韶华苑做事儿。 宋观舟身上全是可怖伤痕,手足之伤一直困扰着她,对于院子里上下安排,俱都是忍冬做主。 她提了法子,宋观舟一般都不会驳斥,反而还能给些建议和帮衬,这样一来,事儿倒是好做的多。 算来,这一个多月,倒是她过得极为舒心的少有日子。 如今在裴海跟前,得了四少夫人的肯定,忍冬心里涌起复杂情愫,想着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她必然要护着四少夫人往前走出一片天地。 宋观舟与裴海客套说了几句,才转到正题,裴海一听,有些诧异,“四少夫人是想问当年您的嫁妆存于何处?” “是。” 宋观舟硬着头皮,炮灰原配十指不沾阳春水,嫁妆什么的,全然没个打算。 “倒是在库房里放着,嫁妆单子库房里有一份,还有一份应在少夫人这里。”裴海说道,“当年少夫人嫁妆有四十八抬,多为古籍书画。”宋问棋倾尽全部藏书,做了嫁妆送了女儿出嫁。 哪里想到,女儿根本不喜这些,如今入府两年,还放在库房里封着呢。 国公府进项不错,根本没有挪用儿媳妇嫁妆的道理,宋观舟一听,只能微叹,“嫁妆单子我让忍冬再找上一找,依稀记得父亲给我送来好些书,养伤的日子乏善可陈,寻些书籍打发时间,总好过望着日头盼天黑的好。” “少夫人这边先找找,如若找不到,我到库房那边誊抄一份送来。” 不会女红的宋观舟,日子确实有些难熬,吃吃睡睡,因为自身身体素质的原因,暂时还没有进入宅斗状态。 等忍冬翻箱倒柜找到了嫁妆单子,宋观舟一看,愣在原地。 四十八抬嫁妆,除了寻常出嫁的衣食住行家具饰品外,恐怕有三十抬嫁妆是珍贵藏书。 看到书籍清单,宋观舟又召来裴海,“这些书册还在密封之中?” 裴海点头。 “四少夫人,前头你打发了身边几个宋家来的丫鬟婆子后,这些嫁妆就一直摆放在库房之中。” 除了宋观舟,也无人敢去料理。 “寻个日子,忍冬着人把其中书册抬出来好生整理,晒上一晒,不见天日这两年有余,恐是惹了虫蚁。” 若是蛀虫坏了书,那才是莫大损失。 宋观舟谈不上多么喜爱看书,但毕竟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对文物古籍天生有想要保护的冲动。 裴海一听,想着曾经四公子提过一嘴宋大学士的藏书丰富,却后继无人时的遗憾,如今少夫人再提,不失为一桩好事儿。 “少夫人,不如先让忍冬带着识字的丫鬟婆子去核对一遍,如若无误,寻个好天搬了出来。我这头再禀报世子夫人,寻几个木匠打上几个书柜,容少夫人上架。” “极好。” 这事儿传到国公府夫人萧氏跟前,她佛珠一丢,“怎地,还怕公府贪了她的嫁妆不成?”就宋问棋那一穷二白之状,凑够四十八抬嫁妆都很是艰难。 加之婚期匆忙,欲要赶在宋观舟母亲许氏还有口气在办了婚礼。 许多东西都不成样子。 樱枝小心安抚老夫人,“四少夫人不出去惹事,已是好事儿,如今多看些书修身养性,胜过与那些不干不净的人裹搅在一起。” 这里樱枝所说,则是朱宝月。 萧氏冷笑,“她堕了怀峰宋氏的气度,如今想捡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老爷对我心狠手辣,可到了这个小儿媳身上,他却像瞎了眼一样。” 樱枝不敢多嘴,只低着头小心与她揉着肩头。 “京郊的温溪山庄也给了宋氏?” 萧氏越想火越大,她一到晴天阴雨换季之时,一双腿就酸涩难忍,寻着裴渐那老不修的要了数次,却只被推脱,说是摆着今后给了淩哥儿、桓哥儿。 “国公爷催了世子夫人两次,夫人不敢怠慢,赶着弄了手续送了过去。” 萧氏如何不怒? 樱枝咬唇细语,“老夫人,罢了,这次事儿闹得大,仙大娘子那边失了分寸,国公爷的脾气您知道,何必硬碰硬?反正这四少夫人都是您的儿媳妇,将来怎么教导也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萧氏瞬间颓败下来。 “我哪里能教导儿媳?老爷恨意绵绵,如不是辰哥儿和岸哥儿在跟前,我早已被他休出门了,如今岸哥儿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我如何不心焦?可老爷不让我管。” 三年前的怒火滔天,她永远记得。 如果不是萧氏族长,也是她的嫡亲兄长上京亲自求情,恐怕老爷是一根白绫了结她的。 命留下来了,公府老夫人的体面却没了。 幸亏是秀儿接下管家大任,听话乖巧,府里上下看着,她不至于全然被圈眷在后院之中。 “寻个好日子,我去隆恩寺还愿。” 樱枝应了下来,饭后往世子夫人那里去,萧引秀听完倒是点头,“好,二叔二婶那边也提过趁着草长莺飞,去隆恩寺吃一日素斋,拜拜神佛。”她看了看黄历,“日子有些紧,我让楚姑姑同海叔看着安排。” 楚姑姑听说要去隆恩寺拜佛还愿,只问道,“两房主子全都去,那四少夫人那边……” “定然是能去则去,不过且看她的身子,前几日我过去探她,看着还是行走不便。” 宋观舟看着上门而来的楚姑姑,“隆恩寺?” 楚姑姑笑道,“离京城也就是十里,只是咱们府上出去车马人多,一日奔忙下来有些辛累。” “车马能到庙门吗?” 楚姑姑细细想来,“好似不能,不过到时能坐辇。” “容我思量一番。” 她的脚上正冒着新指甲盖,一碰就生疼,如若要爬梯行路,定然不行。 第19章 忍冬想了想,晚间用饭后同宋观舟说了起来,“少夫人还是勉力而去,反正身子不爽利,倒也不用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若不露面,恐众人又多了心,胡乱猜测。” “老夫人……我那婆母,是如何退到家庙之中修身养性?” 主仆二人,秉烛夜谈。 忍冬回府这月余可不是白来,她早已探了些事儿,加上不是真正的出了国公府,消息并不是全部闭塞无知。 “跟三公子有关。” 宋观舟放下话本子,“三公子名叫裴彻,是吗?” 忍冬点头,她不知道宋观舟入府来的两年是怎么过日子的,竟然对府上知之甚少,不过既然主仆一条战线,她想着还是托盘而出。 这些时日她细细观察这位四少夫人,发现与外头传闻有些出入,说她蠢,倒不如说她无心家事关系的经营。 而今吃了苦头,想要捋捋,那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国公爷虽说是世袭来的爵位,但也是立过军功的武将,他膝下出了四子两女,长子裴解十九岁去世,不过他生来身子不好,世子请封时正逢他重疾在身……,就留下大少夫人与膝下一个钦哥儿。” “过年也未见大嫂归家。” 宋观舟现在的记忆时需要主动去翻,忍冬叹道,“听说大少夫人给钦哥儿拜了綦江陈先生为师,长年累月在綦江生活。” 孟母三迁? 忍冬捋了时间,“钦哥儿如今将近十岁了,奴婢也是在他小时候见过的多,不过那时府上还是老夫人管家。谁料我配出去才半年,就听说三公子出了事儿,世子夫人尚在月子中,无奈之下勉力起身管家。” 宋观舟忍不住好奇,“是出了什么事?现在三公子在何处?” “三公子同四公子年岁相当,只是出身差了些,生在沁姨娘肚中。但沁姨娘在他十二岁时就害病死了,留下三公子一人在世,国公爷养在跟前。” 凡是亲力亲为的教导这个庶出儿子。 忍冬最近在给宋观舟做些贴身衣物,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娓娓道来,“本来这府上最为耀眼的就是三公子同四公子,他二人年岁相近,关系亲密,比之世子爷,四公子更像是三公子的亲弟弟。” 说到这处,忍冬笑着看向宋观舟,“曾听过两句闲言,不过少夫人听了可不许恼怒。” 宋观舟哪里知道吃瓜还跟自己有关,懵懂点头,“你说就是。”她的记忆里,能翻到这个三公子的样貌,却十分模糊。 好似是宋问棋辞官准备回老家的一场告别家宴,父亲诸多学生前来聚会,包括了裴彻与裴岸。 曾经的她对裴岸一眼相中,同时也注意到裴岸身旁着宝蓝锦缎圆领长袍的少年郎君,至于眉眼,再无记忆。 忍冬捂嘴浅笑,“说宋大学士原先看中的女婿并非四公子,而是三公子——” 嚯! 真的? 宋观舟没有半点羞赧,倒是满脸不解,“父亲未曾与我提过,只是后来母亲重疾在身,谈及婚事,我才选了裴岸。” 不否认那个时候宋观舟看上了裴岸的颜值、地位。 以及年少时送别宴上的惊鸿一瞥。 忍冬叹道,“等到四公子同您谈婚论嫁时,三公子早早已经离开国公府,往青江峡去了,最后也失了踪迹。”她虽在庄子上,但还是能听到很多府内的传言,主子不让提,可这事儿能阻止的? “三公子离去时只带着身旁的老嬷嬷九娘,一个瘸腿小厮正保,还有两个国公爷给的护卫。” 这么凄凉的离府,形同驱逐。 宋观舟凤目圆瞪,“青江峡是何地方?” 忍冬摸着疤脖子想了想,“听说是三公子姨娘的老家,只是走的时候,国公爷躲在书房里哭了许久。” 哭? 宋观舟无法想象,在她眼里,虽说只见过一次的裴渐已年过花甲,但跟想象中的老头完全不一样,因做过武将,他身姿挺拔,清瘦干练。 不苟言笑之余,还有疏离冷漠。 这样的人竟然哭得满府皆知,恐怕真的是伤心至极。 对这些事儿,宋观舟竟是全然不知,忍冬接着说道,“听说三公子是深夜离去,次日老夫人就得了重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夫人深居简出,少有露面。” “怪不得,我与裴岸成亲这两年,也就一两个月能见得着她一次,合着三公子出了什么事,是被她谋害的?” 烛火烧得热闹起来,烛芯子噼里啪啦的叫唤着。 忍冬压低声音,“少夫人,这事儿也没个定论,但次年本该是三公子同四公子一起科考,府上内外谁不说要一门两进士了……,这事儿之后,三公子再没回来过,科考什么的,只有四公子如期赴考。” 四公子中了进士,二甲上榜。 何等荣耀的同时,也让诸多人觉得遗憾,那个并不比四公子差的郎君,就此陨灭在了即将闪耀京城之前的黑暗中。 宋观舟单手托腮,只觉得原着就是一本渣书,竟然不提这么好看的三公子去了何地,她听着忍冬说着裴彻的过往,越听越是惊奇,“如此优秀,怪不得老夫人不容他。” 忍冬抬眸,“府上无人敢说,当初三公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全卖得远远的。而老夫人跟前的几个嬷嬷、两个管事,以及世子夫人跟前楚姑姑的娘亲嫂子,都被杖毙。” 嚯! “国公爷亲自下令?” 忍冬摇头,“细节的事儿奴就不知了,如今同少夫人您说这些,一是觉得这老夫人虽说余威尚在,但早是过了气候。如今世子夫人掌家,她虽是我跟了多年的姑娘,但野心十足能力有限,虽说萧家尽力培养了她,可性子里的瞻前顾后胆小怕事还是改不了,四少夫人也不必到她跟前伏低做小。” 话到此处,宋观舟咦了一声。 “你对她……,还是有怨的。” 忍冬低下头,抽着针线走着线脚,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宋观舟,“少夫人,如我说不怨,那是糊弄您。她怕世子爷沾了我,又怕世子爷不沾我,左右反复,把我一个奴婢放在他们夫妻中间,打骂也就算了,后头干脆给我配了个病秧子。说来不怕您笑话奴婢,那张郎……,不中用,却心比天高,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想要生个娃,可多年破败的身子哪里容易……” 外头人说老张家待她极好。 实则是她白日黑夜的被折磨得难以出门见人…… 宋观舟在现代阅遍“奇书”,自然知道这些“不行”的男人多么变态,如此一听,深深叹息,“如此,你怨她狠心也是情有可原。” “可奴也不是负心忘义之人,萧家收留我,把我同姑娘一起养大,如今又因她的恩典才来到少夫人跟前,再怨……也放下了。”她咬断针线,又寻了一个花色的绣线,对着烛光劈成四根。 “到我跟前也未必是好事儿,只是且这么过着。”宋观舟如今还看不到生天。 忍冬轻笑起来,“这府上闲言碎语说的多,奴不想听也听了一耳朵,只是奴有些不明,你同四公子少年夫妻,本该是恩爱相待,如何就闹成这般?” 依稀记得裴岸点卯出京前过来韶华苑交代。 可宋观舟闭目养神只做熟睡,裴岸见状也撤了关切心意,同忍冬说了几句,带着阿鲁就出了门。 宋观舟仰躺在软枕上,看着屋顶发呆。 “想来父亲当初也知我的德行,觉着那三公子的好性子更能待我好。” “我的奶奶哟!可不能这么说,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告到老爷老夫人跟前,不治罪才怪。”忍冬惊呼,要说眼前这个少夫人哪里都好,偏偏嘴巴了得,什么话都敢说。 宋观舟噗嗤一乐。 “屋子里不就我俩吗?怕什么!”正房四间,就一道门出入,莲花荷花不值夜时,宋观舟早早就撵了她们回房休息。 旁的人想要扒个窗户,也没有电视剧那般容易。 忍冬叹道,“祖宗啊,老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就不怕我是个碎嘴丫头,说了出去?” 宋观舟笑了起来,“那你同谁说去?你曾经服侍多年的姑娘?还是小佛堂的老夫人?” “……奴哪里也不去说。” “这不就结了。”宋观舟不以为然,“若要我死,你便是不去说什么,我也逃脱不了个死。如若还不允我死,这么几句笑话,谁又会放在心里。” 忍冬看着有些悲伤的宋观舟,低语道,“奴想着,四公子同您是夫妻,自然会放在心上。” 宋观舟闻言抬头,轻笑起来,“傻姑娘,莫把男人想得那么好。” 她心里腹诽:这死男人是把她放在心上,但却是放在大义灭亲的那条不归道。 “可四公子是少夫人您心心念念想嫁之人啊——”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手指头上的指甲因为淤血太多,也褪了甲盖,如今看上去也是诡异。 “那是曾经。” “如今——”忍冬忍不住想问少夫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夫妻之情,不如生死那般紧要。” 裴岸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听到宋观舟这句淡淡的心里话,瞬时五味杂陈,他刚去拜见了父亲、母亲,路过韶华苑时,看到正房还有灯光,才走了进来。 守门的媳妇子不敢多语,低着头听着阿鲁在旁吩咐,喊了另外一个小丫头烧火,二人在小厨房起火做饭。 裴岸立在门外,听着主仆二人轻声细语说着话。 “四公子待您是有心的,夫妻之间,如若您把四公子往外推,日子久了,爷们心头自然也凉了。” 忍冬小心说道。 毕竟这府上宋观舟要活得好,更多是仰仗裴岸。 宋观舟双手托腮,双臂杵在炕桌之上,实话说道,“冬儿,我知你的意思,这府上老夫人不管事儿,二嫂虽说是世子夫人,形同公府主母,可因裴岸做了进士,也不敢随意看轻我。” 忍冬:您不是都清楚的吗? 谁料宋观舟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可做人得有骨气,往日我追着裴岸跑,他难道不知我一心只有他吗?并不,他厌恶我。” 忍冬一愣,“兴许是少夫人您有时候太过激烈。” 砸了满月楼这事儿,一般夫人可干不出来。 宋观舟嘟着嘴儿像个无知少女,盯着烛火喃喃道,“爱一个人,不就应该热烈奔放吗?” 帘子外面的男人双脚灌铅,为这句话不知进退。 只听里头继续传来宋观舟的声音,“我如此爱他,才想着要独占,可是换来什么?人要知进退,我总不能死过一次,还奢望着那些云里雾里的情情爱爱。” 忍冬叹道,“终归是夫妻。” 宋观舟乐了起来,“就因为是夫妻啊,如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怎么会随意交出真心,可也因为是我的丈夫,才会让我这么失望。” 裴岸无奈,只能悄声离去。 宋观舟看着忍冬一脸的担忧,乐不可支,“罢了,改日请孙姑娘再进来一趟,给你配些去疤痕的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忍冬羞赧起来,“哪里能同少夫人您比,可别折煞奴婢。” 直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离去,宋观舟才垂下眼帘,所有情绪藏到心底—— 第20章 待下人端来饭菜,忍冬才诧异起来,“什么?四公子回来了?” 小丫头缩着脖子,“冬姐,前头没多久,可是刚刚四公子带着阿鲁哥离开,我们这饭菜如何是好?” 宋观舟浅笑起来,“没睡的分了吃。” 忍冬急得跺脚,“你们怎么也不知道进来报个信儿?” “少夫人,四公子不让,他自行走了进来。”原以为是要给四少夫人惊喜,如今看来惊吓更多,忍冬来回踱步,搓着手一脸焦虑,“少夫人,会不会是四公子听到奴的失言?” 宋观舟摆手。 “行了,吃完睡。” 全然不当回事儿,趿拉着绣花鞋,往床榻上走去。 忍冬跟上去给她掀开被子,待她脱了鞋袜,又查验了脚指甲的生长情况,撵了孟嫂和小丫头出去,才低声说道,“不如明日奴去请四公子过来用晚饭,您夫妻二人也十来日不曾见面,小别胜新婚,少夫人您就软和些,全了夫妻情意。” “不必。” 远离未来的良相男主,熬过这两年才是好的。 宋观舟盖上桃花衾被,顺了顺乌黑浓密的长发,轻轻躺下,“且去睡。”忍冬无奈,只能给她盖了被,又放下幔帐,轻手轻脚的走出正房。 孟嫂正在厨房里收拾,莲花荷花带着两个小丫头也醒了过来,在厨房里分着吃呢。 见她推门而入,莲花拿了碗筷。 “不了,晚间我吃的多了,你们吃。” 两个小丫头年岁约莫十多岁,本来宋观舟不喜给人取名,还是忍冬劝了一下,她勉为其难,唤了两个孩子到跟前,“罢了,都长得模样端庄,一个叫庆芳,一个叫庆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只愿两个孩子且有个好活路。 宋观舟心里不忍,可现实社会就是被大户人家能买来做丫鬟的,算是这些逃荒难民家的小闺女最后最仁慈的活路。 如若没有好人家买走,遇到个主家苛责,或是送往那烟花之地,可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宋观舟阅读过大量的书籍小说,想到此处只能叹气。 庆芳眼睛大一些,是个圆盘子脸。庆菲眼小,是个瓜子脸,两个孩子进府里来时还面黄肌瘦,而今养了些日子,都长出个人样儿。 忍冬忙里偷闲,拉着几个丫鬟媳妇子学习规矩。 “你们若是破了规矩,在外头受了罚,连累的可是少夫人。”恩威并重,软硬兼施,莲花荷花都跟着长进了不少。 待交代完明日的事儿,又落了门闩,才提着灯笼回到正房里屋外头的卧榻上,铺了床褥被子,熄了灯笼,方才和衣而眠。 次日一大早,裴岸直接打马上值。 阿鲁倒是提着各样的礼物,从上往下,挨个屋里送去,国公爷身子不好,春日犯困,礼盒给了芳姨娘。 其次是老夫人、世子夫人房内。 萧氏留下阿鲁,多问了几句,无不是一路可曾歇息好,是否辛苦?吃穿住行问得极细致,阿鲁深知老夫人爱子心切,倒是口舌伶俐,虚虚实实说得老夫人心花怒放。 “他一路奔着差事儿去,还给府里带这些东西,难为你们了。” 阿鲁赶紧躬身答道,“老夫人且尝尝,如若好吃,小的写了信托人采买送来。” 小萧氏正好来请安,听到这话,也打趣起来,“这阿鲁浑是个能吃的,不管跟着你哥儿去哪里,都能寻到些稀罕吃食。” 阿鲁赶紧行礼请安。 萧氏最喜旁人夸赞她的三个儿子,哪怕是已经意外去世的长子裴解。 “岸哥儿今儿一大早就去上值?” 阿鲁回道,“差事要紧,自然得去向上峰禀报。” 萧氏欣慰笑道,“极好,昨夜披星戴月入门,一路辛苦,昨晚歇在燕来堂还是回了韶华苑?” 好家伙。 阿鲁吱唔起来。 萧氏一看他这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宋氏还在闹脾气?” 阿鲁连忙否定,“倒也不是,只是夜深,少夫人身子不适歇下的早,四公子想着吵醒不好,才回了燕来堂。” “秀儿!” 萧引秀心头咯噔一下,只得上前来,“姑母,莫要担心。” “你大嫂在綦江,如今府内你当家,又是她个二嫂子,平日里多去与她好生说说,哪有做人娘子成这副德行的?郎君在外奔忙辛苦,回来不得惹事热饭,怎地,连个热脸子都得不了一个?” “姑母放心,想来待四弟妹身子好些,自然是夫妻和睦。” 萧氏满脸皱纹,此刻不见笑意,看上去像黑脸神婆一般。 “当日里我就同老爷说过,这宋家娇滴滴养出来的姑娘,如何能进我们公府?八字那么硬,爹娘也就不说了,身边兄弟姊妹全无半个,好不容易有个养兄,又失了踪迹,是死是活难言!就这命格,只怕我岸哥儿今后有得受。” 萧氏这些话,不是头次说来。 阿鲁只能低头,作贴首附耳之状。 萧引秀心头也犯了难,面上还得附和两句,可说来说去一家人,她一个萧家养大的嫡出姑娘,自然做不到在背后戳四弟妹的背脊梁。 “姑母莫要忧心,待四弟妹身子爽利了,我再蹿个局,把这傲人的夫妻请来吃顿酒,必然和好。” 萧氏冷哼,“放在心上!” “姑母放心——!” 萧氏抚了抚金钗,忍不住摇头,“我知你难做,可谁让你是这一府的当家主母呢?岸哥儿都这个岁数了,辰哥儿在这个年纪,淩哥儿都三岁了,桓哥儿也有一岁多,解哥儿命苦,膝下也有钦哥儿在,就岸哥儿,你看看!” 宋氏若是生不出嫡子,庶子打头,岸哥儿这房也弱了下去。 萧氏想的多,打发了阿鲁,还交代萧引秀,“改日里让大夫给宋氏号脉,且看看她身子如何,若是不能生养,早做打算。” 萧引秀一听,头都大了。 “姑母,万事不急,四弟才二十三岁,四弟妹年岁小,刚十八,且等等就是。” 这事儿能等吗? 似乎众人都能等,却有一人同萧氏一样,急不可耐。 高太医从郡主府出来后,金拂云满脸凝重的回到卧房,如今人生到第四世,什么都在瞬息万变,唯独自己的身子一如既往。 “大姑娘思虑过重,本就素体阴虚,经血不足,加之脾湿气重,心肾二火衰极,还是调理为上。” 开出来的方子大同小异,金拂云看完就忍不住失望倍生。 她自幼养身,耐不住底子差。 宏安郡主也是坐不住胎,费尽心力才有了金拂云这么一根独苗。 期间因生育无奈,只能允许金大将军纳妾生子,金拂云的两个兄长全是妾侍所生,只是宏安郡主手段狠戾,把没了娘亲的老大抱在跟前,充当嫡子。 她同母亲一样,后续和裴岸三世之中有两世成了夫妻,有过两三次孕,都在三四个月时落了。 这一生,她自身上来事,就开始精心调整。 奈何…… 还是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锁红捧着甜茶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大姑娘,高太医留下了两道方子,不如奴去抓了药,先吃上一吃。” 金拂云卸了头面首饰,微微摇头。 “左不过就是那些,吃了这四五年,竟然毫无长进,脾胃越吃越衰,不如停歇时日。”她望着铜镜里的锁红,倒是担心另外的事儿,“盼喜、盼兰的事儿办得如何?” 锁红放下甜茶。 走到金拂云身后,拿起檀木篦梳轻轻给金拂云梳着头发,“大姑娘放心,已安排妥当,盼喜家的娘老子也一起收到府中,盼喜盼兰也签了身契,只是——” 锁红面上有些担忧。 “只是什么?” “国公府前脚撵出来的丫鬟,后脚大姑娘就收到跟前,会不会让裴家觉得不合时宜。” 金拂云面色微沉,“不必担忧,而今盼喜盼兰也只是留在府上做些闲散事务,我跟前还是用惯了你们几个丫鬟。” 锁红羞涩浅笑起来,“奴也不是怕大姑娘嫌弃。” “过些时日,待别苑的桃花开起来,我会请些相熟的姐妹来赏花,届时你就知道忙不开了。” 金家在堇山下头有处庄子,半个山坡上全是桃树,春二三月赏花,七八月吃桃,一向负有盛名。 往日金家上下主子都在边陲之地,这庄子一年里逢桃花开,也时常会借了出去。 今年金拂云回来,定然要借这桃花办个桃花宴。 锁红点头,“大姑娘的宴,恐怕诸多太太夫人以及王公家的姑娘都要来凑凑热闹,若只是我们几个,定然是有些不够使呢。” “放心,也就是相熟那么几个。” 次日,召了随行而来的二管家朱三叔过来,吩咐桃花宴的事儿。 朱三叔想了想,“怕是再过半月,今年山上寒凉,桃花还没开,不像院落里的桃花,三三两两红了起来。” 金拂云只得暂时歇下心中的焦虑。 屏退左右,才问了朱三,“三叔,仙大娘子一伙,可有安排妥当?” 朱三眯着眼睛小声说道,“大姑娘放心,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她们身上干净事儿也不多,宋家那个小妾的命如今还挂着,绝不敢乱攀咬人。” 金拂云冷哼一声。 “她还敢有脸来攀咬?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说到仙大娘子一群神婆,朱三也很愤怒,“虽说这事儿做不好,但好过没做,我看着个裴国公也未想着追究,只是撵出京而已。至于大姑娘心头担忧之事儿,如今俱在京城,静候时机。” “查的如何?” 朱三疑虑道,“我问了许娘子,她说送丫鬟婆子进去,那宋氏都没露面。” “你安排的人,进去没有?” 朱三摇头。 “四公子亲自选用,只挑了两个黄毛丫头,两个样貌平平的媳妇子。”朱三精挑细选,打着从锦城过来的却一个没被选上。 “裴岸一个郎君,竟然插手后宅之事,小萧氏也由得他?” 为什么跟她记忆里全然不同? 明明还是那些熟悉人,熟悉的国公府,如今却是不一样的行事风格? 朱三叹道,“我又请了人打探,按大姑娘您说的门路,只说如今韶华苑里不缺人了,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说!” “四少夫人因这次跳神驱邪之事,反过来恼了四公子,夫妻二人说不上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听说四公子一直长居燕来堂。” 金拂云完全不信,“宋观舟只会追着裴岸跑,哪里就恼了,只怕这女子又去搞了什么歪门邪道来——” 上三世,二人是你追我跑,宋观舟也是到了后头身上背负朱宝月的血案,才开始怨恨裴岸。 二人之间,恩怨难消,她对裴岸势在必得,裴岸对她坚决不从。 “听说没有假,而这次驱邪的事情,裴家上下拿了不少东西堵住宋氏的嘴,包括裴家国公爷手上的温溪山庄。” 什么? 金拂云满脸不可置信,拍案而起,“三叔,你是不是听岔了?” 温溪庄子,那可是先帝赏赐下来的庄园,倒不是多大多精致,贵在这可是圣上对裴国公的认可。 她曾经那骄傲的婆母萧氏拿不到这个庄子,世子夫人小萧氏也拿不到——,那庄子就在国公爷手上捂着,直到他百年之后,还给了皇家。 ……从头到尾,这庄子多少裴家人肖想,却只能偶尔得国公爷个恩典,进去小住几日。 这么一个庄子,哪里就是能给宋观舟的? 朱三叹气,“是真的,大姑娘,我还去衙门里打听,这温溪庄子如今还就真是宋氏的名号。” 话音一落,金拂云颓然落座,久久缓不过来。 最后挥了挥手,让朱三退下,她坐在外屋,一阵恍惚。 让她恍惚的宋观舟更恍惚,对着阿鲁叫了小厮抬来的两提贵重物件,满脸诧异,“这是怎么个事儿?” 第21章 阿鲁憨笑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大提手漆盒里轻轻拿出几个东西,“这些都是四公子让小的送过来,他说您这屋里还是简陋了些。” 说完,双手捧着一柄看上去不轻的碎花缠枝椭圆黄铜宝镜,轻轻放在炕床之上的炕桌。 “少夫人,这是四公子专门给您送来把玩。” 接着又把其他物件拿出来,有一个八宝多彩飞云漆盒,忍冬接过来打开,也惊叹道,“真好看,少夫人您瞧。” 宋观舟眯着眼,不知裴岸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大清早给她送什么礼物,看着这套孔雀吐蕊金步摇,她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着阿鲁,“什么意思?”要说作为赔偿,国公爷已经替他赔偿了,那个温溪山庄抵这些头面妆镜无数。 阿鲁赔笑,“四公子早想着给少夫人您备上些精致头面,前些时日交代况享楼的掌柜,这不今儿一大早就送了过来,您瞧着看,如需修整还可以让况享楼的拿回去。”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宋观舟沉思片刻,让忍冬收下。 晚间,阿鲁又小跑来院里,正在跟忍冬对着嫁妆单子的宋观舟看着满头是汗的阿鲁,有些无奈。 阿鲁全然当没看到,只是躬身笑着说道,“四公子还有一会儿才下值,今儿还请少夫人稍待一会儿,四公子说来同您一块儿用晚饭。” 他娘滴! 裴岸有病吗? 一会儿送礼,一会儿用饭,是不是晚上还打算歇下来? 这是药下重了? 古代男人这么不经撩,她不过就是嘟囔着一句爱一个人就该奔放,这是把裴岸给整不会了? 纵使宋观舟不乐意多跟裴岸接触,可耐不住三番五次裴岸主动上来,她才想脱口而出的拒绝,忍冬就马上接了话茬,“好,一会儿奴去厨房多要几个四公子爱吃的菜。” 阿鲁一看忍冬识相解围,马上笑道,“冬姐不必操心,我一会儿去厨房全部取来就是。” 等阿鲁退下,宋观舟叹气,看着忍冬,“你如今真是会做我的主了。” 忍冬赶紧起身行礼,“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等做下人的,就巴望着少夫人您夫妻和睦。少夫人心里有气儿,也得允四公子到跟前赔不是,您一个劲儿的不理他,时日长了定然不美。” 院落里几个丫鬟媳妇子可算是看明白,这少夫人如今根本不把四公子放在心上。 何况,忍冬想到昨夜裴岸不打招呼就悄然离去的事儿,今日说什么,也得拢着四公子在韶华苑。 看着忍冬半蹲身子,没她首肯也不敢起身。 只能松了口,“起来,万事不可强求,冬儿。” 忍冬道了谢,起身后轻轻给看着嫁妆单子的宋观舟低声说道,“少夫人,您同四公子是夫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如今夫妻二人膝下未有生养,时日久了,四公子身边自然会有佳人上来,到时候一个没有嫡子的少夫人,还没有娘家撑着,在这府院里将会寸步难行。 她所担忧,在宋观舟这里根本不是事儿。 生子? 先活着。 主仆二人正在闲话时,楚姑姑的声音从院落里传来,“少夫人可在?”莲花上前行礼,笑着禀报,“少夫人正在里头,姑姑且容奴去禀报。”话音刚落,穿着素色带袖比甲和红蓝间裙的忍冬就掀开门帘招呼道,“姑姑请进。” 楚姑姑看了看越长越白的莲花,笑了起来,“四少夫人这里果然会养人,原本还是黄毛丫头,如今也白嫩起来。” 说得莲花小脸羞红,忍冬迎了她进去,她也拉着忍冬上下打量。 “你也不错,气色什么的好了不少。” 刚进府时弱不禁风,面色苍白,如今长了些肉,除了半张脸上的火疤碍眼,旁的倒是好了不少。 忍冬点头称是,“少夫人养伤,奴等也跟着沾了光,一院子的丫鬟媳妇,都是胖了。” 入了内屋,宋观舟盘腿坐在炕床上,看在楚姑姑眼里,几乎是没什么形象,她愣了一下,心想这少夫人真是不拘小节。往日还是清流贵女做派,如今闯祸受罚之后,较之前真是深居简出,但在屋内,也确实礼仪松散。 “姑姑何事?” 楚姑姑行礼禀报,“少夫人,前些时日本是说后日要去隆恩寺还愿,可这两日老夫人身上不爽利,世子夫人合计来索性改了行程,正好金大姑娘的下了桃花宴的帖子过来,夫人说不如府里的姐妹嫂子,一块儿去踏春赏花。” 原本还很淡然的宋观舟反问,“哪个金大姑娘?” 楚姑姑坐在忍冬搬来的檀木四脚落地雕花凳上,笑吟吟说道,“这位金大姑娘是守卫边塞要地的金将军之女金拂云,其母是皇家郡主,端的个位尊权贵。” 宋观舟的脑子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 她脑子里开始像风吹落叶疯狂背书,不是还有三年吗?!三年后,才是金拂云登场的时候,如今—— 不由自主,她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里布满难以置信。 楚姑姑被宋观舟乍然突变的表情惊了一下,她故作平和,“少夫人记得金大姑娘?” 宋观舟回过神来,在炕桌下掐着自己的虎口,疼到清醒,才勉强找补,“小时候见过两次,只记得她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好看。” 楚姑姑笑了起来,“哎哟,我的少夫人,单说好看的话,只怕京城上下真没几个女子能与您比肩,不过金大姑娘如今倒是有几分当年瑞祥公主的模样和气度。” 瑞祥公主,是宏安郡主的母亲。 一个传奇女性,先帝上位,她全力以赴的支持。不然宏安郡主也不会以公主之女,获封郡主位份。 宋观舟凝神静气,反问道,“金大姑娘不是一向在边塞之地,是什么时候回了京城?” “有些时日了,圣上万寿就在下个月,想来大姑娘是为了给陛下贺寿而来。”至于还会不会回去,恐怕两说,昨日里世子夫人接到帖子,还与她说了几句,恐怕是要在京城寻个如意郎君。 接着,楚姑姑说了金拂云的桃花宴。 “二房的主子们都去,想着四少夫人脚上有伤,虽说行路不易,但郡主别苑的桃花开得十分灿烂,坐看也是别有情趣。” 宋观舟淡淡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看看花儿也好。” 她定然要去赴约,看看这崩坏的情节,到底从何而起。 晚些时候,裴岸如约而至,今日里他身着墨绿圆领长袍,领口露着白色中衣,整个人丰朗神俊,完全不像是上班被蹂躏了一天,宋观舟日日缩在屋中,倒不喜欢做大妆大扮,更为随性。 牙色交领绣花上襦,下着青白色绮罗长裙,腰间着缎子茄紫束腰,除了禁步,旁的也懒得佩戴。 头上随意挽了个如意髻,其余编成长辫,落在胸前。 素淡的服饰装扮,却让那张年轻的鹅蛋脸格外惊艳,眼眸含春似秋水荡漾,高鼻朱唇,挺立且妖艳,雪肤粉嫩,裴岸从窗棂之处,一眼就看到夕阳之下坐在炕床之上看书的女人。 这是鲜少见到的静态美人。 似乎感受到裴岸的眼神,她迎着斜下的夕阳转身,看到了廊檐下的男人。 ——回眸未笑却胜星华无数。 裴岸心头微动,绕到房门处走了进来,看到依然盘坐在炕床上的宋观舟,他心头暗叹,一场重罚让曾经像小鸟一样轻盈奔来的身影,稳稳的定死在炕床上。 甚至在他进来时,也不曾有半分喜悦。 虽为人妇,却依然娇俏似少女,她扬着手上的嫁妆单子,“裴岸,这些书籍你可曾查阅过?” 裴岸顺势坐过去,接过单子一看,才知是已故丈人陪嫁而来的书册古籍,可嘴上还是忍不住提醒,“你是真的胆大,受的罪看来还不够,如何直呼自家郎君的名?” 第22章 宋观舟抬头,翻了记忆,想到曾经宋观舟都是喊裴岸相公——,她喊不出来! 打死她也喊不出来…… 因为称谓,两人都长着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沉默尴尬对视。 好半天,大丈夫裴岸败下阵来,软了话语,“观舟,我们总归是夫妻。”宋观舟身形一抖,下意识杠上去,“你从来是嫌弃我蠢不自知。” 裴岸:…… 忍冬在旁听着差点心梗,我的少夫人!爷们都这样低头了,又是送礼又是赔小心,可不能再推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寻了宋观舟的翘头履,过来扶着宋观舟下了炕床。 “少夫人,在自个儿夫君跟前,女子不必聪慧。” 放屁! 宋观舟拂开忍冬要给她穿鞋履的身子,自己趿拉着,脚丫子左右一晃,蹬上了鞋履,“傻姑娘,聪慧点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歪头看向比她高一个头的美男子,“是也不是,裴郎?” 裴郎? 裴岸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搀扶着宋观舟慢慢来到屏风外头的饭桌跟前,“往日还叫声相公——” 才说到这相公二字,宋观舟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败下阵来,“行,你如今气急了,不愿意这么喊那也就罢了,唤我一声四郎,总不能再推脱了。” 宋观舟落了座,十个手指头上原来的坏甲盖都脱落,长出了粉粉嫩嫩的小指甲。 她双手托腮,杵在饭桌上,“为什么?” 裴岸撩袍端坐,神情淡然,“没有为什么。” 宋观舟嗤笑,“你真要与我再做夫妻?”二人之间隔着前世今生,晚间才从楚姑姑那里得到金拂云提前入京的信儿,这会儿裴岸闹这出,一切走向变得迷离起来。 如若没有记错,原着里没有着重写她受罚,但确实交代了裴岸对她的态度。 从怒砸满月楼之日起,夫妻二人再无半分温情,裴岸把所有的厌恶不加掩饰的宣泄到了原配身上,所以原配才会变得更加极端。 因为,裴岸真的不爱她了。 宋观舟知道郎心似铁,一旦真的不爱了,男人可谓说冷血至极。她在现世里碰壁数十年,摸到了适合自己的轨道,也是因为那条轨道里没有男人。 细拆来讲,她选择不婚不育,是因为接受不了任何亲密的关系。 所以,她潜意识里拒绝裴岸。 “何来再做夫妻,你我二人本就是夫妻,总不能因为一些污言秽语,就断了夫妻情分。”裴岸净手漱口,沉稳平和诉说事实。 宋观舟哼了一声。 本是蕴含鄙夷,听在裴岸耳里,莫名被昨晚听到的那句“爱一个人不就是要热情奔放吗”加了滤镜,莫名成了撒娇卖乖。 裴岸竟然卷起袖口,亲自与宋观舟净手。 看到十个手指本该葱白玉润,如今却顶着没长多少的嫩甲盖,莫名有些心疼,“往日也是我的不对,而今你也受了苦,我夫妻二人收敛脾气,好生过日子,莫要再闹。” 宋观舟打了个冷颤,手指头一缩。 当然缩不及那双有些微凉的大手,“观舟——”男人的嗓音中带着些无奈,宋观舟咳嗽一声,还是抽回了手爪子,尴尬的摸了摸长辫子,“吃饭,吃饭!” 忍冬在门外偷窥,急不可耐之余也不能自己亲自上,尤其是少夫人生涩的抽回纤手时,她急得无声跺脚。 经历过萧家内院的培养深造,以及在国公府内院败北到了庄子上,忍冬才是真正的知道什么是对女人最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是宋观舟这样的富贵少夫人。 定然是郎君的宠爱。 可惜白日里同宋观舟说得再多,也改不了饭桌上四少夫人的任性与清冷。 裴岸倒也不生气,反而还挥退了忍冬和莲花,自己给宋观舟布菜,此刻翩翩君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倒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诱着宋观舟言语闲谈。 问了手,又问了脚。 问了新制春衫,又提了头面首饰。 往日喋喋不休的娇妻,如今却变成了不谙情趣的二愣子。 勉强答了几句,开始嫌烦,索性懒懒的只用点头摇头,糊弄着裴岸。 直到裴岸无奈浅笑,冷不丁说道,“既如此,今夜我歇在房中,如何?”宋观舟一个不查,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片刻才反应过来,凤目怒瞪,赶紧摇头,“那是不行。” 裴岸乐了起来,“你较往日更为可爱。”可爱的反义词——可憎,宋观舟低垂眉眼,不以为然,复又抬头时,冷不丁的问道,“金拂云,你认识吗?” 原着里,裴岸只是与她少时相处,直到外放出京做官。 裴岸布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如何提起拂云?” 拂云?他娘滴!她就说这二人有奸情不是?!宋观舟眯着眼,看裴岸如何解释时,孰不知这副表情在聪慧的裴岸跟前别有新意,他忍不住揉了一下宋观舟松松垮垮的发髻,“果然是个醋坛子,若是拂云的醋你也吃,那这天底下的醋都不够你喝。” 何意? 宋观舟一摇头,甩开了他的大手。 裴岸哪里见过这么傲娇却又带着羞涩的娇妻,如若宋观舟知道裴岸心里的想法,只会觉得男人的趣味真他娘的低级。 好端端热烈明媚的爱,男人唯恐避之不及。 非得婉转矫情,男人才觉得个中滋味撩人心弦? 眼看着宋观舟星眸圆瞪,只待他说出什么,裴岸想到此处,更是闷笑起来,“观舟,你的四郎唯有在你的眼里闪耀夺目,旁的女人可未必喜爱。” 说完,生怕宋观舟不信,又补了一句,“包括宝月姑娘。” 宋观舟冷冷嗤笑,把头歪倒一旁故作不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向晚时,二嫂跟前的婆子来我院里说了起来,那金大姑娘下了桃花宴的帖儿,二嫂子让我也去。” “那是值得一去,可说了什么日子?” 裴岸品了口冬瓜排骨枸杞汤,不急不缓说道,“若是遇到旬日,我倒是能与你们一同前去,如若是当值,只能你们自个儿去走走,宏安郡主那处别苑的桃花,可是京城一绝。” 宋观舟目不转睛看着裴岸,“你唤金大姑娘闺名,甚是熟悉,仿佛是多年故人。”裴岸被她这么细细盯着,锲而不舍的追问二人的关系,在裴岸看来就是醋意十足。 让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是,这样的宋观舟他并不反感,竟然还有几分喜爱。 “十八岁时,我同三哥、秦二郎等人一块儿游学,到了边塞将军府,与拂云相处三月有余,同时还有她的未婚夫贺大郎,所以——,娘子可放心些?” 娘子?! 鬼才是你的娘子! 老娘不是! 宋观舟轻哼,“贺大郎不是没了吗?如今金拂云小姑待嫁,你二人没准儿就旧情重燃——” “观舟!” 裴岸闻言,把筷子重重一放,刚才还面容和煦带着隐隐约约宠溺之情的俊颜,瞬间冷若冰霜,“拂云与你一般年岁,闺誉清明,你同为女子,平白无故泼人污水,此言欠妥!” 言语狠厉,掷地有声。 可宋观舟是谁? 根本不以为然,她知道未来剧情,毫不掩饰嗤笑起来,“说得那么光明堂皇,哪有已为人夫却还呼人闺名,恐怕早就是郎有心妾有意……,所以啊要说闺誉,那也得有呀,不然我泼的还是污水吗?” “宋氏!” 裴岸气急,一晚上存下的柔情蜜语,在这一会儿又被打回原形。 宋观舟也重重磕上汤碗,毫不示弱,“裴岸,我有名有姓,宋观舟!不是什么宋氏!”说到这里,她轻蔑一笑,“你急什么?你二人之间若真是清白?我倒是要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无知妇人!愚不可及!” 裴岸甩袖起身,卷起桌旁的汤碗勺碟,立时汤水四溅,碗筷落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惊得外头候着的忍冬与荷花都缩了缩脖子,才要进门,却看到裴岸气势汹汹大踏步摔门而出。 阿鲁跺了跺脚,“这位姑奶奶,又是闹个神啊。” 一边嘀咕一边追了上去。 忍冬长叹一声,调转身子小跑进屋,看到呆坐在饭桌旁的宋观舟,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看她低眉顺眼,只能轻声细问,“可有伤着?” 宋观舟有几分委屈,紧紧咬唇摇着头,自行起身要往里屋走去。 忍冬赶紧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探问起来,“可是四公子恼了?” 第23章 宋观舟无心关注他恼没恼,只想着今后两人少来往。 她最近看了大隆律法,虽说有些文言文晦涩,看不太懂,但一知半解可以想象一个女人在外求生的艰难。 晚间楚姑姑带来的消息加上饭间裴岸道出与金拂云五年前相遇相知的事实,整个人的情绪又被波及。 往日看的穿书小说,穿书女主是怎么做到面对两三年后遭遇不幸的未来。 半丝惶恐没有,只有沉着冷静。 宋观舟心头慌乱,她做不到。看到裴岸对她柔情蜜语,她只会觉得那是死亡之前的蜜糖味砒霜,想到有些书籍里的穿越女主能虚与委蛇,她更是想都想不明白。 裴岸于她,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她带着原配的记忆,但那玩意儿就跟查询搜索一样,不主动提及根本不会想到。反而她的大脑里全部是现世的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古代,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何浩然无波? 所以,她知道贸然对着裴岸发脾气,于她未来不利。 可她很难控制。 他娘滴,那个男人就是两年后绑缚她送往京兆尹的推波助澜者。 忍冬让莲花荷花收拾残羹冷炙,自己大脑飞快运转,最后还是逾越的坐到床榻上,挨着四少夫人劝解,“少夫人,您二位是为了什么事儿?我看四公子来时好好的。” 宋观舟垂下眉眼,丧气道,“金拂云同府上女眷亲近吗?” 忍冬顿了一下,这是吃醋? “怕是不算亲近,这大姑娘鲜少回京城,哪怕幼时同世子夫人以及府上几个姑娘见过,那也是多年之前的事儿。” “宏安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宋观舟想到原着里,金拂云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女主风范,心里就开始畏惧起来。 忍冬摇头,“奴知道的不多,但这金大姑娘是宏安郡主膝下唯一一个孩子,她生育艰难,不得不为大将军纳妾收通房。” 呵——! 这些与原着一模一样。 原着里的金拂云自小就不是生活在一个平和的环境,金拂云的父亲大将军与宏安郡主就是上层联姻,说到夫妻之情,随着政治战队,愈发疏离冷漠。 加之膝下只有金拂云一女,宏安郡主哪怕很是要强,后宅之中也只是看着风光罢了。 但是—— 金拂云有个死心塌地且聪慧的大哥,那是宏安郡主抱到膝下的记名嫡子,叫什么来着?宋观舟想破脑瓜子,也记不清楚。 整个金家,兄妹无数,就这个记名嫡子,一直站在金拂云这边。 后来金家的门楣也是他顶了起来,金拂云嫁入裴家,与大哥相互照应,两家后来风光无限。 想到这些,宋观舟就心里烦躁。 金拂云提前出现,作为全书的女主,对剧情的推动肯定是巨大的……,如此,自己是不是要提前腰斩? 烦忧困扰着宋观舟,短短几息功夫,肩头颓然落下。 不知不觉中,面容上也浮现了一丝悲伤,忍冬聪慧,擅长察言观色,这么一看却以为宋观舟后悔撵了裴岸,于是宽解道: “饭桌之上,菜色少动,看来四公子与少夫人您都没有吃好。” 宋观舟无语叹息,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吃饱吃不饱的。 忍冬看她叹息,更以为是宋观舟因裴岸离去心里难过,索性提道,“虽说外头天黑了,可燕来堂外头昨前日桃花开了,不如奴提着灯笼,扶着少夫人过去走走,散散心头郁结之气。” 府内上下,哪怕刚刚进府不久的小丫头庆芳、庆菲,都知道燕来堂是裴岸外院的书房。 可宋观舟哪里记得? 她摇头否定,奈何忍冬嘴上像是抹了蜜,把那夜里赏花说得叫一个雅趣难寻,名义上说的是赏花,实则去寻裴岸低头。 宋观舟以为真就是赏花。 她想了想,指着院中一株一人半高的桃花,“这不也有吗?” 忍冬耐心说道,“那是少夫人您没看到外头那株,长得比这株高大浓密,远处看上去花团锦簇,走近了又觉得花瓣水嫩饱满,我同少夫人过去走走,掐上几枝回来插花,岂不美哉?” 宅女发出灵魂拷问,“远吗?” 忍冬眼睛一亮,“此处出去,走上不远出了二门,就到了。” 接下来马上唤了莲花荷花,点了两处玲珑灯盏,前后照着,她扶着宋观舟出了门,宋观舟心头烦躁不知进退,索性摆烂想着做个采花大盗缓解缓解心情,何尝不可…… 主仆四人沿着夜色中的院中小道,往外院走去。 刚出二门,就看到有人循声走过来,近了一看,才赶紧躬身请安,“小的刘二,见过四少夫人。” 刘二? 不等宋观舟言语,忍冬却软声招呼,“刘二哥,我们少夫人去燕来堂摘几枝桃花,你且去忙就是。” 想着是外院男仆,避开为妙。 宋观舟却迟疑起来,“刘二……管事?” 刘二本是要离开,听得宋观舟这么一叫,马上停了脚步,“少夫人,是小的,您唤我刘二就行,小的多谢少夫人救了小人一家。” 说完欲要跪下磕头。 宋观舟眼疾手快拦住,“孩子如今可好?” 刘二满面感激涕零,“谢少夫人牵挂,孩子与老母亲得少夫人相救如今都还可以。” 原来是他。 这个看上去灰扑扑的中年男人,原着交代是他替已被囚禁在后院的宋观舟出手杀了朱宝月。 他的下场比宋观舟更惨,只是原着里把他写得十分阴险,对宋观舟唯命是从,伙同外面寻来的两个混子,把朱宝月虐杀在一处入城的小河边。案发之后,原着里提及他也是对整个案发全力承担,死不承认是宋观舟授命。 最后,还是裴岸站到他跟前,告诉他的家人也全部因此累计获罪,如若他不实话实说,将全家下狱。 ——! 如今,宋观舟看着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刘二,心中微叹,罢了,这一辈子我争取不祸害你。 “那就好,下去。” 刘二连忙行了礼退了下去,荷花见状才小声说道,“少夫人,上次您被盼喜家不长眼的人围了起来,奴去寻人之际碰到刘二叔,求了他先来韶华苑……” 宋观舟侧首,“后头你们也没同我说。” 荷花小心提着灯笼,回禀道,“事儿乱,奴就忘了。”忍冬听到,轻嗔一声,“往后院落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该同少夫人说,如若少夫人不在,与我或是阿鲁说。” 荷花莲花前后称是。 主仆四人缓缓行来,待到燕来堂时,只见里头亮着昏黄灯火。 宋观舟愣了一下,“桃花在院落中?” 忍冬引着宋观舟入了院落,燕来堂比韶华苑要小许多,如忍冬所言,桃花开得确实很好,只是黑灯瞎火,她看不清楚,有些恍惚。如果在现世,灯火辉煌之下,定然能观全景。 怅然仰头,只看到黑漆漆中摇曳的枝头。 阿鲁听到声音,从书房推门而出,宋观舟侧首,眉头紧皱——,燕来堂,这不就是裴岸的书房吗? 她两眼一闭,顿时全然明白,这忍冬自作主张把她诳到裴岸跟前…… 丢死人! 才想斥责忍冬几句,谁料阿鲁却惊喜起来,马上小跑出来,“少夫人,快些里面请,四公子在里头呢。”雀跃之情溢于言表,裴岸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本还是一肚子火气,这会儿看宋观舟笨手笨脚还追了过来,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大的火气。 满心无奈化为一声叹息,只得起了身站在门口。 宋观舟看着忍冬,忍冬低着头冒死上前搀扶,“我的祖宗,你昨日里还说有些晦涩句子读不明白,如今到了四公子这里,不如请教一番?”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裴岸听得明白。 这会儿,宋观舟算是领教了曾经金拂云身边之人的能耐。 裴岸居高临下,看着那小女人梗着脖子,也不言语,只盯着身边丫鬟不放。 如今低个头就那么难? 罢了,她都来到门前,好歹也是夫妻,自己低个头。 想到这里,他长腿一跨,从屋中出来,又下了级台阶,站到欲要逃走的宋观舟跟前,“是那些句子不明白,进来说。”半文盲宋观舟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他娘滴!古代的丫鬟婆子好会来事儿!这种蹩脚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她满面桃红,一片火热。 嗫喏道,“……冬儿乱说,我只是来摘桃花的。” 面对这样的宋观舟,裴岸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顺着她说,“好,那你看看,喜欢哪些枝丫,我摘给你。” 宋观舟仰头,廊檐下昏黄灯笼照映下,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在光影之下,格外美丽娇俏。她眉头微蹙,埋怨起来,“冬儿只说开得好,可这黢黑夜里,我全然看不清。” 素了八九个月的裴岸,晚风轻抚,宋观舟有几丝凌乱的长发随风吹到裴岸的胸口,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眼神微暗。 纵使平日不好女色,可面对自己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女人,宋观舟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更是时时刻刻的撩拨着他,这会儿也有些心猿意马。 “观舟,进来说话。” 说罢,牵起宋观舟的小手,在后者错愕的眼神里,把她带到了屋内。 宋观舟:……你他娘的要干啥!? 第24章 裴岸想睡她! ——靠! 宋观舟根本没有想过怎么应对这个问题,因为在她困顿于现实和原着里,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 可此刻裴岸的眼神,她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的欲望。她想挣脱开裴岸的钳制,哪料到越挣扎越攥得紧,“裴岸——” “唤我四郎。” 妈呀,男人略带嘶哑的嗓音,简直是要命的诱惑。 宋观舟因为害羞耳尖鲜红欲滴,她低着头,躲避着裴岸越来越近的凝神,眼看就要亲上来,宋观舟一闭眼扭头低呼,“四郎,……我身上有伤。” 可惜无用,这娇嗔的话语直接被男人含到了唇舌之间。 他娘滴! 老娘竟然成了送上门那个—— 裴岸身形高大,虽说瘦削,但在娇小的宋观舟跟前,足矣拿捏她。 一吻将近,宋观舟已是花枝微颤,满脸羞赧。 裴岸把她搂到双膝之上,放她朱唇自由,却又侵蚀到了白皙脖颈之间,那未曾佩戴耳饰的娇柔耳垂,被他蹂躏到红晕软糯,舍不得放开。 “四郎……,待我伤好。” 裴岸长相白面冠玉,又儒雅俊朗,如此美人,若不是前程往事——,宋观舟哪里能抵挡得住,一番旖旎暧昧之后,裴岸哑着声音吻住她,“今晚不碰你,只是娘子冷落我大半年,忒狠心。” 宋观舟一愣,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读书人,大官人,说话凭些良心,你四处拈花惹草,冷落妻子,到头来却怪上我了。” 裴岸扶额苦笑,“哪里就拈花惹草,宝月姑娘那里不过就是一应酬之处,被你这么一闹,我还真成了个登徒子浪荡子。” 上值时,上峰同僚,因他年岁最轻,玩笑话语俱是拿他来说。 因为宋观舟,他真是日日里被戏弄,虽说文人言辞,不伤大雅,却还是惹人心烦。 宋观舟深深叹息,“我却差点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此话一出,裴岸身形一愣,下一刻就紧紧把宋观舟拥入怀中,“是我的不是,往后你莫要疑我,从前我房里不曾有过半个通房,洁身自好二字,我裴四也是敢当的。” 宋观舟下意识噘嘴,冷哼起来,“你若是死过一次,也不再想这些情情爱爱。” 裴岸哭笑不得,“我二人乃夫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如何就不想了?” 守活寡吗? 话语刚落,宋观舟凤目含春,直面裴岸,“守活寡总好过没命。”孰不知这般红粉娇俏之态,裴岸哪里能忍,噙住那微微颤动的红唇,宠爱起来,直到宋观舟挣扎不断,才松了她。 “休想,只要我在你哪里守的活寡。” 宋观舟再耐不住美人的亲吻,她双手轻轻按了按满脸的滚烫,“我要回去歇息了。” 裴岸埋头于她肩头,嗅着清香,“那我呢?” 宋观舟挣扎下地,再不敢看他半眼,“你在此就是。” “心狠的娘子。” 宋观舟无奈,挣脱他的大手,“我身子不好,你容我条活路,可行?” 裴岸不解,“何意?” “如今我身子不便,床榻之上自然不如意,待我身子好了,定然宠幸四郎,四郎且忍忍啊。” 说完,趁着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提裙小跑出去,脚指头还有些不便,依然不妨碍她的逃生能力。 待裴岸回味过来,刚想伸手抓住这可恶的女人时,却落了空。 娇小的身影已到屋外,“冬儿,快些回去,坏男人追出来了。” 一群丫鬟目瞪口呆,看着猛地拽了半截桃花枝就飘然离去的四少夫人,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给追出来的裴岸匆忙行礼,又呼喊着宋观舟,“少夫人小心脚下。” 真是来去如风。 裴岸哑然失笑,哪里想到宋观舟如此有趣,往日里那个单薄少妇极端易怒之态愈发模糊。 倒是回到韶华苑的宋观舟面色阴沉,她打发了要来赔礼道歉的忍冬,整个内屋只留下自己。 她沉寂在幔帐之中,静下心来,想着未来的走向。 拥着衾被,迟迟难以入睡,她万事想过,独独没有想到裴岸与她做真夫妻,原以为二人之间水火不容,没有夫妻生活。可今晚这一出,裴岸闹的什么? 忍冬耳聪目明,半夜还听到宋观舟捶床板的声音。 她微微叹息,直到打了四更,而内屋里时不时传来宋观舟的声响,她再忍不住,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宋观舟掀开幔帐,“冬儿?” 忍冬回答,“少夫人,是奴。听得您半夜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奴有些担忧,就擅自入内。” “无碍,你去睡。” 宋观舟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忍冬抬着烛台,小心护着烛火来到床榻跟前,放了烛台,才掀开幔帐,坐到宋观舟一侧,轻声问道,“少夫人为了何事烦忧?” 生死! 可不能说。 只苦闷摇头,“无事。” 忍冬乐了起来,“少夫人莫怪奴多事儿,定然与四公子有关。” 宋观舟闻言,下巴搁到衾被之上问及裴岸,“我不想和裴岸过夫妻寻常日子。” 忍冬一愣,“少夫人的意思是——” “我查了大隆法典,这世上和离能归家,可我已无娘家。”若是有,恐娘家也不愿意接纳一归家弃妇。 听到这话,忍冬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连连劝解,“万万不可,我的少夫人,哪里就到了和离的地步,你与四公子夫妻之间不过有些误会,哪里就过不下去了……” “我不想跟裴岸亲近。” 亲近? 忍冬的脑瓜子转了半天,才愣愣问道,“少夫人说的是夫妻之间的行房之事?” 倒也不止如此。 忍冬哎哟一声,“我的祖宗,夫妻之间这不是自然来的事儿,四公子定然比奴家那病秧子的死鬼好上许多,少夫人如何这么排斥?” 果然,跟亲近之人,啥事儿都能谈。 宋观舟低着头,满脸无语,“裴家以驱邪为由,差点要了我的命,事后也不过是给些财物堵了我的嘴,万事都从我与裴岸之间而起,就这么相敬如宾不好吗?非得亲近。” 忍冬从府外进来,知道宋观舟刚遇浩劫。 她悄悄私下打听,也知道源于何由,如今宋观舟心冷,她当然知道,可日子总要往前看不是? “少夫人,奴有几句话想与您交个心,您也知道奴见识浅薄,只是跟在世子夫人跟前耳濡目染了些,您且听听。” 宋观舟郁郁寡欢,“你说。” 她这个现代人才是没见识…… “奴想着,四公子有心过日子,少夫人您就该软下来,夫妻二人往一处走去,纵使上次府上害你不浅,如今也往好了来,若一直惦记在心上也不是事儿。在这府里,如今除去脱府离去的三公子,其余哥儿下头,就您这里没有生养,少夫人,这可是万万不能。” 宋观舟捂着脸,“生儿作甚?” 忍冬哎哟一声,“我的少夫人,您可不能犯傻,这府上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包括四公子与您的夫妻之情,如今少年夫妻恩爱,少夫人您断不能错失良机,趁着夫妻情深,生下嫡子才是重中之重。” “我都不想同他过下去,再生个孩子,岂不是不负责任?” 忍冬长叹,“少夫人,大公子去的早,可身边除了大少夫人,也有两个丫头拢在屋里,侥幸未有孕育罢了。再看世子夫人,如今也是一府主母,何等风光!可世子历来爱色,身边除了世子夫人,妾侍丫鬟无数——” 见宋观舟看过来,忍冬抚了抚额际碎发,“少夫人,而今也就是四公子身边没个莺莺燕燕,可日子长了,有几个男子肯一心一意守着夫人过活,陛下那般天下无二的男子,也没有这个道理只守着一个女子。何况凡人?就算是四公子死心塌地同您恩爱到老,膝下没个孩子,老夫人也定然不允。” “……是啊,男子历来心宽博爱,如此而来,就把我做个花瓶供在一侧,他凭的爱纳几个,纳几个啊!” “祖宗,万万不可。您如今嫁入裴家,已然是这府里的人,那还如在娘家那般随意?” 宋观舟抬眼,“让他休了我,也不可?” 忍冬愣住,“少夫人,您是魔怔了。这弃妇日子哪里是人过的,这世道里谁不是欺软怕硬,您一个失了娘家的女子,全无安身之处。”忍冬说了京城好些被休之女的落寞日子,“章家那个女儿,还没进府就投了护城河。” 哈? 宋观舟侧目,“娘家不容?” 忍冬叹道,“婆家人嫌她不能生养,又碍于章家能耐,索性使了些手段,抓到了章家女与外男私相授受,索性以淫贱休出婆家。”为了章家其他姑娘的声誉,她出了婆家就含恨落了水。 看客无数,却无人施救。 眼睁睁看着章家女几落几起,不多时就失了性命。 宋观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依你的意思——” 第25章 忍冬轻声细语,说了打算。 “这世间男子的情意恩爱,犹如春三月的桃花,终究难长久,而今少夫人应趁着年华正好,生了嫡子方才是正理。退一步来讲,少夫人身为人妻,万不能说推了爷们出去,不理不睬。” 宋观舟还不死心,“就算和离,我一人在外置办奴仆家丁,也不稳妥吗?” 忍冬看着确实有些天真的少夫人,认真说道,“奴大欺主,您孤身一人,又无依靠,并是出了些事儿,奴也好,仆也罢,都知您是孤身一人,欺了占了,寻个偏僻的地儿,也就了了。” 宋观舟听完,浑身泄气。 “我的祖宗,再不能想什么休妻和离之事儿。只是守住本心,莫要再像从前,一门心思只有四公子,女子心软娇嫩,一来二往,多伤几次哪还有活路。” 这句话,引得宋观舟侧目,她看向忍冬,“你如何懂这么多?”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疤脸,“奴见得多,胡乱说的,少夫人您切不可乱想,女子一生本就不易,总得攥些实在的东西在手上,方是上策。” 主仆二人,说到五更天明。 宋观舟幽幽叹道,“如若裴岸后头要害我呢——” “少夫人这说的哪里话?” 宋观舟低下头,亦真亦假说道,“平心而论,裴岸长得不错,又年岁轻轻中了进士,父亲挣来了国公爷的位份,今后他必然是前途大好,如若有一日我碍了他呢——” 忍冬一愣,“这……”继而小声说道,“四公子定然不会。” 宋观舟掀了衾被蜷缩起来,“罢了,世事难料。” 忍冬想着打铁趁热,轻轻拉开被角,“少夫人,不可再与四公子置气了。”话到此处,掖了被角,“您再睡会儿。” 五更天,丫鬟媳妇的,陆陆续续都起身来,洒扫的、擦桌的,孟嫂在小厨房里做了些简单的吃食,忍冬出来安排了事儿,“今日或是明日,府上会叫些木匠过来,量了尺寸要打几面书柜,晚些看海叔那头安排,若是搬了书籍回来,大伙儿都得辛苦些,清点出来。” 众人应了个好。 孟嫂小声问道,“少夫人可起来吃些?” “她昨夜睡得不踏实,过一会儿再看,你们先备着些在炉火上。凡事小心些,可不能大声喧哗。” 午间用饭,宋观舟才懒懒起来,小萧氏带着小儿并楚姑姑和两个丫鬟过来探望,看她春睡未醒,忍不住戳了戳她光洁饱满的脑门几下,“真是个好命媳妇,母亲免了我们早晚请安,倒是便宜了四少夫人,睡到这个时辰。” 宋观舟接了忍冬递来的凉水帕子,伏在脸上,春水微凉清了睡意。 “二嫂子别打趣我,还是母亲与二嫂宽宥我。” 萧引秀看着她懒惰之态尽显,心道要说狐媚子,还得是宋氏,体态风流面容娇艳自是不用多说,就看看如今青衣素服,粉黛未施,举手投足却处处多情。 可惜老四那个瞎了眼的,竟是喜爱个妓子。 随意吃了些汤粥,宋观舟这才打着哈欠问了萧引秀的来意,萧引秀罗帕捂嘴,轻笑起来,“金大姑娘那头桃花宴上,我寻思着府上也该做春装了,不如就提前些时日,早些做了省事儿。今日带着欢娘子过来,也是给弟妹你量量身段。” 宋观舟无精打采,逗弄了几下跟着过来的桓哥儿。 “都听二嫂的,二嫂尽管吩咐。” 说罢,看了看裴育桓的小零嘴口袋,“桓哥儿且拿几个糖果子,润润四婶子的嘴嘛。”桓哥儿长得肉圆可爱,嘟着嘴儿翻了小小的零嘴袋子,“四婶子,不多了。” 宋观舟探头看过去,“那就全给了四婶子。” 身着绯红小长袍的桓哥儿看看母亲,又看了看昔日不怎么与他玩乐的陌生婶子,竟然起身躲到一侧。 “四婶子,真的不多了。” 他奶声奶气的拒绝,顺势捂紧口袋。 逗得萧引秀笑意连连,哄着小儿子,“快些给四婶子,不然改日四婶子得了好吃的,不给你哟。” 裴育桓短发总角,躲在楚姑姑身后,任由怎么哄骗,竟然半分不松手。 宋观舟叹道,“好侄儿,真把四婶子当外人,一会儿四婶子小厨房里端来好吃的果子,你且看着。”裴育桓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圈,“四婶子,我不贪心,只吃自个儿的,若你家的果子拿来,我也是不要。” 嚯! “有骨气!” 揉了揉胖墩儿,宋观舟心情好了许多,厨下也端了点心过来,她哄着裴育桓与她同吃了一碗奶皮子,二人你一勺我一勺,如此亲近,吃完胖墩儿也开始一口一个四婶子,软软糯糯,竟然让宋观舟开怀了不少。 “观舟,莫要如此,他时不时还要流口水。”小萧氏怕惹来宋观舟的嫌弃,往日里这个弟妹阴晴不定,好端端的妯娌相聚,莫要添些不愉快。 “无碍。” 如今三四岁的桓哥儿虽说早断了奶,却浑身充满奶香,宋观舟与他挨在一起,莫名软了眉眼。 稚子跟前,不自觉的失了戒心。 玩到兴致上,宋观舟还与他做些现代的小游戏,桓哥儿哪里见过,最后乐得小脸红扑扑。 走时都带着不舍,宋观舟揉了揉他的小胖脸,“晚些再来寻我玩。”小胖墩狠狠点头,摸出零嘴袋里最后的果子酥,递给了宋观舟。 萧引秀笑得岔了气,“这会儿舍得了?……你与你这四婶子,到底谁是孩子?” 宋观舟蹲下身来,让小胖墩喂到嘴里,几口吃了下去,笑了起来,“桓哥儿真乖。”裴育桓点头,“你也很乖。” 一句话,把宋观舟眼泪差点勾了出来,她嗓音低沉,眉眼里带着悲伤,“四婶子不太乖。”如若是乖,怎么会差点失了性命,如若是乖,怎么又穿到这本破书里用性命给旁人添了光彩。 小胖墩拉着她的手指,笃定道,“很乖。” 三四岁的孩儿,又长又翘的眼睫毛下,杏仁儿一样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她。 宋观舟嗯了一声,萧引秀看着这四弟妹情绪有些低沉,马上改了语气,“哎哟,这韶华苑离得没那么远,您二位可是要笑断我们的心肝肚肠,如若真是舍不得,明儿一早再聚,可成?” 主仆众人欢声笑语,唯有裴育桓和宋观舟不在其中。 她二人执手认真相视,裴育桓想了想,摇着宋观舟的手,“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他不过三四岁,这些话都是学了母亲奶娘来说,想着平日里听长辈仆从说的多了,也有样学样,孰不知这话让宋观舟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可是孩子跟前,她紧咬双唇,勉力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抱了抱奶香的宝宝,“好,桓哥儿也当如此,平平安安。” 往日,萧引秀是不喜宋观舟的,可今日看着她唯有在桓哥儿跟前才畅快起来,又莫名心酸。 涧水房一事,她不算无辜,但也不是始作俑者。 姑母嘱意放了仙大娘子一伙儿,楚姑姑只是问了几句,为何对宋氏下毒手,那仙大娘子唱作俱佳,直言不讳说这四少夫人内里撞了鬼,被附了身。 而后,容不得再多问,就私自放了出去。 次日夜里,她本是要去密会姑母,寻些主意,却无意撞到老爷怒气十足进了小佛堂,片刻之后,传来了姑母歇斯底里的哭泣。 再后来,就是温溪山庄易主的事儿。 这府中上下,要说谁才是真正的主人,那必然是曾经的姑父,而今的公爹裴渐。 在他跟前,她永远只能乖巧听话,让送庄子她就去做,让送头面,她就拿出来,不敢有半点犹豫。 这事揭了过去,她心中有一丝愧疚,但少得可怜。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愧疚,宋观舟也奈何不了她,府中上下谁不知四少夫人父母双亡,早无娘家,更明白宋氏不得四公子喜爱。 她就算仗势欺人,宋观舟又能如何? 牵着桓哥儿的手出了韶华苑,萧引秀才弯下身子柔声问道,“桓哥儿,是真喜欢四婶子吗?” 桓哥儿点点头。 许久之后才抬脸说道,“别欺负她,她快哭了。” 萧引秀:……你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说话都不利索,懂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待萧引秀一行人离了韶华苑,宋观舟愣愣站在与桓哥儿告别的葡萄架下,再忍不住心中压抑两个月的委屈,潸然泪下。 童言稚语,戳破了宋观舟强撑起来的坚强。 她疯狂的想念上辈子的父母、亲人以及不多的挚友,哪怕因为婚姻选择不同,与父母渐行渐远,但此刻她站在遥远陌生的时空之中,无助的痛苦疯狂的从心底长出来。 在这里,所有人都在从利益二字上来劝解她。 包括她自己。 唯有这陌生的孩子,柔声的告诉她,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 她哭得不能自已,落寞的站在正午阳光之下,像个被悲伤重重包裹住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几个丫鬟吓得不知所措,见她哭得哽咽难止,莲花与荷花还好,另外两个小一些的丫鬟,索性也哭了起来。 忍冬带着孟嫂出去送客,与孟嫂一块儿买进来的媳妇子壮姑本不善言辞,这会儿赶紧寻了罗帕,递到宋观舟跟前,小声劝解,“少夫人,当风呢,莫要哭了,伤身。” 宋观舟微微摇头,眼泪四溅。 壮姑也红了眼圈,想到自己的身世凋零,莲花荷花过来搀扶宋观舟,也被她轻轻挥开,只是痛痛快快的哭着。 忍冬与孟嫂刚踏入院门,就看到一院子主仆哭得不成样子。 她吓了一跳,赶紧走到跟前,正准备劝上几句,宋观舟蹲坐在地,捂着脸愈发止不住。 ——这迷雾一般的人生,能否平安? 第26章 春日里,风急日头毒辣。 忍冬最后还是招呼也在哭的荷花、莲花把宋观舟扶到内屋,又差使她们打来热水,与宋观舟净面洗手,看着泪流不止的宋观舟,忍冬也哽咽起来,“少夫人是怎地如此伤心,奴婢们也心里难受起来。” 宋观舟用热帕敷眼,几度哽咽,“只觉得难受,凭的止不住泪。” 忍冬抹了一下眼角,“少夫人莫要哭了。” 几个小丫头端水送茶进来,大着胆子眼巴巴的看着宋观舟,悲伤是会传染的,本来刚刚抹干净的泪珠子,又因为宋观舟的哭泣而落了下来。 壮姑在外,用袖口不断抹泪。 孟嫂掐了她一把,“哭的什么,如今日子总算好些,还惹了少夫人一起落泪。” 壮姑摇头。 “我哪里是先哭,只是看着少夫人金贵娇养,竟也是哭得止不住声儿,想到往日当牛做马与我那失了的儿,这心里就绷不住了。” 孟嫂一听,心头也紧了起来。 “哭地什么,谁身上没个事儿。”话里要强,可泪珠子也落了下来,女人命如草芥,她们四处辗转才到了此地,期间各种苦楚,唯有受过的人才知。 壮姑揉红了眼睛。 “我知少夫人心里苦……” 话刚到此处,忍冬红着眼睛出来,止住了壮姑的话,“莫要说这些,快擦了眼泪,咱这院中没什么丫鬟婆子的算计,也没有主子的苛责薄待,并是少夫人一时心头不爽利,咱也不能想着往事落泪,好端端的春日莫要添了些不吉。” 壮姑和孟嫂赶紧抹了泪,“我们去做些甜浆子。” 好不容易安抚了丫鬟,忍冬自己却是忍不住,躲到房里小声吟泣起来,摸了脸上的疤痕,要强的咽下了哭声。 一会儿才收拾妥当,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也落了泪。 再回到内屋,宋观舟止了哭泣,浑身从身到心,轻松爽利了不少。 她鼻音浓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眸,招了忍冬到跟前,“放心,我哭过总好过憋在心底,小丫头们只怕也被我吓坏了。” 忍冬行了个万福礼,也不敢看那张娇艳悲伤的脸,“少夫人,是奴大意,竟是不知您心头委屈。” “谈不上,罢了,哭了一场好过了不少。” 忍冬起身,看着宋观舟,却见她虽说满面哭过后的楚楚可怜,但眼神却亮了不少,“倒也是,少夫人心中郁结宣泄出来,也是好过憋在心底。”有些话,她还是咬住舌尖没有多说。 因为哭得乏累,宋观舟头晚上亏欠的睡意,又席卷而来。 她索性卷了春被,睡了过去。 外头院落里,忍冬招了大家过来,“无事了,主子也是心头不爽利,你们快去做事儿,这院落里的事,不得往外说去。”交代了一遍,才带着壮姑和孟嫂,亲自往库房走去。 裴海早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在那里等候,看到忍冬过来,才让护卫打开库房,指着其中一间里头的箱子说道,“俱在这处。” 忍冬上前伸手一摸,全是厚厚的尘土。 “摆放两年有余,除了头十箱子物件儿拿了出来,后面这三十多抬还贴着喜封,不如直接搬过去韶华苑,地方宽敞,好做清点。”裴海招了小厮去请世子夫人跟前的人,没多大会儿楚姑姑带着两个大丫鬟就来到跟前。 “四少夫人嫁妆里的书册颇多,韶华苑里宽敞便宜,楚娘不如安排两个丫鬟,同忍冬这边一块儿清点,如何?” 总归是入了公中库房,要取要拿,两边人一块儿登记造册。 楚姑姑早得了萧引秀授意,点头称好,“海叔,忍冬,这是世子夫人跟前的两个大丫鬟橘香、橘黄,也识些字,清点造册之事就让这两个丫鬟放到忍冬跟前,听凭差遣。” 橘香橘黄上前给忍冬行了一礼,唤了声忍冬姐姐。 忍冬侧身回礼,“有劳二位妹子。” 事情安排妥当,裴海调拨护卫,两人一箱,来回好几趟,才把三十多箱书册搬到韶华苑,原先空着的两间倒座房里,这会儿塞得满满的。 “打家具的木匠明日里来,屋中女眷诸多,恐冲撞了少夫人,到时我让外头刘二跟着一块儿进来看着些。” 忍冬行礼道谢。 裴海又多问了两句,“少夫人是要在韶华苑做个小书房吗?” “只是捡了厢房一处,置些书柜,少夫人娘家陪嫁的书册不能一直放在箱中不见天日,索性辟出一个屋子装这些书罢了。” 裴海沉吟片刻,“库房里而今也没什么好用的书案桌椅,不如一并请木匠做上一套,置在屋中。” 忍冬想了想,“恐是不能做多大,那处西厢房不大,这些书册又多,怕是只能摆个小的。” 二人商讨说来,一旁被叫来的刘二本是耳提面面立在一旁,这会儿忍不住提了句,“大管家,怕是问问四公子,两年前置办韶华苑时正好是小的去办,那院落里原本放上四公子的物件儿大差不差,将将好。” 如今一听,似乎这少夫人真要撵了四公子出去。 裴海一听,拍了脑袋。 “忍冬,你们说的那处厢房,恐是四公子的书房。”燕来堂曾是三公子、四公子念书的地儿,期间三公子出去后,这燕来堂就空了下来,直到去岁夏至,四公子夫妻失和,裴岸才一气之下搬了出来。 如今韶华苑里,上下伺候的无不是两个月前新来的,宋观舟未曾提过,忍冬也就没想到这一茬。 听刘二这么一说,忍冬也磕巴起来,“奴不知……,这如何是好?” 裴海带着刘二跟着忍冬来了韶华苑,院落里花开鸟鸣,寂静空幽,小丫头本在葡萄架下垒个小花坛,见忍冬带着人进来,小跑过来行了礼,“冬姐,少夫人还在困睡。” “莫要吵闹,你去忙就是,我带海叔看看院落布置。” 看完之后,裴海叹道,“这书案桌椅就暂时不打了,先置着书册。” 忍冬看也无外人,索性说道,“四公子定然迟早要搬回韶华苑,这院落里横竖就这么些屋子,奴想着倒是不置办大物件了,免得摆不开白白破费。” 裴海点头。 顺口一问,“四公子这几日与少夫人不吵嘴了?” 忍冬想到昨夜与今日宋观舟的心境变化,面上笑了起来,“年轻夫妻,吵闹也是正常。” 几个人看完之后,才到院门处,只见裴岸风尘仆仆?值回府,裴海过去问安,裴岸笑道,“怎么都到韶华苑了?观舟这里要置办些什么?”小事不会喊裴海来。 少见的是刘二也在裴海身后。 裴海正好一并问了书房之事,裴岸里外探视一番,“我那泰山大人爱书如命,往日观舟不理,如今既然有心,那就全按观舟的意思来。” 说到新打书案桌椅的,裴岸沉吟片刻,“打来,观舟习字看书,也有个去处。我平日里还是用着燕来堂,后头不够又再打算。”好的一点是国公府上下主子也就这么几个,除了裴彻的院落荒芜下来,旁的也空了几处。 长姐已外嫁,只剩二妹小姑独处,也不是住不开。 比起二叔那头,可是好上诸多。 裴海应了是。 裴岸又道,“用些上好的木材,这银钱从我这里出,倒是不用公中破费。” 不待裴海回答,裴岸又喊了阿鲁过来,吩咐他去寻几个书案桌椅的花样,“明日里递给海叔,女子用的胜在精致小巧,桌案上的小玩意儿摆件,也一并做好。” 裴海心头暗自腹诽,这四公子是要回头好好过日子了? 还容不得他多想,裴岸又问了旁的事儿,裴海一一回禀后,又提到打柜子的事儿放在外院杂物小院中,平日里会让刘二盯着。 裴岸记得这个刘二,还是他通风报信,救了宋观舟。 “极好,二管事多费些心,平日我不在,你拿不准的多问问忍冬或者少夫人,她向来有主意。” 刘二躬身卑谦应了好。 众人这才散了,裴岸往正房走去,忍冬跟在旁边,说了今日宋观舟的事儿,“昨晚闹了耗子,少夫人没睡好,今晨补了会儿觉,午间世子夫人带着桓哥儿来探望少夫人,又说了桃花宴做春杉的事儿。晚些,少夫人又歇了会儿,怕是还没起身。” 裴岸看了斜下的日头,无奈笑道,“她倒是惬意……” 第27章 宋观舟沉睡不知世事烦忧。 裴岸放轻脚步走进内屋,看到没有放下幔帐的架子床上,一幅娇俏的美人沉睡图映入眼帘。他自行换下官服,阿鲁那头也抱来常服,让忍冬送了进去。 伺候着裴岸换上舒适宽松的常服鞋履后,忍冬悄悄退下。 裴岸本是想把拥被熟睡的宋观舟叫醒,可寻思下来,想着宋观舟只怕是昨晚念着自己才没睡好,索性俯下身看了许久,几乎快要亲上去时,才止住了掀被钻进去的冲动。 为了平复心境,来到屏风一侧的炕床上,这里是宋观舟平日最喜待的地方。 他坐上去,翻看了炕桌上的书本,两本话本子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在他跟前,还有一本大隆律法。 话本子都翻毛了边,无非就是书生小姐意外相逢,演绎了一番跨越阶层的情爱绵绵。 裴岸挑眉,这样的书断不能多看。 怪不得之前吵着闹着,搞得没个少夫人的体面。 忍冬端了热茶与果子进来,探看宋观舟,还是不醒,不由得小声问道,“四公子,不如奴把少夫人叫起来,这都到了吃饭的时辰,再睡久了晚上只怕又精神起来。” 裴岸嗯了一声,拿过律法来,“这是观舟平日里看的?” 忍冬眼神一抖,低声应了是。 “只是许多言语晦涩,少夫人读不太懂。” 这是实话,宋观舟抓着忍冬问七问八,原本跟着萧氏也只是略微识几个字,能算些简单的账,哪里能给宋观舟解惑。 况且,宋观舟是有现代大量各方面知识的储备,只是读不太明白文言文,她发出的灵魂拷问,忍冬抬着一张迷茫的脸,全然不知如何回答。 裴岸浅笑,“好。” 能看律法,是想做个什么?他很是好奇。 没等忍冬去喊,宋观舟发出了睡到通体舒畅的嘤咛之声,她起身拥被,喊了忍冬,“冬儿,是天黑了吗?”有了烛光摇曳,她竟是想不到睡得这么沉。 忍冬没有回话,倒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那侧走了进来,“你白日里这么睡,晚间还睡得着?” 宋观舟伸到一半的懒腰,僵硬在了半空,她满眼惊愕,“你怎么在这里?” 哈呀!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子,裴岸来到床榻跟前坐了下来,“这也是我的屋子,如何不在?” 宋观舟咽了口口水,左右窥视,“……下……值了?” 裴岸揉了揉她?下来的长发,难得宠溺道,“起来用饭。” 浑身鸡皮疙瘩起来,宋观舟想甩开裴岸的手,但还是忍住了——,想到昨晚二人唇舌相缠,又歇下了推开裴岸的心思。 只是看了看身上清爽的亵衣,只得仰头哀求裴岸,“你先出去,我穿了衣服就起身。” 裴岸眼神一暗,纤长的手指就放在被沿上,“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不如我伺候你穿衣。”——那还了得?!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有些咬牙切齿,“——出去。” 二人再是夫妻,可自己这身体里是换了灵魂的,且不熟! 裴岸低声笑道,“昨夜别跑啊,那么胆大,如今却又藏着掖着。”宋观舟哼了一声,卸了身上拥着的春被,说是清凉,不过就是一鹅黄绣鸳鸯的抱腹罢了,放现代比文胸还保守,她直接起身。 倒是裴岸一把把她搂到怀里,摸着雪肤之上纵横交错的深色疤痕,比他想象的多,横竖交错在胸口与背上。 “还疼吗?” 宋观舟被他微凉的手指触碰,颤了一下身子,“只是深的几处碰到还疼,旁的没事儿。”不过这疤痕,倒是有些难消。 忍冬日日给她上药,如今看上去收效不大,兴许是原身肌肤娇嫩雪白,这疤痕才更为显目。 近两个月,宋观舟完全摒弃原主的饮食习惯,她本着吃好养好身体棒好跑路的心思,倒是把身子吃得较从前白胖了许多,气色也好了起来。 裴岸一低头,满眼莹白娇柔,欲望再忍不住。 宋观舟低吼一声,双脚乱动,碰了裴岸挡下一着,总归脆弱,裴岸疼得松了手,“让你出去,你偏不,如今自己受不住诱惑,又来折腾我。”听到这样的无赖话,裴岸甚是无语,“浑说,少看些艳词话本,不成样子。” 哈? 宋观舟从他怀里逃开,翻滚到床尾,双手抱胸,坦然自若。 “你翻了我炕桌上的话本子?” 裴岸扶额,“快些收起来,不然我就烧了。” 宋观舟噗嗤乐了起来,“就那?也敢叫艳词话本?”从头到尾不过是情情爱爱,又不是温柔床榻上的咿咿呀呀,跟现代的小颜色书简直无法比拟。裴岸哪里听得下去,唯有一把把她抓过来压在身下,胡乱亲了起来,宋观舟哎哟叫唤,“我手脚还疼呢。” 如此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丫鬟。 手脚忙乱碎了碗筷,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男人,宋观舟脚丫子一挑,抵住他的胸口,“裴四郎,说好容我再养养,况且若是要再来招惹我,定然不许再去旁的女子身上乱搞。” 裴岸顺势抓住她白皙的脚丫,如不是上头新长的指甲有些煞风景,小巧洁白,甚是诱人。 “我哪里像你想的这么奔放,裴四而今二十三岁有余,统共就亲香过你一个女子,竟是不知足!”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邪魅的诱惑,宋观舟一愣,“盼喜盼兰你都没沾染过?” 裴岸搂过宋观舟,咬了一口她的脖颈,“你就这么冤枉我!?” “那朱宝月呢?” 裴岸无奈,可惜身在温柔乡,只能耐着心性,“也不曾。” 宋观舟上下打量,看着他容颜身材俱是绝佳,脑瓜子一转,“那阿鲁呢?” “什么?” 专心啃噬她的男人步步紧逼,对这个问题胡乱应付,可细细一听,止了动作,“你说谁?” 宋观舟想到现在科普的古代公子哥跟前的小厮别有他用,索性认真说道,“我说阿鲁,看着他斯文白净,你也没沾过吗?” 第28章 饭间,夫妻二人持续低气压。 忍冬借口送菜添汤进来几次,每次都挤破了眼皮,示意少夫人打破沉默,主动示好。 宋观舟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才咳嗽几声,“四郎——” “你闭嘴!” 裴岸头也不抬,毫不客气。 宋观舟耸肩,只能低头吃饭,裴岸看着如今没心没肺的宋观舟,气得心肝肠肺都疼了起来,竟然问他可有沾过阿鲁。 二人亲近之时,她却问了如此煞风景的事儿—— 气得他张口就在宋观舟胸口咬了个大大的牙印,宋观舟尖声呼痛,引来忍冬和两个丫鬟,险些就绕过屏风来,还是裴岸大声呵斥,止了众人的脚步。 如此一来,再多温情,也随风飘散。 裴岸整理衣服出了内屋,就见这院落里忍冬并几个丫鬟,盯着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忍冬还自作聪明上前哀求,“少夫人年少不知事,还请四公子原谅则个。” “不知事?” 他冷笑起来,怕是知道的太多。 “只有那两本话本子?”定要全部抄捡出来,再留着这些流传市井的淫书,只怕宋观舟更为大胆。 忍冬不知前后因果,唯有点头。 “以后断不可再买什么话本子给少夫人。” 语气严厉,几个丫鬟都被吓得不敢出声,倒是宋观舟穿好衣服,随意挽了头发出来,斜倚圆月门上,懒懒说道,“你凶她们作甚,裴大人!” 由此,一顿饭里,裴岸对宋观舟全然不理。 饭毕,起身要离去,宋观舟送到门口,突然出言,“阿鲁,好生照顾四公子。” 话音刚落,宋观舟自己忍不住噗嗤乐了起来,裴岸回头充满无力,回燕来堂的路上,阿鲁得了裴岸几句呵斥,他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也没有做错事儿啊。 ——你事儿大了! 回到燕来堂的裴岸,却没了歇息的心思。 想到韶华苑的宋观舟,他嘴角上扬,往日只知她像个寻常妒妇,哪里有宋氏风范,而今却又语出惊人…… 他无法否认,仰着脸问及他的过往时,那双眼眸之中的光亮,让他颇为欢喜。 正要熄烛歇下时,裴海亲自上门来求见,“四公子,国公爷那边有请。”裴岸整理衣冠,跟着裴海出了燕来堂,“海叔怎么亲自来请?” 裴海提着灯笼笑道,“倒也不是,本是要去跟老爷禀报清明家祭之事,老爷身边的临河说了要来请您,我并顺路过来。” 说着在前,照着裴岸。 二人来到正贤阁,芳姨娘正好进门,看到他二人,请了安后就避到厢房,裴渐在正房之中,临河亲自来迎,“四公子,海叔,这边请。” 入了正房,裴渐坐在官帽椅上,手不释卷。 待他二人请了安,才吩咐落座。 “等你二哥过来再说清明家祭的事情,近些时日,你与观舟如何?” 老父亲放下书卷,看向四子。 “父亲放心,我与观舟挺好。” 裴渐冷哼一声,“我怎么听说你还住在燕来堂?” 裴岸低头,耳尖微红,“父亲放心,近日只是观舟身上不好,暂且分居,回头大好了,我必然是要搬回韶华苑。”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观舟娘家式微,性子执拗,可少年夫妻多方不易,如今也受了罪,你二人各自反省,终归要好好拢在一处。至于风月场所,你年纪尚轻,不急在这一时。” 裴岸起身听训,“谨遵父亲教导。” “坐下就是,如今府里你二嫂当家,凡事让观舟多去走动,至于你母亲,她一心向佛,无事就不要去叨扰。” 裴岸应了是。 世子裴辰在外求见,临河直接引了进来,请安的话语还未出声,裴渐就板下脸来,“又是去了何地?你如今承继世子位份,言行举止自当严谨,日日里寻花问柳,不做正事,如何以身作则?” 裴辰躬身,支支吾吾回答,“父亲冤枉,儿子未敢乱来。” “哼!” 裴渐满面愠怒,“是当我瞎吗?与陛下求了个职给你,你嫌职位低下,退一步让你多读些书,图个明事理懂经营,也是一塌糊涂。瞧瞧你那屋里屋外,只沉溺于女色,长久下去,这国公府还立得起来?” 裴辰被训得两股颤颤,冷汗直冒。 “父亲,孩儿明白。” “罢了,坐下说说清明家祭之事。” 裴海按往常打算说来,裴渐提了几处,“老家几房传信回去,早两年就分家分祖,今年就各自祭祀,拢在一处来回几百公里,舟车劳顿,诸多不便。” 裴海记下,“祭祀牛羊,属下还是差人送些往老家去。” 裴渐点头,“裴辰!你与大海合计合计,不失礼数就行。”想了一下,吩咐裴岸,“观舟娘家无人,自守安夫妇去世后,行陆也无踪迹,怀峰那头近年没什么人丁,你寻个时日,清明之前携观舟往道县去祭扫一番你岳丈岳母。” 宋问棋,字守安,宋观舟的父亲。 裴岸起身,“父亲,京城遥祭即可——” “不妥!”裴渐打断四子的建议,“守安于你,不止是翁婿之名,他也曾是你的上峰,老师,于情于理,一年一祭也当该如此。” 如此说来,裴岸只得应了个好。 旁的交待一圈,才挥退三人,只是临出门之际,裴渐又留下裴岸,单独说话,“再两年,寻个时机自是要让你外放出京,你生性聪慧,但从政之路漫长遥远,坑洼难行,你时刻都得谨慎。” “孩儿明白。” 父子二人短暂沉默之后,裴渐看着优秀的四子,还是挥了挥手,“回去,你是丈夫心胸放宽些,观舟不过一内宅妇人,若是连她你都拢不住,漫说官场之上形形色色的官员。” 裴岸一愣,继而叹息,“若她如大嫂懂事、二嫂知礼——” “浑说,外头众人,也得照着你想的那般去长?行事说话,得依着你的想象,你才能做事儿?” 裴岸连忙躬身道歉,“孩儿失言,父亲赎罪。” 许久之后,才撵了裴岸,裴岸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三哥那边……我想再去。” 裴渐身形僵住,似在回忆,又有悔恨之意,满腹无奈化为长长叹息,“罢了,你有心就好。他如今那般,往后还得多依仗你。” 裴岸一听,马上跪了下来。 “父亲说些什么话,全然不是依仗,他是我的兄长,我只恨那几日不在府上,不然定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裴渐看着这样一身正气的儿子,欣慰笑道,“你有心即可,他万事要强,倒也不会事事靠你,只是你在为父眼里,今后定然有番作为——罢了,后事再说。” 裴岸抬头,看到父亲花白发间,带着诸多无奈。 第29章 次日,京城落了春雨。 裴岸撑伞打马上值,临行时吩咐阿鲁,去往韶华苑帮少夫人清理书册, 院里都是些女子,身娇力弱,那些书箱柜子什么,你休要吝于发力。 阿鲁哪敢不从,送走裴岸就赶紧跑韶华苑来应了个到。 忍冬请他入了客室,端了早饭过来,“阿鲁你先吃上些,一会儿少夫人饭毕就来安排。” 阿鲁道了谢,低头一看,果然是女子当家万事好,这伙食比大厨房的精致许多,汤粥果饼,一应俱全。 吃完不多时,廊檐之下雨水滴石,宋观舟今日穿得半新宽袖上襦下裙,又系了攀膊,乌发盘在头顶,做了简单的单螺髻,又让忍冬寻了长围裙,系在腰间。 全然一副干活的模样。 刘二也带着木匠进来,禀了宋观舟才去厢房里量了尺寸,阿鲁也寻了几处花样,一并与木匠说了,最后报了宋观舟,宋观舟索性提到,“靠墙到顶,做书架,简洁大方即可。只是临窗之际,还是打上两组斗柜,寻常抽屉做大,不怎么翻看的书册就存于其中。通风透气又免遭虫蚁侵蚀,甚好。” 木匠听得一知半解。 宋观舟索性让人取来笔墨,画得甚是逼真。 笑话!咱上辈子虽说只是个文职,可干的可是一线工作,绘图什么的,不专业但有涉猎,何况耳濡目染,也有几分功力。 木匠按量了的尺寸,说了大致。 宋观舟听完,蹙眉不满,索性带着刘二、阿鲁再回厢房,重新量了尺寸,宋观舟做了记录,在白纸上画了半天,这次作图堪称严谨,平立剖俱全,还对斗柜做了大样图,其中两个抽屉做成扇形,用来放些书法画卷。 木匠看完,眼睛星亮。 “少夫人真是大才,竟也懂这些。” 宋观舟只当他奉承而已,不放心上,又叮嘱道,“斗柜上色上漆雕花做扣的,你看着办,那些我是不懂。” “少夫人尽管放心,保准儿做得扎实好看。只是——” 见他迟疑,刘二催促道,“少夫人跟前有话说话,支支吾吾算得什么事儿!” 那半百年岁的木匠躬身请求,“少夫人这斗柜做得好看,往日老朽不曾这么做过,不知可以照这个样式打给旁人——” 要版权啊? 宋观舟挥手,“略做改动,莫要原封原样,你打给谁都行。” 木匠欣喜若狂,躬身言谢,“那是自然,少夫人这里的定然是独一无二。”木匠得了好处,又与宋观舟说了屋中安排,说到书案桌椅,宋观舟按自己的身高定了尺寸,一个上午竟然就这么过去。 跟在身旁的阿鲁和刘二都看直了眼。 在他们眼里,四少夫人除了撒泼打滚,给四公子在外面惹是生非,旁的好是半点不曾发现。 骄纵成了她的代名词,宋氏的风骨,这四少夫人身上全无。 更别说宋观舟的大学士父亲身上的才学,如今看她侃侃而谈,书案桌椅、斗柜书架,连小小的高几都有想法。 木匠拿着“宋氏草图”兴冲冲去备了材料,宋观舟回到倒座房里,看了看满屋箱子,有些感叹,她那不曾谋面的大学士父亲,竟然藏书如此之多。 正想着怎么安排时,荷花从外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直呼宋观舟,“少夫人,不得了了,外头出了大事儿。” 不等宋观舟问及,忍冬已经掐了把荷花,“小声些,就是天大的事儿也犯不着冒冒失失。”荷花苦着脸摸着被掐的胳膊,唉声道,“芳姨娘——,芳姨娘出事了。” “何事?” 荷花收住声音,小声说道,“芳姨娘寻了短见。” 宋观舟当场愣住,“为何?” “少夫人,奴本是去大厨房拿今儿早上的饭菜,赵小二家的说起来,好似是与老夫人跟前的樱枝姑娘起了纷争,那樱枝姑娘打了她一记耳光……”忍冬一听,叹道,“这芳姨娘也是个体面人,定然受不住委屈。” 宋观舟蹙眉追问,“可救回来?” 荷花缩了缩肩头,“赵小二家的说是还活着,只是闹得不可收拾,樱枝姑娘……,被国公爷下了死命,说要杖毙。老夫人拿着佛珠赶到正贤阁,护住樱枝。” 阿鲁与刘二送了木匠出去。 回韶华苑的路上遇到急匆匆的临河,抓住问了个明白,临河停不下脚步,只说道,“让四少夫人安心养病,莫要掺和。”阿鲁得了暗示,转身回了韶华苑。 听得荷花说了一嘴,他赶紧朝着忍冬打了个手势。 忍冬与宋观舟耳语,主仆三人回了正房,落座之后阿鲁才说了知道的情况,“芳姨娘持剑自刎,得了临河一拦,歪了剑锋,虽说拉了脖子上一道口子,却没有伤筋脉,赵大夫过去做了包扎,目前无碍。” 宋观舟眼底情绪微动,也不言语,只听得阿鲁详说。 “说来似是芳姨娘不愿抄经,与樱枝姑娘起了争执,说了两句不敬主母的话语,樱枝气急败坏,才抬手打了芳姨娘。” 孰是孰非,难以言说。 阿鲁转告了临河的意思,宋观舟愣了一下,“临河是谁?” “……老爷跟前的随侍。” 宋观舟点头,“我手脚不便,哪里会出去,且放心。” 可没多大会儿,楚姑姑和桃嬷嬷亲自上门来,“四少夫人,老夫人招呼您去正贤阁。”端着饭后茶水还未来得及漱口,宋观舟慢条斯理抬头,“正贤阁?母亲今日与父亲相聚?” 楚姑姑嘴角抽动,尴尬一笑,“奴也不知道何事,只是老夫人这么吩咐。” 桃嬷嬷也在旁附和道,“长辈有请,少夫人还是随奴婢二人前去,莫要耽误了老夫人的安排。” 安排什么? 长辈之间的房中秘事妻妾纷争,叫儿媳去做什么? 宋观舟心头厌恶至极,她而今对婆婆与萧引秀俱无好意,差点算计了她性命的二人,她选择拿钱住嘴,不代表一笑泯恩仇。 想到这里,别说阿鲁特意来提了一嘴,就是没提,她也会推了这种召唤。 于是她脸色一变,有意无意伸出手来,“母亲整日吃斋念佛,素来嫌弃我没有佛心,不懂世事,而今又让我去父亲院中,是又要罚我吗?” 第30章 这话说的,楚姑姑愣了一下,马上否认,“少夫人想到哪里,没有的事儿。” 宋观舟杵着下巴,露出只长了一点点指甲的手指头,“姑姑是二嫂跟前的人,如今却传母亲的话,我胆小怕事,索性待我喊阿鲁去问问,他得母亲喜欢,若是真的,我再去不迟。” 楚姑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少夫人这是连老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一侧立着的桃嬷嬷也板起脸来,“奴倒是多年未见忤逆长辈的媳妇,看来老夫人宽宥小辈,却换来不知礼数的儿媳妇。” 宋观舟抬起杯盏狠狠砸了下去,楚姑姑和桃嬷嬷以为她想拖着不去,正想再说几句斥责的话语时,却听得重重一声巨响,迎来了破碎一地的瓷片。 里外丫鬟婆子,无不一震。 桃嬷嬷与楚姑姑后退半步,哼了一声,“少夫人好大的威风。” 宋观舟摸着手指,不急不缓说道,“那一日也是桃嬷嬷这么随着那群颠婆子把我弄到涧水房,如今父亲母亲不让我再提,二位却偏偏来我跟前上窜下跳。怎地?要我去父亲母亲跟前,再问问诸位的罪责吗?” 话到最后,冷漠无情。 楚姑姑愣住身子,她几欲张口,却又不知如何堵回去。 宋观舟喊了声阿鲁,桃嬷嬷回头,就看到四公子跟前的随侍走了进来,沉声应了个是,“请少夫人吩咐。” “你去正贤阁问问父亲母亲,若真是他二位寻我,我即刻上门跪拜反省。” 阿鲁重重点头,“小的这就去。” “慢着!” 宋观舟喊回阿鲁,似笑非笑说道,“如若有人借着父亲母亲的名号来传假话,意图再次构陷于我,那我宋观舟定然不从,送官也好,发卖也罢,我定然不饶。” 顿了片刻,才吩咐阿鲁,“快去快回。” 阿鲁身形矫健,几步就出了正房,楚姑姑马上喊道,“阿鲁且慢!” 谁知少年郎去意飞快,好似没有听到,低着头就往院门小跑过去,楚姑姑拉着桃嬷嬷,追着出去,“阿鲁,阿鲁!” 忍冬看向宋观舟,却见她脸色阴沉。 才想示意丫鬟婆子拦住楚姑姑和桃嬷嬷时,宋观舟摆手示意不要,待二人随着阿鲁飞快出去后,忍冬凑上前来,恨意绵绵。 “这真是私传假话?” 宋观舟哼笑起来,“真真假假的,与我什么关系。”示意忍冬上前来,她低声吩咐,“你想办法去查一查裴岸同老夫人的关系,越快越好。” 忍冬愣了一下,实话说道,“不如直接问问阿鲁?” 是啊,还有谁比阿鲁清楚的。 宋观舟嗤笑,“莫要惊动裴岸。”说罢指了指衣柜之中的官皮箱,“自行拿些银钱,不必吝啬。” 做事嘛,得有经费。 宋观舟的月钱以及宋家陪嫁庄子的进项,俱在箱内锁住,虽比不得前头两个妯娌那般富裕,但也不算拮据。 往日里,宋观舟都交给忍冬管理。 此番她一说,忍冬马上了然,悄然取了些碎银铜板,点头而去。她是聪明的,原先跟着小萧氏是第一批入府的大丫鬟,宋观舟让她打听事务,从来不吝钱财。 由此她万事好办,这两个月里,不知不觉活络了不少关系。 加上她原虽是有些美貌,如今一场大火烧了唯一的本钱,众人也对她多了怜悯,少了猜忌,加之一些小恩小惠,倒是得了些丫鬟婆子的心。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午间小琪就得了个大致。 阿鲁那头摸到大厨房随意用了些饭菜后,也溜了回来,忍冬咽下话语,服侍着宋观舟起了身,到外屋见了阿鲁,阿鲁起身行礼,宋观舟免了,让他坐下说话。 “少夫人,闹得可大了,世子夫人跪在正贤阁里,同老夫人一起,老爷拒不会见。” 宋观舟心头冷笑,果然喊她去跪。 “这都多大会儿了,还没了事?” 阿鲁叹气连连,“真是不懂老夫人成日里想些什么,说来那芳姨娘不过就是伺候在老爷跟前的人,她如今都是颐养天年的年岁,却还是想着磋磨姨娘丫鬟。瞧,这事儿闹得,樱枝已被责打了十杖,本要再打,老夫人恐她被打死,勉力护住。” 护是护住了? 可怎么善后? 府里上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正贤阁。 堂堂国公府的老夫人世子夫人,被罚跪在湿漉漉的院落之中,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这可是比四少夫人去找妓子打架还更让人不齿。 “罢了,父亲自有安排。” 宋观舟准备清点造册,又被忍冬拦下,“少夫人怕是再缓两日,如今橘香、橘黄也跟着世子夫人去了正贤阁,怕是等回来了再行整理。” 深谙职场门道的宋观舟叹气,唯有作罢。 待打发了阿鲁之后,忍冬跟着宋观舟进了内屋,主仆二人这才静静说了起来。 “不好。” 宋观舟万没想到。 忍冬整合了打听来的消息,铺陈开来,与宋观舟细细说来,“除了年节大事,四公子鲜少去小佛堂请安。” 话到此处,宋观舟翻了翻原配的记忆,咂舌道,“我说成亲这两年,旁人说婆婆拿捏媳妇,我这边与母亲相见算来两只手都够数了。”年三十,萧氏也只是出来露了一面,借口说茹素习惯与大伙儿吃的不一,回了小佛堂。 “问了几处,都说四公子对这亲生母亲已然没什么母子之情,平日里四公子诸事也是同国公爷商量着来,连世子那头都不怎么往来。” 嚯! 如此严重? “可问出是何缘由?” 忍冬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都是府上秘事,使了些财物才问到几个二门外的老婆子,说是与三公子有关。” “裴彻离府之事?” 原着里偏偏没有着墨这些,只提到国公爷有过两个妾侍,但均死在金拂云进府之前。 至于两个妾侍的描写,也不过就是娇艳祸国,惹得国公爷鬼迷心窍,以此写出国公府老夫人的处境,为她后续出场成为善良婆婆做了铺垫,至于国公爷—— 宋观舟瞬间想到,她被腰斩之后,金拂云入府不过两月有余,国公爷就得了重疾离了人世。 第31章 裴辰袭了爵,只是降了一等,之后只说了世子经营京内关系,与外放为官的裴岸相互扶持。至于旁的,原着作者提及不多,寥寥几句,宋观舟根本记不得了。 至于国公爷死去的两个妾侍,一个是裴彻的亲娘?另外一个……就是芳姨娘了? 只听忍冬继续说道,“三公子的亲娘沁姨娘早早去世,听说也是因老夫人不容,国公爷极为宠爱这个沁姨娘,因此三公子也得了国公爷的亲自抚养,与四公子同岁,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却十分亲密。” 宋观舟眯着眼睛,死活想不起来原着里三公子的事儿。 或许只是提了几句,形同路人甲,宋观舟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是因三公子出了事,且与老夫人有关,故此一个被打发到佛堂夺了管家之权,一个离府远走,不知踪迹?” 宋观舟说出自己的猜想。 忍冬重重点头。 “下头人说,是老夫人重金买凶,断了三公子的科举之路。” “为什么?” 忍冬长叹,“国公爷迟迟没有请封世子,原是大公子身子不好,待他去了,老夫人才提出要立二公子做世子。本来这事儿也无可厚非,奈何二公子才能浅薄,德行样貌全然比不上三公子、四公子。国公爷似是有了想法,为了这事儿就闹得不可开交,虽说最后还是请封二公子做世子,但老夫人对三公子更是痛恨极致。” “到了这个地步?” 堂堂萧氏,不至于忍不了一个庶子。 “我的少夫人啊,如若是二房那些不中用的庶子庶女,你且看二太太何曾在意,可三公子才貌兼具,与四公子不分伯仲。甚是一度要被请封世子,这老夫人断然不能容忍。” “三公子若是老夫人所害,那好端端的一个国公府夫人,退居二线,倒也说得过去。” 忍冬不懂什么退居二线,但也能猜到是老夫人避居小佛堂的意思,“四公子对三公子形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京城里多少人等着看国公府亲兄弟同进士的传奇,后来三公子断了科举,就此离去,听说四公子一直为此难过。” “裴岸也不曾去找三公子?” “说是去了好几次,三公子避而不见。” “三公子而今在哪?” 翻看记忆,宋观舟入门这两年,妄说见裴彻,连听都鲜少听到。 忍冬摇头,“不知,下头人也不清楚,恐怕就是海叔并几个主子才知道。” 宋观舟一叹,“老夫人真是豁得出去这一身剐,着实心狠手辣。”旁人恐会说得不偿失,但在老夫人跟前只怕不算亏本。 她护住了裴辰的世子之位,也断了那庶出子的光明前程。 虽说失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但小萧氏是她亲自调教娶进门的娘家侄女,上下左右,这国公府内院依然牢牢把控在萧氏手上。 这一算,萧家赢了。 宋观舟叹为观止,怪不得姑侄二人敢这么对待她这个儿媳妇,其实不过就是故技重施,何况——,萧氏从来看不上宋观舟,不管是从前的炮灰原配,还是如今的自己。 忍冬小声说道,“说来,四公子与老夫人截然不同。哪一日如是四公子未曾赶到涧水房,少夫人您恐怕凶多吉少。” 宋观舟侧目,“合着我该感谢裴岸救命之恩?” “虽说老夫人生了四公子,可母子二人形同水火,后头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还在仆从里悄然查证,到底是谁向四公子告密,明明一切做得极为隐秘。” 呵! 宋观舟听到这里,心头更是恨意丛生。 这两月来,噩梦连连,她警告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再不能置自身于险中不顾。 “可有查到?” 忍冬摇头,“不曾。” 宋观舟突地笑了起来,“这府上难怪三公子不爱呆,被嫡母断了科举之路,我那公公竟也能忍。” “少夫人,除了世子爷,府上还有个郡王妃。” 宋观舟看过来,瞬间记忆里点开,萧氏的长女裴秋芸,贵为合阳郡王的王妃。 “怪不得……” 不过郡王妃远在千里之外,自出嫁之后,归宁不过一次,还是七年前,如今风云变幻,老夫人也只能借着女儿的威名,延年益寿。 忍冬想到那温和的芳姨娘,叹了两句,“当年世子非得收用奴婢,奴想着这姨娘的日子更是没有盼头,听说府上曾经的沁姨娘,较如今的芳姨娘得宠数倍,也逃不过一死,今日芳姨娘侥幸捡了性命,也算是万幸。” 抹了脖子,还留了性命,难得。 宋观舟连忙问道,“而今老爷跟前几个妾侍?” 忍冬想了想,才说道,“有位份的也就是两个,一个李姨娘,再一个就是芳姨娘了。” “李姨娘是瘸了腿的哪位?” “是,幸亏是生了二姑娘,不然早被打发了。”李姨娘在二姑娘裴秋雨五六岁时,从高瞻阁上摔了下来,断了腿,虽说行走无碍,却是留了后遗症。 加上李姨娘样貌平平,是老夫人为了名声从外头买进来的良妾,并不得国公爷宠爱。 这些年来在后院里,拢着女儿过着低调朴实的日子,从不出头,上下都不太能记得这二位。 那说来说去,也就是芳姨娘一个真正的跟在国公爷跟前,宋观舟暗自舒了口气,如今芳姨娘没死,是不是意味着原着全部剧情崩坏,她只要谨小慎微,熬过这两年,恐也能避了腰斩之劫。 晚间,裴岸踏入韶华苑时,已是夜灯初上之时。 阿鲁前头屁颠颠的跑来,“少夫人,四公子今儿在正贤阁用饭,请您先用,莫要等他。” ——我没等。 拿着筷子正在夹菜的宋观舟愣了一下,“好。” 阿鲁表情尴尬,转身退了出去。忍冬端着一碗汤,正要入内,阿鲁见状,不敢埋怨少夫人,但忍冬跟前还是可以说两句,他凑到跟前小声说道,“怎地少夫人也不等四公子用饭——” 亏得四公子还眼巴巴的打发自己来交代一句。 忍冬赶紧替宋观舟找补,“莫要告知四公子,实在是少夫人饿极了。” 阿鲁表情僵硬,半天挤出几个字:“冬姐,我不傻,四公子更不傻。” ——只怕少夫人心里就没记住四公子! 第32章 正贤阁内的事儿,宋观舟半点不好奇。 她如今因为芳姨娘没有成为原着里死了的娇妾,心头更是爽利,看了会儿话本子,打起了瞌睡,不等忍冬说话,就招来莲花荷花,洗漱之后翻身上了床榻,卷被睡去。 忍冬劝道,“少夫人,四公子说晚些要来。”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宋观舟翻身背对忍冬,“实在是困,莫要扰我,他来就撵了出去。”说完,被盖满头,睡成一团。 有时候,忍冬只觉得少夫人孩子气十足。 她只能放下幔帐,剪了烛火。 外头莲花荷花秉笔习字,两个小一些的丫鬟跟着两个嫂子学些女红,如今忍冬撑起了院内杂务,吩咐几个女子都得会做些绣活,略微识上几个字,“少夫人说了,莫要哪一日被人诓骗签了卖身契都不知。” 如今,她们来到府上签的也是长契,形同死契。 可少夫人有心教导,她们自是感恩。 如今时辰还早,几个人拢在灯烛下,倒是一团和气。裴岸带着阿鲁进了小院,忍冬听到声音,壮姑出去迎接,众人这才收起针线纸笔,齐齐给裴岸请了安,方才散了开来。 只留下忍冬带着莲花。 裴岸掩口挥手,散了唇边酒气。 “观舟睡了?” 忍冬说了是,“白日里睡得少,晚上熬不住,未等到四公子只能先睡了。” 裴岸在屏风外侧换了官服,着了长袍,散了腰带,一番梳洗后身材懒懒走入内室。 忍冬提着烛火跟了进来,裴岸要了热茶,才掀开幔帐坐到床沿,借着微弱烛光,细细端详着酣睡无声的宋观舟,阿鲁回来的路上与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儿,裴岸低声反问,“她也没有多打听?” 能忤逆母亲的召唤,这点算是出乎意料,可按捺住不去过问,倒是有几分能耐。 阿鲁摇头,“因世子夫人跟前的丫鬟一时半会过不来,少夫人今日也没有开箱查验书籍,倒是同忍冬几个说说笑笑,怡然自得。” 正贤阁里血雨腥风,她全然不问。 散了值,阿鲁早在门口等着,说府上有事儿,他怕是宋观舟惹是生非,连秦庆东的邀约都拒了。 惹得秦庆东闷笑不止,“如今你是对宋氏上了心?” “终归是夫妻,家父也想我膝下有个孩儿。” 懒懒倚在马身侧的秦庆东捶了他一拳,“昨日还那么厌恶她,如今下得去口?”以裴岸的能耐,恐怕是吹灭灯烛也做不到卿卿我我。 谁料这话引得裴岸迟疑起来,秦庆东却未发现,他耳尖红了起来。 “倒也是,总归是夫妻,嫡子生不出来,你这小妾也纳不得。”国公爷裴渐的能耐,秦二郎深谙熟知,况且裴岸也因裴彻之事,痛恨嫡庶之分,厌恶家中妻妾生死缠斗。 裴岸咳嗽半声,“观舟如今懂事许多。” 噗! 秦庆东一乐,“哈,你又是被她那张脸迷上了!” 男人,谁还不知道谁? 要说宋氏的优点,没有之一,唯有美艳无双。 “罢了,你若不能来,我也推了拂云,她过几日生辰,不如一聚?” 裴岸点头,“你私下打探,看她喜爱什么,如若不能去了,我攒个礼要送上门去。”秦庆东冷哼,“咋地,不过就是年未见,连拂云喜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且问问。” 秦庆东蹙眉冷眼,“我看你呀,娶了娘子啥都忘了。” 说完,也不理会裴岸,打马自行去了,阿鲁这才挪到跟前,小声说了府里的事,裴岸冷眼回眸,“不是少夫人出事?” 阿鲁赶紧摇头。 “不是,是老夫人……,同老爷闹了起来,事关芳姨娘。” 长话短说,裴岸身形顿住,“二哥呢?” “属下赶过来时,世子夫妻二人恐怕还在正贤阁跪着。”怕是有两三个时辰,裴岸追问,“父亲拒不退让?” 阿鲁牵着马,唉声叹气,“本也是打算大事化小,谁料世子夫人指责芳姨娘平日里没少浪费,单是上好的灯油,府里也数她这边供得最多,哪料到芳姨娘跟前的金珠直接跪到老爷跟前,呼天抢地说芳姨娘没个白日黑夜,就为了老夫人抄经,一月往往要抄上数十卷,不用些灯油,哪里抄得完——” 裴岸冷笑,“母亲日日吃斋念佛,竟然还要旁人抄经,是要保佑裴家得多大的圣安恩宠!” 事关老夫人,阿鲁也不敢多言。 裴岸翻身上马,与阿鲁一前一后,纵马归家。 刚进门,裴海就候在拴马柱旁,“四公子,劳烦您往正贤阁去一趟。” 裴岸让阿鲁给韶华苑递了信儿,才与裴海往正贤阁走去,一路上裴海说了情况,“芳姨娘性命无碍,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心头难受。”裴岸听完,不置可否,踏进正贤阁时,裴辰夫妻二人已经起身,双双站在裴渐身边,挨了重重斥责。 至于母亲萧氏,早没了踪影。 裴渐看裴岸进来,招手到跟前,“事儿全知道了?” 裴岸赶紧躬身答道,“阿鲁与海叔说了些,孩儿大概明白。” “你母亲念的佛不纯,心思歪了,明日辰儿收拾行李,去请你大舅二舅过来,这老夫人她若是不愿意当,我也豁出去这张老脸和裴家门楣,送妻归家。” 什么? 裴辰赶紧撩袍跪下,“父亲万万不可,母亲年老糊涂,但孝敬公婆抚养儿女,并无大错。” 小萧氏也吓得眼泪直流,跟着丈夫跪了下来,“姑父赎罪。” 唯独裴岸,不言半语。 裴渐满眼失望看向裴辰夫妻,当看到裴岸时,心头才又活过来,“岸儿,你待如何?” “父亲容禀,母亲此举大为不妥,不容妾侍苛责下人,该罚当罚。只是母亲已五十有余,萧家舅舅们心思纯良,表妹侄女教养不易,送归也就罢了。” 正在这时,萧氏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白白生养你了。” 裴岸回头,看到两个老姑子扶住的母亲。 他叹口气,无奈道,“母亲虐杀府中之人,又不是只这一次,孩儿是您生养的,自然都知道。” 第33章 萧氏恼怒不已,左右相看,竟是拿了个细脖子大肚瓶,朝着裴岸就砸了过来。 裴岸躲都不躲,任由准头不好的瓶子落地成渣,“母亲,如今父亲要送您回萧氏,儿还在当前替您求情,您若不稀罕,那儿退下就是。” 这话引得萧氏更是气急败坏,她得体妆容在这一刻化为戾气,“混账,如若知道你是这么的没有良心,生下你来我就该掐死你。” “够了!” 裴渐怒喝,看着满脸失望的四子,长叹一声,“萧氏,我与你之间早已没有夫妻之情,今日里能在这站着说话,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辰儿被你教得混不吝,幸好心肠不坏,没有你那般歹毒。看在淩哥儿、桓哥儿的面上,我也只能容你在府上栖身。” 萧氏冷笑,“裴渐,我从不曾怕你。你宠妾灭妻,是非不分,这些我一如既往忍了下去,只是今日为了个狐媚子,你就要休了我——,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 裴渐突地笑了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萧氏,你有这个东西吗?” “没有,如若有了,我早早就死在这府上了,这府上如今恐怕也就是她庄沁心的地儿了,还轮得到我吗?轮得到辰哥儿跪在这里哀求你吗?”萧氏有些歇斯底里,几步走过来,狠狠地盯着裴岸,“你全心全意顾着那贱人母子,全然忘了你的生身娘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跪在地上那个才是你的亲哥哥。” 裴岸冷眼看着近乎发疯的母亲,自嘲起来,“母亲,是您把我丢给沁姨娘抚养的。” 萧氏嚣张的气焰瞬时熄灭,她嗫喏道,“不,是母亲身子太差,也是因为生养你的缘由,你块头大,伤了母亲身子的根本——” 裴渐挥袖,“够了!如今你闹到这种程度,屡屡不长记性,还怂恿着辰儿夫妻胡来,这可是国公府,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儿。想想你如今,也是儿孙满堂!” 萧氏满脸破败,喃喃问道,“裴渐,我何错之有?” 最后,萧氏被送回小佛堂,削减了伺候的人,樱枝她护了下来,只是从今往后也只能在小佛堂里伺候萧氏,再不可能有从前那般风光。 裴辰与裴岸陪着父亲吃了晚饭,父子三人沉默相对,裴海温了绿蚁酒来,爷三都喝了不少。 “辰儿,好生守住这国公府。” 裴辰连忙应是,“孩儿虽说愚钝,不及四弟聪慧能干,但定然不会丢了祖宗家业。” 裴渐上下看了他两眼,叹道,“一切皆是命!” 平庸,也有平庸的好处。 酒里看人,他有些感伤,再向四儿说道,“不管这府上如何,你走得越高,这里才会越好。”公府是肥沃的土地,裴岸长势喜人,这土地才有存在的意义。 同理,裴岸越走得高,公府就能一直安稳。 父子三人说了良久,唯独不提伤心之人,直到月上柳梢头时才散了席,阿鲁欲要扶着裴岸回来,裴岸撒开他的胳膊,脚步没有半分虚飘,稳稳走向韶华苑。 宋观舟半夜被热醒,她睁开双眼时,一片黢黑。 可旁边热源散发之处,却是另有其人,她哑着声音喊道,“裴岸?” 男人转了身,搂住她睡了过去,也不言语,倒是外头的忍冬扶着烛火进来,小声说道,“少夫人,是渴了?” 宋观舟被男人搂得紧贴胸口,她挣脱不开, 呼喊忍冬过来,“裴岸怎么在这里?”忍冬掀开幔帐,看到被锁在怀中不得动弹的少夫人,轻声说道,“四公子吃了酒,就歇在这里。” “怪不得一股酒味。” 宋观舟蹙眉不喜,“热死我了,快来拉我一把,我要起来透透气。” 忍冬憋着笑,只得上前帮忙。 裴岸却睁开眼睛,甚是清明,“好生睡觉。” “我热。” 裴岸挪开手脚,“把幔帐挂起,透透气。”说完压住宋观舟的手,“莫要起来,不然又闹得睡不着了。” 忍冬见状手脚麻利勾起幔帐,又放了一盏烛火,裴岸闭了闭眼睛,“不必点灯。”忍冬马上回来拿走红烛,宋观舟叹道,“睡。” 都一张床上了,再不乐意又如何? 大半夜的,总不能像正贤阁那边再闹一次。 裴岸侧过身子,手臂伏上宋观舟的小腰上,头埋于宋观舟的肩窝处,挨着她的脸儿磨蹭几下,“这床铺较往日更软和。” “我嫌从前的硬,让忍冬铺了好些。” “还特别香。”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忍冬带着莲花她们熏了香。” 裴岸嘶哑着嗓音,紧闭双眼,呢喃道,“不,是娘子身上的清香,醉人心脾。” “……你自行睡过去,别挨着我,真的热。” 听到这话的男人黏得更紧,“再过两年我外放出京,定不会把你丢在府上。” 这番没头脑的话,让宋观舟一阵恍惚,她索性摇醒裴岸,“怎么了?” 裴岸叹口气,一通折腾也睡不着,索性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牵着宋观舟柔若无骨的手把玩起来,“这府里闹得天翻地覆,你素来愚笨,我怕你裹搅进去被人算计。” 瞧瞧这话! 说得像是柔情蜜语,却听得那么刺耳。 什么叫素来愚笨?! 宋观舟想要挣脱开来,可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她无语至极,只能哼道,“当年两府议亲,父亲心忧母亲身子,倒是忘了同我交代,你这府里可是处处明刀暗箭。” “我那岳丈大人再怎么聪慧睿智,也抵不住宋姑娘对我的一片赤忱之心。” 呵! 宋观舟这才反应过来,裴岸是原配自己选的。 她哼笑道,“如今没了。” 裴岸看她娇俏之样,恨不得立时剥了她的衣物,压在身下狠狠宠爱。但想着今日疲惫心累,索性转了话题,平复熊熊烈火。 “总会再生出爱意……,今日之事,你倒是聪明。”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父亲都嘱意让我别去,何况我哪里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涧水房,那种罪,受过一次不会再想第二次!”说完,捞出另外一只藏在衾被之中的胳膊手来,揉了揉眼睛。 她睡觉历来不喜多穿,何况如今夫妻二人还未合床,她没有防备,依然是葱绿抱腹,这般动作不经意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裴岸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身上还疼?” 第34章 宋观舟揉眼睛的手马上止住,“疼!” “我瞧着怕是无碍。”男人瞬间躺倒被子里,搂过宋观舟就是一顿猛亲,宋观舟嘤咛不止,紧要关头踹开了裴岸,恼怒道:“再这么无赖,我就出去同忍冬睡了。” 裴岸败北,伏在她身上大喘气。 “娘子心狠。” 宋观舟不悦,“裴岸,往日里可是你嫌恶我,自己搬出去的。” “娘子如今懂事,惹得裴四按捺不住,只求娘子怜爱,容我一次。”平日里不苟言笑,翩翩玉面君子,这会儿却搂着怀中娇人软下骨头,如若是从前原配,定然早宽衣解带奔赴云雨。 偏如今的宋观舟定力十足,每每被他亲到失了分寸,却又莫名觉得腰际一痛,立马想到腰斩! 再多风月,此刻也化为乌有。 禁欲的女人,在裴岸的攻势下却意识清明、强大到让人可怖。 裴岸左右哀求不得,颓然落败滚到床侧,“你就憋坏你的相公,小狐狸精!” 宋观舟的欲擒故纵,莫名撩拨得裴岸欲罢不能,她一会儿与他唇舌相缠,进攻力度不可小觑;转瞬又失了魂一般,退出战场,严防死守。 如此往返,裴岸寡淡了那么几个月,哪里受得住。 宋观舟单手扶住松散的抱腹,恨恨说道,“说了待我身上好了再行房事。” 裴岸闷头在软枕里笑道,“也是端庄妇人,如何就把这些房事挂在嘴边,真是不知羞。”恐怕朱宝月都做不出来,宋观舟嘟囔道,“夫妻敦伦,似天地交合,你凭的羞什么?” …… “你不让我碰,如何生的嫡子?” 宋观舟翻身背对他,意兴阑珊,“合着你做这事儿就为了生孩子。” 轮到裴岸语迟,半天才憋出来,“自是不止如此。” 宋观舟背对着他,困意十足,“那不就是了……,这事儿不就是图个快乐嘛!你记着,若是碰了我就不许碰别人,我不与人共享男人……母亲如何发难,不也是因为父亲多情——” 裴岸顺势搂上纤腰,与她胸背紧紧贴合在一处。 “妒妇,不可为。” 宋观舟一听就火了,转身板下脸来,猝不及防推开裴岸,“少胡扯,什么妒妇,来日你要是碰了我,还去寻旁的女人,什么猪宝月狗宝月,什么金拂云铜拂云,我马上就去找别的男人!” 什么? “你敢!” 宋观舟倏地坐了起来,黑夜之中一双明眸异常星亮,“我有何不敢!你少做妒夫——,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但你是女人! “我管你男男女女的,而今话我放这里,你若是守不住,那就莫要来招惹我,改日你想要换了这少夫人的位置,我就马上自请下堂,半分不会拖累你。” 裴岸冷下脸来,可惜黑夜之中宋观舟看不到。 “女子三从四德,你全然忘了?” 宋观舟听到裴岸冷凉的话语,想到自己说的话在这个世上自然不容,算了,识时务为俊杰。许久之后,才鼓足勇气,摸黑贴近裴岸,朱唇精准吻到裴岸唇边,轻轻舔舐起来,“四郎今后做了父母官,定然不能两种标准,待我如此苛责,却不严以律己。” 说完,小舌轻吐,像灵蛇一样侵袭到了裴岸心中。 他如何不知这女人使的美人计? 可哪里能抵挡住这么主动的女子…… 叹气不止,含住她的时候呢喃道,“这世间就这般规矩,白纸黑字还不一定作数,何况只是几句空口白话?”宋观舟腿脚一跨,整个身子就落在裴岸怀里,她双手捧住裴岸的脸,居高临下狠狠吻了起来。 “情爱虚浮,天明四郎又如何会记得我?倒是我魔怔了,竟在床榻之上寻你一句承诺。” 裴岸与她身体紧紧贴在一处,搂住纤腰,仰头接住女子娇柔虚喘的亲吻。 “娘子勿忧——” 箭在弦上,眼看着巫山就在跟前,谁料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观舟本是意识飘忽,这会儿马上愣住,推了一把裴岸,“有人!” 夜半三更,到底是谁?!! 裴岸轻轻咬了一口女人侧过去的耳垂,“不管!” 宋观舟却失了兴致,“有人呢——!” 话音刚落,裴岸想着不管一切,先奔流而去再说时,阿鲁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快去禀报四公子,芳姨娘投了井,快想些办法。” 宋观舟几乎是蹦起来的,可是手脚上有伤,差点摔倒,还是裴岸眼疾手快,把她牢牢搂在怀里,免了摔个狗啃头。 “你别急。” 裴岸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平和的力量,可宋观舟如何不急? 说好不死的啊! 说好更改剧情的啊! 宋观舟有些慌乱,她手脚瞬时冰冷起来,连同血液仿佛凝固了,裴岸把她抱起来时,她像落水无助的人儿,八爪鱼一样扒在裴岸身上,“不是说没事儿了吗?为何还要投井?” 这是非死不可? 裴岸搂她起身,忍冬也扶着灯盏进来,“四公子,少夫人……” 却看到夫妻二人搂在一处,本要回避,裴岸招呼她,“去给观舟寻衣物过来,我过去看看。”阿鲁也站在外屋里,急得来回踱步,忍冬慌忙找了衣物,与裴岸同宋观舟穿起来。 “我同你一起。” 宋观舟一把抓住裴岸的手,裴岸看着她仰起的脸上全是惊魂未定,前头的旖旎之情,这会儿化成了怜惜,大手捧住她的小脸,轻抚道,“你在院里,我让忍冬陪着你。” 若是落了井,还惊动了裴岸,恐怕就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裴岸哪里愿意让宋观舟去亲眼目睹那种场景,可宋观舟态度坚决,“我不怕,让我同你一起去,四郎。” 正要说服拒绝她时,外头阿鲁催促道,“四公子……” 罢了。 “去取个带帷帽的披风来给少夫人披上。” 吩咐完,他整了整衣物,牵着宋观舟就大踏步走了出去,宋观舟也不惧手脚,收敛起满脸的惊惧,跟着裴岸出了门。 阿鲁一看,有些诧异,“少夫人……” 第35章 “前头带路,怎么回事?”裴岸直接打断阿鲁的疑虑,阿鲁赶紧提着灯笼侧身走在前头,“跳了小佛堂外头那口大肚鸳鸯井,芳姨娘的丫鬟金珠也跟着跳了进去。” 要命! 裴岸疾步而行,“海叔可过去了?” 阿鲁点头,“过去了,可鸳鸯井口小肚大,水又深,这夜半三更的,海叔正在四处找人寻人下去,可身形高大粗壮的又下不去,瘦弱矮小的又成不了事儿。” 前往小佛堂的道路在黑夜里变得漫长。 宋观舟穿着的是绣花薄鞋,在这春夜之中道路不清,如不是裴岸半搂半扶,几次都差点摔倒。 “你与芳姨娘有些私交?” 不然应该不是这种奇怪的情绪,若说对人命的担忧,也不是宋观舟这副灰败之态。 “我养伤时,她多有探望,明明花儿一样的生命,我——” 宋观舟声音有些嘶哑,春夜的风有几分凉意,吹来时宋观舟测了身,不由自主躲在裴岸身后,裴岸叹道,“不如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大晚上别惊着,有什么我让阿鲁多跑几次,绝不瞒着你。” 宋观舟摇了摇头,事关剧情走向,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生而为人,都有情绪,这时候她第一万次佩服那些小说中穿书穿越重生的人,全然一颗强大的内心。 她时时被扰动,想到如若还是躲不过,就害怕起来。 因为了解,所以恐惧。 这个时代的残酷,不是身在其中的,无法体会,从新时代回来的人,有几个适应得了? 至少宋观舟很是艰难。 裴岸见说不动她,只能裹挟在身侧,往小佛堂而去,快到佛堂外头,世子夫妇也赶了过来,两方撞见,裴辰有些愤恨,“哪里不好跳,偏偏来小佛堂。” 话音刚落,裴海就小跑出来,险些跟裴岸撞到一起。 裴岸一手扶住裴海,一手护住宋观舟,“海叔,情况如何?” 裴海叹道,“芳姨娘还有些声音,金珠怕是没了,这事儿不能宣扬,小子们下不去,丫鬟们又不敢。” 得用绳索捆着身子放下去,再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萧引秀吓得手脚冰凉,有些不敢走进去,倒是宋观舟鼓起勇气,“我下,如若人活着,更是耽误不得。” 忍冬在后跟着,马上说道,“让奴婢来。” 说的鸳鸯井,井口只有寻常木桶粗细,常人腿脚能下,肩头也塞不进去。 忍冬身形不胖,但比宋观舟骨架大,只是一比划,就知道下不去。这会儿佛堂跟前灯火通明,国公爷裴渐肃穆沉默,直直看着鸳鸯井,浑身充满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裴岸进去,与裴辰左右看了,又朝着井里看去,一片寂寥。 看样子是凶多吉少。 宋观舟脱了披风,让忍冬拿过绳索,“绑我身上,放我下去,我会水!”裴岸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不行。” “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如果还有口气呢?” 宋观舟很是生气,直白呛到,“我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 这话极具讽刺,却得了裴渐认可,他冷笑起来,“是啊,活人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人。大海,给观舟系上绳索!” 他本来还萎靡不振,这会儿因为宋观舟的几句话,又打起了精神。 裴岸见状,担忧的看了一眼宋观舟,还是让裴海过来,两人一起给宋观舟腰间系了绳索布带。 “有什么就呼叫,我拉你上来。” 一旁的萧引秀都被吓得面色如土,楚姑姑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拉着往后面树荫之下站过去,小声说道,“老夫人的门被反锁起来,有人看着,老奴也不敢上前。” 萧引秀两眼一闭,甚是头大。 “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楚姑姑小声叹道,“说是夜里国公爷来过小佛堂,与老夫人说了些话,不知怎的,半夜芳姨娘就悄然出了正贤阁,来到这小佛堂,叫了老夫人的门。 交锋时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是不多久,就传来了金珠的呼救,随后跟着芳姨娘跳下去了。 萧引秀两手揉碎了帕子,恨恨道,“姑母……姑母凭的糊涂!” 白日晚上闹了这么一出,里里外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为何就不懂得谦让几句?那芳姨娘平日里性子柔弱,若不是逼急了,如何会跳井—— 楚姑姑哪里还敢说话,只看着被裴岸和裴海轻轻放下井的四少夫人,萧引秀顺着光看了过去,冷哼起来,“她倒是胆大!” 这会儿国公爷也扒在井口,再度出声,“芳儿,你且耐着寒凉,我让观舟下来拉你上来。” 宋观舟提着个袖珍小灯笼,被慢慢放了下去,这井甚是奇怪,井口不过腰身粗细,可里面却大了几十倍,几乎是个小澡堂子,只是水位不高,宋观舟被放下去好两三丈,才碰到井水。 待半个身子入水,她朝上喊道,“莫要再放。” 裴岸听得仔细,马上定住绳索,宋观舟拿着小灯笼在水面上查找,冷不丁看到不远处井壁上漏出半个头,似是没了气息。 “啊——!” 她本来吓得魂都丢了,可寒冷的水让她马上止住惊叫。 “观舟,如何?” 裴岸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凝神静气,鼓起勇气往人影那边移了过去,同时心头念叨,芳姨娘,你可不能死! 你死了,两年后恐怕我也得死! 就在即将靠近时,那半个裹着黑发的头颅突然动了一下,宋观舟手一抖,差点丢了小灯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的她才发现水中无法后退,只能小声喊道,“芳姨娘……芳姨娘?” 井水寒凉,不止一人深。 她叫了几声,那头颅都不动,时间不等人,宋观舟唯有扒着井壁,凫水过去,在碰到那头颅时,才听到虚弱的声音,“少夫人——” 还活着! 宋观舟赶紧扯了扯绳索,一只手抓住芳姨娘的衣物,仰头喊道,“四郎,还活着,放绳索下来。” 活着? 裴海业听到,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一根布带绳放了下去,宋观舟四处寻着井壁缝隙,努力把灯笼插了进去,微弱的光线之下,她抓着芳姨娘的同时四下查看,“你的丫鬟呢?” 一脸绝望的芳姨娘意识涣散,呢喃道,“金珠,没了。” 第36章 没了? 布带落到不远处,但宋观舟伸手抓不到,又放不开芳姨娘,只能仰头再喊,“裴岸,晃一晃绳索,往我这边来。” 裴岸依照吩咐,摇了摇绳索,努力朝着豆大光亮而去。 宋观舟几番探手,都抓不到,她转过身对着芳姨娘说道,“你扒住井壁,我拿绳索。”说完,松开芳姨娘的衣物,她转身一个扑通,往绳索扑去。 就在这时,先前在井水中扑腾废尽力气的芳姨娘再耐不住,身子一软,滑到水中。 宋观舟回头一看,卧槽! 赶紧抓住布带就潜入水中,往芳姨娘处游了过来,井水把她的手脚冻得麻木不堪,她现代泳池里锻炼的矫健身手,这会儿却笨拙不少。 在水底下摸了半天,抓到了一只手,不管不顾,只能脱到水面,灯笼一照,她嗷呜一嗓子丢开,“金珠!” 是没了气息的金珠。 她吓得失声,上头的裴岸也跟着心头一紧,连连追问,“怎么了?观舟!” 宋观舟抚着胸口,也来不及多想,又一把抓住金珠的手臂,潜入水中,用布带缠住她的腰身,打了个兔耳结,顺势又在水底摸了半天,最终抓到芳姨娘的头发。 先紧着又喝了不少水的芳姨娘,她托着这女人勉力出了水面。 这个时候,宋观舟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因为几番翻滚,本就没有固定好的灯笼落了水里,几下子熄灭。 整个井里,只有头顶有微弱亮光。 她扯了扯身上绳索,又努力勒住芳姨娘的胸口,浑身冷得牙齿磕巴响,“四郎,先拽金珠。” 众人使力,把金珠的尸首拉到井口。 灯笼一照,裴辰顿时吓得后退好几步,“这这这……是死了?” 不管有没有,都得捞出来,井底还有四少夫人和芳姨娘呢。裴海让手长的护卫过来,抓住金珠的尸首,调了身形,才勉力从井口拖了出来。 平放井边,府医赵大夫上前一探,摇了摇头。 裴渐两眼一闭,沉声道,“把观舟和芳儿拉上来!” 这都不用他吩咐,裴海已经把布带又放了下去,裴岸朝着井里大声说道,“观舟,绑紧一些!” “好。” 有了一次,二次更为容易。 芳姨娘被拉上来时,已是昏迷不醒,裴渐忍住悲伤,上前搂住那湿漉漉的女子,痛心呼喊,“芳儿,芳儿。” 佛堂之内,捏着佛珠不停念经的萧氏突地睁开眼睛,满脸讽刺,“芳儿!死了才好!!不过是贱人一个,曾经庄沁心死了的时候,我以为他再也不碰旁的女人,呵!老不修的!” 杏枝跪在一旁,不敢做声。 自从樱枝白日被责打昏迷,如今跟在老夫人跟前的就是她。 她素来木讷,不得老夫人喜欢,如今乍然近身伺候,更是战战兢兢。 老夫人发出这么渗人的诅咒,她唯有低头,不敢出声。 随着金珠、芳姨娘被拉了出去,最后上来的是宋观舟,她刚一出井口,就被裴岸兜头的披风裹得紧紧的,宋观舟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芳姨娘……,怎么样?” 赵大夫跪在地上正在施救,一会儿就听得芳姨娘吐出些井水,悠悠转醒。 裴岸见状,打横一把抱住宋观舟,向父亲说道,“观舟冻得不轻,我带她回去。”裴渐这会儿见芳姨娘救了回来,心神安了大半,走到跟前看着满脸都是水的宋观舟,“今儿父亲多谢你了,观舟。” 宋观舟还在不停地发抖,喃喃说道:“可惜太晚,金珠没了。” 话音刚落,泪水就落了下来,裴渐哪里想到这个往日不曾亲近过的四儿媳,竟是个菩萨心肠。 心头一想,果然是守安之女,心思纯真。 “先带观舟回去。” 裴岸领命,抱着宋观舟大步走开,忍冬也含着一眼泡子泪,同阿鲁跟着裴岸快速离去。 一路上,裴岸的速度飞快,宋观舟贴在他胸口,汲取着他身上的热度,颤抖之余唉声说道,“人命轻贱,果然不值钱。” 裴岸微叹,“后头之事,我差人看着。” 宋观舟仰头,看着冒出青胡茬的下巴,愣愣说道,“父亲房里的事,你个做儿子的,莫要插手。” 裴岸嗯了一声。 宋观舟咳嗽几声, 继续说道,“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得去弄清楚,到底是何事,逼得一个芳华女子半夜轻生。” “好。” 不多时,回到了韶华苑。 荷花今晚值夜,听到动静后,就赶紧起身,想着大晚上的主子们怕是要喝点热水,索性翻了小厨房的炉灶,烧了热水。 果然,看到被四公子抱进来的少夫人,她都愣住了。 忍冬也赶紧吩咐,“快烧些热水提进来。” 荷花赶紧点头,“有的,冬姐。” 阿鲁也不拘一格,“我来提,你再烧上些,还有没有热汤粥的?” 本来裴岸要亲自上手给宋观舟换衣,遭到强烈拒绝,“你身上也湿了,让阿鲁给你寻些干净衣物过来。” 说罢,只带着忍冬入了内室,抖抖嗖嗖的换下湿透的衣物。 忍冬这才后怕起来,“少夫人,以后再不能这么大胆,若是出了些闪失,你让奴婢们怎么活。” “哪就活不了了,如若我不在了,你们也得想尽办法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想到了已经香消玉殒的金珠。 宋观舟低声询问,“你与金珠可熟悉?” 忍冬摇头。 “小时候我们一起学的规矩,她……,曾是伺候三公子的。” 裴彻? 宋观舟不解,“三公子离府,也不曾带她。” “三公子跟前的丫鬟好几个,不过金珠应是早早就拨到芳姨娘跟前,真正三公子要走时,金珠也有了新的主子,恐怕身不由己。” 忍冬给她擦拭着一头湿发,来到外屋,就着热水洗了脸与手,“井底的水真冷。” 裴岸也换了衣物,走进来接了话,“自然寒凉,如今也不过才二三月。” 说完,人到跟前,上下打量了宋观舟,又前后观瞻之后,才缓缓说道,“没事?” “自然没事。” 阿鲁端了炭盆子进来,夫妻二人携手坐在内屋烤着火,驱散寒气,裴岸眼里带着探寻,“你竟然会水。” 宋观舟吃着红糖姜汤,哼了一声,“父亲怕我落水里淹死,专门在后院辟出一个池子,供我戏水。” “那养满黑鱼的池子?” 裴岸满面黑线。 第37章 裴岸与裴彻,去过几次宋大学士的后院。 那时候去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池子里,既无莲叶田田,也无锦鲤嬉戏增光,倒是有几条肥硕的大黑鱼,在小桥下游来游去。 问了宋行陆,也只是淡淡一笑。 大学士夫妇雅致从容,怎么会容得这么突兀的小池子—— 如今听得宋观舟说道,浅笑摇头,“我那大舅兄竟也是不透半点,让我误以为你只是闺中小姐。” 较旁人骄纵而已。 “母亲原是不喜,说闺中女子岂能如此失格,倒是父亲不以为然,想到有一日落了水,总不能等旁人来救。” 宋观舟提到原身父母与养兄,心里莫名酸楚。 莫说在这封建王朝宋氏夫妇难能可贵的开明,就是放到现代社会,他们也是一对好父母。 奈何—— 全没了。 包括养兄宋行陆。 好一会儿,韶华苑的院门响了起来,阿鲁从外屋出去,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临河。 “这是老爷差我送来给四公子夫妇的,芳姨娘如今醒了过来,倒是无碍,至于金珠,善后之事明日由世子夫人亲自处理。” 临河面黑心软,阿鲁挠了挠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节哀顺便。”听说临河老早就想要了金珠,可奈何临河的娘老子看不上金珠的丫鬟出身,总惦念着让临河娶个良家女子。 这事儿一拖再拖,哪里想到金珠就没了。 “无碍。” 临河强忍心中哀戚,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我得赶紧回去,如若四公子与少夫人没睡,你禀报一声,老爷知道少夫人惦记着。” 说罢,就匆忙离去,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阿鲁提着食盒,来到外屋禀了声四公子。 忍冬掀开棉帘,取了东西也听了临河过来的回话转身入了内屋,炕床之上,宋观舟披散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管,见忍冬进去就动了动鼻子。 “药?” “是老爷差临河送来的。” 忍冬打开食盒,两个巴掌拼起来大小的中宝蓝底白花带盖汤罐里,若有若无飘出药味。待掀开盖来,宋观舟被浓重的中药味逼退。 “让四郎吃。” 裴岸失笑,“是你落了水,这些定然是上好的山参熬来的,你喝了就是。” 汤药肯定是上好的补药,这府上哪里都会出事儿,唯独父亲房中不会。 况且是临河亲自送来。 宋观舟果断后退,“我无碍,不用喝。” 从涧水房出来,她喝了日的中药后,再不能下咽。孙琳担心她恢复不到位,专门为了她搓了不少中药丸子送了进来—— 如今,闻药皱眉的宋观舟避之不及。 裴岸见她躲闪的少女娇态,面上也露出宠溺之笑,“一口就干了。” 又听忍冬说道,“临河传来消息,说是芳姨娘倒是没了大碍,只是可惜了金珠,特意传话过来让四公子与少夫人莫要担忧。” 如此折腾,已然是五更天。 裴岸收拾一番,就该上值。宋观舟的长发也干了八成,索性歪在炕床上,“我睡会儿。”懒怠之状,一览无遗。 只是,夜里刚出这么大的事儿,又如何做到平和度日。 未到午饭时,萧引秀就带着丫鬟婆子急匆匆来韶华苑,宋观舟打着哈欠从内屋出来,与她见了礼。 “我知你昨夜辛苦,可明日之事儿,也得你帮上嫂子一把。” 宋观舟瞌睡顿时醒了大半,怔怔道,“何事?” 这府里上下,谁不嫌弃她愚笨? 萧引秀拉着她手,十分亲密,“二婶子娘家的表少爷表姑娘前来短住,那头的舅舅家与姑父曾一起共事,如今到了府上,前头来探母亲,只是时辰匆忙,也不曾留了饭,更别谈过府去看看他们。前儿那边四妹妹攒了个小宴,我都答应了说要去赴宴,哪晓得这两日屋里屋外全是事儿,说实话走不开,倒不如你替嫂子走一遭。” 职场油油子宋观舟瞬间侧首,笑了起来,“嫂子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得办到,只是这四妹妹的宴,也没有请我,我这腆着脸的上门多让人取笑。” 四妹妹,裴漱玉。 ——二房唯一的嫡女。 那个比着长房郡王妃成长的姑娘。 萧引秀假意掐了一把宋观舟未施粉黛的脸蛋,“四妹妹做事周全,如何不请,本是昨日要来同你说的,可哪晓得父亲那边出了事儿。” 一旁的楚姑姑拿了帖子双手奉上,桃花熟宣笺纸上秀气的簪花小楷,宋观舟瞟了一眼,合了上去。 “明日?” 萧引秀微笑点头,“四弟妹也数日不得出门,不如去走走散散心。” “好。” 公府都不怕她出去丢人,她何惧之有? “明日我让秋雨一同前去。” 宋观舟送走萧引秀,沉下心来,才觉得自己很多情绪在这个时代应该改变,比如——,她认为死了一个婢女,失了一条人命的国公府应该处于内疚。 实则不然。 昨晚死去的那个丫鬟不值一提,达官显贵们的应酬交际依然如昔。 忍冬重新打开帖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又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少夫人,这笺纸上的笔墨,应是才写上不久的。” 宋观舟嗤笑,“恐怕是觉得而今的我,也有些利用价值。” 说罢,丢到一旁,也不理会。 晚间饭毕,宋观舟正在院落里散步消食,小丫鬟们拢在一处,踢毽子玩闹,不过都很有分寸,没有大吵大闹。 一片和乐时,门口响起怯怯的声音。 “四嫂——” 宋观舟循声望过去,院门廊檐下,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华服锦衣,十四五岁的模样,看她望了过来,行了个万福礼。 “秋雨见过四嫂。” 宋观舟招手,把她同旁边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叫到跟前,“秋雨,些许时日不见,倒是长了不少。” 裴秋雨软软一笑,“多谢四嫂夸奖。” 忍冬让小丫鬟们置了桌椅,又上了热茶,姑嫂二人坐在花架之下,闲谈起来。说来这裴秋雨,也是一个能人,原着里说她得金拂云相助,高嫁到靖王爷家庶子那房,虽说是庶子,可靖郡王的世子害病去了,后头也是这个庶子执掌门户。 裴秋雨,成了裴家的第二个嫁入皇家的女儿。 虽不及长姐裴秋芸那般华贵,但也是难能可贵的高嫁,原着里说她乖巧懂事,却又很懂得抓住机会。 “二嫂说明日我随四嫂一块儿赴宴,特意过来请教四嫂,秋雨可要备上些什么。” 宋观舟淡淡一笑,“不过一里地路远,去坐坐就行。” ——小姑娘甚是会看风向,她从涧水房出来这两个多月,小姑娘母女二人愣是没露过一面! 第38章 古代少女较现代来说,成熟太多。 裴秋雨虽说还不足十五岁,但行事言谈却比现代老油条宋观舟不遑多让,她谦和有礼,十分恭敬,与宋观舟说话时,不急不缓,更不会冷了场子。 只要宋观舟应承两句,这话就不会掉到地上。 闲聊几句之后,裴秋雨让一起来的小丫鬟拿出不大不小的包袱,放到二人跟前的小木几上,“四嫂莫要嫌弃,我活计做得粗糙,几次想给四嫂送来,却又觉得拿不出手。” 打开的小包裹里,放着一双绣鞋,两双长袜,并两三块罗帕。 宋观舟笑道,“自然不会,多谢四妹妹一番心意。” 她拿过罗帕,全是绣的石榴花、杏花,全是吉祥如意,但却不出挑。 “针脚绣样都极为不错。” 说完,让忍冬收了起来,姑嫂又闲说了几句,直到裴岸带着阿鲁踏入韶华苑,裴秋雨才急忙起身,怯生生的喊了声,“秋雨见过四哥哥。” 裴岸嗯了一声,“怎么今日过来?” 裴秋雨回望依然老神在在,坐在圈椅上的宋观舟,“二嫂嘱咐我明日跟着四嫂往二叔家去一趟,我特来询问四嫂可有要带的物件儿。” 裴岸微微皱眉,落座在小丫鬟抬来的圈椅上,“坐,不过就是去二叔家走走,哪用得着带些东西。” 二房什么都不缺。 裴岸的二叔裴谞,对裴家最大的贡献是生了一个会擅长商事的嫡子,以及一屋子的庶子庶女。 银钱什么的,历来宽裕。 听到裴岸这话,裴秋雨低下头,想着宋观舟怕是会找补几句。 谁料宋观舟压根儿不搭理,戳了个糖果子吃了下去,甜到心头。裴岸却止了她欲要再吃的念头,“这东西甜腻,少吃些,免得晚间又不舒爽了。” 宋观舟无声哼了一下以作抗议,只管戳了又吃一口。 眼看裴秋雨在旁咬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才慢慢说道,“吓着妹妹了,二房四妹妹起了个小宴,二嫂子忙不得过去,让我和秋雨同去。” “也好,你多日不曾出府,过去走走,二叔府院里有株桃花,开得比燕来堂的还好。” 宋观舟不耐,“过去坐坐就回来,过几日还得去赴金大姑娘的宴,不缺桃花看。”说到这里,转身看向裴秋雨,“大姑娘的宴,二嫂子同你说过没?” 裴秋雨微微点头。 “二嫂交代过的。” 原想着宋氏会不会关切问上几句出行衣裳首饰什么的,谁料后头就没话了,裴秋雨心头微叹,这四嫂真不太会为人做事,罢了。 起身道了别。 宋观舟招呼忍冬送客,也回了她一个小小的漆盒。 她与忍冬推脱起来,“忍冬姐姐莫要破费,秋雨愧不敢当。”忍冬塞到一旁的丫鬟怀里,笑了起来,“姑娘说的什么话,四少夫人当你如亲妹妹一般,只不过是一副耳饰,哪里就不敢当了。” 二人在院子里来回谦让,裴岸呵斥道,“你四嫂给你的,拿着就是。” 裴秋雨这才接了过来,朝着裴岸并宋观舟行礼道谢,“多谢哥哥嫂嫂疼爱,秋雨就恭敬不如从命。” 再说了几句道别之语,方带着丫鬟离了韶华苑。 宋观舟仰在圈椅之上,看着暮色将近的花架子发着呆,裴岸呷了口热茶,“你素来不爱姐姐妹妹的宴,怎么如今又愿意去了?” “往日我眼里心里只有你,自然无心应酬旁人。而今腾出精力,多去走走看看也无妨。”说完,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甚是闲适懒怠。 ——别有一番风情。 裴岸心头微动,“二者并不冲突。” “何意?” 宋观舟眯着眼,看着吐蕊的花儿,随意问道,裴岸笑了起来,“如今正是挺好,你我夫妻,少些猜忌多些温情,何愁不睦。” 晚风吹来,把裴岸身上的脂粉气也吹到了宋观舟鼻尖。 她鼻翼微动,嗅到了香味,斜睇束发戴簪的男人,“今儿又去烟花之地晃荡了?” ——狗鼻子,忒灵。 裴岸面无愧色,“自然不是。秦二郎邀约,上两次就推了,这次再推有些不好。倒也不是去什么风花雪月之地,只是寻了个酒楼,当窗临风吃了几杯杏花酒而已。” “我闻到你身上的胭脂水粉味了。” “会仙楼里,有吹拉弹唱的姑娘,只怕是秦二郎呼来的两个伎子身上的味儿当风吹了过来,沾了些罢了。” 裴岸两眼耀若宝石,望向宋观舟。 寻思她恐怕又要大闹一番,正想找个由头回燕来堂,哪料到宋观舟竟然语出惊人,“会仙楼我从未去过,哪日得空你带我去走走,我也吃些酒水,听些小曲。” ……未待裴岸回答,宋观舟又虚心请教。 “京城里除了朱宝月的地儿,还有旁的楼子吗?” “什么楼子?” 宋观舟想了片刻,歪着头认真求知,“就是自行营业,挂着个附庸风雅的幡子但也是做的迎来送往的生意,白日里吃喝玩乐,晚间留相熟的男客过夜,我说的是这种楼子——” 男人的面色瞬间黑了下来,“你欲作甚?” 宋观舟又仰躺到圈椅背上,喃喃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只是朱宝月那里我自然不会再去,旁的还有吗?或者你什么时候攒个宴,请到宴席上助兴,我也能一睹风采。”都是才女哟! ——裴岸都拿不住宋观舟的意思。 说她在胡乱搞事,她却说得一本正经。 可女子探知这些事儿作甚? 裴岸又吃了一口温茶,换了话题,“过几日我宴请秦二郎、拂云小聚,不如你也一起?” 呵! 宋观舟摇头,“没几日就是大姑娘的桃花宴,怎地还得提前碰个面?” 裴岸看她不喜,叹道,“我们少时情意甚笃,而今拂云回京,朋友情分不减,只是如此。你若是不喜,那就不去罢了。” 不去就不去。 宋观舟才没那么在意,她知道金拂云的提前出现不对劲,但桃花宴去一趟就行,提前再碰,她全然没这个耐心去应付。 夜风微扬,兴许还不到时日,倒是没什么蚊虫。 宋观舟坐了一会儿,嫌累,起身要往屋里去,裴岸遂起身,跟在后头,“我今晚歇在这里。” 一个急刹,宋观舟蓦地回首,蹙眉不悦,“喝了花酒,还想上我的床榻,想得美!” ——何等冤枉?! 第39章 裴岸脚步微滞,表情带着尴尬,“说了不是花酒。” 宋观舟甩袖而去,“我嫌弃得很,你回燕来堂,何日里清爽了再来我这屋内。”说完,竟是不理会,自行入了内屋。 裴岸本想跟着上去,可自己抬了袖子嗅了片刻——,嗐,那女子吟唱时,不小心失手落了杯酒,沾了些在身上罢了。 想着宋观舟要是闹起来,脾气也大。 索性避让得了,他临时调头,带着阿鲁出了韶华苑。忍冬见状,几番张嘴都说不出挽留的话,最后回了屋内,看着歪在炕床上的少夫人,忍不住说了几句。 “少夫人,四公子怕是回燕来堂了。” 宋观舟嗯了一声,不以为然,反而对莲花新绣的巾帕起了兴致,“这块用来作甚?” 忍冬看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唯有心头哀叹,面上凑了过来,说道,“小丫头往日不曾学些针凿女红,如今跟着壮姑描了几针,说是要给您做鞋面。” 宋观舟笑道,“不错。” 主仆说了些屋内?事,莲花带着另外三个丫鬟也进来,众人围着宋观舟分散坐下,就着一盏烛火,说说笑笑,手上还顺带做些女红。 晚些时候,壮姑与孟嫂又端了些小点心进来,宋观舟带着她们吃了个半饱,还是忍冬怕她积食,拦了一下,又给宋观舟灌了半碗山楂茶,散了众人,服侍她歇下。 夜里,宋观舟睡得并不踏实。 一片迷雾之中,她以为又要看到原配那混蛋,却不料乘风而来的另有其人,女子做公府大丫鬟梳妆,对着她重重磕了头。 “多谢少夫人拉我。” 什么? 宋观舟在梦里就觉得寒意渐起,“你是谁?” 丫鬟抬头说道,“奴婢金珠。” 金珠——? 芳姨娘的丫鬟,昨晚在井里淹死的那个姑娘,她忍不住害怕起来,连连后退,“你……你是有什么心事未了吗?” 那丫鬟知她害怕,也不上前,就跪在原地。 “少夫人,奴婢只是来多谢少夫人拉了奴婢一把,那井水忒凉,奴婢被冻得心头都是冷的。” 宋观舟压抑着害怕,却又醒不过来,唯有应付道,“是我去的晚了,没有救上你。” 金珠摇头,笑了起来,兴许是知道她已没了性命,这笑意莫名让人后背发凉,瘆得慌。 “是奴婢命贱,少夫人,您真好,奴婢都有些舍不得你。” 舍不得? 宋观舟在梦里也耐不住,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莫要舍不得,我二人往日没个缘分做主仆姐妹,而今又阴阳两隔,你还是好生去轮回,我醒来定然多烧纸钱给你。” 金珠幽幽道,“少夫人,奴婢真的舍不得你。” 嗷!——! 宋观舟惊呼一声,硬生生的要醒过来,那金珠见状,起了身,慢悠悠的朝着宋观舟走来,嘴里还凉凉呼喊,“四少夫人——” 啊啊啊啊啊! 宋观舟挣扎着,攸地从梦里醒过来,今晚忍冬带着荷花值夜,宋观舟醒过来满身虚汗,却伸手不见五指黑,不由得呼喊道,“冬儿!” 忍冬这才醒过来,“少夫人?” 宋观舟惊魂未定,“你进来陪我。” 忍冬赶紧披衣燃烛,推门绕过屏风进来,却见宋观舟半坐在床榻上幔帐间,惊魂未定。 “是做噩梦了?” 宋观舟浑身一抖,“梦到金珠了。” 啊? 忍冬忍不住啐了一口,“这死蹄子,竟是不知言谢,少夫人亲自去请了她出来,却还不知事,念了你一道。” 宋观舟拥被而坐,表情落寞。 “你上来同我一起睡就是了。” 忍冬迟疑,“不如我去请四公子过来——” 话音未落,宋观舟马上拒绝,“他白日里还要上值,不必惊扰,你陪着我就是了。”忍冬只得听命,上了床榻躺在外头,好一番安慰宋观舟。 实在困极,又慢慢睡了过去。 谁料刚睡熟,迷雾之中再次传来金珠的声音,这次还带着些埋怨,“少夫人竟是要躲开奴婢,凭的心狠。” 说完,呜咽哭泣,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宋观舟欲要醒来,哪知金珠一把上前,冰冷透骨的手一把抓住宋观舟,寒意顿时侵袭了宋观舟的神经,她迅速甩开,可金珠哪里容得,只是面目一横,“少夫人,您心肠好,可怜可怜奴婢,陪奴婢一块儿在这里,如何?” 不如何! 宋观舟几番努力,都醒不过来,还是忍冬听到少许动静,掌灯一看,却见宋观舟额际冷汗直冒,表情痛苦。 知她似是梦魇,赶紧推了几下,“少夫人,少夫人,醒醒!” 得了忍冬外力相助,宋观舟蓦地喘了口大气,才忽地醒了过来,眼眸之中全是恐惧。 “这金珠……,非拖着我!” 宋观舟再不敢入睡,可偏偏这种时候,她却有些熬不住夜,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困意重重来袭。可一旦睡了过去,那金珠就追了过来…… 他娘的! 真是撞了邪,眼见宋观舟冷水洗脸都好几次,却还是不好使。 忍冬看看外头才三更天,想着这金珠恐怕阴魂不散,圈在韶华苑了,若说做些什么法事,那也是天明之后,可少夫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索性打发壮姑带着两个丫鬟,前往燕来堂。 阿鲁被吵醒,看到眼前韶华苑的仆妇丫鬟,有些难以置信,“啥?少夫人梦魇了?”不是,这事儿也得来找四公子?! 壮姑小心说道,“折腾了半夜,少夫人一睡过去,那金珠的阴魂就追了上来。少夫人扛着不睡,偏偏困意较往日浓厚许多。” 这是冲撞了? 阿鲁也不耽误,轻手轻脚走到内屋,把睡得正熟的裴岸摇醒。 裴岸满脸无奈,“只是梦魇而已。” 阿鲁说了壮姑的话,裴岸眼神凌厉,“竟是这样?” 说完,随意披衣就出了门,往韶华苑走去,忍冬看到裴岸来了,心里放下大半,赶紧迎上去,“四公子赎罪,实在是折腾的不轻,奴想着四公子阳火旺盛,怕是能撵走那金珠。” 裴岸未言,大踏步进了内屋。 却看到在炕床上打盹的宋观舟,不过片刻,宋观舟又一愣清醒过来,满脸痛苦的看着裴岸,“金珠想拉着我一起去作伴!” ——这都什么事儿? 第40章 裴岸上前大手一揽,把宋观舟连着薄被抱到怀里,往床榻上走去。 “无碍,有我在,看她怎么敢来。” 宋观舟倚在他怀中,哈欠连天,“原想着不睡,看她能把我怎地,可谁料今晚像是吃了药一样,脑子困顿难忍。” 话音刚落,又倚在裴岸胸前闭上了眼。 裴岸小心把她放到在床铺内侧,自己也脱衣上去,长手长脚的把宋观舟圈入怀中,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尖,安慰道,“睡,我陪着。” 宋观舟困意无解,根本管不了男人的亲密。 只抓住裴岸胸口中衣,蜷缩起来,紧紧挨着他睡了过去。 哪知刚睡过去,金珠又恨恨的从迷雾中走出来,似乎身后有一团火护着宋观舟,她没有之前那么阴冷害怕。 金珠头发开始四散开来,湿漉漉的开始淌水。 她直勾勾的盯住宋观舟,“少夫人,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留下来干什么,反正迟早是个死字,不如跟奴婢做个伴儿。” 什么? 宋观舟大惊,“你知道什么? 金珠嘿嘿一笑,口鼻也开始渗水出来,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的四少夫人都死了几回,却偏偏还招了你来,这命是那么好活的吗?您看看奴婢,一心为了我家姨娘,可还不是到头一场空。” 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宋观舟挨着身后的火热,大着胆子说道,“旁人的命与你无关,你好生去投胎,重新活过。这一生已然如此,你又何必呢?况且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的缠着我,是为何故?” 不知死去的金珠是否听到了这些话,哭得更是大声,阴风也咻咻的刮了起来,宋观舟忍不住又往身后热乎的地儿靠过去。 裴岸被怀里的宋观舟挤得醒了过来。 看着怀里的女人并无异常,才又搂紧睡了过去,梦中,金珠不管不顾开始嚎哭,“你以为你是谁,能改得了命?不能的!我们做女子的,命如草芥,轻贱得很。” 宋观舟抬脚要跑,金珠又一把抓住她的脚。 她踹不开,金珠抹了把眼泪,恶狠狠的说道,“你心肠慈悲,却救不了我。” 宋观舟反过来挣扎怒吼,“我能去救你和你的主子,你凭的不感恩,却要拖我离了人间,安得是什么心?” 金珠一愣,又瘪着嘴哭道,“奴婢是为了你好,你再多活两年又如何,不一样得死。” 不不不! 宋观舟连连后退,我不会死! 金珠在后面发出桀桀的笑声,“四公子和未来的四少夫人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一定会!”她像是念咒语一样,追着宋观舟在迷雾里狂奔。 宋观舟躲闪不及,突地喊道,“四郎,你不能那么狠心。” 狠心? 裴岸被惊醒,却看到怀里女子紧皱眉头,牙关紧咬,却又时不时低声呼喊,“四郎,四郎。”声音里带着不甘,以及痛苦。 裴岸知她梦魇,轻轻推了推,“观舟,观舟?” 宋观舟还是醒不过来,在梦里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却逃不开金珠直戳灵魂的声音,“他会杀了你,他送你去腰斩,金拂云才是他最心爱的人。” 不! 宋观舟被裴岸重重摇醒,她一把攀住裴岸的衣领子,痛苦问道,“裴岸,你断不能杀了我!” 啥?杀了你? 本该是黢黑之夜,裴岸却似乎看到了宋观舟求救的眼神,他俯首下去,重重吻住了女人,“我不会杀了你,只会吃了你。” 黑夜之中,他搂住怀中惊魂未定的女子,宠爱起来。 宋观舟半梦半醒,他唇舌所到之处,仿佛驱邪一般,火热却又让她感到心安。 不由自主的,她也开始回吻。 循着梦里没有的温暖而去,很快裴岸就宽了她的衣物,“娘子,相公来也。” 宋观舟止不住的嘤咛娇喘,胜过无数风华。 一场恩爱之后,宋观舟浑身乏力,又幽幽睡去,金珠落寞站在梦中,“你竟然容他亲近,罢了,你们这些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活该!” 说完调头欲要离去。 宋观舟心中郁结渐消,再不惧怕,只是对着梦中离去的死人说道,“我不会死的,我为自己而活,定然不会死!” 金珠攸地回头,诡异笑道,“活不活的,我也在奈何桥等你。只是这两年凄楚,罢了,我还是寻个人来陪伴。” 什么? 宋观舟连忙呵斥,“你莫要去害人!” 金珠怒笑,“不是我害人,是她抗不过命,自行来陪我。” 不等宋观舟再问,金珠笑意绵绵,“哎哟,她就要来了。” 瞬间,迷雾散尽,宋观舟被一阵热吻亲醒,“还被噩梦侵扰?”裴岸搂着怀里的女子,上下求索,喃喃耳语。 宋观舟攀附着他的脖颈,霸道而言,“我来。” 嗯? 裴岸被推倒在床榻上,刚从梦里回来的宋观舟势如破竹,像女王一样,摇曳身姿,犹如神女临世,俯瞰众人。 裴岸经脉全通,舒爽难耐。 “娘子——” 宋观舟长发抚面,“四郎……” 仰抚乌发凌乱,伏身朱唇一亲,暗香袭人万物复苏,裴岸年少轻狂,却永远记得这一刻繁花盛开满室华彩。 恐无人能抵挡这样的宋观舟。 裴岸带着她穿云过雨,共度良宵,直到五更天。 一脸餍足的男人亲吻着香汗淋漓的女人,“观舟疏狂,裴四心悦。” 宋观舟娇喘吁吁,“小看四郎,竟是能耐不浅,我亦心悦。”揽下裴岸脖颈,把男人拉到眼前,眉眼里全是疲倦,却还是气势满满,“可要再来?” 裴岸眼神一暗,重重压了下去。 以唇舌回应,堵住了怀中娇客的千言万语。 ——裴岸险些误了上值的时辰。 直到他上马时,灌铅般酸涩的双腿,让他身形一歪,阿鲁牵马时瞬时扶住他,“四公子?” 裴岸表情尴尬,“无碍。” 宋观舟,你这个小妖精! 想到天明之前一番云雨酣畅淋漓,裴岸俊颜之上浮出难以言状的表情,几分害羞,几分满足,更多是傲然。 ——自家娘子,过分大胆。 第41章 宋观舟睡到晌午才醒来,还是裴秋雨上门来时,忍冬才把她硬生生的叫起来。 “少夫人,二姑娘来了。” 今日还有二房四姑娘的小宴,估摸了时辰,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待宋观舟勉力起身,身上薄被露了半截,白皙肌肤上除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就是一朵一朵青紫的小花儿。 ——裴岸下口不轻。 忍冬是过来人,加之昨夜守夜,自是知道夫妻二人终于和好,只是——,二人战况激烈,忍冬拉着守夜的荷花早就跑回下人房去。 如今看来,极好。 宋观舟抬个手臂都觉得酸爽难耐,这久不经战,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如若裴岸知道她是这个想法,顿然要目瞪口呆,往日里一次你都求饶,昨夜三次你还嫌不够! ——孟浪了孟浪了! 宋观舟也是寡淡数年,现世里年轻貌美之时,倒是有过亲密爱恋,后来年岁上去,失了兴致,索性吃得一身肉,淡了男色。 如今再活一世,身段妖娆面容娇媚,加之裴岸也是一英俊风流的主儿,简直不要更合拍好不好?! 罢了,死就死了,先享受两年美男子的服侍,死了也值! ——天菩萨! 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宋观舟,你也忒不要脸! “不容我再歇会儿?” 哈欠连天的宋观舟嘟囔道,忍冬扶着她起来,“少夫人,二姑娘都在外屋候着,等您一同赴宴。” 哈……! 裴漱玉的小宴,宋观舟浑身酸痛,叹气道,“哎,男色误人。” “噗嗤!”忍冬忍俊不禁,“我的祖宗,可不能这么说……”不过想到夫妻重归于好,忍冬也是喜不胜收,“少夫人如今极好,不闹脾气,也得四公子喜爱。” 如何不爱? 裴岸起来时,搂着宋观舟的纤腰,左右不舍,亲了又亲。 宋观舟止不住的哈欠,硬是撑起精神让忍冬给她好一番梳妆,今日小宴,是宋观舟到这封建社会的第一次正式外出。 一番装扮之后,出了内屋,裴秋雨本在吃茶等候,却见棉帘掀开,露出半张娇娥玉容。 宋观舟今日着装艳丽,与往日面黄肌瘦清汤寡面的装扮风格截然不同,她上着大红苏绣如意云纹杉,下着霞彩千色梅花云烟裙,翡翠烟罗双层束腰,禁步玉佩香囊挂于腰间。至于那张娇艳精致的鹅蛋脸上,黛眉凤目,高鼻朱唇,无一处不妖娆。 忍冬手巧,带着荷花、莲花给宋观舟梳了高髻,簪了前头裴岸送来的孔雀吐蕊金步摇,蕊心簪了红宝石,华贵之余还甚是尊贵。 春日艳阳高照,宋观舟只着了金银线绣云纹薄纱厰衣。 端的是琼姿花貌天香国艳。 裴秋雨与她站在一处,竟然生生寡淡了太多,她看到宋观舟的时候,心头咯噔一下,有些失落。 往日里寡淡的那个才是宋观舟,今日怎么大变了样。 但还是打起精神,走了过来。 宋观舟浑身酸痛,问了忍冬时辰,差不多是赴宴的时候,“怎么过去?”忍冬想了想,“两府之上就是墙之隔,就看少夫人是走府里还是府外?” 裴秋雨小声说道,“府里虽说便宜,但弯弯绕绕倒是要走上许久,不如府外的路直。” “那就府外。” 裴秋雨带着昨日的丫鬟青草,还有一婆子在韶华苑外等候,她身强力壮,提着食盒。想来是助兴带些糖果点心的。 宋观舟这边带着忍冬、孟嫂,莲花、庆芳庆菲同去,东西较裴秋雨的更多些。 除了大小食盒,还有两处包袱,带着宋观舟私人所用的物品,以及一套新衣裙。 出了角门,刘二已准备了两顶小轿,艳阳下面的宋观舟懒懒行来,甚是光彩耀目,一般下人男仆哪里敢直面。 “多大点路,还坐轿?” 忍冬上前来说道,“少夫人,这大日头下的莫要晒伤了。” 宋观舟无意中扶了一把自己的腰,酸涩程度告诉她别逞能,于是低头上轿,往二房走去。 说是二房,其实有些不妥。 国公府与裴谞这边,早已分家来过,只是裴渐与裴谞兄弟要好,两府做一府来往,所以久而久之,两府上下都默认国公府为长房,裴谞这头为二房。 轿子直驱而入,进了二房这边。 一直没有歇息,还是走了估摸一炷香,才停了轿,刚落地,早早等候的裴漱玉带着几个庶出的妹妹就迎了过来,“四嫂,秋雨妹妹,可算是来了。” 忍冬掀开轿帘,扶着宋观舟出了轿子。 只她刚这么一露面,就听到了吸气声,裴漱玉倒是面色如常,迎过来扶住她,“四嫂,你今日可真是好看。” “你也漂亮。” 原谅宋观舟的言词匮乏,现代过来的她也就这点水准了。 裴秋雨也下了轿,来到身侧,裴漱玉身边其他的姐妹也上来拉着,说笑起来,裴漱玉牵过来一个鹅黄衣裳女子,介绍起来,“四嫂,这是我舅舅家的姐姐,大我七个月,今年也是十七,闺名青玉。” 江东湖梅知州之女,梅青玉。 “青玉见过四嫂,四嫂万福。” 宋观舟回了一礼,“表妹客气,来京有些日子,可还适应?” 梅青玉是陪着二哥提前来考科,投入姑母家短住,来了两三月,却是第一次见到宋观舟。 没见到之前,听了一耳朵壮举,裴漱玉与她十分要好,说起来也只能摇头,“可怜我那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四哥哥,偏娶了这么一个妒妇,早些也只是在府里闹,再要不得遣了奴婢出去训斥几句,端是如此就够我那四哥哥喝一壶了,哪里料得到上元赏灯,她竟是打到满月楼去,丢人现眼。” 梅青玉五官标致,长得也很是惹人侧目,只是她历来不喜大红大紫,穿着淡雅,整个人看上去也是一股子书卷气。 听到裴漱玉直白说来长房秘事,忍不住掩口笑道,“你们也算是堂姑嫂,平日里多劝上几句,一笔总是写不出两个裴字。” 丢的还不是裴家的脸。 裴漱玉摇头,“罢了,大嫂与世子嫂嫂那般聪慧,都管不下来,我们二房的人何必还凑上去操这些闲心。” 可如今梅青玉一看,却惊为天人。 这种容貌姿色,并是骄纵一些,好似也说得过去。 第42章 过门入府,自是要去拜见长辈。 二叔裴谞不在,领着两个姨娘去别苑赏花,归期不定,府里上下,唯有二房太太梅氏与嫡子裴桦妻子古氏。 听得丫鬟来禀,婆媳二人面面相觑,互相询问,怎地是这宋氏前来? 古氏名唤妙凤,刚起身出了内屋,裴漱玉就引着流光溢彩的美少妇宋观舟走了进来,一瞬间,古妙凤都被眼前夺目的美人儿惊呆了。 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迎了上去。 “今日四弟妹端的明艳动人,都快闪到了嫂子的眼。快些进来,母亲就在里头。”说罢,牵着宋观舟纤细白嫩的手儿,往内屋里走去。 胡床之上,梅氏也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我的儿,听说你病了两月,如今看来可是好些了。”说着把宋观舟拉到身侧坐下来,上下打量,满眼担忧,“也是秀儿带话过来,说是不碍事,不然二婶自是要去探望你。” 客套话,谁不会说? 宋观舟浅浅笑了起来,“多谢二婶、嫂子、弟弟妹妹们的牵挂,都怪我身娇力弱,生了大病,也不能见风见人,躲了两月有余,也不曾来给叔叔婶子请安,还请婶子莫要责怪我。” “哪里舍得责怪你啊,我的心肝。” 梅氏抚摸着她的手,也看到没长全的手指甲,忧心起来,“怎么这样,可还疼?” 宋观舟轻抚额际碎发,浅笑起来,“二婶放心,不疼了。” 娘儿说了些客套话,最后梅氏使了她们赴宴,“同你嫂子妹妹们去吃酒赏花,婶子就不去扫兴,只让厨房给你们温最好的花酿,如何?” 宋观舟起身行礼,“多谢二婶。” 梅氏又嘱咐了几句古妙凤,“你也去吃几杯,若是缺了什么,你唤人来与娘说,娘定然给你们安排妥当。” 众人这才往小宴所在的花园之中走去。 宋观舟而今行路无碍,裴漱玉半搀半扶,很快来到花园之中池子中央的一处亭子楼台中,说是亭子,却较一般亭子大上许多,约莫两处房那么大,四面八方垂下薄纱,春风轻抚,让人格外舒心。 亭子里头,早也备好各类宴席之物,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原本亭子里的美人靠,这会儿都被丫鬟婆子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软垫,宋观舟与古氏一番谦让,才前后落座,其他姊妹看到两位嫂子坐定,也才纷纷入席。 裴漱玉笑容满面,敲了案上的金银铃钟,正告开宴。 宋观舟倚在美人靠上,从头到尾只做个高冷美人,心情好些起来就说笑几句,旁的时候都是听着这些闲散的闺中废话。 闺中女子多才多艺。 二房这边前后入了席的庶出之女,竟是有六七个,连同梅青玉、裴秋雨,这一屋子未出嫁的姑娘有十来个。 宋观舟看着几乎没有长得丑的姑娘,心头乐道,这二叔真是妙人,二婶也极为大度。 古氏与裴漱玉、梅青玉,自然捡着话同宋观舟说来,话嘛,说着说着,就点到不该点的地儿,“你还与四弟怄气呢?” 宋观舟歪头,妙目如星辰,看向古氏。 古氏叹道,“年前两家一处拜年,就看你夫妻二人疏离,我问淩哥儿母亲,说你二人闹了大半年,如今过完年,可是和好了?” 不等宋观舟回答,一旁的裴漱玉也贴心说道,“四嫂这般美艳,四哥哪里敢不和好——” 话音刚落,一亭子的姑娘都抬眼看了过来,宋观舟不以为然,“夫妻嘛,吵吵闹闹的也就这样,你们这些还未成家的小姑娘们,定要擦亮眼眸,寻个脾气秉性好一些的郎君,日子才好过。” 古氏哎哟一声,轻轻推了宋观舟一把,“胡乱说话,四弟那性子还不好?怕是你一日日的坐惯了山大王哟。” 说完,玉指轻轻戳了一下宋观舟的额际。 好似十分亲密。 宋观舟垂下眼眸,“大嫂莫要取笑我,要说性子好,裴四打马也追不上桦大哥。” 总算拉些家长里短,小姑娘们伸长耳朵细细听着在场唯二已婚女子的闲聊,古氏掩口笑了起来,“胡乱说了,你桦大哥那脾气秉性,若是摊到你屋子里,怕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梅青玉也笑了起来,“桦表哥心思醇厚,一心只待大嫂子好,大嫂子这话倒是极为谦逊,惹得妹妹们羡慕不已。” 这话属实。 二房嫡子裴桦跟前,除了古妙凤,也就是古妙凤带来的通风丫头婉儿,那婉儿还是古妙凤生二小子时,才开了脸收到房中。 比起老父亲裴谞后宅诸多女色之外,比长房的世子裴辰也好上太多。 古妙凤被打趣得面飞桃红,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都是些不长眼的小祖宗,怎不看看你四嫂子,可是胆子大,我听说时时把你那四哥哥气得哟。” 裴漱玉提着茶壶给宋观舟亲自斟茶,“四嫂嫂这般仙人风姿,若四哥哥也不让着些,倒是呼奴来说一声,我招手带着这七八些妹妹,亲自去给四嫂撑腰。” 梅青玉莞尔一笑,“定然要带上我。” 说着正热闹时,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庶女却在人群中小声说道,“若是四嫂让你们去砸朱宝月,你们也敢吗?” 敢吗? 一语出来,四下静寂。 落个针儿都能听到响,大家尴尬沉默,宋观舟却淡笑起来,“这位妹妹说的断然不错,若真是要再去砸了满月楼,诸位嫂子妹妹,去是不去?” 众人尬笑起来,也不敢应声。 古妙凤只得站出来,拉住宋观舟的小手儿,谆谆教导,“我的好妹子,你这性子真是泼辣了些,爷们去那些地方,你哪里管得过来?打了出去,反而失了自己的体面。不过就是些逢场作戏的玩意儿,哪里当的真?” 宋观舟红唇微启,“嫂子说的对。” 古妙凤才觉得心中欣慰,哪知宋观舟话锋一转,“可惜我心头嫌恶这事儿,人心都是肉长的,隐忍这块儿我是不会。” 在场之人一愣,刚刚那个出头的庶女接着问道,“那四嫂,四哥房里的人……,你也是不容的?” 第43章 苍天! 这就是一个洗脑大会,已婚的嫂子婆子,给未婚的姑子小妹科普给以后成家立业的后宅管理,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说要不要添个房中人,只是今日逮到了宋观舟,她们明里暗里,抓了她做典型,成了反面教材。 宋观舟听得满心无语。 众人夸古妙凤好命,也不过是因为裴桦如今就一个通房,也没有妾侍什么的。 长辈不敢提,可长房的世子夫人萧引秀,那才是女子中的榜样,古氏叹道,“淩哥儿母亲虽说年纪与我相仿,心里头倒是敞亮。” 宋观舟假笑几声,全然不接这话儿。 偏偏有人不耐,寻了个出错的小丫鬟,斥责几句后,话头又引到了宋观舟身上,“听说四嫂跟前使唤的丫鬟都是重新选来的,曾经盼喜盼兰撵出去了?” “既是撵出去,自然是犯了错,怎地,妹妹喜欢?那不如去外头牙婆子前打探一番,看是卖了哪里,赎回来用就是。” 伶牙俐齿的宋观舟让裴漱玉愣了一下。 继而才小声说道,“四嫂恐是有些误会,前几日同母亲去成家那头的满月酒上,见到了金大姑娘,盼喜盼兰都跟在身旁伺候呢。” “金拂云?” 宋观舟直呼其名,裴漱玉面上笑意僵硬,“是郡主之女,金大姑娘。” 众人肉眼可见宋观舟面色阴沉,本还是眉眼含春,这会儿却面如寒霜,招呼忍冬过来,“回头问问海叔与阿鲁,怎么我院子里打出去的丫鬟,金大姑娘竟是不嫌弃,是不是不知其中缘由,不如送个信儿过去,好歹跟裴四有些少年情意在,别被刁奴害了就好。” 裴漱玉一愣,连忙找补,“这么说来,盼喜盼兰是犯了大错。” 宋观舟纤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似笑非笑,“奴大欺主,仗着自小在四郎跟前伺候,失了分寸,你说这错大不大?” 梅青玉与古妙凤看裴漱玉被宋观舟不咸不淡的呛了声,只得笑着扯开,“不过是两个丫鬟,不提也罢,四弟妹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倒是不能饿着回去。我这可是留了饭了。” “嫂子不必客气,来日方长,今儿匆忙,能与嫂子姐妹聚在一处说笑,就很是难得,来日我寻个好时候,请嫂子妹妹们一同去温溪山庄散散心。” 温溪山庄? 裴漱玉脸色不大好,硬着头皮应承道,“四嫂不必麻烦,往日里要去山庄,还得到大伯跟前排号,可不能累了四嫂。” 心头却在想,就你这样惹人嫌弃的妒妇,哪里能借得到大伯的庄子,吹牛也是不看看地儿。 这里是二房,不是旁的不亲不熟的小宴,随意吹嘘什么,也无人能旁证。 都是知根知底的,装些什么? 看不惯宋观舟的女子,这世上占多数,她们未必能像一部分贤良淑德的女性,真正的做到容忍夫君纳妾收通房,可更不可能像宋观舟那样失了分寸,追着打上门。 既如此,不能忍也得忍。 可为什么自己忍得那么辛苦,宋观舟何等放肆,却比她们过得恣意妄为! 旁边忍冬是聪慧的,她借着给宋观舟备些茶点,顺势说道,“那温溪庄子如今在我们少夫人这头,老爷也说了,来去随意,倒是不用去排号。” 换而言之,如今排号的人,怕是要到宋观舟跟前。 一言惊起千层浪。 后头,古妙凤招呼裴漱玉,带着姐姐妹妹们玩乐起来,她借口看孩子,与宋观舟先告了辞,再不敢留这里触霉头。 裴漱玉心头郁结,但面上还是和乐过去。 带头弹了筝,打了鼓,小姑娘都玩乐起来,投壶的投壶,猜谜的猜谜,宋观舟不喜这些,靠在美人靠上,吹着春日暖风,竟是瞌睡起来。 只是她螓首微点,连带着高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时不时的轻触额际。 裴岸与裴桦入门而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模样,他近日散值走的早了些,门口正好碰到堂哥裴桦,“季章,难得过来坐坐。” 裴桦长相敦厚,与梅氏七分相,倒是失了裴家儿郎的俊朗夺目。 裴岸笑道,“大哥容禀,我过来接观舟与二妹。” 宋氏? 裴桦这才恍然大悟,“昨夜你嫂子与我提了一嘴,我这脑子竟然忘了,漱玉攒了个小宴,倒是不错。” “二叔呢?” “去庄子上了,他不爱待在府里,说是市井俗气,不如庄子上清净。” 裴桦引着他往后院去,也是先去给梅氏请安。 这会儿古妙凤正跟梅氏低声说了刚刚听到的,梅氏一愣,“怎地给了她?我那要强的大嫂也能忍?” 并是能忍,那世子夫人萧引秀呢? 古氏叹道,“最近这两月来,那边府里我们也过不去,几次去请安,都被挡了回来。” 梅氏失笑,“总归是出了事儿,宋氏大闹一出,凭我那大嫂的心,硬生生的容了下来,还折了个庄子,从头到尾就不简单,以后你对这宋氏小心相待,只怕往日我们都看走眼了。” 只以为宋观舟没了娘家,任人宰割。 惹人逗趣的是恐怕旁人还没来欺辱,她就自行闯了祸。 如今看来,不容小觑。 婆媳二人还未多说,外头就传来裴桦的声音,“母亲,四郎过来给您请安。”声音刚落,脚步已到了外屋,梅氏轻拍儿媳的手背,嘴上亲热道,“我的儿,你可算是来看婶子了,好些时日未见,快些进来。” 借着儿媳的手,她从胡床上起身,拉住了刚进内屋的裴岸。 “二婶近来安好,是侄子的不是,多日未来探望二叔与您。” 梅氏放了他的手,上下打量啧啧称赞,“不愧是我们裴家最俊俏的儿郎,这气度啊,京城上下二婶还真没见过比你好的。” 裴岸连说不敢。 来去几番问安,梅氏笑道,“是来接你媳妇的?” “探望二婶是真,顺路接她罢了。” 梅氏对裴岸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真不知道萧氏那般心胸狭隘之人,竟然能养出这么个出尘入世的好大儿。 才貌兼具,多少达官显贵想把女儿嫁进来。 结果被宋大学士抢了先—— 第44章 娘儿说说笑笑,知他来接娘子,就让裴桦夫妻带路过去,走之前梅氏还有些不舍,“往日里你最爱二婶这边的金丝如意虾丸子面,寻了空过来,二婶亲自下厨给你做。” 一席话惹得裴桦摇头,“我的亲娘,你亲生儿在这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 换了裴岸过来,梅氏就样样舍得。 “侄儿寻了空就来,还盼望婶子莫要嫌我烦躁。” “我的儿,盼你来才是真的,何来嫌弃。” 待送走裴岸与儿子儿媳,一旁的陈嬷嬷扶了她进屋,“早些厨上老莫家的来说,本是去采买,却看到公府角门里好几个汉子挑了些重物进府,随意问了才说要填井。” 梅氏叹道,“罢了,不让知道的,我们这房也莫要去打听。自从彻哥儿走后,那府上我是半刻都待不下去。” 陈嬷嬷宽解道,“如今彻哥儿出去自行过活也好,好歹捡了条命。” “我也知道岸哥儿不来是为了什么,彻哥儿出事后,他是最难的,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不能做。我看他们从小跟双胞胎一样长大,如今缺了一个,如何不难受?” 说到这里,更为糟心,“国公爷还配了个娇滴滴的宋家姑娘给岸哥儿,哎!” 陈嬷嬷笑了起来,“我的太太,您真是菩萨心肠,人家亲娘不疼,你这婶子倒是忧心忡忡。罢了——” 一句话,夸赞得梅氏眉开眼笑。 “如何不喜,当年我膝下就一个桦哥儿,为了再得一个哥儿,彻哥儿、岸哥儿被我哄来滚床都滚了好几次,糯米团子一样的两个孩子,我恨不得是自己生的。” 主仆闲话一番,这头裴岸同裴桦夫妻来到花园水上亭台处,薄纱与斜阳,光影晃悠在水中。 姐妹们如一朵朵开着的小花儿,在亭中笑意吟吟。 古妙凤打头走了进去,笑道,“哎哟,四姑娘的好宴还是不散哪?” 梅青玉过来挽着她,“好嫂子,替我吃杯酒,飞花令我赢了,可投壶却输了个地朝天,再吃不了半杯。” 说罢,几个妹子过来了,硬生生的灌了古氏大半杯花酿。 古氏哎哟喊道,“也不怕你们大哥四哥笑话。” 梅青玉侧首一看,才看到站在裴桦身边的俊朗郎君,他上下宝蓝圆领长袍,腰系黑带,不佩金银,只挂了如玉坠子,带着宝蓝色络子。 发束头顶,簪了青玉簪子。 眉清目明,面庞如玉。 果然是个美男子,忍冬见状过去行礼,裴岸吩咐她引了宋观舟出来,里面的姐姐妹妹这才陆续出来,与二位兄长行礼问安。 宋观舟瞌睡了半天,投壶什么的,她还是有几分准头,倒是少吃几杯酒。 可飞花令这种纯文学的玩法,现代来的半文盲宋观舟全然不行,十次喝了九杯,如此下去,不多时困意袭来,酒意再来助兴,几乎是半醉。 头脑还有几分清醒,但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旁的姑娘太太,行走端庄,宋观舟这会儿褪了厰衣,露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满脸粉红,眼波横流,攸地情动。 忍冬带着丫鬟扶住了她,裴岸见状几步过去接住了她。 古妙凤也捂口浅笑,“漱玉,怎地一会儿不来,就把你四嫂给灌醉了。” “大嫂冤枉我了,实则是四嫂喜爱我们这些妹妹,一时开心多吃了几杯。” 宋观舟靠在裴岸身侧,酒熏妆浓,更是千娇百媚,她低声醉笑,“不碍事,嫂子妹妹,来日再聚。”说完,就倚在裴岸臂弯上,撒娇买痴道,“我要回家。” 裴岸接住宋观舟软软的身子,与忍冬左右扶着,直到上了轿,才回头告别。 回到韶华苑的宋观舟懒洋洋躺在炕床上,哼着熟悉的小曲儿,忍冬带着丫鬟给她卸了头面首饰,又换下华服,她嚷嚷片刻,说要洗澡。 忍冬只能下去准备。 裴岸把她放到屋中,还没陪上片刻,阿鲁就过来招呼,“老爷传话,让您进去说事儿。” 临河站在门口,看他出来小声禀报,“四公子,芳姨娘去了。” “去了?” 裴岸反问,临河只能点头,“原本就是抹了脖子,虽说没死,却好大一个口子,前夜又在井里泡了许久,本以为四少夫人把她救上来了,谁料天明就开始高热,伤口匮发起来,这两日想尽办法,也下不来高热……,刚刚——没了。” 如若说前夜金珠的死让裴岸没有多大触动,那此刻芳姨娘香消玉殒,他却感受到彻骨的凉意。 想到从小佛堂回来时,宋观舟靠着他楠楠耳语的人命轻贱,这一刻,他再次感触到。 待他同临河赶到正弦阁时,里外一片肃穆,裴辰白日里喝了不少,这会儿根本叫不醒,萧引秀硬着头皮来到公公的房中,等待暴风来袭。 装殓的老人,官府的仵作,全须全尾查探完毕后,把芳姨娘升放在她的厢房之中,因生前丫鬟不多,就一个贴身的金珠还先走一步,这会儿哭灵的人儿都找不到。 裴渐呆坐在正房椅子上,颓然落寞。 裴岸进去后,萧引秀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的看着裴岸,“四郎——,姑父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你且劝劝。” “好,二嫂且去处理芳姨娘的后事,我陪着父亲。” 萧引秀感恩离去,身边楚姑姑桃嬷嬷全部喊了过来,寻思着芳姨娘身后之事的处理。 裴岸来到裴渐跟前,小声喊道,“父亲,不如孩儿叫些吃食来,好歹吃一口。”裴渐闻声抬头,神情极为落寞。 “为父……甚是无用。” 他嗓音嘶哑,如枯萎许久的河道,发出呜咽之声。 裴岸连忙上前,劝慰道,“哪里是父亲的缘由,终究是她命薄,众人尽力搭救,还是耐不住伤口发作。” 裴渐惨笑,发出哀鸣。 “人性复杂,为父艰难,穷极一生也参不透。” 他发髻歪斜,松垮杂乱,此刻泪光点点,却又强忍住,只是长叹自嘲,一声声敲打在裴岸的心上。 “父亲保重,她有您念着,也不枉一生。” “二十六岁。” 裴岸抬眼,看到父亲满脸悲伤,喃喃道,“芳儿才二十六岁,比你长姐都要小上些。为何?为何萧氏就是容不下她?!” 萧氏! 裴岸垂眸闭眼,甚是无力,“母亲……,还是与母亲有关。” 第45章 裴渐无力,疲惫不堪躺倒在胡床之上,他硬撑着半个身子坐起来,把裴岸招到跟前。 “我贵为国公,曾也是为国为民,守了半辈子边疆。纵使没有大功,却也不曾失职。而今解甲归田,不问世事,只求阖府上下能平稳向生。” 裴岸心头微沉。 “父亲何意?” 裴渐颓然笑道,“这府上,我护不住沁儿,护不住彻哥儿,如今连个芳儿也失了性命。岸哥儿,你觉得为父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这是存了死志。 裴岸马上撩袍跪下,“父亲万万不可有这种想法,这府上诸多事宜寒了父亲的心,但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裴渐老泪纵横,看着眼前跪着的儿子,“这府上,你二哥还当不了事,你才刚刚振翅高飞,就是你长姐那边,世子体弱多病……,桩桩件件,半分不由人。” “父亲不必如此悲观,而今虽说府上还离不了父亲的庇佑,但总能得一片清净之地,不如……”说到此处,他狠下心来,“把母亲送到别苑,如何?” 裴渐慢慢摇头。 “为父何曾没有想过,就是背了这抛弃老妻的污名,把她送走就是。可……,萧家啊!你那两个聪慧的舅舅不容于此,届时闹得天翻地覆,这公府恐怕就散了。” 裴岸无奈低头,“那父亲学着二叔,寻山踏水,图个干净。” 想到眼前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知他心中苦楚,裴渐又有了几分欣慰,他亲手扶起裴岸,“芳儿一去,为父心生倦意,可回头看来哪里就到了放下的地步。罢了——” “母亲……母亲糊涂。” 裴岸痛心不已,如此两败俱伤,得来什么? “这府上,为父怎么也得撑到你长姐稳了心神,你二哥立了起来……,还有你,总也得外放后,我才能真正的放下。” 到时候,他去寻那个可怜的三儿。 与他相依为命,了却残生。 裴岸低下头颅,面对父母之间的仇恨,他全无办法与立场评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喃喃问道,“父亲,母亲是如何害了芳姨娘的?”宋观舟说得对,父母房中的事儿,他不该插手,但事故的前因后果,却不该糊里糊涂。 见他问及,裴渐摇头。 “你知道了也不好。” 裴岸抬头,“如若父亲难以启齿,不如让临河同我说来。孩儿今后要走的路,不惧这些。”旁人看他裴岸,国公府嫡出四子,顺风顺水,少年得志,成了最年轻的进士。 实则呢? 这府上,除了能得父亲不多的关爱之外,别的还有什么? 母亲萧氏,恨他迟迟不肯出生,由得沁姨娘生了裴彻大他几日,又恨他自小身形大,坏了自己身子,绝了再度生养的心。 更恨他的出生笼络不到丈夫的疼爱,反而因为沁姨娘的彻哥儿,失了裴渐全部的心。 她恨这个幺儿。 可又不能恨得明目张胆,明面上,她是个慈母,嘘寒问暖,实则却一言不合非打即骂,三四岁时,裴渐班师回朝,带着沁姨娘与裴彻一起回来,沁姨娘觉察到他浑身的伤痕,禀了裴渐。 自此,萧氏更恨他。 甚至为了讨好裴渐,把自己送给沁姨娘抚养。 沁姨娘是个妾侍,待他这样的嫡出哥儿自然更为尽心,养着养着,他也认了这母子,越发亲近起来。 祸事,往往就在最美满时到来。 他与裴彻十岁时,沁姨娘死了。 ——中毒而死,最后查到一个丫鬟身上,丫鬟豁出去撞柱而亡,来了个死无对证。 十岁的裴岸带着个半大小厮,偷偷跋山涉水回到京城,入了国公府第一件事就是奔到萧氏跟前,梗着脖子直言不讳,“是你杀了她!” 萧氏的慈母之意悬在脸上,来不及褪去就被裴岸撕破。 她抬手就是重重一记耳光,“混账玩意儿,为了个下贱之人竟然忤逆亲娘。” 裴岸年少轻狂,丝毫不惧。 “我会去告官,京兆尹不敢管你,我就去宫门跪着,圣上清明,一定会管。” 萧氏恼羞成怒,又是重重一记耳光,“管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庄沁心短命,于我何干?” 裴岸嗤笑,“好啊,你发誓,如果姨娘是你遣人下毒诛杀,那就天降公道雷,取了你亲儿的性命去填,你敢吗?” 萧氏自然不会发誓,只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许久之后才失望说道,“为什么生下你时,我却心软没有掐死你!我已有两个儿子,你真正是多余。” 裴渐派来的护卫追到京城,看到十来岁的四公子安然无恙,才脱力倒地。 可下一刻,裴岸又没了踪迹。 府中上下找遍,京城也翻了过来,却还是失了裴岸的行踪。 半月之后,萧氏的两个舅舅被裴岸请了过来,萧氏一看,晕厥过去,那个她恨意绵绵的儿子,竟然惊动了娘家,“父亲镇守边关不能擅离职守,我虽年幼却知人命关天,请二位舅舅来主持公道,定然不会失了公正。”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萧氏却在内屋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二位兄长替我诛杀了这小畜生!” 她恨这个从她肚皮里蹦出来的小贱种! 萧氏两位舅舅看着坐在院中椅子上,一身正气的稚子,无从下口。 倒是裴解知道信儿,拖着病体来到母亲正房之外,护住三弟。 还是裴渐带着裴彻从边关赶了回来,长辈之间达成了什么,全然不知,只从那一天后,裴岸与裴彻随父亲生活,父母二人,彻底决裂。 而裴岸与母亲萧氏,也仅仅只是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 裴彻出事后,母子之间连这点面上和乐都做不到,萧氏永远只能在下人或旁人跟前表达对裴岸的思念、关切。 可真正二人坐在一处儿,三句话必然翻脸。 一桩桩,一件件,裴岸对母亲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全然不觉得奇怪。 她贵为萧氏嫡出长女,却心狠手辣。 裴渐双手捂脸,很是痛苦,“你母亲告诉芳儿,彻哥儿是因为她的一番劝说,才落到了涧水房。” 如此罪过,芳姨娘哪里还能活…… 第46章 裴岸陪着父亲做到深夜,秉烛夜谈,说了太多。 关于后事的处理上面,次日再详谈,终归只是个姨娘,位份在这里,做不到隆重治丧。 “且回去,如今还住在燕来堂?” 裴岸低头,“孩儿回韶华苑,观舟下井救人,终归身子弱,昨夜还梦到金珠……”话到此处,得了裴渐点头,“守安与我相识相识,他教养出来的姑娘不会太差,只是你二人年少轻狂,需要慢慢磨合。男人这一生,陷阱与诱惑太多,可到了为父这个年纪才会知道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在侧,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回到韶华苑,卧房里还亮着灯烛。 裴岸紧走几步,守夜的莲花听到声音赶紧开门迎了出来,“四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莲花往内屋看去,“少夫人又做噩梦了。” 院落里上下都是女眷,虽说芳姨娘去了的消息还没正式传到韶华苑,但金珠的死让一众丫鬟婆子,都有些害怕。 裴岸撩起棉帘,入眼就是正在来回踱步的宋观舟。 “怎么还不睡?” 宋观舟抬眼,红肿的眼眸让裴岸一愣,走过去轻轻抚摸她的眼角,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噩梦里哭醒? 忍冬放下棉帘,撤了出去。 宋观舟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问道,“芳姨娘……没了,对吗?” “你如何知道?” 裴岸惊诧,他就是怕吓着宋观舟,才让阿鲁特意对韶华苑封锁消息,可宋观舟竟然知道了,只听得眼前的娇人儿主动靠过来,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倚在胸口。 “芳姨娘来梦里谢我,说金珠再不会来叨扰我,让我安心度日。” 想到梦里的一切,她的眼泪又软了下来,“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我都救上来了,为何还活不下去?” 裴岸轻叹一声,把怀中女子搂到双膝之上,轻轻吻去她的泪珠子,“前几日她抹了脖子,伤口在井水里泡了那么久,后头发作起来,药石无医。” 宋观舟失声问道,“为什么?” 她下井救回来的芳姨娘……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剧情没有崩坏,一切还是照旧,她断然是在两年后死去…… 落泪,是为了两个大好年华的女子。 也为了自己。 宋观舟干脆搂着裴岸,低声哭了起来,“四郎,我难过。” “我知道。” 兴许是因为知道了宋观舟对他的情意绵绵,兴许是昨夜有了亲密恩爱,这一刻倚在他怀里啜泣的女子,让他倍感震撼。 他肤浅的认为,宋观舟只是个骄纵的妒妇,对他有着像对金银珠宝的霸占欲望,却不料她为了两个女子的命运而神伤。 终归,是个善良的女子。 轻抚她瘦弱的后背,“勿要忧心,生死有命。” 哈? 宋观舟哽咽之余抬头看向裴岸,却碰触到长出胡茬的下巴,戳了娇嫩肌肤带来微痛,泪眼婆娑的追问,“改不了命?” “旁人不知,在我这里——”他面容清俊严肃,低头看向宋观舟,认真说道,“我终归是不信命,定然要搏一番才有定论。” 宋观舟得了些鼓励,重重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满面泪痕鼻涕的,一张脸埋在裴岸胸口,借他衣物擦了个干净。 惹得裴岸哭笑不得,“真是好奇,我那岳父岳母如何养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 “未必全是父母所教授,诸事还得自己躬行,待碰了头,方知深浅,才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宋观舟吸了吸鼻涕,甚是豪迈,“何况……就不能是我自己长的吗?” “敢问娘子,何事可为?” 宋观舟眼神坚定,“勇敢行事就是可为。” 裴岸失笑,“那何事不可为?” 宋观舟正脸与裴岸相对,二人鼻尖差之毫厘,女子樱唇微张,吐气如兰,“比如爱四郎这事儿,就不可为。” “为何?” 宋观舟从他身上下来,长叹道,“现在这样挺好,别的就不要多想。”什么爱不爱的,自古以来都是最浪费表情的事情。 夜里,两人躺床榻之上,宋观舟靠着裴岸,冷不丁说道,“芳姨娘有娘家人吗?” 裴岸摇头。 “她是采买进来的奴婢,后来拨去伺候父亲。” 宋观舟有些郁结,“ 那这姨娘的丧事——” “一切从简,身份卑微,又无子女,东郊杨树林里裴家有块小坟地,定然是入了那里。”裴岸搂着她,较往日更为黏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 “很是可惜。” 年岁小,没有娘家人,死了随意寻个小坟地,埋了了事。 裴岸突地又道,“今夜装殓,用了父亲的寿材。扶灵回老家是有些不怎么能够,但定然比一般姨娘办的体面。” 体面? 古代人就讲究体面,妻子要全了丈夫的体面,姨娘要全了主子们的体面。 宋观舟翻身背对裴岸,露出鄙夷的神情,“人都死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义,全是做给活人看的,办得好了,公府得外人一句称好,虚伪。” 这就是如今的宋观舟。 她知道这样说了,与世不容。 也因这些得了教训,可偏偏忍不住,裴岸与她肌肤相亲,手扶在她的纤腰之上,颇多无奈,“娘子这张嘴,半分不饶人。” “如若不纳妾,父亲与母亲恐怕也不是如今这样。” 裴岸松了她腰上的手,翻身平躺下来,声音清冷,“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妾侍通房的事儿,父亲就算一辈子只守着她生儿育女,这屋里依然不太平。” 嚯! 宋观舟不解,实话说道,“就没有女人真的乐意自己的丈夫去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如若不是父亲沾了妾侍什么的,恐怕母亲也不会这么决绝。众人骂我是妒妇,孰不知这府里的最大的妒妇竟然是母亲,呵!” 萧氏可真是双标,自己心狠手辣,却不许儿媳效仿她。 宋观舟是知道裴岸不喜这个亲生母亲,所以仗着二人如今躺一张床上,言语放肆起来。 果然,裴岸只是沉默,并无怨怼。 “今儿去二房那边,二叔生了一屋子的姑娘,全是相差不了几岁,裴漱玉真是八面玲珑,把些姨娘生的妹妹都照顾得妥帖。” 宋观舟笑了起来,转身看向裴岸,“四郎,我替她累得慌。” 第47章 宋观舟没有这种经验。 她在现代社会是独生子女,回到古代,原来的炮灰原配也差不多是一个独苗,养兄宠爱,爹妈金贵,所以来到裴家只觉得奇葩。 她能旁观,却不能共情。 裴岸翻个身背对宋观舟,心里只有父亲的那句话,芳姨娘的轻生,竟然是跟三哥有关系,不禁摇头。 这只是个内宅后院,都多番迷雾笼罩在真相之上。 更别说今后在官场上,父亲的言辞之中充满无望,他难免也受到了波及。情绪不好,原想着自家刚刚和好的娘子能柔情蜜语一番安慰,好歹舒缓些。 可哪里想到,这宋观舟大言不惭的说着家里的乐事儿,母亲都成了她嘴里的话靶子。 如此,心头更是郁结。 背对宋观舟时,换做从前,必然不多会儿就有柔若无骨的纤手攀上腰际…… ——哥们,你想太多了! 宋观舟压根儿就没有多想,反而翻身朝里,扯了春被往自己身上盖过去,卷成蚕蛹搂着软枕睡了过去。 萧氏吃瘪,她就开心。 裴岸失了半截被子,也不见女子来哄着自己,等待许久后却没了声息和动静,回头一看,几乎气笑,借着架子床外头羸弱的烛光,只看到宋观舟大胯大抱,搂着个枕头睡得正香。 “观舟?” 裴岸化身烦人精,一句句观舟、娘子的,扰人清梦。 “娘子!” 一张床榻之上,又是年轻夫妻,干柴烈火的,裴岸就侵袭上去。宋观舟再无奈,只得睁开眼睛嗔怒道,“你身上不疼?” 她这一日里,又是补眠又是去二房吃酒,浑身骨头都快散了。 裴岸黏着她的细腰,埋头苦笑,“倒是不怕说与娘子听,早些打马险些摔了,两腿颤抖不止,全是娘子害的。”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如此今夜就歇了。” 宋观舟一锤定音,可男人年轻气盛,唇舌侵扰上来,“其实勉力一试,一次怕是还行。”眼见着就要登堂入室闻花品香,宋观舟抵住了他,“歇歇,我耐不住,何况也没什么兴致。” ——裴岸一愣,“这要什么兴致?” 这句话,宋观舟听得满脸惊愕,这是直男还是混蛋? 随后一把推开,“真是不懂情趣,这事儿自然你情我愿,再一处儿开心,你这人凭的自私,只想着自个儿。” 说罢,卷走全部被子,可劲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裴岸哭笑不得,“娘子真是脾气忒大。” 哄了片刻,也不得松懈,想着明日上值,只得招来忍冬,再铺盖一床暖被,夫妻各自拢着,竟也相安无事。 次日五更天,裴岸已起身,手脚重了些撞了桌凳椅脚,兴起了些声响,宋观舟娇哼起来,“四郎,莫要吵我。” 睡姿豪放的女子,若不是那张脸犹如画卷,还真是难以入眼。 可裴岸朝里只是看了一眼,穿戴整齐已然是出门之态,又回到架子床前,搂过凤目紧闭的女子,狠狠亲了上去。 宋观舟猛地睁眼,也回击过去。 嘤咛声缠绵二人唇舌间,宋观舟哼笑起来,“再不放开,今日里我就不让你走了。”说罢,做女流氓状伸手就要卸了裴岸的腰带。 裴岸闷笑,重重亲了她脸蛋儿几口。 “真是喜煞我也,如今真成了后山的狐狸精,颇为能耐,你今日里且养精蓄锐,我晚些回来给你颜色看。” 说罢,起身离去。 徒留卷起的一阵风,宋观舟心头腹诽,老娘怕你?! 然而这一日,总归不平静。宋观舟思来想去,招了忍冬来到跟前,“这姨娘走了,我过去探望,要注意些什么?”她与曾经的炮灰原配都没有经验,可忍冬也犯了难。 “如若芳姨娘有个一儿半女的,您过去探望一番倒也合理,可她膝下空寂,又年岁不大,就怕冲撞了你。” 虽说自己穿书进来算是个玄学大迷,但更多的时候,宋观舟是相信科学,包括这几日连连噩梦,想来也是自己日夜忧心,受剧情影响,心理作用。 瞧瞧—— 接受了现代义务教育及高等教育的宋观舟,是多么擅长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我倒是不怕冲撞,如没有什么不合适,我去给她上柱香。” 忍冬幽幽叹了口气,“那奴陪着少夫人您一起去,说来也是有几分不忍,芳姨娘走到老爷跟前,原想着做了姨娘这一生就安稳了,哪里料得到还不如做奴婢时呢。” 让壮姑孟嫂经过丧事的媳妇子准备些白事香烛纸钱,自己偷了空出去,寻了人问了情况。 回头来跟宋观舟说道,“世子夫人安排楚姑姑与海叔负责这事儿,奴问了个大概,倒是说送入京郊杨树林里,明日里发丧,今日去上香倒是使得。” “出殡之事,哪些人去送?” 忍冬顿了一下,“主子们俱是不会去送,芳姨娘平时言和语善,与人和睦,恐怕下人这些,送的多些。” 用完饭,宋观舟换了身素净的衫子,脱下金钗,只挽了玉簪。 带着忍冬与壮姑,提着半篮子纸火香烛,往正贤阁走去。 半路上遇到楚姑姑,老货本想躲闪一下,可又觉得这般做失了底气,故自上前,与宋观舟见了礼,“少夫人,这是要去探探芳姨娘?” 明知故问。 宋观舟对她也无好脸色,反问,“二嫂子在正贤阁吗?” 楚姑姑心头狠狠骂了一句,就那个狐媚子,哪里就轮得到世子夫人去灵前堂后,面上却不敢造次,“桓哥儿这两日也被惊着,夫人左右不放心,只能守在旁侧,时不时过来探望一番。” “父亲呢?” 古代人还真是讲究阶级森严,一个姨娘,半个奴,全然不值当。 入了正贤阁,正房依然不曾变化,倒是厢房起了灵堂,扎了纸墙,又请了一对和尚沙弥,围在棺材旁边念经打唱。宋观舟踏入灵堂,左右除了纸扎的佣人以外,就一个小丫头跪在那里。 看到来者,才恹恹抬头,一看是宋观舟,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兀自的朝着宋观舟磕了个头,“多谢四少夫人前来送送姨娘。”丫头十一二岁,满脸稚气,披麻戴孝的跪在那里,不出声几乎看不出来小小一坨。 第48章 宋观舟一愣,“这是——” 后头楚姑姑跟来,“回少夫人,这是芳姨娘前年才买进来的小丫头,年岁小不知事,如今老爷做主,让她顶了芳姨娘干女的位置,跪在这里披麻戴孝送一程。” “叫什么名儿?” 小丫头哭唧唧的说道,“回少夫人,奴婢叫香果。” 宋观舟回过头来,看着黑黝黝的棺材,上头虽说架着五颜六色的纸货,却挡不住生命逝去的阴森寒意。 忍冬燃了三炷香,交于宋观舟,宋观舟依照记忆之中行了颔首之礼,交由忍冬把香插在香炉上,口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楚姑姑,“而后这香果是留在父亲院子里使唤吗?” 楚姑姑讪笑,“老奴倒是不知,还得看老爷定夺。” 忍冬把一些果品供到灵前,又烧了些香烛,最后带着壮姑给芳姨娘跪拜一番,宋观舟自行出了灵堂,站在院中。 和尚念经之音靡靡扰来,昨日里艳阳高照,近日却是半阴半晴,临河看她一人立在院中桃树下面,赶紧跑来请安,宋观舟看他,知是国公爷身边的随从,索性问道,“父亲安在?” 临河点头,“老爷正在书房里,一大早就进去,也没吃些东西。” 看了日头,宋观舟有几分诧异,“不曾用饭?” “几次送进去,全须全尾又端了出来。” 临河声音低沉,“已然好几日了,老爷也瘦了不少。” 望向正房,宋观舟吩咐临河,“你引路,我去给父亲请安,少不得劝慰几句,总该吃些饭菜。” 临河一愣,继而有些开怀,“多谢少夫人,您请跟小的来。”说罢,走过一处月牙门,入了旁边小院,虽是不大,却胜在宁静,那些和尚念经的声音都隔在尘世之中。 府中上下,能与老爷说上几句的,唯有四公子。 可四公子白日里有公务,如今翰林院正在大修前朝史书,裴岸画了卯就马上务工,能按时?值就算不错。 至于世子夫妇,在国公爷跟前俱胆小,说不上几句,被斥责了更是不知头脑,一来二去,两位除了平日请安,不然自是不敢靠近老爷跟前。至于旁人,什么李姨娘、二姑娘的,更不敢上前。 二房更不用说,个个在国公爷跟前跟做了贼似的,哪里谈得上来劝慰。 当然,二老爷来了也只能说,我的兄长哟,左右不过就是个娇娥,怕甚,弟弟我再去给你寻个清白人家的来,保准儿性情温和模样俏丽—— 还不如不说! 如今,宋观舟主动说来,临河少有的欣喜, 须臾,并到了房前。 临河刚要上前叩门,宋观舟抬手止了他,自己提裙步行来到廊檐,亲叩房门,“父亲,我是观舟。” 屋中,斜倚胡床,对着早已熄了的炭盆子,独自发呆的裴渐身形一动,观舟? 平日,这三个儿媳与他翁媳相对,无事则是回避居上,如今却来叩门,不知所为何事。 “——进来。” 宋观舟提裙推门而入,外头的光线瞬间跟着她的身影铺设到了书房里,原本昏暗之室,有了光亮。 “父亲,可有闲暇时光,与孩儿解惑?” 临河差点摔了个跟头,这四少夫人真是语出惊人,他有些后悔,如果四少夫人把老爷给气着了,不是得不偿失—— “何事?” 裴渐也是小小惊了一下,这儿媳妇还真是敢说敢讲,可看着宋观舟满脸无辜之态,只得作罢。 宋观舟进来后,也不拘一格,慢慢悠悠四处打探,才回头吩咐临河,“去厨上要几个父亲与我爱吃的菜,顺便烫上一壶酒,我与父亲边吃边说。”后头追来的忍冬脚步一顿,我的亲亲少夫人,您刚吃了一碗珍珠米饭哟。 “小的领命。” 临河拔腿而起往厨房跑去。 忍冬招来壮姑,耳语几句,壮姑领命追着临河出去。 她立在廊檐之下,静静听命。 书房内,宋观舟倒是不当外人,与裴渐行礼之后,笑眯眯道,“父亲,孩儿困惑诸多事宜,可这府上如今二嫂子忙碌,母亲又不管事,四郎忙于公务,说来倒是无人与孩儿疏解心头困惑之事,倒是想请父亲与孩儿做主。” 告状? 裴渐本就因为芳姨娘殒命一事忧伤焦躁,如今骄纵的儿媳颇为不懂事,走从前老路。 刚嫁过来时,夫妻二人但凡不和,这小儿媳第一件事儿就是堵在他的正贤阁,哭哭啼啼要个说法。 闹得裴渐都不堪其扰。 如今,又来? 裴渐只想挥手撵了她,“观舟,妇人当家,端庄大气方才是——你干什么?” 站在窗前的儿媳,仿佛没长耳朵,蓦地推开了轩窗,前后一通,这书房里忽地刮过一阵穿堂风。 “父亲书房想来是封闭许久,阴郁潮冷,孩儿且开了窗,落了风头吹吹也清爽一些。” 裴渐:守安,你养的是个什么姑娘! 忒的大胆! 忍冬在外,透过敞开的书房之门,哪里不知道这少夫人做的什么,她低垂着头,心想罢了罢了,若是被撵出来就撵出来了,大不了挨罚时,她顶上去就是。 两处窗格,宋观舟一一撑起。 有一处窗棂刚掀开,竟是探进来几枝开得正好的桃花枝丫。 宋观舟满眼欣喜,伸手卡巴卡巴几下,全折到手中,这才抱着来到裴渐跟前,左右探首似乎在寻物件儿,裴渐无奈,只得指了指博古架上一矮个大肚窄口瓶。 “多谢父亲。” 宋观舟莲步轻移,快速挪到那头,取了这青白玉瓶,把怀里桃花插入瓶中。 双手抱到裴渐胡床旁边的高几上,上下赏看后,才同裴渐说道,“父亲且看,春三月的桃花就是艳丽。” 裴渐不语,欲要打发了她。 哪知她又说道,“可花期注定就是三月,再过几日,这花团锦簇的也得化作春泥,天意注定开不到四月,再作呵护,也留不住,您说是不是,父亲?” 裴渐抬首,面容清冷,未做回答,只是问道: “观舟,你是来探望芳儿?” 第49章 宋观舟点头,“我病中,她数次来探,落到井中也是我下去寻来,终归有些缘分,此番人间一别,我来上柱香,且做送行。” 裴渐叹道,“你有心了,回去。” 刚说完,临河已提着两个食盒进来,宋观舟指着忍冬,“快些摆放起来,父亲有所不知,孩儿生性就有些贪杯,往日我同我家爹爹兄长时不时小酌几杯……,说来人间愁事诸多,不如杜康解忧。” 裴渐看着这甚是大胆的儿媳,有几分不解。 纵使旁的小门小户,也断无公爹与儿媳独自畅饮的道理! 只稍稍迟疑,临河和忍冬手脚麻利,全是置办妥当,宋观舟四处探看,指着刚刚折花的后院,问了临河,“外头是哪里?” 临河道,“回少夫人,那是一处荒芜水景,桃花池中有处小亭。” “当风不曾?” 临河摇头,“正是背风处。” 宋观舟纤手一指,“搬了桌凳吃食,我与父亲在那处吃酒,去请了李姨娘与秋雨妹妹过来同吃。”回过身,欲要搀扶裴渐,裴渐哪里愿意,只得起身,“当年守安竟是这般宠溺于你?” 守安? 父亲的名讳! 她微微一愣,继而笑道,“爷娘儿女一处吃酒,既是平常人家常有的事儿,父亲孤僻,竟是不允孩儿亲近,以叙天伦之乐。” 裴渐看她润玉面庞上,此刻除了娇嫩天真竟是有些失落。 想到昨夜与岸哥儿说来的话,如今看看眼前鲜花一样的小辈,倒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宋观舟熟知封建老太爷的别扭,索性上前来,半是娇嗔半是威胁,“父亲不与我吃些饭菜薄酒,晚间四郎回来,我定然要闹他个不休。” 裴渐两个女儿,一个长女自来稳重,早早嫁到郡王之家,小女性子懦弱,平时除了请安,在他跟前话都说不顺当。更别提解哥儿家的与辰哥儿家的,儿媳在公爹跟前,更为拘束小心。 如今宋观舟忒的大胆,还拿四郎做了人质,裴渐终是忍不住,故作肃穆呵斥道。 “长辈跟前,竟是没个样子。” 宋观舟笑吟吟行了万福礼,“父亲,桃花伴酒,只饮一杯?” 临河也从窗棂外探头来,“老爷,冬姐说少夫人也误了吃饭时辰,如今还饿着,不如老爷一并吃上些。” 如此一来,裴渐起身来到水中亭子里,菜色五六个,四套空着的碗碟杯盏,已摆放整齐。李姨娘与裴秋雨得了临河来请,全然不敢拖延,稍作整理就快步疾行过来,同裴渐请安后,又与宋观舟见礼。 宋观舟待裴渐落座,招呼李姨娘与裴秋雨落座。 李姨娘与裴秋雨嗫喏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勉强落座后,宋观舟自己随后坐下,亲自斟了薄酒,双手递给裴渐,“我知父亲近日烦忧,孩儿愚笨,不知如何开解,说来惭愧,唯有陪父亲吃顿简单餐饭,暖了肠胃,索性也就活络了心肺。” 说罢,自己双手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渐眉眼柔和不少,长叹一声,也吃了满杯。只是酒味微苦,咽下去时更如同吞下这几日的所有,味同黄莲。 宋观舟给忍冬使了颜色,忍冬并上前布菜,与国公爷布了各类,才悄然退到一侧立着。 “父亲吃些米饭,先垫一口。” 临河适时端了米饭,递到国公爷跟前,裴渐如何不知儿媳的心思,心中一软,“多谢观舟,为父心领了。” “父亲,心动不如行动,你且吃上一碗,再与我喝了这一罐子花酿,如何?” 裴渐:你这什么鬼话! 插科打诨也罢,有意无意尚可,临河看着裴渐在宋观舟的带动下,吃了不少,最后,翁媳二人,竟是喝得有些昏沉沉。 宋观舟看裴渐开始吃饭,也就止住了说话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的很多话语在今世是容易让人起疑,索性只是劝酒,到最后,忍冬都有些担心二人,酡颜渐起的宋观舟有几分随意,“父亲,如今天下如何?” “天下?何意?” 裴渐本还算是海量,可今日还是喝的多了些,这会儿满脸清冷之态,唯有一双睿智的眼眸中,蕴含复杂情愫。 宋观舟单手持杯,认真问道,“父亲知我圈眷在内院之中久矣,这世上得圣上亲治,可却不知道朝内外如何,战事可有?民生是否平和?”裴渐一听,眼神亮了起来。 “这些事儿,本与后宅无关,你如何想知道?” 宋观舟呷了口酒,放下酒杯,双手放在脸畔轻轻扇风,似要摒弃酒意带来的滚烫,“父亲说与我听听,一句话,若朝内四海安平,那我就一心做个内宅女子,生儿育女,与四郎相扶相持。如若边境不稳、朝内动荡,民不聊生,那身为女子,我知道也比不知的好。” 这番说法,引得裴渐侧目。 “也罢,往日有你爹爹说来,如今我与你说些,好过一无所知。” 宋观舟眼眸一亮,仿若恒星。 起身道了多谢,又亲自给裴渐沽酒布菜,裴渐想来,大致说道,“先帝去时,朝内不稳,东宫上位也是如今的广孝帝,他而立之年执掌朝纲军政,事事躬亲必达,勤政无二。在他治下十余年,稳了边陲,平了内乱,安了臣民百姓。” 宋观舟咂舌,“也算是一明君。” “那是自然,帝王魄力犹如雷霆轰隆,威震四海,自是也果敢独断,不容忤逆。” “圣心多疑,古往今来也算正常。” 裴渐一听,拍案惊起,“我儿媳有这番看法,定然不是普通后宅女眷。” 此话说得,让宋观舟格外自豪,她自沽酒满杯,豪气万丈,“多谢父亲夸赞,说来四郎频频嫌我愚笨,唯有父亲知我不喜后宅妇人弄权算计。” 呃—— 裴渐微愣,“那往日你追着四郎四处追逐,一片痴心……” 宋观舟面红心却不急,“我喜爱四郎,自当如海浪袭来,汹涌澎湃。” 这…… 裴渐被年轻人的狂热,搞得不知如何接话。 那宋观舟举杯低碰裴渐酒盏,“父亲,我幼时得父母养兄宠爱,嫁人后蒙父亲四郎庇佑,苦处没吃多少,却有一腔热血,所以,四郎是我今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难免霸道专制了些。” 何止啊—— 裴渐幸亏孤僻,少有往来,不然京中上下,他定然要因这儿媳多受几分嬉笑。 呷了口酒,宋观舟话锋一转,“如今我收了心思,再不那样一心只在四郎身上,待府上送殡芳姨娘主仆后,孩儿就理上我那爹爹留下的书籍,说来多读书总是无错。” 眼眸清亮,定定看向裴渐。 裴渐迟疑半天,破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道了声,“可!” 第50章 好宴需早?。 这席上虽说四人,可从头到尾李姨娘与裴秋雨只做了个伴。 待?席时,也是赶紧起身,同老爷与少夫人告退。 宋观舟二次午饭,吃了不少酒菜,满肚子撑得难受,偏还硬挺着,与裴渐道了别,“父亲莫要难受,死人终了,活人还得往前看。父亲已盛享隆恩,如今陛下体恤得了闲时,不如寄情山水,宽解愁绪。” 裴渐看着行路不稳,满面桃红的醉酒儿媳,多了几分触动。 “为父知晓。” 宋观舟看着桃花娇俏,无意中流淌出来一丝愁绪,“父亲心头记着春三月的桃花,桃花有灵自是欣慰,可父亲也不能因桃花败落,对往后的夏果秋实也生了厌。” 裴渐心动,“何为夏果秋实?” 宋观舟双目熠熠生辉,“大到国家朝政平和,黎民百姓安生,小到府上人畜兴旺,公府后继有人。” 说完这话,穿堂的风从前院过了书房,而今又吹到粉面酡颜上。 宋观舟浑浑噩噩,挥手示意,“父亲,今日厨上的花酿劲儿不够,倒是父亲人脉宽广,不如寻些名酒,改日孩儿再来蹭上一盅子尝尝,可好?” 可好二字,延绵娇嗔。 像极了豆蔻少女,古灵精怪。 裴渐知她一片陪伴心意,只得点头,“往日为父也贪杯,罢了,待临河寻了好的,我唤你再来。” 虽说是儿媳,年岁也只是十八九,她娇娇道了万福,斜倚在忍冬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小院,凉风再扰,更是头重脚轻。 幸好壮姑寻了小步辇,韶华苑几个媳妇小丫鬟,合力给她抬了回去。 萧引秀得了消息,嘴角抽搐,“什么?” 宋观舟陪着公公吃酒这事儿,一开始楚姑姑就去告了萧引秀知晓,她本是不在意,只哪里料到竟然吃了近乎两个时辰,老四家的竟然还吃醉了!贻笑大方,哪家媳妇能同公公如此出格—— “不知礼的浑女子。” 楚姑姑扶着她出了院门,“明儿早早的打发了芳姨娘,往后有闲暇,您教教她。” “呵——,罢了,我教养淩哥儿、桓哥儿还不及,哪里管她!”萧引秀心头微沉,“如今母亲又挨了重罚,往后我更是要千万小心,只是宋氏竟然能逆风翻盘,全然出乎我的预料。” 楚姑姑倒是嘲讽笑道,“我的夫人啊,这世间多少事儿不得走走看,四公子刚成亲那会儿,也是喜爱宋氏好颜色,可后来呢?嫌恶至极,若不是上次老夫人这头过了些,恐如今四公子还宿在燕来堂呢。” 萧引秀步伐微快,蹙眉不悦,“我总是觉得宋氏与往日有些不同。” “嗐,兴许是又学着外面风尘女子那套,弄些什么妩媚手段,四公子年岁不大,多是图个新鲜。” 后头跟来的桃嬷嬷,本是低头不语,听到这处也冷不丁插话,“夫人,老奴与夫人想到一处儿去了,自上次老夫人吩咐老奴去督促宋氏,就觉得她仿若换了个人。” 萧引秀叹道,“甭管如何,以后你们一个二个的,见着她抬举奉承些,换不换人,恐怕仙大娘子说对了,邪祟入体,让她性情大变。只要不碍了这府上经营,我也睁只眼闭只眼。” 裴岸?值,一整日忙时还好,闲时就想到晨起离开时,与宋观舟撇下的豪言壮语。 只待要打马离去,秦二郎吹了口哨,“这么急?” 裴岸勒住马,翻身下来,“二郎,不是去你二姐夫那处了么,何时归来?” “今儿早上就回了,我二姐夫平调去了新的地儿,家中嘱咐我去吃个酒,如此而已。”他历来潇洒,打马过去,吃了饭菜浊酒,也不歇夜,打马回来。 给他二姐急得,恨不得抓了他的小厮一顿暴打。 “这到底是个姐姐家,如何就过不了夜。” 倒是二姐夫郭利卿抚须笑道,“二郎自来自由,哪里圈得住他,他肯来我同僚小宴之上吃杯酒,已是不易,莫要恼了他。” 秦汝宁拧着帕子,唉声叹气,“你瞧瞧,科举他不喜,父亲捐了个官他也不爱,要与他娶房娘子,他也远远躲开。我瞧着裴四都成亲两年有余,如何他就不知个事儿!” “二郎也不过才二十三四,他向来自有主张,何况宫中安稳,二郎低调为好。” 太子妃秦汝章自有盘算,秦庆东索性吃喝玩乐,做个快乐闲散的纨绔子弟。 “你是忘了今日什么日子?”秦庆东甩着簪了宝石的马鞭行路过来,倒是把裴岸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日子?” “走,往拂云处去一趟。” 裴岸一拍脑袋,哎哟一声,“今日已是三月初七?” 秦庆东没好气,阴阳怪气,“哟,竟是还记得,不算没良心。” “莫要乱说,拂云如今待字闺中,你我二人与她,也不过就是知己好友,兄妹情意,张口闭口全是她生辰吉日,让她今后如何说亲?”裴岸严肃说道,秦庆东毫不留情,给了他重重一拐。 “走!” 裴岸反问,“送礼上去就好,大张旗鼓的去,有些不妥。” 秦庆东不解,“当年我们在溧阳的情意,如今就得这般回避,裴四,我从来不知你如此迂腐。” 说完,不由分说,拖着就要步行而去。 “你我与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匆忙上门,教人如何看待?” 秦庆东横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拂云也是聪慧之人,哪里就在她家郡主府做宴,前些时日给你的贴儿,你是半分不放在心头啊!” 裴岸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的错,只是府上近日多了家事——” “少来说些借口由头,拂云在京虽说放眼看去皆是亲戚,可真正能与她做生辰的,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裴岸一想,确实如此。 金拂云行事作风,爽朗独立,与一旁闺阁女子哪里说得到一处—— 秦二郎到此,更是不由分说,裹挟着他,“走走走,满月楼里今儿都闭门谢客,只为了拂云生辰。”裴岸只能认了,上马与秦庆东前后挥鞭,去往满月楼。 满月楼中,金拂云懒懒靠在贵妃榻上,与朱宝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承蒙大姑娘不嫌弃,在奴这里拢了宴。” 金拂云不以为然,“人间繁华不是宾客成群,知己,胜过千万。” 第51章 “说得好!” 秦庆东朗声袭来,朱宝月与金拂云面上皆为一喜,往外看去,只见秦庆东打头,后头跟着高上半个头的裴岸,金拂云心头有些委屈,她已然月余不曾见到裴岸。 曾在边塞之地,二人隔山跨海,倒也是罢了。 而今同在京城,却依然不得多见,金拂云满腹相思无处宣泄。 她在京城去了不少家宴酒席,婚嫁红白事,闺阁小宴,可一次也碰不上裴岸。 宋氏关在家中养伤,这些宴会少了她这个人影,已为人夫的裴岸更是不会露面,如此一来,竟然咫尺天涯,相思断肠。 今日得见,却无限委屈涌上来。 裴岸啊,本该是她的郎君啊! 终究还是压下心头万马奔腾的情意,起身迎了二人,“二位兄长,今日里小聚,多谢兄长赏光。” 裴岸与秦二郎前后与她祝了芳辰,秦庆东还拍着胸脯,招来朱宝月,“宝月姑娘,今日上下嚼头全算我秦二郎头上,莫要让拂云破费。”说罢,招手叫来小厮,递了一个双手才能抱过来的大漆盒,镶珠嵌宝,单看漆黑就让人爱不释手。 “我也无甚好的东西,你知家中也没个娘子女眷打点,索性昨日去了我二姐夫那里,翻了我二姐的库房,给你寻来的,以你性子,定然喜爱。” 金拂云接了过去,玩笑道,“这还是宁二姐库房里的宝贝,真让拂云受宠若惊,多谢兄长。”盈盈一拜,惹得秦二郎赶紧虚扶,“过了过了,拂云如此客气,哥哥我倒是有几分生气。” 金拂云抿唇浅笑,“礼多人不怪,兄长莫要气恼。” 裴辰这头两手空空,拱手笑道,“裴四今日倒是空了手,拂云莫怪。” “自然不怪,兄长能来,拂云已是感激涕零。”说罢,引了二位入了席,朱宝月里外招呼,本就是宴客之地,这会儿得金拂云指正后,更添雅致幽静。 丝竹琴耳,佳肴美酒,好生惬意。 阿鲁打马回了公府,直奔到燕来堂,取了先前裴岸置办的物品,裹上一层蓝布,打成包裹,夹带在腋下就跑了出去。 哪里料到,撞上了去往厨房的莲花与孟嫂,近两日托四公子少夫人和好的福气,他们也熟稔起来,莲花喊了声,“阿鲁哥,如此慌张,要去哪里?” 阿鲁不查,“四公子差我拿些东西。” 莲花顺嘴追问,“四公子回来用饭吗?少夫人倒是也还没醒。”中午与国公爷吃了个酩酊大醉,如今宋观舟还在熟睡。 阿鲁愣了一下,“怕是不回。” 不回? 孟嫂聪慧,交代起来,“四公子也要去吃酒,你多看顾着些,近来春风疾,若是吃了酒喊个轿子,莫要打马吹了风。”阿鲁知道这是去满月楼,听得孟嫂虚心关切,眼神里难免多了些愧疚,他躲闪之下,胡乱点头。 “知道,我定然照顾好四公子。” 待阿鲁离去,孟嫂轻叹,“幸好少夫人也醉了酒。” 不然追问起来,又等不到人回来吃饭,一来二去,好不容易有些情分,恐又生了气,起了恼怒。 去厨房要了醒酒的姜片糖醋,两人又往回走来,莲花忍不住小声问道,“我瞧着阿鲁眼里带鬼,四公子是不是又要去那勾栏院了?” 孟嫂轻斥,“莫要乱猜,更不要乱说。” 莲花叹气,“四公子真是任性。” 孟嫂一听,重重掐了她一下,莲花疼得叫唤起来,“孟嫂!” “浑说什么!”孟嫂认真说来,“四公子待少夫人已是够了情意,爷们外头养些粉头,或是眠花宿柳的,只不过是听起来膈应,可世间就这么个道理。少夫人上元节砸了楼子,得来什么?身边的盼喜盼兰一干老小,全部撵了出去。如今你再要怂恿少夫人多想,倒霉遭殃的可是我们,何况,四公子屋里头没人,已然是很看重少夫人了,人啊,万万不能贪念。” 莲花呆呆回道,“可少夫人心头只有四公子一人。” 孟嫂哎哟一声,“有也好,没有也罢,他们都是拴一根藤上的夫妻,难不成因为这些莺莺燕燕,就不做夫妻了,你如今不小了,京城上下的富贵人家,你几时见过真正不在一处过了的。” “少夫人知四公子有了外心,定会伤心。” “所以定然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做下人的,只有主家和睦,才有得我们的饭吃。” 二人回到韶华苑,宋观舟酣睡难醒,忍冬带着其余丫头,圈在外屋做着活计。刘二来了一趟,说了书架的进展,“明日里要发送芳姨娘,要耽误一日,后日木漆干了个透,我再搬进来。” “极好,明后日少夫人也是要清理书册,这事儿定然不容再拖,书架过来,倒是好过再誊一道手。” 直到明月当空,暗云打远处飘来。 裴岸仍是未进韶华苑,宋观舟悠悠转醒,白日里撑坏了,晚饭不吃,此刻也不觉肚中饥饿。房中忍冬与几个丫鬟媳妇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烧水来,服侍她沐浴洗澡。 完事后,宋观舟看着几番欲说还休的忍冬,轻喝起来,“何事,说就是了。” 忍冬三叹,“少夫人,都这个时辰也不见四公子归来,要不奴去燕来堂看看?” ——不来就不来呗。 宋观舟按下忍冬,“不来我自行睡就是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像是杀人越货一样,战战兢兢,不必多想,休息就是。” 想到此处,又嘱咐忍冬,“明儿你带两个莲花荷花,往芳姨娘那处送上一送,终归几面之缘,全当了了一桩事儿。”忍冬领命,看宋观舟半分没有不悦,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夜,裴岸宿在满月楼。 只是身旁无有佳人,权是秦庆东发了雄威,灌了他个啷当大醉。 阿鲁听他之命拿了给金拂云准备的生辰礼,金拂云刚一打开,便是眼泪汪汪,那是曾经三世里都佩戴过的项坠。只是今世裴岸请况享楼掌柜的做了实金镶玉,看着不大,却华贵无双。 旧物重现,金拂云再难把持,也多吃了几杯。 直到深夜,才被锁红带着婆子,送了回去。 幸好坊市内无宵禁,不然定会惹了闲话。而裴岸与秦庆东则醉卧宝塌,二人你头我尾,挤在一处,硬是到了天明。 第52章 五更天时,阿鲁摇醒了裴岸。 “四公子,该上值了。” 裴岸起身,满眼看去一片陌生,“这是哪里?” 阿鲁心想,要命啊,我的四公子! “满月楼。” 裴岸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头疼起来,又听到一旁秦庆东呼声雷动,问道,“拂云可有回去?” 阿鲁点头。 “那是自然,小的同她跟前的锁红姐姐一起押着马车回去,四公子你且放心。” 放心吗? 未必。 “那可有跟少夫人说了?” 阿鲁眼睛瞪得大大的,“哎哟,我的四公子,自然不能说。” 裴岸吃了口满月楼丫鬟送进来的蜜江子茶,醒了神,“哪有说不得的,不说怕是她又痴痴等了一夜。” 阿鲁一脸濒死之状,“四公子,小的不敢说。” “我又不曾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儿,你不说才是惹了麻烦,晚间回去,恐怕又要闹上一场。”如今夫妻难有甜蜜,昨儿早上还留了戏言,哪料到晚间就失了信。 “四公子,少夫人若是不问,您就不说,何必寻些堵来——” 裴岸赏了他个爆栗,梳洗一番要出满月楼,朱宝月捧着一套新做的衣物鞋袜,“四公子,若是不嫌,不如换了衣物,换下的让阿鲁小哥送回府上。” 浑身酒气,又伴着香来,如此上值定是有辱斯文。 裴岸嗅了身上味道,道了声多谢宝月姑娘,回到卧房再次换下,阿鲁要了半匹布,卷了换来的衣物鞋履,背在身后。看着睡成猪一样的秦庆东,裴岸又道,“二郎请你多照看些。” 朱宝月自是允诺。 目送裴岸离去,才收回依依不舍。 一旁的养娘自顾说道,“哄着四公子抬了你进去,省去下半生辛苦。” 朱宝月拧着罗帕,嗔怒道,“娘,往后再不可这么说来,那府上宋氏骄横霸道,我进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养娘扶着她,几步回到后院,四下无人,索性说了掏心的话儿,“宋氏再要捅破天,也奈何不了四公子,依娘看来,这四公子才是定定的响亮人物,你依仗他,生个一男半女,好过在这里今日吃这家酒,明日吃那家茶,半世飘零。” 朱宝月杏眼里含泪,低头咬唇不语。 养娘叹道,“他倒是爱惜你,可你得拢着他床榻上走一遭,好过如今清汤寡水的呀,我的儿。” “娘莫要说这些,四公子待我不是那般情意。” 养娘啐了一口,“男人扒了裤子不就那样,你在她跟前做什么贞洁烈女。”说到这处,又叹道,“若是大姑娘成了主母,以她喜爱你,定然是容你入府。” 什么? 朱宝月侧首,小声惊呼,“娘说的什么话?这大姑娘闺名清白,你可不能胡乱猜疑。” 养娘嗤笑,“我的女儿啊,你真是生了凭大一双眼珠子,却看不到那大姑娘的心思?” “哪种心思?” “她恨不得攀上四公子,就你不知。” 戳了朱宝月光洁饱满的额际,“我的姑娘啊,旁的人来你聪慧伶俐,探得人心号得住老脉,而今一到这四公子身上,你就失了心魂体魄,万事不知。”到此顿了一下,往二楼秦二郎夜宿之处望了一眼,才说了实话,“娘我替你看得真真切切,那大姑娘图谋四公子,奈何四公子已有宋氏,哎!” 端的是个可惜! 朱宝月满脸惊愕,“——大姑娘光明磊落,怕是误会。” 养娘嘲讽道,“我的乖女啊,来日你定要擦亮眼睛好生看看。” 此处按下不表,只说那头金拂云,晚间半醉回来,撵走了房中众人,捂着被角哭了半宿。 明明是她的郎君啊,如今却只能看着,裴岸历来稳重,连句逾距地话儿也说不上一句,她好想扑到他的怀中,酣畅淋漓的哭一场,再喊一声,相公!可曾记得冤家啊—— 次日,红肿着眼睛,招来盼喜盼兰。 “宋氏,平日是个什么性子?” 二盼捡着金拂云喜欢的说来,“倒也不是我姐妹二人说前头主子的不好,实则是大姑娘金玉在前,她犹如败絮,人情事物,她全然不懂,横冲直撞又骄纵暴躁——” “公府上国公爷与老夫人待她如何?” 盼兰小心说道,“刚进门时,国公爷倒是抬举她,可时日久了她闹腾起来连国公爷也不放在眼前,后头也就不怎么理会。至于老夫人——,历来不喜。原先老夫人是要给四公子定姨奶奶家的文三姑娘,也是宋家占了先机,故此姨奶奶家的三姑娘另许了人,老夫人也因此厌恶少夫人。” 全然与第一世没有任何变化。 “此次宋氏在涧水房受了罪,才让四公子对她有几分看顾之意。” 说到这里,金拂云闭上双眸,把全部悔恨锁在眼皮底下,心头再一次恨极了仙大娘子,如若直接打残了宋氏,何来这么多麻烦?更不会让宋氏因祸得福。 昨儿她让锁红私下朝阿鲁打探,小子对她的人没什么戒心。 混不吝的说了个全,路上锁红一五一十告诉她,听得她心如刀绞,“说是近些时日那四公子都歇在少夫人的韶华苑中,夫妻重归于好。”锁红依照金拂云的吩咐,假装诚心实意道了个好。 “大姑娘还担忧四公子一根筋,不懂得哄哄少夫人,说来千好万好,不如夫妻和睦,好过万事。” 阿鲁只当金拂云是以妹子身份劝解,反而说的更多,“大姑娘且放心,前头大半年夫妻不和,我们下头的人啊也受了不少气,如今夫妻和睦,我们也好过些了,没那些闲气受来。” 锁红掩口笑道,“自然如此,而今盼喜盼兰在我们姑娘跟前伺候,只怕四少夫人知道,恐会生了嫌恶。” 阿鲁挠头,“四公子也不曾与少夫人说过,想来无事。” 锁红打探到这些,说与金拂云听来,金拂云对镜暗自垂泪,心肝肚肠都扭成一团,她四世为人,知道心软不成事,原想的是早早惹来宋氏怒火,让她早一日被收监。 奈何—— 弄巧成拙,却让三辈子没有的情况发生。 裴岸竟是有些回头之念,夫妻二人重归于好。 左思右想,不愿如此坐以待毙,干脆又想了一出,招来盼喜。 第53章 暮色西沉,斜阳懒怠。 裴岸再入韶华苑院门时,已是次日黄昏。这一日,自满月楼早上去上值后,阿鲁就满脑子担忧,生怕宋观舟遣了下人来质问四公子昨夜宿在何处。 万幸是这一日是发送芳姨娘,寻了个借口跟在裴海身后,帮了会儿工,往郊外小杨树林的坟地去了。 来回里,也见到忍冬并两个熟悉的大嫂,倒是无人问及四公子。 裴岸入门前,他早早蹲在角门处,待裴岸下马赶紧奔出去牵了马,低声说了今日的事儿。 本来裴岸还担忧宋观舟定是要闹上几分,较往日那样,阿鲁一听,头上发髻都快摇?了的劝阻,“我的爷,哪里能说啊!自是不能讲,反正天下就您知小的知,不说的话旁人哪里知道,何况今日里四少夫人也不曾找我来问,想来无碍。” 裴岸略微思索,后宅之中,万事莫要那么认真。 他寻思待宋观舟问及,再解释几句,赏花宴之后,若与金拂云二人成了手帕之交,那就再好不过。 在他想来,金拂云是个值得结交的女子,像宋观舟这般传统的后宅妇人,眼光短浅,心胸狭隘,多与金拂云来往,定然能受些好的影响。 倒也不指望着就此翻天覆地的变得知书达理。 ——好歹知些事理。 谁料刚入院门,却见院落之中空寂无人,他径直往正房走去,里头只有庆芳小丫头正在收拾残羹冷炙,见他入门,连忙行礼。 “少夫人呢?” 庆芳也不敢抬头,低垂着小脑袋回答,“少夫人在仓房里整理书册,冬姐、莲花姐姐她们都在那处。” 裴岸心神微动,“少夫人怎也不等我用饭?” 庆芳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少夫人今日午时没怎么吃饭,晚间饿得急,索性就吃了。” 裴岸无奈一笑,“快去厨房新弄一桌来,我还没吃呢。” 庆芳应了,也不管桌上狼藉,小跑去了仓房,后头跟来的阿鲁进来一看,“哎哟,我的爷,你且去里屋坐坐,我唤个丫鬟来收拾。” 忍冬听到庆芳禀报,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理书的宋观舟,低声道,“少夫人,四公子回来,您要不回屋去……” 宋观舟头也不抬,“阿鲁自会照管。” 说罢,认真翻看着这些封存了两年多的书籍,有些书害了虫灾,有些好点儿,倒是满箱子霉味,很是冲鼻。 忍冬再想劝几句,终还是忍住,亲自放了手上活计,招呼庆芳壮姑跟上,回到正房与裴岸,伺候着换了衣裳,又摆了饭菜。 “日头西下,光线不好,让观舟明日再做,没得伤了眼睛。” 裴岸交代,忍冬回禀,“奴婢们倒是说了几次,可少夫人理得顺当,也不听奴婢们的劝说,如今还准备挑灯夜战。”裴岸听之,忍不住挑眉,“她这还真上心了,我原当她是图个新鲜。” 忍冬笑答,“亲家老大人陪嫁的书册诸多,少夫人越看越喜欢。” 太阳真是打西边升起来。 他三下两口的吃完,漱完口就行至仓房,所谓仓房,也就是小院倒坐的两间里头,七八个人在宋观舟的指挥下,一本一本的登记造册。 裴岸看了专管笔墨的刘二与橘香,看了造册的书文,本是随意查看,细看之后看向宋观舟,“这是你做的,还是二管事?” 刘二连忙摇手,“四公子,小的哪里能做这个,是少夫人的打算。” 书册登记并无蹊跷,可内容就十分详尽,除了基本的书名、作者、卷册数目外,额外登了损坏情况、成文年月,以及特别的说明,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宋观舟给书册分了种类。 农业、天文、律法、民俗、算学、诗词歌赋…… “这般便于查找翻阅。” 书案上面还放了裁剪出来的白签纸,橘黄用小楷写了书侧编号,用了面酱子,贴在书册上头。其编号与刘二、橘香造册上头一致,后头寻来更为便捷。 宋观舟看了天色,想着已晚。 “今日就到这里,明儿早上再来。” 忍冬招呼大家收拾,裴岸从书堆里把宋观舟扶出来,看她浑身上下灰扑扑,忍不住打趣道,“早做这些事儿,那里有今日这般,吃了不少霉灰?” 宋观舟拍了拍身上,笑吟吟答道,“总得心安时,理这些书册才知珍贵。早两年,我年岁小哪里懂这些,就是理出来恐怕也是随意送人,那才是闯了祸呢。” 二人相携,回到正房。 孟嫂与壮姑早抬了大桶热水,往厢房抱厦里去,那里如今是宋观舟的洗漱浴室,热水倒入大桶后,试了水温才出来禀告。 “少夫人,水热了。” 宋观舟胡乱拆了发髻,莲花惊呼,“少夫人,让奴来。” 看着她完全不心疼的生拉死拽发髻,莲花只觉得心口不好使,跑来与她小心拆解。 “少夫人头发又浓又密,可也耐不住这般糟践,奴是求您,往后这头发还是交给冬姐与奴。”而今,荷花、莲花跟着忍冬学了不少梳发能耐,但宋观舟习惯现代披发,碍于礼教,勉强每日里挽发。 只是拆的时候,多半没什么耐性。 裴岸看她满脸不耐,这才认真端看卸妆的她,“原来你这眉不是画的。” “……” 宋观舟横了他一眼,“我乌发黛眉,眉毛生来就好,只需做些修剪,何来画眉,笑话!”本想嫌弃裴岸几句,可看他亦是浓眉大眼,只得咽下,哼了一声,“合着你往日里亲来,都是一嘴子黛子灰——” 亲…… 裴岸原本白皙的脸庞,听到这闺中私话,突地红了脸。 “……你……,这旁边还有丫鬟在呢!” 莲花用木梳梳顺了她及大腿处的长发,才匆忙行礼退下,那耳尖的滚烫让小丫头慌不择路。 宋观舟:不过就是个亲字! 吓跑了小丫鬟,裴岸这才拢了过来,捧着她不施粉黛的脸蛋儿,细细查看,“我家娘子果然是粗服乱发,不掩国色。” 宋观舟忽地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搂到跟前上下嗅了一圈,“哟,竟是没闻到女人的香味儿——” 第54章 昨儿夜不归宿,也不遣人来说一声。 宋观舟半夜醒来,摸到空空的床榻,一时间是有些恼怒。她知道男人说话像放屁,但像裴岸这么好看的男人,第一次承诺就放了她鸽子,属实有点倒胃口。 裴岸心头咯噔,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做失笑状,“哪里就是女人的香味,昨儿我歇在秦二郎家,他孤寡一人,身边服侍的也是些儿郎小厮!寻处花香都得自己去桃花园子里滚一圈。” “秦二郎?” 宋观舟有些记不大清楚,秦庆东?废太子妃的兄弟! “你去岁还去秦府堵了他一次,忘了?” 裴岸只以为她想不起来,专门提了黑历史。 宋观舟面皮发热,“不记得,秦府大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何来堵他!” 原配做来的丢人事件,她不想回忆,如今裴岸提了,她倒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干脆起身,“我去洗浴,这次夜不归宿,我且饶了你。” 再有下次,滚回燕来堂去。 好歹两人如今是稳定的伴侣关系,别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虽说裴岸有几分姿色,但干净最为重要。 她往抱厦走去,裴岸跟在后头,“娘子原谅则个,是阿鲁那小子也多吃了几杯酒,忘了回禀娘子一声,定然没有下次。” 宋观舟打着哈欠,“罢了罢了,我原谅就是了。” 刚踏入抱厦,回头撞了跟上来的裴岸满怀,“四公子,我沐浴,你自行回内屋耍会儿。” 裴娜眼神微动,看了看木制大浴桶,跟着搂住楚腰一紧,“我服侍娘子沐浴更衣。” “出去!” 宋观舟左右看了会儿,坚决拒绝。 裴岸身子一挤就推着宋观舟入了室,宋观舟哼道,“这里不合适。” 什么? 裴岸身子僵硬,“不合适?娘子何意?” 宋观舟毫无羞涩,实话说道,“我还是喜欢在床榻上,这里头——” 轰!裴岸满脸带着脖颈一下子潮红难掩,“观舟,我没有想那么多……”但,似乎不是不行。 呵! 男人! 宋观舟几把把他用力推了出来,“少来,没想那么多你脸红什么,何况——,孤男寡女,坦诚相待,不这啊那的,难道互相捉虱子吗?”显然是恼怒了些,语气不善。 嘭的关上门。 连带一旁低着头的忍冬、荷花都红了耳朵。 裴岸带着些许尴尬,回了内屋,端坐炕床上,随意拿了本书看了过来,却发现是宋观舟翻毛了的话本子,只看两页,上头就有黄毛鼠精女子说道:郎君甚是心狠,今夜本要与奴共赴云山,却瞥了奴,说去读书。 书生道:大姐容禀,学生真是要读些书,早早获取功名,再来求娶大姐。 女子哭道:我与旁人不同,哪里就想着与你生儿育女,何况我们本不是一世之人,就图个一时畅快,郎君偏还要避开,到底是移情别恋,端的没了心。 书生道:大姐说错学生了,学生一心只有大姐—— 裴岸看到此处,却看到有了批注,字迹歪斜,还有几个错字,但能看出意思,想来就是宋观舟所写:男人甚是虚伪,明明就是图一时爽快,偏拿婚嫁大事搪塞,敢做不敢说,小人! 如今的话本,已到了这种豪放程度。 招来忍冬:“端个瓷盆过来。” 忍冬不解,但依命端来,却见裴岸拿着话本子,三下两下燃了起来,丢到盆子之中,须臾,成了灰烬。 “以后不准私下替观舟买这些话本子。” 忍冬有些无辜,“……好。”能说都是宋观舟遣盼喜盼兰买来的吗? 宋观舟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她凡事没有那么多讲究,比如沐浴之类,全是自己来做,丫鬟婆子顶多就是端水倒水,宋观舟顶着湿哒哒的长发随意裹了深衣长裙出来,看到忍冬刚准备收拾的火盆子,“这是什么?” 忍冬看了眼裴岸。 “我把你的话本子烧了。” 宋观舟哼了一声,“补来!” “什么?” 宋观舟坐在鼓凳上,莲花荷花各自拿着一块巾帕帮她擦拭水气,“烧了话本子,再买十本来赔我。” “……那种荒唐话本,不看也罢。” 宋观舟直勾勾的盯着裴岸,“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不曾看过?” 裴岸微愣,“自然如此,科举之书还读不过来,哪有闲暇去——” “我不信。” “嗯?” 宋观舟乐了起来,“我懂。” 这截然不信的表情,惹得裴岸忍禁不禁,“你们深宅妇人,是不是就喜欢这些狐狸精嫁了穷书生的戏码?” “错,是耗子精。” “好好好,是耗子精,就喜欢这样违背传统的?” 宋观舟看头发差不多,撵了两个小丫鬟出去,才走到裴岸跟前,“我想不到这话本子竟是有几分道理,人嘛,别给自己加那么多光明堂皇的理由,混在一起快乐就成。” 裴岸仰头,看着立在跟前的窈窕身影,“只图一时快乐,不管道德伦理,是为荒唐。” 荒唐? “不荒唐,这才是聪明人。” 说罢,伸出指甲未长全的葱指,轻轻摁住了裴岸欲要反驳的双唇,低头亲了上去,“如此不快乐吗?” 裴岸搂住她,“你如今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宋观舟咬了他的唇一下,“你就当我是耗子精。” 噗! 裴岸笑得舒颜展眉,“浑说,哪里来的耗子精这么好看?还成了我裴四的娘子。” 忽地,宋观舟跨坐在他腿上,愣愣说道,“纵使我们这般缠绵悱恻,往后若有一日我碍了你的青云路,恐怕你也是说弃就弃。” 裴岸一听,蓦地生了气。 恼怒起来,“宋观舟,你且摸着良心说话,这两年来是我对你不起的多,还是你对我不起的多!” 整个京城上下,也就是她做了那些出格之事,还能坐稳这裴四夫人的位置。 换做旁家,早休出门去。 宋观舟也不惧他生气,倒是柔声说道,“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对的是在你的道德标准下,我对你不起的多,可在我这里看来,你眠花卧柳,应也是对不起我更多。” 裴岸更是气急。 欲要起身,奈何宋观舟稳稳坐在他腿上,他有些意兴阑珊,“观舟,我说过数次,自始至终,我裴四有且只有你一个女人,往后你若是不信,我裴四也无法了。” 宋观舟俯身亲了他一口,“极好,昨晚在宝月姑娘那里,竟是坐怀不乱了。” 裴岸一愣,“何人乱说?” 第55章 到这一刻,裴岸才惊觉宋观舟的不动声色,阴阳怪气来自何地。 他想着再辩驳几句,可宋观舟满眼沉寂,不吵不闹看着他时,他又觉得多了几分愧意。 “观舟……” 宋观舟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以后也照这般,沐浴后换身新衣,闻不到那些风尘味,我定然也没那么生气。”一场游戏,二人先这么走着,兴许不到二十岁,她就逃出生天了呢。 “不是这样的,本是散了值就要回来,家中诸多事项,我怕你又是噩梦——” 宋观舟紧紧靠在他胸口,听到嘭嘭的心跳,打断了裴岸的解释。 “四郎,歇着。” 无非就是秦二郎喊了他,推不开,一不小心吃多了酒,只得歇下一夜。 诸如此类的话术,与现代渣男有何区别? 宋观舟都不耐烦听! 裴岸全然愣住,知道宋观舟半分不信,只得放下宋观舟在床榻上坐着,自行起来行了长揖,“娘子容禀!断然不是娘子心中猜忌——” 宋观舟面色如常,却没了柔情蜜意,“非要说吗?” 反正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句话。 裴岸长揖到底,坚持己见,“娘子生气,是裴四的不是,昨夜恰逢拂云生辰,小吃了几杯。晚间确实歇在满月楼,但床榻之上另外一人是秦二郎!娘子勿要误会。” 金拂云—— 宋观舟歪着头看向裴岸,“敢问四郎,我的生辰是何日?” 裴岸一愣,“约莫是冬月初八。” 宋观舟嗤笑,“四郎是二榜进士之才,却不记得婚书上几个日子,我记得你是六月十八,而我……,冬月二十二。”什么鬼扯的冬月初八,两人看似心平气和,说的话却冷若冰霜。 裴岸:……记岔了。 “我平日事儿多,不是故意的。” “无碍。” 一副完全不想理会的表情,已然身在床榻之上,索性翻身钻到被子里,头发只是半干,她随意抛到枕边,躺了下去。 裴岸站在床榻边上,怔怔发愣。 宋观舟不闹了?他却觉得好似错在自己。 最后出来洗漱之后,挨着宋观舟躺了下去,这一夜二人各怀心事,本就不大的架子床中,竟然一道宽沟。 次日一大早,宋观舟醒来,旁边裴岸早无人影。 忍冬几次欲要张口,却又不好得多问,宋观舟形同无事,早早吃了饭,一头扎到仓房之中,开始清点书册。 萧引秀忙完芳姨娘发送之事,来到小佛堂,而今小佛堂里戒备森严,守卫的嬷嬷竟然是萧引秀不曾见过的,她说了要求见姑母,老嬷嬷皮笑肉不笑,“世子夫人可请了老爷的同意,如今奴婢也做不得主,说是老夫人身子不爽利,旁人不得无故打扰。” ……萧引秀管着偌大的国公府,竟然不知这个凶神恶煞的嬷嬷来自何处。 她问了来由,那嬷嬷道了个万福,“奴曾经在边疆伺候过姨娘,本是随着奴家儿子奔前程去了,而今儿害命去了,没得饭吃,求来老爷跟前。老爷怜悯,收留了奴。” 滴水不漏。 桃嬷嬷上前问道,“敢为老姐姐姓甚,奴等也好称呼。” 那凶嬷嬷瞟了她一眼,“老奴知你,桃嬷嬷,我与桃嬷嬷得了一处儿的名,你是桃儿,我是杏,夫人胡乱叫。” “原来是杏嬷嬷。” 萧引秀浅笑起来,“姑母身子不爽利,待我唤赵大夫来看看。” 杏嬷嬷定在佛堂门口,“夫人莫要忧心,昨儿夜里老奴请了一回赵大夫,也开了几方子药来,熬了交给樱枝桃枝,与老夫人服下去,今儿一早清爽不少,只是终归年岁大了,需要静养。” 左右就是不让。 萧引秀正待几番理论,找个由头进去时,裴海带着几个汉子,拿着木料斧头的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有何吩咐?” 萧引秀指着杏嬷嬷,“怎地府上进了新的仆从,也无人知会我一声儿,往后这月钱什么的,漏了多不好。” 裴海躬身,“世子夫人勿忧,杏嬷嬷是老爷跟前旧人,倒是与属下说了,今后不走府内公中,他自行拨了月钱发放。” ——哪一处的国公爷亲自发月钱给奴婢的? 萧引秀心头暗道不好,才想说上几句时,裴海出言赶人,“世子夫人,属下要给佛堂修缮门窗,怕是吵闹,还请世子夫人避让,免得扰了您。” “那姑母——” 裴海面上无波,“无碍,属下也只是在外头修整,惊不了老夫人。” “海叔,我担心姑母,想要去探一探……” 裴海行礼,“世子夫人,淩哥儿桓哥儿的先生,老爷已请来,您不如随我去见上一见。” 听到这话,萧引秀忍不住后退半步,她勉力挤出一丝胜过哭的笑意,“竟是请来了,只是这些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懂,请姑父与世子定夺即可。”话到这个份上,萧引秀如何不知国公爷发了大火。 她带着楚姑姑同桃嬷嬷,略带狼狈回到院内。 刚入正房,萧引秀再忍不住,拨了一盘高几上的盆栽寒梅,顿时盆落土?,一地狼狈。 楚姑姑连忙扶着她退开,“我的祖宗,您且小心,伤了腿脚如何了得?”唤来小丫鬟赶紧收拾,同时扶住她入了内屋,桃嬷嬷沏来凉茶,劝着吃了下去才散了些火气。 “不过就是死了个妾侍,如何这般,说来姑母虽有错,但至于如此?” 这几年来,又是剥了管家的权利,又是舍了交际,只躲在那小佛堂里—— 楚姑姑连忙劝解,“夫人,既是老爷做了安排,平日里您尽心尽力多送些老夫人喜爱的吃食物件儿进去,旁的——,暂时放放。如今芳姨娘也去了,这些话儿就不要再说,免得落了把柄。” “到底是心狠。” 萧引秀落座胡床,哀叹起来。 桃嬷嬷站在跟前,实话说道,“夫人,您得打起精神,如今这府上中馈皆由你管,楚儿说得不错,您对上对下,不失礼数即可。如今更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国公爷的心,本来就家大业大,家中事务繁重,您全部精力往老夫人那头去,落了旁的错,倒是不美。” 萧引秀紧闭双眼,哀怨起来,“我如何不知?” 第56章 楚姑姑递来热茶,又手持宫扇轻摇,帮萧引秀赶了春天的小飞虫,“昨日里发送芳姨娘,四少夫人还喊了珍珠……,忍冬与几个丫鬟去送了一程。” 话音刚落,萧引秀就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是个贱婢死了,她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全然不管身份了。” “我的祖宗啊,如今府上还是国公爷的,她这般小人行径,奴婢们都看不过去,何况您这里?可她偏偏讨了老爷欢心……,前日去陪着老爷用饭,还喊了李姨娘与二姑娘,话柄不留,却哄得几日不食的老爷进了水米——” 萧引秀袖手一拍,呵斥道,“那等子谄媚之情,我是做不来。” 桃嬷嬷与楚姑姑相视后,只得劝慰,“而今府上紧要是的老爷、世子、淩哥儿桓哥儿,少夫人旁的也不用多去想来。” 这话说得直白,萧引秀一听就明。 反问道,“那宋氏——” “不足为惧!”桃嬷嬷气定神闲,“您也说了,只是个谄媚女子,耍弄小聪明,而今四公子虽说有几分眷顾着宋氏,可也不过是先前重罚,过意不去给几分温情,她生来性子善妒,如何好得了?” “这倒也是。” 萧引秀知这公府大家,女子善妒万万不能。 说来说去,如若只是养几个妾侍通房,姑母自然不会与姑父闹到这般地步,皆是裴彻过分优秀,裴解身子不好,夭折短命,自家世子样样平庸,哪里比得上裴彻—— 姑母恼恨太多,包括小姑母的事儿。 是啊,这么些年来,众人只说国公爷宠妾灭妻,全然忘了萧氏下头还有个妹妹。 萧氏本就是心狠手辣,自己入了府中,仰她鼻息,久而久之竟然忘了这些。如今桃嬷嬷与楚姑姑提醒过来,她瞬间恍然大悟。 “如今世子请封多年,只要无大错,这世子断然不会出了差错。夫人还是多用心在这一府经营之中,与淩哥儿桓哥儿的教养上头。”至于裴辰的两个庶出丫头,全然不是威胁。 如此说来,倒也松了心思。 “郡王妃要过生辰,夫人您恐是放些心思在这上头,只要郡王妃稳妥,这府上自然无忧。” 萧引秀长叹,“府上琐碎不断,郡王妃生辰、郡王生辰,以及京中交好人家,娶亲作嫁,做寿添丁,桩桩件件无不是事儿,我一个人真是忙得头晕。” 时不时还裹搅到屋中长辈纷争之中,一刻不得闲散。 楚姑姑与她轻轻捏着肩头,笑道,“幸好大少夫人要回来,她历来通晓事理,与您分担些也好。” 萧引秀想到挂扫齐悦娘,心头微微舒展开来,“说来也是命不好,大嫂那样的人物,若是配了老四,何愁不好?”大哥生来体弱多病,性子执拗,大嫂百般顺从,也留不住不及弱冠之命。 裴岸才学不用多说,前途光明,如若配个能经营的娘子,更是锦上添花。 偏偏老天不让两头好,一头得了天大的喝彩,必然有一处见不得人。齐悦娘的劫难是已去世的丈夫裴解,而裴四的不用多说,自然是宋氏。 人啊,不得意时想想不如自己的,顿时神清气爽。 “大少夫人只怕这几日就到了,那扩月斋倒是遣人收拾出来,只是钦哥儿如今十来岁,到底是同少夫人住在扩月斋,还是到外院去住,得请主子示下。” 萧引秀思索片刻,“暂且把她娘儿一处安排,凡事待大嫂回来再说。” 桃嬷嬷又问,“大后日就是金大姑娘的桃花小宴,二房那头昨早来问了章程,老奴以这边未有筹谋暂且打发了,只让她明日再来问个明白。”意思是让萧引秀拿个主意,“桃花小宴在郡主别苑的山腰上,来去怕是四五十里地,人疲马乏着实有些赶,不如去温溪山庄落了脚,次日再回。” 一提这事儿,萧引秀又有几分不甘。 “那温溪山庄而今落在宋氏名下,总也得去讨个首肯。” 桃嬷嬷与楚姑姑面面相觑,“老奴先去找四少夫人说说——” 萧引秀摇头,“纵使再看不上她,也莫要在这个时候轻看,庄子事大,我亲自去问。” 桃嬷嬷暗暗舒了口气,奉承道,“世子夫人亲自上门,四少夫人定然是同意的。”若世子夫人难出面,她与楚儿上门,不过是平白得一顿取笑罢了。 而今她是明白,那宋氏记仇着呢。 晚间,萧引秀终于得了空,带着小丫头,提着两瓶庄子上酿来的春酒,往韶华苑走去。 不料才出了门,花园处见到裴岸,他身着官袍,一看就知是才散了值,“四弟,是才回府?” 裴岸与她见礼,“回二嫂,才回府,这会儿往父亲那边去请安,嫂子何去?” 萧引秀罗帕掩口,笑了起来,“本是要去找四弟妹商量些事儿,如今遇到四弟,我就索性同你说了。” “二嫂请说。” 萧引秀说了赴宴归来歇夜之事,裴岸笑道,“正好去庄子上闲养半日,不用问观舟,我答应二嫂就是。只是如今那宅院里的安排打整,还得嫂子提前喊人去。” “那是自然。” 得了裴岸同意,萧引秀再懒得跑一趟韶华苑,差使小丫头送了春酒过去,自己则回了院中。 裴岸来到正贤阁,临河老远看到,就吩咐婆子去厨房提菜,裴岸到跟前,“把我的那份也提来这处,今晚我陪父亲用饭。再叫个丫鬟去韶华苑同少夫人说一声,我晚些回去。” 临河吩咐下去,芳姨娘跟前的香果小跑着跟在婆子身后。 “你知韶华苑的地儿吗?” 香果点头,“奴去过两次,知道路呢。” 婆子推了她一把,“那快去同少夫人说一声,再来厨房与我提菜!”香果被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听那婆子恶狠狠说道,“好生做事儿,不然我也管不了你,来日被撵出去,莫要怪我。” 香果也不敢言声,只得小跑着往岔道上跑去。 人小腿短,又顾着埋头行路。 一个不小心,撞了才从韶华苑出来的橘香橘黄二人,两人提拉着她的领子,“这不是芳姨娘跟前的干女吗,怎么冒冒冲冲的,撞了主子才是闯祸咧。” 第57章 香果连忙上覆道,“姐姐,是香果儿不好,求姐姐们原谅则个。” 说完低着头弓着腰,半天不敢起身。 橘香本想发作,可橘黄扯了她袖口,悄悄指了指韶华苑的门子,二人眼神会意,“行了,慌慌忙忙,是要去那里?” 果然,小丫头说道,“奴来同少夫人传话,说四公子在老爷跟前用饭。” 二人听完,又恩威并施斥责几句,才相携离去。 香果到了院门跟前,探头探脑,庆芳正在洒扫搬东西进来落下的木削碎渣,抬头正好看到,并呵斥起来,“是谁啊,竟是探头,窥视些什么?”小丫头扛着竹扫帚行了过去,香果胆小,期期艾艾站到门外,小声说道,“姐姐容禀,奴来求见四少夫人。” 庆芳不知眼前之人,挠头说道,“你哪一房的,求见少夫人所为何事?” 香果鼓足勇气,“姐姐,奴是老爷跟前使唤的,得四公子之命,特来禀报四少夫人。” 如此,庆芳不敢耽误,引着去了正房,刚进门香果就噗通跪了下去,正在拍灰的宋观舟一愣,“冬儿,扶起来。” 香果甚是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说了裴岸的交代。 “好,我知道了。” 香果看着慈眉目善的四少夫人,心中想到更为温婉的芳姨娘已然死了,更是难受起来。 “那小奴告退。” 宋观舟看了一眼忍冬,忍冬才从旁边抓了把果子塞到小丫头手里,“少夫人赏你吃着。”又给了几个大钱。 香果瘪了瘪嘴,又朝着宋观舟哽咽道,“多谢少夫人。” “你是要回老爷跟前伺候吗?” 宋观舟柔声问道,香果摇头,“奴要去厨房,同沈婆子抬汤菜。” 待宋观舟挥手示意她离去时,才转身拿了大钱和零嘴儿,跑了出去。 “是芳姨娘跟前那个小丫头?” 忍冬点头,“前日披麻戴孝的,本是看不大出来,如今说在老爷跟前,应当就是叫香果的小丫头。”正好莲花和庆菲提了食盒进来,禀了宋观舟,“少夫人,四公子饭菜被沈婆子提到正贤阁,说是今儿晚饭四公子不回来吃了。” “好。” 莲花摆着饭,又说道,“本来是点了素茄瓜蛋花汤的,沈婆子说端给四公子与老爷吃,奴也没敢争,正想着多要个旁的汤菜,哪料到沈婆子跟前一个小丫头失了手,碎了汤碗——” “沈婆子打了几下那小丫头,厨上乱糟糟的,劝解的拱火的,奴二人看了不对,索性回来,刚与孟嫂说了,她在小厨房另做个米菜凉鸡汤端来。”庆菲补道。 忍冬看向宋观舟,“只怕是香果挨了打。” 宋观舟攒眉不悦,“十来岁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忍冬看她不喜,撵了小丫头们出去,自行与她摆了碗筷,“少夫人心慈手软,自是不知。府上这些丫鬟小子,四五岁就得学了规矩,七八岁就得做些粗活,公府规矩森严,若是失了礼数,挨打挨饿都是小事儿,有些打残打伤,撵了出去哪里还能活。” 封建社会,宋观舟穿书进来本就是统治阶级,她知道下人不易,可非得亲眼看到才能知道真正的残忍源于何处。 忍冬又道,“香果能在老爷跟前伺候,也是不错。只是老爷跟前的那几个婆子历来不好惹,讨好了她们倒是少吃些苦头,不然那般偷奸耍滑的老赖婆,恐是万事压在这丫头身上。” 最为紧要的是,国公爷跟前失了芳姨娘,谁也不知还会补进来的什么姨娘—— 宋观舟沉思片刻,才抬头追问,“金珠死了,可有得了补偿?” “金珠有个哥儿嫂子在庄子上,如今为了救芳姨娘落了水,老爷念她是忠婢,倒是让世子夫人多封了几两银子,送去给了她哥哥嫂子。只是金珠年岁小,十七八岁又没配个汉子,无儿无女,哥儿嫂子来磕了头,说是由府上做主。” 一个丫鬟,再是得了恩典,也少不了一把火烧个干净。 “芳姨娘可怜,也没个爹娘兄弟——” 提到这个短命的女子,宋观舟心情有几分失落和灰暗。 忍冬见状,哄着吃了半碗米饭,宋观舟推了不吃,又让忍冬把饭菜分了下去,让孟嫂壮姑烧了水送进来,幸好是大户人家,不然理了一日书,浑身霉味灰尘,哪里能日日沐浴—— 白日里,一直起起站站,宋观舟很是疲累。 忍冬也说道,“不如交给奴婢们整理,省得您亲自来,身心俱疲。” 宋观舟辞了,“倒是不行,父亲留下来的,我亲自理完,好过如无头苍蝇乱钻。”况且如今她是按照现代分类来,交由下人也不妥当。 浑身酸疼的她,趴在床榻上,忍冬问了壮姑,懂一些推拿,于是喊了进来按了一会儿,宋观舟享受着封建社会压榨仆人的乐趣,又开始唏嘘,自己算是堕落了? 正贤阁内,裴岸陪着父亲用饭。 看着清减不少的父亲,他有些不忍,“如今父亲跟前缺了人伺候,不如——” 裴渐抬手,“罢了,临河足矣。” “后日金大姑娘起了个桃花宴,不如父亲与孩儿们一同前去,晚些再回温溪山庄,赏花歇息两不误。” 裴渐拒绝,“没我这个老骨头,你们年轻人玩耍自在。放心,为父看遍生死,消沉几日如今无碍,你们自行耍玩就是。”说到这里,又问道,“我看观舟指甲还未长好,出去游玩时让下头人好生护好,你在外头多给她撑着面儿,上元节那次大闹,恐是留下了话柄。” “父亲放心,我定然不让她受些委屈。虽说观舟之前闹得离谱,如今却是吃了亏,懂了些事,这几日在梳理岳丈大人留下来的书册,也算是修身养性。” 裴岸如是说道。 裴渐微微点头,“守安是个爱书如命之人,留下来的恐是好书。你有空也多去翻看,有利无弊。” “孩儿知道。” 父子二人吃了个八九分饱,裴岸本要扶着他闲走一会儿,消消食,裴渐拒了他的搀扶,难得爽朗一笑,“为父还不老。” 第58章 “宏安郡主之女回京来,可是说了亲事?” 裴岸听父亲如此问道,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 “前些时日,老友来访,提了一嘴,说要把金大姑娘说给秦家二郎。” 裴岸一愣,“怕是不能。” “如何?”裴渐回望,“当年你们兄弟好友几人游学,去了边塞之地,宏安郡主好生招待你们,如大姑娘与秦家成了,不枉一桩好事儿。” 裴岸想来,有几分不确定,“不瞒父亲来说,二郎、三哥、我与拂云历来交好,倒是不曾听说拂云与二郎有意。” “有这样的事儿?” 裴岸点头。 “二郎那性子您是知道,他秦家上下都磋磨不动,况且他未来婚配,东宫定然不会旁观。” “皇长孙是太子妃所诞,而今聪慧伶俐,说来是好事儿,不过……圣上龙体康健,未来还需多看。” “是啊,如今二郎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平日里同拂云小有来往,二人从不见旁的情愫。”裴岸甚是坚决,裴渐却笑了起来,“你啊,你知道什么,大家闺秀岂能同楼子里的伎子那般轻佻浮夸,并是有意,你这样的木愣子,又能看出几分——” 被自家老父亲嫌弃的裴岸低头浅笑,“如若他二人有意,倒确实是桩美事。” “贺家式微,可惜了大郎。” 贺大郎,金拂云那失了性命的未婚夫,裴岸点头,“父亲所言极是,贺家二郎、三郎资质平平,如今还是秀才,只看以后。” “金贺两家断然再无联姻可能,大姑娘入京,定然是要寻桩好婚事。这么说来,大将军那边也自有考量。” 裴岸沉吟片刻,说道,“父亲勿忧,大姑娘家世人物都是一等一的好,回天家怕是不大能够,如今圣上的几个皇子,俱有打算。若就在京城上下,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家,且看就是。” 只是秦庆东与金拂云? 裴岸仔细想了想,好似秦二郎倒是对拂云多有照管,比他上心多了,难道——,还真被父亲说中了? 眼看天黑亮了灯,裴渐才撵了他,“回去,那大姑娘的婚嫁大事自有宏安郡主与大将军操心,你如今有了家室,观舟也对你一片爱意,不喜你与旁的女子亲近,那就疏离着些。” 裴岸道了是,但知道父亲有所误会,还是加了一句辩解,“我与拂云只是兄妹情意。” “去。” 目送四子离去,没多大一会儿裴海求见,召到书房里,主仆密语起来。 “如今边境安宁,圣上数次有意要换防,大将军上了几次书明里暗里拒了,大姑娘自然入不了天家。” 裴海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四公子一片至纯,可有一事儿虽不大,但还是想说与老爷您听听。” “说来。” “先前四少夫人跟前的一干婆子丫鬟打发出去,其中两个大丫鬟前脚送到牙婆子那里,后脚大姑娘就遣人赎了回去,属下几番打探,如今是伺候在大姑娘身边。” 裴渐面容沉静。 “老爷,如若说正常采买,这时辰掐得有些未免太巧。” “是太巧了。” 裴海又道,“先前那伙神婆,属下遣人去撵,左右他们是磨蹭了二日,方才不情不愿离了京城,仙大娘子变卖家产时,还死当了两盒首饰,正巧是府上私产。属下寻来一看,竟是有一金镶玉上刻着青萝子花。” “这有何意?” 裴海叹道,“属下也拿不准,现下年轻人自是少知,可老一辈的怕是还记得瑞祥公主最喜这青萝子花样。” 瑞祥公主曾荣宠盛极,这青萝子花样一度成了她的私样,旁的人也不敢冲撞—— “你的意思是……,这仙婆子同金家的这个姑娘有几分瓜葛?” “属下暂不知,前几日翻看当铺账目时,看到这点才起了疑心。” “好!”裴渐眼神忽地冷厉起来,“你私下去查查,未查到之前不得声张,也不得妄自揣测。” “那四公子这边……?” “勿要声张,他言辞里对秦二郎同金家姑娘颇为维护,这事儿查准了再说。” “是!” 裴海出了正贤阁,又往小佛堂去,如今佛堂墙高门厚,寻常人是翻不过去。 他几步上前,轻轻叩了院门,低声说道,“是我,开门。” 里头两个面生嬷嬷听了赶紧打开半扇门,裴海不紧不慢踏进去,头一句就问,“老太太如今歇下没?” 杏嬷嬷指了佛堂灯火,“看样子是没有,刚刚桃枝还出来要了些物件儿,我让小丫头去寻楚姑姑领来。” “什么物件?” “大管家您放心,都是些针凿布匹,想来是要做些鞋面的。” 裴海径直走去,站在佛堂正门跟前,朗声求见,“小的裴海,求见老夫人。” 桃枝、樱枝正给老夫人挑着手上的刺儿,听到这话,身躯微动,只抬头看向老夫人,萧氏本来已歇下的怒火,这会儿突地从腹部蜂拥上来,“裴海,你还敢来!” 听到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裴海气定神闲,不急不缓推门而入。 “想来老夫人并不曾歇下,属下特来探望老夫人。” 入了内屋,炕床上的老夫人眼睛胀鼓鼓的死盯着走进来的裴海,“你倒是敢!裴渐那老不修的竟也敢!” 裴海行了一礼,起身后自去寻了鼓凳落座,这才看向萧氏,短短五六日里,萧氏全然大变了个样儿,之前不过是乌发之中几根花白,而今却是黑白相间,恐不多久后并是满头华发。 更让人惊愕的是,如今的老夫人满脸凶神恶煞,不复半点慈蔼。 她歇斯底里咒骂裴渐时,形同恶鬼。 “老夫人训斥四少夫人,讲了体面,说了公府颜面,可到自个儿头上却全然不记得。” 萧氏嗤笑,“就凭你个牵马的奴才,也敢来我跟前耀武扬威,如今裴渐再不能横行边塞,索性窝在这后宅中折磨于我!不过就是这点能耐!” 裴海听完,并不恼怒。 “老夫人也记得老爷曾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可却还是不把他放在眼中,也不把这一府上下放在眼中。” “那是他对不起我!他不配!” 第59章 裴海看着怒火难消的老夫人,许久不曾说话,待萧氏稍微平静下来,才幽幽说道,“老夫人,这一切难道不是您造成的吗?如今府上,您所出的大姑娘成了郡王妃,二公子封了世子,四公子高中进士,放眼全京城,几处达官显贵能有您这样的福分。” “福分?” 萧氏疯了一样,笑得甚是放肆。 只是这小佛堂如今加高了围墙,堵住了内外声响,她的笑声纵使再过嚣张,也不过就是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与一个裴海听了个全。 “那是我的孩儿们争气,与他何干?他不过就是个罔顾人伦的混蛋,不是惦记着小姨子,就是宠妾灭妻,若不是我娘家有些能耐,他会舍得封了我的辰儿做世子?” 裴海看着无状的老夫人,心头寒凉。 忍不住加重声量,“老夫人慎言,那可是已经殁了的萧娘娘!” 萧氏微愣,继而落了泪,“她死的好,不然哪有圣上惦记,姐夫不忘的——” “老夫人!” 却见老态龙钟的国公府夫人,掩面痛哭。 裴海沉声问道,“如今属下前来,也只是问两个事儿,老夫人若是愿意点拨一二,那属下感激不尽——” 哭泣的萧氏突地抬首,满面沟壑,泪水纵横,却眼露凶光,“滚!半个字我都不会说!” 裴海视若罔闻。 “其一,仙大娘子是受您的嘱意,虐杀四少夫人吗?” 呵——! 萧氏直勾勾盯着裴海,半天后才冷笑道,“何人泼来的脏水?那贱人历来不入我的眼,我恨不得岸哥儿能马上休了她,她空有容貌却无半分端庄,可我也犯不着杀了她。” 裴海拱手道谢,接着问道,“其二,芳姨娘明明是您送到老爷跟前,为何又要绝她活路?” 听到这个问题,萧氏笑了起来,满面沟壑却挤出从地狱里袭来的笑意,胆小怕事的看到,难免噩梦连连。 “好啊,我告诉你,恐怕你也不敢跟裴渐那混蛋说。” 裴海再次拱手,“请老夫人赐教。” “芳姨娘不过是我从勾栏院买来的,本来是要哄着老三那玩意儿堕了志气,哪料到这死丫头竟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托盘说出了我交代她的事儿,她那妓子娘早死了,我在她挂牌之前赎了出来,她却半分不知感恩。” 裴海道,“这些属下倒是略有所知。” 但是芳姨娘从没有贴身伺候过三公子。 萧氏听来,讥讽道,“我自然不傻,真放到老三跟前,裴渐只怕又要打杀我了。” 她桀桀一笑,让人不禁有些后背发凉,“老三动了情,我想着既然如此,儿子喜爱的姑娘,我就成全他好了。”话音一顿,裴海道了声原来如此,就听萧氏幸灾乐祸说道,“我把芳姨娘送给了裴渐!” ——裴海重重叹道,“老夫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来哉。” 萧氏眉眼傲慢,“不,裴渐这老不修的一直为庄沁心守身如玉,虚伪造作,你瞧瞧,我送了他儿心爱的姑娘过去,他不一样收用了。” 说到这里,萧氏更是放肆大胆,“我就要让他们父子成仇!” 裴海欲要再问,萧氏冷冷的看着他,“如若你把这些告诉裴渐,我萧慕雪还多看你几分!” “老夫人知道属下不会。” 萧氏一个杯盏砸了过去,“滚!告诉裴渐,有朝一日他死了,我也未必会死!我且看着他这般的痴情种子,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小佛堂这般阵仗,外头却听不到半分。 裴海离去后,小佛堂又回到寂静之态。樱枝和桃枝瑟瑟发抖的把萧氏伺候睡了,二人相互依偎,默默垂泪。 裴岸回到韶华苑,迎接他的是半室昏黄。 忍冬伺候他换了衣物,小声说道,“少夫人身上来事儿,还说让四公子您到燕来堂小住几日。”其实这话是忍冬自己说的,她先前同宋观舟提了一嘴,宋观舟凤目圆瞪,“什么?有什么不吉的?” 忍冬解释一番,女人身上来事儿应当避讳时。 宋观舟冷笑道,“行啊,那永远别来,我还嫌他不吉利呢。” 得了!忍冬赶紧止了话头,伺候着宋观舟吃了止疼的药,药丸子也苦,宋观舟有气无力哼道,“改日我去外头寻了孙姑娘说话,她这丸子就不能兑点蜂蜜或是裹上糖衣,真是苦死人。” 忍冬乐了起来,“我的祖宗,良药苦口,何况孙姑娘说了,这是她表姐华姑娘炮制而来。” 幸好吃下去个把时辰,就缓了疼痛,宋观舟无心看书,只早早睡了。 如今裴岸行来,忍冬还是小心提了女子月事,裴岸微愣,“这么早就歇了,是身上难受?” 忍冬实话实说,“少夫人宫室微寒,每到这时头一天疼痛难忍,幸亏孙姑娘送了丸药进来,吃了些方才睡下,倒是不碍。”本准备往燕来堂去的裴岸脚步一滞,罢了,还是陪着。 听说这时候女子阴气极重,若是那芳姨娘同金珠再来梦里喊一声,宋观舟身子羸弱,恐是耐不住。 入了内室,豆大黄灯。 看向忍冬,“既是睡了,为何不熄灯?” “少夫人自那几日噩梦起来,就不敢灭了灯。”尤其是裴岸不在时—— 裴岸一叹,上了床榻,挥手让忍冬灭了烛火出去。 宋观舟特殊时期,手脚冰凉,汤婆子也暖不到的地儿,正睡不安稳时,身后仿佛贴了个暖宝宝,她梦中都觉得舒服,毫不犹豫靠了上去。 冰冷的手钻进了裴岸的衣领子里,冰得裴岸身形一动,“这么凉?” 继而小腿之间,也有一双寒凉的脚丫子攀附上去。 ——她倒是舒服了! 这一夜,宋观舟睡得极为舒适,打了哈欠幽幽转醒,才看到裴岸早已睁开眼睛,一双深邃眼眸带着疲惫落在她脸上。 “嗯?” 裴岸气笑,“姑奶奶,我一夜未睡。” 宋观舟不解,“为何?” “还为何?你梦里全然不知?”裴岸揉了揉浑身酸疼的骨头,只觉得这女人忒的张狂,看到宋观舟满脸无辜,他恨恨道,“往日哪里见你这么难睡,冷了时马上滚来寻我取暖,热了又一脚踹开,一整夜里,你像是翻烙饼一般,让人如何睡?” ——这也是事儿? 第60章 宋观舟退出裴岸怀中,侧身单手撑着脑袋,青黛丝绸中衣领子落了下来,里头鹅黄抱腹一览无余,同时露出脖颈胸口大片莹白,“那……你要同我分床睡?” 大清早的,这么让人欲血喷张的香艳景色,裴岸攸地翻身,背对宋观舟。 “我何时说了要分床?你来小日子,我也没去燕来堂。” 裴岸闷闷说道,宋观舟却听得哈哈大笑,半分没有温柔小意,只是从背后搂了上来,“真乖,别听忍冬他们说女子月事不吉利,没这玩意儿你还生不了孩子呢。” ——裴岸捶床,我不是这个意思! 呼了奴进来,裴岸要上值,只能天不亮起床。 宋观舟斜倚床头,看着裴岸穿衣束发,“后日里桃花宴,你去是不去?” 裴岸想了想,正逢旬日休沐。 “好,我陪你们一块儿去。”裴岸从镜中看向床上肆意的女子,“二嫂可说了府上去些什么人?” 宋观舟秀气的打着哈欠,“我懒得理会,大致主子们都去。” 主子? “二叔那头呢?” 宋观舟摇头,不知。 还是一旁的忍冬看不下去,替了宋观舟回禀,“四公子,奴听楚姑姑安排来的,这边除了世子夫人并两个哥儿外,就是少夫人与二姑娘。二房那头太太是要去的,大奶奶并四姑娘也去,旁的其他姑娘哥儿,倒是不曾听说。” 如此,裴岸回道,“你们好生与少夫人备些出门的物件儿,郡主别苑地处山腰,较京城里冷些,莫要冻着。” 一番叮嘱,回头再看宋观舟,却无甚良心的仰头睡了过去。 裴岸挥退下人,到跟前搂着亲香起来,宋观舟被他亲醒,软软推拒,“快去快去,别扰了我睡觉。” “真是半分不温婉,旁的娘子这会儿都起来给自家郎君更衣陪伴,哪里像你懒成这样……” 宋观舟阖上眼眸,不予理会。 被裴岸闹得急了,才睁开眼来,伸出小手覆在裴岸手心上,大小黄白分明,宋观舟嘟囔道,“手比我的大,却穿不来衣物,完了,晚间恐怕也不会脱娘子衣物,如此说来,这手岂不是废了?砍了砍了!” 裴岸面皮又白又薄。 哪里耐得住宋观舟这般调戏,他小腹欲火涌了上来,两眼只定定的看着宋观舟,软声道,“能脱的,你知道。” 宋观舟哼道,“怕是不能,既如此,真不该要了。” 裴岸被她娇声调笑,又上下其手,本就是年轻男子,哪里耐得住——,正要俯身压下来时,宋观舟眼疾手快,一脚丫子撑住裴岸腰腹之处,“嘿!裴大人,你该上值去了!” ——小妖精! 裴岸本要起身,侧目看宋观舟得意洋洋,忽地一个急转头,俯下身去疾风暴雨一般,亲了个够。 起身时,只见娘子两眼脉脉,双目含春,朱唇微颤,面似桃花。 胸口鞭痕淡了些,此刻却又添了暗红小花儿,裴岸忍住冲动,单手搂起宋观舟到怀中,咬住她耳尖尖柔声说道,“待你身上干净,定要你三日下不了床。” 宋观舟双手一推,丝毫不羞。 “呵,口气不小,走着瞧!” 疏狂之态,配上绝色面容,裴岸越看越喜爱,又重重吻了上去,唇舌之间落下呢喃,“娘子等着就是,休要小看你的四郎。” 这一日歇了清理书籍的活计,院落里的丫鬟媳妇们难得清闲,正值日头好,小丫鬟们索性搬来矮几躺椅,哄着宋观舟出来闲晒起来。 宋观舟正闭目养神时,忽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袭来,“四婶婶——” “桓哥儿,这是来看四婶婶了?” 丫鬟们早去门口迎了桓哥儿来,只是左右一看,“小公子,就您一个人啊?” 桓哥儿点头。 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躺椅上的宋观舟跟前,咧着小嘴儿笑道,“四婶婶,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哟——? 宋观舟起身,揽过奶香宝宝,“去哪里?” 裴育桓大眼睛忽闪忽闪,“四婶婶,走嘛。” 没有人能拒绝小宝宝的邀请,她懒懒起身,弃了厰衣、披帛,裴育桓牵了她的手指头,往外走去。 忍冬吩咐莲花带着庆芳跟了上去,大小两个人儿,慢行慢走,裴育桓叽里咕噜像个小话痨,说着沿途的乐事儿,只是孩子的乐事儿跟大人眼里的截然不同,他说的是灌木丛底,蚂蚁搬家,蛐蛐儿叫唤,小野花开在墙角。 来到这世上,她拜原着及忍冬说来,知道世子夫妇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淩哥儿七八岁,虽说顽皮,但多数时候懂事有礼。 可这桓哥儿,旁人只说还小,看不出样儿来,但宋观舟却莫名喜爱。 他言辞与年龄不符,添了小大人的沉稳。 寻了宋观舟,却好像是对了味,一大一小竟然说得津津有味。 “祖父请了先生,说二月完就要读书。”小宝宝认真说道,“到那时功课繁忙,恐不能来探望四婶婶。” 这话语,宋观舟稀罕得不行,“无碍,我去学堂看你。” 裴育桓又道,“大哥也要回来了。” “是钦哥儿吗?” “是他,二哥说他读书极好,像极了四叔。” 小小的人儿,也有仰慕的天花板,府中上下,裴渐是天,那裴岸就是所有孩儿的目标。 宋观舟叹道,“那你喜爱读书吗?” 裴育桓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又看了看引来的溪流,潺潺水声。 “四婶婶,我悄悄同你说。” 宋观舟闻言,矮下身子,附耳过去,裴育桓挨着她耳朵说道,“我喜爱读书,却更爱踏遍山河。祖父与我说了边陲之事儿,那儿大漠黄沙,我想了许久也不知,何为大漠黄沙,是个什么样子——” “是漫天黄沙,比河沙更细,疾风袭来,裹着沙儿在空中舞动,人眼鼻口,一个不查就灌了沙子。只是风景极好,若不刮风,并是一座座沙丘,落日西下,照得黄沙金灿灿。” 宋观舟想着自己上辈子去过的沙漠地带,描绘给了裴育桓。 裴育桓百思不得其解,“风能裹住沙?” 二人一个不知如何更细致的描绘,一个却充满了向往。 “四婶,待我长大,读了书,行了路,一定欢喜。” ——定然欢喜,孩子。 第61章 裴渐与裴辰父子刚出正贤阁,就看到小径尽头,一妙龄女子俯下身子,同身侧牵着的孩童说说笑笑。 二人星眸明亮,满面欢喜。 裴辰有些惊奇,“这不是四弟妹与桓哥儿吗?” 两人如何到一处,裴辰不理内宅之事,也知道四弟妹素来清高独断,极端任性,也因为过门两年未有生养,更是不喜他膝下几个孩子。 怎么今日看去,全然不同? 莲花提醒宋观舟,“少夫人,前面是国公爷同世子,可要去见礼?” 自是要去。 宋观舟站直身子,望着不远处裴渐父子,与桓哥儿说了句,两人牵着手来到跟前,“见过父亲、二哥。”她道了万福,桓哥儿有样学样,拱手作揖,“桓儿见过祖父、父亲。” “日头好,怎地你婶侄二人相邀出门?” 宋观舟笑道,“桓哥儿见我闷在院落无聊,故自寻来结伴而行。” 女子娇俏,孩童天真,同在一幅画里,无人不喜。 裴渐看向裴育桓,“桓哥儿同祖父说,你婶侄欲要往哪里去?” 桓哥儿伸手扣住宋观舟两个手指头,羞赧道,“回祖父的话,是孙儿秘密。” 噗—— 裴辰扇子一拍,轻轻落到稚子头上,笑了起来,“莫要惊扰你四婶,她还在养身子呢。”说罢,抬头看向艳丽夺目的宋观舟,“弟妹若是乏累,直管让丫鬟婆子抱回你二嫂那里。” “好。” 宋观舟与裴渐、裴辰道了别,跟着裴育桓继续往秘密地儿走去。 裴辰拢了扇子,不经意说道,“老四同宋氏如今是和好一处,父亲且放心。” “我自是放心,倒是你!” 裴渐唤了他到跟前,又说了些事儿,“你总这么闲赖着,左右不是事儿,我听你媳妇说道,过两日要送礼到你长姐那里,老四是脱不开身,府中上下,说来只有你了,不如你去一趟。” 裴辰吱唔半天。 最后才勉强答道,“父亲知道大姐夫历来不喜我,不如让海叔走一趟,三年前我是去了,也是勉强,况且滇南路况不好,来去也得一两个月——” 眼见父亲怒气渐生,他赶紧止了话语,“孩儿遵命。” “你长姐远在滇南,往来全靠书信,你不去看看哪里知道她过得如何——” 裴辰嗫喏,不敢多言,只领了命。 回到萧引秀房里,气不过抓了个丫鬟,就斥责起来,萧引秀听到声响走了出来,满头雾水,“你这一日里,好端端的谁又惹了你?” “长姐生辰,送礼之事你如何同父亲说来,他竟是让我去送。” 萧引秀跟在怒气冲冲的裴辰身后,“此事本该禀报母亲,而今母亲早不管事,定是要同父亲请命。” 裴辰气呼呼回头,“你倒是得了贤良,而今父亲要我亲自去送。那刘珂是个混蛋你又不是不知——”刘珂,就是裴秋芸的丈夫,皇家郡王,其父明王镇守滇南,前几年害了瘟疫去了之后,刘珂就袭了王位,只是降了一等,成了郡王。 裴辰与刘珂素来不和。 从前刘珂还是世子时,在京城做着纨绔子弟,那时候裴辰比他小上六七岁,总是被其欺负。 纵使两家成了姻亲,裴辰与刘珂也谈不上亲厚。 闹了一通,裴辰甩袖而去。 萧引秀平白无故吃了顿谩骂,想着也是伤了心,索性哭了一场。 楚姑姑来劝了很久,都不见好转,好一会儿萧引秀平和下来,洗了把脸重新坐下,就有小丫头来报,“韶华苑的人求见夫人。” 萧引秀微愣,“那房里又出什么事儿了——” 语气不耐,楚姑姑招手,小丫头带着壮姑进来,见了礼之后才说道,“夫人,小公子去寻我们少夫人玩耍,少夫人遣奴特来禀报世子夫人,待小公子疲累了,再送回来,还请夫人莫要担忧。” 萧引秀一愣,看向楚姑姑。 楚姑姑招手唤了外头的小丫头,“红茶那小蹄子呢?” 平日里都有两个丫鬟跟着裴育桓,今日有个身子不爽利,被萧引秀撵到二门外养病去了,只有红茶跟着。 壮姑又言,“恐是走岔了路。” 萧引秀变了脸色,同壮姑说道,“也罢,桓哥儿念着他四婶婶多日,索性让他婶侄二人玩个痛快,晚些我让楚姑姑去接就是。” 壮姑得了赏钱,回韶华苑同忍冬回了话。 这边宋观舟跟着裴育桓穿过大半个公府,来到一处颇为荒凉的地儿,远远就听到有马儿嘶鸣。 裴育桓抬头,惊喜问道,“四婶婶,听到不曾?” 宋观舟了然,“你说的是来看马啊?” 不等裴育桓点头,裴海正跟着两个马夫说着话儿,远远的裴育桓急切喊道,“海爷爷——” 裴海回头,嗨哟,怎么还有四少夫人? “海爷爷,我那小马驹生出来不曾?” 宋观舟这才知道,原来是看小马驹啊。 裴海笑容满面,“桓哥儿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抱着他举了高,往里面的马厩走去,马夫看着环佩叮当,兰香馥郁的四少夫人,连头都不敢抬,一旁的丫鬟欲要扶着宋观舟,“里面的味道怕是会冲撞到您。” 宋观舟摆手,“不碍事。” 提着裙裾就往里走去,坐在裴海肩头的裴育桓回头招呼,“四婶婶,快一些,来看我的小马驹。” “就来。” 裴海回头,叮嘱莲花,“好好扶住四少夫人,莫要崴了脚。” 缓行几步,入了马厩里头,只看到四五匹高头大马,分别圈养起来,有一头枣红马儿正在吃草料,裴海顶着裴育桓,往里探了探,“桓哥儿,可有看到?” 裴育桓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起来,甚是兴奋,“看到了看到了,我的小马驹!” 同样兴奋的还有宋观舟,“海叔,这都是府里养的马儿?” 裴海道了是,顺口说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在西北之地,老爷盘了个马场,里头好几百匹良驹,专供户部,配与边陲将士。” 这时候宋观舟才真正意识到,原着里没有提及的东西有多少,包括裴渐之所以成为国公,并非是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真实现状是裴渐曾镇守边陲之地数年,曾官拜大将军! 第62章 裴岸?值回来,韶华苑里只有几个丫鬟。 “少夫人呢?” 忍冬从仓房出来,“回四公子,少夫人与桓哥儿在马厩那头看小马驹,好几个时辰了。”忍冬亲自去请了两回,一大一小拒不回来,牵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跑马场上溜了起来。 看马? 裴岸停住脚,“那处脏乱,马粪臭味扑鼻,观舟待得住?” 忍冬笑答,“奴也劝了几回,但少夫人不肯回来,桓哥儿也玩得起兴呢。” 更为关键的国公爷也去了跑马场,今日里裴渐算是在孩子跟前长了脸,他本是过去看看枣儿下崽的事儿,哪里料到宋观舟挽着裙裾,与桓哥儿眼巴巴的看着马儿,哀求裴海。 “让我们试试。” 裴海一个头两个大,两个都是金贵人物,哪里能骑马—— 一个貌美如花,软软弱弱,“海叔,我只是试试,你在旁护着即可。” 一个糯米童子,奶香奶香的抓着他袍衣,“海爷爷,桓哥儿也只是试试,你在旁护着即可。” 裴海恨不得跪下来,我的姑奶奶,我的小祖宗,这哪里是让你们学骑马的地儿——,一个二个的,折了我咋办,提头去见老爷吗?幸好,老爷是真好,马上来解救。 看着两双天真无邪的眼眸,裴渐咳嗽道,“若真喜欢,待过些时日请来女骑,观舟即可上马。” 宋观舟叹道,“只能如此。” 男女大防,这穿书的世界是作者杜撰,算是不那么严格,但也不可能随意叫个马夫来,扶着身娇力弱的宋观舟学骑马。 裴渐又低头对膝上的孙儿讲道,“你再长两年,能摸到马镫了再谈骑射。” 桓哥儿站到马镫跟前,踮着脚尖都摸不到,只能垂头丧气回到宋观舟跟前,两人长吁短叹,惹得裴渐又好笑又好气,“罢了,我骑给你们看。”话音刚落,裴海马上抬头,我的老祖宗!您都多少年没骑马了—— 裴岸来到跑马场,就看到一旁长凳上坐着的婶侄二人。 而他那如今斯文和蔼的老父亲,竟然驾驭骏马挽弓飞驰,几番飞射,连接中靶,旁边大小二人,欢呼雀跃,连连称好。 谄媚、艳羡之意,难以掩饰。 裴岸走到跟前,才要说话,却见老父亲又是三连射俱中靶,宋观舟起身欢呼,右手食指拇指圈起来,放到口中吹了个响彻云霄的口哨——,流里流气! 待裴渐奔马过来,翻身下马时,一大一小眼里无他,直直奔了过去。 “祖父,您真厉害。”这是词汇匮乏的童子之声。 “父亲,您骑射简直出神入化,恐怕是大隆上下数一数二。” 裴渐难得展颜,“我大隆上下人才辈出,为父不过寻常能耐而已。”宋观舟撇开裴岸,上前摸了摸裴渐的马鬃毛,满眼艳羡。 “我定然要学会。” 裴岸在侧打趣道,“你会戏水,却不会骑马? ” 宋观舟哼道,“……世间千万种能耐,四郎也都会吗?” 裴岸语塞,“真是说不过你。”说罢,牵了自己常骑的焌黑大马过来,“非白性情温顺,我扶着你上去试试——” 对啊! 没有女骑,但她有丈夫啊。 古代君子六艺,裴岸定然十分擅长,这会儿收起阴阳怪气,听从裴岸讲了要点,非白腿长个高,如今的宋观舟身高与现世无法比,若不是裴岸帮了一把,她连马镫都踩不上去。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上了马,非白鼻孔喷气,给宋观舟吓得手心冒汗。 裴岸看她紧张,难得安慰道,“不必担心,你就抓住缰绳,双腿轻轻夹一下非白肚腹,它就知道往前走去。”宋观舟凝神静气,想着上辈子学的骑车开车,慢慢放开手脚,腿上使劲碰了碰非白,这高头大马竟然真的轻轻往前走了几步。 “非白性情温和。” 宋观舟小心翼翼的坐在马上,挺直身子,拽着缰绳,低声哀求,“非白,再走几步。” 同她牵马的裴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它听不懂。” 小动物爱好者宋观舟习惯性抬杠,“只要我多来同它玩耍,它与我熟悉后就能听懂。”裴岸摇头失笑,牵马走了大半场,宋观舟有些跃跃欲试,“如何跑起来?” 裴岸:……你才刚上马不足半柱香! 宋观舟跃跃欲试,想着刚刚裴渐骑马的动作,索性让裴岸把马鞭给她,“我小心一些。” 眼看这女子就要乱来,裴岸牵住马匹,顿住脚步,往上一看,全然不容拒绝,“——你给我下来!”宋观舟撇嘴,“我没那么胆小。” “下来!” 宋观舟哼了一声,“待你上值,我自个儿来学。” 裴渐带着桓哥儿走过来,“小心些,骑马不难,若是喜欢非白,我让岸儿留给你,他平日里骑别的马匹上值即可。” ……父亲! 宋观舟在裴岸的半扶半抱下了马,仰头看向裴渐,“多谢父亲。” 顺势低头看向满眼羡慕的裴育桓,“待四婶学会,带着你疾驰,享受飞翔的感觉,如何?” “好,桓儿等着四婶婶!” 一个豪气冲云天,一个满心期待,惹得在场众人都欣慰而笑。 眼看暮色西沉,裴渐挥手,让众人散了,裴岸与宋观舟邀他到韶华苑用饭,他也拒了,桓哥儿跟着祖父学起来,“桓哥儿也不去吃了。”模样严肃,让人忍俊不禁。 回到韶华苑,忍冬带着丫鬟媳妇早做好准备,热水清茶,净面洗手,完了后宋观舟才捂着小腹缩到床榻上,“你自行吃饭,我无甚胃口。”裴岸坐到她身侧,竟然伸手轻轻帮她揉起了肚腹。 “定然是外头风大,吹疼了。” 宋观舟叹道,“要是个男人多好。”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再来一世,还是女人? “你若是男人,我哪里还有娘子?” 裴岸大手温暖,与她在被褥里揉来小腹,好上许多。 宋观舟哼道,“堂堂公府公子,何愁娘子?你若是一招手,一堆娘子姑娘跟在身后。” 第63章 “浑说!” 夫妻二人说笑起来,较之前白日黑夜说不了几句话,如今竟是出人意料的和谐。 忍冬端了热茶进来,哄着她吃了孙琳姐姐炮制的丸药,苦味弥漫在口腔中,一时上下夹击,让宋观舟苦不堪言。 裴岸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儿,忍不住调笑道,“你竟是怕苦。” “你不怕?” 裴岸摇头,“其实还好,七八岁时受了伤,也吃了个月的药,那时父亲下头一个老大夫,生性脾气不好,我调皮惹了他不喜,给我开的方子总要加上黄莲,生生苦了好几月。” 苦得久了,有一日不喝了,竟然还不习惯。 裴彻为了换药方,小小年纪竟然去偷了老大夫的药书看来,只是开的方子多了味凉药,病不见好,生生让裴岸跑了日肚。 说到往事,总是有故人伤心。 次日,宋观舟身子好些,继续去仓房干活,萧引秀带着丫鬟婆子来时,正房里扑了个空,听得忍冬说在仓房时,“你莫要去喊她,我亲自看她去。如今身子不是还弱着吗?交于下人做,使不得?” 忍冬站在从前的主子跟前,小声应答,“少夫人说左右无事,亲自料理更为妥当。” 看到与刚进府胆小怕事不同的忍冬,萧引秀语气有些酸涩,“想来她待你极好,竟是长胖了不少。” “都是世子夫人您的恩典,心疼奴婢身世凄凉,容了奴婢入府伺候。” 她摸了摸烧伤的半张脸,低垂眉眼,“如若没有世子夫人您同少夫人举荐了奴婢,奴婢如今还在庄子上饥一顿饱一顿过活。”关键是在庄子上她算是貌美的小寡妇,总有些娶不起娘子的光棍汉子来侵扰。 早晚不是事儿,否则老张头哪里舍得如花的儿媳妇送回来呢。 萧引秀见她不算忘本,故作亲热牵了她手,“也是四弟妹心善,不嫌你罢了,好生伺候就是。” 仓房里霉味尘土飞舞,萧引秀刚打了个头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儿清退出来,宋观舟这才听到动静,起了身行礼,“二嫂子怎地过来,莫要进来,这味儿我都受不住。” 扶着忍冬的手臂,跨过地上垒起来的书堆,来到萧引秀跟前。 萧引秀用手中罗帕与她上下虚拂了几下,“也是个犟驴,非得亲力亲为,还要几日?” 满屋子全是书册,刘二并几个丫鬟起身见了礼,宋观舟略微盘算,“恐怕也得日。” 萧引秀挽着她手,“明后日里歇上一歇,金大姑娘的宴可别误了。” 金拂云的宴? 呵!定然不误。 “二嫂子放心。” 萧引秀说笑起来,“二婶那边来人问了章程,我想了想过来与你讨个主意。” “二嫂子请说,与我就不必客气。” “本意是这小宴不大,料得大姑娘的宴客不过就是二三十亲近之人,府上得了帖,我原本想着二房太太、大嫂、四妹妹与那梅表妹一行人去,如今四妹妹说几个庶出妹妹也想去见见世面,你意下如何?” “嫂子拿主意就成,我一个闲散之人,凡心不操,凡事不问。” 萧引秀心头冷哼,那不是庄子是你的吗? 何况她也知道二房的意思,这么些庶出的姑娘大小都可以相看人家,长得都还周正,索性出去转转。 “前两日我倒是同老四说了,赴宴回来住到温溪山庄,这事儿老四与你交代不曾?” 宋观舟微微一愣,继而笑答,“庄子都是府上的,嫂子看着安排,我这里都可以。”如此说来是没有说过,萧引秀笑道,“我倒是让小丫头也来同弟妹下头的人说了,是下头人不曾禀报?” 话到此处,宋观舟招来忍冬,问了之后忍冬摇头,“回世子夫人、少夫人,不曾有什么小丫头来韶华苑。” 这话一出,萧引秀忍不住惊诧起来。 “那一日我带着丫鬟们过来,只是半路遇到老四——,得了他应承,才使了丫鬟提了两瓶新酿的春酒送与弟妹……” 真是胆大包天。 想到那小丫头私吞了酒水,更是气急败坏,只是在宋观舟跟前压抑下来,但面色却十分难看。 楚姑姑赶紧应承下来,“怕是丫鬟贪嘴坏事儿,回头奴查明之后,禀报二位夫人。” 宋观舟全然不在意,“左右都是府上的庄子,二嫂子尽管安排就是,自家姊妹,不用客气。”本还存着奚落之意而来的萧引秀,这会儿却里外不是。 硬是笑道,“幸得弟妹宽宥。” 宋观舟笑而不答。 转而问道,“如今母亲离群而居,可有说了何时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引秀微微一叹,“自芳姨娘的事儿之后,父亲母亲之间生了龊语,二老拌了几次嘴,母亲伤了心,我连着几日去小佛堂,也不得而见面。”宋观舟听来,觉得何等的冷漠无情。 芳姨娘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嫂子历来疼我,知我笨也不嫌,屡屡教我道理……” 萧引秀心头咯噔一声,“弟妹?” “嫂子与我说说,到底芳姨娘与母亲如何不对付,怎地好端端死在小佛堂的鸳鸯井里,凭地吓人啊!”说完,指甲还没长全的葱手轻轻捂住胸口,做害怕之态,“幸而是母亲那样能耐的主母,换做是我,定然不敢睡在小佛堂……” 萧引秀:…… 宋观舟挨到萧引秀跟前,亲手提壶斟茶,“嫂子就说与我听,免得我像个瞎子一样,若是哪一日也冲撞了,……嫂子知我胆小怕事儿,上次涧水房罚我,我吃了大苦头,可不敢再吃第二次。” “不瞒弟妹,嫂子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母亲喜爱供奉佛经,芳姨娘写得一手好书法,往日里母亲倒是时时督促芳姨娘抄经——” 宋观舟浅浅一笑,甚是娇媚。 “那是芳姨娘的不是了,这经书若是不想抄写,自顾与父亲、母亲说来,难不成母亲还会强压着她?本来这抄经就图个心诚,若是带着不甘,抄来佛祖也不喜。就为个抄经,寻了短见,传出去不知的还以为是母亲多么苛责人……” 萧引秀苦笑道,“芳姨娘温婉胆小,恐是一时心头蒙了猪油,想岔了。” 第64章 转眼,到了赴宴之日。 一大早忍冬就带着莲花荷花,给宋观舟梳洗装扮,忍冬早打听了那金拂云的行事,说道,“宴上恐都是素雅为主,不如 少夫人也按在屋中装扮来,只是略做隆重。” 公府嫡媳,不用出头,也不比谁低。 索性做个寻常装扮,随意些更好。 宋观舟摇头,“如何艳丽如何来,今儿既是去看桃花,必然要人比花娇。” 忍冬应了是。 “四公子一大早就去了正贤阁,说是老爷召过去说事儿。奴寻思给四公子带一身衣服鞋履,再拿了官府官靴去,不知少夫人还要添些什么?” “就这些。” 宋观舟心思根本不在男人身上,只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真正的大女主——金拂云。 在原着里她可是说一不二的郡主之女,也是与裴岸恩爱一生的良相夫人! 宋观舟眯着眼睛,且让她会会去! 裴岸从父亲那里得了些交代,“你二哥不去,府上又去了这么多女眷,你多看着些,尤其是观舟。” “观舟……,孩儿定然护好。” “她年岁小,虽说做嫁两年,却仍是一团孩子气,好奇心重,你去那里少呼朋引客,多陪着她些。” 裴渐从马场上就知守安这闺女性子跳脱,过去两年不曾亲近,哪里知道她闺阁之女,却蕴含着强烈的探知之欲,说来公府上下都还算端庄知礼,唯有小儿媳…… 索性喊四儿过来,叮嘱几句。 裴岸应了好,带着阿鲁来到府外,二房那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也都坐车过来汇合,裴岸与梅二婶见了礼,却见楚姑姑小跑过来,满脸急切,“四公子,少夫人还未出来。” “可有去催促了?” 楚姑姑道,“催了两趟,只说快了,丫鬟们也送了行李出来,就是还不见少夫人的人影儿。” 裴岸喊来阿鲁,命他去催。 萧引秀掀开车帘,“四弟,弟妹还未来?” “劳烦二嫂再等片刻,我让阿鲁去催促了。” 萧引秀点头,“不能耽误太久,再一会儿不来,不如我与二婶先行——” “来了!” 楚姑姑松了口气,赶紧禀报,萧引秀与裴岸齐齐看向角门,却见忍冬并几个丫鬟媳妇子簇拥着琳琅摇曳而来的宋观舟,只这一眼,众人无不失了神。 只见走来的美人云髻高挽,金钗玉簪交相辉映,却不及高髻中间的吉祥金凤步摇夺目,凤吐麟瑞,落在饱满白皙额际,行来走去,那麟瑞含珠带玉,端的是华光璀璨。 再往下亦是鹅蛋娇颜,花容月貌。 黛眉似剑入鬓,凤眼含春,高鼻朱唇,玉面堪比桃花俏。 上着坨红带袖交领上襦,领口绣长寿黄花,下坠月白曳地烟胧百蝶闹春长裙,腰间宽束碧色绣云纹玉带,黄蓝禁步、红线佩玉,香囊荷包一样不缺。 脚底蹬着缵花翘头履,挽鹅黄披帛,扶着忍冬行来。 可谓是神态悠闲,美目流盼,含辞未吐,摄人心魂。 裴岸上前几步,亲自搀扶下来,“二婶与嫂子俱在等你。” 宋观舟随意道来,“二嫂莫要生气,观舟行路慢些,耽误了时辰。” 萧引秀本不想应答,这会儿也只能探出半张样貌平平胜在端庄的脸儿,“不碍事,四弟妹如此妆扮,竟是让人不忍责难。”忍不忍的,也责难不了,再不能耽误时辰,裴岸扶着宋观舟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公府车队十来辆,这才浩浩荡荡往京郊郡主别苑驶去。 裴岸本是骑马,奈何宋观舟频频掀帘外看,他阻拦几句无用,只得自己也上了马车,以身做石,拦住宋观舟外窥之念。 “好些时日不曾出来,竟还不容我多看看。” 实则是土包子宋观舟上次昏倒太久,错过了古代的花花街景。 “不可,到了京郊再出来透气儿。” 宋观舟撇嘴,几分不情愿,看向早起就没了踪迹的裴岸,上下一通打量,“果然是去见故人,郎君今日穿得好生精神。” 裴岸端坐马车上,拦在小窗之处,懒懒看着宋观舟笑道,“今日娘子大放光彩,本是旷世美人,奈何言辞说话一股酸味,要不得。” “呵!男人!” 宋观舟嘲讽起来,附赠眼眸白波一汪。 惹得裴岸笑了起来,兴许是为了安她的心,干脆把父亲心中猜疑说了出来,“拂云失了贺大郎,定然不会就这么守着望门寡,如今到了京城,自是相看人家,有人笑叹,秦二郎与她倒是极为相配。” 宋观舟想都不多想,“怎么可能?” 这反应惹来裴岸侧目,“如何不能?二人都是我知己好友,早早相识,情意交好,门户才能不相上下。” ——大哥,金拂云是你未来老婆! 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原着里秦二郎前期还算活跃,与裴岸是发小好友,可到了裴岸出京做官,太子妃那头出了纰漏,秦庆东请裴岸以国公府名义到东宫太子跟前说情,哪料到裴岸在金拂云的分析建议之下,断然婉拒。 之后太子妃被废,秦家没落。 二人兄弟情意,也失了往日至诚。 秦庆东心灰意冷,索性投了军,往边塞而去,死于一次剿匪之中。 裴岸见她满脸惊愕,翻手覆住她柔夷,“放心,拂云花落谁家,也与公府无关。” 宋观舟抽开手指,点了点裴岸眉宇之间,“兴许就是看中你了呢?” “胡说!” 裴岸不假思索断然否认,意正言辞道,“我有你了,如何再谈婚嫁?”说完抓住她的指尖,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我无心纳妾收房,拂云身为将军与郡主之女,怎可做妾?如此浑话,再不能说。” 尤其是一会儿见到众人,更不能失言。 宋观舟嬉笑起来,“我知大姑娘定然不会屈居人下,做个卑妾。”她可是要取我代之! 这些惊悚之言只能藏于心中,但还是忍不住调侃起来,“四郎,如若不曾娶我,你与大姑娘能成一段佳话吗?” 听到这话,裴岸身形微愣。 须臾,才缓缓摇头。 宋观舟连连追问,裴岸只得实话说道,“大将军……,与父亲不和。” 第65章 不是没有男女之情,而是两家长辈不和。 宋观舟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她以为现在的裴岸对金拂云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奈何—— 她懒得与之较劲,索性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歪头躺在裴岸的大腿上,忍冬急切劝导,“少夫人,恐怕会乱了发髻。” 宋观舟打着哈欠,“乱了也无事,醒来再弄。你家这霸道的四公子,不让我看看外头,兀自躲在这车内,如何不困?” 况且她身上还来着事儿。 忍冬听完,只能上前来拆了金钗步摇,扶着她睡下。 裴岸无奈,“你怎地不问问我腿脚允不允许……” 早已躺下的宋观舟仰面看着裴岸,“美人春睡,如此好景色,你怎地不乐意?迂腐的臭书生!” 就这么任性的宋观舟,一路睡到京郊的院子,金拂云翘首以盼,等着上门的客人。秦家、黄家、李家,以及皇家几个没了位份的姑娘们,都陆陆续续到了院子。 金拂云差人安排入了别苑,只身依然矗立门畔。 清风袭来,锁红站到风口与她拦住,“大姑娘不如先进去,公府贵客这边到了,奴在去请您出来。” “无碍,世子夫人是个守时之人,想来快到了。” 这一处宅院位于半山腰,一目看去,唯有这处宅子。上下山无不是苍松叠翠,若是秋冬,必然是雾海缭绕,甚是壮观。 “拂云,裴四今日误了时辰,一会儿倒要重罚。” 金拂云闻声回眸,“兄长说笑,我那帖子上也不曾说了时辰,早些晚些,都不碍事儿。” 秦庆东摇着折扇,歪靠在门柱上,往山下眺目,树高草深,全然看不到车马影子,只是细细听来,才笃定道,“应是来了,我听到马蹄声了。” 金拂云莞尔一笑,“自然是他们。” 秦庆东带着秦家老太太及两个姑娘赴宴,这会儿安顿好后,溜出来与金拂云等待裴家,说来也是好奇,前些时日问了拂云与季章,都说了那惊动京城上下的宋观舟此行亦来,想到刚刚进去的朱宝月一行人,秦庆东满眼看好戏的目的。 “兄长,不知那裴家那小嫂子会不会当场发难,说来也是我的不是,竟是自作主张以为她不来呢。” 秦庆东咳嗽半声,“宝月姑娘吹拉弹唱无不能耐,请来助兴是极好的事儿,无碍。” 话到此处,原本只听得车马声的队伍,慢慢显了踪迹。 当头骑马之人,乃是二房嫡子裴桦,他与身旁几个护卫,高头大马,引着整个队伍来到院门跟前。 “二郎,大姑娘,久等了。” 裴桦翻身下马,与秦庆东、金拂云见了礼。 金拂云笑意盈盈,“桦大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裴桦拱手道,“托大姑娘的福,一切安好。”这时候,马车都停了下来,丫鬟婆子们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纷纷前往各自主子的马车跟前,搀下公府女眷。 金拂云在锁红的陪伴下,与众人见了面。 别苑的嬷嬷婆子们,都引着世子夫人萧引秀及二房梅太太等人进去,刚要进门,萧引秀才反应过来,“观舟呢?” 却听身后裴漱玉扶住自己母亲,小声冷语,“出来时也是最后一个,如今到了,也得最后一个,如此张扬,我那四哥哥竟然也容下。”梅青玉回头,正好看到裴岸从马车上下来,伸手牵住肌肤赛雪的宋观舟。 当看到被裴岸扶下来的宋观舟时,金拂云表情微滞,脚步一顿。 ——这是宋氏? 她心里疯狂摇头,这不是!这定然不是! 这粉嫩俏丽,光彩夺目的女子,根本不是曾经那个弱柳扶风,寡淡素雅的宋观舟! 满心不可置信的金拂云,眼睁睁的看着裴岸与那女子携手过来,“观舟,这并是我与你说的金大姑娘,闺名拂云,芳龄较你长了一岁。”回过来又同金拂云说道,“拂云,这是内子观舟。” 金拂云按下胸中澎湃浪潮,端庄行礼,“拂云见过小嫂子。” 宋观舟定定看着金拂云,裴岸与她再次招呼,她才莞尔一笑,款款道了万福礼,“百闻不如一见,大姑娘真是端庄秀雅,风流无双。” ——这不是宋氏! 金拂云眼神微冷,与宋观舟四目相对,唇角上扬,“小嫂子过奖,不及小嫂子娇俏绝色。” 只这一眼,宋观舟心里笃定,她对裴岸并不是所谓的兄妹之情,更不是原着上的那般无辜!什么宋氏腰斩之前,她与裴岸只是少时相识的情意,想到这里,宋观舟忍不住要臭骂作者,竟然从文字上粉饰太平,掩盖这一切! 尤其是金拂云夸她时,眼里的寒意,她同为女人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旁侧两个男人却不曾觉察,裴岸又引着宋观舟道,“这不用我多介绍?” 秦二郎摇着扇子,笑了起来,“弟妹恼我,竟是不再喊声二哥了。” 想到去岁,宋氏堵在秦府门口,抓着他的小厮不放,逼问秦庆东与裴岸的去处,此等壮举,让她在秦府扬名立万,秦家老太太抓住秦庆东就万分叮嘱,切不可寻个宋氏这般的女子做了娘子! 秦庆东安抚,您老放一百个心,宋氏这样的妒妇,世间无二。 他想寻也无处去寻! 宋观舟侧首笑道,“我恼二哥也是有理有据,你孤家寡人行事自由,却抓着我的郎君寻花问柳,让我独守闺中,成亲两年有余却膝下空空,说来可都是二哥您的过错。” 如此大胆的言论,裴岸掩面,“娘子休要失言。” 秦庆东愣了一下,毫不示弱忽地冷笑起来,“——妒妇,日日里把郎君拴到你腰带上,他能成什么事?贤内助做不了就罢了,简直是四郎的绊脚石!” 此话一出,金拂云连忙找补,“二哥,莫不是吃了酒。” 宋观舟往前一步,踏到秦二郎跟前,面上笑意收敛起来,只冷冷说道,“我夫妻如何相处,不劳二哥费心,二哥往后遇到个心仪的姑娘,爱而不得时再来取笑我不迟。” 第66章 眼见二人就要掐起来,裴岸还来不及言说什么,金拂云已经站到旁侧,笑言起来,“小嫂子莫要生气,二郎劝解之话说得重了些。您夫妻和睦,我们身为友人,定是为二位开怀,可夫妻之情应松弛有度,你心悦季章众人皆知,但闹到风月场所,未免伤了季章名声——” 宋观舟抬手,打断金拂云的话语,不顾金拂云脸色难看,直接指向裴岸,“季章是你的字?” 裴岸看她惹了两人不喜,面上有些尴尬,“进去再说。” 宋观舟重重哼了一声,看向金拂云同秦庆东,毫不客气说道:“今日多谢大姑娘盛情相邀,我知您二位与四郎情意深重,多替他鸣不平。但容观舟多言一句,二位与我不过泛泛之交罢了,指点江山这种事,就不劳二位,如若裴岸与我过不到一处,他手脚俱全,写下休书撵出我出门即可。” “小嫂子误会,拂云并无此意。” 金拂云面热心冷,只说了这么一句,宋观舟眉眼寒霜,与她再次目光相撞时,她也演不出端庄大方。 “观舟,适可而止。” 裴岸半是搀扶半是钳制,“先入宴。” 宋观舟本是要甩开裴岸,夫妻在外,竟是容得他自身的好友奚落自己的妻子,这一刻她对裴岸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可言的心头,更添疏离。 只是抬首一看,金拂云眼里恨恨的看着自己与裴岸相缠的手腕,瞬间知道她吃醋了。 索性好戏演到底,换了个语气,倚到裴岸怀中,“四郎,您这二位挚友,好似不喜欢我……可他们却是忘了,我二人闺中亲密,早已和好如初。” 果然,话音刚落,裴岸五分羞赧五分斥责,紧了紧宋观舟的手腕,“莫要胡说。” 宋观舟轻哼,“罢了,既是不喜,来也来了总不能打马归去,断无这个道理。”说完反手与裴岸十指相扣,娇声道,“带我进去,我又不识得路。” 秦庆东与金拂云九分惊诧十分不解,心情复杂看着眼前宋观舟如此娇柔之态。 金拂云头开始疼了起来,她回忆过往三世的种种,哪怕宋观舟再是喜爱裴岸,也不能够大庭广众之下,胡乱说着这些平白让人矂得慌的出格之语。 宋大学士精心教养的女儿,往前三世都是孤傲、热烈、霸道且固执的女子。 她追逐着裴岸,毫不理会旁人目光,但也绝对做不出如今这狐狸精般的姿态。 裴岸满面无奈,火速松开十指相扣的手,唤来一旁宋观舟的丫鬟下人,交代道,“送少夫人进去与世子夫人跟前。” 忍冬上前来欲要搀扶,宋观舟猛地抬手轻轻推了一把裴岸的胸膛,“晚间与你的二郎抵足同眠,莫要上我的榻。” 回身一甩披帛,大步往别苑里走去。 忍冬与丫鬟们赶紧跟了上去,秦庆东目瞪口呆,看着毫无作为却满面无奈的裴岸,“季章,你竟然宠她如此?” 裴岸哑然失笑看向秦二郎与金拂云,“二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面上,勿要与她计较。” 金拂云的心头似乎被一双手狠狠捏住,疼得她几欲落泪。 可偏偏此刻不是时候,只得硬撑出笑意,“你们夫妻和睦,……也是好事儿。”和睦?她说出这二字时,喉咙如同灌了铅一样,木愣愣的酸涩无奈。 这一世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宋氏全然大变,裴岸待她,再不似从前三世无情冷漠。 而今他竟是替她赔不是—— 金拂云捏紧罗帕,难道万般算计,终究还是来晚了? 裴岸不知她头绪万千,只是朝着二人摇头否定,“终归是天真了些,我那岳丈宠爱娇养,到我府上,又不用她理宅内凡事,确实养出了不谙世事之态,二位原谅则个。” 哪里哪里! 金拂云低下眉眼,“是我二人失言,倒惹恼了小嫂子。” 这一日的小宴,注定不平和。 待到了小宴之上,宋观舟先是同萧引秀碰了头,再给梅太太请了安,梅太太拉着她往那五十来岁华发贵妇跟前去,“老太太,您老可还记得我们这丫头?” 秦庆东的母亲秦老太太拉过艳压群芳的宋观舟笑道,“如何不记得,这可是我原本要说来给二郎做媳妇的,却被你家四郎抢了先的宋丫头。” 宋观舟皮笑肉不笑,二郎?秦二郎? 就他?!混蛋一个! 未见之前,还想着这厮短命可怜了了,平白在府门之外就遭了一顿奚落,宋观舟对他未来人生毫无兴致。 她可不是圣母。 不像是芳姨娘,她努力去救,这秦二郎……,自生自灭! 本是打趣之言,却听得众人为之一震。 裴漱玉胆大些,挨过来问道,“老太太,原来我四嫂这么好,还好我四哥哥抢先一步。” 秦老太太把宋观舟拉到自己胡床挨着坐下,“四丫头,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偏心,说来你们这群花儿一样的小姑娘,才学上老婆子不敢说,可这容貌上还真是赶不上你这四嫂。” 如若是旁的女子,得了这番夸赞打趣,定然是羞红小脸,低垂不语。 反观裴四家的这个少夫人,竟是不见半分害羞,眼神笑意甚是坦然,虽说不言不语,但却看上去更为大方。 梅太太边笑边说,“老太太,可说不得,如今我这侄媳妇夫妻恩爱,您再提个二郎,怕是我家四郎与二郎再要好,也是难为情。” 说完,使了宋观舟,“这可是秦家的老太太,按辈分你得喊声二姨妈。” 宋观舟看向秦老太太,在这古代,富家权贵的老太太,几乎多是慈眉善目,除非像萧氏那般多年不露点笑意的老脸,否则只看面相,个个都是和蔼可亲。 “原是二姨妈啊,早知道在京城还有您这么个亲人,我定然是早早去府上给姨妈磕头的。” 秦老太太嘴角有些上扬不起来,但依然笑道,“我的儿,如今也不晚。” 本是客套之话,哪里料到金拂云引着裴岸、裴桦一众男宾来给长辈磕头时,就看到宋观舟抢先一步,正经的跪在秦老太太跟前,扎实的磕下去。 “求二姨妈且与我做主,二郎刚在门口刁难我,怂恿四郎休我另娶。” 啥? 众人傻眼! 第67章 听到这话,秦二郎胸中一口浊气浑然上涌,他气得大步上前,颤抖着手指着地上跪着满面无辜的宋观舟,“你这妒妇,凭空污蔑我,我何时说了这话?” 宋观舟低垂眉眼,轻声说道,“刚在门口,当着四郎与金大姑娘说的。” 秦二郎蓦地起了火,直接站到宋观舟跟前,“浑说,我只讲了你这人善妒,实在不好。” “——二郎!” “溪回!” 秦老太太与裴岸同时出声,众人尴尬不已,裴岸过来硬是扶起宋观舟,“你浑说什么?” 话音刚落,宋观舟略带无奈,定定的看着裴岸,“罢了,谁让我无父无母,任人欺辱呢。” 一句话,坐实委屈求全之态,秦庆东恼怒至极,近乎跳脚,什么请安全然抛之脑后,闹得上下一团糟,金拂云左右安抚,男宾女客才分开来。 “小嫂子,原谅则个,实在是拂云照顾不周。” 宋观舟冷眼看她,片刻之后扭过头来,“不敢责怪大姑娘。”金拂云欲要说几句软话,还是被梅太太解了围,她假意轻拍了几下宋观舟,“我这娇娇女啊,老太太跟前莫要造次,也是大姑娘心宽,不与你计较哟。” 萧引秀趁着众人不备,重重掐了宋观舟一记。 低声说道,“我的亲妹子,你勿要闯祸!” 秦老太太看着里外不是的金拂云,暗叹一声造孽,才把宋观舟拖到怀中,喊着心肝儿宝贝的说道,“我那外甥娶了萧家的姑娘,你既是比着你那表姐喊我一声姨妈,姨妈定然同你做主,二郎这混小子,你待姨妈回去,定然重重罚他,今日里大姑娘做东,泼猴儿,你可不能拆她的台。” 宋观舟得了便宜,自然乖巧。 “我都听姨妈的。” 从老太太怀中起来,到金拂云跟前郑重行礼,“观舟任性,险些扰了大姑娘的桃花宴,还请大姑娘原谅。” 他娘滴! 现代职场她可以开口闭口就是抱歉领导,对不起亲爱的,背过身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软话多说几句,她又吃不了亏,却还能膈应别人。 金拂云侧身,不敢受她的全礼,“小嫂子说的哪里话,这别苑是我母亲亲自督造建设,半山腰处的桃花儿较城里开得晚些,却甚是漂亮,今儿还请小嫂子赏花怡情,莫要责怪拂云。” 心头却忍不住再次问道:这是宋观舟吗? 与前头三世,判若两人。 而今的宋观舟撒泼卖癫,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偏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想要给她扣个罪名,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性子粗暴刁蛮,妒妇一个。 偏偏这罪名,宋观舟全然不在意。 倒是体面之人,被宋观舟如此一闹,俱下不了台,甚是尴尬。 有了一进门这一招儿,其他几处大家的姑娘太太们也不敢多跟宋观舟亲热,萧引秀硬着头皮带着她认了一圈后,寻了个偏僻的地儿安顿了宋观舟。 宋观舟也不恼,怡然自得。 倒是桓哥儿拖着淩哥儿,还有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孩童跑来找她。 “桓儿见过四婶婶。” 小奶香宝宝聪明乖巧还懂事,宋观舟一看到他就心情大喜,旁边大一些的淩哥儿历来是躲着宋观舟的,今天的闹剧几个孩子都在偏房看得明明白白,这会儿也不敢多造次。 “淩哥儿见过四婶婶。” 宋观舟招呼到跟前,忍冬带着壮姑等人早准备了果子蜜饯,一个人分发了些。 后头三四个孩子也陆续上来见礼,有个小闺女古灵精的看着她,“四婶婶,你好生厉害。”六七岁的姑娘,梳了双丫,眨巴着杏仁儿一样的大眼睛,近乎崇拜的看着她。 喊到跟前,“你是哪家的?” 小姑娘指了指不远处人群中的老太太,“四婶婶,你喊我祖母姨妈呢。” “哦——,秦家的啊。” 原来是秦家孙辈里唯一的姑娘,秦家大郎的嫡出丫头,一旁穿着华贵的七八岁小公子也站在旁边,好奇的看着宋观舟,“四婶婶,她们都说你礼仪不好呢。” 宋观舟满眼笑意,全然不在意。 “旁人有嘴,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需敢说敢当就行。”让丫鬟们抬来小长椅,铺了软皮毛褥子,哄着几个孩童坐了下来,“你又是谁家的?” 旁的孩子一愣,倒是这大童起身行礼,“四婶婶,我是刘家的,你唤我贤儿即可。” 宋观舟与他拉了手,形同现代的握手,“好啊,贤儿。” 小宴不过热身阶段,全场已成了三个圈子,男宾在外头一处儿,太太姑娘们在里头一处儿,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偏僻地儿自成一处。 还有两个孩子分别是李家和黄家的,纷纷报了门户,宋观舟与他们围坐一处,斟了甜浆子,竟是吃了起来。 梅太太看着远远落了单的宋观舟,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去喊了过来,萧引秀与她耳语,“二婶快心疼我些,莫要喊那刁妇过来,今儿丢的人够多了。” “哎,如此看来又觉得心疼。” 黄家与李家几个太太也拢了过来,看裴家都不喊那少夫人,她们寻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就这么歇了下来。 金拂云坐在女客这边,上下活络,与一般同龄的姐妹见了礼。 安排了饭食,说是吃完去山上走一圈,“前几年母亲寻了个能耐的造景师傅,与这别苑好生整治,除了一路的桃花儿,还有一处飞瀑。” 众女客顿时好奇起来,“何来飞瀑?” 金拂云笑答,“只是路远些,在一处山崖间,这别苑背靠琼山,经年久月的山里有了涌泉,满满的水冲泄下来,竟成了一处瀑布,往日树高草密,路不好走,前几年寻人来开凿了小道,倒是能直直走过去,看个全景。” 这么一说,众人皆为好奇。 金拂云又去了男宾处说了,皇家远亲刘家的倒是笑答,“姑母历来雅致,想不到竟是藏了这么一处奇景,我听说那飞瀑落差好几丈高,比不上外头的壮观,却胜在一个奇字。” 旁人追问,怎地一个奇字? 第68章 秦二郎来过两次,这会儿与众人解惑。 高处三四丈,但飞瀑激流落下,下头如一天然壶池,碧水涧蓝,日头好时格外好看,只有一处泄水,藏于松林之中,可谓是奇。 如此说来,众人甚是向往。 桃花什么的,倒成了次要。 朱宝月与其他几个私楼里请来的伎子,开始吱吱呀呀吹拉弹唱,就着和煦春风暖阳,甚是惬意。 金拂云交代完,带着锁红从这处亭台下来,裴岸放下杯盏悄然离席。 李家大郎笑道,“这裴四是去寻他娘子?” 秦庆东冷哼一声,“好端端的吃酒听曲,你偏提那恶妇,扫兴!”众人嬉笑,“二郎慎言,那可是裴四娘子,你与裴四交好,这般说来怕是不好。” “如何不好?就是我与季章要好,才为他娶了这恶妇打抱不平。” 旁人看着袅娜吟唱的朱宝月,想到上元之事,忍不住叹道,“倒也是啊,二郎你都说不过她——” 众人把那宋氏做了笑料,调笑几句。 黄家的三公子黄执听不下去,不声不响离了席,刘家而今只是皇室宗亲,却没什么封号的刘伏苒也跟了上去。 “三郎也听不下去了?” 黄执回头,看是好友,嗤笑道,“个个拢在东宫太子的小舅子跟前,怂恿着说一个内宅妇人的顽笑,却不觉得失了分寸,反而说得头头是道,我与宋家行陆略有交情,见他妹子被人指责,只觉得心凉。” 打抱不平的话,宋氏自有丈夫,裴岸都不言声,他一个点头之交的外男又能说什么? 听不下去,索性避让出来。 刘伏苒点头,“罢了,总有那么几个长舌浑说,秦二郎喜爱什么,众人并说什么,奉承罢了。” 二人相视,苦笑一声,索性沿着小道赏着桃花。 不多久,黄执却看到远处孤亭之中,所谓的恶妇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团团围坐,说说笑笑。 黄执身形微愣,拉扯了刘伏苒,“那是……十公子?” 与宋观舟对坐的七八岁少年,此刻举着杯盏,与宋观舟遥遥碰杯,“四婶说话好生有趣。”一旁的几个童子纷纷点头,“四婶,你真聪明。” 竟然知晓那么多的东西。 桓哥儿一双小手撑着下巴,“四婶,我们这里桃花开,竟有地儿早已是秋日,结了果实吗?” 宋观舟认真说道,“自然,四季更迭,但并非全是一个时令,如今我们这儿是春三月,有些地儿却是炎炎夏日,更有地方下着鹅毛大雪。” 这是颠覆性的言论。 裴岸上了亭台就听到这话,“观舟,莫要浑说,哄骗孩子。” 今儿一闹,宋观舟对裴岸更是心冷,他从头到尾不曾维护过自己半分,哪里是讲什么夫妻之情。 听到裴岸说来,她面上清冷不耐,“四郎,天下之大,你又知道多少?” 这再怎么穿书,地球是圆的,太阳系和银河系的存在,客观事实都不可能改变。想到作者杜撰的架空年代,无非就是华夏古代,自然不知未来普及到少年儿童的天文常识。 裴岸知她心头不适,径直走到跟前,抱起桓哥儿挨着她落座。 “世间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大隆如此,只是各地有些许差异,毕竟地广,可断然没有什么颠倒的季节。” 宋观舟垂下眼睑,“你不知,不能说明不存在。” 看她意兴阑珊,言语少了灵动,只得换了话题,“如何不去跟其他太太夫人们一处儿坐?” “众人皆醉我独醒,曲高和寡,我与这几位小郎君、小娘子一处和乐,懒得附庸风雅。”一句话让裴岸闪了心神,他知道宋观舟今日里得了众人不喜,只得劝解,“我原想着你与溪回、拂云做个好友,他二人聪慧不羁,谁料——” 宋观舟抬手,止住裴岸。 “四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莫要强加,你敬他们是挚友,他们却嫌你娶了我,幸而我宋观舟非寻常闺阁女子,不然听来这些话,也得像芳姨娘一样,以死明志。” 这话,说得很重。 裴岸知她误会,“观舟——,那是往日你言行过失,如今改好了,他们尚且不知,多来往几次,他们也如我一样,对你大为改观。”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裴岸,我不稀罕。” 指着亭台下,“大姑娘寻你来了,莫要让她久等。” 孩子们顺着宋观舟指过去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亭亭玉立的金拂云,她也不尴尬,只上来笑道,“小嫂子自在就好,若是缺了什么,让盼喜盼兰去做。” 身后让出两个丫头,是宋观舟从前的大丫鬟。 宋观舟嫌恶之态更不加以掩饰,“裴岸,听说我前脚打发出去的丫头,后脚大姑娘就收到跟前重用,你授意的?” “不是,均是巧合,这边打发了,拂云入京又缺了使唤的丫鬟,一个牙婆子跟前,自然就巧了。” 金拂云上前温婉解释,“盼兰盼喜自小伺候季章,我寻思也是熟悉的丫鬟,就买了下来,哪里料到是小嫂子打发出去的——” 宋观舟头也不抬,“大姑娘用得方便就行。” 旁的再不肯说话,裴岸叹道,“娘子,今日来赏花,莫要一意孤行。” 他这会儿也觉得心累,娘子不够贤能玲珑,他真是左右艰难。 一堆孩童也少了话语,只看着几个大人你来我往,说着他们听不太懂的话语。 正在这时,对面坐着的刘贤却打破沉闷现状,“裴四叔叔,他们不喜四婶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语,你为何不去斥责他们,却来此寻四婶婶的不是。” 宋观舟一听,马上举杯,明目张胆的对着少年赞了一个。 刘贤笑了起来,也举着杯,“四婶聪慧,我定然不让四叔欺负你。” 话音刚落,这群小萝卜头争先恐后举着杯,纷纷表态,“我也不让!”秦家的小姑娘双手抱着杯盏,娇声道,“我要保护四婶婶。” 桓哥儿手脚还小,圈不住杯盏,但气势如虹,“我亦如此。” 乐得宋观舟豪气冲云天,“好,今日观舟多谢诸位小郎君小娘子撑场子,改日若要我观舟一份力,尽管呼来,定不负诸位。” 言罢,一口喝完甜浆子。 惹得裴岸哑然失笑,十分宠溺溢于言表,“你就是孩子气,罢了,开怀就好,若有事儿,让莲花来寻我。” 第69章 如不是当着金拂云的面,宋观舟断然不会给裴岸一个笑脸。 可看着对面那个心中图谋裴岸的未来大女主,她之前告知自己躲得远远的打算,在这一刻抛之脑后。 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拽了一下裴岸,“一会儿要上山赏花,你再来接我。” “好。” 金拂云差点就拂袖而去,她看得心中怒火中烧,在她与裴岸最好要好时,也不曾在一群孩童跟前如此恬不知耻,又是牵手又是撒娇。 她满腹心酸恨意,再添愤怒。 恨不得一刀了结了眼前娇柔艳丽且不要脸的妇人! 裴岸离去,金拂云也跟了上去,盼喜盼兰面面相觑,想走又不敢,宋观舟头也不抬,“杵在这里作甚,我跟前又不是没人可用。”二盼看到旧主无情,互相扯了扯袖口,连礼都不行,暗自退下。 几个孩童看人且散去,才叽叽喳喳重新说话。 “四婶婶,四叔是不是欺负你?” 宋观舟摇头。 “刚我去寻祖母要了糖果子来,听到有人说是我二叔欺负四婶。”秦家的小丫头有些生气,“我二叔怎么可以这样!” 气得脸蛋儿鼓鼓,像个小胖河豚一样,逗得宋观舟大笑不止。 忍冬带着壮姑提着食盒走来,“少夫人,说是要用了饭才往山上去,您是往里面去吃还是布在此处?”随后来的全是一亭子小公子小娘子的随身丫鬟,跟着进来等待吩咐。 如若在此用饭,丫鬟随侍好上前服侍各自的小主子。 宋观舟问道,“主家如何安排?” 总不能给她丢到这里不管……,忍冬为难道,“大姑娘示下,说看少夫人您的喜好,若是嫌这里风吹着不适,并往里面同秦老太太她们坐一处儿。” ——金拂云,也不过如此。 待客的基本礼仪,在她这里也不装了。 宋观舟在现代一个人吃大餐的时候多了去,她何曾忌讳被人孤立,低头看向团坐在侧的孩儿们,“与我就在此用饭?” 这群小贵人平日里哪里被大人如此平等对待过,个个纷纷做了自己的主,“我们和四婶婶一起吃。” 极好。 秦老太太是今儿辈分最为尊贵的客人,与公府二房梅太太坐一处儿,四下看了,三四桌女客中全没裴家四夫人的身影,看向坐在右侧的金拂云,“孩子,裴四家的呢?” 金拂云用公筷与她布了菜,众人见状也纷纷看了过来。 “老太太放心,早些差人去问了,她同各家的小公子小娘子倒是顽到一处儿,如今兴头正浓,竟是要摆了餐饭在亭台上。我怕风急,喊了丫鬟去装了纱帘,倒也不碍事。” 刘家与黄家的夫人都说了好。 “我家那小子硬是喜爱那新得的四婶婶,不愿来里头吃饭,想着出来玩,索性由着他。” 众人附和。 梅太太笑答,“罢了,我那侄媳玩心甚重,她与几个孩儿也算是有缘,随了她去。”免得喊进来,一块儿坐着又丁不是丁,卯不是卯的。 “姨妈与二婶不用忧心,大姑娘盛情招待,只是我那弟妹看着是嫁人两年,实则也就是二九年华,少不知事,她在外头还更为惬意。”萧引秀也开口说道,“我家那两个混小子,一早儿就跟着他四婶婶玩耍,黄家嫂嫂、李家姐姐、刘家夫人,大可放心,观舟待孩子极好。” 裴漱玉与梅青玉凑一块儿低声埋怨,“好端端的赏花,却成了她一个人的戏码。” 开口闭口,好的坏的,说的都是宋观舟。 说了她那清高温婉的父母,特立独行却行踪成谜的养兄,又说了与裴岸的百年好合,倒是比那主家金大姑娘还要夺目。 梅青玉掩口道,“罢了,她身份尊贵,四公子又宠爱,有这能耐。” 裴漱玉小啐了一口,“宠爱?哼,今日我府上的颜面都被丢光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她们姊妹几人,都到了婚配之时,才想到来这些小宴上走走看看。 何况还是金大姑娘入京的头一遭。 男宾那几桌倒不提宋观舟了,他们能说的多了,吃菜吃酒,吟诗弹唱,倒比女客这边更为狂放。 唯有宋观舟这一桌,自成一派。 也无甚规矩,吃吃说说,桓哥儿学了个新曲,有模有样一唱三叹,演给大家看,旁的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大展歌喉或是本事,李家的孩子耍了套拳法,惹得宋观舟眼红。 鼓掌夸赞,还让忍冬送了小礼。 李家孩子打拳大气,收礼却有些羞赧之意,“多谢四婶婶。” 秦家小丫头与黄家的小丫头把着手儿说了段时兴的儿歌,看得宋观舟乐不可支,跟着两个女童学了一通,说了三遍才记得。 裴岸得了阿鲁耳语,“二嫂荒唐,怎不喊她一起入宴?” 阿鲁叉手在侧,“小的不知,问了忍冬姐姐,倒是说少夫人吩咐的。”裴岸有些急切,“我去看看。” 刚要起身,秦庆东一把抓住他,“本是吃酒作诗,你又要去往何处?” “溪回你且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旁人起哄,“又舍不得你那少夫人了。” 黄执看不过去,掀开他旁侧窗棂,“四郎不必担忧,我看少夫人那里一片祥和。”众人探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亭台上,宋观舟懒懒斜靠在椅上,与一群孩童说说笑笑。 时不时的也举杯相碰,惬意十足。 正在说笑时,那刘贤身边跟着的白净小厮跑了过来,秦庆东眼尖,主动问及,“何事?” 小厮嗓子清亮,行礼说道,“这处的几个伴唱娘子,可否到那头亭子里演奏,小主子们缺了炫音,特让小的来借。” 嚯! 宋观舟,真有你的! 还敢来借姑娘? 不待裴岸出言,秦庆东就开口,“好,全部借了过去,如何?” 朱宝月蓦地抬头,几分尴尬,“奴……不去了。” 那白净小厮不以为然,只道了个请,“那处不过些许时刻,还望姑娘不吝相去。” 朱宝月心头一惊,宋氏召见她,是不是又要打骂一场? 裴岸出言,“宝月姑娘就在此,旁的姑娘你带过去就是。” 正在争执,刘贤拉着桓哥儿过来,“……四叔,我们只是听听宝月姑娘的曲儿。” 裴岸看到刘贤身形,只得应了。 第70章 几个伎子提着各自的乐器,往宋观舟的亭子而去,朱宝月得不到裴岸相助,哀叹指望那宋氏今日给些脸面,只能硬着头皮抱着琵琶过去。 裴岸脸色阴沉,也起身跟去。 如此这般,倒有好事者也跟了过去,亭子不小,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况且摆了饭。 一般奴仆平了亭台前头的地儿,安顿几位伎子落座,俱都听说裴四夫人的能耐,个个不敢言声,只看着朱宝月。 朱宝月没办法,以为宋氏就是冲她而来,想着没道理牵累旁的伎子,只得抱着琵琶鼓足勇气上前见礼。 “奴宝月见过四少夫人,不知有什么想听的曲儿,请四少夫人吩咐。” 宋观舟咦了一声,抬眼看到朱宝月,心里顿时一个卧槽! 这金拂云真是不干人事儿——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的内院也炸开了锅,小丫鬟跑了进去,嚎了一声,“裴家四少夫人喊了门子里的伎子,给几位小公子小娘子弹唱去了。” 轰——! 萧引秀腾地起身,“什么?” 小丫头尖声说了又一遍,萧引秀差点昏厥,这宋氏!胡闹!本来小宴上,富贵人家喊上几个伎子吹拉弹唱的,无伤大雅,但众人都知这是给爷们公子准备,有些才情姣好的,夫人太太们也会喊来听听。 可断然没有给孩童看的道理! 金拂云脸色瞬间黑化,她几乎是第一个夺门而出,后头年轻的姑娘太太,也搀扶着往宋观舟的亭台走去。 梅太太与秦老太太走在最后,口中焦急念叨,“真是泼猴儿啊!如何使得——” 有些身居后宅的姑娘不知所以,问了左右,才惊慌道,“若四少夫人同朱宝月打起来,如何是好?” 好问题! 裴岸火急火燎,心头想着要宋观舟真是一个冲动,又打了朱宝月,如何善后—— 这边亭台,宋观舟让朱宝月坐在亭台边上近一些的地方,怀里左右搂着秦家、李家的小丫头,哼唱着刚刚才学的儿歌。 “宝月姑娘看看,怎么弹唱更为悦耳?” 朱宝月哪里敢信,凶神恶煞的妒妇宋观舟喊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弹奏儿歌,她凝神静气,想着宋观舟不是耍弄她玩,才轻轻调了弦,唱了起来。 一遍唱完,宋观舟叹道,“果然好听。” 两个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也跟着说道,“真真儿好听,请姑姑再唱一遍。” 朱宝月往后与其他伎子低声说了几句,琵琶筝琴,合奏刚刚那首童曲儿,宋观舟听完,只觉得终于享受了一把奢华的快乐。 搁现代,像朱宝月这个水平的,她要现场聆听怕是得花上几大百或者上千,跟一群人塞音乐厅去听—— 朱宝月弹唱确实是出道的水平。 想来也是,这可是京城!放现代,朱宝月这水平是她一个平民百姓能享受的? 唱了儿歌后,宋观舟又道,“烦请宝月姑娘你们捡几个春日畅快的小曲儿,奏与我们听来,如此仙乐,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群浪荡公子哥。” 朱宝月起身行礼,唱了个喏。 欢快的《踏春寻花》随着噼里啪啦的珠玉落盘声,由远及近奏响起来,几个孩子听得入了神,宋观舟亦是如此。 有个伎子带了个小女童,约莫六七岁,站到首处哼唱起来,谁说古代不懂和声的?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童声空灵缥缈,宋观舟听得思绪云游,一曲终了,才笑意吟吟着忍冬给小女童单独赏赐了银裸子与果子吃。 小女童磕了头,躲到伎子身后,生怕冲撞了前头的小公子们。 老太太等人与裴岸等少年郎君在岔路口相碰,就看到不远处亭台处,仙乐齐鸣,根本没有他们所有人揣测的不堪入目,更没有好事者所期待的刁难。 岔路口并没有正对着亭子,因亭子落了纱帘,宋观舟竟然没有觉察到众人旁观。 倒是又问了在场几个孩子,可有想听的曲儿,刘贤想来,说了浣纱小曲儿,只是记不得名儿。 朱宝月看宋观舟并没有刁难,也大了胆子,“不知小公子说的可是《舟娘浣纱曲》?” 刘贤点头,“应该就是,劳姑姑弹唱起头,容我辨别。” 朱宝月拨弄几下琵琶弦,唱了两句,刘贤道,“就是这个。” “小公子,这曲儿琵琶弹出来有些不够润,倒是请了筝来更适宜。”宋观舟纤手一挥,“宝月姑娘看着安排。” 不多大会儿,弄筝的伎子起了弦,朱宝月清了嗓,吟唱起来。 一曲终了,宋观舟让忍冬看了赏,朱宝月等人起身推辞,“大姑娘已是付了银钱,再收少夫人的,显得奴等贪得无厌。” 言辞恳切,倒颠覆了宋观舟对风月场所女子的刻板印象。 她朗声说道,“大姑娘请你们来助兴,我这另请你们过来,又耽了用饭时辰,收下。”说罢,起身带着一串小家伙儿,“我们先上山,采了桃花酿桃酒去。” 几个孩子早些听了她吟的《桃花庵歌》,这会儿也跟着附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淩哥儿恼道,“四婶,后头记不住了。” 宋观舟笑道,“回头我写给你。” 刘贤与李家、黄家的小公子纷纷说道,“我们也要。” “好极!”宋观舟朗声吟道,“后头还有四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托现代星爷的影视科普,她背下这首诗,全诗一百四十字,她与童子们的声音渐行渐远,仿佛仙子下凡,又带着仙童归去。 这浊世胡乱污蔑她,哪里知道她浑然不在意…… 引着一群孩童,往另外小道慢慢行去,忍冬与其他小丫鬟拿着披风纸伞,跟了上去。 背道而驰之地,众人目送几人,黄执由衷夸赞,“四郎好福气。” 金拂云一愣,这黄执她知,以后一飞冲天,与裴岸棋逢对手,虽说政见不和,却成了一段佳话。 一朝之中,两个栋梁之材。 只是黄执没有裴岸那般耀眼,直到今年的春闺,他厚积薄发,一跃而上摘得探花! 朱宝月痴痴看向宋观舟离去之地,又低头看了手中荷包,竟是有些受宠若惊。 第71章 饭毕,众人循山而上,赏花吟诗。 到了最后,刘伏苒道明事实,“今日诸位诗词俱佳,形同百花争艳,可说来冠绝者,还是裴四夫人那句桃花酒啊。” 裴岸迟疑片刻,“确实比我做的好。” 黄执摇头,“不止四郎一人,我们几个的要么过分拘谨,要么精于工整技艺,要么行文华丽,失了魂魄,一日下来,尽不如少夫人那几句。” 裴岸喊来侄子淩哥儿,“可会背诵?” 裴育凛摇头,只记得几句,说罢念了头前八句,后头抓耳挠腮,又憋出两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最后仰头无辜道,“四叔,只背得这么几句,回头四婶说写给我们。” 众人都喜诗词,无不称妙。 说了夸赞之事,裴育凛又道,“四婶说这不是她写的,她只是喜爱,所以背来,是个大诗人所作。” 裴岸追问是何人所作,裴育凛摇头说了不知。 频频看向后头,裴岸不解,“你看些什么?” “我与贤哥儿约好,带着弟弟妹妹们上去看飞瀑,四婶嫌弃路远,我们自行去。”几个小郎君都在候着,裴岸招来阿鲁,“多看着些,前几日下了几场春雨,松散之地莫要踏足,小心为上。” 阿鲁领了命,牵着淩哥儿去了。 女客们也尽显风流,吟诗作对,一路上不止赏花,走到桃林最密之处,男宾女客都汇在一处,请安说笑,未婚的郎君姐儿,在没有艳压众人的宋观舟跟前,得以相见。 这时候的金拂云,长袖善舞,端地是一个四面妥帖。 裴岸寻了空,找到躲在山顶一处草亭中酣睡的宋观舟,旁边忍冬带着丫鬟临时围了避风之地,铺了羊皮褥子的靠椅上,宋观舟睡得人事不知。 “这处睡来,恐是着凉。” 忍冬看着盖了披风的宋观舟,小声说道,“奴也这么劝道,可少夫人午间吃了几盏子酒,这会儿酒意上来,加上身上本就疲累,劝不住只得由着她。” 几人站在身侧,挡在风口处。 裴岸看着睡成一团的女子,忍不住给她掖了掖披风,才招了手唤忍冬出了亭子,小声问询,“宴上众口多言,少夫人可有难受?” 忍冬抬头,委屈说道,“女客这边还好,少夫人避开来,可那位秦二郎说话甚是难听。” “他嘴上不留情面,心头不坏。” 忍冬:…… 好想骂人! “四公子,旁人笑话少夫人,不就是打在你脸上,你如何不恼怒,却寻少夫人的不是?” 裴岸扶额,“冤枉。我哪里容人取笑她了,你且看她,竟是不饶人的性子。”他两相为难,出门在外也只能对自家娘子稍作约束。 忍冬身为奴婢,也不敢再说什么。 “你好生照顾就是,有事儿差丫鬟寻我来。” 说罢,离了草亭,又回到众人宴上,一番行路,到了飞瀑一侧,宏安郡主早差人修出一观景台,比亭子略微精细,又多了门窗屋顶,金拂云上前说道,“飞瀑水源来自后山,常年浸润多有寒凉,太太夫人们只在此处看看,郎君若有喜好,可走近些。” 秦老太太站在窗前,往外探看,也忍不住叫奇,“一滩碧水,动静相宜,出了飞瀑下去,旁边俱是丛山险峻,难以靠近。” 金拂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朱三叔下过一次,但林密坡陡,上下来回竟是耗了半日。” 梅太太也啧啧称奇,“这涧水流往何处?” 金拂云指了远处,“山外有条目苍河,这瀑布的水出去后,沿着山间深沟,流到那处。” 女眷听完,无不赞叹,直说好水。 飞瀑落池,水声嘈杂,待了片刻,秦老太太直呼寒凉,“终归是人老了,还是先下山去。”梅太太听完,也笑道,“这处确实冷了些,炭盆子都无用,我陪老太太下去,年轻人让他们多玩会儿。” 夫人姑娘们纷纷拉住二位长辈,“唤丫鬟再抬几个炭盆子来,如何就冷到老太太与梅婶婶,定不能让二位长辈离席,不然我们姑娘嫂子们坐一处儿,也少了乐趣。” 金拂云也上来挽留,秦老太太搂着这个,扶着那个,娇花似玉的也只得应了,“都是些泼猴儿,冻着老婆子,定要让你们去我门上端茶倒水伺候着。” 姑娘们纷纷行礼,“老太太有命,岂敢不从?” 说着,府上下人又抬了酒水果品,布置起来,这会儿也不男女分开,只是男客一边,女客一边,相对落座。 朱宝月与一众伎子,在随侍搀扶之下,入了亭子。 旁边轩窗大开,外头飞瀑惊奇,桃花似锦,里头炭火暖身,弄筝抚琴,咿咿呀呀甚是惬意。 裴岸不喜屋中久坐,索性引了裴桦二郎等人,往桃林深处再行多路。 孩童稚子,难得有如此野地,五六个呼啦啦跑前跑后,一会儿来亭子里要吃的喝的,一会儿又往桃林深处采花捉迷藏,像一群小蜜蜂,给这寂寥山中添了颇多嬉笑。 郡主府管家朱三前后忙碌,交代小厮丫鬟,莫要靠近飞瀑。 要说金拂云真是会选日子,晌午时,这一处竟然艳阳照下来,往日多的云海,今日吹散开来,抬头看碧空如洗,低头又得一池子碧水白浪。 何为白浪?飞瀑下落,到了池面惊起白浪,形似花开。 宋观舟更是一觉睡了个把时辰,裴岸偷来看她两次,俱不待醒,“再这么睡下去,晚间怕是睡不着了。”交代忍冬过些时候就把宋观舟喊醒,忍冬听了命,裴岸回到桃林深处,却被秦庆东取笑道,“如今季章全然变了样,待你娘子更是亲厚。” 裴岸叹道,“本是夫妻,哪来疏离,况且观舟并无大错。” 秦庆东嗤笑起来,“原四郎吃这一招,罢了,你夫妻和美,我又何必做了坏人。”失望之余,也不再提宋观舟,裴桦倒是笑了起来,“年轻夫妻吵闹拌嘴皆为常事儿,二郎孤家寡人,尚不知意,往后成亲了就明白了。” “桦大哥说笑,我若是成了亲,自要挑个温婉端庄,比着裴家二嫂、桦大嫂这样的。” 众人笑了起来,裴岸却冷不丁问道,“拂云俱是不错,二郎意下如何?” 第72章 秦庆东呵斥一声,“不不不,我与拂云只是兄妹之情,哪里能做夫妻,她胸中沟壑万千,定然是个好娘子,奈何我生性不羁,可不能祸害了她。”嘴里连连念叨使不得使不得。 窘态惹人发笑,平添了乐事。 有丫鬟送酒来,听了一耳朵,回去说与锁红听来,锁红寻了空又说了金拂云,哪知金拂云立时落了泪,他竟然这么说? 顿时心如刀绞,三世夫妻来,这裴岸一如既往根本不记得前世。 想到每一世的不甘,更是心碎。 锁红看她落泪,心疼不已,“姑娘,您日日里长吁短叹,奴知您心头定然有伤心事儿,可竟是不知与这四郎有关。” 金拂云抹了泪,“不能与旁人说,都怪我一片痴心。” 锁红也难过起来,“姑娘莫要再想,您位尊显贵,四公子也是有了夫人,您总不能……入门矮她半个儿,何况大将军与郡主定然不允。”金拂云听完,道了声,“我知,可心头放不下。” 因有客要宴,锁红与金拂云再做整理,面上无异常之态,才又回到众人跟前。 众人看着金拂云生的貌美端庄还大气,行事稳重妥帖,艳羡不已,有些早悄悄盘算,是不是把这大姑娘说个亲事。 眼看着晌午将尽,众人才要收拢一下,准备下山时,却听得飞瀑一侧呼声震耳欲聋,“快些叫人,十公子落了水。” 什么?! 金拂云一下起身,几乎奋不顾身攀到窗口,“何事?” 小厮边跑边喊,“快些来人,小公子掉了下去。” 女眷们本还懵懂不知事儿,这会儿萧引秀忽地喊出,“掉到瀑布下头?”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哭道,“掉下去了,土一松,小公子们就掉下去了……”这会儿女眷如同炸锅,纷纷跑了出来,“快去喊人啊!” 瞬间,叫救命的,喊人的,上下查看的,呼天抢地的,全乱成一团。 李家小公子被小厮抱下来,吓得泣不成声,“桓哥儿踩塌身形不稳,贤哥哥伸了手连带落了下去。” 什么?刘贤与桓哥儿都掉了下去? 秦老太太两眼一翻白,瞬间晕了过去。 萧引秀忽地哭出声来,“我的桓哥儿——”往外奔去,一时晕的晕,哭的哭,跑的跑,混乱不堪。 金拂云掐了自己几把,努力清醒下来,才赶紧吩咐去叫人。 “寻朱三叔!” 宋观舟被忍冬叫了起来,想着来了一趟,不能不看孩子们口中说的飞瀑,索性带着忍冬几个,懒懒沿路上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个小厮抹着眼泪哭着跑下来,“小公子们落了水。” 宋观舟一听,攸地抓住那十五六岁的小厮,“好好说来!” 小厮抹了眼泪,“少夫人,刘家、裴家几个哥儿姐儿,不小心掉到瀑布下头,大姑娘差我去找朱三叔。” “——快去!” 宋观舟说完,小跑起来,忍冬跟着她安慰道,“应是不碍事,少夫人莫要着急。” 待宋观舟到时,飞瀑边上一群人探头,楚姑姑搂着晕过去的萧引秀哭喊道,“少夫人,淩哥儿桓哥儿都落了水,可是怎么办?”再看男宾,除了两个不会水的公子像无头苍蝇一样,竟无人能想法。 宋观舟探头一看,脚下湿润,已知这瀑布边上的泥土松软不耐。 原先伺候在贤哥儿边上的白面小厮哭到不行,起身就要跳下去时,被宋观舟一把抓住,厉声呵斥,“干什么!” 小厮满面泪涕,“十公子没了,小的也是个死,索性下去陪他——” “陪个毛线!还嫌不够乱!” 她声音尖刻,这么一叫,旁边的哭喊声都停了,只见宋观舟开始脱钗下簪,忍冬一把跪下拦住,“少夫人,不可!”宋观舟呵斥道,“去寻人,找绳索来!” 又重重呵斥旁人,“说,掉了几个孩子下去?” “贤哥儿、淩哥儿、桓哥儿,还有秦家雁姐儿——” “四个是吗?” 宋观舟已在脱裙,忍冬哭道,“少夫人,不可!万万不可!” 远远跑来的男宾也看到宋观舟在脱裙,正想回避不看,就听得宋观舟呵斥,“老子裹着这裙子下去,非得死了不可!”幸好里面还有裤子,一边的朱宝月突然跪下哭道,“少夫人,下头还落了刚唱曲的小女童!” 宋观舟把裙子往她怀里一丢,“五个!是不是?” “观舟——”梅太太满眼惊惧,“怕是等他们来——” 宋观舟全然不理,“任何人不要往下跳,在上面放绳子下来,切忌不会水的人跳下去添乱!”话音一落,推开死死抱着她的忍冬,捏着鼻子纵身一跃跳下了瀑布,后头只听裴岸大喝,“——观舟!” 落了水,宋观舟就下意识屈膝,她怕水不够深,戳了脚。 幸好池水极深,寒冷彻骨的水,比那夜的井水还要冷凉,一下子睁不开眼,幸好她极快适应,直接看到不远处一双乱蹬的腿儿,她的自由泳起了极大作用,过去反手挂住脖颈,拖到水边,可惜这一池子竟没个能上得去的岸,池边水深不说,还密布着粗树,根本上不去。 只是几处树根长到水面,宋观舟把孩子重重摁到旁边,“抓住树根,切不可放手。” “四婶!” 一声哭音传来,宋观舟呵斥,“淩哥儿,抓住,我去找他们几个。” 观景时看池子不大,落了水才觉得这玩意儿堪比小游泳池,还有两个在水上扑腾,有两个却不知去向。 宋观舟根本不做犹豫,飞扑到就近的两个孩子,一手抓了一个后衣领子,勉强蛙泳蹬腿到岸边,扔到淩哥儿旁边,“抓住!” 竟然是贤哥儿并秦家小丫头,两个孩子这会儿吃了不少水,只会咳嗽。 “淩哥儿叮嘱他们抓好!” 说罢看了池子,似乎那小女童与桓哥儿没了踪迹,飞瀑落水声音极大,上面呼喊宋观舟听不清,也不予理会,她直直一个猛子插入水中,四处摸索,几乎快要绝望时,猛地看到飞瀑水底下一个小身影。 她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桓哥儿! 氧气支撑不住,她起身换了口气,又一头扎了进去,抓住那双小脚奋力出水,又在一旁碰到个没了动静小身影。 左右拉着,艰难回游。 可她的体力已到了极致,头上众人的呼喊,她俱听不进去。 第73章 裴岸让几个人拿了绳索放下,他与朱三带着几个身强力壮之人寻下去的路,可林间密集,杂草遍布不得去处。 只得手拿砍刀,边砍边下。 萧引秀从昏厥中醒来,旁边楚姑姑急切说道,“夫人莫急,少夫人跳了下去,有三个孩子已经挪到边上,暂且无碍。” “还有两个呢?” 楚姑姑满脸泪水,“桓哥儿和那小女童,如今没看到。” 其实不是没看到,而是飞扑下去的浪大,宋观舟体力不支,浮浮沉沉,加上天色渐晚,上面人看不清楚。 秦老太太也幽幽转醒,金拂云搂着她低声说道,“老太太莫急,十公子暂且无碍。” “救上来了?” 金拂云一愣,还在水中。 扶着老太太从亭子窗格看下去,“您看,抓着树枝呢。” 秦庆东急吼吼喊人,“庄子上也没几个会水的?” 有人期期艾艾上来,“有会的,可在山下,正喊人去叫呢。”秦庆东无奈,裴桦倒是想跳,被古氏一把抓住,“你不会水,下去能做什么?还不是给四弟妹添乱。” “若是水不深呢?” 秦庆东抓住他,“桦大哥且慢,水深着呢。” 正在上面人惊慌失措时,宋观舟使尽最后力气,把两个失去意识的孩子挪到岸边,却是淩哥儿三个孩子的对面,宋观舟急切唤着桓哥儿与小女童,知道二人呛水太多,再不急救恐怕是没了。 她左右看来,寻了一处生长横到水面上树丫,弯折在水面上,她咬紧牙关,随着暴吓一声,竟然单手把女童甩到离水半尺高的根丫上,形同挡着孩子的腰腹。 此时,她看向怀里的桓哥儿,小声唤道,“桓哥儿,桓哥儿!” 水里的她无法操作,只能一手抓住树根,一手抵在桓哥儿小小的胸口,让桓哥儿顶着岸边池壁,一下一下的做着心肺复苏。 直到歪在水中的桓哥儿开始吐水,她又口对口,给桓哥儿吹了几口气。 这时候,秦庆东放下了绳子,晃到了宋观舟这边,她徒手抓来,给还在吐水的桓哥儿系上,打了个兔耳结,重重扯了绳索,秦庆东知她绑好,喊了众人拉绳上来。 这会儿会水的汉子、大夫刚好到了崖边,有经验的人赶紧把还在幽幽吐水的桓哥儿抱起来微微倒立。 秦庆东又命人放了绳子下去,被宋观舟甩到根茎枝丫上的小女童,因为挂在枝丫上呈倒立,不知不觉吐了好多水出来,这会儿也咳嗽几声,有了呼吸。 宋观舟欣喜起来,把她放下来搂在怀中,夸赞道,“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落水恐怕超过三四分钟,扑腾之后失了气息,竟然还有救,小女童不停咳嗽,秦庆东放了的绳索再次晃到宋观舟处,又送上去一个。 到这时,宋观舟精疲力尽。 可对面还有三个孩子泡在水中,她抹了脸上的水,用最省事儿的蛙泳,蹬腿过去。 刚到边上,贤哥儿就乏力脱水,落了水中,宋观舟一把抓过去却扑了个空,赶紧闷入水中,抓住直直沉下去的刘贤。二人冒头,贤哥儿大声咳喘,边上淩哥儿和秦家小丫头哭了起来,“四婶,我快没有力气了。” 宋观舟早已没了力气。 可为了三个孩子,还是硬撑着,她咬牙抓住树根,看着崖顶上的人,秦庆东使人晃了几次绳索,都没到跟前,最后宋观舟抬头骂道,“你他娘的是个蠢货吗?在绳子下头挂个重物,不就过来了!” 声音尖刻,半山腰的裴岸听了明白,立刻往崖顶上传,秦庆东赶紧吩咐拉绳子上来,挂了个棒槌,这会儿又寻来两根绳索,一并放了下去,宋观舟几乎是咬破舌尖,才拢住三个摇摇欲坠的孩子。 “四婶一定救你们上去。” 刘贤回过神来,委屈道,“四婶,我害怕。”他再做成熟稳重也不过就是七八岁,宋观舟拽住树根,与三个孩子加油打气,最后同刘贤说道,“贤哥儿,你上去后叮嘱他们,不得打杀任何一个奴仆小厮,人命之重,不可乱来。” 刘贤哽咽道,“四婶——” 宋观舟重复,“听到不曾?还有淩哥儿、雁姐儿!” 淩哥儿还懂些,“好,四婶!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落了水,不该责罚旁人。”秦家小丫头燕儿哭了起来,“四婶婶,我知错了。” 宋观舟心软下来,“没有错,幸而有四婶婶在,不然多危险啊。” 三根绳索终于来到宋观舟跟前,她几番浮沉,耗尽力气,终于给三个孩子打了最稳固的结,刘贤本要上去,一把抓住她,“四婶婶——” 宋观舟惨笑,“……四婶婶没力气了。” 她不止没力气,这会儿突然腿脚抽筋,寒冷与疲惫侵袭她,如不是咬破几次舌尖勉力支撑到现在,恐怕早沉了下去。 这会儿几个孩子都得了活路,她再无念想,刘贤手上本就无力气,竟然一个不察松了下,再抓就落了空,而宋观舟双眼一闭,随波逐流去了。 “四婶婶!” 三个孩子哭叫着,裴岸只觉心头慌乱,可密林树木,拦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得加快手中砍刀速度,急切不已。 “观舟,你定要撑住。” 他暗自心道…… 那料崖顶上的秦庆东再看,声嘶力竭喊道,“宋观舟!宋观舟!你撑住——” 裴岸与朱三刚扑到岸边,宋观舟却已顺水飘去,茂密林中那处流水,像个吸盘一般,宋观舟飘到那里,忽地没了人影! 忍冬一看,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少夫人!少夫人啊……!” 莲花壮姑也跪坐在地,哭得天崩地裂! 裴岸目眦欲裂,急火攻心,竟是要跳下去,却被朱三一把抓住,“四公子万万不可!” “观舟——!” 裴岸撕心裂肺喊道,眼眶泛红,心如刀绞,当宋观舟脱了衣裙跳下瀑布时,心头已然大震,谁料这番竟然眼睁睁看着她没了! 朱三稳住心神,“四公子,我们沿着找下去,一定能找到少夫人的!” 裴岸压抑住心头的绝望,点了点头,“走!” 崖上众人,除了纷纷安抚救上来的孩子之外,其他人都怔怔看着早无人影的池子,许久之后,黄执才呵斥众人,退到外头,“再喊些人来,山高林密,准备火把,沿着河岸找下去。” ——宋观舟,没了。 第74章 想到午间引着孩童说笑活生生的宋观舟,此刻竟失了踪迹凶多吉少,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再听得宋观舟身边的丫鬟婆子哭得痛不欲生,呼喊着宋观舟的名号,其状悲鸣,引得许多女眷男宾竟也跟着落了泪。 朱宝月抱着宋观舟的裙裾,哽咽不止,一旁伎子跪在跟前哭道,“琴童无碍,多谢宝月姑娘。” “……谢我作甚,要谢四少夫人啊。” 众人惊魂未定,秦庆东打起精神来,问了几个孩子的状况,大夫上前说道,“二公子休要担心,除了最小的桓哥儿与琴童呛水严重,这会儿还在歇息,其余两位小公子与小娘子,都无大碍。” 萧引秀正在斥责跟在淩哥儿和桓哥儿的丫鬟小厮,贤哥儿与淩哥儿躺一处儿,这会儿挣扎着要起来,旁边守着的秦家夫人以及古氏赶紧拦住,“我的哥儿们,且不能乱动!” 刘贤看向外头,“不要责罚下人。” 秦老太太与梅太太相携走了进来,“如何不罚,都是些拿着主子性命耍玩的泼皮儿,定要重罚!”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要起身,众人阻拦不住,刘贤带着哽咽声问,“我四婶婶呢?” 秦老太太顿住,继而安慰道,“他们已去找了,定然没事儿。” 裴育凛低声哭泣道,“四婶婶叮嘱不准责罚下人,明明是我们几个顽皮,失足落水,与他们何干?” 秦庆东进来时,就看到两个孩子据理力争,他走到跟前问道,“宋观舟同你们这么说的?”刘贤看到秦庆东,再忍不住,一把扑了上去哭泣道,“我没抓住她,四婶婶说她没力气了,叮嘱我们上来莫要打杀下人,说人命贵重。” 想到宋观舟落水,裴育凛与刘贤嚎啕大哭起来,“四婶婶是不是已经死了?” 孩童哭声最为凄切,秦家的小丫头也吵着让嬷嬷抱了进来,听到两个哥哥说了宋观舟死了的话,也哭了起来,“四婶婶不能死。” 一时满屋哭声,甚是催泪。 二房梅太太用罗帕抹了抹眼角,出了门子,劝解萧引秀,“放开,孩儿都回来,有什么比这还重要的。”想到失了性命的宋观舟,竟然也哭了起来,“老四家的——” 萧引秀低头不语。 许久之后才道,“她会水,怕不是那么容易出事儿,二婶要相信观舟。” 梅太太摇头,“我问了几个会水的汉子,他们说这脱力了,就凶多吉少……” 萧引秀听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那么目中无人的女子,定然不会就这么死了。” 裴漱玉与梅青玉带着几个庶出姑娘小心翼翼过来,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头,“四嫂定然吉人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可惜这些话,安抚不了任何一个在场之人。 黄执与刘伏苒、裴桦,使了下人送了各家女眷归家,同时又报了各家遣人来援,裴海得了信儿,失声问道,“谁不见了?” 裴桦跟前的随从回禀,“淩哥儿、桓哥儿并其他家三个孩子从别苑的瀑布上落了水,少夫人跳下去救人,孩子倒是救了回来,少夫人身疲力尽,失了踪迹。” 裴海一把抓住随从,愕然再问,“四少夫人失踪了?” 随从重重点头,“如今黄家、李家、刘家、秦家都回来报信,点些护卫往山里去,四少夫人落了水,定然要沿着水流处寻个明白。” 裴海头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盘点了人,裴海本事不想跟老爷说一声,可思来想去,还是叩开正贤阁的书房之门,裴渐看他满脸悲戚,疑虑不解,“大海,怎地?” 裴海一下跪倒,“老爷,四少夫人落了水,如今下落不明。” 落水? 裴渐微愣,“她会水,怎么会失了踪迹?” 裴海把裴桦跟前随从传来的话说了一遍,“四公子带着府上去的人正在寻找,二房大公子只差了人回来报信,我这会儿点了护卫小厮,备了火把灯油,准备往山里去。” “——孩子们……?” “都救回来了。” “就观舟没了影——” 裴海压着嗓子,“说是没了力气!” 裴渐形神四散,忽地跌落椅子,裴海赶紧起身扶住,“老爷,属下本想瞒着您,可如此动静,哪里能瞒得住——” 又是吃了凉茶,又是顺了气儿,好不容易裴渐缓了过来,才问道: “点了人不曾?” “已备好。” “我与你们同去。” 裴海马上拒绝,“老爷,现在天已黑了,过去也是半夜,您——” 可裴渐眼神凌厉,“这是守安唯一的孩子,我愧对他,如今不去,你往我余生如何过活,死了又怎么去见守安夫妇?”裴海只得作罢,麻利准备妥当,与裴渐前后,骑马奔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金拂云面上哀戚,恨不得替裴家四少夫人去死的样儿,让多位女眷出言劝慰,“这都是孩子淘气,不知深浅闯了祸,四少夫人女中豪杰自请救命,与你何干?切莫自责。” 好端端的桃花宴,却出了这事儿,金拂云入京第一次宴请,失了算计。 待入了闺房,她拭去眼泪,心头一喜——宋观舟落了水,老天终是眷顾她,让裴岸失了娘子! 愈发压抑不住的喜悦,让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拂云,不枉你一片苦心。”待出了门,又落了泪,锁红上前劝慰,她也做悲伤之状,“再备些火把桐油,翻天覆地也得寻了小嫂子回来。” 秦庆东带着一队人马,跟着庄户上的人从河流往山里寻来。 他从头到尾,阴沉着脸。 两个时辰寻来,一无所获,期间秦庆东崴了脚,这会儿歇在小道上,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迎了上去,才听得惊呼,“小的见过国公爷,您慢些,前头路窄。” 裴海先下了马,“你们是哪家的?也在寻我们四少夫人吗?” 秦庆东让护卫扶了他上前见礼,“伯伯——”声音哽咽,这会儿看到裴渐,他回避的情绪方才奔涌出来,裴渐下了马,上来朗声问道,“还是没有踪迹?” “……没有。” 第75章 秦庆东眼眶泛红,一脸无望,“四郎从上头寻下来,我带着一队人马往上寻,可山高路险,有些地儿水流湍急——”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想到那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女子,这样失了性命,心中一片悲痛。 裴渐听到这话,也知凶多吉少。 “莫要散气,再寻就是,不一会儿天亮,观舟聪慧伶俐,兴许水中挂住枝丫根茎的,缓和下来还等着人搭救。” 这话让秦庆东止了丧气,点头道,“伯伯放心,我们再去寻。” 回头欲要离开,脚却瘸了起来,裴渐喊住他,“既然脚上有伤,那就不必去了。让下头去找——” 秦庆东低下头,不置可否。 裴海留下两个小厮看着马儿,与秦家的人汇合起来,迎着水流往回寻去。 秦庆东跌坐地上,失了平日纨绔子弟风范,喃喃道,“伯伯,今儿落水的五个孩子里,有皇十子刘贤。” 裴渐一听,忽地看了过来,“怎地今日小皇子赴宴?” 秦庆东低下头,“贤哥儿一直想来,求了皇后娘娘许久,加之我与拂云想着不碍事,去求了皇后娘娘——”他一阵后怕,“皇后娘娘拗不过十皇子,亲自交到我手上。若不是观舟舍命救来,恐怕秦家也到了头。” 皇十子刘贤,当今东宫亲弟弟,皇后娘娘将近三十五才有了这个儿,千娇万宠来说,也据不过分。 偏这皇十子聪慧伶俐,小小年纪不仅母亲娇宠,东宫上下也爱惜这小皇子,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圣上最后一子,自皇十子出生后,后宫再无皇子皇女诞下。 圣上对其宠爱,毋庸置疑。 晚些回到宫中,听得小太监千福跪在跟前,事无巨细禀了之后,皇后差点晕厥过去,“竟有那等危险的地儿,秦家二郎与金大姑娘不说,混账!” 皇后震怒,连夜宣了太医过来。 上下细查之后说道,“十皇子身体无碍,腋下胸口的淤青,应是绳索所勒,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旁的,下臣开了药方,驱寒稳脉,吃上三两日,也就无事了。” 皇后挥退太医,与宫中嬷嬷说道,“那秦二郎如何不来?金拂云呢?闯了这门子祸事,竟避而不见。” 小太监千福说道,“娘娘容禀,秦家大郎送十皇子入宫,皆是因为那四少夫人下落不明,几处府上都派了人手过去,连夜寻人。” 刘贤虽说在别苑就换了衣物,可入了宫后,怕外头带来不洁之物,又被宫女嬷嬷带去重新换了一身。 这会儿听得母后亲自审问千福,干脆自行答道。 “那裴家四婶婶甚是勇猛,亲自跳下飞瀑救了我们五人。”说到此处,情绪低下,挨着皇后说道,“我最后知她无力,抓了手的,却又脱开……” 一副欲要哭泣的模样,惹得皇后心疼不已。 “我的儿,你若是出了事,母后如何是好?” 这事儿不小,不多大会儿圣上与东宫都得了信儿,圣上本是差了大太监来看,后又不放心,亲自下榻中宫。 东宫太子夫妇也入宫探望,看到刘贤上下都好,太子妃才松了口气。 跪到圣上与皇后跟前,替秦家请罪。 “起来,这事儿后头要说,但现下宋氏下落不明,待寻到人了再论罪责不迟。” 刘贤跪在太子妃跟前,同父皇母后请罪,“皆是孩儿任性,引着弟弟妹妹到飞瀑跟前探看,期间还挥退随身侍从,哪里晓得失了足。父皇母后如应治罪,皆是孩儿不是,孩儿愿意一力承担责罚。” 圣上严肃问道,“这话是旁人教你的?” 毕竟小皇子落水,宫中追责下来,连累众人。 刘贤摇头,继而又低下头,落了泪,这番模样惹得太子赶紧抱了起来,轻声问道,“这是怎地,好端端的父皇也不曾责罚,如何就哭了起来?” 小皇子以袖口抹泪,难受起来,“父皇问可曾有人教儿臣说来,实则是在水中,那四婶婶脱力前与我和淩哥儿、雁姐儿交待,莫要随意责罚不相干的人。” 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我与秦二郎说来,待寻到四婶婶定要送信入宫,叫我知晓。如今这个时辰还未有信,恐怕……,四婶婶是没了。” 想到那婶婶与他们几个孩童,吃喝玩乐,又听了曲,很是投缘,可哪里料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她送了性命。 见刘贤哭得甚是伤心,圣上哭笑不得。 “这四婶婶就是裴四的娘子,守安的女儿?” 皇后应了是,“倒也是果敢,竟然跳了下去。听贤儿说道,恐怕有个丈高。” 刘贤哭了大半日,又在水里泡了许久,没多大会儿困乏起来,皇后心疼,留他在中宫睡了过去,临睡前刘贤还念叨,“如若得了好信儿,必然要叫醒我知晓。” 生生得了父皇母后的应承,才闭上早已睁不开的眼皮子。 同样的,还有其几个孩子,除了裴家淩哥儿与桓哥儿在郡主别苑修养,秦家的燕儿并那琴童,都回了京城。 众人打着火把,硬生生找了一夜。 天将明时,裴岸带队走到秦庆东歇下之地,二者汇合,扑了个空。 看到父亲也在,裴岸泛起通红的眼眸,与他见礼,“父亲与二郎回郡主别苑暂且休整,若有消息,我都会差人送来。” “孩子,莫急,观舟是有几分能耐的。” 裴渐安抚四子,却看到裴岸声音嘶哑,低声说道,“就差了一步!” 就差一步,他就抓到宋观舟了。 秦庆东低垂着头,沉声说道,“四郎,莫要放弃,再找。”他想着,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李两家的护卫也从旁侧山头下来,众人循声看去,皆是摇头。 各自说了情况,看着天亮了起来,准备分头去找时,金拂云使了厨上,做了些热的吃食,差使丫鬟婆子送了来。 打头的就是宋观舟身侧的忍冬与壮姑,她二人身后背着个包袱,不声不响走到眼前。 二人满面憔悴,双目红肿,一看就知是哭了整夜。 再见到同样憔悴不堪的四公子时,二人又哽咽起来,“四公子,还是吃些东西,一会儿奴婢二人同您一块儿去找少夫人。” 旁人呵斥,“胡闹,莫不是添乱吗?” 第76章 忍冬低头,众人看到她疤脸上布满泪水,“是奴婢没拦住少夫人,罪该万死,只是不寻到少夫人,奴也不敢死。” 裴岸接过碗筷,哑着嗓子说道,“她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几个孩子眼睁睁失了性命,你们……,先回去等着,我必然要找到观舟。” 说完,麻利的吃了起来。 寻人,总要体力。 忍冬摇头,“奴在庄子上也是能做活的人,腿脚有力气,四公子还是带上奴婢二人。” 本还想斥责拒绝,秦庆东上前来,“带着,让她们回别苑里,也是心头焦虑。”没有人不记得宋观舟身旁丫鬟媳妇子的哭声,近乎绝望那样。 忍冬抹了把泪,与壮姑避开人群,立在一侧。 阿鲁也跟着找了整夜,这会儿挪到她二人跟前,心有不忍说道,“莫要忧心,少夫人会水,应是能活。” 壮姑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活着,奴几个好生伺候她,没了,奴几个也跟着去好了,阴曹地府里也伺候她。” 阿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岸,跺脚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到如今,还没有踪迹,几乎是没什么生还的可能。 忍冬与壮姑心头明白,所以跟着来,想着她落水时脱了簪钗衣裙,这会儿要寻到了,恐怕也是衣衫不整。 想着她活着娇俏明媚,如今遭了大难,没得被这些男子看光。 二人合计,背着衣物来与裴岸汇合。 阿鲁几乎不敢多看裴岸,只觉四公子的心随着少夫人那一跳,也跟着去了。 “少夫人定然能逢凶化吉。” 忍冬与壮姑低垂着头,满脸木然。 秦庆东看到两个仆从这么个忠心耿耿,心头如同梗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昏厥过去。 山中寒露重,一夜下来,众人多是狼狈。 裴岸浑身更是不成样子,他摔了好些次,手肘膝盖都是伤,可一想到寻不到那个娇俏女子之时,他唯有咬紧牙关,不哭出来。 想着白日里被各家女眷嫌恶,还与秦二郎起了龊语,得了众人哄笑。 那时候自己只想着坐中间调停,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若再来一次,她喜爱什么,自己定然是全心全意满足,可惜—— 天将明时,他心头痛不欲生,那个清晰的声音一遍遍传来,只告诉他,你的娘子没了。 略微吃了些米饼干粮,众人分了几队人马,有沿着河道往下的,有走回头路的,裴渐一一吩咐,又说了注意的地儿。 如此一来,寻到晌午。 ——宋观舟,还是没有踪迹。 大家伙儿心中沉重,都不敢看那四公子的脸色,皇家也派了人马过来,说皇后娘娘亲自问及四少夫人,当得知搜寻无果时,无不叹气。 金拂云在别苑之中陪着萧引秀梅太太。 她唱作俱佳,哭了好几次,口中说来都是怪自己。 萧引秀木愣愣的看着两个孩子,桓哥儿高热一夜,这会儿退了下来,大夫看过说不碍事了。 “二婶,四弟妹要是没了,我怎么面对老四?” 梅太太也哭了好久,此刻眼里含着泪水,“莫要如此想来,她也是舍不得两个孩子,才跳了下去。” 只是想来也佩服,竟然说跳就跳。 萧引秀捂着娟帕哭道,“我虽说不喜她,还时时嫌恶她,可也不想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金拂云站在门外,面上凄楚,心头却压抑不住的欢喜。 到这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定然是没了命。 她想不到二人重逢之日,就是宋观舟丧命之时,一切看似偶然,却又带着必然。 往后的事儿,她都有了粗粗的算计。 裴岸失了宋观舟,定然消沉,就像头一世,她带着真心靠近裴岸,多些陪伴自然水到渠成。 这世间,只有守寡的妻儿哪有孤身的鳏夫! 想到此处,她带着锁红迈步进去,“太太与二嫂子莫要再哭……”虽说劝人不哭,自己却又哭了起来,“到这会子还是没个消息,如何是好……” 厨上一直在做吃食,几个来回,又是傍晚,昨日里清朗的天儿,这会儿却乌云密布,裴岸抬头看天,想着苍天不该如此无情,却被豆大的雨点儿浇灭了最后的希望。 ——暴雨袭来! 众人不得不退,昨日还温顺的飞瀑,今日却成了汹涌猛兽,沿途本就湍急的溪流,这会儿也是洪水狂奔。 裴渐只能让众人冒雨回到郡主别苑。 裴育凛眼巴巴看着众人回来,小跑到祖父与四叔跟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宋观舟的身影,又见众人被淋得透心湿,突然忍不住的哽咽起来。 小肩头耸着,止不住的抽泣声。 裴岸的心,在这一刻疼到了极致。 他蹲下身来,搂住哭得不能自已的裴育凛,想要脱口安慰怀里的侄子,却不知从何开口,倒是裴育凛忍住哭泣,伤心问道,“还是没有找到四婶婶,对吗?” 裴岸心如刀绞,绝望无比。 他埋首于侄子肩头,努力克制心中的痛楚。 裴育凛的抽泣再也止不住,他不过八岁,此刻终于知道什么死亡,他哭泣难抑,“她答应我们的诗,还未写下来呢。” 裴岸的热泪,终于忍不住,落到了侄子的肩窝处。 外头雷声轰鸣,暴雨不停,秦庆东抬头看天,背对众人时,还是落了泪。 金拂云站在窗内,看着这样的秦庆东,忍不住问道,“没有希望了,是吗?”她言语哀伤,面容不忍,凄楚看向秦庆东,秦庆东不知她在屋里,扭头拭了泪,才嘶哑着声音说道,“下了暴雨,恐是无望。” “这雨……真不是时候。” 秦庆东看着满面泪水的金拂云,满眼懊恼,“她救了十公子,形同救了我与你——” 金拂云仿佛听到更为痛苦的事,罗帕捂着满脸,呜咽起来,“我与她少时见过两次,长大后只是第一次见面,季章与她重归于好,眼看着万事大吉,哪里料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秦庆东惨笑道,“亏我自诩为君子,与她相比,我就是一背后说人的小人……,何等的自惭形秽!” 金拂云泣声不止,“溪回少言,我何尝不是?!” 第77章 这雨,下到向晚时才停了下来,裴岸又召集了人手,奔了出去。 其实大多数人已疲惫不堪,包括黄执、刘伏苒,裴桦,他三人同裴岸、秦庆东一样,两个白日一个晚上的不眠不休,这会儿都快撑不住了。 可一想到那毫无畏惧直接跳下水的女子,大家还是重新出发。 到了夜幕降临,实在是山中密林虫蚁诸多,因下了大雨,湿滑难耐,搜救难度极高。 最后有两个护卫差点跌入山涧,众人寻思过分危险,只得打道回府。 裴岸这会儿几乎没有人样,他浑身泥水,发髻歪斜,脸上也因为摔了多次,刮了好几处新伤。 金拂云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可又不敢做出过分关切之态,只是拿了伤药递给梅太太,“求太太去给四郎送去。” “幸好有大姑娘在,我等却只顾着心焦,忘了事儿。” 梅太太带着丫鬟走到跌坐在廊檐柱旁的裴岸跟前,蹲下身来,满脸心疼,“我的儿,容婶婶给你上些药。” 裴岸摇头,“二婶不必费心,一会儿我再出去看看。” 话虽如此,他却是力气耗尽,起身都难。放眼看去,众人都是歪歪倒倒,直接在这廊檐下斜靠着,金拂云差了所有的丫鬟婆子,烧了热水姜汤送了上来。 梅太太拉着满手泥泞的裴岸,他挥了许久砍刀,磨得双手都是血泡。 “我看看,怎么伤成这样?” 裴岸低垂着头,对自己身上的小伤全然不在意,他想着自己身为丈夫,却护不住妻子,曾与她闹了大半年,得来什么? 耍弄着自己大丈夫的虚荣心,而今全是一辈子洗不净的悔恨。 悔恨没有在她活着时,对她好一些,什么眠花卧柳,夜宿楼子,想到她那句滚烫的话来,“爱一个人,不该是奔放热烈吗?” 她勇敢热情,可自己呢? 萧引秀也来到跟前,跪坐在他跟前,“四弟,是嫂子对不住你。” 裴岸抬首,“与嫂子有何关系?” 萧引秀哑声说道,“若不是弟妹舍身相救,淩哥儿、桓哥儿……” “……嫂子不必说这些,观舟喜爱这些孩子。” 暴雨又一次袭来,天不遂人愿,悲剧似乎已经锁定,众人无奈,只能洗漱后歇息。幸而别苑空房多,金拂云白日里又从京城运来好些铺盖,诸人勉强安顿下来。 裴岸疲累不堪,真到了床榻上,还是睡了过去。 阿鲁见他睡下,才悄然出去禀告老爷,裴渐微叹,“不放些药,恐怕他一夜难眠——”原来,大夫给了一包助眠的药粉,阿鲁融在水中,哄骗裴岸喝了下去。 这才换来裴岸睡了过去。 裴渐白日里歇息许久,这会儿反而睡不着,他打发阿鲁睡去后,一人独坐屋中,哪晓得有人来叩门,“伯伯,我是庆东。” 又是个满腹心事,睡不着的孩子。 让进门来,秦庆东一脸疲惫,“伯伯,天将明我恐是不能在此继续寻找,宫中因十皇子此行出了差错,已然有了斥责之意,我是保了十皇子出来的人,定然要亲赴宫室,请罪求恕。” 裴渐让他坐了下来。 “你心忧观舟性命,伯伯善能体谅。十皇子遇这种险事,宫中斥责也是人之常理。只是要去请罪,也得休整一会儿,适当休息后,入了宫才能与圣上与娘娘们说清来由。” 免得御前失仪,大小难论,平添罪责。 如若说宋观舟此番落水救人壮举让一干在后宅中横行无阻的女眷大为惊叹外,那秦庆东等男宾则已是从心头被震撼。 他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主导者,男权至上,哪里想到几个孩童的性命皆是宋观舟救了上来。 关键宋观舟名声不好,品行心胸,均是众人所嗤之以鼻。 加之——,她婆母不喜,丈夫不爱,还失了父母娘家支撑。 但凡有些权势的女眷,都可以对她评头论足。 可谁曾想到,那悬崖说跳就跳——,秦庆东低头,实话说道,“伯伯,我睡不着,明明极为困乏,可一旦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宋观舟纵身一跃的样子……,还有最后体力不支,松手落水,这一幕幕全在我的脑海里,根本忘记不了。” 裴渐轻轻拍了拍他低垂的肩头,“到如今,观舟凶多吉少。你当好生打起精神,作为我家四郎最要好的朋友,你还得多宽他的心。” 是的,裴岸更痛。 不是说他对宋观舟有多么深的感情,恰好是因为宋观舟这一行为,就算是个陌生人,裴岸也会赞叹不已,道声遗憾。 何况—— 这是他朝夕相处的娘子。 裴渐曾经失了沁姨娘,前几日刚没了芳姨娘。 后者自不能同前者比,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宋观舟会水,跳入鸳鸯井拖上来的一死一伤,从那时裴渐对守安的女儿,只有赞许。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归结到自己四儿媳身上,只能说瑕不掩瑜。 所以,听到她落水没了踪迹,自己身为公爹,心头何尝不遗憾?甚是难过…… 秦庆东的嗓子因长时间不曾修整,如今嘶哑难耐,声音同破了面的锣鼓一样,很是难听。他难掩颓丧,“伯伯,兴许沿途有人救了下来?” 话音刚落,自己就否了。 裴渐叹道,“我曾在这一处练过兵,宏安的别苑未起之前,这飞瀑就存于山涧,一路上下来树高林密,漫说无甚人家,就是打猎或是采药的,也鲜少能见。 一句话,斩断生还的可能性。 夜,变得寂寥且长。 黄执与刘伏苒被安排在一个房内,四更天时,刘伏苒突地跑肚,往返几次后,黄执也被吵醒,再无睡意的二人索性染了烛火,相顾无言。 “幸得十皇子无碍。”刘伏苒说道。 黄执微愣,“是哪贤哥儿?” 刘伏苒点头,“圣上与皇后娘娘宠爱这幼子,寻常时候只在宫里读书,若不是秦家二郎与金家大姑娘打了包票,十皇子哪里能来这山毛野地——” 黄执全然不可思议,“宫中竟是没派护卫?” 这会儿同为皇族人家的刘伏苒解惑,“定然是派了,不过十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的不多,出事时又被十皇子支开——” 黄执摇头失笑,“秦二郎前脚嫌恶四少夫人,后脚恐得举府中上下,往人家坟头磕头去才对!” 救了他一府不是? 第78章 眼见五更天更鼓响起,又是新的一日。 裴岸得了药物助眠,虽说是睡着了,却并不踏实。噩梦连连,一会儿是站在水中的宋观舟冷冰冰的看着他,少言寡语,只喊了声四郎。一会儿又是两个妙龄女子相携而来,看到他盈盈下拜,嘴里胡乱说着,少夫人与我们作伴就是。 他惊愕,拔腿追上,“使不得,她与姨娘有恩,且放过她。” 女子脖颈之间围着白布,此刻渗出斑斑血迹,又叹又笑,“又不是我不放过,是你们这些人不容她在世,你那黑心的母亲,害了一个又一个,四少夫人此番回去,不久也要死于你们手中,何苦来哉?” 裴岸摇头,“断无可能,若观舟活来,我定然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的待她。” 芳姨娘面容模糊起来,慢慢渗出水,平添阴森可怖之态。 她掩口咳嗽,“四公子光明磊落,您说的话妾是信的,可是——,四公子你争不过命的。”裴岸见她开始鬼哭,索性也弃了心中害怕,一把抓住那瘦骨嶙峋的手腕,厉声呵斥,“你莫要混来,好生去轮回道上待着,不可拖了观舟去。” 那骷髅头再不是芳姨娘温婉之态,变成了怪物之状。 尖声鬼嚎,“我主仆二人,与她性命相缠,定然在奈何桥等她芳魂归来。” 说罢,与旁边木头一样的金珠,飘然离去,只留下桀桀笑声。 裴岸忽地被惊醒,他头痛难忍,似针戳一般,太阳穴酸胀,突突的跳个不停,欲要起身却被头疼绊住。 许久之后,才缓和过来。 屋内寂寥,除了阿鲁的呼噜声外,就是外头风骤雨急拍窗打瓦之声,他硬撑着起来,浑身上下十分酸痛,愣了一下,突地自嘲起来,与在涧水房受了非人虐待的宋观舟相比,他这点疼痛真是不值一提。 勉力摸黑,来到窗前,只拔了窗闩,狂风一下子就顶了窗格进来,吹得屋中混乱不堪。 阿鲁太累,这般大的动静,竟还在熟睡。 裴岸勉力关上窗户,点了火烛,枯坐灯前。 五更鼓敲过不久,风雨愈发紧了起来,裴岸心如死灰,他自是不会停下搜寻宋观舟,可已然知道结局。 浑噩之际,依稀听到外面有了吵闹之声。 再细听,似乎是雷鸣暴雨,可再沉下心来一听,那吵闹奔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狂奔过来。 仿佛是某种期望,他夺门而出。 正好与奔来的护卫迎面相见,那护卫气喘吁吁猫腰躲着疾风过来,“四公子!四公子!” 声音响彻院落,阿鲁一个翻身也醒过来,胡乱裹了衣袍,紧跟着出门。 “何事?” 裴岸问道。 那护卫叉着腰,“四公子去前头院门看看,来了一个瘸腿小和尚,说要见您。”原以为是来投宿借住的小沙弥,谁料那瘸腿和尚点名要见裴岸。 守卫要撵,他道了声耽误了人命,你们可做得了主。 想到这两日寻裴家的少夫人一事儿,门房守卫都不敢草草了事,想多问几句,那小和尚坐在炭盆子边上流了一地水,浑身颤抖不已。 “快去禀报啊!” 门房不敢耽误,寻人说进门看看哪房主子灯亮,就寻那房。 小和尚一听,马上跳了起来,“我只见裴四公子!你们若是惊扰旁人来,我自行离去,让你们扑个空!” 护卫不得已,径直往裴岸房前来。 而门房另外一人哄着这十七八岁的小和尚问道,“是裴家的少夫人还活着吗?如今在哪里?” 无论如何询问打探,这小和尚口风甚紧,不说半个字。 阿鲁取来裴岸的外袍,裴岸边走边穿,问了守卫,“小和尚,可说叫什么,来报何事?”他心中期许是与娘子失踪有关,可守卫只道,“如何问也不说,脾气倒是不小。” 没多久,裴岸到了门房,那小和尚几乎是要骑在炭盆子上烤火,嘴里却又埋怨,“一会儿出去,只怕还得湿了衣物,哎。” 裴岸推门而入,小和尚一抬头。 二人乍见,蓦地怔住。 裴岸一步踏上前,“正保!?你怎么在这里?” 正保有几分委屈,可这会儿事大,只能勉强起身,可裴岸早到跟前,双手钳住他瘦削的肩头,“正保,三哥也来了?” 他又惊又喜。 屡次去求见裴彻,莫说不得见人影,除了九娘之外,三哥跟前的小厮正保都看不到。 正保想到正事儿,赶紧打住叙旧之情,他连忙拽住裴岸袖口,急切道,“四公子快点些侍卫与我下山,少夫人昏迷不醒,我师父守在身边不敢离去。可借宿的猎户农家存了歹意,我只能先寻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快些去救。” ——天大的惊,天大的喜! 裴岸下意识愣住,继而抓住正保连声问道,“你是说观舟还活着,三哥救了她?” 正保跺脚,“四公子,快些点护卫,我们边走边说。” 原来,水流的速度远远快过裴岸等人,宋观舟几乎在意识混乱中被水冲到下游,水中碰撞浮沉,宋观舟全无抵抗之力,只在一处湍急时,扒住了飘在水中的枯木,死死抱住,得了一线生机。 待到下游人烟罕见却稍显平和之地,她被冲到了浅滩之上,勉力脱了水中,可一路上灌进去的水也不少,昏迷过去。 正保道:“我与师父本是看不到,哪里想到从山上好生行路时,铁钵失手滚落下去。师父舍不得,追着下去捡,就看到了躺在河滩之上的少夫人。” 裴彻在宋家见过宋观舟。 虽裴岸与宋观舟大婚,他也不曾露面,可对恩师独苗的记忆犹新,晨曦之中看了一眼,裴彻就认出眼前之女是四弟妹宋观舟。 裴岸心头大喜,只要人活着,万事大吉。 差了边上的人去禀报父亲,同时引着换了干净衣物的正保打马下山,“哎呀呀,我的僧衣可不能丢掉,不然师父知道定要责骂我。” “师父?你说的是我三哥?” 正保摸了摸瘸腿处,幽幽道,“四公子,我师父已皈依佛门。” 裴岸心中悲恸,“三哥他——” 第79章 正保倒是摸了摸光头,“四公子不必忧心,佛门慈悲,胜过宅门算计。 裴岸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宋观舟有了活路,忧的是三哥郎朗君子,竟然弃了这红尘入了佛门—— “你们入京,怎么也不回府上小住?” 正保揉了揉鼻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较之曾经在府上的懦弱少言,这会儿却变得机灵多了,“不瞒四公子您说,我们只是打这儿路过,师父现在修的是苦行,何况出家人无家,出家人天下是家。” 裴岸心中万千,问了大致,终还是想着遇到裴彻再行劝说。 如此人物,弃了红尘,终归是个憾事。 但今日一切都是好事儿,三哥无碍,观舟得救,这两日的痛彻心扉的蚀骨之痛,裴岸永生难忘。他点了裴家的护卫,黄执与刘伏苒也醒着,并又借了他二人府上二十来号人,跟着正保打马下山。 裴渐一夜未眠,因住在安静的屋子,加上秦庆东在内闲说,一时半儿竟然没听到别苑上下的动静。 还是裴海叩门来禀。 “什么?还活着?” 裴渐喜不胜收,连连称好,“我就说守安这闺女非比寻常,定然是有些能耐,生吃了那么多苦,老天也舍不得收了她。” 秦庆东被这突然起来的惊喜吓得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海叔,莫不是诳我?” 裴海摇头失笑,“二公子,属下哪里有这么大胆子,只是如今借宿之家起了歪心思,三公子不耐,命正保逃出来送信儿。” 裴渐忽地愣住,“彻儿?” 裴海满脸难抑的喜悦,重重点头,“正保那孩子您还记得?瘸了腿,而今也长大了,连夜冒着大雨到别苑叩门,四公子已点了府上、刘、黄两家的护卫,奔下山去。” 裴渐左左右踱步,满脸喜悦,“好,好,好!我的好孩子们,彻儿……,也回来了。” 秦庆东跌坐椅上,面上似哭似笑,“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辞了国公爷出门,心中莫大的惊喜,像是灯节宴会上最灿烂的灯彩、烟花,噼里啪啦在心中开出了万朵花儿。 宋观舟还活着! 他急不可耐拖着崴了的脚,一瘸一拐的往金拂云的住处而去。 因要安顿的人儿挺多,金拂云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跟金拂云挤在一处儿,这会儿他叩门,原宋观舟跟前的丫鬟盼喜出来开门。 “秦二公子,天还没亮,您这是——” “快些叫你们姑娘起来,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说与她听。” 盼喜回头看了一眼内屋,只得说道,“二公子稍待,大姑娘一夜揪心,睡不踏实,如今才睡了没多大会儿。” 秦庆东也不顾这些,使了她去,“快些,不然我亲自叫门。” 盼喜只得小跑进去,如此动静惹来本就睡不踏实的金拂云睁开眼睛,“何事?” “大姑娘,秦家二公子在门口,说有要事要与您说来。” 金拂云打着哈欠,摸过袍衫,胡乱就套在身上,还是盼喜放下烛火,与她整理适宜,才搀扶着从内室出来。 “溪回?” 金拂云与他、裴岸二人相处,私下多是叫了二人的字。 秦庆东一手拍在门框上,很是兴奋,满面笑意,“拂云,季章娘子还活着,苍天有眼。”在秦庆东的心里,如若宋观舟真是凶多吉少,头一个影响的就是金拂云。 她出京多年,虽身份依然显赫,但回来时只身一人,金家上下全离了京城多年,只有宏安郡主几个亲近的下人在京看房守业,同京城上下的关系疏通、人际往来,早已疏离。 好不容攒个小宴,打着父母旗号,几个大的家族都来了女眷,秦家老太太亲自坐镇,也是给了金拂云体面。 这种时候,突地闯了祸,十皇子差点不保,幸而得了救。 可裴岸娘子若死在这个别苑,今后裴岸与她的关系,定然隔着沟壑,三人多年情意恐是要分崩离析。 所以,得来这个好消息,秦庆东第一时间亲自赶来,告知金拂云。 孰不知,金拂云一听,犹如遭了雷击,她满脑子嗡的一声响了起来,满脸不可置疑,忍不住重新问道,“不可能?宋氏……,还活着?” 秦庆东以为她也是被这个惊喜吓到,再次狠狠点头,“是还活着,如今季章去接,说是被困在农家。” 金拂云不知道怎么应付打发了秦庆东,之后她浑浑噩噩的做到内屋,丫鬟婆子都醒了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缘由,俱不敢说话。 “出去。” 金拂云有气无力,呵斥众人。 锁红一看她情绪激烈,知道蕴藏着怒火,赶紧使了丫鬟婆子,撵了出去。 外头天还不亮,丫鬟婆子们衣衫不整,站在廊檐之下,不敢走远,也不敢吱声,黎明之前的春三月,因为下雨气温骤降,众人拢在一处,也冷得不行。 锁红在屋内,小心翼翼问道,“大姑娘莫要忧心。” 她知道大姑娘心悦裴四郎,多少能探知到此刻大姑娘的怒火源自何处,索性低声劝道,“大姑娘莫要忧心,就算回来了,总还有旁的机会。她命格不好,克死父母养兄,又遇裴家,恐怕是克不走四公子,只能自噬。” 金拂云一听裴四,情不自禁说道,“自然不会伤了四郎,四郎何等命格,尊贵康健!” 锁红看她松了口,顺着话儿接着说道,“既如此,大姑娘莫要让人看了端倪,这别苑中不止我们府上之人,还有裴家、黄家、刘家,李家也留了两个大夫……” 一句话,人多眼杂。 金拂云攥的紧紧的拳头,在锁红一声声的安抚劝慰之下松了开来,指甲戳破手心,她只觉钻心的疼。 “真是命大。” 她思来想去,喃喃说道。 可还是止不住泪水汩汩而流,走向裴岸的这一路,她辛苦、痛楚,何曾没有想过回头,可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如裴岸那般,温润体贴、聪慧能干、还有知她的那份心。 她魔怔了,一世又一世。 不累吗? 第80章 累极。 听到裴岸娶了宋氏,她吟泣数夜,锁红只道她是因为想到去了的贺大郎心伤,可无人知晓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让人难以自持。 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世一世的苦熬。 偏寻不到出路,困在这一世与一世不同的关系之中…… 金拂云终还是哭了一场,再次平和下来,只能重新梳妆,往萧氏、梅太太屋子里去,那边也得了信儿,个个满脸欢喜。 萧引秀招了裴海来问,听到三公子也在,愣了一下,“三弟回来了……,那真好。” 裴海又道,“四公子已带人跟着正保寻了过去,老爷也在等候消息。” 梅太太在旁捧着心口,“极好,极好,两个孩子都有了信儿,我这心也算是放下。” 裴岸这边,跟着打马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山坳之下,正保左右看了,“就是此处,人烟稀少,只半山腰有户人家,我们带着四少夫人前去投宿,四公子且瞧,这一处还是我摔下去折了的枝丫。” 上山全是小路,新折断的树枝正保一眼就认出来。 裴岸与其他府上的护卫领队商量一下,众人分了三队包抄上去,裴岸带一队从正保来时的小道上山,正保说了那家人,“算是小富之家,有三兄弟,两姊妹,除了长子成家,旁的不曾打探到。三公子卸了少夫人左耳剩下的金耳环,求了汤药衣物。这家子主人一开始还算尽心,可妇人得了三公子请求与少夫人换了衣服时,看少夫人容貌艳丽,竟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幸而村户房不大,裴彻晚间用斋饭时,看到了一家人神情多不自在,并额外长了个戒心。 果不其然,半夜时那家老头与三个儿子到门外竹林中小声谋划起来。 “前头咱送了二妹往黄员外家,他说二妹颜色不好给拒了——,如今看这女子容貌绝美,又跟着个秃头和尚混在一处,没准儿是私奔出家的妇人,不如送给那黄员外,得了些金银,好与二郎、三郎说个娘子。” 大儿有些担忧,“若是显贵人家,追了责,那待如何?” 老头恶狠狠道,“如何能找来,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而今绝好的机会放在跟前,那员外说了,只要送去个好颜色的,三百五百的全不是问题,我们若是得了就去澧县投奔你姑父,咱手上有闲钱,还怕个鸟!” 小的两个儿子眼神放光,连声附和。自家身为猎户,好容易寻了这片没有圈起的山头,做了些打猎的活计,幸得爷四个能耐,倒也攒了三间房子。 比寻常农家好一些,只是没个街坊邻里,两个儿子娶妻成了难事儿。 若得了大笔闲钱,就是去牙婆子那头买上两个好生养的女子来,也好过一直打光棍。 老大还是有些犹豫,“那大和尚虽说残了一只手,但看着眉清目秀,要是有些能耐,我们如此恐怕也难以得手。” 老二老三啐了一口。 “大哥就是胆小怕事,那大和尚残了你还怕甚,带着的小沙弥也是瘸了腿的,两残一弱,能打过我与三弟?” 何况还是一家七八口人。 裴彻在竹林密处听了个完全,这才回到屋中。 正保伺候着昏迷不醒的宋观舟吃了些汤药,看向面神清冷的师父,“真是一家子坏种?那如何是好?” 裴彻望着烛火,略微沉思之后,与正保耳语。 “我自行去了,那师父您怎么办?”又看了一眼还在发着高热的宋观舟,“四少夫人若是醒来,还能一块儿跑出去,现在——” 裴彻白面清冽,浓眉大眼,与裴岸有三分相像,如今皈依佛门,往日儒雅此时更为柔和,纵使失了半臂,可那通身气派,也不妨碍他是个俏和尚。 好容易挨到天亮,裴彻给正保使了眼色,二人一开始低声争执,渐渐却失了克制。 外头一家人竖着耳朵听来,好不容易听到那瘸腿小和尚说道,“在外我唤你声师父,实则不过是个师兄弟,你哄了张姑娘出来,本是同意允我二百两,可到现在,我半两银子不曾看到,你还哄着我去赊药与这女子吃,我哪里有这能耐?” 外头爷几个眼睛一亮,果然如猜测的那般。 老头压了压声音,“再听听,莫要声张。” 又听得一阵若隐若现的话语,裴彻故作无奈,“师弟,师兄允你的银钱断不会缺,只是而今张姑娘昏迷不醒,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到。” “拿不到?怕是没有,如此来,休怪我自行离去,大不了跪在师父跟前求个不是,我照样念经参佛,比在你跟前当牛做马的好。” 说罢,还恼怒起来,砸碗摔盆,踢了几处破椅。 爷几个竖起耳朵,听得裴彻压着嗓子道,“师弟莫要声张,张姑娘带着细软来,只是她藏了起来,总得哄着醒来,才知下落,那时候我允你五百两银子。” 正保门缝里看了看爷几个身影藏在暗处,索性嗤笑,“我又不是那傻愣子,你左右哄了一次又一次,我腿瘸可不蠢,如今你自在这里守着你的张姑娘,我要回赵县寺中!” 话音一落,开门而出。 出了房门才看到爷几个腆着脸,“小师父这凭大的火气——” 正保满脸鄙夷,“你们且守着他二人,我是没个银子兑给你们,索性这一日多来我也就吃了你们半个饼,算个鸟事!” 老头一看,这小秃头和尚竟不是个好相与的。 正要劝说几句,正保猛地抓着他家的二姑娘,勒住小丫头的脖颈,恶狠狠的说道,“送我下山,你们一屋子抠搜之辈,舍不得米面肉肠,老子肠子都寡出水来。” 几个老爷们哪里料到这瘸腿说来就来,正要上手,就听裴彻出来,痛心疾首道,“徒儿快些放下女施主,你这样与贼人何异?” 正保邪魅一笑,忽地抓了那丫头胸口一把,使得农家小女大惊失色,哭了起来。 “你你你,你要待如何?” 正保啐了一口,“老子要下山!” 第81章 爷们几个抓了棍棒斧头就要上前来,哪知正保浑然不惧,一手勒住农家小丫头,往后退了几步,再稍微使劲,那小女子就翻了白眼。 “啊!爹爹——” 裴彻上前止了爷几个的棍棒,看向正保,痛心疾首道,“你快些放了小施主,莫要伤及无辜……自行下山!你只要不说出我的事儿,我师兄弟只当没认识一场。” 回头又与爷几个难为情道,“请施主指个路,撵了他去。我那妹子醒来,定然重谢。” 正保嗤笑,“别信他,那张姑娘是要死了的话,你们也不怕人财两空。” 裴彻一副生怕被这农家撵走的模样,“不不不,贫僧妹子只是身娇体弱,定然能醒。” 正在裴彻一顿保证时,那正保拖着小丫头就往密林里钻了,那小丫头哀嚎,“师父饶了我,这里走不通。” 那农家女子头发又长又黑,长得弱小,正保把她辫子挽在手上使了劲,“拿些干粮来,我下山自会放了这丑丫头。” “师弟!” 正保哄了些干粮,抓着小姑娘没入林中,期间那爷四海追了上去,可正保心狠手辣,打得那农家小姑娘哭嚎不停,只求着爹爹哥哥们莫要追来。 即将下山,正保做松懈之态,故意放了那小姑娘。 寻到大路上,打听了地儿,才知道这两日都有人搜山寻人,循着路行了好几个时辰,才到了郡主别苑。 裴岸听来,冷冷说道: “那猎户一家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生出这般歹意。” 正保宽慰,“应暂时无碍,少夫人不曾醒来,挪动困难,再者我师父聪慧多智,定然多方周旋,等四公子您来。” 果不出所料,自正保离去,那爷几个对裴彻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裴彻只做心虚无奈,动不动就讲,“待我妹子醒来,还怕少了你们几个银钱?” 一边又伏低做小,哄着猎户家两个未成亲的女子,做了些热汤,帮高热不下的宋观舟换了衣物。 “还是二位姐姐好,只是我那黑心徒弟,伤了女菩萨,不瞒二位菩萨姐姐,我这妹子也只是身边富足,不然——” 桃花眼一抛,两个农家姑娘何时见过这样好看的花和尚,面上桃红齐飞,没受正保伤害的姐姐更是与之调笑起来,“师傅说的哪里话,她比我姐妹二位可是美多了。” “嗐,二位姐姐不知,她是个寡妇,又不缺银钱。俗话说得好,人靠衣庄马靠鞍,她如今不过也是花了些银钱上下装扮起来,如若二位姐姐也这样,定然比她美多了,况且,她早……早嫁人,身子脏污……哼!若不是有些情分在,我哪里愿意多看她,还破了戒。” 说得两个怀春少女心头乱跳,“你们这样,她家中之人不管?” 裴彻唱作俱佳,“一个寡妇而已,罢了,待哄着她拿了些银钱,我定然要与二位姐姐多买些衣物首饰。” 又说了好多情话,哄着两个去悄悄给宋观舟炖粥来,喂了下去后,调笑几句,才作依依不舍状,打发了两个春心欲动的农家小丫头。 虚抹一把额际冷汗,裴彻刚落座下来歇息片刻,就听得后头传来嘶哑之声,“我就知三哥身怀奇才!” 醒了? 裴彻也不害羞,回头看着草床上明眸星亮的女子,“可算是活过来了。”这里山郊野外,猎户家有点草药,可都是寻常之用,还得靠着宋观舟自己身子争气。 “三哥,如此相遇,甚是奇妙。” 其实宋观舟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这会儿裴彻与两个农家姑娘调笑,她听了个明白。 原以为裴彻遭遇这般坎坷身世,又失了科考机遇。定然浑身上下负能量,郁结难消,脾气秉性颠覆性改变,让人难以靠近。 可这会儿一看,嚯! 果然是人才—— 宋观舟浑身酸疼,手脚乏力,尤其是小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微微一动痛到倒吸凉气,好在骨头没断,但应该是划了大伤口。 裴彻见状,说了实话。 “腿上、腰上,都是好多伤,你这是遭了歹人?” 宋观舟想要起身,裴彻拦住,“待我喊她们——” “你来!” 宋观舟毫无羞涩,“扶我一把,坐起来与你慢慢说来。” 裴彻看她毫不忌讳,想到非常时期,也不扭捏,单手扶着她斜坐在草床之上,“我让正保去寻老四,想来就快回来了。” 几乎是一天一夜。 宋观舟看着他半臂袖中空荡,知是萧氏造孽,这些原着没有的情节,因为自己的到来,层层剥开现出原形。 她看了看裴彻,与记忆之中的少年郎大为不同。 光头下还是一张俊颜,她笑道,“想不到救我之人竟然是你。” 裴彻有些遗憾,“我为了救你,失了个铁钵,以后还如何化缘啊——” 宋观舟见他言语活跃,根本没有什么身陷囹圄的窘态,也笑了起来,“随后定然给三哥您补上。” 裴彻单手执在胸前,“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唤我有恨罢了。” 宋观舟微微摇头。 “你头上未有戒疤,心中定然还在迟疑,既如此,我唤你三哥就是。” 裴彻微愣,继而笑道,“弟妹还知这些——” 毕竟不是叙旧的地儿,裴彻压低声音,说了如今的情况,宋观舟一听,冷笑道,“竟是还想着卖了我,那你呢?” 裴彻微叹,“我一个无用秃驴,他们定然杀人灭口。” 宋观舟侧目,“你不怕?” 裴彻笑起来,“不怕,四弟可算是来了。”听到动响,下一刻起身麻利的闩了门,全力推来一斗柜顶在门口,又单手搬了两袋粮食放上去。 果然,外头马上来人擂门狂吼,“把他们这两个奸夫淫妇抓了出来!” 裴彻回头,“是这猎户家的老大!” 继而又涌来几个女子,哭喊道,“师傅,外头是谁啊,怎地刀剑提来,是不是你拐了人家的娘子,如今打杀上来?” 宋观舟穿着猎户女儿的粗衣麻布裙,这会儿面容沉静,看着被拍得天响的门板。 裴彻回头,“你竟是不怕?” 宋观舟挑眉,“宏安郡主别苑后山的那处飞瀑你可知道,我从那上头蹦了下来,还救了五个孩子。“ 裴彻:……你!厉害! 第82章 猎户爷四个还想挣扎一番,其中老二意气用事,竟然抬了弓箭就要射出去,老头一下抓住,“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房前屋后又来了几伙人。 前后三四十精壮汉子,拥在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跟前,拿着长棍短匕把不大的三间茅草房子围得死死的。 老猎户赶紧探出半个头,谄笑道,“大爷,您是来抓人的吗?小的们给您堵在屋里了……”他以为屋里那二位真是淫奔贱人,心里头都想着恐怕是要立大功,得赏银。 哪料到无人理会,倒是上前几个勇士,几下子抓住了他们。 裴岸在阿鲁等人护卫下走到门前,老猎户这会儿根本不敢反抗,他时常去城里卖些山货,见到太多达官显贵,这样气度的男人,不是他们平头百姓能惹的。 侍卫把他们一家人全部像抓鸡崽儿一样抓到一旁,容了空路,裴岸行到紧闭的房门跟前,轻叩两声,“三哥,观舟,是我!” 里头裴彻舒了口气,朝着宋观舟埋怨,“可算来了。” 他勉力提下粮食,推开斗柜,裴岸一步踏进,那猎户几人从人群中看到,这大官人一把拥住那花和尚,情真意切重重喊道,“三哥!” 裴彻嫌弃不已,单手推开,“快去看你娘子,刚醒来不久,得让大夫好生瞧瞧。” 裴岸侧首,这才看到斜靠在枕上的宋观舟,眼中瞬时泛红,扑了上去,抓住她指甲没长好却又平添许多伤的手,“观舟,以后再不能这样吓我。” 宋观舟同裴彻一样的眼神,嫌恶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没了性命?我可做不到。”想到这里,急切追问,“孩子如何?桓哥儿与那小女童救回来不曾?” 裴岸搂住她,“无碍,桓哥儿咳嗽几日,还在吃着药。那小女童倒是还好,其余三个大些的除了受了惊,身上俱无事。” 宋观舟由衷笑道,“真好,都救回来了。” 阿鲁递来黑色披风,裴岸给宋观舟上下包裹住,欲要亲自抱了起来,裴彻赶紧拦住,“她浑身是伤,你这般抱她定然不行,快去做个撵或者是抬架来。” “多谢三哥提醒。” 一旁裴家府上护卫,俱来见礼,裴彻摇手,走了出去。 那跪着的农家大姑娘满脸泪痕,看着飘然而去的花和尚,恨恨不能自已。 倒是老猎户的婆子腆着脸说道,“这二人在老妇家中,吃住皆在一起,清白怕是……” 阿鲁反手就是重重一耳光,那老妇嗷的叫了声倒地不起,口中喷出来的血里带着几颗牙齿。 正保上前来,此刻穿着常人便服,却拳头生硬,不要命的砸了下去,“浑说,你这破屋就三间,我们仨不一间那是不是要给你家的全撵了出去,打了坏主意谋财害命,这会儿却还敢泼脏水,知那夫人是谁,我师父的妹子!” 嘴里骂得极为难听,最后还是裴彻听不下去,呵斥道,“出家人,休怒。” 正保骂骂咧咧回到裴彻身旁,旁府之人倒是看看热闹,可裴家的人简直目瞪口呆,正保几年前在府上时瘸了腿,见谁都是笑嘻嘻,温和之外多了讨好,从来只见旁人欺辱他,哪里见他回过嘴。 今日再看,简直判若两人。 说来,物是人非。清风明廷一般的翩翩公子,如今落发为僧,端地让人心痛。 待做了简单的担架,铺了褥子,裴岸才把裹着披风的宋观舟轻轻搂到担架上,上下固定好了,四个侍卫抬着她,出了这猎户家。 路过跪地痛哭哀嚎的一家人时,阿鲁问道,“四公子,这家子人心怀叵测,如何处置?” 只见裴岸淡淡扫了过去,一家人痛哭求饶,裴岸心中全是担架上的女子,随意说道,“送官即可。” “不不不,求求大官人,夫人在小可家中,并无受了委屈,求求大官人发发慈悲,饶了小的一家……” 还拉过有了身孕的大儿媳, “肚中稚子,甚是无辜,求大官人、夫人饶了小的们。”说罢,左右开弓,重重自打耳光,裴岸又道,“阿鲁来办,依照大隆刑律。” 裴岸出了逼仄的农家房子,放眼看去,“三哥呢?” 护卫左右看来,纷纷摇头。 莫说那传奇的三公子,就刚刚还骂骂咧咧的正保,这会儿也没了踪迹。 裴岸差人寻找时,有个黄家的护卫小跑上来,“裴四公子——”背弓携箭来到跟前,拱手行礼,“属下刚遇到一位年轻僧人,他让我给您带句话,山高路远,各自安好,就此别过。” 裴岸紧闭双眼,长叹一声,欲要追上却又不敢。 是的—— 他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裴岸愣楞看着侍卫指的方向,“他带着一小厮,行走如风,属下本要多问几句……” 宋观舟的声音敲醒裴岸,“四郎,江湖再见,又不是不见。” ——这悲秋伤春的,作甚! 裴岸走来,轻轻给宋观舟露在外头的手送回披风内,“下山路有些颠簸,你若是不适,就与我说。”看到宋观舟还算有些精气神,心口舒了口气。众人浩浩荡荡,往山下而去。 到了路口,裴渐已差人备了马车在路旁,他大步过来,走到担架上的宋观舟,俯身询问,“观舟,哪里不适?” 宋观舟撇嘴一笑,“让父亲担心了,不过无碍,我身上除了皮外伤,倒也没伤到骨头,幸哉!”眼眸星亮,否极泰来的快乐感染了裴渐,他难得展颜,“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他武将出身,最爱勇猛聪慧不惧生死的人,原想着长得最为娇弱的四媳妇,却有着这股子勇猛侠气,他愈发的喜爱守安这根独苗。 能得裴渐夸赞,宋观舟心里也很是高兴,顺势说道,“无论是谁,只要会水,那个时候断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好!果然是守安之女,颇具乃父风范。” 大手一挥,“先上马车回府。”随行大夫也跟上来,欲要给宋观舟看看身子状况,宋观舟伸手过去,老大夫看完,大致说内伤也有,但还算好,回去生煎几副药,不过内伤…… 宋观舟小手一挥,“回府请孙家姑娘来,我身上多是外伤,她一女子,便宜上药。” 裴岸赶紧护着上马车,守在身侧。 第83章 宋观舟身边的忍冬得了信,早坐立难安,看府上护卫打马归来,与世子夫人说了裴家上下撤离之事,她也不顾身份,上前抓住那侍卫袖口,交际询问,“我家少夫人可还好?” 梅太太、萧引秀以及金拂云都在旁侧,听到她问,也看了过来。 那护卫倒是实话说道,“少夫人还好,能说话,也吃了些四公子带去的参汤。”他没好意思说宋观舟嫌弃参汤苦涩,只喝了一口。 忍冬听到宋观舟还能说话吃东西,心头落了大半,又追着问道,“那少夫人伤得如何?” 护卫摇头,“看着精气神还好,只是躺着,小的也不敢凑近看,不如姐姐们收拾物件儿,马上出门应是能追上。” 壮姑、莲花几个早准备好了,眼巴巴看着梅太太与萧引秀,萧引秀无奈,只得吩咐,“先叫来一架车,送她们几个上前伺候。”忍冬赶紧跪下磕头,“多谢世子夫人。” 忍冬几人准备登车,淩哥儿不知从何处跑来,拽着忍冬的衣裙就说道,“冬姐,我跟你一起去看四婶。” 楚姑姑赶紧追来,“我的祖宗,一会儿回府就能看到。” 何须急在这一时—— 裴育凛执拗,绝不放手,“我担心四婶好几日,冬姐带上我。”忍冬为难的看向萧引秀,这若是四房的孩子,她并也就带上,可偏偏是—— 萧引秀看楚姑姑拉不下儿子,只得说道,“楚姑姑你同淩哥儿一起,她心忧四婶,其心可鉴。” 得了首肯,忍冬伸手托举裴育凛,送入马车里。 裴渐这边左右看了,才拉着裴海问道,“彻哥儿呢?” 阿鲁后头下山,见状与老爷禀报,“三公子已自行离去,四公子本要追上去挽留,可三公子踪迹全无——” 如此吗? 裴渐心头微叹,神情落寞。 他终是怨恨这一府上下啊…… 宋观舟回到国公府,孙姑娘父女早候在韶华苑,上下里外一通检查,刮伤很多,其中小腿处与腰际、后背上各有一记寸余长的伤口,因被水泡了许久,这会儿开始匮发出来,皮肉发白朝着两边翻开。 孙大夫与府里赵大夫犯了难。 倒是宋观舟看了一眼,咬牙说道,“寻个针来,缝起来。” 孙大夫同赵大夫两眼对视,心中一惊,“倒是有羊肠线可做缝合,只是如今麻沸散难寻,功效不好,素来缝针都是硬撑着,痛感剧烈,怕是——”宋观舟两眼一闭,她当然知道巨疼无比。 可不缝的话,如何好? “少夫人伤口缝合之前,还得切了腐肉。” 裴岸一听,满脸急切,“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办法?” 孙大夫摇头,“倒是可以不缝,只是那般的话,伤口太大,过些时日天气渐热,对伤口也多有不利。” 裴岸于心不忍,“如此怎么受得住,那所谓的麻沸散的,果然是找不到了?” 孙大夫道,“医书上有记录,可寻了方子来配,还是不行。” 宋观舟躺在床上,道了句,“弄点曼陀罗就酒,我硬是能熬过去?” “何为曼陀罗?” ——宋观舟语迟,“一种花儿,具有麻痹功效。” 众人面面相觑,从未听说。宋观舟恨不得捶床板,硬挺着道,“那就多给我喝点酒,醉过去估计就没那么疼了。” ……裴岸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宋观舟。 韶华苑上下来了不少人,裴育凛只看到宋观舟一眼,确定是活着的才听话,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回到院中,桓哥儿咳着嗽,拉着他问,“四婶婶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 “没死?” “不会死。” 秦庆东与金拂云得了裴海送来关于宋观舟身体状况的消息,二人上下整理仪态,准备进宫请罪。 到了中宫,皇后娘娘宣了他二人进殿,跪拜之后,宫中姑姑搬来八脚鼓凳,分赐二人,二人谢恩落座,才说了这番意外。 皇后娘娘倒也和蔼,从头到尾说了两句,“贤儿回来,饶恕了他身边侍卫同小太监的罪责,本宫想来,这也算是好,贤儿身为皇子,立于子民跟前,他柔和善良,方才不失了皇家表率。” 秦庆东起身行礼,“陛下圣明,娘娘慈蔼,东宫贤能,十皇子善良,实乃天下人的幸事,是学生存了侥幸,差点酿成大祸,还请娘娘责罚。”又跪下请罪,一旁的金拂云跟着跪下,“是臣女失了盘算,惹来这等祸事,请娘娘责罚。” “你们也无谋害之心,出去玩闹难免磕磕碰碰,倒是裴大人女眷,可有性命之危?” 秦庆东低头答道,“回娘娘,裴家四少夫人宋氏而今找了回来,身上俱是皮外之伤,确实受了不少苦楚,但幸好没有伤及骨头,还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贤儿日日念着,可算是有惊无险。” 皇后娘娘免了罪,二人侥幸出了中宫之门,有小太监上来,“陛下宣秦家二郎觐见。” 秦庆东理了理衣领袖口,与金拂云道别,跟着太监去往尚书房。 低头入门,磕头跪拜,礼仪全了之后,听得陛下醇厚之声传来,“起来,二郎。” 秦庆东方才谢恩起身,立于陛下书案之下。 “可知罪?”哪知陛下突然问责,秦庆东马上跪下,又呼了声学生知罪。 陛下放下朱批,看了座下之人,叹道,“起来回话。” “学生不敢。” “起来!宋守安之女跳下去时,你们一杆子儿郎在干什么?” 一句话,问得秦庆东面红耳赤,只得说道,“回陛下,学生们往桃林深处去了,出事之后飞奔而来,可不及四郎家的娘子反应及时,加之学生们都不谙水性,只能在岸上放了绳索下去帮忙。” 陛下丢下笔墨,冷冷一哼。 “朕亲理政务多年,也少见这等奇事儿,一山头老少爷们,却只有个妇人跳了下去。裴岸呢?” 秦庆东嗫喏道,“我们都不会水,宋氏娘子跳下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不会水的混乱下去添乱。” 陛下嗤笑,“你们是听话还是怕死?” 第84章 秦庆东忽地又跪下,五体投地却又有些委屈,“回陛下,倒不是学生怕死,实在是宋氏娘子暴吓一声,诸位慌了的阵脚才勉强稳住,上下齐心,才救了……” “呵!跪什么,朕不是让你起来了吗?……罢了!幸而都救上来了。” 秦庆东偷偷抹了把汗,“托陛下隆恩,如今宋氏也寻到,除了皮外之伤多了些,旁的无碍。” 后来又说了详细的事儿,提到了裴家的三公子救了四少夫人,陛下叹道,“往日朕还等着这国公府一门两进士,可惜了了。” 秦庆东插着头小声说道,“回陛下,而今三郎出了家,连国公爷也不曾面见,就暗自离去。” 陛下不语,沉吟片刻,挥退秦庆东。 正要出了宫门,却见刘贤坐着步辇飞奔而来,“二哥等等!” 秦庆东与金拂云往回迎了几步,等待刘贤的步撵到跟前,“放我下来。”小太监们赶紧矮了身子,放下撵轿,秦庆东与金拂云左右搀他下来,“您在读书,怎地跑了出来?” 刘贤急不可耐询问起宋观舟的情况,“真是救回来了?” 秦庆东拱手行礼,“十皇子放心,我可不敢乱糊弄你。” 少年郎舒了口气,“虽有人来禀报,但从你口中得来,我才觉得真正的踏实了。”一旁的金拂云柔声说道,“十皇子莫要忧心,小嫂子多休息些日子,定然与从前一样。” 刘贤笑着点头,“过几日我就求父皇母后,允我去国公府探望四婶婶。” 金拂云心中一顿,上几世这富贵闲散了一生的王爷,亲疏难测,他深受宠爱,却不喜多亲近任何人。 朝廷之上,京中权贵,无不想巴结于他,可偏偏能成者鲜少。 可这一世,他竟然对宋氏如此亲近。 想到这里,她心头更为难受,若不是她攒这个宴,怂恿十皇子走一趟,怎地就成全了宋氏? 她五味杂陈,却不同于刘贤打从心底的高兴,“雁姐儿去不去探望四婶婶,如是要去,我们一处儿。” 宋观舟此次救了五个人,刘贤倒是觉得大家有了过命交情。 秦庆东听来,自然应允,“必然要去,裴四娘子于我们秦家有恩,自不敢忘。” 刘贤眉飞色舞,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金拂云,“大姐姐可知女子喜欢什么,我好提前让姑姑们备好,送与四婶婶。” 金拂云心头羡慕难耐,可还是温婉答道,“女儿家的,平日自然喜欢些首饰衣物,不过裴家上下宠爱小嫂子,这些也无须您费心,况且十皇子您纡尊降贵前去探望,已是莫大荣耀。” 刘贤嗯了一声,“四婶婶大致不同寻常妇人,待我多问问裴四叔。” 嗐! 瞧瞧! 裴岸往来宫城,少入内廷,几次见这十皇子,都是在宴会上或者秦家。 能被喊声裴大人、裴四郎都不得了,如今竟然跟着裴育凛唤了声裴四叔,金拂云心中非同寻常的难受,本该是她为裴岸挣来这些,如今怎么变成宋观舟轻而易举的就得来。 刘贤得了确切消息,又叮嘱秦二郎,“我奏请父皇母后,定了去探望的日子,自会让太子妃嫂嫂传信回去,届时我们同去国公府。” 屡次声明,秦庆东哪有不从? 出了宫城,金拂云推了秦二郎邀家去,寻了旁的缘由,回了郡主府。 倒是秦庆东想了想,调转马头,往国公府奔去。 门房见他来,倒也不做阻拦,正要往韶华苑带,门口来了孙姑娘,裴海早已交待,门房主动来问,“孙姑娘可算来了,请跟我来。”孙琳引着一穿着朴素,却有几分貌美的姑娘一同进去,正好看到垂花门旁的秦庆东。 阿鲁从里面出来,给三位行了礼。 “这是秦家二公子,这位是替我们少夫人看病的孙姑娘,这……”孙琳旁侧的陌生女子,约莫十八九岁,阿鲁也是头次见。 孙琳马上笑答,“秦公子,阿鲁小哥,这是我表姐,姓一个华彩的华。” 秦庆东与之见礼,“原来是华姑娘。” 阿鲁热情邀约,三人随他往里走去,一路上说来少夫人情况,阿鲁叹道,“伤口清创后又做了缝合,韶华苑上下伺候的人看了一眼,就哭得不成样子。我们四公子咬牙在旁扶着,受了可多的罪。” 孙姑娘道,“必然是受罪,可只有如此才好得快些,以后留疤也要淡一些。” 好端端一个肤白貌美的美人儿,自上次涧水房出来,浑身上下还没全消的鞭痕,如今又添了伤疤。 说话间,三人入了韶华苑院门,孙大夫与赵大夫正在院落里炮制药丸,孙大夫看女儿与侄女进来,赶紧招到跟前,见了赵大夫后舒了口气,“赵兄,我二人歇下,让琳儿同重楼来做,她二人炮制的好一些。” 宋观舟打死也喝不下草药。 除了几剂非得煎熬之药,旁的能搓成药丸子,就搓成药丸子。 孙琳带着表姐落座下来,又仰头问了父亲,“我姐妹二人需要入门给四少夫人换药吗?” 孙大夫笑道,“暂时不必,四公子已全部给换了。” 秦庆东往里看了看,“四郎可在?” 阿鲁正要进去禀告,忍冬端着盆水出来,看到秦庆东赶紧过来请安,又与孙琳姐妹二人见礼,“四公子刚刚睡了过去,这两日他鲜少入眠,刚少夫人换完药,四公子哄着少夫人吃了些汤粥,二人这会儿都歇下。” 已是晌午,秦庆东这一日从别苑奔袭回来,又入宫见了两尊大神,应酬起来费神费力,这会儿缓过来,觉得疲累不堪。 索性招了阿鲁过来,“给我安排个屋子,我也睡一会儿。” 忍冬唤来壮姑与莲花,“与二公子收拾间客房。” 秦庆东转身跟着走过去,华重楼在后面喊道,“二公子,您这腿上也带了伤,不如请舅舅与这位赵伯伯看看?” 孙大夫这才看到秦庆东瘸腿,忙让了座,“来来来,二公子,老夫替你瞧瞧。” 其实就是崴了脚,秦庆东让府医看过,但这两日奔波来,少有换药,干脆从了好意,落座下来。 这会儿他才细看孙琳的表姐,竟是波澜不惊,清冷之态。 “多谢!” 第85章 临近天黑,宋观舟才悠悠转醒,看着内屋烛火昏黄,外头不知时辰。 再听得旁边传来绵软呼吸,侧首一看,却是裴岸。 自从裴彻手上接了自己,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如今二人同床共枕,颇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感慨。 忍冬进来时,就看到宋观舟叽里咕噜转来转去的眼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小声说道,“少夫人可算是醒来,奴扶你起来?”在她夫妻二人熟睡这几个时辰里,忍冬进出好几次,生怕饿着二位主子。 哪里晓得两人竟是睡得天色昏暗,孙琳与华重楼被忍冬做主留在韶华苑,孙大夫同赵大夫也较为放心,也就交给她姊妹二人。 秦家派了人来,是秦庆东的小厮春哥打头,除了吃的用的,还多了几根野山参,两罐子枸杞、阿胶并几袋子补药。 “世子夫人还请收下,老太太这次也受了惊,连日身上不清爽,不然定要亲自上门来拜谢。” 萧引秀让人收了东西,赏了春哥些吃食大钱,“多谢老太太并大少夫人惦记,我那四弟妹今儿才挪到府上,还需多养护歇息,后头行动便宜,再请你家老太太并夫人姑娘一块儿过来坐坐。” 春哥得了赏赐和交代,并要磕头离去。 那边阿鲁得了信,过来守在门口,“二郎在韶华苑歇下,你过去伺候。”那秦二郎素来娇惯,不喜丫鬟婆子伺候,春哥一来,方便诸多。 萧引秀听得楚姑姑这么一说,唤来桃嬷嬷,把送来的物件儿登记造册后,又全部送往韶华苑。 楚姑姑道,“自行送去韶华苑,偏还要过一道夫人您的手。” 萧引秀按下她的不满,“两府相交,人家敬我当家,我何必贪这些好物。”她还是记着宋观舟跳水下去救了自己两个儿子,不然若是出了不测,她后半生还能靠谁? 而今姑母失势,自己不得世子偏爱,再无两个孩子傍身,这结局想都不敢想。 如此与楚姑姑说来,却得了楚姑姑劝导,“夫人啊,这不是她该做的吗?都是一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老奴可是听说那日里的贤哥儿来路富贵,兴许这宋氏就图谋那边富贵。” 萧引秀一愣,“那贤哥儿不是刘家的远房亲戚吗?” 一路上除了个侍卫同白面小厮跟前跟后,也没看到特别之处。 楚姑姑压低声音,“老奴昨晚才听那大姑娘身边的锁红说了句,皇城宫室,皇后娘娘……” 什么? 萧引秀大惊失色,“总不能是十皇子?” 可话音刚落,马上想到,那皇后娘娘的幼子,名讳似乎就是刘贤。 萧引秀腾地站了起来,“如此这般,竟是十皇子微服而来——” “老奴猜来的,您看大姑娘与秦二郎这几日满眼担忧,我听得那锁红说道,十皇子就是大姑娘并秦二郎接了出来,差点还不回去——”萧引秀跌落椅座,“怪不得。” 毫不犹豫纵身而下,原来是泼天的富贵。 她忍不住猜疑,“兴许宋氏不知十皇子身份,只是担忧几个孩子……” “哎哟,我的祖宗,切不可把那宋氏想的如此至诚纯良,您可是一府主母,她救了淩哥儿桓哥儿,咱自当以礼相待,可也不能不防。” “防什么?” 楚姑姑语迟,也不能直接说她抢了世子夫人的风头。 萧引秀按下她的猜忌,“不许多想,好生相待,旁的不说,救了我的两个孩儿,我也该去跪着谢她。” “使不得!” 楚姑姑惊呼,萧引秀只是这么一说,哪里就跪了。 春哥打发来送礼的婆子汉子,自己跟着去了韶华苑,入了门,看到几个主子都起来了,秦庆东伸着懒腰,满心熨帖,“可算是活过来了。”这两日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裴岸从正房出来,浑身腰酸背痛,与秦庆东站一处儿,低声问道,“宫中可有交代过?” “那是自然,你家娘子有了信儿,我待海叔给了伤势情况,就与拂云去宫中请罪。” “可有降罪?” 秦庆东长舒一口气,毫不隐瞒,“多亏你家娘子,陛下与娘娘都宽宏大量,稍微斥责几句,并未为难。倒是还问了你家娘子几句,陛下因此倒是怪罪我等儿郎,眼睁睁看着一后宅妇人落水救人。” 裴岸:…… 这不是连着他也骂了—— 秦庆东捶了他肩头一记,“我也实话实说,那种场合,唯有裴四家的娘子大喝一声,稳住阵脚。” 裴岸微叹,“陛下娘娘不曾怪罪就好。” 可也禁不住后怕,如若十皇子真折在飞瀑,同去赴宴的几家,怎么能讨得好? 春哥到了跟前,与二位郎君见礼,说了来意,秦庆东让他回去拿几身衣物来,裴岸一愣,“你这是要住在此处?” 秦庆东大言不惭。 “明日你就要上值,你娘子伤势未好,我自然不放心,留在这里帮衬着点。”话音刚落,惊着从厢房出来的孙琳两姊妹,忍冬随后无奈说道,“二公子,只怕不妥。” 秦庆东挥袖嫌弃道,“你们想的什么,孙姑娘姊妹二人在此,还有一屋子丫鬟婆子,我就留在此处,也无伤大雅。” 裴岸语塞,他是想说这样不合适,一个外男,住在韶华苑成何体统。 可秦庆东说得坦坦荡荡,竟让人无法反驳。 “你自来与观舟不合,她如今受伤未好,你二人再起争执,有碍休养。” “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放心,兴许我与你娘子倒能说到一处儿呢。”摆明了不走,春哥无奈,被秦庆东抬起崴了的脚,踹了一下屁股,“快些去,把屋中吟萧也提过来,到时候给弟妹解解闷。” 吟萧,一只嘴儿俏的八哥。 春哥无奈,又回了秦府,去老太太跟前复命之时,说了自家二公子的荒唐举动,老太太扶额,“荒唐,喊了回来。” “老太太勿忧,那院中还有两个姐姐,也是外头请进去的医女,四公子寻思他白日上值,少夫人无聊,有个伴儿也好。”秦家大郎与夫人齐齐摇头,“有伴儿也不能是外男,这是闹的什么事儿!” 谁料一旁倚在母亲身旁的雁姐儿两眼冒着光,嗫喏道,“我也要去陪四婶婶。” 第86章 秦老太太赶紧打发了春哥,“好生守着二郎,莫要让他冲撞了四郎娘子。”春哥领命而去,后头传来燕姐儿的委屈之声,“祖母,雁儿也要去。” 养病之地,多个孩子,那不是闹得慌吗? 秦家老太太自然不允。 得到有效救治的宋观舟,已变成打不死的小强,她躺在床上总结,从涧水房受了非人折磨后,她若是再穿一次到抗战年代,怎么也能在敌人的酷刑上走个一二。 今日孙大夫给她缝针,她咬牙,抽一下线并疼一次,足足疼了四五十次。 缝完针,她浑身都抽搐起来,更别说湿得透透的衣物,裴岸挥退旁人,亲自给她换衣上药,沉默让这个男人变得内敛,甚是一度迷茫。 他换完药,坐在宋观舟跟前,低声问道,“观舟,我总也护不好你。” ——反而是你来护着这个对你不好的国公府。 宋观舟一头长发汗湿,她额际又密密麻麻的上来一层汗,裴岸轻手轻脚给她擦掉,仿佛挫败到了极致,宋观舟双唇惨白,眼睛疲惫,但知道一码归一码,叹口气拽住他的手,“这次意外谁也没料到,你该庆幸我能救了五个孩子,不然更为懊恼。” 裴岸低头,“总也不该是你一个弱女子去跳那悬崖救人。” 喂喂喂!大哥!救人也搞性别歧视啊? 宋观舟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悦,“裴岸,飞瀑上头的女眷书生,丫鬟婆子,只有我一人会水,漫说下头是五个孩子,就是秦庆东那讨人嫌的玩意儿,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兴许在这封建朝代,大部分权贵富家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比如萧氏后宅女眷,就敢打杀她的性命。 但她不是—— 她来自一个发达的社会,接受了先进的高等教育包括道德教育,在她的眼里,只要是处于弱势的生命,能救,断不会旁观! 这也是她在涧水房里,那些神婆以为能孽杀她一样,她的身体会痛,如这次缝针一般,可她的精神不会。 人活着,总得坚持着一些东西,不是吗? 裴岸情绪低沉,正想说几句肺腑之言时,传来敲窗的声音,夫妻二人看过去,却听得外头咳嗽一声,“我不是故意来听墙角的,一是弟妹声音大,二来我是问问啥时候吃饭——” “滚!” 裴岸满脸无奈,附赠重重一句呵斥。 外头又道,“多谢弟妹,我这玩意儿落了水你也会下跳,有这句话……,以前哥哥对你的不是给你赔礼道歉,往后哥哥再不说你半个不好,如若裴四在外头寻花问柳,哥哥定然替你打了他回来。” “秦溪回!” 裴岸怒斥,“你要点脸!” 宋观舟仰天大笑,却扯了伤口,疼得止不住的吸气,裴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别听他的,我从来不曾寻花问柳。” 晚间,宋观舟不愿意在床上用饭,勉强起身,瘸着一条腿,弓着腰,在裴岸半搀半扶下来到饭桌前,她左右看了,撵了裴岸与秦庆东外头摆了一桌,喊来孙琳及表姐自在屋内起了一桌。 二人进来,互相见礼,宋观舟招呼她二人落座,“莫要客气,我们年岁相近,定然投缘。” 孙琳这才有机会郑重给宋观舟介绍起来表姐,“少夫人,这并是我同你提过几次的表姐华重楼,她长我半岁,跟着我伯父做了十来年的草药汤剂、丸剂、粉剂。” 华重楼起身,与宋观舟再次见礼,“重楼见过少夫人。” 宋观舟招呼她落座,笑眯眯道,“真是好名字,华重楼,如若我没有记错,是一位中药,还有个别名叫枝头花,很是大气雅致。”谁料华重楼一听完,甚是欣喜,比孙琳要冷冽一些的性格在这个时候活络起来。 “少夫人知道这么多,旁人听我名字只觉得楼台叠重,华丽富贵。少夫人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说出我名字来由的人,容重楼敬您一杯。” 宋观舟端起药膳汤,苦着脸说,“下次待我好了,寻些甜酒来吃。” 勉强碰了杯盏,宋观舟一饮而尽。 她容貌娇俏美艳,这般苦着脸,竟也是风情万种。 三人说说笑笑,少了桌上礼仪,多了亲近。孙琳随心说道,“我表姐寻常时日都在山中采药,如今押送药物进京,算来也是有缘,如若是往常,表姐宁愿去深山老林,也不爱来尘世喧嚣沾染一身烟火气。” 华重楼连忙说不是。 宋观舟却饶有兴致,“我也喜欢山山水水,人与人之间多的是尔虞我诈,寄情山水自是舒坦。”所以她理解裴彻出家,做了那苦行僧。 华重楼看宋观舟满脸艳羡,说笑起来,“若是旁的富贵夫人说这话,重楼自不敢苟同,可换在少夫人跟前,重楼倒是十分相信,如若有一日少夫人外出巡游,缺了使唤的人,倒可以叫上重楼一声。” 说得宋观舟心头开怀,身上的痛都忘了。 端起苦涩的药膳,又与华重楼、孙琳虚虚碰上,“那我就当真了,咱结伴而行,看遍山河壮丽,此生也不算白来。” 与屋中热火朝天相比,屋外葡萄架下裴岸二人的对饮,就空寂许多。 “往日说你那大舅兄是个奇人,不喜财物,不恋权势,特立独行,而今两年多没了踪迹,生死不明。原想着弟妹怎么没有承袭宋家半点风范,只追在你身后做个痴傻的妒妇——” “咳!切不可这么说!” 裴岸欲要阻住秦庆东的话语,可秦庆东是他能拦住的? “别急啊,我自是承认狭隘了,如今看来,她勇敢热烈,好过大多数只知道温婉躬亲的妇人。” 裴岸痛饮一杯酒,自嘲起来,“我自诩为读书人,而今又入了翰林院,想着不管从学识、眼界、心胸,定然是比观舟强上许多,可扪心自问,若我在场,恐怕也不敢贸然下水。” 秦庆东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水,下去也是添乱。” 裴岸摇头,“你也不会水。”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我不下水,只在上头帮忙。” 第87章 如此,韶华苑十分热闹。 平日里,裴岸上值,孙琳带着表姐,以及秦二郎一块儿在院中做活,宋观舟心忧父亲的书册,奈何伤口太多,灰尘霉味感染什么的,这世界可没有抗生素,大风大浪闯过来,还死在小小的伤口发炎上,就得不偿失了。 生命之所以可贵,是一路风雨走来,依然如初。 宋观舟困了就睡,醒来就出来院落里与孙琳、华重楼闲聊。 实在无聊,央了秦庆东学着下围棋,可围棋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为高手,她连连落败,有时候一个不查,被秦庆东指东打西,瞬间吃掉一大片字儿,心疼的落泪。 吓得秦庆东起身赶紧作揖,“如何就哭了?” 宋观舟让他坐下,抹着眼泪,“明明在那头围着我打,如何就背着我捅了一大刀,怎的不心疼?”屡屡这般,愈挫愈勇,连秦庆东都看不下去,放了一两次水,哪晓得遭到宋观舟义正言辞的批评! “我落泪是心疼子儿被吃了,并不是输不起,你胡乱让步,实在是侮辱我。” 得得得! 吓得秦庆东再不敢让步,偏偏华重楼与孙琳都不好这个,下得比宋观舟还要惨烈,还是裴育凛下学来,替宋观舟赢了小半壁江山,喜得宋观舟搂着七八岁的男孩儿唧一口,亲得孩子满脸羞红,连呼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淩儿已长大,男女授受不亲……” 宋观舟大笑起来,在这闺阁之地几乎不容如此放肆的笑声,萧引秀站在韶华苑外,有些尴尬的看向旁边的梅太太、裴漱玉以及梅青玉。 “弟妹性情天真,还请二婶婶莫要放在心上。” 梅太太笑道,“无碍,听这声音就知好上许多,想来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桃嬷嬷去上前禀了声,宋观舟赶紧让忍冬去迎接。 待萧引秀带着二房的太太及姑娘们进来时,众人才觉这许久不曾踏进的韶华苑与记忆中早已两样儿。 宋观舟起身迎接,梅太太紧走几步。 “我的儿,快些坐下,莫要扯伤了。” “不碍事。” 宋观舟勉力行了礼,萧引秀与梅太太众人还了礼,忍冬差人搬了椅子出来,宋观舟道,“天还算凉爽,在这葡萄架下也别有情趣,婶婶嫂嫂及妹妹,就随了我。” 梅太太小心翼翼拉着她手,眼眶湿润,“随你,都随你就是,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命大福大。” 一旁的秦庆东、孙琳姐妹二人也没有回避,与萧引秀等人见礼后,大家就这么围坐着。 萧引秀也揉了揉帕子,捏了捏眼角,“可不,若不是我这四弟妹,如今我也寻着两个儿去了,哪里还得一口气在……” 见众人又要歌功颂德一番,宋观舟抬手打住。 “我的婶婶、嫂嫂些,来探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就行,但这谢来谢去,夸来夸去的话,咱一家人,可别说了。” 实在是萧引秀说得尴尬,宋观舟听得痛苦。 她去救孩子,与孩子身份家世没有任何关系,那种紧要关头,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不意味着萧引秀姑侄二人把她弄进涧水房,搞得半死丢出来,这事儿就揭过不提,宋观舟完全没有这么圣人。 她在国公府苟活到二十一岁,如若无碍,再行旁的活路。 但裴渐父子对她涧水房一事压制性的处理,她从头到尾只是没有机会说不满意,不代表她认可这个处理方式。 事缓则圆。 她不到与人翻旧账的时候,索性平和过活。 仅仅如此。 萧引秀也知道,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多给韶华苑送些上好的吃食、药物,旁的她也做不到,今日不是梅二婶过来探望,她也不愿意上韶华苑的门。 如果宋观舟就此没了,另作他说。 所以,宋观舟离女英雄称号,还差一个死字。 ——他娘滴,老子才不死呢! 一干人等说说笑笑,碍于宋观舟还在养伤,以及院中杵着秦庆东这么一个外男,梅太太等人左右探了无大碍,也就起身告别。 出了院门,梅太太素来和软的性格,这会儿也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老四是做的什么,好端端的内院里,留个外男。” 太子妃的亲弟弟也不行啊。 还有两个年华正茂的医女—— 萧引秀拉着梅婶婶长叹一声,“不瞒二婶婶说来,府中母亲不管事儿,我年岁轻,有些事儿也说不得,这老四首肯了,父亲也不管,我……,也只能由着他们胡闹。” 梅太太叹道,“为难你了。” 虽说是世子夫人,可哪里能料到老四能干,中了进士,一并带着宋观舟也水涨船高。 萧引秀可以在任何地儿摆个世子夫人的谱,包括二房。可偏偏在老四那里不能,互相敬着,平和最好。 直到离了国公府,进了二房的府门,梅太太才板起脸来,看着女儿与侄女,“以后没我在,不许你姐妹二人往老四那边去,我看老四也是糊涂,一个房里摆些什么人。” 疤脸的丫头,年岁小的丫鬟,这些都算了。 外头的医女,太子妃的弟弟,胡乱搅在一起,出了点差错,都是羞死人。 裴漱玉撇嘴道,“母亲放心,我们与四嫂素来不亲厚,上次小宴本也只是请了二嫂子,哪里料到二嫂子没空,让我临时补了个贴给了四嫂。” 原是如此。 “少与她往来,她狂放无状,免得带坏了你们。” 二人听完,躬身应了好。 可改不了源源不断送到国公府的赏赐与谢礼,李家、黄家的孩子没有下水,可两家感于宋观舟的能耐,纷纷送来重礼,秦庆东坐在院中拆了起来,左右啧啧称奇,“黄执这家伙,往日我过生,他都抠抠搜搜舍不得拿点贺礼,随意几幅书画就打发了我,如今却下了血本。” 黄执? 宋观舟眯起眼睛,翻了翻记忆中的原着,嚯!未来仅次于良相裴岸的另一个亮眼人物。 他出生没有裴岸亮眼,不是勋贵之家,父亲不过寒门出身,兢兢业业做到如今的正四品官员。出身差了一截,哪料到同裴岸一年科考,裴岸以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上榜,而他却空空落榜。 可是,今年他会大放光彩。 摘得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秦庆东哼哼道,“你不知道黄三郎,最为抠门——” 第88章 宋观舟毫不留情斥责他,“抠搜?人家有心送礼问好,到你这里竟是成了抠搜,真是白眼狼。” 秦庆东嗨呀一声,“你这妇人,有时候说话真是难听。” 宋观舟白了他一眼,“难听就不听啊,自行回去。” 韶华苑真不算大,如今又住进孙琳、华重楼姐妹二人,以及外男秦庆东,忍冬并两个大丫鬟的屋子都腾了出来,往没有置办好的书房里住去。 确实拥挤。 可秦庆东是谁,咧开嘴一笑,“往日里我只道你这么是无理取闹,而今熟稔之后,倒看出了真性情,较一般后宅女子,你算是独具一格。” 宋观舟才不理会他的夸赞,只对着古书研究珍珑残局,可奈何本身没有什么围棋基础,几番下来,好的没学到,对围棋的放弃倒是步步递增。 “嗐,我果然笨。” 这话一出,正在清理刚晒好草药的孙琳华重楼噗嗤一声乐了。 “谁人敢说少夫人您愚笨,那真是不长眼。” 话音刚落,宋观舟拿着书的手指向刚入门的挺拔男子,“裴四时时说我愚笨。” 啥? 裴岸脚步微停,有些疑惑,秦庆东看他一身官服端的是个英俊风流,却面带不解,这番显来愚笨之人好像是裴岸多些。 他也不管,仰头大笑。 “季章,你私下真这么说宋观舟啊?” 裴岸连连摆手,拒绝回答,倒是坐到宋观舟旁边,上下打量,又问了伤口情况,孙琳笑道,“四公子请放心,今儿中午换过药,伤口长势挺好,再过两日应是要拆线了。” 那就好。 官服也不曾换,问了吃的、喝的才算作罢,最后说道,“你气色不错,拂云心藏愧疚,说要上门来探望,我做主在后日,那日月底旬休,如何?” 都做主了还问个如何? 宋观舟面上不显,点了点头。 心头却是疯狂吐槽,她这没死成,给金拂云带来多大的麻烦啊——,明明可以提前得到的裴四夫人名号,却硬生生又要搁置了。 正在腹诽嫌弃时,听得裴岸又道,“拂云性子好,你与她若是能深交,倒是不错。”竟是还在打这算盘…… 哪知宋观舟蓦地翻了脸,“她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要不要娶进来做二房啊?” 裴岸一听,气得马上起身,也不顾身旁有秦庆东与孙琳姐妹二人,直直俯瞰宋观舟,“你胡乱说些什么,我只道她聪慧能干,你闺中寂寥,多些手帕之交不是好事儿吗?” 宋观舟毫不示弱,硬生生顶过去,“少来,那金拂云满眼满心的是你,若不是这次几个孩子落水意外性不容置疑,我定要怀疑她是不是想先杀了我,取我代之!” 这话是能说的? 宋观舟知道不能说,可她忍不住。 秦庆东一听,马上也严肃起来,制止宋观舟,“宋观舟,你可不能胡乱说,我和四郎同拂云,没有男女私情。” “没有吗?” 宋观舟冷笑道,“秦二郎,你傻,我可不傻!” 你满门落败时,所谓的挚友金拂云可是在枕头边上吹风,让你生死之交弃了你的! 当然,这些她不可能说。 秦庆东看了眼气得眼眶泛红的裴岸,只得软了话,“你误会四郎了,如若真有那般情意,早在你入门之前就成了,如何等到今日?” 裴岸听到宋观舟这般说话,心头寒凉遍生。 想他心心念念,对宋观舟失而复得如此喜悦时,可宋观舟依然改不了那四处猜忌之心,往日抓着朱宝月不放,而今又换了金拂云。 他浑身疲累,绝了想要争辩的念头。 谁知宋观舟步步紧逼,“你们与金大姑娘交好,尽管交好去,少来我跟前说什么手帕交,这次桃花宴上,金拂云哄着几家女眷孤立我,你们男客也背后道尽我的坏话,说来你们倒是懂得君子之交,可惜这君子,不过全是背后戳人的混蛋罢了!” 裴岸气得满脸通红,“宋氏——,我念你侠义无双,又受了伤,你莫要——” 宋氏! 宋氏! 宋观舟恨死这个称呼,她毫不示弱大声说道,“裴岸,老子有名有号,我叫宋观舟!什么宋氏!对着金拂云一口一个拂云,他娘的你对着我就是宋氏宋氏,还敢说没有男女私情,滚蛋!” 这才是真正的宋观舟。 她泼辣无状,毫不顾忌。 裴岸指着她,几欲张口,却被气得说不出来。 宋观舟仰头定定看着他,也不做任何惧怕或者软和之态,旁边孙琳、华重楼被吓着,不敢轻易说话,秦庆东只能上来劝解,“观舟妹子,今儿是裴四的不对,桃花宴上你同拂云不合,那往后少来往就是。” 说罢,拐了一下裴岸。 让他说句软话,可裴岸这会儿被气得不想说话,若不是一屋子的客人,他定然要甩袖回燕来堂去。 宋观舟低下头,垂下铮铮铁骨的个性,冷冷说道,“我宋观舟历来坦荡,从不喜这些虚情假意,也从不曾背人戳人脊梁骨,裴四,今儿我把话放这里,你对她是什么情什么意,我懒得理会,但她对你——,咱走着瞧。” 说完,招来孙琳姐妹,“劳二位扶我入内。” 路过裴岸时,只见裴岸眼眸定定看着她,极为受伤,“你从来是当面戳人心窝子,好不到哪里去。” 宋观舟这会儿发完火,又变得很是坦然,“你请她来就是了,左右我还是你娘子,如今与你捆绑在一处儿,逢场作戏,你会……,我也会。”说完,再不看裴秦二人,瘸着小腿半走半跳进了正房。 留下两个翩翩君子,相顾无言。 须臾,秦庆东才轻轻拭了拭额际,“嗨呀,这脾气……,真是不好。” 裴岸颓然落座,百思不得其解,“一点就炸,像个炮仗。拂云入京,桃花宴上也不过是头一次相见,怎地就成了这样子——”在旁人看来,桃花宴上也是她先发难,惹了秦庆东。 几番口舌,金拂云站了秦庆东这边…… 秦庆东叹道,“漫说旁人,若你以后想要纳个新鲜的小妾什么的,观舟这里你是真过不去。” 裴岸攸地给了他一拳,“我何曾有过那些心思?!” 一天天的,说来说去,都快成真! 第89章 入了内屋,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安顿好宋观舟,再忍不住的忍冬当着两个姑娘的面,哀求宋观舟。 “我的祖宗,您还病着呢。如何就与四公子不对付,他这几日里照顾你,没个日夜,事事亲为,你如此一闹真是寒了他的心不是?” 说完,看了孙琳与华重楼二位面色尴尬的姑娘,“何况一屋子客人,您真是半分不给四公子面儿。” 宋观舟迟疑片刻,与孙琳姐妹说道,“二位抱歉,是我脾气急了些,失了分寸,恐怕是吓着您二位了。” 孙琳倒是摇头,说不敢。 华重楼大胆些,直言不讳,“少夫人性情直爽,也幸而是四公子,旁的男人恐怕是应承不住。”说完,指了指窗格外头,依稀能见二位郎君迎风而立,倒也不曾被气得离了院。 忍冬赶紧上覆道,“二位姑娘可不能再夸我们少夫人,不然这院子里她定然要无法无天。平心而论,四公子待少夫人也够尽心,尤其遭了这么一难后,四公子事无巨细处处关切,换旁的人家,有几个郎君能做到这个份上。偏偏我这祖宗啊,半分不让。” 华重楼掩口浅笑,“少夫人至纯至性,若是要事事隐忍,恐怕是做不到的。” 忍冬斟了茶双手举过头顶,递给华重楼,“华姑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奴也不敢奢求说让少夫人就温婉小意,事事顺着四公子,但求她别再如此暴躁,让爷们下不来台,回头还不是伤了夫妻情分。” 孙琳与华重楼俱是未婚,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些夫妻相处之道。 看今日宋观舟呛声斥责,确实是后宅之中少有的,二位也拢过来,劝了一番宋观舟,宋观舟心道,要不是知道那金拂云存的什么心,她才懒得理会。 手帕交? 滚蛋! 反正这一生人她自然不会什么买凶去杀朱宝月,且看剧情能如何的颠覆,若上天真看不得她,平白给了个别的罪名,那她也只能认了! 这般别扭,闹到夜色沉沉方才落幕,韶华苑就么点儿地儿,裴岸无奈,用了饭还是回了正房。 宋观舟刚换完药,疼痛让她虚汗淋淋,也无力同裴岸再吵闹什么。 忍冬帮她拭了汗渍,又趁着四公子不注意,压低声音哀求起来,“祖宗奶奶,您万不可再说四公子半句,算奴求您了。” 看着忍冬满脸担忧,一旁的莲花荷花也盯着哀求的眼神,一股脑儿守在她身侧,如此这般,宋观舟再耐不住,只得点头,“好好好,我不说。”莲花软声说道,“少夫人,您可是顶天立地的女丈夫,说话当算话。” 算话算话! 宋观舟点头,“我倒头就睡,不惹他,如何?” 忍冬几人勉强退下,剩下宋观舟躺倒床侧,因后背有伤,不能平躺,只能侧着,索性面对内墙,背对裴岸。 裴岸换洗之后,看着床上乖巧的女子,心头微叹,还是掀被上了榻。 忍冬上前来放了幔帐,熄了烛火,悄然退了下去。 仅剩下一屋寂寥。 两人俱不说话,裴岸想着只要宋观舟出个声儿,他定然接上,夫妻和好如初。 哪里料到宋观舟谨遵丫鬟们的“苦苦哀求”,紧闭双唇,没多大会儿,就睡了过去,留下睁着一双大眼的裴岸盯着帐顶,甚是失落。 他翻了几次身,有些动响,也不见那女子有个反应。 最后裴岸重重一翻,也背对着宋观舟,拢了半截被子,胡乱睡去。 半夜里,怀里钻来一团寒凉,活生生冻醒了裴岸。 他低头一看,宋观舟艰难翻身朝着他怀里而来,手脚冰凉,这会儿直接插入他中衣之内,贴在火热的肌肤上,简直是冰热两重天,很是酸爽。 “妖精,你倒是舒服了。” 自然舒服,宋观舟梦里还艰难的抬着受伤的脚,钻到裴岸小腿间,像个真正的妖精,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想到孙大夫与赵大夫说来的话,他又觉得难过。 宋观舟落水时身上来了月事,那飞瀑下头的水寒凉难测,浸泡后受了寒,又顺水漂了那么久,捡了条命回来已是天大的恩赐,可子宫受了内外这般凌虐,几乎是绝孕之态。 一句话,宋观舟今后生养恐是艰难。 裴岸得了这话,愣在原地。 忍冬站在旁侧,听了个明白,即时就落了泪,绣帕湿了个透,也不敢哭出半句。 不能生育的夫人,哪里还有活路? 两个大夫退下后,裴岸怔怔站着,许久之后才招了忍冬过来,“此事不可与少夫人讲,往后我再找些妇人千金大夫来诊,多方休养吃药定然还是有一线生机。” 忍冬吟泣不止,“四公子,这没个孩儿在跟前,少夫人今后如何是好?” 裴岸低头,“罢了,若是没有,从二哥或者三哥那头过继一个来,好过膝下空空。” 忍冬满脸不可置信,脸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珠子,“四公子您不会因为这个纳个妾侍——” “不会。” 裴岸果断摇头,“你主子性子旁人不知,难不成你也不知?她能容得了谁,而今受了这般罪,恐是注定我膝下无子,罢了,好生伺候就是。”他何尝不觉遗憾,到如今,能救回宋观舟一条性命足矣。 所以,忍冬心头藏着这样的事儿,如何不小心谨慎。 这些幸而不是宋观舟知道,不然她定然喜不自胜,寻个机会自请下堂,免了今后腰斩之苦。 至于下堂后能不能活好,且再说。 偏偏忍冬口风甚紧,一直隐瞒着宋观舟,裴岸带着这个愧疚,对怀里滚过来的女子,只得伸出手臂,与她枕在脖颈之下,又搂在怀中。 男子身体,天生的热水袋。 宋观舟这两日身上小的刮伤蹭伤俱有好转,与裴岸身子挨一块儿,也不会觉得很疼,倒是热乎乎的身体让宋观舟梦里都觉得熨帖。脸蛋儿贴在裴岸肩窝处,睡得香甜。 “只有睡着的时候不发脾气,一日日的,哪里来那么多的猜忌。” 裴岸叹道,“还当着众人面儿骂我,真是个小泼妇。” 低下头,吻了吻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也睡了过去。 第90章 金拂云是不愿意上国公府的门,那里头对她而言,太过熟稔。 裴岸外放回京后,成为朝堂新星时,第一世的她跟着回来,重新住进国公府的她如鱼得水。可是,一切都在第三世变了…… 里面的一草一木,在经历了第三世苦守十来年的活寡日子,她痛恨不已。 再来一世,她想着再嫁给裴岸后,定然要说服他离了国公府,重新找个地儿住下,哪怕是小一些,破一些,只要能同四郎一起,万事不惧。 国公府的大小萧氏两个女人,她也不想去沾惹。 可是—— 面对朱宝月小心翼翼的请求,她又只能勉强应付。 “知大姑娘尊贵,奴身份低微,若是贸然上门答谢,恐失了礼数,还请大姑娘成全。”说完,带着那日的伎子与琴童,跪拜下去。 金拂云一步上前,扶了起来。 “同我你还客气,说来那日也是我这个主家失责,差点害了几个孩儿,你有心去谢她,与我想到一处儿。放心,我与季章说好了,明日就上门答谢。” 金拂云听到这话,喜悦之情难以掩饰,拉着小琴童说道,“奴等贱籍,本是不配踏入国公府那般权势富贵之地,可救命之恩生来最重,可不敢敷衍,还请大姑娘能带上奴几人,奴等定然遵守规矩,绝不会给大姑娘添乱。” “这……” 金拂云心头一转,“你与四少夫人有些误会,我只怕贸然上门,惹来不喜,又给你添了些不自在。” 哪知朱宝月倒是温柔笑来,“大姑娘不必担忧,那日在您的宴上,四少夫人招来奴去弹唱,倒不曾为难过。”反而还给了不少的尊重与赏赐,甚至——,她跪下哀求四少夫人,琴童这丫头也掉下飞瀑时,四少夫人干脆把裙丢到她怀里。 奋力一纵。 “就算少夫人有些为难之意,奴也不放在心上,只求大姑娘成全。” 金拂云抚了抚头上簪钗,从了她,“那就好,明儿一早,你到我门上,我们一同坐车过去。”其实郡主府与国公府都在东坊市,距离不算太远,晨钟响来,朱宝月就能入了坊市。 得了朱宝月与伎子多番言谢,金拂云喊来锁红与二盼。 “好生备些好礼,明日往国公府去一趟。” 锁红上前来询问,“是给国公府女眷均送上一份吗?” 金拂云斟酌片刻,看向二盼,“府上除了老夫人、世子夫人,其余女眷是否只有大少夫人同四少夫人?” 盼喜说道,“大姑娘,要说主子的话还有二姑娘,只是大少夫人不在京城,这礼要不要备,奴也拿不定主意。”她二人来到金拂云身边,虽说也管了些大姑娘吃喝之事,可亲近还是比不上锁红。 “大少夫人还在陪着哥儿读书,可是?” 齐悦娘命薄如纸,好端端的齐家嫡出女,却因为母亲早逝,后娘不喜,随意寻了门看上去门当户对,实则内里稀松的婚事。 裴解身子差,那是京城上下达官显贵无所不知,可偏偏齐家还舍得嫡出的大姑娘嫁了进来。 果然,不过两三年,那裴大公子就耐不住磋磨,早早去了,扔下孤儿寡母,萧氏强势,世子落在裴二头上,说来说去,这齐家大姑娘都是做了折本的买卖。 金拂云道,“府上不缺大少夫人那一份。” 只是差点忘了,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姑娘,这姑娘第一世倒是不错,成了皇家的媳妇,可后两世就不如人了,尤其是刘妆公主出降国公府,成了裴岸的续弦后,处处看不上这二姑娘,随意指了个武将,扔到边疆去了。 第三世倒不偏不倚,榜下捉婿,寻了个二榜进士,成了官太太。 只是裴岸失踪十数年,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她那夫君见风使舵,投了对家,与她来讲,不过后宅磋磨度日罢了。 所以,裴秋雨在金拂云的眼里,从不曾惊艳过。 加之她庶出,公府之内又不得宠,养成了胆小怕事,遇事就跑的性子,几番下来,也不值得深交。 这会儿二盼提及,她淡淡说道,“除了四少夫人,旁的备礼勉强能看就行。”萧家老夫人气数已尽,小萧氏也只是个墙头草,金拂云做了安排,倒是给宋观舟的礼物,她纠结了半日。 稀有奢侈的她不舍得,平常多见的拿不出手。 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盼喜盼兰指了库房中的两匹冰娟,一尊长生未央铜镜,一柄紫木青玉圆扇,再有一对汝窑美人青玉宝瓶。 “皆是贵重之物,寓意平安,是个好兆头。” 金拂云意兴阑珊,随意安排包裹起来装箱,再吩咐几人,“那国公府里头,还是盼喜盼兰熟悉,这次就盼喜同锁红陪在我身旁。凡事提点着点,莫要出了差错。” 盼喜迟疑片刻,见大姑娘有些不悦,只得俯身行礼道了个是。 须臾,并是裴岸旬休,昨儿就安排了忍冬,厨上也备了吃的喝的,宋观舟睡到日上三丈才起来,在家的宋观舟穿着随意,青衣绿裙,鹅黄腰带,佩玉香囊也只是松散挂上几个,只图舒服。 若不是那张脸能撑门面,周身上下实在太过朴素。 头上盘了如意发,其余长发编成长辫拖在身后,她头上也撞了好几处伤口,顶不住重重的头发,索性披散下来。 今日宴客,才编成辫子,浓密乌黑,羡煞旁人。 青衣乌发,因脖颈上有鞭痕伤口,索性穿了交领上襦,严严实实盖住了白皙的肌肤。 金拂云带着朱宝月等人入了国公府,只是去拜会萧引秀时,把朱宝月并伎子、琴童落在外头,萧引秀拉着她好生客套一番,才遣人送了她去韶华苑。 秦庆东早在院门外等着,远远看到她来,就笑着招呼,“阿鲁说你们进了门,先去了二嫂子处,我并在此等候。” “溪回,你也是忒不知羞,竟是赖在季章这里好些日子。” 让她想寻,都无处可寻。 “我同季章夫妻亲近,不在意这些。”又与旁边朱宝月见礼,“劳宝月姑娘也来一趟,可惜没带了琴,不然裴四娘子就喜这个。” 惹得金拂云怒嗔,“浑说,宝月姑娘来探四少夫人,让你说成了宴客,甚是无礼。” 朱宝月连忙行礼,“无碍,如若少夫人府上有琴,宝月皆可。” 第91章 一行人鱼贯而入,来到焕然一新的韶华苑。 较之前寡淡的院落,如今的韶华苑树木花草一应俱全,尤其是几株移栽进来的李子桃树,花儿谢了,全是一树的绿芽,生机勃勃。 葡萄藤枝蔓延,已爬满半个架子,下头已摆了圆桌鼓凳,宋观舟正歪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宫扇,闲散度日。 一旁的丫鬟媳妇全起身来迎客,裴岸正从正房出来,手中拿着一盒子香。 看到金拂云与朱宝月前来,手上都来不及放下,轻手轻脚迎了上来,“多谢您二位来探望观舟。” 金拂云探头看去,小声说道,“四少夫人若在休息,我们往旁的地儿去坐坐。”秦庆东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了声,“嘿,四少夫人,醒醒!”金拂云与朱宝月还未来得及止住他的嗓门,宋观舟就慢慢的拿下宫扇,“……秦二,你等我好起来,再一并同你算账。”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欲要起身,裴岸走过去帮了她一把,搀扶起来。 两方见礼,金拂云笑意吟吟,“小嫂子气色不错,真是幸事一桩。” 宋观舟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故意斜倚在裴岸怀中,“托大姑娘的福,观舟身子还好。”不过当她看到躲在伎子身后那怯懦的小女童时,勉力俯下身来,招了招手。 裴岸连忙拦住,“你背上腰上都有伤口,莫要扯开。” “过来姑姑看看,可是无碍了。” “奴家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琴童是奴去世的姐姐留下的孩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奴无颜见亡姐。” 那伎子拉着琴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宋观舟跟前,磕头道谢。 吓得宋观舟回头就埋进了裴岸怀中,众目睽睽之下,裴岸倒是淡然,搂着宋观舟,同时招来忍冬等人扶了起来。金拂云看到这一幕,眼中不忍直视,默默低下头来,不再看着那造作的贱人。 她恨这一世的宋观舟! 虽然才见过两面,可这贱人堪比狐狸精,你瞧瞧那似乎没了骨头的样子,倚在裴岸怀中,哪有正经妇人之状! 更让人失望的是裴岸的反应,他那么庄重严肃之人,却还是小心翼翼扶着宋观舟落了座,一番谦让,众人才纷纷落座,宋观舟拉过琴童到身侧,细细看来,模样儿本就不错,又十分乖巧,幸好救下来了。 “名儿就叫琴童?” 伎子欲要起身回复,宋观舟示意不必,“我院中无这么多规矩,坐着回话就成。” “回少夫人,姐夫家姓王,奴的姐姐擅琴,并唤她琴童。” “可有八岁?” 伎子道,“前两日才满了八岁,而今吃着九岁的饭。” 宋观舟拉着琴童笑道,“真是好孩子,那一日里很是凶险,她同桓哥儿都沉到水里,一动不动,我又失了力气,水中难以施展开来,只得把琴童甩到枝丫上挂着,先行抢救年岁小的桓哥儿。待桓哥儿拉上去后,琴童也缓了过来,有了气息,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说罢,搂到怀中,抱了又抱。 琴童这会儿也胆子大了些,小声说道,“琴童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您在水里把我抱在怀中夸我勇敢,我都记得。” “乖孩子,定然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伎子含泪道谢,“奴二人就沾沾少夫人的福气,也愿少夫人今后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宋观舟斜靠在椅子上,浅笑开来,“那是自然,无病无灾,平平安安。”说话间,无意中看向金拂云,却抓到了金拂云眼中的怒火,她愣了一下,随意问道,“大姑娘,我说的是不是呀?” 金拂云压下愤怒,端庄笑来,“那是自然。” 宋观舟又拽着要与秦庆东避开的裴岸,“不但要健康无灾,还得与我的四郎夫妻和睦,早些生上几个孩儿,和和美美的。”说罢仰头看向无奈的裴岸,“是也不是啊,四郎?” 知她性子,定是故意在金拂云跟前耍些小聪慧。 裴岸拿她无法,只得说道,“依你就是,我同二郎去燕来堂说些事儿,你们一处儿坐着,缺了什么,让下头人去补上就是。” 孙琳与华重楼也出来见客,他二人在场多为不便。 待二人离去,一屋子的女眷,竟然陷入了沉默中,金拂云坐在这曾经自己居住过的地方,纵使再为聪慧,也打不起任何精神来应酬宋观舟。 还是忍冬有些能耐,招呼了主子客人吃了新做来的甜果子、酥饼、素糕,金拂云浅吃一口,抬头看向疤了半张脸的忍冬,缓缓说道,“如何烧伤了,怎地不小心?” 这话刚刚脱口,宋观舟心中就敲响了警钟。 再看,只见忍冬屈膝行礼,回了话,“回大姑娘,家中失火,奴又在睡觉,哪知先从帐子上着了火,落了一盘丝线下来,立时就化在了脸上……”说得轻巧,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定然是一场浩劫。 金拂云与她有一世主仆之情,如今吃到熟悉的糕点,心中难免念及旧情。 想到那一世,珍娘并没有遭了这一难,而今跟在宋观舟跟前,却成了这样。 “可怜,不然好端端的模样……哎。” 宋观舟心中大惊,不待她问,忍冬却有几分害羞,“多谢大姑娘惦记,只是想不到曾在世子夫人跟前,与大姑娘在幼时见了一面,大姑娘竟然还记得奴的样子。” 金拂云瞬时清醒,又吃了一片吉祥豆沙云糕,“自然记得,二嫂子跟前最好看的丫鬟,就数你了。” 宋观舟的表情甚是玩味,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吃着茶水,似若无意却不放过金拂云面上任何一个表情。 “宝月姑娘,来了半天,也不曾与少夫人见礼,今儿上门是客,请少夫人看在拂云面上,莫要为难宝月姑娘。”金拂云这话刚落地,满院子都无人敢吱声,在坐的谁不知道,宋观舟与朱宝月之间的纠葛。 要知道,上元节宋观舟的壮举,今日坊间还津津乐道。 第92章 沉默之间,唯听到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须臾,宋观舟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道,“宝月姑娘生得玲珑剔透,往日里上门为难,皆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鬟怂恿所致。诸位也知道,我年岁小就嫁给四郎,一心只在他身上,也不懂什么人情来往。四郎与秦二往满月楼多去几次,传到府上,丫鬟们再过次嘴儿,递到我耳朵里就是宝月姑娘与四郎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我年岁小失了辨明真相的能耐,竟由着丫鬟怂恿,打了出去。说来,宝月姑娘,倒是我对你不起。” 嚯! 金拂云哪里料到宋观舟如此能屈能伸,竟然同个伎子说了自己的不是。 听到宋观舟这番话语,朱宝月饱含深情起了身子,盈盈一拜,“少夫人明鉴,奴断然不敢有觊觎之心。” “坐下说话就是。” 宋观舟也不怎么看她,抬头寻了金拂云身后的盼喜,“盼喜,你如今跟在大姑娘身边,是她心胸宽阔,但你断不能像怂恿我这无知妇人一样,怂恿大姑娘做些失格之事。” 盼喜一听,扑腾跪倒在地。 “少夫人冤枉奴婢了,奴婢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去了大姑娘跟前,都不敢有这样的坏心。” 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眨巴眼睛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盼喜,“起来,你如今又不是我屋里的姑娘,这么跪下哭喊冤枉,那不成了栽赃于我咯。”说完看了朱宝月道,“上元那一日,这丫头一言不合就砸了上去,平白无故的,对不起宝月姑娘的事情她做了,骂名却落我头上。” ……众人哪里敢说什么。 盼喜哭成泪人,“少夫人这是要了奴婢的贱命,您都撵了奴婢出去,得亏大姑娘看奴可怜,要了奴去伺候——,少夫人一通罪名扣下来,竟是不让奴活命了。” “这就不让你活了?” 宋观舟冷笑道,“我生了重病,无心审问你同盼兰,不然这怂恿之事,想来也不是你们一个两个丫鬟敢做能做的。” 说完,眼神落在无动于衷的金拂云身上,“大姑娘慈悲,收了这两个心怀叵测的丫鬟,往后定要小心。” 金拂云浅浅一笑,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贵气,“小嫂子定然是误会,这两个丫鬟自小伺候季章,算来好些年岁,也不曾听季章说了什么出格之状。” 二人目光相碰,火花四溅。 宋观舟请撩额际乱发,步步紧逼,“好端端的丫鬟,哪里会怂恿主子做那样失格的事儿,如今我行错半步,忍冬就要拖着我那迈错的步伐,恨不得抹了我那一脚,重新落脚。” 忍冬—— 金拂云脑瓜嗡的疼了起来,有几人能与昔日的珍娘能比? “丫鬟哪能与主子相比,拂云虽说只与小嫂子匆忙两次会面,可也知道小嫂子性情刚烈,敢作敢当,如何今日就推到两个丫鬟身上——,罢了,盼喜,与四少夫人好生磕个头,好歹也服侍一场。” 盼喜落着泪,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少夫人,奴不曾对不住您。” 嚯哟! 磕头这么好使? 宋观舟嗤笑起来,全然不加掩饰,“盼喜,莫要以为靠着金大姑娘,我就查不到你往日里得了谁的指使,咱走着瞧。”盼喜得了金拂云站台,颇有不服,正准备辩驳几句,哪料到宋观舟根本不给机会,直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看得上你,我却嫌弃得很,罢了,出去外头站着,莫要戳了我的眼。” ——忒心狠。 壮姑与孟嫂听命上前,左右架着盼喜扔了出去。 金拂云的脸色攸地变得难看,笑意都挤不出来,“少夫人撵我的丫鬟,只怕是打我的脸,既不欢迎,那拂云告辞。” 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宋观舟道了声且慢,“大姑娘好端端的怕是误会我了,旁的不说,这两个丫头是犯了错从国公府打出去的。我今儿提这么一嘴,也是替大姑娘忧心,孤身一人在京,可不能被刁奴祸害。” 只见那端庄大气的女子,优雅转身,面上笑容无可挑剔,“那就不劳少夫人忧心了。” ——竟然是小嫂子也不喊了。 如此看来,金拂云也不过如此。 朱宝月最为尴尬,想开口留金拂云却又不敢,可金拂云拂袖而去,她也跟着去了,那对宋观舟也是大不敬,两头为难之下,还是宋观舟解了围,“宝月姑娘勿忧,一会儿我让四郎遣人送你们回去。” 朱宝月起身,道了谢。 可也不敢再多言,只看着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追了出去,以全了送客之心。 哪晓得金拂云不走出门道,垂花门处一拐,指了眼泪都不干的盼喜,“带我去燕来堂。” 这—— 盼喜如今生死都在金拂云手上,虽觉不妥,还是指了方向,“大姑娘请跟我来。” 忍冬追着过去,待看到人影时,顿道一声不好,抬头看去,这不是燕来堂吗?以为金拂云走错路了,正准备上前引路时,却听得金拂云朗声喊道,“季章,溪回。” 什么? 忍冬脑子一下乱了,拉着莲花与庆芳,匆忙躲到山墙下头。 裴岸听到喊声,正在纳闷,却见金拂云已走到那株桃树下头,京城里的桃花谢得早,比别苑桃花早些落幕,绿叶迎风舒展,裴岸出来,就是这么一个英气美人立在树旁。 “拂云?可是走错路,来到此处。” 金拂云上前半步,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是专门来与你同溪回告别。” 怎地? 正是晌午好时候,何况也才没坐多久啊。 秦庆东跟着在后,探出半个头,“还说留你用饭,这么急切归去,是府上有事儿?” 金拂云面容镇定,气息平和,看向走过来的裴岸,这一处燕来堂,她熟悉每个角落,包括头顶这株谢了花正在酝酿果的桃树,以及院墙片那处蔷薇。 可那又如何? 眼前的男人,竟然背离上几世,被宋观舟那个无父无母的短命鬼迷惑。 她说不上的失望,可看到郎朗君子温润如玉,清风霁月,她心头忽地一痛,有些绝望道,“四郎,我来同你告别的。” 这话,说了两遍。 第93章 裴岸想着是不是一屋子女眷说不到一处儿,目光专注坚定却又十分温柔的看向金拂云,“是内子任性,惹了不快。” 金拂云听得内子二字,肝肠寸断。 她双瞳剪水,脉脉含情,扭过头来不看裴岸,低声道,“你已成亲,凡尘俗世中是旁人相公,有家有室,我小姑独处,再不该往来。” 什么? 秦庆东一步踏出来,“是与宋观舟吵了嘴?” 金拂云抬首,看向石阶上门旁的秦庆东,有些凄楚,“你往日与她不熟,小宴上还龊语相向,而今却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想来也是相处极好。裴四家的娘子对你如此宽宥,却看我处处不顺眼,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有决绝之意。 裴岸来到跟前,却做了个长揖到底。 “内子年岁小,我那岳丈岳母宠爱过分,不谙人情世故,拂云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裴四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季章,你为她……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裴岸无奈,“我与她是夫妻,今生今世自然都在一块儿,她不懂事,我作为相公,只能慢慢教,多劝导,如今冲撞了拂云,我身为人夫,与你赔个不是,还望别放在心上。” 金拂云转身抬手,漫不经心抹掉眼角的泪。 再回头已是那副端庄大气之态,“定然不会,只今后季章你莫要责怪,我与她……还是少相见为好。” 裴岸叹道,“是我的不是,让拂云今日受了委屈。” 秦庆东却有些愤愤不平,嚷嚷道,“是不是宋观舟又说你与季章的私情——,这女子,怎地就不听我和季章说的话,对你总是疑窦丛生。” “你竟是连个弟妹也不喊了?” 秦庆东倒是实话实说,“她与我说了,生来有名有姓,唤她名字就行。” 金拂云一愣,心道不知廉耻。 “对你不住了,拂云。” 裴岸到这个时候,也不会再留金拂云,想到韶华苑那个骄纵的女子,他也甚是挫败。 金拂云听闻这话,一腔希望化为灰烬,只得低头长叹道,“罢了,她在我那别苑落水遭难,今日看她好转,我也问心无愧,就此告辞。” 说完,带着身旁锁红、盼喜,往院外走去。 裴岸看着昔日好友受了自己娘子的闲气,两处为难,秦庆东拦住他要去送客的身形,“我去就行,你……,哎,罢了。” 撩袍抬脚,追了出去。 剩下裴岸站在院中,迷雾丛生。 拂云何时计较这些,她在金府里,从来是看淡后宅争斗,自家娘子确实是个暴脾气,可断不会让她情绪失控,直直奔赴燕来堂。 一堵墙之隔,忍冬沉下脸来。 灌木茂盛,遮住她与两个丫鬟的身形,待秦庆东追着金拂云走远,她才招呼两个丫头回走。 莲花突地拉住忍冬,小声说道,“冬姐,少夫人说的……恐怕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忍冬冷眼看着眼前的丫头。 莲花咬唇,想了几番才低声禀报,“自从少夫人那日与四公子拌了嘴,提了这金大姑娘好几次,今儿我就细细看她,可一旦少夫人说话,她那脸上就变了色,旁人看不出,我一个外门使唤丫头,谁的脸色我都看过来——,冬姐你再瞧瞧,刚刚她立在燕来堂的样子,与曾经那些在爷们跟前邀宠的姨娘,一模一样。” “住嘴!” 忍冬抬手就打了下去,“浑说什么!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若被人抓了把柄,你不是给咱少夫人惹祸吗?” 莲花有几分委屈,但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外门小道,人来人往,还真不是说话的好地儿。 庆芳轻轻拽了拽莲花的袖口,“姐姐,回去再说。” 莲花点头,跟在忍冬身后,越想越恼。 待回到院中,看到斜倚在交椅上的少夫人,何等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旁人说她善妒,既不容人也不饶人,体面分寸都不要。 可再看那端庄典雅的金大姑娘,名声赫赫,那又如何? 还不是动了歪心,竟然看上了少夫人的郎君。 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进门,来到宋观舟跟前回话,“少夫人,秦二公子半道上碰到大姑娘,亲自送她出门,奴也就没再走过去。” 宋观舟抬起宫扇,遮了落到脸上的阳光,不以为然道,“秦二亲送,不算怠慢。” 招呼孙琳姐妹,朱宝月几人吃些点心,期间裴育凛下了学,拉着弟弟裴育桓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来到韶华苑。 桓哥儿看到琴童,竟上前拉了她手。 “你也没死啊?” 琴童点头,“我知道,你也好好的呢。” 桓哥儿咳嗽几声,“呛了水,还在吃药,你呢?” 琴童摇头,“我身子无碍,就不吃药了。” 两个小人儿你来我往,说得极为热闹,这几日裴育凛跟宋观舟也熟悉起来,倒是不客气,引着弟弟行了礼,就乖乖坐在宋观舟旁边,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朱宝月。 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位姑姑是那日里弹琴唱曲的呢。” 宋观舟抬着扇子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竟然才认出来,小小年纪,眼神不好。”裴育凛起身,胡乱给宋观舟斟茶,小大人一样赔了不是。 唱作俱佳,惹得宋观舟大笑起来。 裴岸行来,就听到宋观舟丝毫不曾受到影响的狂放笑声。 阿鲁正好带着几个小厮,各自抬着几份装盒好礼走过来,看到裴岸在门口踌躇,上前行礼招呼,“四公子,这些是大姑娘带来的礼物,世子夫人吩咐下头人送了过来,说是已登记造册,但放在咱这房头,交于少夫人。” 裴岸随意翻开,就看到精致的宝瓶一对。 “大姑娘有心了,不用送进去,放到燕来堂。”他早料到宋观舟只怕是不喜,今日二人结下梁子,金拂云带来的这些礼物,她脾气上来,弄不好就给砸了。 虽说这几个礼谈不上多么少见的精贵,可也不是凡品。 砸了怪可惜—— 也轻贱了拂云一片心意。 待阿鲁带着小厮离去,莲花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杵在这里的四公子,明显吓了一跳, “四公子,奴正要去找您。” “何事?” 莲花嗫喏道,“宝月姑娘要回去了,少夫人让奴请四公子遣人送她们回去。” 嚯! 竟然不呷醋了? 第94章 裴岸安排阿鲁,去前院要了车马,朱宝月带着琴童姨侄二人再次深深拜谢宋观舟,“多谢少夫人心地宽厚,原谅奴往日不当之行。” 今儿上门,她比郡主的金大姑娘还得宋观舟几分偏爱。 宋观舟懒怠在躺椅上,“莫要客气,我如今浑身是伤,起坐甚是费力,就不送你们了。”又招来琴童,交代了几番,才放了她们离去。 楚姑姑也亲自上门,招呼裴育凛两个小公子回房,前后送客之后,韶华苑空寂下来。 庆芳庆菲跟着壮姑、孟嫂收拾院落,宋观舟依然靠在葡萄架下看着新发的芽,作放空状。金拂云的野心不容小觑,她对裴岸的爱意,几乎藏不住。 原着里,一切都在颠覆,但一切又没有改变。 比如国公爷两个娇妾的惨死,兜兜转转,哪怕她介入,也一样死了。 今日看到朱宝月,她心中沉了下去,到底原着里原配是怎么个想法,真是爱那裴岸到了绝望,才使了刘二买凶杀人?原着里没有过多笔墨描写裴彻、宋行陆等人,可这些明明都是权利中心不可忽视的。 人生和小说,全然不同。 宋观舟微微闭上双眼,她知道金拂云不会就此罢休,这本书的最终走向,目前来讲也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她未来这两年,恐怕也不太平。 说不太平,果然就不太平。 裴岸酝酿了一股怒气,脚步更为匆忙,差了阿鲁安排马车送了朱宝月等人后,他回到燕来堂平和心情。 拂云今天……,生受了委屈。 可韶华苑的宋观舟,又是自己结发妻子,他两相为难,不得其法。 那边秦庆东护送金拂云出府,刚扶上马车,金拂云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溪回,拂云有个不情之请。” 看到如此委屈的金拂云,秦庆东心中也不好受,本准备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听她这么说来,赶紧应承,“你只管说,天上地下,千难万难的事儿我都给你去办了。” “往后季章的宴,你就别喊我了,若是提前知晓有宋氏在的地儿,也请告知我,我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一番话,说得凤目含泪,楚楚可怜。 与往日那般大气端庄的女子,截然不同,秦庆东知她今日难过,又安慰几句,“好好好,你且放心,往后我帮你看着,定不让她再来为难你。今儿你也别放在心上,说来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后宅妇人,不可与你玲珑剔透相比。莫要伤了自己的心——” 锁红在旁,扶着金拂云落了座,又与她拭泪。 可烟罗红帕哪里挡得住发自肺腑的悲伤,眼泪似是不要钱一样,越发落得凶。 锁红心疼不已,“大姑娘且停了哭泣,二郎还在跟前呢。” “不妨事,拂云,今儿是宋观舟对不住你,也是裴四做得不对,改日我与裴四定给你赔罪!” 赔罪? 金拂云停了悲伤,眼中黯淡无神,“溪回,宋氏不喜,我与季章也少见为好。” 说罢,伸手放下马车帘子,“溪回快些回去,今儿是拂云失态。” 这么一般,给秦庆东气得不轻,他想了想,抬脚回了国公府,熟门熟路走到燕来堂,刚要叩门就见裴岸抬脚出来,二人相顾一叹,还是裴岸先开了口,“拂云……还好?” 秦庆东这会儿也有些头疼。 他对宋观舟如今好感倍增,可一码归一码,今儿这事儿还真是宋观舟做得不地道。 “刚上了马车,就哭成泪人,你我都知道她性子,她父亲那后宅之中,多少磋磨,也不见她软弱落泪。今儿……,你我不在韶华苑,恐怕你那花一样的娘子,着实让人吃了不少苦头。” 裴岸一怔,刚刚歇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观舟性子……,哎!” 二人又回燕来堂里坐下,相顾无言,春哥提着茶壶进来,给二位主子斟了热茶,秦庆东招呼他,“你去厨上要些酒菜,我跟四郎吃一顿。” 春哥傻眼。 二公子,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俺们那院落。 一时傻愣着,秦庆东呵斥,“只管去啊,傻愣愣的呆在这里!” 裴岸拦了一手,“往韶华苑去吃。” “别!今儿你我都有气,再去宋观舟跟前,别说我不提醒你,咱一站那里,就得埃顿骂!”宋观舟这脾气秉性,跟曾经温文尔雅的宋大学士没有半分相像,若是宋观舟的母亲,那位来自许家的许氏,更不沾边。 许氏温婉,去过宋家的学生都深有感触。 如今宋观舟闹起来,不分轻重缓急。 罢了罢了。 宋观舟身子弱,他秦二郎能屈能伸,何必凑上去被骂?又拉着裴岸,重新坐了下来。 裴岸面色不愉,有些难堪。 “……让溪回你看笑话了。” 如此一说,秦庆东又于心不忍,“这事儿宋观舟做的不好,但跟她是个好人,没有冲突。” 裴岸抬头,“说好的是你,说不好的也是你!” 秦庆东摸了摸鼻头,“哎哟,我现在是想明白了,你同宋观舟是夫妻,万事跟前她最紧要,我不能平白让你夫妻二人离了心,这会儿拉着你回避,不也是缓和缓和关系嘛。” “那拂云……” “拂云是我二人挚友,回头再赔罪不迟。” 裴岸无奈,却也不得他法,若不是秦二拽住,他这会儿确实要去问问宋观舟,“不管喜或是不喜,总归来者是客,人家上门探望乃是一片心意,哪有做主人的如此不给脸!” 这会儿待在燕来堂,跟秦庆东说了心中郁结。 秦庆东忍不住仰头大笑,“说来是我二人魔怔,你那娘子说了好几次,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早表达过跟拂云不对付,你我二人何必强求。” 想到金拂云上马车时说的话,他心道,这女人之间真是麻烦。 幸而金拂云无意裴岸,不然真是一屋子有这么两个娇娥,不掀了天灵盖才怪—— 罢了,说什么后宅,秦庆东吃着茶,幽幽问道,“我得了个信儿,你以后避着点。” 什么? 裴岸抬头,只听得秦庆东说道,“刘妆公主,要选驸马了。” 第95章 裴岸眯着眼,“她选就是了,你同我说这个……” “呵!你是全忘了?” 什么? 裴岸满头雾水,秦庆东叹道,“堂堂进士,竟然这点记性。可还记得我们去溧阳时,路边遇到的富家千金。” “记得……” 秦庆东幸灾乐祸,“那小姑娘以你碰了她的手腕,恨不得以身相许。那时候我们不知她的身份,前几日我进宫面见圣上与娘娘时,圣上提了几句。” “不过是年少无知的笑谈,而今莫要再提。” 秦庆东摇头失笑,“幸而你有了娘子,刘妆再是得宠,定然不能越过宋观舟去。” 胡说! “莫要毁了公主闺阁清誉。” 一个两个的,恨不得见风就是雨。 秦庆东大笑起来,“反正你避着点,别让公主见到你,不然如此丰神俊朗的俏公子,她眼里哪还有旁人。” 说起刘妆,知道的人不多。 但说起她的爹爹,众人皆知。曾是镇守东南沿海的勤王,在刘妆小时候死在抵抗海盗一线,也因为如此,刘妆本是郡主,被圣上破格升了位,号封富满公主。 太后娘娘搂着七岁的刘妆,哽咽道,“你爹就留下你这么一棵独苗,祖母不求你旁的,就做个富贵圆满的公主罢了。” 十四岁时,勤王妃得了肺痨症,久治不愈,隆冬严寒也去了。 小小的富满公主,得皇家明诏,回了京城。 太后娘娘舍不得,并放在身边,带去了皇家别苑,这一去就是六年。 而今——,刘妆二十岁将满,可却没个驸马,如何不焦急?太后娘娘没办法,哄着刘妆回了皇宫,让广孝帝与皇后娘娘与之做主,好生选门亲事。 秦庆东这么提来,皆是因为去东宫复命时,他的太子妃姐姐秦汝章私下提点。 “刘妆对裴岸是念念不忘。” 噗—— 裴岸听得这话,连连摆手,“这话切不可让观舟听到,本就误会了拂云,惹得拂云生气,再来个公主……,你是要了我的命。” 那宋观舟不得翻天? 裴岸只是想想,就觉厌烦。 “自然不会,这不是提前跟你招呼一声,皇家的大小宴什么的, 你要少去为好。” 真那刘妆非卿不嫁,那就麻烦了。 春哥硬着头皮,去国公府的大厨房要吃食,正逢韶华苑的壮姑带着两个丫鬟也在候着,听得这话连忙问道,“四公子与二公子都不来韶华苑用饭吗?” “……我家二公子说,跟四公子在燕来堂吃些酒,就不去叨扰四少夫人。” 壮姑一愣,庆芳嘴快,“这酒菜今儿做到一处,往日二公子也不避嫌,同我们少夫人一起吃饭,偏偏今儿不了。”她是看到那金拂云的嘴脸,心头为自家少夫人愤愤不平。 春哥年岁小些,口舌也不怎么伶俐,被庆芳这么一说,面上滚烫,不知如何是好。 壮姑赶紧跟厨上的人分了酒菜,捡了宋观舟喜爱的三四个菜,其余的全给春哥拿走。 路上,庆芳更是气恼,“今儿四少夫人心头也不妥帖,四公子竟然不管。” “好了,莫要多嘴,引得少夫人难受。” 庆芳左右看了无人,才小声说道,“那金大姑娘真不是玩意儿,比朱宝月一个伎子都不如,她招摇来探病,背地里却是打着四公子的主意,忒不要脸!” “别说了。” 壮姑年岁大,也吃了颇多男人的苦头。 “少夫人多好啊!”庆芳还是不依不饶,“一会儿回去还不知怎么跟少夫人说呢……” 回到韶华苑,少夫人斜躺在竹椅上瞌睡过去,忍冬本就要把宋观舟叫醒,见三人只提了一个食盒过来,有些疑惑,“这……” 庆芳还在气头上,不敢多说,怕被忍冬看出来。 倒是庆菲接了话,小声说道,“四公子与秦家二郎在燕来堂吃,我们只提了少夫人的饭。” 忍冬低头,“不来也好,少夫人吃得清净。” 今儿华重楼与孙琳结伴回去,韶华苑上下空空荡荡,宋观舟被摇醒后,对裴岸和秦二郎不来用饭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庆芳时时撅着一张嘴,觉得有趣,哄来跟前,“谁惹了我们小管家?” 庆芳入府不久,但性格慢慢显露。 莲花荷花在府中几年,磋磨了性子,万事忍让为先。 包括壮姑、孟嫂。 反而是庆芳,若是旁的丫鬟欺负了韶华苑的,她也是首当其冲,嘴上麻利,坚决不让对方讨了好去。 久而久之,宋观舟时不时打趣她是个小管家。 庆芳看了盛宴仙姿的少夫人,压抑心中不满,“少夫人,您身子快些好起来。”她人小鬼大,想着身子好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宋观舟淡笑不已,“那是自然,不然每日里你逼着我吃的药丸子岂不是白吃了。” 因这一笑,千娇百媚朝着小丫鬟扑面而来。 “在奴心中,少夫人最是好看,天上仙女也比不上半分。” 抹了蜂蜜的小嘴儿,说得宋观舟乐了起来,“好生说来,是受了什么委屈?” 庆芳摇头。 “少夫人莫要担心,奴好着呢。” 只是气不过!气不过那金拂云觊觎四公子—— 如此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吃了八分饱的宋观舟打起精神,扶着忍冬的手往院中走了几个来回,消消食,顺带说说话,“冬儿,你怎么看金拂云?” 这—— 忍冬愣了一下,不知其解,看向宋观舟。 “说说,你历来聪慧,也见过 颇多富太太贵千金,评说一番不碍事。” 忍冬凝神静气,略微思索后,才低声说道,“大姑娘……,恐怕是被少夫人您看准了。” “何意?” 这话有几分惊讶,但忍冬接下来的话让宋观舟了然,“少夫人,大姑娘对四公子定是有图谋,只是忒的可恶,明明来探病,却做这样子……” “……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忍冬看着宋观舟,心里九转千回,最后梗着脖子道,“少夫人素来心胸开阔,奴今儿说了,您万万不可与四公子再闹了起来。这事儿在奴看来,四公子何等无辜,全然是旁人贼心不死。” 噢哟! 能让萧家富养的丫鬟冒出这样子的狠话,宋观舟面上多了几分好奇,“你说就是,我答应你,不为难裴岸。” 第96章 想到宋观舟脾气秉性,忍冬又连连交待,“少夫人是女中丈夫,说话算话。” 女中丈夫,一旦挂了这名号,宋观舟有些哭笑不得,忍冬这般说了她好几次,这会儿她唯有认真应答,“好好好,我听你的,哪次你交待我,我误了事儿的?况且我也是讲道理之人,若裴四无错,我也不会抓着他不放。” …… “少夫人,爷们跟前温婉些,奴算是求着您,可好?” “好好好,你倒是快说!” 忍冬想到这事儿瞒着不成,于是把莲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们跟着大姑娘出去,却见她不是往府外,却直直奔向燕来堂。” 呵! “盼喜带路?” 忍冬点头,“追到那里正好四公子与秦家二郎出来,奴等只得避开,躲在院门外,一切事物看得真真切切,听得明明白白。”多亏燕来堂的围墙不高,不然还真是看不到金拂云的行径。 之后,忍冬一口气说了全部。 宋观舟冷笑起来,“绿茶婊!” 忍冬攸地抬头,她听不懂绿茶婊何意,但知道婊可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止了宋观舟,“我的祖宗,万不可这么说。那大姑娘名声好,出身好,让人得了话柄,少夫人才是有理说不出。” “以后我不说就是,不过金拂云对裴岸存了男女之情,依你之见,后头她会如何?” 忍冬扶着她在走在抄手游廊中,细细斟酌后说道,“依奴之浅见,大姑娘恐怕有两个想法。” “说来听听。” “如今大隆断无平妻说法,她缠着四公子,恐怕也不敢走这条路,若是求个良妾,依她身份尊贵,屈居少夫人之下,她定然也不甘。想来——,要么使些手段,逼迫四公子休妻另娶;要么……” 后头话语,她不敢再说。 宋观舟认真端详眼前女子,她脸上火疤依然显目可怖,但眼眸清亮,那其中看到了隐隐约约的聪慧和清透。 忍冬被这么一看,想着是不是说错话。 终归太过大胆,于是低头准备赔罪,宋观舟先她一步,追问起来,“要么什么,你只管说就是。” 要么…… 忍冬迟疑,胡乱猜测的话,她怕祸从口出。 宋观舟看她脸上为难,浅浅一笑,“要么杀了我,取而代之,对不?” “……少夫人,您都猜到?” 听到有人要为了个男人杀了自己,宋观舟并不开心,她淡淡一叹,“真会这样?” 忍冬这会儿也没了顾虑,把心中所想全部说来,“倒也不一定就是亲自出手,少夫人娘家清净简雅,同旁的宅门后院截然不同。从来都说最毒妇人心,可不是说来笑笑的。男人们手段狠辣,却鲜少像后宅中的女子,顶着一副纯良面貌,娇怜可人,背后却手段阴狠,毒辣难言。” “细说就是。” “萧家乃大族,四世同堂,主子们粗略数来也是好几十,各房各院,总有自己的算计。最多见的无非就是妻妾相争,妯娌敌对,再就是抢婚夺婿。” 话到这里,忍冬记忆深处一桩陈年旧事浮现出来。 可她不敢多说,只比着同宋观舟说个简略,“豪门大宅,姑娘个个娇贵,可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也有长短,何况是人,好的公子少见,怎么办呢?少夫人,不过是一群十四五岁的未嫁女子,若不算计,那还能得个好夫婿吗?” 话说得隐晦,宋观舟看过太多宅门小说,知道大概。 “可觊觎裴四这样的有妇之夫,如何算计呢?” “少夫人,这大姑娘不可不妨,如今她未婚女子,却与四公子、秦二郎亲近。嘴上说的是挚友,可哪个大家闺秀这么与男人胡来,还时常在满月楼攒宴,哄着两个男人过去玩耍。” 听听就觉得出阁。 可惜她做得隐秘,秦庆东与裴岸都是端方君子,不与人云,不然—— “我早知她看上裴岸,但拿不准她会如何算计我……” 宋观舟实话说道,怎么可能不防? 忍冬趁着暮色将近,凑到宋观舟跟前,细细说了几个手段,“往后大小宴上,若有大姑娘在,少夫人就得上些心,吃的用的,奴一定会看好;往后出行,咱也得点几个侍卫跟着;还有……,朱宝月那样的伎子,少夫人以后不理为妙。” 宋观舟咦了一声。 “我当然不曾理会。” 忍冬叹道,“我的祖宗,奴的意思是不可与之往来,哪怕四公子再去楼子里耍玩应酬,您再不能像上元看灯那般,打上门去。” 嚯哟? “这与金拂云有什么关系?我管教自己的丈夫,还得担心她来?” 忍冬轻轻跺脚,“少夫人,不可被金拂云拿了把柄,若她胡乱搅一通,引得你同四公子再生了龊语,休了您怎么办?” “休了正好!” 宋观舟听得来气,啥都得防备,如何过日子? 忍冬哎哟一声,“祖宗!祖宗!您是答应奴的,万不可闹脾气。” “知道知道,还不容我气愤一下,那裴四真这么惹人爱,丢了出去,省得拖上我一条性命。” “祖宗!” 忍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您是要了奴婢的命。” “起来说话!” 宋观舟也是头大,忍冬知她不喜,起身后压着嗓音近乎哽咽,“您总是把休妻放到口中,不如寻那壮姑孟嫂来同您说一番没了丈夫,这世道上头女子何等艰难?您就算狠了心,不管不顾我们这一屋子苦命的奴婢,那也得为仙去的娘家老大人老太太想想,他们万般艰难给您选了好来处,您怎么就不好生珍惜呢?” 说罢,泪珠子滚落。 宋观舟扶额,“行行行,我听你的,以后不提休妻。” 忍冬忍不住心中悲伤,她不理解宋观舟为何把离开男人后的日子,说得那么轻松……,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谁家女儿愿意嫁了人还被休回家…… 何况—— 宋观舟若真是出了意外,她们几个跟着的媳妇婢子,恐也是飘零浪荡,生死由命。 “少夫人,您就是奴婢几人的主心骨,您万万不能出事。” 好好好—— 老娘跟老天杠上了,争取不腰斩! 第97章 忍冬掏心置腹说了诸多,可到要睡下时,还是不见裴岸踪迹。 宋观舟打着哈欠,团在床榻之上,招来丫鬟放了幔帐,熏香助眠,心大的睡了过去。忍冬几次三番委婉劝说,“不如给四公子与秦二郎送些宵夜?” “天亮再说。” 祖宗,天亮就不是宵夜,而是早饭了—— 宋观舟侧身睡了过去,莲花和庆芳小声问了忍冬,“咱真不去喊四公子一声?” 忍冬看了看里屋睡得正好的少夫人,叹口气才缓缓摇头,“既然少夫人不愿,咱也不能自作聪明,四公子有心自然会来。” 少夫人是能从悬崖跳下去救人的女英雄,她不惧生死,那在后宅之中,她替少夫人多注意些。 几个丫鬟翘首以盼,最后无奈,只得熄灯闭门,欲要睡去。 却听得门口有响动,莲花赶紧起身,与忍冬提着灯笼出来,看到裴岸靠在阿鲁身上,歪歪倒倒走了进来。 二人赶紧上前帮把手,裴岸看着灯火熄灭一片黑暗的院落,有几分醉意,“观舟已睡了?” “四公子,少夫人今儿宴客,难免疲惫,前头就睡了。” 裴岸带着委屈叹道,“总也不等我。” 好不容易扶到里屋,一路上磕磕绊绊,宋观舟被吵醒,睡眼惺忪准备问一声时,灯火亮了起来,裴岸大手一伸,撩开幔帐,露出半个身子,带着醉意嘟囔道,“娘子,相公上来了。” 妈呀! 你倒是去梳洗一下啊! 天菩萨! 忍冬和莲花忙着给裴岸脱了靴子,宋观舟坐起身来,掐着那张带着桃花晕染的俊颜,“洗脚啊,裴四!” 什么裴四? “唤我相公。” 宋观舟:老娘喊不出来! 裴岸像个孩子一样,一把扑上去,搂住宋观舟,“不不不,叫相公!你不叫我就不洗——” 说完,喷着清香酒味的嘴巴唧一声,重重亲了宋观舟一口。 宋观舟推拒着他,可喝醉酒的男人力大无穷,宋观舟小胳膊小腿,形同螳臂挡车。 “去洗!” “叫相公!” 二人像孩子一样,概不退让,忍冬和莲花忍着笑,赶紧端来热水,勉强给裴岸擦洗,裴岸怀里圈眷着心爱的女人,愈发委屈,“你总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你落了水,我的命都快没了……” 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又跟金拂云今日闹成这般。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爱我就该热烈奔放吗?” 宋观舟面上及两耳滚烫难耐,阿鲁早退了出去,内室私密,只留着憋着笑的忍冬与莲花,壮姑也担了水进来,正好听到自家男主子厚貌深情这一幕,再细看,少夫人早已放弃挣扎。 “快些给他更衣。” 裴岸不从,本就身材高大,这么一闹,几个女子拿他无法。 忍冬无奈,朝着宋观舟使了眼色,大致请她纡尊降贵开口说几句软话,宋观舟白眼快翻上天了,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抓住裴岸的衣领子,“四郎,听话,更衣上床。” 裴岸摇头,眼眸深情且执着。 “娘子,我极爱你。” 哎哟! 这么张好看的脸儿朝着自己软糯撒娇,宋观舟浑身一颤,有些不耐受,只得硬着头皮,“好好好,先更衣,不更衣如何爱啊?” 噗嗤! 壮姑与孟嫂都是经了人事的老司机,听得少夫人猛地这么一开车,再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岸听到笑声,慢悠悠的回头,“……娘子不爱我。” ——醉了的裴岸这么不要脸? 几人像哄孩子一样,好不容易给裴岸脱了衣,卸了发冠簪子,这才退了出去。原本是要熄灯,可宋观舟怕他闹起来黑灯瞎火的,嘱意留了一盏。 幔帐放下来,灯影绰绰。 裴岸像八爪鱼一样搂着宋观舟,话痨一般说着白日里的委屈,“那拂云与我清清白白,你是我的娘子,总也不信我。” “好,我再不疑你。” 秦庆东这傻帽,到底给裴岸灌了多少酒水—— 忍冬等人刚从正房退出来,又看到春哥跑进来,“阿鲁哥呢?快去跟我捞一下二公子。” 啥? “二公子怎么了?” 阿鲁出来,忍冬也驻足看来。 春哥满脸担忧,“二公子踩踏,掉到池塘中,水倒是不深,可他不上来。” 春末夏初的寒凉,竟然没有把秦庆东的酒意弄醒,他撒开蹄子,在小池塘里撒欢,任由春哥怎么劝说,俱是不上来。 无奈,忍冬又喊了孟嫂和壮姑,跟着阿鲁打着灯笼前去,到池塘边上,看到裴海和两个护卫已把秦二郎“抓”上来,几人气喘吁吁坐在池子边上。 裴海看着忍冬过来,小声问道,“二公子这是跟四公子吃了酒?” “回海叔的话,正是。奴婢们才服侍四公子歇下,听得春哥来叫,慌忙跟着出来。”说完,看了看秦庆东,“海叔,二公子没事?” 裴海摇头。 “倒也是无碍,除了身上脏污了些。” 吩咐几个侍卫,把醉醺醺的秦二郎架到韶华苑客房,几个丫鬟婆子端来热水,帮着春哥伺候了秦二郎,直到洗干净送上床榻,众人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去。 倒是裴海出门时,又回头来看送他的忍冬,招手到近处低声问道,“今儿没事?” 忍冬不解,无辜摇头。 “倒是没什么,只是金大姑娘走得早了些。” “那就好。” 裴海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离去,留下忍冬疑虑重重。 今儿韶华苑宴客,府上人等都是知道的,但犯不着裴海亲自过问? 眼看夜深,忍冬将不解藏到心中,亲自栓门回了正房,哪里料到正房里屋,四公子还未歇下,哄着宋观舟说话。 “娘子——” 宋观舟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动荡不得,也不愿意再搭理。 可若是不搭理,裴岸只会像个复读机一样,用温柔到溺死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娘子……,娘子,你是再不爱我了?” “睡觉。” “娘子……” 犹如魔音贯耳! 宋观舟实在耐不住,“爱爱爱,最爱你。” 听到这话,裴岸沉寂下去,原以为消停了,哪里料到裴岸又以唇舌代替言语,搂着宋观舟亲了起来—— “……混蛋,你碰我伤口了!” 第98章 次日,裴岸早早被忍冬喊醒。 他头痛欲裂,几乎睁不开眼,问了时辰,才知道该起来上值了。 忍冬端来早准备好的蜂蜜温水,服侍裴岸喝了下去,本还打算小心翼翼,尽量不扰宋观舟,哪料到回头一看,宋观舟睁着大眼睛,星眸之中尽是嫌弃。 “娘子……” 宋观舟欲哭无泪,“四郎,你喝醉了混来,碰了我的伤口。” 什么? 他赶紧起身,掀开宋观舟的衾被,却看到原本腿上的伤口这会儿隐隐约约渗出血迹,裴岸懊恼不已,“你怎地不把我踹下去?” …… 忍冬上前看了,也不敢斥责裴岸。 “四公子,快些吃点早饭,上值要紧,少夫人交予奴就是。” 裴岸满脸自责,昨日里对宋观舟的埋怨、吵嘴,也忘了一干二净,宋观舟努力挤出几滴泪来,“也不怪你,你定然是恼怒我昨日里对金拂云不好,同秦二吃了好些春酒,回来时也没造次,就搂着我……” 忍冬低垂眉眼,不敢说话,心头腹诽不已,我的祖宗,叫你软和些,却不是学这些……狐媚之态。 可偏偏男人就吃这套。 裴岸脑中全是自责,“若是扯开了伤口,又要受罪。”上次宋观舟缝针时硬撑着的样子,他历历在目,这会儿想到再来,心中愈发不好受。 “不碍事,快些吃了去上值。” 宋观舟抓着他的大手,柔柔说道,“只要四郎不怨我性子冲动,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恐怕只是碰了结痂,应是没扯开伤口。” 瞧瞧—— 说得裴岸心中一暖,情不自禁说道,“脾气什么的,在我跟前我也能受着,只是外人面前,娘子稍稍收敛。” 他轻手轻脚卷起宋观舟中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淋淋一片,裴岸扭头,“快去请张大夫来,一会子我让阿鲁去告个假,这般严重我哪里有心做事。” “不用,你上值要紧。待会儿冬儿细看伤口,若是要紧我自会请找张大夫。” 夫妻两人你来我往,最终裴岸拗不过宋观舟,匆忙吃了几口饭,又交代旁边仆从,“若是少夫人实在难受,就让阿鲁来寻我。” 忍冬等人应了是,阿鲁抱着裴岸的披风,打着灯笼,早在门口候着。 “四公子,快要点卯了。” 送走裴岸,宋观舟自我感叹:贤惠! 忍冬面上无奈,轻声叹道,“少夫人,快让奴看看伤口,恐怕又撕扯开了。”招来莲花,拿了热水、干净的巾帕以及孙琳姐妹俩留下来的伤药。 扶着烛火近看,血污一片。 “……天菩萨,真是扯开了?” 宋观舟眯着眼,“应是没有。”缝了针的,那哪么容易—— 幸而擦拭干净后才松了一口气,“真是伤疤掉了。”应是硬生生揭下来的,不然没那么多血,稍微清理伤口后,又敷上孙大夫家留下的药粉,重新包扎才算完事。 事了抬头,看着宋观舟又是满脸虚汗,忍冬再忍不住,“吃酒误事,四公子平日里那么斯文儒雅,可吃了酒也是闯祸。” 宋观舟打着哈欠,“行了,总不能撵了出去,何况昨晚那样子,能撵得出去吗?” 想到裴岸醉言醉语,像个孩子,忍冬等人心里舒了口气,“说来,倒是对少夫人您一往情深呢。” 啥? 宋观舟嗤笑,“行了行了,忘了昨日我与他起的龊语了吗?” 若不是晚间忍冬说金拂云离去之前还到燕来堂告告小状,她哪里知道裴岸原是恼了她,同那白眼狼秦二一样,都怪上自己。 幸而她不在意,换做原身恐怕又是一顿哭闹,让众人不得安宁。 补了一会子觉,再醒来已是艳阳高照,宋观舟起来后看着仓室满地书籍,忍不住连连叹气。这穿书过来,好日子是没过几日,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养伤,啧啧,连整理老父亲留下的几十箱子书,都一拖再拖。 莲花跟在身侧,看到宋观舟面上惋惜。 不由得宽慰道,“少夫人,而今养身子要紧,这些书暂且放着,奴几个时时会进来看着,不会有事。” 宋观舟了然,叹口气转身出去。 她身上好几处伤口,恢复起来需要时间,真没办法逞能。 刚吃了早饭,不待收拾就听得院门口有声响,忍冬循声而去,才看到打着哈欠的秦二郎同两个女子见礼。 她步伐顿了一顿,哪知秦二郎仿佛身后有眼睛,回头招呼她,“快些去跟你家少夫人说,两位姑娘来探望呢。” 秦二郎站在院落门口,活脱脱的大佛一尊。 忍冬上前一看,是裴漱玉与梅青玉表姐妹二人以及两个随身丫鬟。 见礼问安,迎进客室,差丫头端茶倒水后,才听得裴漱玉问道,“四嫂子起身不曾?我同表姐过来可有叨扰了四嫂?” “二位姑娘说的哪里话,不过少夫人已起身,待奴去禀报。” 梅青玉喊住忍冬,“这位嫂子且留步。”说着话,把随身携带过来的精致小竹篓子递到跟前,“还请转交给四嫂,昨儿我老家府上送了些特产入府,旁的倒也不稀罕,只是这酸梅果子糖小有嚼头,我同漱玉妹妹特来送些给四嫂尝尝,还请莫要嫌弃。” 忍冬接了过来,行礼道谢,这才往正房去了。 屋中丫鬟散去,裴漱玉与梅青玉低声言语,眉宇中间带着笑意,“哪里想到今日来,竟然冲撞了秦家二公子。” 裴漱玉轻咬唇珠,“倒也无碍,只是我那四哥上值,却留个外男在此——” “嗳,莫要担忧。” 梅青玉轻轻按住表妹的手,打趣起来,“还是妹妹醋了?” 被人戳中心思的裴漱玉瞬时满脸飞满红霞,有些嗔怒道,“表姐莫要胡说,我什么身份,可是不敢高攀。” 梅青玉葱指轻抬,戳了裴漱玉额际几下。 “我看那二郎并非寻常男子,行为不羁,性子豪爽,那一日四嫂子出了事儿,他在崖上一呼众应,倒是个汉子。” 话到这里,梅青玉停了一下,裴漱玉抬眸看去,却撞到了梅青玉满眼戏谑的眼神中,“如若他郎有情,那身份地位的,倒也往后说。” “表姐——” 第99章 姐妹二人正害羞的说笑着,却看到门口秦二郎斜靠在门框上,“裴姑娘,刚刚漏问一句,不知桦大哥可在府上?” 啊——! 裴漱玉慌忙起身,有些应对慌张,“大哥昨日去了隔壁邙县看铺子,怕是明后日才能回来。” 这样…… 秦二郎双手抱胸,“那就算了,改日我去寻他说些事儿。” 裴漱玉一听,满脸晕满桃红,也不敢抬头直视那郎朗公子,小声应承,“不如这样,若是大哥回来,我与大哥说来,让他去前去寻你。” 倒也可以。 “那就劳烦裴姑娘了,桦大哥若是回来,还请他到裴四这里,我这几日还住这处。” 这话让裴漱玉又喜又忧,喜的是跟秦二郎搭上话,少女怀春,谁不愿意跟心上人多说几句话;忧的是明明是外男,却在宋观舟这里来去方便,还欲多住…… 秦二郎交代完,打着哈欠欲要离去。 回头就撞到宋观舟正缓步往客室来,他心头还想着昨儿金拂云的事儿,有几分不愿意待见宋观舟,故而出言也不好听。 “昨儿发了火,今儿舒爽了不曾,少夫人——” 一大早是酒不曾醒? 宋观舟也不惯着他,“这院落是我的地儿,你再这么阴阳怪气,那别怪我不客气。” “哈——,你个后宅夫人,能奈我何?况且这院落也是裴四的,我想来就就来,想住就住,你管不着。” 管不着? 秦二郎虽说年岁同裴四相当,可心性大不如裴四成熟稳重。 时而有几分孩子心性,偏偏宋观舟才不惯着他,只对一旁忍冬说道,“一会儿下个帖子去秦府,我就是拖着这半残身子,也要去见见二姨妈,同她说说这堂堂二郎如何欺负人。” 嗐? 秦二郎瞬间正经起来,“你我之间,找我家老太太就没意思了?” 宋观舟鼻子喷气,“那我去东宫找太子妃说?” “你——” 不待秦二郎指着宋观舟鼻子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宋观舟抢先一步,呛声道,“再不济我进宫去,想来十皇子也能与我个妇道人家做主!” 哈呀! 有靠山了? 裴漱玉与梅青玉听了声音,早起身来到门口,就见二人站在廊檐之下,离着一丈来远,却像孩子一样吵嘴。 “宋观舟,你这脾气……,可真是不怎么好。” 宋观舟不以为然,“好不好的,也是我这么一个妇人跳下去,怎么不见你这端方公子勇猛一次?” “嘿!宋观舟,而今你是脾气见长,谁家英雄好汉时时念着过往功绩……”这还让人怎么吵架,那一日飞瀑之上,许多男子回忆起来恐怕都有些羞愧难当。 如陛下所言,一众血气方刚男子竟然手足无措,凭个后宅妇人落水救命? 秦二又败下阵来,“得得得,我吵不过你,你这火爆脾气刀子嘴,小心闯祸。” 再不耐烦的宋观舟有些气恼,“嘁!不过是说了刁奴几句实话,大姑娘温柔小意在你二人跟前莫名说些话,就让你与裴岸同我置气,还敢说我闯祸,怎么不见你去说说旁人?” 说罢,自行上来,当着裴漱玉表姊妹二人,狠狠撞开秦二。 “回你府上去,我再不想看见你,虚伪君子不如真小人。” 此话说得极重,裴漱玉忍不住上前轻轻说道,“四嫂子莫要生气。”转头看秦二郎,却见男子被这话气得满面赤红,眼眸藏着怒火,“宋观舟!” 裴漱玉和梅青玉不敢言语。 宋观舟却背对着秦庆东挥手撵人,“走,谁好找谁,我犯不着每日应对你和裴四!做人坦坦荡荡些,也不乏累。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带着面具活,我宋观舟还真伺候不了。” 如此这般不客气,梅青玉和裴漱玉看得心中直打鼓。 等到秦二郎气冲冲离开后,二人忍不住担忧的看向宋观舟,宋观舟只做不知,招呼二人吃茶,本也不是什么亲厚关系,两个姑娘见状说了探病客套话后,连忙起身道别。 “我身上伤势不好,动静不宜,只得大好了再谢谢二位妹妹多次来探,同我给二叔二婶、大哥大嫂带个好。” 裴漱玉乖巧应了好,拉着梅青玉赶紧从韶华苑出来。 “这四嫂如今是恃宠而骄,竟然敢那样说秦二郎。” 裴漱玉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很是不敢相信,那可是秦二郎啊!太子妃的亲弟弟,京城上下多少贵女都够不着的人儿啊—— 瞧瞧,在宋观舟口中,竟然成了虚伪君子。 裴漱玉越想越气,“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哪有资格嫌弃二郎?”梅青玉跟自己这表妹很是亲近,左右看了无人,才低声说道,“小心祸从口出。” “表姐,她太过无状。” “莫要这么说,你也讲了她身世可怜,而今只能依附四公子过活,四公子性子好,定然能容了她。” 裴漱玉一听,马上低吼,“之前夫妻闹得那般凶狠,莫说我们二房,就是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表姐,我只是可怜我那光风霁月的四哥,凭地娶了这么个泼妇。” 大姑娘的桃花宴上,宋观舟多丢人……谁人不知? 也不过是她跳下悬崖救了几个哥儿姐儿,从此水涨船高,再无人提及她在宴上的失格行径。 梅青玉听裴漱玉为裴岸打抱不平,也有几分感叹,“虽说如此,可上次我们来探四嫂时,四公子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照顾四嫂,说来夫妻还算恩爱,我们就莫要操心了。” 呵! 裴漱玉冷笑道,“贤惠才是女德根本,男子心中宽大,容天下事,少有人能容后宅泼妇,你信我就是,四嫂若还是这个德行,四哥的宠爱……长不了。” 这…… 梅青玉无法反驳。 梅家不如裴家富贵荣华,可也是大宅之家,也看遍了恩爱夫妻走到水火不容,或是相敬如宾,中间还夹杂着妾侍、通房。 要说一心一意待妻子的,说来也就是初初成亲那一两年。 一旦妇人有孕,贤惠的女子早早把备好的妾侍通房,洗干净送相公床榻之上…… 荒唐吗? 荒唐。 可梅青玉知道,这是女子的宿命。 第100章 两人不愿意从府外绕道,走了府内通往二房的小径,两个丫鬟前后引着路,几人说说笑笑十分惬意。 哪知走到花园深处,听得有人啜泣。 裴漱玉要上前探看一番,梅青玉轻轻拽住她,朝着两个丫鬟努了努嘴,两个丫鬟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却见裴秋雨正坐在假山下头灌木后头拭泪。 “回二位姑娘,好似是长房二姑娘。” 裴秋雨? 裴漱玉提着裙裾上前轻呼,“秋雨妹妹?” 身形一顿,妙龄少女微微抬头,试探应答,“漱玉姐姐?” 裴漱玉与梅青玉前后走过去,在丫鬟的扶持下,小心翼翼上了台阶,来到假山下头。 “这是怎么了?哭成泪人,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说到委屈,仿佛打开了裴秋雨的心门。 她捂着娟帕哭得泣不成声,裴漱玉眉头紧蹙,“倒是说呀,我跟梅姐姐都在跟前,是何人欺负你,我带你去找二嫂子!” 裴秋雨摇头。 身旁也没个丫鬟,一个人捏着被眼泪湿透了的罗帕,眼睛红肿难耐,可见真是伤了心。 好说歹说,裴秋雨才两眼无神说道,“二嫂子禀报父亲,给我说了门亲事。”梅青玉和裴漱玉一听,面面相觑,女子有了亲事本该开怀,可裴秋雨却独坐在这处,啼哭不已。 想来也不是心中所愿。 故而裴漱玉小心问道,“相中的是谁家公子?” 裴秋雨面上毫无害羞,只气愤填膺,“萧家长房幼子萧苍。” 谁啊? 裴漱玉满眼疑惑,“是二嫂子娘家人?” “……是她兄弟!” 梅青玉不知缘由,柔声说道,“萧家大族,门风清雅,看二嫂子也知挺好,应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裴秋雨看向梅青玉,眼泪汩汩落了下来,“那是梅姐姐和漱玉姐姐不知其中缘由……”话音刚落,就哭成一团,裴漱玉也急了起来,“倒是说呀,你要急煞我二人。” “萧家大门大户,与咱府上历来是姻亲,我知身为庶女,能得那样一处归落算是好的,可——” 裴秋雨哽咽出声,“可……那萧苍是个瞎子!” 什么? 裴漱玉只知萧家名门望族,可不曾想到这长房子弟竟然有个瞎了的,“你听谁说来?可是二嫂子亲口告诉你的。” “二嫂子与姨娘说了一嘴,全是夸赞她幼弟如何懂事乖巧有担当,屋中干净也没个丫鬟沾身,洁身自好堪比四哥,可——,最后说了眼疾未好,看人模糊。” 模糊吗? 恐怕是看不到。 裴漱玉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这般,恐怕伯父也不能答应。” “不!” 裴秋雨绝望答道,“父亲答应了。” 啊? 裴漱玉和梅青玉面面相觑,裴秋雨又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说四月没有好日子,五月端午之后寻个吉日,做个小定。”至于三媒六聘,慢慢走来,差不多金秋时节完婚。 如此说来,梅青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搂着裴秋雨孱弱身躯,默不作声。 裴漱玉倒是有些气急败坏,“二嫂子怎地这么坑害妹子,她自己的兄弟也不能啊,心是长到外头了吗?” 梅青玉听她声量较大,生怕旁人听到,“小些声气,你是要给秋雨妹妹招来闲话吗?” 裴漱玉弯下腰来,扶着裴秋雨道,“若是没有小定,恐怕还有转圜,你倒是莫要着急。”话音刚落,裴秋雨摇头,抹了把眼泪,哽咽道,“父亲首肯,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那可是两府主心骨,国公爷啊! 三人蹲坐在背风处,说了好一阵子话。 梅青玉叹口气,若是夫婿先天带残,如何了得? 她同情的看着裴秋雨,忽地低声说道,“不如……,不如去求求国公爷,兴许国公爷不知那萧家小公子眼疾之事……” “对啊!妹子跟姨娘去求一求伯父,女子一生本不容易,再配了个这般夫婿,如何过活?” 裴秋雨胆小,哭了半日也累了,勉力谢了二位姐姐,眼看天色向晚,“老天无情,这也是我的命,多谢二位姐姐与我宽心,秋雨今后只怕就这样子,还请姐姐们莫要嫌弃。” “你说的什么话,我二人岂会眼皮子这般浅薄,只是妹妹听我们一句,趁着如今没有下定,去求求世子哥哥或是国公爷。” 二人不放心,又扶着裴秋雨送她回了屋,李姨娘瘸着腿,平日怕走起来不好看,鲜少人前行路。 见二人来也是起身行礼后又坐下,叫丫鬟要看茶,被裴漱玉推拒,“姨娘莫要操心,我姐妹二人本是来探望四嫂子,遇到妹妹心头不顺,并多说了几句。这会儿天色西沉,母亲还等着我们回去,就不多留了。” 李姨娘老实木讷,嘴上车轱辘话说的,“多谢二位姑娘宽慰雨儿。”旁的好话,都说不顺畅。 裴秋雨见状,只得送了两位出门。 “罢了罢了,我们送你,你又送我们,送来送去的,哪里还能归家?” 梅青玉说笑着,逗得裴秋雨也展颜浅笑,“姐姐们心善,秋雨铭记在心。” 待二人回到梅太太这一处,梅太太正同古妙凤说这姐妹二人,“满府上下姐姐妹妹的房中都去探了,还不知你二人去了公府,怎也不说一声?”梅太太说话慢条斯理,鲜少生气。 这会儿愠怒,也只是话语快了些。 梅青玉同裴漱玉左右上前,撒娇说道,“我们闲来无事,想着大嫂前几日的嘱托,今儿就去看了四嫂子。” 古妙凤故作生气,“若是去了,也来同母亲与我说一声,等着你们吃饭却不见了踪迹,我心想着是谁拐走了貌美的两个妹妹,可是要不得,白白在母亲这里伤心半日。” 梅青玉回身扶住古妙凤肩头,趴伏在上,吃吃笑道,“嫂子怕是嫌弃我们姐妹二人近日吃得多了,竟是要让拐子拐走我们……” “好了,且坐下吃饭。” 饭毕,梅太太才问了句,“老四家的媳妇,可是好些了?” 裴漱玉噘着嘴道,“行走有些艰难,脸色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 第101章 “秦家二公子久住韶华苑,而今还没离去,我姐妹二人正好碰到,却见了四嫂子斥责秦家二郎——” “嗯?” 梅太太紧蹙眉头,“秦家二郎……还在韶华苑?” 裴漱玉二人微微点头。 “那老四呢?上值去了?” 裴漱玉点头,“可不就是,一院子里的,那二郎被四嫂子冷眼相待,还当着我和表姐的面儿,我二人觉得不合时宜,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哎!岸哥儿糊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听来还打情骂俏,若是生出什么歪心思,那才是追悔莫及! 古妙凤伺候着梅太太吃了茶,缓缓说道,“老夫人如今信了佛出了家,也不管事儿,世子夫人更不敢多管妯娌房中的事儿,如此下来,也不妥呀。” 何止不妥? “就是岸哥儿心软,胡乱来整,我这做婶子的总不能视而不见。”要真出了事,跟彻哥儿那样落个踪迹全无,才是伤了人心。 她心头想好,唤来跟前的大丫鬟萍儿,交代几句,“你们去备上几盏灯笼,扶着我去一趟长房。” 裴漱玉连忙起身拦住,“母亲欲要作甚?” “我去见见岸哥儿。” 这—— 裴漱玉看了一眼梅青玉,赶紧拽住母亲的胳膊,“我同表姐白日里才回来,您晚上就去,这在四嫂子眼里,我二人不就是那等告状的无耻小人,本来四哥同四嫂夫妻多起争端,若是因为这些又吵嘴起来,那我同表姐今后哪里还能到四嫂子跟前呀!” 梅太太不以为然,“这事儿我做长辈,真是不管不顾我也过不去,放心,我同你四哥说来,那秦二郎与他自幼亲厚,不会因此起了龊语。” 欲要出门,梅太太回身喊了古妙凤,“凤儿同我一起。” 古妙凤心中微叹,这长房的事儿,您老去掺和干嘛啊! 可婆婆有命,岂敢不从? 二人带着嬷嬷丫鬟的,提着灯笼从两府的甬道走了过来,入门时正好看到裴海,裴海上前见礼,叮嘱道,“梅太太,天黑小心脚下。” “海管家,岸哥儿回来不曾?” 裴海点头,“刚刚才从老爷房中出来,往韶华苑去了。” “好,我婆媳二人来探一番淩哥儿兄弟,再去瞧瞧观舟。”裴海听完,安排小厮点了更亮的大灯笼两盏,前后照着一行人往世子夫人房中去了。 楚姑姑听得小丫鬟们招呼,从正房出来,看到梅太太马上迎了出来。 “太太过来,且小心脚下。”又同大奶奶古妙凤见了礼,迎了进去,萧引秀正在算账,听得声音,让丫鬟收拾了算盘账本,理了头面裙裾,才起身迎接。 “二婶——” “我的儿,好几日不曾见你,怎么清减了些?” 萧引秀有苦说不出,楚姑姑上前解了围,“太太有所不知,出了正月本来说是事儿少了,哪里料到二三月京城事儿多,迎来送往的,可让世子夫人费心劳力。” “你呀,就喜欢事事谨慎,偌大府中,你事事亲力亲为,身子哪里受得住……” 娘娘儿儿的,搀扶到炕床上坐下,丫鬟送来热茶点心,萧引秀只得叹道,“大嫂被她娘家绊住脚,不然回来我也能松口气。” 齐悦娘本就是当家主母的料,命不好,可能给萧引秀诸多帮衬。 比四房那个炮仗好上许多—— “悦娘回来倒是要做个大宴,我让一杆子兄弟姊妹的,好好与她见见。”自从钦哥儿去了綦江念书,去岁前年都不曾回来过年,说来也是两年没见了。” 萧引秀笑道,“这是自然,大嫂温柔贤淑,上月来了家书,也念了二叔二婶并姐姐妹妹的。” “哎,倒是你一个人撑着这府上,难为你了。” 萧引秀恨不得马上宣泄心中不满,可哪里能说?只得硬着头皮道,“多谢二婶替我着想,幸而长房人少,倒也勉强能撑。” 前几日,她才打发了裴辰昨年收的通房玲香,一想到裴辰回来恐要大闹一番,心中并觉烦躁乏累。 “大嫂身子可还康健,我也是好些日子不曾见到,想来探望一番。” 这…… 萧引秀眉眼低垂,“近些时日她静心康养,也不让我们小辈去打扰,恐怕二婶今夜是见不到了。” 梅太太心头咯噔一下,那真正嚣张的国公府女主人……是被禁足圈眷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桓哥儿被奶娘抱了进来,梅太太接过去甚是亲热,问了有无头疼脑热,绕了颇大一圈,才撵了丫鬟婆子,与萧引秀独留内室。 萧引秀不解,“二婶是要交代何事?” 连桦大嫂子也请了出去,果然,只见梅太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说来,“秀儿,你从萧家出来,家门严谨门楣光耀,而今到了国公府,也不是一般人家。” 萧引秀点头,“两家门当户对,只是说来,萧家还是差了公府一着。” “相扶相持,何来差了一着的说法。我知你当家不易,老四又得了功名,可终究一府写不出两个裴字,你母亲身子不好,交了中馈重担压在你身上,有些话婶子说了,秀儿你聪慧明白,若是有不是的地方,你原谅二婶老眼昏花。” 这么严重? 萧引秀不由得严肃起来,“二婶只管说来,母亲精力有限,少有提点,而今得二婶指路,我这个做晚辈的定然感激不尽。” 梅太太沉吟片刻,抬起眉眼问道,“杨将军家三儿的事儿,你可曾听说?” “杨闯家的事儿?” “对。” “二婶,这事儿过去怕是四五年,当年也鲜少人知,我又孕着桓哥儿,只听了个大概,说杨闯家的娘子外出探亲,遇了劫匪,死在路上。” 京城上下唏嘘不已,要说杨将军也是个三品武将,有勇有谋,给布衣杨家挣了一府荣华。 生的三个儿子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是一母同胞,老大老二生的高大壮硕,勇猛难敌,偏偏生来的三儿却如绣花枕头一般,文弱瘦削,若不是那张脸同杨将军七分相,由不得人说闲话。 因早产出来,杨将军怕这三儿不得活命,没出月子就取了大名,唤做杨闯,寓意简明,就希望小耗子一样的婴儿能闯出生路。 倒也还好,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十八岁。 第102章 杨将军夫人怕三儿早夭,没个后甚是凄凉,做主在京城寻了亲事,杨闯性子好,乖巧伶俐,万事听着家中高堂安排,却除了婚事。 他吵吵闹闹,偏要娶那李家旁支的庶出女儿李娇娘。 李家是大家,可旁支不是,那娇娘长得白净妩媚,偏偏家中贫瘠,说来也怪,无那胭脂水粉钗簪珠玉打扮,也生得少见的好看。 杨闯只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以死相逼,非得娶了进门。 做妾都不行,就得是三媒六聘娶进门来。 杨将军夫妇无奈,扛不住杨闯三日绝食五日上吊,只得下了聘礼娶回来,眼见着李娇娘八面玲珑,一两年后虽没有生育,却得了杨府上下认可。 五年前杨闯接济幼时落魄兄弟,好吃好喝养在府中,哪里料到那兄弟怀了歹心,与李娇娘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长久时日,二人竟是有了私情。 如今梅太太说来,萧引秀忍不住惊喝,“那李娇娘我赴宴见过两次,确实聪慧玲珑,可——” 梅太太叹道,“墙内红杏墙外郎,时日一久,不就出了事儿。” “那杨闯后来说是疯病跳了河,是因为妻子奸情?” “是啊。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与杨家的姑娘成了妯娌,才听得这话。若只是奸情捅破,按大隆律法,宗族规矩规整二人,也就了了事,偏偏那豺狼贼子贼心狠辣,哄着李娇娘卷了杨家交给杨闯做老太太贺寿的八百两银钱,跑了个干净。” 杨闯去陇洲采买,押了一车子只给了定金的寿宴所用金贵木材,到了府上要去拿钱,才知包袱空空。 顿时急得难耐,欲要寻娇妻来问,丫鬟却说道,“奶奶娘家女大人得了重疾,禀了夫人归家侍疾。” 银钱不见,本就是大事儿。 他不管不顾,打马奔去娇娘家小院,叩开之后却是老岳母亲自来开,看到他直呼姑爷进门。 “娇娘呢?” “娇娘不是在府上吗?女婿,怎地了?” 到这一刻,万事捅破,杨闯回到府上,去账房支了银钱付了木材钱,抓了房中丫鬟拷打起来,最后有个小丫头耐不住,吐了一嘴,“奶奶跟着文公子去了。” 萧引秀听到此处,满面错愕。 “竟然是这样,真是丑事儿,怪不得杨家藏得严严实实。” 还编排了个李娇娘探亲遇到劫匪,死在途中的说法,梅太太看着萧引秀,叹了口气,“这事儿闹了之后,杨闯一心痴爱李氏,得了如此背叛,想得多了后,竟是犯了疯病,最后失足落到了护城河。” 一命呜呼! 天哪! 萧引秀掩口低呼,“如此惨事,若不是二婶说来,我们竟是不知。” 梅太太长长叹道,“所以,有些事儿不能发生,若真是存了侥幸,一旦有了眉头,那可就酿成大祸了。” 什么? 萧引秀惊得起身,“二婶子,所言何意?” “观舟与秦家二郎!” 梅太太一把拽了萧引秀落座,“你在这府上管事儿,难不成半点不曾觉察,观舟养伤十数日,那秦家二郎竟然是不管不顾,留在韶华苑——” 萧引秀面带尴尬,“二婶莫要担忧,二郎同四郎本就是一处儿长大,亲如兄弟。” “哎哟!” 梅太太忧心不已,“亲兄弟?大伯子扯了亲弟妹的裙子,这事儿也不是少见,何况——,二郎不管从相貌还是才学、家世,都与四郎相当,白日里岸哥儿去上值,留着孤男寡女二人四目相对,观舟年轻不知事儿,日子长了若与李娇娘无二,那让岸哥儿如何是好?” 这—— 听到这里,萧引秀笑不出来,因为梅太太说中了要点。 宋氏长得狐媚子一样,秦二郎又整天无所事事,常年混迹秦楼楚馆,二人真是看对眼了—— 她勉强挤出笑意,侥幸说道,“二婶太过担忧,太子妃出自秦家,门风不容质疑。至于观舟,长相明媚娇艳,可也得了宋大学生细心教导,这番出格行径,定然不会……” 梅太太叹道。 “不瞒你说,我是心疼岸哥儿,他自小跟你姑母不亲,后来又撵到沁姨娘跟前教养,素来心软。好不容易得了今日功名,我真是不舍得他折在这等事上。” 萧引秀满眼忧愁,“不瞒二婶说来,私下我也想过秦二郎这般不管不顾住下,确实不合时宜。可那是秦家二郎,素来浪荡不羁,四郎偏又心大,我一个做嫂子的,提不得说不得,也是没有办法。” 梅太太拉过萧引秀,耳语几句。 萧引秀面上迟疑,“恐是不妥?” “如何不妥?与四郎说明,总好过事后后悔。” 沉吟片刻,萧引秀唤来楚姑姑,吩咐道,“你去韶华苑请四郎过来,就说府上要事,世子而今外出,请他来做个主。” 楚姑姑得了令,带着小丫鬟红茶,打着灯笼过去。 说来也是巧,刚到韶华苑,就见到裴岸正站在凳子上,牵引着葡萄芽往上攀爬,又拢了蔷薇架子,低头同一旁斜倚在躺椅上的宋观舟问道,“可是这样?” 宋观舟仰头看去,“莲花,给四公子递上绳子,绑稳架子。” 另外一侧,翘腿歪靠在交椅上的秦二郎嗤笑,“如此搭法,长出来的枝丫哪里好看?你得搭成斜坡状。” “不做事还指手画脚,凭地多话。” 裴岸下来,对着秦二郎毫不客气,秦二郎哎哟直呼天道不公,“夫妻二人都朝着我撒气,白日里宋观舟你裴家姑娘跟前,好不给我脸,等你?值归来,又拿我吆五喝六,真是愈发住不下去。” “那你早些回去,春哥都哭了几次,说老太太甚是思念。” 秦庆东哼了一声,“浑说,前儿我才回去请安。” 楚姑姑叩门入内,给三位主子见了礼,说了萧引秀的吩咐,秦二郎毫不客气挥手撵他,“快去快去,我同观舟下棋。” 好的也是他,不好的也是他! 裴岸无奈,净手后同楚姑姑一起往世子房中去了。 古妙凤本来在萧引秀那处就无聊,早喊了丫鬟提灯来韶华苑,想着过来一场不能白来,哪晓得韶华苑门户大开,葡萄架下,那眉目清俊的秦二郎正与宋观舟调笑! 娘哟!如何使得? 第103章 若是宋观舟知道外头古妙凤这般猜测,只怕气得心肝肺都吐了出来。 什么调笑? 明明是秦二那浑货在取笑她,可惜她无从知晓,硬是让古妙凤胡乱猜疑,加之先前裴漱玉在婆母跟前说来,古妙凤心道,这四郎竟是瞎了? 裴岸到了萧引秀正房客室,萧引秀扶着梅太太出来,梅太太看着他只觉得心里生疼。 “我的儿,一日里上值,怕是辛苦得很。” 裴岸躬身行礼,起身回话,“二婶莫要担忧,为圣上朝廷分忧,也是我心所向之。” 梅太太拉着他,左右看了,更是不忍。 与萧引秀交换视线,才幽幽说道,“阿鲁怎也不跟在身后?” 裴岸笑道,“二婶,只是来嫂子这处,前后跟着人好不自在。”落了座,梅太太也舍不得放开他手,拢在手心轻拍几下。 “你嫂子心善,同你又是平辈,辰哥儿不在跟前,旁人说不得,二婶今日就做个坏人。” 裴岸不解,“二婶只管说来,若是孩儿行错路做错事,二婶尽管斥责就是,孩儿定然改了。”瞧瞧,这就是裴家的门楣啊! “我的儿,你这般聪明能干,怎会做错事,只是——” 几番犹豫,梅太太还是说了心中担忧,果不其然,裴岸听来只是淡淡一笑,“二婶与嫂子好心,我自是明白,但也请放心,那二郎同观舟……,嗐,日日里争嘴吵架,哪里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梅太太哪里听得进去,满面担忧之态,“我的儿,并是传扬出去也不成样子,倒是好生劝那二郎一番,归家去,真是说不动,二婶去请秦老太太来。” 裴岸无奈一笑,但还是耐心解释,“二婶,您是听了些什么传闻,实在是离谱,我韶华苑中上下十几间房,丫鬟仆从也是八九个,怎么传出去就成了孤男寡女,合着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不是人啊——” 甚是荒唐! 梅太太哪里料到裴岸竟是如此固执,索性严肃下来,“你不为府上清誉着想,那也得为观舟考虑一番,她身在后宅,二郎又是你的挚友,韶华苑多大地儿,她有心想避也难避开,传扬出去手指头戳的不也是观舟的脊梁骨!” 这…… 裴岸微微一愣,迟疑道,“观舟其实也不太在意,何况二郎一片好心,怜惜观舟落水受难,日日里跟着看顾些罢了。” 当然,也是在躲秦家老太太近来安排的亲事。 “岸哥儿,你凭地那般周全能干,怎么这事儿偏偏猪油蒙了心,他看顾你的娘子作甚?观舟自有你这个相公来看顾……” 婶侄掏心剖肺说了许多,最后裴岸在二婶同嫂子的夹击下,只得说道,“……罢了,我同二郎说一声,让他住二门外去。倒是撵人什么的,二婶与嫂子就莫要为难我。” 萧引秀心中藏着担忧,面上只柔声道,“观舟乃女中丈夫,说来也不怕四弟你笑话,之前本就行径出格,若这事儿传出去不清不白的,二郎是同你终归是男子,顶多人背后说两句,可观舟自是躲不开众人议论。” 裴岸想到金拂云的桃花宴上,众人对宋观舟的排挤。 话到此处,唯有起身应了是。 从世子夫人房中出来,未走几步又看到打道回府的古妙凤,裴岸少不得问声大嫂子何处去。 “四弟不知,晚间陪着母亲妹妹们多吃了些,这会儿母亲同淩哥儿母亲说话,我并带着几个丫鬟散步消食。”却不敢提门前看到的二郎与四弟妹亲近之态,想到都过来长房一趟,只得提到宋观舟,“四弟妹身上可在好转,前几日我同母亲来探,行走也是艰难,受了不少罪。” “多谢大嫂子挂心,总归是伤筋动骨,外伤诸多,将养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恐也得几个月。” 古妙凤对着裴家最为好看的小叔子,不好得直视,“本要去探一番四弟妹,可母亲这边还在说事儿,恐是改日再来。还请四弟嘱咐四弟妹,好生养伤。” 只待裴岸远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后,古妙凤微微叹气。 转身嘱咐身边亲近的丫鬟,“这府上事务,一概不得外传!若是那个烂蹄子敢嚼舌根,瞧我不打杀发卖出去。” 一干婆子丫鬟纷纷应承,自是不敢。 可接了婆婆梅太太回府路上,梅太太却忧心忡忡,古妙凤搀着她,微微叹道,“母亲勿要担忧,四弟聪慧,一点就明。” “哎,好马配不到好鞍,好人却配个歪婆娘。” 啊? 古妙凤赶紧回身,看了离得两三步远的丫鬟婆子,忍不住提点梅太太,“母亲休要这么说,四弟自有主张。” 梅太太曾经也是在国公府老夫人跟前讨饭吃的,自来谨慎,今晚说这话,算是老太太忍无可忍。古妙凤伺候婆母十来年,哪有不知道她性子的,赶紧扶着往后走,“母亲先回房。” 果然,刚进正房内室,古妙凤才挥退仆从,梅太太戴着指环手镯的巴掌,重重拍在炕桌上。 “……若不是我那老嫂子出了家,秀儿年轻担不住府内中馈,我何苦去那房中说这些话?” 古妙凤亲自斟茶,“母亲用心良苦,四弟必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什么?” 梅太太气得大喘气,忍不住斥责起来,“我知观舟这次救人英勇,淩哥儿桓哥儿也得亏是她,可总不能恃宠而骄。瞧瞧,而今把岸哥儿迷成什么样了?” “消消气,母亲,岸哥儿历来听话,您说的他必然记在心里,可那二郎是何等人物,性子浪荡,又生在那样的府院,总得慢慢来。” 梅太太怪裴岸坚持己见,最后看似妥协的几句话,也不过是敷衍她这个长辈。 她拉着古妙凤道,“幸而桦哥儿有你,大度乖巧懂事,不然母亲只怕早被气死。”言外之意,说那宋观舟有些不守妇道,古妙凤本要说自己在韶华苑门口亲眼看到的一幕,这会儿也咽了下去。 可婆母怒气难消,她硬生生陪了半夜。 第104章 倒是裴岸这边,听到二婶与二嫂都提及这事儿,他心中惊起不小的波澜,虽说历来知道后宅女眷碎嘴嚼舌,可哪里料到不过是二郎在韶华苑住下来,就引来府上长辈如此惶恐。 回到韶华苑,却是气氛冷滞。 忍冬看他踏进来,赶紧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少夫人同二郎又吵嘴起来,二郎……气得出了府,春哥正在收捡二郎这几日的吃穿物件儿。”可怜的春哥,撇着嘴无奈道,“府上离这里,隔着两个坊市,二公子倒是打马去了,我可怎么办?” 阿鲁无奈,留了他。 “你住一夜,明日我送四公子上值,喊个马车送你回去。” 秦二郎吃穿用度一概奢华,短短十几日吃住,春哥几乎是从秦府搬了大半个家过来,而今那祖宗说走就走,徒留春哥欲哭无泪。 裴岸哑然失笑,“我出去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又是吵了起来?” 忍冬迎着他入了外室,找来莲花庆芳帮他更衣脱冠,“哎,说来秦二郎同四公子你一般年岁,可心性犹如孩童,少夫人这两日本就存了气,他偏还来招惹,今日里吵了好几次,二房大姑娘、表姑娘过来时还撞到一出。” 裴岸:…… “为的什么?” “四公子,但凡是为个大事儿,奴等也不觉得忧愁,可偏偏二人什么小事儿都能吵,要么是说话冲了,走路拦道,吃的喝的,二郎每每被少夫人气得奔走出去;原想着消停了,可片刻之后,二郎又回来招惹少夫人,就如前头您才出了门,二人坐在葡萄架子下头下棋,奴等围在一旁,说说笑笑,就候着四公子您回来。可哪想到,还不够一炷香的功夫,二郎仗着棋艺非凡,对少夫人围追堵截,奴虽说不懂黑白珍珑局,可也是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就失了大片江山……,您说少夫人怎么能忍……” 就为这个? 忍冬越说越激动,旁边丫鬟也跟着找补几句。 一时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秦庆东说宋观舟果然是妇人之心,针尖儿大,连落败这样的常事儿也容不了。宋观舟转身就掀了棋盘子,指着秦庆东的鼻尖,下棋就下棋,图个雅事,你赢了是你技高一筹,偏偏说些什么指桑骂槐的话。 心道金拂云在你们跟前就是女神,老娘就是炮灰? 秦庆东一看,嚯哟!果然是泼妇,下棋输不起还掀了棋盘子,转身砸了个茶盏,这一下算是彻底点燃了战火。 宋观舟不良于行,但嘴上能耐,指着秦庆东胡乱的骂,她混迹现代各大社交平台,以键盘闻名江湖可不是白混的,加之曾经就职的单位也算是一方霸主,跟下面讨债的乙方吵架,她早历练出来。 这么一开口,掐住这个时代秦庆东作为男人的七寸! 一是年岁大却不求功名利禄,不为国为民,整日招猫逗狗调戏良家妇人,纨绔之中的败类,败类之中的渣渣。 二是秦庆东心胸狭隘,有违大丈夫所为,日日里混迹后宅,不娶妻生子,却蹭住在挚友后院,日日欺辱后宅女子,真不知存了什么心! 秦庆东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满脸憋成猪肝紫色,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宋观舟,“你这混账女子,我我我我……我存什么心,我不过是想着季章上值,你一个人乍然经历生死,娘家无人陪伴,我索性做你养兄罢了……” “不稀罕!” 宋观舟被提到娘家和养兄宋行陆,更是气愤不已。 人啊,一旦情绪暴涨,那火力输出简直是超出潜力的发挥。 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身在异世,孤立无援。可犯不着这混蛋一日六顿的气,扔了那掀翻的棋盘子过去,秦庆东身形矫捷,勉力躲了过去,还不等反击,就听宋观舟说道,“我身世可怜,却不由外人来怜悯施舍,你往日看我就不顺眼,而今说这些竟不觉得荒唐?想来四郎同我夫妻恩爱,你究竟是为金拂云打抱不平,还是为了自己?” 一院落奴仆惊呆了。 忍冬欲要上前劝解,可才要说话,就听到秦庆东暴吓,“你总是疑神疑鬼,猜忌拂云同季章二人清白,真是女子小人难养也!你竟是不怕说着说着,传扬出去让拂云怎么再言婚事?” 宋观舟冷哼,“我又不是她爹娘,我管她怎么言,你也别杵在我跟前,看到你们这些被她迷得团团转的男人,我一样看着恶心。” 二人翻脸如翻书,秦庆东骂骂咧咧,宋观舟看他一身荣华富贵,却半点绅士风度没有。 鄙夷之情,跃然脸上。 秦庆东也忍不住,知道宋观舟厌恶金拂云,他偏偏提及京城上下温婉女子,故意刺伤宋观舟。 吵架嘛,吵着吵着就变成怎么恶心怎么来。 秦庆东一时嘴快,突地说来,“呵!你如此泼辣,恐怕也是裴四让着你,不过若是不改,留给你的苦日子多着呢,你今日疑拂云,来日疑什么?也疑那福满公主吗?” “谁是福满公主?” 秦庆东满脸不屑,抚着自己腰间玲珑玛瑙红珠子吉祥串,“自去打听一番啊。你欺拂云如今没个名号,那改日遇到福满,也这么气急败坏骂一通,我倒是瞧瞧你几条小命,够在宫城之外砍头的!” 宋观舟善于抓重点,她马上掐住七寸追问,“那公主与裴岸……有一腿?” 众人不知有一腿的意思,这么粗鄙,可不难猜测啊!定然是说裴岸与公主暧昧有私情—— 秦庆东头脑嗡的大了起来,怎地说漏了嘴?! 再欲要解释,宋观舟本是千娇百媚的脸蛋上,这会儿全然是满满的鄙夷,他只得强辩,“自然不是!” 宋观舟冷笑起来,“你二人交情甚笃,这话自然不是凭空捏造,原来……四郎竟然这么招蜂引蝶——” 秦庆东张口欲言,却见宋观舟转身回屋。 他总不能跟着进正房,急得站在院中争辩,“不是不是!宋氏你一天天的——” 宋你娘的氏!老娘有名有姓,可与这种愚人说了几次,有用吗?这世上就这么德行,女子不配有名,呼来唤去的,就是宋氏张氏汪氏! 滚他娘的蛋蛋! 第105章 忍冬说到福满公主时,裴岸一个头两个大! 怪不得秦庆东连夜跑路,合着他也知道闯祸了,裴岸无奈,看了看熄灯的内室,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问忍冬,“那你家少夫人后头可闹起来?” 忍冬摇头。 “只是招呼奴等进去,换了药擦了身子,方才歇下。” 裴岸有几分迟疑,他想着回燕来堂怕不是君子所为,微叹几息才推了门进去。架子床边高几上的灯笼中闪烁着昏黄微光,他绕过屏风,来到榻前。 只见宋观舟已抱着软枕,面墙而睡。 裴岸俯下身来,轻轻呼喊,“娘子……观舟……” 宋观舟睡得熟,全然没有反应。 裴岸放下心来,能睡着就证明没有放在心底。孰不知宋观舟撇了秦庆东进了内室,翻来覆去倒腾原书,他娘滴!没有个福满公主啊?! 这货是谁? 还跟裴岸扯到一起,她拼了命的想金拂云嫁给裴岸后,在后宅中所向披靡,在社交中八面玲珑,可应对的贵人太太,好似真没什么福满公主。 又唤来阿鲁问了,阿鲁抓了脑袋,“属下也不知,当今圣上子嗣颇丰,公主是有不少……”但是他一个小小随侍,皇子都鲜少能见何况是公主。 宋观舟想不出来,又无处可问。 再要找秦庆东时,春哥战战兢兢在门口回话,“四少夫人,我们二公子打马家去,丢下小奴不管……”到后头,竟然是要哭了。 哎哟喂! 宋观舟只得挥手让他退下,拉着忍冬问了一嘴。 忍冬摇头,“若是少夫人您都记不得,奴更是不知。”她少时跟在萧引秀身旁,身居萧家大宅后院,离京城更远。而后嫁了过来,萧引秀上头有国公府夫人,平日大宴小席的,她貌美更是少能出去。 “庄子上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农人,全然不知。” 吵架费劲,想事儿更费心,宋观舟打着哈欠,招呼丫鬟们洗漱干净,裹着衾被睡了过去。 裴岸知了全情,更为无奈。 好个秦二郎,昨儿晚间才叮嘱自己,小心刘妆,今儿就不管不顾,斗嘴说了出来。 想到此处,无声叹息,这一日日的,旁人家是妻妾不合,到他这里……挚友同发妻吵嘴,也是惊天泣地,一桩奇闻。 小心宋观舟身上伤口,他挨着躺下,一日里奔忙来去,说来也乏了。 闻着身旁宋观舟身上药香味儿,又侧首看到昏黄光中光洁如玉的脸庞,想着二婶与二嫂对她的看法一如从前,这才想到观舟凭地艰难。 这世道,女子苛责女子,更是刁钻。 他忍不住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那柔嫩小脸,心头想来,哪怕众人说你性子冲动,性情粗暴,可那日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壮举,也值我裴四一生庇护。 只是—— 娘子,性子软和些,夫妻也和睦,改改? 宋观舟一夜好眠,醒来时身旁空空,唤了忍冬来,睡眼惺忪问道,“裴岸不曾回来?” 忍冬掩嘴笑道,“我的少夫人,合着四公子睡一夜,你都不不知?”还让她白白担心这一夜,夫妻二人若是又吵嘴起来,如何是好? 她在自己房中都睡得不踏实,几次起床到正房门前探听动静。 自宋观舟同裴岸有了亲密之后,想着这古代房子不隔音,并让忍冬改了规矩,平日裴岸不在,再要人来外室卧榻上睡,若是裴岸回来,就免了守夜,各自回去。 因为这般,昨夜忍冬辗转难测。 哪里想到四公子起床上值,如今艳阳高照,少夫人才幽幽醒来。 “是去上值了?” 忍冬道了是,“交代奴等不可扰了您安睡呢。” 宋观舟懒懒坐在床榻上,睡得舒适却还是不够,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本就长得人面桃花,又因酣睡初醒,眼眸子里一股迷离之态,更是娇俏灵动。 只是看到她脖颈之间新添擦伤,忍冬又觉得叹息。 昨儿秦二郎吵嘴,说话也是没了分寸,有些话语忍冬听着都觉得戳心,何况宋观舟。 梳妆打扮时,忍冬还是柔声劝道,“二郎浑说的话,少夫人莫要记挂在心,说来他身世尊贵,又同四公子交情深厚——” “嗯?” 宋观舟有些不解。 “奴想着少夫人可别为了那样浪荡子的话伤心来着。” “倒也不会,这秦二虽说讨厌,但我不至于为他的话闹心。” ……那就好! 梳妆之后,宋观舟看着日头好,照往日那般让丫鬟布置了高几躺椅,懒懒躺了上去,顺手抓了本父亲留下的《漫行记》,跟着晦涩的文言文,一知半解的阅读、批注。 壮姑端来惹出来一碟玉团,“少夫人且来尝尝,这是阿鲁买回来的,说是南斗坊市里头的美味。” 阿鲁早间送了裴岸上马,禀报了要套个马车送春哥并秦二郎的物件儿,漆黑之夜,裴岸打着灯笼忽然想到,“你回来时去千味香买上些玉团,那处味美,与你少夫人尝尝。” 故而阿鲁不敢耽误,早早差人买了回来。 宋观舟久睡不醒,一直到这会儿,壮姑才重新蒸热抬了出来。莲花荷花也从厨房抬来粥菜,四五样清新雅致,摆在黄梨木雕花八仙桌上,伺候宋观舟吃了九分饱。 “这玉团确实不错。” 说是玉团,也就是现代的粽子。 忍冬伺候着她漱口,笑道,“说这包裹的长叶本该在端午前后生长出来,再裹上泡好的糯米、腊肉,蒸熟来吃。可千味香祖传秘方,说是寻了旁的长叶子,这春夏更替之时就能长出,替了粽叶,味儿也挺别致。” 宋观舟挑眉,“过些时日是清明,京城市井百姓可会弄些什么好吃的?” 再不敢乱说现代的,以免招来祸端。 壮姑、孟嫂拢了过来,纷纷说道,“虽说百姓多为贫苦,清明那日也偷来半日闲,洒扫祭祀,戴柳踏青,或是放些纸鹞,吃的有些青糕青团。” 同现代悬殊不大。 宋观舟吃完两个玉团,心口被糯米哽住,有些不适时,听得门口莲花招呼,“二姑娘是来探四少夫人的吗?” 第106章 裴秋雨一夜未眠,她思来想去,觉得裴漱玉和梅青玉的话有道理,于是今日一大早就同姨娘说来,偏偏李姨娘胆小怕事,劝了几句,“雨儿,那萧苍好歹是萧家长房嫡出幼子,世子夫人说看东西有些费劲,倒也不是什么瞎子,兴许是门好亲事呢。” “姨娘!” 自从得了信儿,这门婚事要落定时,李姨娘就这么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次。 裴秋雨愠怒难忍,“姨娘此生就我这么一个独苗,竟是不想着我些好,这公府之内,若我再不出头,等你老了谁来管你?” “这……” 李姨娘叹道,“萧家大门大户,如今虽说老夫人不中用,可世子夫人正当头,她愿意做这门亲事,想来也是看得上你。” 看得上? 裴秋雨身为庶女,最恨这几个字。 好似她生来就是为了得那句,你让人看得上,她咬得薄唇发白,“旁人不知,难道姨娘也糊涂不成?二嫂子历来只看重大姐,我不过就是府里可有可无的小丫头罢了,往日我不敢争不敢抢,生怕惹恼了母亲,可如今再不争,定然是去给个废人做娘子,一生毁矣。” 听得女儿控诉,李姨娘叹气连连,竟是抹着眼泪,“都怪姨娘,没个好出身,不然你是堂堂公府女儿,怎么也是配个京城上好的人家,如何去那几百里外的地儿——” 萧苍如何,李姨娘不知,本是塞了几个大钱欲要打探,可小萧氏跟前的仆从,早见惯了富贵,看不上这点子银钱也是,再是不敢跟这瘸腿姨娘交好。 裴秋雨一跺脚,“姨娘总是哭哭啼啼,我托生在你的肚子里,可曾怨恨过你半句?如今亲事成了劫难,你哭凭地的用处,不如想想办法,往日你相熟的嬷嬷婆子,替我打探几句。” 李姨娘缩了缩脖子,“雨儿,你想退亲?” 退亲? 裴秋雨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倔强,“父亲无心,嫂子算计,想来若不争一番,我定然是不服的。” “可——” 李姨娘叹道,“这府上多少人想争,可最终争得过命吗?” “——我去求四嫂。” 李姨娘吓得起了身,“怎么想着去求她,她在府中又没个主张,求了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去求你四哥。” 世子裴辰不在府上,除了国公爷,也只有裴岸。 裴秋雨自有一番打算,喊了丫鬟梳妆打扮后,又回身同李姨娘说道,“若是这府上无一人说话,来日我去父亲的正贤阁跪到他改口为止。” “不可!” 李姨娘一把拽住女儿纤细手腕,“你若这样去图谋你的父亲,想着他会为了你这么个行径就改了口,恐是不知你那父亲……素来最恨旁人胁迫他……万万不可!” 若真这样,就算裴秋雨寻死觅活,成了尸首,裴渐也能把她扔到萧家。 看着姨娘满面焦虑,裴秋雨簪上最后一朵黛蓝银边雀鸟钗,安抚姨娘,“我先去求四嫂,你忘了芳姨娘发送前一日,她叫了我们娘俩去坐陪,一桌饭菜,我娘俩吃得战战兢兢,她却哄着父亲开了尊口。” “可……,你的亲事,恐怕她也不愿意插手。” 以前也没什么交情,裴秋雨幽幽叹气,“桃花宴上,她出尽风头,更得父亲看重,这养伤的几日里,父亲恐怕是搬了半个私库的宝物赏赐过去。我去求她,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搭把手。” 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绝望。 李姨娘看着自己娇花一样的女儿,攸地再忍不住,搂在怀中哭了起来。 “雨儿,娘也舍不得,你若是嫁在京城,咱娘娘儿儿的,府上大小事你来一趟,娘也看得见。可真是往萧家去了,娘这一生人还能见几次你,罢了,娘同你一起去。” 她瘸着腿,行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 裴秋雨不忍,“姨娘就不去了,我去就是。” “不,我同你一起。” 娘俩互相搀扶,来到韶华苑,莲花这一嗓子,惊了在门口踌躇徘徊的裴秋雨,更是吓得后面的李姨娘磕绊了一下。 忍冬听来,低声埋怨,“好端端的养个伤,怎么这个也来,哪个也来……” 宋观舟面上无波,让忍冬去迎了进来。 裴秋雨扶着李姨娘,母女二人穿着素淡,衣着布料还是华贵,但头上身上的头面配饰就寡淡许多,李姨娘身着赭石色长袖比甲,瘸着腿上前来笑着行礼,“妾身见过四少夫人。”裴秋雨跟在一旁行了个万福。 宋观舟赶紧招呼落座,“姨娘同妹妹莫要客气,坐下说话。” 丫鬟们早已搬来交椅,又看了茶。 李姨娘瞧着变了不少模样的韶华苑,眼中带着艳羡,“还是四少夫人会过日子,这院落里雅致幽静。” 纯属没有话找话。 宋观舟吃了一口茶,跟母女俩生硬的说着探病客套话。 全套流程走完,尴尬弥漫在三个人中,许久之后,李姨娘攸地起身,同宋观舟行了个大礼,“请少夫人怜惜二姑娘。” 啊? 宋观舟有些傻眼,幸好忍冬聪慧,在旁不曾离去,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眼看着李姨娘都准备跪了下去,她赶紧过来扶住李姨娘,“姨娘使不得,我们少夫人年岁小,可受不住。” 李姨娘站稳身子,掏出罗帕就往眼角拭去。 “求少夫人可怜可怜二姑娘。” 宋观舟心里乱打鼓,她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娘俩要搞什么,她马上起了戒心。 “姨娘莫要如此,咱关上房门,一家人说话就是了,倒是不必哭哭啼啼,风头上吃了几口要伤身呢。”宋观舟说完,同忍冬使了个眼色,前来送新做点心果子的壮姑也搭把手,把俩人按到椅子上,坐得端正。 这…… 李姨娘的哽咽塞在喉咙,发出来也不好,咽下去又很难。 许久之后才嗫喏道,“少夫人原谅妾身失态,实在是二姑娘……” 妈呀! 倒是说啊……! 宋观舟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母女二人,裴秋雨本是做小姑垂怜之态,欲要偷看宋观舟时,却直直撞入了这一双清泉中,浑身不自在。 第107章 “四嫂,秋雨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来叨扰。” 咋地? 一口气说完会死人吗? 宋观舟身形软软靠在躺椅上,旁边莲花送来刚送进来的茧扇,这去岁才吐的蚕丝,绣上猫儿草儿的,颇为可爱。宋观舟接过来,随意摇了几下,倒是不言不语,就等着眼前母女俩的打算。 “……四嫂,父亲和二嫂给我说了门亲事。” 裴秋雨鼓起勇气,刚说完就准备来个潸然泪下。 偏偏宋观舟茧扇不停,满脸浅笑,“这不是好事吗?恭喜妹妹,贺喜姨娘,好端端的喜事儿。” 裴秋雨:……你见过喜事我来哭的吗? 这会儿,她看着眼前似乎不谙世事的娇媚妇人,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竟然落了空。凭宋氏这脑子,定然是不会施与援手。心中还在琢磨要不要说出来时,一旁的李姨娘倒是抢了先。 “少夫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雨儿再过两月就及芨,自该说个人家,只是——” 娘哟! “姨娘有话直说。” 宋观舟眼中再无笑意,婆婆妈妈,这是求人的态度? 似乎感受到宋观舟的不耐,裴秋雨赶紧按住李姨娘,她知道姨娘不是很会说话,赶紧接住话头,“嫂子容禀,实在是我年岁小不知事,匆匆忙忙的只听得二嫂子说了她娘家兄弟,与我八字洽合,是桩好婚事。可……,那萧公子患了眼疾,视物不能。” “瞎了?” 裴秋雨低垂着眉眼,努力忍住眼泪,点点头。 “父亲让二嫂子同我说了要小定之事,可我想着夫妻一生人,总得你能望见我,我也能看看你……,否则日子怎么过?可是秋雨人微言轻,想说不愿意,却无人理会。” 宋观舟好奇起来,“是二嫂给你说的亲事,她娘家亲弟弟?” “是的,长房嫡出幼子萧苍,也是弱冠之年。” 二十岁! 等等—— 裴秋雨在原着里,可是嫁得不错,而且也没有这么早议亲。 金拂云嫁进门来,她将将十八九岁,金拂云使了些关系,给她攀了靖郡王家庶子,后来靖郡王世子去了,也是这个庶子顶立门户。 裴秋雨水涨船高,颇为风光。 怎么这一世,裴秋雨竟然议亲这么早—— 她眯着眼睛,转念一想又想明白,估计这门亲事没有成,后头待金拂云进门,才给她攀了门好亲事。 毕竟一个庶女,原作者才懒得着笔墨。 “出身倒也相当,又是二嫂子保了媒,想来是个不错的哥儿,父亲既然首肯,恐怕这哥儿除了眼神不好,旁的断无挑剔,品行出众。” 啥哟!? 裴秋雨满脸错愕,“四嫂……”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宋观舟这番言辞,“你也忍心让妹妹嫁个瞎子吗?” 嗐! 你又不是我亲妹子,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再说这婚事也不是我牵线搭桥—— “世间并无完人,若那萧苍公子品行端正,又是生在母亲同嫂子娘家,萧家教养出来应是差不了。” 裴秋雨满面绝望,喃喃自语,“四嫂竟是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 我靠! 什么人? 转身就攀咬起来,宋观舟攸地坐直身子,满脸清冷,“妹妹说这话,二嫂本就是萧氏大家出来的名门闺秀,她愿意拉着自己嫡出的兄弟同公府再做一门亲事本是好心,如今这份心意妹妹不愿,应当是同二嫂说去。何况,父亲伟岸睿智,他老人家都点头应承了,我一个无知妇人,怎敢评判?” 话到后头,有几分严厉。 裴秋雨也被吓住,李姨娘赶紧赔着不是,“少夫人莫要挂在心上,我娘俩心急,说错话来,倒不是萧家公子不好,实在是雨儿不满十五,议亲什么的,说来还小。” 宋观舟又缓缓躺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茧扇,“要说岁数,倒也差不多,我同四郎相看时,只比如今的妹妹大几个月。” 裴秋雨:…… “四嫂有四哥这样的冰魄雪魂德才兼备的相公,自是不管妹妹深陷囹圄。可妹妹还是上门来请四嫂相帮,哪怕是在二嫂同父亲跟前说上几句,妹妹这一生都感激不尽。” “妹妹好生笑话,萧家公子怎么就是火坑,忍冬,去请二嫂过来,同妹妹说上一番。这亲事必然得是你情我愿,妹妹真不愿意,结个仇还不如不结。” 忍冬听得,马上应了好。 裴秋雨却是急了,起身拉住忍冬,“冬姐姐莫要去惊动二嫂,妹妹想问一声,冬姐姐在萧家长大,难道不知那萧苍的德行吗?” 忍冬:…… “二姑娘原谅则个,奴跟着世子夫人出嫁时,七公子不过才十来岁,后头这些年鲜少见到……”李姨娘也赶紧起身,一边弓腰赔着不是,一边拉着裴秋雨,“快些给你嫂子赔个不是,都是妾侍管教不严,冲撞少夫人了。” 裴秋雨眼看无望,泪如雨下。 “四嫂,平心而论,若四哥是个瞎子,或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难不成你也愿意?” 现代键盘侠宋观舟坚决不接受假如,所以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那是自然,我同你四哥郎情妾意,我心悦他,不是因为他长得相貌堂堂,也不是因为他贵为公府子弟,反而是因为他德行好,有责任,上头孝敬父母,下头爱护稚子,我心爱他,断然没有这么肤浅。” 裴秋雨:……我才不是来听你这些狐媚子的话。 阿鲁在门外,听了真切,他果断在心头默念几遍,飞一样的跑了出去。 这边宋观舟把裴秋雨打发,那头阿鲁就站在官邸外头等着裴岸?值,今儿他来得太早,离?值还早,索性到坊市闲逛。 在一处银匠跟前,探看那五旬老头正在盘着银花,正看得精神时,后头有人喊道,“阿鲁小哥?” 阿鲁循声回首,顿了一下,才认出人来。 “原是朱三叔,也到坊市采买?” 原来是金拂云跟前的管事朱三叔,桃花小宴上二人见过,又一同上山下河寻找失踪的四少夫人,如今遇到,自然热情。 朱三叔眼神一亮,心头起了主意。 第108章 朱三叔说道,“我来取大姑娘的瑶筝,前些时日请周大师定制,本是要送到府上,可周大师崴了脚,我又怕旁人摔了,就亲自来取。” 阿鲁也说了自己为何来闲逛。 朱三叔一听,拽了他胳膊,“四公子?值还有许久,这大日头的,晒得头疼,既然遇到一处,不如吃口茶解解渴。” “那不能耽误大姑娘的事儿,三叔我们改日再吃。” “不急不急。” 朱三叔不管,拖拽着阿鲁就上了隔壁茶楼。 小二上了热茶,又添了几碟子花生豆米,糯糕一碗,糖水两盅。 阿鲁连忙拦住,“三叔客气了,只两盏子茶就够了,何来这些,我在府上吃了饭才来。” “不碍事,你是年轻人倒是精神头足,我年岁上去,行来几里路也觉得腹中饥饿,你权且陪着我这老头子,吃上些压压饿。” 阿鲁堆着笑,挠头憨笑,“三叔你真是太客气了。”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客气,说着说着就熟络起来,朱三叔眼角微凉,捻了几颗豆米落了嘴中,不急不缓问道,“阿鲁小哥莫要推辞,你我二人以后恐怕也不得多见。” 阿鲁不明,“三叔何意?你要同大姑娘回老家了?” “倒也不是,还不曾给圣上祝寿,哪里能走,只是……”说到这里,朱三叔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知?四少夫人疑心大姑娘,那一日探病回来,大姑娘吩咐我等,往后见了公府上下,敬而远之。” 阿鲁摇头,“四公子与大姑娘少时情意,难不成就这么不来往了,四公子定然不愿。” 朱三叔满面遗憾之态,“说来也确实不该往来,毕竟四公子而今娶了少夫人,少夫人又是女中豪杰,大姑娘自来玲珑剔透,心地善良,真是惹了少夫人不快,同四公子夫妻生了嫌隙,那才是万万不能。” “少夫人……,性子是不大好,但也不是坏人。” 那日大姑娘来闹了诸多事儿,阿鲁看到的不多,听得却是一耳朵闲言碎语,尤其秦庆东同宋观舟每日里争吵不断,也知道少夫人与大姑娘确实不合。 朱三叔叹道,“宋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不会差,四少夫人的品貌我等也不能说半个不好。可大姑娘何等无辜,当年三位哥儿往溧阳时,郡主倾心招待……,如今大姑娘背了这么个觊觎四公子的名号,往后还怎么说亲。” 阿鲁听到这里,倒是不知所措,半天才附和道,“三叔这么说也是,哎!” 朱三叔故作不经意,问了裴岸和宋观舟夫妻感情,阿鲁不疑有他,连连叹气,“我家四公子宅心仁厚,三叔知道这次桃花小宴上的事情多么凶险,那十公子……,总之四公子对少夫人一改往常嫌恶,而今虽说小有吵嘴,多是让着我们少夫人的。” 秦庆东亦是如此。 吵嘴归吵嘴,实则秦家送来的厚礼,也是堆满了库房。 朱三叔应承道,“那是自然,少夫人英勇无比,自当如此。”又引着阿鲁说了些长辈的看法,阿鲁说了国公爷和二房的宋观舟的赏赐,“我们四公子还说了,而今少夫人比他富裕多了。” 说来可怜,宋家清廉,自来不喜屯财积宝,宋观舟出嫁时,母亲许氏沉疴难愈,父亲憔悴沧桑,只是养兄四处凑来十抬略微值钱的物件儿,其他全是宋问棋的藏书。 宋行陆鲜少留下,全给了宋观舟。 说是凑了这么些,可在俗人看来,那些虫蚁侵蚀的书籍不过废纸一堆,值钱还得看金银珠宝。 因此,宋观舟入门也是得了京上众人议论纷纷。 朱三叔哄着阿鲁弃了茶,多吃了几口陈酒,阿鲁不胜酒力,有些晕晕乎乎。朱三叔又道,“四公子那般人物,以后定然是前程光明,若你们四少夫人做个贤内助,必然一飞冲天。” 阿鲁摇头。 “我们少夫人喜爱四公子,但性子泼辣……” 旁的他也说不出来,眼见着到了?值时辰,阿鲁赶紧告别朱三叔,去后院井边要了凉水,洗了把脸才奔去官邸。 朱三叔目送他离去,待没有踪迹,才往一旁小巷子钻了进去。 一处破败民房中,他蕴含怒气,抬脚就踹了进去,可哪曾想到门板年久失修又日日风吹日晒,腐朽不堪,这么一脚下去,竟是歪歪斜斜碎成几块。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骂了一句,“是那个浑货,敢踹老娘的门。” 朱三叔毫不客气,“并是你祖宗!” 听到这声音,里面也不吭气了,只听得窸窸窣窣之音,一会儿跑出来个半大小子,腆着脸道,“原来是三叔。” 朱三毫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 那小子一步拦在跟前,“三叔,里头杂乱,难以下脚,有什么吩咐,还请三叔就在屋外说来。” “呵!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拦着我,滚!” 他抬脚欲要踹过去,就听得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朱三!过河拆桥的是你们主仆二人,而今老身落难,你二人还要赶尽杀绝吗?” 声音苍老嘶哑,明明是白日,听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朱三停下教训小子,转身进了破屋,屋中昏暗,靠里头土墙边一张草床上,斜躺着披头散发的老妇人。 她这会儿眼眸子星亮,半点不惧朱三。 朱三入了门,转身呵斥那小子,“门口看着,有人来哼一声。” 小子身形不动,拦住半个门,待床上老妇人示意,他才离了去。 “就你这样的老残货,还怕我对你不利——,我省得!”朱三四处看了,这房上墙边都在漏风的地儿,竟找不到个像样的椅子凳子,只能立在妇人跟前,低声斥问,“出了京,为何还回来?” 那老妇人桀桀笑道,满面风霜,一头花白乱发,让人仿佛人间见鬼,后背陡然生出凉意。 “外头活不下去,想着还是这京城里故人多,大姑娘富得流油,指甲缝里漏点汤汤水水,也够我娘儿苟活下去。” “嘁!仙大娘子,你真是胆大包天,这可是京城,国公爷下了死命撵了你们出京,你却鬼鬼祟祟回来,是不想要命了?” 第109章 原来是仙大娘子一般人,出了京后本以为从此天高任鸟飞,可哪里想到身边有个年轻的小寡妇在路上搭上了贼子,知道她略有身家,小寡妇搭上的男人本就是泼皮无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里应外合抢了仙大娘子。 若不是她灵机应变,舍了财物跳到长满水草的河边暗沟里,恐怕性命都要被那贼子取了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略有身家的仙大娘子一穷二白,身边跟着遭了罪的婆子也气愤不已,几日下来,散的散,走的走,死的死。 到头来,就剩仙大娘子一人。 她念着自己偷生在京城的儿子,不得已悄悄跟着流民回了京城。 小儿木讷,命也悲催,她离开时留下的金银珠宝,这儿竟是藏不住,给本就是浪荡子的父亲看了去,一日偷些,三文不值二文的典当买酒。 正月还没完,一次吃酒回来,失足掉到粪坑里,待白日有人入厕看到时,早被溺死。 小儿哭哭啼啼发送了父亲,盘点银钱才知所剩无几,不待打算,父亲生前的狐朋狗友拿着几张起了毛边的借据,哄着这半大小子替父亲还了账。 一来二去,小儿又没得饭吃,饿了好几日才在门口看到状如乞丐婆子的母亲,娘俩搂在一处,哭得甚是伤心。 活不下去,可总得要活。 幸而仙大娘子知道,只要扒住金大姑娘的腿,她和儿子总归是饿不死的,这才有了朱三上门一幕。 取瑶筝为假,面见仙大娘子为主。 “你若是在京,被国公府知晓,定然要饶不了你。”朱三直言不讳,可仙大娘子也是见了世面的人,她不惧恐吓,诡异笑道,“怕是大姑娘饶不了我。我而今不过是寻常婆子,国公府的人也看不到我,若不是大姑娘同三叔去告上一嘴,谁人知晓?” 她回到儿子身边,哄着儿子跟这条街坊邻里一起杜撰了身世,二人长得五分相像,只说泼皮酒鬼父亲打跑了年轻媳妇,带着儿子进京谋生,而今被抛弃的媳妇得了儿子的信儿,故来投奔。 酒鬼姓常,小儿叫常富贵,随着半月走来串去,街坊都知富贵娘亲能说会道,苦于疾病缠身,时时身居破屋养病。 操老本行是万万不能,可金拂云那头却不好传些信儿,直到近日仙大娘子才在坊市抓了出来做胭脂的锁红,传了话去。 “什么?她回来了?” 金拂云心头大怒,喊来朱三叔,二人谋算很久。 “只得再撵出去。” 金拂云面上全是阴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舍了那么多银钱给她,事儿没做好,还有脸到我跟前叫嚣。” 朱三深思熟虑,“到如今,只能再撵了出去。” 金拂云纤手做掌,往木案上重重拍下,“撵出去?撵出去还会回来,这事儿没那么难办,你去打探一番,她不是说有个儿吗?哄了进来,还怕她不从。” 她四世为人,区区小人贱妇,哪里是她的对手。 可偏偏,也因为如此,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第一世她走到最后,权利巅峰,人人称赞的夫人,借裴岸太师赫赫威名,她这个夫人也是风光无限。 自然—— 追捧的人多了,心气儿就变了。 后两世虽不如第一世风光,可托金家和裴家身份地位,她不过是后宅受些闲气,并不曾真正的低入尘埃。 这样长期高居上位的女人,她杀伐果断,却忽略了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三略微懂得,却不敢忤逆大姑娘。 他在金府不过就是个管事,是托大姑娘入京,看得上他,才提拔到跟前,如今也算是大姑娘的心腹,他定然事事依顺大姑娘。 今儿走这么一遭,打算先来探明情况。 可真到门上,才发现本该伏低做小求个生路的仙大娘子,竟是反咬一口,“我出京路上不顺畅,走到氓县外头,就被贼子所劫,劫我之人是谁我不知,可知我离开的除了国公府,不过就是大姑娘这头……” 朱三攸地薅住仙大娘子的衣领子,怒气冲天。 “浑说,大姑娘若有心害你,何必容你活到今日?” 仙大娘子而今也不复从前那般颠婆神女态势,长相老了一大截不说,就那双浑浊却露着诡异的眼睛,也让朱三心头咯噔一下。 “是不是大姑娘,我心中自然有数,如今我不过是求口饭吃,你我安好,一切平安无事,若大姑娘像仗势欺人,本来我也吃了苦头……,俗话说得好,光脚不怕穿鞋,豁出去这一身刮,还会怕了不成!” 朱三愈发勒紧衣领子,可仙大娘子面上淡然,毫无半分惧怕。 “你真以为大姑娘就被你拿捏到手上了?无知贱妇!” 仙大娘子仿若听了笑话,竟然仰天大笑,引得外头的小子都走近,欲要探看,却被朱三呵斥住,“滚远点!” “大管家,欺负妇孺幼子,算什么能耐?” 同时往外头交代,“富贵勿忧,守好门就是。” “娘,他若欺负你,你唤我一声!”半大小子狠狠说道,听得脚步离去,朱三才慢慢松了仙大娘子的衣领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敬你是个能耐的妇人。” “嘁!那就看大姑娘和大管家能高抬贵手,施舍我娘俩活路与否?” “离开京城。” 朱三冷声定夺,“我禀明大姑娘,自是给你一笔银钱,若你识相,后半辈子隐姓埋名定然无忧。” 哪知仙大娘子并不傻,果断拒绝。 “出去京城之路颇为坎坷,若我娘俩生了病遇了歹人,或是害病遭了构陷,官府也好,歹人也罢,捉拿我二人去,岂不是就此失了性命。”她不傻,眼勾勾的看着朱三,“你回去同你大姑娘说话,我仙大娘子游走在京城豪门后宅可不是傻子,她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我明明白白。钱寡妇勾结贼人害我之事,我无心多想,但大管家若是步步紧逼,我豁出去鱼死网破,也要断了大姑娘图谋裴四公子之事!” 什么? 第110章 朱三只觉气血上涌,一把伸手捂住仙大娘子,“混账,你血口喷人,若再这么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哪知仙大娘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镰刀,伸手一挥,朱三来不及避让,只忙着躲闪,头上要紧地方倒是闪躲过去,可脖子以下本就跟仙大娘子挨得近,没那么快躲开,直愣愣被镰刀划出一刀伤口。 “哎哟!你这老虔婆!” 朱三的惊呼,惹来常富贵,他急忙推门进来,就看到朱三捂着胸口半躺在地上呻吟,胸口上也慢慢渗出血迹,不多时,就沾满前胸。 “娘——,这?” “莫怕!” 仙大娘子捏住镰刀,招来儿子,“你去搜他身上!” 常富贵马上意会,朱三还想挣扎,可此刻受伤严重,疼痛让他满头大汗,根本不是半大小子的对手。 “你敢!” 敢不敢? 常富贵上前就是一脚,踹到朱三小腹,瞬时没了嚣张气焰,只捂着胸口和小腹,哎哟哎哟叫唤。见他没什么能耐,常富贵上前摸了他全身,捞下来一个腰牌,两处玉坠,约莫七八两银钱。 回头看向母亲,“娘,就这么点?” 仙大娘子雁过拔毛,眯着眼睛看着这富贵管家,“摸摸衣角袖底,鞋帮子也莫要漏了。” 常富贵转身一摸,喜出望外,“嚯!堂堂大管家,还藏了私。” 借着镰刀,几下子拆开朱三中衣角,哐啷几个响动,常富贵一番抖弄,滚出来好几个一节小手指的小金锭子,常富贵放在口中咬来,“娘,是真的!” 如此几乎把哀呼不已的朱三全身弄得稀碎,常富贵听得厌烦,举起边上的小木榔头就要朝着朱三头上敲下去,朱三一眼瞥到,赶紧抬手拦了,“莫要打莫要打,我不叫就是!” “浑货也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贱奴,害了我娘,如今还想杀了我母子二人!” 仙大娘子呵斥道,“快些做活!” 常富贵应了好,又从裤子内档处找到一个绿色香囊,欲要打开,朱三赶紧制止,“不可!这是大姑娘嘱咐我办的事情,我若是挨了大姑娘斥责,你们今后还能找谁?” 可惜话不中用。 常富贵几下子打开,眼前顿然一亮,“娘,这金锭子可不小啊!” 仙大娘子看了看全部搜罗出来的东西,嗤笑朱三,“看来是眛了大姑娘不少银钱,不然也不会时时挂在身上。” 朱三两眼一闭,“大娘子好好说话,若朱三无事,今后同大姑娘说来,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娘俩的好处。” 可惜仙大娘子不这么以为,刚刚她才道明大姑娘的图谋,这朱三就按捺不住,欲要掐死她——,呵!谁要轻看大姑娘,说她仁慈,那才是瞎了眼! 脑中百转千回,计上心来。 假意哄着朱三,却同儿子使了眼色,朱三本还想恩威并施,却不料头上重重得来一击,立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仙大娘子从床榻上起来,麻利换了衣物,带着儿子把值钱东西都搜罗起来,又把朱三绑缚起来,一桶井水从头浇下,凉得朱三攸地欲要惊叫,可嘴里早被塞了一团污糟的破布。 哪里叫得出声,只是呜呜呜闷哼。 仙大娘子挽了发髻,穿着粗布衣裙,加上她近来几月遭受颇多挫折,这会儿看上去已然是个沧桑老妇,哪还有曾经仙大娘子呼风唤雨请神跳神的风范。 只见她站在跪坐在地上的朱三,冷笑起来,“你们富贵人家图谋的腌脏事儿,老娘见得多了。如今不怕摊开来说,我娘儿就在京城过日子,若大姑娘想好好的嫁入国公府,那就少来惹。如若大姑娘破罐子破摔,老娘定然奉陪!” 朱三两眼冒着恨意,却无奈如今困顿。 大意了! 大意了! 原想着这是隐秘之事,他不想惊动旁人,单刀赴会,结果竟然被这胆大包天的妇人陷害于此。 仙大娘子废话不多说,叫来儿子,二人包袱款款,趁着暮色西沉,竟然走了。 留下朱三在这屋子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至次日清晨,金拂云让锁红去找,才知道朱三一夜未归,她面色阴沉滴水,招来锁红,“点几个家丁侍卫,往坊市茶馆一侧巷子进去寻找。” 锁红悄悄出去,盼喜盼兰进来伺候时,正好看到锁红急匆匆的背影。 二人叹口气,小心进了内屋。 金拂云招来二人,幸好二人在国公府不算不学无术,两个丫头都有一双巧手,不然金拂云真是不愿意留在跟前。 妆扮一新,又在两个丫鬟伺候下吃了饭,这才听得外头小丫头来报,“秦家二公子在外门客室,特遣奴来禀报。”提到秦庆东,金拂云面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过往三世,她珍惜同秦二郎的情意,可改不了命。 过程兜兜转转,秦汝章依然要被废。 秦家势必要败落,她第二世不是没想过试图拯救秦二郎一条性命,可惜拦得住秦庆东不去边陲投军,但耐不住他得罪了皇商郜家小子,对方怀恨在心,竟然花了心思把他弄到牢狱之中—— 待得了信奔回京城,苦于身为女子,又与秦庆东没有血缘关系,竟是寻个探监的机会都不能。 郜家自来不缺银钱关系,三下两下走动,与废太子妃旧案扯到一起,本是判了流放之罪,可才出京城,就失了小命。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秦二…… 这一生,她放弃。 想到这里,她心中疲惫,可还得装作亲切热情之态,同秦二相见,秦二郎提着坊市买来的玉团,递给盼兰,“同你家大姑娘留着,晚间她饿了,热上一热就能吃。” 千味斋出品,自然美味。 金拂云款款走来,行了个万福,道了声多谢。 “我原以为你还要在季章那里多住几日呢。” 秦二大马金刀坐在官帽椅上,吹了口热茶,“不不不,前日晚些就回来了。宋观舟那等泼妇,真是头疼。” 金拂云脸色微变,“劳兄长以后莫要再提她。” 秦二吊儿郎当打开扇子,凑来嬉笑,“呀,拂云竟是生了气?” 第111章 秦庆东见金拂云不喜,也就不再提韶华苑的事儿,转身说了旁的,“今儿我来,就是看看你。” 只是如此? 听完这话,金拂云浅笑不语,定定的看着秦庆东,片刻之后才戳破,“定然是什么事情,二郎自管说来就是。” 秦庆东揉了几下下巴,斟酌半天才问道,“你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想法?” 嚯! 金拂云闻言,即时抬头,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溪回是要同我做媒?” 秦庆东连忙摆手,“不不不!” 他面上起了尴尬之色,“本来这事儿我也不知,前儿晚上匆忙回府,同我老母亲请安时,听了一嘴子,母亲知道我同你关系亲厚,形同兄妹,索性让我私下来问问你。” 这就是金拂云在京城的尴尬。 她若是家中有个长辈一同来京,女子亲事,怎么会上门来直愣愣的询问本人,定然是寻了得当的夫人太太,与长辈吃茶看花,委婉提上一嘴。 可金拂云只身进京,看样子欲要长住。 桃花宴上虽出了几个孩子意外落水之事,可从头到尾,各家夫人太太都是看在眼里,金拂云办得里外妥帖。 有心人并寻着来问,一路就问到了秦老太太跟前。 秦庆东知道金拂云自有主张,并叫二郎得了空过来探探口风。 哪知金拂云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且再等等,我心中烦乱,一时也没个主意。” 秦庆东以为她还念着贺家大郎,故而劝慰,“你同贺家大郎本就没什么姻缘可言,如今他都去了两年多,咱大隆也不兴守什么望门寡,你何苦来哉?” 金拂云微微低头,不言不语。 “况且,你年岁正好,莫要守着那没福气的人。” 是啊! 她即将二十了。 真是双十年华后,再谈婚嫁,更是艰难。 可又能怎么办呢? 裴岸成亲了啊!裴岸成亲了——,她想到这里,心肝肺揉成一团的疼了起来,面上也没什么精神,刚敷上的香粉,好似也盖不住她的忧伤。 “黄家舅母过来同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她有一个侄儿,今年二十七岁,前头娘子没了好几年,也不曾留下孩儿——” 眼见金拂云的脸色难看起来,秦庆东赶紧解释,“别急别急,你应是知道他的,雍郡王贺疆!” 金拂云倏地愣住。 “贺疆?” 秦庆东一拍大腿,“对啊,若是旁人,又是个鳏夫,我如何能来问你,怎地也是唐突了你。可贺疆你应是听过的,才貌双全,况且原配去的早,身边干净,屋里就有房姨娘也不怎么得宠,膝下空空,说来倒是良配。” 金拂云满面疑虑,“雍郡王,不曾听说啊。” 她也算是皇家外亲,怎么可能连皇亲国戚都不知道,这么一反问,秦庆东怔住,“啊……,你不记得?” 金拂云摇头。 “贺姓?” 秦庆东突地反应过来,“难为你不曾听说过,他母亲荧翡长公主!” “荧翡长公主?” 金拂云疑窦丛生,“荧翡长公主应是我母亲的堂姐,早些年不是嫁到东骏去了,这——” “长公主薨了之后,贺疆身份尴尬,也不可能参与夺嫡,差点还失了性命。圣上念着长姐为大隆危难时和亲,如此英勇大义当不该忘。本也对小时候来过几次的贺兰疆喜爱不已,七八年前眼瞅着没了去处,圣上隆恩浩荡,迎了回来。自此就改了贺姓,圣上亲封雍郡王。” 听到这里,金拂云低下头。 心中无比厌恶,敢情是个异族人,呵! 秦庆东自然看不出金拂云内心深处的想法,只以为她害羞,并不予余力说了那贺疆的好,“长得好,自小在长公主的教导下, 精通我大隆文化,而今也在户部挂职。” 金拂云面上无波。 “怎么跟黄家舅母扯上关系了?” “前头原配娘子是黄家外甥女,嫁过去夫妻和睦,却因为害了肺痨,贺疆进宫求了太医出来,也没能留住那黄家外甥女的命。” 秦庆东原以为多说些,金拂云就更喜欢听。 哪里想得到金拂云越听越厌烦,“溪回不说这些,而今我府上也无长辈,亲事什么的,总得依仗父母。” “这……,我倒是知道,看来确实不妥。” “溪回真是热心,你不去相看好的姑娘,却来我这里操心。”金拂云笑道,“季章那边夫妻和气,你去住了几日,也不曾想到自己娶妻生子,好了了老太太的心事。” 成亲? 宋观舟那般女子? 秦庆东头摇成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要是娶回来母大虫一只,我这潇洒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二人说笑间,却听得外面一群人脚步乱糟糟由远及近,夹杂着“快些去叫大姑娘”“慢些慢些”“还在流血,喊大夫!”,秦庆东起身,“这是怎么了?” 却见锁红疾步小跑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秦庆东的影子。 赶紧挤出笑意,“二公子在此做客,大姑娘,我们往后头去。”不容金拂云吩咐,就快步回身出了垂花门,“往后去。” 嘈杂之音渐渐远去,秦庆东不解,“府上这是作甚?” 金拂云云淡风轻,“我前几日想在如今住的院落里挖口鸳鸯井,丫头小厮来来去去,恐怕是哪个下人坏了事,不怕,有锁红在。” 一旁盼兰插嘴,“大姑娘,不如奴去看看?” 金拂云摆手,“盼喜病了两日,你若是再离了这屋子,留我一人同二郎?” 秦庆东听到此话,起身道别,“是我的不是,改日踏青,再给你下帖子。”说完话,来去如云,飞快难挡,金拂云匆忙送到垂花门,秦庆东已走过抄手游廊,“拂云快些留步,你我兄妹,不拘这些。” 待秦庆东全然出了院落,金拂云脸色一沉,回头斥责盼兰,“国公府曾经也容你们这般大胆?” 盼兰一顿,马上躬身赔不是。 “大姑娘恕罪,奴婢知错。” “知什么错?看来往日是我宽放你等,竟是没有半点规矩,” 第112章 眼见秦二郎出了府门,打马离去,朱三跟前的小厮才跑了进来,急切说道,“大姑娘可要去看看,朱三叔寻来就说要面见你。” 盼兰一听,暗自松了口气。 金拂云指着小厮,“去把锁红喊过来。” 着急忙慌的,能出什么事情?她心中因为秦庆东上门提了亲事烦躁,看谁都藏着一肚子火,眼前盼兰嘴上说着知错赎罪,可金拂云看她面上心头都不曾知错。 索性丢下一句,“自去院中跪上两个时辰。” 盼兰一惊,“姑娘……” 金拂云抬脚进了正房,再不理会,小丫鬟们也知道金拂云这会儿面无笑意,不敢造次,只轻手轻脚看茶。 “不吃!去瞧瞧锁红怎地还不来?” 眼看着大姑娘火冒三丈,小丫鬟赶紧跑出去,到前头偏僻院落里寻到了正站在门口安排事务的锁红,小丫鬟跑过去仰着脸,“姐姐,快些回去,大姑娘寻你呢。” 一大早的,锁红就没歇过,这会儿一个接一个的来催,只得先撂了这边事儿,叫来另外一个婆子,“你在这处等着大夫来。” 言罢,提起裙裾就对着小厮和小丫鬟说道,“你们何必在这里碍手碍脚,快去上值,莫要出了纰漏。” 刚回到正房,就看到大太阳下直愣愣跪着的盼兰,路过时低声问了一嘴,“这是怎地?”盼兰两眼含泪,“求姐姐给姑娘求求情,奴婢这张嘴以后妄不敢乱说。” 说错话了? 锁红正要多问一句,就听得里屋传来金拂云重重呵斥,“锁红,你同那小蹄子闲话些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哎哟,这真是气急败坏了。 锁红再不敢磨蹭,几步来到里屋,却见金拂云满面犹如乌云扑面,阴沉欲滴,赶紧来到跟前,“大姑娘……” “朱三怎地了?” 锁红赶紧躬身禀报,“我们按姑娘您指的地儿寻了过去,约莫个把时辰,还真在一处破落小院里看到了朱三叔,只是三叔那会儿胸口挨了刀,人被草绳捆绑得结结实实,昏厥过去。” “挨了刀?” 锁红点头,“我留了两个护卫左右探查,其他人抬了朱三叔回府,也去请了前门孙大夫。” 孙大夫? 金拂云呵斥,“请什么孙大夫,而今京城上又不是只他一个,重新去请别处的,最好与孙大夫做对头的。” 孙大夫,孙琳的父亲。 那日在韶华苑,以宋氏那个贱人待孙琳来看,也知道二人熟络。盼兰盼喜说过一嘴,宋观舟从涧水房出来后,浑身伤痕也是府上张大夫同孙大夫合力救治。 锁红赶紧下去,金拂云又重重拍了桌子,“你不会迁个小丫头去传话?怎地我身边的人,就这么木讷,万事都你个大丫头上,你做的过来?” 锁红平白挨了一顿骂,只得找来小丫头,教了几句后又到大姑娘跟前,立着像个木桩子,有些不敢言语。 片刻之后,金拂云眼神横了过来,“朱三没乱说话?” 锁红赶紧回禀,“大姑娘且放心,只说去取瑶筝,路上被人打晕,抬到这一处破房子,抢夺了身上财物。” “报官不曾?” 锁红摇头,“奴不敢随意做主,朱三幽幽醒来只说要回府。” “莫要惊动旁人,看来也是那颠婆子所为,呵!我倒是小看她了。”说到这里,她让锁红走近几步,耳语交代她去打探这贺疆来历。 锁红同她一样,从溧阳而来,京中多事不清楚。 “雍郡王?奴也不曾听说过,不过大姑娘这是怎地,突然打听,可是这人——”看着金拂云眼神微凉,赶紧又道,“大姑娘且放心,奴知晓的,定然神不知鬼不觉打探清楚。” 听到这话,金拂云幽幽哀叹,“同你我无需隐瞒,前头你出去寻朱三时,后脚秦二郎就过来府上小坐,提了这么个人,说秦家老太太有意要同我说媒。” 啊? 旁人不知,锁红却是心里明白。 马上明了为何大姑娘心头难受,只得轻声安抚,“一时半会儿只是私下问一嘴,怕做不得数,何况大姑娘只身在京,冒冒失失的定然是成不了事儿。” 金拂云湿了眼眶,“昨儿溧阳送来家书,端午前后大哥同大嫂一并过来,母亲交代几句,恐也是为了我的亲事而来。” 母亲如今身子羸弱,经不住长途奔袭。 只怕一切事物,都由着大哥大嫂做主,到时候她哪怕有些主见,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明目张胆的盘算。 “大公子性子好,大少夫人也温良恭淑,到时候定然还是以姑娘的想法为重。” 金拂云拭了眼角残泪,螓首微摇,“旁的事情大哥大嫂定然不会为难,可这婚嫁大事,于情于理,大哥大嫂恐怕也是带着父亲、母亲期许而来,又岂能容我再拖下去……” 第一世,能拖到宋氏离去,也是因为她婚配几个,均出了意外,要么坠马而亡,要么得了急病。 两三个之后,她的名声也不好,显贵之家不敢求娶,若是下嫁,大将军和郡主也不甘心。 第二世,她生来宫室寒凉,恐难孕育的信儿早早被人传扬出去,加之裴岸与刘妆成了良配,她眼看争夺无望,再无嫁人之心。 第三世,一切如愿,偏偏裴岸杳无踪迹。 说来,这第四世,她千般设法万般算计,杜绝一切可能,重新走那第一世的路,可谈何容易。听得裴岸同宋氏分居而眠近半年,她再也按捺不住,想着不如趁着机会,早早了结宋氏…… 可宋氏,命大啊! 她一个闺阁女子,像鬼怪一样重活回来,可又能如何? 图谋算计,耗尽心血,若真到头还是一场空,如何是好?她无法接受,所以只能一步步往前,如今局面被动,她坐在闺房妆镜前,甚是恍惚。 恍惚的世界中,还有宋观舟。 说那日阿鲁同朱三吃了茶,到官邸跟前等到了自家四公子,巴巴的跑了上去,把站在院外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学给裴岸听,裴岸白皙面庞攸地起了红晕。 “我这娘子……,竟也是不回避人。” 第113章 阿鲁嘴上抹了蜜一样,“前后小的也没听到,只是二姑娘哭哭啼啼,指责少夫人这般反问,少夫人气不过,才说了这些。不止小的听到,冬姐姐她们几个都听得真切。” 有了这一茬,裴岸摇头失笑,也罢。她这么说,难不成自己还会因为她脾气不好些,就生了别的心思? 也是不曾的! 可晚间回到韶华苑,陪着宋观舟吃着饭时,突然说道,“过些时日就是清明,父亲曾提过让我陪你回去给岳父岳母上坟扫墓,看你精神还好,只是伤口有待恢复,不如清明之前我们就不去了,换做端午去,可好?” 上坟…… 宋观舟低着头道,“这些都听四郎的。” 下一刻,裴岸又道,“前几天我听得钱大人说了一嘴,京城来了个能说会道的说书人,我寻思着你日日里在房中无聊,不如选个日子,我单请他进来给你说上几场。” 宋观舟吃了口去油鸡丝野山参汤,迷惑不解。 “待我好了,出去听更好。” 裴岸满脸坦然,“你如今一时半会儿都得在家休养,先叫上来听听,他走遍天下,肚腹中奇闻轶事不少,倒是可以一听。” 既如此,宋观舟勉强颔首。 “你选日子,到时候我喊二嫂并妹妹们来听一场。” “如此极好。” 宋观舟心中有些愧疚,她来自现代,有对生命的另外一种理解,也不曾经历过至亲离世后的缅怀。所以她从哪里想到如今继承了炮灰原配的人生后,应该对去世的父母做些什么。 幸而,裴岸提起来了。 她微微叹息,“我身在后宅,也无能为力,想到我那踪迹全无的养兄,不知四郎可有听闻什么?” 宋行陆啊,裴岸不无感慨。 “娘子不必担心,舅兄自来喜好山水,你也知道他自十五六岁,并开始踏遍山河,追星逐月,好生潇洒浪荡。岳父离去后,他以戴孝之身隐入山水,说了要给父亲丁忧三年。而今不过才一年多,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养兄有颗浪迹天涯的心。 故此,也不再追问,夫妻二人吃完饭,裴岸亲自扶着宋观舟在院落里漫步缓行,“我知你喜爱红宝石,前几日托了银匠坊的师傅给你打了套头面,过几日我让阿鲁给你取来。” ——老大,这是干啥? 这会儿宋观舟若是听不出来裴岸的示好,她就白活了,瞬间,戒心上来,眯着眼睛仰着小脸儿看着裴岸,“四郎,你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吗?” 裴岸面上含笑,眼眸带情,忍不住低喃道,“真不知娘子这颗脑瓜子里想的是什么,好生给你置办些头面,你这是想到何处去了?” 宋观舟凑近他,踮起脚尖,攀附着他的胸口,欲要亲吻上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生交代——” 平白无故的,一会儿提及给父母扫墓,一会儿又喊了说书人,再是打制头面。 无功不受禄! 裴岸抵抗不住娇娥在跟前,情不自禁失笑道,“想着你在房中养伤,多日不能出去,同你盘算这些事儿,你何必起了什么疑心。” 他安抚着宋观舟,却不敢提秦庆东说漏嘴的福满公主。 宋观舟嗔怒道,“……且算你有良心。” 二人迎着晚风慢慢行来,听得树上有少许鸟鸣虫叫,走了几个来回,宋观舟渐渐乏累,再不肯走,裴岸无奈,“你晚间吃得多,定然积了食,不走动走动,只怕晚间难睡。” 宋观舟软着身子,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一院落的丫鬟小子,都低眉顺眼,早早回避。裴岸几番挣扎,都扶不正怀里娇弱无骨的身子,没奈何只得半抱半搂往正房走去。 “白日里二妹妹找我哭诉,说父亲和二嫂给她塞了门可笑的亲事。”宋观舟酒足饭饱,困乏之际忽地想到这事儿,裴岸听来,不以为然。 “这婚事我知道。” 宋观舟瞪大眼眸,盯着裴岸,却见眼前斯文儒雅的男人把她安顿到窗前炕床之上后,也落座到炕桌另外一侧。 “咦……,二妹妹可是来哭诉,说这门亲事糟糕至极。” “糟糕?” 裴岸吃了口茶,又唤了丫鬟来,“茶凉了,重新沏一壶,绵软一些的,免得你家少夫人吃了睡不着。” 睡眠极好的宋观舟打了个哈欠,“她说那萧……,萧什么的,二嫂的嫡亲兄弟,是个瞎子,故而不喜。” 那料裴岸听来,毫不客气斥责道,“果然是后宅女子,肤浅潦草。若不是如今萧苍急着寻个亲事,哪里轮得到她?” 哟! 宋观舟听得奇怪,追问道,“不瞎?” “半瞎,视物艰难倒是事实,但也不至于说是全瞎了。平日里看书习字是恨不得凑到纸上,可这也不过是表弟身上为数不多的缺憾。” 噢哟,原来只是高度近视嘛! 一听裴岸都夸赞的人,宋观舟就着丫鬟的茶盏子,一口气吃了半盏,好奇道,“说说,你这表弟是个什么能耐人物?” 裴岸被她如此娇俏之态逗得发笑,待丫鬟出去,屋中只有夫妻二人时,裴岸再忍不住,上手轻轻掐了一把嫩出水来的脸蛋,“表弟,你原也是见过。只是那会子你我刚成亲,他初来乍到,匆忙拜见过你一次。” 有这事儿? 宋观舟翻了翻大脑中的记忆,这种小事儿自然不记得。 裴岸见她星目迷茫,也知她定然是不记得了,倒也不奇怪,“那时你初为新妇,四处认亲,记不得也是有的。” 继而说了萧苍的情况。 “表弟年岁不大,却擅长算学,两位舅舅如今不曾分家,可经营的生意往来,账目什么的都是表弟在管。” 只是眼神不好,身边唯有配上几个得力的书童小厮,当眼睛来用。 哟!会计天赋? 不不不,古代能管这些的,可不止是普通会计,应是现代的财务总监,统筹萧氏大族的经济往来账目。 如此说来,那确实是个人才。 “既如此能干,总也不会缺了娘子,怎想着婚配二妹?” 第114章 裴岸也不隐瞒,但说来未必宋观舟能明白,只得大致讲了几句,“前些时日母亲的事情,父亲修书去往舅舅家,如今两府不过就是二嫂婚配进来,看到父亲书信,眼看两府就要渐行渐远,二位舅舅回道,不如替表弟求娶二妹。” 宋观舟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萧苍乐意?” 裴岸失笑,“婚姻大事,俱是父母做主,何况表弟一心想要出去走走,可偏偏眼不得力。大舅母本就千娇万宠,若说让他独自出去,更是舍不得。可经不住表弟闹腾,一来二去,大舅母松了口,若是娶亲后,自是不再管他。” 好歹由着他娘子管着。 萧苍拗不过长辈心意,定然随父母相看。 咦哟! 宋观舟还是带着现代思想,对这包办婚姻没有概念,她抓了裴岸大手把玩起来,“四郎,那你往日娶我,也全是听了父亲之命?” 婆母萧氏不喜她,她早早就明了。 裴岸一愣,迟疑起来,宋观舟一看,忍不住掐了他修长手指几下,“我如此貌美,又生来贤良淑德,再就是家世清白,你竟然还不愿意!” 苍天! 裴岸忍不住大笑,“娘子脸皮愈发厚了,怕是圣上内城宫墙都比不过……,裴四佩服!佩服!” 宋观舟撇嘴道,“我看萧苍倒是不曾瞎了眼,反而是你瞎了眼。”说罢,丢开裴岸的大手,软软靠到软枕上,粉面含春,生了气反而更为灵动。 逗得裴岸眼勾勾看着她,上次夫妻巫山云雨,如今掐指一算,过了月余,裴岸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人生多变,那时哪里料得到如今我却为你牵肠挂肚。” 娘哟! 宋观舟妙目看去,却撞到裴岸眼中,那般温柔,宋观舟都有些扛不住,败下阵来转了视线,咳嗽起来,“明明说萧苍呢,你讲这些——” 尴尬死了! 裴岸起身转到宋观舟身侧,与她挨得极近,“娘子竟然也会害羞,原想着娘子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少有女子娇柔之美,定然也不知你相公一片真心。” 苍天,美男子这么柔情蜜语,宋观舟三魂六魄都被撩拨到酥软。 哎哟!美色误人,不分男女! 宋观舟本能转身欲要驳斥,却把丹霞红唇送到裴岸唇边,她无意识轻轻凑上,与那微凉薄唇轻轻一碰。 “四郎,你唇凉着呢。” 竟然伸出香舌,化守为攻探及裴岸的灵魂。 裴岸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这般撩拨他怎么忍得住,一手扶住宋观舟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手揽住乌发后背,咬住了宋观舟唇舌,亲热起来。 一记热吻,裴岸终还是主动停了下来。 而今宋观舟身子未好,他只得凉了心中那团火焰,可如此好意,却被宋观舟娇笑鄙夷,“四郎,耐不住啦?” 裴岸耳垂鲜红欲滴,敛下眼眸之中的欲望,也不言语。 宋观舟偏偏不饶他,一双青葱玉手揽住裴岸脖颈,竟是主动亲了上去,裴岸被迫无奈,轻轻咬住她的丹唇,含糊不清说道,“妖精,莫要撩拨我!” “就不!” 宋观舟化身为持剑而行的勇敢者,仿佛像搜魂使者一般,把裴岸凌虐得不成样子,眼看着就要坏了事儿,她才餍足而退。 看着肤白貌美的男子满眼春水欲醉,由不得痴笑一声,双手忽地扒开裴岸胸口衣领子,贝齿一阖,重重咬下,痛得裴岸一个激灵,搂着她紧紧锁在怀中。 “小妖精,竟然咬我,良心去哪里了?” 宋观舟故作媚眼如丝,“良心被四郎吃了。” 吃了……吃了……吃了! 裴岸恨不得马上吃了眼前大胆女子—— “宋观舟!” 裴岸对着眼前浑身是伤的女子,毫无抵抗力,可又不能怎么样,不然那一日只是喝醉楼得紧了些,就揭破了伤口结痂,鲜血淋漓。 “罢了罢了!” 宋观舟往后挪了点,二人可算是真正有了说话空间,“今晚饶了你。”宋观舟位居上风,得意洋洋,她总是不吝情感宣泄和外放,换做从前,裴岸内敛少言,夫妻真就是相敬如宾。 闹不了几句,裴岸抬脚就走。 而今反而好了,闹也闹,凶也凶,可宋观舟在美色跟前,并没有那么有定力。 哎哟! 上辈子人家孤寡许久,看官理解一番,可好? 二人又挨在一处,继续刚刚不曾讲完的事儿,“二妹来闹你,就是为了退亲?” 宋观舟点头,“自然如此,她不敢去二嫂和父亲跟前说,恐怕在你跟前也不敢漏出半个不愿,故而到我跟前。本也无可厚非,夫妻结缘,真是嫌弃,那十成十的定然是个孽缘,还不如不结这个亲,可小姑娘定力差,来我跟前吆五喝六,找错了人。” 裴岸有几分不敢相信。 “二妹怕是没这个胆子——” 宋观舟瞥了她一眼,“她在你跟前定然是唯唯诺诺乖巧谨慎,四郎,看人得站在不同的角度和身份去看。如今府上,父亲跟前自不用多说,二哥贵为世子她也不敢,而你又中了进士,夫人嫡出幼子,凭哪一条,你们都是她的依仗,她自不敢造次。可换做是我呢,一个不怎么受主母和夫君喜爱的媳妇,又没有娘家可依,她就是在我跟前使些拙劣的手段,我又能如何?” 裴秋雨不是无知少女。 她拒绝这门亲事,来找宋观舟时先哭哭啼啼卖惨,后才求宋观舟援手。 既想让人帮着干活,却又不给半点好处。 况且,国公爷都首肯了,她操这心干嘛。 裴岸听完,不自觉看着宋观舟,半天恍然大悟,“我终归是想的简单些了,以为萧苍也是有本事的,身家地位门户同她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裴秋雨应当欢天喜地接纳这门亲事。 因为在他看来,裴秋雨一个妾侍之女,才学平庸,容貌顶多就是几分清丽,如何与萧苍比肩? 宋观舟本是不站在裴秋雨那头,这会儿不禁摇头,反驳裴岸。 “她是个独立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总不是提线木偶,你们拨弄一下,她才可以动一动。” 裴岸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宋观舟骄傲抬头,“如我一般,看上你了,就让父亲去提亲!” 第115章 裴岸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是宋观舟先看上了他,这才有了如今一处儿吵闹嬉笑。可裴秋雨同宋观舟不同,“她自是比不了你的,若让她自个儿选,定然不成事儿。” 宋观舟纤手托腮,杵在炕桌上,灯笼之中的烛火映照在她莹莹如玉的脸畔上,整个面容静美,好似发着一层薄薄的光。 惹人难以移目。 “如若萧苍真如你说的那般能耐,那二妹这眼神确实不咋样。她同李姨娘来我跟前哭诉萧苍眼瞎,似有坚决不肯结亲的念头。” 裴岸不以为然,“嫁过去自然就知道萧苍的好。” 嚯! 这古代的直男统治阶级,真的让人难以苟同。 “你还是同二嫂子或是父亲说一声,问问小姑娘心中所想,若抵死不嫁,这亲未结并成仇,还不如不结呢!” 不结? 裴岸摇头,“自是不能,谁让长房而今就二妹一个姑娘呢?” 宋观舟这时猛地醒悟,原来就是两府为了亲近结亲,定然不是为了结亲亲近,只要萧苍愿意,国公爷也首肯,这亲事恐怕是没什么二说的。 想到这处,宋观舟后怕的拍拍胸口。 “幸而我不多管闲事,不然又要犯错,那涧水房是再不能进去了。”都过了几个月了,却依然时不时的噩梦连连,提醒着她莫要放松大意。 涧水房? 裴岸眼神微暗,心中有了额外打算。 外头忍冬进来添了热茶,又小声禀告,“四公子,少夫人,外头敲过亥时更鼓,不如早些歇着。” 亥时,该睡了。 宋观舟打发了忍冬,伸出双手看向裴岸,“抱我上床。” …… “我扶着你小心些,不过几步路。” 宋观舟歪头咬唇看向裴岸,“真是不抱?” 妖精! 裴岸只得小心翼翼避开她腰腹上、腿上的伤口,轻手轻脚抱到床上,欲要熄灭烛火时,宋观舟冷不丁说道,“二妹不愿,二叔生养了那么多姑娘,挑个好的不也是一样?” 裴岸也随之上了床榻,同二人盖好衾被后,才捏了捏宋观舟的小鼻头,“浑说,竟是不过脑子,萧氏乃名门望族,表弟还是长房嫡出,说来若不是有眼疾,恐也是大姐那样的身份,才能般配。” 裴秋雨都低了些身份,何况二叔家…… 宋观舟哼了一声,“门当户对,总也得品行性情相投,若真是嫁娶个不喜爱的女子,男人倒好,三妻四妾的,收同房养外室,哪样都能解心中郁结,可女子怎么办?总不能也去养面首偷汉子——” “……娘子大胆,竟然是存过这番心思?” 宋观舟忽地醒悟过来,心头哼笑,心思?!呵!老娘早存了要离开你的心思,到时候天高地阔,我养汉子还是蓄面首,且管不着! 只是托你家爹娘嫂子的敲打,如今我有心也不说。 面上却换了表情,半是忧愁,半是无奈,语气低缓。 “若有那么一日,我真把四郎你从心口踢出去,恐怕也再无胆子去碰男女情爱,就你一个冤家,差点要了我半条命,爱一个人真累,我是再不愿。” 说罢,黑暗中摸到裴岸微微刺手的下巴,喃喃道,“四郎,我舍不得你。” 娘的娘啊! 苍天大老爷,宋观舟说完就打了个冷战,裴岸赶紧给她掖了被角,“是冷吗?近日雨水不停,锦被还是得厚些。” 不! 老娘是被自己的茶言茶语恶心的。 可面上故作矜持,“我算是过来人,那时候也罔顾你的想法,也如你现在想秋雨一般。我堂堂宋观舟,才貌不凡,那裴四能得我青睐,可是烧了高香。” 少夫人,这可不是什么矜持—— 裴岸大手温热,紧紧握住宋观舟微凉柔软的小手。 这种时刻,夜深人静,夫妻说着闺阁私密情话,裴岸若是那不解风情的粗汉并也罢了,偏偏裴岸才学渊博,最识文人雅事,宋观舟几乎是捏着他的命脉。 听得这么说来,他如何不感动? 凑到宋观舟跟前,与她呼吸萦绕,鸳鸯交颈,好似要融为一体。 “观舟,放心,这一生定不负你。” “这一生太长,过好当下,人生几多变幻,我再不期待这样虚无的承诺,四郎,你我问心无愧就好。” 裴岸暗叹,“我知你心中所忧,如今你且放心,除了生老病死,再无旁的左右我夫妻二人。” “并是我这么个脾气,你也忍得?” 裴岸低低笑道,“娘子也知,为何不松缓些呢?” 宋观舟理直气壮,“爹娘给的,再不能改。” “倒不是,你才嫁进来那几个月,甚是温柔。”哪怕后来,也温柔多过暴躁,而今确实大变样,可裴岸心中想来,不管怎么变,如今好过从前。 宋观舟嗤笑,翻身睡了过去。 半夜伤口发痒,欲要挠上几下,裴岸的手攀了上来,“不可,那处才结痂。” 迷迷糊糊的宋观舟影娇嗔道,“四郎……,你都不睡吗?” 睡! 裴岸心想,我倒是想睡,可你脚丫子像上了火一样,冰冷时寻我身上来,热了又踹一脚离去,痒了还得寻小腿上磨蹭,那绵软肌肤,裴四如何能睡? 恨不得起来泡个冷水浴。 幸而是旬日,裴岸难得睡了懒觉,因床榻上有个热乎乎的天然火炉,一大早,宋观舟冬日喜欢夏日嫌弃,找来忍冬,“轻轻扶我下去。” 忍冬掩嘴笑道,“少夫人怎不多睡会儿?”看着四公子姣好睡颜,夫妻一处懒怠一早儿,也是趣事。 从内室走出,宋观舟才打着哈欠,“他身上热腾腾的,我睡不着。” 莲花荷花早备好热水,服侍宋观舟洗漱,顺便禀报几个事儿,“世子夫人差人送了好些个果子来,说是宫中御赐,皇恩浩荡但也没多少,只能各房尝尝鲜。” 什么稀罕物哟! 待送进来才知道是现代的菠萝,庆芳庆菲拿了两个过来,宋观舟问道,“嫂子可说这是什么?” “回少夫人的话,楚姑姑打发人送来,说是叫草波罗。您担心,这上头有刺儿——” 第116章 宋观舟想了想,“这才三四月份,就有草波罗进献,怕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一旁的忍冬摇头,“奴哪里知道这些,虽这稀罕物曾也见过,听说在华南那边蛮荒之地,天气酷热难耐,才能栽种此物。原先萧家下头几个掌柜,行走江湖总是多见,有那么一年,约莫六七月份,送来了一车子这等东西。” 偏偏许多主子吃不习惯,吃完还觉得口中刺痛。 但喜好者也不少,有些得宠的丫鬟侥幸分得几口,忍冬笑道,“奴就是那种没有口福的人。” 宋观舟挥手,“拿去削皮去眼,用淡盐水泡上,待一会儿热起来再吃。” 哎!时代不同,在现代十块钱三个,吃到恨人。而今却成了御赐品——,宋观舟两眼含泪,故乡啊,你可知异世的孩儿多么想念你! 身后传来裴岸声音,“观舟是吃过这草波罗?” “怎么没吃过,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话到这里,赶紧找补,“原先养兄出去行走,时不时也会遣人送来,不过定然比不上陛下恩赐的好。” 差点说漏嘴。 裴岸笑道,“这产草波罗的地方,炎热多雨,乌烟瘴气,环境恶劣,多是流放之地。” 妈呀! 现代的两广并云三省,古代就这么待遇。 罢了罢了! 裴岸又道,“过些时日恐怕二哥要回来了,这物件儿大姐夫那边也多,现在是时日不到,不然也是要大车送进京城。” 可惜的是山高路远,送来大半是坏了,能吃的只是少数。 宋观舟翻了翻记忆,可怜! 她嫁进来两年里,一次因为回家奔老父亲的丧事错过,第二年又是同裴岸闹了脾气,上头看菜下饭,到底是省了还是被下人贪了去,总之不曾吃到。 “……嫁进你门头,这东西倒是不曾在府中吃过。” 裴岸本不以为然,欲要离去,可才踏出半步,攸地转身道,“去年,我着阿鲁给韶华苑送来个,你没吃?” “送来给谁?” 宋观舟摇头,“真不曾吃过。” 裴岸顿时叫庆芳出去寻了阿鲁来,问了这事儿,阿鲁抓头挠耳,半天才想起来,“给了盼喜姑娘呀!” “嘁,想不到你身边的丫鬟,竟是个馋嘴的。自个儿吃了主子的东西,背后怕是还要说我一番。” 话音刚落,阿鲁惊愕看着宋观舟,“四少夫人怎知晓的,盼喜姑娘后头来找小的,说往后莫要再送这些奇形怪果,您非但不爱吃,还戳伤了嘴角,满屋子发脾气呢。后来,四公子差我再送时,小的寻了个借口,也就没送过来。” 裴岸不敢置信,盼喜盼兰在他屋中也是从小待到大,平日里做些内屋里的活儿,从不曾见过搬弄是非。 “真是盼喜说的?” 宋观舟冷笑,“那两个丫鬟见你恨不得脱光衣衫挂你身上,偏你还当成忠心的,留在妻子身旁,我固然有错,可年岁小又没了依仗,万事不都是由得她两个大丫鬟做主。” 裴岸摇头,“如此看来,打发了倒好。” 宋观舟扶着忍冬,漫步走出正房,清晨日头温暖舒服,她站在光中回头说道,“她二人若不是得了你的主意来构陷我,那背后必然有主子指使,如今我身上不爽快,万事能想却不能做,不如四郎替我查探一番?” 裴岸在光中向她走来,短短几步,却因身形高大,遮住了宋观舟的日头,带来了一片阴影。 “她二人怕是不能够,当日你落了涧水房,不瞒你说,我跟父亲查探一番,确实是母亲和二嫂的主意,倒不是有心而为。也不是我替两个不值当的丫鬟开脱,查探下来,她二人……,以及这韶华苑上下丫鬟婆子,都无干系。全是仙大娘子邪门歪道自作主张,伤了你。” 宋观舟冷笑起来,“裴岸,你学识渊博,我姑且说你见多识广,但这么来糊弄我,你就是信了,我也不信。” 夫妻之间冷寂下来,裴岸微微叹息,“观舟,你高估两个丫头,长房里头除了母亲不喜你之外,也找不出额外算计你的人。观舟,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裴岸心想,出了问题,不能只一昧的推诿到丫鬟身上,她是整个韶华苑的主子,如何摘得出去? 她若不起了要去打砸满月楼的念头,两个丫鬟哪里有这个能耐牵着她出去横冲直撞…… 何况——,谁人不知,盼喜盼兰伺候她,可比曾经她带过来的那群宋家的丫鬟婆子,尽心多了。 宋观舟仰头看着背光的男人,有几分冷漠。 裴岸低头看着她扭过去的脸,缓和了语气,“送草波罗这类的事,我也知道是两个丫鬟自作主张,但如今打发出去了,我夫妻莫要再为了几个不值当的丫鬟伤了和气。” “裴岸,这是你的处理方法?” 宋观舟已然把不悦放到脸上,冷冷反问。 “这有什么不对吗?一屋子丫鬟婆子,错也好,对也罢,都打发出去了。”裴岸不解,这种小事也得丁丁卯卯说得清清楚楚吗? 宋观舟看向墙角落了红的桃树,如今已结了果,小手指头大,毛茸茸甚是可爱。 可惜,这些毛绒之物,而今却逗了虫。 “你如今在翰林院不过二三年,可早学得了一手和稀泥的手法。两个丫鬟能掀起什么波澜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让你去替我这个后宅妇人探看一番,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作祟!你推脱来去,是想护着什么人吗?” 哎哟,又来了! 忍冬同阿鲁两人眼神相对,俱看到彼此无奈。 裴岸压抑着火气,“宋观舟,岳父大人难道对你的精心教导,只是无端品评别人?你胡乱猜测,疑神疑鬼,万事都有个图谋,你倒是说说,如今谁来图谋你?图谋你什么?” 谁? 宋观舟后退两三步,却还是藏在裴岸的阴影中。 她气不过,忍着腿上的伤,上前几步一把推开裴岸,“如若你找不来光亮,就别挡了我的。若你问我,旁人图谋我什么,那我且告诉你,我身旁最为值钱的也就是裴四你了!” 言罢,再不理会裴岸。 裴岸觉得自己莫名受了顿无端之火,隐忍几番,也再不理会宋观舟。 第117章 二人气哄哄的吃完早饭,裴岸也不招呼言语,径直往燕来堂去了。说来好些日子不曾踏足书房,如今过来一路上,竟觉得花红柳绿,安静惬意。 阿鲁跟在后头,再不敢多说半句。 眼看就要到燕来堂,门房小厮跑来,手中拿着帖子,“四公子,刚收到的帖儿,说是秦二公子邀你去听曲儿。” “二公子呢?” 小厮道,“二公子就在门口马车上,说是请您快些出去。” 想着刚刚在宋观舟那里受的闲气,脚尖一转,往角门去了。待上了秦二的马车,却见秦二懒洋洋的歪在靠枕上,有气无力。 “这是怎地?” 秦庆东恹恹挥手,“别提了,二姐心血来潮同我说门亲事,你知是谁?” 裴岸摇头。 “嗐,想你也不知。” 秦庆东哀叹连连,“还是你亲戚,我真不知道,这些后宅妇人如何盘算的,竟然惹了她来。” “谁?” 秦庆东哼道,“江北鼎鼎大名的文家四姑娘。” 文四? 裴岸笑了起来,“老太太定然中意,从前不曾把你二人想到一处,而今真拿到一起说来,我竟是觉得良配。” “良配?” 秦庆东从软座上跳了起来,差点掀开马车盖儿,“裴四,我倒是劝你说话有些良知,那般不亚于你家宋观舟的母老虎,如何就与我相配了?” 文四,全名文令欢。 年岁同宋观舟相近,但声名显赫,怕是四海皆知。 只因她同家中嫂子在江北出来的二门山遭了贼人劫财,说是贼人,应是当年几个吃不饱饭的流民,苦于无奈,才劫了文家二少夫人的马车。 当时护卫都被流民所伤,危急关头,文四提了朴刀出来,大杀四方,立时就砍伤了三个贼子,又劫持了流民孩儿,获得一线生机。 后头,官府捉拿了这群逃难而来的流民,文四想来,人也是逼上梁山,故而亲自到知县大堂上求了情,几个流民女子,她还收留在庄子上,有口饭吃。 如此能耐,怎会无名? 可偏偏这提着朴刀杀人之事也传扬出去,大户人家竟是有几分忌惮。 怕这性子入了门拿捏不住,或是闯了祸连累夫家,几番权衡,原本还有几分念想的权贵之家,细细斟酌后都闻风而退,大好年华却落得个说亲者寥寥无几。 秦庆东哀叹,“她威名赫赫异常凶残,跟着文家的三老爷学了一身功夫,要真是说成了亲事,以后我过得连你都不如!那文四想打就打来,她才不管我是谁——” 呜呼哀哉! 要不得! 裴岸失笑,“什么叫我连我都不如,我过得哪里不好——” 话到这里,想着可不是吗?确实是有些惧内。 秦庆东一看他这蓦地收敛情绪,忍不住凑上前来,“又吵嘴了?” “她总是疑心这,疑心那的,我听得厌烦,索性你喊我,不如出去散散心。”裴岸今儿不穿官袍,只着了黛绿绣缠花墨莲暗纹锦袍,腰系米白玉带,着了玉坠与鬼工球坠饰,发束头顶成髻,却没有戴冠,只簪了白玉簪子。 面上眉宇轩昂,目光炯炯,犹如朝霞明月神来之笔。 秦庆东轻捶了他肩头一记,“罢了,成亲有成亲的恼怒,我与拂云没有家室,却依然受累。” 拂云? “她怎地了?还在为观舟心忧?” 秦庆东摇手,“定然不是,她胸中沟壑万千,才不会记得后宅这点小事儿,只是年岁到这份上,如我如她,总逃不开婚嫁一事。” 裴岸看了过来,“有人同她说亲?宏安郡主与大将军都不在京城,这怎么提?”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是黄家舅母提到我家老太太跟前,我知了皮毛,去问了拂云,她似是放不下贺大郎,意兴阑珊之态,我也不得多问。” “说的是谁?” 裴岸好奇问道,秦庆东知三人关系,亦兄亦友,也不隐瞒,“黄家舅母替她侄女婿来说,并是雍郡王贺疆。” 外头车马行走,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着。 车内裴岸却是一愣,“雍郡王贺疆?” “你也觉诧异,我同拂云说来时,她竟是不知贺疆为何人,我大致说了一番,平心而论,雍郡王也是个伟岸丈夫,虽说失了原配娘子,而今拂云真点头了,进去是续弦夫人,可皇家名号不会少,怎地也得请封为郡王妃。” 裴岸微微颔首点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听说那雍郡王有一房娇妾。” “这我也问了老太太,黄家舅母倒不曾隐瞒,说是跟了些许年头,是前头黄家娘子跟前的丫头,抬了房,不过膝下空空,姿色平平,才学什么的,更是说不上,不怎么得宠。” 对于郡王爷,若房中真这么干净,倒是难得。 裴岸叹道,“就不知宏安郡主与大将军如何考虑,就这么看来,拂云入天家是断无可能,可雍郡王封号特殊,圣上怕是也喜闻乐见。” 秦庆东笑了起来,“那一会儿你同拂云说来,我倒是不敢再提。” 裴岸暗道不好,掀开车帘往外一看,这可是前往满月楼的路,“是要去宝月姑娘那处?使不得。” 早间才同宋观舟闹了不愉快,如今再来,晚间回去那还了得。 秦庆东一把按住他,“如何使不得,我在你府上都听观舟说了,她往日厌恶宝月姑娘,那是受了刁奴唆使,而今自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朝着马车前头吩咐快些奔走。 裴岸挣扎一二,只得稳坐,听得秦庆东又道,“何况今日不止我三人,前几日同黄执等几人撞到一处,胡乱说了句,今儿也来。” “可是还有女眷?” 秦庆东翻了个大白眼,“黄执、李且同我一般,孤家寡人,所谓女眷,不过是带着上了府上妹妹,同拂云作伴。” “那去满月楼怕是不妥?”终归是风月场合,秦庆东仰天大笑,“裴四,且放心,定然安排妥当。” 等到了满月楼后门一处小码头前,裴岸才看到原来秦二竟然赁了画舫,李且同黄执远远看到马车,也迎着清风上岸来亲迎。 “终还是二郎能耐,竟是请了四公子来。” 第118章 裴岸下车,同二位拱手见礼,秦二在后面嚷嚷,“趁着日头还没毒辣,快些上了画舫,划到湖中央清凉些,再叙旧不迟。” 画舫分为上下两层,上头雕栏画柱,窗纱若隐若现,主要是女眷所在。 一层就开放许多,画舫两头还摆了蒲草垫子,如不喜舱室内丝竹入耳,并来船头或者船尾,清净几许。 裴岸走入画舫里头,雅座桌案,样样精致。 他同正在拨弄琵琶的朱宝月见了礼,又同旁边另外两个面生同龄公子互换了姓名字号,秦二进来,招呼诸位落座。 “莫要站着,船家起桨了。” 二层胡梯口,几个小丫头竞相涌来探看一番,才捂着嘴儿回到各主子跟前,“裴四郎也是来了。” 金拂云微微一愣,侧首过来,“他怎地来了?” 一旁秦庆东庶出的妹妹秦悠然不知,打趣道,“二哥哥赁的画舫,裴四哥自然会来。” 金拂云面色微凉,举起杯盏,吃了一口凉茶,“悠然妹子不知裴四家娘子在我那桃花小宴上受了伤,原以为四郎怕是要在家守着娇妻不挪步,哪里料到二郎有这本事,喊了过来。” 早知道宋观舟那狐媚子再过几世,也拢不住四郎的心。 如此一想,原本还郁结难消的心头,这会儿舒畅不少,兴致一来,并招呼着二楼的女眷,赏湖景的趴伏在窗沿上自管看个够,看腻了的,又过来同大姑娘或是旁人凑个珍珑局。 众娇娥摇着团扇,做三二结伴,耍玩起来。 裴岸吃着春日酿的清酒,迎风把盏,也舒缓了不少被宋观舟气急的心。黄执经历过桃花小宴,免不得问及宋观舟伤势,裴岸笑答,“伤口俱在结痂,多谢三郎挂心。” 黄执摇头,“无需客气,少夫人一身胆气,女中豪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未曾去过桃花宴的其他公子也纷纷恭维,“那郡主别苑的瀑布,我也是去看过的,站在上头小腿肚子就开始打转,更别提跳下去,着实让人佩服。” 裴岸赶紧谢了众人,“内子也是胆小,只是几个孩儿性命危在旦夕,她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幸而会水,否极泰来。” 若是往常,倒也不敢提裴家三郎,今儿说起此事,有好事者问道,“那少夫人最后竟然被府上三公子救到,说来还真是一家人啊。” 裴岸点头,“不满诸位,那几日我也是存了内子遇难的消极心思,三哥又出府许久,不曾再见,乍得我三哥身边的小厮前来报信,甚是惊喜。” “那三郎可是归家来?” 秦二郎本要咳嗽拦住好事者的好奇心,可裴岸并不回避,认真说道,“三哥如今寄情山水,脚步匆忙,我着急内子伤势,也就未做强留。” 说到此处,朱宝月一曲终了,起身行礼时,笑意盈盈说道,“少夫人英勇无比,如今听得四公子说来少夫人境况,奴也放了牵挂之心。” “哟!宝月姑娘如今同四少夫人是和解了?” 上元打上门去,砸得宝月楼大厅里一片狼藉,而今朱宝月竟然说起了宋氏的好话,这是要讨好裴岸? 继而听到朱宝月柔声说道,“诸位郎君少知,若那日不是少夫人以命相搏,奴家一个小侄女,恐也是要失了性命。” “原来如此。” 朱宝月看向裴岸,盈盈一礼,道了个万福,“往日是宝月冲撞少夫人,而今少夫人是奴等救命恩人。以后四公子跟前,奴就不单独作陪,免得让少夫人伤了心,还请四公子原谅则个。”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众人尴尬的看向裴岸,裴岸也有些错愕,他尚不及反应时,秦庆东爆发出惊天狂笑,“哎哟,宝月姑娘,怎地如此认真——” 朱宝月微微摇头。 “但凡是少夫人难过、猜忌的事儿,奴定然不做,哪怕今后得罪了四公子。” 言辞恳切,不容拒绝。 裴岸面上尴尬笑道,“内子猜忌,原是以为我同姑娘有些首尾,而今她知道只是谣传,再没有生了为难你的心。” 朱宝月微微低头,一张桃红粉面娇容甚是动人。 她敛起情绪,平和说道,“少夫人待四公子一片真情,奴也是女子之身,若真是成了亲,自然是不喜自家相公出入楼子,四公子洁身自好奴自然知晓,可来得多了,少夫人哪有不挂心的道理。” 说罢,抱起琵琶道了声去处,并上了二层画舫。 秦二拍案大笑,肆无忌惮,几乎是笑出了眼泪,“古往今来,倒是听闻不少粗汉浑货被雅士名妓拒在门外,可裴四你这般清俊郎君,竟也得了这样的对待,笑煞我也!” 因有秦二这番豪放姿态,其他公子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岸连连掩面,“今儿真是没了颜面,诸位郎君莫要再取笑裴四。” 下面呼声笑声,传到上头,金拂云本招来朱宝月吟诗作对,忽听得这么个动静,并让盼喜去看看,朱宝月柔声笑道,“大姑娘容禀,是奴说了话,惹来公子们发笑。” 金拂云不解,“说了什么?” “只是说今后不再单独坐陪裴四公子罢了。” 这下不止金拂云疑云重生,旁的女眷也闻声走过来,“这是为何?”诸人皆知朱宝月就是做这营生的,裴岸那样的郎君,有礼温良,出手也不会小气,定然是最好的主顾之一。 朱宝月在一群良家姑娘妇人跟前,自不能说些行当里的浑话污糟了姑娘妇人们的耳朵。 “京城上下,于奴这样一个卑贱伎子有恩的贵人,一是大姑娘,二来也就是四少夫人。大姑娘从不嫌弃奴出身污泥之中,才有得今日同各位贵人一同游湖的机缘;可四少夫人还是忌讳奴的身份,想来是不喜四公子到楼里来,索性今儿把话说明,便是不做这桩生意,也不能寒了恩人的心。” 其他女眷听完,莫不是目瞪口呆。 个个你瞅我瞧,竟是不知道如何应答,倒是金拂云冷笑道,“那日砸了你的满月楼,一切罪责推到这两个可怜的丫鬟身上,四少夫人性情如此,避着些也是好的。” 众人了然,原来如此。 都是那宋氏过分泼辣—— 第119章 这一日,众人把酒言欢,赏了湖景还听了朱宝月的小曲儿,可谓是舒爽了一整日。原先到了湖中心,却遇到另外一只画舫,船头迎风而立的男人,锦袍加身,玉冠束发,长身挺拔。 秦二一看,哎哟,熟人。 出来招呼道,“今儿哪阵风,竟然遇到了郡王,可也是来赏这湖光山色?” 那头雍郡王贺疆拱手回礼,“二郎,有些时日不见,怎不去我那庄子里奔马骑射了?”原来,贺疆虽说如今在中原地带长居,可往年在东骏的成长习性不曾更改,别苑中建了一处颇大的跑马场,秦庆东时不时的往那里去一趟。 “郡王客气,来日就要去叨扰郡王,还望海涵。” 二人交谈间,画舫间也挨得近,二层本趴伏在窗沿赏景的秦四姑娘咯咯笑道,“大姑娘过来瞧瞧,这可是谁啊?” 她眼神中带着狡黠之光,应是知道这贺疆托黄家舅母前来说亲。 金拂云侧首看去,正好得那贺疆抬眼看来,二人四目相撞,金拂云不曾有半分羞涩,心中迷惑,“这样的人物,自己身为郡主之女,竟然不知?” 楼下黄执也听得声音,跟裴岸等人陆续来到船头,与贺疆招呼道,“姐夫,早知你今儿也得空来,不如聚到一处热闹些。” 贺疆笑答,“早知是该如此,不过今儿我也客人,就与诸位先行告别。” 画舫离去,裴岸却看到一处身影,秦庆东凑到跟前,“画舫之中并非佳人,放心。”说完抬头看了二层画舫,秦悠然摇着团扇,笑成一朵花儿,“二哥,怎地也不留下郡王爷啊——” “进去,探头探脑的,没点闺阁端庄。” 秦二驱赶着秦悠然,众人临风玉立,说笑几句终于耐不住风吹,赶紧鱼贯而入,回到船屋之中。 咿咿呀呀,朱宝月上下来回,拨弄着琴弦,弹唱起来。 倒是雍郡王贺疆这边,一室静寂。 歪躺在软座上的男子,生得娇媚无二,虽说失了英气,却别有一雌态魅惑。 贺疆上前搂住他,轻声安抚,“莫要生气,只说今儿陪你,自不会赴他人之宴。”男子仿佛柔弱无骨,乌发胡乱披散下来,有几处编成辫子,零零碎碎落在腰间。 “疆郎自有打算,我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看着疆郎能不能多几分可怜我的情意,体面打发我。” 贺疆带着异族血脉的面庞五官立体,眼神深邃,这会儿带着不舍,拢着怀中男子,“浑说!我自始至终也只要你,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我恨不得剖出来给你看了,我的心肝!” 这番剖心挖腹的告白,并没有撼动怀中男人。 他翘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吐息如兰,“我刚看了一眼那金大姑娘,说来,是比我英气多了。” 贺疆哭笑不得,“你同个女子比什么英气!” “谁让黄家太太乱点鸳鸯谱,竟是要给你说门亲事,我二人好不同意过几日安生日子,你又要成亲,往后怕是只能撵了我走。” 说罢,盈盈欲泣,妩媚动人。 贺疆心头疼极,搂得更紧,“我如今身份,总不立个郡王妃,圣上定然不依,左右娶进门,待她有了身孕,我二人依然双宿双飞。” 男子扭头哼道,“负心薄幸,同为男人,我都不信自个儿,如何信你?” 养伤之人,甚为无聊。 幸而天气好,宋观舟摸着身上俱在发痒的伤口,招来忍冬,“你喊个小丫头,一起给我擦洗身子洗头发。” 忍冬应了好,与壮姑孟嫂在小厨房里烧水。 “少夫人看上去心绪还好。”壮姑小声说道,忍冬点头,“虽说同四公子一大早呛了几声,可这会儿像是没放在心上。” 宋观舟捏着秦二偷偷买来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这话本子不怎么用古文言文,她连猜带蒙读得还算顺畅。 故事甚为新颖,颇能打发时间。 可不经看,一本书翻完也就是个把时辰,大好的时光,碍于伤口恢复期间免得感染,不能去理父亲留下的书籍,加之父亲留下的书籍多为晦涩难懂,不是打发时间的绝佳选择。 叹口气,只能沐浴洗发。 又打发了个把时辰,继而吃饭,幸而晌午时分,萧引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探望宋观舟。两个孩子如今跟宋观舟甚是熟稔,围在她跟前嘘寒问暖,看着长发半干半湿,桓哥儿还抢了忍冬的巾帕亲自上手。 萧引秀笑了起来,“平日怎不见你对你老娘这么勤快?” 桓哥儿不言语,小手小脚有模有样的干着活儿,宋观舟打趣道,“二嫂辛辛苦苦生来的小宝,如今怕像是专门给我养的。”掐着桓哥儿的肉嘟嘟的小脸蛋,“不如唤四婶娘亲好了,四叔挣来的俸禄,也全须给你,如何?” 萧引秀也跟着附和,“如何啊,桓哥儿,把你放到四婶跟前面孝敬她,好不好呀?” 裴育桓幽幽叹道,“母亲同四婶万万不可,我是母亲生养,必然要孝顺母亲到老。四婶于我有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我多一个孝顺,也是应该的。” 小小稚子,说话竟是很有道理。 他端正严肃的小脸儿,让宋观舟直呼可爱。 搂上去就咬了一口,像咬蜜桃一样。 “四婶——”宝宝拒绝。 宋观舟大笑起来,“记你娘亲生养之恩就可以了,四婶救你可不图回报。你兄弟二人平安长大,成为于国于民有用的栋梁之材,方不负四婶救你们,旁的不必记在心头。” 裴育凛扬着少年独有的清俊小脸在旁说道,“四婶不记是心胸宽阔,可我与弟弟定然要记在心头。” 认真的表情较弟弟更胜一筹。 婶侄几人亲热说了一番,才让丫鬟婆子领到外头玩去,宋观舟与萧引秀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实则内心深处都有嫌隙。 这会儿宋观舟看着远去的小身影,忍不住叹道,“二嫂膝下有这两个孩子,不枉半生辛劳。” “弟妹过奖,他们年岁还小,如今倒是不错,可将来能长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萧引秀谦虚回答,心头却十分开怀。 第120章 “品行极好,若没有歹人引错道,定然差不了。” 萧引秀看着宋观舟表情,不像是客套夸奖,反而甚是认真,一时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好生养伤,差不多也该同老四要一个。他是爷们,脚下天南地北哪里都能去,咱是妇人,多是困在后宅半亩地里,没个孩儿,日子多无趣啊。” “好,听嫂子的。” 忍冬听完,心头涌上一股心酸。 她看着如花的少夫人,一想到大夫所言今后难以生养,并止不住的叹气。 少夫人才十八九岁,多好的年岁,幸而瞒着她,不然少夫人今后还有什么盼头。 “快些养好伤,大嫂带着钦哥儿已启程,再五六日就回府。大嫂那性子你也知道,绵软温柔,是个好相处的人儿,到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一处儿坐着吃吃酒,定然惬意。” 萧引秀说了齐悦娘母子回来的事儿,又念了几句裴辰路上耽搁了好几日。 絮絮叨叨的,不知不觉竟然同宋观舟说了不少,待她反应过来,自觉说得多了,端起杯盏吃了口茶。 “今儿我倒是啰嗦半天,还望弟妹莫要嫌弃嫂子聒噪。” 宋观舟摇摇头,面上含笑,少言寡语。 妯娌二人对坐半晌,萧引秀忽而叹道,“二妹昨儿是不是来你这里哭闹了?” “哭了几声,不过少女不知情事,于未来夫君有几分忐忑是在所难免。”宋观舟摇着团扇,头发就这么披在身后,乌黑亮丽,其中几许碎发随风轻舞。 萧引秀冷哼一声,“她满心不喜,嫌弃我娘家兄弟眼神不好,李姨娘也是个墙上芦苇,二姑娘哭上几声,她又倒了过去,真是成不了事儿。” “好生说来,毕竟是结亲,欢欢喜喜更好。” 宋观舟知道是两府联姻,是用来利益多重捆绑,只能委婉说上一句。 萧引秀摇头,“她若是拼死不乐意,我们也不能强按牛吃水。”说到这里,声音停顿片刻,才凑到宋观舟跟前低声说道,“二婶那边消息怪灵通,昨晚亲自到我跟前说了这事儿。” 其实裴秋雨也好,裴漱玉也罢,在书中基本是为了衬托金拂云嫁进府内,只是彰显她管家能耐的工具人、背景板。 宋观舟记不得那么多。 但是腰斩之前六十章里,原着着墨都在朱宝月身上,等站到宋观舟角度上过活,才发现多了许多事儿。 “二婶想的是——” “她家漱玉上下不着调,二妹看不上我娘家兄弟,但二婶门清,特来提了漱玉妹妹一嘴。”要说容貌才学,裴漱玉自然好过裴秋雨诸多。 宋观舟记得裴岸昨夜说来的,这会儿不懂萧引秀只是妯娌闲聊,还是试探什么,故而回话也多了个心思。 “二婶跟前好几个妹妹都这般年龄,也难为她打算。” 萧引秀道了个一府主母,事必躬亲,忽地话锋急转,看向宋观舟,“不知在弟妹眼里,二妹与漱玉妹妹,哪个性子更好些?” 好不好的,关我什么事! “看人这块儿,二嫂知道我白白一双大眼睛,看不明白呢。往日跟前丫鬟婆子,我时时鱼目混珠,最后落得个贻笑大方的结果。而今嫂子问我,在我眼中,二人皆是青春娇俏,艳丽动人。” 萧引秀拉住她纤细玉手,“你呀,还是把我当成外人。” 可不就是外人吗? 宋观舟不经意间抽回手来,柔声笑问,“父亲与嫂子掌眼定下的亲事,定然是比我想得周全。若嫂子还有担忧,不如我同你一起去问问母亲,说来自芳姨娘去了后,我许久不曾见到她老人家,按道理也该去请个安。” 不怪宋观舟突然想到萧氏。 早间她恳求裴岸彻查之事失败后,一直想着这事呢。 萧引秀的眼神瞬间寒凉低垂,但她飞快的调整情绪,摆了摆手,“难为你有这片孝心,只是从芳姨娘去了之后,母亲同父亲之间……,不瞒你说形同水火。母亲心头难过,干脆闭门谢客,你说多日不曾见她,我也一样。” 我去,原来真这么严重! 宋观舟虽然身在韶华苑,看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忍冬上下活动,悄无声息也打探了不少,“老夫人被老爷囚禁在小佛院了。” 乍听得忍冬这句话,宋观舟双目圆瞪,几分不敢相信。 “夫妻三十载,竟是这么绝情?” 忍冬手上活计一顿,继而长叹道,“少夫人您也是心善,想着老夫人伙同世子夫人对您下了狠手,差点没能从涧水房出来,而今您却是为老夫人打抱不平。” 听到忍冬疑虑,宋观舟嗤笑,“一码归一码,她同我是有不清不楚的仇恨存在,可她同父亲毕竟是老来夫妻,又生养了这么多孩子……” “我的少夫人,莫要如此仁慈。老夫人都逼得芳姨娘主仆没了性命,可不是个真正茹素的慈祥老太太。” 宋观舟想到芳姨娘音容笑貌,也觉得可惜。 “裴岸心头有鬼,不曾同我细说。只是一场夫妻,府上三世同堂,怎地还闹成这样,也是奇了怪了。” 旁的再打探不出来,忍冬不敢过分张扬,知道各个主子的动向,并是收了手。 今儿宋观舟同萧引秀提及,早料到她要拒绝,故而面上做可惜,“母亲也是,都如今年岁还同父亲闹些什么,如今几个孙儿萦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怎地还执拗起来,连我们这些小辈都不见上一见,凭地狠心!” 萧引秀:她倒是想见,可见得到吗? 晚间回到正房,萧引秀看着满室空寂,有几分不喜,招来丫鬟,“去请几个姨娘过来,如今世子不在,一个个的怎地也没了声响。” 平时不个顶个的蹦的欢吗? 小丫头得了命,飞奔出去,一通喊来,裴辰的几房姨娘都战战兢兢来到正房跟前,没有萧引秀的招呼,众人也不敢随意进去。 楚姑姑通禀之后,引来几个妆扮寡淡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 萧引秀一看过去,就满眼怒火,“平日里世子跟前,一个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而今世子不在,个个如此清汤素面来我跟前,是要让外头人看了说我苛责你们吗?” 第121章 几个妾室早被萧引秀的手段收拾得妥帖乖巧,就是有些能耐的,也只敢私下同世子撒娇卖痴时才会说句主母的不是。 真是站在萧引秀跟前,全像是鹌鹑一样。 此刻,萧引秀毫不留情斥责的话语,几个娇花一样的妾侍也只是温婉行礼问安,再道不敢,礼数回话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越是这样,萧引秀看得越是怒火中生。 眼看着又要大发雷霆时,楚姑姑站在一旁俯身耳语几句,轻轻安抚了萧引秀的火气,她接过小丫鬟的茶盏,轻轻吃了一口,好似舒缓了焦虑的情绪。 许久之后,才同那群妾侍说道,“我知世子不在,你们几个也是懒怠,平日里礼数上也疏漏不少。我自来宽厚,本是今儿要好生提点提点,可想着这府上里里外外,无不是我在奔忙,何必浪费些闲气在你们这里。” 妾侍们低着头,以最受宠爱的巧娘为首,细声软语答道,“夫人辛苦,只是婢妾粗鲁愚笨,总也搭不上手,还求夫人宽宥婢妾,原谅则个。” “……罢了,你惯来能说会道,世子也格外宠爱你,我又怎么能不抬举你呢。” 这话让巧娘听得心头打鼓,觉得主母这话里外带刺,不敢顶嘴,只低垂眉眼立身在侧。 其他妾侍赶紧奉承,说了几句萧引秀爱听的话儿,终于把这妻妾见面的火药味压下去。 萧引秀慢条斯理歪靠在官帽椅上,瞅着几个立在身前的小狐狸精,人啊!终究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瞧她这边得了公府中馈之主,膝下子嗣丰裕,偏偏相公才貌平庸,沾花惹草。 瞧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甚是戳眼。 可老四家那个,偏偏都得了去,眼看着老四的心也渐渐回来,可谁知道偏偏没个孩儿,如若楚姑姑打探来的消息不错的话,应是这辈子都难。 宋观舟看诊,只要过了府上张大夫处,皆瞒不过萧引秀。 虽说张大夫委婉说了两句,楚姑姑欣喜若狂归来,”要奴说来,桃花宴上去了倒是好,可偏偏三公子救了四少夫人,而今活着还图个什么。” 子嗣艰难。 这消息昨前日才探到,今儿她再按捺不住,借着裴秋雨去老四那里闹了一番的缘由,今儿着急忙慌去探宋观舟。 一番下来,说到子嗣上,宋氏竟然毫无反应。 回来路上还觉得不可思议时,楚姑姑搀扶着她,耳语道,“恐是四公子瞒了四少夫人,奴瞧着忍冬听得夫人这么句话,并露出哀伤失落之态。” 萧引秀怔住,片刻之后冷叹,“若无子嗣,姑父怎肯容她,如今她救了淩哥儿兄弟两人,休是断然不能,可再娶个贵妾什么的,必是少不了。” “必然要如此,四公子人中龙凤,怎能没有个哥儿来撑些门楣。” 直到入了内室,服侍萧引秀坐下时,她才说道,“夫人且先把这事儿咽到肚中,待寻了好时机,再做定夺。” 萧引秀有几分欣喜,“放心,我自然知道。这事儿现在四处传扬,于我何用!” “……今后那宋氏若还是嚣张跋扈,夫人您也别客气,尽管拿捏住她。今后这府上还是您做主,她依靠不住四公子,定然要在夫人您跟前讨口饭吃。” 呵! 这府上,除了小佛院那群腰肥膀圆的婆子些,哪个丫鬟婆子的不在自己下头讨饭吃,包括眼前这群狐媚子,以及宋观舟。 如此想来,心中好过许多。 “罢了,都坐下说话。免得又有嚼舌头的回头告状到你们爷那里,说我这个正头娘子欺辱你们了。” “婢妾不敢。” 齐刷刷起身答道,给足了萧引秀主母的排场,萧引秀心头餍足,一改刚才怒斥之态,柔和了不少。 “坐,有正事儿要交代尔等。” 众人方才乖巧落座半个凳子,竖起耳朵一个字儿不敢漏听,只听得萧引秀说道,“萧家得蒙圣上钦点,得来京城贺圣上万寿之喜,前几日修书说来不少人。萧家在京城虽有别苑,却少有人打整,一时半会儿住不得,我同父亲说了,请来府上,咱府上也是能住下。届时,往来女眷待客之礼,尔等给我紧着些皮子,若是失了分寸或是冲撞了主子,莫怪我不客气。” “夫人且放心,婢妾知晓,定然不敢行错半步。” 巧娘应了,旁的也跟着附和应了好。 萧引秀与楚姑姑又多了些安排,院落里到时候少不得要安排几个女眷进来,巧娘等人也表了态,若真是局促,婢妾可往偏僻处暂居几日。 这话说的,萧引秀冷笑起来,“清明大祭就在那几日,里里外外的,给我端庄着些,少蛊惑爷们去那些偏僻里头行苟且之事。” 巧娘攸地面红耳赤,再不敢说。 萧引秀敲打几番,留了巧娘在跟前伺候,旁的都打出去,如此这般,到了深夜巧娘才回到自己房中。 小丫头彩珠赶紧迎了上来,面上全是担忧,“夫人可是又罚你了?” 巧娘摇头。 “今儿还好,不过就是端茶倒水,揉肩捶背,虽说疲累,好过从前。” 彩珠不过十四五岁,长着一张饼子脸,小眼睛,这会儿小声埋怨道,“世子爷不喜夫人,夫人自个儿又不是不知道,反而来磋磨你个姨娘——” 裴辰一日日里外不着,偏偏回来时又多宠爱自家姨娘几分,这般几次,世子夫人简直恨不得像从前待那些姨娘一样,寻个错处打发了。 只是裴辰护得紧,几次同萧引秀大吵来,最后发卖倒是不至于,可屋内里定然是要难待些。 “罢了,世子怕是也要回来了。” 彩珠听到这儿,凑到巧娘耳边小声叮嘱,“前些时日提过的,奴去外头配来的药,近几日奴也偷摸让宝昌家的采买来了。待世子过来,你就是小心用上些,待有了身子,这下半生也有个着落了。” 巧娘瓜子小脸上表情微滞,她自然知道彩珠说的药是女子催孕急药。 “到如今……我还是怕夫人不容。” 有了身孕,若不让生下来,还不如没有呢,白白遭了一场罪,前头花姨娘一尸两命,也不是什么秘闻。 ”可……,夫人跟前都有两个哥儿了,也不说你非得生个哥儿,并是个姐儿也好过膝下空空啊。” 是啊,人生太长,没有孩儿,如何过活? 第122章 “罢了,行一步算一步。” 彩珠帮着她洗漱,又卸了钗环,“从来不知这般难伺候的主母,老夫人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可偏偏投生了个好娘家,如今国公爷也不敢休了。咱这世子夫人也是一脉相传,外头人人道她比她那姑母仁慈柔和多了,可奴看来,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心眼儿小着呢。” “彩珠!” 巧娘困乏一晚,这会儿听得彩珠埋怨,很是不喜。 “虽说屋中只有我主仆二人,可难免不保被旁人听了去,若让夫人知道,又是要责罚我一番。” 彩珠吐了吐舌,小心翼翼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外头人都睡了。” 巧娘揉着酸涩的脖颈肩头,忍不住叹道,“莫要说这些,芳姨娘死得那么惨,发丧时你还跟着去送了一程,莫不是忘了?” 提及这茬,彩珠更是忍不住心中的烦躁,“四少夫人房里的忍冬、莲花荷花都去送了,回头还得了四少夫人夸赞,说她们有情有义。偏偏我觉得金珠姐姐和芳姨娘可怜,只悄声跟着去看了一眼,泪珠子都没落,回来挨了楚姑姑好一顿打。” 她摸了摸身上,仿佛还在疼。 “同样是主子,咱夫人心眼儿就是小,难怪世子不喜。” “住口!” 巧娘再忍不住,呵斥几句,最后彩珠不情不愿哼哼道,“奴也是为了姨娘你着想,你再不抓着世子生个孩儿,往后世子又有了其他相好,姨娘你待如何?” 如何,不如何! 能活着就是了,她回身掐着彩珠的嘴儿,“莫要怪我不提点你,过几日夫人娘家来些主子仆从,那会儿你才是要小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 彩珠一愣,“萧家来人?可是来提亲?” 巧娘这几日身上不爽利,除了早晚同萧引秀请安伺候外,平时都昏睡在房中,难听到什么信儿,“提什么亲?” 彩珠噢哟一声,眼前一亮。 “我的姨娘,你真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昨儿今儿都传遍了。本来咱夫人要把二姑娘许给娘家兄弟,可二姑娘嫌弃萧家小公子是个瞎子,跑到四少夫人那里哭哭啼啼一番,结果被四少夫人撵了出来。” 彩珠说得幸灾乐祸,“前几日二姑娘还让她跟前的晚霞姐姐推了我一把,才洒了给你要的糖水清心茶,在奴跟前她耍弄威风,结果四少夫人才不理会,直接让丫鬟婆子给她与李姨娘丢了出来。” 宋观舟:不过寻常送客,如何传成这个鬼样子? 巧娘蹙眉忧心,“二姑娘如何这般糊涂,萧家那个眼神不好的小公子,我往日在夫人跟前伺候,听得几句,说那小公子人物才学说来都不错,只是眼不能视物,天色一暗,就不能单独行走。可说来,同二姑娘庶出身份,也算是二姑娘高攀了。” 彩珠点头,“谁说不是呢?奴今儿去厨上,过二门,都听得丫鬟们在说,只是二姑娘这么一闹,若萧家真来提亲,看她那绵软性子,敢不敢当场拒亲?” “自是不敢。” 巧娘歇了探寻这些谣言的心思,嘱咐彩珠守口如瓶,莫要跟人也一起嚼舌根,思虑了自个儿往后打算,想到这府上萧家女子做了主母,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心狠。 她越发想的多了,三更鼓敲了,依然辗转反侧。 心道,怎就不会托生呢?若是成了主子,她哪里还需像如今这般谨小慎微。说来,巧娘出身小官之女,父亲仕途不顺,遭了歹人陷害,气死在衙门。 之后又遭了族人算计,落得个一无所有家徒四壁的下场。 母亲带着幼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看就要断了生计,却被牙婆看上,穿针引线的送到了裴辰跟前。 如今,母亲幼弟蜗居京城,依附着她来度日。 所以,生死都不能由着她来…… 打发了妾侍,萧引秀也没有因为出了一口气舒爽多少,她蜷缩在床榻上假寐,许久之后才唤道,“姑姑——” 楚姑姑放下手上团扇,轻声答道,“夫人,奴在呢。” “你看引荟如何?” 萧引荟,萧家三房嫡次女,是萧家三叔第二房续弦留下的唯一骨肉,续弦太太后头害病匆忙离去,三叔又娶了第三房续弦。 这萧引荟,长相也好,神态也罢,活脱脱的小姑奶奶转世。 ——端地是个好摸样。 楚姑姑是萧家来的家生子,一家人是国公夫人的陪房,三公子出了事儿后,她老子娘及兄嫂都被私下杖毙,如今就留了她来。 对于萧引荟,她自然是见过。 “六姑娘模样好,性子绵软,倒是不错。” 楚姑姑说不清楚夫人心头打算,只能中规中矩回答,萧引秀翻身看向楚姑姑,“她如今年岁不大,我记得跟秋雨同岁,不如——” 萧引秀有几分迟疑。 “夫人尽管说来,奴什么性子您不还不清楚吗?只要您交代的,奴就是死了烂肚子里,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萧引秀自然知道。 她唤来楚姑姑到耳边,低语几句。 楚姑姑面上疑惑,有几分大惊,“怕是——,不行。咱这朝这代,也没个平妻的说法。” “左右宋氏不能生养,并是做了贵妾抬进门,我想着三叔也不会拒绝。” 裴岸如今才学兼具,又长得一副好皮囊,往日里萧家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只可惜那时候萧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兼之宋问棋地位尊贵,其他想要攀这门亲事的人家,都无法与宋问棋抗衡。 如今,不就是好机会吗? 楚姑姑摇头,“这事儿刚闹出来不久,我看四公子同四少夫人夫妻之情因桃花宴落水意外,也是好了不少,夫人贸然保这个媒,恐怕是不妥。” 萧引秀嗤笑道,“我也不是傻子,如今裴岸正稀罕四弟妹,我上赶子去搅和,可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有这个念头,若你也觉得可行,这次三叔过来,我与父亲、三叔盘算一番。” “可——,四少夫人性子粗暴,她连朱宝月那样一个伎子都容不下,何况这明晃晃的贵妾。” 萧引秀笑道,“不急,左右引荟还小,未来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何况这世上男人的心,我就没见过从一而终的。” 呵! 第123章 楚姑姑细细想来,还是觉得不稳妥。 “奴是打探过一番的,而今四少夫人跟前,四公子尽是千依百顺,事事亲力亲为,又兼之桃花宴上四少夫人纵身一跃,府上国公爷连同秦家二郎对她当刮目相看。” 嗐! 楚姑姑一愣。 萧引秀拿过团扇,摇晃几下指了正贤阁的方向,“我们萧家那小姑奶奶玉容仙姿,挂念她几十年的人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姨娘往屋里纳——,挂念归挂念,碍着男人们寻欢作乐不曾?姑母就是太过执拗,竟一辈子跟个死人较劲。” 死了一个不够,再来个沁姨娘,而今又添了芳姨娘。 夫妻哪还有情分可讲? “二姑娘虽是贵为公府之女,可姑母身为嫡母,未尽教养之责,养得小姑娘心气儿高,却无甚本事,让她同苍哥儿做对,我何尝乐意——” 这不是没得选了吗? 若萧引荟同裴岸能成,还要什么裴秋雨。 楚姑姑只微微叹了口气,“夫人万事还是同萧家老爷商量一番,奴念着,哪怕四公子愿意,恐怕国公爷也不赞同。” “如何这般说来?” 萧引秀看向楚姑姑,后者同她揉着腿儿,压低声音说道,“这府上,国公爷原本还有些嫌弃四少夫人,可如今依老奴看来,他更看重四少夫人,若真是他来撑腰,恐怕六姑娘这事儿——” 也难! 萧引秀知道难,“不急在这一时,慢慢谋算不迟。” 哪知二人这么说话,虽是避开了旁人,却没避开在正房内屋睡着的桓哥儿,他揉了揉眼睛,有几分不解,独自下踉踉跄跄来到二人跟前。 萧引秀一看,“哎哟,桓哥儿,怎地不好生睡着,起来作甚?” 楚姑姑早用小披被裹住裴育桓小小的身子,搂到胸前,“桓哥儿可是口渴,要吃蜂蜜水?” 裴育桓摇头。 打着秀气哈欠,同母亲问道,“何为贵妾?” 萧引秀身形一僵,知小儿子听了几句进去,连忙同楚姑姑使了眼色,二人找补道,“只是我同你嬷嬷说了的话本子,贵妾什么的,同妾一般,你还小,长大多读书,自然就懂了。” 桓哥儿又问道,“你们说要给四叔做贵妾,这也是话本子?” 楚姑姑赶紧回答,“哎哟,我的桓哥儿,你听错了,我们何曾说你四叔了,是话本子里的拾公子,拾来拾去的拾。” “是吗?” 萧引秀掐了他鼻子一下,“自然是,母亲哪里会诓骗你,只是你这听得稀里糊涂的,以后可再不能乱说,撒谎的小孩子,是要被山中狼吃了小鼻头的。” 桓哥儿终究年岁小,几句过去也就不记在心上。 靠在楚姑姑的肩头,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四婶对我和哥哥很好。” 莫名说这么一句,不待萧引秀再询问几句,小脑袋靠着楚姑姑却闭上了眼,萧引秀试着唤了几声桓哥儿,看他熟睡后,才叹气道,“真是个小操心命,我这么谋划还不是为了你的四婶婶?她不能生养,引荟脾气性子又极好,给老四生上一儿半女的,难不成以后还不敬嫡母?” 楚姑姑道了个是,“旁人真是去了四公子房中,得了一男半女的,怎么还把宋氏放在眼中,夫人这想的也是十分妥帖了。” 二人给了自己台阶下,又看了看桓哥儿睡熟,才齐齐噤了声。 被人谋算的宋观舟,这会儿也对着烛火昏昏欲睡,忍冬见状劝导,“少夫人不必再等四公子,先歇下就是,奴等守着好了。” 宋观舟摇头,“谁说我在等他——” 这日子啊! 白日里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若再去早睡,那三更天都熬不到,必然醒来。她最近生物钟有些紊乱,才想着晚间多熬一会儿。 几个小丫头拢在炕床下绣花做针凿之活,看宋观舟是嘴硬,其中荷花竟是大胆说道,“少夫人啊,以后莫要随意跟四公子吵嘴,他倒是一日里不管不顾,少夫人您这头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啊。” 都这么晚了,也非得苦熬着等待四公子。 宋观舟两眼翻白,“说了不是在等他,你们这群小丫头,一个个的被忍冬带得老气横秋,竟然来指责我了。” 小丫头们赶紧起身,奉茶的奉茶,递果子的递果子,捶腿的捶腿,嬉笑着求少夫人饶命。 一番打闹,宋观舟倒是没了瞌睡,戳着庆芳的额头,“学些好的去!” 正在主仆说笑时,外头壮姑进来禀报,“少夫人,阿鲁小哥刚刚过来,说四公子今晚歇在燕来堂,就不过韶华苑来了,请少夫人早些安身。” 话音刚落,忍冬马上看向宋观舟,却见宋观舟眉头微蹙,“阿鲁呢?” 壮姑道,“只在门口说了一声,就去燕来堂了,说是四公子吃酒吃得多了。怕像那一夜闹得少夫人您安歇不了。” 裴岸半醉半醒,几番交代阿鲁。 宋观舟慢悠悠的起身,忍冬和荷花就近来扶,“走,去看看。” “少夫人,都这么晚了,你身上本就有伤,奴等熬了醒酒汤拿过去就是。”忍冬劝道,宋观舟却两眼星亮,“没事儿,不去探探我也睡不安稳。” 这话纯粹是说来听听的。 她有什么睡不安稳? 只是好奇今儿旬日,裴岸又同什么人去喝酒了,当然,必然有秦二。 燕来堂中灯火辉煌,阿鲁忙前忙后安顿了裴岸,回身同一旁女子说道,“今儿多谢盼喜姑娘,天色已晚,我送姑娘出府。” 实在是裴岸今儿醉得不成样子,秦二郎自身难保,不得已只得让盼喜来搭把手。 盼喜面上表情有几分哀伤,“阿鲁,你说的是些什么话,我好歹在四公子跟前伺候了那么多年,如今虽早不是主仆,可看到他醉成这样子,难道还袖手旁观不成?” “哎……”想到盼喜早不是府上的丫鬟了,阿鲁也有几分尴尬,“当日祸事太重,少夫人九死一生,四公子这般打发你们,原本想着是给你们自由身,哪里料到你们——也好,如今跟着大姑娘倒是不错,她本就厚道,待你们定然不薄。” 盼喜苦笑道,“不过是寻口饭吃罢了。” 第124章 阿鲁看盼喜面上有难色,忍不住说道,“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一声,往日我们本就是一起伺候四公子少夫人的,总有些情分在,能帮我定然不会不管。” 盼喜微微摇头。 “多谢阿鲁你了,真是有心。我同盼兰被打发出去,与公府也是缘分尽了。”说罢,欲要离去,阿鲁追上去硬是塞了她手上二两银子。 “阿鲁,你这是做什么?” 阿鲁挠了挠头,“拿着,今晚你帮忙,就当是四公子看赏的。” 说完,打着灯笼,引着盼喜出门,“虽说你都知道府上出去的路,可我还是送你一程。”从正门是不太可能,这时辰早落了锁,往后院角门出去得了。 宋观舟隐身在矮墙处,面无表情看着二人提灯远去。 忍冬只觉不可思议,“怎么盼喜在这里?” “哼,有盼喜的地方,自然有金大姑娘。”宋观舟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莲花想到那日在同一地儿听到金拂云同四公子说的那些话,顿时气血涌了上来,小声禀道,“少夫人,您不要生气,待奴跟上去看看。” 一旁庆芳胆子更大些,“奴同莲花姐姐一处儿去,若是被阿鲁发现,我们就说给少夫人取些宵夜吃来。” 忍冬本是要拦,可宋观舟眼神冷凉,点头允可。 待两个胆大丫头追了阿鲁盼喜出去,忍冬同壮姑留在宋观舟跟前,见宋观舟愣在原地,低声劝解道,“恐怕是四公子喝得有些多了,少夫人闻不来酒味,待奴去燕来堂看看。” 什么闻不来酒味,还能小酌几杯的宋观舟自然知道忍冬的好意。 她嗤笑道,“无碍,我们进去就是。” 倒是要看看,裴岸能醉成什么样子!壮姑见状,只能提灯引路,主仆三人绕到燕来堂前门,推门而入。 屋中书案上摆放的锦鲤顶玉盘烛台上亮着一支红烛,豆大光亮中,她缓步来到平躺在书案西侧床榻上的男人。 他安睡如处子,若不是浑身酒味儿,倒是有几分谪仙的气度。 宋观舟挨在床沿上坐下,俯下身子轻声呼喊着,“四郎,四郎?” 几声呼喊,让裴岸紧闭的双眼微微开启,迷离的眼神中,带着浓浓醉意,“娘子……,胃中难受。” 宋观舟当做没听到,继续追问,“四郎,同谁饮的酒?” 裴岸胸口有些喘息,只顾着喊道,“娘子,想吃些水。” 牛头不对马嘴! 宋观舟也懒得再问,让出床榻跟前的空位,由着忍冬和壮姑上前伺候,灌了半碗蜂蜜水后,裴岸又呢喃道,“娘子,观舟……” 忍冬站起身来扶过宋观舟,低声道,“我的少夫人,上前应一句啊?” 罢了,反正要等两个丫鬟回来,不如就敷衍一下。再坐到裴岸跟前,裴岸吃了蜂蜜水,这会儿眼皮全都睁开,只是头昏涨涨的,迷糊之中看到眼前仙女一样的宋观舟,抓到手里就不放。 “娘子,今儿心头有些难受。” 难受? 宋观舟满脸好奇,追问道,“为何?” “今儿画舫上游湖,吃喝玩乐,吟诗作对,往日里三哥最喜这样,如今他却遁入空门。秦二要离开京城,拂云也在谈婚论嫁,宝月姑娘说谢你救命之恩,以后不再单独坐陪与我……,来来去去,都在告别。” 裴岸把宋观舟手掌心贴在自己发烫的脸下面枕着,摩挲几许,像个孩童撒娇道,“幸而有娘子在身侧。” 这番话,听得宋观舟云里雾里。 她不由得反问道,“三哥不过是剃了光头,还不到遁入空门的地步,我看他凡尘俗世之心并未死绝,怎么可能真正的出家做和尚了……,你过虑了。” 生死之际,她得裴彻相救,二人困在那猎户家中,虽不过短短一夜,可也知道裴彻心性极强。 他不是裴岸心中那个已经被现实打败的男人。 裴岸此时大醉,听来也只是重复道,“是啊,他做和尚了。我对不住沁姨娘——” 声音低沉嘶哑,欲要哭泣般伤感,宋观舟只得转开话题,“你说金拂云要谈婚论嫁,嫁给谁啊?” 谁呢? 裴岸寻着白日里听到的,大着舌头说道,“听秦二说来,是雍郡王。今日游湖,侥幸见到,说来他本就是个能耐之人,拂云嫁他虽是续弦,但也算门好亲事。” 雍郡王? 原着里百分之一百没有这个人物! 宋观舟感叹,这穿书跟没穿一样,尽是出现些不认识的人儿,既然原书上没提过,那金拂云真要嫁给他? “既是好亲事,那等大喜之日,你我自然奉上重礼贺喜大姑娘啊。” 裴岸此刻心中还想着少时一起玩耍的情意,想到即将要躲到边疆,不愿意面对文四的秦二,不由自主喃喃说道,“舍不得……” 舍不得? 忍冬和壮姑在侧,听得明明白白,两人心头咯噔,完了! 果然,下一刻宋观舟忽地抽出枕在裴岸脸颊下的手儿,顺势还重重拍了他一记,形似耳光,忍冬吓了一跳,“少夫人,使不得。” 使不得也拍了! 宋观舟重重一哼,“裴四,你舍不得金拂云,为何当年不娶了她进门?” 对着一个喝醉酒的人儿追问这些,形同对牛弹琴,宋观舟却把自己气坏了,你他娘的要是娶了金拂云,还有老娘什么屁事儿,这穿越也好,这重活也罢,我才不要受这些罪。 她抓着裴岸要连连追问,忍冬和壮姑赶紧劝下,扶到一侧。 “少夫人,四公子醉了,这时候醉言醉语的如何能信?” 宋观舟气得来回踱步,“如何不能信,不知道酒醉时说的才是心底的真心话吗?他若是舍不得金拂云,自管娶了来,还虚情假意应承父亲这门亲事,祸害了我。“ 壮姑本是不善言辞,这会儿也赶紧上前劝解,“少夫人,而今你们才是夫妻,这不过是无关紧要一句话,哪里就能左右了您二位的夫妻情意。” 夫妻情意? 我呸! 宋观舟为何这么气,她气的是裴岸也算是有几分血性的汉子,为什么明明对金拂云有情,偏偏还祸害了原配? 原配真的腰斩之后,他二人还不是狼狈为奸了?! 气煞人也! 第125章 这头阿鲁打着灯笼把盼喜从厨上角门送出去时,外头金拂云的马车正静静候着。 阿鲁上前禀了金拂云,“今晚多谢大姑娘送我家四公子回来,盼喜姑娘我也给您送出来了,回去路上还请小心些。” 金拂云掀开帘子,探出半张端庄静雅的脸蛋来,“阿鲁休要客气,只是季章吃了不少酒,又吐了几次,恐怕伤了肠胃,明儿你还是上些心,请厨上做些软糯好克化的吃食,哄着他吃下。” 阿鲁回了是。 金拂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长一叹,叮嘱道,“你家少夫人年岁小,平日里季章的身子你多盯着,今儿是人多,他又添了新愁,旁人不好得劝解才多吃了几杯。往后你还是要让他克制些,入仕之途总不容易,留得好身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阿鲁听得有些感动,忍不住带着情绪道,“我家四公子甚是孤苦,平日里除了能跟老爷说上几句,也就是同二公子和大姑娘来往些,多谢大姑娘体恤我家公子难处。” 在阿鲁心中,不是少夫人不好,而是过分任性。 她从前只知追着四公子求爱,而今虽说不那么极端,却又哄得四公子回头对着她伏低做小,二人一言不合就要吵嘴,时日一长,四公子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 金拂云今日也不好过,遇到那贺疆,她根本无心赏看,只觉天旋地转。 怎么办? 难不成她又要与裴岸失之交臂? 如今听得阿鲁说来,她心中更难受,“你们少夫人再长大些,自然会体谅他仕途辛苦。至于我和二郎,不过是友人,时而挂心已是逾距,更不用说什么长久相伴。” 更鼓敲了起来,远处巷子传来了更夫唱更。 金拂云不再说话,同阿鲁道了别后,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阿鲁目送马车远远离去,长吁短叹,嘴上喃喃自语,若四公子娶了大姑娘,该是多好啊,可惜——,可惜谁让大姑娘有个强势的将军爹爹,跟国公爷历来不合。 念到此处,只得跨门进去,吩咐门房落锁。 待他离去,莲花庆芳才拉在一起,沿着黑暗悄悄走回去,眼看着阿鲁进了燕来堂,庆芳一把拉住莲花,有些担忧道,“姐姐,刚刚我们听来的,真要一字不落的给少夫人禀报吗?” 莲花本就有些犹豫,听到庆芳这话,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丫头,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若是说了,就怕少夫人气到自己。” 庆芳噘着嘴,“谁说不是呢,我只是听听就觉得恶心,阿鲁平日里在咱们院子,咱们几个待他不薄,少夫人待他更是要好,他却没个心肝,胳膊肘往外拐,竟是朝着那狐狸精说话!” “噤声,你也不怕给少夫人惹来祸害?” 庆芳赶紧捂了嘴,左右看看无人后,才拉着莲花袖口说道,“姐姐,可也不能不说,不然少夫人少了防备,被那大姑娘算计去了呢?” “算计?” 莲花有些不确定,“她一个郡主家养出来的姑娘,怕是不敢。而今四公子同少夫人琴瑟和鸣,她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登堂入室,做个妾侍。” “那定然不能。” 庆芳捏着小拳头,恨恨说道,“就算不进来,可这么三日五日恶心一次少夫人,少夫人难保不被气死!” 凭地不要脸,还恬不知耻的说那些话,什么少夫人再长大些,必能体谅四公子仕途之苦。那四公子呢? 体谅少夫人什么了? 今儿一早的吵嘴,众人看在眼里,少夫人不过就是求个真相罢了。 倒是四公子,外头说博学多才,可还是不把少夫人当回事。 吵了嘴,抬脚就走,喝了一日花酒,回来还惹了这么个狐狸精说些矂脸的话! 正在两人左右为难时,燕来堂的门户突地大开,阿鲁腆着脸笑道,“少夫人,实在是四公子吃多了酒,吐了好几次,小的有些应付不来,只能请大姑娘跟前的盼喜姑娘搭把手,还请少夫人恕罪。” 宋观舟头也不回,似笑非笑,“阿鲁照管好你家四公子。” 说完,扶着忍冬,跟着壮姑的灯笼就出门下了台阶。阿鲁欲要多送几步,忍冬回头拦住他,“阿鲁小哥快去照顾四公子,刚喂了他几口蜂蜜水,剩下的也放在书案上。一会儿若是四公子还是唤口渴,你再喂上几口。” 待交代完,人也扶着宋观舟出了燕来堂。 莲花庆芳正乖乖站在那里候着,宋观舟也不多问,“回去再说。” 两个小丫鬟肚子里藏着一肚子话,默不作声跟着往韶华苑走去,半路要过垂花门时,听得有人窸窸窣窣,似是吟泣。 壮姑打着灯笼重喝一声,“是谁?” 听得那处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声响,壮姑不由得高举灯笼上前几步,又呵斥道,“哪处来的夜耗子,大半夜的在这里吓人,再不出来,我且扒了你的皮。” 壮姑刚说完,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矮树丛中连滚带爬来到跟前。 忍冬一步上前,拦在宋观舟跟前。 “你是谁?哪个房头的?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怕是不想活了。”忍冬呵斥完,那一坨黑影噗通跪下,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声大着舌头说道,“奴是香果,不是故意惊扰四少夫人,实在是奴没得去处。” 没得去处? 宋观舟拨开忍冬,走上前来,接着壮姑灯笼看了大概,这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怎地一脸肿成这样?” 年岁还小的香果,这会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本杏仁儿一样的眼眸子,这会儿也肿成一条细缝,歪斜在脸上,时不时的还挤出不少泪珠子来。 “晚间去厨上给嬷嬷要吃的,厨上见奴没半个大钱,就为难起来,说宵夜只供给主子们。奴嘴笨,也哄骗不来说老爷要吃,挨了顿训后空着手回去,哪料到几个嬷嬷生了气,脱下鞋帮子就给奴的脸上来了几十下——” 忍冬赶紧上前扶起香果,左右看看,忍不住叹道,“好狠的心,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第126章 宋观舟上辈子这一生,两次为人,虽说平平无奇,没什么大的本事,可最为痛恨欺负老弱病残,她让忍冬搂了香果,压抑着气回到韶华苑,孟嫂荷花等人掌了灯,众人看完才觉得可恶。 “国公爷跟前的几个老嬷嬷,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宋观舟让找来伤药,幸而这院子里她是受伤最多的,伤药补药多了去,忍冬找来孙姑娘姐妹二人新配置进来的丸药和膏药,给香果擦完,又吃了一粒。 “那你吃了不曾?” 话音未落,香果肚腹里就传来咕咕的声音,她肿着小脸儿,这会儿也不落泪了,只是不敢直视仙女一样的四少夫人。 “今儿临河大哥不在,也无人给奴留饭,小奴去厨上抬了几次,都被嬷嬷们抢了先。” 宋观舟嗤笑,“父亲真是什么也不管,好歹你是芳姨娘跟前的人儿。罢了,明儿我去问问。” 香果一听,赶紧噗通跪了下来。 “少夫人万万不可,您一片好心替奴出了气,可回头那群嬷嬷还是要收拾小奴。” 庆芳庆菲比香果大不了多少,看着她被打成这样,忍不住心疼问道,“她们平日经常打你吗?” 香果摇头。 “也不是每日都打,嬷嬷们心情好些时,日打我一次,若是心情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宋观舟今晚本就压抑着一团怒火,这会儿听得更是火冒三丈,“父亲好歹也是个国公爷,你跟在他身旁伺候, 还时时被欺负,他看不到?” 香果摇头,“回少夫人,国公爷跟前都是几个嬷嬷去伺候,小奴根本上不到前头。倒是临河大哥时不时敲打那群婆子,可往往这般,临河大哥出去办事儿,嬷嬷们想起来,并抓我过去责打一顿。” 时日久了,她同临河也不敢说自己被欺负。 “罢了,你勿要担心,一切自有我来做主。” 宋观舟是不想管这些闲事儿,可她的良知不容许在看到一个被虐待的孩童身上,她还轻描淡写的视而不见。 这事儿,莫说她如今还是个主子,就是没有能力,也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 差了孟嫂壮姑两个小丫鬟带着香果下去安歇后,忍冬果然上前说道,“少夫人,毕竟是国公爷屋内的事儿,您又是儿媳妇,怕是不沾手的好,若是觉得香果儿可怜,明儿奴同海管家说一声,要到咱们院里来做事儿。” 宋观舟幽幽叹道,“若再有一个香果呢?” 忍冬不解,看向宋观舟。 “若再有两个,五个,十个呢?是不是我都要到跟前来?”漫说韶华苑容不下,就算容得下,那百个千个呢? 忍冬一时语塞,喃喃问道,“少夫人,为人奴仆,这些苦头总是要吃的。遇到开明的主子还要好过活些,遇不到的话,还不是只能认命吗?” 认命? 宋观舟这会儿最恨认命二字。 她看向忍冬,认真而严肃说道,“我在这府上一日,就不会做了壁上画一日,总也就这么一生,我自会尽我所能。” 一旁正在添些香膏的莲花听得这话,咬唇几番,才大着胆子到宋观舟跟前来,躬身行礼后,小声说道,“少夫人,奴与庆芳跟着阿鲁小哥出去,听了些话,这会儿想说给少夫人听。” “什么话?” 莲花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阿鲁小哥送了盼喜出去,外头有辆马车候着。” “金拂云的马车?” 莲花不想说是,可事实就这么残忍。 “是,大姑娘同阿鲁说了好些话,奴同庆芳都记在心头——”哪知却被宋观舟打断,“不急在这一时,明儿你同庆芳一并跟我说。” 服侍宋观舟歇下,她头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在最为放松时,却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置身云堆之上,随风飘远。 他娘的,这是要成仙了? 正在疑虑重重时,云层另外一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宋观舟打着哈欠,招手喊道,“芳姨娘,金珠,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二人如今光彩照人,倒是看不出死了很久。 芳姨娘盈盈走来,身后金珠也面带笑意。 “少夫人,如今可还好?” 宋观舟斜躺在云中形似长椅上的东西上,甚是放松,“还好,除了又受了些伤。”说完,看着二人,妆容气色,同活着并无两样。 “少夫人宅心仁厚,侠义无双,并是受了伤也得苍天保佑。” 宋观舟仰天大笑,“苍天无情,还是该谢我自个儿,努力活了下来。你二位呢?怎么还不去投胎做人?” 芳姨娘微微摇头,屈膝跪坐在宋观舟不远处。 “做人有什么好,总被欺负来欺负去,不如做鬼自在。” 宋观舟歪着头想了片刻,“倒也是,可做鬼就没鬼欺负了吗?” 话音刚落,芳姨娘身后的金珠就大变鬼样,“姨娘, 我就知道她聪明,不如拉下来,我们一块儿过日子,好过被鬼欺负。” 哈呀! 宋观舟如今不知为何,竟然也不怎么惧怕青面獠牙水津津的金珠,只是气笑了,“你主仆二人真是——,怎么做个鬼也被欺负?” 金珠欲要上前恐吓她,却被芳姨娘拉住,转身朝着宋观舟赔了个不是,“今夜入梦来,倒也不是为难少夫人,只是香果儿承袭婢妾香火,还请少夫人看顾一番。” “你既是知道她如今过活不易,为何还寻了死?” 芳姨娘身形一顿,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金珠大发雷霆,长发带着冷冰冰的井水,欲要抽打宋观舟。 宋观舟被她吓了好几次,加之白日一肚子火儿,这会儿在梦中,寻思着老娘是活生生的人,还怕你这种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上前一把抓住金珠缠过来的头发,往手腕上一绕,顿时像抓住把柄一样,往后一跃,跳下云层,果然,这头发拖得金珠头皮攸地疼了起来,也跟着落了云层。 “你竟然不怕?” 宋观舟在空中与没有眼瞳的金珠对视,“老娘怕谁也不会怕你!”说完,抓过金珠的细脖颈,长发绕了上去,顺势打了个死结,一脚踹了出去,“——滚蛋!” 第127章 身旁传来公鸭一般的低吼,“滚哪里?娘子要踹死我吗?”从梦中醒来的宋观舟侧过脸来,就看到裴岸宿醉后带着些许痛苦的俊颜赫然入目。 “你怎么在这里?” 裴岸揉了揉鼻梁骨,长手臂一伸,连着衾被一起,把宋观舟搂到怀里。 “半夜我就过来了,你那时候睡得倒熟。” 宋观舟推了几下他,见推不动只能作罢,“一身酒气,莫要来沾惹我。” 哪知裴岸突地来了兴致,顶着刚冒出来的胡须茬子,搂着宋观舟就往脸上揉来戳去,“好狠心的娘子,竟然让我一个人在那又冷又空的燕来堂独自宿下!” 倒打一耙? 宋观舟被他当做玩偶一样,弄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翻着白眼说道,“天地良心,你自己非跑燕来堂去睡,我带着冬儿过去看你,你还拉着我手,诉说着对即将嫁人的金大姑娘不舍的话。” “……”裴岸眯着眼睛,低头看着宋观舟的表情,只是漆黑夜里,他也看不到什么,“娘子诳我,我哪里对拂云有什么不舍,要是不舍,也是对我亲亲娘子的不舍。” 说罢,搂到怀里,一顿劈头盖脸的亲吻。 情到深处,碍于宋观舟身上的伤,只得缩在她肩头哀叹,“娘子身上的伤,何时能好啊?相公想煞你也。” 呵——! 宋观舟欲要抬脚踹过去,却被裴岸死死搂住,根本没有力气挣脱。 “裴四,你真是个无赖。” 裴岸循着声儿,一口就叼住那温润柔弱的唇珠,重重吻住,“我若不无赖,娘子岂不是闺中寂寥?” 无赖! 果然是无赖! 裴四竟然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宋观舟气道,“要真是甩开你,天地任我去走,哪里会寂寥?哼!”好不容易从二人中间抽出手来,重重捏了一把裴岸的鼻头。 裴岸撒着娇,“浑说,你甩不开我!” “怎么甩不开,你还同我说舍不得金拂云,我如何就舍不得你了,你这人真是双标,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岸愣了一下,“我真说了舍不得金拂云?” 宋观舟听得厌烦,朝着他脖颈上就是重重一口,疼得裴岸龇牙咧嘴,“松口松口,姑奶奶!怕是有些误会——” 话还没说完,招来宋观舟更重的啃咬。 裴岸疼得双手揉上了宋观舟的纤腰,一番抚弄,宋观舟耐不住痒痒,只得松了口,“放开我,痒啊……” 她本就不耐痒,这会儿哪里忍得住,笑得花枝乱颤,在裴岸怀里扭来扭去。 裴岸歇了手上动作,却哄着她来,“你莫要动,就不会弄到伤口,我来——” 什么? 宋观舟面上一热,黑夜之中竟是不可思议,“裴岸,你不是吃醉了酒吗?” “现在酒醒了。” “那你好生安睡,一身酒气惹人嫌恶。” 若是从前,被宋观舟这么三番五次的推拒,裴岸早没了兴致,翻身自顾睡去。可如今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裴岸脸皮厚了不少,宋观舟越是这么拒绝,他就越是觉得有趣,几番缠绕,寡淡了许久的宋观舟忍不住松了口。 “真不会弄到伤口?” 裴岸心头大喜,“自然不会,我会小心的。” 宋观舟推了他一把,“去点灯。” “啊……”轮到裴岸不会了,宋观舟又轻轻踹了他一脚,“快点,就在床头点个小灯笼,不然我如何看得到伤口……与你。” 娘哟! 裴岸几乎是一骨碌翻身起来,险些摔下去,摸到火折子吹了几下,慢慢燃了灯盏。 瞬间,微黄的灯光从绣着鸳鸯并蹄莲的幔帐外照了进来,裴岸褪去衣物,贴着宋观舟躺了下去,宋观舟搂着他脖颈,气鼓鼓的警告道,“今儿你去喝了花酒,回来就舍了我去燕来堂,还说舍不得金拂云,裴四,你倒是对不住我得很。” 裴岸被她又亲又咬,迷得险些失了三魂六魄。 “娘子不讲道理,如裴四真是那般混账玩意儿,娘子又怎么肯垂怜于我?” 搂到身上,焦灼难耐的灵魂瞬间混为一体。 宋观舟嘤咛道,“毕竟是我的男人,我不用着,难不成让他给旁人占了便宜?休想!”说罢,香唇堵住了裴岸的驳斥之词,只剩下幽幽长叹。 “娘子,欲要裴四的命。” 上一次夫妻亲密,还是在漆黑深夜里,今日宋观舟非常大胆,差遣裴岸点了烛火,微光之中,宋观舟面上晕红大胆,可谓是风情万种, 居高临下像是女神那般,宠爱着裴岸这等凡夫俗子。 他欲要翻身,却被宋观舟压住肩头。 “不不不,四郎再歇一会儿。” 裴岸心想,迟早他怕是要死在这妖媚女人身上,古人言,色令神昏,他反抗不了,抵挡不住,只会匍匐在神女跟前,一同共赴巫山,享云雨之爱。 一曲终了,宋观舟趴伏在裴岸身上,二人浑身是汗,搂在一处黏黏嗒嗒,甚是不舒服。 “我去叫水——” 裴岸欲要起身,宋观舟却是不让,翻身下来,眼神星亮的看着裴岸,“好生酝酿,再来一次。” 哈?! 裴岸目瞪口呆,“娘子这是——” 宋观舟几分鄙夷,毫不掩饰,“四郎力不从心了?” 嚯哟! 裴四捶床,“娘子,观舟,你如今怎么这般大胆?” 宋观舟伸出酥软难耐的纤手,朝着裴岸胸口狠狠掐去,“你连妻子都满足不了,还想着舍不得旁人,我看你是真没那个金刚钻,偏还学人揽个瓷器活!” 裴岸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搂住宋观舟,颇为咬牙切齿道,“我哪有舍不得金拂云,你定然误会了,我同她并无男女之情!天地良心,如今你一个小妖精我都伺候不来,那还心思在旁人身上,何等冤枉啊!” 冤枉吗? 宋观舟不满,哼了一声,“四郎——” 裴岸低低应承,“娘子不可乱想,我裴四定然说话算话。” 宋观舟收起心思,懒得猜想,探手摸了摸裴岸湿凉的耳垂,搞得裴岸心痒痒时,她才幽幽道,“既然说话算话,那这次我在下头你在上……” 裴岸翻身伏上,一室旖旎! 第128章 夫妻之间最大的隔阂在床榻之上,但最深的亲密也在床榻上。 几乎是闹腾到将近五更天才熄了火焰,忍冬四更天就起来,喊了壮姑孟嫂烧火煮水,硬生生等到五更鼓快响了时,裴岸才开口唤人。 忍冬照例抬了热水进去,却一如既往被裴岸挥退。 他拧好热巾帕,给昏昏欲睡的宋观舟轻轻擦拭干净,又持灯看了伤口,侥幸说道,“幸而没有破开,不然又要遭了罪。” 说到这里,后怕不已。 “以后你断不能依我,好歹伤口好全了再说。” 宋观舟闭着眼睛哼哼道,“夫妻敦伦,有感觉了就来呗,什么依不依的,临门一脚了还能怎么办?” 二人的身体均是青春火热,能忍得了才是怪。 裴岸仔仔细细给她擦拭后,才召唤忍冬几人,抬了热水放到厢房,他过去冲洗一番,顿时神清气爽。 回头来换了衣物,又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束发戴冠,着了蟒袍。 临去时,心生不舍,遂又来到床榻跟前,低头喊了声观舟,宋观舟闻声悠悠转醒,见裴岸还在跟前,忍不住嘀咕道,“怎地还不去上值?” 裴岸笑道,“昨儿你说的事,我记在心头,总会给你一个交代,莫要挂在心上。” 宋观舟不耐的翻身背对他,从衾被之中伸出一只手,上头全是裴岸留下的青青紫紫印记,她挥了挥,“快些去,莫要扰了我熟睡。” 裴岸倒也不生气,抓着她青葱玉指张口一咬,疼得宋观舟侧首怒瞪,裴岸赶紧笑道,“好好好,不闹你了,且再睡会儿。” 出了门,阿鲁已拿着上值的物件儿候在门口。 直到送了裴岸上了马,他才嗫喏道,“四公子,小的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少夫人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的今儿竟是不给小的备些汤饼充饥。” 裴岸语塞,片刻之后才道,“那就自个儿去想想,到底是错在何处,寻了错处去赔礼道歉。”如今主仆二人都吃住在韶华苑,若有什么过节提早解开,不然难过的还是他主仆二人。 简单来说,应是阿鲁一人。 阿鲁何尝不知,送走了裴岸,又回头来韶华苑,却发现自己并非错觉,上到忍冬,下到庆芳庆菲,以及昨夜刚住进来的香果儿,也对他爱理不理。 最后,他实在受不住,拉着忍冬一个劲儿的作揖告饶,“求冬姐姐说句话,小的哪里做错了,惹得姐姐妹妹们不理不睬。” 今儿一早,庆芳、莲花就把昨晚听来的话说给了忍冬听,听得忍冬气愤不已。 “阿鲁说的?” 庆芳点头,“我与莲花姐姐听得明明白白。” 忍冬气不住,骂了起来,“真是心长在外头,若真是舍不得大姑娘,我去求了四公子放他自由,跟着盼喜盼兰一样,世世代代伺候着大姑娘,全了他的心。” 还说什么四公子能说话的就她与秦二郎。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平日里四公子跟在少夫人跟前,嘘寒问暖,说些今古奇观屋里内外的,算是什么? 庆芳点头,“我倒是不想理会他,亏得平日里俺们几个给他备些好吃的,壮姑前几日还同他做了身衣裳,早知道就是给了南苑檐廊下的乞儿,也好过这没心肝的白眼狼。” 几人围在小厨房,热热闹闹骂了一通阿鲁。 最后一致决定,阿鲁若要吃什么,自己去大厨房上按例自去好了,他本就好手好脚,理他作甚! 于是有了大早上来的冷待。 现在阿鲁求着忍冬,忍冬本不想理会,可耐不住阿鲁脸皮厚,拉着她不放,她只得叹气道,“阿鲁,你跟在四公子身边多年,按理来说是分得清是非,怎么明明吃的是少夫人跟前的饭菜,却瞧不起少夫人呢。” 阿鲁瞬间面红耳赤,有些急切起来。 “姐姐这说的哪里话,阿鲁一个仆从,哪里敢瞧不起主子,冬姐姐是不是听人乱嚼几句舌根,误会我了。” 忍冬盯着眼前青头小伙子看了又看,“既是说了,如何不敢认?” 眼看着来真的 ,阿鲁拽着冬姐哀求道,“并是要说我个死罪,得有个说处,姐姐这么诬陷我,若是少奶奶知晓,我怕是小命难保。” “你且放心,少夫人心慈手软,哪里会要你的小命,只是你口口声声看不上少夫人,又何必留在这里与我们虚与委蛇呢?” 哎哟。 阿鲁抓破脑袋也不知为了何事,掏了好吃的哀求到莲花跟前,莲花看了一眼他外头买来的零嘴儿,竟是嘲讽一笑,“阿鲁哥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不过是夫人跟前一个小奴罢了,担不起。” 说完转身就走,阿鲁哎哟一声,赶紧几步上前拦在莲花跟前,求神告罪的问道,“莲花妹妹恕我愚钝,快些说来,到底是我如何得罪了姐姐妹妹们,若是不说来,以我这榆木脑子怕是想到死也也想不出来。” 莲花冷笑起来,绕过阿鲁。 “阿鲁哥聪慧无双,哪里就愚笨了,只是我们这些也不过是伺候四少夫人的奴才,自来巴不得少夫人一切安好,说来不过分的,她好了,也才有我们这一杆子苦命人的容身之处。万事可不像阿鲁哥你一样,爹娘也是有头有脸的铺子管事,又得了四公子喜爱,哪里看得上我们。” 娘哟! 阿鲁无奈跺脚,可谁都都躲着他,肿着脸眯着眼的香果儿更是看到他就躲了起来。 他郁闷至极,却又不敢问到宋观舟跟前,只得郁郁寡欢,去前院找旁的小子们玩耍。裴海见到他闲懒着,唤到跟前,“韶华苑没什么事儿了?” “回海叔,少夫人如今伤不好,自然是没什么事儿。” 裴海沉思片刻,唤来刘二,“你带着阿鲁,再喊上几个小子,把府上暖丰园、碧落斋,荣福苑都收拾出来。 阿鲁愣了一下,“海叔,这是要作甚,这几个院落空了许久呀。” 裴海也不瞒他,“清明大祭前后,萧家要过来给圣上贺万寿节,世子夫人吩咐住在府上,这会儿要早做打算。” 第129章 阿鲁想着回韶华苑也没个人待见,不如跟着刘二管事做些活路,于是应承下来。 刘二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前往几个院落清理杂草杂物。 路上,刘二忍不住问道,“阿鲁,少夫人书橱用得可还习惯,那老匠人托我问来着。”阿鲁摇头,“自从少夫人受了伤,这段时日也不曾清理书册,大多敞开来放在仓室之中,也不曾听说少夫人说来着。” 如此—— 刘二咽下那句少夫人身子可是好些的话,他一个二门外的男仆,哪里轮得到他来关切少夫人,只打趣道阿鲁,“四公子上值去了,你倒是轻闲不少。” 阿鲁挥手,“二管事莫要羡慕我,韶华苑那一屋子姐姐妹妹的,忒不好伺候。” 随意埋怨几句,幸而荣福苑到了,刘二上下里外走了一圈,招呼阿鲁等人锄了院中杂草,又安排修了枯枝乱桠,破损院墙,又安排两人重新刷漆,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刘二正在扛着锄头正在清理院墙下的暗沟时,听得不远处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刘二哥,这是要作甚?” 迎着日头抬眼,却看到一身苏梅色织团花纹锦裙的窈窕女子站在步之外,旁边跟着大大小小好几个丫鬟婆子。 他赶忙放了锄头,躬身行礼问安,“回四少夫人,这处荣福苑关闭许久,清明大祭之前萧家要来好些人马,世子夫人吩咐我等收拾出来,用作客居。” 萧家要来人了? 宋观舟淡淡一笑,“那刘二哥你忙着就是。” 说罢,带着身边人又往前头走去,刘二也不好得多问,目送宋观舟离去后,又抓起锄头,重新清理暗沟。 里头阿鲁探了头,看着远去的少夫人,嘟囔道,少夫人要去做什么? 旁边其他小厮奉承他,“阿鲁哥,你怎不跟在少夫人身边,若是遇到个不识趣的人儿冲撞了,你也好护上几分。” 阿鲁撇着嘴,“浑说,这府上谁敢不长眼,去冲撞少夫人。” 说罢,依然做着手上的活儿,心头却升起纳闷,宋观舟平日里养伤为重,鲜少出门,今儿天气也不算好,这眼看着还不到用饭时辰,太阳就毒辣起来。 所以,这是去哪里? 他心头犯嘀咕,没多大会儿临河就小跑过来,进到荣福苑看着大家伙儿,四处寻找一番,才问道,“可有人看到海叔了?” 众人摇头。 “早些时候从大管家那里领了活计,就再不曾见到。” 临河见状,只得扭头出去,与扛着锄头进来的刘二差点撞到一处,临河一把扶住刘二,又问了句大管家在何处的话,刘二想了想,“你去碧落斋看看,大管家今儿怕是都在这几个不怎么住人的院落里走动。” 临河得了这句话,又奔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楚姑姑差遣小丫鬟红茶跑来,又问了一嘴,“大管家可在此处?” 众人摇头,说不在。 红茶小丫头唉声叹气,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小厮赶紧撵她,“才刷了漆,还不干呢,怕是要沾到你衣裳上。” “哎哟,你怎不早说?” 小丫头看着刚换上的衣裙,有几分心疼。 她双手搓着衣裙上沾了的漆,噘着嘴满脸不乐意,阿鲁忍不住上前问道,“怎么都来找海叔,若是事情不紧要,缓些时候再说。” 红茶欲言又止,最后落寞的坐到刚清理出来的石凳上。 “世子夫人发了火,桓哥儿跑去马场,哄着马场的小马夫骑了一圈马,结果摔了下来,虽说桓哥儿没有受伤,可世子夫人听到后大发雷霆。本是要打发那小马夫出去,可桓哥儿跪在地上求情,最后夫人开恩,只说打了那小马夫十鞭子便了了事儿,哪知桓哥儿人小心大,冷不丁上去覆在小马夫身上,鞭笞的姑姑来不及收手,并打了桓哥儿一记——” 众人听到这里,哎哟一声,桓哥儿才四岁大,如何挨得住。 红茶点头,“桓哥儿倒是也不哭,可后背上大手指粗的伤痕立时鼓了起来,张大夫去看过,倒是敷了药,说好生养着就行,旁的不碍事儿。” 既然处理了,还找大管家作甚? 红茶噘嘴道,“那小马夫如今跪在廊檐下,哭得不成样子,桓哥儿挨了一鞭子被抱走了,世子夫人想着都是他惹的祸儿,喊着大管家过去说道,怕还是要卖出去。” 嚯! 这般严重? 正在大家为小马夫担忧时,临河又回到荣福苑,刘二上前主动问起,“是还没找到大管家?” 临河摇头,“大管家找到了,而今就在老爷房中,是老爷让我来寻阿鲁的。” 阿鲁手指头倒指着自己鼻头,“老爷……找我?临河大哥,你先告诉我,为的何事?” 临河气笑,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头,“老爷召你,还要给你个由头不是?” 阿鲁不敢怠慢,赶紧往院外走去,刘二想了想,跟着出去,在门口把世子夫人跟前小丫鬟红茶找大管家的事儿说了一通。 临河听完,眉头打结。 “小马夫?怕是屈大哥家的孩子,瘪哥儿。” 马场如今好几个伺候的马夫,也说不准就是瘪哥儿。 刘二也不敢确定,“世子夫人的小丫鬟跟前,我也不好得问什么,若是那可怜的孩子,还是请大管家酌情处置。” 瘪哥儿,十四岁,是原来马场上老马夫屈大郎寻了个寡妇生的孩儿,瘪哥儿出生时寡妇就死了,留下他瘪头瘪脑,几度养不活了。虽说取了大名,却无人呼喊。只是瘪哥儿长瘪哥儿短的,唤到如今。 年前,屈大郎冷热不忌,干活出了一身汗,却又吃了大碗冷水,晚间就害了急病,不等大夫上门,就抽搐痉挛,吐了口血死了。 所以—— 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竟然是个孤儿。 刘二同屈大有些交情,故而对这孩子多几分看顾,可哪里料到就闯了这般大的祸事。 临河点头,“放心,四少夫人在老爷跟前,我瞅着空儿说一声,你知道少夫人心善。” 刘二点点头,可又马上拽住临河衣袖,“若实在麻烦,就别牵惹少夫人,她在府上——,也不容易。” 临河深深看了他几眼,未言只字片语,追着阿鲁就往正贤阁去了。 第130章 阿鲁到了正贤阁正房跟前,在门口犹豫不决,临河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只得上前禀报,裴海应了句,“你二人进来就是。” 临河带着阿鲁规整走进正房,却见上座是国公爷裴渐,两侧却分别坐着裴海同四少夫人。 二人请了安,裴渐挥手免礼,裴海这才主动问道,“阿鲁,临河,你二人也是府上随侍之类,平日里应是见得多来,倒是说说府上仆从之间欺辱之事可有?” 这—— 阿鲁想到了早间看到的香果,面上红肿,看来是被欺负了。 他左右看看,却见宋观舟面色安宁,眉眼微垂,只用心吃着手上的清茶。 临河想了想,拱手说道,“禀老爷、少夫人,海叔,国公府上这么大,丫鬟婆子媳妇管事小厮说来也是上百人,只要人多,必会分个高低贵贱,旧人新人的,位分高的欺负打骂新来的位份低的,这也是常有之事。” 裴海一愣,想不到临河毫不客气,抖落个干净。 阿鲁本是想要寻少夫人个意见,可见少夫人懒得看他,只得硬着头皮,付和着道,“临河大哥说的没错,能说会道在主子跟前会来事儿的,自然是要混得好些,那些只会埋头干活,木讷寡语的,受冤挨打挨骂,也是常事儿。” 裴渐听完,微叹几息。 “观舟,你意下如何?” 宋观舟这才放下茶盏,正襟危坐,认真而严肃的看向裴渐、裴海,“父亲,国公府家风还算将就,其中有一说一,也是京城里少有不苛责下人的府院。恐怕是时日久了,奴大欺主,自我从涧水房里受了罪后,这府上的风气,竟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话越说越重,阿鲁心道,糟糕! 国公爷怕是听不得这些,可他也不敢出言打断,就听得宋观舟继续说道,“本来长房主子不多,算来就是父亲这里,二哥那处,以及我韶华苑及二妹妹那里。说来父亲教导有方,我等后辈皆不是心头恶坏,以凌虐下人为乐。可府上如今,被欺辱苛责的下人越发多了起来,仗着主子给点脸面欺上瞒下的,倒是多了不少。父亲,海叔,我知这事儿不是一朝一日形成,可如今既然发现问题,总不能坐视不理。” 裴渐微微颔首,“观舟说的有道理,今儿你领了香果上门来,我才知道这府上竟然已乌烟瘴气到这种地步。” 裴海赶紧起身,赔着不是。 宋观舟淡淡一笑,“海叔,你虽然是一府大管家,可这些内院奴婢,你就是有心,也不好管。” 裴渐眉头微皱,“去喊老二家的过来,这内院不该是她来管吗?” 阿鲁心道,完蛋,这是把世子夫人也拖了进来,他抬头看向宋观舟,恨不得马上阻止这事儿,我的祖宗奶奶,你好生在韶华苑过日子不好吗?管家的事儿你也插手,这在世子夫人跟前,岂不是成了争宠夺权的—— 临河欲要领命去世子正房,转身时又迟疑起来。 裴海看他欲言又止,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还有什么话?” 临河拱手,“老爷容禀,刚属下去寻阿鲁时,恰逢世子夫人也差遣小丫鬟寻海叔。”接着三言两语说了瘪哥儿的事儿。 宋观舟一听,眯着眼问道,“桓哥儿替小马夫挨了一鞭子?” 临河重重点头,“桓哥儿虽小,却替小马夫求情许久,见还是挨了打,趁人不备就冲上去护住了那小马夫,挨了一记。” 裴渐哼道,“可有受伤?” 待听到说府医去看了,敷药无事后,重重呵斥道,“老二家的就是这么责罚人?混账!稚子都知下人无辜,她还彰显什么世子夫人的谱儿!快去寻来——” 宋观舟赶紧起身,给裴渐添了热茶,同时柔声说道,“父亲,何必动怒,二嫂一人管着中馈,本就辛苦。这事儿她爱子心切,虽是急了些,但能理解。” 裴渐转头看向她,“观舟,你从来不显山露水,如今我看你心中有沟壑万千,是个做事儿的人,不如你帮你二嫂分担些,管起这公府内外?” 宋观舟斟了热茶,轻轻阖上茶盖,退了一步才规矩行礼。 “使不得,父亲!本来父亲看重是孩儿的幸事,可孩儿志不在此,何况——,这中馈管理,二嫂做得井井有条,就算是分担,也等大嫂回来帮她些许。至于我……我人小志怠,平日里指手画脚我还能仗着父亲和四郎宠爱,言说几分,真让我去做事儿,只怕您二人日日里急掉头发,只顾着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静寂,裴海心道,这四少夫人绝非凡人! 她竟然推了中馈! 推了多少媳妇挣破头脸的中馈! 裴渐一双沧桑眼眸中,带着审视,定定看着眼前的小儿媳,哪知这小儿媳竟是带着几分娇憨,笑着推拒了。 “父亲,我天生就是个懒人享福命,可说来心肠不坏。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一个府上,也不是那等子刚起来的暴发户,抓着下人磋磨才算得有主子的范儿,我寻思着不管如何,府上对上对下,总得依照家规家法行事。” 话到这里,裴渐点头。 “是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国公府啊,确实不成样子。” 裴海见状,朝着临河挥手,“去请世子夫人!” 临河即将要出了门子,裴渐又喊道,“淩哥儿可在上学?也不管,把他叫来,若是桓哥儿也要来,那也抱过来。” 这…… 裴海起身看向裴渐,“老爷,两个哥儿怕是还小。” 宋观舟却抢了话头,“海叔,你看今儿桓哥儿的所作所为,像个四五岁的孩子所为吗?他兄弟二人很有担当,府上这些事儿,既然二哥不在,叫他哥俩来听一听,也是好事儿。”说完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向裴渐,“父亲,孩儿不敬,抢了您的话头,可还说得对?” ——裴渐差点被这小儿媳逗笑了。 忍不住故作埋怨,“看来往日守安是宠得你没边了!” 宋观舟抿嘴一笑,“父亲如今不也是宠爱我。” 是不是的……,不重要!说出去让人裴渐听到就行了。 第131章 萧引秀正在气头上,小丫鬟红茶进来,被飞来的茶盏吓了一跳,话也说不机灵,“世子夫人……,大管家在……在……在老爷那里。” 话音刚落,小腿肚儿就抖了起来。 楚姑姑赶紧推了她一把,“去看顾着桓哥儿。” 撵了出去后,才唤了粗使丫鬟来打扫碎片,由不得一阵安抚,“夫人,莫要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如今桓哥儿无碍,那才是天大的幸事。” 萧引秀揉碎帕子,再忍不住的拍案怒骂,“只不过才四五岁,竟然就敢这么护着个下人,他也不想想若从马上摔下来时,失了腿脚什么的,这一生他就毁了。” 今年怕是冲了太岁,又是落水,又是掉马,萧引秀气急败坏,胸口竟然疼了起来。 巧娘在旁侧,也不敢说话。 萧引秀看到她就来气,“出去,杵在跟前像个什么话!木头桩子一样——” 楚姑姑好声好气正在安抚时,外头霜月叩门进来,“夫人,老爷跟前的临河求见。” “不见!” 楚姑姑赶紧拦住转身离去的霜月,“快去请了进来。”又轻声跟萧引秀讲了起来,“我的祖宗,那可是国公爷跟前的人儿,怎可以不见,您且消消气,莫要被人看了出来。” 萧引秀才要驳斥几句,临河已跟着霜月走了进来。 “夫人,老爷有请。” 咽下所有火气,萧引秀换了副不怎么阴郁的面孔,看向临河,“不知道姑父寻我,是出了什么事?” 临河拱手答道,“老爷请夫人过去有要事相商。” 只这么说来,萧引秀心头放下些,恐怕不是责骂什么的,她历来是害怕这个威严的公爹,没什么事儿她两口子都不喜凑到跟前。 这会儿临河亲自来请,唯有硬着头皮过去。 稍微整理了仪容仪表,带着楚姑姑并霜月急匆匆往正贤阁走去。 临河瞟了一眼廊檐下跪着抹泪的恹恹少年,果然是瘪哥儿,他心头想到刘二求情的事儿,只盼望四少夫人今儿能有一番作为,别的不说,就是香果儿和瘪哥儿有个活路。 香果儿,今早四少夫人领着踏进正贤阁时,他都惊了。 奔过去有些不顾礼仪,直直问香果是怎么了,虽说忍冬等人一夜好生看顾,可毕竟打得太重,脸上的肿胀哪里是一夜能消下去的。 反而还有些发作,小丫头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喝点粥都呼痛。 眼泪顺着如今就只剩下个眼睛缝儿流了下来,看着都觉得可怜。 “少夫人,这是——” 宋观舟不言,忍冬上前道,“昨儿晚上少夫人在小花园里捡到香果,那时候她已经被撵到那处……” 临河攥紧拳头,低声说道,“那些个老虔婆!” 宋观舟把他表情看在眼里,柔声问道,“父亲可在?” 待引了进去,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儿,路上,萧引秀倒是不多问什么,可踏进正贤阁时,看到坐上三人,她免不得发了一愣。 裴渐不管她表情如何,招呼道,“老二家的,坐下说话。” 宋观舟已然起身,把上座留给她,笑吟吟招呼道,“二嫂,这里坐。”不多时,外头莲花沏了热茶,忍冬亲自端进来奉到萧引秀跟前。 萧引秀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是珍珠来奉茶,父亲跟前那几个丫鬟嬷嬷呢?” 说丫鬟,往日还有芳姨娘跟前的金珠,也兼顾着国公爷房前的事儿,后来死了,再无什么大丫鬟,只留了两个粗使的丫鬟,并几个老嬷嬷。 可也不能是宋氏跟前的媳妇子来奉茶。 裴渐吃了口茶,不急不缓说道,“这也是唤你来的事儿,临河,把香果带进来。” 临河领命,不一会儿就牵着十来岁的香果走了进来,萧引秀看过去,差点吓得喷了茶,“这是怎地……?” 她看向宋观舟,宋观舟微微摇头。 “昨儿夜里我从燕来堂探望四郎回来路上,捡到了这无处可去的小丫头,今儿一早,用了饭就送到父亲跟前,说是婆子用鞋帮子打了几十个耳光,可具体是谁出的狠手,如今还不知。” 裴海也附和道,“老爷跟前几个嬷嬷,也是府上老人,想不到好日子过久了,竟然生出这起子黑心肠,对个小丫头下了死手。” 萧引秀心头一阵烦乱。 却还是努力压抑火气,小心翼翼看向面色阴沉的国公爷,“不知姑父的意思——” 裴渐长叹一声。 “秀儿,如今你是府上主掌中馈之人,又是世子夫人,待我与你姑母百年之后,这府上定然是要靠着你和辰儿撑起来。观舟说得不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素来聪慧,如今同大海一块儿翻出吃灰的家规家法,酌情看来,若是有不符不好的,挑出来修改,按规矩行事,惩罚有据,府上才不会如此乌烟瘴气。” 这—— 萧家有家法吗? 有! 可是在用吗? 放在祠堂,恐怕是吹灰蛀虫多少年了。 萧引秀心头大惊,“父亲,这……,府上历来行事,倒也不是罔顾家法乱来——”话到此处,宋观舟就轻笑起来,“二嫂,我怎么没看到家规家法,就说我从涧水房出来,四郎明令禁止害我之人不可出府,可偏偏有下人逾距,夜半三更不顾府上规矩,重开了角门,放了一杆子坏人离去。过后,我也不曾听到哪一房头的丫鬟婆子,挨了罚,反而是我,公府明媒正娶的四少夫人,稀里糊涂的差点丢了小命。” 这事儿,宋观舟一说完,连裴渐都没话说了。 更别提萧引秀和裴海。 宋观舟又看向裴渐道,“总不能再这么松散下去,上对下如何管制,仆从间如何做事儿,挨罚也好,奖励也罢,总得有个章程。若是家法老旧,有些不妥,不如待四郎和二哥回来,好生修整一番。他二人读书万卷,虽不及父亲学识渊博,可比我几个,定是好上许多。” 她言语带笑,却让萧引秀心头恨极。 这番在老爷跟前卖弄,不就是想抢那中馈之事吗? 果然,只听得裴渐说道,“也好,秀儿就先处理一下我院中的事儿,几个老嬷嬷你同大海审问一番,依照家法,该责打的发卖的,不用犹豫。” “……是,姑父。” 第132章 从正贤阁出来,萧引秀看似亲密的拽住宋观舟,似笑非笑道,“看来弟妹是大好了,不如帮嫂子一把手,实在是府上事儿多,我 一个人忙不过来。” 宋观舟反手挽到她胳膊上,仿佛闺蜜一样,笑了起来,“嫂子有命,不敢不从。” 话到此处,萧引秀心头冷笑,我就知道你图谋的是跟我抢这一府中馈之权,也不打听打听,你能做得了? 正想回几句客套话时,宋观舟却不避讳的拉着萧引秀摸到自己宽袖之中手臂上半尺长的伤口,吓得萧引秀差点惊叫出声。 “嫂子原谅一番,我有心,却无力。你看这伤口还得好几个月呢,这般可怖的,我身上有七八道,还请嫂子心疼我一番,莫要让我给你添乱了。” 又不抢了? 那这一大早来正贤阁告状,所为何事? 宋观舟 也不放开萧引秀,挽着她往世子那房不急不缓走去,“我同父亲说了,嫂子一人执掌府上内外生计,很是辛苦。可我生来愚笨冲动,天生懒怠,只能坐享其成,还请嫂子莫要笑话我无能。” 话里话外,肯定了萧引秀的功,也说了自己对什么管理内宅,通通不喜欢。 宋观舟看萧引秀还是不说话,忍不住又补上几句,“可是府上百年清誉,几代的主子,那必然就有几代的下人仆从,根深蒂固,难免产生了奴大欺主的恶习。嫂子若是现在不加以整治,往后这府上恐怕是主子做不了主子,刁奴却成了天。” 最后一句,说得极重。 萧引秀不得不看向年岁小的老四媳妇,忍不住呢喃道,“能有这般严重?” 宋观舟轻轻一笑,犹如春日娇花绽放。 “就拿香果的事儿,如我看了,只会猜测是几个老嬷嬷看着小丫头失了主子,好欺负罢了。可若是外人看来呢,过几日不是萧家舅舅、舅母一并过来,看到的话还会以为是不是主子之间的恩怨依旧,少不得怪到母亲身上。这何其无辜?母亲如今修身养性,哪有心思收拾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事儿做到这里,旁人想着芳姨娘因老夫人去了,而今老夫人也容不下她跟前留下的小丫头,啧啧,嫂子,弄不好你也被牵连其中……” 好你个宋氏! 老娘算是知道了,今儿你不拿着我们萧家作筏子,就不会说话了是?! “弟妹真是多虑,这事儿定然就是几个嬷嬷倚老卖老,欺压香果——” “嫂子——!” 宋观舟直接出言打断萧引秀的话儿,“你是一府主母,都还没审问几个老虔婆,就这么笃定,怕是不妥。” 萧引秀:…… 楚姑姑在旁,听得咬牙切齿的恨,“少夫人误会了,只是府上这样的事儿多,世子夫人以往常经验论事儿,几个老不死的定然要审,自然不会不清不楚的,胡乱了事。” “经验?人与人大为不同,嫂子莫要被下头人糊弄,真是亲自问了审了,再说结论不迟。” 哟!你算老几? 萧引秀面色阴沉下去,也没什么好语气,反呛了宋观舟一句,“若是四弟妹不相信嫂子,不如这事儿你来审问,如何?” 宋观舟放开萧引秀,轻轻抚了抚今儿新戴的簪花,笑意吟吟道,“既然如此,不如连着涧水房、桃花宴、盼喜盼兰背主的事儿,嫂子也给我句话,我一并查了审了,如何?” 什么! 萧引秀直直看向宋观舟,这会儿她突然发现,气定神闲的宋观舟早不是曾经她认为百无一用,只会跟着老四四处奔来的情种。 “涧水房之事,父亲已查明,弟妹这是还不甘心?” 宋观舟冷冷一笑,“事实真相,无人与我说过半句。今儿嫂子若是真开恩,容我再查,我定然拜谢嫂子,说来这府上——,确实不怎么清明。好端端的国公府,搞了个私牢……,我若是无凭无据的,并是去圣上跟前呼一声,怕是圣上也得问问父亲,这玩意儿的来处。” “什么私牢?弟妹梦魇了,那不过就是三弟院落里一处石头房子罢了。” 宋观舟笑了起来,甚是花枝乱颤,她凑到萧引秀耳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二嫂,谁清白,谁不清白,我都知道。只是父亲让我住口,四郎让我忘记,不代表二嫂可以随意糊弄我。” 说完,远离半步,也不顾萧引秀面上表情五颜六色。 遂上前,又故作亲热挽着萧引秀,“我这人就是看不得霸凌欺辱之事儿,也见不得人命随意被轻贱,当时救几个孩儿,如今看到香果的脸儿,我总有菩萨心肠。如此一来,倒是给嫂子添了不少麻烦,但嫂子出身钟鸣鼎食的萧家,只怕比我更为心慈,想来也能原谅我的冲动。” 他娘的! 好话坏话,都被你个狐媚子说了去。 “四弟妹,只看着嫂子绵软可欺,全来挤兑嫂子了。” 宋观舟佯装亲密,把梳好的发髻斜斜靠在萧引秀肩头,撒娇道,“嫂子,这是你和二哥的国公府,不再是母亲的。” 什么? 这等大胆。 楚姑姑忍不住看了过去,与萧引秀四目相对,后者攸地住了脚步,她身形比宋观舟略高一些,这么一停,宋观舟也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 若这么看去,只觉得妯娌二人关系甚好。 实则外人也这么看来,“哟!观舟,你这是要压垮你二嫂啊?”一个清秀爽朗的女人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众人看去,纷纷行礼,“大少夫人。” 萧引秀一口气没上来,故作恼怒,“大嫂,可是把你盼回来了,快来把我身上这泼猴扯下去。” 宋观舟依然挨着萧引秀,笑眯眯道,“大嫂,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声说完,又低声撩拨了一下萧引秀,“二嫂,你身上的香熏真好闻。” 言毕,竟是深深嗅了一口。 萧引秀浑身酥软,任由这天杀的狐媚子飘然离去,在丫鬟的搀扶下,给齐悦娘行了礼。 “观舟,听说你受了好几次伤,如今可是大好了?” 宋观舟摇头,“多谢大嫂牵挂,伤口较深,还在恢复中。” 往旁侧一看,一青竹玉立的少年郎瘦瘦弱弱站在旁边,她笑着打了招呼,“钦哥儿,你好呀。” 第133章 众人一番热闹打完招呼,齐齐来到萧引秀房中,打一进门,就看到廊檐下跪着的小马夫瘪哥儿,楚姑姑赶紧斥责,“回去好生做事儿,下次再引着哥儿们做那档子事儿,不打死你才怪。” 瘪哥儿赶紧连滚带爬起来,又慌不迭的给几个主子跪着磕了几个头,起起跪跪,才一瘸一拐在楚姑姑的催促下慢慢退下。 宋观舟疑惑不解,“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哄着桓哥儿骑马的小马夫?” 齐悦娘刚回来,不知何事儿,她只是带着钦哥儿去给裴渐行礼问安,不多时就从正贤阁出来,在临河的指引下,追到了萧引秀同宋观舟。 说实话,萧引秀是不想跟宋观舟说话。 这女子过分刁钻,她真有种占着姑父看重和四郎宠爱,无法无天。 可是—— 宋观舟说的那句话,让她心中起了不少的涟漪。 是啊,如今姑母不中用了,昨儿她还去姑父跟前,小心问了娘家人来时,迎接坐陪之事,桩桩件件,姑父给了一句话,你姑母就不必惊动,她如今在小佛堂甚是自在。 姑母,彻底的被囚禁封闭起来。 所以,她完全知道宋观舟的意思。 罢了! 只要她无心添乱,再翻过去的旧账,闹一些就闹一些罢了。 幸好楚姑姑机灵,三言两语说了事儿,齐悦娘抚着胸口,“可真是凶险,桓哥儿小小年岁,竟是喜欢骑马,往后还是严加看管,好歹再大些,学骑马也不迟。” 说话间,妯娌三人进了萧引秀的正房客室,丫鬟纷纷看茶,没多大会儿,外头就听到淩哥儿和桓哥儿的声音。 “大哥!大哥——” 钦哥儿听到,也起身迎接出去,“二弟,三弟。” 宋观舟马上想到桃园三结义,噗嗤一声乐了起来,“年岁小,情意也不浅。”一句话,安抚了齐悦娘与萧引秀二人,免不得跟着附和几声。 裴渐本是要淩哥儿、桓哥儿去听一听,可一个还在习字作文,一个则是刚哄了睡去,禀报后也就罢了。 这会儿下学的下学,醒来的醒来,正遇到心心念念的大哥回来,喜不自胜。 三小个挨在一处,说不完的话儿。 宋观舟与齐悦娘和萧引秀都不属于能深聊的人,没多大会儿,困意袭来,只得起身告别。齐悦娘真心留了一番,宋观舟挽住她笑道,“大嫂如今回来,扩月斋离韶华苑几步路而已,来日方长,只求大嫂不烦我就行。” 齐悦娘自然说着哪里会的话儿,免不得多送了几步路。 “大嫂留步,一个府院来着,送来送去,哪里就这么客气。”说完,扶着忍冬,款款而去。 宋观舟离去后,一屋子里静下不少,齐悦娘这才看着萧引秀,语重心长道,“我多不在府上,怎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四弟妹……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 萧引秀疲态尽显,“我的大嫂,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府上你再不回来帮衬我一二,只怕我也活不久了。” “这是哪里的话!” 萧引秀摇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你进门之前,我还被老四家这个在姑父跟前告了一状,莫名其妙要拿出家规家法来……,哼!只怕拿出来第一个挨罚的就是她。” “她终究年岁小,虽然这一两年我不在府上,可府上来去送年礼的也说了一嘴子,一府上下出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 萧引秀头疼不已。 “有大嫂这句话,我也不算白白忙活。” 二人叙了旧,萧引秀留着齐悦娘娘俩在屋中用了饭,又亲自同裴海一起,陪着娘俩往扩月斋去了。 “院中大不曾改过,时不时两个婆子进来洒扫一番。年前移栽了几棵树进来,譬如这会儿散发清香的四季桂,并是那时候栽植进来,还望大嫂喜欢。” “劳你费心,我很是喜欢。” 齐悦娘守寡多年,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唯一的希望就是跟前的钦哥儿。 平日过得勤俭节约,做姑娘时的意气风发,而今被寡居的日子磋磨得荡然无存。此刻闻着花香,齐悦娘心绪平静。 萧引秀对齐悦娘是有几分依赖、好感的,这会儿与她牵手相望,“回家来就好了,往日你带着钦哥儿在綦江,我说不得的牵挂。如今钦哥儿也大了,府上先生什么的,也都是找好的,若是钦哥儿有另外的打算,世子与老四也能搭把手。” 孤儿寡母的漂流在外,终究不是事儿。 齐悦娘微微点头,面上带笑,这会儿同萧引秀站在一处,只略微有些妆容清淡素雅,刚站在耀眼明媚的宋观舟跟前,她被比得像晒干水的腌菜一般,又老又沧桑。 时光啊,并不厚待苦命人。 遣散了下人,妯娌二人手挽手落座在内屋时,齐悦娘才忧心忡忡问道,“母亲是怎么了?我在父亲跟前提了一嘴,还被斥责了几句。” 萧引秀长叹不已,“大嫂,姑母如今不成事儿了,自芳姨娘主仆跳了母亲小佛院跟前的大肚鸳鸯井后,父亲下了死命,封了小佛院。而今我也不得轻易见到她。” 这—— 齐悦娘忍不住惊呼道,“芳姨娘跳井了?不是说害了重病没了的吗?” 萧引秀苦笑不止,“书信上自不好得多说,四郎也好,我也罢,修书与你也只能捡着要紧的事儿说。说来也是吓人得很,姑母本就看不得父亲房里的姨娘通房,一生都同父亲在这事儿上挂扯不清,具体为何我等小辈也不知,只是芳姨娘又是抹了脖子又是跳了井,还是老四家的那个买命婆跳下去捞回来的。可终归留不住阎王念叨的人,撑了一夜,也就死了。” “啊——,还这么年轻,到底是何想不开的……” 萧引秀摇头,“姑父房中的事情,我一个儿媳妇哪里敢多问,这事儿闹得啊,父亲都绝食好几日。” 说来都是辛酸泪。 齐悦娘忍不住唏嘘,“母亲也是,这把年纪了,含饴弄孙多好,何必老是过不去父亲那一头,如今闹得这样,并是世子同老四去求情也不行吗?“ 第134章 萧引秀无奈摇头。 “这事儿过去有两个月了,可父亲从不松口,世子又往大姐那里祝寿去了,不曾回来。府上说得上话的就是老四,可老四跟姑母闹成那般——,罢了,罢了,大嫂也莫要去触霉头。” 原来如此。 妯娌二人携手比肩说了许多体己话,萧引秀知她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累,并主动收了话语,“瞧我把大嫂烦累的,左右是回来了,何愁今后没个说话的时候,今儿我就不吵闹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儿,你也莫要藏着掖着,使周嬷嬷或者小丫头,同楚姑姑说一声就是。” 齐悦娘轻轻捶了她一记,“同你我何曾藏着掖着,有你在,我万事都不用操心。” 待送走萧引秀,齐悦娘跟前的大丫鬟兰香才悄声走了进来,给齐悦娘卸掉头上昝钗发髻,“少夫人一路如此辛苦,好不容易回来,可算是能歇口气了。” 齐悦娘叹道,“只能如此,至于二婶那边,我明儿再去。” 说罢,又吩咐了一番带回来的特产礼品的,按份给各房送去。 兰香应了是,打来热水,服侍齐悦娘洗漱,待清理完毕,方才觉得卸下了一身尘土,这会儿才清净了些。 品着新沏的香茗,齐悦娘唤了周嬷嬷,主仆三人在内屋里这才放松下来,闲话几许。 “少夫人勿忧,说来府上变动大,可都是往好了去,首当其冲老夫人不成气候,往后也无人再在您跟前摆婆婆的谱了。” 周嬷嬷说到这里,恨不得翻墙过去,把萧氏那老婆子按到地上好一番打骂。 齐悦娘微叹,“恐怕还是会出来。” 虽说问了萧引秀,身为萧氏侄女兼媳妇的世子夫人,也觉得老夫人气候不成,可她往日吃够了萧氏的苦头,如今竟是不敢相信。 周嬷嬷凑近低声说道,“我问了往日的老姐妹,都说是不成器了。这老不修的给自己作死了,本来国公爷都要打骂送回萧家,还是碍于如今年岁,萧家大族,众人无辜,才锁死在小佛院中。” 说完,又把打探来关于四少夫人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出来。 齐悦娘听完,忍不住咂舌,“怪不得我说这四弟妹同往日全然不同,以前她少不理人,性情清高孤傲,穿着打扮比我个寡居之人还要素雅。” 兰香忍不住点头,“可不就是,今儿一见,奴都差点不敢认了,这般光彩夺目,哪里是曾经的四少夫人啊!” 周嬷嬷又说了不少,齐悦娘摇头叹道,“她也是大胆,那般打砸出去,老夫人岂能轻饶,只怕也是受了罪。” 说来,她齐悦娘也算是可怜人了,母亲早逝,才落得一个堂堂齐家嫡女,却婚配了个短命鬼。 可比起来,四弟妹更是可怜。 她如今还有娘家帮衬走动,父亲因她早早守寡,待字闺中时不见他多看重自己,而今也大改态度,多几分体恤。 相反四弟妹真是孤家寡人。 娘家说来早没什么人了,想到这里,又唤兰香问道,“许公子与许姑娘可说了什么时候来?” 兰香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只是去投奔他们舅舅家,旁的不见多言。” “今日倒是罢了,明儿你记得提醒我,我同四弟妹说一声。” “奴知晓了,鲜少听到四少夫人娘家亲戚,如此一来,怕是四少夫人也得高兴许久。”原来,回京路上,钦哥儿半路高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恰好遇到也在赶路的许家兄妹二人,许家兄弟略微懂些岐黄之术,帮衬着送了两副药,幸而吃下不久就退了高热。 一问下来,才知道许家兄妹二人赶往京城,为了今年圣上开的恩科。 再细细问道,才知道是姻亲。 许家兄妹俩是府上四弟妹宋观舟娘亲许氏堂弟一双儿女。 既是姻亲,又同往京城,一路上也就组队而行,齐悦娘的车队不少,许家兄妹只是一辆马车,相较而言略微寒酸。 不过齐悦娘也不是那等子眼皮浅的人,一路上对许家兄妹俩多为照顾。 只是临到京城时,才辞了齐悦娘,“多谢大嫂一路上对我兄妹二人的照顾,只是进京之前,舅舅早已等候许久,唯有去舅舅家先行见礼,寻了空再到府上拜谢大嫂及表妹观舟。” 二人长得清俊秀丽,特别是许姑娘,虽说年岁较宋观舟大了一岁有余,但却有五分相像,也是个少见的美人。 齐悦娘一番叮嘱,方才进京。 晚间,裴岸?值归来,听说齐悦娘归家,也不欲往韶华苑梳洗,直奔扩月斋,兰香远远看见就同齐悦娘禀报。 齐悦娘听说,放下手中针线,理了妆容就往院门外走来。 刚到门口,就看到裴岸。 “大嫂,可算是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大嫂了。” 还是那番翩翩少年之态,虽说年岁渐长,更为气宇轩昂,可在齐悦娘心中,还是当年那个从边疆打马归来的少年。 “岸哥儿,托你和弟妹记挂,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裴家上下,要说除了死去的相公之外,最让齐悦娘在漫长枯燥的守寡生活中,多些光亮的无非就是几个叔叔。 上到获封世子的裴辰,下到中了进士的裴岸,哪怕是远走他乡的裴彻,在府上时对她这个长嫂,尊敬恭爱,甚是亲切。 “回来就好,年前就惦念着你和钦哥儿,可又一拖再拖,钦哥儿呢?” 裴岸跟着长嫂入了扩月斋,又问及了侄儿。 齐悦娘面上含笑,“他一回来,就被淩哥儿和桓哥儿缠上,父亲知道兄弟三人久别相见,特意同淩哥儿先生说歇了今日午后的课。如此一来,兄弟三人早一起四处耍玩去了。” 甚好。 在裴岸心中,齐悦娘比长姐裴秋芸还要亲近许多,他同长嫂说了许多近些时候发生的事儿,看到裴岸,齐悦娘还是绕不过去裴彻,忧心问道,“老三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 裴岸点头。 “不过观舟得三哥搭手救了一命,只是他似是有心皈依佛门——” 啊? 齐悦娘大惊失色,“如何使得?!” 第135章 府上发生事情太多,二人叙了许久,眼见要摆饭了,裴岸才起身告别。 齐悦娘长期寡居,这会儿钦哥儿也不曾回来,只得起身送客,“往后待安顿下来,我亲自下厨,咱一屋子兄弟姐妹的好生聚聚,我看观舟如今性子活络许久,倒是好事儿。” 裴岸失笑,“她如今脾气见长,只怕到时候冲撞大嫂。” “哪里同你说的这般严重,午间我同你二嫂、观舟早早见过,观舟如今明艳动人,又从你二嫂那里听来些话,说你夫妻二人如今琴瑟和鸣,这是好事儿。” 想到昨夜,裴岸面上滚烫。 有几分害羞,匆忙同长嫂道别,才往韶华苑走去,半路遇到阿鲁提着食盒,满脸菜色,不由得多问一句,“这是怎地?” 阿鲁哭丧着脸,“四公子,小的去给您提了晚饭,摆在少夫人那里。” 咦? “往日不是忍冬遣人去提的,怎么今儿是你?” 阿鲁疯狂摇头。 “四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们,如今您的饭菜也同往日那般,交给我自己去取,韶华苑也不管我吃食,只让我自去大厨房跟着小厮们一起。” 裴岸挑眉,“你是同她们吵嘴了?” 阿鲁唉声叹气,“四公子,就是不曾起过纷争,小的才满头雾水,问了冬姐并几个丫鬟,谁也不说,还转过来阴阳怪气说我一顿——” 他甚是委屈。 待裴岸进了韶华苑,才知道阿鲁说的是什么样子。 小丫鬟们看到他倒是依礼问安,可对旁边的阿鲁却通通视而不见。阿鲁满面苦大仇深,求救式的看着裴岸,裴岸笑而不答,直接进了正房。 恰逢忍冬正在给宋观舟换药,裴岸进来也凑到跟前探看,表情有些凝重,“有些日子了,怎么这么可怖?” 宋观舟故意逗弄他,“怪你昨晚——” 裴岸几乎手疾眼快,上前就捂住了宋观舟的红唇,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果然低着头认真换药的忍冬耳尖子都鲜红欲滴。 宋观舟顺势咬了一口裴岸,嫌弃道,“呸呸呸,快去洗手。” “真是什么都敢说!” 裴岸松开她,忍冬这才小声说道,“四公子莫要担忧,结痂看着可怖而已,实则等伤疤自行揭掉,就好了。” 好什么啊!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有几处还得拆线呢。” 忍冬倒吸一口凉气,“怕还有得疼。” “比起缝针好太多,不用担心。”宋观舟还抽空安抚了一下忍冬,顺便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上次重楼过来给你配的药剂,你得一直吃着,我近日看来,你这伤疤是浅了不少。” 全部祛除,那是做梦,但淡一些伤疤还是可以的。 忍冬点点头,“多谢少夫人替奴着想。” 手上动作麻利起来,几下给宋观舟换好药,才退了出去。 裴岸坐在一旁,见屋中无丫鬟外人后,才低声问道,“身上没事儿?昨晚是我孟浪了些。” 现代宅居想象派女流氓痴痴一笑,“还好,目前尚能忍耐。” 裴岸面容一滞,有些恼怒,“我问你认真的,你……哎!”只会耍弄于人,可还是不由自主想到昨夜夫妻和谐之处,忍不住面上一红,耐不住滚烫起来。 老司机宋观舟再忍不住,仰头大笑。 “你我二人之间,怎地我倒是像个男子,你却羞赧如女,哎哟,四郎,你竟然是喜欢反串?” 反串? 裴岸有些不解。 宋观舟凑上去,在他耳朵处说了几句夫妻生活中反串的大胆特色,裴岸一听,这会儿不止面上桃粉敷面,连脖颈上、胸口甚至全身都是粉嫩羞赫的。 “你你你,你哪里听来的,怎么知道这么多,荒唐——荒唐!” 啧啧啧! 这就荒唐了? 宋观舟面色如常,淡定从容,“这有什么,不过是夫妻寻常玩闹,四郎心胸开阔,怎么连这点都容不下——” 容不下? 他羞赧难言。 裴岸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他再是成熟稳重,男女之情上头,也只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经验,反观现代互联网培养出来的yy小能手宋观舟,那是十个裴岸拍马也赶不上的。 “……真是过分大胆。” 宋观舟轻捶他胸口一记,“啧啧,非得过那种千篇一律的?那多无趣。你我现在年岁好,再过几年,恐怕你有心无力呢。” 说完,再忍不住放肆大笑。 裴岸:“……你你你……你才力不从心呢。” 宋观舟翘起兰花指,学着裴岸撒娇回去,“嗯——你你你才力不从心呢——”最后尾音拖得老长,娇憨黏糊,让人从里到外,骨头到皮,全部酥软下去。 裴岸哪里撑得住,落荒而逃,“我洗漱更衣去。” 身后传来宋观舟放肆且无状的笑声,忍冬等人也不敢看慌不择路小跑出来的四公子,只低着头上前伺候的伺候,进内屋的进内屋。 待洗漱完毕,换下官袍,卸了玉冠之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看着伺候的忍冬,裴岸不由得想到阿鲁一路上念叨的事儿,顺口问道,“这阿鲁是做错什么了,听说你们几个都不理他。” 庆菲年岁小,在旁边也不敢回话。 忍冬叹了口气,面对男主子的追问,她还是和盘托出,“……小丫头们都气坏了,想着您同少夫人如今夫妻和睦,他一个男人,却凭地嘴碎,嚼舌根到了少夫人身上。说来,四公子同少夫人待奴等,算得上极好的,他却不知足,说这些让少夫人伤心的话,什么您娶了大姑娘,自是要比少夫人好,也有个说话的人——” “阿鲁这混小子!” 裴岸看了看里屋,“观舟知道了吗?” 忍冬点头。 “昨儿晚上盼喜伺候您,少夫人也是亲眼所见,奴等哪里敢隐瞒,何况——”忍冬略微顿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少夫人聪慧伶俐,也不是俺们几个丫鬟婆子瞒得过去。” 裴岸顿时掩面,有些头大。 “她看着倒是不曾生气……” 忍冬噗嗤一乐,“四公子,昨儿您醉了的时候,少夫人已经发过火了,您也知道她,但凡是心头过了的,也不会时时念在嘴上。” 当然,没揭过的自然念念不忘咯。 第136章 晚间用饭时,夫妻二人吃得很是惬意。 本就只有两人,也不拘什么食不语,倒是如同寻常现代夫妻,说说笑笑,“大嫂回来了,府上愈发热闹。” 裴岸笑道,“大舅、三舅也在路上了,应该就是近几日到,届时更为热闹。” 宋观舟翻了一圈记忆,从炮灰原配那里也没继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干脆抛之脑后,只有几分好奇,“萧苍来吗?” 裴岸布菜的筷子停了一下,继而照旧,给宋观舟夹了一个水晶鸡汤虾仁儿。 “应是要来,只是他——,因自小眼睛的原因,又被大舅大舅母宠溺养大,脾气什么的,有些急躁。” “比之秦二,哪个好些?” “这……”裴岸失笑,眼眸中带着宠溺,“他同秦二不一样,昨儿去游湖,那画舫别有风趣,往后待你好了,我同你也去看看湖光山色。” 宋观舟吃得有些乏累,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难为你那般兴致高昂时,还想到家中糟糠之妻。” 噗嗤! “怎么就是糟糠之妻了,谁家娘子比我跟前的观舟艳丽?怕是京城上下也难寻。” 哎哟哟! “四郎,你现在嘴上也跟抹了蜜一样,同往日那般冷漠不解风情,犹如两人。” 裴岸吃了口菜,细嚼慢咽后,才认真说道,“你何尝不是?我们虽说成亲两年有余,可前头日子里,我们可算是互不了解,我想着你是被岳父岳母宠坏的娇女,你觉得我只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多情男子,误会一日多过一日,难免不生厌。” 宋观舟勉强点头承认。 裴岸见状,再接再厉,“总之,如今你我夫妻同心,日子并一日日的好起来。” “若有一日——”,宋观舟停了筷子,看向裴岸,“若有一日,我背负了重罪,你身为人夫,不知是信我多些,还是信旁人多些……” 想到原着里,是裴岸绑缚了妻子送到京兆尹,她还是忍不多问这么一句。 裴岸不解,“重罪?你在我身边,哪有什么重罪,无非就是后宅之中一些纷争。这么来讲,大的坏事你未必会做,可细节末梢上头得罪人,确实是你的本性。我只能见机行事,祸闯得小,我自然帮你平了,若是闯祸太大,我也只能尽我所能。” 如此! 宋观舟盛了碗汤,与裴岸饭碗轻轻一碰。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说罢,一饮而尽。 裴岸看着这般惬意娇艳的宋观舟,有几分感叹,“待我放官外出,你同我一起,只要养好身子,你想做什么,我都尽量陪你。” 算是一种承诺。 裴岸对如今的夫妻生活,有着不同的感受。他从前以为最好的夫妻关系应是相敬如宾,丈夫尽责,挑起一家生计大梁,妻子温婉,孝敬公婆抚育孩儿。 可如今同宋观舟一处生活这两月后,他却觉得如此甚好。 娘子身上伤了根本,夫妻二人今后多半是没有个一儿半女。兼之观舟性子决绝,他历来并是痛恨妻妾相争,自是不愿再纳二色。 平日里时不时吵吵嘴的,裴岸一开始还觉得如此伤了夫妻和气,可吵吵闹闹又和好如初,如今看来倒更像是过日子。 且这么过。 观舟这一生,也就自己可依靠,她若膝下无子,全是因为救了淩哥儿几个,罢了,自己就多宠爱着些,又有何妨? 这会儿裴岸满腹柔情,可下一刻,就被阿鲁之事打了个稀碎。 “阿鲁昨儿说的错话,我一会儿要罚他,你大人大量,饶了他这一次。” 裴岸主动提及,宋观舟双瞳剪水,却带着寒意,“他跟随你多年,风风雨雨看了不少,说出那番话,定然有自己一番考量。你也犯不着罚他,不如成全他。” “成全?” 宋观舟看裴岸也吃得差不多,招来忍冬几个收拾下去,又喊庆芳去寻阿鲁,“请他来一趟。” 噢哟! 少夫人用了请字,啧啧,阿鲁有面儿了! 果然,阿鲁听到庆芳阴阳怪气就知道大事不妙,待他毕恭毕敬踏入正房时,上座的两名主子正在谈笑风生。 一时给了他错误的信号,以为还好。 果不然,裴岸开口,“阿鲁,昨儿晚上你送了盼喜出门,回来时说了些浑话,这会儿怕是给你家少夫人赔个不是。” 浑话? 阿鲁心中咯噔一下,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却发现想不起来了。 但话虽如此,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少夫人原谅小的这种嘴,昨儿借着四公子的光,也同春哥儿他们多吃了几杯薄酒,脑子不灵光,定然说错了话,求少夫人恕罪!” 说罢欲要磕头,宋观舟马上示意忍冬,同壮姑上前就把白面小厮提了起来。 “阿鲁,我屋中规矩你知道,跪来跪去的我素来不喜,你站着说话就是。” 客客气气的少夫人,阿鲁脑门子开始出汗,小眼睛只敢往正在不紧不慢吃着茶的四公子瞟去,“求少夫人宽恕小的,这次是小的吃了酒,浑说了些,定然没有下次!” 宋观舟哑然失笑。 “怎地吓成这样子,其实话没有说错,今儿当着四郎的面儿,我表表态,你心中所想怕是暂不能成。” 哈? 阿鲁傻眼,全然不记得自己嘀咕了什么,满头雾水看着宋观舟,“少夫人这是何意,小的心中没有别的想法。” 宋观舟摆摆手,语气和善,“我而今同四郎还算和睦,一时半会儿的,我夫妻二人分不开。你心中要伺候的女主人是金拂云,我思来想去,恐怕只能让四郎忍痛割爱,把你送到郡主府去,好生表表衷心,同盼喜盼兰一般,得偿所愿。” 我去! 阿鲁傻了眼,欲要再跪下,两边挟持着他的忍冬和壮姑哪里容他跪下去,只得哭丧着脸,“少夫人定然是误会了,小的哪里敢这样想!” 庆芳在旁终究忍不住,也不管四公子上座,一股脑儿指责道,“你同金家大姑娘说得众人都听了去,不如问问厨房角门的门房大叔。你口口声声说道,四公子在少夫人这里见天儿的受些闲气,说来只有二郎同大姑娘能与四公子说几句话——” 最后掷地有声,“你说四公子若娶了大姑娘就好了。” 第137章 阿鲁听到这句,双目一闭攸地瘫软下去,哭丧着脸,“四公子,少夫人,小的……怕是吃醉了酒浑说的。” “是不是酒醉乱说来的胡话,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你一片衷心,大姑娘定然是待你极好,反正她跟前有了盼兰盼喜,不多一个。四郎,你看如何?” 裴岸无奈,起身同宋观舟行了一长揖到底,“娘子勿要生气,阿鲁年岁不大,心无定性嘴不把门,你如何罚他都行,撵出去的话确实重了些,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阿鲁见状,含着两眼泡子热泪,哽咽道,“四公子,小的断然没有去伺候旁人的二心,少夫人容禀,小的混账话说了,少夫人如何责罚都成,莫要撵了小人。” 说罢,竟然一把搂住裴岸的腿脚,嗷呜一声,哭了起来。 宋观舟乐了起来,“你主仆二人在我跟前演这苦情戏,我若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那真是白白了一场,这样,今儿我才同父亲、二嫂、海叔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如你主仆二人去找海叔问问,这种该怎么罚?” 啊? 裴岸苦笑,“怎么还扯上这个了?” 宋观舟草草说了几句,“府上丫鬟小厮各类仆从之间霸凌严重,若是不管管,迟早要闹出大事儿,去,自个儿去问海叔。” 阿鲁无奈,只得跪在地上说道,“少夫人,小的自行去海叔那里领罪,还请您大人大量,宽恕小的。” “阿鲁,我不曾生你的气。” 宋观舟低头俯瞰清俊的小厮,“你跟在四郎身边比我还久,这些话是不是你真心实意的,我并不在意。只是韶华苑如今是我当家,让你勉强来我跟前伏低做小,恐怕也是为难。罢了,你就在燕来堂同四郎待着,那处我懒得去,你自在些。” 啊? 裴岸见状,赶紧说话,“阿鲁嘴上惹祸,怎么还扯上我了,一并要撵了我?” “你日常读书习字,不应是在燕来堂吗,何来撵你的道理,晚间你自归来,与我同宿同眠,两不碍事。” 说罢,挥退阿鲁,也不理会小子奔涌而出的泪水。 裴岸苦笑,“是我管教下人不严,惹了娘子生气,特特赔个不是。” 宋观舟哼了一声,仰头看向翩翩郎君,“如何赔?” “……这,看娘子心意,你且说来。” 宋观舟单手托腮,想了片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上来,改日想到再提。”裴岸自是松了口气,“好,你说了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应承。” 想着晚饭宋观舟吃的也不多,故而招来忍冬,又添了些宵夜。 宋观舟本不喜,恰逢齐悦娘身边的兰香带着钦哥儿亲自过来,送了些綦江带来的特产,其中就有蜜姜梅子清酒。 裴岸见到长高了一截的钦哥儿,甚是欣慰,拢到身前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及功课。 宋观舟却抓了钦哥儿过去,解放了少年,“刚见面叙叙旧都不行,上来就问功课功课,日后你慢慢问就好,别在这个时候添堵。” 钦哥儿十一岁,已然是个懂事的少年郎。 加之齐悦娘对他家教甚严,又年少没了父亲,较同龄人更为成熟一些。 看到四婶毫不客气挤兑四叔,都有几分不可置信,宋观舟看向他时,早换了一副面孔,拉在身旁落座,眉眼俱笑,一团和气。 “别听你四叔的,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四叔还如此聒噪。同四婶说说,这梅子酒可有吃过?” 裴岸无奈,“观舟,钦哥儿还小,如何能吃酒。” 钦哥儿小声说道,“回四叔四婶,这梅子酒不怎么醉人,吃上去甜蜜蜜的,本也是酿给女子孩童所饮,四婶可尝尝呢。” 宋观舟听到这里,唤了忍冬拿来杯盏,倒出半杯,晚间灯火昏黄,也看不出什么颜色,轻轻摇曳几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入口甜蜜,同现代兑出来的桃花酒梅花酿的,无甚区别。 宋观舟看了看,吩咐忍冬,“不如院子里起个烧烤炉子,配着钦哥儿送来的酒,定然惬意。” 又拉着钦哥儿小手说道,“钦哥儿,同四婶吃点宵夜,如何?” 钦哥儿性子绵软,温润乖巧,哪里会拒绝宋观舟,只是微微点头。 宋观舟又道,“只我婶侄二人,未免有些寂寥,去把淩哥儿和桓哥儿也一并叫来。”忍冬看了一眼裴岸,见裴岸也没有拒绝,并吩咐下去。 一时起炉子的起炉子,去厨上要些鲜肉腊肉蔬菜瓜果的,也提着篮子自行去了。 宋观舟顺便同齐悦娘的大丫鬟兰香说道,“你回去同大嫂说一声,我留着钦哥儿吃顿酒,晚间让四郎送他回去,勿要担忧。” 兰香看看两眼发光的钦哥儿,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应了是。 回到扩月斋,同大少夫人说来,齐悦娘微微一愣,“留下钦哥儿吃宵夜——”在所有人眼中,钦哥儿三兄弟都是稚子,可宋观舟却大大方方邀约几个孩子,但只字不提她这个钦哥儿的娘亲。 “四少夫人虽说是长辈,但行事随意,一会儿奴再提着两罐子酒过去,守在钦哥儿身边,定然无忧。” 齐悦娘有些失笑,“也罢,这四弟妹真正是大变样了。说来,她也没喊淩哥儿母亲?” 兰香回想起来,摇了摇头。 “只说接了淩哥儿桓哥儿来,奴只觉得少夫人更喜欢几个哥儿呢。” “老四也在?” 兰香笑道,“自然在,四公子也随着少夫人这么张罗,奴想着只要四公子在,倒也无妨。” 罢了! 齐悦娘重新拾起绣绷,穿针引线,继续做着绣活,周嬷嬷从外头提了两盒子点心,递给兰香,“算是给少夫人同几个哥儿做下酒菜。” 兰香接过来,又叫小丫头提着灯笼出了门。 快到韶华苑时,就见到楚姑姑、霜月以及红茶带着淩哥儿、桓哥儿前来,三个孩子聚在一处,瞬时热闹起来。 眼看着烧烤盆子的火烧得旺盛,宋观舟看向裴岸,“去请父亲也来吃一盅酒。” 裴岸一愣,“这……,父亲怕是不喜。” 第138章 半炷香后,裴渐身着宝蓝绣云纹直裾长袍双手负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裴海和临河。裴岸与宋观舟起身迎接,三个孙儿也上前见礼。 “坐坐坐,观舟雅兴,别因我来了倒成了应酬。” 裴渐招呼众人落座,宋观舟招呼钦哥儿,“给你祖父斟酒过去。”钦哥儿听命,稳稳满了一盅梅子酒,双手递到裴渐跟前,“请祖父一品。” “好。” 裴渐少有如此和煦之时,宋观舟举杯,“来来来,诸位举杯,邀月共饮,干了!” 说罢,同最近的桓哥儿小高脚杯盏轻轻一碰,桓哥儿双手抱杯,豪气千丈,奶声奶气道,“干了!” 裴岸见状,哑然失笑,同父亲遥遥举杯,“父亲,请!” 有了第一杯,后头就更为随意,一府三代人,就着烟熏火燎的美食,吃着酒,好不惬意。 宋观舟只觉得少了些什么,换来忍冬,问了句可有鼓瑟,忍冬几个只能摇头,“奴等都是粗人,哪里会这些。” “谁会?” 谁啊? 淩哥儿扯着嗓子,“四叔会啊!” 宋观舟看过去,满眼期许,“四郎擅吹的还是弹的?” 裴岸连连摆手,“只会瑶琴,可如此烟熏火燎,岂是弹琴的时候?” 哦——弹古琴是有些讲究,宋观舟有几分遗憾,“那是无人鼓琴弄瑟助兴了,钦哥儿可会些?” 钦哥儿有几分害羞,“曾跟着先生学过吹笛。” 宋观舟马上伙同两个小的,鼓掌助威,“那是极好,劳兰香再跑一趟,取来钦哥儿的笛子。” 兰香回来取笛子,齐悦娘都笑了,怎么越发弄得有些阵仗? “少夫人不知,国公爷也往韶华苑去了,四少夫人吃得起了兴致,嫌弃无人奏乐。” “这般的话,你也带上花鼓,这你自来就会,给他们助助兴。” 齐悦娘有令,兰香莫敢不从。 取了家伙事就往韶华苑去,到了韶华苑,才听得已有二胡声起,原裴海也是会这些雅事儿,随意一曲,宋观舟歪在椅子上,颇有感触。 钦哥儿年岁小,但笛子功力不容小觑。 就这么吃着喝着,又是奏乐又是吟诗,颇为得意。 兰香唱完一曲,得了宋观舟大大的赞赏,她本还有些害羞,忍冬差小丫鬟们送来一盏子酒水,“姐姐不用客气,吃了就是。” 又与她布了烤熟的羊肉、猪肉。 裴渐不喜这种女子孩童吃的梅子酒,差临河去取了友人送来的竹叶青,裴岸、裴海陪着老爷子吃了一杯,惹得宋观舟也嘴馋不得,腆着脸要了半杯。 入口苦涩,落喉多了辛辣,走到肚腹却是一团火热。 新酒一口,百态人生。 宋观舟对着三个哥儿嬉笑道,“我今儿要弃暗投明,这梅子酒你们同几个侍奉的姐姐吃,四婶往老爷阵营去也。” 钦哥儿这会儿感觉四婶同旁的闺阁女子不同,再看淩哥儿桓哥儿同她嬉笑打闹,也随和起来,“四婶要同我们不醉不休。” 哎哟。 宋观舟故作恼怒,“咱就来赌一赌,如何,看谁最先醉下?” 钦哥儿不解,如何赌? 宋观舟望向几个孩子,“简单,只说四字成语,首尾相连,说不上来者,罚酒一杯。今儿我且让着你们,你们吃梅子酒也是一杯,我吃竹叶青也是一杯,如何?” 桓哥儿着急忙慌,“不不不,四婶,桓哥儿还不曾开蒙念书,如何是好?” 众人再忍不住,噗嗤一笑。 宋观舟把他一把搂过来,裴岸见状赶紧拦住,“小心身上伤口。”接过桓哥儿后,只听宋观舟说道,“桓哥儿,你四叔同你一伙儿。” 桓哥儿立时手舞足蹈,旁边两个孩子气鼓鼓,裴渐难得一笑,“你兄弟二人这是何意?” 淩哥儿大着胆子拽过祖父袖口,“不公平,四叔可是二榜进士,学识渊博,我同大哥才读书几年,哪里比得过四叔——” “哎哟,这也是问题?你两个应当人小志大,还没比划,就输了气势,可要不得。” 宋观舟在旁打趣二人,钦哥儿回头,“四婶,这是事实,我们自不能盲目自负。”宋观舟一乐,“这还不简单,你四叔回话,只许数到二,旁人可数到十,如何?” 这种雅事儿,萧引秀跟前的霜月和齐悦娘跟前的兰香都能包办。 二人就着兰香的小花鼓,换了筷子来敲,本来裴渐、裴海只是观望,可宋观舟哪里放过他们,呼喊着一并前来。 说来,她气势最凶。 众人都想,怕是她最能耐,毕竟宋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也是腹中自有诗书才气。 可谁能料到,真正比划下来,宋观舟最惨。 诸位傻眼,宋观舟欲哭无泪。 时代不同,成语不相通,她哪里知道? 活生生灌了四盏竹叶青后,宋观舟再不胜酒力,两眼迷离,眼前皆是重影,头重脚轻—— 钦哥儿都忍不住嘀咕,“为何四婶都喜欢胡编乱造?” “是啊,四婶最是狡猾,明明不会,却气势磅礴胡乱说来,差点都唬住我们了。”宋观舟听得羞愤难耐,“孩儿们,婶婶愿赌服输,也不曾少吃了酒,你们少说几句,可好?” 时代局限性。 当到了大字,宋观舟首当其冲脱口而出就是“大气磅礴”,裴岸疑惑反问,“观舟,你又自造成语了?” 什么? 这也是自造!!! 宋观舟不敢相信,“不能够?这词儿不是用得挺多的吗?” 裴渐摇头,“哎,守安真是太宠爱你了,怎么学识上头,稀里糊涂。”宋问棋若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活过来,这换了芯子的女娃娃,竟然是个文盲。 又到了“小”字,宋观舟再次奋勇争先,“这哪里难得到我,小菜一碟!” 连裴海都差点喷了口酒,“少夫人,这怎么就是四字成语,不过就是一句俗话,恰好四个字而已?” 啊? 啊? 啊?! 宋观舟含泪问道,“小菜一碟真不是成语?” 得到裴岸肯定回答后,狠狠吃了一大杯竹叶青,双手捂脸,难以见人—— (注:这几个成语都是新中国成立后才造出来。) 第139章 宋观舟彻底醉倒。 这个世界,烧与烤都司空见惯,可她深入骨髓的几个成语却再一次血淋淋的提醒她,这不是你宋词的世界。 这是书中的大隆,一个架空的封建王朝。 宋观舟如何不醉? 她想醉在九霄云外,再看一眼愈发遥远的故乡,可云层厚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不时还有金珠那个小鬼缠上来,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少夫人,总要被腰斩,不如提早来,奴在奈何桥边等得都乏了。” 眼看要凑到眼前,宋观舟气愤不已,抓着金珠就是一顿狂揍。 “滚蛋!老娘才不是那种自裁之人!” 几番狠踹,听得金珠哭着跑远,如今这二位成了她梦中常客,几日不见都有些不习惯了。 打得累了,只得歇歇,却触到硬邦邦的一处儿,嗯?这是什么? 上去就是一口,裴岸痛得翻身,“观舟,松口!”宋观舟迷离中不解,“怎么是你,四郎?” 裴岸气极反笑,“你床榻之上不是我,还能是何人?属狗的啊,猛地一口就招呼过来,再这么下去,且看看你相公我身上还有几处好的地儿?” 夜色迷茫,宋观舟痴痴笑着投入裴岸怀中,嘤咛道,“是我的不是,四郎。” 说罢,亲了上去。 裴岸搂过她,却别过脸,“祖宗,别再来了,你这一夜又是喝醉,又是嬉戏,明儿我还得上值,可经不住了。” 宋观舟在他怀里扭成麻花,吐气如兰十分放肆,“都吃了酒,如此上头,你却还这么端着,我想要,难不成你不想?” 裴岸气笑,“不想。睡觉!” “嗯……”宋观舟还是不依,梦里又说腰斩,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半后的事情,罢了罢了,美人当前,还想那些晦气的事情干什么,做个酒色浑人,一日混过一日,岂不美哉? 今夜美人意志坚定。 “观舟,我的娘子,明儿再闹!今夜实在不成——” 等到宋观舟哼哼唧唧给他中衣都扒了时,他来了兴致,宋观舟却觉得疲累,半醒的酒意重新袭来,歪过头睡了过去。 裴岸:……做个人,宋观舟! 偏偏酒意更困人,任由裴岸怎么呼喊磋磨,她都不醒,气得裴岸直到二更鼓响了,才眯了一会儿。 次日,眼睑下头带着浓厚的缺眠惫态去上值。 反而是宋观舟睡到午间用饭,才慢慢悠悠起来,齐悦娘进来时,宋观舟还在打着哈欠坐在妆镜跟前等着莲花荷花梳头。 “你是这会儿才起身?” 齐悦娘面上藏不住的诧异。 宋观舟懒懒起身,欲要行礼,被齐悦娘一步上前按了回去,“快些梳妆,今儿过来看看你,怎晓得这会儿才起来——” “左右无事儿,又在养伤,起得早午间我也得抱被睡那么几个时辰,还不如一次性睡够。大嫂,昨儿钦哥儿可是也吃醉了?” 提到儿子,齐悦娘笑了起来。 “是有些醉了,小的两个还好,可非得黏着大哥睡觉,昨儿晚上都歇在我那房中。”齐悦娘拿起一株牡丹花样的簪花,给宋观舟高髻一侧轻轻插了进去,“今儿一早,大的两个还是去读书了。钦哥儿还同我说,许久不曾这么玩耍过,真是高兴。” 宋观舟从妆镜里看着将近三十岁的齐悦娘,浅浅一笑,“本是想着把你和二嫂都叫来,只是我这院中向来规矩不好,你又长途跋涉刚回府中,二嫂忙了一日,俱是辛苦。我想着莫要冲撞你们,不如改日再请你们来吃一次。” 韶华苑玩闹起来,鲜少分什么主仆、男女的,两位嫂子都是名门出身,定然不喜。 这点谱,宋观舟心里还是有的。 齐悦娘看着牡丹一样大气娇艳的宋观舟,笑着应了,“出府之前,还时不时看你跟老四吵嘴,后又听得府上送年货的下人们说了一嘴,我啊,总担心你们小夫妻俩,闹得过火了些。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昨儿晚上,临河和阿鲁亲自送了几个哥儿到扩月斋,小的都兴奋无双,梳洗更衣,上了床榻都还在叽叽喳喳说不停,好不容易熄灯睡下,兰香才同齐悦娘说了一嘴。 “幸而大少夫人你不曾去,那番浑闹,凭地头疼呢。” 兰香想着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并裴家父子,说说笑笑,吃吃唱唱,哪里有点闺阁之中的娴静。 齐悦娘更为好奇,“老四也由着弟妹这么浑闹?” 说到这里,兰香咂舌。 满面不可思议点了点头,“不止四公子没拦着,连国公爷都时不时同四少夫人碰杯吃酒,奴也沾了光,同少夫人吃了两次梅子酒。” 摸着酒意上涌滚烫的脸儿,兰香还是噗嗤一乐。 “大少夫人,往后你多同四少夫人走一处,她是个爱笑的人儿。后头我听霜月说,她落了水,浑身上下好几道半尺两寸的伤口,如今定然没有好妥,可也不影响她说说笑笑。” 落水之事,家书里提过几句,回来后周嬷嬷也打探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啊,这宋氏竟然有这种胆量。 兰香又道,“如今府上老夫人是不中用了,可二少夫人却威风不减,但四少夫人救了她一双哥儿,听说萧引秀明面上如今也不敢为难。” 不敢? 齐悦娘叹道,“敢不敢的,四弟妹竟然从涧水房里出来,这事儿啊——,你以为四弟妹不会记着?” 经历过这府上许多事情的兰香忍不住摇头,“定然不会忘。” 涧水房啊! 曾经光风霁月鲜衣怒马的三公子进去一圈,出来后再不见人,府上传闻诸多,说老夫人在里面设了私刑,欲要砍杀了三公子。 齐悦娘抚着胸口,满脸只求平稳度日,“只愿我钦哥儿能出人头地,这一生人,我也再不图旁的。” 这公府风光,他们谁爱争,就争去。 兰香服侍她歇下,齐悦娘想着有个人说话,故留了她一起睡,主仆拥被密语,“四弟妹有四弟这么个响当当的人物撑着,怎地也是比我好,我何必操心那些,拢着你们一块儿安稳过日子就行。” 第140章 这会儿齐悦娘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咽下太多感叹。待宋观舟梳妆打扮妥当,忍冬才进来问道,“少夫人,饭是摆在里头,还是外屋?” 齐悦娘哎哟一声,“还不曾吃饭?” 忍冬接上话,“大少夫人有所不知,这饭菜是早早儿的取来,幸而有个小厨房,煨在火边,不然以我们少夫人这等瞌睡,那早凉了。” “啧啧!” 齐悦娘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宋观舟光洁饱满的额头,“果然是母亲不管,你并是这等肆意了。” 宋观舟就着她的手起了身,顺势挽着出了内屋,看外头阳光正好,指着葡萄架下,“并是摆在那里,给大嫂盛上些鲜牛乳甜茶,再备上碗筷,同我一起吃点儿。” 齐悦娘赶紧摆手。 “我在屋中吃过,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你吃就是,我同你说说话。” 宋观舟也不勉强,往躺椅上一靠,摇着团扇等着摆饭。 齐悦娘坐在她对面,把盏吃茶,酝酿几许,才问道,“亲家两位老大人仙去之后,可还有什么旁支亲戚往来?” 宋观舟停了团扇,略微沉思后,摇了摇头。 “养兄自父亲去了之后,也是一年多不曾有音讯传来。我那父亲母亲皆是孤家寡人,族中人丁凋零,都不曾听说什么亲戚了。” 齐悦娘听到这处,心中免不得泛起同情怜悯。 好端端不过十八九岁,如今确实孤苦一人,幸而有个夫家在此,不然受点委屈何处去说? “亲家老太太那头的亲戚,也不曾往来?” 齐悦娘想到路上遇到的许氏兄妹,忍不住又追问起来,宋观舟飞速翻着原着和炮灰原配的记忆,最后迷茫摇头。 孤苦的炮灰原配,没有一个亲人哇! “外公膝下也只母亲一根独苗,母亲去了之后,旁支离得远,到我这辈早不往来,怕是相逢也不相识了。” 齐悦娘哀叹一句,“……幸而老四待你好。” 短暂沉默之后,宋观舟开始大快朵颐,齐悦娘看着她飞快的进食速度,但确实挑不出什么失礼数的错儿来,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半天才回过神,提及许家兄妹。 宋观舟没意识到,咽下大口饭菜,等反应过来时,差点噎着。 忍冬赶紧盛汤递到跟前,几口汤送了下去,宋观舟才缓和过来,抓过丫鬟递来的罗帕,拭了唇边残渣,才皱着眉头不可置信的问道,“算是……我母亲那头的表哥表姐?” “对,兄妹俩性子敦厚温和,那许家妹妹长得有你四五分像,说是你母亲堂弟的孩子。” 宋观舟眨巴着眼睛,头脑一片混乱。 ——竟然还有亲戚? “你先吃饭,我慢慢同你说来。”齐悦娘安抚着宋观舟,“我不太知道许家那头亲戚,不过几日相处下来,知道个大概。这许家兄妹如今也是可怜,说是母亲走得早,去岁父亲也得病去了,留了续弦太太和后头生的兄弟,说来可能也不亲近。许家这位表弟今年来京城赶圣上开的恩科,不放心妹妹一人在家,索性一起带来。” “大嫂,那他们是在京城了?” 宋观舟停下筷子,看向齐悦娘。 “刚要入京时,我们分开了,他们说要去投奔舅舅,后头寻了空再来府上探望你。” 宋观舟勉强搜寻出来一个名字,“依稀记得有个表哥,小时候见过一次,叫许凌白。” “对,就是这个名字。” 齐悦娘笑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约莫没有老四这般高,但面容清俊,儒雅随和,还懂些黄岐之术,是个不错的郎君。” 许家? 宋观舟冷不丁说道,“母亲在时,许家已式微,如今恐怕也不复从前辉煌了。” “不瞒弟妹说来,几日相处,许家兄妹二人在银钱上确实有些不趁手。想来府上要么是有些家底,却被后头续弦太太把在手上,要么就是——” 齐悦娘咽下最后的话,宋观舟自然知晓。 “罢了,过几日待他们安顿下来,自然会到府上,届时我多问上几句,倒是要多谢大嫂,一路看顾。” 齐悦娘笑了起来,“同我还客气什么,是许家表弟仗义出手,解了我燃眉之急,不然钦哥儿再是烧下去,出个什么事儿,我才是不能够活了。” 众人皆知,她这一生就指望着钦哥儿了。 妯娌二人说说笑笑,最后齐悦娘起身告别,宋观舟要留她多坐一会儿,她真心说道,“可是使不得,如今回来了,二叔那边也不曾去过,加之你二嫂忒过心狠,我这刚回来,又给我安了不少事儿。” “那是大嫂厚道能干。” 送客之后,宋观舟懒得动,索性歪靠在躺椅上,安安静静的回想原身的亲戚关系。 许凌白,好似是个小胖子,同原身打过一架。 两败俱伤,哭得不成样子,之后就再无音讯。 倒也不是亲戚之间关系淡薄,是原身母亲身体不好,又兼之跟着父亲四处为官,最后几年回到京城,官拜翰林院大学士时,与原来许家早已鲜少往来。 原身不谙世事,许多都记不清楚。 自己出嫁、母亲出殡、父亲去世,一桩桩一件件的,来往些什么人都不放在心头,全是养兄操心。 哎! 心大啊! 这般没心没肺,难怪最后也无人探监,死得那么凄凉。 待裴岸回来,宋观舟同他说了一嘴,“难得我宋观舟也有个亲戚来探——”她还自我打趣,裴岸接过忍冬递来的巾帕,擦洗脸手之后,认真说道,“若是来访,你也不用讲什么客套,哪里不便你就各自搭把手,若是旁的不便,就留在府上,待圣上恩科开考之后再谈去留不迟。” 许家曾也是小有名气的耕读世家,只是朝代更替,兴衰难挡。 而今人丁凋零,没入尘世,但想着应是不坠从前家传门风。 宋观舟趴在他背上笑起来,“不怕我家的穷亲戚赖着不走啊?” 裴岸知她玩笑,伸手捏了她小鼻头一下,“胡说,许家什么来路,我比你更清楚。”说罢,要推开宋观舟,“已是初夏,你如此贴在我身上,不热啊?” 宋观舟犹如没有骨头那般,就是不起来。 “四郎,大嫂说许家姑娘跟我长得五六分像,我好生好奇。” 第141章 好奇也没招儿。 日后,依然无人上门来,裴岸主动问了齐悦娘,只说许家的舅舅是做南来北往的无本买卖,但具体在哪处,却也说不清楚。 偏偏宋观舟闲来无事,跟几个孩子去马场走动一圈,心痒痒上了匹小母马,溜达起来很是像模像样,谁料到下马时却一步踩塌,本该落在马镫上的脚一步跨到地上……大腿上最长的伤口忽地崩了开来。 ——鲜血淋漓。 为了不让几个孩子担心,她硬生生咬着牙回到韶华苑才开始面露痛苦,忍冬见状就知不好,立马扑上来问道,“是扭了脚?” 宋观舟指了指血迹斑斑的裙子,“伤口崩开了。” “……天菩萨,这是要命!” 待忍冬和莲花荷花轻轻揭开衣裙垮裤,忍不住惊呼,“这这这……,怎么办?”宋观舟看了一眼,差点晕血厥过去,看着火急火燎的小丫头们,只得闷声吩咐。 “去寻阿鲁,让他请孙姑娘过来。” 忍冬让庆芳端来温水,轻轻用巾帕擦拭,宋观舟忍着痛仔细看了看,舒口气,“幸好内里是长好了,扯到的只是面上结痂部分。” 应不用重新缝针! 忍冬这会儿看着心疼万分,再耐不住埋怨宋观舟,“奴知少夫人闲得慌,可那马场看看去就是了,怎么还亲自骑了,庆芳庆菲也是胆大包天,竟然不拦着你。” 这会儿知道没理的宋观舟,只能勉强挤出个笑意,“不碍事,不碍事,怨不得她两小个。” 忍冬想得多,又看着宋观舟明明是闺中娇弱少妇,却总是多灾多难,本来好端端如莹玉光洁肌肤上,如今全是伤口伤疤,哪里能看? 越想越是心疼,再看宋观舟明明疼得厉害,偏还想着两个死丫头。 又是心忧又是恼怒,竟是落了泪。 宋观舟见状,还得龇牙咧嘴的安抚她,“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子小伤也值当你哭泣,眼泪没这么不值钱。” 忍冬手上动作轻柔,面上却还是生气,扭头到一侧,不理宋观舟。 好好! 上辈子在金拂云跟前,像镇宅仙人一样的忍冬,竟然还有这么女儿气的一面。 壮姑和孟嫂经验更为丰富些,帮忙时也问道,“少夫人,可要打马去官邸同四公子说一声?” ——当然不用! 宋观舟马上严令禁止,不准告诉裴岸。 待瘸腿阿鲁带着一长辫子棉布长袍的华重楼走进来时,宋观舟还有兴致问一声,“重楼不是回老家了吗?琳儿呢?”阿鲁去裴海那里领了五板子,而今走路还不便。 华重楼背着药箱急忙来到跟前,嘴上不停,“昨儿我又回来了,琳儿去上山采药,不曾归来。听得阿鲁说你这边有些不适,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极好,你姐妹二人颇有能耐,谁来都行。” 华重楼看了看伤口,眉头紧皱,“少夫人,敢问这是如何弄伤的?是四公子孟浪吗?” 倒也不是…… ——裴岸何等无辜。 忍冬阴着脸,仿佛找到组织一样,在华重楼跟前说了个明白,“姑娘说说,我家这个祖宗是不是胆愈发肥了?她哄着两个不谙世事的丫鬟,去了马场不说,还私自上马——” 宋观舟在旁瞪大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忍冬。 时不时想插一句,喂喂喂,告状差不多就行了! 华重楼重新查看伤口,听得忍冬说了这些,也忍不住重重一叹,“少夫人!您就不能消停几日吗?这伤口本就又长又深,又受了缝合之苦,勉强结痂,怎就不能好生歇一歇?” 理亏之人哪还有什么颜面狡辩,只能伏低做小,“好好好,以后再不敢了。” 华重楼细细看了,伤口恢复本还不错,两边浅处倒是合拢得差不多,可中间深处,本就长得艰难,这一扯,怎么也止不住血—— “这可怎么是好,华姑娘?” 忍冬几个看着血汩汩冒了出来,擦完又渗出来,不由得更是心焦。 华重楼轻轻压了几下伤口,更多的血水冒了出来,仔细看了血水,幸好没有脓液,华重楼寻思片刻,斟酌后说道,“少夫人,之前缝针的线这会儿也断了,不如你忍着痛,我伸手进去探探伤口还有多深。” 娘哟! 宋观舟生理性的打了个冷颤。 忍冬扶着她,口中直呼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躲不过去的,你看就是了。” 能咋办? 自己闯的祸,忍着呗。 华重楼手上再怎么轻柔,也是要触碰到伤口内侧,宋观舟低呼一声痛,继而咬牙忍住。看得忍冬等人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幸而华重楼经验老道,三两下摸了深浅,又再次清创。 “伤口还好,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只看少夫人怎么想,若是不再缝针,只敷药的话,你打今儿起可就不能再肆意乱动,即便如此,以后留的伤疤也要大一些。” 不待听另外一个方案,宋观舟举手保证。 “就敷药,我定然再不乱来。” 宋观舟身上肌肤更为白嫩,轻轻一碰,并是青紫之态,前几日欢爱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华重楼火眼金睛,几番权衡,才咬唇低声嘱咐,“也请少夫人转告四公子,歇上些时日,不可再碰触伤口。” “……好。” 宋观舟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旁边小丫鬟们听得面红耳赤,过来人忍冬都面皮发烫,再看四少夫人,坦然自若形同无事一般。 眼见害羞误事儿,忍冬只得撵了莲花荷花出去。 华重楼噗嗤一乐,“少夫人,您真正是个能人。” 她走南闯北,也见过诸多达官显贵的后宅妻妾,或者是平民百姓的荆钗之妻,从不曾见过宋观舟这般娇俏大胆,还让人不生厌的娘子。 宋观舟玉手掩面,“过奖过奖。” 待全部收拾妥当,宋观舟留华重楼用饭,华重楼道了谢,“恐是要拂了少夫人一片心意,重楼还得回去点药,明儿一大早往赵县去。” 工作重要。 宋观舟让忍冬包了一封银子,又送了两匹绢布。 “莫要与我客气,以我这混账性子,今后少不得麻烦你和琳儿。” ——少夫人,大可不必这般,还是盼着自个儿些好。 第142章 送走华重楼,眼见裴岸就要?值。 宋观舟差人把阿鲁叫了进来,这几日阿鲁都不得进韶华苑,颇是吃了些苦头。今儿蒙女主子召唤,颠颠儿的瘸腿跑了进来。 “一会儿你要去接四郎,莫要同他说起我受伤的事儿。” “这……” 阿鲁有些迟疑,“您这伤,小的想瞒着四公子,也瞒不住啊。” “那你不用操心,虽说你心中不喜我这个少夫人,可想来我说话你也得听听,是也不是?” “小的没有不喜少夫人,请少夫人赎罪。” 阿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宋观舟几乎没眼看,“起来!” “少夫人不原谅小的,小的今儿就跪在这里请罪。”他其实也不好得辩驳什么,谁让自己真的一度这么想,比起眼前古灵精怪惹是生非的少夫人,沉稳聪慧的大姑娘哪里不比她好。 可—— 四公子好马回头,又稀罕少夫人了啊。 他跪在地上,任凭忍冬怎么拉拔,也不肯起来,左右开弓还抽着自己嘴巴子,“少夫人,小的这种直肠子,心头念头转不了弯,往日浑说的小的知错,求少夫人开恩。” 谁让宋观舟害怕这种呢? 罢了罢了。 哄着阿鲁起来,“若是你再一心二用,给我惹来祸事——” 阿鲁梗着脖子,“小的不用少夫人四公子言语,自寻了护城河跳下去,再不济找个柱子一头撞死!” 说着,又提及自己娘老子,恨不得把家底全托到宋观舟跟前,以表忠心。 最后心一横,低声说道,“少夫人,您不用总是疑心四公子,四公子同大姑娘从无可能,金大将军是害得咱们老爷卸了兵权,兼之几年前在溧阳时,贺大郎同四公子还险些打起来。” 贺大郎? 金拂云那短命的未婚夫? 宋观舟闻八卦而兴起,让忍冬搬来鼓凳,“坐下来说。” 为博得女主子重新信任,阿鲁竹筒倒豆子,把陈年旧事说了个干净,“大姑娘心胸开阔,不拘小节,那时府上三公子四公子以及秦家二公子一并游学到郡主那边,得了郡主厚待。贺大郎看大姑娘与四公子多说了几句话,心中起了醋意,私下约了四公子,欲要讲个究竟。” 宋观舟眯着眼,“裴四这货定然不敢承认,只说同大姑娘是兄妹之情,对不?” 阿鲁一愣,继而点头。 马上又补了话语,“少夫人,也不是四公子不承认,那时候他虽说还未同你说亲,可也是正人君子,大姑娘有了未婚夫婿,四公子怎么可能有这个念头。” 又说了贺大郎质问,裴岸真诚回答,二人冰释前嫌之事。 “少夫人,小的就在跟前,虽说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可绝对不曾记岔。年前,自大姑娘入京后,但凡四公子同她与二郎吃酒,小的也在旁边,真不曾见过四公子任何逾距。” 信誓旦旦的样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宋观舟查看。 宋观舟冷哼,“你家四公子没这个胆,耐不住大姑娘妾有意,罢了,我同你们这对榆木脑袋的主仆掰扯什么,这事儿且过去了。” 阿鲁一听,急了。 “断然不会有,大姑娘要议亲了。” “议亲有何奇怪,定亲了的贺大郎最后不也早早死了。”提及金拂云,宋观舟真是半分好感都不想给。 这女人算是能耐的,原着里的她最大优点就是沉得住气,慢慢谋算。 如今自己知道她图谋裴岸,议亲什么的,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阿鲁摇头,“不能有假,金家大公子与夫人过些时日就来,小的听二郎跟前春哥说道,只怕是大公子一到,黄家太太并要托人上门保媒。” “嗯?什么雍郡王吗?” 听得裴岸一嘴话,哪里知道是真是假,若真是能成,她宋观舟定然重礼奉上,贺她金拂云百年之好。 阿鲁点头。 “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雍郡王贺疆,如今挂职户部,深得圣上喜爱,说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一异姓郡王,能得这般殊荣,大隆开国以来几代人,少见。 再优秀也不是男主裴岸啊! 宋观舟打着哈欠,并不看好这桩联姻,在她心中,金拂云有一百种手段搅和这段八字没一撇的亲事。 “哪怕大姑娘再要强,如今早是该说亲的年岁,金大将军同宏安郡主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成了老姑娘。” “皇帝女儿不愁嫁,用不着你个半大小子操心这些,倒是说说,黄家太太……是黄执母亲?” 阿鲁点头,“就是她。雍郡王前头的郡王妃是黄家的外甥女,虽说早早去了,可雍郡王一直同黄家关系亲厚,黄家太太看不过他总不续娶,如今恰逢大姑娘来京,二人不管是相貌还是家世,都是门当户对,黄家太太就求到秦老太太跟前了。” 都惊动这么多人,啧啧,宋观舟追问道,“贺疆首肯了?” 阿鲁重重点头。 “那是自然,不然黄家太太怎么会大张旗鼓,春哥儿说秦家上下都知道,连太子妃那处都没瞒过。前几日画舫游湖,大姑娘同雍郡王还打了照面,知情的人儿都觉得二人极为相配,少有的郎才女貌。” 末了又觉得这话失了偏颇,尴尬的加上一句,“当然,不如你同四公子,金童玉女一般,天上有地上无的才子佳人。” 噗嗤! 宋观舟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白面小厮恨不得把毕生所懂的词语都用到她与裴岸身上,心头一喜,并不再计较他说的那些话。 “行了,若是能成最好。” 挥退还要再吹几句彩虹屁的阿鲁,宋观舟斜倚在软枕上,面色微沉。 贺疆—— 一个在原着里没有出现的人物,这凭空出来,是敌是友? 如今看来,他有权有势,金拂云怕是也不敢随意耍什么手段,若真能收走金拂云,宋观舟长叹一声,自己战战兢兢害怕的收监腰斩,应有改命的机会。 宋观舟这边松了口气,那边金拂云在郡主府却大发雷霆。 砸了半个屋子,除了锁红,无人敢靠近房前。 “大姑娘,息怒!” 金拂云跌坐地上,再忍不住抽泣起来,“这并是我的命吗?”手边摊着黄笺家书,上头是父亲的严词呵斥,大意是雍郡王这门亲事,金家—— 同意! 第143章 金拂云差人去查了贺疆,传来的都是夸赞之词,非得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并是这贺疆一心扑在公事上,少有闲心放在后宅。 可这算缺点吗? 几乎是锦上添花了,不好女色,后宅干净,仅有的一个姨娘也不过是因为情分留在身边。 甚至,贺疆私下也同黄家舅母说了,若是后来娘子嫌着碍眼,他并收了姨娘做干妹子,选门外地的亲事嫁出去。 瞧瞧! 京城上下,富豪权贵几多,可有几个男儿能这么做的? 黄家舅母只是恨自己没有嫡出的女儿,不然这等金龟婿,怎能让给旁人! 金拂云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黄家舅母一时兴起,哪里想到竟然有好事者修了书信到父亲手上,也是!父亲官拜大将军,京城上下多少曾经的同僚好友,回来这月里,她也感受到了父亲的人脉。 许多后宅递来的帖子,她根本无暇顾及。 想着提前入京,谋算自己执着了三世的人,哪里想到居然招来一个贺疆——,这同以往几世提亲的人大为不同,那就是贺疆位高权重。 他虽说在大隆孤家寡人,但却得了圣上喜爱看重。 兼之荧翡长公主芳名永垂,京城内外,皇城上下,对他多有几分看顾及尊重。 当得知贺疆近乎完人时,她开始惴惴不安,如何推拒或者阻止这桩姻缘,成了她日思夜想的痛苦源头。 兼之朱三伤口恶化,一直困在府中养病,那骇人的颠婆母子也失了踪迹。 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身在闺阁,还是被钳制了太多。如今要私下抓那颠婆母子,也只能空想来着。 谁让她没有人手…… 哭了半日的金拂云,最后还是拭了眼泪,扶着锁红的手颤颤巍巍再次站了起来。她眼神坚毅,表情执着,“修书快马送去,让余成带人来京。” 余成? 锁红微愣,“大姑娘,余成若是来了,溧阳那边的事情岂不是没人管了?” 金拂云撩了额际散碎下来的乱发,沉声说道,“让余成自行做主,如今京城里更为紧急,他若不来,我手上无人手可用。” 锁红看着大姑娘哭得红肿的眼眸,微叹一声,应了个好。 “让他多带些知根知底的人来。” “这……” 锁红扶着金拂云往床榻上坐下,挨着大姑娘小声问道,“大姑娘,您真是一心只有裴四公子吗?” 锁红是她的奶妹子,奶娘当时奶了金拂云,小她四个月的锁红自满月就吃的面糊糊养活。二人主仆将近二十年,知根知底。 如今,金拂云再不隐瞒。 “是,除了裴四,我断不可能嫁给旁人。” 天! 锁红惊得站起身,满脸错愕,眼眸中既是心痛又是惊悚,“万万不可!大姑娘,您如此金贵,怎想着入那裴四的门,里头宋氏不是好相与,何况——,大将军与郡主,不,就算是奴,也不让您去做了矮人一处的妾侍。” 她急得团团转,知道大姑娘心头有裴四,情根深种,可哪里料到一向开明、聪慧的大姑娘,竟然魔怔了。 金拂云摇头,“我是金家嫡出的姑娘,怎么可能屈人之下?” 锁红听到这里,心头缓了下来,可再抬眼看去,金拂云面上势在必得的表情,又把她弄糊涂了,“大姑娘,您这是——” 金拂云忽地惨笑一声,“宋氏短命,我等着她死了,自然就能嫁入裴四府上。如今说的雍郡王,也不过是续弦,既然都是续弦,我自然是要去做裴四的续弦。” “啊——” 锁红已经被金拂云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不知缘由,只小心翼翼说道,“大姑娘,宋氏怎是短命?恐怕是哪个混账江湖骗子,忽悠您的。” 这时候,锁红心中蓦地警醒起来,难不成——仙大娘子被公府撵出京城的事儿,同大姑娘有关。 不不不! 当时大姑娘只是说同仙大娘子走得近,又是她同小萧氏替仙大娘子说了几句好话,才有得仙大娘子往公府跳神驱邪之事儿。 结果坑害了裴四的娘子,她怕仙大娘子同裴四说二人有私交的实情,引得裴岸对她生了龊语,这才不得已帮着仙大娘子处理些首饰珠宝。 锁红跟在金拂云身边这么多年,看惯了许多下头的婆子媳妇,仗着跟大姑娘有两分亲近,并上头上脸的攀附起来。 她万事不疑。 宋氏出事后,面对仙大娘子的死缠烂打,大姑娘也是同她说了,是京城那处小妾的命挂在仙大娘子身上,这事儿大姑娘曾在这颠婆跟前直直戳破,所以大娘子更是怀恨在心。 桩桩件件,锁红哪里想到更深的地方。 金拂云咬牙切齿道,“她命中带克,爹娘兄弟全部克死,裴岸八字硬,她奈何不了只会被反噬,自然活不过二十。” 活不过二十? 锁红只觉后背起了凉意。 金拂云回头,一把按住她的双手,“好妹妹,我同裴岸才是命定的夫妻,若不是因为父亲同老国公爷有些误会,这桩婚事怎么轮得到姓宋的小贱人?” 锁红一时无话。 金拂云却找到了宣泄的源头,哭诉起来,“我何尝不知裴家与金家的过节,所以小小年纪的我才顺了父母心意,定了贺家大郎。想着这一辈子就这么过,谁料到大郎命短,抛了我不管,我回头又看到那儒雅端方郎君,这次……我死也是放不下了。” “大姑娘……,您莫要想岔了,四公子如今成家,夫妻美满,再来说亲的雍郡王,奴看着也是不亚于四公子的伟岸丈夫,您不如就别再念那不可能的人了,好不好?” 说到最后,锁红几欲跪下。 金拂云慢慢摇头,眼神冷厉,“好妹妹,我放不下。” 说罢,她扯开缠枝花鸟纹绣的交褥领子,露出莹白胸口,上头一处粉色刀疤,赫然在目。 锁红满眼惊愕,“大姑娘,奴怎么从不曾看到这个——” 金拂云眼泪崩流,往日大气沉稳的面容,这会儿破碎得不成样子,她吟泣难忍,“锁红,我也想一了百了,可终是死不了啊!” 裴四! 裴四是我的命! 第144章 锁红伏在金拂云膝上痛哭,“往日您不让奴等伺候沐浴净身,原是这般苛责自己。”她看到了金拂云手臂深处,全是刀疤。 “我的姑娘,您怎不同奴说一声,这般辛苦,好歹有个人说话啊。” 金拂云失魂落魄,轻抚锁红的发髻,“好妹妹,这等觊觎旁人夫婿的脏事儿,我如何同你说?我也恨自己,可四郎……,四郎那般照顾我。” 溧阳三个月里,父亲后宅风起云涌,母亲身为皇家郡主,自有皇家风范和傲骨,可在那后宅之中,被磋磨到尘埃之中,几欲死去。 她年岁小,护着病重的母亲,对后宅尔虞我诈的算计,防不胜防。 裴岸的到来,让她仿佛黑夜寒凉之中,见到了热乎乎的光芒。 她第一世沉沦进去,从此再学不会抽身。 主仆二人掏心剖肺,最后锁红双目颓然,“大姑娘,您总不能拒了雍郡王的亲事,就这么苦苦等着裴四?若是宋氏活得长长久久,那你这一生人怎么办?” 金家断不能容。 金拂云扶起锁红,二人携手同坐,“宋氏要德无德,要家世……,如今孤家寡人的算个什么,裴岸前途艰辛,自然要有个贤内助帮衬。” 她金拂云才是那个贤内助! 但话不能一日说完,看锁红晕晕乎乎之态,她并收了话语,只留了一句狠话。 “若是让我嫁给旁人,好妹妹,洞房之夜,必然是给我收尸之时。” 嚯! 锁红大惊,几乎跳起来,“大姑娘,万万不可有这起子歹念,如何就到死了的地步。” 金拂云不再言语,无声垂泪。 “大姑娘,您可千万不能寻这种短见,别的不说,您可想想郡主,她如今身子羸弱,就盼着您好呢,您再出了个好歹,让郡主怎么活?” 好生说了一大堆,金拂云唯有低头落泪。 让人看着好不心疼。 锁红又急又慌,忍不住脱口说道,“早知道仙大娘子们加把劲,驱了宋氏,哎!到了今日,却成了麻烦。” 金拂云猛地抬头,拽过锁红的手,“……好妹妹!” 锁红表情凝滞,再不敢看金拂云。 “大姑娘,奴总觉得裴四公子兴许并不值得您一意孤行,若是他对你有情,哪里用得到你一个闺阁弱女子来盘算这些。” 金拂云知道锁红心中已慢慢接受她的谋算,并暂时作罢。 “裴岸如今有了宋氏,尤其是桃花小宴上一番作为,更让裴岸再不能另有想法,他能如何?” 锁红看着痴情难消的大姑娘,咬牙说道,“若是四公子待姑娘不是男女之情呢?姑娘这么一番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 “不!” 金拂云下意识摇头,“四郎如今还是年少轻狂,他待我发乎情止乎礼,家教森严品格端正,自不会有逾矩之念。” 锁红:……我痴情的大姑娘,那你图啥? 朱三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好些时日,请了好几个大夫,对着他胸口的伤均表示只能慢慢好。 怎么好? 朱三看着又溃疡的伤口,欲哭无泪。 “锁红姑娘,不如求求大姑娘,且让孙家大夫来同我瞧瞧。公府四少夫人救了之后,身上伤口比我这还多,如今也大好。” “三叔,你且再养养,一会儿我差人去东坊市再请个大夫来就是了。” 朱三欲哭无泪,“这再怎么发作下去,只怕是要了我的命。” “莫要担忧,只是如今你同我说句实话,那仙大娘子怎地又回来了?明明大姑娘给足了银钱撵出去了,如今忒是大胆,悄无声息又回来了。” 朱三叹气连连。 “我问了几句,说是她被下面一个小寡妇算计去了,说来也是好笑,她曾经呼风唤雨,笼络了一批寡妇魅女,装神弄鬼的,在京城也混得风生水起。哪知道也阴沟里翻了船,那小寡妇路上与个泼皮混蛋勾搭到一处,算计了她,财物尽失自不用说,差点还试 失了性命。” 锁红幽幽叹气,“回来也就回来了,说来大姑娘也是太过谨慎,竟是怕这种丧家之犬!” 朱三又哼了一阵,锁红见状,只得喊来小厮,亲自看着给他换了药。 身上舒爽些,朱三才撵了小厮出去,低声说道,“你是大姑娘跟前的红人,这些怎么可能不知道——” 锁红眯着眼,哼了一声,“你想说的是宋氏?” 朱三哼笑起来。 “咱家大姑娘最是看不得的,不就是那狐媚子嘛,那日我私下去堵仙大娘子,她恶狠狠的说了,咱姑娘图谋算计裴四,这事儿没完。你说……,这颠婆子要不要紧?” 话到这里,锁红心中大致确定姑娘早早就对宋氏下手了。 不等她言语,朱三嗤笑起来,“哎,近日听得说秦家黄家要给大姑娘议亲,说的堂堂雍郡王,要我说来,这郡王不比裴四一个庶吉士好来?裴四苦熬几年,侥幸得了个官位,不过就是外头八九品的芝麻官,哪里比得上雍郡王,如今早在户部有名有气的好?” 锁红低声呵斥,“三叔,噤声,私下妄议主子,你不要命也莫要搭上我。” 朱三有气无力动了动手指头,“若不是锁红姑娘在前,我哪里说这些,大姑娘也不知是吃了裴四什么迷魂药,竟然不管不顾,诛杀——” “三叔!” 锁红不顾男女有别,一把上前捂住朱三的嘴,低声重喝,“浑说什么!大姑娘不好了,你我……,这一院子的,谁好得了?!” 一席话,仿佛惊雷劈醒了朱三。 他也瞪大眼睛,待锁红放开手时,他才后怕道,“多谢姑娘,是我昏了头,说漏了嘴。”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再无试探。 锁红长叹一声,“那可是堂堂公府的四少夫人啊!” 朱三低头,附和道,“谈何容易?” 两人在阴暗的房内,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朱三哀叹一声,“她是我们的 主子,我等除了尽心辅佐,还能如何?” 锁红失魂落魄。 片刻之后喃喃自语,“若是失败,我等怕是尸骨无存。” 第145章 宋观舟第一次见到裴岸生气的样子,往日里他最多阴沉着脸,以为就是脾气的极致,哪里晓得冷暴力才是裴岸的终极法宝。 任由她怎么赔不是,裴岸俱是不理。 晚间,阿鲁小心翼翼搬来裴岸要的书籍,莲花荷花跟着跑了两趟,都没搬完,宋观舟想着韶华苑如今也不大,不如还是回燕来堂的便宜。 “四郎,还是去燕来堂——” 话未说完,裴岸冷冷的眼神就扫射过来,宋观舟不敢再吭气,随意随意,您随意!于是,炕床上大半地方都用来堆裴岸的古书典籍。 散值归家时,裴岸还兴致勃勃差遣阿鲁去千味斋排队买了新出的鱼圆子糖果,说是给宋观舟解解馋。 阿鲁谨记宋观舟叮嘱,对于她扯开伤口之事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买来糖果子,主仆二人打马归来,半路遇到风尘仆仆的秦二郎,裴岸都不曾多耽搁。 气得秦二拍马大骂。 “我半路就被抓回来,你可是我的挚友,竟然听我诉说几句都不耐烦!”他欲要逃开同文四姑娘的凑对会面,带着春哥儿奔往边疆。 太子妃秦汝章气急败坏,直接派出东宫近卫,追了出去。 果然,不出五日,秦二又回到京城。 正要寻裴四吃顿解气的酒,可裴四心头只有他家那个女大王,看着一骑绝尘的裴四,他甚是无奈。 旁边春哥儿哭丧着脸,“二公子,回!” “回哪?” 秦二愤恨,都没跑出去六百里地,丢人现眼啊! 春哥揉了揉颠破了的屁股,哀求道,“再不入门,老太太定然要生气,到时候大公子来,就不是太子妃殿下那般温和。” 秦家大朗身上有官职,每日里忙上忙下,鲜少管教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兄弟。 但不代表不管! 整个秦家,老太爷走的早,秦汝章入东宫也去了几年,能管教这浪荡子的除了秦大公子,再无旁人。 长兄如父。 他要揍人,那定然是真的揍人。 春哥儿这么说来,秦二脖子缩了一缩,最后万般无奈,灰溜溜的回府上去了。 倒是裴岸这边,兴冲冲回到韶华苑,却看到宋观舟斜靠在炕床上,见他入门,也不曾下来迎接。 衣物都不换,并上前笑问,“今儿那么乖巧,不如昨日那般跳脱,要我说来,还是这样好。” 宋观舟咬唇浅笑。 “我听四郎的。” 温柔得超乎寻常,裴岸不疑有他,自行去洗漱更衣,整个人清爽进来时,钦哥儿三兄弟正趴在炕床上同宋观舟说话。 不等他问,就听桓哥儿奶声奶气问道,“四婶,你腿上出了那么多血,可还疼?” 好家伙! 裴岸一步踏上前来,“腿上怎么了?” 钦哥儿、淩哥儿大一些,不敢说话,小的桓哥儿自不知说谎的重要,不等宋观舟明示,小家伙就指着宋观舟大腿说道,“四婶同我们去骑马,下马时摔了。” 什么? 裴岸眼神突变,严厉的马上看过来。 宋观舟举手投降,“不是不是,没有摔!只是扯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 桓哥儿大呼,“四叔,很严重的,四婶流了好多血,衣裙上都浸湿了。”哎哟,小倒霉蛋!千防万防,却漏防了你这个小喇叭。 裴岸面上阴沉下去,“忍冬!” 忍冬抬着热茶赶紧几步走了进来,“四公子,奴在呢。” “你们少夫人怎么受伤的?一院子七八个人还看不住一个残废!骑马——,她什么时候好到能骑马?平日里上个床榻,下个地,都瘸着腿,真是出息了!” 宋观舟扯着脸赔着笑,“四郎,断没有这么严重。” 忍冬连忙躬身赔罪。 裴岸全然不理,斥责几句不知深浅的三个哥儿,就对着韶华苑上下的丫鬟婆子,一顿训斥。 怕是有半个时辰,忍冬带着大小几个下人,连同阿鲁,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我让你们来伺候少夫人,而今就是这么伺候的?” 暴风疾雨,躲无可躲。 宋观舟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裴岸晾着她,对着忍冬等人重罚下去,“近日府上正在梳理家规,不如我这里同你们几个说上一说,看顾不利导致主子受伤,轻则罚月钱一月,重则责打一顿,撵出府去。” 所有仆从,不论尊卑,统统罚一个月月钱,念在初犯,不然鞭笞下以示惩戒。 待训斥惩罚完了,忍冬默不作声带着小丫鬟们摆了饭,尚未退下时,裴岸冷冷看着宋观舟,“往后你可劲儿的造,我自是舍不得罚你,不过忍冬几个皮有多厚,就看能耐得住多少鞭笞了。” “裴岸!” 宋观舟气急,摆下筷子正襟危坐,又软了声音“四郎,本是我的错,你何必迁怒旁人?” “你从不知错,横冲直撞惯了,我心中对你又多番怜爱,若是罚你,我于心不忍。她们本就是看顾你的下人,你做错事连累她们,也是她们命不好,投生到你跟前挨罚!” 自此,再不肯与宋观舟多说半个字。 宋观舟饶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儿,也奈何不了软硬不吃的锯嘴葫芦。饭毕,裴岸凉凉丢下一句,“你若用自己的体己补了她们的月钱,那我就罚她们去外门山墙下跪上一月!你信是不信?” 忍冬赶紧矮下身子,急切说道,“少夫人莫要担忧,本就是奴等失责,若少夫人怜悯奴等,还是以身子为主。” 宋观舟:…… 晚间,宋观舟故意看裴岸不喜的话本子,裴岸也无动于衷,任她怎么撩拨怎么伏低做小,裴岸俱是不理。 到后面宋观舟都有些火大,欲要发泄时,荷花大着胆子轻轻拽了少夫人袖口,“四公子是心疼您。” 好! 左右他是生气自己乱来,罢了罢了,谁让自己理亏呢? 宋观舟摸了摸鼻头,一晚上再不敢多言。 直到要歇下时,裴岸才挥退伺候的丫鬟,自己掌灯亲自看了宋观舟腿上的伤口,因白日里重新敷了药,这会儿看上去黑黑一大片,颇为可怖。 “观舟,若我在腿上也划这么一道,你待如何?” 宋观舟:……你疯了你! 第146章 冷暴力男人太难对付。 临睡前裴岸呛了宋观舟这么一句,之后再不理会。一整夜都背对着宋观舟睡去,宋观舟无奈,打着哈欠也睡了过去。 她心大,兼之上辈子男女情爱上面她都是被辜负的失败者,从不曾深层次感知过一个男人爱自己,或者是开始爱上自己,是什么状态。 如今裴岸闹脾气,她自认理亏,就百般忍了过去。 可还是没有觉察到,为何裴岸这么在意? 说来,现代感情锻炼出来的独立女人宋词,早已对情情爱爱绝缘,她甚至有些独立女性特有的属性,对感情多了一丝渣的属性。 裴岸问完之后,宋观舟的表情,让裴岸心中寒凉下去。 他潜意识是希望宋观舟如他紧张她那般,也报以同样的感情回馈。 可宋观舟脱口而出,你有病……,让裴岸心头疼了起来,他不知道宋观舟到底怎么了,从前那般爱他,追着他关心他,他袖口破损,衣领走线,宋观舟总是第一个发现。 吃食上面,寒的凉的,酸的辣的,她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阿鲁为什么厌恶她? 也是因为夫妻不和期间,她也多次指手画脚,对裴岸的一日三餐伸手太长,弄得阿鲁左右为难,里头挨裴岸责骂,外头受少夫人闲气。 如今呢? 裴岸不愿意承认,但他有眼能看,有心感知,宋观舟愈发自我。 她再不关心自己爱吃什么,不爱什么,穿的用的,她再不过手,公中给什么,顶多让忍冬一并领了回来。 亵衣鞋袜,倒是韶华苑自己出产。 可也是托忍冬几个丫鬟婆子的手,至于宋观舟,她从涧水房出来,再不曾碰过针线,为他缝制过一双袜子,一件里衣。 她比从前更热情、活泼,床榻上更加大胆、亲密。 可是……,她愈发离得更远,更为疏离。 这是错觉吗? 裴岸不知道,带着疑惑睡了过去。 次日,宋观舟醒来时,旁边被褥之中已凉了,外头 忍冬进来,挂上幔帐,低声说道,“四公子已上值去了,听阿鲁说来,近日编修之事甚是繁重。” 宋观舟打着哈欠,“他若是嫌我烦,不如搬回燕来堂去。” 忍冬张口欲言,却又不知如何接话,最后重重叹道,“祖宗,您消停些可好,昨儿四公子?值一身疲惫,还惦记着您爱吃的糖果子。” “……” 怎地都成了自己的不是? 宋观舟有些语塞,外头小丫头撑着伞提着食盒回来,动静有些大,听得外头壮姑的声音传来,“你且小声些,少夫人还在酣睡。” 莲花伸了伸舌头,“壮姑,好大的雨呢。” 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护着食盒跑了回来,壮姑骂了几句,撵她去换了衣物,提到屋中时,看到宋观舟已起身来,又赶紧去提了热水。 宋观舟如今形同废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日子。 往外探看几眼,“竟是下雨了?” 忍冬翻了老黄历,“少夫人,是该下雨了,再五六日就是清明,看来这几日萧家怕也要到了。” 届时,一府上下更为热闹。 几个哥儿也期盼着,听说萧家那边也会来几个哥儿姐儿的,更是翘首以盼。 除了裴秋雨。 她捏着罗帕,在小小的屋中来回踱步,李姨娘坐在胡床上,看了几许,欲说还休。 最后还是裴秋雨按捺不住,重重跺脚,“姨娘,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李姨娘叹道,“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裴秋雨欲哭无泪,“眼看着萧家就要来了,我让香草去打探过,说是那瞎子也要来,恐怕就是来同父亲说定亲之事,怎么办?姨娘,我不想嫁。” 她扑倒李姨娘的双膝上,仰着一张白净秀丽的小脸儿,哀求着姨娘。 “雨儿,你不想嫁,姨娘知道,可这如何是好呢?” “姨娘!” 李姨娘抽了针线,暂时歇下手中绣活,“姨娘知道你不愿意,可这府上不是我娘俩说了算,不如你再去你父亲那里求他开恩,把这亲事让给裴漱玉好了。” “让?” 裴秋雨不解,“这跟漱玉姐姐有什么关系?” 李姨娘伸出手指,狠狠戳了女儿一记,“这些日子我同你说了几次,你只顾着怎么退亲,却听不进去我的半句话。我早跟你说了,梅太太来跟你二嫂提过,若你不愿意,你那漱玉姐姐定然同意这门亲事。” “她也配?!” 裴秋雨面上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 “怎地就不配了,梅太太亲自教养出来,规矩才学,并是相貌也好过你。” “那又如何!二叔不过是一介白衣,她说得好听是公府兄弟家的女儿,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暴发户千金!萧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儿啊!” 李姨娘叹气连连,对女儿这番话很是不解,“萧家是看上你了,可你不同意,我的儿,姨娘想来只要那萧苍待你好,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 “什么?” 裴秋雨怒极生笑,“姨娘怎么说的这些话,凭地戳女儿的心!” 李姨娘急了起来,拉着女儿语重心长,“姨娘哪里舍得,这可是我掏心掏肺的话,若你那父亲也没了眼睛,他哪里在意姨娘如今是老是残——” 这样的话,宠爱自然就不会随着时光沧桑,而慢慢凋零。 裴秋雨跺着脚,驳斥起来,“父亲本就无心,你拿他同萧苍那瞎子比什么,我好歹也是公府姑娘,如何就这般命苦?” 说到后头,又是哭又是骂。 幸而她们娘俩这小院除了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婆子外,也无旁人,不然就裴秋雨这般,早被有心人传扬出去。 不过裴秋雨也是聪慧,除了骂老天无眼,命运不公外,也只是骂了二房恬不知耻,等着捡漏,再多几句,并是见死不救的宋观舟。 李姨娘听得心怦怦直跳,“我的儿,再不可骂!那四少夫人有几分能耐,你小心被她听了去。” “听到又如何?我好端端有手有脚,也是模样端正,怎地在他们眼里只配嫁给个瞎子?” “二妹……这是看不上我娘家兄弟?” 第147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 萧引秀带着楚姑姑、霜月、珑儿等丫头走进来时,正好听到裴秋雨声嘶力竭最后一句哭喊。 “世子夫人——” 李姨娘瘸着腿,赶紧上前来行礼问安,萧引秀走到上座,扶着楚姑姑安然坐下,又看着呆傻了的裴秋雨,再次问道,“二妹妹不愿意啊,那早些同我说来,这是人生大事,可不能强扭着勉强凑作对。” 裴秋雨哪里想得到萧引秀竟然出现在房门外,她这会儿满脸惊愕,再是聪慧的头脑,也想不出反应之词。 想要挤出笑意,却又十分勉强,“二嫂,您……,您请坐。香草,看茶。” 萧引秀淡淡一笑,“二妹妹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什么话? 裴秋雨心中九转千回,额际上虚汗淋漓,她捏着罗帕,小腿儿在裙裾里也开始打抖。 “不……,二嫂,您……误会了。” 萧引秀闻言,嗯了一声,定定看向眼前差不多快要及芨的少女,在同样年岁时,自己可不敢这么破口骂人。 裴秋雨本想着赔礼道歉,可一想到那萧苍两眼不可视物,残废而已,如何能成夫妻? 李姨娘看她立在跟前,像个木桩子一样,急忙拉了她一把,“快些给世子夫人赔礼,如何说话,真该打嘴。” 言毕,又满脸赔笑,哀求萧引秀,“请夫人看在她年岁小,婢妾教养不严,实在愧疚。” 裴秋雨呆呆立在这里,心中忽地生了一股子气。 攸地推开李姨娘,上前半步,扑腾一声跪在萧引秀跟前,坦诚心声,“是秋雨混账,说些不中听的话,妹妹请嫂子宽宥,只是妹妹蠢不自知,貌不惊人,实在不敢勘配萧家表哥,请二嫂子收回成命。” “雨儿,你浑说什么!” 李姨娘发出尖锐爆鸣声,“那萧家表公子金贵如玉,此生能得这般良人,可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 她心头惶恐不已,只觉得女儿疯了。 推拒这门婚事,一百个能耐也不该在世子夫人跟前直接拒婚,如此一来,以后她还能婚配什么人? 萧氏啊! 这可是公府主母,老夫人才不中用,往后一府上下的姑娘,哪怕二房都得仰仗她啊……雨儿,你何等的糊涂啊! 萧引秀轻品一口茶,淡然自若说道,“这茶不是今年新茶?” 裴秋雨愣愣不知如何回话。 李姨娘勉强点了头,“实在对不住夫人,今年新茶不多,前几日刚好吃完——” “楚姑姑,回头给姨娘这边再送两盒子春茶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前年盘了处茶园,怕是几百亩地,只出进献陛下的密山醉春绿茶,哪里像我们公府上,一年年的,只能东边采买些,西边预定些。” 裴秋雨这会儿耳清目明,自然知道萧引秀说话的意思。 她低着头,跪在跟前,喃喃自语,“萧家表哥德才兼备,是秋雨身份低微……” “起来。堂堂国公府的二姑娘,我一个嫂子,平辈间哪能受了你这么个大礼,既是不喜我娘家兄弟,那就罢了。” 说罢,看着被霜月、珑儿左右强硬扶起来的姑娘,轻笑起来。 “想来二妹妹今后定然要嫁得乘龙快婿,萧家就不耽误二妹妹了,回头世子归来,我夫妻二人自会跟父亲讲清楚。” 李姨娘一听,顿时急了。 赶紧拦住要离开的主仆几个,“使不得,使不得!世子夫人,雨儿年岁小,她懂得什么,自古以来谈婚论嫁,不都是父母之言吗?国公爷同您好心照管她,寻了这么好亲事,自不能退。” 萧引秀嫌弃的甩开李姨娘的手,几分轻薄之态不再掩饰。 “二妹妹年岁小,是我疏忽了,竟然想到撮合给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如今听来,再留上几年也不是事儿。姨娘放心就是,萧家自然是知进退的。” 说到这里,萧引秀内心恨意上涌,若不是苍哥儿眼神不好,如何轮得到跟前没见识的肤浅庶女能配! 笑话! 李姨娘再不敢言,只觉得是酿了大错。 她瘸着腿,追着萧引秀出去,可嘴上笨拙,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主仆几个走远。 其实长房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裴秋雨不愿意,总归就这么几个主子,不用专门盯着,也知道动静。只是裴秋雨年岁不大,姨娘不受宠爱,这般闹了以后,有些下人早早就往世子夫人跟前告状。 萧引秀听得勃然大怒。 “夫人,这会儿正在房里同李姨娘一并骂呢,小的实在看不过去听不得,才来向夫人您说一声。您好心照顾二姑娘,她却失心疯一样,只觉得您是坑害了她。” 穿着半旧下人布衣布裙的老婆子,貌不惊人,这会儿立在世子夫人跟前,事无巨细,也带着添油加醋,好一番告发。 萧引秀指着几个丫鬟,就往李姨娘这偏僻小院走来。 果不其然,那十五岁的裴秋雨嗓门凭地大,刚进院门就听得七七八八,她冷笑几声,听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呵斥。 待出得门来,楚姑姑才低声说道,“夫人不必记在心头,小公子一身本事,何愁好的亲事!” “呸!如今我倒是谢谢她,若这等子心眼进了萧家,岂不是祸害了苍哥儿,罢了罢了,她去托老四家的说情时,我就该早早决定,了了她的心事。” 清明前四日,裴辰带着一队人马给姐夫祝寿回来。 次日,萧家入京,早早就遣人打马奔来相告。萧引秀得了信儿,又隆重着装,使了世子去正贤阁禀国公爷,国公爷大喜,正了正发冠衣袖,带着裴辰夫妻、齐悦娘母子、裴秋雨以及一干下人,早早大开门户,迎接萧家族长萧宏云并闵太太,萧家三子萧宏利并刘太太,以及下头十数小辈。 瞬间公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宋观舟本是想去凑个热闹,奈何腿上伤口逢天热,有些溃疡发作,孙琳上门来放了脓液后,更是走不得路。 只得歪在胡床上,闻着半床书香墨味,昏昏欲睡。 第148章 萧宏云年岁五十有余,不同于裴渐高高瘦瘦,儒雅斯文,他更像是一富商乡绅,个儿不高,十分壮硕,满面红光,一双透着精明的小眼睛炯炯有神,从圆脸盘子上就能看出,萧引秀几乎承袭的就是这张脸。 他抚着下巴上稀疏胡须,远远下车就大笑起来,满面喜悦迎着裴渐阔步走来。 “公爷,近来可好?身子康健!” “大舅兄,这多年来,仍是如此客套,托兄嫂的福,一切安好。” 萧宏云重重拥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裴渐,经年以来,二人情意匪然,萧宏利在后面负手笑看,“车来车往,人来人看,二位不如移步府内,再叙旧情?” 裴渐难得开怀,微微一笑,“听三弟的,来来来,往里面走。” 也在同一时候,小辈些悉数上前来互拜长辈,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和亲近,方才簇拥着往府里走去。 其中,闵太太挽着齐悦娘,刘太太挽着萧引秀,娘儿亲亲热热,闵太太探头看了一番,问着自己的女儿,“秀儿,怎地不见老四家的?” 公府上下,就那么几号主子,岸哥儿家的竟然不在…… 萧引秀扶着刘太太上了石阶,闻言笑道,“莫提那个泼猴,前些时日为了救几个孩子性命,落得一身伤。好不容易好些了,前几日又同三个孩子骑马玩闹,扯得旧伤崩裂,如今行路艰难,只能在韶华苑眼待着。” “哎哟,真正是个好孩子,幸而得她,不然淩哥儿、桓哥儿哟——”萧家是知道这些事儿的,如今府门口提到,闵太太连声赞许。 若不是萧引秀与齐悦娘拦了一下,两位舅母并要往韶华苑去探一番。 齐悦娘也劝慰道,“不碍事儿,她生性勇猛,虽说长得娇俏可人,可骨子里像个男娃儿一样,晚点儿我同秀儿陪着二位舅母过去坐坐就是。” 身后跟着萧家的哥儿姐儿的,都与裴辰、裴秋雨说说笑笑,同时耳朵竖得尖尖,听着这裴四娘子的奇事儿。 众人都进去了,一辆马车才慢悠悠到了府门,阿鲁本来偷懒,到门房这里看个热闹,却正好遇到下车的翩翩公子。 立时抬脚出去,“五公子,您怎地落到后头?” 两个青衣小厮扶着一黛绿锦缎长袍年轻男子,闻言看了过来,那男子眯着眼睛,艰难辨别出是四表哥跟前的小厮,“我家里人都进去了?” 阿鲁上前来行礼问安,“舅老爷舅太太们都进去了,五公子跟我来。” 萧苍哼了一声,推开两个小厮,高一脚低一脚,眯着眼睛上了台阶,“四表哥呢?” “回五公子,四公子上值去了,近日公务繁忙,也不好得告假,要晚些?值才见得到呢。”阿鲁为眼前不苟言笑的五公子捏了把汗,尤其是他进角门时,险些被门槛跘了个踉跄。 “小心,五公子。” “走开,我自己能走!” 他宽袖一甩,两个青衣小厮也不敢上前,只不远不近跟在身边,阿鲁摸了摸鼻头,这脾气一如既往,只是看行走来,眼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艰难。 萧苍生性孤僻,不喜热闹,故意落在后头,也是为了不在一群人中间虚情假意。 过了二门,萧苍的小厮木二木三赶紧奔来,小心翼翼左右搀扶,“五公子小心脚下。” 萧苍厉声,“我自能看见,往日在家不见一个个的上来,如今到了姑父家,却惺惺作态,给谁看来?” “小的不敢!” 两个也不敢撒手,只伏低做小,赔着不是。 阿鲁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不知所云,倒是萧苍回头,吩咐他说道,“你别走开,一会儿带我去四表哥的燕来堂。” “是,小的就在正贤阁外等您。” 这会儿裴渐带着众人往正贤阁去,萧苍再任性,也得先给长辈磕头。 进了门,萧苍一母同胞的大哥萧笃、三叔家的四哥萧北早已给裴渐行礼问安,欲要磕头,被裴渐拦了去,“不年不节的,跪的什么,好端端在姑父跟前,看着就惹人心宽,足矣。” 三位嫂嫂带着五妹妹萧引眉、六妹妹萧引荟、八妹妹萧引芙纷纷上前给裴渐行礼,齐悦娘与萧引秀都安排了见面礼,连着几个再小一辈的哥儿姐儿们都不曾漏了。 萧苍最后进来,裴渐不等他行礼,就招手带到跟前,拉在手上。 “倒是愈发精神,性子还那般执拗?” 萧苍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但知道是堂堂国公爷,不敢造次,只说道,“姑父放心,孩儿一切都好。” 萧宏云假意训斥,“好什么,还不是那猪狗不喜的性子,整个萧家,怕是他脾气最大。” 恃才傲物! 裴渐问了几句,见萧苍内向,较从前更不喜说话,又见一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只得同两个儿媳说道,“你们舅舅倒是老当益壮,应是不怎么疲累,可女眷应是耐不住舟车之苦,不如安排歇息,午饭就各院落里摆着吃,晚间再一处聚。” 齐悦娘和萧引秀齐齐应了好,带着两个太太,几个嫂子弟妹的,丫鬟婆子引着小公子姑娘们,出了正贤阁。 之前收拢出来的三个院落暖丰园、碧落斋,荣福苑,这会儿都派上用场。 萧家二叔英年早逝,也不曾成家,萧宏云感叹二弟死得可怜,并把膝下次子萧嵩过继去了二房顶立门户,萧引秀本是想着一房住一个院落,生活便宜。 这会儿萧嵩家不曾来,并问了母亲闵太太和三婶刘太太意见。 刘太太年岁不大,三十有余,她是萧宏利三娶的续弦,故而年轻,只抿嘴笑道,“这事儿问你母亲,三婶平日懒散惯了,哪懂得这些。” 闵太太知她年轻为难,对三房前头的哥儿姐儿不好得指手画脚,并做了主。 三下两下,分了清楚,暖丰园最大,萧家长房上下并丫鬟婆子住了进来,将将好。碧落斋次之,三房住了进去,剩下荣福苑最小,并暂时空了出来。 “没来由我们一府人来,全给你家空院占了的道理。” 第149章 哪里就到这个程度? 萧引秀略微沉吟,“虽说马上清明大祭,可萧家今年跟老家叔叔伯伯们也不在合一块儿祭祀,应是不会有客来。” 闵太太轻嗔女儿一句,“总也不能只盯着国公府那头的客人,还有旁的,罢了,我们这么住也好。” 齐悦娘同刘太太年岁悬殊不大,两人一处儿说笑,这会儿听得萧引秀母女闲话,也搭了一句,“秀儿,你就听舅母的安排,往后若是二位舅母住的不适,再做调配打算。” 这次萧家不止来贺圣上万寿,兼着萧家四公子萧北欲要参加恩科。 诸多事宜下来,怕是要留在京城两三月余。 如此,既安排了落脚院落,下人并开始搬家移物。 正贤阁内,裴渐同两个舅兄说话,众人对国公府老夫人萧慕雪三缄其口,两家上下都极为默契不提,只是这会儿小辈俱已离去,三人相顾无言,裴渐吃了一口新茶,长叹一声,“大舅兄,三弟,慕雪之事,甚是对不住。” 萧宏云与萧宏利四目相撞,,满眼无奈。 最后还是萧宏云说道,“都是萧家教养不当,让她心念歪长太多年,如今也好,留条命足矣。” 裴渐收起面上笑意,“与萧家何干,岳父岳母在世之时,名声清朗,教养尽责,只是她心性执拗,旁人劝说也无济于事。” 萧慕雪,终其一生都逃不过萧斩冰。 明明是亲姊妹,萧慕雪却困顿于萧斩冰死去的阴霾之中,到如今即将花甲之年,却依然困在其中,几近疯魔。 萧家两兄弟在来往书信之中,早已知道自己妹妹又做了什么,桩桩件件的,骇人听闻。 尤其是对自己的亲儿媳下了死手,这事儿别说外人,就是萧家两兄弟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老四家的可还好?”萧宏云问了一嘴。 据说出来后只剩下半条命,小姑娘娇弱,怕是被吓得不轻。 提到小儿媳宋观舟,裴渐心头压抑的情绪缓和过来,难得笑言,“舅兄勿忧,守安之女与他七八分像,柔中带刚,是个侠义女子。我院里芳儿主仆落了井,淩哥儿兄弟俩同十皇子、秦家小闺女并另外一个小女童落了瀑布,都是她跳下去救上来。这点风范,犹如守安再现,只是年岁小,难免调皮,前几日从马上摔了下来,旧伤添新伤,这两日都动荡不得。” “这……” 萧家老哥俩面面相觑,“公爷怕是说笑,守安那方能耐,他那娇滴滴宠爱出来的女娃子,能比得上?” 裴渐知他二人不信,不由得笑了起来,“反正如今住下来,见过就知。说来,嫁入我公府这两年有余,也是年前出了事儿,我才知道这女娃儿自有一股韧劲,聪慧伶俐,但其冲动也比年轻时的守安更要多几分。” 儿媳妇邀他一起吃酒的,怕也就是宋观舟这般胆大。 萧宏云两兄弟听得颇为好奇,抚须称赞,“若真是如公爷你所说的,我们倒是对守安之女好奇几分。” 能不好奇吗? 午间摆饭时,不等老哥仨喝一口时,外头临河就急匆匆进来,本要脱口而出,可看着萧家族长都在,只得欲言又止。 “说就是,舅老爷不是外人。” 临河嗯了一声,斟酌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四少夫人跟五公子吵起来了——” 萧宏云兄弟俩还想岔了,以为是萧北去岁娶来的娘子张芳慧同萧苍起了纷争,摆了筷子就呵斥道,“这苍哥儿真是混账,他四嫂如何他了,又闹起来——” 临河一时没听明白。 裴渐说道,“萧北娘子与他可是叔嫂,如何这般淘气!”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误解成了萧家四少夫人,连忙解释,“老爷,二位舅老爷,不是萧家少夫人,是……府内四少夫人。” 宋观舟是也! 裴渐失言,“观舟同苍哥儿吵嘴?” 萧宏云立时起身,“这混账,真是无法无天,老四家的没事儿?”说罢,就要去看看,萧宏利看了裴渐一眼,“公爷,这……” 裴渐无奈,伸手示意,“走,我们也去瞧瞧。” 半路上,遇到了闵太太和刘太太以及几个儿媳妇,“哎哟,这两个泼猴儿,面都没见,怎么就吵起来了?” 木二木三,一个拉着萧苍,一个赶紧去禀告闵太太,大家听到无不觉得惊奇,这是怎么闹的? 木三年岁虽小,但说话流利,几下子说了大致。 “说来,是四少夫人为小的说话,惹了五公子气恼,一言不合,两人就吵了起来。”原来,木二木三扶着萧苍跟着阿鲁往燕来堂去,路过韶华苑时,却被韶华苑门旁的小迷你石狮子跘了一下,木二木三没有扶住,萧苍并重重摔了下去。 他气不过,起身后对着两个小厮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木二木三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自不敢躲,由着他大拳头招招发力,阿鲁在旁劝解也是无用,险些还被眼神不好的萧苍打到鼻梁。 如此喧闹,韶华苑本就开着门,躺在葡萄架下的宋观舟听了正着,找来莲花荷花扶着出去,正好看到木二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旁更小一些的木三更是满脸鼻血。 宋观舟一看,怒火丛生,“住手!” 萧苍从来没有在打人时听到这种声音,转过来只模糊看到一花花绿绿的影子,站在不远处指着自己。 他上前半步,冷哼道,“无知妇人,滚一边去,少在小爷跟前花枝招展,惹人嫌恶。” 哎哟喂! 阿鲁赶紧拦住萧苍,“五公子,误会,这可是我们四少夫人。” 不说还好,一说萧苍就嘴上不把门了,鄙夷拉满,嘲讽十足,“哟!原来是大学士家那个跟伎子打架的蠢女人啊!怎地,四表哥还没休了她?” 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阿鲁一看遭了,只得说道,“少夫人,莫要跟萧家五公子一般见识,他这会儿不识人!” 话音刚落,就被萧苍从后面重重一脚踹上来,身子一歪,跪到在宋观舟跟前,哭丧着脸,“少夫人,他就是萧家沧公子……” 宋观舟怒极反笑,“瞎眼的玩意儿,没本事就罢了,还拿着下人发火,真是好教养!” 嚯! 战火遇大风,忽地起了百丈高! 第150章 萧苍这辈子最恨别人在他跟前说瞎子聋子! 要说吵架,萧苍是有几分伶牙俐齿,但碍于对手都是府上知书达理的哥哥姐姐,或者是畏惧他的下人奴仆,就是生意往来的,多半也是萧家自己的掌柜,对他总是谦让多过较真。 如此环境下,他想跟现代键盘侠宋观舟一比,毫无意外是以卵击石。 “爷们说话,轮得到你个无知妇人插嘴?外男跟前不知避让,德行极差!只怕真是缺了父母教养——” 众人远远就听到萧苍冷而尖刻的辱骂,心头都道,要完!宋氏听了这话,怕是哭得不成样子,如何是好?闵太太都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首饰珠宝,寻思着送几件来平息这小媳妇的怒火。 谁料!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宋观舟不急不缓的反驳,“无知妇人?我自是失了父母,孤寡一人,可还有良知尚存。只是今儿开了眼,原来萧家舅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你这么个无知自大的瞎眼儿玩意,就知道窝里横。见到嫂子,不懂得行礼我原谅你眼瞎四肢粗鲁,可口出狂言,真正是笑掉大牙!一个脑袋空空腹中草包的浑货,还敢出言不逊说我德行差,你身为端方公子,白长了高个儿大脑袋,伸手就打身边小厮,出口就辱骂亲戚,好一个堂堂男子,却站在我跟前像泼妇骂街,敢问舅舅舅母,一生心血就养了这么个小畜生?!” “观舟!” “住口!” “你这找死的丑妇!” 三个人的声音分别是裴渐、萧宏云,萧苍! 几个长辈提着长袍裙裾纷纷小跑到前头,闵太太再不客气,抬手就朝着萧苍兜头打了下去,“混账玩意儿,这可是你表嫂,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半分斯文没有!” 这边,萧引秀上前扶住气得怒火上涌的宋观舟。 “观舟息怒,是我这蛮壮兄弟混不吝,嫂子在这里赔不是。” 宋观舟轻轻推开萧引秀,同几位长辈道了个万福,裴渐板着脸,厉声呵斥,“在你大舅舅三舅舅跟前,闹的什么——” “父亲、舅舅舅母们容禀。” 萧苍一听,立马不干,脱开母亲,却因为眼神不好,大长腿一步上前,差点把宋观舟撞倒。 众人惊呼,“观舟”“少夫人”,七手八脚的才扶住宋观舟,宋观舟这会儿真是怒了,什么纨绔子弟,比起秦二,这货真的是又没品又没调,活该裴秋雨看不上他! 萧宏云这会儿气急败坏,上前就要抬手给萧苍一个巴掌。 萧笃萧北两兄弟上前赶紧拦住,好歹做客第一天,怎么闹成这样子,宋观舟见状,冷笑起来,“舅舅表哥们不必拦着,我倒是看看他敢如何,若要动手,只怕他个半残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 萧苍梗着脖子,“你骂我残废,你好得到哪里去,堂堂大学士之女,却同伎子打在一处,都传到我江州去了!” “住口!孽障!” 闵太太胸口疼起来,恨不得抓了这浑货塞到肚子里重新生出。 “那是我喜爱四郎,你这种从不曾得到过女子青睐的半残玩意儿,定然不懂。你口口声声提着我父亲名号骂我,今儿我话放在这,你要么滚出国公府,要么躲着点,我同你萧苍,一山不容二虎!” 哎哟哎哟! 闵太太刘太太赶紧上前来赔不是,“闺女,莫要听着浑人的话,你且听话,往屋里去。这混账,舅母来教养。” 教养? 宋观舟拉着闵太太,朗声问道,“他仗着自己是萧家公子,对身边之人也是下了毒手,你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厮,他并往死里打。在我门前,他都能破口大骂,质问四郎如何不休了我,倒是问问二位舅母,这是为客之道?” 萧苍还扯着嗓子欲要再骂,被萧笃和萧北两边钳制,捂着嘴拖了下去。 萧宏云老脸一红,同这侄媳妇软声说道,“是舅舅的过错,今儿——” 看着欲要替儿赔不是,宋观舟上前半步,伸手拦住,“舅舅,若今儿他闹的是皇室宗亲呢?舅舅也认为替他赔个不是,定安然无恙?”问得萧宏云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不过是欺辱我娘家凋零罢了。” 说完,同几位长辈屈膝道别,让忍冬等人过来搀扶入院,临去之前同裴渐说道,“孩儿自知今儿口出狂言,得罪了舅家公子,自请惩戒,四月韶华苑上下锁门禁足,观舟不敢出门半步。” 闵太太拉着不哭不闹的观舟,几乎笑不出来。 “闺女,莫要同他置气,我同你舅舅定然快马送他回去,以后一定严加看管。” 宋观舟愣了一下,指着两个在旁瑟瑟发抖的木二木三,“虽说两个孩子指着表公子吃饭,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光天化日之下就是一顿好打,轻贱下人,观舟还是看不过去,好歹两个孩子年岁不大,也不曾做错什么。” 众人顺着宋观舟青葱玉指看过去,却见木二木三满脸擦得七七八八的血迹和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肿胀,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 萧宏云又道,“多谢侄媳妇提醒,舅舅一定重重惩罚那混账。” 宋观舟叹道,“如此性子养成,自不是一日两日,萧家门风清廉,莫要让一颗耗子屎搅坏了一锅汤。”说完,再无言语,行礼离去,闵太太欲要跟上去,被刘太太和萧引秀左右拉住。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心头五味杂陈。 萧宏云萧宏利赶紧给裴渐道不是,裴渐扶着二位舅兄,“观舟性子也不好,只是苍哥儿……,哎!” 能说什么? 裴渐也没有经验,他得了四个儿子,个个都是儒雅温顺,哪怕是浪荡子老二,也不曾这么出言不逊。 几个长辈看着韶华苑落了锁的门,无奈之下只能离去。 回到先行收拾好的碧落斋,刘太太带着几个女眷小辈好生安抚闵太太,哪料到闵太太竟然哭了起来,“怎地如此无状,竖子气煞老母亲是也。” “母亲莫要担忧,苍哥儿是年纪轻不谙世事,回头让他大哥好生训斥一顿,押送到岸哥儿媳妇跟前赔个不是。” 萧笃妻子王琼岚小声安抚婆母。 第151章 听得大儿媳这么一说,闵太太更难过,拉过女儿萧引秀的手凄声说道,“你姑母不中用,如今就你在府上如履薄冰,那不长眼的混账今儿不长眼,欺负岸哥儿媳妇,怕是要给你添乱了。” 萧引秀想说不碍事,却又想起裴渐冷厉的眼神,不由得顿了一下。 许久才道,“……母亲还是好生管束一下苍哥儿。” 众人安抚许久,见闵太太情绪平稳,才在刘太太吩咐下散了去,“暖丰园还未收拾妥当,嫂子就在我这里歇个晌午,你们自行去忙,莫要担心。” 萧引秀手上事务也多,如今就齐悦娘一个人撑着,她自是不能多待,只得拜托三婶照管。 “且放心,苍哥儿心不坏,只是脾气不好罢了。” 刘太太只能这么说,萧引秀知她谨慎,忍不住拉到门外小声说道,“罢了,回头我同父亲大哥说一声,观舟今儿那句话没说错,若是皇家宗亲跟前,他也这么横冲直撞,只怕要害了萧家上下。” 刘太太面上说着没这么严重。 心头却道,可算你们知道了,不然这混账在府上是得罪多少人,他仗着自己算学能耐,过目不忘,府上多年的掌柜管事,哪个不被他得罪完了—— 连一处儿的姐妹兄弟,也不喜跟他相处。 今儿到了公府,可算是遇到铁板,听听岸哥儿媳妇骂人不带脏字,却把萧家族长及太太扯开来的说了一通。 是啊,这性子才不是一朝一日形成的。 萧笃与萧北家的两个少夫人凑到一处儿,长叹一声,“杀人诛心,说岸哥儿媳妇没爹没娘没教养,真是胆大。若是说了我,我娘家兄弟定然不依!” 张慧芳暗自啐了一口,“不过欺负宋氏没个依仗吗?” 凭地可恶! 而燕来堂里,阿鲁看着萧家三兄弟同世子裴辰坐在一处,萧家大公子倒是不客气,路上抓着萧苍就是重重的几耳光,打得萧苍口鼻来血,裴辰本要阻拦,被萧北明里暗里拦住。 萧笃下手极重,打得萧苍一开始还嗷嗷叫,后头也不敢出声,只哎哟呼痛。 萧北手上不动,只拉住萧苍双手,拖拽着往燕来堂去,嘴上却说道,“大哥,莫要打了,老五知道错了。” 萧苍本要反驳,可萧笃早看出他脸上不服,又是几耳光,打得白白净净的小公子,这会儿成了花脸小猪头。 木二木三跟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阿鲁轻轻安抚二人,“放心,少夫人同你们做主,只要在府上,想必五公子也不敢再打你们了。” 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可太太说要把五公子送回去。” “放心,定然不会。” 来都来了,怎么能就这么送回去呢? 进了燕来堂,表兄弟几人对这里都特别熟悉,如今虽说是裴岸的书房,但好多书近日全搬到韶华苑,这里只摆着些不怎么翻看的老书,待客什么的,倒也妥当。 刚进门,萧笃一脚就把萧苍踹倒在地,“跪下!” 萧苍也有些委屈,“大哥,你何曾这么打过我?” 呵! 你何曾这么丢人现眼过—— “宋大人是我的恩师,观舟形同我妹子,她养兄宋行陆与我算是莫逆之交,如今你当着众人,这么辱他妹子,漫说今儿你是我兄弟,就是天皇老子,我也敢打你!” 萧笃而今三十有余,同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宋行陆曾一见如故。 他知道宋行陆多宠爱自己的妹子,若是知道今儿萧苍指着人家鼻子辱骂,只怕要打杀到萧家。 萧苍眼前模糊,只依稀看得到大哥的脸,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严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嗫喏道:“我也不曾说错,那不要脸的妇人,惹得四表哥多丢人,江州上下传遍了。” 裴辰失笑,忍不住安抚小表弟,“知你喜欢你四表哥,但不用为他打抱不平,他自有打算。” 萧苍马上追问,“是,四表哥啥时候休了她?” 萧笃闭了闭眼,满脸无奈,一脚踹了过去,给萧苍踹倒在地,“混账,你二哥家两个孩子都是行陆家妹子救下的,如何休?”裴辰从家书中也知道这事儿,难得正经说道,“自是如此,我同你姐姐对四弟妹都感激不尽,若不是她,你姐姐恐怕是活不下去了。” 关键,宋观舟还救了十皇子。 萧苍被揍得鼻青脸肿,裴岸?值时,阿鲁早打马来到官邸跟前候着,小心翼翼说了表公子同少夫人吵嘴之事儿,“说来少夫人也是为了小的,险些还被表公子撞倒。” 什么? 裴岸面色严峻,阴沉下来,“萧苍怎地如此大胆!” 阿鲁自得了宋观舟原谅后,心都长到韶华苑那边,这会儿告状不免站到宋观舟那边,“口口声声说少夫人没有爹娘,失了教养,还责问您怎么不休了少夫人——” “他竟然这么说来,父亲也不曾拦着。” 阿鲁悻悻道,“自是拦住,不然还要说更难听的,但少夫人有理有据,不哭不闹,勇敢反驳回去,舅老爷舅太太都被驳斥得没有话说。”说完,还把手上排队抢来的千味斋玉团子给裴岸看了看。 “小的想着少夫人也是受了委屈,早早去排了队,买了两盒她喜爱的腊肉玉团。”说完,还重申一遍,“最后两盒。” 裴岸心头沉重,想不到这表弟越发骄纵,竟然这等目中无人。 寻思着回去怎么教训一顿时,旁边秦二摇着扇子蹿了出来,“今儿喝酒,再不能走。” “府上舅舅们远道而来,还不曾见礼,如何能去?” 秦二一听,“萧北可来了?” 他同萧北曾在一个书院做过半载同窗,后来秦二太过浪荡,自行逃学跑了回去。但两人小有交情,这会儿问及,阿鲁闷声说道,“二公子,北公子也来了呢。” 秦二摇着大折扇,勾肩搭背同裴岸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拜访萧家二位叔伯!” 大言不惭,拖着裴岸上了他的马车,“斯文公子,莫要风吹日晒天天骑马的,来,跟哥哥一并躲马车里。” 嬉笑之余,不容裴岸拒绝,往国公府而去。 第152章 二人到了公府,秦二郎跟着裴岸去拜见了裴渐、萧家族长,他惯来嬉皮笑脸,能说会道,裴渐待他也极为亲近,同萧家舅兄说了秦二后,几番客套,才放了他离去。 萧宏云摇头失笑,“听说太子妃最为袒护这个幼弟。” 裴渐点头,“是个好孩子,看着浪荡纨绔,却心头明白。”秦家老大有几分能耐,老二不学无术更合时宜,加之与自家彻儿、岸儿交好,他也很看重这个青年郎君。 萧宏利笑道,“倒也没什么架子,知礼懂事,上来就要同北哥儿相见,确实不错。” 秦家,未来外戚,难能可贵的低调。 出了正贤阁的门,裴岸欲要往暖丰园、碧落斋同两位舅母请安,秦二跟在身后,“我也去。” ——怎么哪里都有你? 裴岸不怀好意笑了起来,“行,正巧我几个表妹也在,据说两位舅母都在替她们寻个好夫婿呢。” 哎哟! 秦二来个脚刹,“罢罢罢,你去,我找观舟去。” 阿鲁无奈,“二公子,上次你自韶华苑离去,还是同我们少夫人吵嘴赌气呢。” 秦二合上扇子,给了阿鲁头上轻轻一记,“浑说,我同观舟都是心胸开阔之人,早不记得了。”抬脚熟门熟路自行走去,只是不忘同裴岸说道,“记得把萧北喊来韶华苑,我们今晚一同吃酒。” 待到了韶华苑,却看到院门紧闭,他咦了一声,招呼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阿鲁,“怎地大白天锁门啊?” 阿鲁又把萧苍欺负宋观舟的事儿说了一遍,秦二一听,火冒三丈,“敢欺负观舟,这混小子怕是找死。”继而追问,“萧苍如今在何处,老子找他去!” “二公子,您就莫要添乱了,世子同萧家大公子四公子都守着五公子,断不能由着他乱来。” “乱来?小爷才要乱来!何处?二哥哪里还是别处?” 阿鲁小声道,“在燕来堂——嗳,二公子,您莫要去啊!”眼看秦二拔腿往燕来堂去,阿鲁一把抱住他腰,朝着韶华苑喊道,“冬姐,冬姐,快来帮忙。” 忍冬带着壮姑马上开门出来,见到拉扯的主仆二人,忍不住行礼问道,“二公子,这是……” 秦二满脸气愤,“我听说那萧苍欺负观舟,这会儿往燕来堂找他去!” 哎哟! 忍冬几人在屋中也为少夫人不值,小丫头们还抹着泪,说萧家表公子欺人太甚,又想到自家少夫人确实无依无靠,不由得一阵心酸,哭了起来。 如今见秦二要与宋观舟做主,无不感动。 莲花荷花也跟着出门,同秦二公子动情说道,“多谢二公子替我家少夫人说话,只是表公子是客,还是罢了。” 秦二冷哼,甩开阿鲁。 “客什么客,这也是客?撵出去就是了!还真没见过到府上做客,抓着人家女眷戳人家苦处的混账玩意儿,他也是个男人?”说得越发重了,院子中央的宋观舟听了大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让眼前的庆菲出来唤他。 庆菲小腿儿飞快,跑了出来。 脆生生说道,“二公子,少夫人请您进去吃茶,消消气。” 忍冬几人见状,也纷纷劝慰秦庆东,他想了想,这才往韶华苑走去,人刚进去,声音就响了起来,“观舟,你我不合也只是寻常争执,他那玩意儿敢拿老大人说事儿,就这我秦二断不能袖手旁观。” 宋观舟摆手笑道,“罢了,他眼瞎,见识浅薄,何况也没讨了好去。我们自管吃茶,理那等子小人作甚!” 说罢,亲自提起茶炉子上冒着白气儿的茶壶,给秦二亲自斟了茶,“尝尝,贤哥儿送来的。” 嚯!皇家贡茶? 秦二落座,带着探寻,“如今你定然是知道贤哥儿身份了。” 宋观舟靠在躺椅上,茧扇轻摇,“自是知道,他身份尊贵进出不便,可多次上门赏赐,甚是有情有义。” 她今日本是为了迎接萧家贵客,也做了一番妆扮,同萧苍吵嘴之后,懒得应付,着丫鬟拆了钗环步摇,换了寻常天青暗纹轻纱长袍,一头长发随意编成辫子,顺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安然祥和,颇有静怡之美。 秦二吃了口茶,由衷佩服,“宠辱不惊,厉害!” 若是旁人,得了宫中这样那样的赏赐,早四处宣扬,哪里像宋观舟,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云淡风轻同他说道,吃茶。 二人吃了会茶,秦二才问道,“萧苍那没眼力见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抿唇一笑,“自然不会。” 现代网络上同各类键盘侠狭路相逢,一通怒骂,谁不是从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开始? 根本没有这个时代如此敏感,说了没教养,并觉得被人欺辱,泣不成声内耗严重——,她不哭不闹,在忍冬看来是故作坚强,几个人围着她好一番安抚,她越说自己不放在心上,忍冬等人愈发觉得她要强,眼窝一热,汩汩落泪。 搞得宋观舟哭笑不得。 幸而秦二来了,不然这群丫头想想又哭,倒像是她们受了大委屈一样。 秦二不信,追问道,“真不要放在心上,我本是要打上燕来堂去,给那小子一点教训的。” “别!”宋观舟纤手一挥,“你少给秦姨妈惹事儿,这里自有父亲、二哥、四郎同我做主。”秦二好生打量宋观舟面上,确实没什么哭过痕迹,还是不放心,招来庆芳问道,“你家少夫人哭了不曾?” 庆芳摇头,“不曾。” 不等秦二再问,庆芳又道,“我们少夫人自来坚强,哭也无用。”哎哟!小丫头,莫要强行加戏,宋观舟捂眼,挥手撵了庆芳,“别听她胡说,这点子事儿我就落泪,真是小看我宋观舟。” 秦二细细探看,确实不见宋观舟有委屈隐忍之态,顿了片刻,继而放声大笑。 “宋观舟,今日秦二服你了。” 就萧苍那混账说的话,只听阿鲁转述,他就觉得气愤,可到了宋观舟跟前却全然不是事儿,漫说一般妇人没这个心胸,并是博学多识的裴岸,也暗暗藏住一股怒火。 第153章 裴岸这边,拜见两个舅母,并萧笃萧北家娘子。 闵太太一看到裴岸,就说着对不住侄媳妇的话儿,老太太眼眸中含泪,有些窘迫。裴岸知舅母宠爱表弟,故而宽慰道,“应也是观舟性子急,说话冲了些,不是表弟一人之错。” 旁边刘太太也宽解道,“苍哥儿弱冠年纪,岸哥儿媳妇怕是还不满十九,两个半大孩子起了纷争,我的老嫂子,莫要再担忧了,兴许明儿两个孩子就一处和好了呢。” “岸哥儿莫要放在心上,舅母知道侄媳妇生受了委屈,你且回去好生劝慰,改日舅母必要上门赔礼。” 裴岸见状,只得起身道不敢。 “如三舅母说的,左右不过是两个年轻人吵嘴罢了,大舅母有所不知,往日秦家二郎往韶华苑来时,多与观舟不合,吵吵闹闹的,犹如六月天那般,晴一阵雨一阵。” 好一番安抚,才平了老舅母心中忧虑。 告辞出来后,刘太太给闵太太奉上热茶,“大嫂,岸哥儿心胸宽阔,历来疼爱苍哥儿,不碍事的。” 闵太太扶住这个年轻弟妹的手,长吁短叹,“岸哥儿是个好孩子,只望侄媳妇心宽些,少些伤怀。” “自然不会。” 出了碧落斋,裴岸攥紧拳头往燕来堂去,半路被阿鲁追上,气喘吁吁说道,“四公子可是要往燕来堂去?” 裴岸脚步不停,“自然是。” 阿鲁跟在后头急切说道,“少夫人命我传话,她知道您疼爱怜惜她,但莫要因为今儿纷争就坏了兄弟情分,她不曾放在心上,望你早些回去吃饭。” 裴岸立时顿住,低头看向阿鲁,“她真这么说?可是哭坏了?” ——呃…… 阿鲁小心说道,“少夫人……没哭。” 哎! 裴岸短叹,“我就知道她是伤了心,任由谁说的那些话,能受得了。” 阿鲁:……少夫人好像真的不曾伤心。 说完这话,还是往燕来堂去,阿鲁紧跟不放,小嘴儿不停,“四公子,二公子也在韶华苑呢,同少夫人坐院落里吃茶。” “有溪回作伴也好,你且回去,若有个什么再来寻我,我去见见表哥表弟们。” 待打发了阿鲁,他急匆匆往燕来堂走去,裴辰的随侍厚田赶紧上前请安,裴岸也不停步,“二哥他们走在里头?” “四公子,都在呢。” 厚田迟疑片刻,还是小声说道,“大公子狠狠揍了一顿五公子……” 嗯? 裴岸意会,推门而入。 萧笃一见裴岸进来,赶紧起身迎来,“四弟,大哥替你揍了,这混账如今跪在这里,等你发落。”裴岸顺着看过去,书案跟前,跪着一坨,细看,正是萧苍。 他微微叹息,“大哥下手太重。” 萧苍这会儿也抬脸看了过来,眯着眼睛哭丧着脸,“四表哥,我知道错了。”那张往日还白皙英俊的脸上,这会儿可以作画了,五颜六色,青紫交加。 裴辰与萧北也起身说了话,“好了,莫要担心,只是弟妹那边可还好?” 裴岸摇头。 “大哥,二哥、四哥,我还不曾回去,倒是阿鲁说了,观舟一切还好。” 不待众人说话,他上前亲自扶了萧苍起来,“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对待老弱病残,观舟自来心善,芳姨娘跟前的小丫鬟被欺辱了,她都心疼,何况你跟前两个孩子,被打成这样。” 萧苍心想,还是四表哥好,没有像大哥那般上来就责打。 有几分委屈,继而哽咽道,“……我只是教训我的小厮,不曾惹到她——” 萧笃哼了一声,过来就是重重一巴掌打到头上,发髻都打歪了,萧苍再忍不住,哭了起来,“从小到大,大哥也不曾这么打过我,今儿是怎地了,母亲也打,你也打,是要打死我吗?” 哎哟,就这出息? 裴岸拦住欲要再打的萧笃,“大哥息怒,苍哥儿都知道错了。” “错?一会儿自去四弟妹那里赔罪,她原谅你了,我才饶了你!不然在父亲母亲送走你之前,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哥……” 萧苍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他今儿一切都拜那丑妇所为,大哥说的什么话,竟然要去求那妇人原谅,士可杀不可辱! 他躲在裴岸身后,像小时候那般,低声说道,“四表哥,我错了。” 萧北噗嗤一乐,同裴辰交头接耳,“瞧瞧,还跟小时候一样,偷奸耍滑的!”明明是求得四弟妹原谅,这会儿却挨着裴岸赔礼道歉,裴岸哪有不知,只得扶住他,“罢了,好生梳洗一番,一会儿要摆饭了。” 招来木二木三,裴岸才知为何宋观舟不能袖手旁观,两个半大孩子也不比萧苍更好,主仆三人,顶着一样的乌眼肿脸,颇为好笑。 待厚田带着主仆三人回暖丰园洗漱去,萧笃萧北才同裴岸赔了不是。 裴岸摆手,“我的哥哥们,断不可折煞裴四,好容易盼来你们,哪能因为这些小事儿生了嫌隙,如此还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莫要生了客套之心。” 裴岸落座,才同萧北说道,“溪回听闻你到府上,已在韶华苑等你叙旧。” 萧北笑道,“溪回也来了。” 裴岸道了是,萧北起身就要往韶华苑去,裴辰随后起身,吩咐裴岸,“不如分道扬镳,四郎同北哥儿回韶华苑去,我带大哥到我门上坐坐,一会儿吃饭再相聚。” 极好。 四人分了两处去,萧北也多年不曾见到秦庆东,一路上多问了几句,“不知如今沉稳不曾,当初倒是颇让先生头疼,罚了不少,也无济于事。” 裴岸笑道,“一如既往,他那性子向来不拘一格。这会儿正同观舟吃茶,我们还能蹭上一杯。” 观舟,裴岸娘子。 萧北心头咯噔一声,这秦二竟然同女眷独处,合适? 待裴岸推门而入,萧北一眼就看到正房跟前院落一侧的葡萄架下,一娴静女子同背对着他而坐的男子说笑不止。 宋观舟见裴岸进去,伸手招呼,“四郎——” 秦庆东回头,龇牙咧嘴,“北四姐,可算等到你了。” 北四姐? 萧北脸上一黑,“二麻子,休要提这丑事儿!” 第154章 裴岸不管他二人嬉笑打闹,眼里只有宋观舟,几步上前扶住宋观舟,上下打量一番,“可有不适?” 宋观舟纤手搭在他胳膊上,笑眯眯的摇着头,“无事,你今儿上值累了?”裴岸亦是摇头,“同往日那般,只是最近好几处的重要古籍从地方送了上来,圣上安排早些编修、校正出来,故而不能告假亲迎舅舅一家人。” 也才让萧苍那混不吝的冲撞了宋观舟。 如今看她神态依旧,不见悲伤与失落,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宋观舟较往日更为亲热,同裴岸柔声说道,“你差阿鲁买来的玉团子,甚合口味,晚间用饭时,给几个小的带去。” 说到这里,裴岸扶着她往萧北这边看过去,“这是三舅舅家的四表哥萧北,只比我和三哥大半岁。” 萧北停止与秦庆东打闹,这会儿整理衣冠,上前拱手道,“见过弟妹,苍哥儿鲁莽,冒犯弟妹了,我在这里替他同你赔个不是。” 宋观舟腿上伤口,不好得行礼,扶着裴岸浅笑而言,“四表哥勿要客气,前头同萧苍吵嘴时,也不曾与表哥见礼,还请表哥原谅我腿上有伤,礼节上轻慢些。” 萧北赶紧摆手,“无碍无碍,弟妹不曾受到惊吓就好。” “表哥别放在心上,我同那混蛋萧苍势不两立,与表哥没有干系,表哥也别替他赔不是,咱各论各的。” 这个时候,萧北才好生看过宋观舟。 前头吵嘴时,大家只顾着劝架,慌乱中不曾好生打量,这会儿细看方知眼前女子可谓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早些见面,此女大妆在身,浓艳却不失气派。 而今卸了脂粉钗环华服锦裙,却不碍一张鹅蛋脸上依然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端的是个少见的绝色美人儿,萧家阖府上下,鲜少有女子能与之比肩,哪怕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小姑母。 萧北诧异,曾也不是没见过此女,可从前并不觉得如此明艳啊。 双方见礼后,裴岸扶着宋观舟落座,嘘寒问暖,又问了伤势,“那般慌乱,没有动到伤口?” “不曾,且放心就是。” 随着夫妻日常对话结束,萧北心中早已起了波涛汹涌,这与传到江州的谣言全然不同,谣言里的裴岸,早已成了丢人的代名词。 任谁家夫人打砸到伎子楼前,也是天大的笑话。 不然萧苍断不会这么大反应,对宋观舟的嫌恶不加任何掩饰,如今看来,好似传闻真是歪了正道,与眼前恩爱和睦的小夫妻,天差地别! 萧北在宋观舟跟前,还有些拘束,秦二看出他的窘态,毫不客气戳破,“四姐,往日你在戏台子上拈花一笑,可不是这般拘泥呀!” “二麻子,闭上你的臭嘴,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恶。” 宋观舟噗嗤乐了,看向秦庆东,“二郎且说说,好端端的四表哥,怎地成了你的姐姐?” 提到曾经青春年少,秦二也忍不住得意洋洋,摇头晃脑说道,“书院里起了个戏班子,本是玩闹,却不想同窗之中,皆有能人,其中圆脸的四公子皮薄肉厚,扮上夫人四姐,甚是传神。” 宋观舟转过来看了萧北,却见真是跟萧家长辈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圆脸上头五官端正,看上去更娃娃气一些。 萧北乍然被表弟妹这一打量,有些害羞,秦二再忍不住,笑得肚儿疼,捂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观舟,莫要再看,你这表哥都快被你看死了。” 宋观舟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坦然安抚萧北,“表哥面庞如满月,反串女子确实有底子,莫要听秦二互掐,他扮男不够英气,扮女又十分粗犷,东西不成,羡慕你罢了。” “哈呀!宋观舟,我堂堂丈夫,你莫要污蔑我。” 萧北也乐了,认真说道,“弟妹误会了,秦二扮那算命的二麻子,更为逼真。”说完,还给裴岸与宋观舟说了当年的事儿。 “秦二身形不高,弱不经风,扛着幡子点了满脸的麻子,念念有词上台,孰不知那日风大,吹得扛着算命幡子的他人仰马翻,在戏台子上滚了好几圈……” “嘿!北哥儿,这般在宋观舟跟前说我坏话,实非君子!” 宋观舟左右看看,最后视线露在自己身侧的裴岸脸上,“说来,若要做美妇人扮相,怕是我家四郎更合适。” 裴岸无奈,“观舟,我可不曾惹你。” 宋观舟伸手冷不丁的托住他的下巴,“啧啧,真是乌发雪肤,眼眸如波,再涂上口脂铅粉,如何不美?” 裴岸一把按住她躁动不安的小手,故作恼怒,“表哥和二郎跟前,休得胡言乱语。”虽说如此,眼眸中却带着宠溺之情。 萧北心头哎哟半天。 这表弟向来最是严肃端方,少有说笑打趣之时。 尤其是在女子跟前,往日记得这小夫妻二人时时恼怒,家里人提及时也深表遗憾,好端端的裴四,竟然娶了个千娇百媚冷若冰霜的宋观舟。 那时候宋观舟还是极端、执着,却又带着孤傲的瘦弱女子。 而今再看,哪里有曾经半分影子? 这会儿哪怕穿着的不是初见的大妆华服,也一样光彩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四人也没什么男女之别,落座葡萄架下,忍冬上前看了新茶,萧北看故人脸上带着火疤,几分遗憾,最后还是问道,“珍珠这是遭了劫啊?” 往日珍珠,如今的忍冬,在萧北跟前道了个万福。 “劳四公子挂心,是奴不小心,睡觉时幔帐着了火,落到脸上并成了这样子。如今只是看着可怖,别的倒也无碍。” 珍珠,姐姐跟前携手长大的大丫鬟。 萧北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忍冬笑道,“多谢四公子吉言。” 暖丰园里,闵太太和萧笃家的娘子王琼岚正在给萧苍面上清理,府中张大夫也被萧引秀请来,给萧苍同两个小厮清理脸上。 “舅太太莫要忧心,倒也没什么破皮之处,青紫肿胀的,天就消下去了。” 配了药膏,递给闵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叮嘱一日净面擦上三四次,慢慢也就消下去了。 第155章 托宋观舟之名,闵太太让张大夫也给木二木三两个小厮也看了伤,差不多同萧苍一样,只是木三年岁小,差点被萧苍打断了鼻梁骨。 闵太太一听,才知自家儿子下手多重,连忙阿弥陀佛喊了一句,“真正是个孽障,如此狠心。” 回头来看着盯着满脸药膏的小儿子,好气又好笑。 “我看你来日还这么调皮!无法无天,真当这里是家中。” 萧苍虽说被萧笃打得一时自闭,可这会儿在老娘跟前又故态重现,哼哼唧唧告了萧笃与萧北一状,“都是大哥手重,何曾这么打我,母亲且看看,拿我不当亲生的打。还有萧北那货,二表哥本是要上前护着我,他倒好,一边说着大哥莫要打了,一边拉住二表哥的手,由着大哥狠心揍我——” 闵太太一时无语,珍大嫂子看着二十岁还在婆母跟前撒娇卖痴的小叔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苍哥儿,只想着说你大哥的不好,他若听到了,你不是又要挨顿打?” 萧苍一听大嫂这话,眯着眼睛看过来,不由得告饶,“大嫂,你相公真正心狠,他让 我去给那丑妇赔不是,还说若她原谅我,并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闵太太伸出食指,爱不得恨不得的戳了他额际几下,“逆子,你那般说表嫂,她本就身世凋零,你这么说来怎么受得住?是该去负荆请罪。” 萧苍梗着脖子,“死也不去,她还骂我瞎眼畜生呢。” …… 好,公府的四少夫人嘴上也不饶人。 王琼岚叹道,“五弟,你身为男子,本就不该那般出口伤人,我也是早早没了父亲的人,难不成你也这么说我?” 这话,萧苍一下跳了起来。 “大嫂,我不曾说过,你贤惠温柔,比那丑妇好上千里,我……我从不曾说过大嫂半个不是。” 哎哟,这就是萧苍。 不舒爽时,骂人也挑最恶毒的来,人家死了爹娘的,他偏提着爹娘不放。可心头好过了,又嘴上抹了蜜,如今说王琼岚又让人十分爱听。 王琼岚看着婆母,甚是无奈。 “混不吝的,我也是说不过你,只是还得听母亲的话,晚间去给表弟妹赔罪去。” 萧苍支支吾吾,也不顾长嫂母亲的,摸到母亲新铺的床榻上,卷着被褥就裹成蛾子,掩耳盗铃不理不睬。 闵太太一看,“哎哟,混账儿,你一身灰土哟!” 眼看黄昏将近,萧引秀和齐悦娘一通忙碌,指着丫鬟婆子的,在府上平日少用的大饭厅檀溪楼今儿也重新洒扫打开,正堂屋里宽阔敞亮,左右各摆了三套十人往上的四脚圆桌并鼓凳,中间立了一四折六扇楠木樱草刺绣屏风,分了男女桌。 正中间后墙上挂了君亲师位牌匾,下头高几供桌,此刻早已香火伺候,折枝松柏长青。 旁的高几花案,宝瓶书画,多为雅致。 裴海里外忙乱,又差小厮燃了满室灯彩烛火,檀溪搂中亮如白昼。 婆子丫鬟有序上菜,裴、萧两府的主子们,渐来入席。阿鲁跑回韶华苑,传了裴渐之命,“四公子,老爷说多扶着些少夫人,今儿满堂亲友,甚为热闹,要少夫人也一并去檀溪楼用饭。” 忍冬有些急切,“少夫人,怕是梳妆一番。” 宋观舟摸了长辫子,“这般不合适?” 几个丫鬟赶紧扶着她进了内屋,安坐在妆镜跟前,“自是不合适,好歹也要盘发更衣。” 宋观舟捂脸,“快些行事,莫要大张旗鼓,随意盘发换身衣物就行。” 吃个饭,这么麻烦! 当然,宋观舟也知,自己再不是小姑待嫁,发髻松散,在这时代可是极为不妥,尤其是长辈跟前。 幸而忍冬早知道宋观舟性子,手上也麻利起来,不多时,妆镜中就出现了梳着堕马髻,簪着粉桃牡丹金步摇的婀娜女子。 却见她乌发如云,肌肤赛雪,明眸清亮,朱唇皓齿。 忍冬又指着小丫鬟翻出昨儿挂摆出来的杏子黄缕金并蹄莲软烟罗对襟窄袖上襦并齐腰百迭裙,给宋观舟麻利换上,脚蹬彩云翘头履,早间虽说洒了些小雨,这会儿也不见天凉。 宋观舟并弃了厰衣披风的,由着丫鬟们在腰间挂上丝绦、禁步、玉坠、香囊。 “罢了罢了,只是去吃饭。” 按下还要簪到头上的金钗步摇,宋观舟敬谢不敏,扶着忍冬出了正房,院落喝茶的三个男人抬头并仿佛入了定。 裴岸起身,上前迎了宋观舟下来。 “如此妆扮,倒是有几分芙蓉娇艳之态。” 嘁! 宋观舟低声娇嗔,“不是我卖弄,今儿娘子我如此美艳,四郎却说得轻描淡写,应是该罚。” 她说话间峨眉带秀,凤目含春,可谓是灵动生情,如清风中的花儿那般让人喜爱。 秦二懒懒打着扇,掩口同萧北嘀咕,“莫看她窈窕美艳,实则脾气暴躁,她前些时日在屋中养伤,还日日与我吵嘴,凭地能说。所以啊,你那五弟真是不长眼,偏偏惹了宋观舟。” 萧北面上不动声色,只做不经意问道,“你一日日还好意思说来,同个妇人吵嘴,风范德行的,你身为男人,也是不要了?” 秦二嗤笑,“莫要小看宋观舟,她可不是寻常后宅妇人。在她跟前,我早没脸了。” 萧北不解。 秦二看着眼前相携一处的壁人,淡淡说道,“宏安郡主那飞瀑丈高,水流湍急,凶险万分,她毫无顾虑,有勇有谋,脱簪除裙,一头就扎了下去。” 嚯—— 又听得秦二乐道,“圣上都抓我去责骂,一山头的青年才俊,却不如个妇人。” “圣上也知?” 说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宋观舟打砸伎子门楼传到将近千里外的江州,可救人这事儿,萧北竟是首次听说。 秦二折扇一晃,与之耳语,“那是自然,观舟下水可不止救了裴家两个哥儿,还有我秦家雁儿、一个小琴童,以及……贤哥儿。” 贤哥儿? 萧北不解,顶着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秦二。 秦二无语,凑得更近,“贤哥儿,圣上的嫡幼子。” 什么?! 第156章 一路上忍冬扶着宋观舟,缓步跟在裴岸三人身后。 早上落雨,这会儿却半边晚霞,宏伟壮观。庆芳年岁小却性格活络,指着让宋观舟看去,宋观舟笑眯眯同她们几个吩咐,“改日待我好了,去庄子上看看,说是有热泉水,咱们一边泡着一边看夕阳,定然美哉。” 庆芳吐了吐舌,“奴胆小,怕水呢。” 宋观舟捏了一下她吃得肉嘟嘟的小脸,“不怕,到时候我教你们戏水,你同庆菲年岁小,聪慧,一定学得比你这几个姑姑姐姐好。” 不远处,萧笃妻子王琼岚挽着刘太太,带着两个丫鬟看了过来。 刘太太不由得叹道,“原想着这侄媳妇怕是要难过许久,如今看来还好。” 岂止还好?简直是有些没心没肺。 王琼岚挨到刘太太跟前小声说道,“哭了又能如何,只是苍哥儿如此骂来,她是真不放在心上,还是强颜欢笑,这外人也不好说。” 罢了。 以后还一处儿住两三个月,好生相处。 来到檀溪楼,宋观舟才觉得萧家是来了多少人,不说进出忙碌的丫鬟婆子,只是华服在身的女眷,就是十好些。 这会儿长辈都已落座,裴岸亲自换了忍冬,扶着宋观舟道,“我带你去见见长辈。” 宋观舟抿唇淡笑,倚在高高瘦瘦的裴岸身侧,少有的乖巧。 先是来到男客主桌,裴岸先与几个长辈见礼,又说了宋观舟腿伤严重,不好行礼,裴渐与两个舅舅自然不在意,还多关切了宋观舟几句。 “好生养伤就是,明明是娇养的姑娘,却是受了大罪。”大舅舅萧宏云慈眉善目,宋观舟也笑意盈盈,“多谢父亲、大舅舅、三舅舅关心,还请三位长辈放心,我年岁小,身子好,再养些时日定然无忧。” 见过三位长辈,裴岸又带她见了萧笃,萧笃早已起身,颇为客气说道,“弟妹不良于行,何必亲自过来,愚兄带着这几个小子过去就是了。” 宋观舟跟着裴岸喊了声大表哥,又应了萧笃、萧嵩家几个哥儿的见礼,忍冬跟在后头,挨个挨个给了见面礼。 萧笃只觉客气,硬是推拒了一番。 宋观舟却弯下腰,对着跟桓哥儿差不多大的瑞哥儿说道,“这是四婶差人专门做来的小玩物,看看可喜欢。” 瑞哥儿不善言辞,只害羞的挨着哥哥站着,待拿了小木盒,转身就往母亲张芳慧那边跑去。 钦哥儿也安排在旁边一桌,带着堂弟表弟,也起身给宋观洲见礼。 正要转向女客那边,就看到闵太太抓着满脸青肿的萧苍迈步进来,二人就这么大刺刺相遇,萧苍眯着眼睛,还不待看清楚时,宋观舟笑吟吟喊着“大舅母”,他一听,这丑妇,顿时撇开脸,自行要往里头走。 闵太太一把拽住,“逆子,快些给你嫂子赔罪。” 萧苍哪里愿意,心想着反正这么多人,大哥也不会上前来揍他。 宋观舟看着他这样,更是心生嫌恶,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大舅母莫要难为他,反正他狗嘴也吐不出象牙,没准儿一开口又要同我吵起来,还惊扰长辈,吓到下头的哥儿姐儿,很是不好。” “宋氏!” 萧苍狠狠怒斥,裴岸一听,遭了,宋观舟最是厌恶别人这般称呼,他马上按住娘子,上前半步,“萧苍!昏头了?快去坐着,摆饭了!”秦二早从后头窜上来,一身胳膊勾住萧苍脖颈,“走走走,吃酒去!” 与萧北左右使劲儿,把萧苍带到主桌上,同裴渐三人见礼落座。 萧宏云气笑了,指着萧苍欲要怒骂,裴渐按下他颤抖的手,“罢了罢了,先吃饭。” 古语云:饭前不训子。 萧苍一张精彩绝伦的脸,惹来孩子们远远偷看,但有碍于他脾气不好,不敢上前来。 而女眷这边,裴岸把宋观舟递到大嫂齐悦娘手上,“烦请大嫂带着观舟见礼,几个妹妹侄女的,她还不曾见过。” “放心,有我在呢。” 裴岸如此体贴,看在闵太太等人眼中,心头无不起伏,这老四,不过年余未见,竟是这样懂得疼娘子了。 齐悦娘不含糊,半搀半扶,先是来到闵太太刘太太跟前,宋观舟温婉乖巧,声音清脆,“观舟见过大舅母、三舅母,今儿惊扰二位,是观舟的不是。” 闵太太搂着她,一顿心肝的喊道,“是舅母的错,教养出那混不吝的混账。” 萧苍听得满面怒火,就隔着个屏风,亲娘,这边全数听了去。 哪知宋观舟咯咯笑道,“大舅母不要忧心,这是我跟萧苍结下的梁子,让我们年轻人自个儿去绊,您啊放宽心,出不了大事儿。” ——这?! 莫说两位舅母,就是这边国公爷和两位舅舅都怔了一下。 萧苍一听,头铁起来,“就是!宋观舟,我自是不会伏低做小,同你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明明白白跟你说,我就是看不起你。” ——混账! 萧笃的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那边宋观舟也扭头过来,隔着屏风毫不示弱,“萧苍,我何尝看得起你,说来丑人多作怪,你也就是仗着眼神不好,得舅舅舅母宠爱窝里横罢了,不然丢到京城大街上,莫要说受人尊重,并是讨口饭吃,你也活不过三日!” 萧苍嗷一嗓子,欲要起身打过去。 宋观舟的话接踵而至,“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儿,不过就是算学能耐点,算个什么,改日姐姐若有闲情,才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算学!” 什么? 萧苍一听这话,气得脸红筋暴,只是碍于脸上万紫千红,可几个胆小的哥儿,都不敢看鼻孔喷气的五叔。 裴岸忍不住低声道,“观舟,不可自大。” 秦二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宋观舟,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秦二站你这边。” 娘哟! 萧引秀几乎是欲哭无泪,堂堂国公府的宴客大席,被这个两个混蛋搅合成坊市菜场,还是裴渐重咳一声,三人才歇下气焰。 第157章 萧引秀上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哀求宋观舟,“你二位是活祖宗,且消停点,这长辈跟前,非得全搅和了吗?”若只是宋观舟放肆,她还能仗着嫂子身份多斥责几句,偏偏对面还有个自己的亲弟弟—— 一丘之貉,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裴秋雨原本还因为当着萧引秀的面拒了婚事,惴惴不安,今儿一看萧苍这副德行,心头又庆幸不已,幸而自己鼓足勇气,不然这样喜怒无常的相公,如何能过日子? 旁边挨着她坐着的萧家三姐妹,其中五姑娘萧引眉看她一直紧蹙眉头,还贴心安慰她,“莫要担心,五哥心头不坏的。” 不坏? 裴秋雨面上微微一笑,心里惊悚万分,这还不坏?指着四嫂子如此辱骂,还不坏! 坏到顶了! 宋观舟掩口一笑,顿时媚色无双。 “二嫂子莫要担忧,只要他不来惹我,我定然好生吃饭。” 闵太太赶紧把她安排到自己身边,“他再敢乱说,舅母撕烂他的嘴。” 宋观舟乖巧应声,“多谢舅母。” 萧引秀几乎要跺脚,“我的亲娘,您还惯着这两个泼猴,再给他们几分颜色,二人真要去开染坊了。”刘太太并萧笃萧北家的娘子,听闻这话,都笑了起来。 纷纷安抚世子夫人,左右都是一家人,吃饭吃饭。 期间,刘太太还给宋观舟介绍了萧引眉、萧引荟、萧引芙,“她们年岁小,想着女儿闺阁一生,出门不易,此番来京,索性都喊了来见见世面。” 宋观舟一一给了见面礼,其中对萧引荟印象最深,小姑娘长得秀气端庄,柳月弯眉樱桃小嘴,典型的古典美人,又带着几分娇憨。 较其他两个姐妹来,更为标致可人。 饭毕,漱口净手之后,萧引秀赶紧打发忍冬扶着宋观舟早些回去,生怕晚一步,又跟自家的混账弟弟凑一起,一顿好吵。 直到把各位长辈全部安排回院落休息,萧引秀再不顾形象,瘫坐在交椅上。一旁挨着落座的齐悦娘,忍不住捂口笑道,“看你宴上也不曾好好吃饭,晚间让楚姑姑给你预备些,莫要饿着。” 萧引秀有气无力道,“我的亲亲好嫂子,想我也是做了不少大小宴的,可今儿这般乱糟糟,还真是头一次。幸而只是两府至亲,不然我的脸都被丢尽了。” “一家人的,父亲舅舅都能笑看,你莫要担忧就是了。” “哎!”萧引秀差点就把自己那幼弟抓来责骂,“这一两年不得见,哪里知道如今脾气成了这般,老四家的又不饶人,针尖对麦芒,我只盼望后头别再吵闹。” 裴辰这会儿送完几位长辈,回到檀溪楼,看到小萧氏这般埋怨,摇头笑道,“你家的亲弟弟,如何不知秉性,要说往后不闹,怕是不能。只是老四家的也失了分寸,好歹长辈跟前,一个女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齐悦娘心道,你那舅家表弟出言不逊,还怪旁人,是何道理? 可碍于如今自己身份尴尬,左右都说不得,推说身子疲累,借口离去。 裴辰对着萧引秀一张毫无生气的圆盘子脸,也失了兴致,话都懒得留一句,甩袖而去。萧引秀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定是又去寻那狐媚子了。” 楚姑姑面上尴尬,劝了几句,扶着萧引秀离了这处。 这一日鸡飞狗跳才算结束。 晚间,秦二郑重表示,他要搬回来韶华苑。 裴岸无奈,“后日清明,你不在府上家祭,到这里来作甚?” “我们老秦家走南边习俗,昨前日的就祭祀完了,后日本是要去踏青,可大嫂身子不适,老太太并歇了这个心思。”他正无聊,恰逢今儿萧苍不长眼撞了上来,少有的乐子,他怎么能离去。 裴岸无奈,“我而今走不了,拂云那边你多去探探,若是缺了什么,好与我说来。” “嗐!拂云那头你就别添乱了,而今她要跟雍郡王议亲,咱俩说得好听是兄长挚友,总归男女有别,我家老太太责骂多次,不让我再去寻她。” 裴岸闻言一笑,“你秦二郎何时在意老太太的话……” 秦庆东长长一叹,“她说若我不听劝,并把文四接来府上。” 说到文四,秦庆东忽地凑到裴岸跟前,“说来,你同文三姑娘再不曾见过?” “……闲说这些,你不如早些歇息。” 秦二哪里放他走,满眼幸灾乐祸,“当年你家老夫人可是连纳采之礼都送过去了,临门一脚。”文三姑娘温柔娴静,加之公府老夫人最喜爱她乖巧淑雅,偏偏就在这时,宋问棋直接上门,同裴渐一通密谈。 次日,裴渐亲自携带重礼,往文家退了纳采之礼。 裴岸无奈一笑,“我同文三姑娘不过就一面之缘,如今各自成家,你再提这些,是怕观舟近日还不够闹腾?” 秦二大笑,“罢了,饶你就是。” 想到泼辣的文四,他忍不住感叹,“若是文四变成文三,我倒没这么不知趣,罢了,且让我躲躲就是。” “那你去住燕来堂。” 而今府上人多口杂,再住在韶华苑也不成样子,哪知秦二一听,嬉笑道,“虽说你裴四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如今我依了你就是,只是无甚用处,白日里我定然是在韶华苑同观舟一处。” 裴岸失笑,“随你就是。” 当夜,秦庆东就歇在燕来堂,阿鲁两边奔忙,夜色渐浓之前奔马到秦家,同老太太亲自禀报二公子来处,又交代春哥准备二公子随身物件,次日送来国公府就是。 春哥哭丧着脸,“上次从公府带回来的,刚请几个姐姐收拾妥当,如今又要挪过去,二公子凭地坑人。” 阿鲁满眼同情,“来公府好过你在这里,那边更自在些。” “阿鲁哥,小的好生羡慕你,跟着四公子一处儿待着,四公子为人和善,哪有我们家主子那般跳脱,刚逃亡奔马回来,小的屁股还没好,这会儿又往公府去。” 他年岁小,颇是吃了些苦头,说起来愈发没完。 旁边老太太跟前的姑娘呵斥他,“哭什么,我同你去收拾就是,今儿天晚,明早再去,二公子身边无人用才是不妥。” 第158章 秦老太太跟晚间来请安的秦家老大说道,“你平日公务繁忙,但也是抽些空同二郎好生说说,而今他浪荡子一个,亲事不提,只日日去四郎家住着,很是不好。” 秦大公子沉思片刻,挥退身边亲近之人。 “他与四郎往来,有利无弊,而今您老多约束,少同金家那个大姑娘往来才是要紧。” 金家? “大姑娘而今正在议亲,我自是嘱咐他莫要再从往日,私下往来,坏了大姑娘亲事,这事儿秦家可不能做。” 何止不能? 秦大公子低声禀道,“长姐容我白日里去东宫请安,提到老二的亲事,她寻思下来,想着老二不过二十三岁,再等上一两年也使得。” “这?” 秦老太太有些不安,“裴四比他没小多少,而今都成亲两年有余。他房里没个人,为娘的也不安心。” “不碍事!二郎知道,咱就听长姐之话。” “也罢,我还想着他日日里同四郎家的不对付,时日一长恐闲话传出——” 秦大公子是知道宋观舟的,这会儿一张严肃脸上难得开怀,“这点母亲放心,二郎心头明白,他素来骄傲,除了裴家三郎四郎,金家大姑娘得他几分高看,而今也就是四郎家的娘子了。” 说得老太太都很是头疼,“春哥儿那孩子在我跟前哭了几次,说二郎同四郎家的针锋相对,时时吵架,他都怕被打出公府来。” 秦大公子摇头,“罢了,二郎心中有谱。” 何况,宋观舟对秦家而言,可是恩同再造,尽管无人明面上说来。 次日一大早,裴岸就像兢兢业业的牛马一样上值去了,大隆只在清明一日可歇歇。 秦庆东睡到日上三丈,才打着哈欠来到韶华苑,忍冬看他歪歪倒倒,只得差阿鲁上前服侍,“二公子,先吃些粥菜。” 秦庆东揉了揉眼睛,“听冬姐你的。” 往正屋看了一眼,“观舟还没起来?” 莲花上了小厨房提前煨好的热粥和小菜,低声说道,“二公子,我们少夫人早起来了,吃了些东西又困乏起来,这会儿歪着养神。” 俗称回笼觉。 秦庆东埋头吃着,不多大会儿,萧北跟前的小厮水生怯生生叩门进来,“二公子,您在这处,我们四公子请您到问曲阁听琴吃茶。” 咦! 秦庆东打着哈欠,“这也太早了。” 水生低着头交握双手恭恭敬敬立在跟前,“回二公子,我们四公子早些起来,已是温书两个时辰,这会儿有些疲累,恰好世子爷同大公子来了兴致,并起了茶炉子。” 秦庆东摆摆手,“容我先吃些东西,你自去回话,稍后我就来。” 水生应了好,躬身退了出去。 欲要出远门时,忍冬喊了声,“水生,且等等。” 水生循声一看,眼中含泪上前来,“珍珠姐姐,昨儿晚上就看到你了,可是小的在忙着收拾,也找不到时候来同你问个好。” 忍冬拉着他到门畔遮阴处,一团和气问道,“你老子娘可还好,我多年不曾回去,不知道花大婶如今怎样?” 水生看了几眼她的疤脸,低下头轻声说道,“多谢珍珠姐姐惦记,我爹娘还好,如今在萧家的茶园里做事儿,也不怎么疲累,带着二弟三妹,倒也自在。” 忍冬看着曾经还是小童子的水生,只感叹时光太快。 “那就好,如今你跟在表公子跟前,好生做事。” 水生点点头,终究不忍,指了指她的脸,“姐姐这是——” 若是刚烧伤时,她定然无法看着自己这张脸儿,可到了少夫人跟前伺候,她从不曾鄙夷,倒还多方鼓励,如今再见故人,问及伤疤,她也更为坦然。 “不碍事,早好了,我们少夫人心慈,抓了好些淡疤的草药来吃,不必担心。” 算是故人一场,水生笨拙少言,旁的也说不出什么。 忍冬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孩子,柔声说道,“如今到府上,怎么也得待上几十日,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你尽管来找我。” 水生点点头,重重应了好。 “那快去表公子跟前伺候,上心些,莫给主子添乱。” “好,珍珠姐姐。” “而今不叫我珍珠了,少夫人让我用回良家名字,忍冬,你叫我一声冬姐就好。” 正要送了他出去,庆芳提着纸包的米浆糖果子过来,“冬姐——” 忍冬以为是宋观舟醒来,转身就应道,“是少夫人醒了,我这就过去。” 庆芳摇头,递上糖果子,“少夫人说定然是你的故人,昨儿二公子拿来的果子还剩这些,让我送过来给这位小哥。” 忍冬身形愣住,看向正房,却不见宋观舟影子。 知她好意,心头一阵悸动,颇为费劲才压下泪意,低声说道,“水生,多谢少夫人。” 说罢,把糖果子递给水生,亲自送了出去。 这是宋观舟给她脸面,她如何不知? 回到正房,却见宋观舟歪在炕床上,艰难挪动身子,面上几分不耐,忍冬上前欲要道谢,宋观舟摆手,“你放心同曾经故人来往,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只是你想想办法,把你家四公子这些书给挪走,我这腿儿都伸不直……” 外头秦庆东风卷残云般吃完,招来丫鬟,荷花刚去管事那里提了今儿新进来的李子,听话上前来,听得秦庆东吩咐,“去看看,你家少夫人起来不曾?” 荷花拿开篮子里的荷叶,露出青色小李子,“二公子,奴先去给你洗上几个果子来,少夫人怕是还有一会子才起呢。” 裴四家的懒媳妇啊! 荷花笑眯眯喊来庆芳,二人去井边提水洗了干净,用莲花青瓷盘装了二三十个,送到秦庆东跟前。 秦庆东看着青翠欲滴的李子,口中生津,只觉得酸涩难忍。 他挥手,“这玩意儿酸的,我不吃。” 小丫头仔细看看,“管事二叔说今年雨水来得晚,日头也好,挺甜的。” 兴许荷花长得一张憨厚的小脸,秦庆东鬼使神差抓了一口放到口中,刚咬了一口,酸得斯文白净的大脸瞬间皱成干瘪橘子。 “坏丫头,同你主子一样,一肚子坏水!” 第159章 看着日头正好,宋观舟却还懒怠在炕床上,秦庆东觉得无趣,等来春哥儿后,就摇着折扇往问曲阁慢悠悠走去。 半路上遇到裴秋雨带着萧家几个姑娘在园子里赏景看花儿。 裴秋雨与他稍微熟稔一些,道了万福,喊了声秦二哥,旁边三个萧家的姑娘也见礼问安,称为二公子。 秦庆东扇子掩面,咳嗽半声。 “几位妹妹还是同秋雨一般,唤我二哥。” 旁的也不多说,迈腿就走了。 萧引眉十六岁,比裴秋雨大一岁,这会儿大着胆子问道,“雨妹妹,这并是太子妃的亲弟弟吗?” 昨儿晚上摆饭时,听得他一嗓子,话里话外同四表嫂甚为亲近,晚间回去几个小姑娘一处好奇万分,却又碍于待字闺中,不好得张口询问外男。 心中虽然猜中几分,却不敢确定。 裴秋雨点点头,挽着萧引眉,同萧引荟、萧引芙笑道,“是,就是太子妃殿下的嫡亲弟弟,同我四哥十分要好,时时来府上小住。” 萧引荟好奇追问,“好似同四表嫂也极为要好。” 听得众人提到宋观舟,她藏住心中对宋观舟的怨愤,面上一如往常,“是啊,四嫂前些时日落水受伤,秦二哥怕四嫂子一个人待着无趣,特意住到韶华苑中,陪伴四嫂。” 什么? 几个少女听得瞠目结舌,“那……那……四表哥寻常时日要去上值,这……”想不到那艳如繁花的四表嫂,真是大胆出格。 裴秋雨淡淡一笑,“母亲皈依佛门,不管凡尘俗世,四哥又甚是宠爱四嫂,又因四嫂为了救淩哥儿桓哥儿受伤,自是由着她胡来。” 天哪! 萧引眉掩口难言,许久之后才讪讪一笑,“原来如此,听说昨儿同五哥吵嘴时,这四表嫂也是拒不饶人。” 韶华苑院门前吵嘴之事,几个姑娘不在身边,只听得长辈身边的下人传了几句。 几句话下来,宋观舟泼辣无状的脾气也传遍了萧家上下。 一听她们提到萧苍,裴秋雨更是庆幸退了这门亲事 ,昨儿一闹,摆饭时她也好生看了萧苍,心道这男人真不是托付终生的好郎君。 尤其是听得宋观舟与他吵嘴,竟是因为看不惯他责打下人。 如此混账,裴秋雨更是嫌恶。 可更不能显露出来,因公府长房人丁凋零,萧家几个姑娘无人陪伴,一时半会的,萧引秀也没有怎么为难她,还是指派她招待三位表姐妹。 只是同萧苍婚事,而今也无人提及。 两个舅母看到她,还是好闺女的喊,似乎从不曾提过这联姻一事。 她心头日日被李姨娘念叨出来的惴惴不安,渐渐消失殆尽。 ——只要不嫁给那瞎眼萧苍就行! 秦庆东腰酸腿疼的爬上问曲阁,世子裴辰正在焚香净手,他是弹瑶琴的高手,这会儿来了兴致,欲要奏上几曲。 “二哥,今儿好兴致。” 听得秦庆东打趣,裴辰笑答,“裴二献丑。” 旁边萧北拉着秦二同萧笃说话,秦二歪靠在美人靠上,形如没有骨头那般,萧北贫嘴调侃,“昨夜去点灯了,如此困乏。” 秦二指着裴辰的瑶琴,哈欠连天。 “都怪二哥,奏的什么云霄曲,听得我更是昏昏欲睡。” “与我何干,看来是嫌弃我的琴技,罢了,这次去长姐那处,得了个能弹会唱,还能跳舞的丫鬟,待去寻来,给你去去瞌睡。” 裴辰说完,竟然亲自去叫。 萧北叹道,“完了,长姐若是知道,怕是要怎么闹来着呢。” 秦二冷哼一声,“区区玩意儿,二嫂若是放在眼里挂在心上,才是狭隘了。”富贵人家,哪个男人身边不是莺莺燕燕。 对! 就裴岸不敢! 不多时,裴辰因着一桃红身影沿着石阶,缓步上来,待进了问曲阁,才看到此女长得颇有异域风情,深邃眼眸高鼻梁,小麦肤色较京城妇人黑了不少。 秦二倒吸一口凉气,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掩着半张脸同萧笃戏谑,“二哥口味非同寻常。” 萧北在侧,听得清清楚楚,忍俊不禁,几欲笑出声来。 女子一身桃红,艳得面上更加黑黄,原不以为然,谁料几个调儿一动,小嘴儿微动,如黄莺一般悦耳的歌声灵动起来。 竟是十分沁人心脾,果然有个好嗓子。 秦二眉毛微动,一曲听完,不由得赞赏几句,“同宝月姑娘能比上一比,二哥,眼光不错。” 萧北喷笑,“你还真是一语双关。” 裴辰只觉得意,“原是王府上的一等一歌姬,我听得确实喜欢,并带了回来。” 说完,又示意女子再唱一曲。 正在品着香茗,听着仙乐的三人,却被踉跄进来的萧苍打断。 他今儿换了身墨绿圆领长袍,若不是脸上精彩纷呈,倒也是个翩翩郎君。 木二扶着他来到裴辰身侧,与几个兄长见礼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如此雅事儿,竟是不唤上我。” 裴辰看着他的脸儿,愈发忍不住,“大哥下手真是太重,苍哥儿可还疼?” 萧苍冷哼,“二表哥问的什么话,这拳拳到肉,如何不疼?”说完往萧笃的方向挑衅的看了一眼,“大哥,一会儿我告诉大嫂,你在此处携美同乐。” 嘴贱的家伙! 眼看着萧笃又要抬起拳头,裴辰赶紧拦住,“大表哥,今儿且歇歇,容苍哥儿养养伤再打不迟。” “二表哥!” 萧苍生气扭头,却撞到秦二冷冷的目光中,可惜萧苍眼神不好,分不出好歹,眯着眼睛好生看了,才哼了一声,“你就是昨晚那个站丑妇那头的秦二郎?” “萧苍!” 萧笃和萧北齐齐呵斥,却已是晚了。 秦二大手一伸,薅起萧苍胸前衣物,就抓到了自己跟前。 “再说一遍!” 萧苍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想着自己三个哥哥都在跟前,怕他作甚,故而不管不顾,“本就是,还什么大学士的女儿,笑死人!打上门害得人家伎子讨不到饭吃,这就是她大家闺秀的风范?” 第160章 秦庆东本是要揍他一顿,可裴辰萧笃等人马上分开二人,萧苍嗤笑,“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看着眼前嚣张之人,秦庆东忽地散了火气。 还笑了起来,“也是,你这样被萧家上下宠坏的人,怎么分得清楚好坏美丑?但凡是奉承你的顺从你的,你就觉得极好;戳破你这层虚张声势面具,你并觉得谁都丑陋。孰不知……你看不清。” 不管是真相,还是人心。 秦庆东觉得萧苍内心苍白懦弱,所以他剑拔弩张,看到宋观舟不像所有家人那般顺从他时,并辱骂起来。 罢了! 他推了萧苍一个踉跄,同裴辰与萧笃兄弟二人说道,“三位兄长在上,我同萧苍实在是道不同难以为谋,近些时日我住在裴四的燕来堂,白日里定是在韶华苑,兄长若是要寻我,往这两处来就行。” 本要离去,萧苍却愤怒了。 他厉声追问,“你不过是外男,寻常有些羞耻的内宅妇人,定是要回避于你,我骂她丑妇自是没错,但也说你一句,你浪荡也就罢了,可莫要坑害我四表哥。” “萧苍!” 萧笃抬起拳头,就重重捶了萧苍肩头一记。 如此气焰,那歌姬也不敢奏曲唱调,只缩在一侧,惊恐的看着眼前几个男人争吵动手。 萧苍惨叫,愈发无赖道,“难不成我说的有错?他就算是太子妃的弟弟又如何,难不成就不讲男女之别,外男避让的吗?” “呵!” 秦庆东真是生气了,他微微叹息,看着眼前像怒兽那般发疯的萧苍,竟有几分怜悯。 “你如此看待宋观舟,只能说明你心中龌龊。这世间,像你这般不顾后果,胡乱造谣之人,才更为丑陋。” 说完,再不看众人,甩袖而去。 下了问曲阁,遇到临河,他看到秦庆东冷若冰霜的面孔,请安行礼后,才小心说道,“二公子,国公爷有请。” 秦庆东哼了一声,“带路。” 待到了正贤阁,却见裴渐与萧宏利正在手谈珍珑局,萧宏云在旁,亲自烧了茶炉,正在沏茶。 见他入门,招手过来。 “二郎,吃一盏看看,味道如何?” 秦庆东与长辈见礼,不紧不慢落座,双手接过小茶盏,先闻茶香,再轻抿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大舅舅茶艺了得,若没猜错,今年春茶,炒出来不过十来日。” 萧宏云顿时喜笑颜开,“不愧是二郎,知茶。” 秦庆东又讨了一杯,吃完才看向裴渐,“不知公爷寻我,有何事吩咐?”恰逢裴渐一字落下,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瞬时一边倒。 萧宏利哎哟一声,“何时腹背受敌,我却不知,公爷好手段!” 裴渐丢了棋子,换了萧宏云,“舅兄同三弟下,我与二郎吃茶。”二人挪了位, 裴渐熟练洗茶冲茶,不经意问道,“年前听说你母亲腿脚不适,现在如何?” “多谢公爷挂心,我家老太太那是老毛病,开春天气暖和,也就好转了。” 裴渐点头,“孙大夫有一方子药,我身上旧伤吃了几剂,倒是缓和不少。回头你问了四郎,寻那孙大夫抓些药,兴许能让老嫂子腿脚好过些。” “好,我回头问问观舟。” 裴渐又斟了茶水,与秦二面对面对饮起来,“你同金家那个丫头也是挚友?” “公爷是问拂云吗?” “嗯,自然是她,金大将军与宏安郡主的女儿。” 秦庆东不知道裴渐为何提及她,但还是如实道来,“不瞒公爷,我与裴三、裴四,同拂云都是挚友,而今三郎不知去处,拂云也时时问来。” 裴渐微微颔首,片刻后又问道,“拂云同观舟,可是有过节?” 这—— 秦庆东有些为难,若是全盘托出,怕宋观舟在长辈跟前落个善妒的名声,若是有所隐瞒,但国公爷是谁? 岂能瞒住?! 一番斟酌后,秦庆东还是小心说道,“观舟对四郎十分看重,心性至纯,知道我们与大姑娘有些私交,也就有了疑心。兼之二人性格不太投缘,桃花宴上因与我吵嘴的缘由,惹得二人生了嫌隙。” 裴渐不紧不慢给茶壶里添了临河取来的山泉水,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桃花宴上,二人才有了不合?” “好似是前头不曾见面时,听四郎偶尔提及,说观舟对金大姑娘就有不满……” “那金大姑娘对观舟呢?” “这——”秦庆东就有些拿不准了,“公爷,拂云心胸宽阔,虽说是女子,可从不拘泥小节,应是与观舟没有过节。” 他这会儿完全吃不准为什么国公爷会问及两个女子的往来。 可明显还没有问清楚,裴渐又道,“大姑娘去岁才进京,身边也无长辈,哪怕是兄弟也没有相伴,你与四郎曾得郡主和大将军厚待,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什么不便之事,你们应搭把手。” 这—— 秦庆东赶紧拱手道,“公爷放心,我与四郎不是那等子没有情义之人,不过如今大姑娘的长兄长嫂欲要来京,以后大姑娘身边有金大公子做主。” “好。” 之后再不提金拂云与宋观舟,只拉着秦庆东说了些寻常杂事,兼之萧家两位舅舅在,他二位见多识广,几个人倒不拘泥年岁差距,说得竟是比裴辰萧笃他们,更为投缘。 期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提着小食盒进来,乖巧的给裴渐行礼,“老爷,这是韶华苑四少夫人差人送来的零嘴儿,说佐茶好吃呢。” 来人正是香果,小脸上还有些青紫,当日被几个嬷嬷打得重,休养几日才得以见人。 萧引秀和裴海翻出陈年家规,发卖了几个仗势欺人的婆子,给这正贤阁又配了两个大丫鬟两个小厮,香果儿本说放到萧引秀跟前,但裴渐看着小丫头,想起了芳华已尽的芳儿,有些不忍,索性留到跟前。 秦庆东看着小丫鬟手脚麻利摆了忍冬的拿手糖浆小米饼,笑逐颜开,“公爷同萧家两位舅舅且来尝尝,忍冬这手似乎还是江州风味。” 香果出来后,同临河说道,“临河哥,老爷让你去书房候着。” 第161章 临河立在书房里,候了大概半炷香,裴渐才推门进来。 “老爷——” 裴渐面上严肃,临河上前拉开官帽椅,扶着裴渐落座后,才去关了书房门。 “那颠婆回京了?” 仙大娘子,差点把国公府陷于不义之地的罪魁祸首。 裴渐不由得感叹,自个儿解甲归田,心头竟然软了下来。 不然—— 临河拱手躬身道,“老爷容禀,仙大娘子是否回来,而今小的也不确定,偌大京城,寻起来十分困难,也没有确切信儿。但是——,大姑娘跟前的朱三,出了事儿。” “朱三,金家姑娘跟前的管事?” “是,是金大姑娘从郡主跟前带来的一个管事儿,前些时日有人看到他被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差人抬了回来。虽说几步路上了马车,少有人窥到,但小的差人去打探,重金之下,问到了不少。” “如实说来就是。” 临河立在跟前,简明扼要说了重点。 “头日里见到朱三去了那处民居,有处破败的院落里,里头住着一十五六岁的小子唤作常富贵,朱三并是寻了那处去,那常富贵走失多年的老娘竟然回来,可自从朱三出了事后,那母子再不见踪影。” “这金家的大姑娘,心头谋算不小。你再去查查,譬如这常富贵的来历,同朱三谋算什么,好端端的为何下了毒手,一平头百姓,定然是被人拿了死处,才会对郡主家的管事动手。” 临河应了是。 裴渐又补了一句,“四郎、秦二和金拂云走得近,你莫要在他们跟前露了马脚。” “老爷您放心,我让下面的人好生小心。只是……,那妇人若没看错,真是仙大娘子,如何办来?” 如何办? 裴渐冷笑起来,“先莫要打草惊蛇,若真是仙大娘子,还与千里迢迢乍来京城的闺阁女子有关联,……说是没鬼,怕是听不过去。” 临河点头,“小的明白。” 悄无声息安排了一些细节事务,临河欲要离去之前,小心翼翼看向国公爷,“老爷,五公子与四少夫人之间不和,小的若是碰到,该帮谁?” 一个娇弱,一个半残…… 裴渐一时语塞,继而失笑,“两不相帮,观舟聪慧,会有分寸。” ——老爷,您心都偏到肚子外面。 午间,各院落里自行吃饭,闵太太让身边林姑姑到韶华苑来一趟,提了不少新做的点心,林姑姑看着一身碧波翠缕裙手执书卷的宋观舟,心头暗道,果然是许家的美人胚子。 黑发雪肌,蔷薇花雨下,又是随意,却又说不出的气度。 “老奴见过四少夫人,我们太太今儿差下厨做了些江州特色菜系,想请少夫人过去尝尝。” 长辈相邀,宋观舟找不到拒绝的托辞。 招来忍冬几个,随意给自己把长发盘到脑后,一支玉簪稳住发髻,“走,莫让舅母久等。”林姑姑看着她只是挽了发,换了翘头履,不着耳饰不更衣,扶着忍冬就跟着林姑姑出了门。 待到了暖丰园,闵太太听到动静,屋里头就唤了声,“小心扶着,莫要扯到伤处。” 说完,就要迈步出来亲迎。 宋观舟赶紧出言拦住,“舅母莫要折杀我,且等着孩儿上来就是,本就来是找舅母讨口好吃的,舅母莫要客气。” 王琼蓝倒是早早出来,搀扶上宋观舟,“我就说观舟不是那等子小心眼的人儿,如何不肯来,这不挺随和嘛。”外头刘太太也带着丫头走了进来,“观舟这腿还是不得力,不如弄个撵,来去方便。” “三舅母,快莫要娇惯我,如今懒怠起来 ,骨头都要生霉,再出入不得落地,只怕腿脚都不是我的,不可不可!” 刘太太挽住宋观舟另外一边,“那你别再顽皮,什么骑马的,我和你大舅母听来都觉得害怕。” 三人相携入门,饭堂之中圆桌上,早已摆好色香味俱全的江洲菜。 “你大嫂二嫂都去准备清明祭祀的事儿,腾不出空来我这里用饭,你且放心。”果然是闵太太,一下子就跟宋观舟说了今日来客情况。 宋观舟笑意盈盈,“大舅母见笑,我在娘家也是懒怠惯了,养得愚笨了些,幸而到了公府,两个嫂子顶立门户,我这小树苗且靠着她二位享福呢。” “你就好生修养,莫要再受伤了。” 众人一顿打趣,才纷纷落座,倒也没有那么食不言。两个舅太太本也是爱说话的人,兼之三个姑娘也喊来一起,年轻人居多,倒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只是个个吃相优雅,甚是养眼。 宋观舟饭量不错,几位太太、姑娘都是一碗半碗珍珠米饭就饱,她却两碗还有些欠缺。 饭前一碗排骨山芋芦淞汤,饭后还吃一碗猪油清蒸蛋羹。 看得闵太太愈发喜欢,“多吃些,我的儿,今儿这桌子菜,得亏是遇到你。”再看旁边的儿媳侄媳,以及几个小姑娘,个个如小猫崽一样,吃上半碗就食不下咽。 王琼岚笑眯眯道,“能吃是福,母亲容禀,实在不是儿媳胡乱克制,实在是生了大姐,就愈发肥胖起来。哪里像观舟,窈窕佳人,肥瘦适宜。” 宋观舟摆手笑道,“前头一岁,我也跟着京城闺阁风气,少吃少动,养得面黄肌瘦,后来受了伤,身子本就单薄差点就没挺过来。如今我倒是想得明白,如何美,也不如我自个儿身子康健,何况人生苦短,还克制着口腹之欲,实在不值得。” 闵太太素来就是喜欢能吃有福气的女子,这会儿听宋观舟说来,更觉得说到心底,“你们几个小瘦丫头,可曾听到你表嫂的话来,一日日的如猫一般,吃上几口就喊饱,哪里能养出好身子来?” 若是身子太瘦,生养更为不易。 她最为自豪的就是养出了萧引秀这个女儿,到了夫家,一举两男,再无后顾之忧。 用完饭,闵太太本要留宋观舟再吃几盏子茶,宋观舟这才起身谢绝,“舅母,咱来日方长,您不能一日就把孩儿疼明白了,那样后头孩儿不就没个吃饭吃茶的去处。” 闵太太拉着如花似玉的宋观舟,上下打量,越看越喜欢。 “好好好,都听你的,早些回去歇着。” 第162章 午间歇晌,萧引秀抽空来看自己母亲。 林姑姑引着她进去,小声说了今儿大半日太太的安排,“早些起来,院子里来回散了散起床的气儿,摆饭时四少夫人过来,陪着老太太、三太太用了饭,前头才告辞而去。” 萧引秀往里头边走边问,“苍哥儿倒是没来?” 林姑姑笑道,“定然没来,太太也怕了五公子,既是喊了四少夫人,再不能喊那山大王过来,免得二人一见,又是吵成一团。” 萧引秀哼了一声,“都是多大岁数的人,却是如此脾气,我里外说不得,且由着他们去。” 里头正眯着眼斜靠在炕床上小憩的闵太太早听见女儿来的动静,这会儿见她撩开门帘走进来,睁开眼来叹道,“莫要理会,昨儿你父亲同我说了,既是你姑父不管,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苍哥儿闹得出格,打骂几下就是。” 萧引秀坐到炕桌对面,同母亲相视一笑。 “我家那个四少夫人,自来不饶人,管是管不过来了。” 闵太太看女儿走来,额际上起了薄薄一层香汗,呼来丫鬟,又是送罗帕,又是端凉茶,萧引秀吃了几口,才算舒服过来。 “母亲可还习惯?” “你安排得甚是妥当,自然习惯。” 看着女儿愈发干练,她还是心疼起来,“这府上而今你来主持中馈,里里外外,老的小的,主子下人,都得你看到眼里,记在心头,其中辛苦娘也知道。” “母亲放心,如今姑母不管事儿,虽说辛苦些,可还算自在。前几日大嫂回来,也有了帮手,只这几日事赶事儿,忙乱些,平日的话倒也还好。” 闵太太轻轻一叹,“淩哥儿桓哥儿如今好好的,比什么都要紧。” 来往书信寥寥数语,可看得萧家老俩口心惊胆战。 “如今大好了,母亲放心就是。” “可得好生谢过四郎家的,真是阿弥陀佛,祖宗保佑。” 萧引秀听到这里,面色微沉,想了几许,打发了几个丫鬟,只留下林姑姑楚姑姑,闵太太见状,也坐起身子来,“我的儿,是要说些什么要紧的,你尽管说来。” 只要萧家能搭把手,自是不会不管。 何况,自己女儿比萧慕雪那女人靠谱许多。 萧引秀左思右想,还是选择同母亲说了实话,“我倒是不曾想难为老四家的,她又与我这两个孩儿有恩,往后这府上,她若想搭把手,我也愿意放权,若不想,做个闲散仙人,我同大嫂悉听尊便。只是——” 眼看女儿眉头紧蹙,闵太太上前拉过她绵软手来,柔声问道,“慢慢说来就是,你我是亲娘儿,还有什么不好得开口的。” 萧引秀重重一叹,低下头去。 “我有意待她好,恐怕她不是这么想的。” 啊? 闵太太不解,“从前我见过这孩子两次,一次她同四郎成亲,新嫁娘子几分害羞,倒不曾相处。后来再见,是你姑父前年身上不好,看她清清冷冷站在一旁,也不热络。如今看来更为随和,人也大方,怎地同你……不和?” “母亲,今年上元她大闹伎子门楼后,形同中邪,疯疯癫癫不成样子,我同姑母说了一道,姑母寻思怕真是因为上元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并差女儿请了京城赫赫有名的仙大娘子来跳神驱邪——” “若真是冲撞了,驱驱邪倒是有用。” 萧引秀叹道,“那仙大娘子手段激烈,竟是偷偷给宋氏用了私刑,涧水房里折磨了一日,若不是老四晚间回来发现不对,这宋氏恐怕就丢了小命……”闵太太一听,大惊失色,“这般胡来?” 可不就是。 “母亲也知,宋氏生性固执强硬,这事儿她都记在心底。” 闵太太哎哟一声,满脸哀愁,似乎是想到了曾经一些回忆,忍不住叹道,“你姑母做的孽啊!” 萧引秀摇头。 “事后,老四闹得厉害,一度要报官,可这堂堂国公府,岂能闹大了……,最后姑父拿出了温溪山庄,送给老四家的,倒是勉强遮住老四家的口,可母亲想来,这事儿真能揭过?” 看看宋观舟得理就不饶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记恨她与姑母? 如今姑母犯了事儿,囚禁在小佛堂,可自己还得跟她朝不见夕也得见。 “糊涂啊!可这事儿发生后,我看她却还是救了淩哥儿兄弟俩,只怕心中自有盘算,想来这事儿与你无关。” “不是这样的,母亲。” 萧引秀一言难尽,旁边楚姑姑上前来,小声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四少夫人是为了下去救十皇子,顺便救了其他几个孩儿上来。” “十皇子?皇后所出的那位小贵人?” 闵太太曾也是能进宫磕头的人,对皇家算是知晓几分,怎么可能不知道十皇子的位份尊贵,怕是除了东宫,就这位了。 萧引秀叹道,“母亲,就是他。宫中赏赐不断,又有了姑父与四郎看重,才有了今儿的性子。” “上元节到如今,不过才两月有余——”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闵太太忍不住咂舌,“不管如何,她如今还对你有些敬意,你并容着她。” “不容又能怎么办?四郎上进,也不是世子那般无用的浪荡子,并是看在四郎份上,我也不敢轻看她。可这往事终究是场误会,她又不同寻常妇人,不以大局为重,反而不饶人,你看她同五弟这般,就知性格如何……” “既是如此,更不用放在心上。她有小性子并有了,四郎稳得住就行,往后外放这宋氏定然跟着去,只要不住府内,时日一长定然也就淡忘。”闵太太一通安抚,萧引秀暂时顺了口气。 “如今相安无事,可总归是有了过节。” 闵太太知道女儿不容易,安抚几句后,娘儿说了旁的事情。 “秋雨那丫头我看着还算乖巧,可惜她对苍哥儿不喜,罢了,总不能强按牛吃草。”闵太太想到小儿子的亲事,忧心忡忡。 “小家子气罢了,李姨娘眼皮子浅,养出来的也就这样。” 第163章 娘俩闲话许久,直到霜月来请萧引秀,“海叔说祠堂那边如何安排,还请少夫人您定夺。” 萧引秀张口欲说,问大嫂就是。 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齐悦娘如今寡居,祠堂重地,她也不合适。 “世子呢?” 霜月怔了一下,看了看闵太太,才小声说道,“出去游湖了。” “什么?” 萧引秀拍案而起,“府上这么多杂事儿,明日就是清明大祭,他身为世子,今儿还去游湖?”霜月看到生气的世子夫人,更不敢说是带着那歌姬去了。 歌姬—— 想到这女子,霜月就头大,如今世子屋内皆知,却全都不约而同瞒着世子夫人。 闵太太按住火冒三丈的女儿,慈蔼问道,“丫头,就他一人去了?” 霜月也不敢看老太太眼神,只低着头嗫喏道,“……五公子也一同去了。” “混账!” 闵太太也生了气,“也不看看什么日子,竟是去游湖,荒唐!”担心萧苍眼神不好落水,连忙找了丫鬟,问了萧苍跟前两个小厮,却听说萧苍一个不带,全留在府上。 “哎哟哟,这逆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喊来木二木三,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闵太太逾语气急切,“嘱咐你二人多次,说是要时时刻刻跟着苍哥儿,他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木二哭丧着脸,“太太,不是小的们不跟着,只是五公子转过身撵我兄弟二人,又打了我们几下,小的并不敢再跟过去。” “不让跟,并不跟去?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旁边林姑姑上前来厉声呵斥。 萧引秀气得胸口快速起伏,霜月也不敢说话,外头裴海派来另外小厮,还在小声的请院中的丫鬟姐姐传话。 “烦请姐姐在世子夫人跟前再催一嘴子,实在是祠堂那处十数人等着,若世子夫人不拍板,海叔也不敢做主。” “世子夫人正在同我们老太太说话,且再等等,霜月姐姐已经去说了。” 屋里头闵太太也听到动静,使了眼色,林姑姑出来问了一句,叹口气只能往里头走,“老太太,公府大管家那边又来人催世子夫人了。” “这事儿并这么急?” 萧引秀按捺住心里头对裴辰的失望,压抑怒火,打起精神,“罢了,海叔一次次来催,定然是要紧的事儿。” 说罢,起身欲要离去,“母亲也莫要忧心,世子虽说浪荡,但定然会看顾好五弟的。”终究化成一声长叹,扶着霜月出去。 闵太太也不留她,“你自行去就是了,莫要担忧我。” 说话间,还是留了楚姑姑在跟前。 “秀儿且去一趟,你在跟前,我问你些话。” 楚姑姑莫敢不从,低头道,“老太太问就是了,奴自然知无不言。” “辰哥儿……,如今同秀儿怎样?” 这—— 楚姑姑想了想,认真说道,“老太太,寻常夫妻罢了,要说多亲近,与四公子小夫妻不同,而今世子夫人跟前一双哥儿都这么大了,倒也不可能还那么新鲜。只是世子三心二意,又不怎么管府中上下的事儿,全压在世子夫人身上,定然是要辛苦疲累些。“ “哎,我自是知道,主掌中馈,哪有这么容易……” 楚姑姑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老太太也莫要忧心,而今世子夫人较从前是好一些,咱老夫人而今不管事儿了,少个在夫人 跟前指手画脚,定然自在。” 累归累,不用像从前那样,公爷跟前唯唯诺诺,老夫人跟前又不得不听。 两边不讨好,白受夹板气。 闵太太听到大姑子的话,自来熟悉她性子,这会儿女儿也不在,索性问了个明白,“她是闹得凶了些,公爷也曾修书到舅老爷跟前,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的不多。只是交待诸多,此番来公府,不提你们老夫人,说来,真正是被囚禁,不见天日?” 楚姑姑撇嘴道,“老奴知的也不多,可我们老夫人那性子,老太太您最清楚。上个月还闹得公爷跟前一对姨娘主仆失了性命。从那以后,老太太的小佛堂就不让进出,几个生脸嬷嬷把守着院门,世子夫人去求见,拒不让进。” 闵太太听完,又想到萧慕雪闹了三十年,心头倒不觉得她可怜。 只是招来楚姑姑,耳语问道,“你素来聪慧,跟在秀儿跟前,她天生性子畏首畏尾,你多帮衬着些。你们老夫人如今颐养天年,她只管听话就好,莫要瞎折腾。” 萧家,总的来说是对不住国公爷的。 罢了! 楚姑姑听完,默默点头。 许久才说道,“不瞒老太太讲,四少夫人也这么说来的。” “宋氏?” “是的,前几日四少夫人同世子夫人起了些纷争,二人呛了几句,后头世子夫人同奴说来,四少夫人让她想想,这府上也该是世子夫人的公府。” 闵太太大惊失色。 “她这是何意?” 楚姑姑再不喜宋观舟,背地里说什么坏话都使得,唯独这事儿上面,她还是中肯道,“四少夫人懒怠,定是权衡过,世子夫人管家好过老夫人卷土重来。” 闵太太未再言语,想着女儿跟前定然忙碌,并随意几句,打发了楚姑姑。 临去时还是交代道,“妯娌之间和睦相处,她无心来插手你家夫人的家务事儿,你也莫要挑她二人纷争,四郎前途光明,她二人也不是寻常妯娌。” 何况—— 还是十皇子的救命恩人! 这事儿,晚间定然要跟老爷说一声,何等的出乎意料? 莫说裴渐高看这个儿媳妇,就是他们作为萧引秀的娘家,为了两个哥儿,也得把宋观舟放到眼里,定然不可轻看了去。 楚姑姑应了是,并退了下去。 林姑姑上前来接着伺候闵太太,闵太太同心腹姑姑说话更为随意,“辰哥儿,只怕是公爷四个儿子里头最不成器的一个,我听说如今也是好几房姨娘,通房什么的自不用说。” 林姑姑笑道,“哎哟,我的太太,您女婿都是一府世子爷了,竟还觉得稀松平常。这等富贵家的郎君,真要是规规矩矩守着一个妻子过活的,千百对夫妻难遇一个。那屋没一顶好茅草的穷汉子,也寻思着再买个妾来,多生几个,何况世子爷。” ……世间就这么个理。 第164章 若是宋观舟听了去,只怕立时觉得好笑。 她这会儿柔若无骨,歪靠在躺椅上,同小丫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多久,外头就传来脚步声。 小丫鬟都不抬头,咯咯笑道,“少夫人,定然是秦二郎来了,他身形不如咱四公子高大,脚上声音却重不少。” 果然,秦庆东摇着扇子几步跨了进来。 “宋观舟,我日日里见你,不是在躺着,就是在躺着,你身上骨头可都还在?” 宋观舟团扇掩了脸,不耐看他。 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表哥们都在,你如何不去跟他们一处儿?” 哼! 秦庆东重重一哼,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莲花早沏了热茶,送到秦庆东跟前,秦庆东呼喊道,“去厨上看看,有吃的给我拿些来。” 宋观舟咦了一声,“一早上浪荡无踪迹,却连顿饱饭都没混上。” 秦庆东哼笑,“不是没混上,是公爷几个都老了,饭菜清淡,实在难合我的胃口。” “你去同父亲舅舅们一处吃的?” 不是早早被萧北喊过去么—— 听宋观舟提到萧北,秦庆东冷笑起来,“北哥儿萧大哥倒是还好,只是那瞎眼的玩意儿,混不吝一个。不怪你与他吵嘴,我今儿险些都揍了他一顿。” 宋观舟噗嗤乐了起来。 “无法,我看是大舅舅老俩口溺爱至极,才养出这性子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后等他吃些苦头,自然会收敛。” 如今她腿上有伤,跑不得,走不快,不然定是要给萧苍几分颜色看看。 “哼,也是个混货儿。对了,刚刚阿鲁同我急匆匆说了一声,你那舅舅跟前的随侍抓了他出去寻这混账,一时忙不得到你跟前说一声,让我带个话。” “萧苍?出去了?” 说到这里,秦庆东就大笑不止。 折扇一开,二人躲到折扇后头说话,“裴辰这王八蛋,竟然哄着那瞎眼玩意儿去游湖……,带着他从郡王府带来的歌姬。” 宋观舟表情管理失败,满脸惊愕。 “明儿清明大祭,今日裴辰却哄着萧苍去逛楼子?” 秦庆东挑眉,幸灾乐祸道,“刚进门,还碰到了你二嫂满脸阴沉的从闵太太那边出来,兴许是知道这事儿去舅太太那边说了一嘴,毕竟还带着目不视物的萧苍。” “世子,离大谱了。” 秦庆东一边吃饭,一边跟宋观舟八卦裴辰,“你日日里疑心四郎,孰不知若真嫁了世子二哥那样的郎君,才能把你气死。”抖漏了一些秘闻,听得宋观舟叹为观止。 “十五岁就去楼子里了?” 秦庆东咽下饭菜,重重点头。 “结果被户部李大人家的浪荡子当做外地来的小富贵公子,欺辱玩笑,刘珂再怂恿几下,险些打成猪头。” 噢哟! 宋观舟捂嘴浅笑,“刘珂怎地不帮忙?”她其实并不知道刘珂是谁,只是想着都是京城圈子里头,定然熟人。 果然,秦庆东嗤笑,“刘珂最不喜世子,何况那时候他还压根儿不是世子,托公府老夫人威名在外,刘珂时时戏弄于他,李大人家的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裴辰也能忍?” “不忍如何,那时候正好遇到沁姨娘的事儿,四郎从边关打马回来,闹得公府上下头疼,公爷本就火大,抓着裴辰一顿狠打,如不是大哥出面,裴辰怕是非死即残。” 那时候的国公爷,还是烈马上的大将军,手狠心凉。 咦—— 宋观舟抓住了点,团扇轻轻拍了下吃饭的秦庆东,“说说,裴岸从边关打马回来,是个什么事儿,我怎地从不曾听说。” 原着里,作者没有提过。 秦二几大口,吃了个舒服,莲花见状拿来罗帕茶水,伺候着漱口之后,才不急不缓道来,“你自然不知道,那时候你才多大,五岁?六岁?撒尿和泥的年岁,知道啥!” “秦二!好生说话——” 秦庆东看着宋观舟嗔怒,大笑起来,“罢罢罢,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我同你说上一嘴,反正这些事儿我不说,指着裴四跟你说,那是断然不能的。” “说就是,磨磨蹭蹭。” “你怕是不知,四郎小时候跟着三郎的娘亲沁姨娘过活的——” “等等!” 宋观舟脑子有几分不好用,捋了一会儿,不可置信的反问,“我那婆母自个儿嫡出的哥儿,竟让一个姨娘来养?为何?是国公爷宠爱沁姨娘,用这种方式抬举她?” 那萧氏乐意? 怕是一百个不乐意。 秦二摇头晃脑,“嘿!这你更不知道了,不是国公爷这么打算,也不是沁姨娘恃宠而骄,非得上赶子去养个嫡出的四郎,她自个儿生了三郎就身子不好,哪有精力?” “那是?” 宋观舟不明白了。 秦二满眼鄙夷,“是四郎亲生娘亲把他丢出去的——” 那时候秦二跟国公府没这么亲密,但弯弯绕绕,也是几道的姻亲,口口相传也听到不少,大致就是四郎本就不得萧氏喜爱,后头看着沁姨娘带着三郎跟随国公爷去边疆前线时,她闹了许久,最后狠心给四郎丢到沁姨娘处。 二人交头接耳,说了许多,宋观舟啧啧称奇。 “想不到裴岸这种身世,我原以为他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考取功名,怕也是一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哎哟!最可怜的就是他!” 又说了沁姨娘莫名中毒去世,他一人带着小厮打马千里回到京城,质问萧氏,萧氏不理,打骂他一顿后,这裴岸竟然无了影踪。 “跑了?” 秦二大笑,“怎么可能?那是裴四吗?他一个人又打马奔往江州,请了萧家舅舅来为沁姨娘做主。” 宋观舟怔了一下,“裴四小小年纪,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是啊,后来公爷带着三郎赶了回来,倒是也没有责罚四郎,可从那以后,三郎四郎倒更像是亲生兄弟一般,跟着公爷去了边疆,后来四郎拜了恩师,辗转外地读书,一直十七岁回到京城。” 十七八岁的他们,鲜衣怒马。 秦二说得意犹未尽,最后补了一句,“说来,你宋观舟还算有眼光,一眼就看上了四郎。” 第165章 二人闲聊,又是午间歇晌。 正逢清明,天气阴晴不定,忍冬带着小丫鬟们做着针线,也是昏昏欲睡。 外头有人进来,俱都不曾发现。 直到秦庆东调侃宋观舟时,旁边才冒出个声音,“我就说不要脸,小小年纪竟然指着外男说要做自己相公!” 一听这话,就知是谁! 秦庆东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过来就薅住那柱子后面的瞎眼狼,“你还真是小人行径,光明正大叩门进来不会,偷偷摸摸像个什么话!” 萧苍哼了一声,欲要挣脱他的钳制。 同时一双眯眯眼四处探寻,“珍珠,珍珠呢?” 忍冬早已放下针线,起身到旁,无奈应道:“五公子,奴在这里呢。” “快去关了院门,何人来敲,也不要开!”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悉悉邃邃的声音,秦庆东拽着他就要丢出去,哪料到萧苍咋咋呼呼,“秦庆东,我给你赔不是,但今儿你得护着我,我保证以后不说宋观舟坏话。” 噢哟? 宋观舟都坐直身子,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真小人。 “鬼才信你,滚出去就是!” 秦庆东拖着他就要丢出去,萧苍一把搂住他脖颈,像个猴子躲入他怀里,秦庆东先是一愣,继而恶心的松开了他的领子。 “混账,滚远些,莫要来沾惹我。” 不等萧苍辩驳,外头几个人已经在门口立着,打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管事,拱手躬身小心问道,“二公子,可曾见到我家五公子?” 话是这么问,可眼睛直勾勾盯着缩在秦庆东背后的五公子。 大有五公子你乖乖自己出来,免得大家都不好看的意思。 可五公子是谁? 眼神不好啊,他大言不惭,死活不出。 秦庆东往旁边走一步,他拽着秦庆东的衣服就跟着走一步,宋观舟看得乐了起来,招呼管事进院子里来说,“寻他何事?” 那管事也客气,同宋观舟见礼后,不急不缓说道,“大公子听说五公子私自去楼子里,差属下去捉拿回来,而今大公子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萧苍就吼道,“你滚蛋,我如何不知,你是要抓我去挨揍!” 他脸上昨儿挨的打,这会儿脸上还看得出青紫来,乍然一呼,宋观舟只觉得好笑,“他就在那里,你上前捉了他去就是。” 管事拱手道,“多谢少夫人。” 宋观舟额外还送了一句,“叫下头人也进来,并是碎了花盆什么的,也不碍事儿,别耽误了大表哥交代的事儿就行。” 哎哟! 这公府四少夫人对五公子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不过大公子有命,那管事也不磨蹭,招手让下人进来,老鹰抓小鸡一样,就把叫骂的萧苍抓走,萧苍声嘶力竭,“丑妇,秦二,你二人狼狈为奸,坑害小爷,且等着!” 忍冬跺脚,“祖宗也,怎么如此说话,凭地气人!” 那头管事已寻了干净布带,笼络一团,在萧苍才要骂第二句时,快准狠的塞了进去。 “唔——混——唔!” 几人连扛带抱,送到萧笃跟前。 萧北见状,甚是无奈,“怎地我们只是进屋说个事儿,回头你二人就跑了?” 此刻,那裴辰还在楼子上头寻欢作乐,萧府的管事也不曾惊动他,只抓了眯着眼睛被两个伎子灌酒灌得破口大骂的萧苍抓了回来。 布团拿走,萧苍欲要大骂时,却看到自家大哥阴沉的脸。 因为萧笃几乎是贴脸上来,萧苍看到他眼中的杀气——,他下意识一缩脖子,嗫喏道,“大哥,我不曾做什么坏事儿,只是去吃了半杯酒。” 辛辣酸涩,给他吃得腹中翻江倒海,几番呕了出来。 萧笃才要抬手,萧北就过来拉住。 “大哥,莫要打脸。” 免得大伯母见了,又心疼起来,萧苍嗷一嗓子,“四哥,你真是心狠。” 萧笃嗤笑,“昨儿才上门,到现在区区两日,闯了多少祸?不打,不打是不成样子的。”说罢,招来管事,“嘴里塞上,扒了他裤头,打上十板子!” 什么? 萧苍委屈起来,“大哥!大哥!我只是跟着二表哥去见见世面……”话音被管事的布团塞住,几个护卫上来,按在长条凳上,扒了裤头就是几板子,萧北不忍直视,赶紧劝导,“轻着些,打伤了定然下不了床!” 萧笃一听,“给我重重的打,最好就在床榻上,免得一天生事儿。” 管事只听萧笃的,一挥手,“啪啪啪”的,不紧不慢,重重打完十板子,待萧北上前一看,萧苍满脸泪水,拿掉布团后,一声嚎哭,“爹啊!有人要杀了你这亲生的儿啊——” “——再给我打!” 萧笃气愤不已,想着一府哥儿姐儿的,哪个不是懂事的,怎就养出这么个浑货! 萧苍哭道,“近些时日账,我才不管,你打死我。” 又呼了娘啊爹的,萧笃俱是不理,任由他哭了半天,那管事才招手让木二木三来,递上伤药,“好生给五公子敷上。” ……真正的欺负人啊! 果然,萧苍动弹不得,只能卧床。 也瞒不住闵太太,得了信赶紧奔了过来,抓着萧笃就是捶了几下,“你怎地如此重手——”看着哼哼唧唧的小儿子,差点心疼的落泪,扑上前去,“你这混账,怎么没个定数,这里是京城啊!” 萧笃凉凉说道,“他冲撞了福满公主。” “什么?” 闵太太赶紧回头,也不落泪了,急切问道,“怎地回事?” 原来,到了楼子里,裴辰本是要赁个画舫,出去游湖看景,可转念一想,这小表弟两眼视物艰难,何必浪费呢?索性搂着歌姬点了两处房,一处喊了两个歌姬陪着萧苍,至于自己则喊了两个姑娘,并滇南带来的歌姬,一处儿寻欢作乐。 萧苍厌烦歌姬上来贴身,几番呵斥,人家有了脾气,想要收拾不长眼的他,哄着灌酒,他吃不下去,提着酒壶就从窗格之处丢了下去。 哪里想到楼子后头是个人少的街子,今儿福满公主刘妆带着侍女微服出来,本要抄个近路去金饰铺子,却被兜头一个酒壶砸到发髻—— 第166章 闵太太大惊失色,“这如何是好?” 萧笃冷笑,“母亲,您再宠爱他,定然要闯大祸,公爷已经带着父亲、三叔、三婶、秀儿提着重礼,亲自去福满公主跟前请罪。” 什么?! 萧苍这会儿也愣住,“我砸了人?” 萧北叹道,“你眼神不好,赵管事倒是把你抓回来了,可是福满公主的护卫几乎把老鸨打死——”这么大的事儿,都没有惊动楼子里吃酒的裴辰…… “你,你这个逆子啊!” 闵太太回头,看着傻眼的小儿子,兜头就是几巴掌打下去,“都怪我……都怨我素来心疼你,还带着你来京城,这会儿你是要坑害了萧家吗?”娘娘儿儿的,哭成一团,又骂在一处。 萧北本是要跟着长辈一起去,可萧宏利止了他,“你要科考,在屋中温书就是。”就怕在皇家公主跟前露脸,影响前程。 说罢,陪着国公爷与自己兄长,上了马车往刘妆的公主小苑而去,另外一辆女眷的马车上,萧引秀满脸无奈,忍不住同刘太太说道,“母亲身子不好,也不敢叫她知道,只得委屈三婶陪我走一趟。” “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刘太太心道,这混账苍哥儿再不送回江州,恐怕是要闯出更大的祸,同时又想到宋观舟那张小嘴,真是一语成谶! 瞧瞧,这楼子外头扔个酒壶,也能砸到皇家公主! ——! 裴渐还差阿鲁去官邸寻了裴岸,裴岸这会儿告了假,在岔路口茶摊上候着,看到自家马车过来,才上马随行。 “岸儿,你进马车来说话。” 待他下马上了车后,大舅舅萧宏云满面愧色,“四郎,你那混账表弟闯祸了。” 看着马车上欲要送出去的礼盒,裴岸大致知道,阿鲁简单说了几句,于是安抚舅舅,“舅舅莫要担忧,我听阿鲁说来,福满公主旁边的嬷嬷推了一把,公主不曾受伤,只是摔了一下,残酒污了衣裙。” 没伤到就是最好的事儿。 刘妆跟前杏姑姑带着丫鬟,给公主上下全查看完,这才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幸而公主不曾受伤,不然那混子,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打杀了!”刘妆柔声安抚,“无碍,也是我一时兴起,想着那河畔景致别样,才弃了车轿,哪里料到天降酒壶——” “那等贼子,真是没眼,公主,您怕是吓到了?” 刘妆长着一张瓜子脸,柳叶弯眉,肌肤赛雪,虽说是一双丹凤眼,却看不到半点野心。 身形较一般闺阁女子高挑瘦削,穿着打扮甚是低调,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倒是柔柔弱弱,好似大家闺秀那般。 因自小失了父母,在太后娘娘跟前长大,她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姑姑放心,全然无碍。” 话音刚落,外头就来了丫鬟禀报,“公主,原来砸到您的是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外甥,这会儿国公爷带着世子夫人、萧家族长前来赔罪。” 呃—— 刘妆有些错愕,继而眼眸星亮,“镇国公府?是裴大人家?” 裴岸! 她想到的就是这个眉目如画的郎君,丫鬟道,“是的,裴大人也在门口,一并前来。” “请进来就是。” 又吩咐杏姑姑给她重新梳妆更衣,可唇角上弯的笑意,却是止不住。 再随意的公主,装扮起来也是极为隆重,灵蛇发髻上簪着金镶翠玉的飞凤吐蕊步摇,翠玉三朵蕊心落在眉宇之间,行走说话,微微摇晃,甚是灵动。 兼之她换了鹅黄绣金纹锦缎华裙,腰系翠绿镶银边宽腰带,上头挂着宫中独有的香囊、禁步,以及两处蝴蝶白玉佩,玉足轻蹬时兴的勾背绣花鞋,上头纹绣时镶了金线和珍珠。 两个清秀丫鬟扶着她,步步生莲,走到客室堂屋。 裴渐引着家人给她行礼,“今儿小儿无状,冲撞公主,老臣特来请罪,还请公主恕罪。” 裴岸在后,跟着父亲行礼。 刘妆透过国公爷裴渐,看到了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儒雅俊颜,面上浅笑,伸手虚扶,“国公多礼,我身上无碍,只是虚惊一场罢了。”说完,请裴渐等人落座。 “老臣多谢公主。” 待丫鬟看茶后,裴渐由衷道歉,又与刘妆引荐了萧宏云兄弟二人并刘太太,萧宏云起身,满脸愧色说道,“惊扰公主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他昨日才来京城,今儿并出去晃荡,偏偏一双眼睛半瞎,几乎看不到东西。由着下头人胡闹,丢了酒壶出去,实在是罪该万死。” 刘妆倒也不生气,只是看向裴岸,轻声问道: “敢问裴大人,是哪位小公子?” 裴岸起身,依礼回答,“是微臣表弟,名叫萧苍,本是要押着来给公主亲自赔罪,可表弟眼力不好,恐惊吓到公主,故而带回公府,这会子受了家法,应是动荡不得了。” “啊——,我既是无碍,倒不必责罚小公子。” “多谢公主宽宏大量,今日惊扰,已是闯了滔天大祸,定然要重责。”裴渐接过话来,萧引秀与刘太太都在旁侧赔笑。 按理来说,刘妆是未婚公主,跟前嬷嬷姑姑的,断断是不允许外男随意面见,可耐不住其中有裴岸,刘妆并做了主,只是人多,她除了多看几眼裴岸,也不能多说什么。 主动问一句,已是失了矜持。 公主殿前,裴渐又告罪一番,退到门外,留着萧引秀和刘太太再一番赔礼道歉,又奉上昂贵礼物。 见裴岸身影从屏风处消失,刘妆并失了应付之心,懒懒说道,“还是严加管教,若是真砸伤了,并是我有心想了事儿,恐怕也不能。” 皇室颜面受损,这可不是小事儿。 何况,刘妆虽不是圣上亲生,却胜似亲生。 萧引秀和刘太太自然伏低做小,各种应承,不敢有半点敷衍。 最后刘妆脸上见了疲态,萧引秀和刘太太也不敢再多留,起身恭敬道了去意,刘妆原本还柔柔弱弱的样子,这会儿冷了下来。 “那我并不留二位了。” “公主客气,今儿扰了公主清修,还请恕罪。” 第167章 回程的路上,萧引秀苦笑起来,“还望福满公主别放在心上。”可是刘妆前后态度骤变,让人难以捉摸。 刘太太拉着她安抚道,“国公爷亲自上门,应是不碍事。再过不久并是圣上万寿,长兄与你三叔再在圣上跟前请罪,定然无碍。” 萧引秀满脸无奈,“怎地五弟如今成了这个性子,竟跟着世子偷摸跑出去逛楼子,世子都回来了,他却还在楼子里,怕是再不能随着他了。” 刘太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无人同萧引秀说来,世子还在楼子里胡混呢。 她张口欲言,可又觉得不妥。 自己虽然同萧引秀年岁悬殊不大,毕竟长了一辈,这样的事儿……,就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最近这一两年,苍哥儿帮着家里做了好些事儿,他有本事,但年岁小,难免起了傲娇之心,压不住并成了暴脾气。” “三婶,再不能这样了,不然定要出事儿。” 谁说不是呢? 刘太太面上也不敢附和,只委婉说道,“娶个娘子管教着些,兴许就收敛了脾气。” 这? 萧引秀不敢苟同,拉着刘太太的手掏了心窝子,“三婶,你看看我们老四家的,也成亲两年有余,如今瞧瞧,还不是一团孩子气……” 刘太太想到那娇艳的少夫人,同苍哥儿指着互相责骂,像两个斗气的孩子,哑然失笑。 “倒也是,那日你不在身边,韶华苑门前,明明是两个大人,却吵得跟孩童一样。我同你母亲是又好气又好笑——” 萧引秀听到这里,禁不住头大。 “回去我同父亲母亲说来,还是送回江州去,再留下来这府上恐怕也不得安宁。” 刘太太也不好得表态,“听兄长和大嫂的,原本想着苍哥儿过来,同你家二姑娘议亲。昨儿晚上,你母亲同我说来,恐怕二姑娘有些想法,若是如此,送回去留下来均可,倒也不要紧,大不了让大郎与四郎多看顾着些。” 萧引秀闭上眼睛,盖住了满眼的疲惫。 待回到府上,裴渐脸色不善,直接往正贤阁走去,萧宏云与萧宏利齐齐叹气,摇了摇头,跟在后头进去。 萧引秀行礼恭送,回头看向裴岸。 “四郎,姑父定是生气了。” 裴岸看着父亲舅舅们远去的身影,低头同萧引秀与刘太太说道,“三舅母、二嫂,莫要担忧。福满公主宽宏大量,定然无碍。” 萧引秀左右看看,“可曾看到你二哥?他不是带了苍哥儿出去的吗?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府上竟也找不到个人影。” 明日里清明大祭,一杆子祭祀的物件儿都在准备。 裴海顶了大梁,可有些东西终归不是管家能逾矩来做,定然要主子亲力亲为。 刘太太赶紧给随侍的姑姑使了眼色,那姑姑也聪慧,上前附耳假意传话,刘太太看向萧引秀,“秀儿莫忧,这会子我去看看苍哥儿,听说挨了大郎责罚,怕是有些重,我心头放心不下。” 她膝下一个六哥儿,如今跟着外公读书,刘太太并没有带到京城。 萧引秀知她平日里待萧苍如亲生,这会儿由衷言谢,“三婶,今儿辛苦您同我一处去,早些休息,苍哥儿,只要有口气就莫要管。” 待刘太太扶着姑姑离去,裴岸才沉声问道,“二嫂,二哥人在哪里?” 萧引秀苦笑,“四郎,不是回府来了吗?苍哥儿今日闯得大祸,并是他带着出去的。” 裴岸却是不知。 马车上匆忙说来,几个长辈也没提过是裴辰带着萧苍出去鬼混的,正在裴岸疑虑时,临河疾步走来,看到裴岸和萧引秀下意识停了脚步。 “世子夫人、四公子——” “这般匆忙,去往何处?” 临河张口欲言,又不敢说。 萧引秀这会儿脾气也不好,“临河,是父亲遣你出去办事儿?”主子问话,回了就是,如此磨磨蹭蹭,倒像是心头有鬼! 裴岸也看了过来,临河硬着头皮低声说道,“老爷让属下带人去捉弄世子回来。” “回来?他真不在府上?” 萧引秀急切问道,临河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看向萧引秀,萧引秀眼前一黑,头晕脑胀,差点摔倒, 旁边楚姑姑赶紧扶上来,“夫人——” “临河,世子还在楼子里?” 临河也不说话,只低着头。 萧引秀恨恨说道,“这么大的事儿,他还在狎妓淫玩?” “世子夫人,属下得尽快前去,免得耽误了老爷吩咐。”说罢就要退下,萧引秀呵斥道,“且慢,是要抓回来如何?” 如何? 裴岸倒是门儿清,临河看了看裴岸,见他挥手示意,并说了声属下先行告退,就小跑出去。 “这怎么就走了?” 裴岸安抚她道,“二嫂,父亲定然要问责,你莫要担忧,剩下清明大祭准备事宜,我去协助海叔,你先休息会儿。” 看着走开的裴岸,萧引秀努力忍住眼泪。 楚姑姑心道造孽的世子爷啊,您可是浪荡舒爽了,这会儿恐怕要遭罪了。再看情绪近乎要溃散的世子夫人,赶紧搀扶往正房走去。 “丫鬟小厮看着,夫人且忍忍。” 萧引秀紧紧咬住牙关,直到进了正房内屋,她才扑倒在床榻上,哭成一团。 “混账!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娘老子还在跟前,他竟然是一分薄面不给——”萧引秀满腹心酸委屈,这会儿通通宣泄出来。 楚姑姑也跟着抹了眼泪。 “夫人莫要哭了,伤身子呢。” 萧引秀如何不知,可她这会儿五脏六腑都在疼,怪不得三婶一路上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浪荡子还在楼子里眠花卧柳,裴辰跟前小厮糊弄她…… 这会儿,她忘了曾经鄙夷宋观舟打砸到楼子里的出格行径。 只恨不得自己也不做这世子夫人,好生抓着那没心肝的裴辰,一块儿死了算了! “……他往这府里一个接一个的抬,姨娘通房,我何曾拦过?为何要在我爹娘跟前,如此打我的脸!这混贼子,定是不得好死!” 诅咒的话一句接一句,楚姑姑赶紧差大丫鬟看住正房的院落,回头又小声安抚,“我的夫人啊,这不过是爷们贪玩罢了,如何就生生死死的,您定然要同世子白头偕老呢。” 不稀罕! 萧引秀恨不得吐出这么一句肺腑之言,可终归还是不能—— 第168章 府上鸡飞狗跳,唯独韶华苑风景独好。 八卦果然是拉近人与人最快速的途径,经过一个下午八卦传递,京城上下各样吃瓜秘闻,宋观舟听得一脸满足。 “啧啧,谁说斯文人儒雅,我以后可再不敢这么想。” 秦二得意洋洋,“斯文人,斯文人,斯文人才是败类,你竟然没听说过?”他几乎是把整个京城达官显贵的各种奇葩事情全部倒出来。 宋观舟是非常合格的听众,也是最佳捧哏。 引得秦二说了一个又一个,说上一个时,他想罢了罢了,说完这个再不能说,免得来日这宋观舟透露出去,惹火上身。 可一旦停下,宋观舟马上追问,“出了这样恶心的事儿,如何还有贵女嫁给他?” 好嘛! 秦二又道,“门户联姻,这些算得了什么。” 兼之上辈子的宋观舟接受了中西方各类各“色”知识熏陶,一把年纪也装不出什么懵懂少女。 有些话儿比秦二这混迹楼子里的常客还大胆。 天哪! 秦二恨不得引为知己,愈说愈来兴致,一发不可收拾。 待暮色西沉,裴岸带着浑身疲惫走进来时,二人眉飞色舞,说得一团火热。宋观舟眼神好,看到穿过抄手游廊走来的美男子,早早摇着团扇,“四郎,回来了。” 秦二回头,看到裴岸,马上又转过来同宋观舟交待。 “今儿我说的,你可不能跟裴四说……” 裴岸素来不喜这些后宅前院的闲言碎语—— 宋观舟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迎接越走越近的裴岸,朱唇微启,发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我宋观舟自不是那种小人!” 八卦要有八卦的原则,那就是坚决不外传……。 裴岸到宋观舟身侧,挨着坐到一旁的鼓凳上,忍冬招呼小丫鬟上茶,裴岸摆手,“我吃你们少夫人的就行。” 再不见外。 抬起宋观舟的茶盏,一口吃完。 宋观舟凑到他跟前,嗅了下,“去干活了?身上全是汗味儿。”说罢招手让丫鬟们准备水,“去全身冲洗一下,今儿晚间就在韶华苑用饭。” 秦二乐不可支,颇为幸灾乐祸道,“宋观舟,你还想去哪里用饭?去找大舅母家再蹭一顿?”顺便看看萧苍那混账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宋观舟挑眉,“……也不是不行,早间你不在那处吃,江洲菜还真不错。” 大户人家走亲访友,尤其是萧家这次留在京城时日较长,车马人流,浩浩荡荡,不止主子奴仆,还有厨上帮工,都带了不少。 所以,到了公府第二日,并可以自己开火。 裴岸看他们两个的表情,恐怕府上今儿发生的事情宋观舟与秦庆东都有所耳闻,无奈一笑,“你二人乖乖在韶华苑,别出去添乱了。” 说到添乱,宋观舟使了个眼色给秦庆东,秦庆东竟然秒懂,反问裴岸,“发生什么了,晌午时萧苍都躲到我们这里,可哪里躲得过去,还是被抓走,挨罚了?” 收一下你俩那期待的表情! 裴岸哭笑不得,可若是瞒着眼前二人,似乎也不现实。 就着宋观舟的茶盏再吃了一杯热茶,才不紧不慢说来,“幸好晌午你们没跟着出去闯祸,不然今儿怕是没完了。” 秦二嘁了一声。 “我二人又不是小孩子。” 宋观舟拽过裴岸的大手,摇了几下,只是没什么温柔意动,倒是有些野蛮粗鲁,“说啊!四郎,今儿不就是二哥带着萧苍出去吃花酒吗?怎地,父亲生气了?” 生气? 裴岸哼了一声,“这会儿二哥正在祠堂罚跪,明儿一大早,他就地等候我们过去祭祀天地君亲师——” “噗!” 宋观舟没反应过来,但秦二瞬间明了,一口茶喷了出来,“跪一夜啊?” 裴岸点头。 “父亲亲自守着。” “啥?”宋观舟满脸惊愕,“这么个罚跪,父亲都要亲自监督?” “二哥这次闯祸,父亲本是要鞭笞的,因大舅舅三舅舅拦了下来,勉强改为罚跪。” 宋观舟撇撇嘴,“虽说二哥这个时候去逛楼子不对,可往日又不是不逛,怎地父亲从前不管,今儿舅舅舅母们都在,倒是要管管了。”这点,宋观舟不敢苟同—— 裴岸起身揉了揉宋观舟的发髻,“他是一府世子,总要些体面。” 体面? 宋观舟一歪头,从裴岸大手下挪开,“体面……,狎妓时淫乱可没什么体面——” “宋观舟!” 秦二出声呵斥,裴岸本也要呵斥的话,这会儿因秦二停了下来,他本以为宋观舟要顶几句秦二的厉声,哪晓得宋观舟却调皮一笑,反而仰头撵他,“快些去冲个凉,身上清爽些。” 裴岸看他二人,眼神疑虑。 忍冬等丫鬟在旁看着,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四公子对少夫人起了什么疑心? 由不得不起啊! 一整个午间,秦二和宋观舟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两人低声说笑,时而惊叹时而密语,看上去就十分亲密。 忍冬欲要上前几次,都被宋观舟挥手撵走。 她听得几句,好似秦二郎提了四公子几句,什么莫要同裴四说来,不然定要责打我了,这些话忍冬听得害怕,想着从前二人针尖对麦芒的,平和不过一顿饭,之后定然要起纷争。 哪晓得自从昨儿晚饭时,秦二当着两府老少,公然说站到四少夫人这边时,忍冬心头不禁担忧起来。 少夫人模样数一数二,是少有的美人。 秦二又不曾婚配,日日跟她一处儿,怕是—— 一个下午心头都顶着石头的忍冬,看到裴岸眼神不对,心头立马开始慌张。 哪料到裴岸沉声说道,“你二人可别给我闯祸,外头够乱了。”忙乱一下午,晚间又在祠堂帮忙,搞得一身汗津津,确实不舒服。 他进了内室,忍冬跟着进去帮他取了欢喜衣物,宋观舟见他没了踪影,才一团扇压在秦二手腕上,“寻人去问问,府上出什么事儿了——”秦二哎哟一声,“我说宋观舟,这是你的地盘,我一个客人,哪里去问?” 第169章 说罢,眼眸子星亮看着宋观舟。 宋观舟一拍大腿,“忘了这是国公府。” 继而招来庆芳,她人小但嘴甜儿,会来事儿。 耳语交代几句,庆芳提个小篮子就出去了,秦二往后仰躺,“萧家上下知书达理,怎地养出萧苍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子哥——” 这还用问? “身子不好,大舅舅大舅母必然多疼爱,兼之想着他身上不好,怕挨了欺负,更抬举些。一来二去,他这性子定然是更为骄纵,再有点本事,可不就天下无敌了。” 说到本事,秦二好奇问道,“算学,你真是懂点儿?” 宋观舟哼了一声,“还好,以后你并知道了。” 托现代义务教育,宋观舟小时候学了六年珠心算,这玩意儿她虽然没有学出朵花来,可那算盘或者是心算,也不容小觑。 哪怕后来各种现代化的表格工具全部覆盖了,宋观舟也经常沿用小时候习惯,对加减乘除什么的,并不怎么依赖计算器。何况,在那种高强度的企业里做一线文职,她“表姑奶奶”的名号岂是白来的? 各种分类汇总表,有时候一天就是十几个上报。 怎么,她不如萧苍? 笑话! 裴岸还没洗出来,出去转了一圈的庆芳提着半篮子酸李子进来,看到宋观舟放下篮子就跑了过来,“少夫人,二公子,奴刚刚去厨上看了一眼,说是饭菜延后半个时辰,暂不可领。” 秦二折扇推了小丫鬟一下,“说正事儿。” “……” 庆芳咽了口口水,才低声说道,“听说世子被锁在祠堂,萧家五公子挨了板子,下不了床。刚去的时候,萧家四少夫人还差人去厨上要了些新鸡蛋,说是给表公子滚伤。” “嗨!真打了啊?” 庆芳点点头,小脸因为跑来慌张,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一样。 “表公子跟前伺候的两个小厮跑前跑后,霜月姐姐带着张大夫去了暖丰园,奴听得刘二叔说来,萧家大公子亲自下手,打得当时就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活该!” 秦二毫不同情,宋观舟倒是若有所思,“说来大表哥、四表哥俱是不错呢。” 裴岸这会儿换了深衣布鞋,整个人清爽干净,湿漉漉的头发顶在头上做了髻,带着一身皂角香味挨着宋观舟,“……苍哥儿今日吃花酒,同伎子们闹了起来,他丢了酒壶落了二楼下头,砸了皇室宗亲福满公主。” 哦吼! 想到昨儿才说的话,宋观舟情不自禁吹了个口哨,啧啧! 秦二折扇一指,“此妇人乌鸦嘴是也!” 裴岸:……活神仙些!收敛着点儿—— “那后来呢?” 秦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追问起来,裴岸松懈下来,“父亲带着我们一众人去福满公主的小苑赔罪,幸而公主宽宥,不曾为难。”当然,公府和萧家奉上的重礼也非同一般。 亏得萧引秀与刘太太,瞬间凑够两套头面、四套华裙,六匹冰丝绢布。 旁的宝瓶茧扇,凑了一盒子,其中一样拿出来也是价值连城,更别提凑一处儿。 宋观舟笑道,“这才第二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个闹腾呢……”她是个病人,也不管府上事务,落个旁观者一身清爽,可看着裴岸,她就开始同情。 “不如,端午去拜完我爹娘,咱就搬到温溪山庄住去。” 裴岸侧目,俊颜之上哭笑不得,“我的娘子,那温溪山庄打马进京,也得两个时辰,如此往返,我一日里还能睡不能睡?” 倒也是。 宋观舟略微思索,“旬日休沐,你再往山庄去寻我,平日里你自住在公府,自由自在。” “想得倒是美,若无我看着,你同苍哥儿有何区别?” 宋观舟斜眼看他,“我自来讲道理,温良恭顺,拿他同我比,四郎你也是浑说。”说罢看向秦二,“到时候你不是闲着吗?说来帮我请个女骑,把骑马学会。” 秦二来了劲。 “何止骑马,还有射箭,本公子样样精通。” 裴岸拿过宋观舟的团扇,与她轻轻摇了起来,“莫要想,不能够。再说找什么女骑,待你好了,我亲自教授。” 宋观舟哼了一声,“射箭你也能够为人师?” “怎地不能?”裴岸倒是满面坦然,“君子六艺,裴四不才,都比二郎好上些许。” “得得得,你夫妻二人如今一同挤兑我是,冬姐!冬姐!摆饭——”忍冬刚应了秦二的话,又听得秦二说来,“今日我让春哥去取的杏花酿,早早我让小丫鬟放到井里凉着,记得提上来,一会儿我同观舟吃一杯。” 忍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男女有别啊!你可别坑害了我家少夫人—— 本来她名声就不好,也是如今不怎么出去,不然后宅太太夫人些,怎么会容少夫人好过? 再偷偷看向裴岸,竟然无动于衷,宋观舟与裴岸交头接耳,看上去轻声慢语,实则说得要紧,“……福满公主,若我没记错,是你的老情人?” 裴岸:…… 一眼横了过去,秦二才放下茶盏,抬头两眼就撞过去,“这要吃人的眼神,怎地——” “你白日里带着观舟学些好的,胡乱说话,我定是要请老太太给你抓回去。” 秦二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怎地你了?”继而看向宋观舟,大有无声质问,宋观舟哼笑起来,“是秦二同我说的,上次他从我韶华苑气冲冲走时,可是说了好几个福满公主。” 啊? 回旋镖,虽迟但到。 秦二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宋观舟,那不过是吵架说来的闲话——” 宋观舟才不管,只拽着裴岸衣袖,若不是眼前有秦二在,她定然是要直接拉手的,考虑到古代同胞的接受程度,她改为“娇俏”的引着裴岸黛蓝暗花翠竹锦衣的袖口,略带嗔怒,“四郎,我问你话,你吓唬秦二作甚!” 活脱脱的醋仙子。 说来,没有男人能拒绝一个长得娇艳还会撒娇,略带吃醋的女人—— 第170章 裴岸从前内敛、严肃甚至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孤傲……死板,被宋观舟这小妖精诱哄着,如今吃上了蜜糖,如何还会回去清汤寡水度日? 他面上做无奈之状,心头却软了不少。 不由自主软了声音,“——莫要听秦二浑说,福满公主尊贵无双,我早已有了你,不可暗自揣测。”宋观舟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满。 “——我四郎这么多桃花,恁地心烦。” 秦庆东浑身一抖,一地的鸡皮疙瘩,“你夫妻二人真是越发让人没眼看——,我还在旁,能说能喘气,并不是个死物——” 何况…… “若四郎同世子那般,宋观舟你怕是哭都哭不过来。” 哭? 宋观舟拽住裴岸袖口愈发捏得紧,好像占有欲十足那般,仰头看向秦二,“只要我一日心头还欢喜着四郎,他枕席旁断不能有旁人。” “宋观舟,不可能!” 秦庆东直言不讳,“这世道,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如今我同你冰释前嫌,但这话我还是说得,为人妻你当大度些。” 往后裴岸一路高歌,她水涨船高,难不成也霸着裴岸不成? 裴岸不耐听这些话,“二郎,少说些,而今我同观舟好不容易好一些,你又来挑拨。” 秦庆东一下子来了正行,“不是这个道理,季章。往上往下,京城也好,外头也罢,这男人房中多个被看添香的,是个事儿?” 不待裴岸斥责,宋观舟扶着裴岸起身,站到秦庆东跟前,认真笃定的说道,“二郎且放心,四郎若真是与我不再同心,那并是我自求下堂那日,他碍于世俗不放我走,可天下之大,我无父无母,有什么能绊住我的?没有。” 裴岸一听,有些不悦。 “观舟,他自顾说的,我心头如何待你,这些时日你定然明白。” 宋观舟浅浅一笑,“四郎,我话还没说完。”她半依半靠裴岸身前,看向不认同她说法的秦庆东,“若我与四郎心中只有彼此,别人三妻四妾的,断然影响不了我们夫妻。四郎做人准则,二郎你同他多年交情,应是比我更为放心。就如你们的金大姑娘,哪怕我再是疑虑重重,可四郎心中无愧,也并不会因为我这点私心,就断了那边情意,这点我虽说不喜,但也不得不佩服,他心中如明月清风,自当得君子二字。” 娘哟! 宋观舟说完这些话,都恨不得半夜惊坐起,暗叹一声,宋词,你这死女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再看秦庆东,他犹如五雷轰顶,心头大震。 他突然在想,怪不得季章如今对宋观舟百般宠爱,多重原因,一是补偿,二是感恩,可只是这些吗?那大可不必像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去对宋观舟,顶多吃上头,穿上头,地位上头,多些尊贵颜面就是。 何必掏心掏肺的去对待宋观舟…… 原来如此。 若有一日,心爱女子认真且严肃的告知众人,在我心中,他是值得的。 秦庆东想,他应该也会倾尽一切。 裴岸何尝不感动,只是他压抑住了情绪外放,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寻常夫妻,过平凡日子,这一生足矣。” 宋观舟看着忍冬早早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看了过去,“是饭菜摆好了?” 忍冬回话,“还差两个菜,正在等着厨上出来,不过今儿本就晚了一会儿,想着三位主子定是饥饿,不如先上桌吃些。”宋观舟应允,皓婉纤手搭在裴岸手上,不给两个男人心中翻江倒海的机会,“走,吃饭!” 仿佛刚刚一番深情剖白,好似不曾说过。 三人落座,少有的沉默着吃完饭。 期间,宋观舟自斟自饮,吃了几杯杏花酿,裴岸看她有些不节制,只得出手劫了最后半罐子。 “你身上伤口还没好利索,这些酒肉发物,少吃些。” 宋观舟笑意盈盈,应了好。 “怕是还有半月有余才能好。”幸而手上指甲长得差不多,宋观舟饭饱神虚,欲要歪靠着,裴岸尽管疲累,但看着她饭量不少,生怕积食,督促她起身走走。 宋观舟现在伤口都在恢复期,有些地方结痂欲掉没掉,伤口发痒。 前几日扯开的又正在愈合,她不敢动作幅度大,这般一来,近几日她都懒混着,旁人是扶不走她的,除了裴岸。 夫妻二人相携一起在院子平坦的地儿来回走动,刘太太带着萧笃、萧北家的娘子站在院落门口,刚踏进来就看了全部,两个媳妇在刘太太跟前低呼,“四郎耐心足,听说今儿也疲累呢。” 刘太太轻拍了扶着北哥儿媳妇,“他夫妻和美,自是幸事。” 丫鬟在后跟着,主仆几人鱼贯而入,忍冬早早看到,并上来迎接,刘太太免了忍冬行礼问安,只叮嘱道,“莫要惊扰四郎两口子,我们娘儿过来看看观舟。” “舅太太并二位少夫人,里头坐来。” 葡萄架下,如今已然是宴客的地儿,秦庆东看到几人进来,起身问安,见是女眷,并回避出去,带着吃饱喝足的春哥儿往燕来堂去了。 刘太太低声询问忍冬,“今儿这秦家二郎就在韶华苑啊?” 忍冬笑意勉强,“……是。” 刘太太:……看着也是个懂礼的后生仔啊。 再看不远处小道上,没有发现来客的夫妻二人,正凑在一处,慢悠悠的边说边走。 “今日去那公主府,可受了委屈?” 裴岸笑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比自己肩头高不了多少的宋观舟,柔声说道,“自然不会,福满公主生性温柔,何况父亲爵位不低,面上不曾为难,你且放心。” 是啊,裴渐亲自上门请罪,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萧苍……,舅舅舅母再不管教,定要酿成大错。往日你还说他有几分能耐,如今我看,一无是处。” “倒也不是,他还是颇有才学,萧家生意往来账目,都是他清算出来——” “莫说这不算什么,就是有些才学,也不该恃才傲物,谦虚随和才是为人之本。”死小子上来就辱骂她,这梁子也是结下来了,“对了,若是他欺负我,你还会不会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 第171章 裴岸不解这话,宋观舟低下头,微微叹息,“像我在涧水房那样,你视而不见。” 天大的冤枉—— “我得了信儿,马上就去接你,是府上瞒住我……”说到这里,裴岸也觉对不住宋观舟,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宋观舟一只小手,低声道,“过去种种,观舟莫要再记在心底,你只看往后就是。” “放心,我自是如此,可萧苍欺负人,你身为我的男人,多少还是希望你袒护我一些。” “……那是自然,我再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好家伙! 宋观舟:……我拭目以待! 二人走回来时,才看到葡萄架下矮几边上坐着的刘太太娘仨。 “三舅母、大表嫂、四表嫂,何时来的,忍冬也不曾与我们说来。”裴岸扶着宋观舟,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王琼蓝赶紧起身,与张芳慧走到宋观舟身侧,替了裴岸,“慢些走,可别再弄到伤口。” “多谢二位嫂子,倒是没那么娇惯。” 围坐起来,俱是女眷,裴岸招呼一通就去燕来堂了,张芳慧年岁稍微小一些,二十出头,掩口浅笑,“我们这一来,倒拆散了你们小夫妻。” 宋观舟哼了一声,“若是四表哥舍得把嫂子放我这里,那我豁出去了,不要四郎也罢,只同嫂嫂朝夕相对,一生也定然不负韶华。” “哎哟,泼猴儿!竟是这么大胆。” 刘太太年岁不大,自然听懂了宋观舟的戏谑之言。 宋观舟抓过张氏肉乎乎的手来,故作深情,“我自来最喜四表嫂桃红小脸儿,丰腴有福气,也喜爱大表嫂身上的书卷气,奈何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好端端的大舅母三舅母都没了儿媳妇,定然要追上门来收拾我,罢了罢了……,只恨我不是男儿哇。” 天哪! 王氏妯娌二人何曾听过同为女子如此大胆的言论,纷纷笑了起来,“浑说,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能比得了四郎。” “如何比不得?听说大表嫂饱读诗书,才学莫说女子间少见,并是许多男儿也只能望其项背。四嫂子温柔贤淑,里外妥帖,比我这炮仗一样的性子好上不知多少千里,四郎如何跟嫂子们比?比温婉他定是不如,难不成比生孩子?那他更是不能够了。” “泼猴,泼猴!” 刘太太罗帕掩口笑个不停,“你如此贫嘴,若真是要抢,大郎和四郎哪里抢得过你。” 说实话,宋观舟非常喜欢这个时代的温婉女性,她们聪慧、温婉,像齐悦娘,朱宝月,甚至是萧引秀。 个个着装打扮,审美上等,加上古典服饰,别说男人,就是宋观舟这个从现代过来的,都很是喜欢。 说话温柔细腻,个个都是大家出身,一举一动无不是古典仕女图。 宋观舟自己都觉得,也是占了原来炮灰女主的好底子,有颜值有身材,不然就她这没经过礼仪熏陶过的女子哪里能看—— “三舅母这话让观舟心头更为遗憾,若为男儿,我不管是求娶大嫂子,还是四嫂子,定然是要细心呵护,哼,比我那世子二哥同苍哥儿好上许多。” 说到这里,刘太太心头一软,口中叹道,“……四郎已是不错,世子的话——,哎,是有些荒唐。” 这会儿,萧引秀还在闵太太房中吟泣,她恨裴辰不给她脸,又心疼裴辰这么一跪,有个闪失,再者娘家这么多人看着,往后她在几个嫂子弟妹中间,颜面何存? 暖丰园与碧落斋离得不远,刘太太思来想去,只让丫头把萧笃家的并三房老四家的,喊着往韶华苑来。 齐悦娘忙了一日,这会儿身子不适,早早歇了下去……,说是来探探宋观舟,不如说是躲躲闵太太屋中的尴尬。 宋观舟冷哼,“听得父亲惩戒,定当如此,话说这会儿二嫂子呢?” 再看不上萧引秀,也觉得她这会儿是可怜的。 萧笃家的王氏幽幽一叹,“这会儿妹妹在母亲房中,遇到这事儿,定是委屈的。” 张氏接了话头,“二表嫂这会儿怕还在哭,这一日里,早间担忧苍哥儿,晚间又为了世子,操不完的心啊。” 哭? 宋观舟挑眉,“她哭个什么,父亲都罚了二哥,她应是开怀才是。”毕竟国公爷给她做主—— 刘太太哎哟一声。 “真是敢说,她如何开怀,相公跪在祠堂,兄弟也闯了祸——,娘家人跟前,这般胡闹起来,她想着定然失了颜面。” 宋观舟摇头,说出心中不解,“二嫂想的多了些,难不成大舅母三舅母,几个嫂嫂妹妹的会笑话她不成?这事儿本就是世子二哥混账,错的可是二哥,不是二嫂,我若是她,定要让小厮抓些蚊虫,点个引虫灯,让他一夜跪得好过。” 话音刚落,刘太太赶紧拦住她,“你真是个猴子啊,这些话如何能说,总归夫妻一体……” “夫妻什么的,二哥不想着她,去逛楼子……,而今她何必想着二哥。” 王氏一愣,“观舟想得倒是宽泛。” 宋观舟哼笑起来,“二哥不给二嫂脸,我若是二嫂,也定然让他舒爽不了。左右府上二位舅舅都在,哪里容得他只是跪上一夜——,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再想多了,还如何过活?” 娘哟! 这就是你打上伎子门头的缘由? 这大胆的话儿,说得刘太太三人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王琼蓝才道,“观舟真性情,说得倒是不错,若为了爷们就这么难为自己,还真是活不了了。”旁边张氏倒是认真看向宋观舟,低声说道,“男子生来薄情,二表嫂待世子已是千依百顺,如今不得脸来,定然想不明白。” 刘太太想到裴辰房里那些莺莺燕燕,一时无语。 再侧首看过去,就见忍冬端着几碟子点心走过来,“珍珠……,如今叫忍冬了,多好的姑娘,却生来硬气,拒了世子。” 裴辰曾经要收用忍冬,闹得两府上下众人皆知。 如今看到忍冬半边脸上俱是火疤,也不知道曾经选择对是不对。 第172章 忍冬知道刘太太的意思,故而坦然笑道,“三太太莫要忧心,是我没有福分伺候世子同世子夫人,而今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极好。”好上不知多少,宋观舟内外琐事,全然交给忍冬。 从不曾无端发脾气,和和气气,聪慧通透,忍冬几个私下说了多次,这样的少夫人,算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娘子了。 张芳慧叹道,“……也好。” 若真成了裴辰的通房丫头,这会儿怕才是没个活路。 宋观舟觉得裴辰那渣男,说得再多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问了萧府另外三个姑娘。 “说来,那三位妹妹呢?” 刘太太笑道,“晌午间你二叔家的大嫂和漱玉姑娘亲自过来,晚间带着她们三小个过去用饭了。” 噢—— 宋观舟眼神玩味,“也是,漱玉妹妹她们几个年岁相当,二叔那边这般大的姑娘好几个,倒是热闹。” 二房,挺有意思。 “今儿祭祀的事儿,二房桦大哥带着下头几个堂弟也来帮忙,明儿怕是更为热闹。”老家的亲眷不来,可二房定然要来,祠堂本就盖在长房府中,明儿才是真正热闹。 宋观舟无比感叹自己受伤正是时候,不然就祭祀的准备事项,她也不可能不参加。 正在几人说得热闹时,外头有人笑道,“母亲倒是在这里,我和五姐姐、六姐姐还四处寻你呢。”豆蔻少女萧引芙拉着萧引荟走了进来,裴漱玉、梅青玉同萧引眉走在后头。 忍冬吩咐莲花荷花,赶紧搬来鼓凳交椅,葡萄架下也不宽敞,原本四五个人就满满当当,这会儿又添四五个,几乎是挤到外头。 幸而晚间不热,勉强坐下来。 裴漱玉与梅青玉给几位请安后,又专门问候了宋观舟,较之前客气多了,旁边又点了几盏八角灯,黄暖光线下头,躺椅上半坐着的青衣女子,更是有让人失了魂魄的美。 她忍不住低下头,心头想到,都是爹娘生的,怎她就这么美? 这世间,美人总是被人厚待。 不经意四处看看,却不见一个郎君,似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更失落了。还是旁边裴漱玉轻轻碰了她,才回过神来,“……多谢三舅母。”原来是刘太太看她心不在焉,招呼她吃点心呢。 人多,反而不知说什么。 幸而都是大家闺秀,自有些能耐,这个那个的,随便闲扯点事儿,一个接一句,也能说一圈。 只是姑娘嫂子的,说来说去,能说到哪里? 王琼蓝看着裴漱玉梅青玉二人岁数也差不多,几分打趣,“二位妹妹可有婚配了?” 裴漱玉心头一惊,面上却带着几分羞涩,同梅青玉相视一眼,低头咬唇微微摇头。 “哎哟,这么好的姑娘,以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呢。”还拉着裴漱玉的小手儿上下打量,啧啧称赞,“回头我倒是要去二婶那里先占个位儿,遇到好郎君好哥儿的,我定然要做这个媒,吃一口妹妹的媒人茶。” 原来大隆有这个民俗,要是保媒成了,新人可是要给保媒之人奉上吃穿一套,吃的并是茶酒糖饼,穿的则是应季一身外衫并鞋袜。 裴漱玉满脸飞红,也不敢说什么。 逗弄未出阁的姑娘最为有趣,可偏偏也有不知事的,萧引荟仰起小脸儿笑道,“若是漱玉姐姐有如意郎君,也可像四表嫂这般大胆,不失为一桩美事。” 话音刚落,刘太太很恨不得把这个前头夫人生的蠢货丢回江州。 一个蠢就罢了,偏偏还有人附和,裴漱玉柔柔一笑,“这我可不敢,四嫂子是巾帼不让须眉,同四哥天定的好姻缘。我平日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几个兄长弟弟的,能见见的也是些长辈表亲,绝没有四嫂那般勇猛。”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 忍冬都想找个扫帚,把这裴漱玉扫出去。 王琼蓝妯娌二人愣了一下,对于裴岸的亲事,内幕她们知道的不多,年纪最小的萧引芙满脸好奇,拽着刘太太的手,“母亲,是四表嫂先看上四表哥的吗?” 梅青玉一听,要完。 本来是几个小姑娘白天凑一处儿绣花吃茶,绕来绕去定然绕不过最好看的四表嫂却脾气很坏这个话题。 裴漱玉那些庶出的妹妹,奉承也好,拉踩也罢,无意有意说了二人婚约,原是裴岸同一杆子年轻人去拜会宋大学士,却被宋观舟暗地里看中,撒泼哭闹,求来了这门亲事。 萧引芙十三四岁,听得一知半解。 这会儿在正主宋观舟跟前说了出来,刘太太恨不得给自己这女儿一巴掌,可面上还得圆过来,“混说些什么,你们四表嫂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一家女百家求,你四表哥有福气,这才得以抱得美人归。一个个的,可是不知道事儿,竟是敢浑说。” 转头又看着一直笑而不语的宋观舟,“好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她们年岁小,羡慕你嫁了个好四郎罢了。” “无事,姐妹一处坐着,说笑而已。不过漱玉妹妹同你们说的没错儿,还真是我先看中了四郎,我这人性子执拗,真不是我看上的,我自然不乐意嫁。” 裴漱玉迎上宋观舟的目光,柔声问道,“四嫂,这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当时这般胆大,幸而遇到四哥,不然若是成不了,岂不是——” 成了笑料四个字,她欲说又止。 梅青玉顺着裴漱玉看了过去,只见那张让她想心生嫉妒都自知再投胎一次也追不上的玉颜之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审视。 这审视,让梅青玉不由自主低下头。 倒是裴漱玉,直面着宋观舟。 “呵——”宋观舟轻笑,有几分漫不经心,她手执团扇,轻轻拍了刘太太身旁的裴漱玉膝处小手,“混丫头,我能看上裴岸,是他的福分。再者,我既然能看上,自是不容他拒绝。” 这等霸气? 裴漱玉心头啐了一口,这宋氏真是不要脸。 她被宋观舟拍了几下,缩回了手,捏着罗帕掩口笑道,“四嫂喜爱四哥,热烈奔放,我们这些胆小如鼠的深闺之女,便是想学,也是学不来啊。” 第173章 宋观舟哪里不知道这裴漱玉的阴阳怪气,可惜小丫头在二房,恐怕是少不经事。 若要惹她,还选在韶华苑里,简直是找死。 她往后懒懒一躺,同心头想告别的刘太太笑了起来,“三舅母,你说咱们家这些姑娘,真是没个思量。” 咦? 要骂人了? 忍冬一看,悄悄让莲花去燕来堂,“你小声同四公子说一声,让他早些回来。”若真是争执起来,刘太太年轻,未必压得住少夫人,还是寻四公子的妥当。 果然,刘太太性子绵软,知道裴漱玉小姑娘在翻宋观舟往日的荒唐事儿,也只能说句,“你是嫂子,见多识广,莫要同她们几个小丫头计较。我瞧着天色也晚,三舅母就不——” 告什么辞啊! 宋观舟拉住刘太太,“三舅母莫要被这几个小姑娘闹了心,我自来心中宽阔,她们就是失了言的,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是不是呀,漱玉妹妹?” 裴漱玉一愣,萧家几个姑娘也看了过来。 她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定了心神,“四嫂,妹妹不会说话,若是冲撞了还请你谅解。不过妹妹属实羡慕四嫂待四哥一片痴心……” 梅青玉也觉裴漱玉说得不妥。 赶紧止了她的话头,连忙给宋观舟赔不是,“漱玉,快些给四嫂赔不是!四嫂本就是闺英闱秀,才貌双冠,同四表哥是夙世因缘,我等艳羡不来。” 宋观舟竟然赞许的点点头。 “漱玉,可听你表姐说了,有些事儿你艳羡不来。我在娘家,爹娘宠爱,长兄娇惯,兼之四郎那时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妙语谈玄,这本就是一桩裴岸拒绝不了的好姻缘。可诸位妹妹就别学我了,一来府上规矩森严,哪里有我那宽宥的父母兄长,二来四郎只有一个,被嫂嫂我抢了先机!” 说罢,仰天大笑。 夜风微凉,轻抚面庞。 裴漱玉面红耳赤,想要斥责几句,却找不到点。 说宋观舟不够娇宠?人家宋大学士就她一个女儿!说宋观舟不够漂亮,可在座的拍马也不敢说比她美艳!说四郎不够好?那不能够!大隆两榜进士,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 何况,裴岸也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这话,打得在场小姑待嫁的闺秀一记楞头棒。 若不是刘太太和两个表嫂在跟前,宋观舟才不给面子!她大可以怂恿这般闺阁里逞能的小姑娘们,遇到爱勇敢追,以她曾经忽悠施工单位的口才,不洗脑几个爱情先锋出来,她都愧对曾经宋词十多年的职场洗礼! 裴岸只在院门外,就听到了宋观舟豪放的笑声。 他扶额苦笑,“……还怕旁人欺负你们少夫人,我看你们少夫人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莲花急急忙忙跑去,拉着裴岸小声禀报,还催促裴岸快些回来。 秦二要跟着来看热闹,裴岸难得动手,推回屋内,“好生待着,夜半三更也该歇下。” 热闹啊! 秦庆东遗憾看不到热闹了—— 裴漱玉怔怔说道,“嫂嫂说的极是,我等羡慕不来。” 忍冬看着场面尴尬,又上来续了一圈热茶,到了萧引荟跟前时,小姑娘忍不住又问,“这位姐姐是四表嫂娘家带来的丫鬟吗?为什么嫂嫂长得美艳,身边却留个疤脸丫头?” 她天真得近乎愚蠢,以为这么说来,会有人觉得宋观舟故意搞个丑丫鬟来映衬自己容貌出众。 “……五姑娘容禀,奴是在萧家长大,跟着世子夫人来到公府,而今在少夫人跟前当差。奴心头跪谢世子夫人同少夫人,不嫌弃奴脸上伤疤,留奴做事儿。” 萧引荟惊讶道,“我们家的丫鬟?给长姐陪嫁过来的……,那不是应该在长姐房里吗?” 好姑娘,不说话做个木头美人挺好。 刘太太却是再听不下去,厉声呵斥,“五丫头!你四嫂跟前,由得你胡言乱语?”前娘后母,难教化。多说多错,而今带出来又凭地丢人。 萧引荟听得继母呵斥,面上出现委屈。 “太太莫要生气,是引荟错了,引荟不该乱说。” 宋观舟抬着团扇,毫不客气的对着几个姑娘指指点点,“虽说是年岁小,但确实不该以貌取人,忍冬遭逢火灾,劫后余生,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可在你们眼里,只看到她面上火疤,觉得有损容颜,却不知那是她逃出生天的印记。再者,看人当看品格与内涵,说人不戳伤疤是基本素养。” 说到这里,她转身同刘太太说道,“这五妹妹是三舅母的女儿,回去还是教养一番。” 全然不给脸。 萧引荟笑意愣在脸上,怔怔不知应对。 刘太太冷冷瞥了过来,心中早早决定,回去就好生敲打一番。 裴漱玉本还要呛几句,梅青玉私下掐了她腰一下,止住了她的口不择言。 正要告辞时,裴岸带着阿鲁和莲花走了进来,与刘太太、两位嫂子见礼后,几个小姑娘都低着头,喊了声四哥哥,并不敢说话。 只见他走到宋观舟跟前,低笑起来,“难得三舅母带着嫂子妹妹们来探你,不然平日里你也是一个人,甚是无趣。” 宋观舟听完,看了一圈悄悄打量裴岸的小姑娘们,乐了起来。 “可不是,三舅母疼爱我,只说我的好,妹妹们倒是不错,一个个的胆大得很,竟然说我强抢了你这个好夫婿。” 娘哟! 宋氏,你要点脸!我们可不曾这么说出来—— 裴漱玉脸色瞬时不好看,可宋观舟偏偏不放过她,团扇一指,“尤其是漱玉妹妹,本就对我们夫妻那点子事儿了如指掌,这会儿一问,哎哟,萧家妹妹跟前我也成了个女土匪了。” 这会儿,宋观舟突然很佩服曾经的炮灰原配。 丫的在这群小丫头跟前一比,确实英勇。 她这后世来的泼辣女子,定然不能胆怯啊!不过就是宅斗么?我拖着裴岸进来,看你们怎么应对?! 果然,见惯了后宅里拐弯抹角手段的刘太太等人,这会儿都傻眼了。 裴岸愣了一下,在众人跟前给宋观舟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是我先看上你们四嫂子的——,只是那时候我心头胆怯,不敢说来。” 宋观舟团扇掩了半边容颜,朝着裴岸抛了个媚眼。 ——上道! 第174章 看到裴岸到来,刘太太也起身,欲要带姑娘媳妇们回去歇息,“四郎也莫要送了,如今一个府上,不碍事的,明儿你们还得清明祭祀,容后两日再来探望观舟。” 又说了观舟好好养伤的话。 宋观舟在裴岸的搀扶下起了身,“多谢三舅母,说来是我淘气,不过快好了,回头我找您去蹭个饭吃,有一说一,江洲菜真好吃。” “好好好,到时候想吃什么,你同我说就是。” 热热闹闹送到门口,丫鬟婆子打着灯笼,阿鲁和忍冬分别跟着去送客,忍冬送刘太太这一边的,阿鲁提着走六角灯送裴漱玉表姊妹二人并各自丫鬟。 一路上刘太太异常沉默,她不说话,下头姑娘们也不敢说。 到了门口,忍冬与刘太太告别时,刘太太才拉着她说道,“珍珠……不,忍冬,我们家姑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心里头一直是佩服你的勇气,好丫头。” 忍冬屈膝行礼,“三太太莫要挂在心上,姑娘们说的无错。”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过太太有所不知,这火疤是救了奴一命。” 细节的也不多说,提着灯笼离去。 暖丰园同碧落斋背靠背而建,只是院门不在一处儿开,刘太太派了跟前嬷嬷又打了灯笼,送王琼蓝与萧引眉回去。 一切妥当,入了碧落斋后,刘太太脸色阴沉下来。 萧北家的张芳慧见状,早早借口瑞哥儿还在睡觉,提前告退。 只剩下萧家六姑娘、八姑娘惴惴不安,当萧引芙看到母亲脸色不愉,轻轻拉了一下萧引荟的手臂,两人齐齐低下头,缓步跟着刘太太进了正房。 里面丫鬟点着灯,候着主子回来。 刘太太刚进门,转身就厉声斥责,“跪下!” 啊? 萧引芙傻了眼,看着萧引荟,愣愣说道,“母亲,我们……” “好好好,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是不是?” 话音刚落,萧引荟拉着萧引芙扑通一声,跪到刘太太跟前,刘太太落座玫瑰椅上头,戴着碧绿青翠金镶玉戒指的左手,拍得高几砰砰作响。 “混账!我可曾教导过你姐妹二人,此番来京,多听少说,怎地,你们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个的,还敢在宋氏跟前卖弄,自以为那女子好欺负? 萧引荟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母亲容禀,女儿以为四嫂性格好,能说些玩笑话。” “玩笑话?那可是堂堂公府嫡出的四少夫人,你们算什么?你们父亲没有功名,而今若不是萧家颇有家底,在人家官太太跟前,你们要磕头的!” 这…… 萧引荟和萧引芙齐齐傻眼,“漱玉姐姐说了,四嫂无依无靠,何况这些……,都是她身上的事儿……” “蠢得升天的,她并是爹娘都不在了,还有国公府在!由得你们去指指点点?看到没,你那四表哥,可是堂堂进士,而今在翰林院里做事,往后放了官,前途无量!你们这些没眼力的,我都不敢在她跟前充什么长辈,你们还敢越过去揶揄她!” 刘太太一想到自己生的女儿也跟着五姑娘乱来,更是心口钝疼起来。 果然,萧引芙委屈道,“母亲,漱玉姐姐说四嫂行为出格,上元灯会上可是给府上丢了大脸,迟早是要遭四表哥厌弃——” 呸! “今儿晚间你们是看着的,你四表哥郎艳独绝,积石如玉,何等风采!可也能矮下身子,待你四表嫂那般亲近、关切。”眼前两个无知少女兴许不懂,可她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裴岸眼中的宠溺与呵护? 那是任何一个后宅妇人看了都遗憾的眼神。 遗憾郎君如青松叠翠,却早有暖玉清风作伴。 萧引荟嘟囔道,“四嫂总会老的,听裴家其他姐姐说来,四嫂霸占着四表哥,不让纳妾、收房,总有一日,四表哥必然要厌弃她——” “浑说!” 刘太太被萧引荟气得两眼喷火,旁边嬷嬷赶紧奉上热茶,低声说道,“太太可别生气,昨儿还胃疼,再气急了,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你今晚也在旁侧,听得这两个蠢货说的什么话!我是造了什么孽,到京城来一趟,这才第二天,不是赔罪就是赔罪,白日里去公主府,晚间又被这两个死丫头所累——”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外屋传来萧宏利慢悠悠的声音,“这是怎地,又急切起来,万事好好说。” 好好说,能说吗? 刘太太也不顾旁的,起身绕过屏风,抓着萧宏利的宽袖,拽到内屋。 “哎哎哎,慢些,晚间吃了不少酒,这会子脚步虚浮。” “你且看看!你生养的好女儿——” 刘太太带着委屈,指着眼前跪着的萧引荟、萧引芙厉声说道,“平日里我就说好生管教,寻几个得力的教养嬷嬷,女儿家的万不能松懈了教导。如今你看,一个个胆大包天,出去一会子,听了些浑话,来日还怎么说亲?” “娘子莫要着急,好好说就是,发生什么了?” 他们几个爷们在正贤阁用饭,世子闯祸,跪在祠堂不准挪步,他与大哥劝了又劝,还是压不住国公爷心中的怒火与悲凉。 裴桦萧笃萧北过去陪着用饭,难免多吃了几杯。 这会儿头重脚轻的,回来就是娘娘儿儿一团闹,他性子软和,多问了刘太太一句。 刘太太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交椅上,掏出罗帕就开始拭泪,“得罪谁不好,却是得罪岸哥儿媳妇。你瞧瞧你生的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在岸哥儿媳妇跟前说她不守妇道自行选婿,还苛责下人——” “什么?” 萧宏利愣了一下,没太明白。 见太太气哭,转身看向两个跪着的女儿,“你们自行外头跪着反省,没有你们母亲的话,不许起来。”撵了两个女儿,才过来搂住刘太太,轻声问道,“你平日也是要强,今儿怎还哭了?” 刘太太抹着眼泪,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 “公府是引秀做主,自然把我们娘娘儿儿的放在心尖上,招呼搭待都是作为贵客。” 萧宏利点头,“这是自然。” “可终究萧家是不如公府的——” 萧宏利噗嗤一乐,“难不成娘子也起了攀比之心?” 第175章 萧宏利比刘太太大了十多岁,算是老夫少妻,这些年来许多事儿萧宏利都是哄着让着刘太太,可尽管如此,萧宏利的后宅,也没有多清爽。 幸而萧家祖训,坚决不让生下庶出的孩儿来。 所以较其他富太太而言,刘太太也算好过。 “倒不是我起了攀比之心,萧家不差,只是没有裴家那般能耐。这些我自是知道,可你生的两个姑娘不知啊!她们竟是以为自己也能同裴家的姑娘,在岸哥儿媳妇跟前指手画脚。” 这等错觉,关键时候要人命。 萧宏利一听,紧皱眉头,哄着娘子说了大概,听到裴家二房的姑娘指责宋观舟大胆时,他忍不住侧目,“那宋氏如何应对?” 刘太太好生回想,片刻之后答道,“岸哥儿媳妇的性子,第一日跟苍哥儿吵起来,你又不是不曾见到?那是个能让人的?自然不是。她高高在上,明里暗里都说几个姑娘不如她,我这个舅母在旁边听着,全然插不上半句话。” “这般姿态也太过自负了。” 刘太太缓和下来,幽幽说道,“她说的也是事实,宋家是什么出身,只说她父亲,堂堂怀峰宋氏,旁人能比?裴家二房那个姑娘怕是不喜她,说了当时同四郎的亲事,全是岸哥儿媳妇大胆,央求父亲来说的亲——” 萧宏利听得摇头。 “一个两个的,眼皮子浅,二房梅太太小有名气,怎么养出的女儿这么大胆?” 刘太太叹道,“……兴许是之前岸哥儿媳妇确实行为大胆,可也不是二房与萧家的姑娘能去品评说来的,德言容功,竟是一个个不管不顾了。你说我如何不气?” 萧宏利醉意上来,打了几个酒嗝。 “公爷心头愁绪百结,今儿我与长兄都陪着吃酒吃得多了些,女儿的教养,你做主就是。” 往日长房怎么教养的,一处儿跟着,只是萧引眉性子略微孤僻,闵太太最后得了这么个小闺女,处处小心。 即便如此,小时也被大意的奶娘摔了一次,额际留下半寸有余的疤痕。 这多年来,吃的汤药抹的药膏子不少,但还是很难去掉。 萧引眉因此不善言辞,额际刘海也比别个姑娘的厚重,只为了拦住这难看的疤痕。兼之萧家自长女萧引秀养活,后面连着三个姑娘都因不同意外在五岁往上失了性命。 一直到五姑娘萧引眉,千万小心才活了下来。 闵太太因此也没有像教养萧引秀那般严苛,可刘太太看着自己跟前两个姑娘,这会儿不请怕是也不成了。 那头萧北送回父亲后,也回到了房内。 张芳慧打发了丫鬟,上前亲自服侍,与萧北除去衣物,净面洗脚,又哄着萧北吃了一盏子解酒的蜜酱紫茶。 萧北好过许多,仰躺在床榻上,同张芳慧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儿辛苦,你也早些上来安歇着。” 双目紧闭,却睡不着,他心头想着太多事儿,却不知道怎么说。 张芳慧熄了烛火,小心躺在床榻外侧,微微叹息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眼皮子跳,这一次来京,总觉得不怎么太平。” “如何太平,苍哥儿闯的祸可不小。” 福满公主在太后娘娘随意一提,萧家怕是就免不了一顿苛责,这还是圣上开恩,不然—— “今儿都去赔罪了,何况还是姑父亲自去,福满公主怕是不会再追究了。”张芳慧心有余悸,刘太太回来说了一嘴,她和的大嫂的心都悬着。 “容后再说,只是你在国公府,里外小心谨慎些。” 萧北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看似在叮嘱妻子,实则也是告诫自己。 张慧芳嗯了一声。 许久之后,萧北突地睁开眼睛,问了几句,“大姐没有为难你?”说来也是一桩旧事,萧北说亲之前,萧引秀从京城给萧北提了位闺秀,奈何萧北早早看上同窗之妹张芳慧,自是辞了长姐好意。 原本萧引秀以为四弟要寻个什么无双女子,可待听说只是个普通举子家的姑娘,萧引秀如何舒坦,禀了姑母,说是要拆了这桩亲事。 幸而父亲还算有眼力,百般游说,二人才得以喜结连理。 可尽管如此,成亲不过月余,堂堂国公府夫人,也就是亲姑母萧慕雪,竟然送了两个漂亮女子回来,点名赐给萧北做妾。 敢辞吗? 不敢。 萧北只觉得荒唐,可惜再好的夫妻情意,也耐不住有心人拆散。 一次酒醉后,萧北入错了房。 张芳慧气急攻心,竟然掉了三个月的胎儿……,萧北自责不已,最后寻了个错处,打发了两个妾侍。 一桩桩,一件件的,两边都有心结。 而后,张芳慧在萧引秀跟前也不敢出头,生怕被她寻了错处。尽管如此,不多的几次会面了,萧引秀时时冷待她,才有如今萧北这句话。 “相公且放心,这两日长姐那般忙碌,眼里哪里来得及看我。” 何况她低调,只跟着萧笃的娘子往来,万事刘太太站在前头,她倒是安生不少。 只是…… 还是有几分好奇。 “相公,你怎么看岸哥儿媳妇?” 左右无眠,萧北想了想,脑中浮现出那个仙姿玉貌的宋观舟,“容貌一等一,少有的美人儿,可性子上头,说不上贤惠。今儿早间世子带着苍哥儿出去闯祸,也是因为秦家二郎护着她,差点同苍哥儿打起来。” 两个人闹了一番,虽说秦二离去,可裴辰觉得扫了兴,他本来就任性,留着萧笃萧北二人吃着茶,哄着苍哥儿除了问曲阁,直奔那花楼里。 张芳慧一听,大吃一惊。 “若这么说来,真是难以品评。晚间因世子的事儿,长姐在大伯母房里哭了许久。太太觉得尴尬,才带着我同大嫂避到韶华苑,才到门口,就看到秦家二公子坐在院落中,看上去与岸哥儿夫妇十分亲近。” “他秦家的小闺女,可是宋观舟救下来的,莫说二郎浪荡不羁,却很是讲些情义。我听得二郎跟前的春哥儿说来,好似前些日子,宋观舟养伤期间,他并白日里陪在韶华苑。” 张芳慧听得几个妹妹今儿提过,也觉得摇头,十分不解。 “——男女有别啊。” 第176章 次日,清明大祭。 裴家两府主子奴仆,一大早就来到祠堂跟前,宋观舟腿上倒是结痂了,只是不能跪拜。 她假意说要去给祖宗磕头。 但裴岸细细查看她身上大小伤口,最后微微一叹,“你又跪拜不了,别去添乱。以后几十年,一年里跪拜几次,不愁祖宗看不到。” “怕是不好,府上长辈小辈,都看着呢,回头又说我不懂规矩,拖累四郎你的名声。” 裴岸哼笑,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头。 “娘子这会儿知道拖累了,可脾气发作起来,天皇老子都不认呢。” 嗐——! 说这些真话,多没意思啊。 裴岸交待丫鬟们,“好生看着少夫人,今儿就莫要四处走动,院子里好生待着。”说完,换了素色直裾,发髻上簪了青玉簪子,带着阿鲁直奔正贤阁,先接上父亲再说。 这一日府内是忙乱的,可与宋观舟全然无关。 她借口身子不便,少了跪拜之事。 秦庆东一早就盘踞在韶华苑,顺势递给宋观舟一个布包。 “什么?” “打开就知。” 哟——,宋观舟摸了摸,眼神熠熠生辉,“定然是新的话本?” 秦庆东面上得意无双,“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琢磨着,要不你认我做个干哥哥,往后我秦家给你做后盾,如何?” 原本秦庆东哪有这个想法,只是看到萧家众人来,萧引秀的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他想到不知何处而去的宋行陆,心头才想到这一出。 可惜,宋观舟才不理会。 “你是金拂云的兄长,而非我的,少来攀扯!” 秦庆东一愣,想不到宋观舟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他,他脑中一时转不过来,直言不讳道,“宋观舟,我秦家做你的娘家,还不够格?” 宋观舟早打开布包,看着崭新的话本子,满脑子都是我倒是要瞧瞧这次又能编撰个什么话本子来冲击我的大脑。 迷人的老祖宗些,原以为你们都是封建老古董,想不到写出来的话本子如此狗血超前—— 爱了爱了。 对于秦庆东的诧异,她压根儿没放心上。 “什么够格不够格的,若你我真是投缘,来日我真是不得裴岸喜爱,你也不会袖手旁观。若不投缘,你并是我亲生的兄长,恐怕也是疏离无情。” 干的湿的,反正没有血缘关系,何必攀些假亲。 秦庆东不解,“多层关系,哪怕是干亲,也好过没有啊。”他秦家可是太子妃娘家,与未来的国舅爷家攀亲,宋观舟不知这分量吗? 宋观舟两眼都被话本子吸引住,完全听不到秦庆东话外之音。 “多谢你抬举我,可我命中注定孤寡,如今这样挺好。” 哼!不识好歹! 许久之后,见宋观舟沉迷话本子,他再忍不住,凑来抢了书去,“我做你兄长如何使不得,以前宋行陆如何待你,往后我也一样待你,好过你如今也没个娘家能走动——” 宋观舟眯着眼睛,直戳秦庆东心肺管子,“疯了,我二人能不吵嘴就是好的,还什么干兄妹,少来。” 秦庆东看她满心戒备,气不打一处来,“往日是我对不住你,这次回来也不曾与你吵嘴,这不是看着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打住!” 宋观舟义正言辞,“如此就好,秦二!” 你秦家要垮台,虽说是在我被“腰斩”之后,但是何必呢?我宋观舟孑然一身,更为自在。 “——宋观舟,来日你被欺负,可别哭诉说没人撑腰。” 二人眼看着又要吵嘴,外头裴漱玉却愣住了,她本是带着心腹丫鬟被看往燕来堂去的,却鬼使神差到韶华苑。 昨儿夜里,她偷偷告诉自己,莫要再惦记了。 高不可攀的没必要去浪费精力,萧苍才是她该去努力的人。 可是,她想着再来碰碰运气,昨儿没看到的人影,今儿再试试。 哪曾想,院门打开的韶华苑中,影影绰绰之中,依稀看到宋观舟半躺在昨儿的躺椅上,背对院门坐着的秦家二郎正在同她说笑。 说什么,听不清楚。 但她只看了几眼,就知道二人何等的亲近。 为什么? 宋氏!你都有四哥哥了,却还如此不守妇道,勾搭别的男人,真是恬不知耻。她心头难过,不懂得为什么宋观舟已为人妇,还能如此坦然的与外男毫不避讳,高谈阔论。 想到母亲教导的话,她更是头晕目眩。 “我知桃花宴上,你看上了不该去看的人。今儿母亲同你说来,门户身份才是两府议亲的根本。我的儿,萧苍除了眼神不好,旁的自不用说,比往日来求取你的低门子弟好上百倍。两府本就是老亲家,若是真嫁进去,亲上加亲,你这一生定然无忧。” 梅太太说得明白,她听得通透。 长房同裴秋雨说的亲事,若是裴秋雨乖乖听话,梅太太自不会动这个脑子,可偏偏裴秋雨四处哭诉,只说萧苍不好,瞎了眼的郎君不要也罢。 既如此,梅太太想二房里那些妾侍生的姑娘自然够不着萧家大族。 可自己嫡出的女儿漱玉,品貌上等,撮合一番,还是有些可能。 “儿啊,那些天上的星辰,看看就罢了。” 裴漱玉低头含泪,咬唇点点头,喃喃应答,“母亲,女儿明白。” 真的明白吗? 不! 她哭了三个暗夜,躲着表姐梅青玉,肝肠寸断。她告诉自己,裴漱玉,你年岁不小了,萧家大族,富足尊贵! 回二房的路上,她两眼迷离,若不是被看扶住,她怕是要摔好几个跟头。 “姑娘,可是被祖宗念了一句,奴看你在祠堂外跪拜后,就失了神……”被看聪慧,却不敢说出来看到的事儿。 姑娘只在韶华苑外头瞥了一眼,就精神恍惚,她探头再看心头自然明了。 金大姑娘的桃花小宴上,客人诸多,陌生郎君也是好些来赴宴,可姑娘眼神里多看了谁几眼,她记得清清楚楚。 裴漱玉失魂落魄,只摇头不语。 被看心中暗叹,面上却也不敢多说,哄着裴漱玉回去。 却不料在过角门时,被外头急匆匆的一个老婆子险些撞到,那老婆子挎着半篮子绿菜,这么一撞,壮硕的身子歪了几下,倒在地上。 那绿菜也洒了出来。 “……姑娘赎罪,是老婆子眼瞎了。” 第177章 裴漱玉心头难过,欲要离去。那老婆子却跪在地上拦住了裴漱玉的去路,“姑娘,老婆子弄脏了您的衣裙,请稍待老婆子片刻。” 被看低头一看,果然,那绿菜根上的黄泥竟是黏在月白纱裙上。 “你这老货,走路真是不带眼吗?这可是姑娘今儿新穿的华裙!”被看蹲下身子,掏出罗帕轻轻擦拭,那老婆子才说话,“姑娘,不可。” 却见已经擦了几下的裙子上,黄泥晕染开,原本只是零星些,这会儿却成了巴掌心那么大一片,土黄污糟。 “这可是如何是好?” 裴漱玉心头更是不舒爽,“快些回去,换了就是。一会子母亲看不到我,少不得又要盘问几句。” 说罢,抬脚就要离去。 那老婆子赶紧腆着笑脸拦住,“姑娘且等等,老奴马上就来。”起身小跑,一坨胖胖的身躯异常麻利。 不多时,那老婆子抬着铜盆拿着干净的巾帕稳稳当当快步走来。 让被看扶着裴漱玉到一旁美人靠上坐下,她蹲下身子,给裴漱玉裙上的黄泥轻轻洗去,又用巾帕吸了水。 不多时,就干净如初。 上头的绣样、金丝都不曾损害,被看面上展颜,“幸好幸好,这裙子可是十几两银子做出来的。” 那老婆子又从腰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个草编的半尺大袖珍草笼子,递给被看。 “大姑娘,这是奴家孩儿从庄子上早间送进来的野果子,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但做个零嘴儿,倒是鲜甜呢。” 被看有些嫌弃,“我们姑娘能吃这个?怕是要闹了肚子!” 那老婆子弓腰赔笑,“姑娘金贵,老奴自然知道,只是想着今儿成色好,拿到姑娘跟前丢人现眼了。” 裴漱玉寻思着早些回去,何况这是长房,也不好得过分飞扬跋扈。 萧家的人四处都是,被看了去,恐怕又要失了母亲的谋算。 “被看,拿上就是。” 那老婆子见状,赶紧又奉承道,“若是姑娘吃得惯,并托这位被看大姐来厨上,我夫家姓佟,你说寻佟二婶就行。回头让我那逆子再送些进来。” 裴漱玉不耐理会,被看见惯这些上来攀附的媳妇婆子,只拿着草笼子,扶着姑娘离去。 佟二婶慢悠悠捡起一地的绿菜,又抬着铜盆离去。 晚间,金拂云看着书信陷入沉默。 锁红端了热茶叩门进来,看到沉默的大姑娘,小声问道,“大姑娘,夜已深了,不如先歇下。” “那边还没传来什么消息?” 金拂云头也不抬,把书信烧在瓷盆子里,她披散头发,懒懒问话,锁红应道,“大姑娘莫要着急,近些时日金州等地遭了涝灾,消息传递起来会有些耽误。不过余成做事踏实,定不会误了大姑娘打算。” “佘氏还没有动静?” 锁红拿过檀木木梳,轻手轻脚给金拂云梳着发,“京城人海漫漫,听得朱三叔说来,她母子二人把三叔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去,连外头袍杉都不放过。有了银钱,自然又寻了地儿躲起来,咱府上人手不多,在京城也处处受限,不好得大张旗鼓寻来,怕是还得要些时日。” 仙大娘子佘氏而今遭了大难,能屈能伸,想着得罪了朱三,也就是跟金拂云闹掰,她带着儿子暂避风头,寻思若这金拂云还油盐不进、死咬着不放,可就别怪她鱼死网破。 京城郊处有一处滩涂之地,外接着沧江,这片儿得益于有个万兴码头,较之旁的人烟稀少之地,却甚是热闹,同时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许多逃难而来的人,能来万兴码头做个苦力,扛上一两日麻袋,也能混个饱腹。故而,这一块儿地儿,不管人货,只要走水路来去的,必然是在万兴码头到岸。 由此,有不少小本营生围绕在这码头边上。 正道上的摊位小铺,十分紧俏,挨着两旁朝内而去,也渐渐多了各样摊铺。近些时日,春去夏来,今年京城雨季来得早,沧江水起来淹了不少铺子,有些人失了本钱,转手不干。 故而才有得近日,有一些生面孔赁了铺子,重新开门做生意。 财来茶铺,靠在正道往后的一处小楼子里,上下二层,看上去摇摇欲坠,实则倒是稳固,前几日大暴雨,这小楼都不见分毫损毁。 虽说做的凉茶生意,可掌柜的常氏嘴角利索,也能做些耐吃的汤饼、馍馍,闲时还售卖些炒货,物美价廉,几日下来,生意倒是不错。 “富贵,再去村寨里收些酸李毛桃,酿制成果脯的,定也是门生意。”裹着灰蓝棉布头巾的老妪边在铁锅上炒着去年陈麦,边是吩咐跟前的十六七岁的少年。 常富贵一屁股坐下,看着外头阴雨绵绵。 “待天日好些再去,如今这两日才过了清明,好些地儿的李子桃子挂枝却不见红皮,酸得很。” 原本风光无限的老妪,如今也变成市井老妇,她右手一把蒲扇,给了儿子重重一记。 “阴雨时去,价才压得下来。你我娘儿身上的银钱都赁了这铺子,再不在营生上想些法子,摊开肚皮吃那西北风去?” 常富贵不为所动。 “乡间泥路难走,好歹让雨停了我再去。再说,身上无了银钱,又不是没有来路,偏偏娘你胆小如鼠,不敢再做。” 说来这常富贵,原来还是个闷墩儿,老爹怂货,连带他也是愚笨多些。 可自从跟着仙大娘子的老娘干了朱三一票,得了不少银钱后,他两眼放光,日日里寻思着,一日辛辛苦苦得个钱银子,有个鸟用! 再绑个富贵丫头,搜刮一通定然好过日日里这般辛苦。 “我让你歇了这些心思,哪里来那么多富贵丫头让你堵个正着,何况,丫鬟能有几个钱!一日日的,听我的话,慢慢图谋,若是你胡乱来,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常富贵面上不服,顶撞起来。 “娘,你往日那般风光,如今日日里做着这低眉顺眼伺候人的事儿,心头甘愿?” 第178章 不甘心又能如何? 仙大娘子可是知道,那金拂云心狠手辣,定然派了不少人来打探她的踪迹,真要抓到,可别说什么后宅女子弱如扶柳,只怕亲自捏把刀砍杀她也是使得。 何况—— 国公府的人……,好似也知道自己回京来,有几日她经过曾经赁住的小楼外头,也碰上了公府的人。 那可是撵了她出京的人。 幸而如今她样貌大变,又低眉顺眼,穿着灰布裙提着破竹篮,满面风霜像个过路的农妇,倒也不起眼,糊弄过去。 可因为如此,她再不敢往闹市里去。 常富贵不知母亲担忧,只觉得从朱三乃至那郡主家的大姑娘身上,好要些银钱,赛过如今累死累活才得几个铜板来得好使。 可他劝不动母亲,硬着头皮带着草帽蓑衣,背着竹篓子出了门。 顺着沧江岸边往远处遥不可见的村落走去,才到半路,有几棵歪脖子树长在边上的密林,他有些内急,往里头走去才要解了裤头,却听得一声女子惊呼。 他也吓得退了几步。 再定睛看去,只见得一人深的灌木草丛中,怯怯露出半个人影,“小女行路失了方向,求壮士小哥指个路,万兴码头往何处去?” 常富贵仔细一看,枝丫绿叶中间,一张俏生生的脸儿,发髻散乱,发丝被雨水打湿,裹挟在脸颊上,虽有狼狈,却依然楚楚动人。他想了想,指了指万兴码头的去处,“这位大姐,沿河往前再走个十来里地就是万兴码头。” 灌木丛之中冷得发抖的许凌俏勉力屈膝道了谢,却不敢走出半步来。 常富贵看着仙女一样的落魄佳人,本要背着背篓离去,这会儿却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大姐若是有些不便,小的可来搭把手。往前十来里地不算好走,蛇鼠虫蚁的,过了清明也出来了。”要说这常富贵木讷,男女之事上并不曾开窍,可偏偏这会儿却心头热了起来。 许凌俏遭遇诸多,看着对方是个壮硕少年郎,更不敢轻信。 只得赔笑说道,“我兄长去寻些草药,一会儿就来,不敢有劳壮士。”说完,往后看了几眼,仿佛在等人。 常富贵见状,也只得嘟囔几句,“一会子怕是还要下雨,大姐自行小心些,莫要失了足,落了水。”言语之中有几分不乐,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并抬腿离了去。 走不过半里地,这少年郎攸地停下脚步。 ——若是有兄长,怎还大雨天的躲在雨林子里不知归路?怕不是哄我的…… 想到这里,他转身回头,往刚刚发现许凌俏的地儿追了过去,他步伐快,怕是一炷香就追上去,远远并看到刚才那绿衣女子扶着个绯色衣着的小丫鬟,犹如蜗牛,慢行在山间。 莫不是逃家的姑娘? 常富贵混迹市井,再蠢也知道些不入流的营生。 他想到刚刚看到的女子,脸儿像花一样,并是做了媳妇,也好过原来坊市里一堆娶不上娘子的氓流之辈。 “大姐,慢行,那处有深沟,过不去的。” 常富贵在后头一喊,眼见两个女子吓了大跳,可又不良于行,只得硬生生按下心中恐惧,回头应答,“多谢壮士指路,我们与兄长走散……”许凌俏扶着抖成一团的丫鬟阿曼,低眉顺眼,不敢与那热眼追来的少年对视。 “大姐既是如此,莫要惊慌,小子本是万兴码头茶铺家的,不如你二位同我一起走,我家茶铺里有个老娘,让她予你们些热水热茶的,好过在这荒郊野岭上乱走。清明过了,山上大虫也醒过来,本就肚中饥饿,再遇到二位姐姐,那就遭了。” 看着常富贵满脸憨厚,如今许凌俏也别无他法。 她们从舅舅家逃出来,阿曼本就挨了板子,腿上均是棒疮。至于她,一双绣花鞋早磨破了,而今脚上全是血泡,早不能看。 常富贵上前,看着十三四岁的阿曼,并做主道,“把这位姐姐扶到我背篓上。”阿曼昏昏欲睡,浑身滚烫,如不是提着一口气跟着姑娘,怕是早晕厥过去。 许凌俏如今无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朝着常富贵屈膝道谢,“多谢壮士搭把手,回头我家兄长寻来,定要重金酬谢。” 重金? 常富贵心中两个想法,若她有兄长,真是得了重金,要个百八十两银子,与老娘也能度些日,好过他日日里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几个酸李子毛桃子的。若这女子唬人,并无依仗,就是这张脸儿,做他的娘子也不亏。 一想到这里,心头自然美了起来。 平日里粗鲁愚笨,这会子也轻手轻脚,扶着早走不动路的许凌俏,十里地不好走,三人几乎是在日头将下时,才看到万兴码头上若隐若现的热闹。 许凌俏见此,知道算是逃出生天,不由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原本刮着凉风,这会儿却突地飘来乌云,不等常富贵扶起许凌俏,豆大的雨点又砸了下来。 待三人回到“财来茶铺”时,仙大娘子就看到自己儿子背着一个女子,又扶着个样貌不凡的姑娘进来,她一时愣住,“富贵,这是谁?” 常富贵放下背篓,同许凌俏一起扶下阿曼,三人浑身像是落水一样,站在仙大娘子跟前,常富贵咧着嘴笑,“娘,我去山里头时,半路上遇到两位姑娘迷了路,不得已带回来,还请娘去寻些干净衣物,让这二位姐姐换上。” 仙大娘子眯着眼,看着许凌俏主仆二人相携,朝着自己屈膝道了个万福。 “求大娘搭把手,容我姐妹二人避雨,一会子雨停了,我们自是离去。”离去?仙大娘子眼眸一沉,往前半步,“果然是长得仙女一样,瞧瞧这柳月弯眉樱桃小口的,老身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标致的姑娘,倒是一时看呆了眼。姑娘莫要担忧,先坐下歇歇,换了身上湿衣裙,免得着了寒气。” 转身并扶着许凌俏主仆,“来,同大娘上楼去,老身倒是有两身干净衣物。” “多谢大娘与壮士相救,待兄长寻来,定要重谢二位救命之恩。” 仙大娘子看着这熟悉的容貌,心头大为震撼。 呵!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公府四少夫人的样貌吗? 第179章 许凌俏连着几日的提心吊胆,到逃出来后一路披荆斩棘,又因为小雨大雨,间歇的淋了几次。身上衣裙干了湿湿了干十分伤人,主仆二人不会生火,能留口气走出来都是万幸。 故而刚喝上仙大娘子熬的草药,一下子全发散出来,高热咳嗽,几乎失了意识。 阿曼比自家姑娘好不大哪里,趴在床榻上,小脸烧得红扑扑。 常富贵一看,有些担忧,“娘,是不能活了?”他往日里也有个头疼脑热,可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娇弱,见他关切,仙大娘子把他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好生与我说来,何处遇到的?” 这也无甚好隐瞒,常富贵说得明明白白,最后还腆着笑脸道,“娘,那姑娘真好看,不如留给我做了娘子,可好?” 好个屁! 仙大娘子抬手就是一耳刮子!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看看她这身气度,也不是普通的农户小女,你如何配得上?” 常富贵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委屈起来,“如何就使不得,只要是给娘你磕了头,拜堂成亲后,还不就是我常家的人了。” “哼!如此人物,留下也是惹祸!” 仙大娘子见多识广,再兼之这女子与裴家四少夫人样貌五六分像,若真是长得像也就罢了,怕就怕真是一族的亲戚。 她到如今甚是后怕,也有庆幸,幸而没有听金拂云的话,打杀了宋氏,不然以金拂云的能耐,自然是撇得干干净净,国公爷滔天怒火,还不是得算到她身上,届时她定然尸骨不存。 常富贵不解,“看她衣衫裙裾,不过是寻常可见的丝麻缎布,想来不过是落魄人家的姑娘,如何我就配不得了!” “你知晓什么,她那张脸——”仙大娘子话到这处停了下来,抓过儿子,小声说道,“勿要同旁人说起她二人,待我寻思如何安顿再说。” “——娘,我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岁,何况她姐妹二人,我娶了大的,纳了小的,你在家只乐呵着做个老夫人,如何不好?” 好? 仙大娘子再忍不住拳头,兜头就是几巴掌,打得常富贵愤怒不已却不敢还手。他知道母亲下手极狠……,只得抱头鼠窜,可哪里躲得过,一时被打得甚是狼狈。 “做老夫人?一家人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吗?吃什么喝什么!” 常富贵又道,“她说了有兄长来接,到时成亲,兄长不也是我的大舅子,送我们些银钱嫁妆的,也是使得。” 仙大娘子气急败坏,拖着儿子下了楼,“我当是你老子那浑货死的早了,如今看,却是死得晚了,好的不教授你些,却成天想着歪门邪道。天下好事儿捡你来,那往日你在饭馆子给人洒扫跑腿,受的窝囊气是为了何?” 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必然带来毁灭大祸。 仙大娘子两眼喷火,若不是那小寡妇卷了银钱跑了,而今她在外地盘起个家业,也不是不能给儿子娶妻纳妾,但现实悲凉,母子二人如今就靠着个茶水摊来过活,肖想哪些作甚? 没得有惹来杀身之祸! 京郊冻县,得名寒冬滴水成冰。 虽说跟京城中心隔着不过三四十里地,却偏偏因为中间有座盘龙山,比京城要冷上许多。 此刻,一处小当铺紧闭门户,若有心人能绕到后头,倒是能听到院落里争吵不断。 “我早些同你说来,那是我姐姐唯二的两个孩儿,白哥儿去听书,你莫要造次,这下可如何是好?” 瘫坐在正房内地上的正是许凌白的舅母刘氏,刘氏四十有余,因常年操劳,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 兼之她少有收拾打扮之心,穿得更像普通农妇,这会子被相公责骂,并哭天抹地起来。 “你这天杀的,这与我有何关系,我这个做舅母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是她自觉地咱商户之地,有辱了她这大家闺秀,竟是扯着腿子拉着个丫头就跑了,你如今来怪我,存的是哪样子道理?” 旁边站着一憨厚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这会儿不敢替母亲说话,也不敢看父亲眼眸。 方九生颓然落座,“你们娘娘儿儿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我何曾不知,可你们却小看了我那外甥的能耐,他只是赴京科考,却也不能把妹子留在许家,为的是个什么,难不成你母子二人心头不知?” 真是敢啊! 真是敢! 趁着他带着小儿子出门收去岁猎户们存下的皮子,日功夫,回来却得了这惊人的信儿。 老妻来到跟前,指着家里腾出来给外甥女住的房间,“当家的,外甥女跑了。” 近日连日阴雨,他与小儿子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儿,刚踏进院落,热茶都还不曾喝到一杯,并听得老妻跑来告状。 他顿时惊得,失了声气。 大儿子也挨着过来,“爹,表妹带着小丫鬟跑了,我倒是悄悄带着铺子里的活计搜罗了几日,如今也没个踪迹,如何是好?”方九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颤抖着食指,指着眼前貌不惊人却敢胆大妄为的儿子,呵斥道,“说,你母子趁着我与二郎不在,竟是做了什么,逼得凌俏离家出走?” 刘氏一听,嚎啕大哭。 “我何曾做过什么?每日里,吃的喝的,都是我让丫鬟送到她房里,她日日里躲在房门不出,我如何能做什么!” 方家不算富裕,但也不穷。 屋里头上下,还是使着个丫鬟婆子,可刘氏看不过去,她跟前曾有个老大家的,都不敢做什么少奶奶,日日里斟茶倒水,天不亮就在灶屋里拢火烧饭,贤惠无二。 偏偏许凌俏,本就是来投奔的落魄亲戚,却装成了大家闺秀。 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前一个丫鬟阿曼,倒是跟着做些事儿,可偏偏做不得多久,她就在屋里呼去,主仆二人一并躲在屋子里犯懒。 许凌白在时,刘氏倒是不敢下脸。 待许凌白放下妹妹吃穿住行所用的嚼头去书院听书后,这刘氏并一日里三个脸嘴,吓得许凌俏哪敢出门。 直到,大表哥方大郎吃醉酒,踹开了她的房门—— 第180章 方九生审问刘氏母子,得到的话都是许凌俏嫌弃他们门户里穷酸,又说了这两日镇上来了一个大官人,有两日来铺子里,与来院中走动的许凌俏见了两面,怕是—— “怕是什么?你母子恁地歹毒,我妹子家风清朗,如何像你们这起子小人,胡乱揣摩!” 刘氏气急,黏着方九生就要打骂,“你妹子好,她样样好,可当初嫁过去也不见得帮衬你些什么,如今死了凉了,一双儿女像祸害那般,又到我跟前来——” “住口!” 方九生听到刘氏提及他那娇艳如画,却早早没了性命的妹子,一时心酸难忍。 “你真是眼瞎了,往日你进门,我那妹子尊你敬你,并是许家来的聘礼,她也留了一半在屋中,若无这个,咱这铺子怎么起来的!你母子心头想的那些个恶心事儿,我提点你们多次,却不料你们狗胆包天,竟是趁着我不在——,好生说来,她如今身在何处?若真是生死难料,你们说不出个来去,我并当做她是死了,自行去报官!今后你们娘俩生死,与我和二郎无关!” 听到素来软和的方九生这么一说,刘氏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反问道,“我们三十载夫妻,你竟然不顾半分,为那小贱人撑腰——,我同你说了,那小贱人与她母亲一样,不过就是被人家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追了去罢了。” 话音刚落,方九生就是重重一记耳光。 他提来戒尺,对着站在旁边不敢言语的大儿子,并是一通乱打,打到最后,还是那句话,“三日前,表妹带着丫鬟偷拿了家中的银钱,并偷偷跑了出去。” 方九生如何能信? 抬脚就要外出,二郎见状,奔来拦住,“爹……,我同你去寻表妹。” 寻什么? 方九生满脸悲哀,“我去报官,你表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左不过是被人杀了埋了,或者是卖了——”说到这里,落下汩汩热泪,“凌白回来,我有何面目去见他,这个家……,散了罢了。”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自己不长进的大儿子心头想的什么,原想着大郎年岁轻轻,又做了鳏夫,膝下一个女儿,生平是坠了志气,一直以来也给他四处相看合适的女子,娶进门来算是了了心事。 谁能想到,自许凌白兄妹二人来投亲,他并眼眸子贼亮,看着表妹不挪眼。 许凌白是什么人? 中了举,也是半只脚踏进官场,怎么容许妹子跟他这么一个商户子搅合在一处,何况自己这个外甥女长得肤白貌美,知礼懂事学识不浅。 想都不能想的人物儿。 许凌白来的第二日晚,老妻刘氏并在床榻上与他说道,“我寻思着往外头嫁去,外甥女双亲不在,难免是要挨人欺辱,不如在我跟前,我自来没个女儿,定然宠她爱她——” 刘氏刚说出想法,就被方九生气得低声呵斥。 “二人哪里合适,大郎高不成低不就,读书没能耐,做生意也不成器,你倒是敢想!以后不准再提,凌白聪慧,若让他知晓,定然带着凌俏搬了出去,届时我如何见我那可怜的妹子!” 许凌白投亲来时,就说得明白。 “家中后头太太要给凌俏说门亲事,左右上下都不相配,我不舍她坠入那些破落门户,又不放心族人,只得带在身边。”此话说得明了,方九生与刘氏并两个儿子听得清清楚楚。 方九生在家里头,对许凌白兄妹倒是十分爱护。 刘氏和方大郎并不敢轻举妄动,面上也算过得去,后来许凌白看舅家还不错,正好隆恩书院请了三个当世大儒前来讲课,得了信的许凌白为赴今年恩科,又托了旧日同窗关系,勉强得了个听课名额,只是那隆恩书院想来规矩森严,不让外带亲眷。 许凌俏得知后,安抚兄长,“舅舅舅母待我犹如己出,我并在这里等你月余,也是使得。哥哥莫要因我拖累,误了前程。” 兄妹一直相依为命,许凌白细细一想,这也不是旁人之家,虽说自母亲去世,两家人少有往来,可舅舅宅心仁厚,定然能护好妹子。 有了这些打算,才辞别了方九生夫妇,提了简单的衣物行李,只身去了隆恩书院。 如今方九生收山货回来,得了这么个消息,他如何不慌张! 方二郎一把拽住他,“爹,咱再找找,兴许表妹只是赌气走了,哪有这般严重……” “你自去问问你的母亲,她眼神闪烁,目光游离,再看你大哥,从头到尾不敢看我……,只怕你表妹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刘氏追了上来,正好听到这句。 撕扯着方九生的衣物,并哭闹起来。 “我真正是好心没有好报,好吃的孙女儿都舍不得给,巴巴的抬到她房里,千金小姐一样供起来,却还说是我的不是。”一时哭的哭,闹的闹,方九生被两个儿子也拖拽回来。 方大郎瓮声瓮气说道,“不如儿再寻些伙计,去山里头找找。” 到如今,只能如此。 方九生抹着眼泪,“我对不起妹子,二郎,你寻个快些的牛车,往隆恩书院去报信儿。” 刘氏一把拦住,“你这才是对不住你妹子,白哥儿正是在读书,那隆恩书院哪有这般好进?你去说了,白哥儿定然要弃了功课出来,若科考有误,别说你没脸,我这个舅母下了黄泉也不敢跟妹子说话。” 方大郎上前来跪在父亲跟前,“爹,表弟一介书生,出来又能作甚,不如我们四处寻来,好叫表弟放心。” 眼看着暮色将近,娘儿几个拉着方九生,留下了报官的脚步。方大郎六岁的女儿茉儿也拉着祖父的手,“夜黑了,阿公莫要出去,明日再去。” 方九生眼泪不止,却起不来身。 “尔等无良心的,害了我的外甥女啊!”可又能如何,只能想办法寻到外甥女,不然怎么与外甥交代—— 第181章 清明过了好几日,宋观舟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好,往日结痂慢慢脱落,长出粉红鲜肉,宋观舟自己看了下,倒是觉得不错。偏偏忍冬几个丫鬟,伺候她洗浴时,只要看到伤势,并齐声叹气。 “怎地,有这些伤势我并不美了?” 忍冬手上一滞,“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心疼您年岁轻轻,却吃了这么多苦。”宋观舟噗嗤一乐,伸出手来,看着长出来饱满漂亮的指甲,心情好嘞起来,“无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她诵读起来这篇名篇,面上十分得意。 忍冬歪着头,与庆芳莲花面面相觑。 “少夫人博学多才,奴等也听不明白,只是好端端的身子上头,横一道竖一道的疤,看得让人心酸。”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娇娇女,哪里想到短短几个月,经历这般多的事儿。 宋观舟不喜她们悲春伤秋,指着吩咐,一个个的要么去抬水,要么去拿荑子,一会儿功夫,洗浴房内就剩她自己藏在浴桶之中。 聊赖无趣,她索性接着刚刚的名篇背了下去,这篇《告子下》并不多,她兴致一来,干脆吟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篇长文背下,外头传来裴岸声音,“娘子是真喜爱这篇,我道娘子只喜才子佳人胡乱攀扯的话本子呢。” 一门之隔,宋观舟却起了玩心。 “四郎,你?值回来,倒是进来,我与你有话说。” 裴岸立在门畔,隔着门板棉帘,道了句,“何事?观舟说来就是,我在门口。” 宋观舟这会儿乌发浮在水上与花瓣混在一处,若隐若现挡了不少水下春光,她眼珠子一转,娇嗔喊道,“你进来扶我一把——” 裴岸无奈,“我知你在耍玩,莫要凉着,待忍冬取了衣物与你穿戴完整,我再进来扶你。”宋观舟喜洁,前些时日碍于伤口,不能酣畅淋漓的沐浴净身,全靠忍冬湿帕子沾身。 而今伤口好了大多,再忍耐不住,兼之天气转热,她并是一日一洗。 好几次?值归来的裴岸,都被里头的宋观舟哄骗进去,虽说夫妻坦诚相待,可浴房总归只是洁身之地,裴岸屡屡不应,被宋观舟泼得浑身湿漉漉,狼狈难言。 这会儿,裴岸怎地也不上当。 宋观舟心眼儿多,忽地撩了水,又哎哟一声,像极了摔倒,裴岸一听,再不顾及,推门而入。 “观舟,可是摔倒?” 屏风后面传来咕咚一声,似是溺水。 他心头担忧,脚步早已绕过屏风,往椭圆形浴桶里看去,只见上头飘着一层花瓣儿,却不见宋观舟的影子。 “观舟——” 他急忙走到水边,刚俯下身子准备拨开花瓣看个细致时,却见得宋观舟破水而出,嬉笑着揽住他的脖颈,拉着毫无防备的裴岸同她,齐齐落在浴桶里。 两人压在一起,宋观舟有准备,提前闭气。 裴岸一时不察,整个身子翻进浴桶,脸儿被宋观舟搂在怀里,一起没入水中。 他欲要咳嗽,宋观舟红唇袭来,小手掐住他的鼻子,口中渡了口气给他。 直到裴岸寻了落脚点,才搂着吻住他的女子站起身来—— 落汤鸡的郎君,虽说有些许狼狈,但更多的还是雅致英挺的气质,清霜皎月的面容。 此番遭了宋观舟戏弄,也不见生气,仪态从容看着怀里光溜溜的女子。 “娘子,如此孟浪,裴四有些抵挡不住。” 宋观舟胸口紧贴在着他,掩了春光,只留着妖媚的香肩滑背,落在裴岸的大手之中。 她扬起湿漉漉的鹅蛋脸,清水未曾洗去她的倾城绝色,倒是杂乱乌发贴在雪肤之上,被温水熏得水润红润的唇珠,此时仿若芙蓉出水,妍姿艳质,活脱脱的水中妖仙。 “兵不厌诈,四郎。” 她嗓音娇憨,带着花蕊间的蜜甜,勾着裴岸心头痒痒。 “欲要夫妻同浴?” 宋观舟莲足一蹬,踩到已反坐在浴桶中裴岸的膝上。 “四郎,倒是也不想呢。” 裴岸那容得她此刻嘟嘴鼓腮,朱唇皓齿,搂到胸口低头压了下去,亲得宋观舟更是柳弱花娇,只余娇喘。 宋观舟纤腰后仰,几乎要落在水里,只是裴岸来了劲,唇舌中追逐着宋观舟,让她躲无可躲,唯有与裴岸缠绕一处。 险些喘不过气来时,外头听得动静。 裴岸唇舌暂且饶了怀中女子,“关门出去,我与少夫人洗浴。”话音刚落,宋观舟小脸倏地红了起来,本就热气腾腾的地儿,烟雾缭绕之中,再看男人虽是身着青衣长袍,却早被水打湿,衣物贴在身上,露出完美身形。 宋观舟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天哪,上辈子老娘到底过的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而今有了裴岸,奈何身子不好,不然以她这样的能耐,不榨干裴岸,都对不住现代社会她纵横各大yy平台的能耐。 说来,上辈子完善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如今跟前现成的美男子,宋词啊宋词,你要是坐怀不乱,才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反正一年半后估摸着就要死了,不如早早享受。 想到这里,她媚眼如丝,双腿勾住裴岸的精壮细腰,餍足叹道,“四郎,水里怕是不好,还是起来便宜些。” 妖精! 裴岸眼神一沉,往她脖颈上并啃了上去。 宋观舟嘤咛道,“四郎,我美吗?” 裴岸亲得如火如荼,唇舌间挂着快要湮灭在欲望的话语,“娘子娉婷袅娜,冰肌玉骨,裴四爱不释口,如何是好?” 宋观舟纤手解佩露甄妃之玉,二人齐眉点汉署之香,云来雨去,酣畅淋漓。 外头忍冬早早得了裴岸吩咐,关了正房之门,又打发丫鬟婆子的,往院门处外,暮色西沉,她们搬来三脚凳、玫瑰交椅,趁着西沉的日头,边是守门,边是打着络子。 秦庆东在燕来堂等了许久,往日这时该用饭了,却不见韶华苑来个丫鬟小子的请一声。 想着腹中饥饿,摇着折扇往韶华苑来。 欲到门口,他并看到韶华苑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坐在外头,有几分好奇,“守门作甚,你们四公子回来不曾?” 第182章 丫鬟媳妇全都起身,忍冬上前说道,“不如二公子去燕来堂再吃壶茶,奴让庆芳给您沏了送过去。” 秦庆东眯着眼睛,往里头探看,只是院门紧闭,也看不到什么。 “季章回来不曾?” 忍冬低头,“倒是回来了。” 秦庆东抬脚欲要往里去,“我自去寻他,观舟也在?” 几个丫头婆子低垂着头,忍冬看庆芳等丫鬟面首通红,并点了去厨房取饭。回头拦在秦庆东跟前,咬唇说道,“四公子与少夫人都在院内,说些事儿呢。” 哪知秦庆东不以为然,“不会是吵嘴了——” 话音未落,他好似反应过来,折扇一收,颤抖着指着西落不尽的日头,“这这这……,天色未晚,就如此……如此……” 过近千帆吃了不少花酒的秦庆东,竟然语无伦次。 忍冬跺了一下脚,“哎哟,二公子,您且外头逛会儿——”秦庆东无语看向韶华苑外探出的蔷薇,夏日将近,探出来的枝丫上早挂着粉粉嫩嫩的花骨朵。 “嘶——,裴四也太不成样子了。” 他总不能在挚友家奴跟前说裴岸白日宣淫,不过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少掺和也好。尴尬离去,行到碧落斋外头,得萧北看到,远远招呼,“二郎,可是在四郎那里用了饭?” 用饭? 秦庆东面上起了尴尬之色,“韶华苑今儿摆饭晚些,我还不曾吃到。”萧北见状,以为他同宋观舟吵嘴,被撵了出来,并热情邀约,“往我屋里吃,也让你尝尝江州菜。” “极好,倒是要叨扰四姐了。”提及萧北的绰号,萧北哭笑不得,“秦二,你怕是皮痒——” 面上打趣,说着戏谑之言,实则相携入门。 迎头遇到带着丫鬟外出的刘太太,萧北躬身问安,“太太往何处去,可曾用饭了?”刘太太笑道,“这会子正要去同你大伯母一处用,四郎与二公子用饭不曾?” 听得萧北说二人正要去用,她连忙叮嘱,“那快些去用,莫要饿着。” 张芳慧见丈夫带来客人,还是大名鼎鼎的秦二郎,连忙差遣丫头摆了饭菜,又暗自去厨上添了几盘下酒菜,并江州新酿的春酒。 安排妥当,才带着孩儿往几个姑娘们房中去。 秦庆东道了个叨扰,“嫂夫人倒是也不用客气,我与四郎素来相熟,一处儿吃也无妨。” 他与宋观舟、金拂云一桌子用饭多次,倒不怎么在意男女之防。 可张芳慧却红了半边脸,“那可使不得,妾身礼仪松散,怕是冲撞了二公子。再者,稚子幼小,不懂礼数,一桌用饭定会叨扰。”言罢,道了万福并带着瑞哥儿出了门。 萧北掩口笑道,“你而今也是胆大,莫要吓着内子,内子可不比岸哥儿家的大胆,莫说与你一起吃饭,并是吵嘴什么的,也不惧你半分。” 秦庆东落座下来,摇头失笑。 “说来,你家那个瞎眼五郎可是送回去了?” 萧北提壶,给秦庆东斟酒,见问到萧苍,甚是无奈,“大伯是要送回去的,奈何两股全是棒疮,时不时的还高热烧起来,日日里浑话说不完。大伯母与长姐探看之后,于心不忍,又求了情,说是待好起来再送回去,而今只囚着他,在暖丰园里不得自由。” 当然,日日里哼哼唧唧,自由也无用。 “那也好过去找观舟麻烦。” 二人 推杯换盏,吃得正欢,外头却传来春哥的声音,“可见到我家二郎?”萧北的小厮指了房内,“二郎在屋中与我家四公子吃酒呢。” 秦庆东招呼道,“春哥,何事?” 春哥小腿噔噔噔跑进来,与萧北见了礼,转身禀道,“老太太那头差了全叔过来,说寻你有要事吩咐,而今在韶华苑四公子屋中候着,您看——” “我这会儿正在吃酒,你去韶华苑把全叔带过来。” 全叔,是秦府上二管家,母亲遣了他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他这会儿同萧北喝得正美,自是不愿意匆忙离席。 春哥得了话,一溜烟的跑回韶华苑。 这会子,裴岸在堂屋里与全叔对坐说话,问了府上老太太近况,春哥跑到门边,禀了秦庆东之话。 裴岸见状,摇头失笑,“全叔,不如我带你过去,说来那头是我四表哥,与二郎曾有同窗之谊。” 全叔起身,躬身道谢。 “说来惭愧,二公子在府上,老太太嫌他吵闹,而今离了几日,又觉得府中空寂。” 裴岸这会儿顶着湿漉漉的发髻,额际束着一条大红绣云纹抹额,下着月白锦袍,浑身一股荑子药香,洗净一日尘埃,更显得肤色白皙,俊极雅极,如琢如磨。 二人前后错过半步,沿着青石小道往碧落斋而去。 碧落斋院中,用了饭的萧引荟、萧引眉几姊妹,以及来做客的裴秋雨、裴漱玉表姊妹二人,正招呼着要去院落里打秋千。 几位姑娘在丫鬟陪伴下,说说笑笑正要出门,却与昏黄日头下迎面走来的裴岸二人遇到一起。 姑娘们纷纷行礼问安,梅青玉看着仿佛是画中走来的郎君,一时失了神。 幸而她聪慧,慢了半步,却也同其他姐妹一块儿屈膝行礼。 裴岸拱手回礼,又问了打头的秋雨,“二妹,这是与姐姐妹妹们往哪里去?” 裴秋雨指了指花园,“海叔早些在那里支起了个秋千,这会子姐姐妹妹们吃了 饭,说是过去消消积食,顺带打秋千玩呢。” 裴岸颔首,又交待几句夜色将近,多点些烛火,小心玩耍的话。 待裴岸身影消失在院落门口时,萧引荟才低声笑道,“好一个翩翩郎君,而今我算是见到了,真正是应了那句锦衣仙姿如皎月,回眸一笑天下倾。” 此言一出,梅青玉并循声看过去。 萧引荟扬起小脸儿,似若无知,“梅表姐说是不是呀,咱将来若能得此郎君,只怕是一生无忧。” 众人听闻,皆是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裴秋雨原本还高看这容貌好的表妹一筹,而今相处下来,只觉她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内里空虚,并冷哼道,“表妹怕是失了算,而今我四哥同四嫂甚是恩爱,旁人怕是想都别想——” 第183章 萧引荟仿佛不知裴秋雨话里直白的鄙夷,仍做无辜之态,“倒也是,少见郎君如四表哥那般疼爱四表嫂,不过话又说回来,恩爱夫妻更要贤能宽容,以后四表嫂怕是还得给四表哥张罗着房中妻妾,只是能比得上四表嫂好看的,这世间少有。” “这些就不劳表妹一个闺阁女子操心,何况我四表嫂历来善妒,自是不会轻易往韶华苑拉人的。” 裴秋雨说完,轻飘飘的看了萧引荟一眼。 却不知道旁边梅青玉面如土色,幸而晚间看不清楚,但身形一滞,裴漱玉还是感知到,并压低声音关切道,“表姐,哪里不舒服吗?” 梅青玉赶紧收敛情绪,“倒也不曾,只是刚一阵风儿吹来,漏入脖颈里头,凉了一下。” 萧引荟左右看顾,“咦,哪里吹风了,梅姐姐怕是发梦了…… “引荟!” “表妹!” 萧引眉、萧引芙两姐妹赶紧拉过萧引荟,往梅青玉那边赔礼,“梅表姐莫要放在心上,五妹妹性子直爽,说话也是个没把门的。” 萧引荟有些不服,欲要再说,被萧引芙拖着往前,“五姐姐,我们快去打秋千。” 裴漱玉扶着梅青玉,有些担心,“是不是昨儿受了风寒,这会子又反复了?”梅青玉微微摇头,“倒是有些头疼,不碍事儿,一会儿我不上秋千,看着各位妹妹玩耍就行。” 她心头升起无名难受,自个儿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不能与旁人说来。 如今这场和,她是想掩面离去,可想着自己算来只是客人,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故而强撑着,与裴漱玉相携而行。 这头裴岸带着全叔入内,萧北远远看见,从屋子里掀了竹帘出来亲迎,“表弟这才?值,快些进来吃杯酒。” “吃酒就罢了,只是全叔来寻溪回,我带他过来,顺道看看四哥。” 与宋观舟那般痴缠恩爱一番,总不能不陪着用个饭,只是宋观舟乌发蓬松浓密,又长又多,几个丫鬟拿着巾帕擦拭许久,也不见干爽。 他才得了空,往碧落斋来。 此时正逢红日西沉,黄昏人间,一番沐浴梳洗后的裴岸更是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秦庆东一看到他,面上就起了调侃之意。 “北哥儿莫要拉他,观舟一人用饭,他自是要回去陪伴。” 原来如此。 萧北笑道,“只是少吃几口,总不能我与二郎吃得欢快,你旁边看着的道理。”不由分说,按到桌上,丫鬟手脚麻利送来碗筷,并一壶江州酒。 盛情难却,裴岸恭敬不如从命。 又指了秦庆东,“全叔寻你。” 秦府全叔赶紧上前,拱手参见秦庆东,“二公子,老太太让您明儿快些回去,如今万岁圣诞近在眼前,府上忙乱,人手不足。大公子又领了差使,昨儿去了禀洲,只得您回去料理这些。” 秦庆东眉头微皱,不以为然,“这些事儿有老太太和大嫂,一府上做事儿的人,哪里就缺着我了,何况圣上诞日还有七八日,不必着急。” 哎哟!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全叔看着这府上的浪荡小祖宗,只得耐心劝导,“大事儿老太太与大少夫人,可要写颂圣帖、贺词一干的活儿,那些也不是旁人能替的。” “……大哥去禀洲之前,竟是没有备好?” 全叔心道,祖宗,您也不能干吃饭不干活儿啊——,“大公子差事匆忙,平日也是公务繁忙,一直寻不出空。” 秦庆东甚是不耐,可也知道是老太太之命,不能违。 只得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母亲怕是又要抓我回去,好生责骂一顿,明儿我回去,如何?” 全叔笑道,“那是极好,明儿属下派些人来接您。” 接人是假,实则是帮着春哥儿搬秦庆东一堆大小东西,他此次住了好些时日,连书案都搬了一个过来…… 秦庆东一口拒绝,“回去同母亲请安罢了,不必大动干戈,三两日后我还得回来四郎这边。” 全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发愣之间,直接被秦庆东打发了,春哥在外,看到全叔满脸愁苦,“全叔,莫要再搬弄二公子的物件儿,他如今同四少夫人愈发要好,恐怕要在公府长住。” 全叔摇头叹气,“如何使得,老太太思念甚笃,恐是不许。” “不许?” 春哥一张小脸皱成褶子,“罢了,你倒是看看老太太啥时候不许了,这次过来几日,二公子与裴家四少夫人竟是不吵嘴了。”吵嘴还要赖着十天半个月的,不吵嘴更是,“何况,萧家族人来了,几位公子也在,二公子更觉得热闹。” 如此! 全叔只得匆忙打马回去,同老太太禀了全部,也把春哥儿说的,一并告知老太太。 秦老太太满脸宠溺,又带着无奈,“他倒是逍遥浪荡,一天天的惹人嫌,可莫要在萧家跟前失了礼数。” 全叔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口。 秦家大少夫人见状,催促道,“可是二郎又闯了祸?” 老太太一听,有些急切担忧,全叔赶紧躬身答话,“倒是还好,只是前几日险些给萧家五公子打了。” 又打人? 秦家家风一向严谨忠孝,却因秦庆东一日日的浪荡不羁,倒是传出些嚣张跋扈的谣言。 全叔也是从春哥哪里听来的,“萧家五公子与裴四夫人有些龊语,二郎也是怜惜四少夫人没个娘家,上前撑了腰。听说国公爷与萧家两位老员外,倒也不生气,只说年轻人火气重,慢慢熟络了并好。” 眼见时辰晚了,打发了全叔后,秦家大少夫人才凑头到老太太跟前,低声细语,“昨儿章家那嫡长孙满月,儿媳过去吃了酒。听得说萧家那混不吝的五公子,失手从楼上扔了重物,险些砸了福满公主,当日里公爷就带着萧家一杆子人,亲自上门给福满公主赔礼道歉。” 秦老太太一听,“竟是这么个混账!” 大少夫人笑道,“萧家那浑货胎里就是个瞎子,兼之老公爷亲自上门,福满公主倒是也没有过多苛责。说来,咱二郎也是个知情重义之人,多半是那混不吝的欺辱裴四郎家的,二郎方才挺身而出,倒也是有胆识。” 第184章 秦家大少夫人一番夸赞,让婆母心头舒爽了不少。拉着她的手儿,不由感叹起来,“罢了,等陛下圣诞过了,他若要往边疆去,也就由着他。总是混迹在公府,若四郎在家,倒也还好,偏四郎公务在身,他常日里与观舟亲近,我也不放心。” 宋观舟年轻貌美,又不拘小节。 知儿莫若母,她自己生的这个逆子是何心性,最是清楚。真是温婉贤淑,乖巧懂礼的,他倒是以礼相待,但却不放在心上,若要使有些性子的,前头宏安郡主家的大姑娘,后头这宋观舟,个个都不是闺阁之中娴静之人,他倒上了心。 “母亲,您啊莫要操心,咱秦家的儿郎什么时候走岔路了。” 自从长姐入了东宫,秦家上下对子嗣仆从,莫不是从严管教。 半夜,夜风带雨急萧萧。 闪电划空,响雷轰鸣,宋观舟惊醒过来,正逢炸雷袭来,惊得宋观舟心里没来由的慌张。 她拥被坐起,惊动了裴岸,裴岸转身手臂一搭,压在她腰上,呢喃道,“是吓着了?莫怕,我在这里。”说完,睡眼惺忪又往宋观舟身边挨了过去,紧紧靠在她腰际。 怦怦直跳的心,搅得她焦躁起来。 往窗格看去,外头忽地亮闪起来,明晃晃的闪电轰地照亮黑夜。 裴岸挣开黝黑瞳眸,看着面无表情坐在床头的宋观舟,也坐了起来,柔声问道,“是做噩梦了?” 宋观舟摇头。 “心头慌乱,却不知何缘由。” 裴岸见状,知她怕是梦魇了,长臂一伸把柔弱佳人搂入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际,“莫怕,我在这里。”宋观舟靠在他怀里,揪住他衣物,“真是奇怪,也不曾噩梦,也没有惊吓,如何慌乱得不行——” 说话时,还抓了裴岸大手放在自己胸口,手心柔软让裴岸心猿意马,宋观舟纤手随之压上,“我数了下,心跳太快,超过一百了。” 呃—— 裴岸贴着她耳际哑声说道,“快些睡罢,明儿早些我还得去上值,近日逢圣上诞日,翰林院也要献一份寿礼,江大人督促着快些修出前朝律法。” 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公务。 裴岸与其他同僚埋在史书里几乎是快瞎了眼,兼之家中事务的,他只庆幸宋观舟 身子好了不少,不然还得多操一份心。 宋观舟点头,“你先睡,勿要担忧我。” 说话间,外头又响了几记炸雷,裴岸皱眉,“这才入了夏,春耕也在收尾,只怕种子还未发芽,并被这大雨泡了。” 今年春短,雨季较往年来得早了些,雨水丰沛本是好事儿,奈何时节不对。 裴岸心忧,怕来了涝灾。 只是凡人在这个时候,也做不了什么。 他起来点了灯,倒了还有余温的茶水,拿到床榻上服侍宋观舟吃下,“看来是雨太大,让人焦躁起来。” “吃了就躺下,一会儿睡着了。” 宋观舟迟疑片刻,还是听话的蜷缩在被褥里,裴岸放好茶盏,熄灯上床,拥着她沉沉睡去。 可宋观舟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依然睁着两只大眼睛。 是白日里多吃了药丸子?刺激神经了? 正在她听着裴岸绵软的呼吸声,百无聊赖时,原本只有雨声的院门,传来了秦庆东的声音。 “快去叫你们少夫人起来。” 住在靠院落边上小房子里的阿鲁揉着眼睛起来,看着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提着灯笼的男子,有些不确定问道:“二公子?” 秦庆东一步跨到抄手游廊下,掀开斗笠,“快去叫观舟起来,出事了。” 嚯! 都不用阿鲁去,警醒的忍冬几人在倒座房里,已经亮了烛火。 匆忙挽了发髻,忍冬披衣都没穿,就抬着烛火出门,可刚开了门,一阵风来,吹熄烛火。 “二公子,阿鲁,发生什么事了?” 正在这时,守门的护卫抱着一个孩子,又引着个半大小子,冒雨走了进来,“二公子,这两个孩子在这里,海叔去赵县办事儿,刘二叔听闻后,说马上来韶华苑听主子们吩咐。” 阿鲁这会儿也醒了瞌睡,看着护卫手里的孩子,眯着眼道,“这是琴童?”桃花小宴上四少夫人跳下去救上来的小丫头。 琴童浑身湿透,这会儿冷得打抖,牙齿咯吱咯吱的响,也说不出什么话。 忍冬早已安排身后壮姑、孟嫂起来,燃火烧水,又让莲花荷花庆芳庆菲寻了干净衣物,给两个孩子换上。 另外一个只闷头不语,莲花与他说话,十一二岁的他只摆手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原是个哑巴。 宋观舟本就醒着,听到这番动静一骨碌翻身起来。 裴岸被惊醒,“外头是二郎?” 话音刚落,忍冬就站在外屋,小声唤道,“少夫人,二公子过来,说有要事……”宋观舟披头散发,随意寻了个娟帕就把长发束在脑后,开门出来,裴岸本要再给她披个厰衣,也不及她快。 “何事?” 正在门外卸了蓑衣的秦庆东,长袍下边以及鞋袜全湿了透,发髻松散,一看也是赶时间挽出来的。 “观舟,你是否有个表姐名叫许淩俏?” 宋观舟心头咯噔一声,“许淩俏,应是许凌白的妹妹,算来是我母亲那边的堂侄女,是我表姐。” 秦庆东往外喊了一声,壮姑和孟嫂,一个搂着,一个牵着,送了两个怯生生的孩子进来。 小一些的换上了庆菲的衣物,却还是显大,袖口裤脚卷了几道边。 她湿漉漉的头发下,一张苍白小脸儿,看到宋观舟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少夫人,是姨母让我和小虎来报信的。” 宋观舟蹲下身子,搂过琴童,替她擦了眼泪,柔声安抚道,“不哭,跟我好好说,怎么了?” 旁边哑巴小厮,轻轻推了一下还在哽咽的琴童。 琴童这才像背书一样说道,“青梅园里丁字十号,囚禁了一个女子叫许淩俏,她有个兄长叫许凌白,在隆恩书院温书,表妹宋观舟,为镇国公府四少夫人。” 这些话,是琴童的姨母教她背了一遍又一遍。 “青梅园?那是何地?” 宋观舟心头有不祥预感,琴童姨母虽说卖艺不卖身,可总归都是做的这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第185章 秦庆东沉声说道,“观舟,青梅园是处私楼。” 私楼? “同满月楼一般的?”宋观舟神情肃穆,眼神凌厉,她心头知道能这么急匆匆寻来,定然是许淩俏出了事儿。 秦庆东点头。 “只是声名狼藉,比满月楼大多了,平日里大致有二三十个姑娘,样貌才情不错。可来路都不怎么干净,初来乍到的倒是喜欢那处,可时日一长,还是有些嫌恶。里头楼主是个三十来岁的老鸨子,甚是心狠,但凡是过了气的姑娘,并加点钱往外头州县上卖去,再补充些新的姑娘进来。” 宋观舟听明白了,这楼子看上去走高雅路线,实则玩得花。 她心沉到谷底,“如此说来,我表姐是被人掳了进去?” 再问琴童,孩子小一路爬狗洞躲巡街差役,很是艰难,受了惊吓,这会儿只记得姨母交代的话儿,“是姨母被陈大官人叫去那青梅园里弹唱听来的,说是那位姑姑受尽折磨,求少夫人快些想办法去救她出来。” 旁的也说不出来,哑巴小厮看琴童只记得这些,赶紧比弄着手,众人都不识得意思,裴岸这会儿也跟着出来,“你可会习字?” 小厮赶紧点头,忍冬取来笔墨,小厮快速写下一手好看的字儿。 宋观舟眯着眼一看,顿时愣住。 “受了刑,怕是因为许姑娘不肯就范。”秦庆东叹道,“如今事不宜迟,我看还是尽快过去救人。” 裴岸招呼忍冬拿了衣物过来,宋观舟也准备跟上,裴岸回头叮嘱,“外头大雨,又是雨夜,坊市落了门,来去不便,你放心,我定然把表姐带出来。” 一旁秦庆东也劝道,“观舟你放心就是,我跟四郎过去,他们不可能不放人。” 宋观舟在屋子里攥着手心发疼,深思熟虑之后吩咐道,“这事儿要拜托二郎。”说罢屈膝给秦庆东行了一礼,秦庆东吓得跳到旁边,急切表态,“你说就是,难道跟我还分个彼此吗?但凡你跟四郎说来,我秦二不可能说半个不字。” 宋观舟点头。 “四郎今夜自然要同你一起去,只是到了青梅园,四郎不能出面,也不能让人知道是公府在寻亲。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人救出来,我一会儿让壮姑带着荷花,跟着你们,一起护送我表姐前往孙大夫家诊治,一路行来,严防死守,决不能让她的任何消息流出。” 壮姑和荷花听来,赶紧立在跟前。 “待二郎救了表姑娘出来,你二人带着披风,遮住她面容。往孙家去时,换个称谓,可知?” 二人屈膝应了好。 外头刘二求见,风急雨骤,他匆忙来回虽说披了蓑衣戴了草帽,却还是浑身湿透。 进门来匆忙行礼后,才说道,“四公子,二公子,少夫人,属下去坊正那里取了条子,只说打马可以,马车不行。近些时日陛下诞日,街上查得森严。” 说来,公府这一处算是京城上下权贵所居,号长兴坊。 除了宫城,以及东边皇室宗亲所居的惠安坊,并是这一处最为富贵,由此坊市管理较外头坊市,严格许多。 “好,知道这事儿的人都叫到跟前,按少夫人吩咐的安排下去,个个嘴巴严实些!”裴岸沉声吩咐,忍冬取来蓑衣、斗笠,又拿了油纸伞,众人再不耽误,赶紧出了韶华苑。 留下宋观舟眯着眼睛,思绪乱飘。 忍冬低声劝慰,“少夫人,莫要担忧,总归表姑娘聪慧,寻了时机带出来消息。” “我原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投奔舅舅去,想着定然无恙,哪里料到有这等凶险——”想到这里,心中也犯了嘀咕,“是何人把她卖入那等下九流的污糟之地——” 好歹是大家闺秀,旁人谁有这个能耐? 一旁没有跟去的孟嫂边拢了个炭盆子过来,边小声说道,“少夫人,寻常落了单的女子,总是最危险。奴想着怕是那表姑娘信错人了,方才遭了毒手。” 可是—— 宋观舟再无睡意,看着火盆子跟前的两个孩子,只让莲花几个服侍着吃了些热汤饼,又灌了几口防止风寒的草药。 最后收拾了地儿,安排下去。 宋观舟才招来忍冬孟嫂二人,“你二人细细同我说来,如表姑娘这般住在舅舅家的,若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遭人算计?” 她这几个月都在养伤,虽说时不时打发时间看了些书,可除了律法之外,看得最多的还是秦庆东贡献来的话本子。 于这些三教九流的,她几乎不知。 忍冬与孟嫂面面相觑,才听话坐了下来,主仆三人围在炭盆子旁,说了起来。 “不知表姑娘舅舅家家风如何,若是出了宵小之徒,哪怕只是个马夫门房,真是惦记上了表姑娘,再被人许以金钱利诱,总有胆大包天的,里应外合,绑了表姑娘。” 宋观舟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奇怪,“……你接着说。” 忍冬又道,“这也是极坏的,也是最糟糕的可能。不过……,兴许是表姑娘同家中之人走散,往日奴在庄子上,每逢庙会年节的,本就人来人往,总有些混账拍花子寻了空,专挑姑娘小媳妇和孩童下手,前儿隔壁庄头家的小孙女就被人抱走了。” 宋观舟微微叹息,也不知许淩俏在那楼子里待了多久,恐怕是受了不少苦。问两个孩子,都摇头不知,哑巴小厮只说了昨儿才看到…… 没见到人,宋观舟逼迫自己少揣测,可同为女性,她心里何止只有愤怒! 许淩俏不过才大自己几个月,不足二十岁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往后该如何是好…… 忍冬与孟嫂说了许多,最后还纷纷宽慰宋观舟,“四公子与秦二公子带去的下属,都是府上信得过的,只要人救出来,托付在孙大夫家养伤,伤好后再正儿八经到公府上,表姑娘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宋观舟低头不语。 忍冬与孟嫂四目相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倒是进来送热水的庆芳小声说道,“少夫人,您莫要担忧,奴曾经在牙婆里时也见过不少好看的姐姐,倒是听说楼子里不轻易给女子破身,老鸨子些心狠着呢,都等着把这新鲜的一口留着要个好价。” 宋观舟闻言,瞬时抬眸,好似有了希望,“当真?” 第186章 无论在哪个世界,女子若被侵犯,受了这般非人折磨后,余下人生都不堪重负。 何况—— 这个世界,待女子本就更为严苛。 庆菲点头,“少夫人,老鸨子心头狠着呢,幸而奴遇了有些良心的牙婆子,不忍往楼子里送,不然奴等怕也是逃脱不了。” 她与庆芳模样长得端正,年岁虽有些大了,但是送到低等的妓院里,也使得。 宋观舟听得这话,算是有一丝宽慰。 “听大嫂说来,表姐同我是五六分像,也不是我骄傲自负,若有这般样貌,恐怕一般老鸨子是不舍得随意找个龟公打手,胡乱破身。但也怕遇到些心狠手辣的老鸨子,毕竟……,人心叵测。” 宋观舟一会儿安抚了自己,说莫要担忧。 堂堂太子妃的幼弟,定然能办好这点事儿,兼之裴岸在暗,只待天明,她去往孙大夫家并能看到许淩俏。 可一会儿又开始担忧,那青梅园上下都不是善茬,真正的娼妓之地儿,若以文明时期的道德去度量,注定要失望。 她左右不是,愈发焦躁。 忍冬小声安抚,也被宋观舟抬手打断。 再望向窗棂之外,黢黑之处,雨水还是噼里啪啦的洛砸在屋檐瓦墙。大雨,带来屋内外一阵凉意,炭盆子本是要灭了,庆芳又添了几块碳进去。 直到黎明即将破晓,大雨变小,韶华苑院落里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孟嫂早听到动静,出去迎了。 阿鲁一上了游廊,就脱了竹编斗笠。 气喘吁吁道,“孟嫂,少夫人可起身了?” “自你们出去,她再睡不着,这会子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如何,表姑娘……”阿鲁摇头,脸上全是雨水,他抹了把双眼,“我进去跟少夫人说。” 未到门口,庆芳就开了正房的门,早早候着。 阿鲁进了门,来到堂屋见到宋观舟,拱手躬身,“少夫人,是四公子与二公子让我先行回来同您说一声,事情不太顺利,那青梅园上下翻了,却不见表姑娘踪迹。二郎与青梅园的顾婆子还在对峙,总归不管如何,哪怕表姑娘被有心人买走,挖地三尺也要寻来!。” “真是混账!不过就是一夜功夫,人就被转移了?” 阿鲁摇头,“她死咬着是二公子污蔑于她,二公子直奔琴童说的丁字房,倒是寻到了旁的被折磨得半死的女子。四公子在外听说后,准备天亮就去京兆尹报官,说青梅园胡乱买卖人口,竟敢背地里把大家闺秀卖入这污糟之地。” 穆安法典里头可是说了,诸略人,略卖良家为奴婢者,处于磔刑,买入人降一等,徒三千里;略卖人为部曲者,徒三千里,买入人降一等,杖八十,徒三百里。 这顾老鸨子买入来路不明之人,楼中本就藏污纳垢,裴岸寻个旁的名头来报官,只怕也够青梅园喝上一壶。 裴岸吃准这一点,只待天明就去。 而青梅园里,秦庆东冷笑着,与顾婆子正在周旋。 顾婆子三十五六,装扮得花枝招展,她与旁的鸨子大为不同,是个豁得出去也很是放荡的青楼掌家。 “贵人哟,您今儿都毁了我的宴,如今又糊弄三娘我,说什么我私藏里你们同窗的妹子,这怎么可能,我这里是什么地儿,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我自来不沾。” 她身上脂粉味浓厚,摇着娟帕,故作委屈。 秦庆东是这条街子上的常客,但不是青梅园的常客,偶尔来吃杯酒,也是推脱不过去的应酬。 与顾老鸨子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是有几分体面。 可今日这般,被秦庆东从嫖客床头薅下来的狼狈不同,顾三娘这会儿肚子也窝着火。 “三娘,你也是有能耐之人,见多识广,丁字房里被你弄走的那女子,还是快些指个明路,我知道你从你妈妈手上接了青梅园做到如今,也是不易,莫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葬送了全部。” 顾三娘钗发全?,她如今虽说不挂牌子接客,可熟客 总也不推脱。 床榻上正在快活之际,秦庆东带来的一般子青壮年,踹了门头就进来。 她一度迷蒙了眼,直到袒胸露乳被几个汉子从嫖客身上拉下时,方才惊叫起来,“何方宵小,竟敢来闯我青梅园?” 话音未落,汉子扯了她的汗巾子,揉成一团塞入她的口中。 拖到旁边清净之屋,汉子给她丢到地上,命她跪着,秦庆东嫌恶她身子,让人给她弄来衣物,顾三娘这会儿脸上矂热,纵使再有能耐,十几个灰衣汉子直愣愣盯着她白嫩的身子,她也忍不住羞愤。 匆忙穿了衣物,抬头一看,这不是太子妃的兄弟吗? 京城上下的浪荡子秦二郎,她本要腆着笑,说些软话打探一番,可秦庆东面色阴沉,直抒来意。 一听丁字十号房,顾三娘心头并明了了。 她仰头,面上无辜,“贵人冤枉三娘了,那丁字十号房里头也只是摆些破败之物,今年过来,好几个姑娘得了重病,一日日的闲下来,只能打发了。那丁字十号房空了许久——” “你心知肚明,今儿既然我亲自上门来要,你并乖乖交了人出来,大家相安无事。” 秦庆东冷眼看她,原本以为这么说来,顾三娘并能乖乖听话。 谁料,这女子竟然是个硬茬,“贵人这般同强抢有何区别,三娘这里虽说做的是下九流生意,可万事也是有个章法,贵人急哄哄上门并要找我要人,是何人我都不知,哪里寻来与你?” 竟是矢口否认。 秦庆东冷笑起来,“我既是敢上门,自是明白事儿。你若是不说,那就慢慢来。”说罢,吩咐下头人,“去给我挨间屋子查来。” 顾三娘一听,顿时面上失色,“使不得!” “那并说来,送到何处?” 顾三娘却不理会,嚎哭着道,“今夜青梅园里也是诸多达官显贵在此享乐,若贵人不管不顾,挨个屋子去搜罗,往后我这青梅园还如何做生意!” 第187章 顾三娘拖延了几息功夫,青梅园的龟公打手,也迅速聚拢到屋外。 “三娘!” 她眼见都来人了,也不怎么惧怕秦庆东,她知道眼前之人得罪不起,但也知道他不敢把事闹大,不然东宫那头定然不容了他。 由此盘算,她心道,那朱三真不是人儿,丢了这么个烫手洋芋来。 幸而早早送了出去,不然真被眼前之人堵了正着,那才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秦庆东看着门户大开,嘴角上弯,嗤笑起来,“三娘,看来这青梅园该换主人了。” 廊檐下除了自己带来的公府家丁护卫,还有一堆青梅园的杂役龟公,两边气质不一,站在两旁,怒目相对,似乎只等各自主子一声令下,并朝着对方打杀过去。 三娘跪在地上,这会儿撒泼耍赖也疲累。 只喘着粗气,“二公子,如今您就给我一句话,到底是我这青梅园哪里得罪你了——” “恩师之女进京,却被尔等掳掠而来,顾三娘,你好大的胆子!” 秦庆东欲要吩咐,春哥儿从两货人马里挤进来,浑身湿哒哒,“二公子,外头建二爷来了。”秦庆东单手放在高几上无声叩动,下巴微扬,“你们也是,如此暴雨,又夜半三更的,怎么去惊扰了建二爷,快些扶进来。” 话音刚落,公府两个面生的家丁并扶着六十来岁的老者进来,他虽有些老态,却不见两眼浑浊。 他进门来,朝着秦庆东拱手道,“二郎,你也知道这天漏了大雨一样,却不好好待在老太太跟前,到这下三滥的地方作甚,不怕污了鞋履。”秦庆东这才慢慢起身,过去扶住瘦弱矮小的建二爷,待落了座,才幽幽叹道: “二叔有所不知,我往日恩师膝下仅有一女,本欲来京城投奔于我,可谁料下头人接了信,城门口等了十来日都不见踪迹,四处一打听,才知道被眼前这臭货掳来,而今我那师妹到底是遭了什么歹事也不知,她却满口胡话。” 建二爷淡淡一笑。 “勿要忧心,我问来就是。” 说罢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抖成筛子的老鸨子,轻声问道,“三娘,好好说来。” 顾三娘一听,赶紧磕了几个头,“二爷容禀,贱妾不敢欺瞒,实在是不知二公子所说何人……,近日里楼中是来了好几个姑娘,可来路明白,也有文书,待贱妾寻人拿来,给二爷与二公子翻阅。” 建二爷听到,回头与秦庆东对视道,“不如二郎先翻看翻看?” 秦庆东笑答,“二叔,我不知道是谁惊动了您,既然您都开了尊口,那我就看一看,只是——,劳三娘子把近一个月送来的女子,全部带上来我瞧瞧。 “这——” 顾三娘身子一歪,有些为难,“好几个姑娘今夜都留了客。” 秦庆东诡异一笑,“春哥儿,带着你这些哥哥,跟着三娘子挨个屋子里寻来!”话音刚落,顾三娘子赶紧直起身子,叩头求饶,“贱妾定然安排来。” 她想寻思做点假,奈何春哥儿看着人小,却颇为机灵,出来同刘二一开口,“张三哥,烦请喊上个哥哥,与我一起陪着三娘子走走。”刘二心领神会,点了几个追上去,又留了几个站在门口,等待秦庆东招呼。 这一夜,青梅园里尚在清醒的姑娘也好,嫖客也罢,真是见了大阵仗。 有探头探脑好奇者,打发身边姑娘去问个明白,不一会儿回来,啧啧咂舌,“我就说顾妈妈太过大胆,听说惹了秦二公子,恐怕不得善终。” 嫖客是京中一处闲散公子,圆头圆脑,搂着香软的姑娘,“嘁,是为了争个姑娘?我看二郎不是这个性子。” 怀里姑娘咬着耳朵道,“听说是来寻良家子,好像是他故人之女,这几日妈妈送了好几个好货色的暖床,恐怕——” 凶多吉少,来晚一步。 这里暖床,同达官显贵的暖床丫鬟大差不差,有些富贵人家,不喜楼子里人来人往喧嚣繁杂。若有看上的姑娘,并差人来谈了价,老鸨子并找龟公,把梳妆打扮好的处子姑娘送往达官显贵指点的地儿,张灯结彩的过上一夜,若是喜欢,再留些时日也使得。 回头送回楼子,正经挂牌,做红姑娘了。 圆头公子摇头晃脑,“送这地儿还有得好?那才是奇了怪!不过秦二郎可不好相与,恐怕今晚你家妈妈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这里,他一骨碌起身,怀里姑娘娇嗔道,“冤家,再歇一会子啊,外头还下着雨咧。” “不了不了,若秦二打杀起来,我被殃及让弟弟知道,并是要打我一顿。” 说完不顾一切,裹上衣物就从下了楼,只到了门口,却见两个陌生护卫立在青梅园角门守着。 他脚下一滞,又转身上了楼。 伎子都关了门,被他叩开,面上诧异,“哎哟,大郎,如何又回来了?” “外头秦二郎的人守着,我还是躲上来。” 二人息了烛火,搂在一处听着外头动静,雨是小了,可脚步声却嘈杂起来,时不时还有些女子的哭泣声,圆头公子在被窝里哎哟哎哟的叹气,“到底寻的是谁啊——” 顾三娘知道建二爷出面,这事儿想糊弄过去怕是难了。 建二爷,这一片坊市的能人,他倒是也没多大家财,也无至上的权利,只是家族在这坊市里根深蒂固,前朝并留在这里,家族庞大。 他王家在此,虽不是开楼子,行暗娼买卖,但终归是靠着这些吃饭,一来二去的,并开始调停这坊市上下的事儿。 因他处事公正,在这一片烟花之地,哪怕是个伎子吃了亏,真能到他跟前跪求,也能得个说法。 这坊市上下,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他见人三分笑,做事也不灯下黑,若不惹事儿,倒也还好。若是在这里闹得无法无天,他并要出手,一出手就是断了人吃饭的能耐,故而众人也不敢轻易造次,总也要卖他一个面儿。 长此经年,并成了这一片说一不二的人。 “近来买入女子七个,而今立在跟前才五人,另外二人呢?” 第188章 眼瞅着天要亮了,虽说得了阿鲁信儿,但宋观舟依然惴惴不安。 她凝神静气,想了片刻,招呼忍冬与她随意梳妆,“少夫人,欲要往何处去?” “大嫂怕是起来了,我去拜访。” 来到扩月斋,正好与钦哥儿碰到,出具少年风范的钦哥儿有几分喜悦,与宋观舟见礼后,还带着亲近之意,“四婶竟然早起,好些时日不曾与你一处儿吃饭了,侄儿甚是想念。” 宋观舟的韶华苑在三个哥儿的眼里,是最好玩的。 宋观舟那里没有什么规矩,也不摆长辈架子,同他们几人一处,说说笑笑,甚是宽松舒服。况且四叔宠爱四婶,韶华苑里的小厨房时时做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儿,引得历来要沉稳一些的钦哥儿都少有的馋嘴起来。 “过几日待雨水干净,你下学带着淩哥儿、桓哥儿只管来就是。” 钦哥儿欣喜起来,继而有些失落,“近日下雨不能去罢?” 宋观舟搂了搂少年肩头,“雨天里,你四婶我贪睡,莫要扰我。” 里头齐悦娘听得宋观舟与钦哥儿交谈,闻声出来,听到这句,笑了起来,“说你是孩子王,你却是不信。昨儿淩哥儿还来说了一嘴,寻你去玩,却只见你躲在被子里睡觉。” 撵了要迟到的钦哥儿出门,齐悦娘携着宋观舟往正房里走,“今儿雨萧萧的,你怎么倒是起来的早?” 宋观舟进了门,才与齐悦娘说来。 “昨儿睡得早,四更鼓未响,我就起来了。后头再无睡意,寻思着许久不曾来同大嫂请安,并往这处走来。” 齐悦娘刮了一下她好看的鼻梁骨,假做生气,“若不是睡不着,还想不到来嫂子这里。” “是大嫂忙碌,圣上诞日近在眼前,府上里外都没个得闲的。唯我本就鲁莽帮不上什么,索性不来二位嫂嫂跟前碍眼。”这话说来是玩笑,也正是如此。萧家两房诸多人口在府上,一举一动,也得萧引秀来安排搭待。 府上旁人不得力,但齐悦娘里外一把好手,帮衬着萧引秀。 至于宋观舟,连闵太太与刘太太几人说笑起来,都道罢了罢了,泼猴一个,好生让她养伤就是,莫要派了事给她。 在诸人眼中,宋观舟只要安生待着,少与苍哥儿吵嘴就是好的,说来,也默认了宋观舟除了嘴巴厉害,管家应酬这些掌家本事确实稀松,颇有些上不得台面。 “罢了,你有这个命闲着就好生受用,莫来平添烦恼,做个劳碌人。” 妯娌二人说笑几句,兰香带着小丫鬟上来摆了早饭,齐悦娘吃得清淡,素粥配上几碟子咸菜,分与宋观舟,宋观舟倒也不推辞,与她坐一处儿慢慢吃来。 吃到最后,宋观舟才道,“今儿上大嫂的门,实在是有事儿打听。” 齐悦娘一听,摆了筷子,漱了口擦了嘴,才柔声反问,“何事,你只管问来。”原本齐悦娘想着这四弟妹怕是要问问进宫拜寿之事儿,最近这两日,里外忙碌之余,萧引秀也在大张旗鼓安排这事儿。 说来可叹,府上唯有老夫人、齐悦娘与萧引秀有诰命,裴岸如今虽说入了翰林院,但终不曾派了官,兼之宋观舟入府两年,膝下也没个儿郎撑些门户。 故而,没个位份的宋观舟,是没有资格去宫中拜寿。 齐悦娘寻思,怕是这弟妹来说这事儿,若不能拜寿,并是混进去参加皇家宴席,也是个风光的事儿。 她脑中想来,还寻思如何安抚,不料宋观舟开口并是,“大嫂,烦请你回忆一番,我那表哥表姐的舅家姓甚,往哪个方向去的?” 咦!竟是来问许氏兄妹。 齐悦娘心头放下,连忙回答,“这些我记不大清楚,只是在城门外怕是有个十来里地分开……”眼见宋观舟失望,忽地想起什么,“你待我叫兰香几个进来,同行几日里,我忙着照顾钦哥儿,与许家姑娘少有攀谈,但兰香倒是熟络许多。” 言罢,招来兰香。 兰香一听,歪着脑子想了片刻,回禀宋观舟,“四少夫人,许家姑娘提过,说是母亲姓方,舅家好似做点小本生意,曾开过当铺,也卖些山货来着。有十来载不曾相见,原是在旧州那头讨生活,近几年才搬到了京郊一处叫什么二曲镇还是捱其镇的……” 宋观舟听之,笑眯眯道了谢。 倒是兰香有些不好意思,“许姑娘性子温和,旁边有一个叫阿曼的小丫头伺候着,奴得许姑娘高看,但也不敢逾距多问,这些都是许姑娘与奴一处做针线活时说来的。” “定然要多谢你和大嫂。” 齐悦娘也不禁担忧,“说来也是有些时日,怎还不进来府上报个平安,当日里分开,我嘱咐多次,定要来与你见上一面。”宋观舟压下心头杂乱情绪,面上娇笑,“我也是有几分想念,寻思着来问问大嫂,若是知道具体地儿,倒不如差人去请。” “倒也是使得,近两日海叔去了赵县采买,不如等他回来,安排些人手,只要知道地儿,寻到那里问上一嘴,定能找到。” 宋观舟点头。 “昨儿夜里噩梦连连,倒是亡母托梦而来,说让我多与表哥表姐亲近些。” “是该如此,再等几日好了。” 齐悦娘安抚她几句,二人又说了旁的事儿,正逢楚姑姑上门来,说是萧引秀请大少夫人过去,宋观舟并趁着这时起身告辞,齐悦娘拉着她手儿语重心长安慰道,“总归是他们舅舅家,想来是被事儿跘住,你莫要忧心。我见你好不容易行走方便,可莫要再不小心了。” 又当着楚姑姑面儿交代几句忍冬,忍冬屈膝应了是,才扶着宋观舟出了扩月斋的门儿。 刚出门,小雨又淅淅沥沥。 忍冬赶紧撑了伞,遮在宋观舟头上,宋观舟冷眼低叹,“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再等于事无补。”说完,竟是朝着正贤阁走去,忍冬追上去,小声问道,“要请公爷出面?” 她担心宋观舟乱了起来,怕是误事。 宋观舟轻轻摇头,“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189章 阴雨天气,裴渐也是早起。 他年岁上来后,更是无眠。自芳姨娘离去后,他也断了再收房的想法,兼之打发了几个虐待香果儿的嬷嬷后,整个院子愈发清冷,来往除了少有两个丫鬟,就是些护卫小厮。 宋观舟进来时,裴渐刚吃了早饭,听得小儿媳来请安,他指了香果儿,“去把观舟请进来。” 香果儿蹦蹦跳跳往外来,远远看到宋观舟就笑着喊道,“四少夫人,老爷在这边,请您过来。”隔着穿堂庭院,满院落郁郁葱葱,却见得宋观舟青衣乌发,疾步行来。 裴渐在书房,宋观舟立在门前,脆生生喊道,“孩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屈膝行礼,从容不迫,哪怕内心如火如荼。 “进来说话,今儿难得见你早起。” 这个小儿媳赖床陋习,已传播深远,宋观舟听公公说来,也不觉得害臊,反而笑道,“都是父亲与四郎宽宥,不苛责于孩儿。”娉亭玉立,明眸皓齿,这般小女儿态,让裴渐不由得软了心肠。 “身上伤势可好转了?” 宋观舟点头,发髻上钗环微颤,“多谢父亲牵挂,孩儿好多了,而今能跑能跳——” “正常行路无碍,跑跳什么的,你且缓缓。” 宋观舟秉承晚辈孝心,恭敬回了话,又关切问及公公身子,待寒暄完毕,裴渐才咳嗽道,“何事?说来就是。”看儿媳性子,也不是无事早朝的,索性直接说来,宋观舟见状,再不藏着掖着。 “孩儿来向父亲借上几个人。” “你要什么人?要来作甚?” 宋观舟略微一顿,不急不缓说道,“我知临河是父亲用惯了的人,像他一般的,给我个,我要往京郊一处镇子走一趟。” “今日?” 裴渐看往板棂窗外淅沥小雨,有些疑惑,宋观舟点头,“说来也是我娘家的事儿,亡母那边堂舅舅家遗下两兄妹,说来都比我大,这次大嫂进京,有幸遇到一处。大嫂本是要请表兄表姐往公府来探望我,可表兄说先去看望长辈,也并是他母舅。而今过去大半月,仍不见二位前来,我有些担忧,并想去寻一番。” “雨天外出,本就不便,再说去行些山路,于你一个姑娘家,也颇为坎坷。不如让下头去寻一番,或是待四郎旬日休沐,打马走一趟也可。” 裴渐手上不停,正在书写,他喜好早间练些字儿。 宋观舟上前,撩起半边袖口,慢慢悠悠研磨,上好的松烟墨慢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松子香味,沁人心脾。 “父亲,昨儿半夜有人传话,我那长得有五六分相像的表姐,竟然落入歹人之手,被卖入了青梅园那等下三滥楼子中。”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儿!” 裴渐停笔起身,面上肃穆,宋观舟眼神不偏不倚,“正是如此,半夜里秦家二郎与四郎已带着府上嘴严的家丁护卫往青梅园去,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我在府上等候,心如火燎,刚从大嫂那处问来了表兄妹偷亲落脚之地,寻思着去看看情况。” “许家儿郎?” “正是,表兄许凌白,表姐许凌俏,桃花小宴上我曾救下的小琴童姨母在昨儿晚上被邀请到青梅园弹唱,也不知什么机缘,与表姐撞了正着,她受尽折磨,托琴童姨母带话到府上——” 裴渐一听,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如此要紧之事,我让临河去办。你身子还不算完全好了,就莫要跋山涉水的。” “父亲容禀,这趟孩儿得亲自去,临河留在父亲您身边差使方便,看下头能拨弄几个嘴上把门的护卫于我。说来——,我那表姐落入火坑,本就是大好年华,若大张旗鼓,即便是救了出来,恐也为声名所累,以后日子更为艰难。夜里我也是这番叮嘱四郎与二郎,万不可走漏风声,若让人知道是许家或是公府亲戚,恐生不如死。孩儿想来,不管她发生什么,逃出生天好过生死不知。” 裴渐听完,微微颔首。 “你想得有道理,只是山路本就崎岖——” 宋观舟退后半步,屈膝道,“孩儿不怕苦,若不亲自去看看,恐怕是不知道表姐遭了何事儿,竟然落到那地儿。再有——,表姐出事儿了,表兄也不曾上门来求援,我也不敢妄自揣测表兄是否安好,唯有上门去一探究竟。” 说来,许家门楣凋零,族人四散。 若让宋观舟这么袖手旁观,莫说现世接受的道德教育不允许她如此冷血,并是身上留着许家的血,也不能无动于衷。 她眼神诚恳坚定,裴渐本要安排人去做,可拗不过她如此炽热的目光。 “是京郊哪个镇子?” “大嫂跟前的兰香姑娘也记不妥当,说是二曲镇,又听着像捱其镇,待孩儿到那处一打听并知道。” “捱其镇。” 宋观舟抬眼,“父亲知道那地儿?” 裴渐点头,“当日你三哥离去,后身边婆子来说不在别苑,我四处寻找,这捱其镇也去过一次。”说到这里,再不耽误,叫了临河进来。 一顿安排,挑了五个精壮汉子,全副武装等候吩咐。 宋观舟也不含糊,回到韶华苑,忍冬担忧,“看天象怕是还有大雨,少夫人正要以身探险?” “何来的险,我堂堂公府少夫人,出入车马仆从样样俱全,无不浩荡,怕他作甚?” 到这一刻,她闭眼也知跟方家有莫大关系。 庆芳又带来哑巴小厮与琴童,“少夫人,小虎与琴童有话说呢。” 忍冬正在伺候宋观舟穿上披风,又备了幂篱,庆菲正听忍冬吩咐,整理黑色皂纱。 “你要同我说什么?” 宋观舟换上高台翘头云纹簪花履,端坐胡床上,招手唤来两个孩童,小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吱吱呀呀比划起来,宋观舟仔细看了,疑惑道,“你说一切都是这二人所为?” 她低头,看向绵纸上的画像,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画上场景栩栩如生,尤其是其中一人正从马车上抱下一团麻袋物件儿,另外一人高大壮硕,露了个正面,却见相貌堂堂,唯有额际有处伤疤。 忍冬探头,仔细看了看,抢在众人跟前低呼,“这马车跟前的人——,是朱三!” 第190章 “朱三是谁?” 宋观舟蓦地转眼,看向忍冬,忍冬扶着胸口,几乎不敢相信,她半天才缓过来,同宋观舟道,“容奴婢再问小虎几句。”转过身来,同小虎问道,“姑娘在你绘制的布袋里?” 小虎猛地点头。 忍冬又问,“这是早间还是晚间?” 小虎听闻,要来画笔,在画纸顶端画了月牙,寓意为夜间。 “那你可会看错?” 小虎摇头,又在纸上写道:小子守着角门,亲自给他们提了灯盏。 如此—— 宋观舟眼一沉,看着忍冬,旁边琴童也拽了拽宋观舟衣袖,“姑姑,小虎哥眼睛很好,看得定然清楚。” 她糯声糯气,口齿伶俐。 话到这里,忍冬让庆芳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左右看了,就是院落里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儿,她才低声道,“四少夫人,奴定然没有看错,叫孟嫂来看,他就是金大姑娘身边的管事儿朱三叔。您在桃花宴上出了事儿,奴等几个与他见了多次面,他这微微佝偻的身子,以及这张马脸,定然没错。” 话音刚落,孟嫂以及庆菲也上前来看。 庆菲细细想来,“就是他,冬姐不曾看错!” 直到这一刻,宋观舟灵魂如同雷击,命运的齿轮并没停下。近些时日,安稳的日子让她慢慢忘记,还有书中最大的女主金拂云在旁觊觎。 “若真是金拂云身边的管事,那这事儿定然跟金拂云脱不开干系。” 忍冬抬眸,眼中太多苦涩,“只怕……,表姑娘真不是无意落入贼子手上,一切恐有预谋。”孟嫂也跟着点头,“那表姑娘同少夫人五六分像,明眼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与少夫人定有血脉亲情,更何况那金大姑娘——,她历来与少夫人不合,又一直觊觎咱们四公子,肯定是她心头怨恨,起了这等歹毒心思。” 金拂云有这么傻吗? 宋观舟跌坐在椅子上,忍冬几人说的话,她都听不到了。为什么原着里光明磊落,能屈能伸且义薄云天的金拂云,手段竟然如此下作?她本想着不过就是些后宅小手段罢了,自她与金拂云闹掰,二人再不曾见面,何来恩怨,等到二十岁时,再小心行事。 可惜—— 人生没有那么顺遂。 忍冬看着四少夫人脸色铁青,双目淩淩,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攥在一处,她于心不忍,“少夫人,莫要有心,咱知道了好过不知道,往后咱主仆几人都对其谨慎小心,如今最后重要的是寻到表姑娘。” 宋观舟心如坠到寒潭那般,几乎死了过去。 若如此,许凌俏全然是金拂云为了宣泄对自己的怒火,而起了这种歹毒的心思手段。 她两世为人,第一次连累到旁人—— 外头阿鲁又来,这次带了春哥,两人看到穿戴整齐欲要出门的宋观舟,齐齐愣住,宋观舟这会儿收敛起来心中懊悔与愧疚,只冷冷看向阿鲁二人,吓得二人打了个冷颤。 “少……少夫人,四公子那头告了半日假,而今正往坊市上下寻找姑娘踪迹。” 阿鲁不敢抬头,躬身说道。 一旁春哥儿也跟着结巴起来,“少……少夫人……,我们二公子告官,封了青梅园,原是昨夜满园上下搜罗,在一处废旧枯井里发现一具女尸。” 什么? 宋观舟眼神如箭,看向春哥儿,春哥儿不自觉害怕起来,扑腾一声跪到在地,“少……少少夫人……,不不是……不是姑娘。” 阿鲁一把拽了他往后挪,自行回答,“四公子传话来说,青梅园的女尸是个童子,约莫十二三岁,登记造册上说的是自行卖身,可如今出了人命,二公子定然不依。” 宋观舟眯着眼,有几分不耐。 “还有什么,快些说来,我要出门了。” 阿鲁不知这种时候少夫人欲要往何处,但还是不敢怠慢,又道,“二公子与四公子里外盘问,又请了坊市的建二爷出面,表姑娘应是被送去暖床了——” “何为暖床?” 阿鲁这会儿也不敢隐瞒,“应是红姑娘挂牌之前,有了尊客,并送了出去。”见宋观舟眼眸沉了下去,他低着头不再敢看,“四公子说请您放心,莫要急坏身子,定然能早早问出表姑娘送到何处去。” 宋观舟冷笑,“希望如此!” 说罢,毫不客气打发二人,“你们二公子既然说是他师妹,那就不能说漏了嘴!尔等可知晓?” 阿鲁和春哥一大一小,赶紧点头。 其实这番话裴岸与秦庆东早叮嘱多次,可耐不住少夫人如今语气冷冽。 打发二人再去听信,宋观舟招来忍冬,“此次往捱其镇,你就不要去了。” 这—— 忍冬不解。 宋观舟接着吩咐,“我私房钱在何处,你自是知道,而今这两个孩子再不能送出去。你装扮起来,莫要让人看到你脸上疤痕,带着个丫鬟,装作个富贵夫人往琴童姨母处去。一是去告知琴童小虎而今归处,暂不能放他们归家,且在我这府上待些时日,容后我来考量如何安排;二是细细问来表姐情况境遇,毕竟琴童年岁小,说不明白。” 这可是大事儿。 忍冬一愣,“奴明白,只是那少夫人一人去,奴也不放心。” “孟嫂带着庆芳庆菲与我同去就是,这府里莲花坐镇,任谁来打探,你只说我往隆恩寺烧香,以告慰亡母托梦。”宋观舟沉着一口气,安排诸事后,带着孟嫂等人往角门走去,欲要出门时,又点了庆菲回去,“好生交代莲花,与琴童小虎叮嘱,万不能泄露那幅画之事儿,并是四公子亲口问来,也不能说。” 庆菲应了是,并跑回去。 欲要出门,却见萧苍与萧北相携进来,只是萧苍棒疮严重,走路仍是一瘸一拐。 二人见面,萧苍一看宋观舟行走姿态,并知道这人是裴岸家的恶娘子,正要开口呛声几句,萧北赶紧拽住他肩头,差点掀翻他。 “你怕是想回江州了!噤声!” 说罢,自己却起了笑脸,“四弟妹这般早,是要出门?” 第191章 宋观舟低头屈膝,行了礼后才凄楚说道,“昨夜亡母托梦,说近日雨大,屋中瓦漏水滴,好生难受。我这不孝女寻思道,不如去隆恩寺给亡母超度一番,以了了我这不孝女的心。” 萧北欲要安抚几句,却看着画中仙女的四弟妹,竟然语塞起来。 随意几句,宋观舟道了谢,告辞离去。 萧苍回眸,眼中朦胧一片,不以为然道,“她这是待客之道,我好歹也是来走亲戚,竟然目中无人。” “行了!你这一大早的,我陪着出去溜了一会儿,回府去,不然大伯母又要担忧了——” 真是骄纵起来,活祖宗一个。 萧苍抿唇,哼了一声,“过几日好妥当了,怕是要盘账。” “行了行了,咱账房里那么多先生,又是你亲自教授的,怕些什么——”说罢搀扶着他,慢慢往暖丰园走去。 “她匆匆忙忙的出门,平日里懒成一滩,今日定然有事儿。” 哟!还在这里琢磨宋观舟呢?萧北失笑,“又不是你家娘子,你管些什么!”萧苍赶紧惊呼,“幸而不是,不然我早把她休回娘家,这等悍妇醋缸,也就是四表哥能忍。” “行了,少说几句。” “听说成亲两年来,也就今年夫妻二人好些,哼!保不齐年底四表哥又厌恶她了——” “萧苍!” 只听得传来重重一呵,萧苍看过去,原是老父亲,赶紧躲到萧北后头,“四哥,莫要让我再挨打了。”棒疮日日里淌黄水,又疼又痒,他苦不堪言,看到老父亲就两股战战。 “你一日日里的,形同碎嘴婆子,先生教授你的礼义廉耻,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如此还背后说人,你自行滚回江州去!” 萧苍躲在萧北后背,像个鹌鹑,垂头不语。 看得萧宏利哭笑不得,“岸哥儿媳妇哪里惹到你,你一日日的抓着人不放,难不成你这堂堂男子汉,竟然心胸还不如她一个女流之辈?” “是,父亲,孩儿知错。” 敷衍了事的态度,惹得萧宏利连声叹气。 幸而萧北左右周旋,三人才往暖丰园走去,一路上萧宏利无奈道,“不管这泼猴如何撒泼耍赖,定不能容他进宫,想着那日里冲撞了福满公主,再放到宫中酿成大祸,那萧家上下几十个头还不够砍得呢——” 外头马车上,临河下头挑来的几个侍卫披着蓑衣斗笠,纷纷跨上大马,前后左右,护着宋观舟的马车前行。 孟嫂几人收拾匆忙,只带着宋观舟出行必带的物件儿,主仆四人团坐在马车里头,往城外奔去。 裴岸眼里布满红血丝,他这几日在府上也是加班加点干公务,本就疲累,这会子更是好浑身乏力。兼之挨了雨,身上衣物湿湿干干的,晨风袭来,并是几个喷嚏。 阿鲁回来,还不容禀报,裴岸却眼神看着远处,“余成?” 马上之人本还板着脸,同旁边随行之人一处,交代着些事儿,哪料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身形微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下了马,“裴大人,别来无恙。” 把缰绳丢给旁边护卫,自行上前,拱手打了招呼。 “余成,你这是刚到京城?” 余成顺着话道,“是啊,大人有所不知,而今就大姑娘一人在京城,京城府里事儿多人少,我并得郡主之命,奔马过来,顺带送些新备的贺礼。” 而今京城上下,多了不少新面孔,皆是从各地聚集到京城给圣上贺寿的队伍,或是趁着这股子风到京城看看,寻找留下来的机缘。 余成应是其中一员。 裴岸同他寒暄道,“拂云自来要强,大事儿小事儿的,也不愿意同我与溪回多说,你如今来到她跟前最合时宜,免得她一人里外忙碌。” “多谢裴大人挂心。” 余成身形中等高来,却长得十分英武,浓眉大眼,宽厚嘴唇,最让人难以忽视的并是额际那处半寸长的刀疤。 约莫金拂云十来岁时,边陲别苑之中,误进了沙漠狼,十四岁的余成犹如天降,救了差点葬身狼口的金拂云。 只是他提刀斩杀沙漠狼时,却被沙漠狼的爪子狠狠抓了一记额头,自此这又深又长的伤痕,并留了下来。 也因这记伤疤,让余成由俘虏孤儿,一跃成了金拂云院落里的粗活小厮。 后因余成年岁大了,也不好得继续在金拂云院落之中,她安排余成去外头做事儿,这时候,余成开始慢慢掌管金拂云的私产。 他有天分,又能吃苦,还颇具手段。 如今金拂云不足二十岁,财富却已能同将军府比肩。 因此,金拂云愈发看重余成,这次把余成从溧阳叫来,也是遇到了火烧眉毛之事儿。 同贺疆的婚事,她需要余成出谋划策,与她摆脱。 至于宋观舟,她三世经验也知这女子不到二十岁,命格硬得像石头,撼动不了半分。 不如先放上一放。 这才有了余成匆忙入京,却又在半路耽误不少时日,拖到近日才到。 “裴大人今儿不上值吗?”余成不解,这裴岸未曾听说好烟花之色,怎么这个时辰在柳巷烟花处徘徊。 裴岸淡淡一笑,“我来寻二郎,他昨儿在这里吃醉了酒,少了酒钱,竟是被青梅园给扣下了。” 呃—— 余成一愣,“这青梅园真是大胆,竟然敢扣秦家二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来做的,还请裴大人不吝吩咐。” 裴岸微微摇头。 只在扫过他坐骑时,不经意问道,“你是今儿才入的城门?” 余成笑道,“是的,早上还遇上大雨,在城门处歇了一会。” 面上真诚,毫无欺瞒之色。 “近日京城雨水太多,只是你而今到京城与拂云做事,收敛些往日锋芒,安分守己些。” 余成闻言,也不生气,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裴大人放心,往日我那些混账的事儿,您就忘了。那时候年轻,不知轻重缓急,闯了不少祸,还累得裴大人给我求了不少情。” 话里话外,甚是热络。 第192章 只待余成离去后,裴岸才收起面上笑意,一旁早默默等候的阿鲁,这会儿才上前来吱了声。 “四公子,少夫人急急忙忙出了府,韶华苑上下只留了忍冬、莲花与昨夜里去报信的两个童子。” 裴岸目光从余成离去的方向收回,侧首反问,“少夫人去何处了?” 阿鲁摇头。 “倒是不知,问了莲花,只说少夫人梦到仙去的老夫人,今儿去隆恩寺烧香拜佛,超度老夫人一番。” 裴岸低头,眼神冷凉,“身边可有人陪着?” 阿鲁挠头,“有的,公爷派了五人跟在身旁,安危无忧。” 父亲若是知道,裴岸心道,那确实不必担忧。 而今只是许淩俏音讯全无,那顾三娘子眼看着枯井里发现女尸,并知道大势已去,索性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再不吐半个字。 如今京兆尹派了仵作前来查探,秦二郎跟在旁边,旁听那些姑娘婆子的口供。 “那是阿曼。” 最后,还是有姑娘耐不住官差威严,半呵半哄的,终于吐了话,“小丫头叫阿曼,好似前几日刚进来一个良家子的丫鬟。” 审得七七八八,只是不管问了多少遍暖床姑娘送往的地儿,所有姑娘都摇头,“这种新姑娘的去处,自来是隐秘,除了三娘与窑叔,旁人哪里知道。” 听到这里,秦庆东心头一滞。 寻了空出来,在马车里与裴岸汇合,“你这里可有些眉目?” 裴岸摇头。 这周边都是楼子,晚上车来人往,官差问了几处,都说不知。 如何知道? 外头宵禁,坊市里却正是热闹,宝马香车,轿子坐辇,下了人又离去,周而复始,都迷了眼,谁知道什么时候送来新姑娘? 秦庆东说了里头初审的情况,“那女尸十二三岁,说是叫阿曼。”文书上这女童名字可不是阿曼,而是审问楼子里其他仆从姑娘,才说来。 裴岸听着这些,心里盘算。 一时没有应答,秦庆东拐了一下他,“我再寻些人去找,江大人那边是不是来叫了你好几次,不如你先去官邸,公务不能耽误,表姑娘的事儿交给我。” “一会子用了饭,我并去官邸。”裴岸肤色冰冷,薄唇微动,“余成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余成? 哪跟哪? 秦庆东的扇子摇到一半,一时语塞,“我们说的是表姑娘,你扯余成作甚?余成——,拂云身边的人,他算是最能干的。” 裴岸看向秦庆东,“昨儿晚上,你们在楼子里头时,我在马车里静候,那时候有一牵马离去的身影,是余成。” “大半夜的,余成来这种地方?” 余成,一个冷面老成且油盐不进的异族之人,他除了听命金拂云,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人物,故此,金拂云也比较看重他。 “不对!余成不是在溧阳掌管拂云全部私产,怎么突然来京了?” 秦庆东后知后觉,裴岸摇头,眼里有一丝疑虑,“刚与他碰了面,他言之灼灼,今儿才入的京,为了让我相信,专门说了因早间的大雨,他在城门口避了好一会子雨。” “这……,会不会是有些事儿不方便让我们知道,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裴岸目光如炬,“不,后头我让刘二去问了一圈,施了银两,有人说这几日见过他三次,全都在青梅园附近转悠。” “不是!” 秦庆东脑子有些没跟上来,“难不成他跟表姑娘的失踪有关系?” “这事儿目前没有定论,只是他素来不喜眠花卧柳,现如今年岁不小,听拂云说身边也不曾也有个妻妾,如何会来青梅园附近好几日?” “兴许是来做生意——” 话刚出口,秦庆东就眯着眼睛,自己否认,“那不可能,拂云自来看不惯这些皮肉生意,也三番五次明令禁止,余成那么听话,绝不会忤逆。” 裴岸有些发冷,知道是着凉了,可许淩俏的下落还如迷雾一般。 外头京兆尹派来的差官过来禀告,“二公子,裴大人,现场吾等勘验完成,先要收监,随后禀上峰,恐要尽快对老鸨子与龟奴二次审讯。” 秦庆东掀开车帘,拱手道,“有劳黄大人,只是我那师妹去向,还烦请大人费心。”黄大人颔首,“二公子放心,若有尊师千金下落,定当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送走何大人后,秦庆东叹道: “只能再等一等,这京城上下几百万人,近些时日外来的达官显贵更是不少,若顾三娘始终不开口,恐怕就得再等几日。” 裴岸微微点头。 “观舟素来想得通透,她本也是想着人活着就行。” “那是定然,不过寻欢作乐,那就到了杀人灭口的道理。”算是彼此宽慰,眼看着时辰近午,秦庆东眯着眼,“去宝月那里吃顿饭,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她。” 满月楼就在这一坊市里较为偏僻的地儿,但总归比去秦府或是回公府近。 裴岸有些尴尬,“上次游湖,宝月姑娘说了以后不会单独宴请我,这一去怕是唐突。” 他倒不是怕唐突,主要是担忧观舟多心。 秦庆东忍不住一扇子拍到他肩头,“哎哟,聪明顶顶的裴大人啊,怎么也开始范迷糊,好歹是宝月友人送了信,并是过去坐坐,问个明白,兴许还有旁的线索呢。” 这么一说,裴岸自然明了。 使了阿鲁驾车,往宝月楼走去。 若说宝月楼,平日里这个时辰,若不在外宴客,那必然是静寂无声,可今儿却宾客不断。 裴岸下了马车,看着门口停着的轿撵,顿了一下。 “宝月姑娘怕是有客?” 秦庆东才是不管,看着不过普通蓝布轿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入了门,朱宝月跟前的婆子一见许久不见的贵客,满脸带笑,赶紧上前来迎接,“二公子,四公子,多有时日不曾踏足贱地,原还想着是忘了我们家女儿了。” 秦庆东不理会她,看向屋内,“你家姑娘有客?” 婆子有几分不悦,“倒不是什么男客,一大早的,外地来了个富贵娘子,上门来求宝月姑娘见一面,说了许久,怕是要完了。” “女客?打上门来的?” 第193章 婆子满面尴尬,“不不不,好似来求我们姑娘事儿,神神秘秘说了许久,也不让旁的人靠近。” 秦庆东好奇起来,“莫不是失了宠的夫人,来求宝月姑娘一些邀宠的能耐?” 这话一出,甚是尴尬。 裴岸咳嗽起来,指着婆子道,“与我们辟个安静的地儿,安排一桌子酒菜,待宝月姑娘送客后请她过来小坐。” 听得四公子这话,婆子岂有不从之理,赶紧使了丫鬟,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安排厨上。 二人在客室之内,吃了口热茶,缓了缓一早上忙乱疲惫的身躯。 不多久,并听得外头声音,“那夫人慢行。” 秦庆东起身,看着一蒙着皂黑幂篱的妇人同朱宝月告别,他随意一瞥,只觉熟悉,只听得那幂篱下头说道,“今儿多谢姑娘,来日定要重谢。” 忍冬?! 秦庆东推开窗格,就喊了起来,“忍冬?” 回望他的是面色慌张的朱宝月,裴岸一听,也起身走到窗前,这一下真是瞒不住。忍冬在幂篱下叹气,“……二公子,您眼神真好。” 到此,只得提裙往客室走来。 朱宝月哪里料到这二人能来,看着忍冬走进去,微微一叹,也跟着进了门。 裴岸蹙眉,语气严厉,“怎地如此装扮?观舟可在此处?” 朱宝月赶紧摇手,“不,少夫人没有来,只是请忍冬姐姐过来问奴些事儿。”忍冬也脱下幂篱,屈膝行礼,“四公子、二公子,奴受少夫人之托,前来宝月姑娘这里打探一番表姑娘的事儿。” 夫妻想到一处了。 朱宝月道,“确实如此,昨儿出了这事儿,半夜冰儿姑娘撤了场,并回到我这处,暂时住下。” 实则是怕出了事儿,被引火烧身,索性躲到满月楼里。今儿一大早,忍冬乔装打扮,雇了个小轿过来,正好遇到这个叫冰儿的伎子,索性交代清楚。 众人落座,问了情况,忍冬和朱宝月二人不紧不慢说了冰儿知道的事儿,朱宝月又道,“若是四公子与二公子还有疑问,我再招冰儿来问。” 裴岸听完忍冬的话,知道都问得差不多。 秦庆东倒是提醒起来,“后头怕是京兆尹下头的差役恐会寻冰儿问事儿,你让她隐了表姑娘姓甚名谁那些,旁的照说无碍。” 朱宝月点头应是。 “青梅园顾三娘忒的大胆,竟是害了不少人命,昨儿半夜搜罗出来一具女尸,楼子里的人说叫阿曼。” 忍冬一听,连忙应答,“今儿一大早,奴陪同少夫人问了大少夫人跟前随侍的人,她们提及表姑娘跟前有个小丫头,叫阿曼。如此听来,表姑娘定然是遭了大罪——” 如若之前还存着疑虑,比如说不一定是许凌俏在里头,不过是旁人借个名头。 这会儿听得阿曼死了,众人心境一下子跌入谷底。 朱宝月看着众人尽心搭救,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如若曾有人与她这么盘算,也不枉这一生坠入深渊。 终归是公府家事,朱宝月说了些,借口安排饭食离开客室。 裴岸这会儿追问起宋观舟的去处,忍冬定不敢隐瞒,如实说来,“少夫人往捱其镇去了,听说表姑娘舅家并是那处,是丁是卯,上门一探究竟。况且表公子待亲妹子如珠似玉,断不会说妹子没了踪迹,还不四处寻找的道理。” 真要找,定然要些人手,不可能不来京城公府求援。 秦庆东表情凝滞,“那处我去过,翻山越岭,山路崎岖,很是不好走啊。” “公爷也是这么劝解少夫人,可少夫人觉得就这么坐等不是事儿,四公子与二公子您二位外头受累,她寻思再去源头看看。总归不能是表姑娘自己跑出来,遭了毒手。” “这是自然。” 裴岸有些不适,面色红润,忍冬看过去,小心问道,“四公子,可是着了凉?” “哟!怕是在发高热!” 秦庆东反手抚了裴岸额际,滚烫滚烫,忍冬起身往外走去,“奴去寻宝月姑娘,看有无草药,寻些煎来吃了。”外头朱宝月差老娘寻来草药,忍冬亲自看着熬了出来,朱宝月前后无事,陪在忍冬边上。 忍冬侧目,有些不解,“这里烟熏火燎的,姑娘还是回屋歇着。” 朱宝月也不嫌弃,寻了鼓凳坐在一旁,低声问道,“冬姑娘,奴多句嘴儿,若是表姑娘遭了罪,少夫人会如何是好?”毕竟被污糟了身子,女子最看重名节,她也见过不少贞洁烈女,有些莫说被这般折磨,就只是被陌生男儿碰了一下,也寻死觅活的。 忍冬对着药炉子轻轻摇着蒲扇,想了片刻,抬眸与朱宝月说道,“少夫人不曾多说,但也做了万全之策,包括这最糟糕的结局。若表姑娘惨遭不幸,以我们少夫人心性,只要人活着,旁的都不事儿。” 朱宝月听得心头大惊,“少夫人……,也不会嫌弃。” 忍冬失笑,“自然不会。姑娘看奴这样,疤脸残躯还生性愚笨,少夫人从不当回事儿,反过来还时不时劝慰奴几句,嘴长在旁人身上,让他们说就说了,劝奴少把这些闲话放在心头。” 也因如此,韶华苑内外,鲜少有人以她容貌说事儿。 朱宝月低眉垂眸,几不可闻叹息道,“如此的话,奴想着表姑娘定是能否极泰来。” “是啊,只要人活着,才有将来。” 至于往后如何,少夫人自有谋断,想到这里,她又看向朱宝月,“冰儿姑娘受了惊吓,恐怕这几日要在姑娘这处避避风头,吃穿用度也得破费。”朱宝月听得正有些不明白时,忍冬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香囊,“少夫人早托奴安排来,只是银钱一事儿,前头事情办得着急,刚才告别时也忘了与你。” 说罢递了过来,朱宝月赶紧推辞。 “莫要如此,冰儿有些体己,何况在奴这里,总不能饿着她。” 忍冬执意要给,硬塞到朱宝月手上,“宝月姑娘莫要客气,琴童与小虎那边也莫要担忧,公府内安稳。” “……少夫人这般,倒是让奴等惭愧不已——” 第194章 因有忍冬在,朱宝月只差了两个丫鬟随她使唤,伺候这秦二郎与裴岸用饭,她倒是躲入屋内,不出来见客。 老娘一看,这哪里成啊? 赶紧追到屋内,耳提面面,“女儿啊,你这躲着两位公子,为的是何?” 朱宝月独坐窗前,倚窗听雨,淡淡道来,“避嫌,莫要惹了少夫人不喜。”话音刚落,老娘一步踏到跟前,半边屁股坐在胡床上,看着痴痴少语的朱宝月。 “使不得!咱就是开门做这生意,二位公子又待姑娘极好,真是失了这桩买卖,往后如何是好?” 秦庆东与裴岸往日里来,倒不用朱宝月暖床过夜,举止言行多有尊重,这可是烟花之地女子可遇不可求的,何况二人出手阔绰,随意一次,就够满月楼上下月余的嚼用。 朱宝月单手托香腮,听老娘这般担忧,不由得浅浅一笑。 她脸如圆月,这般一笑,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少夫人心中沟壑万千,她把我当做个人,我又何必再把自己往尘埃里压,旁人的生意做得,唯独四公子的生意,不做也罢。这世间,英雄不少,可女英雄,我眼里也就少夫人一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不多时,外头忍冬就来告别,“二公子与四公子身上都有事儿,来姑娘这处叨扰,心中过意不去。不过四公子叮嘱,还请姑娘近日里小心行事——”朱宝月连忙起身,欲要送客,忍冬又拦住她,“下着小雨,出来进去都有些寒凉,姑娘好生歇着,奴等去也。” 秦庆东送了裴岸去官邸,回到府中,未等老夫人召见,他就一头钻到大哥房中。 秦大郎看到他浪荡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欲要责打几句,却被秦庆东拽入书房,“大哥,你回来就好,小弟有事儿求你帮忙。” 不等秦大郎拒绝,他说道,“你既是回来了,吉丰、吉瑞兄弟二人借我一用。” 说来,吉瑞兄弟二人可是少有的人才,一个长了个狗鼻子,一个目力极好,兼之二人自小就跟着秦大郎一处长大,如今在秦大郎跟前,颇得重用。 “你要去干什么?” “寻人。” 咬着秦大郎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事儿,秦大郎半信半疑,“你什么时候的恩师?” “大哥,莫要管这些,我自幼颠沛流离,那么多先生教授我功课,你怎么可能记得全!”哎哟!秦大郎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敲打在秦庆东的肩头,“不过就是让你跟着父亲四处奔走一番,竟然说成这样,油嘴滑舌,跟了谁学来的!?” 秦庆东哼道,“从来都这般能说会道。” “莫要贫嘴,你真是借来寻人?” 秦庆东马上正襟危坐,表情认真,“大哥,真是救命的事儿,四郎今儿早上告假,午间又去了官邸,他公务繁忙,我跟前就春哥儿能用,可年岁小,使不上力。” “府上那么多家丁,你找全叔要上几个就是。” 秦庆东严肃起来,“大哥,这事儿只能寻嘴严的人来做,旁人做不得。” 见浪荡子弟弟也不是去做坏事儿,秦大郎唯有同意,唤来吉瑞吉丰,吩咐一番后,回头又叮嘱秦庆东,“而今京城不比往日,圣上诞日大兴操办,许多郡县上头有头有脸的人儿都聚到京城,你万事小心,莫要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了不该闯的祸!” 秦庆东一一应了。 带着吉瑞吉祥出来,他低声吩咐下来,吉瑞听完,沉声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人海茫茫的,闭眼寻来定是不易,那老鸨子真是坳不开口?” 秦庆东给了他一扇子,“若她能开口,还有这些事儿?” 问了诸多人来,都说不清楚,龟公耐不住刑,说道,“送与的是一商人,住在好客酒家。”待人寻过去,早已人去楼空,里外搜罗,也不见许凌俏半分身影。 吉瑞摸了摸鼻头,“那去青梅园看看。” “被封了,这会儿不让进去。” 吉瑞笑起来,“二公子还不知属下能耐吗?”他身形敏捷,说他能飞天遁地倒是夸张些,可绝对能做到无影去无踪。 秦庆东仰头一笑,“不然我怎么可能腆着被大哥打的嘴脸去把你兄弟二人借来,你神不知鬼不觉,眼力好,你哥狗鼻子,正好!”说罢,又叫春哥套了马车,往青梅园去。 春哥驾车不太熟练,却又想紧着快些到。 掀开帘子就说,“二公子,不如我们抄小路?” 秦庆东心头急切,自然应允,结果走错了道,马车卡在巷子里,进出不易。越急越来事儿,气得秦庆东连踹了春哥好几下,倒是吉瑞下车后,左右看了看,“二公子,这处离得不远,我兄弟二人先去就是。” 只得如此。 眼见下着小雨,秦庆东长袍拖了几下车辕子,上面立时沾了不少泥点。 恁地糟心。 谁料倒霉的不止一个,后头来了一处马车,也跟着堵在秦家马车后头,春哥一看更急得跺脚,“快些后退,前头哪里能走!” 偏偏生手遇一处,那边车夫恐也是新上手,不知如何进退,反而只会挥鞭子打马,春哥急了眼,“哎哟!你要来撞死我们呀?” 那年岁三十左右,面容憨厚的车夫赶紧跳了下来。 “不不不……,不是,实在是小的第一次驾车。” 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春哥无奈,只得上前拽住他的马,生手教生手,学得稀烂,正在忙乱之际,后头又来几辆马车—— 巷子里头长住几人出来一看,哎哟! “诸位爷,这哪里能过马车,何况里头也没有车路——”直接堵死,正在春哥与众人疏通道路时,秦庆东耐不住,自行撑伞下车,“你这浑货!”骂了两句,欲要往后头走去。 路过第三辆马车时,听得有悉悉邃邃之音。 秦庆东立时停下脚步,“黄家马车?”他看了马车上的灯笼,里头咳嗽几声,才悄悄掀开车帘,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子探出头来,脸上涎着尴尬的笑意,“二郎,是我。” “黄大郎?你如何在这处?” 第195章 原来是圆脑公子,他这会儿眼神四处闪躲,“……这个,二郎……,昨夜那啥,我也在青梅园,被何大人请到京兆尹做了口供,这会子才放我出来——,你莫要与我家三郎说,不然他是要打我的。” 呵! “你既是怕他打,怎还乘着黄家的马车出来?” 黄大郎吱唔道,“我倒是想随意赁个,可随身小厮近日生了病,来不了,我也不会——” 原来如此。 二人寒暄几句,看黄大郎实在尴尬,秦庆东也不多言,再往后一看,堵上许多马车,他不由得调转脚步,换了个方向往前头走去。 待他离去,这黄大郎才缩回马车,昏暗马车里,躺着一柔弱女子,手脚被捆,缩在里头,嘴上也塞了布头,他低声喊道,“你可还好?” 那女子勉强抬眸,嘴里微微发出呜咽之声。 黄大郎叹气,“我不害你,你且放心,我定当给你稳稳当当送到城门外,到时也给你些银两,你自奔前程。” 话到此处,他又觉得不对,“我们黄家不曾对不住你,只是谁让你被人送到我家别苑,你也答应我了,我送你出去,你忘了我家别苑。”蜷缩着的女子赶紧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向生的渴望。 黄大郎低声交代清楚,又开始自怨自艾。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 他半夜没走成,被京兆尹的何大人提溜着衣领子带回京兆尹,问了所有事儿,知道他不过是楼子里一个客人后,才放了他出来。 身边没个小厮看着,他干脆往自家别苑去,路过黄府时,还让门房套了个马车过来。 谁能料想,刚要进别苑大门,老庄头并奔了过来,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大公子,您可是过来了,快去看看如何是好?” 他一听有事儿,赶紧指着驾车小厮道,“调头,回府。” 老庄头一把扑过来拽住缰绳,“大公子,你不能走,不然我并到府上跟老太太说去。” 顺便往别苑里嚎了一嗓子,老庄头的老妻、儿子儿媳全跑了出来,堵在马车后头,黄大郎一看,急眼了,“你这老货,拦住我马车作甚,只当没看到我不就行了!” 老庄头梗着脖子,“大公子,您快些进来!晚了要出事儿!” 事已至此,容不得黄大郎躲了去,他一步走三步退,哼哼唧唧,“唤老二老三来就是,叫我作甚,我才不理这些烦务俗事。”老庄头与儿子左右驾着他,“万万不可,事关黄家生死!” 黄大郎一听,脚更是走不动了,面上大惊失色,身子已软了下去。 “事关生死,并是大事,快些唤三郎来理,我是不会。” 转头欲要跑,可根本不是做惯粗活的老庄头父子对手,他圆头圆脑,大名黄州,看上去二十来岁,实际已然是而立之年。平日里他也不管事儿,别家不管门户大小,长子定然是顶立门户,而黄家恰恰例外。 黄州生性懒怠,是个出了名的四不管。 家里事儿不管,家外事儿不管,大事儿不管,小事儿不管。 “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半夜出去,不曾归来。” 老庄头喊了小儿子去寻,可几处跑了下来,都找不到,幸而大公子坐车过来。 黄州再不乐意,也只得被半拖半拽,往二门院内走去,“到底何事?”他身形有些偏胖,走来气喘吁吁,老庄头不说话,入了垂花门,就吩咐儿子落了锁。 “咋地?杀人越货啊?” 如此小心! 谁料他戏谑一句,老庄头却面色大变,“大公子,也不知是何处来的野女子,竟然死在我们池子里!” “什么?” 黄州大惊失色,“死人?真的死了人?”他又顿下脚步,“不不不,快些去报官!” 老庄头马上止住,“万万不可。” “死人了还不报官?只怕要害人!” 老庄头欲哭无泪,“大公子,昨夜隔壁酒家来了好些客人,有几个富翁是老家抹周来的,与俺们门户有些亲戚关系。二公子三公子昨夜与之吃酒,晚间才回来,后头半夜那边有个老者好似遭了急病,三公子帮忙请大夫去了。” 黄州不解,“与这尸首有何关系?” 老庄头也不知该说不说,半晌还是他家儿子嗫喏道,“二位公子吃得酩酊大醉,送回来时,还有此女。” “啥!?” 黄州这会儿也不犯懒,赶紧甩开老庄头钳制,往池子走去,老庄头女儿正守在旁边,有几分害怕,眼见他们来了,才赶紧起身。 “大公子……” “死了多久?” 老庄头女儿拭着泪,“身子还热乎着呢。” “昨儿晚上……,是宿在二郎还是三郎处?” 老庄头几人都摇头。 “……奴等住在外院,也不敢多事儿,别苑里头几位公子来去,都捡客房住来,何况半夜二公子三公子都出去了——”谁料这女子今儿午间醒过来,穿上衣物奔着池子就跳了下去,待老庄头家进来看时,都在池子里飘起来了。 黄州:……这是要命啊! 报官? 那是肯定不行,三郎今年还得参加恩科,怎能在这时候处了事儿,并是与他无关,可京兆尹上下一查,定然要耽误三郎科考…… 黄州还是有些脑子,左右不是。 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尸,一头乌发早被水泡散,全盖在脸上。 黄州看着就打了冷颤,老庄头的老婆子赶紧寻了儿媳的罗帕,给女尸脸上盖了起来。 “如何是好?” 主仆几个蠢货密谋,就地掩埋——不成!报官——更不成! 那怎么办?唯有剩下抛尸! “大公子,反正十来里地外就是朗云山,深山密林的,咱几个挖深些,埋了下去,并是天皇老子来也寻不到。” “真的寻不到?” “肯定寻不到,咱府上自老爷仙去,并靠着几位公子顶立门户,若是三公子这次科考有个闪失——” 黄州浑身打了个激灵,做了愚蠢的决定,“那就抛尸!”于是便有了小厮驾车带着黄州和女子尸首去往深山老林头,老庄头父子驾牛车跟在后头来掩埋。 可马车跑得比牛车快,不多久,老庄头父子俩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第196章 “救命……” 随着马车轱辘响,外头还夹杂着雨滴敲打车顶车壁之声,这般嘈杂之际,黄州背对着尸首,竟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此时,他汗毛耸立,浑身虚汗直冒。 几乎不敢回头,以为是诈尸,或者是幻听,不管哪一种,他的恐惧都从脚底心一瞬间涌到头顶。 若不是挽了发髻,只怕头发也得根根林立。 “救命……” 又有一声孱弱之音袭来,他双手用力捂住嘴巴,慢慢回头看去,却见原本仰躺着的尸首,这会儿竟是侧躺,“救命——” 黄州再耐不住,掀开车帘狂拍驾车小厮肩头,“诈尸!诈尸!” 约莫一炷香后,黄州与小厮把女子手脚都捆了起来,又从内袍上剪了块布头下来,塞住女子的嘴巴。 “我不问你是谁,你也忘了这几日的事儿,如何?” 女子拼命点头。 黄州一叹,“我是个斯文人,不会杀人,你自寻短见,本就与我们无关!” 女子脸上肿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缝,不过依然能看出面容姣好,听得黄州这么一说,她挣扎起来,黄州不忍心,挪开她口中布头,“说,长话短说,若你聪慧,我并送你出去,只要不在京城,我自是不管。” “多谢恩公,求您送我到城外。” 黄州摆手,“我不是什么恩公,但求你忘了前尘往事,好生过活。” 女子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奴家知道,求公子开恩,放奴家一条生路,奴家感激不尽!”若不是被绑缚着,她怎么也要挣扎起来给黄州磕个头。 既要送到城门处,本可以绕着护城河走,可小厮挠头,“最近雨水多,护城河淹了几次,说是路垮了。” 只得穿城而过。 好不容易躲开众人,黄州才把女子送到城外一处偏僻地儿,放她下来后,马不停蹄回城而去。 待到了黄府,小厮战战兢兢说道,“大公子,若是二公子三公子要责罚小子,您定要救救小子,小子可怜,没个爹娘的……”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今儿这事儿,黄州叮嘱他多次说要烂在肚子里。 黄州一叹,“罢了,你别在马厩里喂马,到我跟前跟豹儿一起。” 小厮赶紧跪下磕头,“多谢大公子,小子定然尽心尽力。” “万事烂在肚子里!” 小厮重重点头,“若二公子或是三公子问来,就说那女子自个儿跳了护城河死了。” 将近晌午时,捱其镇上唯一一条主道上,因着连日来下雨,少有路人。今儿却看到几个彪形大汉,骑马护着一辆黑楠木车身的马车慢慢行来。 只见马车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却因颜色肃穆低调,虽不夺目,却不容人小觑。 有店家推门而出,张望几眼,回头啧啧称奇,“定然是哪处贵人家来咱镇上呢,看看那双马大马车,雄壮气派。”旁人跟着探头道,“还真是,不知是路过捱其镇,还是落脚来的?”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镇上人好奇,有意无意,随着马车行来。 不多远,就见马车停下,打头马上之人,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单手持缰绳,一跃而下。牵马朝着路人走来,路人眼见被人识破,欲要离去,却被喊住,“这位先生,请问此处可有个方家?” 被叫住的几人一听,赶紧指了不远处,“回侠士,街道尽头有处垂柳的院落,就是方掌柜家。他家前头有处铺子唤“东来西去”,又做当铺,又做山货。” 临山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微微点头。 “多谢先生。” 一句先生,让搭话的老头面上燥热,他不过就是个粗人,哪里当得。 于是更为热情,“不如我引侠士过去。” 说罢,光明堂皇在前头带路,到了那处铺子,虽说阴雨天,却还开着门。老者打头进去,里头高窗之下,活计喊道,“孙三叔,今儿怎么又过来了?” 孙三叔故作斯文,“你家掌柜可在?” 活计咦了一声,“在的,后院之中,孙三叔若要去寻,只管从院门进去就是。”平日里不都是直来直去,今日却突地讲究起来,竟还来铺子一问。 孙三叔带着二人出了门,又走到隔壁院墙尽头,有一处朝北开的木门,上头有两个铁鼻子,他伸手敲了几声,几息功夫,有人来开门。 “三叔,何事?” 日日里来寻方九生下棋,可奇了怪,这几日方家却不接待他。往日长驱直入的院门,这几日也是紧闭着的,来寻了几次,都是这般。 “二郎,你家来了贵客呢。” 说罢,让出半个身子,方二郎一看只觉头晕目眩,见他呆愣着,孙三叔赶紧推了一把,“怎地了?”方二郎赶紧回过神来,才踏出门槛,临山已下马,踱步到跟前。 “敢问是从旧县过来的方家吗?” 方二郎看着英姿勃勃的护卫,又见后头那辆双马拉车,想到父亲这几日念叨的国公府,只怕相去不远。 他傻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不知许家公子与姑娘是否在贵府小住?” 方二郎已不知如何回应,临山一直看着他表情,看出其中心虚,并想着表姑娘失踪之事与这府上怕是脱不了干系。 “许家兄妹乃是我家少夫人表亲,公府早些时日并候着贵客上门,却迟迟不见踪迹,少夫人心头思念表姑娘,只得不请自来,还望告知老爷夫人,原谅则个。” 果然是公府少夫人来了! 这几日,方二郎没少去京城打探,除了找找表妹影踪,还问了一嘴这公府四少夫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可是能打到伎子门前毫无顾忌的泼辣女人! 正在方二郎不知所措时,里头传来刘氏声音,“二郎,是不是老孙头又来,告诉他晚几日再来——” 方二郎怔怔不知如何应对,临山满脸络腮胡,面相平添凶狠,但语气仍是温和,“还请公子入府禀报,我家少夫人山高路远行来,也极为疲惫。” “好,请稍待片刻。” 门也不关,方二郎小跑进去,推开堂屋正门,看着老了许多的方九生,“爹,少夫人寻来了。” 第197章 方家上下,一屋子主仆全部到门口,恭恭敬敬候在车前,“老朽不知少夫人驾临,有失远迎。” “舅舅不必多礼,倒是我不请自来,颇有些失礼。” 早已下了马车的孟嫂、庆芳,待马车内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白嫩纤手时,早早扶住,临山打开车帘,宋观舟并躬身出来,莲步轻移,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方家上下一见,心头顿呼,只看这窈窕身姿,也知是仙女下凡。 就见她青衣长袍月白中衣,宽袖与领口都绣着皆有藏金线绣着侍女泛舟纹,黛绿宽腰带上,玉佩将将,香囊荷包禁步无不是精致。 虽说幂篱遮住容颜,但就看袖口处白皙肌肤,也知少夫人定是富贵逼人,貌若天仙。 “不敢当,还请少夫人移步寒舍。” 宋观舟隔着幕离,看了明白,那与自己长得五六分相像的表姐,确实不在。 她也不犹豫,迈步而入,孟嫂带着庆芳庆菲,临山带着两个护卫紧跟其后,留下两人守在方家院门跟前,形同两座大山。 方九生心头如同坠入寒窑。 再看老婆子与大儿,早已面如菜色。 待上了主座,宋观舟扫了一眼立在跟前的方家众人,示意孟嫂上前与她脱了幂篱。只这一露面,原本满室昏暗,瞬间华彩万丈,璀璨夺目。 方大郎痴痴看了过去。 表妹——,表妹的容貌只怕不如这少夫人三分,原本还觉得貌比仙子的表妹,在雍容华贵又不失妩媚绝色的公府少夫人跟前,顿时犹如野花比牡丹,全然不够看了。 他垂涎欲滴,一双肿眼泡细眼睛贪婪看去。 不料与宋观舟四眼相对,只听宋观舟冷哼一声,临山瞬间意会,马上上前扭了这方大郎,直接按倒在地上跪着,任由方大郎哀嚎不断。 “少夫人,这这这……,我家大郎多有得罪,还请少夫人恕罪。” 刘氏见状,倏地起身,面色骤变连忙求情。 未等宋观舟回上只字片语,立在身侧的孟嫂上前半步,厉声呵斥,“少夫人跟前,尔等竟如此放肆!拖下去,杖十!” 临山听来,马上使了眼色,旁边二人上前架住,一人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布头,严严实实塞了还在嚎叫的方大郎口中。 由不得他口中呜呜作声,直接拖到院中按倒 在地,噼里啪啦就杖责起来。 十杖,甚是快速! 前一刻还贪婪垂涎宋观舟的方大郎,这一刻并被打得失了声音,刘氏见状,尖声道,“少夫人,这好端端的来杖责我儿,恃强凌弱!” 宋观舟微微抬眸,轻轻一扫。 刘氏立时噤声。 方九生长叹道,“少夫人,这是——” 见方大郎被不死不活的拖了进来,方九生肝胆生寒,竟是问不出来。 宋观舟淡然道,“我为何而来,想必舅舅府上清楚,是我自个儿来问,还是舅舅主动告知。” 她一目了然,许家兄妹不在此处,既如此,青梅园里失踪的女子定然是许淩俏。到这份上,宋观舟再不给方家半分薄面。 方九生颓然道,“是我对不住——” 话音未落,刘氏抢了话头,假笑道:“少夫人容禀,您大老远来看凌白兄妹,是他们的福分,可如今凌白去了隆恩书院温书,凌俏不放心,前几日带着丫鬟去探望凌白了,至今未归。” 孟嫂早差了庆芳庆菲在院落里起了炉子煮茶,又用宋观舟自个儿的洒蓝釉杯盏冲了春茶。 待热气腾腾的茶盏放到宋观舟跟前时,宋观舟才泰然自若道,“如若舅舅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来,若只是接表兄表姐过府,哪里犯得着我亲自上门,这不是出事儿了吗,才寻着来要句话。” 方九生听闻,犹如五雷轰顶,一时软了身子,“这……” 谁料刘氏却看不清楚状况,声音尖刻起来,“说来怕是少夫人受了人哄骗,许家兄妹二人大老远来投亲,钱少人娇,我们伏低做小,好生照顾,怎么就落得个让少夫人平白无故打上门来的道理——” “那我问你,许凌白何日去的隆恩书院,许淩俏又何日带着丫鬟去寻他?” 刘氏一时被宋观舟问懵,回头看向大儿,见大儿疼得闷哼,只能自己抬头算了日子,“淩白去的早些,妾身不记得日子,但凌俏是三月二十一去的,临行时我家大郎还许了十两银钱做盘缠。” 三月二十一? 宋观舟嘴里重复这个日子,方九生佝偻着身子,微微点头。 “少夫人,凌俏如今在哪里?可是在府上?”他面上哀戚,全是担忧,可宋观舟前世今生见惯了这副嘴脸,笑了起来,“舅舅怎么问我来着,他兄妹二人孝顺,想着你是长辈,自是先来探望你,如今人在你府上不见了踪迹,怎么反而问我?” 方九生闻言,立时愣住。 “不在……不在您府上?” 宋观舟收敛了笑意,满脸肃然,“舅舅,不如实话实说,我既是敢上门,自有底气。” “什么底气?” 刘氏见状,愤愤不平。 “她非要去看她兄长,我屋中上下都劝解不了,毕竟不是我闺女,我能如何?只能由着她野去!而今不见踪迹,谁知道是不是跟着野男人跑了,真是恬不知耻!” 原本退到宋观舟身后的孟嫂,忽地又上前来,“少夫人跟前,休得胡言乱语!表姑娘堂堂许氏后人,哪里像你这等山民野妇,口中喷粪!” “你竟然敢骂我!” 刘氏就是那种一旦气急,并不管不顾的,什么都往外骂,她指着宋观舟,“还有五天里?你就是公府少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孤女,你若是有能耐,怎地不早些带走这拖累货,恁地来到我屋中,搅得天翻地覆!” “表姐温婉,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地到你嘴上,就成了这等样子?” 宋观舟沉声反问,刘氏听她语气绵软,想着也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纸糊的罢了,索性大起胆子,“呵!少夫人可曾见过你那表姐?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整日里在这屋里搔首弄姿,勾引我儿——” “孟嫂!” 第198章 孟嫂听得宋观舟低喝,上前两步,猛地抬手朝着刘氏的脸上重重刮了去! 这一巴掌又响又重,打得刘氏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她立时跳起来,要去抓孟嫂的脸儿,哪知临山盯着,见状马上反剪了她的手臂,疼得直呼杀人了。 可惜—— 无人来帮。 方家二郎本想上前求个情,却被方九生拽住,他咬紧牙关,站起身躬身朝着宋观舟,“少夫人,贱内无状,冲撞了您,还请宽宥。” 宋观舟轻品香茗,天生长而翘的睫毛,掩盖住了双眸中闪烁着的怒火。 几息功夫后,她才慢条斯理说道,“舅舅,你来说罢。要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有时候又极其护短,你老人家别放在心上。” “不敢。” 方九生双肩怂落,终究从头说来,“外甥淩白聪慧孝顺,说是来投亲也不尽然,吃的用的,全是他自个儿拿来的银钱,待了几日后,也提过要去城里探望少夫人。可恰逢隆恩寺旁边的隆恩书院开了大儒授课,他得了机会并推迟时日,说是后续再去府上叨扰,回头来一想,心中放不下我那外甥女。我这做舅舅的自不能断了外甥前程,拍着胸膛说道,你自行去就是,留凌俏在屋中……” 宋观舟面色阴沉,“后来呢?” “后来——”方九生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原本是相安无事,我见一屋子和气,并与二郎进山收兽皮龙骨以及旁的山货,想着不过几日就回来……哪里料到——哪里料到——” 宋观舟冷冷接下话茬,“哪里料到回来府中一看,外甥女带着丫鬟不见踪迹,逼问老妻,也说不出所以然,不敢报官,更不敢让许凌白知道,并带着两个儿子偷偷寻来——” 方九生一听,止了泪水,“少夫人……都知道了?” “临山!” 见少夫人招呼,临山上前拱手,“属下在。”语毕,看向方九生,“舅老爷不如再听临山说来!” “这……” 方九生有些不明,可临山却不急不缓,说出另外一个版本。 “你家大郎年岁上去,自从失了娘子,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寻不到门合适的亲事。谁料我们表姑娘到了府上,他却生了歹意,平日里还收敛着些,偏等表公子入了隆恩书院,你与二郎进了山,他才现了原形。日日里言语调戏,动手动脚,偏你家老婆子不当回事儿,倒还寻表姑娘的不是,不但不制止方大郎的罪恶,反而助纣为虐,软硬兼施,欲要表姑娘嫁与你家这大郎。” 听到这里,方九生满眼不可置信,“他们……他们娘俩,怕是没有这个胆子!” 临山嗤笑,“舅老爷听完就是,方大郎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表姑娘自是不愿,可人在屋檐下,唯有忍气吞声,盼着你或是表公子早些回来。哪里料到,这方大郎见总也不能得手,索性在三月二十日那夜,趁着吃酒后的胆性,竟然闯入了表姑娘的闺房,欲行不轨。” “什么!” 方九生听得肝肠寸断,再看刘氏,见她捂着肿胀的脸挪开视线,心虚之态溢于言表,瞬间知道临山说得都是事实。 他忽地跌坐在地,头晕目眩,方二郎赶紧上前扶住,“爹——” 刘氏也上前来,“孩儿他爹……” “你这贱妇!给我滚——,我那胞妹哪里对不住你,你却如此害我的外甥女!淩白……淩白,我怎么跟淩白交待啊!你这贱妇!” 临山见状,看向宋观舟。 却见宋观舟面色坦然,示意他继续,他心道,这少夫人心性不差,不像寻常妇人,听得几句吟泣之话,并生了恻隐之心。 “舅老爷,且听完再哭不迟!” 方九生抬头,满眼懊悔,“请壮士说来——” “表姑娘与跟前小丫头阿曼拼死抵抗,踹伤了大郎,方才阻止了这场罪行,可你家老婆子知道后,非但不知罪,反过来抓了阿曼,赏了几杖,打得十二岁的小姑娘顿时就昏了过去。次日天不亮,表姑娘见阿曼浑身高热,本要去求刘氏买几贴药膏来救个命,孰不知却听得刘氏母子二人密谋,生米煮成熟饭。表姑娘无奈,回头背着阿曼,匆忙逃命去了!” 方二郎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痛苦不已,并抬头怯生生问道,“那……表妹与阿曼呢?” 宋观舟眼眶湿润起来,正欲说话,外头却听得阿鲁声音。 “少夫人——” 院门打开,阿鲁小跑进来,他看着正中高座上的少夫人,咬了咬唇,“少夫人……” “说来就是。” 阿鲁思来想去,还是招庆芳到跟前,耳语几句,庆芳脸色大变,疾步走到少夫人跟前,低声说道,“表姑娘还是不见踪迹,只是阿曼……死在青梅园了。” 宋观舟听得心中大恸,她缓缓舒了口胸中浊气,看着方家四口,“你问阿曼去哪里了,那我并告知于你,阿曼死了。” 方二郎急切道,“那表妹……” “表姐凶多吉少,而今,舅舅如何说来?” 方九生踉踉跄跄勉强起身,却又差点软了腿脚,他胸中钝痛,老泪纵横,“少夫人,老朽——老朽无颜见淩白兄妹,以及我那可怜早逝的胞妹。” 宋观舟微微仰头,克制眼眶中欲要滚落的泪水。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舅舅自己看着办——” 说罢,起身离去。 刚出了院门,就看到一个灰衣婆子拉着个梳着双丫的小姑娘躲在门外,临山上前低声禀报,“这是方大郎前头亡妻留下的女儿。” 宋观舟双眸微闭,“稚子何辜……” 再睁开双眸,一片肃然。 往马车走去,孟嫂连忙搀扶着她,登上马车,“临山,此去隆恩书院,多远路程?” 临山心中合计,“隆恩书院与捱其镇分别在东南两处,怕是五十里地是有的。” 这么远,罢了! 阿鲁上前来,“少夫人,您莫要忧心,二公子与四公子都点了人马,连夜搜寻表姑娘踪迹,四公子使小的来,也是请少夫人尽快回府,再做打算。” 第199章 阿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那句四公子高热不退,甚是难受。 来回奔忙,幸而在城门落下时进了城,行到公府时,已是夜幕降临,公府早已掌灯,只是在雾气缭绕之中,万物重重叠叠,看不清楚。 刚进韶华苑,楚姑姑与霜月掐着点儿来到门口求见。 宋观舟一日里奔忙,又在捱其镇待了许久,疲累得抬手都艰难。 原她进入方家之前,早叫临山抓了方家的仆妇到跟前,重金利诱,说了个 干净。回程路上,马车颠簸,她心情本来就糟糕,兼之一日里不曾吃些食物,到后头竟然晕了车。 未进城门之前,早吐了个胃中干净。 这会子回到房中,掌灯细看,竟是脸色苍白。 她有气无力道,“忍冬去打发了!”有什么事儿是非得这夜半三更说来,宋观舟步态漂浮,昏昏欲睡。 忍冬见状,早心疼坏了。 于是出来拒了楚姑姑和霜月,“少夫人刚回府中,身体疲累,这会子又饥又乏,不如明日好些,再去寻世子夫人。” 楚姑姑冷冷一笑,“少夫人怕是出去闯祸了?说来也是无奈,明明家规是少夫人主张修好,而今却又不遵从,弄得我们夫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是里外不是人。” 忍冬微愣,“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少夫人哪里触犯了家规?” 楚姑姑欲要再说,旁边霜月轻轻拦了一下,摆出笑意道,“冬姐,你曾也是伺候世子夫人的,知道府上规矩森严。这二门女眷出入公府,家规里也说得明白,应与掌家太太吱应一声,倒不是说为难少夫人,只是今儿世子夫人攒了个小宴,来请少夫人时才知扑了个空,两府长辈都等着少夫人呢——” 如此? 忍冬一愣,唤来莲花,问及宴请之事儿,莲花满面不解,“不知道霜月姐姐何时来韶华苑,奴不曾见过。” 霜月面上一滞,“我来时韶华苑上下空空,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问了门房,才说少夫人一早要了马车出去了。” 莲花小脸摇成拨浪鼓,“霜月姐姐,奴今儿一直在院落里守着,也是怕府上有事儿,可真不曾——” 话音刚落,楚姑姑并抬手一巴掌。 “放肆,一个粗使丫头,也敢满口胡掐!快些与少夫人说来,到世子夫人跟前说个明白,是认是罚的,莫要让家规成了笑话。” 忍冬半步上前拦在莲花跟前,压着火气。 “姑姑怕是有些误会,今儿少夫人出门,可是同公爷说过,只是事出有急,并疏忽了,没往世子夫人跟前说一声……” 楚姑姑马上抓了把柄,厉声呵斥。 “少夫人既也知道,往我们夫人那里去一趟,不为过。” “姑姑,今儿少夫人一日奔忙,隆恩寺本就山高路远,这会子身上疲累,实在起不来身,容我们少夫人一日,明儿定然到世子夫人跟前说个明白。” 话已至此,楚姑姑还想高声呼喊,搅得韶华苑不安生,可霜月眼尖,却看到一向很少进内院的临山踏进院门。 她拽了楚姑姑一下,“好,劳姐姐转告少夫人,今儿实在是一屋子女眷的,缺了少夫人去向,只怕旁人也拿了话柄。” 听到这里,临山上前来,“什么话柄?今儿不就是公府与萧老爷家女眷么,都是自家亲戚,何来话柄?” 霜月身形微滞,有些不知道如何说是好。 说公府女眷多嘴,那不就是打了世子夫人的脸儿,若说萧家女眷嚼舌根,那是世子夫人娘家,更是脱不开干系…… “临山,怎地进了内院?” 楚姑姑冷笑,“四公子不在,你一个外头做事儿的,竟是不顾规矩——” 临山眯着眼,“你这老货也知道四公子不在,并伺机来寻四少夫人的不是?罢了,同我去老爷和海叔跟前说个明白!” 说罢,也不顾男女有别,竟然拽住楚姑姑的手腕,拖着往外而去。 楚姑姑尖声戾气,“你这竖子,恁地抓疼我,放开!” 临山哼笑,“临河那没脾气的怕你,老子可不怕!”说罢,竟然疾步而行,几下子就把楚姑姑拖出了韶华苑,霜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临山大哥,恐有误会!” 哪知临山像是听不到一般,直直往正贤阁的方向走去,霜月跟在后头,苦苦哀求也不见缓和,却在转角处碰到刚放了风出来的世子裴辰。 霜月一步踏前,“求世子救救姑姑。” 裴辰不解,“怎地了?你们姑姑重疾要死了?” 要说霜月也是求错了人,裴辰对萧引秀身边几个狗腿子早看不顺眼,他看着因他出现而停了脚步的临山,讪讪一笑,“临山,你怎地回来了?” 临山嗯了一声,“世子跪完祖宗牌位了?” 裴辰脸颊上燥热暗红,“这……,这是父亲气性大——” “既如此,不如跟着属下往老爷跟前请安去?” 啥? 裴辰下意识后退,差点摔下台阶,他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不去了,你去就行。” 临山,不是父亲放出去了吗? 怎地又把这煞神召回来了——,他自清明之前闯了祸,挨了父亲一顿责打,事后没完,还加了每日里跪上祖宗两个时辰。 苦不堪言的裴辰对公爷老父亲,躲还来不及,怎可能上杆子凑上去——他鞋底蹭油,一溜烟走了干净。 霜月见状,楚楚可怜看向临山。 “姑姑年纪大,说错了话,求临山大哥饶恕这一次。” 临山黑脸冷笑,“姑姑怕是忘了,你家老子娘,兄弟嫂子的,可都是死在我临山手下……” 娘哟! 楚姑姑身子一软,像坨无骨的肉,落在地上。 “你——” “世子夫人历来宽宏大量,何况少夫人得了老爷首肯,我想着定是你这搬弄是非的婆子,狐假虎威,这么同你说来,你楚家上下我都杀了,还怕多个你?笑话!” 楚姑姑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嗫喏道,“少夫人本就触犯家规——” 欲要抬头,却撞到临山黑不见底的眼瞳中,她浑身一个激灵,“你……你——” 第200章 萧引秀若是迟来一步,恐怕楚姑姑不死也得脱层皮。 夜幕之下,眼看着临山起了教训的心思,萧引秀得小丫鬟禀报,连忙带人过来,看到临山时,她同裴辰的表情如出一辙。 “真是临山大哥回来了啊。” 萧引秀笑比哭难看,跟前三十来岁的汉子,满脸络腮胡,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临山起身,躬身行礼,“世子夫人唤属下临时就行,您没看错,我回来了。” “呃——,回来就好,父亲跟前只有临河几个年轻人,还是你在才有个主心骨。”萧引秀听得小丫鬟禀报,说临山回来了,她寻思怎么可能! 临山早出府去了,怎可能再回来? 急匆匆过来,撞一正着。 “世子夫人操心府内中馈,临山知道您也忙碌,可下人打着您的旗号胡乱招摇,怕是不好!” “这……,临山你说的哪里话,楚姑姑也是——” 临山面上无波,直接抢了话头,“这婆子跟她死去的老娘一样,狡猾嘴碎,拿着主子做牌子,四处瞎传话,竟还去四公子房内逞能作威。” 萧引秀面上几乎看不过去,欲要摆主子的派头,却听得母亲声音传来,“阿秀,这是临山啊?” 二人之间暗潮汹涌,却还是齐齐敛下情绪,回头向扶着丫鬟的闵太太见礼问安。 “回舅太太,是属下临山回来了。” 闵太太上前来,拉着临山借着灯笼微弱之光,一阵稀罕,“一晃你也到了而立之年,往日同辰哥儿兄弟几个往萧家小住时,他们个个形同泼猴,闹得不可开交,唯有你镇得住他们。” 临山拱手,“那时年岁小,给舅太太您添了不少麻烦。” 闵太太慈蔼道,“哪里就是麻烦,若没有你,几个半大小子只怕要把屋顶都掀了,……这一回来,还出去吗?” 临山摇头。 “回舅太太,临山家中再无亲人,唯有森森祖坟地,我想着活人死人终归是殊途,这一生人还欠着老爷与诸位长辈的扶养之恩,天下之大,也无我的去处,索性回到老爷跟前,尽几分绵薄之力。” 临山,是老爷 跟前一等一的侍卫,形同养子。 若不是临时一直恪守为人属下的本分,恐怕而今早是府中的公子。也因如此,不止老爷身边护卫是他一手带出,就连裴家几个哥儿,以及萧家萧笃等人,无不是跟着临山长大。 前几年,本是孤儿的临山,却听得老家还有叔伯尚在,于是拜别公府,往祖宅而去,陆陆续续的,少了联络。 原以为就这么断了关系,哪知今儿猝不及防的就见到了。 萧引秀没做萧家媳妇跟前,在临山跟前也是一口一个大哥,哪里敢造次—— 因闵太太这一来,临山也化作孝顺大儿,亲自替了丫鬟,搀扶着闵太太往暖丰园走去,听着闵太太爱怜怨叹:“你何时回来,怎不来暖丰园与我相见,枉费我时时念着你。” “昨儿半夜才到府上,因时辰向晚,想着待天明再去拜见舅太太,哪知天明老爷派了差使……是临山的不是,舅太太莫要放在心上,免得气坏身子。” 闵太太笑道,挽着他手儿,看着一旁如同鹌鹑一样的女儿,噗嗤乐了,“自是不会,只是公爷真不知道心疼人,昨儿才来,今儿就不让你闲下。还有……秀儿有时愚笨,你这个做兄长的莫要与她计较,她如今管家,自是要严苛些。” “舅太太且放心,临山自是不敢,只是楚家那老货,根基下贱目光粗鄙,确实不该留在跟前,免得有朝一日给世子夫人添麻烦。” 闵太太面上带着和煦笑意,“好好好,秀儿,可听着了,回头好生整治就是!” 说罢,竟打发了萧引秀,只拉着临山,“虽说夜色渐晚,可还是想你同我回去坐坐,年未见,咱娘娘儿儿的说说话,可好?” 临山明明是壮硕大汉,如今却乖巧跟在闵太太身侧,无一不应。 回到暖丰园,又见了萧宏利兄弟二人,舅老爷身子都还康健,拉着临山又是呵斥又是点头,“回来就好,如今公爷身旁有个你,世子与四郎都要放心不少。” 遂又叫了萧笃、萧北来见,三人本就年岁相近,故人重逢,颇为喜悦。 只是瘸着腿的萧苍远远躲在门后,噘嘴不服,“明明就是个下人,却摆着主子的谱儿。”旁边萧笃随侍丁仪低声劝导,“临山大哥武艺高强,五公子你莫要背后说人,是不是忘了小时候临山大哥吊着你腿儿的事儿啦。” 嘁! 萧苍回首,“一蛮汉而已。” 说罢回头叫来木二木三,“扶我回去,我才不耐去见他。” 未走几步,却被人提着腰带两脚离地抓到半空,“五公子也长大了。”临山感叹手中小鸡仔一样的萧苍,萧笃等人笑道,“何止长大,脾气也大了,再不是从前那般,而今已然是个霸王。” 萧苍形同偶人,被临河拽在手心把玩。 他眼神不好,可也看得清楚近在咫尺的络腮胡大汉,顿时火冒三丈,“你给我放下,放下!再这么提着我,我我我我……” 小时候被临山拽着腿儿吊在摘星楼外的情景,形同噩梦再次袭来。 他刚刚还嚣张跋扈,这会儿却气势不足。 临山逗弄他一会儿才放了下来,“听说你脾气不好,还与四少夫人吵嘴,你几个兄长可没做过这么矂人的事儿。” 萧苍梗着脖子,“少管!我与宋观舟之间的恩怨是非,旁人莫要指手画脚。” 临沧毫不客气,给了他肩头重重一下,打得萧苍身形不稳,欲要摔倒时,又被临山抓到手中,稳了脚下。 “莫要顽皮,自来好男不与女斗,莫失了风度。” 萧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临山……大哥,你讲点道理,是她责骂我的,还说我算学一塌糊涂,不如她咧!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介女流之辈,懂些刺绣女红的,到还说得过去,竟还同我叫嚣着,拿算学说事儿!” 这不是闺房里打络子,看几眼,学几日,就会的! 宋观舟,她大言不惭! 第201章 闵太太听完哭笑不得,“你莫要说你四表嫂,冤家!” 萧宏云欲要教训幼子时,却听临山温言道来,“五公子,你如何知道四少夫人不会?她若敢说,就定然胸中了然。” 呵?! 萧苍愤恨,“怎地可能!她一日日里诸事不成,若不是四表哥宠溺着她,遇到旁的丈夫,定是给她休出去。” 临山听完,却不生气。 “五公子啊,用心看人,假以时日,只怕你会后悔而今这番气愤之言。” 眼看着时辰晚了,临山也不拖沓,同两位舅老爷,闵太太以及几位表公子告辞,“往后日子还长,临山得舅老爷舅太太如此相待,铭感五内!” 待离了暖丰园,再回韶华苑时,却见烛火昏暗。 忍冬守在院落旁,见他身影,赶紧迎了上来,“……无事了?” “无事,打发了。如今经年未回,府上怎还是如此混杂——” “幸而如今不是老夫人管家,不然更是没少夫人立足的地儿。”忍冬身为奴婢,自是不敢在临山面前说太多,倒是临山不以为然,“四公子还未归家?” 忍冬摇头。 “阿鲁也还未回,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今夜闷热,云层又低又厚,恐怕半夜还有大雨,也不知道表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临河微微一叹。 “只要还有口气,秦家二公子与四公子,定然能找回来。” 忍冬欲要把他让进屋内,他摆了摆手,“我本就是来问问四公子可曾回来,如今知道,就先回老爷那边,请转告少夫人,明儿一大早,我带着兄弟们仍来韶华苑听命。” “多谢你!” 忍冬有些心酸,“少夫人身边就我们几个无用的婆子丫鬟,只能指着临河大哥你多帮衬些。” 片刻之后,临河低声道,“万事有老爷与四公子在,无需多虑。” 半夜,宋观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是同自己差不多样貌的女子远远哭泣,问她在何处,竟是不说话。越急越没招儿,浑身像是被鬼魂压着,动弹不得。 裴岸滚烫身子挨了过来,才发现宋观舟手脚冰凉。 他微微叹息,拢住她纤细四肢,有了温暖,梦中宋观舟也舒适了些,她向着女子喊道,“不管发生什么,莫要寻了短见,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以后只要我在,定然护你周全。” 女子娟帕捂脸,悲痛欲绝。 “若是众人戳我脊梁骨,我也无言苟活。” 宋观舟听得一阵心酸,继而打起精神,“你怕他作甚,信我宋观舟一次,定然给你安排妥当,天下之大,实在不行寻个陌生的地儿,做个富家太太,有何不可!” 形同许淩俏的女子,呜咽吟泣,“害我之人……” 宋观舟言之灼灼,“定不轻饶!” 裴岸浑身酸痛,想来是风邪入侵内体,正在难受时,却听得怀中女子喃喃道“定不轻饶!”,又摸了摸她额际,早已冷汗淋淋,于是轻声唤醒宋观舟。 “做了噩梦?” 宋观舟伸手摸到他胸膛,异常滚烫,攸地抬眸,“四郎,你这是着了风寒,高热不下?” 裴岸哑声道,“是有些难受。” 宋观舟也不管才从噩梦里醒来,翻身一骨碌坐起来,起身燃灯,到门口唤道,“忍冬!” 忍冬睡觉警醒,听得宋观舟召唤,马上应了,“少夫人,奴这就来。” 待麻利穿戴来到正房,却见宋观舟正坐在床榻上,抚着裴岸额头,“忍冬,灶上熬点祛风寒下高热的草药来,四郎身子不适。” 忍冬想到午间四公子就在高热,持续到这个时辰,不敢耽搁,赶紧招呼荷花壮姑,没多大会儿,就送来热水。 “少夫人,上次华姑娘留了不少药丸子,其中就有退高热的,不如先服侍四公子吃下——” 煎药时辰久,不如先救个急。 托宋观舟年后一直重伤不断,知道她咽不下苦涩的汤药,华重楼带着孙琳,搓了不少药丸子来,这会儿正好。 宋观舟招呼忍冬伺候裴岸吃了药,又拿了巾帕压在额头降温。 几番折腾,快要到四更天。 捂着被褥出了身汗的裴岸,有几丝清明,并要挣扎起床,宋观舟扶额,“今儿告假休息一日,可使得?” 裴岸无奈,“使不得!” 宋观舟明眸圆瞪,“都病成这样,也不依个假的?” “往日倒是无碍,可离圣上诞日越来越近,律法修不出来,只怕责怪下来,院内同僚皆是担待不起。” 啧啧,可怜的打工人! 既如此,并起来,韶华苑内瞬时灯火通明,小厨房里开始炖煮着肉粥,宋观舟此刻也没了困意,盘腿坐在炕床上,看着正在穿戴的裴岸。 “表姐恐是凶多吉少,夜里我梦到她了。” 裴岸侧目,“你年轻,梦做不得数,我想着许家的姑娘定然坚韧勇敢,你莫要泄气,没准儿她还在深渊挣扎,等着你去搭救。” 宋观舟这会儿已不怎么乐观,淡淡一叹,“她那舅家真是一群人渣,算计到个弱女子身上——” 阿鲁早把所有事儿同裴岸说了清楚,可也觉得遗憾,“对那方家,你后头可有打算?若是没个章程,交予我就是。” “不急在这一时,我让临山安了人守在捱其镇,若那方家掌柜有些担当,倒也不用我操心,如若他一家人寻思跑路……,呵!那就别怪我下手了。” 哟! 裴岸见此不由得回眸看向宋观舟,“观舟,你同一般闺阁女子,全然不同。” 宋观舟蹙眉,“你是说我不温婉?……罢了,而今是找到表姐为重,至于算账,来日方长!” “不是不温婉,是十分有魄力。” 穿戴朝服,焕然一新的公职人员裴四郎,走到宋观舟跟前,俯下身子,与她抵额亲近,“放心,我去点个卯,也同二郎说了,有线索并招呼我一声。” “好。” 宋观舟仰头,与他鼻息相缠,这时候竟然摒弃嫌恶,不怕被他传染,莞尔一笑,“安心公事,而今父亲把临山借给我,我也能尽一份心力。” “……好,父亲能把临山大哥借给你,我确实放心。” 临山,回来了。 ’ 第202章 裴岸冒着小雨,上了马车,阿鲁打着哈欠,也提着一罐子汤药和食盒上了马车,“这是冬姐刚熬出来的,嘱咐小的定要盯着您吃得干净。” 与宋观舟多说了几句,并耽误了些时辰,来不及在府内用饭,冬姐索性让阿鲁全带着,耳提面面,再三叮嘱。 裴岸也不拒绝,半夜吃了药丸子,虽说不如汤药的药效,但也缓了身上酸痛。 “回头你听少夫人安排,嘱咐忍冬盯着些,莫要让她累坏了身子。” 阿鲁点头,哈欠连天,“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而今倒是您的身子……,哎!”他不由得叹道,“少夫人也不心疼你一番,只记得找她表妹。” ——裴岸无语,赏了他一记爆栗,“浑说,如今非常时期,自是以表姑娘为重,你若要这般嘴碎,怕是想挨板子了。” 板子…… 阿鲁两股凉意渐起,凑到裴岸跟前,小声嘀咕,“昨儿少夫人赏那方家大郎一顿杖责,可是十分的不客气!后头我问了临山大哥下头的人,才知道那方家浑货胆大包天,竟敢垂涎少夫人容貌!” “什么?” 阿鲁缩了缩脖子,“四公子,昨儿晚上小的也忘了说,不过少夫人哪里吃得亏,听说临山大哥一步上前,直接扭出去就地棒打十下,打得这孙子皮开肉绽,哭都哭不出来。” 裴岸眼神暗了下去,冷冷追问,“可吓到你家少夫人?” “四公子,您可不能小看少夫人,说来少夫人在方家高高在上,万事不惧!回来路上我听了下头说道,少夫人有勇有谋,与临山大哥配合默契,抓了方家一个被刘氏磋磨的仆妇,软硬兼施,问了全部事由,做了全部准备,才直奔方家。” 裴岸心头不放心,“她脸色苍白,昨儿奔波怕也是累着,你晚些回去,同忍冬劝她休息着,待二郎那头传来信再动身不迟。” “小的明白!” 隆恩书院,紧挨着隆恩寺而建,清晨寺中鼓声徐徐,来自各地学子早已起身,伴着晨曦往学堂而去,许凌白在人群中,神采奕奕。 本就长得清瘦高大,一众莘莘学子中,竟也十分亮眼。 “许兄,今儿你又早了我许久啊。” 李希追来,打趣道,“只怕这书院里没有人比你勤奋。” 许凌白连连摇头,“我读书上头天赋不高,唯有勤能补拙,李兄莫要取笑我了。” 二人在隆恩书院相逢,短短十数日,已成了好友,李希又道,“再几日,这课就结束了,回头等你接上妹子,住到京城去,咱俩见面往来也方便许多。” 李希约有二十八九岁,是京城李家子弟。 说来李家也是勋贵世家,但李希为人低调,也是同许凌白熟稔起来,才热情相邀。 “多谢李兄相邀,待课时结束,愚下先回舅舅家,接了妹子入城,安顿下来再上门叨扰。” “极好!京中文人志士多得很,到时我带你去见见,尤其黄家三郎、刘家四郎……,他们都生性豪爽,性子热络,定然能与你成为挚友。”李希一片至诚,很大程度上感染了许凌白。 他不禁感叹,这隆恩书院是来对了。 正在二人快到学堂时,却见门口立着一短打装扮的蓝衫护卫。 李希咦了一声,不待说话,已有学子指了许凌白道,“这并是开州来的许凌白许公子。” 许凌白闻言,抬头看去,同李希对视,不解疑虑,正在迷惑时,那精壮护卫走到跟前,拱手说道,“敢问可是许凌白许公子?” “学生正是,敢问尊上是……?” “许公子,属下乃镇国公府护卫临溪,请借一步说话。” 镇国公府?那不是表妹宋观舟夫家吗? 李希见状,推了一把有些发懵的许凌白,“原是公府来人,许兄快去就是。” 待二人出了学堂,来到花园亭子中,许凌白才出声发问,“敢问可是贵府四少夫人跟前之人?” “正是四少夫人派属下前来,只为接表公子回府。” 这? 许凌白满头雾水,“书院有大儒授课,还得日才结束,可否——” 临溪拱手道,“表公子,表姑娘出事了,少夫人深思熟虑,还是不该瞒您……” “什么?” 许凌白失声,“我妹妹出什么事儿了?她在我舅舅家,难不成是遭了什么天灾——” “表公子,事不宜迟,先行上路。书院回京有三十里地,近来多雨,山路难行,咱还是莫要耽误。”说罢,举了自己腰牌到许凌白跟前亮了身份,“这是府上玉牌,请表公子过目。” 许凌白有些六神无主,只抓着临溪追问,“我妹妹现如今怎么样?” 临溪反手扶着他,大步往前,“表姑娘被歹人所害,而今踪迹全无,少夫人正在全京城上下翻找。表姑娘身边的丫鬟阿曼,也因护主殒命——,京兆尹那处立了案,还请表公子快些收拾行李,速速回府。” 许凌白听完,愣在原地,忽地心头哀痛。 他几乎寸步难行,哑着嗓子呢喃,“我妹子……,凌俏……没了?” 临溪一把撑住他,“表公子,我家四公子、少夫人,以及秦家二郎听说后,全力搜救,前儿夜里得了信,到如今两日来,也不曾放弃!表公子您倒是振作些,莫要未寻到表姑娘,却先一步倒下。” 听到这话,许凌白勉力站直,“是,尊上说的是,我得回去寻我妹子。” 李希隔着窗棂看到面色苍白,犹遭雷击一般的许凌白,他本要出来问个明白,却不料许凌白脚下生风,跟着那护卫小跑离去。 出了书院,临溪才道,“少夫人全力压下表姑娘的事儿,秦二郎对外宣称也是恩师之女,还请表公子莫要说漏了嘴,免得表姑娘回来遭了非议。” “这……,少夫人都想到了。” 临溪看着唇红齿白的书生,得了如此打击,心中起了怜悯,“你且放心,少夫人说只要人活着,就万事好说。” “那……那到底是谁害了我妹子——” 临溪想到少夫人交代,倒也不隐瞒,“是表公子您舅舅家长子对表姑娘起了歹心——” 什么?! 第203章 许凌白强压心中愤怒、懊悔与痛苦,他尽量保持镇定,却还是因恍惚两次从马上跌落。幸而未有大伤,只是浑身栽倒在烂泥塘中,很是狼狈。 临溪知他焦虑,一直尽心安抚。 “表姑娘几次三番抗争,才得以递了信儿到我家少夫人跟前,用我家少夫人的话说来,她心性坚强,必然还等着亲人搭救,表公子莫要泄了气。” “好,多谢临溪小哥,是愚下怯懦了。” 期间小雨不停,许凌白再未走神,一直跟着临溪快速行进,午间时已能遥遥看到城墙。 哪怕是雨渐渐大了起来,二人还是一鼓作气,冒雨奔忙,快到城墙时,却见阿鲁带着个小一些的随侍,依在马车旁,撑着油纸伞候着,直到远远看到临溪二人,阿鲁才招手,“临溪,临溪,这里!” 临溪马到跟前,急停下来。 “阿鲁,你怎地在这里?” “表公子可接到了?”往后一看,马上之人面容清俊,却浑身泥水,好不狼狈。 “接到了,这并是表公子。” 临溪下马,顺便牵住许凌白马匹了,让许凌白下了马,“小哥,我并是许凌白。”阿鲁与春哥听到,赶紧上前,“哎,表公子浑身都湿了,风一吹定然要染上风寒。” 阿鲁左右张望,城外村子里头有处酒家,并引了许凌白过去。 “表公子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物。” 许凌白心中焦灼万分,可也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确实不好得去公府。 去往酒家的路上,阿鲁也安抚了几句许凌白,指着春哥说道,“他是二郎跟前使唤的春哥,今儿一早少夫人就吩咐我二人跟着您和临溪,往万兴码头去问问。” 临溪在马上忍不住一拍大腿,“是啊!万兴码头来来往往,若是水路出京,保不准就有人看见。” 春哥摇头晃脑,“小的爹爹就在万兴码头那处掌事儿,少夫人说爹爹那处多问,旁的小店,也问个遍,还就不信能掳了人插翅飞走!”他年岁不大,但胜在跟着秦庆东看得多,十分机灵。 许凌白见状,只得一一道谢。 春哥羞赧笑道,“表公子,莫要客气,二公子还在京城中带着府上两个厉害的哥哥追踪,想来不久之后,定能寻到表姑娘。” “多谢诸位,凌白感激不尽!” 阿鲁十分麻利,要了间客房,又喊了几桶热水,伺候着许凌白洗了干净,春哥也拿来早已备好的衣物,待穿上后,几人打马的打马,坐车的坐车,往万兴码头赶去。 倒是秦庆东这边,彻夜未眠。 吉瑞吉丰一大早就来叩门,看着两眼布满红血丝的二公子,吓了一跳。 “二公子,您这是——” 秦庆东犹如霜打的茄瓜一般,有气无力,随意歪坐在椅子上,指着二人落座,“关门说话。”吉丰出去关了门,又诧异道,“春哥怎不在您跟前伺候?” “我让他去公府了。” 吉瑞两兄弟见二公子恹恹之态,不由得担心起来,“二公子,您是也着了凉?” 吉丰马上起身,“我去唤林大夫过来瞧瞧。” “坐下!” 秦庆东满面疲态,“昨儿之事儿,没有同大哥说起?” “不曾,二公子放心,大公子既然把我兄弟二人派到您跟前做事儿,自是不会多问。”倒是吉丰眼尖,看到秦庆东书案上的半边残片,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玩意儿很重要吗?” 秦庆东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而今我还不确定,但又怕确定了,真相让人无法接受。” 这…… 吉瑞瞄了这青玉底子的残片,斟酌道,“属下在那青梅园十号房中寻来时,只觉得这玉片质地好,碧透清亮,虽说残了,但想着也不是寻常人能用上的。” 关键是—— 这残片是被人生生塞到墙角与地板的破缝之中。 明显是故意为之,吉瑞自来有一套,入室之后并沿着顶墙面线先摸一遍,历来不会走空。 秦庆东看向吉瑞,“趁着而今大哥事儿不多,你兄弟二人帮我跟踪一个人。” 吉瑞眼神微暗,“二公子吩咐来就是。” “郡主府金大姑娘跟前的余成。” 吉丰一下子站了起来,“二公子……,您同大姑娘不是……挚友吗?” 秦庆东抬手示意他坐下,“所以才要请你们去查明,看看这余成何时进京,做了什么,与什么人往来,也不用多,看到不同寻常的就直接回来,同我禀报。” 这是他一夜未眠,深思熟虑决定的。 吉丰吉瑞行事老道,乔装打扮一番,应是能发现些什么。 他眼光瞥到玉残片,心头梗塞起来。 ——拂云啊拂云,只望一切是个美好的误会,不然,你我挚友情意,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虚无至极。 吉瑞吉丰领命而去,秦庆东勉强歇下,想着小憩一会子再起来去寻,哪里料到吉丰气喘吁吁飞奔回来,直接推门而入,惊得秦庆东差点摔下床。 “何事这般慌张?” 吉丰喘着粗气,“不好了,裴家四少夫人直奔郡主府。” “观舟要干什么?” 秦庆东大惊失色,吉丰咽了口口水,慌不迭的说道,“小的也不知,刚靠近郡主府角门,就看到少夫人从轿撵下下来,只是她衣着朴素,还带着幂篱,可身旁的临山大哥,小的怎么可能看错!” 好歹也是一个武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 秦庆东再顾不得旁的,招呼吉丰就拿来衣物,手忙脚乱穿戴起来,“观舟怕是要坏事儿!快些,我们打马过去,快些拦住她。” 这边还没查实,怎么宋观舟就急轰轰上门去了? 吉丰让马厩套马牵到角门,秦庆东一路阴沉着脸,埋头疾行,吉丰都有些跟不上,忽地差点撞上几人,当头之人是他庶出妹妹,“二哥,这雨天里你也不往太太跟前请安,又要出去浪荡?” 秦庆东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管到我头上了,边上去!” 却听得后头有女子浅笑,“二郎,你好威风啊!” 秦庆东一抬头,表情僵硬,继而咬牙切齿道,“文四,你来作甚!?” 第204章 文四长着一张圆盘小脸儿,肉嘟嘟粉嫩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小仙童一般,微微一笑十分灵动,可唇角上弯的调皮,恐怕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二郎,你又要往满月楼吃花酒去?” 秦庆东身上有要事,容不得跟她多费唇舌,“我劝你安分守己些,不然后头有你苦头吃。”说罢,不顾文四张扬笑声,撩袍小跑出去。 “他着急忙慌的,往何处去啊?” 秦悠然眠嘴一笑,“我的好妹妹,男人腿上长翅膀,我等深闺女子如何知晓,且同我去给老太太请安。” 文四顽皮一笑,“真没治得了他的?” 不知为何,秦悠然顿时想到了裴家四少夫人,可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眼前文家四姑娘来府上,是为了何事—— 秦庆东紧赶慢赶,来到郡主别苑时,恰逢余成外出,见他下马,赶紧过来问安,“二公子,怎地大雨天的往府上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许久不曾见到拂云,我来探一探她。” 余成不疑有他,“那属下送二公子进去。” 秦庆东摆手,“无碍,我自行就去就是了,你这是要出去?” “是啊!我人倒是来回来了,可一些从云水过来的物件儿今儿才到万兴码头,属下带人去取了回来。” 秦庆东看看天上乌云飘动,叹道,“这种天气路上泥泞湿滑,你倒是小心些,我昨儿就听四郎说了,你早间才入城,长途跋涉的怎也不休息几日?” 余成笑道,“多谢二公子挂心,属下风里来雨里去的,这点子行程倒也不算什么。” 二人寒暄结束,一个往万兴码头去了,一个在门房带领下往府里走。而吉丰吉瑞早在离郡主府一里地时,就隐了身形,不远不近的跟着余成走了。 欲过二门时,却见得盼兰匆忙出来,乍一看到秦庆东身影,面上就浮现出慌张,“二……二公子,这是来府上探望大姑娘?” “那是自然,快些带我去见你们姑娘。” 谁料盼兰吱唔起来,“不如二公子往客室里歇会儿,此时大姑娘跟前有客人。” “客人?谁啊?没准儿我也认得。” 秦庆东欲要往里走去,盼兰急得赶紧以身拦在跟前,“不,二公子……,是女眷……” “是谁?” 盼兰赔着笑,“奴也不知,不如等奴去禀报一声,再请二公子入内。” 秦庆东嗤笑,“往日我进拂云院落,可没这么艰难, 你倒是胆儿挺大,竟然敢拦我。”口气不善,盼兰有些无措,转念一想寻了借口,“二公子容禀,如今大姑娘正在议亲,您与姑娘情意斐然,可也得避避嫌。” “避嫌?”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秦庆东伸手一把推开盼兰,“小贱人,竟是学会糊弄人了,里头之人本就是你曾经主子,而今却在我面前耍嘴皮子,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发卖了你。” 盼兰大惊失色,攸地跪下,欲要拖延着秦庆东,可秦庆东哪里依她。 反而嫌恶不已,一脚踹了过去,直击心窝,盼兰身娇力弱,哪里耐得住这大力一脚,顿时就胸口一痛,喉咙腥甜,“二公子……”秦庆东的身形早已拐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金拂云住的院落,是郡主府里除了郡主和大将军外最好的院落,题名翠微阁。 里头按照金拂云喜爱,布置了南来北往许多名贵树木,她不怎喜欢花卉,所以入院并看到郁郁葱葱翠绿一片。 秦庆东熟门熟路,来到正房门口,早候在一边的忍冬连忙上前,“二公子怎地过来了?” “你们少夫人在里头?” 不用多说,抬头并看到堂屋主座客座上的两位佳人,他悬起的心微微落下,——没打起来,也没吵起来,幸甚! 金拂云见他摇起折扇,长腿一跨,并来到屋内,只得起身,“二郎今儿怎么过来?” 秦庆东咧嘴一笑,“许久不曾来探你,正好路过,过来瞧瞧,怎么观舟也在此处,你倒是拂云这里的稀客啊!” 宋观舟面色清冷,全然不给面子。 “秦二,你既然也到了跟前,不如帮我一把,大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把手上的人叫来让我见识见识,我人微言轻,你来劝劝?” “观舟想见什么人?” 秦庆东不由分说,挨着宋观舟坐在一几之隔的官帽椅上。 宋观舟毫不客气,“大姑娘跟前的朱管事,以及那额际有道疤痕的壮士!” 金拂云一肚子火,压得心头难受。可当着秦庆东的面儿,也不能太失了身份,故而回到主座,不慌不忙应答,“少夫人一大早气势汹汹来我府上,点名就要见这二人,我也不知这两个属下做了什么歹事,竟然是少夫人不顾舟车劳顿,雨水湿鞋的,直接打到我府上。” “大姑娘推三阻四,反而有遮遮掩掩之态,至于你属下做了什么歹事儿,叫上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金拂云闻言,面上瞬时犹如腊月寒霜,眼眸之中星光如刺。 “少夫人,我尊你为季章贤妻,一大早上门来,也放了你进来,可这不过也是看在季章薄面之上。你万不该得寸进尺,一次次强人所难。我已同你说过,朱三叔前些时日扭伤了腰骨,此刻卧床难起,至于余成——,他不过昨日才到京城,怎会得罪于你?” 宋观舟眯着眼睛,与金拂云四目相撞,丝毫不畏惧。 她朱唇微启,带着几分凌厉,“大姑娘,三月二十四夜里,约莫子时,你手下两名心腹可是绑了两位姑娘卖到了青梅园!” “胡说!” 金拂云纤手拍案,几上茶盏应声落地,碎成一地。 秦庆东头嗡的就大了起来,他看了看金拂云,又同宋观舟说道,“观舟,莫要冲动,这话不能乱讲!” “如何说不得?” 宋观舟拿起茶盏,重重砸到地上,众人为之一震,却见宋观舟坐在客位,却纤手毫不客气的指着金拂云破口大骂! “——金拂云,你好生狠毒的心肠!” 第205章 金拂云何曾被人这么辱骂过? 她气得心肝肠肺都疼了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宋观舟,你这贱妇!” 她四世为人,都不曾学过市井泼妇的骂街本事儿,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宋观舟哼笑起来,面上讥讽之态,毫不掩饰。 秦庆东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小声拉架,“观舟,冷静些,这与大姑娘何干?” “秦二,一边去!” 宋观舟高髻之上,钗环随着她言语不断晃动,秦庆东看着她峨眉似剑斜入云霄,鼻梁高挺宛如利器,胭脂红唇气势汹涌。 “你私下如何交代青梅园顾三娘子虐待那两位无辜女子,我一清二楚!我知你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那姑娘有五六分像我,扔到烟花之地,遭千人骑万人睡,再在京城大肆宣扬,说那女子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子也好,表妹也罢,总之搞臭了公府四少夫人的名声,才有得你金拂云入门续弦的那天!” “你——” 金拂云又惊又羞,“血口喷人!我如何知道什么女子男子,宋观舟,你这般污蔑于我,我定是不饶——” 宋观舟呵呵一笑,鄙夷度直接拉满。 “说得像是我会饶了你一般,你心头对裴岸的觊觎,别以为旁人不知——,只是你若光明正大来抢,我倒还敬你几分,可你贵为郡主之女,却用这种毁坏闺阁之女清誉的歹毒手段,我宋观舟不得不把你看到尘埃里,阴沟处,与淤泥揉在一起,什么金拂云!呵——,只怕泥拂云都不是——” “宋观舟,你过分了!” 秦庆东厉声呵斥,宋观舟反手一推,“你最好去京兆府看看,她买通的顾三娘是否还活着?!” “什么意思?” 金拂云忽地站起身来,近乎无奈,看向宋观舟,“宋氏,我与你什么冤什么仇,那什么三娘的,我金拂云从来不知。” 原来今儿一大早,宋观舟眯着眼睛回想原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原着炮灰死后,金拂云欲要上位之前,用非凡手段收拾过金家远房一位“心怀鬼胎,意图谋害”她的作女。 原着几个段落交代下来,大致就是金拂云差心腹——也就是额际有伤疤的大管事,寻了暗娼楼子,以老鸨子养在外头的私生子性命威胁,让她把“作女”卖给了肥头大耳的商人—— 宋观舟想到这里,对金拂云愈发恨之入骨。 这女人在原着里用这手段,十分老练,读者还评价她聪慧能干,有魄力好手腕!尤其是老鸨子的私生子,在老鸨一力担下全部罪责,一死了之后,她还将其抚养成器,唯她是从! 只是……,她忘了那私生子的名字! 既如此,这么好用的计策,只怕早早就练了出来,她细细复盘,觉着表姐许凌俏被害之事,与原着里大同小异。再对着小虎做的画,那男子额际疤痕如此显目……,朱三一张马脸! 若不是金拂云所为,鬼才相信。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过……,思来想去,一来表姐失踪许久,凶多吉少,她再等下去,恐怕更是毫无希望。二来……,裴岸与秦二同金拂云交情匪浅,他二人从来是身在山中全然不知…… 倒不如直接打上门来,意图看看金拂云可有破绽,若是能套出许凌俏被卖往何地,也好过如今大海捞针。 果然,自她戳破真相,金拂云精致面容上的每一丝表情都不放过,得以上辈子伺候职场上的一群牛鬼蛇神,她察言观色颇具功力,金拂云表情僵硬不过一秒,也被她精准捕捉。 ——就是这歹毒女子所为! 虽说她下一刻极力否认,指着宋观舟声泪俱下,“你如此血口喷人——,天理何在?” “天理?” 宋观舟巍然不动,坐在客座上,却气势满满。 “你挂着贵女身份,却暗地里窥视有妇之夫,怂恿属下一而再再而三残害良家妇女,金拂云,你把四郎、秦二当做傻子玩弄,可别忘了——,镇国公府与大学士家,可从来不是蠢人!” 金拂云这一刻恨不得化身妖魔鬼怪,上前来把这贱妇撕扯吃了! 外头锁红盼喜等人听得声响,连忙奔了进来,“大姑娘——,大姑娘!”转身看着泰然自若的公府少夫人,锁红忍不住委屈道,“少夫人恁地欺负人,竟是骂到我们郡主府,在你眼中,莫说没有大姑娘,只怕连郡主与大将军,也看不上!” 宋观舟下巴一抬,不知何时进来的忍冬立马站到跟前,“这位姐姐,主子们说话,有你我何事?如若大姑娘心中没有鬼,不如喊上来一问并知。” 锁红气急败坏,在自家府上还被旁人拿捏?! 她上前半步欲要推搡忍冬,秦庆东赶紧起身,隔开二人,“姐姐些,好生说话,莫要动手。” 宋观舟见状,一把揪住他,“秦二,你与金家大姑娘青梅竹马,说!他府上可有一个马脸朱管事,一个额际有疤的壮年汉子?” 秦二头大,“少夫人,大姐,这里好歹是郡主府,你就少些火气——” “有没有?” 宋观舟厉声呵斥,才不给秦庆东面子,秦庆东看了看梨花带雨伏在锁红肩头吟泣的金拂云,连连叹气,“你说的是余成?他昨儿早上才进京的,我同四郎在青梅园旁撞上——” “呵!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条条大路如此宽敞,偏偏在青梅园那头见到,秦二,你信?” 金拂云听到这里,眼泪一擦,转身恨恨看着宋观舟,“少夫人,那青梅园外本就是康庄大道,如何走不得?你这贱妇,今儿诬陷于我,又辱我郡主府,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水火不容,休怪我不客气。” 哈呀! 宋观舟从秦庆东身子后头探出娇俏小脸,满面鄙夷,“大姑娘聪慧,竟然知道青梅园在何处……,不如大姑娘发个誓,若是意图雀占鸠巢,图谋裴岸,并教你此生无子无女,孤寡一生,如何?” 第206章 这话一出,满室寂寥。 众人下巴都惊掉了,堂堂公府四少夫人,竟然这么……无赖? 锁红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欲要豁出命的同宋观舟拼命一般,可惜忍冬在前,又隔着秦庆东,一时半会儿竟奈何不了。 “观舟,住口!” 裴岸匆忙进门,就听得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宋观舟回眸,“四郎,谁去扰你上值?” 不等裴岸回答,一旁的金拂云近乎撕心裂肺,痛喊道:“宋氏,你——你这泼妇!你以为自个儿是个什么人物,竟要我在你跟前发誓,来人,给我打出去就是!” 眼见裴岸来了,金拂云再不惧怕! 她装作肺都要气炸的样子,痛斥宋观舟的荒唐言行。 “季章,我与你清白可见,奈何活了这么些年,却被你厚颜无耻的娘子如此欺辱。” 说到伤心处,杏眸之中又湿润起来,裴岸连忙作揖,欲要赔不是,宋观舟一把拽住裴岸,“四郎,你赔哪门子的礼?今儿可是她害我在先,阿曼死在枯井之中,是你同秦二说给我听的,难不成,那十二岁的女童,就不是命了?” 裴岸浑身滚烫,面上晕出高热带来的润红,“宋氏,这是郡主府!天大的事儿,也由不得你胡言乱语,举止粗鄙!怪我从前待你太过过宽松!” 宋氏! 这像是掀开宋观舟这荒唐穿越人生的按钮,一旦裴岸叫了这二字,她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裴岸,你是有眼无珠吗?连秦二都说她跟前有个余成,额际带疤,并是他们强卖了阿曼主仆——” “万事讲究证据,你不过是区区后宅无知妇人,仗着公婆宽宥,丈夫宠爱,并无法无天了吗?”裴岸身子不适,又强忍着肠胃之中翻江倒海,他勉力撑着,却还是来晚一步。 “证据?” 宋观舟冷冷看着裴岸,“你眼中,我万事不如金拂云,她哭一哭,闹一闹,抬出你们少年时期那段不期而遇之情,并压死了我这结发妻子,而今她算计我,你依然视而不见,我又能期待你什么?” 眼看宋观舟打从心底失望,秦庆东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上前软声劝解,“观舟,今儿是你不对,给大姑娘赔个不是。”又转身同金拂云上覆,“总归是有些误会,恐怕观舟把余成认成了凶手,看在四郎与我的份上,拂云你莫要生气。” 可话音刚落,宋观舟娇俏鼻头,喷了口煞气。 “证据,于你们这些将军郡主之女来说,还不就是一张嘴皮就能掩盖的东西吗?今儿我话放在此处,金拂云,你主仆谋算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取我而代之,尽管来就是。” 金拂云再忍不住,上前抬手,朝着那张让人恨不得撕烂剪破的脸蛋并要打下。 可宋观舟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身手敏捷,马上抬手抓住金拂云的手腕,“打我……,凭你?也配?!” 裴岸见状,过来就要拽开宋观舟,宋观舟眼疾手快,一脚踹过去,正着裴岸小腿骨,疼得他立时弯了腰,“宋氏!”秦庆东见状,赶紧扶住有些踉跄的裴岸,却碰到了浑身滚烫的身子,“咦,你这是高热不退?” 谁料这话一出,金拂云倒是满面担忧,宋观舟表情却甚是冷漠。 “从没见过,丈夫如此拉架的!” 拽着她让金拂云打吗? 宋观舟死死拽住金拂云手腕,压到胸前,狠狠一推,直接把金拂云推到在地,她居高临下,俯瞰金拂云,“我不管你是何人,你且期许着阿曼主子性命无忧,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金拂云下去。” 说罢,再不看众人,旋裙回身,大步离去。 裴岸忍不住喊道,“宋氏,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丈夫?” 宋观舟立在原地,微微侧首,“可有……可无!” “你——!” 宋观舟形同穿堂风,带着忍冬出了正房,沿着来路出了门,临山倚在轿撵跟前,“少夫人,如何?” “裴岸入府,你没看到?” 临山掀开轿帘,待宋观舟坐定,摇头道,“四公子来了?糊涂!他恐怕是从前门角门而入,属下未曾见到。” 宋观舟冷哼,“金拂云有问题,临山,父亲既然借你到我跟前,不如我二人谋算一番,她算计我表姐,无非就是想毁了我名声!” 临山放下轿帘,“少夫人,兴许是您多想了。” 多想吗? 宋观舟隔着帘子说道,“晚些时候,且看那京兆尹有何消息,若不出意外,那老鸨子定然要畏罪自杀!” 临山微愣,“少夫人——” 他只觉得少夫人魔怔了,平白无故的竟然怀疑金大姑娘。他倒是几分好奇,所以散了旁的兄弟,亲自跟了上来。 “临山,先行回府,待表兄与临溪回话。” 说来,她也黔驴技穷,本就没什么人脉,全靠国公爷给了几个人,以及她脑子里残破的原着。 疲惫席卷而来,昨日肠胃难受,今儿都没缓过来。 刚回公府,临山并请辞,“少夫人,属下先出去一趟。” 宋观舟颔首同意,“若是与青梅园有关联的,麻烦你同我说一声。”临山本已转身离去,听到宋观舟这话,顿了一下,回头道,“少夫人,您这么笃定,若表姑娘之事同大姑娘无关呢。” 这个问题…… 韶华苑上下都看了过来,宋观舟微微抚了抚金钗,不以为然道:“我与金拂云势同水火,多怀疑她一次也无碍。何况……,临山,我从未见过余成,怎么就莫名说出这么一个人来,你不妨好生想想。” 临山微愣,继而笑了起来。 “好,少夫人,临山拭目以待。” 宋观舟摇头,“不,你不是拭目以待,而是与我并肩,我身边无人,唯有父亲怜惜,把你们借给我了。” 这…… 临山眯着眼,盯着宋观舟看了片刻,本就满脸络腮胡,早敛起了全部情绪。 最后答道,“好,少夫人。” 出了院门,他招来刘二,同刘二问了几句少夫人入府后的事宜,刘二本就心中敬重少夫人,不由得竹筒倒豆子,说了全部。 第207章 临山听完,不置可否。 回到正贤阁,本要求见公爷,临河从书房悄悄关门出来,声音放轻,“大哥,老爷刚眠过去。” 既如此,便放一放。 临山若要用了心,非同凡响。 转而问了临河,临河噗嗤乐了起来,“大哥,你这样冷静无情的人,也逃不过对少夫人的好奇。” “此话怎讲?” 临河指了指院落,“虽你这几年都在外头,可这府里的事儿,却是一件挨着一件,热闹至极,尤其是今年。” 说罢,招来香果,要了茶水,兄弟二人上了亭子,迎着夹风带雨的清新,难得诉了衷肠。 “你这几日才归家,应也觉察到府里大不同。” 临山品了一口春茶,“那是自然,老夫人茹素念佛,不问中馈;三公子避出公府,来去无影;四公子娶了宋家之女,而今膝下空空……,都是大不同。” “大哥,还有很多。” “比如?” “芳姨娘主仆跳了老夫人跟前的大肚井,落水那夜,是少夫人下去救了上来。” “少夫人善水,刘二与我说过。” “对,所以金大姑娘入京后攒的桃花宴上,五个落水的稚子,全是少夫人救了上来。少夫人大放光彩,险些丧命——” “那岂不是夺了金大姑娘所有光芒?” 临河微愣,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大师兄,竟然懂得女人之间的莫名争斗。 “也是老爷让我私下去查,发现的蛛丝马迹。大哥你竟然一猜就中,不过那大姑娘,倒不是简单的闺中闺女。” “那是自然,宏安郡主与金大将军之女,岂有愚蠢的道理。” 临河低头浅笑,“这……,愚弟就不品评了。” 临山又问了宋观舟许多问题,临河知道的,全部说来,甚至包括少夫人与萧家五公子不合,几次三番吵嘴。 “这我知道,若不是世子带着五公子闯了祸,恐怕近些时日也不得安宁。” 临山问了一堆宋观舟的事儿,又打马外出。 吉丰潜入民居老巷时,却被行在半路的他盯了正着,想到今儿守在金大姑娘后门外看到的人影,立时堵了过去。 “阿丰!” 反剪吉丰双手,让吉丰差点以为今儿就折在这里时,耳边响起熟悉却又莫名让人颤抖的声音。 他不用回头,只听到自己下意识带着颤音的呼喊,“大……大师兄……” 二人坐在千里香茶楼最里头的包间,吉丰哭丧着脸,“你不是不回京城了吗?”明明是个煞神,好容易送走,如今又回来了。 临山不理,低着头随意问道,“你替二郎做事儿?” “不——,一直跟着我们家大公子……”抬头就撞入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他赶紧低下头,嗫喏道,“近几日二郎寻人,从大公子跟前把我和阿瑞要了过来。” “二郎吩咐你兄弟二人作甚?” 吉丰面上讪笑,“大师兄,这替主子做事儿,怕是也不能同你——” “跟踪余成,看出什么了吗?” 呃——忘了早间见到的大师兄,是在裴家四少夫人跟前立着。 “……目前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余成说了谎,阿瑞奔往城门,那处有个同乡日日里在城门口扛着幡子算命,说来京城人来人往,他那狐狸眼只要看了定然过目不忘。所以——” 临山:嗯……? 吉丰有些眉飞色舞,“余成同裴家四公子,我们二公子说的是昨儿早上入城,可阿瑞问了那同乡,却道余成早四五日就在城门进进出出好几次。” “好,我知道了。” 临山听完,茶钱都不结清,直接下楼离去。 留下吉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可以了?那万兴码头前两日遭了次野火,烧了不少楼子小摊的事儿,就不说了罢。 等到暮色昏黄,平日里裴岸?值的时辰,秦庆东才扶着脚步虚浮的裴岸从郡主府后门出来,“你这高热,来得凶悍,幸而拂云这一处有药,不然你栽倒那一刻,我都以为你要西去了。” “哪有那么严重,只不过就是头发晕罢了。” 宋观舟倒是气势汹汹从郡主府走了,气得裴岸拔腿要追,可他烧了将近两日的身子再撑不住,刚一抬脚就轰然倒地。 吓得金拂云花容失色,幸而还有秦庆东在,扶到客房歇了下去。 二盼手脚麻利,熬了之前抓来降热的草药,服侍裴岸吃了下去,药劲儿上来后,裴岸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秦庆东无奈,唯有守在外屋。 眼看金拂云忧心不减,他难免开解几句,“宋观舟心直口快,你历来宽容大度,莫要放在心上,免得伤怀。” 若是往日,金拂云自然顺着秦庆东的话,表一番大度。 可今日里,她再是沉稳老练,也耐不住宋观舟那句我就是死也要拖上你的惊骇之语。 宋观舟—— 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想来这一世,她们二人也只见过三次面,可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这次连面上都不顾,直接扯破。 宋氏啊宋氏,我小看你了? 碍于秦庆东与裴岸就在跟前,她没有精力和空时多想,唯有沉默,秦庆东见状,也知道宋观舟做得过分,只得讪讪一笑,“……回头你议亲了,我想她再不能吃你的飞醋。” 议亲? 金拂云心头瞬时如寒风过境,再无宁静。 “宋氏如此愚昧,二郎你怕是少与她往来,今儿算在我这处,我自不会把过错归咎在你头上,可换做旁人,恐怕是没这么好说。” 秦庆东略有语迟。 片刻之后还是应了金拂云,“她性子冲动,做事也不过脑子,罢了,我听你的就是。” “……,可惜了季章,这一辈子注定要被宋氏所累。” 秦庆东摇扇大笑,“那是自然,只要宋观舟在一日,四郎定然不能纳妾,更别说旁的——” 金拂云微微低头,露出半边端庄精致的脸来。 “你同季章都是我金拂云难得的挚友,虽说将来诸事难料,可心底总归是希望我们都顺利平安。” 说这话时,她没有看向秦庆东。 因为——她怕藏不住眼里的可惜,过去三世,秦庆东都好不了。 第208章 郡主府的马车亲自把裴岸和秦庆东送回公府,临山从外面转悠回去时,正好遇到,他上前搭把手,扶着高热反复的裴岸。 “送我去燕来堂。” 临山微愣,“四公子,而今生着病,怕是回韶华苑,少夫人定然也担忧着呢。” 裴岸面上冷清,毫无血色,“回燕来堂。” 后头跟上来的秦庆东摇头,“送燕来堂,如今这样到韶华苑,宋观舟怕是要吃了他,本就生病,养好再战。” 裴岸头重脚轻,后背虚汗淋淋。 晚风袭来,他不由自主打了寒颤,只想快些躺下。 一通折腾,躺到燕来堂的裴岸撵了秦庆东,“你回秦府去,这燕来堂里住不下你。”秦庆东眯着眼,“那我回韶华苑!” 临山眼一斜,这是人话? 秦庆东本不在意,他之前住在韶华苑的客房里许久,只是临山轻轻一瞥,他马上偃旗息鼓,“行行行,等阿鲁回来看着你,我就回去了。” 他心头念着事儿,摸着怀里的青玉残片,本想同裴岸通个气,可奈何裴岸烧成红碳,几无清明。 待府医过来看后,又拿了金拂云赠与的草药,“大姑娘这药极好,不如再熬着吃上三剂,捂着睡一夜,也就无碍了。” 秦庆东见状,起身对临山说道,“罢了,我在这里也碍眼,不如回府。你同宋观舟说一声,表姑娘的事儿我记在心头,待我跟前的人查到线索后再议。” 临山拱手,“属下送二郎出去。” 待出了燕来堂,临山才问道,“今儿少夫人在郡主府里,同四公子闹得不愉快了?” 嗐! 秦庆东甚是无奈,“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临山,你才回来不太清楚,宋观舟跟拂云不对付,尤其是宋观舟,老是疑神疑鬼,旁的还能说得过去,她日日里诬陷大姑娘看上你家四公子,对她欲要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 秦庆东满面无奈,“女子呷醋,也是不管什么闺阁礼仪。” 今儿宋观舟指着金拂云破口大骂,属实让人破防,秦庆东摇头,“女子善妒,终归不是好事儿。” 送走秦二郎,临山往韶华苑走去,宋观舟身子不适,又等不到许淩俏的只字片语,免不得情绪不高。 向晚时,才见临山踪迹,未等开口,临山说道,“少夫人,四公子从郡主府回来,而今身子不适,歇在燕来堂——” 欲言又止,原想着宋观舟接下话去,说照顾四公子去。 谁料宋观舟只是冷哼一声,“让阿鲁照顾就行。” 临山:…… “少夫人,您忘了,阿鲁得了您的吩咐,接了表公子去万兴码头了。” “……那忍冬你带荷花过去照顾四公子,我歇一会儿再来。” 忍冬领命而去,临山欲要离开,宋观舟伸手邀请,“临山,坐下说话。”临山见状,倒也没有旁的属下那么拘束,坦然坐下后,静候安排。 宋观舟肠胃不适,尤其是从金拂云那里出来后,随意吃点东西,不一会儿也呕了出来。 整整一日,粒米未进滴水未喝。 若不是许凌俏仍无下落,她只怕早歪在床上去了。 “临山,万兴码头前几日着了大火,你可曾听说?”这……,临山摇头,“还不曾听说,只是少夫人专门说来,是烧得蹊跷?” 宋观舟抚着太阳穴,冷笑道,“可太蹊跷了。” 临山不由得认真起来,看向宋观舟,“那一处码头,朝廷做主修了些铺面楼子,倒是还好。可在后头延伸出来的,全是民众自个儿搭拆,也没个章法。土墙草房,处处可见,真是烧起来,一家起火,旁边挨着的民房宅居,必然会被波及。” “不——” 宋观舟摇头否定,“临山,你想想,近日京城连天大雨,时而小雨,漫说起火,就是真烧起来了,能顶着大雨燃了一家,都算是救火不当,也不至于那般狼藉。” 沉吟片刻,宋观舟又道,“说起火时辰,我约莫回忆一下,好似是三月二十三日夜里,那一夜,是京城今儿开春,第一宿暴雨通宵。” 说到这里,临山心中一惊,“少夫人,您的意思是这火是人为的?” “定然是人为!” 宋观舟叹道,“可惜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若是及时得了信,哪怕次日,让我去走一遭,定然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可——这与表姑娘怕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到这一刻,宋观舟才觉得手上无人,真是艰难,“所以,我特来请你帮忙。” 这—— “少夫人尽管吩咐,老爷让我带着几个兄弟到您这里,自然是听命于你。”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事,寻常的临山还是能应下。 “你挑两个人,帮我查金拂云跟前的余成、朱三。” “这……,要不同四公子吱应一声,他同金大姑娘交情不浅……” 宋观舟抿唇一笑,“当然不能。四郎是站在金拂云那头的,而今这府上,也就父亲的人靠得住,旁人……,罢了。” 此话说来平淡,可临山却听出来一丝寂寥。 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孤独! “那……,少夫人想查到什么?” “余成必然是提前入京,只是他入京来做了些什么,我一后宅妇人,确实没有这个能耐查到。只能拜托于你——,以及朱三,那人是金拂云入京后留在身边的管事,对了……,而今金拂云身边两个贴身丫鬟盼兰盼喜,曾是我这院子里出去的。” 这…… 临山叹道,“属下知道,盼兰盼喜本是跟在四公子身边长大,往日我在府上,也见过多次。” “京城上下只知道我元宵节打上伎子门楼,丢了体面,却不知这两丫鬟在我跟前推波助澜,我年岁小,一心扑在四郎身上,哪里能分辨这些,虽说知道去满月楼不合时宜,可想着四郎都被她迷住了,我不如豁出去——” 临山大惊,“府上丫鬟教养,断无这些道理,自来入了公府,嬷嬷教规矩时就得耳提面命,决不能怂恿主子行出格之事。” 平日里小事还好,可怂恿后宅妇人往青楼去的,可不是一般丫鬟有这个胆子。 宋观舟闻言浅笑,“所以我让海叔处理了,韶华苑而今的丫鬟婆子,都是我从涧水房出来后,重新寻来的。” ——涧水房? 第209章 临山与宋观舟密谈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宋观舟极为坦诚,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儿,也讲了想法。 比同裴岸说的,还要多上许多。 她不是盲目信任临山,而是因为两天里相处,她看到临山的能耐,以及他在公爷跟前的地位。连府上几个 哥儿见他,都恭恭敬敬—— 既如此,她直接说给国公爷听的话,还不如借临山传一手。 退一步,临山不传,只要能帮她一把,寻到许凌俏,也好过她在韶华苑里当个活生生的瞎子聋子好的多。 至于金拂云,她有大女主的身份能耐,那就亦步亦趋,真是自己逃不出命运安排,还是沦落到腰斩的地步,就凭今日金拂云害了许凌俏,她也豁出去,搞个鱼死网破。 她宋观舟,可不是什么圣母转世! 上辈子,做个社畜打工狗,她也从不曾卑躬屈膝,把命运寄予到别人身上。 何况这辈子,她贵为公府少夫人——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的身份,容得旁人随意来欺辱的。 真诚是最好的沟通方式,何况临山并不是歪门邪道之人,他十五岁就来到裴渐身边,风里来雨里去那么多年,谈得上是个真正的汉子。 宋观舟这一点没看错。 所以,临山答应了宋观舟的请求,下一刻,他就收到宋观舟亲自递来的一包金银。 “少夫人,这是——” “做事嘛,手上不能拮据,拿着,用完你尽管开口。”在忍冬回来取药时,又吩咐去抱来一尺来长的漆盒,递给临山,“前些日子,十皇子赏赐下来的,一直放到仓室,今儿看到你,觉得还是宝刀赠英雄。” 临山欲要推辞,宋观舟唇角漾开一抹柔和,“如我是你,先看再说,且不迟。” 待临山寻到扣锁,轻轻一按,青铜制的跳锁“啪嗒”一声打开,他轻启漆盒盖子,里面有一层青纱覆盖,揭下之后,露出一柄乌黑刀鞘青铜刀柄的短刀。 这是一个让男人无法拒绝的礼物。 临山见多识广,也耐不住这简约大气,却又很是趁手的短刀。 左手把住刀鞘,右手抽刀,嚯的一声,刀身未开刃,却寒光森森,冷冽逼人。 “好刀!” “拿着,临山,只当交个朋友。” 言辞真诚,临山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无关男女,也不是亲人,就是莫名的舒爽,他忽地笑了起来,虽说满脸络腮胡掩大半,“说来,我还不曾与女子交过朋友。” 宋观舟微微耸了一下肩头,“朋友,跟男女无关,只看缘分。” 似是想到什么,她莞尔一笑,“秦二那混子,日日里来韶华苑逗着我吵嘴,旁人总告诫他少与我往来,毕竟是朋友之妻。也有人暗地里同我说来,他可是太子妃胞弟,又是丈夫挚友,应该回避。……可秦二同我,虽时不时不合,却断无这么浅薄。” “那……他是少夫人的朋友吗?” 宋观舟微微摇头,“不知,日久见人心,兴许哪一日……,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富贵贫穷,我与他,我同你,就真成挚友了。” 临山忽地大笑起来,“少夫人,你果然不同凡人,不管今后如何,今儿少夫人这重礼,临山收下了。” 好事儿! 宋观舟来了兴致,举着茶盏,“果然是豪爽之人,今儿以茶代酒,干杯!” 夜色弥漫入户,灯盏璀璨暖了人心。 临山起身告辞,“少夫人,来日方长,你且放心,表姑娘的事儿,我定当尽全力。”宋观舟起身,屈膝行礼,“多谢临山。” 庆芳等人候在外头,哪里见到主子给仆从行礼,不过临山侧身,只受了一半,他抱着漆盒,“少夫人,还是去探探四公子,他这两日为了表姑娘之事,操心劳累这才生了病。” 宋观舟顽皮一笑,“不急,今儿在金拂云那里,他骂了我许久,且晾他一晾!” 临山见状,再不相劝,转身大踏步走出韶华苑。 快要到正贤阁时,临溪急匆匆的也似刚回来的样子,见到临山,喊了声山哥。 “表公子呢?” 临溪跟在他身边,回到各自房前时,才挤入临山屋内,小声道,“晚饭时我就回来了,跟少夫人说了万兴码头查看事项,又问了表公子的安排。” “不住在府中?” “表公子心头担忧表姑娘,还要在各楼子里走一圈,我看着时辰向晚,才奔回来禀告少夫人。” “少夫人的意思——” “少夫人嘱咐小的,在青梅园旁边的万花楼包个房间,留了表公子在那处。” “啥?” 临山以为自己听错,临溪哭笑不得,“少夫人这么安排时,我也以为少夫人说错了,可少夫人让冬姐拿了银钱给我,又交代了许多,诸如住在那里,隐姓埋名,只说被家人逼迫进京赶考,实则无心科举……,让表公子做出一副郡县上来的纨绔子弟之样。” 少夫人,您知道的可真多啊! “那表公子一人?” 临溪嘻嘻一笑,“小的回来换些衣物,扮做他的小厮。” “你好生护住表公子,这事儿不简单,如若少夫人真的一语成谶,那这事儿就是背后有人故意为之——,总之,不可失职。” 临溪正经应了是。 “山哥,您放心就是。” 临山欲要掏出银钱给他,临溪见状,赶紧拦了下来,“少夫人给过了,你就放心。” “她——,倒是舍得花钱。” “从前不知,但自从她下井把金珠和芳姨娘背出来,这事儿咱哥几个都记着呢。只是去万花园花销不小,不然我也不要这个钱。” 金珠,是临河心上人,也是临丘表妹。 临丘死在边陲前线,临字辈里当时在场的,得了临丘一句话,“照顾好金珠。”那时金珠在三公子跟前伺候,小小的人儿,乖巧懂事。 原想着到了年岁,去公爷跟前求一声,成全临河同金珠。 可哪里想到最终却是这么结局—— “放心,少夫人如今富裕,她给了,你们好生用着,只要办妥了差事,不拘这些。” 第210章 裴岸昏昏欲睡,期间被扶起来吃了药,又喝了些粥。 “四公子,回韶华苑那头住去,这燕来堂里床铺硬,褥子潮,不利于养病。”忍冬小声说来,裴岸声音嘶哑,“——此处清净。” 看来白日在郡主府里,四公子火气不小。 “四公子,少夫人身子不适,赵大夫刚过去看了诊,又抓了些舒肠暖胃的药剂——” “病了?” 裴岸抬眼,布满红血丝,“若真是不舒适,怎能去郡主府找大姑娘吵嘴?她为何这么冲动,不管不顾的打过去,那可是郡主府!你们竟是也不拦着些……咳咳……咳!”勉力说完,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才看到忍冬扶着他,满脸担忧。 “唉,她真是病了?” 忍冬低声道,“四公子,少夫人从来不会耍这些心眼,历来只有藏着病痛,断没有以此博取宠爱的念头。她吩咐奴等人来伺候您,想着待您醒来,再劝解回去。” “她病得……走不动了?”——怎么不亲自来请? “四公子,您这会儿可有力气能走回去?不如奴扶着您往回韶华苑,那里头热乎些,吃些热菜热饭,捂着一身汗,明儿就好了。” ……裴岸扭头,有些气愤,“阿鲁还没回来?” “怕是还有一会儿。” 立在门外听了这话的宋观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搭在壮姑手臂上,慢条斯理走了进来,裴岸抬头,见她笑意吟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冬,这并是你说的病了?” 忍冬:——四公子,您可是堂堂的庶吉士,裴大人!如此小肚鸡肠,不利于身体健康—— 宋观舟来到跟前,落在他身侧床沿上,他推开忍冬,翻身背对宋观舟。 “裴大人,可满八岁了?” 什么? 裴岸本想贬斥几句,奈何喉咙咽口水都生疼,一时迟疑,影响吵架发挥,失去最佳反击时间。 宋观舟挥手,撵了几个丫鬟。 忍冬指了指旁边高几上的汤药,方才轻手轻脚出去,从外关上房门。 宋观舟俯下身子,贴在裴岸身上,压得裴岸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起开!”宋观舟干脆脱了鞋履,一翻身整个人就落到床铺里头,正好在裴岸怀里,她手脚冰凉,肠胃痉挛,时不时抽痛几下,这会儿贴着个发热包,顿时舒服了。 “宋观舟!” 裴岸气急,可床榻里头是墙,总不能摁着宋观舟穿墙丢出去—— “怎地不叫宋氏了?你还挺护着你老情人的嘛,四郎。” 他就知道! 这女人的嘴儿除了亲吻时甜蜜一些,平时能吐出什么?飞刀暗器,那都是说得好听的了。 “你要来气死我的!” 宋观舟倚在他怀中,冰冷手脚也不管不顾,穿过裴岸衣领子,冰坨子一样,凉得裴岸浑身抖了一下。 “唉……四郎,你要死了……那我就成寡妇了。” 裴岸欲要翻身,哪知怀里女子仿佛长在身上,“宋观舟,你真是胆大,眼里全无公府!可知这样,会闯祸的——” 宋观舟软软应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用用脑子,无凭无据的,若是大将军和郡主在,你这般冲撞,定是要治罪的。”说到后头,裴岸声音艰难,“我知道表姑娘出事儿,你心头担忧,可性子再是急起来,不该如此。” 宋观舟小脸贴在他胸膛,答非所问,“四郎,你知道什么是沉锚效应?” “何意?” 裴岸首次听这个说法。 宋观舟伸出手指,把玩着他纤长大手,柔声说道:“沉锚效应,就是指很多人在做出决策前,头脑中的思维往往会因为曾经固有的印象、信息所左右,因为这个固有印象会像沉入海底的锚,死死固定在你的脑海,从而——产生先入为主的歪曲认识。” “你是说我——偏袒拂云?” 宋观舟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说法,而是你脑中已然认定金拂云是个品行高雅,性情端庄的贵女,这些男人之间筹谋的算计,她不会。” “观舟,不是这样。” 裴岸身形微微一滞,“她同你没有利益牵扯,我也从不曾跟她有过逾越男女的不轨之情。” “不。” 宋观舟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挡在裴岸被高热烧得干裂的唇边,“她图谋的就是你,诸多事宜,真到水落石出,你自会明白。” 如今说再多,没有用。 她寄希望于临山身上,也希望许凌俏能逃生升天,这样才能以有力证据,剑指金拂云。 裴岸始终不认可这个说法,他心头想到另外一个可能,“你是不是担忧我们夫妻走不长久,故而疑神疑鬼?” “四郎……” 裴岸长叹一声,顶着浑身酸痛的身子,还是不能最终狠下心来,“你呀!屋里头怎么闹,我都能由着你,可外头断不能那般,幸而今日是拂云,若是皇室宗亲,皇权不容践踏,届时我并是丢了性命,怕也救不了你。” 宋观舟挪了挪身子,紧紧贴在裴岸身上。 “好,皇室宗亲跟前,我定然小心。”言外之意,金拂云跟前,她还是照旧。 裴岸甚是无奈,满肚子火气因为生病和宋观舟这种送到怀里的无赖德行,竟然发不出来了,“——你真是如舅母说来的,泼猴一个!” “不,我有情有义,当代女英雄是也!” 宋观舟秉承着求同存异,一张床榻上睡不出异梦人,撒娇卖痴的硬是把裴岸哄回韶华苑,直到进了韶华苑,宋观舟一把丢开裴岸,抱着旁边的木桶,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莲花荷花赶紧上前,轻轻敲背,又递来温水漱口。 “怎么赵大夫的药还不起用?” 宋观舟瞥了一路的酸水涌出来后,好受些了,有气无力摆手道,“肠胃上的毛病,没有那么快见效。”主要是汤药刺激胃,她本身心头就对中药抵触,捏着鼻子一口吃下去,也不过是翻腾下,又全须全尾呕了出来。 夫妻俩这会儿成了苦命鸳鸯,裴岸面上不显,实则心头也起了爱怜,“既是身子不适,偏还迎着冷风往燕来堂去。恐是路上灌了几口凉风,又惹了腹中难受。” “那不是裴大人闹独立吗?” “你呀!” 让人是又爱又恨。 第211章 黄州自从把那女子远远送到京城外头,做了几日噩梦,回到京城他也不敢回府,只去了自己的外室子柳絮那里。 柳絮约莫二十二岁,长得桃红画色,身材丰腴,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子,甚是勾魂。 她看着好些时日不曾来的相公,先是故意生了会儿闷气,见黄州也不来哄,只得软了身段,伏低做小的哄过去,哪知越哄,黄州越颓,直到柳絮扶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满脸羞涩道,“相公,妾身有了。” 他才惊醒过来。 “什么?” “你看。”柳絮拉着他胖乎乎的手,往小腹上一摸,黄州手心忽地弹开,“这怎么可能?” 柳絮见状,委屈忽地涌了上来,满眼含泪,“冤家,怎地不能?你又不是坏了的黄牛,犁不了地!”黄州一听,头摇成拨浪鼓,“你莫要耍笑,这哪里是我的,混账!” 说罢,马车里的女子不是噩梦了,反而是柳絮肚子里的娃儿,在他梦里彻夜哭泣。 黄州抓了小厮,一大早跑回黄府,刚进了院落,就遇到自己的弟弟黄执,他眼尖脚快,马上躲到一边灌木丛中,黄执见状本不想招呼的,看他这样顾头不顾尾,也只得到跟前喊一声,“大哥!” “三……三弟。” 他低眉顺眼,眼神左顾右盼,心虚的样子让黄执甚是疑惑,“这几日你又去哪里了?母亲寻你几次,都不见踪迹。” “只是同几个老友吃了几顿酒,吃醉了……” 说罢,胡乱编了个理由,“我去给母亲请安。” 一溜烟跑了—— 黄执见惯了他这副不长进的样子,短叹一声,往府外走去,小厮来财早已备好马匹,“三公子,真不要小的一起去吗?” “不用,去了你也进不去书院。” 隆恩书院门禁森严,自是不许什么丫鬟小厮随身伺候,也不准进入书院。 来财瘪了瘪嘴,“老太太担心三公子咧,说是让小的住到隆恩寺去,正好给您点盏灯,保佑您高中。” 黄执摇头,“我自行去就是,你在府上松快几日不好?只是莫要被大哥跟前的带坏了,跟着一群老婆子赌钱吃酒的,回来我定是要责打!” “是了,小的守在书房,瞅着空给公子晒。” 黄执抬头,看了看连续下了好些时日的雨,“怕是不行,今年雨季来得早,你倒是去关叔那里要些菖蒲粉,洒在书房里闷上些时日。” 来财连连点头。 这才依依不舍送了黄执离去,只说黄执,奔了半日才到隆恩书院,寻了学长,办了手续又教了束修,方才住了进去。 晚间,灯火才起,已有人来叩门,“黄兄,可算是来了,三位大儒都离去,你方才姗姗而来。” “家中事务繁重,一时半会走不开,如今圣上诞日近在眼前,我老家宗族以及旁门别枝都来,你也知道我家老太太生性好客,生生是要搭待好,父亲忙碌,大哥不掌事儿,二哥一人忙不过来……” 李希笑道,“也是,不过你自来聪慧,虽说没有听课,可我做了笔记,来!” 说罢递上一本书册,黄执拿到灯下,细细翻看,眼眸星亮,“果然是世间不可多大的大儒,字字珠玑,句句真理!多谢李兄,容我誊抄下来,明后日再还给你。” 李希摆手,“倒也不急。” 二人曾经倒不多么熟稔,也是上一次科考时,碰到一处,愈聊愈为投缘,谁料二人双双落榜。 而今再来一次,昔日情谊并又捡起来了。 “书院里许多郡县来的才子,有好几个我欲要介绍你认识呢。” 黄执笑道,“多谢你记着我。” “其中有一个,名唤许凌白,是不可多得的寒门子弟,可惜三日前被家中之人接回京城,恐怕是科考时才能见到了。”他有几分遗憾,说来许凌白同黄执有几分相像,都是那种儒雅、沉稳之人。 “李兄,总有机会,不必遗憾。” 倒也是—— “不过,许兄好似是镇国公府的远房亲戚,不如回京后寻个空挡,咱一同去公府拜会。” 正好与上一届科考最年轻的进士裴岸,再吃几次酒。 “公府?裴四郎家的亲戚?” 黄执脑海里突然涌出那张酷似裴家四少夫人的脸儿,他面上不由得燥热起来,幸而李希是个男人,眼神没有那么细腻,不曾觉察,“那日来接他的,就是公府侍卫,裴大将军跟前随侍衣物,我还是记得清楚。” 裴大将军,并是裴渐。 只是他解甲归田多年,而今众人只唤他公爷,却忘了曾经他叱咤边陲,横扫千军。 李家老爷子而今还坐镇一方,故而李希更喜这么称呼裴公爷。 “裴家有门姓许的亲戚?” 黄执随口问道,李希用力回想,最后一拍大腿,“嘿!裴四娘子不就是出自许氏?” “这倒是,恐怕是四少夫人那边的亲戚,只是凌白性子儒雅,面皮薄,从不曾在我跟前攀扯公府,只说投奔了舅舅家,待科考前再行进京。” 后头,李希再说什么,黄执却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送走这话坨子,他才得已坐到书案前,轩窗枯灯,心头甚是失落。 想到那日晚间奔回别苑,老庄头答了话,“三公子,本就是楼子里来的姑娘,自然是回楼子里去了。”他愣了几许,有些慌乱,“那……有没有使了些银钱?” 老庄头忙不迭的点头。 “给了,三公子,楼子里的姑娘奸猾着呢,若是不给,还不肯走。” 他心不死,追问道,“可说是哪个楼子的?” 老庄头一听,痛心疾首道,“三公子啊!不是老朽逾矩说您,实在是不该贪恋女色,这等子的人儿难不成您还要再去找她过夜?您要知道,府上而今就指着二公子同您,大公子生来闲散,不爱凡尘俗事,若您被这些个烟花女勾了魂,如何对得住老爷老太太啊——” 罢罢罢! 黄执面皮滚烫起来,赶紧应了好,奔回客室。 床榻之上还有那女子浑身自带的清香,可惜佳人无影,他掀开被褥,意要躺下,却看到上头一朵鲜红的花儿—— 第212章 黄执心头更是放不下,这么干净的女子,再回到烟花之地,如何不可惜? 他厚着脸皮,问了那一夜的翁叔等人,诸多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听完,“三郎说的哪一个?” “与我兄弟二人回别苑的那位姑娘。” “那是哪一位?” 喊来下头的人,个个摇头,“是几个楼子里喊来的,吹拉弹唱,一二十数,不知三公子说的是哪一个?” 黄执微叹,“那位身着月白华裳的——” “哎哟,三郎,那一晚上怕是五六个白裙姑娘,罢了罢了,你问些作甚,难不成还念着?” “不是——” “嘁……那等风尘女子,一夜风流罢了,三郎莫要放在心上。” 旁人也来劝道,“能得你喜爱,也是她的福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走她的烟花路,你上你的青云天。” 黄执年岁不小,二十有四,一直洁身自好,兼之父亲是老学究出身,待他们兄弟几人很是严苛。 因弱冠之前,概不让碰女色,故而养成三兄弟不同的性子。 老大黄州自娘子病逝之后,也不愿意再娶个正经夫人回来,膝下仅有一子,他也交给母亲教养。院内就两个姨娘,不曾生养,唯独喜好青楼女子,一月之中,怕是要宿个二十来日。虽说黄家老大人官位不高,奈何黄家宗族富得流油,不然哪里供养得起黄州这般浪荡奢靡的日子。 老二黄栩中规中矩,倒还好。 可到了老三黄执,竟是全然不喜女色,想看许多千金贵女,他都一一拒绝。 宗族此番组团进京,差点席卷了楼子一条街。黄栩与黄执招待,免不得被老家堂兄表弟塞了青楼的伎子坐陪,黄执想,她从头到尾清冷少语,眼眸哀伤,原以为只是楼子里姑娘招揽客人的手段,如今看来—— 懊悔不已。 若是堂伯身子没有出事儿,他定然要给她赎身,留在身侧好过那楼子里讨饭过活。 寻了两日,没有结果。 他甚至乔装打扮,沿河花街找了许久,还是未果。 最后心头郁结难消,只得前往隆恩书院,想着一心温书,早日忘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孰不知,宋观舟寻人到了绝望。 距离那夜琴童与小虎送信来,到如今整整五日,许淩俏像是全无消息。秦庆东与许凌白整日混迹在青楼夜坊,花船暗门,全然无果。 春哥儿跟着跑前跑后,风里来雨里去,晒得又瘦又黑。 “二公子,不如同少夫人说一声,恐怕是寻不到人了。” 秦庆东脸色阴沉,满脸狠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岸也两日一趟,往京兆尹跑,直到第五日,何大人请他入内,实话说道,“秦家二郎问了几次,碍于案情不明,本官只能闭口不答。眼见裴大人也心中焦虑,本官索性说上几句。” “多谢何大人。” “经过仵作勘验女尸,那女童是被活活打死,脖颈上的勒痕应是死后才套上去,欲要作自杀假象。至于凶手是谁,顾三娘进来第一夜,还不曾过刑,并吞金撞柱,死了。” 什么? 裴岸大惊失色,“顾三娘就这么死了?” “因她之死,本官又审了楼子里龟公仆从,如今说法不一,有人索性推到三娘身上,说她杀了二郎恩师之女,剁碎丢到了护城河中。也有人说,那夜这女子被外地商人看中,连夜赎走……” 案件滞留在此处,推进不前又结不了。 “这……,岂不是那小师妹毫无活路了?” 裴岸想到宋观舟,近日寻人,众人都被累得不轻,宋观舟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清减不少。 何大人叹道,“但凡坠入这等污糟地儿,能有几个善终的,而今告知裴大人这些,也请裴大人劝解二郎一番。圣上后日寿宴,他莫要因此牵挂在心,宴上冲撞了圣上。” 听到这里,裴岸心中灰暗难言,只得起身拱手长揖稽首道谢,“大人放心就是,裴四定然安抚好二郎,多谢大人。” 出了京兆尹,裴岸步履沉重。 因这摊事儿,他也无力上马,只挽了缰绳,牵着马慢步离去。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向晚,少有的晚霞在西边露出边角。 他驻足长叹,已无法想象宋观舟知道真相后的悲伤。 “季章,季章……” 后头传来马车轱辘声音,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却见金拂云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你可是身上还不曾大好?” 她让余成赶马车,追了好几十丈,又连连唤了多次,都不见裴岸回头。 心中愈发着急,才让余成拍马追来。 裴岸微微摇头,“无碍,只是今日公务繁忙,有些疲累。” 话音刚落,金拂云并搭着锁红的手下了车,莲步轻移,来到裴岸跟前,“看你脸色苍白,只怕是身子不适,骑马吃风,不如上马车来,我让余成送你回府。” “不用,你是往何处去?” 金拂云微微低头,她身形虽比一般女子高瘦些,可在裴岸跟前,依然娇小,裴岸只用微微垂眸,并能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黄家舅母叫我去今儿去观花吃酒呢,回来时在前头坊市路口看到你了。” 裴岸官服加身,长身玉立,虽说离得远,可在金拂云眼里,哪怕隐入再多人群,她也一眼并能认出。 “无碍,天色不早,快些回去。” 因心绪低落,他也少了往日那般从容不迫,这副模样金拂云早已十分熟悉,她叹道,“……可是公务不顺?” 裴岸不愿多说。 看向余成,催促起来,“领着你们大姑娘快些回去,近日城里来了不少外地人,莫要在外多做停留。” 金拂云面上有些委屈,“季章——” 为什么就是不待见她? 裴岸回身,牵马离去,金拂云心头再忍不住酸涩,追了上去,“季章,你如今同我……越发生分?难不成还是因为宋氏的胡搅蛮缠?” “她那日冲撞你,是她鲁莽不知事,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不——” 金拂云眼眸含泪,面容忧伤,“季章——,你怎么让人如此陌生?” 第213章 裴岸停下脚步,因二人容貌出众,身着官服华裙,不由得远远驻足观望。 “大姑娘,我们先回去。” 锁红连忙低声劝道, 生怕金拂云一个按捺不住,在裴四公子跟前失了礼数,说漏了嘴。 金拂云微微摇头,依然执着的看着裴岸。 “我若是与她计较,那岂不是让你难堪?你我情义,胜过她欺我之恨,只是……,季章,你那般知书达理,而今却也因她,少了曾经的风骨。” 裴岸慢慢回首,“往日风骨?拂云说的什么话,我并未因她是我的枕边娘子,就偏袒了她去。可终究是结发夫妻,她任性不知事,我为人丈夫,又岂能脱身独立?” 一席话,听得金拂云肝肠寸断。 她再忍不住,仰头追问,“她带着丫鬟护卫,打到我门上,指着我鼻尖辱骂,你也是亲眼看到的!” 还说不偏袒? 简直是替她担了所有罪责。 裴岸闻言,表情僵硬,许久之后才看向金拂云,低声说道,“青梅园的老鸨子顾三娘子收监当夜,并畏罪自杀,我那娘子,好似没有说错这句话。” 金拂云心头大震。 她忽地连连摇头,“不!” “……我哪里知道这些,全是你家娘子到我跟前,胡言乱语一番——” 裴岸知道存在巧合性,可这会儿街子巷口的,已有人注视过来。 “罢了,且回。” 裴岸欲要离去,可余成这会儿也有些镇不住气。 他跨步上前,拦在裴岸跟前,“裴大人,那什么老鸨子的,我们大姑娘待字闺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知道啊——,这一切不过就是四少夫人情急之下,强硬按到我们郡主府头上的,可做不得数。” “那……余成,你明明早几日就入了京,为何骗我与二郎呢?” 余成微愣,继而否认,表情真挚,“属下不曾骗过您,大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可惜裴岸不欲再做纠缠,一跃上马,居高临下看着盈盈欲泣十分委屈的金拂云,“时光轮转,兴许我们都变成彼此陌生的人。”他头疼欲裂,心绪不宁,打马而去。 刚入门,阿鲁就到门口来接。 “四公子,今儿您竟是回来的晚了些,少夫人担忧,让小的去迎你呢。” 裴岸不语,丢了缰绳给门房,撩袍迈步就过了垂花门,阿鲁跟来,“……四公子,您身子可还是未好?”看着面色不好,神情恹恹。 站在韶华苑门口时,他却停了脚步。 郁郁葱葱的石榴树上,已挂着指头大小的果儿,他立在树下,徘徊难行。 幸而这时,闵太太与刘太太远远带着姑娘丫鬟的,好似朝韶华苑走来,裴岸心头一动,转身离去。 阿鲁在后,看得不知所以,可也跟上前去,还不等开口就听裴岸说道,“二郎近日可曾到过府上?”阿鲁歪着脑壳想了想,“昨儿午间来过,与少夫人匆忙见面,说了好似有富商往北边去了,身边带着几个从楼子里赎出来的女子。问了相貌年岁,大致能对上,二公子说派了人去追了。” 如此这样的信儿,最近几日都在发生。 “表公子可曾来过?” 阿鲁摇头,“临溪陪在身边,住在万花园那条街上,没日没夜的寻着,却还是没有信儿。” 里里外外,都累趴下,关键是还得守口如瓶。 谁人问来,只说办事儿。什么事儿,公府的事儿。公府什么事儿?主子们吩咐的事儿。哪个主子?公府的主子啊…… 废话文学,来自宋观舟。 她同裴岸、秦庆东、临山一干人等交代时,连裴岸都哭笑不得,“这是谁教予你的话术?” “这还用教?” 一圈交代下来,任谁来问,都这么答。 正贤阁里,临山晚间陪着老爷下棋时,说了一嘴,裴渐听之,有些诧异,“守安之女,三分像他,可这七分古灵精怪,不知从何学来。” “老爷莫要担心,总归不是坏事儿,少夫人有这份心思,是公府幸事。” 裴渐点头,这是自然。 只是世子夫妻因进宫贺寿之事来请安时,萧引秀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父亲,四弟妹的韶华苑里日日外男进出,而今府上还有萧家两房人在,好几个妹妹待字闺中,要不孩儿提醒观舟几句,莫要让妹妹们与外男撞上,甚是尴尬。” 裴渐眉眼不抬,语气如常。 “她生性活络,临山、二郎也都不是外人,无碍。” 萧引秀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了正贤阁并奔扩月斋,同大嫂齐悦娘埋怨起来,“我那几个妹妹,如花似玉生来娇贵,真是冲撞了,可真就是出了大事儿。” 齐悦娘开口温和,不评是非。 “待宫里圣上大寿过了,再同观舟委婉言之,她很是聪慧,自是明白。” “明白?她明白什么?” 萧引秀越说越是生气,“我娘家几个妹妹而今都说了,要学她勇敢有男子魄力,看上四弟并主动求亲——,好的不没有,这些丢人的往事倒让人知了个遍。” 说到最后,幽幽叹道,“姑母若在,哪里容得她今日猖狂!” 提到公府老夫人,齐悦娘面上淡了下去,也不愿意再接话,萧引秀也知说过了,并拉起齐悦娘的手儿软声赔礼,“大嫂,是我的不是,姑母性子急,当日里也是为难了你不少。” “秀儿,母亲如今日子安静祥和,颐养天年,你就莫要再担心她老人家。” 萧引秀低下头,有几分无奈,“父亲恁地心狠,端午大节,竟是不让一家人团聚,早些我与世子往正贤阁请安,禀了这事儿,谁料遭来父亲严词斥责——” 加上看不惯宋观舟而今嚣张无度,愈发心口之气不顺。 齐悦娘亲自给她添了热茶,“不如去请大舅、二舅到父亲跟前相商,我与钦哥儿回来也有些时日,到今儿都不曾叩拜母亲。” “大嫂,罢了。” 齐悦娘不解,“父亲同二位舅舅素来亲和,这话竟是也不能提?” 萧引秀摇头,“莫说提了,我到父亲跟前才要为姑母求情,父亲马上大发雷霆。大嫂,姑母怕是……,再也出不来小佛堂了。” 第214章 晚间,去闵太太处请安,顺带在暖丰园用了饭。用饭时,又请了碧落斋刘太太和几个媳妇姑娘,一家子娘娘儿儿的,坐了两桌。 一顿便饭,宾主尽欢。 萧引秀看着几个围着自己闲聊的妹妹们,心头一直藏着的念头又活络起来。 宋观舟生养艰难,眼前的妹妹们也正在议亲,如今虽说没有平妻的说法,可贵妾是使得的。 她起了心念,并多看了几眼年岁相近的萧引眉三姐妹,其中还是萧引荟长得最为可人,至于身份嘛,萧引秀想也更为合适。 刘太太见状,掩口笑道,“秀儿,你如今膝下淩哥儿、桓哥儿倒是圆满,却不知道跟前这一堆娇娇女的愁事儿。” “妹妹们都长得端庄娇俏,懂事知礼,三婶说得我艳羡不已,可惜身子不好,怕是难得有个乖女承欢膝下,哪里像母亲同二嫂,儿孙满堂,何来忧愁?” 闵太太叹道,“你哪里知道,你只怕是作不知。瞧瞧你这些妹子,都是豆蔻年华,有些家宅里头,她们都在准备出嫁了。” “大嫂说得是,我们府上待姑娘如珠似宝的,而今才想着说亲,可天下男人不少,如意郎君有几个?” 刘太太说到这里,也焦急起来。 倒是萧笃和萧北家的柔声劝导,“母亲与婶子不必忧心,如今京城人才济济,前几日北哥儿出去会友,还想着给几个妹妹相看好夫婿呢。” “咱家倒也不看什么家底权位,只求家风清廉品行上佳,方不误了我们家姑娘。” 闵太太语重心长,也算是给了个方针。 几个小姑独处的姑娘,被长辈与嫂子调笑几句,粉面铺满红霞,一个个低头不敢言语。 “罢了,看你几个妹子都害羞,今儿不说这些,眼瞅着就要金工贺寿,趁着今儿难得闲暇,咱娘儿几个去看看观舟。说来,也是有几日不曾见到她了——” 自然也不见宋观舟来请安。 忍冬里外会做人,小厨房里时不时做些精致吃食,送往各个主子这里。 ——勉强替宋观舟挽了几分不孝的名声。 今儿闵太太主动提及,旁人也不好得拒绝,倒是萧引秀有几分不悦,与闵太太悄声说来,“母亲,她一日日里闯祸,不去看也罢,免得见了心烦。”闵太太住在公府这些日子,早看出女儿对妯娌宋氏极度不满。 她劝了不止一次两次,只说宋氏与她也没个纷争,人家敬她,她自宽待些,一家人也就过来了。 何况膝下一双孩儿得了宋氏救命之恩,不然只怕是要她萧引秀的命。 萧引秀听得这些话,耳朵似都起了茧子,“母亲,她心术不正,莫要带坏了妹妹们。”尤其是时不时看到同裴岸黏糊在一起的样子,更是让她火大,好端端的像是没有骨头那般,狐狸精一样! 女人之间的敌意,总是来得奇怪。 闵太太看着执拗的女儿,想到她如今也是公府女主人,只得咽下那些千篇一律的道理。 “秀儿——” 萧引秀看母亲面色不好,再不敢忤逆,只道,“那母亲同三婶带着妹妹们去就是,我再去清点一下明儿先送内务府的贺礼。” 同闵太太、刘太太告辞离去后,却不知闵太太长叹一声,刘太太上前扶着她,“秀儿近日是累坏了。”她以为闵太太是心疼自家女儿,谁料闵太太摇摇头,意味深长说道,“而今慕雪倒是消停了,只怕她跟着慕雪几年,好的没学到,倒学了些不入流的能耐。” 幸好闵太太说着话时,身边就一个大丫鬟和刘太太,姑娘们早在外院等候。 “大嫂,这话……” 闵太太哼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刘太太年轻富态的手。 “哪怕有你七分聪慧,我也不担心她。” 刘太太掩口笑道,“我的太太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生性寡淡,又无个情趣,掌家管事儿,我一概不懂,若让秀儿像我,这公府上下哪里还能见人。” 闵太太不再说话,慢步出屋,“去看看岸哥儿家的,昨儿听下头人说,这几日夫妻二人身上都不大好,岸哥儿高热反复,又告不了假,日日里雨里来风里去的,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我这心啊,放不下。” 这才有了韶华苑外裴岸见到的一幕。 他身形一拐,拉着阿鲁出了府,“去寻二郎。” 阿鲁看着头顶上重重乌云,“恐有大雨,想着二公子怕是回府了。” “牵马过来,我们往他府上去。” 主仆二人几乎是冒雨来到秦家,门房见状,早早开了角门,“裴大人,您快些进来避避雨。”阿鲁则是口中不停念叨,“四公子啊,你身子若是有反复,小的怕是没命回去见少夫人了。” 裴岸冷哼,“你家少夫人何曾责罚过你?” 阿鲁语塞,半天才道,“少夫人斯文,可会撵了我出韶华苑。” 春哥接了门房递来的信儿,与秦庆东说了一声,并撑着黢黑油纸伞跑出来,接了裴岸主仆二人进去。 “二郎作甚?” 春哥哀叹,“四公子,您来的正好,我家二公子正在喝闷酒呢。” 刚走到过堂,并听得外面雷声轰隆,豆大的雨儿在黑夜中落了下来,春哥儿指着几个丫鬟赶紧掌灯,秦庆东眼神这会儿有些迷离,他看到裴岸官服未除,就迈步而入。 “咦,怎地……没回公府?” 裴岸招来阿鲁,卸了发冠,又叫春哥找一身秦庆东的衣物,“容我更衣,今儿官邸不能开窗,实在闷热,浑身汗津津的,衣物都湿了。”待入了秦庆东内室,更衣过后,才松快不少。 “你又是怎地?” 秦庆东素来喜好热闹,除了裴岸,他还有诸多狐朋狗友,随意呼喊,也是一圈人来。 所以一个人闷在暗室,明显情绪不佳。 秦庆东打发春哥、阿鲁出去,才从怀中掏出那青玉残片,“且看看,可认得出这是什么?” 裴岸放下筷子,拿过那半截小指大的残片,细细观摩起来,许久之后,疑虑重生,“这……,应是块寻常青玉,好似从什么上面磕下来的,怎地,你认识出自哪里?” 秦庆东摇头。 “我也不确定,查来查去,越发不对劲,却又抓不到什么证据。” “那到底是什么?” “青萝子——” 第215章 裴岸忽地抬眸,“溪回,你认真说来,这是什么?” “青萝子花样的玉佩残片。” 秦庆东眉眼之中毫无玩笑,认真重复道,“……你我都不陌生,这就是青萝子一处残花断下来的。”他摩挲着青玉残片,指着上面几不可见的印记,“……拂云曾经细细同我二人说过这青萝子的花样、纹路,就因为她外祖母宏安公主最是喜爱。” 裴岸不解,追问道,“这是你从何得来的?” “青梅园。” 裴岸眼神唰的犀利起来,“溪回,这可不兴说。” 秦庆东抬起青白釉五瓣葵花式酒盏,一饮而尽,“我从大哥那里要了吉瑞吉丰来,他二人在青梅园被封了之后,悄悄潜入丁字十号房,满屋子细细搜寻,终于寻到这一残片,虽说不大,却是被人硬生生挤进墙缝之中。” 微醺之态,让他一双星眸较平日里更为明亮。 却也多了迷惑,“季章,我想查个明白,但查不到了。许凌俏生死不知——,京兆尹里却开始推脱,这一切……” 裴岸心中有了不祥预感,“难道……,拂云真的牵扯在其中?” “不知。” 秦庆东又自斟自饮,一大口酒闷了下去,“也不想知。” 他打了个酒嗝,散落下来的发丝有几分凌乱,飘在晕红的脸颊上,“拂云,怎么可能是拂云!?季章,你家观舟讨伐她时,说她图谋算计的是宋观舟的名声,还说什么青梅园的老鸨子定然会畏罪自杀,说一嘴儿的事儿,弄得我如今开始不得不怀疑了……” 裴岸微微怔住,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 “何大人今儿同我说,老鸨子顾三娘死了。” 秦庆东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大口大口的吃酒,片刻之后,忽地一口喷了出来,“你说什么?裴四!” “就在观舟寻拂云大吵那一日的夜里,那心狠手辣的顾三娘子又是吞金又是撞柱,几乎就奔着死去,自然也是如愿死了。” “这——” 秦庆东忽地起身,看着被自己口水污染的残羹冷炙,只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观舟说的是对的?” 裴岸面上带着痛苦,有些抗拒的摇头。 “兴许是巧合。” 秦庆东来回踱步,他又气又恼,听到裴岸言语,情绪激烈起来,“季章,哪里来这么多的巧合?余成早早潜入京城,却在青梅园外头被你撞见?你们家表姑娘到底是被谁卖入青梅园的,寻常娼楼哪有如此避讳,是拍花子拍来的,还是外地抢来的,在京兆尹的地牢里,竟然守口如瓶?这也是寻常掠卖人的能耐?到底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裴岸颓然跌坐,“溪回,我何尝不知?那余成行踪,朱三过往,我也在查。可是——,溪回,查不出关联,何况那是拂云,形同兄妹的拂云。” 金拂云啊! 堂堂郡主之女,在大将军那充满明枪暗箭的后宅里,硬生生护住了自己和羸弱的母亲。 她勇敢,聪慧,又不拘小节。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哪怕就是朱宝月这样深陷秦楼楚馆之女,她也是以礼相待。 她慈悲、善良,一颗玲珑剔透之心,在其父亲腌脏后宅里,更显得十分难得可贵。 可是—— 今日却同宋观舟表姐失踪之事,攀扯上了,让人如何信服? 二人面面相觑,执拗的看着彼此,最后无奈,只得招来春哥,重新布置了几个菜,“你这穿着官服冒雨就来,想必也没有好好吃饭。” “本是回韶华苑了,可我两个舅母又带着媳妇妹妹的,往韶华苑去,?值时与拂云又争论了几句,疲于应对,只好奔你这里来。” 想不到不碰头还好,一碰上就更加郁结难消。 疑点重重,哪怕许淩俏与金拂云没有关系,可金拂云却还是让二人起了疑心。 “何大人同我说的缘由,也是怕你在圣上诞日宫宴上失了言……” 秦庆东摇头,“我自是不会说,说来如今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谨慎行事,上个月东宫又添了个小皇孙,这不刚满月嘛!” “都满月了,府上竟没个信儿。” 裴岸抬眸,有些不可置信。 “早产了月余,是太子一直和宠爱的段良媛所出。”秦庆东话语平平,可却让人不由得惊了一下,如若那小皇孙满月落地,极有可能同圣上一日—— 那可是能大书特书的吉兆祥瑞。 裴岸微愣,“那太子妃可还安好?” 昨日里大哥回来提了一嘴,一切安好,除了段良媛哭了几句,说是阴雨路滑,颠了胎气,这才早产了。 “太子年岁正好,而今除了皇长孙并两个小郡主外,而今才得了这个,你若是入宫,还需劝解太子妃娘娘,太子贤能又具福德,必然子嗣丰韵,若娘娘能再给皇长孙添个同胞兄弟帮衬,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一时半会不能如愿,不如以教导皇长孙为要任,宽厚贤仁。” 秦庆东拱手言谢,“只能如此,生娃这事儿,并是普通人家,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说到这里,他借着酒劲从上打量一番裴岸,直到把裴岸看得欲要生气,才笑了起来,“你同观舟怕是也该生个孩儿了。” “晚些时候。” “也不用晚了,观舟十九了,这个年岁里正合适。如若拂云这事儿……,退一万步说来算是巧合,那兴许有个孩儿,观舟心也稳了,恐怕再不会疑心你。” 这事儿…… 裴岸英气俊秀容颜上,竟是浮现出极大的愧疚之色。 他不言不语,自个儿抬起青白釉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须臾,叹道,“观舟上次落水,兼之在涧水房也受了些苛责,身子……,于子嗣上有些艰难。” “不是?” 秦庆东面上有些不忍再说,可还是追问道,“不如请宫中千金圣手来号号脉,兴许将养过来了呢,你看她一日里,活泼灵动,哪里就艰难了。” “如今吃着赵大夫和孙大夫开的药,不过……,终归是那飞瀑寒凉,伤了根本。” “莫要丧气,还那么年轻,别的不看,你且看荧翡长公主,生下贺郡王时,她都快快四十岁了。” 第216章 前头二十多年,荧翡长公主看遍两朝千金圣手,都说与子嗣无缘。 可最后呢? 来了个老蚌生珠,得了个那头最小的嫡子。 也因这个,贺疆的年纪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根本无法抗衡,在皇权争夺之中败走外家,来到大隆。 裴岸微微摇头,不是尴尬。 “真是不能,也是我命中无子,倒也不强求。” 秦庆东一听,就哼笑起来,“你倒是轻飘飘的不强求,男儿大丈夫在世,这种话你莫要说,说了也无人信,怪不得观舟对你和拂云质疑不断,合着还有这出……” “浑说,观舟可不知道自己身子的事儿。我同你说,也是因你与我,与观舟交情不浅,你以后嘴巴严实些。” “咦!” 秦庆东不由得侧首,“公爷也不知?” 裴岸摇头。 “也就韶华苑忍冬她们知道些。” “以后呢?观舟身子养好,你夫妻二人还是没有个小的,这事儿瞒不久。” “往后再说,实在不行,待三哥成亲后,让他多生几个,我过继一个来也未尝不可。” “啥?” 秦庆东哎哟一声,“彻哥儿如今皈依佛祖了——” 还过继? 裴岸自斟自饮,眼神也有几分迷离,不由得想起宋观舟说的话,“观舟倒是不信,她觉得三哥身上没有佛缘,迟早会还俗的。” 秦庆东哑然无语,半天才讪讪道,“宋观舟还懂这?”他越来越醉,言语啰嗦起来,“若我说来,也不难,你往后找个水灵的姑娘,纳进房中,生了儿放到宋观舟膝下将养,弃母留子,齐活。” “莫要说这些馊主意,怪不得观舟一日日的不待见你,你同她也在一处过,难不成还不知她的性子。” 秦庆东想到宋观舟那张嘴,忽地垂头丧气,“倒也是,她哪里能由得你纳妾生子。” 二人陷入沉默,一处酒菜下酒。 眼看都要醉生梦死,秦庆东一拍大腿,“那只有寄希望于拂云同贺疆的婚事,我听我家老太太说来,八九不离十了。” 裴岸对此意兴阑珊。 “老太太说,大将军是同意这桩婚事的,端午前后金家大公子入京,也是为了这事儿。”秦庆东长叹一声,“拂云婚嫁之后,你家的观舟娘子再不能疑神疑鬼。” 轩窗之外,雨大窗格,二人举着酒盏,倚窗听雨。 正在惬意时,春哥儿噔噔噔跑进来,后头跟着临山,秦庆东一看,马上招呼,“来来,临山,一处吃酒。” 临山手上拿着斗笠,斗笠下沿正在滴滴答答淌水。 他把斗笠立在门畔,拱手道,“多谢二公子相邀,实在是府上有事儿,属下特来接四公子的。” 裴岸看过去,“临山,何事?” 临山笑道,“宫中皇后娘娘传来懿旨,说是后日贺寿大礼,点了少夫人名头进宫赴宴。” 哟—— 裴岸马上看向秦庆东,后者摇头失笑,“不是我,观舟那性子,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甚至还替你庆幸,而今她没个诰命在身,省了这事儿。” “那就是娘娘恩典的。” 听了临山这话,裴岸也不再吃酒,他步态微飘,欲要出门。 阿鲁也跟了进来,收拾了裴岸换下的官服鞋袜,追着出了门,“今儿夜深,我就不去叨扰老太太和大哥了,改日再来请安。” 秦庆东挥手,“快些去,后日的宫宴,你怕是好好教授一下观舟宫中规矩。至于旁的事儿,先放放。” 又叫春哥套了马车送,夜雨之中,就此别过。 临山指着马夫,催促打马,近些时日,宵禁严厉,最好是能赶回去,免得多了麻烦。 “何时传来懿旨?” 临山道,“日入之时,闵太太们都在韶华苑,宫中派了宝财公公亲自来传的。” 裴岸回想,“恐是我才出了府,错开了。”他揉了揉有些胀鼓疼痛的太阳穴,微叹道,“倒是不曾料到,今晚本是想歇在溪回府上,明儿一早再回府的。” “四少夫人得了您让阿鲁传的信儿,只是世子夫人接了懿旨,同公爷请安,公爷才差了属下来接您。” “嗯,理该如此。” 临山几番窥看裴岸,思来想去,还是把出门时才接到的信儿提前同裴岸说来,“四公子,表公子舅家出了事儿,属下还没来得及同少夫人禀告。” “出了何事?” 裴岸微闭双眼,马车之中摇晃昏黄的灯笼下,浓密挺翘的睫毛盖住疲惫的双眸,实在疲惫,斜靠在马车软座上假寐片刻。 “方家大郎挨了舅老爷鞭笞,好似打断了腰,两腿再不能行。方刘氏气急败坏,与舅老爷厮打起来,动了菜刀——” 说到这处,裴岸双眸忽地睁开,“出了人命?” “舅老爷当场毙命,方刘氏见状,怕担了罪,索性菜刀回首,也跟着死了去。” 裴岸看向临山,“我知父亲让你到观舟跟前搭把手,这事儿府上没有插手?” 临山自然知道四公子心中担忧,并摇了摇头。 “少夫人让留了人手在那头,也不过是看着方家,不让人畏罪潜逃。而今最为紧要是寻回表姑娘,方家内讧杀人,与府上无关。” 人生无常。 “少夫人还不知呢?” “属下出门时才听得下头人打马来报,这会子回去也夜深,多有不便,幸而遇到四公子您,一处说了,也免了属下同少夫人再禀一次。” “好,我同她说来就是。那罪魁祸首方大郎呢?” 临山随即摇首,“听说只是哭闹,可如今瘫在床上,又能如何?一切祸端皆由他色心而起,表姑娘何等无辜,遭了这等子人算计。方家算是家破人亡,到头来也就是个方家二郎苦苦善后。” “方家二郎品行如何?” 临山想了片刻,“听了乡亲几句白话,倒是说比他那不成器的兄长好上百倍。” 裴岸听来,心中有数儿,又与临山交待几句,“观舟做事儿,没个深浅,你自当权衡利弊,也莫要万事依她。” 临山心领神会,“四公子可是说的郡主府之事儿?” 第217章 宋观舟上郡主府前,确实亲自点了他同去,倒也不瞒着,开门见山直抒去意:“我今儿是要打上郡主府的,你不用进去,后头若是裴岸责问你,你就说我糊弄你去的。” 几句话,给临山逗乐了。 他鲜少见到这般的主子,并回问,“若属下不进去,那郡主府下人为难你呢?身边只是忍冬,怕是不行。” 忍冬孱弱,能起什么用? 宋观舟信心自满,下巴高抬,“谅她不敢!她本就虚情假意,欲要在裴岸跟前装端庄娴静,我在她眼中就是无知泼妇,我可以不要脸,她却不敢失了颜面,放心就是。” 事实证明,金拂云确实沉得住气。 这就是大女主的涵养。 临山见时隔几日,四公子才问了起来,并应答道,“少夫人素来有主张见地,同寻常夫人全然不同。不过四公子您放心就是,属下自不会让少夫人深陷险地。” 有临山这句话,就够了。 马车将将在宵禁之前,入了坊,一路疾行来到后院,阿鲁领了车夫入内,“明儿一早再回就是。” 临山从门房拿了油纸伞,护送裴岸回到韶华苑。 阴雨迷蒙之中,韶华苑只是正房有些烛火,想来一院落的丫鬟婆子,都围在正房陪着宋观舟。 二人入了院门,临山并要告辞离去。 忍冬听了动静,已推门走了出来,“四公子可吃了饭?”走近时并闻到酒味儿,想着应是在秦二郎那里吃了。 裴岸点头,“观舟还不曾睡下?” 忍冬道,“白日里睡了一会儿,晚间太太们过来,才走了不久,这会子三个哥儿还在屋内,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睡。” 裴岸见得了话,往里走去。 忍冬又看向欲要离去的临山,“山大哥,少夫人说唤你进去吃些热汤汁,劳累你去接四公子,且进来暖和暖和身子。” 临山本要推辞,裴岸也劝道,“忍冬与孟嫂做的汤水不错,进来歇会儿,方家的事儿你也同观舟说一嘴。” 临山见状,不好请辞。 并收了油纸伞,跟着忍冬后来几步。转到走廊阴霾处,忍冬低声问道,“山大哥,不知琴童和小虎的事儿——” 临山低语,“你请少夫人放心,孩子都安全送到那王姑娘跟前,也安排妥当,过几日若无召见,并寻个由头离开京城。” “那就好。” 忍冬放了心,引着临山入了正房,正房里可是非同一般的热闹,三个哥儿正围坐在宋观舟跟前,小丫鬟些也瞪着眼眸,追逐着宋观舟。 见裴岸进来,众人才起身行礼,除了宋观舟盘坐炕床上,眉头微蹙,“倒是吃了酒?去好生洗一下。” 她也好些杯中之物,却闻不得酒味。 裴岸举了袖口,嗅了一下,腼腆笑道,“只是几杯,好似没什么酒味。” 宋观舟挥手,甚是嫌弃。 “你是换了秦二的衣物,短了一截的嘛,快些洗了换下,换我那俊美相公回来。”她言辞大胆,可屋中之人除了临山,都好似习惯了。 小丫鬟们也不再动辄并是红了脸的,唯有三十来岁的临山略显拘束。 桓哥儿心急,拽着宋观舟纱衣窄袖,“四婶婶,莫要理会四叔,快些教教我们。”旁边钦哥儿拿着两根布绳,望眼欲穿。 裴岸疑惑道,“教你们作甚?” 淩哥儿在炕床下头的三脚雕花鼓凳上坐着,听得裴岸问来,仰头答道,“婶子教我们绑绳结呢。” “绑绳结?” 裴岸有些不解,小丫鬟们早已抬来三碗热汤,阿鲁安顿好车夫,这会子刚刚进来,庆芳道,“快些吃。” 催促之意,有眼俱知。 宋观舟耐不住三个哥儿催促,以及又围上来的小丫鬟们,并也不再管裴岸,只说道,“这些不过是些玩意儿,只是紧要时候,有些可以做逃生来用。” 说罢,也不管旁人,只拿了刚才做样的小手指粗的细绳来演示。 “绳结太多,刚才教你们打了布林结,这会儿再教你们一个……西蒙结,不,就是连接结。” 现代术语叫西蒙结,可现在时代不同,宋观舟眯着眼,随意取了个名。 说罢,拿了自己手上的细绳,又从钦哥儿手上取过一根布带。 “有些时候,一根绳太短,要接一根,可手上没有同样的,那如何打结呢?看这一粗一细,有三个连接方式,有上结、下结、双结。今儿夜深,我只教一种,回头有空再说旁的。” 话音刚落,一向要内敛的钦哥儿都开口催促。 “四婶,不能三个都教吗?” 宋观舟哼了一声,“莫要逞能,你们今晚能学会三种,明日里还记得,我就佩服你们哥仨。” 这么一说,连临山都来了兴致。 裴岸与阿鲁自不用多说,平日他们少有用到,无非就是普通打结就能了事儿,而今听得宋观舟随意说来,也不禁有几分好奇。 却见宋观舟两手各拿着布带与细绳,左手麻利形成绳耳,右手拿着细绳绕来穿去,几下穿梭,最后双手一扯,两根粗细不一的绳索就紧紧结在一处。 “咦——,四婶,怎么打的?”淩哥儿先问。 宋观舟快速解开,“我再慢些做一遍,记得看要点。” 又拆解动作做了一遍,钦哥儿两眼迷茫,宋观舟拆开绳索递给他,“来,试一试?”钦哥儿接过来,左右比划,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求救式的看着裴岸,裴岸扶额苦笑,“你们找山大叔帮忙,我头疼,不曾看明白。” 宋观舟噗嗤一乐,点着几个哥儿的额头,“咋地,还想学更多,可是眼睛看会了,手上却不知。” 桓哥儿最小,性子却似小大人。 “婶婶,再打一遍给孩儿看嘛。” 宋观舟忍不住仰头大笑,指着他们往临山去,“找山大叔。” 临山眯着眼,接过钦哥儿巴巴递过来的布绳与细绳,脑中回想一番宋观舟的手法,才慢条斯理的开始打结。 只是到细绳上穿时,他犹豫几许,欲要往绳耳里套,阿鲁拦住,“山大哥,我看少夫人往上头过的。” 宋观舟浅浅一笑,“可!这是下结的打法,往上是上结,倒也无甚关系。” 这下,三个哥儿和几个小丫鬟,都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绳索,跟着临山打起来,临山较宋观舟更有耐心,不多时,几个孩子都学会了。 宋观舟吹了个口哨,“厉害!” 钦哥儿三人眼睛星星亮的看回来,“四婶,你还会几种呀?”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不多不多,三四十种。” ——哇! 第218章 时候不早,忍冬招呼阿鲁,带着壮姑与莲花荷花,各自牵着哥儿往各院落里送。 桓哥儿年岁小,又甚是亲近宋观舟,这会儿倒是有些不愿,挨到宋观舟腿边,仰起小脸,一双犹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眨巴着,“四婶婶,我同你睡,可好?” 刚换了绢丝深衣的裴岸踏脚进来,“不可。” 桓哥儿闻言,回头有些不服,“四叔,我才五岁,不到分席而眠的年岁,四婶可搂着我同眠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嬉笑起来。 “快些回去,小泼猴,四婶我可不愿意搂着尿娃娃睡。” 桓哥儿委屈道,“孩儿早不尿床了。” 宋观舟捏着他鼻头,“快些回去,那一日搂着你歇了午觉,婶子我的腰差点被你踹折,莫要淘气,不然来日不带你玩了。” 撵了三个哥儿,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 “临山,我表姐仍是下落不明,晚间临河来传了话,说是父亲那头再过些时日往赵县去一趟,欲要你陪。” 临山点头。 “少夫人放心,表姑娘之事儿临山也放在心上,一旦有些什么信儿,马上差人来禀就是。” 眼见时辰愈发晚,临山起身告辞。 待门关上,宋观舟才在炕床上伸出双臂,裴岸失笑,“你一日日的像没有骨头那般,若是我不在,你自当如何?” “你不在,我就自力更生。” 待裴岸上前,一手搂住她纤腰,一手托住娇臀,宋观舟双腿盘在他腰际,双手锁住他脖颈,整张脸笑嘻嘻的依在他胸口。 “若不是父亲让临山去请,你怕是就不回来了。” 言语之间,娇嗔埋怨,恰到好处的撩人心弦。 “都到韶华苑门口,可见得舅母们来探你,我寻思你也无闲暇,不如寻秦二问问表姑娘的事儿。” 说到许淩俏,宋观舟忍不住叹道,“怕是也没什么信儿,这几日京城上下几乎被翻遍了,没有半点音讯,京兆尹那边可有好消息?” 裴岸掩了顾三娘子死了的信儿,只是摇头。 “这事儿做得隐秘,兴许是死了阿曼,导致上下审了好几次,何大人说也没人能给个确切的信儿。” 说罢,把宋观舟放到床榻上,与她肩并肩挨在一处儿,“若是买断,送到南来北去的富商手上,那查起来更是艰难。” 宋观舟垂头丧气。 “好生生一个姑娘——,这两日忙碌,我暂且无暇料理,待圣上大事过了,你同我去捱其镇一次,好生与那方家算账。” 她捂着胸口,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于落单女子的残忍。 亲舅家尚且如此,莫要提那些没个血缘关系的姻亲、下属、仆从。 世界生存之道从来不曾变过,只是她来自于一个女性地位较高、社会治安和道德底线都很不错的国度,可本质里恃强凌弱,才是人性。 裴岸听得她这么一说,才知临山没提方家之事。 掀开衾被,二人安顿下来后,方才悠悠道来,“方家出事,临山来不及同你说,与我说了明白,让我转告你。” “方家跑了?” 宋观舟忽地坐起来,裴岸赶紧安抚,把她拉到怀中禁锢起来,“你这性子,就不能听完我的话。” “呃——你倒是说呀。” 书生讲话,慢条斯理,宋观舟不耐,生气的咬了他胸口一下。 “你是属耗子的!” “不是跑路就好,旁的还能出什么事儿?” 裴岸一一道来,宋观舟眯着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临山出门接我时,你安顿在捱其镇的人手奔马相告,他来不及回府禀你,回程马车上才说与我的。” “哼!方家舅舅倒有几分正义,偏生懦弱了些,他自家老婆子与儿是个什么德行,难不成从不知道?只怕存了侥幸心理,或者也想着,若表姐就同意了呢,哪里料到表姐心性刚烈,硬生生逃了出来。” “如今方大郎怕是也活不长久。” “罪该万死之人,苟活于世作甚?”不过宋观舟心头舒了一口气,若让她后头去处理,恐怕还做不到这般果断,倒是小看了方九生,罢了! “如今表姐下落难寻,倒是表哥那头,恩科即将开考,他若磋磨下去,怕是有碍前途。” 裴岸道,“接到府上来,慢些宽慰就是。” 宋观舟不置可否,只是靠在裴岸胸口,听着他心脏跳动,许久之后带着睡意说道,“也好,听四郎你的。” 至于进宫之事,裴岸还来不及与她细说,就听得她传来绵软呼吸之声,一听就知睡了过去。 罢了,他今日身心俱疲,欲要睡去,却还是辗转难眠。 后日宫宴,金拂云定然也在,到时观舟若再冲动行事,恐要闯祸……,种种事儿,萦绕在裴岸脑海里,将近二更天,都没有睡熟。 宋观舟迷迷糊糊之际,撞上裴岸在床上贴烙饼。 她从背后搂了上去,宽肩细腰,满意的宋观舟呢喃道:“睡不着?” 裴岸转过身来,“被我吵醒?” 黑夜里,好似什么也看不到,可宋观舟却能感受到裴岸明眸皓齿,她往前轻挪,以香舌探路,吻上裴岸微凉薄唇。 “观舟……” 女子身形微动,仿佛灵蛇一般,盘住韶华苑的参天大树,“既是睡不着,不如来做点开心的事儿。” 她心头因许淩俏之事儿,压抑许久。 夫妻之间何来解忧?唯有夜夜婵娟在柳梢。 二人本就是青春上好血气方刚,裴岸着了风寒累了几日,反之娘子已纤手上身,褪了他中衣,他叹道,“怎么能让你来?裴四来就是。” 接过手,拂过青绿排草玫瑰花兜肚,往雪肤上点下星星印记。 二人颠鸾倒凤、被翻红浪,罗裳蜷在幔帐外头脚踏上,恣情无限,慵懒颦眉蹙。只可惜灭了帐前灯,难见伊娇面。 鼓声绵密紧促,似要鸣金收兵,宋观舟呢喃道,“四郎……”她想说此刻真好,又有些哀伤,觉着好,也不过是因为把那腰斩之日往前倒推,她总在心头数着倒计时。 想着身旁有裴岸这等美男子相伴,就是一年后死了,也不算孤苦。 愈发尽兴时,心头越是空虚。 第219章 说不出,道不来,只有像深渊之中还有一口气那般,频频呼喊“四郎,四郎”。喊得裴岸心头缭乱难平,唯有哑着声回应,“是我,我在,心肝儿。” 宋观舟乌发又长又密,铺满枕边。 像剪不断的孽缘,把夫妻二人缠绕在一处,像是重茧之中相依为命,又好似将要破茧分离的露水鸳鸯。 “四郎,你我情谊甚笃,莫要让旁人挑了我夫妻之情,你好生陪我些年岁,莫要有了二心。” 一战了了,宋观舟浑身濡湿,与裴岸紧紧贴在一处。 裴岸多有爱怜,亲遍她眉心耳际,鹅颈香腮,“莫说这些,我这一生,尽须给你。你莫要猜疑,伤了五脏六腑,说来我也算一顶天立地的汉子,既是话出了口,断无朝令夕改的道理。” 黢黑夜中,宋观舟仿佛是好宴过后瓶子里的花儿,唯有寂寥。 她叹道,“父亲曾请高僧与我批命,旁的不记得,却说我一生孤苦,寿元不足。你且陪着我些,兴许不消几年,我也就去了。” 话音刚出,就被裴岸堵个正着,他压在娇躯之上,亲得宋观舟嘤嘤如泣。 男子凶猛,边亲边说,“如此与你掏心肺,你还疑神疑鬼,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有几个说得对!” “不管对否,我先霸着你。” 她自然知道有多少女子觊觎这四郎,除了高高在上的金拂云,不是还有什么公主郡主的吗? 更别提几个小姑待嫁的表姑娘。 每当听得裴岸不在,一个二个,眼神瞬时就暗沉下来。 宋观舟心头叹道,好皮囊加个好身家,裴岸再怎么疏离有度,也耐不住旁人春心漾动。 若说夫妻之间如鱼得水了,白日里再有龊语,也好过冷火秋烟。 裴岸被宋观舟缠了两次,四更鼓尽,二人才偃旗息鼓,搂在一处累得发髻汗湿,少有言语。 “眯一会儿,早些还得教你些入宫的规矩。” 宋观舟转身扭头,“怕是贤哥儿出的主意,本还想着我没个身份,杵在韶华苑怡然自得。” 裴岸欺身上去,咬着她软糯耳垂,吮吸起来。 “浑说,总要去见见世面,何况天家豪宴,本就是恩典。旁人求而不得,怎到你头上却不以为然。” 宋观舟打着哈欠,因着裴岸撩拨嘤咛几声。 “……那日怕是不能同你一处。” “入宫时自是一块儿,若是圣上、娘娘恩典,要去磕头,若是无暇来的,你就跟着大舅母二嫂就是。” 宋观舟翻身过来,欲要问话,却被裴岸亲了正着。 夫妻如火如荼,又缠绕在一处,幸而精力有限,亲得香泽四溢,方才终了,宋观舟双手抵住裴岸胸膛,“莫要再来,我有些耐不住。” 裴岸仰头低笑,“往日你可从来不知足。” 宋观舟眼眸斜睼,万种风情,奈何裴岸看不清楚,错过媚眼如丝。 “总也耐不住你如今技高一筹……”眼看着夫妻二人又要说到腻歪处,宋观舟赶紧清了清声音,“大嫂也是有身份之人,不进宫?” “是能进,可不能进。” 这话……,宋观舟不明所以,裴岸笑道,“也不知丈人与舅兄如何教养的你,怎地全然不知事儿,大嫂终归是寡妇,身上不吉,宫中不提,大嫂却不能不管。一般这事儿,公府自是要上个请辞赋,表一番心意,又说了如今寡妇不吉,自请不去。” 娘哟! 宋观舟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迷信?” 裴岸捏了她鼻头一下,“浑说。所以以后少同我说些什么早去,寿元不足的话儿,若你是没了,我可就成了鳏夫孤寡,将来长辈大寿,小辈成亲,府上一切喜事儿,我这‘孤家寡人’都要往后躲着些——” 阿哒!还有这样? 裴岸索性说道,“譬如钦哥儿说亲谈婚,若你我夫妻和美,我这叔叔还能做个押礼先生,给他长长面儿,如若你我夫妻中道死别,那并是如何也排不到我。” “啧啧!如此看来,我夫妻定是要长长久久哇。” 封建迷信……,宋观舟回望前世,万事也要图个吉利,只是她不曾婚配,少有家事往来,倒忽略了许多。 而今听得裴岸说来,不由得啧啧称奇。 “那两位舅舅家呢?” “二位舅舅终归是望族之后,大舅舅而今还是萧氏族长,得圣上钦点,自然要去。大舅母出自闵家,身份家世都非凡人,虽说没有什么夫人位份,可也能随着二嫂入宫。倒是三舅母身为续弦,家世平平,自然就去不了。” 莫说萧家只能去二三人,就是公府二房,也没人能够上入宫的资格。 一圈说来,宋观舟也不困了。 扒着手指数了一遍,几分不敢相信,“原以为只要能叫上号的,都能去宫中混个饭吃。” 裴岸失笑,“你当宫宴那般好赴?那天下学子又何必兢兢业业,十年寒窗苦读,得了功名,才有得往宫中一去,有幸瞻仰圣上威严,可是隆恩浩荡。” 宋观舟顿时无语。 ——曾经我可是随时能在网络电视上看到国家领导人的! 这一日是忙碌的。 忍冬自从得了少夫人要入宫的信儿,心头面上喜不自胜,同几个婆子丫鬟也屡屡交待,“幸而春日时给少夫人新做了衣裙,不然倒是要误了事儿。倒是鞋袜什么的,孟嫂与壮姑手艺好,今日再赶赶,最好做出两套来,倒是穿一套,带一套。” 虽是急切,却并没有慌乱。 裴岸怕宋观舟入宫失了礼仪,竟是主动去父亲那里请了嬷嬷来,萧引秀听闻,砸了个茶盏子。 “家中之事,老四一个爷们,竟是事无巨细,全揽到身上,说出去也是恁地好笑。” 楚姑姑因那日去韶华苑刁难,被临山呵斥后,差点儿就被闵太太撵到外门去。因此,近些时日都小心行事,在萧引秀跟前无不小心讨好。 “夫人,您呀就是操心的命儿,四公子如今待宋氏不过就是新鲜劲未过,您且容他们个一年半载的,待宋氏不能生育之事戳了个实,且看四公子还这般宠爱放纵不成?” 第220章 萧引秀听完,心头稍微舒爽些。 “我不是拘着老四,只是心疼他连这样的事情都自个儿去操心,又是公务,又是家事儿,家中无贤妻,本可以寻我与大嫂,不拘是谁,难不成就不帮他了?” 巴巴的去公爷那里讨人,这一对夫妻,何曾把她放在眼里? 楚姑姑一边给萧引秀捏着肩头,一边低声说道,“这几日里,四公子夫妻进进出出,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老爷都把临山借给宋氏使唤了好几日。说来也是奇怪,从前那般不招人待见,连老爷都置之不理的,而今却成了红人。” 萧引秀扭头看向楚姑姑,“你说宋氏到底在忙活什么?” 楚姑姑摇头,“那日临山那贼货喊着要打杀老奴,老奴哪里还敢多去问四房的事儿,只是时不时往厨上走走,佟家的进出采买,倒是听说好似在寻秦二郎的什么人。” 萧引秀疑惑道,“二郎寻人,老四搭把手情有可原,可宋氏凑什么热闹?总觉得有蹊跷,你寻了空,与佟家的交待几句,若得个什么信儿,早些来禀我。” 楚姑姑应了是,又说了宋氏入宫的事儿。 “夫人明儿带着霜月入宫,倒是要好生看紧宋氏,若丢了人,也是往世子脸上抹黑。” 萧引秀头大了起来,“明儿母亲同我一块儿,只是我母女二人,哪个是宋氏的对手……” 想到这里才是愤而不怕。 “大嫂碍于身份,遇到这番吉事儿,都得往后避开。可她没个身份,皇后娘娘竟也是点了她——” “自然是托了十皇子的福,不然以她的德行,如何能去!” 宋观舟忙着学习宫中规矩,行走坐卧,比寻常待客应酬苛刻许多。 她学得小腿肚儿转筋,却又不得推脱。 裴岸忙完府中之事儿,与父亲、二哥并两位舅舅说了进宫安排,回到韶华苑,盯着宋观舟。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宋观舟一听,脸色都不好了几分,“竟是要一日?从早到晚?” 裴岸笑道,“那是自然,早些进宫,等待听宣,尔等命妇拜见皇后娘娘,并同后宫皇后娘娘、贵妃、贵嫔诸人一同到会英殿,待圣上御驾降临,才真正开始寿宴。” 宋观舟叹道,“那寿宴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裴岸道,“今年不知,先帝曾大办过,要取了天子生辰,往隆恩寺请主持大师算出开席时辰,年年不一,只是……,十盏酒吃完,也是暮色西沉之时。” 宋观舟学得累了,步履蹒跚往裴岸跟前来,坐在他旁侧杌子上,间裙落地,逶迤成花,她仰头问道,“何为十盏酒?” 裴岸无言。 “这可是岳丈曾执掌礼部侍郎时,借鉴前朝九盏酒的贺寿礼仪,多加了一盏送客万福酒得来。以乐开宴,一盏酒一席宴,十盏酒后,宴满事圆,万寿无疆。” 宋观舟一听,脑袋都大了。 “敢情是我爹还嫌人不够累,加了一盏?” 裴岸打了纸扇,本欲要驱赶蝇虫,这会却落在宋观舟纤手皓婉之上,“浑说,是岳丈大人与礼部上下老臣齐心协力想来,前朝九盏酒虽说尽善尽美,可我朝先帝却觉得天子寿宴与子民同乐,九盏酒终了,却少了一席送客酒,方才有了岳丈大人提来这一出。” 宋观舟啧啧称奇,“果然是皇上大寿,举国欢腾,我一个后宅妇人,倒不知如何隆重。” 裴岸笑道,“今年非圣上整寿,圣上先前也提点礼部,莫要大肆操办。如若到了五十、六十,旁的不说,就是宫城三日流水宴,大赦天下,轻罪减免,重罪就轻;提前日,百官进宫拜寿,提前二三日,小国来使进宫贺寿,其中种种,我诉说不全,胜过明日十倍百倍。” 听得宋观舟连连摇头。 本想说几句奢靡,却还是咽了下去。 “明儿你进去后,只怕我不在身旁,你切忌多看少言,权当是见见世面。” 世面? 宋观舟低低应了个好。 心头却有些不服,好歹我也是现代来的,托就职地方的福分,还有幸参加了国际大型运动会的开幕式,那阵仗才是盛世。 裴岸见她陷入回忆,只当是沉浸在自己描述的宫廷盛宴之中,由不得一阵好笑,揉了揉她的发髻,“世间之大,你这小脑瓜子怕是想不明白,待见见便知。” 宋观舟扭头,脱了他的大手。 “见了,兴许不过就那样。只是整整一日,怕是太过辛劳。”说罢,凑到裴岸耳际,问了五谷轮回之事儿,“这……,少吃些酒水就是。” 宋观舟两眼瞪成问号,啥? 裴岸掩面,“宫中明日宴客诸多,又是皇家宫宴,莫不要告诉我,你真是打算敞开肚皮吃?” “……寿宴,不让吃,作甚?” 土包子宋观舟听完裴岸“科普”后,左右手攥拳,往裴岸双膝上就是“噔噔噔”敲了起来,“个个讲殿前莫要失礼,原来是少吃少言——” 萧苍瘸着腿倚着木二木三进来,并看到二人在一处。 他忽地回头,“大庭广众之下,你二人怎也不顾忌礼仪,拉扯到一处,有辱斯文!”宋观舟闻言,隔着半挂的细竹丝编草帘,噗嗤一乐,“你这浑货,我夫妻恩爱,你却不知非礼勿视,偷窥而来,真是该打了出去。” 说罢,招了庆芳,“拿你壮姑姑的大扫帚,莫要客气,直接朝着穿绢丝凉鞋的贼汉子打去。” 庆芳人小鬼大,竟噔噔噔的提了扫帚过去。 萧苍回眸,差点被抡个正着。 裴岸赶紧起身,“庆芳,不得无礼,退下。”庆芳有些遗憾,打了个偏,只得拖着有她人高的扫帚,悻悻归来。 噘着嘴道,“这五公子怕是又要来同您吵嘴了,少夫人。” 宋观舟捏了她肉乎乎的脸蛋儿,“无碍,你们四公子在,他护得住我。”这话说得满院都听了个明白,裴岸哭笑不得,萧苍却跳起来,满脸忿忿不平。 “我好男不与女斗!” 话刚落地,人就瘸着腿往裴岸跟前凑,几方为难,才开了口。 “……表哥,我来求您个事儿。” 第221章 “什么?” 裴岸引他到蔷薇架下落座,萧苍眯着眼,无视宋观舟,却腆着笑脸看向裴岸,“表哥,你偷摸带着我入宫,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嚯! 裴岸以为自己听错,待萧苍理直气壮重复说了一遍后,立时没了脾气。 “自是不能。” 萧苍急切起来,一张娃娃脸上透着股天真,“如何就不能?你寻个阿鲁的衣物让我套上,我做你小厮,只要能进去就行。” “胡闹,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混的进去!” 裴岸扶额苦笑,这才知道萧苍为何求到跟前来,恐怕他知道萧家二位舅舅都不理会。 萧苍梗着脖子道,“怎就不能?进去贺寿之人怕是千百人,男女老少,宫中禁卫定然只识得你,如何识得我,怕甚!” “早十日,各家各府欲要进宫的人儿,早早报到内卫统计,你能冒谁的空?”何况眼神不好,行错一步,恐要闯祸。 萧苍听闻这话,知道没了可行性,不由得落了肩头,满面失望。 “你想着入宫作甚?不如晚些时候,今年大舅舅二舅舅入京,恐怕宫宴之后,过几日还得有召觐见圣上,你到时一块儿就行。” 萧苍听闻,连连摇头。 “我又不是为了旁的进去,只是今年圣上大寿,所用瓷器全是西江那头的薄瓷,我寻思去看看,待来年大宴时,萧家定要讨杯皇家的羹汤吃。” 说来也是首次,今年圣上却没有点名官窑来烧宴上所用瓷器,反而让几大瓷行献了精品,萧家晚了一步,兼之萧家瓷窑里出的洒蓝釉量上不及西江南宫家,故而落了选。 听到这里,宋观舟再忍不住,反问萧苍,“若只是看瓷,不必亲赴宴席,何况你眼神不好,能看出什么?” 萧苍白眼翻来,重重哼了一声。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今儿不计前嫌,且告你一声,可又怕你蠢笨,听不明白。” 这话—— 裴岸一听就呵斥起来,“萧苍,你这是目中无尊长,观舟可是你嫂子,若是这等子没礼,莫要怪我也罚你。” 萧苍缩了缩头,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这商事儿,说给表哥你听来,也未必明白,何况是她!” 宋观舟倒是不客气,拿过裴岸的纸扇,朝着萧苍的肩头就是啪啪啪三下,“你这般小觑旁人,担心有朝一日阴沟翻船!” 打人,宋观舟最有经验。 她能在涧水房熬过仙大娘子等人的折磨,一来是她毅力惊人,苦熬到裴岸寻来。二是她期间也伤了好几个颠婆子,总是瞅着旁人不注意,很准快,直击要害。 光脚不怕穿鞋,性命攸关之时,宋观舟潜力无限。 故而,待她收回扇子,萧苍和裴岸才反应过来,裴岸下意识按住萧苍双手,“少说几句,不然我叫笃表哥来了。” 天不怕,地不怕! 萧苍最怕萧笃,萧笃揍他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含糊其辞—— 可如今,看着裴岸这般,他不禁委屈起来,“那你管管她啊,是她打我。”宋观舟冷哼,“那是你嘴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隔着裴岸吵得不可开交。 裴岸阻止几次,都无人理会。 “——我当你要看些什么?无非就是去看看众人对西江薄瓷的喜爱程度,再者就是此宴上用了多少,分门别类是些什么!” 咦! 萧苍欲要喷火回去,忽地停了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宋观舟,“你怎么知道?” 宋观舟嗤笑,“这有何难,总的采买多少银钱,想必你们是有门路查到,可分别是些什么,比如杯碗盘碟匙勺、瓶、注子等……,宴上多少桌,算来多少人,大致得个数儿,是也不是?” 萧苍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歪打正着。” 宋观舟以折扇掩半面脸,冷笑道,“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知晓这些,这些皇族事务,你不如托你表哥的关系,走走后门,到时去礼部内府,要个账目来,一目了然。” 萧苍忽地起了身,“你才是不懂装懂,这些都是皇家秘事,如何能让四表哥去打探,这不是害了他吗?” 哦—— 宋观舟迷惑看向裴岸,“如此严密?” 裴岸哭笑不得,“那是自然,圣上所用,哪里是寻常人等可以去打探的——” 宋观舟耸了耸肩,故意嚣张的看向萧苍,“嘿,小四眼,那恭喜你,……你进不了宫。” 裴岸回头,一字一顿,“观舟——” 萧苍却没有生气,只是迷离问道,“为什么叫我四眼,如果我有四只眼睛,就不会如此窝囊了。” 这—— 真诚永远能打败一切。 宋观舟叹道,“”你这眼睛应该就是先天性近视,本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没办法,只能看以后有没有玻璃的出现。” “玻璃?是琉璃吗?” 萧苍眯着眼睛,绕过八仙矮几跟前扑到宋观舟跟前,急切问道。 宋观舟有些嫌弃,用折扇推到几步之外,若不是裴岸搭把手,萧苍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不是一回事儿。” 宋观舟欲要起身离去,为脱口而出的话懊恼。 萧苍眯着眼,看着一团远去的宋观舟跳脚叫嚣,“你总是这般耍弄我玩,如若你有能耐,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见宋观舟依然不予理会,埋头上了石阶,眼见就要进屋去,萧苍哼道,“你是怕了吗?宋观舟,你说能与我在算学上一较高下,那不如比比啊,还是你这样只会在后宅附庸着男人过活的弱女子,嘴上逞能而已?” 附庸男人? 宋观舟回首,她多想告诉眼前的小四眼,并非我要附庸男人,而是这个朝代把女人禁锢在了后院,只能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可这不是她所愿,而是处于这个时代的悲哀。 “萧苍,你真要比?” 萧苍梗着脖子,满眼不屑,“只要你敢来应上一个来回,我今后也待你如亲嫂子。若你不敢来,那别怪我,我还是看不起你。” “萧苍!莫要造次!” 后面跟来的萧笃萧北,齐齐斥责。 裴岸也起身来到宋观舟跟前,“别与他计较,他就是个混不吝的。”宋观舟沉着冷静,认真说道,“——好!” “观舟!” 第222章 裴岸担忧不已,他扶住宋观舟,低声劝导,“他孩子气,你莫要跟他赌,这事儿不是寻常耍玩。” “四郎,你怕我不如他?” 裴岸微征,“算学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有许多算法,涉及方方面面,没有你想的那般简易。” 下面萧苍嘲讽道, “也是,表哥好生同她说来,不然她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只是加加减减——,说得明白想要投降,我也是应的。” 说罢,抬着傲慢下巴,同大哥四哥说道,“免得你们说我欺辱妇人!” 萧笃差点就一巴掌甩过来,“你如今不就是在欺负你四表嫂吗?快些赔个不是,那嘴子浑话我就当你不曾说过。” 萧苍冷笑,看向宋观舟,恶意满满,“四嫂——,要我收回吗?” 宋观舟站在台阶之上,廊檐下,琴童与庆菲做了的风铃,挂在房檐下头角落处,此时午风轻抚,发出清脆铃音,凝神静气。 裴秋雨与二房裴漱玉、梅青玉,邀约上萧家三个姑娘两个嫂子,往西苑观荷,此时带着丫鬟,提着吃食,个个打着团扇拿着罗帕,说说笑笑路过韶华苑。 看到木三站在门口低头跺脚时,萧笃家的王琼蓝见状,招了手叫他过来,“你这是作甚,在韶华苑外头徘徊,不怕把你当成贼子了。” 木三嗫喏道,“大少夫人,大公子、四公子、五公子在表公子这里呢。”原是萧苍私下指着他出来去寻个算盘,他知道算盘拿来作甚,自然不能拿。 他不好交差,并在门口徘徊。 王琼蓝一听,与张芳慧对视,又问了裴秋雨,“不知道表妹可叫了你四嫂子一起去?” 裴秋雨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 “四嫂不爱这些,叫了两次她都拒了,后头我也不敢再去。” 王琼蓝道,那不如进去问问她—— 裴秋雨也不敢拒,只得挤出笑意,“倒是希望四嫂莫要骂我不叫她。”张芳慧一听,轻轻捏了捏她手,“放心,你家四嫂何时这般难说话了?” 几乎少有往来。 于是,一众锦衣华裳的女眷并前后走进韶华苑,不等开口,就听得穿堂院内,萧苍站在蔷薇花架下,整迷瞪着眼,看向廊檐下一对檀郎谢女。 “不用,只是忙过这几日,比什么,一切听你的。” 宋观舟音沉气凝,超乎寻常的冷静。 萧苍道,“好!算学上头,从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等,均有涉及,若你有异议,提出来就是。” 宋观舟眯着眼,拉着裴岸下了石阶,“有些词语我听不大懂,四郎同我解释一下,如何?” 萧笃扶额,萧北扭头,对宋观舟连名词都听不懂表示有些惨不忍睹。 萧苍欲要嘲讽,宋观舟抬手,“等我先弄明白。”转而看向裴岸,“你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我听。” 王琼蓝带着妹妹们走到跟前,往萧笃身边一站,欲要行礼时,萧笃拦住了,“你怎么过来?” “本是要进来邀请观舟去赏景呢,这是怎么了?” 萧北做了噤声,忍冬早叫了丫鬟们抬来杌子鼓凳的,让众人落座下来。 宋观舟与裴岸抽空跟大家打了招呼,萧苍催促道,“你们莫要插嘴,表哥你倒是快些,解释给她听来!”笑话,竟然都听不懂,还敢比一比? 拿什么比? 裴岸无奈,只得问道,“观舟,你哪个不知?” 观舟歪头,继而问道,“方田可是计算不同形状田地的面积?” “面积?” 轮到众人不解。 宋观舟挪开茶盏,拿出托盘,“比如计算这样形状或者是圆形、梯形有多大,对吗?” 裴岸凝神想了一下,“是这么说来,量算直田、圭田、邪田、箕田、圆田、环田多大来着。” 宋观舟了然。 同现代数学的叫法不同而已,她点头,“这个我知道,那何为衰分?” 裴岸又陷入深思,倒是萧笃笑道,“表弟妹,愚兄说来,你且听听,看能否听懂?” 宋观舟点头,“多谢大表哥,请讲。” “这衰分呢,是按不同比例来分配计算的,如赋税来讲,大郎持钱五百六十两,二郎持钱三百二十两,关税十两,二人各应出多少税钱,不知这么说来,弟妹可能听懂?” 宋观舟笑答,“如此,没有问题。” 萧苍泼来冷水,“届时不会这么简单,定要难上许多。” 宋观舟这会儿也对 古代数学改观不少,她难得笑道,“是我低估了你,不过听得四郎与大哥说来,只是叫法不一而已,算法应是大差不差。” 这一刻,宋观舟为低估了古代数学而惭愧。 她渐渐正了正心思,又问道,“那少广呢?” 裴岸沉思片刻,拿过方形托盘,指着上头道,“若此为方田一块,知其多大,也知田广几许,问从几何……”说着,指了托盘面积与长,需要算宽。 宋观舟叹为观止,“知面积求边长,无碍。那圆田是不是也是知面积,算直径?”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是我鲁莽,但确实有意思,萧苍,我答应你比一次,不过有个要求。” 萧苍眯着眼,此刻离得近,宋观舟这张干净漂亮的脸儿,他看得十分清晰,“你说!” “你我皆有弱点,你目难视物,我对这些理解有障碍,不如这样,你带个帮手,帮你看题,而我也要四郎在侧,与我读题。” 娘哟! 一个真眼瞎,一个睁眼瞎! 宋观舟说完,自个儿都乐了,她回眸看向裴岸,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四郎,这些题目,我要你用我的理解方式读一遍给我,方才能算。” 这有何不可? 裴岸点头,“可以。” 那头萧苍哼了一声,“那我要四哥做帮手。” 话音刚落,萧笃就呵斥起来,“你四哥科考在即,真要帮手,我亲自来,如何?”萧笃话音刚落,萧北并幸灾乐祸起来,“大哥亲自下场与你看题,你还不快快叩头鸣谢。” 萧苍哼了一声,“罢了,我能拒吗?只求你莫要拖我后腿。” 宋观舟见他同意,这才问道,“那何人出题?” 第223章 萧笃见二人如此认真,宋观舟也不像刚开始想的那般对算学一窍不通,如今问来,好似都懂,并开口道,“五弟擅算盘,不知表弟妹这块——” 宋观舟点头,“我也一样,若无算盘,纸上算来终究慢了些。” 此话一出,莫说裴岸与萧苍侧目,就是王琼蓝都惊喜出声,“观舟真是女中豪杰,原也会使算盘呀。” 宋观舟点头,“只是多年不碰,怕是手生。待圣上万寿一过,还是要寻个来练练手。” 张芳慧笑了起来,“回头我给你把我那青铜小算盘给你拿来试试。” 旁边萧引荟得意道,“我四嫂子也是很能算账的,她打得一手的好算盘。”话音刚落,张慧芳连说不敢担。 “我不过就是算些寻常的进出小数字,因为喜欢,当初出嫁时娘家老父亲并打了把铜算盘给我。” “好。” 宋观舟只是好奇,并没有推拒。 倒是旁边萧苍哼了一声,“那你算盘又小又重,若真是拨弄一日,你看看她手指头还能用不?” 这…… 张芳慧面上露出几许尴尬,宋观舟见状,宽慰道,“我连年不曾碰了,劳烦四嫂先借我试试,若是不合,我就找账房要个普通的木算盘。” 裴岸见状,笑了起来,“左右不急,晚间我让忍冬两处都去拿,你试试手,喜欢那个,原模原样现打一把就是。” 萧苍仍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喊了一声,“木三,木三!拿来不曾?” 萧笃听之,直觉不妥,连忙追问,“拿什么来?” “算盘!我早差他去取了!” 说罢,看向宋观舟,“不如你先试试,莫要诓了我。”萧笃见状,抬手就要把这造孽的弟弟打回娘胎,还是裴岸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你倒是给我滚回江州去!” 萧笃指着躲到王琼蓝身后的萧苍,气得直哆嗦,几个萧家的姑娘、裴家的姑娘,都被吓着。 偏偏宋观舟噗嗤一乐。 “大表哥,莫要说他,萧苍,算盘呢?” 反正迟早要比一次,何况她想见识一下古代财务的魅力。 木三见状,才期期艾艾从背后拿出一把檀木象牙珠算盘来,宋观舟接了过来,啧啧称奇,“竟然是象牙白珠子——” 萧北都笑岔气了,直接给了萧苍一拳,“连你的传家宝都拿了出来。” 王琼蓝见状,也不带着妹妹们往西苑去,只在韶华苑里坐着,吃着韶华苑的玫瑰茶,看着宋观舟接过算盘放到了矮几上。 裴岸心疼她弓腰不舒服,让阿鲁去搬了高案过来。 “多谢四郎。” 宋观舟单手拿起算盘,空中虚幻两下,珠子齐齐发出“嚓嚓”之声,放到高案上,宋观舟右手无名指一过,上档两层珠子靠顶静立。 她单手杵着下巴,看向萧苍。 “那就打个五老同春。” 萧苍一愣,点点头,“好。” 到这一刻,已无人怀疑宋观舟不会打算盘了,宋观舟眯着眼,看了看这十七柱的算盘,凝神静气。 须臾,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开始拨数。 萧苍见状,从王琼蓝背后挪到宋观舟身边,也不管之前二人之间有过节,只为了看得清楚。 裴漱玉看着萧苍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自己,这会儿还挨着宋观舟去了。 心头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她早抬眼四处看了,这韶华苑内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她压下心中不耐,轻轻拽了梅青玉的袖口。 “表姐,我们往外头去。” 梅青玉不解,低头反问,“怎地,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觉得心头有些闷。” 梅青玉看了看四少夫人旁边星耀夺目的男人,有几分不舍,“不如等四嫂打完,我看是要快好了。” 她舍不得那触不可及的人。 碍于二人身份,虽两府就是一墙之隔,见一面却千难万难。 梅青玉每每想到此处,深夜之时都是肝肠寸断,可又能如何?她甚至都不能让旁人知晓。 想到这里,她又抬眸看了过去,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宋观舟。 偏宋观舟歪头,朝着裴岸耳语说了句悄悄话,继而莞尔一笑。 裴岸也跟着漾出含蓄笑意,犹如青山见明月,梅青玉定定看过去,谁料宋观舟回头,与她四目相撞。 她即时心虚,马上低了头,再不敢看。 宋观舟面上笑意不减,左手却借着袖口,狠狠掐了一下裴岸,日日里招蜂引蝶!裴岸被掐得剧痛,却不知为何。 欲要问来,却看到宋观舟侧首对萧苍道,“我开始了。” 言罢,拨了三六三六三六三六三六,又拨了除数五、二十五,然后,众人并看着宋观舟先是三个手指拨得慢些,甚至一度有停顿。快到一半时,宋观舟慢慢找回曾经的感觉,奋力加速,她可曾是班里打狮子滚绣球最快的,这五老同春,更不在话下。 她面无表情,快速打完。 全程估计就是一分多钟,外行看热闹,只觉啊,真快! 内行看门道,尤其是略懂珠算的裴岸,以及熟悉珠算的萧家三兄弟以及张芳慧,“观舟打得快呀。” 宋观舟笑道,“这不算快,许多年没碰了。”继而把算盘挪到萧苍那里,“这几日你好生琢磨,待我忙完,咱再切磋。” 萧苍有些沉默,少了怨愤之气,却添了些不可思议。 “为何从不曾听说你会这些?” 宋观舟本已起身,听得这话,又俯身说道,“我又不像你这般,会点子东西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还是那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耐,低调行事,好过招摇过市。” 萧笃听到,一脚踹了过来,“可听到你四嫂的话了,快些滚回去,瘸着个腿还四处奔忙,显着你了。” 木二木三赶紧猫着腰上前,一个拿着算盘,一个扶着萧苍,“五公子,咱快些回去,晚了太太又要担心了。” 萧苍哼了一声。 回头看向宋观舟,“我会请三叔出来主持并出题,绝对公平公正。宋观舟,我也小看你了。” 第224章 萧笃上前兜头就是一巴掌,打得萧苍发簪都落了地。 “那是你四表嫂!半点礼数不知,张口呼来喝去,给我滚回去跪两个时辰!”回头又同宋观舟与裴岸赔不是,裴岸赶紧拦住,“好了,大表哥,饶了他。” 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只漏了半张脸出来的观舟。 能怎么办? 自家这个也不省心! 王琼蓝笑道,“好了,你们二人之间解开了结,观舟同我们一块儿去西苑观荷,说是那边昨儿开了一朵。” 宋观舟:一朵……看个什么? 裴岸替她拒了,“二位嫂子,诸位妹妹,今儿观舟 就不去了,她还在准备进宫贺寿之事儿,改日里全池开全了,到时候我出份子,请嫂子妹妹们再来观荷,如何?” “好,到时定要让你破费。” 裴岸送走众人,梅青玉与裴漱玉随着人众人离去,她再不敢抬头看向这温润如玉的男人,尤其是后头立着的仙女跟前,她恨极自己的平庸。 出了韶华苑,裴漱玉低声舒了口气。 萧引荟似乎看到她二人有些不松快,故而上来主动挽着裴漱玉,“姐姐,你怎么唉声叹气的,可是不喜在四表嫂那里?” 裴漱玉不悦的脱开她,“四嫂人美心善,我怎可能不喜?倒是你,一日日里总提我四嫂,言语之中多有轻视,是为个什么?” 萧引荟满脸无辜,双眼带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姐姐你觉得韶华苑闷烦,出来可算是能透口气了。” 裴漱玉冷冷盯着萧引荟,萧引荟小手轻拍胸膛,“姐姐是生我气了?” “不敢。” 说完,拉着梅青玉甩开萧引荟,往前头走去。 好不容易到达西苑的观河长廊之中,梅青玉正要低声安慰几句,原本跟着王琼蓝妯娌二人走在前头的裴秋雨却落到后头,不知不觉,同她们肩并肩一处儿。 梅青玉本要安抚的话,也咽了下去。 “漱玉姐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裴秋雨虽为庶出,李姨娘在府上也是可有可无那类,但耐不住她如今就是公府里唯一待嫁的姑娘。 气势上,她若有若无的,会故意压倒裴漱玉。 至于裴漱玉那一圈庶出的妹妹,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裴漱玉有些不想理会,可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头晕目眩,若不是远处愈来愈低的云层,定是让人误会这是个艳阳天。 “秋雨妹妹欲要说些什么,在这里将就着说,反正并无外人。” 梅青玉淡淡一笑,“昨儿我问了萧家五妹妹,说了缠簪花之事儿,这会子她来了,我索性去再去瞧瞧,二位妹妹慢些说话。” 说罢,转身从容离去。 留下裴秋雨有几分不耐,“这梅姐姐是要在二婶婶跟前出嫁吗?”寓意做客的时日也太长了些,好似赖在裴家不走一般。 “这些就不劳秋雨妹妹操心,不知道你今日寻我,要说些什么,竟然神神秘秘,惹得梅姐姐都得避开。” 裴秋雨淡淡一笑。 引着裴漱玉上了观荷亭,这里高出观景长廊好大一截,独自当风,王琼蓝等人嫌弃吹得凉人,并差丫鬟婆子早早的迎着长廊尽头的小茶花阁收拢出来。 风能带着凉意进来,却吹不伤人,还避开这毒辣的日头。 “说,寻我作甚?” 裴秋雨抿唇淡笑,说不出的奇怪,她回头看着裴漱玉,二人仿佛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堂姐妹,反而像陌生人那般。 “漱玉姐姐,真是一心要嫁给那瞎子啊!” 裴漱玉面色微烫,可马上辩驳道,“秋雨妹妹哪里听来的谣言,我自在府上,同姐姐妹妹们一处耍玩,亲事这些的也不是我们做子女操心,万事自是父母做主。” “呵!” 裴秋雨拿出罗帕,轻轻拭了耳际汗湿,“你若真是说得二叔二婶答应这桩婚事,我自是恭贺姐姐与那瞎子白头到老。” “秋雨妹妹好教养,五公子好歹也是你舅舅家的表哥,于情于理,怕是也不该如此鄙夷。” “哟!堂姐还没进萧家呢,就开始心疼郎君了?” 这话,让裴漱玉表情瞬时阴冷下来,她年岁不大,没有多少阅历,可依然努力克制自己欲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公府教养女儿,从来不是这般粗鄙无礼。如果秋雨妹妹自认为这么说合乎情理,不如我们去二嫂跟前说道说道。” 裴漱玉似笑非笑,看着好似抓到别人把柄一样,小人得志的堂妹。 以裴秋雨见了萧引秀如同耗子见了猫那般,对萧家五公子还这么目中无人,只怕萧引秀打个哈欠,也够裴秋雨喝一壶的。 “你我姐妹,何必互相坑害?” 裴漱玉冷眼看她,“退一万步,这桩婚事可是你亲自拒了的。” “可我也想不到前脚拒了,后脚你就恬不知耻的捡了起来。” “——裴秋雨,你胡说!” 裴秋雨毫不畏惧,冷笑着迎了上去,“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萧苍娶不到我,但也看不上你!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往暖丰园请安,与萧家三个表姐表妹亲亲热热,任由那萧引荟日日里捉弄着你,你涵养好,能容忍,我却看不得!” 她心头难过,李姨娘一日哭三次。 自从萧引秀亲耳听到她怨恨萧苍,看不起萧苍后,萧家之人再不曾提过这桩婚事,她私底下大着胆子问过四哥,可四哥只是淡淡一笑,“你既是不喜,苍哥儿也没道理强来,父亲与舅舅都歇了这个心思,你就莫要担忧了。”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裴秋雨实在闹得凶。 萧引秀嘴上没把门,往萧家修了一封书信,待萧家上门时,再无人提及这桩婚事。 裴漱玉板着脸,欲要离去时说道,“秋雨妹妹,我的亲事全由父母做主,如若秋雨妹妹看不得我,今后我同梅表姐再不登门就是。” 说罢,决绝离去。 到了观景长廊,寻到梅青玉,耳语几声,拖拽着满脸不解的梅青玉,匆忙与王琼蓝一干人告辞。 “母亲遣人来说,让我姐妹二人早些回去,二位嫂子,诸位妹妹,漱玉先行告退。” 言语急切,好似有要事。 刚背过身,裴漱玉两眼就落了泪,一下子急坏了梅青玉,“可是裴秋雨欺负你?” 第225章 欲要从公府内里角门直接过到二房时,却在上次摔倒的地儿,再一次碰到那佟家二婶。 二婶子一如既往,提着破旧的竹篮,今日里头放着半篮子绿菜。 远远看到两位姑娘,带着带个丫鬟匆忙而过,她并早早立在一侧,躬身请了安,裴漱玉本是捂着嘴儿委屈落泪,佟二婶见状,从篮子里翻出个蕨根编出来的小竹兜子,递给了跟着上前的丫鬟被看。 “被看大姐,这是我儿进城带来的,吃着鲜甜,你拿给姑娘去。” 被看忙着赶路,这会儿也认出是上次见到那位。 “是你啊!莫要添乱——” 欲要追去,佟二婶道,“拿着,大姐儿,这玩意儿兴许能让姑娘心境平和些呢。” 说罢,硬塞到被看手中。 被看看着佟二婶憨厚朴实的脸儿,实在做不出扔了去,只得提在手上,追着裴漱玉二人去了。 待进了二房府门,裴漱玉终究忍不住,寻了处背风的地儿,揉着罗帕捂着脸儿,嘤嘤哭了起来。 梅青玉使了被看并自己的丫鬟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她才轻轻安慰道,“可是那裴秋雨胡来,打骂了你?” 裴漱玉含着泪儿,哭得凄楚。 “亲事什么的,自是父亲母亲与我做主,再不济也还有大哥。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 在梅青玉再三追问下,她才说了裴秋雨辱骂之事。 “她看不上萧五,却平白无故的骂了我一顿,也不想想,她个瘸腿子生的,有何能耐!” 梅青玉微愣,安慰许久,待裴漱玉缓和心绪之后,才低声说道,“萧家虽是名门望族,可看着那几个小姑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若真往他们家去,以你的性子,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裴漱玉木愣愣看着远处,只是这府院墙外有墙,她能看到的,不过就是几丈之外的红墙绿瓦。 “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寻个好些的归宿。说些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合着嫁给旁人,就不会有委屈那样,大姐那般人物,聪慧端庄,才貌兼具,可入了郡王府都多少年了,也不得回府来看一眼大伯与大伯母。” 裴漱玉满眼灰暗,梅青玉坐在她身侧,轻轻拂掉她额际飘落下来的碎花,“看着些好的,你瞧今儿韶华苑里,你四哥四嫂举案齐眉,何等恩爱呢。” “恩爱?” 裴漱玉摇头失笑,却不由得落了泪。 “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做给我们看的罢了。” 梅青玉叹道,“你啊,至少我看着四公子待四少夫人是真心实意,不过……,天下有几个男子能不喜你四嫂呢,她除了能落水救人,还会打算盘。说来,我们这些在闺阁里被父母养出来的,好似除了女红厨事,相夫教子,再就是忍耐。” 哪里能比? 裴漱玉摇头,“裴秋雨辱骂之言,让我茅塞顿开,这人间非只有萧家一处,高嫁低 嫁的,且让父亲母亲再好生思量。” 何况,攀附萧五,又能得来什么? 他高傲自满,待人刻薄,自己攀附过去,在萧家两个少夫人跟前,也是低人一等,罢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忍不住心伤。 秦家高不可及,萧家,也触手难得。 旁家贵女千金的亲事水到渠成,可到了她这里,全得靠着母亲与自己谋算……,转过身来,伏在梅青玉肩头又是一阵啜泣。 “若是父亲能耐些,哪里有我今日受辱之事儿。” 父亲日日带着小妾游山玩水,除了清明大祭回来露了一面,次日天不亮,并又往别苑去了。 这一屋子的孩儿,他俱不看在眼里。 梅青玉看表妹哭成泪人,想到自己也深陷那抹身影之中,不由得悲从中来,二人搂在一处,哭了许久。 倒是被看跺了跺脚,上前哄了半日,又拿出佟二家献来的野果,裴漱玉勉强开口吃了一颗,清甜可口,并也抹了眼泪。 “莫要同母亲说来,只是往后大伯那处我们少去就是。” 被看应了是,柔声劝导,“二位姑娘容貌上佳,才情冒尖,又何必耽于这么些人,来日恩科开榜,倒不如去榜下捉婿,寻个更好的郎君。” 好郎君哪里这么好寻? 宋观舟背诵了些进宫的注意要点,又瞥了一眼端坐在书案前默书的男人,隔着细草半帘,深衣淡雅、如琼树一枝,立在黄花梨书案跟前,袅袅余香,映衬着他气质如松,好似得尽天地精华,华彩与雍容淡雅齐聚一声。 “四郎!” 她喊了一声,裴岸眉眼被半帘遮住,却传来声音,“是累了?” 宋观舟粉团似的小脸儿上带着困意,她挪步进了书房,好似没有骨头那般,飘到裴岸跟前,裴岸手持毛笔,正在行书。 她也不管,走到跟前就往裴岸双膝上坐去。 裴岸放了羊毫小楷笔,眉目温润,蕴藏着宠溺,“又来捣乱。”话虽如此,却还是扶住宋观舟盈盈一握的小纤腰。 宋观舟仰头,双手捧着裴岸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肤色健康偏白,刀削剑眉、目光如炬,瞳眸之中好似深渊大海。 “那梅表妹,你可还记得?” ——裴岸怔了片刻,“那是二婶娘家的表姑娘,怎地了?” 宋观舟葱指一点,落在高挺的鼻头上,“少女春心,动在你这有妇之夫身上了。” “不可能,你这小飞醋的,一日日可不能乱吃,那梅表妹才多大——”话到这里,裴岸也愣住,宋观舟轻哼一声,“十六七岁,早是在相看人家了。” 她幽幽吐气,仿若空谷雅兰,“我十六岁时,可已是裴四的娘子了。” 裴岸闭着眼想了半日,最后笑道,“罢了,虽说我大致不曾同梅表妹独处过,但有你这话,往后我且避着些。” 宋观舟叹道,“也不怪你,谁让相公如此貌美,只是今儿她偷看你时,被我撞个正着。” 裴岸低首,“怪不得你掐得那般重,不过……莫要如此说,兴许不是。” “……是与不是,无那般重要,她不过是年少不知事儿。可明儿入宫,那金拂云才不是善茬。” 说罢,她星眸寒霜,定定看着裴岸。 第226章 次日是进宫的日子,五更鼓未敲,韶华苑上下除了宋观舟全部起身,一时灯火亮如白昼,小厨房热水烧了起来,丫鬟进进出出的,拿衣裳的,抱鞋履的,端盆打扇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唯有宋观舟,趴睡在内屋拔步床上,床幔如流水,从床顶落了下来,她兜肚松散,乌发凌乱,铺满半张床榻。 这里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拔步床外高几上,昏黄的采莲女图四角灯立在上头,旁边有一青瓷溪口大肚瓶,插着前一刻忍冬剪下来的蔷薇枝丫,两个骨朵,一朵花儿,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高几下头另设一层,放了一巴掌大小的白玉三足凤凰吐祥珠香炉,里面这时也新燃了“俏春来”晨香。 若有若无的清香,延绵静谧。 裴岸轻手轻脚走进来,驻足脚踏之上,本是想催促宋观舟醒来,却在看到这一幕时,改了主意。 他侧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女人。 有几分恍如隔世。 好似一切改变,自涧水房出来,之前她寡淡无趣,清高疏离,却又偏执。 涧水房大难不死,再醒过来时,她锋芒尽露,娇嗔妖媚,好似换了个人。可裴岸知道,她还是宋观舟,只是曾经深爱他,追逐他,恨不得一切全压在他身上的宋观舟死了。 如今,宋观舟不止一次提过,夫妻趁着有缘,多快活些。 “只有这种快活?怎就不想着些好,你我二人定要白头到老。”爱到深处,裴岸咬着她唇珠哑声承诺。 她犹如神女飞天,攀附在快乐的尽头。 “将来谁知道呢,四郎,莫要图谋算计太多,不然得不偿失。” 说快活,可偏偏这时宋观舟总有股悲伤从骨头里爬出来,宋观舟若知道他这么想,定然吐槽:那不是骨头,是灵魂!是原着强大的人设能耐! 兴许剧情不一定原模原样,但人设会主张着剧情不偏离。 宋观舟前夜就没有睡好,昨夜又被裴岸缠上,情欲安抚下的悲伤,需要睡眠来补,若不是进宫之事要紧,并是天塌下来,宋观舟也不想起来。 任由裴岸咬着她耳垂,吹着气儿,她只在床榻上扭动,灵蛇一般,妩媚好似闺中迷药。 “四郎,不能不去?” “自是不能。” 裴岸也有些懊悔,大事之前,还按捺不住,可如今再看宋观舟兜肚松垮,雪肤外露,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实在疲累。” 睁不开眼,起不了身,骨子里酸软无力。 裴岸重重咬到她脖颈处,“快些起来,妖精!” 君王不早朝,原是如此啊! 幸而,外头忍冬等不及,只得轻声叩门,“四公子,怕是要请少夫人起来了,时辰不早了。” 入宫,必然是盛装华彩,此番装扮费时费力,若再晚些恐是要耽误了。一语惊破天上人间,裴岸几乎要把怀中无骨之女嵌入身体,“晚间回来,定不饶你。” 宋观舟眼底慵懒,痴痴笑道,“今儿一整日,指不定多热闹呢。” 裴岸把她搂坐在自己双膝上,拿了亵衣与她穿好,“我已交代大舅母,她带着你自是不会出事儿,你今儿乖巧些,跟着她老人家就是。”宋观舟抬了眼眸,双瞳茫茫,“你还同大舅母说了……” “自是要说,本是想着拜托二嫂子些,可她与你本就不怎么投缘,恐也不好得多提点你。况且——” 裴岸捏着她小脸儿轻轻一掐,绵柔如水,实在是让人爱难释手,“自该如此,你性子冲动,表姐那头没个音讯,我怕你见到旁人三言两语挑拨离间, 你并起了心火。宫中不比府上,可不能行错半步。天家威严,切忌冲撞。” 昨儿教的礼仪,宋观舟都记在心头。 这会儿知道裴岸是真心为她好,人生再命苦,也不能在腰斩跟前被皇上皇后跟前的小太监抓出去当庭杖毙啊!那样作死的话,她可就白白在涧水房受罪了…… 知好歹的女子,最让人心悦。 “四郎且放心,今儿我乖乖的,亦步亦趋跟在舅母身旁,只做个好看的花瓶,旁人说什么,我只低头浅笑,少言寡语,如何?” 裴岸笑道,“倒也不必这么拘束,只是莫要像在家这般,形同女大王一样。” “放心就是。” 之后,由不得夫妻再呢喃耳语,忍冬再次叩门,带着莲花荷花,进来与宋观舟梳妆打扮,外头已初见晨曦,再耽搁不得。 这是宋观舟第一次大妆,虽说她是个没品的小媳妇,可奈何娘家夫家不算单薄。忍冬取来衣裙,虽说是夏日,却因要着朝服,宋观舟无品级,也得参照相应的来梳妆。 衣裙繁琐,除了贴身亵衣之外,外着两层月白中衣,皆是江州软白丝绸裁制,领口袖口用藏金线绣了山茶花边连纹,两番皆是交领上襦,下着铅白垮裤,脚踝做花苞收边。 忍冬又叫庆芳把昨儿晚上就挂出来熨平的外衫长裙捧来,妃色云锦裁剪上襦,与中衣不同的是,这上襦乃是净色宽袖,只有银线织来的牡丹暗纹,与蟹青色簇锦百褶裙交相辉映,再取来银白底子妃色青绿相间牡丹纹样束腰。 莲花又捧来托盘,上头放着组佩宫绦一条、金累丝禁步两处、红玉锁口香囊一个,荷花随后捧着托盘,上头有壮姑今儿一早才收了针的青丝署袜以及昨儿新攒了珍珠的鹅黄鞋面妃色花样的云头履。 庆芳庆菲各举着一把双凤纹菱花式具柄镜,站在宋观舟左右。 梳发盘髻,敷粉涂脂,忍冬有条不紊给宋观舟一步步妆扮起来,随着外头晨曦渐开,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里,一袅娜贵女,只见她头上凌云高髻,簪着巴掌大的吉祥金宝蓝华盛,旁簪两处点翠簪,整体清丽雅致,却不喧宾夺主。 纵使如此,也藏不住莹如皎月的鹅蛋脸上,凤目含春,长眉入鬓,未笑已明媚,本该温婉动人,却又不失几分英气。 “少夫人,真乃人间绝色。” 宋观舟对镜自怜,忽地嗤笑,“上天也只是这般厚待于我。” 第227章 忍冬以为她想到了故去的二位老大人,没了踪迹的养兄,故而感伤起来。 未免伤怀,并转了话,“少夫人,奴这一生人不曾进过宫城,回头还得听您说上几句,让奴也长长见识。” 宋观舟敛下心中情绪,微微颔首,“好。今儿你们劳累一番,好生收拾荣福苑,若是能把表公子请进来,就莫要耽误。”许凌俏下落全无,许凌白寻人几欲失魂落魄,再这么耗下去,恩科必然参与不了。 总不能两边落了空。 “少夫人,您就放心,荣福苑五脏俱全,奴一会子再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自当从韶华苑补上。今儿阿鲁不得空,奴寻思着,请刘二管事与临溪小哥,一块儿去请了表公子回来。” 宋观舟拉着忍冬的手儿,“累你多操心,好生劝解表哥。” “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奴自是尽心尽力,您就放心入宫,只是今儿宫中贵人云集,还请少夫人吃的用的,万事小心。” 瞧瞧! 这就是高级助理的能耐。 眼见天色大亮,忍冬指着庆菲端来些新蒸峨眉糕、咸真酥,半盏子甜汤,“少夫人,吃些垫垫,席间切忌少吃酒水。”她面容缺憾,定不能入宫,以免冲撞贵人,故昨儿就点了莲花与庆芳随侍。 “只怕入了内廷,你二人也只能一人随着进去,机灵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给人 添麻烦也莫要被人欺了主子去。” 莲花庆芳应了是。 忍冬仍不放心,“昨儿教你们的,都记在心头了?” 庆芳人小鬼大,笑面相迎,“我的冬姐,你且放了心去,我二人并是死了,也不让少夫人挨欺负。” “呸呸呸!真是浑话乱讲,今儿可是圣上大吉之日,皇恩浩荡,必然庇佑我们少夫人。” 外头忍冬一遍一遍叮嘱两个从未见过大场面的丫鬟。 里头,一身黛蓝缂丝织锦麒麟纹圆领长袍的裴岸正俯身与宋观舟描眉。 他满头黑发束于头顶,挽做发髻,以青玉小冠簪之。往下,仍是虎目剑眉,一张英气却不失儒雅的容颜赫然入目。他长袍之内所着中衣与宋观舟出自一匹绢丝,月白绣步步高升团花纹,外袍上,腰系青白玉方团带,身上饰物不及宋观舟多来,唯有一团花簇锦同心玉环以及金镶玉锁口香囊 一只。 而夫妻同心玉佩另一块,此刻也挂在宋观舟腰上。 “这眉,你真能画?” 趁着阿鲁还没来催,裴岸并来了兴致,效仿古人做闺房描眉之趣,可宋观舟玉面上带着五分质疑。 裴岸拿着炭笔道,“我丹青上头有些造诣,莫要小看。” 宋观舟身形不由得往后一仰,“不是一码事儿,忍冬才与我画好,你莫要添得乱来。” “怎会?信我一次。” 眼前郎君,面如白玉、目如悬珠,齿若编贝,顾盼磊然,宋观舟难以抵挡,兼之裴岸这般软声说来,她半信半疑,“那你手莫要抖。” 裴岸欣然应好。 可拿了炭笔许久,也不见笔落眉间,宋观舟双眸紧闭,迟迟不见裴岸动静,不由得睁开来,眼如秋水,“四郎——” 裴岸摇头,“眉已经描妥,我再添笔形同画蛇添足,反而不妙。倒是——” “嗯?” 裴岸也不说话,在妆奁漆盒之中寻了胭脂水粉,又拿来茶盏,各样挖了些进去,和上净水,搅在一处。 “莫急,待我与你描个媚子。” “媚子?” 宋观舟不曾听过,当裴岸沾了调出来偏桃红色胭脂的毛笔落在眉宇中间时,方才了然,“四郎竟是描花钿。” “闭眼。” 气质干净清冽的男子俯身,与宋观舟轻轻描了五瓣桃花,左手轻端宋观舟下颚,远近观瞻,“一气呵成,甚是不错,观舟瞧来。” 言毕,亲自端了柄镜来,宋观舟接过来一看,不由得莞尔一笑。 “果然不错,栩栩如生呢。” 阿鲁来催,忍冬拿来妃红金银线绣花鸟纹云锦披风,伺候宋观舟穿上。 “这里三层外三层,今儿怕是要闷热死我。” “哎哟,祖宗奶奶,好端端的日子,可不兴说什么死啊、败啊、没啊的晦气话!”忍冬低声嘱咐,“若是那金家姑娘也在,听得去了自又有了说闲话的由头。” 自从上次骂到郡主府后,忍冬几个并从心底认为金拂云定是个两面三刀的贼女子,一个个私下都说四公子不护着少夫人,定是那贼女子背后说了些闲话,泼了少夫人的脏水。 宋观舟今日发髻较平日高耸些,本欲点头,也只能微微颔首。 “是了,我且去了,你记得表哥的事儿。” 裴岸早去正贤阁,同裴辰兄弟汇合,等候父亲与两个舅舅。 收拾打扮过的莲花、庆芳左右跟着宋观舟,随着裴岸出了韶华苑,莲花本是要去搀扶宋观舟,宋观舟摆手拒绝。 “我这身轻便,不必搀扶。” 她步步生云,走得不快不慢,但较一般女子行路,还是飒爽了些。不远处,遇到王琼蓝正扶着盛装打扮的闵太太往外行去。 “观舟,今儿怎地如此素雅?” 宋观舟面上带笑,几步往前来到闵太太跟前,“见过大舅母、大嫂子。” “泼猴,免礼。今儿好生装扮一新,倒也是温婉的,只是在我和你大嫂子跟前,就莫要客气。” 宋观舟来到闵太太右边,虚扶着闵太太。 “今儿要累舅母一日,观舟做个拖油瓶,恁您怎地嫌弃,也只跟着您了。” 玩笑起来,惹得闵太太乐不可支,“你真是淘气,今儿自是要带着我儿,不然如此姣好的娘子,被旁人看羞了去,岸哥儿怕是要寻我这大舅母讨个说法咧。” 娘儿几人,来到门外。 萧引秀早已立在门畔里头,等着闵太太到来,并上前替了宋观舟。 “母亲,年前女儿进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贺年叩头时,太后娘娘提了您多次,今儿若是得太后娘娘召见,母亲记得叩谢皇恩。” 闵太太笑着轻拍女儿的手,“那是自然,我年岁小的时候,也曾与太后娘娘有过几面之缘,光阴荏苒,故人愈发少了,能得再见娘娘一面,我自然省得。” 至于被挤开的宋观舟,面上无波。 第228章 哪怕圣上是天子,今儿万寿,也不见得天蓝云白,早间起来还有几丝阳光,这会儿上了马车,日头也躲了起来。 “少夫人,今儿怕是要下雨呢。” 宋观舟闭目小憩,只嗯了一声,她现在满脑子都在狂翻原着,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她记得的东西越发的少。但是——,在宋观舟收监之前,原着作者几乎没有怎么大着笔墨在金拂云身上。 而以朱宝月的身份,似乎也够不到皇室宫墙之内。 对于这次寿宴,估摸就是几百字描写一番,主要是为了秦家没落埋了伏笔。 所以——秦家是怎么没落的? 好似太子妃失德,皇长孙重病,可这次寿宴主要是为了今后的段贵妃铺路——,对!段贵妃…… 好似如今段贵妃只是东宫一个位份低微的侍者,可却得了赏赐,据说她与金拂云自幼交好,后来太子继位,她也在后宫一步步高升,直到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要知道——,自太子妃被废自尽后,新帝在东宫时并没有新娶太子妃,以至于继位多年后,中宫空悬,段贵妃执掌凤印。 宋观舟想到这里,她倏地睁开眼眸,坐直了身子,莲花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是梦魇了?” “去寻裴岸过来。” 呃…… 莲花一愣,少夫人总是在四公子不在时直呼其名,冬姐劝说几次收效甚微,众人也只能随少夫人去。 正好外头马车让行,暂时停靠下来,庆芳瞅了空,掀开车帘寻找裴岸身影,正好裴岸行到马车左侧,庆芳赶紧小声招呼:“四公子,四公子——” “少夫人怎地了?” 裴岸以为宋观舟晕车,据说上次往捱其镇时,胃肠不适。 这会子听得庆芳喊他,赶紧骑马靠了过来,庆芳低声道,“少夫人寻您问些话儿。”裴岸满面疑惑,却还是下马来,后头随车步行的婆子隔着车帘与萧引秀低声禀告这一幕。 未待闵太太说话,萧引秀哼了一声,“这车马难行,她如今倒是越发放肆,究竟何事要四郎上马车去,没个体统。” 她不得裴辰喜爱,从前裴岸待宋观舟也清清冷冷,众人倒是无妨。 而今裴岸越来越宠爱体贴宋观舟,萧引秀每每看到,心中如何不恨——,在她看来,宋观舟一无是处,还屡屡让公府丢人现眼,若姑母不是因为宋观舟这小贱人,怎会在这样的日子,依然囚禁在小佛院之中不得见天日。 闵太太看女儿面上不喜,不由得轻拍她带着翡翠金戒指的手儿,“四郎自有分寸,你个做嫂子的,不必操这么多心。” “母亲且看看,哪有这样失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您平日里是不知,这宋氏礼仪稀松,端庄贵女风范毫无,却学了勾栏里那套,拿着爷们亲亲腻腻。俗话说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她丢了人,我淩哥儿桓哥儿以后如何是好?” 闵太太一愣,继而才缓了口气。 “秀儿!” 萧引秀还欲责骂几句,闵太太厉声起来,“萧引秀!” 连名带姓一出,萧引秀立时泄了气,有几分慌张,“母亲——” 闵太太语重心长,再次谆谆告诫,“秀儿,你两个哥儿,可是观舟舍命救来的。” 萧引秀早被楚姑姑洗了脑,这会子不管不顾,脱口而出,“母亲不知,她实则是为了救十皇子!” “你且管她是救十皇子,还是那个伎子家的小丫头,或者是你和秦家的哥儿姐儿,可这命就是她救来的,你不念救命之恩已让我甚是失望,而今还张口闭口,说着她的不是,秀儿!你明明是在我跟前养大的,如何跟你姑母学的一模一样!” “母亲……,女儿——” 闵太太气性起来,萧引秀也有些惧怕。 “你如今虽只是个世子夫人,却因你姑母不成器,让你年纪轻轻得了公府中馈之职,你再听得那些老虔婆碎嘴子的搬弄是非,只怕往后你这中馈也掌不了多长!” “母亲!姑父断不能把我中馈让给宋氏,她没这个能耐,孤苦清高——” “你呀!”因身在马车之中,闵太太唯有压低嗓音,可语气仍是严厉,“怎地就像是心头被猪油蒙了厚厚一层,我说了你多少次,宽容待人,她而今乖乖的在韶华苑,只要跟四郎郎情妾意,夫妻和睦,以你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真是个猪脑子! 闵太太叹道,“眼睛看远一些,莫要马失前蹄,阴沟翻船。” 萧引秀听得母亲护着宋观舟,心头更是不喜,想也不想并脱口而出,“她迟早是要被休出公府的。” “什么?” 闵太太听得女儿这像市井泼妇之态,几欲晕厥过去,真恨不得给她几巴掌,好打醒这榆木脑袋。 萧引秀看母亲急切起来,也赶紧牵着她袖口,声音压到更低,“母亲有所不知,宋氏不能生养!四郎今后定然前途大好,如何能容一个不能生养、娘家败落的夫人?” 闵太太一惊,“不可胡言。” “母亲,女儿虽说愚笨,可这话怎能瞎说,桃花宴上她落了水,那山涧凉水寒冷刺骨,兼之她来了小日子,这番泡了一两夜才得彻哥儿救来,有条命在就不错了,至于身子,是全毁了。” “四郎说来的?” 萧引秀摇头,“四郎不曾与我说来,可我既掌了府上事宜,哪有不知的道理,原本还想着她可怜,不如把六妹妹叫来,给她搭把手——” “……你怎地起了这个算计?” 闵太太听得心头大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愈发陌生的女儿,萧引秀不敢同母亲对视,螓首低垂,哑着声儿说道,“六妹妹长得娇俏,年岁正好,如今裴秋雨那黄毛丫头看不上苍哥儿,两府……,不如留下荟姐儿,同四郎做一处——” “混账!” “——啪!” 闵太太再不能忍,伸手并刮了女儿一耳光,只是她心头念着女儿,出手不重,可萧引秀却被打得蒙了头。 “母亲……,竟是打我!” 第229章 闵太太扶着胸口,有些钝痛,喘不过气来。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霜月、绿烟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扶着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萧引秀,一个上前给闵太太顺气。 “太太,缓些喘气,莫要急坏了。” 闵太太这几年进气有些急促,一到慌张时刻,更是困难,绿烟连连低声安抚。 “母亲恁地心狠,竟是这般责打女儿。” 萧引秀欲要落泪,霜月赶紧取了罗帕,贴在萧引秀眼角,拭去溢出来的泪珠子,“夫人,且小心些,一会儿要入宫,莫要落泪。” 免得花了妆容,失了体面。 闵太太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欲哭无泪,“萧家再不济,也不至于送嫡出的女儿到你裴家做妾!你萧引秀如今仗着身份比萧家高了些,竟敢这么算计自己的妹子,瞧瞧你如今这样子,同萧慕雪有何区别!” “母亲……,我也是为了六妹妹好,三婶子再好,也不会给她说门像样的亲事,不如到四郎跟前,若能一举得男,那四郎房中还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混账!你欲要再这么打算,我并让你父亲到公爷跟前,好生教训一番你来!” 闵太太再止不住的失望。 “荟姐儿虽说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性子蠢笨。哪怕如此,也是萧家嫡出的姑娘,萧家如珠似玉养大了,怎地到你跟前,只配给裴家儿郎做个暖床的玩意儿?” “母亲——” 萧引秀万万不曾想到,母亲竟如此反对。 “四郎乃人中龙凤,生得芝兰玉树,又才学渊博,这样的人物,江州有几个?又有几个能配与六妹妹——” “你这无知的蠢脑子,以后再不可提,萧家上下,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萧引秀忽地昂起头来,“母亲,可是忘了我那小姑母了?她不也是萧家出去的——”霜月听得,几乎是飞扑上去,捂住了世子夫人的嘴儿,“夫人慎言!” 闵太太满眼不可置信,看着萧引秀。 萧引秀被霜月和母亲这么一捂一看,忽地才清醒过来,她马上撒开霜月,跪坐在母亲跟前,“母亲,是女儿失言,求母亲责罚。” 责罚? 闵太太呆愣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右手紧紧攥住胸口衣物,任绿烟再怎么劝慰,也松不下来,萧引秀见状,也焦急起来,“母亲,母亲,是女儿愚笨,一时失言,母亲莫要放在心上,您老人且放心,孩儿不曾在旁人跟前说漏嘴过,今后更是谨记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马车又动了起来。 闵太太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几渐铁青,这会儿慢慢缓和下来,却依然苍白吓人。 “秀儿,当初我万万不该争强好胜,把你送嫁到公府。萧慕雪,害惨了萧家,而今却还把你教养成这样——,秀儿啊,你可知祸从口中出,仇自心底来。” 萧引秀跪坐在逼仄的马车里,连连赔罪。 闵太太轻叹一声,闭上苍老悲伤的双眸,再不说半个字。 萧北听得动静,欲要上前询问,萧笃挥手拦住,“快要到护城桥了。”回头再看,裴岸已从宋观舟马车里钻了出来,重新打马追上。 公府车马不算多,拐了弯并看到熙熙攘攘的达官显贵。 禁卫早已立在不远处,命各家男女下马下车,太后娘娘宽厚仁慈,交代了女客上了五十岁的,均可坐轿撵入内。 不远处,秦府车队也到了跟前。 两府算是较为熟悉,正要招呼,黄家二老也被黄执送到跟前,互相见礼问安,等待着入宫。 黄执一抬眼,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儿,他攸地心虚,低下头,旁边黄老太太不知,还拉着宋观舟一阵夸赞,宋观舟大方明媚,虽说穿得低调,却耐不住那张脸在人群中犹如白玉,莹莹发光。 许多按品大妆的女眷,在她跟前倒是相形见绌。 萧引秀早知道她光彩夺目,也只能避其锋芒,只是这番姿态,外人看不出,闵太太却看得心知肚明,不由得一叹,原以为是萧家最长进的姑娘,没想到却成了个猪脑子。 再看一旁的裴辰,在裴岸的映衬下,若不是那身世子品服华贵些,无论相貌才情气质,确实比不上这一母同胞的幼弟。 罢了! 女婿也不是能耐人物,且就这么去了,幸而淩哥儿桓哥儿长得还算周正。 秦庆东果然是混不吝的,见自家老太太和黄家舅母拉着宋观舟稀罕,并也上了插了一嘴,“宫中规矩森严,还请二位老太太且看着这泼辣女子,莫要让她冲撞了贵人。”宋观舟闻言,咬牙切齿,凤目圆瞪,“秦二,好端端的吉日,你消停些。” 秦老太太也轻捶了自家二郎一记,“泼猴,可不兴这么说你小嫂子。” 宋观舟噗嗤一乐,犹如仙子,灵动美艳,“姨妈且听我说来,早些与二郎寻个娘子,是得好生管教一番,不然日日里遛狗逗猫,可不是个事儿。” “你——” 旁边闵太太也在萧引秀搀扶下,过来招呼。 宋观舟见状退了三步,拽着秦二,低声说道,“今日里你死命守着皇长孙!” “什么?” 秦二一愣,看向宋观舟,宋观舟面向裴岸那头,团扇一掩口鼻,又重复道,“莫要让皇长孙磕到碰到!”说完,再不看秦二,自行乖乖后退几步,做个无知小娘子,静候入宫。 原着里,今儿的段贵妃,可是救了呛到的皇长孙,得了圣上厚赏,说她是聪慧娴静。 寿宴次日,并从良媛晋到良娣,太子妃之下,她最大了。 宋观舟不管旁的,只知道一件事儿,一是皇长孙自这以后,身子就不大好,如何不好,原着没提,但太子妃被废之后不久,皇长孙也失了性命——,自此,秦家再难起来,颓然败退,远离京城。 就凭段贵妃在书中后半段与金拂云的闺中密友关系,她也不能坐看这女人上位。 再看秦二,罢了! 表姐一事儿,秦二前后尽心尽力,在萧家跟前,他也立在自己身后。 这份情谊,她宋观舟记在心里,今日不管是巧合还是偶然,交待一句,也算得问心无愧。 第230章 入宫是个繁杂的事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红墙绿瓦,大红铜门,莲花和庆芳不敢左右乱看,宋观舟则是没什么好奇。 她在现代时,也喜欢这些古典建筑,曾经在北京出长差,故宫、颐和园什么的,逛了无数次。 恢弘的前殿广场,巍峨城楼,亭台楼榭,也见多识广不觉得稀奇。可真正走到凤鸣宫,皇后娘娘宴客之地时,宋观舟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宫室看上去似乎不大,转朱阁低绮户,又是长廊又是影壁,景中有景,影影绰绰。 以莲步丈量,可是不小。 苍翠绿植,百花娇艳,尤其是错季的牡丹玫瑰,挂壁的藤萝,造景之人定是大师,兼之红墙碧瓦,雕梁画柱,处处威严又处处奢华。 宋观舟带着莲花跟随秦家老太太、黄家舅母以及闵太太入了内,宫室之中却袭来蕴藏着袅袅的清冽之香,外头闷热,只在入了门槛,便得了舒爽的凉意。 正中镶金凤座之上,遥遥坐着一国之母皇后娘娘。 她出身襄州陈家,与陛下同庚,今年也四十有二,金玉凤冠之下,身着皇后朝服的陈皇后,较实际年岁年轻几许。 凤座之后,两宫女各执障扇一柄,凤座两侧,立着四名身着酱色宫裙的宫女,再下两级,则是两个小太监。 两旁列了十来席座,拜见皇后娘娘之后,娘娘赐座,众人落座说上几句,并又换下一波人马。 ……这流水线的见客,皇后娘娘也不容易。 宋观舟随着几位长辈入内,按照昨儿新学的宫中礼仪,跟在后头三叩九拜,待皇后娘娘示意,旁边大宫女朗声唱礼,“起,娘娘赐座。”又是一番齐声叩谢皇后娘娘,才落了座。 皇后娘娘面容慈蔼,与秦家又是亲家,亲近许多。 又分别与萧引秀、闵太太、黄家老夫人寒暄几句,就在要撤离时,皇后突然玉手一指,“秦家老姐姐,这可是裴卿家的娘子?”秦老太太连忙起身应道,“回皇后娘娘,这并是公府裴四郎家娘子宋氏。” 宋观舟本以为就这么结束,哪料到皇后娘娘单独点了她。 也只得起身,与皇后娘娘行礼回话,“妾身宋氏,拜见皇后娘娘。”本想加几句好听的话,却又怕时代不同,说错了还平添笑话。 她螓首低垂,面容恬静,陈皇后因幼子刘贤时常念叨,不由得也好奇了几分,故而招手,“到跟前来,让本宫看看。”听说是个大美人,只是今日着装,倒也平平无奇。 当宋观舟小步挪到宝座下头,听得陈皇后说抬起头来时,她才慢慢抬头。 心中默念,别好奇,眼珠子别乱撞,低眉顺眼不惹祸!孰不知她抬起鹅蛋脸来时,陈皇后都小小惊诧片刻,说来天底下最不缺美人的就是皇宫,可这宋氏的容貌,还是略胜一筹。 较后宫最为娇艳夺目的莲贵嫔,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 “果然是好颜色,闺名是——” 宋观舟赶紧俯首躬身答道,“回娘娘,父亲给妾身取名观舟。” “宋大人博学多才,好似你有个兄弟,叫行陆?” 诧异于皇后娘娘竟然知道自己养兄,宋观舟忽地抬头,一双如小鹿润湿眼眸看了过来,“回娘娘,妾身兄长宋行陆,而今在老家为父亲母亲隐居守墓。” 刚说完,就想咬了舌头。 皇上过寿,她却提什么守墓,幸而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只和蔼道,“贤哥儿提你多次,一直想要召你见宫来,小宴上落水,幸得你在。” 宋观舟闻言,面上涌起羞赧之色。 “皇后娘娘言重,那时妾身眼皮子浅,不知十皇子驾临,幸而十皇子得皇上皇后娘娘佑护,否极泰来,妾身不过是顺手之事,担不得娘娘言谢。” 说罢依礼,叩拜起来。 陈皇后面上带笑,待她磕了头,才使了宫女下去搀扶,宋观舟又低头言谢——,恁地累人啊! 一国之母,能同宋观舟单独说这么几句,已经是莫大恩赐,待后头随着长辈们出来时,萧引秀走到她跟前,语气严厉,“你性子莽撞,一会子莫要自行乱走,跟在我和母亲身侧就行。” 宋观舟应了个是。 如此乖巧,倒让萧引秀被堵了一下。 会英殿举办寿宴,正中金座上,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同座,往下列了皇子公主以及后宫贵嫔之上的席位,再到大堂之上,面对圣上正前方,是朝中肱骨之臣,右侧分为皇族宗亲的男宾,与各国来使,至于女眷则位居左侧,只是跟前放下卷帘,与朝臣、宗亲隔起来。 各自区域中,又是无数小条案,一案之前安排三到四人座。 宋观舟刚随人流踏进去,就觉得今日暗无天日! 这会子还不到巳时,却已坐得密密麻麻,幸而女眷另有入口,避免了同男宾碰面,少了尴尬。 真正入了座,各家随侍全部撵走。 宋观舟看着一桌上两个陌生女眷,尴尬一笑,他娘的!萧引秀这货真不是善茬,竟给自己扔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如今寿宴未开,还在陆陆续续进人,圣上与娘娘都在各自宫殿接见男宾女客。 宋观舟心中哀嚎,这一日怎地过啊—— 幸而同一桌两个女眷,年岁较宋观舟大了十来岁,宋观舟也不懂得辨别朝服品级,但想着跟自己一样,坐到角落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品级高的夫人。 想着自己年岁小,又要一处待一日,并主动攀谈起来。 “二位夫人,妾身这厢有礼……,妾身乃镇国公府裴四家的,不知如何称呼二位夫人?”这拗口的交际,宋观舟都抹了把汗。 幸而这两位也甚是客气,其中着苍绿披风的女子盈盈一笑,“四少夫人客气了,妾身乃护国公府陈三家的,这位是李家二少夫人。” “二位夫人看来虚长妾身几岁,若不嫌弃,妾身斗胆唤二位一声姐姐,可使得?” “自然是使得的,有四少夫人这般人物的妹子,也是我二人的福分。”着姜黄色衣裙李家二少夫人淡淡一笑,客气回应。 一番寒暄,三人渐渐熟络起来。 后头除了侍奉的宫人来来往往,也不曾安排什么客人,倒是前边、旁边落座的,都闻言看了过来,纷纷与宋观舟主动打了招呼。宋观舟愣了一下,闲暇之余同陈家、李家两位少夫人低声说道,“怕是我往日行为鲁莽,竟是有这么些夫人、千金认得我,惭愧惭愧。” 第231章 陈家少夫人噗嗤一乐,“宋妹妹敢爱敢恨,又勇猛能干,京中闺阁之中,怕是少有不识得妹妹的。” 宋观舟一惊,“这……怕是不能够。” 古代八卦传得这么快? “宋妹妹在郡主别苑救了几位孩童,我们都听了多次,今儿可算是见到真人了。原以为妹妹怕是五大三粗,能舞枪弄棒,哪里料到却是个柔弱无骨的大美人……” 宋观舟捞出娟帕,捂了脸。 却听得前头传来一嘲讽声音,“能救人,也能打人,自古以来,怕也就是你敢到花街柳巷打了伎子的招牌——” 哟! 宋观舟挪开罗帕,却见到一张陌生小脸儿在不远处瞪着自己。 她往旁边的陈、李二位夫人看去,陈夫人低声咳嗽道,“这是金家四姑娘。” 四姑娘? 她眯着眼,“金大姑娘的妹子?” 不等陈、李回答,那小姑娘冷笑起来,“我是拂云姐姐的堂妹,早知道你有能耐,却想不到还长着这样一张狐狸精一样的脸。” 宋观舟单手托腮,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轻描淡写道:“我知我貌美,你这小姑娘就莫要艳羡,要知道爹娘给的,羡慕不来。” “你这不要脸的!” 哟! 十五六岁,却十分蛮横。 宋观舟不由得冷了脸,“金家就这样的规矩?” 那小姑娘攸地起身,厉声道,“我金家什么规矩,用不着你管,你只管好你自个儿,少做那些丢尽女子子颜面之事儿!” 宋观舟凉凉吃了口茶,“小姑娘家住海边的吗?” 那金四不解,“我家住京城,管你什么事儿?”一看并是骄纵多年养出来的目中无人,宋观舟呵笑,“既是不住海边,管那么宽干什么?” “你——” 不等她说话,宋观舟又道,“这世上不缺指手画脚的废物,只缺实事求是的人,你如今穿金戴银,得圣上恩赐,娘娘仁厚,才让你个只会吃喝玩乐不事生产的废物坐在这里。圣上好端端的寿宴,你偏阴阳怪气,到底是看不得我坐在这里,还是嫌恶宫中不把你送到前头去出尽风头?” 哎呀,说了不吵架的。 金四哪里是对手,听来听去,就听到废物二字。 她顿时挪步过来,双手叉腰,“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敢说我是废物——” “那你做了什么?是为国尽忠还是为民请命,是为圣上分忧还是为娘娘祈愿?” “你——!我……” “四婶婶说得好——”正在金四欲要张口还击时,却听到一少年清脆之声,金四闻声看去,却不由得住了嘴,宋观舟回眸,连忙起身,“贤哥儿——,不不不,妾身拜见十皇子。” “四婶婶,莫要多礼。” 刘贤一身明黄长袍,腰系金玉带,头发束在金冠之中,本就长得软糯可爱,这身装扮之下更是贵气扑面袭来。 他方步行来跟前,仰头看向宋观舟。 “我求了母后多次,皆不让我往你府上去,不然我早去探望你了,而今你身上可是好些了?” 礼不可废。 宋观舟行礼请安后,才笑意盈盈,“多谢十皇子挂心,而今俱是大好了。” 二人说得热闹,旁边人说是不羡慕,那是假的。 十皇子啊! 而今虽不曾封王,可要说宫中谁在圣上跟前最为红火,不是举案齐眉的皇后娘娘,也不是恩宠不断地莲贵嫔,更不是东宫太子、或是四皇子,三公主的……,而是眼前不到十岁的十皇子刘贤。 谁不想去攀附一下? 可刘贤聪慧,平日里被皇后留在宫中,只是身边几个人才能得他一些亲近,连他外家舅舅表兄,从来都是按礼行事。 “是妾身的不是,早该进宫来探望您。” 刘贤听到宋观舟柔声说话,只得摆手,“四婶婶,我知不怪你。前头问过几个姐姐,说四叔而今还未有个官位,你也没什么孺人夫人的品级,进宫不易。” 宋观舟想到眼前少年一生顺遂,心中熨帖许多。 旁边金四看刘贤只顾着同宋观舟说话,从头到尾都不理会自己半分,不由得酸酸说道,“十皇子,您怎么不跟三公主一处过来?”对了,这金四 还有一个身份,是十六岁的三公主刘榕的陪读之一。 刘贤看过去,收了笑意。 “三姐自在娘娘们跟前尽孝。” 金四有些不甘,却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可惜刘贤凉凉看了她一眼,吓得小姑娘心头忐忑不安,“你跟在三姐跟前,气焰比她还要茂盛,不如我请母后允你出宫就是。” “不!” 金四一听,欲要跪下,宋观舟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提留起了小姑娘。回头同刘贤说道,“我虽是初次进宫,但礼仪学得好,您莫要担忧,快些回去。”眼看着入宴之人几要坐满,她们这里又是跪又是吵的,成何体统? 刘贤拱手道,“那四婶婶,贤儿先去太子哥哥跟前,散了宴贤儿再过来寻四婶婶就是。” 宋观舟赶紧应了好,围在一片的人儿见状,恭送十皇子离去。 再回头,金四盈盈欲泣,“宋氏,我回去定要告到父亲那里,饶不了你。”哎哟——,她招谁惹谁了?不多时,金拂云与另外一位宫装少女相携而来,不等宋观舟起身,金四就奔了过去,先是同那宫装女子行礼,继而拉着金拂云大刺刺的朝着宋观舟指了过来。 旁边李家少夫人起身,低声叹道,“这金四,恁地嘴碎!” 宋观舟眼神清冽,面上从容无波,当与金拂云四目相对时,还是无声无息的火花四溅。 二人犹如王者,冷眼相对。 旁边宫装女子倒是听得金四喃喃说了一堆,与金拂云道,“那位就是裴四郎家的?” “回福满公主,她就是那笑死人的宋氏,年初时呷醋,竟在元宵之夜打到伎子门头,可是丢了大脸。”这些事儿,不用金四重复,刘妆早就明明白白,她看向金拂云,也不过是想听听金拂云说来的话。 “季章对这娘子多有宠爱,圣上娘娘皇恩浩荡,今儿特让她无品入席。” “这我知道,贤哥儿提了几嘴,娘娘并允了。” 如此—— 第232章 金拂云第一万次懊悔,她一不该让仙大娘子过早介入,二不该开了桃花宴,特特请了宋观舟去,哪里料到,这两桩事儿推波助澜,竟然把宋观舟一步步送到宫中。 依着前头三辈子,宋观舟也无这个资格入宫。 她下巴微抬,好似睥睨众人,包括宋观舟。 倒是刘妆,只轻飘飘看了几眼宋观舟,何况二人离得不远不近,中间又隔着许多人,宋观舟遥遥屈膝,算是行礼,刘妆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之后再不逗留,往女眷前头几席上落了座,金拂云挨着她,同时回身低低斥责金四,“陛下好宴,莫要造次,快些入座,再闯了祸,瞧三叔不收拾你。” 金四见状,脸上顿时浮现了一层委屈。 “那宋氏欺辱我,大姐竟是不管?” 幸而她有些分寸,未敢大声,见刘妆跟前宫女横了眼过来,不由得怔住噤声,片刻之后微微跺脚,回到自个儿席位上,原本有些还空着的地儿,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女眷。 未到开席,宋观舟已开始困顿起来。 萧引秀远远关注着宋观舟,本是想着看她出些丑,可如今几次回眸,都看到宋观舟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发呆。 闵太太低声问她,“如何把观舟挪到里头去坐?挨着我娘儿互相也有个照应。” 萧引秀安抚母亲,“无碍,宫中如此安排,原本秦家老太太要同我们一处,总不能女儿往那处坐去不是。”谁料秦老太太被安排与陈老夫人同席,只是闵太太要把宋观舟喊回来时,却看到十皇子走了过来。 “她从不曾进过宫,若是行差踏错,也是折了公府颜面。” “您不是说观舟聪慧嘛,又有十皇子另眼相看,不碍事儿。”萧引秀不以为然,请了另外一位二品大员的夫人坐到身边,引着说了些话,几息功夫,闵太太也不再提宋观舟。 男宾这边,裴岸与秦庆东坐在一席上,眼见裴岸少言,秦庆东想到宋观舟交代的话,欲要同裴岸说几句,又觉得此处不是好地儿。 “欲言又止,要说什么?” 秦庆东摇头,“要开宴了,一会子你替我遮挡着些,我寻个机会去拜见长姐。” 按礼来言,今日秦庆东是凑不到太子那一席的,宝座边上,有一处单座,乃是太后娘娘,只是近些时日说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今日怕是不会入席。再往下,才是凤子龙孙,以东宫太子为首,带着其他皇子坐一处儿,对面太子妃为首,带着贵妃公主另坐一处。 席间,除了紧急情况,不然是不得擅自离席。 但秦庆东想到宋观舟的交代,心道,就是冲撞了宫规又如何,大不了挨顿板子,可若是皇长孙有个闪失,那可就不好说了。 就在众宾客到齐落座,巳时已过许久,眼见快到午时,才听到外头内侍监李公公吟唱:“皇上驾到!”随之,宋观舟看到小太监已卷起眼前的金丝竹帘,明晃晃的一群人,从大殿之外进来。 只待皇上一脚踏入,满殿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观舟内心打了个哆嗦! 可还是跟着普罗大众,跪倒在地,口中吟诵这电视台词一般的口号,呼完,也不见什么动静,唯有环佩叮当之音,不久之后,还是那内侍监,又吟唱道:“皇上有命,众卿平身,坐!”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嘭嘭嘭的叩头声之后,才听得呼啦啦起身,众人挪位落座,窸窸窣窣,宋观舟咬唇才堵了笑意,由不得不笑,原以为这架空朝代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却想不到天下皇帝都如此威严。 宫中威严怎么来? 自是这一套套严格的规规矩、仪仗! 内侍监先是宣了圣旨,宋观舟听来,大致就是祈求上天,愿国泰民安、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待内侍监宣读完毕,众人又起身,朗声呼道,“贺陛下万岁无疆,福寿康宁!” 如此几次,宋观舟才觉得疲累。 李家少夫人见状,低声说道,“宋妹妹且悠着些,后头还长着呢。” “多谢二位姐姐提醒,我也是初次参加宫宴,想着今儿是圣上大寿,定要来见一番世面,若是半截自个儿拉胯,那才是悔不当初。毕竟这样的盛宴,寻常人修上十辈子怕也没得这福分呢。” “宋妹妹心性果然好。” 能不好吗? 宋观舟心中苦笑,老父亲,您倒是去了,可留下的十盏酒,孩儿这会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没上一盏酒。 正翘首以盼时,却听得木鼓“邦!邦!邦!”响了起来,鼓声沉稳厚重,好似要传遍九州那般,宋观舟忍不住抬眸看了过去,旁边李少夫人低声与她说道,“寿宴开始了。” 鼓声由缓到急,由远及近,许多未嫁姑娘与胆小的娘子们,都捂着耳朵,宋观舟却听得精神一震。 战鼓疾,风云变,江山稳固。 待鼓声稍息,又听得百鸟鸣叫,会英殿内里一片寂静,却听得殿外鸾凤相集、半空和鸣。 声势浩大,壮观,只听得鸟鸣,却好似听了一曲百鸟朝凤。 宋观舟心道,果然是皇家宫宴,非寻常人能及。这鸾凤贺寿,应是京中口技之人云集在此。 怎地不令人心潮澎湃呢? 只怕持续了一刻钟,才听得内侍监吟唱,“凤凰贺寿,国泰民安!吾皇万寿无疆!” 内殿山呼,“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瞬时,布置在东侧的乐伎开始奏乐,两排箜篌乐工打头,后头高架大鼓跟从,其余笙、箫,琴、龙笛等乐器也跟着响了起来。 宋观舟心头再不轻视,谁说咱华夏没有交响乐的? 她接受着精神洗礼,各类宫婢太监也开始上菜,瓜果点心、猪羊鸡鹅,琳琅满目,一盘一盘传了上来。 突地,交响乐变成了独奏,不知何时,推来直径约为一丈的超级大鼓,上头盘腿坐着一红衣伎子,怀抱琵琶,正在独奏。 此起彼伏的声音开始响起,“呀!是琵琶郎!” 第233章 大鼓之下,身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数十名童子,齐齐围在大鼓周围,开始载歌载舞。 ——琵琶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宋观舟不识得琵琶郎是谁,但不妨碍她欣赏这一出视听盛宴,琵琶独奏,少了往日刻板的哀怨、凄切,而今反而是快活、奔放、自由的。 一侧教坊乐部的艺人,看准了琵琶郎的调儿,时而簇拥,时而远离,宋观舟看得心潮澎湃。 还得是皇家格调高、会享受啊! 李、陈两位少夫人看着宋观舟欣赏之态,心中都有些嘀咕,心照不宣对视之后,齐齐蹙眉。 原以为宋观舟最厌烦这些下九流之人,金家四姑娘不是也说了,这宋氏打到伎子门头。可此刻看她追着琵琶郎的琵琶声,满面都是欣赏,好似与传闻中那等清高、刁蛮全然不一样。 眼见着雌雄难辨的琵琶郎缓了琵琶声,乐部艺人起了如海之浪的和弦,传说中的第一杯酒,来也! 乐部一男歌者,开始吟唱。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贺寿词不长,却被歌者唱得高昂动听,犹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宋观舟跟着众人,斟了第一盏酒,听得一沉稳中年男声,“众卿当以国家兴衰为己任,辅佐于朕,君臣齐心,当共襄盛举,天地开泰,家国融合!” 又是山呼海啸,杯盏叮当响。 第一盏酒,敬天地人杰,国泰民安。 乐起、歌鸣,舞不停。 琵琶郎丢了琵琶,一身红衣,在大鼓上领舞。宋观舟看得目不暇接,还低声问了旁边陈家少夫人,“这琵琶郎是男是女?” 身段柔和妖娆,却又不失力量。 陈少夫人掩口低笑,“京城独一无二的琵琶郎,教坊司里赫赫有名的幼安公子是也。” 教坊司的? 宋观舟来了兴致,“他这琵琶真是一绝,舞步也甚是狂野豪放。” “京中多少女子为了他趋之若鹜,恐怕宋妹妹是不曾见过!”一句话,既是戏谑,又道明了幼安公子的人气。 宋观舟看了看那火红的身影,不由得点头。 “咱坐得靠后,不怎么能看清容颜,听两位姐姐说来,恐怕也是好看的。” 陈家少夫人微微摇头,“男生女相,终归不是正道。” 宋观舟笑而不语,目光又回到宴席上。 如若一开始她还担心时间难熬,这会儿完全融入进去,说来,这大隆的寿宴并没有那么死板,大型文艺汇演编排得十分宏伟大气。 童子、伎子,说书的,杂耍的,随着一盏接一盏酒慢慢铺陈开来。 宋观舟好似回到现代,仰躺在沙发上,吃着美食,看着文艺汇演节目,如此惬意…… ——自然就吃多了,也喝多了。 孰不知许多听闻宋观舟名号的人,一直在席间不断偷偷观察她,见她满面喜悦,特别是当百戏表演上来时,那些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之类,宋观舟更是表情灵动。 兼之她一直吃吃喝喝,毫不忌惮。 不由得心头一叹,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这好吃之态,还是有些不体面。 宋观舟也觉得不够体面。 因为……,她内急! 萧引秀发现宋观舟不在席上时,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会儿,忽地才反应过来,脑门子的汗就沁了出来。 她左右张望,还是不见踪迹。 闵太太见状,低声问道,“如何慌张起来?” “……老四家的离席了。” 闵太太回首,透过人群,角落里确实没有宋观舟的身影,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乱跑,迷了路如何是好?” “真是一刻不省心。” 萧引秀欲要起身去寻,闵太太按住女儿,“且慢些,若是再些时候不回来,叫个人去寻就是。” 宋观舟这头出去,正好第二盏酒开篇,她随着第一盏酒的表演人群,出了会英殿,走了不远,并看到专门供各家随侍丫鬟歇息的地儿,幸而莲花眼尖,一眼就看到自家少夫人提裙走来。 她赶紧沿着墙角迎了上去。 “少夫人——” “可知净房在何处?” 莲花连忙点头,“奴早早问了清楚,还寻了一处异常干净的。”托现代宋观舟长期旅游四处乱窜的经验,一早就交代莲花和庆芳,不管在什么地方,早早托人问好,哪里能进,哪里能出,净房何处,哪里歇晌…… 二人身上都带着多多的小荷包,里面装些碎银。 银钱探路,路路通。 莲花引着宋观舟,顺着偏殿转到一处小花园里,又顺着园中小径往深处而去。 宋观舟想,幸而作者架空的朝代还不错,皇宫里逢此大小宴的,净室恭桶还是准备得齐全。解了急,宋观舟接着园中小池里的水净手,才悠哉四处观景。 倒是莲花担忧起来,“少夫人,殿中大宴怕是不能多离席,不如您就少用些吃食。若让旁人见您离了席,恐是要责罚。” “……应是无人知晓,你家少夫人我被安坐在角落里。”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好得起身就遁。 萧引秀以为扔她到角落里,定会对她造成心灵上的伤害,什么不被重视,孤立无援,心态差点的恐怕强撑笑颜,过后哭仨月都缓不过来。孰不知,现代社恐宋观舟,从大学占座到往后人生所有的开会、宴席,都往角落里钻。 无人赏看的地儿,才是老娘的神仙洞府。 什么领导赏识、什么众人观瞻,这种出风头的事儿,宋观舟敬谢不敏,退居三舍。 莲花听闻,满面担忧怨愤,“四公子千叮咛万嘱咐,怎地一个也靠不上,竟然欺您到角落处……” “无碍!”宋观舟知她想岔了,笑着安抚,“好了,无事!” 主仆二人赶紧从花园深处行来,却冷不丁的撞到一抹红色,只见他怀中还抱着琵琶,面上浓妆艳抹神似京剧花脸,却忒是好看。当然,好似只有宋观舟能欣赏,莲花一见,马上低了头。 宋观舟停了脚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甚是灵动。 “琵琶郎君?” 第234章 哪知这红色身影冷冷盯着宋观舟,毫不客气道,“是谁家胆大的女眷,竟然在此堵我?也不怕我闹到你家府上,看你郎君如何厌弃了你!”他看宋观舟梳着高髻,便知道是已成亲的小娘子。 他厌恶这些像苍蝇一样,以不同方式靠近自己的贵妇千金。 宋观舟看他语气不善 ,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不是皇家园林吗?怎地成了你琵琶郎君的地儿?你走的,恁地我走不得?嘁!” “……你是谁?” 火红色男子见她毫不客气反驳回来,最后还缀了个鄙夷的语气词,反而让他好奇起来。 宋观舟见他软了声,想来平日骚扰他的人太多,也就没那么生气。 “萍水相逢,倒也不必互通名号。” 说罢,带着低垂着头不敢看人的莲花欲要离去,这男子看她避之不及,到起了兴致,上前半步,“咦——!你竟是不爱我,却也不怕我!” 啥? 你这虎狼之词,跟谁学来的? 宋观舟斜了他一眼,“虽说你于音律、盘鼓舞上很有造诣,但也不必这等自负。” “呵!京城竟有你这样的女子,倒是我孤陋寡闻,在下宋幼安,见过夫人。”他抱着琵琶,微微躬身行礼,宋观舟听闻,微微叹息,“我与你也算是本家,今日你那盘鼓舞实在精彩,尤其是空中半抱琵琶回旋,其滞空感甚是绝妙。……我此生得见,深感荣幸,望后会有期,保重!” 言闭,带着早已担忧不已的莲花快步走出小花园。 直到她离去,旁边一姜黄身影出现,“怎地?不过是个略有姿色的妇人,竟入了你的眼?” 宋幼安盯着宋观舟远去的方向,哼了一声,“疆郎不必拈酸吃醋,我虽说是个玩意儿,但人家不是赏玩的人。说来,跳了十数年的盘鼓舞,今儿才算得了句由衷的夸赞。” 只是何为滞空? 是凌空悬停之态吗? 宋幼安回眸,与贺疆四目相对,“疆郎可知是谁家的娘子?” 贺疆摇头。 “不曾见过,应是深宅妇人,寻常难以见来。” 宋幼安只觉遗憾,想到往日拱上来的权贵、妇人,男人女人,一个个道貌岸然,说着夸赞的言辞,打的却是腌脏主意,他见多识广,愈发厌恶。难得今日遇到一个眼神清澈的女子,难免多了三分好奇。 尤其是他都自报姓名,对方也不嫌他身份,说了是个本家。 宋氏? 京城哪家姓宋? 寿宴才开始,忙碌让人无法多想,宋观舟悄无声息溜回寿宴,陈、李两位少夫人看到她回来,才轻轻舒了口气,“宫中宽阔,还怕你迷了路。”又是第一次入宫,原想着这裴家的少夫人定然害羞、拘束。 哪里料到她倒是胆大…… 萧引秀怕是第十次回眸,正好看到埋头苦吃的宋观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旁边早已关注到频频回眸的她,低声打趣道,“世子夫人与你家弟妹情深意笃,莫要担忧,我看那娘子吃得欢畅,倒不碍事呢。” “……她年岁小,又是第一次入宫,我生怕她冲撞贵人。” 萧引秀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心头把宋观舟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同样,还有金拂云和金四在悄然关注宋观舟,可惜宋观舟让她们都失望了——,初次入宫的宋观舟甚是惬意,旁的夫人姑娘,恐怕都憋着内急。 瞧! 圣上第三盏酒来了—— 宋观舟这一日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闷,反而快活极了。 古色古香的大型文艺演出历来是她所爱,尤其是这种原汁原味的,许多在后世失传的表演,简直让宋观舟看得如痴如醉。 兼之她坐在角落,撤退行走方便,解了内急之困,旁的全不在话下。 几次出去,给几个相熟守卫、宫女、小太监的荷包不少,出手阔绰,倒让她混得如鱼得水,陈少夫人后头也耐不住,央了她引路去了一次。半路上,陈少夫人甚是拘谨,“若是我那婆母看到,回去又是几月不得安生。” 宋观舟叹道,“会罚你吗?” 陈少夫人也不隐瞒,“我那婆母嫌我娘家身份不高,屡屡插手房中事儿,今日场合,若是被她看到我失了言行,回去必然是罚跪几日——” 娘哟! 宋观舟送上同情,“你家郎君也不帮衬着些吗?” 陈少夫人面上苦笑,“……那头是他母亲,他自是倒在他母亲那头。”说到这里,又看向宋观舟,“听说你家裴大人很是通情达理,对你也多方维护,妹妹啊,你真是命好。” 宋观舟挑眉,“姐姐不必羡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少夫人听得这话,心中舒爽了不少,“……咱这些与人做了娘子的,哪有闺中舒心!”本来宋观舟容貌出众,就引得人艳羡,若再是个夫妻和睦,恐有人心头酸涩。 宋观舟深谙其中道理,短短一句,便消了陈家少夫人的猜忌。 ——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那我们就是一路人。 但是,萧引秀快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回眸,都能看到那宋氏没了影子!她当这是自家的后花园吗?想走便走? 宋幼安第三次遇到宋观舟时,已经自来熟了,他身形瘦削柔软,第四、五、六盏酒的表演他无须参加,这会子换上的是第七盏酒的月白宽袖长衫,愈发疏狂妖媚。 “宋姐姐,你又来了。” 宋观舟忽略他的戏谑之言,只是看他装扮,满面期许,“你下场上?” 宋幼安点头,“剑舞。” “——妙!”宋观舟脚步不停,旁边陈少夫人见到幼安公子,低眉垂眸,两面微红,半个身子躲在宋观舟身后,却听得宋观舟快言快语,“只舞不歌?” 宋幼安竟是陪着走了两步,“吟唱几句,多为舞。” 宋观舟眉飞色舞,甚是期许,“好,后头几场你都上吗?如此的话我再不离席。”宋幼安难得一笑,拭去浓妆艳抹干净白皙的脸上,竟出现了温婉,“第九盏并歇了,今儿就算完了。” “好!” 陈少夫人脸如桃花,滚烫起来,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追着宋观舟快速离去。 第235章 小厮跟来,低声同宋幼安道,“公子,要不小的去查查,是谁家胆大包天的女眷?” “不用。” 宋幼安抬手止了小厮,“萍水相逢,如此就好。” 他这样的身份,唤她宋姐姐,她也没有半分嫌弃——,若有朝一日,知道他雌伏男人身下,定然是看不起他的! 既如此,还去查些作甚。 小厮点头,叹道,“哎!兴许是谁家新娶的娘子,忒的大胆,宫中大小宴的俺也见了不少,像她这么三番五次偷偷离席,也没那么几个。” 回到寿宴上的陈二夫人缓过神来,不由得诧异道,“宋妹妹,竟是认得那琵琶郎?” 宋观舟吃了几口酥果,随意回答,“第一次出去遇上,攀谈几句。” “这……” 陈家少夫人轻抿唇角,低声道,“他性子暴躁,奇淫无比,听说与许多达官贵人不干不净,咱后宅妇人本就见得少,还是远着些。”也算是好言相劝,宋观舟虽不怎么认可,但还是点头道谢。 之后,宋观舟再不曾离席。 直到寿宴结束,众卿家跪拜圣上,恭送天下最尊贵夫妻离席后,其余人等才开始逐步退席。 东宫之中,灯火通明。 “二郎,今儿幸得有你。” 太子妃秦汝章心有后怕,再次同秦庆东说道,她心有余悸,若不是强大的心性支撑,恐怕当时就尖声叫了出来。 “娘娘勿忧,幸而无碍。” 秦庆东挎着手肘,眼角也有擦伤,一整日他都破了规矩,跟在皇长孙身后,哪里料到散了宴,欲要回东宫时,他只是一个错眼,皇长孙就被人引到了假山上,假山约莫一人多高,可胜在奇形怪状,底下池中岩峰尖刻耸立。 若说只是假山,偏能让人看出其险。 待回过神来,多人要上去扶助,段良媛原本乖巧跟在太子妃身后,这会子惊呼道,“快些去救皇长孙,莫要失了足。”说罢,提裙并奔了上去,本来皇长孙还站在假山顶上,得意洋洋,被这一嗓子,以及下头随侍的慌张所惑,原还稳稳当当,这会儿竟是踉跄起来。 秦庆东回身一看,已看到皇长孙身子不稳,欲要跌下。 他不管不顾,飞扑上去,活生生做了皇长孙的肉垫子,肉垫子哀嚎,“二舅舅!疼——” 秦庆东被七岁的小家伙砸了个彻底,几乎欲要晕厥过去,可还是撑着好的手臂,紧紧搂住皇长孙,以一个奇怪的姿态,嵌在假山下头那些怪石头堆里。 “康儿!” 秦汝章几乎有些失态的奔了过来,身边嬷嬷丫鬟早已上前,淌水到假山石头里,把皇长孙抱了出来,秦汝章一把拥住儿子,上下摸了个遍,“可伤到哪里?” 刘康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指,“母妃,……这里破了皮。” 秦庆东龇牙咧嘴的也被扶了出来,跟着众人回到东宫,太医过来上下查探,皇长孙仅是下落过程中蹭到了小手指,破了点皮。至于秦庆东,半只手臂脱臼,闪了腰,至于脸上身上,还有不同擦伤。 太子护送圣上回宫后,听了信急急忙忙坐撵回到东宫,见到刘康无碍,才松了口气。 “溪回,幸得有你。” 秦庆东俯身行礼回话,“太子言重,都怪臣路上贪看美景,竟是没顾好皇长孙,还求太子、娘娘恕罪。” “溪回哪里的话,全是康儿累你受了伤,太医看了怎么说,可动到了骨头?” 太子妃秦汝章还未来及卸下朝服,浑身连着金冠,重重压在身上,早些时候因皇长孙之事儿,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倒不觉得疲累,这会子刘康无碍,她才觉得疲累从骨髓里冒出来。 见太子这般询问,勉力答道,“他身形矫捷,虽说伤了手臂,但无性命之忧。” 想到当时发生的事儿,她心头火气直冒,那段氏是恨不得康儿有个闪失?她攥紧拳头,在看到太子时,又不得不压下去。 几番酝酿,才柔声说道,“康儿无碍,二郎虽说受了些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太子若是得了空,还是去段良媛那里瞧一番,她见康儿被人哄上假山,惧怕到言语慌乱,尖声呼喊,只怕自个儿也吓得不轻呢。” “……好。” 一番折腾,眼见暮色初升,秦庆东赶紧辞了出来,太子太子妃夫妻亲自送到殿门,还是秦庆东再三推拒,才止了太子姐夫与姐姐送客的步伐。 东宫长使挑灯在前,亲自送了秦二到宫门口,欲要点马车来,被秦二拒绝,“莫要劳驾公公,你瞧,大哥来接我了。”一番客套,秦庆东才上了马车,秦大郎立时追着问道,“康儿如何?” “无碍。” 秦大郎这才舒了口气,身子重重靠到车壁上,“你今儿怎地生了这个念头,一步不落跟着康儿。”若要说来,太子妃平日里已是尽心护着康儿,可今儿竟然还在回东宫的路上出了事儿。 匪夷所思。 秦庆东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早间出门眼皮子跳得急,寻思着除了康儿,还有什么让人担忧的。何况——,段良媛刚刚一举得男。” “……实话说来。” 秦庆东抬眼,“康儿跟前有个小太监,我看着面生。” “只是如此?” “大哥,那小太监看了我一眼,像做贼一样,我寻思着不对,才腆着厚脸皮去挨着康儿一处坐。”刘康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大孙,几乎是放到眼皮子底下,秦庆东倒好,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七八岁的皇长孙,亦步亦趋。 连回东宫,太子妃都开口撵了他,他也不走。 ——幸而未走! 秦家未出宫门,就有小太监跑来寻太医,只说了二郎摔下假山,怕是伤了骨头,旁的不肯说。 顿时,秦家老太太急得只喊阿弥陀佛,还是秦家大郎沉着冷静,先哄着老太太带着家中女眷出了宫门,送回到秦府后,才打了马车到东宫外头等候。 这一等,硬生生等到天黑。 “真是祖宗保佑,如若康儿有个闪失,后顾堪忧!” 秦庆东阴沉许久,才缓缓说道,“段良媛,深得太子宠爱。” 第236章 入了秦府,不等与老太太禀报,秦庆东马上差春哥儿取了库房中一只绯红暖玉镯子,“悄声送到韶华苑,亲自交给裴岸或是观舟,只说多谢他夫妻二人,得陛下隆恩惠泽,万事无忧。” 春哥不疑有他,取了那名贵玉镯,连夜打马过去。 秦庆东这才换了衣物,往老太太房中去,老太太听得康儿无碍,才拉着小儿子的手心疼落泪,“好生将养,莫要再出去浪荡了!你若有个闪失,一样要了老娘的命。” 因是圣上大寿,京城几个坊市都起了烟花、灯盏,自今儿起,未来三日都不宵禁。 一路上行来,满街灯火灿烂,各色灯彩琳琅满目,主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兜售的小贩,追逐嬉戏的孩童,以及那些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女眷,个个面如桃花,笑意吟吟。 莲花与庆芳撩开一角车帘,看得两眼满是新奇。 “少夫人,过年时都不曾这么热闹。” 宋观舟却很是疲惫,懒懒靠着软椅,看向外头晃动的夜色,“也算是盛世。”裴岸本是打马而行,奈何长得斯文标致,道路拥堵,引来不少人侧目笑看,他面皮薄,几番被看后,索性下马上车。 “今儿可是累坏了?” 看着近乎瘫倒的宋观舟,裴岸上前关切问道,宋观舟点头,“有些累,但是值得,怪不得我老父亲又添了一盏酒,最后送客时,放的烟火真是好看极了。” 裴岸知道大嫂冷待宋观舟,原以为宋观舟会委屈,找他哭诉、告状。 哪里晓得却是这么个反馈—— “你……,不觉得委屈?” 宋观舟微皱眉头,“委屈什么?” 简直爽死了好不好?! 她拽着裴岸的大手,有了几分活力,眉飞色舞的夸赞着宴席上的各种表演,“啧啧,那个宋幼安,真是了不得,跳得那么英气,还不喘气儿——” “……宋幼安?” 这是让裴岸陌生的名字。 莲花听闻,赶紧低下头,她心头道,我的祖宗奶奶耶,您倒是收敛着些,忘了就是。一个外男,您也不避讳着些—— 宋观舟的世界坦荡太多。 “就是第一盏酒时,跳盘鼓舞的那个火红色郎君。” 郎君?裴岸唇角微沉,“你如何识得他?”宋观舟一五一十,说了溜出寿宴之事儿,裴岸听得青筋直跳,“……你竟是溜出去了?” “我坐在最后头的角落里,又挨着会英殿的角门,猫着腰几步就出去,无人知晓。” “……忒过大胆。” “放心,我出去四五次,都无人知晓的,还顺带认得了宋幼安,李家、陈家两位少夫人。” “四五次?” 裴岸音量陡然加大,“……你这般可是大不敬!” “怎地就大不敬了?圣上开明,也不曾说过不允人途中离席去解决个人问题啊。”宋观舟有些不悦,难不成拉裤头上,才是对皇上的敬重。 ……圣上倒也不曾这么明说过,可宫规如此,圣上跟前,不可不经允许,私自退下! 宋观舟不满的推了一下裴岸,“……你可懂些情趣,左右无事,竟是不想着我些好的,难不成那些侍者宫女的,拖我去挨顿打,你方才心中熨帖。” “……我哪里这般想,只是观舟,你真是太大胆了,还有那些教坊司的伎子,少有攀扯。” 教坊司,可不同于寻常勾栏瓦舍。 这里头混出头来的,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裴岸担心宋观舟一片赤忱,惹来麻烦。宋观舟浑身慵懒,形似无骨,几乎是贴靠在裴岸胸膛上。 她软声说道,“四郎,你放心就是,在我心中,你可是独一无二的美男子,宋幼安只是好看,性子奇怪,我与他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你二人还攀谈上了?” “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宋观舟想到宋幼安那一开始不可一世的傲娇之态,后头却又主动软糯的唤她宋姐姐。 他剑眉星目,一张阴柔漂亮的脸蛋看不出年岁,故而二人真立在一处,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宋观舟倚在裴岸怀里,说着宫中许多趣事儿,裴岸本还觉得一如往常,无甚好特别的,可在宋观舟津津有味的描述里,好似这场盛宴有不同的角度。不止他,莲花、庆芳也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宋观舟的描述。 “音律澎湃大气,各类舞蹈精美绝伦,果子肉脯配着佳酿御酒,何等惬意!” 她看不到勾心斗角,看不到尔虞我诈,看不到私下的你死我活,唯有这场面上的狂欢。 越说越是快活,等裴岸觉得不对劲时,才发现宋观舟小脸红扑扑了,他上手触摸,热乎乎的,“好似不是高热,难不成……醉了?”莲花上前来,看着宋观舟一双犹如清泉的明眸带着笑意,“倒也不醉,就是有些头重。” 裴岸哭笑不得。 “圣上御酒,倒是把你给吃醉了。” 宋观舟吃吃笑道,“良辰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是表姐有个好消息,我今儿定然最开心。”她愈发开始兴奋,抓住裴岸大手,“往后若有机会,我定要给圣上娘娘多磕几个头,他二人眼光好,让大隆歌舞如此高水平,一定要传承下去,流芳百世,惠泽后人!” 公府门口,萧引秀看着被裴岸半搂半扶抱下来的宋观舟,更是脸黑如碳。 她欲要上前斥责几句,却被闵太太拽住,“四郎,观舟这是……” 裴岸搂着两眼迷离的宋观舟,哭笑不得,“大舅母,圣上寿宴的御酒,竟是把观舟给吃醉了。”圣上大气,历来是各处搬了一大缸佳酿,宫女侍婢眼见缺了,并舀了满上。 得益于偏僻角落,宋观舟吃了几口,觉得御酒清甜还带着花香,并吃了几大盅,她后头塞了几个荷包给打酒的宫婢,可算是吃爽了。 不止如此,那几个宫婢也惯会做人,上菜时还多给加了量。 ——做好基层人民的工作,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裴渐三位长辈也下了马车,走过来关切问了宋观舟,不待裴岸回答,她倚在裴岸怀中,吃吃笑道,“父亲,第七盏酒那处的金戈铁马御千骑,甚是英勇!” 第237章 回到韶华苑,裴岸看着任由忍冬等人照顾的宋观舟,她犹如提线木偶,醉意愈发浓厚。 若说古往今来,谁是拍马屁第一人,往日他不敢多言,可今日之后,只得对宋观舟甘拜下风。孰不知她那一句醉话,让父亲感触颇深,老爷子当时就有些热泪盈眶了! ——那支舞,是老爷子从前最为辉煌的一幕。 他戎马生涯中,唯二两次的以少胜多!后头教坊司编成军舞,曾在先帝跟前表演过,颇得先帝赞赏。 后来,慢慢没落。 这支军舞留了下来,却鲜少有人能知是老爷子壮年时的荣誉! “观舟,细细同我说来,谁告诉你的?” 宋观舟呢喃几句,“……宋幼安。” 又是宋幼安,到底是谁?! 陛下御酒后劲十足,宋观舟是最为捧场之人,她醉得眼看人是重影,走路似修仙,飘飘浮浮。 “四郎!” 她重重呼喊,裴岸搂着她,满是爱怜,“观舟,我在。” “陛下今日大吉,为何我的表姐无踪迹?” 裴岸语迟,“娘子,表姐定会寻到,莫要担忧,表兄许凌白已接到府上,明儿你们表兄妹就能相聚。” 宋观舟醉意朦胧,她揽着裴岸脖颈,伤心道,“我的养兄,怎地不见了踪迹,你可知……,他兴许是没了。” 这是宋观舟第一次在裴岸跟前吟泣。 裴岸不知道醉的妇人竟是这般模样,宋观舟满眼破碎,“四郎,你为什么不信我,金拂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你怎地不知道呢?” 裴岸语迟。 宋观舟两眼垂泪,“我想去看表兄。” 她愈发的醉成一团,藏在裴岸怀中,意识似乎是清醒,却又止不住泪水,仿佛心中哀伤再也藏不住。 “四郎, 陛下寿宴盛况空前,我却想到了父亲母亲以及养兄。他们匆忙离去,留我一人,四郎,我好难过。” 醉酒的人似乎毫无章法,她前一刻还喜悦难书,此刻却悲伤成河,紧紧依附着裴岸,“四郎,若我离去,你把我葬在父亲母亲身边,让我有他们庇佑,如何?” “观舟,你吃多了酒。” 宋观舟泪水四溅,拼命摇头,“四郎,表姐被卖了,凶多吉少,我不得你宠爱,似乎在这样的时代,我活不下去。” “不!观舟,只要我裴岸活一日,你就能活一日。我们夫妻永不分离。” 宋观舟扬开头。 “金拂云要杀了我,你可知道。她爱你,爱到骨髓里。我不是对手,四郎!今日宴席上,她是要收拾我的……”醉言醉语,裴岸听得又心疼又好笑。 “不会,朗朗乾坤之下,无人敢害你。” 待忍冬带着几个丫头服侍梳洗后,宋观舟才算是缓了些,夫妻二人换上深衣布鞋,欲要休息时,宋观舟叫忍冬点了灯笼,“四郎,我们去探一番表兄。” 裴岸看着宋观舟润湿瞳眸,也做不到拒绝。 “恐怕表兄已歇下了。” 宋观舟微微晃了一下细腰,“四郎,我们悄悄去看,若是熄了烛火,回来就是。” 忍冬欲要上前劝说,被裴岸拦住。 “小厨房里可有吃的?” 忍冬点头,“四公子,还煨着热粥、酥饼,几盘小菜,就怕您同少夫人宴上没吃饱。”正常的宫廷宴席,几乎少有能吃饱的,一是大家怕吃多了殿前失仪,二来宫规森严,又与圣上同在,大多数人放不开手脚。 裴岸确实有些饥饿。 他安排忍冬几个取了食盒装了,“往表兄那里,若是不曾歇下,一块儿吃些也好。” 宋观舟仰头娇笑,“我倒是不饿。” 灵动之态,惹人怜爱,裴岸怀里搂着她,也怕她醉意犹在,失了足摔下,“你自是不饿,圣上恐怕也想不到,竟有人吃个御酒,还醉了的道理。”因从前许多将军或是好酒朝臣,吃醉了闹得先帝不喜。 自那之后,这般大宴上的御酒,都是味淡绵软。 偏偏这般,宋观舟还醉了。 二人宽袖长衫,松散乌发,阿鲁亲自点了灯笼,忍冬带着荷花跟在后头,主仆几人锦衣夜行,来到荣福苑门口,阿鲁上前叩门,不多时,许凌白竟是亲自来开。 “阿鲁小哥……” 刚看到阿鲁的脸,许凌白客气起来,阿鲁咧着嘴儿笑,“表公子原也不曾歇下,我家公子、少夫人过来看您呢。”说着话时,让了半个身子,许凌白看过去,就见仿佛是天上的神仙眷侣,笑意盈盈站在台阶下头。 “裴大人,表妹——” 他赶紧跨出门槛来,裴岸揽着宋观舟上前笑道,“表兄莫要客气,唤我季章就行。圣上寿宴散的晚了些,本不该来叨扰表兄,奈何观舟吃醉了,闹着要见你。” “二位太过客气……” 许凌白内心感动不已,白日里忍冬带着管事与临溪请他入府,他想着妹妹还无下落,生死不明,又到公府上叨扰,怕是不好。却不料忍冬耐心劝解,“表公子,四公子与少夫人自不会放弃寻找表姑娘,而今离科考没多少日子,若表公子错过这一次,恐就是误了前程。表姑娘如今哪怕深陷险境,也不愿您就此耽搁。” 忍冬思维活络,又说了萧家四公子之事。 “萧家来的表公子也是为了奔恩科来,您二人互通有无,好过您一人在外奔波。” 刘二老成,临溪活络,三人劝解许久,许凌白才答应搬来,原以为随意点个客房住着就是,哪里想到表妹腾出了一处小院落。对于许家兄妹二人搬入公府,宋观舟提前就去跟萧引秀打过招呼。 她聪慧,专门挑闵太太、刘太太两个舅母在的时候,还寻了齐悦娘作陪。 话刚开口,萧引秀心头就不舒服。 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可未等她开口,闵太太就笑眯眯的应承道,“我的儿,好容易你娘家来了亲人,早些就该请来。莫要失了礼数,到了京城还去外头赁着住,若是如此,倒是你的不是了。” 萧引秀咽下不悦,只得招来楚姑姑,欲要安排时,宋观舟笑道,“就不劳楚姑姑了,我这儿同二嫂你说一声,回头忍冬去请了海叔安排就是。” 萧引秀:……你有本事永远别来找我! 第238章 许凌白把裴岸夫妻二人迎进门来,裴岸看他院落空空,又问了伺候的人,许凌白赶紧说道,“忍冬姐姐已是安排了两个小哥儿来,前头说是去仓室领些物件儿,怕是要一会子才能回来。” 荣福苑不大,可贵在玲珑精致。 宋观舟一步踏入正房,行走步伐有些紊乱,裴岸自始至终在旁小心呵护。 “表哥莫要客气,若是缺了什么,就使人到韶华苑找忍冬就是。”宋观舟碎碎念叨,“表姐之事儿,咱也不放弃。” 许凌白忽地郑重上前,给夫妻二人行了个长揖礼。 “多谢季章、表妹劳心,都怪我大意,错信了舅父一家人,才让凌俏陷入险境,而今……,我也知道凌俏凶多吉少,前几夜里时时梦见她一身是血站在我跟前,我想着……怕是没了。” 说到此处,颇为痛苦。 裴岸赶紧扶起他,“表兄莫要泄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青梅园那淫窝上下都被收监,定能查出个去处。” “表哥你好生温书,表姐那边我一直派人查找,只要在大隆版图里,就一定能找到。” 夫妻二人此番话语,说得许凌白热泪盈眶。 “母亲早早去了,凌俏一直跟在我身边,后头父亲也走了,继太太与我兄妹二人不合,我才寻思着入京时带上她,何况有舅父一家在……,谁能料到反而羊入虎口——” 这些时日,他住在花街中,临溪从头到尾俱在身旁,二人见得多了,自是知道花街柳巷里对于一个良家女子来说,何等残酷? “凌俏心性刚直,恐不能受这些欺辱,我想着她怕是早早了断了。” 不是许凌白性情悲观,而是老鸨子心狠手辣。 越说越是伤情,还是裴岸大手一挥,忍冬差人来摆了酒菜,三人落座,边吃边说。 美食能安抚太多情绪,许凌白对自己的这个表妹一直很陌生,小时候见过两次,早记忆模糊。长大之后,虽说堂姑母夫妇先后去世,他也来奔丧,可因宋观舟过于悲伤,披麻戴孝,二人也不得好生见见。 宋行陆一己之力,应对来往奔丧之人。 至于裴岸,他从来是听说过镇国公府家的四公子,天生聪慧,学识渊博,又是大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榜上进士。 可惜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宋观舟在姑父重疾时出嫁匆忙,许家远在老家,又遇水灾,天灾人祸的,并不能来赴宴,今儿才是头一次与裴岸相见。 果然名不虚传! 尤其裴岸才情斐然,经史子集甚是熟稔,二人愈说愈投机,半个文盲的宋观舟只听了二人说些什么四库全书,并进入了催眠状态。 让许凌白诧异的是,宋观舟竟然靠在裴岸身上睡了过去。 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忍冬等下头人也只是搬来春凳,又铺了褥子,做成简便小胡床,倚了宋观舟侧躺下,只是头枕着裴岸双膝之上。 “不如先送了表妹回去……” 忍冬给宋观舟盖上薄被,“表公子,少夫人喝醉了,若是四公子不在身侧,一会子又要醒来,终归睡不踏实。”看得许凌白目瞪口呆,女子仪容仪态的,从前的堂姑父也甚是注重,为何如今表妹嫁了人,反倒是放肆起来。 裴岸见怪不怪,看许凌白难掩诧异。 “表兄放心,也只是在你这里,她当你做兄长。何况今日入宫,她也疲累,闹来闹去也不好,索性由着她一二。” 许凌白叹道,“还是得多谢季章宽宥。” 出嫁从夫,如裴岸不放纵,只怕表妹这般放肆,鲜少有之。 二人从古论到今,从天说到地,也是时辰向晚,阿鲁都瞌睡起来,裴岸方才止了话头,“我三舅父家的四表哥今年也同表兄你一块儿,他性子热络,也颇具文采,尤其是经史子集,他较我更为渊博。明后日寻得空,我定会引荐你二人会面,届时还多个同窗情意。” “多谢季章为我操心,愚兄在此多谢你了。” 欲要行礼,却被裴岸拦住,“我那大舅兄了无音讯,观舟孑然一身,而今表兄能来,我同观舟喜不自胜,还请表兄莫要客套,就当此处是家。若是表兄有心疏离,恐伤了观舟拳拳之心。” 裴岸鲜少说这么多话,他本就长得斯文儒雅,这番话又甚是至诚。 许凌白长叹道,“从前就听说公府四公子芝兰玉树,品质清朗,而今得以相见,也是某的福分。” “表兄谬赞了。” 他打横连着毯子抱起宋观舟,宋观舟稳稳当当落入他怀中,微微睁眼,同许凌白告辞,“表兄,你如今较小时候好看许多,只是有些瘦了,明儿我让厨上给你做些好吃的,补一补,不然科考几日里,你怕是熬不住。” 说完,打了个哈欠,靠着裴岸就睡了过去。 好似发梦说话,许凌白被念叨得有些手足无措,裴岸浅笑,“恐怕表兄也想不到观舟如今性子,往后日子长着,自是能习惯的。”许凌白亲自送到荣福苑门外,目送裴岸夫妻消失在夜色里,怔了片刻,才转身回屋。 这一夜,许凌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入京时,专门打听过公府之事,原以为身居后宅的表妹怕是无人知晓,哪里晓得只问了个镇国公府,旁人就竹筒倒豆子,把宋观舟的“壮举”一一列举出来,他听完,差些昏厥过去。 如此出格,只怕在公府里也不得宠爱。 再加上有公府大少夫人齐悦娘跟前丫鬟躲躲闪闪几句话,更是让许凌白心头担忧不已。 丫鬟们说,听说四公子与少夫人时常拌嘴,不过年轻夫妻,床头吵了床尾和。 富贵人家,规矩比天大。 所以,在许凌白得来的消息中,表妹宋观舟是不得裴岸喜爱,尤其是过门两年多,也不曾有过身孕……,这次妹妹出事儿,公府派了临溪护卫与他蹲守在花街柳巷,时不时的,他也问上几句,临溪只挠头道,“少夫人很厉害的!” 再问,那年轻人也说不出来。 怎么个厉害? 今儿一见……,许凌白似乎有点知道了。 第239章 同样一夜未眠的人,还有郡主府里的主仆几人。 余成与朱三面色严峻,金拂云单手扶额,头疼不已,“不如三叔先躲躲风头,暂且避上一避。”朱三听闻,面露忧色,“那余掌柜呢?最近这些时日,好几拨人跟着属下二人……” “余成若是走了,我这里再无人可用。” 金拂云想不到事情这般棘手,“可探明是谁在追踪你二人?” “大姑娘,对方能耐不错,几次三番的属下也只看到几个身影,未曾交手。”京城能人辈出,还真说不出来是不是镇国公府出来的。 “自然不是。” 金拂云对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府院,明白得很,“而今就是国公爷有几个人能用,但断不可能给宋氏,至于季章,他虽有怀疑,但身边除了阿鲁,也无人能用。” 余成有几分猜忌,“可是……,裴大人是彻底疑了属下,看那日说话,对大姑娘您也有些质疑。” “我与他之间情谊深厚,也不是这么点巧合就能抹灭的。只是这些时日,朱三叔不如往外头走一趟,算是避避风头,余成就在府内,呵!我倒是要看看,真能追到郡主府来?” 朱三心中不喜,可面上也不能说。 他知道余成来了,大姑娘对自己也是可有可无,再打发回边陲去做个无出头之日的管事,那这一趟京城不是白来了? “大姑娘,那属下先在府上避避风头。” 金拂云抬眸,“……好。” 次日,郡主府上就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余成与金拂云正在说事儿,外头门房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大姑娘,大姑娘……” 余成一听这火烧房子的急切声音,脸色阴沉下来,“大姑娘,属下还是好生给您调教几个成器的人用,这咋咋呼呼的,定要误事儿。” “你看着办就是,而今我在京城,手上确实无人可用。若是有些得力之人,也不能桩桩件件办得差强人意,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比如宋氏,涧水房里直接打杀了,也好过而今风风光光。 圣上寿宴,她想了几十种虐杀这胆大包天之人的方法,却又因是宫中,不敢造次。 如今的天子,可从不是仁爱的先帝。 他杀伐果断,皇族宗亲的男丁差不多都被他杀完了,更容不得旁人自作聪明,以他做筏子,行便宜之事。 天子震怒,何人能敌? 金拂云百般压抑,方才隐忍下来。 待余成踏出房门,欲要呵斥时,却见门房慌慌张张的指着府门方向,“余掌柜,京兆尹何大人亲自带了人,说来见见朱三叔!” 何大人? 金拂云听得,立时走了出来。 “何大人亲自来的?莫要慌张,好生说来。” 那门房咽了口口水,“回大姑娘,何大人带了十好几个一等差役,已候在门口,小的以郡主府仅有大姑娘在,不得乱闯,初初挡了下来。大姑娘您看,可如何是好?” 何大人,是京兆府尹一得力干将。 主管京城上下发生的各类命案,他看上去憨厚老实,可真正与之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此人如何难缠。 金拂云自然知晓。 余成心头了然,低声说道,“大姑娘,不如属下先出去看看?” 呵!有什么好看的? 金拂云细细盘算一番,重新抬眸时冷静许多,她同门房说道,“何大人可说是因为何事要召见朱三叔?” 门房摇头。 “小的人微言轻,问了一句就被何大人下头的护卫骂了回来,说是公事之密寻常人等不可多嘴。” 如此—— 金拂云不慌不忙说道:“你同何大人说来,因府上近日修缮,朱三叔前往京郊采石场看青石砖了,不如待朱三回来再说。” 门房嗫喏,“大姑娘,若是何大人要硬闯,恐怕小的们也拦不住。” “让他们稍待片刻,容我梳妆一番,亲自出去说个明白。” 门房领命奔了出去,锁红上前有几番慌张,欲要说话,哪知金拂云转身就呵斥起来,“盼兰、盼喜呢?正是当值,却不见人影,你去寻来,该打该罚的,莫要手软。旁的又一个个的,杵在这里作甚?” 锁红不明不白挨了顿骂,只得招了院落里的丫鬟婆子出去。 余成不言不语,静候安排。 “你亲自送朱三出去。” 余成有些不明,“大姑娘——” 金拂云垂下眼眸,长而翘的睫毛盖住了眼眸中的狠厉,她轻声说道,“朱三叔劳苦功高,我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只是有些事儿,他确实操之过急。” “大姑娘,送出去怕是不妥,京兆府尹亲自督办的事儿,大姑娘还不如顺水推舟……” “你不在时,虽说派了几个人给我,可这京城里,行差走错的连门道都不知道往哪去……,我多抬举了些朱三叔,他若不走,恐怕也把不住嘴儿。” 金拂云微微一叹,“怪我优柔寡断。” 再活一世,只要跟裴岸有关的事儿,她总是畏首畏尾,全然没有在旁的事情上那般果敢。 “大姑娘,这般突然送了出去,恐也走不远。挂着郡主府的人,追查起来,大姑娘想好生了事,怕也会被拖累。” “送不出去,更为麻烦!”金拂云开始烦躁起来。 “大姑娘,属下有话,但……” 余成吞吞吐吐,金拂云抬眸,催促道:“阿成,你我之间,不妨直说。” “朱三……,大姑娘,咱护不住。” 金拂云哼笑一声,“他做了那样的蠢事,自然是护不住,可事到如今,总不能任由他被收监。”一个顾三娘就让她颇费心神,再来一个,她只怕满盘皆输。 “属下这次接了信儿,来的时候交待了些事儿。” “何事?” 余成上前半步,俯身低语,“大姑娘有所不知,朱三在溧阳有个姘头,早些年给他生了个丫头,只是那姘头自有丈夫,二人私情一直遮遮掩掩,竟是也没有东窗事发。而今那丫头有六七岁,愈发长得不像姘头丈夫,姘头听得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责打那姘头婆子几次后,竟是私下卖了这丫头——” 第240章 金拂云倏地抬眸,语气不由得紧迫起来,“——你买过来了?” “这也是属下自作主张,寻思着京城里头过朱三手也不少事儿,若朱三心怀鬼胎,不听大姑娘您吩咐,属下还有个应对之策。” “若朱三不认呢?自从他那肺痨儿子前脚死了,后脚老婆子就跟了上去,之后再不得娶,只怕姘头也是糊弄他的。” 甚至有可能让朱三反了水,倒打一耙。 “不会!” 余成哑着嗓子,哼了一声,“大姑娘有所不知,那丫头长着同朱三一样的马脸。他私下也是挪了不少钱银,为的就是养活这个丫头。” “竟有这事儿?” 余成低着头,面目冷冽,越发显得额际疤痕可怖,“大姑娘一向厚待他,只要何大人查到的,不如他照实来说,一己之力抗下,也不枉您与他一场主仆。” 须臾,金拂云绽放出由衷的笑意,“阿成,总归是你做事妥当,你快快去与他说来,那丫头我放到跟前伺候,自是不会亏待。” 何大人在门口大喇喇等着,他一身宝蓝织锦贴里外袍,一侧挎着雁翎刀,左手扶着刀柄,带着十余号差役候着。 虽说郡主府门口通天大道平日里人烟稀少,可老百姓都爱热闹,听着说京兆尹的差官上门,早早三三两两的在不远处看着,有些聪慧点的,背篓提篮,担水扛柴,假意是路过,实则原地徘徊。 平日里可无人敢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跟前眺望,时不时过路行走的慢些,门房都要出来凶神恶煞的撵几次。 今儿门房看得眼烦,可碍于何大人官威在此,不敢过分凶悍。 里头金拂云拖着时辰,略微一想,又耳语吩咐了锁红几句,锁红暗自点头,小跑着出了正房。 到了外院,角门大开,听得何大人下头的呵斥道,“你这秃子,是不曾给大姑娘禀报吗?晾晒我们哥几个在此处,若是误了大人公务,定要拿你过堂审问。” 门房平日凶悍,此刻却像阉鸡一般。 弓腰驼背,小声上覆,“大人,且等上片刻,小的不曾漏报,实在是府上如今只有大姑娘一个主子,我家大公子少夫人等,还不曾入京。大姑娘尚在闺中,断不敢轻慢大人,还请大人稍待。” 本在踱步的何大人笑道,“倒也不急,大姑娘金贵,我等候着就是。” 门房看着不紧不慢的何大人,额际慢慢渗出虚汗,正想着要不请人送几杯茶水来时,一身青绿长衫间裙的锁红走了出来。 他顿时如见救星,奔着就迎了过去。 锁红瞥了他一眼,换了副面孔上前,“大人,且往门内歇息,我家大姑娘即刻就好。”言罢,转身斥责门房,“如此火辣的日头,竟也不懂得待客,让大人立在门外白白受了热。” 前后两副口气,何大人不以为然,摆手道,“不敢!我奉命前来这里查抓犯人,还得请大姑娘多行方便,姑娘莫要客气,我等候着大姑娘就是。” 言毕,也不进门。 锁红心头暗道,真是硬茬。 又开口请了一次,何大人依然不为所动,口头上都说,我等不敢逾矩。 锁红无奈,赔笑几句,可惜人微言轻,何大人均不放在眼里,草草敷衍几句,并不再多说半个字。锁红只得回了内院,恰好盼喜盼兰还旁的丫鬟给金拂云也梳洗完好,欲要出门。 “大姑娘,来者不善。” 金拂云缓步行走,低声问道,“阿成呢?” 去了许久,还是不见动静,锁红满面担忧,“不如奴去看看?”金拂云暗自盘算,微微颔首,待锁红离去,她幽幽叹口气,打起精神往外迎去。 第241章 “不……不可能?” 金拂云面上惊愕,全是不可置信,她捏着娟帕,捂住樱口,“朱三……,他他他——,胆大包天……”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又看向何文瀚,“大人,可有被人诬陷之嫌?” 何文瀚语气冷凉,“大姑娘这是质疑京兆尹府上下办事儿的能耐?” “不不不!” 金拂云低声叹道,“实在是大人有所不知,我身在闺中,虽说也见过些世面,可断然没有想到日日在我跟前憨厚老实的管事,竟然背着这样的命案!他……,他在将军府也是老人,从不曾听说过什么龊语。” 何文瀚也不多言,直书来意。 “若朱三不在府上,还得请大姑娘协助一二,遣了府上人去哄了回来,莫要让这等贼子听得风声,逃窜出去酿成大祸!” 金拂云起身,长长叹息。 “……若真是做了这番歹事,自是要配合大人捉拿归案。” 说罢,转身同盼喜说道,“你去前头找了王二,就说有人来府上送花草,说即时要结了银钱,同账房吵了几句嘴,倒是闹到我房前,让他快些回来就是。” 何文瀚一听,起身唤了下头一差役。 “洪都,你且随着这位姐姐下去。换身杂役衣物,去会会朱三。” ……金拂云心底开始慌乱,但还是凝神静气,看向何文瀚,“大人,莫要担忧,我定然让王二把朱三哄骗回来,只是大人下头这位差官兄弟面生,怕就怕引得那朱三生疑,倒是坏了大人公务。” “大姑娘不必担忧,我这兄弟只说是要苗草银钱的,也倒是无碍。” 正在金拂云语迟时,旁边盼兰屈膝软声说道,“奴婢不知礼数,倒是插几句嘴儿,大人和大姑娘有所不知,这园林修建,朱三都是找的自己亲近相熟之人来做,大姑娘素来不喜这些沾亲带故的,那朱三管事吓唬了奴婢们几次,奴婢们也就不敢在大姑娘跟前多言。” 这一番告密,盼兰竟是要落了泪,好似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大白天下。 何文瀚一双虎目冷眼,锐利眼神看向盼兰。 盼兰不得自家大姑娘允许,也不敢起身,半屈着身子也难受,又被何文瀚锐眼凝视,心头打鼓一般,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好,大姑娘思虑周全,自是不会让朱三闻风而逃。” 听到何文瀚斯文之言,金拂云面上笑意再摆不住,甚是尴尬。 茶水添了三次,外头锁红才急匆匆进来,“大姑娘,大人,三管事回来了,可是请到这客室里?” 何大人见状,马上起身。 “不必!本官自去会会!” 金拂云看到锁红进来,心头就知安定许多,见何文瀚引着众差役往外而去,她也扶着盼兰跟了上去,可惜主仆几人女子,行路不快,只拐了个长廊,就见不到前头的何文瀚等人。 盼喜从旁小门矮着身子跑出来,低语道,“大姑娘,余管家说万事勿忧。” 好! 又挥退盼喜,“你快去让阿成也回避几息功夫。” 金拂云心头定了,扶着盼兰踱步到园林之中,园林上头大面修补好,却还缺些绿植花草,零星几个杂役,翻土的翻土,搬砖的搬砖。 “朱三呢?” 金拂云看着园林之中,既无何文瀚众人,也没有朱三的影子。 有杂役飞跑过来,谄媚指路,“三管事朝着房舍跑去,后头来的几个陌生汉子也追了过去。”金拂云疑窦丛生,盼兰赶紧追问,“锁红姐姐呢?”那杂役摇头,“倒是没看到。” 锁红明明就在前头给何文瀚等人带路,发生什么? 金拂云也不耽误,追着往下人房舍过去。 只过了一处山墙,就听得锁红大叫,“三叔,我不曾害你,你如今却拿捏了我——啊!三叔!”惊叫声一起,金拂云心头顿时沉了下去,她追赶过去,却正好看到何文瀚等人把朱三围在院落边上的角落里。 朱三满面横肉,喘着粗气。 “说些什么主仆情意,今儿既是要了我朱三的命,那我不如豁出去,杀一个是保本,杀两个老子还赚了一个!横竖都是做冤死鬼,我如今还怕个鸟——”话音未落,何文瀚的人便跃跃欲试。 那朱三忽地吼了起来。 “往后退,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娼妇!” 他手上捏着半尺匕首,死死锁在锁红的脖颈上,朱三这会儿也不客气,看穿金戴银的金拂云进来,心头更是悲从中来,“从不曾想过,大姑娘竟是这般心狠,属下从不曾忤逆过您,却换来如今的弃车保帅!” 金拂云捂着胸口,甚是痛心。 “三叔,我何曾薄待与你,到如今你还不伏法,却反口攀咬上我。” 面上哀戚,心头却直道糟糕,那余成办的什么事儿! 何文瀚也让众人做好围堵擒拿的准备,正要说话时,却听得那朱三犹如穷寇一般,朝着金拂云满口不客气,“大姑娘差使属下来做的,如今却翻脸不认人,早些时候还让属下避开些,而今却又送出来顶嘴,我朱三素来孑然一身,今儿光脚的也不怕您穿鞋的,倒是在这位大人跟前说道说道!” “那依你所说,这万兴码头起火之事儿,却是金大姑娘属意的?” 旁边有个斯文人,好似师爷一般,养着小山羊须,前头默不作声,这会儿却不可思议道,“大姑娘何许人也,怎可能与那卖茶孤儿寡母的识得,怕只怕怕是你丧妇多年,对那母子收留的女子起了歹意才是!” “我呸!” 朱三满脸灰暗,知今日凶多吉少,手上的短匕首愈发紧了起来。 锁红眼见就要被勒得翻了白眼,出了血,喊都快喊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哀求,“三叔,饶命!三叔……”她眼泪落了下来,小小年纪来到金拂云身边,也吃过后院的暗亏,也看过风浪,可那些不过是后院里头妇人们之间的算计,哪里有如今朱三这般直白,一言不合,竟是要命! 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不惧怕。 随着匕首割破皮肤,火辣辣的疼痛让锁红更是耐不住,她泪流满面,“大姑娘,救我!” 第242章 金拂云压着心底怒火,只恨自己一次次心慈手软。 如今面对朱三的攀咬,她勉力挤出悲伤的表情,“三叔,可是你遇到什么难事,才起了这等歹毒的心思,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东窗事发,不想着在何大人跟前将功赎罪,却还反咬我一个闺阁女子,这又是何道理?” 说罢,还拭了眼角湿意。 朱三听得金拂云这话,心里更觉难受。 早些要撵了他回去,哪里料到不多时,那余成就过来,软硬兼施,要他顶了罪。 “万事都是你过手的,主子对咱什么恩情,想必三哥你也知道。”一直高高在上的余成,竟然纡尊降贵,舍得唤他一声兄长,偏偏这三哥二字,倒是催命的符。 “凭什么是我,我为大姑娘鞠躬尽瘁,而今却得这么个下场?” 余成叹道,“大姑娘也舍不下你,原本要安排你避避风头,却是你不乐意,到底是你做事出了纰漏,不然那何大人如何寻上门来,点名道姓要拘了你!” “余成,是你作祟,要除了我不是?” “当然不是,大姑娘看重你,多个人帮衬她,我落得清闲。溧阳那么多商事,我来这里一日,就担忧那边一日——” 余成恨铁不成钢,“万兴码头你到底做了何事,竟是惹得这么大动静?” 朱三闭口不说,只认定是余成看不过大姑娘看重,故意使了绊子。 一来二去,拖延时辰,余成想着大姑娘一个女儿家,哪里是官差衙门里黑阎王的对手,眼看着朱三就要胡乱攀扯,他只得拿出朱三与姘头所生闺女的事儿。 朱三一听,只觉活着无望。 他指着余成破口大骂,哪里料到旁边余成的打手直接上来,几个板子朝着腰上就是重重几下。 腰痛腿软,直接倒地。 余成哼笑,“我知你那肺痨的儿死了之后,四处想要留个后,可惜留来留去,唯有你最看不上的姘头生了个马脸的姑娘。如今她遭了你姘头丈夫的毒手,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小姑娘早卖到天涯海角。你如今不知恩图报,却还想着攀咬我,只怕是活腻了!” 朱三被几个年轻后生按在地上,曾经仙大娘子指使儿子刺伤的地儿连着后头背心,疼得虚汗淋漓。 他只得求饶,“你与大姑娘心狠手辣,若是我从了那京兆尹,收了监,恐怕再无活路。” 余成见他软了骨头,不由得好生说来。 “你自管进去,万事不说故意,只说无心。后头我与大姑娘自当鼎力相救,且你那马脸的闺女,大姑娘也应承接到跟前。” 朱三趴在地上,浑身疼痛,甩开几个后生压制,他揉了揉腰骨,“大姑娘……,要我顶些什么罪名?” 余成会杀人灭口吗? 从前朱三不这么认为这个杂种敢无法无天,可近些时日与他一处时,每每了了一桩事儿, 他对余成就更加惊惧一分。 这人,看上去老实,也有几分斯文。 实则面心不一,只怕是奈何桥旁最丑恶的野鬼投生来的。 他心头暗自思忖,不如先顺着,寻个机会挟持大姑娘,只怕也能有条活路。 打定主意,他泪涕交加。 说了些软话,都是为那不曾见过几次的闺女说的,大意上也是请大姑娘和余成多多看顾,莫要让她入了贱籍,将来十三四岁,寻个将就的人家打发出去。 为保生性多疑的余成相信,他还全盘托付自己私房钱存放的地儿。 倒座房跟前第三棵桂花树下,往下挖个三尺之深,还请余兄弟你费心,挖出来全须交给那马脸女儿就是。 说得诚恳至极,旁边原是上板子的家丁,也听得心头寒凉。 大姑娘跟前当差,真是如此艰难。 想着朱三也够尽心尽力,还被外头歹人捅了个半死,哪里料到将养过来不多时,就要被投进大牢。 余成见他说得愈发没有个边界,又怕这些低等侍卫听了去。 撵了众人,与朱三交待几句后,朱三跌坐在地,哭得青蓝宽袖上全是泪涕,“朱三这一生,得大姑娘看重,还请大姑娘最后慈悲一次,好生待我姑娘。” “那是自然,大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耳听着外头传来嘈杂步伐,朱三抬头含泪看了一眼余成,余成叹道,“多谢三哥!” 继而,闪身离开。 待锁红引着何文瀚等官差十数人进来时,朱三早已忍着腰间剧痛,捏着早先藏在房舍角落的匕首,隐在一旁还未下种的圆头万年青后头。 “三叔,三叔——” 锁红进来,却不见金拂云,朱三叹道,罢了,锁红也是金拂云心腹,就她! 这才有了锁红被朱三锁在跟前,寒凉匕首刀刃贴在脖颈皮肤上,凉飕飕的。 “三叔……” 喊什么人都无用,待金拂云进来,却丝毫不提解救锁红之事儿,扯些乱七八糟的,朱三就知眼前女人心狠手辣。 故而撕扯着喉咙对着何大人道,“大人,那茶楼母子,也是大姑娘命我去诛杀的,还有抢来卖入青梅园的那女子,也不过是因为长得有几分肖像——” 才要说出口,却见不远处的高阁之处,一个被五花大绑,塞着巾帕的小丫头在空中摇摇欲坠。 后头余成抓着她背上衣物,整个手脚都不得动荡。 下头…… 下头两三丈高,摔下来定然脑浆迸裂,再无生机。 朱三满眼绝望,定定看着那处,待何文瀚看过去时,却又不见踪迹。 到如今,哪里还有活路? 何文瀚也不废话,对着朱三就是呵斥,“你背着主子在外谋财害命,又掠卖良家女子,快些自首认罪,争取到大人跟前从轻发落。” 朱三拖着害怕得落泪的锁红,踉跄几步。 “大人,我做了这些事儿,哪还有活路?只求大人莫听我这浑人攀扯,牵连无辜之人。” 随着金拂云一声,“三叔,莫要冲动!” 朱三毫不客气抹了锁红的脖颈,顿时锁红新鲜喷了出来,何文瀚一声令下,众人才要围上去抓拿朱三时,朱三双手握住匕首把柄,一使劲,朝着自己心窝处重重刺下! “锁红!” “三叔——” 第243章 朱三一刀毙了自己性命,同时抓上了锁红。 锁红血脉喷涌而出,金拂云吓得手足无措,何文瀚指着手下有经验之人,此时也不顾男女之别,搂住锁红拿了汗巾就往脖子上缠去。 只是朱三一心求死,匕首锋利,这一刀下去,锁红半个脖颈都被划拉开来,白肉横翻,鲜血淋漓。 她说不出话,喘不上气,眼角还带着湿意,看着金拂云那处,迟迟不肯闭目。 从头到尾,金拂云没有替她求过一句情! 何文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本要抓拿嫌犯朱三,这会儿却只能抬两具尸首回去。 金拂云这会儿悲痛欲绝,欲要上前,却被盼兰盼喜扶着,“大姑娘,使不得。” “锁红自小与我情同姐妹,如今竟然命丧歹人手上,如何不叫人痛心?” 何文瀚心中疑云重生,却又寻不到突破的地儿。 再要问金拂云几句,却看这郡主家的大姑娘为了个下人,竟然哭得不成样子。 “大姑娘节哀,这朱三乃是嫌犯,自要抬回去复命,倒是这位姑娘,恐怕也要带走,仵作验了尸首,才能下葬。” 金拂云抓着罗帕掩面吟泣,“一切但凭大人吩咐,还请大人务必查清这朱三行的歹事,我府上上下主仆,若有需求,大人只管开口。” 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出了郡主府。 早有差役撵退了围观之人,不远处春哥眯着眼,本要打马上前,看得这幅清退的场面,并拐入一旁的民巷,抓了几个探头探脑的老倌,用老家方言问道。 “可是郡主别苑里出了何等事?” 老倌见他年岁小,却穿着上等丝绸衣物,又听得不是京城口音,以为是外地来参加朝廷恩科的举子。 “这位公子,老朽也不敢乱言,只是前头差役出来撵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时,说是出了人命。” 春哥眯着眼,“而今郡主府里不就是大姑娘住着,能出什么人命?难不成是有人谋害大姑娘不成?” 老倌几个抚须摇首,“大姑娘无碍,说是几个下人。公子也莫要凑上去,不然那京兆府尹下头的何大人可不是吃素的,恐怕连累你抓过去做个同犯,挨了板子不说,耽误前程才是事大。” 春哥听得,心中大惊。 他转身打马往秦府跑去,入了院,就看得二公子歪在胡床上,听着伎子吟唱。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秦庆东手臂还挂在脖颈上,穿着一身深衣,散着发髻,满身桀骜不驯,瞧着破门而入的春哥毫无礼数,几下子就打乱了伎子的调儿,气得秦庆东好手丢过一盏子茶,泼了春哥个正着。 春哥此时也顾不得满面凉茶,几步上前,附耳低语。 秦庆东一听,眉头紧蹙,“何人死了?不是拂云?” 春哥摇头,“倒是说不是,看那阵仗应也是不是。小的左右问不出来,也不敢多逗留。”他手中包袱落了下来,“您交代小的送过去的金云纱,小的也不敢入门。” 秦庆东倏地坐起来,“你当真看到尸首了?” 春哥又道,“小的贴着墙角,欲要绕着别苑走一圈,可那何大人属下凶神恶煞,一直在驱赶看热闹的人——” 他是秦家的小厮,更不宜露面。 跑回来禀报秦庆东后,秦庆东伸出好手,“扶我一把,你去大哥院中偷偷看看吉丰吉瑞可在,若是在的话,不虚是谁,请来我跟前就是。” 春哥扶起秦庆东,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引着吉丰进来。 伎子早已断了小调,春哥招手带她几人往外而去,复又进来,听得秦庆东吩咐吉丰往郡主别苑去一趟。 吉丰呲着牙花子,也不客气,“二公子,那大姑娘心口不一,您素来与她交情不浅,若真是查下去,恐怕有伤你们兄妹之情。” 查出什么,自是有伤往日情意。 查不出什么,悄无声息的倒也不碍,可总归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庆东岂有不知,他盘腿坐在胡床上,心头思绪乱飞,不多时并抬眸看向吉丰,“去查,尽管查,什么情意不情意的,我秦二也只是同上佳人品的人做友人。” 吉丰得了这句,自是无忧。 奔出去后,留下秦庆东与春哥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看着地上滚落的包袱,秦庆东又招来春哥,低声问道,“你前两日往观舟那边去,亲自递了镯子的?” 春哥捣蒜一样点头,“二公子您就放心,幸而是圣上隆恩浩荡,免了这几日宵禁,不然小子都回不来。那夜候了许久,四少夫人吃醉了,但四公子却眉眼清朗,小的递了上去,按照您交代的说完,四公子就打发小的出来了。” 嘁! 秦庆东有些不悦,“宋观舟这薄情女子,我好歹是受了伤,她竟是不差个人来探一探,忒无情。” 春哥噗嗤一声乐了。 “我的二公子,您道是众人如你啊,你是二郎,前院后院,抬脚就走,可四少夫人再怎么与众不同,终归是妇人家,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还来探您这个无亲无故的外男呢?” 嘁!! 秦庆东哼了一声,“她若是想来,四郎岂有不带她来的道理,好歹……,好歹我身上这么多伤口,想当初,她在韶华苑养伤时,我可是一直陪伴在侧——” “哎哟,我的二公子,您小声些,也是四少夫人心胸宽阔,不然外人几句口水话就给四少夫人淹死了。您倒是觉得有情有义,却没了个分寸,为这老夫人可没少敲打小的。” 主仆二人互指不是,到最后秦庆东欲要翻脸。 却听得外头传来母亲的声音,秦庆东赶紧抓了春哥,又在胡床上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嘴上也不饶人,“这老太太,一日里来三趟,就不能让我好生歇息吗?” 歇息,约莫是取乐。 这才歇了几日,已请了好几拨伎子进来吟唱,本是要吃酒,秦老太太一戒尺下来,秦二再不敢造次,只能听听曲儿。 这会子听外头老太太的声响,他表情颓废,“……母亲,可是您又来探望孩儿了?” 门被人从外推开,随着打眼的日头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窈窕女子。 “秦二!” 第244章 嗐!宋观舟! 秦庆东再不装死,一骨碌翻起来,差点碰到断了骨头的手肘,哎哟呼痛,又马上面上喜笑颜开,“观舟,你可算来看我了。” 后头秦老太太哼了一声,“观舟年岁较你小上些,你说来也当得她一声兄长,怎地倒像个孩子般,如此不稳重,要不得!” “是是是,母亲。” 秦庆东起身,也不管仪态松散,高一脚低一脚迎了上来。 宋观舟今日明媚亮眼,梳了个单螺髻,珠玉金银簪花不多不少,整个人较旁的少妇,活泼许多。 “听姨妈说你顽皮,吃多了酒从山上落了下来,摔折了骨头,四郎近日公务不得松懈,我只能一人上门来探。” 秦庆东一听,感慨万千,“我就说你不是那等子没良心的,知道我伤了筋骨,必然要上门来探我。”嬉笑起来,也不收敛,叫春哥快去厨房吩咐些宋观舟爱吃的点心甜浆。 秦老太太和秦家大少夫人,看得眼都直了。 还怕自己这个蛮壮郎君吓到宋观舟,拢着她手儿柔声道,“都是老姨妈的不是,想着年岁大才得了他这么个逆子,教养散漫了些,可莫要吓到你。” 宋观舟倒也随和,挽着秦家老夫人笑道,“姨妈说的哪里话,我与秦二,半斤八两,谁也取笑不了谁,倒是姨妈与大少夫人莫要笑话我德言容功缺了些功夫,实乃我那早早去了的爹娘宠溺出来。”差点吐出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到了舌尖处又咽了下去。 当着太子妃娘家人说什么江山易改,怕是找死。 秦老夫人见她如此说来,也多了几分和气与宠爱,“你呀,也是你心底宽宏大量,不然这二郎的嘴我这当老娘的最是清楚,往日怕是没少与你起了纷争,你若是挨了他的欺负,就同姨妈说来,姨妈给你做主。” 娘娘儿儿,一团和气。 秦庆东看着这场面,只觉得心累,不由得起了心思,“母亲,您同大嫂回去歇息会儿,我与观舟说会儿话——” “浑说!” 秦家大少夫人再忍不住,朝着这不着调的小叔子就是重重一捶! “观舟到府上来探望你,哪有府上薄待的道理,母亲喜爱观舟,我同观舟也如姐妹,一块儿说说话怎地了,你就如此不懂礼数,竟是要打发了母亲与我。” 秦老太太摇头,看着如花似玉的宋观舟,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家二郎挨打,心头一沉。 有了猜忌,更不能如自家小儿子的意。 不过宋观舟倒是大大咧咧,吃了两口茶,与老夫人、大少夫人各自说了些话,就起了告辞的心,大少夫人得了婆婆眼色,上前来挽留,宋观舟也不含糊,“不瞒姨妈与少夫人,我此番出来是到苦读书斋去采买些物件儿,我娘家表兄此番前来参加朝廷恩科,旁的倒也是准备妥当,我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去请一柄松烟墨,讨个吉利。” 苦读书斋,店如其名。 曾经救过一讨饭而来的书生,那书生年岁三十有二,瘦骨嶙峋,却写得一手好字。为了报答这书斋老板,并乞了些纸墨笔砚,书写“苦读书斋”,老板不以为然,想着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吃穿都成问题,还妄想着蟾宫折桂。 孰不知,月余之后放榜,这平日里住在柴垛里的书生竟然得了天使来报喜。 苦读书斋老板赶紧翻来状元郎的笔墨,找人拓印后挂了牌子,自此入京科考的文人雅士,都来买点文房四宝什么的,沾沾喜气。 虽说是前朝的事儿,可这习俗也就留了下来,昨日里萧北家娘子与宋观舟说了一嘴,宋观舟想着如今许凌俏踪迹全无,许凌白日日强忍悲伤,勉力温书,这些事儿不如自己这个表妹来操心一番。 秦老夫人又问了许凌白之事,宋观舟也客气,“说来我这表兄,性子柔和面皮薄,入了京也不好得来府上,而今努力温书没个空暇理会这些琐事儿,我并多个手脚代劳,左右也只为能榜上有名。” 旁的也不多说,只这么几句足矣。 秦庆东一听,跳了起来,“我当是你主动来探我的。” 宋观舟摇头又点头,“今儿早上四郎出府前,才同我说了你摔下假山,我寻思都来到苦读书斋,不如再多几步上门来叨扰姨妈与大少夫人。” 秦家大少夫人故作生气,“观舟,你如此客套,与二郎一般唤我作大嫂就是。” 宋观舟从善如流,“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嫂。”屈膝行了万福礼,秦家大少夫人回了半礼,二人说了两句客套话,方才辞别秦家老夫人,由着秦大少夫人送了出去。 待宋观舟带着莲花庆芳二人离去后,秦老夫人再耐不住,掐着小儿子的耳尖就使劲拧了起来。 “你这眼巴巴的模样,快些给老娘收了起来。” 秦庆东哀嚎着,“母亲,母亲,松手……,您这是怎地了,下手忒狠,我这还浑身疼呢!”他因救了皇长孙刘康,近几日在府上耀武扬威,今儿慈祥的老母亲下线,“那是四郎媳妇,你瞅着她不放,存的什么歹毒心思?” 什么? 秦庆东被自家老母亲一句话搞得目瞪口呆,“亲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同四郎与观舟清清白白……,哪有什么歹毒心思?” 没有?! 秦家老夫人可不好糊弄,“她若要来探你,自不该一个人上门,四郎携她而来也不落人口舌,怎地,你们竟是不管不顾了?”想到女儿在东宫处境艰难,她又觉得眼前的浪荡子更为气人。 不由得重捶了几下。 捶得秦庆东快要吐血了,连忙讨饶,“母亲,旁人多几句嘴,嚼舌根的孩儿也就当没听到,怎地您这么心明眼亮的老太太竟也起了这种猜忌!” “混账玩意儿,若不是你三天两日的往人家门前跑,这会儿宋氏又带着丫鬟不管不顾,不下贴没礼数,冒失上门,哪里是闺阁妇人应当为之的?”秦老夫人看着犹不知悔改的小儿,不由得气愤填膺。 “也是你父亲早早去了,不然怕是要打断你的双腿。” 第245章 说罢,真以为小儿与四郎媳妇瓜田李下不清不楚的,老夫人跌坐在玫瑰椅上,摸出娟帕就落了泪,秦庆东看母亲早早撵了丫鬟出去,想着她竟然是当了真,实在哭笑不得。 只得勉力跪坐在老太太跟前,低语道,“母亲,观舟于秦家有大恩,咱府上众人不该如此猜忌她。” 秦老夫人抹着泪,带着几分心酸,“母亲我活了大半辈子,不是没有眼力的人,就是觉得观舟这姑娘处处好,尤其是长得如芙蓉一般,任谁看了不喜欢。母亲只担心你也被迷了眼——” “母亲!” 秦庆东大呼冤枉,却又不敢高声说话。 “观舟样样好,可那破脾气除了裴四,谁受得了——,她落水救了这几个孩子,单这一勇谋之举,也当得我秦二和她做个挚友,何况她心中光明磊落,从不因我是太子姻亲,谄媚巴结。再说,我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算得宋大学士的学生,与她养兄宋行陆曾也交好,就从这几处来看,来往自是多了些。只是如此,我的太太,可不能多想。” 秦老夫人停了泪,追问道,“你这混账,说的可当真?莫要哄骗我?” 娘哟! “母亲,三郎、四郎与我亲如兄弟,我怎可能夺人妻子,何况宋观舟这性子……,您老可知我为何不喜文四,只因这姑娘同观舟大同小异,也是一副暴脾气!我是要家宅和睦,您且歇了心思!” 秦庆东说得极其真诚,恨不得指天发誓。 秦老夫人半信半疑,“当真只是兄妹?” 秦庆东酸不拉几的回答,“母亲,我倒是提过让观舟拜您做个干娘,我就做个干哥哥,平日里与她撑些娘家底气,可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太太不关心,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的冒了起来。 “你是不嫌秦家事多?竟是开口与我讨个干女儿回来,如今多少人盯着咱们家,你真是分毫不让我省心!”能怎么着?这等姻亲,只要是个人还不快些过来跪下谢恩! 可惜,秦老夫人错看了宋观舟。 “她不同意,只说情意在这足矣,别的莫要强求。” 是啊,宋观舟从不是那等子趋炎附势之人 她如今出了府,除了莲花庆芳,还有刘二在侧,主仆几人低调行路,往苦读书斋而去,只是宋观舟坐的轿子,莲花庆芳刘二跟在轿子两旁护着行走。 恩科开在端午之后,五月二十五日。 这时候天下举子,齐聚京城,旁的地儿宋观舟不得多看,可入了苦读书斋,方才知道人满为患。 幸而刘二是有些能耐,早早打点妥善,直接从木楼梯上了三楼雅间,哪怕宋观舟着了黑色幂篱,窈窕身姿也引得书斋众人看了过来。莲花本要搀扶宋观舟,却被宋观舟直言拒绝,于是两个丫鬟一个在前一个垫后,刘二在后头遥遥护着。 直到宋观舟裙裾从最后一级木梯上收走,众人才赶紧收回目光。 “啧啧,果然是京城,真不知是哪一家的夫人千金,竟有这等风采。” 旁人低语戏谑,“怎地,姚兄打算攀附一番?” 好事者抓来小二,直言打探,哪知小二翻着白眼,“小的就是个洒扫搬书的,如何识得?不过诸位公子且收敛些,这夫人气度非凡,可不是寻常人家的!” “已嫁做人妇?” 言语之中不乏轻佻之意,倒是旁边一阴柔俊美男子摇扇冷哼,“一群池中蛤蟆,也敢攀附权贵妇人之心,大庭广众之下非议女子,这读书人的礼义廉耻,竟是不管不顾。如此能耐,恐怕也就是来凑个数儿,肖想榜上有名?笑掉大牙!” 天下举子,就没有人能听得榜上无名这样的话。 几个人围了过来,看着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更是嬉笑起来,“哟,小白脸,是哪个府上藏着的兔儿爷,今儿竟然也到这样雅致的地儿撒谎。” 不等旁边小二阻拦,那圆头方脸的举子就过来指着这阴柔男子的鼻尖破口大骂,“天上王八地上蛤蟆,说得都是你这般烟花之地的玩意儿。” 旁边胆小者赶紧拽住那圆头方脸的同窗,“莫要胡言,快些走。” 他是看出来这男子被骂,却不生气,一张如玉的女相脸上,似笑非笑,这种气度,定不是好相与的。 掌柜听得慌乱,也小步跑了过来。 “哎哟,宋公子,您去楼上去,这里人多嘴杂,莫要扰了您清净。”啧啧,教坊司的头牌,谁敢得罪?他弓腰赔笑,引着男子上了楼。 倒是下头方脸的举子甩袖嗤笑,“老子逛过的秦楼楚馆多了去了,他若不是个兔儿爷,老子把头砍下来给他做杌子!” “姚兄,京城重地,休要喧哗,既是已寻了书册,不如去旁边茶楼喝壶热茶,消消气。” 那姓姚的摇头晃脑,“也是,我与他计较,失了分寸!” 借坡下驴,几个举子捡了喜欢的书册,付了银钱,并说笑着离开。书架后头,黄执与刘伏苒齐声轻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二人往楼上看去,面上有几丝担忧。 黄执低头,“裴四郎也是胆大,竟然让少夫人一人独来书斋,这里终归是男人的地盘,那些污浊蛆虫言语粗糙,哪能入耳?” 刘伏苒倒是不以为然。 “她本就不是寻常闺阁之女,上次圣上万寿喜宴上,这四少夫人被排挤到女眷角落之处,原本想着她怕是要暗自神伤,哪里料到……,我那表妹回来说了一嘴子,整个寿宴,只怕最惬意的就是圣上与她了。” 黄执一听,不由得抬头往木楼梯上看去。 那转角处早已人去楼空,不由得心中一落,想到刚刚被书斋老板引上楼的男子,还是忍不住发问,“这琵琶郎怎也会来书斋?” 刘伏苒掩口淡笑。 “黄兄,这琵琶郎不止声乐歌舞在行,平日里也喜读书,听说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有些学识在身,只是犯了重罪,小小年纪才没入了教坊司。” 也是颜色好! 不然教坊司里大多是女子,何来男子做魁首的道理。 黄执再不多言,却借口寻书,挑了个雅座,招来书童安了黑白局,与刘伏苒手谈起来。 “你倒是能耐,科考在即,老神在在,恐怕是胸有成竹。” 第246章 品了一口香茗,黄执摇头,“十年寒窗苦读,岂是这十天半个月抱佛脚能及的,我上次与裴四郎一同科考,他榜上有名,我却名落孙山,旁的没有感触,倒是他沉着冷静让我高看几分。” 科考辛苦,九日六夜,吃喝拉撒在一处。 有人外头做得风流公子,入内几日,再相逢时判若两人,狼狈不堪也就罢了,面如菜色,扶墙而行,浑身臭味,蝇虫蚊蚁都避恐不及。 也就那裴岸,进去时郎朗君子,出来也不过是稍显疲惫。 与常人无法比,却比同去的考生好上许多。 二楼走廊中,光线有些昏暗,掌柜欲要推开一处雅间,却听得身后公子说话,“刚才上去的夫人是我姐姐,你带我去寻她就是。” 掌柜瞬时回头,满面惊愕,语无伦次起来,“宋公子……宋公子说笑了,那位夫人,夫人——” 却见眼前公子眉飞色舞,表情玩味,“我与她同姓同宗,掌柜你是不信?” “不不不,不敢。”掌柜语塞,可也不敢从命,那可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欲要推辞,刚要张口却又不知如何拒绝,眼前之人也不是好打发的——,他只得顾左右而言,“哪怕是宗亲,也容老朽前去禀一声,可好?” 娇郎不从,摇扇失笑。 “你这老者,怕的什么?我宋幼安什么时候给你添过麻烦,你指与我,我自行去就是。” 说罢,抬脚就往三楼去。 他鼻头灵动,二楼可不曾闻到什么脂粉香味,定然还在楼上。 那掌柜的马上拦在跟前,“使不得,宋公子,您今日且给老朽一些薄面,那少夫人不是寻常人家,总得容老朽——”宋幼安脾气不好,一伸手推开掌柜,“说了那是我姐姐!” 啊呸! 你跟谁混一处,老子清楚得很,裴家四少夫人是你姐姐? 要点脸! 你放得下身段,人家还看不上你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何况——,那宋氏元宵灯会打到伎子门楼,可是响彻京城,既然厌恶,怎可能会看得上眼前之人。 不过,掌柜身体力行,见霸道的宋幼安推了过来,马上歪着身子挪开木梯,嗐!你要送死,别怪老朽! 宋幼安嗤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噔噔上楼。 楼梯口刘二守着,见乍然来个白面俊公子,也愣了一下,欲要礼貌请走时,那男子却笑眯眯道,“我是宋幼安,去与姐姐禀一声,我来探她。”话音清脆,犹如檐下铜铃声,甚是动人。 后头跟来的掌柜差点摔了下去,何时见过这宋幼安如此亲切? 哪怕是在那个贵人跟前,他也是冷若冰霜,阴阳怪气,这头牌傲娇的死德行,也是人见人恨! 却跟裴家的四少夫人,八杆子打不到的人前,如此温和。 那刘二听完,也愣了一下,他只不过是被宋观舟临时抓出来的,哪里知道眼前之人来历,可看他自来熟,不由得多了一句嘴,“敢问公子名讳,且让小的前去禀报。” 到这里,宋幼安也不造次。 收敛五分笑意,“就说是宋——” 欲要说完,听到动静的莲花掀帘出来,打眼一看,心中面上都是惊诧,“宋宋宋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圣上寿诞宴席,莲花最难忘记的就是这火红的宋幼安。 回来后,四公子也问了详情,她不敢掩藏,说了少夫人与宋幼安相遇相识的情景,裴岸听完,只吩咐一句,“罢了,往后小心行事,那宋幼安心思缜密,你家少夫人天真善良,真与他碰在一处,只怕要吃亏。” 莲花连忙应了。 好家伙,这才几日,三日有没有? 少夫人好不容易出趟门,竟还被黏上了?莲花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男子初见少夫人时,还多有不喜,哪里料到如今张口闭口就是姐姐…… 恁地羞人,凭他也配!? 宋幼安见她,小脸上满是惊惧,莫名被逗笑了。 这才是众人见他的正常反应,“小丫头,你今儿也在,快些去禀了姐姐。” 莲花能拦? 自是不能,屈膝勉强回礼,并入了雅间,不多时她咬着双唇出来,掌柜与刘二都以为宋观舟定然是拒了,谁料莲花低声道,“我家少夫人请公子入内。” 呵! 掌柜的哪里敢看宋幼安脸上如遇春风的喜悦! 他欲要下楼,莲花又道,“可是书斋掌柜?” 听得呼喊,连忙回身,“禀姑娘,老朽正是苦读书斋的二掌柜,今儿在铺子里轮值。” 莲花笑道,“少夫人说,也请您入内,帮着掌掌眼。” 呵—— 这二掌柜到这时,才觉得脊背冷凉,心道今儿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听了不能听的,见了不能见的,贵人家的事儿,杀伐果断,莫要被牵连丢了老命。 随着宋幼安,往莲花所在的雅间走去。 莲花和庆芳打了门帘,却见雅间内光线明亮,明媚贵妇落了幂篱,立在窗沿跟前,背对门口。 听得动静,宋观舟才回眸,面上浅笑,“宋幼安,又见面了。”与旁边二掌柜也微微颔首,二掌柜拱手回礼,本要开口,却被宋幼安抢了先,“姐姐怎么来这书斋里闲逛,可是要为姐夫采买些什么?” 姐夫…… 二掌柜和莲花等人都没耳朵听下去,反而宋观舟面色如常,并不觉得奇怪。 “他自有安排,此番前来是为我表兄选块上好的墨,也算沾沾苦读书斋素来的盛名喜气。” 宋幼安上前,离宋观舟步距离时停下,他摇着扇子,有几分风雅,“二掌柜,书斋里上好的油墨、烟墨尽须拿来,任我家姐挑选。”二掌柜看向宋观舟,却见这少夫人并不是传闻那般嚣张跋扈,反而和颜悦色,“劳烦掌柜,按宋幼安说来的办。” 二掌柜应声而去,宋观舟才招呼宋幼安落座。 “你怎地在此?” 宋幼安也不含糊,实话说道,“虽说平日里以音律乐舞为主,可空暇之时也爱读书。这书斋里时不时上些好书,我特意过来看看。”宋观舟听完,想到了老父亲留下的几十箱书籍,不由得叹道,“爱书之人,胸中自有沟壑万千,多读书总归无害。” “姐姐这席话,幼安却是有些不明,可能请教几句?” 第247章 莲花和庆芳用自己带来的茶壶斟了两盏茶,宋观舟吃了一口,有些不喜,“水不热了,苦了点。”宋幼安品了些许,指了指窗棂外的茶楼,“小丫头不如提着茶壶过去要些热水,买了他家的邱灵芝新茶,拿来给姐姐尝尝。” 说罢,丢了二两银钱给庆芳。 庆芳看向宋观舟,宋观舟挥手,“听宋幼安的就行,他这么说来,定然是熟门熟道。”小丫头装了茶壶,提着食盒噔噔噔下楼去了。 宋观舟看着今日装扮素雅却仍带着一股妖艳的宋幼安,倒也不戒备什么。 她摇着茧扇,驱赶热气。 “宋幼安,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宋幼安收起扇子,认真发问,“读书是能明理知事,可深陷囹圄,浑浑噩噩的倒也就过了,可若是再知些前因后果,浅薄道理,往往倒是叨扰心头,进也不是,退又不能,心头郁结困扰,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累了一生人?” 因这几句话,宋观舟放下茧扇,眉头微蹙。 许久之后才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我说得粗俗,你莫要放在心上。” 宋幼安自然摇头,诚心求知,“姐姐尽管说就是。” ”好比猪圈里的猪,好吃好喝养到年节,一刀下去,算来也好。若从出生那日就知这一生总避不了那一刀,恐食不下咽,战战兢兢,到头也免不了一死。如此看来,还不如不明事理,不懂真谛,倒也惬意。” 宋幼安见她如此说来,不由得追问,“那姐姐还会支持读书?” 形同无用之人,再钻研书中道理,无异于庸人自扰。 宋观舟眯着眼,又想了片刻,“人与人不同,有些人落到谷底,也不愿意一生混吃等死,胡乱终了。” 如此?! “那姐姐还是支持多读些书?” 那是自然! 宋观舟别说接受了良好的高等教育,就是华夏骨子里藏着的有事没事有钱没钱,也得让孩子多读书的思想定然不变。何况,清醒的死,比浑浑噩噩的活着,好太多。 她如今,不就是在等着二十岁那砍头的事儿到来吗? “旁人我不知,只是我,这一生定然是要活得明明白白,如何明明白白,我想定然就是读书。” “那,姐姐,读书可有高低贵贱之分?” “……何意?” 宋观舟愣了一下,读书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她惊愕表情不像佯装,宋幼安会心一笑,“幼安的意思是,天子庶民,三六九等——” “没有!” 不等宋幼安说完,宋观舟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好分的,能读的爱读的,只管读去,不喜的、不愿的,强按在书跟前也只是好入眠罢了。读书是为了自个儿,管旁人有何干系?!”这玩意儿,有个屁的高低贵贱! 她突地反应过来,怕是这宋幼安替自己问的。 不过见他未曾挑明,并也不当真,只认真答道,“能一直读书,是幸事。” 叩门进来的二掌柜忍不住叹道,“少夫人如此眼界,老朽深感佩服。”他经营书斋,见惯了各类读书人,也不乏名人志士说了读书何用的大道理,今日听得琵琶郎与她这一番话,才道实在。 琵琶郎何人? 旁人不知,他最是清楚。 寄生在男人跟前,邀宠献媚,若说是下三滥,细细说下来,怕是还不如! 大隆素来鄙夷断袖之风,尽管琵琶郎与贵人藏藏躱躱,少有人知,可天下总有不透风的墙,兼之平日里琵琶郎风评不好,他在这京城狐假虎威,平日里由着他,背地里谁不啐上几口。 这样的人物,一生都在那等泥淖之中,俗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的也是良家子弟,像宋幼安这等没入贱籍的,读上些许书册,不过是学些淫词艳句,讨好恩主罢了。 众人看不得,也不会多看。 哪料到这风评不怎么好的少夫人,对着个不入流的伎子,说出这般话来。 了不得! 宋观舟见他带着书童入门,后者双手捧着圆形托盘,上头放着几柄泛黄油皮纸包好的几柄墨,有墨条形状、墨块形状,大小不一,想来价格也是不同。 待托盘放下,二掌柜亲自在旁解说,宋观舟不喜自己坐着,旁人立着,摆手让二掌柜暂停,唤莲花来,莲花伺候宋观舟许久,知道她性子,并搬来鼓凳,“掌柜请坐下说话。” “岂敢!岂敢!老朽站在就是……” “掌柜无须客气,我不懂文房四宝,宋幼安,你惯来书斋,不如与二掌柜替我挑选,如何?” 二掌柜不用抬眼,也知道宋幼安的心情。 他也不拖泥带水,凑上前来,看了看各柄墨,“不知姐姐兄长惯用什么墨——” 宋观舟摇头。 “这我还真不知,二掌柜每日里怕是要出不少墨,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二掌柜自是不敢推辞,挨个挨个指着解说,“少夫人,宋公子,这是麝香小墨,是从原先御贡之物麝香小御团改良得来,甚是适合用于小楷书写,或是工笔描红。” 又拿起另外一细长墨条,“这是祥云桐花墨,专以桐油烧取烟质,再掺以药料、皮胶,其中皮胶以祥云出产的最为粘稠,如此制来,墨硬而薄,墨色也极好,黑中泛光,丹青书法,皆可用之。” 介绍到此,宋幼安反问,“这桐花墨自来廉价,怎地也端来?” 二掌柜见状,赶紧解释道,“宋公子有所不知,虽说桐油烧制烟墨早在市面上贱价,这方墨因出自祥云而价高,用起来与常见的桐花墨截然不同。” 说罢,招来书童,单独另取了墨来,石研之中注水,研磨下,递了羊毫与宋幼安。 旁边高几上,铺纸就位,宋幼安也不含糊,蘸取墨汁,挥毫写下“山中何事?送花酿酒,春水煎茶。”虽说是隶书,可半文盲宋观舟也是读得懂。 却见宋幼安笔锋清冷干净,有几番瘦金体的风格。 只是宋观舟对书法没什么造诣,但也知道写得极好,她赞叹道,“人如其名,清爽干净,只是这处弯折处,应果断一些,优柔虽是谨慎,但却失了冲劲。” 宋幼安提笔凝神,定定看着宋观舟。 许久之后,他爽朗一笑,“姐姐说的极是!” 第248章 宋观舟没有那么敏感仔细,她又指着旁的,期待着二掌柜解说,二掌柜眼神温和,不紧不慢又一一说道,这是苏合香墨,那是松山石墨,这取自雷公,唤雷公墨,那能描丹青阴雨,顾名思义取名天雨墨。 漫说二掌柜说得过瘾,就是宋观舟等人也听得入神。 兼之宋幼安对笔墨纸砚也有几番见地,二人你说我补,十分精彩。 宋观舟心道,她这土鳖啥也不懂,可听完后都想全部买下,欲要问价,却听到楼下传来喧哗,宋幼安被打断后,面上瞬间冷了下来。 “何人如此无礼?” 小书童赶紧出门下楼,待看到个举子指着互相辱骂推搡时,顿时头大,这书斋明明是大雅之地,偏偏今儿却好几拨混账高声喧哗,闹些口角之争。 他问了大致,又噔噔噔的跑上楼。 “掌柜的,两拨举子起了几句争端,尧哥们已在劝阻。” “所为何事?” 瞧瞧,这宋公子脸色愈发阴沉,可不能再让他打闹起来——,二掌柜心头盘算,稳住裴家四少夫人,就算是稳住眼前这暴脾气的琵琶郎。 “有举子在咱这求了些抄书的活儿做,今儿来交,接了银钱想要再采买些墨条麻纸,可近日麻纸不是涨了些价吗?他并觉得贵了,欲要讲价,旁边一富贵公子看不惯他穷酸,讥笑几句——” 书童越说声音越小,头快低到二楼去了,才听得宋观舟疑惑之言,“此番来科考之人,应是有不少钱银紧张的书生。” 二掌柜叹气,“少夫人明察,富贵少爷公子的,自是吃香喝辣,一掷千金。平民百姓或是路途遥远奔来京城的儿郎,莫说银钱拮据,只怕寻常饱腹之事都甚是艰难。” 咦? “此番来京科考之人全是中了举的,朝廷也好,家族也罢,对这些举子定然是有些帮衬,怎地还有如此艰难的书生……” 宋观舟知道肯定有,但应该只是个例,比如银钱被盗,家人害病,可想来总归是极少数。 哪里想到二掌柜直摇头,“朝廷倒是有些米面钱粮的支撑,可也不多,有些书生千里迢迢过来,早用得一干而尽,还有些孤苦伶仃的,也没什么家族帮衬,自是过得清贫拮据。” 宋幼安不解宋观舟所问之意,可看她听完,也不过就是目光微沉,不再言语。 回到几柄墨上,问询了价格,因宋幼安在旁,他素来没什么脸面,不讲斯文人哪一套,砍价来得凶猛,二掌柜哪里是对手,最后也只能说在成本价上加些车马劳路钱,允了两方苏合香墨,一方祥云桐花墨,一方龙香云雨墨。 二掌柜喜不自胜,亲自好生包住,递给莲花。 宋观舟取过那方精致镶金的祥云桐花墨,双手递与宋幼安,“今日多谢你,宋幼安。” 宋幼安有些吃惊,“姐姐这是送我的?” “谢礼,虽说桐花墨市井处处可见,但祥云桐花墨还是金贵些,我想着你用这方墨写的字儿极好,不如拿着。”宋幼安低头,看着她双手递来的烟墨,不由得微微抬眸,“姐姐,你竟也不问我是个什么品行的人,兴许我德行不配呢?” 宋观舟眼眸冷凉起来,有几分不耐。 双手往前一送,丢入宋幼安怀中,“你我萍水相逢,何来配与不配?你如此拘泥,再莫名其妙阴阳怪气,那休怪我来日不识得你。何况,我这人送礼,惯来不喜看人地位、权势,你是上天的龙子也好,下地的虫蚁也罢,我爱送就送!若不喜,丢了就是!” 说到后头,竟是夹杂怒气。 莲花见状,赶紧上前小声劝慰宋幼安,“公子拿着,你若以市井寻常那些来看我们家少夫人,定然是错了眼。” 宋观舟再不理会,又同二掌柜交代道,“书斋里有些物美价廉的纸墨笔砚?” 二掌柜被宋观舟突如其来的气焰吓得都不敢出气,这会儿听得她又软声吩咐,马上应答,“少夫人,有不少,二钱银子也能买上一刀麻纸。”又说了笔墨价格,较手上这几方墨,便宜上百倍。 宋观舟吩咐道,“我放上五十两银子在此,你自备好些便宜的文房四宝,遇到短了银钱的举子书生,劳驾掌柜的帮衬一把。” 这—— 宋观舟叹道,“若有书生面皮薄,你就说这是个游方大师布下良缘,不必多心也不可贪心,救急要紧。” 二掌柜已躬身行礼,“多谢少夫人,少夫人大义!” 宋观舟心中微微盘算,又招来莲花,问了今日所备银钱,最后又加了三十两,“二掌柜,银钱虽少,莫要嫌弃,烦请挂在心上。” “自然!自然!少夫人放心,我们定然做好账目,是谁来,哪日来取,取了多少,定然笔笔在录,若少夫人得空,老朽派人送上门请您查验。” 宋观舟笑言婉拒。 “也只是顺手之事,朝廷甄选栋梁,大了说来是为国为民,我这些茶水脂粉钱,不算得什么,书生那些留名什么,不必再提。”说罢,招呼莲花庆芳,收了茶盏拿了烟墨,款款出门。 宋幼安从头到尾呆立房中,像个无措的孩子,一会儿看看宋观舟,一会儿又低头瞅瞅手上桐花墨。 终于在宋观舟即将踏出门槛时,朗声说道,“承蒙姐姐不嫌弃,只是幼安身份低微,与姐姐同行势必给些势利小人看了去,于姐姐姐夫不利。但今日姐姐所送重礼,幼安很是心悦,这厢谢过姐姐。” 说完,竟是一个郑重长揖到底。 头戴黑色幂篱的宋观舟悠悠回身,堂堂正正接了这重礼,“宋幼安,苔米虽小,也能艳比牡丹。” 话音未落,已飘然离去。 二掌柜追上前去,跟在刘二身边恭送宋观舟,宋观舟从二楼转角楼梯下来时,原本还熙熙攘攘吵闹不停地众人,竟是停了声音。不远处雅座上的黄执与刘伏苒也循着动静看了过去,却见宋观舟带着两个丫鬟,一个管事,如行云流水般,从木梯上婀娜而下。 众人不约而同,纷纷让开通往大门的小道。 宋观舟本是走到一半,透过幂篱却看到不远处站起来的黄执与刘伏苒,均是熟人,她隔着幂篱螓首微点,似是打招呼。 那二人瑶瑶拱手,道了句:“少夫人好走。” 第249章 二掌柜回到柜台,沉声呵斥,“诸位也是饱读诗书的举人,如何在我这书斋里闹成这般?竟是不管不顾,若要再闹,不如报了官差,请青天大老爷与诸位判是非得了!” 兴许是书斋里乍然来了女子,惹得众人吵嘴断了片刻。 须知这吵嘴,最忌被打岔,再回头欲要接上,却只能面面相觑,不复之前的勃然大怒。 有道理没道理的,唯有悻悻丢下句,“某就看着尔等名落孙山,哭爹喊娘去!” 二掌柜长相威严,声气洪亮如钟,几句话打发了众人,四散开来。面对着一旁委屈十分的穷书生,拿着半刀纸放也不是,取也不能。今儿抄书换来的几个大钱,勉强果腹罢了。 看着举子长衫几处补丁,二掌柜也知他艰难。 待众人散了些,才招到跟前,递上账簿,“写上名号,今儿要些什么,自管拿去。” “什么?掌柜同意赊欠给学生?” 此书生甚是心酸,更为激动,往日提过多次,可苦读书斋概不赊欠,今儿这么来一着,解了他燃眉之急,如何不欣喜! 二掌柜低声咳嗽,“不是赊欠,你只管拿着,有贵人相赠。” 那书生不敢相信,语无伦次道,“掌柜,可知贵人姓甚名谁,来日学生定要上门言谢——” “不必,倒是公子你定要上进,争取榜上有名,为圣上为朝廷为国为民做事就是。” 哈呀! 有耳朵好的听来,不由得咂舌,调侃道,“二当家,您往日最是抠搜,今儿竟然也能说出这些子话,怎地,得菩萨点化,一下子清明起来?” 倒是不远处的黄执与刘伏苒四目相对,许久之后淡淡一笑,“也是,除了她还有谁?” 刘伏苒叹道,“季章娶了她,真是好福气啊!” 宋观舟上了轿子,刘二再不耽误,指着轿夫加快脚程,往公府而去。宋观舟有些饥肠辘辘,但也知道在外用饭实为不妥,硬是耐着饥饿回到韶华苑。 忍冬一问两个丫鬟,“什么?带出去的点心,少夫人也没吃上些?” 都快晌午,恐是饿坏。 幸而小厨房在,忍冬指着壮姑、孟嫂,三人上阵,麻利的做了几个小菜,宋观舟洗漱后,换了青黛深衣长裙,正要动筷,外头传来许凌白声音。 “你家少夫人可得闲?” 现成的饭搭子,宋观舟起身,亲自出门迎了许凌白进来,“我外出才回府,还未用饭,表哥若不嫌弃,同我一处儿吃上些。” 许凌白这是第三次在公府上见到宋观舟,那夜醉言醉语三人相见,次日宋观舟夫妻带着他拜见了裴渐,以及萧家两个舅舅舅母,以及齐悦娘、裴辰夫妻。 算是认了门路,今日是第三次。 可宋观舟不拘小节,他却不能不知礼数。 赶紧婉言谢绝,“表妹竟是还未用饭,你慢些吃,我晚一些再来。” 宋观舟看他面皮薄,不敢抬眼看人,白皙肤色上晕染微红,并知裴岸不在,他不好意思,只得招呼忍冬过来,“表哥先去仓室替我看看父亲留下来的书籍,待我吃完,与你详谈。” 许凌白仓促点头,应了个好。 忍冬含笑带着许凌白去了倒座房的仓室之中,若不是桃花宴上落了水,折腾几个月,这些横七竖八的箱子早早打整好了,哪里还满屋子狼藉。 许凌白随意打开箱子,看到其中书册名字,不由得倒吸凉气。 “这是姑父留下来的好书,表妹的意思是——” 忍冬指着早些打来的书柜道,“少夫人早早就打算盘点上架,说是寻些时候读完,奈何回头出了些意外,身子不适,修养到如今。” 许凌白本就博学,更是爱书之人。 翻了几箱子,早已爱不释手。 问了忍冬,说是俱可翻阅后,才开始研读起来,这一读就没个数儿,夜灯初上,裴岸?值,夫妻二人密语许久,都不见许凌白出来。 何时丫鬟们挂了灯盏,何时送来茶水点心,全然不知。 他只是聚精会神,犹如久旱逢甘露,读得如痴如醉。 宋观舟晌午吃过饭,这会儿也不见饥饿,陪着裴岸小用了几口,裴岸看着仓室烛火,扶额苦笑,“你竟是也不去叫他一声。” “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如饥似渴的读书,被人打扰多不舒爽,且让他肆意一些,近些时日因表姐音讯全无,表哥压抑良久,能得以暂时忘怀也好。” 裴岸想到午间时得来的信儿,也不知该不该与宋观舟说道。 若是不说,日后以宋观舟性子,知晓后必然是要大闹一番,可若是说了,而今万事不明,恐怕自家娘子这急性子,定然是把无端的罪名扣在金拂云身上。 春哥打马奔到翰林院,托了人唤他出去。 旁的不多说,只道了几句,“四公子,我家二公子叫小的来同您说一声,今儿上午郡主别院里出了人命。” 裴岸攸地抬头,急切问道:“拂云无碍?” 春哥赶紧摇头,“大姑娘自然无事,只是她跟前的锁红姐姐被杀了,听说是朱三叔动的手,所为何事,也不清楚。” 纵使裴岸再沉着冷静,可这人命官司,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地朱三叔杀了锁红,而今京兆尹下头县衙怕是立了案,你家二公子知道些什么……,快快说来。” 这会子由不得裴岸没起旁的想法,这二人自金拂云入京,一直陪伴左右,几乎是锁红主内,朱三主外。 忽如其来失了性命,怎么不生疑? 春哥左右看看,见无人才道,“朱三叔也死了,说是畏罪自杀,二公子遣了瑞丰大哥去查了一番,说是京兆尹下头的何大人一大早往郡主别苑去抓人,说万兴码头前些日子大火,烧死了茶铺一对母子。如今这火……,恐是与朱三有关。” “会不会是误会?朱三去烧那茶铺作甚?” 茶铺不比那些金器银饰店,也不如酒楼花楼现银多,若是为了钱财,恐怕不实。 春哥倒也实诚,摇了摇头。 “好似那茶铺里收留一妙龄女子,被朱三看重,欲要行不轨之事,后被女子挣脱开来,朱三一气之下就烧了茶铺,连累母子二人殒命。继而把那妙龄女子卖到青梅园了——” “——可当真?” 第250章 什么妙龄女子,可是许淩俏? 若是许淩俏,怎么不偏不倚就是朱三去卖了她!这些,看似荒唐,裴岸却瞬间明了,与金拂云定然脱不开干系。 春哥摇头,“这些都是京兆尹捉拿朱三时说的,真不真的,旁人也不知。而今朱三死无对证,他倒是凶残,死之前抓了锁红姐姐,一刀封喉,而今二人尸首俱在京兆尹的停尸房内。” 裴岸闭了闭双眼,“既是差役抓人随口说来,莫要传扬出去。” 春哥听来,赶紧应承。 “这也是吉丰大哥花了不少力气打探来的,孰真孰假,二公子只叫我事无巨细说与您听,也说了那妙龄女子是何人,不曾寻到之前,定然不能乱说。” 到底是不是表姑娘,春哥不敢多言。 裴岸只觉头疼,怎地如此巧合? 妙龄女子,青梅园! 这不是妥妥的指着许淩俏而去吗? 春哥后头又说了秦庆东的安排,“我家二公子说自是不会放弃对表姑娘的找寻,只是金大姑娘跟前疑点重重,是否与四少夫人通个气儿,还请四公子您来定夺。” 秦庆东听完吉丰禀报之后,何尝不是满脸诧异,他连连追问,“当真这么说来的?” 吉丰表情凝重,“二公子,京兆尹自不会是随意上门拿人,属下花了些银钱,才从差役里撬开了一处嘴儿,说走访万兴码头,旁边商户有人见到那女子与朱三。” 秦庆东听完,哪里敢耽搁,叫春哥直接打马禀裴岸。 “好,你回去同二郎说来,万事与我通气,莫要急赤白咧同观舟说,她性子冲动,恐怕坏了事儿。” 春哥自然点头,拱手告辞,打马回去。 再回到官邸之中,天井之下,日头火辣,他欲要抬头寻些事实,却被犹如刀剑一般的太阳扎得头破血流。 拂云,怎地扯到你头上了? 他头晕目眩,散了值都在官邸落寞呆坐,直到上峰同僚全须离去,才得以伏案小憩。 万般思虑,乱了头绪。 眼见夕阳西下,阿鲁亲自来叩门,护卫领了人进来,才叫醒了裴岸。 “四公子,可是身上不适?” 裴岸摇头,出了官邸,勉力上马,打马归来时,晚风迎面而袭,带着夜晚才有的凉意。 ——罢了,寻个空时往金拂云处走一趟。 若只是误会,解开也好,不然心中起了疑心,来日还怎么做挚友? 他始终相信郡主与大将军教养下来,金拂云这般品行定然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平静不少。 回来看到宋观舟眉眼如画,笑意盈盈,不由得也散了心中所剩不多的雾霾,抓了根本不饿的宋观舟,陪着自己用了不少饭。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事关金拂云,他提及恐怕又要拌嘴。 不如…… 待来日查明缘由,再与宋观舟说个明白,毕竟今日春哥说得含糊。 打定主意,闭口不提。宋观舟身着青黛凉衣,半躺在椅子上摇着团扇,长发编成辫子,从椅背后头垂落到地,她仰望天空,夜里独有的宝蓝色,很是漂亮。 “东宫可有什么动静?” 裴岸漱了口,也来到她身侧,接过团扇,给她扇着风,“东宫守卫森严,也不好得明目张胆打探,皇长孙被溪回救了下来,已是最大幸事。” 宋观舟眼神微沉,她想知道那与金拂云交好的段贵妃,不!段良媛如今怎样…… 可惜,古代消息闭塞,有关皇室宗亲,更是密不透风,只是那夜秦二送来的镯子,宋观舟睡得沉,是裴岸接了过来,次日一早与她说了明白。 她顿时放下心来。 但不多时,又没有那么舒心,毕竟——,芳姨娘的事儿也告诉她,过程不重要,结果不会偏,一次次的提醒她原书剧情的强大。 她委婉说出担忧,“太子妃若是再能诞下凤子龙孙就更是锦上添花。”秦家老爷子早早去了,如今朝中做事的,只有秦家大公子,大公子能力不错,奈何资历浅薄,兼之东宫本就敏感,不可昏庸,也不可高调。 连带着太子妃娘家都藏着头脚的做人。 这也是秦庆东为何没有科考入朝,只做个闲散纨绔,都怕天家不喜。 “圣上不喜外戚强悍,所以京城里没有国舅爷。” 宋观舟一听,马上侧目,“那来日若太子——”裴岸马上以扇掩口,阻住宋观舟的大胆言辞,“圣上才四十多岁,圣体安康,龙精虎猛,有几分开朝高宗之风范。” 言外之意,皇上身子好着呢,什么东宫上位,早着呢。 “如此来看,皇长孙确实孤单了些。” 裴岸摇头,“太子妃生皇长孙时受了些惊吓,怕是伤了身子,这些年来都在调理,说来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这些年来一直不见好消息。” 宋观舟挑了挑眉,看向裴岸,“东宫佳丽无数,自然是有人替他生,但你可别打这个主意了,我是断不能容忍你跟前有旁的女人。” 裴岸目瞪口呆,“我们说着旁人,你这脑瓜子怎又转到这上头来?何况,你我年岁不大——” “说到这里嘛,干脆敲打你一番,若你想左拥右抱,也得先给我丢开了才能够。” 裴岸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姿态,又爱又气,“一日日拈酸吃醋,我裴四何曾有过那般念头,招呼你一个就够我头疼,再来几个,成什么样子!” 是的! 原书里裴岸对金拂云也不曾有过二心,算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宋观舟见转了话题,才悠悠躺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细细想来,原着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剧,整部小说里,好似除了歌颂裴岸与金拂云的爱情之外,似乎也不够完美。 太子妃死了。 秦二死了。 裴渐死了! 裴彻无影无踪,只怕也是死了! 朱宝月死了! 萧苍也死了! 没有死的人里,段贵妃一生没有登上凤座,金拂云一生无子,国公府老夫人倒是活到寿终正寝,但小萧氏膝下也只有桓哥儿淩哥儿! 对了! 主线人物里,没有一个生下孩子,没有一个得到善终,除了金拂云与裴岸相携到老。 娘哟!这是本什么破书啊…… 第251章 宋观舟看着裴岸认真给她打扇,想到这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四公子,竟然无子! 噢哟! 小可怜—— 她明目张胆的怜悯,让裴岸想忽视都不能,“娘子如何这般窥视于我?” 宋观舟收敛起可怜,软了声音。 “四郎,如若我真不能生,你可怎么办?”实则是本姑娘真被斩了,金拂云也生不出来哟。 这—— 裴岸以为是下人说漏了嘴,让宋观舟起了疑心,知道自己身子问题,不由得惊了一下,继而认真说道,“怎么不能生,你如此年轻,再养开些就是了。孩儿与父母,也是一场缘,若真是我命里无子,那就你我二人过活,若是想要,外头抱养来也是使得。” 看着裴岸如此认真,宋观舟差点就信了。 她掩口笑道,“四郎,真不起那种去母留子,庶出嫡养的心思?” 裴岸摇头。 “不!母子情深,何苦造那样的孽,我幼时被生母送到妾室房中,深知这一屋子嫡庶的艰难,何苦呢!”是啊,裴彻远走他乡,杳无踪迹,他直上青云,前途光明。 二人曾也是抵足而眠的兄弟,人生却大相径庭。 究其是谁造成,好似谁都是罪人,包括父亲、母亲……,可世间不是非黑即白,家务之事繁复起来,比他科考答题来说,更为艰难。 后宅清净,是裴岸心底深处对婚姻的唯一期许。 宋观舟咯咯笑道,点了点裴岸的脑门,“我且听到心里,待来日你若有二心,我倒是看你如何做。”这本书,这段人生,越来越有趣了。 夫妻闲谈,撞到了好不容易脱开书海出来的许凌白眼中。 他有些非礼勿视,急急忙忙低头侧身,还是忍冬从小厨房出来,看了正着,替他解了围,“表公子可是饿了,不如到四公子跟前,奴给您上些热饭。” 许凌白连连摆手,“点心也是吃饱了的,倒是我糊涂,看到这个时辰。” 忍冬笑道,“表公子不必客气,本来用饭时要来请您的,是少夫人说您近日疲惫,能有个事儿沉浸进去好过许多,并让奴等不可叨扰,不过小厨房煨着热饭菜,奴这就给您端来。” 二人这番动静,自是引起裴岸与宋观舟的注意。 裴岸起身,“表哥莫要客气,在这里如同在家中,让忍冬去端饭,这夏日炎热,不如就摆在蔷薇花架下。” 莲花荷花手脚麻利,听得四公子这么一说,马上就从屋中抬了八仙桌出来,许凌白来到跟前,面皮微红,却还是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让你们见笑了,姑父留下的书籍实在太有意思,竟是忘了诸事。” “表哥,待你科考后,若想看,只管来看就是。” 宋观舟亲自给许凌白斟茶,许凌白连忙说多谢,迟疑片刻,才问道,“今儿晌午来寻表妹,本是想同表妹说一声,我想回捱其镇一趟——” “表哥唤我观舟就行,想回去,可是遗漏些物件儿?” 许凌白看了看裴岸夫妻,长叹一声,“东西倒是不曾遗忘,观舟你使了下头人去收拾的已够齐全,只是舅舅乍然去了,我寻思着去磕个头祭杯清酒。” 宋观舟刚要说话,裴岸不动声色按住了她。 “表哥孝心值得敬佩,只是而今科考在即,表哥不如先放上些日子,考完再去不迟。” 许凌白微微点头。 “凌俏全无踪迹,昨夜却梦到了舅舅,他浑身是血满眼含泪,我知他待我兄妹二人全无歹心,若我们兄妹二人不曾投亲,只怕如今也丧不了性命——”说到这里,心绪也低沉下去,宋观舟哼了一声,“他丧命,与你同表姐毫无干系。娶了那等子恶妇,并是没有你们兄妹二人去投亲,往后也还是躲不开旁的劫难。” 受害者有罪言论,宋观舟嗤笑。 “他识人不清?只怕不是!纵容恶妇敢对表姐起了这样的歹意,才是他的错。” 许凌白微愣,他知道这么一层道理,从头到尾却不曾怪过舅舅,可在表妹眼中,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又听得裴岸说道,“事已至此,表哥不必过分放在心上,而今以科考为主。表姐那头,我同观舟仍托人在找,父亲跟前的临山大哥,近些时日也一直奔波在外。” 许凌白点头,咽下对舅父的思念,对妹妹的担忧,端碗吃饭。 恐他有些拘束,忍冬特意放了裴岸与宋观舟的碗筷,算是坐陪。几个丫鬟也在不远处起了两盏灯,又点了艾草,驱着蚊虫。 说来,这夏夜也是惬意。 “哼,你说的比赛,何日来得?” 气冲冲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萧苍那货,莲花荷花过去迎接,才看到萧苍扶着木二,后头还跟着萧笃、萧北两兄弟。萧笃倒是不客气,一扇子敲在五弟肩头上,“浑说,越发无礼,滚回去跪着。”话音刚落,萧苍就几步小跑,越过丫鬟来到宋观舟跟前,居高临下皱眉问道: “比不比?是不是你怕了?” 丫鬟们迎了萧笃、萧北进来,又纷纷搬来杌子交椅,三人安坐下来,萧北才道,“四弟妹莫要理会他,这几日大哥拘着他不让出门,否则早来你门上叨扰。” 萧苍不以为然,“你倒是说呀,难不成那日就是逗弄我的?” 宋观舟看他满脸急切,眼睛眯起来,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像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一样! “怎地,这事儿很急?” 萧苍跺脚,“当然急,你且问我大哥,几日后我们就要回江州去了——”比什么的,是萧苍现在心头最大的事儿,他那日看到宋观舟的能耐,五老同春打得那么麻利,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何况,他提来的各类算学,宋观舟也能知其中含义。 若一女流之辈有这般能耐,萧苍怎么也得比划比划,前些时日圣上寿诞,而今已了,自是上门来问个比试日子。 幸而许凌白几口吃完了饭,他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得多问,只在旁听着,心道若是萧家儿郎欺负宋观舟,自己怎么也得挡在前头。 “过些时日,我还没练算盘呢。” 宋观舟故意逗弄萧苍,实则是许凌俏一直不见踪迹,她甚是担忧。 第252章 萧苍一听,嗐!坏菜! 一着急,也有些压抑不住情绪,“左等右等,合着这些时日你都在玩耍,莫不是真要躲着不比,宋观舟,我当你是女中豪杰,你却胆小如鼠,实在……实在……可恶!” “萧苍!” “苍哥儿!” “五郎!” 众人齐声呵斥,萧苍气得脸红脖子粗,眯着眼睛盯着宋观舟。 “混账,比不比的,你好歹是个儿郎,整日里心胸狭隘,心眼如麦芒,如此行事,何成大业?滚回去跪上一夜!”萧笃气愤不已,起身就给了萧苍重重一记,拽住他后衫领子,就要拖拽出去。 木二见状,连忙上前跪倒哀求,“大公子,您且松些手。五公子并无坏心,只是想着要同四少夫人切磋,您看他近日都在苦读苦练,对这比试极为认真……”如今看宋观舟一副不以为然,意兴阑珊的态度,木二知道五公子定然不悦。 他人小却聪慧,跪下来三言两语说了明白。 萧笃抬手再打时,裴岸与萧北左右拦住,宋观舟这才收敛了玩笑,起身同立着像个喷火龙一样的萧苍郑重说道,“敢问大舅舅定下归期何时?” “说是端午次日。” 如今四月见底,五月在望,倒是没几日了。 宋观舟盘算一番,“那就五月初三,三叔出题也要些日子,你容我些时日练一下算盘,不然到那日拨不出来。” 这时候,许凌白听得云里雾里,方才同一旁的萧北低声问道,“四郎可知他二人要比些什么?” “算学。” 萧北扶额苦笑,“我家五弟乱来,让许兄见笑了。” 许凌白遏制不住的惊讶,“算学……,我这表妹,难不成也懂些?”若只是闺中盘算,金银盘算的,怕是与萧家总账出身的萧苍比不了。 兴许是许凌白面上讶异太多,萧北笑道,“许兄,莫要小看弟妹。” “……” 那边萧苍听得宋观舟应了,马上追问,“你再不是耍弄我的?” “自然不是,我虽为女子,但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比些什么,届时请大表哥同三舅舅相商,出题一式三份,你我各一份,考官三舅舅一份,如何?” 萧苍哼了声,“如此甚好!” 萧笃看他二人说得热闹,赶紧摆手,“我既是要做苍哥儿的掌笔官,就不沾惹出题,四郎与观舟掌笔,理当回避,不如这样,我去请公爷出手,与三叔一起出题,如何?” 宋观舟大喜,“极好!父亲官拜大将军,军中账目也不容小觑,若能出几个与军中辎重有关,倒是让我们小辈见识一番。” 萧苍点头。 “有劳大哥。” 裴岸见状,也笑了起来,看向宋观舟,“若是答不出来,如何是好?” 宋观舟轻哼一声,“三军未出,四郎却替我定了胜负,不可不可!定不能扬他人之志气,堕自己威风!胜不胜,不在我思虑之中,知难而上,杀杀萧苍你的气焰,可才是我的目的!” 嚯哟! 萧北与许凌白四目相对,竟是忍俊不禁,齐声笑道,“观舟,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魄力!” 裴岸摆手,“她如今不知深浅,若是父亲与三舅亲自出题,莫说观舟答来不易,并是苍哥儿,也莫要侥幸!”那是自然,裴渐与萧宏利可不是等闲之辈,见宋观舟与萧苍都顶着一张无知的脸儿,裴岸气笑了,“真是不知者无畏!” 宋观舟想到萧宏云,不由得追问道,“大舅舅不擅算学吗?” 裴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父亲和三舅舅就足矣给你二人考倒,何须大舅舅出马?!” 眼见说得热闹,萧苍却还是不放心,一步跨到宋观舟跟前,再三确定,“你届时不会装病借故躲去?我知你们女子向来胆小,可这事儿你既然应了,可不能这般耍弄长辈与我。” 要说萧苍活不长,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得,又换来萧笃两记重拳,捶得萧苍嗷嗷叫,他不经打,又耐不得痛,呼喊起来声嘶力竭,谈什么风度,全然没有。 看得众人是哭笑不得。 裴岸知道宋观舟性子,不由得替宋观舟说道,“她自然不会,既是应承下来,定然不会爽约。” 还在哼哼唧唧的萧苍见状,马上抹了眼泪,逃窜出去的身影又回来了,“宋观舟,我要听你说!”宋观舟轻哼道,“你如此反复追问,是怕我不去,还是怕我去?” “自然是怕你不去,话说……,四表哥,我们在哪里比呀?” 这—— 他思来想去,只得说道,“哪里比的话,要么你住的暖丰园,要么这里的韶华苑,且看父亲与两位舅舅的定夺。” 萧苍见比试之事落到地,也松了口气。 顶着歪了的发髻,也不顾旁人笑话,“宋观舟,只要你来比,无论输赢,我都佩服你。可你不来,这辈子我都看不起你。” 哈呀! 宋观舟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可惜近视眼看不真切,“我做人做事,又不是要你来看,你看得起看不起的,不影响我人生半分。萧苍,我应下同你切磋,只因我好奇算学,仅此而已。” 当然,功利心居多的社畜宋词,也是想借这么一场比试,让自己站得高一些。 萧苍是行动派,催促着裴岸与自己大哥四哥,“快快快,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去寻姑父与三叔,说个明白。” 裴岸转身看向宋观舟,欲要问些宋观舟的意见,宋观舟摆摆手,“你们自去就是,我对胜败并不苛求,但请转父亲同二位舅舅,按正常考教来就行,不必担忧我不会,我寻思着若如你那日说的,倒也不是不曾听闻。” 众人跟前,裴岸眼眸之中漾出光彩,仅他自己知道。 “好,只不可自大,辜负了长辈期许。” 宋观舟仰头,玉颜之上从容淡定,“四郎,当对我有些信心才是。” “——好。” 许凌白本不想一同而去,却被萧北拽上,“许兄,走走走,这夜里温书不大恰当,你我年岁相差不大,多多往来才是。” 如此,尽须往正贤阁而去。 第253章 裴海正陪着三位老爷说事儿,却听得香果儿进来禀报,她如今少了恶嬷嬷的磋磨,倒是长得圆圆胖胖,甚是喜气。 “老爷,外头世子、四公子以府上几位表公子求见。” “辰哥儿怎地来了?” 裴渐冷哼,抬头看向裴渐,“他跪完了?” 裴海笑答,“老爷,昨儿晚间就够了,只是夜深,不好得过来听您教诲,怕是改成今日了。” “让他滚回去面壁思过,一日日的寻花问柳,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像个什么样子!”裴渐提及裴辰,怒从心头起来,不由得说话更为冷冽一些。旁边萧宏云萧宏利二人不由得劝解道: “辰哥儿也是堂堂世子,旁的不说,几个兄弟跟前,公爷也得给他这个脸面。” 才学上头已是稀松平常,再这也不是那也不成的,偌大公府,今后也得裴辰支撑起来。 裴渐叹道,“恨他不成器,偏也只能碌碌无为才好。” 可惜,这个度甚是难把握,裴辰一不留神,就成了个纨绔子弟,幸而他不好赌,不然公府再大,恐也耐不住他糟践。 圣上大寿,他又去亲自到圣上跟前请罪,圣上一如既往,冷冷打发了他。 从前,他也是为圣上,为国家,守疆戍边,一身战绩。 而今,君臣之间冷若冰霜,能奈几何? 听得萧家两兄弟说来,他叹口气,沉吟片刻,方才由着裴海去迎了进来。 浩浩荡荡的兄弟几个,个个面带喜色走了进来,连打头的裴辰都不是往日那般泄气的模样,欲要到正房时,还同裴岸说道,“那一日我定要来给弟妹助威,苍哥儿平日气焰嚣张,我是早看不惯,可能力不如他,奈何不得这小金疙瘩!” 萧苍这会儿听来,也不生气。 “世子二哥倒是做好准备,若是四表嫂输了,哭一鼻子呢!” 哭? 萧北摇头,“自来是你哭,何曾见过你四表嫂哭,她虽为女子,却比你坚强许多。”宋观舟几句话,他就顿时破防,不管不顾,嚎了起来。 “那不是大哥打得重些,只怕我肩头都青紫淤血了!” 待进屋同三位长辈一一请安后,方才落了座,裴辰打头,说了路上只听来的几句话,“父亲,大舅、二舅,苍哥儿要同观舟比一场算学,如今孩儿们到跟前,也是请您三位长辈出面,执掌考教之事,笃表哥要给苍哥儿掌笔,岸哥儿要与观舟帮衬些,为了公正,并来请父亲与三舅出题,大舅做个见证。” 因他这么一说,裴渐倒是泄了怒火,转而看向萧笃和裴岸,“前些时日听苍哥儿提过,这是要来真的?” 不等裴岸与萧笃表态,萧苍已嚷嚷道,“姑父,定然是真的,四表嫂说请您和三叔尽管出题——”萧笃赶紧止了他的话头,“姑父、父亲、三叔,莫要听他乱说,只是考教之事定然严谨些,我看表弟妹对此也有涉猎,想着两府家风开明,让他二人比一场,到是有益无害。” 裴岸也点了头。 “父亲,二位舅舅,观舟说定在五月初三,想着在二位舅舅归家之前,完了此事。那日虽说不是旬休,但同上峰告假,应是得一日轻闲。眼见五表弟心热,观舟跃跃欲试,倒不如请您三位老大人成全。” 说来,公府几位长辈,自过了圣上寿诞之后,也闲了下来。 一日日的,手谈天下局,脚丈藕池边,谈笑风生,忆往昔今朝,日子平淡得快要出水了。 偶听得今儿几个哥儿来前,说了这事儿,莫说平日不怒自威的裴渐,就是萧宏云萧宏利兄弟二人,眼中都来了兴致。 “苍哥儿,你这好胜心也是古今少见,同闺阁女子比试,输赢你都不光彩呀。”萧宏云看着自己这坨被溺爱得过了火的小儿子,不由得打趣几句。 萧苍梗着脖子,满脸浮笑。 “父亲与姑父、三叔就成全我,输赢光彩与否,我也不在意,只是想知道观舟嫂子有几分能耐。”他自来懂得吹捧,顶着一双看不清的小眼睛,竟然给三位长辈轮流奉茶,最后一个长揖,有种您三位不答应,我就不起身的无赖。 裴渐见状,难得开怀。 让裴辰上前扶起了他,才柔声问道,“观舟也跟着你胡闹?” 一旁的裴岸连忙上前,“父亲容禀,倒也不是孩儿偏袒,五郎与观舟,这性子如出一辙,只不过观舟终归要比五郎娴静些,不然此番也同五郎一般,到您三位跟前跪求同意。” “如此?” 萧宏利扶着几缕轻飘飘的髯须,开怀一笑,“公爷,不如我们就成全孩子们,倒是定的什么时日?” “五月初三,不过还看父亲同舅舅们,可有旁的想法?” 萧宏利眯着眼,同裴渐对视一眼,“那考题什么的,你们怎么说来的?” 萧笃把刚刚在韶华苑里,萧苍与宋观舟二人说的,全须转达给三位长辈,裴渐听来,更是喜不自胜,“好好好,从前我引领大军时,这些军中账簿虽有专人来做,可身为一军之将领,我自然要理得清楚。你二人能想到这些,不错。” 说完,沉吟片刻,同萧宏云萧宏利说道,“不如就顺了孩子们的心意,我与三弟出题,你负责民商,我来做军帐,大舅兄辛苦,做个见证的大判官,如何?” 萧宏云哑然失笑,看着跟前几个年轻哥儿都跃跃欲试,不由得点了点头。 “既是到了公爷和三弟这里,自不可能随意敷衍了事,考题考事,都得从严如实。至于考教时日,待公爷与三弟出了题目,我们三个老头子再商议,之后告知你们,可好?” 这自然是好。 裴辰这会儿也记不得自己挨罚之事,表情活络,情绪高涨,“父亲,到那日让府上几个哥儿罢了学,来观战学习,虽说苍哥儿平日总管账目不容小觑,但这事儿我自是要站观舟这一边。” 他咧着大嘴,为宋观舟摇旗呐喊。 旁边萧苍哼了一声,“世子二哥,要说亲近,您同我怕是更亲近几分——” 毕竟 一块儿逛过楼子,闯过祸不是?! 第254章 得了长辈许可,几个郎君面上犹如春风拂面,都甚是期待。萧北拉着许凌白低声说道,“那一日我二人也不温书,定要来瞧瞧,就我家五郎这德行,那一日必然是热闹的。” 许凌白听之,更有些担忧。 “如此热闹,怕我表妹有些难以应对。” “许兄,你真是不了解观舟,她自来能耐,你且放心就是。” 说放心,许凌白自然放心不了,可看着表妹夫裴四郎也神情自若,他只能咽下心中猜忌,女子同男人比试,也不是什么诗词歌赋,答不上来胡乱出口几句,顶多博众人一笑,倒也不伤大雅。 文无第一嘛。 可算学,那可是实打实的能耐,许凌白越想越不放心。 竟然一夜无眠,次日一大早,他本是要去韶华苑跟表妹说这事儿,若是可以,不如推拒了好。才要出门,阿鲁提着早饭就到跟前,“表公子,这是少夫人跟前的冬姐让属下给您送来的,趁热吃了。” “这么早,你家少夫人可起身了?” 阿鲁摸了摸头,“……还没有,小的也才送了四公子去上值,回来时买了些点心,冬姐加了两碗粥,特特趁热送来咧。” 日上三竿,表妹却还拥被大眠。 他面上几分尴尬,说也不是,不说好似也不妥。 阿鲁生来大大咧咧,不知道表公子是何意思,只当他是盛情难却,并直抒胸臆,“表公子莫要客气,小的给您布上桌,临溪怎地不在?” 入府第二日,许凌白去给国公爷请安,裴渐安排了临溪继续跟着他。 “你出入也没个书童,小厮管你吃穿用度,可里里外外跑腿的,招呼临溪就是。” 许凌白恭敬不如从命,众人也知。 此时,阿鲁看这小院就是许凌白一人,两个小厮还在清扫院落,唯有临溪不见踪迹。 “临溪去演武场了。” 都是临山带出来的人,早晚都去那里比划一番,阿鲁见状,恍然大悟,“小的竟是忘了这事儿,从前临山大哥出府后,我看临溪、临川几个,都懈怠了,想不到如今又捡了起来。” 他满面幸灾乐祸,手上却不敢停歇,十分麻利摆好粥菜、面点。 “临山大哥,就是那位满面络腮胡须的好汉吗?” 许凌白端碗持筷,欲要入口时,才问了一旁半坐在鼓凳上的阿鲁,见得阿鲁点头,“对,就是他,从前跟着公爷在前线御敌杀贼的,这些时日跟在四少夫人跟前,只凭四少夫人差遣。” “是为了我家妹子之事,倒是辛苦他们了。” 阿鲁摆手,“表公子,您就莫要客气,这几日临山大哥得少夫人命,往外地去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有表姑娘信儿,您莫要担心,好生温书。定要榜上有名,才能与表姑娘和我家四少夫人撑腰呢。” 这话,说得实在。 许凌白唯有默默点头。 阿鲁见许凌白开始用饭,并起身道了告辞,“这些盘碗碟筷的,表公子只管吩咐下头人送来韶华苑就是。” 说罢,起身离去,许凌白心头不安,又追了出来。 “阿鲁小哥,且停停脚步。” 阿鲁看他欲言又止,马上奔来跟前,“表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小的去给您办。”他得了裴岸吩咐,只要是表公子这边的事儿,事无大小,定是尽心尽力。 许凌白召他到廊檐下,低声问道,“观舟……,你们少夫人平日里也这样?” 说得阿鲁一脸不解,“表公子说的是……哪样?” 许凌白也很是尴尬,可想来心头实在难以放下,自进了府上这些时日,他看到的表妹……,从俗世看来,过分出格,也实在大胆。 寻常女子,几个人能在婚嫁之后睡到这样时光,行事甚是自我,他生怕这样的表妹引来公府小看,往后薄待了她。 几经斟酌,还是小声问道,“你们少夫人这般,府上长辈……,萧家几位太太那边也不用去请安吗?” 阿鲁听完,摸着脑袋,咧嘴一笑。 “表公子,您放了心到肚腹里,而今公府上头老夫人颐养天年,小辈这些,无须请安。至于舅太太那边规矩也是宽放,心疼我家少夫人还来不及,知她平日早难起来,请安什么的,从来是免了。时不时的,还叫少夫人过去用饭。” “公爷那边也免了?” 阿鲁点头,“都免了,而今老夫人不受礼,几位少夫人这边要去请安,也是随几位郎君同去,表公子就放心。” 话到这里,也只能如此。 许凌白想着那不知所踪的表兄宋行陆,忍不住心头叹道,若是表兄能有一番作为,如今表妹在府上,就是张扬跋扈些,也无碍。 偏偏,那表兄不理功名,素来我行我素,而今倒是逍遥,却让表妹在这深宅大院没个依仗。 寻思到这处,也起了雄心,定要科考挣个前程,凌俏那头怕是不成,而今也就表妹大恩难报,若自己有些成就,也好过表妹孤苦一人。有了这层心思,心头也开阔许多,萧北邀他外出交友,他也欣然而去。 “往日叫你,你都推了。幸而如今想通,不然我等死读书,不懂变通,也是无益。” 嬉笑之余,引着他往学子相聚之地,里头早早坐了几个光风霁月的郎君,见萧北与他走来,纷纷起身迎接。 “四郎,可算是见你出来游玩一番,素来邀你几次,却总被你推拒,实在难请。” “哪里哪里,只是家中有事,诸位兄长莫要取笑萧四,实在难堪。”说罢,给许凌白引荐诸位,又指着眼前黄执道,“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黄三郎,才貌双全,若不是素来低调,在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黄执行来,躬身问安,二人你来我往,以礼交友。 “哪里哪里,是四郎过奖,倒是在书院里时,听过许兄才情斐然,只可惜我入了书院,许兄却又被季章接回。” 说来说去,众人才知,这瘦削清俊的许公子,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裴四郎表舅兄。 一番客套,互通姓名字号,落座之后,迎风谈笑,倒是十分惬意。 第255章 上午,几人在酒楼吟诗作对,过午之后,林家大郎又做了安排,“某与满月楼早早定了晌午的小宴,说来今日诸位起了不少诗词,不如到满月楼请宝月姑娘弹唱,她能看中的,定然不俗。” 朱宝月啊! 这可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才女,一听林家大郎定了席,诸位更是热情高涨,“这自然是要去,还是林大郎你能耐,这满月楼的桌子我都眼巴巴看了好些时日,也不见得有个空的。” 而今满朝举子齐聚京城,满月楼的生意更是应接不暇。 尤其是朱宝月对主顾挑剔,素来卖艺不卖身,陪客也只寻有缘之人,说来说去,普通举子还真不够格。 如今有机缘,个个都乐了起来,起哄着要往满月楼赶,林大郎赶紧起身,“莫急莫急,一会子再走路过去,那处离这里也不过里地。”话音刚落,有人突地想起来京城听来的信儿,低声问一旁的许凌白,“许兄,倒是去见见,听说这满月姑娘被四少夫人打砸过呢。你好歹是少夫人娘家兄长,今儿去瞧瞧,与四少夫人挣些脸面。” 话音刚落,并得了黄执斥责。 “道听途说来的,如何当真!四少夫人心胸如郎君那般宽阔,同宝月姑娘也是误会一场,赵兄莫要以谣传谣,给四少夫人与宝月姑娘添些不必的麻烦。” 许凌白听来,也有些气愤。 “我表妹乃良家妇人,赵兄却硬生生把两位女子裹搅在一处,倒是不安好心呢。” 那赵姓举子见状,本是戏谑之言,哪里想到得来黄三郎与许凌白的呛声,只得起身赔不是,心头却不服,一个个的,上元节那场笑话,而今也不少人在谈,尔等掩耳盗铃,实乃可笑。 萧北更是不客气,板下脸来,“我家表弟妹巾帼不让须眉,能落水救稚子,与宝月姑娘几次偶遇,无不是宾客尽欢,如今流传什么打砸之事,都是断章取义,实乃诽谤。” 赵姓举子连连赔着不是,最后寻了借口,先行离席。 黄执转身同林大郎说道,“此子文书上不下功夫,却日日里流连楼子,往后还是少些往来。” 林大郎知道黄家能耐,点头应允,“从前就觉他不妥当,今儿出言不逊,确实不能深交。”一旁其他郎君,纷纷附和,许凌白不由得多看几眼黄执,只觉这黄家三郎倒是不拘小节,能欣赏表妹之人,想来也不差。 二人因此,倒是多探讨几句。 越说越是投缘,不由得感叹道,“三郎同我表妹夫二人,许多想法竟然不谋而合,小可同表妹夫也探讨过这经史子集,他看法别致,原以为独树一帜,想不到竟是同三郎竟是想一处了。” 黄执连忙谦逊答道,“我比季章,还是欠缺了些。想上一次科考,我二人一同入了考棚,哪里想到他年纪轻轻一鸣惊人,而我却名落孙山,许兄如此高看黄三,真是愧不敢当。” 林大郎笑着插话,“三郎莫要谦逊,你与裴四郎都是人中龙凤,今年定然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都是莘莘学子,这一说来,互相拱手祈愿,林大郎也不犹豫,叫了众人浩浩荡荡往满月楼而去,半路上,只见河里画舫扁舟,郎君与绿腰,琴瑟和鸣,夏凉幽幽。 “听说满月楼跟前也是能坐游船,今儿日头也不毒辣,届时吃些清酒,再游湖赏景,未尝不是雅事……” 都是二三十岁的书生学士,最喜这般风雅之事。 一说来,众人拥护。 待到了满月楼,原本紧闭之门,林大郎上前叩了三声,不久之后,有侍女开了半扇门,看到外头林大郎,嗔怒道,“大公子怎地就来了,说是向晚些,这会子我们姑娘还在小憩,怕是款待不了众人呢。” 说完,探头从林大郎身侧看下去,台阶之下,一群鲜衣怒马的翩翩公子,正翘首以盼。 其中,也不乏几个熟悉的面孔, 比如黄家三郎、刘家公子。 “有劳姐姐去问一声,今儿大家雅兴高,上午也得了几处好词,特特来请教宝月姑娘。” 都是迎来送往的生意,真是撵了人出去,才不叫个事儿,可若就着允了,自家姑娘的谱儿也就被人拆了。侍女掩口浅笑,“罢罢罢,今儿坏人奴来做,倒是郎君们稍待片刻,容奴进去问一声。” 林大郎拱手道谢,退下台阶,与黄三郎等人就这小码头评头论足。 有人说当铺沁源出的青石板,也有人说满铺红绿卵石,更具风格,还有那些怜香惜玉者,振振有词,“卵石使不得,硌脚呢。淑女软鞋,伤了玉足可就不美了。” 许凌白鲜少参与这样的聚会,说不上几句,面皮薄来红晕浮,萧北见状,也忍不住调笑几句,“许兄早过弱冠,也不曾婚配?” “功名利禄还是浮云,待有番家业,再谈婚论嫁不迟。” 旁边郎君听得许凌白不曾婚配,家中有妹妹的,倒是上来攀谈几句,许凌白更是羞赧难耐,语无伦次,黄执见状,替他解了围。 “科考之后,以许兄人才,哪里还缺贤妻,诸位莫要在此调笑,欺负许兄。” 说笑间,满月楼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大半扇。 刚才出来的侍女笑着踏出门槛,窈窕行礼,“诸位郎君且随奴来,若有招待不周,还请郎君们多多包涵。” “是极是极!” 众人打着扇,鱼贯而入,欲要关门时,只听得春哥远远打马奔来,“青红姐姐,稍待片刻,我家二郎来也。” 循声而去,春哥人小却很是机灵,马蹄未稳,他脚尖已落地。 上前来同那侍女说笑,又看到熟人,“黄三公子、萧四公子,今日竟是巧了,一会子我家二郎过来,倒是有伴了。” 欲要跃下台阶,却看到人群背后的许凌白。 “哈!表公子,您怎地也在?” 许凌白被春哥这般大呼小叫,白皙面庞之上,红到了脖颈处,耳尖耳垂,都鲜红欲滴。 第206章 黄执见状,只得打发春哥。 “小混账,你倒是鬼机灵的,调侃起许公子,快些迎你家二郎来。” 春哥提着马鞭,又翻身上马,“我家二公子一会子就到,小的且去前头买些桂花酒来,诸位郎君稍待。”这一说来,众人无不翘首以盼,秦庆东自来大方,今儿遇到他,再珍贵的酒,怕也能当水喝。 许凌白知道秦庆东,多日来太子妃亲弟弟秦二郎一直帮忙查找凌俏踪迹,他苦于身份缘由,少能见到这富贵公子,不然定是要重谢。 黄执让众人往里走,自己在门口等候。 许凌白想着自己颇受秦庆东恩情,也留下一处儿等,萧北见状,还是拉着许凌白往里走,“你就莫要等了。” 免得让旁人看来,以为他攀附权贵。 许凌白脑壳木楞,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了谢,“是我疏忽,只想着多谢秦二公子多方照顾,不曾想到这般做有失分寸。”萧北见他温柔儒雅,也极为听劝,也多了几句嘴,“无碍,四弟妹同秦二郎关系匪浅,你不用多虑。” 不多时,黄执与秦庆东二人并肩走来,穿过正堂,又没入廊檐,拐了几次,二人才到大堂。 一番见礼,秦庆东挂着胳膊,咧嘴大笑,“今儿热闹,一会子春哥打来桂花酒,再让青红备几桌子席面,咱今日不醉不休。”说罢,好手拍了拍许凌白,“早该出来走动,萧四郎如此活络,不该不携你同游。” “饶命饶命!今儿不是带了出来,不过也未同表弟妹说一声,幸而是来宝月姑娘这里,若是旁人那处,回头还得挨表弟妹一顿斥责。” 话音未落,秦庆东挑眉,“除了裴四郎,旁人如何,她历来不管。” 青红使着一个小丫鬟,以及朱宝月奶娘,三人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上了香茗瓜果点心,又提来琴瑟鼓萧,有擅乐器者,倒是拿过来,咿咿呀呀,吹拉弹唱起来。 外头春哥又叩门,青红亲自去开,酒肆里的两个粗壮汉子,抬着大肚酒罐进来,春哥指使放在廊檐下阴凉处,又叫青红道,“姐姐这里可有冰?” 青红点头。 “有是有,只是不多了。” 秦庆东听来,“只管用,银钱你早些算好,至于冰块,回头我让春哥给你们拉上一车来。” 富贵人家都有冰窖,夏日炎炎,吃些惯凉的东西,都是轻而易举。 倒是满月楼上下不大,里外也是几步路,挖不出大冰窖,能存上些勉强度夏,都不容易,幸而朱宝月生意兴隆,来往权贵多怜悯,哪尤其是秦庆东、裴岸二人年年使人送来,凑合一番,也能过了秋老虎。 如此,酒水席面,一一到位,朱宝月也好生装扮,身着一身绯色交领窄袖上襦,花色半臂,宽锦料子的衣领上绣着云凤纹,下着翠绿裙子逶迤及地,束腰鹅黄,正红禁步,脚踏云台履,远远袅娜行来,犹如清风芙蓉,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兼之她那标志的圆月玉面,可谓是千娇百媚,夺目鲜润。 在座诸位,大多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朱宝月。 说不惊叹,那是少有。 许凌白看了一眼,也觉得此女颜色姣好,可要说同表弟妹比来,总归是差了些。看到眼前鲜活女子,又想到自己亲妹,心里涌上一股心酸。 再看桌案上琳琅满目的点心瓜果,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只是众人跟前,勉力应付罢了。 吃酒到后头,也有人多了些,行为放肆,随着乐起,也开始起身舞之蹈之,萧北吃了这桂花酒,大着舌头同秦庆东说道,“怎么不见这几日你到公府去?” “摔了手臂,往返不便。过几日要去的,说来你那表弟妹少骂我几次,我还不习惯来着。” 有不知情者听来,不由得凑上跟前,“秦二郎说的可是裴家的四少夫人?” “是她。” “啊!听说少夫人堪比男儿,书院里有人书写她在金大姑娘攒的桃花宴上,勇救五个稚子,真有此事?” 秦庆东一听,胸膛拍得邦邦响。 “那是自然!她聪慧勇猛,那落地的瀑布约莫四五丈高,二月里来那涧水寒凉,几个稚子命在旦夕,也就她不管不顾,一头扎了下去。孩子们倒是救了上来,她却体力不支,被卷到下游,我与皇家三郎,刘家李家,寻了两三日,才寻回来的。”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我也读过子修那篇书稿,原以为只是遣词造句,胡编乱造,或是夸张言语,博人眼球。却想不到真是如此惊心动魄啊!” 黄执吃了口酒,不急不缓说道,“那自是真的,裴家四少夫人单凭这点,也当得一句女中豪杰。” “奴亲眼所见,少夫人心地善良,其中救来一女童,还是奴的侄女。” 许凌白听完,心中也为自己那言行举止不拘一格的表妹莫名自豪,萧北豪气万丈,与秦庆东说道,“过几日你来就是,苍哥儿要同四弟妹比一比算学来着。” “萧兄——” 许凌白欲要阻拦,萧北却眉飞色舞,醉言醉语说了全部,“我家五弟,那可是萧家账房的总账,他也只是眼力不好,可能说能算,四弟妹也不逊色了。” 秦庆东知道这事儿,但一直以为就是二人说笑来着。 听得萧北摇头晃脑说完,追问道,“认真来比?” 萧北重重点头。 “那是自然,公爷与我父亲出题,大伯做个见证。” 秦庆东看向许凌白,“当真如此?” 众人停了鼓乐,也循着寂静看了过来,许凌白只得应答,“是的,萧家五郎与表妹都应了,禀报长辈,公爷与萧家二位舅父鼎力支持,看来是极为认真。” “好!” 秦庆东一拍大腿,“何日来着?” 许凌白摇头,“说是暂定五月初三,可还得看公爷与三舅父出题进展。” 哟! 都是些摘了桂榜的举子,历来对算学也有涉猎,一听这样,都来了精神,抓住许凌白并萧北的袖口,纷纷追问,“是翰林院裴大人的娘子要与萧家五郎比试?” 怎敢啊!? 第257章 萧北这会儿有酒助兴,两眼星亮,话语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 “诸位也觉得匪夷所思?不瞒尔等,我也这么想来,可我那表弟妹有些能耐,所以府上老大人们都不敢随意应付,反而开始翻书出题,形同科考。” 哟! 黄执听闻,不由得笑道,“如此严谨,倒是想去瞧瞧,不知四郎能不能带我入内?” 此乃玩笑。 黄家与公府也是有些情意,若要上门,递了拜帖,岂有不能的…… 只是他这么一说,旁人也眼红道,“我等也想去见见世面,那可是萧家总账,听说他闭着眼睛都能打算盘,算计起来,能敌十几个普通账房。” 萧苍小有名气。 萧北笑答,“诸位高看我五弟了,不过表弟妹也不遑多让,自有一番才学在身。” 说得大家更是想要观战的好奇心升到顶点,包括朱宝月。她满眼艳羡,私下招来青红,“算学二字,听得多,却是不会。那算盘珠子看过,也数得出是几个,却不懂其中奥妙。” 青红胆大,怂恿着说,“不如也去公府一探究竟,少夫人自来没什么架子,兴许就同意了。” 说得朱宝月心痒痒,却还是硬生生压下。 “罢了,少夫人怜悯我等,我等可不能上杆子攀附。如今已是很好,王家妹子从了良,还带着琴童与小虎另谋生路,这都得多谢少夫人恩赐。”已有这样境遇,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姑娘,少夫人如今待你也没什么二心,不如求了一声,伺候她去?” 什么? 朱宝月放下琵琶,低声呵斥,“万万不可。” 青红不解,“她也不曾嫌弃你身份低微。” “浑说!” 朱宝月又耳提命面,说了从前那番话,“她待我如此,我还以怨报德,怕是等着死了下地狱,人啊,知足就好。”莫说那等子不敢想,就是敢想一两次,也不能说。 青红得了朱宝月一番斥责,不由得心灰意冷。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 朱宝月年岁总有老的那一日,这一屋子娘娘儿儿,到时候吃些什么过活? “走一步算一步,虽说彪子无情戏子无义,可我朱宝月堕身下三滥,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主儿。以后莫要再提,外人跟前,也少提与少夫人的情义。她不嫌弃咱,咱也莫要给她抹黑。” 裴四少夫人的名气,好好坏坏,甚是复杂。 晚间,散了宴,秦庆东一琢磨,直接跟着萧家的马车回了公府。 萧北横躺在马车里头,说着胡话,许凌白时不时与他擦拭溢出来的汗水,秦庆东看着许凌白,他从头到尾十分克制,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 到了角门,春哥与萧北的小厮早早奔进去禀报,几人搀扶着嘴里嘟嘟囔囔的醉鬼萧北回了碧落斋,张芳慧带着丫鬟迎了过来,接了醉酒的郎君,又同秦庆东与许凌白一番道谢。 安置了萧北,秦庆东才同许凌白低声道,“令妹尚无消息,并是最好的消息。仁兄莫要忧心,我与四郎、观舟,都不曾放弃查找。” 许凌白连忙要行大礼言谢,被秦庆东赶紧扶住身子,“观舟和季章的事儿,并是我的事儿,你与他们是亲人,与我也一样,许兄再这么见外,我倒是要生气了。” 他性子直爽,不喜拐弯抹角。 二人满身酒气,称兄道弟来到韶华苑,刚入门,忍冬就捏着鼻子,喊了声祖宗,“您二位大白日的吃些什么酒啊?” 秦庆东大笑,“桂花酒,还给你家四公子少夫人带了两罐来。” 话音刚落,后头追来的春哥左右各提着一罐。 忍冬再看许凌白,原本粉面玉郎,而今却是红晕满面,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人还有几分清醒,可行走来却有些呆滞。 “表公子也吃了不少?” “是的,表妹可在?” 忍冬蹙眉,在是在,可这一身酒味,宋观舟历来不喜,她哄着春哥与阿鲁,还有赶来的临溪,“去寻些干净衣物,给二位公子换上,院落里吹会子风,散了酒气。” 壮姑孟嫂几人,也上前来帮忙,蜂蜜酱紫茶也给二人灌了几盏,由得各自小厮换了干净衣物,才挪到蔷薇架下?酒气。 宋观舟带着萧引秀那边叫来的丫鬟,以及莲花荷花几个小丫鬟,正在仓室梳理父亲留下来的书册,听得外头动静,也懒得起身,遣了丫鬟出来看。 庆芳噔噔噔几步跑回去,“少夫人,是秦二公子与表公子在外歇着,好似吃了不少酒,正在瞌睡着。” “秦二也来了?” 庆芳点头,“同表公子一起来的。” 宋观舟点头做知道状,又与刘二等人继续工作,父亲留下几十箱书册,整理起来也是个大活计,几人已埋头理了整日,却也才过了三四箱。 兼之书册装箱多年,霉味浓厚,夹杂灰尘,着实是苦了众人。 宋观舟临时做主,让刘二喊来匠人,打算在原本里头山墙上,开道窗。 匠人来看了后,说是不行,“少夫人,这窗开了后,怕是影响墙体,上头坠了下来,可就有倒塌危险。” 宋观舟眯着眼,里外看看。 最后一寻思,叫来刘二与匠人,“我细看一番,若只是开个小合和窗,倒是有损上下结构,我这里原也只想着通风透气,开上一双景窗分东西在,只是窗框桯子用料厚实,条桱也不小气着来,再做成四直方格眼,平日里蒙上素纱,又能防蚊虫又能透气。” 匠人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敢。 “景窗小些倒是凑合,可墙体上挖了洞,就怕失了手。” 宋观舟摇头,“我倒是拿矬子起了墙面看了看,里头是青砖,你们细细沿着砖身陶,不用多,木桶口那么大就行。” 匠人与刘二目瞪口呆。 “少夫人,您还会这些?” 宋观舟愣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匠人摇头,“不不不,少夫人还知道窗框、子桯,窗棂等物,这哪里是寻常人知道的——” 第258章 宋观舟掩面,“真不是什么要紧的,若你借我个刨子锯子凿子,我还能给你做个小凳儿来呢。”她幼时跟着祖父长大,祖父是老式木匠,在农村土房子里,专门搞了一间做木工房,她跟在身边,耳濡目染,时日久了也叫嚷着要跟着刨木花。 老祖父一身手艺无人继承,看着五六岁的小孙女,算了,聊胜于无。 亲自选了小孢子小锯子,还给了斧头凿子,宋观舟跟着玩闹,最后穷尽七八岁的能耐,也只会刨木方,挖榫卯,勉勉强强能做个四条腿的凳子椅子,再难一些的柜子箱子,她三分钟热度根本学不会。 倒是木雕会几样,什么花鸟虫草的,这几样农村打供桌常见的花样还是会一些,别的再不会。 对了! 宋观舟得意洋洋,她还会熬土漆,虽说过敏,搞得浑身奇痒无比,却能熬出土清漆。 起了兴致,匠人也听命,早早的拿来工具,与刘二架着梯子,哐哐哐一顿敲砸,连大管家裴海都惊动,行来一看,不由得咂舌。 这少夫人,动自家院墙什么的,竟是什么也不顾。 委婉提了几句,宋观舟满面无辜。 “通风透气就好了,旁的我也不信呢。” 裴海:……好歹是主人家正房,这么开洞漏了风水福气,可是不好。 可看着宋观舟不以为然,叫来丫鬟婆子搬书理册,他有几分感叹,也不再多说。 匠人凿了两个对称的方形洞口,同宋观舟确定了木制景窗样式,并自行寻了水曲柳木材,承诺日内必然弄好,送来装上。 刘二担心飘雨进来,欲要遮挡,宋观舟看了后面房檐约莫两尺来宽,这新凿的洞口位置较高,定然无碍。 “过两日就来装了,我看着这位置刁钻,蛇鼠虫蚁的,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不用管了。” 主仆几人,分工合作,断了许久的梳理工作,又重新捡起。 听得庆芳说许凌白与秦二都在外头醒酒,倒也不急,借着斜阳光线,几个人又清理了十几本。 “罢了,今儿就到这里。” 几人起身,开始收拾登记簿、笔墨纸砚,面酱纸胶的,这才一一同宋观舟告别。 外头忍冬早备了些精致点心,不管丫鬟还是管事,一人塞了一包,众人称了谢方才离去。 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宋观舟出了仓室,迎着夕阳大大舒了口气,秦二歪着脑袋,笑看过来,“这是哪里来的村姑,怎地在我们裴大人房中,也不怕四少夫人撵了你出去。” 宋观舟不予理会,接了忍冬递来的巾帕,上下拍了灰尘,又嗅了下卷起来的衣袖,蹙眉不喜,“这霉味真是太重,可惜近日还是多雨,想要晒书怕是也不能。” 忍冬与她清理后头发辫沾染的灰尘,柔声说道,“怕是先登记在册,再言后头晒书的事儿。前些时日孙姑娘托人送些香丸子进来,奴倒是交待过,来日让她做些驱虫去味的药丸,待书上了架,撒些在书架上呢。” “好,你做事历来妥当。” 上下清理扫灰之后,卸了围腰,宋观舟才到蔷薇架下,与二人见礼,“是何等日子,竟是约着去吃了酒?” 许凌白有些害羞,低头不语。 秦庆东素来不惧这些,指着高几上的两罐子酒,“常家今年新酿的桂花酒,涩味不多,你若是吃不惯,让忍冬放些蜜饧,定然适口。” 宋观舟提起罐子,研究许久还是打不开罐子,许凌白伸出援手,得来宋观舟大大的笑意。 这一笑,闪了许凌白的眼。 与自家妹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幸而他快速低下头,收敛起对妹妹的担忧 和思念,宋观舟没有觉察到,双手捧着酒罐子,并凑到鼻下深嗅。 “哎,莫要醉了。” 秦二连忙拦住,宋观舟却觉得这酒绵软许多,较现代烧心的白酒,这桂花酒闻着并是一股甜意。 萧笃与裴岸二人踏足入户,打眼就看到花架子下头,窈窕而立的布裙美妇,双手捧了酒罐子,仰头并饮了起来。 “观舟……” 裴岸疾步进来,宋观舟正好灌了一大口桂花酒,酒意醇厚,更多清甜,比现代的小饮料稍微寡淡了些。 但这种遗憾被酒味弥补,宋观舟像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鼓着腮帮子,两眼滴溜溜转,侧首看向裴岸与萧笃。 不等在场几人惊呼,她咕咚一声,全须咽了下去。 末了咂着嘴儿,冲着秦庆东与许凌白说道,“怪不得你二人吃醉,这般好酒,我也想吃上些呢。” 说完,叫来忍冬。 “你去大厨房多要几个下酒菜,笃大哥且留下来,咱吃上几盅酒。” 萧笃:……我来说正事的,弟妹! 见他迟疑,裴岸以为他与宋观舟一妇人吃不惯,并做主让两个小丫鬟去请了笃大哥家娘子。 宋观舟笑道,“既是喊了大表嫂,又怎能少了四表嫂,再者,大嫂与二嫂,也不能缺了呀。” 兴许想到开怀的事儿,她又朝着裴岸娇嗔道,“钦哥儿几个小郎,我也少有时日不曾见,不如一块儿叫来。” ……如此喊下去,怕是一府的人都来了。 宋观舟酒兴起来,嫌弃秦二两坛子酒不够,竟是招呼庆菲就要出去。 裴岸连忙拦住,“何处去?” “我往父亲那里走一遭,他早些应了我,要予我几坛子美酒,说了好些时日,如今也该去讨要。” 萧笃连忙拦住,“表弟妹莫要操心,为兄回去提两罐来,江州杏花酒从来都有名,弟妹不如尝尝。” 他们此行,带来的茶米油盐美酒,种类繁多。 宋观舟摆手,“笃大哥,今儿不急着喝你的,父亲应了我许久,我先去讨些来,明儿或是后日,不如笃大哥破费,攒个小宴 ,届时还怕笃大哥的杏花酒不够我吃呢。” 萧笃爽朗大笑,“那好,弟妹且放心,明儿或是后日,你吃上一次,若是好吃,来年你的杏花酒,为兄同你嫂子一并给你管上。” 宋观舟笑逐颜开,“大哥此话,观舟可是记住了。” 言毕,笑意盈盈往正贤阁而去。 第259章 裴辰好不容易消停几日,听得阿鲁来请,他原以为只是叫了自己,理了理长袍,并欲要出门。 阿鲁笑道,“世子,女眷也有一桌,可不能少了世子夫人。” “哟!也请了她?” “还有二位小郎君呢。” 话音刚落,厢房里掀帘而出的淩哥儿奔上来,“阿鲁,四婶也请了我与桓哥儿吗?” “那是!还有钦哥儿呢,小的这会儿正要去禀报。” 萧引秀坐在内屋,面色阴沉,她听得外头阿鲁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年不年节不节的,攒什么宴,厨上难管,也是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兴致,真是不当家,不知万事难。今儿她做小宴,明儿姑娘郎君么要席面,我管得了谁?” 楚姑姑与霜月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倒是霜月上前,大着胆子说来,“世子夫人,反正也就是吃个饭,您就当去凑个乐,免得日日里被家务琐事烦心劳肺的,既然说了吃酒,不然快活些。” 萧引秀丢了帕子,眼里充满不屑。 “她那里素来没个规矩,男男女女的不讲什么礼仪,我不爱去。”看着外头欢呼雀跃的淩哥儿桓哥儿,她更是心头升起无名之火,明明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偏偏一日念叨着四婶子。 想到这里,她推开支摘窗,露出半张脸来,“淩哥儿,你明日里还要上学,年岁小小的吃些什么酒,与你弟弟自管在屋中温书习字。” 阿鲁见状,也不敢多言,只偷看了世子几眼。 裴辰知道萧引秀惯来喜欢阴阳怪气,倒也不顺着她,“观舟叫去吃酒,你是不去?” 萧引秀一听,更是火冒三丈。 “放眼看去,哪家府上伯伯叫着弟妹闺名的,世子爷,你倒是也不矂得慌,一口一个观舟,真是半分礼仪不讲。” 裴辰这脾气,窝里横。 听得萧引秀破口大骂,并也回了嘴去,“你这污糟妇人,存的是什么心,自来是讲究个妯娌和美,到你这里,一张嘴却说些什么话,她是岸哥儿家的,唤我一声二哥,偏你心头藏污纳垢,当着孩子也没个娘亲的样儿,不如我禀明舅舅舅母,倒是领了你回去得了!” 这是要休了她? 萧引秀欲要还嘴,楚姑姑和霜月赶紧上前落了轩窗,苦苦搂住她,“世子夫人,祖宗!您且想想两个哥儿,好端端的闹些什么,不去吃就是了。” 萧引秀恨声而出,“我当他这几日不出去鬼混,原以为是得了父亲教诲,如今看来——” 欲要乱说,楚姑姑再不顾旁的,拿了巾怕就捂住了世子夫人的嘴儿。 同时打发霜月,“快取些点心果子,前些时日李家少夫人送来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拿去,只把世子与两个哥儿送出去就是。” 霜月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好。 萧引秀呜呜呜说不出话,待霜月伺候着世子与两个哥儿出了院门,楚姑姑才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引秀跟前。 “夫人,您今儿是发梦了。” 萧引秀这才反应过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我何曾说错?伯伯弟媳的,不该回避着些?” 楚姑姑叹气连连,“祖宗,世子出去厮混,您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而今公爷禁了世子的足,您也不乐意,一日日里找他的不是,说不得三言两语,又吵了起来,您这是图些什么?” 萧引秀忽地捂着眼哭了起来。 “我能图什么?”她满腹委屈,“虽说禁足这些时日,可姑姑你也看着的,何曾来我房里过夜,日日里都是那个狐狸精房中轮流来,好不容易盼他入门,却又是来找我吵嘴。这日子……,这日子,我也不知图些什么?” 说罢,哭得好不伤心。 楚姑姑也只能唉声叹气,“我的夫人哟,哪个郎君不喜欢柔情蜜意的,倒是您如今脾气越发大了,说来您同世子也是青梅竹马,而今相顾无言,若您这性子再不柔和些,恐怕二人定要越发的疏离。” 萧引秀只顾着哭,也不说话。 一会子霜月进来,看着如此境况,也不敢说话。 挪步到跟前,楚姑姑看她欲言又止,方才问道,“可送到韶华苑去了?” 霜月应了是。 欲言又止,萧引秀拭了眼泪,哽咽道,“要说什么,只管说来。”霜月见状,方才小声说道,“舅老爷家大少夫人、四少夫人也都去了,专门叫奴回来请您也去。” “哼!” 萧引秀更是气愤,她抹了把眼泪,“你就说我身子不适,吹风头就疼,今儿就不去了。” 霜月有几分无奈,总也不明白世子夫人为何越发不待见四少夫人。 偏偏,四少夫人不同往常,也不像世子房内几个妾侍,就是责打辱骂,全然不在话下。 四公子疼爱四少夫人,平日里妯娌二人少有往来,何况还有两个小郎君的救命恩情在里头,怎地这世子夫人愈发厌恶宋氏,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管楚姑姑如何劝解,萧引秀就是不去。 言语之外,还埋怨了娘家嫂子与弟妹,楚姑姑不敢再引着她说下去,点了助眠的沉香,服侍萧引秀幽幽睡去。 宋观舟这边早已来到正贤阁,裴渐与大舅舅萧宏云正在下象棋,听得宋观舟来,不由得会心一笑,“观舟一来,怕是有求于我,不如舅兄猜一猜,这泼猴所为何事?” 萧宏利摇头,“我哪里知道,守安之女古灵精怪,但应不是来问考题之事儿。” “那是自然。” 裴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叫了进来,宋观舟屈膝给两位长辈行礼问安,刚得了起来二字,宋观舟就笑眯眯看向裴渐,“父亲允我的好酒,可有准备?” 为了酒来? 裴渐与萧宏利四目相对,冁然而笑。 “你竟是惦念为父那几坛子好酒?” 宋观舟点头,“父亲早些时日就应了孩儿,孩儿苦等几月,总是不见父亲召唤,今日兴头正起,正好秦二提来的桂花酒不够吃,我并上来腆着脸儿求父亲赏我些呢。” 如此娇俏,几人能拒? 第260章 裴渐叫来临川,吩咐他从酒窖里拿了两青绿大口瓶,上头系着红绳,远远未开封,就闻到了酒香。 宋观舟欣喜难掩,屈膝谢过裴渐,又道:“父亲与大舅舅原谅孩儿,今儿晚间只叫了笃大哥、北四哥夫妻,以及大嫂二哥二嫂,并几个小郎君,诸位长辈孩儿就改日另请,今儿我等同辈之人不醉不归。” 一番豪气之话出自娇娇女之口,裴渐扶额苦笑,“嫌弃我与你舅舅们老了,是?” 宋观舟立在跟前,只是闷笑,却不应答。 萧宏云摇头摆手,“罢了罢了,我等老头老太太些,就不去扫兴了,你呀,少吃些,连圣上御酒都把你吃醉,想来也是没什么酒量可言,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伤了身子。” 长辈教导,宋观舟甜甜应了。 招呼临川提着酒瓶儿就出了门,“少夫人,这是往韶华苑去?” “先去扩月斋,叫了大嫂与钦哥儿一并去耍。” 主仆三人来到扩月斋外,里头灯火昏黄,与旁的院落截然不同,庆菲上前叫了门,许久才见老嬷嬷来,“四少夫人上门,可是寻我们少夫人?” “大嫂和钦哥儿呢?” 远处阿鲁跑来,“四少夫人,大少夫人与钦哥儿已到了韶华苑,就等您回去了。” 如此—— 主仆四人走在昏黄日头里,往韶华苑赶,欲要入门,就听得里面声音鼎沸。原本也不怎么宽敞的院落,这会子落了两桌,一桌男客,一桌女客,各自带来的丫鬟,也去厨房抬了主子的菜,往韶华苑里送。 宋观舟欲要进去,后头传来阴阳怪气的声儿。 “恁地不喊我?” 不用回头,也知是谁,宋观舟乐了起来,“若不喊你,你怎在这里?” 光线昏暗,萧苍步伐有些谨慎,旁边木二扶着他,叮嘱跟前有台阶,“我脸皮厚,跟着大哥四哥来的。”难得有些自知之明,紧走几步,萧苍来到宋观舟身侧,冷不丁问道,“今儿我听说你又理了一日古书,不曾练习算盘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事儿啊?” 阿鲁听到这里,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萧苍斜眼过去,语气不善,“你这混账,懂些什么,笑我呢!?” 阿鲁赶紧摇头,“小的哪里敢,只是五公子您这也忒操心了,我们少夫人都不着急,偏偏你更担心。”连宋观舟理了几日书册,他都一清二楚。 这番话,搁往日里,萧苍定是要打骂回去,在他看来,阿鲁嫌弃他多管闲事。 可如今宋观舟跟前,他再不敢放肆,连同木二木三,在公府这些日子,他顶多是骂几句,责打什么的,少了许多。 收敛后的萧五郎很是不悦,跺了跺脚,“我是担心你家少夫人不战而败,丢盔弃甲,让我觉着无趣。” 萧笃家的娘子王琼蓝看到二人进来,暗道不好,并迎了上来,果然就听得自家小叔子气死人的话语,“哎哟,五郎,你这又怎么欺负你四表嫂了——” “大嫂,你也同我一样眼神不好,我哪里有欺负人了?” 宋观舟与王琼蓝颔首见礼,“大表嫂莫要担忧,萧苍没有欺负我,只是督促我勤学苦练,莫要在算学比试里失了能耐。”继而侧首,同萧苍交底,“这几日你四表哥还不曾给我寻来趁手的算盘,何况算学之类的书籍,我还没清理出来,一时也练不了。” 萧苍愣了一下,“那……,是没算盘啊,这还不简单,回头我给你送一把来。” 走到跟前的裴岸笑道,“罢了,不劳你费心,你表嫂手儿嫩,你惯用的不适合她,一会子会有人送来趁手的。” 宋观舟仰头,“是做好了?” 裴岸笑答,“因寻了些材质,龙掌柜耽误了两日,昨儿阿鲁去问了,说是今晚能遣人送来。” “那极好呢。” 萧苍在旁冷哼一声,“我瞧着你总是不上心,是不把我放在眼中,还是早早就想着敷衍了事,败就败了?”宋观舟很理解萧苍这种心态,他认真对待这事儿,希望自己也能如他一样。 旁人听来,却觉得哭笑不得。 “观舟不练,若是不如你,你手握胜券,怎地倒是不开心啊?” 萧苍像个被点了的油罐子,呼啦啦跳起来,“当然不是,她可不是你们想象中那般无用,我知道她有几分能耐,可也不喜她如此散漫。” 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宋观舟难得有耐心,再次同他说道,“萧苍,我很认真对待此事,但我有我的盘算。”她表情认真,眼神冷静,萧苍看不到眼神,但看得到宋观舟这张脸上没有玩味。 许久之后,他别过头,有些别扭。 “……总之,若姑父与三叔出题,不会简单。” 宋观舟像看个别扭孩子一样,看着萧苍,“好,我知道,待算盘送来,我并开始苦练,一定全力以赴。”王琼蓝推了一把小叔子,“快些入座,前头阿鲁去请时,你不是闭门看账,谁也不理会吗?” 萧苍哼了一声,“吃好吃的,大嫂倒是想撇开我。” 王琼蓝目瞪口呆,纤手捏着娟帕指着这白长高个儿的小叔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张芳慧起身,扶着她落座,“大嫂,快莫要与他计较,这木头愣子真能气死你的。” 丫鬟仆妇来来往往,宋观舟往女眷这一桌坐下,同齐悦娘低语,“二嫂不来了?” 齐悦娘也甚是无奈,“请了两次,说是这几日不舒爽,迎风就头疼,不来了。”真实缘由,齐悦娘心头明白,再打量眼前粗布长裙,辫子拖背,闲散且不讲究的四弟妹,多多少少明白萧引秀为何愈发看不得眼前这娇客。 同样为人妻子,瞧着四郎眼里心里,而今都是四弟妹。 反观世子二弟,一屋子妾侍都放不下,外头还闲养着几个,二弟妹欲要和他举案齐眉,中间这些子红粉知己,也添了不少堵。 兼之公公愈发看重四弟妹,给了温溪山庄不说,又额外赏赐许多。 宫中也没闲着,昨儿端午的赏赐并送到府上,点了名是皇后娘娘赏赐宋观舟,悄声送来,又过了主母小萧氏,萧引秀心气儿高,更是不舒爽。 凭什么,宫中能记得这么个无品无德的妇人! 第261章 宋观舟不知这些,萧引秀压着宫中赏赐,推说要同父亲禀一声。 府上事儿琐碎,齐悦娘也不好得多言。 只是今儿萧引秀死活不来,兰香听得阿鲁那边嚼舌根的几句怨言,私下与她说了一嘴,她听得瞠目结舌,“二弟妹竟是这么不顾体面?” 兰香叹道,“谁说不是呢?往日听得她不喜四少夫人,可哪有这样大白日的不避不躲,当着世子与两个小郎君直言不讳,听说气得世子都要休了她——” 罢了罢了。 齐悦娘螓首微动,“幸而我不曾再去请,不然以她那性子,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话。” 如今韶华苑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谁又在意她来不来呢? 宋观舟听得齐悦娘说萧引秀身子不适,只说了句,“也是,二嫂子平日里管理家务事儿,动的脑子多过我几十倍,好生休养才是。” 话落地,再不提萧引秀半个字。 王琼蓝与张芳慧妯娌二人挨在一处儿,若有若无也说道,“早晚也不见难受,偏偏这会子,我差了丫头去请,她也是不来。” “罢了,只是咱姐妹几个往日少见,今后一别,也怕是成年累月才得见一次,快活就是。” 张芳慧看着对面与齐悦娘说说笑笑的宋观舟,心头叹道,长姐啊长姐,你只当自己如今地位高一些,却蒙了眼,看不出来,这府上姑母不做主,宋氏风头正盛,一家子和和美美不好,偏要寻思些旁的,何苦来哉? 钦哥儿几个小郎也不往男客那桌,只挨着宋观舟落座,叽叽喳喳同宋观舟说个不停。 “四婶,你上次说要教我们的绳结,如今也没教呢?” 宋观舟刚吃了一口酒,白皙脸上也晕染了晚霞般的娇艳,她低头同几个小郎说道,“上次教授的,你们可是会打了?”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垂头。 “……次日就忘了。” 宋观舟:…… “行,改日再教你们些捆人的技巧。” 几个孩子拍手称快,“这个极好。”齐悦娘听来,扶额苦笑,“你教他们这些作甚啊——” “好玩嘛!” 实则是保命的手段,真遇到歹人,别手到擒来还败在捆绑之上,宋观舟得意洋洋同几个孩子卖弄,“还有两个好玩的,就是别人捆了你,你却能不动声色逃脱开。” 也不过是从前网络上晃荡时,看到有趣的科普,抓了朋友一起实验。 因为好奇、喜欢,所以学得很好。 而今来到这陌生的架空世界,到有意无意,让她觉得生活没那么无聊,除了等着收监腰斩外,还有别的事儿能干。 小郎君们听来,自是高兴,桓哥儿抓着她窄袖,奶声奶气说道,“四婶,我还要跟着你学戏水呢。” 戏水啊? 宋观舟犯了难。 说来如今天气炎热,能寻一处密林溪水,玩耍一番定然惬意,可未免有些离经叛道,她忽地想起温溪山庄,抬头看向裴岸,“四郎,温溪山庄里可有大一些的汤池?” 裴岸摇头,“倒是没有多大的,虽说引了热泉水往屋中去,没蓄什么大池。”说到这里,反问回去,“你欲要如何?” 宋观舟掐着肉团子的小脸儿,笑答,“桓哥儿欲要戏水,若是没有,改日寻些泥瓦匠去挖出个露天的来。” 女眷无不惊呼,“露天的……” “几位嫂子,晒着日头,在水里能看到光线入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很是美好。”宋观舟怂恿之意溢于言表,几位传统贵妇哪里能理解,纷纷摆手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宽衣解带,日头当空,就这么下水去—— 王琼蓝与齐悦娘年岁更长些,只是想一下,就红霞拂面。 宋观舟浅浅一笑,“真不碍事儿,何况几个小郎君年岁渐长,多些能耐,好过水到跟前不知所措。”那头裴辰倒是性情高涨,“使得使得,我同海叔说一声,回头老四你去看看,寻个好地儿挖出来,如观舟所言,上头能晒日头,底儿青玉石板铺来,倒是多深合适?” 此话问的是宋观舟,宋观舟换算了单位,回答道,“一丈深足矣。” “啥?一丈,怕是太深了?” 裴岸摇头,“半丈足矣,太深也蓄不住水,广两丈、从一丈,如此来也够戏水了。” 但他心头早早做了打算,若是真挖出来,若有旁人,定不许娘子下水。 小郎君们听得有水塘子玩,甚是开心,喝着酸梅子汤也怡然自得,时不时同宋观舟碰个杯盏,席面随意,却吃得松快,两桌之间不曾竖个屏风的,说说笑笑,乐成一团。 原本齐悦娘与萧家两个少夫人还放不开,吃上三盅酒,也都起了兴致。 尤其是齐悦娘,她守寡多年,恪守规则,连平日里穿衣装扮,都朝着素了来,大红大紫的,她惯来少穿,金簪步摇,也是放在箱子里许久,浅色衣物,银簪银步摇的,经年而来,心也老了。 今日被宋观舟劝着吃了酒,面上犹如绯红花开,言语什么的,较平日也活络许多。 小郎君们也甚是欢快,萧笃见状,不由得感叹,“我家那两个猴头,早知也带着过来,莫说旁的,就是韶华苑这些风景,沾沾四郎进士之光,也见见观舟能耐。” 王琼蓝嘴角上扬,隔着人群与相公说道,“还是没来的好,听母亲说来,他哥俩淘气堪比从前三郎与四郎,若是来了,观舟这好好的院落,定然要被弄得不成样子。”说罢,指着双手捧盏吃酒的萧苍,“就这一个,也要翻天了。” 三郎? 萧笃意会,马上转了话题,大家有一丝尴尬,故而随着萧笃换了新话题。 宋观舟凑到齐悦娘跟前,“大嫂,三郎是指三哥吗?” “哎,是啊。”齐悦娘微微颔首,与宋观舟耳语道,“往日三郎与四郎形同双胎,进出一起,往萧家外祖家也是一处。”宋观舟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一眼裴岸,只见他微微低头,面色如常,眼神却有些失落。 嫡庶,在这公府分得清清楚楚。 可在眼前的裴四跟前,却跨过了血缘之界。 第262章 这一日,恰好是五月头一日。 韶华苑里热热闹闹,正贤阁内却甚是尴尬,萧宏云看了一眼裴渐,捻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放在棋盘之上,才幽幽说道,“公爷费心,这事儿……,您也不用再提,斩冰芳华早逝,而今怕是黄土一捧,提及来徒增悲伤。慕雪……,慕雪她一意孤行,我与宏利,不见也罢。” 萧家欲要回江州,裴渐思来想去,还是提及囚禁在小佛堂的老妻。 “我遣了婆子照料,说来身子康健,只是性情暴躁。想着舅兄、二弟与我,都步入花甲之年,眼见着黄土埋到脖颈处,往回看去,再大的仇怨,好似云烟一般,眷恋不得。” 萧宏云低头,看了一眼混沌棋局。 “慕雪三十几年执念,说来全是可笑。斩冰入宫去,生前没有什么荣宠,死了追封做贵妃,却因膝下无子,这尊荣好似也就那样。公爷莫要再念,她一生短暂,全是命。” “前程往事,不过如此。舅兄,萧氏无德,犯下种种滔天大罪,可碍于辰哥儿、芸儿,以及如今岸哥儿,她这老夫人还得供着,但也只能如此。只是你与她本就是一母同胞,此番来京,见一面也好。” 罢了! 萧宏云长叹一声,“公爷宅心仁厚,我岂有不知,罢了,回头我同二弟商讨,就是要见,也是私下悄无声息去见。我那蠢女儿万不能知,不然以为是东风来了,她又有了靠山。” “秀儿大体上来说,知书达理,很是贤惠。萧氏带着身边这些年,难免受了影响,舅兄不必忧心,她与辰哥儿吵归吵闹归闹,关起门还是这府上顶梁的门柱。” 二人推心置腹,说了许多。 正好萧宏利也来到正贤阁,路上碰到裴海,二人并一起走进来,裴渐看到裴海,问了韶华苑的事儿,“正吃的畅快?” 裴海点头,“老爷,大舅老爷,且放了心。四少夫人本就性子活泛,大大小小的吃得开怀。属下奉老爷之命送了几个菜去,都被两个表公子拽着灌了两盅酒。”能不热闹? 裴海慢一步,就走不出来。 一屋子年轻人,吃的惬意了也无什么尊卑之说,拉着裴海就要落座。 萧宏利在旁笑道,“年轻真好啊,您二位当是去看看,我从外头路过,都听得里头声乐飘飘,说笑不止。” 话音落下,似是劝解,又开了口,“姐夫,倒不是老弟在这里宽您的心,咱也一把年岁,功名利禄都可以埋土里,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而今您膝下儿孙齐聚,若四郎家再添个孩儿,真该是纵享天伦之乐。” 四郎媳妇难能生育。 这事儿,裴渐略有耳闻。 他杀敌千万,早触了杀生大罪,而今府上人丁零落,他也当是报应,所以,守安之女落水后,怕是不能生养这事儿,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大不了往后从二房过继一个。 “是啊,也该看开了。” “姐夫这院落里,较从前也多了不少笑意欢声,何乐而不为呢?” 裴渐点头。 看着二人都在,撩袍起身,“舅兄,二弟,走,往小佛院去一趟。” “这……” 萧宏利看向萧宏云,二人微叹一声,“公爷仁义,罢了,就去看她一眼。”临川打着灯笼在前,裴海点着火把,一只手还扶了萧宏云一把。 “大海,老朽还能独行,你顾着公爷一些,夜路不平。” 几人锦衣夜行,无人知晓,唯有树梢上的鸟儿,叽叽咕咕叫上几声,比不得白日的清脆,嘶哑犀利,听得人脊背发凉。几人走了大半个府院,才来到小佛院跟前,往日小佛院与正贤阁离得不算太远,后来封了门,另外开了一道角门后,并南辕北辙。 守卫之人看到公爷前来,行礼之后,才打开木门。 裴海与临川拿着灯笼火把,引着三位老爷入内,入眼看去,一片荒芜,原本还有几棵沙松在内,而今全部砍了。早些淹死金珠的大肚井,如今也平成地儿,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只有阴森、冷凉。 两个老嬷嬷闻声而来,同三位主子见礼。 “老夫人可还好?” 裴海首当其冲,问了萧氏境况,老嬷嬷小心答话,“倒是才服侍吃了些东西,早些砸了几个瓷瓶,伤了手,旁的倒是无碍。” “不曾歇下?” 老嬷嬷摇头。 “还在屋中歇着。” “前头引路,公爷与二位舅老爷特来探望老夫人。”两个老嬷嬷,一个往里先行,一个在后引路,未等裴渐三人踏上小佛院的石阶,里头突地传来萧氏撕裂的嗓音,“滚!让他去死!我不见——” 裴渐脚步一滞,继而做无事那般,往里走去。 萧宏利扶着长兄,只能跟上步伐。 入了堂屋,萧氏的哭喊声更为尖利,像利刃一般,刺杀着来者耳膜,裴渐步伐不停,往内屋走去,绕过屏风,昏黄烛火下,就见面目可憎,浑身肥肉横行的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脚上软娟布鞋蹬脱了一只,另外一只摇摇欲坠挂在脚上。 她眼神充满恨意,盯着走进来的裴渐。 “裴渐!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的吗?让你这老不修的失望,老娘活得好好的,比你的萧斩冰、芳姨娘,那一群贱人,个个都活得长命!” 如此发疯之态,两个老嬷嬷死命搂住,才没有让她犀利手爪飞到公爷脸上,抓破天! “萧氏!” 裴渐厉声斥责,“旁人你不管不顾,辰哥儿、芸丫头的体面,你怕是要顾忌几分!” 辰哥儿、芸娘? 萧氏攸地哭了起来,她再无从前萧家千金的娴静,也无公府老夫人的沉稳,一双手捂着脸,老泪纵横。 灰白相间的发丝中,簪着的金莲花簪子也随着发髻松散,落到肩头,徒劳挂着几根发丝,却又掉不下去。像极了她的人生,她哭了许久,才听得熟悉的声音,“大妹,莫要哭了。” 大哥? 好似在梦中的声音,这几个月来她如此痛苦,盼望着娘家来人,如今…… 来了? 第263章 她慢慢抬头,果然看到裴渐身后站着的大哥与二弟,一时悲伤难以自已,唇边抖动,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看她情绪缓和下来,两个老嬷嬷才去搬来鼓凳,又勉强上了热茶,待裴渐与萧宏云兄弟二人落座之后,萧慕雪讥讽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到府上来的?” “约莫月余。” 都这么久了,才来探她? 萧慕雪缓缓闭上皱纹缠绕的眼皮,幽幽叹道,“大哥到府上月余,如今才来探我,只怕也是要走了,不看一眼又觉不妥。” 虚情假意! 萧宏云看着妹子变成这样,不由得心中一痛,“大妹,都到老了,好日子在眼前,为何你要这般无法无天?” 打杀妾侍、庶子,对儿媳擅用私刑—— 一把年纪了!有儿有女,甚至还有孙儿,为何还是放不开过往? “这是我的错?” 萧慕雪满脸厌恶,指着裴渐大声斥责,“他薄情寡义,宠妾灭妻,一只脚都踏到棺材里,竟还染指儿子心爱之人,收做侍妾!裴渐,我萧慕雪这一生到这般境地,只怪我识人不清,一时着了道,不然——” “住口!如今若不是辰哥儿与芸娘,你当我会留着你?舅兄与二弟在此,我裴渐明人不说暗话,死了的公府老夫人,比活着的萧慕雪可是划算太多!” 萧氏一听,猛地扑下地,两个在旁的老嬷嬷眼疾手快,马上锁住她身子。 “老夫人,小心脚下!” 半扶半胁迫,又把萧氏拖回罗汉床上,她身子剧烈抖动,仿佛是冷,又仿佛是怕,“你不敢!裴渐——,辰哥儿不止是我儿,还是你这公府的世子!裴三那小贱种,你再不能生出立他为世子的心,芸娘,对!还有芸娘,她而今贵为郡王妃,你也不敢动我!” 剑拔弩张,毫无情分。 萧宏云听得摇头,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够了!” 他看着瘫在罗汉床上的老妇人,很是陌生,“公爷待你不薄,前程往事你也莫要执拗,而今在这小佛院里很是清净,如此了却残生,也好。” 什么? 萧家也要弃了她? 她忽地惨笑起来,眼泪沿着满脸沟壑流了下来,“萧家如今起来了,你二人过河拆桥,厌弃我这萧家的姑奶奶了?” 萧宏利叹道,“长姐何出此言,说来都是一家人,厌弃什么的,谈不上。” 只是他恨不得跪下来求萧慕雪,别再作妖,让萧家人为她善后,谁料萧慕雪翻着旧账不放。 “大哥莫要忘了,若不是我一己之力,秀儿如何能进这公府?” 疯了! 萧慕雪已经疯了! 她不分彼此,亲疏,像疯狗一样乱咬,萧宏云叹道,“你这身子,还是好生静养。”说罢,看向裴渐,“公爷,回屋去。” 萧慕雪见状,不可思议的哭嚎起来,“大哥,你竟然恁地狠心?就这么信这寡情之人,你若是不管我,我到底是要被他磋磨致死!” “不会。看在辰哥儿和芸姐儿的面上,公爷会留着你的。只是你如今神智不清,浑浑噩噩,早不能理府中中馈,儿孙尚小,到你跟前磕个头,怕也会吓着。罢了——” 说完,也不管裴渐与萧宏利,径直绕过屏风,出了堂屋。 外头月明星稀,凉气嗖嗖。 临川早提了灯笼来跟前伺候,他就着这昏黄之光,大踏步往外走去,后头萧宏利见状,不由得上前对着萧慕雪低吼道,“长姐如此糊涂,真正害苦的是自个儿,你这一生,与斩冰呕什么气,她年岁早早的去了,何必呢?” 萧慕雪身子靠在寒凉墙壁之上,也不顾满面涕泪何等狼狈,阴森笑道,“你们从来如此,眼里只有萧斩冰,裴渐是,圣上是,你们全都是!她死了,死了大好!” 她知道再难获得自由,不由得俯下身子痛哭。 裴渐凝视着萧慕雪,往昔三十年夫妻,他竟是记不得任何柔情蜜意,有太多怨怼存于二人之间,从生了辰哥儿之后,夫妻再不是夫妻。 岸哥儿本就是个意外,原想着也就罢了,这么一家人将就着就过下去。 可竟然曝出她竟然敢吃了催生药,幸而四郎命大,不然早产了两个月的小身子骨,按理来说都是养不活的。 勉强养活后,她又觉得这孩子不争气,竟然以身子不适,说是养不了同彻哥儿一般大小的岸哥儿。 生生做出把个嫡出的孩儿挪到妾侍跟前抚养。 诸多过往,罄竹难书。 若不是她生在萧家,膝下辰哥儿、岸哥儿以及芸娘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不恭不敬,心狠手辣的主母,早该换人。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裴渐再不想提及往昔,一场夫妻,到如今除了叹息,再无半点情分。 他最终驻足片刻,也只能归去。 萧宏利看看趴伏在罗汉床上咒骂痛哭的长姐,又望了望走出去的公爷,终还是心软下来,来到萧慕雪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好生养好身子,人不能一生一世的糊涂,长姐,你日日里茹素念佛,佛也该度了你才是。” 萧氏惨笑不已,连连摇头。 “萧斩冰死得好!” 还提那个温柔娴静却昙花一现的妹妹?萧宏利满脸痛苦,“长姐,她与你我都是母亲膝下孩儿,是你一母同胞亲妹子,为何你竟是恨了她一生人?” “如何不恨?” 萧氏昂起骄傲的头颅,恨不得把萧斩冰的坟墓挖开,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姐妹二人相差五岁,本是同我议亲,为何众人只看到了她?裴渐!裴渐这老不修的,竟是要等她满十八岁。呵——,我是长姐!” 裴家与萧家,就裴渐与萧斩冰定了亲事。 萧慕雪心都碎了,掀帘而遇的明明是她与裴渐,到头来却成就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恨啊! 可就这么揉碎委屈咽下去,自然不是她,她想着,本就是我的,为何要让了出去? 荒唐的婚事,就因为她的算计……成了。 第264章 萧斩冰年岁不及十五,却也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突然成了姐夫。她跪在父母跟前,想要一个说法,而萧家族长却被大女儿捏造的丑闻气得说不出话来。 儿女亲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家老太太只搂着小女儿,千遍万遍的安抚道,“来日定给冰儿寻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君,这裴家郎君,终归无缘。” 什么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君? 萧家没有送女儿去做妾的道理,可那确实是天底下少有的伟岸丈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先帝微服出访,御驾下榻江州萧家。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带走了萧家最明媚的姑娘。 一入大内深似海。 萧家没有因为这个没入宫室的女儿大放光彩,一切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她年岁小,入了后宫,哪里是皇后贵妃的对手。 伏低做小,隐入尘埃。 她位份不高,召唤不了父母家人入宫,少有几次宫宴,得以见到长姐,可惜姐妹早因多年之前的婚事起了隔阂。 萧慕雪看着落寞不已的萧斩冰,不觉愧疚,反而落井下石。 偏偏如此,萧斩冰在宫室之中如履薄冰,竟是也熬到了三十来岁。 旁人人老珠黄,可她却依然光彩照人。 少了争斗的心,偏安一隅,却把自己养得淡雅通透,当年的五皇子,而今的圣上,到后宫给母妃请安,一眼并被眼前大他十来岁的萧娘娘吸引过去。 萧斩冰甚是无辜。 她一生爱过谁,无人得知,可死在圣上登基前一夜,任谁都知这是一场阴谋。 萧家由此避居江州,断了京城买卖。 萧氏贵妃,这尊号不是先帝亲封,反而是当今圣上,他以天子之位,追封父皇的妃子。 其中诡异,自萧斩冰薨了之后,种种猜忌,都咽下肚中。 如今少有人知,可萧氏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放下,待众人离去,她依然捶床,骂天咒地,“我生芸丫头时那般凶险,他在何处?奔马回来不过是去宫中见他的老情人,怨不得如今圣上夺了他的军权,灭了他的威风!” 老嬷嬷都不是什么贴心之人,叫丫鬟拿来巾帕,不管脏不脏的,团成一起塞到她嘴里。 原先伺候的丫鬟在老嬷嬷们的威压之下,更不敢说话。 低眉垂眼,立在屏风外头。 任由萧氏呜咽呼喊,挣扎来去,也不敢进去说半个字。 如果从前还想着有些重获自由的希望,而今公爷并两位舅老爷拂袖而去,那再往佛院外头而去,恐怕是难上加难。 丫鬟们还年轻,就这么被锁在这院中? 想到这里,竟是抱在一处无声痛哭起来,平日里进进出出,也是两个老嬷嬷的事儿,她们这些花儿一样的丫鬟,难不成就枯萎在这佛院里头? 与这里凄风苦雨不同,府里旁的地儿却是喧嚣热闹或是平静。 闵太太与刘太太本带着几个姑娘在做着针线,却听得大儿媳妇跟前的丫鬟回来低声禀报,闵太太一听,不由得丢开手上绣绷,面色黯淡,先是气急,而后又很是无奈,刘太太见状,把几个姑娘撵到外头乘凉吃瓜果,才低声问道,“太太,是怎地了?” “唉!” 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须臾,才拉着刘太太的手说道,“还不是那秀儿不会做事。” “怎地?” “今儿四郎家的快快活活请了兄长嫂子的去吃酒,偏她不去,还在院子里跟世子起了龊语,刚才琼丫头跟前的来说,昨前日宫中赏赐的端午节礼,点了名给四郎家的,她却扣在身边。” “这是为何?” 闵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她如今是想左了,责骂也不听,劳你同我走一趟,往她屋里去坐坐。” 刘太太倒是不想去。 可闵太太说话,她也不好得拒绝,看着院落里与丫鬟们做着针线活的几个姑娘们,只得叹口气,“也好,太太,只是有句话我也是想同你提一嘴,若是说的不当,你就当我年轻,莫要放在心上。” 妯娌二人相携出门,闵太太柔声道,“你这性子,惯来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话,我何曾拿你问责,有些什么,你只管说来。” 刘太太让丫鬟婆子往前后走些,她搀扶着闵太太,低声说道,“太太,秀儿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公府,里里外外的应酬打整也够她忙碌,来京之前还想着屋中这几个丫头,若能得秀儿这个长姐帮衬一把,也是好事儿。可如今——” 她有些迟疑。 毕竟当着人家亲娘的面儿,说女儿的不是,总归是理不顺。 幸而闵太太明事理,反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秀儿眼力浅,若真插手几个姑娘的亲事,恐生事端?” 刘太太赶紧否认,“倒不是这个理儿,秀儿疼爱几个妹子,我这做婶子的也知道。只是她而今精力不够,何况京城上下深不可测,我私心想着太太你也好,我也罢,膝下就这么两三个丫头,自来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若不……别嫁这么远。娘娘儿儿的,难能见一次。” 闵太太听完,侧首看向年轻的三弟妹,“引荟,你也是舍不得?” 总归不是她肚里掉下来的。 刘太太叹口气,满面涌起透顶失望,“太太,虽说后娘难做,可我待荟丫头也不比我自己生的差多少,这丫头长得好,可那脑子里就是一包草,若真放到京城这样人才辈出的地儿,太太哟,我忧心她的日子怎么过得到老!” 妯娌二人边走边说,刘太太倒也敞开天窗说亮话。 闵太太听完,斟酌几许,才同刘太太交了个底儿。 “秀儿眼力浅,几个妹妹的亲事还是咱几个做父母的多操心。” 刘太太听完,心头落了大半,“江州人杰地灵,也有不少有为青年,大哥大嫂多掌掌眼,几个姑娘也就不愁了。” 夏夜温热,蚊虫绕着灯笼飞来飞去。 刚到萧引秀门外,就与裴海和几个不寻常的侍卫遇到一处,裴海同两位舅太太行了礼,一并引入到世子院中,萧引秀也起了身,先是把母亲与婶子迎了进去,才让裴海把三个侍卫叫了进来。 “属下奉东宫太子妃之命,前来给贵府四少夫人送些薄礼。” 萧引秀:……这般荣宠,她凭个什么! 第65章 人前,萧引秀还是尽量维持体面。 “劳各位壮士辛苦,只是这夜下行路,多为不易,来日有机缘,臣妾定然携带四弟妹往太子妃跟前叩头谢恩。” 打头一个年岁大些的护卫拱手道,“世子夫人客气,太子妃嘱咐属下,这本是娘娘看四少夫人聪慧伶俐,甚是喜爱,私下送来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四少夫人安心收下就是。”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却在夜里,宵禁之前用马车运来,太子妃跟前嬷嬷一概不来,却换了几个侍卫,不提见宋氏,专门到她这个世子夫人跟前。 萧引秀哪里不知? 这怕是太子妃给宋氏撑腰的,想到后头库房里,宫中送来的端午节礼,心口愈发堵得发慌,勉强打发后,已是心力交瘁。 闵太太轻哼一声,“如今这什么个形势,你是半分不知?” 萧引秀也懒得应付母亲,单手杵在太阳穴上,有气无力道,“母亲,一日日的事儿愈发的多,女儿已尽心尽力,对得起这公府上下。” 包括宋氏! “晚间观舟设宴,你怎地不过去,一人在这院中,空空荡荡的,好生无趣。”闵太太无奈,只得随意说了晚宴的事儿。 萧引秀轻哼,玉面上挂满鄙夷。 “……我不喜热闹。” 闵太太素手轻轻拍案,“我的儿,你这般执拗,气的还不是你自个儿,而今宫中皇后娘娘、东宫太子妃都对观舟多看几分,你身为嫂子,不同观舟应对着些,反而在这里耍些闷气,如何是好?” 萧引秀抬眸,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母亲是要我也要去吹捧着宋氏?这事儿,旁人能做,我是做不出来。” “你……!” 闵太太气得胸疼,刘太太赶紧起身替她顺了顺气,“哎哟,你们可是亲生娘俩,好生说就是了,气成这样,不值当咧。” 楚姑姑也在跟前,左右劝了,方才缓和下来。 萧引秀满腹委屈,也不得母亲多体谅,倒是说她固执,不由得泪水湿了眼眶,硬撑着不落下罢了。 “这府上,就她日子舒爽。说要出去,并打马而去,可有什么规矩在身?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幸而咱府上如今就雨丫头没有说亲,不然就她那些个事儿,府上名声都因她堕了几分。” 闵太太听着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若是名声如你所言那般不堪,天下女子表率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又怎么会慧眼识珠,特特送来赏赐?” “那是娘娘们被蒙骗了。母亲,您同三婶也瞧着的,哪家媳妇如此松散,一早睡到日上三竿,长辈跟前也没个规矩,您同三婶住在这里月余,她去请过几次安?更别提可怜的姑母。” “……观舟提过,可我与你母亲虽说占了长辈名分,但也只是客居此处,你姑母茹素礼佛,府上就一个公爹,公爷都免了你们妯娌三人的请安,你又何必在意这些?” 刘太太柔声劝解。 可萧引秀怎能听得进去,只说道,“罢了,三婶心慈,就是看不惯那宋氏,也不好得明说。” 刘太太:……老娘并没有! 闵太太再听不下去,指着女儿毫不客气道,“这屋里也没外人,我是你亲娘,自不会害你,那些皇后娘娘、太子妃送来的节礼,你一样不得少了,好生送到四郎那里。如今她无品级,凡事娘娘们也没有越过你,你就知足。来日你做得过分,娘娘们奏请圣上,给了品级,哪怕就是个孺人,恐你也担不起她的请安!” 何况,四郎还在那里立着。 而今看来,四郎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媳妇,闵太太想,就算女儿说什么不能生养,就算公爷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真到那一日,四郎同旁人生个孩儿,去母留子养在宋氏膝下,同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罢了! 闵太太再留下来,只怕心头更难受,扶着刘太太叹道,“走了,幸好过几日我们娘娘儿儿的要回江州去,不然这公府世子夫人的谱儿,还真是受不住。” 萧引秀起身追过来,“母亲——” 闵太太长叹一声,没有回首,刘太太倒是笑道,“娘儿哪有隔夜的仇,放心,我扶着你母亲回去就是。” 二人出来,丫鬟婆子点灯前后照着。 闵太太忍不住同刘太太说道,“你也瞧着了,这般心眼,同她姑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明明是在我膝下长大,偏偏学了她姑母的十成十,如何不气人?” 刘太太心里存了私心,本想在二人跟前漏个口风,可一听萧引秀待宋观舟这般怨愤,不由得咽了下去。 妯娌二人回到暖丰园,丫鬟们赶紧捧了热茶奉上。 刘太太亲自伺候闵太太吃了半盏,才算是平息怒火,闵太太道,“她比你也小不了多少岁,但凡是你这性子,这公府上下定然也是和和美美。哎——,她不知足。” “公府诸事,我可理不来,太太是高看我了。往日在府上,我也是仰仗着太太你吃饭的。” 妯娌二人说笑几句,眼看夜色愈发晚了,才抬头往外看,“观舟那宴还是没散,五郎也过去了,只愿两人莫要吵嘴。” 闵太太招来大丫鬟,让她跑一趟。 回头同刘太太笑了起来,“五郎这次入京,挨他大哥的打,怕是比往昔两年都多。大郎四郎都在,又有外人,二人哪怕是有些不合,也不怕。” 刘太太想到往日四郎媳妇同苍哥儿针尖对麦芒,并觉得好笑。 “从不曾见到五郎这般小气,同观舟真是像孩儿一般,这两日北哥儿媳妇同我说道,要比什么算学,可是日日里埋头苦学呢?” 想到这幼子,闵太太直呼阿弥陀佛。 “可不是么,饭菜都得木二木三端进去,唉,真是气不过来,你说一个好生生的儿郎,偏要同个女子较劲,输赢他也都不光彩。” “罢了,我看公爷与我家的三老爷,都在伏案出题。且看着就是,反正如此比一比,好过日日里一碰面就吵嘴的好。” 闵太太想来,还真是。 第266章 夜色渐浓,几个姑娘早不做针线,这会儿摇着团扇走了进来,听得这话,萧引荟歪着脑袋,“大伯母,太太,这四表嫂真是大胆,圣人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日日里,针线女红半分不通,倒是会些旁门左道,什么打算盘——,也亏得四表哥不嫌弃!” “混账话!一个姑娘家家,嘴上却不积德,那是你四表嫂,哪怕是外人,也不由得你在这里胡七百咧的评头论足!”刘太太重重斥责,愈发不给这继女好脸。 萧引荟面上夹杂委屈,“太太,女儿知道错了。” 刘太太了无心无力同她过多言语,起身带着自己所生的八丫头,同闵太太告辞,“今儿太太也早些歇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不过来那般多事儿。” 闵太太起身,也给了萧引荟后背轻轻一记,“往日里我少说你,但你也要听你母亲的话,她知书达理,教予你的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一张嘴就说,只字片语都不过过脑子,要知天下九宗罪,都从你这里来的。”说罢指了指她嘟着的小嘴儿,萧引荟被两个长辈斥责,心头委屈,可也不敢发作。 屈膝行礼,“孩儿知错,求大伯母与母亲说来,莫要责怪我。” 刘太太冷哼一声,迈步而去,闵太太挥挥手,柔声道,“快些追上你母亲,万事别只嘴上说错了,心头也得明白。”撵了六丫头出去,大丫鬟也疾步行来,“太太,大少夫人说怕是还有一会子,倒是请太太莫要担忧,早些歇息。” 闵太太回到内屋,往胡床上一坐,“那苍哥儿呢?不曾混来罢?” “五公子也在吃酒,不曾喧哗,太太放心就是,几位郎君都在,倒是平和咧。” 闵太太放了心,才使了丫鬟来拆了发簪,松了发髻,又想到老爷,问了一嘴,丫鬟回说,“怕是要回来了,往日里这个时辰早不在公爷那处,今儿是要晚了些。” “还是使两个人打着灯笼去迎一迎,只怕吃了酒,行路不稳,可不能摔了。” 婆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听得萧宏云声音传来,“太太还未歇下?” 下头人道,“不曾,等着老爷您呢。” 萧宏云进来,满身怒气并未散尽,丫鬟婆子见状,也不敢多言,只端来热水,伺候着净面洗脚,换了松散长袍,又脱了冠子玉簪,才算是舒了口气。 丫鬟奉热茶来,他借机撵了仆妇出去。 闵太太看这架势,就知有事儿要说,果然,仆妇关门而去,萧宏云再是耐不住,同老妻说道,“今儿晚上,同公爷一并去探了大妹。” 萧慕雪? 闵太太不动声色,只听萧宏云下文,“疯疯癫癫,扯了旧事不放,我看那样子也不是冤枉公爷,怪不得世子与四郎不为大妹求情。” “疯癫?是生了癔症?” 萧宏云冷笑道,“她那般自负,若真是癔症,倒也未必不是好事儿,偏偏不是。公爷只怕也觉得对不住我们萧家,今晚提了两次,待二弟过去,我们才一同往小佛院而去。原以为娘家来人,大妹能好生说话,可惜——” 他摇了摇头,原本和蔼面容,这会儿全是担忧。 “再不知悔改,这一生也就那样了。” 闵太太知道这个姑子的能耐,可多年来,她从不说萧慕雪的不好,也不说好,遇到与萧慕雪有关的,在丈夫跟前,她都是听得多说得少。 可今儿瞧着女儿同萧慕雪如出一辙,再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都这把年纪,她何苦来着?打杀四郎媳妇,逼得妾侍跳井,桩桩件件的,她图个什么?” 公爷也一把年纪,那姨娘不过就是个陪着说话的人儿,难不成还能同曾经沁姨娘那般,生个与四郎相当的郎君出来。 “斩冰之事,她还是耿耿于怀。罢了,左右过几日就回江州,莫提这些。” 也好! 闵太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本是想让丈夫教导女儿一番,如今一想,可不就是罢了!女儿出嫁是十来年,也是做母亲的人,若父母教诲能听进去,何来如今这些事儿。 老夫老妻,闲散言语。 萧宏云问了韶华苑小宴之事,闵太太回了丫鬟禀来的话,又低声说道,“而今宫中是极为看重岸哥儿媳妇。” “怎地这么说来?” 闵太太说了宫中送来的赏赐,萧宏云倒是想得明白,“十皇子的事儿,只要岸哥儿媳妇不作妖,皇家这辈子都记得这份救命之恩。公爷同圣上关系寒凉,可也没因这个忽视了岸哥儿媳妇。我瞧着这外甥媳妇也不错。” 何止他瞧着不错,公爷那边每每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私下问了临川,才知道芳姨娘主仆落井,那小口大肚井寻常男人下不去,年岁小的又不会水,倒是她一个妇人,不管身上有伤,腰上缠了绳索就落了下去,一人一尸,都是她拿上来的。 后头又遇到五个孩子落水之事,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此女不凡。 闵太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长女之事。 问了回去的日程,萧宏云却冷不丁说道,“金家也入京,公爷今儿同我说的。” “金大将军举家归来?未曾听说大将军解甲归田啊?” “当然不是,金家那个庶长子,听公爷之言,好似是进京来料理大姑娘的亲事。”萧家与金家曾经差点做了亲家,后来却因为大将军与国公爷之间起了龊语,方才作罢。 而今说来,闵太太倒是不陌生,却还是唏嘘道,“金大姑娘,圣上寿诞之日,我也是细细瞧了此女,年岁倒是不小了,二十出头,但品貌行为的,一等一的好教养,真是挑不出个错来。” “是啊,年岁不小,从前定了刘家大郎,谁料那刘家的短命,所以才蹉跎至今。” 闵太太好奇道,“若是遣了个郎君来,亲事怕也是十有八九成了,可说定了谁家?” “好似是雍郡王贺疆。” 闵太太一听,眼里止不住的艳羡,“那可是个好夫婿。”可惜自己所出的眉丫头脸上破了相,不然……,她可不嫌弃这鳏夫哟! 第267章 萧宏云想到裴渐所言之语,同老妻交代道,“只说黄家老太太牵线,有这个想法,具体如何,还得看后续。金大姑娘心气高,自来独立,也算是女中英雄,寻常儿郎说来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闵太太来京月余,也是听了许多传言。 旁的不知,就女儿提及金大姑娘与岸哥儿家的不合,“若与雍郡王做成了亲事,倒也好,尤其是岸哥儿媳妇,她性子急躁,听说好几次与那金大姑娘当面呛声,总忧心四郎同大姑娘有些首尾。” 萧宏云摆手,“妇人总是拈酸吃醋,而今岸哥儿年轻,再过几年,总不能房里不留人。女子善妒,再能耐也要不得。” 传闻中的妒妇宋观舟,今儿定然又是吃醉的一日。 散了小宴,却还是布裙长辫,乖巧坐在蔷薇花架下头,夜风清凉,吹来蔷薇淡淡幽香。 她托着半盏醒酒茶,有一口没一口。 忍冬与壮姑等人清扫了院落,回头看她还是不言不语坐在那处,只得上前,“少夫人,奴扶你进去歇着?” 宋观舟摇头。 许久之后,她招来忍冬,“明儿你若是有空,不如与春哥套些近乎,看看最近京城里可有什么热闹,临山不在,我犹如聋了一般。” 忍冬以为她醉了,听得清明的话语,方知没有。 “少夫人是担心——” “今晚秦二看我,有几分贼眉鼠眼,我疑心他怕是瞒着我些事儿。” “这——” 忍冬也不好得说,秦庆东终归是个外男,看您自是不能光明正大,又听得宋观舟道,“他若瞒我,必然也是裴岸授意,若真是裴岸授意,那定然跟金拂云有关。我思来想去,表姐之事也有些时日,那青梅园上下早早收了监,总不能拖沓到如今,没个进展。” “少夫人,奴明儿去打听一番,若实在不行,奴再让壮姑带着庆芳,只当是去给少夫人买些布料子,外头探听些市井之语。” “好!” 宋观舟问过几次裴岸,关于青梅园的进展,他倒也不敷衍,说了如今是京兆尹下头何大人主管,也去催了几次,说过有几个女子在那几日送出去陪客云云。 可审来审去,没有许凌俏的下落。 宋观舟又追问那老鸨子顾三娘子情况,“我料定金拂云不让她活,你与何大人同朝为官,打听起来便宜,若有信儿,同我说一声。” 裴岸自是应了好。 却不提顾三娘子早早就自尽的事儿。 至于近期郡主别院发生的事儿,裴岸也没有在宋观舟跟前说过半个字,宋观舟知道古代办案进展慢,可也不能毫无作为…… “少夫人勿要担忧就是。” 宋观舟淡淡一笑,犹如昙花开过就败,“今儿晚上,众人欢喜,唯有表兄,他只要一看到我,并垂下眼眸。大嫂也同我说,表姐与我五六分像,他这一晚上,少吃饭菜,酒水却是一盏接着一盏,他心头难受,我何尝不知?” 想着裴岸送客即将归来,忍冬赶紧劝道,“表姑娘之事,表公子知道您同四公子都尽心尽力,您就放心,相信老天开眼,定然保佑表姑娘平安无事。” 哼! 宋观舟收敛起眼中担忧情绪,声音清透冷静,在这夜色里,与忍冬细语,“用心与否,不敢妄言。许家是我的血脉亲戚,金拂云是四郎的红颜知己,孰轻孰重?我不能妄自评说,但人心本就长的歪,哪能就事说事,公平公正呢。” 忍冬聪慧,听来立时明了。 她心中难忍酸涩,低声道,“四公子待您掏心掏肺,只怕不会——” “忍冬,他帮我寻表姐,只是看在与我的夫妻情分上,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能帮就好,帮到什么份上,那就是不是我说着算的。” “少夫人,您二位恩爱有加,这些事儿,四公子定然尽心尽力。” 嗐! 宋观舟看着欲要落泪的忍冬,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值当你哭的呢,夫妻嘛,不就是这样,好归好,事归事,表姐与我如此相像,金拂云定然是因我才害了她的。可惜这真相我知,却无奈于身在闺阁之中,金拂云地位尊贵,父是将军,母亲贵为郡主,我一孤女,能奈她何?” “要不,同四公子说了琴童和小虎说来的事儿——” “冬儿,你说裴岸是信琴童和小虎两个稚子之言,还是信他青梅竹马的金拂云?” “这——” 忍冬也不由得迟疑起来,宋观舟摸了摸她被烧伤的脸儿,“人性复杂,比如你,若不是主动舍弃了这些,又怎能逃出生天,我只盼望表姐有你这般心性,熬到相逢之日。” 听完宋观舟之话,忍冬再忍不住,低下头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 “少夫人如此聪慧,奴竟然也说不了什么。您只管放心,奴定然做好份内之事儿,绝不给您添麻烦。” 宋观舟满脸柔和,幽幽叹道,“也不知我能护住你们多久,平日里多攒些体己,若有一日我有个不测,你们也好四散逃命去。” 什么? 忍冬忽地抬头,满脸错愕,“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怎地就到了生死之上……” 兴许是借着酒意,宋观舟随着心性多说了几句。 “你是个妥当人,我与你说这些也无碍,晚间我听得笃大嫂子提及金家兄弟入京之事儿,戏言怕是大姑娘喜事将近,如若真是这般,那金拂云定然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王琼蓝娘家与大将军那边有些姻亲,席间还说看能否有个空睱见一面。 忍冬听到这里,打了个冷战,“她……怕是不敢!” “不敢吗?” 宋观舟摇头,并不全是原着剧情让她预知,而是金拂云一举一动,对许凌俏下了毒手,让她知道这个时代女子为了终身大事,如何大胆? 许家,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可金拂云就敢痛下杀手,对待女子,最恶心最侮辱之事,不就是送到青楼,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任由千人枕万人睡吗?何况许凌俏与自己如此相像,死不了,就传些黄瑶出来,届时公府怎么会高看这么一个儿媳妇—— 如此手段都使得,宋观舟并不认为她对着自己时,会心慈手软。 忍冬听得虚汗淋漓,“少夫人——” 第268章 忍冬欲要再问,瞟眼看到门口那斯文郎君的身影已出现,院落中点了两盏灯笼,却足够昏黄。 尽管如此,也一眼能看到他。 裴岸行来,夜风轻抚他的长袍,略带酒意,让他步伐有些虚飘,到了宋观舟跟前,不自觉矮下身子,半蹲着与宋观舟相视一笑。 “小酒鬼。” 他忍不住掐了一把宋观舟飞满红晕的小脸儿,软糯触感,让他心神意乱。 “你也吃了不少。” 裴岸未察觉到宋观舟情绪过分平稳,只是抓住她手腕,轻轻扯到怀里,“回屋,我给你看看算盘。” 说罢,半抱半搂,与宋观舟入了正房,转过屏风,入了内室。 原来炕桌上摆着一处方形扁长木盒子,盒子简易,涂了深红大漆,面前有处黄铜锁扣,裴岸轻轻一摁,并弹开来。 “自己打开看看。” 他满眼笑意,双手捧着递到宋观舟跟前。 宋观舟也不含糊,单手翻开,却见一把珊瑚红十七档算盘赫然在目,较寻常木制算盘小上许多,白中带红仿玉制算框,里头黄铜圆柱做档,上下珠为两种颜色的算珠,上珠两层深红一些,下珠五层颜色稍浅。 横梁选了与黄铜一样颜色的木料来做。 这算盘看上去,少了算计,却多了女子静雅。 宋观舟本还不以为然,这会儿也叹为观止,她上辈子也见过不少算盘,青铜的、黄金的,檀木的,竹子甚至是更为贵重一些的象牙文物。 实话说来,都没有这一把漂亮。 首先是颜色,粉白红三色相间,本就是女子所喜,其次是大小,宋观舟伸手拨弄一下,珠子大小与自己手指倒是切合,不像有些小算盘那般局促,也比不了打算盘累手。 若硬是要说个缺点,那就是比一般木制算盘重了些。 宋观舟越看越喜欢,双手拿出来放到炕桌上,噼里啪啦就拨打起来,“四郎,这算盘真好。” “喜欢吗?” 宋观舟由衷点头,“让你费心了,这恐怕也是你自己寻思出来,托人定制的。” “那是自然。我去同玉石铺子的老板说来,他还觉得讶异,也不是没有妇人喜好这个,但大多是做这个饰品,挂在腰间,或是定制成簪,嵌于发髻。擅长打算盘者,平日都用那木制的算盘,少有我这般要求。” 耗时耗力,修修改改,期间选材,就花了裴岸不少精力。 晚间?值,他都是先去玉石老板这里,要好看,又要耐击打,总不能算着算着,框架散了,那才是贻笑大方。 先前出了一把,请玉石铺子的老账房先生试了试,没多大会儿老丈人摇头,“这倒是好看,却不好用,拨珠子难移,声音过分刺耳,若时常用来,每逢月底或是季末盘账,连续一两日打下来,手指耐不住。” 那定然不行。 裴岸想到考教那日,宋观舟定然要从头拨弄到尾,她手指从前本就受过伤,指甲都是新长出来的,如此伤指,定然不行妥。 多方修正,换了黄铜做档,拨弄起来敏锐许多。 才有了而今到宋观舟手上这一把。 兴许是酒意上涌,裴岸较平时更为情绪外放,他白皙面上笑意不断,整个人紧紧挨着宋观舟坐下,言语之间也无平日那般沉稳,“娘子,可想过如何谢我?” 宋观舟唇角上扬,眉宇藏笑,腮边浅浅的梨涡时隐时现,她半低着头,就是不答裴岸的话。 惹得裴岸心痒难耐。 一手扶住约束细腰,一手揽来香肩螓首。 唇边酒意微醺,任由心头所动,低头就吻了上去。 宋观舟嘤咛一声,躲过半截,只让他亲到唇角,他故作不喜,小小嗔怒,“娘子——” “你明儿还得去上值。” 裴岸哼了一声,“往日也这般,怎不见娘子躲闪?”时不时还不管裴岸,缠着愈发不能,往往只有他浑身酸痛奔马务工,这妖精不理不送,闷头大睡。 怎地今儿倒娇气了不少? 他兴致来了,朝外唤声闭门,打横抱起宋观舟就往床榻上放,本来宋观舟没什么想法,可耐不住裴岸熟能生巧,而今闺中之事,他也是个老手,又是亲又是吻,啃咬拥扶,恨不得吃干抹净。 宋观舟本就是微醺,这番一撩拨,她开始还推拒七分,慢慢也软了心神,化作一滩静水,淹没了男人。 本就是年轻夫妻,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一个伟岸,一个娇嗔,狂放与慵懒碰撞在一起,风起云涌,被翻红浪,宋观舟初初还觉得不适,娇声唤着四郎,且慢。 再后头战况逆转,裴岸喊着心肝,念着宝贝,欲要仙去,却被宋观舟拖住,还是那句,四郎,且慢。 让人从心到神,躯壳与灵魂,无不醉倒。 宋观舟沉睡过去,再不管身上之事,裴岸自来不喜让丫鬟上手,并差人备了热水,他哄着搂着,把柔若无骨的娘子带入浴桶之中。 “四郎,身上疲累着呢。” 男子咬着她耳尖索吻,“你家相公身上也累,可娘子如此身段,犹如桃花绽放,总是让相公流连忘返。” 宋观舟半眯着眼,哼了一声,“我今儿理一日的书,腰酸背痛,本不该如此放纵,奈何相公颜色极好,一时的把持不住。” 面上故作从容,言语间却犹如个浪荡子。 闺中秘事,裴岸最好这样的宋观舟,他身形高大,拢着娇弱女子,二人坦诚相待,一来二去的,又起了欲念。 宋观舟一把拦住,“怕是再使不得。” 次日还得理书、练习算学,一整日忙忙碌碌,若接着放纵下去,恐要误了大事儿。 可裴岸年轻力壮,自不容她劝解。 反而压下去,哄着骗着的,浴室之中,昏黄烛火欲明欲暗,浴桶之中波涛汹涌,小池子见大风浪,扁舟飘摇,往彼岸而去。 期间风呼雨啸,娇娘软语。 结发相缠,犹如扁舟纤绳,抛锚落定,止岸观舟。 “这一生,我是不能离了你的,娘子。”巫山神女,犹如人间仙境,裴岸低吼,与宋观舟夫妻相缠,仿佛一生如此。 第269章 快乐极致,犹如烟火绚烂。 次日,裴岸咬牙起身,不由得起了念头,二哥屋中恁多女子,到底是怎地能耐,反观他这边,一个娘子就差不多要榨干了精血。 自然,这也只能心头感叹,定然是不能去问出口。 欲要出门,却遇到许凌白与萧北二人,甚是诧异,“这天不亮的,二位兄长作甚?” 萧北咧着嘴笑,“我与许兄夜观天象,寻思着天亮有早霞,你怕是带着油纸伞的好。” ——竟是未眠? 许凌白身上 还带着酒气,面皮子薄,有些尴尬,“我与萧四哥登高观星,倒也是惬意。” 二人叫了小厮,拢了盆炭火,就这么在府上高处那亭子里,倚栏观星赏夜,畅谈古今人生…… 裴岸两腿酸痛,苦笑道,“罢罢罢,而今我公务在身,也放肆不得,你二位且去补眠。” 阿鲁打着灯笼引着裴岸出了角门,里头许凌白看着发愣,“四郎好似没有睡好。” 萧北噗嗤一乐。 “他温香软玉在怀,要是一夜无梦,那才是荒唐。” 许凌白有些迟钝,不解其意。 萧北戏谑一笑,“你这书呆子,来日娶了娘子,自然明白。”他是过来人,与张氏也曾是浓情蜜语,何况房中还有娇妾,看裴岸那疲态,并知一夜春风。 许凌白听他这般说来,自是明白,更为尴尬。 说也不是,听也不是,那般甚是无措的样子,惹得萧北大笑不已,“眼看着朝霞满天,不如我兄弟二人去你那处用些餐食,再去补眠。” “如此甚好。” 二人把手并肩,踉跄着往荣福苑而去。 临溪正好起身,准备往演武场去,只见两位郎君搀扶而来,赶紧上前搭把手,“小心足下。” 下头小厮也去厨房提着昨儿晚上偎着的素粥酱菜,伺候两位表公子吃好,萧北叹道,“你生性温和、斯文儒雅,秦二那种浪荡子,言语上若是有些蛮横的,你也莫要放在心底。” 思绪清明,想到昨晚推杯换盏之际,秦二与许凌白说了些玩笑话。 萧北与秦二老相识,还担心许凌白多想到别处去,一番宽慰,许凌白连连说道,“当然不会,秦二郎性情豪放,与我那表妹有几分相像,说来不怕萧四哥你取笑,与他二人相处,身心愉悦,二人皆是坦荡之人,往来少了许多束缚。” “对!” 萧北闻言,因为知己。 “说来,你家表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可近一个月来,我从不曾听说她依仗自己美貌,做些西子捧心之事儿,反而光明磊落,敢言敢做,你瞧我家五郎,从落下地来就是个反骨的,可曾服过谁?偏偏高家表弟妹几分。再说秦二,那般家世地位,与我等交往,也是以心交心。” 二人说得热闹,抵不住困意袭来。 萧北干脆大手一挥,让临溪草草收拾间客房,倒头就睡。 安顿之后,临溪往碧落斋禀了萧北之事,张芳慧好言相谢,回头与婆母请安时说了两句。 刘太太心头一喜,面上不显。 拉过张芳慧低语,“你瞧着这许家儿郎如何?” 张氏年岁轻,见婆母一提,想到屋里几个不曾说亲的小姑子,自然明了,抿嘴一笑,与刘太太凑在一处。 “太太莫要嫌我口直心快,虽说家世寒酸了些,可才貌二字,不输萧家儿郎。尤其是品行,昨儿一处吃酒,笃大哥与我家相公无不是酒多话急,偏偏这许家公子斯斯文文,谦逊有礼。” 偶来女眷这边与嫂子们敬酒,也是未言语面已羞,可依然是眉清目秀,进退大方。 刘太太闻言,眼里更是藏不住的喜欢。 “年岁好似长五郎两岁,又不及北哥儿。” 张氏接过丫鬟提来的茶壶,挥退边上伺候的人,亲自给刘太太奉了热茶,“就看太太是怎地打算……” 府上三个小姑子,张氏心里琢磨,定然是刘太太所出的八姑娘萧引芙。 “唉,太太那边的眉丫头也不用我多操心,而今我也只管你的两个妹妹,要说容貌,定然是六丫头占上风,可她那性子……,莫说我们乐意,就是岸哥儿媳妇,也看不上她。” 那就是八妹妹了。 张氏心头知会,盘算了年纪,“如若太太不嫌许家公子年岁稍长,待八妹妹及芨,我瞧着倒是一桩好姻缘呢。” 刘太太被儿媳妇说中心思,也不尴尬,倒是掏心掏肺说道:“怎会嫌弃,不过七八岁而已,当初观舟也是十六岁就入了公府,我记着岸哥儿长她四五岁呢。芙儿温顺娴静,不争不抢,是个慢性子,一堆姐姐妹妹的,她不说人好,不言人坏,要说是闷葫芦,她心中自有章程。所以,这夫婿什么的,家世钱财,我也不那般在意,只求给她寻个知冷知热,能撑家业的丈夫。” “太太说得有理,只是越过五丫头、六丫头说这事儿,恐是不妥。” 刘太太点头,“所以,我也只是同你娘儿一处闲说,万事且看大哥与大嫂。” 待午间萧北起身,辞了许凌白回到碧落斋,张氏伺候他梳洗时,顺带低声说了这事儿,萧北听完,眉头紧蹙。 “罢了!” 张氏不解,“为何?芙儿性子好,虽说容貌不如六丫头,可胜在品行娴静。” “许兄也是有番作为,芙儿是我亲妹子,我自是知道她也好,可你与太太糊涂,他是观舟表兄——” “这亲上做亲的,不是更好?” “姑母与长姐自来就不喜观舟,更不能让萧家同许家结什么姻亲,此事你莫要去声张,太太往后再说,你委婉着劝解几句,她听与不听,你尽了提醒之责,也够了。” 张氏伺候着丈夫梳发,听得这话,不由得叹息起来,“如此有些可惜,不过姑母而今也不理事,长姐怕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何况,这许公子确实才貌不凡。” “那是!不过许兄而今无这些念头,他忧心回老家去的妹子,也担心恩科榜上无名。” 许家式微,爹娘全无。 要让他与萧家结姻亲,以他性子,怕是也不愿攀附。 第270章 宋观舟醒来,已是午时。 忍冬特意同刘二等人说来,这几日就不必来理书,端午之后再说,刘二应下,又去世子夫人那里同橘香橘黄两个丫头说了一声。 宋观舟听得忍冬这么安排,也倒没有异议。 “也好,我今儿练练算盘,木二木三两孩子也不容易,墙根角都来听了许多次。” 萧苍行径可笑,木二木三听话,他如此荒诞吩咐下来,两小厮也厚着脸皮到韶华苑。 一开始不敢入门,扒在墙根角窥听。 “少夫人在拨算盘珠不曾?” “听不到。” 两兄弟四只耳朵,恨不得都钻到韶华苑里头,听得真切,庆芳瞧他二人鬼鬼祟祟,奔到内屋就禀了宋观舟,惹得宋观舟哭笑不得。 今儿忍冬说来,她并问了木二木三来了不曾。 忍冬还待去问,庆菲在旁低声道,“少夫人,冬姐,一早就来了,这次胆子大,还进门来问呢。” “问什么?” 忍冬都没脾气了,庆菲回答,“问少夫人可曾起了,练了算盘不曾,可需要些什么书籍,五公子那头可以借来。”宋观舟听得哑然失笑,“可还在?” 庆菲摇头。 “庆芳与莲花姐姐撵了他们回去,说少夫人自有盘算。”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仰着小脸看着还在梳妆的宋观舟,“少夫人,只怕用饭前还来一趟咧。”总是担心宋观舟不严阵以待,换而言之,萧苍也怕胜之不武。 “罢了,一会子来,你领进来我这里就是。” 忍冬本要给宋观舟盘发,可她头发乌黑浓密,兼之长及腰下,全部盘到头上也累头皮,宋观舟想着不出门见人,索性让忍冬在头上挽了如意宝髻,其余长发依然编成长辫坠在背上。 至于敷粉画眉,她也不喜。 一张素面之上,薄涂点点口脂,双唇一抿,气色上佳。 旁边无人,忍冬低声道,“少夫人,春哥那里口风紧,奴想了办法,也没问出个一二,奴早早让孟嫂带着荷花出去,只说采买些端午要用的五色线的,一会子回来定能探听些来。” “好。” 宋观舟又交代了几句,不等细说,秦二的嗓门在院落里响了起来,“观舟,宋观舟,可还是在睡?”他如今倒是惬意,来了就往燕来堂里住下,睡醒了又往韶华苑来讨饭吃。 春哥立在院中,像个鹌鹑。 时不时嘟囔几句,“二公子,莫要叫嚷,惹了少夫人生气。” “嘁!这都正午了,难不成还在睡觉?”不过秦二仅限于此,只在院落里呼喊,也不入正房,莲花早早过去应声,“少夫人是起了,还在梳妆呢,二公子稍作片刻。” 热茶瓜果,一托盘送了上来。 春哥腆着脸,“莲花姐姐,小厨房里可有吃的,二公子还饿着呢……”连带着他,他如今也喜在公府里蹭住,不像在秦府,早早的起来,巴巴的去管家那里点卯。 莲花应了稍等,并往小厨房去了。 秦庆东躺在椅子上,摇着扇子,挂在脖颈上的手臂虽说影响了不少贵公子的气派,但也不耽误他惬意。 忍冬端着木盆出来,掀了废水,放下盆子才与秦庆东见礼,秦庆东扇子一收,招忍冬到跟前,“我听说宫中给你们少夫人送了赏赐,可收到了?” 赏赐? 忍冬有些茫然。 “二公子说的是这两日吗?” 秦庆东没好气道,“应该就是,端午节礼,眼看三天后就是端午了,怎地——,没收到?” 忍冬摇头。 “若是宫中赏赐,也不见宣我们少夫人去接赏。” 秦庆东一拍脑袋,“应是两位娘娘,皇后娘娘与太子妃私下赏赐,怎地,还未送到你家少夫人这里?这怎么使得!”一看忍冬面上表情,就知没送到,他不禁疑惑道,“不应该啊,宫中之人送来秦府时,可是言之灼灼,随后就往公府送来。” 宋观舟莲步移来,“送什么来?” “端午节礼。”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宋观舟不以为然,也不问是何处送来,她提裙落座,指着桌上清粥小菜,“与我也端一碗来。”忍冬在旁寻了矮凳坐下,她正在纳鞋垫,给宋观舟做一双好鞋。 “一会子我让春哥去问问,再说秦府也要给你送来的,我让母亲和大嫂在里头给你放了几匹今年新出的锦缎,你拿来裱鞋袜也行,做长衫披风也可。端午热闹,外出看龙舟的,也有新衣穿。” 忍冬笑道,“二公子,若是布匹,奴几个就是长了四只手,怕也是赶不出新衣裙来。” 秦二这才反应过来,“嗐,早知早些送来。” 宋观舟摆手,“吃穿用度,皆是小事儿。屋中无外人,秦二,你好生同我说来,青梅园上下收监之后,可有个说法?” “没有,问了何大人,只说还在审理。” 秦庆东怕宋观舟不信,说了自己而今也没个官名拢身,借着东宫小舅子的身份,问是能问些,但知道的同裴四差不多。 宋观舟轻哼,“秦二,莫要两头糊弄。” 秦庆东心头一惊,面上如常嬉笑,“那是不会,拂云那头若是做错,我绝不偏袒她。” 宋观舟定定看着秦二,让他有些发毛时,才缓缓低头。 “段良媛,跟你的红颜知己金拂云可是挚友,这点……,你是不知?” 什么? 秦二忽地起身,宽袖长衫,犹如疾风而来,掀翻了八宝矮桌上的粥菜茶盏,悉悉邃邃的翻了一桌。 狼藉一片。 “观舟,谁告诉你的?” 宋观舟招呼忍冬收拾跌倒的杯盏碗筷,花架子下幽香扑鼻,秦二却定定看着她,等着答案。 “圣上寿诞,我从头到尾都有眼睛,金拂云是我此生仇敌,她一举一动,我定然看得明白。段良媛端坐在太子妃身后,看着低调,却频频看向女眷这边的金拂云。秦二,我提醒你担心东宫皇长孙,并非空穴来风。” 秦二轰然跌坐,“……观舟,拂云怕是不敢。” 第271章 “我没说是她而为,只是那日你确实也救了皇长孙,足见我的提醒并非无用。我不曾糊弄于你,也希望你能将心比心,秦二。” 秦庆东半信半疑,更多是落寞颓然。 宋观舟自不指望他能倒戈过来,只是想到原着里秦家败落,于心不忍罢了。她救刘贤,并不是因为刘贤地位尊贵,而是那么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她做不到在生死跟前袖手旁观。 皇长孙,一如此处。 糯米团子一个,跟在太子身边,穿着小小的朝服,别提多惹人喜欢。 小团子远远的跟刘贤说话,刘贤指着角落里的她,小团子看过来,粲然一笑,像个肉嘟嘟的年画娃娃。 宋观舟在知道剧情大致走向时,一点也不后悔给秦二泄露了皇长孙的安危。 秦庆东听完宋观舟的话,沉默良久。 宋观舟吃了重新端上来的粥菜,叫莲花捧了算盘出来,外头木二木三正探头探脑,忍冬得了招呼把他二人叫进来。 “少夫人正在拨算盘呢。” 木二欣喜过望,“好,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五公子,他定然能放心了。”转身与木三要跑,被宋观舟唤来,“你们五公子昨夜不是吃醉了么,怎地今儿也起的早?” 木二怯生生到跟前,见礼之后才回话,“少夫人,我们五公子昨儿叮嘱小的,天不亮就叫他起来了,最近送来的账目也多,他边是查账,边是苦练。” 有时候,对手之间的互相尊重,就这么慢慢滋生出来。 宋观舟听到这些,面上也少了玩笑之态。 “放心,与你们五公子之约,我并未小看。你兄弟二人在此看着,算盘只是算学的工具之一,我从前喜好此物,只是多年不碰,手生而已。” 说着,都不看算盘,就快速的拨打起来。 木二木三跟在萧苍身边有几年了,对算盘也有了解,甚至基本的打法都会,只是看着宋观舟如此随意,马上有了谱,这四少夫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宋观舟拇指、食指、中指合弹动作越来越快,她仿佛回到小时候练珠心算时的感觉。 秦庆东与忍冬、木二木三看的瞠目结舌,宋观舟却一面同他们几人说话,一面拨弄算盘珠子,红珊瑚珠子噼里啪啦碰碰停停,与黄铜档子丝滑相伴。 上上下下,只见珠子不停地被拨动,宋观舟玉指横飞,速度越来越快。 期间,宋观舟只是初初时看了算盘,后来全是盲打。 木二木三小跑回去,同萧苍说了全部,萧苍怔怔一愣,“别的呢?” “还不曾看到,过去时少夫人刚用了饭,秦家二郎也在。” 二人说了宋观舟用算盘的能耐,萧苍起了好胜心,“只是算盘而已,算学触类旁通,涉猎可不是这么一两项。”木二点头,“少夫人也这么说来着。” 萧苍心头痒痒,恨不得马上就跟宋观舟来一场比试。 可人啊,越是着急什么,越难达成。 萧宏利回到碧落斋,与孙儿耍玩一番,又问了端午之后启程准备事项,萧苍提着袍子噔噔噔小跑进来,后面跟着小厮叫嚷着,“五公子小心足下不平。” 他眼神不好,这会儿却行走飞快。 疾步来到萧宏利跟前,气喘吁吁道,“三叔,可说了明儿在哪里考教我与宋观舟呢?” 哈呀! 萧宏利看着一脸期许的侄儿,不由得仰头大笑,拍了拍侄儿肩头,“不急,我与你姑父还未完成考题,何况明儿有事儿,怕是要延后呢。” 什么? 萧苍不干了,急得跺脚,“只是出题,怎么三叔与姑父却不放在心上呢?” “哪有不上心,就是严谨对待,才往后挪。” 萧苍哼了一声,“三叔明明闲着,大把空闲,却只与姑父下棋习字!”他看着萧家管家进来,听候萧宏利吩咐,更是焦灼起来,“瞧瞧,端午之后就要回江州了,是不是你们也怕我欺负宋观舟,名声不好听,故意延后以做不了了之。” 哈呀! 萧宏利被这般少年心性的侄儿逗笑,忍不住安抚他几句,“没有的事儿,我与你姑父哪一个是闹着玩的?你主掌萧家总账,说来也是堪比朝廷大司会,既是你说了观舟有些能耐,我与你姑父自不能小觑。且放心就是,误不了你的擂台。” “三叔说了要挪后……” “明儿定然是不行,晚些待公爷起身,我再去问问。” 萧苍听到这里,只得悻悻作罢,欲要回暖丰园,又频频回头,“三叔,我自来信您,可不能耍弄侄儿。” “快些回去,早些送来的账目,你倒是抓紧看完。” 萧苍回身应了好,才半扶半拽木二,往外疾步离去,与进来的刘太太差点撞上,“哎哟我的儿,你这是莽莽撞撞的作甚,莫要跌倒。” 他眼神不好,时有踩塌踉跄跌跤之事发生。 萧苍理了衣物,同刘太太见礼,刘太太顺势扶住,“满头大汗的,可吃了饭?”说着话,掏出巾帕给萧苍擦拭起来,萧苍咧开嘴儿笑道,“从来都是三婶待我好。” 一嘴儿甜腻腻的话。 刘太太轻哼,“嘴上抹了蜜,可性子却是急冲冲的,你就不能慢些行路,摔伤了磕破了,你家太太才是心疼着呢。”与他擦了满脸薄汗,这才看向一旁的木二,“你家五郎是没吃饭?” 木二不敢多言,只低着头点了一下。 “怎地不吃?” 木二别着耳朵,硬着头皮说道,“端了几次进去,五公子都说不饿……”说到后头,声如蚊叫,几不可闻,刘太太满脸心疼,伸出食指戳了戳萧苍额头,“瞧你这小身板,我说怎地一日瘦过一日,合着是不吃饭闹的,岂能如此?” 唤了丫鬟去取了饭,萧苍欲要走开,“三婶莫忧,侄儿不饿。” 刘太太起了脾气,“那我是与你回去,跟你家太太说上这话,如何?” 闵太太年岁大上许多,待萧苍更是如珠似玉,宠溺得不成样子,若真听了他这时候还不曾用饭,定然又要担忧一番,萧苍听说要去母亲那里,只得像个大孩子,由着刘太太拽到她房里。 第272章 丫鬟上了饭菜,刘太太亲自守着他吃了十成饱。 期间两个三房的妹妹携手进来,还嘲笑了一番他,他吃饭时不喜多言,吃完就追着两个妹妹闹了一番,“信不信我揍你?” 一番淘气样儿,哪像是二十来岁的郎君。 刘太太又气又笑,朝着他背上就轻捶了几下,“快些回去,再逗弄你们妹子,我与太太说去。” 萧苍吃饱喝足,转身同刘太太也调皮起来,“三婶每每都说要去告太太,偏偏次次给侄儿好吃好喝的,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 萧引芙年岁稍微小些,慢声细语来到跟前,“五哥哥,你像个大爆竹。” “谁说的?” 旁边萧引荟咯咯笑道,“五哥哥你就是,前头你跟爹爹说话,恨不得要吃了爹爹呢。” 萧苍哼了一声,“无知!” 转身同刘太太行礼告退,刘太太心头是喜欢萧苍的,她入门之后,前娘后母不好做,兼之年岁小,娘家弱,在萧家大族里总怕行错路,说错话。 那时四五岁的萧苍同现在的他一样,人小脾气大。 有下头人欺负刘太太,他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阴差阳错,护着刘太太过了一两年,直到生了萧引芙,在萧家稳了身心。 “是了,你自来身上事儿多,恁多生意往来账目全压在你身上,婶子也心疼,可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可是知道了?” 转头又斥责木二几句,主仆二人应了好,才从碧落斋回暖丰园。 木二看他被刘太太喂得肚饱,怕他积了食,哄着他在花园里绕着走了些,不知不觉走到角门处,恰逢一个老妪挎着竹篮走了进来。 待看到是他,并上前来行礼。 “表公子,外头新送来的莲子,您吃上些。” 萧苍眯着眼,看不清楚眼前老妪是谁,但看着装扮,也不过就是个厨下帮佣罢了,他心高气傲,自来看不上这些,不等他开口,木二已撵了那老妪。 “去去去,什么地儿没个眼力见吗?拦住表公子作甚!” 老妇连忙退到一边,给萧苍主仆二人让了道,本以为就这样,垂花门那头传来脚步声,三人循声看去,却是换了身衣物带着黑色幂篱的宋观舟。 刘二也从角门进来,拱手道,“四少夫人,马车备好了。” 萧苍见状,上前一步,“宋观舟,你要出去?” “是,一会子回来。” “你……,你一个后宅妇人,有些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外出。”萧苍这话有些急切,几乎不过脑子,宋观舟斜睼他一眼,直接伸手推开,萧苍哪里想到宋观舟会动手,一个不察往后倒了去。 幸而刘二手脚麻利,在后面撑住。 “你你——你这妇人,竟敢推我。” 宋观舟口气不善,“我自是有事儿,这府里不是牢狱,没道理我出入都不得行。”旁边壮姑与莲花也换了寻常装扮,往外而去,萧苍愤愤不平,“你出入可是得了长辈首肯,到底要去哪里?又是去打杂伎子的门楼吗?” “混账!” 宋观舟本不想与他啰嗦,哪料到这嘴儿是啐了鸩毒一般,半分不饶人。 她忽地回身,幂篱随风而起,露出半张桃腮杏面,风过幂篱落下,那玉面淡拂之容貌也隐隐约约被遮了个全部。可无人能忽视她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度。 “萧苍,人世间千万事待我去做,不止与你比试。” 萧苍本是被吓退半步,这会儿又抬头挺胸,不自觉上前两步,“宋观舟,三叔说考教时日往后延,是不是你的主意?说来,你这样的妇人,还能有什么事儿更重要?” “五公子!” 忍冬都出声阻拦,可萧苍正在气头,任谁都不敢低看他,偏偏眼前妇人,敷衍了事,耍弄于他。想到这里,更是满腹委屈与怒火交织在一处儿,冲着忍冬就发了火,“丑妇,往后退些,我与你主子说话,轮不到你在这里混乱叫唤!” 话音刚落,这角门处本是有些仆妇探头探脑的,听得这话,赶紧缩回脑袋,半点声气不敢出。 忍冬嘴角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可又能说什么。 她终归是个妇人,这么被呵斥,委屈也涌了上来,眼眶瞬间红了,却还是努力克制,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自顾去就是,奴这就去正贤阁禀报。” 萧苍本觉得出口这话有些懊恼,可听得忍冬要往正贤阁去,愈发难忍。 “怎地?你们这些贱妇有事无事的,只敢去老爷房里告状?” “萧苍!” 宋观舟再不给萧苍脸面,重重呵斥之余,上前与萧苍面对面,二人隔着不过步,但萧苍明显能觉察到宋观舟身上的火气,并不比他小。 “萧苍,你的能耐只在欺负妇孺上头吗?” 宋观舟勉力克制,缓缓说出这句话。 萧苍欲要张口反驳,却被木二死死拖拽住,不由得直面宋观舟,“你应知道,能愿意与你认真比试的男儿,这世上不多。” 宋观舟哼笑起来,“这是我的荣幸吗?” 她微微顿住,仰头看了一眼正午太阳,刺眼的光没有因为幂篱黑纱而减弱,她隐忍住的火气随着刺眼的光线,铺排出来。 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她上手揪住萧苍衣领子,重力拖到自己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客气说道,“比试,自是要比试!你能耐也好,愚蠢也罢,咱算学上见真章,今儿你说的这些诛心的话,真不是君子,更不是男儿所为。萧苍,我看不起你!” 说罢,重重一推,萧苍欲要再扑上来辩驳,却被刘二拦住。 宋观舟不予理会,只招呼道,“莫要耽搁,走!” 边上老妪冷眼旁观,悄悄退到厨下,待人散尽,她又出了角门,门房看她挎着空篮子出去,招呼到,“佟二婶子,怎又要出去?” 老妪抚了抚鬓间银簪,“可不是,早些提回来的莲子甘甜,主子们喜爱,又差我再去采买些。” “日头这般大,坊市怕是散了……” “应是不曾,这早些的莲蓬贵着咧,寻常人家也吃不上呢。”不到荷花大面开,这偶有的莲蓬确实不便宜。 佟二婶脚下疾行,却往黄羊铺子去了。 第273章 只是她扑了个空,铺子里只有小二在,看她进来,也是作不耐烦,“我们二掌柜去送货了,你这婆子怎地一日来两趟!” 佟二婶贼眉鼠眼看了铺子里头,确实没见着二掌柜,对着小二她也没个好脸。 “不在就不在,你这小杂种,再些埋汰你亲娘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店小二知道她性子,才不怕她,“说大话谁不会,嘴皮子上下一碰,老子也能作你爹呢!哼——!你不就靠着二掌柜么?他也厌烦你咧,日日里来蹭些果子,却舍不得银钱。” 抠搜老贱妇! 佟二婶抓起空篮,朝着那十七八岁的小二头上打去,那小二身形灵活,闪躲之后还推了她一把,狠狠跌在门槛上,重重硌了腰。 疼得哎哟哎哟直喊。 眼瞅着要闹一场,却又想着自己是偷溜出来,不由得咽了下去,只说了狠话,“来日,定要你跪在老娘跟前磕九九八十一个头,老娘才饶得了你。” 小二啐了她一口,“你就是现在给你爹我磕八百个头,你爹我也不认你了,老闺女!” 你—— 进店客人一看,指着佟二婶也嘲笑起来,她想着丢脸,只得赶紧起身,揉着酸疼的腰身,掩面而去。 跌跌撞撞骂骂咧咧的来到街头,却差点被飞奔而去的马车撞到。 她欲要指着骂,却看到刘二坐在车辕子上回眸——,四少夫人的马车。 如此匆忙,欲要哪里去? 自是出城。 宋观舟听着孙大夫那边遣来的学徒带的话,“少夫人,我家表姑娘正在城外,救了一女子,只说同你是亲戚!” 表姐许凌俏!? 一听这话,宋观舟丢了算盘就起身。 再问过去,小学徒低声道,“那位姑娘不让多说,也不敢进城,小的也不知具体缘由,表姑娘索性在外头陪着,只差人打马进来,嘱咐小的悄声入府禀报于少夫人。” 定然是许凌俏! 宋观舟沉吟片刻,她庆幸秦二回燕来堂补眠去了,此刻都是韶华苑信得过之人。忍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怕是——” “忍冬莫要出去,一会子我出去后,你马上往正贤阁同父亲禀明缘由,旁人各处一律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点。” 此刻韶华苑也只有忍冬壮姑莲花以及庆芳庆菲在,她也不犹豫,点了壮姑与莲花随行。 刘二亲自赶车,欲要赶在酉时城门落锁之前回来。 “刘二哥,莫要着急,若是晚些回不来,我已让忍冬同父亲二嫂禀明,只说梦到父亲母亲,往隆恩寺烧香小宿一宿。” 表姑娘之事,刘二是知情。 听得宋观舟安排妥当,也放慢了车速,“少夫人,如此就好。只是四公子与表公子那边……” “暂时瞒着。” 都还没见到人,宋观舟不想让许凌白白白开心一场,何况真是许凌俏,入府之事她也有安排。 “少夫人,四公子那边真是瞒着怕是不妥?” 好歹二人是夫妻,宋观舟沉思片刻,觉得刘二说得也有道理,并掀开车帘,隔着幂篱同刘二密语。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愁云密布的郡主别院里,正是一场久别重逢之宴。 金运繁将近三十,而立之年的他蓄着短须,身姿挺拔,较一般读书人,他高大壮硕。 昨儿入京,进了郡主别苑,已然是酉时末,夜色累人。 金运繁带着妻儿与妹妹金拂云见面之后,兄妹说了几句贴心话之后,金拂云并安排兄嫂休息。 “一路上风尘仆仆,自家兄妹就不必讲些虚礼,心头再是天大的想念,也留在明儿说,大哥大嫂,可使得?” 金运繁点头,“也好,这一路确实不怎太平,不然应在四月二十五前后入京,拖不到今日。” “那就先歇下,府上近些时日也起了风浪,大哥大嫂举家过来,妹妹我心中可算有了靠头了。” “妹妹辛苦,也是妹妹能干,顶了母亲来给圣上贺寿,这可不是一般女子做得来的事儿。”蒋氏在旁柔声附和,她年岁与金运繁相当,品正贤良,至于容貌,也只是女子之中中上而已。 胜在大方温顺。 金拂云离了溧阳之后,也是蒋氏亲自照顾郡主。 姑嫂多年,感情甚笃。 金拂云八面玲珑,挽着嫂子蒋氏,自进门就不曾放开,至于金运繁膝下两个孩儿,因年岁不大,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在奶娘抱着,怀里睡得香甜。 “嫂子与我,也是见外。我如今这些,还不都是哥哥嫂子鼎力扶持而来,罢了,嫂子就莫要说客套话,好生休息。明儿妹妹亲自带你熟悉这京城上下。” 这是蒋氏第一次上京。 她是溧阳新贵蒋家嫡女,与金家庶长子联姻,这婚事也是七八岁的金拂云拉郎配。 除开宋观舟与裴岸,亲近之人的人生,金拂云屡屡干涉。 包括金运繁! 第一世,金运繁虽说与她兄妹联手,走到了巅峰,可期间并不和乐,兄妹二人利益至上,少有亲情。 第二世里,她厌弃了金运繁,重新扶持另外一个庶出子,金运农,偏偏这庶次子本事没有,心眼更多。兼之她被刘妆出来夺了婚事,一筹莫展,金运农非但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反而处处图谋,两次三番要与她做媒,高价卖给些不称头的混账。 第三世,她放弃扶持娘家这些不同心的兄弟,转而一心盘算与裴岸的亲事。 母亲力排众议,几乎与父亲撕破脸,求到太后娘娘跟前,促成了她与裴岸的亲事。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裴岸竟失踪十数年,再回来时物是人非,只剩遗憾。 这一世,金拂云遵从第一世的步伐,却稍微做些更改。 那就是同金运繁说了蒋家千金做妻,彻底抛弃第一世那强硬却十分不喜自己的黄家二房姑娘。 金拂云给金运繁重新编织了新的人生,从她出生,她就对失去姨娘的金运繁格外亲近,七八岁时,又让贵为郡主的母亲,把这个庶出的庶出兄长记在名下。 一切那么顺利,除了宋观舟。 这个女人——每一世里都是她的噩梦! ……尤其是这一世! 第274章 郡主别苑的接风宴在第二日晚间才开始,烹牛宰羊,甚是热闹,金运繁带来了不少仆从,金拂云也专门辟了院落,让他们也吃上这顿上好的席面。 席间,金运繁看了看余成,叹了口气,“早间阿成说了朱三叔的事儿,让妹妹你受惊了,若知他起了这样的歹意,我并早早撵了出去。” 金拂云亲自给兄长斟酒,螓首微摇,眉眼低垂,“哥哥与嫂子不必担心,我行走世上许久,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说受惊也是哥嫂心疼我。旁的你们不用挂心,只可惜了锁红……” 这是真的可惜。 蒋氏掏出罗帕,拭了眼角的湿意,“那姑娘心头透亮,可惜命苦。” 金拂云微微沉默,心头更是把一切全记在宋观舟身上。 幸好,许家那个姑娘,再不可能重返人间。 余成得了信儿,那夜送出去陪客之后,下落不明,问了一圈,说是落水死了。 落水—— 呵! 金拂云心道,宋观舟,你不是在水里来去自如,犹如鲛人吗?那好,我一时半刻收拾不了你,还收拾不了你的亲人?你去水里自顾救她! 她想到这里,自斟自饮,吃了满满一杯酒。 蒋氏叹道,“女子命运,犹如草芥。……我同你大哥入京路上,还捡了个与家人走散的女子,看样貌行为,也知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金贵姑娘,一遭落了难,若不是我与你大哥搭把手,恐怕就折在土匪窝了。” 金拂云不禁追问,“那位姑娘呢?” 金运繁吃了口菜,“入城之前她说要去投亲,我与你嫂子本着护了一路,不如一并入京,与她寻了亲人,可此女执拗,言语闪烁,颇具心思,一意孤行。” 蒋氏叹道,“也是看着她年轻貌美,若被有心人拐了去,才是毁了。” “哼!” 金运繁倒是不这么以为,同金拂云说道,“你嫂子心善,留了名号,还赠与她十两纹银,我看着怕不是个好人。” 蒋氏嗔道,“拂云,别听你哥这么说,那李姑娘哪有相公说得这么狡诈,本就是闺阁女子,与家人走散生了恐惧,多些谨慎不是坏事儿。” “你就是妇人之仁,罢了,后头我倒是看那李姑娘引着家人登门致谢。” 金拂云听得这番话来,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怕是要让嫂子失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走散,也不敢四处宣扬,何况还是这种有些来路的大家闺秀。若让人知道曾孤身一人在外数日,闺誉何存?” 蒋氏听完,想了想也是这么个事儿,叹口气道,“不来也好,只要人好好的,我就当积德了。” 她后头不再言语,但心头还是觉得可惜。 那女子品貌上乘,虽说身形狼狈,灰头土脸,遇到他们之前,脸上布满污垢,穿得男不男女不女,活脱脱的乞丐婆子。 真是洗净小脸后,惊为天人。 金运繁看过一眼,回头与蒋氏私下交代,万万要小心谨慎。 这种容貌逃亡在外,未必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蒋氏也带着戒备,与李姑娘打探诸多,就这么一起行路,约莫日后,即将入京,李姑娘才提了告辞。 “我姨母就在这一带,说是有个码头,我自去寻她就是,一路上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双儿姑娘莫要多礼,不如我叫个管事嬷嬷送你去,你形单影只,我也不放心。” 蒋氏由衷说来,这李双姑娘性子柔和,同她身边两个丫鬟一起做事儿,刚开始蒋氏还听了丈夫的话,相处几日后抛之脑后,反而还舍不下。 “多谢夫人,已到这里,再不敢多叨扰夫人了。” 李双低眉顺眼,恭敬言谢。 欲要叩头,也被蒋氏跟前的丫鬟拦住,“我们夫人宅心仁厚,双儿姐姐就莫要客气。”李双一双巧手,留给蒋氏好些独特漂亮的鞋面绢花,这也是蒋氏格外喜欢她的缘由。 问及家中,李双也只柔声说道,“虽说走散,可姨母家有个妹妹嫁在京城,若姨母那边搬走,我再往京里去打听。” “不如直接寻你那表妹家,不知在何处,郎君家叫的什么,我让我家相公去打探一番。” 李双笑道,“夫人大恩,双儿莫不敢忘,只是表妹虽说比我家世好些,可所嫁相公也只是市井小民——”位卑如蚁,李双桃面上带着一丝羞赫。 罢了。 蒋氏也不强求,只是心头还是有几分牵挂。 尤其是听得相公一直说那女子并非寻常人家,颇有心机,更让她时不时心头念叨一下。 却不知被她念叨的女子,才下了马车,就拐入城外几处民房,寻了一间客栈,她掩面而入,要了间房。兴许身形窈窕,还是惹来那些惯常在酒肆里吃酒闹事泼皮的眼儿。 等候观望一番,见这女子独行。 更是起了歹意,店铺掌柜在皇城根下做买卖,也是有些能耐,见泼皮胡乱去叩门,与李双起了冲突,并上前护了几句。 泼皮平日目中无人,被酒肆掌柜随意赊欠点酒水,时不时要酒钱时也是有些龊语。 这会子泼皮无赖看酒肆掌柜竟然敢拦了他们好事儿,不由得破口大骂,一拉一扯,兼之李双手上力气也生了不少,又抓又掐,还喊着救命。 这番阵仗,引来了被城门拦在外头的马队。 华重楼是这家常客,她听得有女子呼喊,似有旧县口音,并让手下车夫马夫的跟上去看看。 几个人对个女子拉拉扯扯,掌柜与店小二又在中间护着女子,眼看女子就要被拖拽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作甚?” 华重楼虽说是娇娥,却英气十足,她这般重重一喝,众人都是停了下来,那女子听得有女郎来,并奋力抬头,“还望姐姐救我一命。” 面巾在混乱中也被歹人扯下,李双原以为又要遭了毒手,更是绝望。 乍听到华重楼这声呵斥,心中又燃起希望。 孰不知,她这张脸一出现,华重楼都惊诧不已,上前半步,“少夫人——” 第275章 看着这张与公府四少夫人几分相像的脸儿,华重楼无法忽视。 如此境遇之下,使得手下人来帮忙,人多势大,泼皮无赖个占不到便宜,只得跑路,远远走开还骂骂咧咧,可谁都不会忽视华重楼那句“少夫人”的分量。 真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 泼皮无赖欺善怕恶,遇到有能耐的人,早早识时务躲开,这些富贵人家,捏死他们何等容易! 华重楼仔细打量,发现眼前之人虽说跟裴家四少夫人宋观舟有五六分相像,可还是有些出入,“你不是少夫人——”李双这会儿仿佛抓到了重点,她险些跪到在华重楼跟前,“求姐姐救命。” 掌柜叹道,“少当家,这位姑娘与您相识啊?” 华重楼想着天下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恐怕是有些血脉关系,她含糊其辞,扶着浑身颤抖的姑娘,关切问道,“姑娘,不如屋内说话?”事关四少夫人,也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李双这会儿劫后逢生,抓着华重楼像抓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 “姐姐请进。” 二人闭门入屋,李双再不顾旁的,屈膝行礼,“敢问姐姐可是识得镇国公府四少夫人?” 华重楼斟酌片刻,微微颔首。 “敢问姑娘是——” 李双抬眸,眼眶含泪,“我与裴家四少夫人乃是表亲,她母亲是我许家姑母。” 原来,这女子就是失踪许久的许凌俏。 她与月余之前那般不谙世事的少女判若两人,而今经历颠沛流离,面上看上去依然如昔,可那双眼眸却再不复从前那般清澈。 华重楼赶紧扶起她,问了详细情况。 许凌俏吃了太多苦,只说了与家人走散,至于这一两个月噩梦般的人生,她都一一略过,只求华重楼能否请人去公府找裴四少夫人带个口信。 为什么不是找兄长? 那是因为兄长恐怕还在寻她,茫茫人海,肯定是四少夫人更好寻些。 华重楼自然应了好,次日一大早就让人拍马入城,可旁人也进不去公府,只能先去孙大夫家,与孙大夫禀报此事,偏偏孙琳与兄长上山采药,并找了个曾跟着孙大夫出入过公府的学徒,带了口信进去。 这一夜,许凌俏彻夜未眠。 她蜷缩在床榻上,放下幔帐,一个人在漆黑之中熬过来。 自从被那圆头男人送出去京几百里地之后,她两眼一抹黑,险些又要被二次拐卖,之后她生了戒心,一路上散了头发,面上不是抹烟灰就是泥巴,跟那些墙角边上抓虱子的乞丐毫无二样,才打探着往京城而来。 不能不回。 她举目无亲,唯一的兄长定然还在京城寻他,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已被毁,可不管如何,死之前总要见见兄长。 不然—— 兄长没她一句话,恐怕这生人也过不好,她知道兄长心性,自己这出了事,定然自责愧疚。 科考什么的,怕是也要误了。 许凌俏全凭着这口气,以一己之力,一路上乞讨过活,危险时时袭来,她头几次还惊惧害怕,后头次数多了,倒还有了些经验。 心头依然害怕,但心性也慢慢强大起来。 华重楼给她送了晚饭,又叮嘱她莫要害怕,自己就在她对门。 “这一层都住的是自己人,你尽管放心。” 许凌俏千恩万谢,华重楼浅浅一笑,“放心,少夫人重情重义,往日提过几句家中亲戚四散零落,也不曾有个往来,而今听得表姑娘你的信儿,一定派人来接。” 话虽如此,其实华重楼与许凌俏都不敢真这么期盼。 前者担心宋观舟存疑,随意遣个丫鬟婆子来看一眼了事;至于许凌俏,她更为忐忑,一是自己遭遇这些事儿,清白不在,若是性子烈一些的,早该自我了断,活着也是给许家摸黑。她担心表妹自来富贵,教养上佳,恐是嫌弃。 早些公府大少夫人相邀,她与兄长并是担心自家清贫,上赶子去攀附表妹,平白让人瞧不起。 而今,也是无奈,只得期盼表妹念着不多的亲情,帮衬一把。 一大早,许凌俏并梳洗干净,换了身蒋氏丫鬟赠与的衣裙,虽说都是些便宜料子,但好在整洁清爽。 华重楼本要入京,因有许凌俏这事儿,也推迟了时辰,早早就来许凌俏身边陪伴,直到用了早饭,太阳高挂房顶,依然不见京城来人。 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许凌俏愈发失落。 华重楼见她情绪低沉,还是安抚道,“四少夫人定然会遣人来的,表姑娘莫要忧心。”许凌白面色苍白,听得这话只能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华姐姐。” 未免她胡思乱想,华重楼也多了好奇,追问道,“你与四少夫人长得真像,昨儿一打眼,我确实是把你认成了她。” 许凌俏听她说来与表妹熟稔,眼中漾出羡慕,“听得兄长说来,我同表妹只是小小时候见过,如今都记不得了,想必表妹长得定然比我好上许多,我这等蒲柳之姿,乡下养大,说来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此番谦逊,华重楼连连摆手。 “表姑娘切忌不可这般小看自己,四少夫人性子刚烈,为人豪爽,你二人长得像,可这性情倒是南辕北辙。” 关于她与宋观舟长得像,华重楼是第四提及此话之人。 第一个,乃是那茶铺婶子,见到她次日就说了一堆好话,无不是貌美如花,与贵人相像。直到那马脸男人上门,她又听得这马脸男人私下说的,真是像啊! 像谁? 第三人给了她答案! 所以,她知道自己与表妹长得犹如双生花,却奈何命运如此逼人,她如今卑贱如尘,表妹依然高高在上。 人生…… 眼见等到夕阳降沉,燥热散尽,客栈小院之外依然一片寂寥。 许凌俏愈发焦灼,她开始在想,如果公府之人不来,她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华重楼眼见她频频看向窗外,也知她内心担忧,“怕是报信之人耽误了,如若今儿少夫人不曾遣人来,明日你同我一起入京,我陪你上门拜访。” 第276章 也只能如此,谁让她孤身一人,四目无亲呢。 傍晚时,下头小二送饭来时,提了一嘴,“前头客人又返回客栈,说是今儿的城门关了,少当家早些歇着。” 嚯! 城门落下,许凌俏脸色变得煞白。 她眼里涌起泪水,想到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还将继续,来日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再为要强的性子也耐不住潸然落泪,华重楼见状,微微叹息,“表姑娘莫要忧心,且吃些饭菜。”这一日里,许凌俏吃得甚少,如今听得城门落下,更是毫无胃口。 “多谢姐姐宽慰。” 华重楼看得心疼,心里也泛起嘀咕,四少夫人素来心善,不该对亲人如此薄情,若要说眼前之人是假的,二人长着一张脸,又怎么会是—— 不不不不! 是不是眼前姑娘说了假话,她本不是什么表姑娘,而是宋大人与旁人所生之女? 故而少夫人不理不睬。 心头有了猜忌,再看许凌俏容貌表情,眉目如黛,眼波横流,较之少夫人更为娇弱恭顺,哪有少夫人那般气势…… 糟了! 她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 思来想去,不禁又问,“除了四少夫人,可还有旁的亲人?爹娘兄弟姊妹的……也不在了?” 许凌俏从头到尾不曾提到许凌白,也是想着眼前行商之女走南闯北,她怕自己如今残破之身给科考的兄长摸黑,“爹娘早早去了,家中有一后母,情意寡淡。此番走散,也是与后母生了嫌隙……” 如此啊! 那镇国公府并是眼前女子唯一投身之地啊。 她安抚许凌俏几句,回到房中,唤来身旁婆子问了几句,“送信之人也不曾回来?” 花婆子摇头,“招儿亲自去的,想必不会误事儿,只是公府高门大户,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且等着咧。” “花婆婆,晚些你再去给表姑娘送些吃食,而今我瞧着怕是假不了,她孑然一身,咱没见着且是不管,若是见了还是搭把手的好。” 花婆子陪着华重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瞧着这姑娘举止言谈,不瞒姑娘,老身觉得她心头藏着事儿,姑娘热心无碍,不过咱还是存点戒备之心。” 这一点不用花婆子说来,华重楼也知道。 “她一人孤身在外,定然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些罪,有所隐瞒也说得过去,只是希望我别好心办了坏事,给四少夫人添了麻烦。” 话音刚落,就听得客栈院门外传来马蹄声,华重楼提着裙裾开门而出,却见对门许凌俏的房门也从内打开,“姐姐——”她有些慌乱,“我从窗口望去,看着是一辆马车,不知——” 不知是不是表妹…… 她咽下喉头声音。 华重楼扶住她,“来往客商旅人多来,先不必着急,我让花婆婆下去探看。” 花婆子早沿着逼仄木梯下到拐角,却已看到掌柜亲自迎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客官,您找华家少当家,就在二楼呢,老朽带您上去。” 华重楼听得这话,有些耳熟,探头一看,正好同刘二四目相对。 “是刘二哥吗?” 好几次她与表妹来往公府,也是这刘二管事亲自套马车接送。 刘二仰头,看到与华重楼站一处的陌生姑娘,那张脸——,一看就知跟少夫人是姊妹。 他沉住气,噔噔噔三步并两步上楼来,“华姑娘,想必这就是我们表姑娘了,小的刘二,给二位姑娘请安。”许凌俏眼泪再忍不住,喷涌而出,“可是表妹……,是少夫人遣兄长来的?” 刘二点头,手上还拿着马鞭。 他四下看了看,华重楼见他如此谨慎,多问一句,“刘二哥,如今城门落了锁,怕是还得住一宿呢。”刘二没有急着回话,他转身反问华重楼,“这一层可住了旁人?” 若是,怕是要清了客人。 “都是我家马队的人,还有就是表姑娘。” 如此甚好! 刘二拽着马鞭拱手道,“华姑娘,表姑娘,我这就下去恭迎我家少夫人进来。” 什么? 许凌俏忽地上前半步,激动道,“少夫人……少夫人亲自来了?” 刘二看她身子还好,也放了大半的心,想到这月余来,少夫人寻人心切,不由得说道,“表姑娘莫要客气,与少夫人姊妹相称就是,她这些日子不分白日黑夜,一直在寻您,今儿晌午得了华姑娘与孙大夫的信儿,少夫人半分不曾耽搁,打马就来。” 许凌俏这会儿被喜悦冲击,满脑子一片空白。 “如何使得,只派个人来就是,劳驾她亲自来……” 华重楼见状,也知道宋观舟待眼前姑娘至诚至真,不由得莞尔一笑,“表姑娘,莫要哭了,先去迎接少夫人。”说罢,挽着她就要下楼,刘二见状赶紧拦住,“华姑娘,表姑娘,二位在屋内候着就是。” 正说着话,壮姑已下了马车走了进来。 刘二迎了她去,听得她说,“二管事,可见到华姑娘、表姑娘了?” “见着了,一切都好。” 壮姑见状,也就不上楼来,只道,“那我与莲花请少夫人下车。”片刻之后,就听得悉悉邃邃的脚步声,华重楼与许凌俏在二楼翘首以盼,不多时,见得头戴黑色幂篱,身形窈窕的年轻妇人,身着青色长衫黛绿襦裙缓缓行来。 上到木梯拐角处,莲花在后提裙,前头壮姑引路,宋观舟单手撩开幂篱,看着二楼两个一脸期许的女子,灿然笑来。 “重楼,表姐,观舟迟来,还请二位原谅则个。” 她身在低处,木梯间光线昏暗,可她莹白脸儿嫣然一笑,那远山黛眉瞬时明亮,犹如神女落凡间。 许凌俏想,怎么就说她二人长得像呢? 在她看来,一点儿不像,她胆小懦弱,哪里有这般一笑百媚生的纤姿国色…… “表妹……” “少夫人——” 两女欲要下楼来迎,宋观舟连忙摆手,“等我上来就是,这木梯狭窄。”壮姑在旁,扶着她上楼来,华重楼与许凌俏按捺住激动之情,与她行礼,她屈膝回礼,“二位与我进屋说话。” 这马车太颠簸,宋观舟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她—— 累! 第277章 许凌俏连忙引了二人进了自己房门,壮姑和莲花早早提了物件,铺陈开来,华重楼倒是看习惯还好,许凌俏却有些拘束。 丫鬟婆子进来,几人坐的地儿都铺了绣团花图布垫,又摆了茶果点心,最后还放了熏炉,燃了檀香。 甚至—— 壮姑举着一张绿纱,蒙了窗。 刘二又送上来食盒,同宋观舟禀报道,“阿鲁也到了,说四公子让他先来,听您吩咐。他散了值就从西城门那边出来,那边过来要看绕个二十来里地,说让少夫人您等着他一处儿吃饭。” “那是自然,今儿多亏重楼,寻着表姐,相逢之喜自是要好生吃一顿,二哥你与阿鲁看着安排就是。” 她早脱下幂篱,宝髻长辫,面容干净。 可生来娇艳,也不会因为不施粉黛而寡淡,尤其是明眸皓齿之态,让人看到她就止不住心生欢喜。 待下头人出去,宋观舟才上前,双臂一伸紧紧拥抱那拘束的女子。 “表姐,我就知你一定不会有事。” 她把这稍微矮了自己几分的姑娘紧紧搂在身前,用现代人的方式让这受了很多苦难的女孩心安了下来。 到这一刻,许凌俏再忍不住情绪,伏在她肩头吟泣起来。 初时,她尚能隐忍,只低声啜泣,可想到这段时日担惊受怕几次站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艰难,愈发忍不住,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只当是见不着你了。” 宋观舟知道她逃出生天多不容易,而今能正常说话哭泣,说明果然是她宋观舟的亲人,很是坚韧。 她也曾在涧水房、溪流河道之中九死一生,知道劫后逢生的喜悦与悲伤。 “别担心,以后再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有我在呢。” 安抚许凌俏之余,同华重楼也郑重道谢,“回头我定要重重酬谢你,重楼,你可是我宋观舟的大恩人。” 华重楼失笑,“少夫人与我这样说来,倒是把重楼看成外人。表姑娘同您长五像,我也是一眼惊到,同为女子,并是旁人,重楼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许凌俏痛痛快快哭了许久,才在宋观舟与华重楼的安抚下止住泪水。 她两眼哭得又肿又红,一日里的担忧,在见到宋观舟时荡然无存,这般被亲人看重,实在是极好。 “莫要哭了,一路上定然吃了不少苦,往后定然否极泰来。” 因有华重楼在,宋观舟没有多问一路艰辛,安抚之后,她看向两位美人,“你二人怕是也不曾吃过东西?” “我还好,表姑娘心忧,自昨儿起,少有进食。” “这哪里要得?” 宋观舟挽起许凌俏粗糙小手来,“天大的事儿,只要生命无忧,这饭是必然要吃。不吃饭,哪来力气生存下去?” 许凌俏听得感动难忍,眉目之间,泪光闪烁,螓首微垂,挺翘的睫毛上都被泪水打湿,让人看得甚是心疼。 “表妹心性坚韧,先前华姐姐同我也说过你的诸多事迹,真是女中豪杰。” 宋观舟笑眯眯道,“她说我什么?是怕苦吃不下草药汁,威胁她给我搓药丸子的事儿吗?还是我怕蛇,把她推到前头做盾牌的小人行径?” 如此戏言,惹来华重楼哑然失笑,连同许凌俏都有些目瞪口呆。 “少夫人玩笑,您推了我往前,也是因为那蛇是我带进去的,冒然从竹篓子里爬出来的,您不怪我吓着您就好,如此说来,岂不是让重楼心生愧疚?” “罢罢罢!” 宋观舟大笑起来,“总之一句话,凌俏表姐,在我跟前切不可如此生分,你唤我观舟就好。至于重楼,我不知你二人谁稍长些,不过都是同龄之人,你二人看着称呼就行。” 莲花从厨房烧来热水,沏了热茶。 “少夫人,您同二位姑娘先吃些点心垫垫,二叔让掌柜的宰了只羊,大锅子正在熬煮,怕是有一会子才能吃。” 宋观舟应了好,反问,“你们四公子来了不曾?” 莲花摇头,“还不曾,阿鲁哥说西城门绕来,要些时辰。” 说完,燃了灯盏烛火,又点了艾草,绿纱窗外,清风吹了进来,蚊虫却不能够,三人居于室内,也少了蚊虫叮咬。 华重楼与宋观舟寒暄之后,主动请辞,“少夫人与表姑娘难得相逢,我就不打扰,您二位说些体己话才是。” “也好,表姐颠沛流离,少不得多问几句,重楼你先去歇息,一会子一起用饭就是。” 送走华重楼,宋观舟收敛了笑意,看向许凌俏,“表姐,阿曼可就是你跟前的丫鬟?” 许凌俏点头,“她为了我……,怕是没了。”去陪客那一夜,有旁的红姑娘“好心”告诉她,说阿曼被折磨死了,她不知真假,只能期盼从宋观舟这里听到一丝侥幸。 “她没了那夜,有楼子里的姑娘看到了你,看你与我长得有些相像,并差人连夜到公府禀报,四郎赶紧去寻你,可惜错过一步,自此再没你任何踪迹。” 许凌俏听到这里,又回想到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低垂眉眼,咽了委屈,反问道,“你与裴家郎君四处寻我,怕是也知道我是从舅舅家逃出来的。” “是,当时寻不到你,青梅园上下收监,却没人吐出那一夜你们去哪了。我无计可施,才寻着大嫂留下的话,往捱其镇方家寻去。待审问方家那老虔婆后得知你逃离缘由,我才差人去书院接了毫不知情的表兄出来。” 哥哥? 她又忍不住,落了泪,“大哥如今——”想要问在何方,可还是泣不成声,问不出来。 宋观舟知她心中太多委屈,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低声安慰道,“表兄而今在府上温书赴考,知你被方家老虔婆欺辱离开后,无比担心焦虑,四处寻觅之后仍不知道你下落,我想着他十年寒窗苦读,若是误了科考,哪怕你不在人世,也会倍觉遗憾。故而强制性请回公府——” 许凌俏听得这话,连忙起身,与宋观舟行了大礼。 半截时被宋观舟扶起来,“自家兄妹,如此多礼真是见外。” “表妹——” 第278章 “唤我观舟就是。” 许凌俏被宋观舟强制扶起,按到鼓凳之上,“我素来一人,听大嫂说路上遇到你兄妹二人进京,一直翘首以盼。本想着兄妹三人相逢,哪里料到生了这些事故,说来,只查到你主仆二人离了捱其镇,后头又是怎地,会落到拐子手上。” 问到这里,许凌俏稍微整理情绪,回忆起这不堪的变故。 “逃出来那夜恰逢大雨,阿曼本就被我那狠心的舅妈上了私刑,打得皮开肉绽,又逢暴雨激淋一夜,几乎是去了半条命。路上遇到一憨厚小哥,见我主仆二人实在艰难,搭了把手,送我二人到了万兴码头。他家只有一个寡母守着个茶铺子,待我主仆还算亲近。我想着让那小哥到公府送个信儿,求观舟你去救我。” “茶摊?” 宋观舟眯着眼,想到临山查来的信儿……,若没有意外,那茶摊子早被烧成一堆灰,继而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马脸汉子? 呵!金拂云身边的朱三!小虎绘制的画像,全然不是瞎说—— 想到这里,宋观舟眼里彻底冷了下来。 金拂云,为了个男人,你真是要与我来个你死我活?我不屑于如此,你真想要裴岸,只管夺去,为何要与我过不去?下一刻又不得不屈服这个时代,男女生离二嫁,本就没那么容易,金拂云不把她搞死,也遵循不了原着里的“良相佳妻”! “茶摊是在万兴码头最里头偏僻之地?” “是。那家寡母给阿曼上了药,我主仆二人缓了一日一夜,可算是熬过来了。哪里料到——,那小哥出来送信,带回去的却是一马脸男人,不由分说,叫了两个生脸大汉,把我和阿曼绑在一处,眼上蒙布,嘴里塞了布团,后头再醒过来,我和阿阿曼已沦落到了那等腌脏之地,老鸨子叫顾三娘,日日里逼迫我接客。” 兴许是容貌好,顾三娘想着卖个高价,一直不肯随意给她破了身子。 也因如此,才逃过头几日的磋磨,不然责打她的龟奴,看她的眼神恨不得马上剥了她衣物。 “顾三娘以及青梅园上下通通收监,阿曼死了,引出好些逼良为娼,谋财害命等重案,只可惜到如今,也不知京兆尹审的如何,罢了,你接着说。” 阿曼入门第三日,就被人从我身边带走,顾三娘为了逼我,几次三番带我去看着阿曼被鞭笞欺辱,我……,我恨不得带着阿曼立时就死了去……” 许淩俏说到这里,声泪俱下。 宋观舟叹口气,轻轻拥住她,“那个马脸男人把你主仆二人拐进去,是不是再不曾见到?” 许淩俏摇头。 “之后,确实不曾见到。” “那……,顾三娘子那夜迫使你去陪客,可还记得是何人?” 宋观舟这话,基本是在问最后伤害她的人是谁,许淩俏张口欲言,想说那年轻郎君,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这纠结之态,宋观舟顿时明了。 “若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总之一切都过去,做人……,朝前看。” 姐妹二人相拥许久,许淩俏轻声说道,“观舟,我……清白不在了。”她说着话时,没有羞赧,却也是存了求死之态,整个人十分平静。 她想着,许家门楣不容污秽。 自己被人不明不白夺了清白,又在脏污的地方过了许久,说什么名声,什么闺誉,早没有了。 怀峰许家的清朗,不容她堕了去。 宋观舟不知道这世上别的女子听了这话何种感触,可在她耳里,这算是事儿? “姐姐,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姐姐担心什么?” “我——” 许淩俏难掩错愕,看着满脸认真的宋观舟,如实说道,“我这样误入烟花之地,又失了女子贞洁,给许家抹黑,也给大哥、族人,甚至是表妹你的名声都连累——” “浑说!” 宋观舟直接打断许淩俏,“没有这回事儿,我且问表姐你三个问题,这烟花之地是你自甘堕落去的?” 许淩俏急切摇头,“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哪里想去那样的地儿。” “那在楼子里,是纸醉金迷让你舍不得离去?” 许淩俏湿了眼眶,摇了摇头,“哪怕是死,也不曾恐惧,偏偏生不如死——,离不开,并非我所愿。” 宋观舟沉声追问,“那我再问最后一句,是表姐你心甘情愿被人夺了清白吗?” “当然不是!” 许淩俏双手捂脸,痛哭起来,“顾三娘子送我出去之前,已差人给我灌了催情的药剂,观舟,我是生死不能,犹如砧板上的白肉,任人糟践。” “表姐,并非你自愿,都是歹人害了你,这哪里是你的错?世间没这个道理,你被人害了,还成了不容于世了?” “观舟——” 许淩俏缓缓把手从满面泪水的脸上挪开,喃喃喊道,“观舟,这世上就是这般道理,女子失了清白,哪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她双目微闭,睫毛沾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宋观舟长叹一声,“我的姐姐,且听观舟说来,不就是早早的尝了男女之事嘛,哪有这般严重?” 许淩俏接受最传统的封建教育,她听得宋观舟这番大胆的话来,脸色煞白,“不,观舟,我无颜再活下去,如今你我姐妹相逢,不瞒你说,也是想着见大哥最后一面,若我就这么一句话不留离了人世,大哥一人在这世上,他只怕也活不久。” 说到这里,泪水又汩汩落下。 宋观舟拿来绢帕,轻轻点点,帮许淩俏边拭泪,边劝解,“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看这世道,男人吃喝嫖赌,女子却得恪守本分,明明就是不公。当然,礼教森严,那咱就灵活变通,明儿我先回府,差人给你买两个婆子丫鬟,后日或是大后日,我让表兄大张旗鼓来接你入府。你是许家姑娘,公府四少夫人的表姐,堂堂正正入京,有何可惧?” 许淩俏微愣,继而摇头拒绝。 “观舟,使不得,我如今这般哪里还有脸面去公府投亲——” 第279章 “凌俏表姐!” 宋观舟表情严肃,喊得许淩俏都不敢说话,只怔怔看着她,“清白之事,不过浮云。与活着相比,全然不是事儿,你心头担忧自责,我也能明白,可这通篇说来,根本不是你的错。错在你那起了歹意的舅母、表兄,错在那马脸管事,错在顾三娘子——,从头到尾,你何其无辜,怎么如此轻贱自己性命,就为了那群畜生!” “不——” 许淩俏摇头,“今后,我活着又能如何?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至少世人也苛责不了我。” 哎哟哟! 宋观舟想到过传统女性对于清白的看重,可哪里料到如此严峻,从现代社会两性关系很是开放的时代过来,宋观舟也不得不飞速开动大脑,寻思着用什么法子才能打消许淩俏这种消极想法。 思来想去,无非就是软硬兼施。 “表姐可曾想过,你若是死了,心头真正难过的人是谁?无非就是表兄,兼之一个我。你我姐妹初次相逢,想你如此聪慧,也看出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若就这么自我了断,可想过我今后如何过活?” “观舟——,你这么说来,我……我……” “还有表兄,本就是他疏忽大意,让贼人钻了空子,好不容易盼你活着回来,你却要寻死觅活,让他怎么办?也跟着你一起不要这条命了?” “那……那怎么使得?” “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待你如珠似玉,你倒是想想,他在意的是你,还是你那不值一提的清白?” 硬的说完,许淩俏哪里把持得住,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宋观舟心道,多好的姑娘啊! 比起自己这莽莽撞撞的性子,眼前的许淩俏温柔、善良,从头到尾想到的都是亲人,何曾在意过自己—— “你我不说,谁也不敢胡乱猜测,对了,表姐容我再多问一句,只是一个男人欺辱了你?” 这……? 许淩俏有些傻眼,她怔怔点头,“只是一个。” “那就好,当野狗咬了一口,不值当你用性命去填。后头听我安排,旁人跟前,切记不可说漏嘴。” “观舟,怕是不行。” 失了清白的女子,与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可不是一回事儿,宋观舟听她与自己咬着耳朵说了担忧,不屑一顾嗤笑,“莫听这些胡言乱语,看得出什么,我而今放了发髻,换身娇俏些的衣裙,不曾识得我的人,几个人知道我是成亲了还是没有!” 原来,表妹是这样子的。 许淩俏看着宋观舟灵动五官,振振有词的自信,只觉得她此刻在发光,像是暗夜里,绝望之中,熠熠生辉的北极星。 “观舟,怕是……” “此事你是受害者,不用广而告之,更不用放在心头。万事有我和表哥在,明儿我与重楼商量一番。” 宋观舟又问了许淩俏如何遇到华重楼,许淩俏说了昨日客栈里发生的事儿,以及之前遇到金家施与援手之事。 “那夫人慈眉善目,看着年岁不大,却很是和气。说是郡主家的少夫人,我想着待寻到大哥与你,定要上门道谢。” 之后,再寻个没人的地儿,一死了之。 谁料宋观舟一听郡主家的少夫人,甚是惊诧,“郡主家的?可说了姓什么?” “好似是姓金,还说有个尊贵的妹子在京城郡主府里,很是能干,与她同行几日,也时时听到丫鬟们说起来,只说叫大姑娘。” 金? 大姑娘? 宋观舟只觉得天道好轮回,她讽刺一笑,金拂云费尽心思欲要置表姐一死,谁能想到最后却是金家少夫人救了许淩俏。 “幸得那少夫人多看了我一眼,不然我定是又要被人拍花子拽走。” 许淩俏看着表情有些玩味的宋观舟,小心翼翼问道,“难不成观舟你认识?” “认识,我同金大姑娘初春时相见,怎么说呢,我二人有些龊语。” 啊? 许淩俏哪里想到还有这些弯弯绕绕,正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宋观舟似笑非笑道,“不过我宋观舟自分得清恩怨,有他们家少夫人这般壮举,我当然要上门重谢,你且放心。” “观舟,可是给你添了麻烦?” 嗐! 宋观舟淡然一笑,“没有的事儿,姐姐安心住下,一切听我安排就是。至于往后,我还要给你选个如意郎君。” “不不不……,使不得,我如今这样,哪里还能谈婚论嫁?” “怎就不能?” 本要长篇大论的宋观舟,这会子想了想,罢了,慢慢来就是,这思想改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正好外头莲花叩门进来,“少夫人,表姑娘,四公子来了。” 宋观舟蹙眉,望了望绿窗纱外头的黢黑夜色,“可算是来了。”才说完,外头传来男人稳重的脚步声,许淩俏有些慌张,宋观舟招来莲花,“去端些热水,伺候表姑娘梳妆。” 转身安抚许淩俏,“四郎性子温和,表姐莫要拘束。” 说罢,提裙起身,往外走去,恰在这时,许淩俏听得传来温润低沉的嗓音,“观舟。” 宋观舟拉开半扇门,露出半张鹅蛋脸来,“四郎,你可算是来了。”软声之中带着埋怨,身形随之出了房门,随手还带上了门,“西城门那边绕过来,竟是要这么久——” 裴岸看她面含喜色,就知里头许淩俏一切安好。 他心头对着宋观舟隐瞒了些事儿,而今因为许淩俏平安归来,也一并揭过。 如此,心头宽松下来,面上虽是奔波的疲累,却依然不掩喜悦。 “西城门晚半个时辰才落了锁,往这边是出不来,只能绕路。表姐可还好?” 宋观舟微微颔首。 “壮姑,可收拾出今晚我与四郎的屋子?” 廊檐下左拐,壮姑小跑出来,“少夫人,才将将收拾妥当,您与四公子来看,若是还缺了什么,奴再去添置。” 夫妻二人随着壮姑来到屋门处,里头算是这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比许凌俏所赁的那间大了一倍有余,入门放着一座黑漆老松木莲花滴水双折曲屏,绕过曲屏,才见得司椅一几,挂画盆景,靠着窗边有一处供桌,此刻燃了沉香,袅袅飘远。 第280章 再往侧面看去,最里头才是一处黄花梨木浮雕鸳鸯戏水拔步床,而今都换上了公府里带来的被褥卧具,床头一侧安放简易梳妆桌,上头摆了一柄脸儿大小的妆镜。 裴岸蹙眉,“倒是太过简易,也是车马艰辛,不然往温溪庄子去,也好过这里将就。” “罢了,我再折腾不住,这马车颠得我身子都?了,一会子用完饭,必是要早些歇下。”宋观舟跌坐在床榻上,搂过软枕,“幸好,表姐还活着。” 裴岸上前,挨着她坐下,招手让壮姑取来湿巾帕,擦拭完手才给宋观舟捏起腰来,挥退壮姑才低声问道,“只要人活着,好过一切。我同上峰告了假,明儿同你一起迎了表姐回府。” 宋观舟闭着眼,被他揉得酸涩的腰上也舒适了不少。 她舒服的哼了两声,像小狐狸一样,才悠悠睁开杏仁一样的眼眸,“四郎,表姐失足于青梅园之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藏着掖着,我想着不如就当没有发生过,明后日让表兄出来做场戏,迎回公府。你看如何?” 裴岸手上动作不停,面容淡然,“好,过去的翻了篇,只当是去旁的亲戚家待了些时日。上下口径一致,倒也无妨。”他知道金拂云隐瞒诸多,也不确定是否就与许凌俏失踪扯上干系,可如今宋观舟要息事宁人,过失不提,他想来这也是最好的处理。 看裴岸配合,宋观舟凑到他跟前,几乎是碰到了他的下巴。 仰头质问,“知是谁把表姐卖入青梅园的吗?” 裴岸迟疑,反问,“是谁?表姐可是看到了?” 宋观舟目不转睛,盯着裴岸深邃眼眸,步步紧逼,“表姐自然不知旁人,可她从方家出来,被人救了,安放在万兴码头茶铺里头时,一个马脸管事带人把她主仆二人绑到了青梅园。” 马脸管事? 朱三? 裴岸心头寒凉下去,“是拂云身边的朱三叔?” 宋观舟几乎把身子送到他怀中,“四郎,若真是朱三,你待如何?”她眼里无波,“四郎,京兆尹那处到底查出什么,我一个深宅妇人,无那通天耳目,实在不知,问了四郎你多次,都说尚无音讯,那如今表姐亲自同我说来的马脸管事,四郎能管,还是不能管?” 裴岸低头,与宋观舟四目相对,也无躲避之念。 “如若真是朱三,我自是要让拂云给个说法,那朱三是她家的死契管事,定然能给表姐一个交代。” “交代?” 宋观舟冷笑起来,“我表姐清白女子,金拂云怎么认?你去质问她,且不管认不认,她往京城上下宣扬开来,我表姐这一生人还活不活?”她一把推开裴岸,起身俯视这白净的官人,掩不住的失望,“裴岸,在你心中,我宋观舟的亲人,比不过你的红颜知己,她使人坏了我表姐清白,你也料到我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给表姐粉饰太平,你这话说得冠名堂皇,恁地自私。” 话语到后头,有几分哽咽。 裴岸本是有些恼怒,平白挨了她一顿斥责,可听得后头宋观舟的话语,才知许凌俏已无清白。 他压下心中火气,拉过宋观舟,搂到自己双膝上坐下,“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莽莽撞撞?你心头为表姐打算,我身为人夫,难不成非得要拆你的台子?你这小娘子,也只会欺负自家相公。”说罢,捏着宋观舟微红鼻尖,使了些力气,却又舍不得真伤了她,临到头又卸了力气。 “若真是拂云心肠歹毒,我定然丁是丁卯是卯,不会纵容。” 他轻抚宋观舟小脸儿,“莫要生气,而今寻到表姐,才是大喜之事。”宋观舟低垂眉眼,有几分悲哀,“一会子你见了表姐,就知为何金拂云要下如此狠手,你把我放在韶华苑,呵护备至,她寻不到机会,却碰到了表姐——” 见宋观舟情绪低沉,裴岸也不好得再说什么怕是冤枉了金拂云的话。 他搂紧宋观舟,“能活着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旁的事儿待查清,定有个说法。” 宋观舟扭过身子,不欲与他亲近。 “表姐因我,遭如此大劫——” “观舟!” 裴岸见她有些想岔了,赶紧把她娇俏怨怼小脸儿扭过来,“这不是你的缘由,万不可往自己头上按去,观舟,如今紧要的是安顿好表姐,请回公府。” 宋观舟克制一二,软了声音。 “四郎,之前动用那么多人手寻了表姐,如今怎么个说法合适?” 裴岸看她又是小女儿状,红唇微动,说不出来的诱人,心头一动,薄唇已压了上去,吻住了怀里佳人,宋观舟眼睛忽地睁大,这狗男人!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还想着男女之色…… 她双手抵在裴岸胸前,欲要挣开。 裴岸轻轻啃咬着她唇际,吮吸着她口中甜浆蜜液,呢喃不已,“万事我会处理妥当,此时只亲上一会,莫要挣扎,我的宝儿。”宋观舟被她亲得簪花摇曳,娇喘吁吁。 “行了,四郎!” 前后好几息功夫,裴岸把宋观舟眉眼唇舌,桃面鹅颈全都亲了个遍,眼看着夫妻就要滚在一处,裴岸才饶了宋观舟,“娘子也只有这个时候温柔可人。” 宋观舟娇鼻头喷兰息,峨眉倒蹙,凤眼圆睁:“你这汉子,不分个时候。” 裴岸见状,爽朗大笑,“此刻且饶了你,晚间……”他欲要说,宋观舟双手一伸,用力捂住他嘴儿,“裴四,你真真儿的事变坏了。” 真是冤枉! 也是鼓舞—— 裴岸四下一看,啃痛了宋观舟玉手葱指,得了松快,薄唇上扬,凑到了她耳垂下头,呼吸之间的气息撩拨着宋观舟,“娘子,这处儿是陌生地儿,你我夫妻还不曾在外头——” “裴四郎!” 宋观舟再厚的脸皮,在愈发疏狂的男人跟前,半分耐不住。 她脸颊一热,目光含怒,可惜耳垂率先一步红得如血玉,裴岸见此,更是爱不释手,搂到胸前欲要再绻倦几许,宋观舟使劲推开了他,“裴四,你且正经些!” 表姐还在外头…… 第281章 幸而这屋子大,又是廊檐尽头,对面旁边都不曾单独做了客房,不然夫妻二人这番,宋观舟知道这木制的房子多不隔音。 莲花轻叩房门,宋观舟一甩裙裾,从裴岸身上站起来,“进来,端些冷水我净面。” 莲花应了是,又提了干净的井水上来。 “少夫人,怕是有些凉。” “凉才好。” 她满面嫣红,眉眼含春,哪里能见人,何况许凌俏与华重楼都是未婚之女—— 就着冷水,宋观舟洗了个清爽,裴岸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待她洗净擦干,才就着她的洗脸水儿也抹了把脸,莲花在旁低声禀道,“表姑娘梳洗好了,此刻华姑娘也在她屋内,可是奴去请了过来?” 整个客栈,也就宋观舟下榻这处宽敞些。 裴岸做主,“去请了二位姑娘过来,一楼全是些行脚粗人,定然要冲撞了你家少夫人,来这屋中吃些饭菜,倒是便宜多了。” 莲花领命而去。 下头阿鲁又来,隔着屏风说肉是好了。 “……怎地这么快,可是肥羊?” 阿鲁应道,“四公子,就是一般的黑山羊,早间掌柜的就宰杀出来,小的同刘二哥看了看,肉质还不错,想着时辰向晚,就全须称了,烹煮起来,这会子已是好了。” 裴岸看宋观舟理了红妆,直接唤了阿鲁进来。 “你差人同掌柜说,在这屋中加一套饭桌,若有好酒,再打上一壶来。”安排妥当,又叫阿鲁与刘二去招待下头人,“你们在客堂里开上两桌,华姑娘那边的人莫要薄待。” 阿鲁连连应好,“四公子放下心来,早早的也算计进去,托您同少夫人的福,大家今儿是有口福了。” 满面春风下去,同刘二壮姑说了,花婆婆得华重楼吩咐,也下楼来帮衬着,壮姑拉着花婆婆低声问道,“婆婆那边除了主子,可有其他仆妇丫鬟的?” 花婆婆摇头,“姑娘身边就我一个人伺候,她惯常走南闯北,老婆子我脚力好,跟得下来。” 壮姑道,“那倒是正好,我奴仆三人,也不用另外开席,只管伺候了主子们吃完,再吃也使得。”花婆婆定然是应了,跟着忙上忙下,壮姑亲自掌厨,做了好几个四公子、少夫人喜爱的菜色。 花婆子与莲花打了下手,一会子二人拿来公府食盒,装了壮姑做的四五道小菜。 有清炒芦蒿、青翠欲滴,也有云片腊肉蛋羹,再就是寻常下酒菜,花生干片这类的炸货,花婆婆看了心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瞧着这些个寻常小菜,偏偏做得让人口涎欲滴,秀色可餐。 “我家姑娘今儿下午嘱咐老身熬了燕窝春笋玉田香蜜粥,不曾吃过,还是温热,若少夫人不嫌弃,老奴也端到主子们桌上去?” 这也是华重楼看许凌俏吃不下东西,嘱咐花婆婆熬煮的。 “使得,如今天儿燥热,我家少夫人倒是偏爱粥饭。” 客栈老板娘见状,知是达官显贵投宿,少不得小心伺候,听得有粥,并自荐起来,“大姐儿,俺们家腌的辣脚子也是爽脆可口,若贵人们不嫌弃,可尝尝呢。” 说罢,挑了个青白交加的碟子,挖了一碟。 “今儿春夏新鲜的芥菜做的,里头放了生姜、胡椒,芥菜、茱萸、葱蒜,小妇人嫌弃韭菜夺味,倒是不曾放。” 壮姑看过去,虽说比不得府上自制的精巧,可看上去也有食欲。 “倒是多谢掌柜娘子。” 楼上,阿鲁请了小二搬了八仙桌、四把交椅上去,知道这是富贵人家,小二嘴也甜,同阿鲁说道,“大哥,这一处窗是能支棱开,蒙了纱倒是不进蚊虫,今儿十四,正好赏月。” 阿鲁听闻,与小二推开这一人展臂宽的窗棂,外头传来蛙鸣声一片,微微仰头,就见大而圆的桂枝西悬,与高案上沉香遥遥相称,甚是雅致。 一切布置妥当,宋观舟亲自去许凌俏房中,邀约二人。 许凌俏不曾见过裴岸,知道此人是公府贵公子,富贵不说,还博学多识,生怕行错说错,连累表妹。 华重楼善解人意,知许凌俏心地善良,也是初来京城,难免有几分拘束,一直挽着她,少不得笑言鼓励,二人随着宋观舟来到屋中,裴岸早已立在门旁,身着官服,姿态挺拔,乌发尽须挽到头顶,已脱了冠,只有玉簪固之。 官服是墨绿圆领锦袍,上头绣了犀牛纹,腰间束玉带,脚蹬名贵皂靴。 此刻身如青松挺拔而立,玉面刀裁,眉如墨画,说不尽的风流韵致。 见三人行来,裴岸先行拱手行礼,“裴四见过表姐,见过华姑娘,此番让二位久候,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许凌俏只看了一眼,并低下眉眼。 往日只说大哥气质无双,那夜的公子也算是清俊霸道,而今再看表妹夫,只觉得终归是京城,人才辈出。 这番才貌,大哥是比不上的。 许凌俏与华重楼双双屈膝行礼,“四公子言重,万不敢担。倒是凌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表姐哪里的话,如今一家人终于聚在一处,莫要客气,唤我季章或是妹夫就是了。” 宋观舟见三人局促,莞尔一笑,“罢了罢了,快些入座,你们一个个的不饿,我倒是饿了。”她招呼华重楼与许凌俏,“都是同龄之人,表姐不曾相处过,待时日久了,自然知道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到了八仙桌前,欲要谦让,宋观舟叹道,“相公,二位姐姐,且可怜我一番,午间我少吃了饭,这会儿真是挨不住了。”她言语顽皮,表情娇俏可爱,惹来三人一乐,裴岸见状,招呼华重楼许凌俏二人落座。 壮姑这会子也提来最后一食盒,待打开,鲜羊味儿扑鼻而来。 宋观舟星眸瞬间亮了起来,“好些时日不曾吃这羊肉,二位姐姐,倒不用客气。”她上辈子嗜辣,这辈子改不了,幸而是架空的小说背景,辣椒已存世,宋观舟招呼莲花去弄薄荷蘸水,裴岸扶额,“少吃些辛辣之物,你那胃到底还要不要?” 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许凌俏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原来表妹如此得相公宠爱。 她放下心来…… 第282章 华重楼早早见惯,也不奇怪,反而多方照顾许凌俏。 一开始,许凌俏还是放不开手脚,闺阁之女,与外男一桌子用饭,说不出的局促,后头在华重楼和宋观舟的引导下,慢慢也没那么害羞。 裴岸面上无波,心头却大为惊诧,之前宋观舟说待与表姐相见,定然知为何会因我而害表姐,而今真正看见了,才知道这天下如此相象的表姊妹,真是少见。 许凌俏,个儿比宋观舟矮了半指,但那张鹅蛋脸,却与宋观舟形神相似。 若说不像的地儿,无非也就是许淩俏是柳叶弯眉,而宋观舟浓眉如剑,更为英气。 旁的,还真是越看越像。 他脑中飞快走转,想着宋观舟之言,金拂云为何做这些?她如今要同贺疆议亲,与自己从来是君子之交,娘子呷醋之言,恐不能随意揣摩。 何况,余成、朱三等行踪有鬼,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说与许淩俏失踪有关。 他想到这里,甚是快速用了饭,起身告辞,“表姐与华姑娘慢些用饭,裴四往楼下,与刘二哥们交待些事儿。” 宋观舟知他迂腐守礼,抿唇淡笑,“那你自管去,我们姐姐妹妹的,更要随意些。” 华重楼和许淩俏起身屈膝送人,待裴岸离去,宋观舟单手托腮,看着二人,啧啧称赞,“与你二位比起来,我这礼数真是极差,怪不得曾经我那婆婆差了嬷嬷死命磋磨我,原本还学得不错,可如今一日日松散下来,同您二位一比,简直不忍直视。” 许淩俏听得,浅浅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温柔顺意。 “观舟言重,礼数什么的,我自小少了母亲教诲,还是差了不少。” 宋观舟用公筷给她二人布菜,螓首微摇,“是我素来胆大,又得父母兄长宠爱,哪里学了什么。” 华重楼闻言,笑而不语,裴家四少夫人确实不拘小节,往来间,她的礼数犹如她所言,确实稀松了些。 可那又如何? 曾经被公府老夫人私刑惩戒,九死一生的四少夫人,而今还是阖府上下,颇受恩宠。 她看了这客房布置,也知裴四夫妻今夜下榻此地,若是其他规矩森严的豪门深宅,单这夜宿外头就说不过去。 言及此事,宋观舟摆手,“无碍,只说我与四郎今夜宿在隆恩寺,他陪着我烧香还愿。” 少了裴岸,三人欢欢喜喜吃了饭,许淩俏心中的痛苦、纠结也慢慢有所缓和,宋观舟郑重同华重楼再三道谢,亲自送回屋内才算了事。 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和华重楼吃了不少酒,这会子头重脚轻,宋观舟差使莲花,“一会儿你们吃了饭,你二人也不须到我跟前伺候,今夜就给表姑娘守夜。” 莲花看了眼宋观舟,“少夫人,奴还是先伺候好您,再往表姑娘跟前去。” 宋观舟笑道,“快些去用饭,我这边就是洗漱而已,旁的还有什么事儿。你二人也知道表姑娘历尽千辛万苦才到我跟前,我定然十分看重,伺候她要紧。” 二人齐齐应了个好。 饭后,壮姑也不含糊,早早的从店家要了多的一床被褥,往表姑娘房中去了。 只是去之前交待莲花,“虽说只有咱二人,可份内之事也是要做好,你往少夫人跟前听差,表姑娘这里我先顶着就是。” 宋观舟也是吃了几盏子酒,酒意散发出来,她也是酡颜如霞,意识模糊,这会子趴伏在窗棂跟前的高几上,静静看着外头。 “我的少夫人,奴伺候你往榻上去睡。” 莲花打了热水进来,看着这般娇憨的少夫人,也笑了起来,宋观舟微微闭上眼眸,同莲花说道,“我心头快活,多吃了几杯,不碍事,坐在这里吹着风儿,不那么热了。” “少夫人,奴就知道表姑娘定然平安无事,而今看的全须全尾回来,奴也高兴。” 宋观舟眼眸微睁,仰头看向房顶,眼神甚是虚空。 “这一个多月,她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莲花——” 莲花听得,端着水盆到跟前,低声道,“少夫人,奴在呢,您且吩咐。” “晚间过去守夜,得空多与表姑娘说说话,她性子内敛,诸事全藏于心底,恐对公府也有所惧怕,你与壮姑多与她说些,让她莫要担忧。” 莲花笑意盈盈,应了是。 伺候宋观舟洗漱,又洗了脚后,才给宋观舟放了发髻,檀木梳子,在浓密乌发间穿梭,“表姑娘有少夫人您在为她处处打算,也是好福气。” 宋观舟微微叹息,“那也是她聪慧、勇敢,自己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 “少夫人放心,奴会好好伺候表姑娘的。” 扶着脚步踉跄的宋观舟上了床榻,莲花有些不放心,又锁了门往楼下去,偏僻一处桌前,犹如荧光皎月的四公子正在同刘二、阿鲁吃酒,她上前屈膝道,“四公子,少夫人今儿心头舒爽,多吃了几盏酒,这会儿倒是歇下了。” 有了这话,裴岸起身,叮嘱阿鲁与刘二,“你们二人少吃些,切记我交代的事儿。” 二人早早立在一侧,“属下明白,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 莲花随着裴岸入了房,又伺候裴岸净面漱口洗脚,待要与裴岸宽衣时,裴岸挥退了她,亲自落了门栓。 待上榻时,宋观舟已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今儿从城内赶车出来,情绪波动极大,到后头宋观舟已是累得乏力,再说不出话来,这会子身子一着床,直接入了梦乡。 梦里犹如镜花水月,迷雾时来时去。 “多谢你,救了我表姐。” 宋观舟侧耳倾听,好似几个月前梦里那胆小懦弱的声音,她不屑一顾,“怎地,还不曾消失?” 那人听得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她也不敢露面,只低低吟泣,“多谢你救我表姐,我如今……是真要死了。” 死? 宋观舟嗤笑,“你不是替了我在现世里生活吗,怎地,那等神仙日子,你却过不下去?” 女子一听,天大的委屈顿时宣泄出来。 “我好不容易适应,是要过好日子了,可哪里想到你是个短命的,今早路过一广告牌下,被砸了个正着……” 啥玩意儿? 第283章 梦里的宋观舟表情破碎,又抓不住那虚无的人影,“你说我被广告牌砸死了?” 那女子哽咽道,“是的,疼了好些时候,救护车来时我才咽了气。” 哈呀! 我谢谢你! “怎地,你如今要回来抢这个身子?” 那女子鼻音浓重,连连拒绝,“我而今死了四次,黑白无常说我可以轮回去了,再不会受这样早死的苦楚。今儿同你来说一声,也是让你莫要揣着回到现世的心,不能够了!” 卧槽你大爷! 宋观舟跺着脚,追着那虚无的身影,“你倒是解脱了,我呢?你可知道这金拂云权势强大,我一个孤女与她如何抗争,你那养兄……,自我来到这世上,他就不曾露过面,你倒是滚回来,继续你这破败的人生。” “不不不!” 那声音听得宋观舟发了火,更是去意已决,“你如今得了相公看重,就这一处儿,你也比我聪慧能耐定然能否极泰来,保重。” 烟雾呛人,宋观舟欲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浓烟全部堵了回去。 她在迷雾之中寻不到方向,也开不了口。 困顿无奈,焦虑难忍,竟是哭了出来,旁边伸来长臂,轻轻安抚了她,润玉一般的声音把她从噩梦中唤了回来。 “观舟,观舟……” 她眼角汩汩落泪,可还是醒不过来。 那声音又加重些,“娘子醒醒……”摇晃了几下,在她梦中惊起了风浪,风浪来了,卷走迷雾,她眼前豁然开朗,也不及多看,被重力拖了回去。 睁开眼眸,看不到眼前的裴岸。 却闻到了他身上皂角的味儿,清新带着沉香,让她无神之态,静静安抚下来。 “四郎——” 裴岸搂住她,“又是噩梦了?” 宋观舟伸出手来,摸了一把额头,虚汗淋漓。 “嗯,梦到了些故人。” 她靠在裴岸怀里,紧紧贴在一起,“四郎,回去把涧水房拆了,可好?” 裴岸听得这话,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是梦到涧水房的事儿?”宋观舟点头,“那里是我毕生噩梦,如今我在府里,都不愿意朝那处去走,四郎,那不是个好地方,希望我之后,再无人进去受那磋磨。” “好。” 裴岸紧了紧手臂,恨不得把怀中香软的身子揉碎到自己心头。 “那一处,自三哥出事后,我就要拆了。可……”他长叹一声,“那地儿不吉利,却偏偏是祖父曾差人盖的,父亲自来孝顺,想着祖父留下的念想不多,才一直未曾首肯。” “要这样,只怕父亲还是不愿。” “罢了,我再去同他老人家说,涧水房曾就是个烧纸焚香的地儿,哪里想到竟做了私牢,早该拆了。” “好。” 宋观舟仰头,轻轻咬住裴岸已冒出青胡茬的下巴,“四郎,这事儿你应了,就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 裴岸也累,几句说完,二人无心旁事,搂在一处又睡了过去。 他们这一处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许淩俏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她本是不想要两个下人来守夜,“你二人都来了,观舟屋里就没人伺候,怕是不妥。” 初初见面,就这般连累旁人,她心头更是过意不去。 壮姑看得出这表姑娘性情温良,教养极好,想着自家少夫人交待的话,平日少言寡语,这会子也多了起来。 “表姑娘莫要担忧,平日在府上,晚间只要四公子歇在少夫人处,咱几个也是不守夜的。” 听得这话,许淩俏想岔了,几经斟酌才小声问道,“劳烦嫂子与我说说,四公子身边除了表妹,是不是还有别的姨娘通房?” 莲花噗嗤一乐。 “表姑娘莫要担忧,我家四公子待少夫人一心一意,而今韶华苑上下也就少夫人,什么通房妾侍的,四公子身旁是不曾有的。只是有些时候四公子会因吃了酒的,怕吵闹到少夫人,往书房里歇去。” 原来如此。 许淩俏微微颔首,“四公子看着也是重情重义,只是一路上听得些传闻,还想着观舟在府上怕是有些不易,我与大哥贸然上门,也是怕给表妹添了累赘。” 壮姑与莲花,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致。 “表姑娘莫要多想就是。而今府上老夫人也不管事儿,世子夫人虽说与咱少夫人不怎么亲近,但还算相安无事。府上不如外头传言那般,表姑娘进府就知道了。” 说罢,也讲了而今府上的情况。 “老夫人与世子夫人的娘家,萧家两位舅老爷前些时日携带亲眷入京给圣上贺寿,说是端午之后就走,舅老爷家的奶奶姑娘们,性子极好,到时候表姑娘一处儿见见,也能多些伴儿。” 许淩俏听了许多,心中更为忐忑。 她知道自己如今今非昔比,听得府上还有萧家两房头的人在,更是止不住的担心。 可转念一想,而今自己也无路可走。 又问了兄长之事,莲花伺候许淩俏洗漱时,才说道,“来报信的人是孙大夫跟前的小学徒,他说得含糊,少夫人也不知是不是你,临时放了手边的事儿,瞒了一府上下之人,寻了亲近的刘二哥打马出来。” “得亏表妹思虑周全。” 许淩俏低声言谢,莲花笑道,“表姑娘且放了心,俺们几个小奴,也是得少夫人看重,不嫌弃奴等愚笨,留在身旁这些时日,从不曾打骂过一句。俺们心头,也只有少夫人,她吩咐下来表姑娘的事儿一律不得外传,奴等也是烂在心头的。” 好言相劝,许淩俏心头揣着百般情绪,沉沉睡去。 她得华重楼救来这两日里,头一次安睡,一觉醒来,已是天大亮。 壮姑和莲花早早起来,昨儿两人卷了一床铺盖在她床边睡到天明,大早就去厨房烧水做饭,待许淩俏醒来,热水热粥,也到了跟前。 “劳烦嫂子与莲花妹妹了。” 莲花同许淩俏梳着发,“表姑娘莫要折煞奴了,只是这些小事儿呢,担不得表姑娘挂在心头。倒是表姑娘与我家少夫人,真正儿的像呢。” 许淩俏抬起眼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摸了摸脸颊,微微摇头。 那般仙人一样的表妹,怎么比得上…… 第284章 宋观舟半夜醒过,次日醒得更晚一些。 华重楼使下头车马先行进城,她留着花婆婆在旁,陪着许淩俏一块儿用了早饭。 眼看日上三竿,廊檐尽头还是没有动静。 莲花过去两趟,都无动静,回到许淩俏房中,听得许淩俏正与华重楼言语,“表妹迟迟不起,可是身子疲累?” 华重楼与壮姑相视一笑。 “表姑娘莫要担忧,少夫人瞌睡好,何况有四公子陪同,无碍。” 对于宋观舟的好瞌睡,府上多人都觉不可思议。 萧引秀一大早安排了府上事务,并往母亲那里去请安,顺带陪着闵太太用些餐饭,见五弟不在跟前,问了一嘴。 闵太太叹道,“可别问他,就是个泼猴,昨儿午间怕是跟观舟起了冲突,挨了一推,生闷气到今儿,饭也不吃,任谁去三催四请,也不见他这尊大佛挪出房门来。” 萧引秀咽下口中粥菜,用罗帕轻轻拭了嘴角,方才问道,“怎地又同老四家的闹了起来?他这一日日的跟着个妇人计较,还有什么长进?” 闵太太摇头,“还不就是那什么算学比试,我也同你父亲说了,莫要由着年轻人乱来,瞧瞧,这些时日苍哥儿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念念就是这事儿,本来萧家账目事项繁重,偏偏还添了这个比试,你且瞧着,我看苍哥儿回去都不踏实。” 萧引秀自然知道这事儿。 她听得母亲埋怨起来,鼻孔喷气,十分不喜,“前些时日我就拦着,可惜这府上谁听我的?漫说公爷首肯,就是父亲与三叔,世子……,个个都应了个好,爷们都如此,我一个妇人能说什么?” 闵太太忍不住叹气,“原本以为就是寻常的事儿,可苍哥儿太过上心,昨儿发生什么,问了木二木三那两个小崽子,也是说不清楚。罢了,一会子我亲自去瞧瞧,他难不成要真的饿死自个儿!” 越说越是气愤。 萧引秀更是怨愤,“宋氏昨儿打马出去,也不曾亲自来我这里说一声,只怕是苍哥儿上前拦了几句,招致她生了天大的火儿,我听得厨上佟家二婶来说道,宋氏竟是使人责打了苍哥儿……” 闵太太一听,眼神横了过来。 “这话,你敢说,我也不敢信。你自己兄弟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难不成你也瞎了眼?” 闵太太半分不纵容萧氏,“苍哥儿说话得罪人,观舟本是女子,你不说你兄弟言语淬了毒一样伤人,反而听信个厨上的长舌仆妇嚼舌根,这话你以后休得在旁人跟前说来,不然连着你老娘我的脸儿都没了。” 萧引秀听得满面伤心之态,恨母亲不信她,盈盈欲泣,“母亲这是怎地了,心长在外人身上,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氏才是您肚子里生出来的,我是小娘儿生的呢!” “秀儿!” 闵太太厉声呵斥,“一日日的,越发没个主母的样子,过几日我们全须的回去了,你到时候还搬弄是非去哪里?难不成天天去韶华苑?如今你们府上最为清明,你闲着无事,非得闹个妯娌不合?” 萧引秀得母亲这么一顿斥责,也吃不下饭,丢了筷子杯盏的,坐在一旁生了气。 “一堆下人看着,宋氏就是推了苍哥儿几下呢!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来没个什么男女之别,萧家裴家几个妹妹,她不理不睬,反而对着外男恬不知耻一日日的卖笑!” “混账!” 一声醇厚声音响了起来,萧引秀慌忙起了身,嗫喏道,“父亲——” 萧宏云深衣长衫,绢丝软鞋,缓步走到内屋,看到女儿长在跟前,一嘴子闲言碎语,却还敢顶着张委屈重重的脸儿。 见他走到跟前,低眉顺眼,泪珠子欲落未落。 “来人!” 萧宏云瞥了一眼女儿,再不理会,只沉声唤了丫鬟进来,“去拿个搓衣板来。” 什么? 丫鬟也不敢质疑,应了是就低头退了出去。 闵太太见状,轻声唤道,“老爷,莫要生气。”她知道丈夫是听到了女儿放肆言语,说罢,抬头看了一眼女儿,使了眼色,萧引秀赶紧上前,噗通一声跪到在地,“父亲,是女儿失言,女儿错了。” 萧宏云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跟前低眉顺眼的女儿,她而今将近三十,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听听刚刚那些话,哪里是一个公府世子夫人该说的话? 说不出的失望。 尤其是在萧引秀跪下来认错时,他轻声说道,“这点,你是比不上你大姑母的,她虽然没什么品行道德,可从来是敢作敢当,梗着脖子只认自己的死理,哪怕濒死,也不见她随意低下头来,像你这样认错。” 萧引秀扬起脸来,满眼不甘。 “父亲,孩儿认错也是不该的?” 萧宏云重重一哼,“好,既是认错,那并是知错,只要知错,那就得认罚。你出嫁十年,为父从来是心疼你更多,而今听得你背后造谣妄言,只觉得懊悔,为何不曾好好教养你……” “父亲!” 丫鬟已拿了搓衣板进来,萧宏云挥退众人,只留了老妻与女儿,萧引秀见状,更是失望,“父亲……,父亲今日要罚我?” “罚不得?观舟同你弟弟比试一事儿,本就是苍哥儿步步紧逼,迫得观舟应了下来。你身为女子,不觉她勇气可嘉,反而妒忌她有些本事,一日日的那也看不惯,这也瞧不着,你与你姑母对观舟所做之事,莫要以为众人都忘了?你两个傍身的儿,也是观舟救了起来。如此忘恩负义,我萧家愧对宋大学士,愧对他女儿!” 说罢,再不顾闵太太劝阻,使了萧引秀去内屋角落跪上搓衣板。 “今儿府内之事,我让你大嫂去料理,若你是不服为父,那就同你姑父说去!” 萧引秀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父亲如此心狠!” 萧宏云失望长叹,“你如此愚笨,真不该听你姑母之言,送进这地儿。” “父亲——!” 第285章 萧宏云再不讲情分,“观舟离府,差人同你姑父与你禀了个明白,四郎昨儿也出城与观舟一处,你身为嫂子,不护着她名声,反而摸黑,真正的缺了教养!” 看父亲勃然大怒,她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再说话。 “跪着去!” 萧宏云毫不客气,迫使她跪了下去,闵太太叹道,“老爷,使不得,秀儿总得有些体面。” “你再纵容下去,她迟早要被休回萧家。萧家出了一个萧慕雪还不够,非得添了她这蠢货?” 萧引秀跪到一个时辰,双腿都要断了。 闵太太同萧宏云多次求情,才让她起身来,闵太太恨她不争气,轻轻捶了几记,“你可是想通了些?做人莫要如此小心眼,你老娘我也不曾教你斤斤计较,为何如今同观舟就是合不来?我瞧着你待悦娘也不曾有个差错!” 萧引秀咽了心中难受,膝上痛楚直戳心底。 她听从母亲劝导,到书房里同父亲赔罪,跪在萧宏云跟前,她哽咽说道,“往后女儿定然以身作则,绝不偏听偏信,至于观舟那头,女儿生来与她不合,至多说从今往后少同她有些过节,旁的女儿就是胡乱应了,恐也是做不到。” 萧宏云闭目微叹,“她从来不是争权夺利之人,也不曾越过你胡乱行事,看在两个哥儿跟前,你也得好好待她。” 萧引秀垂泪不语,只点了点头。 萧宏云又道,“四郎非池中之物,今后必然大有作为,观舟性子是有些疏狂,可四郎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比你聪慧太多,定然记得观舟为这府上做过什么,这一生只要观舟不胡乱行事,四郎跟前无人能越过她去。所以,你提及的引荟之事,……为父劝你死了这条心!” 什么? 她忽地看向母亲,颇有责怪母亲同父亲告状,闵太太一脸无奈,“你那小算盘,我说了你可曾听进去,好几次你非得把引荟那丫头往四郎跟前送,我不说,你父亲自然也知道!” 萧引秀忽地低声啜泣起来,“怎地一个娘生的,偏偏那般不一样,老四这么看重宋氏,瞧瞧辰哥儿那浑货,一屋子里但凡能看的丫鬟,有几个逃得了他的手——” 更别提外头相好的! 母亲说她为何看不上宋观舟,因为她嫉妒,害怕! 嫉妒宋观舟明明没什么娘家依仗,也无子傍身,却还能在爷们跟前挺直腰杆,稍不顺意,就随心所欲。 至于害怕—— 涧水房之事,她永远也不相信会有女人从里头走了一遭,出来全不放在心上的。 那里头发生什么,她知道的…… 所以,她莫说看到宋观舟,二人一个府院里吃住,就是听得这个名字,她都满心满腹全是担忧! 厨上那姓佟家的仆妇,听得她要问及宋观舟与苍哥儿在角门闹得一出,并小心翼翼同霜月说,她那会子在场呢。 霜月问了大致,回头禀了她。 她还是有些不真切,才唤了那佟家的上前来,说得真切,她听得咬牙,苍哥儿再混,也是自己的兄弟。 她一个成了亲的妇人,竟是上手推去——,岂有此理! 佟家的得了世子夫人赏赐,白日里被那店小二没头没脑骂的气儿也消了,哪里知道萧引秀因她的赘述,次日受了父母一顿惩戒。 霜月得了闵太太跟前丫鬟的信儿,赶紧和楚姑姑来暖丰园接萧引秀,到了门前,楚姑姑听丫鬟说着闵太太面色不愉,有些胆小,同霜月说道,“我在外头等你和夫人,就不进去了。” 霜月怔了一下,“姑姑怕甚,与我一起怕是才好搀扶夫人呢。” 楚姑姑缩头躲在门畔,“老太太看我不喜,我就莫要上前给夫人添麻烦了。” 说罢,就躲在一旁,霜月无奈。 “早知就不喊姑姑你来了。”霜月跺了跺脚,又耽误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进去,闵太太看她入门,招来跟前,问了几句,霜月插着头也不敢多说,更不能敷衍。 几句回答下来,后背都湿了。 闵太太敲打起来,“你年岁也差不多,我倒是同秀儿说了,给你配个跟前的人,就留在她身边伺候。如此抬举你,你倒是要知事儿,平日你主子犯糊涂时,你少不得多提点些,一昧的顺着她,酿成大错尔等也跑不脱。” 霜月躬身应了是。 “那楚家的呢?” 到这份上,霜月也不敢隐瞒,“在门口候着呢。” “不进来,架子倒是大,来人,叫进来!” 楚姑姑背脊一凉,哪里有胆子拒绝,只得打起精神,跟着闵太太跟前的小丫头,躬身缩头小跑到跟前,恨不得跪下去给闵太太请安,可闵太太正眼都不看,“原以为你是个心术正的,才说留了你性命,哪料到你这仆妇不知恩情,一日日的怂恿着秀儿乱来,我瞧着怕是留不得你了。” 闵太太话音刚落,楚姑姑马上跪到跟前,涕泪横飞,只求太太饶命。 一番敲打,问了缘由,才扰了楚姑姑一马。 “今日,秀儿也不舍得你,不然我这个萧家的老婆子,也是能左右你的来去。” “太太容禀,贱妇今后再不敢了。” 待二人进去搀扶萧引秀出来,闵太太道,“那佟家的,你瞧着办。”萧引秀抹了把泪,也不说话,同霜月、楚姑姑回屋。 刚入门,泪如雨下,再止不住。 她捂着嘴儿,同楚姑姑说道,“莫要惊动哥儿们!”转身扑到床榻上,就泣不成声哭了起来。 霜月和楚姑姑见状,面面相觑。 迟疑片刻,才上前小声劝慰,可再多劝解,也不能掩萧引秀心中委屈,她想着父亲母亲为何不曾体谅她的不易,说罚就罚。 哭了怕是有一刻钟,眼见天色向晚。 霜月扶起萧引秀,“夫人,莫要再哭了,一会子世子和两个哥儿进来,见着了难免担忧你呢。” 话如此,可萧引秀听得更为难受。 “都是些没良心的混账,罢了。” 想到两个哥儿,她还是忍了下去,起身来由着楚姑姑和霜月梳洗净面,今儿她跪了那会子,内里的衣衫裙裤都汗湿了,而今换了清爽些。 指着她两膝盖上乌黑青紫的一团,楚姑姑惊呼起来。 “夫人,这是怎地?” 第286章 霜月取来药酒,轻轻给萧引秀的膝盖上擦拭起来,“老太太也是……,您这双膝明日只怕还要发作起来,比此时更加疼痛。”她边是擦药,边是轻轻吹气。 萧引秀木木的看着,两眼一闭,泪水又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花无百日红,我倒是看着她了。” 不用多问,楚姑姑和霜月挨了闵太太那番责骂,岂有不知这说的就是四少夫人,楚姑姑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前头一会子,才听得门房来报,说四公子与四少夫人烧香回来了。” “今后,我再不管她,她好也罢坏也罢,与我无干了。” 萧引秀哭得眼睛红肿,双膝上的红肿疼痛也让她沮丧,偏偏这时候,外头来了个小丫鬟,缩头缩脑躲在屏风处,也不敢言语,只有一双贼眼睛咕噜噜的转。 楚姑姑在闵太太跟前挨了骂,这会儿看她这样,不由得出去一顿责打。 “夫人跟前探头探脑,哪个嬷嬷教你在柱子跟前这样贼眉鼠眼的?” 小丫头十多岁,被打得哭了起来,楚姑姑一巴掌甩到她脸颊上,“哭丧呢!再嚎给你卖了出去!” “姑姑莫要再打,是世子使我来说不在夫人这里用饭。” 楚姑姑皱起眉头,追问道,“可是要同两个哥儿去老爷那里用?” 小丫鬟抹着眼泪哽咽道,“淩哥儿、桓哥儿倒是在扩月斋,同钦哥儿一处吃,世子……世子……”结巴起来,也不敢抬头,楚姑姑见不得这么回话的丫鬟,又掐了几把,“你倒是说呀!” “巧姨娘说是心口嗳气,世子……,世子过去瞧了瞧,说今儿留在那里……”最后几个字,近乎含在口中,说得含糊,不止楚姑姑听了明白,里头萧引秀似乎也听了去。 “进来回话!” 她语气带怒,楚姑姑推搡着小丫头,低声说道:“混账没爹娘的,一会子惹了夫人生气,老娘才要剥了你的皮!”小丫头被吓得,几乎不敢进去,可后头楚姑姑力气大,几下子就拖拽到萧引秀跟前。 她也不容小丫鬟自己禀报,只笑着同萧引秀说:“夫人,世子额外有事儿,今儿就不过屋里来,两个哥儿也被大少夫人留在那处,同钦哥儿一起用饭,晚些奴去接就是。” “什么?世子有事儿?什么事儿?” 她是不指望白日里能见到裴辰,在闵太太那里受了父母惩戒,更不曾奢望裴辰能去给她救出来,怎么如今傍晚将至,昨儿就说好的,今儿又不来了? 几番追问,楚姑姑只说小丫头也不清楚,还是世子担心您多等,才喊了这洒扫的丫鬟进来报信儿。 萧引秀哪里信这些搪塞之语,最后挥退小丫鬟,转身以袖拭泪,“真正的是没良心的贼汉子,恐是又去哪个贱人的屋中,是怪我素来宽宥,才使得这些贼婆子钻了爷们的空!” 又哭又骂,因裴辰和两个儿子不在跟前,属实好骂了一通。 淩哥儿桓哥儿回来,看着母亲阴沉面容,也不敢出气,越是这般,萧引秀听得陪着淩哥儿读书的小书童禀了今日挨了先生的板子时,心头更是火大,指着淩哥儿就责骂起来,“你老子不争气,你也是不争气!” 拽过淩哥儿看了看,手心红肿。 淩哥儿低声忍者错,偏萧引秀不喜这样,想到白日父亲骂她连姑母都不如时,更是恼火,抬手就给裴育凛肩头两记轻捶,“你将来可是要给你老子撑门面的,一日日的胡乱混日子,难不成也要同你老子那般,只会些吃喝嫖赌?” 说罢,心头更难过,又落了泪。 裴育凛被母亲责打几下,疼倒是不疼,可看着母亲又哭又骂的,也起了回避的心思,同桓哥儿耳语几句,两个孩子不谋而合,手勾手的竟然偷溜出去,往韶华苑而去。 韶华苑内,已是开始掌灯。 暮色尚浅,可正房房门紧闭,许凌白在内,面对裴岸夫妻二人,也按捺不住激动之心,“这……,这真是凌俏?”他来回踱步,双手揉在一处磋磨,眼眸里泛红,却又有星亮光芒闪烁。 “季章,表妹,你夫妻二人不曾诳我?” 裴岸起身,把他双肩按下,落在官帽椅上,“表兄,我与观舟亲自奔往外头,昨儿一夜没回,也是因了表姐之事。观舟不曾说谎,凌俏表姐而今万事都好,除了瘦了些、黑了些,也不曾有什么伤在身,你放心就好。” 许凌白听得这话,眼泪再是止不住,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 他侧过身子,连忙提袖拭去,“多亏了你夫妻二人,多亏了公爷相助,我……我真是没齿难忘。”说罢,竟是要起身行大礼,裴岸与宋观舟左右给他按住,“表兄,何必如此客气,如今找到表姐是好事儿,我叫你过来,也是商议接表姐进门。” 许凌白摇头,“如今寻到妹妹,哪里还能再在贵府打扰,我自往外头赁个小房子就是了。” 宋观舟哼了一声。 “你这读书人的迂腐,到如今却还在同我与四郎客套,这府上仆从管事是为难你了?” 许凌白赶紧解释,“表妹哪里的话,府上待我如同亲人,不曾为难,倒是我给你们和公爷添了不少麻烦,心头过意不去。”裴岸笑道,“表兄少说这些见外的话,就不是麻烦了。你如今科考在即,表姐大劫归来,在府上休养生息最为妥当,若是出去,再遇到个歹人的,让我和观舟这一生岂不是都得心藏愧疚?” 这…… 宋观舟面色不愉,叹了口气,“歹人是何,还不得个信儿,你一个男儿,倒是去哪里都不怕,可表姐呢?何况,我叫你来要说正事,何曾起了送客的念头?” “这……” 许凌白思来想去,只能听宋观舟安排,“明日我会送个外头采买个小丫鬟,放到表姐跟前,你就当做得了信儿,带着临溪去城外把她接来,过往这一个月的去处,四郎一会子同你细说,咱几个合了口供,只说你去了隆恩书院后,表姐也同表婶回了表婶娘家沧县。” 一番交代,三人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脆生生奶乎乎的声音,“四婶婶可在?” 第287章 宋观舟示意裴岸、许凌白详谈,她起身开门而出,正好迎上从游廊里蹦蹦跳跳而来的淩哥儿桓哥儿。 “四婶婶——” 淩哥儿懂事,到了跟前见礼请安,桓哥儿倒是松散许多,拽着宋观舟袖口,仰头笑道,“我同二哥来陪四婶婶用饭。” 嚯哟! 宋观舟挑眉,看了二人一眼,“是挨了先生责罚,往我这里避祸来了?” 淩哥儿小脸微红,也不说话,桓哥儿人小鬼大,叹了口气才幽幽说道,“母亲气急,打了哥哥两下,说我们是不孝儿,我们听着难过,就往四婶婶这里来了。” ——好! 萧引秀那脾气,宋观舟不用多想,也觉得怕是迁怒。 天气燥热,宋观舟也不喜在屋中用饭,她使了忍冬备饭,又在小厨房里加了两个家常小炒,额外整了个蛋羹给桓哥儿。 叩门喊了裴岸、许凌白一处用饭。 二人商量妥当,孟嫂和荷花几次欲言又止,却碍于大小几个主子其乐融融,忍冬招手让二人到小厨房,低声交代,“少夫人不喊,你二人就莫要这般个没眼色,四公子与表公子都是聪慧能耐之人,瞟一眼就知你二人肚中藏着话儿,谨慎些,莫坏了少夫人的事儿。” 孟嫂揉着胸口,表情复杂,“哪里想到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若不早些让少夫人知道,更是耽误了。” 荷花满脸气愤,“四公子果然是读书人,哄着少夫人什么也不说,还有那秦二郎,天天里说给咱少夫人做娘家人,给少夫人依仗,合着就是这般依仗?” 昨儿出去打探到的事儿,两人回来同忍冬细细一讲,三人都惊了起来。 “如今表姑娘逢凶化吉,平安归来,这才是最最紧要的,旁的事儿,夫妻之间不能计较那么多。” 忍冬一夜未眠,想着四公子与秦家二公子所作所为,隐瞒真相,心头也凉了大半截。 想到宋观舟屡屡劝诫她莫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她在一日,自然会庇护几个丫鬟婆子一日,可若有一日她遭了灾,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忍冬从来觉得少夫人是杞人忧天。 可听得孟嫂和荷花在外一日,打探来的事儿,才知道少夫人猜忌并非空穴来风。 “那金家朱三畏罪自杀,死之前还拿了锁红,外头传遍了,说那朱三同万兴码头茶铺子家被烧死的孤儿寡母有些干系呢。”自郡主别院出了这样的血案,外头百姓早早的传成各样,孟嫂和荷花使了些好处,问了不少人,才得了大概。 京兆尹使了人亲自来拿朱三! 朱三死在郡主别院,还连带杀了金大姑娘跟前的锁红! 此等惊天骇闻,她二人换了几波人打听,甚至跟郡主别院出来采买的人儿问了一嘴,才算是确定。 忍冬安抚二人,“待少夫人一人在时,再上前禀报。” 晚间,萧家两位少夫人带着几个姑娘往韶华苑来,一是送些江州呈上来应急的果子、酱菜,二是昨儿听得萧苍与宋观舟起了冲突,特来探望宋观舟。 半路上遇到梅太太、裴漱玉、梅青玉与丫鬟婆子们,两方见礼问安后,梅太太想着好些时日不曾与闵太太刘太太叙叙旧,故而对自家女儿、侄女说道,“同你嫂子们、妹妹玩去,也给你四嫂子问个安。我去跟萧家两位太太吃盏热茶,回头你同嫂子们回来,我们再回屋去。” 裴漱玉心头不喜,她上次来公府,就被裴秋雨骂了个狗血淋头,此番虽是不见她,可还是不愿意。 奈何萧家嫂子妹妹们甚是热情,又是拉又是挽,再不情愿也得打起精神,跟着往韶华苑来。 几人跟着萧大嫂子入了韶华苑的门,忍冬听得消息,忙上前迎接,萧笃家拉过忍冬,戏谑道:“府里上下就你们这院里,里里外外的敞亮,平日里也不见落个门,我们这些也懒得扯着嗓子喊,倒是直直的冲撞进来。” 忍冬搀着她上了抄手游廊,“院子不大,少夫人嫌弃闭门闷气,何况一府上下都是一家人,落门的她倒是不习惯了。大少夫人只管进来,不嫌奴失了礼数就好。” 一旁张芳慧笑了起来,“忍冬是我们大太太跟前出来的丫头,若你的礼数都不好,我们这些可就得挨板子了。” 众人说说笑笑,往院里走去。 庆芳早早看到,跑花架子下同裴岸、宋观舟禀报,宋观舟差人撤了饭菜,又搬了春凳交椅鼓凳的安放开来,三人刚起身欲要去迎,萧大嫂子在忍冬的搀扶下,来到跟前。 见礼之后,抬头打量宋观舟。 “我家太太听说苍哥儿冲撞了你,差我来瞧瞧你可有被伤着气着的……” 宋观舟请她落了座,丫鬟们上热茶,她听得王琼蓝为了此事带着姐姐妹妹的来,也乐了起来,“不妨事,明儿我去给大舅母三舅母请安,至于苍哥儿,我二人吵闹也是常有的,诸位嫂子别挂在心头上。” 她像没事儿人一样,萧北娘子张芳慧幸灾乐祸起来,“还是观舟性子好,瞧瞧苍哥儿,昨儿就躲在房中,今日都不曾出来,说是送去的饭菜什么的,也不怎么动,气得大伯母都想教训他了。” 宋观舟想到那日他一个郎君,说得鬼话,听着就让人厌烦。 “让大舅母饿上他几顿,三日后,别愁他不吃,他怕是连锅子底儿都舔得锃亮!” 如今这世道,算是太平。 可外头只要遭了灾的地儿,哪里不是要饿死好些人? 张芳慧见宋观舟没有半分愧意,心中艳羡起来,众人都担心萧家的金疙瘩吃不好睡不好的,偏偏宋观舟不以为然。 但是—— 萧苍说来,还更看重宋观舟。 因嫂子妹妹的都来了,裴岸和许凌白与众人浅浅叙了几言,并说往书房去寻秦庆东。 裴漱玉听得堂哥提及这熟悉的名字,低垂的眉眼,死一般的无波无澜。 入门前,她奢望着能见一面,入门后,只看到四哥同许家公子在,那一时,她听得心头全凉了去。 父亲回来,端午相聚,昨儿说了婚事。 她被许给了梅青玉的二哥—— 第288章 一屋子花团锦簇的妇人小娘子,说得热热闹闹。 其中不知多少人,心头却都藏了事儿。 忍冬端着托盘走来,听得四公子要寻秦二郎,马上回道,“早些时秦二公子就带着春哥回了秦府,说是手肘上要换药,晚间也不再来了。只说待少夫人同四公子比试时,再派人去送个口信,他要来给少夫人鼓劲儿。” “他惯来热心。” 正商量着是去荣福苑还是燕来堂时,外头萧笃的小厮进来,说大公子在暖丰园后头的小花园中里煮了热茶,来请裴岸与许凌白同去。 二人与嫂子妹妹们告辞,两人往暖丰园去。 梅青玉压抑心中想法,却还是在最后时,没能忍住,眼神跟着那抹伟岸身影出了院门。 腹中颇多心酸,不能与人说来,自裴漱玉与二哥的亲事定了下来,她的亲事也成了母亲担忧之事,可惜裴家上下,庶子不喜,嫡子都有婚配,想来是要召回老家另议。 梅太太心头原本是想替自己女儿与侄女,看看萧家儿郎可有堪配人选,因裴秋雨与裴漱玉姐妹二人争吵之后,裴漱玉同母亲说了全部,梅太太只觉遗憾,本还在想要不要同闵太太说一声,可哪里想到要回来过端午的老爷,竟然直接指了漱玉的亲事。 “梅家二郎虽不如大郎长进,可也是在苦读,你娘家兄长为人厚道,又是一府知州。说来,萧家阔绰,高攀上去漱玉也未必好过。还不如往你娘家去,知根知底的。” 因定的是娘家侄子,梅太太寻思一番,虽说不如萧家门楣光耀,门庭若市,可嫂子心性好,家中人丁简单,女儿过去确实比萧家好上许多。 有了这个念头,梅太太也少埋怨。 “幸而老爷还有心,念着你这闺女,若你再不回来盘算,我都想着让桦哥儿去料理了。” 裴谞摆手,不以为然。 “其他女儿,虽不是托生在你肚子里,你好歹做了她们一场母亲,看着办就是了。” 他一日日的游山玩水,醉生梦死,能腾出手来管管裴漱玉的亲事,都实属难得。 “萧家五郎,虽有些才学,但做不得什么好姑爷,你歇了那些心思就是。”如今裴漱玉与梅家二郎定了亲事,梅太太不用攀附萧家,故而来公府同萧引秀商量端午外出看龙舟之事,也才有闲心去探望闵太太刘太太。 倒是韶华苑里,众人说说笑笑,萧家几个不曾婚配的姑娘,在闵太太、刘太太耳提面面之下,包括萧引荟,再不敢胡乱言语。 说话也多了些小心。 宋观舟与大表嫂、四表嫂说笑间,也注意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由得多了句话,“近日我娘家表姐也要入府来,倒是姐姐妹妹还能一处儿玩。” 这一说,众人好奇起来。 尤其是萧笃家的,“观舟哪里的表姐,可不曾听说过啊!” 宋观舟抿唇淡笑,“说来,也是亲近,这表姐正是刚在韶华苑用饭的表兄许凌白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前些时日本是同表兄一起入京,后去了她舅父家,哪知沧县亲戚家起了些事儿,表妹不得已,只能雇了车马同族家表婶回去。这不,前几日送了信给表兄,今儿表兄就说了一嘴。” “原来许公子还有妹妹?” 一处相好的郎君自是知道,可许凌白在女眷跟前甚是害羞,漫说多言语几声,就是面对面不说话,他也往往是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故而裴萧两家的女眷,几乎不得而知。 王琼蓝叹道,“许公子本就是一表人才,想来这妹妹定然是花容月貌呢,可知何时能来,最好是赶在端午之前,姐姐妹妹的,也能见上一面。” 宋观舟抚了抚发髻中的簪花,假装不曾见过许凌俏。 “听表兄提及,我二人襁褓之中好似见过,如今长大早不记得。但说那表姐与我长得像,不说嫂子妹妹们好奇,我也好奇呢。叮嘱表兄明儿定要去外头驿站候着,把表姐接回来。” “与你长得像?那定然也是个少有的大美人,明儿入了府,定是要与我们说一声,我可要好好见见这个妹妹。” 期间,淩哥儿、桓哥儿也好奇,问了许多,宋观舟也不嫌麻烦,一一说了明白,比如许凌俏来自哪里,与宋观舟是什么关系,待说得明白,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楚姑姑亲自来接了两个哥儿回去,入了门,萧引秀见得哥儿一晚上吃了两餐饭,好气又好笑。拉过大的,搂过小的,问了可是撑着了,二人俱是摇头。 “四婶婶听得我们在大伯母院子里吃了,也不让我们多吃,只吃了两碗汤一碗蛋羹。” 萧引秀不耐听得宋观舟的话儿,食指戳在桓哥儿额头上,点了几下,故作生气道,“只记得你四婶婶,可想着母亲还不曾用饭?”裴育桓奶声奶气靠在母亲怀中,“母亲可是忘了?要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哪!” “你……你这小嘴儿。” 旁边裴育凛点了楚姑姑,“姑姑去拿饭菜来,孩儿陪母亲用饭。” 楚姑姑赶紧低下身子,软声笑道,“二位哥儿放心,夫人虽说用的少了些,可奴劝着也是吃了点。” 萧引秀拽着淩哥儿的手,笑叹,“说来,有你两个在我跟前,我还平白的伤心些什么。罢了,我有的,也不见她有。” 宋氏,怕是一辈子生养都难。 随着两个哥儿被接走,韶华苑其他人也起了告辞的心,一时,主家客气挽留,客人婉拒,来回三两言,韶华苑上下的人才走了干净。宋观舟送完诸人,浑身已是十分疲累。 忍冬搀着她往屋内走去,她才得空,召集韶华苑上下仆妇丫鬟到跟前来,“表姑娘失踪之事,往后再不可提及,我知你们平日里也不吃酒,也不滋事,只管烂在心头。壮姑同莲花明儿见了表姑娘,也得装作不曾见过,可知?” 众人应了是。 “女子闺誉甚是重要,我也不同你们说那些死了活了的事儿,只谨记我交代的就是。” 第289章 散了众人,独留忍冬,“一会子你同我梳妆一番,我要去见父亲。” 忍冬微怔,“可要请四公子一起?” “本是夫妻一起,也才合适,可他这会子去吃茶了,我使人去喊不合适。”忍冬愣了一下,偷看几眼宋观舟后,还是咽了孟嫂与荷花查来的事儿。 “少夫人,您夫妻一处去公爷那说个明白,回头还得到大少夫人、世子夫人跟前讲一声。” 府里来了客人,不与主母管事说一声,确实不合适。 宋观舟稍作思索,还是同意忍冬的话。 “你叫阿鲁去裴四跟前,只说我寻他即可。” 不多时,裴岸单手负后,一手撩袍,踏过门槛,见换了身衣物的宋观舟正好从游廊走了出来,他迎上去,“是身子不舒服?” 宋观舟浅笑起来。 “身子不舒服,也不能找了你来,你又不是大夫,哪里有什么办法治病?我让阿鲁叫你过来,是想着明儿表姐入府,劳驾你同我一起,去向父亲禀报。” 许凌俏失踪,裴渐也差了临山临溪等人搭把手,而今表姐平安,是该同父亲报一声平安。 裴岸点头。 “若你不去,我一会子吃完茶也是要去的。” 他搀着宋观舟下了石阶,忍冬与荷花,前后各打了个灯笼,照着夫妻二人往正贤阁去。 幸而时辰向晚,两位舅舅早早的告了辞,此刻裴渐正歪在胡床上看书,听得临川进来禀报,“叫进来就是。” 不多时,夫妻二人相携进来。 齐齐来到跟前,与他请了安,他看着小两口面貌,待落了座就问,“观舟,可是你那表姐寻着了?” 昨儿小儿媳跟前疤脸仆妇来禀,说得细致。 裴渐听来也生了佩服,若说怀峰许家,不分儿郎千金,都这般颇有韧性,眼前得守安夫妇娇生惯养的小儿媳一样,却能熬过涧水房酷刑,以及漂流在外两天一夜。 而今,许家这个姑娘,也不简单。 裴岸同父亲禀了大致,又说了后续安排,宋观舟在旁,时不时补上几句,裴渐点头,甚是赞许,“这才是对的,过往遇到些什么皆不算是事儿,人活着才是最为紧要的。凌白这后生我也很是喜欢,又是观舟表兄,住在府里相互有个照应。一会子你夫妻往你二嫂那里说一声,看需她安排些什么,仆妇丫鬟的,都不可怠慢。” 有了裴渐这话,夫妻二人才往世子夫人这里来。 本是想着夜灯辉煌,恐是和和美美,哪里料到刚进去,就听得哭的哭,闹的闹,宋观舟与裴岸四目相对,正不知何事时,只听得萧引秀披头散发哭喊着跑了出来,“罢了,我今儿死去,就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心。” 后头跟着楚姑姑,喊着,“我的夫人,莫要如此。” 萧引秀几日来积攒的委屈,这会儿全变成,待我死了,这一切苦楚就没了的念头,奋不顾身奔了过来。里头此时也有女子哭声传来,裴辰的声儿也拔高不少,“你就是要死,也得到你爹娘跟前说明白,到时候你出了这公府,随你怎地死,我裴辰绝不拦着。” 萧引秀听得心如刀割,却不料眼泪迷了眼眸,一脚踩空,宋观舟见状,下意识上前接住了她。 “二嫂,这是怎地了?” 萧引秀欲要推开她,苦于屋中厮打半天,早脱了力气。 兼之双膝上疼痛起来,她不禁软了身子,靠在宋观舟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世子这没良心的,竟是要为个玩意儿打杀我。” 裴岸紧走几步,往里头而去。 裴辰这会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斥骂着,“一屋子被你搅得乌烟瘴气,你日日里磋磨下人,我念在大舅大舅母的份上,少与你计较,今儿这档子事儿,你竟是下了黑手。” 一旁被丫鬟扶起的巧姨娘,只低着头抹着泪。 孱弱双肩抖动不已,想来是哭得伤心。 楚姑姑见宋观舟拦住萧引秀,心头舒了一口气,宋观舟见里头闹得大了起来,直接问道,“两个哥儿呢?” 不等楚姑姑说话,她直接安排,“把哥儿送到大嫂那里照顾一夜,院门落下,闭门谢客。” 楚姑姑一愣,不知该不该听从,倒是萧引秀哭泣不止,“扶我去寻母亲!”楚姑姑刚要过来搀扶,宋观舟横了她一眼,“快些去办!” 说罢,同萧引秀也不说客气话。 “舅舅舅母在此做客,你这番过去,岂不是让一家子长辈都不得安宁。今儿二哥怎地对不住你,咱回屋里说去,再不济四郎在此,他生来刚正,总能与你要个道理来。” 楚姑姑见状,再不好得上手,并去安排事儿。 忍冬与宋观舟左右扶着萧引秀,慢慢回屋来,到了屋里,才听得裴岸厉声呵斥裴辰,“就是这么个事儿,你就这么不给二嫂脸面?” 裴辰梗着脖子,“就这么个事儿?老四,这不是小事儿,巧儿身上三个月都不足,她使人泼了水到石阶上,巧儿滑下去见了红,幸而赵大夫下了安胎药,不然只怕早早就流了!” 萧引秀刚进来,就听得裴辰诬陷之语。 心头起了恨意,冲过去拽住裴辰的衣领子就撕扯起来,“你只顾着这个贱人,何曾管过我和哥儿的死活,那石阶上头有水,怎地是我泼了上去,我日日里操劳里外,还被你泼了这盆污水!裴辰,你这烂了心肝的混账!” 宋观舟一听,顿时明了。 原来是正室与妾侍的战争,可看着萧引秀这打打闹闹的,确实有些窝囊。 她与裴岸,赶紧上前拉开撕扯的夫妻,那裴辰脸上脖颈上被抓了好几道伤痕,他觉得火辣辣的疼,一气之下,竟然伸脚朝着萧引秀就要踹去,裴岸在身侧,没看得清楚,宋观舟在对面,却看得明明白白。 她生来是做得比想得多。 不等裴辰腿脚踹上萧引秀小腹,她脚尖已踹到裴辰的小腿骨上,生生使得裴辰改了方向,同时疼得他哀嚎一声,因着这一声,一屋子啼哭哀嚎咒骂之声全停了下来。 裴辰抱着小腿原地转了两圈,萧引秀也呆立在原地。 第290章 宋观舟看着裴辰抬头,欲要斥责时,一步上前,掌握主动权,“二哥是吃酒吃醉了?二嫂如此金贵,你一个大老爷们那一脚下来,二嫂还有活路?要不我遣人去请父亲、大舅三舅来评评理,你这行径使得?” 裴辰的“刁妇”二字,含在口中吐不出来。 他心道,这老四家的练得什么金刚腿,实在踹得疼啊! 裴岸听得宋观舟这么一说,也起了火,“二哥,你成日就这么待二嫂?她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可恶?二哥,你是糊涂!淩哥儿、桓哥儿也一日日的大了,若不是贤妻在此,容得你一日日闲散度日?” 几个连问,裴辰听得很是颓丧。 “她若是那般好,怎就容不得巧儿肚里的孩儿?” 萧引秀此刻倚在宋观舟身侧,对裴辰要踹她也看得明明白白,心头凉了几遍,只有诸多心酸,哽咽道,“入了夏,雨水多,哪里是我使人泼的,她自个儿长了眼睛却不会看脚下的路,胡乱摔了,也值当你来骂我?” 说罢,看向一旁半臀在做鼓凳上的女子,“她从来也不是什么良妾,我就是卖了出去,也使得!” 巧儿一听,身子忽地滑落在地,规规矩矩跪在跟前,“夫人,是贱妾糊涂——” “巧儿,你起来,莫要怕她!” 宋观舟立在跟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辰,“世子二哥,您贵为世子,搅和屋里头的事儿作甚,让四郎陪你出去消消气儿,万事得讲究证据,莫要听得片面之词,就不顾家宅安宁。” 这话说出来,莫说裴辰愣了神,就是萧引秀都不敢置信。 她知道宋观舟是记仇的,她心底一直记恨自己,也从不把自己这个世子夫人放在眼中,今儿晚上这些屋内的丑闻,本以为宋观舟会借此好生嘲讽她一番,什么女子要贤良淑德,忍让为上。 谁也不曾想到,宋观舟竟然开口撵了裴辰出去。 裴辰嘴角抽动,看了一眼任由他娘子胡乱来的裴岸,眼神里大致是你也不管管? “二哥,我们先去书房坐会儿,你同我好生说来,今儿闹得这一出,就是为了台阶上一盆水的事儿?” 裴岸话语之中充满揶揄,裴辰哼了一声,车轱辘话说起来,“巧儿有了身子,整个人滑了下来又见了红——” “如今胎相既是不稳,那小丫头,快些扶你家姨娘起身,若是再出个事儿,二嫂这堂屋地全撅了,也推脱不开谋害之罪。” 宋观舟抢在先头,把话说完。 裴辰这会子才体会到什么老四家的娘子那张嘴,真是不饶人咧! 他这会儿气也顺了下去,“我可不曾冤枉她,只是桓哥儿都这么大了,膝下也不曾再有个丫头片子的,我——” “子嗣丰裕,自是好事儿。二哥心急,但不能胡乱污蔑二嫂啊。” 宋观舟柔声劝解,同裴岸示意,裴岸拽着裴辰就出了门。 巧娘眼见世子离去,不由得担心起来,“世子——” 裴辰回头,眼中带着不舍,宋观舟顿时没好气道,“二哥,漫说我还在这里,还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就是平时你不着家时,二嫂也没让你的娇妾通房的,饿着凉着。” 裴辰瞥了一眼宋观舟,哼了一声,“观舟,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过的。” 宋观舟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二哥,你是郎朗君子,与妇孺动粗,我也是打不过的。” “……你!” 回头看着裴岸,大有老子奈何不了你娘子,还能奈何不了你小子的表情,兄弟二人往书房里去了,正房里头,顿时就留了巧姨娘主仆以及萧引秀主仆并宋观舟在。 她不紧不慢,让霜月给萧引秀理了妆发,楚姑姑打了热水来,伺候着萧引秀净面。 “今日里,让四弟妹你笑话了。” 缓和下来的萧引秀,红肿眼眸充满疲惫。 宋观舟吃着热茶,微微摇头,“二哥打人,总是不对。这屋子里头,任谁也越不过你和二哥去,下头人不听话的,你该教的该罚的,不亏理就行。” 至于一旁的巧姨娘,她从头到尾鲜少关注。 某种意义上,她理解这个时代女性卑微的地位,但此刻过多的关注巧姨娘,只怕会给她招致萧引秀更多厌恶。 换做她是原配,一样不容妾侍通房。 萧引秀满腹委屈在听得宋观舟这席话后,更是喷涌而出,她拿了罗帕来擦了眼泪鼻涕,带着重重鼻音说道,“弟妹不知,若我真是不容他这些玩意儿,早早就打发出去。何等今日……” “二嫂素来宽宥待人,二哥若是说我善妒,我倒是认了,可若说你……,确实说不过去。” 裴辰屋里头莺莺翠翠的,宋观舟有所耳闻,不过她素来不喜多管闲事,从来是少打听的。 萧引秀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会子也不管宋观舟是不是一个时辰前还咬牙切齿厌恶的女人,只抓着她哭诉起来,期间,宋观舟让巧姨娘上前来给萧引秀赔个不是。 因宋观舟在,萧引秀撇头一旁,不予理会。 宋观舟做主,让楚姑姑送回屋去。 她陪着萧引秀,怕是说了大半个时辰,由着萧引秀说了全部才算了结,“嫂子惯常比我聪慧,处理这些家务事儿也比我能干,若不是二哥把你气急了,也不至于如此伤心。一会子让丫鬟婆子伺候你好生歇息。天明起来,再做盘算。” “他要休了我。” 宋观舟扶额,“我的亲嫂子,二哥哪里来的胆子,也是今儿我多了一手,把你留在屋内,不然父亲与舅舅舅母知道,只怕二哥又要被打个皮开肉绽。” 听到这里,萧引秀沉默下来,她想着上次带着苍哥儿逛楼子回来,裴辰被打成那般惨状。 这会儿又于心不忍…… 想到此处,不由得难过起来,“我倒是一心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他却是……,而今巧儿有了身孕……” 这…… 超出宋观舟能劝解的范围,她胡乱扯了淩哥儿与桓哥儿,直夸萧引秀把两个哥儿教育得极好,跳过这个话题,萧引秀一日里又是挨罚,又是打闹,这会儿颓废难掩。 “辛苦弟妹宽慰我,只是你同四弟上门来,怕是有事儿要说。” 第291章 宋观舟看不上萧引秀的畏手畏脚,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敬业精神。 见她问了,自己也就说了许凌俏到府上之事儿。 萧引秀神情恹恹,无力摆了摆手,“来者都是客,弟妹你做主就是,若是要些什么下人,同霜月来说就是。” 宋观舟道了谢。 “听说她跟前有个小丫鬟,待入了府再说,吃住上头,我寻思她同表兄住在荣福苑,倒也便宜。” 萧引秀胡乱点点头。 “弟妹看着招待就是,若我这里忙不赢的地儿,你寻大嫂也一样。”能得极度悲伤疲惫的萧引秀这句话,宋观舟也够了。 她招呼霜月和楚姑姑,“好生照顾你们夫人,一会子用凉布巾给你们主子敷敷眼睛,明儿也就没那么红肿得厉害。今儿你们主子也累不行,早些歇息,万事儿天亮再打算。” 二人鹌鹑一样应了是。 萧引秀恹恹坐在一侧,她本来穿得沉稳老气,昏黄烛光之中,因久久不愿意动一下,仿佛古老雕像,带着无尽的悲伤。 宋观舟也起了同情之心,又回到她跟前软声说道,“二嫂,你是这屋子里最体面的人,莫要难过了。” 萧引秀仰起呆滞眼眸看着她,表情复杂。 两人相望,许久之后又低了头,她同宋观舟向来也没什么话,更何况这是自己最丢人最灰暗的一刻。 罢了。 垂下眉眼,她故作镇静,“弟妹城外烧香,奔忙一日,不用担心我,这夫妻吵嘴常有的事儿,你自顾歇着去,我想得明白。” 这般就好。 宋观舟出了正屋,楚姑姑跟着出来送客。 她在宋观舟跟前本就得不到什么脸,这会子更不敢多说话,只默默给忍冬二人重新燃了灯笼,引着出门。 “一会子四郎出来,你同他说我先行回屋了。” 她太过娇惯,平日在韶华苑也是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奔马出去,又一日里换了两个地儿,说不得的疲劳辛苦。 回到韶华苑,孟嫂看了眼忍冬,意要上前禀报,也被忍冬摇头拦住。 伺候宋观舟洗漱之后,待她歇下,孟嫂与忍冬才在她们屋里低声说话,“这不同少夫人说,我总是心里不安。” 忍冬看了眼正房熄下的烛火,“少夫人今儿太累,也无心处理这些,慢些说。” 又嘱咐几个人嘴巴严实些,“莫要让四公子看出端倪,这事儿说也好不说也罢,断然是不能影响两位主子的夫妻之情。” 荷花一听,有些傻眼。 “冬姐,这怕是不能,四公子隐瞒这些事儿,那金家的大姑娘心头藏污纳垢,只怕一心一意要与我们少夫人为难,说了这些,少夫人再是深明大义,待四公子也定然会有所变化的……” 孟嫂在旁更是慌张,“那这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庆芳庆菲这会子也提着热水进来,招呼大家去洗漱,有些愤然,“我虽年纪小,但想着少夫人这般聪慧,才不愿被谁瞒了去,回头冬姐还是得提一下,少夫人知道了才能应对。反正,我瞧着金家那大姑娘看咱们四公子的眼神,可不是什么寻常挚友情意。” 庆菲莲花几个也点头。 忍冬颓然一笑,“罢了,我哪里不知道,只是这两日莫要去叨扰少夫人——” 裴岸回来时,虚掩的院门旁侧,阿鲁打着瞌睡。 听得四公子脚步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起身开门迎接,“四公子,可算是回来了。” 裴岸看着昏暗的院落里,“你家少夫人歇下了?” 阿鲁回头看了一眼,“前头就歇下了,冬姐说少夫人疲累,等不及四公子您,就先睡了。”他打着哈欠,到倒座房跟前咳嗽一声,不一会儿忍冬起身来,伺候裴岸歇下。 因次日裴岸要上值,再熬不了夜。 刚擦了冷水浴的裴岸,干脆也退了里衣,掀开薄被,就挨着宋观舟香软的身子躺了下去。 温暖无骨的宋观舟,后背挨上凉飕飕的怀抱,睡梦中下意识要躲。 裴岸哪里容她离去,长臂一捞,紧紧缩在怀里。 二人耳摩斯鬓,宋观舟嘤咛一声,“明儿你得早起,莫要闹了。”男子就是这般随意,本还清心寡欲,听得意识不清晰的娘子一声软语,血液中的欲望,瞬间就喷薄出来,再挡不住。 宋观舟翻身过来,双手推拒,半眯着眼儿,“你是不累?” 裴岸的吻顺着她的眉眼鼻尖压了下来,呢喃道,“虽说累,但伺候娘子这事儿,裴四也是有力气的。” 宋观舟腰酸腿疼,还是拒绝。 可在男人跟前,她的扭动更像是邀请,推拒声充满欲拒还迎,眼神明明是抗拒,偏偏在夜色之中,全部被吞噬。 “四郎,使不得,我真是没力气。” 她被男人吻得犹如雨中娇花,枝丫花瓣只能微微颤抖,裴岸哄着她,心肝宝儿的喊到灵魂深处,由不得她躲了去。 “昨儿在客栈,就该与你共赴巫山,谁料你硬是拒了我。” 裴岸啃噬着她雪肌嫩肤,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宋观舟浑身酥麻,她仰着头,嘤咛与嗔怒混在一处,“裴四,你是变坏了。” 裴岸低声浅笑,甚是魅惑。 “那是娘子你教的好。” 宋观舟哪里能抵挡二十多岁青壮男人的诱惑,她心头哼笑,现世的宋词被砸得透心凉,古代这一生人注定如履薄冰,那就当眼前裴岸做个人生奖励。 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想到这里,再不被动,朱唇微启,香舌做剑,与裴岸唇舌相缠,你追我赶,裴岸被她这般主动挑衅,也引得情欲如浪,一波一波涌来。 他低笑起来,“娘子像个山大王呢。” “哼,那不求我怜惜相公些……” 她香汗琳琳,却又如此霸道,裴岸眼神里忽地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嘴上说着请娘子怜惜,实则狂野如匪徒,郎缠来……,云踪雨迹春色动人,娘子娇且媚,惹得郎君铁心又软又爱。 一来二去,二更鼓沉沉袭来。 宋观舟乌发如云,斜堆在枕边,裴岸如山崖边上乔松迎风而来,千般旖旎,万种妖娆,风一程雨一程,更鼓停,曲声止。 啊呀呀,君王从此难早朝。 第292章 裴岸甚是餍足,他不曾亲近过别的女子,可就夫妻敦伦之礼,他觉得眼前娇娘足矣。 天未明,昨日燥热惹来黎明晨雨。 忍冬带着庆菲伺候他用了早饭,阿鲁拿来兜里蓑衣,主仆二人往官邸而去。 宋观舟连裴岸何时起来何时离去,都不曾醒来,连打雷下雨,她都睡得香甜。裴岸离去时,还叮嘱忍冬几句,不外乎就是嘱咐上下仆从轻些声音,莫要吵了宋观舟,又言午饭安排些好克化的,不能由着宋观舟喜好来…… 忍冬一一应着。 心道,这四公子心头把少夫人放在心尖尖上,恐怕金大姑娘府上的事儿瞒着,少不得是为了少夫人,如此的话,孟嫂打探来的,怕是不好得全须全尾禀报。 可漏了些,来日给那金拂云钻了空子,害了少夫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心头起了纠结,可宋观舟哪有闲暇,不等她起来,许凌白带着临溪与刘二等人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宋观舟夫妻回城时,嘱咐华重楼多陪两日。许凌白自得了妹妹还活着的信儿,哪里待得住,一大早就往韶华苑来。 只是宋观舟夜未眠,此刻还熟睡。 幸而忍冬得了宋观舟昨儿嘱咐,点了壮姑再走一趟。 一行人冒着小雨来到城外客栈,壮姑还带着宋观舟很少穿着的半旧衣物,同许凌俏换下金家赠予的丫鬟衣物,一番装扮后,虽说不华贵,但也恢复从前那般文文弱弱的样儿,那张娇俏脸上,依是冰肌玉骨、娉婷秀雅。 装扮得当,才引了许凌白上来。 兄妹未见人影只闻其声时,已泪珠涟涟。 一个在屋中呼喊“大哥!”,一个在外悲切凿凿,“妹妹,是为兄大意,害得你——” 刘二赶紧扶住,低声阻了他的话语,“表公子,担心脚下。”这番提醒,许凌白瞬间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努力收敛激动之心,叩门而入,看着瘦削不少的妹妹,他再不能忍,泪珠子汩汩滚落下来。 可声音较之前,压抑许多。 “是为兄愚昧,差点害了妹妹。” 兄妹二人相拥而泣,壮姑门口立着,听得华重楼带着花婆婆以及一个十二三岁小丫鬟走过来,赶紧捏着罗帕到许凌俏跟前,“表姑娘,华姑娘来看您了。”同时与许凌白叮嘱道,“表公子,快些擦擦泪珠子,您兄妹二人不过月余未见,是该开怀,却不能伤怀。” 许凌白哪有不知? 连忙擦了泪水,又与壮姑道谢,临溪和刘二在外,齐齐给华重楼行礼,华重楼笑意盈盈,“你们表公子可算是来了……。”待入得门来,许凌白当面就长揖到底,给华重楼行了重礼。 “多谢姑娘路见不平,救了我家妹子。” 华重楼也是年华正好,英气逼人,他哪里敢看,如此说话,耳尖耳垂鲜红欲滴,华重楼见状,掩口娇笑,“表公子莫要客气,只是在客栈里撵了泼皮而已,况且能与许妹妹相识,也是我心中喜悦之事。” 许凌俏在兄长旁边,屈膝行礼,“姐姐胆大心细,救妹妹于水火之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华重楼笑声温软,上前来扶起了许凌俏,又同许凌白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遇一场也是缘分,万万不可多礼,这是小喜,少夫人嘱托伺候妹妹的。”推过小丫鬟,说给许凌俏认得。 主仆见了礼,小喜面黄肌瘦,可还算机灵乖巧。 许凌俏看到她,并想到了因护着自己而亡的阿曼,一时情绪失落,拉着小喜问了几句。 华重楼轻扶她肩头,“小丫头家里遭了难,爹娘被没了,叔叔婶子想着寻个好主子,有口饭吃就行。我瞧着跟妹妹倒是有缘呢,也给她洗了干净,妹妹先用着。”这也是宋观舟拜托华重楼之事,华重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得宋观舟要求,“人乖巧就行,不讲究什么容貌的,瘦弱些也不妨事,养养就好。” 一片慈悲。 许凌俏屈膝拜谢,华重楼扶起她,“若说谢,记着少夫人就是了。” 壮姑早早的把银钱什么的,全给了华重楼,她动动嘴皮的事儿,担不得两兄妹如此重谢。 又是一番谦让礼遇,众人才收拾行李,直到许凌俏带着小喜登上公府马车,心头才定了下来。 历尽千辛万苦,满腹心酸早早就念着能向兄长倾吐为快,可真是面对面,看到兄长眼下黑影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说出来的只有那句,“能得一见,妹妹此生也知足了。” 许凌白如何不知妹妹遭遇,听得这话,眼窝一热,潸然泪下。 壮姑连忙劝道,“表公子,表姑娘,能得以重逢是喜事,莫要再难过。”她声音低沉但却莫名让人安心,“而今人好好的,胜过一切。四公子与少夫人安排妥当,二位不用多虑就是。” 待到了角门,临溪小跑进去,阿鲁早在门口立着,探头看到,“可是我们表公子接了表姑娘回来?”临溪点头,“就在马车上,快些同少夫人说一声呢。” 阿鲁指了临溪,“那你快去,我先去帮把手。” 喊了壮姑一声,壮姑撩开帘子,“阿鲁,接一下小喜。” “好嘞!” 阿鲁直接把瘦弱矮小的小喜抱下马车,小喜胆小,却还是努力低声道,“多谢公子。” “哎哟,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你比着庆芳庆菲她们叫我阿鲁哥就行。”小喜又学着屈膝道,“多谢阿鲁哥。”阿鲁呼噜了一下她头上黄毛,转而搭手,壮姑扶着他手臂下来,又拿了小马凳,转身迎接:“表姑娘,慢些。” 许凌白也从另一边,扶着刘二下了马车。 这会上前,欲要迎接时,宋观舟走了出来,“表哥,可算是把表姐迎了进来。” 门房诸人,探头一看,不由得傻在原地。 这真是四少夫人的表姐,只怕是双胞胎? 佟二婶听得门房嘟囔这么一句,原本抹着泪的,这会子也凑了过来,“什么双胞胎?”她顺着门缝一看,忽地表情如同见了鬼,眼泪也顾不得落了,提起篮子要出去。 厨上俑管事上前,一把扯了她篮子。 “都要撵出去了,还装模作样呢?” 第293章 佟家哭哭戚戚,也是因为萧引秀使了霜月同厨上说了一嘴,今儿一大早俑管事就抓了佟家二婶来骂了一顿。 说是再保不住她,哪知道佟家的翻脸就骂了她。 俑管事气不过,使大力婆子上前就给了她两耳光,逼得她顿时哀嚎起来,可厨上谁是吃干饭的,上去就抓了烂菜叶堵得她说不出话。 也幸而是老脸皮糙肉厚,看不出肿胀来,正寻思怎么处理时,这老货竟还扒着门缝偷看四少夫人,简直胆大包天。 扯过来,赶紧使了人手又拖又拽的把佟二婶往厨里杂物房中锁上,清了人之后,宋观舟已同许凌俏比肩携手走了进来,原本还落着小雨,这会子也停了。 忍冬撑着油纸伞立在一侧,宋观舟同许凌俏说道,“这是我院里的忍冬姐姐,很是能干,往后你缺了什么,只管使了丫鬟来同忍冬说。” 许凌俏软软应了声好。 走到燕来堂,正要跨过垂花门,萧苍带着木二站在金银花篷子下头,阴着脸冷不丁问道,“她是谁?” 许凌白跟在身边,一听萧苍,欲要行礼。 可萧苍哪里顾得上他,只定定的看着那张跟宋观舟形似的脸儿,宋观舟哼了一声,“表姐,这是萧家大舅家的五郎,唤苍哥儿,他年岁虚长我一两岁,但性子却像个孩子。”还不等宋观舟同萧苍介绍许凌俏,他已经一步上前,眯着眼看着宋观舟,“是你表姐?哪门子的表姐?不是都说你们宋家没什么人了么?” 木二一听,欲要死去。 拼了命拖住萧苍,带着哭声急切劝导,“五公子,咱先回去,太太还叮嘱你要吃药呢。” 吃药? “是该吃些药,话不会说,哑着就是。” 许凌白在旁也直起身子,“萧五郎慎言,宋家还有表兄在,我们兄妹二人,也是观舟亲人,五郎这么说,有失偏颇。”萧苍本想再辩驳几句,看着宋观舟冷下来的俏脸,仿佛着了一层冰霜。 他嘴角几番抽动,嗫喏道,“我不是骂你,只是少听你说来有亲人在……” 宋观舟往前一步,萧苍竟是扶着木二踉跄后躲半步,许凌白见状,哭笑不得,他不曾知道宋观舟是收拾过萧苍的,余威尚在的宋观舟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萧苍,有些无语。 情商低,骂了也没用啊! “这是我母亲那头的表姐,你这性子,幸而快要离开京城,不然我真怕你欺负我表姐。” 萧苍见宋观舟没有责骂,反而好好回答,不由得理亏,带着惭色说道,“我哪里欺负人了,你可不能乱说,我这两日着了风寒,姑父、三叔说待五月五的端午过了,再让我二人比试。我怕你不知,特来寻你……” 木二在旁也低着头赔着不是。 “少夫人莫要与我们五公子计较,他心不坏,就是嘴上说话让人不喜。这两日他高热不退,少吃少喝,也是今儿才好了些。”眼巴巴看着宋观舟的样儿,像个可怜的小狗子。 宋观舟哑然失笑。 许久之后才同许凌俏说道,“表姐来的正是时候,听着五郎所言了,来日我与五郎有个算学比试,届时表姐与我助威。”一席话,说得萧苍也开心起来,他上前,有模有样给许凌俏许凌白见礼,“许表哥、许姑娘,原谅小可失了礼数,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还望原谅则个。” 许家兄妹回礼,许凌白赶紧说道,“五郎乃性情中人,不妨事的。” 宋观舟轻哼,“莫要纵容他,罢了,我要带着表姐表兄给长辈请安,苍哥儿你赶紧回去歇息。” 萧苍少见宋观舟和颜悦色与他说话,这会子虽有些扭捏,可仍不愿意离去。 他像个大儿童一样,立在金银花下,木二不及他高,踮着脚尖撑着伞,免得金银花藤枝上的雨水落了下来,湿了五公子。 宋观舟携着许凌俏往前走去,他跟在旁边,低声说道,“大夫说让我吃了饭,多走几步呢……” 许凌白扶额,“那五公子若不嫌院落里道路湿滑,一块儿去公爷那处请安,可好?” 得了台阶,萧苍撇过脸,“倒也是好几日不曾去给姑父请安了,许表哥既是相邀,那我也一起。” 说完,还偷瞄了几眼宋观舟,虽说眼神不大好,可能看出宋观舟全然不在意他,只同许凌俏介绍府内格局,路过荷塘,荷叶已田田,略微有几枝花骨朵,半藏半躲,芙蕖绿叶,让人观之舒心。 一路行来正贤阁,香果正在门口跟着临川种花。 看到宋观舟一行人来,香果马上跑过来请安,宋观舟摸了摸她的双丫髻,“倒是长胖了些。” 小丫鬟有些害羞,却还是仰起小脸儿应道,“多谢少夫人挂心,香果如今长高了。”她侧头看着许凌俏,不由得呆愣住,“怎么还有跟少夫人一样好看的仙女姐姐啊?”惹得宋观舟大笑起来。 临川洗了手,过来招呼香果去禀。 他早早就得裴海临溪叮嘱,这表姑娘的事儿全须全尾忘了就是。 见礼之后,笑着说道,“老爷跟三舅老爷一起出考题呢,一大早的二位就躲在书房。”萧宏云提了几个想法,就被萧宏利“赶”了出来,“你自来有些研究,出的都是些刁钻的,虽说两个孩子认了真,但你只管做好见证就行。” 萧宏云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回去哄着侄孙儿瑞哥玩耍。 宋观舟听得这话,蹙眉反问,“也是该用饭的时辰,别让两位老爷子饿着。” 临川咧着嘴儿笑道,“少夫人您就放心,属下早早的就去厨上提了回来,只是老爷子们兴致正好,说是晚些用来着。”叙了闲话,里头香果也跑了出来,“少夫人,表公子、表姑娘,老爷请您几位去书房。” 四人入了内,忍冬收了伞在院门廊檐下候着。 春夏之后,正贤阁过了抄手游廊就是小院落,院落里往日少有红花绿叶,如今移栽了不少绿植进来,几场雨水过后,愈发郁郁葱葱。 书房此刻门户大开,宋观舟来到门口,提裙迈腿,莲步轻移,“父亲,三舅舅,孩儿们来请安了。” 第294章 宋观舟声音清亮,落落大方,许凌俏抬眸看去,眼神之中无不是艳羡,羡慕她在这豪门深宅中依然活得坦然畅快。 她慎言慎行,跟着宋观舟入了门。 里头两位长辈,她也不敢直视。 “父亲,三舅,这就是我娘家那头的表姐,跟凌白表兄一母同胞,期间表兄往书院读书,表姐就跟着族亲表婶回乡去了,故而昨日才到京城。今儿许表哥一大早出城接来,刚到府上,特来给父亲和舅舅请安。” 许凌俏也上前半步,屈膝行礼,“许氏凌俏给公爷、三舅老爷请安,给二位长辈道声万福。” 裴渐与萧宏利此刻坐在珍珑局旁,让许凌俏免礼,待她起身,裴渐看向许凌俏,不住点头,“前头凌白来跟前提过,说胞妹同观舟长得极为相像,此刻见来,果然所言不虚。只是我家的小儿媳生性顽皮,看上去不如你表姐娴静淑雅。” 萧宏利在旁抚须慈蔼而言,“都好,都好。若不是性格上有些诧异,这般两个娇俏女子一处站着,我这老眼还真是分不真切。”得长辈夸奖,许凌白与许凌俏双双屈膝,说了不敢当。 裴渐招呼几人坐下,看着跟在后头的萧苍,笑了起来,“怎地苍哥儿也来了?” 萧苍起身拱手道,“孩儿也有些日子不曾来给姑父、三叔请安——” “早上你还堵在门口,问我出题之事,怎地这会子又说些许时日不曾见?”萧宏利哼笑,直接戳破萧苍,“你怕是又去同观舟吵嘴,可是?” 萧苍摇头,“不曾,我与宋观舟——” “放肆!” 听得三叔吼来,萧苍赶紧改了口,低声辩解:“我与四表嫂说了早间你同我说的话儿,怕她不知考教时日,误了事儿。” 萧宏利都气笑了,指着萧苍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裴渐压下他胳膊,“孩子们也无坏心,三弟莫要生气,你瞧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这也才是过日子。”之后又与许家兄妹说了些关切的话,大多是好生在府上住着,观舟入门两年多,少有亲人相伴,切莫思虑离去之事,万事以科考为准。 勉励之话,听得许氏兄妹热泪盈眶。 几番起身,言恩拜谢。 “此处就是家中,安心住着。”又叮嘱几句宋观舟后,才让他们离去,宋观舟引着往扩月斋去,里头几个哥儿正凑在一处用饭,见宋观舟来,雀跃奔来,本是要围着宋观舟的,却在看到宋观舟身旁的许凌俏后,几个孩子满脸诧异。 “天哪,你跟四婶婶长得一模一样。” 齐悦娘闻声从内屋出来,看到许凌俏时,面露笑意,“许妹妹,可算是来了,你可知观舟盼你多少时日来着?”言语间走到跟前,拉着许凌俏上下打量,“瘦了不少,可是不曾好好吃饭?” 许凌俏面露羞涩,“有劳少夫人挂心,是我一路奔忙,吃住什么的不比家中,略微有些清减,不妨事的。” “那就好,快些进来说话,观舟,你们怕是还不曾用饭?” 说着,就要招来丫鬟去厨上点菜,宋观舟连忙拦住,“我屋中早已备好,只是刚接了表姐,想着先来给父亲舅舅嫂子们请安呢。” 齐悦娘见状,也不留他们多坐会儿,“咱们姐姐妹妹的一处住着,何愁不能相聚,这会子就不与你们客套,快些回去先用饭。你二嫂那里也不用白跑一趟,今儿上午她应了徐尚书家老太太的帖子,前去吃三姑娘的小宴,怕是晚些才能回来。” 出了扩月斋,许凌白寻思怕是往暖丰园、碧落斋去一趟。 萧苍也不客气,“许表哥,咱先吃饭,你个汉子不饿,只怕许姑娘也是饿了。用完饭,再往我家太太和三婶那里去,她二位最是温和,定然很是喜爱许姑娘呢。” 宋观舟笑道,“行了,听苍哥儿的,表哥表姐不饿,我也是耐不住。” 一行人入了韶华苑,才算是歇了下来,莲花荷花孟嫂早早的摆了饭菜,萧苍腆着脸说道,“宋观舟,我也没吃饱呢。”木二在旁掩面不忍直视,宋观舟摇头失笑,“……那并一起吃。” 待落了座,丫鬟们抬了盆子来净手,待主子们开始用饭时,几个丫鬟们才在院落里候着,荷花感叹,“表姑娘长得真像少夫人啊。” 庆芳庆菲连连点头,“表姑娘眉眼跟少夫人的不大像,脸儿鼻子的,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壮姑领着刚用完饭的丫鬟小喜到了跟前,同庆芳庆菲说道,“你们三人年岁相差不到,往后你姊妹二人多带着些小喜。” 庆芳庆菲拉着小喜,点了点头。 “看着比我们要小些了,壮姑。” 壮姑笑道,“年岁倒是差不大,只是她前头没吃好,个儿没长起来,后头多养养就是。” 小喜胆小,只挨个喊姐姐,别的也不敢说。 庆芳庆菲拉着她在院里坐下,问了家中诸事,听得说爹娘都没了,一个个小人儿也耷拉着肩头,“我二人也是没了娘老子呢。” 屋中主子都是饿了,吃得也快,忍冬提醒好几句,“少夫人,慢些吃,您胃里不爽快,吃快了一会子又克化不了。”许凌俏循声看过去,想着这疤脸妇人若是有张好脸,倒是好颜色,可惜了。 说可惜,又觉得惊诧。 看她敢说,又指着一屋子仆妇丫鬟做事儿,心道表妹真是奇怪,堂堂少夫人跟前怎么会留这么个面目缺憾的管事娘子呢。 宋观舟听了忍冬的话,慢了下来。 许凌俏不经意看过去,也不见宋观舟生气,忍冬满脸心疼,“华姑娘回来,到时候再请她制些山楂丸药,少夫人您这脾胃还得调理。” 宋观舟点头。 “你做主就是。” 一桌子人,宋观舟最后放下碗筷,萧苍倒是不见外,“宋观舟,我瞧着你就该少食多餐。”他这会子也不记得二人吵嘴的龊语,反而一副久病为医的范儿,嘀嘀咕咕交代许多。 惹得宋观舟凤目圆睁,“苍哥儿,我只是脾胃略差,并不是立马要没了。” 忍冬:……祖宗,瞧您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第295章 饭后,稍作歇息,宋观舟陪着众人吃了盏消食山楂酱紫茶,又招来丫鬟小喜,宋观舟照常问了些话,听得说是孤儿时,心中也沉了下去。 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喜因营养不良发黄稀疏的头发,“后头好好养养,你爹娘叫你小喜吗?” 小喜行了个万福礼,也不敢看眼前富贵逼人形同仙女般的少夫人,低垂着眉眼回话,“少夫人,奴家爹爹是个秀才,给奴取名叫做喜乐,可叔叔婶子说主家要另外取名,并叫奴小喜。” 喜乐,多好的名字。 宋观舟抬头看向许淩俏,“表姐,这丫鬟年岁小,但还算口齿伶俐,孑然一身也没个依仗,不如留了她这名字,好歹父母给了条性命。” 许淩俏岂有不从之理,缓缓点头,“我也是早早没了娘的人,岂有不知其中艰辛,往后跟着我,就叫喜乐。” 小喜听得主子们容许自己用曾经爹娘给的名儿,也不管不顾,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忍冬在侧,赶紧扶了起来。 小脸儿上俱是泪水,“少夫人、姑娘放心就是,喜乐年岁小但有力气,一定能护好姑娘的。” 宋观舟微微一笑,“极好,先跟着你们姑娘回房,晚间过来吃晚饭,再同你忍冬姐姐学些礼仪。” 小丫头眼含热泪,重重点头,“小奴明白,定然跟着姐姐们好生学。” 众人歇了会,外头也不曾落雨,宋观舟起身召唤道,“走,趁着太太们不曾歇晌,早些去请安。” 一行人往暖丰园走去,半路上园子里一处连着的十来级石阶时,因苔绿生长,萧苍眼神本就不好,绢丝软鞋底儿也不扒地,上到一半处,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宋观舟回身,忽地脑中闪出原剧情。 萧苍就是这么摔下去,后脑勺磕着路沿石,立时流了一滩血,几息功夫就没了气。 只是—— 不是在公府之内。 如此危险! 木二欲要扶住,奈何人小不得力,力气使岔了,还早了萧苍一步滑到在旁,许凌白扶着妹妹,还在后头六七步远,欲要上前来接,哪里来得及? 宋观舟几乎没有思考,伸出手就拽住萧苍,她力气大,倒是把萧苍原本后仰的身子拉到前头,可自己脚底也滑,忍冬几个丫鬟也来不及反应,欲要上前接住时,宋观舟自己早已滑到。 本也还好,谁料到萧苍因她力气使多了,重心不稳,不后仰,却是前倾,上半身重重砸在宋观舟的腿上。 要知道这会儿宋观舟还有一步台阶未上,只听得她惊叫一声,藏在灌木丛中的鸟儿都被惊飞—— “少夫人!” “表妹!” “观舟!” 此起彼伏的呼喊,也盖不住宋观舟的哀嚎,“萧苍,你砸断我的腿了——” 宋观舟又痛又悲,这身上才好了多久,怎地又断了腿? 忍冬立马跪倒在地,与许凌白、莲花等人,七手八脚扶起萧苍,再看宋观舟,疼得眼泪狂飙,“萧苍,我若是瘸了,你拿命来赔!” “少夫人,待奴看看,可是伤到骨头?” 宋观舟疼得止不住眼泪,“肯定断了,我都听到骨头断了的声音。”古代社会,医学没有现代发达,怎么办?她还没被腰斩前,竟是要瘸了。 想到这里,更忍不住悲伤,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许淩俏奔到跟前,搂住宋观舟上身,忍冬小心翼翼提开裙裾与绢丝中裤,只一眼,忍冬也落了泪,“这……这小腿都肿起来了。” 好家伙! 萧苍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欲要让木二去请人,许凌白交待不可挪动,早早奔了出去。 这一处离暖丰园没多远。 不一会儿,闵太太、刘太太带着两个媳妇赶了过来,另一处裴海得了信儿,也喊了赵大夫小跑过来。 众人不敢挪动宋观舟,闵太太看着她疼得脸色都白了,也心疼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不小心,丫鬟仆妇也是闲散惯了,竟是不知道扶着主子些。” 萧苍呆呆立在人群外,刘太太猛地抬头,看到他满面呆滞,起身来问,“苍哥儿,可是吓着了?” 木二在旁,扶着萧苍,一步也不敢走动。 萧苍听得刘太太声音,木愣愣的眼神顺着声音看过来,喃喃道,“三婶,观舟是为了救我。” 他浑身颤抖,木二也低着头,几次瞟了那尖利的石坎,冷汗淋漓。 刘太太愣了一下,闵太太也听了半句,抬头追问,“什么救你?”忽地反应过来,“观舟是为了救你?” 萧苍抖抖嗖嗖指着台阶下头,“我都快要仰倒下去,这后脑勺必然是要砸在这石阶或是下头石坎上,是观舟拽住了我,我跌到她身上,才让她小腿儿折在石阶上。” 他好似丢了魂那般,“母亲,我差点死在这里。” 娘哟! 闵太太看着心疼,宋观舟这会儿疼得满额头冷汗,许淩俏罗帕都湿透了,也还是擦不过来。 她听得萧苍这般说话,气急败坏道,“萧苍,是我腿断了,不是你断了,你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别让我后悔拉你一把。”她哎哟哼了几声,带着哭腔,“我要知道折了腿变成瘸子,才不管你死活呢。” 萧苍被她这样重重一喝,也回了神过来。 嘴角抽动几下,欲言又止。 闵太太拉着宋观舟冰凉的小手儿,“我的儿,你受苦了,这混账玩意儿,那值得你舍命去救,你如今这样,舅母心疼死了。” 一旁,刘太太也拉着萧苍,顺着木二眼神看去,那石坎石阶无不是锋利坚硬,若真是后脑壳砸上去,恐怕真是性命堪忧。 裴海与赵大夫看了看宋观舟腿脚,都得了结论:腿折了。 宋观舟眼睛一闭,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许淩俏看得难受,“观舟,是不是疼得厉害?” 疼是疼,可这会儿也疼麻木了。 宋观舟瘪着嘴儿,鼻音浓重,“表姐,我怕是要变成个瘸子婆了……”远远赶来的裴渐、萧宏云兄弟以及萧笃萧北两兄弟,听得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赵大夫赶紧应声,“少夫人莫要担忧,这会子先不挪动,老朽差了临溪去请孙大夫,待他过来瞧上一瞧,就给你固定住断骨,个月,必然就长好了。” 个月…… 第296章 听得赵大夫这番话,宋观舟顿时两眼一黑,只觉得人生无望。 她来古代,并不是原着里那般安生等着收监腰斩,而是对这具娇美身子进行不同程度的摧残。 美丽,竟然这么不容于世? 她的腿,好了也没多久啊! 临溪打马奔到孙大夫药铺时,正好遇到孙大夫同华重楼、孙琳一起制药丸,见得他来,华重楼难掩诧异,早间到此,也不过几个时辰,还以为是许淩俏有些什么要交代的。 欲要开口问,就听得临溪急切说道: “孙大夫,我家少夫人腿上受了伤,请您老人家入府一趟。” 哈? 华重楼不由得上前半步,满脸关切,“少夫人怎地了?”临溪表情复杂,片刻才道,“表公子眼神不好,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少夫人拉了一把,免了表公子受伤,连累自己小腿折了。” 孙大夫一家三口,听得瞠目结舌。 许久之后,孙琳幽幽道,“少夫人还是去拜拜神佛,今年她属实不顺。” 临溪扶额苦笑,“府上赵大夫说是不擅长正骨,还得请孙大夫拨冗走一趟。” 孙大夫点头,“且慢,等我准备些药丸物件儿。” 幸得女儿和侄女一处帮忙,爷三拿了止疼生血等各类药物,比如方块铜、生肌粉。 公府小苑中,宋观舟依然躺在园林小径上,丫鬟仆妇们拿来纸伞、褥子,早早倚在宋观舟身后,小雨淅淅沥沥,裴渐主张抬到屋内,可宋观舟拼命摇头,“等孙大夫来再挪动我,父亲,我担心一不小心,断的更彻底了。” 她不歧视残疾人,却拒绝在最后一年半的时光里变成没腿的可怜人。 裴渐也摒除男女之别,到跟前看了她腿伤,安抚道,“为父行军作战那些年,这种伤势也见得多,待孙大夫和赵大夫来,同你正骨固定,再吃些生骨的药剂,百日后就能好了。” 百日? 宋观舟抽泣着,“若能按父亲说来的,百日就百日。”她想到伤心处,更是委屈。 许淩俏心头更是生了一股子,是不是我终归是个不吉利的人,一上门,表妹就受了伤。 这好端端地带着她去给舅太太们请安,阴差阳错竟是跌成这样。 她心头愈发自责起来,宋观舟看着她沉默不语,一心只给自己擦拭汗水,想着自己发泄许久,也平缓下来,拉着许淩俏,看着几个小丫鬟,“被我吓坏了?” 许淩俏赶紧摇头,“不曾,只是看观舟你腿受了伤,心头难过。” “不用难过。” 宋观舟这会子勉强活过来,还坐起身来看了看腿,“父亲经验丰厚,海叔和赵大夫也看了,说只是折了,别担心,能好起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闵太太哎哟一声,“我的儿,你倒是莫要说话,是不是疼的慌?” 宋观舟摇摇头,十分诚恳,“好似是腿木了,也不觉得疼。” “……那是疼到极致了。” 宋观舟有些不好意思,拭了拭眼角湿意,勉强笑了起来,“诸位长辈别担心,也别在这里受了凉,几个哥哥嫂子在这里陪着我就是,你们快些回屋去。……也是我太孩子气了。” 她吸了吸鼻子,哭过之后,倒冷静下来。 刘太太见状,哭笑不得,“你都这样了,就别担心我们,好歹等孙大夫来,同你治了伤,我们也才放心。” 宋观舟活络起来,呲着牙稍微动了动腿,伤腿却是不便,她让许淩俏和忍冬左右搀扶,从湿漉漉的小道上站了起来。 “小心些,泼猴。” 看她这冷不丁的大胆行径,闵太太吓得魂都丢了。宋观舟想了想,躺在这雨潇潇的露天园子里,也是不好看。 还是勉力坐上春凳,几个家丁护卫的把她抬到韶华苑,闵太太和刘太太护着过去,谢绝了裴渐和萧宏云兄弟二人等男丁,“你们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待孙大夫到跟前诊治后,我再遣人过来同你们细细说来。” 到了韶华苑,也见到赶过来齐悦娘。 宋观舟像个弥勒佛一样,坐在春凳上看着她,“大嫂还是回去照看几个哥儿……” 齐悦娘凑近看了看她面色,又低头瞧了瞧腿,可腿这会儿被裙裾布毯遮住,倒看不了。 “你快莫要担心那几个了,吃了饭都睡着了,我让兰香守着,好端端的,怎么要过节了,还来这么一下。” 闵太太叹道,“莫说观舟不小心,还不是为了救我家那个逆子。” 宋观舟见状,拉过闵太太来,“好太太,不许再骂苍哥儿,他吓得不轻,赵大夫——” 赵大夫从一堆女主子以及丫鬟仆妇中钻出来,“少夫人,可是疼得厉害?” 宋观舟指了指失魂落魄跟到韶华苑的萧苍,吩咐赵大夫,“还得劳驾你打发丫鬟给苍哥儿煎副安神镇魂的草药。” 赵大夫看了看木愣愣的萧苍,应了好。 入了韶华苑就提笔写了方子,都是些府中常备的草药,这会子忍冬让壮姑去取来,就在韶华苑起了草药炉子煎了起来。 闵太太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儿子,也觉得心疼。 上前轻轻捶了几下,“逆子,你这样是要吓死老娘吗?”萧苍被打了,也不多闪,半天才回话,“母亲,观舟无事?” 这让闵太太怎么回答? 她欲要说话,宋观舟看着不管不顾跟到内屋的萧苍,也是气笑了,抬手招他过来,木二搀着萧苍,只觉得走一步就死一次。 这是四少夫人的卧房啊! 宋观舟躺坐在胡床上,看着好似被吓傻了的萧苍,“……苍哥儿,我是伤了腿,但不是要了命,你一副可能再见不到我的样儿,让我觉得我马上要死了……,有些不吉利。” 众人:……四少夫人,你在胡咧咧个啥呀! 闵太太和刘太太四目相对,各自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王琼蓝与齐悦娘齐齐说话,“青天白日的,可是不兴这么说呢。”哪晓得萧苍低着头,也不敢看宋观舟,小声道,“对不起,是我累你受伤。” 若真是瘸了,那可怎么办? 第297章 萧苍想到诸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看向宋观舟,甚是笃定道,“如若你真是瘸了,不得四表哥宠爱,你且放心,我把你接回萧府,做最尊贵的姑奶奶,我以兄弟名义,养你到老。” 噗! 闵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拿着娟帕的手儿,朝着这混账儿子头上肩上的,不要命的捶了过去。 一时拦的拦,劝的劝,刘太太心疼萧苍,拽离闵太太,“你这犯浑的,你自管当做嫂子的照管观舟,扯你四表哥做些什么,他们夫妻恩爱,你倒是——你倒是,哎!” 刘太太自个儿也说不出来,一脸无奈和宠溺,忍不住也拍了几下萧苍,“混账啊,怪不得你家太太打你,婶子也耐不住。” 萧苍梗着脖子,也不管长辈嫂子们的劝阻,两眼坚定,看着宋观舟,“观舟,我萧苍虽是浑货,可救命之恩我也知道。你放心就是,我萧苍命值钱,若四表哥喜新厌旧,我萧苍就如你娘家兄弟,给你做依仗!” 闵太太气得胸口疼,“你浑说些什么,四表嫂也不会喊了!” 萧苍哼了一声,“宋观舟,你是不信?” 宋观舟扶额,不忍直视这样的直愣子,“……任谁见你后仰欲要摔下,都会拉拔一把,我从不曾是什么英雄好汉,可遇到这事儿了,也是下意识这么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萧苍站在刘太太旁边,也回了神。 “不!” 他揉了揉眼睛,奈何高度近视让他还是看人艰难,“总之,我以后就是你的娘家人了。” 什么鬼话! 宋观舟挥手,“你给我赶紧出去!” 正好临溪带着孙大夫一行人进来,在外屋候着,齐悦娘和忍冬出来迎接,华重楼和孙琳故地重游,入了内屋,看得坐在胡床上的宋观舟时,无比感叹,“少夫人,您真是多灾多难。” 宋观舟欲要动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腿上,疼得她倒吸凉气。 姐妹二人上前来,看了伤势,这会儿已是青紫淤血,华重楼还是请了孙大夫进来,孙大夫看完,同赵大夫在旁低语,好一会儿回头,才同宋观舟及众人说道:“少夫人耐着疼,老朽触诊一番。” 娘哟! 宋观舟知道这狠的来了,做了一番思想建设,视死如归道,“来!” 期间还撵了胆小的丫鬟出去,给本就不大的内屋留了些她哭喊的空间—— 事后,宋观舟看着娟帕,落下热泪,幸好嘴里咬着帕子,不然肯定要发出杀猪的声音……,孙大夫和赵大夫两人一起,按着她小腿上下按压揉捏,别说按压,就是碰一下肌肤,宋观舟都想死过去。 她额头上汗水落下来,与眼角泪水混杂着落下,两个大夫拨弄一下,她牙关紧咬发出闷哼声,旁边许凌俏、忍冬和孟嫂等人看着心酸无比,也跟着落了泪。 闵太太年岁大,也看不得,刘太太差了两个媳妇扶她到外屋缓缓。 萧苍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很是沮丧。 闵太太看着自己全须全尾的小儿子毫发未伤,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冤家,你要是真的没了,老娘如何是好?”萧苍抬头,“那疯子算命说我会后脑勺磕在石板上毙命,您与父亲当人家是胡说,撵了出去,而今想来,他倒是个老神仙。” “……你呀!” 闵太太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也是因为小时候他视物不好,脾气暴躁,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磕绊。 实在无法,得了大和尚师傅一句话,萧家搂着八九岁的萧苍在城门外施粥,来来往往的全是因旱涝遭灾逃命的灾民,也因这三日施粥,救活不少濒死的老少妇孺。 其中有个老疯子,接了萧苍递过去的一碗粥,念了这么句话。 旁边奴仆听得,都要打死那老疯子时,闵太太让人止了手,请了老疯子上座,好吃好喝伺候完,才问了缘由。 老疯子说一句,笑三回。 痴痴傻傻的,说到后头全是车轱辘话,“你家这小子,定然是要被青石板收走!他上辈子打砸了仇家祖宗牌位,还拿来垫了车马碾的路,人家记恨着他,阎王爷哪里告了九九八十一年的状,非要收了他不成!” 萧宏云自来不信这些,差人来撵了走。 闵太太心疼小儿子,又私自拿了十两纹银,“求老先生说个开解之法。” 老疯子吃饱喝足,却不要这些银两,看着要拿了他扔出去的家丁,也不害怕,两眼瞅着一旁坐着气鼓鼓的萧苍,摇了摇头,“阎王管生死,生死都解不开的结,我这叫花子如何知道?你们只管好吃好喝待他,时日到了,天王老子来,他也要去给人舍命赔罪!” 闵太太听到这里,也信了丈夫的话。 她面上冷了下来,“老先生,好歹承了这饭食,怎就不肯给孩子一条活路?” 老疯子摇头晃脑,跑跑跳跳到萧苍跟前,“萧家造孽,他来还!天道轮回谁能破?苍天有眼啊——”说罢,疯跑出去,吓得丫鬟仆妇吱呀鬼叫,家丁护卫却拼了命也追不上。 奔出萧府,却不见老疯子的身影。 从头到尾,八九岁的萧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从来身边要两个小厮,就怕他磕着绊着,偏也奇怪,从那以后,他虽说行路慢些,倒是比从前少摔些跤。 直到今日! 闵太太心头大震,难不成那老疯子说的就是今日? 说来,今日也是平平无奇,萧苍走惯了的路,上了不知多少次的台阶,连日下雨也不曾失足的地儿,却偏偏今日脚滑。 她想到这里,双手合十,闭口念了句,菩萨慈悲! 萧苍看着母亲,实话说道,“母亲错了,跟菩萨有个什么干系,要谢就谢宋观舟!”闵太太抬眼叹道,“那是自然,定然要重谢!” 因宋观舟执意拒绝,府上在外的裴岸与萧引秀都不得消息。 裴辰本是要去看看端午龙舟的准备事项,临时出门,却被临川撞到,提了一嘴,他惊得大张嘴巴,“观舟瘸了?哼!报应也太快了。” 他还记着宋观舟偏颇萧引秀,把巧姨娘之事儿算到宋观舟头上! 我巧儿滑到无碍,你倒是折了! 哼!爽! 第298章 孙大夫与赵大夫两人合力,华重楼和孙琳在旁辅佐,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孙大夫终于给宋观舟错开的骨头斗拢,期间那所谓的展平法接骨,让没有麻药的宋观舟想起来就灵魂颤抖。 之后上夹板、敷药、固定后,才算完事儿,华重楼与孙琳又使忍冬再起了两个草药炉子,萧苍喝到他凝神静气的苦药汁后,宋观舟的药也沸了锅。 “少夫人,不管再怎么难下咽,都得吃呢。” 孙琳苦口婆心,看着躺在胡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药丸子是不如药剂,哎!少夫人,您不如去拜拜菩萨佛祖,求它们保佑您呢。” 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如此折腾。 “好好好!回头我就去隆恩寺再烧几柱香——” 宋观舟腿上如今固定起来,虽然会隐隐作痛,比起被按压的剧痛来说,好上太多。她生性乐观,走一路,忘一路,这会儿还跟华重楼、孙琳等人说说笑笑。 萧家的太太嫂子们,知道无碍,想着一群人在这里宋观舟也休息不好,交代几句,并各自回屋。 少了嫂子婶子舅母,留下华重楼姐妹二人,大家本就熟悉,少不得更为随意。 偏偏这种说笑里头,没有许凌俏。 她一直默默无声在旁陪伴,从入府来,就是吃饭时稍微歇息,宋观舟看着落寞坐在人群之外的她,也起了心疼。 让忍冬把她扶到跟前来,落座胡床一边,姐妹二人携手相望。 一个灵动活泼,一个娴静害羞。 若不是时机不对,谁不都得赞一声世间少有的双生花—— “表姐是被我吓着了?” 许凌俏微微摇头,头上两处银錾花钗甚是朴素淡雅,两眼微红,一看就知是哭过,“观舟,你受苦了。” 宋观舟摆手,指着抹干眼泪的丫鬟仆妇,又让她看向华重楼孙琳,“莫要担心,你问问她们,这算是我受的轻伤了,重楼和琳儿两位医者最清楚,我今年来也是遭了不少罪。这次只折了小腿骨,不碍事。” 她越是大大咧咧,许凌俏就越是难忍心酸。 “华姐姐和琳儿姑娘说的是,来日怕是去拜拜菩萨祖宗的,兴许是今儿我二人犯了冲——” “停停停!” 果然,许凌俏想多了。 宋观舟马上止住她的话头,“我的好姐姐,不待这么揽罪的,我今年来受了三次伤,无不是意外,若要说你我二人犯冲,那这公府上下都跟我犯冲呢!” 许凌俏摇头,“我……” 她想说自己生辰八字不好,小小就克走了母亲,但想到表妹爹娘都不在了,说这话不是戳表妹心窝子么。 “可不兴乱想,幸而你今日来了,不然我瘸着腿怎么去接你?”宋观舟笑眯眯说来,“好姐姐,你这想法不对,该换个方向,我折了小腿,苍哥儿却没直愣愣的摔下去。你也瞧着那处,怎么摔都无碍,偏偏后仰下去头着地最为要命,如此一看,我这腿骨是不是折得值?” 救了萧苍一命啊! 许凌俏愣了一下,“……可你这腿儿,我听华姐姐说来,才好了没多久。” “没事儿。” 宋观舟伸出漂亮的双手,送到许凌俏眼前,“你瞧我这手指,可还算好看?” 许凌俏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妹妹这纤纤玉手修长白皙,指甲饱满粉嫩,甚是好看。”宋观舟手儿在空中捻了个兰花指,笑了起来,“早前这手指头没法看,指甲全部脱落,还折了几根关节骨头,十指连心,那可才是真正的疼呢。重楼和琳儿每日同我换药,换一次哭一次,瞧瞧如今,也长好了。” 华重楼看着许凌俏满眼心疼和诧异,知道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公府的少夫人, 会得了脱甲的重症。 上前坐在她跟前的高凳,与她说话,“真没事儿的,少夫人从山涧飞瀑上跳下去,随波逐流飘了许久,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另外一条腿上划了一两寸长的伤口,如今也是好了。” 好家伙! 不说还好,一说许凌俏更难过,“怎么都受这么重的伤?”公府少夫人,不该是出入仆妇围绕,众星捧月吗?如何还遇到这些事儿,她哽咽道,“……这开春才四个月啊,今年可是撞了什么邪祟的?” 宋观舟噗嗤乐了出来。 “好啦,我的姐姐,若说邪祟什么的,我比邪祟更可怖。万事不怕,上次救了五个孩子上来,今儿拉了萧苍一把,说来都不亏。莫哭,再哭可就没人说我二人长得像了。” 宋观舟又喊了莲花来跟前,“表姑娘初初入府,跟前就个喜乐,你过去搭把手。” 莲花乖巧应了是。 许凌俏双眼通红,“你都这样了,哪里还用来操心我的事儿,我如今来府上,大哥也在,万事无忧。”宋观舟看着她,叹道,“你又不像我,天不怕地不怕,脸皮又厚,若不给你想着些,你哪里能开口……,也好,莲花能干,她自会来跟忍冬说。” 宋观舟安抚许凌俏之后,自己心头也泛起了嘀咕。 她这穿越过来,一路救人,可救人的代价有点儿大啊!这样再断几次腿,恐怕不用金拂云上手,她自己就因意外而死。 若如此,好过腰斩。 可是——,疼啊!她心头哀嚎不已,这豪门少奶奶的,竟然被她做成了红岩里的革命女英雄? 罢了罢了! 活着,就是好的。 何况,她给自己结下许多善缘,比如皇十子刘贤、秦家……,对!秦家也欠了她一份人情,如今又有萧家…… 会不会将来她深陷囹圄时,能得旁人一点怜惜? 兴许觉得自己多想,哪朝哪代,怎地还想着依仗别人? 裴岸是他的丈夫,都不能依赖,何况旁人?她救人,也不是图回报的,只是现代高等教育,把她的善良激发出来。回顾所有,不由得失笑出声,旁边三个女子看过来,孙琳问道,“少夫人,您笑什么?” 宋观舟沉吟片刻,看着三张熟悉却明媚的脸儿,由衷说道,“活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第299章 话说阿鲁早间送完裴岸,欲要离去时,被春哥儿截住,“阿鲁哥,你府上若是没什么事儿,帮我一把手。” “什么事儿?值当你天不亮就在这里守着?” 春哥苦着脸,指着马车,“我家二公子要去郊外,他不愿别人驾车,我又笨……”他来时,因下着雨,车轱辘还落在泥泞之中,半天才拖出来。 阿鲁想着府上端午准备的差不多,韶华苑今儿也就是忍冬几个要包粽子,这些灶上事儿他也不会,何况是秦二郎吩咐,并点了点头,“行,晚间赶在四公子?值到官邸来,都使得的。” 说罢,顶着雨水来到马车跟前,给秦庆东请了安。 “春哥愚笨,你就搭把手,来去很快。” “好嘞,二公子您坐稳了。”半路上,秦庆东吩咐阿鲁绕进一处小村庄,民房几间倒还好,偏偏是土路泥泞,走三步就陷进去的,阿鲁前头还能吆喝着拉车的马往前使劲,后头也只能和春哥下来推车。 “二公子这是要去见谁?” 春哥摇头,低声说不知。 二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也耐不住瓢泼的大雨忽地下来,好不容易使得马车出了泥坑,才赶到一家院落外的篱笆处停着,“二公子,雨实在是大,要不咱在这歇一会儿。” 两匹马被迷了眼,根本不敢往前走。 秦庆东歪坐在马车里,恹恹答道,“好。”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顶,秦庆东缩在披风里,叹了口气,约莫半个时辰,雨才歇下,这会儿天也大亮,春哥和阿鲁按照秦庆东指着的方向驶了过去,最后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马车。 “去叩门,只说秦二来了。” 那是一处儿勉强算是二进的小院,这么说也是因为茅草土房间,却用石头篱笆垒了一人多高的院墙,围着这几间土房子圈了前后两个院子。 叩门三次,才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和脚步声。 “吱呀” 院门开了半扇,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儿,“贵客……?敢问贵客哪里来?” 春哥上前,躬身答道,“老丈,我家是秦二郎,特来拜见你家先生。” 听闻春哥这话,老丈双手拉开门板,露出全身,看向槐树下头的马车,咳嗽几声才嘶哑着声音回道,“还请郎君稍待,先生这会子要有客人。” 咦! 春哥看了看天上四处乱飘的乌云,难掩诧异,“竟然这个时辰,就有客人了?” 老长抚着胸口长咳不停,气息羸弱,“……是,待老奴进去禀报。” 说罢,欲要关门,阿鲁忽地喊道,“王伯!王伯!里头是姜先生可是?”他满脸惊喜,“您二位回来了,怪不得二公子一大早的过来,我也要同我家四公子说去,他定然高兴坏了!” 王伯:…… “啪”的一声阖上木门,春哥看向阿鲁,“这王伯是谁?” 阿鲁故作神秘,并不回答。 春哥无奈,只得一处儿等着,但觉得这名熟悉。好一会儿,那老丈的脚步声和咳嗽声由远及近,木门晦涩,拉开时颇费了些气力,阿鲁帮着推了一把,那老丈道了谢,“先生说了,贵客若不嫌弃,自管进来就是。” 春哥听完,噔噔噔几步踏着泥泞的土路往槐树下头奔去。 秦庆东挑眉,“可曾说了是什么客人?” “二公子,那老丈不曾说。” 秦庆东缩头缩脑,“先生自来对我不客气,这番进去,怕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旁人看了,我还如何做人?” 春哥一听,呲牙笑道:“二公子,小的想起来了,是您常念叨的启蒙恩师?既如此,咱就再等会儿?” 话音刚落,一处闪电亮了半边天,“怕是要打雷!” 秦庆东哼了一声,“马车赶到院落里,我去见先生。”春哥拽着缰绳,引着马车来到院门口,阿鲁上前扶着秦庆东下了马车,那老丈看到是秦庆东,假装喜笑颜开,“二郎竟然敢来,倒是不错。” “我如何不敢来,王伯你说的什么话!” 老丈举着伞,喘息声犹如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秦庆东见状,颇为嫌弃,“怎地老黄牛也不成器了?往日追着我打的日子,而今是不能够了?” 王伯笑道,“二郎啊,幸得你来,不然今年先生的生辰何等落寞。” “不是,里头还有客人的嘛!” “哼!你几个没良心的,都不如彻哥儿一个。”老丈一边喘气一边咳嗽,行走起来甚是艰难,上个台阶,都得歇上片刻,秦庆东看得心酸,“早几年就差人来说了,搬到城内去住,好过外头苦雨秋风的,偏是不听,还躲到外头去了。” 王伯故作轻松,“你同你家先生说去,他愿意往里头去,我定然也跟着。” 走过穿堂,卷着风雨,来到小二进的三间草房,院落里不曾压实,也不曾种些绿树花草,这会子下了雨,像是一片泥巴海。 秦二皱眉,无从下脚。 王伯嗤笑,“如此金贵,还来作甚?” 秦庆东招来阿鲁,“你背我进去。” “……你这混账小子,如今越发的摆谱,四郎跟前的人儿,几时跑到你身前来了?”话语嫌恶,却还是往前探路,秦庆东笑道,“你老头子可别再斥责,小心我不敢入门,又灰溜溜回去。” “你这……混小子!” 王伯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个称谓,看上去是嫌弃,却听得出亲近之意。 阿鲁驮着秦庆东到草房正门,蓝白相间的布帘子把里头挡得严严实实,秦庆东落地之后,整理一番仪容,却还是不敢开口,直到里头重重呵斥,“还不滚进来?” 秦庆东才回了声,“先生有客,学生在旁候着就是。” 哼! 一会子,就传来悉悉邃邃的脚步声,门帘被从内掀开,一张妖媚的男生女相脸儿露出来,“秦二郎,先生请你进去。” “琵琶郎?” 来人面上表情无波无澜,眼神星亮,语气刚正,“在下宋幼安。” 嘁! 秦庆东面上嘲讽之意很是明显,大有你什么货色,老子不知?二人四目相对,颇有对峙之意,里头又听得老先生声音,“混账,你难为幼安作甚?滚进来也不会?” “先生!” 秦庆东一把推开宋幼安,往里走去,行走之时,还擦了擦碰到宋幼安胸口的手,这等娈童出身的玩意儿,真正的恶心。 后头宋幼安不以为然,立在远处呆了片刻,又跟着往里走去。 他对秦庆东嫌恶自己并不觉得奇怪,虽然是他们把自己变成那等恶心的玩意儿! 像那女子一般无视他肮脏过往的,世间少有? 第300章 三间茅草房是连在一起,里面置办不如外头那么简陋,竹帘竹席,柜橱床榻几椅,都是齐全。 “先生……” 掀开竹帘,才看到昏暗内屋里,躺靠在胡床上盖着被褥的老者,他白发白须,面容冷峻,此刻见秦庆东露了脸,更添愠怒。 “怎地,贵足舍得踏上贱地?” 秦庆东到了胡床跟前,长揖到底,“先生,往日是您老人家不愿意见学生,送来的物件,您一概不取,全须丢了出去。怎地如今倒是怪上学生了?” 那老者胸口起伏飞快,听得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左右看了,寻不到趁手的东西,抓了本残本朝着秦庆东就丢了过来。 “我瞧着你如今愈发纨绔,目中无人了。” 秦庆东挂着一只手不便,另一只手却把残本抓了个正着。 哎哟叫屈,“先生,学生又怎地了?从来听您教导,您往日打我的板子,也不是白打的。” 说罢,自行到跟前,落座在胡床前头唯一的鼓凳上头。 他看着昔日恩师而今卧病在床,打不动了,也就大了胆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连连叹气,“您到底与弟子们倔些什么,出京也就罢了,而今入京……,哪里不比这山毛野地好,你跟前就王伯一人,二人都年过古稀,莫说他照管你,就是你二人相依为命,年岁大了,也使不得。” 秦庆东无奈。 姜先生,大名姜曲,号柳直先生,是他与裴彻裴岸以及萧北的启蒙恩师,曾在秦家族学私塾中五年,后头他年岁大了,管不住几个泼皮少年,只得请辞。 虽说请辞,几个府上无不照管。 偏姜曲性情孤傲,自年轻时做了鳏夫,却再不曾续弦,身边连个侍女丫鬟的,也不曾有过。 一生清廉,也孤苦。 只是他遍地门生,多为敬重,年节生辰往来,日子虽说有些清苦,但也算过得去。 直到—— 他最喜爱的学生裴彻出了事儿。 听说他私下寻了镇国公公爷裴渐理论,席间辱骂裴渐,家宅不宁,嫡庶相残,裴渐是何反应无人知晓。 只那日后,秦家、萧家、裴家来人好,送物也罢,姜曲指着王伯全部扔了出去,裴岸、萧北以及秦庆东,他一概不见。 偏偏几个孩子重情,除了萧北,裴岸与秦庆东,逢年过节的都要来拜访。哪怕是萧北远在江州来去不便,但每每入了京,都要偷摸来探探。 不得见姜曲,也询问王伯二老平日坐卧起居。 得一句老先生安康,才留下银钱而去。 姜曲知裴彻断了科考之路,一生人早被无知妇人误了,极度失望,尤其是裴渐对那毒妇追责不成,愈发心灰意冷。 索性带着王伯,搬到旧县去住。 也是去岁,姜曲身子愈发不好,临到老了,想着落叶归根。才撵了年轻仆从,与王伯回到京城,买下这破旧的草房,胡乱住着。 不曾惊动任何弟子。 秦庆东是昨儿晌午才得了信,是金拂云携嫂子到秦府拜访他家老太太时,私下与他说的。 “柳直先生回京,溪回你可知?” 他甚是诧异,茫然摇头,金拂云叹道,“我也是往京城外头去烧香,恰好在那处村落边上坏了马车,余成使人修车。我寻思天气不错,并带着丫鬟护卫,往村里走动,这才遇到了王伯。” 这席话,堵住了秦庆东欲要开口询问朱三所犯的命案。 “果真是王伯?” 金拂云带着盈盈笑意,点了点头,“我幼时也是柳直先生的女学生,虽说不得他常年教导,可开蒙一事,也是柳直先生与我所为。他主仆二人,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才有了一大早秦庆东出城之事。 他本是要叫上裴岸,可堵在官邸时,裴岸已去点卯,只抓着阿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阿鲁跟着去认认门路。 此时,坐在恩师跟前,百感交集。 “先生,与我入京长住,可好?” 姜曲闭上沧桑眼眸,却挡不住他而今垂垂老矣,“只你一人来?”声音带着病气,秦庆东岂有不知,连忙说道,“裴四而今在翰林院任职,今早欲要去叫他一并来探望您,迟了一步,他点卯去了。您且放心,晚间我回去就同他说,对了,萧四也来赴今年恩科,正在公府内小住,倒是一并来探您……” “探什么,我还没死。” 姜曲厉声说道,奈何迟暮之年,这样威严的话语,平添太多忧愁。 “先生——,您怨我们不曾帮衬彻哥儿,这些年不说别人,裴四心头总是念着他三哥,只是彻哥儿心性孤傲,遇到这样的事儿,早早离府别居,行踪难觅。” “哼!老朽存世将近八十年,少见这样惨事。” 秦庆东看着倔强的姜先生,欲要说那萧氏而今不得好下场,却冷眼瞥到立在竹帘边上的琵琶郎。 故而咽下解释的话语。 “先生,如今彻哥儿也好好的呢。” “罢了!我都要入土了,还与你们呕什么气,幼安过来。”待宋幼安来到跟前,他才同秦庆东说道,“幼安如今落到教坊司,你高高在上,我不求你照管他,只是叮嘱你来日莫要低看他就是。” 秦庆东呲牙,“怎地,是先生后头收来的弟子?” “你莫要管这些,今儿也是你二人碰到一处,我少不得交代你几句,你生来富贵,他如今困在烂泥里,苟活不易。”说到后头,枯瘦老手拽住宋幼安,欲说先叹,词不成句。 宋幼安轻轻把他手放入被褥之中,躬身柔声细语安抚姜曲,“先生不必担忧我,我哪里都能活的。” 老人浑浊眼眸,汪着一滩水。 “罢了,你也是要强孩子。” 宋幼安直起身子,“承蒙先生不嫌弃,容我入门小坐,秦家二公子高不可攀,幼安也从未生过攀附之心。只是今日,先生,还是听二公子一言,入城中休养。” 姜曲摇头拒绝。 “我老了,这一处山明水秀,胜在幽静。入城喧嚣,车水马龙的,扰了我。” 他想在这里等待…… 等待这一生的完结。 第301章 宋幼安不得秦庆东好脸色,他也不以为然,自去寻了个椅子,搬到姜曲胡床跟前坐下,低眉顺眼听候教导。 奈何姜曲风寒好些时日,说不得几句话,就又喘又咳,秦庆东素来不曾照管过人,手足无措,倒是宋幼安坐在一旁,又是顺气又是喂水,待王伯走到跟前,姜曲也缓和下来。 秦庆东见状,蹙眉道,“不行不行,我这会儿就给你们叫几个伺候的人来。” 说罢,就要出去吩咐春哥。 姜曲呼哧呼哧喘气,“二郎!二郎……” 秦庆东回身,满脸担忧,“先生,您再不想见我们,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无碍,你先坐下。” 可惜,姜曲身子不好,说一句,喘三息,宋幼安与秦庆东又相看生厌,沉默居多。 不到午间,外头来了车马,宋幼安听得王伯说来,方才起身告辞,“应是昨儿送我来的车马,先生不用挂心于我,活着胜过一死。”姜曲听得肝肠寸断,“是我知道的迟了,不然……” “皇恩浩荡,王权之下,遵命即可。” 说罢,端端正正给躺靠在胡床上的姜曲磕了三个头,“我如今也无颜对外说是得先生教导,先生心头不嫌弃我,我此生已无憾了。”这话说得甚是悲凉,姜曲听闻,不由得老泪纵横,“混账,好死不如赖活着,切不可寻了短见。” 宋幼安起身,捋了捋微皱的袍衫,他宝蓝直缀,银扣宽腰带,头发规规整整拢做发髻,束于颅顶,整个人阴郁却又风尘。 “先生放心,弟子不敢。” 说罢,同秦庆东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缓步离去。 秦庆东甚是好奇,待人出了二门,才追问起来,“这宋幼安真是先生您的弟子啊?” 姜曲不语。 许久睁开没有光亮的眼眸,“看不起他?” 秦庆东不言,许久之后才说,“先生待他和煦如春风拂面,见我却恨不得再打几板子,看不起看得起的,也没那般重要。”宋幼安,呵!还是第一次听这名字,主要是琵琶郎的名号响彻京城,本名怕是少有人知。 再说,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却是教坊司的玩意儿,不搭界。 姜曲自是明了,他不再说宋幼安,只问了秦庆东与裴岸、萧北的情况,秦庆东说了七七八八,知道姜曲喜爱裴彻,又提了桃花小宴上的事儿,“裴四家娘子,也是有些能耐,为了救几个稚子,落了飞瀑,漂流出去生死未卜,却不料得了彻哥儿的救命,逢凶化吉。” “裴四家的媳妇救人?” 听得先生好奇,秦庆东来了兴致,眉飞色舞说了桃花小宴上的奇闻,却不想姜曲越听脸色越发不好,最后重重一呵,“既是宴席,怎地让个女子去救人?尔等竖子,竟是眼睁睁看着?” 冤枉! 秦庆东赶紧解释,颇费了一番口舌。 姜曲方才罢了,“这般说来,四郎倒是娶了个好媳妇,听说是宋问棋大人家的千金?” “回先生话,就是宋大学士膝下唯一亲生女儿,先头两年同四郎也时常吵嘴,而今倒是愈发恩爱。” “那就好。听你这么说来,倒是同拂云一般,虽为女儿身,却不缺须眉豪气。” 秦庆东想到二人之间龊语,不禁叹道,“先生有所不知,二人性子南辕北辙,好在四郎心性好,夫妻确实较从前和睦许多。晚些我同四郎说来,让他也带着他家娘子一同前来。” 这一次,姜曲未曾拒绝。 王伯煮了粥饭,春哥和阿鲁不擅厨事,只是在旁烧火加柴,阿鲁好几次想奔马回去,却又被王伯拽下。 “急轰轰的同你家四公子说什么,他在上值,以后先生也不再搬家,不区什么时候,来就是了。” 阿鲁挠头,憨笑道,“四公子时时惦念您二位啊。” 宋幼安斜靠在马车上,不言不语。 旁边男人哄着他,“我的郎啊,你是又怎地了?说是来探故人,我不是担心雨大风急,你骑马抛头露面的甚是辛苦嘛……”说罢,挨着他极近,时不时还亲吻几下。 宋幼安闭着眼,不予理睬。 男人就是雍郡王贺疆,他看怀里娇人不为所动,只能叹口气,“你与我生些什么闲气,我若是能做主,自然欢欢喜喜把你迎进王府,可这使得吗?原想着圣上大寿,若有恩典大赦的,我同礼部几个大人也求了个情的,让你脱了这身贱籍,可偏偏……” 偏偏圣上只开了恩科。 什么大赦天下,圣上只说自己德行无法与先帝比之,哪有这样泽浩天下之能! 许久之后,贺疆愈发不耐烦时,宋幼安才低低回话,“金家大公子入了京,你同金拂云的亲事板上钉钉,听说她虽为女子,胸中也有笔墨沟壑,这样清高富贵之人,让她容了我,恐怕是天方夜谭。” “与她无关。” 贺疆冷哼道,“她也不是什么干净之人,整日里与秦家、裴家的几个浪荡子混在一处,清白在不在都两说!说来这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金家看中我权势能耐,我属意她金家大将军赫赫威名。” 一个外族王爷,根基肤浅。 也是圣上看不上他,不然他更愿意尚个公主。 他言语之中甚是嫌弃金拂云,但宋幼安却不这么想,能得姜曲惦念的女弟子,哪里是贺疆口中没有女德之人。 “不管她怎地,只要你二人拜了堂,我们这些玩意儿只要被她知晓,定是要打骂出去,看不顺眼恐怕也能杀了了事。” “什么话?她一个无知妇人,哪有这般能耐?” 贺疆的不以为然,让宋幼安心头寒凉下去。 “金大姑娘前几日府上下人死了两个,教坊司的姑娘正好在她府邸外头采买胭脂水粉,一条街上都传遍了,说是京兆尹差何大人亲自上门捉拿潜伏在金大姑娘身旁的贼子,那料得贼子反身杀了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疆郎,你倒是说说,这大姑娘但凡是个柔若无骨的闺阁女子,能造成这样的血案?” “有这事?是不是你们教坊司的姑娘乱嚼舌根?” 第301章 宋幼安不得秦庆东好脸色,他也不以为然,自去寻了个椅子,搬到姜曲胡床跟前坐下,低眉顺眼听候教导。 奈何姜曲风寒好些时日,说不得几句话,就又喘又咳,秦庆东素来不曾照管过人,手足无措,倒是宋幼安坐在一旁,又是顺气又是喂水,待王伯走到跟前,姜曲也缓和下来。 秦庆东见状,蹙眉道,“不行不行,我这会儿就给你们叫几个伺候的人来。” 说罢,就要出去吩咐春哥。 姜曲呼哧呼哧喘气,“二郎!二郎……” 秦庆东回身,满脸担忧,“先生,您再不想见我们,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无碍,你先坐下。” 可惜,姜曲身子不好,说一句,喘三息,宋幼安与秦庆东又相看生厌,沉默居多。 不到午间,外头来了车马,宋幼安听得王伯说来,方才起身告辞,“应是昨儿送我来的车马,先生不用挂心于我,活着胜过一死。”姜曲听得肝肠寸断,“是我知道的迟了,不然……” “皇恩浩荡,王权之下,遵命即可。” 说罢,端端正正给躺靠在胡床上的姜曲磕了三个头,“我如今也无颜对外说是得先生教导,先生心头不嫌弃我,我此生已无憾了。”这话说得甚是悲凉,姜曲听闻,不由得老泪纵横,“混账,好死不如赖活着,切不可寻了短见。” 宋幼安起身,捋了捋微皱的袍衫,他宝蓝直缀,银扣宽腰带,头发规规整整拢做发髻,束于颅顶,整个人阴郁却又风尘。 “先生放心,弟子不敢。” 说罢,同秦庆东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缓步离去。 秦庆东甚是好奇,待人出了二门,才追问起来,“这宋幼安真是先生您的弟子啊?” 姜曲不语。 许久睁开没有光亮的眼眸,“看不起他?” 秦庆东不言,许久之后才说,“先生待他和煦如春风拂面,见我却恨不得再打几板子,看不起看得起的,也没那般重要。”宋幼安,呵!还是第一次听这名字,主要是琵琶郎的名号响彻京城,本名怕是少有人知。 再说,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却是教坊司的玩意儿,不搭界。 姜曲自是明了,他不再说宋幼安,只问了秦庆东与裴岸、萧北的情况,秦庆东说了七七八八,知道姜曲喜爱裴彻,又提了桃花小宴上的事儿,“裴四家娘子,也是有些能耐,为了救几个稚子,落了飞瀑,漂流出去生死未卜,却不料得了彻哥儿的救命,逢凶化吉。” “裴四家的媳妇救人?” 听得先生好奇,秦庆东来了兴致,眉飞色舞说了桃花小宴上的奇闻,却不想姜曲越听脸色越发不好,最后重重一呵,“既是宴席,怎地让个女子去救人?尔等竖子,竟是眼睁睁看着?” 冤枉! 秦庆东赶紧解释,颇费了一番口舌。 姜曲方才罢了,“这般说来,四郎倒是娶了个好媳妇,听说是宋问棋大人家的千金?” “回先生话,就是宋大学士膝下唯一亲生女儿,先头两年同四郎也时常吵嘴,而今倒是愈发恩爱。” “那就好。听你这么说来,倒是同拂云一般,虽为女儿身,却不缺须眉豪气。” 秦庆东想到二人之间龊语,不禁叹道,“先生有所不知,二人性子南辕北辙,好在四郎心性好,夫妻确实较从前和睦许多。晚些我同四郎说来,让他也带着他家娘子一同前来。” 这一次,姜曲未曾拒绝。 王伯煮了粥饭,春哥和阿鲁不擅厨事,只是在旁烧火加柴,阿鲁好几次想奔马回去,却又被王伯拽下。 “急轰轰的同你家四公子说什么,他在上值,以后先生也不再搬家,不区什么时候,来就是了。” 阿鲁挠头,憨笑道,“四公子时时惦念您二位啊。” 宋幼安斜靠在马车上,不言不语。 旁边男人哄着他,“我的郎啊,你是又怎地了?说是来探故人,我不是担心雨大风急,你骑马抛头露面的甚是辛苦嘛……”说罢,挨着他极近,时不时还亲吻几下。 宋幼安闭着眼,不予理睬。 男人就是雍郡王贺疆,他看怀里娇人不为所动,只能叹口气,“你与我生些什么闲气,我若是能做主,自然欢欢喜喜把你迎进王府,可这使得吗?原想着圣上大寿,若有恩典大赦的,我同礼部几个大人也求了个情的,让你脱了这身贱籍,可偏偏……” 偏偏圣上只开了恩科。 什么大赦天下,圣上只说自己德行无法与先帝比之,哪有这样泽浩天下之能! 许久之后,贺疆愈发不耐烦时,宋幼安才低低回话,“金家大公子入了京,你同金拂云的亲事板上钉钉,听说她虽为女子,胸中也有笔墨沟壑,这样清高富贵之人,让她容了我,恐怕是天方夜谭。” “与她无关。” 贺疆冷哼道,“她也不是什么干净之人,整日里与秦家、裴家的几个浪荡子混在一处,清白在不在都两说!说来这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金家看中我权势能耐,我属意她金家大将军赫赫威名。” 一个外族王爷,根基肤浅。 也是圣上看不上他,不然他更愿意尚个公主。 他言语之中甚是嫌弃金拂云,但宋幼安却不这么想,能得姜曲惦念的女弟子,哪里是贺疆口中没有女德之人。 “不管她怎地,只要你二人拜了堂,我们这些玩意儿只要被她知晓,定是要打骂出去,看不顺眼恐怕也能杀了了事。” “什么话?她一个无知妇人,哪有这般能耐?” 贺疆的不以为然,让宋幼安心头寒凉下去。 “金大姑娘前几日府上下人死了两个,教坊司的姑娘正好在她府邸外头采买胭脂水粉,一条街上都传遍了,说是京兆尹差何大人亲自上门捉拿潜伏在金大姑娘身旁的贼子,那料得贼子反身杀了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疆郎,你倒是说说,这大姑娘但凡是个柔若无骨的闺阁女子,能造成这样的血案?” “有这事?是不是你们教坊司的姑娘乱嚼舌根?” 第302章 宋幼安听闻,有些愠怒,“你说的什么话,教坊司姑娘活得谨小慎微,那金家上来说端午请去做台大戏,因这事儿管事大人小心翼翼欲要推却,只说早早的被各府定了,怕是凑不出人来,金家的管事说了好一会儿,教坊司才同意喊彩月黄月两位姑娘上门。” 贺疆眉头紧皱,“她是这么厉害?” 宋幼安幽幽说道,“死的人说是她跟前最得力的管事,管事杀了大丫头,一屋子仆从内讧,血溅三尺,我一个花郎,只有半条命,哪里够她磋磨?” 听得宋幼安说来,贺疆也觉得不妥。 “如此乖张?从前打听也少有人说,只道她性情温和,心胸开阔,有一番自己的盘算。” 话里话外,对宋幼安的言辞半信半疑。 “你若是不信,只管再去找她亲近的人问问。” 贺疆嗤笑,“怕是没你说的这么能耐,我瞧着她两次,无不是文文弱弱,知书达理,何况她母亲宏安郡主生性胆小,想来她要强些,也就是宅内管家之事。你往后同我亲近,又不在郡王府,她哪里能知?放心就是!” 说罢,搂过男子就要亲近。 宋幼安啪的一声,打开了他攀附上来的手。 “与你说些生死要紧的事儿,你却还想着那等子恶心的,若我哪一日丧了命,你怕是也不在意。” 见他生气,贺疆也坐起来,撩开车帘外看,还是小雨淅沥。 “好心来接你,你却摆这脸嘴,那草房里什么人,让你突地变得清高孤傲起来,怎地,是哪家不要脸的汉子还是婆子,撩拨了你的魂去了?” 什么话! 宋幼安满眼不可置信,“那里头是我恩师,昨儿就同你说过。” 贺疆重重一哼,“那你这会子装什么贞烈之人?你我二人要讲贞烈,怕是早五年的你就得投了井自证清白!” 哪里想到贺疆如此说话,宋幼安指着他,唇动几番,气得还是说不出话。 眼眸中却慢慢蓄积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如今要娶妻,做那金家的乘龙快婿,故而想方设法的逼着我去死?贺疆,倒是同你说一句,我命贱,却不会如你的愿。” 贺疆听得厌烦,像是挥苍蝇一般,把宋幼安推倒在马车车壁上,砸了个响。 “我待你也是有情有义,若不是我护着你,京城那些骄奢淫逸、脑满肠肥的混账,早早儿就把你凌辱了。” 这番话,说得趾高气昂,伤了和气。 宋幼安哪里听得下去,只对车夫吼道,“停车,停车!我自来在教坊司,也是靠着我自个儿混出来的,你总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就今儿一刀两断!” 说罢,也不等车停稳,掀了帘子就要跳下去。 贺疆一把拽住他,拉到跟前噼里啪啦就打了一连串的耳光子,“可是要闹?” 宋幼安不可置信,二人这些年来,起了纷争吵了嘴的,冷上几日也就过了,哪里会料到贺疆动手…… 他心头有股火儿,欲要发泄处上去。 两眼猩红,直勾勾的盯着昏暗的车厢内的贺疆,他身形没有贺疆壮硕高大,可此刻他很想同归于尽! 兴许是秦庆东对他的嫌恶,兴许是眼前男人对他的糟践,让他答应姜曲的话,瞬间被抛之脑后。 什么活着…… 对! 活着! 他捏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早就没了心的胸口好似破了一个大洞,黢黑无底,吞噬着他的一切。 “怎地?你还想杀了我?” 贺疆气急败坏,看着他胸口喘息不定,两眼直勾勾的挑衅之态,上前就是一顿老拳,打得宋幼安口鼻来血,狼狈不堪。 “说!说你错了!” 打得外头车夫都觉得害怕,掀开半边车帘,小心翼翼劝道,“郡王爷,莫要打了,公子羸弱,怕是要打坏了。” “滚!打死都使得!真以为得了几分宠爱,到我跟前摆谱,也不瞧瞧你是谁……” 贺疆打得失了理智,只觉得这玩意儿若不是自己捧着宠着,能有今日? 打到最后,宋幼安像一滩烂泥,匍匐在逼仄的马车里,贺疆坐在一旁,七窍生烟横眉冷对,“怎地,还是不说?”马车停在无人路过的郊野小道上,小雨洒在人间像是无助的孩童,伸出手拍打车顶,它说着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可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甚至拦不住罪恶的声音。 此处前无村后无店,唯有天地中间贱如草芥的宋幼安被打得浑身酸痛,口鼻面颊脖颈,全是血污。 狼狈之态,像丧家之犬。 宋幼安咬着牙,硬是不出声。 许久之后,贺疆打得累了,才知没有什么声音的宋幼安晕了过去,他让外头车夫掀开车帘,车厢内亮了起来。 他把趴着的宋幼安搂起来,小心探了探鼻息,还好,没死! 摇晃几下,“安郎,安郎!醒醒——” 又差了车夫去路边田地里舀水来,零星泼在宋幼安脸上,不多时,才激得宋幼安幽幽转醒。 “安郎,你如此嘴铁,害得我做了错事,只怕打疼了你,我的不是,你打回来就是。” 说罢,拉着宋幼安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若是往日,宋幼安必然温柔小意,二人重回甜蜜,而今这一顿毒打,他心中那般委屈,自不是这么点捶捶打打,甜言蜜语就揭过去。 “郡王爷不是要打死我吗?” 贺疆让车夫放下车帘,抱着宋幼安哭了起来,“安郎,你若是不气我,我哪里舍得打你,这些年年了,我何曾动过你一个手指头……,我自来只爱郎君 不爱娇娥,可世间道理就是如此,我身份尴尬,圣上盯着,能得金家这门亲事,也是不易。你我一处,你得盼着我好,我好,你才能好啊,我的心肝!” 贺疆泪涕落在宋幼安肩头,顺着衣领子滚入他火辣辣疼的肌肤上。 “郡王爷,下手真是狠啊。” 宋幼安呢喃着,心中天大的委屈也被压下,他得活着呢! 眼前混账,再是无情,也给了他几年平安,往后…… 走一步算一步! 贺疆听得他语气软了,不要命的亲着宋幼安的脸,满脸血腥入了他的口鼻,他也不嫌弃。 “不管金姑娘银姑娘,我心头也只有你,莫要呷醋,我的乖儿。” 第302章 宋幼安听闻,有些愠怒,“你说的什么话,教坊司姑娘活得谨小慎微,那金家上来说端午请去做台大戏,因这事儿管事大人小心翼翼欲要推却,只说早早的被各府定了,怕是凑不出人来,金家的管事说了好一会儿,教坊司才同意喊彩月黄月两位姑娘上门。” 贺疆眉头紧皱,“她是这么厉害?” 宋幼安幽幽说道,“死的人说是她跟前最得力的管事,管事杀了大丫头,一屋子仆从内讧,血溅三尺,我一个花郎,只有半条命,哪里够她磋磨?” 听得宋幼安说来,贺疆也觉得不妥。 “如此乖张?从前打听也少有人说,只道她性情温和,心胸开阔,有一番自己的盘算。” 话里话外,对宋幼安的言辞半信半疑。 “你若是不信,只管再去找她亲近的人问问。” 贺疆嗤笑,“怕是没你说的这么能耐,我瞧着她两次,无不是文文弱弱,知书达理,何况她母亲宏安郡主生性胆小,想来她要强些,也就是宅内管家之事。你往后同我亲近,又不在郡王府,她哪里能知?放心就是!” 说罢,搂过男子就要亲近。 宋幼安啪的一声,打开了他攀附上来的手。 “与你说些生死要紧的事儿,你却还想着那等子恶心的,若我哪一日丧了命,你怕是也不在意。” 见他生气,贺疆也坐起来,撩开车帘外看,还是小雨淅沥。 “好心来接你,你却摆这脸嘴,那草房里什么人,让你突地变得清高孤傲起来,怎地,是哪家不要脸的汉子还是婆子,撩拨了你的魂去了?” 什么话! 宋幼安满眼不可置信,“那里头是我恩师,昨儿就同你说过。” 贺疆重重一哼,“那你这会子装什么贞烈之人?你我二人要讲贞烈,怕是早五年的你就得投了井自证清白!” 哪里想到贺疆如此说话,宋幼安指着他,唇动几番,气得还是说不出话。 眼眸中却慢慢蓄积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如今要娶妻,做那金家的乘龙快婿,故而想方设法的逼着我去死?贺疆,倒是同你说一句,我命贱,却不会如你的愿。” 贺疆听得厌烦,像是挥苍蝇一般,把宋幼安推倒在马车车壁上,砸了个响。 “我待你也是有情有义,若不是我护着你,京城那些骄奢淫逸、脑满肠肥的混账,早早儿就把你凌辱了。” 这番话,说得趾高气昂,伤了和气。 宋幼安哪里听得下去,只对车夫吼道,“停车,停车!我自来在教坊司,也是靠着我自个儿混出来的,你总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就今儿一刀两断!” 说罢,也不等车停稳,掀了帘子就要跳下去。 贺疆一把拽住他,拉到跟前噼里啪啦就打了一连串的耳光子,“可是要闹?” 宋幼安不可置信,二人这些年来,起了纷争吵了嘴的,冷上几日也就过了,哪里会料到贺疆动手…… 他心头有股火儿,欲要发泄处上去。 两眼猩红,直勾勾的盯着昏暗的车厢内的贺疆,他身形没有贺疆壮硕高大,可此刻他很想同归于尽! 兴许是秦庆东对他的嫌恶,兴许是眼前男人对他的糟践,让他答应姜曲的话,瞬间被抛之脑后。 什么活着…… 对! 活着! 他捏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早就没了心的胸口好似破了一个大洞,黢黑无底,吞噬着他的一切。 “怎地?你还想杀了我?” 贺疆气急败坏,看着他胸口喘息不定,两眼直勾勾的挑衅之态,上前就是一顿老拳,打得宋幼安口鼻来血,狼狈不堪。 “说!说你错了!” 打得外头车夫都觉得害怕,掀开半边车帘,小心翼翼劝道,“郡王爷,莫要打了,公子羸弱,怕是要打坏了。” “滚!打死都使得!真以为得了几分宠爱,到我跟前摆谱,也不瞧瞧你是谁……” 贺疆打得失了理智,只觉得这玩意儿若不是自己捧着宠着,能有今日? 打到最后,宋幼安像一滩烂泥,匍匐在逼仄的马车里,贺疆坐在一旁,七窍生烟横眉冷对,“怎地,还是不说?”马车停在无人路过的郊野小道上,小雨洒在人间像是无助的孩童,伸出手拍打车顶,它说着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可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甚至拦不住罪恶的声音。 此处前无村后无店,唯有天地中间贱如草芥的宋幼安被打得浑身酸痛,口鼻面颊脖颈,全是血污。 狼狈之态,像丧家之犬。 宋幼安咬着牙,硬是不出声。 许久之后,贺疆打得累了,才知没有什么声音的宋幼安晕了过去,他让外头车夫掀开车帘,车厢内亮了起来。 他把趴着的宋幼安搂起来,小心探了探鼻息,还好,没死! 摇晃几下,“安郎,安郎!醒醒——” 又差了车夫去路边田地里舀水来,零星泼在宋幼安脸上,不多时,才激得宋幼安幽幽转醒。 “安郎,你如此嘴铁,害得我做了错事,只怕打疼了你,我的不是,你打回来就是。” 说罢,拉着宋幼安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若是往日,宋幼安必然温柔小意,二人重回甜蜜,而今这一顿毒打,他心中那般委屈,自不是这么点捶捶打打,甜言蜜语就揭过去。 “郡王爷不是要打死我吗?” 贺疆让车夫放下车帘,抱着宋幼安哭了起来,“安郎,你若是不气我,我哪里舍得打你,这些年年了,我何曾动过你一个手指头……,我自来只爱郎君 不爱娇娥,可世间道理就是如此,我身份尴尬,圣上盯着,能得金家这门亲事,也是不易。你我一处,你得盼着我好,我好,你才能好啊,我的心肝!” 贺疆泪涕落在宋幼安肩头,顺着衣领子滚入他火辣辣疼的肌肤上。 “郡王爷,下手真是狠啊。” 宋幼安呢喃着,心中天大的委屈也被压下,他得活着呢! 眼前混账,再是无情,也给了他几年平安,往后…… 走一步算一步! 贺疆听得他语气软了,不要命的亲着宋幼安的脸,满脸血腥入了他的口鼻,他也不嫌弃。 “不管金姑娘银姑娘,我心头也只有你,莫要呷醋,我的乖儿。” 第303章 阿鲁赶着秦家的马车,早早候在官邸外头泥泞的道上,眼见天色昏暗下去,才等到自家四公子一身官服走了出来。 他面上藏不住的疲惫。 阿鲁撑着旧黄油纸伞上前,“四公子,莫要淋了雨,凉了去。” 裴岸脑中思虑着事儿,不曾听得阿鲁说了什么,上了马车,也只觉得马车同公府的有些出入,却没有旁的疑心。 直到出了城,听着马蹄现在泥淖中拔起来的声音,才掀开车帘,这一看,愣了神,“阿鲁,往哪里去?” 阿鲁挥着马鞭,使着两匹马往村子里去。 听得四公子问话,头也不回说道,“四公子,您不曾听到?小的在官邸大门前同您说了,应秦二公子之命,请您去见个故人。” “故人?” 他想着编撰之事儿,只怕胡乱应了声好,阿鲁得了命,拍马就出了城。 “前头不远就到了,四公子坐稳就是。” 到了大槐树下,裴岸撩开车帘,一看院门紧闭,大概有了底,“是姜先生他老人家回来了?”声音平和,可阿鲁还是听出了他蕴藏起来的喜悦。 “还是四公子眼力好,小的硬是看到了孟伯,才知道老先生来到京城了。” “二郎何时知晓?竟然也不早早的同我说来……” 裴岸喜不自胜,撩袍下车,天上落下小雨,兼之这一片被来往几辆马车碾得稀烂,阿鲁赶紧上前,挡在跟前,“四公子,小的背你过去就是。” 话音未落,裴岸已落了地。 他身形比阿鲁高大,几步就到门畔。 未等叩门,里头吱呀一声,孟伯慈眉善目却又夹带着岁月沧桑痕迹的老脸露了出来,“四郎,可算是来了。” 裴岸双手接住他双臂,“孟伯,你和先生入京,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里头秦庆东也听得信儿,站在屋檐下打着哈欠,“先生回来一年多了,他二位守口如瓶,深居简出,若不是拂云昨儿在我家说了一嘴,你我哪里知道?” 他心性活泼,话语也不像裴岸沉稳,依然带着埋怨。 裴岸也不多言,只跨步到跟前,“先生在里头?” “躺着呢!” 凉凉的语气,让孟伯都忍不住摇头,“二郎,你是喋喋不休埋怨先生一日了。” 正在说话,秦府一个婆子上了热茶,孟伯亲自端过来,给裴岸递过去,“外头雨凉,吃口热茶散散。” 盯着裴岸吃了干净,才露出欣慰笑意。 “四郎快些进去,先生怕是等急了。” “哟!” 秦庆东伸着懒腰,长臂一伸,重重压在孟伯肩头,“怎地,先生入京一年多不曾想念我,此刻却想念季章,恁地偏心——” 裴岸早已推门而入,来到内屋床榻跟前。 床榻上的老人睁开双目,浑浊双眼蕴含笑意,“岸哥儿,坐。” 恩师高徒,经年不见,原本是满腹话语要说,可真到此刻,全须化为一句话,“先生能回来,实乃幸事,往后莫要再提离去,由得学生们跟前照看才是。” 这里师徒好生说话,外头秦庆东追着孟伯质问琵琶郎之事,“那腌脏玩意儿怎地成了先生的学生?孟伯,你定然知道,好生说来。” 孟伯无奈,连连叹气。 “二郎,你且饶了老朽一命,这事儿你问了一晌午,若是我知得,早早就说给你了。” 秦庆东躺靠在秦家仆从新搬来的躺椅上,望着廊檐下头的瓦沟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到地上。 “……先生就是仁慈,什么人都放不下,偏偏待我几个严苛……”话到最后,几不可闻的叹息几许。 孟伯如何不知,他坐在一旁,看着早早把他撵出厨房的婆子来来去去,心中积起苦涩。 “先生,沉疴多年,大限将至,能得见你们,也是天意。” “胡说!” 秦庆东闭上眼,“既是入了京城,上好的大夫,哪怕是宫中太医,我也会去给先生求来,你同先生一般,颐养天年就是。京中你们不爱去,嫌故人喧嚣聒噪,那就在此地静养,只我送来的仆从一律不得撵出去,由着她们照看你二老的身子,我和季章才算安心。” 都容得你们入了门,哪里还会再走? 裴岸与姜曲叙旧出来,差了阿鲁回府,“你同少夫人说一声,今儿我与二郎就住在先生屋中,让她莫要担心。明儿一早,你去同四表哥禀报,让他得空来探望先生,先生惦念着他。” 阿鲁奔马回去,刚进门房,就被守在那里的刘二一把拽住,“四公子人呢?我到官邸寻了两次,都不见人影,后头问了守卫,才说四公子早早的散了值。” “刘二哥,四公子出城了,他今儿晚上不回来,特差我回府同四少夫人禀一声。” 啊? 刘二微愣,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四少夫人……受伤了。” “什么?” 阿鲁以为耳朵坏了,“怎地了?少夫人哪里伤了?”刘二见状,做出去韶华苑看的手势,“孙大夫才送回去,华姑娘和孙姑娘留在跟前……” “哎哟,这祖宗又做了什么?今年是撞太岁了?忒不太平。” 刘二一路上同阿鲁说了大致,阿鲁扶额, “早间且还好好的,这一日日的……,这会子天也黑了,四公子在城外,也入不了城。” 他跺跺脚,听着少夫人是腿断了,更是瞠目结舌。 “可会残了?” 刘二气急,捶了他肩头一下,“浑说,孙大夫赵大夫看了,说是静养几月,长好就无碍了。” 欲要入韶华苑时,又看到闵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婆子,提着食盒、端着托盘的,走了过来。 “姐姐,这是——” “我们太太亲自下厨,给四少夫人做了些爽口的饭菜,特让我等送来呢。” 待里头荷花听得动静,迎了闵太太跟前的人进去后,阿鲁才低声问刘二,“真是救了表公子?” 刘二轻哼,“这有的假?” 待阿鲁进来,才看到廊檐下头,萧苍乖乖坐在那里,忍冬在旁小声劝慰,他也不动,梗着脖子道,“我就来同观舟吃饭,咱这屋里从来也不讲男女大防,今儿忍冬你莫要多嘴。” 阿鲁扶额,去了个秦二郎,今儿又来了个萧五郎…… 第303章 阿鲁赶着秦家的马车,早早候在官邸外头泥泞的道上,眼见天色昏暗下去,才等到自家四公子一身官服走了出来。 他面上藏不住的疲惫。 阿鲁撑着旧黄油纸伞上前,“四公子,莫要淋了雨,凉了去。” 裴岸脑中思虑着事儿,不曾听得阿鲁说了什么,上了马车,也只觉得马车同公府的有些出入,却没有旁的疑心。 直到出了城,听着马蹄现在泥淖中拔起来的声音,才掀开车帘,这一看,愣了神,“阿鲁,往哪里去?” 阿鲁挥着马鞭,使着两匹马往村子里去。 听得四公子问话,头也不回说道,“四公子,您不曾听到?小的在官邸大门前同您说了,应秦二公子之命,请您去见个故人。” “故人?” 他想着编撰之事儿,只怕胡乱应了声好,阿鲁得了命,拍马就出了城。 “前头不远就到了,四公子坐稳就是。” 到了大槐树下,裴岸撩开车帘,一看院门紧闭,大概有了底,“是姜先生他老人家回来了?”声音平和,可阿鲁还是听出了他蕴藏起来的喜悦。 “还是四公子眼力好,小的硬是看到了孟伯,才知道老先生来到京城了。” “二郎何时知晓?竟然也不早早的同我说来……” 裴岸喜不自胜,撩袍下车,天上落下小雨,兼之这一片被来往几辆马车碾得稀烂,阿鲁赶紧上前,挡在跟前,“四公子,小的背你过去就是。” 话音未落,裴岸已落了地。 他身形比阿鲁高大,几步就到门畔。 未等叩门,里头吱呀一声,孟伯慈眉善目却又夹带着岁月沧桑痕迹的老脸露了出来,“四郎,可算是来了。” 裴岸双手接住他双臂,“孟伯,你和先生入京,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里头秦庆东也听得信儿,站在屋檐下打着哈欠,“先生回来一年多了,他二位守口如瓶,深居简出,若不是拂云昨儿在我家说了一嘴,你我哪里知道?” 他心性活泼,话语也不像裴岸沉稳,依然带着埋怨。 裴岸也不多言,只跨步到跟前,“先生在里头?” “躺着呢!” 凉凉的语气,让孟伯都忍不住摇头,“二郎,你是喋喋不休埋怨先生一日了。” 正在说话,秦府一个婆子上了热茶,孟伯亲自端过来,给裴岸递过去,“外头雨凉,吃口热茶散散。” 盯着裴岸吃了干净,才露出欣慰笑意。 “四郎快些进去,先生怕是等急了。” “哟!” 秦庆东伸着懒腰,长臂一伸,重重压在孟伯肩头,“怎地,先生入京一年多不曾想念我,此刻却想念季章,恁地偏心——” 裴岸早已推门而入,来到内屋床榻跟前。 床榻上的老人睁开双目,浑浊双眼蕴含笑意,“岸哥儿,坐。” 恩师高徒,经年不见,原本是满腹话语要说,可真到此刻,全须化为一句话,“先生能回来,实乃幸事,往后莫要再提离去,由得学生们跟前照看才是。” 这里师徒好生说话,外头秦庆东追着孟伯质问琵琶郎之事,“那腌脏玩意儿怎地成了先生的学生?孟伯,你定然知道,好生说来。” 孟伯无奈,连连叹气。 “二郎,你且饶了老朽一命,这事儿你问了一晌午,若是我知得,早早就说给你了。” 秦庆东躺靠在秦家仆从新搬来的躺椅上,望着廊檐下头的瓦沟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到地上。 “……先生就是仁慈,什么人都放不下,偏偏待我几个严苛……”话到最后,几不可闻的叹息几许。 孟伯如何不知,他坐在一旁,看着早早把他撵出厨房的婆子来来去去,心中积起苦涩。 “先生,沉疴多年,大限将至,能得见你们,也是天意。” “胡说!” 秦庆东闭上眼,“既是入了京城,上好的大夫,哪怕是宫中太医,我也会去给先生求来,你同先生一般,颐养天年就是。京中你们不爱去,嫌故人喧嚣聒噪,那就在此地静养,只我送来的仆从一律不得撵出去,由着她们照看你二老的身子,我和季章才算安心。” 都容得你们入了门,哪里还会再走? 裴岸与姜曲叙旧出来,差了阿鲁回府,“你同少夫人说一声,今儿我与二郎就住在先生屋中,让她莫要担心。明儿一早,你去同四表哥禀报,让他得空来探望先生,先生惦念着他。” 阿鲁奔马回去,刚进门房,就被守在那里的刘二一把拽住,“四公子人呢?我到官邸寻了两次,都不见人影,后头问了守卫,才说四公子早早的散了值。” “刘二哥,四公子出城了,他今儿晚上不回来,特差我回府同四少夫人禀一声。” 啊? 刘二微愣,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四少夫人……受伤了。” “什么?” 阿鲁以为耳朵坏了,“怎地了?少夫人哪里伤了?”刘二见状,做出去韶华苑看的手势,“孙大夫才送回去,华姑娘和孙姑娘留在跟前……” “哎哟,这祖宗又做了什么?今年是撞太岁了?忒不太平。” 刘二一路上同阿鲁说了大致,阿鲁扶额, “早间且还好好的,这一日日的……,这会子天也黑了,四公子在城外,也入不了城。” 他跺跺脚,听着少夫人是腿断了,更是瞠目结舌。 “可会残了?” 刘二气急,捶了他肩头一下,“浑说,孙大夫赵大夫看了,说是静养几月,长好就无碍了。” 欲要入韶华苑时,又看到闵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婆子,提着食盒、端着托盘的,走了过来。 “姐姐,这是——” “我们太太亲自下厨,给四少夫人做了些爽口的饭菜,特让我等送来呢。” 待里头荷花听得动静,迎了闵太太跟前的人进去后,阿鲁才低声问刘二,“真是救了表公子?” 刘二轻哼,“这有的假?” 待阿鲁进来,才看到廊檐下头,萧苍乖乖坐在那里,忍冬在旁小声劝慰,他也不动,梗着脖子道,“我就来同观舟吃饭,咱这屋里从来也不讲男女大防,今儿忍冬你莫要多嘴。” 阿鲁扶额,去了个秦二郎,今儿又来了个萧五郎…… 第304章 到了跟前,阿鲁同忍冬低声说了四公子出城之事,忍冬蹙眉,欲要追问,却不及旁边萧苍迅速,他抬头,冷哼道,“什么先生?这般要紧?四嫂子也不管了?” 阿鲁哭笑不得,作揖拱手的,连连求饶。 “表公子,早上四公子上值,屋里头少夫人安稳着呢,这也不能怨到四公子头上,况且那可是姜老先生。” 姜曲? 萧苍岂有不知,他生性傲慢,小时捉弄过好几次这怪老头,被责打之后,他哭着闹着,不跟着萧北等人读书。 而今提及,他更是不喜。 “四哥日日里惦记,就是父亲和三叔,也少不得念叨几句,他自来清高,怎地又回了京城?不是见不得我家四哥和四表哥吗?哼!” 他知道当年裴彻之事,寒了姜曲的心。 可一码归一码,那是他糊涂大姑母做的,同两个哥哥有何干系?听得说那姜曲,掩门不见,撵了多次。 颇让两个哥哥伤了些心。 阿鲁哪里敢顶撞,倒是后头萧北携妻张芳慧及三个妹妹,入得韶华苑,听得半句,追问道,“说的何人?我惦记谁来?” 萧苍撇头,硬是不回话。 阿鲁回头行礼,说了裴岸吩咐的话,萧北一天,眉飞色舞道,“真是先生?” “自然是,秦二郎昨儿得了信儿,今儿一早就带着小的往京郊去,先生如今落脚在外头一处村落,人烟几户,不吵不闹。我家四公子散了值也赶往那里,却不知府上少夫人伤了脚……” 几人廊檐下说得热闹,张慧芳带着丫鬟入了正房,孟嫂正好端着木盆出来,欲要行礼,张慧芳扶住她,“快自去做活,我来看望你家少夫人,这屋子里我惯来,不用你多礼。” 孟嫂少言,陪着笑,“多谢少夫人,您且进去,我家那祖宗正在闹脾气,您劝着些。” 闹脾气? 张芳慧不解,“这时你们且顺着她些,怎还撩拨生气,腿上难受,再憋了闷气,如何使得?” 孟嫂低头,面上为难。 外头忍冬抱了东西进来,正听得张芳慧这话,连忙上前,屈膝叹道,“少夫人您瞧,她腿上还疼着,却念叨这玩意儿,外头五公子不准,抱着跑出去,奴撵了好一会儿,才从五公子怀里抢回来。” 张芳慧早早看到,扶额苦笑。 “怎地颠倒了?往日不是苍哥儿催着你家少夫人拨算盘,今儿却又不让了?罢了,我知苍哥儿是觉着观舟需静养。” 忍冬满脸无解,微微摇头,“还是您知这俩祖宗啊,少夫人与表姑娘、华姑娘、琳儿姑娘说了这算盘的事儿,兴致一来,就差奴取了出来。拨弄得正热闹时,外头苍哥儿禀了声,就进来斥责一番,说我家少夫人不知休养,这算学的,不比了!” 宋观舟自是不愿,二人几句话不合,眼看就要吵起来,那萧苍忽地想到宋观舟还是自己救命恩人,若再是无礼,那就是到反天罡了。 说不得,那总做得了。 他一把抓过这珊瑚红算盘,拔腿就跑,眼神不好,嘭的一声撞了屏风,头上撞了个包不说,那屏风摇摇欲坠,许淩俏和华重楼奔上前去,一个扶住一边才稳了屏风根基。 再看萧苍,微愣片刻,抱着算盘扭头又跑了出去。 忍冬得了宋观舟之命,追了出去。 幸好萧苍眼神不好,跑得谨慎,未出韶华苑,就追到了萧苍,“苍哥儿,祖宗,您倒是莫要再惹我们少夫人生气。” 后头就是萧北阿鲁等人看到的样儿,萧苍气鼓鼓坐在廊檐下,也不离去! 张芳慧哭笑不得,绕过屏风,不等开口,坐在胡床上的宋观舟笑眯眯道,“四表嫂,快些来同我们一处儿吃饭,大舅母亲自下厨做的江洲菜。”不等吩咐,莲花荷花早早搬来六脚外翻红木高凳,又布了碗筷杯盏。 “我倒是屋中用了饭——” 宋观舟纤手一挥,“那并吃上两盏酒,这是重楼和琳儿亲手酿的,早些时候庆芳两个小丫鬟落在井里凉了,这会儿甜滋滋,又去暑又可口。” 张芳慧也不扭捏,落了座,许淩俏亲自起身,给张芳慧斟了桃花酿,惹得她拉着许淩俏好一番打量。 “多谢妹妹,快些坐着,这些事儿丫鬟做就使得。”她上下左右细细瞧来,啧啧称赞,“同观舟真是像,早些时候大嫂说来,我还不信,前头忙碌,也不得多细看妹妹,这会儿瞧着,说是像,却又温柔娴静,说是不像,这眉眼小脸的,又像是观舟在我跟前。” 许淩俏自早上入府,这会儿也习惯府上夫人娘子的夸赞。 却还是添了几分羞赧,“多谢少夫人夸赞。” 张芳慧叹道,“哎哟,我的妹妹,你同观舟是姐妹,我就斗胆做个你的嫂子,使得不?” 许淩俏连道不敢。 “妹妹,若是再客气下去,可是就见外了。”说罢,还同一旁的华重楼、孙琳说道,“你们一处的闺中密友,又年岁相当,我虚长几岁,你们是嫌我老了,还是笨了?” 三个姑娘起身,齐齐说了不敢。 唤了嫂子,才得了张芳慧笑意,一番嫂子妹妹的,才落了座,午间睡了两个时辰的宋观舟,眼眸含笑,瞧着眼前十分养眼的画面。 现代也是看了不少汉服装扮,说来总缺了些什么,而今想来,应是这骨子里的端庄温良、娴静雅致。 她与之相比,带着太多现代的勇猛、粗犷,说不得哪个好,但宋观舟就是爱看。 她歪着头,单手托腮,静静享受这一刻。 忍冬上前,给宋观舟布菜时,耳语几句,宋观舟眯着眼,让她把阿鲁叫进来,内屋里头,阿鲁平日都避嫌,可今儿少夫人受了伤,不见一面,明儿在四公子跟前交代不过去,也是不好。 他躬身入内,眼神看地。 同宋观舟请了安,才听得宋观舟问道,“秦二郎从哪头知道恩师入京的?” 往日裴岸也同宋观舟提过几句姜曲,这种师生情是宋观舟能理解,但不太能感同身受。 “娘子,来日定要同我一处儿去见见先生,可好?” 第304章 到了跟前,阿鲁同忍冬低声说了四公子出城之事,忍冬蹙眉,欲要追问,却不及旁边萧苍迅速,他抬头,冷哼道,“什么先生?这般要紧?四嫂子也不管了?” 阿鲁哭笑不得,作揖拱手的,连连求饶。 “表公子,早上四公子上值,屋里头少夫人安稳着呢,这也不能怨到四公子头上,况且那可是姜老先生。” 姜曲? 萧苍岂有不知,他生性傲慢,小时捉弄过好几次这怪老头,被责打之后,他哭着闹着,不跟着萧北等人读书。 而今提及,他更是不喜。 “四哥日日里惦记,就是父亲和三叔,也少不得念叨几句,他自来清高,怎地又回了京城?不是见不得我家四哥和四表哥吗?哼!” 他知道当年裴彻之事,寒了姜曲的心。 可一码归一码,那是他糊涂大姑母做的,同两个哥哥有何干系?听得说那姜曲,掩门不见,撵了多次。 颇让两个哥哥伤了些心。 阿鲁哪里敢顶撞,倒是后头萧北携妻张芳慧及三个妹妹,入得韶华苑,听得半句,追问道,“说的何人?我惦记谁来?” 萧苍撇头,硬是不回话。 阿鲁回头行礼,说了裴岸吩咐的话,萧北一天,眉飞色舞道,“真是先生?” “自然是,秦二郎昨儿得了信儿,今儿一早就带着小的往京郊去,先生如今落脚在外头一处村落,人烟几户,不吵不闹。我家四公子散了值也赶往那里,却不知府上少夫人伤了脚……” 几人廊檐下说得热闹,张慧芳带着丫鬟入了正房,孟嫂正好端着木盆出来,欲要行礼,张慧芳扶住她,“快自去做活,我来看望你家少夫人,这屋子里我惯来,不用你多礼。” 孟嫂少言,陪着笑,“多谢少夫人,您且进去,我家那祖宗正在闹脾气,您劝着些。” 闹脾气? 张芳慧不解,“这时你们且顺着她些,怎还撩拨生气,腿上难受,再憋了闷气,如何使得?” 孟嫂低头,面上为难。 外头忍冬抱了东西进来,正听得张芳慧这话,连忙上前,屈膝叹道,“少夫人您瞧,她腿上还疼着,却念叨这玩意儿,外头五公子不准,抱着跑出去,奴撵了好一会儿,才从五公子怀里抢回来。” 张芳慧早早看到,扶额苦笑。 “怎地颠倒了?往日不是苍哥儿催着你家少夫人拨算盘,今儿却又不让了?罢了,我知苍哥儿是觉着观舟需静养。” 忍冬满脸无解,微微摇头,“还是您知这俩祖宗啊,少夫人与表姑娘、华姑娘、琳儿姑娘说了这算盘的事儿,兴致一来,就差奴取了出来。拨弄得正热闹时,外头苍哥儿禀了声,就进来斥责一番,说我家少夫人不知休养,这算学的,不比了!” 宋观舟自是不愿,二人几句话不合,眼看就要吵起来,那萧苍忽地想到宋观舟还是自己救命恩人,若再是无礼,那就是到反天罡了。 说不得,那总做得了。 他一把抓过这珊瑚红算盘,拔腿就跑,眼神不好,嘭的一声撞了屏风,头上撞了个包不说,那屏风摇摇欲坠,许淩俏和华重楼奔上前去,一个扶住一边才稳了屏风根基。 再看萧苍,微愣片刻,抱着算盘扭头又跑了出去。 忍冬得了宋观舟之命,追了出去。 幸好萧苍眼神不好,跑得谨慎,未出韶华苑,就追到了萧苍,“苍哥儿,祖宗,您倒是莫要再惹我们少夫人生气。” 后头就是萧北阿鲁等人看到的样儿,萧苍气鼓鼓坐在廊檐下,也不离去! 张芳慧哭笑不得,绕过屏风,不等开口,坐在胡床上的宋观舟笑眯眯道,“四表嫂,快些来同我们一处儿吃饭,大舅母亲自下厨做的江洲菜。”不等吩咐,莲花荷花早早搬来六脚外翻红木高凳,又布了碗筷杯盏。 “我倒是屋中用了饭——” 宋观舟纤手一挥,“那并吃上两盏酒,这是重楼和琳儿亲手酿的,早些时候庆芳两个小丫鬟落在井里凉了,这会儿甜滋滋,又去暑又可口。” 张芳慧也不扭捏,落了座,许淩俏亲自起身,给张芳慧斟了桃花酿,惹得她拉着许淩俏好一番打量。 “多谢妹妹,快些坐着,这些事儿丫鬟做就使得。”她上下左右细细瞧来,啧啧称赞,“同观舟真是像,早些时候大嫂说来,我还不信,前头忙碌,也不得多细看妹妹,这会儿瞧着,说是像,却又温柔娴静,说是不像,这眉眼小脸的,又像是观舟在我跟前。” 许淩俏自早上入府,这会儿也习惯府上夫人娘子的夸赞。 却还是添了几分羞赧,“多谢少夫人夸赞。” 张芳慧叹道,“哎哟,我的妹妹,你同观舟是姐妹,我就斗胆做个你的嫂子,使得不?” 许淩俏连道不敢。 “妹妹,若是再客气下去,可是就见外了。”说罢,还同一旁的华重楼、孙琳说道,“你们一处的闺中密友,又年岁相当,我虚长几岁,你们是嫌我老了,还是笨了?” 三个姑娘起身,齐齐说了不敢。 唤了嫂子,才得了张芳慧笑意,一番嫂子妹妹的,才落了座,午间睡了两个时辰的宋观舟,眼眸含笑,瞧着眼前十分养眼的画面。 现代也是看了不少汉服装扮,说来总缺了些什么,而今想来,应是这骨子里的端庄温良、娴静雅致。 她与之相比,带着太多现代的勇猛、粗犷,说不得哪个好,但宋观舟就是爱看。 她歪着头,单手托腮,静静享受这一刻。 忍冬上前,给宋观舟布菜时,耳语几句,宋观舟眯着眼,让她把阿鲁叫进来,内屋里头,阿鲁平日都避嫌,可今儿少夫人受了伤,不见一面,明儿在四公子跟前交代不过去,也是不好。 他躬身入内,眼神看地。 同宋观舟请了安,才听得宋观舟问道,“秦二郎从哪头知道恩师入京的?” 往日裴岸也同宋观舟提过几句姜曲,这种师生情是宋观舟能理解,但不太能感同身受。 “娘子,来日定要同我一处儿去见见先生,可好?” 第305章 宋观舟胡乱应着,有些唏嘘。 在现代接受高等教育,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经历了数十名老师,有感情的寥寥无几,更别提裴岸提来,满脸崇敬之情。 阿鲁哪里料到宋观舟竟然问道秦庆东如何得来的信儿,他当然知道,可不敢说啊—— 事关金大姑娘哟! 他面上为难,有些结巴,“小的……” “说就是,谎话我不听。” 阿鲁闻言,原本要说不知的,却不敢开口,忍冬见状,推了一下他,“快些回话,少夫人等着呢。你莫要耽搁少夫人用饭……” “回少夫人,二公子应是听了姜老先生往日学生所言,小的——” “说谎!” 宋观舟放下银镶筷子,抬头看向阿鲁,“四郎同我提及恩师多次,你今儿早早送了四郎出门,又这会子才奔回来,一整天浪荡在外头,岂会不知?” 阿鲁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少夫人的愠怒。 他寻思片刻,实话说道,“是……金大姑娘昨儿携带兄嫂到秦府上头拜见老夫人,与二郎所言,今儿一早二郎就到官邸寻四公子,奈何四公子入了官邸点卯,他并带着小的出了城。” 金拂云—— 呵! 真是懂得拿捏人心,姜曲,原着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先生,只是提了几百字罢了,说的什么? 好似是病死在回京路上,裴岸与秦庆东千里奔袭,给先生办了体面后事。 回程,与前去奔丧的金拂云遇到一处儿,宋观舟捏了捏鼻梁,闭眼追忆,那时候原配宋观舟被腰斩不足两月。 深秋初冬,晨露白霜。 裴岸没有为原配悲伤,却为姜曲离世病了一程,约莫半月。 金大姑娘与裴岸,可就是在那半月里感受到了人间真情,男女真爱——啊呸! 宋观舟再次睁眼,语气骤变。 “……既如此,我倒是要替四郎备份好礼,给大姑娘送去。”她似笑非笑,满面清冷,看向阿鲁,“你明儿就在府上,莫要乱跑了。去大姑娘府上送礼之事儿,你要帮衬着些。” 这是个什么事儿? 难不成这少夫人又要打上郡主别院去? 他挤出一丝笑意,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四公子跟前没个人伺候,明儿端午,翰林院也说了要点个卯才得散了过节……” “正是端午节,更要上门致谢。我是要亲自去,奈何摔断了腿——萧苍!苍哥儿——” 她往外喊道,萧苍听闻,精神抖擞回答,“在的在的,观舟,我能进来吗?” 宋观舟使了眼色,忍冬出去引着萧苍进来。 “苍哥儿,今儿我摔折了腿,明日还请你帮我做个事儿。” “好!” 如此爽快,让宋观舟侧目,“你我自来不对付,不问何事,竟是一口答应,不怕我要害了你?” 萧苍胸膛拍得邦邦响,“我萧苍早说过,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只管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 宋观舟挑眉,双手团在一处,拱手道,“豪爽!也痛快!我表姐今儿入府,本想着过了端午,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陪着表哥表妹亲自上大姑娘跟前,拜谢金家大少夫人出手相助,救了我表姐。而今我腿上不便,不如请你相帮,明儿走一趟?” 萧苍哼了一声,“原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是这样,你放心,我给你办好。” 宋观舟抿了薄唇,同他说道,“此番前去,两件大事儿要谢大姑娘家人,一是我表姐这事儿,二是替我家四郎寻到了恩师。我自会让忍冬备好重礼,苍哥儿,言谢之意定要隆重。阿鲁,你跟在身侧,可知?” 阿鲁能说不好? 自是不能。 萧苍得阿鲁搀扶,出了正房,萧北与许凌白正在廊檐下吃茶,不得多问,萧苍就说了宋观舟安排,“总之,这事儿我要办得体面。” 许凌白连忙起身,他知道表妹是担心他兄妹二人身份不够,请萧家五郎做个陪伴,并道了谢。 “许表哥,莫要客气!” 看向一旁的萧北,“四哥也不温书,不如一起?” 他寻思要热闹,闹得萧北夫妻应了,他又往长姐屋中去,萧引秀刚回到正房,听得丫鬟说了老四家的摔折了腿,正在唏嘘之中,萧苍咋咋呼呼就要进来。 “真是个混账儿,请进来请进来,祖宗牌面都比不上他。”她今儿出去应酬了一日,回来下头丫鬟到跟前说了一嘴,听得云里雾里,萧苍到跟前,少不得问几句。 萧苍皱眉,“什么蓄意?” 萧引秀伸出葱白食指,戳了幼弟脑门子几下,“那妇人惯来蹊跷,你平日来来回回那么多回,也不见得磕着碰着,偏生同她一处儿,就摔了?” “长姐好端端的竟是揣测宋观舟心思不纯?你说了一大堆,就这么个意思,合着那石阶上头的水儿不是天上下的雨,倒是你家公府上头堂堂四少夫人差人泼上去,只为了摔死我这个瞎子?” 萧苍脾气大,一开始不知萧引秀的意思,随着萧引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他勃然大怒,倏地起身,宽袖掀翻茶水,炕桌上一片狼藉。 “原来长姐心眼儿如此小,今儿我来,倒是多余一趟!” 言罢,转身要走,萧引秀纤手拍案,“混账,你同谁说话,吼成这样子,怎地不到西坊市上喊去?” 萧苍可不吃她这一套,转身嗤笑,“怪不得出嫁多年,还被父亲罚跪,如此心思,怪不得没个主母的样儿!” 什么? 萧引秀气得说不出话来,手头捏着手绢指着萧苍说不出话来,“你是心长在外头了,站在那妇人跟前,可是忘了我同你才是嫡亲的姐弟!” “呵!我可没你这样是非不分的长姐,之前母亲责罚你,我还觉着怕是重了些。如今想来也不怪母亲,倒是罚得太轻,这公府上下,男儿倒是端方,偏你这妇人同大姑母,像是被人夺了魂魄,哪里还是我萧家之人,针尖大的心眼儿……恁地吓人!” 甩袖出门,不管后头萧引秀破口大骂。 外头裴辰本要入门,听得萧引秀声嘶力竭,更是不喜,“好端端的,谁又点了她胸口的火气?恁地烦人!” 第305章 宋观舟胡乱应着,有些唏嘘。 在现代接受高等教育,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经历了数十名老师,有感情的寥寥无几,更别提裴岸提来,满脸崇敬之情。 阿鲁哪里料到宋观舟竟然问道秦庆东如何得来的信儿,他当然知道,可不敢说啊—— 事关金大姑娘哟! 他面上为难,有些结巴,“小的……” “说就是,谎话我不听。” 阿鲁闻言,原本要说不知的,却不敢开口,忍冬见状,推了一下他,“快些回话,少夫人等着呢。你莫要耽搁少夫人用饭……” “回少夫人,二公子应是听了姜老先生往日学生所言,小的——” “说谎!” 宋观舟放下银镶筷子,抬头看向阿鲁,“四郎同我提及恩师多次,你今儿早早送了四郎出门,又这会子才奔回来,一整天浪荡在外头,岂会不知?” 阿鲁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少夫人的愠怒。 他寻思片刻,实话说道,“是……金大姑娘昨儿携带兄嫂到秦府上头拜见老夫人,与二郎所言,今儿一早二郎就到官邸寻四公子,奈何四公子入了官邸点卯,他并带着小的出了城。” 金拂云—— 呵! 真是懂得拿捏人心,姜曲,原着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先生,只是提了几百字罢了,说的什么? 好似是病死在回京路上,裴岸与秦庆东千里奔袭,给先生办了体面后事。 回程,与前去奔丧的金拂云遇到一处儿,宋观舟捏了捏鼻梁,闭眼追忆,那时候原配宋观舟被腰斩不足两月。 深秋初冬,晨露白霜。 裴岸没有为原配悲伤,却为姜曲离世病了一程,约莫半月。 金大姑娘与裴岸,可就是在那半月里感受到了人间真情,男女真爱——啊呸! 宋观舟再次睁眼,语气骤变。 “……既如此,我倒是要替四郎备份好礼,给大姑娘送去。”她似笑非笑,满面清冷,看向阿鲁,“你明儿就在府上,莫要乱跑了。去大姑娘府上送礼之事儿,你要帮衬着些。” 这是个什么事儿? 难不成这少夫人又要打上郡主别院去? 他挤出一丝笑意,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四公子跟前没个人伺候,明儿端午,翰林院也说了要点个卯才得散了过节……” “正是端午节,更要上门致谢。我是要亲自去,奈何摔断了腿——萧苍!苍哥儿——” 她往外喊道,萧苍听闻,精神抖擞回答,“在的在的,观舟,我能进来吗?” 宋观舟使了眼色,忍冬出去引着萧苍进来。 “苍哥儿,今儿我摔折了腿,明日还请你帮我做个事儿。” “好!” 如此爽快,让宋观舟侧目,“你我自来不对付,不问何事,竟是一口答应,不怕我要害了你?” 萧苍胸膛拍得邦邦响,“我萧苍早说过,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只管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 宋观舟挑眉,双手团在一处,拱手道,“豪爽!也痛快!我表姐今儿入府,本想着过了端午,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陪着表哥表妹亲自上大姑娘跟前,拜谢金家大少夫人出手相助,救了我表姐。而今我腿上不便,不如请你相帮,明儿走一趟?” 萧苍哼了一声,“原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是这样,你放心,我给你办好。” 宋观舟抿了薄唇,同他说道,“此番前去,两件大事儿要谢大姑娘家人,一是我表姐这事儿,二是替我家四郎寻到了恩师。我自会让忍冬备好重礼,苍哥儿,言谢之意定要隆重。阿鲁,你跟在身侧,可知?” 阿鲁能说不好? 自是不能。 萧苍得阿鲁搀扶,出了正房,萧北与许凌白正在廊檐下吃茶,不得多问,萧苍就说了宋观舟安排,“总之,这事儿我要办得体面。” 许凌白连忙起身,他知道表妹是担心他兄妹二人身份不够,请萧家五郎做个陪伴,并道了谢。 “许表哥,莫要客气!” 看向一旁的萧北,“四哥也不温书,不如一起?” 他寻思要热闹,闹得萧北夫妻应了,他又往长姐屋中去,萧引秀刚回到正房,听得丫鬟说了老四家的摔折了腿,正在唏嘘之中,萧苍咋咋呼呼就要进来。 “真是个混账儿,请进来请进来,祖宗牌面都比不上他。”她今儿出去应酬了一日,回来下头丫鬟到跟前说了一嘴,听得云里雾里,萧苍到跟前,少不得问几句。 萧苍皱眉,“什么蓄意?” 萧引秀伸出葱白食指,戳了幼弟脑门子几下,“那妇人惯来蹊跷,你平日来来回回那么多回,也不见得磕着碰着,偏生同她一处儿,就摔了?” “长姐好端端的竟是揣测宋观舟心思不纯?你说了一大堆,就这么个意思,合着那石阶上头的水儿不是天上下的雨,倒是你家公府上头堂堂四少夫人差人泼上去,只为了摔死我这个瞎子?” 萧苍脾气大,一开始不知萧引秀的意思,随着萧引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他勃然大怒,倏地起身,宽袖掀翻茶水,炕桌上一片狼藉。 “原来长姐心眼儿如此小,今儿我来,倒是多余一趟!” 言罢,转身要走,萧引秀纤手拍案,“混账,你同谁说话,吼成这样子,怎地不到西坊市上喊去?” 萧苍可不吃她这一套,转身嗤笑,“怪不得出嫁多年,还被父亲罚跪,如此心思,怪不得没个主母的样儿!” 什么? 萧引秀气得说不出话来,手头捏着手绢指着萧苍说不出话来,“你是心长在外头了,站在那妇人跟前,可是忘了我同你才是嫡亲的姐弟!” “呵!我可没你这样是非不分的长姐,之前母亲责罚你,我还觉着怕是重了些。如今想来也不怪母亲,倒是罚得太轻,这公府上下,男儿倒是端方,偏你这妇人同大姑母,像是被人夺了魂魄,哪里还是我萧家之人,针尖大的心眼儿……恁地吓人!” 甩袖出门,不管后头萧引秀破口大骂。 外头裴辰本要入门,听得萧引秀声嘶力竭,更是不喜,“好端端的,谁又点了她胸口的火气?恁地烦人!” 第306章 裴辰 足下一转,欲要离去。 萧苍边上木二木三早早行礼请安,听到萧苍耳朵里,使了眼力看去,果然是裴辰,他欲要大步上前,“世子二哥!” 木二木三左右扶着,再不敢让萧苍胡乱上下台阶。 裴辰见状,叹道,“……原来是你惹了你姐姐,倒是害得我不敢进门。” 萧苍心有余悸,“长姐而今甚是可怖,远远看去,同大姑母一个模子,倒是吓人。” 萧苍的大姑母,就是裴辰的母亲,可这会儿裴辰听得表弟这话,没有半分不悦 ,仿若知己,凑一处儿吐着苦水。 “五郎,你是不知,往日里我看母亲,像是看你姐姐,这会儿看你姐姐,又像我那母亲,啧啧,你是不知我的苦。” 二人出了院门,站在院墙下头说得热闹。 萧苍突地起了心思,攀住裴辰手臂,“世子二哥,明儿你同我去一趟郡主别院……” 瘟神! 裴辰连忙脱开他瘦弱的鸡爪子,“使不得!大过节的,一大早儿还得拜祖宗,何况明儿桦大哥说了要护着太太嫂子姐姐妹妹的出去观龙舟呢。” 裴家与金家面上无碍,实则不合。 裴岸同金拂云私下往来,公府长辈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可他顶着公府世子,真是堂而皇之的上门去,才是要不得。 可萧苍是何人? 他耍起无赖,几人能敌? 裴辰无法,拽着他往暖丰园去,在闵太太跟前告了一嘴,闵太太听得是替宋观舟做事儿,索性招来萧笃,“二郎去是不合时宜,你同苍哥儿走一趟,观舟也无旁的兄弟支撑,你和蓝丫头帮衬则个。” 萧苍在旁,频频点头,“如此也是使得,四哥在韶华苑也应了。” 晚间,萧笃陪着父亲母亲用饭时,也提及感谢宋观舟之言,萧宏云放下碗筷,扶须轻叹,“她是个热心肠女子,这世道于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的媳妇而言,更是艰难,说感谢,平日财物珠宝的,你同你母亲打算就是。但为父想着,最重要还是当她做你妹子照管。” 闵太太在旁轻叹,“观舟随心,没那么多攀比的心思,倒是秀儿,今儿木二那小厮来我跟前说了一嘴,苍哥儿过去同她说了观舟摔折一事,秀儿总觉得观舟所谋……” “放肆!” 萧宏云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好生生的脾气,这会儿是再不能忍,“她倒是敢说,若要图谋,老五眼瞎脾气坏的,能图谋什么?” 萧笃连忙宽慰安抚二老,继而说道,“她也不过就是碎嘴子些,我瞧着倒没什么坏心。” “那是她没那个贼胆,说是图谋,那不直接图谋她好了!混账,小鸡肚肠胡乱猜忌,若不是——若不是——” 念叨两次,说不出后头的话。 可闵太太和萧笃都是清楚,齐齐叹道,“随她去。” 圣上,可不喜欢镇国公府的世子光宗耀祖,世子夫人八面玲珑,蠢是蠢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活。 一家三口说了不少,次日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萧苍、许凌白兄妹,带着重礼,敲锣打鼓的往郡主别院而去。 本就是端午,才清晨朝阳初升,已是人来人往。 坊市内外沿街铺子,比往日都开的早,一路上挑担的,推车的,背着挎着核桃板栗叫唤的,甚是热闹。 萧家与许家兄妹,一路骑马赶车,家丁抬着六抬重礼,挂了红绣球,一路张扬,来到郡主别院。 早早的,茶楼掌柜才烧热了今儿第一壶茶,并看到如此景象。 一时做活的,路过的,都停了脚步,看着萧笃与许凌白从马上下来,往郡主门房递了拜帖。 内院,金拂云早早就起来。 刚盛装打扮完,不等从妆镜跟前起身,盼兰竟是引着个佝偻着背裹着灰布头帕的婆子悄然入了内院,立在门外求见。 盼喜小心翼翼到跟前禀报,自锁红死了,金拂云一时半会儿没个趁手的丫头,只得提了盼喜盼兰到跟前伺候。 一顿恩威并施,二人跪在跟前感激涕零,发誓赌咒,欲要把金拂云当祖宗伺候。 金拂云不喜,却不得不在兄嫂跟前抬举二人。 这会儿看到盼喜到耳根处低语,甚是不喜,听得来人时,哼了一声,“原来公府的人,管她作甚?撵了出去就是。而今我同你那旧主子家的,也说不得句话。” 盼喜低语,“大姑娘怕是忘了,这是厨上的佟二婶。原来朱三叔——,不,朱三打点过的。” 金拂云凤目圆睁,冷冷说道,“她也知是厨上的,来作甚?” 盼喜摇头,“她不说,提了嘴铺子里的小二辱骂了她,她而今被公府撵了出来,遇到个奇事儿,才巴巴的来咱们府上。” 一个婆子,如何进来? 盼喜听得金拂云这般问话,心道幸而刚才多问了那佟二婶几句,不然这会子定要被大姑娘责骂。 “昨儿夜里就缩在咱厨上角门边睡了,今儿天还不亮,厨上采买的人开了门,就听得她闹着要见您。” 金拂云不愿见,尤其是跟朱三还有瓜葛之人。 可看到眼前低眉顺眼的盼喜,她冷哼一声,“叫进来。”若是不管不顾,眼前两个丫鬟定然会起了心思,都是给她做事的,而今被公府撵出来,她再不管,只怕难以笼络人心。 因此,才算是松了口。 盼兰引着佟二婶进来,一路也叮嘱许多,佟二婶陪着笑脸,“大姐儿放心就是,我是个粗人,只会跟大姑娘如实说来,自不会冲撞她。” 入了内屋,佟二婶到跟前,不管不顾就跪下,给金拂云磕了头,她眼睛低垂,盯着青石板铺筑的地面,不敢乱瞟。 “起来,佟二婶是么?” 佟二婶连道不敢,“大姑娘容禀,奴夫家姓佟,排行老二,您叫我佟二家的就是。” 金拂云吃了口热茶,不急不缓问,“说。” 佟二婶战战兢兢地起身,立在金拂云四五步跟前,弓腰低头,奴颜婢膝,“大姑娘,昨儿早上,那宋氏接了个女子回来,奴好巧不巧的在角门见了,与她长得犹如双生,好似是她家的表姐,说是姓许。” “——什么?” 第306章 裴辰 足下一转,欲要离去。 萧苍边上木二木三早早行礼请安,听到萧苍耳朵里,使了眼力看去,果然是裴辰,他欲要大步上前,“世子二哥!” 木二木三左右扶着,再不敢让萧苍胡乱上下台阶。 裴辰见状,叹道,“……原来是你惹了你姐姐,倒是害得我不敢进门。” 萧苍心有余悸,“长姐而今甚是可怖,远远看去,同大姑母一个模子,倒是吓人。” 萧苍的大姑母,就是裴辰的母亲,可这会儿裴辰听得表弟这话,没有半分不悦 ,仿若知己,凑一处儿吐着苦水。 “五郎,你是不知,往日里我看母亲,像是看你姐姐,这会儿看你姐姐,又像我那母亲,啧啧,你是不知我的苦。” 二人出了院门,站在院墙下头说得热闹。 萧苍突地起了心思,攀住裴辰手臂,“世子二哥,明儿你同我去一趟郡主别院……” 瘟神! 裴辰连忙脱开他瘦弱的鸡爪子,“使不得!大过节的,一大早儿还得拜祖宗,何况明儿桦大哥说了要护着太太嫂子姐姐妹妹的出去观龙舟呢。” 裴家与金家面上无碍,实则不合。 裴岸同金拂云私下往来,公府长辈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可他顶着公府世子,真是堂而皇之的上门去,才是要不得。 可萧苍是何人? 他耍起无赖,几人能敌? 裴辰无法,拽着他往暖丰园去,在闵太太跟前告了一嘴,闵太太听得是替宋观舟做事儿,索性招来萧笃,“二郎去是不合时宜,你同苍哥儿走一趟,观舟也无旁的兄弟支撑,你和蓝丫头帮衬则个。” 萧苍在旁,频频点头,“如此也是使得,四哥在韶华苑也应了。” 晚间,萧笃陪着父亲母亲用饭时,也提及感谢宋观舟之言,萧宏云放下碗筷,扶须轻叹,“她是个热心肠女子,这世道于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的媳妇而言,更是艰难,说感谢,平日财物珠宝的,你同你母亲打算就是。但为父想着,最重要还是当她做你妹子照管。” 闵太太在旁轻叹,“观舟随心,没那么多攀比的心思,倒是秀儿,今儿木二那小厮来我跟前说了一嘴,苍哥儿过去同她说了观舟摔折一事,秀儿总觉得观舟所谋……” “放肆!” 萧宏云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好生生的脾气,这会儿是再不能忍,“她倒是敢说,若要图谋,老五眼瞎脾气坏的,能图谋什么?” 萧笃连忙宽慰安抚二老,继而说道,“她也不过就是碎嘴子些,我瞧着倒没什么坏心。” “那是她没那个贼胆,说是图谋,那不直接图谋她好了!混账,小鸡肚肠胡乱猜忌,若不是——若不是——” 念叨两次,说不出后头的话。 可闵太太和萧笃都是清楚,齐齐叹道,“随她去。” 圣上,可不喜欢镇国公府的世子光宗耀祖,世子夫人八面玲珑,蠢是蠢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活。 一家三口说了不少,次日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萧苍、许凌白兄妹,带着重礼,敲锣打鼓的往郡主别院而去。 本就是端午,才清晨朝阳初升,已是人来人往。 坊市内外沿街铺子,比往日都开的早,一路上挑担的,推车的,背着挎着核桃板栗叫唤的,甚是热闹。 萧家与许家兄妹,一路骑马赶车,家丁抬着六抬重礼,挂了红绣球,一路张扬,来到郡主别院。 早早的,茶楼掌柜才烧热了今儿第一壶茶,并看到如此景象。 一时做活的,路过的,都停了脚步,看着萧笃与许凌白从马上下来,往郡主门房递了拜帖。 内院,金拂云早早就起来。 刚盛装打扮完,不等从妆镜跟前起身,盼兰竟是引着个佝偻着背裹着灰布头帕的婆子悄然入了内院,立在门外求见。 盼喜小心翼翼到跟前禀报,自锁红死了,金拂云一时半会儿没个趁手的丫头,只得提了盼喜盼兰到跟前伺候。 一顿恩威并施,二人跪在跟前感激涕零,发誓赌咒,欲要把金拂云当祖宗伺候。 金拂云不喜,却不得不在兄嫂跟前抬举二人。 这会儿看到盼喜到耳根处低语,甚是不喜,听得来人时,哼了一声,“原来公府的人,管她作甚?撵了出去就是。而今我同你那旧主子家的,也说不得句话。” 盼喜低语,“大姑娘怕是忘了,这是厨上的佟二婶。原来朱三叔——,不,朱三打点过的。” 金拂云凤目圆睁,冷冷说道,“她也知是厨上的,来作甚?” 盼喜摇头,“她不说,提了嘴铺子里的小二辱骂了她,她而今被公府撵了出来,遇到个奇事儿,才巴巴的来咱们府上。” 一个婆子,如何进来? 盼喜听得金拂云这般问话,心道幸而刚才多问了那佟二婶几句,不然这会子定要被大姑娘责骂。 “昨儿夜里就缩在咱厨上角门边睡了,今儿天还不亮,厨上采买的人开了门,就听得她闹着要见您。” 金拂云不愿见,尤其是跟朱三还有瓜葛之人。 可看到眼前低眉顺眼的盼喜,她冷哼一声,“叫进来。”若是不管不顾,眼前两个丫鬟定然会起了心思,都是给她做事的,而今被公府撵出来,她再不管,只怕难以笼络人心。 因此,才算是松了口。 盼兰引着佟二婶进来,一路也叮嘱许多,佟二婶陪着笑脸,“大姐儿放心就是,我是个粗人,只会跟大姑娘如实说来,自不会冲撞她。” 入了内屋,佟二婶到跟前,不管不顾就跪下,给金拂云磕了头,她眼睛低垂,盯着青石板铺筑的地面,不敢乱瞟。 “起来,佟二婶是么?” 佟二婶连道不敢,“大姑娘容禀,奴夫家姓佟,排行老二,您叫我佟二家的就是。” 金拂云吃了口热茶,不急不缓问,“说。” 佟二婶战战兢兢地起身,立在金拂云四五步跟前,弓腰低头,奴颜婢膝,“大姑娘,昨儿早上,那宋氏接了个女子回来,奴好巧不巧的在角门见了,与她长得犹如双生,好似是她家的表姐,说是姓许。” “——什么?” 第307章 金拂云闻言,薄怒顿生。 “你可是看清楚了?” 她一字一顿,从胸腔里喷出来的字,不那么洪亮,却让人不敢敷衍。 佟二家听闻,马上抬头,一脸笃定,“大姑娘,奴哪里敢说假话,就是知道蹊跷,才特特的来禀报,不敢拖延半分。” 许淩俏?! 她还活着? 怎么可能?金拂云起身,浑身充满怨愤,盼兰盼喜低垂眉眼,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好!好!好!盼喜,看赏!” 盼喜得了这话,引着佟二家的出去,又给了二十两纹银,佟二婶欲要腆着脸说在郡主府上找个差使,她如今被撵出来,可不只是一人,家里儿啊媳妇的,昨儿也从庄子里被赶了出来。 盼喜一听,连忙摇头。 “改日再说,你是没瞧见大姑娘这态势,哪里能说得旁的?二十两银子,也够你家老小赁个屋子,住上半年。” “可……,一家人要嚼用,笔笔都得银钱,昨儿撵了出来,身上衣物都差点扒了干净——” 盼喜不悦,欲要打发了,却看到不远处蒋氏跟前的大丫鬟走过来,她又掏了五两银钱,“先回去,后头再议。” 唤来婆子,带着佟二婶出去。 佟二婶欲要争辩几句,却被两个大力婆子左右钳制,拖拽出去。她心头急了,大姑娘是要过河拆桥? 才准备开口,其中一个婆子粗手上前,死死捂住她的嘴。 丢了出来,不等她委屈,就听得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看上去甚是热闹,大力婆子把她撵出去,还不忘威胁几句,待佟二家的走了,二人探头看去,“是什么日子?端午的,也不行放炮啊。” 另外一个瘪嘴婆子哼了声,“要我说,咱这府院里就该驱驱邪,那锁红和朱三的魂魄听说都在院子里,昨儿小梅起夜,还吓得掉了魂。放放炮,驱驱鬼的也好。” 二人绕着院墙内走去,欲要到二门外时,差点撞上余成。 “慌慌张张的,走路看着些,若是哥儿姐儿的,耐得住你们这莽撞的身子?” “是,老婆子下次谨慎。” 二人收敛撵佟二家的嚣张气焰,这会儿缩成老枯木,不敢说话,在来人跟前卑躬屈膝,赔着不是。 余成阴沉着脸,也不理会。 旁边盼喜低垂着头,更不敢讲话,只是努力小跑,跟上余成疾步。外头吵闹,余成本是要去看看,也被盼喜喊了回去。 沿途,盼喜说了佟二家来报信的事儿。 余成本不以为然,听得盼喜的话,瞬间脸色难看至极,“什么?可是浑说?” 盼喜摇头。 “大姑娘问了个明白,真是同宋氏长得很像。” 余成哼了一声,“往日你们伺候宋氏时,可听过这么一号人?”盼喜连忙摇头,“大管事,奴姐妹二人不得宋氏喜爱,她性情乖张,脾气暴躁,哪里会 同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以为她孤家寡人,没什么往来的亲戚。” “不成事!” 好歹也是伺候裴岸长大的,结果到大姑娘跟前,做事说话,与锁红相比差太远。 他来到金拂云门外,不待禀报,盼兰早早的翘首以盼,看着他入了院门,就小跑过来,“大管事,姑娘请你快些进去。” “守好院门,但凡有人来,机灵点,先拖着再来禀报。” 而今府内不比往日,金运繁夫妻携家带口的入住府内,大姑娘做事儿也得谨慎。 盼兰盼喜赶紧点头,闭上院门,守在门畔。 余成撩袍入了正房,金拂云正坐在妆镜跟前,不曾挪动过身影,见他入内请安,停了片刻才回首,“阿成,按照原计划,你快些出府,同之前联络过的那群人,京城上下里里外外,决不能放过一处。” 这—— 余成上前,压低声音,“大姑娘,怎么说呢?就说裴家四少夫人的表姐,自甘堕落坠入风尘?” 金拂云面无表情,红唇轻启,“把怀峰许家带上,这番出手,我要让世人知道,宋观舟是污秽许家出来的人,德行不堪,待许家这个姑娘在青梅园的事儿众人皆知后,再对付宋观舟,我要让裴家上下不得不休了她!” “大姑娘三思,这怕是有些难,四公子生性聪明,何况现在秦家二郎也跟 她裹搅在一处,只要这二人察觉到是大姑娘您插手,对您未来嫁入裴家,恐怕不利!” “秦二……,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六月六,我会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及段良媛,这秦二该去边陲一展宏图,而不是留在京城做个纨绔!” 如果秦庆东死在边陲,也不过就是他的宿命而已。 金拂云抬眸,眼神寒凉,“阿成,往日在溧阳,这些事儿你都是做过的,如今京城,你小心些固然没错,但不必畏手畏脚。京城,也不过 就是比溧阳大了些,人心都一样。京城权贵豪门,比溧阳诸家门楣更加奢华富贵,但你记住,一样容不得贱妇娼妇污秽!” 余成拱手躬身,“属下明白。” 他略微思索,继而上前半步,低语几句,金拂云听完,不动声色,许久之后才道,“夫妻之情算不得什么,姜老先生能拖住四郎!” “大姑娘,雍郡王的亲事,您真的准备拒了?” 金拂云想都不想,立时摇头,“你别掉以轻心,再去盘查,如若真是这么一个身边干净,又痴情重义的,怎可能鳏居多年?如此好事,能轮到我这个望门寡?” 京城上下的千金小姐,只怕早抢得头破血流。 余成眯着眼,想过这事儿,他也查了,并回话道,“倒是好些夫人太太的,给雍郡王做媒,事儿不成,好似是皇后娘娘一直压着,对外也只说雍郡王八字前几年下行带血,生生再娶个,也要被连累克死。” 谁家愿意送女儿去死? 这个说法,金拂云也听过,但黄家舅母亲自上门同她解释道,原是有个巡抚家的闺女,看上了贺疆,奈何那姑娘年岁小,贺疆不忍,却又不能扶了姑娘的心,只得另辟蹊径,传了这些话出去。 “拂云,舅母惯来喜爱你,只恨我跟前没有同你合婚的郎君,不然哪里把你往郡王府做媒呢。” 也不是没有,三郎尚且没个娘子。 可身份什么的,哪里能高攀金拂云—— 第307章 金拂云闻言,薄怒顿生。 “你可是看清楚了?” 她一字一顿,从胸腔里喷出来的字,不那么洪亮,却让人不敢敷衍。 佟二家听闻,马上抬头,一脸笃定,“大姑娘,奴哪里敢说假话,就是知道蹊跷,才特特的来禀报,不敢拖延半分。” 许淩俏?! 她还活着? 怎么可能?金拂云起身,浑身充满怨愤,盼兰盼喜低垂眉眼,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好!好!好!盼喜,看赏!” 盼喜得了这话,引着佟二家的出去,又给了二十两纹银,佟二婶欲要腆着脸说在郡主府上找个差使,她如今被撵出来,可不只是一人,家里儿啊媳妇的,昨儿也从庄子里被赶了出来。 盼喜一听,连忙摇头。 “改日再说,你是没瞧见大姑娘这态势,哪里能说得旁的?二十两银子,也够你家老小赁个屋子,住上半年。” “可……,一家人要嚼用,笔笔都得银钱,昨儿撵了出来,身上衣物都差点扒了干净——” 盼喜不悦,欲要打发了,却看到不远处蒋氏跟前的大丫鬟走过来,她又掏了五两银钱,“先回去,后头再议。” 唤来婆子,带着佟二婶出去。 佟二婶欲要争辩几句,却被两个大力婆子左右钳制,拖拽出去。她心头急了,大姑娘是要过河拆桥? 才准备开口,其中一个婆子粗手上前,死死捂住她的嘴。 丢了出来,不等她委屈,就听得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看上去甚是热闹,大力婆子把她撵出去,还不忘威胁几句,待佟二家的走了,二人探头看去,“是什么日子?端午的,也不行放炮啊。” 另外一个瘪嘴婆子哼了声,“要我说,咱这府院里就该驱驱邪,那锁红和朱三的魂魄听说都在院子里,昨儿小梅起夜,还吓得掉了魂。放放炮,驱驱鬼的也好。” 二人绕着院墙内走去,欲要到二门外时,差点撞上余成。 “慌慌张张的,走路看着些,若是哥儿姐儿的,耐得住你们这莽撞的身子?” “是,老婆子下次谨慎。” 二人收敛撵佟二家的嚣张气焰,这会儿缩成老枯木,不敢说话,在来人跟前卑躬屈膝,赔着不是。 余成阴沉着脸,也不理会。 旁边盼喜低垂着头,更不敢讲话,只是努力小跑,跟上余成疾步。外头吵闹,余成本是要去看看,也被盼喜喊了回去。 沿途,盼喜说了佟二家来报信的事儿。 余成本不以为然,听得盼喜的话,瞬间脸色难看至极,“什么?可是浑说?” 盼喜摇头。 “大姑娘问了个明白,真是同宋氏长得很像。” 余成哼了一声,“往日你们伺候宋氏时,可听过这么一号人?”盼喜连忙摇头,“大管事,奴姐妹二人不得宋氏喜爱,她性情乖张,脾气暴躁,哪里会 同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以为她孤家寡人,没什么往来的亲戚。” “不成事!” 好歹也是伺候裴岸长大的,结果到大姑娘跟前,做事说话,与锁红相比差太远。 他来到金拂云门外,不待禀报,盼兰早早的翘首以盼,看着他入了院门,就小跑过来,“大管事,姑娘请你快些进去。” “守好院门,但凡有人来,机灵点,先拖着再来禀报。” 而今府内不比往日,金运繁夫妻携家带口的入住府内,大姑娘做事儿也得谨慎。 盼兰盼喜赶紧点头,闭上院门,守在门畔。 余成撩袍入了正房,金拂云正坐在妆镜跟前,不曾挪动过身影,见他入内请安,停了片刻才回首,“阿成,按照原计划,你快些出府,同之前联络过的那群人,京城上下里里外外,决不能放过一处。” 这—— 余成上前,压低声音,“大姑娘,怎么说呢?就说裴家四少夫人的表姐,自甘堕落坠入风尘?” 金拂云面无表情,红唇轻启,“把怀峰许家带上,这番出手,我要让世人知道,宋观舟是污秽许家出来的人,德行不堪,待许家这个姑娘在青梅园的事儿众人皆知后,再对付宋观舟,我要让裴家上下不得不休了她!” “大姑娘三思,这怕是有些难,四公子生性聪明,何况现在秦家二郎也跟 她裹搅在一处,只要这二人察觉到是大姑娘您插手,对您未来嫁入裴家,恐怕不利!” “秦二……,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六月六,我会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及段良媛,这秦二该去边陲一展宏图,而不是留在京城做个纨绔!” 如果秦庆东死在边陲,也不过就是他的宿命而已。 金拂云抬眸,眼神寒凉,“阿成,往日在溧阳,这些事儿你都是做过的,如今京城,你小心些固然没错,但不必畏手畏脚。京城,也不过 就是比溧阳大了些,人心都一样。京城权贵豪门,比溧阳诸家门楣更加奢华富贵,但你记住,一样容不得贱妇娼妇污秽!” 余成拱手躬身,“属下明白。” 他略微思索,继而上前半步,低语几句,金拂云听完,不动声色,许久之后才道,“夫妻之情算不得什么,姜老先生能拖住四郎!” “大姑娘,雍郡王的亲事,您真的准备拒了?” 金拂云想都不想,立时摇头,“你别掉以轻心,再去盘查,如若真是这么一个身边干净,又痴情重义的,怎可能鳏居多年?如此好事,能轮到我这个望门寡?” 京城上下的千金小姐,只怕早抢得头破血流。 余成眯着眼,想过这事儿,他也查了,并回话道,“倒是好些夫人太太的,给雍郡王做媒,事儿不成,好似是皇后娘娘一直压着,对外也只说雍郡王八字前几年下行带血,生生再娶个,也要被连累克死。” 谁家愿意送女儿去死? 这个说法,金拂云也听过,但黄家舅母亲自上门同她解释道,原是有个巡抚家的闺女,看上了贺疆,奈何那姑娘年岁小,贺疆不忍,却又不能扶了姑娘的心,只得另辟蹊径,传了这些话出去。 “拂云,舅母惯来喜爱你,只恨我跟前没有同你合婚的郎君,不然哪里把你往郡王府做媒呢。” 也不是没有,三郎尚且没个娘子。 可身份什么的,哪里能高攀金拂云—— 第308章 金拂云拨弄一下簪花,她早早簪了个桃红芙蓉花,听得佟二家来说了几句,她并丢开,换了个古木雕麒麟簪子,这会儿探手一碰,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生去查,不要在意花钱的事儿,这贺疆定不是个好的。如今许淩俏活着,还敢入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去——” 一步一步来! 她揉搓着手里换下的芙蓉簪花,仿佛捏死那鲜活生命一样,断不留情。 没有余地! 她要拖整个怀峰许家的名声入泥淖之中,待宋观舟再浮现到众人跟前时,她再推波助澜,把宋观舟踩到女子德行不堪的脚下,磋磨到死! 金拂云起身,余成上前,给金拂云搭着手臂,扶到胡床之上落座之后,立在身侧,回了话。 “大姑娘放心就是,往日早早就准备妥当,这京城几个坊市里的混子、乞丐,以及那些在青楼里晃荡的小贩,只要交代一声,保管两日之内,整个京城上下,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人人都知这许氏在青梅园做娼妇的事迹……,到时候——,许氏以死谢罪都改不了怀峰许氏的清朗名声!” “好!” 接过余成斟来的热茶,她粗粗吃了一口,眼波带刺,定定看向余成,“万事小心,可不能犯了朱三的错处,你若折了,我怕是也没了半条性命。” 听得主子这句话,余成心头涌来酸涩,“大姑娘,您心头想的,属下拼了性命,也要同您做到,您活得欣喜,属下也才有个奔头。” 主仆二人说得真真切切。 余成欲要告辞时,听得外头传来喧闹,盼喜的声音大了起来,“姑娘昨儿头疼,这会子小憩片刻,你们闹腾腾的,是要做甚?” 外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余成在里头也听不明白,他看了一眼金拂云,“属下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大姑娘歇着就是,今儿过节,总不能让这些坏了心情。” 金拂云本是点头应允,可外头说话声越来越大,蹙眉横结,双目凌厉,“盼喜——,何事喧哗?” 余成也奔了出去,一看,正是金运繁下头的小厮,恐怕是得了大管家金莫的差遣,说着溧阳话,盼喜盼兰长在京城,自是听不太懂。 一个要进,两个不让,这才吵了起来。 余成得知,唤那叫柱儿的小厮到跟前,“何事?怎地喊你来大姑娘这里,莽莽撞撞的,不成样子!” 小厮眼里含着一泡泪水,恨恨的看了眼盼喜盼兰。 “余管事,大公子让小的禀报大姑娘,外头镇国公府老夫人娘家及裴四少夫人的表兄表妹,热热闹闹到咱府上道谢,他已往前头迎接,让小的来跟大姑娘说一声呢。” 余成步伐忽地就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还不及自己肩头的柱儿,仔细问道,“镇国公府?裴公爷家?” 柱儿点头。 “小的没有听错,外头放炮的声儿,就是裴家上门来致谢引来的仪仗,说是大公子与少夫人侠义仁心,捎带了他们家表姑娘一路。又说大姑娘恩义并重,寻到了他们四公子幼时恩师姜曲先生的下落,两处大恩,特来重谢。” 余成心道,坏事了! 他带着柱儿入了屋,自己同金拂云说了大致,柱儿在旁眼巴巴的看着仙女一样的大姑娘,满眼崇敬,“大姑娘,柱儿把您交代的书册,都读了呢。” 金拂云本要打发了他,听得这话,只得又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多识得些字儿,多懂些道理,总不会吃亏的。” 喊了盼喜进来,做了和事老,又给了几个大钱,“京城繁华,出入身上也得有些银钱,今儿是端午,用了午饭咱一处儿去看龙舟。”让盼喜送了柱儿出去,金拂云脸色蓦地冷了下来,“一路就这么敲锣打鼓的来?” 余成哑着嗓子,“刚问了柱儿,正是如此。有好事者难免要问,公府几个家丁护卫,会说话嗓门高,一路上夸赞过来,只道大公子夫妇与大姑娘不亏是一家人,大公子德厚流光,大少夫人大姑娘蕙心纨质……” 听到这里,金拂云再忍不住,抄起粉青红柚蒜头瓶,重重砸向镜台妆奁上,噼里啪啦几声,碎了一地。 “大姑娘息怒——” 如何不怒? “宋观舟也来了?” 余成摇头,“说是那宋氏伤了腿,行走不能,不然定要上门亲自拜谢大公子夫妇以及大姑娘您……,如今外头是萧家族长的三位郎君,以及许氏兄妹……” 金拂云再藏不住失望,她眼眸黯淡无光,掩下诸多不甘。 “——宋观舟!” 她压抑不住心头失望愤怒,二者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定然是宋观舟的主意!她素来狡诈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大张旗鼓而来,定然是要先一步堵了我的嘴儿!” 余成按捺讶异,宽慰金拂云,“属也是疏忽了,不知大公子夫妇所救之人,竟是许氏!” 阴差阳错! 金拂云瞬间被抽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胡床上,她单手勉力撑在胡床,以免自己倒下。 “哪里会想到……,你我处心积虑,却被宋观舟利用上了,她抢占先机,我竟然无力应对。” 余成看到金拂云满脸心碎,心头也疼了起来,忽地跪倒在地,“大姑娘,我去杀了这妇人,一了百了!” 杀? 金拂云满眼心伤,看了过来,“前些时日,你同朱三被人盯上,难不成以为只是偶然?” 余成不解,抬眸问询。 “有一络腮胡的汉子,那可是镇国公跟前的一等护卫,从前跟着裴公爷阵前御敌,不容小觑,而且,你也不是对手!杀?我什么不曾想过,可每每欲要打算时,总有人护在跟前。何况,我是要抢回四郎,而不是让宋氏一辈子活在他心头!” 她闭上双眼,靠在炕桌上,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一切还没个头绪时,外头已传来蒋氏的声音。 “我的好妹妹,你竟然是这样的身家,莫要再说对不住我,你一个妙龄女子落了单,胡乱说个名字才对。说来,我家大姑娘也是一等一的聪慧,你二人年岁相当,见了她定然喜欢。” 第308章 金拂云拨弄一下簪花,她早早簪了个桃红芙蓉花,听得佟二家来说了几句,她并丢开,换了个古木雕麒麟簪子,这会儿探手一碰,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生去查,不要在意花钱的事儿,这贺疆定不是个好的。如今许淩俏活着,还敢入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去——” 一步一步来! 她揉搓着手里换下的芙蓉簪花,仿佛捏死那鲜活生命一样,断不留情。 没有余地! 她要拖整个怀峰许家的名声入泥淖之中,待宋观舟再浮现到众人跟前时,她再推波助澜,把宋观舟踩到女子德行不堪的脚下,磋磨到死! 金拂云起身,余成上前,给金拂云搭着手臂,扶到胡床之上落座之后,立在身侧,回了话。 “大姑娘放心就是,往日早早就准备妥当,这京城几个坊市里的混子、乞丐,以及那些在青楼里晃荡的小贩,只要交代一声,保管两日之内,整个京城上下,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人人都知这许氏在青梅园做娼妇的事迹……,到时候——,许氏以死谢罪都改不了怀峰许氏的清朗名声!” “好!” 接过余成斟来的热茶,她粗粗吃了一口,眼波带刺,定定看向余成,“万事小心,可不能犯了朱三的错处,你若折了,我怕是也没了半条性命。” 听得主子这句话,余成心头涌来酸涩,“大姑娘,您心头想的,属下拼了性命,也要同您做到,您活得欣喜,属下也才有个奔头。” 主仆二人说得真真切切。 余成欲要告辞时,听得外头传来喧闹,盼喜的声音大了起来,“姑娘昨儿头疼,这会子小憩片刻,你们闹腾腾的,是要做甚?” 外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余成在里头也听不明白,他看了一眼金拂云,“属下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大姑娘歇着就是,今儿过节,总不能让这些坏了心情。” 金拂云本是点头应允,可外头说话声越来越大,蹙眉横结,双目凌厉,“盼喜——,何事喧哗?” 余成也奔了出去,一看,正是金运繁下头的小厮,恐怕是得了大管家金莫的差遣,说着溧阳话,盼喜盼兰长在京城,自是听不太懂。 一个要进,两个不让,这才吵了起来。 余成得知,唤那叫柱儿的小厮到跟前,“何事?怎地喊你来大姑娘这里,莽莽撞撞的,不成样子!” 小厮眼里含着一泡泪水,恨恨的看了眼盼喜盼兰。 “余管事,大公子让小的禀报大姑娘,外头镇国公府老夫人娘家及裴四少夫人的表兄表妹,热热闹闹到咱府上道谢,他已往前头迎接,让小的来跟大姑娘说一声呢。” 余成步伐忽地就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还不及自己肩头的柱儿,仔细问道,“镇国公府?裴公爷家?” 柱儿点头。 “小的没有听错,外头放炮的声儿,就是裴家上门来致谢引来的仪仗,说是大公子与少夫人侠义仁心,捎带了他们家表姑娘一路。又说大姑娘恩义并重,寻到了他们四公子幼时恩师姜曲先生的下落,两处大恩,特来重谢。” 余成心道,坏事了! 他带着柱儿入了屋,自己同金拂云说了大致,柱儿在旁眼巴巴的看着仙女一样的大姑娘,满眼崇敬,“大姑娘,柱儿把您交代的书册,都读了呢。” 金拂云本要打发了他,听得这话,只得又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多识得些字儿,多懂些道理,总不会吃亏的。” 喊了盼喜进来,做了和事老,又给了几个大钱,“京城繁华,出入身上也得有些银钱,今儿是端午,用了午饭咱一处儿去看龙舟。”让盼喜送了柱儿出去,金拂云脸色蓦地冷了下来,“一路就这么敲锣打鼓的来?” 余成哑着嗓子,“刚问了柱儿,正是如此。有好事者难免要问,公府几个家丁护卫,会说话嗓门高,一路上夸赞过来,只道大公子夫妇与大姑娘不亏是一家人,大公子德厚流光,大少夫人大姑娘蕙心纨质……” 听到这里,金拂云再忍不住,抄起粉青红柚蒜头瓶,重重砸向镜台妆奁上,噼里啪啦几声,碎了一地。 “大姑娘息怒——” 如何不怒? “宋观舟也来了?” 余成摇头,“说是那宋氏伤了腿,行走不能,不然定要上门亲自拜谢大公子夫妇以及大姑娘您……,如今外头是萧家族长的三位郎君,以及许氏兄妹……” 金拂云再藏不住失望,她眼眸黯淡无光,掩下诸多不甘。 “——宋观舟!” 她压抑不住心头失望愤怒,二者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定然是宋观舟的主意!她素来狡诈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大张旗鼓而来,定然是要先一步堵了我的嘴儿!” 余成按捺讶异,宽慰金拂云,“属也是疏忽了,不知大公子夫妇所救之人,竟是许氏!” 阴差阳错! 金拂云瞬间被抽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胡床上,她单手勉力撑在胡床,以免自己倒下。 “哪里会想到……,你我处心积虑,却被宋观舟利用上了,她抢占先机,我竟然无力应对。” 余成看到金拂云满脸心碎,心头也疼了起来,忽地跪倒在地,“大姑娘,我去杀了这妇人,一了百了!” 杀? 金拂云满眼心伤,看了过来,“前些时日,你同朱三被人盯上,难不成以为只是偶然?” 余成不解,抬眸问询。 “有一络腮胡的汉子,那可是镇国公跟前的一等护卫,从前跟着裴公爷阵前御敌,不容小觑,而且,你也不是对手!杀?我什么不曾想过,可每每欲要打算时,总有人护在跟前。何况,我是要抢回四郎,而不是让宋氏一辈子活在他心头!” 她闭上双眼,靠在炕桌上,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一切还没个头绪时,外头已传来蒋氏的声音。 “我的好妹妹,你竟然是这样的身家,莫要再说对不住我,你一个妙龄女子落了单,胡乱说个名字才对。说来,我家大姑娘也是一等一的聪慧,你二人年岁相当,见了她定然喜欢。” 第309章 许淩俏与蒋氏携手踏足金拂云的院落,王琼蓝与张芳慧带着丫鬟跟在后头,妯娌二人相携,跟着入了这大气雅致的地儿。 而今许淩俏再不是叫花子那般落魄,也不是丫鬟打扮的局促小心。换了上好的锦缎丝绸上衣长裙,又挽了如意发髻,笑意较从前,也更为大方。 真正是个少有的美人儿! 蒋氏看得啧啧称赞,入了门,同盼喜说道,“你们大姑娘呢?我带了个妹子来见她,可还在头疼?” 盼喜直愣愣的看着许淩俏,初初一见,她却吓得倒退半步。 为什么同宋观舟长得那般相像? “回大少夫人,我家姑娘好些了。待奴先去禀一声……”说着话,不远处正房门口,盼兰笑眯眯迎接过来,“大少夫人,我家姑娘有请。” 许淩俏身旁跟着莲花,待路过盼喜时,低声喊道,“盼兰姐姐,盼喜姐姐。” 二人本不想给她好脸色,可想到蒋氏、许淩俏看着,只能故作熟稔,“莲花妹妹是同表姑娘来的,怎不见少夫人来?” 莲花也不惧她二人,“近日连天下雨,石阶湿滑,我家少夫人昨儿不小心摔了下去,大夫说腿骨折了,需好生静养,故而近日来不了贵府,亲自拜谢大少夫人同大姑娘。” 同样的话,从出了公府大门,逢人就说,这会儿入了郡主别苑,还是在说…… 莲花谨记宋观舟贴心嘱咐,一码归一码,金家救了表姐,就是大恩。你们嘴皮子莫要害羞,天大的好事儿也得说了,众人才知。 一路,家丁护卫敲锣打鼓,红花鞭炮,样样不少。 只要有人一问,队伍就停下来,三言两语,歌功颂德,说得金家与人为善,云行雨施…… 金运繁见状,使人开了门,他亲自迎了众人欲要进去,许凌白扶了妹妹下了马车,二人到金运繁跟前就要叩头大拜,金运繁连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断断是使不得的……” 许凌白眼含热泪,千恩万谢。 后头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扶着木二的萧苍,也到跟前,金运繁喜不自胜,想不到娘子随意搭救的女子,竟然是镇国公府的亲戚。 使了人去禀报金拂云,待萧笃几人给郡主家门前石狮子挂了红,又燃了爆竹,朗声在围观众人跟前,再书一遍金家大恩。 临溪嗓门大,郎朗说道,“我家表姑娘自三月底离京,再次回京与表公子相逢时,不幸与家中之人走散,得入京的金家大公子、大少夫人救命,护送捎带到京,此等大恩,宋家、许家皆不敢忘。”又说了金拂云为裴四公子寻了恩师,一番歌颂,直把金家上下夸赞到天下无双。 金运繁难掩喜色,迎了众人入内。 蒋氏在垂花门处等着许淩俏,远远就看到,待许淩俏要跪下行大礼时,蒋氏跟前与许淩俏熟稔的几个丫鬟早早扶住了她,“大少夫人说了,可使不得!原来李姐姐竟是裴四少夫人的表姐。” 许淩俏面带笑意,犹如春三月桃花。 她盈盈一拜,“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我表妹观舟本要亲自来,可昨儿摔了腿,行路艰难,而今坐卧难安。” 说来说去,也透露出宋观舟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事实。 蒋氏原本就真心相助,后却听得自家相公与小姑子说的救了人也不会得感恩的事儿,慢慢也就放了下去。谁能料到这才没几日,人家就真心实意上门谢恩了。 她甚是喜悦,亲自挽着宋观舟往金拂云跟前而去。 打进门,金拂云就换了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容,她迎到外屋,本要故作亲近,可在看到那张跟宋观舟六分相像的脸儿,假戏也是做不了。 她与宋观舟,这一生定是要个你死我活。 余成早早翻窗离去,许淩俏又一次拜谢金拂云,金拂云没有蒋氏那般热络,招呼许淩俏与萧家两位少夫人落了座,差丫鬟看了茶,她同嫂子蒋氏坐在主位,“嫂子回来与我说了许姑娘,原以为是寻常人家,哪里想到竟然是故人亲戚,可是天大的缘分。” 许淩俏起身,郑重同主位二人屈膝道了万福。 “幸得少夫人大义,不然路过鳌山时,那里不少贼子,我纵使再小心,恐也难得归来。” 这是金拂云第二次见许淩俏,上一次,许淩俏被打晕,她点着火把,凑到跟前细细打量,那时候她想过一把火毁了她的脸,可心底的打算让她冷静下来。 毁了,有什么用? 这不过是个赝品,正儿八经的还在裴季章跟前邀宠! 她让余成和朱三亲自送去了青梅园,奈何——,青梅园差点连累了自己。 如今,许淩俏好端端的站在跟前,巧笑倩兮,仿佛是宋氏那个贱人,金拂云几乎没有心情应付,从头到尾少言寡语,幸而蒋氏八面玲珑,给萧家两位少夫人及许淩俏搭待过去。 前后约莫两炷香,王琼蓝起身道了告辞。 “使不得,怎地也要用了饭才能回去的。”蒋氏好客,热情挽留,王琼蓝客气婉拒,“少夫人客气,只是今儿端午节,府上长辈都在候着,早早来叨扰贵府已是失礼,再留了饭,真是罪过。” 金拂云起身,与嫂子一块儿送客。 她到了门口,才知道是个什么阵仗,门口两头石狮子上,都挂满了红绣球,一地爆竹碎屑,犹如她在宋观舟跟前一败涂地的算计。 不远处也来了六个人,抬着三担子重礼。 众人不明时,打头的管事给金运繁躬身行礼,“大公子,今儿是端午,我家郡王爷特差使小的们给府上夫人大姑娘,送些可口的粽子果子的,还请不要嫌弃。” 贺疆送来的!他对这门亲事,真是上了心—— 金拂云的心,一时冷得不能再冷。 这些拒绝的话儿,由不得二门未出的她去说,外头金运繁使人接了过来,又让金莫打发了跑腿的赏钱,待送得几位女眷出来,大门内的院落里,原本空空荡荡,这会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大多数是公府送来的,再有三抬则是用郡王府刚刚放下。 看到兄嫂开怀的表情,金拂云内心更是嫌恶到了极致,恨不得使人全丢了出去! 她不稀罕! 待出了门,阿鲁到跟前请安,“大姑娘——” “这是你家四公子的主意?他怎不亲自来?!”她冷言冷语,阿鲁哪里敢抬头,像个鹌鹑一样…… 第309章 许淩俏与蒋氏携手踏足金拂云的院落,王琼蓝与张芳慧带着丫鬟跟在后头,妯娌二人相携,跟着入了这大气雅致的地儿。 而今许淩俏再不是叫花子那般落魄,也不是丫鬟打扮的局促小心。换了上好的锦缎丝绸上衣长裙,又挽了如意发髻,笑意较从前,也更为大方。 真正是个少有的美人儿! 蒋氏看得啧啧称赞,入了门,同盼喜说道,“你们大姑娘呢?我带了个妹子来见她,可还在头疼?” 盼喜直愣愣的看着许淩俏,初初一见,她却吓得倒退半步。 为什么同宋观舟长得那般相像? “回大少夫人,我家姑娘好些了。待奴先去禀一声……”说着话,不远处正房门口,盼兰笑眯眯迎接过来,“大少夫人,我家姑娘有请。” 许淩俏身旁跟着莲花,待路过盼喜时,低声喊道,“盼兰姐姐,盼喜姐姐。” 二人本不想给她好脸色,可想到蒋氏、许淩俏看着,只能故作熟稔,“莲花妹妹是同表姑娘来的,怎不见少夫人来?” 莲花也不惧她二人,“近日连天下雨,石阶湿滑,我家少夫人昨儿不小心摔了下去,大夫说腿骨折了,需好生静养,故而近日来不了贵府,亲自拜谢大少夫人同大姑娘。” 同样的话,从出了公府大门,逢人就说,这会儿入了郡主别苑,还是在说…… 莲花谨记宋观舟贴心嘱咐,一码归一码,金家救了表姐,就是大恩。你们嘴皮子莫要害羞,天大的好事儿也得说了,众人才知。 一路,家丁护卫敲锣打鼓,红花鞭炮,样样不少。 只要有人一问,队伍就停下来,三言两语,歌功颂德,说得金家与人为善,云行雨施…… 金运繁见状,使人开了门,他亲自迎了众人欲要进去,许凌白扶了妹妹下了马车,二人到金运繁跟前就要叩头大拜,金运繁连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断断是使不得的……” 许凌白眼含热泪,千恩万谢。 后头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扶着木二的萧苍,也到跟前,金运繁喜不自胜,想不到娘子随意搭救的女子,竟然是镇国公府的亲戚。 使了人去禀报金拂云,待萧笃几人给郡主家门前石狮子挂了红,又燃了爆竹,朗声在围观众人跟前,再书一遍金家大恩。 临溪嗓门大,郎朗说道,“我家表姑娘自三月底离京,再次回京与表公子相逢时,不幸与家中之人走散,得入京的金家大公子、大少夫人救命,护送捎带到京,此等大恩,宋家、许家皆不敢忘。”又说了金拂云为裴四公子寻了恩师,一番歌颂,直把金家上下夸赞到天下无双。 金运繁难掩喜色,迎了众人入内。 蒋氏在垂花门处等着许淩俏,远远就看到,待许淩俏要跪下行大礼时,蒋氏跟前与许淩俏熟稔的几个丫鬟早早扶住了她,“大少夫人说了,可使不得!原来李姐姐竟是裴四少夫人的表姐。” 许淩俏面带笑意,犹如春三月桃花。 她盈盈一拜,“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我表妹观舟本要亲自来,可昨儿摔了腿,行路艰难,而今坐卧难安。” 说来说去,也透露出宋观舟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事实。 蒋氏原本就真心相助,后却听得自家相公与小姑子说的救了人也不会得感恩的事儿,慢慢也就放了下去。谁能料到这才没几日,人家就真心实意上门谢恩了。 她甚是喜悦,亲自挽着宋观舟往金拂云跟前而去。 打进门,金拂云就换了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容,她迎到外屋,本要故作亲近,可在看到那张跟宋观舟六分相像的脸儿,假戏也是做不了。 她与宋观舟,这一生定是要个你死我活。 余成早早翻窗离去,许淩俏又一次拜谢金拂云,金拂云没有蒋氏那般热络,招呼许淩俏与萧家两位少夫人落了座,差丫鬟看了茶,她同嫂子蒋氏坐在主位,“嫂子回来与我说了许姑娘,原以为是寻常人家,哪里想到竟然是故人亲戚,可是天大的缘分。” 许淩俏起身,郑重同主位二人屈膝道了万福。 “幸得少夫人大义,不然路过鳌山时,那里不少贼子,我纵使再小心,恐也难得归来。” 这是金拂云第二次见许淩俏,上一次,许淩俏被打晕,她点着火把,凑到跟前细细打量,那时候她想过一把火毁了她的脸,可心底的打算让她冷静下来。 毁了,有什么用? 这不过是个赝品,正儿八经的还在裴季章跟前邀宠! 她让余成和朱三亲自送去了青梅园,奈何——,青梅园差点连累了自己。 如今,许淩俏好端端的站在跟前,巧笑倩兮,仿佛是宋氏那个贱人,金拂云几乎没有心情应付,从头到尾少言寡语,幸而蒋氏八面玲珑,给萧家两位少夫人及许淩俏搭待过去。 前后约莫两炷香,王琼蓝起身道了告辞。 “使不得,怎地也要用了饭才能回去的。”蒋氏好客,热情挽留,王琼蓝客气婉拒,“少夫人客气,只是今儿端午节,府上长辈都在候着,早早来叨扰贵府已是失礼,再留了饭,真是罪过。” 金拂云起身,与嫂子一块儿送客。 她到了门口,才知道是个什么阵仗,门口两头石狮子上,都挂满了红绣球,一地爆竹碎屑,犹如她在宋观舟跟前一败涂地的算计。 不远处也来了六个人,抬着三担子重礼。 众人不明时,打头的管事给金运繁躬身行礼,“大公子,今儿是端午,我家郡王爷特差使小的们给府上夫人大姑娘,送些可口的粽子果子的,还请不要嫌弃。” 贺疆送来的!他对这门亲事,真是上了心—— 金拂云的心,一时冷得不能再冷。 这些拒绝的话儿,由不得二门未出的她去说,外头金运繁使人接了过来,又让金莫打发了跑腿的赏钱,待送得几位女眷出来,大门内的院落里,原本空空荡荡,这会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大多数是公府送来的,再有三抬则是用郡王府刚刚放下。 看到兄嫂开怀的表情,金拂云内心更是嫌恶到了极致,恨不得使人全丢了出去! 她不稀罕! 待出了门,阿鲁到跟前请安,“大姑娘——” “这是你家四公子的主意?他怎不亲自来?!”她冷言冷语,阿鲁哪里敢抬头,像个鹌鹑一样…… 第310章 阿鲁根本不敢直视金拂云,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四公子并不知道此事,昨儿秦二郎得大姑娘您告知姜先生回来,晚间?了值,四公子就往城外去了,到这时小的也不曾见到。” “你不在他跟前伺候,跟着来这里做甚?” “大姑娘,四少夫人伤了腿脚,小的对来您这里熟门熟路,所以特特差遣小的到跟前来。” 金拂云听完,满脸清冷,悄无声息回到蒋氏身后,做个应景的屏风,不言不语,直到送走公府众人,蒋氏才挽了她回府,“妹妹,这许姑娘真的跟裴家四少夫人长得像?盼喜那丫头说一眼看过去,真是容易看岔眼。” “不像。” 金拂云低头,打不起精神来,蒋氏看她神情恹恹,关切道,“妹妹,可是头又疼了?” “恐是早起吹了风,有些没精神。” 蒋氏伸手探了探她额际,“是有些烫,回屋我让丫鬟给你熬点退热的草药吃了。今儿大过节的,康健平安的才好。” 金拂云轻哼一声,视作听到。 只是眼底灰暗,少了平日的灿若星辰,她婉拒了蒋氏的陪伴,“嫂子回去照顾哥儿姐儿的,不必担忧,我昨儿睁着眼睛睡不着,今日也打不起精神,嫂子容我歇一会儿。” 她这么说,蒋氏也不敢过分强求,唤来盼兰盼喜,叮嘱几句,由着她回房去了。 金拂云神色冰冷,呵斥盼喜,“关上院门,闭门谢客!” 盼喜微愣,“大姑娘,若是大公子那边的人——” “是爹娘没给你们生了耳朵,我说了任何人不见!”她疾步前行,穿过游廊,天空突地传来空雷几声,炸得耳朵疼。 金拂云愈发生气,心中滚着的怒火像是一条巨蛇,龇牙咧嘴,再隐藏不住。 院门关闭,门栓落下。 盼喜盼兰小跑着追上金拂云,二人不敢吭声,生怕惹来金拂云的责骂,可惜未能如愿,主仆三人刚入了门,盼喜还在犹豫要不要关门时,金拂云转身就是重重一记耳光! 打得盼喜噗通一声跪在跟前,“大姑娘莫要生气,是奴的不是!” “那宋氏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一次两次的,逼得我如此艰难!” 盼兰也顺从跪在跟前,小声说道,“大姑娘,奴婢二人不敢有所隐瞒,从前伺候她时,她一心一意追着四公子跑,莫说这什么表姑娘,就是她亲如一母同胞的养兄,也鲜少听她念叨。” “我早早的给你二人置备了银钱,交代你二人哄着她只管浑来,可如今你们看看,睁开你们狗眼看看,萧笃!那可是萧家下一任族长,还有萧家另外两个郎君,竟然为了你这贱奴口中没脑子的宋氏,亲自到我府上来打我的脸儿!” 盼喜盼兰听得金拂云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辱骂,心头涌来害怕。 她们不住叩头,赔着不是。 可金拂云的怒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歇下的,她气急败坏之时,拿过旁边立着的拂尘,朝着二人的脖颈胸口拼了命打去。 盼喜盼兰哪里挨得住,哎哟哎哟求饶,“住口!” 打得手腕儿发酸,金拂云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她浑身脱力,跌坐在玫瑰椅上,“混账,你二人只怕是瞒了我要紧的!” 二人泪流满面,不停叩头。 “大姑娘,奴婢句句属实,都被她从那府上撵了出来,如何还替她隐瞒,她被仙大娘子责罚之后,险些没命,往后奴婢二人就被发卖了……,大姑娘,奴婢二人命苦,也是得遇大姑娘,才有了活路!” 金拂云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可盼兰盼喜面面相觑,哪里敢,只跪走到金拂云跟前,一个给金拂云捶腿,一个按脚,“大姑娘往后若要责罚奴婢二人,只管差人来,奴身上皮糙肉厚的,打得大姑娘手疼。” “……宋氏,命真大。” 金拂云喃喃自语,她看到贺疆送来的端午节礼,心头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捏住,愈发难受。 二盼怎会不知金拂云的意思,两人哪里敢应声,最后还是窗下人影救了二人,金拂云听得动静,撵了她二人出去守着门。 须臾,余成矫健身姿推窗而入。 “大姑娘,外头都在沸沸扬扬的谈论府上救了宋氏表姐的事儿。”再去按计划传扬许淩俏堕了青楼,只怕适得其反。 “自是不能。” 余成见金拂云这失魂落魄之态,连忙上前,“大姑娘,如今紧要之事,该是摆脱雍郡王这桩婚事。” 既然大姑娘一心一意只属意裴岸,最好是先推了这门亲事。 金拂云低眉顺眼,眉目纠结,“加大人手和力度,小心镇国公府和秦家的人,这婚事我自然不要,可父亲欢喜,我这里不能做得明目张胆,一切还得朝贺疆下手。” “是,属下领命。” 余成站在一旁,躬身答道,“大姑娘莫要担忧,宋氏那头不好得出手,可这贺疆却不是什么能耐之人,京城上下,若不是他低调做人早早儿的就被撵出大隆,哪有今日——” 如此没什么根基的郡王,真要撕破脸,没那么难收拾。 金拂云闭上双眸,又挺又翘的眼睫毛,阖上锋芒与野心,“若能让他知趣,趁着没什么三媒六聘,知难而退最好。” 说到这里,余成冷不丁埋怨道,“……此子真是怪哉,属下使了银钱,哄得几个红姑娘朝着他下手,若是能灌醉得来几句说漏嘴的话儿,好过如无头苍蝇乱撞。可是——” “可是什么?” 双眸紧闭,歪靠在胡床上的金拂云随口问道,余成低声禀报,“几个红姑娘都败下阵来,那贺疆喜爱青楼风月,却不随意宽衣解带,明明是个浪荡子,实则从不在里头过夜留宿。” “……天下男人,不爱风月的,怕是少见。” 裴岸得了空,都往满月楼跑,何况旁人,金拂云不以为然,倒是想起一事儿,“贺疆那房妾侍,还是不曾开口?” 余成摇头。 忽地反应过来眼前大姑娘闭目是看不到的,马上说道,“那妾侍深居简出,初一那日上香,属下的人好不容易在寺庙里堵到,可就是不说话。任凭怎么收买利诱,她只是摇头,不言不语——” 真是哪哪都不顺! 第310章 阿鲁根本不敢直视金拂云,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四公子并不知道此事,昨儿秦二郎得大姑娘您告知姜先生回来,晚间?了值,四公子就往城外去了,到这时小的也不曾见到。” “你不在他跟前伺候,跟着来这里做甚?” “大姑娘,四少夫人伤了腿脚,小的对来您这里熟门熟路,所以特特差遣小的到跟前来。” 金拂云听完,满脸清冷,悄无声息回到蒋氏身后,做个应景的屏风,不言不语,直到送走公府众人,蒋氏才挽了她回府,“妹妹,这许姑娘真的跟裴家四少夫人长得像?盼喜那丫头说一眼看过去,真是容易看岔眼。” “不像。” 金拂云低头,打不起精神来,蒋氏看她神情恹恹,关切道,“妹妹,可是头又疼了?” “恐是早起吹了风,有些没精神。” 蒋氏伸手探了探她额际,“是有些烫,回屋我让丫鬟给你熬点退热的草药吃了。今儿大过节的,康健平安的才好。” 金拂云轻哼一声,视作听到。 只是眼底灰暗,少了平日的灿若星辰,她婉拒了蒋氏的陪伴,“嫂子回去照顾哥儿姐儿的,不必担忧,我昨儿睁着眼睛睡不着,今日也打不起精神,嫂子容我歇一会儿。” 她这么说,蒋氏也不敢过分强求,唤来盼兰盼喜,叮嘱几句,由着她回房去了。 金拂云神色冰冷,呵斥盼喜,“关上院门,闭门谢客!” 盼喜微愣,“大姑娘,若是大公子那边的人——” “是爹娘没给你们生了耳朵,我说了任何人不见!”她疾步前行,穿过游廊,天空突地传来空雷几声,炸得耳朵疼。 金拂云愈发生气,心中滚着的怒火像是一条巨蛇,龇牙咧嘴,再隐藏不住。 院门关闭,门栓落下。 盼喜盼兰小跑着追上金拂云,二人不敢吭声,生怕惹来金拂云的责骂,可惜未能如愿,主仆三人刚入了门,盼喜还在犹豫要不要关门时,金拂云转身就是重重一记耳光! 打得盼喜噗通一声跪在跟前,“大姑娘莫要生气,是奴的不是!” “那宋氏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一次两次的,逼得我如此艰难!” 盼兰也顺从跪在跟前,小声说道,“大姑娘,奴婢二人不敢有所隐瞒,从前伺候她时,她一心一意追着四公子跑,莫说这什么表姑娘,就是她亲如一母同胞的养兄,也鲜少听她念叨。” “我早早的给你二人置备了银钱,交代你二人哄着她只管浑来,可如今你们看看,睁开你们狗眼看看,萧笃!那可是萧家下一任族长,还有萧家另外两个郎君,竟然为了你这贱奴口中没脑子的宋氏,亲自到我府上来打我的脸儿!” 盼喜盼兰听得金拂云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辱骂,心头涌来害怕。 她们不住叩头,赔着不是。 可金拂云的怒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歇下的,她气急败坏之时,拿过旁边立着的拂尘,朝着二人的脖颈胸口拼了命打去。 盼喜盼兰哪里挨得住,哎哟哎哟求饶,“住口!” 打得手腕儿发酸,金拂云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她浑身脱力,跌坐在玫瑰椅上,“混账,你二人只怕是瞒了我要紧的!” 二人泪流满面,不停叩头。 “大姑娘,奴婢句句属实,都被她从那府上撵了出来,如何还替她隐瞒,她被仙大娘子责罚之后,险些没命,往后奴婢二人就被发卖了……,大姑娘,奴婢二人命苦,也是得遇大姑娘,才有了活路!” 金拂云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可盼兰盼喜面面相觑,哪里敢,只跪走到金拂云跟前,一个给金拂云捶腿,一个按脚,“大姑娘往后若要责罚奴婢二人,只管差人来,奴身上皮糙肉厚的,打得大姑娘手疼。” “……宋氏,命真大。” 金拂云喃喃自语,她看到贺疆送来的端午节礼,心头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捏住,愈发难受。 二盼怎会不知金拂云的意思,两人哪里敢应声,最后还是窗下人影救了二人,金拂云听得动静,撵了她二人出去守着门。 须臾,余成矫健身姿推窗而入。 “大姑娘,外头都在沸沸扬扬的谈论府上救了宋氏表姐的事儿。”再去按计划传扬许淩俏堕了青楼,只怕适得其反。 “自是不能。” 余成见金拂云这失魂落魄之态,连忙上前,“大姑娘,如今紧要之事,该是摆脱雍郡王这桩婚事。” 既然大姑娘一心一意只属意裴岸,最好是先推了这门亲事。 金拂云低眉顺眼,眉目纠结,“加大人手和力度,小心镇国公府和秦家的人,这婚事我自然不要,可父亲欢喜,我这里不能做得明目张胆,一切还得朝贺疆下手。” “是,属下领命。” 余成站在一旁,躬身答道,“大姑娘莫要担忧,宋氏那头不好得出手,可这贺疆却不是什么能耐之人,京城上下,若不是他低调做人早早儿的就被撵出大隆,哪有今日——” 如此没什么根基的郡王,真要撕破脸,没那么难收拾。 金拂云闭上双眸,又挺又翘的眼睫毛,阖上锋芒与野心,“若能让他知趣,趁着没什么三媒六聘,知难而退最好。” 说到这里,余成冷不丁埋怨道,“……此子真是怪哉,属下使了银钱,哄得几个红姑娘朝着他下手,若是能灌醉得来几句说漏嘴的话儿,好过如无头苍蝇乱撞。可是——” “可是什么?” 双眸紧闭,歪靠在胡床上的金拂云随口问道,余成低声禀报,“几个红姑娘都败下阵来,那贺疆喜爱青楼风月,却不随意宽衣解带,明明是个浪荡子,实则从不在里头过夜留宿。” “……天下男人,不爱风月的,怕是少见。” 裴岸得了空,都往满月楼跑,何况旁人,金拂云不以为然,倒是想起一事儿,“贺疆那房妾侍,还是不曾开口?” 余成摇头。 忽地反应过来眼前大姑娘闭目是看不到的,马上说道,“那妾侍深居简出,初一那日上香,属下的人好不容易在寺庙里堵到,可就是不说话。任凭怎么收买利诱,她只是摇头,不言不语——” 真是哪哪都不顺! 第311章 萧笃一行人回到公府,与提前?值的裴岸遇到一处,三言两语说了事儿,裴岸听下来,冷目灼灼,“观舟受了伤?” 几人入内,萧笃说了情况,末了一把拽过萧苍,“还不就是为了拉这家伙一把!” 萧苍脸颊微红,也不敢多说话,裴岸喊来阿鲁,斥责起来,“如此要紧的事儿,昨儿怎不同我说?” 阿鲁埋着头,大气不敢喘,“四公子,小的昨儿知道时,少夫人不让出城去……”也不敢说刘二到官邸去了好几次的事儿。 裴岸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同萧笃说了声先行,并小跑往韶华苑去了,许凌白今日说了太多感谢,萧笃不以为然,只拍着他肩头,“都是一家亲戚,莫要疏离,许老弟你就是太客气了。” 因端午看龙舟的,午饭就不一处吃,晚间倒是做了小宴。 眼看着天上阴晴不定,又是到了用饭时,各自并散了,许凌白带着妹妹,还是往韶华苑去了。 半路上,许淩俏低声同兄长说道,“……大哥,原本想着只是来表妹这里借宿,今儿到郡主府一去,让表妹也破费不少,四公子会不会……对表妹起了龊语?” “定然不会,表妹性子爽朗,季章待她如珠似玉,这些事儿你不必记在心头,待我日后有了功名的,一点点还回来就是。” 倒是韶华苑内,裴岸小跑进来,虽说有些喘气,但不碍观瞻,忍冬一干人还不及请安,他已绕过屏风,来到内屋。 “怎的才一日,你却摔了?我来瞧瞧,这会子还疼不?大夫可说了,骨头是裂了还是折了?” 一连串的问话,让宋观舟抿唇浅笑,连连摇头。 “是折了,但父亲和两位大夫都瞧了,只要将养得当,倒是不会瘸的。” 瘸? 裴岸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忍冬!忍冬!” 外头忍冬快步走进来,才躬身回话,就听得裴岸怒目看过来,“这连天下的雨儿,我可是不曾交代你们?昨儿二哥房里的姨娘就摔了下去,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伺候的?是你们少夫人宽放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会扶着搀着?” 他掀开宋观舟裙裤,白布早已包好,但能看出腿儿肿胀,还带着浓重的草药味儿。 只是这条腿比旁边好腿粗了一圈,一看就知道伤了骨头。 “混账,一个个的,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不知道她到如今受了多少伤?那条腿上的伤疤还在,这条腿又断了——” 忍冬和原本在内屋伺候的荷花庆芳,这会子都跪在跟前,一句话不敢说。 宋观舟扶额,带裴岸斥责几遍,要打板子时,她才软了声音,拉过裴岸大手,“怨不得她们,事出有因,我和苍哥儿都没想到。” 裴岸脸色严肃,“那怎么晚间不来说一声?你是觉得我不担心才对?”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宋观舟拽着他手儿,摇晃几下,使了丫鬟下去,才娇声说道,“我从来不是不懂事的人儿,你又不是大夫,寻你回来白白担心?府上父亲舅舅舅母些,都够担心的了。多你一个能让我好得快些?” 裴岸坐在胡床边上,带着几分自责。 “昨儿事杂,?值后阿鲁直接赶了秦家的马车来接我,我一路想事儿,待回过神已在先生门外——,观舟,我不是故意躲开……” 这一刻,宋观舟的心莫名动了一下。 她凑上前,闭上眼眸轻轻吻住裴岸的唇角,堵住了裴岸的愧疚,她呢喃道,“如果是苍哥儿摔下去,必死无疑。我只是折了腿,这是赚钱的买卖,四郎应该为我骄傲。” “可是……,这一年来,你身上就不曾爽利过,我身为你的丈夫,却护不住你。” “不不不……” 宋观舟连连亲了几下,好似在给裴岸安抚,“四郎,涧水房若不是你踹门救了我,那一夜我必死无疑;飞瀑上落了水,若不是你有一个侠者仁心的三哥,我哪里能活?至于落马撕裂了伤口,也是我性子顽劣,你不曾怨我一句,还日日呵护,四郎,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可多心。” 夫妻二人,委坐胡床,耳摩斯鬓,最是安抚人心。 裴岸缓下怒火,“……如此一来,又得受几个月的罪。” 宋观舟含情凝睇,歪靠在他肩头,“不碍事儿,反正我出去也只会闯祸,在府上得些安宁,胜过你日日跟在我后头收拾烂摊子。” 裴岸心疼,“哪有闯祸,从前是你疑了我有旁人,如今我心里头是谁,你也明白。说来,怎不等我回来去拂云府上道谢……” ——就是要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啊! 面上却少有认真温婉之态,“先生多年没有音讯,如今能回京,你自去管那就是,何况哪有谢人的事儿,一拖再拖,我是你的娘子,这些事儿我做了,也就是你做了。” 只是可惜,她腿伤了,不然定要上门亲自看看金拂云的嘴脸。 “拂云也是先生的女弟子,只是不像我等,成年累月跟着先生苦读,得先生教诲,她也是前几日无意中看到先生跟前的孟伯,才知道先生竟然一年多前就悄然回到京城。” 提及姜曲,裴岸心情好了不少。 与宋观舟说着少时读书的快乐,宋观舟靠着他,听了许多,“原来还有这等缘由,一处儿读书,怪不得你们几个如此亲近。” “倒也不是,拂云是在郡主府,姜老先生得郡主看重,特请去给拂云开蒙,我几个小子,则是在私塾里。” 宋观舟软了身上骨头,靠在裴岸肩头,裴岸怕她靠不踏实,挪了身子,换了姿势,半搂半扶。 “不过,来日待我能动弹时,你得陪我亲自上门给金拂云赔个不是。” “怎地?日头从西边升起,你也会给人赔不是了?”裴岸侧首,唇角上扬,带着戏谑口吻,打趣宋观舟,“往日你都打到人家府上,非得闹个鱼死网破。” “那是从前,我误会了金拂云。表姐如今平安回来,自然不是她手下之人下的黑手。” “拂云没有坏心,不过你也无错,关心则乱。” 呵—— 宋观舟压下眼底讽刺,淡淡应了声并作罢。 第311章 萧笃一行人回到公府,与提前?值的裴岸遇到一处,三言两语说了事儿,裴岸听下来,冷目灼灼,“观舟受了伤?” 几人入内,萧笃说了情况,末了一把拽过萧苍,“还不就是为了拉这家伙一把!” 萧苍脸颊微红,也不敢多说话,裴岸喊来阿鲁,斥责起来,“如此要紧的事儿,昨儿怎不同我说?” 阿鲁埋着头,大气不敢喘,“四公子,小的昨儿知道时,少夫人不让出城去……”也不敢说刘二到官邸去了好几次的事儿。 裴岸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同萧笃说了声先行,并小跑往韶华苑去了,许凌白今日说了太多感谢,萧笃不以为然,只拍着他肩头,“都是一家亲戚,莫要疏离,许老弟你就是太客气了。” 因端午看龙舟的,午饭就不一处吃,晚间倒是做了小宴。 眼看着天上阴晴不定,又是到了用饭时,各自并散了,许凌白带着妹妹,还是往韶华苑去了。 半路上,许淩俏低声同兄长说道,“……大哥,原本想着只是来表妹这里借宿,今儿到郡主府一去,让表妹也破费不少,四公子会不会……对表妹起了龊语?” “定然不会,表妹性子爽朗,季章待她如珠似玉,这些事儿你不必记在心头,待我日后有了功名的,一点点还回来就是。” 倒是韶华苑内,裴岸小跑进来,虽说有些喘气,但不碍观瞻,忍冬一干人还不及请安,他已绕过屏风,来到内屋。 “怎的才一日,你却摔了?我来瞧瞧,这会子还疼不?大夫可说了,骨头是裂了还是折了?” 一连串的问话,让宋观舟抿唇浅笑,连连摇头。 “是折了,但父亲和两位大夫都瞧了,只要将养得当,倒是不会瘸的。” 瘸? 裴岸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忍冬!忍冬!” 外头忍冬快步走进来,才躬身回话,就听得裴岸怒目看过来,“这连天下的雨儿,我可是不曾交代你们?昨儿二哥房里的姨娘就摔了下去,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伺候的?是你们少夫人宽放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会扶着搀着?” 他掀开宋观舟裙裤,白布早已包好,但能看出腿儿肿胀,还带着浓重的草药味儿。 只是这条腿比旁边好腿粗了一圈,一看就知道伤了骨头。 “混账,一个个的,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不知道她到如今受了多少伤?那条腿上的伤疤还在,这条腿又断了——” 忍冬和原本在内屋伺候的荷花庆芳,这会子都跪在跟前,一句话不敢说。 宋观舟扶额,带裴岸斥责几遍,要打板子时,她才软了声音,拉过裴岸大手,“怨不得她们,事出有因,我和苍哥儿都没想到。” 裴岸脸色严肃,“那怎么晚间不来说一声?你是觉得我不担心才对?”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宋观舟拽着他手儿,摇晃几下,使了丫鬟下去,才娇声说道,“我从来不是不懂事的人儿,你又不是大夫,寻你回来白白担心?府上父亲舅舅舅母些,都够担心的了。多你一个能让我好得快些?” 裴岸坐在胡床边上,带着几分自责。 “昨儿事杂,?值后阿鲁直接赶了秦家的马车来接我,我一路想事儿,待回过神已在先生门外——,观舟,我不是故意躲开……” 这一刻,宋观舟的心莫名动了一下。 她凑上前,闭上眼眸轻轻吻住裴岸的唇角,堵住了裴岸的愧疚,她呢喃道,“如果是苍哥儿摔下去,必死无疑。我只是折了腿,这是赚钱的买卖,四郎应该为我骄傲。” “可是……,这一年来,你身上就不曾爽利过,我身为你的丈夫,却护不住你。” “不不不……” 宋观舟连连亲了几下,好似在给裴岸安抚,“四郎,涧水房若不是你踹门救了我,那一夜我必死无疑;飞瀑上落了水,若不是你有一个侠者仁心的三哥,我哪里能活?至于落马撕裂了伤口,也是我性子顽劣,你不曾怨我一句,还日日呵护,四郎,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可多心。” 夫妻二人,委坐胡床,耳摩斯鬓,最是安抚人心。 裴岸缓下怒火,“……如此一来,又得受几个月的罪。” 宋观舟含情凝睇,歪靠在他肩头,“不碍事儿,反正我出去也只会闯祸,在府上得些安宁,胜过你日日跟在我后头收拾烂摊子。” 裴岸心疼,“哪有闯祸,从前是你疑了我有旁人,如今我心里头是谁,你也明白。说来,怎不等我回来去拂云府上道谢……” ——就是要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啊! 面上却少有认真温婉之态,“先生多年没有音讯,如今能回京,你自去管那就是,何况哪有谢人的事儿,一拖再拖,我是你的娘子,这些事儿我做了,也就是你做了。” 只是可惜,她腿伤了,不然定要上门亲自看看金拂云的嘴脸。 “拂云也是先生的女弟子,只是不像我等,成年累月跟着先生苦读,得先生教诲,她也是前几日无意中看到先生跟前的孟伯,才知道先生竟然一年多前就悄然回到京城。” 提及姜曲,裴岸心情好了不少。 与宋观舟说着少时读书的快乐,宋观舟靠着他,听了许多,“原来还有这等缘由,一处儿读书,怪不得你们几个如此亲近。” “倒也不是,拂云是在郡主府,姜老先生得郡主看重,特请去给拂云开蒙,我几个小子,则是在私塾里。” 宋观舟软了身上骨头,靠在裴岸肩头,裴岸怕她靠不踏实,挪了身子,换了姿势,半搂半扶。 “不过,来日待我能动弹时,你得陪我亲自上门给金拂云赔个不是。” “怎地?日头从西边升起,你也会给人赔不是了?”裴岸侧首,唇角上扬,带着戏谑口吻,打趣宋观舟,“往日你都打到人家府上,非得闹个鱼死网破。” “那是从前,我误会了金拂云。表姐如今平安回来,自然不是她手下之人下的黑手。” “拂云没有坏心,不过你也无错,关心则乱。” 呵—— 宋观舟压下眼底讽刺,淡淡应了声并作罢。 第312章 端午,本该隆重,梅太太那边早早的就打发人来说了观龙舟之事,奈何宋观舟腿脚出了问题,裴岸亲自辞了众人。 闵太太一听,拉着裴岸心疼道,“你日日里上值,也是乏累,今儿过节,你倒是跟着兄弟姐妹一处儿去。我知你放不下观舟,往日我也不喜热闹,由我去陪着观舟就是。” 裴岸连道不敢,萧苍挪到裴岸跟前,“四表哥,你去嘛,观舟那边我和母亲过去,一处儿热闹得很。” “哟!” 萧笃摇扇走过来,“往日你不是喜爱这些热闹么?昨前日还提着要看看京城龙舟热闹还是江州的更胜一筹?” “今儿不想去,反正我眼瞎,也看不全。” 闵太太哎哟一声,“孽障,少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们这些哥儿姐儿的,历来喜爱热闹,只管去就是。你们梅二婶子那头精心安排,莫要误了时辰。” 裴岸回到韶华苑,却看到韶华苑里满满当当的人,钦哥儿哥仨围坐在宋观舟边上,连秦庆东都来 了。 他坐在一旁吃茶,调侃宋观舟。 “是撞太岁了?” 几日不见,就瘸了…… 宋观舟不予理会,秦庆东指着跟在裴岸身后进来的萧苍叹道,“好端端的,你救他做什麽,他一个男人,总比你身形灵活。瞧瞧,他倒是活蹦乱跳,你却成了个瘸子婆了。” “秦二!” 宋观舟再是耐不住,凤目圆睁看向秦庆东,“今儿过节,不是说赛龙舟的么,快去观看,少在这里烦我。” 转身同旁边的华重楼姐妹二人交代,“一会子我二婶家来喊,你们同我表姐,随着裴家车队去看,来回有个照应,晚间再到我这里用饭。” 华重楼笑道,“少夫人真是操心的命,您如今最为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一会子我 和琳儿就出府去,今日人多,只怕药铺里更忙,少不得回去帮衬一番。” 孙琳在旁点头,“家里也是候着过节,晚饭就不到府上打扰,后日我们再上门来给少夫人您换药。” 裴岸到跟前,说外出耍玩之事。 “二婶和桦大哥都差人来喊,观舟这样,只能待在府上,表兄与表姐也不用拘在观舟跟前,往外头看看热闹。” 许淩俏表示要在府上陪伴宋观舟。 宋观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会子我院落里的丫鬟婆子都只留个忍冬在旁,其他也跟着出去玩耍一番。女子本就出门不易,好容易有个年节的,可不要蹉跎在后宅之中。” 萧苍上前,有些扭捏,“我反正看不见,就在这里陪你……” “滚蛋!” 宋观舟半分柔情不给,“一会子你们散了,我也要午憩,陪什么!”再抬头,看向裴岸,“你也是,府上客人虽说都是至亲,但你也得尽尽主人的心意,不用守在我跟前,我只是行动不便,又不是立时就要断气了……” “观舟!” “少夫人!” “表妹……” 此起彼伏的声音,颇为埋怨看着宋观舟,裴育桓站在跟前,小大人一样,“端午安康,没有断气。” 宋观舟双手捧着脸儿,朝着众人莞尔一笑,“是是是!四婶记住了……” 外头阿鲁小跑进来,“四公子,桦大公子那边遣了人来,说马车都在角门处候着,还请府上主子们快些过去。” 秦庆东起身,“走走走,今儿热闹着,观舟说的没错,一年一度,别落下遗憾。” 裴岸见状,只能答应。 忍冬也交代丫鬟婆子的,护着表姑娘三人,莫要贪了 风景失了本分。许淩俏沉吟片刻,到宋观舟跟前,附耳说道,“观舟,不如……,我就不去了。” 她害怕! 害怕有人认出她来,害怕再一次落了歹人手上。 宋观舟帮她抚了抚鬓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大方方的,你是公府的表姑娘,若有宵小不长眼冲撞了你,公府的丫鬟家丁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要打回去。万事有我,好姐姐。” 许淩俏何尝不知道宋观舟的心,她低垂眼眸,藏下担忧,“我在府上陪你也是好的。” “好什么?” 宋观舟难得严肃,“来年若是表兄考取功名,领了官职出了京,再在京城过个端午怕是不能,姐姐,放宽心去耍玩,与府上姐姐妹妹一处,热热闹闹的。” 这才是回到正轨的日子。 裴岸都说不过宋观舟,更别提许淩俏。 忍冬也到跟前劝解,许淩俏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与华重楼、孙琳稍作收拾,就随着秦庆东裴岸等人出了韶华苑。 萧引秀也到了垂花门处,看到姐姐妹妹的,好生热闹。 她定睛看了过去,瘸腿的宋观舟不在,心中松了口气,她不在,今儿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京城十多个龙舟队比赛,盛况空前,裴渐几个长辈,欲要同行。 这样一来,当公府上下,就是十多辆马车,裴岸等年轻后生,骑马护卫,丫鬟婆子些的,也得了节钱,松快半日,有些跟着公府的马车走,有些结成团,自己往河道上去。 一时,偌大公府,空空荡荡的。 闵太太本要来陪伴宋观舟,也被裴岸谢绝,“舅母就放心好了,观舟素来自在。”说着,亲自搀扶闵太太上了马车,“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岂有不饱眼福的道理。” 公府也能耐,在沿河处早早的赁了一处三层的茶楼。 裴海早早的带着家丁婆子,就给茶楼上下收拾妥当,候在门口等着公府主子们的到来。 这也是一贯做法,虽说整个楼子赁了,但遇到交好的人家,没有个好的地儿,也会请到楼上一处儿看。 待裴渐带着众人下马车入了茶楼,许淩俏在三楼上看着河道两边黑丫丫的人群,转身同华重楼道,“此一生,也就这次遇到如此多的人。” 华重楼挽着她,“少夫人说的没错,表姑娘你啊,就该出来走走。” 河道两旁观者无数,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也比平时更加尖刻,河道里大船什么的,早早清了出去,有不少小舟飘在河畔,倒是离龙舟更近些。 原本两孔石桥,这会儿也是披红挂彩。 京城子民,此刻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龙舟赛事。 ……唯有金拂云,坐卧难安。 第312章 端午,本该隆重,梅太太那边早早的就打发人来说了观龙舟之事,奈何宋观舟腿脚出了问题,裴岸亲自辞了众人。 闵太太一听,拉着裴岸心疼道,“你日日里上值,也是乏累,今儿过节,你倒是跟着兄弟姐妹一处儿去。我知你放不下观舟,往日我也不喜热闹,由我去陪着观舟就是。” 裴岸连道不敢,萧苍挪到裴岸跟前,“四表哥,你去嘛,观舟那边我和母亲过去,一处儿热闹得很。” “哟!” 萧笃摇扇走过来,“往日你不是喜爱这些热闹么?昨前日还提着要看看京城龙舟热闹还是江州的更胜一筹?” “今儿不想去,反正我眼瞎,也看不全。” 闵太太哎哟一声,“孽障,少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们这些哥儿姐儿的,历来喜爱热闹,只管去就是。你们梅二婶子那头精心安排,莫要误了时辰。” 裴岸回到韶华苑,却看到韶华苑里满满当当的人,钦哥儿哥仨围坐在宋观舟边上,连秦庆东都来 了。 他坐在一旁吃茶,调侃宋观舟。 “是撞太岁了?” 几日不见,就瘸了…… 宋观舟不予理会,秦庆东指着跟在裴岸身后进来的萧苍叹道,“好端端的,你救他做什麽,他一个男人,总比你身形灵活。瞧瞧,他倒是活蹦乱跳,你却成了个瘸子婆了。” “秦二!” 宋观舟再是耐不住,凤目圆睁看向秦庆东,“今儿过节,不是说赛龙舟的么,快去观看,少在这里烦我。” 转身同旁边的华重楼姐妹二人交代,“一会子我二婶家来喊,你们同我表姐,随着裴家车队去看,来回有个照应,晚间再到我这里用饭。” 华重楼笑道,“少夫人真是操心的命,您如今最为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一会子我 和琳儿就出府去,今日人多,只怕药铺里更忙,少不得回去帮衬一番。” 孙琳在旁点头,“家里也是候着过节,晚饭就不到府上打扰,后日我们再上门来给少夫人您换药。” 裴岸到跟前,说外出耍玩之事。 “二婶和桦大哥都差人来喊,观舟这样,只能待在府上,表兄与表姐也不用拘在观舟跟前,往外头看看热闹。” 许淩俏表示要在府上陪伴宋观舟。 宋观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会子我院落里的丫鬟婆子都只留个忍冬在旁,其他也跟着出去玩耍一番。女子本就出门不易,好容易有个年节的,可不要蹉跎在后宅之中。” 萧苍上前,有些扭捏,“我反正看不见,就在这里陪你……” “滚蛋!” 宋观舟半分柔情不给,“一会子你们散了,我也要午憩,陪什么!”再抬头,看向裴岸,“你也是,府上客人虽说都是至亲,但你也得尽尽主人的心意,不用守在我跟前,我只是行动不便,又不是立时就要断气了……” “观舟!” “少夫人!” “表妹……” 此起彼伏的声音,颇为埋怨看着宋观舟,裴育桓站在跟前,小大人一样,“端午安康,没有断气。” 宋观舟双手捧着脸儿,朝着众人莞尔一笑,“是是是!四婶记住了……” 外头阿鲁小跑进来,“四公子,桦大公子那边遣了人来,说马车都在角门处候着,还请府上主子们快些过去。” 秦庆东起身,“走走走,今儿热闹着,观舟说的没错,一年一度,别落下遗憾。” 裴岸见状,只能答应。 忍冬也交代丫鬟婆子的,护着表姑娘三人,莫要贪了 风景失了本分。许淩俏沉吟片刻,到宋观舟跟前,附耳说道,“观舟,不如……,我就不去了。” 她害怕! 害怕有人认出她来,害怕再一次落了歹人手上。 宋观舟帮她抚了抚鬓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大方方的,你是公府的表姑娘,若有宵小不长眼冲撞了你,公府的丫鬟家丁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要打回去。万事有我,好姐姐。” 许淩俏何尝不知道宋观舟的心,她低垂眼眸,藏下担忧,“我在府上陪你也是好的。” “好什么?” 宋观舟难得严肃,“来年若是表兄考取功名,领了官职出了京,再在京城过个端午怕是不能,姐姐,放宽心去耍玩,与府上姐姐妹妹一处,热热闹闹的。” 这才是回到正轨的日子。 裴岸都说不过宋观舟,更别提许淩俏。 忍冬也到跟前劝解,许淩俏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与华重楼、孙琳稍作收拾,就随着秦庆东裴岸等人出了韶华苑。 萧引秀也到了垂花门处,看到姐姐妹妹的,好生热闹。 她定睛看了过去,瘸腿的宋观舟不在,心中松了口气,她不在,今儿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京城十多个龙舟队比赛,盛况空前,裴渐几个长辈,欲要同行。 这样一来,当公府上下,就是十多辆马车,裴岸等年轻后生,骑马护卫,丫鬟婆子些的,也得了节钱,松快半日,有些跟着公府的马车走,有些结成团,自己往河道上去。 一时,偌大公府,空空荡荡的。 闵太太本要来陪伴宋观舟,也被裴岸谢绝,“舅母就放心好了,观舟素来自在。”说着,亲自搀扶闵太太上了马车,“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岂有不饱眼福的道理。” 公府也能耐,在沿河处早早的赁了一处三层的茶楼。 裴海早早的带着家丁婆子,就给茶楼上下收拾妥当,候在门口等着公府主子们的到来。 这也是一贯做法,虽说整个楼子赁了,但遇到交好的人家,没有个好的地儿,也会请到楼上一处儿看。 待裴渐带着众人下马车入了茶楼,许淩俏在三楼上看着河道两边黑丫丫的人群,转身同华重楼道,“此一生,也就这次遇到如此多的人。” 华重楼挽着她,“少夫人说的没错,表姑娘你啊,就该出来走走。” 河道两旁观者无数,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也比平时更加尖刻,河道里大船什么的,早早清了出去,有不少小舟飘在河畔,倒是离龙舟更近些。 原本两孔石桥,这会儿也是披红挂彩。 京城子民,此刻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龙舟赛事。 ……唯有金拂云,坐卧难安。 第313章 茶楼外头,人头攒动,茶楼里头倒是清爽许多,除了茶楼小二、茶博士来往穿梭,平日里热闹的说书先生,这会儿也暂时歇下。 两府主仆,把茶楼里所有临窗的包间都坐满了。 裴漱玉定了亲,倒是没有曾经那么拘束,她还张罗着给这一包间里请了个歌伎,袅袅娜娜唱着小调。 倒是裴秋雨,初次看到与宋观舟相像的许淩俏,难免有几分错愕。 少不得问几句,若不是萧家两个少夫人在,她恐怕还要摆上公府主子的谱,萧引秀忙完上下,也入了这一间屋子,霜月和楚姑姑伺候着她坐下,才算歇口气。 这包间好位置,里头放着两盆子冰块,消了暑气,临窗外头又有长廊,长廊上做了美人靠,萧引眉几个姑娘在外面,张罗着看江河上。 “倒是不急,怕是还有一会子呢。” 王琼蓝同自家小姑子说了一嘴,又看向许淩俏华重楼几个雅座上的姑娘,“也出去同妹妹们耍玩一番,这里盛况,倒是比江州更是热闹。” 待龙舟划过来做准备时,大伙儿好奇的心思也藏不住了。 平日里,不管端庄娴静,还是孤僻少语,鼓声一响,纷纷涌向外头廊檐,许淩俏被华重楼和孙琳带着出去,她定睛看去,真是人多。 再往河里看,五彩缤纷的龙舟上,坐满了穿着各家龙队的衣物,只是较平日里,更为鲜艳,有孔雀绿的、甸子蓝的,豆蔻紫的、蜜蜡黄的、苍黄的,甚至有几队都着了落霞红,远远划着过来,好似一条红龙在水。 她此番翘首以盼,眼波横流,面容恬静。 在一众闺阁贵女中并不露怯,甚是惊艳,有人指指点点,许淩俏面色微红,寻了风大的由头,退到姐妹中间。 偏偏就是这一眼,让人看了去。 酒楼明红色的幡子随风摇晃,待黄大朗仔细一看,却又没了女子那张脸儿,他在隔壁酒楼,心头大惊。 这女子…… 应是上月里他遣人送走的姑娘,为何会在茶楼里? 立时也没心思,不看龙舟,喊了眼前小厮,“你去打探,问一嘴旁边茶楼里是哪家包下了?” 小厮领命要走,他又一把薅过衣领子,“悄声些,莫让人知了去。” 今年黄家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女眷们也就没出来,黄大郎同两个兄弟历来耍玩不到一处儿,自己寻了狐朋狗友,提早占了酒楼里上好的包间。 谁能料到才歪头看了一眼并排而建的茶楼,瞬时丢了魂。 小厮秋保腿脚活络,嘴儿也利索,几下子问了来去,奔上来时,自家大郎也不在包间,早早候在楼梯口等着,他上前耳语,“大公子,是镇国公府家赁下的楼子。” 什么? 黄州顿觉天旋地转,“可问了里头是些什么人?” 小厮为难道,“既是镇国公府,怕就是女眷。”黄州横眉怒目,“公府同裴公爷兄弟家,女眷怕是也没那么多——” 那女子,可从没说是公府贵女。 只一眼,他也知道那等装扮不是侍女,不是歌伎,而是窈窕端庄的富贵女儿家……,想一想,他都觉得惊悚。 若自己两个兄弟,不屈是谁,真碰了权贵之女,那如何是好? 黄州平日混吃等死,这会儿心口揣着事儿,更是六神无主。 他也懒得同酒友们说一声,出门带着秋保往茶楼下头挤去,秋保不解,差点被人群冲散,“大公子,咱还是回楼上好看些。” 黄大郎不理会,冲过人群来到茶楼边上,秋保上前给他理了理冲歪了发髻,不等说话,就听得刘家的管事上前招呼,“大公子,怎地在下头看?三公子同我家公子在楼上。” 哈? 黄州顺眼看去,“哪个楼上?” 刘家管事指了指茶楼后头的明家客栈,“这一条的楼子都被赁了,我家公子沾了李家的光,一处儿在那里二楼的房间吃酒,黄三公子也在咧,不如我送大公子上去?” 黄州知道自己脸上挂不住事儿,顿时摇头成了拨浪鼓。 “不去不去,我头疼,要回府去了。” 刘家管事也不强求,还贴心给他挡了人群,送到宽松点的地儿才告辞,回到明家客栈,禀报刘伏苒,“公子,旁边茶楼是镇国公家包了,只是属下刚还碰到黄家大郎,请了他来,说头疼要回府去了。” 这话是说给倚在窗口看龙舟的黄执说的,果然,黄执闻言,回头笑答,“莫要管他,我大哥生性散漫,只是今儿一早说要同酒友吃酒观舟,怎地这开赛在即,又回去了——” 说到这里,被顺口说出的观舟二字,撩了心弦。 他摇摇头甩开决不能有的杂念,同刘伏苒说道,“既是镇国公家的,怕是裴四郎也来了,刘兄,可记得上次所言之事,四郎家的娘子要同萧家总账郎君比试算学,不如趁这时候,朝四郎讨个帖子,前去见识一番。” 刘伏苒自是记得,点了点头,指了管事去寻裴家四郎。 不多时,刘家管事来回话,“四公子说了,一会子赛了龙舟,就同秦二郎过来同几位公子吃酒。” “极好!” 刘伏苒眉开眼笑,“那再去兑点好酒好菜。” “若是公府女眷都来了,四郎也吃不上几盏,莫要破费,待他来了再做打算。” 黄执压下心中异样,面上落落大方。 龙舟赛事,极为热烈。 莫说沿岸百姓声嘶呐喊,锣鼓喧天,就是各家的贵女太太些,无不是指着相熟的龙舟助威打气。 一时,盛况空前。 许淩俏身处繁华,却担心宋观舟一人在屋。 莲花看她玉面之上,柳眉微蹙,就知是心中有事儿。 上前斟了甜浆子,又哄着说了几句欣慰的话,许淩俏拉住莲花的手,“不愧是表妹跟前的人儿,很是会说话,好丫头,莫要担心我呢。” 莲花立在她身侧,低声笑言,“表姑娘莫要负了好时光,不然少夫人也会为您觉得遗憾。” 第314章 这话,可不像是丫鬟说出口的。 见许淩俏抬眸,莲花凑到跟前,“是少夫人日日里同奴们说来,奴这会子就想着开解表姑娘,多了句嘴。咱出来一趟不易,表姑娘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得自在畅快才是。” “唉,我也是这么想,可一想到你家少夫人在府上孤零零的——” “我的表姑娘,奴就想着您定然是挂心少夫人,放心,少夫人从不会自怨自艾,时日一长,您就知道了。” 丫鬟说笑,兼之萧家裴家几个姑娘开解,许淩俏放下担忧,专心看着外头龙舟赛事。 将近未时,约莫四五里的水路龙舟才堪堪结束。 得了首位的,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甚是喜悦,拿了末尾的虽有几分失落,可片刻之后,也是开怀。 雄黄酒、红肉粽,寻常百姓就在河岸边小摊上花几个大钱,也吃了热闹。有钱富贵的人家,包了包间,赁了楼子,也就着热闹,吃茶的吃酒的,好不畅快。 歌伎舞姬,在楼子里上下跑。 说书的耍把戏的,有名头的在楼子里,不用担心日头晒暴雨淋,惊堂木一拍,有道是:千古历史谁能言,英雄红颜皆叹息! 若没能耐的,外头房檐楼脚,寻个空地,放了四方大桌的,撩袍往上一站,“诸位乡亲,且听老朽一言……” 里头说的英雄红颜,外头说的世间传奇,有钱的没钱的,听到快活处喜笑颜开,听到遗憾败落的,不由得潸然泪下。 伎子咿呀呀唱得哀怨,舞姬手脚若无骨,跳得欢快。 许淩俏不曾见过这番景象,渐渐也看得入了迷。 裴四得了刘家管事的口信,起身同家中兄弟告了退,与秦庆东往边上客栈走去。 才到门口,刘家的管事就迎了上来。 “四公子,二公子,且跟属下上楼,几位公子就在甲字明月间。”阿鲁和春哥跟在后头,春哥嘴馋,送了公子上去,就往楼下去买糖果子,正在候着时,听得盼喜喊道,“春哥,二公子可是在此处?” 春哥回头,咦了一声,才点头回答,“我家二郎同裴四郎一处儿,盼喜姐姐怎地在此?” 盼喜上前,掩口浅笑,“自是同我们家大姑娘来的,不知二位公子在何处,若是得了空,大姑娘说往满月楼去聚一聚。” 这…… 春哥拿了何叶包的糖果子,递给盼喜,盼喜摆手,“这般甜腻我是不爱,你自管吃就是。快些说话,二位公子何处?” “在刘家那处,怕是不得空咧。” 而今春哥对金拂云身边的人都有戒备,秦庆东虽不曾与他多说,可吉瑞两兄弟时不时漏点口风,让春哥也明了许多事儿。 比如,今年端午节礼,处处都送了,却偏偏没给郡主别苑送去。 是故意? 还是无意? 春哥不问,心头却明白,这会儿盼喜到跟前来说话,他一如既往客气,却什么也不外吐。 那盼喜打探不到,并回了金拂云身边。 耳语说了几句,金拂云面上不显,心里翻起大波澜,秦庆东还没出京,却开始怀疑,这不是好事儿。 她定了心神,挥退盼喜。 蒋氏见状,安抚道,“……你呀,年纪轻轻,却是操心的命,妹妹,时光易老,莫要伤怀。” 虽说姑嫂相逢没几日,但蒋氏耳清目明,看得出金拂云心境不佳。 她以为是因为府上生了命案,锁红失了性命,让金拂云甚是失落,为此,时不时的也开解几句。 这一生人,是金拂云第四世。 她较从前三世,更为孤独。人啊,带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活着,愈发艰难。她难以启齿,对于这不容于世的存在,有时,她以为自己是个妖怪,有时候又觉得是苍天有眼。 看她三世与裴岸不得善终,起了怜悯之心。 容她存世罢了…… 蒋氏关切,在她这里毫无作用。 她面上听了去,心里却担忧着跟秦庆东和裴岸的关系,晚些时候,她又差了盼喜去寻,虽说即将傍晚,河道两边人群涌动,盼喜带着小丫鬟里里外外挤了几次,还是没寻到春哥。 无功而返,得了金拂云一顿斥责。 倒是明家客栈里头,热热闹闹,几个年岁相当的郎君对酒当歌,刘伏苒请来的歌伎声音嘶哑,比起旁的黄鹂般甜歌嗓子,这略显沧桑的歌声更让人沉浸。 还是黄执起了头,说了观瞻比试。 裴岸也不含糊,拱手道了实情,“拙荆这几日摔伤了腿脚,行走艰难,萧家表弟欲要回江州,恐怕比试之事,不了了之。” 黄执一听,甚是遗憾。 “不知四少夫人腿脚严重不?我家倒是知道个上好的正骨大夫,不如请了给你们府上送去?” 裴岸婉言谢绝。 “孙大夫与府上赵大夫都看过了,后续包药休养,说来我家娘子性子活络,心性天真,时时爬高上低……,伤来伤去的,她倒是也习惯了。” “少夫人心性好,这点许多郎君都自愧不如。” 哪有伤筋动骨都习惯了的? 不过回头一看,可不是么,桃花小宴也才过了没几个月,嗐!这四少夫人今年不顺啊—— 落日将尽,萧引秀寻思晚间还有端午宴要开,问了郎君们,说裴四去隔壁明家客栈,差了人去寻,同阿鲁一说,阿鲁叩门而入,“四公子,秦二公子,我家世子夫人差人来请,说是时辰向晚,府上长辈及女眷们,怕是要回府了。” 得了此话,裴岸也不再多逗留,起身同刘伏苒几个公子道了别。 黄执还是觉得可惜,叹道,“四少夫人这伤得不是时候,若是真能比一场,才是人间美谈。” 秦二摇扇,轻叩黄执肩头,“放心,季章不知,但观舟同我说了,比试照旧。只是时日未定,待真有这事儿, 我给你们仨送个帖子来。” 刘伏苒蹙眉失笑,“明明是季章家的事儿,你倒是下了帖子——” 秦庆东哼笑一声,“我与观舟,乃是莫逆之交。有些事儿季章身为人夫,还不得不想着低调行事,我同他不一样,倒是同三郎想到一处,女子如此能耐,与萧家传说中的总账郎君一处儿比试,想想也是美事一桩!” 黄执一听,双眸灿若星辰,“当真?” 第315章 裴岸见状,只得承诺,若真是要比,几位亲近的郎君定不会瞒着,得了空,还请拨冗而来。 刘伏苒叹道,“自然要来!萧家四公子、许家郎君,这两位才学匪浅的同窗,我们也是要再会会的。” 几人说笑,再三叮嘱裴岸万不可漏了。 李家郎君也腆着脸,要了个空名贴,秦庆东指着几人,“若是来了,就得替观舟助威,萧家那个五小子,哼!我看不上——” 裴岸哭笑不得,拉着他出了门,“观舟都不像你那般义愤填膺,你是何苦?” “……那可是你娘子,你心头记着谁呢?” 二人说笑下来,相互告辞。 公府车水马龙的顺着人流,好不容易回到府上,萧引秀要留梅太太用饭,梅太太拉着她软声说道,“知你心疼我们娘几个,可府上也是主子哥儿一大堆,丢不下谁的。” 想到二叔还在府上,只得作罢。 厨上早早的备好山珍海味,各类菜色应有尽有。 幸而今日晚间不曾下雨,想着天气燥热,院落中蔷薇开得正好,随着晚风轻抚,袭来阵阵花香。 堂屋里也不摆,使了仆从往院落里摆放了七八桌。 院落四周,也起了不少黄花木雕飞禽走兽烛台,纷纷放上圆灯笼、五角灯笼的,一眼看去,立在饭桌边上,倒是又好看又亮堂。 随着暮色渐深,时不时引得蚊虫飞蛾扑棱棱的朝着灯盏上飞。 桌椅摆放妥当,约莫盘算了人,左右分男女,中间摆了六折黄河奔流图木架纸屏风,两侧放着一尺高的鸟向凤飞青瓷熏炉,此刻燃放着早早晾干磨碎的艾草粉。 又是驱蚊,也是应景。 裴海差人抬来一个白瓷酒瓮,寻了大瓷盆放在里头,又打了井水,沁在盆中。几个哥儿看得新奇,问了裴海,裴海笑意盈盈,给几个哥儿解释。 “这是雄黄酒,你们还小,倒是不能吃。” 桓哥儿蹦蹦跳跳,拉着旁边的瑞哥儿,“可知道什么是雄黄酒,我是知道咧,白蛇娘娘被她相公灌了雄黄酒,所以现出原形,哦吼,鸡飞蛋打一场空。” 入门来闵太太喊了声,泼猴。 “你哪里听来的,甚是荒唐!” 许仙白娘子的传说流传深远,但这么现实的讲述,闵太太都是头一次听,裴育桓仰起小脸儿,喊了声外婆,“四婶子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借报恩大显神威,另外一个又靠着女子闯了大祸——” 罢罢罢! 可是听不下去了,偏是宋观舟说的,闵太太拉着瑞哥儿、桓哥儿入了席,哄着说了别的,两个孩子小,听一处是一处,萧笃见状,同裴辰说道,“桓哥儿年岁小,可却记得这些拗口的话,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定是个人才。” 裴辰扶额,“ 还早还早,我小时候也不差,如今也就这样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宋观舟是最后入席,裴岸回去接她,本是要抱着过来,宋观舟赶紧让他打住,“天色本就不明朗,你劳累一日,别抱到半截道上又给我摔了,那就真是瘸子了。” 拒绝得这么清新脱俗,忍冬压着笑意,“那少夫人要自个儿去?” “那是不能!” 没办法,幸而公府家大业大,那种滑竿小撵也是有的,差人拿来,阿鲁和临溪自告奋勇,抬着宋观舟往端午宴上去。 许凌白兄妹二人稍做整理,早早就来到宴上,分两边落座,萧家闵太太拉着许淩俏坐在身边,“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 许淩俏乖巧应了,惹得刘太太都艳羡不已。 “说来,观舟性子若是温和娴静些,怕就是凌俏这个样儿。要说你们许家真是会生,一个个的赛过天上的仙女,也不知来日谁家郎君有这般福气。” 嫂子姑娘们一处儿,纷纷笑了起来。 许淩俏垂下眼眸,露出恬静淡笑,心里却一片灰暗,这一生……,再不能嫁人了。 说笑间,齐悦娘又使了兰香,“快去催催你家四少夫人,怎地还不来?”话音刚落,小撵入了门,宋观舟坐在撵上,入目就是院落里的烟火气。 未等落地,她已大大方方给长辈请安,一溜烟喊下来,也不停留片刻,父亲大舅舅大舅母三舅舅三舅母,大嫂二哥二嫂…… 惹得长辈们忍俊不禁,纷纷摇头。 裴岸与忍冬左右搀扶,待她落座,裴岸才往男客那边坐去,闵太太指着忍冬,“往日你家少夫人不爱人在旁伺候,今儿她腿脚不便,你就在跟前,给她端茶倒水的,也便宜。” 忍冬屈膝,软软应了是。 宋观舟赶紧双手抬着茶盏,同闵太太说道,“多谢大舅母疼爱,我敬大舅母一杯,愿大舅母健康平安,事事顺心。” 闵太太开怀大笑,“有劳我儿挂心,舅母也希望你今年再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 二人一饮而尽。 宋观舟看着一桌子珍馐佳酿,只叹哪朝哪代,有钱人都舒坦。 江州连夜送来的鱼虾,这会儿清蒸的、红烧的,都上了桌,宋观舟 正要大快朵颐,一旁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不如吃些清淡的,昨儿孙大夫和赵大夫都说了,不可用些发物。” 宋观舟有些哀怨,“江州来的海鱼也不能?” 刘太太应了声,“这倒是忘了,观舟,这段时日就忌忌口,莫说海鱼河虾,就是你惯常爱吃的牛羊肉,也是要戒了的。” 话音一落,其他知晓的嫂子也好,姑娘也罢,纷纷劝导。 宋观舟只得听话,“罢罢罢,我吃些猪肉小菜的,陈年火腿腊肉的,再不能禁了,少了一口肉,我这饭菜都不香。” “泼猴,这几样你爱吃的,只管吃。” 闵太太摇头失笑,使了忍冬亲自给盛了半碗陈火腿炖野山参。 一桌子和乐,都围着受伤的宋观舟说笑,有人开怀,有人就冷淡,萧引秀意兴阑珊,少言寡语,敷衍了事的吃着这顿宴,肉粽子吃了半个,她就哽在胸口,上下不去, 愈发难受。 再看手上系挂着的端午五彩绳,不知不觉中碰了水,晕染开来,手腕上红红绿绿的,看着更是膈应。 只是这般场合,她再是难受,也只得忍着。 第316章 晚宴正好时,裴渐同萧苍说了,欲要取消比试,“而今观舟腿脚不便,养伤为重,再过两日,你父亲打算启程归家。算学之事,你二人往后多的是机缘,不急在这一时。” 不知为何,听得这话,旁人没什么想法,萧引秀第一个长舒一口气。 她想着,宋氏少出些风头。 萧苍听得,虽说遗憾,但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死缠烂打,非要要比。眼见就这么定了,宋观舟隔着屏风却喊了声“父亲容禀。” “观舟,可有想法?” 宋观舟瘸着腿,要站起来,刘太太和忍冬连忙按住,“你就坐着回话,这腿脚的,你注意着些。” 扯到碰到,真瘸了怎么办? 宋观舟送了个大大的微笑给刘太太,才朝着裴渐方向说道,“父亲,比试定然要继续,莫说苍哥儿准备许久,我亦如此。何况,打算盘什么的,跟腿脚无关。”她言语雀跃,半点不像受伤的病人那般颓废。 “你这伤筋动骨的,自然是休养为重。” 宋观舟隔着屏风,同长辈理论,大为不敬,她欲要前行,忍冬赶紧拦住,“少夫人,不能随意动脚……” 无奈之下,宋观舟唤了萧苍。 萧苍也不管男女分桌,噔噔噔的跑了过来,闵太太几乎没眼看,“混账,你小心些脚下,冒冒失失的过来,也不怕冲撞了姐姐妹妹。” “母亲放心。” 话音刚落,凑到宋观舟跟前,“观舟,你说还要比啊?” “那是自然,只是隔着屏风,我同长辈不好理论,你同我父亲、两位舅舅好生说说,咱俩都是手上功夫,使力的也是脑子,同脚上无关。何况我这几日,只要不碰到腿,痛感不大,不碍事。” 萧苍低头要看一眼宋观舟腿脚,大晚上他也看不清。 但还是不敢像从前那么笃定,“……你是照顾我才这么说的么,其实,观舟,我知道你算学上有些能耐,便是这次不比,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老天爷! 谁稀罕你看得起看不起的…… 宋观舟哼了一声,低声道,“少自作多情,你想办法去说服几位长辈,我这身子不碍事的,明日或者后日,咱就了了这事儿。” 说罢,仰头看向萧苍,“萧苍,我是很好奇你真正的能耐。” 换句话,我想知道古代算学的厉害之处。 裴岸也听得真切,起身来到宋观舟这边,细细盘问腿脚之事,听得宋观舟胸膛拍得咚咚响,不忍直视,“罢罢罢,如了你的愿。” 有了裴岸助攻,萧苍更是上杆子的 往前冲。 宴都散了,萧苍还追着裴渐,“姑父……,好姑父,孩儿知道您老人家考题都出好了,观舟都说无碍,定然无碍。她性子从不作假,姑父您知道的……” 哟! 你二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最后还是裴岸上前,同三位长辈说道,“父亲莫怪苍哥儿,实则是观舟也觉得不比甚为遗憾,她心性纯真,虽说往日同苍哥儿不对付,但算学一事上,孩儿看他二人应是一般心境。” “我与你三舅舅出的题,可不是简单的,考教下来,两个时辰也未必能完,观舟腿脚伤了,这几日定然是伤了精神,只怕坚持不下来。” 裴岸笑答,“不碍事,咱们一家人权当玩耍,真是观舟惜败,定不会有遗憾就是。” 萧苍在旁,像院门口的大黑狗,一双濡湿愚蠢的眼眸,迷茫中带着期许看着三位长辈,让人难以拒绝。 “罢了,既如此,那便应了你们。” 问了裴岸,裴岸笑道,“明日里我要上值,后日,端午过后,公务不多,我同江大人告个假,也是使得。” 事儿可算定下,萧苍欣喜难掩。 萧宏利见状,撵了他出去,“你今儿也是吃了好几盏酒,木二,扶着他院子里散散酒气,莫要再闯祸了。” 萧苍扭着身子拒了,“我同四表哥一处儿走。” 裴岸无奈,同三位长辈说道,“今儿午间看龙舟时,黄家三郎,刘家大郎,李家三郎纷纷说了,若观舟同苍哥儿比算学,他们也想来旁观。孩儿想着都是世交,也不好得一口否了,便同意了。” 原以为裴渐会生气,哪知道裴渐点头,“那几个后生眼界宽阔,不是狭隘之辈,若是要来,也使得。莫说他几人,你桦大哥也问了多次,连你二叔也惊动,昨儿还差人来问,真是要比,他们也要来。” 萧宏利抚了抚短须,哑然失笑。 “如今看来,阵仗是愈发大了,北哥儿在隆恩书院遇到几个交好,早早听说,也提了几嘴,读书人意气风发,听得苍哥儿与观舟欲要露一手,也是求到我跟前,到时候定要容他们一饱眼福。” 裴岸听来,有些为难,“如此,陌生郎君太多,只怕观舟——” 裴渐老神在在,宽慰小儿。 “不碍事儿,家里其他姑娘媳妇的还会拘束露怯,可你家娘子是个能人,她惯来大方,我们也不是那等无知家族,莫说是你丈人教养出来的观舟,就是秋云秋雨,能有这番能耐,我也不会拘在后宅。” 事儿说得热烈,兴致勃勃之余,差人喊来裴辰夫妻。 裴辰听得还是要比,眼眸一下亮了,往日在父亲跟前像个鹌鹑的他,此刻也难掩激动,“二位舅舅,莫怪孩儿我偏心,我自是要站在观舟这边,赌观舟大赢苍哥儿。” “浑说!看看就是,你若是做了庄,要引着人来赌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渐面色严厉,刹了裴辰嚣张气焰,顿时又双手妥帖放在身前,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秀儿,叫你夫妻二人来,是想着你来操办一番。” 萧引秀心中厌烦,宋氏!宋氏!总是她的事儿最多! 可当着长辈,她哪里敢露出半个不喜,明明一日下来早就疲惫,这会子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父亲吩咐就是。” “就定在后日,来客怕是不少——” 裴渐话语未完,萧引秀再忍不住,惊愕呼道:“不是只有府上姐妹兄弟,怎地还招来外客……” 第317章 萧引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赶紧低声赔罪,说了不解之处,幸而裴渐也不计较,没有斥责,反而说了情况。 裴辰一听,上前躬身道,“爹,孩儿也有几个好友……” “你那些都是什么人,能懂何为算学吗?若是来看热闹,你瞧着你四弟妹和苍哥儿,谁像热闹?” 几句重话下去,裴辰再不敢吭气。 萧引秀看着自己丈夫又窝囊又没脸,心头窝火更多,她低声应了,与裴辰离去后,她愈发恼火,在拐弯处,眼见左右就是跟前的丫鬟,她抬手就朝着裴辰打了过去。 “我是府上的世子夫人,还是管家婆子,怎地他们小打小闹,还得我来招呼?” 裴辰被打懵了,疑惑看着发疯的萧引秀,“什么叫你来招呼,父亲只是让你知晓,你是主母,外人入府,你不管的啊?” “管什么?这一日日的,我可有闲暇之时?什么蒜皮小事都要我来料理,来日我若是病了、死了,这府上是不是就瘫了废了?” “无知蠢妇!” 裴辰抬手,欲要打她一记,可想着这几日连番吵闹,早已厌烦,他指着萧引秀道,“父亲抬举你,让你执掌府上中馈,如若你是不愿,我跪求父亲,让能耐之人来管!” “能耐之人?你说谁能耐,你的四弟妹,是也不是?” 二人眼看就要吵得天翻地覆,霜月再不顾旁的,唤来小丫头,她抱着夫人腰间,小丫头扶在一旁,硬生生给萧引秀拖回正房。 “死丫头,谁让你这么对我?” 霜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使不得!” 楚姑姑上前,欲要问个来由,小丫头早早拉着她到旁边说了个齐全,楚姑姑一听,跺了跺脚,来到跟前,也跪在霜月边上,“夫人!我的祖宗,你如何在世子跟前说这些话……” 萧引秀坐在胡床上,揉着帕子拭泪,“一府上下,那么多事儿,好似都看不到,个个见天的围着宋氏打转,她是什么狐狸精——” “唔!” 楚姑姑一步上前,捂住萧引秀的嘴儿,一字一顿道,“夫人,您是忘了老夫人的下场了?” 什么? 萧引秀立时不挣扎,眼中含泪看着楚姑姑,霜月也膝行到跟前,搂住她腿儿,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儿,低声哭道:“夫人,执掌中馈是好事儿,您在世子跟前埋怨这些,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何曾说错?” 霜月摇头,“夫人,您同世子本就不和,公爷吩咐下来,本也不是大事儿,你差奴婢们同海叔去说一声,就能完事,何必还说这些话,四少夫人如今是红人,就是舅老爷舅太太都十分喜爱,您又何必去寻她得不是?” 萧引秀双肩怂落,失魂落魄。 “是啊,我那母亲,待我一日不如一日,待她却是犹如亲生,萧家此番带来的贵重大礼,怕是有一半入了那宋氏的韶华苑。” 她惨笑起来,“……这世子夫人,做的真是无趣!” 楚姑姑心疼的看着萧引秀,忍着心伤劝慰道,“那四少夫人注定不是凡人,她命大,也命硬,救了五公子得了舅老爷太太的喜爱,我的世子夫人,您纵然再是不喜,也不可与她明面上对着来,若世子狠了心,真夺了你的主母中馈之权,那才是要不得。” 萧引秀撇过脸,哼了一声,“这苦差事,谁要,谁拿去!” “使不得啊!祖宗!” 霜月抬头,有些恨铁不成钢,“世子夫人,若您真是失了这些,往后哪有那么便宜,旁人不看,您看看李姨娘,有二姑娘撑在跟前,过的日子还是那般憋屈!” “混账,我是堂堂世子夫人,不是那样的妾侍玩意儿!” 她抬手,就朝着霜月打了一记,只是没落了脸上,打在肩头,霜月嘭嘭磕了两个响头,“夫人,你无权无势时,谁又在意这些身份地位?” “我身前有淩哥儿、桓哥儿!” 她不是李姨娘,不是! 霜月失望跪坐在小腿上,吟泣不止,“夫人,奴今儿就逾矩,说一嘴子不该说的话,老夫人呢?老夫人膝下儿郎可曾把她从小佛院里救了出来?” 姑母…… 霜月抹了把泪,“今儿端午,两家人和乐一处,可小佛院呢?夫人您不得靠近,两位舅老爷不曾提过半句,那可是他们亲妹子——” 萧引秀失了魂,喃喃问道,“霜月,你想说什么,一并说来……” 霜月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夫人,您不能再与四少夫人去争了,有些事儿,她争不过您,您也犯不着跟她争。奴想着,这府上如今还有哪个女主子能大过您去,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一旁的楚姑姑也说道,“四公子再一两年,领了京外的官位,他一去,您就让宋氏一块儿跟着去,从此眼不见心不烦的,是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使得萧引秀更为难受。 “裴辰那混账,一说老四家的要比什么算学,他倒是比谁都叫的响亮!你们说说,好好的闺阁女子她不做,同苍哥儿比什么?苍哥儿那是能吃饭的能耐,她一个蠢妇竟然敢去比——” 二人由着她在屋内骂了好一会儿,才服侍着歇下。 外头裴育凛带着弟弟,悄无声息回了屋,裴育凛人小,却很聪明,他抬头问哥哥,“母亲为何不喜四婶?” 裴育凛大一些,知道大人总是弯弯绕绕,他说不清楚,只能叹口气,“可能是吃撑了,没事儿干!” 嗐! 二人的乳母丫鬟们,也不敢多说别的,只哄着二人歇下,裴育桓摇头,“今晚我同哥哥睡。” 兄弟二人素来亲近,乳母们也不拦着,取了桓哥儿的小枕头,抱到了隔壁裴育凛的房内。 兄弟二人躲在被窝说了许多。 “爹爹说过,妇人总是头发长没见识,想必母亲也是这般,咱不理会,只管孝顺就是。” 桓哥儿点头,片刻之后说道,“四婶从不曾说过旁人坏话。” 他们兄弟二人,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背后辱骂四婶…… 第318章 次日,萧引秀打起精神,招来裴海,她也没什么兴致,只说了寻个宽敞的地儿,男女分坐。 “原先莲池边上空了一处儿,我瞧着这两日日头好,不如就摆在哪里?” 裴海提议,虽说有些不规整,但两旁有游廊,高低错落,若真是下了雨,往廊檐下一避,也方便许多。 萧引秀懒懒应了,裴海又提了瓜果点心,来往轿撵,座次安排。 “海叔,我把楚姑姑派给你使,你只管安排,吃的用的,内院也好,厨上也罢,她开了仓室,供你们挑选就是。” 裴海得裴渐吩咐,对这事儿也看得重。 因更是上心,才使得萧引秀看得心火冒,又知道不能奈何,索性丢开管家的派头,“我这几日头疼脑热,只怕也顾不上,你有事儿就问大嫂。” 差人请了齐悦娘来,说了安排打算,齐悦娘无不应承。 待裴海告退后,齐悦娘看着萧引秀,担心说道,“你不说我不曾注意,说来你气色确实不好,是这两日端午的事儿累着你了?” 萧引秀摇头。 “幸好有大嫂你在,不然迎来送往的,就这端午节礼也够我操心。恐是撞了暑气,身上乏累,也没个力气,时不时头疼起来,也是颇为要命,只能请大嫂多操心些。” “同我你客气什么,你只要不嫌弃,我同你先撑着就是。” 齐悦娘知她不喜老四家的,二人素来交心说话,她也对其避开不提,偏偏今日萧引秀心中不爽利,对着齐悦娘还是吐露一二。 “她身为妇人,不知道相夫教子,就是与郎君些往来,迟早一日,怕是要给老四惹来祸事。” 这话说的,齐悦娘浅浅一笑。 “老四乐意,父亲也不阻拦,随她去就是了。” 萧引秀哼了一声,“半分没有闺阁妇人的样子,咱公府上下,嫂子你少有应酬,是不知道,唉——,我往外头去,大宴小宴的,人一提到老四家的,都是嗤笑鄙夷。” 齐悦娘吃了口热茶,缓了片刻才道,“终究是年岁小,与老四夫妻恩爱,膝下也没个小的,罢了,咱都是女子,能年轻几年?待生了儿女,她就是想张扬些,恐也是不能。” “生?” 萧引秀冷笑不止,看着面上疑惑的齐悦娘,也不隐瞒,凑到齐悦娘跟前说了实话,“生不出来了!” 齐悦娘早早也是得了信儿,但想不到萧引秀如此笃定。 “……还年轻,怕是调养一二,盼着菩萨保佑,得个善缘。” 萧引秀也不多说,但只要戳到宋观舟的软肋,她心头就舒爽了,与齐悦娘说了些闲散事儿,齐悦娘起身告辞。 送出去后,才同霜月说道,“昨儿你不是问我,为何跟大嫂要好,却与宋氏不对付吗?” 霜月连忙低头赔罪,“是奴失了言,还请夫人责罚。” “罚你作甚,你同姑姑一心为我好,我何尝不知?只是大嫂如今靠着府上度日,她性子好,人聪慧,懂进退,从不曾越过我去做些盘算,我何尝不知?只要她真心待我,我怎可能欺她一个寡居妇人。” 霜月应道,“夫人心善,奴心底最是明白。” “那宋氏张牙舞爪,我与你家世子吵个嘴儿,她都带着老四奔进来,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楚姑姑端着热粥入内,听得这话,脚下一滞。 那一夜,若不是四少夫人拦住了世子那一脚,后果不堪设想,真的落到夫人小腹,莫说后头生养,只怕还会伤了心腹。 可是—— 世子夫人不领情,反过来这么揣测四少夫人。 她不喜四少夫人,但知道好歹,不敢劝解萧引秀,伺候着用了饭菜,才算作罢。 晚间,裴岸回来,带着秦庆东主仆二人。 宋观舟看得直愣愣的,“秦二,你日日的不着家,姨妈也不管你?” 秦二歪在躺椅上,“府上无趣,明日不是你要跟萧苍一决高下,我定然是来给你助威的。” 说话间,春哥抱着一大摞盒子箱子,艰难踏入院中。 荷花几个丫鬟看了,赶紧过去搭把手,裴岸换好深衣软鞋,来到宋观舟边上,“秦家姨妈听说你腿折了,特意让溪回送过来。” 秦庆东招手,春哥和荷花几个抱着物件到了跟前。 他随意打开摆在上头暗红色漆盒,“这是去岁宫里赏赐的鹿茸,我家老太太也不知道腿折了能用不,回头问问大夫,能用就用,不能用摆着,就你这流年不利的日子,恐怕后头也用得着。” “溪回!” 裴岸听得冒火,“你倒是盼着她些好——”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还有虎骨、熊胆……” 宋观舟赶紧让他打住,这在现代,高低得去牢里走一圈,“我不碍事儿,这些都是名贵药材,且让府里长辈留着,我年轻长得快,真用不到。” “拿着!” 秦庆东挥手让丫鬟们抬走,冷不丁说道,“明儿贤哥儿也来。” 裴岸愣神,“十皇子?” “不稀奇,贤哥儿在圣上和娘娘跟前念叨多次,就连太子也被他烦得不成样子,昨儿端午,大哥去给圣上娘娘请安,说了这事儿。” 宋观舟倒是欢喜,“上次圣上万岁宴上倒是看到贤哥儿,糯叽叽的小皇子,可惹人喜爱。” “瞧瞧!” 秦庆东指着宋观舟,看向裴岸,“全天下只怕就她敢这么说十皇子,难怪他一直惦念着你。” 裴岸叹道,“十皇子虽说年纪不大,但一直有心,前几日宫中赏了端午节礼,如此看重观舟,实在是有些惶恐。” 宋观舟哼笑,凑到裴岸跟前,闻着他刚洗漱后的皂角荑子味,很是清新,“莫要多想,他稚子心纯,虽贵为皇子,可也有自己的 朋友。” “嚯哟,宋观舟,你真是脸大!” 秦二揶揄,宋观舟更是得意。 待用了饭,裴岸与秦庆东亲自到正贤阁拜见父亲,正好两位舅舅都在一处儿吃茶下棋,禀了十皇子刘贤要来府上之事儿。 裴渐从珍珑局上抬眸,“圣上同娘娘……允了?” 第319章 裴渐心中五味杂陈,他与圣上之间,于公他这个守护边陲的大将军最后打了个大败战,于私,他负了曾经在两人心中都是第一位的萧斩冰。 他九五之尊,卸了自己的军权,徒留爵位。 而自己,好似就这么低调活着,撑着岌岌可危的公府。 圣上心思深如海,他只能少见少言,在圣上跟前彻底消失,期许着忙碌的皇帝忘了他们裴家。 这些盘算,圣上如何不知? 所以,莫说裴家去亲近皇室宗亲不能够,就是圣上,也不会让太子、皇子以及这些娘娘妃子跟裴家往来。 如今,十皇子一来,这是…… 他细细琢磨,欲要揣摩圣意,却不得其法,裴岸见状,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府上幸事,听得二郎说,十皇子也是微服而来,咱做好保护和接待就是。” 事到如今,的确如此。 “那……,二郎,十皇子可在府上用饭的,若是,可有小太监掌管?” 秦庆东摆手,“公爷莫要担忧,圣上和娘娘同意十皇子过来,定然是放心公府,到时候吃的用的,与我们一处儿就行。” 有了这话,裴渐摇头失笑,“圣上娘娘自然安排妥当,如此也好。” 秦庆东听闻一些旧事,虽不明白,但也知道镇国公府若不是裴岸太过耀眼,往日都是低声行事,几乎在京城权贵之圈销声匿迹。 兼之裴家的老夫人,磋磨后宅,几乎成了笑柄。 若从往日裴公爷的风头能耐来讲,他岂会不知这样有碍家族壮大,可在活下去跟壮大二者之间,也只能顾忌前头。 “公爷勿忧,这事儿不止十皇子新奇,就连皇长孙听到,也闹着太子妃许久,说 是要来,还是圣上觉得皇长孙年岁小,来 了也看不懂,不让他添乱。” 裴渐侧目,看着秦庆东,想从他脸上看出是否是言过其实。 可看到的只有秦庆东较往日更为严肃的面孔,他看着三位长辈,同裴岸四目相对,实话说道,“圣上和娘娘一直记得观舟救命之恩,观舟也从未用此恩义去讨些赏赐,公爷应当知道,圣上最喜这样的人。” ——不挟恩图报! 裴渐仰头,长叹一声,“是啊,观舟从来不在意这些。” 若是在意,当说这府上,宋观舟拿着救了几个孩子的大义来立身,谁又能不同意呢? 届时,世子两口子还能做什么? 可这小儿媳从不,兴许是她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一切,兴许是懒散,做个闲人更好。 因十皇子要来,裴海得了裴渐吩咐,转身去寻世子夫人,可又想到早上说的,万事大少夫人也可做主。 他脚步微停,思索片刻,往扩月斋去了。 兰香迎了进去,齐悦娘已在客室候着,裴海见了礼,直抒来意,“大少夫人,世子夫人身上不爽快,明儿四少夫人跟表公子比试之事儿,属下只能来寻您。” 齐悦娘笑道,“海叔莫要客气,有什么尽管说就是。” “十皇子要来,说是吃的用的,都跟咱府上主子一处……” “什么?” 齐悦娘惊得侧目,“海叔,这……阵仗也是搞大了。”不过就是府内一处儿雅事,二叔府上几个姑娘哥儿的,还时时凑一处起个诗社的,孩子般玩闹,怎么就连皇家也惊动了? 重新定制了吃的用的,寻思着莲花池边上今儿怕是要新装些竹帘的…… 再次合计之后,齐悦娘起了身,欲要往萧引秀那里说去,谁料却扑了个空,问了小丫鬟们,只说世子夫人去闵太太那里了。 她稍作考虑,又带着兰香去往暖丰园。 萧引秀正在与母亲盘算回程之事,娘儿说得热闹时,外头丫鬟来禀,“老太太,夫人,外头公府大少夫人来了。” “快些请进来。” 话音未落,刘太太已和齐悦娘挽着入内,“你们娘儿说的快活,却不知外头蚊虫叮咬,我舍不得钦哥儿母亲,直接不告而入,太太同秀儿莫要怪我。” “说的见外的话,想着你是个太太,不然倒要让丫鬟们撵出去了。” 闵太太同刘太太说笑,与齐悦娘问了钦哥儿寒热之事,“劳太太挂心,也是他顽皮,在私塾里贪多,吃了些冰,回来才闹的事儿,今儿早上大好,应是无碍。” “那就好,虽说天气燥热,可还得让丫鬟小子们看好,贪凉伤脾胃,使不得的。” 说了孩子与归程,寒暄一番之后,齐悦娘才说了来意。 “明日十皇子要来府上……” 得了这个消息,萧引秀再是掩饰不住烦躁,可母亲跟前,她只说头疼脑热,一切交由齐悦娘来安排就是。 外头听得木二在说话,不一会儿王琼蓝进来,后头跟着萧苍。 二人行礼问安,闵太太看着王琼蓝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歇下?”王琼蓝笑答,“本是要睡了,可萧笃还在外头,我索性想着等一会子。” 恰逢木二在外同萧苍争论,并出来看了一眼。 劝开了主仆二人,她看着太太房里亮着灯,索性把金疙瘩往这里头带来,进了门才知道屋内萧引秀妯娌二人都在。 落座之后,萧苍听得齐悦娘的话,拍案而起。 “……好事!” 萧引秀泼了冷水,“好什么!?那是圣上宠爱的十皇子,不是旁人,他年岁小,未必能懂你们这些打算盘的能耐,可随意回去圣上跟前说个不是,你同四弟妹也落不得个好。” “弟妹多虑了。” 齐悦娘轻轻拍了拍萧引秀的手背,“十皇子很是聪明。” 萧引秀欲要再说,萧苍在旁呛声,“长姐若是不喜,不来看就是了。” “自然是不来。” 姐弟二人,甚是疏离。 萧苍笑答,“太好了,你不在旁说些风凉话,我定然能算得更好。” “混账!如今翅膀硬了,同长姐如此说话?” 萧引秀忽地侧首,直勾勾盯着萧苍,萧苍却毫不在意,“事实如此,你字都不曾认全,什么算学的,恐怕也就知道来往红包礼金多少,再往深了去,说了你也不懂。” 明晃晃的嫌弃,更添了嫌隙。 第320章 裴岸与秦庆东同裴渐禀了事儿,回到韶华苑时,宋观舟打着哈欠,看着二人神采奕奕很是不解。 “明日四郎告了假?” “那是自然,不是要做你的秉笔郎君么,我不在岂能成事儿。”到这时,裴岸才真心问道,“……可有把握?” 噗! 宋观舟瞌睡都被笑醒了,当着秦庆东的面,娇声说道,“你从头到尾都不曾问过我,怎么临到头来,才觉得有些担忧?” 裴岸坐在她身侧,叹了口气,“从前想着只是你同苍哥儿,就算胡来,我也由着你,只要你开怀就是。” 如今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甚至惊动了圣上和娘娘,只怕觉得宋观舟这样不安于寻常妇人的生活方式,裴岸有些担忧,怕她在人前慌张。 哪知宋观舟甚是无所谓,她笑够了才认真说道,“放心,至多就是十人。” 秦庆东煽风点火,“也不少了,除了你熟知的公府亲人,更多的是书生学子。” 言外之意,也是外男。 宋观舟摇头失笑,“我以为是多少人了,放心,最近几个月身上总不爽利,但也清了不少父亲留下的书册,却少有关乎算学的,只怕是我还没翻到。听得你们如此赞许萧苍,我想着定然是有些真功夫,更想好生见识一番。” “若是输了,也不找你家相公哭鼻子?” 宋观舟轻摇茧扇,“我便是哭了,也不丢人,何况,谁输谁赢,怕是不好说!” “哟呵!宋观舟,骄兵必败!” “行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站在她这一边,临到头了,泼冷水泄气的也是你。”裴岸撵开秦庆东,“你自行回燕来堂去住,今儿晚上观舟好生休息,我瞧着父亲的意思,待十皇子入府,才得开始。” “放心,明儿一早,我大哥亲自接了贤哥儿过来,误不了事儿的。” 秦庆东看向宋观舟,“不管如何,我闭着眼睛看好你。” 这什么鬼话? 宋观舟挥手,颇为嫌弃,“快些回去,别耽误我夫妻恩爱。” 秦庆东:…… 你这女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看到一旁,他这开裆裤就一处儿的兄弟,这会儿面上全是尴尬,他揶揄起来,“四郎,你真是不管?” 裴岸掩面,“……来日我且瞧着你管管你娘子,如何?” 话音未落,宋观舟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面容姣好,虽说腿脚重伤还隐隐作痛,却不改她乐观本色,烛火下头,娇俏妩媚,端的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秦庆东被笑得面生尴尬,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出了院落,失了宋观舟笑声,他脚步微滞,回头看了眼韶华苑的门楣,斑驳树影下的脸颊上,浮现一丝柔和的光晕。 “春哥,我这一生,能认识四郎,还有宋观舟,真是幸事一桩。” 春哥儿在旁揉了揉瞌睡的眼睛,咕哝道,“那是自然,四少夫人跟前的丫鬟婆子就能看出,一个个的不善言辞,却胜在真诚。小的跟着二公子您也出入了些地儿,少有来韶华苑这般自在的。” 秦庆东收起扇子,给了春哥轻轻一记。 “是啊,我也觉得观舟这里甚好。”无关男女风月之情,只说挚友二字,这夫妻二人同他,世间里再无旁人越得过去。 想起晌午时,长兄从宫中回来,太子妃差人半路截道,引着他去拜见太子。 回头长兄寻他到跟前,劈头盖脸就骂了一顿,老夫人都吓了一跳,“平白无故的,你拿他做些什么出气的玩意儿?” 秦大郎道,“不知何人在太子跟前吹了风,说二郎天天念着要去边关,不如全了他的心意,金大将军正好是看得上二郎的……” 秦庆东一听,原地蹦了三尺高,“除了上次离京,后来我再不曾提过,谁去多的嘴儿?” “长姐一听,就知不是你这样浪荡子心心念念的,金大将军所在溧阳,挨着东峤,最是艰难,你就是要脱开家中管束,必然是北上,寻个幽静舒适的地儿,哪里会是去大将军那处?” “这是哪个浑货害我!” 秦庆东双目冒火,甚是恼怒,恨不得马上问出个所以然,立刻带人去掀了对方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 “息怒!” 秦大郎重重呵斥,奈何秦庆东自小就被宠溺,这会子颇有闹翻天的趋势,还是秦老太太抓了小儿子的手,“孽障,听你大哥说就是!”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秦大郎也不卖关子,“长姐叫了我去,自然是都解决了,只是太子喜爱你,不问一句也不妥当。” “是谁?” 竟然敢对秦家的儿郎指手画脚,秦大郎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段良媛!” “她?她也敢?” 秦大郎正襟危坐,看向秦老夫人,“这良媛生了小皇孙,晋了良娣,奈何圣上寿诞之日,她故意惊声吓得皇长孙失足落了假山下头,幸亏有二郎扑上去做了肉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那良娣以为万事无忧,后头皇后娘娘差人来亲自查探,那生面的小太监,就是她指了去伺候皇长孙的。” 细节方面,身为太子妃的长姐不曾多言。 可几日之后,段良娣变成了段良媛,小皇孙的抚养,也挪到另外一个赵良媛跟前。 段家想了法子,颇是费了心,这几日又到太子跟前伺候。 哪知吹风吹的是秦家二郎的风,太子一听,不动声色,过后才到太子妃跟前,问了个仔细。 太子妃哭笑不得,“旁人不知他的能耐,太子您也护着他?他一日日的走街串巷,浪荡风流,真到了边陲之地,莫说阵前御敌,只怕吃几天黄沙,就得哭天喊地做了逃兵,届时算来,怕是也丢了太子您的脸面。” “不是二郎心中所想就行,他人不坏,康哥儿幸好是得了他这么个舅舅,不然……” 秦大郎回来,以为是秦二在外头发疯时胡言乱语,兄弟二人对峙之后,才知是“好心人”要弄走秦庆东。 是谁呢? 秦庆东心底沉了下去,他好像知道是谁…… ” 第321章 因有了这一桩事儿,秦庆东才会感叹。 从前认为多么牢固的朋友之情,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场笑话。吉瑞吉安两兄弟查到的蛛丝马迹,他听得有些错愕,吉安聪慧,拱手禀道,“二公子,您待人一片玉壶冰心,可旁人未必如此,有些人更是恨不得踩着秦家往上走。” “这事儿与秦家……” 吉安又道,“暂时无关,可若二公子与金家再走得近些,那就不知后头对方如何盘算?” 他俱是不信,“也不曾查到,就是她所为。” 吉瑞上前,低低说道,“那青萝子花样,属下寻了大内司珍处的老人,说了是瑞祥公主私物,只是成品时瑕疵大,留到后头人手上,拿来做贴身心腹的赏赐,最为妥当。” “真不是仿制?” 吉瑞失笑,“二公子,若无瑕疵,倒也是可能,偏偏就是这瑕疵处,想仿制也难。” 说了一堆烧制的工艺,秦庆东听得更是难受。 久久不能说话,他想着,岁月怎地如此残酷,豆蔻少女怎地就成了这般心机深厚的女子? “二公子,咱也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只是这事儿跟秦家暂时无关,到底要不要查下去,属下听二公子您吩咐。” 随后,朱三死了。 秦庆东同裴岸说了一嘴,唤来吉瑞吉安,“你们回大哥跟前做事,我这里暂时不用管了。” 吉瑞兄弟二人应了好。 临去之前又回身说道,“二公子,裴公爷跟前的临山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听命裴家四少夫人,只怕也查到不少,如今追凶出了京城,迟迟未归,您同裴大人交好,还是早些透个气,那金家大姑娘的盘算虽不曾有个实打实的证据,可属下二人也不是那种随意冤枉人的废物。” 没有实打实,那是不能往下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随着许淩俏突然回京,有了破局,秦庆东放宽了心,裴岸也松了口气,二人只当这事儿烟消云散。 哪知道,转眼他差点被撵出京城去…… 岂有此理! 再回到韶华苑,看着心无旁骛与他说笑的裴岸夫妻,只觉人与人真是大为不同。 韶华苑内,裴岸小心翼翼打横抱起宋观舟入了内屋,忍冬带着两个丫鬟,给宋观舟拆了发髻,又梳洗一番。 宋观舟嗅了嗅手腕,“两日未曾沐浴,我都臭了。” 裴岸上前,捻起她袖口深深一闻,“娘子浑身软和清香,何来臭味?”惹得宋观舟大笑不止,“四郎今儿嘴上抹了蜜,可惜我心如明镜,臭不臭的我最是清楚。” 她爱洁,裴岸知晓。 欲要哄着歇下,宋观舟却还是不甘心,唤来忍冬,哀求道,“好姐姐,不如与我擦个身子。” “少夫人,明儿要换药呢。” “正是要换药,才得洗干净。”她拖着忍冬的手臂,摇来晃去,娇软的声音莫说裴岸听得酥了骨头,就是忍冬身为女子,也耐不住这般娇嗔。 最后无奈,只得应了。 裴岸多是担忧,几番阻拦,也拦不住宋观舟。 折腾半个时辰,可算是从头到脚洗得清爽舒适,一头长发也没错过,几个丫鬟拿着棉布巾帕,拢着她的长发擦拭,又是半个时辰,才算七分干。 这会子宋观舟早早困倦,由着裴岸搂到床榻上,沾了枕头并沉沉睡去。 明明次日是宋观舟上场,偏偏裴岸失了睡眠,他辗转反侧几次,最后起了身,点了烛火,借着微光看了看睡着时的宋观舟,面容一如既往,怎么也看不腻,此刻绵软呼吸,一片祥和。 “真是个祖宗,她怕是也不知,这事儿惊动了多少人……” 上峰江大人都起了兴致,“不如,我也去公府长长见识?”他诚惶诚恐,把事儿往小了说,只道是寻常家人切磋。 “既如此,何来告假?” 他年岁轻,与宋观舟更为恩爱,听得上峰问来,未曾言语,玉面早早的起了羞涩,“拙荆愚笨,许多字儿识不全,我在旁壮壮她的胆儿,也帮衬着解释或是记录。” 江大人扶须大笑,“你呀,莫要谦虚!你丈人是我师兄,这个小侄女自来娇宠,原想着是大家闺秀,却不曾想到有这些能耐。” 再想着刘家李家黄家的郎君,来者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个个走的科考,必然是对算学钻研过一番的。 ——他心头有些紧张,再看床榻上,睡得平稳放松的娘子,哑然失笑。 罢了罢了!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娘子,她若真是丢了脸,自己兜着就是,难不成自己一个大丈夫,还担心旁人指指点点? 临到三更天,才挨着宋观舟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宋观舟幽幽醒来,看着身侧男子,眼下乌青,甚是疑惑,“四郎不曾睡好?” 裴岸哼了一声,整张脸埋入她肩窝处,撒娇卖痴,“娘子倒是一夜好眠,半分不担忧今日之事,为夫心头却是七上八下……” 哈? 宋观舟扶着腿,微微侧身,与肩窝处的裴岸脸贴着脸,“放心, 我师从大学士,学会一二。” “今日人多,我怕你慌张。” 开什么玩笑?! 她曾经也是代表院里去作各种大型报告,那下面可不是一二百人那么简单,有一次大型地质勘测,形成报告后,也算在圈内小有震撼。 作勘测报告时,满场八九百人,还都是行业翘楚,大家报告多方质疑,她在汇总了院内各高工、技术后,一人在场上,进行疑问解答。 虽说她就是个中转站,但临危不乱这点能耐,小学时评三好学生就得上台演讲的锻炼,不是虚的。 何况她一直辗转各种奥数、珠算比赛,有电视直播的,有现场抢答的,心理素质这块儿,也不是宋观舟吹,裴岸未必能比得上自己。 她眼角含笑,龙飞凤舞安慰着裴岸。 大有您让我上城墙上高歌一曲,诸位若不嫌弃我走调,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裴岸听得屡屡发笑,“我那泰山大人是怎地教养你,从前只以为你是闺阁之中少言寡语的女子,而今看来全然不是。” 会戏水,会算学,能吟歪诗,酷爱男欢女爱的话本子,说她骄纵,不曾以此欺辱旁人,说她内敛乖巧…… ——那是断断不能算的。 第322章 五月初七,本是平平淡淡的日子。 因萧苍与宋观舟这么一出,倒成了公府特别的一日。辰时刚到,日头还未起来,已有客人陆陆续续来到公府。 裴海亲自候在门房,接到了第一批来客。 黄执、刘伏苒以及李念秋三位郎君,也不带着小厮,只提着几盒礼物,裴海站在府门下,与诸位郎君见礼。 “海叔莫要客气,四郎与秦二郎应是在府上?” 裴海差了家丁,护送诸位入内,“都在,三位公子先行入内,用些早饭。”这是第一批,后头萧北亲自出来,同裴海站在一处。 “海叔,我书院里几个好友今日也来,不知是赁了马车还是打马过来,我还是早些与你在这里候着。” 裴海笑答,“表公子先行回房歇息,若是来了,我再差人护送入内,顺带禀了你就是。” “一事不劳二主,我也歇息够了,同海叔你在这里,也算惬意。” 约莫一刻钟后,又来了第二批,只是这批有些让人诧异,裴海上前拱手招呼,“江大人?” 这可是裴岸上峰,而今翰林院的大学士。 江大人五十来岁,今日未着官袍,只做寻常学士装扮,玉冠长衫,斯文儒雅。 “我倒是不同四郎说过,冒昧前来,大海你还是去同公爷说一声。”江大人笑言,裴海连道不敢。 萧北上前拱手见礼。 “萧家四郎,是?” “学生萧北,见过大人。” “今年恩科可有打算?” 萧北应了说有,亲自护着江大人入内,江大人还不忘回头同裴海说道,“那大海,我就私闯公府一次?” 他身边跟着的是林陌允,与裴岸是同僚,此刻亦是跟着入内。 裴海跟在身后,“大人说笑,公爷知道您过来,定是欢喜。”待往正贤阁去时,路上遇到临溪,问了公爷,临溪道,“公爷、两位舅老爷还在正贤阁内誊抄考题,属下同临川都不得入内。不如大人先到月牙轩内小坐……” 江大人一听,大为诧异。 “竟是这么严谨?” 萧北接上话头,“大人有所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幼弟自来得三叔亲自教诲,算学上也有一些功力,而今三叔亲自出题考教,自是不会太过简单。” 这倒是! 但—— “那季章家的娘子能应承吗?” 好问题。 只怕不是一人两人有这等疑惑,萧北笑答,“回大人,学生也不好说,只是我那表弟妹信心自满,也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来是能应付些许。” 江大人抚须含笑,“这么说来,还真是让人拭目以待。” 不过他没有听从临溪的建议,还是往正贤阁去,裴海亲自去禀,裴渐放了手中事务,亲迎出来。 “信然,哪阵风把你吹来?” “公爷说笑,自然是您府上博学多才,不拘一格的风啊。” 说完,二人执手大笑。 “那快些进来,我两位舅兄也在,说来啊,都是故人。” 江大人,名不疑,字信然,而今执掌翰林院,也是自宋问棋告老后接上翰林院重任的传奇人物,他是大隆有史以来,不!应是前朝也算进来,头一个三元及第,名声赫赫的才情千倾。 “使不得,我听下头人说公爷正在誊抄考卷,若我贸然入内,怕是不妥。” 嗐! “旁人是使不得,可你是谁?快些进来,若有改动的余地,趁着还未考教,通通使得。” 说,捉了江不疑的手,二人并肩踏入正贤阁书屋。 里头萧宏云、萧宏利也起身,迎了过来,江不疑连连摆手,“二位兄长如此客气,可是把小弟当成外人。” 寒暄几句,江不疑才跟着 裴渐三人来到书案前,只随意拿起一页,看完叹道,“这怕是普通举子也做不出来啊。” 此话一出,萧宏利怔住,“……大人觉得太难了?” 江不疑细细看来,“寻常人算个合减数目的,亦是能耐,您几位都涉猎到衰分,以御贵贱禀税,真是能答?” 听闻这话,裴渐失笑,“信然不知,这已是最为简单的,后头还有方程勾股治学,还有商工积实要点。” 说罢,拿出旁边一摞题目,一指厚来,江不疑难掩讶异,接了过来,一张张看了下去,“……公爷,萧族长,鹏远兄,您萧家的总账萧五郎有这般才学, 我倒也不会吃惊,可另外一头,那是季章之妻,我师兄之女,再得师兄深传,但终归是一女子之身,这——” 萧宏利笑答,“信然兄且放心,我与观舟问过,她倒是能明白,也表示想试试。” 如若一开始宋观舟对古代数学的不了解,而有些高傲的话,在同几位长辈以及萧苍言语之中,发现了古代数学的发达。 收敛起清高,她真的好奇。 以自己现代高等教育残留下来的数学记忆,跟古代数学相较,可能对抗一二? 是的! 宋观舟已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如今她很是敬畏,也敬仰古代数学。 江不疑听得萧宏利说来,顿时觉得今日冒昧上门,定然是来对了。萧宏云拉着江不疑到茶桌跟前,亲自斟了热茶,江不疑道谢,双手接过来,品了一口,只道好茶。 “大人今儿既然来了,就同我一处儿,做个公证。孩子们兴致盎然,我们也乐于见成,结果谁能做谁不能做,并不重要,权当是个雅事。” “那是自然。” 外头林陌允与萧北坐在客室,吃了两口茶,临溪小跑进来,“表公子,隆恩书院来了六位郎君,正候在门口。” 一个个好似大清早就到了城门处,候着入城,精神倒是极好,奈何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有些狼狈。 萧北迎到碧落斋,使得家里婆子丫鬟,打来清水净面梳洗,又安顿了早饭。 “萧兄,何时开始啊?” 迫不及待之状,引得萧北失笑,“应是快了,莫要着急,今儿来客不少。”其中一丁姓公子,还携了书箱,他献宝一般拿出来,“不瞒萧兄,我在家时也同账房先生学了些,今儿特意携带纸笔,书院里还借了个老算盘,一会子我也跟着做题。” 哈? 第323章 话音刚落,旁人笑答,“你能比得上萧兄家的总账郎君?他要做的,只怕你是不会。” 萧北摇头,“莫要如此说来,我等考学之中,也涉猎少许算学,丁兄此举倒也使得。” 好家伙! 一听使得,个个摩拳擦掌,原本是来观瞻比赛,而今却变成跟着做题。 萧北见状,也不阻拦,还使得书童备了笔墨纸砚,又提前差人去莲花池寻了空地,说是一会子同大表嫂、海叔吱应,再置办几张书案。 正说着话,萧笃也过来,见萧北这里来了不少公子,两方见礼之后,同萧北说道,“看来今儿热闹,账房那边李叔、赵叔一会儿也要去,你若是先过去,带着他们一起。” 毕竟是公府内,外人来胡乱行走,如何使得? 萧北应了,又提及林陌允,“江大人跟前的林大人也来了,此刻在正贤阁客室独坐,我倒是差人去同四郎说了。 萧笃侧首,“江大人?林大人?” “大哥,那江大人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四郎的顶头上峰,林大人乃是他的同僚。” “怎地惊动了江大人?” 萧北摊手,“恐怕不止如此。” 萧笃顿觉头大,忽地想到昨儿晚上妻子随口一说,好似宫中也要来人。 ——这这这……,事儿 搞大了! 正说着,裴桦带着几人也来到暖丰园,见萧笃在隔壁碧落斋,又引了过来,“这边要近一些,我寻思过来唤你们一路,哪知来了这么多郎君?” 好家伙,两边都是浩浩荡荡的人,这会儿在碧落斋里互相引荐,介绍一番之后,临溪奔来,“几位公子,若是觉得无趣,可往莲花池那边去了。” 如此阵仗,萧笃让裴桦萧北带人先行过去,他往闵太太房中去了,说了来客,“这样的话,母亲、娘子、妹妹们可还去?” 闵太太笑答,“有什么不能去的,悦娘和大海想的周到,女眷这边放了纱帘,不碍事的。” “外男诸多,怕是冲撞了。” 闵太太轻呼,“没有那么娇气,何况观舟都不怕,咱们娘娘儿儿的又怕什么,我这老太太倒是不怕被人看了去,你那些妹妹们也让着出去见识一番。不碍事的——” 有了母亲的话,他暂且放下心来,刘太太进来,安抚一番,他又问了,“苍哥儿呢?” 刘太太抿唇低笑,“……大郎去看看就知。” 萧笃听得这话,往西厢房走去,闵太太抬手迎了刘太太落座在侧,“是苍哥儿又闹脾气?” “放心,我的太太。” 她抬手,给闵太太重新簪了有些歪的玉钗,低声说道,“刚刚我去探了一番,苍哥儿正在屋中踱步,看上去如临大敌,怕是紧张起来了。” 嗐! 闵太太啐了一口,“这嚣张玩意儿,也有今日,你瞧着他从前多能耐,怎也会这般沉不住气!” “我的太太,可莫要责怪苍哥儿,莫说是他,就是我听得来了这么些人,怎可能不慌张?” “那观舟那边呢?” 刘太太噗嗤一声乐了起来,“早间我过去了一趟,岸哥儿倒是有些担心,观舟嘛,您猜怎么着?” “唉……,莫要说无事人一般?” “可不就是!钦哥儿几个小的早早就去守着,许家兄妹也在那里,个个如临大敌,偏她犹如大佛,稳坐不乱。” “可惜啊……” 闵太太听来,没来由的感叹这么一句,刘太太一听,看向嫂子,“这话何意?” “可惜不是个儿郎,不然这般心性,定当要立一番事业。三叔怕是同你说过,她被萧慕雪弄去涧水房,挨了一日的折磨,若是岸哥儿晚些去,恐怕是没了性命。” 这事儿,刘太太自然知道。 她左右看看,没什么丫鬟婆子的,才低声道,“相公同我说了,原本想着来到公府,看到的会是个谨小慎微,心神俱焚的少夫人。毕竟咱家姑奶奶的性子是个什么样的,我岂会不知,可谁曾想到,明艳大方,聪慧无双。” 闵太太与她相视一叹,“谁说不是呢?莫说救了苍哥儿,就是没有这桩恩德,几个人能不喜爱她的?” 无父无母,却也挣出一片天地。 金运繁携带蒋氏,妹妹金拂云来到公府时,只递了帖子,不多时,阿鲁就跑了出来,“大公子,少夫人,大姑娘,怎今儿想着过来府上坐坐?” 金拂云看望后头,没有裴岸的身影。 心头失落几许,面上还是如实说来,“前些时日跟你家少夫人起了些误会,今儿想着端午也过了,专门过来给你家少夫人赔礼道歉。” 阿鲁惊得合不拢嘴,他愣了一下,连忙引着入内。 “大姑娘真是客气,只是今儿府上有事儿,刚刚门房去韶华苑同四公子禀报时,四公子实在繁忙,才让小的来迎接,还请大公子少夫人原谅则个。” “自然不会,可是府上有大事儿?若是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不做叨扰。” 阿鲁停了脚步,有些迟疑,“若是来同四公子四少夫人一处儿坐着,不瞒贵客,今儿怕是腾不出空暇来……” 金拂云一愣,是什么大事儿,裴岸都不能到府门亲迎? 遂问之,阿鲁倒是也不隐瞒,“我家少夫人同表公子今儿要比算学考题,四公子要同四少人读题呢。” “算学?” 什么时候宋观舟还会这个?怕是有些离谱,她迟疑片刻,蒋氏看着她,意思是这种情况怕是改日再来,那料得金拂云想来,抬头笑道,“如此的话,我们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倒是要给你家少夫人助助威。” 面上和乐,心底却如烧沸了的水。 宋氏! 她记忆里三辈子,何曾会什么算学?从头到尾就是第一世会点诗词歌赋,还全是跟着艳情本子学来的,上不得台面。 今日却要跟人比算学,这还是她一直看不上的宋观舟吗? 金运繁也附和妹妹说道,“若真得一见,那也算是长了见识。不如阿鲁去禀了公爷,看我兄妹三人能否也去看一看?” 第324章 本来今日只是一起来拜访裴公爷,蒋氏听闻,也惦念许淩俏,索性也跟着来。 金拂云自不用说,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她与余成密谋许久,想来不能被动,若真是被秦家、裴家查了些蛛丝马迹,趁着尚未有个定论,不如全揽在朱三身上。 反正—— 死无对证! 这才有了今日公府之行。 阿鲁笑道,“四公子差我出来迎接贵客,也是存了这心思的。只要大公子你们不嫌弃,小的这就带你们先过去。” 金拂云停下脚步,“世子夫人呢?若是在她屋内,我同大哥大嫂去拜访一二。” 阿鲁想了片刻,“我家世子夫人身上不大爽利,不如先带几位贵客到莲花池,再寻世子夫人跟前的霜月姐姐问个仔细,若是无碍,再请大少夫人和大姑娘过去。” 只能如此。 往莲花池路上,遇到了好几个书生被小厮带着过去,金拂云也不着幂篱,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在这夏日里又是耀眼,又是大气。 惹得几个陌生郎君面上飞霞,也不敢多看,跟着小厮飞一般跑走。 蒋氏看的心里嘀咕,这到底是要做个什么,竟是引来诸多外男。她有些不放心,与金拂云密语,“不如今儿先行回府,这看着都是些生面孔郎君,怕是会冲撞了妹妹。” 愈发奇怪,那金拂云自是更要留下。 幸而快到莲花池时,遇到了前来传话的楚姑姑,阿鲁拦了她,问了世子夫人的事儿,楚姑姑说了句容奴禀报,并回去了。 不出片刻,一身盛装打扮的萧引秀带着丫鬟婆子的,浩浩荡荡来到跟前,同蒋氏、金拂云互相见礼后,拉着金拂云的纤纤玉手,甚是亲热。 “少夫人常在溧阳,自五年前一别,倒是少见。”转而看向金拂云,故作生气,“你家嫂子千里迢迢的,我也不为难她,怎地到你这里,我这异姓的嫂子倒是见不着你了。” 金拂云赶紧赔不是,她两辈子跟萧引秀一个府上,萧引秀什么货色她门儿清,几句话说得萧引秀身心熨帖,恨不得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期间,又斥责几句裴岸不会待客,寻了丫鬟带着金运繁往世子跟前引。 “今儿客多,大公子莫怪,倒是去世子跟前吃酒吃茶的,好过与我们妇人干坐着无趣。” “多谢世子夫人。” 金运繁带着小厮跟着丫鬟离去,萧引秀同蒋氏、金拂云犹如多年未见的亲姐妹那般,待萧家裴家喜欢凑热闹的女眷过来时,少不得又是一番引荐。 裴桦家的娘子带着裴漱玉、梅青玉过来,老远时,裴漱玉就看见金拂云,说实话,今儿的金拂云更为张扬,甚是夺目。 她远远走来,就亲切喊道,“拂云姐姐。” 金拂云伸手迎住她,一顿姐姐妹妹的,好生热闹。 不远处亭子里头,站着许淩俏和莲花、喜乐,莲花指着这花团锦簇的女子,同许淩俏说道,“表姑娘,这金大姑娘与少夫人不对付,若是一会子她惹了你,你尽管呛声回去,莫要留情。” “呃——,好端端的,她怕是不会以客人身份,如此待我?” 何况前几日去郡主别苑拜访时,这位大姑娘虽说不喜言语,但礼数上倒是没有薄待她。 “表姑娘,您不知道她——” 莲花才要多说几句,后头忍冬疾步行来,远远就看到许淩俏,气喘吁吁呼喊道,“表姑娘,稍待片刻。” “忍冬姐姐慢些就是。” 忍冬到跟前,兴许是跑得急,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许淩俏和莲花左右扶着她缓了许久,才咽了口口水问道:“莲花,可是金家大姑娘来了?” 莲花撇了撇嘴,指着不远处,“同世子夫人一处呢。” 忍冬脸色冷了下来,顺着莲花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转而同许淩俏交代,“今儿奴怕是要伺候着少夫人,只怕顾及不到您,一会子我让莲花荷花都跟在您边上,若她难为您,您也不用放在心上。” 第二个这么说的人,许淩俏甚是不解,“忍冬姐姐,金大姑娘身为郡主与将军之女,为何会为难我?” 话长,一时说不清楚。 忍冬攥拳,压下胸中火气,同许淩俏说道,“害了表姑娘您的,就是这位大姑娘跟前最得宠爱的管事,前几日死在她府上。也不知她如何脸大,府上出了那样的血案,竟然还敢到别人府上做客!” “什么?那马脸的汉子竟然是她跟前的人?” 忍冬看着莲花池畔越来越多的客人,咬咬牙,点了点头,“她与少夫人之间,只怕是血海深仇,幸而您平安无事回来了。” “那……为何观舟还让我上门道谢?” 许淩俏听闻歹人是这样身份,一时之间也气血上涌,偏她生性柔弱,倒不会立时发作,只是眼中含泪,小心问道。 “少夫人也不曾与奴多说,但您同少夫人是姐妹,又长得像,这歹意是她授意的还是她那属下私自行凶,旁人不得而知。少夫人与她屡屡撕破脸,为此同四公子时时吵得凶狠……,今儿一处,奴担心您性子好,被她欺了去——” “忍冬姐姐放心,一会子华姐姐和琳儿同来,人多,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淩俏压下心头悲恸,再看往那处时,只觉讽刺。 不多时,荷花引着华重楼和孙琳来到跟前,三人挨到一处,许淩俏收敛悲伤与气愤,勉力挤出笑意,“观舟可还好?” 孙琳摇头。 许淩俏一看,急了起来,“是更严重了?” 华重楼摆手,“莫要听琳儿胡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少夫人的腿没那么快,甚至还看不出好转,今儿换药,哪怕我二人手脚再轻便,也是要碰到断骨处,那种剧痛,寻常男人都忍不了,少夫人落些泪水也正常。” “……这么受罪,一会儿还得考教……” “不碍事儿,少夫人心性坚硬,换完药抹了泪,又是巾帼女英雄!”华重楼安抚许淩俏,“你们是姐妹,自当知道她的。” 许淩俏垂下眼眸,一股无法言说的心酸席卷了眼眸。 ——堂堂郡主之女,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第325章 不多时,闵太太刘太太带着萧家媳妇姑娘也走来。 许淩俏三人紧走几步,到跟前给两位太太行礼,闵太太早早的接住许淩俏,同三位花儿一样娇艳的姑娘说道,“娘娘儿儿的,哪里这么多礼,往下头去。” 许淩俏与王琼蓝左右搀着她,刘太太带着华重楼几个跟在身后,来到莲花池畔,金拂云与蒋氏闻声,跟着萧引秀起身,又是一番见礼。 早早落座在男客那边的刘伏苒几人,遥遥看过去,都惊住了。 “不是少夫人?” 拐了一下低头伏案的黄执,“三郎,快看,真是一模一样啊!”黄执正与萧北玩着纸上黑白局,哪有兴致看过去,可刘伏苒再唤了几声,萧北抬头,“啊……,那是淩白兄的妹子,观舟表姐,可是像双生花一般?” 刘伏苒点头,“可真是太像了!” 黄执这才幽幽抬头,只一眼,就愣在原地,那身着桃花粉白柔娟曳地长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人群中,她明明站在人群后头,可还是那般耀眼。 是她? 不—— 不可能! 他忽地起身,宽袖长衫掀翻笔墨纸砚,一砚新墨落在衣角,他低头下去,银白色长袍上犹如乌云遮天。 再抬头时,下头的人早早的放下凉棚跟前的纱帘,黄执再看,也只看到那曳地长裙云台履…… 欲要探头,才觉得过分失礼。 刘伏苒笑道,“三郎,是不曾看清?” 黄执只能故作镇定,摇了摇头,“……不曾看清。”萧北失笑,“第一次见到许表妹时,我同内子也惊着了,明明他们只是表亲,还是堂叔家的,却生生长得五六分像。” 正好秦庆东和许凌白摇着扇到了跟前,刘伏苒得知刚才所见女子是许凌白亲妹妹时,好生夸赞了一番。 许凌白只呼不敢。 秦庆东哼了一声,“淩白,你就是太过板正,刘家大郎说得没错,许姑娘较观舟而言,温柔娴静太多。” 话音刚落,秦家大郎穿着官服,陪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君走来,少年郎君身着宝蓝色绢丝长衫,腰系白玉带,佩玉锵锵,与头顶小巧玲珑的玉冠遥相呼应。 少年玉面天成,贵气逼人。 萧北带来的学子同窗,多有不识得此人,但也看得出秦大郎身上三品官员的袍服。 欲要起身行礼,却见秦二与黄执、刘伏苒几个世家郎君,早早迎了上去。 到了跟前,欲要行礼,却被刘贤拦住,“出门在外,不必多礼,我同秦大人说了,还是唤我贤哥儿就行。” 自然不行。 众人只称十公子。 刘贤左右探看,“四婶婶呢?还不曾出来?”这会子莲花池畔已不同往日那般空旷,这会子已起来三四个凉棚,男客这边置办了五六处桌案,女客那边只有矮几,放些瓜果凉茶。 唯一不同的是,女客跟前垂着半截上好的纱帘。 最让人瞩目的,自然是当头对着莲池的正前方,摆着书案三处,太师椅三把,上头早已置办了笔墨纸砚,兼之一把算盘,一个木柄黄铜制摇铃。 此处不用多说,应是公爷三人作为考官的正位。 正前方地上,放着青铜三足炉鼎,此刻燃放着三炷香。离炉鼎七八步远的地方,也是男客女客跟前步,放了两处一模一样的书案,书案上也是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摞白纸。 书案后面各置办两把交椅。 不用多说,此处就是萧苍与宋观舟的位置,至于旁边,一处是萧笃、一处是裴岸。 刘贤看去,眼中满是好奇,“如此阵势,出乎意料,回头我同父亲母亲说来,也是使得。” 秦大郎笑道,“贤哥儿这会子觉得有趣,兴许一会儿他二人答题时,你又觉得无趣了。” 刘贤摇头,“怕是不会 ,我也跟着先生学了些算学本领。” 只是刚入门罢了…… 秦大郎与秦二郎簇拥着少年来到男客这边,早早设立的空座,这会儿终于迎来主人,诸位恭恭敬敬,待刘贤落座,也才纷纷坐下。 眼看太阳正在头上,裴渐三人主考官携带着考卷走来,后头还跟着江不疑与林陌允,刘贤看到,挥手呼喊,“裴伯伯。” 裴渐看过来,面上也露出笑意,到了跟前,“贤哥儿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贤哥儿莫怪。” 刘贤早早起身,躬身答道,“伯伯客气,倒是贤哥儿不请而来,失礼之处还请伯伯原谅则个。” “贤哥儿言重,不如跟伯伯到上头坐着?” 裴渐指了正中主位,刘贤连忙摆手,孩子气十足道,“我同秦大人一处,伯伯不必挂心,我在这里甚是自在。” 不多时,裴育凛带着钦哥儿到跟前,“贤哥哥,可算是见到你了,上次一别,多日不见。同你介绍我大哥,钦哥儿,裴育钦。” 三个小大人有模有样见礼,秦大人差人搬来两座,给裴家两个小公子也安排在刘贤身边。 木二木三扶着萧苍来到这临时考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苍,眯着眼一看,天哪!乌压压的全是人…… 他顿时走不动步,口中舌头也开始乱搅,说话语无伦次,“怎么……怎么这么多人?” 木二哭笑不得,“听大公子说,本来还有不少人呢,都被拒了,眼前的都是自家亲戚,五公子您倒是别临阵脱逃。” 萧苍:……我倒是想呢! 刚要回头,却撞见裴谞,裴谞少有露面,此刻却穿着灰色 道袍,仙衣飘飘站在跟前,似笑非笑道,“萧小五,你要跑?” 萧苍立时瞪着大眼睛,气呼呼道,“我才不跑!” 裴谞又道,“不跑的话,怎么不上去?” 众人都看着咧,萧苍黑着脸,哼了一声,“我肯定不跑,只是怕宋观舟那妇人跑了……,这么多人,我担心她没胆子。” 木二木三低着头,没脸看自家公子不要脸的话。 裴谞仰天大笑,“小五,莫要害怕,你是萧家总账,这些考题奈何不了你,叔叔信你。” 裴桦起身,来迎了父亲上去,裴谞摆手,“为父腿脚利索,还不用你来搀扶,莫管,我同你伯伯舅舅们打个招呼。” 裴渐看着他一副仙风道骨,实则酒池肉林里过来,只觉无奈。 “还以为你不来了。” 第326章 裴谞同萧宏云兄弟二人、旁边落座的江不疑拱手招呼,同时回答兄长,“孩子们耍玩,我也来凑个热闹,可这场面有点儿大,小五都差点做了缩头将军,不知岸哥儿家的如何应付了……” 孰不知这时候的宋观舟,还在指着忍冬拿脚凳座垫靠垫。 裴岸看着她,冷不丁问道,“观舟,你是紧张?” 宋观舟葱指一愣,“不紧张啊。” 不紧张? 那你磨磨蹭蹭干什么?罢了罢了,不戳破她的胆小。 若是宋观舟知道,只觉得好笑,她哪里像是紧张?只不过是腿上不灵便,想着要坐一两个时辰,那可是现代的三四个小时…… 不舒服点怎么捱下来…… 笑话! 裴岸欲言又止,最后幽幽吐出四个字,“那就走。” 打横抱着宋观舟上了小撵,刘二与阿鲁抬轿,忍冬带着庆芳庆菲拿着茶盏水杯,靠垫坐垫毯子,孟嫂与壮姑在后面合力搬着小春凳,活脱脱的举家而行。 一行人还未到莲花池,前头打探的裴育凛早早喊了起来,“四婶婶来了。” 他小跑到刘贤边上,同刘贤低声说道,“我家四婶摔折了腿,坐着小轿过来的呢。” 话音刚落,院墙处露出阿鲁的头,接着是小撵上的宋观舟。 她较往日,更为随意的着装,一袭青衫上襦,下着时常穿戴的月白黛绿两色间裙,想着一直要埋头苦算,干脆放了头发,半截挽成如意髻,其余编成长编,乌油油垂直腰际。 丫鬟们在辫子上绑了彩绳,更添灵动。 至于面上,她未施粉黛,奈何天生丽质,雪肌冰肤,黛眉杏眼明锐伶俐,朱唇贝齿不过微启,浅浅一笑, 已是顾盼神飞百媚生。 小轿直接抬到桌案旁,她在女客这边,几个姐妹欲要上前扶一把,也被她拒了,“有四郎在,莫要担忧。” 金拂云坐在蒋氏和萧引秀中间,看到这幅夫妻恩爱的画面,心头愈发难受。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着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去同宋氏搂搂抱抱! 她低垂眉眼,故作无视。 孰不知坐在斜后面的许淩俏,把她面上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这金大姑娘,属意着自己的表妹夫? 垂下片刻的金拂云,还是忍不住那郎君玉面深眸,复又抬头,却见得裴岸衣决飘飘,与宋氏那贱人一处,何等碍眼! ——金拂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拂云,你忘了前头三世的苦楚了? 贺疆咄咄逼人,父亲母亲让大哥大嫂带来口信,逼她尽快应答亲事,早些嫁过去! 不!不!不! 她的郎君,当是眼前这个高大伟岸,儒雅英俊的裴岸,而不是那留着异族血液,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的杂种! 纵使她愁肠百结,裴岸也不曾施舍半丝眼神。 他满心满眼,都是宋氏那贱人…… 眼前夫妻亲密之态,不断刺痛她的眼眸,宽袖之中玉手成拳,舒了又攥,攥得心疼。 却见: 裴岸轻轻一搂,把宋观舟抱到忍冬早放好座垫靠垫的官帽椅上,壮姑孟嫂也抬了小春凳放在桌案下头,待铺上软和的褥子之后,忍冬才小心翼翼把宋观舟伤了的腿,连着夹板轻拿轻放,置于小春凳上,又盖了绢丝薄巾,才算齐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宋观舟拱手赔笑,“劳诸位长辈、诸位亲朋好友等候多时,实在是腿上有伤,又赶着早间换药,耽误片刻,还请担待一二。” “还好不曾误了时辰,观舟,苍哥儿,可准备妥当了?” 萧宏利得了二人点头,才又说道,“今日考教,意在切磋,莫要太功利心。你二人可明白?” 宋观舟与萧苍齐齐应了明白。 萧宏利才接着说道,“今日考题,共计一十二道,答完一题,即时评定,答对者得分,做错者扣分,每道题在一炷香之内,若是超了时限,即便答对也不得分。待全部答题完成,累计计分最高者,为今日魁首。期间弃答者,不得分。二位,可明白?” “明白。” 萧宏利又明确考场纪律,诸位围观者,切忌在两位考生答题时发出侵扰之声,违者,撵出莲花池。 撵出莲花池? 哈——,不是撵出公府就好。 话音刚落,男客也好,女客也罢,哄然大笑起来,眼看主考的几位长辈严肃起来,又稀稀落落说道,“先生且放心,我等自然会守规矩。” 小一些的,譬如桓哥儿、瑞哥儿的,都没有带到莲花池。 萧宏利使临川燃了香,换下原本香炉里烧到一半的残香,举起摇铃,叮铃叮铃,“考教正式开始!” 第一道题,萧宏利朗声读了一遍,才发下考卷。 【今有堑,上广一丈六尺三寸,下广一丈,深六十三寸,袤一十三丈二尺一寸。问:积几何?秋程人功八百七十一尺,并出土功五分之一,砂砾水石之功作太半,定功二百三十二尺、一十五分尺之四。问:用徒几何?】 这题目的理解,对于在场所有读书人来说都不难。 偏偏现代学文言文一塌糊涂的宋观舟看得木愣愣的,也正是如此,听懂的举子学子,以及公府账房先生,都眉头紧蹙。 林陌允听完,同江不疑低声说道,“大人,第一题就这么难?” “呵,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倒是看看季章家的娘子,能答几题。” 黄执、刘伏苒等今年要参加科考的郎君,纷纷拿起纸笔,记下题目倒是容易,可看了看题目,第一问倒是勉强能,可第二问,有些艰难。 抬首看向萧苍,他这会子也不用萧笃,提笔起来就开始书写,算盘珠子也在拨动。 众人想着,不愧是总账,这些真是轻车熟路。 再看对面娇俏女子,这会子拿着题目,听着裴岸读题,“要开一道堑,上广是一丈六尺三寸,下广是……” 宋观舟跳过中间,指着“积”字问道,“这是何意?容积么?” 裴岸想了想,指着装满墨汁的砚台,“里头能装多少墨汁的说法。” “好!” 第327章 对面萧苍已算得差不多,这边宋观舟才开始,这就是梯形体积的算法,宋观舟拿着小楷羊毫,蘸了墨汁就开始“(上底+下底)x高二”,尽量不写数字,改成汉字,可很多繁体字又不会写,一连串的简体字飞快写出。 裴岸扶额,不忍直视。 自家娘子这一手错字、丑字,真的让进士及第的裴四郎,十分汗颜。 不过是加减乘除,宋观舟快速拨动算盘,飞快得出结果一万零九百四十三尺八寸,眼看着就过去了,忽然想到,这古代怕是没有零的说法? 马上提笔,在裴岸低呼声中,在零上抹了一团墨迹。 啧啧…… 后头女客中,都惊起错愕之声。 宋观舟不以为然,继续看题,“四郎,‘徒’字何意?” “做工的人,在此处就是挖土、出土的人,可明白?”裴岸读题,众人都能听得明白,以避免有作弊嫌疑,宋观舟微微颔首,又开始在空白稿纸上来回书写。 孰不知,她毛笔字写得稀烂,兼之来这世界上都在受伤,也不曾好好练习,哪怕用了硬笔小楷羊毫书写,也耐不住一团墨黑…… 裴岸看得嘴角抽动,后面女客起身也看了明白。 忍不住交头接耳,幸而宋观舟不予理会,脑子飞快转动,还在寻思着这立方尺与寸之间的单位换算,那头萧苍已抬头,看向主考官。 “我已答出。” 嚯! 不愧是年少有为的萧五郎,临溪充当临时的考教童子,下来取了写着答案的纸页往裴渐三人跟前送去。 三人看过一眼,也不言语,压放在左手边。 这会子,大家都起了兴致,看着裴岸家娘子那处,宋观舟只是在萧苍说好了时,抬头瞄了一眼,继而又埋头,开始列式。 到最后,这就是一道通分的题目。 这次她都没用算盘,心算同分,乘除之后写到小数点后四位时,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看过算学题,大多是以分子分母来表达。 后头懂些书写的女眷眼睁睁看着她羊毫蘸取饱满的墨汁,朝着小数点后,就是重重一抹—— 哎呀! 裴岸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娇俏美艳的娘子,为何书写起来这般凌乱污糟? 香炉中的小香烛快要燃完,萧北几人勉强做出来,几个人一对数字,竟然八九个人,四五个答案。 嗐! 抬头看过去,宋观舟换了白纸,努力一笔一划写出答案,再是谨慎,写出来的丑字也不忍直视。 连宋观舟自己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 管他了!答案重要—— “我也算好。” 香烛正好燃尽,女眷看过去,纷纷庆幸,最后一刻算完。 待临溪送了宋观舟的答案上前时,三位主考官接过来,齐齐蹙眉,几经斟酌,裴渐还是朗声说道,“观舟,闲暇之时,还是多习字……” 其意不言而喻。 宋观舟双手捧脸,难得害羞,嗫喏道,“是,父亲,回头我寻几张四郎的字帖临摹就是。” 忙着算题时,她手上不知何时沾了墨汁,这会儿挨着脸儿,不知不觉蹭了一处墨点。 刘贤再忍不住,朝着宋观舟说道,“四婶婶,脸上沾墨汁了。” 好家伙! 众人循声看去,宋观舟也放下手来,立时侧过脸来看向裴岸,“四郎,哪里?” 一旁忍冬早早递来沾了水的软娟罗帕,裴岸接过来,一点一点给宋观舟擦拭干净。 “好了。” “多谢四郎。” 正过脸时,同刘贤拱了拱手,示意感谢。 裴渐与萧宏云萧宏利都看了答案,交由公证使萧宏云萧族长,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翘首以盼的众人宣布:“积为一万九百四十三尺八寸,徒为四十七人、三千四百八十四分人之四百九。” 答案一出,跟着做题的刘伏苒、萧北、许凌白笑了起来,他三人答对。 其余人不是错了一问,就是全部。 黄执心里惦记对面那女子,杂念丛生,浑浑噩噩,两问都答错了。 答案出来了,那萧苍和宋观舟答得如何?想不到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女眷,闵太太都忍不住催促道,“老先生,您倒是快些,苍哥儿和观舟答得如何?我们女流之辈不懂旁的,就得看个结果呀!” 萧宏云咳嗽一声,抬眸瞥了老妻一眼,“——莫慌!” 他不紧不慢,急坏了女眷,虽说大家都不看好宋观舟,可真做到了考场上,她们不由自主还是站在宋观舟这边的。 一个个万般期许,偏偏萧宏云慢半拍。 宋观舟看着大舅舅这般态势,不由得顽皮一笑,她回首看向女眷,口型说道:做!对!了! 是吗? 下一刻,萧宏云宣布,“第一道题,萧苍、宋观舟答对,得——分!” 哗! 平日不怎么喜爱宋观舟的几个小姑娘,这会子都拍了手,“四嫂,你可真是厉害!” 对面刘贤几个哥儿,更是不遗余力叫好,宋观舟单手扶在心口,朝着几个方向轮番微微颔首,“低调!低调!” 噗!这嘚瑟劲…… 裴岸摇头,“观舟,这才第一道题,莫要骄躁!” 萧宏利摇铃,众人安静,待他说道,“第二题——” 第二题题目繁琐,虽说是一题,却涵盖了六个小题,主要是方田,题目对于宋观舟而言不难,主要是读题。 幸而裴岸知道自家娘子阅读障碍,倒是尽量以白话解答。 这一题中,涉及到直田、圭田、邪田、箕田面积计算,萧苍这题做得并不算快,宋观舟亦如此,裴岸口中解释,她很是迷惑。 裴岸扶额,丈人到底如何教养女儿,为何日常田地形状,都不太明白。 最后还是宋观舟脑子一转,提笔画了形状,长方形不用说,是直田,她是清楚的,那圭田呢? 裴岸马上明了,请了萧宏利站到跟前,监督他起笔,给宋观舟绘制了其他形状,宋观舟看完,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等腰三角形、直角梯田以及等腰梯形么? 最后两问,宋观舟谢绝裴岸绘制,自己按照上广下广,左从右边从,画出了直角不规则梯形,读懂了题目,她也用不着裴岸。 开始认真答题。 第328章 萧苍没有第一道那么得心应手,尤其是做到第五问第六问时,他不得不停下笔和算盘,认真思索解答方式。 他后头的郎君意识如如此,无不抓耳挠腮。 因如今科考之中算学占比不多,考生也不重视。 这些举子若是没跟过算学厉害的先生,对算学不过就是浅浅认知。 六问里,能答三问,已是了不起。 宋观舟读完题,计算起来十分飞快,到第五题时,她沿用了现代初中几何知识,画了辅助线,列完式子,算盘一拨,嗒嗒嗒的珠子碰撞声音,让对面萧苍和诸多公子都循声看来。 娇娥端坐,凝神静气。 右手提笔,左手拨着算盘,看一眼算盘,写几笔字,钦哥儿低呼,“四婶两只手都会打算盘,好厉害!” 公府和裴家二房的几个账房先生,也跟着计算,裴桦瞅空还跟自家账房先生低语,“先生算的如何?” “回大公子,还有一道。” 这一题六问,宋观舟先行算好,临溪取了乌漆嘛黑的纸张,身形微怔,递到萧宏云跟前时,三位长辈齐齐叹气。 罢了,总不能事事完美。 萧苍赶在香烛燃尽前一刻,递了答案,临溪拿过来,三位考官对比再看…… ——唉! 守安怎么不好好督促闺女练字呢? 瞧瞧这狗啃的字,还有错别字……,兴许是裴岸提示,她又临时涂抹写上正确的,一来二去,同萧苍干净整洁的页面,形成鲜明对比。 萧宏云公布答案,下面举子听到第四问之后的,齐声哀嚎。 “宋观舟、萧苍,答对,得分!” 秦二一听,摇着扇子龇牙咧嘴,“观舟,你可以啊!我原本想着第一题你就做不出来。” 宋观舟哼了一声,“……你拭目以待!” 孰不知,后面坐着的金拂云是何等惊诧,宋氏竟然会这些?她越看越心惊胆战,尤其是坐在她身侧的裴岸,那双从前多么冷静自如的眼眸,这时却蕴含着她三辈子也没有得到的爱意。 是的,裴岸爱上了宋氏。 金拂云低垂眉眼,想要不看,却又耐不住心中折磨,若是看了,又更觉得痛苦。 女眷这边,诸多人看着宋观舟又做对了,欢喜雀跃。 偏偏她在这样的人群中,只觉浑身冰凉。 ——恨意,在裴岸对宋观舟的柔情似水下,在仿若无人般的呵护下,达到了巅峰。 她的手心一片濡湿,是汗? 并不! 她垂眸冷眼看去,血淋淋一片。 随着考题一个胜过一个刁钻,到第五题时,萧北丢了笔墨,“算了算了,我是算不懂了,这脑子跟浆糊一样。” 有个他隆恩书院的同窗讪笑,“萧兄好歹好撑到了第五题,我第二题算完,错了大半,这会子脑子都不清明。” “厉害!” 萧北由衷说道,“平日里我看苍哥儿目中无人,这会子觉得,若我有他这能耐,只怕也要骄傲一番。” 考教时,萧苍像是变了个人,他一开始还是害怕人多,可后头随着考题题量大,又来了不少,几乎没有精力在意旁人低语说些什么。 同样的,还有宋观舟。 数学, 本来就是让人沉浸的学科。 随着考题越做越多,宋观舟无不感叹,这可是古代数学啊,可不是现代人固化思维,认为古人只会加加减减乘法除法,没有这么肤浅! 反而,愈发璀璨。 宋观舟几乎是全力以赴,到后头,她根本不在意数字的写法让裴岸看了去,只是做完誊抄时改成汉字,继而一把揉了草稿,撕得稀碎。 原本放在二人书案上的纸页一大摞,随着考到第九题时,早早用完。 尤其是宋观舟,她用的更多。 这时候,大日头铺天盖地晒下来,往常这时,已到了用饭时刻,齐悦娘见状,同萧引秀知会一声,吩咐厨下做了些方便易食的汤饼送来,女眷男宾,若是愿意的,只管去饭堂用饭。 可随着考试愈发紧张,期间萧苍错了一道题,宋观舟多一道,二人你追我赶,旁人看得紧张刺激。 除了萧引秀、金拂云外,其余人都不舍得离开。 “这都第九道了,应是快了。” 这会子也不讲什么礼仪,厨上抬来汤面也好,果饼也罢,丫鬟婆子给自家主子递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吃得不亦乐乎。 江不疑此刻已不是质疑,而是期许。 他抬着大碗肉汤面,同林陌允打赌,“你觉着是萧家五郎得分多些,还是季章家娘子?” 林陌允摇头笑答,“大人为难我了,而今看来,虽说四少夫人比五郎多错了一道题,可如今第九道来看,五郎也不容易,只怕不分伯仲啊。” 原本萧宏云征求裴渐与二弟的意思,休息一会儿。 就看着宋观舟与萧苍二人都在认真答题,竟不好得开口,三人索性也不管,裴海亲自端来三碗汤面,竟是一边监考,一边嗦面。 同旁边江不疑相视一笑,无不开怀。 宋观舟自然是没什么空暇来吃面,只是随手抓了几个饼子,三口两口,就着凉茶吃了半饱。 裴岸劝解,歇一会儿? 宋观舟沉浸在解题之中,根本听不见,裴岸扶额,同忍冬交代几句,又取了些精致好克化的点心来。 由着宋观舟一口一口,又添了新茶,她囫囵吞枣,边吃边思考解题步骤,衰分赋税计算,宋观舟摸到跟现代数学里共通的点,做起来就快捷多了。 裴岸在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这些。 那日同萧苍说了比试之事,她也行云流水的打了把算盘,可裴岸自己知道,算盘只是算学的计算工具,用得好不代表算学就好。 他得姜曲开蒙,也比较喜欢算学,只是涉猎没有萧苍那般深厚。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失落,这等场面,若是姜先生在,该是多好。看着沉着冷静,一门心思拨弄算盘不停更改答案的宋观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黄执坐在郎君这边,每次抬眼,都能看到那青衫女子,以及她身旁皓月郎君。 至于后头那时隐时现的云台履,不知何时,已从他眼眸心头,消失殆尽。 第329章 第九道题复杂,萧宏利专门差临溪前后点了两炷香,也是到了尽头,宋观舟才言答好,萧苍随后。 二人的答案,也不像之前是一页纸,这次变成了两页纸。 这道题有七个小问,涵盖了粟米、衰分、均输,其中粟米之中只是各类粮食换算数额,宋观舟就用了许久来熟悉。 这一处,她落了萧苍好些时候。 幸而摸清楚换算方法之后,头三个小问无不是粝米、粺米、糳米、御米、小?、大?、菽、荅、麻、豉、飧、蘖的兑换,兼之斗升换算来的就很快。 也不乏重量单位与现代不同,她问清楚换算方式后,如鱼得水。 基本是左手拨弄算盘,右手誊抄答案。 至于衰分、均输,一看就知道出自裴渐之手,题目中涵盖了大量人口换算、路途远近以及谷物贵贱,包括许多合理摊排税收和劳役等。 不用多说,单是题目,又是几页纸。 裴家萧家包括许淩俏、华重楼表姊妹二人,都会些书写,但一通听来,无不头晕。 男宾那处,除了黄执许凌白几人还坚持着跟随答题,其余人等基本都放下笔墨,原本还不许交头接耳,随着时辰坐得久了,裴渐几位长辈兼主考官的,索性随他们去,只要求声音小一些。 江不疑看着题目,不禁摇头。 “今日户部无人来,才是遗憾。” 林陌允吃了口茶,年岁不过而立之年的他,文质彬彬,“应是不知,不然我知道孙大人的,他历来喜欢为朝廷网络招揽人才。” “眼前二位,怕是他招揽不过去的,萧家大门大户,遍地行商,好不容易自家培养了五郎这总账先生,不过上来一两年,颇有建树。萧家自是放不开这等人才。至于季章贤妻……” 江不疑没有言语,林陌允看过去,心中升起叹息。 如若是个男儿,怕是不一定比裴岸逊色? 宋观舟不关注这些,她的草稿纸用了一沓又一沓,裴岸不但帮她读题,兼之撕纸,只是看到宋观舟各类符号和不曾见过的数字时,他心中起了疑虑。 这就是是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吗? 他几番欲要开口询问,又知场合不对,撕得乏累时,宋观舟让忍冬取了个火盆,碎屑碎纸,全部丢进去烧了干净。 金拂云眼眸低垂,宋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九道题的评定结果出来,黄执和许凌白、刘伏苒对了问,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萧苍也只对了五问。 而宋观舟,全对! 答题期间,钦哥儿拿过大人们默下来的题目,同刘贤、淩哥儿琢磨,刘贤扶额,“这些太过复杂繁琐,我是不行,你二人努力些,看能算出一二不?” 刘贤身边伺候着的白面侍童看了几眼,默出来几个数字,钦哥儿提笔记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一听答案,前面粟米兑换几题竟然都对。 “哈呀,拾光,你竟然会算?” 白面侍童低着头,卑谦答道,“十公子,小的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浑说。” 刘贤指着早早瘫坐在椅子上的几位举子,“他们怎就碰不到?”他声音不曾收敛,何况秦大郎秦二郎都坐在旁边,闻声看来,“怎地,贤哥儿答对了?” “不是我,是拾光。” 把瘦削的白面侍童推到跟前,不等秦家两兄弟问话,旁边刘伏苒听得,“拾光会解?” 这拾光,原就是刘贤跟前的贴身小太监。 年岁十四五岁,上次刘贤从飞瀑掉下,他在旁跟着就要跳,也是宋观舟把他拽到后头。 之后回宫,原本像他这般,能留条性命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继续在十皇子跟前伺候。 谁料十皇子在圣上娘娘跟前,几次三番揽了罪责过去,以一己之力,留下他来。 他立在刘贤身后,却一直注视着对面仙女一样的四少夫人。 这是他的恩人。 秦大郎拍了拍小太监的肩头,差点把这瘦弱的身子拍到地上,他不仅伺候刘贤饮食起居,也是大内高手带出来的徒弟,很多时候能抵挡来犯者一二。 “想不到你还会默算,他们几个还有纸笔算盘,你什么也没有,竟然能答出来?” “回大人,小的父母从前是坊市卖肉,平日里跟着父母也算计的多。” 他入宫时,已经九岁。 刘贤侧首,“从不曾听你提过咧,若是卖肉之家,也算是有些油水,怎地把你卖了进来?” 拾光咧嘴一笑,“十公子,前程往事的,倒也不稀奇,爹去收猪被人杀了,留下母亲身怀六甲,族人欺辱,撵了出来,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恰逢采买,奴就自愿进来。” 实在是采买的价格比外头的高上不少。 有时候,活着是那般艰难。 秦大郎倒是不管这些,只是同刘贤说道,“好好将养,以后拾光若有这个本事,给你管管体己私库倒是也不错。” 拾光弓腰驼背,立在边上,像一个棵没有长直的小树。 刘贤点头,“拾光,可听到秦大人的话,从前也是你跟着我读书的,往后也别懒怠。” 若不是场合不对,拾光定是要跪着谢恩。 “贤哥儿,可觉得疲累?” 往萧苍和宋观舟那边看去,二人又开始第十道题的解答,刘贤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我要看着四婶婶获胜。” 秦庆东听着上头萧宏云正在读题,下面萧北几人也跟着默写,有不少人已经出去走动,活动身子。 刘贤见状,伸手递给秦庆东。 “你陪我去走一会儿?” 秦庆东岂有不从的道理,拉着刘贤离了莲花池,金拂云见状,刚坐下来又找了个借口,同蒋氏和萧引秀说了一声,跟着离开。 公府之内的景致,说不上好。 裴渐不喜大兴土木,这公府前身还是前朝一个郡王府,后来经过好几个主人修修补补,到了裴渐手上,几乎是停了大修。 刘贤左右看看,有些嫌弃。 “公府如公爷那般,戎马戍边,无甚情趣。” 秦庆东笑道,“这倒是,不过景色看多了也就那样,若是里头住着个有趣的人,就赛过一切美景。” 刘贤仰着头,小小玉冠发出盈盈白光,“二郎所言,是指四婶婶?” 第330章 秦庆东点头。 “她甚是有趣,一处儿坐着,也不觉得无聊。她脑子里有许多故事,性格活络大方,不知不觉的会以为她也是个多才的郎君。” 当然,也有些歪才。 金拂云带着盼喜跟过来,停在桂花树下,就听得这么一句。 她止了脚步,面色不愉,盼喜在旁,低眉顺眼,不敢言语。 “真是瞎了眼,就被那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夺了魂魄!”从前往后,金拂云不曾这么说过任何一个女子,她自来高傲,以为比一般女子多些见识,又颇有能耐,撑起了母亲和金家的后宅。 如此而来,她不屑于低头品评旁的女子,包括朱宝月那种下三滥的伎子。 她偶尔施些怜悯,对方就把她视为恩人。 如今,宋氏却也走这条路,如何 让她不恨,她甚至觉得宋观舟是在恶心她…… 呆愣愣站在此处,直到秦庆东回身,不经意看到了她。 “拂云?” 她才从桂花树下走来,“溪回……”同时给旁边的刘贤请安,“见过十公子。” 刘贤面上无波,随意问道,“前几日妆姐姐去请安,随口说了一嘴你同雍郡王的亲事,不知定在何时?” 金拂云屈膝回话,“回十公子的话,只是两家有这么个意向,不曾定下。” “嗐!怎地?拂云姐姐年岁也不小了,能得雍郡王这样的夫婿,也算是佳偶天成,可是姐姐有什么想法?” 金拂云垂眸浅笑,“多谢十公子挂心,女子婚嫁,全由父母定夺。” 秦庆东拱手说道,“贤哥儿莫要担忧,拂云非寻常女子,心中有数。”这本是给金拂云解围的话,那料得刘贤不以为然,“你同妆姐姐年岁相当,她也是挑挑拣拣,母亲帮她选的人儿,她左右都不满意,怎地,一个二个的,非得成了老姑娘,才肯作罢?” 这话涉及天家,秦庆东与金拂云都不敢搭话。 刘贤抬头,看着今日用心装扮十分耀眼夺目的金拂云,“大姑娘甚是聪明,这我知道。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姑娘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席话,说得金拂云云里雾里,也不敢辩驳,只得低头说道,“十公子恐是误会拂云了,亲事上头,拂云身为女子,哪能多言?” 刘贤似笑非笑看向金拂云,“……是吗?” 天! 这十皇子还没有十岁! 看他老成之态,金拂云后背都凉了起来,幸好刘贤又起了旁的兴致,让秦庆东陪着往前头而去。 金拂云愣在原地,喃喃喊道,“溪回……” 回她话的是刘贤,他双手负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面色庄重,“你们私下情意匪浅,可大姑娘为何还一心要让二郎出京?你父亲求到太子哥哥跟前,倒让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秦二郎,内心竟是想去边陲苦寒之地阵前杀敌——” 秦庆东马上应声,“公子误会,秦二是个什么人自个儿门清,哪有能耐去御敌杀贼……” 他昨儿听得大哥说来,想不到今日刘贤竟是毫不客气的全丢回给金拂云, 后者这会子也失了神魂,扑通一声跪到在跟前,“十皇子怕是听岔了,拂云从不曾说过这些话。” 刘贤收敛起笑意,“大姑娘,恁地敢做不敢当?平白让我高看了几分。” 他也不看秦庆东此刻表情,抬脚往前走去,秦庆东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华衣锦裙女子,似是从不认识那般,“拂云,是你同段良媛说的?” “不——” 金拂云倏地抬头,满脸急切的否认,“不是,不是!溪回,我与你挚友多年,岂会不知你不爱这些朝堂争端,怎可能把你——” 话不曾说完,刘贤的声音传来,“秦二,快些!” 颇为不耐的口气,让秦庆东收回失望的眼神,几步跟上刘贤和拾光。 等眼前失了三人踪影,盼喜赶紧过来扶起金拂云,“大姑娘,快快起来,莫让人看了去。” 这里可不是什么郡主别院,而是堂堂公府。 让人看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大姑娘被传得面目全非。 金拂云失魂落魄倚着盼喜站起来,她低声说道,“……去同大嫂说,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 为什么同段良媛说的话,刘贤知了去? 段良媛被降了位,又挪走小皇孙的抚养事宜,她重金送进去,扶持着段良媛重获太子恩宠,一句话的事儿,为何事不成,却平白让溪回添了疑惑? 今儿她来得不是时候,原想着亲自上门,把所有事儿推到朱三身上,再故作不知,抖了许淩俏堕入青梅园之事…… 哪里料到,宋观舟伤了腿,却得了众人呵护。 她坐在那里,同赫赫有名却早就该死的萧苍一同竞技,连翰林院的江不疑也循声而来。 不不不! 这不是大隆女子该有的荣耀! 属于宋氏的,唯有杀人重罪,腰斩酷刑,她看不到大隆盛世,她也撑不起宋氏与许氏门楣! 她浑身脱力,倚着盼喜,挪到马车上后,再扛不住,双手捂脸呜咽出声。 余成得了金拂云回来的信儿,甚是诧异,盼兰到跟前喊他时,也是双眼红肿,“大姑娘不是去了公府?怎地就回来了?大公子和少夫人呢?” 盼兰低语,“大姑娘先回来了,这会子唤你过去。” “……好。” 心中再多疑虑,不如见面再说,待站到金拂云跟前,他才诧异为何盼兰不敢多言,金拂云撵了丫鬟出去,一双红肿带泪的眼眸里,楚楚可怜。 “宫中的人,漏了信儿?” 余成不解,追问道,“大姑娘说的可是秦二郎之事?” 金拂云想到秦庆东看向她的眼神,似是要凌迟了自己,这会儿又忍不住,侧首看望别处,双目一闭,热泪滚落脸颊。 “今儿十皇子在公府,为宋氏那贱人助威,自上次桃花小宴,刘贤就不待见我……,今儿当着溪回的面,直接抖露我要把溪回弄出京城的事儿。” “怕是不能!” 余成听完,只觉不可思议,“不过是同段良媛口头约定,良媛再不会做事儿,也不至于全须全尾的抖了你出去啊?” 第331章 段良媛,今后举世无双的段贵妃! 自太子继位后,她在后宫犹如皇后,这样一路从潜邸走到深宫的女人,她怎么会是笨的,不笨! 只是,万事跟前几世有了差错! 她竟然得了良娣位份,却又在短短几日内,打回良媛,不仅如此,还失去了小皇孙的抚养之能。 这一切,她怪在了秦庆东身上。 因他接住了皇长孙刘康,走向大为不同。只要皇长孙活得好好的,秦家就出 不了事儿,太子妃就不能被废…… 为什么? 这一切是因为谁? 金拂云第二世时,不是没想过帮一把秦庆东,可在命运跟前,她的力量太过弱小,偶尔改了路,偏偏最后还是那个结果。 所以,她不是没有心。 秦二最后都得去边陲,这一世,只是提前了三两年,有什么错? 余成连忙安抚有些无措的大姑娘,“大姑娘莫要失了方寸,您往日同我说的,慌张只会让事态更糟糕,而今刘贤不过是一八九岁的小皇子,兴许是听得了几句疯言疯语,故意挑拨您同秦家二郎。” “我本意不是想害了二郎,他而今对我起疑,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大姑娘,这哪里是你的错,明明是秦二先前自个儿打马出京,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要去边陲安身立命!” 是啊! 秦二年初时跑了一次,秦家老太太都被气得差点没缓过来。 “再者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不,阿成,我叫你过来,也是刘贤说了一句,大将军求到太子跟前,父亲……,何时起了这个主意?” 余成略微思索,“可会是个误会?” 金拂云摇头,“段良媛跟太子如何说话的,我并不担忧,像你所说,几句随口而言,也不是坏事儿,顶多让秦二郎与我断了往来,可旁人听去,也不会一昧怪我。我劝他上进,难不成还错了?” “虽说秦二将来与大姑娘您无关,但这么说来,不算突兀。” “偏偏是父亲,怎地会求到太子跟前?” 主仆二人,冥思苦想不得其由,只得作罢,金拂云收敛心绪,又催促余成,“再去查贺疆!” 听刘贤口气,只怕是非嫁不可? 不!不!绝不可能! 她为了裴岸活着,未雨绸缪这么多年,不能因为前几世没有出现过的贺疆,乱了她人生大事。 余成点头。 “属下知道,您放心,最差不过就是您再做一次望门寡!” “余成!” 金拂云怒目看去,余成也知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赔罪,“大姑娘放心,属下办事,您还担心什么呢。” “——好。” 公府并没有因为少了个金大姑娘,就失了热闹。原本还看不懂的女眷们,这会子听得宋观舟与萧苍不分伯仲,还在你追我赶的答题,也起了兴致。 连从前不喜宋观舟的裴家姑娘,这会儿也按捺不住,时不时的替宋观舟声援几句。 萧家姑娘开始还不以为然,尤其是萧引荟,她惯来不会说话,开口就是,“定然是我五哥能耐,他在萧家,总领几十号账房先生,每日里看账无数,定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下去的。” 因与裴漱玉起了口角,被萧引秀禁足许久的裴秋雨今儿也放了出来,她在旁凉凉说道,“莫要小看我家四嫂,四嫂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宋大学士!” 待到宋观舟与萧苍答到第十一题时,更为热闹。 甚至一度,男宾女眷,几乎吵了起来。 刘贤看得热闹,高举“我四婶婶就是魁首!”的口号,惹得裴家女眷沸腾起来,萧苍本就算红了眼,这会子回眸,定定看着刘贤,他自是知道眼前之人贵为皇子,可还是忍不住气鼓鼓说道,“小公子,未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萧五哥,我不曾轻看你,但我相信四婶。” 这辈分,被刘贤喊得乱七八糟…… 萧苍双眼疲累,看得更为艰难,萧笃这时起了作用,帮他小声读题,又听着他口述,一一记录在案。 秦二心头压下金拂云之事,正大脑放空时,裴辰拐过来,神秘兮兮问道:“二郎,赌不赌?” 秦大郎扶额,“世子,公爷都说了严禁赌博!” “嗐!咱只管悄悄的,苍哥儿和观舟这比试临到尾声,你们不下个注,多没趣啊!” 说罢,还怂恿萧北许凌白一众人,黄执不语,时不时看向对面那单手托腮,冥思苦想的女子。 “赌。” 他开口,裴辰喜笑颜开,“三郎活络,我同你们说,就是读书,也不能读死书。” 裴辰一张嘴,巴巴的几句话,勾得书生郎君些都纷纷下注。 大多还是看好萧苍,许凌白毫不犹疑,下注宋观舟,裴辰翘起大拇指,“好兄弟,有眼光!我是庄家,不然我也要买观舟赢!” “世子二哥说笑了。” 旁边刘伏苒也跟着许凌白买了宋观舟赢,“我自来看好四少夫人,三郎,你呢?” 黄执思索片刻,选了萧苍。 “为何?” 刘伏苒和李家郎君大为不解,说来黄执最是欣赏裴四少夫人,黄执看了看自己记录的得分情况,“而今少夫人与五郎并驾齐驱,可大家也看了,这后面两道题更为复杂繁琐,涉及到了我等都不曾涉猎的方程、勾股,五郎师从赫赫有名的萧家三老爷,这两题里,我自然是认为五郎更有胜算。” 他这么一说,其他书生原本想要压宋观舟的,纷纷倒戈,跟了黄执。 秦庆东不由分说,压宋观舟,连同刘贤,他拿出一枚小金锁,放在裴辰手中,“我压四婶婶稳赢。” 如此一来,钦哥儿也坐不住,扭着身子看向二叔,“……我也压四婶赢。”掏出两个银扣子,揽住一旁淩哥儿,“二叔!这是我兄弟二人的。” 好! 裴辰身后小厮记录在案,他又挪到女眷那头,反正都是他的姐姐妹妹,太太嫂子妹妹的嗤笑几句,竟也拿出荷包,抖出两碎银纷纷下注。 萧家的姑娘媳妇,自然是站在萧苍这边,闵太太刘太太拗不过裴辰车轱辘的话,也拿了出来压,欲要两人都下注,裴辰赶紧拦住。 “我的好太太们,哪有两边站的道理,您二人无论如何,只能选一个。” 第332章 闵太太哭笑不得,“那就观舟,她身为女子,今儿来到这里同苍哥儿一同考教,本就是赢了。” “嗐!大舅母心胸宽阔,眼界明朗,侄儿佩服。” 看向刘太太,刘太太掩嘴浅笑,“哪有亲娘不站亲儿的道理,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大舅母站观舟那头,我就站苍哥儿这边。” 金运繁与举子些不怎么亲近,不知何时,坐到了林陌允边上,二人都是从溧阳而来,倒是有些话题。 蒋氏与萧引秀都不爱这个,回绝了裴辰,许淩俏华重楼孙琳倒是兴致满满,压了宋观舟。 “放心,观舟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一旁萧引秀冷哼道,“观舟再是厉害,也只是个女子!”言外之意,女子如何能跟男人来比?又如何比得过? 裴辰哼道,“妇人之言!” 甩袖而去,颇有些不给萧引秀脸面,萧引秀又窝了一肚子火,偏偏碍于场合,不得不压下去。 裴辰胆大,又摸到二叔跟前,裴谞瞌睡醒来,看看左右,“还没答完?” “二叔,快了,所以请您下个注嘛。” 裴谞生来爱玩,倒是不拘,随手掏出个玉如意,“就这个,压老四家的。” 哟! 裴辰有些意外,“您老人家不是最看重小五的吗?” “到如今,你我都人困马乏,你瞧瞧你弟妹,可有半分示弱?” 裴辰看去,宋观舟的算盘不停在响,烈日虽说被凉棚挡了去,还是十分燥热,哪怕取了冰块在此也让人心头烦躁,旁人都在打扇闲聊,她却同萧苍一样,甚是专注。 裴谞摇头,“我低看了守安养出来的闺女。” 都到了裴谞这里,江不疑三人,又怎么能少,他偷偷摸摸到江大人跟前,还没说话,裴渐双目横了过来,他一个哆嗦,不敢开口。 江不疑看了公爷一眼,低声说道,“世子性情醇厚,何况,也是一桩趣事。” 裴渐几不可闻叹了一声,回头不理。 裴辰见状,凑到江不疑跟前,嬉笑起来,“江叔,您压哪边?” 金运繁倒是也不看,掏出二锭纹银,“我压少夫人,女中豪杰!”旁边林陌允失笑,“大公子太过豪爽,罢了,我自是压萧家五郎。” 裴辰差小厮一一记下,眼巴巴看向江不疑。 江不疑反问裴辰,“世子说是,谁胜算更大?” 裴辰摇头,“说来,我倒是觉得不分伯仲。”小厮看他要畅所欲言,索性搬来四脚鼓凳,裴辰落座,款款道来,“而今都到尾声,我这弟妹半分不怵,紧跟着苍哥儿,说来这些题,我自认不学无术,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可江叔您瞧那些即将科考的学生才子,几个跟得下来?” “……你的意思?” “有可能平局。” 江不疑儒雅一笑,“自是不会,若是二人十二题过后,还是分数相等,你父亲同你二位舅父,都准备了补题。” 哈? 裴辰仰头,看了正中间的日头。 “啧啧,这是要考教三个时辰啊?” 在宋观舟身后,女眷们小声交谈,随意走动,裴辰来回吆喝,她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她是欣喜的。 当看到第十一题五个小问,全部是三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时,一股对历史的崇敬油然而生。 原来,古代数学这么瑰丽灿烂。 现代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都已淡化了古代数学的成果,众人以为,穿越回来是个人,都能去做账房,甚至不认为古代有成系统的财会制度。 这是对历史的无解! 这是一种无知! 宋观舟难掩激动,看着十一题第二小问,【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三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禾?】 这题,宋观舟不知古代算学如何解答。 可她按捺住悸动的心情,仿佛回到阔别多年的初中时代,开始分设:上禾=x,中禾=y,下禾=z。 古题新解,列出了三元一次方程。 利用代入法消减,非常快速写出了答案,答案誊抄下来时,她端看草稿,好像透过这页纸,她看到了自己豆蔻年华,在学校明亮的客堂上,奋笔疾书。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什么腰斩,什么收监,她通通不在意,穿过不知多少年代,她突然为自己能来到这里,而感到莫名的骄傲。 这是置于生死之上。 草稿,她端详片刻,瞬时揉成团,丢入了火盆。 裴岸见状,低声说道,“观舟……,为何不流于世?” 宋观舟侧首,看向陪着她坐了半日的裴岸,浅浅一笑,“四郎,会有人传承下去的。” 但那个人不是我,也不能是我。 我是个异世闯进来的怪物,我存世不过一两年,不能胡乱搅起一波没来由的浪花,平添灾难。 可是我孤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怀念从前的我…… 她低头,以额抵在裴岸肩头,旁人看过去是累了,可裴岸却清晰听道宋观舟说的话,“四郎,我要多谢能遇到你这样的相公,你如此爱护我,今后纵使再难,我也记得这一日。” 能支持我做这样看似出格的事…… 说完,扭头过去,继续做题。 留下裴岸心中甚是复杂,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然要把眼前女子搂在怀中,亲吻她千百遍,告诉她这一生不用害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她想做的,哪怕比今日这个更为胆大的,他身为丈夫,定然鼎力支持。 裴岸定定看着宋观舟认真严肃的侧颜,他胸口中万般情绪,归结而来,无非就是,我这一生,到此刻,才真正的深爱上你。 佳人如玉,璀璨如光,幸好,我们还是夫妻。 裴岸这般深情凝视,在众人疲惫之时,也没有逃脱有心人的眼眸。萧引秀瞟眼看来,又飞快挪走视线。 老四这不值钱的样子,萧引秀没眼看。 她只恨自己没这个胆量,不然往韶华苑扔个妾侍,且看这男儿还能一如既往深情如斯? 笑话! 第333章 考教比想象中持续时间长,随着最后一道六问勾股测量答题结束,已是申时三刻。 宋观舟边做边惊叹,用算盘开根速度极快,莫说旁人看得累,这会子萧苍和宋观舟同样俱显疲态,尤其是宋观舟。 燥热天气,让她早上新换的药被汗水浸湿,引着腿骨隐隐作痛。 兼之同一个姿势,期间除了入厕更衣,都是伏案书写,更是背痛腰酸。 随着最后一道题写完,她朗声说道,“我已解答完毕。” 临溪上前,取了一页答案,往萧宏云跟前送去。萧苍这边还在冥思苦想,开根不是问题,但如何计算,他犯了难。 尤其是圆柱体木材刨成木方,这怎么来列示,萧苍犯了难。 而宋观舟得益于现代数学的思维和解法,一堆字母和数字,罗列而出,倒是清晰明了。 裴岸到这时,已对陌生的数字列示所麻木。 只是宋观舟写完,揉成团后,他多道手,丢入火盆,燃烧殆尽。 香已燃尽,萧苍赶在最后一刻交卷,他第十二道题,有两问没写答案,萧宏云跟裴渐、萧宏利左右低声交流后,朗声宣读,“第一十二题六问,萧苍荅四问,答对三问。” 话到此处,下头尽是感叹。 因为这是萧苍第一次没有全部答完的题目,李念秋这会摇头,“第十二题,我看了题目,全然不知如何下手,萧五郎能做四问,已然是非常了不起了。” 黄执没有言语,他看向对面双手托腮,凝神静气望着萧族长的宋观舟,那个女子,已然冷静自若。 从头到尾,她没有因为做对而开怀大笑,也没有因为做错而黯然神伤。 一旁,她那如玉如翡的郎君,亲自递上凉茶,夫妻恩爱,让人如何不艳羡? 刘贤几个少年稚子,这会儿已压抑不住。 “我四婶婶肯定是全部做对的!” 他一声呼出,钦哥儿淩哥儿,以及后面闹着要来的桓哥儿,无脑追随,此起彼伏的四婶婶全对,在莲花池畔响了起来。 秦大郎摇头,“贤哥儿,这题很难。” “不!我们相信四婶婶!” 萧苍这会儿再没有回头,跟几个孩子犟嘴,他是考生,知道最后几道小问是什么水平,可以说是大隆朝如今最深的算学。 没做完,他不遗憾。 再看对面宋观舟,面容恬静无波,等着萧宏云宣布。 “……宋观舟,全对!” 轰! 最热闹的不是拉着秦二郎摇晃的刘贤,最疯狂的也不是声音最大的钦哥儿和淩哥儿,反而是女眷那边,“啊!观舟,观舟全做对了!” “……四嫂,你真是太厉害了!” 裴漱玉裴秋雨本是互不理会,这会儿竟然意外撞到一处,拉着手开怀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瞧瞧,我们四嫂都做对了!” 二人说完,才觉得是冤家,马上又放了手,一个寻萧家的姐妹,裴漱玉则是跟梅青玉低声埋怨,“我看岔眼,以为是表姐你呢。” 梅青玉压下心中五味杂陈,她微微摇头,由衷说道,“四嫂真是……厉害!” 当然厉害。 大家都记着二人错了多少的。 如今一看,萧苍累计错了两问,未答两问,共计四问。反观宋观舟,答错三问,没有未答,输赢一目了然。 因裴辰引着大家下了注,二人输赢直接影响大家的投资收益。 这一时,众人都沸腾了。 裴渐和萧宏利还在计算累计得分,这不是如众人所言,每一问分数一致,卷面上是写了,各题各问略有偏差。 江不疑也被裴渐拉过去统计,萧宏云起身,双手压了压众人的热烈情绪,“总分未出,莫要着急。” 萧苍捂着眼睛,他用眼过度,这会儿很是难受。 揉了几下,出了眼泪,还红肿起来。 木二木三端着凉水,拿着巾帕到跟前给他敷眼,萧笃在旁,收拾书案上的残迹,顺势戏谑,“怎地,是要哭了?” “胡说!谁会哭?” 萧笃大笑,“苍哥儿,输给观舟并不丢人。” 萧苍摇头,否定这一说法。 “除了开始,当她真的应下比试时,我就不曾轻看她,大哥,今日虽疲累不堪,但值得。” 他拿下眼上巾帕,认真专注看向萧笃。 萧笃本是要调侃,却被萧苍这般至诚话语打动,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能这么想,证明你长大了。” 萧苍瞬时破防,“我早早的就长大了,弱冠已及,大哥你混说什么?”他又变成那个一戳就爆的羊皮裘。 “罢罢罢,起身闲散一会儿。” 因要累计算来,也是重新核验答案,结果出得要慢一些。 萧苍起身,也不管旁人,往早早被刘贤等人围住的宋观舟走去,木二搬了个鼓凳,跟着走了过去。 果然,萧苍撵开钦哥儿几个,只留着刘贤,他挨着坐下,直言不讳的问道,“观舟,若我没记错,你算圆堢壔时,取周与径之间为几?” 啥? 宋观舟听得云里雾里,看向裴岸,“是问的什么?” 裴岸跟宋观舟配合极好,这会儿提笔绘制了圆柱体,指着上下圆周长说道,“这就是周,圆径则是圆内最长。” 懂懂懂! 圆周长与直径。 宋观舟品了片刻,反应过来,“苍哥儿,你问的是周与径之间相除取数?” “相除?” 轮到萧苍不解,宋观舟马上改口,“是商,商数,对不?” 萧苍浑噩点头,孰不知旁边已围上来一圈学子,黄执李念秋等人,都立在二人身旁,听着宋观舟说话。 宋观舟也不含糊,取了纸笔,在裴岸画出的圆柱体上,进行演示,原来萧苍所问的是圆周率的取数。 “你取了多少?” 萧苍所言,“取了三。你呢?” 宋观舟扶额,斟酌片刻说道,“三一四。” 她记得魏晋时期刘徽所创徽率三一四,实则刘徽已计算到31416,可想着这毕竟是架空时代,她斟酌后,保守取了三一四,结果计算结果,与萧苍所算差了些许。 被判错误。 萧苍愣了一下,“你如何算出来的?” 宋观舟也不藏着,解开头上的彩绳,一头捏在左手上,一头按在笔上,左手不动,笔墨绷着彩绳快速画了一个圆。 “……这是何意?” 第334章 宋观舟又让人送来鎏金花鸟纹铜尺,测了直径,又用彩绳顺着画出来的圆形描了一周,量出周长。 她用周长除于直径,算盘拨弄,因测量没有现代那么工整,她勉力算出三一四。 萧苍见状,“原来如此。可这么算法,可有根据?” 宋观舟摇头,“我也是站在前人肩头采食吃,如何得来,我只学到这一步,听说先祖刘徽用割圆术算出来的,说实话,苍哥儿,我不知……” 萧苍闻言,也不追问。 只是低头看着宋观舟所书内容,许久之后,幽幽说道,“按理来说,你这个只怕更准确,但是——” 众人翘首以盼,听着他的但是。 “你这字儿真的不堪入目——” “萧苍!” 宋观舟再是好性子,也忍不了,她知道自己写得不好看,但也不到不堪入目…… 可抬头看向一圈才子,众人眼里流露出相似的惋惜。 宋观舟头一次觉得羞愧,掩面低语,“诸位且饶了我,待我好起来,定然拿四郎字帖日日临摹。” 裴辰挤进来,“观舟,瑕不掩瑜!你理他们作甚,一个个倒是写得漂亮字,可做不来你今日这些算学题啊!” 他坐庄,买萧苍的人多,这会子虽说没有最后宣布,但大差不差,定然是宋观舟更胜一筹,故而他赚的也多。 这一闹,后头姐妹胆大的,也撩开纱帘,“四嫂,且让妹妹们看一眼你写的字儿……”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举着宋观舟刚刚书写的一团污糟递给姑娘们,萧引荟一看,哎呀一声,“四嫂,你这里字如其人全然不作数。” 许淩俏探头看去,原想着这些人真是欺负人,表妹再怎么不济,能写得多糟糕,待细细一看,哎哟! 这真是表妹的字儿? 她忍不住出声,“表妹,这真是你写的?” 好家伙! 自家人来拆台,宋观舟被调侃得面如桃花,她自个儿今日图便宜,着了窄袖上襦,瘦胳膊细皓婉的也遮不住脸…… 她也聪慧,这会子索性拿了裴岸宽袖,遮了半边面容,“四郎,诸人嘲笑,你快去给我打出去!” 娇嗔之态,毫不扭捏。 面飞红霞,眼波如烟,黄执在人后,看了一眼就马上挪开,孰不知,本还是面上含笑的许淩俏,在看到他时,犹如惊雷劈下,慌张无措! “若说字帖,黄家三郎的字也不错,少夫人若不嫌弃,学生替您找黄三郎讨要几帖。” 说笑声此起彼伏。 宋观舟放下裴岸宽袖,两眼星亮如火,“多谢黄家公子,不过我才疏学浅,能把四郎的临摹一二,也就够了。” 笑话,老娘有相公的,怎么可能去临摹外男的字帖! 何况,黄执与裴岸可不怎么合哟……,当然,那是未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愣在原地,一脸苍白无措的许淩俏,她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找回意识,再要抬眸去看一眼时,却见被萧家姐妹撩起来的纱帘下,那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男子,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黄执定睛——,没错,就是那夜的女子。 他欲要开口,许淩俏忽地转身,失了血色的脸全是惶恐,扶着莲花疾步离去,莲花不解,“表姑娘是要更衣?” “先回荣福苑,我有些头疼。” 听得许淩俏这么一说,莲花看她面色苍白,手心也是一阵汗湿冰冷,有些担心,“是不是撞了暑气,这会子发作起来?” 许淩俏无力说话,只摇头。 黄执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追了过去,那女子惊恐害怕之态,更是笃定了月余之前一场露水姻缘。 他追了过去,沿着莲花池走了几步,绕过假山,再不见女子窈窕身影。 欲要再走,却遇到临溪,他主动问道,“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黄执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问了方便之地,缓缓而去,再回来时,乾坤已定,宋观舟胜算在握,可没有见她多为开怀,反而跟萧苍一直在就考题讨论。 裴渐几位长辈这会儿也拢到腿脚不便的宋观舟跟前,一起探讨。 女眷见状,慢慢散去,倒是一干郎君,无人离去。 宋观舟侃侃而谈,指着许多经过裴岸解读的算学题,一一询问,询问古法解题,当萧苍问道三元一次方程解法时,宋观舟把特殊字母全部换成原有的名字。 她兴致不减,蘸了墨汁的毛笔还是不怎么会控墨,兼之性子豪爽,书法随性,几笔下去,众人不忍直视。 偏又不能不看,个个忍着她七扭八歪的书法。 对—— 她只能竖着写,宋观舟哀嚎,横着写都要飞,更别说竖着写。 繁体字能读不能写,简体字一写就是错的,她这会儿也不管,能照着原题来誊写的,歪歪扭扭勉强写出,没有的她就简体字…… 横不成行,竖不成列,控墨不行,时不时还落几个墨点子…… 裴岸:……不如我来替你写? “不不不,四郎不知我如何写呢。” 她列完式子,开始代入法、消减法,按照现代最为简单的方法,给萧苍和几位长辈演示一遍。 速度快捷,算盘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好解法,学起来也不难。” 裴渐由衷说道,“观舟有这种能耐,即便是去书院做个西席夫子的,怕是无碍。” 宋观舟赶紧摆手,“父亲谬赞,您且看我这行书,莫说做个先生、夫子的,就是入院去做个学生,恐怕山长也不要。” 这…… 众人沉默片刻,哄然大笑。 萧苍甚是不解,看向许凌白,“许表哥,是不是大学士过分宠爱观舟,舍不得她吃些练字的苦?” 许凌白摆手,替自己表妹说话,“观舟能读善算,莫说闺中少见,就是比之我这样的书生,都要能耐几分。如世子所言,瑕不掩瑜。” 比试结束,几位长辈纷纷拿出奖赏,宋观舟为魁首自然多些,萧苍稍逊一筹,得的少些。 “我输给观舟,哪还有颜面要这些奖赏,诸位长辈全给观舟。” 第335章 他如今,更不愿称呼宋观舟为四表嫂,几位长辈纠正几番,他梗着脖子,“我同观舟也是莫逆之交,又同喜算学,算是挚友,什么四表嫂五表弟的,拗口!” 何况,宋观舟从年岁上讲,甚至还没萧苍大。 长辈拗不过他歪理正说,兼之宋观舟与裴岸都不在意,尤其是宋观舟,“不碍事儿,父亲予我取名,不就是让人称谓的么,表嫂表弟,苍哥儿喊不习惯,我亦是如此。” 罢罢罢! 萧家长辈咽下斥责自家孩子不懂事儿的话,裴渐碍于翁媳避讳,也没有说教的心思。 竟是由着去了。 欲要再交代什么,裴岸起身,同诸位长辈同辈拱手道,“父亲、二位舅父,江大人,观舟今日考教,因腿脚不便端坐半日,这会子只怕浑身酸疼,且容孩儿夫妻暂且告退,晚饭再来请安。” 得胜归去,众人皆乐。 待裴岸把宋观舟抱上小撵时,萧苍揉着猩红的眼眸上前说道,“观舟,多谢你今日,入京之前百般愁绪,父母又要与我说个娘子,我憋着怨气,对你多有冲撞,还请你别放在心上。今后,江州萧家就是你的家,我萧五只要有口气,但凡你有吩咐,我义不容辞。” 这话,出自萧苍的口,还是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尤其是萧家熟稔萧苍本性的人,他生来富贵,又做了总账,许多时候他讲究的是无利不起早,看他对下人随意责骂,就知道他对生命是无视且冷漠的。 想不到啊—— 宋观舟摆手,“哪有这么严重,如若有一日我到江州,你能同我对酒当歌,已是人间悦事。” “宋观舟,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岸扶额,“……行了,一家人你还分这些?” 扶着轿撵离去,裴辰与萧笃尽地主之谊,留了众人晚饭,金运繁欲要留下,蒋氏过来耳语几句,他只得改了主意。 同裴渐告辞之时,裴渐若有所思,“大郎,如今只是你夫妻二人来,大将军与郡主仍在溧阳?” 金运繁起身禀道,“近些时日东桥蠢蠢欲动,父亲分身乏术,离不得溧阳。郡主身子惯来孱弱,而今年岁上去,也经不起舟车劳顿,故而才遣我夫妻二人入京,同妹妹拂云料理府上之事。” “大姑娘而今年华正好,可说定了人家?” 金运繁在裴渐跟前,也不敢隐瞒,提了贺疆之事,“郡王同家父书信来往,说了一二,晚辈入京不久,恐来日待商榷,但愿是桩良缘。” “你父亲慧眼识珠,雍郡王在朝堂上也口碑颇优,只是你家大姑娘生性聪慧,可听过她怎地说来?” “儿女亲事,自来是父母定夺,晚辈出门之前,特往郡主跟前请安,郡主深谙妹妹性子,觉得倒是得配雍郡王。” 一个望门寡,一个鳏夫。 门当户对,才情相配。 裴渐微微颔首,“那就好,今儿大姑娘早早回府,说是身子不适,你夫妻多看顾些,府上就不多留客了。” 打发了金运繁夫妻,才唤来裴海。 裴海一日奔忙,本还在盯着厨上,得了临溪这话,疾步来到正贤阁。 一日考教,裴渐与萧宏云兄弟二人也乏累,如今江不疑与林陌允与学生举子们在燕来堂畅聊,他回到正贤阁稍作休息。 裴海进来,他正闭目养神。 听得声音,也不睁眼,“大海,关门。”裴海应了个是,又走回去轻轻关上房门,“老爷,属下给您燃个沉香,去去乏累。” “不必了。” 他这才幽幽睁开双眸,全是沧桑,“金家大姑娘的事儿,最近可有进展?” 又示意裴海落座。 主仆相对,裴海低声说道,“别院里出了命案,大姑娘今儿还是来府上,不得不说,心性较寻常女子更胜一筹,只怕有些软弱的郎君也不如她。” “观舟表姐,可是她所为?” 裴海摇头,“朱三是她的人,也是亲近信任的心腹,今日世子夫人接待了金家大少夫人与大姑娘,属下听得几句,说是来赔罪,早些同四少夫人起了误会。” “金蒙生了那么多,可偏偏他最不喜爱的郡主,生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女儿。可惜也可叹,若是儿郎,金蒙至今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通过郡主打压和清洗,而今能露头的几个庶子,只怕就是金运繁还算将就。 “这桩亲事,若是能成,倒也不错。可属下的人得了信回来,那大姑娘似乎对贺疆不满。” “定然不满。” 裴渐吃了口茶,微微叹息,“她心中惦记着四郎,心思都在这上头。”裴海听得这话,也不觉奇怪,“老爷放心,一个闺阁之女,皇室宗亲也盯着她,自是不敢胡乱来。” “观舟也是闺阁之女,今儿可算是让人大开眼界。所以,莫要小看女子之身,前朝王太后,而今史书上几人敢小看?” 王太后,虽没有力挽狂澜免于亡国,可一直临危不乱,算计有度。 若是无她,前朝如何能撑那么久。 “四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今儿表公子都服了,也是给咱公府长了脸。”裴海笑答,说得裴渐微露喜色。 “是啊,守安的女儿,怎么能小看呢?”裴渐扶须,“所以,断不能小看金家大姑娘对四郎的势在必得,她小小年纪主掌中馈,又做了一番事业,观舟在宋家千娇万宠,哪里是她的对手——” “老爷,那您的意思……?” “姑娘长大,春心欲动乃是人之常情,说来雍郡王德才兼备,是门好亲事。” 裴海闻言,低声应答,“属下明白。” “……今儿她上门来,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可知后头为何悄然离去?” 裴海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属下愚见,她同世子夫人都坐在女眷那边,离四公子夫妻近在咫尺,想必怕是不愿意看到四公子与少夫人琴瑟和鸣。” 自金拂云入了公府,裴海就差了两个话少不出众的婆子,进进出出帮着做些力气活时,顺带察言观色。 每每看到点,就来同他直接禀报。 才有了这个定论。 裴渐丢了茶盏落案,却不见茶盏歪倒洒水,杯底同案面碰撞几次,稳稳停住。 “贼心不死!” 第336章 算学比完次日,韶华苑又抬进来诸多重礼,刘贤回宫同父皇母后一说,听得两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都起了兴致。 “只怕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如此夸赞。” 刘贤立在圣上跟前,振振有词,“父皇误会孩儿,孩儿再是愚笨,也不会这么说四婶,大可以夸她德言容功样样无双,也可说她琴棋书画,堪比宗师,反正闺阁妇人,富家千金,多是懂些。胡乱说来,总不会差了错,可算学不同啊,父皇!” “如何不同?” 刘贤说了考教的题目,一改小大人的沉稳,像个真正的孩子那般,拉着圣上大手,眉飞色舞说来,“那些隆恩书院的才子书生,先是不看好四婶,到最后裴世子来押注时,一个个的也是押了萧五郎,孩儿很是笃定,哪怕四婶婶多错了一问,结果——,四婶婶果然赢了。” 他满面崇敬,惹来皇后娘娘温和一笑,“如此说来,这裴卿家的娘子倒是大有学问,较一般书生都颇为难耐。” 圣上摇头失笑,看向幼子。 幸而皇家子嗣,没个蠢笨的,刘贤叹道,“母后不知,四婶婶什么都好,就是那字儿写得……” “怎地?” 刘贤凑到皇后娘娘跟前,依在她臂弯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圣上都哑然失笑,只听得刘贤叹气连连,“四婶婶的字,写得非常!非常!非常不公整,错字丑字又污了些,实在不堪入目……” 哈? 所以,韶华苑打开宫中赏赐时,忍冬对着那工整字帖,愈发难忍笑意,到了宋观舟与许淩俏几人跟前,屈膝浅笑,恭恭敬敬奉上书帖。 “何物?” 宋观舟还不知情况严重,忍冬憋着笑,“十公子差人送来,说是要第一时间递给您。” 刘贤? 她不疑有他,接过来打开长方形墨色漆盒,入眼就是一摞字帖,“这——” 华重楼凑到跟前,噗嗤一声乐了。 “字帖。” 宋观舟蹙眉,“我知道是字帖,可贤哥儿送这个给我——”她不忍直视,有些挫败,看向旁边正在拿着绣绷绣花的许淩俏说道,“姐姐,我的字儿真的那般难看?” 许淩俏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却不得其辞。 宋观舟伸手一拦,“罢罢罢,为难姐姐了。”她翻看字帖,“这是贤哥儿自己的?” 忍冬点头。 “拾光今早挨着一处儿送来,特特跟奴说了这事儿。” 宋观舟咬牙,“——我谢谢他!” 看向一起低头憋笑的华重楼几人,甚是无语,“犯不着,闺阁之中不识字的贵女千金一大把,怎地到我这里要求就严苛起来。” 她放下字帖,双手托腮,有些忧愁。 许淩俏抬眸含笑说道,“你不同寻常闺阁之女,一辈子连自个儿的名都写不来也不碍事。但是观舟你不一样,你聪慧,懂这么多郎君都未必能懂的,若是不能写好字,有些遗憾。” 华重楼和孙琳看向许淩俏,甚是赞叹,“你们姐妹不但长得像,表姑娘更是说到我们心坎上。” 孙琳点头,放了针线同宋观舟实话说来,“少夫人,您是不知,昨儿您在场上,四公子亲自给您秉笔,同萧家总账郎君一处儿比试,我心头看了,可高兴了,自古以来有能耐的女子不少,可真能跟儿郎一处真金白银的比划比划,恐也只有少夫人你了。” 一席话,说得现代摆烂王宋观舟一番面红耳赤。 “当不得琳儿如此夸奖。其实在我看来,至少入我眼,我所识得的女子,都有能耐之处。” 许淩俏几人听得连忙摇头。 “我等愚笨……” “不能这么说。” 宋观舟纤手拍案,认真说道,“重楼走南闯北,自有一番江湖魄力;琳儿坚持看病问诊,不在乎被人轻视,哪怕花街柳巷,给人接生,也不曾堕了救死扶伤之志。至于表姐——” 她两眼满是敬佩,“临危不乱,与亲人失散,绝处逢生,这一桩桩一件件,难不成都不值得钦佩?” 忍冬又提了热茶进来,给主子姑娘们挨个儿斟茶,听得这话,也点点头,“诸位姑娘同我家少夫人,都是聪慧睿智之人。” 说得许淩俏挽住忍冬,娇声说道,“冬姐姐也很厉害,观舟这韶华苑,缺了你一日都不行。” “我们忍冬姐姐自有一番做人的能耐。” 宋观舟由衷夸赞,明明是萧引秀跟前的人,而今却能跟自己一条心,她能闲懒着快活,多取决于裴岸的宽放、忍冬的能干。 韶华苑里外的年节往来应付,下人管教,厨上安排等等,若不是忍冬一力担下,自己恐怕还得陷于大宅深院的人情往来,基础宅斗中。 幸好…… 她拉着忍冬,更是不吝夸耀,忍冬抚着半张疤脸,屈膝回话,“少夫人说这些,实在是让奴惶恐,天下哪家的太太夫人,能像您这样,对奴的过往不计前嫌,能遇得您这样的主子,也是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宋观舟拉着她起来,“你我不说这些,咱互相成全。” 忍冬呢喃道,“少夫人啊,奴何德何能,得您这一句话。”说完之时,还带着一丝哽咽,宋观舟连忙拿来巾帕,给忍冬好脸疤脸上一顿抹,“不兴落泪,过好当下,傻姑娘些。”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几个姑娘都听得身形微怔。 忍冬害羞笑道,“是奴的不是,一会子给少夫人、姑娘们端些冰镇的酸梅汤、荷花酥、茉莉糖油糕,还请少夫人莫要记挂奴的错儿。” 她说得伶俐,惹来一众娇笑。 外头闵太太的声儿传了过来,“姐姐妹妹的,说得畅快,观舟呢?”忍冬迎了出去,许淩俏三人起身,待闵太太扶着姑娘媳妇的手儿绕过屏风时,齐齐给闵太太请安。 “莫要多礼,好姑娘些,太太我明儿就要启程回江州了,这会子来看看你们。” 话音刚落,宋观舟愣了一下,“舅母就要回去了?” 闵太太一看宋观舟面上有些发懵,心头忽地也软了下来,“舅母该回去了。” 第337章 闵太太坐到胡床上,挨着她,先是看了看绢丝软毯盖住的腿儿,叹了声,“来了二月有余,再不回去,家中怕是要翻天了。” “那自然不会,舅母可不用担心。” 闵太太招呼众人落座,语重心长同宋观舟说道,“府上一堆事儿,再说你笃大嫂子家的两个哥儿,也是多日不见,娘儿想得要紧。” 宋观舟还真有些舍不得闵太太。 说来,闵太太虽是萧引秀的亲娘,但来府上这些时日,不但对自己多方照应,平日里一处说话,也让宋观舟感受到大家夫人的慈蔼。 “……时光好过,筵席难?。” 宋观舟看着闵太太身后萧家的姑娘和媳妇,有几分失落,“江州山高路远,这一别,只怕又得好些日子才能相见。” 说好些日子已是客气,这次萧家三个姑娘在京城都没有说成亲事,往后回到江州,嫁去别的地儿,儿郎媳妇是家族根本,日子再长,也是能见一面。 可女儿家的,出门不易,相逢定不是那般说说的容易。 这话一出,萧家本来对宋观舟不怎么喜爱的姑娘,也有些伤感。 “而今一别,只盼望着四嫂子堪比儿郎的心性,能寻了空到江州来,与我姐妹再相见。” 刘太太随后进来,听得这话,看着 姑娘们也在拭泪,不由得感叹一声,“罢了罢了,好端端的宴,可不兴落泪而别。” 扶了那个,又安慰这个。 颇费一番功夫,才哄得姑娘媳妇几个缓和下来。 刘太太捡着江州好吃好玩的说,“观舟,江州不及京城富饶繁华,却另有一番江州风味,若得了闲暇,定是要来一趟。” 宋观舟对大隆的地图没有概念。 她原以为江州就是现代的浙江一带,可看着有些鲜辣的江洲菜,又觉得是错觉。 这会子听得刘太太和一众姐妹嫂子说来,顿时心神向往,“自然要去,兴许我腿脚好了,就能去了。” 分别来得骤然,除了萧北小家没有离开,萧宏云兄弟二人带着府上老小,于次日清晨告别。 裴岸专门告了假,从官邸回来,裴渐因萧宏云兄弟二人到来,情绪舒缓许多,临到分别,三人相视一叹。 “公爷,京城虽好,但请到江州吹吹风,那里闲云野鹤,胜过这里风云密布。” “兄长说的极是,待辰儿能撑起来,我定然往江州长住。” 尽管说得豁达,可年岁在这里摆着,离别时的愁云还是悄无声息笼罩下来,萧苍见状,有些不耐,“择日不如撞日,姑父今儿就同我们一起走。海叔帮衬着收拾行李,慢慢追来,这能是多大的事儿?” 噗! 孽障啊! 闵太太轻哼道,“你当个个是你,抬脚就走,公爷府上繁忙——” “交给世子二哥啊,姑父都好些年不曾往江州去了,旁的不说,姑父,我们江州赫赫有名的酸菜,您竟然不神往?” “混账!” 再是听不下去,萧宏云使了眼色,萧笃单手扣住萧苍的脖颈,就往马车上拖,萧苍是谁,挣扎起来,“你们这些老人家,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人生还剩几个春秋,何必蹉跎岁月——” 有些人的嘴儿,是打不老实的。 萧苍被拖到女眷这边,嫂子妹妹些只捂着嘴儿笑,萧引秀恨铁不成钢,“快些找个好大夫,给你下一副哑药最好。” “最毒妇人心,你这长姐忒的心狠。” 说罢,也不理会萧引秀脸上皱起的眉头,阴沉的表情,反过来看着人后面被丫鬟们扶着的宋观舟,“观舟,记得来江州。” 宋观舟笑眯眯道,“放心放心,我同父亲他们大人不一样,有的是闲暇时光,待腿脚好了,我自是要去。” 江州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地儿,她怎能错过? 一旁许淩俏乖巧跟着她,二人几乎是一张脸,却让人一眼就看到更为明媚大气的宋观舟。 “回头且去烧香拜佛,再不能受伤了。” 萧苍第一百遍叮嘱,宋观舟甚是厌烦,“你少管这些,以后自己小心着点。” 裴辰裴岸两兄弟在萧宏云跟前,聆听几位长辈教诲,对着裴岸,他们不吝称赞,能说的无非就是稳打稳扎,一步步踏实走来。 “江大人提过,明年或是后年,就要给孩儿放到外头为官。” 萧宏云点头称赞,“这是好事儿,总在京城,虽说峰高贵人多,可功名在身,只为争权夺利,眼界难免受限,你自登上青云,也该做些为国利民之事。” 裴岸躬身答是。 萧宏云又道,“公府上下,莫要让公爷多操心,你也不必挂心,自有你二哥来撑着。” 裴辰受宠若惊,摸了摸鼻头,悻悻回话,“舅舅言重,孩儿还担不起这公府重责,容孩儿多历练些才是。” 话音刚落,裴渐重重哼了一声。 裴辰闻音,瞬间收敛起嬉笑姿态,低眉顺眼立在跟前,准备挨训。 萧宏利朗声笑道,“世子年岁将近而立,是该撑起来了,朝堂风云自有圣上运筹帷幄,你好生守好府上就是。” 让你父亲歇口气。 分别固然艰难,但启程在即,只得咽下心口之中的挂念。 裴辰裴岸两兄弟,带着能骑马的许凌白萧北、钦哥儿、淩哥儿,以及裴海领着的家丁护卫,亲自护送萧家十数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往城外而去。 客已离去,诸位随着裴渐入府。 宋观舟腿脚不便,走得最慢,许淩俏和忍冬几人护着,小心翼翼往韶华苑走去。 入了内屋,宋观舟使人退下,只留着许淩俏一人。 许淩俏以为是宋观舟有事儿交代,乖巧坐在胡床对面交椅上,却不料宋观舟直言不讳,“表姐有心事,可是身子不适?” 她现代社会来,想得多。 许淩俏连忙摇头,“观舟你放心,我没事儿。” “旁人未必能看出来,可我知道你满腹心事,容妹妹多一句嘴,身上月事可还正常?” 算算时日,也不是没有怀孕的可能。 许淩俏小脸儿忽地绯红,眼眸子都带着害羞和几丝自卑,她咬唇轻语,“前些时日,身上来了。” 呼—— 没怀孕就好! 第338章 再次追问,许淩俏也只摇头说无碍,推说是这几日睡不踏实,方才多了疲态。 宋观舟知她心事重,宽慰几句,才让两个丫鬟陪着回了荣福苑。 忍冬端着甜姜果子乳进来,看自家少夫人歪靠在胡床上有些发愣,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可要歇会儿?” 因要送客,一大早宋观舟就起来,梳妆打扮,折腾许久。 宋观舟微微摇头,招了忍冬到跟前来,让她坐在胡床上,低声问道,“昨儿府上来了些什么人?” 她一心扑在算学上头,除了常见的几个郎君,熙熙攘攘女眷男宾,想来也不止府上家眷。 忍冬想了想,“奴昨儿也一心在少夫人您的身上,但是——”她微微一愣,斟酌片刻,还是如实禀报,“金拂云同她大哥大嫂来了。” 金拂云? 宋观舟就觉得好似看到这女人几眼,但她那时候满脑子都是现代数学公式,解题思路,就是瞟一眼,也记不真切。 “是谁同她说了我要比试算学?秦二那大嘴巴?” 忍冬想了片刻,提醒宋观舟,“昨儿一大早,就听得门房来人禀报四公子,说金家大姑娘上门来给夫人您赔礼道歉,具体是些什么,那会子您在换药,四公子自顾吩咐下去的事儿,奴也不知。” “你这意思,是碰巧?” 忍冬点头,“虽说奴不知这大姑娘又在起什么坏心思,但客到府门,四公子断然不能拒了的道理。” 宋观舟轻哼一声,“可为难表姐了?” 忍冬摇头,“奴交代了表姑娘,也同莲花喜乐两个小丫头好生叮嘱,还算平安无事。” 金拂云上门来赔礼道歉。 赔什么礼? 她想不明白,同忍冬说了心中疑惑,忍冬低头不语,斟酌半天才噗通一声跪下去,“少夫人,奴——” 这一跪,给宋观舟吓了大跳。 “起来说话,好端端的你跪什么?” 忍冬想着之前使得孟嫂荷花瞒下的事儿,这会儿顿觉失责,她知道宋观舟信任自己,可这一隐瞒,才几日功夫,金拂云就上门来。 “奴有罪,只怕是误了少夫人大事儿。” “何事这般严重?” 宋观舟满脑子飞快运转,最后落到地上低眉顺眼跪得方正的忍冬,甚是无奈,“起来说话,到底误了我什么大事儿?而今我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大事儿能让你误的!?” 许淩俏完好无损寻了回来,萧家全须全尾送了回去。 腰斩的事儿,虽然大但也不在眼前,能是什么事儿? “奴没脸起来。” 呵——! “来人!”宋观舟嗓门大,一声喊了下去,壮姑孟嫂荷花齐齐回头,“是少夫人摔了?” 几人赶紧小跑进来,绕过屏风顿时傻了眼。 忍冬低垂着头,跪在胡床跟前,少夫人倚坐在胡床软靠上,此刻面色严肃,见她们入内,也不要她们请安。 “把你们姐姐拉起来,好生说话!” 语气不怎么和善,宋观舟少有的严厉,三人不敢耽误,到跟前拉着忍冬要起来,忍冬却一动不动,“少夫人,您容奴跪着禀话。” “起来!” 宋观舟缺了耐性,她葱指一伸,朝着忍冬跟前指了过去,“事儿我都不知,你就要请罪?我往日里待你宽放,你却专挑我不喜的事儿来做。真是你错了,我自会罚,那时你跪不跪的,用处不大!若不是你的错儿,你眼巴巴跪着,存心让我难受?” “不是!” 忍冬嘭嘭嘭磕了三个头,“世间再找不到少夫人这般好的主子,可奴真是做错了事儿——” “起来!” 宋观舟重呵一声,打断她的衷心诚意! 眼见少夫人都生了气,孟嫂壮姑赶紧左右使劲,拖着忍冬起了身,“你莫要再使犟,少夫人自来不喜我等跪来跪去,站着回话就是。” 几个丫鬟婆子也不知忍冬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说!” 宋观舟少了耐性,呵斥道,“你说完,是错是对,我自有定论,且还轮不到你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 到这会儿,荷花拐了拐忍冬,忍冬自是领会,低声说道,“不知少夫人可还记得,寻到表姑娘的头一日,您差孟嫂荷花外出打探的事儿。” “记得。” 孟嫂荷花几人忽地明白,为何忍冬跪下请安,不等几个插嘴,忍冬接着禀道,“少夫人,她二人也是能耐,竟是探得郡主别苑出了事儿。” 宋观舟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什么事儿?” 这会儿忍冬不隐瞒,同孟嫂荷花一说起,把事儿说得明白,宋观舟越听越是怒火丛生,“这等大事儿,裴四与秦二竟然生生瞒了我!” 她气得心肝五脏的疼,“朱三畏罪自杀,还与万兴码头茶铺子两母子的死有关系,金拂云,这桩桩件件的她能脱了干系?” 宋观舟从未这么气急败坏,纤手做掌,拍得炕桌砰砰响。 忍冬几人哪里敢上前劝说,由着宋观舟滔天怒火迸发出来,“裴四与秦二,真是好样的!平日里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却无什么品性!我就说,京兆尹再无能耐,也不该如此拖沓,原来早早的上了别苑拿人——” 她此刻恨金拂云心狠手辣,也恨她诡计多端。 可更多的怨愤,则是对着裴岸与秦庆东两个儿郎,一个是大隆最年轻的进士,一个是太子妃嫡亲胞弟。 她与这二人,一个是夫妻,一个助他度过皇长孙安危。 如此重要之事,就因金拂云是他二人的红颜知己,少时青梅,并可以罔顾公道,胡乱庇护? 这一刻,从现代来,还带着至诚之心的宋观舟有些破防。 她从来以为,真诚至少能换来五分真心。 金拂云上门赔礼,怎么可能是赔礼?只怕是全须全尾推脱干净,反正朱三死无对证,忽地,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原剧情和现实突地勾动了她的心弦,她沉下心来,又问了忍冬孟嫂几个事儿,最后缓了脾气,吩咐道: “荷花,去叫临溪过来。” 她闭目养神,由着忍冬与孟嫂在旁立着,许久之后才幽幽问道,“为什么不第一时来禀报?” 第339章 忍冬立在跟前,垂头低声回话,“少夫人,那会子表姑娘刚寻回来,所有事儿都在安顿表姑娘上头。奴压了孟嫂和荷花禀报之事,想着——想着……” 后头却说不出来。 宋观舟斜睼过去,“——说!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什么?” 忍冬心里难受,她打起精神如实回禀,“奴也不想一直瞒着,寻思着待安顿好了,再同您说。谁料到后头您受伤了,四公子忙前忙后,奴想着这话说出来,定然要让您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这世道,如四公子这般待少夫人的相公,少见。 不养婢不续妾,外头也算干净,再因那金拂云的事儿,让主子二人起了纷争,最后还不是让虎视眈眈的金拂云捡了便宜而去。 “你怕我夫妻失和?” 忍冬再次跪下,这会儿,边上孟嫂壮姑也一并跪了下去。 “少夫人,您从前跟四公子不和,那般冷火秋烟的日子,定然不能再过一次。” 她双眼噙着热泪,水汪汪看着宋观舟。 宋观舟这次再不让三人起来,忽地自嘲起来,“……你们身为女子,却真是高估了男人的心。我从前也好,如今也罢,断是不能仰仗着他的施舍来过。若有那日,他负了我,我自有一条我自个儿的路,这点,你们再怎么替他说话,也无济于事。” 忍冬心头大恸,仰起一张疤脸,“少夫人,万万不可起了和离、休弃的心思。” 原想着过了这几个月,宋观舟早被四公子暖了心脾,哪里料到少夫人依然惦记着—— 宋观舟低头,冷冷看向三人,“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真到一日利益纷争,你死我活之际,纵使忍让与伏低做小,在嫌恶之人眼中,不过就是死前无能挣扎一番罢了。” 该死,还是会死。 朝着要灭了你的人下跪,不过是身死之前,尊严灵魂先死。 宋观舟懒懒靠到软枕上,眼眸微抬,“忍冬,念在初犯,罚三个月月钱,孟嫂荷花,虽说无错,不曾越过忍冬来寻我,但在我这里,还是不喜。罚一个月月钱。” 除了不在的荷花,壮姑没有被罚,忍冬与孟嫂哪有不同意的,只跪着头低低应承,再不敢犯。 “女人,从来没有众人想的那般柔弱,金拂云敢对表姐下此狠手,对我,更不会留有情面。你们好生想想,若真是为我好,才不该自作主张隐瞒,我早知道,早做打算。” 说罢,再不理会,冷冷撵了几人出来。 忍冬出门,就拉着孟嫂赔着不是,孟嫂与壮姑左右扶着她,叹了口气,“幸而是少夫人,也只是罚了月钱,不曾责打,妹子还讲这些作甚,我等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少了个把月的银钱,也不会多艰难。” 忍冬抹了把泪,“是我做得鲁莽了。” 也在这时,荷花带着临溪入了院门,禀了之后,才由着壮姑带着进去内屋。 荷花听得被罚,有些难过,却还是勉力劝解要给她赔月钱的忍冬。 “哪里要姐姐给我月钱的道理,少夫人罚了,我自是认罚。再说,冬姐姐是为了少夫人和四公子着想,不过少夫人说得对,咱不能让人找上门来,却不知为何!这金拂云忒不要脸,害了表姑娘却还大言不惭上门来赔礼道歉。” “嘘!” 孟嫂掩了她口鼻,低声斥责,“不可再提,那一日我同茶楼厨上的婆子认了老乡,回头我再去看看,倒是要瞧瞧这郡主别院有些个什么稀奇之事。” 忍冬得了两人安抚,情绪也缓和不少。 听着孟嫂这么说来,很是认可,声音虽低,却充满坚定,“往后出入韶华苑陌生的人儿,都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些,后宅腌脏事儿不少。昨儿金拂云跟前带着的已是盼喜盼兰,这二人本就是从前少夫人跟前伺候的人,知根知底,要起些坏心思,只怕更容易。” 荷花与孟嫂点头。 “秦二公子跟前,也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少夫人生气,只怕内心里是真正失望,荷花见状,也不由得啐了几口,“日日里同少夫人说什么认做干妹子,转头就这么隐瞒少夫人,幸而咱家少夫人从不曾想着依仗着他那身份,不然平白无故得了金拂云暗害,才是坏了大事儿!” 三人廊檐下坐着,忍冬一会子想着自己对不住宋观舟,一会子又觉得好生保护好少夫人才是己任。 荷花见状,宽慰她道,“别想着对不住少夫人,往后咱更小心就是了。” 屋内,临溪得了座,就听宋观舟问道,“临山可说何时归来?”许淩俏找到的信儿也传过去,按理来说早该归来。 临溪拱手禀报,“少夫人有所不知,临山大哥生来自由,怕是听得表姑娘无碍后,又往旁的地儿去了。” 如此—— 宋观舟眉头紧锁,有几分忧愁。 临溪年岁小,性子活络,见仙女一样的少夫人面露不悦,立马站起来,脆声说道,“少夫人有事儿尽管吩咐属下,属下虽说不如临山大哥足智多谋,但手脚还算伶俐,嘴巴也严实,少夫人放心就是。” 宋观舟问过临山,临山也让她有事只管吩咐临溪。 到如今,她再次心忧自己无人可用。 寻思片刻,还是同临溪低声吩咐一番,临溪听得仔细,眼珠子一转,“少夫人放心,既然老爷让属下听您的吩咐,这些事儿属下自去探看一番。” “好。” 宋观舟使了壮姑出来寻忍冬入内,仿佛刚才不曾生气,她让忍冬给了临溪十两纹银,作为经费。 临溪一看,立马抬手止住。 “使不得,属下在公府仰仗老爷公子不嫌弃,得口饭吃,打探一事就是费些口舌,少夫人不必客气。” 宋观舟朝着忍冬使了眼色,忍冬上前,塞入临溪手上。 “出门在外,能使银子的,莫要吝啬。” 临溪推拒不了,只得再次保证,定然以最快速度探明消息,宋观舟摇头,“不急,外头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你要多方查证,明辨是非。” “是,少夫人!” 第340章 忍冬没敢忘了少夫人安排,使得几个丫鬟婆子回想昨儿来客。 七七八八整理得差不多,原本是写好的名单,可临进屋时,忍冬想着少夫人那狗啃的字儿,念头一转,默下名单,空着手入内禀报。 宋观舟听到一半,云里雾里。 她扶额苦笑,“忍冬,我记得你是识文断字的,不如写下来如何?” 忍冬:…… 片刻之后,还是拿出来,宋观舟疑惑道,“明明写了,怎么不先头就给我,我对着名听你说来,更清晰些。” 忍冬扯了个别的由头,宋观舟叹道,“我字丑,你就不敢拿出来,怕我见了难过?” “……” 少夫人,您倒是不必这么聪明。 “不必如此小心,我知自个儿那几笔吓着众人,回头好生苦练一番就是。” 回到名单上,听得忍冬挨个挨个说来,“刘家公子、黄家公子这些都是熟人,只是这金大公子,可是金拂云的兄长?” “回少夫人,正是金大姑娘的庶出长兄。” 庶出?对!金拂云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 宋观舟眯着眼,“他亲娘早早没了,倒是被郡主挪到身前抚养,如今跟金拂云胜似亲兄妹——” 原着里,把二人兄妹之情描述得胜似一母同胞。 可宋观舟却不这么认为,一个没有兄弟的嫡出姑娘,寻个没有亲娘的庶出兄弟做依仗,说来说去,利益胜过骨肉亲情。 看了一圈,除了金家来人突兀,旁的倒还是能说清楚。 “萧家四公子请了隆恩书院几个学子,还有二老爷府上的桦大公子跟前的几个账房先生。” “女眷可有特别的?” 忍冬摇头。 “除了金大公子的娘子,也就是金大姑娘。不过——”忍冬顿了一顿,又说道,“她同府上世子夫人十分亲近,同进同出。” 宋观舟听闻,鹅蛋脸上不怒而威,“……二嫂是不知两家不和?” “世子夫人自是知道,不过两家也不曾明面上交恶,只是奴看着实在不像是应付了事。” 金拂云挽着萧引秀,一口一个二嫂,比叫金家大少夫人都要亲近。 “她想取我代之,这府上任何与我不和的人,都是她要结交的。何况,二嫂可是这一府的主母,她不巴结打点一番,如何嫁进来?” 她面如玉面,光滑白皙。 可这么侧首看向忍冬时,忍冬看到的不止是个闲散少夫人,她唇色嫣红,眉目传情,传得却不失温婉伏贴,而是聪明清冷。 “少夫人,咱该怎么办?” “自不能坐以待毙,你下去同孟嫂几人交代清楚,在裴四主仆跟前,莫要漏了风声。” 这—— “少夫人,不同四公子说一声?” 说什么? 宋观舟仿佛听到很好笑的事儿,让忍冬上前半步,主仆二人拉着手,听得宋观舟语重心长说道,“他心偏向金家大姑娘,我自不会再信他。” 一句话,算是断了裴岸生死。 忍冬惊愕,连连说道,“不可,少夫人不可如此。” “如何不能?” 宋观舟放开忍冬柔夷,端茶吃了一口,不紧不慢说道,“金拂云对这裴家四少夫人之位志在必得,听秦二提过她在议亲,以她心性,必是要搅黄亲事。往后,多生个心眼,替我多看着些。” “是,少夫人放心就是。昨儿那大姑娘提前离了府上,正是验了少夫人刚所言之实。” “为何提前离府?” “说是头疼脑热,只同世子夫人告了声不是,就匆忙回府。但奴看得仔细,也听得表姑娘随口而言。” “表姐说了什么?” “她——”忍冬逾距,弯下身子,与宋观舟耳语,宋观舟听完,眉目微怒,剑眉斜飞,“哼!表姐都看得清楚,旁人谁还会看不明白的?只有四郎眼瞎心盲,不知给我招来何等祸事!” “少夫人莫要多心,奴寻思这公府戒备森严,那金拂云就是有通天本事,只怕也不敢跑到府内撒野。” 一句话,点醒宋观舟。 说她阴谋论、被害妄想症都可以,但就现代看的那些摞起来的宅斗宫斗小说,自然知道最简单的暗害诬陷,无非是借刀杀人。 “二嫂,以后你们几个小心些。” “少夫人说的是——” “二嫂的人。你们知道二嫂不喜我,虽我不知缘由,但她性子执拗愚蠢,真被金拂云哄骗得做了筏子,也不是不可能。” 原着里,金拂云八面玲珑。 别说萧引秀听她的话,就是裴岸母亲,曾经风光无限脾气暴烈的公府老夫人萧慕雪,婆媳之间也和和美美。 所以,忍冬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不用上门,不用出手,同萧引秀密谋一番,一个除了自己眼中钉,一个得了如意郎君,双赢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忍冬听完,顿时冷汗淋漓。 “少夫人——,世子夫人怕是不会被外人利用……” 宋观舟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冬儿,你伺候她那么些年,何等性格,只怕比我更明白。” 一句话,压了忍冬疑虑。 她双肩落了下来,浑身如同脱力般,看着如今腿又断了的少夫人,再忍不住,哽咽起来,“世间那般多汉子男人,怎地金拂云就看不到旁人,只盯着少夫人您的相公,不依不饶!明明是权贵之女,偏偏做这些觊觎陋行!” 满天下的男人,又不只有四公子一人! “莫哭,眼泪不能改变任何困境。我都不怕,你有何而惧?” “奴只是心疼少夫人,也不是奴翻旧账,您同四公子也是涧水房之后,才慢慢好转起来。苦尽甘来,来不及过几日踏实日子,又冒出来个郡主之女——” 真正的欺负人。 宋观舟揉了一把她好脸那边,顺势抹了眼泪。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问心无愧,也不是那种卑微如尘的人,只是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少夫人——” 忍冬手一横,很是匪气抹了眼泪。 “奴这性命不值钱,若真有人暗害您,也是先踩着奴的尸首踏过去。” 哎哟! 不至于不至于! “傻姑娘,这么不信你的主子,不怕的事儿,而今只要我在一日,就是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她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我一夜之间失了性命。” 否则,她这算学比试,白白算了一日? 第341章 恩科前一日,府上两名表公子要赴考,萧引秀差了楚姑姑早早的备好两份物件儿,萧北与许凌白各一份。 倒是不偏不倚。 许凌白携带妹妹到萧引秀跟前谢了心意,萧引秀看着规矩谦卑的兄妹二人,心头暗道,若是那宋氏也这么识趣,自己如何会看不过眼? 因许凌白兄妹二人说话儒雅,零星几句,哄得萧引秀在宋观舟跟前得不到的优越感,瞬时席卷全身。 她免不得做一番慈悲和蔼之态,拉着许淩俏说道,“你们是观舟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我虚长你们几岁,咱们一处就是姐姐妹妹的,莫要与我多客气,属实见了外。” 许凌白因是外男,尽了感谢礼数,并自行退到外头院落上小坐。 许淩俏听得萧引秀这番话语,连连道不敢,“夫人言重,凌俏与兄长多有打扰,幸得夫人厚礼相待,奈何我兄妹二人无能,倒是无以为报,甚是惶恐。” 看看,这才是会说话。 萧引秀越看许淩俏越是喜爱,“好妹妹,一家人说这些话,真是矂得嫂子无颜面见老四家两口子。”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说了小半个时辰。 待许淩俏起身告辞,萧引秀还使了霜月送了两匹上好的江州吉鸟暗纹纱绢,半批细麻红缎,“这绢纱轻薄,妹妹手巧,自管做两身好看的衣裙,勉强度了酷暑。倒是这红缎织得严实了些,做衣过分板正,妹妹别嫌弃,取去做鞋面也使得。” 一番往来,引得许淩俏受宠若惊。 再而三的屈膝道谢,萧引秀看着那张跟宋观舟五六分相像的脸,见她文文弱弱同自个儿谢礼,心头更是舒爽。 待送了出去,霜月上前扶着她入内,几分不解,“夫人真是慈悲心肠,四少夫人的表姊妹,夫人您也很是关切。” “女子如此温婉端庄,何人不爱?” 言外之意,说韶华苑那位风头太盛,戳人眼睛。 霜月附和着说了几句,外头裴海求见,萧引秀叹口气,“这府上一日日的,总也做不完的事儿,请进来。” 若是旁人,她定然要拒了。 裴海地位斐然,府上哪怕是世子裴辰,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海叔。 裴海带着临川进来,说了一番正贤阁的打算,萧引秀听完,眉头紧锁,“给个妾侍立碑,怕是不妥……” 都死了好几个月的芳姨娘,怎又卷土重来? 临溪低头禀道,“世子夫人有所不知,老爷这几日歇的晚,夜里又不沉,早间天还黑着就睁开眼。说是梦到芳姨娘,哭诉说阴曹地府又冷又苦,连个门头都没有,寻常来的孤魂野鬼,不问不说,直接占了她的屋子。” ……这算个什么事儿? 裴海跟着叹气,“属下请了先生盘算过,说是芳姨娘葬在郊外野地,少了墓碑,缺了根基,要不得。” 萧引秀吹了热茶上头零星茶叶,不咸不淡说道,“不过是个妾侍,你们自行请人打个光头的青石碑了事。” 裴海笑答,“老爷的意思,想着再做场法事,她主仆二人死得凄凉,怕是超度一番的好。” 萧引秀听完,沉默不语。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海叔自管去做就是,寻两个和尚念几日经,花不了几个钱,海叔差人来领了牌子,去账房支钱就是。” 裴海应了是,又说了裴渐的想法。 “老爷想在芳姨娘坟地边上起个草庐,他得闲往那边坐上半日,乘个凉的,也便宜。” 什么? 结庐守墓? 萧引秀一双眼眸满是疑虑,“海叔,这……,这怎使得?府上主母还在,况且哪有堂堂国公爷去给个小妾守墓的道理?!” 真是传扬出去,贻笑大方? 不! 只怕是京城最大的笑柄,萧引秀再忍不住脾气,朝着裴海发难,“姑父糊涂,海叔怎地不劝一番?这公府老夫人还在后头小佛院吃斋念佛,天下没有这般道理。” 裴海从交椅上起身,弓腰答道,“老爷也不是要去哪草庐里住着,只不过是酷夏难捱,去林子里松快松快罢了。” 萧引秀顿时想到,这定然是萧家人离去,姑父才起的主意。 她有种兔死狐悲的心酸,看着拒不退让的裴海,更是怒火心中起,“海叔,断然不能如此。那芳姨娘自己寻了短见,是心中有愧,公府全须全尾送她出殡,又安抚了她娘家人,从哪里说来,公府也不亏她——” “世子夫人贵人多忘事,芳姨娘年岁正好,怎地偏偏跳在了老夫人跟前的大肚井里?” 萧引秀顿时语塞。 片刻之后,她突地起身,看着跟前的裴海,“海叔,姑父也不曾说过,是姑母打杀威逼芳姨娘,海叔一个管家,怎就平白的给姑母这么个大罪——” 说不通了。 裴海收敛气息,同萧引秀禀道,“世子夫人觉得公爷这想法不合时宜,那属下就如实禀报公爷,回头怕是还得劳夫人亲自往正贤阁一趟。” 萧引秀怒目圆瞪,胸口更是因为生气起伏不定,“海叔——,你莫要拿姑父来压我,给芳姨娘立碑超度,换个由头也使得。可真要在那么个短命妾侍旁边起个草庐,翻翻前朝今古,恐怕也是不能够的。” 裴海也不多言,道了声告退,领着临川出了门。 “世子夫人,如今谱儿是大了。” 裴海不语,埋头苦行,临溪见状,更是生气,“怎么觉得又是个老夫人呢?不过是搭个草棚子罢了,如何就伤了门楣,何况这府上一草一木,一片青瓦一块砖石,不都是老爷的么?” “住口!” 裴海止了临川的埋怨,待到正贤阁,裴渐正拿着前些时日算学考题,待二人进来,才抬头问道,“大海,过来看看——” “老爷,您总不会拿这些是算学来考教属下?” “你过来看看就是,往日里若你有观舟或是苍哥儿搭手,不至于粮草锱铢调配艰难。” 裴海看了那关于兵役赋税的题目,微微点头。 “……四少夫人与表公子这等才能,非凡人所能,属下当年遇不到这般能耐之人,幸好,而今遇上了。” 虽已不在战场后线上奔忙。 可总归是遇到了—— 第342章 裴渐由衷笑了起来,放下题目和宋观舟、萧苍的答题纸笺,甚是欣慰,“是啊,守安之女竟然有这般能耐,这桩亲事,可算是幸事。” 裴海与临川上前,左右帮着裴渐更了深衣,“岸哥儿可是要?值了?” 临川看了眼日头,“回老爷,往常差不多再半个时辰就回府来。”裴渐听来,又吩咐道,“同韶华苑观舟提前说一声,今儿为父在她那里摆个小宴,你差人同辰哥儿两口子,许家兄妹,以及北哥儿夫妻说一声。” “好,老爷,属下这就去办。” 待临川去了,裴海才平静道出,“世子夫人说起个草庐的,芳姨娘位份尴尬,怕是不妥。” 裴渐听完,也不生气。 似乎早有预料,“——那也不必理会,你自行去办就是,也不用从府上账房走账,私库里你自行拨付就是。” 这—— 裴海愣了一下,在给裴渐斟茶倒水时,缓缓说来,“老爷,世子夫人恐怕是一时想不明白,回头属下同世子再禀一声——” “不用。” 外头热风袭来,吹得没有支好的窗扇响动几下,裴渐起身,拂了裴海的好意,自行稳固窗棂。 一时,风自管吹,却平和许多。 “窗格一响,以为是狂风卷来,待稳了心神,才知是想岔了,这风也没那么大了。” 裴海不明,立在阴影处看向老爷。 “这府上,我总是舍不下心散了,念着芸儿,想着辰哥儿,又对不住彻哥儿,最后还担忧岸哥儿。瞻前顾后,得来什么?” “老爷,得来一个荣华富贵的镇国公府。” “不——” 裴渐淡淡一笑,好似历经沧海桑田,“朝代更替,皇帝换代,这区区国公府算什么?” 话里话外,甚是悲观。 裴海叹道,“老爷,而今公府正好,外头不显眼,内里看着三个哥儿也是好的。” “老二不喜钻研,凡尘俗事他只爱酒色财气,公府放到他手上,本就要降个爵位,再念其他是断无可能。老三不在尘世,这府上兴衰与他早无关联,再言 老四,他欲要步步青云,第一步就得离了这公府。” 最后一句,裴海大为震撼。 他小心说道,“四公子虽是才情斐然,又聪慧无双,但仕途风雨缥缈,若无公府保驾护航,只怕要走远,也是艰难。” 裴渐自是知道裴海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裴海的肩头,“大海,你错了。公府是累赘,近日我忽然想明白,若公府与老四捆绑在一处儿,他将永不得圣上看重。” 不得圣上看重,再有能耐,也上不到巅峰。 “他性子沉稳,天大的事儿,他也要谋而后动,这性子不适合在边陲之地守疆卫国,却适合朝堂上明枪暗箭的诡异风云。想要将来一番大作为,只能跟镇国公府脱离开来。” “所以,老爷的意思?” “……由着他们去。” 裴海看向自己跟随一辈子的国公爷释然之态,心头微微叹息,世子夫人啊……,你可知老爷这番釜底抽薪的打算? 萧引秀当然不知。 她还为着要给芳姨娘做法事结草庐之事大发雷霆,霜月不敢凑到跟前,由着她一顿摔砸,无了声息才凑到跟前,低声宽慰。 楚姑姑立在外头房檐下,不言不语。 低垂着头,旁边小丫鬟凑到跟前,她也视作未见。 霜月在内,带着新提起来的两个丫鬟,好生收拾清理,又给萧引秀换下沾上茶渍的衣裙,才算松了口气。 她出来,看着如枯树桩一动不动的楚姑姑,“姑姑怎地避开了?” 楚姑姑闻言抬头,勉强挤出笑意。 “夫人而今也不喜欢我凑到跟前,累你们几个大姐照顾就是,我在外头听宣,免得夫人见了我心头厌烦。” 听这话,以为是要偷懒。 但霜月知道不是,她拉着楚姑姑往小厨房走去,过抄手游廊时,二人左右看看无人,方才寻了处美人靠坐下。 “夫人……,脾气越发暴躁。” 霜月低头,这一日日的,没有哪一天是过得顺遂,萧引秀主管府上中馈,事固然多,可稍微有些不遂心意,这世子夫人轻则斥责,重如今日,摔砸一气,毫无主母之仪。 楚姑姑遥看远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巧姨娘胎相不稳,世子日日守在那边,她心头有些烦躁,咱做下人的只能多宽慰。” 霜月哼了一声,“那狐狸精,真是惯会使坏,昨儿还给夫人这边送了新做的珍珠云台履,晚间夫人看了,直接丢了火盆里——” 她做主收下,又挨了萧引秀一顿斥责。 气得霜月在厨上遇到巧姨娘跟前的小丫鬟,呛声几句,可小丫鬟顶什么用,回去只怕又同巧姨娘说了一嘴,她奉世子夫人之命,前去给世子送些衣物,却被裴辰甩了一耳光。 说她以下犯上—— 霜月拉着楚姑姑,回想这些免不得又落了泪。 “这两口子,愈发难伺候,爹娘卖了我进来,可知道这日子难熬命难活。”好歹是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头,被裴辰甩了耳光,回头她欲要同世子夫人道个委屈。 偏偏这女子心生的歪,不分缘由,还骂了自己一顿。 霜月愈发委屈,“姑姑,我也是夫人的脸面,那世子打了骂了,我也认了,可回头夫人还怪罪我胡乱言语,惹得世子更是不满,好的歹的,全怪上我了。” 楚姑姑哪里敢说什么,胡乱应付几句。 霜月又道,“珍珠姐姐,不,而今人家用爹娘取的名字忍冬,顶着一张丑陋的疤脸,却得四少夫人喜爱。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是些粗人,外头卖了次无人要的浑人,怎地命这么好,遇到那么宽厚的主子……” “霜月,浑说什么,夫人跟前体体面面,受些委屈姑姑也知,可再不济,也比那迟早一日闯出大祸的四少夫人强!” 霜月咬唇不语,眼泪如断线的 珠子汩汩落下。 许久才道,“……韶华苑一个粗使的小丫鬟,从不曾挨过打骂,这样的福气,姑姑伺候夫人这么些年,怕是也比不上——” 第343章 二人相对无言,外头临溪又来,小丫鬟引到游廊见了楚姑姑与霜月,霜月这会儿看到临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地又来?你是嫌我们日日太好过了?” 临溪不解,看着霜月眼里含泪,略微红肿,更是疑虑,“姐姐哭了,也不赖我,我这会儿是来传老爷话的……” “传给谁?” 临溪愣了神,继而无奈,“自是给世子和夫人的,老爷说了,今儿要给府上两个明日科考的表公子饯行,在韶华苑摆个小宴,请世子和世子夫人去呢。” 霜月一听,更是气恼。 “老爷摆宴,不在正贤阁,怎地去了韶华苑?” 临溪摸头,猜测道,“估计是四少夫人行走不便,何况韶华苑的藤蔓近日长得好,遮天蔽日,较正贤阁都要凉爽几分。” 霜月:…… 她不想挪动脚步,看了眼楚姑姑,楚姑姑叹道,“如今世子夫人正在理事儿,一会子我们再去禀报。倒是世子不在正房,你自去寻——” ……临溪跺了跺脚,很是无奈,往外头小跑出去。 幸好世子不难寻,问了几处,才有个小丫鬟怯生生立在跟前,“世子在我们姨娘房中。” 得了信儿,跟着小丫鬟去了巧姨娘小院,说是小院,不过是从正房辟出来的两间房,额外起了个院墙和门,说是小院,寒酸不已。 裴辰得了临溪禀报,倒是十分赞同。 回头同巧儿说道,“前些时日算学,你可曾去看了?” 巧儿摇头,乖巧回道,“夫人早早就差人来训诫,说有诸多外男书生进来,叮嘱我姐妹几人,万不可出去,让人看了。” 嘁! 裴辰嗤笑,懒懒躺在胡床上,由着巧儿给他捶腿捏脚,“你听她的,真是见不到世面,那一日老四家的真让我长了见识,原本都以为女子要么如你,待在房中做朵解语花,要么如你家夫人,里里外外横行霸道是个母老虎。啧啧——” 他说了许多宋观舟比试的事儿,巧儿听得心神向往,“奈何婢妾身份低微,不然倒是想去多结交少夫人,听世子您说来,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同为女子,婢妾更是崇敬万分。” 裴辰一听,“嗐,这有何难?我看观舟也不是那等眼高的人,你若是诚心诚意,她自不会薄待于你。” 巧儿莞尔一笑,“世子,前些时日,您还骂四少夫人凶悍,踢了你的腿骨——” 裴辰见巧儿翻出旧事儿,也不生气,“幸而她拦了我一下,不然我真把你们夫人踢伤了,回头老爷和两个舅舅只怕要给我打得半年下不了床——” “世子……,老爷还真是下得了手。” 裴辰挥手,满脸纨绔之气,“罢了,如今这神仙日子,老子快活着,偶尔犯浑,挨顿打也是该的。” 巧儿嘟着嘴,娇声道,“世子,哪能有您这样想得开的?” “想得开!观舟那是救了我,我这人不算好人,可也不坏,是是非非我明白着呢,你呀,别打听这些,乖乖给老子生个小闺女,你也舒坦,我也圆满。” 一屋子上下,都得了老爷的话,萧引秀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冒了出来,“不去!” 楚姑姑和霜月相视一看,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外头听得脚步声,继而传来裴辰声音,“不去?那行,我带巧儿过去,她弹得一手好筝——” 萧引秀抓过茶盏,连托带盖,朝着绕过屏风正露了个面的裴辰砸了过去。 “夫人使不得!” “世子——” 霜月和楚姑姑哎哟呼喊,裴辰眼尖,嗖的又退了回去,茶盏砸到红木圆柱子上头,噼里啪啦落了地,又哐啷几声,碎成好些片。 “泼妇!” 裴辰走进来,满脸鄙夷,“瞧瞧,就该阖府上下的人都喊来,看看你如今这泼妇的样貌,父亲都喊不动你,看来真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了不得了!” “裴辰,你少来瞧我的热闹,这府上我一日日的还不够忙?” “哟,是做不了主母,早些说来,我裴家儿郎从不是为难女子的人,母亲舍不得的,你倒是嫌弃,得!如你所愿!” 裴辰撩袍欲要离去,楚姑姑一把上前拖住裴辰腿脚,“使不得,世子,夫人近日心头上火,性子急切了些,万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怎么不是?我是母亲生出来的,却没有那么像母亲,偏偏她一个侄女儿,倒是十成十的像!” 萧引秀这会儿也知道刚刚自己说的话过了分,可偏偏裴辰不给台阶,她低不下头,梗着脖子,“我与姑母都是萧家可怜的女儿,你们裴家儿郎倒是能耐,怎地,要休了我?” “夫人,您少说几句……” 霜月拉着萧引秀,低声哀求道,哪知道萧引秀说这番话,并没有让裴辰害怕,他一脚踢开楚姑姑,几步走到萧引秀跟前,忽地笑了起来,“休?怎么会?你可是我淩哥儿、桓哥儿的母亲,母亲如今不也是挺好——” 什么? 萧引秀忽愣住,不可置信看向裴辰,“你——,你——,裴辰,我父母刚走,你就要囚禁我?” 裴辰挠了挠耳朵,寻个官帽椅坐下,还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神情放肆。 “呵!明明是你自己说这府上让你疲累,中馈累了身子,父亲要做点事儿,还得看你的脸色?萧引秀,到江州舅舅舅母跟前,我裴辰也说得这话。” 楚姑姑爬起来,跪到裴辰跟前,“世子爷,夫人性急,这一府上下事儿不少,说得急了些,你们夫妻这么些年,她什么脾气秉性您知道,总没有坏心的。” “滚!” 裴辰忽地收了好脸色,起身看着收了声,却还是满脸愤然的萧引秀。 “我自会如你的愿,做个闲散的世子夫人。”说完,不再理会萧引秀欲要迸发的脾气,转身就走,楚姑姑拦不住如洪水猛兽般的世子,转而看着呆立原地的萧引秀。 “夫人,我的夫人,快些去劝住,您如何这般糊涂,老夫人前车之鉴,您是半分看不在眼里?” 说完,与霜月二人左右挽住萧引秀,追了出去。 萧引秀半途挣扎,“由着他,我不稀罕。” 第344章 晚间小宴,摆在韶华苑,韶华苑里头葡萄架、蔷薇枝丫都长得郁郁葱葱,下头扯起凉棚,又摆了桌椅。 裴渐吩咐下去,厨上自然更为用心。 凉菜热菜,荤菜点心,上了满当当两桌子。 宋观舟最为喜悦,缠着裴海,“海叔,父亲定有私藏的好酒,劳驾你去偷一壶好酒。” 裴海哭笑不得,几番推卸。 “我的少夫人,不是老爷吝啬几壶酒,而今您身上有伤,赵大夫多番交代,不能吃酒。” 裴辰带着盛装打扮的巧儿来赴宴,宋观舟看过去,轻哼一声,“二哥,在打二嫂的脸?” 她不喜萧引秀,但也不代表要抬举裴辰的姨娘。 裴辰见状,走到跟前,温和说道,“巧儿擅筝,知道你惯来喜欢这些,我就带过来了,给你助助兴。” “忍冬,把巧姨娘小心送回去,有了身子,还来弹筝,二哥看我如此蛮横,真是误会我了。” 她面上淡笑,表情却不容拒绝。 裴辰欲要说话,躺在躺椅上的宋观舟扶着庆芳的手,坐直了身子,“二哥,你好歹也是个大丈夫,不能如此欺负有孕之人。” “……只是弹筝,不碍事的。” 裴辰假笑,宋观舟轻哼,“忍冬,还愣着干什么,全须全尾送到姨娘房中,若路上崴了脚的,我定不饶你。” 她容貌姣好,可语气却十分霸道清冷。 忍冬赶紧应了是,带着庆菲荷花二人,给巧姨娘拿筝的,提裙的,搀扶胳膊手臂的,不等巧儿看清楚韶华苑里面长什么样子,并被半挟持往外而去。 送到院门,得碰楚姑姑。 忍冬与之招呼,楚姑姑眉头紧蹙,看着巧姨娘,“这是怎地,还劳你们送姨娘回来?” “姨娘性子好,说是要在家宴上弹筝弄曲,我家少夫人见不得有了身孕还这般辛苦,并让我等送了姨娘回来。”转过身来对满脸羞涩的巧姨娘叮嘱道,“姨娘如今胎相不显,但万不可辛劳,小心身子。” 交代完,待巧姨娘面红耳赤道了声多谢姐姐,并低着头带着小丫鬟入了院门。 忍冬回身,与楚姑姑颔首,并领着两个丫头回韶华苑。 楚姑姑看了一眼,再望望正房里还在生气的世子夫人,长叹一声,低头往厨上而去。 这一小宴,缺了世子夫人萧引秀。 以及裴家四公子,裴岸。 裴渐才入了门,就听得阿鲁在宋观舟和齐悦娘跟前禀报,“四公子今儿出来的早,小的没赶上。只听春哥说散了值,咱家四公子被秦家二郎叫去吃酒……” 齐悦娘微微蹙眉,“早些你是去先同你家主子说咧。” 阿鲁满脸做错事儿,说自己路上耽误了一会子,过去就没见着四公子,“倒是也问了春哥,他说还有林大人一处儿,小的也就不敢贸然闯去。” 裴渐双手背负在后,闲庭信步走了进来,除了宋观舟,无不起身行礼,裴渐让众人落座,“他不在也不碍事儿,左右是淩白与萧北的饯行小宴,他公事应酬,来日你们兄弟几人也不愁这一顿饭。” 二人应了不敢。 外头几个哥儿下学归来,原本还安静的院落,几个小猴子蹦蹦跳进来之后,更是热闹。 仿佛一日的趣事儿,都得到宋观舟跟前显摆。 宋观舟面上跟孩子们说说笑笑,心头却起了念头,她趁着上菜摆坐时,让忍冬几个扶着她入了内屋。 取了几本近日清理父亲留下的遗册誊抄本,欲要出去送两位表兄。 “孟嫂,你同庆芳去一趟千味斋,瞧瞧我素来爱吃鱼圆子糖果可还有,若有的话,称上二斤,若是没有,你们瞧着捡些来。” 忍冬低声,“少夫人,这会子去?” 宋观舟指着外头天色,“正是时候,快去快回就是。顺便——”她话锋一转,“看看金家大姑娘今儿出门不曾?” 原来如此! 孟嫂同庆芳齐齐领命,忍冬拉住立时要去的二位,“换身衣物,你二人这灰蓝比甲甚是耀眼,去我柜子里盘捡两件寻常的衣物,切忌不能牵连到公府上头。” “是!” 待二人离去,宋观舟才又瘸着腿扶着忍冬荷花出来,双手奉上四本誊写本,萧北和许凌白都是爱书之人,只看书名,就喜不自胜。 “二位表哥,旗开得胜。我也没个旁的拿的出手,只有先父留下的书册,均为孤本,身为女儿也不能擅自送人,如今差使忍冬誊抄出来,还请二位兄长莫要嫌弃。” “观舟太过客气,这样的宝书,胜过千金。” 萧北浅浅翻看几页,更是爱不释手,“……好书!真是好书!听说有这么一本书,跑遍江州也寻不到,来了京城,我也时不时请同窗好友打探,哪里想到竟在观舟这里。” 宋观舟笑眯眯道,“先父留有诸多遗册,只是这几个月我琐事诸多,屡屡理了半截,又搁置一边。这几日腿脚不便,又捡了起来,到后头理成书册目录,再禀到父亲这里,且看看如何处置……” “处置?观舟是有什么想法?” 裴渐放下茶盏,颇有意味望了过来,宋观舟往回指了指书房,“父亲,先人思想的璀璨结晶,不该就这么藏于陋室。” 裴渐哑然失笑,“这些,可是外头千金难卖的书籍。” 宋观舟当然知道,这个时代,书籍不是像现代那样,网购上头几块钱轻轻松松拿下电子版,或者是盗版书,就算正版,无非就是多几块钱而已。 知识繁杂,但得来全然不费工夫。 这个时代,全然相反。 宋观舟也头疼,扶额苦笑,“所以我得抓紧清理出来,请父亲掌掌眼,瞧着哪些是能出借,哪些是能誊抄,或者是看官家,能否统一收录、再版发行……” 一番话说出来,莫说几个妇人听不大懂,就是裴辰许凌白几个郎君,都觉诧异。 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裴渐了然,由衷笑道,“你一片心意,为父自是知道,罢了,待梳理出来再说。回头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的,请江大人来一趟就是。” 翰林院大学士江不疑,那算是国家图书馆馆长? 第345章 宴上,裴渐同两位即将赴考的表侄一番勉励,额外赠了贵重笔墨,二位起身,聆听教诲,后头裴渐再不说这些,倒是说起了旧县风情。 许凌白兄妹二人自那里来,情不自禁也说了诸多思乡之话。 倒是裴辰抬着酒盏,往女眷这桌来,同宋观舟说道,“你只管赠那两个书呆子,二哥这里竟是一本书不给,怕是不妥。” 宋观舟哼了一声,“我这里没什么话本子给你。” 裴辰:…… “我也是能识文断字,吟诗作对的,观舟少见,有些小看二哥。” 宋观舟眉目微怒,指着裴辰酒盏,“父亲不让我吃,你偏来我跟前晃荡,这一桌上,大嫂、四表嫂同表姐都舍命同我只吃茶,你快些回去。” 管好你那小妾,胜过所有。 裴辰碰了一鼻子灰,回到男宾这桌,裴渐摇头,“混账,过去不怕冲撞了你嫂子妹妹些。” “都是自家姐妹……” 文不成武不就的裴辰,像个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父亲误会,孩儿只是到观舟跟前讨几本书读读……” “快些住口,她哪里有什么话本子给你,莫要去带坏她!”裴渐呵斥,“你从来浪荡纨绔,真要能同淩白萧北一比,为父如今也不至于头发花白,操心劳累。” 得得得! 裴辰叹道,“孩儿愚钝,父亲倒也不必动怒,旁的比不上,可还是给您生了两个好孙儿——” “——你身为老子,竟也不害臊。” “您孙子厉害不就成了。”兴许是在韶华苑,裴辰胆儿也大了起来,正在大家吃得正欢时,萧引秀终于被霜月几个丫鬟跪在地上求了半天,这会子提着食盒,姗姗来迟。 她到裴渐跟前拜见姑父,裴渐也没有责怪,倒是问了几句身子的事儿,萧引秀道了声才起来,听得父亲摆宴,临时过来。 请父亲见谅云云。 裴渐挥手让她往女眷那桌坐去,齐悦娘与张芳慧、许淩俏早早起身,迎了她过去。 却听得裴辰冷不丁说道,“父亲,府中事务繁重,阿秀身子不好,只怕也是因其而累,不如——” “世子!” 萧引秀才落座,又忽地起身,盯着裴辰喊了过去。 她想不到,霜月和楚姑姑一语成谶,裴辰!裴辰竟真是敢说,众人听她如此愠怒,都看了过来,裴辰侧首望她一眼,既是挑衅,又是轻蔑。 唇角上弯,压不住的嘲讽漾了开来。 “你日日同我诉苦,我自是听到心头,如今母亲不管事儿,只得禀了父亲,看是容你休憩一年半载,还是寻大嫂或是观舟搭把手。” 裴辰敢说! 萧引秀敢应吗? 她眼中含泪,一副被裴辰欺负的样子,众人话到嘴边不敢说出口,齐悦娘面上生出尴尬,什么管家的事儿,老二真的平白给她拖下水。 再看宋观舟,这老四家的倒是笑意盈盈。 “二哥说笑,府上就这么些人,二嫂管得好好的,平白歇了下来,你倒是心疼二嫂得了空,能调理身子再给你添个一儿半女的,可是苦了我等,可是使不得!” 裴渐微微颔首,“可是你夫妻吵了嘴?” 萧引秀低低应了声,“姑父,是儿媳处世不当,惹得世子起了误会。这中馈之事,听起来风光,实则繁琐,大嫂平日也帮了不少,若再得观舟搭把手,定然更为顺畅。” 瞧瞧,好一招以退为进。 宋观舟看不上这些后宅争权夺利。 她想要过安生日子,就得摘开这别人眼红的管家之权,不缺吃穿,少了婆母磋磨,她再去听萧引秀差使,疯了! “得得得!你夫妻二人吵嘴,莫把我和大嫂拽进去,这府上缺我一个废人不多,二哥二嫂心疼我个残废,容我闲散懒怠些,如何?” 她嬉笑娇嗔,看似生气,却摘得干净。 齐悦娘在旁,也柔声宽慰,“夫妻吵架常有的事儿,二弟可不能任性,父亲好不容易得了空,一屋子兄弟姊妹吃酒用饭,惬意之余也得亏秀儿能耐。” 萧引秀低垂着头,再不敢看男宾那桌。 裴渐听完,没有表态,旁人亲戚也不好得说什么,倒是宋观舟笑了起来,“行了,二哥,你是郎君,这会子快来同二嫂吃杯酒,再齐齐跟父亲赔个不是,好端端的宴,还来不及畅快,说来是你二人的不对。” 说罢,转头看向萧引秀,低声说道,“二嫂,莫要执拗!” 裴辰不愿,旁边许凌白与萧北低声劝导,他抬头,直直落入裴渐深邃眼眸,欲要辩驳几句,那料得父亲说道,“是没听到观舟的话?” 好家伙! 裴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抬了空杯盏,许凌白见状,连忙斟了酒水,另外一边,萧北唤来酒盏,就着许凌白的酒壶,多添了一杯。 亲自起身,半扶半拽裴辰,两步到了萧引秀跟前。 “长姐,快莫要生气,这浪荡二哥生来就这性子,心头是好的。”说罢,递了杯盏给萧引秀,萧引秀知道众人给她搭设梯子,若不顺着下来,也是自己没脸。 想到这处,起身双手接了杯盏,裴辰哼了一声,也不言语,直接一饮而尽。 萧引秀微微叹息,也吃了半杯。 碍于女客这桌没有酒水,许凌白索性过来,又给二人添了些许,容得二人到裴渐跟前,齐声赔着不是。 裴渐这才抬头,也不吃酒。 看着立在跟前一对年岁不小的夫妻,“你大嫂日子孤苦,性子善良,莫要因你夫妻不和,转头欺了她。” “孩儿不敢!” 夫妻二人面红耳赤,低头嗫喏答话。 “观舟不喜管事,她虽说同老四成亲两年多,可性情跳脱,玩心重脾气急,管家的事儿,寻她也是白搭——” 话才到这里,宋观舟双手捧茶,举过头顶,与裴渐遥祝,面上嬉笑,“还是父亲懂我!” 大有干一杯的匪气。 裴渐本在训人,被她这么一打岔,哭笑不得,威严破防,指着女眷这桌的宋观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二人瞧瞧,她这性子是能管家的吗?” 第346章 萧引秀不用抬头,也知道向来肃穆、不苟言笑的姑父,说这话时,是何等的宠溺—— 她攥紧衣袖中的拳头,指甲戳破手心,疼痛让她愈发厌恶。 为什么? 为什么姑父从不曾和颜悦色待过自己,哪怕是大嫂,都能得父亲几处笑脸—— 但要同而今风头大盛的宋氏,完全不能比! 终归是饭桌上,裴渐摆摆手,让二人回到各自椅子上坐下,萧引秀落座后,再无兴致。 萧北家的娘子张芳慧一开始还说笑几句,后头得不到萧引秀半点好脸色,也歇了心思。 许淩俏聪慧,悄悄给她布了菜,她淡淡一笑,同许淩俏微微颔首。 齐悦娘年岁稍长,又坐在萧引秀身边,轻声宽慰几句,萧引秀懒懒吃了几口菜,就 放了筷子。 “多谢大嫂,实在是精神不济。” 齐悦娘叹口气,不再多言,招呼三个哥儿用饭吃菜,宋观舟眉眼清朗,落落大方看着一脸丧气的萧引秀。 性格决定命运。 她想立规矩,却踩在裴辰的红线上蹦跶,立不起来。转头欲要拿自己和齐悦娘做挡箭牌,妄说别人,齐悦娘身份不合,自己呢? 宋观舟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她不是蠢货——,眼前女子外人亲人没个分寸,跟自己亲娘闵太太都多有纷争,却转头同金拂云那蛇蝎心肠的女人犹如亲姐妹。 原着里,背景板的萧引秀哪里有这么多的性格描写,她不过就是金拂云八面玲珑表现的工具人而已。 而今,金拂云想再入这公府,不搭上萧引秀,只怕不容易。 小宴过程虽说被这夫妻两人几句话搅得失了会兴致,不过后头宋观舟引着三个哥儿,外带萧北家的瑞哥儿,一处逗笑打趣,倒也安稳。 用饭之后,裴渐稍作片刻,就起身回了正贤阁。 大家长一走,萧引秀再不绷着,充满怒气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宋观舟,“弟妹是看不上这管家的事儿,嫂子乏累,想要你来搭把手,却在父亲跟前拒了,到底是心比天高。” 此话一出,张芳慧只觉得流年不利,身子迟钝,应早早喊着萧北离了韶华苑的。 她欲要说话,可萧引秀此刻薄怒上脸,颇有些姑母之态。 再看宋观舟,懒懒靠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饭桌下头的鼓凳之上,免得挪动惹来疼痛。 “二嫂,何意?” 宋观舟收敛笑意,再没温情,裴辰见状,带着酒气上前,欲要开口,就听得宋观舟的质问。 他赶紧躬身作揖,“你嫂子吃醉了酒,说话冲撞了你,莫要理会。”说完,朝着韶华苑门旁喊道,“霜月,霜月!还不来扶着你家夫人回去醒酒!” 醒酒二字,咬牙切齿。 萧引秀心中委屈与怒火更加无法压制,嘭的一声丢了碗筷,砸得丁零当啷作响,“裴辰,你这没良心的,还想夺了我的中馈!” “好好好!要闹是么?” 裴辰气急败坏,这女人是疯了? 大伙儿和和美美的一处儿吃饭,她非得闹?一步上前,指着萧引秀鼻尖口不择言,“给你脸了,萧引秀?再不分场合浑闹,我就亲自给你送回江州!” 话音一出,众人扶额。 一时上来劝裴辰的,哄萧引秀的,乱成一团。 宋观舟静坐案前,风波不起,波澜不惊,看着闹剧,眉眼清冷疏离,眼眸中更是蔑视鄙夷,许淩俏侧首,正好看到表妹这番表情,心头大惊。 表妹—— 不惧世子夫人吗? 在许淩俏眼里,宋观舟貌美聪慧,却奈何娘家失了亲人,养兄无踪迹,在这高门大户里,她孤身一人,定然是依仗世子夫人。 毕竟,萧引秀来自萧家大族,身份地位都比表妹一个孤女好上太多。 谁能想到? 表妹竟然如此胆大。 霜月与楚姑姑也进来,欲要扶着萧引秀离去,萧引秀奋力甩开二人,带着金镶玉宝石的食指,直愣愣指着宋观舟,“这府上,从没人看不起我,就你日日里瞧我的笑话——” 呵! “萧引秀!” “阿秀!” “夫人!” 众人欲要阻止,可拦得住萧引秀吗? 宋观舟身子往后懒懒靠去,她平日不喜挽发,总是一头发髻往下编成长辫落在身前,温婉不多,却平添英气。 “二嫂,你也知道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宋氏!我是这府上主母,你这般不敬长辈,不尊主母的,我并是你嫂子,也使得人来责罚你。” 哟! 宋观舟双手交叉,手肘杵在交椅两旁扶手上,随意搭在胸前,“二嫂,你大可以试试……” 她言语平静,没有萧引秀那般气急败坏。 可这言辞之中,却让萧引秀忽地愣了神,裴辰若不是得许凌白与萧北左右拉住,只怕早上来打萧引秀,而霜月和楚姑姑几乎是跪在地上,一边求着宋观舟一边拖住萧引秀。 “我家夫人吃醉了酒,浑说了几句,四少夫人莫要与她计较——” “说啊!” 宋观舟冷冷一笑,下巴微抬,看向几个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哥儿,“孩子跟前,你犹如泼妇,真以为父亲走了,这里就是你立威的地儿?” 萧引秀一听,几乎疯癫。 她想着自己兢兢业业为了府上,却被裴辰如此薄待,瞧瞧,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女,一个不能生养的少夫人,都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宋氏!” “喊什么?嗓门大了不起吗?萧引秀,你两个儿子在此,莫要辜负他们,如果你一心朝着小佛院那位看齐,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你——你——,你敢!” 宋观舟竟然敢提被她害了的婆母! 萧引秀终究是个大家闺秀,她爱逞强,喜欢挑起纷争,但吵架上头她拿不住重点,尤其在宋观舟跟前,这个互联网所向披靡的键盘侠,若不是因为先父先母气质所在,她可以把萧引秀骂到去上吊! “冤有头债有主,涧水房之事,我不曾忘记。看在你给裴家,给二哥生了两个聪慧伶俐,有情有义的孩子,我放了你一马,你莫要以为我宋观舟好欺负!” 你—— “宋氏!” “我有名有姓,宋观舟!”公府四少夫人放开胸前手结,神情默然冷酷,“来人,送客!” 第347章 待楚姑姑和霜月拼死拖走萧引秀后,裴辰上前,要给宋观舟赔罪,宋观舟勃然大怒,指着裴辰毫不留情,“你们夫妻要吵要打,往你们房里去,到我这韶华苑来,存的什么心思?故意恶心我?” 裴辰躬身,连连道不是。 “二哥,我敬你是个汉子,父亲老了,这府邸得你撑起来。你若心思全在扶持你的小妾,纵容你的悍妻,两个哥儿你是不管了?” 再来一个沁姨娘,再来一个三公子吗? 裴辰面红耳赤,再三说着不是,灰溜溜出了韶华苑的门,只是他刚出门,脾气就上了头。 好歹是公府世子! 他憋着气儿,闷着头往正房走去,一路上小厮也不敢言语,心道今儿晚上可不能出大事儿。 怎么可能不出? 送走这一对荒唐夫妻,宋观舟也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淩哥儿桓哥儿躲在钦哥儿后头,也不敢说话。 眼巴巴的看着大人们,不知这吵什么来着。 但是钦哥儿和淩哥儿年岁大,知道是母亲故意发难,惹了四婶。此刻父母都离了去,倒是把他们兄弟二人忘得干净。 钦哥儿护着两个弟弟,挨着母亲一处儿,低着头有些害怕。 齐悦娘宽慰二人,张芳慧与许淩俏同时劝慰宋观舟,宋观舟平复心情,招了三兄弟到跟前,“这是四婶同你母亲的事儿,莫要放在心头,你们兄弟几人好生读书,旁的不说,定要像你四叔兄弟几个,团结互助,相互扶持。” 三兄弟像萝卜头一样不停点头。 宋观舟又道,“多读书,才能辩是非,这世上,没有人是从不犯错的,黑白对错要学会自己辨别,切忌听风是雨,随意品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话到这里,钦哥儿和淩哥儿听得似懂非懂。 “四婶,你也会错吗?” 宋观舟坦然一笑,“那是自然,人的成长,都在不断地犯错,读书、学习能让未来犯错少一些,还有,定要知错能改。” 说罢,再不讲大道理,让忍冬几个哄着三个大一些的,还有萧北家的瑞哥儿,吃得八分饱往旁边空处玩去。 再看几个哥哥嫂嫂姐姐些,表情复杂。 她知是吓了众位,差人收拾了残羹剩饭,烧水煮茶,同诸位开解,“莫要担忧——” 四字才出,许凌白叹道,“表妹……”却又说不出让宋观舟忍让的话,旁边萧北连忙拱手道,“长姐脾气愈发不好,回头我定会禀明大伯父,此事还请观舟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摆手,“四表哥言重,只是大舅舅那边,你也不用递话,舅母在府上客居时,跟二嫂子就起了不少纷争。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性如此,由着她。” 总有一天,人要为自己的性格付出代价。 张芳慧见她又笑容满面,心底非常佩服,果然是让公爷三位长辈看重的女子,就这份收放自如的心性,并是寻常之人难以企及。 她叹了口气,“罢了,观舟,你往后少与她碰面就是,左右还有大嫂子在呢。” 齐悦娘摇头,“这秀儿性子如今让人看不明白,幸亏观舟心性好,不然只怕又得闹一场。” “嘁!二位嫂嫂,不必担忧。” 宋观舟拉过愁绪满面的许淩俏,“放心,牙齿与舌头那般好,也得磕碰几下,何况我同二嫂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不过就是看不顺眼而已。二哥也替她赔了不是,你几位慈心的姐姐些,把心放到肚子里。” 她大大咧咧,不当回事儿。 齐悦娘看着她,有几分心疼,“也好,你想得开,我们也就不担心了。” 担心什么? 宋观舟看着暮色西沉,天空黑蓝之上,已有星辰闪烁,不由得起了个坏心思,故作神秘同几人说道,“二嫂子心里最是怕我!父亲跟前伺候的芳姨娘主仆跳井之后,那小口大肚井无人敢下,我下去带上来的。” “啊——” 几人愣了一下,萧北许凌白不太明了,但齐悦娘清楚,宋观舟所经历之事多么骇人听闻。 许淩俏低声问道,“那……救上来了?” 宋观舟点头,继而摇头,“芳姨娘救上来倒是有口气,捱了两日,还是香消玉殒,至于她丫鬟金珠,我下去时就死了,拖了具尸首上来——” “啊!” 许淩俏胆小,听到这里已用罗帕捂住眼,低声惊呼,张芳慧看了眼丈夫,夫妻二人目瞪口呆,许凌白尴尬轻咳,“观舟,你不怕?” “刚下去只想着救人,倒是不怕。”宋观舟回想起来,无奈道,“可是芳姨娘没摸到,先摸到浮起来的金珠,冷冰冰的确实吓着我了。” 浮起来? 就是胆大的萧北许凌白二人,也起了鸡皮疙瘩。 说笑时,宋观舟当鬼故事讲,齐悦娘扶额,“莫要吓坏凌俏和你芳慧表嫂……” “大嫂,敢问观舟说的可是真的?” 那时齐悦娘还未回府,只是后头打听明白,忍冬在旁各诸位添茶倒水,点头确认,“表姑娘,少夫人说得句句属实,那大肚井口小,男人么都下不去,救命要紧啊,少夫人也不管水凉,拴了绳子就下去。” “观舟,听说你会水,救了几个孩子,可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壮举。” 宋观舟想到芳姨娘巧笑倩兮温婉之态,并觉得遗憾,她摆了摆手,“没救回来,金珠当时就淹死了,芳姨娘身上有伤口,春日井水寒凉,感染了溃疡之症,也没了。” 人命轻贱,宋观舟回想起来,犹如昨日发生的事儿。 她靠在椅背上,两眼有些失神,情不自禁短叹一声,“……我早些下去,兴许能救得主仆上来,金珠不死,芳姨娘只怕也能挺一挺。” 没准儿就挺过去了呢…… 真是沉重的话题,孟嫂二人挎着精致带盖竹篮入门时,看到花架子下头,凉棚已撤走,晚风轻拂,蔷薇花瓣四落,表姑娘、两位少夫人以及二位表公子都在,却不见说话,唯有不远处茶炉子煮的沸沸扬扬。 忍冬迎上去,孟嫂递了竹篮。 “是金拂云请走了四公子!” 犹如一记惊雷,在忍冬耳边悄悄炸响。 第348章 忍冬掩下面上错愕,“一会儿客人走了再说。” 说罢,二人提着两篮子点心,来到花架下打破安静,“少夫人,千味斋的点心买来了。” 早听到动静的壮姑已从内屋搬来矮几,待两竹篮打开后,琳琅满目的甜果子、糖糕、软云片之类的,一一用薄瓷白碟盛好,端到众人跟前。 四个哥儿听闻有好吃的,小跑过来,齐悦娘和张芳慧给几个孩子分别拿了些。 欲要递给萧北和许凌白时,宋观舟摆手,“大嫂,莫让他二人吃了,明儿就要出门应考,那几日难熬,还是别坏了肚。” 考棚环境恶劣,宋观舟看过明清时候的格子间,只觉得匪夷所思。 竟然要在那样的地儿,吃喝拉撒几天下来都得耐着……,她无法想象丰神俊朗的裴岸,是怎么在臭气熏天的考棚里作答! 每每想到这里,她唇边都会坏笑。 犹如此刻。 女眷们看不明白,萧北和许凌白一看就知,二人有些尴尬,还是萧北豁达,“会试非同小可,虽说这次是恩科,可规模制度,依照上届会试不变。观舟说的坏肚一事儿,我和淩白早有准备,定然无事。” “恭贺祈愿的话,就不多说了,总之还请二位兄长放平心态,星光不顾赶路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必然金榜题名。” “借你吉言,多谢观舟。” 三人以茶代酒,吃了一杯尽。 眼看天色向晚,为了明日会试入场顺遂,齐悦娘开口散了宴,宋观舟拜托齐悦娘与张芳慧,“准备事项二嫂那头倒是差不多,可吃食上头,还请两位嫂嫂多费心。” 她晃荡一下折了的腿,惹得忍冬几人大喊祖宗使不得,“我如今半残,是不中用的。” 噗! 齐悦娘和张芳慧吓出冷汗,张芳慧虚抹额际冷汗,“泼猴,怨不得大伯母和我家太太天天说你,你倒是担心点,莫要再磕着碰着——” 少不得一番叮嘱,忍冬再三应承,定会看好少夫人的,诸位才离了韶华苑。 许凌白带着妹妹与莲花回到荣福苑后,莲花才到许淩俏跟前,掏出袖中一包?银。 “姑娘——” 许淩俏低头一看,“这是观舟给的?” “是忍冬姐姐叫我进去,特意吩咐我交给表姑娘。” “这——,这怎么使得,我和大哥身上有银钱,观舟上次托你拿来的我兄妹二人都不怎么用过,这又送来——”她声音低了下去,莲花放到许淩俏手上,“穷家富路。” 扶着许淩俏上座,柔声交代,“少夫人本是想着给姑娘您盘个铺子,可她如今身边贵重的物件不少,可银钱却无太多,只得慢慢筹算。” 各处儿赏赐不少,宋观舟的陪嫁铺子有两个,进项不多。 温溪山庄今年才给了她,要到秋收之后才能换成银钱,宋观舟寻思万事慢慢来,故而只能差使丫鬟给许淩俏送十两碎银。 “已是不少,观舟如此厚待,往后我们兄妹怎么报答——” 如今住在公府,吃住都是公府管着,已送了两次银钱,还做了好几身衣物,平日宋观舟那头有的,必然会给许淩俏一份。 莲花知道许淩俏心地善良,知恩图报,想着少夫人一心待她,定然是不会错的。 索性主仆二人坐在一处儿,莲花也交了心。 “今儿看着那世子夫人,待你家少夫人也不好,我兄妹这般穷亲戚来叨扰,更是给观舟添麻烦。” “哪里的话——” 莲花捡着宋观舟能耐的事儿,同许淩俏说了一嘴,“世子夫人就是不敢奈何我们家少夫人,故而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表姑娘您也瞧见了,她不占理,嗓门倒是大了,可越是这般,越是不被人高看。” 许淩俏被莲花开解后,放下些许担忧。 却不知韶华苑内,宋观舟面色阴沉,听着孟嫂带着庆芳打听来的话儿,“奴问了茶楼老乡,也给了几个大钱,那老乡年岁不大,却甚是活络,眼神耳朵厉害得紧,早早就看到别苑侧门抬出一顶小轿,盼喜丫头随轿而出。” “你那老乡识得盼喜盼兰?” “识得!” 孟嫂接着说道,“有几日茶楼生意惨淡,寻了外头唱曲的清倌人进去,还不等唱得客满,盼兰就带着家丁出来,呵斥吵闹了府内,差点打砸了茶楼。” “笑话,郡主别苑多大,旁人不知,难不成她金家也不知?” 孟嫂叹气,“郡主贵为金枝玉叶,大将军威名赫赫,茶楼上下只得停了清倌人唱曲,还送了上好的茶叶去郡主府。自那之后,郡主别院大姑娘跟前的人儿,奴的老乡都识得。” 都是要上覆的小鬼,不记得怎么烧纸打点? “只看到金拂云出去,如何知道同四郎相约?” 宋观舟不急不缓追问,孟嫂叹道,“奴想着天色尚早,不如碰碰运气,往满月楼去了一趟,见到春哥正在拴秦家二公子的马,旁边还有正在吃草的非白。” 非白,裴岸最心爱的坐骑。 宋观舟毫不意外,“有秦二的地儿,必然有裴四。旁的可还打探到什么?” 孟嫂摇头,她出去仓促,能正好问到金拂云出门,已是天大的收获。 “过几日待表兄科考结束,我们去隆恩寺烧香。” 宋观舟起了兴致,该出门看看,外头风向到底如何…… “少夫人,旁的事儿倒是可往后放放,如今世子夫人愈发看不惯你,该如何是好?” 忍冬忧心忡忡。 今晚这宴上,萧引秀混发脾气,有了一次,并有第二次、第三次—— 原以为宋观舟会斥责几句萧引秀,谁料她本不在意,“她吵吵闹闹,指着我骂,我反而不担心了,真要有一日她来同我做姐妹,才要小心。” 忍冬带着丫鬟给宋观舟沐浴净身,安顿妥当,撵了丫鬟才到跟前低声劝道,“少夫人,万事还得听四公子说,莫要被外人挑拨了夫妻之情。” 宋观舟躺在床榻上,哼笑道,“挑拨不了,莫说我夫妻如今还好,就是不好,也得我死了,才能给她腾出这原配的位置。” “少夫人,何至于此?!” 第349章 阿鲁扶着裴岸从马车上下来时,几近宵禁之时,车夫只匆忙应承一句,就赶车飞奔回秦府。 裴岸心头难受,一盏接一盏的酒水,让他昏昏欲睡。 入了韶华苑,他差忍冬打来凉水,站在院中,抬起来兜头就淋了下去。 此举,吓得忍冬与阿鲁想要上前拦住,却又不敢,只站在边上,低声喊着四公子,莫要着了凉。 “你家少夫人睡了?” 忍冬点点头,“今儿小宴吃完,又同表公子几人吃了会子茶,腿有些难受,才先行歇下。” “——好。” 他顺势入了浴室,洗了个冷水浴,再出来时,头发披散在背后,滴滴答答淌水。 忍冬早早叫醒了荷花庆芳,没人拿着一块儿两尺来长的巾帕,认真专注给他擦拭湿发。 “晚间小宴,可还顺遂?” 忍冬手上动作一滞,缓了片刻才说道,“世子夫人吃多了酒,骂了少夫人几句。” “为何?” 裴岸这会子酒气散了不少,听闻这话,转了半截身子,“父亲摆宴,二嫂怎地与观舟不对付?” 忍冬想着就少夫人那脾气,四公子问了也白问。 少夫人只会手一挥,不以为然,“都是小事儿, 早已揭过,莫要再提。”长此下去,夫妻之间定然生了嫌隙。 她定了心神,斟酌词句,说了小宴上萧引秀如何姗姗来迟,又得了世子呛声,欲要夺了管家之权,却被少夫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 “明明少夫人为世子夫人多方打算,好不容易平了世子的怒火,老爷回房后,她却指着少夫人发难,说少夫人命比天高,对她不敬……” “观舟性子虽说有些冲动,可一向知礼懂事,怎地到她嘴里就成那样——”好歹,裴辰要踢她时,是宋观舟临空一脚,救了她! 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少夫人倒也不生气,只是奴几个为少夫人鸣不平。” “你们以后多护着你家主子一些,这事儿我知晓,定要去二嫂那里要个说法,放心,我自在这里,定不让你们少夫人平白受了委屈。” 得了裴岸这句话,忍冬三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待乌发八分干时,裴岸入了内屋,忍冬跟着进来,伺候着裴岸歇下,才熄了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去。 裴岸挨着宋观舟躺下,宋观舟眼神星亮,在黑夜里像黑宝石一般,虽说闪着亮光,裴岸却看不到。 直到他躺平,宋观舟冷不丁伸了手过来,压在他腰上,吓裴岸一跳。 “娘子被为夫吵醒了?” 宋观舟轻声笑答,“倒也没有,睡醒一觉,这会儿正精神着呢。”她艰难侧转身子,裴岸连忙掀了薄被起身,帮她扶住伤腿。 “同我说一声再翻身,赵大夫、孙大夫都交待多次,万不可再二次受伤,否则定然好不妥当。” “怕我瘸了?” 宋观舟单手杵着侧脸,调侃起来,裴岸却认了真,略微停了几息,才低声说道,“是的,怕你瘸了。” “是怕众人嘲笑你有个瘸腿的夫人?” 裴岸转过身,同宋观舟面对面,他虽说漱了口,可酒气依然清晰可闻,宋观舟哼了一声,掩了口鼻,“裴岸,酒味好重。” “重?” 裴岸玩心突起,嗅着清香地儿,就吻了上去。 宋观舟此番腿脚不便,哪里躲得开,她闻着难闻的酒味,在男人唇舌间,却变成了回甘。 裴岸一吻许久,直到二人都有些气喘,才歇了下来。 “娘子,再不能受伤了,也不是怕你瘸了,只是你男人实在难熬,娇娘在侧,媚色天成,我却吃不着,何等折磨?” “只是因这床上耍弄不便?” 宋观舟嗔怒,欲要推开男人,裴岸连连告饶,“……你生性活泼灵动,真是瘸了腿,我怕这玉面娇容之上,再无明媚笑意。” “四郎,不会的,你知我性子,擅长苦中作乐,真有那么一日陷入深渊,也不会心生绝望,使得日子无以为继。” 她,一定能走到寿终正寝。 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抗争—— 裴岸叹道,“我不愿意你那么辛苦,明明是我裴四的娘子,却总是受伤,娘子,我也会心疼的。” “好,我努力保护自己。” “以往我定然会说,为夫在,娘子不用担忧。而今我却不敢这么说了……”他说得愈发情真意切,酝生了难以言状的情愫,索性与宋观舟额头碰到一处儿,哑着嗓子说道,“娘子,裴四有你,夫复何求?” “嗯哼?”宋观舟以吻探寻。 裴岸回之双倍十倍更甚的热情,直到二人香汗弥漫,裴岸才垂头丧气埋入娘子香颈之中,依偎在那蓬松乌发,亲吻着嫩如牛乳的肌肤,叹气连连,“娘子,你要给为夫逼疯了。” 宋观舟伤了腿,夫妻只能这般亲近。 “再过几日,兴许就可以了。” 宋观舟也觉得近日夫妻寡淡,这同床共枕的云雨之事,真是过一日少一次,随着金拂云的面目层层剥落,更不能轻视这女人的狠毒。 生死之争,兴许早已开始。 她伸出软软手臂,环住裴岸瘦削腰身,与他耳摩斯鬓之余,还得抽空想一想未来生死。 床榻上柔情肆意,犹如过眼云烟,真是笑话—— “你只怕是替我挡了灾难,兴许该是我受的伤,全落在你身上了。”说话间,同宋观舟搂在一处儿,很是心疼,“今儿晚上,我同二郎与拂云小聚,期间同僚林陌允也来吃了几盏酒,就在满月楼。” 宋观舟有些小诧异,“为何同我说这些?” “怕你担心,也怕你委屈,好端端 父亲在韶华苑摆宴,我身为人子人夫却失了身影,二嫂心胸狭隘,恐也是看我不在,才对你颐指气使。” “咦?忍冬同你告状了?” “这哪里是告状,我身为你的丈夫,你受人欺辱,我却视若罔闻?” 宋观舟扶额,轻推裴岸硬邦邦的胸口几下,“得了,那是你嫂子,她当面骂了几句,倒是对我无关紧要,只是她气急败坏,今儿一夜恐又不得入睡,算来,她难过胜我多得多。” ——娘子! 第350章 “这种小宴,她闹哄哄的,说来也是她堂堂世子夫人失仪,你也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儿,惹了彼此不快。” “……娘子,你也是我裴四的夫人。” 宋观舟淡淡一笑,黑夜之中裴岸定然没有觉察,但他顺着爱意吻了上去,“拂云同秦二决裂。” “嗯?” 宋观舟凤目圆瞪,若不是黑夜做幕,只怕眼里的诧异溢满二人之间,裴岸叹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你们三人从不管外人如何看待,一直以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自称,怎么突地闹成这样?” 不应该啊! 原着里,秦家就算败落,金拂云也只是心底慢慢疏离,面上三人依旧算是挚友。 直到金拂云拽住裴岸,在朝堂上袖手旁观废太子妃娘家被查…… 即便如此,也只是悄无声息的断了往来。 不曾有什么决裂之说啊—— “今儿晚上,拂云在宝月姑娘那处摆了上好的酒菜,是起了心思同我二人赔罪,说是朱三做了坏事,畏罪自杀,还拉上了锁红的命……,可哪里想到,话才出口,秦二就砸了杯子——” 太子妃胞弟,真正的性子并不是那么人畜无害好相处。 裴岸搂着宋观舟赔罪,“有些事儿是我误会你了,二郎生气离去之后,拂云同我细细说了,朱三这人恶贯满盈,万兴码头他竟然私下领着一般泼皮无赖,整日偷摸着收取喝茶钱——” “什么是喝茶钱?保护费?” “保护费?这是什么词,不过就是敛财的由头罢了,拂云知晓不多,京兆尹使了何大人上门捉拿,事情才逐一暴露。她跟前锁红也被朱三无处可逃之下,胁迫杀害。” “朱三行事,金拂云不知?” 裴岸无奈一笑,“这也是二郎生气缘由,指着拂云好一顿大骂,拂云隐忍下来,后头同我细细说来,你先前猜测表姐失踪,只怕也是那朱三带人敛财时,起了歹心——” 好的坏的,都被推脱干净。 一个死去的朱三,黑锅压到脊背断了。 宋观舟在夜里嘲讽一笑,转而追问,“四郎,你说金拂云说得真切吗?” 此话引来裴岸微愣,他下巴摩挲宋观舟发顶,微微叹息,“先前不信,朱三是何人,我略有知晓,哪怕只是拂云入京之前临时提拔的管事,但朱三活在溧阳,从不曾入过京,岂有才来不久,就敢去万兴码头那般鱼龙混杂之地敛财,这有些不合常理。” “表姐如今全须全尾回来,哪怕就是在万兴码头逗留过,也请四郎在金拂云跟前否了。女子闺誉,更为要紧。” 裴岸低笑,“那是自然。” 他给宋观舟掖了掖凉被,换了躺平的姿势,顺势给宋观舟的头调整到更舒服的肩窝处枕着。 “她说表姐之事恐是朱三所为,我头一句就否了。所以娘子放心——” 当然不放心。 宋观舟面上叹道,“说来,我二人之间也是生了不少误会。而今表姐而今好端端回来,怎地落入了青梅园,由着官府去查证,我同表姐不过寻常女子,望着将来过日子。” 裴岸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来,同拂云说了,比试算学那日,她原是来给你单独赔礼道歉——” “误会解开就是,金大公子夫妻对表姐的救命之恩,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自是铭记于心。” 裴岸侧首,有些不可思议,“真是不记恨拂云了?” 二人屡次三番不对付,自家娘子干脆打到郡主别苑,幸而是拂云不计较,不然随意到宫中告一状,自己两口子都得不了。 至少一个修国齐家无能的帽子立马就扣到自己个儿头上。 黑夜之中,宋观舟面无表情,却说着虚情假意之话,“那是自然,本就是因你和表姐而起,而今表姐全须全尾回来,我早歇了猜忌金拂云的心思。至于你,早些时候就知道大姑娘堪配雍郡王,只是不知这传得沸沸扬扬的亲事,而今可是成了?” 裴岸不疑有他,顺着宋观舟往下回答。 “今儿晚上,秦二离去之后,拂云也提了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那雍郡王品行甚好,大将军与郡主都十分属意,往后就是三媒六聘的事儿。”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二人也算是皇室姻亲,若按皇家礼仪来走,只怕也得大半年。” 裴岸嗯了一声。 “炎夏不办红事,再是怎么加急,恐也是秋末冬初之时成亲。” 呵——,金拂云,好一个以退为进。 “甚好,她若嫁人,我这飞醋定然就不吃了。倒是如今还没嫁,二郎若真不与她往来倒好,反正我不许你单独见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成体统!” 这醋,说是不呷了,却又忽地来一碗。 裴岸无奈之余,唯有宠溺而笑,“……我们何曾独处一室,就算没有秦二,还有宝月姑娘,一干丫鬟婆子,观舟心眼真是不大。” 女子闻言,面上无波无澜,语气却是闺房里的娇嗔薄怒,“就是不许!府上几个待嫁的表妹,每每看到我家光风霁月、齿白唇红的四郎,总是挪不开眼,众人知我这韶华苑内严苛,堂堂裴大人只有个霸道彪悍的娘子,却少了被看添香的娇妾美婢,消尖了脑袋往里钻呢!” 说着说着,故作生气,葱指摸黑戳在裴岸胸口处,力度不大,异常撩拨。 “……观舟莫要疑心,你家四郎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公府年华正好的四公子,哪个红颜不爱?”手指越发戳得狠,裴岸吃痛,连忙低头捉住纤手,放在口中,撕咬起来,这一番夫妻情趣,倒是让宋观舟本来平静无波的面容破了防。 “四郎!你学坏了?!” 裴岸仰头,喉咙发出得意低沉的笑声,拥吻住女子,“世间纵使有国色天香,千娇百媚之人,也不及观舟半分。” “……少甜言蜜语,总之不让你私下同金拂云再吃酒吃茶,若是让我知晓,我定饶不了你。” 裴岸情真意切,低低应了。 许久之后,埋与宋观舟胸口的头颅忽地抬起,“娘子……,真不行?” 第351章 夫妻房事,此刻当然不行! 宋观舟哼了一声,推开裴岸,“明儿恩科入场,你们翰林院只怕也不得闲,好生睡罢!” 裴岸遗憾作罢,却也不舍得放开怀中娇人,哪怕宋观舟嫌热,他也紧搂不放,一番拉扯,宋观舟困意袭来,先裴岸一步歪头睡去。 倒是裴岸,眼神愈发清冷明亮。 直到二更鼓响起,他才微微叹息,轻轻吻了宋观舟乌发几下,心中暗自决定,外头风起云涌他自是挡住,娘子偏安一隅也使得。 次日,宋观舟醒来,天早早大亮。 忍冬听得动静,推门而入,到了床榻跟前,看着坐起来的宋观舟正在揉眼,睡眼惺忪之态甚是慵懒。 一头放开的乌发如瀑,铺满半个床榻,绯红薄被拥在腿上,好一副海棠春睡不自醒的美景。 “少夫人,不如再睡会儿?” 宋观舟哈欠连连,“天亮了?” “辰时刚过。” 七八点的样子?宋观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修长白皙的脖颈拉到最美的弧度,微微动了动脖颈,“四郎上值去了?” “是,四公子比往常要早半个时辰,恐怕今日公务更为繁忙。” 那是自然。 天下大考,朝堂各部尤其是翰林院,自是要抽调人手支援科考准备事项。 裴岸在不在其中,宋观舟懒得问。 都是保密的事儿,何必给自己寻不自在—— “那二位表兄出门了?” “前头半个时辰就出门了,表姑娘同大少夫人、表少夫人一并送到二门外,这会子刚回到韶华苑,外头吃茶呢。” 宋观舟止不住的哈欠,拉着忍冬的手,“罢了,我也不睡了,扶我起来,午间我再回来歇会儿。” 忍冬听得,往外喊了几声庆芳,几个小丫鬟这才举着铜盆、铜壶,晾干的巾帕、荑子、柳枝儿马毛牙刷子,还有茶粉等,鱼贯而入。 先是扶着宋观舟起了床,走了几步,待腿脚活络开来,才往外屋而去。 许淩俏也听得动静,往里头来,看着睡美人初醒,不禁眉眼一弯,笑意隐隐,“观舟可睡得好?” 宋观舟把脸沁在刚提上来的井水里,闷了好一会儿气,才哗然出水,白皙玉面上水珠子滑落,一张杏面桃腮翘然入目。 不施粉黛,也是莲脸生春,清眸流盼。 “自是好睡,姐姐怕是担忧半夜。” 眼睑下头卧蚕带青,香粉薄涂,也遮掩不住,许淩俏轻抚眼角,螓首微摇,“自是担忧,大哥前些时日耽误好些功夫,难免多想了些。” 宋观舟接过丫鬟巾帕,擦拭脸上凉意,“那你还是慢些担忧,这才是验明正身入场待考,三天两夜后待见了表哥,你再担忧不迟。” 因许凌白科考,宋观舟提前问了几嘴。 这大隆科考与历史上记载略有出入,共计三场。 第一场第二场都是三天两夜,第三日傍晚封笔交卷,可回住处休息一夜,次日一早再进,第三场则是两天一夜,共计八天五夜,较明清科考少了一日一夜。 许淩俏自然也知,听得宋观舟如此话语,只得压下烦忧,转而给宋观舟梳发。 “姐姐手巧。” 许淩俏问了宋观舟喜爱什么发髻,宋观舟难掩困意,“白瞎姐姐好手艺,今儿又得清理书册,随意编个辫子即可,午间休憩时,也便宜。” 许淩俏看着铜镜之中甚是相似的两张脸,莞尔一笑,“旁的少夫人无不是穿金戴银,偏偏你喜爱素净——” “错觉!” 宋观舟连忙指着忍冬几个伺候在旁的丫鬟说道,“她们知我懒惰,一日里不是这里磕着就是那里碰到,为了行事方便,只能随意编辫子,挽个髻罢了,如此下来,那还能穿红戴绿……” 一旁忍冬笑道,“表姑娘生了误会,咱家少夫人最爱明媚娇艳之色,偏又性子慵懒,您瞧着的鲜艳衣物,全在柜子里放着——” “天热,也穿不住大红大绿,素净些的恁地心凉。” 待收拾妥当,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吃了些粥菜,她斟酌许久,欲言又止,宋观舟眉眼不抬,“可是心中担忧我同二嫂的事儿?” “呃……,观舟聪慧,什么也瞒不过你去。” “无碍,我早早放在脑后,忘了干净,你呀,同表哥也不必多虑,这一府上下,爹娘都给了副脾气秉性,一处儿吃酒多了,怎可能事事儿说一处儿去?” 颇为不在意。 孰不知许淩俏看得更是心疼,“若是行陆表哥还在,自是不会让人轻看你。” 嗐! “兄长脚下浪荡,自父亲也去了之后,凡尘俗世不再上心,宋家值钱的物件儿,他也是能卖就卖,全须给我送了来——” 只是那时候的宋观舟不知事儿,一心扑在裴岸身上。 宋行陆倒是谆谆教导,说教的道理,从前清高执拗的宋观舟自是听不进去,一来二去,宋行陆歇了心思,兄妹二人不欢而散。 “你屡屡提及我不是宋家正统,父母养我一场,我有心想护你,你却百般看不上,罢罢罢!” 宋观舟年少,又受尽宠爱,父母先后去了,她心头难受,不敢同冷淡的相公诉苦,却朝着给她送来家财的养兄发火。 养兄有心教诲,她听得两耳厌烦,口不择言,骂了宋行陆本就不是宋家亲生,何必来她跟前做长兄如父的谱儿! 从此之后,宋行陆并离了京城。 偶有传信,也是说在父母跟前守墓,今年开春,裴岸有心同她夫妻和睦,也迁了人去给已故的丈人丈母烧纸磕头,顺便劝导宋行陆入京行事。 去了的人儿回来禀报,四少夫人娘家舅兄不知所踪。 兴许是宋观舟来到这里就不曾见过宋行陆,心中纵使有骨肉亲情,却没那么热烈。 兼之,原着里对宋行陆的交代,就是失踪。 这会儿听得许淩俏提及,她心中颇有感慨,但还是安抚许淩俏,“无碍,总归我是不缺银钱使唤。” 其实银钱,早早散了不少。 而今最为值钱的依然是宋家先父留下的遗册古籍,饭毕,又叫了刘二一行人来,捡起这断断续续的梳理工作。 莫说旁人,宋观舟自己都嫌弃。 就这办事儿效率,现代社会里,她早被老板开八百回了,幸好,古代这老板 是自己—— 第352章 晌午时,韶华苑内外万籁寂空,忙了一上午,兼之半个中午,宋观舟躺在花架子下的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薄毯笼盖腰下,头发散在胡床边上,乌发又长又黑,胡床落不下的,往地上落去。 因宋观舟肌肤白皙,犹如嫩玉生香,这会儿乌发盘亘,芙蓉玉面春睡不醒,更是衬得鹅蛋脸上玉光莹莹。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冷气息,好似天上神仙娘子下了凡。 茧扇团放,斜依粉颈,朱唇微动,盈盈欲颤,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偏这娘子又眠深梦长。 因得这番闺房娇媚,忍冬才落了韶华苑的门栓。 差了几个人丫鬟,在院门外坐着玩耍,既是看门,又是歇晌。 直到傍晚日头斜下,红日未落山头,黑云却飘来城上,闷雷轰轰轰连绵许久,却不见雨水落下。 越发这时,宋观舟一觉更不知醒。 裴岸今儿回的早,到了韶华苑看到院门紧闭,几个小丫鬟拢在一处做针线,看得他来,赶紧起身,“少夫人在院落里歇晌,冬姐差我们守在门外。” 来个人的,打发也好,有事儿也罢,吱应一声。 裴岸官袍官靴,这会儿热得浑身冒汗,小丫鬟早叩开门,待他入内又从外头关了门,裴岸不解,“开着就是——” 庆芳低着头,嗫喏道,“冬姐姐说少夫人未曾醒来,就不让开着院门。” 待裴岸入内,从游廊上下来,看到花架子下的宋观舟,才知道忍冬关门的缘由,他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忍冬在旁驱虫赶蚊,见他入内,起身行礼。 “何时睡的?怎这会子还不醒?” “回四公子,晌午才睡的,早些忙着整理书册,今儿弄了不少,少夫人并累倒——” 裴岸挨着宋观舟屈起来的小腿处坐下,不多会儿,宋观舟就觉得热,好腿光着脚丫子一脚就给裴岸踹走,“……热。” 再看裴岸,满脸宠溺。 也不生气,起身往里走去,忍冬差使荷花壮姑跟着去伺候,如今韶华苑上下伺候的人不多,一开始像壮姑和孟嫂,只是做些体力活,小厨房的事儿。 而今忍冬调教下来,屋内也去得。 待荷花伺候着裴岸换下官袍官靴,壮姑和孟嫂都抬了温水入内,要说两个主子哪里与旁人不同,就是太过爱洁。 如今炎夏酷暑,二人每日都要沐浴。 待水备好,裴岸挥退丫鬟婆子,自行上下洗干净浑身黏糊糊的汗渍,最后湿着头发,麻本杏白深衣长袍,绢丝软鞋,踏出正房。 早已坐起来的宋观舟,食指微微弯曲,放到唇边呼啸一吹,一个兼具调戏、喜爱的口哨响了起来。 裴岸:…… 跨下石阶的脚步停滞半空,宋观舟已趴在胡床靠背处眼眸热烈,“四郎,端的是飘飘欲仙,美男子哟。” “顽皮!” 裴岸来到跟前,忍冬荷花早早备好干燥巾帕,给裴岸擦拭水气。 宋观舟此刻也是乌发四散,莞尔一笑顿时风情万种,她无意撩拨长发,也让裴岸失了神,“怪不得今儿落了门歇晌,这般娇俏,定不能让旁人看了去。” “四郎此刻亦是如此,定不能让旁人看去。” 裴岸失笑,“我这披头散发的,自然出不了院门,”他从来都是要束发戴冠,衣物整洁妥当才能示人。 宋观舟叹道,“而今这样多好看,忍冬,去把我那额前眉心滴水玉拿来。” 忍冬听命,几息功夫双手奉上。 宋观舟端着裴岸下巴,左右看看,不接眉心坠,指着忍冬给裴岸佩戴上去。 “不得顽皮。” 口气无奈的裴四公子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她扶住男子俊颜,“莫动,不是耍弄于你,一会子你自去看看,这才是世外之仙嘛!” 忍冬藏住笑,小心翼翼给裴岸佩戴上去。 宋观舟又拿过木梳,帮裴岸脸颊两侧长发梳理下来,身子后倾,啧啧称赞,“好看。” 摸了摸自己额际光秃秃,又让忍冬再去取,忍冬笑答,“眉心坠只有这一串,少夫人。” 裴岸欲要拆下,“你自顾戴就是。” “别别别!” 宋观舟纤手赶紧拦住,使忍冬再去,“寻个手链项圈的,都使得,我同四郎一样装扮。” 庆芳年岁小,却活络,跟着忍冬蹦蹦跳跳进去,“少夫人,奴去挑最好看来给您佩戴。” 不一会儿,庆芳捧了一凤凰吐珠的璎珞,“少夫人,这宝黛蓝璎珞如何?” “好。” 忍冬跟在身后,笑意盈盈,“奴来给少夫人戴上。”虽说是璎珞,留做眉心坠用,宋观舟发质偏软,但更加浓密蓬松,犹如抹额一般,扣在额际。 宋观舟挨着裴岸的脸儿,妩媚一笑,“忍冬,庆芳,我二人谁更好看?” 噗! “荒唐,我身为男子,怎能同女子攀比容貌——” 宋观舟拽住挣扎的裴岸,“美男子历史上比比皆是,潘安宋玉,卫玠兰陵王,哪个不是流传千古的好容貌,长得好看本是好事儿,有些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说罢,倚在裴岸肩头,红唇微翘,目光璀璨,直勾勾看着忍冬几人。 偏偏稍显古板的裴岸此刻也耐不住肩头美人吐气如兰的气息撩拨,她看裴岸身形板正,不苟言笑,索性微微吐出香舌,不经意的点了一下裴岸耳垂—— ……真是要了卿命! “观舟——!” 裴岸轻哼,谁知引来宋观舟开怀大笑,二人姿容如玉,风气英秀,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外头也传来声音,意有小丫头拦路。 却听得秦庆东那莽撞声响,“我同你家公子少夫人一家人,有何禀报的?”说罢,推门而入,忍冬连忙喊声祖宗使不得。 宋观舟摆手,“无碍。” 夫妻二人不过散了发,也不是见不得人。 秦庆东藏着一股子怒火,低头疾步而来,春哥被小丫鬟拖住,“你若是进去,保准把你打死!” 春哥跺脚,“好好好,我不进去。” 却踮脚探头,翘首望去。 秦庆东几步来到跟前,看着眼前夫妻如此亲近,他忽地面红耳赤,哼了一声,“季章,你你你你——” 再指裴岸肩头嫣然巧笑,却带着宝蓝色璎珞做抹额的女子,“深山里的妖精!” “二郎,休得胡言!” 第353章 秦庆东一屁股坐在荷花搬来的交椅上,往后仰靠下去,“说来,还是观舟这院落最合我的心意。” 裴岸欲要扯开眉心坠,宋观舟还是不让,“秦二,你来得正好,我这几个丫鬟嘴笨,问了许久也说不出个好与不好——” “什么?” 宋观舟像条无骨妖蛇靠在裴岸后背,只在裴岸肩头露出半头长发一张鹅蛋脸,她红唇上扬,“我二人如此,谁更好看?” 好看? 秦庆东本要大肆嘲笑,却在看到这一双壁人看着自己时,咽下了风凉话,他竟然真的细细看来,“原本以为这样荒唐不羁,却想不到竟然是神仙眷侣。” 裴岸黑发落在麻本杏白衣袍上,同边上青衣素锦衣物的宋观舟,竟是天作之合。 二人神态慵懒,一个清新俊逸,一个娉婷袅娜,二人粗服乱发,却应了句不掩国色。 明明分男女,偏偏阴阳之美犹如日月交辉。 秦庆东最后摇头失笑,“只怕我这一生,再难见你们这般配的檀郎谢女了……” “罢了,得秦二公子这么高看,观舟且饶了我。” 招来忍冬,卸下佩玉,半干乌发挽做发髻,宋观舟拦了一下,“你上门口站着片刻,这会儿怕是要下雨,风急,吹上片刻也就干了。” “无碍。” “湿发拢在顶上,到老了定然头疼。” 推了几把,忍冬也劝了两句,裴岸这才到了廊檐下头风口处,立在那里犹如翩翩君子,立着吹风。 “季章同你说了不曾?” 秦庆东吃了口烫嘴的茶,冷不丁问道,孰不知宋观舟只看着廊檐下玉树临风的郎君,失了魂魄,随口反问: “何事?” “我同金拂云之事。” 金拂云三字,拉回来宋观舟的注意力,她回头看向秦庆东,“真决裂了?” 看来裴岸是说了,秦庆东颓然后座,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天。 “是啊,你往后避着她些,这女子心思深沉,到如今我竟是也看不懂她了。” 哟呵! “何出此言?只怕是误会,昨儿四郎说了一嘴,我想着回头你们再一起吃几盏酒,误会再大也能解开。” “不。” 秦庆东闭眼,看着撤去的凉棚上头,花架子与葡萄快长到一处儿了。 他幽幽说道,“观舟,随着时日流淌,人也是会变的。” 宋观舟目光再次挪到裴岸身上,她不动声色,随意敷衍,“都会变,你会,我也会,四郎……也会。” “总之,往后我们定然不会在一处儿吃茶吃酒,吟诗作对,她自算计她的,我过我的,误会也好,真相也罢,我同她走到这里为止。至于季章,且看他的打算。” 秦庆东苦笑起来,“观舟,我们也会愈走愈远,不在一条路上吗?” 废话! 宋观舟凤目翻白,毫不客气。 “若我说来,你们同金拂云不过是酒肉朋友,偶尔说几句话,旁人听不懂的,金大姑娘善解人意,戳中了你,你回头引以为知音,在我看来,全是笑话!” “嗯?” 宋观舟一番言论,秦庆东听完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低头看向宋观舟,“仔细说来。” “若你不是太子妃胞弟,秦府嫡出的二公子,且看金拂云是否还能同你做个伪知音!” “什么伪知音?” “伪,同假,就是虚情假意。” 秦庆东听到此处,思索片刻,否认了宋观舟的一面之词,“我看不惯她身在闺阁,却多方算计,甚至算计到我的头上。但这不能说我们之间情意浅薄、虚假——” “官运亨通时,处处是贵人。要看清朋友权益,也得等到你落魄之日,锦上添花谁不会,雪中送炭几人做?” 秦庆东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迟疑之时,宋观舟又道,“不过你有眼光,觉得我还不错,说实话,皇家贵人除外,我宋观舟也算是明理清透之人,同你往来,多是斗嘴打趣,不曾对你起过攀附之心。” 啥? 秦庆东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逆耳忠言,谁料却遇到个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傻眼之余,哼了一声,“你这女子,嘴上甚是了得,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嘁!我话糙理不糙,你何时见我吹捧你?” “祖宗!你吹捧我?你但凡少斥责我几句,我也是烧高香了!”话语落下,细细回味,却发现宋观舟真还是有点儿骨气。 什么叫有点骨气? 宋观舟听完,附赠大白眼一双。 “涧水房,秦二,你走一遭,未必活得下来。” “嗯——?” 秦庆东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但听说不全,裴岸少有提过,这会子听得宋观舟说来,不由得好奇,“公府私牢?” “——不是!从前沁姨娘的小佛楼。” 裴岸走来,接了这话,秦庆东恍然大悟,“……彻哥儿出事的地儿?”宋观舟哼了一声,“他在里头折了手臂,我在里头遭了酷刑,骨气,秦二,你同四郎只怕都不如我。” 威武不能屈啊! 裴岸扶额,“罢了,忘记同你说来,那涧水房前些时日拆了。” “拆了?” 宋观舟抬头,“我竟然不知。” 裴岸笑答,“那就是一处石楼,海叔唤了好几十人,连夜拆了又运出去,莫说是你,府上大多数人只怕也不曾觉察到。” 宋观舟有些愣神。 她在那里接受了封建社会最毒辣的洗礼,从此亦步亦趋跟随这个时代的步伐,慢慢回到正轨上。 疼痛刻骨铭心,灵魂却更为勇敢。 宋观舟表情复杂,裴岸自是知道她心头情愫,上前拥住她瘦削肩头,“早早就答应过你,那仙大娘子也得了惩罚,我知你受了大罪,如今涧水房也没了,往前看就是。” 宋观舟拂了拂长发,从容点头。 “我自是知道。” 秦庆东指着忍冬,“快些同你俩个主子束发,我这会子饿了,特特来韶华苑吃饭的。” 裴岸发髻好挽,如今在府上,也不戴冠,一根玉簪就够了。 倒是宋观舟,她寻思躺一晌午,浑身骨头酸疼,索性扶着丫鬟起身,来回瘸腿踱步几次,嘟囔道,“庆芳一会子去催催刘管事,那拐杖早些做出来,我也才方便行事。” 瘸腿少夫人,即将上线! 第354章 晚饭间,又差忍冬去请了许淩俏过来,四人一桌,因夏雨暴虐,几人就在饭堂用饭。 许淩俏见秦庆东在,还是有些拘束。 饭桌上礼仪十分讲究,就只吃眼前两盘菜,宋观舟看得叹气连连。 “表姐,秦二不是外人,莫要饿着肚子。” 说话间,她拿起公筷,给许淩俏的空碟上布满了远处的菜,秦二听闻,有些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岸难掩笑意,“难得有溪回这般害羞的时刻,表姐别担心,之前表姐遇事儿,溪回跑前跑后帮了不少。” 听得这话,许淩俏起身,给秦二扎扎实实道了个万福多谢。 秦二起身,宽袖拢在一处,拱手连道不敢,二人你来我往,搞得宋观舟哭笑不得,公筷敲碗,连道荒唐,“二位,吃饭呢!” 许淩俏面上一热,低声道,“多谢二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秦二连道客气,看了宋观舟夫妻各一眼,“你且让你这表妹对我好些,少与我吵嘴几次,万事妥当。” ——得来宋观舟大大的鄙夷! 食不言寝不语。 韶华苑房檐宽敞,雨水虽大,却也入不到开着的窗棂、门畔,宋观舟喜欢通透,前后开门支窗,一股小小的穿堂风刮过,掀起她随意簪起来的乱发。 裴岸旁若无人帮她理了理鬓角乱发,继而招呼四人吃了饭菜。 用完饭后,正好外头也停了雨,宋观舟来了兴致,“雨中观荷,更为雅致,走走走!” 她一声号令,下头刚吃完饭的丫鬟们就动了起来。 许淩俏看着她腿脚不便,低声劝道,“不如就在屋里观雨,一路爬坡下坡,免得颠簸到了腿上伤处。” “不碍事的,好姐姐,你忘了院中有小撵的了?” 阿鲁得了招呼,欲要去喊刘二,秦庆东抬手止了他,“春哥抬着就是,你们少夫人这点体格子,还喊什么旁人,莫要讨人笑话。” 春哥拍了拍胸脯子,“小的有劲儿。” 他最喜欢来韶华苑,不说韶华苑上下和和气气,就是吃的,这里也是琳琅满目。 不是那种哗众取宠,宴上看着漂亮的,吃到嘴里寡淡无味的花花玩意儿。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裴家四少夫人实在极妙,不吃那套清淡方才是养生之本的道理,反而口味甚重,甜的、酸的、辣的、麻的,都使得。 春哥儿正在长身体,最喜这样的饭菜。 秦府能吃一碗半,韶华苑总是翻倍,吃得肚饱难耐,滚圆得像个倭瓜。 小撵就放在仓室,阿鲁跟春哥抬出来,裴岸弯腰下去,小心抱起宋观舟,轻轻放入小撵。 这小撵自算学比试结束,就一直放在韶华苑。 忍冬早早缝了软垫靠枕,坐上去也不会硌着,两边扶手上也缠了软绵布,好看也不磕手。 庆菲早早递上细竹丝缠绕出来的团扇,宋观舟接过来轻摇几下,“怎么还有股清香?” “前几日孙姑娘进来给少夫人您换药时,专门留下来的香粉饼,奴知道少夫人您不喜欢浓烈的香味,就碾碎了丢熏炉里,再把这团扇放到熏炉上头,一夜香味就沁进去了。” 宋观舟低头闻了闻,“好似是兰花香。” 若有若无,却又莫名缠人。 庆芳摇头,笑眯眯回话,“奴脑子笨,不记得了,但孙姑娘好似说了个比较拗口的名儿,奴也学不来。” “无碍,少夫人我同你一样,不怎么雅致,管他是何物熏来,只要好闻就是好物。” 一旁秦二翻了个白眼。 “孙姑娘待你至诚,我就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儿,可若是来日往外头或者别人家做客,有什么蹊跷的香味,要有防备之心。” 咦? 春哥和阿鲁一个在后一个在前,起了小撵,壮姑怕春哥年轻掌不住,在一旁帮扶着。 宋观舟身形未动,被二人抬了起来。 她团扇掩了半年面,先是看了一眼裴岸,见他不欲解释,并招手让秦二靠近,“详细说来,我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 秦庆东嫌弃起来,“你这副面孔是不知道?宋观舟,你倒是以为我瞎,是 那笨蛋萧苍?” 宋观舟被他戳破,也不气恼。 眼看许淩俏还在屋中,她瞅着时机追问,“我以为都是些下三滥的物件儿,只在那些腌脏地儿有,可照你这么说来,未必?” 秦庆东扇子快速扇了几下,额前抹额没拦住的碎发飞舞起来。 “下三滥的人,又不是只在勾栏瓦檐之下,你别看富贵儒雅,撕开那层遮羞布,何种污垢看不见——” 哟! 宋观舟起了兴致,欲要追着八卦,可惜许淩俏出来,她寻思许淩俏提过也是因为这些要命的催情物,才使得她失了清白。 总不能戳人伤心的地儿,只得咽下好奇。 “秦二,你这次到府上,欲要住上几日?” 秦庆东哼了一声,“我今儿才来,你就要撵我走?”言辞之中不免怨声载道,裴岸看着二人斗嘴,哑然失笑。 “观舟何曾撵过你,只是如今科考,太子与礼部统管,你要不避着点?” 秦庆东不以为然,长叹一声,“我往日什么样,而今还是什么样,太子管事儿,我又不管事儿,从来都知道我是个浪荡子,有何想干?” 他肆意随性,宋观舟掩口嗤笑。 “我可不敢撵你走,你可是皇亲国戚呢!” 话音刚落,许淩俏扶着莲花也出了门,忍冬差使丫鬟们提着茶炉子,拿着茶壶杯盏,又抬着软垫矮凳,一行人簇拥着宋观舟浩浩荡荡往莲池里去。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怡然自得。 待小撵走过,裴秋雨面无表情站在垂花门处,边上小丫鬟畏畏缩缩,也不敢说话,只听得自家姑娘喃喃自语。 “她像个公主一样,对吗?” 小丫鬟哪里敢说对,努力赔笑,“二姑娘,您是堂堂正正公府姑娘,哪里需要同她这样为人妻的女子比较,她这一生,早困在四公子院内。可不像姑娘您,说不定更好呢——” “好?我一个庶出姑娘,好哪里?父亲不管,娘亲懦弱,我拒了萧苍,得罪了二嫂,回头还有谁同我主持婚事?” 小丫头的脑壳快垂到地上,温声说道,“姑娘莫忧,老爷心底疼爱姑娘您呢。” 裴秋雨回之冷冷一笑。 疼爱? 天大的笑话! 第355章 裴秋雨厌恶萧家亲族一干人等来到公府,特别是萧家三个姑娘,个个同她都不怎么要好,她嫌恶萧苍的事儿,几乎被拿到明面上说,萧家姑娘私下与她一处儿时,也难掩鄙夷。 尤其是萧苍的亲妹子,萧引芙。 她自个儿额头有疤,本就介怀旁人低看,偏偏裴秋雨直接拒了五哥,好似萧家多么期盼娶她一般。 二人为此生了不少嫌隙。 好不容易等萧家离去,裴秋雨顿时觉得公府里更加空荡,原本的大丫鬟年岁也不大,却在上个月被配了小子,打发到二门外。 她跟前能使唤的人手少了,才有了今儿这傻不愣登的小丫鬟青枣。 十三四岁,闷葫芦一般,问十句,答一句。 时时气得裴秋雨捉着她身上嫩肉狠掐,才能换来两句不中听的话,“我让你去备的东西,可曾备好?” 青枣小腿肚儿打颤,温声回答,“姑娘,咱院子里也没个小厨房,奴不曾在厨上做过事儿,厨事上头稀松无能,您说要做的点心糕子,奴实在不会。” “废物!” 裴秋雨揉烂了绢帕,咬牙切齿道,“我这年岁,如今也没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如何是好?只是让你学着做点二嫂爱吃的莲花清甜糯米糕,你竟是也不会——” 青枣无奈,二姑娘手上没什么闲钱,月例都得抠抠搜搜的发放。 她总不能自己垫着去奉承厨上几个看菜下饭的婆子,就为了区区两盘子糯米糕。 “姑娘,奴人微言轻,平日里去厨上提个姑娘您的饭菜,遇着厨上管事心头不爽快时,还时时拿着奴来消遣。” “你倒是怪起我这个主子没能耐了?” 裴秋雨年岁不大,正是桃红杏黄窈窕年岁,偏偏担忧自己的亲事,一日日的眉头紧皱,让人看去,只觉小小年纪却心思深沉。 青枣无奈,“姑娘,那些厨上的事儿,咱院子里没个小厨房,做来也不方便。何况吃食的,吃了也就吃了,世子夫人事多繁忙,哪能记得这般清楚,不如——” “不如什么?” 小丫鬟一句三顿,裴秋雨愈发不耐,催促几句,才得了谨小慎微的回话,“二姑娘手上绣活好,不如给世子夫人或是两个哥儿绣些贴身的衣物或是绢帕。” 毕竟是用的物件儿—— 裴秋雨跺脚,“死丫头,我倒以为你能想出什么法子,这些我何尝不曾想过,绣活精致,我倒是有这个手艺,却没个好的料子,往日还能让厨上佟家的出去给我采买,而今她被寻了错处,人打发了,我这要买些小东小西的,竟是没个人去。” 青枣斟酌片刻,才上前耳语。 裴秋雨听来,“混账,我不是宋氏那不要脸的,偷偷出去,你是要害了我!” 挨了一顿责骂,还被掐得手肘处青紫无数。 青枣落着眼泪,也不敢说话,哽咽着跟着裴秋雨回了小院。李姨娘跛着脚,正在院子里来回看花,见她回来,笑脸相迎,“雨儿,快些过来,娘种的紫蝶青兰竟是开了花。” 她本不耐烦去看,却听得紫蝶青兰时,转了心思。 凑去花坛边上一看,一黄土瓷盆之中,细细兰叶间,竟然起了一小串青色带紫的花骨朵。 细微少见,真应了那句空谷幽兰。 “长势不错。” 李姨娘见素来不喜花草的女儿难得赞赏,面上更添喜色,“雨儿,待再长些时日,娘就分盆,这花儿难养,还是去岁芳姨娘给了娘一株,而今——” 想到那女子已香魂飘远,长叹一声。 裴秋雨可不曾理会这么多,心头一喜,抬头同李姨娘说道,“姨娘,这盆花不如送女儿一用,可好?” 李姨娘一时不曾反应,表情疑惑。 “放在你房里就是——” “二嫂也爱这些花花草草的,女儿看花儿长得不错,不如我拿去送了二嫂。” “这……” 李姨娘有些舍不得,裴秋雨最是看不惯自家姨娘这小气抠搜的毛病,不由得加重语气,“若是后头再得这么个好兰,我再给姨娘你拿回来,这会子女儿的事儿要紧不是——” 上上下下实在挑不出什么能送的。 李姨娘知道女儿心头的打算,她上前拉着女儿的手轻声劝道,“世子夫人的小花园里什么没有,怎么会稀罕姨娘这株花?你是公府姑娘,又是她的小姑子,上门自去请安,她惯来知道我们院中贫瘠,也不会在乎你这点东西。” 这话说得没错,在李姨娘这里如珠似玉当做是个宝,可到了萧引秀那里,没准儿就拿来赏赐下人了。 裴秋雨只觉得李姨娘是舍不得。 哼了一声,看着李姨娘面上的笑意,很是觉得刺眼,“姨娘也不担心我往后的去处?” “雨儿,你说的什么话,姨娘就你一个独苗苗,可担心有什么用,而今萧家可算是回去,想必后头老爷会给你安排的。” “老爷?你们一个个的就指望老爷,老爷但凡有心,也不会起了把我指给萧苍的道理!” 李姨娘被女儿呵斥几句,往后缩了缩身子。 “其实雨儿,萧家大族也还好。你瞧那萧家五郎,能做事儿长得也不差,虽说眼力不好,但平日行走坐卧都还可以——” “姨娘!” 裴秋雨甚是失望,想不到李姨娘一直念念不忘萧家,她立在院墙跟前,愤怒难抑,“你还是我亲娘,怎不为我一生着想?” 李姨娘低下头,只得应了。 “雨儿,你喜欢这紫蝶青兰,那就拿去。世子夫人……,只怕还是在生咱娘俩的气呢。” 裴秋雨如何不知? 可没有办法。 哥哥嫂子们,都不管她,父亲更是不理不睬,她欲要去正贤阁请安,还未入门,就被临川劝了回来。 再等下去? 这一年又结束了…… 连裴漱玉那等女子都有了婚配,梅家虽说是不及公府,甚至不如萧家一半,但也是官宦之家,还是裴漱玉亲舅舅家,入了府就得舅舅舅母照应,好过太多亲事。 她只怕自己连裴漱玉都比不上—— 第356章 裴秋雨按下心中焦灼,使了青枣打整了花盆,这才往世子正房而去。李姨娘倚在门口,满面不舍。 苏婆子是小院里做粗活的,她上前来搀扶李姨娘,“姑娘自有打算,好过姨娘你日日夜夜操心。” 李姨娘自嘲一笑,“……世子夫人怎么会看得起这紫蝶青兰,当初也是她分了两株给到芳姨娘,边角料的玩意儿,雨儿总是想不明白。” “姨娘,姑娘总得去试试,而今总归是世子夫人做主,实在不行,再问问大少夫人。” 李姨娘摇头失笑。 “而今府上,最能做主的是四少夫人,偏偏她却不爱沾惹这些事儿。雨儿性子急躁,从来不懂得忍让,横冲直撞的惹了四少夫人不快。” 不然,就四少夫人同四公子说上一嘴儿,公府姑娘还愁嫁? 断然不能! 裴秋雨上门不是好时候,这几日世子房里一片乌烟瘴气,自韶华苑小宴之后,裴辰与萧引秀爆吵了一架,二人在屋里几乎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拉扯在一起,萧引秀哭闹不止。 裴辰梗着脖子,丢下一句,“你若不安生过日子,非要挑老四家的刺儿,别说我保不住你,你且看看你亲生的爹娘能容得了你么?” 一句话,说得萧引秀肝肠寸断。 骂天咒地自是不在话下,“混账,她算个什么玩意儿,偏偏父母也被勾了心!” 裴辰见状,冷笑一声,上前就薅住萧引秀的衣领子,把萧引秀直接从地上提起来,霜月和楚姑姑上前求饶拉架,都被裴辰一拳几脚,踢开来了。 “没良心的蠢货。宋观舟是你两个儿子同你兄弟萧苍的救命恩人,你从不曾记得的恩情,反而处处拿你的主母风范,怎地,真怕我不敢卸了你肩头的中馈事务?” 萧引秀强硬辩驳。 “如何就是她救的,不过是为了救十皇子,才顺手拉拔了一下淩哥儿兄弟俩,至于萧苍,下意识的事儿,怎就成了救命之恩!” “萧家,怎么会再出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裴辰丢开她衣领子,漫不经心平了平自己起了褶皱的袍服,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萧引秀更为难受,靠在拔步床架旁倚着,一边是泪一边冷笑,“萧家没有良心?你们裴家就有良心了?姑母被姑父折磨到如今——” “住口!” 裴辰上前,压在萧引秀上头,再不客气,“待我禀报父亲,把你送到小佛院里,伺候母亲几日,免得你担忧她。” “你敢!裴辰!” 萧引秀反过来抓住裴辰衣领,泪涕俱下,“裴辰,我说的难道有错?姑母被关在你头,你这个亲生儿子可曾去求过一句?” “求什么?求父亲该把你和母亲大义灭亲,送到大理寺京兆尹的监牢去吗?你们姑侄二人,买通那个颠婆,虐杀老四家的,父亲拿出温溪山庄替你们姑侄二人压下观舟的委屈,怎么,萧大姑娘,你不满意啊?” 萧引秀第一次听到裴辰口中说出这事儿,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无人知晓。 “在这府上,你就是母凭子贵,父亲把一切尽数同二位舅舅舅母说得明白,母亲做了什么,你最是清楚,她虽处处为我着想,可我并不稀罕。彻哥儿碍着她什么了,她竟能如此歹毒!” 裴辰退后两步,“舅舅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才把苍哥儿推出来,若是能同二妹喜结连理,公府与萧家还是一家亲。偏偏——,这府上的女子都生出能耐,连我那庶出的妹妹也眼比天高,竟是看不上你亲弟弟。啧啧——,一帮蠢货,苍哥儿是为了你岌岌可危的将来帮衬一把,你却猪油蒙了心,连你亲弟弟都厌恶起来。” 裴辰理了理衣领子,“我兄弟四人里,偏偏我最平庸,可你这妇人同我拿亲生母亲一样,算错了一着,那就是你们都以为我厌恶彻哥儿,不!你们都错了……” 这恐怕是夫妻俩这些年说过最多的话,裴辰回头看着一屋子鸦雀无声的丫鬟婆子,嗤笑鄙夷毫不掩饰,“有能耐的且哄着你们家夫人安分些,再去为非作歹,惹是生非,莫要以为我这世子只是喊着好听!” 说罢,甩袖而去。 萧引秀立时受了惊,当夜就高热不退,次日吃了几副汤药,倒是不热了,却懒怠无力。 本要歇下,外头霜月进来低声禀报,“夫人,二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不见!” 萧引秀想都没想,脱口拒绝。 霜月怔了一下,有几分犹豫,萧引秀抬头看着她面上似有话要说,懒懒问道,“如今我这门前,连个姑娘你们都不敢打发了?” 她这世子夫人,做得也忒是无用。 霜月连忙屈膝赔笑,“倒也不是,二姑娘说院子里培育出一株开得正好的紫蝶青兰,专门给您送来的。” “敢问那是个什么稀罕物?” 萧引秀指着胡床旁边高几上摆着的兰花,“这府上除了正贤阁我不知道,旁的地儿,能寻出第二盆这样的?” 同样是紫蝶青兰,她这一盆合计十六株,栽种在一尺长宽的大青花瓷方形碗盆中,郁郁葱葱,只说其中抽出的花穗,也正好不多不少八枝。 上头苔藓覆土,立了精致小巧的花农瓷偶,又引来小桥流水,袅娜清幽,就裴秋雨那一株,能比? 霜月见状,只得应承,“那奴去打发了二姑娘。” 退到屏风,欲要转身离去时,萧引秀又改了主意,“叫进来。” “……是!” 出了门,同楚姑姑相视一叹,这二姑娘来得不是时候啊…… 裴秋雨与青枣立在院内花木之下,听得霜月上前来请,连忙道谢,“多谢姐姐,可曾耽误姐姐吃饭了?” 霜月连道不敢。 “奴等早早吃了,只是天气炎热,世子夫人用的不多。” 裴秋雨眉头微蹙,小脸上起了担忧,“今年这日头较往日毒辣,我等吃闲饭的在屋里还时时热得透不过气,更不用说二嫂管家,里里外外都得操心到,只怕忙乱下头,也被这燥热消了胃口。” 第357章 入到内屋,萧引秀也不起身,只歪靠在真丝凉靠枕上头,随意抬头,招呼行礼请安的裴秋雨落座。 “大热天,只管在屋里歇着,走来走去,都是一身的汗。” 裴秋雨连忙让青枣捧来兰花,说了一堆许久不曾来探望二嫂子与两个哥儿,实在失礼。 欲要献花,萧引秀淡淡一笑。 “这花还是芳姨娘匀给你姨娘栽种的,如今倒是长得好。” 裴秋雨不疑有他,给这花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幸而她还有一丝清明在,最后说道,“嫂子花园里琳琅满目,只是送来给嫂子无事时赏看把玩,还请嫂子莫要嫌弃。” “罢了,你我姐妹,我同你客气什么,你姨娘栽种出来不易,我岂能夺人心头之好,拿回去就是。” 裴秋雨听得萧引秀不冷不热的这些话,笑容顿时挂不住,起身低头,姿态极低,“嫂子还是嫌恶秋雨往日口不择言的荒唐……” “你我一家人,关上门不说两家话,何来嫌恶?花儿你只管拿回去,若有旁的事儿,你同我说就行。” 裴秋雨欲要再说,抬眼却看到一旁高几上大盆紫蝶青兰,比青枣手上这孤苦伶仃一枝独秀,阔气雅致十倍有余。 顿时,她两颊火热,红得难忍。 “嫂子事务繁忙,秋雨还不知趣来打扰,实在是惭愧。”她面上失落,欲要离去,却听得下头楚姑姑斥责外头人,大意是这些事儿都做不好。 萧引秀被吵,面上生出不喜。 喊来楚姑姑一问,“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清净?” “禀夫人,是橘香橘黄回来,今儿四少夫人那头没有整理书册,早些奴点了些瓷器书画的,差二人刚才送去,四少夫人却说无功不受禄,给……退了回来。” “呵——” 萧引秀冷哼不止,“是嫌弃我差人送去的品相差了?” 楚姑姑连忙否认,“倒也不是,奴交代橘黄橘香说了,可四少夫人还是拒绝 ,四公子在旁也推了,还让两个丫头回来禀报,说世子夫人您别见外。” 萧引秀面色愈发阴冷,裴秋雨在侧缩了缩身子,欲要离去,却不得开口,可是留下,又觉得不合时宜。 “韶华苑?好好好!端的一个恩爱夫妻,叫橘香橘黄,也别歇下物件儿,给我拿上,我亲自去送。” “世子夫人,使不得。” 霜月和楚姑姑头都要大了,再去看两妯娌骂一架? 那世子回来,岂不是更不给世子夫人好? 橘香得楚姑姑召唤,进来行礼,又重复了一遍韶华苑的回话,“奴去的时候,四少夫人正要外出——” “她瘸着腿,又要往哪里疯跑去?” 橘香只摇头,“奴也不好得多问,只是同四公子秦家二公子、许家表姑娘一路——” 她们俩姐妹算是跟着宋观舟时日长的,整理书册什么的,好几次整日待一处,就说性格上来讲,四少夫人较世子夫人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世子夫人追问,她也只能捡着能说的禀来。 裴秋雨在旁喊了声二嫂,“四嫂应是去莲花池观荷,我过来时在听雨阁下头正巧看见。” ……她倒是舒坦! 萧引秀说去就要去,还转过身指着裴秋雨,“你同我一处儿。” 裴秋雨暗道不好,自那夜小宴之后,她还会不知道二嫂最厌烦的就是四嫂? 如今跟着去,只怕要被拖累。 可她又说不得什么拒绝的话,只能吩咐青枣先行回去,自个儿跟在萧引秀身后,姑嫂二人径直往莲花池去。 路上,萧引秀忽地回头,问了一句裴秋雨。 “你平日也去给你四嫂请安?” 裴秋雨摇头,“二嫂有所不知,四嫂嫌弃我聒噪,去了一两次后,她不大理会,我便再也不敢去了。” 犹如暴风肆虐的小花儿一样,楚楚可怜。 萧引秀哼了一声,“合着这府上,你唯独就是不怕我?” “……二嫂子说的哪里话,您素来宽宏大量,妹妹年岁小,不知事儿。从前因萧家五郎的事儿,还伤了嫂子您的心,要说怕,只怕二嫂子不肯理会我呢。” “你倒是惯会说话。” 萧引秀扶着霜月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几人来到莲花池边的观荷亭,远远忍冬就看到,俯下身同宋观舟耳语几句,宋观舟顺着看过来,叹道,“四郎,你这表姐真的是半分不如意都见不得。” 裴岸也看到来人,无奈笑道,“罢了,请进来一处儿说话,你知她性子鲁莽,莫与她计较就是。” 秦二摇扇,“你倒是会做和事老——”,不等裴岸辩解,他继续豪言壮语,“亏全让自家媳妇吃了,名声倒是落到你头上。” 宋观舟听闻,噗嗤一乐。 “秦二,会说话!” 秦二挤眉弄眼,“是,裴四这家伙就想着和稀泥,倒不管你的死活,什么叫你不计较,还不就是让你忍着,哎哟!裴四,你打我作甚!” 裴岸哼了一声,“少挑拨我们夫妻之情。” “真金不怕火炼,你心虚就是有鬼!”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若孩童吵嘴,直到萧引秀到跟前,他二人才歇了声气,许淩俏首当其冲,给萧引秀道了万福,又与裴秋雨见了礼,后者还礼,一片祥和。 萧引秀笑意吟吟,拉过许淩俏的手儿,软声说道:“好妹妹,嫂子那日吃多了酒犯了糊涂,如今也不敢说什么,只求着妹妹帮我问一句,我们家的四少夫人可还在气着呢?” 许淩俏看了一眼直视前方用心观荷的宋观舟,盈盈一笑,“夫人多礼,都是姐妹,哪里来的气……” 秦二与裴岸也同萧引秀互相见礼,“二嫂客气,误会一场,解开就是。” 可是解开了么? 宋观舟也不应声,许淩俏挽着萧引秀落座在侧,萧引秀也不管这样的宋观舟,只是看着裴岸同许淩俏,说了赔罪的话,又让丫鬟拿上来赔罪礼。 “都是些赏玩的物件儿,不值什么钱财,我一片赔罪的心真真的,还请四弟、四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裴岸见状,再不能拒。 使得莲花荷花引着放回韶华苑,宋观舟不冷不热,轻哼一声,“嫂子此行,也不觉得委屈?” 第358章 萧引秀接不下这话。 她当然委屈! 按理来说,宋观舟应该像许淩俏那般,把她当成主家、东家来对待,客客气气,温婉懂礼,可宋观舟能做到吗? 不能! 她如今靠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看着眼前小雨之下的田田荷叶娇芙蕖,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世子夫人—— 可这礼,她还得来赔个不是。 裴辰知道涧水房的事儿, 对他亲生母亲还那般不闻不问,何况自己早已没什么夫妻情分的妻子—— 因宋观舟这么质问,观荷亭上下陷入寂寥。 倒是楚姑姑这会子活络,连忙上前插嘴,“四少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夫人吃醉酒,说话不得当,错便是错了,难不成同你这般亲近,连个错儿都不赔……” 说罢,轻扶萧引秀肩头。 难开口的话,楚姑姑做主说了,萧引秀只得挤出丝笑意,“自是如此,弟妹还请宽宥嫂子几分。” 裴岸看着不打算开口的妻子,只得自己亲自给萧引秀斟了热茶,“二嫂说的哪里话,观舟心胸开阔,不会记得嫂子的不好,倒是嫂子平白无故的发难,说到底,是不是观舟哪些地儿做得不对?嫂子长我夫妻几岁,倒是实话告知我二人,不得当的地儿,我们也好早早的改了。” 这是老四?! 他明里暗里,竟然是护着宋观舟。 哪里想自家那个软脚虾,就会护着旁人,她心头更为难受,面上却不得不应付过去,“你夫妻二人什么都好,是嫂子我一时想岔了。” 能让萧引秀说出这两句话,很是不易。 裴秋雨见状,知道宋观舟与萧引秀嫌隙更大,若是旁的姑娘,这会儿做鹌鹑悄无声息,躲还来不及呢。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然出口帮衬萧引秀,“四嫂,可还是生二嫂子的气呢?你这少夫人最是漂亮端庄,犹如男儿一般的心胸,莫要再介怀二嫂吃酒后的话儿了。” 宋观舟斜斜看来,“妹妹好一张巧嘴儿,以后嫁到夫家,定然婆媳和睦,妯娌亲近,姑嫂友爱。” 裴秋雨面上顿时难看起来。 她勉力尴尬一笑,“四嫂打趣妹妹,妹妹不曾说亲呢。” “也是,妹妹年岁还小,姨娘跟前也没个多的,府上也是三个哥儿,不曾有个多余的女儿家,罢了,二嫂,我倒是原谅你了,只求你啊,多留这好妹妹几日,免得诺大一个公府,就我们妯娌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犹如枯木桩子一般!” 什么—— 裴秋雨有些惊慌,她哪里想到宋观舟会说这个话,萧引秀听来,心头莫名舒畅,“四弟妹不放在心上就好,我也同四弟妹想到一处儿,说来,也怪我们妯娌三人,如今竟是生不出一个娇娇小闺女来,秋雨比凌俏妹妹还小几岁,倒是留得呢。” 裴秋雨:……不! 宋观舟指了指自己的腿,“大嫂与我,而今都难,只盼望二嫂子了,啥时候添个香香的小闺女,啥时候放咱们二姑娘嫁人哟。” 她说得开怀,裴秋雨牙齿都快咬碎。 还不得不假装害羞,“妹妹自是听从哥哥嫂子们安排。” 宋观舟不是真正的十八九岁,不谙世事,她上辈子活到职场老油条,早见惯了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万事若要计较,只怕早就内耗而死。 所以,萧引秀来虚情假意的求个心安,她顺水推舟如了她的意。 顺带恶心了一下裴秋雨这拎不清东西南北的傻姑娘,她是这么想,可偏偏裴岸不愿草草了事。 “嫂子辛苦,我也是知道。只是如此为难观舟,嫂子怕是也给个说法,不然今儿你们妯娌和和美美,来日又在饭桌上闹成一团,失了体统呢。” “老四——” 裴岸靠坐交椅之上,乌发俊颜,深衣飘飘,颇有些尘世难寻的仙气。 他坐在对面,看似面上带笑,实则保护着不远处侧坐着看雨后荷花的女人,萧引秀心头好似伸进一只手,捏着她五脏六腑胡乱疼。 “……四弟误会了,我历来喜爱观舟,吃醉酒,难免说错了话。” “二嫂,是因观舟在二哥脚下救了你?你怪我夫妻多管闲事了?” 娘哟! 宋观舟心头突地爽了起来,这男人还是有战斗力的,偏偏对着金拂云时,没这般强势。 他话语不中听,萧引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甚是难堪。 就在不知如何回话时,秦庆东摇着扇子笑了起来,“……二嫂快骂你这叔叔几句,他而今在翰林院里,也是有些官威在了,莫要让他得意!” “二公子说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没来由的胡乱责骂四弟。罢了,四弟可是咱大隆少有的才子能人,这次就原谅嫂子失言,往后定是不能多吃酒误事了。” 说罢起身,就要给两口子屈膝赔不是。 裴岸身手敏捷,一把扶住萧引秀,“你是我表姐,也是我嫂子,亲疏不用多说,一家人血脉至亲,若是观舟冲撞了嫂子,也请嫂子容忍一二,回头同我说来,我自是押着她到你跟前赔罪。” 一句话,以后别为难我媳妇。 有什么不满意的,同我说就是! 萧引秀胡乱应了几句,以淩哥儿桓哥儿做借口,告辞离去,裴秋雨犹豫片刻,也跟着萧引秀身后离去。 待人失了踪迹,宋观舟回头拉着裴岸大手,笑得眼角都飞扬起来,“今儿得相公庇护,观舟受宠若惊,多谢相公!” 秦二一副牙被酸掉的表情,扭头同忍冬说道,“你家少夫人真是天下少有的厚脸皮咧!” 忍冬掩嘴笑答,“二公子说笑。” 您才是最大的厚脸皮,赖在韶华苑怕是又得几日呢—— “二哥性子闹起来时也不让人好过,我看着二嫂眼睛肿胀,只怕这两日过得艰难,往后你也避着她些。” “笑话!” 宋观舟想也不想,“我都在避在韶华苑,还要往哪里躲?对!我住温溪山庄去——” 她忽地来了精神,同许淩俏说了一番温溪山庄。 最后叹道,“父亲年初给了我,如今都快六月,我竟是没曾去过。”说罢哀怨看着裴岸,裴岸无奈,“待你腿好——” 第359章 观荷怎么少了曲,宋观舟打发忍冬去取琴来,许淩俏侧首,“观舟,你还会抚琴?” 当然不会! 宋观舟努了努嘴,“我家丰神俊朗的相公会。” 裴岸:……你倒是会使唤人哇! 又看向秦庆东,“秦二,你呢?可会箫笛之类的?”秦庆东倒也不端着,“会吹笛,不过我笛声幽怨,恐是扰了你这般惬意。” “无碍!你吹个陛下寿宴上的那曲……,就是琵琶郎宋幼安会弹的那首曲子,应是不难。” “你倒是说得轻巧!” 秦二颇为嫌弃,“合着你一整个宴会都看得明明白白?” 宋观舟拍了胸脯,十分自豪。 “那是自然,如此好宴,我岂能不用心,往后若再有这般盛宴,定要喊上我,要我说来,朝廷的教坊司真正的厉害,那 编舞作曲,唱腔填词,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她摇着团扇,同秦庆东凑到一处儿,“你日日里流连青楼勾栏,若有这般地儿,同我说一声,我扮个小童子跟在你身后,见识一番。” “观舟,胡闹!” 许淩俏也跟着惊呼,“观舟,使不得。” 宋观舟送他二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四郎往日流连青楼之地,我说过什么不曾?” 裴岸哑然失笑,“男人在世,总不能守在屋檐下头固步自封,许多应酬,都得往那些地儿去。” “你去得,我也去得。” “胡说——” 秦庆东噗嗤一声乐了起来,“这点你同拂云还真像,她也起过心思呢,只是最后也只在满月楼这样雅致的地儿做个小局来着。” 听得金拂云二字,许淩俏低沉下去,宋观舟嘴角上扬,讽刺不减。 “我与她不一样,她假正经,我真性情。” 秦庆东听闻,目瞪口呆,缓缓竖起大拇指,“要说颜面,观舟,还是你的比我的厚。” 裴岸摆手,“娘子还是慎言,那等地方不是女子能去的,这世道男女本就不一样,若你处处同儿郎一样,会出事的。” 得来宋观舟重重哼道,“那改日请那琵琶郎上门来,可使得?” 此话一出,裴岸与秦庆东四目相对,“你怎地就对着教坊司的伎子念念不忘?” “你二人心胸甚是狭隘,我对他的印象只有两个,一是善歌善舞的琵琶郎,二是长得好看的宋幼安。” 仅此而已,什么教坊司,什么伎子,先入为主,只记得旁人身份地位,怎他一个个的离不开满月楼—— 继而同许淩俏窃窃私语,说了宋幼安的出处。 她擅长描述,犹如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听得许淩俏都起了兴致,“真是这么好?” “那是!他在陛下跟前,满朝文武,外带我们这些亲眷,只怕也是几百人上千,他半分不惧,舞起来时,凌空停滞,力量与身姿融合得甚好。是一般女舞者身上少能见到的阳刚——” “噗!” 秦庆东再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说宋幼安阳光,荒唐。” 宋观舟侧目看来,有些薄怒,“秦二,你这是何意?”他秦庆东与裴岸看不上宋幼安,宋观舟知道,但这么明目张胆,实在有辱斯文。 “观舟,你可知那宋幼安私下是个作甚的?” 宋观舟凝神看去,眼神沉寂,好似在问询答案,也好似没那么好奇,秦二手肘拐了裴岸一下,“你说,裴大人。” 怎么说? 看着眼前相似的两张脸,裴岸有些说不出口。 秦庆东哼了一声,“你家娘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还怕吓着她?”裴岸无奈,“浑说,莫要污了表姐与观舟的耳朵。” 嘁! 宋观舟撇撇嘴,“教坊司么,无非就是做了某些达官显贵的玩物,是也不是?” 哈? 裴岸与秦庆东面面相觑,几分不可思议,许淩俏倒是也听懂了,面上飞来晚霞,螓首低垂,羞得不能说话。 “你怎么知道?” 宋观舟蹙眉,“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他自是家里犯了事儿,小小年岁没入教坊司,长得好看身段又妙,好这口的富贵人家多了去,正好他又是贱籍,想要耍玩一次,有何难的?” 裴岸掩面,“你既是知道,又何必想着请上门来?” “他善歌舞,能弹会唱,我听曲观舞,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面上真诚,玉颜纯净,倒让两个男人说不出话来。 “自是不能。” 裴岸哭笑不得,“若是父亲知道,再是宠爱你,也得罚你。”堂堂公府的门槛,能容寻常伎子上门,却由不得宋幼安而来。 宋观舟冷笑,“罢了,迂腐的男人,既不让我去外头听曲,也不让我寻人上门,那你二人快些来。” 立在一侧的荷花莲花早早取来瑶琴、竹笛,裴岸取过来,横放在腿上,挑了几弦,清脆之音悠悠入耳。 “能唱吗?” “不能!” 秦庆东也横笛在前,吹了几个音,二人早早就能合奏,这会儿相视一笑,来了一曲西南宴客祝酒小调。 亭子上头青瓦传来雨点子滴落声响,伴着瑶琴竹笛,别有一番情趣。 宋观舟与许淩俏遥指不远处一朵粉红荷花,笑意盈盈。 忍冬取来刚出炉的点心,同主子们摆放开来,许淩俏在宋观舟招呼下,又吃了好几块甜糕。 “观舟,再不能吃。” “那就吃口甜茶。” 一会子甜瓜,一会子 甜茶,再来半块甜糕,天色黑了下来,雨窸窸窣窣落在荷叶上,同裴岸秦庆东的琴声笛声交相辉映,惬意啊! 宋观舟十分满足。 还时不时给裴岸塞上几块点心,直到裴岸摇头拒绝,“实在太过甜腻,你吃就好。” 一旁孤家寡人,又在吹笛的秦庆东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两口子,只觉得那点心不吃也罢,堵心不说,还过分齁甜。 讨厌! 春哥见状,上前腆着大脸,憨憨一笑,“二公子,小的来也给你喂上些?” 一口气几乎没上来。 秦庆东怒瞪,嘴上还吹着笛子。 春哥斗胆用签子戳了一块,递到秦庆东跟前,才发现秦庆东口不得闲,愣头愣脑,“哎呀,二公子,您没多余的嘴舌。” “滚!” 笑岔气的许淩俏,难得开怀,倒是宋观舟眉飞色舞,“快,春哥,堵着你家二公子的嘴,莫让他开口!” 第360章 两日后,第一轮科考考生放出来了,阿鲁和临溪早早驾车在考场外头等候,从一个个臭烘烘且满面菜色的考生寻到公府两位表公子,实属不易。 隔着步,阿鲁与临溪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萧北上前毫不客气,一人给了一记,“倒是嫌弃我二人来了。” 阿鲁哎哟叫唤。 “幸好表少夫人和表姑娘被我家少夫人给拦住了,若真是到二位跟前,更是顶不住。” 一股馊臭味道,从两位翩翩郎君身上慢慢飘散开来。 临溪也破格打趣,“快快快,二位表公子先上车,咱回去好生清洗一番再说。” 后头出来的黄执,早被黄家大郎喊住,“三弟,这里呢。” 他圆头圆脑,看上去肉乎乎的,伸出小胖手,在人群里招呼盯着许凌白二人远去的黄执。 黄执心不在焉,看着二人上了公府来的马车,才垂下眼眸,朝着黄州懒懒走去,这会儿的考场门口,简直是大型腌酸菜的现场。 黄州喜洁,捂着口鼻,催促不已。 “倒是快些,回府上清洗一番,你可是被安排在茅厕旁边?” 黄执摇头,“没有。” “那怎地浑身臭成这样,呕!呕!不行了,老三,不如你骑马回府,我实在受不住同你一处儿。” 黄执抬头,“不怕母亲责罚?” “罚就罚了,我耐不住了……呕!呕!”他干呕半天,丢了缰绳给黄执,“为兄先行一步,府门等你。” 说罢,呵斥车夫,竟是驾车离去。 留下一匹红鬃马,看着威武,鼻孔喷气,黄执有些失落,却还是翻身上马,摇头甩出那些零碎之事儿,奔赴回家。 回到公府的萧北许凌白,入门就看到等候着的张芳慧和许淩俏,二人倒也不嫌弃,欲要直接上前来问了情况。 许凌白远远拦住二人,“嫂子,妹妹,快离我和四表哥远些,我二人身上的味儿,自个儿都闻不得呢。” 张芳慧掩口笑道,“不碍事儿,你四表哥参加两次,这味儿嫂子熟悉得很。” 话音刚落,到了萧北跟前,刺鼻的味儿顿时直冲天灵盖。 张芳慧赶紧后退几步,掩住口鼻,难为情问道,“你二人这是——?”掉茅坑里了? 当然不是。 一行人往碧落斋、荣福苑走去,萧北摇头晃脑,“今岁安康,圣上恩科得了天下学子趋之若鹜,考生多了,考棚就做得拥挤,我与淩白也是好命,都抽中了挨着茅厕那一列……” 二人坐在前后,享受同一个茅厕带来的灵魂攻击。 如此惨烈? 张芳慧拉着许淩俏往前头好生走了几步,闻不到味儿才笑了起来,“不怕,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二人这功名利禄,若能从那黄金之物上头摘得,也倒是说得过去。” 打趣之言,使得两个“臭”公子无心顾及,入了门,各自就赶紧沐浴净身。 荑子都用了一整块,才算是干净。 可当几人到韶华苑用饭时,宋观舟远远就蹙眉,“二位表哥,怕是没洗干净?” 许淩俏有几分诧异,“观舟,这味儿还能闻到?我同四嫂子倒不觉得有呢。” 秦庆东赶紧招呼众人落座,“别听宋观舟胡咧咧,她是想得多,故而瞎说。” 俗称心理作用。 宋观舟跟着笑答,“怕是如此,二位哥哥受苦了,快些坐下,一会子多吃些补补。” 桌案上已在陆陆续续上菜,不用多说,必然是十分丰盛,张芳慧同许淩俏兄妹说道,“左右都是熟悉的,我同观舟说了,就不必分桌,凌俏妹妹莫要介怀。” 入乡随俗,许淩俏慢慢也习惯了男女同桌。 宋观舟拄着改良版拐杖,而今也能说是健步如飞,咚咚咚的拐杖声急急忙忙,听得外头才进来的裴岸都忍不住担忧,“你倒是慢些。” “不碍事儿,我早早的习惯了。” 因这拐杖,宋观舟又活过来了,她像神话故事里的铁拐李,吭哧吭哧的从屋内走到屋外,从院中走到院角。 裴岸不忍直视,却还得过去搀扶。 “怎么今儿你?值倒是比二位表哥晚了些。”看着还着官袍的男人,她若有所思追问,“是又同金家大姑娘吃酒去了?” 言毕,凑到裴岸跟前,上下闻了一遍。 “你就是个小狗,而今科考之时,你莫把我想的那般混账。如今溪回同拂云闹翻,我也应承过你,不再单独与拂云吃茶,你就放心。” 情绪稳定的男人,总能让女人更为喜爱。 宋观舟轻哼一声,说不出的娇俏,仰着小脸看着男人冒着若隐若现青胡茬的下巴,“四郎,你真是不知自己多讨女人喜爱。” 混账话—— 逗得裴岸面色微红,“观舟,你竟是不放心裴四?” “不放心。” 裴岸粲然一笑,“观舟,这话应是我裴四来说。” “什么?” 宋观舟本还准备拄着拐杖起飞,听得这句话,马上老实下来,满眼不可置信,看向裴岸。 “观舟,你太过耀眼,我有些不愿意让旁人看到你。” “啥玩意儿?” 宋观舟怒目圆瞪,“你不让我出门?你要囚禁我?” 如此反应,笑煞裴岸,俊颜之上忍俊不禁,全是宠溺和错愕,“我哪里舍得你像个鸟儿被折断翅膀,只是你会那么多,连舅舅舅母都甚是喜爱,更别说旁的公子——” “我已是人妇。” 宋观舟有些呆愣,裴岸轻抚她的长辫子,“那我也是人夫了。” “男人同女人,又不是一样。”男人只要有能耐,里里外外都是红颜,屋里都是美婢娇妾,可女人呢? 便是再嫁,也有些艰难。 像齐悦娘,守寡这么些年,齐家也不曾提过接回去再行婚配,公府也不曾松口,由得她再嫁。 就这么阴着,由着齐悦娘一日日韶华殆尽。 何等残忍? “观舟,我心头这一生只有你。” 宋观舟轻叹,想敷衍几句,可看着那般认真的男人,她又说不出口,最后垂下眼眸,呢喃道,“一生太长,四郎,世事难料。” 兴许就是你把我推入深渊呢—— 早早等着开饭的秦庆东哀嚎,“就等你俩口子了,没道理饿死我等啊!”一言既出,众人喷笑,裴岸扶着宋观舟往花架子下走去。 “观舟,裴四值得你赌一把。” 第361章 晚间,因两位表公子次日一早还得进入考场,用完饭,再做一番准备,又各自回屋休息。 秦庆东吃了几口酒,头有些重,说不得几句话就被宋观舟嫌弃,差使阿鲁和春哥赶紧送回燕来堂。 韶华苑上下,就夫妻二人,洗漱完毕俩口子安顿下来时,宋观舟起了兴致,“四郎,真不能容我去温溪山庄住吗?我同二嫂不对付,早早离开她也乐得轻松。” 裴岸帮她揉着腿骨上下位置,力度不大不小,听得这话,断然拒绝。 “你若是去了,我呢?” “……小别胜新婚,没准儿几日不见,我夫妻感情更上层楼。” 裴岸被宋观舟这歪理逗笑,“层楼不能这般用,你如今歇了出去的心思,好生养腿,答应过你的事儿我都记在心头,只有你腿脚好了,才能带着你去一一实现。” 宋观舟眼珠滴溜溜转,凑到裴岸跟前,“敢问,都记得些什么?” “你腿脚好了,头一桩事儿就是回老家给岳父岳母扫墓祭祀,第二,教会你骑马射箭,后头么,自然是去温溪山庄小住。” “竟是都记得。” 裴岸淡淡一笑,“自然。对了,如今你能拄拐,旬休时科考也结束,到时候咱们一处儿去隆恩寺,给你求个平安符。” 宋观舟看着幔帐之中同自己揉腿的男人,有几分恍惚。 果然长得好看,再说些温柔的话语,宋观舟自己这般无欲无求的女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总是会忍不住,亲吻上那诱人的薄唇。 裴岸接住她,辗转亲吻回去,他不知道别的夫妻如何相处,可也能料到自己同观舟这般亲近大胆,实属少有。 “虽说我不信神佛,但去走走也好。一切听四郎安排。” 她被男人小心翼翼搂到心口处,低头看下来时,言语之中带着说不尽的爱意,“观舟,我知你什么都不信,但还是去跪拜一番。求个平安,让我心安些,你这年华正好,再不能伤着哪里,惹得我担忧。” “——好。” 此情此景,又是合法夫妻,宋观舟情欲浮动,缠着裴岸就要来。 裴岸哪里不想? 想的抓心挠肺,可看着宋观舟还绑着的断腿,他又冷静下来,“不行,伤到你的话,可就是混账了。” 老司机宋观舟意念难抑,眼波娇缠,媚眼如丝,红唇软软糯糯,一下一下的撩拨着裴岸。 神女轻褪幻影纱,裴岸也不过二十多……,他道心不稳啊! 到后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裴岸挣扎,“不如灭了烛火。”宋观舟乌发铺满软枕,娇嗔埋怨,“灭了烛火还怎么看到我的腿,伤了怎么办?幔帐隔了光,如今不过昏黄,正正好,四郎怕什么?” 要命! 裴岸从前不信男人会舍不得床榻,自从与观舟和好后,这几个月时不时的夫妻房事,让他欲罢不能。 偏偏宋观舟又经常磕着碰着。 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就这么饱一顿饥一顿的,更添不舍。 宋观舟理论经验丰富到裴岸匪夷所思的地步,她哄着裴岸换了安全的不同姿势,每次都让裴岸叹为观止。 爱不够啊! “娘子如何懂那么多?” 得来一句深吻,和深吻之余的呢喃,“因为四郎,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裴岸有些面红耳赤,只是此刻情欲巅峰,也无暇顾及。 “惭愧,这本该是为夫该做的……” 极致的快乐,让宋观舟的嘤咛声随波逐流,她攀附裴岸,断断续续说道,“你我一处儿快乐,相濡以沫,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何况,四郎,你不快活吗?” 裴岸犹如楞头少年,埋首于宋观舟鹅颈之中,嗅着她浑身幽香,任由自己沉沦到最散漫的极乐世界。 “观舟,你是我的宝贝。” 夫妻寡淡了好些时日,自从台阶上摔断腿,这是第一次,过程不用多说,美妙无比,可完事后的裴岸难掩忐忑。 “可伤到腿?” 期间听得观舟低声惊呼,他那时正在畅快之时,无暇顾及。 这会儿清醒过来,连忙捉着宋观舟问道,宋观舟浑身汗湿,乌发凌乱,衬得她原本雪白的肌肤上头,隐隐约约透着微红。 “——没有。” 十指春葱戳了裴岸胸膛之上,香馥馥软声回了二字。 裴岸俯身,看着灯光影里,鲛纱帐中,宋观舟此刻犹如胭脂沾水软和不立,桃红如花上了玉面,秋波缓缓唯有斜睨,又怜又爱,亲得放不下,却又担心娘子身娇力弱难承恩。 宋观舟痴痴一笑,“四郎勇猛。” 裴岸闻言,面上滚烫,不得多时,二人本是相拥亲吻,不多时又来了兴致,宋老司机也不害羞,指了新的招式,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小衫欲退未退,挂在香肩上头,颠鸾倒凤,云雨汹汹。 二更鼓传来,鸣金收兵。 娇女痴郎,挨一处儿餍足而眠,次日天不亮,裴岸先起身,忍冬带着丫鬟掌灯入内,她是嫁了人的妇人,自是知道昨夜发生什么,这会子见得,立马忧心起来。 兴许是面上显露,倒是让裴岸有些羞愧。 娘子腿脚不便,他还跟着胡闹,闹一次就罢了,二次还搂到床幔外头—— 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洗漱起来,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换上官袍官靴,问了句表公子们可是出了门? 忍冬门外唤了阿鲁,阿鲁打着哈欠隔着门窗回禀,“四公子,表公子们还在用早膳,应是快了,刚才刘二哥都在套车了。” 裴岸双腿酸涩无力,“嗯,一会子我也不骑马了,同二位表哥乘坐马车去官邸。” “是。” 阿鲁退下,忍冬又伺候着裴岸用了些粥菜,主仆二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裴岸擦嘴之后,低声吩咐,“你家少夫人醒来,倒是看看她腿脚,若有事儿,差阿鲁来官邸寻我。” 忍冬:……祖宗耶!您也知道少夫人还伤着,怎就这般鲁莽? 毕竟身份有别,除了轻声应承,也不能多有责怪,裴岸哪里敢看忍冬,故作镇定自言自语,“往后我定然小心。” 四公子,您…… 害羞了! 第362章 又是夏雨瓢泼的一日。 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在做自己的事儿,安安静静,许淩俏带着莲花喜乐撑着伞冒雨前来,忍冬赶紧冒雨上前迎接,“多大的雨,表姑娘怎还过来?路上道路湿滑,可得小心些。” “姐姐放心,两个小丫头前后照看,又是撑伞又是搀扶,只是鞋袜湿了。” 忍冬赶紧迎到正房,许淩俏左右张望,“观舟还不曾起来?” 一句话,问得忍冬有些失笑。 “昨儿一夜小雨,想必睡得好,四公子上值之前,还特特嘱咐奴等小声些,莫要扰了少夫人清净。” 许淩俏摇头失笑。 “这日子,也就是看着观舟来过。” 说完,她换了莲花带来的鞋袜,往外头小亭子里坐去,忍冬想着怕是风雨浸湿,伤了身子。 “不碍事儿,这雨一阵一阵的,瞧着这会儿天上放了亮光,怕是不会再下。” 丫鬟们也怕吵着宋观舟,干脆都拿着软垫布帘,把宋观舟一直不怎么喜爱的小亭子打整出来,团团围住许淩俏,各自做着女红绣活。 喜乐年岁小,不会这些,跟着庆芳庆菲打络子,编花绳。 不多时,门口有了动静,大家张望过去,是撑着黄色油纸伞的秦庆东主仆二人,此刻立在院落门畔,躲着脚上的水气。 荷花带着庆芳赶紧迎了出去,秦庆东扫了扫身上的雨珠子,随口问道,“你家少夫人起来了?” “还在歇息。” 秦庆东哼了一声,“一会子要用饭了,她倒是睡得住,上头亭子里谁?说说笑笑的——” “回二公子,是我们表姑娘。” 秦庆东停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树木拦住眼神,看得不真切,“只有你们表姑娘?” 荷花疑惑,还是点头。 “只有表姑娘,带着奴等做针线活呢。” 他哼了一声,“罢了,我上去也不合时宜,你自在下头檐廊之下给我布个椅子,上一壶热茶,候着你家少夫人起来。” 对于许淩俏,秦庆东是心虚的。 他知道这姑娘受了罪,也失了清白,十有八九就是金拂云差使朱三所为,什么朱三自己见色起意,狗屁! 秦庆东半个字不信。 但能如何? 宋观舟明令禁止不能因为许淩俏失踪之事,毁了将来,所以他都不能在金拂云跟前质问,为什么你要那么对许淩俏一个无冤无仇的女子? 就算金拂云承认,又能如何? 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信谁断子绝孙! 所以,他每每看到许淩俏时,都有几分愧疚和尴尬,能躲就躲。 自然,也有躲不过的时候。 热茶刚沏上来,莲花就来到跟前,屈膝请安,“二公子,表姑娘请您上去吃杯热茶。” 热茶? 他看着自己手里白瓷青鸟茶盏,无法拒绝,刚点了头,小丫头就上来端起刚放下的茶壶、点心,立在一旁等着他迈步。 “……而今你是在表姑娘跟前伺候?” 莲花笑吟吟应了是,“少夫人看重奴,说奴手脚麻利,也能说,怕表姑娘内敛少语,让奴过去搭把手。” 果然,是个话不少的小丫头。 秦庆东微微叹息,还是上了亭子,他刚进去,小丫鬟们就收拢了手上的针线包,起身行礼后离去。 一时之间,这亭子里就剩立在跟前的许淩俏与他。 “许姑娘,这是——” 许淩俏缓缓屈膝,道了多谢之类的话,才起身招呼秦庆东落座,“有些事儿,凌俏愚昧,左思右想不得其所,若是问观舟,她心性聪慧,倒是让她操心。所以斗胆请问秦二公子,还请原谅凌俏冒昧。” 如此啊—— “你问就是,只要是秦二知晓且能言的,定然不会藏私。” 许淩俏双手持帕,放在膝上,隔着小几,郑重请教,“二公子,敢问金家大姑娘与观舟有何过节?” 秦庆东听到这个问题,斟酌片刻,反问道,“许姑娘可曾见过二人相处,怎么觉得她们不合?” “观舟并未瞒我,忍冬姐姐也叮嘱我要小心金大姑娘,我无处可问,知二公子同观舟情如挚友,才斗胆一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兴许是误会。” 秦庆东捡着能言的说给许淩俏听来,“你出了事之后,观舟急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只以为是金大姑娘害了你,她不管不顾,带下下头人打上了郡主府——”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后头你回来了,还是蒙金大公子夫妻施与援手,观舟这才请了萧家几个公子带着你和淩白兄一起上金家道谢。” 许淩俏低下头来,深思熟虑之后,又问道,“那之前,金大姑娘同观舟——” “有过节。” 秦庆东看着眼前同宋观舟几分相像的姑娘,不忍隐瞒,“观舟一直呷醋,说拂云同裴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闹了好几次,二人都是有主见有性格,一来二去,确实生了嫌隙。” “这点,观舟没有说错。” 许淩俏冷不丁这么说,秦庆东却有些吃惊,“观舟同你说的?” “不是。” “嗯?” 许淩俏抬头,认真回答,“算学比试那一日,忍冬姐姐得观舟叮嘱,同我说了要避着些金大姑娘,只怕她因与观舟过节,累及到我。因此,那一日里,我一直看着大姑娘。” “这——?” 秦庆东愣住了,他一直同裴岸一般,坚定认为二人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义,何来男女那般庸俗…… “是真的。二公子,我是女子,知道女儿家看着心爱之人是何样貌——,那日里,大姑娘同世子夫人坐在观舟夫妻二人后面,每当表妹夫对观舟嘘寒问暖之时,她脸色都十分难看,以至于后头干脆借口离席。” 秦庆东心中大为震撼,“许姑娘,这……,兴许是你看岔眼了,那日来客诸多,对面也坐着我等外男,只怕拂云是看向——” “……我与丫鬟看得明白,那日里她眼中只有裴四公子,我的表妹夫。” 秦庆东跌坐椅背,好似一切的不明了,过去的含糊,这一刻豁然开朗,他道了声,“许姑娘,人生往前看,观舟待你犹如亲姐妹,也请相信四郎,不管旁的女子怎么待他,他心头只有观舟。” 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宋观舟。 第363章 宋观舟醒来时,没有看到秦庆东。 同许淩俏吃饭时,抬头问了一声忍冬,“秦二走了?” 忍冬笑答,“是啊,府上老夫人差人来喊,说是秦家姑奶奶回府,连物件儿都没收拾,带着春哥儿就回去了。” “也好。” 看向许淩俏,“秦二不在,姐姐也舒坦些,日日里对着个无亲无故的外男,难为姐姐了。” 许淩俏浅笑摇头,“不碍事。同观舟这般生活,也是极为惬意的。”这点没有说谎,但她心头还是起了疑惑,真是秦家姑奶奶回府吗? 闺阁之女,又小小年纪没了娘亲,许淩俏心思更为细腻敏感。 同宋观舟用了饭,正要准备进书房理书时,外头庆芳小跑进来,满脸喜悦,“少夫人,临山大哥回来了。” 哟! “快请!” 小丫头噔噔噔又跑出去,迎了临山进来,临山还是那样子,满脸粗狂,头发胡子浓密,两眼闪着光亮,像个贼头子一般。 他一身灰布衣袍,黑色布靴。 腰间汗巾子上斜插着一柄尺余长来的木棍,磨得光滑锃亮。 遥遥见到坐着的宋观舟,爽朗笑道,“少夫人,临山回来晚了,还请恕罪。” “莫讲这些,你带回来的口信我也知道,原以为你怕是还要浪荡些时日,竟然今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临山也到跟前,给二位主子行了礼。 不用多说,一旁素衣温婉之女,定然就是少夫人的表姐,他再次拱手,“表姑娘,属下临山,能见得表姑娘平安无碍,也算是幸事。” 许淩俏道了声多谢好汉。 她寒暄几句,退到内屋,宋观舟目送她入内,转身笑眯眯看向临山,“坐,一路可还好?” 临山也不客气,落了座,吃上茶,才同宋观舟说了路上见闻。 其中奇风异景,惹得宋观舟眼热不已。 “回头若有得闲,定要顺着你说的地儿走一遭,才不枉费人生一场呢。”见宋观舟如此说来,临山赶紧摇头,“路上艰辛,风里来雨里去,几乎是风餐露宿,少夫人生来富贵,吃不得这些苦呢。” 宋观舟摇头,“临山,可不能小看任何人哟。” 临山忽地想到刚入门,临川临溪到跟前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儿,也知道眼前女子非池中之物,倒起了兴致,“也是,少夫人可不比寻常女子。如若有一日少夫人真要走一遭,只要少夫人不嫌弃,临山定然跟随其后。” “好!” 宋观舟气势上来,纤手拍案,“一言为定!” “属下自然不敢欺瞒少夫人。” “可去过父亲跟前禀报了?”宋观舟亲自给临山添了热茶,临山躬身双手捧茶,“少夫人放心,城门一开,属下就打马进来,早早的跟老爷禀了,也知道府上最近些时日的事儿,恭喜少夫人,能压过萧家总账。” 嗐! 宋观舟摆手,“只是算学上几道题我二人有些差距,但不能说我就比苍哥儿强,他统管萧家这些账目,可不是简单几道题就能见真章的。” 谦逊! 临山低头,沉思片刻,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有位故人想见一见您,不知——”他看了宋观舟的腿脚,和边上放着的木拐杖,欲言又止。 “何人?” 临山卖了个关子,“少夫人,故人不让属下多说,老爷也想着若是少夫人愿意,乘轿前往,也使得。” 这么神秘? “父亲也识得此人?” 临山点头,“那是自然。” “父亲不去?” “故人……,只想见少夫人而已。” 咦哟!谁啊,这么神秘——,宋观舟早就想出去走一遭,果断应了,“何处见来着?” “有些远,西城门百顺酒家。” “好!”宋观舟一挥手,“忍冬,你与荷花同我出去。” 临山微愣,想不到宋观舟如此果敢麻利,她本就长得好看,此刻长辫子拖在身后,未施粉黛,依然国色天香。 只是拿过拐杖拄着时,莫名有种喜感。 临山差人叫来的小轿,也直接抬到韶华苑跟前,宋观舟上轿时,忽地又差忍冬,“去提苍哥儿给我的好酒。” 忍冬:“少夫人,您现在怕是少吃酒。” 宋观舟摆手,“重楼说了,小酌可以,莫要贪杯就行。”许淩俏在旁,还是不放心叮嘱,“出门在外,吃酒什么的,观舟还是免了,晚些让四郎去接你。” “放心。” 招来许淩俏,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是我救命恩人,勿忧。”她来这世上,也没多少故人,能让国公爷开口,即便如今伤了腿还得见的,自然是裴彻。 这公府赫赫有名的三公子,也是镇国公爷心怀愧疚,不得入门而见的人。 临山临溪刘二亲自护轿而行,忍冬面上裹着面巾,遮住半张疤脸,荷花和壮姑各自提着物件儿,搭乘露天牛车跟在轿后。 路途不近,穿城而过。 原以为是在西城门边上,谁料还得出了西城门,遥遥看到一处藏于竹林深处的酒家,幡子若隐若现,上书四字“百顺酒家”。 临山到了跟前,同掌柜耳语几句,轿夫也不歇轿,跟着掌柜从后门入了一处清净院落。 叩门之时,临山才请了宋观舟下轿。 忍冬几人早在旁边伺候,宋观舟拄着拐,立在门前,里头传来咯吱一声,开了半扇门,见到宋观舟时,小和尚喜笑颜开,“四少夫人!” 宋观舟难掩喜色,“正保,而今少夫人同你一般,怎地,可算你主仆二人愿意来探我一面——” 当日山上猎户之家一别,再无音讯。 宋观舟烧得浑浑噩噩,却一直记得这走哪里都打眼的主仆,正保摸了摸小光头,一身僧袍全须露了出来,瘸着腿儿看着宋观舟,“少夫人如今可大好无恙?” 话音刚落,就看到仙女一般的少夫人拄着木拐吭哧吭哧就跨进来了。 正保傻傻愣住,“少夫人,怎地也瘸了?” 第364章 旁边临山扶额,“正保,少夫人腿暂时断了,往后会好的。”正保这才松了口气,“那少夫人定得好生修养,可不能像小僧这样,失了机会,这才瘸了。” 宋观舟咂舌,“我也问了大夫,好似是说能断骨再接,只是受罪颇多,也不定就能完好如初,你若是吃得苦,不如试一试?” 断骨? 正保赶紧摇头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骨头疼咧,少夫人,小僧耐不住再来一遭。” 引到院落一侧的凉棚下头,裴彻身着土黄僧衣,面容慈祥宁静,白皙俊朗,浓眉大眼不改,唇角含笑。 “弟妹,多日不见。” 宋观舟歪着头看了眼前之人,“三哥,还不还俗?” 嘁! 正保撇了撇嘴,却不敢说话,哪有四少夫人这样的,见面第一件事儿就是让自家师父还俗! 裴彻也不生气,招呼她落座,“时机未到。” 宋观舟摇头,“也罢,人生在世,做些什么都使得,不枉费年华就好。”在她眼里,大家都是正青春的人。 一旁跟着的忍冬等人齐齐上前见礼请安,裴彻抬手免了。 “弟妹这话说到心坎上,一生短暂,规矩甚多,能肆意而活,也是难能可贵。倒是弟妹这又是怎么了?” 指了丫鬟接过去的拐杖,看这她腿脚,她也如实说来,“萧苍,苍哥儿,可还记得?” 萧家五郎,那个性子顽皮脾气暴虐的小表弟。 裴彻点头,“记得,本是要同我和岸哥儿一处读书,后头先生拿他没有办法,才没跟着姜先生一处儿。” 姜先生? “姜曲老先生?” 裴彻侧首,有些小小的惊愕,“四郎同你也说过先生?” “前些时日回来京城,就在我摔伤腿脚那一日,正逢裴岸往城外老先生家去探望。” “老先生回京了?” 宋观舟点头,“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明白,四郎本是要带我去拜访,可我腿脚因为拉了萧苍一把,断了之后,行动不便,此事也就搁置下来。” “苍哥儿如今眼神还是不大好?” 宋观舟点头,“眼神不好,性子也不好,只是我二人也算有几分交情,前几日他回江州前,还赠了我不少金银财物。” 都是算账的,送礼讲究一个实用。 萧家长辈觉得送出来 不合时宜的,宋观舟最为喜爱,她而今手上正缺银钱呢。 裴彻听闻,挑眉笑看眼前之人,“……你二人,倒是有趣。” 热茶、点心,因为忍冬张罗,一一铺陈上来,宋观舟打发众人,只留了临山一人在跟前,三人围坐桌案跟前,品茶谈心,倒也怡然。 “三哥也莫要见外,唤我观舟就是。” 这—— 宋观舟摆手,“爹娘取的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么,莫要因为我是女子,就弃了我的名。” 裴彻经历诸多,更为通透,几乎不加多问,开口就是观舟。 观舟感叹,如此俏和尚,定然不能真正的出家,不然是红尘俗世的损失啊。 临山也说了半路遇到裴彻的事儿,充满戏剧性,欲要说与宋观舟听来,却得了裴彻阻拦。 “莫要污了观舟耳朵。” “不怕,临山大哥快说来就是。” 宋观舟八卦之魂跃跃欲试,自从跟秦二熟稔之后,京城上下的八卦,她听得也不少了,到后头秦庆东那厮知道宋观舟懂得的比 他还多,包容心比他还强,不知不觉越发没有底线。 莫说不道德的,就说不伦之事,宋观舟也听满了一耳朵。 有些足矣睥睨现代八卦灵魂主题“你过年时听到三姑六婆说过什么炸裂的见闻”所有评论。 而今事关裴彻,宋观舟笑眯眯催促临山快些说来。 临山拱手赔礼,“三公子,恕在下今儿冒犯了。”转头 ,同宋观舟说了大致,“在靠近江州的雪娘山一带,有土匪出没,三公子和正保一个不查,被抓进去了。” “啊……可有受伤?” 宋观舟才问了这一句,就得正保噗嗤一乐。 少年跛着脚到跟前,插嘴说道,“自然没有受伤,只是那大当家的看上了我家师父,非得招他做婿——” 这等事儿? 宋观舟端看裴彻上下,兴许是风餐露宿,日头晒得多,整个人看上去比裴岸要精瘦些,虽说看着瘦,却十分有力量。 “可是吃了亏?” 裴彻咧开嘴,大呼不能。 “我乃六根清净之人,怎可能娶妻,好说歹说,就是不放我下山……”想起来也是一脑门官司。 “后来,临山救了三公子?” 临山赶紧否认,“四少夫人高看属下,属下纵使有些能耐,也不能以一敌百,是三公子自个儿逃下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莫要跟我说,那女土匪追到京城来了?” 临山摇头,看了看裴彻,欲言又止。 裴彻起了脾气,“你倒是说啊,罢了罢了,我来说。”侧眼看来,眼中带着鄙夷,“那老土贼夫妻二人密谋,欲要绑缚我生米做成熟饭,我哪里愿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着他们也是些欠了人命的恶鬼,干脆也不手软,一把火烧了土匪窝——” 天! 裴彻竟是这般能耐? 宋观舟从不曾小看裴彻,甚至经过上次三人脱困之事,她对裴彻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是一个聪明、不拘小节且十分圆滑。 只是他竟然能在土匪窝里来去,竟然还能端了人家老窝,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三哥,不如细细说来,那些蜗居山林之中的匪徒,你如何能烧了老巢还能全身而退?” 正保在旁,憋得脸红。 裴彻一巴掌给他撵出凉棚,单手掩了口鼻,尴尬一笑,“放火那一夜,正是那窝土匪庆功之夜,个个喝得烂醉,还把刚劫杀的富贵当家的,杀了做祭。我看不过去,同正保取了酒水桐油,四处泼洒之后,一把火烧完,我二人换了青楼女装,摸爬出来。” 宋观舟听到这里,再是忍不住,食指微曲放到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临山看得两眼惊诧,“少夫人竟会这个?” 寻常闺阁之女不会,更别说宋大学士的千金,宋观舟挑眉,“这玩意儿稀松平常,倒是三哥,以身涉险,安然无恙,不得不佩服啊!” 裴彻大笑,爽朗开怀,“观舟,堪配四郎!” 第365章 忍冬带着丫鬟,同百顺酒家的厨子一处,做了些拿手好菜,又温了酒水送到桌案上。 却见三公子、临山与自家少夫人,谈天说地,喜笑颜开。 裴彻低头,看到一桌子 荤腥,微微蹙眉,“观舟,而今我是出家人——”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三哥若真是要舍下红尘牵绊,可不要父母,不理兄弟,不管挚友,但一点——,这酒肉二字,断不能舍。” 此话一出,临山好奇追问,“少夫人,您这话……,好似酒肉比亲人挚友还重要了。” 宋观舟摇头。 “不能一概而论,但既是放弃这俗世污浊,首当其冲就是人与人的牵绊,那些不予理会,人生痛苦少了十之八九。这酒肉呢,则是为了自己,让自己开怀,又舍了外界侵蚀,岂不是快乐加倍?” 临山不太明白,裴彻却听得七七八八。 他稳坐交椅,僧袍随风轻轻摆动,袖口略宽,灌了不少热风进去。 许久之后,才抬头看向宋观舟,“此言虽说显得自私自利,却甚合我心。我踏遍千山万水,只求心安,可如今得观舟一言,才觉得回头是岸。” 宋观舟挑眉,“咋,你要立地还俗?” 噗嗤! 临山忍不住,放下碗筷,欲要拍案而笑,“少夫人,属下只听过立地成佛,哪里来的立地还俗?” 裴彻倒是满面春风,好似想通多年困惑。 他自斟自饮,吃了满满当当一大杯酒,长舒一口浊气,通体舒畅。 “观舟觉得我该还俗吗?” 宋观舟不紧不慢吃了几口菜,冷不丁反问,“三哥愿意回府吗?愿意寻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吗?” 裴彻一听,头摇成拨浪鼓。 “断断不能!” “哪个不能?”是娶妻,还是回公府? 裴彻直言不讳,“二者皆不可,公府已不是我的归处,至于成家立业,而今一无所有,谈这些未免无用。” 原以为说完,会得来宋观舟好心劝慰。 如同二哥四弟那般,劝说回府,或是旁的立门家业,哪知道宋观舟连连点头,“那不还俗!” 啊? 临山被酒水呛到,“四少夫人,您不劝劝三公子回府吗?老爷在府内——,很想见一见三公子……” 裴渐使宋观舟来见面,一是裴彻只见宋观舟,二来也是想通过宋观舟劝慰裴彻几句。 哪里料到四少夫人这么随意…… “劝什么,三哥想原谅就原谅,不想的话谁也不能逼着他,他是最大受害者,始作俑者还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活得好好的,回什么?未经他人苦,少替他人来做主。” 少夫人,您也说得忒顺口了! 裴彻立时端起杯盏,欲要敬宋观舟一杯,宋观舟嘴里还吃着花生米,让裴彻等她片刻,咽了下去才双手捧着酒盏,“三哥,随心所欲。走山观水不是什么坏事儿,我不劝你还俗也是因为你若是愿意要四处走走,不留头发好打理——” “我的祖宗哟!” 临山心服口服,幽幽举了杯盏,“属下也该敬您二位一杯。” “敬来敬去,多是无趣,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是丈夫,更是应该胸襟放开。何必放过别人,苦了自己?问心无愧才是担当!” 莫说临山惊得合不拢嘴,就是裴彻,一会子诧异,一会子又觉得自该如此。 这顿饭,裴彻吃得甚是痛快。 上次搭救宋观舟,被困在猎户家时,他就觉得此女非寻常之人,今儿多谈论些话语,方知其中能耐。 能说能笑,落落大方。 人生道理说得粗俗,却让人醍醐灌顶,裴彻心中释然,“是啊,是公府对不住我,而非我自私。” 呔! “三哥早该如此想就是,公府深宅大户,免不得藏污纳垢,若说全是父亲的错,也不尽然,可他不曾保护好你们母子,也并不无辜。旁人怎么劝你,我是不知,可到我这里,定然说不出那些违心之语。” “有你这句话,三哥也够了。临山一直拖着我往京城来,我想着物是人非,回来作甚,可这会子,倒是要多谢临山。” 转头,要同临山吃盏酒。 临山道了不敢,一饮而尽,“少夫人女中豪杰,三公子潇洒人间,临山今日能同您二位一桌子用饭,也是属下的福分。” 聚时好宴,?时伤心。 宋观舟今日无人看管,吃酒上了头,带来的不够,又去百顺酒家沽酒来,两种杂酒混在一处,热风一吹,酒劲顿时涌了上来。 她连拐都拄不了。 但还是拉着裴彻僧衣宽袖,豪言壮语,“哥哥莫要忧伤,那涧水房里我也走过一遭,旁人不知你心头苦楚,我宋观舟感同身受。” 裴彻面上起了酒色红晕,反而宽慰起眼中带泪的弟妹。 “为兄已无碍,观舟放心就是。” 浊酒催人泪,宋观舟咬唇轻语,“人生苦短,遗憾诸多,对得起自个儿就行。哥哥,我在一日,那萧氏就不能出佛堂一步,你且放心。” 她听得些流言蜚语,知道芳姨娘和金珠从前跟裴彻都有渊源。 可如今斯人已逝,只能朝前走不是? 忍冬和几个丫鬟左右围住宋观舟,小心搀扶,生怕她情绪激动,伤了腿脚,直到裴彻挥手,亲自带着正保给她送上赁来的马车,“小心照顾,莫要再伤着腿脚。” 临山、刘二领命而去。 回到院中,不多时正保就喊了起来,待裴彻看过去,小和尚手里抱着两包沉甸甸的物件儿。 “什么?” 正保走到跟前,“三公子,怕是四少夫人让人偷摸留下来的金银财物。”说罢,打开两包,一包是小金锭子,另外一包则是碎银块。 “难为她了,出门匆忙,却临时备了这些物件儿。” 金锭子是值钱,四处能通用,碎银块平日里花销起来,更为便捷。 正保看了看银钱,又看了看三公子,不由得叹口气,“可惜少夫人是女流之辈,不然——” “混账话,什么女流之辈!” 正保连忙赔礼,“小的嘴笨,说得不对,只是想着若少夫人要是男儿,定有一番事业。” “如此就好。” 第366章 官邸外头栓马柱边上停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站在蹬脚马匹旁边是一彪形大汉,最引人瞩目的则是他满脸络腮胡,和一双鹰一般的眼眸。 不多时,阿鲁牵着非白走来。 看到临山时惊得后退半步,“临山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来了?” 临山招手让他到跟前,“四公子还有一会儿才?值么?”阿鲁摸摸脑瓜子,看了看天色,“应是快了。” 正在他想马车上是谁时,荷花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临山大哥,我去隔壁买点热茶。” 她提着自家的掐丝珐琅大肚长颈茶壶,指着官邸斜对面的茶楼。 临山上前接过茶壶,“少夫人可还好?” “还好,就是吃多了酒,口干舌燥。”阿鲁听到宋观舟慵懒声音传来,满眼惊愕,刚想多问,临山递来茶壶,“这附近你熟稔,去!” 阿鲁哎哟一声,“怎地少夫人今儿来接四公子哟……” 一会子四公子看到,指不定多欣喜呢。他欲要离去时,荷花追了过来,“阿鲁哥,我同你一处去。” 阿鲁等了她走到跟前,“怎地?不放心我要的茶水不好?” “倒也不是,茶楼里看看有些什么点心,给四少夫人买点呢。” 这有何难? 阿鲁指了千味斋的地方,“这是千味斋后门,你自管去排队,我一会子要了热茶同你汇合。” 啊? 荷花看着明显不是该在另外街头的千味斋,如何到了官邸跟前? 阿鲁大笑,“去,千味斋又不傻,前后都开了门,生意更好。”他几步跑到最大的茶楼,入门就问了掌柜,掌柜对时常来候裴大人的阿鲁甚是熟悉,“怎么,今儿还看不上我们的茶壶了?” 提着如此精致的壶,明眼人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阿鲁啐了他一口,“浑说,府上女眷用的,少与我费口舌,快些烧壶热水来。” 二楼处,几人正缓缓走下来。 当头之人,阿鲁有几分面熟,不过这地儿能耐,什么人见不到?索性低头,把玩珐琅壶,等着热水沏茶。 “新来的夏茶,口感绵软清甜,尝尝?” 掌柜自荐,阿鲁摇头,“今儿就不了,府上自备了江州春茶。”萧家回去还没几天,已送来几大车好礼。 大半是给宋观舟。 有酒、有肉、有茶,还有许多江州名贵的布料。 外头寻常茶楼的茶,自是比不上。一阵清香带着风从阿鲁跟前吹过,阿鲁瘪了瘪嘴,埋怨似的看了眼掌柜。 掌柜这会儿已腆着脸同下楼来的人陪笑,“公子今儿走的早了些……” “晚间有宴,陈老板,今日的茶回了潮,实在不美。”男子声音偏阴柔,阿鲁抬头顺着看去,哟! 琵琶郎哟! 出入茶楼这些地儿的琵琶郎竟然也不做妖艳妆扮,绿衫白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拢在头顶做髻,一根碧玉簪子犹如点缀,沁人心脾。 若不知他底细,这么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郎君。 风度翩翩,玉面风神。 可惜—— 正在阿鲁在旁窥探时,宋幼安忽地看了过来,“敢问是裴大人跟前的小哥?” 嚯哟! 这是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琵琶郎? 众人都有些小小惊愕,阿鲁亦是如此,只得点头应了是,宋幼安转头看向掌柜,“陈老板,你们这茶楼里最拿手的炒芝麻绿豆素饼做得不错,打包两碟子给这位小哥,记在我账上。” “嗳?” 陈老板迟钝,片刻才反应过来,“好好好,公子放心,这会儿就安排下去。” “用不曾用过的骨瓷百花碟装好,银钱一处儿算。” 还要新碟子? “好咧,公子放心。” 阿鲁有些不知所措,“这太烦劳公子,不必——” “不是给你的,你只管带回去。” 说罢,男人带着其余人,像一阵风出了茶楼。阿鲁有些傻眼,看向掌柜,掌柜摊开手,“老朽守这茶楼十载有余,与公子相识两三年,可不曾见过如此这般厚待人,你应着就是了。” 应着? 说得好听,阿鲁肚子里气呼呼,知道马车上是谁么?我们少夫人! 这琵琶郎恁地没个轻重! 圣上寿宴后,少夫人提过几次琵琶郎,阿鲁如何不知?掌柜不管,差使厨上麻利些,不多时就用小食盒装好,送到阿鲁手上。 阿鲁蹙眉,“掌柜的,热水不来,却上了这什么饼的——” “马上马上。” 掌柜心道,不是怕你不接吗? 阿鲁出了茶楼子,与提着几包点心的荷花碰到一处儿,一起回到马车跟前,全部递了进去。 想了片刻,阿鲁还是站在车外低声禀道,“少夫人,那芝麻绿豆素饼是茶楼一位公子赠与的。” 宋观舟的酒劲正是上头时,满面桃红,樱唇不点而朱,眼波横流。 听得这话,软软问道,“是谁啊?” 阿鲁顿了一下,才应了句,“少夫人,是琵琶郎呢。”忍冬刚倒出来的热茶,正放在小几上凉着,听得这三字,不由自主看向宋观舟。 宋观舟挣扎起身,“宋幼安啊?他可在边上?引过来与我见见。” 祖宗! 这可是官邸跟前,来来往往都是些京城要员,你同那样的人见个什么? 可少夫人醉了…… 阿鲁看了左右,赶紧回话,“少夫人,宋公子已蹬车离去,只是看到小的去要热水,他故点来的素饼。” “如此啊,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此子嘴儿甜,见着她就喊姐姐,她看到漂亮的人儿,心情也好,这会儿听得阿鲁说了,有些遗憾,故而吵着要吃绿豆饼子。 荷花小心翼翼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用银签子戳了一块,欲要喂给宋观舟,宋观舟吃吃一笑,“我自己来,哪里就到手脚不能动的地步?” 她纤手葱指颤巍巍送到口中,吃了一口,品了片刻,眉头舒展,“真的好吃。” 今儿真是开心。 裴彻大老远回到京城,与她见了面。 宋幼安只不过看到阿鲁,就认出自己在这附近,用心送了素饼来。 裴岸刚上马车,怀里就迎来香喷喷的娘子,她仰头娇嗔不已,“四郎,我来接你回家。” 外头是风是雨,裴岸再不知。 第367章 接到裴岸,马车这才缓缓往公府而去,宋观舟靠在裴岸怀里,再熬不住酒意上涌,困意倦倦,直接睡了过去。 “怎么大白日的让观舟吃了酒?” 忍冬低声禀道,“临山大哥今儿回来,少夫人开怀。”至于三公子裴彻,忍冬不得宋观舟吩咐,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如今她这腿脚,不该吃酒的。” 裴岸欲要斥责,可看到怀里女子,也有些无奈,“罢了,你们几个哪里劝得住她,她若执意要吃,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马车驶到角门处,这巷子处往来车马都少有,裴岸也不惧旁的,打横搂着宋观舟就下了马车,入了府门。 角门里头就是大厨房,萧引秀正好在厨上巡视,刚斥责了厨上偷奸耍滑之事儿,欲要扶着楚姑姑回屋,一抬头就同裴岸迎面碰上。 “这……” 宋氏何时出去?竟是无人来禀。 青天白日的,也没个体统,看着她靠在老四胸膛上,睡眼惺忪,裴岸身材高大,抱着宋观舟形同怀中无物,“二嫂。” “你家娘子这是——” 萧引秀踏前一步,鼻下传来酒味,她蹙眉不喜,“吃酒了?” 裴岸浅浅一笑,“她生性活泼,玩心大,今儿兴致好吃了点酒,这会子困醉过去,让二嫂见笑了。” 萧引秀摇头,止不住叹口气。 “幸好膝下没个孩子,不然这般放纵可是要不得。”她跟在裴岸身后,几人欲要同路走一段,“她这不着调的性子,往后如何给你管家?” 裴岸听闻,不禁失笑。 “如今我们靠着嫂子,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往后再说。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肆意些也无碍,只要她欢喜就行。” 萧引秀想过不跟宋观舟计较。 可听得裴岸这么说,她怎么能不计较?裴辰与她大吵之后,再不进她的房,天天不是外头寻花问柳就是跑到巧儿那贱人之处。 她如何不气? 别说像老四家这般黏糊,就是寻常夫妻之间几句问候,裴辰而今都吝于说来。 小叔子人品才貌没得说,偏偏娶个不会生娃的娘子,也百般娇宠。 什么道理? 萧引秀欲要再说几句,楚姑姑赶紧掐了她手腕一下,她转头看过去,楚姑姑轻轻摇头。 示意不可。 ——连堂堂世子夫人房中的人都怕她宋氏? 萧引秀愈发难受,勉强忍着没有在说话,可看到一旁蒙着半边脸的忍冬时,凉凉开口,“珍珠,嗐,忍冬,总也是忘了你主子早给你改了名字……” 那是奴从前在家的名,可忍冬知道萧引秀性子,自不会主动说这些。 “世子夫人喜爱喊什么都可以,奴但凭吩咐。” 萧引秀轻哼一声,“你好歹是在我跟前长大的,观舟这身上受着伤,你们这些丫鬟婆子都不是孩童,知道深浅,多看着些,劝着些。” 忍冬几人连忙屈膝应了是。 裴岸笑道,“观舟沉睡不醒,今儿就不请嫂子到韶华苑吃茶,多谢嫂子操心。”欲要分道扬镳,他回头止了萧引秀的话。 萧引秀轻哼一声,“去,都在府内,一日日的不愁见。” 她领着楚姑姑几人,往正房方向而去,不多时,隐入游廊深处。 “姑姑如今性子越发怯懦,我身为嫂子,说几句都使不得了。”萧引秀心中不满,往楚姑姑身上倾泻出来。 楚姑姑何尝不知? 她低头,小心赔笑说道,“夫人,奴在您跟前做事儿,出去也是体面的。只是四公子如今正是看重少夫人,您也是过来人,男人上了心的人儿,哪里容得旁人多说,莫说您是嫂子,是表姐,就是老夫人在,恐也不能说什么呢。” 说了也无用。 萧引秀哼了一声,“德言容功,她会些什么?真不知老四怎地,突然被猪油蒙了心,竟是眼里心头只有个她。” 埋怨几句,还是歇了火气。 霜月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来请安,扶着她时低声禀报,“夫人,金家那边送了礼来。”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 待入了内里,才知道送来的是什么,说来,萧引秀有不为人知的喜好,她喜爱各类杯盏。 正好送来的木箱子里,竟然摆着琳琅满目不同颜色、种类、形状、材质的杯盏十好几只。 单琉璃杯盏,就三四个,绯红琉璃、青碧琉璃、紫蓝琉璃等等…… 还有大隆上下有名号的官窑私窑出品的青花压手杯、橘瓣纹莲花盏,还有一酱红色海水云龙纹高足杯…… 萧引秀顿时心情大好,蹲下身去,啧啧称赞。 “是拂云送来的?她真是有心。” 不过是算学比试那日,二人闲聊时自个儿提了几句,说官窑不怎么烧制高足杯,她倒是喜爱,市面上见到的都是陈旧之物,甚是遗憾。 今儿就差人专门送来。 她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尤其是翻到下面好生包裹好的一团物件,亲自拆开眼前一亮,这是胭脂水釉的龙凤对杯,颜色清新脱俗,又摄人心魄。 “真是精致的好物件儿。” 霜月趁着她喜好,上前禀道,“大姑娘差人送了时,说还有一套碗碟,正在烧制,釉色难成,匠人们也在调制,待好时定然要亲自送来给夫人您贺芳辰。” 芳辰? 萧引秀是七月生辰,她听得这话,失了神。 “这府里何人还记得我那好日子,倒是一个外头的姑娘,人家记在心头。可惜——” “夫人,可惜什么,虽说大将军府上同咱们公府鲜少往来,但四公子与大姑娘多年挚友之情,老爷也不曾点拨什么,想来那大姑娘果然是个顶天立地坦坦荡荡的好人才,这样光明磊落之人,夫人与她多有往来,倒是桩美事儿。” 霜月上前顺着萧引秀说道,萧引秀摇了摇头,“罢了,君子之交足矣。” 可面上着实喜欢,拿着那个看这个,把玩起来十分不舍,可惜了——,可惜老四同拂云了。 算学那日,金拂云的眼神,除了没瞒过许淩俏之外,还有萧引秀。 她看在眼里,叹在心头。 若老四真娶了金拂云,韶华苑定然是另外一番做派,哪里是如今这般让人看了戳眼睛的你侬我侬! 第368章 入了韶华苑,忍冬几个赶紧拿来热水帕子,给宋观舟 净面擦手,一番折腾,她也醒了过来。 头有些不舒服,差丫鬟拿了珐琅壶的凉茶。 “少夫人,奴去换热茶。” “只要凉的。” “味儿苦涩。”荷花说道,宋观舟摆手,拿过来就吃了满满一盏,裴岸也换下官袍,天气炎热难耐,每每入门,头一件事儿就是换上绢丝深衣软鞋。 “吃了精神好些。” 抬头,正看到绕过屏风的裴岸。 她饶有兴致看着裴岸,心中布满遗憾,午间所见的裴彻,与眼前男子虽说气质截然不同,但都是俊秀儒雅之人。 可惜了—— 裴岸见她专注看着自己,摇头失笑,“怎么不睡会子?酒劲怕是还在。” “这会儿睡,晚间自是睡不着。” 她一双凤目含情脉脉,又带着戏谑之意,“睡不好,就要折腾四郎。”裴岸闻言,几分无奈,走到跟前挨着她落座胡床上,她顺势把头靠在裴岸肩窝。 “四郎,晌午时我同临山去见三哥了。” “三哥?” 裴岸攸地转头,满面喜悦,“三哥回来了?在哪里?我去见他。”宋观舟看他激动之情,马上拽住,“三哥这会儿恐怕也是醉倒,你去也见不到。” “这……,怎地临山也不说?是跟临山一起回京的,这次可说要留下来——” 少见裴岸如此激动。 “倒不曾说过归期,定然也不会常在。” 裴岸欣喜过望,“他若是不愿意回到公府,那就外头另卖个宅子,二哥也念叨几次,兄弟一处坐下来,何乐而不为?” 理想化了。 他赶紧差阿鲁去喊了临山,二人说了许多,欲要打马去见时,临山起身拦住,“四公子,城门快要落下,怕是赶不及。” 裴岸难掩失落,“是三哥……,还是不愿意见我们?” 临山面上有些为难,“小的好说歹说,以给沁姨娘扫墓为由,才使得三公子与属下 同行。不瞒四公子,三公子昨儿就到了京城,往城郊之外给沁姨娘烧了纸钱磕了头,欲要离去时,还是属下好言相劝,他才松口说见见少夫人。” “父亲那边——” 临山缓缓摇头,“三公子不见,老爷才差属下请四少夫人出城,哪怕是见一面,也好过一句话不说。” 如此…… 裴岸坐下来,有几分无奈。 “公府对不住三哥,上次蒙他出手,救了观舟。因情况紧急,还不待兄弟二人叙旧,他并带着正保悄然离去。” 再遣人去寻,早无踪迹。 临山说了晌午会面之事儿,“其实四公子不必担忧,三公子知道您心中一直记挂着他,他而今努力在平复心中痛苦,还是再容三公子一些时日。” 只要人在,总有同吃杏花酒那一日不是? 裴岸自是不愿这样,遂问得详细,临山也一五一十说来,包括宋观舟劝解的话,“属下也觉得公爷心中对三公子有愧疚、心酸和挂念,本想借着四少夫人劝说三公子软下心肠,同老爷和世子、四公子您见一见,可少夫人却另有想法。” 随后,转达了原话。 包括关乎老夫人那句,裴岸听完,久久不能言语,最后抬头,眼里面上都有惭愧,“是啊,母亲造孽这般多,却还是好吃好喝在府上供奉着。沁姨娘早已是一捧黄土,三哥……,三哥的手臂也回不来。” 所以,为何要去逼迫一个被欺负的人来原谅刽子手呢? “观舟自有一番道理,难怪三哥只愿意见她。” 临山笑答,“四少夫人性子随和,爽朗大方,道理听起来粗浅,实则睿智通透。属下今儿跟着走一遭,受益匪浅。” “你们莫要当着她面夸赞,她自己都说了,再经不住奉承,人要飘了。” 临山低眉顺眼,“少夫人有您在旁,就算飘,也飘不到哪里去。”裴岸摇头,“她跟着我,颇是受了些苦。” 直到摆了晚饭,临山才起身告辞。 “一处儿吃些。” 临山拱手,“四公子相邀本不该辞,可属下同四少夫人、三公子晌午时吃了不少,这会子酒劲也上来,还请四公子容属下回去 醒醒酒,免得冲撞了。” “你们是吃了多少?” 临山坦然一笑,“四公子有所不知,今儿怕是您不在,四少夫人也颇是放开来,咱们自个儿带的酒吃完,又从酒家沽了二斤……” “那是不少,快些去躺着。” 裴岸再不为难,回屋来看,宋观舟早早歪在胡床上,睡了过去。 “叫起来再吃点?” “四公子,今儿怕是您自己吃就好,少夫人在百顺酒家吃了不少,后头路上,那琵琶郎差人送了两碟子绿豆素饼,少夫人颇是喜爱,候着您?值时,吃了大半。” “……一会子醒来,哄着她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裴岸出来院中凉棚下,他受宋观舟影响,也渐渐喜爱在屋外院落里乘凉用饭。 壮姑带着荷花早早备好他一人的饭菜,又送上了冰凉可口的酸梅酱紫茶。 “少夫人喜爱的,昨儿就开始闷着井里,这会子提上来,冰凉适口。” 裴岸尝了一口,倒是不错。 就着饭菜,吃了两盅,倒也惬意。只是宋观舟这一睡,并到了第二日寅末,约莫卯初,她才伸直懒腰,醒了过来。 漆黑之夜,唯有身边男人均匀绵软的呼吸声。 她坐起来,左右活动了身子,除了伤腿僵直在床铺上,另外一条好腿屈膝或是放平,无声运动了会。 欲要下床。 却被男人扶住了腾空的纤腰,宋观舟低头看过去,“咦,四郎,是被我吵醒了?” “应是还早。” 宋观舟看不到光亮,更不知道什么时辰,她轻哼一声,“我睡得骨头疼,容我起身,你再睡会儿。” “陪我躺会儿,怕是快卯时了,一会子我也要起来。” 这上值时辰换算到现代,几乎是五六点的样子,太早了——,尤其是冬天,几乎是寂夜前行。 古代公职人员也不容易啊。 宋观舟扭了一下身子,“我口渴,要漱口喝水。” 第369章 欲要外头喊人,裴岸叹道,“你坐着罢,我来。”好脾气翻身起来,先是燃了拔步床高几上的烛火,瞬时屋中亮堂起来。 晚间忍冬都会放凉茶在此,裴岸倒了半盏,递到宋观舟跟前。 宋观舟懒得起手,就着杯盏吃了干净,“不够,再要一盏。”裴岸失笑,“不觉苦涩?” “你尝尝就知。” 裴岸既是起身,也吃了一盏,再喂了宋观舟一盏后,翻身上床,欲要吹灭烛火,听得宋观舟的声音,“留着烛火。” “为何?再与我眯一会儿。” 宋观舟摇头,“我是睡不着了。” “昨儿太阳不曾西沉,你就睡得熟,这会子当然精神,罢了,你且挨着我歇会儿,恐怕我也睡不着多久。” 约莫不多时就得起来。 裴岸刚闭上眼眸,边上女子就不安分了,她一会子翻身朝着墙,一会子又转过来看着裴岸。 若隐若现的昏暗光线里,她以手丈量,从裴岸饱满光洁的额头,到眉眼、鼻梁、唇珠、下巴…… 欲要摸上喉结时,男人咽了口口水。 “不想睡?” 宋观舟咯咯笑道,“甚是清醒。” “那好,既不让我睡,那就不睡了。” 嗯? 宋观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裴岸搂到怀里,他如今轻车熟路,还能错开宋观舟的伤腿。 “咦——” 女子面色绯红,“四郎,有这精力?” 裴岸仰头,吃了她唇上甜蜜,“对付你这深山来的妖精,绰绰有余。”宋观舟一听,扭了纤细腰肢,欲要挣脱男人大手的钳制。 “怎地?娘子怕了?” 宋观舟嗤笑,“不怕,只是腿脚不好,床上伸展不开。” 哟——,好学生眼眸忽地亮了起来,“娘子说在哪里,小生听命。”他一边吞噬着宋观舟的嘤咛,一边好学上进。 宋观舟应付起来,不知不觉退了中衣中裤,嫩黄色抱腹上绣着鸳鸯戏水,一头乌发散落白皙后背,娇嫩玉背随着头发晃动,时隐时现。 “鼓凳之上。” “嗯?” “不会?那就不了。”怀中小妖精吃吃的笑,又捧着玉面郎君的脸儿,如春风化雨,吻到心坎之中。 这事儿,一点就通。 凌空的腿儿少了与床铺的摩擦,更让裴岸肆无忌惮,他带着怀中女子犹如高歌的凤凰,双双奔赴巅峰。 “到底是娘子聪慧……” 他咬住女子嫩软耳垂,呢喃不止,宋观舟盈盈欲泣,玉璧微摇,二人莺声呖呖,燕语喃喃,山盟海誓喋喋不休,欲要说完今生还不够,再定来世永不离。 五更鼓袭来,外头传来忍冬出门的脚步声,宋观舟耳聪目明,攸地咬住薄唇,“四郎,有人。” 谁来都拦不住这云踪雨迹鸾凤和鸣之乐事! 一个羞赫难掩,不敢再有声响发出,孰不知这般隐忍,惹来男子豪情万丈,风骤雨急,来势汹涌。 “四郎……且等——” 裴岸咬住她唇舌,堵住这欲说还休的娇儿,“唤声相公饶命,我就遂了你,心肝……” 忍冬来到门前,脚步声就在跟前。 宋观舟这会儿犹如江浪之上的扁舟,摇摇晃晃难以自持,她软了声音,“相公,观舟不行了。” 夫妻房事不算少,这么娇憨听话的宋观舟却是第一次。 裴岸哪里耐得住这般乖巧的女子,香汗淋漓与他娇缠,瞬时身上一松,畅快去了。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忍冬低声,“四公子,可是起来了?” 宋观舟浑身乏力,瘫软在裴岸怀里,前世今生,只有眼前男人实在是旗鼓相当,宋观舟甚是舒坦。 欲要起身,裴岸压住了她肩头。 啃着她鲜红欲滴的双唇,“既是叫了相公,总不能一次就罢。”宋观舟闻言,眼眸含笑,“四郎,不可鲁莽!” 只怕天下男人都受不得这句话。 他对着外头咳嗽一声,“一会子来喊就是。”只是这么一句,忍冬面色滚烫,低声应了个是,赶紧退到厨房。 今儿是壮姑早起,这会子也在厨上拢火,看忍冬进来,不由得疑惑,“四公子还不曾起来?” 看着烛火亮了的。 忍冬抿唇浅笑,“夫妻恩爱着呢。” 都是婚嫁过的妇人,自是明了,壮姑本也同忍冬一样笑了起来,一息功夫,不由得叹道,“若是少夫人身子好,膝下有个孩儿,好过那什么金家银家乱不要脸的玩意儿盯着。” 谁说不是? 忍冬蹲下来,与她递着柴禾。 “我私下也问过几嘴华姑娘,她只说少夫人身子受损多了些,这是要些时日将养,何况子孙是个缘分,强求不得。” 壮姑何尝不知,她看向正房,“四公子如今眼里心里都是少夫人,虽说他也不在意子嗣,可终归这才是正道,少夫人若没个依仗,人生长着呢,依仗四公子,只怕到头一场空。” “休得乱言,四公子不是那样子没有心肝肺的男人。” 嗐! 壮姑连连打嘴,“我自是知道,可冬儿你是过来人,四公子倒是能一辈子对少夫人好,可若真没有个孩儿,纳妾蓄婢的,少夫人能忍得?” “只怕……忍不得。” “是啊,少夫人性子你我都知,忍不得,必是要跟四公子起了纷争,一来二去,还有什么情分?” 忍冬听得心头难过。 低下头去,喃喃问道,“少夫人只说莫要想着依仗谁,这世间,走一步是一步。” 二人在厨上闲谈,正房里却是郎情妾意,娇缠不休。 宋观舟知近些时日因腿上带伤,不曾与裴岸如此放肆,今儿二人寻到仙境采得仙果,甜腻腻的吃得口腹如蜜。 再不能克制。 裴岸清瘦有力,阳气十足笼罩下来,反观娘子犹如枝丫上头桃花乱开,颤颤点点,含苞欲放。 蛮腰细舞犹如章台柳,裴岸沉醉难醒,只觉一身爱意恨不得全给怀中女子。 “娘子,这世上再没你这样的仙女容裴四亵渎。” 娘哟!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宋观舟眼神迷离, 攀附山神往九天仙境飞升而去。 热水送进来时,裴岸身着中衣,大马金刀坐在床铺上,膝上枕着婉约女子。 幔帐钩挂起一边,另外一边落在床铺下,与宋观舟一头乌发融为一体。 “我是要迟了,你二人伺候观舟就是。” 第370章 恩科考完那日,却逢几年难遇的大雨。 阿鲁与临溪 、刘二驾车去迎接两位表公子,却看到许凌白与萧北执手站在雨中,二人面上洒脱,笑意豪爽。 “这雨来的正是时候,冲洗我二人一身臭味、疲惫。” 阿鲁撑着伞跳下马车,“二位表公子,快些上车,一会子就湿透了。” 湿透? 萧北抓过阿鲁,“好小子,你是不知道这雨来得多值当,我与淩白兄就缺这场雨,洗净喧嚣腐臭,只余清爽。” 许凌白也起了孩子心性,“既如此,不如我二人走回去?” “使得!” 二人一拍即合,也不要阿鲁递过来的油纸伞,二人手挽手,高歌往公府方向而去。 “二位表公子是魔怔了,这十里地呢——” 临溪乐不可支,“只怕一会子回去,表姑娘和表少夫人要气急败坏,好端端的屋里头都盼着呢,这二位爷倒是好,一撂挑子干脆走回去。” 刘二调转马车,“罢了,我们随着二位爷走着就是。” 几人给两匹拉车马披上雨披,欲要追上去时,差点与黄家的马车撞到一处儿,幸好黄大郎识得阿鲁,喊了声小子,你来接的谁? 阿鲁拱手,先是赔罪,后头才说了接谁。 此时黄执也淋着雨走到跟前,黄州赶紧使车夫递上油纸伞,“三郎快些上来,母亲久候多时。” 黄执心不在焉,看了眼阿鲁,“淩白兄与萧兄二人不在?” 阿鲁指了指大雨磅礴下头远去的身影,“三公子,可瞧着了……,这二位怕是几日科考折磨坏了,好端端的马车不坐,竟是去淋雨了。” 黄执也不知为何,随口问道,“也是你家表少夫人不曾来,不然可由不得他二人如此放纵。” 阿鲁笑答,“可不是嘛,表少夫人和表姑娘倒是想来,可我家四少夫人拖着了她二人,说此次三天两夜,天气闷热,二人身上的味儿,罢了罢了。” 他知眼前黄三公子熟知少夫人习性,故而多说几句也无碍。 果然,黄执眉眼柔和下来,“四少夫人素来聪慧。”黄州在旁被瓢泼的大雨搞得没了脾气,“我说你几位,叙旧也寻个好时节,快些上来,再淋我也湿透了。” 傻帽! 黄执与阿鲁几个道了再见,才上了马车。 黄州看他魂不守舍,有些不解,“是累着了?” 黄执闭上双眸,靠在马车上,不言不语,只是摇了摇头。黄州哼了一声,“二舅家的云芝表妹来了。” “嗯?” 黄执瞬时睁开双眸,“与二舅来的?” “还有外祖父。” 黄执更是沉默,黄州倒是一脸笑意,“你总不会说榜上有名,就要做那负心之人?好歹是娃娃亲。” 想到那女子,他心头更乱,对大哥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 公府之内,萧引秀专门请示裴渐,得了应允才在正贤阁起了小宴,欲要为府上两位科考结束的表公子庆贺。 因想着科考之后辛苦,萧北与许凌白怕是要睡上几日,故而安排在五月底最后一天,正逢裴岸旬休。 五月三十这一遭,她并与齐悦娘忙进忙出,瓜果鲜蔬,点心米糕,吃的用的,都很是用心。 与萧引秀的忙碌不同的是韶华苑上下安静。 宋观舟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她看着全部上架的书册,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清点完成。 登记造册,又誊抄两本,一本交于公中保管,一本送给裴渐,宋观舟自留一本。 裴渐看到书册目录,细细品鉴之后,招呼临山落座。 “这怕是观舟想出来的,她做事细腻,善于思考,我瞧着目录就知书册,一目了然。” “回老爷,属下头次看到时,也觉得新奇。” “账房可借鉴下来,往后府内公中往来登记造册,用这个好过平日里简单的那般书写。” 临山应了好。 裴渐想到一事,吩咐临山,“你随我往韶华苑走一趟。” “老爷,可是要宣谁来,属下去宣就是,何必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裴渐抚须浅笑,“你家四少夫人行走不便,我自去见见她就是。”原来是见四少夫人啊,临山起身,与裴渐在前开门 “属下遵命。” 裴渐踏入韶华苑时,正逢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在花架子下晒朝阳。 听得声音,许淩俏起身,这才看到是国公爷,连忙屈膝行礼请安,另外一头,歪靠在躺椅上,面上盖着古书的女子此刻才反应过来,拿下古书,睡眼惺忪,“父亲怎地来了,快些请坐。” 裴渐失笑,“这天儿还早,怎就困倦了?”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两日整理册,许久不曾干活,身娇力弱,故而疲弱不少。” “守安留下不少好书,幸得你整理出来,回头我细看一番,倒时再议你之前所言之事。” 如能再版,或者捐赠誊抄本的,还需斟酌。 翁媳二人说了几句,裴渐微叹几息,“你那日见了你三哥,彻哥儿可有说些什么?” 宋观舟迟疑片刻,“临山大哥与我二人同在一处儿,他可是漏了些话语不曾与你说来。” 裴渐摆手,“临山粗枝大叶,但也说了大致。只是为父心头惦记你三哥,故而想多问你 几句。” 听得这话,许淩俏连忙起身,借故离去。 “你这表姐心思细腻,其实无碍。” 宋观舟坐直身子,莞尔一笑,“表姐不同于我,我素来厚颜,时时给四郎和父亲添些麻烦。” “不曾有的事儿,你也是好孩子。” 宋观舟正襟危坐,如实说道,“父亲,孩儿知道您心头挂念三哥,三哥知道,只是过往太多艰难,要这么一朝一日就咽下去,化作云烟,自是不能。” 裴渐听闻,面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 “将近六年了。为父也不是苛求他就此原谅这一府,只想着人生还长,而今我年岁已高,也不求他如何,让我再见一面,也就够了。” 宋观舟想到了原着里,裴渐也只比她多活半年。 “父亲,三哥如今没有自怨自艾,自甘堕落,而是努力抚平心中悲痛,他很坚强,那父亲也不应强他所难,如今听得他好好的,已足矣。” 第371章 裴渐不是没有偷去百顺酒家,他候在外头一日,不敢上前惊动。 可裴彻深居简出,老公爷不进去,三公子不出来,临山倒是想寻个由头让三公子露个面,让公爷远远看一眼也罢。 “不可!” 裴海拦住临山,“三公子心性敏锐,若是知道,只怕这京城再不会来。”裴渐闻言,眼眸之中期许之光也黯淡下去,“大海说的是。” 一日里,不曾见到。 裴岸更是在得了裴彻回来的信儿,次日一大早就往百顺酒家,他比父亲好上许多,见到了瘸腿的正保。 “四公子……” “三哥呢?可曾起来,我去见他一面。” 正保左右为难,阿鲁在旁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四公子不比旁人,一直担心你主仆,昨儿晚上就要出来,只是城门落了锁,赶不上了。” “四公子,三公子叮嘱小的,万不能忤逆他,他此番而来,一是给沁姨娘烧些纸钱安了纷乱之心,二来是听得说姜曲老先生回京,他来探望一番。” 裴岸听到三哥想见姜曲,更是上前一步欣喜不已。 “我恰好知道先生住在何处,你去同三哥说,我一会子告了假就同他前去。” “四公子,若是能容三公子多在京城待些时日,就莫要来为难他。”这话,也只有正保敢说,阿鲁见状,欲要呵斥时,裴岸伸手拦住。 他面色很是难看,却勉力挤出笑意,“也好,三哥心胸坦荡,只要身子骨好,精神好,做弟弟的就不强求了。” 自后,裴岸也不敢来叨扰裴彻。 只是时时让临山送些金银财物过去,直到送去一处清净地段的小二进宅院契书时,裴彻才嘱咐正保,收拾行李,走! 也在这一日,裴渐按捺不住,又来百顺酒家外头守了一日。 正保往里头禀报,裴彻不言不语,许久之后,他招呼正保,闭门落锁,燃灯诵经。 外头翘首以盼的至诚,在裴彻古井无波的心中,惊不起半分水花。 城门落锁前一刻,公府马车才急奔入城,裴海看着又落了空的公爷,欲言又止,倒是裴渐悔悟失笑,“怪得了谁,都是我造的孽。” 裴海低眉垂眸,“公爷,您也尽力了。” “沁儿死得不明不白,岸哥儿十来岁的年纪,都知道去找萧家两位舅兄要个说法,我却做不得什么。彻哥儿没了半臂,我恨不得杀了那毒妇——” 宫中懿旨,硬生生浇灭了这把怒火。 若说当今太后娘娘最厌恶谁,说来众人不知,可萧家、裴家与当今圣上,却明明白白。 她厌恶萧斩冰。 这女子夺了君王丈夫的心,也夺了她的宠爱。 好不容易先帝病危,管不得这些莺莺燕燕时,为她挣回所有体面的儿子,天下第二尊贵的男人,却与这萧妃不清不楚。 如何不恨? 她欲要拿住那贱人,随意指个罪名,让她先去一步,有何使不得的? 偏偏啊!她的儿,那般不顾人伦,不顾亲疏,硬生生护住比他还大好几岁 的先帝宠妃萧斩冰! 所以,萧慕雪来到她身边。 她带着萧家的赤城与镇国公府的绝对忠诚,匍匐在自己跟前,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天下人对不住我的,而今少有还在的,我扪心自问,也对得起追随我的,端看你是个什么心。” 自是说一不二的忠心。 朝中后宫,鲜少有人知道太后娘娘与圣上不喜的镇国公府有何往来,至少每次年节命妇入宫,镇国公府老夫人去也使得,不去也使得。 额外赏赐,更是没有。 尽管如此,太后娘娘守住承诺,一直在裴渐和萧家 都要对萧慕雪痛下杀手时,保她一命。 兼之,镇国公府的前程。 裴渐一忍再忍,裴海陪在身侧数十年,自是明白,他宽慰道,“老爷,罢了。这人生纠葛,岂是简简单单对错二字能说明白的,三公子只要好好的,老爷就不必担心,咱养好身子,多给三公子些时日。” 闻言,裴渐长叹一声。 “回府。” 次日一大早,也是五月三十日,萧引秀与齐悦娘忙进忙出,才有了裴渐在韶华苑同宋观舟长谈。 “观舟,恐怕你也觉得为父懦弱。” 这—— 宋观舟沉思片刻,倒是如实说道,“您是堂堂镇国公公爷,前线浴血杀敌,身后还得撑起公府,身为闺阁妇人,我能理解父亲您深思熟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但……,作为同是涧水房出来的三哥和我,总不能说没有想法。” “……是的,为父知道你们深受委屈。” 宋观舟想到那一日的折磨,她终究还是问出,“父亲拿母亲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就是最好的办法。” 囚禁起来,不得见天日,什么天伦之乐,与她无关。 宋观舟心中了然,微叹几息,转而笑答,“……也好。”除此之外,能说什么? 人生,总要去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别看裴彻以庶子身份得到公爷宠爱,别看自己如今在府上好似水涨船高。 真要到不得不牺牲时,裴彻可以残疾,自己可以腰斩,缅怀吗?原着里对裴彻和宋观舟这样的人物,连笔墨都不愿浪费。 现代职场一样的道理,只是职场上被牺牲了,最差不过换个行业继续生存发展。 这里呢? 明枪暗箭,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稍有不慎,赔上小命。 宋观舟咽下高谈阔论,同裴渐扯了些别的话题,裴渐看着眼前活络的小儿媳,更为愧疚。 “……寻个时日,给你父亲母亲去磕个头。” 宋观舟看着自己的腿,哭笑不得,“父亲,四郎倒是说了几次,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不是哪里磕着就是这里碰到,罢了,想必我爹娘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和我那浪荡哥哥。” “行陆还是没有信儿来?” “四郎差人去寻了,杳无音讯,他生性喜爱四处云游,罢了,男儿在世,且随他的心头去。” “守安膝下唯你二人,他若是成个家的,宋家也才算立起来。” 第372章 宋行陆啊,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走遍大江南北,开怀一生。 这是宋观舟的私心。 “总归要继承你父亲遗志。” 宋观舟摆手,“父亲,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宋家如何,爹娘生了我之后大致就知道,只盼着我同哥哥不给他们丢人抹黑,再五十年后,还有谁人识得大学士宋问棋?无人了。” 尘归尘,土归土,人生苦短,说的也是如此。 裴渐想要用教育儿子那套,可看着如花似玉又瘸着腿的小儿媳,还是咽下了训斥。 “罢了,为父也说不过你,只是宋家也没个多的,行陆那边我会差人再去寻来,你兄妹二人定要守望相助。” 宋观舟起身,拄着拐送裴渐到院门,裴渐看着她活泼好动,一点儿不像行动不便之人,也被感染了好心情。 “好好养腿,待你好了,为父亲自送匹小马驹给你。” “当真?” 裴渐是大将军出身,所选小马驹定然是上好的,宋观舟听得眼睛发亮。 “自然。” 裴渐笑道,“养在府上也使得,或是养在山庄里,几日过去骑一次也好。” 宋观舟喜不自胜,“若是像四郎的非白那般,我更为喜欢呢。” 既然都开口送了,不如再提点要求。 “好——” 裴渐一口答应,“再一两年,四郎定是要外放为官,你自是要与他同行,若是山高路远之地,会骑马胜过在马车里闷上一路。” 听到外放,宋观舟喜忧参半。 喜的是,可以去新的地方看看,忧的是……,她能活到那一日么? 送走裴渐,许淩俏才从内屋出来,宋观舟与她说了裴彻一些事儿,许淩俏呆呆愣住,“你是说……,这府上老夫人,差人砍了三公子的胳膊?” “大差不差,就这么回事儿。” 许淩俏有些着急,“这府上如此凶险,你……,观舟,你——” “我没事儿。” 宋观舟安抚许淩俏,“科考之后还有些时日才放榜,若是表哥被留在京中,我寻思你们还是住在府上妥当。既是住在府上,这些事儿知道些更好。”她知道许淩俏藏得住话,也不是那些长舌头妇人,听风是雨。 “……那公府老夫人如今——?” 宋观舟指了小佛院方向,“囚禁那一处,萧家来人众口缄默,不提不问,估计这一生人就这样了。” “老夫人膝下几个孩子也不求情?” “求哪门子的情?二哥那头我倒是不知,可四郎断无可能,自小也不是养在她跟前,母子疏离,期间又掺和几条性命,他能像如今这样不闻不问,已是最大的孝道。” 许淩俏听到这里,才舒了口气。 “幸好这样的婆母不管事儿,不然观舟,只怕你还得受苦。” 莲花如今拨到她跟前伺候,多多少少也会提及一些过往的事儿,她几个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如何到了跟前伺候,说了几嘴。 许淩俏这才明白,宋观舟安慰她的话,并不是虚空缥缈。 往前看,那是因她也受过非人的折磨,如今一样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莲花还提了几句,“从前四公子不喜少夫人,二人动辄吵嘴,闹得四公子大半年不入韶华苑咧。” 莫说公府这样深宅大户,就是寻常小门小家,真是起了隔阂分房而居,男人有几个不讨小老婆的? 一旦讨了小老婆横亘在二人之间,再好的夫妻,只怕也起了天大的隔阂。 反观表妹这处,恰恰相反。 “四公子而今最是要紧少夫人,表姑娘别想从前的事儿,人生在世,几个人不苦啊,只怕宫中的圣上娘娘们,也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咱这些命如草芥的奴婢还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表姑娘更该打起精神来。” 许淩俏咽下心中忐忑,慢慢平复算学之后一直困扰她的事儿。 今儿表姐妹坐在一处儿,难得提到这些,她也好奇的问了不少,只是想打听几句算学那日来的公子,却又怕露出马脚。 思来想去,还是咽了下去。 她被圆脸公子送出去时,就知道夺了她清白的人是黄家郎君,可再次回到京城,她不敢跟任何人打探这家名号。 只怕稍有不慎,就把自己拖累进去。 都要忘记的痛苦,却在算学比试那一日被那张熟悉的面孔吓到神魂俱碎,她本还想着怕是隆恩书院的外地学子,科考之后不管功成名就还是名落孙山,自是要离了京城远远而去。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 那放她一马的黄家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还是正宗的京城口音—— 想到这里,她痛苦再次袭来。 生怕被认出来惹出麻烦,又明白那一夜……,她时时半夜惊醒,一会子是那男人穿着中衣站在床前,言语不善,“你竟是躲在公府,我而今寻到你,自要帮你赎身。” 赎身? 不! 她是清白人家,如何赎身?青梅园毁了她,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何又要被抓回去? 梦里梦外,那郎君的身影形同鬼魅。 幸而是脂粉厚涂,才掩了狼狈。恩科这几日,得了安宁,也没有什么陌生人上门来寻,她松了口气,却又因为说错话,惹得那秦家郎君没了踪迹。 一日日的,她过得如履薄冰。 幸得大哥回来,因大哥在,她慢慢平和下来,才睡了两日囫囵好觉。 小宴设在向晚之时,齐悦娘本说放在他们世子夫妇院落之中,可萧引秀咽下委屈,摇头拒绝。 总不能说世子又是日不见踪迹? 唯有找个托词,往裴渐跟前提了一句,“父亲这里清净雅致,何况也没有让长辈到小辈房中的道理。” 得了裴渐首肯,这才布置下去。 晚间裴岸?值回来,门房早早喊人来萧引秀跟前禀报,“世子夫人,今儿多了四位客人。” “四位?” 萧引秀微愣,许淩俏也正与拄拐前来的宋观舟刚入正贤阁院落门槛,萧北家两口子这会儿同许凌白一处儿过来,听得这话,有些疑惑。 却听小厮说道,“世子与四公子在回府路上遇到了秦家、刘家、黄家几位郎君,并做主邀到府上。” 黄家? 许淩俏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第373章 来者是客。 何况还有秦庆东这把公府当做半个家的祖宗,萧引秀挥退小厮,喊来楚姑姑去厨上再安排了几个菜,嘱咐多烫几壶温酒。 宋观舟察觉到许淩俏缓了脚步,以为她是害羞。 故而安抚,“不碍事儿,我们同嫂子几个定然是另起一桌。”她抬头看去,裴秋雨也带着青枣进门来。 见礼后,两个小姑独处的姑娘立在一处。 一个叫许姐姐,一个唤秋雨妹妹,看上去和乐,实则不怎么往来交谈。直到齐悦娘招呼,几人才往早早摆好的饭桌前坐去。 “观舟腿脚不便,都是一家人,何必立在那里吹风,快些过来。” 几人落座,丫鬟婆子们早早抬来六折屏风,拦在两处饭桌中间,挡了视线,却能交谈。 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看着一行郎君入内,走到游廊上,又绕到跟前。 “观舟,腿脚如何?” 秦二全然不顾男女有别,直直来到跟前,开口就问宋观舟瘸着的腿,宋观舟没好气回答,“自是养着。” 又不是不知要几个月才能好—— 秦二轻哼,对她不识好歹颇为鄙夷。回头才同齐悦娘、萧引秀见礼,喊了大嫂二嫂,又唤了萧北家的做嫂子,最后同许淩俏与裴秋雨见礼。 见礼之时,后头来的 刘伏苒、黄执也到跟前,一一跟着见礼。 只是当黄执看到许淩俏时,顿时心中笃定,这许姑娘,就是那夜缠绵悱恻的风尘之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迷雾丛生,却碍于时机不对,也不能开口,只同许淩俏作揖问安,“小可黄执,见过许姑娘。” 反观许淩俏,眼中升起烟雾。 却不得不压下恐惧害怕,缓缓回礼,“公子多礼,妾不敢当。” “表姑娘同四少夫人真不是亲姐妹吗?” 后头上前来的刘伏苒说笑起来,亲生的都少见这么相像,更别说表的,宋观舟挑眉,“不是亲生胜亲生,我爹娘哪怕再生一个,也未必能给我生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姐姐。” 解了许淩俏的围,众人分男女落座。 张芳慧拉过有些害羞的许淩俏,低声与她介绍一番,“那刘大郎是皇室宗亲,黄三郎也是勋贵之家,与我家相公、你家哥哥今年一同入的考场。都是些能耐之人——” 许淩俏听得心内五脏俱焚,若是这男人不讲道理,硬生生要戳破那样的事儿,如何是好? 面上做无事状,手脚却冰冷起来。 宋观舟无意碰到她手,大热天的竟是冷冰冰,再抓起来探看时,手心又有虚汗。 这是怎么了? 她探头低声问道,“姐姐是怎地了?可是身子不适?” 许淩俏想借故离席,可这样的场合,她若起身,岂不是引人注目。想到之前宋观舟宽慰她的,自个儿就咬死不认,难不成他还敢到公府强抢不成? 想到这里,轻轻摇头。 如意发髻之中簪着的步摇也晃了几下,宋观舟扶住这珍珠玉坠,同时稳了许淩俏心神,“无碍,只怕来时走得急,这会子又吹了风,一热一吹的,怕是凉着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定要同我说,我请赵大夫来看。” 许淩俏浅浅一笑,“真不碍事儿,观舟。” 一席上用饭,气氛勉强还算和美,至少萧引秀再不敢拍桌子甩凳子的,但也少言,尤其是不跟宋观舟搭话。 这些小动作,宋观舟懒得理会。 一旁齐悦娘看着桌前两个不曾说亲的姑娘,起了兴致,问了一嘴,自是先捡着年岁大一些的许淩俏问来。 “好姑娘,可曾说过人家?” 许淩俏面如桃花,微微摇头,“不曾,今年三月才出了孝。” 说来,齐悦娘倒是心热,左右同萧引秀宋观舟几个女眷说道,“我娘家小兄弟,虽说不成才,但说那人品不差,而今也承了家业,做我大兄弟的左膀右臂,我瞧着凌俏越发喜欢,年岁上头也使得呢。” 许淩俏一听,犹如惊天炸雷。 她如今哪里还能谈婚论嫁?可又不能说出口,众人看着她脸色绯红,只以为是害羞。 倒是宋观舟看得明白。 “大嫂,你娘家人自是好的,只是我这姐姐今年遭了劫事,流年不利,万事怕多了周折,好亲事也抵不过霉运当头,算命的说了,我这姐姐明年议亲才有得准。” 齐悦娘听得这话,大概知道宋观舟是替许淩俏拒了。 心头也有些不悦,谁料宋观舟又道,“大嫂家书香门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姐姐能入这样的人家,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番一说,又捧了齐家。 齐悦娘面上连忙笑道,“嫂子不过随口一提,凌俏是个好姑娘,只要不嫌弃我家兄弟不是我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就行。” 庶出,也是高攀不起。 许淩俏虽说是许家,但早已没入尘埃,兼之父母双亡。 这样未曾议婚就失了双亲的女子,多数大户人家都不愿求娶,宋观舟可不认为高攀来的亲事能过得如意。 这边许淩俏也起身,屈膝道谢。 “嫂子疼爱我,我铭记于心,只是凌俏身份卑微,父母都已不在,亲事上头——” 此话一出,齐悦娘连忙扶起她来。 “我娘家人不怎在意这些了,罢了罢了,待你过了今年,再议不迟。”说是不迟,也是迟,再一年,许淩俏就双十年华。 那头裴秋雨撇了撇嘴,不过是齐家一个庶出的郎君,许淩俏都不敢去应,回头还能嫁谁? 总也不会有她表妹宋氏这么好的运气,得嫁公府嫡出的公子,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大家只说趣事,在宋观舟说笑间揭了过去。 孰不知这边说话,屏风另一边听得清楚,黄执心头起了异样,他欲要同许淩俏搭话,却苦于今儿没有好时机。 秦庆东那边兴致黯然,但心头也压了事儿。 小宴吃完,男客们留在裴渐这里,听得公爷一番教导后,才退到燕来堂,裴岸这几个月少来这里,倒是秦庆东更为熟悉。 “春哥,快些打马回去,今儿晚上我就在公府住下。” 春哥撇嘴,“公子,小子怕是要被老夫人打杀了,姑奶奶还在府上,您如何也得回去——” 第374章 许凌白不胜酒力,小宴上还没发作,到了燕来堂与几位同龄郎君说笑,恰好坐在书案跟前窗棂处,晚风袭来,不多时他就酒劲上涌。 使了阿鲁欲要送回荣福苑,黄执见状,起身搀扶住浑身绵软乏力的许凌白。 “我搭把手,一处送去。” 众人不疑有他,倒是秦庆东嚎了一嗓子,“在这燕来堂无趣,应去找观舟耍玩,上次她下棋比不过我,还念着来日再战,今儿不正好是时候嘛!” 裴岸立刻拒绝。 “她近日疲累,刚整理好岳丈大人留下的书册,你莫要去招惹她。” 秦庆东哼笑,“你这无趣的汉子!”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春哥,春哥默默撅了嘴,欲不听话,却挨了秦庆东一脚,“你日日里做我的主,怕你家老夫人,怎不见你怕我?” 挨了一脚,春哥像是火烧尾巴的兔子,跑得贼快。 这头,阿鲁与黄执左右搀扶着许凌白,见风又吹,使得许凌白直接醉倒在地,阿鲁欲要背起来,被黄执拦住,“你身形小,背不住淩白兄,扶到我背上。” 半路遇到小丫鬟喜乐,阿鲁问了句,“表姑娘可在荣福苑?” 喜乐指了指不远处韶华苑,“表姑娘陪少夫人弹琴呢。”昨日里,宋观舟起了念头,想要学琴,恰好许淩俏幼时学过,虽说功力寻常,但要教宫商徽羽角都不懂的宋观舟,游刃有余。 “快些去同表姑娘说一声,表公子醉了。” 喜乐听得吩咐,看了一眼黄执,便往韶华苑跑去,黄执心头忽地砰砰直跳。 待黄执背着许凌白前脚踏入荣福苑后,许淩俏也带着壮姑、莲花、喜乐后脚也入了门。 “大哥,醉得可厉害?” 急切之声,听得黄执心乱如麻,跟阿鲁把许凌白放到软榻上时,许淩俏带着关切之情也跟着进来。 只是当黄执起身,二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时,许淩俏竟是呆愣在原地。 还是壮姑上前,扶着人事不省的许凌白探看一番,“表姑娘,无碍,只是睡着了。” 差使莲花、喜乐取了热水来,几人给许凌白净面洗手擦脚。 安顿妥当,才请阿鲁和黄执把浑然不知事的许凌白挪到床铺上头,阿鲁看都差不多,转头对黄执道谢,“多谢三公子。” 黄执挥手,“淩白兄与我一见如故,只是背着走了几步,当不得谢。” 许淩俏闻言,只能压下心中担忧,屈膝行礼,“多谢三公子照顾家兄。” 丫鬟婆子都在,黄执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作罢。 “表姑娘客气了。” 欲要离去时,喜乐上前拉住阿鲁的袖口,“阿鲁哥,昨儿我们放纸鸢落在房头上,刘二叔也不在,不如你帮我们去拿一下。” 趁着天还亮着。 阿鲁外头看看,“好,待我去取木梯。”转身同黄执欲要禀告,黄执挥手,“你去取就是,只是你一人上去不妥,我留在这里给你搭把手。” “好咧,就劳烦三公子等属下片刻。” 阿鲁转身跑出去,喜乐也跟着去了,壮姑和莲花伺候着许凌白,外屋就剩黄执与许淩俏。 许淩俏欲要入内,黄执马上上前躬身问询,“表姑娘,小可有几句话,想同表姑娘——” “不管何事,还请与我大哥说来。” 许淩俏转身要走,黄执一把拽住许淩俏袖口,此举惹得许淩俏顿时乱了阵脚,一把甩开,满脸气恼,“三公子何意?” 黄执连忙松开。 只是身子并没有离开许淩俏多远,他低声说道,“我知道那夜是你。” 什么! 许淩俏顿时觉得万分羞辱强加于身,她眼眶润湿,面上滚烫,嘴唇微颤却说不出只字片语。 “为何你……在那样的地方?” 许淩俏忽地正了心神,她咽下羞愧与愠怒,转身冷面相迎,“三公子说的哪里话?除了今日,我何曾与公子会过面?公子胡乱说这些,可是与我有仇,欲要置我于死地!?” “自然不是!” 黄执也有些慌乱,他看了左右,见无人叨扰,知道不可错过时机,“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可醒来之后我四处寻你——” 荒唐! 许淩俏凤目含泪,唇角抖动不已,一看就知是受了委屈。 “三公子莫要害我,我一个闺阁姑娘何曾与你有个什么首尾,你如此说话,怕是要逼死我!” 说完,凤目之中热泪再抑制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她转身,用绢丝罗帕连忙拭去。 黄执连连赔不是,“定然不是误会,你如今不认,我也知道你难为,你且在公府等着,我必然要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许淩俏一听,都忘了落泪。 不由得起了怒火,“你交代什么?好端端做你的三公子,你我也就是今日搭过这么几句话,何来交代?” 偏偏她性情温顺,饶是遇到这般慌乱,也不过是说话急切了些。 毫无威慑力! 黄执见状,也不示弱,他性情虽说儒雅,却也有一番自己的脾气,如今既是说了这话,更是莫名多了些底气。 “你是怀峰许氏的姑娘,一切恐是歹人所害,我不计较这些,你候着我就是。” 刚说完,里头壮姑与莲花掀开棉布碎花帘子出来,“表姑娘,表公子睡下了,您就不必担心了。” 许淩俏侧首微点,“壮姑快些回去,只怕观舟那边也要多伺候。我这会子守着大哥,就不再去看表妹,交由你们就是。” “是。” 壮姑屈膝领命,“表姑娘放心就是,只要秦二公子不在旁起哄,我们少夫人自有四公子管着,今儿倒是不曾多吃酒的。” 外头阿鲁也借来木梯,黄执趁人不备,把早早解下来的血玉透雕海棠纹饰花囊塞入许淩俏手中。 许淩俏欲要拒绝,却听得那低低的嗓音,“这可是我黄家传世之宝,价值不菲。” 纤手一怔,被大手一裹。 揉着她小手儿落入袖中,再抬头时,男子已大步跨出门去,“阿鲁,且小心些。” 日头早早下了山,这会子天也暗了下来。 阿鲁捡了纸鸢,交给喜乐后,才同许淩俏见礼退下,许淩俏立在门畔,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知未来等待的是福是祸…… 第375章 宵禁之前,诸位郎君这才与裴岸萧北告别而去,秦庆东很是不乐意,奈何春哥如今也厚脸皮起来,拽住秦庆东就要嚎丧,“老夫人定要打死我的。” 裴岸扶额,“你快些回去交代一声,明儿再来也不迟。” 刘伏苒见状,忍俊不禁,“到底哪里是你的家,你这般作态,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公府的郎君呢?” 秦庆东望天长叹,“文家那个烦人的姑娘,又同我姑母来了。” “文四?” 裴岸闻言发问,秦庆东一脸欲死不能的赖皮之态,“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偏偏两家就爱凑这个亲事,文四自个儿说不动长辈,竟然三天两头害我,我君子不与恶女斗,惹不起我还不能躲了?” 自是躲不了。 秦府姑奶奶从丹州大老远过来,半道专门拐弯,去接了文四。 秦庆东惹不起文四这个小鬼,更不敢得罪秦姑奶奶这尊大佛啊,春哥倒是不管,拽着自家主子就要走。 “罢了罢了,我同你回去,你这短命小子,来日我把你发卖出去。” 先是送了秦庆东上了马车,裴岸与萧北才同黄执与刘伏苒道别,刘家与黄家毗邻而居,二人自小要好,同进同出,倒是省了许多事儿。 上了马车之后,刘伏苒看着黄执莫名发笑。 黄执侧首,“你这笑的什么?” 刘伏苒吐了口气,“三公子,莫要忘了你的婚事。”黄执起身去送许凌白,回来身上就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天生狗鼻子的刘伏苒。 黄执面色严肃起来,有几分执拗。 “以你看来,我同云芝表妹这桩亲事,是不能够退了?” “退?” 刘伏苒挑眉,“怎么退?你那表妹怎地了?是重病不起还是人品污糟?” “当然没有!” “那怎么退?若是我没记错,云芝十九岁了,自你们定了娃娃亲之后,早该在三年前迎娶。也是因你大舅舅意外去世,守孝三年才拖到如今。你去退亲,岂不是要她的命?” 黄执如何不知? 他单手重重抹了一把脸颊,长叹不已。 “怎地?看上淩白家妹子?” 黄执摇头。 不是看上,是他夺人清白,恰好这女子是公府四少夫人的表姐。他不想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何况他也有私心。 刘伏苒见他不言语,意识到黄执真有退亲的打算,马上嘱咐道,“使不得!纵使你真有这个意思,云芝姑娘你也断不能辜负!” “那如何是好?虽说淩白兄家世不显,但绝不可能容许自己妹子去做妾……” “什么?你还想着这事儿?黄三郎,我是小看你了!” 黄执抬头,满脸无奈,长叹一声,“我自是知道,这话也只敢在你跟前说上一句。” 刘伏苒再三叮嘱,欲要浇灭黄执突如其来的念头,“云芝姑娘你是退不得的,而今也随你二舅前来给老太太请安。至于许家姑娘,你死了这个念头,莫说许凌白不同意,就是四少夫人那里,你也休想!” 黄执听完,心头更是乱成一团。 他卸下玉佩塞给许淩俏,属实冲动,可心底也知,他对云芝表妹从来就没什么男女之情—— “那你对许姑娘也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看着她样貌端庄,容颜娇媚。” 刘伏苒越发没好气,说出来话儿也夹枪带棒。 “……哎……!” 说不出缘由的黄执,唯有一声声长叹,听得刘伏苒烦躁到了极致,可二人从小一处儿撒尿和泥长大,又不能真是踹他下了马车。 “莫要想些混事儿,许姑娘的婚事,四少夫人断不会旁观。她这人心中自有一番能耐,对待许姑娘将来归宿,定有她的盘算。” 不管怎么打算,就四少夫人那股醋劲,断不会舍得表姐去这些达官显贵的后院里做个妾侍。 一路上刘伏苒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还是黄执沉默不语。 待二人在府门分道扬镳时,黄执才低声恳求,“我与你说的事儿,你烂在肚腹之中,莫要害了旁人。” 刘伏苒扶额苦笑,“这会子你也知道害了旁人?不曾放榜,你莫要瞎想。” 黄执含糊应了个好,埋头就往府中走去。 门房里他的小厮守着打瞌睡,这会子听得动静,揉着眼睛起身,“三公子,可算是回来了。” 黄执不语,撩袍跨过门槛。 小厮跟在后头,“表姑娘送了好些绣品到屋中,小的也不敢拒了,二少夫人做主让小的放好,待你回去就拿给你使着。” 绣品,都是些鞋袜衣帽。 黄执听得心中更为烦躁,他自诩清风朗月,不是那等子忘恩负义之人,可如今呢? 向来洁身自好,却偏偏那夜失了分寸。 若是寻常青楼女子,也就罢了,而今再看竟是那样的人物,如何使得? 黄执入了自己住的小院,不等说话,却看到一窈窕女子亭亭玉立在廊檐下头,身旁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提着食盒,一个端着托盘。 “表妹——” 穆云芝款款行礼,“表哥,想着你定是吃了酒,二嫂跟前走不开,才使得我去厨上给你煮了醒酒汤。” 黄执作揖还礼,又连道不敢,“表妹早些歇息,我确实在公府吃了酒,一路风吹来,酒劲也上涌而来,只怕冲撞了表妹。” 穆云芝看着眼前端方男子,年华正好,气质斐然。 他看自己时,眼眸没有光亮,言语不会激动,穆云芝按下心中愁绪,吩咐丫鬟把夜宵、醒酒汤给了小厮。 “既是如此,表哥还请早些歇下,云芝告退。” 黄执应了声辛苦表妹,步履假意蹒跚,不远不近护送穆云芝到了院门处,穆云芝回身,柔声相劝,“表哥留步,丫鬟们手上有灯盏,我自去了。” 彩云逐月,夜空黯蓝。 黄执看着穆云芝走远,才收回视线,回到屋中,小厮常宝几分小心,提着夜宵与醒酒汤跟着黄执入了屋内。 软榻之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锦袍鞋履。 常宝低着头道,“说是表姑娘亲自缝制出来,还请三公子得闲试试,若不合身,表姑娘再改制一番。” “不必了!” 第376章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荣福苑许淩俏的房中、郡主别院金拂云的绣楼、黄家黄执的书房以及穆云芝的客房,烛火燃了一宿。 次日大早,天上落雨,一大早的奔涌而下,像是天破了个洞一般。 韶华苑里,忍冬带着荷花进了两次内屋,裴岸倒是欲要起来,被宋观舟拦下两次。 “忍冬,你们外头去,我同四郎再睡一会儿。” 胸腹以上,柔若无骨,全压在裴岸身上,裴岸失笑,“就娘子这点体格子,若要压坏你家相公,怕是还得再吃几年饭。” 宋观舟瞥了他一眼,“虽说是瘦了些,但也是你一手难掌控的。” 哎哟,老司机一开车,裴岸还愣了神,许久之后回味过来,几乎笑得难以自持,欲要同宋观舟打闹,又被女子娇俏躲过,顺势丢来一句话,“我腿还伤着呢。” “……好歹都是你来说。” 裴岸也不敢过分,只是拔步床深厚,层层幔帐阻了外头下雨的声音,宋观舟有些不悦,又让忍冬进来把幔帐全部卷上,开了前后窗格,瞬时,风呼啦啦的吹了进来。 凉意沁脾。 裴岸身着中衣,头发做髻束在头顶,一夜睡过来倒也不乱,本是昨儿旬休,却因与其他部中有事儿,江大人吩咐他与另外同僚多做了一日,今儿放他们补休。 宋观舟初初听得,还颇觉有趣。 竟如此开明,得补休呢,今儿又逢大雨,夫妻二人干脆闲懒在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话锋随意转来,宋观舟趴在裴岸肩窝,“昨儿大嫂说要把表姐说给她娘家兄弟,我倒是以表姐今年流年不利给拒了。” “齐家,勉强算是好去处。” 裴岸想了想,同宋观舟说了些齐家情景,“如今齐家当家的是大嫂后头来的娘,性子倒是有些霸道,齐家伯父也多受其管制。恐大嫂说的这个是庶出的小弟,品貌倒还可以,但这样人家庶出媳妇不好做的。” 宋观舟嗤笑起来,“好做不好做的,表姐自是不能去。” 这时代传统封建,许淩俏遇了那么一桩事儿,往后缘分还需多斟酌,她蹙眉沉思,裴岸大手一抚,平了她眉头愁绪。 “好亲事不必往京城里找,此事以表兄为主,你我在后撑着,回头寻个品貌上佳,性情豁达,家世简单的小富之家,表姐这一生定然无忧。” 若是许凌白榜上有名,得了功名,裴岸夫妻又如此身份。 许淩俏有这般娘家,倒也不会多受委屈。 宋观舟与裴岸想到一处儿,“说来,也是表姐这般年华,没有个亲事,出入之人都要问上几句。不然我看表姐心头还不放下之前的事儿,婚嫁之事,再延些时日更好。” 裴岸闻言,哑然失笑。 捏着宋观舟的脸颊左右扯了扯,硬生生给妩媚的姑娘做出了夜叉鬼脸,“可不能这么说,表姐大不了你几个月,回头马上就二十,这岁数小姑待嫁,也不是好事儿。” “哼!总有你的说头!” 宋观舟不喜,张口轻咬了他手指头一下,“怎地不说你家金拂云,也是二十郎当岁了……” 嗐! 这女子脾气,说来就来。 裴岸也不生气,软声与她解释,“表姐与拂云不同,拂云早早说了亲事,贺大郎人品家世都是良配,偏偏得了急症死了。拂云硬生生成了望门寡,这女子遭了这样的事儿,后头说亲之人也就有了顾虑。” “顾虑什么?金拂云又不是嫁过去了,难不成还给金拂云按了一个克夫的由头?” 虽说牙咬咬的恨那金拂云,可这桩事儿又得另说。 裴岸点头,“权贵之家较寻常百姓更为谨慎,女子生辰八字、婚配这些的,议亲时总要被拿出来细说。拂云与贺大郎之事,早早的也传到了京城,拂云入京这么些时日,小门小户的不敢去沾惹,豪门大户的倒也想,可说亲的总上不得台面。” 一来二去,更是难上加难。 “那如今不是雍郡王提亲来着,你们都夸这雍郡王的嘛。” 宋观舟越发对原着有些迷惑,许多人物都是原着里不曾提及的,包括贺疆。 “雍郡王堪为良配,而今也是差不离了。” 宋观舟起了兴致,“如若是二人文定之日,你这挚友定然要上门吃宴,可否带上我?” “拂云若下了请柬,你也乐意,我们夫妻上门恭贺一番,也是使得的。” 听得这话,宋观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说来,好些时日不曾吃过喜宴……” 她来这世上快半年,还真是没见过婚嫁喜事。 裴岸换了姿势,靠在她腰腹间,以柔软枕着,“这有何难,放榜之后,亲事自然多了起来。不过真要吃宴,还得等年底,十冬腊月才算是喜事碰头。” “那金拂云若是要嫁雍郡王,也得年底来着?” 裴岸点头,“如今也只是口头约定,走完宗亲婚礼,腊月能完婚都算是快的。你我当时匆忙,也是有原因。” 宋观舟知道,是因母亲病重,为不耽误女儿前程,父亲亲自上公府提的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宋观舟想到这里,掐了一把裴岸腰部嫩肉,裴岸呼痛,抬头揽下宋观舟螓首,重重咬在那红唇之上。 “对你相公,也是真能下得去手。” 宋观舟被亲得躲闪不了,硬生生满足了男人,才算得脱身,她葱指戳着男人脸颊,娇嗔说道,“她嫁人,你竟是不觉失落。” 闻言,裴岸一骨碌爬起来,“好个俏生生的醋娘子,你日日里呷醋好是没道理,拂云只是我好友,她能觅得如意郎君,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你这小混账,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宋观舟 见他如此急切解释,心中突地涌上暖意。 “心里只有我?” 话语刚出,宋观舟就被自己酸得起了鸡皮疙瘩,果然是混账,这自讨没趣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不等她懊恼,男人以吻封缄,二人坐在石榴红百子千孙被褥之上,吻得又急又凶,凉风呼啦啦卷进来,红绸绢纱飘在二人身上。 “……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第377章 金拂云把自己锁在闺房之中,已是两日一夜。 盼喜盼兰叩门不得,急得团团转,最后没有办法,才去请了蒋氏来,蒋氏一听,“前儿入宫回来,妹妹就不曾出来?” 这么久,小蹄子们才来禀。 果然不是家生的,一个个不知事情麻烦。 她带着跟前的大丫鬟疾步行来,盼兰跟着小跑,“大少夫人,是奴失察,姑娘说不让奴等去叨扰,她歇歇就好。可昨儿就紧锁房门,奴等也进不去。” “真是些没眼力见的,两日一夜不出来,可想过主子安危?平日里妹妹待你们宽放,一个个的竟是放纵起来!” 蒋氏斥责严厉,盼兰盼喜不敢回嘴。 待到门口,小丫鬟们像没神的木偶,立在台阶处不敢说话。 大雨急切,再是打伞,蒋氏也湿了半个肩头,她抬手叩门,低声喊道,“拂云,拂云,是嫂子来着,你可曾起来了?” 里头也不见动静,蒋氏愈发急切。 “拂云,你应一声,不然嫂子差人撞门进来了。” 附耳贴在门板上,还是不见声响,蒋氏欲要喊大力婆子来撞门时,忽然想到余成,“余管事呢?这几日往哪里去了?” 盼兰盼喜面面相觑,缓缓摇头。 “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余管事,听得姑娘说回溧阳去了。”有这事儿?不过蒋氏也不清楚,她知道金拂云的厉害之处,寻常这些她也不愿留意。 免得与金拂云生了嫌隙。 知道余成不在,蒋氏更是六神无主,又绕到后头窗格处,叩窗几声,“拂云,嫂子真要使人撞进来,你可还醒着?” 两天一夜,只怕早饿晕了。 还是没有动静,蒋氏知道不能再等,使大力婆子撞了门,奈何门栓厚重紧实,撞了十来下,也不见松动。 正在要去二门外喊人时,金拂云虚弱声音传了出来。 “嫂子,容我来开。” 她几乎是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门口,松开门栓,门板哐当一声大开,丫鬟们拥着蒋氏裹着风赶紧入内。 这时,蒋氏才看到蹲坐在地上的金拂云。 哎哟一声,连忙蹲下扶住,“妹妹!妹妹!快些扶起来,去请大夫——”盼喜盼兰几个丫鬟使劲,才给金拂云半扶半抱,欲要送到内屋软榻上,刚踏进去,才觉得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金拂云,砸了自个儿的闺房。 蒋氏哎哟一声,“往边上屋子里去,这里哪还能住人——”她又喊人去寻金运繁,“少夫人,您是忘了不曾,大公子昨儿就出城去了,说是会友,要明儿才回得来。” 要命! 好不容易在隔壁房内安顿了金拂云,蒋氏赶紧差人去收捡砸烂的屋子,待大夫来看,开了几副草药,说了一大堆姑娘心思沉疾,阴阳难调,虚火上升…… 蒋氏挥手,“我也听不大明白,快些使人去抓药来熬煮。” 又唤了盼喜,“厨上去端些粥菜来。” 纵使里外忙乱,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金拂云只闭目,犹如睡过去,不言不语,但蒋氏看她面容苍白,容颜憔悴,也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哄着吃了几口粥,金拂云又全须吐了个干净。 “我的姑奶奶,你如何这般一个人苦熬自己,有些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不能同嫂子说来?” 蒋氏抹着眼泪,看着披头散发,身形凋零与平日端庄大方判若两人的大姑娘,也是心疼不已。 说了一箩筐的话,金拂云干呕之后,又勉力吃了半盏人参鸡汤。 有了些气力,才回过神来,看着蒋氏为她落泪,自个儿也不禁伤了心,可她性子素来强势,既是这般难过,也还是咬唇咽了下去。 “不碍事的,嫂子,只是心头难过罢了。” “为何啊?” 入宫面见太后娘娘,这是多大的荣耀,何况金运繁回来,也不曾说过有什么差错,反而满面喜气。 金拂云摇头,“是我一时想到父亲母亲不在身旁,有些心伤而已。” 一听就知道是托辞。 蒋氏也不深究,拢着金拂云瘦弱不少的肩头低声宽慰,“好妹妹,你最是聪慧能耐的人,惯来天大的事儿也只是自己扛着,如今兄嫂在这里,再不济也是亲人,你何苦这般,吓得嫂子差点没了命啊!我的傻姑娘!” 若金拂云出了个什么差池,而今关头,她那大将军公公、郡主婆婆,都不会饶了夫妻二人。 幸好啊—— 好一番宽慰,金拂云才打起精神来,“是拂云失了分寸,惊吓嫂子了。” “幸亏你好好的,若是死蹄子们再晚些来禀,你人出了个什么事儿,莫说我们,你倒是想想母亲啊。” 是啊! 母亲身子羸弱,可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娘娘拉着她的手儿,好一番夸赞,又差人喊来贺疆,二人这才正儿八经打了照面,凤藻宫内上上下下,无不附和太后娘娘,说她与贺疆乃天作之合。 她看了一眼贺疆,心头沉入谷底。 如若贺疆长得其貌不扬,气质萎靡些,兴许她都能多一丝退婚的胜算。 偏偏! 偏偏贺疆气质不凡,容貌上佳,外带东骏异族血统,让他眉眼较旁人更为深邃,更添王族贵气。 她怎么拒? 贺疆彬彬有礼,几句话说下来,更让金拂云心中添了大堵,她知道这贺疆查不出什么纰漏,可如今看谈吐言行,都是寻常女子求而不得的好夫婿。 太后娘娘见他二人立在跟前,贺疆相貌堂堂,金拂云亭亭玉立,端地就是良配。 “都是我的好孩儿,哀家越看越是喜欢,疆儿,往后可得多爱护云丫头些,她娘亲生来病弱,不管事儿,都是这孩子一把手撑起来。哀家可不许辜负了她。” 金拂云听到这话,面上是羞涩,心里却是绝望。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她这婚事还能如何?余成说有些眉目了,偏偏溧阳的生意出了问题,余成不得不放下京城的事儿往回赶。 金拂云知道要出事儿,自秦庆东打马来府上,与她好生吵了一嘴儿后。 事情向着三世不曾奔去的方向,由不得她,只能一步步的深陷其中。 第378章 为什么? 她把自己锁在房中,无能癫狂,打砸完一切,浑身脱力之后,只觉得命运不该如此玩弄于她。 这会儿蒋氏问及,她唯有三缄其口。 蒋氏守着她半日,看丫鬟伺候她吃了些饭菜、汤药,才算松口气,不由得多了几句嘴,“妹妹,可是对这亲事有些想法?” 金拂云垂眸不语。 蒋氏小心追问,“可是那雍郡王有些个不妥?” 放下汤匙,金拂云拢了一把垂落胸前的长发,“大嫂莫要担忧,是我自个儿想岔了,从前往日,不曾想过往皇室宗亲里去,如今真是得了太后娘娘钦定,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而今可是想明白了?好妹妹啊,嫂子愚笨,见过最贵重的人,也就是咱们母亲。想着定然是要比寻常宅院多些规矩,可妹妹你玉面玲珑,不需多的时日,自是能应付如常。” 金拂云微微点头,“好,我记住嫂子教诲了。” 敷衍几句,才让蒋氏放心离去,待蒋氏跟前的人都走了一空时,金拂云转身就掀了炕桌。 汤汤水水的,顿时洒了一床一地 盼喜盼兰带着小丫鬟们,马上跪在跟前,低眉垂眼,不敢说话。 “盼喜盼兰留下,其他人……,滚出去!” 小丫鬟们婆子们,马上悉悉邃邃收拾了东西,弓腰退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盼喜盼兰跪在跟前,不敢抬头,更不敢喘气。 “这两日府上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盼喜摇头,盼兰倒是沉吟片刻,继而说道,“大事儿不曾有,小事儿的话……,黄家老太太差人送来帖子,六月六要请少夫人与姑娘一同去赴宴。” 黄家! 天杀的黄家! 若不是老太太多了句嘴,如何就促成这门亲事,贺疆再是能耐,也比不过裴岸一根头发丝,她心心念念,只有四郎! 她苦苦等了三世的四郎啊! 想到这里,眼眶湿了起来,“是个什么宴?” “黄家老太太说,他们老家那处在六月六这一日里,要把亲近的姑娘、姑奶奶们请回府上,女儿家的小宴,倒是惬意。” 旧县江州那一带,都有这个风俗。 金拂云垂下眼眸,“我与她黄府有个什么干系,巴巴的来请我,谁曾稀罕?” 如此说话,盼喜盼兰都不敢附和。 倒是顺着她说,“姑娘若是不想去,寻个由头也就拒了,不值当让姑娘您生气,免得气坏身子。” “由头?什么由头?当我是你们从前伺候的宋氏,闲养在屋里都有人去做主!” “奴不敢!从前宋氏哪里能同大姑娘您比……” 二人欲要巴结奉承,可金拂云如何听得进去,“是我不能同她比!你们四公子是着魔了不成,一日日的就只会围着她!” 她气急,浑身黯淡无光。 两个丫鬟想劝着梳妆一番,也被她骂了下去。一个人独坐屋内时,她想着想着又是忍不住,伤神落泪。 硬生生到到了晚间,蒋氏带着大丫头蕊儿过来,专门陪着她吃了晚饭,又亲自安排盼喜盼兰给她一番梳洗。 眼见镜中明亮起来的女子,蒋氏俯身在她肩头,与她一处望着铜镜。 “多好的姑娘,恁地想不明白,说来妹妹不甘心嫂子也是知道几分,那雍郡王再好,跟前也有个妾侍。不过嫂子也想了,入府之后,若真不得雍郡王宠爱,你大可以发发慈悲,打发她出去就是。” 蒋氏说着持家掌中馈之事儿,偏偏金拂云最不稀罕的就是雍郡王府内的事儿。 “嫂子可是相信,这般好的人物,竟是巴巴的等着我来嫁?” “哎哟!” 蒋氏见她终是说话,也松了口气,“妹妹如何这般看低自己,在嫂子看来,他来寻你,自是他高攀了你。你有才有貌,有勇有谋,有心人多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你的能耐。谁家不想着娶你入门?只是那短命的贺大郎,偏偏害了你。” 金拂云长叹一声,“于他一个往生人有个什么干系,只是他心狠,不管我了。原想着就这么伺候母亲到老,偏偏母亲放心不下,到了京城原以为就是给圣上贺寿,哪曾想到还添了桩亲事。” 金大将军和郡主都满意。 金家上下也满意,金四前些时日跟着她亲娘巴巴的来到府上,明里暗里都在奉承她竟得了这么一桩好事儿。 她心中满腹委屈心酸,无人能说。 谁能想到秦庆东大中午的跑来发疯,她想到此处,只觉恨意绵绵,再要多去打探些信儿,偏偏宫中也没什么能耐之人。 六月初,天气更加燥热。 一日日捕不完的蝉,叫得她愈发心慌。 她心头想着,不能如此,故而让盼兰先去满月楼定了一日,盼兰去得晚,后头好日子的都被定了,只有明儿六月初五闲着,她自行做主给了朱宝月定金,回头来禀了之后,金拂云更为烦躁。 “黄家的小宴,何时?” “回姑娘,六月初六呢,也就是后日。” “好。” 她来到书案前,用年初送来的兰花竹草笺纸起了个贴子,又让盼喜盼兰封好, “你二人亲自送去,定要交到季章手上才使得。” “……大姑娘,只请四公子吗?” 金拂云哼了一声,“秦二还能接我的帖子?定然是不能了!”不过想到这一处,又觉得再起一个,也不是不行。 盼兰盼喜分两处去,二人各带了个小丫鬟,又点了车马,只是上车时,二人齐齐叹气。 “这帖子,二位郎君若是不接呢?” 盼喜叹气,“应是不会。” 像往日那般,送到门房,倒是便宜,而今大姑娘交代必须放到二人手上,如何不艰难? 可只能硬着头皮,盼喜往官邸那处去,盼兰去往秦家。 一炷香之后,马车到了官邸,盼喜刚下来,就与阿鲁不期而遇,她款款行礼,招呼一番,阿鲁倒是不怎么客气,“你来这里作甚?大姑娘一同?” 却见马车掉转头,往秦家去了。 盼喜欣喜,遇到阿鲁,一会子见到四公子就不难,“我们大姑娘差我给四公子送贴呢。” “什么贴?怎地往这里来送?” 自送到公府门房,那处的人儿自会往里头送去,何须这般麻烦? 第379章 盼喜编了话语,“大姑娘怕与秦家二郎之事,让四公子多心,特遣我来说个明白,这次小宴,也只他们三人,要商讨一番关乎姜老先生的事儿。” 有姜曲老先生做筏子,好过干巴巴的喊人吃酒。 “秦二郎……,你们姑娘也下了贴?” “自然是下了的,虽说之前有些误会,可大姑娘还是舍不下多年情分。只盼着秦二公子莫要再生我们姑娘的闲气,年底姑娘嫁人,再有这般松快,那是不能够的。” 说得诚心实意,阿鲁也叹了气。 “好端端的,竟是说些什么再不往来的话,二郎脾气同我们家少夫人也是愈发相像,不!比我们少夫人还要厉害呢。” 提及往日主子,盼喜面上现出尴尬,“少夫人……,可还好?” “嗐!” 阿鲁摆手,“少夫人今年是多灾多难,前些时日伤了腿脚,昨日换了药,孙大夫说长得不怎么好,止了少夫人行走。” “伤筋动骨怕是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好得了,只是动了骨头,可会影响今后行走?” 阿鲁侧首,似笑非笑,“你是问可会瘸了?” “不,不,我盼着少夫人好呢。” “自然是好的,府上而今都喜四少夫人,但凡是不好,老爷都要去请太医来亲自诊治。” 盼喜想着而金拂云跟前也不得个好,不如多探听些宋氏的事儿,回头去大姑娘跟前邀功,也好过如今非打即骂。 “四少夫人命真好。” 阿鲁有些嫌弃,“比我们这些为人奴仆的肯定是好到天上去,不过府上也有府上的事儿,要说四少夫人顺遂,偏偏时时受伤,世子夫人也不怎么喜爱她——” 说到这里,阿鲁百思不得其解,抓着盼喜就说道,“四少夫人是救了世子两个哥儿,还救了萧五郎的命,按道理这不是大恩大德的人?偏偏世子夫人性子执拗,哎,不提也罢。” “世子夫人性子绵软,从前都是老夫人当家,而今她立起来,自是同往日不同。” “也得讲道理不是?” 阿鲁埋怨几句,忽地想起来,凑到盼喜跟前,“话说你们府上的命案,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朱三叔我从前也识得,不像是那般忤逆主子,横行霸道之人,到底是有个什么端倪,你快些同我说来。” 盼喜捏着衣角,心中大惊。 她自是不能说什么,只是含糊其辞,“听得大姑娘说是朱三行了歹事,旁的我也不知,可锁红姐姐倒真是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阿鲁咂舌,“朱三竟然这般下狠手,啧啧!” “大姑娘跟前离不得锁红姐姐,偏偏就这么没了,说起来大姑娘也是颇为伤心。” 阿鲁性子粗,听不出这些话的弦外之音,倒是反问,“那朱三犯下的事儿?听说京兆尹下头何大人都去府上了,如今有没有个说法?可会连累大姑娘?” 盼喜听闻,有些气恼。 阿鲁这呆愣子,欲要同他说大姑娘的不容易,怎地记不住,反而还问及朱三之事—— “自是不会,朱三自行犯下的歹事,如何牵连大姑娘?大姑娘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通情达理,光明磊落。” 阿鲁摇头晃脑,“那可不一定,旁人看来只怕就是大姑娘指使的咧!” “那就是胡说!” 盼喜欲要争辩几句,却看到官邸院门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她便歇了心思,眼巴巴候着裴岸。 裴岸在后头行来,与林陌允同时出来,二人相互告辞。 阿鲁也早已迎上去,裴岸看到盼喜时,有些疑虑,阿鲁赶紧说道,“盼喜得大姑娘之命,专门给您送帖子来的。” 盼喜连忙到跟前,双手奉上漆封之贴。 “拂云是有何事?” 还这么郑重递了帖子,裴岸拆开一看,“在宝月姑娘那处的话,下什么帖子,喊你们来说一声就是。” 盼喜赶紧低声说道,“我家大姑娘又去了一趟郊外,而今姜老先生那处还有些不周全的,想请二位郎君一并说道。” 裴岸合上帖子,递给阿鲁收起来。 抬头看着盼喜,“往后送贴到我府上门房处就是,海叔下头的人不会糊弄。这里毕竟是官邸,罢了,你且去。” 盼喜听得四公子面容冷淡,怕回去不好交代,不由得多问一句,“那四公子会去的,奴得了准信,也好跟大姑娘禀报。” “且看公务,听得宫里传来信儿,你家大姑娘与雍郡王的亲事……,你回头同拂云说一句,让她只管忙碌自个儿的亲事要紧。先生那边有我和秦二操持,而今说的不周全,也不过是老先生身子不好,可先生脾气执拗,这些我与秦二唯有徐徐图之,让她放心就是。” 盼喜闻言,心中大失所望。 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嗫喏讲道,“大姑娘也说了,年底嫁人之后,恐也不能像如今这样与二位郎君吃茶吃酒,到底要以雍郡王为主。” “既是如此,且安心备嫁。” 裴岸也不多说,挥退盼喜,倒是回头看向阿鲁,“前几日你家少夫人说好吃的素饼,可是卖了?” 阿鲁一拍脑袋,“属下这就去取,倒是早早的跟掌柜的说了,但想着四公子您还没出来,提早的做出来拿回去也失了味儿。” 说完,小跑到对面茶楼里,不多时,又提了个二层食盒出来。 裴岸见状,翻身上马,与阿鲁前后,奔马回府。 留得盼喜呆愣愣站在官邸角落,她心中暗道,大姑娘一片心意,恐怕真是付诸东流了。 待她自个儿走回郡主别院时,盼兰也回来了。 “二公子那边?” “不在。” 盼兰抓着帖子,站在二门处踌躇不进,“大姑娘只怕又要打了。” “怎地不见?可问了人?” 盼兰拽过盼喜,躲到一边亭子里头,左右看了无人,才低声说道,“问了,恰好问到了文四姑娘,你可曾记得?” “文四姑娘?我只记得文三姑娘,早些你我在四公子身边伺候时,老夫人欲要去说来给咱当四少夫人——” “对,就是那位的妹妹,可一母同胞,性格却是天差地别,这文四性子有些鲁莽,拦着我就抽了帖子撕开,嬉笑问我家大姑娘怎地给秦二下帖子,还定在了满月楼——” “啊!” 第380章 盼喜一听,顿觉糟糕,“你如何让她抢了帖子去?” 盼兰满眼无奈,“她跟前几个丫鬟婆子,我哪里抵得过,何况她出手极快,嗤笑我一番又还了回来,言语难听,我也是生受了戏谑,才得以脱身。” 那文四声音洪亮,生怕旁人不知,问得盼兰面红耳赤,才丢回帖子饶了她。 “如此我再没脸递给门房,只得灰溜溜回来。” 小丫鬟们笨拙,只敢躲在身后,也不敢说话,回到别苑,二人对,才觉得今时不同往日。 盼喜恨恨说道,“待来日大姑娘成了郡王妃,我且看看谁还敢如此看不起我等,那文四姑娘算个什么,竟是敢这般嘲讽我们家姑娘。” “罢罢罢,我二人莫要给自个儿添堵,一会子自去同大姑娘禀报。” 只心中惴惴不安,今日大姑娘脾气越发暴躁,恐是受不得这般委屈。 果然,金拂云只听完盼兰说在秦府跟前遇到文四,她便听得火大,指着盼兰就问道,“平日你不是最为机灵,如何连个贴儿也护不住,她说你,你自管回过去,我在你后头撑着,你怕个甚?” 盼兰只得跪在跟前,低声赔罪,“奴愚笨,有些双拳难敌四脚。” “混账!” 金拂云只觉得诸事不顺,“她区区一个文四,也敢来我跟前炫耀,往后有她受的罪!” 她知道文家和秦家有要议亲的苗头,前几世都如此。 但文四没有嫁给秦二,秦二几世到头,都孤家寡人死在疆场。 这是他的命! 可文四也没多好,她生性泼辣,却偏偏嫁了个暴烈的丈夫,二人日日里打来骂去,金拂云细细想来,这女子如今看着刁蛮,最后也跟秦二一般。 死在月子里头。 如今嚣张给谁看?金拂云从记忆里寻到了安抚自己的结果,心头愁绪缓和下来,转头问了盼喜,盼喜只说裴岸接了帖子。 至于去不去,她斟酌几许,挑了好听的说来。 “ 四公子说您与雍郡王好日子将近,只怕也是忙碌,姜老先生那处有他和 秦二公子看着,让您放心。” 几句话,让金拂云好不容易缓和的心境如坠冰窟。 她挥手,撵了这两个丫头出去,盼喜见状,连忙又补了一句,“奴在等候四公子时,与阿鲁套了几句话,倒是说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甚是不喜宋氏呢。” “怎么个不喜?” 盼喜说不出,只道了阿鲁当时的情景,“他也是抓耳挠腮,说是想不明白,明明宋氏救了她一双哥儿,对了,还救了她娘家兄弟,怎还是讨不到世子夫人个好——” 那是自然。 萧引秀若不是生在萧家,得配裴辰,就那么个又蠢又笨的脑子,能理得清什么事务? 但她心念一转,既是不喜宋观舟,为何不能转来为己用…… “前些时日差你们送去的杯盏,不曾有误?” 盼喜二人连忙躬身回禀,“都送去了,世子夫人也回了话,说多谢您。还说改日她生辰,定要请您上门吃个酒。” “好!” 如今余成不在身边,她也被秦二训斥,不敢轻举妄动,往日在公府收买的人,而今看来皆不中用。 特别是跟前的盼喜盼兰…… 她心中知道,要摆脱贺疆这桩亲事,如今愈发艰难,只得另辟蹊径! 二盼侥幸没有挨打,各舒了一口气,出门之后二人忍不住凑到一处儿,嘀咕起来,盼兰闷声说道,“大姑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而今说来,四公子与四少夫人也算恩爱,她而今也得配雍郡王,还有何折腾的?” 盼喜戳了她一下脑门子,“你是白长那么个好脑袋,到如今竟是还不懂大姑娘的心思?” 这话说得,盼兰拽着盼喜躲到无人的地儿,细细追问起来,“到底是什么个心思,我二人还在公府当差时,大姑娘可是亲自说了,四少夫人性子会给四公子闯祸,让我等引着她早些闹出来,好让四公子有个定夺……” “你怎地不想想大姑娘为何把四公子事事儿放在前头?” 盼兰忽地怔住身子,“我是曾起过疑心,可姑娘总是同我说,她与四公子乃是挚友情意,容不得污糟。” 盼喜寻了个银两的美人靠懒懒坐下,“我倒是早早的就知道,大姑娘的心思全在四公子身上。奈何四公子而今有四少夫人, 她能如何?总不能进门做小……” “那自是不能。” “那日秦二来与咱大姑娘吵嘴时,我在外头听了几句,大致也不过如此,秦二琢磨到大姑娘的心思,斥责她痴心妄想,又说了不准打宋氏主意的话……” “难不成……” 盼兰听得盼喜这么说来,心头涌起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大姑娘要取而代之?” 盼喜垂着头,“那是自然。虽我也不明白大姑娘是吃了什么迷魂仙丹,非得寻着四公子去,如今雍郡王说来,地位只比四公子更为尊贵,长相什么的,也不输一二。” 盼兰听完,连忙摇头。 “怎地取而代之,从前四少夫人往满月楼打砸一番,四公子也不曾提过休妻——” 盼喜哼笑一声,“再寻法子啊,大姑娘心狠手辣,你也瞧着了,朱三和锁红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性命,何况宋氏?”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道,“你我二人也别喊什么四少夫人,她当初狠了心撵了我们出来,我们又何必还念着她呢?而今我们能得大姑娘收留,讨得碗饭吃,自是要同大姑娘一条心。她左右都差不了,我们小心服侍,总能过得去。” 盼兰听到这里,往日不明不白的事儿也瞬间清明起来。 心头九转十回,凑到盼喜耳根前低声说道,“大姑娘一日日的看不上我姐妹二人,只怕也是我们不曾揣摩到大姑娘的用意,不如寻个日子,挑破这一切,若大姑娘还是意在公府,我二人不如豁出去,使些力气,博个前程。” 盼喜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前程?你我都是给人擦脸洗脚的奴婢,还能有什么前程?” 盼兰坐直身子,斩钉截铁而言,“妹子,咱不如脱了这贱籍,做个寻常百姓,再寻个市井富户嫁了,也好过如今与人铺床叠被,含冤受屈!” 第381章 盼喜听得,面上一喜,待想到脱籍之难,又失落下来,“姐姐说得容易,大姑娘心思深沉,莫说咱猜不到,就是猜到,哪里就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也是。” 二人想到这里,齐齐收了声音,叹气连连。 “明日里看,若四公子赴宴,哪怕大姑娘撵了我二人出来,也得寻个时机偷听几句,真是郎有心妾有意的,咱再做长远打算也不迟。” 如此大胆,也是盼兰能说。 盼喜垂着头,“这些莫要去听,我早听得十有八九。那日秦二追问姑娘,姑娘也是应了,她说恨自己没这个福分,若是大将军与公府没有过去的 官司,她自是早早的就想陪在四公子身旁。”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盼兰,“知道有何用?大姑娘都没有办法……,何况,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允准了她与雍郡王的亲事,你我不过就是小奴小婢,一旦出了事儿,锁红的今日,就是我俩的明日。” 盼兰面色一滞,看向盼喜,“如今大姑娘是不满雍郡王这门亲事的……” “不满又如何,金家上下都同意的事儿,她能如何?” 盼喜按下盼兰的念头,“好生伺候,姑娘定然是要成为郡王妃的,待那日来到,四少夫人在她跟前也得卑躬屈膝,乖乖请安问好。” 不多时,小丫鬟满院子来喊,盼喜盼兰应了声,小丫鬟跑到跟前,“大姑娘寻二位姐姐呢。” 二盼四目相看,齐齐垂眉,跟着小丫鬟来到金拂云房中。 “我记得你二人提过,绣活做得好,可有这回事?”金拂云心情平复,又同往常那般,端庄优雅。 盼喜连忙屈膝答道,“奴只是裁剪做得将就,但绣活不如盼兰细致。” 盼兰也应了声,“衣物鞋袜的,裁剪缝制都是盼喜来,奴只是绣些花样。” 金拂云听完,沉吟片刻。 撸起宽袖内的娟纱短衫,指着滚金边袖口,“这样的双面绣,盼兰可会?” 盼兰斗胆凑到跟前,细细看了后,应声道,“奴应是能做,但不能这般细致,大一些的花样,绣出来应是能用的。” “好。” 金拂云起了心思,“花样回头我亲自来绘,明儿起你姐妹专心做这活路,替我好生绣个屏风。” “敢问大姑娘,要多大的?” “也不大,方方正正一尺使得。”她好生盘算一番,那萧引秀的生辰应是七月,到时候送个用心的礼去贺芳辰,兴许有些出路。 六月初五,金拂云用过早膳,好生装扮之后,往满月楼而去。 朱宝月早早立在院落门畔等候,见她扶着丫鬟们下车,并带着丫鬟婆子下了台阶,来跟前行礼问安。 金拂云一如既往,也不嫌弃她的出身。 挽着她上了台阶,朱宝月生怕给金拂云平添麻烦,连道不敢,“大姑娘有心抬举奴家,奴家心中感激不尽,只是世道如此,莫要转头给大姑娘添些难堪。” 她主动走在后头,不敢逾越。 金拂云微微一叹,“宝月与我,也是愈发疏离。” 说得朱宝月连忙抬眸,连道不敢,“大姑娘,奴家不是那般混账的人儿,大姑娘不嫌弃奴家浑身泥淖,奴家有自知之明,也不能溅了大姑娘一身泥。” 好说歹说,引得金拂云入内。 “外头人多眼杂,大姑娘一身清明,莫要被那些宵小拿了话头子,污了大姑娘芳名闺誉。” 使得丫头端来新茶,金拂云只品了一口。 “江州的春茶?” 朱宝月笑道,“果然都瞒不过大姑娘,江州今年雨水多,春茶量不大,颇有些金贵。我也是得人赏赐,寻常客人舍不得端出来,大姑娘贵客登门,还请莫要嫌弃。” “说的哪里话,这应该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几种江州春茶,怕是私房而出,得你大方,我甚是喜欢。” 说罢,又吃了几口。 二人就近些时日叙了旧,不经意时,金拂云问道,“季章家那个少夫人不曾为难你了?” 提及宋观舟,朱宝月故作无奈。 “倒是不曾,因少夫人大恩大德,救了琴童,奴借得大姑娘门路往公府谢恩后,再不曾见过少夫人,想来少夫人不把奴放在眼里,为难的事儿也不再有过。” “兴许是季章不敢独自往你这里来,她寻思来去,自是作罢。” “奴家做天下负心人的生意即可,四公子这边,奴不做也罢。”朱宝月从容应答,倒没了从前提及裴岸就双目含春,一脸娇羞之态。 金拂云心道,这风尘女子竟是有几分血性? 何况,那宋观舟救的不是她朱宝月的亲眷,怎地就死心塌地了? “天下奇闻,她虽说性子泼辣,却有个与她长得犹如亲姊妹的表姐,性子温婉娴静,不知你可曾见过?” 朱宝月听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 琴童和小虎在青梅园所见所得,去禀了少夫人之后,四少夫人私下给王家伎子姐姐赎了身,带着小虎一家三人,改了良籍离了京城。 又差人细细叮嘱她,所有事物藏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说。 若有人来问,恐也是打探,她唯有说不知就可。 事儿过去两月有余,也无人打探,谁能想到金拂云竟是第一个提及的,她故作镇定,又故意多了好奇。 “四少夫人样貌不俗,若有个表姑娘同她一样,那也是仙姿玉色。” “宝月姑娘竟是不知道?” 朱宝月摇头,满脸真诚 ,“奴身份卑微,虽说后头几次四公子也得秦二爷宴请,往奴这满月楼里来吃过酒,可四公子也不曾跟奴单独言谈,哪里有这番机缘认得表姑娘呢……” 风尘落魄之态,这一刻尽然浮满满月一般的脸儿上头。 她螓首微垂,几分自怜之态,使得金拂云再不能提,转而又问了旁的事儿,说来说去,朱宝月亲自烧了茶炉子,给金拂云斟茶倒水后,凑近金拂云,低声含笑问道: “大姑娘,可是好事将近?” 金拂云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哪样的好事儿?” 朱宝月坐会琴案跟前,素手轻抬,挑了琴弦,清脆琴音起了一声,“昨儿几位郎君到奴家这里吃酒,提了一嘴,说雍郡王不日将上郡主府提亲——” 第382章 因这一句,金拂云笑意淡了下来。 “那雍郡王,宝月姑娘可曾见过?”她言语凉凉,好似带着少许拈酸呷醋,朱宝月听得,缓缓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何意?” 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金拂云追问,朱宝月细细说来,“雍郡王从不曾到过满月楼,奴家故而也不曾搭待过这位贵人,但要说可曾见过,自然是见过。奴家沦落风尘,迎来送往的时时有之,雍郡王酷爱游湖,好几次都在湖中心遇到,得见几面。” 金拂云了然,“说来,我第一次见他,也正好是在湖中心画舫上头,那日好似你也在的。” 朱宝月连忙应声,“是的,那画舫是雍郡王自个儿的,奴寻常时日出去应承,时时能见到。” “上头也不曾有个伎子什么的?” 朱宝月笑着摇头,“奴家倒是少见伎子上去,不过时时也能听到丝竹之音,想来是郡王府自个儿养的家伎。” “倒也无妨。若他与宝月姑娘你来往,就知这尘世之中也有良善之人。”说罢,吃了几口茶,又捻了素米香酥尝了鲜,“宝月,往后你可有打算?这风尘里伤人灼心,总归不是长久之地。” 朱宝月垂下眼眸。 “奴生来贱命,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其实——” 金拂云欲要说来,又觉得不妥,故而止了话语,倒是一旁给朱宝月二人烧茶炉子的妈妈听得,噗通一声跪到金拂云跟前,“大姑娘最是慈悲,不如给我们姑娘指条路,想着她年岁一日日的大过去,真要在这风尘滚一辈子,老奴想着也不是个事儿——” 人老色衰,这满月楼还如何开得走? 关键是朱宝月如今不考虑卖些好颜色的小奴来养,假以时日,没个能撑起来的娇嫩姑娘,这满月楼迟早也得关门歇事儿。 “哎,快些起来。我终归是个妇人,目光短浅,想着宝月而今也是双十年华,好端端的年岁,不如寻个郎君——” 与人为妾,好过终生贱籍。 朱宝月家妈妈听这话来,颓然跪坐下去,“大姑娘说的是,可我家姑娘……,哎,有情有义的郎君难寻,倒有不少穷汉子贼头子,惦记我家姑娘这点产业,甜言蜜语的哄着骗着,我们孤儿寡母,唯有再三小心,生怕一脚踩错,万劫不复。” 金拂云微微颔首。 “自当是小心,其实季章在我心头,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他一向也看重你,不如——” 朱宝月闻言,马上屈膝,连道不敢。 “少夫人深明大义,救了琴童,奴再是瞎了眼,也不敢去给少夫人添堵。” 金拂云面上浮出惋惜之态。 “甚是可惜,左右看看,季章算是如意郎君了,若是他家少夫人不这么呷醋,一个两个的妾侍,有何容不得的?” 朱宝月不敢抬头,但也能让金拂云感知到她的害怕。 “少夫人待奴大恩大德,她不喜奴这样的人与四公子往来,奴家自当听命。大姑娘一心为了奴家打算,奴家感激不尽,只是这风尘贱命……,罢了。” 金拂云亲手扶起她来,说了些宽慰的话。 再瞟眼看过去,却见朱宝月的养娘眼眸子亮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压下此事,直到傍晚,晚霞铺满满月楼跟前半个河道,寂静了一日的满月楼这才迎来了客人。 裴岸如约而至。 官袍加身,兼之儒雅气质,翻身下马之态,让门内金拂云看得心里一阵阵绞痛。 朱宝月立在门畔,屈膝躬身,行礼请安,裴岸道了声宝月姑娘多礼,并问道,“秦二郎呢?” 不等朱宝月说话,门里的金拂云闪身出来。 “他只怕还在生我的气,送去的帖子也使人退了回来,季章,只求你与我二人做个牵线搭桥的,容我给他赔个不是。” 裴岸脚下微滞,“……罢了,入门再说。” 孰不知满月楼跟前河道上停着的画舫,早有人在船头上看了真切,待满月楼院门一闭,那人呲溜入了画舫仓室,雕花刻鸟奢靡华贵的舫内,贺疆搂着宋幼安,调笑吃酒。 宋幼安被他按着以口度酒,灌了好几盏。 最后呛到嗓子,咳嗽起来,贺疆连忙扶起他坐直身子,又轻抚他后背,“怎地就如此娇嫩,多吃几口也呛着——” 早有丫鬟跪在跟前,端着痰盂接着宋幼安呕出来的酒水。 他咳得满面通红,贺疆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这是嫌弃我?”又差人端来温热的蜂蜜甜水,哄着宋幼安吃下去半盏,慢慢才止了宋幼安的狼狈。 “疆郎混账,再这么咳嗽下去,我这嗓子是不要了。” “不会的,心肝儿,只是今年新酒,不怎么伤人的。”哄着情郎歇下火气,才问进来之人,“何事?” 那人躬身禀报,“郡王爷,裴家四公子来了,大姑娘亲自出来迎接。” 话音刚落,贺疆就砸了杯子,“贱人!” 落下的杯盏噼里啪啦的坏了桌上几盘下酒菜,宋幼安嗤笑,“呷醋了?若是如此,也别坏了我的菜。” 他生了气,贺疆这会子也顾不得他,拥在怀里看着那进来的长随,“桂江,只有他二人?” “只有裴四公子入内,不见秦二公子。” 贺疆冷笑不已,剑眉蹙结两边,看上去少了异族之魅,却多了凶相。 “人人都夸这金拂云兰心蕙性、娴静端庄,她在太后娘娘跟前倒是装得性行温良,如今看来还真是下贱淫妇,若不是我而今失了先头妇人,如何会与她谈婚论嫁!” 恁地也配! 贺疆辱骂不止,听得宋幼安很是心烦,他扭头提壶斟酒,冷不丁灌了贺疆一嘴儿,“动气伤肝,你也说了是个淫妇,何来这么大的火气,回头你娶了她,真是嫌弃,不碰就是。” “不碰?那是使不得的,你再是我的心肝儿,也得替我着想一二,我娶的哪里是她,分明是大将军与郡主。说来恶心的,岂能不碰?不止要碰,还得与她生育孩儿。” 第383章 宋幼安听得冷笑不止,眉毛跳动眼珠子翻白,幸亏他长得阴柔幽美,不然这番造作之态,必是丑陋得惹人嫌恶。 贺疆看到他气愤,当他也是吃醋,心头莫名好过些。 搂过来又亲又吻,“谁让你不是个女儿身子咧,若能与我诞下儿女,我才不管她大姑娘二姑娘的,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的话儿,宋幼安听得就忘了。 “那裴四与她有些首尾,若真是失了清白,你也愿意往她身上沾去?” 贺疆大笑,“入了我的郡王府,还由得她去浪荡?我自囚了她在后院,一年半载的,生了孩儿再说。”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那裴四家的娘子,往日吃伎子的醋丢了大脸,而今却对着金拂云无可奈何,瞧着也是个蠢妇。” “天下蠢妇多了去,多她一个也不碍事。” 宋幼安哼了一声,“何况,裴岸家的那个母老虎,孤家寡人,就算是知道裴岸与金拂云不干不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自是如此,话说这裴岸家的娘子也姓宋,如今看来,倒是不如你聪慧。” 宋幼安白了他一眼,“天下姓宋的千千万,我犯得着跟她一样蠢?” 贺疆闻之,起了兴致,“我倒是见过那宋氏一面,说来,长得确实是好容貌,京城上下,我还不曾见过比她更标志的女子,可惜——”他咂舌不已,“打到伎子门楼这事儿,她宋氏不死,京城上下莫不敢忘,天大的笑话!” “有勇无谋!” 宋幼安想到,若是他的姐姐,只怕不是这样性子,那样富贵的夫人,黄家、刘家郎君见到,都给她几分体面。 他生过好奇,想要去问一嘴那是谁家的夫人。 只要问,定然能知。 但他不想—— 怕什么?怕知道了就不能这般纯粹,何必呢? “心肝儿,不说世间蠢妇,倒是说说你这位师兄,他知道你么?”贺疆有心查,宋幼安无心隐瞒,故而知道宋幼安同裴岸、秦庆东有些渊源。 “自是知道。” 贺疆低头,“也不曾帮衬一下你这个小师弟?” “嘁!”宋幼安露出大大的鄙夷,连笑意都没有,“疆郎,莫要揣测我与他二人,那秦二眼比天高,又得了太子妃撑腰,莫说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在先生那里,他也是不给我半分好脸色看,嫌恶我得很。” “不过是个浪荡子!心肝别把他放在心上,只说裴岸,这人惯来有一番能耐——” “能耐?他倒是不曾为难我,可一样视我为无物。” 宋幼安难得失落,独自斟了满盏新酒,一口气吃了个干净,欲要再斟时,贺疆按住酒壶,“再吃,就浑噩了。” “疆郎,我命贱,却不曾自贱,可那裴岸……,若与秦家老二一样看不起我,我倒还想的过去,偏偏他是无视。嗐——,藐视!” “还有我的!” 贺疆搂着他,亲近几分,宋幼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往上挑,愈发魅惑,“疆郎不嫌弃我,护我几年平安,来日你与金家大姑娘生儿育女,能容我,我自不离不弃,若不能容,也请疆郎容我一条活路。” 说得凄凉,听得贺疆动容。 “你且忍忍,我总也不会辜负你。何况这样的贱妇,哪里值得我真心待她,而今虚情假意些,也不过是为了这桩亲事。” 他如今看似风光,实则上下不着。 户部里头,他说是挂了名,却是爱去不去,做些寻常琐碎之事,时日一长,他也起了嫌恶之心。 事业功名,没有个突破。 欲要尚个公主,尤其是刘妆,太后娘娘却护得紧实,他莫说亲近,皇室宗亲的宴席上头,他都不能去沾惹半分。 更别提圣上的三公主。 退而求其次,金拂云也不错,若是安分守己还好,偏偏与秦家二郎、裴家老四不干不净。 他吃了盏酒,郁结难消。 任谁再是大度,也受不了未婚的妻子同旁的男人卿卿我我的…… 艄公得了主子命,落桨划水,迎着晚霞划入湖中,宋幼安起身来看了外头红满天的湖泊,心绪复杂。 满月楼里,满室寂寥。 朱宝月几番欲要离去,却被裴岸留了下来,一会子让她抚琴,一会子看茶,金拂云见状,面上甚是失落。 “溪回果真要与我断了往来,如今再看,季章也起了生分之心。” 裴岸拱手,“拂云多虑,只是如今你在议亲,溪回与我按理来说,定是要回避一二。” 金拂云最恨议亲二字从裴岸口中说出,他轻飘飘不以为然,孰不知句句在戳自己心肝,冲动之余,她起身,撵了朱宝月出去。 “莫要让人偷听!我与四郎有话要说!” 朱宝月看了几眼裴岸,见他面色肃穆,也不敢多说,只得退了出去,盼喜盼兰带着两个婆子,立时把厅堂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老娘见状,扶着朱宝月远远离去。 “姑娘,这日子真是难过,眼看着怕是要吵起来。” 朱宝月轻轻摇头,“不会。妈妈,我们躲远些,莫要听到不该听的话。”说着吩咐满月楼伺候的人,都远远走开,不得擅自偷听。 屋内,烛火摇曳。 “四郎,我不想嫁给贺疆。” 金拂云咬着舌尖,终于说出这句话,哪知裴岸听完,稳坐不动,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抬眸看她,“为何?” 为何? 当然是为了你啊! 金拂云恨不得马上投入几步之外的男人怀中,诉尽三世四次的悲伤与无奈,可最后的理智拉住她。 她咽下真相,低声说道,“……他不是我的良人。” 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裴岸听得心头毫无波澜,“雍郡王自不能同贺大郎比来,贺大郎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有了珠玉在前,对不曾往来过的雍郡王生了敬畏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他前头原配死得不明不白,我怕……,四郎,我怕有诈!” 她唤出四郎,盈盈欲泣,较往常更为娇痴些,裴岸听下来,心中竟是想到了宋观舟那句:她为的是你。 “拂云,你多虑了,雍郡王在京城有口皆碑,前头郡王妃因病去世,你不必庸人自扰。能得这么一桩亲事,说来也是你们良缘天成。” “四郎——” 第384章 裴岸欲要劝说几句,却被这两声四郎惊了一下,他如今只听得自家娘子娇憨的呼喊,换到挚友跟前,却添了怪异。 正要多劝说几句,外头传来杂乱脚步声。 “二公子,可使不得,大姑娘吩咐不能入内——” “滚你娘的大姑娘,孤男寡女的做些什么!要脸不要脸……,一日日的在观舟跟前就怂恿着乱来,而今到了大姑娘跟前,还是狗改不了吃食,滚!” “哎哟,二公子饶命!” 未等裴岸开门,秦庆东一脚踹开了门,金拂云起身,满脸委屈,“溪回而今竟是半分脸面都不给?” “二郎!” 裴岸也出声,欲要制止满脸怒气的秦庆东。 秦庆东一把拽过裴岸,“你若是对不起观舟,再是我一处儿长大的兄弟,也别怪我揍你!” 金拂云听得火冒三丈,上前欲要理论。 “秦二,你浑说什么?” “秦二也轮得到你来喊?金拂云,你我分道扬镳,少借我的名义去笼络裴四,他有娘子,有家室,你少坑害他!” “坑害?” 金拂云欲哭无泪,指着裴岸痛心疾首,“我这一生人,何时对不住他了,就是你,我也问心无愧!” “嘁!” “段良媛,被废了。” 什么? 金拂云讨伐的口气,随着这几个字偃旗息鼓,“她……,东宫之事,你说与我来作甚?” 秦庆东推开拉住他的裴岸,站到金拂云跟前,“大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娘娘与雍郡王保下你,可东宫和秦家不会就此罢休。” 这话,听得裴岸云里雾里。 拉过秦庆东,“东宫怎地了?与拂云有何干系?”他知道秦庆东与金拂云自上次吃酒,就闹了别扭,哪里想到今日秦庆东竟然不管不顾,指着金拂云斥责起来,还扯上了东宫。 秦庆东侧首,看向裴岸。 “季章,眼前这女子,早不是你我在溧阳认识的那般光明磊落,她心头算计颇多,你我不过就是她的棋子罢了。 “浑说!” 金拂云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被踹伤的盼喜盼兰欲要进来,却被春哥带着的吉安吉瑞拦在门外,死死看住。 “秦二公子,我何曾对不住你?父亲上了折子,要请你去边陲任职,也不过是听得几句你有这番志向罢了。我向你百般请罪,你罔顾不说,反而这般辱骂我。” “辱骂你?不敢不敢。” 秦庆东打开扇子,若有似无摇了几下,“四郎,她借着姜老先生做筏子,请了你出来,不知你们可说了个明白?” “还不曾说道。” 裴岸如实说来,这会儿他立在旁边,与金拂云离得有些距离。 金拂云听得,结巴而言,“久等秦二公子大驾光临,谁料却等来这么一番……” 她扭过身子,以衣袖拭泪。 秦庆东冷笑起来,他本不知道今儿的小宴,但文四今儿晚上找他麻烦,嗤笑之余,说了金拂云一个未来的郡王妃,竟然使丫头巴巴的来送帖子。 是不是不干不净啊? 气得早早跟金拂云划清界限的秦庆东火冒三丈,欲要起来解释几句,文四满面了然之态,“权贵之家腌脏的事儿我见得多,你不用解释。只是再想与我议亲,我就把这事儿四处说去,瞧着秦姑奶奶收不收拾你!” “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摸黑娶你,你自放心去!” 文四小圆脸上全是洋洋得意,“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丢下文四,喊了春哥,本是主仆二人来得就行,想到金拂云包藏祸心,他立时喊了吉安两兄弟一处儿来。 上次,他听得许淩俏所言,立时打马到郡主别院。 金拂云站在他跟前,面无愧色,坦坦荡荡,“我一生,钟爱季章。” “他成亲了!” “宋氏不是良配,非但不能助他平步青云,反而会成了他的拖累。” “金拂云,良配不良配,不是你说了算。季章心头只有她,况且,只有你这样的女子看不到她的好——” “不!” 金拂云失魂落魄,站在他跟前摇摇欲坠,“四郎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秦二,你若不帮我,也别挡着我。” “怪不得让你爹把我从京城喊走,还有脸送到圣上御案跟前,若不是圣上和东宫知道我的德行,我这一生就得去你们金家军里头混饭吃了?” “不!” 金拂云巧言令色,想办法澄清,“那不是我所为,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无权无势,你高看我能左右父亲!” “那是为何?” 秦庆东指着她鼻尖,毫不客气,“有些事儿没有证据,我也不能枉然扣到你头上,但——,你做了什么,朱三和青梅园老鸨子替你扛了什么,是我不愿意去查,并不是我查不到!” 金拂云胸口几欲炸裂,拼命捂着要爆开的心,挣扎着看过去,“秦二,你若帮我得偿所愿,我定然让整个金家站在秦家身后,太子妃和皇长孙必然安然无恙!我还知道一个妇科圣手,也能给太子妃调理——” “晚了,拂云。” “不——”金拂云想不到二人决裂这般恐惧,自己犹如被扒光了衣物,在秦庆东跟前暴露了所有丑恶的嘴脸。 “圣上大寿,康儿无恙,你定然大失所望。” “什么?” 金拂云连忙摇头否定,“皇长孙不是好端端的吗?二郎,你说这话是意有所指,我……”她惨笑一声,“我哪里有这般能耐,能触及皇家宗亲的事儿……” “你能。” 秦庆东留下二字,甩袖而去。 再到今日,秦庆东听得裴岸也接了帖子,想到那日金拂云说的话,他生怕裴岸折在这女子跟前,到时候酿成大祸。 如此匆忙赶来,果然有鬼。 满月楼上下,都躲在远远的厢房之中,听得他来,朱宝月才扶着妈妈出来,再看正房厅堂,竟是被盼喜盼兰拦住。 阿鲁本在外头吃茶,听得动静才跟着秦庆东一起踹门而入。 “二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心道,这满月楼里,四公子和大姑娘、宝月姑娘一处儿,能出什么事儿? 得来秦庆东一把推开,“蠢货!” 第385章 入了门,让裴岸主仆见识到了秦庆东的脾气,裴岸拉过他,欲要安抚,却被秦庆东一语当先,“你自回去,不是答应观舟,不再私会金氏吗?” 金氏? 金拂云再忍不住,跌坐在地,裴岸闻声看来,与金拂云四目相对,她原想着自己定能看到一双慈眉善目,一双于心不忍的眸子,奈何,她竟是怔怔委坐地上,只觉山崩地裂。 素来不知她心思的裴岸,这会子却是用寒冷无比的眼神盯着自己。 俯视之态,本就清高。 再不同往日是目光炯炯,这一刻,她却看到裴岸目似闪电,冷目灼灼,不等她再细看,裴岸已收回视线,“以为二郎也在,何况我们是多年友人,你二人是不是有些误会,我瞧着拂云并无害人之心。” “哈!裴四,那表——” 他欲要说表姑娘,却被裴岸出口止住,“表面的事儿,甚是肤浅,你也是饱读诗书深谙诸多道理的人,竟然也这么浅薄。” “裴四——,她要议亲了。” “我自是知道,她与雍郡王实乃良配,回头你我应该摒弃前嫌,好生以挚友名义送份大礼恭贺才是。” “大礼?” 秦庆东嗤笑不已,看向地上狼狈坐着的女子,“我敢送,金家的大姑娘怕是不敢收哟!” “二郎!” 裴岸喊住秦庆东,又让吉安三人放了盼喜盼兰进来,待她们扶起金拂云时,才柔声说道,“二郎今儿脾气不好,我替他向你赔不是,到如今你也觅得良缘,莫说什么不想嫁的话,成了亲自是知道日子有了奔头。” “季章,而今你算是有了奔头?什么奔头?宋氏不曾给你添一男半女,也不给你纳妾蓄婢,她外头不知替你周全,府内上不孝敬公婆,下头没有生养,季章,你的奔头是什么?” 秦庆东听得这话,差点要爆。 “金氏,你还真是手眼通天,我就说从前被撵出来的丫鬟怎地到了你跟前,原来是为了打探公府上下?” “秦二公子,您擦亮眼睛好生看看,我说的这些,是需要往公府安插人手才能获悉的吗?全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章被这么个娘子累得浑身污名,提及他来,多是嘲讽,何曾还记得他可是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你错了,拂云。” 裴岸上前一步,拉住欲要火力打开的秦庆东。 他声线平稳,声音清润,面容恬静,有条不紊一一道来,“观舟就是我的奔头。与她一处儿,我甚是开怀,从前的镇国公府死气沉沉,观舟与我也生了嫌隙,幸而如今弥补过来。你说的孩子也好,妾侍也罢,从来不是我裴四心心念念的东西。” “不是?” 金拂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男人不都这样吗?多儿多女,三妻四妾……” 说到这里,她再是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秦庆东如今看不得金拂云这般造作之态,欲要拉着裴岸离去,裴岸却心生怜悯,到跟前竟然逾距,亲自搀扶金拂云起身,“世间大道理如此,却非我心之所愿。我知你待我亦兄亦友,从前还想着你视观舟为嫂子,也算美谈。而今想来没这个缘分,那就罢了。待你大婚时,我定然会送上贺礼,还望你莫要嫌弃,至于先生,你莫要忧心,我与二郎自会妥帖安排,你还是以婚事为重。” 金拂云泪眼滂沱,欲要说出那句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世,如鲠在喉,她最终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四郎,我不想成亲。” “既如此,我替你上道折子,与圣上、太后娘娘说声,你欲要出家做姑子,或是为那贺大郎继续守着望门寡,想必圣上与太后娘娘定不会为难你一片痴心。” “使不得,二郎!” 裴岸抬手,止住赌气的秦庆东,顺势放开扶住金拂云的手,“莫要赌气,年岁都不小了,说这些伤人之语,颇为孩子气。” “罢了,回去。” 裴岸听得秦庆东这话,淡淡一笑,转身看向金拂云,“拂云,朝前看,说来雍郡王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你二人都是公主之后,可谓是金玉良缘,莫不可儿戏。” 说罢,道了告辞。 金拂云心头悲伤成千倍的扩大,她忍不住拽住裴岸袖口,“四郎,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裴岸朝着盼兰盼喜使了眼色,两个丫鬟立时上来脱开金拂云之手。 低声宽慰,“姑娘,咱先回府。” 金拂云看着自己的手儿被两个丫鬟慢慢剥落,心如死灰,“季章,我不曾对不住您二位。” 换来秦庆东冷哼一声,裴岸淡淡一笑,“我知道,拂云不必多虑,还是先行回府,莫让大公子与少夫人心生担忧。” 吩咐盼喜盼兰,与金拂云拭了眼泪,“天已黑了,莫要耽搁。” 他声音温柔,语气平和,旁人不知,金拂云却听出这决裂的冷漠,她愈发后悔,再看秦庆东时,却见这男人待她毫无温情。 双目犀利,真正的秦家人是也。 到如今,金拂云还能如何? 她勉力挣开丫鬟,抚了抚乱了的发髻,体体面面与二位郎君屈膝行礼,道了声就此别过。 再起身,她腰背挺直,再不懦弱。 待她离去,朱宝月才带着几分慌张从厢房出来,见到二位郎君,十来步远时就屈膝请安,再不敢靠近。 “让宝月姑娘受惊了。” 裴岸温煦而言,他长身玉立,翩翩公子,朱宝月不敢直视,只低头答曰不敢。 “近日可还好?” 秦庆东 这会子打发了金拂云,心情大好,还得了闲心问候朱宝月,朱宝月自是回答一切都好。 倒是有几分不敢看裴岸。 只喊着丫鬟上茶,秦庆东才吃了一口,眉眼舒展,“江州新茶,怎么你这里也有?” 朱宝月抬头看了一眼裴岸,又飞快低下头来,嗫喏道,“是少夫人不嫌弃奴家,前些时日差人送来的。” 不止新茶,还有布料、香料以及首饰。 秦庆东摇头失笑,“我猜就是她,你对外也不必多言。” “奴家省得,只说是相熟客人赠与的。” 裴岸放下茶盏,欲要起身离去,忽回头同朱宝月说道,“若有难处,遣人来禀就是。” 言罢,迈步而去。 第386章 秦庆东带着下属连忙跟了出去,“不坐会儿子,宝月姑娘新上的茶还没吃几口咧。” “你不是说,观舟不许我出来厮混嘛,快些。”同时让阿鲁奉上银钱,朱宝月欲要推拒,却被裴岸扫过来的双眸所制止。 她躬身送客,秦庆东嬉笑追逐,“季章,如今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你了。”他想说裴岸对金拂云的容忍,可又觉得似乎不是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我依然是我。” “倒也是,那快些走,我今儿也不回秦府。” 春哥闻言,“使不得,姑奶奶还说晚间等你赏月。”老姑奶奶性子跳脱,恨不得想尽一切法子撮合秦庆东与文四,一会子围炉煮酒,一会子歇晌吃茶,观花看鸟,都用了好几次。 偏偏每次都撮合不了眼前两个冤家。 秦庆东这会子再不听春哥哭嚎,一脚踹开,“你同吉安吉瑞回去就是。”竟是不要他了,春哥一听,这不行啊! 抹了把不曾落下的泪,翻身上了马车。 阿鲁看着也上了马车的四公子,只得上了自己的小马,牵着非白回走。吉安吉瑞上前与秦庆东禀了事务,秦二打发他二人回府。 “文四姑娘若是问及……?” “就说我得四郎相邀,与他秉烛夜谈。” ……二公子,您真也是大言不惭啊! 马车没入夜幕,老娘使得丫鬟小奴些关了满月楼院门,回到客室,只见朱宝月端坐窗前,素手按在琴案上。 “我的儿,不如歇了去。昨儿闹得晚了些,今日本就不曾睡好,早早睡了,明儿又得宴客。” 不曾放榜,诸多书生仕子还盘踞在京城。 满月楼大名在外,连日客满,累得满月楼上下疲于应对,老娘轻声劝解,朱宝月却如被人摄了心魂那般。 “姑娘……” 朱宝月回了神,抿嘴轻言,“今儿的大姑娘,与往日不一样。”老娘弯腰附耳,“姑娘,大姑娘还给奴递了这玩意儿。” 她袖口一提,现了巴掌大的金玉盘。 说是金玉盘,实则玉不过是中心铜板大小,外头可实打实的足金,朱宝月不解,“大姑娘亲自予你的?” 老娘递到朱宝月手上,“差了下头人给我,那个圆盘子脸儿姑娘。” “盼兰?” “是!”老娘叹道,“妈妈我推拒不得,她说后头会来寻我,我……” 朱宝月看了看手上精致物件儿,放到外头,也够寻常家族吃个年,她摩挲几下,微微叹息,“……大姑娘,但愿莫要为难我。” 老娘落座在旁,低声劝道,“白日里大姑娘提了一嘴,妈妈我寻思,而今少夫人待你也不同往日,兴许——” “妈妈,住口!” 老娘立时咽了话语,面上露出遗憾。 朱宝月知道老娘心思,她稳了稳心神,才招来亲近几个丫头,“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她也从不曾看不起我,你们跟着我讨口饭吃,那就硬气些,莫要被人挑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风尘旧人,得人高看,一生难求。 何必还顺着杆子爬上去,罔顾少夫人高看情意。 老娘叹道,“若四公子有这念头呢?姑娘难不成也要拒了这样的好事儿?”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丫鬟婆子听得眼明心亮,朱宝月冷笑起来,“莫要生出这样的错觉,四公子生性高洁,往来我这满月楼多次,你们可曾见到他与我、与旁的伎子有过越距亲密之态?何况——” 她放低声音,敛起眼中光亮,“有少夫人那样一般的仙人,他心中容不下旁人了。” 老娘叹道,“我的儿啊,你莫要生了这样懈怠的心——” “妈妈!” 老娘气焰顿失,“儿啊,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我再说一次,莫要受人挑拨,咱在这世上活着不易,可不能为了这些虚幻之语,失了分寸,一步错,只怕就失了性命。” 朱宝月再三叮嘱,下头人连忙应承。 老娘心中不甘,总觉得姑娘太过小心,而今这世道,哪家能耐的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倒也不说非得跟着四公子入府,就是养在外头,也好过如今这般卖笑度日。 朱宝月掩下疲累,回到房中,自行歇下。 秦庆东与裴岸同乘马车,里头小桌上燃着莲托座桌灯,随着马车摇晃,车厢内也时而昏暗时而亮堂。 “东宫之事,可能细说?” 秦庆东摇头叹气,“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儿,时日长,段家那边也包不住,早晚也传扬出来。前几日,长姐落了胎。” “……何人所为?” 秦庆东哼笑 起来,“长姐身子羸弱,康儿都这么大了,再不曾有孕,而今侥幸得了一胎,不足二月,因误食了多种寒物,保胎不成——” 这一胎,对于东宫、太子妃乃至秦府,都是至关重要,偏偏还不满三月就落了。 太子震怒,里外查证。 东宫这几日血雨腥风,连带圣上后宫都有人牵涉进来,秦庆东没说详情,只点了结果,“有几味贵重药物,寻常府院也少有,偏偏金家四姑娘带进去进献给了后宫几位贵人,其中三公主拿的不少。寻了由头,送给了段良媛,说是补身子,却阴差阳错入了长姐的保胎药中——” “这倒是有些巧合。” 裴岸侧首疑惑发问,秦庆东懒洋洋靠在车厢之上,“我与你说,自是捡着要紧的,你听来也觉得巧了不是,可查证之时,却颇费了一番功夫。” “圣上何意?” “圣上自是惩戒了三公主与其母妃,金四也被卸了陪读的职,扔回家中禁足。至于大肆献宝的金拂云——”秦二面上冷笑转瞬即逝,“太后娘娘首肯她与雍郡王亲事,金大将军过些时日只怕要亲自入宫请罪,圣上还能如何?自是咽了这口气。” 往日圣上多重看这位大器晚成的将军,而今就有多忌惮。 君臣遥遥相望,金蒙几次抗命不回,圣上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 东桥如今卷土重来,边境时时进犯,起了摩擦,圣上若想杯酒释兵权,此刻也不是好时机。 秦庆东闭目长叹,“但是,同金拂云交好的段良媛,昨儿废了。” 第387章 “段家根基不稳,虽说为皇家添了个小皇孙,可小皇孙年岁小,她野心不知掩藏,迟早要出事儿。” 裴岸细数一番段家起源,秦庆东听完,面上阴晴不定。 “只是废了,却不曾真正丢到冷宫,太子喜爱段良媛,一时还说不得将来起伏之事儿。” 裴岸沉思片刻,“太子妃养好身子就是,这事儿你与秦大哥想个法子。” 秦庆东忽地抬眸,“你的意思?” 裴岸不语,眼神犀利冷静。 “总不能脏了长姐的手……” “如何就到太子妃身上,而今她养好凤体才是要紧,你们身后娘家人,多去东宫探望关切就是。” 裴岸再不多说,路过热闹的西坊市时,他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撩开车窗上覆着的棉帘,露出下半张脸儿,夜幕之下,路人只是抬头,就撞见了这瓷白郎君。 不过瞬息功夫,车帘又落回原味。 秦庆东忽地噗嗤一乐,“今儿晚上,我不算白来。本还担心你吃了亏,如今看来,你也不是山中人,定不会被蒙蔽了眼。” 裴岸依是不言。 “不过莫要掉以轻心,金拂云与我二人相交久远,她心思细腻,知我二人软肋之处,小心为上。” 裴岸侧首,似笑非笑,看着秦庆东,“二郎,你如何知道拂云心思?” 秦庆东摩挲下巴几许,方才笑答,“算学那日,你夫妻可是出尽了风头,拂云上门坐在女眷那边,恨不得眼眸子定在你身上。” “只是如此?” “这还不够?” 秦庆东反问,“我一直以为她心系贺大郎,如今看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女子向来猜测不错,观舟念叨几次,而今你且想想,如何给她赔礼。” 裴岸摇头。 “这事儿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为何?我看金拂云誓不罢休,她在溧阳时做事的风范你是知道,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无碍。” 裴岸双目微闭,长舒一口气。 “观舟我会护好。” 秦庆东欲要再争辩几句,想了想裴岸与宋观舟才是夫妻,他几经斟酌,咽了下去,只笑答,“也好。” “再说,拂云这桩婚事,不会有转圜余地。” “如此笃定?” 秦庆东兴致盎然,“东宫太子本就不喜金蒙,他明里不偏不倚,实则也不看好太子,只是圣上其他皇子不怎么成器罢了,十皇子又还小。” “正因如此,拂云大不可能入了皇室,除了贺疆,还有谁更合适的?” “圣上也点头了?”秦庆东有些疑惑,只听说太后娘娘召见金拂云和贺疆,却不曾听到圣上有所为。 “区区一桩亲事,圣上繁忙,太后娘娘喜爱就是。贺疆前头的郡王妃福薄,承不住这富贵,而今换做拂云,她八字硬,与贺疆天作之合。” 裴岸声音平和有力,秦庆东听得哑然失笑。 “从来只以为你是个死读书的进士,而今看来,倒是我低看你了。”秦庆东由衷说道,裴岸却没有辩驳,“三哥前些时日入京来,见了先生一面,给沁姨娘祭拜扫墓之后,又悄然离去。” “彻哥儿?你也不曾见到?” 裴岸缓缓摇头,面上很是落寞,“我与父亲亲赴他住的百顺酒家,都不得见。” “这么些年了,还是放不下过往恩仇。” “他见了观舟。” 秦庆东本是低眉顺眼唏嘘不已,听得这话蓦地抬头,满脸错愕,“只见了观舟?” 裴岸点头。 说到这里,俊秀容颜之上,目若朗星,唇角上扬,“观舟性子你是知道,她拄着拐杖,亲自前往百顺酒家,与三哥、临山二人畅饮一个晌午。听临山说来,观舟歪打正着,解了三哥一些愁绪。” “唉!能解得了些也是好事儿。” 提到裴彻,秦庆东怅然若失,“彻哥儿与我,也再是回不到从前。”人生朝前,谁又知道能同行多久? 回到韶华苑,早已掌灯。 裴岸与秦庆东踏入院落,闷在门畔蹲坐着的庆芳赶紧起身,见礼之后才小跑入内,“四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了。” 忍冬迎出来,“……四公子,二公子,快些进来,奴这会儿去摆饭。” 裴岸缓步行来,“观舟也不曾用?” “少夫人说候着四公子您呢,今儿表少夫人那边做了江洲菜,给我们院落也送了好几样,还在小厨房炉火边上煨着呢。” 秦庆东随后走来,“江洲菜什么的,我倒是喜爱,不过忍冬,你去拌些爽口小菜,我佐着下些绿蚁酒。” 不等裴岸否定,忍冬已笑眯眯道,“今儿绿蚁酒是没了,晌午时,华姑娘差人送来两坛子胥余酒,说是前几日酿造出来,才从茫洲运来的,特特送来给少夫人尝尝鲜。” 裴岸浓眉微蹙,“华姑娘说观舟是能吃酒了?” 孙大夫前几日来看,才说观舟腿伤长得不好,这几日要停了行走,忍冬知道裴岸担忧何事,上前半步解释起来,“华姑娘说不碍事儿,这胥余酒本就是果子酒,酒味不大,吃个兴致罢了。何况少夫人不得行走,心中憋屈,能有解忧之物,好过闷在屋中。” 忍冬这番说来,裴岸也只得作罢。 待二人入内,丫鬟们来伺候着净面洗手时,裴岸才觉奇怪,“你们少夫人呢?是不在?” 话音刚落,内屋传来宋观舟犹如黄莺的声音。 “四郎,我在屋内。” 丢下还在洗脸的秦庆东,他自行入了内屋,绕过屏风才看到宋观舟正在埋头苦读,裴岸见状,有几分新奇,“可是读岳父留下来的书籍?” 话音刚落,宋观舟一把收起书册。 “你藏什么?” 宋观舟欲盖弥彰,“不藏,只是你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裴岸长臂一伸,“拿来——” 宋观舟仰着脸儿笑眯眯道,“真是父亲留下的古书,只是我有些字儿我不识得,涂涂抹抹的,有伤大雅,四郎不看也罢。” 裴岸眯着眼,哼了一声,“观舟,我若是强抢,你这样娇弱的女子,定然不是我的对手。” 哈?! 宋观舟较旁的女子更为英气的剑眉一挑,拒不服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然把书册塞到裙裾之内。 裴岸惊得玉指颤抖,“娘子,你如何这般……这般……” “……粗俗?” 第388章 如此一藏,观舟另外一条腿还直僵僵的放平在炕床之上,屈膝好腿撑着裙裾,笼络了书册。 这样举动,裴岸唇角上弯,眼眸一挑。 竟是上前搂住宋观舟上身,一手钳制住她的双臂,不让她挣扎,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探入裙裾之下…… “嗳嗳嗳!四郎……四郎,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观舟蹦跳不行,又脱不开裴岸大力,眼看就要落于下风,宋观舟嘤咛一声,妖娆之态使得裴岸失了心神。 “四郎,不要嘛!” 裴岸温和浅笑,“好,且饶了娘子。” 手要往回收时,宋观舟瞅准时候,竟是一口咬到裴岸下巴处,哪知青色胡茬硬邦邦的竟然戳得宋观舟朱唇呼痛。 “哈呀呀——” 裴岸见状,大笑不止,大手退出娘子裙裾时,顺带拿走了书册,宋观舟见状,气鼓鼓的看着裴岸。 “而今美人计都无用了。” 裴岸掐了她脸蛋儿一下,“用太多了,我的娘子!得换个招数。”宋观舟哼笑,“恐是不够精进,容我再琢磨琢磨。” “好极!你家相公也甚是期许,瞧着我这娘子还能妩媚到何种地步?是比得褒姒还是妲己……”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且拭目以待。” 裴岸大笑不止,今儿最好的心情,在见到宋观舟时展露无遗,他拿过书册,定睛一看,眉头顿时紧蹙起来,“秦二给你买的?” 宋观舟顾左右而言,“倒也不是他。京城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我看得腻烦。” “所以便是看这个?” 裴岸拿着书册,皮面光皮,无字无号,拨开第一页,才见几个大字跃然入目——《九娘子三嫁风云记》。 宋观舟见他只看了扉页,立刻要抢回来。 “不过是寻常人生记录罢了,如何就看不得?” 裴岸挨着她落座,颇有些语重心长,“岳父留下的书册,那才是该好生研读之书,你——” “我就是看父亲的书累了,读三娘子缓缓心境。” 宋观舟气鼓鼓的,几番欲要抢回,却失了准头,裴岸身形高大,胳膊微举,就让小娘子 望尘莫及。 待他随意翻弄里面插画页面时,忽地面红耳赤。 一把阖上书册,低头看着做贼心虚的娘子,“这三娘子……谁给你买的?” “路上捡的。” “嘁!”裴岸气急反笑,“小混账,快些说来,捡也是从谁手里捡来的,是不是秦二?” “当然不是!” 宋观舟马上否认,“如此书册,我也不能让个男子给我买啊,除了你。” “观舟!” 小娘子义正言辞,“难不成这种我还能让秦二卖去?你当我真是厚颜无耻呢。莫要追问谁买给我的,若不想我惊动别人,来日你给我买就是了。” 裴岸:……娘子,你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看个春宫书,就胆大包天了?何况,你我本就是年轻夫妻,多些情趣闺房日子更好过,享福的也是你呀!四郎——” 裴岸扶额,“……少看这些书,总会把你教坏。” 什么三嫁? 大隆虽说允许寡妇二嫁,和离或者被休女子再嫁,但也不至于搞个三嫁出来,他想到今儿的事儿,更为要紧跟前女子。 “你我这一生必然到老,看这些三嫁四嫁的甚是无趣。” 宋观舟满面无语,指着书册,“不过是话本子而已,不三嫁的,哪来剧情?再说我才看了开头,她与第一任丈夫还在蜜里调油呢……” “收了,再不许看。” 裴岸甚是霸道,宋观舟哼笑,“你不还我,我就自个儿写,回头你若看到,可不许我说半分不是。” “你自己写?” 裴岸失笑,“娘子还是先临摹字帖,识全了字再说。” “小看人!” 宋观舟 想到现代接受的“先进闺房私密文化洗礼”,凑到裴岸耳根处,嘀嘀咕咕说了一气,她倒是越说眼眸子越亮,裴岸却听得脸上红白相交。 “观舟,你何处看来的?” “……就是……看来的。”糟糕,一时说得畅快,却忘了知识来源地,她欲要顾左右而言,可裴岸哪里这般好糊弄? 低头追问她,“是舅兄把你带坏?” 宋行陆得了个天外飞来的黑锅,由不得他不背,宋观舟眼神四飞,一脸心虚,裴岸轻哼斥责,“舅兄也太过荒唐,竟是什么都给你拿来,也不管你是闺阁女儿家的——” “不不不,不是哥哥,是从前母亲身边一个胆大的婆子。” 来,路人甲婆子,你扛住! “婆子天赋异禀,想着我日日里只惦记着嫁给你,她怕我情根深种,却不得你怜爱,落得为情所困,故而教导我不少。” “就教导你这些?” 裴岸听宋观舟口述都觉得面红耳赤,更别说字里行间记录出来,他饱学诗书,知道文字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畅想。 宋观舟仰头,故作可怜之态。 剑眉微蹙,眼眸含泪,好一个我见犹怜之态,她柔若无骨靠在裴岸怀里,“谁让我早早的看中你,为你吃不好,眠不着——” 好一个反攻之策。 打得裴岸还手不能,宋观舟再接再厉,“偏偏你也是没有心肝,与我成了亲,却冷待我两年。” 裴岸:…… 宋观舟盈盈欲泣,可挤不出眼泪,只得持衣袖处捂眼,“新婚时失了母亲,再一年没了父亲,你非但不照顾着些我,还日日流连青楼。自个儿倒是学得一身技艺,偏不让我尝尝甜头。” 前面几句,听得裴岸有些愧疚。 在听后头两句,怒极反笑,不由得低头,咬住女子喋喋不休的红唇,深吻起来,女子也不含糊,仰头迎难而上。 一时风云突变,龙凤对决。 裴岸看似霸道,却时时温柔怜爱,怀中女子瞧着娇弱,实则四两拨千斤,竟是追得裴岸抵挡不能。 忽地她又以退为进,诱着男人醉心追上。 直到女子轻咬了他疼处,二人才清醒过来,“四郎,还我书来——” 罢罢罢! 裴岸最后重重亲了一口小娘子,书册完全被没收,宋观舟见状,咬牙切齿,“混账四郎,我才看了开头,你这般不让我看,吊着我胃口,可恶至极!” 君子淡笑,星眸微转。 第389章 不等宋观舟再行图谋,他唤了早早候在外屋的丫鬟,去了官帽靴子,伺候自己换了深衣软鞋,这才含笑离去。 宋观舟招来忍冬,“话本子呢?” 忍冬忍着笑意,“四公子那里,奴也抢不过来。” “我不曾看到他拿出去,定然摆在屋内,你同他换衣的,却不曾看到?” 忍冬连忙扶着要起身的她,“看过一眼,可四公子手快,早早又藏住,奴眼花没看到藏在何处了……” 要命啊! 三娘怎么跟第一任相公分开的啊?这蜜里调油的看不出来分开之状,只提了相公有个表兄前来借宿…… 哎呀呀,心头被千百个小蚂蚁啃噬。 第二任可是这个相公的表兄,倒是说长得风流倜傥,虽说穷了些,却是天庭饱满,容貌可比潘安。 越想越是气得捶桌。 忍冬低笑不已,“早早同少夫人您说了,白日里看,晚间四公子回来,定是要给您收走的。” “嗐!是我心痒难耐。” 外头两位郎君已落了座,萧北这会子带着小厮提着灯笼过来寻裴岸二人说话,却正好碰到摆了饭菜。 “这么晚才用饭?” 裴岸起身迎了萧北落座,“外头耽误了些时候,表哥再来吃点。”萧北欲要摆手,里头拄着拐杖走出来的宋观舟劝道,“北表哥,今儿有茫洲来的胥余酒,吃上一盏尝尝?” 探看萧北边上,“嫂子不曾来?” “她哄着瑞哥儿呢,就不来了。” 萧北又问了她腿脚之事,她倒是心大,“孙大夫重新给我上了夹板,叮嘱近些时日少走些路,旁的无碍。” 秦二在旁阴恻恻笑道,“还是多听大夫之言,我看你拄着个单拐都能飞起来,若是瘸了,往后如何是好?” “盼着我些好,可使得?” 宋观舟落座之后,看到满桌子好菜,才觉得腹中饥饿,丫鬟摆了碗筷,裴岸先是给宋观舟 布菜。 宋观舟哼了一声,“还我。” 旁人听不明白,裴岸却哑然失笑,“自是不能。” 宋观舟赌气般的一口吃掉他布来的水晶冻,“还我!”若不是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这话说得会更有气势。 秦庆东听不明白,“还你什么?” 宋观舟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凑到裴岸跟前,“你若不给我,我就同秦二说来,他素来喜爱给我买话本子……” 裴岸低头看过去,不怒自威,“你敢!” 宋观舟扭了一下脖颈,“试试?” 在秦二几个不明所以时,裴岸短叹一句,“……夜里给你。”终是败下阵来,他要脸,眼前小娘子不要脸。 光脚不怕穿鞋,裴岸心头闪过一丝庆幸,幸好二人膝下没有孩子,不然这教养之责,恐也是难题。 娘子聪慧跳脱,不喜这世间繁文缛节。 身为娇娥,却有一番男儿的洒脱,他曾想让宋观舟回归谨小慎微温柔端庄,可扪心自问,他舍不得。 比起那千篇一律的温柔娴静,他对如今的宋观舟舍不得套半分枷锁,生怕她失去如今的灵动与活泼。 他死水一般无波的日子里,得宋观舟相伴,何等惬意。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惹来秦庆东不满,“罢了,你夫妻二人少说些悄声的话儿,我与四姐姐还在呢。” 萧北一拳捶到秦庆东肩头,“再不许这么喊我!” “嗐!小气。” 用饭气氛甚是随意,萧北尝了口胥余酒,抿唇品鉴,得出结论,“有些甜腻寡淡。” 宋观舟乐了,“胥余就这么个味儿,但果酒吃起来绵软,后劲十足,北表哥不能小看。” 椰子水而已。 原先华重楼遣人送来时,她也好奇这须臾是个什么物件儿,幸而华重楼厚道,一同还送了两箩筐果子。 宋观舟探头一看,椰子! 椰子水,许多人爱喝,可宋观舟却嫌弃不够甜,各房都送了,留下两三个,“一个给你们四公子尝尝鲜,剩下两个你们分了去。” “少夫人你呢?” 小丫鬟们从不曾见过这千里之外茫洲运来的大果子,甚是好奇,听得宋观舟自己不吃,不免追问起来。 宋观舟摆手,“这果汁淡,我更喜鲜甜。” 荷花和庆芳大胆些,凑到少夫人跟前,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更是好奇,“京城上下不曾见过,少夫人竟然早早就吃过了。” 宋观舟敷衍几声。 时代不同,得亏她是从新时代过来,双目所见双手所用,多是这个时代没有发展到的。 尽管她时时小心,藏匿前世。 可过日子涉及方方面面,吃喝也好,言谈也罢,磨灭不了现代生活了三十几年留下的印记。 那是宋词。 宋观舟不由得恍惚起来,来到这世半年不到,经历颇多,让她渐渐忘记从前的宋词。 提及过往,她三缄其口。 忍冬心思缜密,以为是宋观舟想到宋家而今家世凋零,方才生了落寞,呵斥丫鬟们少多嘴,自个儿扯了旁的事儿,引着少夫人心宽出来。 萧北吃了几口菜,喊着再不能吃。 转头看向裴岸与萧北,“四郎旬休之时,劳驾你陪我往先生那里去一趟。” 裴岸略微思索,“恐怕是不行,听得礼部贡院传来信儿,恩科阅卷慢了些,尚书提了折子禀圣上,预计六月初十放榜。” 话音刚落,萧北眼前一亮,“初十放榜?” “也是今儿听得江大人说了一嘴。” 秦庆东闻言,举杯相邀,“萧四郎,你定然榜上有名。”说罢,一饮而尽,宋观舟随之跟上,“表哥,功夫定不负有心人,预祝金榜题名。” 萧北开怀,“得贤弟、观舟吉言,只是科考艰辛,万里挑一,我自知才学浅薄,心中有谱。” 他头次与裴岸一起。 裴岸上了二榜,他与熟悉之人悉数落榜,这会试可不是寻常小打小闹,读书人都有这番觉悟。 宋观舟眯着眼,想了想上辈子自己高考时,等待高考成绩,比之萧北的淡然,她那时十分焦虑。 幸而,上了个重本。 可比起大隆科举,实在比不上。 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许多人勉强过了童试,却卡在乡试终生上不了榜,即便如此,得了个秀才功名,也是许多乡间野地不可多得的读书人。 故而,萧北走到会试,这含金量比起宋观舟的重本,更重。 第390章 因有放榜,萧北改了主意,“待我得了结果,再去见一见恩师,若侥幸得了功名,自是以慰先生教诲之恩,若落了榜……,虽说无颜见他,也得去聆听先生教诲。” 姜曲一生,学生虽说不及国子监或是隆恩书院的大儒。 偏偏他开蒙之中,竟是出了几个能耐之人,比如裴岸裴彻两兄弟,萧北、…… 秦庆东听到这里,边是吃菜,边宽慰几句。 “放心,我与四郎请了大夫去 诊治,也配了下人,如今屋里屋外有人打理,孟伯身子还算硬朗,先生虽说起居艰难,经过医治,如今也能在院落里散走几步。” “到时候我也去。” 宋观舟饶有兴致,“听说老先生不拘男女,金拂云也是老先生给开的蒙?” 再听这个名头,裴岸和秦庆东面色如常。 “也不只有拂云,文家三姑娘、四姑娘,对了,还有当今太子妃,二郎的长姐——” “噢哟!” 宋观舟啧啧称赞,对姜曲这位老先生更是好奇。他桃李满天下,尤其是眼前几名,已是寻常先生难能遇见的好苗子。 而今有功名也好,没有功名也罢,都不是寻常人等。 老先生随意吱声,这一生定然也过得富裕舒坦。 “先生不喜这些功名利禄,先前还与我几个生了嫌隙,出京多年,而今再回故土,想来也是等待百岁之安。” 现代社会,功利心较如今更为犀利。 小到幼儿园的老师,大到博士导师,师道本质愈发模糊,倒多了争名逐利,压榨学生,反吭老师的新闻。 看得让人心寒。 宋观舟却难能遇到像姜曲这样的名士,归隐田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金银财物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 她愈发起了兴致。 到了晚间,夫妻二人躺下时,她依然念念不忘。 尤其是姜曲与原着身亡在外地不同,而今竟是回了京城。裴岸见她连连追问,也不觉得厌烦,耐着性子细细回答,宋观舟越听老先生的事迹,越发觉得难能可贵。 “品行高洁,四郎一定要带我去拜见他老人家,我心思污浊,若能得他点拨一二,兴许更为清明。” 寂夜之中,时不时也有鸟鸣蛙叫,裴岸闻之,宠溺笑来,“污浊之处,也是你家相公喜爱的,莫要改了。” 咦! 宋观舟嫌弃起来,掐着裴岸腰侧嫩肉,轻掐几分,倒是不疼,多是撩拨,“我说的可不是这些,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遇事执拗,疑心重心思沉,时日久来,定然成为我向前的累赘。” 若能有个好机缘得几分点拨,倒不枉人生这一趟。 裴岸爱极了宋观舟这一点,她知自己人生不足、缺憾之处,懂得寻找更聪明睿智的人来教诲。 “娘子可还有我不知道的能耐?” 裴岸拥着她,埋首于她肩窝处,嗅闻女子身上清香,喃喃耳语。宋观舟耳根被他绵软呼吸撩拨得滚烫,躲闪不及,“我只是些小聪明,当不得能耐。” “我裴四的娘子,大可不必太过谦逊。” 宋观舟眼眸星亮,侧首与裴岸抵额低语,“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总觉得你较往日,今儿愈发娇软。” 裴岸闻言,含笑斜睨,“娇软如何能用在我这样的男人身上,该是娘子独有。” “错错错。” 夜幕之中,宋观舟玉指悬空,“说,四郎,可是心中有事儿?” “娘子,若你我二人将来生了嫌隙,你当如何?” “看是何种嫌隙……” “此话怎讲?”裴岸认真问及,宋观舟平躺之下,娓娓道来,“若是误会,或是你初心是为了我好,哪怕真是生了嫌隙,我得了真相,也会原谅你的。” “若没有什么初心,只是无意呢?” “无意?” 宋观舟难得与裴岸闲谈,听到这里,深究起来,“比如你在外应酬,沾染了女子,带回来做个被看添香的婢女?” 裴岸摇头。 “我自是不会。” 宋观舟愣住,“那是……?” “本意不想伤害你,可许多事情步步环扣,不如人所愿。我尽量避免这样,却又怕人生路长,连累了你……” 宋观舟一翻身,艰难挪动带着夹板的腿。 裴岸赶紧坐起来,给她搭把手,“你好好说话,小心腿上又碰到。”再次躺下时,就听朝着他的宋观舟难得正经,“你是无意,我自是原谅。可四郎,我也不想哄骗你,有些事情原谅是原谅,不等于一切如初。” “观舟,这是何意?” 宋观舟轻叹一声,“譬如,涧水房那虐人生死的事儿再来一次,我定不会再与你过日子,也再不会留在公府。你们个个告诫我外头世道艰难,女子难以独活,可四郎,苟且偷生非我心意。” 裴岸语塞。 “……我不会再让你受这般伤害。” 宋观舟素手轻抚他胸口,“虽不知道我夫妻二人如何谈到这些,但不曾发生的事儿,说起来未免有些空谈。人生还长,四郎,珍惜当下。” “娘子,我不能没有你。” 宋观舟顿觉今夜一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从前哪里见过这样的裴岸,娇缠着她,十分不对。 “我也不能没有你。” 她说得极为顺口,惹得裴岸不知真假,他楼上宋观舟纤细腰肢,有些不满,“我瞧着你自在着呢。” “是你给我的自在,四郎。” 这句话,取悦了裴岸,他从她胸口抬头,“真的?” 夜中,宋观舟不苟言笑,认真回答,“是。你让我免于到婆母跟前立规矩,免于应付里外琐碎往来,免于生计苦恼,免于前程盘算,更重要的是……,我不曾为你生养孩儿,你也从不曾因此责难于我。” 换到现代社会,早早看清男人本质的她,对裴岸这样的男人,也不得不由衷赞叹其优秀。 裴岸听完,心中涌起惭愧。 她救了五个孩子上来,代价是自己失了为人母的资格。 深受其恩的镇国公府之子,他裴岸有何脸面去责难宋观舟?她二十岁还不到啊…… 若宋观舟知道,心中大喜。 免得每月扒拉着算计排卵期,却又时时被裴岸美色所迷惑,时时破了不沾身的计划。 没有解决生存困境之前,二十岁不过完,她定然不能有孕。 贪心了…… 第391章 现世平稳,让她有些松懈。 还考虑到了怀孕…… 黑夜里,宋观舟自嘲一笑,无声无息,她靠在裴岸身旁,内心很是萧瑟,那是洞悉悲惨结局却还在挣扎着奔赴过去的无奈。 裴岸搂着她,与她亲密无间,好似要做她最安全的堡垒。 靠得住吗? 宋观舟靠在裴岸温热的皮肤上,呢喃道,“裴岸,你是我这一世最亲近的人了。” 如果能活着离开裴岸,她也再不会沉溺男女之情。 放榜这一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大早的,阿鲁临溪二人就奔到礼部贡院外东墙跟前守着,他们去往那里时,早围起无数人,眼睛盯着昨儿清得干干净净的墙面上,等皇榜上墙。 许凌白临考前状态还算平和,可到了放榜这日,却是坐立难安。 他本要亲自去看,却被宋观舟拦住。 “急些什么,也不曾说过什么时辰张贴出来,不如由着阿鲁们几个去看,粘贴出来二位表哥再打马而去。” 因着这话,众人被宋观舟留在韶华苑,私学先生知今儿放榜,也放了几个哥儿的学,由着他们来到韶华苑,一个个围着宋观舟说道,“一会子我们也要上东墙去看榜。” 宋观舟捏了捏桓哥儿的小鼻头,“你们都去,也算见识一番。” 大一些的钦哥儿倒老神在在,“我是见过的!” 淩哥儿跟在身后,“早些时候四叔上榜,还是海爷爷拉着我和大哥亲自看来的。” 古今中外,放榜无不热闹。 许凌白静不下心来,连与萧北手谈几局都有些吃力,宋观舟看着许淩俏也面生慌张,才松了口,“罢了,你们去看,若不嫌弃人多的话,嫂子与表姐、几个哥儿都去。” “那观舟你——” 张芳慧和许淩俏齐齐看着她腿脚,她摆手道,“那种热闹,我不凑也罢。等二位兄长喜登科的好消息。” 齐悦娘得了信,带着裴秋雨到跟前来,“我们也跟着出去沾沾喜气。”宋观舟这才知道齐悦娘那名庶出兄弟也应试了。 外头临山也走了进来,“海叔得世子吩咐,早早准备了车马,若是这会子去,那就去角门上车。” 话音刚落,几个孩子雀跃声起。 围着临山就先走一步,齐悦娘看着落了单的观舟,“那你好生修养,等我信儿。” “好。” 人来人去,空了楼院。 忍冬给宋观舟揉着未被绑住的腿,低声说道,“真是希望二位表公子都榜上有名。” 宋观舟含笑摇头,“千军万马,只取二三百,何等艰难。” 庆芳庆菲和荷花跳脱些,早早跟着许淩俏一同出去,留着忍冬几个年纪大的守在宋观舟跟前,壮姑听得这么说来,不由得咂舌,“这么难哇?啧啧,奴倒是想的简单了些。” 孟嫂摇头,“你见着咱四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是个二榜进士,想着轻而易举,哪能呢?” 壮姑带着疑惑,看向宋观舟。 “少夫人,何为二榜啊?” 幸得炮灰原配记忆还在,兼之如今的宋观舟十分好学,倒是知道个七七八八,吃了口温茶,方才科普起来,“今儿放皇榜,是为会试录取名单,上届科考取了二百二十名。待月初参加殿试,按最终成绩分三榜广而告之,前朝又名三甲,大隆有史以来,改成三榜。” “奴只知道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郎,这又是——” 宋观舟笑答,“这是第一榜,取殿试前三名,用的上好金黄纸上书名单,俗称一甲、或是金榜。” “乖乖,怕是几万人来考,最后就这么三人上榜,啧啧!” 壮姑孟嫂二人听得眼睛发亮,瞠目结舌,忍冬自是知道这些,在旁说道,“世人只盯着前头三名来看,孰不知后头的人也是极为厉害。” “这是自然。” 宋观舟灿然一笑,“二榜呢,上届取了十七名,头一名封金殿传胪,后跟十六名,一并赐进士出身,你们四公子恰好是这一榜上的第六名。” 原来如此! 宋观舟又说了其余人员,将是上的三甲又名三榜,赐同进士出身。 说得热闹时,秦庆东带着春哥摇摇晃晃进来,他惯来睡懒觉,此时艳阳高照,他才睡眼惺忪来到韶华苑。 忍冬几人伺候着落座,又摆了留好的饭菜。 “观舟,你竟是全懂得,不过可知为何不是进士及第的四郎,却进了翰林院吗?” 宋观舟摇头。 继而又点头,食指倒指自己,秦庆东却不明白,疑惑反问,“你这是……” “是因为我?” 秦庆东有些迟钝:“啊?” “是因我看中了四郎,特意求得我家爹爹,赶紧给这东床快婿候选人招致麾下,以便我宋观舟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庆东听得叹为观止。 许久之后才收起舌头,咽了口口水,“观舟,你如此大胆,我与四郎都知,但却不知道你敢如此揣测!” 啊? 宋观舟扶额,“不是?我真心同父亲提过。” “当然不是!” 秦庆东满脸无语,宋观舟抬头看向忍冬,忍冬摇头,以示不知,秦庆东扶额,“你倒是敢想敢说,幸而是在我跟前,若四郎知道,只怕要被你给气得升天。” 宋观舟赶紧提壶,给秦庆东斟茶。 “二郎,快些说来,竟不是裙带关系,那就是靠我们四郎的真本事咯!” “那是自然。” 秦庆东看着一脸物质但又谄媚的宋观舟,哭笑不得,“金榜三人不用多说,要入翰林也好,不入翰林也去了好的地儿。进士这十多人,还参加了朝试,一番考教之后,四郎喜提头名,才入了翰林院的。” 宋观舟轻吐香舌,有些羞涩。 “差点以为是我老爹为了女儿,以公谋私呢。” “你这女子,不可乱说,若传到旁人耳里,恰好能递些话,真到了御前,可就出大事儿了。” “往日是我不懂。” 宋观舟赔着不是,“原想着四郎从前不喜我,冷落了我两年,应是被我逼迫成亲——” “那是外头传来的瞎话,你当四郎是榜下穷进士,随你宋大千金随意拿捏的?” 宋观舟双手捧着香腮,红着脸儿说道,“……四郎也是有意与我?” 第392章 秦庆东奉还白眼,“你倒是能屈能伸,打蛇顺杆上,四郎孝顺,兼之大学士也是点拨我几人学业,素有恩师之名。这门当户对的亲事,他自是听从公爷安排。谁料你——” 宋观舟凤目回看,“我怎地?” “……冷冷清清,性子执拗,与四郎时时吵嘴闹事儿……” 好生控诉一番,才饶了宋观舟,宋观舟最后总结道,“夫妻总得磨合,我嫁入公府,爹娘相继去世,心思沉重了些。而今好了,瞧你也迷途知返,与我还能说笑言谈。” 想当初,秦庆东可是最厌恶她的人,没有之一。 二人说说笑笑,等着夏风带来好信儿,眼见日头毒辣,快要入午,临溪和阿鲁才前后奔了进来,“四少夫人—— ” 忍冬几人听得,赶紧起身,阿鲁奔到跟前,气喘吁吁。 春哥上前撸着他胳膊,“快些说,阿鲁哥,表公子可都中了?” 阿鲁点头,继而摇头。 旁边临溪赶紧说道,“恭喜四少夫人,贺喜四少夫人,许公子榜上有名,萧家表公子……今年落了榜。” 宋观舟闻言,面上表情喜忧参半。 “许家表哥上榜,萧家表哥落榜……”看向秦庆东,秦庆东倒是习以为常,“四郎来年再战,他底子好,今年怕是失了水准……” 权且安慰的话。 阿鲁吃了忍冬端来满满一盅温茶,缓了口气,才娓娓道来,“那日来看少夫人算学的十来位郎君,只有表公子同黄三公子上了榜。” 一语出来,惊了宋观舟。 “都是隆恩书院的,竟然落榜这么多,话说,今年取了多少名?” 阿鲁一摸脑袋,忘了干净。 还是旁边临溪笑答,“回少夫人,二公子,今年只取了一百二十名。” 嚯! 秦庆东都坐直了身子,“今科竟然只取了这么点,少了上届一百名。”说是恩科,明年春天按道理来说,又是一年会试之年。 想到这里,他又了然。 “若是萧四郎今年未能上榜,不如明年再来。” 宋观舟却听得认真,“黄家三公子?是黄执吗?”阿鲁听来,赶紧点头,“就是他,少夫人。那刘家大郎也落了榜——” 何等残酷。 再说礼部贡院外东墙跟前,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最里头还有人朗声读着名字,后头挤不进去听着名字的,压制不住的惊喜怒吼一声,“再读一遍,刚才可是庄文钦?” 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是的,就是庄文钦。” 庄文钦四十来岁,顿时跌坐地上,喃喃自语,“我考上了!我考上了!”他喜极而泣,身边有熟人连忙搀扶起来,“恭喜庄生!贺喜庄生!”有如此喜剧,就有悲伤之时。 同样是听不明白,再问时,“可是李九?” 里头读榜之人回答,“是李灸,针灸的灸。”音不同,前途不同,李九捂眼痛哭,“上届也是个李久得了名头,今年又是李灸上了榜,偏偏我这个老九总是没个能耐。” 跌坐在地,旁人也扶不起来。 如此悲喜,成了常态,萧北得了阿鲁和临溪所言,终有些不心甘,又拽着许凌白挤到跟前,二人从头看到尾,倒数第二,见得了许凌白的名字,而萧北,真正是一场空欢喜。 “恭喜淩白。” 许凌白有些嗫喏,满脸通红口舌愚笨,这时候自己上榜而对方落第,他竟是说不出什么,“四哥——” “有什么的,来年再战!你我二人,能上一个,也好过都落了榜。”说罢,牵着许凌白挤出人群,齐悦娘、张芳慧和许淩俏带着幂篱,有着小丫鬟婆子陪着,立在马车跟前翘首以盼,见到二人出来,张芳慧上前半步,“相公……” “无碍,明年再来就是。” 张芳慧面带遗憾,只是幂篱遮盖,看不真切,唯有低声说道,“相公莫要气馁。” “放心就是,你家相公有这担当。幸而淩白上了榜,公府今年不算跑空!” 说罢,又恭贺了一番许淩俏。 许淩俏感谢回去,萧北看着这羞赧 不善言辞的兄妹俩,由衷说道,“不论别的,你兄妹相依为命,而今淩白得了功名,凌俏妹妹也有了依仗,也算是苦尽甘来。” 萧北落榜,反而安抚众人。 不远处黄执与刘伏苒也是如此,刘伏苒摇头苦笑,“恭贺你喜登科,倒是我才学肤浅,这会试两届,均是名落孙山。” 黄执心中大喜。 可看到挚友落了第,又觉得遗憾,喜悦少了大半,刘伏苒心头不适,勉力说了几句,登车离去。 黄大郎倒是喜上眉梢,恨不得招摇过市,让人都知道他兄弟上了榜。 还是黄执按了几次他的气焰,才压下他比秤砣都铁的嘴角。 “快些回去,父亲母亲都等着信儿呢。” 黄州拉着黄执欲要离去,黄执却在人群中寻人,黄州不解,按着他肩头垫脚探看,“要看谁?伏苒也回了,走。” 黄执看谁,他心里明白。 可惜人太多,没看到想看的人,打马回去,却在一旁偏僻之地看到两辆马车,跟前立着两三个戴着幂篱的女眷,一旁是公府两位表公子与世子裴辰。 是许淩俏! 他欲要过去,黄州一把薅住他马匹的缰绳,“莫要造次,你而今上了榜,还要去戳旁人的肺管子?” 今次恩科,却比上届科考录取的还少。 欢喜的人家少,愁绪才是人间常态。 黄执被黄州大力拖走,“镇国公府倒是大出风头,两年前裴四郎喜登科,风头无数,而今听得说有个表公子也上了榜,风水真好。” 迎风说话,黄执听得明白。 “是裴家四少夫人的表兄,品行高洁,不可多得的才子。” “那往后你们多来往,今后欲要同朝为官,大有缘分啊!”黄州不知旁的,却冷不丁问道,“今春别苑那女子——” 黄州顿时摇头成了拨浪鼓,“不过是个伎子,少问!你同你二哥闯的祸——” “只是我。” “什么?”黄州听不明白,打马到上前几步,追到三弟,“你说的什么?”黄执重复一遍,“那夜是我,她是好人家姑娘——” “莫要再提!男人在外,有个露水姻缘正常得很,忘了就是!” “大哥——” “怎地?云芝还没嫁进来,你就要寻那伎子了……?” 第393章 黄执心头感叹,面上欲要争辩几句,“不是什么伎子,自是好人家的姑娘,被人掳掠而去——” “少有那救风尘的念头。是那伎子花言巧语,哄得你的?我倒是告诉你,那事儿我都处理妥当,你莫要再提!” “你怎地处理?” 黄州欲要开口,忽地掩了嘴,满脸惊诧。 “那伎子同你再次勾搭上了?” “不是!” 黄执有些急切,“大哥,真不是什么伎子!”他要替许淩俏说话,可黄州哪里听,他扬起马鞭,竟是要抽这糊涂弟弟一下。 “风尘女子说话,你听听就得了。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稀罕上了?” 黄州哼笑,“我日日里在那样的地儿,风尘女子的身世一日编三个,昨儿还是亲爹发卖,今儿就变成舅娘不容,真真假假,也就是你这薄面书生被哄了去!” 二人奔马,来到黄府。 府门外早站着黄家长辈亲眷,见此隆重,黄执再不好得与兄长追问细枝末节,一步下马,跪到在父母跟前,“孩儿不孝,今儿终不负爹娘教诲,祖宗庇佑,终是榜上有名,不污黄家门楣。” “我儿,实至名归,只是今后戒骄戒躁,谦逊为人,做个利国利民之人,方不负家族期许。” 黄家老大人扶起三儿,一番谆谆教诲。 黄执自是恭敬听命,起身之后,黄家老太太才到跟前,拉着黄执上下端看,“今儿一早喜鹊到门头叫,为娘想着定然是我三儿好事儿,果然如此。想你十年寒窗苦读,终不负自个儿艰辛。” 一家人诉尽辛苦,穆云芝站在人群中,眼神落寞。 她自是希望未婚夫婿飞黄腾达,可如今二人并未完婚,她心中也担忧表哥有了二心。 喜忧参半,无法与人言之。 黄家这一日可算是快活极致,穆云芝得了恭喜,老太太拉着她手儿语重心长,“金秋瓜果儿甜,姑母寻思那时节好,与你二人办了婚事,如何?” 穆云芝面上飞起红晕,低头软声道,都听姑母安排。 老太太抓来自己小儿子,一番教导,也说了成亲之事,黄执心头有想法,面上难免迟疑,片刻之后点头附和,却让穆云芝心头起了翻天巨浪。 离了正房,回到客房之中,她喊来自己亲近的丫鬟珠兰,低声吩咐。 珠兰两耳听得,面上起了疑虑。 “姑娘放心,奴定然打探个明白。素来听说表公子洁身自好,边上也就是个小厮跟着,少见丫鬟近身伺候。” 穆云芝低下头来,玉面温顺,“若是有喜爱的丫鬟婢女,我也不是那番小家子气,不能容人,只待我过门后,寻个好日子,收到跟前也不是不行。只是——” 黄执待她客套有礼,从无半分男女亲近之意。 她心头惴惴不安,想到自己年岁到了这地步,再被悔婚,如何是好? 珠兰小小年纪就到她跟前伺候,而今也有七八年,当然明白姑娘心头所想,“放心,奴寻思着只怕是表公子性子如此,素来清冷。” “不是。” 穆云芝眼眸无光,她是女子,心里也揣着自小定亲的黄执,她知道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你悄悄打探就是。” 珠兰点点头,心道如果秦嬷嬷在的话,定然有更好的言辞安慰姑娘。 用了几日功夫,得来些让人欣喜的小道消息。 在给穆云芝梳头时,她低声说着打探来的事儿,“表公子人如其名,从小到大也不曾听说太太在他跟前放了什么丫鬟婢女,平日里虽说也有去那烟花之地应酬,但听说表公子从不曾与谁亲近相好。” “那定然是心里有人了。” 珠兰连忙摇头,“不曾听说过,奴想着姑娘莫要多想,这亲事老太太都承诺了的,自不会有旁的差池。” “是啊。” 穆云芝看着镜中只能算清秀的面庞,低叹一声,“心是他的,有人无人是我不是我,都不是我能做主的。爹没了,也只有二叔与姑母同我做主,情情爱爱的有些什么相干,日子在这府里过下去,才是要紧的事儿。” 珠兰听来有些心疼,大人在时,也是一方巡抚。 穆家与黄家门当户对,而今大人去了,姑奶奶与姑老爷都不曾起过退亲的心思,反而更为看重姑娘。 安抚一番,穆云芝心里稍是平和。 换衣理妆,往太太房里去请安,黄执正在屋内,见她来了,起身见礼后,回身同母亲及二嫂道了告辞。 穆云芝脚步微滞,恬静面容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心。 ——就这么不待见我? 可黄执礼数上没有差池,离去时也同穆云芝说了两句妹妹好的话语。 黄家老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微叹几分,招手唤来穆云芝,“三郎面皮薄,你莫要放在心上。” “姑母放心,云芝省得。” “自小姑母养他,从不曾像旁人家的夫人太太,非得让他早早的知人事,他屋子里干净,也不像你大表哥,日日恨不得宿在外头。” 安抚一番,娘儿三人吃了早饭。 而黄执却闷在屋中,紧锁重眉,颇是用了好一番功夫,才起身出门,却不料撞在黄州身上。 “三郎!你倒是看着些路,幸得是我,若是母亲妹妹呢,只怕被你撞倒在地。” 黄执不语,低着头要往正房走去。 他面容严肃,眼神凌厉! 黄州一看,嚯哟!这小子要犯浑!左右一使眼色,小厮上前帮着他一把拽住黄执。 拖入他的书房。 撵了小厮们出去,他紧闭房门,转头呵斥,“你要去哪里?早早的不是给母亲请安了吗?怎么又要去?” 二门之内女眷之地,往日这个弟弟也不是很热心。 黄执双手抹了把脸,“我去同母亲禀个事儿。” “什么事儿?” 黄州一下子被踩了尾巴,差点跳了起来,一步跨到跟前,“混账,你要退亲?” 见三弟低头垂眉,不言不语。 坏了! “你还当真了?情种也不是这么当的!”黄州气急败坏,恨不得上前给三弟几个耳光,“你榜上有名,如今不想着殿试,却念着那风尘女子,你可对得起父亲母亲?” “大哥 !” 第394章 黄执终于抬头,眼神笃定,“她不是风尘女子,我说了她是好人家的姑娘。” “无稽之谈!好人家的姑娘?平头小民家的?还是农户之女?你倒是想想明白,咱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你若喜爱,云芝进门之后,三年五年不曾生养,你自行去纳了回来,我这个当哥哥的若是拦着你,该死!” “大哥!” 黄执叹口气,他好不容攒足的勇气,又被黄州压下来,但还是在据理力争,“她品貌端庄,家世清白,我占了她身子,难不成不该给个交代?” “家世清白?” 黄州一张娃娃脸差点气成了糟老头,“家世清白能 去那样的地方?若不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夜宴之上还轮不到她出来做这赔笑的买卖!” 再看三弟,活脱脱就是被美色误了的单纯书生。 “大哥!她——” “打住!”黄州双手负在身后,立在黄执跟前,一脸气愤恼怒之态,“闭嘴!再让我听得你提那女子一句,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定然饶不了她。” “大哥,你要干什么?” 黄执一急,起了身子,比黄州高半截,气势在这一刻却被黄州压倒。 “干什么?” 黄州指着空地儿斥责,“这女子跳了咱黄家郊区那池子,都浮起来了,我又使人捞了出来。她命好,活过来了,也应了我从此不再惦记这一日,也不惦记你。怎地?送出去几百里地,又偷摸回来,要做我三弟妹?做梦!” “她跳水自尽?” 黄执颓然跌坐。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好端端的差点污了那处院子。得了,此事再不能提,云芝是母亲最为喜爱的侄女,你若要退亲,只怕父亲母亲立时打断你的腿!” 黄州软硬兼施,好一番劝诫。 黄执心中更添异样,“大哥,她身份不低,岂能为妾……” 刘伏苒说过,并是她愿意,裴四家的娘子也敢打到他黄家门楣上——,黄州见状,也不出去浪荡,竟是守着黄执一日。 黄执哭笑不得,“大哥,我应了你不乱来,你也别这样。” “好生温书,晚些时日我去问问刘伏苒,他一日日同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倒是想知道那伎子如今藏在何处,瞧我不收拾她!” “使不得!” 黄执摇头,“大哥为难一弱女子,堪称大丈夫?” “少扯!” 黄州摆手,“我自来就是三不管的浪荡子,同你们这些书生不同的是,我可没那么多的虚情假意,她敢扯虎皮来吓你,我就敢撕了她的脸!” “我应了你就是!” 次日,黄州耐不住外头相好的来请,他也知道恁大一个儿郎,不是他日日守着的,再次来呵斥一番,才摇着扇子出去风流。 得了空,黄执来到刘家。 下头人都不禀报,他也不用人带路,直奔刘伏苒的书房,果然,刘伏苒寻了个躺椅,躺在院子里趴着晒日头。 一旁矮几上,放了茶水、甜果、点心,时不时丫鬟还上前来,与他打扇捏腿—— 倒是惬意。 “你怎地来了?” 刘伏苒抬头,挥退丫鬟,满面疑惑,看向面色不好的发小兄弟。 “这时日,你不该松懈,还得苦读几日,殿试要紧啊!”眼看黄执到了跟前,拽开他之后躺到椅上,拿过纸扇盖住脸,看样子心头不大好过。 “我大哥若是来问你,你切忌不能说。” 刘伏苒听得满头雾水,“不能说什么?”欲要抢过椅子,哪里料到黄执跟尸首一样沉,拖不动半分。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在旁边椅子上,十分好奇。 “淩白妹子的事儿。” “啥?” 刘伏苒声音陡增,几欲蹦起来,“你……你……,你真要退亲?” 这怎么可能! “同大哥说了一嘴,大哥不知道她是谁,却有幸见过一面,如若来问你,你切不可说在镇国公府,也不能透露半点她的信儿。” “你大哥——” “骂了我两日!” 黄执的声音从纸扇下面传出来,“我与云芝只是兄妹之情……” “闭嘴!” 刘伏苒气得胸口疼,“三公子!三大爷!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没有云芝妹妹,你与她也成不了。你家老爷子老太太,也不容你娶门第败落之女。” “……真是不能?” “不能!” 许凌白榜上有名,今后若有为官能耐。可远远不够,要说撑起许家,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还得一路顺遂,没有贬谪变故。 到那时候,根基深厚的许凌白,只怕才有资格让儿女同黄家、裴家这样的家族议亲。 如今,不能! “即便裴家保媒,也是不能?” “不能!” 黄执长叹一声,“我对不住她。” “你二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了?”刘伏苒直拍脑袋,竟然这么快,黄执赶紧摇头,“自然不曾。只是我心悦她……” “闭嘴。” 刘伏苒甚是不客气,“殿试迫在眉睫,你前程重要。儿女私情全是过眼云烟。你二人没有这个缘分,莫要再惦记就是。” 一番歹说好说,也不见黄执松口。 他惯来不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刘伏苒没办法,又搬出来忠孝仁义。 黄执顾左右而言,只再三叮嘱刘伏苒不能说漏了嘴。 刘伏苒翻着白眼,“答应我别去招惹,我自是不说,不然这事儿我站大哥那边,定然与他同仇敌忾!” “知道了。” 黄执闷闷不乐,提不起一点兴致。 镇国公府荣福苑里,许淩俏捏着手中暗红血玉失了神,自黄执匆忙霸道的塞给她之后,杳无音讯。 她心中慌乱,担心黄执不君子。 可那日看来,似也不是这般小人,遂起了心,若真是能成,好过如今破了身子不能谈婚论嫁的处境。 兼之兄长榜上有名,她心里盼着双喜临门。 莲花和喜乐到跟前伺候,也发现姑娘笑容较往日多了些,不由得放下心来,“表公子大才,姑娘您今后也有了依仗,若表公子殿试得了个好名次,往后前途大好,姑娘您也有福。” “若能如此,必然是好的。” 她眼眸含情,隐隐多了些期许。 第395章 几日后的傍晚,晚霞正好,住在碧落斋的张芳慧生辰,她早些时日就说要起个小宴,今儿晌午,齐悦娘萧引秀带着孩子们来给她祝生辰。 许淩俏与兄长得了邀请,备好薄礼也从隔壁荣福苑过来,欲要赶个晚饭。 入了门,却不见宋观舟。 欲要使丫鬟去问问,张芳慧拦住,“凌俏莫要担忧,观舟还有一会子才来。” 萧引秀吃着霜月剥好的花生,哼了几声,“若是腿脚不好,不来也使得。” 张芳慧笑了起来,“长姐这话说得是又心疼人,又不心疼人,你倒是心疼她腿上难受,偏说得好似缺了她,今儿我心头就不难过一样。” “你难过些什么?” 萧引秀抬眼看向张芳慧,后者来跟前,趴在她肩头,软声低语,“长姐,好歹是我的好日子,多收些礼也是使得的。” 插科打诨,惹得萧引秀也绷不住,笑意之中带着假意的薄怒。 “是萧家缺你吃穿,还是北哥儿小家子气,竟是想着来我们这里要好东西了?” “我的姐姐啊,好东西哪有嫌弃少的,你倒是日日里见多识广不以为然,可妹妹我却天生财迷的心,恨不得都收到私库里,一日日看十遍。” “真真儿是个没出息的。”萧引秀轻哼。 齐悦娘轻拍了萧引秀的手背,“好歹是你娘家的妹妹,你若是不疼,我与凌俏就认回来了,你知道我也没个贴心的亲妹子,芳慧能说会算,我甚是喜爱呢。” 许淩俏也笑意盈盈附和道,“自是如此,我与观舟都缺个做得一手好菜,还有精湛绣艺的姐姐呢。” “罢了,既是都来跟我抢,我倒是不给了。” 说说笑笑,难得萧引秀不生闷气,和乐一团,直到院落门口来了个生脸的嬷嬷,衣物穿着也非寻常婆子粗糙随意。 “世子夫人,老爷有请。” 国公爷? 萧引秀慢条斯理起身,张芳慧看过去,低声问道,“怕是姑父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去去就知,你们一处坐着就是。” 顺势拨弄淩哥儿欲要撞过来的身影,“你兄弟们玩耍可是担心些,可别再这里吵闹,砸了物件儿小心我收拾你们。” 说罢,扶着霜月出了碧落斋的院门。 那生脸嬷嬷一声不吭,跟在身后,许淩俏入府日子不长,可张芳慧却有些疑惑,“这嬷嬷好似见过。” 齐悦娘淡淡一笑,“从前跟在父亲身边的杏嬷嬷,你入门晚,应是不曾见过。” “是府上老人了?” “是父亲跟前的老人,从前在边关就伺候着的,前几年说是跟着儿子回乡养老,不知为何,今年又回到府上。” 旁边楚姑姑帮着添茶倒水,两个哥儿在这里,她也不便退下。 “大少夫人有所不知道,这杏大婶子失了儿子,没得饭吃,才来公爷跟前的。” 这么说来,镇国公倒甚是念旧。 这边萧引秀往正贤阁赶路,却与从正贤阁方向出来的裴辰迎面相逢,裴辰数日不曾理会她,今日也一样,鼻子喷了口气,下巴高抬,目中无人。 萧引秀看得难受,到了跟前还是给裴辰行了礼。 “不敢!堂堂世子夫人,萧家大姑奶奶的礼我裴辰可没福分受。”说罢,身子 往边上一挪,避开了这屈膝万福礼。 “世子,您要闹到什么时日才肯罢休?” 萧引秀抬脸,一双眼眸都是疲惫。 “闹?” 裴辰低头看她,冷笑一声,“不敢!我哪里敢?你前些时日往正贤阁一哭,我这不……,又被骂了。可惜府上有事儿,不然呀,我又得被你害得去跪祠堂。” 萧引秀身形一僵,“我不曾在姑父跟前说过你什么。” “哟!”裴辰啧啧两声,阴阳怪气说道,“我自个儿的银钱,亏了就是,也不曾拿你的嫁妆去贴补,你怎地看不过去,倒是往父亲那里浑说——” “世子误会,是姑父差海叔让我过去回话。你那些破事儿,不用我去告状,姑父眼睛清亮,早看得清清楚楚。” 裴辰才不信她。 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一番萧引秀,“你身上这一身拓黄锦缎衣物,可是半点不衬你,好端端的主母,硬生生老了十几二十岁。犹如你胸口那团乱跳的心,盘算诸多。” 萧引秀被这般品评,近乎晕厥。 “世子无端辱我,到底是要出个什么子闲气?” “不敢!萧大姑奶奶如今拿捏得我毫无话语,父亲差海叔接手我所有投出去的生意,这下子我与我那几个可怜的妾侍,只能仰仗您这妇人苟活,岂敢再有闲气?” 说罢,重重哼了一声,才摇扇离去。 萧引秀几番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碍于旁边立着像个锯嘴葫芦一样的杏嬷嬷,以及霜月的阻拦,才歇了腿脚。 “他是发的个什么疯?” 霜月有苦说不出,世子夫人心头若是苦涩起来,连带着正房上下飘过的虫蚁都是黄莲水里泡过的。 苦嗖嗖。 原因无二,裴辰欲要再接个女子入门。 他自是不敢去跟父亲说,并指望着萧引秀容了那女子,做正宫大妇宽容之态,到国公爷跟前替他张罗。 萧引秀如何愿意? 那巧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孽种,其他几个姨娘,日日里盯着裴辰,她萧引秀看得倒了天大的胃口,如何还愿意再接一个进来? 夫妻上次自韶华苑小宴大闹一场,裴辰再不曾给过萧引秀好脸色。 “你日日善妒,如今我膝下只有淩哥儿桓哥儿,你倒是再添一个,我并不去纳什么小妾姨娘。” “你不在我房中歇息,我一个人哪里生个来?” 萧引秀满腹心酸,冲着裴辰吼了起来,裴辰不以为然,“少嚷嚷,总不能让我养在外头。” “你混账!” 萧引秀起身,指着椅子上斜靠着的裴辰,泪光点点,气不打一处来,“这屋里的女人还少吗?你从来沾惹这个那个,我何曾不容人?而今你倒打一耙!” 有了这些僵持,才有得今日裴辰被裴渐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他怕归怕,色心不改。 梗着脖子,“父亲,外头那女子也是清白人家的,爹是个老秀才,膝下就这么个闺女,如今……有了身子!” 第396章 因了此事,裴渐唤来萧引秀,翁媳本该回避,奈何府上老夫人不中用,他越俎代庖,不得不过问这些府上琐碎。 “辰儿外头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萧引秀听得裴渐话语温和,委屈一涌而上,“回姑父,儿媳不曾见过。只是世子吵闹几次,儿媳略有所闻。” 裴渐叹道,“辰儿生性玩心重,这府上你姑母也不得力,万事你与你大嫂商量着来。只是这事儿恐怕辰儿也屡次逼迫你。” “父亲明察秋毫,儿媳不胜感激。” “罢了。” 裴渐侍弄花草时,摆了摆手,“我已交代了杏娘和大海,他们自会处理。这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处理?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萧引秀面上带着错愕,“父亲……,世子说那女子有了身孕,真是要接回来?” “我何曾说过要接?” 裴渐淡淡一笑,面容清冷,让人不敢多言,“辰儿也不是做生意的好手,比起桦哥儿他差太多,而今我也让大海收了回来,再行打算。” 裴辰,再是才华稀松,可家世好,又挂着世子之名。 往日里手上?,撒了不少银钱出去,除了不放贷,旁的只要一说,他都要占份干股。 如今再盘算,亏的比挣的多。 “他也是有了这些银钱,才四处充阔。此事大海办完,自然知会你。”萧引秀听来,乖乖应了是。 “姑父替秀儿做主,秀儿实在是惭愧。” “一家人,以和为贵。我今日叫你来,倒不是说这事儿,如今七月闲散些,京城往来事务不多,你寻个空来,与大海几个盘一下你姑母的私库。” 什么?老夫人私库! “姑父,姑母还在,您这是——” “你姑母如今吃斋念佛,这些身外之物反倒是累了她身子,悦娘、观舟不如你与你姑母亲近,此事也只能交给你来办。” 若是说裴辰外头女人入不了国公府,让她得了片刻欣喜。 那此刻要盘姑母私库,几乎是五雷轰顶,她欲要追问,可在这一家之主跟前,她没有任何勇气。 “彻哥儿的进项,这几年都送到府上来的?” 萧引秀打起精神,应了是。 “沁姨娘先前留下的庄子、铺面,收成进项都不怎地好,尤其是两个在庆安的庄子,连年遭灾,送来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 “不管送来什么,你都与大海和账房交代,折现与他做了账。如今三儿远离公府,可这些都是他亲娘留下来的,没有道理被公府充了公。” “是。” 言毕,又让裴海进来,粗略交代之后,才挥手让二人退下。 出了正贤阁,与裴海分开之后,萧引秀脸色刷的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她牙齿咬得咯吱响,“竟是要收缴了姑母的私库!” 霜月不敢说旁的,只低声劝解,“兴许是盘算出来,老爷要分给几个哥儿呢。” “哪个哥儿?姑母生的这两个,还是那孽种?” “夫人!慎言!” 萧引秀再无心情往碧落斋去,入了自己房门,再隐忍不住,“如何说不得?那老三是姑母生的吗?若真是收缴来,分给他一杯,你信不信,姑母立时能被气死!”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萧引秀念着这四字,来回踱步,“姑母……,姑母的心血啊!”裴渐没有说错,她知道姑母私库多大。 比裴辰、裴岸两兄弟都知道的明白。 如今得了这棘手的活儿,她愈发有种兔死狐悲的苦涩,若姑母失了这些最后的依仗,今后只怕性命难保。 她冥思苦想,不得其法。 外头来了张芳慧跟前的大丫头,乖巧懂事的说请世子夫人前去用饭,她本要说不去,却被霜月拦住,“夫人,您一人闷在这里,越想越是难受。不如沾沾表少夫人的喜气,宽宽心。” 何况 今儿有宴,厨上今儿也没留萧引秀爱吃的菜。 临时去差人做,又怕饿着世子夫人。 好一番劝说,才说动了萧引秀,她重新理了妆容,长叹一声,“这府上,竟是让我一日比一日陌生。” 欲要出门,裴海使临川和临溪抬着好大一个箱子进来。 “这是……” 萧引秀有些诧异,裴海到跟前拱手道,“世子夫人,老爷说您今年来也甚是辛苦,过几日他要往墨县访友,这些权当给你做生辰贺礼。” 啊? 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萧引秀受宠若惊,往日生辰,有姑母在,姑母赏赐就是姑父赏赐,她哪里真正得到过裴渐的另眼相看…… 今儿这是怎地了? 待临溪临川提到正房内,裴海才拱手告辞,萧引秀想了想,欲要开箱,那头张芳慧火急火燎亲自上门。 “我的好姐姐,今儿妹妹那顿宴,你是跑不了的。” 人影还在远处,声儿已传了过来,萧引秀歇下探看心思,转身出门,“事儿是一个接着一个,我也才要出门。若今儿不去你那里吃,让我去何处吃去?” 姐妹二人挽着手,十分亲近。 张芳慧早早窥探过萧引秀面色,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心头舒了口气。 “世子姐夫也赏了薄面,如今在碧落斋,好姐姐,今儿求你看着我小芳辰上头,看得过去的看不过去的,你大人大量,权当没看到,如何?” 嘁! “偏你是嫌弃我了?” 张芳慧连连讨饶,“自是不敢,妹妹也是仗着长姐疼爱罢了。” 想到她在异乡,萧北又落了榜,如今初初商量,改日就要回江州去,总不能不顾她的脸面。 “罢了,依你就是。” 入了门,没有少了她就死气沉沉的小宴,反而热热闹闹,淩哥儿钦哥儿缠着宋观舟下棋,宋观舟围棋棋艺臭到极致,杀了几盘也不是两个哥儿的对手,索性起了念头,“下西瓜棋。” 说着,找萧北讨来一张大白纸,笔墨伺候。 画了不怎么标准的大圆圈,内部十字划开,直线与圆弧交汇点做中心,贴边开半圆,中间十字交汇处,以交汇点为圆心,画了小圆。 甚是简单…… 棋盘就位。 第397章 就着围棋白黑子各六颗,说了简单规则,“谁能把谁逼到死处,就当吃死子。以交汇点起算到下一个交汇点为一步,活棋子不离棋盘,死棋拿走,听懂没?” 钦哥儿淩哥儿一听就懂,再复述一遍,“如此说来,很是简单。” 简单? 嘿!那试试咯! 许淩俏和齐悦娘也被吸引到跟前,萧北和裴岸在后立着,看着这简陋的棋盘,能有什么风起云涌。 西瓜棋就是孩子们的益智小游戏。 初初下时,钦哥儿与淩哥儿还不曾习惯,双方共计十二颗棋子,几下子就被宋观舟吃完四颗。 “好了!你们输了。” 桓哥儿虽小,但也能数数儿,“四婶,还有两颗。” “两颗已不可合围,你两位兄长输了。”侧首看向钦哥儿、淩哥儿,“再来,好大侄,你们先走。” 两位小小少年斗志昂扬,乘兴而来,落败而归。 宋观舟本就熟悉,加上她快速催促两个孩子,不容思考,能赢就怪事儿了。 几番下来,宋观舟丝毫没有欺负孩童的羞愧,得意洋洋。 “服不服?” 钦哥儿淩哥儿四目相对,一致头铁。 “不服!” 哈呀——,又是个来回,下一盘围棋快则一炷香,慢的话也要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可这小游戏甚是神速。 到最后许凌白都看不下去,“慢慢想,别被你四婶一催促,就慌了阵脚。”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宋观舟驱赶着许凌白,“观棋不语真君子,表哥若是不服,一会子来战。” 萧北和裴岸摇头,尤其是裴岸。 “观舟,这棋很是简单。” “四郎,休得狂妄,赢了我再说。”挑衅之态,不分男女老少,大家见状,纷纷画了棋盘,两两对阵。 齐悦娘与许淩俏,萧北与许凌白,倒是裴岸裴辰摆手。 一个是不以为然,另外一个是不好这事儿。 兄弟二人吃茶闲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四郎,父亲七月要出门访友,你可知这事儿?” “父亲提过,但具体不知。” 裴岸看过来,“哪里访友?”父亲挚友不多,却都离得远。京城上下,竟是一人没有。 “只怕要走好些地儿,只说了先去墨县,看望姑父。” 自从裴家姑母十多年前离世之后,姑父又遭贬谪,故而心生退意,带着全家上下回到墨县。 他辞官归隐,又舍不下一身才学。 索性在墨县开了书院,从朝堂官员摇身一变,成了山长。说来,经过十来年的耕耘教诲,倒也是小有名气,硕果累累。 “二哥你要一同去?” 裴辰懒散靠在椅背上,缓缓摇头,“父亲不在,这府里大小事儿我得看着点。二叔家那边漱玉今年要出嫁,还有几个庶出的妹子,也许了人家。” 听得这话,裴岸眉头微皱。 “漱玉许了梅舅舅家的表弟,我倒是听桦大哥说了一嘴。其他几个妹妹,如何也这么快?” 二叔能生,有三四个妹妹年岁相当,最多差到两岁而已。 “都是二婶做主,她挑了京城几处还算说得过去的人家,放榜前定了三个妹妹的亲事。” “京城权贵富家,从来有榜下捉婿的美谈,倒是二婶不爱这些。” 裴辰倒是赞同梅太太的做法,“榜下捉婿,捉到了个穷家书生,咱家姑娘不管嫡庶,都是娇养出来的姑娘,会管大家,却做不来穷家的营生算计。二婶知这些,索性寻了知根知底的人家,哪怕是官位低,根基浅薄,也好过雾里探花的好。” 听得这话,裴岸若有所思,“二妹的亲事,二哥可有打算?” 裴秋雨拒了萧家,之后虽有其他人家请媒人来提了一嘴,可要比萧家,那是差得远了。 “父亲自有定夺,姑父家书香门第,倒是看看三郎。” 裴岸蹙眉,“周瑾?” “前些时日,漱玉妹妹的事儿二叔专门过来说了一嘴,也问了二妹的亲事。父亲是这么说的,只这些年来路途遥远,又疏于往来,也不知周瑾如今长成个什么样。” “也好,父亲想得更为妥当些。” 裴岸咽下疑虑,片刻之后才看向裴辰,“你屋子里莺莺燕燕已不少了,何苦还去招惹?” “……你听何人说来?” 裴岸看着入门的萧引秀,有几分怜悯。 “二嫂与你青梅竹马,情分不薄,她也不是不容你屋里的人,巧姨娘也有了身孕,该知足了。” 嗐! 裴辰软绵绵叹道,“哪有嫌孩儿多的,又不是公府里养不起,如今老三没个踪迹,还皈依佛门,指望他添丁是难上加难。再看看你们夫妻——,啧啧,不是只有为兄使把劲了?” 说得光明正大,实则泼皮无赖。 裴岸欲要开口劝解几句,裴辰摆手阻止他,“二哥没别的本事,只能守着公府和多生孩子。往后你带着观舟外放为官,少见不怪,如何?” “二哥……” 裴岸气笑了,起身给走到跟前的萧引秀见礼问安,萧引秀侧身受了半礼,再看裴辰,依然靠坐在椅子上,正眼不看萧引秀。 萧引秀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夫妻竟如陌生人那样,互不理会。 许淩俏几人并孩子们,见她来,纷纷起身问安,萧引秀勉强敷衍过去,低头看了众人玩耍的棋子,抓了桓哥儿到跟前,柔声问了几句。 母慈子孝,天伦之乐。 张芳慧见人到齐,差人摆饭上菜,依然是分了男女两桌,只是今儿中间不曾立屏风。 钦哥儿与淩哥儿欲要缠着宋观舟说话,萧引秀见状呵斥几句,“都是些要长大的儿郎,快些带着弟弟过去你二叔那桌。” 撵了大的两个,小的桓哥儿也爬下她膝头,“儿也去!” 小腿踩着风火轮,一把扑到许凌白怀中。 “仔细撞疼了你表舅舅,小泼猴!”萧引秀心中想不明白,自家两个孩子,怎地就那么喜爱宋氏及许家兄妹。 尤其是桓哥儿,从前只要宋氏在,他必然是挨得紧紧的。 如今宋氏腿脚不好,得长辈训斥,不敢靠得太近,转而亲近许氏兄妹。 到底是谁是这孩子的亲娘啊!? 第398章 张芳慧贺礼收了不少,连告病不来的裴秋雨也差人送了一条上好紫云纱暗纹绣花间裙。 想来也是花了好些时日裁剪、绣制出来,颇是费了些心思。 许淩俏送上一双亲手缝制的登云翘头履,做工精巧样式精美,张芳慧拿到手上就爱不释手,几番夸赞,连连道好。 齐悦娘和萧引秀送的都是首饰头面,一人给了一套,贵重奢华,使得张芳慧连道不敢当。 “而今嫂子我深居简出,这些花花样式,都是压在箱子底的,成年不见光亮也要不得,不如妹妹戴着耍玩。” 齐悦娘历来素净,兼之守寡。 送的这套头面首饰大大小小共计七件,银质鎏金累丝点翠工艺,鎏金黄镶黛蓝,甚是美艳。 平日里真是不见天日的藏在妆奁盒中。她齐家的嫡长女,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但再好也比不过萧引秀。 萧引秀出手大方,一整套金质累丝嵌宝头面更打眼了,材质是纯金,镶嵌蓝宝石、白珍珠、白碧玺等奢华缀物,六支大小不一样式不同的发簪,一对头饰、两根步摇,一只手镯,外加四对耳饰,还有一处眉心坠。 工艺繁复,用了缉缀、拉丝、镶嵌等工艺,纹饰多为蝶、花、瑞兽、宝瓶等,精美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莫说张芳慧爱不释手,就是许淩俏、齐悦娘见了,都赞叹不已。 “你二位歇了心思,来日你们生辰,我也这般送,如何?” 齐悦娘掩口浅笑,“我们家的大富翁,可就指着你了。”挽着许淩俏,同萧引秀打趣起来。 再看宋观舟,她这礼送得辛苦。 因忍冬这几日身子不适,她只得自己拄着拐,去库房翻了近半年来得的赏赐及往来礼物,挑了一对暖红玉麒麟摆件儿,不出挑但胜在价值不菲。 宋观舟干巴巴笑着,“四嫂,要说送礼,我才情浅薄私库贫瘠,还真是拿不出手来。只能借花献佛——” 张芳慧面上也有几分欲笑不能,宋观舟蹙眉,糟糕,送的不对。 萧北上前,拿过巴掌大小的玉麒麟上下翻看,最后叹口气,“观舟,你是不喜这摆件儿?” “倒是喜欢,只是挂在腰间我嫌大了,摆在书案上我又嫌弃小了。说实话,也在库房吃了好些灰……” 看着萧北玩味的表情,她直觉不对劲。 裴岸与裴辰歇了交谈,上前探看,裴岸扶额苦笑,“我的娘子,这玉麒麟是四嫂子娘家那边的玉雕大师所出精品——” 哈? 宋观舟大惊失色,“合着我把四表哥四表嫂送我的玩意儿,又送了回来?” 张芳慧这才噗嗤乐出声,“倒也不是我送给你的,恐是太太那边选了给你把玩。” 丢人丢大了。 宋观舟赶紧让荷花上前取回来,娇嗔看向裴岸,“四郎自行再选个给四表嫂,忍冬这几日身子不适,没的她在,我也是闹了不少笑话。” 她面上嫣红一片,更显妩媚娇俏。 裴岸使了荷花拿下去,给张芳慧躬身作揖,“还请四嫂子原谅我家笨娘子一二!” 这番笑话,若是旁人身上,只怕心头全是不安,偏偏宋观舟不以为然,还哄着张芳慧道,“兴许我不该送这个,改日去隆恩寺选个送子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来,是,好嫂子?” 听得这话,张芳慧愣了一下,继而摇头。 “罢了,四郎与观舟再不用费心添礼,得你这句吉言,几月之后,瑞哥儿要添个手足至亲。” 有喜了? 张芳慧害羞颔首,“本是不该说,可话赶话的,倒让我们这个吉祥娘子说中了。” 说罢,扶着宋观舟肩头,“你就是什么也不送我,我也甚是开心。” “这当送双倍!只是今儿我出了笑话,表嫂就当多个乐子,回头让四郎补上。” 萧引秀见状,心里自是不舒爽的。 她送的最贵,偏偏却不如眼前这女子,她连送礼都不明白,却还得了自家弟妹的喜爱。 眼神微暗,她接了话茬。 “这是天大的喜事儿,说来府上许久没有添丁之喜。”她挽着齐悦娘,看着众人,面上很是和蔼,“我与大嫂早早歇了心思,凌俏与二妹小姑待嫁,只有观舟你了,想着你和四弟也成亲两年多,这膝下空空也不是个事儿,可是得上点心。” 这话,刚说完气氛就变了。 张芳慧心头埋怨长姐不挑刺就是过不下去,谁都知道裴岸膝下艰难,观舟善妒,也不容旁人,一屋子就夫妻二人…… 这子嗣,说来也该是禁忌之语。 偏偏长姐不管不顾,当着爷们的面就这么大刺刺说出来,她都有些不敢看宋观舟的脸色,只是寻了话头,“长姐也是操心的命,有些事儿急不来,观舟年岁小,虽说成亲时日长,可如今也不过吃着十九的饭。” 萧引秀不以为然,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我和大嫂在她这个年纪,钦哥儿淩哥儿都落地了。” 裴岸听得,欲要起身,裴辰拉了一把。 “闲话而已。” 老四这弟弟,别的都好,就是太过于护着自家娘子,“若是母亲在,可就不是你二嫂这么说了。” “二哥……” 却听得宋观舟笑眯眯说道,“二嫂知我身子不好,兴许生养艰难,不过不碍事儿,大嫂就一个钦哥儿,我是舍不得,可二嫂再与二哥生几个,你家淩哥儿我不敢开口,桓哥儿给我,可好?” 她鹅蛋脸上肌肤白嫩如瓷,又透着淡淡的粉红,眼波流动甚是灵动。 她招手换来桓哥儿,拢在自己身旁,二人脸贴着脸看着一时语迟的萧引秀,“二嫂可不许说舍不得,桓哥儿,唤我做娘,如何?” “那定然不行,回头你生了自个儿的,我桓哥儿如何自持?” 萧引秀面色尴尬,勉强应答。 “二嫂放心,我这身子生一个都艰难。四郎那边我也不准他额外纳妾另娶,往后我夫妻跟前,就桓哥儿,好不好呀?” 最后几句,声音软和,哄着裴育桓。 裴育桓倒是小大人正经脸,摇了摇头,“四婶婶使不得,桓哥儿定然要侍奉在亲爹亲娘跟前。” 噗! 第399章 裴育凛肉嘟嘟的小脸上一本正经,“但大伯母、四婶婶也是孩儿最亲的长辈,不是亲娘,胜似亲娘,若有吩咐,桓哥儿定然侍奉跟前,不离不弃。” 钦哥儿与淩哥儿齐齐喊道,“先生让背的孝经,你竟然用在这里。” 可这番话说得齐悦娘心里暖暖的,拉着又搂又亲的,唤着心肝宝贝,十分爱人。 倒是宋观舟认真看过去,竟然真起了心思。 抬头看了一眼萧引秀,又回头看了裴辰,裴辰正好放下茶盏,与之四目相撞,顿觉不妥,欲要说话,就听宋观舟开口,“二哥,二嫂,若我真不能生养,桓哥儿两边走嘛。” 哎哟! 张芳慧和许淩俏直呼使不得,一个轻抚萧引秀,一个劝解宋观舟,“观舟你年岁小,身子将养些时候,自然就水到渠成。” 裴辰扶额,“四郎,你倒是也任由观舟浑说?讨要我的桓哥儿,我可是舍不得!” 大多以为是玩笑,哪里想到裴岸也起了心思。 “桓哥儿素来跟观舟亲近,二哥二嫂再生几个,桓哥儿放我夫妻跟前也好。” 啥? 裴岸得来裴辰一记重锤,“浑说!” 萧引秀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看向宋观舟,“弟妹啊,你年岁小不知事儿,这孩子还得是自己生出来的亲近。何况,若你觉得生养之苦不能受,倒也容易,让四郎再纳个小的,像我屋里的巧儿一样,她肚子里出来的,往后也是得唤我一声母亲不是……” 话音刚落,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杏仁黑眸眨巴眨巴看着萧引秀,“那是二嫂心宽,不过这事儿我是不如二嫂的。” “观舟,做不得妒妇。” 裴辰开口,竟然帮衬着萧引秀,宋观舟回眸,哼了一声,“二哥,这一点,你们都不像母亲,偏偏我像。” 像什么? 一个二个没反应过来,倒是裴岸听到耳里,记在心头,忍不住说道,“观舟莫要浑说,我也不是二哥。” 自然不会让你去做母亲那样的事儿,对沁姨娘母子赶尽杀绝。 宋观舟眼神凉了下来,“——那就好。” 萧引秀欲要再教训几句,宋观舟再不给脸,拨弄碗碟,“二嫂素来事务繁忙,就不必在我这点小事儿上操心。儿女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啥?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几乎是挑衅这是个时代男人女人的认知,萧引秀打死也不信,女子嫁做人妇,不生养如何能安稳度日? 真是抱养个? 在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之中,使得,却不好过。 “几位嫂嫂且放心,我与观舟年岁不大,子女缘分急不来。”裴岸说话,缓了这气氛,萧引秀淡淡一笑,“罢了,你们夫妻的事儿,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也插不上手,只不过观舟年岁小,不知其中深浅,可四弟在朝为官,若是膝下空空,这一生又有什么盼头呢?” 大致意思,你都没个儿女,就是身居高位,做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如何? 没了传承,有什么用? 这话说来,裴辰心思也重了起来,萧北与许凌白看过去,知道萧引秀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事实。 只是他们二人为表兄外男,家宴之上也说不得这些闺中秘事。 沉默为上,但难掩担忧。 萧北担心的是以裴岸如今对宋观舟的宠爱,真有可能不在意子嗣,若膝下没个一儿半女,这是多大的不孝! 而许凌白心忧的则是表妹若没个傍身的孩儿,今后在这府上,只怕寸步难行。瞧着今儿就知道,世子夫人步步紧逼,欲要以成亲两年没有生养的话,处处挤兑她。 许淩俏心思细腻,想得比兄长还多。 待她看过去,以为会看到表妹郁结难消,谁料宋观舟似是心有灵犀,微微抬眸,竟然朝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嗐!不得不说,这观舟心是真大…… 小宴动了碗筷,自是就揭过这一篇,散了小宴之后,裴岸扶着宋观舟往回走,宋观舟有些嫌弃他多了手,“我拄拐走得更快。” “你慢些。” 夫妻二人借着灯笼微光,小心行走,“二嫂之言,你别放在心上。” “自是不会。” 催婚催生,小意思啦! 上辈子她不婚,也是熬过全世界熟悉之人五花八门的催婚,心里强大,这些外人之言又能如何? 撼动不了她半分。 “该我夫妻有的,总会有,观舟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扶着他下了台阶,“四郎,你介意?男儿成家立业,为的就是后继有人。” “从前与你说过,也不全是。” 夫妻往日也说过这些话,如今再说一遍,裴岸一如既往,说了许多安抚宋观舟的话。 “你说这些我自是明白,但不可效仿二哥。” 宋观舟适当表示自己的醋意,有助于夫妻感情,果然裴岸眉开眼笑,“家中娘子如此霸道,裴四无心无力,应付娘子一人已是够了。” “四郎力不从心,那自是别想左拥右抱了。” 宋观舟掩口嗤笑,裴岸岂有听不懂的道理,他半扶半楼,入了韶华苑直接打横,抱起宋观舟往正屋而去。 “嗳嗳嗳!宽衣沐浴,再说别的。” 天热,随不管行走哪里,回来都是一身汗渍。 忍冬起身,耐着身子不适,使壮姑孟嫂抬了热水进去,荷花带着庆芳庆菲先是伺候宋观舟全身洗了干净,就连伤腿也用湿巾帕小心擦拭。 裴岸随后。 夫妻二人沐浴之后,神清气爽,夜色暗沉,星星璀璨。 烧了艾草驱了蚊虫,宋观舟与裴岸身着米色绢丝长衫,软绵长裤,差人撤了凉棚,就这么坐着观星。 “昨儿雍郡王已请了皇室宗亲诚老郡王保媒,往郡主别苑送了庚帖。” 宋观舟侧首,听得这信儿,“金拂云真应了这桩亲事?” 已到了换庚帖,那就是亲事开始走流程了,金拂云放弃眼前男人了?怕是不能! “太后娘娘首肯的亲事,拂云的想法不重要。” “她可私下同你说了什么?” 宋观舟抓过裴岸大手,把玩起来,“她与秦二决裂,总不能连你舍弃。” 原着剧情可从来没有半分金拂云退怯的描写。 第400章 “今儿在官邸,听得林大人提了两句,大致是金秋之时,大将军将会回京面见圣上,想来拂云亲事应在那时。” “三四个月的时日,能筹办出婚礼?” 宋观舟有些疑惑,裴岸点头,“林大人与金家大公子是昔日旧识,而今大公子欲要在京城住下,少不得多联系从前老友,至少拂云亲事需要人手帮衬。” “金大将军其他族亲不是在京城吗?” 虽说名声不显,但也还算有头有脸。 “有些事儿族亲能做,有些事儿也得请外头之人来,大将军和郡主很是满意这门亲事,拂云的嫁妆陆陆续续已从溧阳运送过来。” “这么看来,不到年底,我们就能吃上金大姑娘的喜酒了。” 裴岸揉了一把宋观舟散开的长发,“这下不必烦扰拂云与我之间了?”他面庞如玉,眼神温和,宋观舟凑到跟前,也不管丫鬟们就在不远处坐着,轻轻吻了他薄唇一下。 “观舟——” 裴岸忽地红了脸,“娘子……,丫鬟们也在。” “她们不曾看到。” 宋观舟蜻蜓点水,早已撤回身子,“想来真是我误会金拂云了,原以为她对你势在必得呢。” “莫要胡乱猜测。” 宋观舟闭上眼眸,藏下所有情绪,她刚才差点就忍不住了,问及了金拂云府院中一堆烂事,以及那青梅园后续。 怎地? 顾三娘子收监几日就失了性命,不够诡异? 朱三和锁红呢? 万兴码头茶楼母子收留了许淩俏,之后就被烧了个尸骨无存,就这么隐匿下去? 不不不! 许淩俏活着回来,可失了清白,这账不算? 宋观舟心里憋着气,也在等候机缘,只盼着殿试许凌白能得个好名次,留不在京城外放做个小官也使得,带着许淩俏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知道玷污许淩俏之人,必然在京城中。 甚至是达官显贵,许淩俏生性温婉,情感细腻,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恐是不再思会再嫁人之事。 可人生路还长。 这不是现代,女子不成亲不生子,亦能活得滋润。 凭什么? 金拂云造孽,却还能过得风光依旧,不是这个道理!宋观舟心内压着气,她惦记裴岸本就失了道德伦理,偏还拖着太多无辜的人入局。 这一夜,宋观舟失眠了。 眼睁睁的盯着黑夜从天黑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裴岸起身,只瞬息功夫就回身,“观舟,你这是早早的醒了?” 往日,他起身时身边是自家娘子细腻绵软的呼吸。 今日却没了。 撩开幔帐,荷花取了烛火到跟前,点了拔步床两边的掐丝珐琅琴鸟烛火。屋内立时亮了起来,映照着宋观舟乌黑眼眸。 一夜未眠,精气神稀松疲惫。 她素手轻抬,拦住烛火暖光,“四郎,我一夜不曾睡着。” “一夜?” 裴岸听得这话,止了下床的动作,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宋观舟额头,“也不热,是怎地了?” “噩梦。” “那你把我喊醒,我陪着你好过你越想越怕。” 甚是心疼,裴岸挥退荷花,竟是搂起宋观舟,像哄孩子一般,还学着老仙婆喊了几声宋观舟的名字。 “你这是作甚?”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不太理解裴岸唤她名字。 “喊魂。往后你若是再噩梦醒来不敢睡,只管喊我起来,我身上热乎,阳气十足,什么宵小恶鬼之流,相公都替你挡了出去。” 宋观舟忽地缓了一夜纠结的心情。 她双手环住裴岸脖颈,整个上半身半搂半靠在男子怀中,她仰头啃了裴岸下巴一口,轻轻的,只让人感到亲密的痒痒。 “四郎,有你真好。” 这是由衷的话,抛开原着,就目前二人的日子,她若不计较金拂云与他之间的蝇营狗苟,平心而论,裴岸是个十分好的丈夫。 可惜啊—— 这镜中花水中月的夫妻之情,能熬到她二十一岁吗? “若有一日我们不在一处儿,四郎,只怕需要很长很长——很长时日,我才能适应。” “什么话?” 裴岸支开娇躯几寸,二人四目相对,“我夫妻二人自是长长久久到老,什么不在一起,寻常我若有公务外出个几日,自是不打紧,若是时日长了,定然带你同去。” 宋观舟面对这样真诚的男人,年轻、多金、地位不错且前途光明,她莞尔一笑,欢喜吗? 自是欢喜的,或者换句话说,她真的喜欢到了心底。 令人悲伤的是,也仅仅只是一百分的喜欢。 她双手捧住裴岸玉面,动情说道,“裴岸,你这一生,只能是我的。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你,任何人!” 裴岸歪头失笑,却脱不开宋观舟纤手有力。 “裴岸,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不管是金拂云还是朱宝月,任何女子都不能亲近你半分,更不能得你半分宠爱,不然——,我只会比你母亲更为冲动、极端。” 宋观舟说着话时,认真、清冷,表情上有强烈的占有欲,也有一股无以言说的淡淡悲伤。 哎! 裴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挖心掏肺,全部敞开给宋观舟看得仔细。 他那么要紧她,宠爱她,为何她还患得患失? “我的娇娘子,莫学母亲,她害人害己。”裴岸大手拢过她一双玉白葱指放到唇边,连连亲吻,“是我离不得你,观舟。” 宋观舟莞尔一笑,“那噩梦是不作数的。” 裴岸重重亲了一口她的手心,“梦到何事?” “梦到你不要我,寻了个罪名休了我,转而娶了金拂云,她成了你的贤内助,比我能干,也比我温婉,助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改了原着里,裴岸把她推到了死路的说法。 荒唐! 裴岸哭笑不得,“你就是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梦,莫说我得她相助,且说我如何能休了你?我何曾舍得?” “兴许是旁人栽赃陷害,兴许是你我生了龊语,我本来性子不好,你如今是喜爱我,容忍几分。将来老夫老妻,起了嫌恶之心,如何不能?” “浑说,那你嫌恶我了,是不是如从前那般,恨不得与我立时和离?” 裴岸耐着性子安抚道,“可不许乱说,拂云可是将来的雍郡王妃,你这裴家四少夫人的名头,不是人人都稀罕的。” 宋观舟轻哼一声,咽下那句金拂云就稀罕。 “只要你。” 我裴四这一生。 第401章 萧北本是打算带着妻儿回江州,往正贤阁禀裴渐时,裴渐听完沉吟片刻,又差人喊了裴海过来,做一番吩咐后才同萧北说道,“来年会试不曾听说圣上与礼部有变动,自是如从前春日开考,这般算来只不过是七八个月长,不如就在京城。” 萧北短叹一声,“姑父所言极是,只是想着出来也是好几个月,此番恩科落榜,心头也有些郁结难消——”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年岁不过二十有余,时光正好,不必因这一两次落榜失了志气。” 萧北连道不敢。 “会试自来是万里挑一,你瞧着能进京赶考的,都不是平庸之才,皆是学有所成的举人才子。一两次上不得榜,更得放平心态,再接再厉。” 长辈鼓励,萧北不敢不从。 “柳直先生既在京城,你寻常得空,多去探访一番。他这一生虽不走科举之路,却学识渊博心胸开阔,教诲你几句,只会受益匪浅。” 裴渐几年前因裴彻之事,被姜曲骂得狗血淋头。 但裴渐也不是那等狭隘之士,会因此记恨在心,反而很是敬佩这位老先生。 萧北起身,郑重允诺。 “府上空寂,你夫妻自管住在碧落斋,寻常之事寻你长姐就是。都是一家骨肉,莫要起了客套疏离之意。” “姑父谆谆教诲,孩儿铭记在心,只是内子张氏有了身孕——”若是留下,就该在府上生产…… 裴渐闻之,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喜悦。 “这府上自桓哥儿出世,许久未曾听得新儿啼哭,如此喜事,我这个姑祖父不能看看?” 萧北听闻,立时躬身作揖到底。 “姑父豁达,自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孩儿倒是迂腐了,想着女子生产见血不吉,若是扰了府上清静,就是孩儿的不是。” “浑说!” 裴渐示意萧北落座,“我戎马戍边,杀敌无数,恐也是因此,府上子嗣甚是凋零。死去的见多了,如今老了,倒是想看看幼儿初生,你夫妻好生待着就是。” 长辈吩咐,萧北思来也只能听命。 “何况也不止你夫妻在此,淩白兄妹自要住在年后。今年他上了榜,来日殿试,若是能得个二榜进士,是留在京城研学还是外出做官,也是年后才能见分晓。” 说来,都是同龄人,那许凌白兄妹谦逊有礼,多来往有利无弊。 “淩白聪慧细腻,才学不凡,孩儿与他一见如故,姑父放心就是。” “你且回去安心住着,我已吩咐大海去打探一番,若是隆恩书院合适,你不如往那里去苦读半年。” 啊—— 隆恩书院时而会有大儒授课,但机会难得,裴岸也差人问了,只说不招。 想不到姑父早想到这里,感激之情自不必说,裴渐由衷笑道,“四郎有心替你张罗,奈何他如今在翰林院,也没什么人脉。江不疑不喜他过早奔走人情往来,倒不如我替你问一句。” 回到碧落斋,张芳慧正与李嬷嬷正在盘算回程的事情,李嬷嬷细细说来,“奴寻思一路艰辛,不如再过几日,捱过你这害喜之症再走不迟。现在气候也不好,不是燥热就是大雨,较寻常之日赶路更为坎坷。” “嬷嬷说的是,一会子四郎回来,我与他商量一番。” 话音刚落,萧北已绕过屏风,入了内屋,“倒不必大张旗鼓收拾,姑父有命,等次年春闱考完再说。” 张芳慧一听,有些许惊愕。 “姑父怜你来回舟车劳顿,耽误了温书钻研,那不成我带人回江州去?”张芳慧以为是只留了萧北一人。 萧北听来,知她误会,唇角牵起,眉目带笑,“姑父知道你有了身子,只叮嘱在公府安心养胎生产,若来年榜上有名,不就是双喜临门了。” “姑父……,没有介怀?” “嗐!” 萧北摆了摆手,“姑父不曾在意这些,反而还甚是开怀,说公府多年不曾添丁,有个婴孩落地,是天大的好事儿。” 张芳慧用罗帕压了压唇边泛起的酸意,“幸得姑父宽容大度,不然我这几日竟是迟来的孕吐,真真儿的折磨人了。” 李嬷嬷早喊了丫鬟兑了酸梅甜水来,张芳慧吃了一口,顿觉心头好受。 “这汤汁倒是不错。” 李嬷嬷收了杯盏,满面含笑,“四少夫人寻了外头华姑娘开来的方子,不过说是方子,也有些差池,里头也没个寻常的草药,只是梅子、饴糖、玫瑰还有糖霜,对孕吐、反酸说是有用。” 张芳慧点点头,“有用的,倒是要多谢观舟。” 萧北想到宋观舟送礼的笑话,摇了摇头,“亏得她一片赤忱,不然岸哥儿是有得操心。” “这是观舟的福气。” 张芳慧扶着小腹,来回轻抚,“长姐如今与观舟愈发合不来,我这个做堂弟妹的也不好得多了嘴,说来大嫂早些同我说过,这府上只要长姐莫想不明白,她日子好过着的。” “自然好过。” 萧北吃了口凉茶,“大表嫂寡居,性子淡然,从不与她争抢。至于她房内几个妾侍,世子二表哥虽说浪荡性子沾花惹草,可真是入了门的,无不是谨小慎微、性子软弱,在长姐跟前犹如耗子遇到猫,也成不了气候。” “这倒是!” “观舟生性豁达,也看不上她星星点点中馈事物,平日里待她也不曾失了礼数,可偏偏就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私下我也问了岸哥儿,他也摇头说是不知。” “哪里不知?四郎心里清楚。只是同你我能说些什么,莫说我们,就是姑父那里,恐怕也不能多嘴。” 萧北听之,疑虑更添,“到底是个什么?难不成是从前往日长姐与姑母苛责观舟之事儿,可这大伙儿都知道,观舟也提过,只说翻过去,不再惦记。” “冤家!” 李嬷嬷又端了一碟糖霜腌酸梅进来,张芳慧用银签子插着吃了一口,萧北见状,不吃都觉酸得口水四溢,“我说得不对?” “就拿你我比如,你从前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倒是说说,凭着哪一条,我会说不记恨就不记恨了?” 第402章 “可观舟救了两个哥儿的性命,还有——宫里十皇子,若是有个闪失,以圣上待公府不冷不热之态,定然要苛责。” “长姐心胸本就不那么宽阔,她只想着自己待旁人绝不会这么算了。” 也是! “何况……” 张芳慧说到这里,抬手挥退李嬷嬷及下人,内屋只有夫妻二人,张芳慧还专门起身,来到胡床跟前,挨着丈夫坐下。 面上神神秘秘,嘴角紧闭,倒是让萧北噗嗤乐了出来。 “怎地?要与我说什么惊天骇闻?” “也只是我无意撞上,却不曾与旁人说来。相公,长姐不喜观舟,只怕是心头另有打算。” “何种打算?” 张芳慧几不可闻叹了一息,斟酌再三也不敢贸然开口,萧北见状,更为好奇,“连我都不能说?” “也不是。” 张芳慧缓缓摇头,“前头两三日,就是下瓢泼大雨那一时,长姐从外头回来,还说阴雨路滑,马车都险些翻了。” “长姐掌一府诸事,出入府院也是正常。” “我去寻大表嫂坐坐,莲花那小丫鬟素来热心,引着我和丫鬟走了小路,回程我想着那园中小径风景宜人,索性也走了小道,却听得长姐与霜月说话,来不及回避,听到耳朵里。” “说些什么,值当让你都觉得大惊小怪。” 好歹也是萧家的四少夫人,见多识广,自不是寻常琐事纷争。 “相公,长姐与霜月说的话,我原模原样学给你听,‘今儿与大姑娘小坐片刻,才知货比货得扔,我家府上这个一日日的张扬跋扈,丢人现眼。若老四与大姑娘……,哎!有那贤内助,胜过如今的恶婆娘千万!可惜了——’,相公,这大姑娘你可知是谁?” 萧北听得目瞪口呆,这是长姐说的话? 他满面不可思议,摇头做不知,“天下大姑娘多了去,何况如今四郎早早成亲,娶了观舟,何人还有这样的心思?” 真不把闺誉当回事儿? “金拂云。” 张芳慧一字一顿说出这三个熟悉的名字,萧北竟然不觉得意外,只眯着眼,“……心思不浅!” “你有所察觉?” 萧北长叹一声,“观舟与苍哥儿比试算学那一日,说来不怕娘子你笑话,我原本看的是秦二,这家伙日日里在韶华苑,外男内妇,不曾避讳,偏偏岸哥儿不放在心上。我担忧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一日故而多看了几眼。 “莫说秦二相中金拂云?” 萧北摇头。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秦二满眼冷漠,看这金拂云竟然有几分凉薄,我循着看过去,却看到那金拂云一双眼睛只盯着观舟夫妻。” “看观舟?” 张芳慧蹙眉,“我倒是侧首看了一眼,她眼里清冷,倒是说不上同观舟熟络。” “自是不熟,她痴痴望着岸哥儿的背影,偶尔岸哥儿回首,她又面如桃花,笑意盈盈。” “天!长姐这话——” “你还听到什么?”萧北追问起来,张芳慧低声道来,“除了一阵可惜,旁的我再不敢听,而长姐也扶着霜月越走越远。只是我不明白,难不成长姐如今还想着要那大姑娘入府?” 萧北听之,甚是恼怒。 “她倒是想,可事儿能成?如今那大姑娘许了雍郡王,尊贵无双,怎可能去委屈做小?” 夫妻说了一阵,次日,萧北终是按捺不住,自行去拜会萧引秀。 萧引秀听得堂弟来,不用多说,定是喜悦,让霜月亲自出去引了进来,姐弟二人虽说不是亲的,可萧北小小年岁失了母亲,自小就在大房闵太太跟前长大。 说来,与萧引秀不是亲生姐弟胜似亲生。 萧北也不含糊,问了几句,萧引秀不知其意,反问道,“怎地你也问及金大姑娘?她是个能干女子,做生意管内院,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果然贵不可言,往后也是郡王妃,我曾有幸见过雍郡王,说来二人真是郎才女貌。” “嗐!” 萧引秀听到这里,无形之中叹了口气,“她啊,这亲事也是半分不由自己说了算。那雍郡王品学兼优,也有一番才干。只听得说……不中用,拂云入门恐难有个子嗣承欢膝下。” “……这等私密之事,长姐勿要道听途说。” “也是拂云不见外,才与我说个明白。同为女子,我自是觉得可惜,可太后娘娘亲口应允的亲事……” “万事总没个十全十美。往日也不曾听说长姐与她私交甚笃,这会儿听来,我也替大姑娘惋惜一二。” 萧引秀知萧北说话中听,比萧苍好多,也起了与之倾诉之心,萧北生性温和,儒雅知礼,引着萧引秀说的越发的多。 “可惜老四,早些与宋氏议亲之前,京城上下,有女儿的没女儿谁不喜他做乘龙快婿,长得好又是最年轻的进士,风光无二。偏偏啊——” “观舟也不错,大学士之女,身份地位家世的,与公府也能比肩。” “呸!” 萧引秀轻轻啐了一口,“穷学士家有个甚?教养出来的姑娘清高孤傲,也是姑父与大学士是多年挚友,不然岂能如了闺阁少女思春之心?” “……观舟也不是长姐说的那么差……” “那是你不知。” 姐弟二人说得火热,萧北面上从容无波,心里却起了惊天波澜,长姐这是何意?口口声声夸那金家大姑娘,嘴上说着遗憾、可惜,可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我知长姐与大姑娘亲近,只是如今四郎早早成亲,金大姑娘也有了未婚夫妻,今生自是不能了,唯有来世。” 萧北说完这句话,只做不经意,实则没有放过萧引秀面上任何一处表情。 果然,萧引秀不再言语。 姐弟二人又说了诸多张芳慧身子的事儿,萧引秀低声说道,“……弟妹身上艰难,不如你夫妻分房而居,你不扰了她,她也好过些。” “长姐放心,倒也不至于。” “如何不至于?你来年春闱还得入场,不如姐姐给你寻个好丫鬟……” “使不得!” 萧北一听,连忙摆手拒绝,“我自是要苦读的,长姐做这些可不就是扰了弟弟心思么。” 萧引秀冷哼一声,“是弟妹不容人?” 难不成一个两个的,要学着裴四做痴情种? 可笑! 第403章 “自然不是。” 萧北一通解释,兼之确实也有通房丫鬟的,萧引秀这才歇了心思,末了语重心长教导萧北,“爷们若要做成大事儿,屋里这些小事儿切忌不能学老四,老四如今被他娘子拿捏得死死的,姑母不中用,我和嫂子不能越殂代疱。只是他那样,终究要被他不能生养的娘子拖累。” “长姐慎言,观舟还不足双十年华,这些事儿不必这么急。” 因是自家兄弟,萧引秀也不瞒着,说了宋观舟身子的事儿,“老四瞒着府上亲人,可赵大夫开药是要过府上草药库房的,说是伤了根本,没什么指望了。” 萧北回到碧落斋,心里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他欲要同娘子说上几句,又觉得这般不合适,索性咽了下去。既是不走,就做留下来的打算,差遣两个从萧家带来的家丁,给了二十两银子,往江州去回话。 “同两位太太说,一切在公府里头,让她们莫要担忧。” “是。” 忍冬入院门来,听着萧北两口子正在吩咐,她远远站着,待家丁出来,与她打了招呼才进去。 “少夫人今儿胃口如何?可还在吐?” 张芳慧挽过忍冬,笑着摇头,“你家少夫人贴心送来的方子,竟是对了我的胃口,这两日稍微缓和下来。” 往日觉得忍冬的疤脸有些有碍观瞻,而今看习惯了,倒也觉得还好。 “有用就好,少夫人差奴特意来问问,若是有些吃不惯的,待午后孙姑娘入府来,再问问可有改良的方子。” “好丫头,这两日缓和不少,不用担忧。只是孙姑娘来,可是为了观舟换药?” 忍冬点头。 “说是孙大夫寻他师父要了一味好药,看能不能好得快些。” “阿弥陀佛,早些好起来,我日日里看着你家少夫人拄着拐走得飞快,更是担忧。”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之后,张芳慧才问了来由,忍冬指着隆恩寺的方向,“少夫人说明儿要去上香,大少夫人、表姑娘、二姑娘都去,二房那边梅太太想着她今年也不曾往隆恩寺去,索性一处儿。” “梅太太那边若是去,只怕嫂子妹妹的也一并去了。” 以二房那人丁兴旺之态,可不像公府这边,三三两两的,一只手都扒得出来。 “今年梅太太膝下喜事儿多,几位姑娘都在今年出阁,太太前些时日来探望我家少夫人时,提及姑娘们嫁人之后也难得这么清净,索性都带着去。一切由着桦大公子及奶奶看着安排,这边只要人去就行。” 所以忍冬特上门来相邀,张芳慧想了想,欲要拒绝,又想着这日日里待在府上,也甚是无趣。 “好丫鬟,可知你们世子夫人去不?” 忍冬缓缓摇头,眼神里带着可惜,“世子夫人说琐事繁忙,就不去了。”话语可不是这么好听,萧引秀出口并是讽刺,说得忍冬唯有低头乖乖听着的份儿。 可就算如此,萧引秀也是不喜。 “珍珠,往日里你伺候我时,可不曾见过这么尽心尽力,如今到老四家跟前倒掏心掏肺,说来也是你家少夫人比我有能耐。” 忍冬疤着一张脸,低声禀道,“奴不敢,都怪奴不争气,这张脸儿烧成这样……” 哟! 萧引秀看了看霜月刚染好的指甲,慢条斯理说道,“那如今把你喊回来呢?” 忍冬后背忽地起了凉意。 她露出怯懦之态,“世子夫人跟前繁花锦簇,奴这样的来只怕丢了世子夫人的脸面。奴知道世子夫人待奴一片好心,奈何奴不争气……” 说着话,还缩着肩头弓着腰。 萧引秀顺着她瘦弱的身躯往上一看,坑坑洼洼的脸面还是倒了胃口,她意兴阑珊摆手嗤笑,“罢了,知道你舍不得你家少夫人,我也不做坏人。什么烧香拜佛的,我手上事儿多着,也顾不上。你与你家少夫人说,她身子不好,悠着点儿。” “多谢世子夫人挂心,奴自会禀到少夫人那里。” “莫说我坏话就成,我是恨她不中用,如今府上老夫人吃斋念佛,倒是松了规矩。这里是公府,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她若是有心,就该好好调理身子,早些给老四添个一男半女的,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老四考虑几分。” 忍冬只能一一应承。 还是桓哥儿下学,闯了进来,奶声奶气夺了母亲的话语,“母亲何苦这么操心?四婶是大人,同桓哥儿 不一样呢。” 萧引秀在小儿子跟前惯来慈蔼,捏着他小鼻头软声说道,“我自是知道你最爱四婶婶,可是不喜她给你生个弟弟?” 桓哥儿摇头。 “是四婶婶生的,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桓儿都会待他好。若是四婶婶不生,桓哥儿也要像照顾母亲这样,照顾四婶婶呢。” 好家伙! 你倒是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回头还给老娘的死对头养老送终了? 萧引秀对着自己生的也生不起气来,但看到忍冬就更添厌恶,挥手撵走。 忍冬出来,热风吹来,才觉得后背湿透。 若真是世子夫人要了她去,只怕四少夫人也保不住她,再回到世子这院落,莫说做些有头有脸的事儿,就是洒扫这般粗活,恐怕也轮不到她。 到时候,是个丫头都能踩着她,还有何活路? 她压着惊慌的心,回到韶华苑,宋观舟见到她问了话,她只说世子夫人不去,宋观舟不以为然,不去更好。 若是萧引秀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佛祖跟前,只怕泥塑的菩萨佛陀都要气活。 “可曾为难你?” 宋观舟随口关切,忍冬心头却听得暖暖的,她低声说道,“世子夫人只是不喜奴这张脸,旁的倒也不曾说什么。” “她不喜才好,若是喜欢,就枉费你一片心了。” 宋观舟问过忍冬受伤的来龙去脉,加上莲花荷花几个婆子也打探了几句,知道从前忍冬是裴辰看上的丫鬟。 软磨硬泡许久,萧引秀也不松口。 夹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想想也知道忍冬过的什么日子,果然,萧引秀不顾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直接给她配了庄子上一家病小子。 若后头不毁容,还入不了这公府。 嗐!这时代,女子讨生,真是艰难。 第404章 忍冬帮宋观舟轻轻按摩没有被绑住的腿脚部位,低声说道,“少夫人,若不以后奴还是少在外头去,这张脸……,怕是冲撞了贵人。” 宋观舟七巧玲珑心,听得这话,低头看来。 “二嫂院子里的丫鬟待你不好?” 忍冬连忙摇头。 “倒是没有,如今府上丫鬟婆子看着奴在少夫人跟前得了脸面,也不敢随意薄待奴,只是奴觉得对不住少夫人您,若是好端端的一张脸少夫人把奴带出去,倒也不算磕碜。奈何……” 宋观舟纤手一抬,像个纨绔子弟那般端着忍冬小巧圆润的下巴,噗嗤一乐,“莫要想这些,若不能让你去的地儿,我自不会把你放到跟前,旁的无碍。莫要多想,二嫂不待见我,待你定然会多些龊语,心胸宽阔些,你也不靠着她吃饭就是。” “若是……”忍冬眼眸低垂,忍不住说了萧引秀恐吓之话,“世子夫人要把奴喊回去呢?” 咦! 心不在焉,原是为了这事儿。 “端看你愿不愿意?” 宋观舟云淡风轻随意问道,忍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自是不愿,可又怕……” “不愿就没事儿,除非我也没有活路了。” “少夫人切不可说这样的话!”什么叫没有活路了,忍冬抬头,眼里蓄满了泪水,“这些不吉利的话,少夫人不要说,说得多了,保不定被老天听去了——” 看着忍冬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宋观舟连忙扶起她,“跪什么,膝下值钱些。” “少夫人也莫要吓奴。” 韶华苑上下都指着眼前这位娇主子呢,宋观舟笑道,“放心,来日去隆恩寺上香,你们好生多给佛祖供奉些,求个心安。” 安抚了忍冬,宋观舟差使荷花去厨上要了一桌子好菜,静待孙琳上门。 秦庆东这时候带着好消息叩开韶华苑的门,自从天越发燥热,裴岸使忍冬几个,平日里虚掩院门。 入了内,花架子宋观舟正在临帖。 秦庆东凑到跟前一看,不忍直视,“你这都描摹十来日了,怎还越写越丑?” “……急什么,你们习字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成的。”宋观舟从不曾学过毛笔字,如今从头来,越写越急躁,晚间裴岸?值还要教授一番,一个严谨一个急切,竟然差点要吵起嘴。 “嗐!季章说教授不了你,让我得空来指点你一二。” 裴岸与秦庆东昨日碰头,在官邸外头的茶楼子里吃了两盏茶,临了无奈说道,“你日日里走狗逗猫,若得了闲,往韶华苑去一趟,指点观舟练练字。” 秦庆东挑眉,“怎地,这会儿不嫌弃我字儿没笔力了。” 要说写字,不管草书行书楷书,写得最好的是裴彻,可惜他胳膊没了,如今 不提也罢,其次就是裴岸。 裴岸听闻,连连摆手。 “夫妻做不得师徒,只是指点几句,观舟就生了气。罢了罢了,你去就是,反正你脸皮厚,二人吵嘴也无碍,反正隔几日你二人又和好。” 秦庆东无颜看过去,“合着我就给你加娘子做出气筒呗?” 倒是好算计! 因着这个,秦庆东到了跟前,取笑一番,又说了练字的能耐,宋观舟不是孩子,更为急躁。 一言不合,掩面不语。 秦庆东哑然失笑,“怎地?你自个儿也说了,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却跟自己急了起来。” 宋观舟有些委屈,“罢了,你在的话,我权且陪你,不写了。” 啥? 临山临溪正好求见,宋观舟干脆弃了笔墨,让荷花麻溜收起来。秦庆东看得目瞪口呆,“宋观舟,你有点骨气可好?” 女子坐直身子,不予理会。 反而招手,迎接从游廊走来的两人,临溪跟在临山后头,“四少夫人真是少见,从前也不曾听说是这个活络的性子。” “四少夫人心里坦坦荡荡,四公子亦是如此。” 不然谁家能容忍? 到了跟前,两人见礼问安,庆芳庆菲早早搬了鼓凳出来,二人落座,丫鬟们又看了茶。 “二婶那边来说,二十八是个好日子,也不是初一十五,隆恩寺相对而言没那么多香客,女眷入寺也不用清客,倒是方便许多。” 宋观舟说了梅太太选的上香日子,招来临山临溪。 “劳驾你二位那日跟紧些。” 这句话刚说出来,临山临溪还不曾反应,秦庆东却面色大变,“有人要害你?” “防患于未然。” 早几日,宋观舟使了孟嫂荷花出去,散播了些消息,总是龟缩在公府,未必能如人愿,不如做个饵子,主动迎击。 她这心思,不曾与任何人说起。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金拂云有能力,她从不敢低估,这才喊了临山二人来。 临山听得宋观舟吩咐,当即拱手应承,“少夫人放心就是,我兄弟二人定然护好 少夫人。” “只是你。” 宋观舟点了临溪,“你护着我表姐,从前她遇害之事儿,也是在京城之中,我寻思害她之人定也在暗中窥视,再寻机会加害。” “不能?” 秦庆东本是半躺在椅子上,这会儿攸地坐直身子,眯着眼看向宋观舟,只听后者冷笑,“为何不能?莫以为我表姐全须全尾回到公府,贼人便是死了心。” “从前往日是不知道表姑娘身份,而今公府在后——” “不!” 宋观舟看着眼前三个男人,毫不避讳,“贼人明知故犯,若表姐不是我宋观舟的姐姐,贼人还不屑于顾。” 说到这里,她看向秦庆东,“秦二,你心知肚明,若不想管事儿,也莫给我添乱。” 一语戳破秦庆东心底的猜忌,他侧首不敢注视宋观舟星亮眼眸。 “观舟——” 宋观舟抬手,止住秦庆东,“秦二,别添乱,别劝诫,你与四郎有自己的立身之地,我旁的依仗不了,父亲让临山大哥与临溪帮我,我找他二人就是。” 这话,很是凉薄。 秦庆东张口欲言,又知道宋观舟说的事实。 他几番要开口解释,却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查了,还不就是因为故人情分? 说到这里,秦庆东唯有沉默。 孰不知临山心里翻江倒海,他万万想不到四少夫人仅凭他递回来的只字片语,猜到了部分事实真相。 没错! 金拂云的打算,公爷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405章 临山得了宋观舟吩咐,出了韶华苑,就同临溪往正贤阁去求见裴渐,裴海正好在院内侍弄公爷最喜的兰花,听得他二人来,招手进去。 “公爷正在小憩,一会子再说。” 临山二人拱了拱手,与裴海说了大致,裴海面色微变,化为一句长叹,“大学士那般聪明通透,怎可能养出愚蠢之女,少夫人从前不显山露水,而今却让我也直呼看走了眼。” “少夫人倒是不提旁的,只说老爷差遣我二人供她使用,才有了这个打算。” “是该如此,你二人一会子如实禀明老爷,若是人手不够,再寻老爷或者我就是了。” “海叔,老爷心头也是认可少夫人的,对吗?” 裴海听得这逾越之问,轻哼一声,“胡乱猜测什么,嫁入公府,自然就是公府主子,不然老爷如何使你临山去听凭她的差遣。” 临山连赔不是。 “隆恩寺香火旺盛,来往香客诸多,三教九流的都不缺,你与临溪千万小心谨慎,若有差池,旁的不说,四公子那边就说不过去。” “是!” 待裴渐醒来,入内禀了之后,裴渐也只是这番叮嘱。 六月二十八日,一大早的,就开始落雨。 裴岸出门之前,天还黑着,他回头又问忍冬,“你家少夫人就得今儿去上香?” 忍冬看看落雨的天,只得说道,“梅太太诸人都说定了,恐怕是要去的。” “也罢,我知她在府内闷了许久,你们打起精神小心着些,莫要再生出意外。”年岁轻轻,浑身都伤了遍,再来的话岂不是性命都保不住了? “四公子放心就是,今儿奴等定跟紧少夫人,临山大哥也得了少夫人吩咐,今儿也随着奴等做事儿。” “那就好。” 阿鲁欲要送裴岸区官邸,也被裴岸拦住,“你今儿就跟着少夫人,听从临山安排。若是有什么事儿,早早来禀我。” 门房听得这话,边给裴岸松了缰绳,边是回话,“四公子放心就是,昨儿听得马场瘪哥儿说,世子也准备护送大少夫人一干女眷往隆恩寺去。” “二哥也去?” 门房重重点头 ,“瘪哥儿说世子点了马匹,还交代他昨儿要喂些精料。”如今瘪哥儿得刘二多方照顾,脑子也稍微好转些,知事儿了。 “那就好。” 裴岸打马上值,心中微叹:二哥护着女眷上山烧香,二嫂却执拗不肯去,恐怕二哥屋子内又得吵起来。 所料未差。 昨儿晚上世子房里就不得好过,夫妻二人吵到半夜,哪怕裴辰去了巧儿房内,又被萧引秀追上去拽了回来。 今儿一早,宋观舟扶着丫鬟婆子来到角门时,正好撞到满脸蜡黄的萧引秀,“二嫂这是——” 她穿金戴银,好一番装扮。 不像是起来送行的,萧引秀面色冷漠,“我一同去烧香,弟妹不喜?”宋观舟面上几乎挤不出半丝笑意,“隆恩寺也不是我宋观舟的,二嫂尽管去,就是踏平了,也无关紧要。” 说罢,扶着忍冬荷花二人,上了马车。 萧引秀手里攥紧娟帕,恨不得捏碎,霜月和楚姑姑在旁低着头,根本不敢多言语,忽而听得世子夫人低语,“小娼妇,我料你能风光几日!” “夫人!” 霜月左右看了看,低声提醒萧引秀,萧引秀一把甩开她扶上来的手腕,“担心些什么!我自说得,就不怕得。” 幸而齐悦娘挽着许淩俏到了跟前,齐悦娘伸手拉过萧引秀,“我的奶奶,大早上的谁给你受了气,这脸上也没个笑意,若是如此,今儿隆恩寺的佛祖怕是要多几斤香油钱呢。” “大嫂——” 萧引秀叹道,看了看旁边带着笑意的许淩俏,“你姐妹二人,生得一张娇艳惹人爱的脸,偏偏你性子好,哎!” 这话不言而喻,说得是宋观舟惹了她。 齐悦娘探头一看,忍冬几个丫鬟撑着伞立在马车跟前,知道宋观舟上了车,“待观舟跟着老四外放做官而去,瞧你这嫌弃之态,到时恐怕又想念了。” 众人都知,那是不会的。 萧引秀也不表态,问了萧北家的,许淩俏笑意盈盈指着宋观舟后头的马车,“表嫂早早上了车,且等我们过去。” “也好。” 萧引秀临时安排,与齐悦娘一辆马车,又使了许淩俏同萧北家挤一挤,“左右爷们都是骑马,你陪着你表嫂子一路,我也好放心。正好老四家的腿脚不便,多使两个丫鬟在车上照管着些。” 梅太太带着一众姑娘也乘着三辆马车走来,裴桦及两个庶出弟弟骑马护在左右,他当前与裴辰边说话边来到公府的车队后头。 “大哥压在后头也使得,我与两个弟弟往前去引路。” 六辆上了棕黑色老漆的马车,奢华低调,各辆马车配有两匹骏马拉车,车夫坐在车厢外横梁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赶车人,轻易不落鞭,只是呵斥着马儿往前不急不缓穿城而过。 浩浩荡荡的车队,引人注目。 内行人看到车檐下挂着的铜铃幡子上书着裴字,才知道是镇国公府女眷出行。 “大热天的,这些贵人要去哪里?” “哪谁知道?这些达官显贵又不如你我,日日奔波生计,天是再热雨是再大也得往街子上来,赚几个辛苦血汗钱。” “也是!恐是去城外消暑。”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传不到马车里,宋观舟眯着眼,看着原本与她一路的许淩俏,被萧引秀安排去张芳慧那车里。 “秋雨在哪里?” 忍冬早看得明白,这会儿马上回禀,“也在表少夫人车里。” 这就奇怪了,非得挤一处儿? 如此浩荡车队,早有人看了禀往郡主别院,盼喜听来,往金拂云房里走去,余成却几步跟在后头,“盼喜,说的什么?” 她低着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立时吓了一跳。 身形快速闪开躲在一旁,惹得余成眉头紧蹙,甚是不喜,“怎地大惊小怪?” 没用! 第406章 盼喜见状,是余管事。 她知道余成在金拂云心中地位非凡,故而低头回禀,“大姑娘在西坊市的茶庄里头,有人看得裴家女眷穿城而来,世子与二房几位公子打马随车而行,恐是要出城去。” 余成听得,摆了摆手,“我自进去说就是。” 盼喜不敢擅自退下,余成回眸,眼神冷冽,“怎地?”竟是不听话,盼喜连忙躬身,“奴在那处亭子候着,若大姑娘跟前要奴,求余管事喊一声奴。” 近些时日,金拂云仿佛变了个人,自与雍郡王贺疆换了庚帖,三日之内郡主别院里人人自危,努力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决不能出了事儿。 自有说法,若三日里府上人丁牲畜平安无事,也没个磕着碰着猝然暴毙,证明这亲事大吉大利。 金拂云想过办法,可没有余成在,她手下一群婆子丫鬟十分不中用,使了几个人去,未等到牲畜圈舍中有个三长两短的惨状,就听得蒋氏入门。 她发卖了个婆子。 “妹妹,莫怪嫂子心狠,这不要命的下人,竟是要去破了你的好姻缘,这断然不能。” 金拂云才要拍案而起,蒋氏身后婆子一闪身立在跟前。 “大姑娘莫要责怪大少夫人,老奴亲自料理的,定不会有任何麻烦。”青三姑,郡主跟前最得力的婆子。 也是金拂云的奶娘。 她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奶娘来的事儿,我竟是不知。” 青三姑抿唇淡笑,“老奴也离不得郡主,奈何郡主担忧大姑娘,只得在嫁妆车队走了后,又改了主意,让老奴跟上。” 她虽说是宏安郡主跟前的嬷嬷,却擅长骑射,竟是天奔马赶到京城。 所以,余成不知。 金拂云自也不知,她忽地明白母亲的意思,青三姑四十五六岁,她上前两步,遵纪守礼,卑谦回话。 “郡主有命,大姑娘的亲事胜过一切,任何人等不能碍了这桩亲事。” 否则—— 格杀勿论。 金拂云呆愣愣的看着青三姑,喃喃自语,“母亲……,为何?”三世,不!这第四世,母亲依然站在父亲那边,父女有分歧时,宏安郡主毫不犹豫抛弃她,挨着父亲一条线。 第四世,依然如此。 “大姑娘莫要想岔了,郡主心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所做一切,也是为了您。” 虚伪! 金拂云长长指甲戳入手心,疼痛迫使她清醒过来,“母亲非得听从父亲,把我卖入皇家?” 蒋氏满面尴尬,坐立不安。 倒是青三姑语调平和,并不为金拂云压抑的怒火所影响,她反而挨近金拂云低声说道,“郡主见多识广,大姑您听着郡主的话,总是没错的。” 蒋氏起身,假笑解围。 “定然是下头人不知死活,怕是被外头贼子收买,才存了害人的心思。幸而三姑赶到,一切安然无恙。” 三日一到,尘埃落定。 青三姑平日不在金拂云这里,都在蒋氏跟前伺候,金拂云不开口,青三姑也不主动上门,但金拂云知道,母亲对贺疆、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余成归来,她斥责许久,余成跪在跟前,低垂着头任由金拂云打骂。在他这里,金拂云的脾气毫无保留,那更别指望能待盼喜盼兰好一些。 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故而二人更加谨慎伺候,又要做到不听主子的秘密,又得在主子喊时,即时来到跟前。 否则非打则骂,从天未黑跪到天亮,这日子愈发的难。 余成深深看了一眼盼喜,盼喜不敢直视,躬身退到亭子里,余成撩袍入内,不多时,里头的盼兰也出来了。 小心翼翼从外面关上门,才轻手轻脚往亭子里走来,两姐妹目光一撞,齐齐叹了口气。 “又骂你了?” 盼喜低声问过来,盼兰拿着罗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如何是好?再这般下去我也活不下去了。” 打骂惩罚,金拂云手段粗劣。 大致是因这院落里无人敢反抗,盼兰抹着眼泪,愈发委屈,“早早有这心思,为何不求着入了公府做小,害得我姊妹二人还被撵了出来……” “休得胡言!” 盼兰不管不顾,竟是把心头话低声说了出来,盼喜吓得冷汗直冒,一把上前捂住盼兰嘴巴,“你若是想死,自行去跳井跳河,莫要在这里浑说!” “妹妹不觉得这个道理?” 盼兰压低声音,再是压抑不住心头的难受,眼泪汩汩落了下来,“而今要做雍郡王妃了,倒觉得不是自己想要,拼了命折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太后娘娘凤口已开,还能有什么转圜之地?” 早干些什么去了!? “姐姐!” 盼喜搂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盯着正房紧闭的房门。 “如今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 二人及家里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大姑娘手上,能如何?二人相顾垂泪,还不得不关注着不远处的房门。 “不如去求四公子?” 盼兰忽地起身,盼喜听得两眼昏花,一把拽下盼兰,“你是疯了!这心思不能有,若是如此还不如从前我与你说的,拼了命搏一搏,得大姑娘心悦,放了我姐妹及一家子自由,到时候离了这京城,哪里不得个好?” “怎么帮?” “听大姑娘安排。” 二人相对无言,金拂云所吩咐下来的,她们莫敢不从。 屋内,余成带了盼喜的信儿进去,金拂云听完,面无波澜,她伏案书写小楷,余成不用看过去,也知道是一手好字。 “阿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颇为失算。” 余成低头,“大姑娘吩咐就是,属下定然竭尽全力为大姑娘所用。”谁料金拂云听完,莞尔一笑,“阿成,今日你带人去办这个事情,我再不能忍了。” “大姑娘尽管吩咐!” “我知道你手上有些能耐,再寻个时机,今日了结了宋观舟。” “今日?” 余成猛地抬头,“大姑娘,是不是有些过分仓促?” “不!难得的好机会……” 三媒六聘,飞速进行,只怕金秋时节就得过门,她查不到雍郡王半点蛛丝马迹,偏偏亲事被推着往前走。 她要疯了! 第407章 金拂云放下笔墨,起身来到余成跟前,“宋观舟好不容易出门,听说是公府两房女眷一起,主仆加上也是几十人,慌里慌张的,不管在什么地方,宋观舟腿脚不便,定然能落单。” 她看向余成,“你蒙面,带着人去,今儿天气不好,又是雨又是风,车轱辘打个滑,车夫多饮了酒——” 金拂云不紧不慢说着这些,平缓柔和的声音,让人难以想象这样夺人性命的决断,竟然轻飘飘的出自她口中。 余成心中百转千回,可思来想去,亦是觉得可行。 “大姑娘等着我信儿就行。” 他从送嫁妆归来,就知道不容悔婚的大姑娘多么悲痛欲绝,她屋中灯火,昼夜常亮,身边之人战战兢兢…… 再看那张端庄明亮大气的容颜,也被这段亲事折磨得日渐憔悴。 他舍不得的。 有了打算,再不多留,金拂云欲要再说几句,余成却罕见拦住,“大姑娘不知道的为好,若事成,公府追究起来,大姑娘万不可被牵连。若事败……” 事败,那余成也无颜无命回来。 “不,阿成,你今日就在我郊野的庄子上修上山的栈桥,切记!” 主仆二人一起闯过多少刀山火海,今儿对付区区后宅妇人,自不在话下,临行之前,余成回首问道,“若宋氏除去,大姑娘还不能如愿呢?” “能除得了她,我即便是嫁过去,也有能力做个清白身子的寡妇。届时,寡妇配鳏夫,有何不妥?” 余成看向金拂云,却见她丹凤眼李波光粼粼,却异常笃定。 似乎这是她夙夜未眠想到最好的办法,余成微微低眉,“大姑娘,只怕这般做难以把控,一招不妥,必然祸事连连。” 宋氏不是寻常女子,岂能死了就死了。 雍郡王贺疆也不是庶人百姓,自不能没了就没了。 “不用担心,天灾人祸,京城那么多人,死了毫不相干的她二人,何况也不是同时死去,疑虑不到我头上。” 她轻抚如意发髻上的宝黛蓝凤飞九天步摇,似笑非笑,“从前是我魔怔了,总想着从后宅寻些法子,一个个的不中用,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一步步把我推到这般险境。” 她抬眸,杏仁眼瞳之中全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坚决。 “阿成,你素来聪慧大胆,我信你能做到不用折了自己,也能除了那个祸害。” 余成欲要离去,外头盼喜又在探头探脑,金拂云眉心重结,生了杀心,却在盼喜胆小谨慎开口后,放了她一马。 “那头送了信来,说裴家女眷今儿是去隆恩寺上香,只有世子、萧家四郎与二房里头桦大公子、两个小公子同行。” “裴岸、许凌白呢?” “不曾去,四公子上值,许凌白不曾听说未去的缘由。” 余成淡然说道,“七月二日就是殿试的大日子,他若不是在拜访名士,就是专心苦读,自不会临时去抱佛脚。” “好!” 金拂云大喜过望,难得给了盼喜一个笑意,“好丫鬟,多亏你了。” 盼喜不知缘由,带着三分惶恐,连道不敢,“奴素来蠢笨,幸得大姑娘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 金拂云使了眼色与余成,又拉过盼喜的手,“好丫鬟,知道你有一手梳头的本事,今儿好生与我梳个飞仙髻,咱再换身亮眼的衣物,去同大嫂坐会儿。” 待得盼喜盼兰入门,她不忘同欲要离去的余成说道,“别苑石阶铺路,又要做栈桥,你好生盯着些,定不能偷工减料,来日酿成大祸。” 余成应了是,飘然离去。 盼喜盼兰诚惶诚恐入门,把早间花了不少时辰盘出的发髻,拆了重梳。净面梳妆,又换了新的衣裙,整个人明媚亮眼,遂扶着丫鬟的手往蒋氏跟前而去。 听得丫鬟来禀,蒋氏生了疑惑。 “好端端的,昨儿妹妹还闭门不见我,今儿又来,可看着姑娘面色如何?” 提前跑来的小丫鬟抬着稚嫩的小脸,“大姑娘今儿穿的喜庆,面上也带着笑意,小奴在花园遇到,盼喜姐姐得大姑娘吩咐,给了小奴几个大钱,使小奴跑来同少夫人说一声的,大姑娘说要过来同您一块儿吃茶。” 蒋氏起身,欲要重新梳妆一番,却见到那明艳动人的姑娘一步跨了进来,旁人穿红戴绿显得娇艳,可金拂云生来贵气,这般打扮多的是英气十足。 “大嫂,昨儿是妹子不对,生了闷气,连累到了嫂子,今儿特特来赔罪。” 蒋氏连忙上前,“自家姐妹说些什么,你心头难过,嫂子有心无力,只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伤了娇花一样的身子。” “嫂子放心,我自是想明白了。父亲母亲与哥哥嫂子的,总不会害了我,那雍郡王我也只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见过,说实话算个俊俏郎君,于我而言,都是皇室宗亲旁支,算得是好亲事了……” 她说得明明白白,蒋氏听得大喜过望。 “好姑娘啊,可算是明白了。若那雍郡王是个三寸丁,麻子脸,肥胖丑陋,莫说妹妹生了退意,平心而论,嫂子也下不去劝你的嘴。可前些时日雍郡王到府上来时,嫂子偷摸见了一面,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姑嫂二人相携落座,青三姑这会儿也到跟前给金拂云请安,金拂云一改往日不冷不热,多了两分和气。 “奶娘莫要计较我脾气急躁,实在是人生大事儿,转不过弯来,便是执拗了些。” “姑娘能想明白就好,不枉费大将军与郡主之心。” “我吃了几口奶娘的奶,自不敢忘。奶娘一路辛劳,这些时日好生歇息,想来金秋时大婚,还得奶娘与我多掌掌事儿。” “老奴省得。” 青三姑退出去后,立在门畔愣了一会儿,才低眉顺眼离去。 屋里,姑嫂二人和乐,吃茶说笑,金拂云还起了兴致,给嫂子蒋氏弹了一曲,外头金运繁听来,不由停了脚步,“是谁在里头?” “回大公子,是大姑娘过来探望少夫人。” 第408章 如此—— 金运繁入内,打起门帘就看到正在抚琴的金拂云,唇角带笑,打趣道,“今儿是哪里飞来的金喜鹊,让我们家大姑娘开了笑口?” “大哥莫要笑话,前些时日我想岔了。” 她又是一通赔不是,金运繁自不会计较,反而趁着她好心情,说了不少近日京城的事务,“父亲说你的生意莫要在京城里铺得太大,这里盘龙卧虎,不是皇族,就是高官权贵,左右周旋,容易深陷囹圄。” 果然是好心情。 金运繁从前哪里敢这么提,金拂云与父亲金蒙意见相悖,一心削尖脑袋往京城里来,站稳脚跟,加上她的地位,自是更上层楼。 今儿听得金运繁这么说来,她竟然听进去了。 “兄长提过几次,我都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京城较溧阳更为复杂,恰逢我正在议亲,铺子之事先放放也使得。” 余成回到屋内,点了两个刚到京城,面目生疏的随身下属三丙四丁,二人长得普通,丢入人群就寻不到踪迹,“快些换身衣物,拿些贴身的家伙事儿跟我出门。” 三丙听闻,原本就细长的眼眸索性眯了起来,“老大,啥事儿?” “莫问!” 余成换了一身利落短打,换下发簪,只捆了灰蓝色发带,同时还往嘴里填了龅牙,原本浓密的眉毛,也剃得稀疏。 四丁倒是不含糊,取来姜黄膏,三人涂抹之后,蜡黄的脸色与寻常庄户人家一样。 扛着包袱从角门出去,飞马奔到城外,才戴上斗笠披上半长的蓑衣,三人摸了摸腰间弯刀匕首弓弩,往隆恩寺而去。 宋观舟歪靠在马车里软枕上,随着车子摇晃着身躯。 她心里莫名慌张,心率不用细数,都觉得太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少夫人莫要担忧,今日是临山大哥亲自赶车。”忍冬借着昏黄光线,也看出宋观舟眉头紧蹙。 宋观舟坐直身子,扶着腿脚挪动,忍冬忙着搭把手。 荷花和壮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又火速放了下来,宋观舟招手,让三人靠得近一些。 “今儿你三人跟紧我,身上可带着物件儿。” 忍冬大惊失色,“少夫人,什么物件儿?” 不是她想那般?如此的话,已这么凶险,还不如回到府内还安稳些,外头大雨磅礴,雨声盖住了车内宋观舟的叮嘱之声。 她看了看几个人头上的银簪子,取下来试了试硬度,还好不是高度纯银,大多是镀银的,硬度可以。 “一会子若有歹人来,大伙儿别慌,记得找准机会,用银簪子往人的眼眸、脖颈处狠狠扎上去。” 壮姑听得有些慌张,“少夫人,若真有歹人来,不如咱回去?”与忍冬想到一块儿,但宋观舟摇头,“不碍事儿,贼子狗急跳墙,就是我躲在府内,也会用其他方式来对付我。” “是……大——” “荷花!” 忍冬低吼,止住荷花欲要说出口的名字,宋观舟安抚三人,“只希望是我惊弓之鸟,想得多了,兴许她没有这个胆量。” “不!” 忍冬有些懊恼,“少夫人不应该以身涉险,在府上总归比外头安全。只是少夫人这么一说,奴记得有次去厨房取少夫人的汤菜,曾瞧着里头飘着奴不曾见过的佐料,以为只是做得不干净,斥责了一番,待厨上重新做出来后也就罢了。如今想来,怕不是无意……” “只这一次?” 宋观舟反问,忍冬点头,“后头奴交代荷花几个,汤菜什么的,要么提前去守着,要么小厨房咱自己做,再不曾发现。” 壮姑喃喃自语,“兴许是巧合。” 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宋观舟正襟危坐,忽地释然一笑,“蛰伏许久,她等不及了。” 金拂云搭上了萧引秀。 刘二私下来禀的,他管车马,时时在前门后门角门处来回,门房几个与他十分熟稔,“少夫人,属下瞧着送了三四次礼来,除了头一次说是金家送来,后头两三次只说是萧家铺子送来的,可门房老陈头说了,其中有个塌鼻子小厮,从头到尾都在。” “送去正房?” “是,属下留了意,都往世子夫人房中送去。” 说来,偌大的公府每日里进进出出的物件儿也不少,偏偏刘二却留意起来,也是因这些物件儿不大不小,与寻常采买不同。 要说不贵重,偏偏那黑漆箱子、黄花梨盒子,让人过目难忘。 要说贵重,又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杂役送来,有几分诡异,故而上了心,宋观舟听得这些,让刘二悄悄回去,莫要声张。 她思量很久,才有了这次隆恩寺烧香之行。 出了城,上山之路愈发坎坷,后头几辆马车里的女眷颠簸得有些耐不住,梅青玉与裴漱玉坐在一辆马车里,二人听得大雨扑打车厢的声音,有几分烦躁。 “母亲也是,好日子不选,偏偏定了今日,这大雨下的,一看就不吉利。” 梅青玉噗嗤一乐,“表妹!稍安勿躁,这会子大雨,没准儿咱上了隆恩寺,还能看到云海与彩虹。” 彩虹不稀奇,可云海是什么? 素来宅居二门之内的裴漱玉问来,梅青玉娓娓道来,说得那云海里白雾缭绕,雄壮无二。 “不知今儿可有眼福,表妹等着就是。” 裴漱玉打了个哈欠,“罢了,听表姐的就是。”懒怠之态惹来梅青玉发笑,“好嫂子,如今悠然日子你且珍惜,来日与我二哥成亲后,只怕也无这闲心雅致了。” 听得梅青玉说到未婚夫婿,裴漱玉并无半分害羞,她戳了表姐额际几下,“怎地,二嫂入门,就不能去烧香拜佛了?你二哥管得也太宽了!” “不不不!” 梅青玉乐了起来,“忙着生娃娃,可不是大事儿?” 裴漱玉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梅青玉隐隐约约也是猜到,她搂过表妹,柔声安抚,“过往不过是场梦,能好生过日子才是咱们心中所求。” 裴漱玉微微颔首,“表姐放心,我知道。” 第409章 裴漱玉不敢再生二心,心却如老井无波,“二表哥性子好,我想着他能待我好的。”比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他好千倍万倍。 “二哥也在寒窗苦读,来日定有作为,虽比不得天潢贵胄,但也不差。漱玉妹妹,嫁给二哥别的不说,这一生安稳你是有了。” 女子飘零,不就是图个安稳? 裴漱玉掩下心中苦涩,微微点头,抬头看去,“表姐开导我的,也说给自己听听就是了。” “我早已忘了。” 那样如玉郎君,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能容世间万千,独独看不到她。 她欲要上前,却被那貌美的宋氏戳中了心头的自卑。她比不上的……,连宋氏一根头发丝,她都比不上。 “好姐姐,你我二人只当做了一场梦,这京城里日子喧嚣,兴许不适合我姐妹二人的性子。”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下。 坐牛车的婆子们淋得半湿,小跑到跟前,“二位姑娘,隆恩寺到了,太太请你们下车呢。” 二人扶着丫鬟,撩开车帘下了车。 被梅青玉说中,雨停了之后的隆恩寺,空气清新,甚是寂静,因早早下着大雨,也拦住了许多香客的脚步,如今公府车队停下,竟是今儿第一批上香的客人。 隆恩寺管事僧侣早早候在门口,与裴辰裴桦萧北等郎君见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师客气,是我等凡夫俗子扰了佛门清静,还望海涵。” 彼此客套礼让一番,才引着女眷入内,首当其冲是梅太太和萧引秀,各自扶着丫鬟,入了大殿。 随后而来的是古氏、齐悦娘许淩俏,姑娘奶奶们扶着丫鬟,姹紫嫣红鱼贯而入,给这山寂寺空的佛门之地,添了许多亮色。 最后下车的是宋观舟,拄着拐的她行走起来不比健全人慢多少,因着这一日外出,忍冬几人还是铆足了劲给她装扮一新。 只见宋观舟梳着时兴复式同心髻,身着橙黄弹墨百花雨丝锦窄袖春衫,下着莹白镂金水单罗软纱留仙长裙,再配一双攒珍珠翘头履,忍冬拿了披帛,却被宋观舟嫌弃。 “我腿脚不便,没得多余的手挽着披帛,你们备个素净点的厰衣,若是风吹得凉,我且披上就是。” 如此轻便却又年轻灵动的装扮,较之前头夫人们锦缎在身,更为特别。 姑娘们虽说装扮也娇俏,可总归是未出门子,穿得含蓄害羞,时不时还团扇遮脸。 比之宋观舟,差了落落大方。 她带着忍冬几人,跟着众人入了大殿,这隆恩寺甚是古朴宏大,宋观舟当做景点游玩,生了不少趣味。 当主持亲自念经,公府上下跟着梅太太萧引秀跪拜时,宋观舟挪到了外头。 萧北几人已在第一梯队跪拜完毕,这会儿看得她出来,也忍不住打趣,“观舟腿脚不能跪拜,怎不在里头候着上柱香呢?” 要说倒霉,谁能有宋观舟倒霉。 宋观舟摆手,寻了木椅子落座,她放下拐杖杵在面额跟前,摇了摇头,裴桦解围,“弟妹身子不便,不如请了丫鬟婆子代为跪拜,心诚则灵。” “桦大哥说得没错,我那些丫鬟婆子都在里头磕头,我瞧着一个二个的,恨不得给额头磕破了。” “她们也是求着你少些病灾。” 说实话,宋观舟生来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神佛,现代社会,她喜欢去寺庙行走,也是为了看看特别的建筑风格。 不多时,上了香,一样不能跪拜的张芳慧扶着李嬷嬷走了出来。 “观舟,要不去抽签测个字的?” 跟现代一样,寺庙一条龙,宋观舟意兴阑珊,“嫂子去就是了,我自来不信这些,届时口出不敬之语,冲撞了佛祖。” 哟! 萧北侧目,“观舟不信这些?”宽袖一拂,意指神佛泥塑,宋观舟回眸抬眼,仰看铮铮大护法。 “一切皆有定数。” 宋观舟知道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十分相信,尤其是女眷,跪拜虔诚,香油钱给得大方,她自然不能流露太多自己的真心。 倒是催着小丫鬟去打听斋饭,主打一个来一趟,看得风景,吃得素斋美味。 临山和临溪以不同方式跟从,对于宋观舟,临山几乎不避讳,跟着进出。临溪的话就谨慎许多,若是入得佛堂,他就在外守着。 宋观舟坐在廊檐下,看着大雨时而哗啦啦,时而又放晴。 忍冬轮流去烧香拜佛,宋观舟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所有菩萨神佛都要跪拜一遍?” 隆恩寺啊! 怕是供奉着几十尊佛像菩萨的,这一圈下来,膝盖还要吗? “少夫人,隆恩寺可是灵验着呢,您腿上不适,奴等替您多磕几个,一定能感动佛祖,保佑您一生平平安安。” 宋观舟扶额,“去去,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佛祖也要尊重个人命运—— 梅太太萧引秀以及所有姑娘,包括张芳慧都很是庄重虔诚,她如今有了身子不能跪拜,却还是跟着挨个大殿祈愿、添置香油钱。 宋观舟慢慢落了单。 到后头,身旁只有荷花和临山,宋观舟打趣荷花,“怎不让你忍冬姐姐来替替你?” 荷花提着小食盒跟在旁边,满脸开心,“少夫人放心,奴把生辰八字都给了冬姐姐,她说替奴好好抽个签呢。” “一定是个上上签。” 宋观舟哄着她,又看临山,“临山大哥今儿受累,也不能去菩萨佛祖跟前表表心愿。” “无碍。” 临山坐在她斜对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宋观舟这般客气,索性说了实话,“属下也不信这些,世间艰难,若神佛有灵,能救几个?” “竟是不信?” 临山爽朗一笑,“不瞒少夫人,府上老爷、四公子与属下都不信,当然,三公子更不信。” 沁姨娘中毒之后,药石无医,濒死之前,只怕没有人比三公子裴彻的心更为虔诚,他几乎拿出性命来献祭给佛祖,可佛祖显灵了吗? 没有! “是啊,命在自个儿手上,唯有到七老八十时,我们才有资格叹一句,这是命啊!” 第410章 提到裴彻,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上次三人畅饮之后,关系亲近不少,宋观舟更为随意,问了裴彻的行踪,临山摇头,“三公子如今闲散云游,真是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属下也不知。” 宋观舟满目艳羡,“倒也好,我不曾看过我朝疆土舆图,不知大隆下辖疆域纵横几许,但想来也不少,三哥能走遍大隆上下,我倒觉得甚是不错。” 好过为非作歹,就此堕落。 临山点头,“先帝开疆扩土,如今圣上励精图治,说来疆域自然不小。只是道路坎坷,翻山越岭的,上次少夫人您也见到,三公子很是瘦削。” “那是自然,一路风餐露宿,我瞧着他主仆二人都以佛门子弟自称,定然缺了油水少荤腥,长期下去,营养跟不上是自然。” 营养师何? 临山不解。 但宋观舟轻描淡写掠过,转而安慰临山,“放心,上次我二人也劝解不少,他本不缺银钱,行走一处儿就歇下来养精蓄锐。哪日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心里自然就通透了。” 放不下的,就释怀。 荷花还叫了小沙弥送来热茶,二人索性摆开棋局,临山技高一筹,对付宋观舟这样的臭棋篓子,绰绰有余。 可几番杀伐下来,宋观舟还是捂眼不忍直视。 “临山,你文火炖煮青蛙,让我死得更难受。”荷花听得,连忙呸了三声,“好夫人,今儿佛门重地,您就莫要死不死的了!” 嗐! 宋观舟轻哼一声,“佛门跟前,面对生死应更为坦荡。” “施主说的极是!佛门不避讳生死,只是较众生,看得更淡更从容罢了。” 循声看去,回廊转角处,缓缓走来一灰袍僧衣的老者,若说是僧人,偏偏头上还有寸许白发,若说不是僧人,可看着身上僧袍,手中佛串,又不是纯粹的居士。 宋观舟看向临山,临山微微摇头,他也不曾见过。 老者满面慈蔼,眉目里甚是温和,走到跟前,临山起身与之见礼,宋观舟微微颔首,指了指腿脚,“老先生恕罪,晚辈腿脚受伤,失礼了。” “施主客气,老衲在听风阁观雨,却听得三位施主在此手谈,索性起了兴致,贸然叨扰。” 宋观舟摆手,“老先生请坐,是我等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观雨自是空寂雅事,却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胡乱搅和了。” 她面容娇俏,双目犹如星辰,闭目光华尽收,可一旦睁开,就是璀璨无双。 临山冒昧上前,扶着老者落座。 宋观舟亲自提壶斟了热茶,老者也不拘泥,拱手道谢之后持杯浅品,“江州萧氏下头的茶?” 嚯! “老先生好眼力,可吃得习惯?” 老先生轻抚残留几根白须,点了点头,“自然习惯,老衲多年来就喜江州的茶,尤其是萧宏利曾亲自炮制的春茶,多年过去,依然唇齿留香。” 原是故人。 宋观舟剑眉舒展,“敢问老先生尊称?您口中的萧族长,是我家相公的舅舅。” “老衲泓昭。” 临山一听,侧首看来,面上忍不住惊呼,“泓昭大法师?您是不是从前跟姜曲老先生一块儿论了七日道佛的那位高僧?” “这位郎君也曾听说,那是我与柳直先生兴致来了,索性辩了个痛快。” 余成与三丙四丁换下蓑衣斗笠,入了隆恩寺,分头行事。 “人少就动手,莫要言语,得手就走。” 真正杀人,谁还来论个半天道理,他们都是下狠手的人,今儿得大姑娘一句话,余成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三人敛下身上杀气,只做寻常香客在佛寺里追踪宋观舟身影。 沙弥小僧早早给公府女眷清了佛堂,但凡她们要跪拜之地,早早的清了香客与无关紧要的杂役,还使人守在院门。 除了僧人,亦有公府家丁护卫。 余成三人寻到此处,找了隐秘之地,翻身入内。 听着靡靡诵经之音,他们挑了高处窥探院内,梅太太萧引秀带着众人跪拜完成,鱼贯而出。 裴辰几人随在身后,男女主仆竟然几十人,浩浩荡荡的往观音菩萨那里去,三丙低声问道,“老大,这花花绿绿的一大群人,那宋氏到底是谁?” 此次目标,只是宋观舟。 余成眯着眼看得仔细,终于在一群女眷中看到那张脸,他刚要指过去,忽地反应过来,宋氏腿脚断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好生走路的? 不对!这是宋观舟的表姐,被他亲自送进青梅园的许淩俏。 真是命大。 余成指着许淩俏,“那青碧色衣物的女子,是宋氏表姐,宋氏与她五六分像,你二人记清楚了。” 四丁点头,“老大放心,小的见过宋氏一次。” “何处?” “一处书斋。” 余成侧首问三丙,“你记住了没?” 三丙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如此羸弱,不应是问题,我兄弟几人绑了就走,一刀抹了脖子,丢入刚才来时那口枯井,神不知鬼不觉的,定然无人知晓。” “好,事了不用回去,你兄弟二人拿着钱财直接遁入江湖,我后头来找你二人汇合。” 三人藏在屋檐下头,边说边看,待人走走完,却不曾见到那瘸腿的宋观舟。 “不在?” 三丙有几分不确定,余成摇头,“公府内传来的信儿,不会有错,恐怕是哪宋氏偷奸耍滑,佛祖跟前也躲懒,藏在别处。” 公府女眷撤出这处跪拜大殿,余成几人照原路翻出,余成嘱咐他二人分开去寻,自己化身香客,在刚才公府女眷跪拜过的地儿虔诚下跪。 他短打精干,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僧众诵经之后,他照常礼三跪九叩,末了起身,还掏出一两银钱,“俺只是个庄户人家,娘子重病难治,实在有心无力,特来求取佛祖怜悯,救俺娘子一命。” 他满面沉痛,说得悲戚。 小僧弥不知深浅,只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又学着师傅宽慰几句,余成顺着话说,“小的刚才入门,却差点冲撞了贵人。不知小师傅能否告知,那是哪家的贵人?俺看打头的夫人慈眉善目,想着去求一求,兴许能——” 后头话语,因哽咽说不出来。 做得一场好戏…… 第411章 小僧弥见状,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于是说了明白,“是镇国公府女眷呢。” “啊!那样大慈大悲的人家,俺家娘子害了腿疾,生疮化脓,久治不好,不知道到跟前跪着求一求,那些太太夫人们,心生怜悯也说不定——” 支支吾吾,也不能说完,眼泪倒是落个满面。 小僧弥从来只见过女子哭哭戚戚,少见男人也这么一字一哽咽,何况还是为了家中娘子。 罢了! 他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小僧瞧着你也是老实本分,又舍得给佛祖添置香油钱,也不瞒你,你去那伤了腿的少夫人跟前磕几个头,小僧听得丫鬟婆子们说,那四少夫人最为善良慈悲。何况都是腿上的事儿,她若是心头大好,上你个三两五两的,好过你做个无头苍蝇。” 余成连忙追问,小僧弥想了想,招手喊来另外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和尚,“可曾见过那仙子一般的少夫人?” “瘸腿的么?” 来的小和尚摸了摸还没点戒疤的脑袋,憨憨问道。 余成满脸老实,连连哀求。 “前头一炷香的功夫倒是同我们泓昭大法师下棋呢,在听雨阁附近的回廊之中石桌跟前。” 小和尚踮着脚尖,指了方向。 余成抹了把眼泪,从袖袋中艰难掏出几个大钱,布施给两位小和尚,“多谢小师傅,俺这就去求。” 半分不让人起疑。 慌张之态哄住了两个小和尚,出了门,余成就低眉顺眼换了个姿态,快速往小和尚指的方向走去。 未等绕到回廊,已听到宋观舟的声音。 “大法师这般技艺,还能与我这臭棋篓子下个有来有回,也是委屈大师了。” 临山在旁帮衬宋观舟,依然二不敌一,死得不意外。 余成听之,索性原路返回,寻找三丙四丁,在女眷跪拜送子观音时,寻到了跪在财神殿的二人。 “你们怎地在此?” 三丙叹道,“公府郎君发现了我哥俩,我们索性过了明路,只说打外地而来,此番听闻隆恩寺大名,也知这里甚是灵验,索性来给父母求个长生灯。” “不曾起疑?” 二人摇头。 “这会儿雨停了,外头香客也进来不少,我俩说的都是外地口音,倒也不曾起疑。” “跟我来。” 余成喊着二人偷摸离去,不多时,裴桦还起了疑心,“刚才那俩外地汉子,怎地转眼又不见了?” 阿鲁跟着进来,“回桦大公子的话,刚才小的也盘问几句,他二人听得是公府女眷,生怕冲撞闯祸,索性去别的地儿回避着些。” 裴桦点头,“早该如此,母亲与妹妹们都在此,若真是被冲撞了,那可是要不得。” 就在余成重新回到回廊时,宋观舟等人已不见踪迹。 他也不慌,顺着回廊走了上去,期间还叮嘱二人,“我瞧着临山也在,这位是个狠人,一会子我使个计策引他离去,你二人莫要手软,事成之后,打个猿哨,我自明白。” “是!” 过了听雨阁,来到一处寂静僧舍寮房,像个简易的四合院,门不大,上头铺着草,两扇门摇摇欲坠,透露着破败之态。 余成往里头探看,却见得宋观舟跟前的丫鬟提着茶壶往外走来,一旁还有小沙弥,“女施主,路不远的,咱去去就来。” 荷花噘嘴,很是不喜。 “少夫人跟前离不得人,让你寻个茶炉子来,你推三阻四,还得我亲自去厨上烧。” 小沙弥连称不敢。 荷花不满,一路数落,幸得忍冬和壮姑回来,替了她,她才敢离开少夫人。 待她出来,余成听完,笃定宋观舟在内。 他四处探看一番,寻了旁边楼子一看,嚯哟!竟是个小小书舍。眼珠子一转,他计上心来,喊来三丙四丁,叮嘱之后各自分开行动。 里头寮房之中,泓昭大师竟然在给宋观舟讲经说法。 当火烧书舍的烟火味传进来时,临山忽地起身夺门而出,外头小僧弥的奔走相告,“走水了,走水了!快些救火!” 只这一瞬间,泓昭大师却慢条斯理说道,“无碍,舍财救命。” 几个年轻的和尚也跑进来,“师祖无事就好,快些随弟子避一避。”说着话,赶紧绕过宋观舟就来搀扶泓昭大师。 “莫急。” 临山又奔了进来,使着早早左右搀扶住宋观舟的壮姑忍冬,“先出来。”说罢,拿过宋观舟的 拐杖,递给了她。 宋观舟出门,就见对面书舍火舌飞舞,天上下着的小雨都掩不住大火蔓延。 僧众都奔走相告,提桶拿盆,慌慌张张忙成一团。 临山护着宋观舟主仆欲要撤往大殿,“少夫人,我们尽快去跟太太们汇合。” “好。” 宋观舟这会儿脑子飞快运转,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偌大的隆恩寺,还是皇家寺院,竟然偏偏在自己落脚的隔壁起了火。 该来的,来了! 她拄着拐,在忍冬壮姑的搀扶下,跟着临山快速离开,只穿过着急忙慌的僧侣众人,却听得荷花惊叫起来,“少夫人!” 临山看去,却见一蒙面男子挟持荷花,抵在墙头。 “临山快去救——” “少夫人,属下不会离开半步!” 他不为所动,可那贼子拖着荷花就翻下围墙,荷花吃痛的呼声传了过来,宋观舟脚步一停,正要说话,却看到眼前一亮。 只听得铛的一声,临山短刀一出,拦住了那枚弓弩。 对方欲要再射,临山飞扑上去,宋观舟眉紧缩,拽住忍冬,“记住我同你们说的话!” “少夫人,咱先去大雄宝殿!” 来来往往的僧人忙着救火,看到她主仆三人,也来不及躲避,几次差点将三人撞倒。 宋观舟心怦怦乱跳。 终于明了,金拂云撕破脸,欲要杀了她! 宋观舟还想再揣摩金拂云下一步的意思,却听得壮姑哎哟一声,她被提着桶的两个青年和尚重重撞倒,脚不偏不倚卡在一旁假山沟里,忍冬和宋观舟欲要去搀扶,壮姑挥手,“少夫人快去找世子!奴马上追来。” “莫要耽误!” 第412章 催促几许,宋观舟心一横,想着自己才是目标,壮姑单独留下兴许不致命。 于是,扶着忍冬赶紧往前走,临山被余成的弓弩引了过去,一路连射几箭,逼得临山想要撤回来护着宋观舟都不能。 壮姑崴了脚,这会子钻心的疼,但还是努力在想法子拽出来。 宋观舟看着忙乱一片,几乎找不到公府之人。 一瞬间,她是害怕的。 从现代和平社会来,最大的纷争就是开车跟人撞到一起,对方下来开口就问候祖宗,她性子硬但眼泪软,刚开口泪珠子就掉。 至于职场那些,在生死跟前什么都不算。 如何不怕? 刚刚那弩箭朝着自己眉心就来,也因此引着临山离了她,怎么不慌张? 忍冬也是头次来隆恩寺,主仆二人慌不择路,偏偏越走人越少,宋观舟立时止住,“不能朝这边!” 忍冬也急得要哭了,“少夫人,往哪里?” 往哪里?! 哪里都不往!宋观舟拽着忍冬杵着拐,往旁边一废弃的佛堂钻了进去,这里好似要修整,放了一堆杂物,四处布满蛛网。 “少夫人?” 忍冬低声询问,宋观舟哑着嗓子,“你我各自寻个地儿躲着,只要看到人,记住我说的话,朝着软弱致命的地方捅去。” 她嗖的拔下今早故意带上的鎏金簪子,里头实则是黄铜,坚硬无比,簪子尖头锋利,她捏在手心,软了身子欲要躲入墙角幡子后头。 忍冬意会,也搬过小香炉,准备躲在黄布盖着的供桌下头。 宋观舟马上止住,“不行!” 这里入门就能看到,只怕贼人也猜得到,忍冬左右看看,最后提着铜香炉几步踩着杂物上了房梁。 好地方! 宋观舟微微颔首,二人凝神屏气,藏住身躯。 果然,过不久之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宋观舟听得这声音,知道是对方故意放轻脚步,不是那些慌张的僧侣和尚。 杀手,来了。 三丙和四丁追到这里,相视一笑,这草包宋氏竟然躲在这地儿,简直是白白等死。 他二人前后快速探看,明显是废弃的宅院,后面没个逃跑的地儿,就前头歪歪倒倒的门。 瓮中捉鳖! 二人放轻脚步,掏出短刀捏在手上,入了门,一人一边,绕着中间那废弃的佛像搜寻起来。 首先是黄布盖着的供桌,三丙直接以刀扫去,黄布瞬间被扯得七零八落,里面空空如也。 梁上忍冬心中后怕,幸而听得少夫人的,不然早被乱刀砍杀。 三丙弓腰搜寻这佛像底座,眼看屁股就要碰到幡子,那是少夫人藏身的地儿,她趴在横梁上,吓得紧紧捂住嘴巴,不敢惊呼出来。 宋观舟自然也知道贼子就在跟前,她这会子有种孤勇! 一手摸着拐杖,一手紧攥黄铜簪子,心中暗暗数到三,直接撩开幡子单脚就跳上三丙背脊,不等三丙甩开,她的簪子一下子没入三丙脖颈。 “啊!贱妇!” 三丙吃痛呼喊,欲要甩开悲伤的宋观舟,对面四丁提刀蒙着面奔来,忍冬这会子再耐不住,拿着铜香炉朝着四丁砸了下来。 她准头不好,只砸到了四丁的肩头! “贱妇,竟敢伤了爷爷!”虽说抬头看得横梁上的疤脸丑妇,但更为紧要是杀了眼前妖妇! 下一刻,宋观舟就被三丙甩下地来,捂着脖颈站不稳的三丙喘着粗气,踉踉跄跄举刀就要砍杀过去,宋观舟往后一退,提着拐杖勉强挡开。 后头四丁已赶来,一把拽住宋观舟的发髻,直接把羸弱的宋观舟往后一提,他拿刀就要抹这细细的脖子,宋观舟慌不迭声,“金拂云杀了我,也跑不了!圣上早早的想要寻金家短处,你们草菅人命,金家长久不了!” 这话长,宋观舟几乎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快速的说完。 四丁一愣,几步之前的三丙已不中用,他跪了下来,嗷一声,拔掉了簪子,瞬间,血水喷涌出来。 “贱人!” 四丁死死拽住宋观舟散乱的头发,那般娇艳的脸,马上就不存在了。 他手起,但刀没落下! 临山赶到,弩箭射过来,直直穿过他的手腕,“当啷”一声,短刀落在地上,挽住宋观舟发髻的手也松了不少,宋观舟说时迟那是快,捡起短刀看都不看,朝着身后就捅了上去! “少夫人,小心!” 三丙用最后力气甩了短刀过来,已爬下来的忍冬看得两眼昏花,再是忍不住,哀嚎一声扑了上去。 忍冬没有赶上,刀直直插在四丁小腹。 他身上插着两把短刀,一把是自己的,一把是兄弟四丁的,忍冬虽然没赶上,但声音提醒了宋观舟,她下意识软了身子,直接躺平! 只是…… 姿势不雅,头钻入了四丁的裆下,就在两柄刀插入四丁胸口时,他身子也软了下来。 眼看就要砸到宋观舟,临山奔到跟前,一脚踹开四丁! 继而扶起宋观舟,“少夫人,可有受伤?” 宋观舟忽地推开他,“杀了他二人!”这会子的宋观舟是愤怒且癫狂的!忍冬连滚带爬来到跟前,搂住宋观舟,泪如雨下。 临山赶紧起身,看了早已断气的四丁,回头看向三丙,他脖颈上血流不止,不多时就侵染了布满灰尘的地面。 摸了摸颈部脉搏,才回身同宋观舟禀道,“少夫人,都死了。” “好!” 引你离去那贼子呢? 临山单膝跪在跟前,低头赔罪,“跑了。” 跑了? 宋观舟欲要斥责,一抬眼就看到临山肩胛处湿漉漉一片,衣服也破了个小洞,“挨了弩箭?” “属下不察,没躲开。”临山言语里全是不甘,“但属下……,也没让他好过,他折了一只眼睛!” 宋观舟这会子身子直接瘫软下来,几次欲要起身,都起不来。 忍冬也不例外,浑身颤抖,说话都说不清楚,临山见状,低声说道,“少夫人,属下逾矩。实在是贼子几人说不清楚,这里定不能久待!” 他俯下身子,打横抱起宋观舟。 宋观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压抑着满腹的愤怒,低声交代忍冬,“把咱们的东西带走,包括我那簪子。” 她发髻被扯?,头皮几乎被扯掉一片,满头的珠花首饰,细数落地。 忍冬抹了把眼泪,“奴领命!” 第413章 裴岸一身圆领袍官靴,未戴官帽,他提着马鞭疾步入内,慌里慌张四处寻人,大雄宝殿里公府女眷都在此处避着,裴辰与裴桦、萧北站在院落上,看得这时辰里,裴岸竟然不在官邸,满脸肃穆奔进来,一时也傻了眼。 “四郎——” 裴岸上前,“观舟呢?” 观舟? 里头许淩俏也不管不顾,跑了出来,“观舟有临山大哥陪着,在同一位大师说经,后来起了火,还不曾赶来。” 裴辰点头,“放心,老四,阿鲁带着家丁们去寻了。” 裴岸听到这话,心头忽地被邪恶之手攥住,几乎让他痛得直不起腰来,他再不言语,又提着马鞭像个杀神一样,出了大殿跟前的院落。 裴辰见状,早知道不对劲,立马 跟上来,“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先找观舟!” 裴岸来不及解释,他抓过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和尚,呵斥道,“你们主持呢?” 主持!? “主持,主持……在灭火!泓昭大师的书舍被烧了,火又大,边上两处僧舍也被波及——” 黑着鼻头红着眼眶的小和尚,被眼前杀气十足的玉面官人吓住,结结巴巴说道。 裴辰一把拽开裴岸大手,饶了小和尚一命。 “我马上带人去,跟你分头寻找。你放心,临山在旁,不会有事儿!” 裴岸恨极了自己,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孰能想到狗急跳墙!郡主别苑跟前的眼线打马去秉时,他在与林陌允翻看前十年的史记。 耽误一个多时辰,才见到那掌柜。 见面不多言,只说了一句,“大人,余成带着两个生面汉子乔装打扮从角门出去了——” 裴岸不解,这不是寻常之事么? “老朽眼神好,看到了余成下头一个汉子腰间别着短刀!衣物单薄,刀型露了出来——” 打马飞奔不过一瞬间,这中年男子竟然看了明白。 立时不敢耽误,直接来寻裴岸。 裴岸听得这话,连忙同上峰告了假,飞身上马骑着非白就往隆恩寺奔去。 半路遇到秦庆东带着春哥正在逛古董铺子,听得大雨之中还奔来人马,都觉得疯了,有人看得细致,啧啧咂舌,“这不是公府裴大人吗?” 裴大人? 秦庆东探头一看,雨里打马而去的不就是裴岸吗? 立时喊了春哥,“走走走!赶车追去!” 半山腰时,雨停了,秦庆东眼见追不上,一气之下下了车,解了套车,直接打马而去,留下春哥和车架子欲哭无泪。 “二公子,您这是凑个什么热闹?” 远处飘来自家二郎的声音,“少见裴四这般心急,定然是出事儿了!”哪怕是打马,他也追不上裴岸。 待他气喘吁吁吐着一嘴子泥点子进了隆恩寺时,对着大和尚就一顿斥责,“这隆恩寺就不能少修几级台阶?” 大和尚刚灭了火过来,满脸无辜,“二公子,五六十级而已。” 秦庆东跑上来的,差不多跑得翻白眼,“可见到镇国公府裴四郎?”大和尚摇头,“不曾见到,寺里失火,贫僧这才救火回来。” 满身烟熏火燎,十分狼狈。 秦庆东身形一愣,“寺里着火?可有伤到人?” 大和尚摇头,“目前来看,不曾有人受伤。但僧客众多,而今也不明白。” “那公府女眷呢?” 他想起来了,六月二十八,公府女眷来上香,只怕是宋观舟出事儿了,除了宋观舟,他秦二想不出还有谁更让裴岸失态的。 “回二公子的话,公府女眷都在大雄宝殿避雨呢。” 火灭了,天上才下起了雨!何等颠倒…… 秦庆东顺着大和尚所指的地儿奔去,到院落看到萧北满脸着急正要出门,“嗐!四姐,欲要撞到我了!” “秦二,你怎么也来了?四郎是怎地了?” 萧北也不顾他的称呼,连忙问了起来,秦庆东蹙眉,“季章在哪里?我路上遇到他打马狂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也就跟着来的。” 再看廊檐下,女眷们都扶着丫鬟站了出来。 其中许淩俏提着裙子也跑了过来,“二公子,观舟不见了。” 不见了? 秦庆东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旁边临溪跟上来说道,“表姑娘放心,临山大哥跟着的。” “去找了吗?” 萧北连忙点头,“桦大哥、世子二哥都去了,我这会儿守着太太们,也不敢离去。” 秦庆东满脸阴沉,转身欲走。 “二公子,我跟你去寻。” 萧北立马阻止,“许妹妹别着急,寻人的事儿还是交由二郎他们,你与你嫂子们好生歇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满面错愕,萧引秀扶着梅太太落了座,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要说我家这个四弟妹,佛祖跟前嚣张至极,是不是她不敬神佛,才有了今儿这么不顺?” “秀儿,莫要猜疑,想是小和尚打灯失了火烛,才起了火。如此慌乱,观舟才走丢了——” 萧引秀可不听这话,满面厌烦,“咱这一屋子老弱病残的,也不见走失,偏偏她不跪不拜,还寻了个和尚讲经说法,她若是能听得懂,只怕也没这会子的事儿。” 旁边女眷欲要替宋观舟说几句话,也被梅太太眼神止住。 说来说去,只会引得萧引秀牢骚满腹,罢了,不接这话茬子,由着她埋怨斥责几句,也就过去了。 萧引秀使了楚姑姑盘了一下女眷,除了宋观舟与她三个丫鬟仆妇不在,旁人都守着规矩,乖乖待在这里。 “就她特立独行,从来眼里没我这个二嫂,也没有公府的规矩!” 霜月小心翼翼奉上茶水,才要说话,却见裴辰和裴桦阴沉着脸走进来,“一会子官府会派人来,二婶与妹妹们莫要惊慌,北哥儿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来问,由着北哥儿应付就是。” 梅太太听得这话,连忙起身问道,“辰儿,是出了什么事?观舟可寻到了?” 裴辰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 “隆恩寺里里外外好几倾地,这会子还没寻到,但在一处偏僻废弃的佛堂里,死了两个蒙面的贼子。” “什么?!” 第414章 一语惊起千层浪! 萧引秀也坐不住,起身追问,“竟是死了人!那宋氏性命——”堪忧二字未出口,许淩俏竟是再忍不住,落了泪。 张芳慧连忙扶住许淩俏,“莫要担忧!” 话是这么说,可众人心里都打着鼓,死了贼子,那宋观舟定然是凶多吉少! 庆芳和莲花憋着嘴儿,跟着许淩俏也开始抹泪,裴秋雨哼了一声,一人给了一下,“好端端的哭什么,这不是还寻着人呢,都没信儿呢,你等哭丧呢!?” 打得两个丫鬟再不敢落泪,许淩俏不予理会,裴秋雨这话明摆着就是说给许淩俏听的。 她这会儿心里畅快极了,早看宋氏不顺眼,结果又来了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姐,跟那宋氏竟然长得犹如双胎,她看着就烦躁。 裴辰转身,怒斥裴秋雨,“闭嘴!一个个的添些什么乱。”继而看向伏在张芳慧肩头低声吟泣的许淩俏,“许表妹且放心,观舟胆大心细,身边又有临山跟着,临山本事儿大,应该没事儿。” 齐悦娘上前轻轻拍着许淩俏羸弱颤抖的后背,“放心,凌俏,没事的。” 没事儿吗? 如果没事儿,裴岸怎么可能穿着官袍就奔上山来?若是没事儿,这会子临山应该带着宋观舟与大家会合…… 可惜踪迹全无。 孰不知,掩在假山石洞里的临山这会子吐了口血,他竟然没有想到那贼人竟然捂着瞎眼,重新回来。果然亡命之徒,心狠手辣。 又一飞刀杀过来,也是落了地的宋观舟扯了他一把,不然直中胸口,早没性命。 但也伤了他的根本,眼见要逼到跟前,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裴岸的声音。 “观舟!观舟!” 宋观舟眼眸突地亮了起来,她大声回答,“四郎,我们在这里!” 原本要逼上来了结她的男子,脚步一滞,宋观舟忽地转头问临山,“这人是余成吗?” 昏厥在旁的忍冬依然一动不动。 临山连连吐了好几口血,才缓缓点头,“虽不曾扯下蒙面的布巾,定然是他!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有几分能耐——” 宋观舟得了这话,看着正在犹豫的余成,忽地喊道,“四郎,小心余成,他手上有弩箭!” 一句话,戳破了打算破釜沉舟的余成。 裴岸的声音越发的清晰,慌乱的脚步声显示着他的急切,以及身边还有不少随从。 “观舟,我马上到,你撑住!” 是裴岸! 余成见状,脚步一转,捂着血淋淋的眼眸处,快速遁走。 他知道不能杀了裴岸,否则金家大祸临头,但万万想不到,只是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宋观舟,竟是这般艰难。 引开临山那会子,他几乎以命相搏。 可临山只是手持短刀,竟然能扛得住他的弓弩强射,还折了一只眼睛。 想着若是能换来宋氏贱命,也好过一无所获,可久等不来的猿哨让他分神,心中只觉不妙。 果然,寻到那处破院时,三丙四丁死状惨烈,尸首还是热乎,二人皆是死不瞑目! 摸了摸三丙脖颈,那处的伤口一目了然,定然是尖细硬物所伤,何处来的? 不用多说,余成马上想到宋观舟头上簪子步摇一类首饰。 这女人—— 竟是有这个胆量! 壮姑拖着扭伤的脚,喊着小和尚去禀报,小和尚看她慌张的样子,“胡说,我们这可是皇家寺庙,何来贼子?你是哪家仆妇,竟然口出狂言——” “快去报信!公府世子那里报信!” 壮姑不顾所以,拔下银簪子就递给小和尚,“小师傅,快去,说我家少夫人不知所踪,被贼人以弓弩射伤,丫鬟被劫!” 得了银钱,小和尚勉强去了。 只是一步三回头,非得说壮姑诓他…… 大雄宝殿已被公府家丁围得严严实实,萧北与裴家两个庶子在院落里焦虑守护,他左右踱步,眉头紧蹙。 不多时,门口家丁抓到一慌张的小和尚。 以为是歹人,索性薅着僧袍领子拖进来,小和尚见状,立马哭天抢地,“我就说那蠢妇诳我,说 什么报信,这信儿还没报,我的命就要没了。” “报信?” 萧北一步上前,让家丁松开小和尚,追问起来,“报什么信?” 听得这话,许淩俏红着眼睛也疾步走到跟前,张芳慧和齐悦娘拦不住,索性也下了台阶,跟着走来。 “一仆妇崴了脚,让我说到什么镇国公府世子跟前报信,说她家四少夫人被贼子追杀,丫鬟被劫,生死不明,速速去救!” 话音刚落,许淩俏忽地软了身子。 后头梅太太猛地起身,头晕目眩,幸得古氏在旁扶住,“母亲,母亲——” 也在这时,裴桦赶了回来,还没说话,就听得萧北转述小和尚的事儿,“那我先去找四弟妹跟前的丫鬟,四郎那边走得远,我们没找上。但出了人命这事儿,住持以及几个大师都下令封了寺庙出入口。若真是贼子还在,定然逃不出去。” 萧引秀脸色霎时有些难看。 这宋氏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府上其他人安安稳稳,就她没个安分时候。她一边气恼,一边担忧,只怕那贼人来到这殿中,伤了府上的人。 不多时,秦庆东带着两个光头和尚,用简易的担架抬着昏厥过去的荷花进来,“今儿可带了府医?” 萧北一看躺着不动的人,直觉不好。 萧引秀耐着性子上前来,“二郎,赵大夫不曾跟来,只能看看寺里的医僧了。只是……,荷花还活着没?” 有气儿,但不多。 她满脸红肿,胳膊直接被余成拧断。 为的是惨叫声能引来宋观舟或者是临山,但那二人没有上当…… 但弓弩射出去后,临山追来,余成疲以应对,一脚把她踹下坡,摔得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喊了几声,正好惊动了从小路上去搜寻的秦二等人。 许淩俏上前拉住荷花,喊了好几声,莲花和庆芳奔来喂水揉手,才让荷花悠悠转醒。 “快去救少夫人——” 撑着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又昏过去,这会子略懂医术的僧人也赶了过来,今儿隆恩寺出这样的大事儿,实属惊恐。 上下一片忙乱,秦庆东满脸严肃清冷,“我倒是要看看是谁!” 第415章 主持慧觉大师双目微闭,长叹一声,一旁泓昭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且去善后就是。” 事情已发生,只能如此。 慧觉大师早早派武僧圈住死了人的地儿,又协助公府与秦庆东找人,佛门重地竟有人敢高举屠刀,真是骇人听闻。 倒是宋观舟这边,终于等来裴岸。 他带着的家丁护卫马上循着宋观舟尖利的呼喊声找到假山下的洞穴,昏暗一片看不真切,裴岸不顾任何,趴到跟前朝着里头喊去,“观舟,观舟,可有重伤?” 宋观舟看着失血过多说不出话的临山,以及磕到脑袋醒不过来的忍冬。 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慌张,但她知道外头人多,故而双手轻抚怦怦跳的胸口,努力呼吸均匀,压下所有恐惧害怕。 “四郎,我无碍,你带人从后边绕过来,临山大哥与忍冬都受了伤。” 忍冬为了护住她,直挺挺的从假山顶上滑下来,她看了看,一丈深的落差,足够让人跌得头破血流—— 何况忍冬还是踩踏了掉下来,这洞穴里头幸好是软泥地,没让忍冬即时毙命,但绝对是严重的脑震荡,迟迟醒不来。 裴岸带着人寻到洞穴入口,那是另外一个院落的石景中,他首当其冲,猫着腰佝偻着身子钻了进去,好几丈走来,才看到坐在地上,手持短刀的临山。 “临山,是我。” 洞穴里光线不足,但临山足以看清楚裴岸额际汗水,以及双目之中的担忧。 “四公子,少夫人在属下旁边,幸不辱命,少夫人无碍。” “多谢临山。” 临山后头露出宋观舟,她发髻散落,发丝全部散落下来,她一手捏着铜簪子,一手扶着伤腿。 “四郎……” 她想说我没事的,她想尽量勇敢一些,可看到裴岸官袍未除就奔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上涌而来。 裴岸一步过去,扶住宋观舟双肩上下打量。 “可伤了哪里?” 宋观舟摇头,眼眸里全是后怕,她紧紧攥住的簪子,这会儿已形成条件反射,放不开来,裴岸轻轻帮她掰开手指,松了簪子。 “我还要的。” 这黄铜簪子救了她的命! 裴岸见状,看了看她散落的发髻,也不能再簪,竟然顺手簪入自己的发髻上,“做得好,观舟。” “那两个贼子——” 裴岸嘘了一声,止住宋观舟的话语,轻轻搂住她,“我扶着你慢慢挪出去,临山和忍冬我让后头人来搀着。” 说罢小心翼翼半搂半抱,扶着宋观舟弓腰瘸腿走出去。 她今儿的衣裙,早在一路追杀逃跑中刮破弄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整个背上全是血渍。 这是三丙四丁的血。 甚至她半个后脑勺都被四丁的血浸湿,这会儿半湿半干,黏黏糊糊。 如此狼狈,裴岸刚把她扶出来得见天日,已经吓到裴辰及一干护卫家丁,阿鲁失态,只喊了声少夫人,就噤了声。 宋观舟的手上,也全是泥巴血水混在一起的污糟。 这会儿把裴岸的官袍抹得乌七八糟,她听得阿鲁这么一嗓子,抬头看去,脏手拂开脸上乱发,竟然莞尔一笑,“别喊了,你少夫人我还活着。” 阿鲁哎哟一声,早早到了跟前。 “我的少夫人,这是犯了哪门子的冲啊?” 宋观舟没有言语,她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有功夫探看自己的腿,裴岸看着裴辰,“二哥,烦请你找个披风来。” “好好,观舟无碍就好。” “里头还有临山和忍冬,你们小心些,抬出来。” 不多时,秦庆东听得动静,飞奔过来,后头还跟着眼泪四飞的庆芳和莲花,两个小丫鬟被昏厥过去的荷花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少夫人也遭遇不幸。 追着秦庆东就出来再找少夫人。 两人泪珠子就没断过,听得还死了两个贼子时,更是腿一软,几次踉跄摔倒,秦庆东让小和尚把她俩送回去,也被拒绝了。 “二公子,您就行行好,让小奴们跟着一块儿去寻,奴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仿佛一切又回到桃花小宴上,宋观舟一腔孤勇落了水,那噩梦般的日子又侵袭过来。 “若是贼子还在,你……” “奴不怕!” 看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哭成泪人,秦庆东也不忍撵回去,就在这时,公府家丁跑来,“二公子,我们四少夫人找着了。” “找着了?人怎么样?可有伤着?” 家丁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努力平复气息,才一一回禀,“少夫人无碍,临山挨了两弩箭,幸而不在胸口脑壳,捡回条性命。少夫人跟前的忍冬姐姐晕厥过去,这会儿要去请大夫。” “好,快去。” 秦庆东带着莲花、庆芳以及其他和尚护卫,顺着家丁说的方向快步而行。大和尚这会儿心里石头落了地,“阿弥陀佛,四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也是女菩萨的修行。” “少扯!” 秦庆东看着大和尚,再次追问,“那两贼子,你真不认识?” 大和尚五十来岁,慈眉善目,可也耐不住秦庆东一路上质疑,他道了个佛号,“二公子,出家人不打诳语,真不曾见过。” “哼!那等官府仵作来了再说。” 他几人也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就被主持差武僧原地封闭,秦庆东呵斥欲要进去走动的人,“保留好现状,待官府大人们来查探。” 镇国公府四少夫人被杀! 若那如花似玉像仙女一样的少夫人真死在隆恩寺,只怕京城上下都要震怒,甚至还会惊动宫里。 隆恩寺,自太后娘娘带着福满公主回到京城长住后,这里已是太后娘娘时时来诵经拜佛的地儿。 若真是公府女眷被杀,还是这般狠辣的手段,圣上不雷霆震怒,如何说得过去? 大和尚抹了把虚汗,心道有机会定要给那少夫人送上十几二十个长生灯…… 秦二赶到,两个丫鬟不顾尊卑,看到坐在石凳上与裴岸低声说话的少夫人,嗷一嗓子,就扑过去跪在跟前,扶着宋观舟的好腿,哭得震天动地。 “少夫人!这隆恩寺来不得啊——” 第416章 这会儿隆恩寺主持、泓昭大师也闻讯赶来,听得这话,各自眉头都忍不住动了几下,小丫头说话没个轻重。 宋观舟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个孩子,心中也泛起酸涩。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哭的时候,她赶紧扶住两个靠在她好腿上嚎啕大哭的孩子,“快些起来,与我梳理头发。” 僧人外男,一大堆。 她蓬头垢面,满面污渍血迹,哪里还像个贵妇,倒是跟阴朝地府来的女鬼差不多。 女鬼…… 呵!她不就是么—— 两个丫鬟边哭边给宋观舟理妆,可看着半头被血水侵染过的头发,两个小丫鬟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 “少夫人,您身上可伤着?” 宋观舟这会儿极为耐心,“不曾,临山大哥与你们忍冬姐姐护住我了。” “忍冬姐姐死了吗?” 她姐妹二人慌忙进来时,好似看到几个人用板子抬着忍冬出去了,只是少夫人当前更为紧要,两人急奔宋观舟跟前,也忘了多问一句忍冬。 这会儿想起那躺着不动不言语的忍冬,活脱脱是没了气啊。 “浑说!” 宋观舟忍俊不禁,劫后余生的她这会儿竟然还笑了出来,“她从假山上栽了下去,伤了脑壳,虽说是重伤,但应是能醒过来。壮姑与荷花呢?” 莲花哽咽说道,“少夫人放心,荷花被贼子掐晕过去,这会儿倒是抬到大殿那边,性命无忧。壮姑只是崴了脚,也不碍事儿。” 顶多行走不便,这韶华苑里从伺候少夫人那天起,就不怕伤着磕着! 庆芳抹了把泪,用手绢在旁边曲水中蘸湿,一点一点给宋观舟的鹅蛋脸从污渍中擦拭出来。 住持慧觉大师同泓昭大师相携走来,正好看到这么一张刚拭去污血的玉面娇容。 “阿弥陀佛,女施主受惊了。” 二位大师谦卑赔罪,宋观舟止住庆芳,浅浅一笑,“二位大师不必自责,旦夕祸福,谁也不想遇到,今儿遇到,侥幸捡了一条性命,观舟也算有福之人。” 私人恩怨,怨不得隆恩寺上下。 可听在隆恩寺主持慧觉大师和泓昭大师耳朵里,这话可就忒中听了。他二人又一番询问安抚,宋观舟看了一眼从救了她出来,就不怎么言语的裴岸。 裴岸得了她眼色,终于从情绪雾霾中脱开,与二位大师应对起来。 莲花看着与血水黏在一起的发髻,只得哽咽说道,“少夫人,奴把您发髻打散,还是编个辫子,回到府上咱在清洗。这些血——” “是贼子的血,放心。” “到底是谁?恁地这么血腥,非得追杀咱几个女子,尤其是少夫人您,腿上还伤着呢!” “好丫头,交由官府去查。” 查? 莲花撇嘴,眼泪汩汩又落了下来,“能查出什么?奴,也是不信。” “慎言!” 粗粗理了妆,不再是蓬头垢面,只是原本昝钗全部落了头,如今一条长辫子放在身后。 就这,也拦不住薄瘦细腰上的血迹,橙黄春衫与暗红血迹撞在一起,甚是可怖。 倒是原本莹白镂金留仙长裙,这会儿被溅上了斑斑血迹,倒像是一朵朵渲染的花朵。 宋观舟垂下眼眸,忽觉松了口气。 她活下来了! 暂不管今后如何走向,可让金拂云违背原着剧情,对她痛下杀手,也证明主剧情并非不容改变。 由着裴岸去应付大和尚些,秦庆东不远不近看着否极泰来的宋观舟,许久之后才走到跟前,“你拜的是什么佛?” “……”宋观舟抬眼,看着一脸肃穆,像是死了人那般脸色难看的秦庆东,对他这无厘头的话,也回了无厘头的答案。 “兴许,是斗战胜佛?” “嗯?” 宋观舟噗嗤一笑,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时空没有,所以,秦庆东不理解斗战胜佛的意义。 不理解那个搅动天地,让神佛人三界为之侧首的美猴王。 “没事儿。” 她轻描淡写,由着庆芳和莲花擦拭着她脖颈、素手之上的污渍。 “没事儿?宋观舟,你多大的心?都差点没命了,你还笑得出来?”秦庆东一张死人脸上全是担忧,他不理解,宋观舟怎么做到的? 莫说寻常闺阁女子,就是他遇到这样的事儿,恐怕早就后怕的腿软脚软。 差一点就没命了。 “不然呢?” 宋观舟收起笑意,看着秦庆东,她没有注意到裴岸与几位大师也停止说话,朝着她和秦庆东看了过来。 “观舟……” 秦庆东知道自己这话急切了些,连忙要辩解,可宋观舟摆了摆手,“秦二,我与贼子狭路相逢,得临山大哥与丫鬟们拼死护卫,侥幸捡回这条性命,这难道不值得我开心?” “值得。” 裴岸拱手与大师们见礼之后,回到宋观舟跟前,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儿,观舟。” 宋观舟抬眸,摸着后脑勺的头发,“早些回府,我这身上全是血腥味儿,得洗一洗呢。” 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快乐。 裴岸脸色阴沉,听得她这话,软了声音,“好,不过住持大师已差武僧去禀官府,若娘子能等,不如再坚持一会儿,说与清楚后咱再安心回府去。” “也好。” 宋观舟吩咐阿鲁去假山上头寻自己的拐杖,待拿了下来,她拄起拐杖欲要起身,裴岸赶紧上前扶住,“再歇一会儿?” “只怕太太嫂子们担忧,早些过去,我也吃杯热茶。” “是极,女施主心宽如海,今生必将平安顺遂。” 泓昭大师上前双手合十发,朗声说道,宋观舟从容淡笑,剑眉下头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情愫复杂。 最后与大师颔首行礼后,扶着裴岸离去 。 “取个轿子来。” 秦庆东跟在旁边,低声说道,宋观舟侧首安抚他,“秦二,不碍事儿的,逃命时觉得害怕,尤其那二人不说一句话,上来就持刀砍头,可如今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想想可悲的还是他们,以及他们的主子。” “到底是谁?” 秦庆东狠狠怒斥,宋观舟看向裴岸,没有再言语。 “季章,你知?” 第417章 裴岸目光微沉,面色阴郁,他也没有说话,反而问询宋观舟,“有几个贼人追杀你们?” “应是三个。两个拿我与忍冬性命,另外一个能耐些,持弓弩引走临山——” “真是丧心病狂!” 秦庆东骂骂咧咧,裴辰已带着许淩俏和两个丫鬟过来,许淩俏拿着宋观舟的厰衣,看到宋观舟时,她再控制不住步伐,提裙小跑过来。 “观舟——” 她被劫持过,知道命悬一线是何感受。 看着临山与忍冬分别被抬回大殿去,她吓得神魂俱碎,虽说听得临山亲口诉说四少夫人无碍,可她还是担忧不已。 如今见到,一眼她就看到被血迹溅得满身的宋观舟。 一时,悲从中来。 扑到宋观舟跟前,拥住宋观舟,哽咽哭泣起来,宋观舟反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姐姐,我没受伤,你不用担心。” “观舟……” 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语的许淩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吓破了,她这会儿看着全须全尾,还自己拄拐行走的宋观舟,才知失而复得是何种大惊大喜。 “好姐姐,莫要搂着我,我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你闻着也不反胃?” 宋观舟轻手扶开许淩俏,与她擦了满脸滚落的泪珠子,晶莹剔透,许淩俏反手拭了这些泪水,红着眼眶说道,“到底是何人,竟然见不得你好一日——” “嗐!凶手是谁,得看官府怎么查了。” 可能查出来吗? 未必! 既如此,她不期待。这会儿捡回条命来,她身心俱疲,懒得去想未来如何,只这一会儿,抛之脑后! 秦庆东这会儿也觉得奇怪,他欲要开口问裴岸如何知道宋观舟遇到歹人,但身边不是公府主子奴仆,就是隆恩寺的大师和尚些。 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疑云重生,他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了是谁,但马上又否定了。 不过是女流之辈,如何敢?可下一刻他又颓然否认,如何不敢?眼前许淩俏不就是个例子? 如此娇俏的姑娘,说卖就卖了。 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吉安吉瑞查来的秘闻,他听了一点,就放弃了。大哥与他说过,如今金大将军很是特别,他不喜太子,对圣上也不是高度忠诚。 “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但也别再与金大姑娘往来。圣上与太后娘娘嘱意她嫁给贺疆,那就足以证明圣上对大将军的无可奈何。” “大哥,我不曾想到拂云变了这么多。” “也许她一直这样。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但心偏了,大将军和郡主也不知道她内心对裴四的执念。吉瑞吉安查到的,你不必知道全部,但少来往是没有错的。” 如今再看宋观舟死里逃生,他心中愤慨到了极致。 大雄宝殿里全是公府之人,萧北带着家丁护卫守着诸位女眷,生怕贼子回来,不多时,有人来报信,说了四少夫人无碍的事儿。 一会子,忍冬和临山也陆续回到大殿。 “阿弥陀佛,施主先跟贫僧到里头,处理箭伤。”僧医上前来,接过两个病人,萧引秀手持罗帕抚着胸口,好半天都压不下去的惊恐。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歹人了?” 低头看去,临山两处箭伤,半身是血。梅太太晕血,几乎没有站住,还是古氏和裴漱玉梅青玉在侧扶住,齐悦娘看得心头直打鼓,又问了宋观舟的情况。 临山忍着痛,重复禀道,“大少夫人放心,四公子已接到少夫人,一会子就过来。” “好,好。” 齐悦娘语无伦次,说实话这突然起来杀人的事儿,也是她们这些女眷头一次遇到。 梅太太缓过来,招了刚进门的裴桦,问了情况。 “母亲放心,听四弟妹说来,贼子应是三人,其中二人死在那杂乱废弃的小佛堂里,另外一个带伤逃走。这会子寺里的武僧正在全寺搜寻,咱府上的护卫家丁也派出去,在山上铺开来搜,就不信这歹人插了翅膀,竟然能飞了出去。” 无人不愤慨! 京城上下多少年没出这样的事情了,堂堂公府的少夫人,竟然在隆恩寺遇刺。 “观舟无事就好,定然受了大的惊吓,丫鬟们呢,快些到跟前来。” 梅太太说着话时,腿脚都在抖,也记不得丫鬟婆子的名头,直接喊了起来,“北哥儿家媳妇,你有了身子,此番出来,可带着些凝神静气安胎养神的草药,若是有的话,使得丫鬟去找和尚们借个炉子,熬制些。观舟一会子回来吃上一盅,尔等嫂子妹子们,受了惊吓的也吃上两口压压惊。” 张芳慧点点头,“二婶放心,孩儿倒是带着的。这就差人去熬煮。” 丫鬟听命而去,刚到门口,又胆小不敢踏出去,回头嗫喏道,“少夫人,咱的药都在马车上,这会子奴……”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萧北见状,喊了两个家丁陪着四个丫鬟婆子去,“小心些。” 没准儿那贼子狗急跳墙,胡乱劫持小丫鬟,这些下人的性命,比起主子们来说,可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得宋观舟无碍,萧引秀心中最为复杂。 若真是挨了贼子两刀,她只觉得遗憾;可如今听得报了信,知道那宋氏毫发未损,她心头又梗得慌。 霜月上前来扶她,也被她无端斥责一番。 约莫一炷香之后,才看到宋观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入了大雄宝殿,裴岸与许淩俏护在左右,秦庆东裴辰跟在身后,两个丫鬟时不时帮着捋一下头发或者是提一下裙裾。 没有想象中哭天抹泪那般羸弱不堪,反而更为精神。 只是久居闺阁的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宋观舟衣裙上全是血迹,原本橙黄衣衫这会儿也是橙红相交,莹白长裙,如今也缀上大朵大朵暗红血斑。 “我的儿,你可是要了婶子的命啊。” 自宋观舟不在,荷花有出气没进气被抬回来,梅太太恨不得自己也死了过去。 好端端的来上个香,公府最金贵的人竟然出了事儿。 要命不是? 第418章 梅太太看到宋观舟还能自己走动,扶着古氏就下了台阶,朝着宋观舟呼喊着过来,“可曾吓着了?哪里有不舒服的地儿没?腿上可还好?” 一连串的问候,让宋观舟心里暖了起来。 再看跟着梅太太簇拥上来的嫂子妹妹们,由衷笑了起来,齐悦娘见状,也耐不住焦灼的情绪,故作生气拍打了宋观舟胳膊,“祖宗,可把婶子和我们吓死了,你好端端的——” 欲要说别乱跑,却又不忍心责怪。 宋观舟拉过她手,柔声说道,“嫂子别嫌弃我手上脏污,幸而我不曾同大伙儿一处,不然那贼子真是恼羞成怒,胡乱砍杀,咱都是些弱不禁风的姑娘们,怎么逃得过去?如今还好,四郎来得及时,临山忍冬荷花壮姑舍命相救,我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了。” “菩萨保佑,幸而不曾伤到,不然……” 齐悦娘含着热泪,再是说不出话来,其他姑娘们也纷纷上前问候宋观舟。 宋观舟颇有耐心,说了无碍。 但提到贼子,她就顾左右而言,或者是交由裴岸来料理,因着要等官府的人来,这会子大伙儿纷纷落座,慧觉大师也让厨上重新起了炉火,做了斋饭。 未等用上斋饭,官府来人了。 打头的出乎预料,竟然是京兆尹下头的何文瀚,他一身劲装,十分干练,后头带着不少差役杂役。 到了寺庙跟前,住持慧觉大师一干僧人以及裴岸裴辰二人立在廊檐下久候多时。 他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大师,世子,季章,久等了。” 裴岸蹙眉,“怎地惊动了何大人您,按理来说这不应是新上任的知县来么?” “李大人啊,他今儿不得空,正好我也在县衙办事儿,索性禀了上峰,既是有命案,又在京城,迟早要惊动京兆尹的,不如我们一早就介入。” “也好!” 裴岸得了解释,方才作罢,大家互相礼让,入了门内。 “弟妹无碍?” 去县衙报官的除了隆恩寺武僧,裴辰裴桦还安排了公府刘二跟着一块儿去,说了大致发生之事,何文瀚问了贼子尸首停放的地儿。 “禀大人,都不曾挪动过,那废弃佛堂如今也被人 值守,就等大人前去查看。” “好。” 一路上,何文瀚若有似无,问了不少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得来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大师与季章说来,这贼人就是冲着弟妹来的,不知弟妹可有什么宿敌?” 裴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内子从小养在岳丈跟前,久居深闺,十六岁不到就嫁入我府上,若要真说什么嫌隙,倒是我夫妻之间吵嘴最多。” “主仆之间,可有什么龊语?” 问到这里,裴岸沉思片刻,“年初时,内子身边仆妇不得力,全给打发了。” “如此啊。” 何文瀚念叨三字,也不再多说,直接与裴岸、住持大师几个胆子大的入了小佛院内里。 刚推开门,夹杂着血腥味与灰尘扑面袭来,何文瀚与带来的差役仵作倒是面不改色,但裴岸与慧觉大师还是脚下一滞。 跟在后头的裴辰见状,马上调头,“我也不进去看了。” 免得做噩梦,上次金珠从井里捞出来那副惨状,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几乎被吓掉魂。 后来月余时日,他睁眼闭眼都是金珠那冷冰冰尸首的样子。 裴岸见状,应了声好,“二哥外头待着,或是回到二婶那边,这里有我就行。” 可让裴辰离开,他又不甘心。 说实话,如今回过神来,他最为好奇的是这两个贼子是怎么死的,临山以一敌三,那也太勇猛了。 毕竟是暗杀,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在门外踌躇,慧觉大师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弥陀佛,何大人,老衲早已差使武僧,从不曾碰过这二人尸首。” “好。” 裴辰竖着耳朵,眼睛看到不什么,但却听得明白。 不多时,就听得何文瀚身边的仵作说道,“大人,这长脸汉子死于脖颈处血脉被尖细利器所伤。这方脸汉子身上两处刀伤,最为致命的硬是胸口这一处,伤及肺部,灭了生机。” 这只是初步查看的结论。 何文瀚看了地上一滩血,点头首肯,“这装扮,看着也是要为非作歹的,只是想不到命丧于此,蒙面布巾,短打软靴,都是好走好动江湖武人的装扮。大师——” 他起身看向慧觉大师,“不知寺里可有人见过这二人?” 慧觉大师手持佛珠,思索片刻,“寺中僧人有四百七十二人,另有杂役两百五十七人,长住的香客、留宿的书生,算来人数不少。大人这问题,老衲得盘问僧众,方能答复。” “既是如此,本官差人到大师跟前,由着大师您安排,尽快盘问清楚。” 至于裴岸,他看了一眼,就摇头否认。 “从不曾见过。” 何文瀚了然,“杀人越货的买卖,自不会找那熟悉的面孔。”他侧首看向仵作,低声交代了些事务,才跨过血污走到裴岸跟前,“季章,我还需同弟妹及今儿的护卫、丫鬟仆妇们一一会面。” “那是自然,所以微臣让内子特意再多坚持一会儿。” “嗯?” 坚持? “是有不适?可是吓坏了?”既然身上没受伤,那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遇到这样的事儿,三魂六魄都吓得外头走了一圈。 可以理解。 “不是。” 裴岸陪着何文瀚前后走出来,如实说道,“内子身上全是这两贼子的污血,她本就喜洁,早想着回去清洗干净,但也知道这命案要紧,这会子专门候着大人。” “好!” 何文瀚忽地中气十足,“弟妹临危不乱,溅了一身血,定然被吓坏了,我们这就速去速回。” 这会儿公府女眷都去了应食斋,丫鬟仆妇们正伺候着饥肠辘辘的主子们用些斋饭。 宋观舟胃口大开。 因为公府给了足够的香油钱,兼之今儿遇到这些歹事儿,厨上僧人得了住持吩咐,都拿出了十八般素食功夫,一盘盘珍馐端了上来。 虽说是素斋,却色香味俱全。 何文瀚站在门畔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到那穿着血衣血裙子的公府四少夫人,正在大快朵颐。 第419章 宋观舟的胃口没有道理不好。 她活着,这对于她来讲就该普天同庆,何况,她亲自杀了两人! 对! 她从现代杀鸡杀鱼都不敢的温室花朵,变成了这个时代为了活着而暴走的霸王花。 她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自豪! 许淩俏在旁给她布菜,软声叮嘱,“观舟,你慢些吃,别噎着。”宋观舟勉强维持用饭礼仪,但还是吃得比平日多些。 倒是其他女眷,想到今儿的糟心事儿,几乎无人有胃口。 加上这斋饭堂里不大,微风从窗外吹来,把宋观舟身上的血腥味吹得满屋子都是。 张芳慧早早从后门避了出去,萧引秀跟着出去,扶着张芳慧问道,“可是惊着了?” “长姐莫要担心,我身子无碍。只是如今害喜严重,闻不得这些饭菜的味儿。” “嘁!” 萧引秀冷哼,“你与我还讲这些客套话,老四家的那个也是,这满身味道也不管不顾,大刺刺坐在那里,我瞧着二婶和几个妹妹都吃不下去。” “长姐,观舟才逃了性命,能吃下就是她心性坚韧,咱们少吃点算得个什么,她好好的才是大幸。” 大幸吗? 萧引秀脸上没了笑意,她不冷不热,“老四……,迟早被她拖累。今儿这事儿,只怕往后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张芳慧犯起了嘀咕,“观舟一个妇道人家,又深居内宅,哪里得罪的人?这么狠辣的手法,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那是自然。” 萧引秀冷笑起来,扶着张芳慧往日头底下走去,“谁说不是呢?你我这样的,顶天就是抓着头发打骂几句,何曾到取人性命的地步……” “是啊。也不知道观舟是拦了哪一路的小鬼,才有今日这吓死人的事儿发生!” “呵!” 萧引秀阴阳怪气,不以为然,“她性子高调,素来喜欢出风头,什么算学,救人,但凡只要有个小宴,风头都让她抢走,如此下来,不遭人惦记才怪!” “长姐——” 张芳慧心头不解,这救人也是救了你膝下两个哥儿,怎么你反而不言谢,倒是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 霜月和楚姑姑在旁低着头,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头宋观舟吃完时,裴岸才踏足进来,“观舟,可吃饱了?”宋观舟仰起白净的小脸儿,莞尔一笑,“隆恩寺的素斋倒是特别好吃,四郎,要不你吃几口,垫垫。” “不了。” 裴岸让出半个身子,看向门外,“何大人已到,我先陪你过去同何大人说个明白。” “好。” 做笔录嘛,宋观舟明白,顺带着她要亲自问问何大人,那青梅园的事儿到底怎么样? 比如顾三娘子,真是死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裴岸,这会儿她通过许淩俏知道裴岸是如何淋着大雨穿城而过,就为了上隆恩寺来救她。 他怎么知道金拂云今日要杀了自己? 太多疑惑之处,几乎要湮灭了裴岸对她的全部好,她刚手刃两条性命,说实话,胸口的心脏还在亢奋之中。 努力克制,终于压下所有情愫。 裴岸亲自扶着她,往门外走去,梅太太见状,喊了声,“四郎,你们这是——”她脸上全是担忧,裴岸立刻停下脚步解释,“二婶,京兆尹下头的何大人亲自来办,这会儿要同观舟问些事儿,我陪着她就是了。” “好——,莫要吓着观舟。” 总归是当差的人,身上煞气重。 这番好意,宋观舟心领,当裴岸重新扶着她踏出斋饭堂时,她低声说道,“四郎,你若不替我做主,我自会了结金拂云。” 她说着话时,低头看路,软糯身躯大半是靠在裴岸身上,可一张红唇之中,竟然吐出这么一句冷淡之言。 “观舟——” “逃走之人是余成。” 宋观舟抬起眼眸,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缓缓说道,“四郎,莫要再次让我失望。” 说完这话,她不再看裴岸,正视前方的何文瀚。 “少夫人,我是京兆尹下头何文瀚,主办今日命案,还请少夫人能说说事情经过。” “有劳何大人。” 早有僧人清理出空房间,里头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都备齐了,但何文瀚身边之人从木箱子里拿出自己的笔墨来,白纸摊开,郑重等待宋观舟开口。 “是何大人问来我答,还是我自个儿叙述一遍?” 何文瀚爽朗一笑,“少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本官问来你答,兴许快些。” “何大人客气,您尽管问就是。” 何文瀚略微停了片刻,才收起笑意,认真问道,“佛堂里头二位贼子已然身亡,少夫人可知?” 宋观舟点头。 “确定他二人没了气息,我才同临山、忍冬慌忙逃开,刚出小佛堂不久,遇到那位被临山重伤的贼子回来,射伤临山。” “少夫人不怕?” “怕?” 宋观舟缓缓摇头,她眼眸里十分冷静,“那会儿只想着逃命,怎么会怕?早些时候,那二贼见我与护卫临山脱开,并以为能得手,逼着我和丫鬟忍冬入了这荒废之地。”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感叹道,“隆恩寺真大,走着走着,就偏了方向。” 寺庙里大多红墙黄瓦,绿树石山,院落外头又是差不多的景致,慌乱之下早早迷了路也不自知。 “那敢问少夫人,可能详细说来?” 嗯? “两位贼子,怎地失了性命,还请少夫人再回想一番,告知我等。”说罢,与秉笔文书使了眼色,那位也提笔起来,专注聆听。 “今儿来烧香,身边丫鬟知我腿脚不便,并轮番替我去给菩萨佛祖磕头祈愿,我闲着无趣,索性带了临山大哥与两个丫鬟往泓昭大师跟前而去,下了会子棋,又听大师讲经说法。” 说到这里时,小和尚提了热茶,远远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也不敢进来。 还是从外头进来的阿鲁专门取了送来,又给几位大人、自家公子夫人添置了热茶,才退到门外候着。 不过他站在门口处,倒是能听得屋里人说的话,很是一清二楚。 第420章 正准备竖起耳朵细细听来,秦庆东带着春哥和两个护卫,这会儿跟大和尚掰扯结束,回到应食斋,看到何文瀚跟前的差役守在门口,脚步一转,欲要入门,阿鲁先拦了一下,“二公子,我家少夫人正在——” “我知道!” 秦庆东不以为然,径直走到跟前,同何大人见礼后,寻了唯一的空位落座,“我也来听听,到底这皇城根下,谁不要命了!” 何文瀚微微颔首,“不止诸位如此愤怒,就是我乍一听来,也觉得贼子丧心病狂。” 说罢,拱手看向宋观舟,“还请少夫人细细说来。” 宋观舟面抿唇浅笑,“大人放心,观舟不会隐藏任何有助于办案的细节。” 说完,又捡起刚刚被小和尚打断的话语。 “突然外头传来说走水要救火的声音,不多时浓烟密布,席卷寮房,临山护着我与两个仆妇离开,因火势越来越大,来往僧众多了起来,正在我们要寻公府女眷所在之地时,一枚弩箭朝着我等射杀过来。” “弩箭?” “是的。” 宋观舟点头确定。 “第一枚欲要取我眉心,被临山拦了去,后续连发的弩箭,得亏临山,没有伤及我。此番要紧之态,壮姑、忍冬,也就是我跟前两个伺候的妇人,左右搀扶着我急忙逃走,谁料没走多远,壮姑被来往抬水提桶的小和尚们撞倒在地,崴了脚。” “那这下是愈发的乱了?” “对,一路火势逆转,呛得人没办法辨别方向,忍冬扶着我没走多远,却发现地儿偏僻,欲要回撤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僧众还是公府寻少夫人之人?” “都不是。” 宋观舟低头沉思片刻,“那会儿我知道凶多吉少,不能有侥幸心理,想着忍冬瘦弱,拖着我也走不远,索性就此藏起,以寻机会逃命。” 何文瀚看了一眼宋观舟的拐杖,点头称赞,“少夫人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值得佩服。” “嗐!大人谬赞。不过是为了求生罢了,我主仆二人遁入那废弃佛堂,期间我拔下发髻上的鎏金黄铜簪子捏在手上,躲入经幡后头。忍冬腿脚灵便,寻了个有几斤重的小铜香炉捏在手中,踩着杂物破烂的上了横梁。” 听到这里,裴岸倒吸一口凉气。 “你躲在下头,岂不是危险更大?” 宋观舟指了伤腿,“我倒是想爬上去,奈何有心无力,忍冬能上去,若我有个危险,她居高临下兴许能帮衬一二。” 再不,能逃得一人的性命也好过两人都死在这里。 当然,宋观舟定然不会说,她那时候一腔孤愤正浓,几乎是秉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杀一个不赔,杀两个稳赚。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半残,又是个弱女子,颓势初定,如何反转,宋观舟几乎都想到了所有计谋,包括美人计。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自然是命。 宋观舟吃了口热茶,继续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刚藏好,还来不及多思量时,那贼子二人已手持短刀入了佛堂,首当其冲,对着供桌下面就一顿乱砍,幸而我主仆不曾躲在那处,否则也没有后来。” 她说得平和缓慢,孰不知何文瀚听得内里惊涛骇浪。 想不到眼前一张娇容的后宅女子,竟然能有如此胆识,再听到后头,纵使听过再多惊世骇俗的命案悬案,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竟然主动出击?” 何文瀚失声问道,裴岸与秦庆东何尝不是瞠目结舌,“宋观舟,你真是胆大包天!” 听到宋观舟看到其中一个贼子猫腰搜寻佛像后头时,她居然手持簪子,一跃上了那贼子后背,手起簪落,竟然就这么杀了一个! “这有什么,我与忍冬都是孱弱女子,若不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如何能逃命?临山被那手持弓弩的贼子死死缠住,也与我二人失散,我若不想着自救,此刻死在那血泊里的定然是我。” 裴岸同何文瀚一起入内看到长脸贼子脖颈上的血洞时,有几分猜测,但不敢确定。 他这娘子,还瘸着腿啊?! “后来呢?” 这等精彩,比什么说书先生都讲得绘声绘色,秦庆东惊叹之余,催促宋观舟。 “然后,他没死。” “啊?” 在场四个男人齐声看来,宋观舟摸了摸脸颊,“侥幸戳破了他的动脉血管,血是喷出来了,但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他把我从背上摔了下来,手持短刀欲要砍过来时,我连滚带爬躲开了。” 说罢,她撩开窄袖,白皙皓婉上头,雪肤上半个巴掌大一片血肉模糊,“这就是 躲闪时,从地上擦过伤了的。” 这会子裴岸也顾不得外人在场,立刻捧着她手腕,喊了丫鬟。 “不碍事,我先同何大人复述当时情况,以便何大人早日查出后背的凶手。” “……先处理伤口。” 裴岸满眼心疼,秦庆东已开口招呼阿鲁,宋观舟逾距拽了他衣袖,“坐下,秦二,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浑身上下多得很。要处理也是回府沐浴之后,洗了浑身上下这些腥味血迹,才能一一处理。” 何文瀚叹为观止。 这四少夫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从容,若不是困顿后宅,定然能成一番事业。 “还请少夫人继续言说,尽快完事之后,也好回府清洗今日浊气。” “多谢大人,那观舟继续说来。” 说到这里,她左右各瞥了裴岸与秦庆东一眼,“四郎,秦二, 莫要打断我,事儿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了。” 裴岸扶额,“娘子尽管说,我与溪回再不开口。” 宋观舟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从佛堂另外一边搜寻我们的贼子听得动静,马上奔过来,我再无逃脱可能时,那贼子已经抓住我的发髻,欲要提起头来,一刀抹脖子。忍冬前头看那贼子往我奔来时,早耐不住从横梁上把香炉子砸了下来,可惜砸歪了。” “啊——” “眼看那贼子的刀就要碰到我脖子时,临山赶到,他抢了弩箭,一箭射来,贯穿贼子持刀手腕,短刀当啷一声落在我手边,我也没多想,捡起来就朝着身后重重捅去……” 第421章 好彪悍的女子! “那少夫人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另外一把短刀也扎在这贼子身上?” 宋观舟点点头。 “被我簪子戳破血脉的贼子竟然拔了簪子,顿时血喷得更多,他精力不济,但还是挣扎着朝我甩了短刀过来。我听到忍冬惊叫,又怕又累,浑身乏力,软了身子躺倒在地。想着杀了一个,我也不赔,死就死——” “娘子这话……” “哪知那贼子力气不足,甩来的刀从我欲要躺倒的头皮上擦过,直接扎在他同伙身上——” 就这么戏剧。 何文瀚一时无语凝噎,倒是秦庆东大叫一声好,“只怕他二人也想不到,竟然命丧你这么个娇弱女子手上,活该!” “后来呢——” 后来的事儿,宋观舟说得更快,她语言组织能力强,现代职场里变态的领导造就了她汇报问题必须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所以她从头到尾说来,几乎没有让何文瀚有太多补充的问题。 包括那贼子身上竟然带着两把弓弩,一把被临山抢走,失了眼眸后竟然假意逃跑,实则卷土重来,才把主仆三人围在假山上,一通乱射。 忍冬躲闪不及,踩空假山,掉到假山洞里就没了生气。 临山又挨了一箭,眼看就不成了,只得拽住宋观舟的手,把她快速往假山洞里放,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少夫人,用好脚落地。” 宋观舟落地后,后怕一番,若是好腿也折了,可真就是彻底残废了。临山跳下来后,外头余成只觉得几人突然消失,却不知落在何处,他绕着找了许久,才找到假山洞穴,欲要攀上假山瓮中射杀几人时,裴岸赶到了。 说完之后,何文瀚看了看秉笔文书写的口供,递给宋观舟时,宋观舟一目十行,看不清楚,转给裴岸。 “四郎替我看看,若与我刚从说的有了漏缺,再容我补充。” 裴岸看完之后,“与你所言属实。” 宋观舟这才大笔一挥,签了丑陋的宋观舟三字,又按了红戳。 “恳请大人早日查清元凶,我从小到大辗转娘家婆家,平日里也不曾与人结了什么生杀之仇,属实想不明白。” “好,本官定然全力以赴。若少夫人能想起这三个贼子有些什么,再与本官说明。” “这是自然。” 她掩下了其中对话,没有提及金拂云,也没有提及余成,且看这京兆府能查出什么来! 临山与忍冬得了救治,这会儿都缓过来。 何文瀚马不停蹄,又往两人跟前问了情况,与宋观舟说得八九不离十,忍冬这会儿头脑又晕又疼,说几句就捧着脑瓜子呻吟几声,甚是凄惨。 但也断断续续说了她与少夫人在小佛堂里的境遇。 “多亏少夫人提醒,不然奴就藏在那供桌下——” 乱刀砍来,她这血肉之躯如何耐得住? 何文瀚又问了许多细节,忍冬忍着头疼,一一说了清楚,最后签字画押时,何文瀚叹道,“你家少夫人,字写得……” “少夫人手上受过伤。” 忍冬是护着自家主子的。 宋观舟这会儿吃饱喝足,困意袭来,何文瀚带来的差役同隆恩寺武僧一块儿排查之后,开放下山之路,被禁步的香客陆陆续续下山。 裴岸看宋观舟又困又累,与裴桦裴辰合计后,公府女眷也启程回府。 许淩俏欲要跟着宋观舟去照顾,被张芳慧拉了一把,“好妹妹,你那妹夫守着观舟,自不用你我多事儿,同嫂子一块儿上车,歇息片刻。” 府上裴渐也得了消息,他勃然大怒,问及裴海,“观舟可曾伤着?” “回老爷的话,刘二来禀说得真切,少夫人无碍。” “只怕也是吓坏了。” 裴渐双手负在背后,“岸哥儿是如何知道观舟身处险境?” 这些裴海自然不得而知,只得立在旁边宽慰裴渐,“府上无人遇害,临山与韶华苑两个丫鬟婆子受了些伤,老爷,咱也不多猜测,等四公子回来,定然禀到您跟前,说个明白。” “也是!” 裴渐冷笑起来,“听得说近日那东桥之地蠢蠢欲动,总不能说那些蛮人悍匪能杀得过边境,到京城来生是非?” 裴海摇头。 “老爷,就是生是非,也不该是寻四少夫人下手。隆恩寺名声大,去里头进香的多是达官显贵,若要生是非,随意逮到有点份量的人家,乱杀一通,定然不消停,如何像刘二说的,好似贼子只盯着少夫人一般。” “观舟哪有什么仇敌?我从前往日结仇下来的人,这些年也死的死,躲的躲,不应该是——” “老爷,定然不是您这边的。” 裴海思索一番才解释道,“若是寻您的仇,半路上劫杀四公子、庙里直接对世子下手,哪一个不比四少夫人强?” 一个外头嫁进来的媳妇,娘家无人,婆家不曾生养。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寻这稀松平常的少夫人,在国公爷这里起不了波澜。 “那是四郎政敌?” 这—— 裴海更是摇头,“老爷,四公子而今虽说入了翰林院,不过就是个庶吉士,说来还在研学苦读,哪里能有什么政敌的?” “嚣张至极,若不是仇敌,会是何人?” 裴渐见惯生死,知道人世间惯来离谱,可老四家一没有妻妾纷争,二不曾与外人结怨,真是怪哉。 许凌白正准备殿试,温书到疲惫之时,趴靠在桌上睡了过去。 还是下头小厮过来,推醒了他,“表公子,外头出事儿了。”小厮年岁不大,却十分机灵,听得些风声就跑来同自己伺候的表公子说一番。 “何事?” 许凌白睡眼惺忪,勉强睁开眼睛,问了眼前小厮,“喜儿,你多稳重些,可是听风是雨的,乱说一通。” 喜儿双手捏着耳朵,以示清白。 “表公子说的哪里话,小的可不曾诓骗过您,说的句句属实。”他知道许凌白性情温和,也不曾责罚过他,这会儿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挨到许凌白肩头,附耳说来。 “四少夫人遇刺。” “什么?” 第422章 许凌白忽地起身,宽袖差点掀翻了砚台,喜儿一把稳住砚台和里面的墨汁,“哎哟哟,表公子,您稳重些,容小的把话说完啊。” “……少夫人无事。” 许凌白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拍打喜儿,“你比喜乐还小,说话竟然也糊弄起我来。” “不不不。” 喜儿连忙摇头,把许凌白按坐下来,“刘二叔说了,临山大哥,忍冬姐姐,荷花姐姐还有壮姑,都受了伤,尤其是临山大哥,浑身是血。” 啊? 许凌白面色顿然骤变,“那你家少夫人呢?她可有受伤?” “刘二叔说,少夫人是个有本事的,勇猛聪慧,与贼子搏斗,溅了一身血也没个害怕的道理,连原本伤着的腿,都没有加重。” “真的?” 许凌白满脸不可置信,“可抓到贼子?如今回来不曾?是不是到门口了?我去接!” 欲要起身出去,奈何久坐不动,腿脚麻了。 刚跨出半步,差点摔倒。 喜儿身子弱小,勉力支撑住许凌白斜下去的身子,“这会子还在路上,刘二叔怕府上老爷担忧,得世子差遣,先行回来禀报。” 许凌白僵直一会儿,待腿脚经脉活络过来,“我去门房候着,怎地出了这等子事儿?” 喜儿摇头。 “小的也不知,表公子您温书时,小的无趣,去门房同瘪哥儿一处儿玩耍,正好遇到刘二叔回来,待他禀了老爷,才回到门房与咱几个小的说了一嘴。” 喜儿听完,知道表公子最为在意表姑娘与少夫人,索性也不耽误,小跑过来说了个大致。 许凌白这会儿再坐不住,欲要去正贤阁,半路碰到裴海。 他有些语无伦次,“海叔……” “没事儿。” 裴海看到许凌白这副担忧的表情,就知道他应是听到风声,“一会子应该就回来了,少夫人无碍,其他人有受伤的,但不致命。” 许凌白满脸错愕,“海叔,这……,这是何人所为?” 裴海也无法解释。 他摇了摇头,“何大人已经去隆恩寺亲自查探,听说不止伤了咱们府上几人,还烧了隆恩寺泓昭大师的书舍,里头经书上千卷,损失惨重。其他僧人香客据说没有受伤的,所以这事儿一时半会咱们也不好胡乱猜测。” 裴海破例,说了不少话。 许凌白眼眸里全是不解,他有几分恍惚,自己表妹不争不抢,与何人有如此害命之仇? “莫要担忧,若实在坐立难安,就去门房,听得刘二说得,应是快了。” 刘二报信后,又打马回去。 近乎酉时,夕阳西沉,公府车队才浩浩荡荡来到门口,许凌白听得动静,早是按捺不住,跨出门槛来到跟前。 裴桦在马上与他见礼后,同裴辰裴岸说道,“为兄先行,今儿就不入门给大伯请安。” “今儿婶子与嫂子妹妹们都受了惊吓,就莫要再下车了,早些回去歇着,侄儿改日来拜访叔叔婶婶。” 裴岸与裴辰下了马,到梅太太马车跟前,与梅太太告别。 梅太太拉着两个孩子,柔声说道,“近些时日辰哥儿也别四处去玩耍,莫要让那逃窜的歹人寻了空,若真是出个什么事儿,婶子也没法同你们母亲交代。” 继而看向裴岸,“你日日里要上值,婶子也不能拦着你为朝廷做事儿,每日里你别嫌弃,多寻两个护卫护着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她谆谆教导,裴辰裴岸自然附耳听命。 最后还是裴桦催促,梅太太才放下车帘,由着自家的车队绕过公府,往二房正门而去。 许凌白与萧北碰头,二人相识,萧北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事儿。” 萧引秀齐悦娘也陆续下来,看到许淩俏从张芳慧车上下来时,许凌白再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上前扶住妹妹,看向张芳慧,“嫂子,可还好?” 张芳慧微微点头。 “我们不碍事儿,主要是观舟受了惊吓。” 话说得有点儿虚,按道理是定然是大惊吓,可看着宋观舟能吃能笑,又不怎么像了。 许凌白心想,都遇刺了,这惊吓自然免不了。 萧引秀脚步不停,喊着齐悦娘、裴秋雨以及张芳慧,“先行回府再说。”一堆女眷站在门口,来往过路之人虽不多,但抛头露面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说完,扶着霜月直接跨进府门。 宋观舟的马车排在最后,许淩俏走到马车跟前,喊了声观舟,莲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姑娘,且等一等,少夫人刚睡醒,这会儿子凉一下再下车。” 心真大! 裴岸到跟前来,欲要上车时,宋观舟娇嗔一声,似是伸了懒腰,方才开口说话,“四郎不必上来,我下来就是。” 她从帘子缝隙看到了裴岸。 说罢,差使庆芳掀开车帘,她拖着长辫子探出上半身,直到真正看到宋观舟,许凌白才松了口气。 不过细闻下来,似乎表妹身上有股腥味。 宋观舟也不矫情,伸了手给裴岸,裴岸直接抱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从车辕子上直接搬到廊檐下。 后头下来的庆芳拿着拐杖送到跟前,阿鲁早差人从后面马车上把半昏半醒的忍冬抬回韶华苑。 至于临山和荷花,咬牙走了进去。 临溪一路上扶着临山,“要不歇会儿?”一进府门,就往正贤阁老爷那里奔去,可身上还缠着绷带,一股子血腥味呢。 “早早让老爷知道,更为紧要。” 临溪表情微滞,“老大,我是真没想到,那金拂云这么狠辣。” “嘘!” 临山眼神横了过来,“慎言,不可乱说,少夫人在何大人跟前也没提过半点金大姑娘与余成的事儿,只是你后头顺着血迹追过去,那背影瞒得住旁人,瞒不过你。” “自是瞒不过我,表姑娘出事时,我跟踪余成和朱三多日,对他二人的身影行为,一观就知。只是想不明白,咱少夫人何德何能,就惹了那金大姑娘,狠下毒手。” 表姑娘事儿,如今再看,定然是朱三得了大姑娘授意。 临溪不敢多言,只深深看了几眼临山,许久之后才没头没脑突出几个字,“男子长得好看,也不是好事儿。” 第423章 噗! 临山瞬间明白,伸出还能动的手,一巴掌打过去,临溪哇呜乱叫,“老大,我何曾说错?” “你懂什么!” 临溪被打得不敢再胡说,扶着他先是见了正往外赶的裴海,裴海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他伤口,“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让你也受了这伤。” 临山咧嘴一笑,“海叔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之伤。” “浑说!” 裴海双目严厉,面色不喜,“弩箭射杀强度高于弓箭,你莫要嬉皮笑脸,先去老爷那里报个平安,我已差人请了赵大夫、外头的孙大夫候着,得老爷吩咐后,莫要耽误,自行去治伤。” 说罢,他脚步不停,往外门而去。 “想不到,大姑娘手下那余成有几把刷子,只是一会儿你要同老爷说么?” “自然!” 公爷跟前,能瞒什么? 到了正贤阁,裴渐先是看了看他伤口,又问了深度,临山如实说来,“胸口这处算是射歪,不怎么深,后头这箭,我二人离得近,几乎要射穿了。” “你是久不在河边走,乍然来了这个货色,让你也慌了阵脚。” 裴渐让临溪给他套上外衫,挥退临溪,招呼临山落座,“是个什么情况,你一五一十长话短说。” 临山也不含糊,说得清清楚楚。 期间,裴渐一言不发,听得临山事无巨细禀报明白,末了,临山说道,“老爷,那身影少夫人与我都认出来了,就是金大姑娘跟前的余成。” “余成?” 临山点头。 “观舟如何得知,她应是不曾见过此人。” “老爷可否还记得,上次表姑娘失了踪迹,少夫人很是笃定带着属下打到郡主别院,没准儿是那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虽说临山记得,那次余成没有露面。 但保不齐暗中窥伺,正好被少夫人撞个正着。 孰不知,青梅园的小厮小虎画了像,上头把余成脸部主要特征都描绘出来,宋观舟以点概全,兼之今日对金拂云所作所为有所预感,再诈了临山一把,得来全然不费工夫。 “观舟聪慧,金拂云相较而言,就不怎么够看。” 裴渐如此评价,临山却有不同意见,他低声说道,“可金拂云能下狠手,她待表姑娘,只怕也是少夫人所言由头,因表姑娘与她五六分相像。若表姑娘堕了风尘,她以此动摇少夫人闺名根基,简直易如反掌。” 说到这里,临山叹道,“余成手下那两个贼子,有一番能耐,哪怕少夫人先发制人,戳破他们主子是金拂云,换来的只是一时失神,下一刻立马提刀——” 裴渐听闻,微微点头。 他看向窗外,面容有几分轻蔑,“金蒙的这个女儿,还真是得他真传。罢了,这事儿你们同何文瀚说了没?” 临山迟疑片刻,缓缓摇头。 “少夫人叮嘱属下,不可提及任何猜疑者身份,一切只做不知,交由何大人亲自去查。” “这点,观舟做得对。” 裴渐略微颔首,“守安一生儒雅温和,亲家母也是端庄娴静,想不到生出这么个女英雄来。自她头一次下水里营救芳儿主仆,再到后头飞瀑落水,从不曾听得她故意为之,却能眼见路不平,赫然拔刀相助。好气魄!” 眼看临山身子虚弱,裴渐差使临溪带着他去看诊。 外头,裴辰与萧北齐声求见,裴渐应了,二人进来,无不是说一番今儿的事,裴渐听完,问了裴辰几句,“府上可有人往外传了信?” “父亲,传……传什么信?” 裴辰看了一眼萧北,有几分摸不到头脑,结结巴巴看向国公爷,后者慢慢吃了口茶,“临川,去叫老二家的过来。” 世子夫人—— 临川来到世子正房,里面萧引秀正生着闷气,楚姑姑和霜月不敢说话,下了学的两个哥儿见状,也跑到钦哥儿家,同哥哥在一处。 “怎地?我是他们亲娘?跑的什么?” 霜月拖着有些发烫的身子,到跟前低声劝慰萧引秀,“夫人莫要气恼,今儿虽说没好好烧香拜佛,但好歹没出个什么大事儿……” “还不是大事儿?知不知道明儿这京城上下就传遍了,镇国公府长得跟妖精一样的四少夫人,在隆恩寺被几个贼子追杀!” 她气势汹汹,指着霜月就骂了起来。 “我知你就是个伺候人的,不懂得什么前程,是以为府上待嫁的就二姑娘一人,被拖累了也不怎地,可是这个道理?” 霜月扑通一声跪下,“奴不敢。” 欲要再骂时,楚姑姑不忍上前假意斥责霜月,“你这满脸红通通的,可是起了高热?” 说罢,手已摸到霜月额头。 “死丫头,你是高热了也不知回避,若是传了夫人与哥儿们,才是要扒了你的皮。” 萧引秀听得这话,更是嫌弃,楚姑姑也顺势说道,“夫人,让这烂蹄子出去避着些。” “去去,一个个的不成器。” 萧引秀满是不喜,霜月含着泪磕了个头,才退出正房,与来禀的临川撞了个正着,“这是——” 霜月反手抹了把眼泪,“有何事去找小丫头就是。” 她不看临川,只跌跌撞撞奔回屋内,掩面而泣,小丫鬟们听得动静,也不敢吱声,只出门去,悄然给霜月拉上房门。 外头临川抓了个小丫鬟,禀了萧引秀后,萧引秀一听老爷喊,心中更添烦躁。 可又不能拒了。 只得起身,由着楚姑姑手忙脚乱理了妆发,没得出错,才出了门,“老爷喊我何事?” 临川摇头。 “世子与北四公子正在老爷书房之内,属下听得老爷吩咐,就赶来您这里传话。” 临川最是圆滑,少有纰漏之语。 萧引秀心中不满,但面上也不敢让人看出端倪,跟着疾步来到正贤阁,裴渐让她入内,请安落座之后,裴渐开口就问,“府上这几日可有人往金家或者是郡主别苑去的?” 什么? 萧引秀心头忽地就打起了鼓。 她不知道姑父突然问这事儿,是因着什么,只得小心回答,“姑父,只是寻常往来,孩儿生辰在七月,那大姑娘早些差人送了礼过来,孩儿觉得两府想来不算深交,又差人还了礼。” “只是如此?” 第424章 裴渐抬眸,看向萧引秀。 裴辰见状,眯着眼忽地跳起来,指着萧引秀说道,“你屋里近些时日多了些琳琅满目的瓷器,可是那大姑娘送来的?何日你同那大姑娘走得这般近了?” 萧引秀本是心头担忧,可看到裴辰这副样貌,她顿时又沉住气了。 “姑父,大姑娘送来的,有些是瓷器,不过是些玩意儿,孩儿有分寸,不曾收过什么逾矩贵重之物。” “无碍。” 裴渐挥手,止住要指着萧引秀大声斥责的裴辰。 “你们女子寻常往来,倒也使得。我与她爹金大将军有些宿怨,倒也不至于说让两府的孩儿断了情谊,四郎同大姑娘多年挚友之情,为父也不曾质疑过。今儿唤你来,想着是问及,可有人去大姑娘府上,漏了你们今儿上香之事儿?” 这—— 萧引秀脸色难看起来。 又是为了宋氏那蠢妇!她低着头,起身回话,“姑父容禀,出去上香这事儿不算什么秘不可宣的大事儿,公府出行,车队马队浩浩荡荡,定然要早做打算,下头奴仆家丁的,也是早早知晓。故而,儿媳也不知可有人在去金家送回礼时,说漏嘴什么的。” “查一查。” 裴渐面上并无责怪之意,但也给萧引秀一个大工程。 “二门外的,我让大海去查,丫鬟婆子的,还得你来。”话音刚落,裴渐忽地又想起一事儿,“前几日大海来同我说,你身上近些时日不适,一时半会儿盘不了你姑母的私库?” “姑父,孩儿……” 她一直以身子不适,家务繁忙,推托裴海,却想不到姑父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来。 “我知道你为难,偌大公府中馈重担全压在你身上,罢了。这事儿你先放放,让辰哥儿、北哥儿同大海一起来做。” 哈? 被点了名的两个郎君齐齐抬头,裴辰食指倒扣,指着自己,“父亲,我?” “就是你!” 裴渐在几个儿媳跟前素来和蔼,但因生性清冷,加上与老萧氏闹成这般,也让几个媳妇觉得他性子凉薄,脾气暴躁。 根本不敢忤逆。 萧引秀这下知道自己推脱之责,引来姑父不喜,扑通一声跪在裴渐跟前,“姑父,孩儿不是故意推脱。” “辰哥儿,快些扶起阿秀。” 裴辰手忙脚乱欲要拉拔起萧引秀,却被萧引秀反而拉着一起跪到跟前,“姑母私库说来也是为了几个哥儿准备,在姑父戎马戍边时,时不时也能贴补些家用——,世子与北哥儿定然理不清楚,还是儿媳——” “阿秀,莫要逞强。” 裴渐语气平平,并不见到怒意。 但萧引秀莫名害怕,她低着头诚心实意说道,“姑父放心就是。”她要揽了过来,可裴渐却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既是如此,你在的话确实便宜行事,这样,辰哥儿一日日偷奸耍滑没个正经行当,如今他在外头的事物我也让大海收了回来。闲着生事,索性他与北哥儿还是同你一处儿,尽快盘出,我有大用。” 萧北想不到推辞之语,只得同裴辰一样,硬着头皮接下来。 出了正贤阁,天色向晚。 三人中午时也不曾好好用饭,这会儿方才觉得饥肠辘辘,裴辰当着萧北这个舅哥儿,毫不掩饰对萧引秀的斥责。 “早些父亲就吩咐下来,你若是不能做,提早说来,父亲定然使大嫂或者观舟来做。偏偏逞能,接下来又推脱海叔,你当海叔是你家门头的管家,中看不中用?” 裴海请了两次,都被萧引秀推脱干净。 他只在公爷跟前说句话,差事又翻了出来,还添了自己和萧北,“北哥儿再过些时日就要去念书,你是存心不让我二人好过。” “世子——” 萧北都有些听不下去,连忙阻止裴辰的话语。 裴辰转头看向萧北,“你这长姐素来什么性子,说来你最为清楚,她自诩聪明,却不知小聪明算得了什么聪明。” “裴辰,你若能耐,那咱回去同姑父说,由着你一人去盘。” 裴辰冷笑,“你以为我不能,只是到时候你萧引秀还有脸主持中馈吗?” 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留着她摆谱? 萧引秀几番委屈,指着裴辰就哽咽起来,“姑母私库为了谁,她如今还没死呢,你巴巴的盘出来,要送与何人?” “长姐!” 萧北扶额,这夫妻二人是半分情面不讲,光天化日之下指着对方就开始骂来骂去,欲要劝和,可斯文儒雅的萧北哪里是这夫妻的对手。 他们也不顾脸面,竟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抖露干净。 “父亲要用来作甚,还轮不到你个妇人质疑,若是做不来,干脆退下去就是,别整日里拿着个中馈掌权,了不得哟!” 阴阳怪气是裴辰对着萧引秀一贯有用且狠辣的手段。 果然,萧引秀被气得落了泪,拽住裴辰衣袖不放,“那回去,同姑父说个明白,我既然当不了这家,还不如自请下堂!” “嗨呀!你舍得?那走就是了。” 说罢,裴辰转手拽住萧引秀,不管她挣扎,楚姑姑与旁的丫鬟劝阻哀求,拖着萧引秀就要回正贤阁去。 萧北哎哟一声,跺跺脚,上前拦住裴辰。 “姐夫也是胡闹!” “谁胡闹?你且听听她这嘴里说的话,真以为我不敢?休她我自认没有能耐,可她欲要自请下堂,我还留着她作甚?咱裴家佛堂里供奉着一位萧家的姑奶奶,也就够了!” “姐夫慎言!姑母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嘁!” 裴辰松开萧引秀的手腕,对柔嫩肌肤上被他掐得青紫一片视而不见,“辰哥儿,与你长姐离得远些,这妇人,只怕要拖累一屋子的人!” 怎么可能? 萧北欲要辩解,萧引秀低声哭泣起来,裴辰见状,嘴角浮现讽刺与轻蔑,“又来!半老徐娘,还学着双十年华的女子来个楚楚可怜?老子不傻,看不得!” 说罢,拂袖而去。 萧北长叹一声,欲要多说几句,看着萧引秀当场被落了面子不好受,只得咽下话语,扶着她送回了正房。 欲要离去之时,萧引秀低声说道,“四郎,姑母私库……,盘不得。” 第425章 萧北闻之,眼神冷凉。 看向哭哭戚戚的长姐,软了声音,“纵使有万般的不是,这公府做主之人是姑父。这一府上下,诸人得了他公爷之威的庇护,就得学会仰人鼻息的顺从。” “北哥儿——” “莫说姑母私库,就是半个萧家,姑父说要,大伯父与父亲也会拱手相让。” “为何?” 萧引秀顾不得拭泪,仰着一张泪脸充满惊愕看了过来,萧北低声说道,“长姐,你不是都知道的吗?这是萧家欠姑父的,也是欠小姑母的。” “小姑母……,小姑母都不在这么多年了——” “那也是她的。” 萧北没有多与萧引秀理这些陈年往事,“姑父坦坦荡荡让我等盘点,你又有何惧怕?还有,今儿观舟遇刺之事,长姐也小心谨慎些。” 若是冲着公府而来呢? “这明摆着是朝着她去的,怎不叫她小心些?北哥儿,你让张氏离她远一些,谁近了她身,总要被拖累几许。” “长姐——” “好了,今儿张氏也受了惊,期间因那身血腥味,她什么都吃不下,还吐了个干净,你赶紧回去看看,莫要动了胎气。” 萧北只得告辞。 回去碧落斋的途中,遇到裴岸换了衣服,疾步行来,“四郎,这是要去……?” “观舟安顿下来,我去同父亲禀事儿。表哥和二哥大致说了?” 萧北点头,“我与二哥知道的俱都说了,且看你去,姑父定有安排。” “好。” 裴岸错身而去,隔着两三丈远,萧北忽然唤住裴岸,“观舟,没事儿?” ……没事。 萧北点头,“没事就好。晚些我再与你嫂子来探。” 宋观舟有事儿吗?目前看不出来,她回到府内,待忍冬荷花和临山得了救治后,她马不停蹄让丫鬟们烧水来,伺候着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连折了的腿,她也让孙大夫取了固定的板子,洗了个干净。 韶华苑伤了几个奴仆,壮姑又崴了脚,只有孟嫂带着莲花和庆芳庆菲来伺候,喜乐陪着自家姑娘,满是担忧坐在外屋。 洗了多少遍…… 宋观舟记不得了。 她头发缝里的血腥味,好似沁润到骨头缝里,她总是觉得不干净,然孟嫂打了两次皂角,冲了干净,她又使了孟嫂打第三次。 “少夫人,您听奴一句,定然干净了。” 再冲洗一番,怕是头疼呢。 “不碍事儿,再打一遍,细细洗来。”今儿孟嫂和庆菲未去,哪里知道其中凶险,莲花眼眸子鼓着一泡泪水,这会儿又落了下来。 “少夫人,那您得允了奴,再不能打第四次。” 宋观舟趴在木桶里,头发捋在浴桶外头,由着她们取了一瓢又一瓢温水,从自己头发上淋下。 “后背也搓一番,那贼子浑身的血,吐的喷的,全往我身上招呼了。” 直到夜色降下,许淩白、萧北夫妻二人都来到韶华苑,说要陪着宋观舟一块儿用饭时,才知道这宋观舟洗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曾结束。 “这可不行,皮怕是都搓破了?” 张芳慧一听,更为担忧,许淩俏叹道,“我如何不知?进去说了两次,也没个用处。” 后来小厨房的热水烧不过来,阿鲁又往大厨房里开始要水。 几个大力婆子抬了来来回回好几趟,四少夫人依然说水不够用。直到孙大夫料理完临山的箭伤后,来到韶华苑,才让许淩俏带话进去,说伤腿不算痊愈,热水泡得骨头松软,有害无利。 宋观舟听之,第一反应是这孙大夫糊弄人啊! 抬眸看了外头,帘布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早晚,问了许淩俏,许淩俏与孟嫂左右使力,给她从木桶里扶了出来。 “我的祖宗,天早黑了,你这洗了足足一个时辰。” “天黑了?” “黑了好一会儿了,先起来,大不了明日里再洗。”许淩俏故意宽慰她心,还凑到她发间深嗅,“而今只闻得到玫瑰茉莉的淡香,那些污糟腥味早没了。” 宋观舟这才作罢。 服侍着穿戴完毕,又用大大的巾帕包裹住她的长发,因生得浓密乌黑,裹起来都是一大团,由着孟嫂抱在怀中。 入了内屋,坐在妆镜跟前,张芳慧这才跟了进来。 宋观舟连忙回眸,“嫂子闻闻,可还泛恶心?” “哎哟!祖宗,芳香四溢,不恶心了!”她到跟前,也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捉了宋观舟一绺长发,擦拭起来。 “洗了这么久,只怕也是又累又饿。” 宋观舟两眼炯炯有神,在镜中摇头,“自是不累,都是丫鬟们辛苦。”孟嫂几人听得,连忙屈膝道不敢,“少夫人,您如今好好的,奴几个每日给你洗十次都使得。” “不能杀死我的,终将让我变得更强大。” 不知为何,宋观舟喃喃自语,吐出了这句现代名言,她有些失神,又觉得人生真是刺激。 孰不知这句话,让许淩俏心中大震。 自从历经艰难,受尽那般委屈,回到公府之后,她从一开始想着见一面兄长与观舟,就自行了结。再到后来听之任之,起了贪念,想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也使得。 无数深夜,她抬头问天,为什么这一切是我许淩俏来经历? 我何曾对不住人? 从不曾! 而今再看表妹,原本是她是天之娇女,父母恩宠,兄长关心,夫妻恩爱,好似没有任何烦恼。 如今瞧来,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儿。 所以,好好活着。 因要一处儿用饭,莲花还是把宋观舟半湿的头发挽了简单的发髻,其余松散落在背后,编成辫子。 蓬头面客,大为不敬。 宋观舟素面朝天,朱唇天成,踮着脚跳到外屋,早早候在这里的孙琳听取父命给她重新上了板子,夹在腿上。 “琳儿,还需多久才能卸了板子?” 孙琳低着头认真给宋观舟绑腿,“少夫人,看长势还好,今儿幸亏没有二次伤到,想着再两三个月就能拆了。” ——宋观舟嘴角微动,面上表情复杂。 第426章 宋观舟微微叹息。 “哎,若是下次再有歹人害我,也不知我能否跑得了?” “呸呸呸!祖宗,往后必然平安顺遂,哪里还有什么歹人,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头。” 到了夜里,欲要入睡时,裴岸才觉察到宋观舟的不对劲。 她睁着双眼,异常兴奋,没有丝毫睡意。 “是睡不着?” 宋观舟仰看幔帐顶上,昏黄光线下能看出精湛绣艺,可这些绵柔的画面,安抚不了她。 越是黑夜到来,越无法忽视血脉里鲜血的奔涌不息,“四郎,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不如你先睡……” 裴岸起身,又燃了一处烛火,光线亮了起来。 他俯身下去,几乎要与宋观舟鼻尖相碰,“是因为害怕?” 宋观舟摇摇头。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但并不害怕。”她眼眸星亮,表情灵动,看着裴岸,“我甚至有种冲动,寻个机会,把那样的短刀匕首,噗呲一声刺入金拂云的胸口。” …… 裴岸眼神软了下来,他附在宋观舟肩窝处,呢喃道,“我会替你了结这一切,娘子,不必你亲自动手。” “不!” 宋观舟双手轻轻推开裴岸,“兴许,你会于心不忍。” “娘子,不会。” 裴岸复又靠到宋观舟羸弱肩窝,嗅着她身上荑子皂角的香味,“她生了这样的心思,我定不会轻饶。” “……好。” 宋观舟心里不信,但不碍事儿,她顺口应承,张张嘴的事儿。免得夫妻纷争,为什么你不信,为什么我要信,何等无聊。 就像仙大娘子差点虐杀了她那般,给了个贵重的宅子,就压下去了。 就像芳姨娘好端端的跳了萧氏佛堂跟前的大肚井,折了主仆二人鲜活性命,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老夫人隐居佛堂,说是吃斋念佛,也不过是搪塞之语。 再到许淩俏。 她的表姐,何等无辜……,长了一张肖似自己的容颜,就被金拂云起了歹心,若表姐真是流落烟花之地,做那勾栏陪客流萤,如今许氏以及她宋观舟的名号,在京城恐怕早早被踩到脚下。 等待她的,又是何种景象? 不能想象! 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在古今两个世界里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长得好,才学渊博,家世能力都是佼佼者。 可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既得利益者了吗? 没有! 裴岸为她真正的出过一口气,做过一回主吗? 宋观舟心里都明白,她不是从前的炮灰原配,一颗心上好的坏的,只有男主裴四郎,如今的她早早没了心,也没了爱。 喜欢是她全部能拿出来的,再多的只能演戏。 何况,裴岸难道不是在敷衍? 宋观舟想到这里,更没有睡意,她欲要起身,裴岸了然,也不再多劝慰,反而翻身起来,扶着她下了床。 “你睡,明儿还得上值。” 裴岸扶着她,走到外屋,烛火隐隐约约照不到外屋里,裴岸先扶着她坐下,再入内取了灯盏。 “我一早让阿鲁去找江大人或者林大人告个假,你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我在府上陪你两日。” “……不用,我好着呢。” 裴岸在她跟前蹲下身子,宋观舟不解,“这是——” “上来。” “嗯?作甚?” 裴岸回头,催促道,“上来就是。” 他睡觉不喜散发,这会儿虽说睡得几丝乱发在额前,但依然干净利落,宋观舟莞尔一笑,“你要背着我,去哪里?” “宋观舟,你从不是这般磨磨蹭蹭的女子。” 宋观舟听得这话,只得弯下身子,软软趴在他背上,裴岸犹如身负羽毛那般轻便,不费吹灰之力背起了她。 转身还抽出手来,又燃了盏明角灯,递给背上的宋观舟,“娘子提着,好与你家相公看路。” 咦? 不等宋观舟多问,裴岸已开了门,踏到院落上,他仰头看了残月挂在天际,莹白如新。 “你只怕从不曾在半夜游园?” 宋观舟噗嗤一声乐了,“从不曾呢,四郎今夜要带着我夜游?”不用回答,也知如此,裴岸背负着她,踏出韶华苑,开始顺着小道走了起来。 “夜里要落门栓,但有些地儿父亲早早做了安排,是开了小门。相公今儿就带着你夜探镇国公府。” 好家伙! 真是年轻的裴岸啊。 他年轻,气血十足,宋观舟双手锁在他脖颈之前,还提着那明角灯晃晃悠悠,“这黢黑夜色,我夫妻二人能看得什么?” “看鬼。” 啊? 宋观舟低声惊呼,瞬时藏在裴岸背上,这时候才传来裴岸的闷笑,“你唬我呢?” “娘子,这世上哪有鬼神?” 宋观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兴许有,只是破不了人鬼之间的屏障,他们兴许能看到我们,但我们是再不能看到他们。” “嗯——,所以,该死之人,死了就是死了。娘子不必挂在心头。” “我……” 裴岸大步往前走,“观舟,今儿我带着你夜游,与你说说这公府里死的人。” 好家伙! 谁家夫妻联络感情是真的来看鬼的? 宋观舟背后升起凉意,欲要挣脱,“四郎,虽说没有鬼神,可我也怕鬼的。” “都没有,你怕的是谁?” “……四郎!” “无事,有相公在呢。就是吃人的恶鬼,有你相公这身子在跟前呢。”裴岸背着她,不紧不慢走在夜风之中,宋观舟幸而是在裴岸背后,不然这炎夏夜风,也吹得冷飕飕的。 “四郎……” “嘘!” 裴岸下巴朝上,努着嘴儿看着前方小院,此时灯火全灭,毫无动静,宋观舟拿着灯笼左右晃荡,几番细细看来,才低声说道,“扩月斋,咱到了大嫂这里。” “是的,你不曾见过我大哥,他就是死在这里。” 宋观舟:……我谢谢你,裴季章,这深更半夜的,你真的很会安抚失眠的女人! 裴岸立在这里,不再迈步。 忽而飞来大黑鸟,叫了一声,吓得宋观舟差点扔了灯盏,裴岸闷笑不已,“我以为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怕鬼,谢谢!” 第427章 “临终之前,他浑身溃烂,裴家上下最为明理知事的大公子,死前受尽重疾沉疴折磨。我与三哥最后去探他时,瘦骨嶙峋的他已说不出只字片语,只看着我们落了泪。”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裴岸点点头,立在扩月斋外头的枣树下头,几分唏嘘。 “二哥眼泪软,一见到大哥就哭,比大嫂和母亲还哭得伤心。”裴岸想到大哥去世前种种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 “二哥?” 如今那个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裴辰? 宋观舟难以想象,裴岸淡淡一笑,“他与大哥年岁相差不多,自小在一处儿长大,感情亲密无间,大哥走后,除了大嫂,就是二哥最为伤心。” “二哥有这般性情,出乎我的意料。” 裴岸哑然失笑,“二哥从不想着当这个世子,他与我和三哥都说了明白,我俩谁当都比他好,他志不在此。” “二哥像二叔?” “像!可比二叔心软。”裴谞可以全部家业丢个干净,只带着他喜爱的小妾游山玩水,成年累月不回府上,儿女婚嫁大事儿,他也鲜少过问。 裴辰就不行了。 他上头有严厉的父亲裴渐,还有专横跋扈的母亲萧氏。 夫妻停了一会儿,又打着灯笼往前走,走到一片黢黑之地,裴岸又道,“这是小佛院。” 萧氏所居之地? 她举起灯盏,看着早已物是人非的地儿,几分叹气。 裴岸侧首,“为何叹气?” “金珠死在这里头,害得我噩梦做了很久,小丫头缠着我不放,幸而有四郎你在,还有芳姨娘……” 那几乎快要被自己忘记长相的姨娘,“她来梦里谢了我……,哎!” “上次我去见三哥,三哥提到了芳姨娘,有一丝落寞。” “三哥曾十分喜爱芳姨娘——,母亲把芳姨娘买回来,也是准备放在三哥房中。” 芳姨娘比裴彻大几岁,但却假戏真做生了情愫。 啥玩意儿? 宋观舟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不记得在何处听过几句疯言疯语,我只当是浑说谣传,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事儿——” “父亲不知。” 裴岸托举了一下背上的女子,往园子深处走去,“若是父亲知道,定不会发生这些,母亲心狠手辣,故意使了这一招……” 恨不得坏了裴彻所有根基。 “四郎,你这么说自己的母亲,旁人听到会责备你不孝。” “无关紧要,观舟,我没有那么迂腐。” 夫妻二人混迹在园中许久,欲要上观景阁时,突地被巡护的家丁发现,欲要呵斥,才看到燃了灯盏,走近一看,吓了大跳,“四公子,少夫人,您二位这是——” “我与少夫人四处走走。” 裴岸脸不红,心不跳,从容不迫缓缓说来,家丁一脸无语,只得赔笑,“那四公子欲要往何处去,小的给二位打灯笼……” 大半夜出来晃荡,夫妻二人都是绢丝长衫,少夫人还披散着长发,提着个灯笼约莫一人高,远处看来说不出的诡异。 “不必,我与少夫人走一会儿就回去,你们自管巡夜就是。” “是——” 躬身告退,两个年轻护卫走远之后才低声说道,“从来听说四公子宠爱少夫人,原来这般宠爱。” “今儿出去上香,说是遇到大事儿,你可曾听说?” “听了几句,刘二哥回来着急忙慌,下头人打听几句,我也听了一耳朵,好似是四少夫人杀人了。” “不不不不……不是。” “你去马场,没在跟前,听得喜儿说道,少夫人十分勇猛,来刺杀她的贼人,被她一刀一个,全杀了——” “嚯!” 裴岸与宋观舟不远不近跟着,正好听到这话,她忽地蛄蛹身子,整张脸与裴岸的贴在一起,“四郎,你怕不怕,我杀了人的……” “说些什么话,我何曾怕过?” 裴岸步伐稳稳当当,在岔路口上选了回韶华苑的小道,“非但不怕,还甚是欣慰,若是旁人遇到你这样的事儿,早就凶多吉少,芳魂不在。故而——” “故而什么?” “你相公欲予褒奖你。” 宋观舟再要追问,是何褒奖时,裴岸先发制人,“先别问是什么,我亦是没有想到,但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 裴岸感谢宋观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及金拂云,如今他对金拂云的情感十分繁复、难解、难言。 若宋观舟说道,你取了金拂云的性命来,那他自然做不到。 夫妻二人过小径,穿园爬坡,直到裴海提着灯笼站在二人跟前,老脸上表情复杂,“四公子,少夫人,已是鸡鸣之时,二位还是歇着。” 裴岸肩头的姑娘娇俏出声,“海叔,是刚才两个护卫去惊扰你了?” “倒也不是。” 裴海走到跟前,接过宋观舟手上摇晃着的灯盏,“属下给您二位掌灯。”他深衣长袍,不显山露水。 但宋观舟知道他不可小觑。 听得这话,她眉头微动,“海叔,是我睡不着,四郎特意背着我出来走动的。” “属下知道。” 裴海回眸,暗黄灯光下,裴海面色淡若无波,“少夫人可是掉了魂?” “海叔不用担心,我没有因为白日之事而惊惧,只是——”不知为何,宋观舟向着谈不上亲疏远近的裴海,竟然抖搂出心中最深的想法,“海叔,杀人原来如此简单。” 这话一出,裴岸脚步直接停了下来。 他欲要问宋观舟这话何意时,裴海淡淡回答,“少夫人原以为取人性命很难?” “那是自然。” 宋观舟紧紧搂住裴岸的脖颈,说话时她胸口微微起伏,牵动着裴岸的身子,“那是人命,不是草芥,如何不难?海叔,我原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伤人性命。” “观舟,那是歹人,是他们先要伤害你的。” 裴岸宽慰,宋观舟娇笑,低声说道,“四郎,我不是在后悔杀人,只是感叹,瞧我这素手一双,在求生跟前,竟然能迸发那么多潜力。海叔,你跟随父亲在战场上来回,定然看惯了生死。” 看惯了吗? 第428章 裴海听来,步伐轻盈,似做寻常小事谈论起来。 “旁人生死我是看惯了,可到自己头上,也未必能如少夫人这么机灵勇猛。” 宋观舟不想品鉴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当是夸赞。 她哼笑道,“幸得有父亲借了临山大哥到我跟前,更要感谢调教出临山大哥的海叔,这救命之恩,四郎,你帮我想想要如何回报。” 裴岸:“……这会子想到我了。” 宋观舟眼眸如今日弯月,含笑带着娇气,“这些事儿我脑子笨,有相公倚仗,定不会为难我自己的脑瓜子。”转头又同裴海说道,“海叔,可惜我年岁大了,不然还想跟你学个一招半式,真是再遇到歹人,好歹能走个几招。” “哎哟!祖宗,且歇着。” 裴岸真正想不到宋观舟想一出是一出,裴海倒也不拒绝,“不过是手脚灵动些,要是想学,不分酷暑朝夕,苦练年也能有所成。” “年?” 裴岸闷笑出声,宋观舟长叹道,“海叔,这我就只能打退堂鼓了。” 有着裴海引路,裴岸脚步也快了起来,蚊虫叮咬几下,宋观舟也耐不住了,这会子困意上来,不再被杀人后的肾上激素所影响,终于有了困意。 直到二人欲要踏入韶华苑时,宋观舟冷不丁抬眸看向裴海,“海叔,你说害我之人,能抓到吗?” 裴海表情有一丝停滞,继而浅笑说道,“自是能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观舟点头,下巴磕在裴岸肩头,软声说道,“倒也是,我总得相信恶有恶报,不然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 “观舟——”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海叔,今儿劳你掌灯,这明角灯且给了我,我还得照着四郎门里走呢。” “好,少夫人拿稳。” 入了门,回到正房,兴许是有了动静,惊动了孟嫂,她披衣掌灯出来,欲要进正房时,却见裴岸提了茶壶出来。 赶紧迎了上去,“四公子,是要喝热茶吗?奴来添水。” “有些口渴。” 茶壶递给孟嫂,一会子孟嫂把小厨房热水添了进去,又送到正房,裴岸立在门畔,专门等着她过来,她小跑几步,“四公子,可要奴去做点小点心?” 这半夜醒来,总是容易饥饿。 裴岸摇头,“观舟睡不着,一夜吃了好多茶水,不能再让她吃些零嘴,你自去睡。” 顺手关上门,入了内屋。 宋观舟歪靠在拔步床上,等着裴岸给她斟茶倒水,直到暖呼呼的喝到胃里,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眼见裴岸欲言又止,她眼珠子微转,有了念头。 待裴岸挨着她落座,欲要脱了鞋袜上床时,宋观舟软软靠过去,挨在他肩窝里,柔声娇气朝着他耳窝处吹气。 “四郎,这次你不能再护着金拂云了。” “……观舟,你总是担忧我站在拂云那边?”不等宋观舟肯定,他沉声说道,“不会的,观舟。” “好。” 宋观舟软在他身上,素手探入裴岸衣襟之中,裴岸侧目,哑着嗓子,“观舟,今儿你——” “你累了?” 裴岸抓住在自己胸口乱爬的纤手,言语之中有些无奈,“观舟,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 “嗯……” 宋观舟几分不乐意,“四郎从了我就是。”语气软糯得掐得出水来,裴岸扶起她的小脸蛋子,细细看去,“好姑娘,今儿你没有做错。” “那你说过要褒奖我的。” 裴岸失笑,“也不是这样来的,女大王!” “可我就要这样!反正今儿我不睡了——”她痴缠上去,以吻封缄,裴岸几乎没有挣扎,沉沦其中。 这一日,他们都很累。 累到无法去想更多的事儿,累到只想抓住这一瞬间的快乐。 韶华苑万众风流诗书写,千金良宵实难消,恩爱抵了世世仇,明日恩怨明日说。 有人夫妻甜如蜜,那就有人形单影只孤寂痛苦。 金拂云的快活只到了傍晚,仍不见得余成归来,她一早的神清气爽,这会子终于消散得干干净净,唯有懊悔。 实不该起了那样的臭棋。 盼喜今儿被她撵出去几趟,一会子买甜糕,一会子买果子,一会子寻针,一会子取线。 直到天色向晚,盼喜摸着脑门子冷汗进了门。 禀了事儿之后,金拂云抬起茶盏,随口问道,“慌里慌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盼喜低着头,斟酌几许,才说了实话。 “奴这会子回来的晚,实在是因外头差役捕快在寻贼子,期间还封了回来的路,由此耽误许久。” “贼子?哪里来的贼子?” 金拂云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她反口连声问及,盼喜看了左右,见只有盼兰在侧,并大着胆子到金拂云跟前低声说道,“好似是隆恩寺今儿来了外贼,烧了里头泓昭大师的书舍,还惊扰了不少香客。其中有贼子死在佛堂中,还有贼子逃了出去。这会子京兆尹下头何大人正在坊市搜捕。” “死的是贼子?男人?” 金拂云忽地起身,紧盯着盼喜,盼喜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姑娘,立马点头,“奴趁乱听得些话,确实是两个贼子,大姑娘,贼子哪里有女子去做的?定然是汉子,还说逃了那个,瞎了只眼,何大人当场发布悬赏布告,若得了线索,奖二十两金子,若抓到贼子,奖五十两金子。” 这…… 失败了? “那……” 金拂云咬紧牙关,咽下所有焦灼担忧,努力平复心情,“今儿公府女眷不是去上香了吗?可有人被惊扰?二嫂子快要过生辰了,可别出了事儿。” 二嫂,就是世子夫人萧引秀。 盼喜盼兰自然知道最近这些时日大姑娘同世子夫人走得近,也不疑有他,盼喜摇头,“大姑娘,奴也低声问了些,倒是不曾听说公府有人伤了的事儿。” 只此一句,足矣让金拂云坠入冰窟。 她有气无力挥了挥手,“你二人去厨上要些吃食,我这会子饿了。”早过了用饭时辰,盼兰听得终于舒了口气,拉着盼喜往厨房而去。 却不知内屋之中,金拂云跌坐地上。 余成……,只怕是败露了。 第429章 隆恩寺这事儿,瞒不过皇室宗亲,七月初一,太后娘娘本是要带着福满公主去隆恩寺微服烧香,慧觉大师得了皇命,立时入宫请罪。 太后娘娘一听,勃然大怒。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佛门重地劫杀女子,如此狂徒,甚是可恶!”太后娘娘痛心疾首,扶着刘妆的手,肃然怒斥。 太后娘娘不能礼佛,这可是大事儿,正沉浸在殿试准备的隆庆帝也被惊动,召来慧觉大师,听完之后龙颜大怒。 “就追着公府裴渐的儿媳妇去?” 慧觉大师也不敢一口说死,躬身答道,“陛下息怒,而今何大人正在全力追凶,贫僧也使了寺中武僧,一一查探。六月二十八日虽说晨起就是大雨,但香客不比往日少多少,公府女眷也来了好些,唯有四少夫人同寺中泓昭师叔听经说法时,寮房旁侧书舍忽地起了大火——” “这么大的隆恩寺,就泓昭大师那区区书舍起了火?” “回陛下,贫僧亦是觉得不可思议。如今还得仰仗何大人稽查,方知其中缘由。” 京兆尹得圣上跟前的八宝公公传话,赶到御书房,听得这事儿后连忙一一禀报。 幸得何文瀚亲自去隆恩寺查探现场,又做了第一手的笔录上,他这会儿回禀圣上才觉说得过去。 “如今只是裴卿家的人伤了?” “回陛下话,公府四少夫人倒也不曾受伤,她心思细腻,胆识过人,临危不乱,伤着腿还以伤了两个贼子性命,全身而退,实属能耐。” 说罢,还拿了宋观舟及临山、忍冬、荷花笔录的誊抄本,一同递上御案。 隆庆帝一目十行,看了全部,特别是宋观舟的笔录,他眉头微动,“仵作查探尸首之后,也是这个缘由?” 京兆尹点头,“具体事务是何文瀚主持,他对这样的凶案见多识广,只带着仵作看了贼子伤口,与裴宋氏所言无二。” “嗯?何文瀚可在?” “回陛下,就在门外听宣。” 八宝公公拿着拂尘,小步快速来到殿外,何文瀚正立在勾心斗角的廊檐之下静候圣命。 “何大人,进去。” 何文瀚与八宝公公也很是熟稔,低声问道,“圣上……” “大人如实禀报就是。” 八宝公公低眉顺眼,仪态恭敬,引着何文瀚入了尚书房,请安跪拜之后,才一一回禀。 “陛下,微臣前去查探,其中一贼子是脖颈经脉被刺破,所用利器正是少夫人头上的鎏金黄铜簪子,她扑上贼子后背,从后上方斜戳进去,后经仵作探看伤口内部,确实如此。” “守安之女……,不同凡响,这胆子历来大。” 何文瀚听得圣上竟是露出笑意,终于放松了心头担忧,如实说道,“微臣也曾问过少夫人,为何选择主动出击,少夫人实话说来,她与女婢同护卫失散,原本腿脚有伤不利于行,靠逃亡奔走逃出生天,颇为艰巨。还不如就地隐匿,寻找时机,反守为攻,攻其不备。” “好想法!朕瞧着笔录里也是这么说来,后头这妇人可有后怕?” 此言问来,何文瀚有些迟疑。 斟酌几许,才朗声回禀,“从发生追杀之后,约莫两三个时辰,属下瞧着少夫人能吃能言,在做口供之时,思维依然敏捷,言语清晰,依微臣拙见,少夫人不像是受过大惊吓。” 特别与两个婢女对比下来,她很是冷静从容。 隆庆帝了解一二,他日历万里,能问候这么几句已是十分看重,着京兆府尹齐心协力,尽快破案。 何文瀚出了尚书房,却被一个小公公拦住。 “拾光小公公,怎地你过来了?” 原来这是刘贤跟前伺候的小太监拾光,他瞅着空等着何文瀚,这会儿堵着,也不管不顾,拽着何文瀚的官袍就往隔壁花园走去。 “使不得,本官还有公务在身。” 拾光拽着他脚步加快,也说了句话,“十公子差小的来问,不过几句话的事儿。” 拐过游廊,出了门,才看到坐在亭子里头的少年皇子。 “微臣见过十皇子。” 行礼问安,那少年还是满脸稚气,故作老成,克制着步伐走到何文瀚跟前,马上露出孩童心性,拽着他衣角落座石凳。 “何大人,隆恩寺里头出了凶案,说我四婶婶遇刺,可是真的?” 何文瀚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四婶婶说的是裴岸家的娘子,他马上回禀,“十皇子放心,虽说是遇刺,但少夫人有勇有谋,侥幸逃脱,不曾受过什么伤。” 刘贤嘟着嘴儿,“真不曾受过伤?她一个弱女子,听得秦二哥说过,前些时日还折了腿,可是贼子愚蠢?” 这—— 何文瀚摇头。 “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目的明确,手段狠辣,自不是无能之辈。” 何文瀚知道眼前天之骄子,年岁小但不容忽视,不能随意敷衍,自然也要小心措辞。 刘贤听了大致,“只要四婶婶没事儿就好。” 他碍于身份缘由,不能随意出宫,而宋观舟已作嫁,如今没什么身份,无召不能入内,莫说见面,就是传个信儿也不容易。 太后娘娘因不能去隆恩寺礼佛,着实生了一场气,本就年岁高,这气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宫中上下都被惊动。 刘贤到跟前请安尽孝,劝说皇祖母好生用饭。 问了几句,听得镇国公府有个儿媳妇被追杀,这才惹出来的事儿,不由得心中一紧,遂多听了几句。 这才有了与何文瀚的会面。 “十皇子放心,四少夫人身心无碍。” 刘贤欲要多问,却看到右前边宫道上来了凤撵,拾光站在亭子下头,那边也停了轿撵,打头的宫婢走来,低声说了几句,拾光撩袍就跑了上来。 “十皇子,福满公主喊您过东宫去探太子妃。” 刘贤眉头紧蹙,“此刻就去?” 拾光点点头,“说是皇长孙也惦念殿下您许久,太子妃也特特差人同皇后娘娘恭请,要您过去歇个一两日。” 刘贤摆手,“一两日我在不住,此刻去瞧瞧也使得。” 第430章 何文瀚恭送刘贤离开后,上峰齐大人缓步追了过来,“那不是十皇子吗?” “是的。” 何文瀚扶着上峰齐大人慢慢下了台阶,“十皇子担忧裴岸娘子安危,故而来问了属下一嘴。” “好似有这么个渊源,年初时金大将军家的大姑娘起了个小宴,在郡主在郊外的别苑里头,十皇子微服出行,不慎滑落飞瀑,是裴岸家的少夫人救上来的。” 这些已不是什么秘密。 何文瀚自然知道,他应了齐大人的话,“刚才十皇子也这么提了一嘴,说是希望属下能尽快抓捕凶手归案。” 齐大人抚着几缕白须,哑然失笑。 “十皇子也不避讳,想来是得了圣上与娘娘默许。你好生办案,这事儿只怕背后不是寻常劫杀之事。” 何文瀚点点头。 “属下趋向于买凶杀人,可何人所为,竟是有些没有头绪。” 齐大人摇头,“无非也就那么几种,仇杀、情杀、谋财害命。”何文瀚点头,“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可仇杀,何人与这样藏在深闺不出门的少夫人有仇呢?” “只能再探公府。而今圣上问了几句,后头若是办不漂亮些,你我也难以面见陛下。” 何文瀚微微叹息,这他明白。 可越是深宅后院,越是难办。 这边刘妆下了轿辇,亲手拉着刘贤一起坐上去,“去往东宫也有几里地,坐轿好过日头晒。今儿怎地不读书了?” “殿试在眼前,书房里两位先生都被父皇赋了公务,索性放了我两日宽松。” “那今儿喊着你去东宫倒是正好。” 兄妹二人闲说一路,刘妆免不得问到刘贤如何在这里,刘贤也不隐瞒,“听得说四婶婶出了事儿,我也懒得托人问来问去,索性到父皇跟前,截住此次主办之人何大人问了大致。” “四婶婶?” 刘妆平日与刘贤往来不多,只觉得这四婶婶很是耳熟。 “对,她夫家乃镇国公裴公爷嫡出第四子,裴岸。” 刘妆顿时了然。 “原是裴大人家女眷,可是在隆恩寺上香出的事儿?”因了这个,隆恩寺如今也不敢应承太后娘娘与她前去礼佛,今儿一大早,皇祖母就生了气。 幸得贵妃娘娘去请安时,宽慰许久,刘妆这才脱出身来,往东宫而去。 刘贤点头,“倒也无碍,我那四婶婶聪慧能耐,英雄胆魄,听得何大人说倒是平安无事。” 刘妆听到心头,并未再开口言说是非。 到了东宫,太子妃听得刘贤也一处儿来,竟是亲自出了扶光殿来迎接,刘妆行礼后赶紧上前扶住,“皇嫂如此客气,让妹妹甚是惭愧。” 刘贤行礼之后,蹦到跟前,“皇嫂,我秦二哥可曾来了?” 秦汝章明艳一笑,“十弟总惦记着那浪荡子,偏他日日里不安分,我见了他也头疼,昨儿送了些瓜果进来,说了几句又惹得我生了闲气,打发出去。” “皇嫂……” 他与刘妆左右扶着秦汝章入了殿内,外头燥热,这里头确实清凉舒爽,还传来隐隐约约的花香。 刘妆问候一番,小心落座。 相对刘妆的谨慎,刘贤则随意多了,他年岁小,又与太子是亲兄弟,秦汝章嫁入宫中多年,没生下刘康之前,多是把两三岁的刘贤当做自个儿孩儿来带。 其中亲近,是其他皇子皇孙比不上的。 “你可要去同康哥儿耍玩?” 刘贤摇头,吃着秦汝章亲自喂的糯米杏花白糕,“他年岁小不懂事儿,我与他耍玩不到一处儿,既是妆姐姐唤我来探望皇嫂,岂有敷衍之意,今儿贤儿就在此陪同皇嫂与妆姐姐说话。” 一席话,惹得秦汝章笑意盈盈,五脏六腑都被安慰得甚是妥帖。 “极好,那你同皇嫂说说,近些时日可还淘气?” 前些时日,这宫中最小的皇子同三公主大吵了一架,那三公主养的一盆紫檀金粉红牡丹才起了个蕊子,直接被刘贤砸了个稀烂。 “皇嫂莫要听得三姐一派胡言,她自己生了是非,惹急了我,我也才发了脾气。” 事情缘由,秦汝章自是清楚。 那三公主近些时日与她外家的表姐走得近,识得在她外家读书的学子,春心萌动,起了心思。 这事儿累得她母妃也挨了皇后娘娘的训斥,罚了三个月用度不说,三公主也被禁了足。 刘贤听得这事儿,自是门清,想也不用说,那学子自是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因此,三公主外家也得了斥责,那学子早早被遣送回去。 三公主不愿,在她母妃殿中哭喊哀求,恰逢刘贤过去,她竟拽住这最尊贵的兄弟,“好弟弟,你与三姐把这盆花儿送去,只当是姐姐一片心意有个交代。” “荒唐!你堂堂金枝玉叶,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你置天家颜面于何处?” 刘贤一听就炸了。 三公主甚是委屈,苦苦哀求。 惹得刘贤气急败坏,使人端来那盆紫檀金粉,摔了个稀碎。 三公主的母妃位份不显,上前连忙求情,“你这三姐糊涂,臣妾已严加管教,但求你这做弟弟的,饶了她这一次。” 若是到皇后宫中说来,只怕她母女又得多了苛责。 如今秦汝章旧事重提,刘贤不以为然,只接过秦汝章亲自斟来的甜茶,吃了一口,方才说道,“我是为了她好。” 真被那学子哄骗,就算招了驸马,以三公主在宫中地位,能有多惬意? 刘妆在旁,柔声软语说道,“三妹妹年岁不大,应是一时想岔,她贵为天家公主,从小就知要做天下闺阁女子表率,岂能胡乱自行谋定。” 尤其是婚约! 她已近二十一,这年岁在大隆未婚女子中算得年长,可圣上与皇后娘娘一日不开口,太后娘娘不选定驸马人选,她也只能待字闺中。 “妆姐姐说得极是,可偏偏她得了从前金四的怂恿,欲要学着我四婶婶——” 刘妆侧首,“裴家四少夫人?” 秦汝章听来也觉荒唐,“她如何比得大学士之女,何况人家也没有逾距之行,什么私相授受,从不曾失了分寸。” “皇嫂说得极是,四婶婶不过是先行看中裴卿,大学士才登门求亲。” 这也是当年趣事一桩。 第431章 姑嫂叔子三人,就着甜糕凉茶,倒是说了不少话,刘妆从来谨言慎行,好听的自是多说些,不耐的也就抿嘴一笑。 直到太子归来,一番行礼之后,竟是抱着刘贤放在膝上,“一日日的莫要淘气,这两日孤与父皇忙着殿试之事,你好生待在母后殿中,最远也只能到你皇嫂这里,莫要乱跑。” 刘贤拽着他腰间佩玉把玩,“贤儿自是知道。” “知道?知道还去尚书房外头截住何文瀚,公务上头的东西,稚子幼童,能懂什么?” “皇兄看扁我了。” 刘贤不喜,撅起嘴来,又说了一通宋观舟受伤之事儿,太子听来,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辈分,到你这里全是乱的,你喊她四婶婶,那岂不是孤也得这么喊?” “皇兄管你自己就成,何必拘泥称谓,我同裴家桓哥儿淩哥儿一处喊,也不碍事儿。” 刘贤说得头头是道,“好皇兄,来日要过中秋时,听得说京城里赏灯放灯,你同父皇求个恩典,让秦二哥带我出宫去探望四婶婶,可好?” 他长得如白玉童子,糯叽叽软乎乎,这般在太子怀里左右扭动,撒娇卖痴,惹得太子气极反笑。 “何处学来这泼皮的手段,康儿都不曾这样。” “皇兄!四婶婶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上次算学比试,可真让贤儿开了眼,皇兄放心就是,与四婶婶在一处可安心了。” 一口一个四婶婶,喊得秦汝章与刘妆齐齐叹气。 “你若真是想念,不如宣进宫来?” 刘贤摇头,“宫中规矩森严,四婶婶说她宫规礼仪学得稀松,不得圣命入宫,只怕冲撞众人。何况,去她家韶华苑才舒服。” “罢了,七月底泉亲王四祖父要过八十大寿,不若你去就是,届时孤让裴卿携夫人前去,你就能与之相见,可好?” 刘贤一听,喜不自胜。 “皇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哟。” 兄弟二人击掌为盟,晚间,东宫夫妻一同用饭,席间太子随口问起,“溪回昨儿入宫,可说了隆恩寺的事儿?” “自是说了,二郎气急,想不到青天白日竟有这般穷凶极恶的贼子,幸得公府护卫拼死相搏,否则裴家的少夫人定然凶多吉少。” “只怕是熟人所为。” 今儿尚书房内,太子听得慧觉大师、齐大人、何文瀚详细禀报,“一不图财,二不劫人,上来就是短刀抹脖,杀意汹汹。” 秦汝章螓首微摇,“确实蹊跷,幸得那少夫人无碍,也算是大幸。” “东桥与东骏近日来都不安生,尤其是东骏,自荧翡长公主薨亡之后,他们气愤我大隆收留贺疆,这十数年两国不曾互换国书。如今东桥扰动边陲,已有好几个村子遭受东桥军民袭扰,死伤不少。” 秦汝章听得这话,放下筷子,低声问道,“竟是这般嚣张,莫不是这两处使了贼子入京惊扰生事儿?” 太子缓缓摇头。 “听得今儿何文瀚说来,也不像。那日隆恩寺里,杀谁都比宋氏好使,莫说别的,就是一刀了了慧觉大师的命,亦或是裴辰这个世子,都比屠杀个瘸腿的妇人更能达到目的。” “这……” 秦汝章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沉思片刻,“不为财,也不是敌国来扰,只能是仇杀了……” 太子微叹,“过多也不宜猜测,今儿父皇着京兆尹先办,若是不成,再使大理寺介入。” “只盼早些寻到,不然也不放心皇祖母往隆恩寺礼佛。” “正是如此,今儿福满往东宫来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见秦汝章摇头,面上疑虑,“皇祖母着急福满的婚事,可这皇城根下,虽说达官显贵无数,却少有几人能入皇祖母的眼,拖来拖去,福满年岁也不小了。” “那……,皇祖母可有人选?” 太子叹口气,“皇祖母待福满甚好,看这个也有挑刺,看那个也嫌弃。”他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到秦家。 秦家老二,多少人盯着。 但父皇不松口,他也有别的想法,这会儿跟太子妃闲说几句,秦汝章也没有多余的话。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 “福满年岁倒是差不多了,但有皇祖母掌眼,总能寻个如意郎君。” 以太后娘娘心疼刘妆,这亲事还轮不到东宫挂心,秦汝章而今以养胎为重,至于娘家的二郎,且浪荡着些。 待太子离开,秦汝章脸色阴沉下来。 换来跟前大宫女瑞香,低声问了几句,“二郎昨儿来时,除了镇国公府的事儿,可曾说过别的?” 如今秦汝章害喜严重,原本身子在生了刘康后就有些羸弱,此番再度有孕,精力有限。 听得了一些,又忘记一些。 瑞香轻手轻脚给秦汝章揉了揉酸涩的腰,低声说道,“提了几句文四姑娘的事儿,他想求着娘娘您同他做主,撵了文四和姑奶奶回去。” “他与文四……” 瑞香低笑道,“娘娘也知道,文四姑娘那性子说来不是柔弱顺从的,虽说得咱们老夫人喜爱,可这夫妻还是得和和美美的好。” 秦汝章微微叹气,“文四配她,其实恰到好处。这秦家荣光,而今来看还不宜过了,低调做人断然无错。” 只是太子妃娘家,而非皇后娘家。 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就是皇后外戚,也不得他多看,翻看过往,都知道这位天子杀伐果断,更恨外戚干政。 “娘娘放心,二公子素来聪慧,旁人只觉得他一日日的走鸡斗狗,闲散纨绔,可实际从不曾给秦家和娘娘您惹祸上身,端看这些,也比那些没眼力见的跳梁小丑好多了。” 段良媛重得太子看重,以为又要巅峰重现。 段家因此起了些风浪,不过一两日,闹到太子跟前,太子未曾显山露水,可段家的家主却被御史台狠狠参了一本。 昨儿那段良媛要到太子妃跟前伺候,也被瑞香借口撵了出去。 “她如今想到您这里来现眼,倒是胆大!” 自刘康从假山上摔下来后,秦汝章再不曾召见段良媛,段良媛削了位份,又禁足挨罚,得太子喜爱出来后,无论怎么来太子妃跟前,宫门都跨不过,就被打发了。 第432章 秦汝章从来是细心谨慎之人,深思熟虑后又交代瑞香,“听得岸哥儿家的受了惊,你细心些,寻些赏赐,让东宫的小公公送过去就是。” “是,娘娘。” “低声些去,莫要显山露水,而今也不知道他媳妇是得罪了哪尊神佛,送到秦府就行。” 自从有了刘康被救之事,旁人秦庆东是瞒过去,可秦汝章连连追问之下,他也藏不住话,还是重复那句话,“宋观舟入宫之前就叮嘱我,让我死也要跟在皇长孙身边。” 再要追问如何知道,秦庆东叹气,“我追问过,但她不说。只讲了皇长孙最为紧要,若皇长孙有个一二,太子妃必然深受影响,继而就是秦家,乃至整个朝廷的安稳。” 说到这份上,秦庆东双手一摊,“长姐,观舟也是把我当挚友看待,才平白无故提了这么一句。不管是巧合还是偶然,康哥儿安好,胜过一切。” 秦汝章听得,只能点头。 至此,秦家和太子妃私下的赏赐,宋观舟拿到手软。她也不客气,秦庆东送过去的,她照单全收。 回话到秦汝章这里,还有些埋怨,“她倒是不客气,还让我以后少送些坛坛罐罐的,她拿来插花舍不得,放在库房又觉得可惜。俗人!” 逗弄得秦汝章哑然失笑,眉眼里少有的慈蔼,“倒是个妙人,待有好时机时,定要与之畅谈一番,听得你说来,颇为有趣。” “长姐断不能这么夸奖,她性子本就嚣张,若再得您这凤口赞许她几句,往后我与四郎在她跟前更是没个地位。” “浑说,我瞧着她不是这般不讲道理。” 秦庆东说了几句宋观舟表姐许淩俏失踪之事,“她待女子较男子好太多,倒也不管是她亲表姐,还是公府寡居的大少夫人,就是外头两个寻常医女,她只要投缘,俱引为姐妹,心胸宽阔着呢。” “听得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更为好奇。父皇万岁大寿时,也只是瞟眼看过她,说来,真是一副仙姿玉貌,京城少见的美人。” 瞧着长姐爱听,秦庆东索性说了个尽兴。 “那日御酒绵软鲜甜,旁人无碍,偏她坐在角落里,喝得醉了,回去直呼圣上明君,大隆万兴,歌舞升平……” “竟是醉了?” “不过她酒品好,吃醉了也不闹事。” 狠狠夸奖了一番宋观舟,才让秦汝章对她印象更好,这番听得隆恩寺遇刺,并差瑞香去备礼,先是送到秦府,再由秦府送去。 太子妃出手,自不是薄礼。 门房几人担着,送到二公子住处,春哥听得小公公细说,欲要带着往老夫人房中,“二公子不在,奴婢得赶紧回宫,事儿交给你,奴婢也放心了。” “公公客气什么,小的定然悉数转达。” 送走东宫差人,春哥看着两担子物件儿发愣,啧啧,四少夫人真是神人,只是这么一场虚惊,就惊动了太子妃。 晚一些,秦庆东才从外头回来。 春哥上前伺候,又说了东宫太子分差人来的事儿,秦庆东换上深衣,打扇摇了几下,“可说了什么?” “只说让您尽快给四少夫人送去。” 秦庆东点头,“东宫差使可见了老夫人?” 春哥摇头,“不曾,来人是小河公公,他来去匆忙。”秦庆东见状,抬脚就往老夫人房中走去。 刚到门口,他一听动静,转身欲走。 秦家大少夫人刚好出来,立时唤住他,“二郎,怎地不进去?” “走错路了。” “你当我是瞎?快些进去跟母亲说会子话,姑奶奶与四姑娘,妹妹们也在。” 说罢,使了婆子们,“快些,给你们二公子推进去。” “哎哎哎!嫂子……” “喊天王老子也没用,今儿母亲心头正是有些不适,就等着你去。”推得秦庆东一个踉跄,“嫂子,你倒是慢些。” 惹来丫鬟婆子闷笑,簇拥着他入了正房。 “快些,我家的太太,且看着这是谁?” 秦老夫人正生着一肚子闷气,抬头看过来,可不就是惹她生气的逆子们,怒极反笑,“混账,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庆东连忙到跟前,唤了母亲又作揖,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秦老太太做姑娘时认得的赵家大姑娘,而今都做曾祖母了。 “我如何不如她?瞧着你姑奶奶说的,她四个重孙了。” 说着话,却掐着小儿子的耳朵,“你都多大岁数,一日日的就不得个安生,真是要气撅了你老娘方才罢休?” “冤枉!母亲饶命,孩儿哪有这般忤逆,您 老人家别气了,她重孙才四个,能抵得过你的康儿?” “大胆!” 这话一出,就是姑奶奶都过来掐着另外一边耳朵,“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浑说什么,瞧着你这些妹妹们,可都笑掉大牙了!” 娘娘儿儿说得热闹,闹了一番,老太太心头舒爽,才算是饶了他。 “泼猴,你一日不在府上,怎地这会儿子用完饭,才悠哉来老娘这里戳眼睛?” “母亲……” 瞧瞧,文四那脸上,皱纹都笑出来了。 得秦家大少夫人、姑奶奶以及秦悠然帮忙,才算解救出来,老太太吃了温茶,又顺了口气,才问道,“今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秦庆东捋了捋衣物,正襟危坐,如实禀来,“东宫小河公公得太子妃差使,送了重礼过来,欲要我明儿给季章及观舟送去。” “你长姐也知道观舟这丫头受了惊的事儿?” “母亲容禀,昨儿入宫,我同长姐提了一嘴。”秦老夫人听来,叹了口气,“得亏没伤到人,罢了,容你大嫂打点些,一并送去。” 秦庆东摆手,“观舟无碍,只是太子妃心意在此,我送去就是了。” 文四与秦悠然四目相对,软声说道,“秦二哥,那少夫人威名赫赫,我们也久仰大名,不如带上我们一处儿去?” “咦?” 秦庆东颇为嫌弃,“莫要去添乱。” 文令欢笑意盈盈,“从前父亲还在京城时,我与姐姐也是去过镇国公府的,今儿二哥若不带我与悠然姐姐,我二人也寻得到路。” 好家伙,忘了文四差点是裴四的小姨子。 第433章 七月四日,殿试放榜。 惴惴不安的金拂云早早使了府上小厮去盯着红榜,当小厮看到开榜后,跑来说了名号,她以为是耳朵听错。 “探花是谁?” “江州禹逸春。”小厮战战兢兢回话,“大姑娘,小的绝不会看错,一甲进士里头小的都能背出来,金科状元乃扩橙郡燕家燕高岑,榜眼是崔家崔爽。” 没有黄执? 金拂云忽地起身,满眼不可思议。 三世!过去三世,这金榜三甲鼎,黄执仗着一表人才次次摘了探花,他与裴岸一生朝政争斗,也从此开启。 怎么可能? “那……那二甲都有些谁?” 这? 小厮犯了难,躬身答道,“大姑娘,今朝恩科二甲取了二十七名,其中头名乃黄家三公子,黄执。” 说罢,又说了几个,金拂云浑身脱力,挥退小厮。 她半垂着头颅,满脑子混沌,变了?为什么这恩科会变?金榜三鼎甲全变了,黄执也失了一甲飞天能耐…… 盼喜盼兰见状,低声说道,“大姑娘,奴也识字,不如奴再去抄个榜单过来,大姑娘细细看来就是。” 金拂云有气无力摆了摆手,“不必了。” 外头小丫鬟噔噔噔跑进来,站在外屋低声喊道,“大姑娘,外头大少夫人来了。” 也不能拒之门外,金拂云打起十二分精神,吩咐盼喜去接。 几息功夫,蒋氏满面春风落座,拉着金拂云的手就不放,“好妹妹,大喜将至,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金拂云满脸疲态,“嫂子说的什么喜?” “赐婚懿旨,太后娘娘跟前的人悄声递了信儿出来,说太后娘娘找慧觉大师看了日子,十月初八那日宜婚宜嫁,建功立业,再往后就少有日子能与妹妹和雍郡王相配,索性——” 什么? 金拂云失声,“赐婚?如何就到赐婚了?” 蒋氏不解金拂云失态之语,呢喃道,“按道理妹妹与雍郡王也到了定日子的,宫中太后娘娘仁厚,故而添了这么道懿旨,也是给妹妹的亲事涨了脸……” 不! 金拂云忽地起身,“十月初八,这……,这也太早了!”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她能做什么? 余成如今下落不明,虽说何文瀚还不曾问到她跟前,但保不齐就被查出来。 届时—— 蒋氏小心拉过金拂云,这才发现她浑身颤抖,手心里都是虚汗,“妹妹……” “嫂子!” 金拂云知自己有些过激,可正要眼睁睁的由着自己半生算计全打了水漂,如何甘心? 她恨! 却不知道与谁能说? 转身看向蒋氏,连丝笑意都挤不出来,“嫂子,这亲事……,真是突然。”早知如此,她缓些进京,奈何! 她太过思念裴岸。 相思入骨,让她几乎癫狂,而今非但没有成全自己的心意,反而把自己送到那异族杂种跟前。 为什么? 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金拂云双目失了神,止不住的颤抖,由内到外的寒冷在这夏日炎炎里席卷而来,蒋氏满脸疑虑,挥退丫头,待到屋中无人,才低声问道,“妹妹还是不愿嫁入雍郡王府?” 脑子最后的清明,让她微微摇头。 “既是愿意,妹妹为何——” “嫂子,我害怕。” 金拂云胡乱编撰个理由,“我与雍郡王素昧平生,忽地与他攀扯上亲事,我如何不惶恐,毕竟……,前头贺大郎早早去了,我这名声……” “嗐!我当是什么?妹妹原来一直担忧这个?那全然是不算数的。” 蒋氏顿时心头放了下去,“若说名声,他比你还要糟糕,前头娶的王妃,只怕也是八字弱了,不耐他冲撞。说来,恐怕也得妹妹你才是良配。” 金拂云惨笑一声,“嫂子,你像我亲姐姐一样,有些事儿我就不瞒你了。” “妹妹请说。” 蒋氏看着金拂云愁云惨淡,也生了怜悯之心,这小姑子万事俱全,偏偏亲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起了波折。 要她说来,这雍郡王已是少有的好郎君,也不知道自家这小姑子愁的什么。 “嫂子,我身子……只怕生养艰难。” 硬生生到这一步了,金拂云欲要走最为糟糕的棋步,可说出口时,已满心荒芜,这一旦抖漏出去,于她何尝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妹妹,这浑话可不能乱说。嫂子瞧着你身子强健,面色红润,气色也是闺中富养女儿家有的,万万不能够。” “真的——” 金拂云横了心,拽着蒋氏的手低声吟泣,“兄长嫂子只怕也不明白,得了雍郡王这样的夫婿为何我还惶惶不可终日,实在是有苦难言。母亲生养上头,得了一个我 就千难万难,可哪怕自来了癸水就好生调养,而今也是……”说到这里,她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咬唇低泣,螓首微摇。 “你瞧的哪里大夫?只怕是看岔眼了。” 蒋氏有些急切,这可不是小事儿,若真不能生养,莫说嫁到雍郡王府,就是寻常富翁之家,小姑子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 “嫂子,你瞧着我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妇科千金的贵重草药,吃了五六年,癸水之日,疼痛难忍也就罢了,不过点点斑驳……” 这—— 金拂云伏在她臂弯里哭泣起来,“谁让这世道女子非得嫁人生子呢?嫂子瞧着我这样,难不成又走母亲的老路?母亲得了大哥大嫂这样的好儿佳媳,我又能有这个命吗?” 说罢,竟是失声痛哭。 “妹妹勿忧——” 可这话如何安抚得了金拂云,她这两日因余成事败慌张忐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焦灼无奈,此刻半是演戏,半是委屈,尽数哭了出来。 外头盼喜与盼兰面面相觑,心头更加害怕。 “我几番欲要绝了嫁人的念头,可父亲与母亲拳拳心意指望着我能有个好归处,嫂子,我哪里敢开这个口?” 而今一步步到跟前,该如何是好? 蒋氏低声安抚,“这事儿你莫要声张,只做不知,咱走一步算一步,若你身子真是调理不好,回头再议旁的。” 雍郡王,说了也是异族之人,前头妻子妾侍也不得一男半女,兴许也有问题呢。 金拂云:……谢谢你这么会说话。 第434章 蒋氏除了带来这个让金拂云愁云惨淡的信儿,另外还随口说道,“父亲一时半会又来不了,说是东桥东骏起了心思,三国边民屡屡起了冲突,一时也走不开。” “父亲不管我了?” 金拂云只做是成亲之日,父母俱是不在,假意心伤,蒋氏连忙擦了她脸颊上的泪珠子,“莫哭,父亲母亲惯来疼爱你,怎地不来?听得说母亲跟前的人说了,她听得你有这么个好亲事,身子日渐好转,十月初怎地也要赶到京城,亲自为你送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会儿她更加懊恼悔恨,余成杳无踪迹,亲事又一步步再朝着再无转圜之地发展,她五脏六腑犹如火烧,焦灼到难以入眠。 半夜三更,她再次喊了守夜的盼喜。 “燃了烛火。” 本在胡床上蜷缩着的盼喜马上清醒过来,取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燃了蜡烛,套上轻纱灯罩,托着灯盏走到幔帐跟前。 “大姑娘,才过了子时。” “我知,可实在难以入眠。”她自行掀开幔帐,下了床铺,“我去外头走走。” 要命啊! 盼喜也不敢质疑,只得麻利穿好衣物,又取了云罗羽锦做的披风,欲要给金拂云披上时,却被拒了。 “只在院中走走,不碍事儿。” 她就这么一身中衣裙裤,披散头发,借着微弱的烛火,在院中慢慢踱步。盼喜跟在旁边,提着灯笼,走了怕是来来回回十数趟,盼喜熬不住,小声说道,“大姑娘,您老这么不睡,时日长来,恐是伤了内里。” “有什么办法,我睡不着。” 她抬头看天,漫天星辰遥遥挂起,“盼喜,你老子娘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可还如意?” 盼喜听得大姑娘忽而提及家人,连忙感恩戴德,重重点头。 “都好,奴的哥哥也跟着余管事管铺子,老子娘在庄子里,活计不重,下头人也好管教,说来好几次都要入府来给您磕头,偏又怕冲撞了你,还时时与奴说道,今生怕是再遇不到大姑娘这样的好主子了。” “为人奴婢,哪有什么好的,我瞧着你有个兄弟能读会写的,可是?” 盼喜听来,自嘲道,“大姑娘谬赞了,只是从前在公府时,奴也得几分脸面,碰巧我家兄弟性子绵软听话,被大少夫人看中,叫到钦哥儿跟前做了两年陪读,认得几个字罢了。” “若是好生培养,只怕也能成事儿。” 盼喜摇头,“大姑娘,俺们奴婢,没这个出身。”如今大隆不像前朝,腐败时只要得了脸面,使些重金,也能捐个官身,而今这为奴为婢的,哪有读书科考的资格。 金拂云听得,沉吟片刻,“盼喜,万事也得有个奔头。不如你替我做件事儿,若是事成,我放了你全家奴籍,再予你几百两银子,你们一家人寻个亲人投亲买地,做一番乡绅庄户,也好过如今伺候人。” 盼喜听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身子几乎矮到尘埃,不敢应声,若是前些时日,她定然喜不自胜,怎地也要搏个将来,可这些时日,她隐隐约约预感大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欲要拒绝,可金拂云定定看着她。 她不用抬眼,也知道头顶上那束目光紧锁住她。 “大姑娘,奴婢愚笨,只怕坏了大姑娘的事儿。” 金拂云一改常态,拉住她竟有些冰凉的手,“莫怕,我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奴……” 金拂云拍了拍她手背,“你被宋氏发卖,到了我跟前,也是莫大的缘分,慢慢想来,若是愿意,就来同我说一声。” “奴只怕做不好,误了姑娘大事儿。” 金拂云收回视线,继续踱步,“既是让你去做,自是你能做的。”她不再言语,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满天星辰失了踪迹,迷迷蒙蒙下了阴雨才算罢休。 再次歇下,金拂云也毫无睡意。 她辗转反侧,最后唤了盼喜,“你上来同我一处睡。” “……奴身子——” “身上来了?” 盼喜赶紧摇头,“自是没有,只是奴这身子怕脏污了大姑娘床铺。”听得这话,金拂云淡然一笑,“上来,我从不曾嫌弃你与盼兰。” 今夜大姑娘温和得判若两人。 盼喜小心翼翼脱了鞋子爬到床铺上,待与金拂云并排躺下,主仆二人说了不少话,尤其是金拂云,提及小时候许多趣事。 “从前见你和盼兰,小小的人儿跟在四郎边上,虽说只是他院中洒扫的小丫鬟,却长得忒是讨喜。” 盼喜想到从前,黑夜之中满面心酸。 “只怕那时候奴也不曾想到,四公子竟是如此厌弃我姐妹二人。” 金拂云长叹一声,“我也不曾想到,他竟是为了个宋氏,厌弃你们,厌弃了我。” 啊—— 盼喜侧首,“大姑娘,可是有了误会?四公子向来尊敬看重您的。”听到这话,金拂云自嘲起来,“傻丫头,秦家二郎恨不得生杀了我,四郎何尝不是?只不过他与溪回不同,他素来沉稳,不与我明面上扯破脸面,也不过是他那性子使然,互相予以体面罢了。” “四公子,眼瞎!” 盼喜恨恨说道,“宋氏性子张狂孤傲,在宋家也是白得了些宠溺,其品德修行,哪里够做个贤妻?说来,大姑娘,您才是最适配四公子,奈何——” “好丫头,说些什么浑话。那时候我早早定了亲事,若你家四公子不娶宋氏,也要娶文氏的。” 文三姑娘,萧氏最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怎么轮,倒也是轮不到她……,除非像第二世那般,放下身段自小算计,可那样的日子她不愿意再过一遍。 “四郎,可惜了。” 金拂云低声呢喃,盼喜听了个全部,她翻身看向金拂云,似是表衷心一般,“大姑娘若是心中有四公子,不如使些办法,让他夫妻生了龊语,要是哪宋氏能被休了,也好过被拖累一辈子。” “罢了,你家四公子眼里心里全是她,何苦呢……” 第435章 韶华苑内,宋观舟歪靠在躺椅上,斜睨正在练剑的裴岸,这可是第一次见着,她瞧着衣袂飘飘的美男,眼神都直了。 裴岸的俊美不在于柔弱,反而是英挺、儒雅于一身。 此刻朝阳洒在他身上,犹如沐浴神光,滤镜满满,宋观舟愈发感叹,这男人,怪不得从前的原配霸占得紧紧,说实话,她也是不得容旁人染指。 忍冬的头疼缓和过来,到跟前伺候。 本与两个丫鬟做针线的,抬眼就看到自家少夫人看得入神,顺着少夫人眼眸看去,忍俊不禁。 “……冬姐姐,你笑什么?” 庆芳庆菲不知缘由,抬头追问忍冬,忍冬赶紧摇头,却惊动了宋观舟,她侧首看来,知道忍冬笑她,却也不害羞,“如此男子,你们也多看看。往后待四郎人老珠黄,只怕就看不到了。” 啥—— 小丫鬟们还不知情事,听得少夫人这么说,直愣愣看过去,庆菲蹙眉,“四公子不会老得太快?” 庆芳摇头,“哪里知道?你瞧着世子,明明不比四公子大多少,可看着那张脸,却像差不多四十岁的人。” 浑说! 忍冬欲要教训两个嘴上没把门的丫鬟,宋观舟已抬手点了丫鬟的额头,“他兄弟二人骨相不同,你家四公子就是老了,满脸褶子,也有一番老来俏的魅力。” 两三丈远的裴岸听得顿时泄力,收起宝剑,“娘子这般说话,可是有些不厚道。” 说罢,走到跟前,就着宋观舟刚抬起的杯盏,吃了满满一口。 “四郎,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 丫鬟们这会子赶紧起身,端水拿巾帕的,取走宝剑收起来的,除了忍冬,都忙碌起来。 裴岸反手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渍,坐在宋观舟边上的交椅上,“老来俏不应是七老八十的宋观舟吗?我本是男人,不用那般好看。” “可你偏偏最好看。” 裴岸说不过宋观舟,捏了她鼻头一下,“罢了,今日再陪你一日,明儿就得上值。表兄有幸上了三榜,我去探问一番,看是有何安排……” 许凌白得了三甲一百名,较会试放榜时名次上前些,过些时日朝廷要开传胪宴,届时才会赐同进士出身。 许淩俏喜不自胜,欲要做个小宴,与公府上下和乐一番。 宋观舟听得她有此意,拨了壮姑和孟嫂过去帮衬一二,这几日众人心疼隆恩寺一行,宋观舟受了惊吓,隔三差五的连同梅太太那边,都会遣人过来探望。 孰不知宋观舟除了第一夜睡不着外,其余时日都很是好睡。 江不疑听得这事儿,也遣人来特特同裴岸说道,“近些时日都是忙碌殿试后头事务,你不若在府上多陪少夫人几日。” 倒是大度,给了五六日的假。 自此,宋观舟白日黑夜的同裴岸黏糊在一处,慵懒起来时,裴岸都为之侧目,“我当你只是在我旬休那一日这般,哪里料到原来是日日不是靠着就是歪着,这样可不行,长久下去骨头都软了。” 软? 宋观舟抓着他大手,指着他说不懂躺平的快乐。 一番歪理邪说,让裴岸直呼听不得,“也是母亲不理事儿,不然你这样的懒媳妇,只怕日日都得到婆婆跟前去立规矩。” “大户人家,自有丫鬟婆子,也不懂为何偏偏要媳妇去伺候,那老婆婆才能吃得下饭菜?” “恩威并施,才有规矩。” 宋观舟听得翻白眼,“罢了,我可记得她差人责打我时的苦楚,偏偏那时你龟缩在燕来堂,不顾我的死活。” 好家伙! 翻旧账啊…… 裴岸只得低声说道,“那时你日日与我怄气,我白日里上值辛苦不说,晚间回来还得同你大吵小吵,惹得我实在难耐,唯有避开。” “所以你不能说我骨头软,我在涧水房,熬了那一日,骨头硬得很。” “是极!娘子且扰了裴四说错话。” 裴岸还起身,庄重做了个长揖,宋观舟捏着茧扇,掩口浅笑,“唤我声宝贝娘子,我且既往不咎。” 宝贝? 裴岸经宋观舟多方磨炼的皙白脸皮,这会儿也忍不住如此调侃,忽地闹了个粉脸,眼眸里也多了羞赫,看得宋观舟再是难抑心中快活,笑得前俯后仰。 “竟也是叫不出?” 裴岸轻哼一声,“你不让我做个人也罢,且饶了你的忠心丫头。”往旁边一看,忍冬头颅都快低到地上,耳根面颊一片红晕。 宋观舟摆手,“冬儿去厨上忙会儿。” 忍冬听得打发,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告退,本还头疼,却跑得飞快,看得宋观舟掩口大笑,“怎地一个个的,还不适应?”说完,勾着裴岸大手,坐直了身子,“四郎耍剑端地威风凛凛,却喊不出这声宝贝心肝,不好。” 虽无旁人,裴岸面上红晕还是褪不下去。 偏偏自家娘子犹如个山中妖精,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不放,他故作镇定,抢过宋观舟的茧扇,欲要遮脸。 “嗐!犹抱琵琶半遮面,四郎大早上的引诱我!” 哎哟哟! 裴岸这会子扇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轻轻盖住那双明眸,宋观舟索性揽住他脖颈,附赠香吻突击。 “娘子——” 宋观舟得偿所愿,掩口大笑,“怎地?我的亲亲相公,你喊不出来,不若我替你喊?” 这日头穿过花架子落在二人身上,裴岸看着宋观舟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沉吟之时,心头已蠢蠢欲动。 扶着她皓婉拢在掌心,低声说道,“你这一日日的,愈发猖狂。” 哟—— 瞧着裴岸眼神微暗,宋观舟自知他动了情,美人嘛,几个人看了不痴迷的。 她爱死了今儿一身劲装的裴岸。 索性伸出双手,“抱我进去。” “嗯?” 裴岸耳尖鼻头在朝阳透射之下,隐隐泛红,也不知是羞涩还是血气,宋观舟索性靠到裴岸肩头,话未出口,已气香如兰。 “四郎倒如神僧坐定,春心不乱。” 第436章 话音刚落,裴岸再忍不住,笑出声来,“浑说,大早上的莫要调皮。”宋观舟义正言辞,“如何就调皮了?谁让你长成这样……” “莫要乱讲!” “本就是实话,来来来,听娘子赞颂你一句,瞧瞧这公府四郎,面若中秋皎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尤其是这唇际,比吃了胭脂还让人难以移目,反正明儿四郎天不亮就得上值,还不如今儿便宜我了。” 真正是个土匪女子。 宋观舟撒娇卖痴,莫说裴岸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就是上了年纪,遇到这般娇俏大胆的姑娘,只怕也推脱不过去。 他打横搂起宋观舟,欲要往屋里走时,却听得门口秦庆东的声音,“……敢问二位,这才日上三丈,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春梦不是才醒吗? 敢问您二位—— 宋观舟揽着裴岸脖颈,看着秦庆东轻哼一声,“如此好时光,你却来扰人清梦,恁地可恶!” 秦庆东大脚一跨,入了韶华苑。 “罢罢罢,我是见不得你这女子,幸得我也只是来送礼的。” “送礼?” 这会子裴岸已把她抱回躺椅上,她落了座,看着春哥喊着三四个人挑担的、横抱的,拿了两个箱子进来。 阿鲁跟在身后,还提着个食盒。 秦庆东落座,指着这些摆在夫妻二人跟前的东西,“这两箱子是长姐差人送来的,食盒是今儿我特特让厨上给你做的。” 宋观舟先让阿鲁把食盒拿过来,刚打开头层的盖子,香味扑鼻而来。 她顿时眉眼俱动,甚是喜欢,欲要差人拿出来吃时,秦庆东收起扇子拦了过来,“一会子文四和我二妹欲要登门探望你——” 宋观舟抬眸,“文四何人?” 至于秦家的二姑娘,宋观舟更觉得诧异,她也不记得是谁啊……,一脸疑惑,看向秦庆东,秦庆东扶额,“文四,文令欢,那啥……” “喔!我记起来了,与你议亲的姑娘,听得四郎说过几句,怎地想着来探望我?可是你二人尘埃落定,喜事将近?” “不不不!” 秦庆东马上摇头否定,“只是她在我府上做客,不曾归去,昨儿听得说你在隆恩寺受了惊吓,故而想着入府来探望。” 宋观舟眼珠子一转,文家,好熟悉。 忽地,她扭头看向裴岸,“你在我前头,是跟文家姑娘议亲的,可是?” 裴岸微叹,“父母戏言,哪里就议亲了,若是议亲,何来你这醋罐子在我跟前?” “听得二嫂提及,母亲很是喜爱文家的姑娘,是这文四的姐姐?” 秦庆东掩口暗笑,“就是她!” 裴岸:…… 说笑归说笑,既是有外客,宋观舟还是喊来忍冬和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换了身待客的衣物,绯红上襦月白华裙,乌黑长发也拢在头顶,做了个简单的随云髻,簪了两处碧玉簪,乌发青玉与赛雪肌肤交相辉映,甚是典雅娴静。 再次出来,已看到霜月引着两个姑娘及丫鬟婆子们入了门,秦庆东早在门口迎接,霜月见状,屈膝行礼告退。 由着秦庆东带着文令欢与秦悠然到了花架子下头,宋观舟拄着拐,巧笑温和与两位姑娘见了礼。 直到落座,秦庆东才指着文令欢,同宋观舟说道,“观舟,这文四也有几分胆魄,从前走江湖时,她还跟匪徒有个来回,也当得是个女丈夫。” 一番夸赞,文令欢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秦二? 嘁!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少夫人莫听秦二公子浑说,倒是有这么回事儿,可全是身边护卫能耐,做不得数的。” 宋观舟眼眸流转,在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螓首微颔,“秦二鲜少夸人,他若如此说来,四姑娘定是有勇有谋,不必谦虚。” 秦悠然虽说是庶出,气度却堪比在太太跟前养出来的,说话温和有礼,声音犹如黄莺,很是悦耳。 因着两个姑娘上门探望,裴岸见他们熟络起来,并与秦二起身去碧落斋寻萧北与许凌白吃茶。 韶华苑瞬时空了下来。 但文令欢与秦悠然倒是长舒一口气,宋观舟见状,有些失笑,“这是怎地?四郎与秦二俱不是外人。” 文令欢吐了吐香舌,连忙摇头。 “裴大人不苟言笑,性子清冷,不满四嫂子说来,让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在他跟前,我都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什么平添笑话。” 宋观舟扶额,“四郎性子随和,温文有礼,从不曾在姑娘家跟前这般严厉。” 秦悠然扶着胸口说道,“那是四嫂子不知,裴四哥到我们府上,大伙儿都是远远看着,少有近处伺候,他也不发脾气,可眼神只要冷下来,比我大哥还凶。” ……这是裴岸? 宋观舟几分讶异,差使丫鬟们上了新鲜出炉的蜜饯鲜奶,青梅桂圆,以及一些炒货,两个姑娘开始有些放不开手脚,后头看宋观舟比传闻中还亲近随和,并也放开了手脚。 “四嫂子比传闻的好。传闻里头倒是说四嫂子天生一副暴脾气,压得裴四哥死死的。” 秦悠然长在秦府,虽说是姨娘生的,但性子活络。 听来的传闻不少,文四更不用说,自是来去如风,走得动,听得更是五花八门。 这会儿也附和道,“外头人不知四嫂子真性情,却把四嫂子传成了凶残暴烈的夜叉婆子,而今看来,天老爷,哪里来的夜叉婆子这般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如芙蕖出绿波,浑说我的仙女嫂子,来日我听得定要打回去。” 她一张满月小脸儿圆鼓鼓的,这会子说话像个吃东西的小仓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一鼓一鼓的,戳中了宋观舟的萌点。 “好好好,来日听得这话,就打了回去,同他们说我那四嫂子虽说是夜叉性子,可貌若天仙,蟾宫娇女也比不过她。” 宋观舟如此说笑,引得两个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原来四嫂子真这么有趣,不过四嫂子说错了,哪是什么夜叉性子,只怕再无人比你性子好了。” 至少她上门前,以为宋观舟因为三姐同裴四议亲之事,于她有些为难。 第327章 从入门,三人陌生相见,到如今畅谈起来,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越说越让文四觉得这一趟真不白来,算学比试之事儿,略有耳闻,听得秦二跟前的春哥说了几次。 可听来都觉得有些失真,对方可是萧家的总账五公子,这职可不是说是个人,推上去就能做的。 得有一番能耐,颇具真功夫。 宋观舟赢了他,外行人只觉怕是让出来的,可内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裴家的四少夫人不是说由着人让让就能赢的…… 更让文四惊叹的是,她也算博览全书,见多识广,可许多事儿说出来,秦悠然与寻常闺阁长大的千金一般,听得两眼发懵,唯有宋观舟耳聪目明。 不但知道,还能说个一二。 “四嫂子竟然知道这些……”文四说了舅舅家押镖的事儿,押镖细节宋观舟当然不知道,可现代看了那么多书和影视剧,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行当,更为好奇,遂是反问,“四姑娘也跟着走镖?” 文令欢满面惊喜,“四嫂子知道走镖啊?” 这是什么不能知道的吗? 宋观舟莞尔一笑,“略有耳闻,只是这走镖风餐露宿,险象丛生,四姑娘贵为千金之体,却有这番胆识,让人不得不佩服。” 说实话,文令欢跟着舅舅家干这事儿,文家上下最不喜欢。 莫说不喜欢,只要是听到文令欢欲要走镖,得来的都是打压与担忧,诸人都觉得明明身为闺阁女子,做些女红绣活,学些三从四德,由着父母长辈,说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才是正道。 偏偏文令欢自小长在舅舅跟前,与几个表兄表弟跟着舅舅耍弄刀枪棍棒,颇有天赋。 较几个表兄表弟都要练得好,兼之心思活络,这惹得西南最大镖局的总镖舅舅爱不释手。 几番要从文家索要而去。 文家老夫人看着儿媳妇的胞兄,满脸无奈,“你要了我这孙女过去,是做个儿媳妇?” 谁料文令欢的舅舅顺了一把络腮胡,“舅母容禀,我家生的那几个小子都 配不上四儿,这番要去是想培养做我的接班人!” 苍天啊! 文四的祖母惊得一盏冷茶泼了上去,“浑说!二郎你这混不吝的,瞧着我这细皮嫩肉的小孙女,如何能做个女镖师!你这是害她!” 文四舅舅解广孝赶紧上前给老太太顺气,“舅母,您也是女中豪杰,为何要让四儿拘泥于闺阁之事,她这般性情,真是嫁人相夫教子,才叫个可惜咧!” 文四祖母被自己大姑子家的次子,也是自己儿媳妇的娘家兄弟,气得岔了气。 “混账!她但凡是个儿郎,舅母也不该拦着!” 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啊…… 文四成为总镖师的可能性被扼杀,她有几分不甘,随着年纪大了,祖母与母亲更是担忧她野了心,故而拢在跟前,此番遇到秦家的姑奶奶,也是文家的二老夫人入京,索性由着她带到京城。 “秦家老夫人提的事儿,文家自是没有二心。可自家姑娘什么性子,也不能瞒了老夫人,带着去且让老夫人们看看,成不成的另说,只求这野丫头的性子能得太子妃家教熏陶,柔和下来。” 所以,文令欢喜爱的职业,哪有什么人能理解的…… 直到今日宋观舟,随口几句,说得文令欢心潮澎湃,夹带几分害羞与期许,低声追问宋观舟,“嫂子可觉得女子做这事儿,有些不合时宜?” 宋观舟一时不解,但 下意识回答,“怎么会不合时宜?你能做出个名堂,这可不是寻常能耐。” 啊…… 文令欢圆溜溜的杏仁眼这会儿只有崇拜,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秦悠然,再转头看向宋观舟,“四嫂子,你知道的,这走镖的行当几乎没有女子,我寻常在外,都做男儿装扮,与舅舅家的镖队里的汉子们同吃同住——” 这是有碍闺誉的。 可宋观舟若只听得这些的话,那她在现代被塑造起来的三观教育就成了摆设。 几乎没有犹豫,她笑意盈盈脱口而出,“多好啊!虽说危险,但能逢凶化吉也是你们的本事,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行走坐卧哪里比得上闺中精致舒适,可天地广阔,又岂能是闺阁井口大的天能比得了的?” 文令欢听完,表情怔怔。 她眼眸子里忽地起了雾气,直勾勾看着宋观舟,喃喃自语,“我就知道,秦二如此夸赞的女子,怎么会是普通人?堂堂大学士的女儿,又怎么会不这么玲珑剔透?” 宋观舟倒有几分错愕,看向秦悠然。 “这孩子,被我吓着了?” 孩子…… 文四赶紧拦住要落下的眼泪,化为最灿烂的笑意,“四嫂子也没比我们大两岁,却说我们是孩子……” “可吓着我了,还以为说话惊着你了。” 这会儿宋观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知不觉又带入了现代思维。现代许多职业已没有男女之分,她也习惯这种考量,反而没有这个时代的固有反应:啊,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女子去做? 文令欢连忙摇头,“四嫂子哪里就吓到我了,只是早些时日我就该来探四嫂子……” 没有吓到就好。 宋观舟摆了摆手,“好饭不怕晚,你二人今儿来看我,我也十分欢喜。” 继而宋观舟抓着文令欢细问走镖细节,刚听了开头,宋观舟忽而吹了个口哨,不掩欣赏看向文令欢,“四姑娘竟然是趟子手,失敬失敬。” 她素手拱拳,很是江湖。 文令欢大喜过望,“嫂子还知道趟子手,可让令欢惊讶了。”边上秦悠然蹙眉,全是疑虑,“四嫂子,何为趟子手?” 宋观舟也不拘泥,大白话解释道,“四姑娘走镖时,翻山越岭,趟水过河,难免要入旁人的地界,镖行天下讲究货物安全。由此总有镖师走在前头开路打点,这可不是寻常孤勇之人能做,非得内外兼修八面玲珑,能文能武之人方才做得。” 第328章 秦悠然听完,叹为观止。 再看文令欢时,满眼崇敬,“四姐姐竟然这么能干,往日倒不曾姐姐说起。” 文令欢几分羞赧,心道,我与你们说了,你们能听懂? 再看宋观舟时,已是千里马遇到伯乐了,眼里心里,都是对宋观舟的大大夸赞与崇拜。 她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为何能懂这么多? 文令欢难得遇到能知晓走镖这事儿的,不免很是兴奋,对宋观舟的问题有问必答,什么地儿的土匪是什么样子的,怎么打发,有些什么黑话。 “筠县那条水的土匪脾气不好,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从来狮子大开口,我们在那条打杀了几次,后来舅舅寻思,本就是走江湖挣点卖命钱不容易,何苦丢了性命。故而筠县及周边十来个郡县,我们都不再接镖。” 宋观舟闻言点头,“自是如此。走镖也是做生意,不值当去开拓成本与收益不成正比的地儿,不过……” 她忽地起了心思,同文令欢说道,“朝廷是建了驿站,不如与驿站合作,走官道行路,应是比私家走来的安稳。” 快递嘛! 能打通所有地方,这才能挣大钱。 文令欢眼眸子星亮,“嫂嫂能想到这里,倒与我舅舅想到一处儿,奈何筠县那些地儿的父母官,说实话也不怎么作为,哪怕匪患波及百姓既来往商人,也不见清缴。” 宋观舟吃了口甜浆子,沉吟片刻,“也不必着急,若是来日得了个勤快的父母官,倒是可试试。锦上添花不稀奇,可新去的父母官根基不稳,雪中送炭也不错。” “嗯!多谢嫂嫂。” 文令欢重重点头,宋观舟摆手,“你家舅舅定然早早想到,只是以我拙见,若要做大做强,凡是我朝疆域内,都能行走,方才是利民利国。” 秦悠然听得打了瞌睡。 这些于她而言,甚是遥远,已触及到认知盲区,但宋观舟却很喜欢文四的言谈举止,以及活跃的思维方式。 她问及的许多关于走镖的行话密语,文四也不藏私,尽数说来。 大大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嫂子若是寻了机会,也该出去走走,虽说吃穿住行十分简陋,可许多时候,风吹在眼前都觉得舒爽。” 文令欢不能说,她不爱红妆,不爱相夫教子,不爱守在婆婆跟前,喝盏茶的几息功夫,都要小心应对。 在旷野里,河滩边,丛山峻岭浩瀚大洋跟前,她得到了闺阁之中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说来,宋观舟听之。 二人一见如故,说得十分投缘,“若改日有机缘,我定要把重楼介绍给你。” 重楼? 文令欢以眼神询问,宋观舟眸色欣喜,眼角含笑,“也是个走南闯北的姑娘,她本身擅长医药看诊,能做一手药丸子,生性也是豁达开朗,与你有几分相像。” “啊……,也是一位奇女子啊?” 宋观舟点头,指了指骨折的腿,“她与其表妹琳儿经常入府为我诊治换药,只要四姑娘没有门户之见,定然能成为知己。” 文令欢连忙摇头,双眼中填满愉快和欢欣,“自是不会,嫂嫂低看了我。我往常与舅舅走镖时,也不过就是一寻常贩夫走卒。” 走卒? 宋观舟失笑,“四姑娘谦虚了。” 直到许淩俏带着喜乐入门来,看到说得酣畅淋漓的二人,以及歪靠在躺椅上浅眠过去的秦二姑娘,一阵错愕。 “观舟……” 宋观舟欲要起身招呼许淩俏,许淩俏一步上前,“歇着就是,我又不是旁人,只是不知道你这里有贵客盈门,可有打扰?” 文令欢连忙起身,道了不敢。 又主动攀谈,“姐姐与嫂嫂长得犹如双胎,真正的像。”宋观舟与二人做了介绍,一旁秦悠然听闻动静,悠悠转醒。 “这是文家的四姑娘令欢,这是秦二的妹妹悠然。” 转头与二人欲要介绍时,二人早已左右挽住许淩俏,“我们知道,这是许姐姐,二哥说了几次,春哥更是嘴碎,只说像四嫂子这么好看的人儿,天上无二,人间却有一双。” “快些坐下说话,饶了我这伤残人士仰得脖颈子酸痛。” 嬉笑起来,纷纷落座。 问了来处,得知许淩俏是旧县 人士,文令欢提及旧县的风土人情,款款道来,听得许淩俏都入了迷。 “虽说是我生身的地儿,却没有四姑娘这般见闻。要说那娘娘庙,我也不曾去过。” “倒也是个吃茶赏景的好地儿,娘娘庙那尊少有的鎏金弥勒佛,就是我与舅舅他们押镖送去的。” 许淩俏也被文令欢的谈吐吸引过来,她虽说不曾见过多少,但因流亡那月余听看了许多,说来也不像秦悠然两眼懵懂。 兼之她性情温和,时时想着秦悠然,这会秦悠然也不犯困,窝在躺椅上听着这些平日里与其他闺阁姐妹不曾听到的趣闻,渐渐也入了迷。 直到要用饭之时,忍冬早早吩咐厨房多做了些待客硬菜,欲要摆开来时,宋观舟才道,“去请四郎与秦二来用饭,对了……,表兄也喊上。” 而今许凌白兄妹每日用饭,也像其他院落的主子,从大厨房取来吃。 多数时候,要么被张芳慧喊去,要么到韶华苑来。 今儿这么一喊,少不得坐两桌,忍冬听命,带着庆芳庆菲忙碌下去,荷花那日伤得有些重,这些时日都躺卧休息。 春哥和阿鲁混迹在门房那边,这会儿看着摆饭,故来帮衬一二。 听得要去请几位郎君,二人勾肩搭背往两处去,不多时,裴岸陪着萧北几人,鱼贯而入。 许淩俏见状,到跟前同萧北见礼,“表哥过来了,那我去唤表嫂。” 萧北拦住她,“许妹妹莫要客气,她今儿早上吃了风,怕是寒着肠胃,也吃不下东西,这会儿躺着呢。” 得了这话,许淩俏才是作罢。 许凌白不曾见过文令欢与秦悠然,许淩俏与两边引荐,互相见礼后,许凌白红着脸脖的站到后头,得了秦二取笑。 “你这性子,来日如何使得?不过是见了两个妹妹,就红成这样。” 像是煮熟的大虾…… 第439章 虽说分了两桌,却挨得不远,中间立了个二折花鸟鸣春绢丝屏风。丫鬟们提来食盒,一时之间盘碗碟筷忙得不亦乐乎。 一同吃饭,秦二也是殿试放榜之后,头次见许凌白。 自是要恭贺一番,虽说在三甲上头,但也算入了朝廷做官的门槛,许凌白面上红晕才消散些,又被这进士大人的称谓闹了个呛酒,咳嗽连绵不绝,面红耳赤,十分狼狈。 幸得裴岸与萧北左右捶背顺气,忍冬又送来温茶,几番折腾才算勉强息了尴尬。 “二公子折煞淩白,愧不敢当。” 秦悠然眨巴着眼睛,低声问道,“许公子中了进士?” 得了肯定之后,她赞叹不已,“今年恩科取的名次少,听得刘家的大哥落了榜,倒是黄家三郎,中了二甲头名。” 随意一言,却惊了宋观舟与许淩俏。 尤其是许淩俏,她竟然失手掉了汤匙,砸到地上碎成几块,还是文令欢一把拽住她,“姐姐莫要拾捡,小心伤了手。”往着忍冬那处看去,“姐姐拿个扫帚来,且扫了这碎片出去。” “多谢四姑娘。” 倒是宋观舟眯着眼,看向秦悠然,“说的可是黄执?” “是,四嫂子认得他吗?” 宋观舟点头,“自是识得,我年初落了水,也得了他与刘家大郎鼎力相助,唤了府上人马四处搜寻。” 后来也时有碰面,虽然不多。 但—— 他不是探花吗? 原着剧情里,他可是裴岸的一生政敌…… 秦悠然点了头,“就是三郎,他如今可谓是双喜临门,二甲头名也是个好名头,兼之与云芝姐姐的亲事,听说就在冬月呢。” 若是前头那句让许淩俏觉得两人再无可能,那这句话,直接让许淩俏坠入寒窟。 浑身冰冷,胸腔里头那颗心,也碎成了渣,比她刚摔了的勺子,还要稀碎可怜。 怪不得! 迟迟等不到只字片语,原来如此…… 她五脏六腑像是被砒霜毒了一遍,叫嚣着的疼,可众人跟前,她掐破手心的咬牙挺住。 倒是宋观舟不知这些缘由,多问了几句,“他竟是还没成亲,如今有了功名,再做新郎官,还真就是双喜临门,黄家姨妈也可歇口气了。” 秦悠然歪着头,想了半天,“其实早早的黄家三哥就该成亲了,他与云芝姐姐自小定的亲事,只是云芝姐姐守孝,直到今年年初好似才出了孝的。” “冬月,看来今年京城上下喜事儿多。” 秦悠然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只是我们文四姑娘不喜二哥,不然也是今年的好事儿。” “可别扯上我,我素来粗鄙,自是配不上你二哥那般风流蕴藉的翩翩郎君。” 秦二:“文四,这只是立着个屏风,不是你脸皮那么厚的石墙,我听得见!” 文令欢噗嗤一乐,“夸你也不行?真难伺候。” 说罢,还同秦悠然挤眉弄眼,“你说说,这郎君比个姑娘还矫情,咋咋呼呼,没半分稳重。” 秦庆东冷哼一声,可惜在文令欢跟前毫无用处。 倒是被萧北劝了口酒,女眷这边依然说笑不止,“总之十冬腊月飘雪时,婚丧嫁娶倒是多了。金家今年就两处,啧啧,好生热闹。” 金家? 宋观舟不动声色,随口问道,“金家,可是金拂云?”说到这里,屏风这头,秦庆东与裴岸齐齐停了筷子,抬眸看向屏风,竖起耳朵听得一二。 “四嫂,正是金大姑娘,今年她与她堂妹金四,都要出阁。” “大姑娘这等端庄贤惠之人,嫁到哪家,可就是哪家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板上钉钉,自是雍郡王了。” 说到这里,秦悠然微微叹息,“过不了多久,金大姑娘就是郡王妃了。”郡王妃? 好生威风响亮的名号。 宋观舟双目微垂,眼中闪过一掠而过的杀气,阴沉锐利,只是她挺翘浓密的睫毛,若隐若现盖住了她内心的冷意。 “那来日倒是要去郡主别院讨个喜酒吃吃,好歹金拂云也是我们四郎的挚友。” 挚友 二字出口,裴岸听得出宋观舟话音里的嘲讽。 他几不可闻叹了一息,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郡王成亲,自是隆重。”秦悠然欲要多说几句,却听得秦庆东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是我这妹子也艳羡旁人得个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秦悠然立刻止了声音。 “……二哥好生凶狠。” 她吐了吐舌,赶紧布菜吃饭,宋观舟眸光加深,淡定问来,“你二哥自个儿浪荡不成性,倒是来斥责你。那金家教养好,姑娘能做郡王妃,可不就是天下闺阁女子的表率。” 直到这时,许淩俏从破碎的心境中抬眼,方才看到表妹眼眸嗜血。 她连忙在饭桌下握住宋观舟的手,“观舟——” 宋观舟微微收敛情绪,“无碍,这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用完饭,秦庆东拽着裴岸躲到一边,“这事儿何大人还没个头绪?那你是个什么想法?” “唯有静待。” 不过—— 他低声同秦庆东交代,“新得了信儿,一会子咱去趟先生那里。” 秦庆东漫不经心摇着扇子,“前些时日我才从先生那回来,他如今与王伯身子还好,你是有何要事?” 裴岸低语,“一会子同去。” 甚是神秘,秦庆东朝着游廊下头正在手谈的萧北、许凌白说道,“他二人呢?” “不去。你也莫要声张,我们低声行事。” 果然,待秦悠然与文令欢往萧引秀跟前告别时,秦庆东把送两位姑娘的事儿委任给阿鲁与春哥,“全须全尾送到,她二人性子跳脱,半路上若要下车,你们也莫要依着。” 尤其是文四,行事任性,又十分胆大,真带着二妹跑不见了,那才是完蛋。 交代妥当,待宋观舟午睡之后,裴岸才起身离去。 一路上二人风掣电驰,催促良驹狂奔,出了城,方才歇了口气。只是走着走着,方向不对,秦庆东拉了一把缰绳,“二郎,到底要作甚?” “走就是。” 第440章 这不是去姜曲老先生院中的路,尤其行走到山脚,再无马匹可行之路时,裴岸引着他牵着马,去了旁边农家,给了几个大钱,留了马匹在人院中,方才从屋后走了上去。 “季章,这到底是去哪里?” “蜘蛛潭。” 啥? “不是闹鬼吗?” 秦庆东满脸错愕,大白日的跑这里来干什么,这蜘蛛潭可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裴四这是疯了? “跟上来就是。” 待二人披荆斩棘,从没有路的密林之中穿过,秦庆东瞪大了眼眸,“怎么京郊有这么个地儿?我竟是不知……”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哪有什么所谓的乱葬岗,传闻中坟茔乱立,墓碑斜倒,杂草丛生,鬼怪四起 如今俱不真实,倒是眼前这竹林中 若隐若现的二层竹楼,犹如世外桃源。 “这是——” “噤声,走近了看就知。” 二人绕着走了好大一圈,才看到竹林最茂密之处,有条小路,竟有丈来宽,能行马车。 裴岸引着他藏在竹林中,风吹来时,竹林上下沙沙作响。 等了不多时,才听得马脖玲叮叮当当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待马车行到竹楼跟前的空地时,车夫停了车,稳住车辕,朝着车里说了什么,声音小,裴岸与秦庆东听得不真切。 片刻之后,车上下来一锦衣男子。 “——贺疆!?” 秦庆东满脸错愕,这荒野之地,贺疆来作甚? 好不容易压下惊讶,车帘再次掀开,露出一张阴柔漂亮的脸儿,秦庆东眯着眼,欲要说话,裴岸眼神横了过来。 他立时捂住嘴,眼瞅着贺疆回身,把那颠倒众生的男人从车辕上拦腰抱了下来。 “疆郎——” 车夫轻手轻脚赶着车子退出竹林,直到那被搂着的男人娇嗔起来,贺疆才把他放到地上,“如今你越发谨慎,京城里也不让我玩个尽兴,非得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山高路远,来一趟我也不容易,今儿你得依了我!” 说罢,压着就亲到一处儿。 秦庆东满腹恶心,这会儿差点呕出来,看着面无波澜的裴岸,他缩着身子坐到平处,再不想多看。 可见裴岸依然不声不响,继续看去时,他又按捺不住,再次抬头露出只眼睛,这一看,更是愣在原地。 “这……” 原来是那贺疆欲要在院中强来,宋幼安不喜,推拒几番,竟然挨了打,贺疆本就比宋幼安高出一个头,异族血脉的他生来就壮硕,几番下去,宋幼安被打得像摊烂泥。 怎么上一刻还柔情蜜语,这会子又打成这样? 秦庆东心头矛盾起来,本来他恶心宋幼安与他同是姜曲门下弟子,偏他而今雌伏在京城权贵之下。 原以为都是些不入流的男人,谁能想到竟然有贺疆…… 贺疆! 这可是金拂云未来的夫婿。 再看去,那贺疆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一会儿那宋幼安就被打得没了动静,秦庆东低声咒骂,“这畜生!” 刚想再说几句,听得那头贺疆好似无人之境,竟然放开来的辱骂,“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混账,老子哄着你这么些年,你还不知足?!一日日的与我争些什么?” 宋幼安努力支起脑袋,“郡王,你生来龙子凤孙,我这样一坨污泥的混账,怎么偏偏入了你的眼?我与你说了实话,你反而还想着攀上去,心头不甘不敢寻那金家的气,倒是全朝着我这贱人来了!” 一席话说得贺疆愣在原地。 他冷声说道,“我且不管你从何听来的信儿,但金拂云就是我的郡王妃,这不容改变。” “哪怕她是个蛇蝎女子,蛰伏在你枕边为了你的性命,你也在所不辞?” “宋幼安!” 贺疆阴沉着脸,指着地上满面鲜血的男子,沉声说道,“休得胡言,我自是答应过你,即便是她入了门,我也不会弃你而去!偏偏你日日里造谣生事,这让我往后如何留你?” 宋幼安根本不惧,眼眸里全是破釜沉舟。 “她心头生了什么二心,你自是知道,隆恩寺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她所为!” 什么? 不止贺疆愣在原地,就是秦庆东也满脸不可置信,他看向裴岸,嘴角微动,表情复杂。 “是她又如何?安郎,我不过就是个闲散郡王,既无母亲护着,也无母族可依,在这京城上下,说得好听我是个郡王,可我能同他们刘家的郡王比吗?” 所以,他要个能耐的妻子。 “我何曾说过不让你娶妻生子,只是连公府少夫人都敢劫杀的女子,你却要迎娶入门,我笑你愚蠢!” “蠢?宋幼安,你真是被我宠坏了,莫说她心头有裴四,与秦家的浪荡子不干不净,即便是她跟前收了十个八个像你这样的玩意儿,我也戴得下这绿帽子。” “你——” “安郎,你私下收买贿赂金拂云跟前的丫鬟,得了这么些似是而非的信儿,我倒是想说,你才是真正的愚蠢。” 贺疆矮下身子,蹲在宋幼安跟前,毫不掩藏眼中的野心,“隆恩寺的事儿,乖乖忘了,往后,她还是你的主母,安郎。” 宋幼安满脸失望。 “她若是想杀了你呢?” “她没有这个本事。”贺疆干脆盘腿坐下,一脸笃定,“隆恩寺的事我不关心,什么镇国公府、卫国公府,莫说死了个少夫人,就是死了公爷世子,我也不在意。” “你竟然容得枕边是这样的人。” 宋幼安双肩怂落下来,再是没有半分生气,像极了被抛弃的烂抹布,贺疆寻思他也是呷醋,心头软了下来,“你日日里惹我生气,最近我忙着备婚,许久不曾见你,想煞我也,你若再与我生了闷气,平白无故浪费了光阴。” “郡王爷,您高高在上,饶了小的。” 哪里能饶? 宋幼安被他拖起来,又搂在怀中,“好了,安郎,别闹了。”说罢,打横抱起入了竹园,许久之后,三个侍卫这才手提肩扛,拿了些物件儿入内。 “走。” 裴岸起身,招呼秦庆东跟上,二人回程比来路走得快,直到取了马匹,奔袭十数里地,秦庆东再忍不住,“季章,你早知道了?” 第441章 一直奔马到老先生这里,二人入内,给老先生请安后,嘘寒问暖一番,见先生沉沉欲睡,问了王伯,“先生可是身上不适?” 王伯引着二位出来客堂,“郎君放心就是,如今先生年岁上去,白日里嗜睡,入夜又寝不能寐,旁的不碍事儿。” 秦庆东细心问道,“可是先生修书太晚?” 王伯叹口气,指了西屋书房,“先生一生心血俱是在此,如今到老,若不整理一二,往后只怕也就废弃了。” 偏偏白日里精神不济,夜了勉强能起来。 裴岸叮嘱道,“劳烦王伯劝上一二,过些时日我寻两个能读能写的小厮丫鬟前来,听从先生之命,好生整理。” 王伯点头,“多谢二位郎君操心。” 说了一会儿先生的话,王伯起身吩咐人造饭,裴岸起身拦住,“我二人本是探看先生与你老人家,如今先生歇下,我二人索性趁着时辰还早,往城里赶去。” 从姜曲院中出来,二人骑马并肩而行。 “今儿是宋幼安邀我而来。” “什么?他竟然私下寻你?”秦庆东大吃一惊,听得这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是何缘故?今儿这事儿,是他故意让我们看到的。” “确切说来,是想让我看到。” 裴岸满面阴沉,说不出的复杂情愫,他任由马匹踱步,“他要一笔钱,特特找我来。” 这—— “隆恩寺之事,真是拂云所为?为什么?!”他不敢相信,虽说有怀疑,可真当被宋幼安一言戳破时,他只觉荒唐。 “我早已知道。” 啊? 秦庆东侧首,“隆恩寺那日的事儿?你可曾与观舟说了,若她知晓是金拂云所为,怕是不肯轻饶!” 怪不得今儿午饭,提及金拂云时,宋观舟的言语之中,旁人听不真切,可他听得明明白白,那是何等的冷漠。 只怕宋观舟也是意识到什么。 “观舟早已知晓,那日朝她射弩之人,就是余成。” 一句话,惊得秦庆东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们早知道,为何……为何——” 还如此淡定。 “本还不到时候,可拂云太让我失望,她先起了杀心。” 什么? 秦庆东立住马头,看向裴岸,“何意?” 裴岸微微叹息,“你与秦大哥说一声,若得了空,明儿?值,我往你们家去拜见老夫人。” “裴四!” 秦庆东左右看看,见无人才低声问道,“你与我说个实话,这事儿真是金拂云所为?她疯了吗?” “观舟不死,她就没有机会嫁入公府,虽我不知她如何笃定我若再娶,必然是她,可起了这等子杀心的,罪不容恕!” 秦庆东摸着脑袋,头疼欲裂。 “她……,她如此不管不顾,且不说观舟逃过一劫,而今何大人欲要彻查此案,圣上也酌情问了几句,谁都不敢含糊,她如何敢?” “她当然敢!” 裴岸表情凝重,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只是被他所有理智压了下去。 片刻之后,才看向秦庆东,“她连东宫事务都敢插手,区区裴四的娘子,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她错看我了,我便是失了观舟,也没有二娶之心。” “东宫?长姐那里……” 秦庆东眯着眼,看向裴岸,“观舟提醒过我,她私下与段良媛……,可是你嘱咐观舟说来?” “不是。” 裴岸垂下眼眸,白皙面庞上这会儿蕴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静,“观舟不信我,虽说我不知她从何知道的信儿,但不是我嘱意,况且……,皇长孙摔下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拂云与深居东宫的段良媛,或者是段家有往来。” 若不是宋观舟一次次指着金拂云骂骂咧咧,他不会引起注意,直到许淩俏出事儿。 万事没有这么巧。 什么朱三去了万兴码头,夜里暴雨之时,还能烧了个干净,死得不偏不倚,正好是收留许淩俏主仆的茶婆母子。 他生了嫌疑之心,却不能打草惊蛇,兼之父亲与他透了口风,才会有余成三人出门,他得了观舟恐有不测的信儿。 后来何大人问及,他也只是以心神不安,有人传信说观舟腿疾犯病,方才告假往隆恩寺奔马而去。 秦庆东倏地失神,他坐在马上由着马儿来回跺脚,仿佛是自己焦灼不安的心情,“为什么?” 一句句为什么,想不出所以然。 “我二人当她挚友,东宫与她有何怨愤,她要如此害我长姐!” “溪回,秦家与金家并不亲和,大将军素来对东宫太子有所保留。我三人情谊甚笃,也不过是私交罢了,明面上来说,金蒙还是褫夺我父亲军权的幕后主谋之一。” “这……” 秦庆东惨然失笑,“合着就我二人当她是好友?她对你一直是男女之情,于我,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至于利用到了什么? 如今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是东宫太子妃的胞弟,让她金拂云的圈子不至于太过贫瘠。 “溪回,自怨自艾已无用,她与段家交好之事,纵使再隐秘,你也是查出来的。从这里已能看出,她对太子妃并不看好,反而觉得段良媛大才可造。” “我知。” 秦庆东生在秦家,虽说父亲早几年没了,可他并不愚蠢无知,听得裴岸如此说来,结合今日之见,唯有一声长叹。 “是我高看她了。” “溪回也不可这么说来,她身为女子,并不比寻常男子差,拢得一手好财,又八面玲珑,若说不明,是我不明她对我的执念起于何时。” 秦庆东摆手,“起于何时不重要,接下来你待如何?” 这才是重点。 “以其人之道还其其人之身。” “怎地?你要——?” 裴岸露出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她这般蠢笨的方法,我自是看不上,今儿你也瞧着了,这贺疆向来不喜女色,专爱娈童。宋幼安不过是其中最为宠爱的罢了,这般男子定不是良配。” “你要饶了她,还容她嫁给雍郡王?” “观舟娘家薄弱,我那泰山泰水大人俱已仙逝,舅兄踪迹全无,唯有观舟一人立于世间,她可倚仗之人太少,能用之财也不多。我有打算,但要与秦大哥通个气。” “……溪回?” 第442章 多442章 这样的裴岸,让秦庆东很是陌生,他一直以为裴岸与他一般,知些豪门大宅的繁复人际,也懂处处可见的勾心斗角,可如今裴岸面不改色沉稳布局,与相熟的裴四几乎判若两人。 “你与观舟这般打算,她可知道?” 裴岸摇头,有些失落,“她心思细腻敏锐,自涧水房出来,我父亲赐予了温溪山庄安抚了她,在她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给钱封口。她认了,却也不信我。” “倒也是,她提过不止一次金拂云欲要取而代之,你我二人皆不当回事儿,如今瞧着,观舟不曾说谎。” “她在隆恩寺对我说,若我再让她失望,那她自会拼尽全力杀了金拂云。” 这话,说得甚是极端。 秦庆东听到,都能感触宋观舟说着话时的咬牙切齿,他微微叹息,“生杀之仇,如何化解?观舟这般说来,倒也不错。” “故而观舟不信我,我也不曾怨她,只是有些事儿不是观舟想的那般简单,且看着。” 具体如何,秦庆东也问不出所以然。 二人奔马回到镇国公府,萧北随口问来,二人只说去探看先生,萧北一拳过来,“怎地不叫上我与淩白?” 裴岸沉声回答,“先生不好,二郎遣去的下人慌张来禀,想着你二人午饭吃了酒,骑不了马,并自行出门。” “先生不好?那我等不是更要去探看么?如今怎样?” 秦庆东连忙安抚,“放心,只是年岁上去,夜里无眠,白日不醒,下头人担忧故而来禀。我二人过去,先生也只睁开眼看了几眼,便又沉沉睡去。若你二人去了,也就是守在榻前。” 许凌白不胜酒力,又吃得昏昏沉沉,这会儿靠在萧北旁侧的罗汉床上,蜷缩浅眠。 秦庆东见状,甚是摇头。 “来日为官,四处应酬,他这酒力有得苦吃。” 萧北扶额,连连附和, “莫说我几人他吃不过来,就是观舟以及内子,他也比不得一二。” 复又唤来丫鬟小厮,秦庆东与裴岸左右使力,才把绵软无力的许凌白扶回荣福苑。 荣福苑一片寂静,喜乐蹦跳出来,与几位郎君见礼之后,秦庆东抓了她双丫髻问道,“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韶华苑陪着四少夫人练字。” 秦庆东欲要差她去喊许淩俏,倒是后头跟进来的张芳慧说道,“不过是伺候人的事儿,唤喜儿来就是,许表弟性子好,吃多了也不闹腾,倒也不用去惊扰凌俏。” 她做主使自己身边的婆子给许凌白擦了把脸,安顿下来后,又喊了喜儿,交代一番,众人方才散去。 萧北扶着娘子回走,秦庆东与裴岸自是往韶华苑去。 欲要入门,秦庆东脚步顿了一下,面上有了犹豫之色,“若不然,我就不去了。” 裴岸站在台阶上,回眸看来,“为何?” 秦庆东抹了把脸,“面对观舟,我也藏不住事儿,她若问来,我如何应答?今儿之事儿,我脑子这会子乱成浆糊,只怕说错了话。” “怕甚,观舟自不会问。” 嗯? 裴岸语重心长,“她明白许多,也不信任我一二,这些事儿问我问你,在她看来不过是多几句敷衍之语,她从来以为我二人看重拂云胜过她。” 秦庆东:听你说来,我更是郁结满腹,好似在宋观舟眼里,你我有些愚蠢…… 裴岸不语,但面上神态似是认同。 正在纠结之时,宋观舟站在院中,踮着脚蹦跳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二位立在门槛前,“二位门神将军,是来还是要去?” 被发现了,罢了。 秦庆东只得低眉顺眼跟着裴岸入门,宋观舟看着精气神不太好的秦庆东,若有所思,“这是怎地?垂头丧气,可不像你。” “无事儿,来回奔马太累,忍冬,给我打盆水来,我洗把脸。” 说完,跟着忍冬就走开,留着宋观舟看着裴岸,“听说是去探先生,他老人家可还好?” “并无大碍。风烛残年,日夜颠倒,先生担心他一生心血,忙着整理书册,怕是累着了。” 宋观舟醒来时,听得忍冬转达裴岸的话。 这会儿问一声,见没有大碍,并不再追问,许淩俏端坐在简易书案跟前,叹气连连,“观舟,你若再不来写,我便回去歇着了。” 宋观舟面上露出学生时代才有的无奈,扶额说道,“凌俏好姐姐,今儿我定然写完二十页字,这会儿你去歇着,不用守着我,晚间还得去你院落里吃酒呢。” “可你这会儿才写了不足两页……” 裴岸听闻,扶着宋观舟到了搬到花架子下头的书案跟前,宋观舟确实是在临摹自己的字,只是真品与赝品差距太大,他看得摇头。 “有劳表姐,晌午日头也晒,表姐回屋歇会儿,晚间用饭时我着观舟定然写完。” “好。” 许淩俏看着眼前神仙眷侣,也不多言,起身唤来莲花,并出了韶华苑的门。 刚踏出门槛,她面上的笑意再是没有。 眼眸里瞬间蓄满眼泪,又怕丫鬟们看出来,马上取了绢丝罗帕,连忙拭去眼角泪珠子。 莲花连忙上前扶着问道,“姑娘这是……” “风乍吹来,眼里进了虫子,不碍事儿。”从吃饭时秦家二姑娘说来的事儿,她并压着一股子绝望,哪怕宋观舟睡了过去,她还是不想自己待在荣福苑,故而一直守在韶华苑,与忍冬几个丫鬟说说笑笑。 努力忘记这场笑话。 许淩俏恨不得伸手探入自己的胸口,抓着怦怦跳的心捏着问,为什么你还会相信那样的人?你与他不过是青楼之地识得,醒来时那床铺上失去清白的狼狈,至于那所谓要予她交代之人,早不见了踪迹。 自己何等愚蠢,竟还是信了这话。 苦苦等待的这些时日,她天真的想着真有修成夫妻的那等美事儿,许淩俏啊许淩俏,你早失去畅想这一切的资格,为何还敢奢望? 瞧瞧,这就是惨不忍睹的结果。 若不是秦家姑娘上门探望表妹,她还要痴做多少日的白日梦? 第443章 入了荣福苑,听得兄长还在醉眠,她去探看之后,方才入了自己的卧房。 “莲花,这会子也无事儿,你去看看荷花。我先小睡片刻,你瞧着时辰,差不多时来喊我就成。” 莲花看着表姑娘脸上满是失落,有些担忧。 “姑娘,可是中了暑气?” 许淩俏微微点头,“怕是在花架子坐久了,有些头晕。不碍事儿的,且让我歇会儿。” 莲花想着少夫人睡着时,表姑娘也只是捧着本书闲看,不曾小憩,索性这会儿离晚间开宴还有会子,倒也能安稳睡上会儿。 伺候着许淩俏褪去外衫鞋袜,由着她躺到软床香铺上,方才放下银线绣青竹的薄纱幔帐,掩了门窗,轻手轻脚离去。 许淩俏用最后一丝力气打发了莲花,听得屋门从外关上,她才咬着手背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汩汩落下,一会子就哭湿了枕巾。 她压抑不住的低泣,像极了流亡在外的无助,果然不该去肖想的,哪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她…… 自她失了清白,早该绝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是男人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又勾得她差点失了分寸。许淩俏又悔又恨,从床板下头寻出那块血玉透雕海棠纹饰花囊佩,欲要摔了个稀碎,却又舍不得,捏在手上几番摩挲,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冲洗这血玉。 孽缘! 继而又哭着笑了,这算是什么缘,这是她的劫。 罢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起来,整个脸儿泡在木盆里,她想着,别活了。 喘不过气来时,她冷不丁吸了一口,跌入黄家池塘里寻思的记忆又重新杀回来。 活着! 活着才是她该去想的,而今观舟给了她兄妹二人庇护之地,不该生了旁的心啊。 一次次说服自己,却一次次的崩溃。 她立在木盆托架跟前,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像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外人眼里,她端庄温和,性子软糯娴静,实则这才是她许淩俏。 时辰慢慢流逝,藏在屋中的她困顿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辗转难逃。 直到喜乐来叩门,“姑娘,可曾醒来了?” 她呆愣愣立在水盆前,胸前衣物濡湿一片,外头喜乐不得回应,又加重力度叩门,“表姑娘,怕是要开席了,您可是醒了?” 现实拉回了她,她跌坐地上,软弱无力。 直到莲花来叩门,许淩俏才有气无力喊了声,“莲花进来。”外头喜乐吐了吐舌头,“是姑娘嫌弃我笨手笨脚了,莲花姐姐。” “你去瞧着表公子可醒来了?与喜儿搭把手,伺候着起来。” 一会儿子裴渐都要来吃酒,不容耽误。喜乐听得,往表公子卧房走去,她欲要奔跑,被莲花几次呵斥,终于改了这慌慌张张的臭毛病。 打发了喜乐,莲花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立时看到跌坐在地垂头不语的表姑娘,马上上前扶着起来,“姑娘这是怎地了?” “起得急了,又用了冷水洗脸,怕是激着,并软了腿脚。” 莲花有些担忧,“容奴去请了赵大夫来看看,怕是暑气太浓,容得他开些草药,煎一副吃下定然就好了。” “暂且不用。” 她差使莲花寻了干净衣物,换了湿衣又梳洗净面,重新梳了头发,簪了首饰,尤其是口脂轻轻点上双唇时,她轻抿几下,看向铜镜里,又是个活生生的许淩俏了。 因着表妹荣耀,她也沾了许多光。 吃穿用度都是上乘,人靠衣装马靠鞍,她一番妆扮下来,也是窈窕淑女。想到这里,她对着镜子自嘲一笑,许淩俏,你有些不知足了。 咽下这些苦涩,与莲花出门,西晒的日头正好落在脚边,她脚蹬软底绣花弓鞋,看着光线在裙裾中间亮闪闪,璀璨无比,真是好看。 心头犹如卸下大石头。 如此也好,绝了念想,好过没日没夜的期许和思念,好似人生重新开始那般,忍着剧痛放开了所有执念。 因着许凌白有了功名,裴渐也赏赐不少,算是对后生的提携。 裴辰与萧引秀夫妻也来了小宴,与裴辰拉着几个郎君吃酒不同,萧引秀较往日沉默许多,她也送了礼来,不轻不重,正合时宜。 因着贺喜,秦庆东白日里特意让春哥回府拿了两幅字画一对宝瓶,寓意很好,许淩俏也是头次收这些重礼,颇有些手忙脚乱。 欲要问宋观舟,却知道她都不怎么懂,还好忍冬在旁,帮着收拾言谢。 小宴上,看上去喜乐祥和,实则各有心事。散了小宴,萧引秀与许淩俏兄妹说了几句客恭贺的话语,阴沉着回了正房。 刚走到内屋,就看到下人偷摸送进来的漆盒,一尺长,半尺宽,高约莫也是半尺。 上头扣着个暗锁,就这么平放在炕桌上。 霜月到跟前屈膝禀道,“夫人,是大姑娘那边送来的。” 萧引秀冷冷看着漆盒,不欲说话,霜月膝盖都酸得耐不住时,才听得萧引秀凉凉说道,“退回去。” “退回去?” 萧引秀扭头不看,“往后都不要接这些物件儿,传话过去,就说我与她恨不得是亲生姐妹,奈何府上中馈事务繁琐,有心无力,故而怠慢了大姑娘,甚是惭愧。” 霜月听得,默背几遍,方才托着漆盒准备退下。 萧引秀忽地又改了念头,“送来之人可说了什么?”霜月连忙停下脚步,走到跟前,左右无人之后低声回禀,“只说给您补身子的,旁的倒也不曾多说。” 补身子? 萧引秀而今身子还好,若说补……,她猛地回过神来,吩咐霜月,“打开看看。” 楚姑姑正好托着热茶进来,见状欲要避开。 萧引秀招手让她掀了珠帘入内,“何必躲了去,而今你二人我何曾避着?” 楚姑姑赔笑,“是老奴的不是,想着冲撞您了。” 萧引秀不爱听这些,只盯着那漆盒,霜月摸着漆盒上下左右,直到有个卡手的地儿,轻轻扳弄,弹出个小孔,里头放着把青铜做的小钥匙。 借着钥匙开了暗锁,打开一看,有些怔住。 第444章 挪到炕桌上,萧引秀细看下去,也有些发愣,“这是草药?” 打开细看,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由着黄纸包裹的果然草药,旁边一处折纸,上头写着:大熟地黄、山茱萸、枸杞子、女贞子等一连串的草药名头,往下看去,说了用法与功效。 霜月识文断字,读完之后,看向萧引秀。 “夫人,这怕是一剂助孕的药方子。” 萧引秀自从生了桓哥儿后,也想着再添个孩儿,可从此之后就是怀不上,一日日的寻了不少方子,其中有几味,譬如覆盆子、淫羊藿也是吃过的。 这么看来,她当然明了。 “夫人,奴瞧着这方子较从前您吃的有些出入,上头也少见贵重药物,若不然吃了瞧瞧。” 萧引秀翻来覆去看了药方子,几许无奈,“外人都知我心头这些难过的事儿,偏偏这府上没个贴心的。拂云待我这般真切,我却碍于两府来往平淡,时时要拒了她,想着也是我的无能。” “夫人万万不可这般说来,大姑娘也是想着夫人性子好,有能力,方才来结交一番。” “我有什么能力?呼风唤雨的?还不如老四家的张扬呢。” 听得点四少夫人,霜月附和说道,“奴也听得几句,说四少夫人与大姑娘不合,奴瞧着大姑娘那样的人家,自不会放下身段去求着四少夫人,听得说也不来往。” 来不来往,萧引秀最是清楚。 她也隐隐约约知道,金拂云对宋氏的厌恶和看不起。 罢了。 如今药方也看了,再无退回去的说法,吩咐楚姑姑寻些回礼,差使霜月回了过去,“我前头叮嘱你的话也记得一一告知,大姑娘玲珑剔透自能明白我一份苦心。” “是,奴这会儿就去办。” “明儿一早,对了,我那盆新开的兰花,你也一起送去。” 次日,霜月乔装打扮之后,喊了两个面生嘴严的婆子拿了礼物,从后门出去后,寻了个小轿往郡主别院奔去。 送到门房,霜月点了名要见金拂云跟前的大丫鬟。 盼喜听得传话小丫头的话,急急忙忙来到角门,看到霜月也惊了一下,连忙到小轿跟前,低声说道,“姐姐怎地亲自来了?” 霜月使丫鬟递了礼物,又招来盼喜,耳语几句之后,方才离去。 盼喜回到金拂云跟前,如实禀报,金拂云听完,冷笑不已,“这会子要与我撇开关系,早些大把大把收我那些金银财物时,怎地不撇开?” 随意打开萧引秀送来的回礼,精致典雅,书画玉器都有,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惜—— 不值什么钱。 金拂云除了第一次送了瓷器,后头几次,无不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怎地? 萧引秀这会子嫌弃金银之物俗气了? 金拂云冷冷撇下话语,盼喜盼兰也不敢多言,立在旁边听着金拂云吩咐,“京郊庄子里可有人来报信?” 盼兰盼喜四目相看,齐齐摇头。 “回姑娘,至今没个信儿。” “田哥儿不是去庄子看过,怎地还不来回?”她愈发焦躁,余成还是不见踪迹,昨儿使了小厮去庄子走一趟,而今人呢? “回大姑娘,还不曾回来。” 小厮腿脚笨,又不会骑马,来去费事儿,这会儿金拂云愈发无奈,“给溧阳那边传个信儿,再调些人手来用。” 如今府上的家丁护卫,要么不贴心,要么是金运繁跟前常用的,除了几个小厮俱不成器,真是做不成什么事儿。 余成带来的人手,分散在京城几个铺子里,而今要拢在一处儿也难,没了余成,她做起事儿来十分不得心应手。 直到用了午饭,小厮才气喘吁吁进来回话,本来以他这点能耐,也不可能到大姑娘跟前回话。 可金拂云太过着急。 直接唤到正房,开口 就问,“庄子里可还好?” 小厮低垂着头,也不敢看仙女一样的大姑娘,蚊子叫声回答,“余管事不在庄子里。” 什么? 金拂云听不见这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声音,不由得急切起来,“你倒是大些声音,我是能把你吃了?” 这重重一呵,吓得小厮噗通一声就跪在跟前,“大姑娘容禀,小的听说余管事好似 伤了,不在庄子里。” “那在哪里?” 金拂云马上坐直身子,急忙追问,小厮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俱是说不清楚,“到底是哪条街?” 小厮抓耳挠腮,“属下听得不真切,好似说的是留家庄……” 金拂云满面疑虑,看向盼兰盼喜,两个丫鬟齐齐摇头,“大姑娘,奴也不曾听过这地儿,到底是村落还是京城里的巷子,也不得而知。” 再问这十三四岁的小厮,得了一句话,“余管事说他不碍事儿,大姑娘安心待在府上就是。” 有了这句话,金拂云松了口气。 她让盼喜抓了几个大子给小厮买零嘴儿,撵了出去,心底悬着的石头落了地,金拂云松懈下来。 只要余成说无碍,那就不算最糟糕。 却不知道余成这会儿生不如死,他藏在一处偏僻小屋中,暗不见天日,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又饿又痛。 瞎了的眼睛上头全是血痂,几日不得清理,天气炎热内里溃疡得厉害。 他半个脑瓜子都是疼的。 万万不曾想到,他会吃了这么大的亏,三丙四丁是死透心了,他跑出来,骑着马一鼓作气没入山林,到了庄子里,匆忙之际留了话,又赶紧逃出来。 因为何文瀚已派了差役,以及公府、隆恩寺的家丁、杂役、武僧漫山遍野搜寻来。 他想着不能拖累大姑娘,故而打马奔走,欲要离开京城地界,奈何浑身是伤,兼之眼疾害人不浅,走到河畔再坚持不住,跌落下马。 一个好看的男人捡到他,或是说他爬上了男人的马车。 待他幽幽转醒,编撰了凄惨的身世,几乎把那男人跟前的小厮都说得动了情时,男人嘴角撇出一缕嘲讽。 “你说你叫赵大?” 余成诚惶诚恐说道,“多谢恩公搭救,小的是溧阳城里赵屠夫的大儿子,旁人都叫我赵大——” “赵大?我自是知道你的,大姑娘的情人,余成。” 什么? 第445章 之后等待他的就是噩梦。 漂亮的男人心狠手辣,他倒也不至于虐待余成,顶多是不给看伤不给饭吃,水的话,勉强给两口。 “公子既然知道我是谁,不如放了我,定然重谢公子。” 漂亮男人摇摇头,“男人说的话,我都不信。” 他来看了一次余成,眼看余成要威胁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阶下囚还来要挟我,真是蠢货。啧啧,瞧着你相貌平平,怎地就哄着那金拂云死心塌地留着你暖床,她不是非裴四不嫁吗?真是个贱人!” “你浑说,我只是大姑娘跟前做事的人,岂是你这般恶心的揣测?” “揣测?你家大姑娘蓄养一群面首,与雍郡王谈婚论嫁,却差使你去毒杀公府少夫人,这等狠毒的人,你却觉得不恶心?” 漂亮男人不愿多说,使了人关上门,至此他黢黑之中,数着手指头过活。 一天两天给顿饭,不知白天黑夜,期间也想过逃走,可这男人早想到了,给的饭菜都只够活着,若要多生点力气出来,是万万不能。 金拂云不知这些,她在忐忑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直到七月十四,中元节这一晚,她本是穿着素服,要跟金运繁夫妇一处儿给祖宗磕头祭祀,刚出院门,青三姑就领着两个劲装打扮的女子,横亘在前。 “三姑……” “大姑娘,入门说话。” 金拂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危险,她后退两步,盯着眼前两个生脸女子,“她们是谁?” 青三姑叹道,“大姑娘不必惊慌,都是府上伺候的人。” “拦我作甚?不知道一会子要给祖宗磕头,祭拜先辈吗?”她跟前盼喜盼兰站在跟前,做保护之态,可青三姑面露可惜,淡淡一笑,“大姑娘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音刚落,两个大力女子上前挟持着她,连带着盼喜盼兰,一起裹挟回到正房。 “啪” 房门重重关上,一名瘦弱女子依然捂住金拂云口鼻,几乎快要把她憋死,方才得了青三姑示意,松开双手钳制。 “青三姑,你敢!” 金拂云怒不可恕,一边咳嗽一边斥责青三姑,可青三姑不紧不慢拿出令牌,“大姑娘,跪下!” 跪? 金拂云冷冷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个破令牌就想让我跪!?让他亲自来啊!来打杀他的女儿啊——” 令牌是大将军的私牌。 可金拂云不吃这一套,一巴掌就把令牌打掉,两个女子上前欲要再收拾她时,她顺手拿过来的桌屏,举着就朝着青三姑砸去。 “三姑!” 两个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甚是担忧。青三姑轻巧躲开,不慌不忙捡起令牌,“大姑娘目中无人,老奴也算是领教了。” “不是你们以下犯上吗?找个破牌子就像冒充长辈,我金拂云见得多了,少来吓唬我。” 青三姑左右使了眼色,两个女子猛地上前,各拽住金拂云一只手臂,压着往下扑通一声,跪在手持令牌的青三姑跟前。 “你们这群竖子,且是等死!” 金拂云满眼怒火,再看两个丫鬟,根本不敢动弹半分,“你们是死了吗?快些来救我。” 盼喜眼泪汪汪,“大姑娘,奴的手怕是断了!” 前头时候,两个女子手速飞快,直接拉垮了她二人的胳膊,脱臼的痛苦让两个没怎么吃过苦的丫鬟痛得不敢说话,只能跪在一旁。 “青三姑,你要杀了我?” 青三姑摇头,笑了起来,“大姑娘图谋盘算,甚是聪慧,为何这些时日尽是做了蠢事!” 她知道了? 金拂云眯着眼,努力抬头,欲要看出青三姑眼里的事实。 “隆恩寺的事儿,可是大姑娘派余成所为?” 金拂云冷笑浮在嘴边,“当然不是,虽然我看不得宋氏那贱人,梦里心里咒她几百次死,但我没这么愚蠢!” 青三姑俯瞰金拂云,“将军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 金拂云欲要挣脱开,可两个女子力气实在大,她这样柔弱的闺阁女子如何是对手,本该几分狼狈,可金拂云脸上只是愤怒,不见恐惧。 “父亲眼瞎,只以为一个没什么权利的杂种就能成就他,做梦!” 青三姑看着如此嚣张的大姑娘,心中甚是遗憾。 “大姑娘知道自己在金家举足轻重,为何不爱惜羽毛,却行这样得不偿失的事儿,如今隆恩寺劫杀案惊动了圣上,圣上着京兆尹尽快破案,大姑娘这般自负,却不怕阴沟里翻船吗?” 金拂云梗着脖子,“父亲但凡为我着想,就不该起了与贺疆联姻的心思。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无根基二无才学,这样的郡王,满京城哪个刘家的出来不能压他一头?” “这就是你盯上有妇之夫的原因?大姑娘,您冰雪聪明,为何看不明白,金家与裴家,不算世交,却有解不开的仇怨。” 两家结亲,那是做梦。 “不过是父亲造的孽,兴许有误会,解了就是。偏偏愈发走的偏,他若能寻个好的,我也不必这么筹谋!” 青三姑看着满脸愤愤不平的大姑娘,只觉得陌生。 往日那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好似全是做戏,想到近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青三姑越发觉得大姑娘不简单。 “大姑娘,大将军膝下就您一个女儿,他素来疼爱你。 笑话! 金拂云从不相信这些,父亲看重她,不过是因为没有旁的女儿,以及她能挣钱罢了。 她胆大心细,借着父亲的威名赫赫,生财手段经过三辈子,今生到达巅峰。 万里缺一,就是她心中的执念,裴岸。 “大姑娘,你魔怔了。这事儿如今可大可小,将军闻之怒不可遏,若是真查到大姑娘头上,大姑娘以为裴公爷就此罢休?” “公爷不问世事许久,青三姑莫要来吓唬我,我不是那等不知事儿的蠢货,由着你三言两语就吓得慌了阵脚。”她似笑非笑,“而今太后娘娘凤口已开,与那杂种的亲事板上钉钉,这会子金家丢不起人,就算我出了事儿,父亲敢不保我?” “大姑娘你——” 第446章 “从今儿起,大姑娘您就乖乖在闺中待嫁,外头世事纷扰,将与大姑娘无关。” “滚!” 金佛曰忽地挣扎起来,她破口大骂,“青三姑,你吃着我母亲跟前的饭,却听父亲召唤,以为拿着个破牌子就能禁足,滚!” 她挣扎起来 ,像个疯子。 两个女子竟有些拿不住,青三姑从胸口掏出一封信笺,唰的抖开,递到金拂云跟前,由着她看了明白。 “大姑娘,你太狂妄了。” 金拂云看着熟悉的字迹,忽地跌落,“只怕是你们胁迫母亲写来的……” 青三姑低声笑了起来,“大姑娘,郡主聪慧过人,只是不争不抢罢了,您如何觉得她能由着将军胁迫。段家,大姑娘……,您真是敢啊!” 宏安郡主亲书来信,却不是写给金拂云,而是给金运繁。 她上头书写了对金拂云的斥责,尤其是她与段家勾搭在一起这事儿,郡主十分光火,所言更为犀利,大有让金运繁夫妻困住金拂云之态。 “段家如何不好?段良媛生了皇孙,何等的荣耀!” “荣耀?” 青三姑失笑,“大姑娘,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您真是不知?何况,说起皇孙,东宫里谁又能比得过皇长孙?” “不!” 金拂云失言,她不可置信的挣扎,“放开我,什么太子妃有孕,那不可能!她身子羸弱,皇长孙还小,能看出什么?段良媛她容貌秀丽,性情可曲可伸,未来定是——” “大姑娘!住嘴!”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女子已捂住了金拂云的嘴,由着她呜呜呜的止了后面的话。 竟然非议太子妃,看来大姑娘真的是失心疯了。 盼喜盼兰低垂着头,气儿都不敢出,浑身颤抖不已,她们生怕多听一句,就死在这里。 待金拂云口中被塞了布巾,再不能说出完整的话语。 何曾受过这种苦头的金拂云,两眼带刺,恨不得立时诛杀了青三姑。青三姑岂会看不清楚,却不以为然,蹲下身子看着跪在跟前的金拂云,软声劝慰,“大姑娘,那裴家的郎君虽说有几分姿色,可哪里就值得你如此算计?雍郡王再不能耐,说相貌也好,说地位也罢,不比裴四差。” 金拂云缓缓闭上眼眸,锁住全部痛楚。 你们懂什么? 金家与裴岸的才学比来,算个什么? 他得两朝明君看重,那般荣耀,是眼前岌岌可危的金家看得到的吗?而今圣上厌弃金家,父亲难道有对策? 金拂云被囚。 金运繁看着自行做主的青三姑,欲要替金拂云说几句软话,“三姑,恐怕是母亲那边误会了,我夫妻二人也探问过妹妹口风,她对亲事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唯有高攀皇室宗亲的不安。闺阁女子,婚嫁之前多些惶恐,也能理解。何况这几日都不曾见到妹妹出去,她身边伺候的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成不了大事儿。” “大公子,莫要小看大姑娘。她走到今日,胸中自有她的算计。” 青三姑不改主意,使了两个女子守在院门处,又从金运繁跟前调拨不少家丁护卫,把金拂云的闺阁小院围得滴水不漏。 蒋氏见状,有些害怕。 “三姑这般兴师动众,只怕吓着妹妹。她心思敏锐细腻,若是一时想不开——” “少夫人放心。” 青三姑满面笃定,“大姑娘可不是那等懦弱之辈,而今禁足,也是想护着她。亲事不能有个差池。” 交代之后,金拂云彻底失了外界联系。 她万万想不到,这么一次轻举妄动,竟然让父亲母亲动了粗……,这突如其来的囚禁,让她顿时被打得手忙脚乱。 此后日,她都不得自由。 期间让盼兰试过逃出去,可还没出大门,就被几个家丁抓到,交由青三姑,青三姑也不生气,只喊了金运繁夫妻到跟前,一同押着盼兰来到金拂云面前。 “大姑娘,何苦呢?” 盼兰吓得腿脚都是抖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姑娘……,大姑娘,救我……” 金拂云阴沉着脸,坐在官帽椅上,一手扶着茶案,一手放在膝上,“放了她。” 青三姑眼角皱纹都起来了,她涎着笑意,却比哭还吓人,“大姑娘,您是最有规矩的人,今儿下头的丫鬟不听话,老奴替您管教。” “三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冷冷盯着青三姑,后者扭头一笑,“大姑娘,老奴可是为了您好,这小妮子恐怕是起了外逃的心思,何况她一日日的与下头家丁护卫搔首弄姿,压根儿就是包藏祸心的淫贱霍乱,打杀了更好。” “姑娘救我,三姑饶命!少夫人、大公子,发发慈悲,奴下次再是不敢。” 听得要打杀,盼兰只能跪着捣蒜一样的磕头,她疯了一样,喊着大姑娘,喊着三姑,喊着大公子和少夫人。 蒋氏不忍,欲要说话,却被青三姑先发制人。 “没规矩的蠢货,大姑娘也是心善,明明是镇国公府打发出来不要的丫鬟,您却捡到跟前当宝一样的用,若是个机灵能干的,旁的不说,有锁红一半能耐,老奴如今也不用担这罪名。” “青三姑,放了这丫鬟,我已被囚禁在此,莫要再咄咄逼人。” 下一刻,青三姑微微示意,两个家丁上前来按住盼兰,一板子朝着右腿就打砸下去。 “啊!娘耶!” 盼兰 痛得喊娘,神魂俱碎。 青三姑犹如无事般看向金拂云,“大将军与郡主担忧大姑娘您心善,总被刁奴拿捏,索性从溧阳新买了一批丫鬟婆子,不日就到。” 欺人太甚! 金拂云已无暇顾及地上哀嚎哭泣的盼兰,再耐不住,起身到青三姑跟前,“传话回去,莫要得意,我若不喜,这金家上下都没个好果子吃!” 金运繁连忙上前打了圆场,“三姑,妹妹历来聪慧,这次怕是有些误会。贼丫头也得了教训,想着以后再不敢如此。郡王不时的差人送来礼物,若听得妹妹还在禁足,也是大为不好。” 第447章 金运繁在父亲和妹妹中间左右逢源,金拂云眼眉低垂,少有的听话之态,青三姑长叹息,“大姑娘心中恨着老奴,老奴自是明白。可大姑娘也想想自个儿,而今您也指着这桩亲事保您,可若您再浑来,只怕谁都保不住。” 保不住? 金拂云不以为然,她知道金家的弱处在哪里,她知道父亲非她不可,何况,她往三世,也不是个早死的命! 她怕甚? 金拂云欲要抬头驳斥过去,蒋氏一步上前,扶住金拂云肩头,“好妹妹,难得三姑如此教诲,咱且听着就是。从前咱也与那雍郡王少些往来,不知其能耐,如今瞧着他待妹妹的一片心意,倒是个多情郎君。” 地上的盼兰疼得晕厥过去,青三姑这才让人抬出去。 “大姑娘,老奴听命郡主,若您这边收了心思,好生待嫁,老奴也是甘愿由着大姑娘差使的。” 金拂云知道此刻只能软下来,不然没有半分机会。 她在蒋氏的示意下,咽了这口浊气,“三姑放心,我自在这院落里,就等着嫁人了。” “好,大姑娘金口一开,自不是诳我等下人的,也求大姑娘怜悯老奴,若是由着这桩婚事起了变故,大将军只怕要生撕了老奴。” 次日,金拂云差盼喜上门,求了金运繁夫妻过去。 青三姑正好出门不在,夫妻二人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原以为是简单的送嫁,何曾想到大姑娘不愿…… 他们不知父亲为何差青三姑收拾大姑娘,但料定是出了事儿,他夫妻二人不想出头,耐不住左右都得罪不起。 到了客室,金拂云已妆扮得当,早早候着。 兄妹见礼之后,寒暄几句,方才落座,沉寂片刻,金拂云打破了安静,“长兄长嫂在上,拂云也不绕弯子,有些话,我们兄妹直说,若兄嫂能应承下来,拂云必然依约行事。” 这—— 如此严肃,金运繁吃了口茶,方才笑道,“妹妹不用客气,若有我与你嫂子能做的,你只管吩咐来,都是一家人,若妹妹真有难处,都是亲生骨肉,怎可坐视不理?” “多谢兄长豁达。” 下一刻,金拂云抬眼,冷静说道,“我在茫洲有处生意,做得不大不小,但收益颇好。茫洲那头负责的人原是余成派去,而今我要嫁人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瞧着大哥可有人选,或是嫂嫂的兄弟,找个知根知底的过去,替二位看顾着些。” 前面听得明白,后面却有些含糊。 “妹妹手上能人辈出,何况那是茫洲,我与你嫂子也不曾去过,怕是——” “兄嫂多年照顾,那处生意,只当是我送给二位的。” 嚯! 蒋氏疑虑重生,“妹妹,休得见外,那可是你自个儿挣来的,我与你兄长……” “嫂子莫要推拒,那茫洲盛产胥余酒,可旁人家做得不好,唯独我那处酒窖里的不错,前些时日还送了一批入京,得了圣上与娘娘夸赞,不出两年,定然能上杂买务的采买名单。” 杂买务,宫中采买官署。 当今圣上大奉勤俭治国,杂买务对地方特产的采买,更为谨慎。 这胥余酒成本低,物料新鲜,口感清甜绵软,老少皆宜。且不说专供皇室,就是打入京城,这也是不小的生意。 金运繁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我送与兄长嫂子,只求兄长遣人过去时,把茫洲的人叫到京城随我使唤,而今余成一人分身乏术,妹妹做事甚是不利。” 就这么简单的交换? 金运繁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问道,“妹妹手上生意诸多,余成一人是有些艰难,只是从茫洲到京城,也需要些时日,会不会耽误妹妹手上的事儿?” 金拂云惨淡一笑,长叹两声,看上去十分羸弱无助。 “兄长与嫂子身边使唤的人本就不多,莫要给我添置,三姑刀子嘴豆腐心,倒是为了我这门亲事着想,恐也是父亲母亲听信谗言,误会我在京城生了二心。实则兄嫂您二人看来,这些时日我何曾出过门……” 蒋氏顺着说了不少宽金拂云的话。 金拂云听得眼泪汪汪,“母亲膝下只得一个我,除了她与我打点一二,也就是长兄和嫂子替我多想着些。若我能与郡王双宿双飞,娘家里头,也只有您二位替我撑腰。” 情理使然,却说得好似是一母同胞出来的兄妹那般。 金运繁再三拒绝,“妹妹要人手,我替你往那边传个信,这般买卖妹妹捏在手上,到了郡王府也才不失了底气。” “底气?长兄想岔了,我的底气是兄嫂二人,你们撑起来,郡王妃谁也不敢小瞧我,若那贺疆不喜我,兄长上门坐坐,也好过我孤苦无依。” 推辞再三,金运繁还是接了下来。 金拂云也不含糊,拿了茫洲的账本,事无巨细与金运繁说了仔细,“从前收益在妹妹这里,往后兄长别嫌少,与嫂子侄儿些,做些首饰衣物。” 如此大方,金运繁拿得烫手。 金拂云似乎看出他的忐忑,掏出心肺凄声说道,“父亲生了那么多些儿郎,二哥、三哥,个个要本事没有,要脾气倒是一等一的,唯独大哥出淤泥而不染。若你立起来,妹妹不说别的,后半生也才算有个依仗。指着二哥三哥来护着我,兄嫂耳聪目明,自是知道那些是个什么贪婪之辈!” 这倒是。 金运繁叹道,“为兄资质平庸,往常妹妹的小生意为兄勉强能管得,可这茫洲大生意,只怕浪费了妹妹的心血。” “不会!” 金拂云亦步亦趋,追着话说到头,“妹妹的难言之隐,嫂子是明白的,这些能生金银财物的买卖,我带去郡王府作甚。往后莫说生意,就是想要出门透个气,也得仰仗雍郡王宽宥。” 一说到这里,蒋氏立时明了。 长叹一声,“妹妹高瞻远瞩,你且放心,我与你兄长只要有口气在,定不让你被贺疆欺负了去。” 不能生养,实属艰难。 第448章 因金运繁暗地里护着金拂云,与外界才不算脱节。 但青三姑带来的家丁护卫,还是步步跟随,她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若不了了这青三姑,她还是不得自由。 只是青三姑聪慧,知道大姑娘定然要收拾她,近几日身边有多两个厉害婆子,对外说是活计干不完才请来的,内里门道一看就知道有些身手的行家。 金拂云跟前的小丫鬟们暂时顶不上事儿,原本在溧阳的丫鬟远水解不了近渴,盼喜只能勉强带着三个原本只做屋外事儿的丫鬟撑在跟前。 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壮。 盼兰的伤势,金拂云也请了大夫来相看,但大夫摇头,“骨头全碎了,将养好了也是瘸子。” 一句话熄了盼兰活着的心思。 她自被青三姑责打之后,大姑娘只来探过一眼,说是让她放心,可她怎么放心? 小丫鬟们伺候的不好,她行走艰难,直到有一天便溺在床,她再是忍不住。 为什么? 从前在公府里头,怎么偏偏听了外人的挑拨,那时候金拂云待她与盼喜,可不是主子与丫鬟,一口一个亲妹妹,由着她挑拨宋氏去做了荒唐之事后,而今却是这般下场。 由此存了死志,小丫鬟们见她一副灰败,更不爱给她收拾。 送来的饭菜,饥几顿饱一顿,盼喜在大姑娘跟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时不时晚间回来一趟,也只能问她一句,可是吃了?今儿可好些? 不等她细说,小丫鬟们又是索命一样喊她,“大姑娘吩咐下来……”,盼喜满面疲惫,一脸无望。 盼兰见状,只能拉着她说几句,“寻个好机缘,求着大姑娘配个人嫁了。” 盼喜本要往正房去,听得这话,不由得抬头,“姐姐说的什么话,而今哪里还敢肖想这些。” “求着大姑娘就是,庄子上也好,铺子里也罢,配出去做点大力活计,也别在大姑娘跟前讨这名头。” 说得好听,大丫鬟。 实则呢? 盼兰挪不动肿胀的断腿,想着孑然一身,不同盼喜还有娘老子兄嫂的做个依仗,她自小被公府买入,如今还挂念什么? 盼喜离去,半夜时小丫鬟起夜,撞到了奇怪的物件儿,燃了烛火看清楚后,嗷一嗓子喊得人发毛。 “盼兰姐姐吊死了。” 盼喜在金拂云房中守夜,她蜷缩在胡床上,盖着薄被,明明是六七月流火的天气,她却抖得睡不住。 听得这声响,盼喜一翻身,从胡床上跌坐下来。 幔帐之中传来金拂云的愠怒之声,“何事?” 盼喜跪坐在胡床下头,磕碰到的膝盖也不觉得疼,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惧,几乎要吞噬了她。 “大姑娘,听得说盼兰……没了。” 金拂云顿了一下,有些意想不到,这盼喜盼兰前头三世,跟了她两世,也不曾听得说这么不堪一击。 瞧这盼兰,不过是伤了腿,就寻了短见。 她愈发有些厌恶,低声吩咐,“你且去看看,到底是为的什么?也莫耽误,差人去禀青三姑,瞧她造的孽!” 盼喜软着腿,勉强应了声是,方才捂着嘴出了正房。 原本空旷黢黑的院落,这会儿也掌灯,小丫鬟们害怕得逃到正房,看到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站在院中,都靠拢过来。 “姐姐,我们害怕,盼兰姐姐眼睛还睁着。” 盼喜压着害怕与伤心,斥责几句小丫鬟们,赶紧出了门往倒座房去,寻到盼兰的住处,这会儿外头也围着些婆子汉子。 见她来了,纷纷让了道。 “盼喜,大姑娘怎么说?” 众人知道盼兰是因为帮大姑娘外出办事儿,才被青三姑打断了腿,可这也没几日,怎地就想不开了? 盼喜差人去禀青三姑,她大着胆子,喊了两个掌灯婆子入内。 刚推开门,便倒吸一口凉气。 盼兰,死不瞑目,却又没了活着的奔头。 她腿脚不便,只能在炕床头上拴条汗巾子,打成死结,勉强把头挂上去,就这么缢死自个儿。 舌头吐出来半截,眼珠子胀鼓鼓的,也闭不下去,明明从前也是小有姿色的丫鬟,穿戴干净,时不时也抿几下口脂,十七八岁的姑娘,岁月正好。 可这会儿,却死得如此凄凉。 盼喜想到睡前来时,盼兰的叮嘱,这会儿更是泪流满面,跪在盼兰跟前,呜咽哭泣。 哭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哭不得好死的盼兰。 她哭成了泪人,外头青三姑也被喊来,她入门看了一眼,转头出去,“可是瞧见了,往后像这么没脸没皮的丫鬟,还敢在主家寻死,没得脏了主家的门楣地块,天明去报官,验了这蠢出生天的短命鬼,拖到京郊一把火烧了了事儿。” 丫鬟婆子们立在跟前,一个个低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青三姑冷笑道,“谁若是敢有样学样,趁早说来,我青三姑助尔等一臂之力,死了干净!” 她满脸鄙夷,没有半分害了人性命的愧疚。 丫鬟婆子们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出气,金运繁跟前的管家也被喊来,看了一眼,只让人莫要挪动,且等着天明仵作来验。 出了门,追上离去的青三姑。 管家赵九叹了口气,“三姑,这几个月府上有些不太平,从朱三锁红死在府里头,今儿又多了个盼兰。” 青三姑斜睨他几眼,“怕甚,都是些生了歪心思的下人,只要主子无事,你我都无事。” “怎么都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赵九摇头,他从前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事儿,可大姑娘看上去随和知礼,哪里料到在她跟前当差这么艰难。 “浑说什么,你又不是里头这些不知事儿的小丫鬟愣头青些,揣测什么,她自个儿想不明白,做了错事,无颜苟活,与大姑娘有何干系?” 听得青三姑这般说,赵九更不敢多言,只等着天明去京城管他们这一片的县衙里报官。 盼兰是自个儿想不明白自缢,仵作探看之后,确定无谋财害命的痕迹,禀了上峰,一切无事。 赵九喊了两个家丁,草席裹上拖到城外,果然一把柴火烧了干净。 第449章 这事儿传到何文瀚耳朵里,也是与新来的知县吃酒时,闲谈起来才听得几句,他蹙眉眯眼反问道,“郡主别苑?金家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正是。” 李寅生长叹一声,“说来不瞒何大人您来讲,我也觉得蹊跷,听着跟前差役说来,这已是今年来他们府上死的第三人了。好似从前那两个,还是大人您去查探的。” “正是。” 何文瀚摇头,“从前那案已结了,主谋正是大姑娘跟前的管事儿,名叫朱三,事情败露之后,那朱三挟持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谈不得几句,一刀毙了丫鬟的命,又自裁而亡。” 李寅生放了酒盏,“那……这不是死无对证了?” “非也。” 何文瀚提及几月前万兴码头大火,“有旁观证人,证实这朱三上门遇到茶婆家留宿的姑娘貌美,并起了歹心,卖与青梅园时,青梅园的龟公妓子们见着的都对上了,故而也不是什么悬案。” 李寅生方才放了心,“这回死的丫鬟,倒没什么疑点,大致就是私逃未遂,被管家婆子禀了上头主子,打断了腿。养腿时候估摸是想不开,才寻了死。只是……” 他说到这里,吱唔起来。 何文瀚不禁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丫鬟来路有些奇怪,竟然是从前镇国公府裴四公子跟前的丫鬟,好似是犯了事儿,打发出来后还没有两天,金家大姑娘就去牙婆子那里买了回去。其中有个丫鬟的娘老子兄嫂全部入了郡主别院。” “寻常丫鬟买卖起来,也倒常见。” 李寅生微微摇头,“大丫鬟,可不是寻常的小丫鬟,据我所知,是裴家那位少年得志性情儒雅的四公子亲自差人发卖出来。偏偏次日,就被金家买走,那大姑娘对这种因错处发卖出来的丫鬟竟然既往不咎,放到跟前做了贴身丫鬟。” 这不寻常。 何文瀚听到耳朵里,心里也觉得蹊跷,“隆恩寺的事儿,冲着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去的,这么一说,竟有些巧合。” 李寅生吃了几颗花生米,又给何文瀚倒酒,“巧合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今儿与大人一同吃酒,闲说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问多。 只是回到官署,何文瀚差属下寻来从前侦办文书来细看,看完之后发现有用信息不多,因主犯朱三已自裁,锁红当场毙命,结案时所有口供手续,都是目击者、朱三一处做事儿的管事小厮丫鬟们口供。 当初结案,也是与青梅园打死丫鬟及掳掠良家女子之案有关,那头龟公小厮说了朱三的来处,确定他确实撸来主仆二人,卖入青梅园。 “大人,那女子长得花容月貌,可算得是咱们青梅园头一号了。偏偏性情刚烈,几番寻死都不得其法。还是三娘鞭笞凌虐她的婢女,才逼着她出去接客。” 再问人去哪里,众人只说不知去向。 追问顾三娘,偏偏顾三娘畏罪自杀,何文瀚翻看过往文书,总觉得好似遗忘了什么。 再细细翻看,问了那被掳来女子的来路,青梅园上下都 说不清楚。 “三娘子门路多,有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一朝一夕的功夫,园子里就多了个几个妙龄姑娘。” 追问那朱三掳来的是谁? 皆是摇头。 “开春之后,逃荒之人乍然多了,园子里从外头买来的姑娘们也多了起来。小的……,不知。” 问一干妓子,只会哭哭啼啼,再逼问下去,都是说不清楚。 “大人容禀,奴家白日里补眠,夜里陪客,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何况三娘子买进来的姑娘们,从不让我们姐妹见面,非得打骂逼迫,傲熟了,听话了,放出来挂牌子姐姐妹妹们才得以见面。” 何文瀚在郡主别院审了一干仆从,也有人低声说道,“朱三同小的们吃酒,吃得迷醉时漏了几句,说是镇国公府宋夫人的表姐……” 这事儿,何文瀚自然首当其冲去问裴岸。 裴岸立时蹙眉摇头,坚决否定,“大人,前些时日是同秦二一起寻着恩师家的女儿,可如今才知乌龙一场,小师妹早早去了相州,已嫁做人妻。” “金大姑娘跟前的朱三生前提过,说他掠掳来的女子是你家少夫人的表姐,某一想,这怕是误会……” “自是误会。” 裴岸意正言辞,堵住了何文瀚的猜测,“我娘子家泰水大人乃怀峰许氏,虽说近些年来名头不显,家族败落,可先辈遗志与风骨定然不敢堕了。真是大姑娘府上人胡言?我这并去同拂云问个清楚。” 何文瀚自是阻拦。 “也就是下人一句供词,说那朱三吃醉酒说来的。” “朱三啊!”裴岸微微摇头叹息,“说来话长,开春时大姑娘攒了个桃花小宴,内子应邀赴宴,结果几个孩童落了水,内子营救之时失了踪迹,他作为小宴上的管事儿,被金家大姑娘狠狠斥责了一番……,只怕是怀恨在心。” 倒也说得过去。 何文瀚没有轻易下了定论,只是翻来覆去看着案卷,那时青梅园上下,除了老鸨子顾三娘子伏法自尽,其余人等,也依法论罪。 再联想到这次隆恩寺四少夫人遇刺,何文瀚走访多次,真是摸不透到底是何人而为。 贼子尸首依旧停放在义庄,天气炎热, 早已发作。 面容也专人绘制下来,四处发放认尸通告,几日过去,无疾而终。盘问那日隆恩寺上下,有几个小和尚倒是说过,有个男人来求他娘子腿疾早些好起来,还问了四少夫人的地儿。 “问你们,你们也就说了?真是愚蠢至极,平日里教导你们多次,遇到这些贵人女眷,生人来问, 切忌露了行踪。” 大师傅一听,气得要打骂,还是何文瀚止住了他。 追问下来,小和尚们这会儿也知道害怕,满面委屈从实说来,“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知不觉套了俺们师兄弟几句话,俺们也说得不实在,只是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大人容禀,小僧们确无害人之心。” 第450章 何文瀚差人来听着小和尚描绘,绘制出来贼子画像,问了小和尚们,这会儿吓得也不敢说话,只点点头,“回大人,有几分像的。” 有了这画像,才签发了通缉悬赏之令,目前不得信。 夏末秋初,还是酷暑难耐。 金拂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带着盼喜和两个面生的丫鬟上了马车,未走多远,就看到坊市东墙上挂着布告,黑字红圈,还有画像。 让盼喜凑近看个清楚,却被家丁拦住。 “大姑娘放心,小的去看个明白。”挤到人前,看了全部,听得旁边百姓议论纷纷,“隆恩寺啊!就是去隆恩寺杀人的盗贼,还烧了泓昭大师的书舍,里头听说藏着贵重经书。” “那可有伤到人?” 有装模作样的人摇了摇头,“如此阵仗,听得说伤了几个,死的倒是不知。不过你们想想,这可是太后娘娘礼佛之地,出了这样的事儿,圣上岂能不生气,啧啧,瞧着通告,抓回来只怕也是车裂分尸……” “浑说,而今圣上都废了车裂酷刑。” “总之,一个死字跑不了。” 家丁听满两耳朵,飞快跑到马车跟前,与金拂云说了所有,“大姑娘,不如咱就回去,这贼子携带凶器还在逃窜,只怕穷凶恶极胡乱来,盯上咱这样的富贵人家——” “你怕了?” 车帘后头大姑娘的面容看不清楚,但言语之中的轻蔑,却让家丁打了个冷战,“小的担心大姑娘——”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家丁听得金拂云训斥,再不敢出言,只护着马车往茗香楼走去,这是京城去岁才开起来的香阁,备受京城男女喜爱。 说是香阁,除了有各色上乘的香,还有名贵的茶,三层木楼高高耸起,落座西坊市之中也是翘楚。 金拂云首次踏足这里。 家丁护卫要跟着上去,可盼喜带着丫鬟婆子拦了下来,“你们只管在楼下看着就是,姑娘就在二楼,若有什么要吩咐的,我自会下来招呼。” 这家丁叫宝财,长得虎头虎脑,个子也不高,十分敦实。 听得盼喜阻拦之话,他面露难色,看着已经上楼的大姑娘,有些担忧,“大姐,你也知道,青三姑着小的们得护好大姑娘,这不让哥几个上去,若有个差池的,哥几个回去可就不好受了。” 盼喜面上也少了敷衍笑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 “这香茗楼就这一处进出,你们候着就是。大姑娘有命,我一个丫鬟能做得了主?你们冒冒失失上去,惹了大姑娘气愤,到头来吃苦的还不是咱几个下头的人。” 宝财见盼喜不松口,只得哼了一声,坐在香茗楼外头石阶上。 盼喜这才缓步入了香茗楼,直奔二楼。 来春,秋英立在门畔,盼喜走过去,低声问道,“大姑娘在里头了?”两个丫鬟十四五岁,怯懦的点点头,压着声音回道,“大姑娘说姐姐你来了自管进去,俺们姐妹在外头守着就是。” 盼喜怔了一下,理了理鬓发,好似鼓起勇气那般,才推门而入。 “姑娘,奴进来了。” 金拂云立在窗边,听闻她的声音,也不曾回头,只喊道,“来我边上些,你瞧那人,可曾见过?” 虚掩的窗格缝隙里,盼喜凑到跟前,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 “回大姑娘,奴不曾见过,瞧着也面生呢。” 金拂云叹口气,“也是,圣上万岁之宴,是盼兰随我入了宴,你何曾见过……” 提到死去的盼兰,盼喜心中很是悲恸。 面上却不敢显现半分,低眉顺眼说道,“那位郎君看着白面红唇,倒是很好看。” “哼!” 金拂云冷笑起来,“好看,当然好看,自顾伶人几人丑?没有!你瞧准了,下去引着他上来。” 啊? 盼喜一愣,想不到大姑娘出来竟是私会郎君,可如今大姑娘面目愈发陌生,死去的盼兰就是前车之鉴,她哪里敢质疑,只应了声是,并轻步离去。 刚要出门,金拂云又改了主意。 “你引着他从后门上来,莫要让青三姑的走狗些看到。” 盼喜回眸,想了想还是微微点头,“奴这就去。”出了门,寻了香茗楼的伙计,低声问了后门,这般奢华名贵的楼阁里,伙计也是聪慧。 “姐姐随我来就是。” 二楼里接待的都是女客,故而伙计也是白面小厮,对方带着盼喜七绕八拐,犹如迷宫一般,下了三层楼,方才出了门。 盼喜大为震撼,“我们不是从二楼出来的吗?” 白面小厮掩口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咱家楼主大有见识,前楼门面看着是三层,后头往下挖了一层,故而又是四层。” 虚虚实实,让人眼花缭乱,故而从去岁开起来,今年并成了热门的地儿,借着恩科大热,好几场诗会都在这里办。 若真是让人一眼看穿,那还如何做些达官贵人,尤其是贵妇千金的生意。 盼喜又问了怎么往前门去,白面小厮引着走到路口,指着十几丈开外的热闹正门,“姐姐,那里就是,若是姐姐要引什么客人,不如交由小的,小的定然把贵客带到。” 可以吗? 盼喜不敢在宝财跟前露面,若让宝财告知青三姑,自己带着个陌生好看的郎君入了大姑娘的包厢里头,只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与她那一家子。 想到这里,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钱,递给白面小厮。 “劳烦小哥去把那红鬃马跟前立着的郎君引到这里,可好?” 白面小厮踮着脚尖看了过去,低声问盼喜,“可是那穿着紫色直缀锦袍的郎君吗?” “正是。” 盼喜催促道,小哥过去只管说楼上有客人等候,请他随你来就是。 白面小厮应了好。 几息功夫,那郎君把马匹丢给白面小厮,自行朝着后门而来,盼喜躲在背阴的地儿,等着那郎君才下了石阶,并出来屈膝行礼。 “郎君,我家主子久候多时,请随奴上楼去。” 这齿白唇红的年轻郎君满面鄙夷,“偷偷摸摸的,倒是像你们家大姑娘的行为,幸好这香茗楼的后门,本公子也走了不少次,不缺这一次。” 第451章 玉面郎君抬脚走在盼喜前头,上到三楼,指着两个丫鬟蹲坐的房门,“可是哪里?” 盼喜连忙说是。 对着这脾气不好的陌生郎君,她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果然,那郎君上前,一个丫鬟一脚,踹到边上。 “滚远些,立在这里生怕不知里头见不得人吗?” 什么? 见不得人! 盼喜吓得腿脚都软了,什么叫见不得人?难不成这大姑娘真有情郎?且瞧着这郎君面貌,确实好看,可总觉得不对,若是情郎,不应该柔情似水,偏这郎君气焰嚣张。 大姑娘,这是在作甚? 盼喜欲要上前问一句,奈何玉面郎君又是第三脚,踹开了房门,盼喜几乎不敢看大姑娘的面色,只跟在后头,与这霸道郎君前后脚入了门,又从里头关上。 “嘁!大姑娘,排场倒是不小,寻这个么个地儿,也不怕被人看着。” 金拂云转身看来,并没有慌张和害怕,面上还带着几丝笑意,“琵琶郎,想不到是你。” “是我!” 宋幼安寻到最舒适的软坐上,犹如没骨头那般瘫坐下去,瞧了瞧眼前高几上也没个茶水,指着盼喜道,“死丫头好没眼力见,快去斟茶,零嘴儿也喊些进来,莫要生二心,这香茗楼老子比你们熟多了。” 盼喜一愣,马上看向金佛曰。 金拂云微微颔首,继而说道,“琵琶郎说笑,怎么也不会薄待郎君,听的说香茗楼新来了江州的好茶,盼喜,让茶博士上来就是。” “是。” 待盼喜也出了门,金拂云方才坐在宋幼安不远处,静待眼前男子说话。 宋幼安不急不缓,要了吃的,方才饶有兴致端看金拂云,面上几分戏谑,若是旁的女子得了这么赏看,定然粉面含羞,眼波流转,哪里像眼前鼎鼎大名的金拂云,面皮深厚。 由着茶博士提着茶炉、茶壶,茶盏进来,烧了茶炉子,煮了热茶,外头小厮端来琳琅满目的茶点,有绿豆软糕、 枣泥酥,时兴的九层糕,还有一碟子四色酥糖。 至于炒货,上了葵花籽、南瓜籽,以及蜜饯菱角和新做的蜜饯李子。 待茶博士分别引了热茶出来,才躬身而退,宋幼安犹如大神那般,吃了口热茶,这才冷笑起来。 “果然是大将军之女,这临危不乱的魄力,倒是有几分。” 金拂云浅浅品了口夏茶,“我如今身居闺阁备嫁,鲜少能出来,今儿得郎君一声召唤,好不容易到了跟前,还请郎君不吝赐教。” 想到昨儿晚上,秋英怯生生的拿着小布包在门口徘徊,硬生生挨了一顿骂,才进来跪在跟前,呈上了物件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竟然是余成的亲笔书信,草草几个字,只说了今儿在西坊市上,与长相最好看的紫色锦衣郎君相见就是。 若不是余成独有的字体,金拂云定然不会贸然赴约。 到了西坊市,那么多着紫衣的郎君,她瞟了几眼,懒得理会。 只让家丁护卫朝着最好的香茗楼走去,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果然,不多时,就有一抹紫色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 她心头冷笑,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鼠辈! 索性选了最好的香茗楼,不多时,果然看到锦衣郎君立在香茗楼跟前,只让她有些出乎意料,马车看不真切,上了楼方才吃了一惊,竟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琵琶郎。 一个雌伏男人身下,沦为京城达官显贵男女玩乐的脏东西。 他—— 余成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可没办法,谁让没有余成的踪迹,这如今能抓到的蛛丝马迹,定不能失了,这才有了此刻二人陌生相对。 “大姑娘贵人多忘事,竟是忘了我。” “我与郎君不过是在圣上寿宴上见过,怎说忘了?”金拂云心头着急,但面上无波,甚是沉稳,捻了一块九层糕放入口中,轻抿几口,咽了下去。 “也罢。我如今污泥之身,又谈什么往日情分。” 金拂云不以为然,面色一正,“郎君多虑,你生得天姿国色,若要真是从前故人,我自不敢忘却。” “果然是大姑娘,会说话,也敢说话。” 他也坐直身子,忽地变脸,阴沉下来,“大姑娘好算计,我是知道的,隆恩寺的事儿,这京城上下只怕也就我清楚。” “隆恩寺与我何干?今年来我虽说遇到些不吉之事儿,但也不曾去隆恩寺奢求过佛祖保佑。” “哈!大姑娘莫要谦虚,您这般人才,怎么会信那几个泥塑的桩头,只是大姑娘也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今儿来,定然是知晓你做的事儿。不过你放心,我不要挟,只寻你做个事儿,这事儿于你正好解了套,于我,也有好处,如何?” “郎君有事说事儿,莫要揣摩其他。” 金拂云心中起了杀意,这琵琶郎平日里哪里能入她的眼,而今竟然敢在她跟前造次,隆恩寺的事儿,他如何得知? 应不是余成所言,余成口风紧,就算性命垂危,也会护着自己。 宋幼安听完,竟慢条斯理鼓了三掌,“大姑娘说话滴水不漏,佩服。只是……” 他故意卖了关子,金拂云眼神冷厉。 两人竟是这么阴郁不语,彼此审视对方,最后还是金拂云叹了口气,“罢了,郎君不诚心说,我也就不强求了。盼喜,回府。” 她起身,欲要离去。 宋幼安也不担心,只抬了热茶,轻轻吹了茶面,“大姑娘真是狠心,昔日属下如今生死一线,入门来却不问个只字片语。哎,我受人之托,回去怎么回话?” 他唱作俱佳,看着停了脚步的金拂云,“是同他说,大姑娘问都不问,你死就死,只是死之前,我也不敢再私藏你,且还是报了何大人。” 终于说了。 金拂云忽地笑了出来,“郎君说就是了,何必乱按罪名,我那属下在庄子里修栈道,一脚踩空落了悬崖,生死不明,而今被郎君救下,若要什么金银财物的,只管说来,我金拂云别的没有,银钱嘛,倒是不缺。” 第452章 宋幼安伸出手来,做了个请坐的姿态。 金拂云哼了一声,示意盼喜出去,方才落座,“说。” 宋幼安笑了起来,“脾气是真不好,果然是要坐雍郡王妃的女人,小看不得。罢了,我所求之事很小,大姑娘 一句话的事儿。” 嗯? 金拂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我那属下如今身在何处?” 金拂云再不拖沓,直抒来意,问了余成下落,宋幼安莞尔一笑,本是干净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雌雄莫辨颠倒众生的魅惑,“放心。” 顿了片刻,宋幼安才漫不经心回话,“好着呢,能吃能睡,两日一餐,只是瞎了那只眼睛还在发作,好似是溃疡了,一日日流些血水出来,另外一只不争气,看着像是一起发作,也看不清楚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金拂云却难掩担忧。 “你要些什么才肯放人?” “放人?”宋幼安蹙眉不喜,“大姑娘说这话,把我一个伶人当做了贼子,要知道是他混进我的马车,差点一刀戳死我的!京兆尹和隆恩寺的差役武僧追捕过来,是我不计前嫌,救了他的性命……” 宋幼安带着委屈,长期委人生存,不由得失了些阳刚之气。 “大姑娘,我可是被吓着了,他要刺杀裴家世子和泓昭大师,身上负有重罪,我这番包庇,若被何大人查到,最低也是个共犯,到头来恐怕要吃牢饭的。” 唱作俱佳,不愧是伶人伎子。 “说,要多少?”金拂云不耐,直接问价。 宋幼安也不含糊,脱口而出,“百两黄金。” 百两? 不少,但也不多。 金拂云眯着眼,“可以,人呢?” 宋幼安粲然一笑,“大姑娘敞亮,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三言两语,说了置换方式,金拂云突地出口,“我给你两百两黄金,没有印记,成色上等。” “这般大方?大姑娘有何吩咐?” 金拂云起身,凑到宋幼安跟前,“闭嘴就行。若今后我听得我那属下行踪泄露半个字,定不会饶你。” “哎哟!大姑娘,吓死我了。” 宋幼安拍了胸口,“放心就是,这事儿我就是求财,至于旁的,我如此愚笨,也不懂。” 事已说完,宋幼安起身欲要离去。 只是开门之前,忽地回眸,看向金拂云,“大姑娘与雍郡王倒是天生绝配,有勇有谋,不如我祝您二位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你怎么知道雍郡王有勇有谋?” 金拂云眼神横了过来,提及未婚夫婿,没有半分柔情蜜语,反而是冷漠质问。 宋幼安表情微滞,叹了口气,“咱们教坊司都仰仗着京城达官显贵们吃饭,您同雍郡王可是今年头一桩大喜事儿,还指着到郡王府上去做个台子,拿些赏钱。如此,我又怎会不识得人中龙凤的贺郡王呢?” “良缘天赐,多谢琵琶郎。” 说是多谢,可哪里看得出来谢意? 宋幼安心中了然,带着事成的喜悦飘然出门,盼喜欲要送他,被他猛地拽到怀里,重重咬了一口脸蛋,“判主的死丫头!” 盼喜被陌生男人拉到怀中已够窘迫,欲要挣脱开来,哪里料得那男人不顾男女有别,竟然朝着自己脸颊上重重咬了一口。 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公子不可——” 却见那浪荡子推开她直接离去,徒留她眼含泪水,羞愤难忍。回头欲要向金拂云告状,半开的房门里头,金拂云冷冷瞥了自己一眼。 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屋,噗通跪到在金拂云跟前,“大姑娘,那浪荡子欺负奴婢。” 欺负? 金拂云哼笑起来,“他不是与你调情吗?亲了你一口,瞧瞧,这小脸蛋子,我若是男人,看了也喜欢呢。” 盼喜欲哭无泪,连连磕头。 “奴今儿早上才见过这位郎君,哪里调情,倒是他欺负……” 说到后头,声音弱了下来,只因金拂云挪动身子,她低垂的眼眸看出大姑娘的嫌弃,只是这么说来,金拂云心中的猜忌少了些,方才作罢。 又吃了一会子茶,才要回府。 盼喜刚开门,探出头去马上又缩了回来,小声禀道,“大姑娘,是 秦二公子。” 此言一出,金拂云抬起头来,正好与廊檐下走过的秦庆东不期而遇。 “溪回——” 她呢喃喊道。 秦庆东有些意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金拂云,他不如往日那般热情,联想到眼前女子对东宫长姐做了什么,他就再无半分挚友相见的喜悦。 折扇不离身的秦庆东站在门外,淡淡一笑,“大姑娘不是在备嫁吗?怎么也有闲情雅致来这香茗阁?” 备嫁? 金拂云垂下眼眸,难掩失落,“溪回与我生疏如此,往日情分竟是荡然无存……” “嗐!” 秦庆东突地笑出声来,他打扇虚摇,一脚迈入包厢门槛,与金拂云正面相对,“大姑娘往后可是郡王妃,我一个庶民,自是不敢如从前那般没皮没脸攀附上去。” 虽说是太子妃胞弟,他不从政,既无功名也无官身,可不就是庶民。 金拂云两眼微闭,掩下悲伤。 “你我之间有误会,溪回。” 秦庆东扭头晦涩一笑,“不重要了,未来的郡王妃,从前是我和季章太过年轻,于礼数上忽略了男女有别。从今定然要保持分寸,莫要冲撞了。” 金拂云听得肝肠寸断,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无尽的失落和遗憾,“你与季章都这么想我的?我从不曾变过,待你二人至真至诚,为何我们会走到今日这般?” 这话说得像真的那般。 秦庆东不是白痴,自不会站在这里声嘶力竭讨伐金拂云,他浅浅淡笑,闲庭信步在奢华的包厢里踱步,一番斟酌之后方才说道,“从前过往,好似过眼云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自来佩服你女子之身,却有大丈夫风范,这些年大家君子之交,不算枉费年华。此番你觅得贤夫,我等旧友也为你开怀。” 仅此而已,往后就少来沾边,尊贵的大姑娘。 金拂云眼眸里雾气纵横,听得这话,再是忍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溪回——” 第453章 金拂云想到才从前三世,还有这一世,秦庆东何曾这么冷漠过,她摸着心口,有数不尽的委屈。 秦家,迟早要败落的。 她何曾远离过秦庆东,何曾在父亲不看好太子的前提下,与秦家分崩离析? 不曾。 想到这里,她上前半步,低声说道,“溪回,自从桃花小宴上宋氏落了水,打那一日起,你便与我疏离,我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生疏得连个普通友人都不如,是不是宋氏左右你的想法?” 宋氏? 秦庆东正面看向金拂云,面上浮现出几丝难以言说的笑意,好似是讽刺,也好似是厌恶,更多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般。 “观舟性子看上去不如你好,你知书达理,眼界开阔,可惜——,你有一样不如她,知道是什么吗?” 金拂云听到不如二字,面上再藏不住尴尬与落寞。 “不如?样貌自是不如,她那可是褒姒妲己再现,我如何比得上?”金拂云后退到红木玫瑰椅前,泄了气一般,跌落下去。 盼喜连忙上前扶住,担忧喊道,“姑娘,小心。” 扶正在椅子上,又给她端了凉茶,服侍着浅浅抿了口,才抬头看着立在跟前,生疏到无话可说的秦庆东。 “若不是她,我们何曾会走到这一步?” 她喃喃自语,秦庆东气极反笑,到如今他总算知道金拂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继而也寻了个空椅坐下,“你的欲望,太多了。” 欲望? 金拂云笑着连连摇头,她眼眸里逐渐起了雾花,“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欲望?我手上所有的,不都是我自个儿挣来的吗?宋氏她比得上?她不过是个靠着季章求生的藤萝花,若没有季章这棵参天大树,她何德何能,能如此抛头露面,嚣张至极?” “嚣张?大姑娘看到的就是这个?那我收回那句话,你眼光也不怎么样,眼界更谈不上宽远。” “溪回!” 金拂云怒了起来,头一次指着秦庆东,“莫不是你看上了朋友妻?” 听到这话,本还打算捋着袖子好好与金拂云掰扯一番的秦庆东,撇嘴冷笑,白净的面容之上,全是看不起金拂云的鄙夷。 “我与观舟情如兄妹,莫说是我,就是我长姐、母亲,大哥,也能说得这话,我们秦家就是观舟的娘家。倒是你啊,拂云,从来自诩坦坦荡荡,闺中君子,实则暗中窥伺挚友,有妇之夫……,你为了季章,还有什么事儿不敢干?” 金拂云从这段话里,嗅到了两个紧要的信息。 一是东宫太子妃及娘家,认了宋观舟! 二是她爱慕四郎,为了四郎肝肠寸断之事,秦二略有所知。 不论哪一条,都让她为之震撼。 不可能!为何东宫能与宋观舟扯上关系?只是救了十皇子?十皇子的事儿,自有圣上与娘娘来裁夺,可这半年过去,何曾见到宫中对宋氏的额外恩宠? 寻常宫宴,宋氏没有婆婆和嫂子的扶持,连宫门都摸不到。 她一个孤女,配吗? 可秦庆东是谁? 他是东宫太子妃的胞弟,莫说太子喜欢他,就是圣上娘娘待他也是极好。这也造就秦庆东可不是京城那些寻常的纨绔子弟,狐朋狗友也不少,可能入他青眼之人,数数也轮不到宋观舟。 金拂云唇角蕴含讽刺,“娘家?溪回,秦家可是东宫太子妃的娘家!” 浑说一通,只怕是糊弄她的。 秦庆东嗤笑起来,“是长姐的娘家,是悠然的娘家。但也是宋观舟的娘家——” 金拂云撇开头,再不想听这些话,她蕴藏在心底起了咒骂的话,来日你们秦家落入泥淖之中,不知宋观舟还认不认你们? 罢了! 强求不得。 二人之间,就这么冷寂无语,直到春哥叩门进来,咋咋呼呼喊道,“二公子,快些走了,一会子若被何大人下头的差役看到,又要喊你去说隆恩寺的事儿。” 隆恩寺? 金拂云看向春哥,“何大人?哪里的何大人?” 春哥入门,与金拂云见了礼,躬身禀道,“是何文瀚大人,他奉命探查隆恩寺劫匪之案,天天盯着我家二公子盘问……” 话到此处,秦庆东起身,扇子一收,敲打春哥脑壳,“走,往后与郡王妃说话小心些,没大没小的。” “啊——,大姑娘赎罪,小的鲁莽了。” 金拂云起身,追了几步,“隆恩寺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当时在隆恩寺?” 秦庆东的身子本要踏出门外,听得金拂云问话,他若有所思回眸。 “是的,我与季章同时赶到隆恩寺。” “你们……,可有受伤?” 秦庆东定定看着金拂云,一字一顿说道,“我二人不曾受伤。”金拂云低下眉眼,柔声说道,“那就好,这些贼子甚是猖狂,青天白日竟敢行凶。” “大姑娘有心了。” 他往外看了一圈,只有两个面生的丫鬟,“那何大人虽说有些能耐,可隆恩寺之案到现在也不曾查个明白,天天只追着我盘根问底,烦不胜烦。凶手抓不到,寻我作甚?” 金拂云愣了一下,低声叹道,“京城人来人往,也说不准是那流窜的匪寇,亡命之徒……,幸而你与季章无碍。” “匪徒也不是朝着我二人来的,自然无事。只是京兆尹办案也太过拖沓,时至今日也不曾寻到贼子,你身子娇贵,不日之后就要嫁人,身边还是多带些人来,余成呢?” 余成—— 金拂云随意撩了下鬓际碎发,淡淡说道,“他出外地替我收账去了。” “那可不成!” 秦庆东忽地提高音量,“几个半大不成器的小丫鬟怎么护得住你?如今隆恩寺贼子一日不抓,你就不可懈怠,余成糊涂,不护在你身旁如何能行,不如我同你家大公子说一声,由着他多给你遣几个人手。” 金拂云抬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溪回,你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头说要与我断了往来,我听得心头难过,这会子你又担心我的安危……” 眼眸微闭,眼泪顺着白皙脸颊落了下来。 秦庆东抬手拢住唇边假咳一声,“罢了,就此别过。” 毫不怜香惜玉! 第454章 秦庆东再不犹豫,带着春哥出了房门,由着香茗阁里的小厮引着送出正门,门口的伙计牵来秦庆东的马匹,他收起折扇,翻身上马。 春哥也骑马追了上去。 “二公子,咱们往哪里去?” “去寻观舟。” 好个金拂云,果然有鬼,余成只怕是被她藏住,但有一处,她早些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与裴四上了隆恩寺。 打马过街,往日人虽是多了些,可哪里见到今儿那么多……,一个个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春哥拽着个卖蒲扇的小贩问了一嘴,小贩指着前头说道,“仙人坊今儿开业,听说笼络了各地的美人,搭了台子,一一露面。” “仙人坊?是个什么地儿?” 春哥不解,瞧着二公子也不知,故而拽着蒲扇小贩多问了几句,小贩知道眼前主仆骑着大马,定然是富贵人家的,不由得陪着笑说道,“就是从前青梅园的地儿,那青梅园出了事儿,上下被封,伎子龟公都散了去,而今说是外地来的大户,就地取材,重操旧业,开了个仙人坊。” 青楼啊! 春哥放开小贩,小贩举着蒲扇追问,“公子赏脸,可要买个蒲扇?我这是今年最好的蒲草编织出来,样式也多得很,您瞧瞧?” 一时半会儿打马过不去,秦庆东本是看不上这些凡物,这会儿也挪了目光上去。 瞧着那小贩举着的台板上,竟有红黄绿三色编出来的一把团扇,扇坠也做得讨巧,木头雕成个小猫的样子,额外还有红色流苏追在尾巴端。 他随意拿起来,轻巧出风。 “这个,我要了。” “多谢公子赏脸,多谢公子!”春哥问了几个大钱,给了之后那小贩顺着说道,“公子手上拿的小巧些,还有个大一些的,您瞧瞧?” 又从旁边箩筐里寻了一柄,样式差不多,却是蒲草本色,浅绿深绿交织,也有几分看头。 “春哥,给钱。” 待付了银钱,春哥撅起嘴来,“这蒲扇稀松平常,二公子今儿怎也看得上?” 秦庆东嗤笑,两把扇子丢到春哥怀里,“拿住,入了韶华苑两把都送给观舟。” 噗! 春哥笑了出来,“我的好公子,谁家少夫人稀罕这物件儿?仙女一般的少夫人,她手上拿的可都是价值不菲的茧扇绢扇,哪里用这贱物?” “你这浑货自然不懂,你且瞧着就是,只怕她还更爱。” “二公子也是,若要送礼,随意拿个玉佩璎珞,也比这草做的好。”春哥叹气,只觉得二公子越来越抠,好歹要去韶华苑蹭饭,愈发敷衍。 实在挤不过人流,春哥寻了小路,带着秦庆东打马从民巷之中穿梭,虽说路难走,也惊动不少百姓,好歹挤到了镇国公府后门。 秦庆东刚要下马,春哥忽地低声说道,“二公子,咱避一避。” 主仆赶紧牵着马没入一侧小巷,秦庆东探头出去,除了几个寻常佣人交头接耳晒着日头,不曾瞧到异常。 转头欲要斥责春哥,春哥却拽回自家二公子,压着嗓子说道,“二公子,刚刚走掉的两个小厮,是大姑娘的属下。” “大姑娘?” 秦庆东满面错愕,“香茗阁我们才见了面的金拂云?” “正是。”春哥很是笃定,他指着早没了踪迹的二人,“前些时日大姑娘亲事有了着落,您差小的去给她送些贺礼,那小厮平平无奇,偏偏走起路来像个伎子,没个爷们样,就喜欢扭屁股,小的记得可清楚了。” 所以—— “我才从香茗阁出来,她的人就到镇国公府了,这是干啥?” “送礼啊!” 春哥指着刚关上的角门,“他二人拿着扁担和绳索,一看就知道是抬了物件来的,却又空着手回去,不用多说,自是给镇国公府送了礼。” “送给谁?” 春哥迟疑道,“四公子?” “季章在上值。” 春哥接着说道,“哪……怕是给四少夫人?”话音刚落,挨了秦庆东一个爆栗,“金拂云给你家四少夫人送礼,你混说些个什么鬼话,定然不是!” 她恨不得生吃了宋观舟,怎么可能送礼? 如今细细瞧来,金拂云对着宋观舟,连基本面上和乐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秦庆东定然觉得春哥瞎说,春哥猜不到,养着小脸儿憨憨反问,“总不能是送给公爷?小的不是听说大将军与公爷不合么,大姑娘怕是不敢。” “你瞧清楚那是金拂云身边的人?若是金运繁跟前的呢?” 春哥拍得胸膛砰砰响,“二公子,小的以贱命发誓,就是大姑娘跟前的,盼兰盼喜直接吩咐,还跟着进了正房。若是大公子身边的人,能进个院门都了不得了。” 听到这里,秦庆东冷笑起来,“入府一问就知。” 主仆二人索性又饶了路,从正门的角门进了公府,直奔韶华苑,忍冬身子大好,正在门前跟小丫鬟们刺绣,看到秦庆东来,连忙招呼入内。 “你家少夫人可用了饭?” “少夫人早上吃得积了食,午间这顿就没吃,这会子跟表姑娘正在习字。” “今儿无人给你们送礼来?” 忍冬被问得一愣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笑道,”瞧二公子这话,不年不节的,哪里来的送礼……” 说话时,已绕过游廊,来到院落花架子下头。 这里永远是一副好景色,佳丽双姝齐齐坐在书案前,一个看书,一个习字,庆芳庆菲在旁研磨读书,倒是其乐融融。 宋观舟听得秦庆东与忍冬说话,眼眸含笑,“今儿怎地又来?” 秦庆东抬脚踹了春哥屁股墩一下,“来给你送礼。” 宋观舟看着一个踉跄的春哥,指着少年说道,“春哥送给我差使了?” 春哥赶紧摇头。 “不不不,少夫人误会了,是让小的 给您拿出点薄礼来。”说罢从背后掏出两柄蒲扇,递给了庆芳。 庆芳转身双手呈递给宋观舟,宋观舟拿过小的那柄,摇了几下,“不错!比我那茧扇能造风,你买的还是秦二买的?” 秦庆东早落座在丫鬟搬来的交椅上,“自然是我。” 宋观舟扑棱棱扇了几下,越发喜欢,抬头说了句多谢,忽地瘸着腿走到秦庆东身旁,俯下身子,耳语几句。 秦庆东直直从椅子上跳起,“你要害我!” 第455章 许淩俏和忍冬、春哥看过来,只见秦庆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这万万不能。” 宋观舟与他一步之遥,满面期许。 “除了你,我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秦庆东连连后退,扇子都不打了,只当做个单刀横亘在二人之间,“宋观舟,这可使不得,漫说是我,就是四郎也不敢。” “他去上值了,临山还在养伤,临川临溪最近忙着父亲出行的事儿,也不得空。只有你了——” “再说一遍,你这是害我!” 秦庆东满脸无语,瞪大眼睛看着宋观舟,“莫要添乱,隆恩寺劫杀案还没告破,贼子没准儿还躲在什么地方,再寻刺杀的机会。” 听到这里,忍冬和许淩俏才听到了点名头。 “观舟,你想出府去走走?” 宋观舟看向表姐,“有些烦闷。上次去隆恩寺虽说遇到歹人,可前头时光还是舒爽,那泓昭大师讲经说法,让我一个不信佛的人,也听得入了迷。” 她杵着拐杖,几步来到许淩俏跟前,“姐姐,要不咱们一起出去看看,今儿听说热闹着呢。” 热闹? 秦庆东咬牙切齿道,“这事儿谁跟你说的?” 倒是让他知道是谁把仙人坊开业的事儿传到一个二门之内少夫人耳朵里,他不打杀了才怪! 宋观舟闭口不提。 秦庆东又坐到椅子上,指着宋观舟说道,“不可能的事儿!我自不会允了你。” “那我寻北四哥去。” 宋观舟也不生气,指望秦二,还不如指望萧北呢。 秦庆东这会儿老神在在,“他更不敢!你还不如去求公爷呢……”公爷?宋观舟沉吟片刻,原本蹙眉不展,这会儿喜笑颜开,“走,秦二,陪我走一趟。” 听得这话,忍冬阿弥陀佛都喊出来,上前扶住宋观舟,“祖宗,您且好生休养,隆恩寺受惊之事儿不曾过去,且听着二公子的话,过些时日风平浪静再去。” “风平浪静?若贼子朝我而来,我与贼子身后之人,不死不休。” 秦庆东愣了一下,倒觉得宋观舟言之有理,不过马上又义正言辞,“不行,今儿外头挤来挤去,我们打马都艰难,你这瘸着腿呢,挤不进去。” 许淩俏也挽上宋观舟另外一只胳膊,“观舟,既听得二公子这么说,那改日再去。” 宋观舟双肩垂落,几分不喜。 “姐姐与忍冬歇会儿,我正好习字疲累,不如你二人张罗些饭菜,一会子我和秦二回来,饱腹一餐。” 回来? 秦庆东扶额苦笑,“你到是要去哪里?” 宋观舟自顾自杵着拐,往门外走去,秦庆东无奈,使忍冬跟着一起,“表姑娘先是歇会儿,我同观舟去去就来。” 出了韶华苑的门,宋观舟朝着正贤阁而去。 秦庆东跟在后头,“公爷定然不会答应。” 宋观舟嗤笑,“父亲定然会答应。”她回眸看向秦庆东,“你同我走一趟,他自然应允。” “那仙人坊跟前人山人海,你若被人挤伤了,裴四要我的命。” 仙人坊,娘哟!那可是青楼—— 入了正贤阁,恰逢裴辰夫妻也在,宋观舟给裴渐行礼请安之后,开口就是,“父亲,金大姑娘兄嫂待表姐有恩,想着前些时日孩儿身子不好,从不曾亲自上门言谢,何况我与金大姑娘也略有交情,想着在她出阁之前,能一处儿坐坐,了了从前误会。” 裴渐还不曾言语,萧引秀面上却带着错愕。 她忍不住插嘴说道,“弟妹还是别去了,听说你二人之间一直有嫌隙,莫要再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倒是不美了。” “二嫂多虑了,金大姑娘历来心胸宽阔,只怕从不曾在意我从前言语冲撞,何况这大姑娘将来可是要做郡王妃的人,我此番去把往日误会说个清楚,也好过她带着恩怨嫁入郡王府。” 萧引秀欲要发作,可瞧着不是自个儿的地方。 不然她心头一百句斥责宋观舟的话哽在胸口,你宋氏算个什么东西,这会儿也知道怕了。 往日嚣张气焰,今儿也折服在郡王妃跟前? 也忒不要脸! 裴渐听完,招手让宋观舟上前,见她杵着拐杖,哪里像个在隆恩寺被追杀的姑娘。 半分惊吓不曾受到,还与临山配合,反杀两名贼子。 这般胆量,说实话裴渐是十分欣赏。 只是听得她说要去郡主别院,不免有些好奇,“你们小姑娘间拌拌嘴,不碍事儿,她如今在府中备嫁,若要去的话,也使得。” 同意了? 秦庆东跟在旁边,有些傻眼。 “禀公爷,今儿街上车水马龙,人满为患,侄儿从外头入府,都费了一番功夫,观舟有心,也不急在今日,改天也成。” 改天? 改天仙人坊还开业吗? 宋观舟侧首,凌厉目光从眼角飞射过来,秦庆东只做不知,看向裴渐,裴渐沉吟片刻,“”若如二郎所言,如此也罢,观舟,你腿脚还有伤在,那大姑娘应是十月成亲,来日去也好。” 好你个秦庆东! 一家人正在说事儿,外头临溪求见,言语急切,裴渐见状,喊了进来。 “老爷……” 临山言辞闪烁,支支吾吾,裴渐哼了一声,“何事?” “老爷容禀,前头一会子角门那里有人送了礼来,只说是送给世子夫人,门房两个汉子喊了几个婆子,抬着往世子夫人院中送去,哪里料到过莲花池时,一个婆子脚崴了下,歪了身子,带得其他几人连同箱子滚到了池子里头。” “送礼?” 裴渐看向萧引秀,“秀儿,可有这事儿?” 萧引秀心中莫名有些慌张,面上还是沉着应对,“回父亲,可是中秋要到了,孩儿从外头采买的物件儿送上来了。” 临溪低着头听完萧引秀的话,身形未动,只低垂着头躬身等待裴渐命令,“既如此,阿秀去处理一番。” 萧引秀说了是,欲要退下。 临溪低声说道,“老爷,海叔说还是请您过去看看。” 裴渐眼神凌厉起来,“都不能挪动?” 第456章 临溪见老爷声音大了起来,也有些害怕,连忙上前半步,“回老爷的话,海叔倒是差使属下打捞上来,有个婆子被箱子砸了腰,送到赵大夫那里去了。只是——” 支支吾吾不肯说个明白。 裴渐起身,随意理了理袍子,“大海做事,自来是有谱的,这番急急忙忙喊你过来,定然送来的东西他处置不了。” 说罢,往外走去。 萧引秀不知为何,心头打鼓一般,她欲要自告奋勇去处置,却在看到裴渐时低下了头。 裴辰跟上前去,低声问了萧引秀一句,“既是你的人取走物件,可知道是什么?” 萧引秀缓缓摇头。 “这几日陆陆续续的采买,各样的月饼、果子,欲要送往与咱家交好的府上,前前后后入了我院落的少说也是十几抬,今儿这个我还不曾见过,也说不上来。” 这般热闹,宋观舟从来不喜。 她半路拐弯,欲要回韶华苑,秦庆东却不干了,不知不觉凑到她和忍冬跟前,“去看,回头我悄然带你出去走一圈。” 宋观舟眉头一动,“当真?” 秦庆东用纸扇拦住半张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了这允诺,宋观舟杵着拐,跟在裴渐身后,一同往莲花池去。公府不小,莲花池又与正贤阁有些距离,期间裴渐还回头看了看宋观舟,关切问道,“可还走得动?” 宋观舟听着胸膛活力满满,“父亲放心,而今孩儿三条腿,走道比寻常人还稳当矫健。” 裴渐难得露出浅浅笑意,“为父自然知道你没那么娇气,可也别逞强,累着自己。” 因她在隆恩寺的壮举,裴渐给的赏赐最为丰厚,连裴岸看了都咂舌,“这会子父亲恨不得你是个他生的儿郎。” 宋观舟看着地契和铺子的房契,望向一旁裴岸。 “何意?” 裴岸凑到她跟前,偷了个亲香后,才慢慢说道,“你在隆恩寺临危不乱,还手刃贼子,在父亲眼中,比我们六兄妹都能干多了。” 这话—— 宋观舟摇头否定,“不可这么说,长姐贵为郡王妃,大哥虽说不在了,但也时时能听到他从前的才情能耐,只是苦于身子不好。二哥身为世子,不说也罢,你与三哥,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俊,就我这么天天闯祸惹麻烦的,倒成了父亲喜爱的?四郎也只是诳我罢了。” 裴岸听得失笑,把软软香香的娘子搂到自己膝上侧坐,一手揽住她纤腰软腹,一手替她捋了捋长发。 “父亲戎马半生,最遗憾之事,并是没生出个与他并肩御敌的儿子。” 古有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裴渐膝下四个儿郎,若说不好,也不尽然,可无一人承他志气,老三老四有几分武者气魄,偏偏才情斐然,姜曲专门与他细细说来,要好生培养兄弟二人走科举之路。 他又怎舍得拖到边陲之地,跟着他练兵排阵。 谁能想到,如今隐居公府之内,那一脸儒雅的宋大学士,却生出了这么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姑娘。 临山回来,事无巨细说了明白。 裴渐倾听之际,屡屡侧目,“观舟觉察到不对?” “是。” 临山的伤口处理之后,虽说虚弱,却还是慢慢道出缘由,“少夫人提过,府上有人动了她的吃食,幸得不曾吃下,说来上香之前,少夫人就差人出去散播消息,为的就是引出贼子。” “荒唐,她真是过分胆大!” 裴渐听到这里,忍不住斥责起来,只是这言语之中,还有旁人一听就明了的担忧。 临山欲要跪下请罪。 一旁裴海赶紧扶住,裴渐叹口气,“这事儿你也不曾说来?” 临山低着头,有几分难为情。 “属下愚钝,想着老爷从前使了属下给少夫人用,属下有些自负,想着只是去隆恩寺,定然能护好少夫人的,故而大意些,未曾与四公子、海叔、老爷您禀报。” 裴海在旁也帮衬说道,“老爷,也不怨临山,四少夫人也说了未必能引出贼子,只是她自己猜想。临山不能未卜先知,若来禀了,倒让您挂心。” 裴渐叹道,“守安这闺女,看着哪里像个能打能杀的,偏偏就她胆大!”与旁边裴海说道,“那宏安郡主庄子上的飞瀑,几丈高,她说跳就跳——,萧苍摔下去,她不管不顾就拉一把,而今隆恩寺这事儿……” 裴海听老爷说得急切,哪里还有从前那般稳重,故而也笑了起来。 提了茶壶斟了热茶,才温声说道,“虽说只是儿媳妇,说来却有老爷年轻时候的风采。曾几何时,老爷不也是这般勇猛,千里走单骑,取了贼头子的性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了焦灼战势,最终大获全胜。” 裴渐听完,无奈笑道,“可惜不是我生的,守安去的早,不然生女如此,哪里不比儿郎强?” 再回头来,听得临山说了后头。 “属下陪着少夫人在泓昭大师寮房之内听经学法,正在精彩之时,外头传来走水的呼喊。属下顿时就觉不对,这隆恩寺几乎是皇家寺院,多少年不曾听说走水的事儿。哪怕属下警觉,护着少夫人逃开,可贼子凶猛,一时之间属下双拳难敌暗箭,这才被引开来了。” 若不是临山受伤,身子不便。裴渐还要让临山模仿宋观舟提刀插入贼子胸腹的姿势,“她倒是也不怕。” 回来之后,能吃能睡。 裴海摇头,“老爷,您是不知道,其实少夫人还是受了些惊吓,夜里她睡不着,四公子背负她在院子中走动,属下巡夜遇到,还与他二人掌灯引路。”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 “少夫人还想着跟着属下学些功夫,但听得至少要个年方有些基础时,又作了罢。” 说到这里,裴海也觉得匪夷所思。 寻常闺阁贵夫人,哪里想得到这般?遇到歹事,想的也是多请几个看家护院,能有个懂拳脚功夫的丫鬟婆子,就更好了。 何曾想到自己去练…… 第457章 裴渐听完临山禀报,寻了个日子,待裴岸?值后喊到正贤阁,与裴岸说了这些事儿。 “岸哥儿,观舟这番盘算,怕是没有与你说来?” 以身做饵这般凶险,若四儿知道,定然不允。裴岸听得父亲简约说来,俊美五官这会儿也略显失落。 “父亲,……观舟不信我。” 裴渐起身踱步,走到小儿跟前,轻轻拍了他的肩头,“也不是不信,只是观舟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自己儿子也有另外一番盘算。 夫妻都是聪明人,若真能事事想到一起,那才是奇怪。裴渐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儿子的落寞。 “你心中有观舟,这事儿为父清楚,金家盘算什么,而今不明,所以让观舟暂且受些委屈。” 裴岸点头。 “孩儿也是这般认为,若说拂云只为了我,万事又有些牵强。毕竟……,段家与她私下筹谋,可谓是颠覆孩儿的推测。” 段良媛! 明明有谋害皇长孙嫌疑,从良娣降回良媛,也失了皇孙抚养之能,却还能重新获宠…… 东宫太子并非昏庸之辈,只能说皇长孙跌落假山之事,太子另有查探。 裴渐远眺院落,看着夏日花红柳绿,芳姨娘留下的香果儿梳着双丫,正在院子里玩耍。 “岸哥儿,贺疆这人如何?” 裴岸颔首,“父亲放心,您从前提点孩儿的,孩儿也差人去查了,那雍郡王藏得倒是很深,明面上不争不抢,做个闲散的郡王,实则另有盘算。还有——” 裴岸迟疑片刻,不知该不该说。 见父亲目中询问之意,裴岸低声说道,“贺疆不喜女色,只爱娈童,但做得极为隐秘,孩儿也是偶然得知。” 宋幼安私下寻来,与裴岸做了交易。 他与在先生农家小院所遇时的性子截然不同,宋幼安扫去妖媚之态,也没了低眉顺眼,儒雅气息荡然无存,只有阴冷与急切。 由此,他知道了贺疆这鲜为人知的癖好。 裴渐见多识广,听来也不觉诧异,反而问道,“自古至今,多有达官显贵喜爱男色,沉迷断袖之淫,倒也不少见。” “父亲容禀,据孩儿所知,贺疆完全不喜女色。前头黄家太太侄女……,也是因此郁结身亡。” 裴渐摇头失笑。 “金蒙一生要强,固执己见。大姑娘的亲事,也是他与贺疆私下达成,如今这大姑娘恐怕还不知贺疆私德如此?” 裴岸摇头。 “定然不知。” “那你言下之意,可是要告诉她?”拯救这女子于水火之中,不然嫁个不喜女色的丈夫,金拂云一生也就这样了。 许久之后,裴渐看到自己孩儿神色淡漠,缓缓摇首。 “不说?” 这让裴渐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家两个儿子在十七八岁时往外游学,曾到了溧阳,得宏安郡主和金蒙款待,住了三月有余。 包括秦家二郎,也是那个时候与金拂云一见如故,多年情谊不曾变过,如今却起了这般波澜。 “孩儿非但不说,还要替雍郡王遮盖一二,以促成这桩亲事。他二人不成亲,孩儿窥探不到金家与雍郡王之间的利益,至于拂云,她自诩聪明,却手段狠辣,谋害观舟,不可原谅。” 裴岸锦袍加身,玉冠束发,起身回禀父亲。 他面容沉静,轮廓鲜明,与他口中所言之语,竟然有相似且少见的冷漠。 “四儿,这可是你心中真实打算?”裴渐眼眸冷峻,像寒星冷月那般,认真追问裴岸真实想法。 裴岸郑重点头。 “她心悦于我,知我已成亲,有了观舟,就不该再袒露出来。宏安郡主低调,却也是皇家郡主,教养之责本不该如此懈怠,奈何拂云真是无法无天。她使了朱三绑了许家表姐,又差使余成买凶杀人,桩桩件件,无不是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按大隆刑律,她早该锒铛入狱。” “好!” 裴渐由衷放了心,“为父还生了担忧,怕你被昔日情分裹挟,失了辩驳是非的能力。而今听来,为父也就放心了。” 不能送官,说来也是没有确凿证据。 金家如今与雍郡王捆绑起来,太后娘娘代表皇室宗亲,允诺这桩亲事,即便公府拿了朱三、余成罪情送到京兆尹,金家也会费劲心力替金拂云脱罪。 本就是闺阁贵女,杀人之事听来就匪夷所思。 金家略施手段,一切罪责非但撇得干干净净,推脱到已死的朱三、潜逃的余成身上,反而打草惊蛇。 “父亲放心,孩儿也是读了经史子集,明些事理。观舟那边,孩儿定会护好,但拂云这头,发生这些事情,即便我二人还能坐在一处吃茶,只怕也是她吃她的春茶,我品我的秋茗!但该算的账,也是要算的。” “好,观舟那边多多安抚,虽说为父如今远离朝堂,但也能听得些闲言碎语,圣上苦金家弄权已久,所以……,静候时机。” “是。孩儿明白。” 到了最后,裴渐给自己四儿交了个底,“这桩亲事必然能成,若她与雍郡王夫妻恩爱,于你夫妻二人,未尝不是好事儿。” 裴岸低头,应了是。 这番密谈,府上除了裴渐父子,也就是裴海知道,连裴辰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因隆恩寺之事,裴渐吩咐府上众人,近些时日不得外出。 裴辰知道今儿是仙人坊开业,早早得了请柬的他本是仙人坊的座上宾,因隆恩寺几个贼子,扰得他出不了门。 胸口不知不觉已蓄了怒火。 偏偏父亲使他夫妻上前,叮嘱了府上清查之事,裴辰一想到要日日对着萧引秀这张棺材脸,就觉得流年不顺。 这会子又出了事儿,什么箱子落了莲花池…… 裴辰心生烦躁,抓着萧引秀又问不出一二,待到了莲花池,裴海已差人打捞上来,箱子大剌剌的放在岸边,裴辰跟着父亲上前,不等问话,裴海上前打开了盖子。 “老爷——” 裴渐看过去,表情本还平和,“怎地还碎了不少物件儿?” “回老爷,是些瓷器不耐摔,尤其两个小口大肚瓶,不过几块金砖完好无损,还有这个小漆盒。” 说罢,指了给裴渐。 第458章 裴渐抬手,裴海就取了那巴掌大小的漆盒双手呈递到他手上,裴渐看了看迷你青铜小锁,“钥匙?” 裴海四下翻看,摇了摇头,“不曾见到,还请老爷看看,可在盒子底部?” 然而裴渐探看一番,遍寻不到。 孰不知后面的萧引秀忽地冷汗淋漓,这金拂云!欲要作甚?明明说不用再送,今儿又是唱得哪一出? 裴渐把盒子转身看也不看,递给裴辰,“给阿秀看看,可是你采买的?” 说罢,弯下腰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大海,金砖递来我看,成色如何?” 裴海双手举了一块送到裴渐手上,“公爷小心手沉,成色上佳,约莫二两重。” 裴渐单手拿过来,手腕用力,确实沉。 “阿秀,总不能采买金砖……” 萧引秀看到那漆盒,就知道是金拂云送来的,但她万万想不到,今日金拂云竟然还放了三块金砖在里头。 这些黄白之物,让她有口难辩。 裴辰不知缘由,翻来覆去看了遍,敲敲打打也找不到放钥匙的地方,“没钥匙?是送礼来的吗?” 看向萧引秀,“不年不节,这怕是贵重了些。” 萧引秀脸色不愉,但她向来丧着脸,一时也看不出心中所想。裴辰见她也不知,转身递给秦庆东,“二郎瞧一眼,这玩意儿蹊跷,你会开吗?” 秦庆东接过来,正要细细琢磨。 宋观舟在旁出了馊主意,“寻把短剑直接撬开,瞧着送来的物件,大多是闺阁女子所喜,应该没什么机密之事。” 她拄着拐,探头探脑。 “会不会是送给我的?” 秦庆东嗤笑,“怎么可能?你是有些什么人情往来,值当这般待你?”宋观舟轻哼说道,“萧苍送来的可比这大方多了。” 萧苍…… 萧引秀听得心头更是不适,自己不成器的兄弟,如今每个月雷都打不动给宋观舟送东西,大的小的,贵的寻常的,全然不管公府姑父姑母,还有自己这个长姐。 次次都喊木二木三兄弟之一押车来…… 气得她话都说不全。 而今宋氏还敢提,真正是不要脸的。 因宋观舟这么打岔,萧引秀没有看到姑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再看过去 时,裴渐忽地丢了那金砖落入箱子之中,砸得原本就碎了的瓷片一阵噼里啪啦。 萧引秀打了个冷战。 霜月在旁小心翼翼根本不敢看自家女主子的脸色。 “临溪!” “老爷,属下在。” “撬开那漆盒,我倒是要瞧瞧,这是怎么个事儿!”语气凌厉嫌弃,一双看过太多分崩离析的眼睛里,射出闪闪寒光。 萧引秀听完,身形摇了几下,霜月赶紧扶上去,承了她大半身子的重量。 “夫人——” 霜月压着声音,轻唤一句,意图让萧引秀打起精神,莫要让人看出端倪。金大姑娘多次送礼,这样式的漆盒,几乎没有旁人用。 临溪听得吩咐,从腰间直接拔出短剑,秦庆东把漆盒送过去,几人就这么立在外头,看着临溪的短剑戳来戳去。 不费工夫,只听得“咔”的一声,青铜小锁插销拨开,歪在一边。 临溪轻轻打开,瞧着只有一支精致簪花,再就是双折信笺,“老爷——”临溪双手举着盒子,交由裴渐过目。 裴渐这会子面容眼神都是冷峻含霜,轻飘飘拿过信笺,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萧引秀亲自看到他唇角起了弧度,冷笑起来,“什么时候公府女眷出府上香,我们的世子夫人都要同金家的大姑娘通个气?” 话音刚落,萧引秀噗通一声跪下。 “父亲容禀,这……,儿媳与金家大姑娘只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 又是金砖又是瓷器?其余锦缎绢纱不提也罢,但能看出皆非凡品。 堂堂世子夫人跪在花池旁边,实在不成体统,裴渐冷哼一声,让裴海抬着箱子,往正贤阁而去。 萧引秀几乎站不起来,裴辰这会儿几乎翻脸,指着她毫不客气,“这会儿知道怕了?我说贼子怎么选在二十八这一日到隆恩寺劫杀,还专门追着瘸了腿的观舟不放,这么看来,是有内贼啊!” 这话说得太重。 萧引秀抬头,“世子不可这么说来,我何曾把公府两房女眷性命置之不顾,这恐怕就是误会。” “误会?” 裴辰瞧着远去的父亲,跟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裴海,“快些跟上,父亲给你脸面不在这里问讯,你也要点颜面!” 说完,跺了跺脚,小跑追上父亲。 秦庆东看了一眼萧引秀,再看宋观舟,谁料后者眨巴着眼,早早盯着自己不放。 这般事务,宋观舟定然不去凑热闹。 秦庆东更不可能跟着去,二人带着忍冬回了韶华苑,刚入门,宋观舟立在门前,抬起拐杖直指秦庆东胸口,“你知道什么?说!” “莫要诳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秦庆东身形灵活,绕开她蹦到游廊上头,几步来到花架子下,朝着正在摆菜的丫鬟们,“今儿菜色不错,瞧着倒是合我胃口。” 许淩俏如今也不怯生,大着胆子说笑,“那二公子就多用些饭。” 孟嫂端着最后一个汤菜上来,道明真相,“今儿饭菜都是表姑娘亲自用小厨房做的,说是旧县风味。” 嚯! 秦庆东坐了下来,细看之后满眼称赞,“表姑娘厨艺上佳,我这还不曾吃了,已是口水四涎。” 许淩俏眉眼低垂,“是二公子不嫌弃。” 宋观舟拄着拐与忍冬也走到跟前,“姐姐,表哥今儿一人,怕是不曾用,庆芳,去请。” 小丫鬟乐呵呵的应了个好,就往荣福苑奔去。 许淩俏摇首,“兄长只怕是用过了,观舟你倒是时时惦记他这个书呆子。” 宋观舟挽着她一同落坐,“可不许说我们往后的许大官人,父亲藏书颇多,表兄喜爱细读,天大的好事儿。” 如今许凌白有了功名,就等着传胪盛宴,再后头就等着朝廷派官。 他闲来无事,除了京城同窗时不时的邀约,更多的是埋头读书,读姑父留下的几万遗册。 不多时,许凌白与萧北同来。 “听得是旧县风味,我也腆着脸来吃喝一顿,观舟莫要见笑。” 第459章 宋观舟豪气拍案,“四表哥过来是观舟荣幸,只是四表嫂呢?今儿表姐洗手作羹汤,不来品尝有些遗憾。” 萧北摆手,“她昨儿就出了门,去高家做客。” “高家?” 宋观舟不曾听过这个名号,萧北笑道,“西坊市做玉石生意的高家,你嫂子闺中密友成娘子三年前嫁其三郎,如今有了身孕,故而去小住几日。” 原来如此。 五人落坐,吃得倒是惬意。 却不知正贤阁里风云密布,入了门,萧引秀就要下跪请罪,裴渐让裴辰扶起来,“这信笺上所言,可属实?” 信笺转到萧引秀手上,她虽不是饱读诗书,但也识字。 看完之后冷汗淋漓,立时抬头辩解,“姑父,孩儿……,孩儿不曾这么去给金大姑娘说过,前些时日,大姑娘与孩儿往来几次,后头也差遣丫头送了回礼,言及而今中馈繁忙,只怕怠慢,欲要少些往来,哪里想到今日这……” “阿秀!” 裴渐不由着她忽悠,加重语气,“如若寻常往来,为父可曾拦着你们?隆恩寺这次劫杀,如今京兆尹还没有个说法,金拂云这信上说得明明白白,你亲自与她说了女眷要去上香——” 萧引秀满面泪水,这会儿也不端着,低声求饶,“是孩儿一时说漏了嘴,可大姑娘不曾有歹意……” “你如何知道没有歹意?金家待咱家过往仇怨你是记不住了?还金砖瓷器,我就说了,你那房中琳琅满目的,是萧家亏待你了,还是我裴家薄待你了?” 萧引秀这会儿也不敢言语,只低头啜泣。 “父亲,早间这无知妇人还说金大姑娘不待见四弟妹,而今瞧着,怕是她与那女子私下来往说了不少府上之事,我还不曾见过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蠢妇!” 裴辰待萧引秀,素来不曾客气过。 夫妻二人,针尖麦芒。 本来磕磕绊绊的也就过下去了,谁家深宅大院不是这般的,可今儿裴辰一听,金拂云与萧引秀背着他往来竟然这么深厚。 也不管是不是在父亲跟前,脾气再是忍不住,满腹怒火朝着萧引秀就倾泻下去。 萧引秀而今也不敢多言,由着裴辰指着骂骂咧咧。 还是裴渐呵斥,裴辰才收了话,立在旁边,圆目怒瞪,恨意满满。若不是金蒙算计,父亲如何卸了兵权告老还乡? 萧引秀觉得委屈,可容不得她再多委屈时,裴渐差使裴辰,“你院子里的事,按理来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宜过多插手。但今儿这事儿由不得我坐视不理,观舟与临山几个险些丧命,辰儿,你且与阿秀回屋盘点,这金拂云往来时都送了些什么。” 什么? 萧引秀听得这话,猛地抬头,“姑父,儿媳收受的就是寻常物件儿,回礼亦是如此。” “那这些金砖,作何道理?阿秀,你可知,寻常百姓一生人只怕也攒不到这么块金砖。” “姑父,今儿这礼,孩儿也不知道大姑娘是何想法……” 裴辰冷哼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我抓着你下头几个丫鬟审来就知。你这妇人而今愈发猖狂,若那隆恩寺大案与金家有关,你就是个通敌的细作!” “裴辰,我也是一心为了这个家,老四能与金大姑娘做个友人,我如何就做不得?” 他们还男女有别呢。 裴渐摆手,拦住夫妻的吵嘴,“先去看看,可有阿秀不知道的东西被夹带进来。” 说完,指着漆盒里那一枝独秀的簪花,“阿秀,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萧引秀看过去,那朵簪花几片绿叶子衬着一朵小花,说来样式做工还好可不如牡丹、重瓣菊、凤凰孔雀隆重奢华。 裴辰顺着看去,几许功夫才嗫喏而言。 “父亲,这是青萝子花?” 裴渐颔首,拿起簪花指着下头印记与夫妻二人说道,“大姑娘的外祖母,瑞祥公主专用。这物件儿看着平平无奇,恐怕也是瑞祥公主遗物。”说到这里,看向满面错愕的萧引秀,“今儿送你这箱子物件儿,如今你还觉得稀松平常?” 萧引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父容禀,孩儿与那大姑娘就是吃了两次茶,说了些闺阁之话,从不曾提及府上生计。” “可提过观舟?” 裴辰一针见血,抓起萧引秀手腕厉声问道,萧引秀这会儿被吓得六神无主,喃喃说来,“提过几次,她只说老四娶了宋氏这般不会经营的女子,只怕一生都要毁在宋氏身上。这些话语,甚是平常!” “平常?” 裴辰口不择言,“若是平常,那贼子怎么只盯着观舟一个瘸腿的杀去,那日在隆恩寺,你是知道的,临山几次三番被引走,贼子不是要杀我,不是二婶桦大哥,也不是你……,从头到尾就是追着四弟妹,你说来听听,是谁起的歹意?” “相公休得浑说,那金家大姑娘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起这样的歹意?” “辰儿,慎言!” 裴辰怒气难消,指着萧引秀几番要骂,碍于是在父亲房中,最后只得甩袖咽下不满。 “去,早些盘点过来,好做打算。” 裴辰领命,拽着欲要再磕几个头求情的萧引秀,待回到房里,裴辰雷霆震怒,唤来自己几个小厮家丁,抓着霜月与楚姑姑就在院落里开打。 这是要了命啊! 萧引秀恍惚片刻,赶紧拦了下来,“姑父让你来与我盘点,话不说半句你按着我跟前两个人就打,这是何意?这是不让我做夫人的道理?” 裴辰一抬手,直接给她扬开,往后踉跄好几步,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身形。 被塞了布团按在长凳上的霜月与楚姑姑,两眼一黑,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按住了二人。 上了布团,要说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眼泪汩汩落了下来,只昂着头求着世子夫人能救了二人下来,可惜裴辰不予理会,还让小厮早早关上院门。 “我给你体统,你偏偏不要。中馈你来执掌,公府的门面也给你了荣光,你做的是什么事儿?” 第460章 萧引秀上前,拽住裴辰袖口,“相公,我哪里不替公府着想?你这话说得真是戳人心窝子,我起早贪黑,管着这上百号人,相公摸着良心讲一句,我何曾饿着了府上哪个人?” 就是你裴辰那屋子莺莺燕燕,老娘也照管得油光水滑。 怎么如今好的不提,只是几次送礼,就揪住不放? 她恼怒归恼怒,还得求着裴辰放了霜月与楚姑姑,二人在她跟前都是得了脸面之人,若是这么莫名挨了打,后头哪里有脸去管旁人? “萧引秀,你胆大包天,我多少次提醒过你,莫要与金家往来过多,你可曾听了?” 好!好!好! 一个个抓住不放了? 萧引秀气焰瞬间翻转,变得极为嚣张,“你说我,我这不过是寻常府邸往来罢了,怎地不说你那亲弟弟?他若不是与金拂云往来过密,人家何苦芳心旁落——” “你说什么?” 裴辰马上反应过来,抓过萧引秀就要再问时,萧引秀马上改了口,“大姑娘不是旁人,往后要成郡王妃的,我如何能得罪?何况姑父让你入了门就要打我的脸吗?” “问你?你的嘴里有实话吗?我不打杀这两个混账,你能说得出全部?” “我何曾隐瞒过你?” “你与金拂云私下吃茶,不就是瞒着众人,还美其名曰中馈采买,采买的物件儿直接抬你正房里头还是私库里头?” 天大的冤枉! 萧引秀这时八张嘴也说不清楚,只拦在打板子的小厮跟前,“退下,动不动就打杀,公府断没有这个道理。” “松开霜月的嘴儿,说来就是。” 裴辰见吓得萧引秀主仆几人差不多,才松了口,那霜月眼泪没擦干,就被小厮抓到裴辰跟前跪下,“如实禀来!” 霜月跪倒在地,欲要抬头看向萧引秀,却被裴辰呵斥。 “让你说,你瞅着你主子作甚?” 裴辰气急,使了小厮上去,给了霜月就是重重一巴掌,“一个个的不省心,你主子胡来,你们也都是府上老人,却没个分寸。由着她行错,只怕我也要学着老四,把你们都发卖出去的好。” “世子饶命!奴自是如实说来,夫人也无二心,早早与那金家就说了明白,奈何今日大姑娘竟是送了这贵重物件,分明是存了挑拨之心。” “那就说来,收受几次,都有些什么,可有礼单?” 裴辰从不是软柿子,他自小受的教养,不会随意插手后宅之事,男人有外面广阔的天空翱翔,女子有自己一片地方经营。 可如今…… 萧家的姑娘,真正是长了见识。 母亲拎不清,如今自己娶的媳妇也跟着犯浑! 想到这里,愈发气愤,一番恐吓威胁,楚姑姑和霜月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再抓几个大力婆子来,裴辰铁腕手段,没多久就审得清清楚楚。 等翻到萧引秀拿着巨额银钱在外头放印子钱时,裴辰唇角压不住的“赞许”,“早说呀,我让大舅大舅母给你寻个商家,做个营商娘子多好。何苦跟着我这么个无用的相公,日日里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裴辰!” 萧引秀反手抹了把泪,指着裴辰,“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哟!” 裴辰满面嘲讽,脸上褶子都挤出了鄙夷嫌弃的姿态,“咋地?公府上下几号主子,中馈亏空成这样子?母亲的私库我与海叔盘出来了,可看不出半分亏空之态!” 萧引秀满面错愕,“你……” 她不能为两个哥儿攒些体己吗? 眼前男人满面公正不阿,可他能做什么事儿?除了蓄婢纳妾,还有什么做得成的?自己不筹谋,等着他败了家产? 可这些话能说吗? 不能!萧引秀颓然落座,裴辰欲要拽着她去父亲跟前说个明白,她颓然拒绝,“你与姑父定我的罪,我识人不清,咎由自取。” “既是知道错了,还不去应对,这会儿装什么死鱼?” 裴辰根本不惯着她,拽着她踉踉跄跄往正贤阁去回话,这时天色向晚,该吃晚饭。 入了正贤阁,裴渐正在习字。 裴海使临川临溪香果正在摆饭,见世子二人带着两个婆子来禀,请他们坐在客堂,“老爷一会子就好,世子与夫人稍待就是。” 两口子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候着。 期间萧引秀难掩满面落寞,眼眶湿润,双目红肿,兴许这会子她才觉得后怕。 拽着绢丝罗帕,时不时抽泣一声。 裴辰听得厌烦,几番要发作,又努力隐忍下去,最后咬牙低声呵斥,“父亲这里,总归不会让你去死,你怕的什么?” “恐怕是离死也不远矣。”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姑母前车之鉴她历历在目,莫说给她囚禁起来,就是送回江州,她也不敢活着踏进江州娘家那道大门去。 宋氏! 若是没这个宋氏,该是多好! 一切的一切,都是宋氏的存在引来,她才是灾星!她快把罗帕攥破,裴渐才闲闲出了书房。 夫妻二人连忙起身,恭迎父亲。 裴渐摆了摆手,“是盘清楚了?” 裴辰上前躬身答道,“回父亲,盘清楚了,共计往咱府上阿秀这里送了七次重礼。” “七次?” 裴渐听闻,也有小小惊愕,看向一旁眼眸含泪的儿媳,只是叹口气。 “大海。” “老爷,属下在。” “差人去把辰儿阿秀夫妻的饭菜提来,与我一起用饭。”裴海领命而去,裴辰夫妻面面相觑,欲要拒绝,却又不敢。 裴辰还打算说个清楚,裴渐抬手制止了他。 “先吃饭,不急于这时。”看着旁边明显是哭过的萧引秀,“阿秀,姑父知你心思不坏,但你切忌不能走你姑母的老路。纵使这府上,你看不上观舟,但她也是你的姊妹,万不能同外人一起来算计府里之人。” 萧引秀咬唇点头,哑着声音回话,“姑父,我不曾揣摩到金家大姑娘这般……” “而今隆恩寺刺杀之事还不清楚何人所为,且先吃饭。” 饭毕,裴辰一五一十禀了全部,包括金拂云送来的金银财物,以及萧引秀私自放印子钱之事。 裴渐双目微闭,心道这儿媳甚是糊涂。 第461章 裴岸?值归来,韶华苑热闹非凡。 萧北因娘子不在身旁,回去也是一人,故而同许凌白兄妹,待在韶华苑,正好秦庆东也在,手谈也好,抚琴也罢,总有乐处。 宋观舟嘟嘴不喜,因着这一屋子的人,齐齐拦住她往外而去的脚步,秦庆东双手一摊,“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走不开。” “若不是你广而告之,我二人偷摸也就出去了。” 忍冬听得头大,“我的祖宗,您且歇着,表公子表姑娘俱在院落里,您这个主家反而偷摸着走了,哪里使得?” 兼之许淩俏也是不放心,搬来齐悦娘,长嫂出面,宋观舟只能偃旗息鼓。 一下午都气鼓鼓的,时不时把秦庆东拉出来鞭笞一番,众人早知道她性子犹如孩童,也只能笑笑过去。 裴岸官袍加身,入了院门,许淩俏看到表妹夫进门,才算松了口气。 “你相公归来,且瞧着你还敢提外出的事儿。” 宋观舟瞧着夕阳西下,知仙人坊的开业只怕早早结束,不由得一阵失落,裴岸见状,也不急着更衣洗漱,与众人见礼之后,直奔宋观舟跟前。 “这面上瞧着,今儿是有些不喜,是怎地了?” 夫妻亲近之情,看得人艳羡不已。 不待宋观舟言语,秦庆东已咋咋呼呼跳到前头,“季章,今儿?值回来的晚,可是路上还人满为患?” 裴岸坐在宋观舟身旁,抬头看向秦庆东,“也还好,大多都散了。”说罢,回头喊了阿鲁,阿鲁这会儿捧着个布包进来,“四公子,东西在这儿。” 裴岸拿过来,顺手递给宋观舟。 有人送来,正好遇到我在府门外下马,并交给我,让我转给你。 咦哟! 秦庆东挑眉,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公府之内都在收礼,宋观舟眼波横流,一张鹅蛋脸上含着笑意,犹如花儿含苞欲放,“不是你给我的?” 裴岸摇头。 “不是。” 他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宋观舟也不急着打开,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定案,喊来莲花,“好丫鬟,送到我床头去,莫要让人翻看。” 莲花虽说如今跟着许淩俏伺候,但韶华苑上下依然进出自在。 她捧了物件往里去,倒是让秦庆东萧北等人生了好奇,“这是何物?怎地观舟神神秘秘,我等都不能一睹其容?” 宋观舟抿嘴浅笑,蒲扇揽住半张娇俏容颜,“是闺中密友亲自赠来,尔等就不要张望,定是不让你们瞧去的。” 一旁许淩俏柔柔望过来,宋观舟又改了口,“姐姐除外。” 裴岸起身,官袍裹在身上一日,汗渍侵染出来,也是难受。他要去洗漱,秀美俊颜上头尽是无奈的宠溺。 只是裴岸入内盥洗不久,宋观舟拄着拐杖悄然入内。 孟嫂和莲花喜乐立在门外,瞧着少夫人入内,低声说道,“四公子正在沐浴。” “不碍事儿。” 她梳着长辫子,绢纱上襦,下着间裙,平常穿戴,也因那容貌与身段,普通变得灵动娇俏。 裴岸未曾拴门。 宋观舟轻轻一推,门板无声打开。 裴岸闭目仰躺在木桶之中,宋观舟憋着笑意,转身又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孰不知她转身之时,裴岸大眼已睁开,杏仁眼眸如一汪清水那般,顾盼流转看着眼前娘子。 只待宋观舟刚要转身,裴岸忽地出声,“娘子如此行径,怕是不妥。” “哎哟!” 宋观舟哪里想到他已觉察,还专门出声吓唬自己,一时神魂受了惊吓,差点抓起拐杖就扔出去—— 裴岸低眉浅笑,俊颜若隐若现,似是隐在了光阴之中。 “四郎吓唬人。” 宋观舟差点滑倒,几分恼怒,噔噔噔拄着拐杖走到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水里一丝不挂的男人,“四郎,你变坏了。” 裴岸再是厚颜,也耐不住个妙龄女子如此窥探。 他敛下玩笑,坐起身子,拉过娘子柔若无骨的小手,长眉俊目之中有些许叹息,“今儿是怎地了?我不过一会子就出来,却还等不了。” 宋观舟歪靠在半人高专门箍来的木桶边,略带失落。 “四郎,这府里母亲可还有些使唤旁人的能耐?” 裴岸不察,未曾料到宋观舟这般问来,他表情微滞,“应是不能,如今围着小佛院的人,都是父亲自己的人。我与二哥都无能为力。” “那……,你也不曾去看过?” 裴岸叹道,“看过两次,母亲较从前少操心,身子倒是康健丰腴不少。只是性子不好,去了两次,就挨了两次打。” 宋观舟闻言,瞬时侧目。 “母亲打你?” 裴岸失笑,“在她看来,是我害得她不得自由,我只露了个头,她并抬着正在吃粥的碗勺浇了我一脸……” 这般凶残? 宋观舟有几分不信,“母亲落到如今境地,难道不知能依仗的就是你与二哥吗?” “母亲性子你也略有耳闻,从来呼风唤雨惯了,让她仰人鼻息生存,她才不予理会。” 裴岸边说边擦拭身子,宋观舟毫无害羞之意,嘴上说着,“那二嫂呢?”眼里却盯着裴岸白皙身材目不转睛。 ……观舟! 裴岸无奈,丢了布帕过来,险险盖住那双明眸。 趁此空暇,裴岸快速穿上亵衣亵裤,扒开布帕的宋观舟失了大饱眼福的机会,嘟嘴不悦,“你我夫妻,竟还不让我看。” 裴岸扶额,麻利穿上深衣,“观舟!院中还有表兄表姐,不可放肆。” 说罢,欲要扶着她走出这湿淋淋的地儿。 宋观舟转身定定看着裴岸,“今儿发生了个事儿,如今不知道父亲如何处置,但金拂云大刺刺给二嫂送了重礼进来,有金砖,有信笺,直言不讳提及二嫂在我们出府上香之前,与金拂云暗自通气,说了我等的行踪。” 裴岸面色阴沉下来,“竟然有这事儿,父亲怎么说?” 宋观舟拽住裴岸的手越发攥得紧,几乎要捏痛裴岸,“父亲如何说不重要,我只问四郎一句,此事过去已不少时日,你如何打算?” 第462章 裴岸搂住宋观舟,欲要开口,却听得宋观舟仰头问道,“总不能再一次不了了之?四郎!” 她言语有些急切,愠怒浮现在娇颜之上。 “观舟,我知你此番受了委屈,但金家根深蒂固,如果冒然出击,并不能达到手刃仇敌的目的。” 听得这话,宋观舟心里轰然落空。 她倒是从不曾期许眼前男人能为自己争取什么,但裴岸不遮不掩,说出这番很理智的劝诫时,还是有些失落。 “并不意外。” 宋观舟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向裴岸。 窗纱偏黄,透进来的光也是昏黄暧昧,可惜眼前立着的一双壁人,两颗心隔着山海那般遥远。 “观舟,并不是你所想那般,我没有不作为。而今东桥、东骏与我大隆在边陲之地起了纷争,金大将军镇守溧阳要地,圣上都不能轻举妄动,何况——” “四郎,是金拂云意图诛杀我。” 裴岸搂过女子,怎料她柔软身躯勉强入了怀抱,一张俏脸依然不愿看他。 “我知娘子所遇之事十分凶险,但请娘子稍安勿躁,如今就算你与临山一同出面作证,说那贼子是余成,最后也只有余成伏法。大姑娘不但毫发无损,还会风风光光嫁入郡王府,成为高高在上的郡王妃。” 宋观舟听到这些,也想过会是这般结果。 她挤出一丝苦笑,固执看着窗棂,“堂堂镇国公府,也奈何不了她吗?” 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想? 裴岸看到这样五分心伤五分失落的宋观舟,心疼极了,他努力压住声音,搂紧怀中娇娘,“娘子,若全力以赴,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这样有何意义?事缓则圆,此番你信我就是,静待时机,定让她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宋观舟终于肯转头过来正视裴岸,“风风光光入了郡王府做郡王妃,这是代价吗?金拂云今日送来给二嫂的重礼,不得不说,二嫂恐怕就是那个与她里应外合,意图害了我的奸细。” “观舟——” 裴岸低声呵斥,继而发现自己反应过激,只能拢着宋观舟放缓声音安抚,“二嫂之事,一会子我自会去问父亲。观舟,金家与雍郡王的联姻,是得了宫中懿旨。抗旨之事,他们两家不敢做,镇国公府也不敢。” “四郎之意,并是让我再忍就是。” “观舟,小不忍则乱大谋。金拂云早已不是我的挚友,她对你所做之事,我心中都记得,你且放心就是。” 放心不了一点。 宋观舟冷冷笑道,“下一次不知她还会使些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也不知我可还能侥幸逃过……” “观舟,待临山好起来,就彻底为你所用,若你觉得还不够,我再找父亲要人。” 也只能如此了。 宋观舟微微点头,“好。” 她放弃夫妻之间的争辩,放弃控诉自己的不公,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她就遭受着权力霸凌。 控诉无用。 何必浪费心力? 她犹如桃瓣嫣红的脸颊上,失望和嫌恶转瞬即逝,仰头看向裴岸,才知他眼眸里只有自己。 不过如此。 轻轻推开裴岸钳制,“这里头湿滑,我先出去。” “观舟——”裴岸并不松手,他知道自己那番言论,让宋观舟何等失望,可如今情势如此,他与父亲洽商之后,决定按兵不动。 “我不曾袒护金拂云。” 宋观舟微微颔首,“我知道,家国大事,权力交织,至少有一点我认可,那就是金拂云的罪,如今无人能定,对吗?” “金家有万般的能耐推脱干净。”裴岸沉声说道,哪知宋观舟抿唇轻笑,“像朱三那样?万兴码头的命案,表姐被劫,含糊其辞全推到了朱三身上,反正他死无对证。” “……你知道朱三死了?” 宋观舟轻哼,“四郎,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朱三在郡主别院杀了锁红,之后自裁,随意寻个茶铺子,给两个大钱,也能听得完完整整。倒是四郎心疼我,从不与我说这些,包括青梅园的顾三娘子,如我所料,收监次日就畏罪自杀。” 她眼光清冷凌冽,与裴岸四目相对,毫不畏惧。 裴岸深吸一口气,灼灼眼眸低垂,“观舟,我并不是故意瞒你。” 罢了! 宋观舟抬手抚住裴岸胸口,“无碍,四郎。其实我并不在意你告知与否,只是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多了依仗你的想法,金大姑娘位高权重,本来就聪慧多金,随意往江湖上或者这府里下些本钱,自有人替她卖命,我这小命可是很好拿的。倒也不是我怕死,可就这么窝囊的死于妇人之手,死于情爱之争,我宋观舟咽不下这口气!” “观舟!我从无敷衍你的意思,青梅园……而是结案了。” 裴岸叹道,“朱三揽了事儿,顾三娘子畏罪自杀,查无可查。”他看着宋观舟明显不信任的眼神,双手从宋观舟腰上挪到她鹅蛋脸跟前,捧着珍宝一般,捧着宋观舟的脸蛋。 一字一顿说道,“朱三活着的时候,与人吃醉酒,说了他把凌俏表姐卖到了青梅园接客。这事儿后头何大人查到,亲自来问我,观舟——,我否认了。” 所以,能与你说什么呢? 宋观舟听到这里,一把揪住裴岸衣领子,咬牙切齿道,“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是金拂云绑了表姐?” “何大人来问我时,我才笃定娘子你的猜测是对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与金拂云往来?” 裴岸张口欲言,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孰不知这么一顿,让之前的解释在宋观舟里信任度直接降到负数…… “我曾问过你,若不曾有我,你二人能否走到一起,你当时回我,两府恩怨不容结亲。如今看来,少时挚友之情,更是难能可贵。” 说罢,扭头就走。 裴岸一把拉住她白皙皓婉,“娘子,因两府恩怨不能结亲,故而从不曾生了挚友之外的心思。” “四郎,人是会变的。” 宋观舟回头,满眼伤感,“她为了你,不顾旁人无辜,手起刀落,要命的做法。只怕有一日,我也会成为你二人之间的一缕无辜魂魄。” “观舟!” 第463章 宋观舟入了正房,丫鬟们站在屋外候着,秦庆东捂眼不忍直视,“这裴四也真是过分,观舟都瘸了腿,还要去帮着擦背?” 话语刚出,许凌白几人面红耳赤。 真以为这夫妻二人行那隐秘之事,可待裴岸出来,宋观舟依然不见踪迹,秦庆东瞧着几个丫鬟与他擦拭头发,才低头问道,“观舟呢?” 用饭之时,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夫妻怕是吵嘴了。 往日裴岸喜欢给宋观舟布菜,今日虽一如既往,但公筷夹菜,略显冷漠,宋观舟与旁人说笑无二,看到碗碟之中裴岸夹来的菜,眼神就变了。 即刻冷漠,虽也入口,却甚是敷衍。 许淩俏有心想说了几句,也被宋观舟提前岔了话过去,反倒是问了几句,“表哥蟾宫折桂这喜事儿,府里倒是吃了个小宴,那表哥外头的同窗挚友,怕是也要宴请一番?” 许凌白听得表妹这话,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多谢表妹挂心,只是我这不过是个三榜同进士,当不得四处张扬。兼之我生性木讷,虽说在隆恩书院里头认识好些饱学之士,但终归交情淡薄,罢了。” 这是实话。 宋观舟歪头杵着下巴,有几分失落,“我那兄长也不知去向,他生性豁达,擅长交际应酬,若他在,带着你往老家去一趟,也算是告慰堂舅舅与舅母在天之灵。” 许凌白放下碗碟筷子,认真说道,“观舟不必担忧,待年后得了朝廷安排,自有闲暇回故乡一趟。” 那就好。 说了许凌白,又问了萧北娘子,再后来连秦庆东家老太太、文四,都问了遍。 桌上热闹,唯有裴岸沉默。 他坐在宋观舟身侧,表情不冷不热,斯文儒雅吃饭之际,还不忘给宋观舟盛汤布菜。 偏偏如此,就是得不到宋观舟一个正眼。 吃过饭,漱了口,宋观舟又让丫鬟们把沉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忍冬要抱到小厨房去切,宋观舟开口,“拿刀来,我切。” “少夫人,大晚上的,这日头也落了下去,就不要动刀了。” 宋观舟嗤笑,“怕什么?拿来就是。” 看来火气不小,敢情饭前两口子是抽空去吵了一架?不等忍冬拿来西瓜和刀,门口已响起爽朗洪亮的声音,“少夫人,使个菜刀恁地无趣,倒不如看看我这长剑。” 宋观舟一听,马上起身,“临山大哥,快快快,你这是大好了?” 临山大步行来,看着气色倒是红润,不过身形瘦削了不少,“伤口好转,说来还是孙大夫和赵大夫有经验,因箭伤深,前几日换药痛煞我也,好在疼过几日,如今倒是结痂好转。” 宋观舟经验十足,“只要不内里不发作溃疡,自是好转得快。” 裴岸等人也纷纷起身迎接,临山紧走几步,“我的郎君姑娘些,可使不得,临山身份卑微,可担不得如此大礼。” 他欲要躬身,却扯到胸腹处的箭伤,身形微顿,裴岸招呼丫鬟们取来交椅,“临山坐下就是,莫要扯到伤口,大家年岁相仿,若拘泥些虚礼,反而迂腐了。” “是,那临山恭敬不如从命。” 落了座,顺势把手上的长剑递到宋观舟跟前,宋观舟眯着眼,看着棕褐色皮质剑鞘愣了神,倒是一旁的秦庆东咂舌,“今儿观舟可是收了好几份大礼,可说来,还是临山这份最是特别。” 裴岸扶额,“这把乌龙剑……” 临山咧嘴笑道,“少夫人有惊无险,也算是见了血,说来血光之灾,以凶器克之,我想着这柄乌龙剑挂在海叔房中多年,也没有开刃,不如送来给少夫人镇宅辟邪。” 阿鲁从大厨房端来酸梅汁,听得这话,差点头点地,“海叔的宝贝,你也要了来,不知海叔有多心疼呢!” 临山嘿嘿一笑,“我们这些逆徒觊觎乌龙剑,海叔自是不舍得,但听得少夫人这韶华苑斯文了些,欲要个长剑短刀的,他也就揭下来让我送来。” 宋观舟拿过来,长约三尺有余,剑鞘宽五指,剑柄材质是金属,因缠着皮革,看不太清楚。 掂在手中,分量十足。 左手握柄,右手持剑鞘,稍微用力,只听“唰”的一声,乌龙剑被拔了小半截,让宋观舟叹为观止的是此剑通体乌黑,泛着幽幽冷光,上头锻打出水波纹,像极了远古时的神剑。 “四郎……,你瞧——”刚转过去给裴岸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夫妻吵了嘴,马上连人带剑转到另外一番,萧北硬生生对着宋观舟,几欲发笑,又觉不妥,生生忍了下来,由着宋观舟重复说道,“喊错了, 应是四表哥,你瞧这剑,还真是威武霸气。” “是……”萧北忍着笑,勉强点了个头。 秦庆东看着裴岸面色由淡然转到无奈,也抿嘴发笑,许淩俏捂着嘴儿,唇角上扬,冲淡了这几日搅弄着心头的痛苦。 丫鬟几个陆续端着切好的西瓜上来,孟嫂壮姑搬了矮几出来,又新添了蜜饯、凉糕之类的宵夜。 宋观舟见壮姑做事,问了声腿脚。 壮姑连忙到跟前屈膝行礼,“奴让少夫人挂心了,只是崴了脚,休息这些时日,如今大好。” “总要休息妥当,重物什么的就由着孟嫂和几个小丫鬟们多担待些。” “是,多谢少夫人。” 转头来,宋观舟慢慢抽出长剑,直到剑身全部面貌都露出来,宋观舟两眼放光,赞不绝口。 裴岸在旁欲要说话,但想到宋观舟在屋里说的那冷血的话,心头寒凉涌上来,欲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瞧着她在饭桌上长袖善舞,却偏偏冷淡自己。 夫妻一场,走到如今,她却轻描淡写随口而言,孰不知那几个字真正的伤了自己的心。 院落里这么些挚友兄弟,他只能收敛失望。 硬生生装作无事,陪在其中,夜晚微凉,也凉不过裴岸心头那股委屈。再抬眼,入目就是立在花架下头空处的娘子。 她满面春风,手持乌龙剑,努着嘴儿,“姐姐,我给你挽个剑花。” 第464章 许淩俏支着下巴,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宋观舟,“挽剑花?难不成观舟你也会?” 宋观舟轻哼一声,十分骄傲。 她手腕使劲,轻巧的把剑身在空中画了个弧度,背在手后,“自然是会的,诸位且瞧着,观舟献丑。” 刚开始时,宋观舟做了个简单慢动作的外挽花,试了试空间不会伤到在坐的人,方才停下。 扭了扭脖颈,活动了右手腕。 秦庆东眯着眼,“观舟,别逞能,这乌龙剑没开刃,但也比较重。” “小看人。” 宋观舟心头憋着一股气,这会儿看到乌龙剑,她不会耍剑,但挽剑花得益于上一世的网络,社畜宅女不结婚不养娃,不抓小三不斗公婆,大把的时间里,宋观舟爱好跟风学习好奇的东西。 包括切果盘,做菜,以及挽剑花。 这会儿她身着襦裙,立在夜风之中,看着手中长剑,心头浊气更是急不可耐欲要喷薄出来。 接着,她开始舞剑。 右手持剑,左手持剑鞘不放,整个人倚着拐杖,像棵笔直的松树。 慢慢的……,外挽花、内挽花,翻腕、背剑花,不过就是四个动作,却做得越来越快,一开始时众人还不以为然,可随着她越来越快,几乎看不到剑身,只听到剑身划过空气的响声,以及空中划出来的弧度。 嚯! 连裴岸都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子,更别说旁人,丫鬟小厮些看得目瞪口呆,乖乖!果然少夫人能杀人,不无道理,瞧瞧这剑花挽的—— 直到最后一个定格,微微喘气的她劈剑而出,刺向前方,停了约莫几息功夫,她才从容不迫丝滑把剑身收入剑鞘。 “好!果然有点功夫在身。” 秦庆东不吝赞许,萧北许凌白也赞不绝口,倒是临山蹙眉,几息之后才说,“少夫人练过?” 宋观舟把剑递给忍冬,重新落座。 小喘之后,点点头,“练过,不过只练了挽花和收剑,拔剑太难,实在学不会。” 网络上花里胡哨的拔剑,宋观舟看得眼花缭乱。 学不出成果,果断放弃,身为现代女性,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就跳过,不羞耻不惭愧,快乐双倍! 爽! 宋观舟半躺在椅子上,胸口爽快多了,她想过千百种报复金拂云的办法,在她洞房之夜,上个绳结,活死扣那种,稍微一碰,就勒死她那纤细的脖颈。 再或者寻些她知道的毒草,使人种在她的郡主府里,不出年余,身子就衰败而死! 再者,弄个凉拌见手青,也能毒死丫的! 可是—— 她被囚住,在这深宅大院,那金拂云也被囚住,有了一番安稳。孤苦伶仃的她,杀不进去,何况…… 宋观舟垂下眉眼,她想要的是活着,不是同归于尽。 真他娘的憋气! 夜深人静,小宴散了。秦庆东错过宵禁之时,干脆带着春哥睡到燕来堂,送客之后,韶华苑上下唯有空寂。 宋观舟立在花架之下,仰头看着花架空隙中的星空。 她看得到熟悉的星座,唯独寻不到自己的根基,是这一片天空下,却不是这一片土地。 韶华苑落了院门闩子。 裴岸站在正房廊檐下,遥遥看着背对着他的宋观舟,自这院落里散了客人,宋观舟沉默不语。 如此看着星空,怕是有一刻钟。 许久之后,他叹口气,终究没有迈出步伐,只是转身入门。忍冬与两个小丫鬟看过去,齐齐低下头来。 旁人不知,但忍冬听到了傍晚时四公子少夫人在盥洗室的争吵。 尽管他们压着声音,不想惊动旁人,一门之隔的忍冬和两个小丫鬟,也听到了两人急切的争辩。 待二人出来时,面上已能看出疏离。 尤其是四公子的眼眶,有些濡湿,忍冬生怕自己看错,偷偷瞟了好几眼。 宋观舟立在院落里,观星许久,最后与自己内心释怀,不管如何,原着剧情里有些成立,有些也改变了,秦庆东还提到东宫太子妃再次有孕。 这些都是剧情的转折。 兴许最后太子妃贵为皇后娘娘,秦家没有败落,金家也到不了那等权贵之席。 罢了。 当今圣上还有好些年要活,东宫也好,秦家也罢,与自己无关紧要。她若能在明年躲过牢狱之灾,从此天高任鸟飞,她也不会困于公府这方寸之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想明白之后,她转身欲要回屋,才看到忍冬壮姑几个定定的站在廊檐下候着她,她知道这群女子心里柔软,担心自己想岔了。 夜风轻抚发丝,忍冬到跟前低声说,“少夫人,若是心头有什么过去的事儿,斥责奴几个一顿,也好过憋在心里。” “在你眼里,我就是无理取闹之人?” 宋观舟打趣跟前的忍冬,不等忍冬说话,庆菲在旁低声说道,“看着少夫人难过,奴心头也难过,冬姐说得对,您可不能憋在心头,伤了心肺。” “那有这般严重,你家少夫人顶天立地,不惧风雨。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碍事儿。” 说罢轻抚了小丫鬟的头颅,莞尔一笑。 拄着拐杖入了堂屋,由着小丫鬟们抬来洗脸洗脚的水,一番梳洗,又放了发髻散了长辫,檀木梳子从头到尾,梳得宋观舟经脉通畅。 她拉过忍冬素手,低声吩咐,“忍冬,今儿你也瞧见,只怕二嫂早站在金拂云那边,往后这韶华苑的吃食、用物,你与壮姑她们都小心谨慎些。我不死,她心不甘,如今又多了萧引秀做帮手,难保不在些腌脏地儿下狠手。” 忍冬听完,表情木愣。 “世子夫人忘恩负义!她……,她……”木愣之余,更多是气恼,好歹萧引秀安身立命的两个哥儿是少夫人救上来的,为什么? 她知恩不报也就罢了,还与外人联合起来! “这府上,也就你们与我一处儿想。” 宋观舟表情微淡,不喜不忧,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儿,忍冬的心揪了起来,她俯下身子,双手与宋观舟交握起来,“少夫人,四公子难不成都知道了……,他——” “知道,但他有他的盘算。” 第465章 无非一个字,让她忍。 宋观舟在面对裴岸如此说话时,没有悲伤,只是内心空空洞洞,失去了最后期许。但此刻看到忍冬满面担忧,拉着她问着自己丈夫的决断时,她明明想云淡风轻说一句,我不在乎。 可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紧咬住,吐不出半个字。 昏黄烛火下,她眼眸里还是起了云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张床榻上做尽了亲密之事,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她参得透…… 忍冬顺着她的腿就跪了下去,聪明的她怎么不知道少夫人这句话的意思,她低叹一声,想要劝一番自己的少夫人,嗓子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半个字。 “少夫人,只要奴在,奴定要护住少夫人的。” 宋观舟不经意抬手,看似在撩披散的长发,实则抹掉眼角的湿意,“好姑娘,我们一起面对贼子砍杀,你家少夫人文能算账,武能杀人,这些后宅争斗又算得了什么。” 忍冬再是忍不住,咬着唇低声哭泣起来。 她身子颤抖,几乎撑不住,只能靠在宋观舟好腿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般,顺着半张疤脸滚落下来。 “这公府男人,心真狠。少夫人,您差点没了性命啊。” 四公子平时待少夫人,如珠似宝,宽宥大度又温情脉脉,为何到生死之时,却还顾忌着他的盘算呢? 忍冬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媳妇,她的眼泪只能在没人时落下。可今儿实在忍不住,就这么当着宋观舟的面,哭得停不下来。 宋观舟低下头,笑叹一声。 “好姑娘,你家少夫人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哪里就到哭的时候,听话,擦干眼泪,不能让任何人小瞧了去。” 说罢,拿过绢帕,给忍冬仔细擦干了眼泪。 “好姑娘,可惜了这张脸,若早些识得,何苦到伤了这张脸的地步。”忍冬摇头,“奴这脸半分不重要,幸得少夫人不嫌弃,给了奴做人的体面。奴不在意这些,只求少夫人这一生平平安安。” “一定会的。” 宋观舟瞧着这性情中人一般的忍冬,竟然心情大好,她的坏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有人这么替她哭一场,人生足矣! “来年开春,若四郎得了官位,我们就可以一同出京。届时带着你们几个,咱往江州、旧县通通走一遭,苍哥儿来信说了好多江州新鲜事儿,你本就是在江州长大,咱们正好故土重游。” 忍冬反手抹了眼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奴无用,倒是让少夫人您来宽慰奴这不值钱的眼泪水。” “你最有用,把这韶华苑管得井井有条,若是我来亲自管,只怕一团糟。”说罢,揉了揉忍冬的发髻,“罢了,扶我去歇着,你也回去睡,头上还有伤呢。” 内屋,裴岸早已歇下。 他心头难过,宋观舟又迟迟没有入内歇下,辗转反侧好几许,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听得脚步声,方才醒来。 知是宋观舟入内歇息,拐杖声咚咚咚的,由远及近,到了床榻跟前,他虽紧闭双眼,却能感受到宋观舟落座床沿边上,长发晃动之余,轻轻扶过他的面庞。 他睁开眼,看到宋观舟只着了鱼白浅蓝绣大花牡丹抱腹,下着鹦哥绿纱绸裈裤,背对着他正挪着绑着的腿上床。 裴岸按捺住想要起来帮衬的心,由着忍冬帮她挪到床铺里头。 “少夫人,小心腿。” “无事,过些时日就拆了板子,那时候方便多了。” 二人小声说话,待宋观舟翻开软被盖住半身时,忍冬才放下幔帐,熄了烛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又重归安静。 宋观舟挪动身子,寻了个好姿势,搂着自己的小软枕翻个身,背朝着裴岸睡了过去。 裴岸:……这女人说了那么伤人的话,竟然无事人一般,睡过去了? 夫妻之间只剩凉薄吗? 裴岸心头更是难受,欲要把宋观舟摇醒,问个明白,可还没碰到那软软的身子,又缩了回来。 自己这般宠爱她,就换来这么一句话? 何必呢?强求来的有用吗? 裴岸长叹一声,心道女子无情,翻个身,背对着宋观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只是他这睡得并不安稳,竟然梦到成亲那日。 一切都是红灿灿的,他的衣物,观舟的衣物,披红挂彩,入门都是红。 也在这韶华苑,也在这拔步床前,他用秤杆子挑开红盖头,旁边跟来的喜娘女眷,纷纷咂舌。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啊。” 十六岁的宋观舟,一心一意只想嫁给他,得偿所愿,却在洞房之夜羞得不敢直视他。 他们并排坐在这张床上,接受众人的贺喜打趣。 说他们是郎才女貌,说他们天生一对,洒了果子石榴,又把他们的裙角袍裾打成死结,嬉笑离开,还留了秦二几个贴着窗棂边听床脚。 他让她喊相公,她就面飞红霞,软软喊相公。 而今呢? 裴岸睡不踏实,又翻身转过来,睁开双目,叹息不易。 非得到了情欲巅峰,才能听到那句迷离妩媚的相公,平日里喊着四郎,气急了直呼大名。 裴岸!裴岸! 若你二人苟且,与我说来,我自是求去,成全你二人,只愿莫要买凶杀我,且饶我这条小命不行吗?! 裴岸再回想这句话,仍是觉得心肝脾肺都疼过来。 宋观舟,宋观舟,你是怎么敢的?我何曾说过与她有私,你并是气急败坏,也不能这般戳我心窝子! “裴岸,我不是你们缠绵悱恻之情的垫脚石。” 话赶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宋观舟嗤笑,没有爱情?没有爱情你们二人怎么存在的,原着作者就是要歌颂你们俩一个鳏夫,一个望门寡,坚贞不移的爱情。 我宋观舟是什么? 就是个自私自利,低配版的花瓶,打杀伎子朱宝月,杀人犯!若不是有这层身份,怎么能衬托出你们二人感情的高洁? 这些话自然没有说出口,但因着这些原着情节,宋观舟说出去的话自然就不客气。 她那句我不是你们苟且的垫脚石,直接像把穿云箭,给裴岸扎得动弹不得。 “观舟!” 第466章 次日清晨,天还黢黑,裴岸翻身起来要准备上值。 外头丫鬟们撑着烛火进来,裴岸转身看了依然面壁睡着的宋观舟,吞下郁结,起身穿衣。 日上三长高,秦庆东打着哈欠招摇进来,看到已起来正在习字的宋观舟,不禁夸了句,“最近这字不像狗刨了,至少我认得出来你写的是什么。” 宋观舟头也不抬,“今儿出去?” 秦庆东腿一软,“今儿不行,午间我要回去,姑奶奶明日离府,我得陪着老人家吃饭。” “四姑娘也准备走了?” 秦庆东歪倒在摇椅上,“是啊,可算是走了。她在的这些时日,我头都是大的。” “那你的亲事怎么说?” 秦庆东装死,“不了了之。” 宋观舟想了想原着里文令欢的结局,好似没怎么写,她叹道,“四姑娘坦坦荡荡,说来与你做娘子,倒也相配。” “坦坦荡荡?”秦庆东失笑,“你这说的是个汉子,我可不要娶个汉子入门,不然往后我还有什么日子能过?” 姻缘之事,向来不可强求。 宋观舟也不多言,只是唤了忍冬到跟前,耳语几句,不多时,忍冬取了个小木盒子到跟前,交给宋观舟翻看。 宋观舟瞧了一眼,沉思片刻。 “你去找临山,问他可有什么行走江湖保命的小物件,比如飞镖、短刀、匕首之类的,让他先匀一样给我,回头我再找铁匠打了还他。” 忍冬愣住,“这……,可会有些冲撞了?” 宋观舟摇头,“不会,你只管去就是。” 秦庆东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观舟,要这些作甚?临山有什么好的,你还不如寻我。” 宋观舟不理会他,让忍冬快些去办。 “文三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宋观舟忽然问起这个,秦庆东来了精神,“我还当你不介意呢。” “当然不介意,只是好奇。四姑娘闯荡,那三姑娘呢?” 秦庆东眯着眼,回想片刻,缓缓说道,“像你与许姑娘,长得分像,但性子南辕北辙,三姑娘与许姑娘神似,聪慧温婉,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内外兼修,是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 宋观舟了然。 “原来如此。”她叹口气,仰头看了丫鬟们撑起来的凉蓬,“秦二,裴四应该娶那么个闺秀,温顺听话,不争不抢,由着他纳妾养婢,人生快活极了。” 哟! 秦庆东挑眉,看着用蒲扇懒懒扇风的宋观舟,“这是昨儿吵嘴了?” “倒也没有。” 蒲扇盖在脸上,宋观舟有气无力,“秦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裴四与我,到头怕是一场错误。” “哎哟喂!” 秦庆东坐起身子,直呼见鬼,“这是你宋观舟?你待裴四那般要紧,怎地今儿说这嘴子丧气话?” 宋观舟闷闷的声音从蒲扇下传出来,“既是郎有情妾有意,又何必再应了我家的求亲,到头来,只怕要送了我的性命。” “哪有这般严重?” 秦庆东拿不准宋观舟知道多少,但听得这话,也明白她此番在隆恩寺九死一生,心有余悸,“四郎心中只有你,他定然会与你做主。” 嘁! 宋观舟在蒲扇下面露出冷笑,也不再多言此事,思虑片刻方才起身,“段连媛这人留不得,秦二,我最后与你说一次。” 秦庆东哪里料到她忽地说到东宫,“东宫事务繁杂,段良媛本不畏惧,奈何太子另眼相看。”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言。” 她复又躺下,面上盖着蒲扇,低声说道,“有些想念我兄长了。”这话语里,有好几分的委屈,从前她觉得宋行陆与醒过来的自己未曾谋面,无甚亲情。 可到了生死关头,却想着这个兄长应不会无视她的性命。 她有了兄长,走个休离之路,也不至于平白无故被人欺负。对着裴岸,她从没有这般说过,面对无关紧要却还待她有几分真心的秦庆东,竟是随口说了出来。 秦庆东愣了一下,继而安慰道,“听得四郎从未放弃寻找行陆兄,只是他生性喜爱四处游走,大隆疆域不小,一时半会寻不到踪迹而已,你莫要担心。” 宋观舟面上苦涩,只是因蒲扇遮掩,秦庆东看不真切。 “他去哪里了呢?怎么也不给妹妹传个信……” 呢喃声蕴藏太多苦涩,秦庆东听得有些难受,他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许久之后才严肃认真说道,“观舟,四郎是护着你的,我与金拂云也决裂了,改日我给你送两个女婢过来,她们从小受过拳脚训练,左右不离你,凡事勿忧。” “婢女?你何处得来?” 这可是稀罕。 秦庆东叹口气,“我大哥下头有些能人,这样的婢女旁的地儿不好找,他自有办法。” 宋观舟拿下蒲扇,定定看着秦庆东。 秦庆东耐不住她眼神盘问,只得拱手作揖,“是四郎去拜托我大哥的,海叔如今也不收徒,旗下从没有女弟子,临山能护得了你外头,可院内还是不方便。” “是他——” 宋观舟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裴岸说的保护,原来真有安排。 “裴四出马,我大哥自然应允,只是两个姑娘还在山里,人过来还要些时日。” “我不知道,四郎没有说过。” 秦庆东“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他自来如此,人不到跟前,也没好生瞧过,定不会 同你说,只是瞧着你这委屈的样子,恐怕因着隆恩寺之事,怪罪他了。” 宋观舟扭头过去,不予搭话。 秦庆东猜到心头,放肆大笑起来,“那一日里,也是四郎不要命的打马奔袭,淋着大雨上了山,寻到你之前,他都要疯了。尤其是看到满身是血的荷花,崴了脚的壮姑,两个仆从说得你性命难保,季章他眼睛都红了。” “他如何知道我在隆恩寺有难?” 秦庆东叹口气,眼前女子真是不好哄,重要节点一个不放过,本意是要用裴四紧张她,来换取她心软信任,哪里料到她不吃这套,专门问了早早疑心的地儿。 “观舟,我说的你就信吗?” 第467章 宋观舟转过脸来,看着难得正经的秦庆东,“这是何意?” 秦庆东端起热茶,才吃了一口,就朝着忍冬使唤,“冬儿,去提壶热水。” 忍冬起身,知道二公子要支开她,低眉顺眼往厨上去,宋观眼眸顾盼,秋波盈盈。 “若是你不信我,我说了反而让你想得更多。若是信我——” “信。” 话还没说完,宋观舟轻飘飘吐出这个字,秦庆东茶盏还没放下,面上有些猝不及防,“……真信?你可是连裴四都不信的。” 宋观舟肌肤瓷白,眼里干净明亮。 “你不屑于骗我,若不想说,自是不会说。” 两人又不是夫妻,也没有利益捆绑,何况,她开口救过刘康。秦庆东听得这句,低头浅笑,“观舟,这话是对的,我不能同你说的,自是不说,既是说出来的,就不会有谎言假话。” “那你说。” 秦庆东摇头失笑,“你也不曾问季章?” 宋观舟摆手,“他想说自然会说,他什么都不说,那我还问了干什么。” 这两口子! 言归正传,秦庆东正襟危坐,款款说来,“具体我不清楚,但自许姑娘平安归来,季章也下了功夫去查。郡主别苑后门处有几个铺子,其中之一不显眼的茶楼子里,掌柜的并是他的人。那一日掌柜的看着郡主别院出来三个汉子,打马飞奔,本不以为然,其中有个贼子腰内别着短刀,那掌柜眼力好,看到之后也不管不顾,直接奔到官邸,候着季章一个多时辰,方才禀了这事儿。” “……也不怕扑了个空?” 秦庆东点头,“我也问过他,他说那时顾不得这么多。” 本要再说几句宋幼安之事,但想着裴岸私下叮嘱他决不能泄露半点,不管是宋观舟还是其他人,谨记守口如瓶。 宋观舟心里稍微被安抚了些,叹口气道,“金拂云真是厉害。” 秦庆东看着立在不远处提着茶壶的忍冬,招了招手,嘴上却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从前当我和季章看错人就是。” 快到午间,秦庆东也不用饭,带着春哥儿离了镇国公府。 许淩俏兄妹刚到门口,两拨人撞了个正着,许凌白拱手道,“二公子不留下来用饭?” “不了,府上还有长辈候着,你们陪观舟吃饭就行。” “那……,二公子慢走。” 许淩俏屈膝起身,秦庆东本是已离去,忽地又转身说道,“在下冒昧多问一句,不知道许姑娘将来婚嫁之事,有何打算?” 甚是唐突。 但许淩俏兄妹知道秦庆东曾花了大力气寻找妹妹,故而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认真回话。 “有劳二公子挂心,想着待淩白有个去处,并带着妹妹一起,若有良人可做佳婿,自是水到渠成。” 秦庆东看向满面粉红的许淩俏,“许姑娘之意?” 许淩俏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但还是打起精神,“凌俏此生再无婚嫁之意。” 说罢,再次行礼,一脸羞愤入了韶华苑。 许凌白欲要追过去,被秦庆东唤住,“淩白兄,我知表姑娘的遭遇,但一切都不是事儿。你年后必然要被朝廷安排,届时是往东还是往西,俱不好说。我瞧着表姑娘与观舟年岁相仿,不如就在京城或者是旁的地儿,寻个家风门楣都清明的郎君,也算了了淩白兄一桩心事。” “这——” 许凌白叹道,“妹妹遭此大劫,心中芥蒂颇深,不瞒二公子,在下也是想着给妹妹寻个妥当的地儿。可凌俏心里并无此意,兼之……” 他略微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褶皱,看了一眼韶华苑内,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 “观舟甚是爱护凌俏,由着她随心所欲。我……,我这无能的兄长,也不能强迫妹妹。” 秦庆东了然,露出欣然笑意,“观舟一向如此。” 是她的人,护得比什么都紧要,瞧着这一屋子的丫鬟,天下还有哪里的仆妇这般惬意。 也怪不得那荷花、壮姑,有口气在都是喊人去救这个少夫人。 “既是如此,也就不强求了。” 近些时日,恩科放榜之后,秦府有秦大公子坐镇,往来投贴的青年才俊不少,秦庆东有几个往来不错,瞧着倒是品貌家世皆是不俗。 旁人他想不到,但想到了许淩俏,故而今日多了句嘴。 两人告别之后,秦庆东半路调转马头,往翰林院的官邸奔去,他来这里已是常客,随意抓了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裴季章在何处?” 有人指了地儿,继而说道,“二公子在客室歇着,我去帮你喊一声。”说罢绕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不多时,穿这官袍最为好看的男人不急不缓下楼来。 “溪回,怎地来了?” 秦庆东拽着他寻个隐秘的地儿,调侃道,“回头若要多谢我,两坛子萧苍那混账送来的果酒就行,我家老太太喜爱那口。” 秦老夫人要吃,那还不容易?裴岸摇头,“下次我让木二多带些来就是。” “好,此乃你给我的谢礼。” 裴岸摸头不着脑,沉声问道,“又是怎地?” 秦庆东不予回答,只丢了这么一句话,“晚间我要去宝月姑娘那里吃个热茶,昨儿仙人坊开起来,她的满月楼估计要凉些时日,我去凑个热闹。” 裴岸见他不说,也不强求,“你与文四就这么算了?” “算了。” 秦庆东凑到裴岸跟前,低声说道,“昨儿仙人坊开业,你家娘子闹着要出去看,结果自然是看不成。文四这娘们倒是居高临下,绘制了昨日上场的姑娘,还品评一番,造册送给观舟——” 裴岸见状,侧目看来。 秦庆东折扇抵住裴岸胸口,“你且说说,这女子我能娶?何况……”他坏笑起来,“昨儿你怕是被观舟好一番训斥,瞧你今日这眼下疲惫,定然一宿未眠。” “你倒是幸灾乐祸。” 裴岸凉凉说来,他不想多与秦二说夫妻之间的误会,但是秦庆东不以为然,只重重拍了他背脊一下,“放心,晚上?值回去,给观舟捎带些千味斋的点心,女人,好哄得很。” “你个光棍,莫要浑说。文四我瞧着不错,文家低调知礼,门风雅致——” “不成,季章,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你。” 第468章 ?值时,阿鲁早早牵着马儿来候着,裴岸翻身上马,少有言语。 路过千味斋,排成长龙的队伍更是让劳累一日的他生了不耐之心。罢了,那女人恨不得给他撵出去,又如何会被这点点心收买。 何况,他也难过。 双腿夹了马肚子几下,“驾!”还是回公府,入了门就看着长嫂与海叔正在说话,他愣了一下,二人见他也停了话头,迎了上来。 “四弟?值归来,一日辛苦了。” 裴岸连道不敢,给齐悦娘见礼之后,方才问道,“听闻前些时日大嫂染了风热,如今可好些了?” 齐悦娘温和笑道,“劳你和观舟担忧,日日里遣人来问,不过是寻常暑气过浓,早不碍事了。” “如此就好。” 裴海迟疑片刻,方才上前说道,“四公子,今儿起府上中馈暂时请大少夫人掌管。” 裴岸面上并无意外。 只是点头称好,“若大嫂有些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寻我就是。”齐悦娘听闻,笑意盈盈,“父亲也是临时这般安排,多年也不曾理会家务大事儿,还真有些手忙脚乱。” 裴岸宽慰道,“大嫂从来就有管家大才,熟悉几日也就顺畅了。” 至于萧引秀为何被卸了这管家之权,裴岸不用问也知道,回到韶华苑,里头一切如常,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在下西瓜棋,今日宋观舟不思进取,懒得习字。 只抓着表姐一同玩耍。 裴岸进来,许淩俏起身见礼,宋观舟却不抬头不理会,裴岸见状,短叹一声,更衣洗漱去了。 “观舟,你们真是吵嘴了?” 宋观舟摇头,“姐姐勿要担忧,不碍事儿。夫妻嘛,难免吵架拌嘴的,见惯就好。” 许淩俏一听,葱指戳到宋观舟额头上,“莫要淘气,夫妻之间相处也得坦诚相待,你不说,他不说,一日日下来,误会更多,隔阂更大,罔顾了从前夫妻恩爱。” “好姐姐,且这么冷着就是。” 哎哟—— 许淩俏说了好些话,宋观舟油盐不进,许淩俏拍拍裙裾,起身告辞,“你夫妻吵嘴,我可不要在这里做壁上观花,今儿我与兄长吃饭,留你们夫妻大眼瞪大眼。” 忍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表姑娘敢说,奴几个只开了个口,少夫人就给奴打回去了。” 宋观舟哼道,“我自有道理。” 许淩俏趁着裴岸还未出来,含笑飘然离去,莲花与喜乐跟在旁边,低声问姑娘为何不留下用饭。 “傻丫头么,本来我与四公子一处用饭就有些拘束,何况今日他们闹心,索性由着他们夫妻一处,弄不好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恩怨全了了。” 莲花扶着许淩俏上了石阶,吐了吐舌,“表姑娘有所不知,年初时少夫人与四公子吵嘴起来,那才是吓人,四公子经常被气得去了燕来堂……” “听得你们说过,但想不到后头倒是夫妻恩爱。” 岂止是恩爱,裴岸对宋观舟那是一个千依百顺,莲花笑答,“是少夫人厉害,什么都会,她胆子大,救了不少人,是个活菩萨。” “活菩萨?” 许淩俏侧目,对这个称呼甚是陌生。 “公府下人里头,如今都这么叫四少夫人。她是第一个敢下井去救人捞尸的女主子,听得有个从前跟芳姨娘交好的嬷嬷说来,她梦到好几次芳姨娘,都说多谢四少夫人呢。后来四少夫人救了两个哥儿,还有萧家五郎、冬姐。” “因为你们少夫人救了不少人?” 莲花连连点头,“表姑娘您说,这不就是活菩萨嘛。少夫人跳下飞瀑救人,除了几个哥儿姐儿捡了性命之外,还有伺候这些小贵人的丫鬟婆子小厮,若不是少夫人叮嘱,只怕不死也要发卖出去。” 许淩俏听来,缓缓点头。 “如此说来,倒也是,小主子有个闪失的,岂能不责罚伺候的人。” 莲花扶着许淩俏走过小桥,低声说道,“少夫人宅心仁厚,从不曾为难奴婢们,尤其是冬姐,听说冬姐当时半张脸毁了,世子夫人都不想用,还是少夫人不计前嫌,接纳冬姐,管着整个韶华苑上下事务。” 如何不惊叹? “表姑娘,冬姐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 许淩俏脚下一滞,步伐微停,“忍冬竟是萧家陪嫁来的丫鬟?”这有些匪夷所思,待入了荣福苑的门槛,莲花才细说来,许淩俏恍然大悟,“竟是还有这样的往事,我瞧着忍冬姐姐做事细致入微,有条不紊,迎来送往的,韶华苑全是她来张罗。” 还写得一手好字。 “忍冬姐姐自是好的,可更好的也是咱少夫人,毕竟世子夫人不喜她,就这层身份,若换在旁人跟前,哪里敢用冬姐?即便是用,也不过就是个洒扫的丫鬟守门的婆子,定不会有如今的体面。” 许淩俏面上不显,心里却起了波澜。 表妹实在胆大! 莲花说的没错,这样身份的人,换做是自己,敢用吗? 定然不敢。 想到这里,许淩俏叹道,“我终究只是个寻常女子,要说与你们家少夫人相比,那真是差太远了。” 莲花赶紧摇头,“表姑娘也很厉害!” 细的不说,就只是外头走了一圈,还能全须全尾回来,可不是寻常姑娘能做到的。 可惜莲花越是夸赞,许淩俏心底就越发难受。 她想到那如翡郎君抓过她手塞入的血玉,信誓旦旦约定上门提亲,说得至真至诚,如何就变成了一场空? 今儿秦庆东提到的事儿,后来兄长也悄然告知,也是一片好心。 只她经历黄执欺骗,再不能够相信旁人。 罢了! 只是兄长辛苦些,拖着她这么个老姑娘在身旁…… 终归是女儿心性,想到乍然来的欢喜,又悄无声息的没了,每每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刘府之中,黄执占了刘伏苒的卧房好些时日。 “名落孙山的是我,而非你黄三郎,你如此颓败,鸠占鹊巢,是何道理?” 刘伏苒满脸无语。 黄执蒙头不语,许久之后才道,“从今往后,我是再无颜去往镇国公府。” 刘伏苒直呼哎哟。 “倒是想不到,你竟是个情种——” 第469章 黄执和穆云芝的亲事终于确定,穆云芝不日之后将回到老家,准备出嫁。 “云芝有什么不好?” 刘伏苒问出了所有人都想不通的问题,黄执数次无言以对,只能一如既往说道,“云芝很好。” “既是很好,你何苦还生了二心?” 黄执以长叹息作答,刘伏苒恨不得上前给他几个老拳,偏偏书生儒雅,面容白净,让人下不去手。 “你大哥来寻我几次,明里暗里打探你到底因何起了退亲之意,如今老太太也受不住,专门喊我到跟前,我一日日里这谎话都说得没皮没脸,无颜见人了。” 直到有那么一日,黄家老太太昏厥过去。 黄执在老太太榻前长跪不起,直到老太太幽幽转醒,一句孽障,喊得黄执重重叩下头去。 “我如何养了你这没个担当的混账!你若是真要舍了云芝,就算你再娶个天仙回来,我也一概不认你!” 不认? 黄执不敢言语。 听得母亲重重呵斥,“我不让你与她生的孩子入我黄家的族谱、宗祠,由着众人唾弃,我这老婆子且瞧着你不顾宗族父母养育之恩,倒是与外头的野女子苟且!” 这番话,说得黄执死了退亲的心。 老母亲咳得差点又岔过气,黄大郎平日不问家务不管闲事,那日也气得动了手,狠狠打了三弟一巴掌。 “混账!你倒是敢说,母亲若有个差池,我就是翻遍京城,也要把那野女子寻来,碎尸万段!” 黄执重重磕下头去,磕破了脑门。 他应了句,儿不敢。 待欲要成亲的信儿传到穆云芝耳里时,她面上毫无喜悦之情,珠兰骂骂咧咧,又满眼心酸看着姑娘,“姑娘想哭就哭。” 从小就心心念念的郎君,而今却藏着个神秘女子。 为了那女子,竟是要毁了这桩亲事。 珠兰只是想到这里,就替姑娘不值,可有什么办法?如今表公子榜上有名,还是二甲头名,将来必然有大好前程。 姑娘若是同意退亲,二十来岁的年华,还能嫁得什么如意郎君? “珠兰,这是喜事,不必落泪。” 话音刚落,珠兰的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奴替姑娘难受,从来不曾薄待过表公子,为何就这么无情?” “幸得姑母明辨是非,使得表哥未曾负了我。” 穆云芝淡然说道,眼眸里再无从前提及黄执那般的闪闪发光,反而犹如枯井里的死水,淡漠下来。 “姑娘……,往后日子还长,若表公子还是这般固执己见,咱们日子怎么过呀?” 珠兰越发伤心,想着姑娘这些年来的辛酸无数,只觉得真情错付。 穆云芝闭上双目,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后宅之中,表哥能允我一个孩儿,我守着孩儿过活就成。” “姑娘——” 珠兰哭得难以自持,跪倒在地,扶着姑娘的双膝,眼泪洗不净的委屈,泪眼迷茫之中,她看不到自己与姑娘的未来。 穆云芝微微低头,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珠兰,心中也有万般难言之痛,她帮珠兰理了理鬓发,轻声安抚,“待成亲之后,我也与你说门好亲事,你若想着跟在跟前,就做我的陪房媳妇,若不想,我就寻个山明水静的地儿,放你与郎君好生过日子去。” “姑娘说的什么话?奴这一生可从不曾想过与姑娘分开。您在这黄家府院里……,奴不跟着你奴如何放心?” 不是人生地不熟,却比这还让人忧心。 穆云芝无奈一笑,眼里也起了雾气,她长叹一声,“表哥恨不得退亲去娶,想必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更不是大表哥怒斥的野女子。原本我也想着,待我入门,表哥执意要纳,并寻个吉日,一顶轿子抬进来就是。可惜——” 对方定然身份不凡,否则不会让黄执这般打算。 “姑娘,咱也先不管,先是稳了亲事,等你成了这府上三少夫人之后,再慢慢图谋。” “图谋?” 穆云芝摇了摇头,她看着窗外闲闲散散的日头,几多伤感涌上来,继而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有个哥儿伴身,往后这一生就这么过。” “不——” 珠兰低呼,“姑娘万不能如此疲懒,真是成了一家人,表公子只怕也就回到您跟前了,一个哥儿哪里够,得两个三个,往后表公子外放做官,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官夫人,那野女子凭她何种身份,也越不过去你。” “傻丫头,所以我说这不是坏事儿,莫要哭了。” 珠兰慢慢拭干眼泪,心里却起了争斗之心,附耳与穆云芝说道,“姑娘莫怕,就是表公子往后纳妾蓄婢,奴也不让那些个骚浪蹄子诞下碍人碍事儿的孽种。” “珠兰,万不可如此。” 穆云芝连忙阻止,“你是我穆家好生教养的丫鬟,那些腌脏之事儿切忌不能做,自来的世道如此,圣上还三宫六院,何况是表哥这样的人才。真要把他拢在我屋里,岂不是跟个无德女子那样,一生又有何作为?” “姑娘!” 珠兰又气又恼,跺跺脚附耳说来,“姑娘若是想明白,就该知道表公子只能给你五分依仗,剩下五分还得是您将来诞下的哥儿。” 主仆二人说着将来打算,珠兰劝慰着穆云芝切不能太过贤能。 “姑娘聪慧,不屑于与那些玩意儿的女子争斗,但事关下半生来去安危,您倒是佛心慈悲,可那些女子呢?” 珠兰往日也从旁人口中听得别家深宅大院里头的事儿,这会儿也不遮不避,与穆云芝说个全了。 “王员外家的那房太太,说来谁人不赞叹,温婉贤淑,待人和蔼可亲,与王员外那些个姨娘小妾,也是情同姐妹,之后的事儿难不成姑娘您忘了?” 王员外,也是与穆家有着生意往来,听得几嘴,如今珠兰提及,穆云芝叹道,“如何不知?王太太死得不明不白,唯一的哥儿年岁小,听得说那二房姨娘吹了枕边风,好好的嫡出哥儿,就被送出去了。” “对!姑娘切记不能成为那般的软柿子啊!” 第470章 酷热天气,蝉鸣扰人。 宋观舟心烦意乱,摸着发痒的断腿儿更加烦躁,寻来忍冬,“你差人去喊孙大夫进来,且是瞧瞧我这腿儿,能不能松了绑……” 前几日,她试着用绑着木板的腿儿落地,倒也不觉得疼痛。 这几日干脆丢了碍事儿的拐杖,虽说不得健步如飞,瘸着腿儿的一日日在韶华苑上下走动。 许淩俏劝说不下来,也拦不住她。 只能私下问忍冬,“这都过去好些时日,你家四公子少夫人还怄气呢?” 不说还好,一提来,忍冬满腹无奈,抓着许淩俏吐了一番苦水,“表姑娘也瞧着的,晚间四公子回来,还是陪着少夫人一块儿用饭,布菜盛汤,说句不违心的话,郎君如此放下脸面来伺候娘子,也是少见的体贴。偏偏……,偏偏我们那个祖宗呀——” 油盐不进! 许淩俏素手持着罗帕,掩口低笑,“我这些时日也少来同观舟一块儿用饭,想着只有他夫妻二人,好歹能和好如初,瞧着你这么说来,观舟那硬脾气是半分不软和啊。” “软和?” 忍冬哀叹,“我的表姑娘,您如今也知道我们少夫人什么性子,与四公子吵嘴这么多,非得是她的不对,才会求着向四公子赔个不是,不然就是奴这些把膝盖跪折,少夫人也不为所动。” 什么夫妻和睦,做娘子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少夫人跟前全是胡说八道。 “那这次是你家少夫人不对,还是四公子的事儿?” 忍冬摇头。 “不瞒表姑娘说来,奴也不知,往日四公子还会哄着少夫人几句,这次奴瞧着,四公子也不愿做个先开口的人。” 每日晚饭,甚是诡异。 夫妻二人落座,互不问话,也不闲聊,一顿下来,只听得碗碟勺筷之音,多的一句话没有。 忍冬胆大,每每想要引着说几句,喊四公子,四公子应一声,请少夫人,少夫人动一下。 “表姑娘,您说说,这夫妻怄气是图的什么?” 许淩俏哭笑不得,“那秦二公子近日也少来?”忍冬摇头,“昨儿还来了,同少夫人四公子吃了晚饭,一顿饭下来,二公子同奴说来,他吃得心中梗塞,待他夫妻和好再来。” 许淩俏:“……” 再要问几句,宋观舟已在凉棚下头呼喊,“姐姐快些过来,咱做番盘算。” 也罢。 许淩俏由着忍冬扶着下了石阶,来到花架子凉蓬下头,“今儿天气不美,怕是要下雨,你早早就在这下头习字,是要挨个大雨浇头吗?” 到跟前的许淩俏看着摆着笔墨,单手托腮瞧着她的宋观舟。 两张鹅蛋脸明明好几分相像,却让人再生不出认错的心思,实在是二人性子南辕北辙,许淩俏不管何时,都是温和娴静,反观宋观舟太过跳脱灵动,此刻她眼眸一亮,“姐姐,一会子待孙大夫上门来瞧个妥当后,你与我去温溪山庄走一遭,如何?” “少夫人使不得!” 宋观舟话音刚落,忍冬上前来就拦住,“如今贼子还在逃窜,往何处去也不知晓,奴曾得去温溪山庄伺候过主子,知道那山庄建在半山腰,说得好听是依山傍水,实则偏僻。” 狂徒潜入那等宅院,生了歹意,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宋观舟摆手,“难不成一日不抓那贼子,我就一日不得自由,这是万万不能的,何况——” 她本要说金拂云正在筹备嫁妆,备嫁繁忙,怕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再行刺杀。 关键是余成折了。 朱三也死了。 除非金家做她的依仗,她那厉害的父亲母亲插手此事,非得了结她这么个无甚轻重的小女子。 “观舟,我瞧着忍冬言之有理,你就再忍耐些时日,只怕京兆尹也在大力查案,待抓得贼子后再去不迟。” 宋观舟也不能跟眼前两个亲近之人说那金拂云才是最大的敌手,“且放心就是,我问了临山大哥,他伤势有所好转,跑跳无碍,再加上临溪也一处儿去,万事能抵挡。” 许淩俏欲要再劝,“贼在暗处,伺机而动,观舟还是莫要松懈——” “姐姐放心就是。” 她要闷死了。 宋观舟如今心生疯狂,恨不得把金拂云弄到跟前,两人是丁是卯摊开来算账,偏偏不能。 由此压抑着她,让她日渐烦躁,巴不得借着今日即将到来的大雨,好一番宣泄自己的坏心情。 许淩俏见状,叹了口气。 “就是与旁人不对付,也不能怄气,伤了自己心肺。”她在旁给宋观舟研墨,温和之言让宋观舟忍不住侧目,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姐姐说我倒是一把好手,那我且问问,你近些时日又是风热,又是咳嗽,到底是为什么烦忧?” “……”许淩俏不曾想到宋观舟竟然发现她的不对劲,一时有些慌乱,连忙低头否认,“只是天气炎热罢了。” “真是如此?姐姐这话我是不信。”宋观舟歪着头看过来,对着许淩俏面上带笑,略有戏谑之意。 许淩俏压住心底喷涌而出的委屈,缓缓摇头,连带着发髻中的步摇轻轻晃动起来,犹如画中仙女那般。 “观舟多虑,我真是因着这燥热天气,引得内火上涌。若说旁的,我如今在公府之中,过着这般惬意日子,何曾有些烦扰?” 她微微抬眸,秋波盈盈。 宋观舟也不再追问,“总之,与性命无关之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若遇到难处,或是下头丫鬟婆子们刁难,只管与我说来。” “观舟放一万个心,莲花与喜乐伺候得当。我日日里闲养着,只是身子不争气罢了。” “也罢。” 宋观舟知道众人自有各自的难言之隐,何必事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如今她也不是通天的大圣,能杀上九重天,也能平一众妖魔鬼怪。 “温溪山庄那里才是适合闲养,父亲赐予我这宅院好些时日,我竟是一次不曾去过。姐姐辛劳些,与我作陪。” 宋观舟又说了许凌白、萧北也去,许淩俏愣了片刻,“那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呢?” 第471章 提及这二人,宋观舟难得开怀。 “大嫂如今忙着府上中馈,她初初掌事儿,自是分不得心与我们往庄子里偷闲。二嫂嘛——,我会差人去请一声,但她与我素来不合,只怕也凑不到一处儿。” 想到这里,忍冬在旁愤愤不平。 “少夫人莫要与她走得近,心怀不轨之人,少夫人您的宽宏大量也度不了她。” 不然前脚才到温溪山庄,后脚贼子就杀了过来。 忍冬恨自己身份卑微,不然她定要到萧引秀跟前质问一番,这是个什么道理? 但宋观舟拦住她。 “你一个丫鬟,她又是你从前旧主,莫说她如今还是这府上的世子夫人,就是真的遣回萧家,也是你的姑娘。你去寻她要句话,非但不能帮我半分,反而惹火上身。” 忍冬一时嗫喏,“从前也不曾想到,她竟然与外人合谋来算计你。” “我知你气不过,生死之前,若不是紧要关头,休要去逞强。你好生在我跟前,如今我身边之人再不能有个闪失。” 忍冬软软屈膝应了是。 “还有,你在莲花池边上听来的话,切记不可告人。” “少夫人——” “表姐表哥,丫鬟婆子,不能说漏了嘴。” “是。” 今儿当着表姑娘的面,忍冬差点说出那世子夫人心怀鬼胎,幸得宋观舟抬眼横了过来,才让她咽下去。 午间,果然下了大雨。 孙大夫打马而来,才入得韶华苑,瓢泼大雨哗啦啦的往下倒,宋观舟立在廊檐下,几次问忍冬与许淩俏,“真不容我出去?” 许淩俏一只手挽住宋观舟,面上全是深深的无奈。 “观舟,今儿有我在,我与你的丫鬟索性坏人做到底,定是要守住你。”她真正大无语,眼前仙女一样的表妹,竟是起了心思,想要淋雨。 淋雨? 许淩俏乍然听来,还以为耳朵不灵光,听岔了,再看忍冬,恨不得给宋观舟跪下,“祖宗,这大雨哪里淋得?若是染了风寒风热的,奴挨罚是小事儿,您这受罪才是真真紧要的。” “观舟,休想!” 许淩俏有了姐姐风范,可耐不住宋观舟眼眸里的肆意,“待孙大夫来瞧,若是无碍,我定要在大雨里淋个通透,洗净我这一身尘土,做个清爽的人。” “少夫人,您日日里沐浴,又干净又清爽,何须这天地无根之水来洗?何况惹得身子不适,叫奴如何向四公子交代?” “我的身子,你同他交代些什么。” 宋观舟面上冷了下来,许淩俏一看,得!这夫妻还在吵嘴呢? “你是他三媒六聘娶来的娘子,忍冬不向四公子交代,还能向谁?你别的不心疼,且心疼你这同赴生死的丫鬟些,若你不好,妹夫发卖他们,往后还如何过活?” “裴岸他敢动我的人!” 宋观舟怒目圆瞪,许淩俏与忍冬齐齐无语,好好好!你倒是威武! 孙大夫细细查看之后,又差人请来赵大夫,两人如今是极好的搭档,一摸骨,一个看诊,许久之后才同宋观舟说道,“伤筋动骨是要养个一年半载,但老朽与赵大夫揣测,少夫人骨头倒是长到一处儿,不如这般,先放了板子,小心活动几日,如果行走无碍,后头就只要养着即可。” 宋观舟听来大喜,“使得使得,不瞒二位大夫,我如今都不太会走路,真是卸了板子,恐怕也要做几日瘸子。” 说完,笑得开怀。 孙大夫瞧着如画一般的少夫人,毫无扭捏之态,不由得拱手说道,“也是少夫人年轻,胆大心细,这大半年来不曾见过您身上舒爽些,却不影响性情,实乃有大智慧之人。” “当不得孙大夫您的夸赞。” 宋观舟白玉凝脂的娇面之上,却不是嘴里说的当不得,笑出了这世间最好看的花儿那般得意。 “少夫人莫要谦虚,老朽也行走许多达官贵人房前屋后,莫说一两次受伤生病,就是寻常抱恙,许多太太夫人也会因此心生郁结,时日久来,身心俱疲。” 哪里像宋观舟这般? 次次都是重伤,偏偏心境宽阔,说笑自如。 也有些太太不小心崴了脚断了腿,大多是选择待在屋中,非坐即卧,也不爱见人,非得闷在屋中几个月,等腿脚好了才与众人会面。 这自是不利于身子修养。 瞧着这公府四少夫人,真正是个妙人,琳儿与重楼屡屡进来,回去之后都要感叹一番,说这少夫人拄拐行走,飞一样那般,也不惧旁人眼色,她自顾开怀。 拆了板子,又与赵大夫磋商,开了几个方子交给忍冬,“虽说去了板子,但定要看好少夫人,切莫爬高上低,平日里少些行走,这些药剂抓来之后,一副内服,另外一幅煮沸,捞出药渣包裹在腿上,三日一换,切不能误了。” 忍冬自是听得仔细,小心应答。 又问了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事项,方才放了心。 待二位大夫离去,宋观舟掀开裙裾,拉上裤腿,摸了摸外头光滑无二的肌肤,直叹人类肌肤骨肉愈合能力的奇妙。 卸掉板子,宋观舟来回行走多次,这才觉得卸了重担。 再瞧外头,大雨冲刷着屋檐明瓦,瓦沟滴水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雨帘,撵走了扰人烦忧的蝉鸣,多了滴滴答答的清脆之音。 宋观舟不能去淋雨,索性喊着丫鬟们在廊檐下置了桌椅矮几,请来茶炉子,许淩俏为了安抚宋观舟,还拿来筝弹,壮姑和孟嫂使出浑身解数,把千味斋的糕点秘方破了出来,做出了两三碟子点心。 这诗雨天气,宋观舟吃茶,许淩俏弹筝,小丫鬟们围坐在一起跟着忍冬学针线活,倒也惬意。 宋观舟正要昏昏欲睡时,外头传来紧蹙的脚步声,几个婆子撑伞簇拥着一女子入内,“观舟,可有闲暇之时?快与我去一趟二婶那处。” “大嫂,何事这般慌张?” 宋观舟起身,齐悦娘已走到廊檐下,疾步行来,“漱玉啊,漱玉的事儿啊!” 第472章 齐悦娘满面忧色,来到宋观舟跟前,拉过她手就说道,“你二嫂说是身上有了病气,懒怠起来,我也没个伴儿 ,特来寻弟妹你,同嫂子一块儿过去一趟。” 如此匆忙,只怕是大事儿。 宋观舟也不欲多问,吩咐丫鬟们几句,跟着齐悦娘就要出门,齐悦娘同许淩俏满面抱歉,“好妹妹,你还不曾出阁,这些屋里闲事也就不叫你去,你且在观舟这里歇会儿,我与观舟去去就来。” 许淩俏欣然应允。 与丫鬟们给宋观舟穿了雨披,却遭了宋观舟阻拦,“这点雨,不碍事儿。” 她要淋雨之心,依然不死。 许淩俏不予理会,只谆谆教导,“腿上板子刚拆完,还是得小心些。” 她点了忍冬和莲花荷花跟着一同去,“若是你们少夫人横起来,不讲个道理,你们三人也按得住,自行扛回来,我交于妹夫来定夺。” 齐悦娘见状,“拆了板子,可能行走?” 宋观舟立时来回踱步几许,“大嫂放心,健步如飞。” 娘哟! 几个丫鬟齐齐拦住欲要活蹦乱跳的少夫人,齐悦娘哎哟一声,“你且是悠着点儿,下了板子,还还要拄拐?” “回大嫂的话,倒是不用了。” 齐悦娘转了个身,慌乱吩咐跟前的兰香,“快去让刘二他们准备个撵来,让你家少夫人少行些路。” 她如今是知道眼前的四弟妹何等跳脱,兰香未出门,那阿鲁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到门外,撞到一处儿。 “兰香姐姐在这候着就是,小的去喊。” 不多时,阿鲁喊来一顶蓝顶双人轿,丫鬟婆子们扶着齐悦娘与宋观舟上了轿撵,直接往二房赶去。 路上齐悦娘方才说了全部。 “漱玉妹妹气得要剪了头发做姑子,二叔不在,桦哥儿也去了赵州,府上几个庶出的哥儿不能成事儿,才由着泼皮无赖叫到了门上。” 宋观舟咂舌,“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齐悦娘叹道,“要说这事儿,说来也是荒唐。因漱玉与咱们之前在隆恩寺同时守了惊吓,并寻思着乞巧这一日去河边放个无忧灯。去时倒顺利,回来时却遇着了人群冲撞。府上婆子丫鬟轿夫的,护着漱玉躲在一闲置草屋下头,只待人群散开些,再乘轿回府。” “这么做倒也使得。” 宋观舟知道裴漱玉进出喜欢排场,旁人带一个丫鬟,她偏要带两个,旁人乘车使得,她更喜欢坐轿,婆子丫鬟的随轿行来,倒也不奇怪。 “本也无事儿,可人多,耐不住往这里拥挤而来,丫鬟婆子护着她时,落了她及芨时佩戴的金镶玉鱼尾簪,那上头刻着她小字。” 二房不吝银钱,这金玉簪价值不菲。 “被旁人拾了去?” 齐悦娘气得直拍双膝,“可不就是嘛!那等贵重物件儿,若是小门小户拾了去,寻不到裴府,直接丢进当铺,做个死当也使得。偏偏——” 宋观舟瞧着齐悦娘这气急败坏之态,不由得好奇起来。 “被一个恩科落榜的书生拾了去,恰好那书生与梅家大郎在京城时吃了几樽酒,寻常话语漏了嘴。知道梅家大郎是咱二婶的外甥,平日攀附起来,梅家大郎不喜他这番嫌贫爱富的嘴脸,少有往来,却惹得这书生起了歹意。” “他不过就是个寻常书生,也翻不起浪花。” 齐悦娘长叹一声,“偏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书生落了第,也不曾离去,想的就是在这京城上下寻一番机缘。乞巧那日,许多女子妇人都在河边放灯,也不是独有漱玉妹妹。哪里料到这混不吝的拿了簪子,巧言令色好生打探一番,继而写了首打油的闺中诗,使了人在京城上下传唱起来——” 听到这里,宋观舟不由得瞪大了眼眸,“闺中诗?” 这不是造了裴漱玉的黄谣吗? 齐悦娘恨得牙咬咬,“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父亲如今不在府上,二弟更是像个没了缰绳的野马,几日里不着家。这忽然出了事儿,竟只有我们几个妇人顶着门面。” 八月初时,裴渐差人收拾物件儿,开启了延迟月余的行程,带着临川和香果还有两个婆子,往江州去了。 眼看快要到二房了,齐悦娘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他这般闹也就罢了,二婶寻人去责打一顿就是,或是送官。偏偏这混账早早就把那簪子描了样子,写了封信,差人日夜不休打马送到梅家二郎手上,梅家二郎心气高,一看信中说他与漱玉两情相悦,只求表兄网开一面,成全他二人。” 因信里写得详细,还杜撰了二人往来密会之事儿。 梅家二郎一看,气得五佛升天,转身就同父母说了要退亲,梅家舅父自然不信,欲要差人来裴府问个清楚,那二郎气不过,私自写信交给小厮,找人带到二房,开口就说成亲表妹与情人,婚事就此作罢。 宋观舟听得瞠目结舌,“那信何时收到?” “昨日。” 宋观舟有些疑惑,昨日收到,怎么今儿才闹起来,却听得齐悦娘甚是无奈继续说道,“那混账舅舅是八品的护军校尉,甥舅二人竟然请了媒婆,喊了吹拉弹唱的扯威风,到二房外头求亲。” 啥玩意儿? “那混账做负荆请罪之态,跪在二房跟前,街坊邻里听得那护军校尉一番言说,面上斥责自个儿外甥不成器,实则是逼着二房硬生生认下这姑爷。二婶无奈,由着这么闹也不是事儿,方才开了角门让了进去,那混账到跟前一句话不说,跪在二婶跟前就喊岳母大人——” 娘哟! 宋观舟扶额叹气,“二婶那性子,恐怕当时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晕厥过去。” 传到裴漱玉耳朵里,裴漱玉本就因着二表兄无缘无故诽谤一番气急败坏,再听得这混账上门,也知道遭人诬陷,气得立时要 自裁以证清白。 古妙凤扶了婆母,又要拦小姑。 乱得头都大了,只能赶紧差人来公府寻世子做主,偏偏公府这会子也没个男人,就连来做客的许凌白与萧北,也往郊外去探姜曲老先生了。 天菩萨! 第437章 宋观舟大致了解清楚,下轿时她喊来忍冬兰香,“你二人一会子莫要斯文,瞧着少夫人我的眼色,或是那来人出言不逊时,你二人直管上去大嘴巴子打!” 齐悦娘正要回头来搀扶宋观舟,猛不丁听到这话,也有些气软,“观舟,这怕是——” “怕什么,那二人只要咬着裴家姑娘不放,我言语在前,你二人直管打,他们要是敢还手,我今儿不让他们在裴府脱层皮,枉费我杀人的能耐!” 娘哟! 齐悦娘欲要平复几句,那料宋观舟纤手一挥,“大嫂放心就是,这算得个什么事儿,只要是个人就来公府撒泼!真当我们裴家无人?” 金拂云欺负她也就罢了,而今一个八品的芝麻武官,也敢来叫嚣? 阿鲁在旁,听得真切,立时喊小丫鬟回去,不多时,临溪也悄然到了二房,穿着一身短打,立在家丁护卫里头毫不起眼。 这会儿阿鲁也摸到宋观舟身后,与忍冬耳语几句,忍冬又到宋观舟边上低声说了。 宋观舟冷笑起来,“好。” 古妙凤听得丫鬟们说公府大少夫人四少夫人都来,欲要请进来,又想着这一屋子外男,大嫂不怕,可四少夫人天仙一样,冲撞了不是好。 可话音未落,齐悦娘与宋观舟前后扶着丫鬟婆子入内。 “这是有客人?” 齐悦娘入内,看着坐着站着的一干子面生的男人婆子,面上立时不喜,古妙凤见来了人,也有了主心骨,赶忙上前与二人见礼,“嫂子,弟妹,也不算是客人——” 话音未落,那书生立时起来,满面喜色,“夫人说得极是,小可来日可不就是一家人了么,说是客人极是见外。” 他只瞧了宋观舟一眼,眼眸马上垂下来,心道这世上真有如此仙人,不说其妩媚纤弱,浓颜瑰丽,只看着袅袅娜娜莲步轻移,也让人失了八分魂魄,再不敢以目见人,荼毒洛神巫女。 孰不知宋观舟裙裾款款,路过他时,轻哼一声,“敢问公子,此话怎讲?” 古妙凤才不愿意让这无赖泼皮说话,奈何宋观舟一问,那贼子立时弓腰陪笑,“少夫人赎罪,学生棉台县郑卓,此乃学生舅舅。今儿上门也是学生失礼,想着要给佳人一个交代,虽身份卑微,却不愿辜负裴姑娘一番深情,特来提亲。” “休想!” 堂外传来梅太太厉声呵斥,她这会儿苏醒过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出面,否则就是公府几个少夫人,能如何? 不放心的她扶着婆子丫鬟们入了内,那郑卓与舅舅起身相迎。 “亲家息怒,虽说我家外甥性子急切,可这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好事儿,若不然我家儿郎不管不顾,贵府千金也难再嫁——” “你——” 宋观舟看着二婶出师未捷身先死,差点被气晕,再瞧着齐悦娘也是压着怒火,反问道,“我家姑娘何曾跟你嫁这泼皮一处儿,你们如此造谣生事,定要给你们送到官府里去。” 大嫂哟,你言语温和,还未气人三分,自个儿就熄了气焰,哪里能成? 再看古妙凤,抚着婆母,抚着胸口,嘴角抽动却说不出话来,可想而知,在她与齐悦娘未来之前,受了这货多少肮脏气。 府上大管家跟着裴桦出去,其他能用的家丁护卫,没有主子之命,也不敢来跟前,何况这事儿不光彩,古妙凤只喊了亲近科考的家丁守在堂外。 宋观舟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啊。” 话语轻柔甜美,那护军校尉见状,马上打蛇顺棍上,“这位夫人有所不知,实在是我家郎君得贵府千金另眼相看,又送了及芨金簪做定情信物,二人情根深种多时,下官发现后才鞭笞外甥,上门请罪。” “但我瞧着你二位怕是上错门了。” 宋观舟说着说着,笑意全无,凤目圆瞪,看向二人。那护军校尉矮矮胖胖,长得像个弥勒佛一样,面上带着笑意,丝毫不把宋观舟放在眼中。 这样的话,早听了八百次了。 “裴家千金敢作敢当,哪里找错的道理,只是贵府看不上我家儿郎家业不大,今儿不幸落第。不过夫人也知道,莫欺少年穷,谁也保不准明年科举榜上有名,到时候也是一大有可为之才俊,这桩亲事在小官看来,也算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你浑说!” 梅太太古妙凤婆媳指着郑卓舅舅,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观舟慢条斯理吃了口茶,忽地就着那茶盏嘭的砸到郑卓脸上,浇了一脸热茶又落地碎了个干净。 这一番动静,几乎吓傻在场所有人。 梅太太都被惊得身形一动,更别提那正在涎着笑意的郑卓,他被烫得左右横跳,“哎呀呀,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 宋观舟怒斥,“来人,把这无耻之徒送到京兆尹何大人那里,青天白日上门来侮辱我家姑娘的名声,好大的胆子!” 阿鲁一听,马上招呼,临溪和二房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进来就反扣押住,郑卓立马大呼,“你家姑娘清白已失,我倒是自认多情,且看着你们堂堂公府如何作为?” 一听这话,古氏心生担忧。 马上看向齐悦娘,正要说话时,就听得宋观舟喊了声,“阿鲁,拖到门口去打!敢随意攀附我们家姑娘,倒是让邻里瞧个明白!” 那郑卓见这天仙一样的女人竟是个蛇蝎毒妇,比前头绵软婆媳厉害多了。欲要再骂时,临溪寻了个臭布团,塞到郑卓口中,几下子顶到嗓子眼,眼泪都塞出来,再出不了任何声音。 郑卓舅舅早已慌张,但还是故作镇定,起身重喝,“贵府这般作为真让人失望,也不想想你嫁姑娘写给我家郎君的闺中艳词已在京城上下传唱,若不嫁给我嫁郎君,还能嫁谁?” 说完,眼神轻蔑,看向宋观舟。 谁料宋观舟冷笑起来,“不过是泼皮小厮,蚍蜉撼树,与你这等贼子争辩,反而辱没了我公府斯文。” 第474章 郑卓舅舅想不到这等妇人,竟然半分不惧,从怀里掏出裴漱玉失落下的簪子,放在众人眼前。 大有你们不同意,我就拿着这簪子,让你家姑娘活不下去的嚣张态势。 古妙凤和梅太太一看,双双差点背过气。 “你混账,竟敢如此欺辱我家姑娘——”宋观舟抬手,安抚婆媳二人的眼神过去,顺带与齐悦娘微微颔首,转头来看着郑卓舅舅。 “你自称小官,那也是有个品级的朝廷官员,竟然如此助纣为虐,为非作歹,胡乱捡来个簪子,就说是我家姑娘的。不辨是非,混淆视听,还在京城上下造谣生事,桩桩件件,只怕你这校尉也是做到头了。” 话到最后,宋观舟面无和煦,只有阴沉冷漠。她本就长得偏英气一些,浓眉大眼,这会儿冷厉下来,竟然 生了几分嗜血的狠辣。 那郑卓舅舅双手往后一背,藏起了金簪。 “好好好!看来贵府千金是要剪发做姑子去了,也罢,你们姑娘不要脸,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有何可惧!我们本也想着既是将来要做亲家,为何撕破脸到如此难堪的地步,想不到你家确是生了杀意,罢罢罢!我也不是那等无知妇人,由着你们欺辱!” 苍天!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忍冬!” 忍冬一听宋观舟吩咐,与兰香四目对视,齐齐上前,那郑卓舅舅不以为然,“滚开,不过就是个疤脸——”疤脸话语刚落地,左右脸上挨了重重一下。 “你们这些贱妇——” 阿鲁见状,与临溪丢开绑得跟粽子一样的郑卓,带着几三个汉子,上前押住郑卓舅舅。 “你们侮辱朝廷命官!” 话又刚落,嘴里就塞上了阴沟里泡过的抹布团子,他屡屡作呕奈何双手双脚被绑,动弹不得。 被请来的媒婆这会儿也慌了阵脚。 马上起身陪着笑,“太太夫人们,只怕是误会,古来有言好女百家求,争郑公子上门,也是慕小姐盛名而来,请太太夫人们莫要动怒,亲事不成也是常有之事儿,老身定然恭祝贵府千金觅得良缘。” 良缘? 古妙凤指着眼前花红柳绿的老婆子,“你这贼眼睛冒绿光,我家姑娘何等无辜,被你们这些宵小之徒闹了过去,以后——以后——”她也有女儿,这裴漱玉名声受损,一损俱损,二房姑娘如何婚配? 想到这里,眼圈也红了起来。 宋观舟一看,吵架还落泪,岂不是人前落了下风? 赶紧接过话茬,“老东西,你且说来,他郑家如何盘算,要图谋我家的姑娘?” 那媒婆如何能说,只求饶道,“夫人误会,定没有这样的盘算。” “没有?” 宋观舟哼了一声,忍冬立时站到她跟前,“说,那簪子明明不是我们裴家所出,为何掐着我裴家不放?你个老婆子,平日里吃这丧尽良心的饭也不怕噎着,我家少夫人问你话,莫要磨磨蹭蹭,不然外头绑着,连着你家祖宗八代都给翻出来送官!” “不不不,老婆子也不知啊!只是昨儿那涂大人来老婆子屋中,求着做门上等的亲事,给了三两银钱,老婆子——” 宋观舟轻轻喊道,“打。” 一言既出,里头忍冬喊着两个婆子上前,那媒婆见状,扑通一声就跪到在跟前,“太太夫人们,老婆子着实什么也不知啊——” 古妙凤跟前的大丫鬟这会儿也不害怕,大着胆子开口说道,“少夫人容禀,她这老虔婆前头可不是这么说的,奴听来,她是知道事儿 的。” 宋观舟挥手,“管她知道不知道,冒犯公府就是大罪!阿鲁——” 阿鲁几步跑来,“少夫人请吩咐。” “出了门打有碍观瞻,那就在堂屋跟前空处打,打不死就行了,旁的不用顾忌。至于外头流传那些话,一会子你与府上二管家各带些人马,从京城东边走到西边,南边扫到北边,听得我们裴家姑娘半句不好的话,你只管上前拳脚招呼就是。” 阿鲁立时应了,“属下知道。” 待媒婆与那郑卓甥舅二人拖到外头,郑家带来的七八个家丁,这会儿也被控制住。 临溪唰的拔出短剑,指着还在挣扎的家丁们冷笑起来,“来碰瓷我家姑娘,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儿,由得尔等放肆。” 短剑一出,众人知道是个练家子,那群随着而来的家丁们立时老实起来。 “少夫人吩咐,这等泼皮无赖随意捡来个簪子就说是咱家姑娘的,荒唐至极,若今儿不好好教训,来日怕是要祸害更多良善人家。诸位兄弟些,使些劲儿,不打死就成。” 那涂大踩了点,知道今日二房里头没个能耐的男主子在,方才到跟前来忽悠,想着不过是后宅妇人,谁家闺阁之女不在乎闺誉大事儿,如今乱了半月有余,约莫水到渠成,方才上门! 可哪里遇到一个比他们还不讲道理的贱妇! 涂大这一生,五十来岁,何曾挨过棒子?这一顿打,痛得难以忍受,几乎要晕厥过去,偏偏那疤脸女子出来,施施然说道,“莫要让他们晕厥过去,去提些井水来,泼下去就是。” 这会儿雨竟然停了,还出了太阳,否则哪里用得着井水—— 毒妇! 郑卓细皮嫩肉,在家里也是千般娇惯养出来的,从不曾吃过这般苦头。 不多时,打得皮开肉绽,泪涕四流,欲要求饶,却奈何不得自由,喊不出来动不了,晕过去没多久,马上一瓢冷水泼下来…… 腰以下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欲死不能。 与这处热闹不同,后院之中却是一片哀戚。 裴漱玉在屋中吟泣,几个庶出的妹子围在边上,长吁短叹,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少女,遇到这事儿唯有长吁短叹。 “姐姐勿忧,太太定然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话音刚落,丫鬟来禀,“太太打开角门,押着入府。”裴漱玉一听,停了哭泣,大惊失色,“母亲糊涂,怎么能请进来?若是请进来,岂不是坐实了这事儿?” 她说完,呆愣在椅子上,忽而才抓起绢帕,捂着脸儿痛哭起来。 “母亲……,母亲难不成听信旁人所言,真要我去舍身饲狼?” 第475章 她想到这里,才寻思要死要活,好歹三个庶出妹妹赶来,扶着一顿相劝,勉强落座之后,还是难掩悲伤。 她本就是低嫁,说与舅舅家二表哥。 哪里想到,那二表哥竟然差人送信来,把她好一番折辱,幼时情意荡然无存,更别说这亲事继续。 她捂着信儿哭了几个日夜,想着自己怎么这般命苦。 心系不能之人,像是做了个虚幻的梦,回头来听从母亲盘算,往萧家谋划,哪里想到萧家不堪,也瞧不上她…… 几经周转,还是父亲与舅舅做主,定了二表哥。 哪里想到这么不中用? 裴漱玉想到这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湿了衣襟,还是忍不住哽咽。裴家三姑娘看到嫡姐这般难过,也跟着落了泪。 “姐姐与舅舅家素来亲和,表哥还不管不顾,写来这样的信。那我等身份卑微的,夫家岂不是更不当回事儿,如今这世道,怎么待我们女子这般苛责!” 正哭得热闹时,裴漱玉的大丫鬟被看飞奔进来,也不顾女子娴静,步态飞快,“姑娘,大少夫人与四少夫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裴漱玉起身,满脸不忍,“是来看我笑话的?” 被看跺脚,“哎哟,我的姑娘,何曾来看你的笑话,这会儿四少夫人雷霆震怒,使得家丁护卫把那贼子几人,连着媒婆一块儿,绑在堂屋跟前的院落里,板子伺候。” “嗯?” 莫说裴漱玉听不真切,边上三个妹妹也相互扶着起身,看向被看,“被看姐姐好生说来,板子伺候,是打了那混账吗?” 被看跑得气喘不已,裴漱玉赶紧拿过自己的杯盏,倒了热茶,“快些吃下,好与我们说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今儿父亲与大哥不在,嫂子素来软和,她就怕母亲为了一府名声,不管她了。 而今听来,只觉是做梦那般。 被看也不客气,接过姑娘的茶盏咕噜噜一口吃完,方才说道,“四少夫人开口几句,就生了怒气,绑了那浪荡贼子与护军校尉,审了几句媒婆,媒婆推了干净。气得咱们少夫人与太太差点晕厥过去,可四少夫人丝毫不惧,懒得听她胡扯,差人按下去就打。” 好——好生野蛮! “四嫂——,四嫂怎么说来?” 被看拉着姑娘,泪眼迷蒙,“姑娘莫要害怕,少夫人说了,那混账有心图谋咱家姑娘,随意弄来个簪子就敢上门讹诈,其心可诛。又让阿鲁与府上二管家一处,说要扫平说姑娘坏话的人。” 一听这般,裴漱玉先是喜,觉得出了口恶气。 继而又悲,“四嫂这般阵仗,往后我还如何议亲?”说完,又伏案痛哭起来,被看连忙安抚姑娘,“莫要这般难过,我的好姑娘,四少夫人根本不认,教训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也不过是替府上正名。” 公府姑娘又不是只有裴漱玉一个,不认就是了。 堂屋之中,梅太太听着外头板子和三人闷哼之声,有些心惊胆战,“观舟,可会出人命?” 好歹也是护军校尉,有了品级。 宋观舟拉过梅太太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其手背,“二婶放心,自不会让这些宵小之徒脏府院风水。只是他们瞧着府上二叔与桦大哥不在,竟然敢这般讹我们家的姑娘,我自是不允。” “好孩子,幸得你与你大嫂过来帮衬,不然这一家子浑货在府门跟前闹得实在不堪。” 她说到这里,心疼女儿之情溢于言表,拭了拭眼角湿意,“可怜你妹妹,也不知道那混账做些什么,竟是引得我娘家侄儿起了退亲之意——” “无碍,拖进来一问就知。” 忍冬听得宋观舟这么说来,不急不缓走了出去,“少夫人有命,挨个拉进去问话,若还是死鸭子嘴硬,就直接送官。对了,少夫人说这护军校尉此刻竟不在城防护卫,定是有渎职之嫌,届时送官前,再去请护军参领季大人来就是。” 护军参领,可是从三品大官。 涂大一听,散了魂。 又听得那疤脸丫鬟说道,“莫要打得失了意识,不然人家还说咱们屈打成招。往后送官后还有得审,想着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怕是不敢来公府跟前张牙舞爪,定然有靠山。” 靠山—— 涂大听到这里,头一歪晕过去了。 阿鲁上前查看,“嗐,也是不成器,打了还没有四十板子,就晕了三次。来人,再泼水。”转头看郑卓,一脸污渍惨不忍睹,眼泪汗水鼻涕交织在一起,阿鲁看得犯恶心,“快些,来个人泼盆水,洗了这身上污糟,莫要冲撞了主子。” 说完,看了看三人,“先带谁进去呢?” 忍冬义正言辞看着阿鲁,“咱家少夫人公平公正,说得真切,还有用,没准儿就功过相抵,就这么了了。” 阿鲁皱眉,“也是,说得少的,没有的,这般欺辱我们裴家无人的,少夫人定不饶恕。” 说完,假意同忍冬耳语,实在在场之人都听了个明白。 “前几日宫中还来了嘉奖,说咱家少夫人有勇有谋,隆恩寺里那几两个贼子,不就是死在少夫人手下?今儿少夫人也是仁慈了,只让我等给几板子,不然就小的来看,辱我们公府姑娘的名声,形同杀人,罪该当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 直到莲花出来,“少夫人问怎地还提不进去,是不愿意说吗?那赶紧趁着这日头没下山,送官去!” 莲花声音洪亮,很有威慑力。 阿鲁听到,赶紧跟临溪使了眼色,抓着郑卓就拖进去,这会儿郑卓哪里还有来时的儒生之样,屁股上全是血迹,两条腿子肿胀起来,根本走不得路。 幸得家丁护卫贴心,尤其是临溪,喊了个壮硕的汉子,左右开弓,架着郑卓来到堂屋。 到了中间,往地上一丢,那郑卓浑身疼得抖了起来。 想要哀嚎一声,嘴里还塞着令人作呕的破布团。 直到宋观舟手持与身上华贵穿着完全不搭的蒲扇走到跟前,纡尊降贵俯下身子,看着跪坐在地的郑卓,“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怕些什么?” 第476章 郑卓想喊声姑奶奶,小的错了! 呜呜呜的声音,让宋观舟蒲扇掩面,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哭成这样,刚到府上欺负我们一屋子女眷的时候,你那狗仗人势的样貌我是还记得,什么货色,也敢肖想我们家的姑娘?真是嫌命长了。” 郑卓慌忙摇头,满眼都是泪水,摇头的动作太大,眼泪鼻涕差点甩到宋观舟裙裾上。 “哎哟!你这要死的,脏了我们少夫人裙子,我才不饶了你。” 阿鲁一声呵斥,当着梅太太古妙凤齐悦娘的面儿,一巴掌就抡过去,那郑卓身子颤抖不已,不多时,鼻孔之下慢悠悠淌下一股鼻血。 说完,压住郑卓脖颈,才扯了布团出来。 郑卓恨不得立时呕一会儿,可看着眼前不是他所想的书香门第之家,马上又咽了下去。 宋观舟嫌恶回头,“快些说来,你是尿身上了?这般味儿实在闻不得。” 没有几个人能像宋观舟在涧水房里走一圈,紧咬牙关。 郑卓这会儿悔不当初,立时跪在跟前,浑身战栗,“少夫人在上,学生……学生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冲撞了……冲撞了府上女眷,罪该万死。” “罪不至死,不过就是杖八十,途利州。” 宋观舟收敛起和颜悦色,冷冷说道,“大隆律法,我倒背如流。你只当这公府爷们出去做事儿,寻个空时欺上门来,可惜你这井底之蛙算错了。” 利州,听上去是个鱼米之乡,实则是苦寒之地,途刑过去,大多撑不住,不是病死就是冷死。 郑卓这才知道冒犯了。 他这会儿跪坐在地,屁股大腿酸胀之余,剧痛难忍。 偏偏这少夫人不是善茬,由着他胡说,宋观舟只听得那句,“我与漱玉姑娘私下有情——” 后面那句,本不该上门叨扰还在嗓子眼,宋观舟立时抬头,临溪上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阿鲁团了布团,又捏着他两颊重重塞回嘴里。 “少夫人,这货还在胡言乱语,是小的们做事不利。” 说完,两人拖着挣扎不休的郑卓出去,板子声又此起彼伏,梅太太这会儿紧拽着齐悦娘和古妙凤的手儿,很是担忧。 还是齐悦娘硬着头皮宽慰,“无碍,不过就是些宵小狂徒,咱家讲道理,奈何他们不讲理啊。” “放心。” 下一个涂大被拖了进来,刚放开嘴上布团,涂大却识时务太多,立时跪在地上,说了个全部。 “捡来的?” 宋观舟凤目一横,浓眉如剑,“好大的胆子,莫说不是我们家姑娘的,就是我们家姑娘的,你个捡来的还想着杜撰些故事,涂大人,你身负京城守卫重责,却干如此荒唐,无法无天之事儿,真是送官去,怕是有命进去无命出。” 涂大这会儿知道眼前不是普通后宅妇人。 他身上有官职,也听得一嘴隆恩寺之事,刚刚两个仆从说来,郑卓不清楚,他自是知道全是真的。 “请少夫人网开一面,饶了鄙人小命。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我那外甥之话——” “还有呢?” 临溪推搡他一把,“少磨蹭,在我家少夫人跟前,你还想着隐藏什么?今儿这事儿,我们家姑娘差点悬梁自尽,就因为你与你外甥此番恶行!” 涂大人欲要向天嚎一嗓子,说老子是京官。 可在眼前公府女主子跟前,他知道不能如此放纵。 “屋中新纳了个小妾,她跟前带着个婆子,听得我这外甥起了心思,并说了一嘴。她瞧着这簪子,说是府上姑娘的及芨之物,这才——” “婆子?姓甚名谁?” 姓? 涂大叹口气,“也不知道姓什么,如今只唤她夫家名头,叫佟二婶子。”齐悦娘听完,看向兰香,兰香咬唇冥想片刻,低声说道,“公府那边厨上有个婆子,好似叫这个名头,但也不确切,奴不曾见过几次。” 那涂大听了去,连忙点头。 “鄙人也曾听过几耳朵,只说她从前在公府当差,至于如何沦落到我那小妾身边做个仆妇,倒是不曾听得说来。” 说是说了,但涂大眼里只有新纳的小妾,听不真切。 宋观舟嗤笑一声,“而今这事儿,你们是应承胡乱捡来的簪子就往我们家姑娘身上按,那你外甥去信给梅家,又是何意?” 涂大一愣,有些迟疑之时,临山又举了手。 这涂大再不见弥勒佛之态,赶紧掩面躲过,“不敢浑说不敢浑说,是我那外甥想的,两边起个误会,由着梅家退了亲事,姑娘名声有了缺憾,方才能允了他。” 古妙凤听得怒火中烧,“你那外甥如何知道我们家姑爷是何人?” 涂大掩面,低着头嗫喏道,“裴家家大业大,随意寻人问几嘴,也能问出来。” 何况—— “何况什么?” 涂大战战兢兢回答,“何况我那外甥与梅大郎赴了好几个宴,也打探了不少。” 姓甚名谁,做些什么。 只这个就够了。 问得清楚明白,宋观舟让人把涂大带出去,转身看向梅太太与两位嫂子,“二婶,事由如此,可算是清楚了。” “清楚了,这狼子野心,竟然生了这般歹意,可怜我的姑娘,差点就被活活逼死。” 古妙凤满眼担忧,“观舟,事儿倒是明白,可如今怎么办呢?” 是啊! 名声在京城也是不堪,昨儿古妙凤遣人去外头打探,大街小巷都是裴家姑娘的事儿,这让裴漱玉往后如何做人? 宋观舟坦然从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倒没有那么多担忧,“无碍,把那郑卓送官,再让阿鲁与临溪外头走一趟,就不是事儿了。” “悠悠众口,怕是堵不住。” 齐悦娘难掩担忧,轻声提醒宋观舟,谁料后者闲庭信步那般,摇了摇头,“事儿澄清,贼子挨了罚,就算有人背后里说咱们府上的坏话,到底有几人敢来府上说?” “各府往来,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姐姐妹妹之间攒的小宴,人来人往,若留了话柄,自有人会到跟前——” 第477章 梅太太说到这里,嗓子哽咽,再是难说话。 宋观舟挽过梅太太的手臂来,低笑道,“若是耳聪聪明的自不用咱们多说,也知道是小人起了歹意。” “谁若是到二婶这里嘀嘀咕咕,到大嫂这里阴阳怪气,再有甚者,到漱玉妹妹那里言语侮辱,试问大家是没有口舌吗?只管告诉她你说错了,我们姑娘是被人污秽构陷。若还有人还敢多言,敢情跟前这些丫鬟婆子小厮护卫都是闲人?” 齐悦娘嘴角抽动,几番才开口,“打人……,打人不好。” 哎哟! 宋观舟气得起身,指着跟前立着的婆子丫鬟,“一个个是白吃饭的?主子有主子的体面,难不成你们也要像泥菩萨一样杵着,遇到这般不会说话的人,自是大耳光扇她。当然——” 她顿了一顿,语气弱了些。 “但凡对方能说人话,也犯不着野蛮对待。” 再拖了媒婆与郑卓进来,这次二人再不敢胡言乱语,从头到尾说了透彻,宋观舟一人掌控全局,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问,直到前后对得起来,方才问道,“簪子哪里来的?” 郑卓刚要说捡来的,马上改了口。 “回少夫人,是学生……学生买来的。” 他磕头求饶,宋观舟半分不讲情面,“你舅舅也说了,万事都是你来谋划,起了歹意的是你,拖着他下了水,好生想想如何了事儿?” “学生,不,我这混账去给姑娘磕头,求求老太太少夫人饶了我这混账的,我家老母亲生了七个姐姐,才得了一个我……” 说到这里,哭得眼泪鼻涕四处飞散。 明明也是个样貌端正的小伙子,却偏偏走了歪路,如今骑虎难下性命难保,悔不当初。 好生生的一个郎君,如今坐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连累了舅舅。 越想越是难受,竟是嚎啕大哭。 宋观舟耳朵听得糟心,刚听得两声,就被阿鲁又塞住嘴儿,“你倒是好胆子,欺辱我家姑娘名声时,你怎地不哭?” 媒婆硬撑着身子在旁捣蒜般的磕头,还是宋观舟止了她的行径,“你二人生了张嘴,却是用来辱没旁人的,既是做了,就该接着尔等的报应。” 阿鲁上前拱手,“少夫人,那这……” 宋观舟抚了眉梢,不以为然,“你且去问涂大怎么做,好歹是个从八品的武官,定不是个草包。” 阿鲁与临溪召唤人来,押着涂大带来一干人,去了处荒芜的地儿。那媒婆欲哭无泪,痛得不敢说话,只能哼哼。 “郎君,且是饶了老婆子,老婆子知道错了。” 阿鲁不以为然,与二房的二管家立在三人和跪在廊檐下的家丁们跟前,“涂大人,我家少夫人说,由着你来想想,如何来洗脱我家姑娘身上的污名?” 这里审问着,堂屋中宋观舟伸了伸懒腰,又挽起梅太太,“事儿怎么解决,全看那涂大要不要前程往事,若是不满意,今儿府上就把他三人关押起来,晚间四郎?值,由着他来处理。” 听得裴岸出手,梅太太莫名松了口气。 她拉过齐悦娘与宋观舟纤细小手,由衷感谢,“今儿幸得你二人过来帮衬婶子一把,说来也是气糊涂了,我与凤儿失了分寸,屋里头偏偏没个男人,就是些老少妇孺,不曾见过这泼皮无赖的事儿。” 有个十六岁的庶子来到跟前,软弱不堪,听得出了事手脚都放不开,一会子说报官,一会子说打杀出去,年岁小没个处事的经验,看起来比太太嫂子还慌张。 齐悦娘听得二婶夸赞,赶紧摆手。 “幸而我把女英雄搬来,观舟胆大,人也聪慧,若不是她压着今儿的阵脚,我也得乱。” 古妙凤叹道,“观舟这性子犹如郎君,打杀那贼子三人时面不改色,我这胆小怕事儿的,也不禁起了敬仰之心。” 商业互吹就没有必要了。 宋观舟摆手,“我素来粗鄙,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今儿这事儿不怪府上,富贵人家门庭兴旺,自有小鬼恶人来盘算。他们既是敢来,就休要怪我不客气。婶子嫂嫂们莫要起了心软,若是桦大哥四郎来,只怕立时就打死。”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人与人,分三教九流。 有爵位的,杀人犯火也不过就是个途刑,可若是下九流的,莫说杀人,就是有谋害主子之行,也难逃死罪。 这还是过了明路,若无明路,打点了官府仵作,就是死了几个丫鬟小厮,也能糊弄过去。 宋观舟熟读大隆刑律,看得叹气。 哪里想到今日起了作用,还唬住了那涂大。 但是——,她之所以用武力压下贼人,也不过是借着公府权利和地位,她笃定今日怎么揍人,公府也能善后。 何况,有这权力和人手,干嘛还跟不讲道理的坏人坐下来口舌之争? “二婶,不如趁着这会儿,我们往漱玉妹妹那里走一趟,若是妹妹有些什么心结,我好与她说个明白。” 梅太太自是求之不得。 拉着宋观舟就说道,“我那姑娘心眼儿直,娘家侄子也是急躁,竟是私自写来退亲的信,漱玉瞧着之后,从昨儿到今日,就不曾歇过眼泪。” 古妙凤叹道,“如今听来,也觉得那二郎此举尚能理解,不然昨儿收到那信,只觉得天旋地转,莫说妹妹受不住,就是我这做嫂子的,那也是气得直发抖。” 梅太太拢着古妙凤叹道,“好孩子,你是她亲嫂子,自是向着自家亲妹子的。” “听得说梅舅舅也是一方知州,明理睿智,如今真相大白,并且去信去说明白,也就无碍了。” 这话梅太太只能点头。 孰不知那被看来回几趟,给裴漱玉与三位姑娘都说了大致,“四少夫人甚是厉害,莫说那混不吝的小畜生两股战战,咱们府上的丫鬟婆子,就是那些平时蛮横的护卫家丁,在她跟前也不敢喘气儿。” 裴漱玉满脸不可置信,“瞧着四嫂文弱,从前听来的也只以为是传闻,想不到……” “我的好姑娘,您是忘了,四少夫人杀过人的。” 嚯!是啊! 第478章 裴漱玉听得小丫鬟奔来说太太和几位少夫人往屋里来,赶紧起身,由着被看和两个妹妹服侍着洗脸梳头,只是哭得时辰久了,这会儿红肿的眼皮是盖不住的。 “姐姐,可是要敷粉?” 一个妹妹拿着胭脂盒问道,裴漱玉忽地失了力气,“不必了,在四嫂跟前,我们这些还能争奇斗艳吗?只是不失礼就好。” 何况,她今后亲事也没了,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佩玉锵锵声,由远及近,也听到了母亲说话,“好孩子,你素来想得明白,这样的事儿遇到哪家姑娘身上都是个死结,倒是好生宽慰你妹子几句,莫要让她生了杂念,做了傻事。” “放心,漱玉妹妹心性坚韧,素来聪慧,好生说几句,她自然就明白了。何况,裴家的姑娘还能担心婚嫁之事儿?自是不愁。” 听到这里,裴漱玉心头酸涩无比。 不是谁都像这四嫂一样,无法无天,堂哥还荣宠不衰,瞧着四堂哥对待她千依百顺,眼里心里,也只有艳羡的份。 隆恩寺里,裴漱玉是看到自家堂哥多么紧张这个嫂子。 怎么到自己这里,竟然就被退亲了…… 刚洗干净的泪水,这会儿又湿了眼眸,被看连忙拿着绢帕给自己姑娘擦拭,“好姑娘,太太和少夫人们来探望你,莫要在哭了。” 话音刚落,齐悦娘与古妙凤已先行踏进院落,齐悦娘看着憔悴失神的裴漱玉,叹一声,“我的好妹子哟,怎地给自己弄成这样?是不是也不曾吃饭的?” 被看屈膝行礼,“大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七八日以来,我家姑娘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清减了好些。” 古妙凤扶着裴漱玉,招呼其他几个妹妹一起入内,“且放心好了,你四嫂厉害着呢,那些宵小贼子已被她责罚,晚些时候待你四堂兄过来,事情也就解决了。” “可是——” 裴漱玉歪靠在古妙凤肩头,“嫂子们爱惜我,我是知道的,只是遇到这事儿……” 她看了一眼三个妹妹,“我退亲无碍,可不能影响了几个妹妹。” 齐悦娘笑答,“自是不会,事儿也问清楚了,不怪你那表兄擅自来信说些气话,实在是贼子狡诈,先是去信到你表兄那里杜撰一番,要求你表兄识相的赶紧退亲……” “这贼子是谁?我与他从不曾认识,为何来害我?” 后面宋观舟扶着梅太太入内,她这腿上板子虽然解下,但忍冬还是担心她行走伤腿,几次三番在旁提醒“少夫人,且是慢些。” 梅太太知道宋观舟今儿才不拄拐,听得丫鬟说来,也不由得放慢脚步。 “可是小心些,再不能伤了,今年你这是流年不利,万事谨慎些。”二人来到裴漱玉房前时,宋观舟并听得这一句。 “漱玉妹妹想岔了,贼子惦记不是因为你不好,反而是因为你太好了。咱裴家有头有脸,自来姑娘的教养都不差,门楣清朗光耀,有些人啊就恨不得能从咱这门缝里找点肉吃。” 裴漱玉循声望去,今儿宋观舟打扮素雅,她头发乌黑浓密,又长又好,寻常时盘到头上,宋观舟只觉得 重,扯得头皮疼。 若不是宴客来着,她都是梳成大辫子落在身后。 今儿齐悦娘来得匆忙,她见事态紧急,也不可能梳妆打扮,就这么素面朝天,拖着大辫子,穿着寻常金丝线滚边浅紫衣物,看上去是随意,可旁人哪里敢小看。 多少次看来,宋观舟也一如既往貌美难书。 只见她面上煮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神采奕奕。 “今儿漱玉多谢二位嫂嫂鼎力相帮。” 裴漱玉到跟前,款款行礼,齐悦娘扶起她,拉到玫瑰椅上落座,“一家人说的什么两家话,妹妹坐下来歇着,你家四嫂子腿脚不好,别让她站着与你说话。” 梅太太也扶着宋观舟坐到对面,古氏带着三个妹妹也坐了下来,“放心就是,全是一场误会,待你大哥回来,往你舅舅去信一问就知。” 裴漱玉面上长叹,失落难掩。 “母亲,既是二表哥执意要退,那就退了。” 宋观舟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妹妹多虑,若是这梅家兄弟不作为,才是枉为男子,一路上我听得二婶说来,那梅兄弟性子醇厚,不善言辞,但待漱玉妹妹还算用心。即使如此,因误会而来信,解开就是了。” 裴漱玉低声说道,“嫂子,他这是不信我,既如此,勉强在一起有何益处?到头来也是生了龊语,难以相安无事。” “嗐!” 宋观舟素手一挥,甚是豪迈。 “事说事,这事儿他做得急切了些,竟是跳过了梅舅舅擅自来信与你说,这点儿回头你放心,梅家舅舅定然要收拾他。只是妹妹也不必过滤,若不在意你,只管禀明高堂说退亲就是,何苦还来信,还叮嘱着只给你。” 都是少男少女谈恋爱而已,宋观舟听完梅太太说完,哭笑不得。 “婚姻大事岂有这么随意,说定就定,说退就退,那父母高堂留有何用?” 裴漱玉这会儿心情也好了些,略微别扭。 扭头不看人,嘟囔道,“他自小与我们一处,府上何种教养,他最是清楚,却说我与那混账私定终生,不问我一句就说退亲,好生无情。” 想到这里,又捂着眼眸难过起来。 宋观舟不以为然,“妹妹也莫要着急,待桦大哥出来,由着去信或是派人去说个清楚,若那混账梅兄弟不知错,那妹妹想退也使得。这京城上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何难——” “哎哟喂,祖宗,你这说的什么话!” 齐悦娘赶紧拦住宋观舟,哭笑不得,梅太太也傻了眼,怎么说到退亲了,裴漱玉也半张着嘴,啊……,就退了? “退了亲,妹妹……,妹妹还有何颜面继续说亲?背着这般名声,乌糟糟的还不如早早去做姑子呢——” 第479章 宋观舟乐不可支,“只是那时候妹妹倒是能另寻郎君,梅家兄弟可就不这么幸运了,他这般冲动,梅家舅舅定然不轻饶他,一番责打怕也是轻的哟。好生生的仙女表妹不要,那就给他配个母夜叉好了,三天一大打,每天一小打,苦不堪言的梅兄弟哟——” 她唱做俱佳,前头还瞠目结舌的一屋子女眷,这会儿再是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 就连梅太太也拉着宋观舟手儿轻拍几下,“泼猴!也只有觉得自家妹子好了。” “不好吗?” 宋观舟指着一屋子四个年岁相当的少女,豆蔻年华,嫰得掐的出水来,“多好啊,一个个品貌俱佳,婶婶教养得当,心地善良,我要是郎君,谁我都舍不得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 梅太太再是看不下去,忍着笑斥责,“若有你这么个花心的相公,她们几个还怎么过活!” 宋观舟仰天大笑,“罢罢罢,奈何我就是个寻常姑娘,祸害不了妹妹们,但妹妹们也不能妄自菲薄,裴家出去的姑娘,自不是差的,问心无愧之余,也不能由着人欺辱了去。” 齐悦娘也附和道,“自是如此,女儿在世,不就是这么个活法吗?” 安抚几句,有用无用的,宋观舟尽到力就是,何况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多思想太过自我,说出来也无济于事,故而瞧着差不多时,与梅太太交代几句,并拉着齐悦娘回府。 “观舟,咱也不等那涂大说个所以然,就这么打道回府,好吗?” 宋观舟懒懒靠在她肩头,轿子抬得平稳,不见颠簸,她软声说道,“不急,且熬着那涂大几人,我也吩咐临溪守着,晚间若是二哥或是四郎,不拘是谁,过来处理就是。” 齐悦娘还是有些担忧,“可漱玉妹妹的名声……” 宋观舟哼了一声,“怕什么,回头让那郑卓随意娶个女子,往京城热闹地儿走一圈,再撵出京城,这裴家多了去了,怎地就是咱们家的姑娘?” 方法一百种,端看裴漱玉想得明白不。 如若她怀揣在心,处处担心别人是不是小看自己,那任谁也解不开! 这一番折腾,回到府上,裴岸也刚刚到门口,翻身下马看着押轿的阿鲁,“里头是——” 阿鲁小跑到跟前,“四公子,是大少夫人与四少夫人,刚从二老爷家过来呢。” 齐悦娘听得这话,由着轿子从角门抬进去,方才掀开轿帘,唇角上扬笑了起来,“四弟今儿?值倒是早些。” “大嫂,今儿事儿不多,到了时辰也就回来了。” 齐悦娘扶着被看的手儿下了轿子,“即使如此,我并下来走回去罢了,阿鲁,刘二,你二人还是抬着你们少夫人到院门口。半路切忌莫让她下来。” 说罢,同裴岸道了别。 裴岸躬身目送齐悦娘离去后,方才看着掩着的轿帘,看着里头那傲气十足的女子毫无半分温情,叹口气,转身在前头走着。 阿鲁和忍冬相视一眼,只有苦笑。 到了韶华苑门口,裴岸一脚都进去了,想着还是不妥,复又退出来,到轿子跟前打起了轿帘,朝着里头伸出手去。 忍冬见状,甚是喜悦。 “少夫人,快些醒醒,四公子回来了。” 宋观舟两只眼睛瞪着眼前的大手,几番想把他打开,可理智还是让她克制住,只是双手握在双膝上,伸不出去。 几息功夫,忍冬都急得恨不得钻进去给少夫人的手按到四公子手心。 正在急切时,裴岸叹口气,“宋观舟,且问你这气要怄到什么时候?”里头宋观舟扭头不予理会,她被裴岸这么冷待,也很委屈。 是谁对不起谁? 裴岸见她还是不出轿子来,想到她那夜说得让人伤心至极的话语,也失了耐性,伸手回来,落下轿帘,阔步往前,几步入了韶华苑。 忍冬见状,急得跺脚。 掀开轿帘,扶出宋观舟,只见少夫人脸上无波,也没个笑意,只得小声劝道,“我的祖宗,四公子都低头了,您就顺着台阶下来就是了。” 宋观舟抿紧双唇,不予理会。 入了韶华苑之后,正好看着许淩俏立在院中,有些呆呆的看着裴岸取了几本书出来,径直往外走。 “阿鲁!” 阿鲁听得裴岸喊,赶紧到跟前,“四公子,小的在,您吩咐。” “收拾衣物,我搬去燕来堂住。” “……”一干人等傻了眼,宋观舟听得明白,薄怒来到面上,她冷笑起来,“裴岸,你要去燕来堂住?” 孰不知裴岸官袍还没换下,就听得这么冷漠的呼喊。 双目里也尽是失望和冷淡,“敢问四少夫人,我去不得吗?” 哟呵! 许淩俏扶额,欲要上前说几句软话,可哪里来得及,就听得表妹冷声呵斥,“阿鲁,不准收!” 好! 忍冬和许淩俏才准备附和几声,夫妻互相下个台阶也就平安无事,谁料宋观舟气呼呼喊着忍冬,“喊着壮姑孟嫂,把你们四公子所有物件儿收拾好,送往燕来堂去。” 轰! 事儿大了! “观舟,你这性子真是鲁莽了,夫妻之间拌个嘴是寻常之事,可哪有起身撵了相公出门的。”许淩俏几步来到跟前,拦住宋观舟,又回头同那刚回来的郎君,“妹夫与她这混不吝的性子计较,你们夫妻情谊深厚,万不可话赶话顺着她这驴脾气。” 说罢,喊着几个丫鬟赶紧扶着裴岸入内洗漱。 可裴岸顿了片刻,也不回答许淩俏,只看着宋观舟,“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可以随意抛弃的,是吗?” 说着这话,眼圈也热了起来。 宋观舟定定的看着他,“是你要搬出去的,裴岸,做人讲点道理。”说完这话,她垂下眼眸,扭头看向许淩俏,“姐姐不必担心,我夫妻这般有些失礼,吓着你了。” “观舟,别这么倔强,四公子也才散了值,辛苦一日呢。” 宋观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的性命在眼前男人跟前,根本抵不过他的算计筹谋,金拂云只要没杀了她,一切都可以忽略。 所以,他委屈什么? 他配吗? 第480章 裴岸立在院落里,进退不是。 壮姑孟嫂几人也不敢动,宋观舟扶着许淩俏走了进去,路过裴岸身边,眼神都不带斜视,像是跟个路人那般陌生。 到了门口,宋观舟再是压抑不了怒火,“忍冬!一个个的没听到我说得话吗?四公子自有去处,你们是手脚断了,不会收拾吗?” 娘哟! 宋观舟发火,谁敢不从?可谁都知道,夫妻吵嘴切忌分开,不然这心结何时能打开? 若在一处,床头床尾的,说几句温存几许,不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么…… 丫鬟们为难,主子们强硬。 裴岸听得这话,直接大踏步出了韶华苑,宋观舟忽地回身,喊住了追出去的阿鲁,“你去同你主子说,赶紧去二婶家那边处理事务!” 阿鲁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要说这时候,少夫人还记得二房的事儿…… 他想了想,越距奔到房前,低声赔笑求着宋观舟,“少夫人啊,您就心疼些四公子,他这些时日因着你生气,也难过着呢。日日里吃不好,那官邸公务繁忙,小的瞧着四公子都清瘦不少呢。” 阿鲁这话一说,边上丫鬟婆子赶紧上来劝导。 许淩俏更是扶着宋观舟,“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硬生生的给他撵出去,这说出去都觉得不合时宜,我家妹妹聪慧漂亮,怎么偏偏待相公这么凶悍,可使不得呢。” 软言轻声,说了好些。 忍冬也扶着宋观舟入了内屋,落座下来才说道,“四公子日日里担心你性子跳脱,又伤了腿脚,上值之前都要叮嘱奴几个,怎地也要护住您呢!” 宋观舟听来更觉好笑。 怎么?嘴上说些好听的谁不会?那金拂云抬着刀横在她脖颈上了,生死一线,他裴岸呢? 搂着自己说几句,大局为重就揭过了? 宋观舟听得更不耐烦,“收拾东西送过去!”说罢,扭头入了内屋,这么甩手而去,一看就知道生大气了。 忍冬看着许淩俏,嗫喏道,“表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 许淩俏叹口气,“好丫鬟们,你们忤逆一次,就说难收拾,物件儿多,若四公子依然留在燕来堂,你几位轮番去请。” 表姑娘—— 看几个丫鬟诧异的目光,许淩俏掩嘴一笑,“切忌不可让他们夫妻分开,不然今儿这怒火,来日指不定就成什么仇怨了。” 这块儿,许淩俏想得比较悲观。 她知道自己表妹眼里容不下沙子,可裴岸真出去住了,遇到有心无心的丫鬟,真留了过夜,那后头这夫妻不就坏了? 观舟能容? 定然立时自求下堂! 许淩俏自己温和,不代表没有脑子,她在许家也见过太多夫妻生了嫌隙,本是小事儿,奈何有了丫鬟姨娘的,小事儿也成了大事儿。 只是旁的女人,思来想去,忍了也就忍了。 但自己那像个男儿心性的表妹,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她这番吩咐,也同阿鲁交代,阿鲁苦着脸,“若四公子让小的非要回来拿行李呢?” “拿什么?” 许淩俏难得轻声呵斥,“你只管推脱给你这几个好姐姐好妹妹,说还在收拾,你这几个姐姐自会说行李物件儿多,收拾不过来。” 阿鲁挠头,“若……,四公子执意要留在燕来堂呢?” 留在燕来堂? 许淩俏指着阿鲁,“你自管陪着四公子往梅婶婶家去,忍冬姐姐辛苦些,带着小丫鬟们去把燕来堂的被褥收回来。若是你们四公子问,就说前些时日沾了霉味,拆洗了就是。” 忍冬壮姑噗嗤一乐,继而又赶紧捂住嘴儿,“还是表姑娘聪慧。” 许淩俏吩咐完毕,指了指内屋,“她这会儿生闷气,我也不去招惹,先行回去,若有个什么,再使人来唤我。” 有了表姑娘出谋划策,忍冬几个自是照做。 裴岸听得阿鲁追来说了二房的事儿,蹙眉肃穆,“好大的胆子,门房家丁是些做什么吃的,竟是由着这么闹?” 阿鲁跟着急匆匆往二房去的裴岸身后,忙不迭的说着前因后果,“大少夫人来请少夫人过去,少夫人甚是能干,直接给那胜券在握的涂大干翻,打得哭爹喊娘,不,喊不出来,嘴里塞着东西呢。” 绘声绘色说了一路,原本裴岸还十分担心,但听得宋观舟处理得差不多,就是善后之事,也就放下心来。 “她倒是胆大。” 阿鲁听得四公子软了话语,马上顺着话儿说道,“四公子,您是不知道,少夫人像个爷们那般,魄力十足,说打就打,说审就审。原本那几个人还要糊弄少夫人,把着大姑娘的簪子要挟,二太太都气得晕厥过去,但少夫人根本不理会,由小的和临溪上手,一顿收拾,啥都不藏着掖着,说得干净。” 说来,阿鲁也神清气爽。 “那涂大后头磕头把头都磕破了,求着少夫人给条活路,这会儿还在关押着,少夫人说熬一熬,由着他自己想怎么了事儿。” 把问题抛给产生问题的人,裴岸听到这里,驻足停步。 “她是这么说的?” 阿鲁连连点头,“少夫人还骂了二房那边管家和门房一通,说这些宵小之徒都放进来,这么一出,少夫人威名赫赫呢。” 裴岸气极反笑,“她自来聪慧,才这么待我。” 阿鲁一看四公子软了话,赶紧上前低声说道,“其实少夫人说了,她最大的依仗就是您,只是这次劫杀之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了了。换做是四公子您,只怕也没那么轻易过去。生杀性命,世间还有比这更紧要的吗?” 何大人依然在追杀,但目前还没查到金家。 或者是永远也查不到金家头上,金蒙上书,圣上差人给裴渐传了道秘旨,说的什么,裴岸不清楚,但父亲离府之前,又叫他到跟前,说了这事儿。 “宽慰观舟些,眼前不是好时机,再等等就是。” 裴岸斟酌几许,回到韶华苑几次开不了口,兼之宋观舟待他越来越冷淡,这事儿也就压下去了。 第481章 二房看到裴岸过来,上下都松了口气。 裴岸处理这些小事儿,手拿把掐,跟几乎没了半条命的涂大会了面之后,达成了解决意见。 直到天黑,才放了涂大离去。 “二婶放心,那涂大自会处理,若是不当,媒婆与郑卓就关在府里,一日一顿餐饭,不死就成。” 梅太太拉着官袍都没换的裴岸,满是心疼和愧疚,“辛苦我儿,忙来忙去,一口水还没喝。你桦大哥那边也传了信来,明日就回府,你就放心,回头你桦大哥有什么,再来同你讨个话。” “那就好,女儿名誉十分紧要,幸而没有酿成悲剧,二婶与大嫂多宽慰妹妹些,至于梅舅舅那边,以孩儿愚见,定是被蒙骗了。” “今儿你媳妇也这么说来,只待解除误会,也就无事了。好孩子,你与观舟真是一对才子佳人。今儿观舟若不在,我们一屋子娘娘儿儿的,还真要被人欺负了去。” 眼瞧着时辰晚了,裴岸方才起身告辞。 古妙凤早得了婆母安排,提着刚做好的酒菜,“观舟念叨好几次我娘家那边的厨艺,前头时候我让陪房媳妇做了些,这会儿趁热,四郎快些回去同观舟尝尝。若是喜欢,差人来说,我再给你们做。” 丫鬟把食盒递到阿鲁手上,裴岸知盛情难却,并道了谢收下。 回到府内,刚踏入角门,阿鲁就眼巴巴看着四公子,“四公子,还有一壶酒呢,少夫人最是喜欢这一口,要不……” 要不咱回去。 哪知裴岸面色依旧,“你自行送回去就是。” 说罢,抬脚就往燕来堂去,阿鲁哪里敢?提着食盒拿着酒壶,跟着裴岸大长腿,来到燕来堂。 只是入了燕来堂,一片黢黑。 阿鲁摸着半天,还是没找到火折子,“四公子,咱回去,这燕来堂平时也就秦二公子小住几日,都无人打理,怕是生了耗子也说不准。” “不回!” 阿鲁欲要再说,裴岸回身就是一个爆栗,“你少夫人都撵了我出来,混账,你就不能有些骨气,眼巴巴回去求她何用?不过是平添一份闷气!” 裴岸摸到火折子,点燃烛火,瞬时屋里亮了起来。 真是空荡荡一片,原本摆着书籍的柜子,而今也全部搬到韶华苑了,再看胡床之类的,裴岸一眼看去,并觉得不对劲,再看,“阿鲁,被褥卧具呢?” 啊—— 阿鲁低垂着头,“小的也不知道,可是丫鬟们拆洗了还没送来。” “那还不快去拿来铺上!” 何止被褥卧具没有,就是软垫杯盏,都没了。 裴岸满眼不可思议,“二郎前几日还来住的,合着什么也没有,那二郎怎地能住得下去?” 阿鲁装死,只说不知。 下一刻马上可怜兮兮看着裴岸,“四公子,凭什么你来住燕来堂,这般艰苦的地儿,怎地不是四少夫人来呢?您都说争口气了,干嘛还把韶华苑那好住的地儿让出去呢?” 裴岸望过来,满脸错愕,“好小子,今儿你这嘴怎地胡搅蛮缠了?” 胡搅蛮缠! 不不不?! 阿鲁挨过去,他个子小,要仰着头才能看着四公子,“四公子,您不饿吗?属下今儿也没怎么吃东西,打人绑人都是体力活,实在饥饿难忍。咱就回去,若少夫人再要撵你,属下就豁出去这一身肉,问少夫人怎地不是她出去——” “你胆大包天了?” 阿鲁一心只想把裴岸哄回去,好说歹说,发誓赌咒,终于劝得裴岸长叹一声,“此番回去,只怕又挨你家少夫人白眼。” 韶华苑内,宋观舟也不吃饭。 忍冬进来劝解,宋观舟反而指着斗柜里裴岸的衣物,“怎地不来收拾?” “少夫人息怒,奴等在外头收拾四公子用具,杯盏碗筷,奴寻思着都要收拾出去。” “……” 宋观舟满眼疑惑,看着忍冬,这家伙何时那么听话了?她日日最怕自己同裴岸闹翻,每次拌嘴,她恨不得生出玲珑心,化解一切矛盾。 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 忍冬也装作生气的样子,“奴是想明白了,四公子既是这般惹了少夫人生气,定然是他的错,少夫人本就是巾帼女英雄,也有自个儿的想法,奴等见识浅薄,自是听少夫人您的。” 说罢,还哄着宋观舟,“这天色向晚,饭菜都从厨上抬来,少夫人吃点,难不成您心里心疼四公子,他不来您还是吃不下?” “怎么可能?” 宋观舟马上反驳,继而恹恹说道,“不想吃。”她这会儿梳洗之后,换了深衣软鞋,发髻也拆散梳顺,耳际两边的长发拢在脑后,做了个小髻,其余全部披散在身后。 躺着时铺满半张胡床,起身时,又盖住了窈窕后背。 忍冬与荷花到跟前劝了许久,宋观舟概不理会,“你们自己分了吃就是。” “那……四公子呢?” 荷花小心翼翼问道,宋观舟翻个身哼了一声,“他自己会吃,你们操心什么!” 说完,直接撵了两人出去。 待内屋寂若无人之后,她才平躺着,看着屋顶想着今后的走向。看着看着,突地乐了起来。 宋观舟,你怕了吗? 一次劫杀,就让你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吗? 她扪心自问,继而十分坦然的在心底回答自己,不!不管宋词也好,宋观舟也罢,都不曾害怕!她手刃贼子,从一开始被婆母随意打杀的懦弱女子,一步步走到现在,怕什么? 大不了逃不过腰斩,坦然赴死也是一种英勇! 怕什么? 宋词,你爱上裴岸了吗? 没有! 如果没有,为什么还要对他抱有希望呢?他有他的人生,你不过是个过客,原着剧情里,他不曾对你有过爱情,为何换个芯子,就指望颠覆剧情? 何况,爱情是什么可靠的东西吗?宋词,你上一辈子如此通透,这辈子怎么就拎不清了? 与裴岸在一起,开心是一日是一日,但为什么要奢望他能改变你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宋观舟心里好过太多。 她摸了摸拆了板子的腿,没瘸,还不值得高兴? 第482章 活力满满的宋观舟想明白,马上翻身起来,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好好图谋活着呢? 光脚不怕穿鞋,如果她真要在一年之后死在刑场,那就干! 刚要绕出屏风,迎面差点撞到裴岸怀里,她一看这袍子颜色就知人又回来了,立时不喜,说好的滚蛋呢? 她扭头错身要走。 裴岸长手一捞,直接搂着她细软腰肢抱起来,单手就给宋观舟悬空抱回内屋,“裴岸,放我下来。” 她气势汹汹,刚刚给自己打满鸡血的人生,这会儿就是骁勇无比的女将军。 裴岸既然出手,哪有半路松开的道理。 他刚被阿鲁半推半劝回到韶华苑,还在院子门口犹豫要不要去二哥院子吃个饭时,忍冬就跑出来,当头就一句话,“四公子您不在,少夫人也不吃饭。” 配上苦大仇深的脸,裴岸心顿时就软了下来。 “上午就没吃多少,午后又到二老爷那府里忙到向晚,只吃了几口凉茶,奴几个劝说不妥,还惹了少夫人生了闲气,这么下去身子定然受不了。” 眼巴巴看着裴岸,裴岸再不好得转身走开。 阿鲁赶紧把食盒递给壮姑,“好嫂子,这是二太太那边做的,说是咱少夫人喜欢的口味,喏,还有一壶好酒。” 这下裴岸也走不掉了。 长叹一声,“你们少夫人也只会欺负我了,对待外人,哪个不是掏心掏肺护着,就我跟前——” 忍冬连忙低声回答,“少夫人也知道只有四公子您能如此依她,方才这么生气,她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仗着四公子您待她好。” 丫鬟婆子,口中伶俐与否,都跟着说几句,裴岸忽地笑了出来,“罢了,你们都这么说,我还能与她计较。你们少夫人何处去了?” 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大雨过后落了不少碎花,丫鬟们要扫掉,宋观舟看着别致,让她们先不清理,也让人绕开行走。 此刻天色黢黑,也是院落架着的灯笼照得若隐若现。 裴岸看着这阴雨落花,想着自己半月来受的气,只觉好笑。顺着丫鬟们指的地儿,他入了正房,绕过屏风几乎不用多想,捞起怀里的软玉就往内屋去了。 “裴岸!” 裴岸换成两只手,直接把宋观舟满怀抱在胸口,“阿鲁说得对,这韶华苑也是我的地儿,凭什么一吵嘴,我就被撵出去……” 宋观舟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他搂得更紧了。 “混蛋!” 呵?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裴岸走到拔步床前,待坐了下来才看到宋观舟满脸痛苦,“混账玩意儿,你身上这些饰品膈得我肉疼啊——” 啊? 大隆官袍除了用料好,颜色正,还额外会有銙带,銙带上头会镶嵌玉石、犀牛角,金银扣饰,兼之绶带、腰间玉佩的,看上去低调华贵,不容侵犯。 宋观舟这会儿已换了薄如蝉翼的绢丝深衣,这些物件儿膈在皮肤上,钻心的疼。 裴岸见状,赶紧给宋观舟放到床上,“娘子遇到我就跑,我不知身上这些碍事儿的物件儿伤到娘子,娘子饶命,是裴四的不对。” 他说话时,还掀开宋观舟宽袖查看。 赛雪肌肤在莹莹烛火下面,仿佛自带一层圣光,嫩软手感引着男人越来越放肆。 宋观舟本是揉着腰腹处,眼见不对,往后挪了半个身子。 “裴岸——” 山一样的伟岸朝着她侵袭过来,“娘子气性大,竟是收走那燕来堂寝卧被褥,虽说是炎炎夏日,可夜里微凉,难不成娘子恨不得为夫染个风寒?” 宋观舟轻哼,“你那般气势十足,欲要与我分开过,我哪里拦得住?” 裴岸叹道,“敢问娘子,你可是拦了?分明巴不得我赶紧走!”说完,鼻尖已碰到了宋观舟的小鼻头,“没良心的娘子啊。” 又来这招! 美男计啊!宋观舟恨不得捶着床板,把韶华苑,不!把公府上下的人都叫来,瞧瞧他们以为的斯文儒雅四公子,背地里是个什么混账。 她满脸正气,坚决不被美色所惑。 双手推开裴岸,“我才不予你瞎扯,你爱走就走,以为如此能指望我伤心,我偏不。” 裴岸一看她这小别扭样,不知是错觉还是心里想的,就觉着宋观舟也同他一般,这些时日心头难过,吃不好睡不香,清减了不少。 有了这念头,说话更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娘子,是我伤心。” 说罢,抓过宋观舟的手儿就放到胸口,“你家相公不是铁石做的,这心头被你那些冷漠的话伤得都快跳不动了。” 跳不动? 宋观舟酸得呲牙,“别想诳我,我瞧着你吃得好睡得好,快活得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卖几句惨我就不生气了,自不是那么简单的道理。” 这床榻之上,本就不是讲道理的地儿。 宋观舟欲要再说,那知道男人失了耐性,压着她就亲吻起来,她欲要挣开,奈何初战不顺,裴岸身形高大,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可算是亲到了,心肝儿。” 裴岸这年岁哪里受得住寂寞,半月不曾亲近的夫妻,这会儿乍一碰到,犹如点了干草烈火那般。 宋观舟嘤咛一声,推拒不得。 她面上带着错愕,喘着气儿拒绝道,“你挪开……我不要。”话音刚落,裴岸已褪了官靴,搂着身下的宋观舟翻身压到自己身上。 两条笔直的长腿一伸,幔帐钩子就松了开来。 “裴岸,这青天白日的,我不要——” 她挣开裴岸一只手,欲要往外跑,裴岸正好也被拉开的手顺势请走宋观舟深衣,胸口莹白顿时大片宣泄。 裴岸眼眸沉了下去,一只手就紧紧搂住宋观舟,低下头颅朝着那只有肚兜系带的玉背上亲了下去。 长发混在男人眼前,迷了来去之路。 “娘子,你不想吗?”裴岸从后搂住娇柔软香的娘子,咬着她耳垂软软问道,宋观舟欲要脱口说,我不想要,可身子早已在男人的爱怜之下,软成了情欲之处的溪水,她心无旁骛,清风那般,被山一样的男人堵住。 暗道,坏了! 美男计要成了…… 第483章 帐中女子扬起头来,欲要挣开,孰不知把莹白修长的脖颈完整露出,裴岸顺着耳垂来到胸口,宋观舟捂着新穿的绯红肚兜,喃喃拒绝,“不行,裴岸。” 还在生气呢…… 裴岸唇舌犹如蜜饯,一次次耐心的诱惑着宋观舟。 这夏日幔帐轻薄透气,外头烛火之光也遥遥照到两人身上,裴岸早已单手褪了官袍,卸了佩玉銙带,搂着身上的女子再是不管不顾,压到身下。 “裴岸——” 一屋子下人还等着吃饭呢…… 这会儿就是天塌下来,裴岸也无暇顾及,他哄着只怕是天下最难哄的女人,“娘子容禀,裴四自不是那般不识好歹之人,娘子心中委屈裴四都了然,定会在将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观舟扭着腰肢,嘤咛不停,却还是表明心意,“不指望你这混蛋。快些从我身上起来,你不害臊,我还要点脸,外头——” 薄唇香舌,二人终于顶峰相见。 裴岸吻得愈发的深,直到宋观舟气喘吁吁,莹白胸口起伏不定,裴岸才暂时饶了她,不过片刻,已要征战。 宋观舟这会儿真是害羞了,双手抵在那硬邦邦的胸膛上,“四郎,夜里再说,可好?我还饿着呢。” 是真的饿。 裴岸眼神明亮起来,咬着她唇角呢喃道,“相公这会儿不就在带着你吃么?” 什么? ——嗷嗷嗷,我的保守相公月夜变身了—— “不能,四郎,外头……” 她的挣扎在下一刻顿住,樱桃小口之中流出一丝娇喘,“四郎……坏人!”裴岸低头,看着身下娇娘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娇哼难忍的轻喘,无不是情欲毒药,催着他愈发狠厉,恨不得扒开眼前软成水的心肝宝贝,吞噬到腹中。 “娘子心狠,为夫这般用心用力,娘子却也不说个好。” 宋观舟又羞又怒,时不时从朱唇之中泄露出来的情欲轻吟,已让她羞愧难当,偏偏这男子如今胆大起来,竟是不容得她扯过衾被遮盖几许。 裴岸伏下身来,唇舌绵软勇猛,啃噬着她粉颈上头的寸寸肌肤,惹得宋观舟再是紧咬朱唇,也时时漏出颤声柔气,嘤咛吃痛之音。 夫妻多日不曾亲近温存,此一番实属雨恨云愁。 硬生生折腾好些时候,外头小雨淅沥打在瓦沟上,方才软了身子收了兵,宋观舟扭过身子,背对裴岸生着闷气,裴岸餍足之态抚慰冷寂多日的身心,这会儿也挨着上去,摸着那雪背舍不得放开,“娘子不可再生为夫的气了。” 宋观舟闭目轻喘,“怪我一时不察,栽在美人身上。” 裴岸噗嗤一乐,俊颜玉面犹如春风袭来,百花盛开,“幸得为夫还有这具臭皮囊能引得娘子上钩,不然娘子日日里不理不睬,可让为夫犯了难。”说罢,从后头搂住宋观舟,“娘子,相信我。” 相不相信,重要吗? 不重要了。 宋观舟揉了揉酸涩细腰,再是起不来,裴岸大手顺着上去,掌心滚烫,揉得宋观舟舒了口气。 “你也是不管我腿脚——” 话音刚落,裴岸另一只手已顺着摸到她光滑的腿上,“拆了也好,只是再修养些时日,完全好起来再说。” 宋观舟一脚踹开他的手,“休想用美色让我忘了你的可恶之处。”说罢,起身要寻衣物穿上,裴岸被她这娇嗔之态逗得心痒痒,拉过她纤纤玉手亲了一下,“定不会辜负你,只求娘子再等些时日。” 等什么? 宋观舟懒得与他炒冷饭,欲要起身,裴岸压过来,“心肝儿,再来一次?” 一阵鸡皮疙瘩从宋观舟手臂上蹭蹭冒出来,她受不了这甜腻称谓,推了黏在身边的裴岸几下。 “不要你,就不要你。” 孩子一般生气,惹得裴岸再是忍不住仰天大笑,宋观舟听得很是刺耳,举起拳头就要捶下去,幸好裴岸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罢罢罢,不惹你了。快些起来吃饭,饿得都没力气了。” 说罢亲了一口,撩开幔帐翻身起来,寻了干净衣物换上,才又回头寻了小衫亵衣给宋观舟亲自穿上。 宋观舟气鼓鼓的坐在床榻之上,扪心自问,床榻之上她真的拒绝不了裴岸。 索性顺着来,大家快活一场。 “忍冬——” 知道夫妻和好的忍冬这会儿也放下心来,端着热水拿着巾帕带着孟嫂就进来,两人伺候着宋观舟草草擦洗之后,伺候着换上干净深衣长裙。 “少夫人,这就对了。” 还对? 宋观舟面颊之上红扑扑的,羞得不能抬头,“你两人莫要说了,都是裴四这浑货,惹得我也丢了颜面。” “我的少夫人,夫妻和美胜过万事。” 孟嫂木讷些,连忙说道,“冬儿谨慎,四公子到了里头,奴几个就往外去了,去荷花池摘莲蓬了。” 宋观舟双手捂着热乎乎的脸,“我信你个鬼!黑黢黢的你们去采什么莲蓬?” 孟嫂知道被戳破,低头害羞的笑了。 “奴也是盼着少夫人与四公子夫妻和睦,前些时日您二位怄气不好,奴几个心头也不爽利,偏偏奴蠢笨,也寻思不出什么法子。” 忍冬拿着檀木梳轻轻给宋观舟梳发,“少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咱几个下人还真解不了少夫人的愁,说来说去,还得是四公子。” 嘁! 宋观舟冷叹一声。 “也只能如此。” 表面上和乐,问题呢?还在!她换上软鞋出了门,裴岸早已洗漱清爽坐在堂屋椅子上,见她出来,起身迎了过来。 “只怕是饿了,我让丫鬟门去热饭菜了,今儿是桦大嫂子做的娘家风味,说是你爱吃,特意让我带了回来。” “倒是辛苦她,府上出了这些事儿,还惦记着我这口饭。” 夫妻可算是好了。 丫鬟仆妇们也松了口气,赶紧摆桌的摆桌,燃灯的燃灯,上菜抬汤,很是麻利。 古妙凤娘家那边饭菜偏酸辣鲜香,虽说回过一次火,但宋观舟还是吃得开怀。 兼之配上米酒,夫妻二人小酌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主动举杯,敬了裴岸,裴岸自是一饮而尽,夫妻过往龊语,看似就这么云淡风轻再次揭过。 第484章 八月初,黄家老爷子欲要过寿,本不想大办,却听得一江湖术士说了,他这五十九岁,欲要踏入花甲,今岁寒冬定然冷过往年,若不办个寿宴冲一番,年关难过。 听得这话, 就是术士说得有假,也不能置之脑后。 黄大郎素来不管事儿,但喜欢热闹,这事儿他越发积极,怂恿着老父亲,“只是请些相熟交好的世家来吃两顿饭,做个见证,瞧着我们这些儿孙给您老人家尽尽孝。” 老爷子腿脚不太好,拿起虎头青竹杖朝着黄大郎就要打下去,“混账,你尽孝是让人来看的?再者说来,待三郎成亲之后,你也快些寻个身家清白之女,再添几个孩儿才使得。” 黄大郎虎头虎脑,看上去憨厚实则机灵得很,老父亲一吼,他立时跳到二郎身后,“传宗接代的早早完成,您如今也是有孙儿的,您老怕些什么,这寿宴得办,我与教坊司的人熟,到时候若能请得那琵琶郎来唱跳一曲,让你老人家也饱了眼福。” 黄老太太气不过,抓过大儿就是几老拳,只是她也舍不得用力,“混账,你父亲素来不喜热闹,你这么又唱又跳,他还过个什么寿?依着你父亲意思,到时候一家人坐在一处儿,好生吃顿团圆饭就好。” 说完,看着旁边立着的三郎,“执哥儿,幸得云芝也还没启程,如此可好?” 话音未落,黄大郎立时叫了起来。 “当然不好!这般清汤寡水,如何是过寿?那琵琶郎父亲不爱,我就去定一台子戏,老老小小的也大半年不曾歇下,如此耍玩一番才算是过寿,父亲且是应了。” 说完,转身到黄执跟前,拐了一下。 黄执低着头,“父亲养育孩儿们一场,如大哥所言,也容得孩儿们尽尽孝。” 自从与穆云芝的亲事不容反复之后,他也没有二榜进士的喜悦,整日里缩在书房,要不就是往刘伏苒家待着。 肉眼可见颓丧下来。 今儿黄老爷子听得三郎也这么说,想着他沉寂多日,能有句话也好,到时候借着寿宴,请些他的同窗知己前来,友人相逢,说几句宽慰的话,也好过如今闭门不出。 一旦应允,黄大郎把琐碎事务丢给二弟夫妻,他只管去定最喜欢的戏班子,只是黄二郎在定来客名单时犯了难。 妻子冯氏思来想去,还是叮咛道,“不如去问问母亲。” 夫妻二人到了正房,穆云芝与黄执正在里面陪着老太太吃饭,丫鬟禀报之后,迎了黄哲夫妻入内。 “凤儿快些来陪着你表妹吃口酒。” 黄老太太满面慈蔼,拉过儿媳来,丫鬟早已拿来碗碟杯盏筷子,黄哲连忙拱手,“母亲恕罪,我与凤儿已用过晚饭。” 老太太不依,“快些坐下,吃口酒也使得。” 黄哲夫妻推辞婉拒,老太太只能依了二人,“且去旁边坐着吃茶,三郎与云芝都吃好了,只是我这老婆子牙口不好,细嚼慢咽耽误了时辰。” 几人纷纷道不敢,穆云芝乖巧坐在老太太身侧,细心伺候着汤水布菜系列琐事。 老太太不紧不慢吃完之后,穆云芝与冯氏到跟前,伺候着老太太漱口拭嘴,完事之后才搀扶着老太太坐到胡床上头。 “你两口子来是要说什么事儿吗?” 黄哲这才娓娓道来,“父亲寿宴之事儿,虽说是小办,但京城与咱家交好的世家官人不少,漏了这个缺了那个都不好,索性也下了帖子。只是——”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母亲,“镇国公府与金大将军家定然是要下帖子,可……,孩儿听得说那四少夫人与金大姑娘不怎么和气,这可使得?” “不合?” 黄老太太满面疑惑,“桃花小宴上也不见说不合,可是弄错了?”却忽略了自己三儿听得其中一个名字时,手上一顿。 黄哲叹道,“母亲有所不知,只怕有那么几个月了,听说裴家四少夫人带着丫鬟直冲郡主别苑,具体说些什么孩儿也不得知,但好似不怎么和气。” 黄执摆手。 “二哥多虑,上次四少夫人与萧家总账比试算学时,愚弟也曾去观摩一番,女眷那边还有金家大少夫人与大姑娘。若是不合,自不会往来。” 黄老太太舒了口气,慈蔼笑道,“大姑娘生性豁达,胸襟比同男人,四公子家的那位娘子,更是人间少有的女中豪杰,她二人只怕相见恨晚,怎会不合呢?” 说罢,指着黄哲吩咐下去,“定要请她二人,云芝乍来京城,除了凤儿和刘家二姑娘,也没个闺中小伴,若能与她二人结交,以后在京城也有个往来的地儿。” 穆云芝听到这里,满心感恩,看向黄老太太,“舅母放心,云芝省得。” “大姑娘好事将近,若能在成亲之前出来走走,也是好事儿。倒是裴四家的娘子,许久不曾见到,还有些想念呢。” 说到这里,那冯氏在旁听得,来到老太太跟前,“母亲容禀,倒也不是那少夫人不惦记您,实在是今年打从年头开始,这少夫人就好似撞了太岁,不是哪里伤到就是这里折了,如今听得说腿还断了。” 听到这里,黄执忍不住也补了一句,“少夫人今年是有些多灾多难,不过心境倒是好,上次孩儿去往公府时,少夫人还问着您好呢。” 黄老太太满面欣慰,“我自是知道宋大学士家的姑娘不差,话说——”老太太忍不住拉着冯氏问道,“可有听到闺中喜信?” 年初见到时问了两句世子夫人,只说还不曾有过。 如今大半年过去,老太太旁的不想,就问了这一句,冯氏面上发红,缓缓摇头。 “也是可惜。” 黄哲与黄执两兄弟见状,齐齐起身告别,退到屋外,黄老太太指着两个出去的哥儿,闷着头笑,“倒是忘了我这两个孩儿谨慎守礼,真真儿非礼勿听。” 屋里少了郎君,穆云芝也好,冯氏也罢,方才松和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听得说宋氏入门将近三年,到如今身上也不得个喜信,幸得镇国公府老夫人不掌事儿,不然四公子房中定不会如此空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第485章 夜了,穆云芝与冯如凤方才告退。 两人携手出了老太太厢房,走在园中寂静小道上,冯如凤越看穆云芝越是喜欢,长得端庄,行事温和,性子也不争不抢,若说做妯娌,真是顶顶好的。 可惜老三那榆木脑袋,哎! 叹得一声,方才握住穆云芝柔若无骨的手儿说句心里话,“待嫁到府上,我这做嫂子的担子也就轻了些,好妹妹,旁的事儿莫要多想,倒是同嫂子先说来,这居住的院落想要怎么改来。” 冯如凤是打心里同情穆云芝。 明明是父母之命从小定的娃娃亲,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临门一脚,老三起了退亲的心思。 这一切,并没有瞒着住在府上的穆云芝。 她亲眼看到黄执跪在正房老太太跟前,哀求成全,虽说没有求到她跟前,但她作为未婚妻子,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冯如凤不用多说,也知道那般滋味苦涩。 何错之有? 而今父母强压下来,亲事照旧,可两人之间早生了嫌隙,穆云芝见到黄执,也不过是客套问好。 这亲事啊…… 冯如凤也劝了穆云芝几句,穆云芝都低头称好,性子温和,越发让冯如凤觉得自家小叔子真是混账。 “妹妹放心,男儿不比咱们女子,整日守着一亩三分地,他们要做大事,行走世间难免看多了花红柳绿,少有不被迷惑的。可不管如何,这府邸,你的宅院,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儿。” 穆云芝软声应是。 “二嫂放心,云芝心里自是知道。” 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说未来夫君不好,在黄家跟前,她定然不能如此放肆。说三表哥好?她夜夜空垂泪,如此违心之言她也说不出。 冯如凤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如裴家四少夫人,也没几个郎君像裴四公子。寻常人家,豪门大户也好,小门小家也罢,女子总是要隐忍着过活。” 黄哲跟前也有两个通房丫鬟。 因着没有个正经名分的妾侍,她回到娘家都得了一干姐妹艳羡—— 穆云芝今晚第二次听到裴家四少夫人的名号,不禁起了好奇,循着问了过去,冯如凤摇头,“从前我陪着相公在外地不曾见过,刚母亲提到的年初桃花小宴,我正好在养身子也没有去,但听得说那少夫人长得纤姿国色,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但……” 说到这里,冯如凤顿了一下,斟酌几许还是如实说道,“就是呷醋十分厉害。前头那四公子与满月楼朱宝月关系匪浅,这少夫人竟是在元宵节那夜打砸了满月楼。” “啊?”穆云芝听得这般行径,不由得吃了一惊。 “妹妹也觉得十分离谱,好歹也是公府家的媳妇,她父亲还是咱大隆赫赫有名的大学士,掌管翰林院多年,深得隆恩,只可惜早早去了。但也养得这少夫人不知世事,竟是追到伎子门楼……” “那后来呢?” “后来?”冯如凤说来也觉不可置信,“夫妻倒是和好如初,听得说来,四公子更为宠爱,屋子里莫说姨娘,就是丫鬟也没有半个。满心满眼都是那少夫人。” “如此人物,云芝也想一睹风采。” 穆云芝打从心底想看看这样能驭夫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能耐。 “嗐!也是歪打正着,从前镇国公老夫人掌事儿时,哪里听得这少夫人半点声音,如今老夫人吃斋念佛,四少夫人才渐渐做了些了不得的事儿,京城上下如今提到她,也是争议颇多。” 有说她爱出风头,却不会相夫教子,而今膝下没个小的,也不给那丰神俊朗的四公子纳个妾。 也有说她勇猛无比,能跳水救稚子,亦能手刃贼子。 隆恩寺之事儿穆云芝深居简出不曾听说,可冯如凤是十分明白,这会儿想着穆云芝好奇,索性挽着她到屋中小坐,说了个明白。 却不料穆云芝听得满眼敬慕。 “竟然是这般女子,若我是那四公子,定也是誓死不渝。” 说到这里,冯如凤叹道,“说来也是不容易,那四少夫人没了父母,娘家就她一个孩儿,养兄不知所踪,年初时落水两天一夜,咱府上都出动了全部的家丁护院,跟着三郎去寻找。” “竟是寻到了。” 冯如凤说道,“幸好寻到,不然我听三郎说来,那裴四公子几乎要没了命,不过我也是两三年前见过一次,而今不知道这四公子可曾变了,待父亲寿宴,你就能见一见了。” 回到屋中的穆云芝,因听得这么离奇女子的传奇,不由得激动起来。 她拉着珠兰,说了全部,珠兰也咂舌,“这四少夫人奴也在下人中间听到过,说的隆恩寺里头有人要刺杀公府女眷,被她一己之力抵挡过去。奴还寻思,只怕是人言亦言,传得失了真。想不到如今听得姑娘说来,竟然是真的。” 穆云芝连连点头,面上带着羡慕。 “我这才是没了个父亲,就觉得失去了依仗,行走坐卧无不小心翼翼,瞧着那四少夫人,比我还没依仗,我好歹有娘亲,有叔父婶婶,一屋子兄弟姊妹,听得她唯一的养兄都不在,到底是何种心性,让她没有畏手畏脚,活得这般恣意?” 珠兰听得姑娘这番心中话语,有些不是滋味。 “怕是也受了不少苦,不然这世道就是男儿的,咱们女子哪个不是依附郎君过活,不过姑娘也莫要艳羡,谁家不是面子好看里头光光,兴许这少夫人也有太多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宋观舟如今倒是没有太多,但金拂云就不一样了。 她见到余成了。 荒郊野岭,余成被抛到地埂杂草中,奄奄一息。她带着茫洲过来的乔万寻着走了十几里地,方才寻到半瞎的余成。 送到提前赁好的农家小院,乔万亲自诊治之后,喂了草药与热水,余成才幽幽转醒。 “阿成——” 金拂云扑到床榻跟前,饱含辛酸的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属下,“是我不好,误了尔等。” 余成一只眼睛看着金拂云,嘴唇艰难抖动,许久之后才说:“是属下办事不力。” 区区一个宋氏啊! 第486章 主仆二人再次相逢,场面甚是心酸。从前是金拂云跟前最看重的管事,却失了往日精气神,像具能吐口气的骷髅,躺在床上薄如纸片。 “阿成,那宋幼安竟敢如此虐待你?” 金拂云看着好端端的壮硕男人,而今手腕骨还不如她一个女子。只觉得那宋幼安狡猾万分,自做了约定之后,金拂云苦等大半个月,方才得了信儿,顺着京城往西官道寻去,定然能得偿所愿。 乔万带着茫洲来的属下,对京城也不甚熟悉,寻到余成时已是向晚。 金拂云听得余成平安无事,由着金运繁打发了守着她的青三姑等人,乔装打扮往京外来。 “他待我怎地,往后属下定然记得,必然要加倍奉还,只是大姑娘,属下无颜再见您,那宋氏——咳咳咳……咳咳……”说得急切之时,余成忍不住爆咳不停,金拂云看得满面悲戚。 “且慢些说来,如今乔万到我跟前,不必担忧那宋氏能起什么妖风,寻得时机必然将之一举诛杀。” 金拂云柔声细语,却说着最为毒辣的话语。 余成咳嗽之余,连连摇头。 “大姑娘,乔二哥,万万不可。”余成吐出一口血水,因撕心裂肺咳嗽,竟然把早已结痂化脓的瞎眼挣开口子,这会儿开始汩汩冒血。 “盼喜!盼喜!” 金拂云有些着急,一边拿过自己的绢帕给余成伤口擦拭,一边喊着丫鬟,乔万和余成齐齐拦住,“使不得,大姑娘。” “如何使不得?” 金拂云把银丝镶边手绢给了余成,“如何就使不得了!你们如同我亲生兄弟那般,为了我受这般重伤,我不过是一块布帕子而已,算得了什么?” 她愈发恼火,忽地起了身,“大夫呢,快些来瞧瞧。” 乔万一阵忙乱,余成才止了血,盼喜也给金拂云端茶倒水,平和情绪后,金拂云才与乔万坐在余成草床跟前,重新谈及宋观舟。 “外头传闻太多,听得说三丙四丁是死在宋观舟手上,可是真的?” 这话问及余成,余成也只能摇头。 “属下同三丙四丁叮嘱多次,由着属下引开镇国公跟前的临山,他二人伺机追杀宋氏,可临山不容小觑,意图甩开属下去护那贱妇,属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虽也重伤了临山,却还是让他奔到了飞起佛堂里,救了宋氏。” 余成拼尽力气说完事情经过,乔万在旁眯着眼,“也就是你到荒废佛堂之中,三丙四丁已没了气息,后来——?” “二哥有所不知,那般匆忙之下属下也只能摸了摸兄弟二人的脉搏,身子余温尚在,却早无气息。其中三丙脖颈上有尖细利器所伤的口子……” “只怕是妇人的簪子。” 乔万叹道,余成缓了口气,艰难点了点头,“宋幼安囚禁属下时,零零散散说了外头发生的事儿,属下也知道而今京城内外都在追缉属下,属下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让大姑娘陷入危险之中。” 金拂云摇头,稳下情绪,低声安抚余成。 “无事,虽说折了三丙四丁,也连累你受了这般大罪,看上去败局已定,可哪里想到,金家……,金家站在我这边。” 当父亲只是由着青三姑禁锢自己时,她就知道金家需要贺疆这个乘龙快婿。 人啊,有了价值,就不会陷入被动局势。 “大将军知晓了?” “不重要。重要是圣上要这门亲事,父亲要这么亲事,甚至母亲——,也要这门亲事。” “大姑娘,您心心念念不愿意嫁过去,这般岂不是图谋全部化为泡影?”余成满脸愧疚,只觉生不如死,对不住大姑娘。 这可是终生大事。 却听得金拂云软声说道,“无碍,这桩亲事,也是贺疆要的。我嫁过去,不代表我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万事还有转圜。” 乔万听得这话,不由得逾矩朝着大姑娘侧目看去,“大姑娘……,这郡王妃只怕要遵从皇室宗亲婚嫁礼俗,若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怕是——” 皇室宗亲,到时候喜婆子一大堆。 况且还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哪里容得敷衍,第二日要验的喜帕,就算能做得假,但贺疆焉能配合? 金拂云冷笑起来,“这些也不是事儿,到时候我自会处理。今后我顶着郡王妃名义,兴许更好行事。” 她穷极思变,脑子快速转动,找到了最合适如今走向的方法。 “只是可惜,那宋氏性命还得留些时日。” 乔万欲要开口,余成已抢先开口,“大姑娘,宋氏暂不能动。隆恩寺惊动了圣上,这事儿迟早要查到属下头上,只要到了属下这里,就算属下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但何文瀚定然不会再像判朱三案那般糊弄过去……” 届时,金拂云定然跑不脱主使之罪。 金拂云听到这里,沉寂下去。 余成接着说道,“大姑娘必须谨慎行事,四公子——,四公子只怕是有所觉察,那日属下本要想尽办法杀了那贱妇,紧要关头四公子竟然身着官服淋着雨奔来,直朝着属下而来,属下不得已,只得放弃。” 提到裴岸,金拂云再是冷漠血腥的心,也软了下来。 她满腹心酸委屈,无有宣泄去处,声音颤抖,缓缓说道,“四郎……,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他是个稳重之人,若无证据,定不会随意揣测到我头上,你且放心。” “不——” 余成急得坐了起来,又扯着胸腹,一阵咳嗽,乔万赶紧扶住他,有啥抚胸又是捶背,缓过来时,才听得余成喘着粗气急不可耐说道,“……四少夫人与临山都认出属下了。” 金拂云手中软帕忽地失了手,落在膝上裙裾。 “阿成,你不是蒙面的吗?” 余成很是狼狈,低头认错,“属下不敌临山,打斗时又被宋氏丫鬟扯了面巾,虽说属下马上侧首,但宋氏……,喊出了属下之名。” 乔万听到这里,沉着冷静思索片刻,方才向金拂云谏言。 “大姑娘,如此说来,不止四公子知道,恐怕公府上下都知晓了。” 第487章 金拂云仿佛想明白些事儿,她喃喃自语,“怪不得四郎多日不曾见到,我到满月楼问及朱宝月,也说好些时日不曾见到。难不成……,真是疑了我,起了嫌恶之心?” 只是这么想,她的五脏六腑都撕扯着疼。 哪怕多少次她想着毁了宋氏,可从未生过真正放弃裴岸的心思。她爱他,胜过一切! 包括她的生命。 为什么啊? 悲伤让金拂云有些缓不过来,形同被抽走了力气,余成硬撑着提醒道,“大姑娘,切不可鲁莽行事,就算宋氏说话四公子不信,但秦二公子呢?” “是啊,那可是太子妃胞弟,与我决裂的秦庆东。” 余成哀叹一声,“如今外头风声正紧,大姑娘如今把乔二哥喊回来,身边不至于没个可靠之人,属下也就放心了。” 他心如死灰。 伤了眼眸,做个瞎眼之人,如今追缉令上就看那独眼,自己走哪里去都不得安生…… 他不想连累大姑娘,早已存了死意。 金拂云生得玲珑心,斟酌半天,才又低头看向草床上备受折磨的余成,“好,往后行事我自会与乔万商量着来,这次是我大意了,小看宋氏竟是有些能耐。至于你,阿成,莫要多想,且现在此处养伤,过些时日风声松懈下来,我再安排你回溧阳。” “大姑娘……,属下有罪。” 金拂云缓缓摇头,“莫要生了旁的心思,如今茫洲之事我全部交由大哥,乔万到我左右,但溧阳还是不能没有你。” 余成抬头,一只浑浊眼眸里顿时亮了起来,继而又暗了下去,“大姑娘,属下是个废人。” “不!” “溧阳是父亲的地儿,那里也是你我起家之处,莫说你就是瞎了一只眼,就是圣旨到了溧阳城,也得压上二日。” 乔万也在旁边安抚余成,“往后大姑娘也是要做郡王妃的人,她身边如今再折了你,你让大姑娘今后如何走下去?你能替大姑娘多分担些,她也不会那般辛苦。” “……二哥——” 乔万生得粗犷许多,性子也要爽快些,“一时栽了跟斗就起不来了?你对得起大姑娘多年栽培吗?那贺疆行事滴水不漏,只怕也是个难缠的主儿,若大姑娘身边没有可靠之人,她在郡王府恐怕举步维艰。” 何况—— 秦家而今待大姑娘也形同陌路。 有这么一尊煞神在京城虎视眈眈,大姑娘如今行事只怕都在那秦家眼皮底下,余成说了心中担忧,乔万听得面色凝重,“如此说来,不得不防。那大姑娘且听着阿成这话,咱们稍安勿躁,留着那宋氏多活些时日。” 还能如何? 金拂云只能应下,“这亲事如今迫在眉睫,也容不得我分神去做旁的事儿。说来也是蹊跷,贺疆府上那门妾侍,竟然被打发了。” “打发了?听得说是原来郡王妃跟前的陪房丫鬟,也在府上多年,这么突地就打发了?” 金拂云满目疑惑点点头。 “还在查,这贺疆……,定是有问题,只是藏得太深,还是没查出来。” 不蓄婢,不纳妾,酒色财气,他什么都不占? 这么好的郎君,莫说世间难寻,只怕宫中也不容。因着时辰已晚,盼喜鼓起勇气叩门,低声提醒金拂云,“大姑娘,城门要落锁了……” 夕阳挂在天际摇摇欲坠,鱼鳞红云像血一样,铺满半个天空。 乔万听得盼喜提醒,也起身说道,“大姑娘,不如咱先回府,阿成这里我留了个小厮,照顾起来没有问题。待阿成身子好转后,再往溧阳转移。” 金拂云也不是扭捏之辈,她起身同余成说道,“我后头怕是不能再露面,而今青三姑带着父亲给的家丁护卫,对我严加看管。乔万得空定然多来探望你,只望你早日好起来,与我挑起溧阳重担。” 一番话语,至真至诚,余成更为愧疚。 “属下罪该万死,事儿没做好,却给大姑娘招来祸端。” “阿成!” 盼喜已入内伺候金拂云穿戴幂篱,眼眸低垂,除了大姑娘身上,旁的地儿不敢多瞟一眼,可草床上躺着之人与坊市四处张贴的通缉令描述之人无二。 原来—— 原来是真的!她心里害怕到了极致,大姑娘要杀了四少夫人。 盼兰死了,她带着一家老小押在大姑娘身上,可这条路愈发难走,乔万带来的不止小厮,还有两个大丫鬟,名唤侍书、描画。 这二人不像寻常宅院之中弱不禁风的丫头,晒得黝黑的皮肤,眼神犀利,口头上还叫她盼喜,但行事起来雷厉风行。 盼喜以为自己怕是要退到二等丫鬟,可金拂云不作吩咐。 身边饮食起居,还是由着她带着来春、秋英两个小丫鬟主导,至于侍书、描画日日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时不时问她些事儿,她特特去禀报大姑娘,“两位姐姐问话,奴也没个底儿,特来禀报大姑娘,可是全须说了出去?” 金拂云立在窗棂跟前,由着外头日头照射进来,窗格带着的斑驳落在她身上,许久之后,她才回头说道,“寻常之事可说,细致的事儿差使她们来问我就是。” 盼喜得了吩咐,也不敢事无巨细的说。 偏偏侍书描画问得细致,府上多少人,大姑娘跟前几个丫鬟伺候,甚至还问到了朱三与锁红如何死的。 盼喜不敢多说,推脱几次,那侍书背地里就开始教训她。 她平日里都在宅院里伺候姑娘,若说被主子打板子,她生来做丫鬟的,总得如此过活,可侍书描画二人长得像男人一样,凭什么来欺负自己。 打不过,骂不过,几次还被侍书描画逼得跪了半个大夜,次日一瘸一拐去到金拂云跟前伺候,不得大姑娘怜惜,反而还被责骂一通。 盼喜跪在跟前,哭诉不能。 直到金拂云真正教训了描画侍书之后,盼喜才算松了口气,只是伺候金拂云更为谨慎。 回城半途,金拂云冷不丁抬头看向盼喜,“在我跟前伺候,你也是难过的?” 盼喜一听,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马车上,“奴不敢!” 第488章 马车飞快,在夕阳之下追着城门落闩的时辰奔跑。 颠簸的车厢之内,盼喜面如死灰,五体投地跪趴在车底,恨不得扶着大姑娘的腿脚,“奴愚笨,不如描画、侍书姐姐,只求大姑娘莫要撵了奴出去。奴做活不细致,今后定然再多学着些姐姐们,定不给大姑娘您添麻烦。” 她如何不怕? 这会儿她以为是自己看到了余成,并要被大姑娘杀人灭口,几乎不用脑子,她求生的欲望到达了巅峰,搂着金拂云的小腿就低声吟泣起来。 金拂云冷冷瞥着车厢里跪趴着的盼喜。 实话说来,她是看不上盼兰盼喜,第一世时这两个丫鬟跟着珍珠在自己跟前做事儿,好似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这辈子呢? 两个丫鬟越发让她恼火,莫说差着第一世那般多,还胆小怕事儿,风光的时候欺凌弱小,可得势了又做不来事儿。 莫说珍珠那媳妇子的管家能力二人望尘莫及,就是锁红一半的能耐,她二人加起来也不如。 而今不过才是一句话,这胆小如鼠的丫鬟就扑上来哭成个丧门星。 厌恶从她眼眸里一闪而过。 待金拂云把她扶起来时,盼喜只觉得过了一生那么久远,马车里灯盏昏黄,但也藏不住她满面泪水。 “只是问你一句,你这丫鬟怎地就跪下来,你对我一片衷心诚意,我自是知道。” 盼喜哽咽道,“大姑娘容禀,奴从不曾起了二心,若大姑娘都不要奴了,奴也只有一死了之。” 又一家人发卖出去,这一生人还怎地过活? 金拂云面上不显,还轻手轻脚替她试了眼泪,“好,就在我跟前伺候,我如今也缺不得你,你锁红姐姐命短,阿成又成了这样,描画侍书终归是粗俗了些,来春秋英还小,你在公府里头跟着四公子长大,莫说当个丫鬟辱没了你,若是投个好肚子里头,也是大家闺秀。” 盼喜听得稀里糊涂,一时也辨别不出大姑娘这番话的意思。 但还是谨小慎微,“多谢大姑娘,奴定然鞍前马后,好生照顾大姑娘。”金拂云听完,叹了口气,“宋观舟这女子,真是让我小看了。” 提到前头主子,盼喜再不敢说一句好话。 只是说着从前认得的那个主子,“四公子待她甚是嫌弃,大姑娘,奴从来没有胡乱说来,四公子搬到燕来堂大半年,起初宋氏也去哀求过四公子回韶华苑,可后头四公子愈发不耐,连四少夫人的面都不见了。” “这些我知道你与盼兰不会骗我。” 盼喜连连点头,“也是如此,奴等说来四公子与宝月姑娘有了私情,那宋氏不假思索,才信了去,兼之她嫁入公府,不得老夫人喜爱,三番五次刁难,她索性龟缩在韶华苑里苟活。也是奴几个怂恿着少夫人外出去寻四公子——” 说到这里,盼喜欲哭无泪。 她们都按照大姑娘的计策行事,万无一失,到底是哪里不对? 打砸满月楼后,宋氏得了公府上下嫌弃,几乎没脸见人,偏她破罐破摔,行为野蛮粗鲁,也惹得老夫人气急,责罚一通。 她如今急切说来,恨不得剖开心口,掏出那颗害怕得战栗不已的心来,交给眼前狠厉毒辣的女人一探究竟。 “大姑娘,……奴从不曾敷衍了事。” 盼喜低垂着眉眼,金拂云收回视线,“我知,你今儿跟着我出来,见到了阿成,定也知道其中要紧。” “奴……,奴定然守口如瓶。” 金拂云淡淡一笑,“好丫鬟,我也是放心才让你同我来,罢了,你先好好教教来春秋英,过些时日,我也要嫁人了,你年岁不小,跟在我身边做个大丫鬟怕是耽误了你,到时候我且瞧瞧,给你指门好亲事。” “大姑娘,奴这一生人不嫁,只求伺候大姑娘。” “嗐!” 金拂云噗嗤一笑,让人听不出其中是满意还是不屑,盼喜小腿肚打着抖,听得大姑娘说道,“自是要在我跟前伺候,但总不能留着个黄花大闺女,女大不中留,我成了亲,倒还不顾你了?” 她轻拍盼喜手背,“你好生伺候,若是有你中意的管事护卫,只要是府上的,只管来与我说,我给你做主。来日你成了亲,做我的陪房媳妇,若我得了孩儿,让他吃你一口奶,这一生有了牵绊,往后你也有指望了。” 什么? 盼喜听得不敢相信,她几乎是猛地抬头,直勾勾看着金拂云,满眼满面都是不可思议的探寻,“大姑娘……,奴身份低微,未来小郡王……,奴……奴哪里配……” 金拂云压抑住心里的恶心,“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哪里舍得给郡王府那些不知深浅的仆妇照管,盼兰心思愚蠢,寻了死路,如今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你身上,好丫鬟,莫要多想。” 盼喜这会儿顾不得许诺真假,只觉得一时半会不会死,喜极而泣。 “奴定不负大姑娘期许,只是……” 她嗫喏几许不敢再说,金拂云懒懒吩咐,“说就是了,难不成我跟前也不能说了?” 盼喜哭得有些浮肿的面庞,这会儿有了活过来的气息,她谦卑十足,低声问道,“大姑娘如今与四公子……,可是不再往来了?” 裴岸啊! 金拂云忍不住扬起修长的脖颈,看向乌木车顶挂着的小灯盏,恍惚之情浮于高傲清冷面庞之上。 “如今还往来做甚?他有眼无珠,竟然由着宋氏引诱,算来也是我看错人,只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能做一番事业的伟岸男子。如今瞧来,同古往今来的纣王幽王有何区别?” “宋氏娇媚,可实在愧为人妻。而今嫁入公府将近三年,膝下不曾有个孩儿,这般怎么要得,如今世子夫人也是着急,不如——” “不如什么?” 金拂云不动声色,由着盼喜俯身过来,与她耳语。 听得大差不差,金拂云冷笑起来,“他有无孩儿我何苦去操心?往日是我一颗心错付,而今他娶妻纳妾的,与我何干?” 盼喜愣了一下,跪在地上,“宋氏呷醋厉害,若有个女子入了韶华苑——” 第489章 “蠢货!” 上一刻还面容和煦的金拂云,这一刻又翻了脸,她的喜怒哀乐几乎在丫鬟仆妇跟前再不收敛。 “使你去?你能魅惑住你从前的主子,我也就听你的。” 盼喜一听,马上又跪到地上,“大姑娘,奴混账没见识,只想着替大姑娘出气,却没想到那么多。” “你去呀!你从前伺候四郎的,稍微使些计谋,不就成了?” 盼喜欲哭无泪,低声说道,“大姑娘莫要矂奴了,奴连个玩意儿都不如,四公子从前也是为了宋氏把奴几个全部发卖出来……” “既是不如,就少起这种心思。世子夫人,你家世子夫人从我这里诓去多少好处,转头却是不理不睬。欲要多问几句你家四公子的事儿,她都避而不见。” 想到这里,金拂云更是怒气冲冲。 萧引秀那一等一的蠢妇,也敢糊弄她,若要说撇开关系,那从前送去的金银财物,古董字画全须全尾退还回来啊? 倒是弄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打发下人到别苑,说些什么亲姐妹,奈何中馈事务繁忙多有失礼。 混账! 她以为自个儿的东西好吃好拿,也不怕肚腹积食膈着吗? 因着提及萧引秀,盼喜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只提醒到一句,“世子夫人从前都是老夫人的提线木偶,老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敢有点自己的想法,而今老夫人不管了,她欲要立起来,奈何没这个能耐。” “我知她不是这块料,不过点小事儿,她却也做不到。” 做不到?那别拿别吃啊! 刚入了城门,厚重的城门慢慢阖上,萧引秀腹中怒气还没消解,又听得车外乔万一声,“小的见过郡王。” 郡王? 萧引秀心中咯噔一声,别不是贺疆那混账? 偏偏嫌恶什么,来什么。 贺疆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锦袍英姿飒爽,轻轻打马来到车前,“可是大姑娘?” 金拂云咽下烦躁,只得低声说道,“拂云见过郡王。” 说是见过,车帘也不曾掀开,贺疆也不生气,只抬头看了看天际落下的夕阳,“大姑娘才从京外赶来,路上可还顺利?” 金拂云心头咯噔一声,这混账想要打探什么? 但她也不动声色,柔声答道,“多谢郡王挂心,一路还算平和,只是错记了城门落闩时辰,有些赶得急了,倒是颠簸呢。” “即使如此,那大姑娘早些回府歇下,小王这会得空,送大姑娘一程。”说罢,调转马头,护在金拂云的马车一侧,对着马车缓步前行。 金拂云心中恨不得他赶紧滚开,可奈何对方身份在此,只得阴沉着脸,发出温顺的声音,“有劳郡王,拂云不敢当。”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轻笑一声,“大姑娘不必客气,今儿我到府上给你送了些绢丝软罗,还想着讨大姑娘几个主意,奈何不巧,大姑娘外出赏景去了。” 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却让金拂云心生疑惑。 好端端的送什么绢丝软罗? “多谢郡王挂心拂云,拂云铭感五内,却不知如何多谢郡王?”她不知道,贺疆富有外族血脉的眼眸深邃幽远,这会儿眉眼含笑,“大姑娘见多识广,什么好物不曾见过,小王送来的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当不得大姑娘如此客气。回头大姑娘若有喜欢的,尽管差使丫鬟仆从来郡王府说一声就是。” 一团和气。 待到了郡主别院,盼喜扶着金拂云下了马车,贺疆正好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跟前,昏暗夜色之下,廊檐下挂着的金橘色大灯笼发着暖光,打在二人身上。 一个身躯伟岸,身着玄衣,眉目温润,气韵高洁。 一个纤细娇俏,绯色襦裙,端庄娴静,气质如兰。 端的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贺疆手持马鞭,拱手行礼,“近些时日郡王府里稍作修葺打整,派来的丫鬟婆子欲要讨大姑娘一句良言,奈何大姑娘聪慧却内敛,吝于赐教。小王心想往后也是你我二人的府邸,若是大姑娘心生不喜,住得怎可能开怀,故而才冒昧上门。” 原是如此。 金拂云对郡王府如何收拾,全然不在意,郡王府送来的重礼,她也视而不见。 如今贺疆到跟前问及,她心里厌烦不已,可面上还做害羞之态,“郡王府楼宇亭阁无不是精雕细琢,所用之物也恰到好处,拂云听从郡王之意就好。” 贺疆听到这话,摆了摆手。 “嗳!大姑娘就就见外了,小王粗鄙不堪,又不怎么会些讨巧女子的事儿,大姑娘若不提点,小王只怕会生了鲁莽,冲撞了大姑娘。” 二人轻言细语,礼尚往来。 还是门房早早禀了金运繁,他从角门出来,与贺疆见礼也才终止了这场在金拂云看来极为虚假的对话。 “郡王里头请,大晚上的蚊虫凶猛,立在这里甚是不适。” 金运繁很是热情,瞟眼看去,妹妹一直恪守女子礼仪,温婉带着害羞,应当不曾顶撞郡王。 贺疆爽朗一笑,“罢了,今儿夜已深,小王就不进去了。大公子、大姑娘,好生歇着,小王来日得空,再来拜访。” 直到金运繁亲自与没带小厮的贺疆把住马匹,待他上马方才拱手告辞,马匹四蹄乱飞,不多时就没入夜色。 金运繁方才回眸,看着面色如常的金拂云。 “妹妹今儿出门不曾惊动为兄,郡王上门来时,差点闹了笑话。”他差人把郡王带来的绢丝软罗,玉器书画差人送到金拂云屋内,却扑了个空。 金拂云懒懒叹道,“心头烦闷,带着乔万等人去京郊散散心,出去时匆忙,也忘了知会大哥嫂子,是妹妹的不是。” 金运繁也不能真怪她,他自是没有那个胆量。 与金拂云并肩跨过门槛,他低声提醒,“听得说那隆恩寺的贼子还不曾远离京城,往来京城要道,都折了拦截兵丁。为兄也是担忧妹妹安危……” “多谢大哥。” 金运繁叹道,“青三姑……,妹妹还是用心应付,为兄已尽力,但那婆子毕竟是父亲母亲跟前的老人,十分老练,由不得我和你嫂子左右。” “……好。” 第490章 金拂云与金运繁告别,扶着盼喜回到自己的小院。描画上前来帮衬着伺候,刚褪下披风,已听得院落里侍书中气十足的声音,“三姑,姑娘在屋内更衣,不可入内。” 青三姑带着个婆子,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贱蹄子,竟敢拦着我!”说罢,左右使了眼色,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给侍书直接绑着手脚丢到了门外。 “大姑娘!” 侍书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句,嘴里已被婆子塞了一把泥,再说不出半句话,但不停的咳嗽与干呕,也让金拂云知道来者不善。 她刚起身,青三姑已掀了珠帘入内,几个大力婆子这会儿也跟着进来。 “滚!” 金拂云抓过妆奁,直接朝着青三姑扔了过去,青三姑头一歪,竟然由着后面的婆子双手接住。 “大姑娘何必发火儿,这妆奁可是郡主十年前差人给您打的,砸坏了多可惜啊。” 她一挥手,后面婆子就双手捧着妆奁盒子,放在了金拂云跟前的梳妆台上。 “大姑娘,莫要伤了手。” 那婆子轻声细语叮嘱,可在金拂云眼里只觉得恶心,“滚!这是我的房中,你这些贱妇,立时给我滚出去!” 青三姑非但不理会,反而更为温柔体贴,“大姑娘偷摸出去这事儿,只怕是急事儿,可将军与郡主都嘱咐老奴,一定得注意大姑娘的安危,怎么办呢?郡王上门来探大姑娘,竟是扑了个空。” 说到这里,青三姑眼勾勾盯着金拂云。 金拂云怒斥几句,知道眼前青三姑压根儿不吃她这一套,也收敛起怒火,嗤笑鄙夷看向眼前之人 ,“不过就是个奴婢,还来管我?拿着鸡毛当令箭,可是了不得呢。” 青三姑神色不变,也笑了起来。 “姑娘金贵出身,就该行敞亮之事儿,老奴生来就是伺候人的,若也拿乔摆谱的,怎么伺候主子?” 这话好似说金拂云行事诡秘,见不得人。 “伺候人也不长久,不如这般好了。三姑,我看你是父亲母亲跟前的老人,从前也给了你薄面,而今你处处与我不对付,长此以往,你难过我也难过,不如我送三姑一程,回溧阳去享福得了。” 她重新落座,气定神闲,仿佛前一刻那滔天怒火的女子是旁人。 青三姑立在不远处,身形笔直,面上带笑,“多谢大姑娘,这是要放了奴出府?” “若三姑想,那就可以。你若嫌弃出去无儿无女,没个人伺候,不如你身后几个婆子我也一并放了出去,如何?” 哎哟! 青三姑忽地笑了起来,大呼哎哟,片刻之后忽地冷了脸,“那怎么行呢?大姑娘素来能耐,也是一方生意好手,但奴几个还等着给大姑娘做陪嫁嬷嬷,到了郡王府之后,看着大姑娘水涨船高,成为郡王妃,再生得小郡王,小郡主。” 陪嫁嬷嬷? 金拂云冷了眼眸,“三姑就这般舍不得我?” 青三姑叹道,“当然舍不得,大姑娘小小年岁,就是奴看着长大。姑娘如今生了二心,不走正路,老奴看着心痛万分,若不能纠其歪门,今后大姑娘只怕要死在邪道上。” 此话一出,金拂云面色大变。 “混账!你咒我死?” 青三姑毫不害怕,“大姑娘莫要以为所作所为无人知晓,镇国公公爷已在溧阳,大姑娘不知晓?” 金拂云当然不知道。 自从萧引秀那边失了联络,她再是不知道公府之内的详细情况,听得说镇国公爷外出云游,哪里会知道游到溧阳去了…… “公爷故地重游,应该是父亲不喜,怎地扯到我这里了?” 青三姑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大姑娘,心中一叹,那裴家四公子就那般好?让眼前大姑娘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她这般嚣张行事,贺郡王也保不住她。 “大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奴也就不戳破了,但大姑娘可知道,这世间不止您一个聪明人。” “那又如何?” 金拂云懒懒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青三姑,“三姑啊,既是奴婢就该低眉顺眼的做事儿,你到跟我跟前逞能,何必呢?” 以卵击石。 青三姑知道金拂云起了杀心,淡淡一笑,“大姑娘有手段,狠得下心,今后在郡王府一定顺风顺水,定然得雍郡王专宠。” “那是我的事儿,三姑就不必操心了。” 青三姑抿唇一笑,“但是!郡王为了大姑娘撵了府上唯一的侍妾,还是从前郡王妃跟前的人,可见待大姑娘何等真诚,故而——” 这话,她没有一口气说完。 停顿片刻,让金拂云生了不详预感,果不其然,青三姑抿唇笑了起来,“郡王与大将军感于郡王诚意,寻思到大姑娘您身子不好,索性上书宫中,请求媵妾随嫁。” 什么? 金拂云面色大变,“媵妾?媵的哪门子妾?前朝都废除了媵妾陋习,怎地父亲母亲想得出来!” 青三姑招手,后头婆子竟然端着热茶入内。 “大姑娘,喝口热茶,您一路奔波定然辛苦,但这等好事儿老奴也是才知晓的,不敢藏着掖着,立时到跟前来禀报。” “我不同意!” “大姑娘稍安勿躁,您也是郡主细心教养出来,三从四德德言容功都学得极好,怎么到了这闺中之事儿就糊涂了呢?大姑娘宫寒多年,将来定然是于子嗣上头艰难,随意寻个婢子小妾生来的,不过都是些贱种,这媵妾与大姑娘同宗同脉,所诞之子与大姑娘更为亲近,两全其美的事儿。” 这桩亲事,父亲那么需要? 可也从不曾说什么媵妾,真是媵妾,她金拂云未出嫁就成了笑柄!金家何尝不是?父亲糊涂! 她欲要据理力争,却被青三姑三言两语揭过。 “七姑娘性子好,年岁小,长得也貌美,与大姑娘自小亲近,将来一处儿在郡王府里,也是美谈。” 金七? 金拂云只想到这人,就生理学呕吐起来,“贱人!就凭她也敢来?你回信去说,只要金七露面,格杀勿论!” 第491章 青三姑淡淡一笑,“只要宫中同意将军上书,这七姑娘的安危,自有人操心,大姑娘所向披靡,遇神杀神,总不能在懿旨跟前也毫无顾忌。” 金拂云目光阴冷可怖,盯着青三姑一动不动。 唯有她胸口起伏不停,昭告众人她在生气,“既如此,何必还要我嫁过去,由着金七过去不就行了?这郡王妃我还不稀罕呢。” 金七,大名金春儿。 爹死娘改嫁,自小养在金家老三,也是金拂云三叔跟前,十一二岁时,金蒙怜悯兄弟唯一的骨肉,亲自接到溧阳。 他想着是交给郡主抚养,奈何郡主以精力不足拒了,金蒙嫌弃妾侍地位低下,一来二去的,干脆养在自己跟前。 如今,刚好十七岁。 与金拂云相比,她更像是金蒙亲生女儿。 长得一副狐狸精的样貌,偏偏得金蒙宠爱,溧阳将军府里,金拂云不在时,她就是老大。 偏偏这般只会依附男人过活的金七,前头三世都得了好姻缘。 夫君专宠,子嗣丰盈,虽说比不得她与裴岸结成夫妻那一世荣耀 无双,做女子来讲,却让诸多闺中女儿羡慕不已。 为什么? 这一世竟然愿意做媵妾!? “金七心比天高,怎肯屈居人下,三姑诳我,也找个好的由头。”她沉下心来,觉得莫不是眼前无知仆妇胡乱言语。 “还不是大姑娘一意孤行,看不上堂堂雍郡王,几次三番为仇敌之子搅乱风云,大将军舍不下大姑娘,只得出此下策。” 金蒙膝下,没有女儿。 侥幸活到降生,也不过是像小猫崽一般,哭泣几声就夭折了。 金拂云在后宅手段,雷厉风行,金蒙如何不知?只是金蒙也较为奇怪,她只容不下姊妹,却由着庶出的兄弟一个个的出生。 因着这般,金蒙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但金拂云一直抗拒的亲事,让金蒙头大,他这才觉得没个多余的女儿,何等无奈? 实在无奈之余,金春儿到跟前侍奉。 听得伯父头疼之事儿,心里起了念头,“若是大姐实在不愿,不如由着孩儿顶上。” 话语一出,金蒙愣了神。 “你愿意?” 金春儿在伯父跟前也不隐瞒,“伯父,这般好亲事,哪个姑娘忍心拒绝?可大姐执迷不悟,被裴家四哥哥误了大事儿,真是嫁到郡王府,只怕也不得郡王所喜。” 金蒙如何不知? 金拂云听得青三姑说来,恨不得立时抓了金七打杀,“她愿意嫁,愿意攀高枝,自管去啊,何苦拖着我?” 青三姑一针见血。 “七姑娘身份低微,如何能做郡王妃!” 是极!金春儿虽说是金蒙兄弟唯一骨血,但却是个灶房丫鬟生的,金蒙兄弟溺水身亡时,一房头里只有金七这根独苗苗。 灶房丫鬟虽说得了个通房丫鬟的名号,金蒙兄弟不喜,因着这灶房丫鬟只是身段好,脸却难看。 当然,金蒙兄弟也不好看。 歹竹出好笋,偏偏金七这丫头迎风长来,白白净净,一张瓜子脸儿小小年岁,就是个美人胚子。 未语三分羞,言笑柔如风,娇滴滴的嗓音就是为了男人而生,到金蒙跟前六七年,也请了教养嬷嬷,礼仪行事都无碍,偏偏那黄莺般的嗓音。 “将军,这是七姑娘天生就有的……” 金蒙觉得不够端庄,偏偏也不能毒哑了,金七到跟前缓缓跪下,“伯父放心,孩儿定不会学那些烟花之地的下流胚子,以后谨言慎行,绝不敢抹黑金家门楣。” 如此一来,亏欠之心顿起,她天生的,自己却不容? 罢了罢了! 宠爱之心更浓,金拂云知道金春儿翻不出什么浪花,眼不见心不烦,哪里料到这贱人还要做妾! 好端端的正室娘子不做,却要寻个异族郡王做妾,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大姑娘若从前给自己姊妹留条后路,怎可能亲自上阵?今儿大姑娘去京外做什么,大姑娘心头有数,还请听老奴一句劝,乔万能到大姑娘跟前,是大将军应了的,否则——” 点到为止,青三姑把噩耗丢下,带着婆子离去。 门外侍书还像个粽子一样,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纵使有些拳脚功夫,也抵不住四五个婆子的蛮力对待。 青三姑到她跟前,居高临下俯视她。 “不过是荒野之地的野蛮丫鬟,怎可以到大姑娘跟前伺候?来人,带去我屋里,我亲自调教。” 待金拂云追出来,那侍书已没了踪迹。 描画见状,扑通一声跪在跟前,“求大姑娘发发慈悲,救下侍书。”金拂云喊了乔万进来,带着四五个家丁,直接追到青三姑的住处,打砸了青三姑的小间卧房。 “若要撕破脸,你觉得父亲是保我,还是护着你?” 青三姑挨了乔万几巴掌,打得发髻全散开,跌坐在地上,一边脸肿得老高,但面上依然毫无畏惧,仰头看着丫鬟护卫簇拥着的金拂云。 “大姑娘,何时您做事儿竟是由着丫鬟们怂恿?” “总归是我的人,三姑手别伸太长。”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您从前在溧阳过得太顺了,而今到了京城,明知这里藏龙卧虎,却不知道收敛,您若是折了,可想过郡主怎么办?” 金运繁听得小厮来禀,朝着蒋氏使了个眼色。 蒋氏并出来呵斥急冲冲的宝财,“天是要塌了?这般慌张,能成什么事儿?” 宝财赶紧缩了缩身子,低声禀报,“大姑娘带着乔管事往青三姑房里去,打得青三姑口鼻流血,少夫人——” “三姑是郡主跟前的人,与大姑娘主仆之情不同旁人,打也好骂也罢,大姑娘自有分寸,快些做事去,莫要跟着起哄。” 宝财愣了一下,欲要再说,蒋氏又道,“你家大公子肚腹难受,正在揉着时你这憨货就来,日日里是没事儿找事儿,快些退下!” 回到屋内,蒋氏说了情况,最后叹道,“相公……,这亲事到底是福是祸啊?” 金运繁摆手,“自不管它,七妹妹也上赶着来,哎!” 第492章 裴岸?值,正逢大雨。 阿鲁赶着马车过来,“四公子,今儿非白小的牵回去,您上马车回府。”裴岸微愣,同阿鲁说道,“今儿有个局,在满月楼,你回去同你家少夫人说一声,莫要候着我吃饭,宵禁之前我自是回来。” 啊? 多日不曾见四公子去应酬,乍然听得,不由追问道,“四公子,是与秦二公子去的?” 裴岸本不想答,转念一想,娘子生性多疑,还不如说得明白,自己也坦坦荡荡的,夫妻之间莫要再生了嫌隙。 “是刘家大郎起了帖子,不止是溪回,还有黄家三郎,李家二郎,从前也是同窗,借着桂花飘香,做个小宴。” 阿鲁得了话,立时应了。 待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来到韶华苑门口时,许凌白兄妹、萧北夫妻带着孩子都在跟前,他正要入门,后头来了两个哥儿,奶声奶气喊道,“雨幕之中何人立于门畔,快些报上大名,免得挨打!” 阿鲁回头,淅沥中雨中,两个小厮和丫鬟护着裴育桓前来。 “小公子,怎地自个儿行来?瞧着裤腿儿都湿了。” 到了跟前裴育桓也认得是阿鲁,“不怕,踩水好玩着呢。一会儿到了四婶跟前,由着丫鬟们去给我取衣服来。” “今儿怎么想着来瞧四少夫人了?” 阿鲁掀开蓑衣一角,自觉立在风雨横过来的地儿,替裴育桓遮住大半部分。 “大哥生辰,大伯母还在忙,四婶说她给大哥做个小生辰。” 阿鲁前后瞧了,“你倒是来了,淩哥儿呢?” “哥哥还在书房挨罚。”裴育桓人小鬼大,同阿鲁也亲近,由着阿鲁牵着入了韶华苑大门,凉蓬之下几人围着个茶炉说笑。 “那你大哥呢?” 饭堂之中,圆桌上已正在陆陆续续上菜,萧北家娘子张芳慧搂过裴育桓到自己腿边,“怎地不等你大哥二哥来?” 裴育桓摇头。 “他们今儿功课做得不圆满,夫子生了气,大哥挨了五板子,二哥挨了十板子,一会儿怕是要夹不起菜来。” 说话时腮帮子圆鼓鼓,像个小松鼠一般。 宋观舟把他拉到跟前,点了点鼻头,“好兄弟同甘共苦,怎么你倒是提前跑来了?” 裴育桓仰头看着四婶,笑眯眯道,“因四婶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孩儿就说先替哥哥们来尝一尝。” 况且…… 小家伙甚是得意,“今儿我背了书,夫子夸我聪慧勤奋呢。” 小摸样甚是可爱,惹得大伙儿爱不释手,尤其是怀相也好的张芳慧,瞧着裴育桓虎头虎脑的小样貌,甚是喜爱。 “长姐也不知道怎么生的,两个哥儿生得这般爱人,性子好,模样俏,恨不得抢回家里做我儿子。” 裴育凛小表情严肃认真。 “四舅母可不能这般想,惹得瑞哥儿生气呢。” 还在玩泥巴的瑞哥儿听得有人喊自己名头,迷糊着起身,回望凉蓬下面的大人,“娘……,我可能去雨里玩?” 张芳慧瞧着两手细沙的儿子,哭笑不得。 “当然不能。也是在你四婶婶这里,若去得别处,这泥娃子我可不要哟。”宋观舟本来是让刘二去寻了些河沙鹅卵石的,要铺在院子里做个小天然鱼池,这会儿还没铺,却便宜了几个孩子。 河沙本就洗得干净,却让宅门院子里的小公子们少见,尤其是瑞哥儿,玩得不亦乐乎。 裴育凛见到,也按捺不住,抓着张芳慧的手儿撒娇道,“四舅母,孩儿也要去同瑞哥儿玩呢。” “去。” 同时差使丫鬟回去拿衣物,倒是宋观舟瞧着阿鲁一人回来,欲要多问,阿鲁已到跟前禀了四公子今儿不回来的信儿。 “少夫人且放心就是,四公子说都是熟稔的昔日同窗,除了秦二郎之外,还有您也知道的黄家三郎,李家二郎等人,刘二哥亲自赶着马车送了四公子过去,一会儿小的再往满月楼去,晚间定然与四公子一块儿回来。” 宋观舟叹道,“说来也是好些时日不曾与宝月姑娘谋面,她那一手琴艺,兼之夜莺般的嗓子,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萧北赶紧摆手。 “使不得!观舟还是莫要生了去满月楼的心思——” “当然不会。只是盼着府上有些什么好日子的,能请那宝月姑娘入府吟唱,也算是饱了眼福。” 谁人也不知,许淩俏听得那黄家三郎时,手上动作停滞片刻。幸得无人关注,她马上又恢复如初。 “观舟莫要着急,过几日往黄家去贺寿,咱就能见到宝月姑娘了。” 贺寿? 宋观舟看向拽着萧引秀踏入门槛的齐悦娘,“大嫂,二嫂,里面来坐。”今儿钦哥儿小生辰,齐悦娘也忙不得料理,钦哥儿与宋观舟亲近,自行上门跟宋观舟说来。 孩儿一年到头不曾提过半个要求。 宋观舟也没有泼人冷水的习惯,喊了忍冬进来,一番吩咐之后才定了这个小宴。 萧引秀不愿意。 齐悦娘上门去请,“不过就是借着钦哥儿生辰做由头,兄弟姐妹一处儿吃顿饭罢了。你身上不舒爽也闭门多日,不过几步路,走来也算散个心。” 萧引秀如今是里外不是人。 她万万想不到,姑父三言两语就卸了她的管家之权,对外只说她身子不适,由着齐悦娘接了过去。 内里,这府上谁不知道,她犯了错。 裴辰更不用说,越发不待见她,日日里只寻着外头的伎子船女浪荡着,哪里还有这个家。 萧引秀日日里以泪洗面,齐悦娘素来与她亲近些,想着怕是事出有因,方才时时上门去宽慰。 “嫂子,若是在扩月斋里摆着,钦哥儿比我生的还亲,岂有不去的道理?” 摆在韶华苑,她跟宋观舟这会儿还有什么情谊。 齐悦娘宽慰起来,“你与观舟也不曾有过大的过节,俗话说得好,牙齿与舌那般要好还会磕着咬着的,更别说你与她就是妯娌。合得来多在一处儿,犹如你我,我与观舟。合不来的少亲近就是,可总归是亲人,不能连顿饭都不吃?” “……她心头记恨我。” 第493章 齐悦娘听得哭笑不得,“阿秀,你呀是白白生了个七巧玲珑心。观舟若是记恨你,那待两个哥儿怎么会这么好?” 萧引秀叹道,“她——” 不能生养四个字堵死在嗓子眼,继而长叹一声,“她生性多疑,从前觉得涧水房之事是我故意要害她,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如今我也算是知道,她同大姑娘不合,可早前我也不知啊——” 齐悦娘很是疑惑。 “她与大姑娘不合,不来往就是。你同大姑娘来往些,也是府上所需,父亲可从不曾说过不许咱们私下与金家亲近的话。” 萧引秀愣了一下。 “……嫂子说的也是。” 齐悦娘见状,拉拽起她来,“霜月,快些与你们主子梳妆打扮,虽说是小宴,可也得换身衣物,精神点。” 霜月这些日子也不好过,主子被夺了权,整日闷在屋子里生气。 哪里是好伺候的人? 幸得大少夫人时时来,宽着世子夫人的心,不然就是几个妾侍上门请安,她也要责骂一番。 昨儿早上巧姨娘挺着大肚子来请安,只因说错一句话,赔了个笑,就得了萧引秀冷嘲热讽,若不是怀胎六甲,直接押到廊檐下跪着。 好容易伺候好,萧引秀半推半就与齐悦娘携手入了韶华苑。 宋观舟欲要起身迎接,齐悦娘在抄手游廊之中就连呼不用,“你这腿脚虽说撤了拐杖,但也别起起落落,我与你二嫂不是外人,自行过来就是。” 执掌中馈大半月有余,齐悦娘性情也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从前恪守寡妇身份,穿着素雅,言笑也甚是含蓄。 而今也由不得她含蓄,日日里操心府内外所有杂事儿,裴海走之前留了二管事帮衬,但毕竟不是裴海,兼之从前都是婆母和萧引秀的人,她也是颇多艰难。 幸得裴辰与裴岸两兄弟在后面撑着。 尤其是裴辰,丝毫不觉得自家媳妇身上的管家之权被夺,起了猜忌之心,反而觉得大嫂就该来管家。 他生性较裴岸更为暴烈些,听得说哪里有人为难齐悦娘,或者是萧引秀故意藏着掖着,交接得不清不楚,俱是裴辰出面,一一铲平。 记得八月初二那一夜,秋雨来得蹊跷,却没有压下燥热。 萧引秀再次被裴辰指着鼻子骂了个遍,萧引秀气不过,扭着裴辰要死要活,可这次没了宋观舟夫妻来半路救火,裴辰毫不客气,竟是踹了她肚腹两脚。 “你与金拂云打着什么主意,父亲不问,不代表我爷几个不知。你与老四家的到底是何过不去的,竟然帮衬着外人来害她?” 萧引秀被打骂得气急攻心,口不择言。 “你心疼了?那贱妇哄着你们爷几个失魂落魄,就是坏了宗法的妖孽!” “啪!” 裴辰这一耳光,打得又重又响,旁边楚姑姑和霜月跪在地上,连忙起来护着萧引秀,可裴辰起了杀心,对着楚姑姑与霜月痛下打手,只不过几老拳,两人就跌倒在地低声吟泣。 萧引秀这会儿也闹着不活的了话。 裴辰冷笑起来,从针线篓子里掏出剪刀直接塞到萧引秀的手里,“死!即刻就死,你若死了,我定风光大葬。两个哥儿你也不用担心,你死了我定然恳请舅舅舅母,再寻个妹子嫁入我公府就是!” “裴辰,你……你……你这负心的贼子!” 贼子? 裴辰冷笑起来,“谁是贼子?萧引秀,隆恩寺那几个劫匪你怕是也认得的,如今你要自裁,不如说个清楚,其中那独眼之人,是不是你的相好?” “你混账!” 被丈夫扣上偷人淫贱之名的萧引秀,恨不得立时去死,她伏案痛哭,“裴辰,我好歹给你生了个两个哥儿。” “你也还知道两个哥儿?” 裴辰到跟前,毫不客气拽着她拿着剪刀的手,“死啊!立时死了清净,我与北哥儿、海叔盘出来了母亲的私库,难怪你推脱啊!原来是做了这么多不干净的事儿,什么礼你都敢收?真是不顾我公府生死存亡!” “那是姑母的私库,与我何干?那是你母亲的私库!我不过就是个儿媳妇,我能如何?” 裴辰冷笑起来,压着萧引秀捏着剪刀倒指着她自个儿的胸口,“成家、温家的传世之宝,你与母亲都敢拿来藏着,知不知道那是两家什么人?忤逆圣上,到反天罡的谋逆之辈!你要害了裴家是不是?” “我哪里知道?” 萧引秀被裴辰死死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眼泪横流,十分狼狈,“那是你母亲收受的,与我何干!” 哼! 裴辰一把把她推到胡床上,剪刀差点划伤脸颊。 “温家、成家求救无门,才送了镇宅之宝到公府,你不知道那些物件里有东西吗?” 东西? 萧引秀自是摇头,“相公,我不知什么温家、成家的东西。” 不知道? 裴辰双手负在身后,俯视狼狈女人,由着她狡辩。许久之后才说道,“温家与成家不是蠢货,里头放了东西,上书你在何时何地取了这些物件儿。” “不!” 萧引秀失神,“不可能!” 她来来回回细细瞧过,不曾发现什么,裴辰低下身子,“你可以去问北哥儿,我与海叔能骗你,北哥儿也不会。蠢货,人家在一樽千年玉器内壁,早隐雕行文,说了个明白,就怕你转头不认。” 什么?竟然有这样下作的事儿! “温家、成家,皆已伏法,这……这……” 萧引秀这会儿也不哭了,看着裴辰,“这些……,是姑母让我收的,不然……,不然我哪里敢?” 那时候她才生了淩哥儿半年,能有个什么胆量? 还不是姑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辰摇头失笑,“所以你死了正好,你也知道他两家已伏法,可你们却收受了这么多两家的贵重物件儿,好大的胆子啊萧引秀,而今还要跟金家同流合污,里应外合,害了这一家人不成?” “不不不,老四家的遇到贼子不过是流年不利,哪里就说是金家所差使的人?” 裴辰低头,“那逃走的独眼人,临山已查明身份,正是大姑娘的得力臂膀,——余成!” 第494章 萧引秀听得这话,喃喃自语,“不!不!不可能!”她想不明白的事儿,这会儿也有些脉络,金拂云为何要在那日送来重礼,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隐晦。 难不成想害她?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与她并无过节,反而还处处维护她,为她没有嫁给老四抱憾,如何这女人何以至此,竟是要害了她。 她不信裴辰说的话,但也不可能这么去死。 裴辰知道她没这个胆量,嘲讽起来更是毫不客气,“父亲总是心疼两个哥儿没了母亲不好,要我说来,老四自小也没有母亲,反而还成才了。恶妇害三代,萧引秀,你不是或不可缺的,若再不收敛,且瞧着你,不会比我母亲好多少。” 萧引秀这会儿知道怕了,她丢了剪刀,跌坐在胡床上哭了起来。 “我是被害的。” 裴辰再懒得跟她多说话,出门时看着跪在地上不中用的楚姑姑与霜月,毫不客气斥责道,“若再不与你们这蠢货夫人说个通透,来日你二人怕是要先用尸骨给她垫着!” 自此,裴辰再没入过正房。 萧引秀哭了几日,想了几日,还是闹不明白,霜月与楚姑姑跪在跟前,几乎是以性命做谏,“夫人,万万不能再与四少夫人对着来,您瞧着她不入眼,少些往来就是,何苦要除了她。” 除了她? 萧引秀大呼冤枉,“我再是歹毒,也不曾起过这样的心思,只盼着她少嗤呷醋,做个端庄周到的娘子,老四都几岁了,膝下空空,房内就她一个,她也不觉得矂得慌!” 德言容功,她有个什么? 楚姑姑知道世子所言非虚,“她风光正茂,咱与她硬碰硬做的甚,何况,若四公子就乐意这般,不计较有无孩儿,这与世子夫人您来说,与两个哥儿来说,不是真正大好的事儿吗?” “这说的何话?我是岸哥儿的嫂子,也是他表姐,没有那等心思。淩哥儿桓哥儿我自会教养妥当,怎地 就要找老四去了?” “哎哟!” 霜月恨不得打开自家主子的头盖骨,往里头瞧一瞧,放着的到底是什么,一脑子水吗? “公府一荣俱荣,而今府上最有前途的不就是四公子吗?他若往后待两个侄儿如亲生,世子夫人您也省了多少心血。何况,世子是能教养好两哥儿的吗?” 糊涂! 霜月恨不得直言不讳:我恨不得四公子夫妻膝下空空,只把二房两个哥儿做亲生的养呢。 萧引秀听得头大,“我知你二人的意思,可人生还长,我也希望老四有自己的孩子。这是姑母的希望,也是我的心愿。我待宋氏苛责,也是恨她没个作娘子的道理,自己那破身子不知道吗?还一心一意拢着老四,纳个妾都不能。” 她对宋观舟的怨恨,来自多重缘由。 自家堂妹萧引荟,她都物色好了做老四的贵妾,可父亲母亲不由分说,狠狠斥责一番,让她很是不明。 裴秋雨那蠢货看不上苍哥儿,萧引荟头脑空空,入了韶华苑只要一举得男,说实话也分不走宋氏半分宠爱。 她想不明白,越发怨恨宋观舟。 楚姑姑和霜月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又求着齐悦娘来宽慰几日,钦哥儿生辰这一晚,萧引秀熬不过大嫂和两个亲近丫鬟姑姑的怂恿,只得换了装扮,往韶华苑去了。 幸得入门,宋观舟喊了她一声二嫂。 否则只怕要尴尬至极,她这会儿虽有些扭捏,但还是勉强应了一声,到了跟前,许淩俏早早迎上来,挽住她,“二嫂子多日里养身子,闭门不出,妹妹想去探望一番,嫂子也都在休息,今儿瞧着,脸色倒是大好了。” 萧引秀对着许淩俏就没什么敌意,反而更喜欢些。 听得许淩俏轻言软语,她方才露出半分笑意,“好妹妹,是我这身子不中用,日日里眠不下去,早间又起不来,整日头昏脑涨,食不下咽,寝难寐,不是什么大病,却浑身难受。有劳妹妹牵挂,今儿钦哥儿小生辰,我就借着大侄儿的喜气,冲冲我身上的病气咧。” 她能来,宋观舟不意外。 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就不该拂了齐悦娘一片心意,何况如今府上也不是她做主了。 裴岸私下与她说过,父亲动怒,拿走了萧引秀的管家之权。 这对于宋观舟言之,算什么惩罚? “莫要小看,你这心思宽宥大度,自不把这宅院里管家之权放在心上,但对于二嫂而言,差不多像是杀了她那般。高处做惯了的人,突地落了下来,虽说大嫂执掌中馈不会苛责她,但她往日那般威风,自然是荡然无存。” 宋观舟撇嘴,“这样的事儿,若是我与大嫂犯了,只怕立时休出门去,还能公府高座,安稳无忧,真不愧是你的表姐呢。” 裴岸伏低做小,亲自给宋观舟揉腿,“娘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舅舅舅母待你不薄,还有两个哥儿。” 不然—— 宋观舟抬起妩媚之眼,“不然如何?” “二哥自是要亲自给她送回萧家,父亲与我拦住了。”宋观舟听得这话,挑眉笑道,“二哥怎么不怕自己两个哥儿没了亲娘?” “他生性浪荡,说裴家与萧家实在难以圆话,直接再娶个表妹进来,也请封做世子夫人。” 宋观舟:……裴辰你倒是敢想? 见自家娘子满脸戏谑之态看着自己,裴岸扶额苦笑,“二哥就是这般性子,你也莫要见怪。倒是父亲想的多了,与我商量一番,方才说让二嫂歇息些日子,由着大嫂掌管。” 宋观舟冷笑不已,“谁管与我干系都不大,我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但着这心中确实不爽。” 裴岸连忙哄着,一番陈词滥调。 “说来说去,我倒是忘了,只有我膝下空空。难免要被低看些,父亲那般人物,竟也厚此薄彼,实在让我大失所望。” 宋观舟毫不客气说出心中愤慨。 “……若不然你来执掌中馈?”裴岸试探性问道,那料宋观舟冷笑起来,“不稀罕!” 她一脚踹开裴岸的手,“烦!” 第495章 裴岸也不生气,拱手赔罪,“倒也不是你膝下无儿,只是公府里母亲如今禁足小佛院,再不能出个世子夫人被送回去的道理,萧家大族,一府上下好几个妹妹,难不成不嫁了?” 宋观舟盘腿坐在胡床之上,玉白嫩足甚是夺目,裴岸看得爱不释手,哄着把玩一番,“冤有头债有主,来日金家定然要血债血偿。娘子且忍忍就是。” “裴岸,你们也不过是欺辱我如今孤家寡人,娘家没人罢了。” 宋观舟凉凉说道,“不过,裴岸,你可是想明白了,我这身子旁的还好,但孕事定然是艰难。你也知道,与你干柴烈火青年夫妻,夜夜笙歌,到如今还是没有怀上,往后只会更难。但你想要后继有人,若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定然不容。” 裴岸立时起身作揖,“娘子勿忧,裴四这一生就此应承,只有你一人罢了。” 呵! “只有我一人?” “对!只有你一人。”裴岸意正言辞,说了想法,纵使他万般认真,宋观舟听得意兴阑珊。 “此时,信你。” 来日,信你个鬼! 都不信任,纠结这些作甚,宋观舟歇下与这公府较真的心思,只图谋着如何收拾金拂云。 待得钦哥儿小宴,韶华苑里她再次见到萧引秀。 看样子过得不差,原来古代的母以子贵,是这么个道理,宋观舟轻抚小腹,好家伙!也是你争气,不然老娘生了个娃儿还被腰斩,就太可怜了。 娃可怜,老娘也可怜。 她才不要母以子贵,先熬过明年冬再说。 一屋子人落座下来,言谈说笑,兼之几个孩子跑跑跳跳,也算添了不少乐子。 饭毕,大伙儿又来到凉蓬下面吃茶说话,萧北与许凌白往宋观舟书房里去了,留着女眷倒也自在。 “黄家老爷子做寿,昨日送来的帖子,届时咱们府上女眷都去。”齐悦娘想到这事儿,趁着都在,索性说了明白,“凌俏妹妹也一同去,观舟如今丢了拐杖,但行走也得有个人提点着,不然她跑跑跳跳的,伤了不好。” 黄家? 许淩俏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她知道的黄家吗? 未等她问,宋观舟却先开了口,“哪个黄家?是黄执家?”她对黄执印象很深,一提黄家,立时想到就是他家。 齐悦娘微微颔首,“是啊,黄三郎新晋进士,又与表妹穆姑娘说定了婚期,双喜临门。但黄家低调,也不曾大张旗鼓,四处炫耀,倒是老爷子说是五十九进甲子年,要热闹一番,才写了帖子来。” 许淩俏听得这里,心头更是酸涩。 她低着头,没有作声,但宋观舟否定了,“表姐就不去了,她昨儿身上就不适,再去外头吃旁府饭菜,只怕更糟。我与大嫂二嫂去就是了。” 多谢表妹。 许淩俏抬眸,给了宋观舟一个笑眼,继而才同齐悦娘说道,“嫂子想带我去见见世面,妹妹心领好意,只是恰如观舟所说,这两日肠胃反复,不易出门做客。” 宋观舟自是知道,许淩俏在京城失身,这般宴席茶会的自是能避就避,大隆男女大妨不如前朝那般严苛,若让夺她清白之人看到,那事儿就麻烦了。 不管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是坏事儿。 达官显贵,难不成还指望着对方认了这事儿,娶回去做个正头娘子?做梦! 若是做妾,宋观舟自己就头一个不答应。 若是寻常之人,欲要高攀回去,宋观舟也不忍心,她思来想去,就是待许凌白得了官职,不论高低,只要不在京城,带着许淩俏一块儿出去。 若有良缘,更好。 若是没有,以许凌白性子,也不是容不下这个姑奶奶。 宋观舟拒了许淩俏同去,齐悦娘也没有为难,只是叹了声遗憾,“秋雨妹妹也是要同去的,原想着她二人小姑待嫁之身,一同见见外头世面呢。” “多谢大嫂张罗,只是妹妹不争气……” “罢了罢了,你身子不好,若真去了黄府,也多有不便。”齐悦娘看向宋观舟,“观舟,那黄家太太念叨你多次,幸得你卸了拐杖,这次上门,多跟老太太说说话。” “自然如此。” 萧引秀本不言语,忽地提了一句,“雍郡王与大姑娘的亲事好似是黄家太太牵线搭桥,这次黄家老爷子过寿,这二位怕是也要上门。” 这话一出,宋观舟就看了过来。 “金拂云?” 萧引秀也不敢看她眼眸,只微微点头,“这事儿不是秘闻,雍郡王前头王妃是黄家侄女,老太太一直看重雍郡王,才起了心思拉了媒。” 宋观舟若有所思,看着萧引秀说了一句,“多谢二嫂提点。” 听得这话,旁人不知所云,但忍冬起了着急,“少夫人,您这腿脚也才松了板子,不如在府上多休息些日子。” 既然金拂云那恶毒女人要去,咱就先躲着呗。 宋观舟懒懒一笑,“不碍事儿,黄家老太太念叨着我,我作为晚辈,岂有不去的道理。” 正好,会会金拂云。 萧引秀听得躺靠在椅背上娴静懒散的美人这么一开口,不由得看了过去,却瞧着宋观舟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树藤,但那剑眉眼眸凌厉之气,萧引秀却忽视不了。 要不,她不去了? 若眼前宋氏不管不顾,大闹一番黄家寿宴,那公府脸面岂不是要被丢尽,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那场面惊悚。 罢罢罢! 私下她同大嫂临时寻个借口,不去凑那个热闹罢了。 待钦哥儿几个孩儿拿着各样的礼物回走时,这生辰小宴才算散了。许淩俏与许凌白欲要告辞,宋观舟又使忍冬拿出两匹上好的锦缎。 “姐姐针线活厉害,这布料苍哥儿送来有些日子,今儿收拾库房才想起来,不如你拿回去,带着莲花喜乐两个孩子,一起给表哥做身衣物。” “观舟,自来是你照管我们兄妹多些,说来也是惭愧,我们竟是无以为报。” 宋观舟伸出手来,探了探许淩俏饱满额际,“倒也不热,怎地说起胡话?” 第496章 许淩俏笑了起来,却还是带着担忧。 “贼子不曾抓到,又在暗处,若得知你往黄家去祝寿,跟着去了,你如何是好?” 许凌白也劝道,“不如避一避,如今京兆尹也不给个说法,难以言说那贼子就是冲着观舟你来的。” “无碍。” 宋观舟神态从容,“表哥怕是要去一去,毕竟与黄执为同批进士,往后也是一朝同做官,这点薄面要给。但姐姐就莫要去了,我去瞧瞧。” 说来也是遗憾,旁人穿越,吃不完的宴席,看不完的花,再不济参加个诗会,酒会,好生惬意,顺带宅斗。 可自己呢? 她哑然失笑,自穿越来,也就是圣上寿宴她玩得尽兴。 什么桃花小宴,上香,都成了劫难。 今儿黄家宴请,她去会会原着里没有的雍郡王,以及金拂云。 满月楼里灯火辉煌,果然是青春样样红,诗酒趁年华,一干年轻仕子,几乎是以诗会友,以酒论情,好一番热闹。 裴岸在其中,白皙俊颜独成一家。 朱宝月看过去,一干青年才俊里,只有这一张容颜让人魂牵梦绕,再看别的,都觉得索然无味。 老娘陪着她去更衣,又一次嘀咕道。 “这些时日,裴家四公子也不来了,咱这楼子里是非的他也不闻不问,姑娘,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朱宝月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还是挤出笑意应付老娘。 “妈妈急些什么,我如今门照常开着,生意照常做,新来的举子也不少,妈妈别只望着从前旧人。” “我的儿,如何不望?” 她满心焦虑,“仙人坊开出来后,咱这楼子里的生意也难做,往日的席面一日走三次,如今一日有一次也不错了。” 一屋子老小,就指着朱宝月吃饭。 “妈妈,我深陷这地儿,也不求着安稳到老,就指望着将来圣上大赦天下,容我脱了贱籍,此一生也就满足了。” “嗐!” 老娘给她重新敷粉簪花,“姑娘,咱们这样的人,求着到老有个什么意思,只是你也不带些颜色好的丫头,咱满月楼就靠着你,再情深义重的客人,日日吃这山珍海味,也觉得厌烦。” 朱宝月低着头,听着老娘日日里念叨的事儿,还是执着起来。 “这等害人的生计,何苦再祸害旁人。” 老娘绕到朱宝月跟前,矮下身子叹口气,“我的姑娘啊,你在这泥淖深渊里,还讲什么慈悲心肠。若是姑娘你能寻个如意郎君,就此跟着去过活,妈妈也不操这心,可——” 朱宝月好颜色,名号响。 偏偏如此,就是无人愿意上门讨个亲事,花无百日红,朱宝月再活络几年,往后人生还长,如何过活? “妈妈,诸事不可强求。” 老娘湿了眼角,“大姑娘倒是待姑娘赤忱,有个寻常好物,也想着咱这屋里。就是四公子……,愈发疏远。” “四公子不该来的,只是男人行事,又身在官场,少不了应酬交际。四少夫人待我才是真正的好,妈妈切记。” “大姑娘也……,也好啊。” 朱宝月胡乱点头,“自是好的。”她的性命是金拂云救过的,所以金拂云怎么待她,她都听之任之。 可与那仙人一般的少夫人不一样。 朱宝月不能多跟老娘说,可老娘却还是不以为然,“若少夫人待你好,那公府偌大的地儿,竟也容不下你?” “妈妈慎言,万不可这么说来。” “我的儿,也是我们娘娘儿儿说的掏心话,我瞧着今晚那四公子也待你极好,定然是有情义在的,男人并是如此,他若有意,你跟着上去,不也就成了?” 朱宝月一听,立时愠怒起来。 “妈妈!” 老娘知道姑娘恼了,赶紧安抚道,“莫要气,我的儿,你心头想的是什么,妈妈知道,可儿啊,咱就是做这个营生的。” “妈妈!” 朱宝月眼里含泪,“我是逼不得已入了这行,四公子待我好,也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哪里有什么男女之情,少夫人珠玉在前,我何必去做个没脸的人,何况——,少夫人那般好!” 眼见着是气急,老娘也只能噤声。 外头小丫鬟又喊,“姑娘,二公子说就等着您的筝了。” 朱宝月赶紧抹了把泪,敷粉涂脂,这才挽着披帛出了门,老娘跺跺脚,也只能跟着上去。 入了灯火玄亮的堂屋,还是忍不住抬眸看去,黄家的三郎这会儿竟持着酒盏,与裴岸坐到一处。 “四公子,家父五十九进六十,欲要摆几桌酒,还请四公子不嫌弃,携四少夫人同来吃几杯薄酒。” 黄执说了帖子已发到公府。 裴岸欣然应允,“我定然要去,只是内子腿脚不便,回头还得请大夫探看一番,若是无碍,自然一同去给伯父伯母拜寿。” 黄执听得宋观舟腿脚还不好,便多问了一句,“伤筋动骨的,确实要修养些时日,黄三不才,前些时日听得隆恩寺之事儿,少夫人可还安好?” 裴岸也不隐瞒,点点头。 “幸得护卫、丫鬟拼死护住,否则也是凶险至极,虽说受了惊吓,但好歹没有伤到人。” “也是少夫人洪福齐天。” 多余之言,黄执也不曾多说,提了府上萧北、许凌白一同来后,就往旁边挪走,秦庆东走来时,一屁股坐在裴岸边上,“你要让观舟去赴宴?” 裴岸微愣,摇了摇头。 “晚间回去问她,观舟性子你还不知?她若要去,我也拦不住,她若不去,我也扛不走。” “哈!” 秦庆东忍不住给了他胸口一拳,“观舟是我挚友,不然我定然更为同情你,瞧瞧你这样子,跟家里有个河东狮有何区别?” “……不如当着观舟说一次?” 裴岸挑眉,毫不示弱看向秦庆东。 秦庆东连连摆手,“我才不去触霉头,她而今与我说话,更没个轻重,时不时毒舌一句,我也受不住。” 说到这里,叹口气,“文四也不知是吃了她什么迷魂汤,竟然不排斥与我的婚约了——” 要命! 第497章 裴岸细思片刻,“文四很好,若说来与你倒是合适。”秦庆东一听,赶紧做了个你快算了的蔑视表情,“我知她坦坦荡荡,是个好姑娘,但不堪为主母。” 主母? “你这府上,老夫人与大嫂就够了,文四不喜中馈,只怕给你省了不少事儿。” “不不不。” 秦庆东斜眼冷哼,“你与观舟,你倒是觉得甘之如饴,可若我是你,却是过不了一日的。娘子凶悍,做相公的还有个什么奔头?” 裴岸扶额。 “三妻四妾固然是个美谈,但我确实不行。观舟一日恼我几次,我都手足无措,再别说来多几个女子。你瞧着我二哥房中,一日日乌烟瘴气,妾侍争宠,令人头大。” “世子二哥可不头大,他只管交给娘子就是。” 裴岸一口酒吃完,“罢了,我没有这个福气。若我跟前如二哥那般,观舟早早离了我去,她那性子你还不知?” “离了你她能去哪里了?” 宋家如今无人,宋行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难不成还能依仗许凌白? 裴岸转头看向秦庆东,“若她离了我,你会收留她吗?”一句话,让秦庆东愣了一下,继而叹一声,“兄弟,会!莫说收留,只怕你才起了休妻的想法,我家老太太,我大哥长姐,立时就来了。” 忽地笑了起来,“我竟是忘了这茬。莫说是我,你们若真是分开,别的不说,萧家的那个五呆子自是浩浩荡荡上京来,直接接走宋观舟。” 裴岸听到到这里,心里莫名骄傲起来。 “是啊,她有你们做依仗,我哪里敢乱来,莫说我本就不爱这三妻四妾的日子,就是喜爱,敢吗?” 说完看向秦庆东。 秦庆东扶额,“季章,莫怪兄弟偏心观舟。” “自不会怪你们,我也喜爱同她在一起,每日里简单过日子,她聪慧敏学,从不会自怨自艾,若不是金家起了歹意,我与她只会更好。” 秦庆东举着杯盏,点了点不远处黄执。 “黄家寿宴,大姑娘定然要赴约,到时候护好观舟。我大哥说的那两个丫鬟,已在半路,只怕赶不上黄家的宴席。” “放心,临山与临溪都会跟在左右。” “可全是女眷时,临山与临溪也到不了跟前,忍冬几个丫鬟长得瘦弱,怕是也抵挡不住?” “金拂云,怕是没有这个胆量。” 裴岸挑眉,意有所指,这会儿金拂云已不是他印象里那个爽快犀利却又舒朗的女子。 秦庆东想了想,“罢了,我去东宫借两个丫鬟,先过了那日再说。” “不必了,那日这般人多——” 秦庆东摆手,“我不是怕金拂云动手,听得说雍郡王也去,在雍郡王跟前,她怕是要隐忍一二。主要是你家娘子,她气急败坏,寻着金拂云拼命呢?” 拼命? 裴岸连连否定。 “观舟不是这个性子。” 这下子轮到秦庆东做了个鬼脸,“别护短,观舟什么性子我自是清楚,她早就对金拂云咬牙切齿,好歹是三郎家老爷子好日子,莫要出事。” “也好。” 裴岸听从秦庆东的话,叹了口气,“生杀之仇,莫说观舟咽不下去,我也咽不下去。” 奈何—— 秦庆东轻拍裴岸肩头,“大事为重。” 孰不知这些话被旁边伺候的小厮听了大致,说来这勾栏瓦舍,什么秘密不曾听过,小厮们也知道想活路,就是两眼空空,两耳全聋,听不到看不见,自不会招惹祸事上身。 但因这二位说得小声,小厮耳朵好,听了全部。 晚间散了宴时,小厮来到朱宝月跟前,左顾右盼,不敢说话,朱宝月也知道怕是要紧事,撵了左右才让小厮近身说话。 待听完,朱宝月犹如雷震。 “可是真的?” 小厮连连点头,“姑娘,小的什么耳朵,您是知道的。本来小的摆好茶炉就要退下,是二公子专门留着小的温酒,方才听了全部。” “这——” 朱宝月起身,很是慌乱。 “这怎么可能?”她看向小厮,“四公子也这么说,金家大姑娘与四少夫人有生杀之仇?” “是!” 小厮低声说道,“二公子也这么说,还说过几日黄家寿宴,二人若是相见只怕要拼命。小的听得这一耳朵,也不敢耽误,赶紧禀报姑娘。” 黄家寿宴,满月楼被邀请。 到时候除了黄大郎定的戏台,就是朱宝月带着其他楼子里的姑娘,做歌舞陪衬。 “好,我知道了,你莫要声张。” 小厮重重点头,“小的知道。” 待人出去,老娘才摸了进来,看着朱宝月满面凝重,担心起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朱宝月随口敷衍摇头。 “无碍。” 老娘一听,这本就是有事儿,立时往外去抬了热汤,“今儿没得人留宿,儿啊,先是歇一歇,喝口热汤润润喉咙。” 一晚上又是弹又是唱,十分费嗓子。 朱宝月似有所思,“妈妈放下就是。” 老娘摸到身旁,挨着朱宝月落座,“儿啊,可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儿?”朱宝月沉吟片刻,方才吩咐道,“妈妈,十一那日往黄家做席去,你与婉儿娟儿交代几句,到了那日,定要谨慎。莫要离得我走远,不论谁来吩咐,只能听我的。” 老娘眼眸发白,“这是自然。再说到那样的宅邸里,谁喜欢使唤咱们的人,姑娘不必担忧。” “尤其是大姑娘。” 大姑娘? 老娘忽地扭头来看,“金家大姑娘?”朱宝月叹口气,“那一日,旁人自不愿理会咱这样的人,可四少夫人若是遇到,必然要招呼我几句。吩咐下去,不管谁喊着我的丫鬟婆子离了我,都使不得。” 金拂云要杀四少夫人? 她忽然想到琴童姨母王姐姐说来,“我得少夫人大恩大德,寻了个僻静的地儿过活,可你万万小心,咱们这样的浮萍女子,男子的话听听就是,女子的话,除了四少夫人,旁人也不能多信。” 真正良善之辈,也不会与她们这些勾栏瓦舍讨生活的下九流有所交集。 原来,她说的是金拂云。 第498章 晚间,裴彻回到韶华苑,与宋观舟说到黄家寿宴之事儿,宋观舟哼笑,看向裴岸,“你是希望我去,还是让我避其锋芒?” 裴岸失笑,“她什么锋芒,与你又有何干系。若你想去,我也告假陪你前去,若你不想,我去跪拜一番,也就回来。” “自是要去。” 宋观舟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厌恶,“她以为我怕了她,那自是不能如她所愿,我不但要去,还得去同尊贵的郡王妃打个招呼。” 裴岸:“……倒也不必。” “届时女眷男宾各在一处,四郎鞭长莫及。”她探头到裴岸跟前,嗅着他身上味儿,“宝月姑娘可还好?” 裴岸早已洗了干净,这会儿只有荑子清香。 扶着她下巴抬到唇边,亲了一口,“她还好,人多她也不曾问及你,倒是走的时候,她跟前小丫头给刘二送了布包,说是带给你。” “在哪里?” 裴岸唤了忍冬,忍冬听得马上拿过布包送到内屋,“少夫人,奴也不曾打开过,可要拆开?” 宋观舟点头。 “宝月姑娘心思细腻,平日里我让忍冬给她送些物件儿,都几次推脱。”因着忍冬面容异于常人,她怕被人认出二人往来,带坏宋观舟名声。 小心谨慎,反而有股子风尘女子少有的侠气。 忍冬小心翼翼打开灰布包着的物件儿,立时眼前一亮,赞不绝口,“少夫人,好生漂亮的鞋袜。” 说罢,递到宋观舟跟前。 “真是好针法好绣艺。”宋观舟接过翘头履,说是翘头履,却被心灵手巧的朱宝月改了翘头形制,用绢纱做成花状,既能搂住铺陈下去的裙裾,又更为灵动美艳。 花型中间,点了珍珠做蕊,白里透红的花朵与翘头履鞋身上绣着的卷云纹甚是相称,宋观舟细看上去,还发现了金线镶了云纹边际,一双高台翘头履就这么贵气呈现在跟前。 再看了袜子,与鞋履为一套,也是绣花样,做卷云纹镶袜边,莫说是穿,只这么看去,也是绚烂无双。 “宝月姑娘这双手,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能弹能绣,好一双巧手,可惜命不好,落在那样的地方。宋观舟瞧着配色用料无不是用心,很是感叹,她差人送去的不过是寻常之物,夏送冰块冬送炭火,反观这般用心的,宋观舟汗颜。 针线活于她而言,半点不通。 如今身边会做针线活之人,包括许淩俏、张芳慧,齐悦娘都给宋观舟送过不少鞋袜衣物,尤其是许淩俏,给她做了好几身亵衣。 那手艺也是没得说的。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拿着翘头履就朝着裴岸炫耀道,“瞧瞧,唯有我的,不曾有你的。” 一句话,让人失笑。 裴岸捏了捏她脸颊嫩肉,“若我有,娘子岂不是醋意大发?”许淩俏自不会给他做,在他不曾成亲时,姐姐嫂子的的,倒是会帮着做些。 待娶了娘子,嫂子表姐些也就不做这活。 奈何从前的宋观舟也好,而今的娘子也罢,都不是那等耐得住心思做针线活的娴静女子。 听到这里,宋观舟先是大眼怒瞪,继而大笑出声。 “合着我的相公才是最为可怜的,还好忍冬姐姐能做一手好针线,不然相公都没得穿的。哪里像我……,个个姑娘都爱我。” 宋观舟说到乐处,起身光着脚丫在胡床上转着圈。 裴岸站在旁边立时伸出手去欲要扶着她,“你腿脚还不好,小心摔倒。”宋观舟歪着头甚是开心,“虽说有女子视我为洪水猛兽,宿世仇人,可有女子觉得我值得喜爱。” 忍冬仰头,喃喃自语。 “少夫人这般的人物,仙姿玉貌,性情豪爽,谁能不爱?” 宋观舟听不真切,低头看向忍冬,“冬姐姐说的什么?我听不见呢。”裴岸在旁听得真切,也下意识看了忍冬一眼,听得宋观舟好奇,按住她蹦蹦跳跳的身子,“忍冬夸你好。” 忍冬立时也上前扶住宋观舟另外一边,“奴就是这个意思。” 宋观舟依着二人落座下来,瞧着这翘头履与鞋袜是越看越喜欢,“忍冬姐姐,劳烦你给我配个衣物裙子的,黄家寿宴我穿着去。” 幸而不是婚嫁丧事,喜事儿,她穿得艳丽些也不打紧。 忍冬自是从命,又外出吩咐壮姑取来热粥,“四公子怕是吃了不少酒,这会儿热粥压压胃好一些。” 裴岸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你竟是不嫌弃。” 宋观舟抬头,满脸疑惑,“嫌弃什么?”她放下手中鞋袜,由着荷花收起来。 “嫌弃她的出身,京城上下,说实话后宅夫人千金无不嫌恶宝月姑娘这样的出身,莫说她做的贴身物件儿,就是一桌子吃饭,也是够不上的。” 毕竟是风尘伎子。 宋观舟冷笑一声,“宝月姑娘敬我,我自是礼让三分。这些手艺,一个风尘里讨饭吃的姑娘,只怕也是忙里偷闲做来的。这份心意,我管她什么身份,只瞧着这一针一线的情意,足矣。” 说到这里,她叹口气。 “只是我如今也是靠着你这汉子过活的菟丝花,若真是有一番事业,我自会劝说她弃了这行当,做个良家妇人也过得日子。” 何况,救风尘也是要不得的。 那王姓伎子而今做个寻常的铺子管事娘子,带着琴童与小虎,倒也过得和乐。 但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舍弃男人追捧,遁入凡间。 裴岸听得这话,愣了神,“倒也是有人起过心意,纳她为妾,但她听得人家正头娘子凶悍,并是死了这心。” 宋观舟眉眼忽地笑了起来,“宝月姑娘自是看不上寻常郎君,有你这般美姿仪俊、丰台书香之辈,她眼里哪还入得旁人?” “娘子——”裴岸无奈,低呼出声。 “我敬她一点,就是知大是大非,她谢我救了琴童,我谢她帮了表姐,至于你,她心里如何相思我不管,但有我一日在,她就不会入这个门。” 裴岸连连讨饶,“我与宝月姑娘从来是清清白白,娘子可不能胡乱克扣罪名。” 宵禁之前,朱宝月收到一支金丝八宝攒珠步摇。 第499章 阿鲁锦衣夜行,打马欲要离去,已宾客散尽,唯有空寂的满月楼里,朱宝月提裙奔了出来,两个小丫鬟在后面追逐,可也没追上急切的朱宝月。 “阿鲁小哥,且等一等。” 此刻河岸上还有画舫游船,本应是多云,月亮却露出半张脸,在夜里似隐若现。 阿鲁本已上马,见状又翻身下马。 “宝月姑娘慢些来,小的在此等候就是。” 满月楼的石阶二三十级,朱宝月在两个小丫鬟搀扶下,来到马匹跟前,“阿鲁小哥,礼太重了。” 她从宽袖之中拿出首饰漆盒,小巧玲珑,原以为是普通昝钗,可打开之后才知道这竟然是孔雀金丝簪。 莫说上头镶嵌的珍珠圆润光泽,颗颗均匀,一看就是好货,就这孔雀吐蕊上面的绿宝石眼眸,也是昂贵之物。 阿鲁笑了起来,“姑娘收着就是,您亲自缝制的鞋袜我们少夫人甚是喜爱,她说喜爱之物无价,赠予你昝钗一支,聊表情意。” 朱宝月受宠若惊。 “当不得……,只不过一双鞋袜,还是少夫人不嫌弃奴的手艺,不然也就是不值钱的物件儿,这簪钗一看就贵重,求小哥带回去,就说奴多谢少夫人心意。” 她这一双红酥手行遍臭男人躯壳,说来是不干净,真做了那针线活,也怕人嫌恶。 大着胆子给宋观舟做鞋子袜子,也是因少夫人无意中提及喜欢她绣在衣角处的花样。 她身无长物,欲要送礼奈何手上拮据。 少夫人私下差人对满月楼的馈赠,较之从前四公子,只多不少。她用心缝制这鞋袜,只能说表表心意,却不指望少夫人喜欢。 哪里料到四公子只怕到家中没有多久,阿鲁就拍马而来,送上重礼。 “宝月姑娘,少夫人什么性子你是清楚的,若这簪钗不贵重,恐怕少夫人也不会送来。既是送来,姑娘就拿着,放心就是,忍冬姐姐已翻看过,没有什么暨越之处,寻常时候姑娘都能佩戴。” 竟然想到这处,朱宝月眼眶已是红了。 “少夫人照拂奴家已是太多,奴这下贱之人,何以为报?” 阿鲁少见洗净铅粉的朱宝月,这会儿她素雅裙裾,挽发而来,也有几分清高之态,可遇到了少夫人啊,也难掩心中激荡之情。 “少夫人说,诸人平安,胜过千金万银,权高位重。” “好……,好,平安……” 阿鲁翻身上马,“姑娘保重,宵禁鼓声马上响来,小的得赶在此时回到公府,告辞。” 说罢,打马奔往夜幕之中。 船娘吟唱咿咿呀呀,唱尽旷男怨女的遗憾,也唱尽了心中的酸涩,老娘披衣这才追了出来,瞧着立在石阶上,眺望远处的姑娘,连忙扶上去,“秋霜欲落,露水深重,莫要伤了心神。” 朱宝月拭尽眼角湿意,长叹一声。 “妈妈,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朱老娘看着天上半隐半现的月亮,又觉得夜里凉意袭来,胡乱点头,“可不就是好日子,我的儿,快些进去,真是伤了身子才是辜负这样的好日子呢。” 朱宝月扶着朱老娘入了满月楼,随着一声咯吱之声,门板阖上,这一日盛宴快活落下帷幕。 倒是裴岸,晚间在满月楼里吃了许多酒水,回到韶华苑沐浴净身之后,又遇到宋观舟得了喜爱的鞋履,起了兴致,差使丫鬟做了夜宵,又拽着裴岸来吃酒。 “娘子且饶过我,明儿我还得上值。” 他如今也到了紧要时候,若是顺利,开春怕是就要往外放官,兼之十月下旬之后,各地区文官武职,上了品级的都要齐聚京城,向六部做一年事务禀报,由着做三考职事。 “三考?”这是宋观舟的知识盲区,见她好奇,裴岸也不吝赐教,“譬如知府,往京城来,轮番到六部之中禀报一年来自己下辖之地的各类公事,京城各部要对该知府做考绩、考课、考功。” “那你事务也是很忙?” “这是自然,接下来的日子里,只怕比圣上万岁寿宴之前还要忙碌,翰林院要参与各部考教,非得到腊月底,圣上封笔之日,方才松口气。” 宋观舟如今闲养着,对社畜打工人裴岸略有几分同情。 但不多—— “我兴头起来,非要吃这盏酒不可,不如四郎你早些睡,我往表姐房中去。” 她欲要起身,招呼忍冬。 裴岸无奈,“罢了罢了,院中摆个小炉火,你想吃什么,我烤给你就是。再说酒水的,我一盏,你三盏,如何?” 大半夜,由着她兴起去抓了歇下的叙表姐起来,说来他都觉得于心不忍。 裴岸愿坐陪,再好不过。 宋观舟吩咐下去,幸得小厨房知道宋观舟脾气秉性,时时有些备菜,炭火烧起来,就在凉棚下头,宋观舟让人拆了凉棚,嗅着隔壁长得极好的桂花飘香,感受一番秋高气爽。 “少夫人,是秋高气爽吗?小的只觉得冷啊。” 阿鲁不解风情,看着宋观舟心情好,也大着胆子说笑起来,宋观舟冷哼一声,“你只管吃酒吃肉,莫要扫兴。” 正好丫鬟婆子们都不曾歇下,宋观舟也不拘主仆有别,也都招呼来,竟是热闹起来。 踩着宵禁归来的裴辰,瞧着韶华苑人声鼎沸,循声来到院门跟前,虽说院门紧闭,可里头烤肉香味飘到鼻下,也让人垂涎三尺。 使了小厮上前叩门,阿鲁小跑开门,“世子!” “老四,你吃些什么好的,竟然不喊二哥来?”听得有些醉意的话,裴岸起身,亲自到跟前挽着裴辰,“你又出去浪荡,可是吃了不少酒。” “今儿开心!” 裴辰半身压在裴岸身上,“二哥不喜功名利禄,只求半生快活。”他就是俗人一个,不解风情,只爱楼子里的温玉软香,阿谀奉承。 忍冬拿了薄绢厰衣给宋观舟披上,与裴辰见礼,裴辰摇头,“观舟客气些什么,快些坐下,二哥不是外人,不像你二嫂那小肚鸡肠鬼迷心窍。二哥特佩服你——” 哟,真醉了。 第500章 原本以为裴辰醉醺醺而来,这小烧小烤的怡情就被打破,哪里料到裴辰竟是有一个好嗓子。 他吃着酒,踏歌载舞,竟是出其不意的好听。 裴岸听得摇头,“二哥,你是吃醉了。”宋观舟却十分喜欢,这妥妥的男低音,简直就是女人无法拒绝的磁性嗓音。 “二哥,若有人给你鼓琴鼓瑟,只怕更为好听。” 裴辰一听,来了兴致,“观舟,你真觉得二哥唱得好听。”裴岸压不住裴辰的激动,唰的被宋观舟点燃,“那是自然,这低沉之声,犹如旷古之音,从几千年前传来,低哑幽远,二哥,怎地听你说话没有这般好听?” 宋观舟眼眸发亮,这嗓音可以去央视配历史纪录片,浑厚低沉,裴辰从不曾在府上唱过,外头浪荡应酬之际,大伙儿都喜听得歌女伎子咿咿呀呀吟唱,虽说附和几句,也无人听得出他歌声的妙处。 这会儿听得宋观舟真诚夸赞,裴辰瞬间把宋观舟引为知己。 “说来,我也觉得好听,只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观舟,来,二哥再给你吟唱个。” 说罢,他拿过筷子,竟是瞧着木桌,发出顿顿之音,以做节奏。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声音低沉嘶哑,吟唱起来让人听到一股幽幽袭来的悲伤。 宋观舟听不懂唱的什么,因着微醺,竟是听得眼窝一热,尤其是裴辰反复吟唱最后两句“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四郎,是写打仗的吗?” 裴岸瞧着神情笃定,边打牌子边吟唱的二哥,再瞧着欲要潸然泪下的娘子,哭笑不得。 “是,这是乐府里流传下来,描绘战争残酷,你哪里听不懂,我替你解来来。” 宋观舟摇头,“最后两句,可是早上还一块儿出去攻城大战,晚间回来却再看不到你们的意思?” “大致如此。” 宋观舟反手抹了把泪,“二哥唱得真好。”裴岸扶额,再看边上,忍冬壮姑孟嫂,竟也是有落泪之态。 不由得觉得女子心思细腻,定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事儿。 裴辰停了一停,瞧着韶华苑里四弟妹与几个仆妇都是泪眼迷蒙,也触动了心中柔软之处,再起声吟唱时,声音里带着哽咽,如此听来,更觉悲凉。 让人有种身临其境,在那荒野暴尸乌鸦低盘凄惨之态,忍冬是有文学常识,听得二公子这声音,想到了自己人生悲惨,从前那张家郎君,也是早出门时还能言笑几句,晚间归来已是尸首一具。 再想到自己,夜里还是好端端一张脸,再起来就成了如今的疤脸残面。 有了这番感触,不落泪也是艰难。 宋观舟亦是如此,因着裴辰嗓音与自己酒意,微醺时情绪作祟,可真听到最后两句,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娘的!白天还在现代社会享受独身独居,小有存款的快乐。鬼知道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时代的可怜的炮灰。 在这个时代,她受尽委屈,承受了从前根本不敢想的痛苦和压力。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现代社会的她,也死了! 想到这里,她再是忍不住,嗷呜一声,转头就扑入裴岸怀里,泣声难隐。 裴辰见状,也满面泪涕,“弟妹乃性情中人,与为兄竟然不谋而合。”他指着裴岸,“你若是待她不好,来日我定要揍你。” 不为所动,甚至颇有些头疼的裴岸:……酒鬼这德行,快些歇了罢。 随后使着阿鲁和裴辰的小厮送裴辰回去,裴辰这会儿吃了两盏韶华苑的酒,杂酒混在一起,酒劲更大,不由得哼道,“我不走,我要吟唱。今儿开心,四弟莫要拦我。” 阿鲁与小厮身形瘦弱,哪里拽得住酒疯子裴辰。 裴岸扶额,只能先把哭泣不止的酒鬼娘子抱回床榻之上,吩咐抹了眼泪的忍冬几个,“莫要再哭,哄着你家少夫人洗把脸,我先去送二哥。” 他身形高大,比裴辰高了半个头,架上肩头后,裴辰也不闹了。 “四弟,你放心往前走,走得越远越好,照顾着些老三,这府上你不要担心,二哥虽笨,定能守住。” 大着舌头的裴辰,一路上念念叨叨。 临溪带着护院巡逻,也来帮把手,待到了萧引秀房前,已歇下的萧引秀又披衣起身,带着守夜的霜月,迎了出来。 “四弟,你二哥这是——” “二嫂不用担忧,二哥在我院里吃了几盏酒,醉了过去,小厮们没有力气,我就送了回来。” 霜月要上前来扶,裴岸出声阻拦,“二嫂安排,由着二哥歇在哪里,如今二哥深醉过去,身子重,你们也扶不住,我且是扶进去。” “好,有劳四弟,往我屋中来就是。” 说罢,与霜月前头引路,裴岸驮着嘀嘀咕咕说着醉言醉语的裴辰入了房内。 待放到床榻上,裴岸方才转身离去。 萧引秀身形一顿,追了出去,“四弟——”裴岸回身,看着萧引秀,“二嫂。” “四弟,观舟遇刺之事儿,我不是有意放了信给金家大姑娘。虽说我不喜观舟为人妻子这副姿态,但也没想过置她于死地。” 萧引秀鼓足勇气,说了这么几句话。 裴岸素色深衣,绢丝软鞋,头发束在头顶,同样是素簪固定,这么立在萧引秀跟前,端地是气质夺人,姿态闲雅,贵气逼人到不容亵渎。 “二嫂,愚弟有个不解之处,还请嫂子不吝赐教。” 声音清冷,眉眼微动。 “四弟只管问就是,嫂子知无不言。”萧引秀满脸尴尬,想着裴岸怕是要问很多艰难的问题,她脑子急转,想着怎么应付过去。 奈何,裴岸只轻飘飘一句话。 “二嫂……为何不喜观舟?” 第501章 萧引秀想不到是这个问题,她九转玲珑心盘算之后,低声说道,“四弟,这怕是观舟与你说来的,在嫂子这里断无这样的意思。观舟娘家薄弱,在府上孤家寡人,我自来把她当做亲妹妹。只是——” 裴岸不语,凝声静气等她说来。 萧引秀见他不接话,只能双手交握,歇下心头焦虑,耐着性子说道,“姑母最是疼你,可如今府上,也就你膝下空空。若观舟入门不过一年半载的,嫂子也不急,可这都快三年了。她喜爱呷醋,为人娘子的本分全然抛之脑后,若说不喜,嫂子也只是不喜这一点。” “有劳二嫂挂心,可这是我与观舟之间的事儿,说来与大姑娘也无甚干系?” 金拂云? 提到这不要脸的贱人,萧引秀从前喜爱,这会儿恨得咬牙切齿。 “嫂子……,嫂子也是被拂云蛊惑,她邀约嫂子私下吃茶三两次,竟是表明了心意,她曾经有意过你。如今她定了亲事,你也有了娘子,可还是担忧你的前程往事,嫂子……,嫂子也才误了事儿。” “二嫂误会了。我与大姑娘清清白白,也从不曾有过这些男女之情,莫说没有观舟,就是我孑然一身,公府与金家的恩怨,自是容不得这么一个女子入门。” 萧引秀听得裴岸这番语气微重的话语,面上也有些难堪,“……嫂子自然知道,可想不到金家大姑娘起了歹意,幸好观舟无事,不然我万死也难赎罪。” “二嫂,观舟从不曾背地里说过你的不是,哪怕是你与母亲合谋把她丢进涧水房!” 听到这话,萧引秀猛地抬头。 “四弟,那是因为观舟撞鬼,行事诡异,京城里有过这样的事儿,害得一家家破人亡——” “观舟还是观舟,可曾害了二嫂你半分?” 萧引秀听到这话,恨不得脱口而出,还不够吗?她害得我丢了中馈,得了丈夫厌弃,娘家怕是还不知晓,不然以父亲母亲那般做派,也要写信来斥责她一番。 不够吗? 她才是这公府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宋氏,宋氏算得了什么? 欲要说出口时,她冷不丁看到裴岸清冷眼眸直直看来,立时咽了下去,哪里能说?自是不能说,瞧着眼前四弟,一副被那狐狸精蛊惑的样貌。 “观舟是个好姑娘,都怪二嫂心性急切,想着四弟膝下有个孩儿,定然更有盼头。听闻大姑娘聪慧,又事事以你为重,二嫂才放下心来,与之说了几句你房里头的话。” “只是如此?” 面对裴岸质疑,萧引秀恨不得指着天赌咒,“定然是真的,她听得咱们府上观舟有个表姐在,还说若观舟不容旁人,可否想着这——” “二嫂!” 裴岸立时出声,呵斥萧引秀。 萧引秀哪里受过小叔子斥责,身子一抖,后退半步,“四弟——” “二嫂以后休得再提这种荒唐之言,凌俏表姐家门清廉,莫说她无心为妾,就是我,这一生也不能再纳妾。观舟身子羸弱,她愿意生就生,不愿意,我就与她夫妻这么到老!” “四弟不可!” 萧引秀攥着手绢上前,低声说道,“好,凌俏妹妹之事儿,我也不曾与旁人提过,但是……,四郎,你一生大好的时光,若真是膝下空空,可是不孝啊。” “不孝谁呢?父亲能容,为何嫂子不能容?还是母亲托人带话出来,我与观舟不生养,就做不得她儿子儿媳了?” “四弟,你何苦执迷不悟,生儿育女方才是大事儿,不然你这兢兢业业辛苦一生,为了什么?” “为了裴家和我自己。” 萧引秀眼含热泪,意图要说服裴岸时,裴岸已伸出手来,横亘在二人之间,“二嫂,我从来敬你,但这事儿你做得过了。幸得观舟平安归来,往事我既往不咎,后面还请二嫂看在裴四面上,待观舟宽容些。” 说罢,裴岸拱手行礼告辞,萧引秀紧咬双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待裴岸离去,院门关上,萧引秀才恨恨说道,“好好的郎君,就被那狐狸精勾去了魂魄,这还是裴家的栋梁吗?” 霜月不敢多言,只无声扶着萧引秀入内。 刚入了内屋,裴辰已吐得床榻跟前全是污秽,萧引秀眉目生了厌恶,霜月又喊了小丫鬟来清理。 “夫人,不如去厢房歇一晚?” 萧引秀坐在外头堂屋,木愣愣摇头,许久之后长叹一声,“霜月,你说这府上,我还能做主吗?” 中馈事务拿得回来吗? 霜月哪敢说个丁卯,只低声安抚,“公爷插手,这会子请了大少夫人来执掌,大少夫人性子好,许多事物都来讨您的主意。夫人不如少想些,倒不如趁着这闲暇时日多,养好身子。” “金拂云送来的药也吃了好些日子,但愿有用,不然她害我这么一着,我定然不饶了她。” “夫人——” 霜月低声叹息,“过不了多少时日,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妃了,夫人,咱又能拿她如何呢?” 是啊! 雍郡王的郡王妃! “她真是好命,一个望门寡的身份,还能得以嫁入皇室宗亲。偏偏如此得意,还来我跟前挑拨离间。” “夫人,以后不管好歹,莫要与大姑娘再有往来。她心狠手辣,如果夫人您告知奴的是真实 发生的,那大姑娘真是想杀谁就杀谁,这般人物,咱还是远着些好。” 萧引秀叹道,“我知,可如今已是晚了。她送来的物件儿,不管稀有贵重,都被世子收缴,姑父不提处理之事儿,我也退不回去。” 只待两个小丫鬟清理干净,又染了桂花香,闻不到太大的污秽之味,方才扶着萧引秀入内。 伺候萧引秀躺下,霜月方才退出内屋,外屋屏风前的胡床上,蜷缩着盖被睡去。 睡到后半夜,裴辰闹了起来,又是要喝水,又是要更衣,折腾得萧引秀与霜月根本睡不好。 次日一大早,裴辰打了个充满酒气的饱嗝,熏得萧引秀欲死不能。 以及那句话。 “好生收拾一番,过几日给我抬个姨娘回来。” 第502章 萧引秀仅有的温情,在这一刻全然不顾的涌了出来,裴辰正由着丫鬟们梳头发,她直直走过去,猛地伸手,薅住裴辰还没来得及梳上去的头发,声嘶力竭辱骂起来。 “混账的负心玩意儿,这院子里几个贱人还不够你来暖床的?你可曾对得起我与两个孩子!” 她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劲儿,抓着裴辰就不放。 裴辰吃痛不已,欲要抬脚踹过去,霜月眼疾手快,跪在地上抱住裴辰的小腿,“世子,世子,使不得!” 外头楚姑姑进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主仆几人,几乎晕厥过去,“世子,夫人,万万不可,快些松了手。” “贱妇!你今儿是要谋杀亲夫啊!我定然要休了你!” 霜月和小丫鬟楼主裴辰双腿,让这汉子不能踹出去,否则萧引秀哪里耐得住,故而萧引秀大声嚎着,“去啊!你只管休了我!我日日里尽心尽力伺候你,你却转身戳我的心窝子,如此我还活着干什么?活剐了人也好过留在你跟前受这等子气。” “夫人,听老奴的,快些松了手。这可是世子啊……” 裴辰头皮都快被揪下,龇牙咧嘴也喊着萧引秀,“你同不同意有何用?早已是我心里的人,抬进来你自管调教,若是留在外头,她也是正头娘子,那时候你要逞威风,只怕不能。” 萧引秀被楚姑姑与另外的丫鬟帮衬着松了手,她满面泪水,说不出的悲伤。 “裴辰,你真是欺人太甚。” 裴辰这会儿摸了摸发热的头皮,以及地上被萧引秀揪下来的头发,气得歪了嘴。 “我欺人太甚?你与外人要谋算府上之时,可想过谁欺人太甚?你若是不同意,我自会给舅舅舅母去信,问问他们,妻子如此罪责,我不休不离,难不成纳个妾侍也不行?” 楚姑姑听得这话,扶住萧引秀得手儿也开始颤抖起来,回身看向裴辰,陪着笑道,“世子,这一家人眼看就要过八月十五,若说要纳,只要是清白良善人家,禀了公爷,世子夫人定然办得妥妥当当。” “嘁!” 裴辰两眼横过来,楚姑姑立时垂下眼眸,不敢对视。 “你这老货,若是懂事的,就劝着她莫要发横。我裴辰一生,也就这么点喜好,她伙同旁人,夺了我的生意,我闲来无事,难不成守着她这么个人老珠黄其貌不扬的娘子到老?” 笑话! 裴辰啐了一口,吐出扑到嘴里的碎发。 重新做到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们束发戴冠,丝毫不管立在一旁泣不成声的萧引秀,直到裴辰欲要踏出这门时,萧引秀甩开楚姑姑,追了过去,“裴辰,不可能!你休想往这屋子里再抬一个人!” 裴辰本是出了门,站在石阶上头,这会儿迎着日头,转头看向萧引秀。 “不自量力!怎么?到自己跟前就过不去,却跟着外人勾搭着去管老四家,老四什么样的人物,用得着你去插手!屡教不改,像个瞎了眼的倔驴一样。老四喜爱他娘子,你管他纳不纳妾,老子要纳,你怎么不说娘子本分了?” 原来,裴辰昨晚呕吐之时,思绪清明了一会儿。 外屋与内屋不过就隔着帘子屏风,能挡什么声音,裴岸与萧引秀一字一句,都让他听了去。 当听得眼前蠢妇欲要打许淩俏主意时,裴辰恨不得出去吐她一身。 蠢货! 蠢不自知! 这会子他看着张口说不出话的萧引秀,冷笑起来,“该你做大妇的贤良淑德,做这府上表率,到时候观舟见了你,也得赞你一声有为人娘子的本分。” 嘲讽之语说完,他抬脚就走,一拐弯去了好久不曾去探望过的巧儿屋中。 巧姨娘如今身怀六甲,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到萧引秀跟前请安立规矩,平时都龟缩在这方寸之地。 只求孩子能平安出生。 萧引秀懒得收拾她,可其他两个姨娘却不是省油的灯,日日里使绊子,恨不得她肚子立刻瘪了下去,没这个娃儿的好。 看到裴辰进来,她连忙拖着笨重的身子迎了上来。 裴辰看到她肿得变了形的小脸,欲要转头离去,但想着好歹怀着孩子,也不能这般无情。 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打水来给我洗漱。” 巧儿使丫鬟去要热水,裴辰看着她偌大的肚子,“近些时日忙碌,不曾来看你们娘俩,可还好?” “回世子,婢妾与孩儿都好,劳世子挂心。” 裴辰听得她也没什么埋怨之语,心里软了下来,“平日里吃穿用度,可安排妥当?” 巧儿扶着肚子,点了点头。 “世子放心,吃穿用度倒也过得去。”幸好大少夫人替了世子夫人,不然她是有些熬不下去了。 只是在世子跟前,她如今也不敢多言。 待孩儿平安降生下来,就是世子不理会,按照祖宗规制,她这一生也有了着落。想到这里,更是心平气和。 “那就好,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同大少夫人去说。” 待梳洗完了,他摸了摸巧儿的肚皮,“好生给我生个女儿,咱这府上,就缺女儿家。” “是,婢妾也想着生个女儿家的乖巧懂事。” “好。” 裴辰心满意足离开,犹如蜻蜓点水,婆子到跟前表情如常的姨娘,叹了口气,“姨娘要是能留着世子过夜,该是多好?” “嬷嬷,过夜是奢望,我如今这样哪里能伺候,幸得世子是来洗漱,若是吃饭更衣,嬷嬷瞧着我这身子能累得?” 李嬷嬷扶着她落座,“话虽如此,可世子夫人如今不管,那两个姨娘愈发蛮横起来,昨儿洗脚水竟然倒在咱们这院子里头,欺人太甚。” 巧儿低眉顺眼,轻声安抚。 “不碍事儿,且再忍忍,有了孩儿,定会不一样的。两位姐姐也只是懊恼,世子怎地容了我留下孩儿。” “懊恼,也不该如此欺辱,若是冬日,那一盆水结成冰,你出入的不小心滑倒,岂不是酿成大祸?” 李嬷嬷原本是二门外做粗活的婆子,眼看着巧姨娘身子越发重了起来,萧引秀碍于情面不能继续视而不见,只得寻个生养经验丰富的婆子到跟前伺候。 “我少出去些,也就无事了。” 第503章 宋观舟正与许淩俏习字呢,却听得齐悦娘满面无奈走了进来,忍冬和荷花见状,连忙上前引路。 “不用不用,我来寻你们少夫人坐会儿,今儿可把我累够呛。” 齐悦娘招呼忍冬自去做事儿,她带着兰香直接来到院子里书案跟前,探头瞧了一眼宋观舟所习之字,表情复杂。 倒是宋观舟与她见礼后,见她这般为难,立时笑了起来。 “大嫂,我知这字儿还得练。你且容我些时日,这急不得啊。”听得宋观舟自己承认了,齐悦娘叹道,“可是方法不对?还是你固执己见,这都瞧着练了好些时日,怎么还是不得章法,看上去一团污糟呢。” 许淩俏碰过丫鬟奉上来的热茶,双手递到齐悦娘跟前,“好嫂子,正好你来了,倒是说一番观舟。我是不成了——” 宋观舟听得这话,仰天大笑。 “表姐已被我气成河豚,你说的那些习字方法我也知道,可我不是五六岁开蒙的童子,形同白纸一张,你教授的,我跟着做就是。我这手有肌肉记忆,要扭转过来,需要时日。” 其实写得也没那么糟糕,但宋观舟确实吃了成年人写毛笔字的亏。 兼之她不喜。 若是爱好,那就舍得下心力去钻研,书写,反而是宋观舟纯粹为了应付阅读观看,她只觉得意兴阑珊。 偏偏她硬笔字写得好,带着很多硬笔字的行文习惯,如今来写毛笔字,优点非但拿不过来用,反而成了坚不可摧的缺点。 许淩俏对着裴岸的字体,定然是高标准高要求。 这下苦了宋观舟,好端端一个字,真要写得跟裴岸一样,她只觉得不喜,可自行发挥,又坏了一个字的章法。 左右不得,许淩俏只能由着她自己来。 齐悦娘摆手,“我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哪里懂这些。还是妹妹多才,好生教授她。” 继而端起茶来,吃了好大一口。 宋观舟瞧着她风风火火,也笑了起来,放下笔墨,使人抬了书案回去,换做高几摆茶水点心。 “大嫂尝尝,这是表姐跟忍冬几人在厨上琢磨出来五色酥糖与七巧金糕,我觉得比千味斋的还好吃。” 齐悦娘用钗子挑着吃了一口,点了点头。 “倒是不错,不如让厨上的丫鬟们来学一番,八月十五咱们一家人也能吃上。” 许淩俏自然应允。 忍冬开口说道,“大少夫人若定了时辰,只管让兰香妹妹来唤奴一声,奴去厨上亲自教给丫鬟婆子们。” “极好。” 说到这里,她直摇头,“从前厨上一堆事儿,好不容易梳理得顺章些,偏又有事儿。” 遇到中秋团圆之前,各府迎来送往,礼节繁复,家数众多。 齐悦娘本要上门去喊萧引秀帮衬着些,哪里想到触了个不详,这会子她到韶华苑,也是实在没个地儿能去,索性来找宋观舟吐吐苦水。 “你二哥……,又要纳妾了。” 宋观舟冷不丁听得这话,眉头紧蹙,“二哥这是又招惹了谁家?”上次听得裴岸说过几句,裴辰与京郊农家秀才之女有了首尾,也说要纳进来,最后不知为何却不了了之。 也才没过去两月,又闹一出。 齐悦娘直摇头,连连摆手,“你二嫂哭了几日,见不得人那般,我若不是上门去讨个中秋节礼安排的话,哪里知道这事儿……,听得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若不是挽了发髻,恨不得挠破头来。 宋观舟莞尔一笑,“二哥屋子里的事儿,大嫂也不用多操心。由着他们两口子去折腾,你平白担上,做得好与不好,都里外得罪人呢。” 做不好,裴辰不喜。 做得好,萧引秀怕是要疯。 齐悦娘手持绢帕拭了嘴角残渣,这才娓娓道来,“你二嫂应了。说是要正经娶回来做个姨娘,还说要我多操心,我哪里能操这心,只推了几句,寻了个由头跑出来了。” “二嫂……应了?” 宋观舟不动声色,却很是诧异,“这不是她的性格,上次听得说来还又哭又闹,甚至夺了二哥在外头的营生,这次怎就依了?” 齐悦娘摆手,“涂大的事儿不是由着你桦大哥去处理,那郑卓又挨了训斥,几乎没了半条命,滚出京城去了。涂大降了官职,梅家那边说十月里由着梅舅舅亲自压着梅二兄弟来给漱玉妹妹赔不是,这事儿本就这么了了,偏偏遇那涂大托了人,专门候在楼子里与咱们这位世子见了面——” 听到这里,宋观舟满眼诧异,“嫂子莫要与我说,这小妾与涂大有些干系?” 若是如此,裴家怎可能容下? 齐悦娘连忙摇头,“倒也不是,涂大想献女儿,弄巧成拙,却让二弟瞧见了一个高姓儒生之妹——” “这是?” 原来那高家为了科考,举家入京,投奔了叔叔家,就在坊市里头做些老家的营生,一家人兢兢业业,赚点微薄银钱,寻思着儿子好生读书,莫说进士那等能耐之事儿,就是回乡中举,这一生也比寒窑破家的好。 本来还算好,高家老俩口扯着布棚子,冬卖馄饨面汤,夏做甜浆凉茶,兼之高家姑娘做些绣活贴补一二,倒也能供着高家儿子拜师读书。 偏偏一切安顿下来,高家郎君出门挨了暴雨,回来后生了急症,几副草药下去,非但没有救命,反而加重病情,十来日就一命呜呼。 高家老父亲一看唯一独苗没了,头晕目眩跌下廊檐,当时就没了气。 留下孤女寡母,这下犹如天破了。叔父见状,欲要给长得娇俏可人的高姑娘寻门亲事,莫说父亲三年孝未服,就是三月热孝都不满,姑娘心知没了靠山,也受不住叔父一家的气,索性带着老娘出来独立门户,支撑起这小摊子。 涂大家女儿带着侍女正好立在这处,由着二楼上的裴辰赏看,却不料裴辰看上了一旁粗服布衣,荆钗挽发正在锅边忙碌的高姑娘。 “那姑娘自知貌美,一个孤寡老娘护不住她,方才向二弟提到,她虽身份低微,却也是出身清白,不求三媒六聘,但要给个名分。” 齐悦娘摇头,“你二嫂见过那女子,说是礼仪样貌挑不出半分不是……” 第504章 宋观舟听得表情复杂,齐悦娘见她如此,好似恍惚之态,轻声问道,“这是怎地了?是可怜你二嫂那里多了个妙人还是赞许你二哥艳福不浅?” “都不是。” 宋观舟微微蹙眉,眼神略有寒凉,“那高家姑娘也愿意入门为妾?” 哎哟! 齐悦娘一听,与许淩俏四目相撞,再瞧了瞧忍冬,轻轻戳了一下忍冬额际,“你当女子都如我们家忍冬那般坚韧,外头人一是不知世子真性情,二是那高家不过寒门小户,就算父母全在,哥哥中了举,能入公府做世子小妾,也是她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好事儿。” 一席话说得忍冬面上起了害羞。 “这也算是好事儿?” 宋观舟这会儿带着现代思想,“若是好生寻门低些的亲事,做个正头娘子不比姨娘的好?” 许淩俏这会儿轻拍宋观舟手背,“观舟有所不知,如大嫂所言,若高姑娘家叔叔不撑门户,爹与兄长都不在了,寡母羸弱,就是去给人做正头娘子,也不过就是寻常小门小户,日日里为生计发愁,苦不堪言。” 宋观舟听完许淩俏解释,顿时了然。 “二哥,还真是侠义。” 齐悦娘岂有听不出她这话的讽刺之意,往萧引秀所住的地儿努了努下巴,“你二嫂所居院落虽说不小,但如今住着一妻三妾,还有好些个通房丫鬟,说来拥挤。若高姑娘入门,你嫂子那里也住不开,还得扩一下院子,这事儿由得公中来做,你且说我头疼不头疼?” “由着海叔——” 宋观舟才提到裴海,就噤了声,“海叔也跟着父亲云游去了,说来,父亲怕是不知道二哥再行纳妾之事?” 齐悦娘摇头。 “定然不知。你二哥哪里敢说?就是你二嫂,这次也不敢书信去私下禀报,她强撑着脸面说尽快就要抬进来——” 能如何? 齐悦娘想着扩院子的事儿,简单些就是再把旁边空着的院落圈进去,麻烦些的还得造景做门,改了布局。 “你二哥急不可耐,还想着八月十五之前抬进来——” 齐悦娘满面无语,又吃了一大口热茶,似乎都不解气,宋观舟见状笑了起来,“二哥从前不是宠爱巧姨娘吗?如今巧姨娘还身怀六甲,他就往屋里抬个妾侍,啧啧,二哥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观舟,他们一府四个兄弟,也就老二爱耍玩些,可惜……,若是老三还在这府上,更为热闹。” 裴彻啊! 宋观舟摆手,“大嫂歇了这个心思,三哥这辈子怕是很难踏足公府半步,他痛苦盈满肚腹,偏又是良善之人,莫要为难他,由着他四处走走,兴许哪一日能回到京城过活,咱们也能在外头吃个团圆饭。” 听得这个,齐悦娘方才点了点头,不过面上还是担忧起来。 “我听得你二哥与四弟说来,你三哥如今真的皈依佛门了?”若真是如此,才是要了命,不娶妻生子,终生念佛打坐,参禅能干什么? 也没个后人,凄风苦雨,这一生如何是好? 宋观舟闻言,灿然笑道,“莫要担忧,我瞧着他佛心也不重,没准儿遇到机缘,也就还俗了。” 啊? 这话一出,许淩俏与齐悦娘齐齐诧异,看了过来,齐悦娘难得结巴,“这……,这……,还能这样?” 宋观舟吃了块甜糕,“大嫂,天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三哥如今权当是修身修心,总有一天还得回到红尘俗世。” “倒也是,人生苦短,可谁也不是落地就知道这一生要遇到些什么事儿。” 齐悦娘听得摇头。 “他若是再晚些醒悟,都三十岁了——” 年纪一大,哪里说门好亲事?说到这里,齐悦娘又看着许淩俏一阵稀罕,“我的好妹妹,你比观舟的月份还大些,也该想想往后。淩白舍不下你,不然我真想给你在京城说门亲事,咱们姊妹本就合得来,往后来往也有个走处,多好啊!” 提及亲事,许淩俏唯有羞面相对,实则心中早已如死灰那般。 她装作害羞,低声说道,“兄长只怕要去往远处,而今我兄妹相依为命,还是不想与大哥分开。” 齐悦娘叹道,“我的傻妹妹啊,你大哥来日也要说亲的。” 宋观舟摆手,“……表姐这性子绵软良善,若真是去个大户人家,我还怕她被人拿捏欺负,不敢言语。倒是跟着表哥,由着表哥寻个志同道合,家世清白简单的同窗,也能过日子。” 听得这话,齐悦娘欣然一笑,拉着许淩俏说道,“如此也好,妹妹若没有青云壮志,这般夫唱妇随的日子也好过京城大户人家里头的勾心斗角。” 许淩俏满面羞赫粉晕,“大嫂,观舟,莫要拿我取笑。” 她早已生了不结婚,做个老姑奶奶的打算。说笑一会儿,眼看日头在头顶上,忍冬吩咐摆饭,“大少夫人,奴去把您与钦哥儿的拿来,就在咱们院子里用饭。” 齐悦娘才要摆手,宋观舟指着里屋,“苍哥儿专门给我送了酒来,今儿嫂子姐姐的与我一起。” “青天白日的,若是吃醉了可是要不得。”齐悦娘话虽如此,也由着兰香与忍冬去厨上提午饭。 宋观舟懒懒靠在躺椅上,“四郎不许我往温溪山庄去住,不然我在这府里也快发霉了,到时候咱们一处儿去,泡温泉凫水,定然舒服。” “凫水之事儿,怕是就你会。” “也不是难事儿,到时候我给你们全教会。”来到这个时代,她的宅变得很单一,幸好是养伤,不然都疯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许淩俏,“秦二这几日也不见过来,竟是有些想念。” 话音刚落,齐悦娘愣了一下,又听得宋观舟说道,“他最是贼精,知道京城最新的话本子哪里有,四郎不如他,也不舍得给我买。哎——,秦二再不来,我自个儿提笔写算了!” 她满面哀怨,看得齐悦娘捂着嘴儿笑道,“混账,可是吓着嫂子我了,平白无故的,你去想个年轻男子——” 第505章 宋观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玩笑之话,差点引起误会。 “嫂子放心,姐姐也放心,我同秦二、苍哥儿,三哥都是这般至真至诚的情意,与男女之情毫不相干,再说他们几个哪个有我家四郎长得好看?” 如此戏谑之言,听得齐悦娘许淩俏双双愣住,继而哄然大笑。 午间三人一处用饭,齐悦娘提及两日后黄家老爷子寿宴之事儿,“凌俏妹妹不去,实在有些可惜。” 许淩俏听到那个人的姓氏,都觉得心冷。 此刻也只能应付齐悦娘,“大嫂,实在是凌俏也不曾去过这些大场面,若是失了分寸,行错路说错话,倒是更要妹妹往后难以见人……” 齐悦娘看宋观舟也没有要她去的意思,也就一笑而过。 “好了,若真是不喜欢,就不去了。这样的寿宴也没什么乐趣,无非就是一屋子女眷凑在一起,胡乱应酬罢了。” 说来,齐悦娘也有些叹息。 她寡妇身份,这些年来多在外头陪着钦哥儿读书,今年才回来,这番去只怕也不适应。 两日,转眼即逝。 只是要去的头一日,秦庆东终于摇着扇子神不知鬼不觉踏进韶华苑,忍冬本与小丫鬟们还在整理花草,冷不丁听得后头一声,“你家少夫人呢?”吓得三魂六魄都没了。 庆芳捂着胸口,与秦庆东也熟稔起来,故而大着胆子说道,“二公子,您这是要把奴的小命给吓死呢……” 秦庆东收起扇子,轻轻敲她脑袋几下,“观舟呢?怎地不在院落里?” 听得这话,抚了抚心口还在心有余悸的忍冬方才说道,“少夫人在莲花池那边,这两日正在挖偶,少夫人喜爱看,就独坐那里,待半日了。” 秦庆东:…… “藕池有些什么可看的,如今都是残荷,若翻挖莲藕,那味儿也受不住啊。” 忍冬掩口笑道,“奴也知道,可劝不住少夫人啊。” 宋观舟午间出去遛弯,看到莲花池里一堆汉子挖藕,刘二带着府中家丁热火朝天干着活呢,岸上就看到天仙一样的四少夫人,指着他手中的断藕跺脚。 “怎地断了呢?这般吃起来不好!” 刘二愣了一下,宋观舟在旁比手画脚,让他们顺着藕的走向去挖,“冬月飘雪,有着这藕煮骨头汤,打个蘸水,岂不是美哉?你们快些好好挖呢。” “少夫人,今年这一池子藕可不少,府上主子们也不爱吃,往常也吃不了多少。” 因此大伙儿也才懒得用心,只是翻一遍,来年荷花长得更好。 宋观舟连连摇头,“我爱吃,何况你们挖的品相好些,往别的府院送一些,不愁吃的。” 有了这话,刘二只能跟大伙儿好生交代。 但宋观舟莫名觉得挖偶是很解压的事儿,她干脆差使丫鬟们搬来椅子矮几,在旁边看了起来。 到后头,兴致愈发浓厚。 “不如我下来与你们一起挖?我瞧着瘪哥儿老是挖断,实在心疼。”听得刘二与家丁们纷纷出言拒绝,“少夫人,可使不得,这泥塘里脏污着咧。” 脏污? 宋观舟蹲在池畔,嬉笑道,“只要没鬼,我都不怕。” 眼看着她跃跃欲试,荷花连忙跑回去喊忍冬与表姑娘,劝了许久宋观舟才歇了心思,“人啊,多与这些泥巴打打交道,接接地气,也能少生病呢。” 她甚是惋惜,盘腿坐在岸边满眼失落。 刘二连忙劝道,“使不得的,少夫人,这泥塘里上头水还算温凉,可下头泥地里就冷了,还有些虫蚁的,少夫人您身子娇贵,可来不得呢。” “有鱼吗?” “少夫人放心,定然是有的,一会儿若是有大的,小的就给您送来,您吩咐忍冬姐姐们做个汤,倒是鲜美呢。” 宋观舟这才死了心,却守着他们看了一下午。 直到忍冬来说秦庆东过来,方才把尊神扶走,卷着裤腿在泥塘里站着的家丁们这才长舒一口气,“刘二哥,咱这少夫人也是奇怪,好的不去看,偏偏爱这藕段子。” 另外有人凑上来,“若不是二哥与她丫鬟拦着,我瞧着少夫人真想下来耍玩。” “可使不得,旁的不说,你们瞧着四公子可要紧她了,若真在泥塘里崴了脚的,你让我如何交代?莫说海叔不在,待他回来只怕也要打折我的腿。” 刘二埋头继续挖着藕,但手上更为小心。 “二哥莫要小看四少夫人,咱们府上若说谁最有血性,可就是咱这位娇滴滴的少夫人。你们别忘了,少夫人可是杀了两个贼子的!” “是啊!怎地就忘了这茬?” 刘二欲要拦住他们,在听到这话时,方才想到涧水房里,少夫人也扛过来了。 “还有那飞瀑,后头我挨着刘二哥海叔去搜寻少夫人时,看了一眼那飞瀑就吓得没了魂,可是好几丈高啊,水流湍急,啧啧!” 宋观舟离了池畔,这莲花池还有她的传说。 回到韶华苑,秦庆东身边又多了三个人,矮陀螺一样的是春哥,旁边两个年岁约莫二十来岁、样貌端正的姑娘立在他身边,宋观舟刚到跟前,秦庆东就指着她与两个姑娘说道,“这是宋观舟,明儿就有劳两位姐姐看顾着些。她性子跳脱,嘴巴厉害,若与金拂云起了冲突,你二人定要拦住。” 啊? 宋观舟听得凤目怒瞪,“秦二,你说些什么?!” 两位姑娘已到跟前,给她屈膝请安,“玉燕\/金蝶见过少夫人。” “快些起来,莫听秦二浑说,我性子最是和善,只是两位姑娘——”欲要问个来路,秦庆东直言不讳,“另外说要给你的两个丫鬟还在路上,明儿这宴你身边只是跟着荷花莲花也不成事儿,我从东宫借来的。” 东宫? 太子妃跟前的人? 宋观舟表情复杂,再看玉燕金蝶时,甚是惋惜,“二位姑娘定是身怀绝技,到我跟前来,哪怕一日也委屈二位了……” 宫中出来的,礼仪不可挑剔,自己刚到这世上,就是吃了礼仪上的亏。 会不会…… 第506章 不等宋观舟想出婉拒之词,其中名叫玉燕的姑娘笑眯眯摇头,“少夫人莫要嫌弃奴婢,奴二人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娘娘听得少夫人在隆恩寺壮举,好一番夸赞,女子能在丧心病狂的贼子在外头捡回命来,实属不易。奴婢二人不过是到少夫人跟前班门弄斧,还请少夫人莫要客气。” 宋观舟想着太子妃知道自己,但万不敢说被赞许。 太子妃是啥? 国家一把手的儿媳妇,她可够不着。想到这里,她拉过两个姑娘的手儿,“有劳两位姑娘在旁提点我的不谨慎,我生性鲁莽,明日就辛苦二位了。” 说罢,喊来忍冬,吩咐了一番。 因着韶华苑本就精致狭小,再无多余房间,宋观舟大手一挥,“就书房。” 转头同玉燕金蝶说道,“我舍不下这一屋子丫鬟,从不曾撵了她们去外头住,都与我挤在这一院落里,二位姑娘若不嫌弃,就住在书房。” 不是燕来堂,而是摆满宋大学士书册的小书房。 忍冬听得,也有些诧异,这里面可不是凡品,都是宋大学士一生的心血,但宋观舟不以为然,只叮嘱忍冬被褥卧具都用上好的。 惊得玉燕金蝶连连婉拒,“娘娘差使奴婢前来是伺候少夫人的,可当不得这般贵客的享受。” 宋观舟莞尔一笑,“哪里是贵客?哪家贵客沦落到住我这巴掌大小的书房。你们是娘娘跟前的人,我待你们也随意了些,像是自己人那般,若有疏漏之处,尽管与我家忍冬说来,定不能委屈了。” 待两位姑娘随着忍冬荷花去书房布置时,秦庆东若有所思看着宋观舟,“明儿……,你还是谨慎些!” 宋观舟落座他对面,施施然叹口气,“怕什么?到时候若她真起了歹意,大不了同归于尽。” 秦庆东扶额,“你这脑子,她怎么会亲自动手?莫说不会,就是面上,也依然与你礼尚往来。” “你也知她狡诈啊?” 宋观舟侧首,不隐嘲讽看向秦庆东,后者知她言语蕴含讥讽,却也不生气,“我当然知道,明儿她与贺疆都会来,只是不一路来,总之,你小心些。入了黄家老太太跟前,男宾也跟不进去,四郎与我无能为力。” “因着这个,玉燕金蝶是你请来的?” “是。” 秦庆东收起扇子,同时收起玩世不恭,“我和四郎都不放心,但是大哥那边请来的丫鬟被拦在半路,还要些时日才能入京,倒是她二人在你跟前,我和四郎都放心许多。” 听到这里,宋观舟两眼寒凉,眺望远方。 “秦二,多谢你替我着想。” 冷不丁言谢,秦庆东都被搞得有些坐立不安,小心翼翼说道,“其实,也该谢季章的。” “谢他?” 宋观舟扭头过来,看着秦庆东甚是认真说道,“不谢他,莫说是他给我招来的祸害,单单就是他的身份,我的丈夫,就该替我多方打算。” 谢什么? 没有这么见外,虽说也没那么的交心。 秦二听完撇撇嘴,“你呀,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舍不得季章,却还硬着心肠折磨他。” 宋观舟冷哼一声,“我不曾折磨他,只是他对不住我。当初是我初见他,并生了欣喜之意,但这不是他成为我丈夫之后,却不能护好我的理由。” “他心中有你。” 秦庆东委婉说道,哪里料到现代社会的宋观舟更直接,“我心里喜爱他。” “……他……,他也爱你。” 秦庆东说完,面上竟然飞了红晕,宋观舟捏着蒲扇指着他嘲笑起来,“我心里只有四郎,秦二,跟着继续替你兄弟挚友再表白啊?” “彪娘子!” 秦庆东戏言她不成,反被调侃,偃旗息鼓时,丢了三个字。宋观舟乐不可支,笑盈盈看着眼前男人,“秦二,我不会被杀的,放心。” 她收敛了笑意,仰头看着韶华苑方寸之天,“邪不胜正!” 次日一大早,天不亮宋观舟就被忍冬弄起来,她打着哈欠,望着还没亮的天,“就是做客,也不用这么早?” 忍冬带着金蝶玉燕扶着柔若无骨的她,笑着说道,“京城寿宴吃两顿,早这一顿比咱们府上吃饭还早,定然要早早去了。” 宋观舟掩口打着哈欠,靠在玉燕手臂上,“竟然这么早——,早知我昨儿晚上就不闹着四郎秦二与我耍玩了。” 现代玩耍的东西多了去,随便搬个什么来韶华苑,大伙儿就沉迷下去。 麻将,不搓通宵,合适吗? 奈何,两个郎君并许凌白还在睡大觉,偏偏自己被丫鬟捉了起来,“为何就我起的这么早?” 忍冬苦笑,“我的少夫人,昨儿您说的今早要沐浴——” 宋观舟头发长及大腿,又比其他女子浓密乌黑,洗一番还好,就是晾晒起来十分耗时。 听到这里,宋观舟也不知道自己搂住那个丫鬟的腰,撒了娇,“不能晚些去吗?” 被她搂住的金蝶笑了起来,柔声说道,“少夫人晚些去倒是使得,只是那时候万众瞩目,拜寿什么的,也得在众目睽睽之下——” 宋观舟眯着眼靠在金蝶腰间,“好丫鬟说得对,还是沐浴。” 有两个东宫宫女搭手,宋观舟这一日的装扮,更上层楼。待裴岸起来,已看到妆扮一新的宋观舟亭亭玉立,往凉棚下走去。 “娘子——” 裴岸立在门内,出声喊住那犹如仙子的窈窕背影,宋观舟闻言,缓缓转头,却见其身着碧霞云纹孔雀蓝锦衣,锦衣长及腰下,露出曳地烟水百花裙,裙裾百褶,犹如鲜花一般。 前头层叠裙裾落在翘头履上,不用多言,这是朱宝月亲手缝制的鞋履。 珍珠不大,却在日头下头散发着莹莹白光。 至于纤腰上滚金边宽腰带,直接让整个人立时灵动纤细太多,那盈盈一握的腰间,除了寻常佩玉、璎珞之外,还左右各挂着玫瑰香袋,香袋做工精致,更为夺目的是下面缀着的金玉挂饰。 若这一切已让人挪不开眼,那若再往上看时,定要倒吸一口凉气。 此女,不该是蓬莱仙子吗?如何坠入凡间? 第507章 今日里,宋观舟方才知道自己这具身子多美,压箱的首饰忍冬翻了出来,玉燕手巧,与金蝶、忍冬互相帮衬,把宋观舟长及大腿的乌发挽做凌云髻。 因着玉燕巧手,这凌云髻高耸蓬松,如入云端,却又不突兀。 金蝶辟出两条不粗不细三股辫,从发髻平处两端狐狸立耳之地起来,凌空绕做提篮把手那般,空悬在头顶做个环形,与中间精致小发髻用蝴蝶展翅金步摇固定。 单这么一个发髻,就废了好些功夫。 可真正梳出来,又佩戴簪、钗、步摇后,顿时仙气飘飘,贵气逼人,最后配上与蝴蝶展翅金镶翠玉步摇一套的耳环,端地是个芳菲妩媚,耀如春华。 “四郎,如何?” 宋观舟双手微开,宽袖舒展开来,上头金线刺绣在日头下面,隐隐约约的闪着金光。 裴岸行路到跟前,握住娇人柔夷,面上带笑,眼眸含春,“自是盛宴仙姿,远处瞧来就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盛服浓妆艳雅容。” 宋观舟听得喜笑颜开,她晃动几许,惊得边上伺候的人连忙喊停。 “幸得娘娘那里借来的两位姑娘巧手,加上忍冬带着小丫鬟们做的衣物,方有着我这番精致妆扮。我瞧着也美呢——” 她单手拂袖虚虚半掩妆,纤细身形侧弯,斜睼院中小鱼池,平静无波的池水犹如美人镜,这会儿只有美人莞尔。 黄家虽有品级,但无爵位,这寿宴也就更为低调。 辰时,黄家三兄弟已在门口等待客人上门,虽说下的帖子不多,但闻风而来之人不少,大多没有帖子的,放下礼物登记名号也就离开。 若得了帖子的,方才好意思往里头继续走。 约莫巳时末,振国公府家还不曾到来,黄执心道遗憾,秦府重客都来了。秦庆东今儿护着母亲与大嫂、二妹下了车,与黄家三兄弟见礼之后,不等黄执开口,秦庆东直言不讳,“镇国公府是来了还是未到?” 黄执朝着路口探看一眼,才回答道,“还不曾来呢,听得说公爷外出云游,怕是不能来了。” 秦庆东使着丫鬟婆子护着老夫人进去,秦老夫人看着他留在这里,哭笑不得,“你候在这里,形同大神一样,拦着三位侄儿做事。快些与我进去,四郎若来了,定会去寻你。” 黄州一听,讨巧的上前扶着秦老夫人上了石阶,“门内就是轿撵,老夫人担心脚下。” “不碍事儿。” 秦老夫人拉着虎头虎脑的黄州,满面慈蔼,“我走动一番,也算活动身子,到里头同你母亲见见,她可是好着呢?” “托您老人家的福,家母身子康健,就是念叨着老夫人您呢。” 扶着秦家女眷上了轿辇,黄州撩袍小跑出来,“二郎,镇国公府世子与四公子可是要到了?” 秦庆东摊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老爷子过寿,定然要来,瞧着时辰,怕是也快到了。”说到这里,他忽地扭头,看向黄家郎君,“金家大姑娘与郡王可有来?” 黄哲拱手,“郡王与大姑娘都是厚道重情之人,虽说二人还未成亲,但也是一早一晚,前后脚到了。” 秦庆东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你们家老太太牵线搭桥,还真是不错,这可是一对才子佳人。”说罢,秦庆东又问了今儿的戏台子,黄州立时拍着胸脯,“二郎放心就是,我亲自去请的章蒲郎家,另有满月楼宝月姑娘来。” 秦庆东颔首,“倒是热闹,黄大哥眼光小弟是服的。” 这章蒲郎家的戏,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听得说五百年前从江州迁来,融合江州风情,又得了京城国都气派,慢慢的竟是远远甩开其他戏派。 陆陆续续来的客人,黄家兄弟你来我往,送了进去。 眼看人渐渐少了,还是不见公府贵客,眼见府内贵客盈门,黄州只能留下黄执继续候着,他与二弟往里面去应酬。 就在黄州前脚刚要跨过朱红大门时,就听得秦庆东小厮春哥欣喜万分,“来了,刘二哥与阿鲁哥驾车呢。” 黄州脚下一顿,指着黄哲说道,“二弟,你先入府去应酬,为兄去迎客。” 他不等黄哲说话,转身就跑到黄执跟前。 低声说道,“那鼎鼎大名的四少夫人来不来?”黄执哪里知道,欲要斥责大哥几句,旁边秦庆东指着到了跟前的马车,“若不是她,四郎何曾捱到这时候来。” 裴岸今日不曾骑马,也在马车里,听得秦庆东这话,掀开车帘,探出半张仙容,额际一条云纹抹额,因肤色白皙,更是传说之中的玉面郎君,如琢如磨。 “二郎浑说,实在是黄家老大人今儿日子极好,与赵家娶妻在一日,我们从那头过来,堵得水泄不通。” 说罢,下了马车。 与黄州、黄执见礼之后,方才转身柔声喊道,“娘子,慢些。”片刻之后,还不曾听到宋观舟言语,裴岸正要探看一番时,里头传来玉燕声音,“少夫人慢点,奴轻轻解开就是,可莫要使力。” 秦庆东蹙眉,“就你夫妻二人来?” 裴岸拱手,与黄家赔了不是,“这两日秋老虎袭人,本来昨儿说的是大嫂、二嫂都来,今儿一早,几个哥儿精神不济,大大小小连着凌白个个都在跑肚,闹得愈发不见好,留给仆妇看着也不放心,故而就我夫妻来,届时只能给黄家世伯多磕几个头。” “哪里哪里,四公子与少夫人拔冗而来,已是莫大荣幸。倒是府上小公子们与凌白不打紧?若不然我家府上也有专职小儿肠胃的府医,且使着去瞧瞧。” “有劳三公子费心,且让赵大夫瞧瞧,若是还不好,回头定然要来叨扰一番。” 几人寒暄完,玉燕掀开车帘站在车辕子上,伸手进去,“少夫人慢点,扶着奴慢慢下来。” 黄州早听过这位四少夫人好的歹的一箩筐传闻,却一直不曾有机会直面。 听得说是个貌美女子,奈何没什么教养—— 等等……,这鹅蛋俏脸剑眉大眼的女子,为何这么面熟?! 第508章 黄州脑子一僵,却还是看着裴岸上前扶着那盛装打扮的女子,哪里料到这般绝色女子,性子却不那么温和。 “玉燕,抱我下来,我裙子裹住了。” 宋观舟几乎迈不开腿脚,玉燕刚要上手,裴岸已上前,双手扶着那细腰轻轻挪到了地上。 对! 就是挪。 宋观舟掩口失笑,“四郎,有外人呢。” 这可不是她不端庄,倒是裴岸先不管旁人的,她这番娇俏之态,秦庆东哎哟一声,“你夫妻二人,快些进去。季章,里头老太太们都等着你家娘子呢!” 宋观舟跟着裴岸到黄州与黄执跟前,黄执连忙拱手行礼,“黄执恭迎少夫人,今儿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您与四公子多多包涵。” “三公子客气了。” 宋观舟屈膝回礼,“恭喜喜登科,又得良妻。” “多谢少夫人。”黄执听得心中很是苦涩,唇角微动,再说不出旁的话语,只好转身与自己大哥介绍,黄州这会儿摇了摇脑袋,他成天混迹女儿圈,想必是看岔了,不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何处见过这四少夫人。 待二人见礼之后,玉燕、金蝶上前来,一个提裙,一个搀扶,簇拥着裴岸两口子及秦庆东入内。 黄执深深看着那身孔雀蓝锦衣,月白华裙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方才回首,正好听得自家大哥喃喃自语,“裴四倒是很有艳福啊,从前他成亲时,我也去吃了喜宴,说是宋大学士家的女儿貌美过人。当时不以为然,今儿一见,啧啧,果然花容月貌,今儿府上来的女眷再是打扮,怕是也不及少夫人三分。” 黄执低头,轻声说道,“美貌不足一提,她较寻常男女,优秀诸多。” 黄州听不真切,“什么?优秀?”优秀他不知道,但听得能从贼子手下捡来性命,定也不是那般娇弱无骨。 黄执摇头,指着陆陆续续又来的客人,“大哥,还是迎客。” 黄家老爷子老太太就在垂花门过了的松鹤堂迎客,来来往往的人先从这里给寿星公祝寿。 有辈分的按辈分来,晚辈自是给黄家老爷子磕头,平辈拱手作揖即可。 裴岸与宋观舟算来,与黄执平辈,入了里头,顿时使得这松鹤堂多了明艳之色。 好看的男儿,黄家上下也见得多了。 别的不说,自家三公子也是如翡君子,可再看得裴家四公子,只觉得眼前缓步扶着妻子入内的郎君何等光风霁月。 他也是一身孔雀蓝长袍,上头用银线做的云纹暗绣,锦衣长身,佩玉将将,头发全部束到头顶,一顶黄玉玉冠固之,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阔步稍缓,唇瓣含笑,眼眸低垂,只为陪着旁边羽衣长裙的娘子。 众人又看了过去,原本以为这般郎君已夺走了全部光焰,再看旁边袅袅相伴的少夫人,才觉得这一屋子光华全是这女子带来。 松鹤堂里头陪着黄家老爷子坐着的均是德高望重之辈,也有 不少女眷尚未来得及离去,瞧着走进来的夫妻二人,忍不住停了脚步。 老爷子跟前放着两个黄色跪垫,裴岸先是双膝跪下,又扶着宋观舟缓缓跪下,夫妻二人郑重其事给黄家老爷子磕了三个头。 不等抬头,黄家老爷子老太太已在丫鬟搀扶下起身,到跟前亲手扶起扶起二人,尤其是黄老太太拉着宋观舟的手就舍不得放,“好孩子,听得你今年有些撞太岁,不是伤了那里就是折了这里,这会儿瞧着可是大好了?” 宋观舟眼眸含情,面上含笑,甚是机灵。 “多谢老太太挂心,晚辈如今大好了,就连腿上的板子都卸下来了。”旁边裴岸也陪着应声,“伯母放心,她而今只是行走不能快步,旁的倒是好了。” “那就好,好孩子,好生照顾你媳妇。” 黄老太爷扶着白须微微点头,“侄媳妇性情犹如男儿豁达,这是不可少见,有勇有谋,老夫也十分佩服。” 夫妻难免惶恐,又到跟前屈膝道谢。 一番寒暄往来,才退出松鹤堂,到这时,男女客就要分开,玉燕与金蝶听着裴岸叮嘱后,方才扶着宋观舟跟着来引路的丫鬟往后花园去了。 阿鲁与刘二送了寿礼,也才入了府院,寻着裴岸而去。 后花园内,主要是冯如凤负责应酬,她带着穆云芝在几个开放着的院落里来来去去的迎客。 “云芝,幸得你在,不然今儿嫂子只怕是不成事儿了。” 这还没用饭,腿脚都快断了,扶着丫鬟长舒一口气,看着旁边气不喘也不抱怨的穆云芝,由衷喜爱。 “表嫂说的什么话,云芝愚笨,幸得嫂子你不嫌弃。” 穆云芝看了几个院落里的客人,不由得感叹还是京城世面大,今儿一早,达官显贵、贵族千金,她也见了不少。 京城不愧是京城,才子佳人辈出,让人眼接不暇。 尤其是金家的大姑娘,赫赫有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谈吐说话,无不是聪慧之辈,与之招呼之后,冯如凤才咬着她耳朵说道,“你是没见着雍郡王,咱家老太太娘家的姑爷,那才是人中龙凤,气质斐然。” “可惜在前院,妹妹也难见其面。” “无碍,一会子看戏时,我指给你看,说来比咱家最好看的三郎都要英气几分,不愧是皇室宗亲,那气度也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比拟。” 冯如凤与穆云芝 缓步醒来,却瞧着不远处园子里小桥之上,两个丫鬟前后扶着一奢华女子,缓缓下桥来。 “嫂子,那位是?” 穆云芝瞧了过去,好似不是已迎进来的女客,冯如凤也在看着,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管是谁,定然是贵客,咱们上前问问就知。” 待二人带着丫鬟欲要走到跟前时,一娇俏身影竟然插到她们跟前,朝着那窈窕佳人欢喜喊道,“四嫂,你可算是来了。” 宋观舟正好下了小桥,娉婷醒来,看到秦悠然已迎了过来,“悠然,你与姨妈倒是到的早呢。” 秦悠然欢喜挽着她,再看过去,满面疑惑,“玉燕金蝶二位姐姐,怎么——” “奴婢今日伺候少夫人呢。” 穆云芝回头,看到跟前寻香阁的门口,站着一群女眷,神色不一看着眼前娇人。 第509章 金拂云立在人后,高一级台阶上,她本不打算出来,但秦老夫人喊着她一起,她只能到跟前搀扶着秦老夫人,“拂云,来日你就要出阁,嫁人做了人妇,与如今姑娘时可全然不同。” 金拂云低垂眼眸,应了声拂云知晓。 她不知道秦老夫人说这话的意思,但看着小石桥上款款走下来的女子,却十分戳眼睛。 前头三世,她没有否定过宋观舟的貌美,但绝不是如今这般耀眼。 太过耀眼,像是妖精一样,把这里所有女眷的光华全部吸了过去,可惜啊——,还是那般没有教养。 宋观舟与秦悠然挽在一处,说了几句寒暄之语,秦悠然与她主动介绍了黄哲娘子冯如凤,以及黄家的表妹,黄执的未婚妻穆云芝。 “依着辈分年岁,观舟应是要唤一声二嫂子,至于穆姑娘……”她莞尔一笑,“你与我年岁相当,虽说黄三郎年岁稍长外子,但这三嫂子我先收着,来日吃了你们的喜酒再喊。” 她笑起来光芒四射,比最精美的宝石还要璀璨。 穆云芝连道不敢,“我已经二十岁,只怕虚长少夫人月份。”宋观舟想来,“长了一岁左右,那我还是唤声穆姐姐。” 因着院门一群女眷,宋观舟自不能耽误,几步疾驰欲要给秦老夫人请安,秦老夫人却连连喊着使不得。 “泼猴,你倒是慢一些,这拐杖才丢了几日?你就记不得之前瘸着的苦。” 得长辈关心,宋观舟乖巧走上前,却先是与金拂云四目相对。 这一眼,冷到心底。 但二人都是顶顶聪慧之人,宋观舟冷眼挪到秦老夫人跟前,瞬时笑颜如花,“姨妈疼我我自是知道,不过请您老人家放心,我腿脚无碍了。”说罢,她还原地转了一圈,百褶锦绣长裙与孔雀蓝锦衣像富贵花一样,开在眼前。 “哎哟哟,快悠着些。你转得老婆子头晕呢!” 宋观舟歪头顽皮一笑,“那是孩儿的不是,一会儿罚孩儿多吃几杯酒。” 这话引得后头出来的几位老夫人笑了起来,“少夫人爱吃什么酒,让二郎媳妇去备着。” 宋观舟探头看去,只记得李家老夫人。 她到跟前给几位老夫人屈膝行礼,但又不知怎么称呼,李家老夫人扶起她,一一介绍。 “这是刘家老夫人,她孙儿大郎你应是听过,叫伏苒。这是陈家老太君……”只待见礼之后,宋观舟才赶紧招呼着,“老太太老夫人些,观舟不才,一个晚辈哪里使得您几位立在这里受累。” 见她如此说笑,听说她大名的或是不曾听说的,都开怀大笑。 “只说仙女下凡,我们这些老人家不曾见过,这不赶紧跟着来瞧个热闹不是?” 宋观舟挑眉带笑,连连讨饶,“快些饶了我,我这再厚的脸皮也当不得诸位老人家夸赞。晚辈今儿特来沾得诸位老太君老夫人康健平安的喜气,福气满满。” 她说话活络,表情灵动,长得好却又大大方方,三言两语逗得这些老太太们慈眉善目,掩口失笑。 因她行走见礼,姿态虽说也规范,但因活泼许多,裙子衣角也跟着翩翩起舞。 金蝶低头弯腰与她慢慢整理。 却不知金拂云见到这一幕,面上顿然失色。 她就说宋观舟跟前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如此能干的丫鬟,细瞧下来,这不是东宫太子妃跟前的使唤宫女吗? 到这一刻,金拂云才突然意识到余成所言。 太子妃! 东宫宫女是随便能借出来的?虽说是两个其貌不扬,若不是金蝶在前三世里都为了太子妃殉葬,她也同旁人一样,看不出端倪。 二人穿着打扮,与公府内外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但行走坐卧确实比一般丫鬟的姿态更为标准,她再次看向那犹如就位狐狸精的宋观舟,手中指甲戳破手心犹不自知。 好! 好!你攀附东宫太子妃,攀附秦家,不出三年,我且瞧着你如何的后果? 后果? 金拂云忽地转过脑子了,莫说三年,明年冬天这女人定然命丧黄泉。她若不是有贺疆出来搅了一棍子,早早存了心思,浅尝辄止即可,杀不掉宋观舟那就不杀呗。 难不成她逃不过前面三世,这第四世就能逃出去? 想到这里,她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宋观舟回身搀扶秦老夫人时,第二次与她撞了个正着。 宋观舟眼眸攸地冷下,面上笑意也收敛起来。 金拂云亦是如此,她得意的笑容,在看到宋观舟这张让人厌恶,恨不得扎抓破的脸时,也僵了下来。 盼喜跟在旁边,这会儿碍于身份,只能朝着宋观舟行礼。 宋观舟只是微微颔首,并低头看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腾出手来,抓过宋观舟皙白玉手,与旁边李家、刘家几个老夫人说道,“老姊妹呀,莫要瞧着她能说会道笑眯眯的,这些日子可算是吃了苦头,隆恩寺也受了惊吓,瞧着她们妯娌三人,今儿也只有这泼猴来了。” 泼猴,多么宠溺的称呼。 宋观舟笑眯眯道,“姨妈莫要担心,那贼子虽然凶悍,但幸得父亲把身边有功夫不错的护卫给了我,再与我跟前的丫鬟,拼死也才护住了我。” “是极是极,阿弥陀佛,幸得你好端端的,莫说遇到别的歹事儿,就是这小脸小手破了点皮,姨妈也担心呢。” 待回到堂屋落座,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宋观舟竟然与金拂云比邻而坐,金拂云后面今儿只跟着一个盼喜,无奈之下唯有亦步亦趋跟着进出。 她见宋观舟眼眸扫过来,嗫喏喊了声,“奴给四少夫人请安。” 宋观舟饶有兴致,瞧着金拂云正襟危坐,正看向主位几个老夫人淡笑,她就起了心思,招了盼喜到跟前,盼喜不明所以,先是身子一顿,抬头又低头,如此反复看了金拂云几眼,未得示意,也不敢走过来。 “大姑娘驭下真是严苛,盼喜这丫头在我跟前嚣张跋扈,如今却被大姑娘调教得胆小谨慎,怎地?被公府撵出去了,遇到昔日的主子,只恨相逢不相识,是?” 第510章 宋观舟声音不大,这堂屋又高又宽又大,太太夫人些没看到这边,但一旁的秦悠然、穆云芝却听得明白。 穆云芝侧首看过来,只看着宋观舟单手杵在高几上,托腮看向金拂云与她的丫鬟。 金拂云心中不耐,可这么多人,她所有的教养也不容把眼前厌恶的宋观舟打骂出去。 “盼喜,从前四少夫人觉得你不好,发卖出去,而今怕是又觉得你的好,念念不忘呢?” 宋观舟听得金拂云这般带刺的话,也不生气。 “那是自然,若是不好,也不会公府前脚卖出去,后脚大姑娘就买走了。这世间易货如此快捷,也只有大姑娘这样的闺中能人了。” 金拂云忽地转头,冷冷看向宋观舟。 “少夫人若是不舍,拂云把这丫鬟的身契给你送来,如何?” 不如何! 宋观舟摆手,眼眸冰冷,面上却带着春风浅笑,言语也软糯起来,“大姑娘说笑了,这就跟缘分一样,我与她二人没个当主仆的缘分,大姑娘就是送十个盼喜来,也一样要被发卖出去,你说是不是啊,盼喜?” 盼喜低垂着头,面上青一道,白一道,几乎快要没了脸做人。 金拂云冷哼起来,“既如此,少夫人大人大量,何必还为难我的丫鬟?”宋观舟听得娇嗔一声,“大姑娘果然胸襟宽阔,既拿得起放得下,何必又总是惦记别人跟前三分地呢?” 此话一出,金拂云凌厉目光仿佛竹箭一般,朝着宋观舟就射了过来。 宋观舟轻抚步摇吐蕊,也与金拂云定定看过去,毫不示弱,金拂云瞅着她面无惧色,忽地笑了起来,“想来是少夫人误会了,张冠李戴,不是拂云惹的事儿,也压到拂云身上了。” 因着她二人说话绵密,不知不觉,堂屋里许多女眷都看了过来。 御史台章夫人坐在对面,好奇问道,“敢情四少夫人与大姑娘是手帕交啊,坐在一处,年岁相当,有说有笑。” 宋观舟懒懒放下托腮的手,摇着绢丝茧扇,“夫人误会了,大姑娘往后可是郡王妃,小妇人可不敢高攀。” 说罢,她起身来到秦老夫人跟前,“姨妈,听得说黄家花园花团锦簇,在这里我也坐不住,求着姨妈容我出去走走,可好?” 她软声软气,娇柔却不造作,身形微微左右摇晃,带着那凌云髻上的金簪步摇也闪着金光,珠翠乌发,贵气之中不缺雅致。 “也罢,你日日里养伤躺坐多了,而今我知道囚不住你的性子,且是去,莫要爬高上低,小心行路。” 有得这话,宋观舟才辞了一屋子探看她的夫人太太些,带着玉燕金蝶往外走去。 秦悠然见状,喊上穆云芝与刘家姑娘一处儿跟了上去。 金拂云见状,冷眼斜睨了盼喜一眼,也起身告辞跟了出去,这么不知不觉的,年轻的姑娘媳妇们,除了在婆母跟前不得自由的,竟悉数跟着宋观舟出去。 待秦悠然穆云芝追到宋观舟时,秦悠然已有些小喘,“好嫂子,您倒是慢些。” 她素来待在闺阁之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跟得上天天在韶华苑方寸之地走来走去的宋观舟。 宋观舟扶住轻喘不已的秦悠然,看着旁边古典美人穆云芝,“穆姐姐可就不喘,看来是你平日里少有走动,这般不好,若遇到个歹事儿的,跑不脱。” 一听歹事儿,秦悠然立时反手挽住宋观舟,抱在胸口紧紧不放,“四嫂子,可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长得像仙女一样,行事犹如个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 旁边玉燕上前分开秦悠然,“二姑娘可别带着少夫人摔了跤,您好生走路。” 秦悠然嘟着嘴儿,“玉燕姐姐好凶。” 旁边金蝶看来,她旋即补上,“金蝶姐姐也一样。”说来,秦悠然的规矩还是眼前两个宫婢所教授,所以秦悠然不敢造次。 听话放开宋观舟,旁边穆云芝上前来,轻轻帮宋观舟微皱的袖口抚平。宋观舟低声言谢,“穆姐姐温婉大方,以后做了我们嫂子之后,可要多多往来。” 穆云芝原以为四少夫人怕是难相处一些,几句浅谈下来,才知性子是与其他贵族千金不同,更为活泼热情。 “多谢四少夫人,往后云芝可就多打扰了。” 宋观舟压住她手,轻轻一拍,“什么少夫人的,多生分啊,你直接唤我观舟就是。” “这——” 穆云芝怕生了唐突,宋观舟凑到她跟前,直言不讳,“我爹娘取的名字,就是给人喊的,若穆姐姐都不喊,往后谁还记得我叫观舟?” “……好,那云芝唐突,叫你一声观舟妹妹。” 一群花团锦簇的妙龄女子,亦或是成亲的,或是小姑独处的,远远走来,都是极为漂亮的风景线。 黄家老爷子喜爱花草,确实弄了园子,伺弄着各地搜罗的奇花异果,如今正是金秋八月,其中园子角落里,一大片二三十种的菊花,开得最最好。 穆云芝引着女眷们来到此处,诸人看去,无不咂舌称赞。 宋观舟赏看一番,就退到后头,由着后面女眷走近赏看,她瞧着一处空着的亭子,与金蝶玉燕往那里去歇歇脚。 刚坐下,金拂云也踏入亭子。 “二位姑娘,容我与少夫人私下说两句话。”她看向金蝶玉燕,可两位宫女不为所动,只低头看着四少夫人。 后者微叹,瞧着左右无人,她身后也只跟着盼喜后,才短叹一声,“大姑娘,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拂云淡淡一笑,提裙迈步来到亭子里头,“四少夫人,只是叙叙旧罢了,你怕什么呢?” 怕什么? 宋观舟摇摇头,步摇金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起来,“怕啊。”她素手扶着胸口,一副害怕的表情,“当然怕的,大姑娘何等能耐,我无父无母,唯有四郎可以依仗,他这会子不在,我自然要小心些。” 狐狸精! 就是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样子令人作呕! 第511章 四郎!这是她金拂云的四郎,你宋观舟算个什么? 玩意儿都不如。 她抿紧双唇,再无笑意,“宋观舟,我与你好说话,你却偏要这般狐媚子一样?” 天哪! 是恩赐? 宋观舟暴脾气也起来,她满面再无半分笑意,乌云密布那般,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眸,直勾勾叮嘱金拂云。 “还未入雍郡王府,这气势已然这么足了?” 雍郡王府,这是金拂云最为忌讳的地方,听到宋观舟言语讽刺轻飘飘提及,她只觉得满脑子都要炸了。 贱人!你早早就该死了,如此的话何有后面这些我的波折? “宋观舟……,你误会我了。” 金拂云忽地压了声音,“你的命运自有官府做主,哪里由得我金拂云半分——” 官府?腰斩? 这句话一出,宋观舟脑子里突然爆炸,天降灵音,告诉她:这死女人是重生的!重生的! 一瞬间,宋观舟脑子都不灵光了。 她捂着额头,头晕目眩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想得明白了!为什么金拂云那么执着裴岸! 若只是寻常闺阁少女,听得郎君已另娶他人,再不敢生出弄死自己的道理。 她以为金拂云恋爱脑! 宋观舟,你何等离谱,自己就是穿越过来的,怎么会想着这世界就你一个人提前知晓剧情呢? 怎么可能啊! 她有些头疼,玉燕看到她面色不佳,立时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可是头疼?” 宋观舟摇首,“冷不丁吃了口风,一会子就好。” 金拂云满眼嘲讽,眼前女子就靠着这种西子病态惹男人喜爱的?何等可笑!想她陪伴裴岸两世之久,哪里有过如此矫揉造作之态! “宋观舟,从不知四郎竟是爱上你这样貌……” 她是疑惑,也是失落,宋观舟好不容易定了心神,开口同玉燕金蝶说道,“你二人到亭子下方等我,我与大姑娘说几句话。” 这—— 金蝶低声说道,“四公子吩咐,不可离开少夫人半步。” “不碍事儿,你二人瞧得见我就行。” 玉燕金蝶四目相视,只能听从宋观舟吩咐,起身行礼退下,金拂云见状,也撵了盼喜,二人坐在美人靠上,离得不远不近。 “呵!好大的面子,四郎竟然为了你去求东宫借人。” 宋观舟努力平复内心激荡的心情,克制住自己冲动的情绪,稳住思绪,假意应对起来,“说来也是托大姑娘的福,不然我夫妻去岁这时还在拌嘴吵架,你是不知四郎那破脾气,硬生生凉了大半年——” “我的福?” 宋观舟飞速想着原着剧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言不讳说道,“若不是大姑娘攒了个桃花小宴,我宋观舟也没那机缘,得以跟皇室宗亲攀上关系,更不用说,让四郎再不敢轻看我。” 听到这里,金拂云再不掩饰,“我竟然不知你有这番能耐,会凫水,还有点小聪明!” 下面赏菊看风景的女眷们,再抬头时就看到高处亭子里,两位年轻权贵女眷说说笑笑。 穆云芝只看了一眼,并往冯如凤跟前走去。 “嫂子,这二位独处一处儿,可会出事儿?”不是她多心,实在是堂屋之中两人呛声说几句话,无不是夹刀带棒,阴阳怪气。 瞧着丫鬟们也撤出亭子,吵闹起来还好,不过就是丢人些,若是谁推了谁一把呢? 这亭子建得妙,也是因亭子有半边悬在空中,不高,可下头都是林立假山。 “去寻秦老夫人,只说这里花好,请她老人家来赏看一番。” 今儿高朋满座,可地位最高的还是东宫太子的泰水大人秦老夫人,冯如凤暗自跺脚,“听得说二人不合,可这么瞧着也不像啊!” 可谁也不知道,亭子里二人是另外一番风景。 “金拂云,为什么?” 宋观舟直言不讳,戳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却不料金拂云起身,绕着她所有所思细细打量,“你就是宋氏,但又不是。” 凉飕飕的一句话,让宋观舟眉头紧蹙,她心中一时是慌乱的,以为裴家上下看不出来的,却被金拂云看出来。 不过慌乱只是暂时,她压在心底,想到原着剧情了,这金拂云与原配根本没什么交集,像如今这样提前会面的剧情,只怕也是重生的金拂云故意为之。 深吸一口气,宋观舟眼神凌厉,以女子少有的剑眉大眼,毫不示弱看过去。 输人不输阵,老娘死不承认,你能剖心剖腹以为我灵魂换了芯子?! “呵!大姑娘,在我眼里你亦如此,是金拂云,也不是金拂云,这么阴狠毒辣,哪里是宏安郡主教养出来的独生女儿?” 说完这话,宋观舟眼眸一动不动看着金拂云的面部表情,意图找到疑似金拂云重生的依据。 果然,在她说出这话时,金拂云眉目微动,凝重的表情虽说转瞬即逝,但宋观舟敏锐的捕捉到了。 是极! 金拂云是重生的,她熟知剧情,才会笃定裴岸是她的最终归宿。 《良相佳妻》,宋观舟想到这部小说的原名,心中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金拂云老神在在,她居高临下,甚是轻蔑。 “宋观舟,我请三清老道给你算了一卦,你猜是什么?” “替我算命,大姑娘真是过分操心。我都不信那些庸人术士说的话,大姑娘却深信不疑?” 她暗讽反问,金拂云不以为然,从容自若轻叹一声,“命不太好呢,莫说现在你得四郎宠爱,走进走出还有太子妃跟前的宫女左右伺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盛极必衰。” 宋观舟心中完全笃定这货绝对是重生了。 既使如此,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拂云重生又如何?她重生一万次,也只是这大隆教养的子民,自己可是从现代发达社会接受新思想高等教育过来的独立女子。 金拂云所求,可不是她拽在手上舍不得放下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起起伏伏才是人生,大姑娘难道不知?” 第512章 金拂云犹如看着死人一样,不把眼前娇颜如画的宋观舟当做活物,“宋观舟,看似聪明了,实则愚不可及。你以为攀附上了东宫并余生无忧了?” 她像是看玩笑那般,轻轻一笑,充满轻视。 “宋观舟,你再是不信术士的话,我却深信不疑。你脑子空空,生性爱出风头,又爱呷醋,只怕有一日死在这上头,若是…,兴许也过不到明年寒冬!” 死在寒冬? 宋观舟缓缓起身,走到金拂云跟前约莫一尺距离,口若吐兰,一字一顿问道:“那大姑娘不如说说,我宋观舟会怎么死啊?” 她不点而朱的红唇一张一合,像是从地狱传来的蛊惑。 金拂云嘴角微微上翘,丹凤眼里全是铺天盖地的厌恶,她笃定宋观舟就是好运气罢了,不然以她脑子空空,怎么可能防得住数次来的暗算。 想到这里,她舒展手腕,捋了捋云鬓,“恃宠而骄,看似得了宫中喜爱,没准儿就丧命于此呢。” “大姑娘既然这么说来,我也就放心了。原来不是死在您这一双沾满血腥的手上,是我宋观舟扶福气好。” “宋观舟你血口喷人——” 说话间,却不料宋观舟倏地以双手钳制住她的手腕。 金拂云哪里料到宋观舟竟然这么上手,她下意识反应直接推倒宋观舟,宋观舟借力软软后倒,娇呼“哎哟”就软软跌在美人靠上。 金蝶玉燕一看,立时跑了进来,“四少夫人,小心!” 亭子下方本就在关注二人的一干女眷,也吓得惊呼连连,“这是怎么了?不是还好好的吗?” 冯如凤只觉得怕什么来什么,她提着裙子,连丫鬟们的搀扶都顾不上,赶紧上了亭子。 穆云芝见状,慢了半步,但也跟着上去。 秦悠然看着二人都走上去,也要跟上,却被刘家姑娘拦住,“悠然,应是不碍事儿。” “不碍事儿?我都瞧着大姑娘推四嫂子了。” 大多是不可置信,可宋观舟娇呼声音不大,但下面听得清清楚楚,再要看个清楚,又听得金拂云伸出手指着被丫鬟扶住身子的宋观舟,“宋观舟,你我走着瞧。” 她这声音很小,按道理下面的人听不到。 可宋观舟满面惊愕,抚住胸口满面委屈,声音也有些颤抖,“大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这样?什么将来走着瞧,我们夫妻虽说不济,但过些寻常日子也使得,倒是大姑娘,您将来贵为郡王妃,指着我这般怒斥——” 话语不曾说完,以绢帕捂眼,哽咽起来。 玉燕抬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 金拂云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食指指着宋观舟,咬牙切齿吐出两字,“活不过两载的贱人。” “大姑娘,你觊觎我家四郎,竟还敢辱骂我早死?” 宋观舟像是风中蒹葭,假意撑着一口气,摇摇欲坠扶着丫鬟起身,似是胆小却又要争口气的样子,更是气得金拂云恨不得撕开她脸上的假面具。 她可是用簪子杀了自己属下的歹毒之人,哪里就是这么弱柳扶风之态? “宋观舟!” 她再是压抑不了怒火,一把抓过宋观舟到自己嘴边,以只有二人才听到的声音说道,“四郎不是你这贱人叫的,他是我的丈夫,你满世去喊,瞧着谁信你?贱人,容你多活几日!” 说罢,不顾金蝶玉燕上前来,直接把宋观舟丢到二人怀里。 两个宫婢虽说会些拳脚功夫,但也耐不住金拂云这么狠厉一推,两人手忙脚乱接住宋观舟,欲要讨个说法,金拂云已转身欲要离去。 刚好到亭子台阶处的冯如凤,连忙陪着笑说道,“大姑娘,可是招待不周?” 金拂云这会儿面色如常,“拂云身子有些不适,实在失礼,先行告退。”说罢,横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盼喜,盼喜似是有感应那般,缩着脑子给冯如凤与穆云芝匆忙行礼,垂着头小跑跟上金拂云。 冯如凤跺脚,这未来的郡王妃也得罪不起,既是要走,哪能不送的道理?只得给穆云芝使了眼色,“好生照看四少夫人,我去送送大姑娘。” 待她追了下来,才知道这院中竟然惊动了男宾。 裴岸这会儿与秦庆东、黄执、刘伏苒几人急匆匆跟着个生面丫鬟入了垂花门,金拂云看着首当其冲身着孔雀蓝锦袍的男子,眼眸之中快速蓄上了泪水。 这是她的郎君啊! 偏偏那男子到跟前,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直直往亭子上头看去,“观舟——” 宋观舟反手轻轻拭了拭眼角,方才低下头去,“四郎,我无事呢。” “你哭了?” 裴岸面色不愉,也不管冲撞女客,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子来到亭子之中,穆云芝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避出亭子外头。 这竟然就是大隆最为年轻的进士? 果然才貌绝佳!她探头往下头看去,却见那未来的雍郡王妃直勾勾盯着亭子上头,她在看什么? 看四少夫人,还是……四公子? 穆云芝轻抚胸口,不敢多想,只待扶着珠兰走下石阶,却在转角之处与赶来的表哥撞到一处。 “表哥……” 黄执伸手扶住身形不稳的她,抬头看了看亭子,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穆云芝自是不敢隐瞒,这可是在黄家发生的事儿,低声与靠得很近的黄执说道,“好似金家大姑娘与四少夫人拌嘴,云芝也只瞧见大姑娘推了四少夫人,险些摔倒……” 黄执眉头紧蹙,“二人是为些什么吵嘴?” 穆云芝欲要脱口而出,可想着那话何等惊悚,她怎么能说,既是说了,表哥能信? 堂堂郡王妃不做,竟是对裴四公子芳心暗许。 这荒唐之言,她这会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好似幻听。几经思虑,方才缓缓摇头,“表哥,我与二表嫂上来时,大姑娘已出了亭子。” “少夫人可是受了惊吓?” 穆云芝往亭子方向看了一眼,“好端端来吃寿席,遇到这般事儿,总是有些想不明白,少夫人……,应是落了泪。” 黄执看去,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又听得穆云芝喊道,“表哥……,裴家四公子在里头……” 第513章 穆云芝这句话,喊住了黄执。 听得这话,他方才停了脚步。身形微滞,回身几步下了台阶,“珠兰,好生扶着你家姑娘下来。” 幸好这会儿要开席了,原本没来赏菊看花的女眷,已纷纷使了丫鬟来喊,正好秦庆东也扶着秦家老夫人往回走,众人见秦家都离开了,也就跟着一块儿散了。 刘伏苒迎着过来,低声说道,“三郎,郡王也知道了,大姑娘抬脚就走,这是怎么了?” 黄执抬头,亭子里长身而立的男子正轻柔替他娘子轻轻拭泪,见到这般恩爱,复又低头,“问了云芝,只说是拌嘴,大姑娘还推了少夫人一把,若不是丫鬟接住,只怕是要摔下亭子。” “这么严重?” 刘伏苒听得满面惊愕,“大姑娘……,是生了多大的气啊?”竟然不顾自身教养,在这样的场合,立时翻了脸。 黄执摇头。 二人静静立着片刻,才看到裴岸搀着宋观舟下来,黄执与刘伏苒见状,迎了上去。 “少夫人,都是寒舍照顾不周。” 宋观舟缓缓摇头,“不碍事儿,是我与大姑娘生了嫌隙……,哎。”她低叹一声,不等黄执说话,挽过穆云芝,“听得说是开席了,劳驾云芝姐姐陪我入席,三公子与大公子不必挂心,女儿家心直口快,也是我鲁莽,惹了大姑娘一时气急。” 倒是旁边锦衣郎君,面上还是有些担忧。 “若不然,与三郎赔个不是,我们夫妻先行回府?” 宋观舟立时拦住裴岸,“四郎多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无事呢,在府中养伤多日,由着我今儿在这里耍玩。” 她言语灵动,声音略微嘶哑,但面上又是那般爱笑,瞧着好似刚才不曾发生争执那般。 “……既如此,有劳姑娘多看顾内子。” 裴岸拱手作揖,拜托穆云芝,穆云芝还礼,连道不敢。宋观舟宽慰三人一番,“莫要挂心,我自不在意。” 大度,老娘来做。 你金拂云要跑,那就跑! 虽然众人看你觉得无理取闹,这也伤不到你半分,但权当是恶心你。 重生?重生又如何!至少裴岸不是重生的,他可记不得从前有个伴着他平步青云的妻子叫金拂云! 宋观舟似若无意抚了抚额际,竟然沁出薄汗。 金拂云重生,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如不是她让裴岸打发了所有丫鬟,也把金拂云身边得力的珍珠抢先一步带到韶华苑,只怕她早在无数次后宅腌脏手段里失了性命。 还有,她救人,命运也让她在养伤之际有喘息求生的时间,让金拂云想害她,也得只能在公府外头。 人生,这会儿突然变得有意思了。 穆云芝不知她心中滔天巨浪,但时不时还是侧目看她,几次之后,宋观舟软声说道,“吓着穆姐姐了?” “……观舟妹妹无碍就好。” 穆云芝这一刻真是吃不准眼前少夫人是做什么的,变脸比戏台子上的伶人戏子都扮得好。 “穆姐姐放心,大庭广众之下,大姑娘也要脸,不敢奈何我。” 听得这话,穆云芝大着胆子,小声问道,“可是你二人从前就不合,我瞧着你们本来好好的,怎么那大姑人就起了念,推了你,幸得无碍,不然可是有些吓人。” “她心中有盘算,恰好我窥探到了。人嘛,自是不喜心思被人揣测,关键是还戳中了。” “大姑娘……,看上去性子不是这般急,想不到竟然为难你。” 宋观舟不喜背后多说,大伙儿都看了过去,也用不着她画蛇添足,待到了饭堂,秦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就走来招呼宋观舟,“表姑娘,我们老夫人说让四少夫人往她跟前坐去。” 穆云芝自然应允。 主桌上这会儿除了秦老夫人,还有黄家太太,刘家老夫人,一桌里头除了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也就宋观舟年岁最小。 秦悠然都在旁桌与其他年轻媳妇、姑娘们一桌。 “本还想着让四嫂跟我们一桌呢,哪想到母亲不放人呢。”秦悠然虽不是秦老夫人亲生,但自小就长在正房里头,与亲生无二。 这般说来,倒是撒娇一般。 有人也瞧着刚才菊园里的一幕,低声问了秦悠然,“素来不曾见过金家大姑娘翻脸,今儿这么拂袖而去,倒是让人开了眼。” 说来,金拂云这么径直离去,确实有些失礼。 秦悠然得了家中长辈教诲,与金家的姑娘媳妇子们断了往来,听得这话,她也做无知之态,“二人都是闺中女英雄,只怕是起了误会。” 旁人打探不出,叹了口气。 “也是裴家四公子心疼媳妇,不然这四少夫人娘家凋零,若真与大姑娘正面相对,还是应该避其锋芒才是。” 这话引来好几个少夫人的赞许。 秦悠然笑道,“四嫂子聪慧,心胸宽阔,也不是寻常小鸡肚肠之人。想必就是误会,来日解开就是。” “解开最好,不然今后大姑娘地位不浅,可是郡王妃,我等来日见了,也得行礼请安呢。” 更何况裴宋氏。 裴岸裴大人虽前途光明,但也要时日,如今庶吉士也没个品味,虽说是公府儿子儿媳,但说出身份来,与郡王、郡王妃,还差得远呢。 有夫人补了一句,“这四少夫人年岁轻轻,听得说就喜吃醋——” 话到这里,哽在嗓子眼,故意不说。 众人却听得明白,觉得今儿这事儿应是宋观舟得罪了未来的雍郡王妃,方才挨了推搡。她从前也没什么体面,带着丫鬟婆子打到伎子门前,又何谈胸襟宽阔呢? 秦悠然有些愤愤不平,故而多说两句。 “过不得两年,裴四哥许了官位自要出京,四嫂定然一同前往,那时山高路远的,也不至于非得到跟前给郡王妃请安。” 秦悠然这么一说,饭桌之上静若无人。 “……二姑娘说的极是。”勉强敷衍秦悠然一句,众人岔开话题,可言谈之时,还是不经意的会往主桌上看去。 秦老夫人看着宋观舟,轻轻与她理了妆发,“泼猴,一时没看住你,竟与拂云起了争执,你二人素来爱斗嘴,又气得那云丫头走了?” 第514章 宋观舟倒也不生气,面上唯有懊恼,“说来大姑娘素来不喜欢我这爱打扮的性子,说今儿来做客,何必穿得这么艳丽,实在不妥。孩儿偏偏喜欢穿红戴绿,她直言不讳,孩儿不喜,一时才争执起来。” 秦老夫人听得这话,长叹一声,“罢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家的,跟六月的天气一样, 晴一时雨一时,只不过你听姨妈的话,来日给大姑娘陪个不是,她虚长你一两岁,严苛些也是为你好。” 宋观舟自然是软软应了。 旁人听得目瞪口呆,就为这事儿起了争执?也未免太过孩子气。 黄家老太太拉过宋观舟的手,“好姑娘,以后性子软和些,莫要与人争执成这样。那亭子悬在半空中,我这老婆子听得你们起了纷争,可是担心坏了。” 如何不担心? 老二家下请柬时专门来问二人合不合,她以为无碍,老三也说不曾有的事儿,可听得老二媳妇私下与她说来,当时也极为突兀。 “母亲有所不知,二门外的四公子才听得她家娘子与大姑娘吵嘴, 立时放下茶盏,起身就让丫鬟带着入内。” “阿弥陀佛啊!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若像桃花小宴那般闹出人命,才是要不得呢。” 冯如凤再多的也不敢说,尤其是即将到亭子处,听到的话。 她不知自己是幻听,还是真正如此,但大姑娘心思不纯啊。 自家婆母也是一片好心,才起了做媒的心思。若真是不得大姑娘欢喜,定然要弄巧成拙。 “母亲放心,大姑娘与四少夫人都是有教养之人,在父亲寿宴上,定不会做得太难看。”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管家遣来的小厮传话,说是金家大公子携夫人贺寿来迟,这会儿刚入门。 得了这信儿,老太太生了疑虑。 扶着冯如凤迎接出去,金家大少夫人蒋氏已扶着丫鬟急匆匆到跟前,见着黄老太太就屈膝行礼,“老太太受惊了,是我那妹子不懂事儿,前些时日休息不好,染了风寒,这会儿头疼脑热只得离去,求老太太您莫要记在心头。” 蒋氏面上全是赔罪,黄老太太听得这话,心头也就放了下来。 “大姑娘身子不适,也是寒舍招呼不周。可要紧呢?” 冯如凤赶紧追问,蒋氏摇头,“不碍事儿,只是终归是姑娘家,做事儿欠妥,身子不舒适抬脚就走,我想着定然惊动老太太您了,索性叫外子同来,给您和老爷子赔个不是。” 听得这话,黄老太太方才放心下来。 请着蒋氏入内,蒋氏自觉,也不敢去主桌上,寻了相熟的夫人们同一桌,方才了了事儿。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身子不适,就是个幌子。 瞧着主桌上笑容满面,灵动美艳的裴家四少夫人,心中升起感叹,谁说宋大学士家这个独苗苗是个蠢货,瞧着她把一桌子老夫人们哄得那般开心,连天生阴郁的司家老太君都难得露了笑容,虽说笑得像见鬼那般。 这也是本事啊。 虽然这些老太君老夫人早修炼成精,可众口难调,裴家这个四少夫人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宋观舟:从前有个社畜,她需要协调甲方、代建方、监理方、自己单位、丙方多个难缠的专家、工程师以及狗屁不懂的项目经理…… 不哄好怎么拿钱? 不哄好怎么拿项目? 就这几个牙齿都没几颗的老太太,有什么不好哄的…… 吃完饭,宋观舟已多了两个姨妈,三个祖母,两个伯母。其中还与蒋氏挽着手儿互赔不是,黄老太太老眼看去,心中也渐渐放了下来。 往戏园子去的路上,女眷们扶着丫鬟婆子,一路浩浩荡荡。 “四少夫人莫要记挂在心头,实在是我那妹子身子不争气,听得说在亭子里冲撞了你,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蒋氏轻声细语,说得情真意切。 宋观舟以不变应万变,依然是笑眯眯道,“嫂子这么客气,观舟如何敢当?大姑娘与我吵吵闹闹的,也是因着我二人直爽。嫂子放心就是,大姑娘不会记挂在心,我也早早抛之脑后,只是累得她拂袖而去,看不得今儿章蒲郎家的戏,有些遗憾。” 嘴上应付谁不会,宋观舟眼眸中带着小小的可惜与懊恼,“幸得我与大姑娘不是亲姊妹,不然一日要打三次。” 一句话,引得蒋氏开怀。 她摸着宋观舟柔软无骨的玉手,欣然一笑,“她那性子,也是在亲近之人跟前才是有棱有角,想来与少夫人也是另外一番的投缘。” 其他妇人听得这话,免不得好奇追问,“少夫人,原来是你二人玩耍,那大姑娘推倒你,可伤着了?” 宋观舟回以羞涩笑意。 “本是不疼,就是我素来眼窝子软,瞧着她板着脸,我就起了害怕,还不曾说话呢,眼泪就下来了。倒也不是大姑娘伤到我,她手上犹如无力,是我不曾站稳。” “……” 众人听得无语,这话说得看似替金拂云开脱,实则句句不离金拂云性情凶狠,让她看了就怕…… 蒋氏面上不显,心头竟然生了一股眼前女子与自家那不可一世的小姑子,可真是绝配! 那个刚出了黄府,就使乔万差人飞马奔回别苑,金运繁今儿本是不打算来祝寿的,听得妹子尚未吃饭就从宴上撤了,急急忙忙带着蒋氏又拿了寿礼,赶着过来。 半路金运繁遇到金拂云,兄妹二人说了什么不知,待金拂云的马车离去时,金运繁弃马蹬车,到车厢里与她密谋。 “一会子去,替妹妹向黄家老太太、秦家老夫人,以及那裴家四少夫人赔个不是。” 蒋氏一听,面上顿生疑虑。 “她这是怎地?” 不应是受了委屈离去,如何变成她这嫂子去伏低做小赔罪去了? “妹妹自是不想赔罪,可郡王还在黄家,她这么任性离去,想必是被裴家四少夫人气得不轻,且不管谁对谁错,妹妹贸然离席,就是不对。” 蒋氏:……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第515章 让蒋氏意外的是,裴家这位大肆装扮,比得一屋子女眷黯淡失色的四少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想到相公下车前叮嘱的那句,“那裴家四少夫人可不是柔弱之辈,拂云出门就生了悔意,可也不能再入黄家,你到了二门之内,多看着那四少夫人些,若有个奇怪的,回头同拂云说一声。” 蒋氏语塞。 片刻才抓住要下马车的相公,“相公,妾身再问一句,隆恩寺之事儿,可就是朝着四少夫人去的?” 金运繁叹气。 “昨儿我私下去探青三姑,她虽说被拂云好生教训一顿,却还是头铁得很,与我透露一句,若我夫妻再不聪慧些,只怕要被拂云拖死。她口风甚紧,我探问几次隆恩寺之事儿,她都笑而不答,表情诡秘。” 蒋氏微微一愣,“那我们——” “见机行事,你就当万事不知。” 所以,蒋氏入了内院,见到坐在主桌秦老夫人旁边的宋观舟时,心中叹了一句,拂云妹妹啊,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你好生在这二门之内吃席,主桌哪里有裴家那无品无级少夫人的位置! 还好宋观舟不曾拂了她的面子,一声一个嫂子,喊得极为亲近。 “嫂子莫忧,我与大姑娘就是这性子,不见时想念,见时又要拌嘴。”可不就是!不曾见面时,惦记着对方的性命,而今见面,若不是时机不对,位置不妥,二人定然要刀剑相向。 临山送给她的短剑,她日日里比划。 看着不曾开刃的宝剑,她可没有慈悲之心,想到的就是用金拂云那心头血,定然能血祭这裴海藏了许久的利器! 如今觉察到金拂云是重生之人,她更无旁得心思,只有生死之争。 黄家的戏园子不小,正中的戏台背靠着一汪池水,临时布景,铺了地毯,这会儿上上下下都已准备好,就等着东家寿星公、客人们到场点戏。 秦老夫人要拉着宋观舟坐在第一排,宋观舟连忙摇头。 “姨妈饶了我,我往后头坐就是。” 她在现代,不管京剧、沪剧、昆剧还是越剧,都看不懂,坐在第一排先不说自己年轻当不得,就是当得,也不利于她瞌睡。 回头再被老太太们抓着探讨剧情,她定然一问三不知。 秦老夫人听得这话,蹙眉说道,“你与你金大嫂子就坐我旁边,与我说说这戏,不好?” 当然不好! 老祖宗,俺不会! 宋观舟连忙把蒋氏推到跟前,又抓来后面半步距离的秦悠然,“姨妈饶了我,我可不懂这些,一会子扫了您和黄家伯母的戏瘾,才是孩儿的不对。大嫂子与悠然妹妹坐陪就好。” 她往后挪了半个身位,看得秦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如何不知?快莫要耍懒。” 宋观舟连连 屈膝告饶,边行礼边后退,最后往第三排挨着穆云芝坐着,“姨妈,我喜爱穆姐姐,由着我二人作伴可成?” “……泼猴。” 黄老太太见状,扶额苦笑,“老姐姐,由着她,您瞧着这一院子的姑娘媳妇的,几个如她那般娇嗔可人,若您不应着,我都心软了。” 秦老夫人假意生气,拉着蒋氏的手儿,指着后面坐着以茧扇掩了半边笑颜的宋观舟,“瞧瞧,我倒是不嫌弃她一日日的闯祸,她倒是嫌弃我这老婆子叨扰!” 宋观舟连忙起身,连道不敢。 可她面上笑意盈盈,没有半分惶恐,坦坦荡荡的样子,让众人咂舌,这秦老夫人待她如此亲近,跟亲生女儿也没个两样了? 因着这个,私下看待宋观舟时,已比刚看到时多了谨慎。 玉燕与金蝶寸步不离跟在宋观舟身侧,宋观舟使着她二人寻两个鼓凳,坐在一旁听戏。 两座之间的高几上放着茶水点心,果子干货的,宋观舟自己吃不算,还投喂大家闺秀的穆云芝,兼着玉燕金蝶。 “少夫人,奴是再吃不下。” 玉燕有些羞赧,少夫人跟前的瓜果点心,那戏才开头呢,就已吃了大半,穆云芝不知道两位丫鬟的身份,但瞧着秦家老夫人直言吩咐的熟稔,也知道这两个丫鬟应是裴府大有面儿的丫鬟。 “两位姐姐不必拘束,一会子我再让珠兰去取,今儿厨上还有现做的灯芯糕、玫瑰酥,还有梅花香饼莲叶羹,这会子怕是还不熟,稍待片刻定然上来。” 戏园子观台座位都安在正前方,中间以屏风做界,分男女宾客落座,至于戏台左右,除了戏园子的人手妆台搭设外,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们,也围坐着看一番。 戏台子上锣鼓胡琴咿咿呀呀,剧情顺着演了起来。 宋观舟听得昏昏欲睡,她昨儿晚上不曾歇好,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起来上妆,这会子饭饱神虚,再被着这抑扬顿挫的戏曲催眠,瞌睡来得又快又狠,眼眸欲闭欲睁,好生艰难。 “少夫人,少夫人——” 金蝶轻轻推了一下宋观舟,宋观舟方才坐直身子,却软了声气,“好姐姐,容我打个瞌睡,这暖风熏得我睁不开眼呐——” “少夫人……” 玉燕又寻了个酸甜酥酪,用竹签子喂入宋观舟朱唇之内,酸味让宋观舟面上松下些来,可吃完之后不多时,又要睡过去。 穆云芝见状,低声劝道,“观舟妹妹若不嫌弃,到我房中小憩片刻,可好?” 冯如凤本是陪着婆母在前头坐着,这会儿在唱戏的空处,回眸一看,正好看到宋观舟眼皮子在打架,听得穆云芝这么说来,回身与婆母耳语几句。 黄家老太太回眸,瞧得正着。 “也罢,让云芝引着去她屋中小憩。”反正金拂云也不在,蒋氏坐在自己跟前,定然出不了事儿。 有了婆母吩咐,冯如凤喊来小丫鬟,让她传话到后头穆云芝耳里,穆云芝听完转头与金蝶玉燕说道,“两位姐姐瞧着是扶着少夫人往我屋内去,还是我去寻个小轿来……” 宋观舟这会儿稍微精神点,扶着玉燕起身,“我与姐姐走着去就是。” 第516章 宋观舟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引着周围女眷纷纷侧目,幸得坐在后头,她由着丫鬟左右搀扶,跟着穆云芝离去。 蒋氏回眸,也瞧着这一幕,欲要多问,想着怕是去更衣。 黄老太太见她看去,与她笑着解释,“观舟丫头怕是吃了几盏酒,这会儿起了瞌睡,我瞧着心疼,喊了侄女带她卧睡片刻也好。” 秦老夫人听戏入迷,听得这话,也循声看去。 “泼猴,我就说她总也不坐在我跟前,原来是想着去偷闲呢。”一旁秦悠然掩口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听得二哥说道,四嫂子听不来这些戏,她不坐在您跟前,也怕真是扫了您与黄家伯母的兴头。” “……这戏文里还引着她父亲的诗词,也听不懂?” 秦悠然眨巴着丹凤眼,“……四嫂子是这样的……”无辜之态引得旁人笑了起来,“四少夫人性情爽朗,倒也可爱。” 可不可爱的,蒋氏不好说,但她一而再再而三被秦家与宋观舟的亲近关系而心惊。 宋观舟无父无母,从前也不曾听说宋大学士与秦家交好,而今瞧着秦家老夫人待宋观舟,可不像是寻常敷衍应酬。 她暗暗记在心头,瞧着那如花一样的仙女,扶着丫鬟离去。 阿鲁和春哥缩在男客后头,看了一会儿戏也觉得无趣,阿鲁是不爱,春哥是看了好些次,两人无心思索性凑在一处儿说笑。 不多时,瞧着宋观舟扶着金蝶玉燕走出来,二人抬眸看去,并上前行礼请安。 宋观舟也看不到男宾这头,带着瞌睡交代一句,“我去穆姐姐屋中小睡会儿,若你们四公子问及,直说就是。” 阿鲁挠头,“少夫人若是困得慌,不如小的去请四公子,咱们回府去。” 两府离得也不算太远,马车一会子就到。 宋观舟摆手,“不得,晚间还要吃宴,今儿还有烟花能看,我起了心思,要候着一饱眼福。” 瞧着少夫人与黄家表姑娘离去,阿鲁才往里头寻了四公子,耳语禀报,裴岸失笑,“竟是困成这样?” 一旁秦庆东见状,与另外一边的黄执看了过来。 “怎地?” 裴岸扶额,“内子困睡,同穆姑娘回屋去歇着了。” 秦庆东满面嫌弃,“今儿午间吃了几盏,怎地就困了去,好戏才开始呢。” 说罢指着戏台子上,正是锣鼓急切,剧情紧凑之时。 “她怕是午间吃了几盏酒,三郎家的酒水甜香醉人,内子那性子你也知道,定然最好这口。” 裴岸倒是吩咐过玉燕金蝶盯着宋观舟少吃些,但如今瞧着要么是劝不住,要么就是酒水后劲大。 黄执听得,心中微动,喊了小厮到跟前,“去厨上招呼一声,熬煮些解救的汤水往表妹房中送去。” 裴岸连连摆手,也有些哭笑不得,“三郎不必张罗,内子一是贪杯,二是她听不来这戏,往日在府上,松散过活,这会儿也正是午睡之时,由着她睡会儿就好。” 黄执是东家,知道裴岸客套,依然 还是吩咐下去。 这边宋观舟与穆云芝入了她客居小院,一路行来,瞌睡也少了些,她看了院中素雅景致,不由得称赞道,“姐姐这院中小景倒是别有韵味,比我那韶华苑好太多。” 穆云芝连道不敢。 一旁珠兰见这少夫人与自家姑娘很是亲近,并大着胆子说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穆家世代培育名贵花草,做庭院布置,这小院里原先也普通,姑娘入住后,从穆家运了些花草藤蔓,趁着夏日雨水充沛,垒墙种花,如今才有了少夫人您看的景色。” 原来如此。 宋观舟瞧着喜欢,又连连夸赞几句。 穆云芝哪里敢当,只低声说道,“父亲早早去了,二叔不嫌我是女子,见我喜爱,并多传授了些技艺,而今不过是皮毛,当不得观舟妹妹夸赞。” 宋观舟摇头,“你若是瞧着我那韶华苑,才觉得难受。” 她对景致布置没什么心得,纯粹就是爱上什么就种些什么,葡萄蔷薇金银花,都是她临时起了兴致,月季牡丹兰花,鱼池小桥假山,都是想到了就布置。 所以说什么排景造景,她的韶华苑跟穆云芝客居小院完全比不得。 金蝶听得笑弯了眼,“少夫人莫要妄自菲薄,您虽说与穆姑娘不同,但您运气好,种些什么花花草草的都是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该说不说,葡萄串串挂藤,蔷薇如今还一簇簇的红在枝头。 宋观舟仰头大笑,“倒也是。” 挽过穆云芝说道,“我府上表姐也同穆姐姐一样,喜爱这些闲情雅致之物,你二人定然能说到一处儿。来日寻个好天气,我给你与二嫂子下帖子,你们到我韶华苑小坐,可好?” 穆云芝自是欣然应允。 因院中奇花异草不少,宋观舟跟着穆云芝看了遍,不吝再三称赞,“姐姐若能亲自去造个院落,定然是美轮美奂。” 说来,这穆云芝看上去与传统古代闺阁仕女无二。 端庄有礼,温婉娴静,兰心蕙质,但就这么会儿功夫接触下来,却让宋观舟很是喜欢,她与表姐、华重楼、孙琳那样的女子一样,有自己的性情、才华,只是历史不曾记录下这般美好的女子,导致宋观舟带着现代的刻板印象,以为古代女子大多无才。 孰不知来到这世上,坏到家的譬如萧氏、金拂云之类的,不提也罢,但其他女子说来,都让宋观舟甚是欢喜。 穆云芝见宋观舟这会儿困意稍减,干脆使珠兰起了茶炉子,二人落座院中小亭,煮茶谈心。 茶壶汩汩冒着热气,外头珠兰端着托盘入内。 “姑娘,四少夫人,这是厨上送来的醒酒汤。”不用多说,定然是给宋观舟吃下的,金蝶捧来那青瓷带盖小汤罐,放到宋观舟跟前。 “可是我们四公子使人去煮的?” 珠兰连忙应道,“外头是四公子与秦二公子跟前小厮送来,说是咱家表公子吩咐,他二人去盯着厨上熬煮的。” 宋观舟抬眸,“那是阿鲁与春哥,无碍,一会凉了我就吃。” 第517章 穆云芝听得眼中起了艳羡,“早听得说你们夫妻恩爱,羡煞旁人,而今瞧来传闻所言不虚,真是伉俪情深。” “四郎待我极好,但我待他也是情真意切。当不得姐姐羡慕,来日姐姐与表公子大婚礼成,定比我夫妻要好许多,况且姐姐大才,与三郎那般年轻才俊,必然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穆云芝听得这话,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但面上不显,摇了摇头,“观舟妹妹有所不知,这世间如你这般娇艳动人的,我也不曾见过旁人;再说四公子,芝兰玉树气质儒雅,却还事事记挂着你,就这一点,世上男子千万,能比上的怕是也再无二人。你夫妻情投意合,世间少有。” 宋观舟连连摆手。 “云芝姐姐啊,哪有夫妻不拌嘴的?我与外子吵嘴时,也是动辄大半年不往来的。” 大半年? 穆云芝听得有些诧异,瞧着裴岸待自家娘子要紧之态,哪里像是大半年不理会的性子? “妹妹说笑,我瞧着四公子怕是舍不得。” “舍得。这世上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况吵嘴时,也不曾有个忌讳,夫妻亲近,却也知道哪句话戳人心窝,吵嘴时一股脑儿全说出去,纵使外人跟前他再好我再好,也得相看生厌。” 穆云芝听得说来,只觉得是谦虚之言。 她想到心中早有旁人的表哥, 也觉得自己这一生只能如此,若表哥怜惜自己,给予一男半女,恐也就这么过去了。 宋观舟吃了醒酒汤,又牛饮了穆云芝沏好的两盏茶。 转头打了个哈欠,软靠在穆云芝肩头,“求姐姐带我去睡会儿。”听得这软糯娇嗔的声音,穆云芝身为女子,都软了心。 “好,观舟妹妹请随我来。” 金蝶玉燕与珠兰齐力给宋观舟拆了发簪,褪去外头华贵衣裙,身着白色中衣长裙,直接躺倒在穆云芝香闺软床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穆云芝:……这么不认床吗? 金蝶玉燕:……这少夫人没半点认生吗? 珠兰:……比我家姑娘还自在! 穆云芝亲自解开绢纱幔帐,驱了蝇虫方才闭合幔帐。金蝶起身与穆云芝低声说道,“今儿给姑娘您添麻烦了。” “金蝶姑娘说的哪里话,是观舟妹妹不嫌弃我这里寒酸。” 四人怕吵到宋观舟,随着珠兰出了内屋,因着日头好,穆云芝索性带着三人回到亭子中,“这里离着内屋也近,观舟妹妹若是要使唤人,喊一声都能听得。” 玉燕本要守在里头,可宋观舟临睡之前使了几人,“留着一人在屋外闲坐,云芝姐姐去看戏就是。” 出来外头,金蝶觉得耽误穆云芝不好,想着屋子里也有小丫鬟的,倒不如请珠兰伺候着去接着看戏。 “不碍事儿,那戏本子我也不怎么喜欢。倒是今儿上午也迎客不少,有些疲累,就着你家少夫人小憩,我也歇会儿。” 说罢招呼几人落座,吩咐珠兰拿来针线,主仆围坐在茶案跟前,吃茶做针线的,倒也惬意。 午间日头起来,戏台子上热闹非凡。 换了八仙贺寿,又唱仙官赐福,好戏一台接着一台,朱宝月也在候着,她是吃完午饭才被接入黄府,与其他几个楼子里的伎子,要做些弹唱。 秦庆东知道她是要来,使了阿鲁与春哥到跟前使唤。 朱宝月已是盛装打扮,与几个伎子坐在一处屋内歇着,正说笑呢,婉儿进来禀报,“姑娘,阿鲁小哥和春哥在外头求见。” “请他们进来。” 婉儿应了是,出去之后,其他伎子艳羡不已,“到底是宝月姑娘,这京城上下还没有你不识得的豪门宅院,到了这黄府,也有相熟的人来问个好。” 朱宝月听到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遇到些厚道的郎君罢了。” “……只是今日听得说镇国公府四少夫人也来,可会为难宝月姐姐呢?”这是一个不怎么亲近的伎子所言,大概是听得正月十五裴家四少夫人打砸了满月楼,故而说来。 朱宝月摇头,“少夫人尊贵体面,从不曾为难过奴家。” 呃…… 下一刻,不等伎子多嘴,阿鲁与春哥就跟着婉儿进来,二人到跟前行礼请安,春哥嘴巴活络,“宝月姑娘,二郎差使小的来跟前问一声姑娘们可缺了什么?若是要小的去做点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朱宝月轻声细语答道,“多谢惦记,黄家大公子俱是安排妥当,只等着章蒲郎家歇下来,我们姐妹几人就去弹唱。” 阿鲁说了实话,“还两出戏,姑娘们不如也先去看戏。” 伎子们倒是想去,可碍于身份,怕冲撞了府上女眷。这会儿听得阿鲁说道,也起了心思,“敢问小哥,可使得呢?” 章蒲郎家的戏,她们也爱看。 可戏票不便宜,个个也只能在各家走台时,能听个声儿。这会儿听得阿鲁说来,并追问起来。 阿鲁喊来黄家的婆子,差人去是问了之后,回来说道,侧面给姑娘们辟出个空地儿,也有屏风拦着,姑娘们过去正好,那边撤场之后,也便宜姑娘们上台。 听得这话,伎子们带着小丫鬟的婆子些,纷纷起身。 朱宝月见状,给阿鲁行礼道谢,阿鲁赶紧避开,“使不得,姑娘给小的行礼,不是折小的寿元么,当不得当不得。” 待伎子们都出去后,朱宝月落在最后,瞧着左右无人,才低声问道,“少夫人无事?我在这里也听得外头丫鬟说了一嘴,大姑娘拂袖而去,是与少夫人吵嘴的。” “不碍事儿。” 阿鲁憨厚一笑,老实答道,“四公子跟雍郡王也请了安,说了这事儿,姑娘不用担心。大姑娘只是身子不适,先行退宴,与我们少夫人不相干的。” 若是从前,朱宝月听也就听了。 可如今,她从自个儿小厮跟前听得秦庆东与裴岸亲自说来的惊悚话语,不解金拂云为何起了这般心思,但更多是替少夫人担忧。 少夫人没个娘家支撑,真是挨了欺负,谁能与她做主? 第518章 朱宝月听得阿鲁说来,遂放下心道,“奴家身份低微,也不能到少夫人跟前请安,还请阿鲁小哥与春哥若是见到,替奴家带个好。” 春哥笑答,“宝月姐姐放心就是,少夫人今儿赴宴穿的就是姑娘您亲手缝制的鞋袜…… 只是午间多吃了几盏酒,这会儿在黄家表姑娘房中歇息呢。” 朱宝月这才放下心来,继而心中快活起来,少夫人真的不嫌弃。 “少夫人无事就好,也是奴多虑了。”她抱着琵琶,这才带着婉儿娟儿出门。 阿鲁与春哥儿护着她主仆到戏台子侧首落座,方才回到四公子与二公子跟前,低声禀了事儿。 谁也不知道,这会儿女眷这边,盼喜竟然又到了蒋氏跟前。 蒋氏本没在意,今儿女眷多,各府的丫鬟穿着不同的褙子,来来往往,直到盼喜到她跟前,低声喊了大少夫人,惊得蒋氏差点摔下椅子。 幸得她历来沉稳,方才稳住心神,起身扶着盼喜来到没人的地儿,“盼喜,怎地你在这里?” 盼喜连忙屈膝道,“奴奉大姑娘命,特来给四少夫人送赔礼的。”她声音小,眉眼低垂,一副逆来顺受的样貌。 蒋氏听得满脸无奈。 “妹妹这是——” 想一出是一出?等盼喜拿出袖口精致木盒,蒋氏接过来打开一看,一副璀璨的绿宝石耳饰。 “大姑娘说四少夫人今儿容光焕发,美艳动人,这耳环与她也极为相配,由着奴进来,请大少夫人帮忙递过去。” 蒋氏看着烫手的洋芋,凉凉说道,“你家大姑娘惯来会做事儿!推人的是她,闯了祸事她倒是拂袖而去,也不管不顾的,让我这没个能耐的嫂子替她了事儿。” 盼喜能说得什么,自是不敢,低眉顺眼听着蒋氏的埋汰。 “既是有心赔礼道歉,不是该人来才是吗?” 盼喜捏着衣角子,嗫喏道,“终归不是自个儿的院落,生了气离去,还能再回来,大姑娘体面尊贵,若这番回来也不妥当。” 妥当? 蒋氏冷哼,“她既是知道不妥当,为何还硬着性子离去,人家也不曾给我来下的帖子,今儿上门,全是腆着脸来的。” 盼喜只得扑通一声,跪在跟前,“大少夫人,奴也不曾有个什么脸面,送不到四少夫人跟前。就算能递到她眼前,转眼也就把奴连人带这耳饰打骂出来——” 蒋氏由着边上丫鬟把盼喜扶起来,“……你是叛出去的奴婢,她不喜见到你,我当然知道。可我也不曾有个什么脸面,哪里就能到她跟前,说服她收下这礼呢?” 盼喜连连哀求,“大姑娘倒是说了,大少夫人您慈悲为怀,从前救过她的表姐,这份恩情宋氏——,不,四少夫人定然不敢忘却。” “嘁!” 蒋氏无奈,只能把收拾递给丫鬟,看着盼喜气不打一处来,“……你家大姑娘倒是聪慧无双。” 盼喜见状,千恩万谢,欲要退下。 蒋氏喊住她,“既是来了,哪里有现在走的道理,让主家瞧着成个什么事儿,你今儿就在我跟前伺候,晚间吃了宴,在一起回去。” 盼喜嘴唇微动,不敢拒绝,软软应了个是。 蒋氏往看台上瞧了一眼,“你从前的主子吃醉了酒,这会儿去歇息了,罢了。待戏唱完,我们往表姑娘房中去。” 回到看台上,秦老夫人看戏看得入迷,与旁边黄家老太太指着戏上说那旦角唱得好,该赏呢。 因着这个,也不曾注意蒋氏离去回来。 直到未时末了,本是日头毒辣时,却因飘来云彩,得了片刻阴凉。戏台子上唱得好的角儿上去谢礼,几位老大人老太太,都给了赏赐。 清理完戏台后,才请了伎子们上去,朱宝月首当其冲,朗声祝寿。 这与武生旦角软硬冲突不同,几个伎子面容俏丽,身姿婀娜,个人捧着乐器,祝寿时犹如仙女,齐齐向寿星公道者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宋观舟沉睡不知醒,裴岸有些担忧,让阿鲁去探看一番。 今儿府上女眷只来了宋观舟一人,寻个人问一声都不有些难,黄执听得吩咐,“二嫂今日忙乱,这会儿怕是又去厨上了,不如这番,我引着四郎去探望尊夫人。” “如此的话,倒是劳驾三郎了。” 秦庆东懒洋洋听着曲儿,“快去把她叫起来,她素来说要听宝月姑娘唱曲,今儿难得的机会,睡过去可就错过了。” “这有何难,来日里她若想听,我专门请宝月姑娘到府上也使得。” 裴岸淡淡一笑,与黄执离去。 秦庆东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满场看去,突地发现本来坐在寿星公边上的雍郡王,这会儿却不知踪迹。 他招来春哥,耳语几句。 春哥机灵着呢,小跑离去。台上朱宝月扫视男宾女客两处看台,都未曾见到宋观舟,想来四少夫人还在小憩。 这边冯如凤从厨上拐到穆云芝院落,入门看得几人吃着茶果子说笑,不免打趣几句穆云芝,“好妹子,你倒是偷闲着了,我东边西边四处跑,这会儿腿脚都要断了。” 穆云芝听得声音,连忙起身来迎。 “嫂子快些坐下,吃口茶歇歇脚。”冯如凤扶着丫鬟与穆云芝坐下,看着立时起身请安的金蝶玉燕,招呼她二人,“你们少夫人在屋里头还睡着呢?” 金蝶屈膝应声,“回二少夫人,我家少夫人还在睡着,昨儿缺了觉,今日又早起,加上吃了些温酒,上了头……” 冯如凤摆手,“不碍事儿,只要她睡得好就是。” 穆云芝笑道,“观舟妹妹甚是随和,拆了发簪倒头就睡,说来这瞌睡我倒是羡慕不已。” 自从亲事出了问题,她接连睡不好。 白日浑浑噩噩,却又碍于在府上做客,只能打起精神到舅舅舅母跟前请安,或是同冯如凤做些女红 活计。 如此硬撑着,到了夜里,还是睡不稳妥,半夜三更就惊醒过来。 这院子不大,但许多花草都是在深夜里头,她提着灯笼,用花锄种出来的。 时日久来,失眠成了头痛的缘由。 可也不能与旁人说来,珠兰劝导着,也无济于事,今儿看到宋观舟瞌睡极好,忍不住艳羡。 “妹妹,白日里少想些就是。” 冯如凤由衷劝解。 第519章 穆云芝听到心头,望向里屋,只觉得这四少夫人真是神人,早间还与大姑娘起了争执,若是别的女眷遇到这事儿,心头定然梗着大石头,一日都惴惴不安。 偏看着这裴家四少夫人,抹了眼泪,又如没事那般。 这心大的,自己还真该学一学。 表哥虽不是裴家四公子那般专一,却也还是个好人,未来比不得四少夫人这般鸾凤和鸣,但勉强能算得能过日子。 罢了! 欲要收回思绪,已听得外头叩门,院落大门是敞开的,黄执身影正好出现在跟前,穆云芝眼神平平看过去,却看着黄执后头还有人。 冯如凤见状,也起了身。 金蝶已到跟前行礼,黄执引着裴岸入内,“四郎来瞧瞧四少夫人,可还在安睡?” 穆云芝低垂眉眼,立在冯如凤后头。 冯如凤点头,“三郎,裴四公子,弟妹还在安睡,且放心就是。”裴岸与她和穆云芝拱手作揖,见礼问安后方才道了谢,“叨扰嫂子与表姑娘了。” “哪里的话,观舟与我们也不生分,往后多些来往才是。” 裴岸浅浅一笑,梨涡若隐若现,他本就生得清瘦伟岸,这番和煦之笑,看上去就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冯如凤心道,真是少见的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裴岸差使玉燕入内,“你去喊声少夫人,与她说外头是宝月姑娘们的曲目,可要去听?” 玉燕听来,俯身称是,不急不缓入了屋内,穆云芝见状,也跟着进去,绕过屏风,就听得宋观舟睡眼惺忪的声音,“宝月姑娘上台了?” “四公子说是的,让奴特意来问少夫人您可要起来?” 宋观舟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眸,“既是如此,我都醒了,定然要去观瞻一番。” 说罢,翻身下床。 穆云芝正好入内,她迎着穆云芝就道了谢,“姐姐床铺香软舒适,观舟今儿享福了。” “哪里的话,观舟妹妹睡得可好?” 宋观舟点头,“极好呢。” 玉燕往外喊了声金蝶,两个丫鬟加上珠兰,手脚麻利的给宋观舟洗漱、盘发,早间那复杂的发髻,宋观舟伸手拦住,“姐姐们,且是心疼我一番,我这头皮疼,梳个简单些的。” 听得这话,玉燕掩口笑道,“好,堕马髻也不怎么扯发,少夫人试试可好?” “好。” 不多时之后,描眉涂脂,又活力满满的宋观舟满血复活,她虽说换了发髻,可步摇簪子依然斜插在堕马髻上,倒是多了慵懒气息。 金蝶欲要扶着她出去,宋观舟摆手,“我腿脚好多了,放心就是。” 她提裙迈步,迎着日头与穆云芝携手从屋中走出,黄执抬眸,看得怔了身形,倒是宋观舟落落大方,“二嫂,四郎,黄三公子,下午好啊。” 宋观舟歪着头笑如朗月入怀,款步姗姗行来跟前,犹如仙子脚踏五色祥云,手捧灿烂花枝,好一个丽雪红妆。 裴岸上前一步,接住宋观舟素手,扶着她下了台阶,方才松开。 “哎哟,真是巧手的丫鬟,观舟哪里得来的,看得嫂子我都想留在跟前了。”冯如凤瞧着换了发髻的宋观舟,连呼好看。 又拉过玉燕金蝶,一番夸赞。 裴岸迟疑片刻,低声说道,“嫂子,怕是留不住呢,两位姑娘是东宫之人,今儿观舟身旁没个能使唤的丫鬟,方才借到跟前。” 没得使唤的丫鬟? 莫说冯如凤听得不解,就是一旁的黄执与穆云芝都难得四目相对,互相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 “原来是娘娘跟前的人,必然是能耐的,我倒是起了贪心,还想问问弟妹,怎么教养出来的。” 宋观舟笑意盈盈道,“玉燕金蝶是宫里能耐的姐姐,能借我一日已是皇恩浩荡,可不敢肖想旁的。” 回到戏台之后,玉燕扶着宋观舟落座,顺势在她耳边低语,“大姑娘跟前的丫鬟而今在金家大少夫人边上。” 嗯? 宋观舟瞟眼过去,又懒懒回来。 “这丫鬟不是与金拂云早间离开了吗?” 玉燕低语,“贴身丫鬟去而重返,必然是主子的意思。从这会儿起,少夫人入口的东西谨慎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观舟微微抬眸,目光如炬,看着盼喜立在蒋氏后头,与蒋氏的贴身大丫鬟一处儿站着。 “阴魂不散。” 金蝶边给宋观舟整理衣袖,边低声说道,“少夫人放心,成不了气候,大姑娘拂袖而去,也就没什么体统了。” 之后,听着曲儿时,金蝶玉燕时不时关注着些盼喜,倒也没看到异常。 直到朱宝月与伎子们唱完退场后,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跟着主家往早点休息的几处院落里去,宋观舟睡了一觉,精气神都极好,与穆云芝走在后头。 直到穆云芝被冯如凤喊走,宋观舟带着金蝶玉燕,懒懒顺着穆云芝所指的小道直走。 因景色怡人,走着走着,前后少了人影。 宋观舟瞧着郁郁葱葱的院落里只有自己主仆三人,忽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黄家还有这么静怡的园子。”只怕是误入了神秘园,金蝶往前小跑几步,探了路,“少夫人,原来咱们走到院子后头了,从这院墙边上顺着走过去,就是早间溪水池子侧首。” 黄家品级有限,院落再大,也被规制卡住。 园子再大,也大不过东宫花园。 只是在主仆三人即将走出去时,后头听得一温润男声,“敢问可是裴家四少夫人?” 宋观舟循声回眸,侧立台阶,长裙曳地,身形更为纤长。 主仆三人刚路过的金银花蓬下头,此刻立着身着蟒袍锦衣头戴金冠的高大男子,面容立体英俊,应是有异族血统。 金蝶在旁耳语,“少夫人,此乃雍郡王。” 贺疆啊! 说实话,很是出乎宋观舟自己臆想的面貌,她原本以为这贺疆应是清俊有余,但不会这么高大英俊。 就目前看来,与裴岸是两种不同的面貌,若要说谁更英俊些,只看面貌气度,宋观舟这种审美多样化的女子,还真评判不出谁一谁二。 虽说是外男,但毕竟是郡王。 宋观舟立在台阶上,不上不下,屈膝行礼,“小妇人见过郡王,郡王万福。” 第520章 金蝶玉燕一同行礼,雍郡王上前走了两步,但却保持合适距离。 拱手作揖,还礼道,“少夫人客气,小王从那头走来,不小心误入这里,冲撞少夫人,还请见谅。” “郡王客气,小妇人告辞。” 言罢,欲要离开,裴岸又不在这里,她跟贺疆犯不上说话。贺疆见她回身欲要离去,又招呼道,“少夫人留步,小王叨扰片刻,今晨大姑娘与少夫人起了纷争,想必少夫人也受了委屈,小王不才,替大姑娘给少夫人赔罪。” 他言语真挚,宋观舟迟疑片刻,方才下了台阶。 “郡王客气,我与大姑娘不过是闺阁女子之间小小的拌嘴,倒是惊动了郡王,实在惭愧。” 雍郡王浅浅一笑,“既是如此,那还请少夫人别放在心上,只怕是起了小小误会。” “来日我请大姑娘吃酒,也就一笑泯恩仇了。当不得郡王担忧,因着秦家姨妈惦记小妇人,只能先行一步,小妇人告退。” 贺疆微微颔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做出请的姿势,宋观舟扶着金蝶从石阶上上去,穿过廊檐,来到溪水池边。 “看着倒是情深义重。” 宋观舟低声说道,旁边玉燕听得明白,莞尔一笑,“雍郡王素来如此,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行事谈吐,温文儒雅。” 这么高的评价? 太子妃可不喜金拂云,由着她选这么好的郎君? 果然,下一刻,金蝶撇嘴说道,“也就这点能上台面,旁的只是个郡王位份了。” 宋观舟好奇看去,金蝶也不藏私,“太后娘娘心疼雍郡王,思来想去要给他娶个名门闺秀,可惜前头雍郡王妃年岁轻轻就害病去了,再娶时更难,欲要好的人家攀附不上,若是稍微浅薄些的门第,雍郡王自己也不乐意。寻来寻去,望门寡的大姑娘不就是最最合适的?” 金拂云的父亲是边陲大将军,莫说在溧阳说一不二,就是到了朝堂上,也是数一数二;母亲本就是皇室郡主,那也是甚为尊贵。 太后娘娘指了婚,也是想拉拔一下这落魄的异族郡王罢了。 宋观舟笑了起来,“郎才女貌,倒是桩好姻缘。”想不到金拂云那么执拗干什么? 贺疆在原着里根本不存在,没准儿就是个厉害人物呢。 干嘛非得执着裴岸? 莫说宋观舟想不明白,只要是熟知金拂云心思的人,在见过贺疆时都这样诧异。 刚入门,蒋氏带着盼喜就迎了过来。 “我那仙女一样的少夫人,你这慢悠悠的去哪里了,让嫂子好等。”蒋氏未言先笑,很是和蔼。 宋观舟心中嘀咕,不会又来个赔罪的? “嫂子坐着就是,若是要叫我,唤个丫鬟来就是……,盼喜啊,怎地不伺候在你家大姑娘跟前?” 盼喜如今厚颜,脸颊再无异样。 低眉顺眼屈膝行礼,也不说为何在这里,宋观舟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就转到蒋氏面上,蒋氏挽着她,去了花园里小亭子中落座。 亭子里无外人,只有蒋氏跟前的丫鬟。 早早备了茶水点心,待蒋氏安排她落座后,才满面无奈说道,“今儿我也是借着黄家二少夫人的茶水点心,给妹妹你赔罪的。” “嫂子与我客气什么,我与大姑娘自个儿都不在意了,你倒是放不下来,可不是折煞我了。” 就她救了许淩俏一命,宋观舟也不会算计到她头上。 蒋氏摇头,“我知道妹妹宽宥明理,与我那急脾气的妹妹不一般见识,只是拂云离去后,又觉得对不住少夫人,这不就喊着她贴身的大丫鬟到我跟前,求着我到少夫人跟前,再赔个不是。” 说完话,看了一眼盼喜。 盼喜立时噗通一声跪在宋观舟跟前,“大姑娘差遣奴特来请少夫人原谅,待得中秋过了,定要请您一同吃茶,再亲自给您赔不是。” 这是原话吗? 当然不是。 盼喜跪在宋观舟面前,姿态低微,宋观舟看着她,若有所思,冷不丁问道,“你与盼兰在大姑娘跟前,倒是得了重用。” 这——? 盼喜忽地抬头,看了一眼如花似玉的少夫人,又被这熠熠生辉的女子吓得低下头,“少夫人,盼兰……,盼兰没了。” “怎地了?离了你们郡王府了?” “不是……” 盼喜低着头,“盼兰想不开,自裁离世。” 死了啊! 宋观舟如今也甚是冷漠,她听得盼兰死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应该啊!这两个丫鬟可是最得金拂云喜爱,原着里仅次于忍冬最得金拂云看重的丫鬟,下场极好,这一世怎么全然不同了? 原来,再活一世的金拂云,终究不是原着剧情里的金拂云了。 “起来,我与大姑娘之间岂会因着这些三言两语起了龊语,往日怕也是你与盼兰搬弄是非,引得我二人不合。” 一听这话,盼喜连忙磕头。 “不不不敢!奴不敢!” 宋观舟也懒得戳破她,“出去,我从来是不喜欢你和盼兰的,而今盼兰没了,你还是谨记我的话,少来我跟前流窜。我奈何不了旁人,可你这个区区丫鬟,我也不惧。” 这些话都是当着蒋氏说的,蒋氏也不生二心,指着丫鬟说道,“可听到你从前主子的话了,麻利出去外头,莫要扰了我与少夫人说话。” 待盼喜退出去,蒋氏才拿出金拂云送来的耳饰,递到石桌上。 宋观舟眼眸含笑,“嫂子见外了。” 蒋氏叹道,“是我那妹妹使这丫头送来的,虽说薄礼上不得台面,但请少夫人看在她也无坏心的份上,莫要记挂在心头。” 话到这份上,宋观舟欲要推辞,竟也生了懒怠。 喊着玉燕收下,两人商业互吹,客套几句之后,宋观舟觉得午睡起来的能量又被消耗殆尽,果然她宅女属性不适合这些家长里短。 玉燕金蝶见宋观舟眼神疲惫,立时找了个由头,与蒋氏告别之后,才又回到堂屋与其他女眷汇合。 蒋氏看人宋观舟人影消失殆尽,再低头看看细心布置的糕点茶水,这少夫人不曾尝过一口,只得叹口气…… 大姑娘,你何苦呢? 第521章 盼喜舒了口气,看到宋观舟拿走礼物,她转头噗通再次跪到在蒋氏跟前,“多谢大少夫人,奴感激不尽。” 奈何只是奴婢,再是感恩戴德,也回报不了什么。 蒋氏看着盼喜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主仆闹得什么我也不管,可你好歹是她跟前的大丫鬟,多劝诫着些,好过失了颜面又找回来的好。” 盼喜心里跟黄莲一样,苦得说不出来。 她低着头,不停的磕头,蒋氏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扶起她来,“这是黄家府院,不是咱们郡主别院,你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是要让人说我们少夫人苛责你?” 盼喜连连摇头,“奴不敢。” 如今的盼喜,哪里还有从前的光彩,她勉强能保持个做丫鬟的体面已经很难,更别说涂脂抹粉。 蒋氏见她这般,恨铁不成钢,“你们大姑娘如今在何处?” 盼喜直勾勾的盯着地上,摇了摇头。 “应是在府上休息,只是大姑娘差使奴回到这里之后,奴也就不得而知了。”她当然知道,乔万使下面的人送她回到黄府时,转头就奔向城外,大姑娘去看余成了。 蒋氏一听,内里越发不舒适。 从前不知道大姑娘这般任性,今儿是把她弄到黄府堂而皇之由着人看猴子一样,瞧着她这庶出的大少夫人替姑子善后,反观她呢? 好端端的歇着呢! “如今我瞧着茫洲来了两个丫鬟,若你还是这般,不如同你们大姑娘请辞,去庄子上同你老子娘一处儿,寻个小厮配了也能过点安生日子。” 盼喜听得这话,猛地抬头,眼眸里亮了一下,继而又黯淡下去。 她喃喃道,“……四少夫人打发了奴与盼兰,还是大姑娘收留了奴一家子,而今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伺候大姑娘,若大姑娘嫌弃了,奴再言去留。” 不可能的。 金拂云已经开口,哪怕是嫁入郡主府,也得跟着。她也明白,自从看到余成与通缉令上那画着的独眼人缺了眼眸时,她就知道除了死,大姑娘定不会容她另去。 如今蒋氏虽说恶言相向,但她也知忠言逆耳。 蒋氏见她魂不守舍,叹了口气,“罢了,想着你也是舍不得你家大姑娘的,锁红与盼兰死了,她跟前贴身丫鬟只有你,一时半会儿那两个茫洲的野丫头接不起来,定是少不得你。” 眼瞧着要吃晚饭,黄府的丫鬟婆子也到跟前来,“金夫人,要摆宴了,请您随奴入席。” 蒋氏颔首,盼喜极有眼力到跟前拿蒋氏的物件儿,随着出了小亭子。欲要入席,虽说是分男女,但也是相邻的两个院落,盼喜迎头就看到裴岸,好歹是从前主子,她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抱着蒋氏的小布袋,到跟前给裴岸、秦庆东二人请了安,不等裴岸说话,秦庆东反问道,“你不是同你家大姑娘回去了吗?怎地又在这里?” 这会儿人来人往,秦庆东声音不小,引着旁人看了过来。 盼喜屈膝回话,“大姑娘差使奴来给四少夫人赔礼传话,索性跟着我家大少夫人,待宴散了,一并回府。” “赔礼?” 秦庆东只觉得听到了笑话,“赔礼叫你个小丫鬟来,面儿还真大!”话音刚落,贺疆来到身旁,“二公子,大姑娘也是知道不妥,你与她是挚友,还请与四公子原谅则个,小王冒犯了。” 他拱手作揖,裴岸与秦庆东自然侧身不敢受礼。 “郡王客气,是内子性情鲁莽,冲撞了大姑娘,回头我定然陪着内子上门赔礼。” 贺疆颔首,“四郎谦虚了,时才不久,小王有幸与尊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尊夫人恭淑娴静,淑逸闲华,也是一明理宽宥之人。来日若有幸,还请贤伉俪不嫌弃,到舍下做客,小王定然扫榻相迎,恭迎二位。” “如此这般,裴四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郡王。” 贺疆又带着笑意,看向秦庆东,“二公子定要一同前来,虽说都在京城之中,从前往来不多,确实生分了不少,甚是可惜。” 都是客套话,但秦庆东也不怎么耐烦。 碍于身处黄家宅院,黄执与刘伏苒也在不远处招呼客人,不然他一想到眼前这道貌岸然的男人,就觉得恶心。 蜘蛛潭深处那片竹林里所见所闻,他几乎要恶心的吐出来。 上一刻还搂着宋幼安那不要脸的玩意儿亲嘴,下一刻就给人打得鼻青脸肿—— 勉强应付一句,贺疆见好则收,一步跨入门槛,与黄家老爷子坐在一处儿去了。 “无耻之徒!” 待人离去,秦庆东牙齿缝里蹦出这么四个字,裴岸失笑,“不值当。”秦庆东摇头,“还来赔礼,莫要使坏就是好事儿了。” 裴岸听闻,眉头紧蹙,本是要招呼阿鲁,可阿鲁年岁大,也不能去女眷这边,索性喊了春哥。 “你年岁小,去里头问问玉燕金蝶,少夫人可还好?” 秦庆东这才反应过来,扇子敲在春哥小脑瓜上,“机灵着些,别让旁人看出端倪,问明白快些出来禀报我与四郎。” “是,小的明白。” 春哥像条泥鳅那般,黏上个丫鬟,撒娇卖痴的也就跟着入内。他入了饭厅,这里摆着七八张圆桌,此刻大半坐满了人,满眼看去,花红柳绿一大片,可还是一眼找到最为耀眼的女子。 刚要到跟前,秦老夫人就看到他灵魂的身子,一招呼,秦老夫人边上的婆子就过去揪着耳朵抓来。 “混账,这是什么地儿,你来作甚?” 春哥连忙要跪下,那婆子却揪着耳根子不放,“好生与老夫人禀报。”春哥眼珠子一转,满脸委屈,“四公子差使小的进来唤玉燕姐姐出去说话。” 秦老夫人一听是裴岸使来的,不好得再训他,但也颇为哭笑不得,“你请个丫鬟进来喊不就成了,横冲直撞跟你主子一样混账,若惊着这里的夫人千金,可要不得。” 春哥躬身赔笑,像个小猴子一样,机灵活泼,单薄胸脯子拍得咚咚响,“老夫人您放心就是,小的可最乖巧了。” 第522章 说完,瞧着旁边托腮笑看他的宋观舟,“少夫人,您就说句公道话,小的是不是从不曾惹过事儿?” “……春哥极好。” 宋观舟差点就翻白眼了,这小子打蛇顺棍上的能耐不浅,但是玉燕听得喊她,并与春哥同秦老夫人与宋观舟辞别。 “奴去去就来。” 黄家老太太由衷赞叹,“少来夫妻老来伴,瞧着观舟与四郎这般恩爱,老婆子也恨不得快些给我这三儿媳妇娶回来。” 因着午饭吃完,不少客人散了去。 晚宴上头,穆云芝也坐到了主桌,听着舅母这般向着自己,心中暖了些。今儿这寿宴一过,她的身份板上钉钉,表哥再想反复,也定然不能。 “伯母放心就是,云芝姐姐性情温和,三公子儒雅随和,二人定然夫妻恩爱鸾凤和鸣。” “莫说旁人,能如你与四郎一半就好。” 有眼之人,谁看不出来镇国公府四公子裴岸待娘子的宠爱,只怕亘古少见,将将使得小厮进来,喊了宋观舟贴身丫鬟出去,能问的不就是少夫人么? 羡慕不来啊! 宋观舟摇头失笑,“可别照着我们夫妻来,伯母与姨妈只瞧着我夫妻和睦之时,可哪有不拌嘴的夫妻,吵吵闹闹时,也让我家几个嫂子头疼。” “四郎那般紧要你,也与你拌嘴?泼猴,怕是你脾气鲁莽急躁了些。” 秦老夫人拍着她手背说来,宋观舟莞尔一笑,点点头,“还是姨妈知道我这破脾气,可人生来都有个娘胎里带来的小性子,如今我倒是想改,奈何不易。” 有人羡慕,可有人想到眼前像画里美人的少夫人,又想到了她如今膝下空空,想着也是公府老夫人如今不管事儿,一心吃斋念佛,不然哪里容得儿媳妇这般…… 外头玉燕正在裴岸跟前,一五一十说来。 “大姑娘送来赔罪的礼,奴已经收好,也没过少夫人的手。至于吃的喝的,少夫人都谨慎起来,四公子放心就好。” 裴岸听完,放下心来。 玉燕又道,“盼喜也在金家大少夫人跟前,奴与金蝶左右不离,定不会出事儿。” 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哪怕不是太子妃跟前贴身的大宫女,也想的周全。 玉燕说了大致,方才入内,还交代阿鲁去取宋观舟换下的首饰。 黄执这边也过来招呼裴岸入内,“溪回还未归来,我等他片刻,三郎不必担忧,我们随后就来。” 刚说完,黄家二管事就小跑进来。 看到黄执时,刚喊出三公子,瞧着旁边裴岸时一愣,也就没说出后头的话来,黄执见状,蹙眉追问,“说就是了,这是四公子,不是外人。” 吞吞吐吐的才是可疑。 那管事寻思之后,走到跟前低声说道,“宝月姑娘跟前两个丫鬟吃了咱们府上茶水,这会儿腹痛难忍,属下寻了大夫来,正在催吐。” 啊? 黄执满面严肃,“好生说来,怎地回事儿?” 那管事摸了摸额际的汗意,“属下问了宝月姑娘旁边的伎子,只说宝月姑娘要了茶水,厨上就端了过去,宝月姑娘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是茶水不新鲜。她跟前两个小丫鬟也跟着一日,渴坏了,干脆拿来与另外伎子的丫鬟婆子分了吃。只是她二人吃得多,不多时就捂着肚腹呼痛……” 裴岸一听,眉头紧蹙,“宝月姑娘是在下友人,我与三郎同去看看。” 说罢,留着春哥候着秦庆东,黄执点点头,“你我同去瞧瞧,这好端端的怎地就腹中难受……” “若是茶水不新鲜,自不会这么严重,倒是去瞧瞧再说。” 其实不用说,裴岸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中毒。没有证据,他不想揣测太多,只能跟着去一探究竟。 到了厨上不远处的院子里,虽说偏僻,但今日是给章蒲郎以及朱宝月等艺人所休息的地儿,这会儿围着不少人,面色沉重。 黄执见状,心头已是不安。 围观的人见主家来人,连忙让出道来,屋门虚掩,里头也看不真切,黄执正要问个明白,大夫已出来,二管事赶紧上前,“林大夫,这是我们府上三公子,这位是镇国公府四公子。” 林大夫背着药箱,与黄执、裴岸拱手行礼,“二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执应允。 二管事立时带着几人出了小院,来到隔壁客室,不等黄执开口询问,那林大夫已不急不缓说来,“两个小丫鬟催吐之后,脑子清明不少,老朽开了两方子护肝清肠的草药,已交给府上之人去熬煮,一炷香之后口腹之后,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黄执拱手,急切询问,“还请林大夫告知,这是什么缘由?” “中毒。” 黄执惊得拍案而起,“中毒?”他家老父亲过寿,这样的日子,谁不长眼来下毒? 裴岸见自己猜中,心中石头下悬。 “丫鬟用过的茶壶茶具,今儿吃过的点心果子,二管事能寻来的,老朽都看了明白,水、点心果子,哪怕是小丫鬟偷嘴吃的瓜子花生蜜饯,也都看不出异样。” “这毒不是从口而入?” 林大夫摇摇头,“老朽也看不明白,探看两个丫鬟身上衣物、首饰,也不见异常,但瞧着这毒性以及两个丫鬟都有眼耳鼻喉出血之态,应是中了寒热断肠散。” 听得这五个字,裴岸再沉默不了。 “寒热断肠散?从来只听过断肠草,可是一种?” 林大夫轻撩白须,“四公子有所不知,断肠草确实是毒药,但在有些地儿它也是大补之物,比如老朽故乡,廖曲一带,自古都有吃这断肠草来驱寒去热,滋补五脏六腑。但若熬煮方法不得当,定然是要中毒。” 他歇了一口气,吃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断肠草并不少见,大隆境内,好些地儿都有。但最毒的还是廖曲下游,慰城那里。因慰城一年四季,三季寒冷,秋分就要落雪,但夏日又燥热无比,这里产出的断肠草冷热交替下成熟,所以我们这些老大夫也喊寒热断肠草。” “敢问林大夫,这毒性更大?” 第523章 林大夫听得裴岸问来,沉重点头。 “这种毒性与寻常断肠草症状相似,但来得更急,摄入少量,定然要命。可是……” 林大夫眉头紧皱,满面疑惑,黄执追问,“林大夫您但说无妨。” “这断肠草若不从口中吞入,毒性也发作不出来。就是嗅着,伤口上碰到,毒性也发作不出来——” 查过水的来远,厨房里一大缸,二管事带着林大夫去验,话还没说完,厨上掌勺的三毛子叔气得舀起一瓢,喝了个干净,非常麻利的自证清白。 “谁敢在我跟前下毒,我杀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三毛子叔的嗓门洪亮,响彻云霄。 那是井水? 抬水的仆妇学着三毛子叔,立时喝了一瓢,结结巴巴说道,“二管事,这口井今儿都有人在,哪里容得贼子靠近。” 一路查过来,都无碍。 裴岸与黄执四目相视,几乎异口同声说道,“那还是盛水的杯盏有问题。” 林大夫连连摆手,“老朽不才,也瞧着了。从厨上烧水的铜壶,到分装的茶壶,杯盏,都瞧了,可说实话,府上今日待客的茶壶一模一样的好些套,老朽全都嗅闻一遍,早已查不到蛛丝马迹。” 裴岸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看向黄执,“还请三郎想方设法查一查,这壶水是从那里端到了宝月姑娘跟前,说来,以宝月姑娘的身份,怕是不会用这么诡秘的手段。” 黄执也意识到事情的要紧处,拱手应下。 “我想来钦佩宝月姑娘身在风尘却聪慧过人,就是四郎你不说,我也要追查清楚,给宝月姑娘一个交代。” 林大夫起身说道,“如今瞧来,宝月姑娘是侥幸躲过,可怜两个小丫鬟,年岁不大,身子羸弱,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怕是要将养多日。” 听得这话,裴岸也跟着起身,“我且去瞧瞧。” 黄执随后,问了林大夫后续休养事务。正在这时,二管事慌忙小跑进来,后头一个十七八岁的护院拽着个婆子跌跌撞撞拖来。 二管事指着婆子,同黄执说道,“三公子,这老虔婆躲躲闪闪,怕是有问题,属下追问一番,打了几巴掌,才问得话来。” 说罢,又回身去拖着这婆子到跟前,“快些同主子们说个清楚,否则定然不饶你这老命。” 那年轻护院拖到跟前重重丢在黄执跟前。 “说!” 老婆子一看穿着,就知是厨上用的粗使婆子。 这会儿也害怕起来,浑身颤抖,勉力挪动身子跪在黄执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三公子饶命,老奴……,老奴也不是有心的。” “先别哭,好好说来。” 黄执声音沉稳温和,与二管事与护卫动不动大嘴巴的截然不同,粗使婆子见状,抹了把眼泪才说道,“这壶茶沏的是咱府里今日待客的秋来香,上等的好茶!前头老奴得二少夫人差使,送到迎玺园里头,交给一位少夫人待客。后头待老奴去收拾时,茶水杯盏都没动过,老奴瞧着可惜,正逢戏园子的人叫茶水,老奴想着这茶水好,那些个戏子伎子的,几时有这口福,于是添了热水,又端了出去。” 裴岸上前半步,“茶壶杯盏呢?” 那婆子听得不是自家三公子的声音,抬头看去,嚯!竟是个更好看的郎君,只是犹如皎月那般,老婆子不敢直视,低头嗫喏道,“老奴见出了事儿,就把那茶壶杯盏洗了好些遍,林大夫去瞧……,自是瞧不出来。” “二管事,劳你去取来。” 二管事拱手应了是,“属下这就去,已差人专门守着了。”待二管事离去,这老婆子耐不住满心涌上来的恐惧,连连叩头,“三公子逃命,老奴再是不敢了——” 说来,也是这老婆子看不去那些个唱戏卖笑的下三滥,今儿黄家客人多,她沏了一日的茶水,脚底心都走得生疼,听得伎子这些要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由此,才取来的茶水反正也没人吃过,不如加些送去就是。 黄执指着她,恨不得打发出去,“你也是为人奴婢,却瞧不上旁人,是谁给你的够胆?” “老奴不敢,老奴瞎了眼……” 哭得不成样子,看上去也甚是可怜,裴岸见状,拦住黄执,“三郎不必动怒,幸好没出人命。” 黄执叹气,“若是出了人命,才是好生一桩笑话!” 不多时,那二管事已提着竹篮进来,黄执赶紧接过去,请了林大夫细细查看,“这套刚才老朽还真没看过。” 二管事连忙说道,“林大夫赎罪,属下也被这老婆子糊弄过去,说这一模一样的茶具今儿只用了十二套——” 实则是一十三套。 老婆子私下偷摸洗了好多遍,想着等晾干就放到不曾用过那一边。 哪里料到听得三公子亲自来问询 时,她终究是没遇到这样人命关天的事儿,慌张不已,再被二管事差使护院挨个挨个的审问,多问几遍,这老婆子就说漏了嘴。 林大夫里里外外仔细查看,这断肠草本就是无味无色,查看起来也甚是艰难。 幸好这茶壶小口大肚,林大夫差人取来筷子,用从不曾用过的白布裹在筷子头上,在护壁好一番搅合,拿出来后大着胆子放了点到舌尖。 “林大夫,这——” 尚且来不及阻止的黄执手抬到半空,却见林大夫眯着眼,品鉴半天,回头笃定说道,“就这套出了问题,还真被两位郎君说中,贼子是用断肠草抹在壶口壶壁,甚至是杯盏之中。” 黄执听得这话,顿时再压抑不住怒火。 “查!彻查!今儿来我府上的,不是亲戚就是挚友,任谁都是与黄家交好的,岂能容得这贼子放肆!” 裴岸坐在官帽椅上,身形端正,他低头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老婆子,“你莫要怕,好生想想,这壶茶送去之前,可有人动过?” 他走到粗使婆子跟前,蹲下身子,与老婆子平视。 “放心,只要你好生说来,只要不是你下的毒,三郎自不会为难你。” 第524章 老婆子本要吓破胆,听得这光风霁月的郎君好生说话,也稳了心神。 “老奴再不敢说些谎话糊弄郎君,不然叫老奴那五岁乖孙立时死在外头。”她发狠诅咒后,方才摇头,“老奴送去那位面生的少夫人跟前时,除了老奴自个儿,也无人动过这壶。何况,这壶茶先前是送到我们自家老太太看戏的高几上的,老太太吃过的,也是无碍。” 黄执使了个眼色,二管事立时反应过来,立时出门差人去看老太太。 屋里头,裴岸颇有耐心,听完老婆子的话,思虑片刻,“那送到哪位少夫人跟前呢?” 老婆子摇头。 “老奴也不曾见过那少夫人,但瞧着就是非富则贵。” 废话,今日来的少夫人有落魄的么? “可记得穿的什么衣服,或是梳的什么发髻?”听得裴岸循循诱导着她回想,老婆子也渐渐不怕了,翻来覆去的想,才说道,“那少夫人年岁怕是有个二十七八,听得咱家二少夫人称谓她为大少夫人,旁边跟着两个丫鬟,哦,对了!那少夫人穿着的是那草绿的缎子锦衣。” 草绿色? 今日女眷不少,黄执一时也无头绪,何况这婆子说的草绿色甚是含糊,女眷丫鬟之中,今日穿着绿色的可不在少数。 黄执沉吟片刻,同裴岸低声说道,“四郎稍待片刻,我差人去请表妹过来,我那表妹有个本事儿,就是过目不忘,今儿她与我二嫂待客,怕是能回忆一二。” 裴岸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林大夫见状,不想掺和太多,以挂心两个丫鬟的安危,借口离去。二管事看着婆子也说了一二,索性与护院左右架着她到门外跪着,屋中顿时留下黄执与裴岸二人。 裴岸拱手,实话说道。 “隆恩寺之事,想必三郎略有耳闻?” 黄执点头,“前些时日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上都惊动,家父也参与到其中,提过些细节,听闻尊夫人无碍,今日也就不曾多问四郎。” “不瞒三郎说来,贼子确实是冲着内子而去,内子侥幸逃脱,但贼子下落不明。东宫娘娘历来喜爱内子,听得贼子依然逍遥法外,怕内子今日赴宴遭了惦记,方才使了两个会些拳脚武功的宫女到内子身旁。所以……,我猜着怕是那隆恩寺的贼子又混入到贵府之中。” 黄执听来,心中大为震撼。 “尊夫人……,素来亲和,竟然有歹人惦记!” 原以为是意外—— 裴岸压抑住心头怒火,点头说道,“虽不知道贼子是何恩仇,但隆恩寺里刺杀过程其中凶险,实在是平生少见。所以,见内子还活着,贼子定然不死心,故而今日小心谨慎许多。如今宝月姑娘身旁小丫鬟中毒,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阴差阳错……” 黄执听到这里,立时点头。 “四郎放心,今儿你我就是不吃饭,也定要查个清楚,林大夫医术高超,我定是相信他所言,故而这就是贼子刻意为之!” 说到这里,他冷笑起来,“不管是不是朝着尊夫人而来,这贼子也过分嚣张!” 裴岸拱手道谢,心中却已有定论。 他出门招呼黄府二管事,让他差人去寻自己的小厮阿鲁,不多时,阿鲁没寻到,但是春哥跟着来了,一见面就奔过来,“四公子,二公子让小的来寻你,快些去用饭。” “你阿鲁哥呢?” 春哥摇头,“四公子,阿鲁不是跟着你的么?” “他被玉燕叫走了。” “那四公子,不如您先去吃饭,小的去寻阿鲁哥。”春哥欲要离去,裴岸喊住他,“不用去寻,你去也合适,反正你身形小,到女眷那边把金蝶或是玉燕喊来,记得莫要惊动旁人,尤其是少夫人。” 春哥见四公子满面严肃,这会儿也不敢嬉皮笑脸,只小声问道,“若二公子问来呢,小的是说还是——” “他若问得,就带着他到这里。我与三郎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离开。” 待春哥离去,黄执才起了疑虑,“这事儿……,溪回也略知一二?” 裴岸颔首应了是,“他与内子交好,形同兄妹,上次隆恩寺之事儿,也是二郎与我一同奔往隆恩寺。” 刚问完,黄执心中已有答案。 若是不知,怎可能东宫宫女在四少夫人跟前……,他心中这会儿蕴藏着滔天怒火,朗朗乾坤盛世,何方贼子竟这般嚣张跋扈? 不多时,穆云芝带着珠兰跟着小厮到了院落之外,未等禀报,黄执已亲迎上去,“请表妹屋内说话。” 穆云芝满头雾水,莫说小丫鬟悄然把她从主桌上喊下来,只是出到门外,二管事跟前的护院就到跟前抄手禀报,“表姑娘,三公子请您到凤溪阁。” “表哥唤我?” 那护院面生,但穿着的是黄府当值的衣物,“人命关天,还请表姑娘莫要犹豫,三公子与裴家四公子这会儿都在凤溪阁候着,请表姑娘移步。” 听得这话,穆云芝心头疑虑重重。 与珠兰对视一眼,提裙跟着护院往厨上方向走去,一路上穆云芝不曾多问,待到凤溪阁时,才看到情况不对。 个个面上带着害怕,二管事正在训话,厨上三毛子叔也起了火,跟着二管事身后说道,“一个个的,赶紧想,今儿府上宴席,尔等也是受了老爷老太太恩赐,记得那歹人的或是有什么面生的,赶紧跟二管事说来。” 里头正在上菜,三毛子叔一边招呼传菜,一边又细细查看菜品。 穆云芝看到这里,面上再是藏不住事儿,护院低声说道,“表姑娘,有人在茶水里下毒,来吟唱的伎子里头,有小丫鬟中了毒,若不是林大夫来得及时,只怕性命不保。” 什么? 穆云芝再是沉稳,听得这话,也只觉骇然! “当真?” 她难以相信有人敢在黄家寿宴上造次,下毒!下毒!甚是丧心病狂,今儿来的客人非富则贵,若真是出了事儿,黄家哪里当得起? 第525章 黄执亲自把穆云芝迎进去,低声说了全部事由,穆云芝本就听得护院说来,如今表哥说得详细,更觉得细思极恐。 “贼子——,可是府上之人?” 黄执摇头,“今日来往之人多如牛毛,查探起来十分困难,请表妹来也是因着你今日同二嫂一起迎客,看能否记起一二?” 入了堂屋,二管事与护院架着老婆子跟着入内,裴岸与穆云芝相互见礼,不容多说,黄执已让那婆子详细说来。 穆云芝听完,摇了摇头。 “四公子、表哥容禀,只靠着衣物颜色来辨识,实在艰难,漫说今儿来的少夫人好些个,就是这草色衣物,也是今年京城时兴的颜色,兼之在咱们府上时辰久,中间更衣换了别的颜色,极是说不准。” 裴岸听完,并未气馁。 “位份是大少夫人,怕是不多,不如我与三郎盘一番,请穆姑娘再回忆回忆。” 黄执挨家盘来,李家?穆云芝摇头,李家今儿来的是三少夫人。陈家?陈家今儿是二奶奶。 就这么挨个挨个问,但裴岸忽地想到,他立时问道,“金家?” 黄执抬头,“金运繁家的?” 话音刚落,穆云芝眼眸也亮了起来,继而又黯淡下去,“对!可金家大少夫人今儿是穿着鹅黄衣物——” 黄执追问,“不曾换过?” 穆云芝摇头,“不曾。”继而又说了其他几个少夫人,但裴岸心中已有定论,再问婆子,婆子也只说是草绿色衣物,“这位少夫人跟前的丫鬟大方,还给老奴赏了十个大钱呢。” 她这会儿生怕老命不保,也不敢再藏着银钱,掏出来递给二管事,二管事瞧了瞧后,“这银钱倒没什么异常。” 异常? “送去给林大夫一探究竟。” 裴岸吩咐下来,二管事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立时拿着往外头去了,不多时又奔回来,“三公子,四公子,这枚银钱有些不妥,但因在这老虔婆怀中待了不少时辰,裹去了断肠草的味儿,但林大夫用水擦拭后,抓来的耗子吃了立时翻了白眼。” 原来这会子早有人抓了窝活蹦乱跳的小耗子,林大夫也怕自己猜测有疑,干脆用擦拭后的白布沁水,喂给小耗子们吃。 小耗子们还没长大,只是一点点也就能探查这是否有毒。 他图个稳妥,屋里头几人也有了头绪,黄执俯身跟那婆子说来,“若再让你去认,可认得出那大少夫人?” 老婆子不敢答话。 二管事急得跺脚,“三公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就算你今儿送了一百壶茶水,也不至于记不得这少夫人?” 老婆子听得二管事这话,方才抬头,也不敢看三公子,瞧着穆云芝说道,“二少夫人叮嘱老奴,说是客人尊贵,让老奴切忌不能偷瞟。那大少夫人老奴远远看去,知道穿什么,却不知长什么模样,还不曾送到跟前,她跟前丫鬟就来老奴跟前连着托盘一并儿抬走。” 穆云芝也矮下身子,“那丫鬟你记得吗?” 老婆子也不敢说不记得,只硬着头皮,“怕是要见着,怕才认得出来。”既是如此,穆云芝也不犹豫,起身同两位郎君说道,“一会子我带着这老婆子往女眷屋里头走一圈,只做是加菜,走一圈瞧瞧看能否找到那丫鬟。” “银钱也是那丫鬟给你的?” 老婆子连连点头,“她给了老奴,说了声客气话,声音软软的可好听了,老奴得了赏钱,自是告退。” 待穆云芝带着老婆子与二管事离去时,秦庆东带着春哥也赶到凤溪阁,“出了什么事儿?” 裴岸招呼他入内,方才低声说了缘由。 秦庆东眼皮子都不抬,“……真是不长眼。”他笃定就是金拂云搞得鬼,但当着黄执的面,无凭无据,也说不出口。 春哥探望半天,方才缩头缩脑入内,“四公子,玉燕姐姐和金蝶姐姐都不得空,说是这会儿开宴了,要与少夫人布菜……” 黄执听得这话,看向裴岸,“四郎,宴席上的饭菜这会儿也瞧着,贼子怕是得不到空,朝着菜里下毒。” “定然不敢,观舟可是与我母亲、黄家舅母一处吃饭,若真是出了事儿,贼子诛九族是必然的!” 金将军? 只怕银将军、铜将军也无用。 眼见春哥要退下,裴岸已开了口吩咐,“春哥,再去寻阿鲁。”这边上菜的上菜,温酒的温酒,屋里头正宴已开,可桌上赫然少了秦家二公子、裴家四公子,黄家老爷子一瞧,立时喊自家老二去寻人。 黄哲得下人领路,来到凤溪阁,刚入门就急哄哄喊道,“你们三位郎君快些入席,家父可就等着您几位了。” 定睛一瞧,个个面目严肃,又开口问道,“是出了何事?” 黄执已换了笑脸,“二哥,也没什么大事儿,小丫鬟们吃坏了肚子,闹了起来,我与二郎四郎正好碰到,过来问一嘴。” “吃坏肚子?” 黄哲失笑,“不过是小丫鬟贪嘴,倒把你们三个留在这里,快些快些,一桌子叔叔伯伯些候着呢。” 裴岸三人相视一眼,默契不提中毒之事,跟着黄哲往饭堂而去。 入了内,三人又给桌上黄老爷子、其他长辈纷纷赔着不是,女眷这边,穆云芝长袖善舞,带着两个婆子,抬着托盘,挨桌挨桌放了一碟子点心。 她一改之前端庄少语的羞赫模样,更为大方。 冯如凤瞧着有些诧异,再看婆母,反而欣慰不已,转身握着儿媳妇的手儿,“你表妹被你带得极好。” 此话一出,桌上女眷也夸赞起来。 纷纷问了黄执与穆云芝成亲的日子,黄家老太太笑眯眯道,“还有些时日,云芝这孩子过两日就要启程回去待嫁,下次到我跟前,也就是我的三儿媳了。” 一看就知道,这老太太特别喜爱穆云芝。 宋观舟单手托腮,起了兴致,“到时候伯母莫要嫌弃我顽皮,拒我于门外,我是要来闹闹云芝姐姐的洞房。” 啥? 第526章 宋观舟这玩话一出,满桌女眷不管是惊愕还是诧异,最后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蒋氏看过来,只觉得这宋观舟真是不一般,她倒是敢说呢。 冯如凤掩口失笑,“观舟妹妹这话倒是顽皮,你这会儿一口一个云芝姐姐,结果还要去闹她洞房啊?” 宋观舟眉眼灵动,好奇不已。 “自是要闹的,云芝姐姐与黄家三郎郎才女貌,但性子看着都是沉稳端庄,若不去闹闹,我们黄伯母怎么抱孙儿呢?” 说完,拉上黄家老太太,“伯母只说是不是?” 黄伯母哎哟一声,“果不其然,你秦家姨妈喊你泼猴,实打实的调皮。这孙儿也是看缘分的,可莫要让你云芝姐姐听得害羞。” 秦老夫人也假做生气,拍了宋观舟肩头几下,“混账,幸得这一屋子没个外人,不然就你这没遮拦的嘴儿,定要被笑去。” 宋观舟爽朗一笑,“姨母放心,真到那良辰吉日,我与秦二同去,有我二人做坏人,保准儿黄三郎护着云芝姐姐,这新夫妻的心立时就绑到一处了。” 娘哟! 听听这话! 还要带着那浪荡子秦二郎? 冯如凤已笑岔气,“若你带着秦二郎同去,那我家三郎只怕早早使得个家丁封了新房的门,哪里敢让你们入内?” 宋观舟眼珠子一转,“不怕,二嫂,我还能上房揭瓦呢。” 噗! 其他老夫人连连摆手,“可使不得的,傻闺女。” 宋观舟眼眸星亮,毫无扭捏之意,“也是怨我爹娘,膝下只我与兄长二人,而今兄长浪迹天涯不得行踪,少了嫂子与我玩耍。公府之内,我又是个小儿媳,只有嫂子宠爱,却容不得我放肆。今儿托黄家世伯过寿的福,与云芝姐姐一见如故,来日她大婚,我定然要贺一贺的。” 众人听来,也觉眼前艳冶柔媚的宋观舟甚是可怜。 是啊! 她没有娘家,听得说到如今也不曾有个孩儿,公府老夫人往日正常应酬时,也提过这小儿媳,眉眼之间都能看到不喜。 何况从前宋大学士与裴公爷定了这亲事,也是因着眼前大胆女子先看上了裴家四公子。 众人惋惜,秦老夫人叹口气,“泼猴,莫要调皮,往后有你去吃的喜酒。” 宋观舟应了是。 鹅蛋脸上全是期待,半分没有因自己身世凋零而自怨自艾,倒是与秦老夫人嘀嘀咕咕说了不少,“姨母,自我成亲后,少见人成亲,那般热闹,孩儿好奇得很。” 秦老夫人看她说的认真,有些诧异,“从前你婆母也不曾带着出来过?” 宋观舟摇头,“母亲嫌弃我年岁小,性子木讷,少有带着出来呢。”几次有限的应酬,也不过是白事这些,差使她去磕头呢。 她翻看原主记忆,也觉得可怜。 萧氏半分不掩饰对她的嫌恶,每每红事不喜她,白事专挑她,“你一日日板着这张脸,是我儿对不住你,还是公府苛责你?倒是丧事上头喊你去,往那里一杵,比人家的孝子孝孙还正经。” 那时候的原配,与裴岸大吵小吵不断,萧氏时时拿着她立规矩,她也不想去,硬杠了几次,随时挨罚。 小到罚了月例,大到禁足。 裴岸年岁轻,意气用事,本就没怎么动情,后头更是生了厌恶。宋观舟想到这里,不禁生了感叹,人啊,都会变。 她也变了。 所以带着以她为中心的人,全部都变了。 秦老夫人见她这会儿少说话,以为想到不得婆母喜爱,心头失落,低声安抚她,“泼猴,往后多来姨母家就是,今儿你不得见你大嫂子,回头遇着她一块儿挨着就知道,你那大嫂子也是个会疼人的。” 宋观舟知她说的是秦家大少夫人,浅浅一笑,朱唇皓齿让人难以移目,“这会子我腿上松了板子,来日就到府上给您和大嫂子请安。” 玉燕和金蝶左右立在身后,不管旁人怎么看来,都给宋观舟布菜。 待穆云芝带着婆子摆完点心,冯如凤起身拦住她,“妹妹歇会儿,后头的事儿嫂子去做。” 穆云芝按她落座下去,低声近乎耳语,“表嫂与我客气作甚?一会子云芝就回来,这一桌子的夫人太太们,还得表嫂看顾着呢。” 冯如凤不明所以,但抬眼看到穆云芝眼神后,点了点头。 “好,今儿就劳驾妹妹了。” 穆云芝带着婆子出去,寻了僻静的地儿低声问道,“可见着那少夫人与丫鬟?” 婆子摇头,“老婆子看了个遍,没见着那丫鬟。” 穆云芝叹道,“饭堂之中也不能由着所有丫鬟进去,怕是外头还有,我带着你再去瞧。” 珠兰见状,拦住穆云芝。 “姑娘亲自去反而不妥,还是奴带着这婆子去,您放心就是。”穆云芝想来,只能如此,可惜眼前婆子愚笨,问些什么,都说不清楚。 她看了眼天际,日头正盛。 来黄家这么久,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事儿啊!本要转身回到饭堂,忽而想到宋观舟与朱宝月亲近,她思来想去,提裙往朱宝月等人休息的地儿去。 才到门口,就与林大夫差点撞到一起。 她问了小丫鬟的情况,林大夫知她是黄家三公子未来的娘子,并说了详细,“不碍事儿了,全部催吐出来,这会儿七窍都不流血了,又吃了护肝清肠的药,慢慢回过神来了。” “有劳林大夫,我进去瞧瞧。” “表姑娘小心脚下就是。”林大夫尽责提醒,因着二人对话,也惊动了里头伎子们,待探头看到是东家主子后,方才出来迎接。 穆云芝从前鲜少与这些风尘女子往来,这会儿身边没个丫头,也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勉力镇定,“我来瞧瞧两个小丫头,可还好?” 伎子们迎着她进去,“宝月姑娘正在照看,这会儿瞧着倒是好些了。”说罢引着她到里屋,卧榻之上两个小丫鬟并排躺着,面色苍白,还有些肿胀。 “宝月姑娘——” 朱宝月见状,起身到跟前屈膝行礼,“姑娘莫要担心,林大夫说婉儿娟儿没有大碍了。” “宝月姑娘身上可好?” 第527章 因着里屋人多,朱宝月与穆云芝说了不曾吃过茶后,引着她出来,低声说道,“姑娘跟前怎地也不跟着个丫鬟呢?咱们这里……,姑娘不用担心。” 但她心中却十分惶恐。 不知道是谁起了心思,竟是要杀她…… 穆云芝知她定然也受了惊吓,低声说道,“公府四公子、我表哥都在全力追查下毒之人,姑娘不曾沾过茶水就好。” “四公子?” 朱宝月猛地抬头,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裴岸竟然为她撑腰。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多想了。 听得穆云芝哑着嗓子说道,“宝月姑娘放心,这茶不是故意往你们这儿送的,原本是送到别人跟前,阴差阳错没吃,婆子生了懒怠之心,添了热水往你们屋里头送来。” “可请姑娘告知,原先是送给谁的?” 朱宝月满面错愕,穆云芝想不到她如此紧张,也只能摇了摇头,“如今还不知道,四公子与我表哥还在查,只是今儿人多事儿多,送茶水的婆子眼神不好,寻了一圈还是不曾找到那碰过茶水的丫鬟。” 原来如此! 朱宝月松了口气,后怕不已,“竟然生了这般歹毒心肠。”她的两个丫鬟,死了就是死了,能指望得到什么公道? 幸而救回来了,也因着眼前东家姑娘的一席话,让她心中惶恐少了些。 不然也不知是得罪谁家,竟是要毒杀了她。 穆云芝见她还好,又招来婆子,吩咐厨上上菜,“宝月姑娘今儿受惊,但辛劳一日,还请用些饭菜。府上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事儿复杂阴狠,但目前瞧来不是冲着宝月姑娘来的,请宝月姑娘宽宽心。” “多谢表姑娘告知。” “这事儿还在保密,府里太太夫人们都不知道,但宝月姑娘放心,定会抓住那贼子的。” 安抚之后,穆云芝方才离去。 朱宝月立在原地,抚了抚一直不安的心,轻叹几息,才回到屋内,婉儿娟儿这会儿幽幽转醒,看到她时又哭了起来,“姑娘,奴可会死?” “不会。” 她给两个丫鬟掖了掖被角,其他伎子纷纷叹气,“可是朝着咱们来的?咱们也不曾得罪过人呢。” 朱宝月摇头,“姐妹们莫要多想,咱们也不是什么能耐之人,定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其他伎子听得,知道她与东家姑娘刚才说了几句,并围了上来,问个所以然。 朱宝月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但想想也明白,咱这些苦命女子,挣得几个银钱?何苦就惹人来下这般刁钻的毒,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这两个可怜的丫鬟,就是吃了这阴差阳错的茶水。” 众人听得朱宝月说来,也松了口气。 “幸好无碍。” 穆云芝回到饭堂外头,珠兰带着那老婆子早候着,见她来时,珠兰急匆匆小跑过来,“姑娘,奴不在身边,您担心脚下。” “无事,我去瞧了瞧那两个小丫鬟。” 伎子房中? 珠兰轻轻跺脚,“姑娘也不等着奴,一个人过去,可有被冲撞?” “都是些良善女子,不碍事儿。” 穆云芝着急结果,问了珠兰,珠兰缓缓摇头,“没有。这老婆子看了好几遍,都不见那丫鬟,奴瞧着她也是慌里慌张,只怕根本记不得那丫鬟的面貌。” 如此,麻烦了。 黄执也听得穆云芝传来的信儿,他与裴岸坐一桌儿,也不是挨着的,只能端着酒杯起身,到跟前与裴岸敬酒,借故低声说道:“那丫鬟不曾找到。” 裴岸微愣,微微颔首以示知道,与黄执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猜疑之心,借酒下肚,再挪不开。 正要再想法子,可男儿吃席,推杯换盏的越发激烈,一会子你敬我,我陪一杯,吃得更是酣畅淋漓。 黄执今年考得好功名,众人借着寿宴,纷纷上前恭贺。 裴岸也是人中龙凤,少不得人来交好,雍郡王平日少来这样的宴席,本就地位尊贵,兼之性子儒雅,来往之际也不能少了他。 再加上太子妃胞弟秦庆东,还有黄家顶梁柱黄哲,以及酷爱吃喝玩乐善于调笑的黄州。 如何不热闹? 女眷这边也热络起来,宋观舟喜爱今日黄家的花酒,听得说是梨花酿,她本就好这一口,浅尝之后非常合胃口,因着玉燕、金蝶在旁,她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儿,故而放纵了些。 因着有她,本还拘束些的夫人太太些,也跟着和乐起来。 当然,也有人不喜。 旁边桌上,王家老太太眉头紧皱,与自己两个儿媳妇耳提面命,“可学不得那些个手段,女子在外,应端庄娴静,她这般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我瞧着也是公府老夫人不在,不然这般放肆之女,定要好生斥责惩戒!” 一旁坐着的何家夫人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宋大学士的闺女自小得老大人宠爱,就这么一根独苗苗,难免娇宠些。” 王老太太冷哼,眉眼里全是厌恶。 “说来那大学士也是翰林之首,听得他家娘子也是怀峰许氏贵女,怎么养出这么个聒噪的女子?” 她连连摇头,越发不想看,偏偏两桌是挨着的,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瞧着那灵动活泼的女子。 “听得说这姑娘聪慧着呢。” “聪慧?”王老太太瞥了一眼,嘴角下沉,满面褶子都是蔑视,“女子不才便是德。” 懂那些作甚,考状元吗? “也是一把年纪,我听得说裴家四房如今还没个孩儿,偏她是笑得出来,若我跟前的两个媳妇,早藏于房中无颜见人。” 何夫人微微一笑,“老太太何苦操心这些,听得说来年岁还小,再将养几年身子,定然不愁的。” “哼!” 王老太太冷笑不已,“如今镇国公府没个老夫人撑掌着,实在不成样子。”转头同自己两个儿媳妇说道,“万不能学了去,我们王家的女子还是要娴静恭淑些。” 可惜,宋观舟也只是在自己桌上与老太太些吃些酒 ,旁边桌案,她也不熟悉,也没那个应酬的心思。 王老夫人心头想着她若过来,定要说几嘴的想法也落了空。 第528章 王家两个儿媳妇对视一眼,被婆母的碎嘴搞得满脸无奈。她操心镇国公府的事儿,滑天下之大稽。 往日公府老夫人出来走动时,也不曾把她们家老太太放在眼里。 而今她倒是敢说。 王家老太太年岁不小,可两个儿媳妇都二十出头,也是因着她身子调养了是十数年,旁人三十多做祖母了,她这里才刚抱上儿子,庶出的大姑娘都要嫁人了,她跟前才得了哥儿。 而今却不记得自己吃过的苦,反而笑话旁人。 宴席欢畅,气氛甚好。 宋观舟抓来迟迟入席的穆云芝,连吃好几盏,穆云芝不胜酒力,不多时就面红耳赤,“观舟妹妹且饶了我。” “瞧着姐姐辛苦,多吃点解解乏就是。” 反观宋观舟,粉云如朝霞,浅浅浮上面颊,眼波如秋水潋滟,伴着笑意,美如冠玉。 吃过饭,夕阳西沉,晚霞铺满天际。 吃过饭的男宾女客,都聚在廊檐下指着天际看鱼鳞火烧云,甚是壮观。若还在吃的男宾,还在喝酒划拳,醉意上头的,靠着廊檐柱子的,竟是打起瞌睡。 裴岸也吃了不少,但眼眸清朗,毫无醉意。 瞅着空,他与秦庆东、黄执再聚到一处,“如何是好?丫鬟认不出来,少夫人又多,满眼看去,一半的夫人们都穿着绿色锦衣。” 黄执思虑片刻,让丫鬟去请冯如凤。 冯如凤正扶着自家老太太往花园走去,听得小厮横冲直撞到跟前,连忙斥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混来的作甚?吓着老太太,可仔细你的皮子!” 小厮缩头,“二少夫人,三公子唤您过去,身边没得差使的人,才使了小的来。” 黄家老太太闻声转来,“老三叫你家少夫人去做什么?” 小厮也不敢看老太太,低声回禀,“小的……, 小的不知道呢。”冯如凤见状,叹了口气,把婆母交给穆云芝,“我去去就是,云芝且照看着你舅母些。” 穆云芝想着大概还是那丫鬟中毒的事儿。 这会儿点头,扶着黄老太太跟着人群往前走,“云芝,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舅母放心,哪里出什么事儿,您老放心就是。” “那就好,一会子叫你,一会子叫你嫂子,我瞧着这三郎今儿是不一样呢。” 穆云芝低头,宽慰舅母几句,心头有些酸涩。 也是因着出了事儿,不然她与表哥如今那叫一个疏离,除了基本的问安客套话,再无半句旁的。 她也留意了今日,来做客的未婚女子中,约莫四五个,可瞧着好似都与表哥毫无关联。 再瞧着表哥,也没有看到这几家贵女而有特别的行为。 是谁呢? 秦悠然?也不是。她细细看过去,秦悠然与她也很亲近,但更多的时候,秦悠然都是围着宋观舟,好似她二人才是亲姐妹。 因着宋观舟亲近自己,秦悠然也跟着一口一个云芝姐姐。 哪里像是跟表哥有私情的端倪—— 到了池边,这里满池的睡莲,竟然开得甚好,宋观舟看得喜爱,与黄家老太太撒娇道,“伯母这池子花正好呢,我们家的莲花都谢了,都在挖藕了。”黄老太太被她这般酥软的声音逗得大笑起来,“泼猴,若是喜爱,不如留在伯母家多住几日,可好?” “要得要得,今儿太太跟前的梨花酿,一会子赏孩儿两坛提回去,可使得?” 黄老太太笑得褶子都没齐整过,与秦家、刘家的老太太们笑道,“我还当是要些什么,若是奇珍异宝,老婆子可没有,说来却是两坛子梨花酿,莫说两坛,十坛也使得。” 宋观舟款款行礼道谢。 “不瞒伯母说来,孩儿就贪这忘忧之物。我家父亲房中私藏的酒,快要被孩儿都快吃完了。” “镇国公吗?” 旁边刘家老太太好奇反问,宋观舟笑颜如花,“自是如此,孩儿如今也就他一位父亲。” 哎—— 是啊,宋大学士也没了。 “……可有回老家去给你父亲母亲扫墓?” 宋观舟摇头,“兄长曾经倒是说要给父亲母亲结庐守孝,四郎派人去探,兄长也云游四海去了,今岁是要回去给父亲母亲磕头,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不是哪里疼,就是这里痛,白白耽误到如今。” “好生照顾自己。” 说来说去,孤女一个,长得好看,生得美艳,可在公府那样的人家,没个娘家撑着,说来也难。 直到晚间,暮色降临,燃放了烟花爆竹,这一日寿宴才算结束。 裴岸与黄执、秦庆东见到冯如凤,问了送茶的事儿,原本以为冯如凤今日怕是记不得,可一听的说在溪水池子外要了壶茶水,她立时想起来了。 “这老货,我差使她送去的是金家大少夫人那里,说要在那亭子里与四少夫人赔个不是。” 一句话说完,三人面上顿时肃穆阴沉下去。 黄执眼神凌厉起来,“不知二嫂可还记得她跟前穿着葱绿褙子的丫鬟?” 葱绿? 冯如凤摇头,“金家大少夫人今儿跟前就两个丫鬟,一个是她自己贴身的,另外一个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去而复返,说是来给观舟弟妹赔罪的。这两个丫鬟今儿穿的都是嫩黄褙子,比她们少夫人的鹅黄袍子浅些——” 好家伙! 敢情是那老婆子眼神不好! 直到这时,秦庆东立时喊了黄执,“三郎,借你两个人,与我去堵个丫鬟!” 丫鬟? 裴岸马上反应过来,向着黄执拱手,“三郎……” “二位,走!” 这会儿黄执有些疑虑,不知这毒是下给金家大少夫人,还是——?他心中堵着一股火,领着二人就往外去寻。 冯如凤这会儿头大了,一把拽住黄执,“三郎,发生什么事儿了?” 黄执左右看了无人,低声说道,“嫂子,这会儿也忙不得,你寻人去看住金家大少夫人跟前的丫鬟,我们马上就来。” 什么? 冯如凤傻了眼,“大少夫人的丫鬟……,怎地了?” 正要多问,先踏出院落的秦庆东与裴岸立在门畔,听得裴岸的声音传来,“郡王,这是要走了?” 第529章 黄执与冯如凤循声走了过去,却看到雍郡王贺疆带着两个护卫以及一个丫鬟,正与黄家老大老二告辞。 裴岸与贺疆见礼之后,看着缩在他身旁的丫鬟,沉声喊道,“盼喜,你家少夫人舍不得你,不如我去跟大姑娘说个情,卖了你回来,如何?” 贺疆听闻这话,顿时生了疑虑。 “季章言下之意,盼喜这丫头从前是尊夫人跟前的?” 裴岸走到跟前,拱手作揖,“回郡王的话,正是,只是这丫头心术不正,被我撵了出去,转眼就到了大姑娘跟前。而今瞧着被大姑娘调教得乖巧懂事儿,内子又起了要回来伺候的心。” 贺疆转身,看向盼喜。 “怎地?小丫头,可要回你前头主子那里?” 盼喜噗通一声跪下,“回郡王爷的话,奴不敢。四公子待奴恩重如山,但大姑娘形同奴的再生父母,得二位主子看重,奴何德何能,只盼着来生再去伺候四少夫人,望四公子恩典。” 说着,重重磕头,夜色之下看不清楚,但她额头已磕破,这会儿出了血,顺着额际淌下来,流入眼眸之中。 虔诚之态,铁石心肠的人都软了心肠。 贺疆叹口气,“季章,你与大姑娘私交甚好,这丫鬟我瞧着也是个忠心的,还是留给大姑娘用。” 袒护之意,不容置疑。 话到这个份上,裴岸沉思片刻,继而颔首,“既是如此,那裴四就不为难丫鬟了。近些时日往西坊市的路颇受泥泞沾污,还请郡王一路小心。” “那是自然,幸得我这个人爱骑马,打马奔过去虽说也会溅些泥点子,但不碍事儿,一把水就干净了。” 说完,与送出来的黄家众人、秦庆东等人颔首示意,方才带着丫鬟与护卫出了门。 黄家三兄弟跟着送到大门外头,裴岸与秦庆东脸色冷漠,看着门外。 “她真是胆大包天。” 秦庆东眼眸闪着亮光,“季章,这事儿怎么办来?” “莫要告诉观舟。” 转身欲走,秦庆东跟上来,“又瞒?季章,这事儿不能瞒。”裴岸回头,“不瞒,那怎么说?” “……照实说。” 裴岸眼神不耐,“说放走了盼喜,放走了唯一贼子?” 秦庆东:……好像是这么个理。 “观舟信吗?” 秦庆东叹道,“这有什么不信的,贺疆出马,你我这几分薄面要给的。”他想着好好说来,宋观舟应是能明白。 “怎么个明白?明白她的丈夫一次次饶过害她之人,这些话不用你我多说,观舟一个字都不想听。” 全是敷衍之语。 秦庆东跟着他疾步走到院内,“……那你说怎么办?瞧着盼喜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算不是她下的毒,也是知道一二的。” 裴岸冷笑,“总要付出代价。” 往后,任由秦庆东怎么说,裴岸也不理会。冯如凤见这两位玉面郎君面色不愉走到跟前,连忙问了好,秦庆东打起精神来应付道,“不过是丫鬟的事儿——” 冯如凤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里面定然有些弯弯绕绕。 但这会儿客人陆续告辞,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只能点头,“若有什么怠慢之处,直管开口就是。” “多谢嫂子。” 待玉燕和金蝶扶着微醺的宋观舟出来时,裴岸才觉得不对,平时阿鲁都跟在身侧,今儿人呢? 与秦庆东一说,秦庆东也觉得奇怪,喊来春哥,春哥挠头,“小的也寻了好些地儿,不见阿鲁哥。” “阿鲁不见了?” 宋观舟软软靠在玉燕肩头,反问道,秦庆东一瞧这样,少不得说了跟着出来的秦悠然,“你怎地也不劝着你四嫂些,瞧她这样子,是喝醉了?” “没有,你可不兴乱责怪悠然。” 宋观舟马上支着软下去的身子,强硬的怼了秦庆东,秦庆东无奈,“……罢了,我与你个醉鬼说些什么呢。” 嘴上这么说着,实则心头怨愤金拂云。 为了季章,你金拂云竟然做到这份上!只怕圣上怜悯你,也救不了你。外人跟前,裴岸也不能抱着宋观舟往外走去,由着两个丫鬟左右搀扶,穆云芝与秦悠然在旁边连连叮嘱小心。 宋观舟让她二人止步,“悠然一会子陪着姨母坐轿子出去,云芝姐姐烦累一日,还是陪着黄伯母的好。来日寻个良辰美景好时光,再与二位姐妹相聚。” 她说得豪气,却耐不住头晕眼花。 原来这梨花酿比往日宋观舟吃的桃花酿、春日醉的,要更上头些。偏巧这晚风吹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临山与刘二一直在马车上候着,这会儿瞧着少夫人到了门口,连忙迎上去。 裴岸喊着临山到旁,“可见过阿鲁?” 临山摇头,“回四公子的话,今儿一整日的不曾见过。”裴岸顿觉不妥,他交代刘二几人看住少夫人,转头带着临山入了黄府,黄执正好迎过来,“四郎?” 以为他漏了什么物件儿。 却不料下一句话说得吓人,“三郎,我跟前小厮,那个叫阿鲁的怕是在府上遭人算计了。” 算计? 不不不! 黄执内心狂怒,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但还是整理好情绪,引着裴岸入内,唤来二管事,说了阿鲁。 二管事想了片刻,“属下见过几次,知道阿鲁,但是今儿……,有一会子他来过厨上,后又出去了。” 再问门房,门房也抓耳挠腮,“三公子,今儿人来人往,贵客盈门,小的们……,也记不住了。” 裴岸转身吩咐临山,“你与刘二先把少夫人送回去,我在这里寻阿鲁。”临山微愣,“四公子,属下陪着您。” 四公子素来不爱多带人摆场面,若是他也回去了,那跟前就没有使唤的人。 “无事,有黄家三郎和秦家二郎在。” 待送客差不多,黄执与裴岸走了两个院落,都没找到阿鲁的身影,黄执禀明父亲,黄老爷子一听,立时谨慎起来,喊着老大老二,“你们带着人马,在府内外打着火把寻,若听得四郎说来,这小厮也不是偷奸耍滑的。” 黄州听得满头雾水,拉着二弟的袖子,咬着耳朵问道:“裴家四郎跟前的小厮死在咱们府上了?” 第530章 娘耶! 我的亲大哥,你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 黄哲连忙拦住自家大哥的碎嘴子,喊了人马,与三弟分了两路去寻,秦庆东听得这事儿,先是送了母亲回府,转头带着春哥就要去黄府,老夫人一把拦住他,“急赤白咧做什么?” “季章还在黄家,我也过去帮一把。” 帮? 秦老夫人立时谨慎起来,“出了何事?” 秦家大公子这会儿?值归来,一身官袍还没换下,听得母亲与二弟这话,立时走到跟前,“老二,怎地了?今儿不是去黄家祝寿吗?” 秦庆东叹口气,“金拂云起了幺蛾子,午间之前跟观舟吵嘴——” 秦老夫人一听,抬手打断小儿子的话,“金家那丫头不是生了闷气离去……?” “母亲有所不知,她离去之后,这金家的大公子两口子慌忙来到黄府,后头——”,说到这里,秦庆东气不打一处儿来,“大少夫人借机与观舟赔礼,二人在黄家一处亭子内吃茶,幸得玉燕、金蝶机灵,未让观舟动那茶水,后头茶水未动,黄家沏茶的婆子懒怠,添了热水就往伎子伶人跟前送去,差点毒死了宝月姑娘跟前的两个小丫头。” “什么?青天白日,她竟然敢?” 老太太勃然大怒,“待我入宫,倒是与太后娘娘说个明白,这等毒妇,留着岂不是害人!” “母亲且慢!” 秦家老大赶紧拦住欲要起身离去的母亲,“且听老二说得仔细些,无凭无据的您老人家就凭着怒火进去,惊了太后娘娘,最后来个死无对证,岂不是白跑一趟?” 还给自己惹来个污蔑之罪。 “快些说来!” 秦庆东这会儿一五一十说了,“盼喜那丫头很有问题,可惜我和季章追过去时,那丫头早已躲在雍郡王背后,贺疆——,护住她了。” 秦大公子听得冷笑不已。 “这桩亲事,就算金拂云是夜叉临世,贺疆也不容她有错。有个信儿昨日我才得到的,因不曾听得宫中意思,也就没同母亲禀来。” “何事?可与你长姐相关?” “母亲放心,与娘娘那边无关。还是这金家,说来金蒙真是大度到了极致,竟然上书而言,要把他死去兄弟家的女儿作为金拂云的媵妾一同嫁到郡王府。” “荒唐!” 秦老夫人哼笑起来,“他金蒙不要脸,难不成宏安也不要了?”好歹也是皇室宗亲所出的郡主,竟然容得媵妾这前朝陋习存于自己女儿身上? 秦大公子叹道,“听得说来,是感于贺疆为了大姑娘遣散了多年陪伴的妾侍。” “金拂云哪里能容?” 秦庆东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金拂云只怕要疯,这是按着她颜面在京城女眷跟前抹黑。 “这事儿容不容的,金蒙上书了,但宫中还无音讯,我料着贺疆也会拒绝。如此一番,方才显出联姻诚意。” “怪不得今日他护着盼喜那狼心狗肺的叛主丫鬟。”秦庆东气得甩袖,“他二人如今瞧来,还真是天生一对。” 秦老大没有理会秦庆东的怒火,倒是追问起来今儿后头的事务,“后来呢?” “季章跟前的小厮阿鲁,不见了。” “阿鲁恁大的小子……不见了?” 秦老大追问起来,“这阿鲁是季章跟前的人,金拂云不就是图谋季章,怎会对着季章属下也使了狠?!” 秦庆东摇头,“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季章定然不容,现还在黄家呢。我也不放心,过去瞧瞧。” “那观舟没事?” 秦老夫人连忙问起正主,她倒是看着观舟这丫头与她拜别,但后头上马车有段距离,没有再看到…… 秦庆东点头,“幸得长姐借来的两个丫鬟,守着她,她也听劝,玉燕与金蝶不让吃的,她都委婉躲了过去。也不曾伤人面子,但又护住了自己。” “那就好!” 秦老夫人抚了抚受惊的胸口,“我今儿问了观舟那隆恩寺的事儿,小丫头怕我担忧说得不齐全,倒是我小看金家那个丫头了,手段比起她外祖母来讲,也是不遑多让。” 秦大郎听到这里,使秦庆东赶紧去黄府。 “带着春哥就行,那毕竟不是咱们的府院,小心行事。” 秦庆东满面怨愤,“大哥,你与季章到底怎地商量,这事儿我如今也是容不得了,东宫里头那段氏还在,皇长孙与长姐的安危——,如今金家与贺疆联合在一起,若容得他们做大,今后……?” “急些个什么!” 秦大郎呵斥道,终究不是在官场打滚的人,比起季章,自家二弟鲁莽性急不少,“若只是拿下金拂云,有何用处?区区一个后宅女子,杀了她囚禁她,于朝堂圣上,东宫太子,甚至秦家、裴家,归根结底有何益处?” 这一句话,让秦庆东陷入沉思。 “至少……,她不会再这么害人!”秦庆东嗫喏道,“观舟一而再再而三被她使人来害,还有观舟身旁的人,她如今劣迹斑斑,可还是不受影响。我问季章,他只说这次先瞒着——” “这样最好。” 秦大郎老神在在,“你放心就是,两个丫鬟后两日就到,老公爷也把临山临溪放在观舟跟前,往后进出什么的,就是有人想要谋害,也定不那么容易。雍郡王与金大将军结亲,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 “真不知圣意——” “胡说!”秦庆东的嘟囔惹来秦大郎的呵斥,“圣意岂容你这浪荡子揣测,你而今与观舟交好,为她打抱不平,为兄知道。但也得考量大局,慌里慌张只是拿下个金拂云,溧阳金蒙呢?宏安郡主呢?甚至东郡东桥局势变化,你都不管了?” “这……” 秦庆东被自家大哥说得没了话,干瞪眼一样立在母亲与兄长跟前,秦老夫人拉过他到身旁,“观舟待咱们家的恩情,为娘与你兄长,甚至你长姐都记在心里,如今你当她妹妹一样,为娘看得欣慰,但听你大哥和四郎的安排,且不能慌张,一时出了闷气却坏了整盘棋局。” “母亲,观舟……,若观舟遭了毒手呢?” 第531章 宋观舟的性命,那般不堪一击。 “母亲与大哥不知,今儿那茶水好似是下毒在杯盏沿口,林大夫说那毒无色无味,叫寒热断肠草。有些体质弱些的,沾了两口定然是七窍流血,五脏六腑肿胀泡发,内崩而亡。” “断肠草毒性凶险,也是常见的毒药,不过有些地方反其道而行,倒做成大补药来吃。” 秦大郎见识渊博,说得头头是道。 “可大哥知道吗?昨今这茶水还是婆子懒怠,多添了热水,冲淡了毒性,就这样宝月姑娘跟前两个小丫鬟吃了几盏,眼耳鼻喉都在流血,满脸肿胀,迸发之态令人视之遍体生寒。若是观舟吃了,只怕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我寻长姐借了玉燕金蝶,这不也正好躲过去了?” 秦大郎苦口婆心,“不要只看眼前,就跟段氏一般,若真是除了个段氏还有李氏张氏孙氏赵氏,届时你做得过来?” “大哥,如今只能忍着?” “以圣意为重。”秦大郎轻轻拍了他肩头,“而今寻人,你快些去就是,但切忌听四郎的话,你不管时机对否,稀里糊涂跟四少夫人说了个明白,结果仇人还在跟前毫发无伤,你不是平白给她添堵吗?” 秦庆东瘪着嘴儿,“……都是你们说了占理,若真有一日观舟被害了,我倒是瞧你们运筹帷幄的,可会觉得悔不当初!” “混账!” 秦老夫人一听小儿子嘴上不把门,立马斥责训诫,“你这是咒她呢?如今公府是大郎家娘子掌家,只要观舟小心些,你大哥招来的丫鬟以及公爷跟前的两个得力护卫,定不会出了大错。” 说罢,也不欲与这小儿子聒噪啰嗦,撵了他回黄家去了。 待得秦庆东离去,秦大郎方才扶着母亲往内屋走去,“今儿母亲也疲累了 一日,早些歇息。观舟之事,母亲不用担忧,四郎那孩子性情沉稳,上次也与孩儿密谈过,圣上如何不知金家嚣张,可如今局势不明,唯有把稳行事。” “好。金家那丫头自小也是为娘看着长大,却不知去溧阳这些年,宏安怎么教养,竟是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观舟表姐那事儿,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下得了手的。” 秦大郎点头称是。 “她早早预谋好,使人收买了不少京城的叫花子、二流子,茶摊酒楼说书的唱戏的,也是为了观舟表姐沦落花街,她并大肆宣扬。幸得季章后头察觉,借了老公爷的人手,悄无声息掐灭了源头。不然——” “堂堂许氏女儿沦落风尘,听得说那张脸与观舟五六分像,到时候黑的说成白的,公府四少夫人观舟怕是做不得了。” 秦大郎叹道,“也是疯魔了。” 说来人都不敢信,就为了图谋这四少夫人的位置,滑天下之大稽,金家与裴家,只要老公爷活着一日,这亲事断然不成! 秦庆东与春哥打马来到黄家,刚跟着二管事入门,就听得家丁们急匆匆迎上来,“阿鲁找到了。” “在何处?” 秦庆东直接抓过人来问,那家丁一看,是秦家的二公子,立时软了声音,“二公子,阿鲁被人打晕,推到了西园废弃的井里,幸好井水不深,阿鲁摔下去被齐腰的水一激灵,反而醒过来了。” 只是井口上头盖着木板杂物,这园子也是荒废好些年头,外头客人多,声音大,他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哑了,也不曾听到人来。 秦庆东面色严肃起来,“如今可还好?” 家丁摇头,“二公子,这小的看不清楚,只知道阿鲁还活着咧!小的就是先来同二管事说一声,莫要再寻,顺带去请林大夫。” “快去。” 放走了家丁,转头问及黄家二管事,“宝月姑娘呢?” “二公子放心就是,咱家大郎亲自带人护送回了满月楼,药剂银钱的,咱家也给了不少,两个小丫头听得说能下地行走,不碍事儿。” 那就好。 秦庆东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窝囊,一个妇人,竟然能有这种搅屎棍的能耐! 他定了定心神,跟着二管事往里头而去,等到了时发现黄家两个郎君这会儿都在,再往里走去,老爷子也在。 秦庆东与诸位见礼后,方才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阿鲁。 “这……” “不碍事儿,二公子,劳您累了。只是小的一个不察,被人从后头下了狠手!” 阿鲁咧着嘴,捂着后脑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 “怎么搞的?今儿老爷子过寿,竟然出这样的事儿,可知道是谁干的?” 阿鲁摇头,欲要说话,结果扯到后脑勺的鼓包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裴岸在旁坐着,替他说了全部。 “他瞧着有人在廊檐下擦茶壶,只觉不对,喊了一声欲要阻拦,却被人从后头打了个人事不省,还丢到了废井里头。” 还是老爷子睿智,一听裴岸小厮失踪,立时吩咐下去,“枯井阴沟废房子,树上草垛水池里,一个不能落下,顺着去寻。” 果然,人多力量大,打着火把分了批次,再找到西园那边时,阿鲁绵软的呼救声从枯井里传来,这才得救。 套了绳索拉上来一看,满头满脸都是半湿不干的血迹,好生可怖。 老爷子在刑部任职,虽说一直挂在侍郎上头,近些年头也因着身子缘由,不怎么掌权,但从前底蕴依然还在。 他亲自给阿鲁查探伤口,瞧着只有后脑勺上一片血污,吩咐去喊林大夫,“后头来人用钝器所为,但瞧着这孩子头上伤口形状,应是重击时,孩子正好侧首,钝器没有直入脑壳,否则……” 老爷子和蔼的摸了阿鲁小脑瓜子,“否则小命不保,对方是存了杀你的心,但人的头颅是弧形,你扭头时,没有整个脑瓜子与钝器全面接触,这块儿骨头……” 他指着刚刚摸过,但阿鲁咿呀咿呀呼痛的地儿笑道,“骨头应是裂了,一会子让林大夫来瞧瞧。” 呼噜了一下阿鲁,“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532章 阿鲁龇牙咧嘴,挣扎着要给老爷子磕头,黄执与黄哲连忙拦住,“你这身上怕是还有伤,别忙着折腾。” “小的多谢老爷,今儿也是小的沾了您老人家的福,不然那枯井里若是没水,小的晕头涨脑被丢下去,早没活路了。” 裴岸从头到尾除了必要所言,多为沉默。 只是他面色在烛火之下,也不见和煦之态,旁人不知,他袖中攥拳许久,真是松了又紧,紧了再松。 客人在自家出了这事儿,黄家老爷子气儿也不顺,他同黄哲、黄执两个孩儿吩咐道,“一会子与两个管家,内外自查,可是府上之人与外人勾搭,欲要谋害。” 谋害谁,不言而喻都知道。 黄执到裴岸跟前,拱手行礼,被裴岸连忙拦住,“三郎这是做的什么,如此大礼岂不是要折煞我也。” “四郎今儿受惊了。” 裴岸连连摆手,沉声向老爷子缓缓说道,“世伯容禀,恐怕是我与内子惹来的闲事儿,内子在隆恩寺里被贼子追杀,期间有一独眼贼子逃之夭夭。京兆尹上下大力查探,而今也只是全力追凶,却无进展。世伯府上主仆仁德善良,鲜少与人生了嫌隙龊语,恐怕……,是朝着我与内子而来。” 黄老爷子摆手,“冲着你也好,冲着我这一府老小来也罢,下毒这事儿非同寻常,自是不能善了。” 说罢,他招了裴岸到跟前,“孩子,世伯欲要报官,你待如何?” 黄家都不怕,裴岸自是点头同意。 “晚辈还想着怕牵连贵府,惊扰了世伯与伯母,可就是大罪。”话到这里,转头再去问阿鲁,却见阿鲁还是满头雾水,“四公子,小的蠢笨,真是不知道后头有人偷袭,到底是男人女人,小的也不曾看到。” 他这会子在春哥帮衬服侍下,擦拭了头上干涸血迹,顶着木愣愣的脑壳,一一禀来。 待说了那丫鬟时,阿鲁嗫喏道,“隔着远,小的才要招呼,那丫鬟转头就躲到假山后头……” 下一刻,他就两眼一黑,不知世事。 这屋子中,只有黄家爷三,裴岸与秦庆东,问不清楚,兼之大夫来了,黄府二管家与春哥左右扶着阿鲁出门就医,余下五个主子共处一室。 “三郎,可查出那壶茶就是送给金家大少夫人待客的?” 黄执拱手沉吟,“父亲,阿鲁被伤之地,与金家大少夫人待客的亭子相差有些距离,如今那动手脚的丫鬟也不知是何人,孩儿也不敢妄下定论。” “父亲,今儿府上只有宝月姑娘跟前两个丫鬟中毒,旁的主子仆人都好,想来怕就是这壶茶。” 黄哲在旁补充,黄家老爷子抚着白须微微摇头,“倒也不见得,万事讲究个证据。” 证据哪里找?很难。 “四郎,幸得侄媳妇无碍,不然今儿这寿宴倒不美了。”老人家几不可闻叹了一息,裴岸上前躬身连说不敢。 “若是贼子冲着晚辈来,才是侄儿夫妻的不是。” 阿鲁头上伤得严重,春哥与二管事看着大夫给他清理伤口,期间还用短刀剃了片头发,烛火照明之下,伤口可怖。 “幸而你躲了下,不然早没了性命。” 林大夫的话让阿鲁后不已,他这会儿手脚都软成泥,结结巴巴说道,“大夫,我这个会变傻?” 他小时候就见过个傻子,听得说从高处落下后,原本聪明锐敏的人一朝一夕就成了鼻涕口水四涎的蠢蛋。 若是那般,四公子定然不要他伺候在身旁,到时候可怎么活…… 想到这里,他头上的疼痛裹挟着害怕,竟是冒出两滴眼泪,春哥瞧着很是鄙夷,抓着他肩头摇晃,“我的哥哥,你若是傻了,早早的就傻了!” 说着话,还追问,“真是不曾看到伤你之人?” 阿鲁满脸冤屈,“黄家老爷与四公子跟前,你借我十个胆子,我哪里敢胡说,真是没看到。” 说到这里,阿鲁恨不得咒死那贼子,果然是小人,只能背后害人。 春哥摇头咋舌,“什么时候到身后,你竟然如此大意,脚步声的也听不到。”阿鲁听得这话,两眼一瞪,“我又不同你一样,小小跟着你家吉瑞哥哥学了一招半式。” 何况寿宴之中,宾客多,下人也多。 嘈杂之地,他哪里料到身后来了歹人…… 这么一弄,几乎在宵禁之前,裴岸才带着阿鲁回府,黄家最终还是没报官,一是天色太晚,二来也是裴岸开口,“……世伯,那壶茶若只是冲着侄儿内子来,报官也倒使得,偏偏中间还过了金家大少夫人,不如容晚辈明儿寻金家问个明白,若大少夫人无碍,再报官不迟。” 黄执听得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他抬头看向裴岸,问出心中疑虑,“若是冲着四少夫人……,四郎这意思想要压一下?” 秦庆东低着头,他心中生着闷气,恨不得马上到郡主别苑抓着金拂云问个清楚。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狠毒? 裴岸点头,“若是冲着内子而来,定不能打草惊蛇。内子虽说性子略显顽皮,但从不曾与人为敌。摸清楚对方为何而来,才是最为紧要的。” “报官不就能查出来……?” 黄执少见执着,问出心中好奇,裴岸摆手,“隆恩寺这般大的劫杀之案,马上就个半月了,但京兆尹下头何大人依然没有头绪。” 说到这里,裴岸语气一顿,复又抬眼,与黄执四目相对,“内子不过是深宅妇人,性命为重。” 黄执言语有些迟疑,“竟是还没查到。” 裴岸颔首,“对,今儿有惊无险,只是伤了两个小丫头,府上主客都不曾被惊扰。” 黄老爷子看着裴岸,片刻之后挥退自家两个儿子。 秦庆东见状,也起身出门回避,黄老爷子欲要挽留,秦庆东摆手,“老大人莫要客气,晚辈于这些事儿不曾有钻研,留下也无用。” 说完,他跟在黄哲与黄执身后,心情沉重出了门。 屋内,黄老爷子开门见山问询裴岸,“……岸哥儿,你同世伯如实说来,可是心中已有怀疑之人?” 第533章 裴岸与黄老爷子在屋内说话,刘二与临山,一个驾车一个骑马,护着宋观舟往公府行去。 临上车前,玉燕低声与临山说了句话。 回程有段黢黑的路,临山拿出别在车厢旁侧的火把点了起来,照着马车不急不缓前行。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黑夜里一双眼眸像苍鹰,注视着每个路过的巷子口。 幸好,平安到达府中。 宋观舟下车时,醉意彻底涌上头,她头晕身子软,靠在玉燕身上就起不来,幸得门房与韶华苑忍冬禀了句,忍冬带着孟嫂与荷花打着灯笼赶紧到门口,借着门房蓝布小轿,把昏昏沉沉的宋观舟接到韶华苑。 刚入门,许淩俏就迎了上来,瞧着满面通红的宋观舟,哭笑不得,“屋里头的酒水也不曾少了你的,何故就在外头吃醉了,快些抬到屋内,这秋日凉风吹来,着了凉。” 宋观舟痴痴笑来,软了的何止是身子,还有媚眼如丝。 “姐姐莫要担心,不过是酒水后劲大,好些时日我不曾这般惬意,你瞧着我是醉了,实则我心头清明呢。” 许淩俏招呼几个丫鬟伺候着宋观舟换了衣物,玉燕金蝶欲要帮忙,许淩俏挽着她二人落座,“今儿伺候我这妹妹,你们也是辛苦。交给忍冬莲花荷花就是,二位姑娘吃盏茶。” 外头壮姑也从小厨房端着托盘进来,备了四副碗筷,许淩俏看着宋观舟昏昏欲睡,低声问了可要吃食。 “好姐姐,容我眠下。” 忍冬扶着她上了拔步床,刚落床铺就滚入床里头,抱着软枕竟是闭目睡过去。许淩俏哭笑不得,又问了玉燕金蝶,“怎地不见四公子身影?” 玉燕低声回禀,“表姑娘,四公子怕是还有些事儿不曾处理。只吩咐奴二人伺候着少夫人尽快回府歇下。” 至于临山与刘二,看着四少夫人平安无事回到韶华苑,转头驾车往黄府去。 “临山,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刘二直觉不对,憋着一路,这会儿见只有临山在跟前,方才低声探问起来,临山想到宋观舟历来看重这个车马管事,斟酌片刻压着嗓子说道,“有人要害四少夫人,往后四少夫人要用车马轿撵的,二哥你多掌掌眼,小心查看,莫要让贼子钻了空当使坏。” 听到这话,刘二瞬间惊了起来。 “可是隆恩寺的贼子?”他想到隆恩寺里少夫人九死一生,更是难言怒火,咬牙切齿道,“我瞧着少夫人今儿平安无事,还以为顺遂着呢。那四公子在黄家查探?” “阿鲁失踪了。” “什么?” 刘二这会儿表情也乱了起来,“阿鲁……阿鲁——” 那小子平日里虽说跟着四公子,颇为有头有脸,但私下与自己也算交好,四公子少夫人赏赐点好吃好玩的,都不忘了他家小子与瘪哥儿。 “在黄府里没了踪迹?” “嘘!” 临山拦住他的声音,“低声些,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贼子贼心不改,定要置四少夫人于死地,府里如今虽说是大少夫人做主,但丫鬟婆子家丁这些人里头,恐怕也有人被收卖,你平日里巡院管马,多个心眼。” “是——” 刘二压着惊魂未定点点头,“到底是何人,真是胆大,这可是天子脚下,镇国公府,目中无人到这般地步,公爷……四公子,也不管?” “什么话!” 临山翻身上马,“四公子那般紧要少夫人,差使我二人护送少夫人回来,也是怕少夫人有些闪失。” 说罢,二人连忙驾车打马往黄府去。 刚到黄府,车还没停稳,门房就上前来同临山招呼,“可是公府家的?” “是,小哥,我等来接我家四公子。” “稍待片刻,容小的们进去禀报。”门房才喊了个灰衣小厮去禀报,转身又同临山与刘二说道,“放心,四公子跟前的阿鲁寻到了。” “可是贪睡躲在哪里了?”临山陪着笑,欲要多问几句,门房年岁不小,知道什么可言什么不可言,倒是用了个统一的说辞,“好似是脚下踩空,落了我们院子里一处枯井,身上有些小伤,旁的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虽说年岁上去,可玩心也重,府上还请宽宥一二。” 插科打诨,等了片刻,角门大开,裴岸与黄执、秦庆东鱼贯而出。 临山上前听命,主子间都是些告辞之话,随后春哥与黄府二管事扶着阿鲁也出来,临山与刘二赶紧去接过来,送上马车之后,听得三位年岁相反的翩翩郎君互相道别,秦庆东喊着春哥,打马先行而去。 随后是裴岸,黄执见他刚上马车,还是上前半步,“四郎……” 裴岸掀开车帘,“三郎请说。” 黄执眼眸里带着黑夜的沉寂,他压着声音说道,“贼子心思歹毒,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夫人下手,其心可诛。若四公子有需要我或者黄家的地方,请不吝吩咐。” 听得黄执仗义执言,裴岸唇角一弯,露出今晚第一抹笑意。 “三郎放心。” 说罢拱手回礼,车帘落下,刘二马鞭一样,“驾!” “临山,少夫人怎样?”待马车驶入黑暗街道,两边只有夜风袭人时,裴岸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临山耳聪目明立时到马车一侧,“四公子放心,少夫人虽说醉意上涌,得表姑娘与两位宫中来的姑娘照顾,也无大碍。” “那就好,今儿的事莫要与她说。” 裴岸知晓如今临山在韶华苑里头,听命宋观舟更多些,特特吩咐之后,临山顿了几息,方才应道,“四公子,今儿这事儿属下只听了玉燕姑娘几句话,不知道府内如此凶险,要不——” 他憋着一口气,“属下自行杀回那郡主别苑去。” 那独眼贼子就是金拂云身边的跟班,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裴岸轻哼出声,“你是临山,不是临溪临川,那是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才会做的,而今少夫人无碍,从长计议。” “四公子,今儿闹这一出,金家真是太过嚣张。” 第534章 所有明眼人都知道金拂云狂妄,裴岸不是瞎子,也看得明白。他与黄家老爷子说得了部分,老爷子听得满眼怒火,“倒是敢!金蒙这混账,从前小人心机,而今养出个女儿来,表面上瞧着大大方方的,老夫摒弃前尘旧事,淡了嫌隙,容得老妻与她做媒,哪里想到竟是如此糊涂!” 裴岸没有说了全部,只提到下毒的丫鬟应是金拂云跟前的盼喜。 “也是侄儿造的孽,从前那丫鬟在府上做了我院落里的外屋丫头,成亲之后,侄儿见两个丫鬟也算乖觉伶俐,这才送到内子跟前近身伺候。哪里料到两个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为奴为仆却心思诡秘,怂恿着年岁还小的内子闹了一桩桩的笑话……” 他说到这里,甚是痛心。 “前脚打发出去,金家大姑娘不计前嫌,又给赎回去了。今儿小丫鬟下毒,只怕是怨愤从前我差人发卖她二人,故技重施,欲要害了内子,再嫁祸到世伯跟前。” “小小丫鬟,如此心思缜密之事,依老夫瞧着怕不是她能操纵的,背后若是无人,你可信?” 裴岸摇头。 “世伯,隆恩寺一案,也惊动了宫内,圣上着京兆府早早差办,可到如今毫无进展。世伯……,边关近些时日摩擦不断,就算今儿这事儿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叛主,与谋害内子的贼人勾搭一处,就是瞧着金大将军和宏安郡主的面上,恐也查不出个深浅。” “不过是个丫鬟——” 裴岸微微叹息,“太后娘娘喜爱这门亲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前些时日郡主别院出了人命,不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压下去了么。” 黄老爷子仰头长叹,“这门亲事,老妻做得怕是不对。” “世伯莫要忧心,大姑娘与雍郡王天造地设的一对,伯母宅心仁厚,成就一桩好事儿。” 黄老爷子微微摇头,没有应了这句话。 裴岸上了马车,眼神凌厉起来,阿鲁这会儿头昏脑涨,隐忍着脑壳的疼痛,不敢在他跟前哼出声。 “一会子回去,好生歇着。” 裴岸看似闭目养神,却知道马车里的阿鲁定然在忍痛。 阿鲁低低应了声是。 寂寞黑夜里,只有车轱辘撵过泥路的咯吱声,许久之后,阿鲁低声说道,“四公子,是盼喜。” 裴岸并不意外,也没有睁眼,“为何在黄家不说?” 阿鲁哑着嗓子,“小的怕坏了四公子的事儿,后头春哥与小的说了宝月姑娘跟前两个丫鬟中毒,这定然就是盼喜所为,她跟宝月姑娘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必然是冲着少夫人去的。” 说到这里,阿鲁很是激动,欲要起身,却牵动了后脑勺的伤口,哎哟一声,熄了气焰。 “别在你们家少夫人跟前说漏嘴,我自有打算。” 阿鲁也不顾主仆有别,牵住裴岸袖口,“四公子,小的可以作证!” “作的什么证?” 裴岸靠在车壁上,由着车身传来的晃动,侵袭着他的头颅,厌恶与愤怒在五脏六腑里如同一股气,转来转去,还是萦绕在胸口散不去。 “作证,是盼喜得了大姑娘指使,欲要毒害我家少夫人!” “混账!” 今日黄府百十个丫鬟,你如何笃定那就是盼喜? “就是盼喜!四公子,小的眼不瞎,盼喜行走时喜欢甩腰,小的同她一处长大,化成灰也认得。” “闭嘴!” 裴岸不急不缓,从容不迫,“一个盼喜有何用?你今日去告官作证,信不信明日盼喜就横尸街头,到头来你死无对证,我待问你,你家少夫人是否就此安稳了?” 听到这里,莫说车内阿鲁呆愣,就是赶车的刘二与骑马的临山,俱是沉默。 阿鲁张口欲言,却不知道如何应答。 许久之后气愤不已,还是坚持己见,“四公子,大姑娘欺人太甚,就是折了个盼喜,以后少夫人外出吃个小宴也才安生。” “那你呢?” “我……小的,小的不怕!”阿鲁反应过四公子的意思,说出一个不怕,继而就是浑身胆气,“小的不怕死,那盼喜真是狼心狗肺,四公子您从前待她们多好啊,如今倒是厉害,害人来着!” “行了,这事儿我自有定夺。你好生养伤,顺带管住嘴,韶华苑你那几个姐姐妹妹,谁问都说不知。” 吩咐几句,已到门口。 他浑身疲惫,撩袍入内,许淩俏硬生生守着宋观舟,等到裴岸入门的信儿传来,她才同玉燕金蝶以及忍冬告辞,“观舟就由着你们看顾着,四公子已进门了,我也就先回去,明儿再来探你们少夫人。” 她带着荷花喜乐出门,拐到去往荣福苑的小道上,方才揪紧了胸口衣物,胸口里疼得说不出话来。 夜宵时,金蝶与玉燕自是说了宴席上的热闹,“表姑娘,忍冬姐姐放心就是,京城里谁不喜欢咱们少夫人,今儿好几家的老夫人都要做帖子,请少夫人去吃秋蟹呢。” 期间,提到了穆云芝。 “那是黄家三郎未过门的娘子,性子极好,未语三分笑,与少夫人甚是投缘。临行之时,穆姑娘依依不舍送了少夫人出门,少夫人还说来日请到府上吃酒,与表姑娘你定然投缘。” 许淩俏陪着玉燕金蝶用夜宵时,听得这话,她面上表情不变,心头却痛苦不堪。 硬撑着听了大致,才知道黄执未过门的娘子何等温婉大气,若连观舟都喜欢,定然是个好姑娘。 难怪…… 她立在黑暗之中,痛苦像莲池里的泥水,淹没了她的七情六欲,也阻绝了莲花低声呼喊。 许淩俏啊许淩俏。 那样的院落里,一地的狼藉,犹如你这苦涩的命运,何苦去肖想奢望呢?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莲花看着表姑娘立在院墙下头,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把灯笼递给喜乐,赶紧上去扶住,“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心口疼。” 她喃喃自语,颇有些六神无主,莲花半扶半楼,“姑娘,我们回韶华苑去,容奴去请赵大夫——” 第535章 再是高明的大夫,医术精湛,也医治不了她这日渐枯朽的心。她努力摆了摆手,“只是一时岔了气,心头难过,稍待片刻就好。” 话音刚落,黑夜之中传来脚步声。 她在黑夜里转头,看向韶华苑门头挂着的灯笼下头,昏昏暗光之中,裴岸到了房前。 忍冬带着荷花亲迎出来,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 但随着韶华苑院门落闩,门头唯一的光亮也熄灭,莲花满脸担忧看着自家姑娘,连连劝慰,“姑娘,那咱慢些回去,回屋里歇会儿。” “莫要与你家少夫人说,也不要在大哥跟前提,我身子不碍事儿,歇一日就好。” 莲花与喜乐低声应是,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荣福苑。 喜儿守在院门,听到姑娘的脚步声,这才开了门,黑漆漆的夜里,小矮个儿轻声喊道,“姑娘,今儿晚上公子在碧落斋里头,同萧家四公子一处儿吃酒,说是让您早些睡,莫要惦记他。” “好。” 许淩俏由着莲花喜乐卸了钗发簪髻,净面洗脚,换了舒适的衣物,方才上了床榻。 她心中难过,不愿一人独眠,喊了莲花上了床榻,二人并头齐眠。 “姑娘心中有事儿?” 莲花知冷知热,约莫觉得表姑娘藏着心事,许淩俏摇头,“如今在公府里头,吃穿住行样样不愁,府上之人待我犹如亲姊妹,我哪里来的心事。” “姑娘素来敏锐聪慧,就是遇到事儿也不爱说出口,只是姑娘,总是藏在心底,定然伤身。” 许淩俏翻了身,面对莲花,轻启朱唇,“好丫鬟,翻过年头,我怕是要与兄长一同外放,到时只怕也带不走你这伶俐的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心生不舍。” 原来如此。 只是舍不得自个儿,莲花放下心来,低声说道,“若姑娘不嫌弃奴愚笨,同少夫人说一声,奴就跟着去伺候姑娘您了。” 听到这话,许淩俏莞尔一笑,未熄灭的烛火照进纱绢幔帐,莲花看得入了神,“姑娘同我家少夫人,这会子看真是一模一样。” 除了黛眉不同,宋观舟的要粗挺浓密一些,就那眼眸、鼻头以及樱桃小口,犹如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般。 “观舟虽说是妹妹,但比我强上不止千倍百倍。我知她心头一直惦记着我这表姐,若去提一嘴,定然放了你到我跟前。可我跟前也无甚好前程,好端端的公府丫鬟到我面前来使唤,大材小用了些。” “姑娘何苦说这些见外的话,奴跟在你跟前,也是过得安稳日子的。何况,姑娘您性子绵软,喜乐还小,来日若有人冲撞您,奴不在也担心呢。” 许淩俏知道莲花说的肺腑之言,她屡次提到,因着与荷花样貌平平,只在二门外做个粗使丫头,也是少夫人跟前无人伺候,四公子连夜差使海叔遣她 二人进门。 从前天不亮就得起来打扫洗衣,夜黑了才能喘口气,日子疾苦,而今若真到许淩俏跟前,再苦也苦不到从前那般,何况,表姑娘性子温和,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桩福气。 莲花低声说了这些,许淩俏微微叹息。 “我却不放心观舟,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丫鬟,若我带走了你,她跟前就少了个能用的人。” “少夫人……,少夫人跟前有忍冬姐姐。” “忍冬聪慧能干,奈何容颜有损,外头应酬往来,她也不能跟着出去。荷花性子略显冲动,有些事儿不如你稳重。” 若不是如此,哪有东宫两个宫婢来帮衬的道理…… 提到少夫人,莲花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她伸出手给许淩俏掖了掖被角,“表姑娘,您说的有道理,等少夫人安排就是。” 许淩俏揭过心中的疤痕,睡意全无,与莲花说着闺房私话,“那金家大姑娘甚是嚣张,是不是金家如今在朝廷颇得圣上看重?” 莲花缓缓摇头,“这些朝堂之事,四公子少在屋中说来。但金拂云敢明目张胆觊觎我家四公子,定然是靠着她父亲母亲,一个是举国为重的大将军,而今守着边陲要塞,另一个又是皇室宗亲,鼎鼎有名的宏安郡主。” 说到哪里,自家少夫人娘家无人的窘境,自是不能比。 “如此荒唐,她而今也是要做郡王妃的人。” 许淩俏翻个身,平躺着喃喃说道,“泼天的富贵,却不及四公子这个人,若是成亲之前,她敢起这心思,也不用我家妹妹入府受这个苦。” 莲花听闻,轻笑出声,“对,姑娘,还是您知道我们少夫人的心思,往前数次吵嘴,少夫人言语冷漠,时时说得四公子心中难受。期间就说了姑娘您的这话,只骂四公子,若早与金拂云有情,何不早做打算,如今她在中间,这少夫人做得何等艰辛。” “差点丢了性命,可不是小事儿。” 许淩俏满腹担忧,却知道无济于事,使了莲花熄了烛火,主仆二人歇了声音,恍然入梦。 次日,却是个暴雨天。 许淩俏起得有些晚,还是被雨打窗棂惊醒,莲花早早起了身,里外的活计做得大差不差,听得许淩俏呼喊,方才入门。 “可是下雨了?” 莲花点头,“一早早的,不见打雷,还有日头,谁料不多时就飘来乌云,奴去大厨房提些粥菜,刚到半路就被淋了透心。” 许淩俏起身,掀开窗角,被雨滴子扑了个正着。 大雨搅动泥土,一股土腥味也入了屋内,莲花上前关上窗棂,“姑娘担心着凉。” 许淩俏眉头微蹙,眼眸暗沉,“观舟昨儿醉成那般,这会儿也过不去探望她。” 莲花听到姑娘这般话语,扶着她坐到梳妆台跟前,拿起檀木梳子,轻轻与她梳了头发。 “姑娘放心,少夫人不是头一次吃醉酒,孟嫂做的醒酒汤味道上佳,功效绝妙,少夫人次日醒来吃上一盅,顿时神清气爽,您就不要担心了。” 伺候许淩俏梳洗装扮之后,才把粥菜端到跟前,她复又抬头,看向帘外,“大哥可回来了?” 第535章 再是高明的大夫,医术精湛,也医治不了她这日渐枯朽的心。她努力摆了摆手,“只是一时岔了气,心头难过,稍待片刻就好。” 话音刚落,黑夜之中传来脚步声。 她在黑夜里转头,看向韶华苑门头挂着的灯笼下头,昏昏暗光之中,裴岸到了房前。 忍冬带着荷花亲迎出来,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 但随着韶华苑院门落闩,门头唯一的光亮也熄灭,莲花满脸担忧看着自家姑娘,连连劝慰,“姑娘,那咱慢些回去,回屋里歇会儿。” “莫要与你家少夫人说,也不要在大哥跟前提,我身子不碍事儿,歇一日就好。” 莲花与喜乐低声应是,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荣福苑。 喜儿守在院门,听到姑娘的脚步声,这才开了门,黑漆漆的夜里,小矮个儿轻声喊道,“姑娘,今儿晚上公子在碧落斋里头,同萧家四公子一处儿吃酒,说是让您早些睡,莫要惦记他。” “好。” 许淩俏由着莲花喜乐卸了钗发簪髻,净面洗脚,换了舒适的衣物,方才上了床榻。 她心中难过,不愿一人独眠,喊了莲花上了床榻,二人并头齐眠。 “姑娘心中有事儿?” 莲花知冷知热,约莫觉得表姑娘藏着心事,许淩俏摇头,“如今在公府里头,吃穿住行样样不愁,府上之人待我犹如亲姊妹,我哪里来的心事。” “姑娘素来敏锐聪慧,就是遇到事儿也不爱说出口,只是姑娘,总是藏在心底,定然伤身。” 许淩俏翻了身,面对莲花,轻启朱唇,“好丫鬟,翻过年头,我怕是要与兄长一同外放,到时只怕也带不走你这伶俐的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心生不舍。” 原来如此。 只是舍不得自个儿,莲花放下心来,低声说道,“若姑娘不嫌弃奴愚笨,同少夫人说一声,奴就跟着去伺候姑娘您了。” 听到这话,许淩俏莞尔一笑,未熄灭的烛火照进纱绢幔帐,莲花看得入了神,“姑娘同我家少夫人,这会子看真是一模一样。” 除了黛眉不同,宋观舟的要粗挺浓密一些,就那眼眸、鼻头以及樱桃小口,犹如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般。 “观舟虽说是妹妹,但比我强上不止千倍百倍。我知她心头一直惦记着我这表姐,若去提一嘴,定然放了你到我跟前。可我跟前也无甚好前程,好端端的公府丫鬟到我面前来使唤,大材小用了些。” “姑娘何苦说这些见外的话,奴跟在你跟前,也是过得安稳日子的。何况,姑娘您性子绵软,喜乐还小,来日若有人冲撞您,奴不在也担心呢。” 许淩俏知道莲花说的肺腑之言,她屡次提到,因着与荷花样貌平平,只在二门外做个粗使丫头,也是少夫人跟前无人伺候,四公子连夜差使海叔遣她 二人进门。 从前天不亮就得起来打扫洗衣,夜黑了才能喘口气,日子疾苦,而今若真到许淩俏跟前,再苦也苦不到从前那般,何况,表姑娘性子温和,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桩福气。 莲花低声说了这些,许淩俏微微叹息。 “我却不放心观舟,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丫鬟,若我带走了你,她跟前就少了个能用的人。” “少夫人……,少夫人跟前有忍冬姐姐。” “忍冬聪慧能干,奈何容颜有损,外头应酬往来,她也不能跟着出去。荷花性子略显冲动,有些事儿不如你稳重。” 若不是如此,哪有东宫两个宫婢来帮衬的道理…… 提到少夫人,莲花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她伸出手给许淩俏掖了掖被角,“表姑娘,您说的有道理,等少夫人安排就是。” 许淩俏揭过心中的疤痕,睡意全无,与莲花说着闺房私话,“那金家大姑娘甚是嚣张,是不是金家如今在朝廷颇得圣上看重?” 莲花缓缓摇头,“这些朝堂之事,四公子少在屋中说来。但金拂云敢明目张胆觊觎我家四公子,定然是靠着她父亲母亲,一个是举国为重的大将军,而今守着边陲要塞,另一个又是皇室宗亲,鼎鼎有名的宏安郡主。” 说到哪里,自家少夫人娘家无人的窘境,自是不能比。 “如此荒唐,她而今也是要做郡王妃的人。” 许淩俏翻个身,平躺着喃喃说道,“泼天的富贵,却不及四公子这个人,若是成亲之前,她敢起这心思,也不用我家妹妹入府受这个苦。” 莲花听闻,轻笑出声,“对,姑娘,还是您知道我们少夫人的心思,往前数次吵嘴,少夫人言语冷漠,时时说得四公子心中难受。期间就说了姑娘您的这话,只骂四公子,若早与金拂云有情,何不早做打算,如今她在中间,这少夫人做得何等艰辛。” “差点丢了性命,可不是小事儿。” 许淩俏满腹担忧,却知道无济于事,使了莲花熄了烛火,主仆二人歇了声音,恍然入梦。 次日,却是个暴雨天。 许淩俏起得有些晚,还是被雨打窗棂惊醒,莲花早早起了身,里外的活计做得大差不差,听得许淩俏呼喊,方才入门。 “可是下雨了?” 莲花点头,“一早早的,不见打雷,还有日头,谁料不多时就飘来乌云,奴去大厨房提些粥菜,刚到半路就被淋了透心。” 许淩俏起身,掀开窗角,被雨滴子扑了个正着。 大雨搅动泥土,一股土腥味也入了屋内,莲花上前关上窗棂,“姑娘担心着凉。” 许淩俏眉头微蹙,眼眸暗沉,“观舟昨儿醉成那般,这会儿也过不去探望她。” 莲花听到姑娘这般话语,扶着她坐到梳妆台跟前,拿起檀木梳子,轻轻与她梳了头发。 “姑娘放心,少夫人不是头一次吃醉酒,孟嫂做的醒酒汤味道上佳,功效绝妙,少夫人次日醒来吃上一盅,顿时神清气爽,您就不要担心了。” 伺候许淩俏梳洗装扮之后,才把粥菜端到跟前,她复又抬头,看向帘外,“大哥可回来了?” 第536章 莲花点头,“昨儿半夜回来的,这会子还在睡着。萧家表公子性子好,表公子与他一处儿吃茶吃酒的,姑娘放心就是。” “我自是放心。” 粥菜才吃了几口,庆芳庆菲两个小丫头撑着把大油纸伞进了院子,还不等喜乐上前招呼,庆菲已大呼小叫,“莲花姐姐,快些来搭把手。” 莲花循声出去,看着两个小丫鬟提着大食盒。 “这是……?” 说罢,也帮着提了过来,庆菲笑眯眯道,“华姑娘和孙姑娘今早入府,昨儿落锁前专门给咱们少夫人送来旧县特产,一大早孟嫂就用小厨房熬煮出来,这会子还热着,差使我们给表姑娘送来。” “华姑娘她们入府来了?” 庆芳重重点头,“幸得是在大雨落地跟前进来,不然定要挨顿浇。”在屋内的许淩俏听到这话,立时起身,掀开门帘出来,“两位姑娘入府,可知道要在你们少夫人那里待多久?” “怕是一日呢。” 庆芳庆菲行礼请安,许淩俏莲步轻移,昨夜断肠的伤心事儿,今儿又压在心底,面上唯有喜悦,“一会子雨小了,我去拜见两位姑娘。”说来,华重楼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表姑娘好生歇息,午间吃饭您和大公子就过韶华苑去吃,忍冬姐姐交代过来,厨上今儿就不做您二位的饭菜。” “好,也不用等到午间,过会子我就去。” 庆芳放了食盒,与庆芳撑着大伞往雨里去,莲花欲要挽留,两个小丫鬟摸了摸额头的水渍,“姑娘与姐姐不用担心,奴二人还要去送。” 旧县盛产田七,昨晚华重楼就差人送了一篓子过来。 宋观舟吩咐忍冬几人洗捡出来,韶华苑留了小部分,现实就熬煮鸡汤,但只送到了荣福苑,其余地儿,譬如齐悦娘、萧引秀以及萧北房中,送的都是新鲜的田七。 若只是碗鸡汤,倒也不用恁大的食盒。 另有刘二早早去买来的千味斋新点心,许淩俏看着食盒里的精致琳琅的点心与鸡汤,胸口哀伤消散许多。 雨小些时,许淩俏瞧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许凌白,吩咐了喜儿好生照看之后,带着莲花喜乐往韶华苑而去。 大雨冲刷过的世界,清新明亮,绿意盎然,虽说入了秋,可府上绿植不见破败,依然生机勃勃,葱绿芸芸。 未到韶华苑,已听到欢快声音。 许淩俏前脚刚踏进院子,已看到立在花下的宋观舟朝着她招手,“姐姐慢点儿行路,小心湿滑。” 待到跟前,许淩俏雨安坐下来的华重楼、孙琳见礼,再往旁边这么看,竟还有裴漱玉与梅青玉姐妹二人。 难怪这么热闹。 就听得梅青玉说道,“许姐姐莫要见怪,实在是我家二哥闯了大祸,父亲差我兄妹三人,没日没夜打马进京,给姑父姑母以及漱玉妹妹赔罪。” 因着裴漱玉被宵小讹嫁之事,裴桦亲笔书信说了缘由,快马加鞭送到梅家,梅家舅舅看完信笺,这才知道自家次子如此沉不住气,险些酿成大祸。 转而责打一顿,方才差使下人收拾车马家丁,准备重礼,吩咐刚科考回家不久的梅家兄妹,以及养伤的梅家小子,“快些去给你姑父姑母磕头,若不得他二位长辈原谅,你就跪死在公府跟前得了。” 昨儿入京,梅青玉自是知道裴漱玉这事儿全仰仗宋观舟勇猛无双的性子,故而一大早,禀了梅太太,拿了重礼上门道谢。 先是去了扩月斋,再到世子夫人跟前,一番走动,到韶华苑时也让宋观舟有些惊诧。 未等寒暄,许淩俏也撑着纸伞入门。 昨日搭设的凉棚,这会儿勉强能应付小雨,宋观舟差人烧了茶炉子,就在这花架子下待客。 “今儿蓬荜生辉,来了这么些娇俏美人。”宋观舟看着娴静淑女,只觉养眼,她单手托腮,颇有遗憾,“也是宝月姑娘身份不合时宜,不然这等秋日凉风之中,得她吟唱几曲,何等惬意。” “四嫂倒是别具一格,如今也不嫌弃那朱宝月的身份。” 裴漱玉得了梅家的赔礼道歉,心头也缓和过来,从前的傲气,不知不觉又脱口而出。 “谁家姑娘是心甘情愿落那样的地儿,她身不由己,也不是我嫌弃的缘由。若是来日府上有喜,倒是可以请那宝月姑娘到府上吟唱喜调,并知道嫂子我喜爱的缘由。” 宋观舟难得心情好,没与裴漱玉计较。 茶炉子烧得咕噜噜作响,梅青玉为解表妹唐突直言,主动提及要抚琴添趣,宋观舟倒是来了兴致,“梅表妹有这番才能,倒是我眼拙,从前不知也。” 说完,差使忍冬去取琴。 忍冬不解,“少夫人,你素来不爱拨弄,可是去大少夫人跟前借一柄瑶琴来?” 宋观舟抬头,“何必这么麻烦,书房里不是摆在四郎的琴吗?取来请梅家妹妹抚一曲。” 梅青玉本已死了的心,这会子听得宋观舟轻描淡写说来的话,顿时觉得胸口怦怦乱跳。 她不敢肖想。 但忍冬已听命往书房里去,梅青玉低声说道,“四嫂,毕竟是四表哥心爱之物,青玉不请自用,只怕唐突了。” 宋观舟摇头淡笑,“只是添趣的物件儿,哪有这么多的讲究,是我从小懒怠,父亲母亲宠溺过多,不曾习琴鼓瑟,不然我这屋子也少不得置办一二件。再者说来,四郎的就是我的,青玉妹妹当是我的,自管用就是。” “梅姑娘抚琴,不如我来吹箫,权当是附庸风雅,如何?” 梅青玉看过去,瞧着身上衣物简朴,英气勃勃的面容之上却不见自卑的华重楼,唇角微扬,“多谢华姐姐助阵。” 华重楼行走江湖,风餐露宿较多艰辛。 但遇到狂野峻岭,瑰丽风景时,少不得吹上一曲,比立在山巅水畔海啸般怒吼来得好。 她从衣袖里掏出竹制短箫,引来一群闺阁少女相看。 孙琳坐在宋观舟跟前,她也不会这些琴瑟之物,唯有与宋观舟作伴,宋观舟亲自给她斟茶,“琳儿姑娘,咱们懒人有耳福。” 第536章 莲花点头,“昨儿半夜回来的,这会子还在睡着。萧家表公子性子好,表公子与他一处儿吃茶吃酒的,姑娘放心就是。” “我自是放心。” 粥菜才吃了几口,庆芳庆菲两个小丫头撑着把大油纸伞进了院子,还不等喜乐上前招呼,庆菲已大呼小叫,“莲花姐姐,快些来搭把手。” 莲花循声出去,看着两个小丫鬟提着大食盒。 “这是……?” 说罢,也帮着提了过来,庆菲笑眯眯道,“华姑娘和孙姑娘今早入府,昨儿落锁前专门给咱们少夫人送来旧县特产,一大早孟嫂就用小厨房熬煮出来,这会子还热着,差使我们给表姑娘送来。” “华姑娘她们入府来了?” 庆芳重重点头,“幸得是在大雨落地跟前进来,不然定要挨顿浇。”在屋内的许淩俏听到这话,立时起身,掀开门帘出来,“两位姑娘入府,可知道要在你们少夫人那里待多久?” “怕是一日呢。” 庆芳庆菲行礼请安,许淩俏莲步轻移,昨夜断肠的伤心事儿,今儿又压在心底,面上唯有喜悦,“一会子雨小了,我去拜见两位姑娘。”说来,华重楼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表姑娘好生歇息,午间吃饭您和大公子就过韶华苑去吃,忍冬姐姐交代过来,厨上今儿就不做您二位的饭菜。” “好,也不用等到午间,过会子我就去。” 庆芳放了食盒,与庆芳撑着大伞往雨里去,莲花欲要挽留,两个小丫鬟摸了摸额头的水渍,“姑娘与姐姐不用担心,奴二人还要去送。” 旧县盛产田七,昨晚华重楼就差人送了一篓子过来。 宋观舟吩咐忍冬几人洗捡出来,韶华苑留了小部分,现实就熬煮鸡汤,但只送到了荣福苑,其余地儿,譬如齐悦娘、萧引秀以及萧北房中,送的都是新鲜的田七。 若只是碗鸡汤,倒也不用恁大的食盒。 另有刘二早早去买来的千味斋新点心,许淩俏看着食盒里的精致琳琅的点心与鸡汤,胸口哀伤消散许多。 雨小些时,许淩俏瞧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许凌白,吩咐了喜儿好生照看之后,带着莲花喜乐往韶华苑而去。 大雨冲刷过的世界,清新明亮,绿意盎然,虽说入了秋,可府上绿植不见破败,依然生机勃勃,葱绿芸芸。 未到韶华苑,已听到欢快声音。 许淩俏前脚刚踏进院子,已看到立在花下的宋观舟朝着她招手,“姐姐慢点儿行路,小心湿滑。” 待到跟前,许淩俏雨安坐下来的华重楼、孙琳见礼,再往旁边这么看,竟还有裴漱玉与梅青玉姐妹二人。 难怪这么热闹。 就听得梅青玉说道,“许姐姐莫要见怪,实在是我家二哥闯了大祸,父亲差我兄妹三人,没日没夜打马进京,给姑父姑母以及漱玉妹妹赔罪。” 因着裴漱玉被宵小讹嫁之事,裴桦亲笔书信说了缘由,快马加鞭送到梅家,梅家舅舅看完信笺,这才知道自家次子如此沉不住气,险些酿成大祸。 转而责打一顿,方才差使下人收拾车马家丁,准备重礼,吩咐刚科考回家不久的梅家兄妹,以及养伤的梅家小子,“快些去给你姑父姑母磕头,若不得他二位长辈原谅,你就跪死在公府跟前得了。” 昨儿入京,梅青玉自是知道裴漱玉这事儿全仰仗宋观舟勇猛无双的性子,故而一大早,禀了梅太太,拿了重礼上门道谢。 先是去了扩月斋,再到世子夫人跟前,一番走动,到韶华苑时也让宋观舟有些惊诧。 未等寒暄,许淩俏也撑着纸伞入门。 昨日搭设的凉棚,这会儿勉强能应付小雨,宋观舟差人烧了茶炉子,就在这花架子下待客。 “今儿蓬荜生辉,来了这么些娇俏美人。”宋观舟看着娴静淑女,只觉养眼,她单手托腮,颇有遗憾,“也是宝月姑娘身份不合时宜,不然这等秋日凉风之中,得她吟唱几曲,何等惬意。” “四嫂倒是别具一格,如今也不嫌弃那朱宝月的身份。” 裴漱玉得了梅家的赔礼道歉,心头也缓和过来,从前的傲气,不知不觉又脱口而出。 “谁家姑娘是心甘情愿落那样的地儿,她身不由己,也不是我嫌弃的缘由。若是来日府上有喜,倒是可以请那宝月姑娘到府上吟唱喜调,并知道嫂子我喜爱的缘由。” 宋观舟难得心情好,没与裴漱玉计较。 茶炉子烧得咕噜噜作响,梅青玉为解表妹唐突直言,主动提及要抚琴添趣,宋观舟倒是来了兴致,“梅表妹有这番才能,倒是我眼拙,从前不知也。” 说完,差使忍冬去取琴。 忍冬不解,“少夫人,你素来不爱拨弄,可是去大少夫人跟前借一柄瑶琴来?” 宋观舟抬头,“何必这么麻烦,书房里不是摆在四郎的琴吗?取来请梅家妹妹抚一曲。” 梅青玉本已死了的心,这会子听得宋观舟轻描淡写说来的话,顿时觉得胸口怦怦乱跳。 她不敢肖想。 但忍冬已听命往书房里去,梅青玉低声说道,“四嫂,毕竟是四表哥心爱之物,青玉不请自用,只怕唐突了。” 宋观舟摇头淡笑,“只是添趣的物件儿,哪有这么多的讲究,是我从小懒怠,父亲母亲宠溺过多,不曾习琴鼓瑟,不然我这屋子也少不得置办一二件。再者说来,四郎的就是我的,青玉妹妹当是我的,自管用就是。” “梅姑娘抚琴,不如我来吹箫,权当是附庸风雅,如何?” 梅青玉看过去,瞧着身上衣物简朴,英气勃勃的面容之上却不见自卑的华重楼,唇角微扬,“多谢华姐姐助阵。” 华重楼行走江湖,风餐露宿较多艰辛。 但遇到狂野峻岭,瑰丽风景时,少不得吹上一曲,比立在山巅水畔海啸般怒吼来得好。 她从衣袖里掏出竹制短箫,引来一群闺阁少女相看。 孙琳坐在宋观舟跟前,她也不会这些琴瑟之物,唯有与宋观舟作伴,宋观舟亲自给她斟茶,“琳儿姑娘,咱们懒人有耳福。” 第537章 昏黄将至,裴岸打马而来,郡主别苑里头,金运繁夫妻正准备与金拂云用饭,金运繁的两个孩儿正在乳母陪伴下来到饭堂,一家人筷子刚举起来,门房就差人来禀,“公府四公子上门求见。” “裴四郎?” 金拂云闻言立时抬头,小厮弓腰垂首,点了点头,“正是,好似刚?值,如今在客室候着。” 若是从前,金拂云必然欢欢喜喜让人立时迎到里头。 可这会儿,她眉头紧蹙,追问道,“是要见大哥吗?”小厮也不敢看仙女一样的大姑娘,嗫喏道,“四公子说若姑娘有空,一处儿见。” 金拂云眼皮微垂,同金运繁说道,“不如大哥去见?而今我婚期将近,恐是不宜多见外男。” 蒋氏眼皮微动,也不言语。 她心道,这会子知道不见外男,那从前呢?再者说来,乔万如今带着一杆子生面护卫,日日里往这大姑娘院中去,怎不说个礼义廉耻? 蒋氏心头压着一股怒火。 昨儿在黄家那场宴,到最后她几乎没个脸吃完,偏又无奈,做不出拂袖而去,只得硬着头皮与众人言谈,勉强捱到散席。 从前以为,自家姑子将来好歹是个郡王妃,可小宴上也不见谁来主动巴结。 蒋氏倒也不是那种非得人奉承才吃得下饭的人,她自小在权力场上打滚,这番情景,瞧得她心头一凉。 定然是自家姑子在亭台楼阁与裴家四少夫人起了冲突,众人一眼勘破金拂云狭隘的小心思。 即便是反过来,那裴家的少夫人推了金拂云,只怕众人也能理解。 裴宋氏嘛,爹娘都没了,孤寡女子一个,要强些也是情理使然,可金拂云呢? 蒋氏敛神静气,食不语,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金运繁微微摇头,只得起身,“也罢,我去见见四公子。”到了客室,热茶上来,裴岸却巍然不动,待金运繁入门,方才起身与之拱手见礼,“听得下人说大公子还在用饭,倒是裴四的不是,叨扰了。” “嗐!季章怎地这般客套,几年前你在溧阳时,我们也一同饮酒作诗,只是愚兄粗鄙,才学浅薄,闹了笑话。但昔日情意还在,季章这般疏离,倒是愚兄的不是。” “金大哥说的哪里话,本不该如此鲁莽,奈何事情紧急,不得不冒然上门。” 听得裴岸这话,金运繁心道,不会是与他家娇滴滴的娘子来秋后算账的…… 男人如此娇惯女人,可要不得。 昨儿黄家那事儿,若说过错,不讲五五分,起码也是六四开,自家妹子占六分,余下四分自是那娇滴滴的四少夫人。 容貌一等一的好,可性子也颇为狡诈。 只怕昨儿那场闹剧,还是那宋氏引着自家妹子上了高台,下了套做的局罢了。 他面上不显,与裴岸寒暄一番。 “我知道季章你素来公务繁忙,待我差人取来酒菜,你我兄弟二人,边吃边说,如何?” 裴岸立时抬手拦住,“金大哥,用饭则免了。……敢问嫂夫人身子可康健?” 这话问得金运繁措手不及,他满脑子想着怎么应付对方来追究金拂云的责任,哪里料到开头却提及自己的娘子! “这……,季章,内子一切都好,怎地了?” 裴岸长舒一口气,好似放了心那般,“嫂夫人无碍就好,昨儿嫂夫人在黄家那处亭子里,与内子吃茶,那壶茶后头被个耍懒的婆子添了热水又送到旁处,毒了两个丫鬟。” “什么?” 金运繁惊得起了身,“这……,茶里有毒?不可能,黄家做事历来稳当,这种场合岂能容宵小之徒浑来。” “与黄家无关,听得是个生脸的丫鬟以寒热断肠草的粉末涂过茶壶杯沿,内子因着忙与嫂夫人言谈说笑,竟忘了吃茶。她身子无碍,就看嫂夫人这边可有不适?” 内子…… 金运繁缓缓摇头,“昨儿晚间归来,也不曾听说内子身上不适……,罢了,我去问问。” 说完,竟急切起来,丢了裴岸一人在客堂,他迈脚大步往内院走去,几乎是半跑着进了屋子,金拂云与蒋氏还在吃饭,但满屋子甚是安静。 唯有汤匙碰撞杯盏碗碟叮叮之音。 “相公——” 蒋氏听得他脚步慌乱,疾跑入内,立时起身,满脸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地相公如此奔忙,且吃盏茶水。” 金运繁摆手推开蒋氏递来的茶水,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昨儿回来就跑肚,是因着席面上吃了什么不如意的东西吗?” 蒋氏一听,软了心神。 虽说金运繁只是个庶出,又没有得宠的姨娘庇佑,但性情方面养得不错,这会儿也知道心疼自己。 立时摇头,“不碍事儿,应是凉着风了。” 金运繁紧追不舍,“到底是不是席面上吃了茶的……?”话音刚落,蒋氏立时上前拦住他的话,“相公也是混不吝,我与妹妹正在吃饭,什么跑肚的话,少说些,免得败了我二人吃饭的兴致。不过——” 她心头一暖,相公终还是惦记自己。 “您也是吃酒多了忘事儿,我身子不爽利许久,大夫说了,茶酒二字,要避讳月。” 对啊! 金运繁一拍脑袋,“我竟是忘了这茬,该死。”说罢,转头欲要离开,金拂云这会儿放下碗碟,用娟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大哥,慢些去,你这么风风火火进来问一着,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季章急赤白咧跑来,说昨儿你大嫂与宋氏在亭子里头用的茶水带了剧毒,他家娘子不曾碰过茶盏,倒是无碍,转头来问你大嫂,我想着你大嫂自生了峻哥儿身子就不畅快,故而着急,进来探问。” “茶水有毒?” 大惊失色的是蒋氏,她眯着眼,一把抓住金运繁的袖口,“不可能!那若是有毒,我与宋氏岂不是性命堪忧,何况我二人用的那壶水,明明是黄家的婆子送来的……” 黄家要暗害自己? 第537章 昏黄将至,裴岸打马而来,郡主别苑里头,金运繁夫妻正准备与金拂云用饭,金运繁的两个孩儿正在乳母陪伴下来到饭堂,一家人筷子刚举起来,门房就差人来禀,“公府四公子上门求见。” “裴四郎?” 金拂云闻言立时抬头,小厮弓腰垂首,点了点头,“正是,好似刚?值,如今在客室候着。” 若是从前,金拂云必然欢欢喜喜让人立时迎到里头。 可这会儿,她眉头紧蹙,追问道,“是要见大哥吗?”小厮也不敢看仙女一样的大姑娘,嗫喏道,“四公子说若姑娘有空,一处儿见。” 金拂云眼皮微垂,同金运繁说道,“不如大哥去见?而今我婚期将近,恐是不宜多见外男。” 蒋氏眼皮微动,也不言语。 她心道,这会子知道不见外男,那从前呢?再者说来,乔万如今带着一杆子生面护卫,日日里往这大姑娘院中去,怎不说个礼义廉耻? 蒋氏心头压着一股怒火。 昨儿在黄家那场宴,到最后她几乎没个脸吃完,偏又无奈,做不出拂袖而去,只得硬着头皮与众人言谈,勉强捱到散席。 从前以为,自家姑子将来好歹是个郡王妃,可小宴上也不见谁来主动巴结。 蒋氏倒也不是那种非得人奉承才吃得下饭的人,她自小在权力场上打滚,这番情景,瞧得她心头一凉。 定然是自家姑子在亭台楼阁与裴家四少夫人起了冲突,众人一眼勘破金拂云狭隘的小心思。 即便是反过来,那裴家的少夫人推了金拂云,只怕众人也能理解。 裴宋氏嘛,爹娘都没了,孤寡女子一个,要强些也是情理使然,可金拂云呢? 蒋氏敛神静气,食不语,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金运繁微微摇头,只得起身,“也罢,我去见见四公子。”到了客室,热茶上来,裴岸却巍然不动,待金运繁入门,方才起身与之拱手见礼,“听得下人说大公子还在用饭,倒是裴四的不是,叨扰了。” “嗐!季章怎地这般客套,几年前你在溧阳时,我们也一同饮酒作诗,只是愚兄粗鄙,才学浅薄,闹了笑话。但昔日情意还在,季章这般疏离,倒是愚兄的不是。” “金大哥说的哪里话,本不该如此鲁莽,奈何事情紧急,不得不冒然上门。” 听得裴岸这话,金运繁心道,不会是与他家娇滴滴的娘子来秋后算账的…… 男人如此娇惯女人,可要不得。 昨儿黄家那事儿,若说过错,不讲五五分,起码也是六四开,自家妹子占六分,余下四分自是那娇滴滴的四少夫人。 容貌一等一的好,可性子也颇为狡诈。 只怕昨儿那场闹剧,还是那宋氏引着自家妹子上了高台,下了套做的局罢了。 他面上不显,与裴岸寒暄一番。 “我知道季章你素来公务繁忙,待我差人取来酒菜,你我兄弟二人,边吃边说,如何?” 裴岸立时抬手拦住,“金大哥,用饭则免了。……敢问嫂夫人身子可康健?” 这话问得金运繁措手不及,他满脑子想着怎么应付对方来追究金拂云的责任,哪里料到开头却提及自己的娘子! “这……,季章,内子一切都好,怎地了?” 裴岸长舒一口气,好似放了心那般,“嫂夫人无碍就好,昨儿嫂夫人在黄家那处亭子里,与内子吃茶,那壶茶后头被个耍懒的婆子添了热水又送到旁处,毒了两个丫鬟。” “什么?” 金运繁惊得起了身,“这……,茶里有毒?不可能,黄家做事历来稳当,这种场合岂能容宵小之徒浑来。” “与黄家无关,听得是个生脸的丫鬟以寒热断肠草的粉末涂过茶壶杯沿,内子因着忙与嫂夫人言谈说笑,竟忘了吃茶。她身子无碍,就看嫂夫人这边可有不适?” 内子…… 金运繁缓缓摇头,“昨儿晚间归来,也不曾听说内子身上不适……,罢了,我去问问。” 说完,竟急切起来,丢了裴岸一人在客堂,他迈脚大步往内院走去,几乎是半跑着进了屋子,金拂云与蒋氏还在吃饭,但满屋子甚是安静。 唯有汤匙碰撞杯盏碗碟叮叮之音。 “相公——” 蒋氏听得他脚步慌乱,疾跑入内,立时起身,满脸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地相公如此奔忙,且吃盏茶水。” 金运繁摆手推开蒋氏递来的茶水,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昨儿回来就跑肚,是因着席面上吃了什么不如意的东西吗?” 蒋氏一听,软了心神。 虽说金运繁只是个庶出,又没有得宠的姨娘庇佑,但性情方面养得不错,这会儿也知道心疼自己。 立时摇头,“不碍事儿,应是凉着风了。” 金运繁紧追不舍,“到底是不是席面上吃了茶的……?”话音刚落,蒋氏立时上前拦住他的话,“相公也是混不吝,我与妹妹正在吃饭,什么跑肚的话,少说些,免得败了我二人吃饭的兴致。不过——” 她心头一暖,相公终还是惦记自己。 “您也是吃酒多了忘事儿,我身子不爽利许久,大夫说了,茶酒二字,要避讳月。” 对啊! 金运繁一拍脑袋,“我竟是忘了这茬,该死。”说罢,转头欲要离开,金拂云这会儿放下碗碟,用娟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大哥,慢些去,你这么风风火火进来问一着,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季章急赤白咧跑来,说昨儿你大嫂与宋氏在亭子里头用的茶水带了剧毒,他家娘子不曾碰过茶盏,倒是无碍,转头来问你大嫂,我想着你大嫂自生了峻哥儿身子就不畅快,故而着急,进来探问。” “茶水有毒?” 大惊失色的是蒋氏,她眯着眼,一把抓住金运繁的袖口,“不可能!那若是有毒,我与宋氏岂不是性命堪忧,何况我二人用的那壶水,明明是黄家的婆子送来的……” 黄家要暗害自己? 第538章 金运繁见自己娘子脸色大变,眼神慌乱,手足无措,方才握住她一只手,低声安抚道:“娘子放心,你不曾入了口,季章娘子也不曾碰过,只是害了两个小丫鬟……” 蒋氏这时候神情骤变,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到底是谁,要害我二人?” 金拂云微微叹息,如此破釜沉舟,竟然还是成不了事儿,她起身扶住蒋氏,“大嫂放心,你素来受人喜爱,与人和善往来,怎地是冲着你呢,只要你无事儿,旁的管他什么宋氏张氏,与我府上无关。” 蒋氏这才后怕起来,“是什么剧毒吗?” “说是寒热断肠草,较普通的断肠草更毒。” 蒋氏扶着胸口,也按捺不住快速跳动的心,她摇头,还是想不出这事儿与自己是何关系,“到底是谁?我来京城这么些时日,何曾与人生过嫌隙……” 金拂云在旁安抚道,“嫂子勿忧,再去请个大夫来瞧,兴许是黄家请了庸医,胡乱说来的。寒热断肠草也不少见,张口闭口就是,约莫是吓唬人。” 说罢,不管蒋氏意愿,喊了侍书描画,同蒋氏的大丫鬟一起,送了蒋氏回屋,“凡事有我与大哥,大嫂不用担心。” 打发魂不守舍的蒋氏,金拂云转身看向金运繁,“裴四真是能耐,如今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上门就问中毒的事儿,他怕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大哥歇会儿,我去见他一面。” 这—— 这会儿轮到金运繁不解,“妹妹,不是要避着些外男吗?” “事关大嫂差点中毒,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倒是去瞧瞧裴四能说出些什么话来。”说完,喊了来春伺候在边上,来春年岁和胆子都小,生怕跟在大姑娘跟前出了差错,她低眉顺眼,战战兢兢,跟着金拂云往外走去。 金运繁欲要追上,金拂云转身拦住他,“大哥心慈手软,多与裴四讲些旧情,何况昨儿我与他家娘子起了纷争,这会儿怕是来问大嫂中毒是假,转身寻我的不是才是要紧的。既如此,我何必由着哥哥嫂嫂替我挡在跟前!” “季章不曾质问过你,你收敛着些火气,好生说来。” 金拂云应了个是,转身往客堂而去。 半路,侍书描画追来,呵退来春,转头低声与金拂云禀报,“大少夫人怕是吓着了,胡言乱语着呢。” 金拂云不以为然,“真是耗子小胆,这么点事儿,也不是冲着她去。”转身欲要继续前行,描画又道,“姑娘,可要遣人守着点大少夫人?” “不用。” 金拂云听到这里,从胸口发出一声冷笑,“父亲不仁,休怪我无情。若我不得好,这一府的人,都等着给姑奶奶殉葬!” 引着内火上涌,她白皙面庞这会儿也眉头紧缩,犹如夜叉。 描画听得姑娘这话,心头打了个咯噔,继而还是劝解道,“大姑娘放心,而今奴等守着您,谁若是要欺辱姑娘,也得从奴二人尸首上踏过去才行。” “放心,到那份上,我厌恶之人,定然先我一步死去。” 主仆三人来到客堂外头,斜阳夕照,金拂云瞧着看客堂,虽说眼前一片黢黑,看不出裴岸的身形,可真到这步,她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又疼了起来。 昨日,他从外院奔入内院,满眼只有宋氏那狐狸精。 轻飘飘的蔑视,让她的心碎了千百遍,她此刻站在夕阳下头,遍体生寒,为即将要听到的话语。 裴岸能说什么? 她心中早有预感,可到了这里,还有退却的道理吗? 下一刻,不等金拂云踏足客室,裴岸已先一步出来,立在廊檐下俯瞰着院落里的金拂云,“大姑娘怎地来了?” 明知故问。 可面上还得表现出惊惧害怕,“听得大哥入内,问及大嫂可有受伤。大嫂虽说身子无碍,但却受了惊吓,大哥安抚之余,拂云才知道昨儿茶水竟然让人投毒,这事儿太大,我不放心,只能来问一声季章,可真是有这事儿?” 裴岸单手负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放在胸前,他如玉面容正好迎着夕阳,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俊美之余还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圣洁。 “季章——” 眼瞧着裴岸不言语,唇角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着她到跟前,方才开口,“大姑娘,盼喜那丫鬟我甚是喜爱,要不,还了我,如何?” 他冷不丁这么问道,金拂云差点阵脚全乱。 “季章,你素来只喜你家娘子,身边不曾有个莺莺燕燕的,盼喜样貌寻常,怎地你倒是念念不忘了?” “念旧。想到盼喜小小年纪,在我房前屋后种花除草的样儿,还怪让人稀罕的。” “这——” 金拂云稍稍提裙,来到裴岸跟前。 这怕是她与裴岸离得最近的距离,今生往后,他们只会渐行渐远,金拂云想到这里,原本还软了的心肠,忽地冷了下来。 都到这个份上,眼前男人毫无半分柔情可言,她却还不分轻重,记着从前三世情分,何苦呢? “盼喜我也用惯了,季章这会子讨去怕是不妥。何况……,从前是你嫌弃她二人的。” 裴岸淡淡一笑,“看来大姑娘不愿意忍痛割爱了。罢了,问得大姑娘这句话也就够了。” 什么? 金拂云面上起了疑云,“季章这话……,何意?” 裴岸起身下了台阶,“大姑娘舍不下盼喜,我自是知道。如今大少夫人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拱手告辞。 就这样? 金拂云忽然脑子急转,“罢了罢了,季章容我说来,你真是要了盼喜过去,她如今跟在我跟前也大半年,说来我主仆情深,我好歹与她做主,你要回去准备如何打算?” 这会儿又要放人的金拂云,忽地多了柔情与娇嗔。 “若只是做个房里使唤的丫鬟,我可是不依。小丫鬟虽说身家轻薄,但也有颗玲珑心。若你要了回去,好歹给个姨娘的份位,只是这么一来,你府上那位娇娘子不容。” “观舟如今也不呷醋,不过你也说来,盼喜身份低微,既是如此,自做不了姨娘,待生个一儿半女的,再议不迟。” 生儿育女?跟个贱婢?! 第538章 金运繁见自己娘子脸色大变,眼神慌乱,手足无措,方才握住她一只手,低声安抚道:“娘子放心,你不曾入了口,季章娘子也不曾碰过,只是害了两个小丫鬟……” 蒋氏这时候神情骤变,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到底是谁,要害我二人?” 金拂云微微叹息,如此破釜沉舟,竟然还是成不了事儿,她起身扶住蒋氏,“大嫂放心,你素来受人喜爱,与人和善往来,怎地是冲着你呢,只要你无事儿,旁的管他什么宋氏张氏,与我府上无关。” 蒋氏这才后怕起来,“是什么剧毒吗?” “说是寒热断肠草,较普通的断肠草更毒。” 蒋氏扶着胸口,也按捺不住快速跳动的心,她摇头,还是想不出这事儿与自己是何关系,“到底是谁?我来京城这么些时日,何曾与人生过嫌隙……” 金拂云在旁安抚道,“嫂子勿忧,再去请个大夫来瞧,兴许是黄家请了庸医,胡乱说来的。寒热断肠草也不少见,张口闭口就是,约莫是吓唬人。” 说罢,不管蒋氏意愿,喊了侍书描画,同蒋氏的大丫鬟一起,送了蒋氏回屋,“凡事有我与大哥,大嫂不用担心。” 打发魂不守舍的蒋氏,金拂云转身看向金运繁,“裴四真是能耐,如今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上门就问中毒的事儿,他怕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大哥歇会儿,我去见他一面。” 这—— 这会儿轮到金运繁不解,“妹妹,不是要避着些外男吗?” “事关大嫂差点中毒,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倒是去瞧瞧裴四能说出些什么话来。”说完,喊了来春伺候在边上,来春年岁和胆子都小,生怕跟在大姑娘跟前出了差错,她低眉顺眼,战战兢兢,跟着金拂云往外走去。 金运繁欲要追上,金拂云转身拦住他,“大哥心慈手软,多与裴四讲些旧情,何况昨儿我与他家娘子起了纷争,这会儿怕是来问大嫂中毒是假,转身寻我的不是才是要紧的。既如此,我何必由着哥哥嫂嫂替我挡在跟前!” “季章不曾质问过你,你收敛着些火气,好生说来。” 金拂云应了个是,转身往客堂而去。 半路,侍书描画追来,呵退来春,转头低声与金拂云禀报,“大少夫人怕是吓着了,胡言乱语着呢。” 金拂云不以为然,“真是耗子小胆,这么点事儿,也不是冲着她去。”转身欲要继续前行,描画又道,“姑娘,可要遣人守着点大少夫人?” “不用。” 金拂云听到这里,从胸口发出一声冷笑,“父亲不仁,休怪我无情。若我不得好,这一府的人,都等着给姑奶奶殉葬!” 引着内火上涌,她白皙面庞这会儿也眉头紧缩,犹如夜叉。 描画听得姑娘这话,心头打了个咯噔,继而还是劝解道,“大姑娘放心,而今奴等守着您,谁若是要欺辱姑娘,也得从奴二人尸首上踏过去才行。” “放心,到那份上,我厌恶之人,定然先我一步死去。” 主仆三人来到客堂外头,斜阳夕照,金拂云瞧着看客堂,虽说眼前一片黢黑,看不出裴岸的身形,可真到这步,她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又疼了起来。 昨日,他从外院奔入内院,满眼只有宋氏那狐狸精。 轻飘飘的蔑视,让她的心碎了千百遍,她此刻站在夕阳下头,遍体生寒,为即将要听到的话语。 裴岸能说什么? 她心中早有预感,可到了这里,还有退却的道理吗? 下一刻,不等金拂云踏足客室,裴岸已先一步出来,立在廊檐下俯瞰着院落里的金拂云,“大姑娘怎地来了?” 明知故问。 可面上还得表现出惊惧害怕,“听得大哥入内,问及大嫂可有受伤。大嫂虽说身子无碍,但却受了惊吓,大哥安抚之余,拂云才知道昨儿茶水竟然让人投毒,这事儿太大,我不放心,只能来问一声季章,可真是有这事儿?” 裴岸单手负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放在胸前,他如玉面容正好迎着夕阳,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俊美之余还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圣洁。 “季章——” 眼瞧着裴岸不言语,唇角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着她到跟前,方才开口,“大姑娘,盼喜那丫鬟我甚是喜爱,要不,还了我,如何?” 他冷不丁这么问道,金拂云差点阵脚全乱。 “季章,你素来只喜你家娘子,身边不曾有个莺莺燕燕的,盼喜样貌寻常,怎地你倒是念念不忘了?” “念旧。想到盼喜小小年纪,在我房前屋后种花除草的样儿,还怪让人稀罕的。” “这——” 金拂云稍稍提裙,来到裴岸跟前。 这怕是她与裴岸离得最近的距离,今生往后,他们只会渐行渐远,金拂云想到这里,原本还软了的心肠,忽地冷了下来。 都到这个份上,眼前男人毫无半分柔情可言,她却还不分轻重,记着从前三世情分,何苦呢? “盼喜我也用惯了,季章这会子讨去怕是不妥。何况……,从前是你嫌弃她二人的。” 裴岸淡淡一笑,“看来大姑娘不愿意忍痛割爱了。罢了,问得大姑娘这句话也就够了。” 什么? 金拂云面上起了疑云,“季章这话……,何意?” 裴岸起身下了台阶,“大姑娘舍不下盼喜,我自是知道。如今大少夫人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拱手告辞。 就这样? 金拂云忽然脑子急转,“罢了罢了,季章容我说来,你真是要了盼喜过去,她如今跟在我跟前也大半年,说来我主仆情深,我好歹与她做主,你要回去准备如何打算?” 这会儿又要放人的金拂云,忽地多了柔情与娇嗔。 “若只是做个房里使唤的丫鬟,我可是不依。小丫鬟虽说身家轻薄,但也有颗玲珑心。若你要了回去,好歹给个姨娘的份位,只是这么一来,你府上那位娇娘子不容。” “观舟如今也不呷醋,不过你也说来,盼喜身份低微,既是如此,自做不了姨娘,待生个一儿半女的,再议不迟。” 生儿育女?跟个贱婢?! 第539章 金拂云快被恶心到,她心头欲要往外呕吐,可知道不能,硬生生压下去,低眉顺眼说道: “想不到季章竟然对盼喜生了这般的心思,昨儿盼喜回来还跪在我跟前磕头,说万不能送她去了你府上,别的不讲,少夫人是容不得她的。今儿季章你复又开口,我倒是有些为难了。” “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大姑娘应不是这么怕麻烦的人。” 说完,裴岸左右看了眼,“盼兰留着给你,盼喜到我跟前,如何?”提及死去的盼兰,金拂云从袖中拿出娟帕,虚拭眼角,“哎,盼兰那丫头早早没了,跟前我也就依仗盼喜。你瞧着如今这两个蛮丫头,哪个堪用?” “不如问一声盼喜,她年岁不小,跟着我总比跟着个小厮的好。” 金拂云软软点头,“也罢。” 吩咐描画去带盼喜来,“由着你亲自问她,我这话传话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何等跋扈,不让丫鬟有个好去处。” 描画听得吩咐,小跑离去。 金拂云引着裴岸入内,让侍书重新续上茶水,裴岸纤长手指把玩茶盏,似是无意说起,“大姑娘,昨儿是为何与内子起了纷争?” 终于说道正题上了。 “我若说假话,那并是我二人因着小事儿起了纷争。若说真话,季章,你真要听吗?” 金拂云眼眸含泪,定定看着裴岸。 “这世界亦真亦假,裴四有时候也难以辨别。” “不,裴季章,你什么都知道,如今看着两个女子为了你斗气呷醋,是不是方才满足了你内心的虚荣!?” 裴岸眼皮都不抬,“呷醋?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就裴四这一臭皮囊,也就内子不嫌弃罢了。” “不!” 金拂云低声怒吼起来,“季章,你如此聪慧,真要眼睁睁瞧着我嫁进雍郡王府吗?” 裴岸这才抬头,表情冷漠,“大姑娘,那等好去处,谁敢拦住你?” 只有在裴岸跟前,她才会方寸大失,眼前郎君躲了她太多时日,她的思念在怨愤中长得犹如大河,几乎看不到尽头。 可听到他当面说这无心的话,金拂云心头袭来阵阵绞痛,她面色苍白起来,眼神也失落到了极致。 “你宁愿要个贱婢……” 也不愿意要我?! 贱婢? “大姑娘贵不可言,怎拿自己与盼喜比较,昨儿盼喜若不是躲在雍郡王身后,我立时就带回府去,不过一个小奴罢了。” 金拂云连连摇头,她紧咬双唇,打发侍书到门口守着,再次看向裴岸,“季章,我能给你的,多过宋氏十倍百倍,你误入她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可如此聪慧的你,倒是好生想想——” 裴岸眼神忽地邪魅起来,与平日正人君子的他判若两人。 他浓眉微蹙,唇齿轻启,“所以,你一直要杀了观舟?” 杀? 金拂云忽地起身,浑身颤抖,“杀她?脏了我的手,四郎,你今儿来问候大嫂是假,兴师问罪才是首要,怎地?在你眼里,我真是像疯婆子一样,为了你能做出这等杀人灭口的事儿来?” 裴岸微微抬手,压下金拂云的怒火,他气定神闲,吃了口茶,“大姑娘是吃醉酒了?这话怎地裴四就不听不明白了。什么为了我?大姑娘如今不是该心心念念为了雍郡王嘛。” 被心爱的男人这么闲闲敷衍,金拂云再是铁石心肠,眼泪也落了下来。 “季章,雍郡王这门亲事,我若能退掉,自不会容你在此取笑我。” “大姑娘误会了,何来取笑?你二人身份相当,门当户对,一个贵为郡王,一个将军之女,怎地要退?何况,太后娘娘也不容啊。” 金拂云几乎要咬破唇角,心里几乎在滴血。 她好似等待最终审判时,低声问道,“季章,若我不是金家的姑娘,你我——” 可惜,裴岸开口打断她,“观舟在众人眼里一无是处,却是我裴四的娘子。不管她如何骄纵,我自是护着她。再来一次,我也要到大学士跟前跪求观舟。” 金拂云的心,死得不能再死。 她硬了心肠,好似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安葬,好一会儿才攥紧拳头,抬头看向裴岸,“那拂云祝你二人白首到老。” 外头描画轻呼,“姑娘。” “带盼喜进来。” 描画迟疑片刻,弓腰垂首小步入门,“大姑娘,盼喜不来,只说她不敢高攀四公子,求四公子让她伺候姑娘到老。” 裴岸哑然失笑。 “罢了,早知道小丫头心中只有你们家大姑娘,我也就不夺人之爱了。”他起身,欲要离去时,忽地又转头看来,“拂云,盼兰既是死了,那就由着盼喜好好伺候你。可不要我前脚出了门,后脚那丫鬟就没了命。” 金拂云忽地抬头,冷声看向裴岸,这会儿再无男女柔情,“季章说的什么话!那盼兰死了,也不是我逼着她的。季章张口就来的话,好似我罪大恶极。” 裴岸再不言语,起身离去。 金拂云还是不死心,追到堂屋外头,斜阳已半截在山中,半边天红得像血一样,“季章,你我之间的情分,早早没了,可是?” 裴岸立在夕阳金光之下,只有背影。 他微微侧首,让金拂云看到那优雅如山的侧颜,“大姑娘亲自挥刀斩下,何必还来问裴四?” 金拂云不敢交出盼喜,裴岸早早明了。 他快步出了郡主别院,翻身上马,不等门房恭送,他马鞭一扬,人马齐奔,往公府而去。 金运繁赶过来时,只有妹妹跌坐在客堂跟前的院落中,描画侍书都扶不起她,“这这这……,这是发生什么了?季章离去了?” 金拂云满面呆滞,抬头冷冷撇了一眼金运繁,“大哥放心,只是一不小心失了足。” “快扶起来,地上寒凉,若再生了个什么病,如何是好?” 亲事迫在眉睫,眼前这个金疙瘩,父亲都没办法,他更是不敢忽视,两个丫鬟低声劝着金拂云,后者抚了抚乱了的发髻,“扶我起来就是,平白让大哥担忧,是妹妹的不是。” “这,季章走了?” 第539章 金拂云快被恶心到,她心头欲要往外呕吐,可知道不能,硬生生压下去,低眉顺眼说道: “想不到季章竟然对盼喜生了这般的心思,昨儿盼喜回来还跪在我跟前磕头,说万不能送她去了你府上,别的不讲,少夫人是容不得她的。今儿季章你复又开口,我倒是有些为难了。” “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大姑娘应不是这么怕麻烦的人。” 说完,裴岸左右看了眼,“盼兰留着给你,盼喜到我跟前,如何?”提及死去的盼兰,金拂云从袖中拿出娟帕,虚拭眼角,“哎,盼兰那丫头早早没了,跟前我也就依仗盼喜。你瞧着如今这两个蛮丫头,哪个堪用?” “不如问一声盼喜,她年岁不小,跟着我总比跟着个小厮的好。” 金拂云软软点头,“也罢。” 吩咐描画去带盼喜来,“由着你亲自问她,我这话传话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何等跋扈,不让丫鬟有个好去处。” 描画听得吩咐,小跑离去。 金拂云引着裴岸入内,让侍书重新续上茶水,裴岸纤长手指把玩茶盏,似是无意说起,“大姑娘,昨儿是为何与内子起了纷争?” 终于说道正题上了。 “我若说假话,那并是我二人因着小事儿起了纷争。若说真话,季章,你真要听吗?” 金拂云眼眸含泪,定定看着裴岸。 “这世界亦真亦假,裴四有时候也难以辨别。” “不,裴季章,你什么都知道,如今看着两个女子为了你斗气呷醋,是不是方才满足了你内心的虚荣!?” 裴岸眼皮都不抬,“呷醋?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就裴四这一臭皮囊,也就内子不嫌弃罢了。” “不!” 金拂云低声怒吼起来,“季章,你如此聪慧,真要眼睁睁瞧着我嫁进雍郡王府吗?” 裴岸这才抬头,表情冷漠,“大姑娘,那等好去处,谁敢拦住你?” 只有在裴岸跟前,她才会方寸大失,眼前郎君躲了她太多时日,她的思念在怨愤中长得犹如大河,几乎看不到尽头。 可听到他当面说这无心的话,金拂云心头袭来阵阵绞痛,她面色苍白起来,眼神也失落到了极致。 “你宁愿要个贱婢……” 也不愿意要我?! 贱婢? “大姑娘贵不可言,怎拿自己与盼喜比较,昨儿盼喜若不是躲在雍郡王身后,我立时就带回府去,不过一个小奴罢了。” 金拂云连连摇头,她紧咬双唇,打发侍书到门口守着,再次看向裴岸,“季章,我能给你的,多过宋氏十倍百倍,你误入她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可如此聪慧的你,倒是好生想想——” 裴岸眼神忽地邪魅起来,与平日正人君子的他判若两人。 他浓眉微蹙,唇齿轻启,“所以,你一直要杀了观舟?” 杀? 金拂云忽地起身,浑身颤抖,“杀她?脏了我的手,四郎,你今儿来问候大嫂是假,兴师问罪才是首要,怎地?在你眼里,我真是像疯婆子一样,为了你能做出这等杀人灭口的事儿来?” 裴岸微微抬手,压下金拂云的怒火,他气定神闲,吃了口茶,“大姑娘是吃醉酒了?这话怎地裴四就不听不明白了。什么为了我?大姑娘如今不是该心心念念为了雍郡王嘛。” 被心爱的男人这么闲闲敷衍,金拂云再是铁石心肠,眼泪也落了下来。 “季章,雍郡王这门亲事,我若能退掉,自不会容你在此取笑我。” “大姑娘误会了,何来取笑?你二人身份相当,门当户对,一个贵为郡王,一个将军之女,怎地要退?何况,太后娘娘也不容啊。” 金拂云几乎要咬破唇角,心里几乎在滴血。 她好似等待最终审判时,低声问道,“季章,若我不是金家的姑娘,你我——” 可惜,裴岸开口打断她,“观舟在众人眼里一无是处,却是我裴四的娘子。不管她如何骄纵,我自是护着她。再来一次,我也要到大学士跟前跪求观舟。” 金拂云的心,死得不能再死。 她硬了心肠,好似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安葬,好一会儿才攥紧拳头,抬头看向裴岸,“那拂云祝你二人白首到老。” 外头描画轻呼,“姑娘。” “带盼喜进来。” 描画迟疑片刻,弓腰垂首小步入门,“大姑娘,盼喜不来,只说她不敢高攀四公子,求四公子让她伺候姑娘到老。” 裴岸哑然失笑。 “罢了,早知道小丫头心中只有你们家大姑娘,我也就不夺人之爱了。”他起身,欲要离去时,忽地又转头看来,“拂云,盼兰既是死了,那就由着盼喜好好伺候你。可不要我前脚出了门,后脚那丫鬟就没了命。” 金拂云忽地抬头,冷声看向裴岸,这会儿再无男女柔情,“季章说的什么话!那盼兰死了,也不是我逼着她的。季章张口就来的话,好似我罪大恶极。” 裴岸再不言语,起身离去。 金拂云还是不死心,追到堂屋外头,斜阳已半截在山中,半边天红得像血一样,“季章,你我之间的情分,早早没了,可是?” 裴岸立在夕阳金光之下,只有背影。 他微微侧首,让金拂云看到那优雅如山的侧颜,“大姑娘亲自挥刀斩下,何必还来问裴四?” 金拂云不敢交出盼喜,裴岸早早明了。 他快步出了郡主别院,翻身上马,不等门房恭送,他马鞭一扬,人马齐奔,往公府而去。 金运繁赶过来时,只有妹妹跌坐在客堂跟前的院落中,描画侍书都扶不起她,“这这这……,这是发生什么了?季章离去了?” 金拂云满面呆滞,抬头冷冷撇了一眼金运繁,“大哥放心,只是一不小心失了足。” “快扶起来,地上寒凉,若再生了个什么病,如何是好?” 亲事迫在眉睫,眼前这个金疙瘩,父亲都没办法,他更是不敢忽视,两个丫鬟低声劝着金拂云,后者抚了抚乱了的发髻,“扶我起来就是,平白让大哥担忧,是妹妹的不是。” “这,季章走了?” 第540章 金运繁越想越不对劲,欲要再来问个明白,可奔到客堂时,人去楼空,只有妹妹失魂落魄。 “四公子走了。” 金拂云不想多说话,勉强应付之后,就扶着丫鬟离去,留下金运繁越发觉得不对,当问到司茶的丫鬟时,丫鬟摇头,“大公子,奴只送到门口,就被侍书姐姐端了进去,还把奴打发到远远的地儿。” “那可是二人起了争执?” 小丫鬟怯生生的摇头,“大公子,描画姐姐来了之后,给小奴直接推到外头去了。” 哎!金运繁跺脚,回了屋中。 蒋氏还在垂泪,她想不通自己好端端的内宅妇人,竟然遭歹人惦记,欲要夺了她的性命。 “相公,那可是断肠草。” 蒋氏想着膝下两个孩儿还小,若真是被毒杀之后,这两个孩儿如何是好?她娘家仰仗着大将军吃饭,失了她,还有个什么盼头? 金运繁坐在她身旁,低声安抚。 “幸得没事儿,放心,我自会去查探一番。” 外头,青三姑听得婆子说了大致,她面上还有金拂云差人责打的淤青,这会儿冷笑起来,“一家人,都把镇国公府当做傻子。下毒?大少夫人哭的什么,这不是转头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儿吗?” 婆子不解,抬头看向青三姑。 这倒座房里头,阴暗潮湿,夜色将近,这里头若不是烛火发出微弱光火,还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青三姑苍老还受伤的面容,烛光之中,越发冷峻。 “如实禀报大将军,这事儿也不是我几个奴婢能左右的,大姑娘如今丧心病狂,这等宴席之上,竟然也敢下手。” 听得这话,婆子立时抬头,“三姑,不可能?你的意思是……,大姑娘让人下的。不不不……,不可能,她哪里敢!” “她哪里不敢?” 青三姑冷笑不已,“为了个裴家的男儿,她疯魔了。从前大将军瞧着她能干,给了些能耐,如今她成气候,就无法无天。乔万是个不要命的,比从前余成还要混账,听得说盼喜这死丫头昨儿回来就像掉魂一样,到底是谁下的还不就清清楚楚了?难不成是大少夫人跟前两个绵软的丫鬟?” “兴许是黄家!” 青三姑嗤笑,“黄家是疯了?去毒杀他们家看重的公府儿媳妇,还是毒杀咱们家区区的少夫人?” “大姑娘,真是铁了心要置宋氏死地啊。” 青三姑捋了捋衣襟,“平日里小心谨慎,这大姑娘心狠手辣,锁红与朱三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余成如今踪迹全无,她这祸事,越闯越大。” “大姑娘真是疯了。” 想到这里,婆子多了句嘴,“七姑娘若跟着媵嫁入郡王府,怕是活不过七日。” “……七姑娘也不是吃干饭的。” 这一番密语,无人知晓,金拂云回到屋内,再控制不住伤心与崩溃,所有情绪化为暴躁,一屋子琳琅满目的玉器瓷瓶,全被砸得稀烂。 描画劝不住,又不敢使力。 再看侍书,两人眼中全是无奈,不得已出门寻了乔万,乔万早早知道裴岸上门,心中早有定论,听得侍书来禀,理了理衣物就跟着从偏道入了内院。 到金拂云房前,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动静还没歇下。 他清了清嗓子,叩门而入,“大姑娘,是属下。”金拂云停了最后一盏玉器的打砸,满脸泪水,一头发髻早早散了下来,看向推门而入的乔万。 “出去!” 她如此狼狈,由着个下人瞧了去,也嫌丢人。 乔万叹道,“我的姑娘,何苦来折磨自己,那宋氏让你不好过,咱们再想法子就是。” “想法子?这法子扑了个空,还漏了陷,跟前都是些吃闲饭的人,哪里能用?” “啪!” 这碧玉鎏金盏还是落地,成了碎渣,乔万踏步进来,脚下挪开碎渣破片,走到立在屋中傻愣愣的金拂云跟前,“大姑娘,不值当。” 金拂云捂眼落泪,“任谁都能来这么说我,唯独他裴岸不能,我为了他,付出多少,他疯了,宁愿要个盼喜,也不愿给我只字片语。” 如何不心寒? 乔万扶额,逾距上前扶住金拂云,“姑娘坐下歇会儿,容属下慢慢捋来。” 金拂云看着狼狈不堪的房间,也嫌恶到了极致。 发泄过后,她的理智逐渐被乔万带回来,使着丫鬟收拾之后,才到厢房小坐。 “大姑娘,您是被四公子上门来气着了,不过还好大姑娘聪慧敏锐,没有把盼喜交了出去。” “我再是失心疯,也不能信他裴岸喜爱盼喜。他拙劣的借口,只怕也是来试探我的。” “自是如此。” 乔万接过描画端来的热茶,亲自给金拂云斟了一盏,双手恭恭敬敬递到金拂云跟前,才轻声说道,“四公子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但凡要替宋氏做主,也不会一人独来府上质问。” “我知,可还是被他左右了。” 金拂云微微闭眼,叹了口气,“可处置妥当了。”乔万点头,“除却四公子跟前的小厮,那混账玩意儿虽说不曾看得明白,但竟然没死,也是命大。” “幸好没死。” 金拂云闭着的眼眸,这会儿又睁开来,“不然四郎待阿鲁的情意,可是比宋氏要多上许多,阿鲁若是死了,我这里麻烦定然不断。如今,好歹圣上与太后娘娘等着我嫁进贺疆府上,一时半会的,无人能奈何我。” “姑娘,不如先放一放宋氏,昨日郡王护住了盼喜,于情于理,大姑娘怕是要回礼一二。” “好。” 她看到贺疆,就心生厌恶。 “可查明了媵妾的事儿,到底是怎地个回事?”乔万从胸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金拂云,金拂云这会儿散着长发,不管仪容仪态,拿过信笺就看了明白。 “性情大变?” 乔万点头,“下头人查来的就是如此,说七姑娘从前还念着要嫁个高门大户,也不知为何,一朝一夕改了想法,跪到大将军跟前,请求与大姑娘分担。” 分担? 金拂云鬼魅一笑,“她若是想死,也不必这么自掘坟墓。” 第540章 金运繁越想越不对劲,欲要再来问个明白,可奔到客堂时,人去楼空,只有妹妹失魂落魄。 “四公子走了。” 金拂云不想多说话,勉强应付之后,就扶着丫鬟离去,留下金运繁越发觉得不对,当问到司茶的丫鬟时,丫鬟摇头,“大公子,奴只送到门口,就被侍书姐姐端了进去,还把奴打发到远远的地儿。” “那可是二人起了争执?” 小丫鬟怯生生的摇头,“大公子,描画姐姐来了之后,给小奴直接推到外头去了。” 哎!金运繁跺脚,回了屋中。 蒋氏还在垂泪,她想不通自己好端端的内宅妇人,竟然遭歹人惦记,欲要夺了她的性命。 “相公,那可是断肠草。” 蒋氏想着膝下两个孩儿还小,若真是被毒杀之后,这两个孩儿如何是好?她娘家仰仗着大将军吃饭,失了她,还有个什么盼头? 金运繁坐在她身旁,低声安抚。 “幸得没事儿,放心,我自会去查探一番。” 外头,青三姑听得婆子说了大致,她面上还有金拂云差人责打的淤青,这会儿冷笑起来,“一家人,都把镇国公府当做傻子。下毒?大少夫人哭的什么,这不是转头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儿吗?” 婆子不解,抬头看向青三姑。 这倒座房里头,阴暗潮湿,夜色将近,这里头若不是烛火发出微弱光火,还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青三姑苍老还受伤的面容,烛光之中,越发冷峻。 “如实禀报大将军,这事儿也不是我几个奴婢能左右的,大姑娘如今丧心病狂,这等宴席之上,竟然也敢下手。” 听得这话,婆子立时抬头,“三姑,不可能?你的意思是……,大姑娘让人下的。不不不……,不可能,她哪里敢!” “她哪里不敢?” 青三姑冷笑不已,“为了个裴家的男儿,她疯魔了。从前大将军瞧着她能干,给了些能耐,如今她成气候,就无法无天。乔万是个不要命的,比从前余成还要混账,听得说盼喜这死丫头昨儿回来就像掉魂一样,到底是谁下的还不就清清楚楚了?难不成是大少夫人跟前两个绵软的丫鬟?” “兴许是黄家!” 青三姑嗤笑,“黄家是疯了?去毒杀他们家看重的公府儿媳妇,还是毒杀咱们家区区的少夫人?” “大姑娘,真是铁了心要置宋氏死地啊。” 青三姑捋了捋衣襟,“平日里小心谨慎,这大姑娘心狠手辣,锁红与朱三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余成如今踪迹全无,她这祸事,越闯越大。” “大姑娘真是疯了。” 想到这里,婆子多了句嘴,“七姑娘若跟着媵嫁入郡王府,怕是活不过七日。” “……七姑娘也不是吃干饭的。” 这一番密语,无人知晓,金拂云回到屋内,再控制不住伤心与崩溃,所有情绪化为暴躁,一屋子琳琅满目的玉器瓷瓶,全被砸得稀烂。 描画劝不住,又不敢使力。 再看侍书,两人眼中全是无奈,不得已出门寻了乔万,乔万早早知道裴岸上门,心中早有定论,听得侍书来禀,理了理衣物就跟着从偏道入了内院。 到金拂云房前,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动静还没歇下。 他清了清嗓子,叩门而入,“大姑娘,是属下。”金拂云停了最后一盏玉器的打砸,满脸泪水,一头发髻早早散了下来,看向推门而入的乔万。 “出去!” 她如此狼狈,由着个下人瞧了去,也嫌丢人。 乔万叹道,“我的姑娘,何苦来折磨自己,那宋氏让你不好过,咱们再想法子就是。” “想法子?这法子扑了个空,还漏了陷,跟前都是些吃闲饭的人,哪里能用?” “啪!” 这碧玉鎏金盏还是落地,成了碎渣,乔万踏步进来,脚下挪开碎渣破片,走到立在屋中傻愣愣的金拂云跟前,“大姑娘,不值当。” 金拂云捂眼落泪,“任谁都能来这么说我,唯独他裴岸不能,我为了他,付出多少,他疯了,宁愿要个盼喜,也不愿给我只字片语。” 如何不心寒? 乔万扶额,逾距上前扶住金拂云,“姑娘坐下歇会儿,容属下慢慢捋来。” 金拂云看着狼狈不堪的房间,也嫌恶到了极致。 发泄过后,她的理智逐渐被乔万带回来,使着丫鬟收拾之后,才到厢房小坐。 “大姑娘,您是被四公子上门来气着了,不过还好大姑娘聪慧敏锐,没有把盼喜交了出去。” “我再是失心疯,也不能信他裴岸喜爱盼喜。他拙劣的借口,只怕也是来试探我的。” “自是如此。” 乔万接过描画端来的热茶,亲自给金拂云斟了一盏,双手恭恭敬敬递到金拂云跟前,才轻声说道,“四公子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但凡要替宋氏做主,也不会一人独来府上质问。” “我知,可还是被他左右了。” 金拂云微微闭眼,叹了口气,“可处置妥当了。”乔万点头,“除却四公子跟前的小厮,那混账玩意儿虽说不曾看得明白,但竟然没死,也是命大。” “幸好没死。” 金拂云闭着的眼眸,这会儿又睁开来,“不然四郎待阿鲁的情意,可是比宋氏要多上许多,阿鲁若是死了,我这里麻烦定然不断。如今,好歹圣上与太后娘娘等着我嫁进贺疆府上,一时半会的,无人能奈何我。” “姑娘,不如先放一放宋氏,昨日郡王护住了盼喜,于情于理,大姑娘怕是要回礼一二。” “好。” 她看到贺疆,就心生厌恶。 “可查明了媵妾的事儿,到底是怎地个回事?”乔万从胸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金拂云,金拂云这会儿散着长发,不管仪容仪态,拿过信笺就看了明白。 “性情大变?” 乔万点头,“下头人查来的就是如此,说七姑娘从前还念着要嫁个高门大户,也不知为何,一朝一夕改了想法,跪到大将军跟前,请求与大姑娘分担。” 分担? 金拂云鬼魅一笑,“她若是想死,也不必这么自掘坟墓。” 第541章 乔万看着大姑娘面庞上的笃定,会心一笑,“放心,大姑娘,我想着雍郡王定然不会同意,媵妾这样的事儿,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的一个筹码,不推脱几次,何来两家联姻的诚意。” “哼!父亲啊父亲,真是不讲半分父女之情。” 金拂云仰天长叹,“既是事了,盼喜就先留着,裴岸离去之时,替她求了一命。” “大姑娘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乔万退一步讲来,“且瞧着黄家是否报官,若不报官,您出嫁之前必然斩除后患。” 若是报官,那就更不能留。 这一点,余成是比不上乔万。乔万出手狠辣,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 金拂云从前看不上乔万,觉得他这鲁莽性子误事儿,而今却觉得很是合口味,毕竟京城厮杀,她若软了心,必定后患无穷。 “青三姑那边——” “就等大姑娘您一句话。” 金拂云摆手,“寻个由头把她打发回去溧阳,府上再出人命,父亲怕是要亲自上京来责罚我了。” “这老虔婆甚是难缠,自上次姑娘您亲自教训之后,她倒是偷奸耍滑,只在大少夫人院落里打转,却不来姑娘跟前露面。说实话,要见她一面,还真是不易。” 金拂云这会子吃了热茶,平和了愤怒,冷笑起来,“不过是个奴婢,你若要见她不得,我差人去叫。” 她再不济,也是金家的主子。 “姑娘,青三姑也好,盼喜也罢,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佣人,说来还是四公子那边,姑娘如今再是执迷不悟,定然要被他拖入深渊。” 金拂云听到乔万提及刚离去不久的裴岸,面上阴沉下来,可心底那道光终究没灭,奄奄一息拖拽着她的身子往下沉去。 裴岸,她四世活着的目标啊! “四郎……” “大姑娘,莫要糊涂!”乔万急得跺脚,“从前余成在您跟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放纵您的,但如今您与裴四公子早已是泾渭分明,再要合到一处,难上加难!昨儿雍郡王护着盼喜,已在裴四公子跟前表明了与您的亲事不容有误。” “这亲事,自然退不得!” 金拂云抬头,眉头紧缩,眼眸暗沉,唇角垮落在下巴上,让人知道她对这桩亲事的反感与厌恶。 “可是……,这桩亲事可以拖延。” 乔万猛地抬头,“怎地拖?姑娘是要怎地打算?”金拂云喊了描画进来,给自己梳理了长发,乔万在旁低垂眉眼,不敢正视姑娘。 耳朵却竖得老高,欲要听得姑娘的打算。 “不若,我病一场得了。” 乔万立时摇头,“姑娘,您小看这桩亲事的急切,莫说您病得下不了床,就是奄奄一息,只要有口气在,那雍郡王也好,宫中也罢,就是大将军,也要把八抬大轿给您送到雍郡王府邸之中。” 金拂云何尝不知! 听到这里,她眉头再打成死结,满脸惆怅,“贺疆再是好,我却见到他就恶心,昨儿我们碰面,他面上和煦,可我知道他内里并不那么好相与。” “东桥东骏不合, 雍郡王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啊,他可是东骏的亲王,如今东骏国君是贺疆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是当初把他撵出东骏的元凶,追杀到东桥无处可躲,若不是圣上出手,早死在异国他乡了。 “一个异族之王,无甚根基,父亲到底是看上了哪里?” 金拂云百思不得其解,但装病不能之后,她剩下的唯有几十日的婚期可琢磨,“让贺疆生病?” 话音刚起,乔万连连摆手。 “我的大姑娘,雍郡王那身子壮硕得跟牛一样,您觉得他能无缘无故生病,属下也想过,让他失足坠马的,好过您嫁过去,反正贺家大郎没了,再多个雍郡王,也就是姑娘您名声不好些……,可是,贺疆是马背上长大的。” 他坠马,几乎是明着告诉众人,有人害我性命。 金拂云单手杵着额头,甚是头大。 “……这混账,怎地没有一点点破绽呢?”描画看着姑娘满腹郁结,忽地灵光一闪,看了看乔万,再低声禀到,“大姑娘,奴有一计,只是……” 有主意? 金拂云立时抬头,“说就是,我跟前何曾为难你来着。” “奴见识短浅,怕说错了话。” 乔万哼了一声,“说!大姑娘为了你二人,还责打了青三姑,再者想想,若不是大姑娘,你二人早被卖到船上去了。” 茫洲船女,做的都是打渔糙汉子的买卖,那群人是入了海生死就不在自己手上的亡命徒,出海之前,上了花船,可就死命的折磨这群船女。 有命挣钱没命花。 描画长得壮硕黝黑,在京城里这样貌很是一般,可在茫洲海边,一次几文钱,也就喜欢这样耐得住的女子。 “那奴说来,若有冒犯的话,请大姑娘与二哥原谅则个。” “说就是。” 金拂云眼眸一横,催促起来,描画思虑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奴老家是有这个习俗,若家中亲人不幸去世,子子孙孙是要守孝,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期间不茹荤腥更不理嫁娶之事。” “混账,你这是咒骂大将军与郡主!” 乔万抬手就是一耳光子,打得描画立时跪在地上,连连摇头,“不不不,奴不是咒大将军与郡王。”她皮糙肉厚,早被打习惯,这会子面上肿起来,也不落泪,只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金拂云。 “大姑娘,国丧啊!” 金拂云忽地起身,喃喃自语,“国丧?”继而落了肩头,“圣上、娘娘们?不不不不,这是大逆不道的话,你是要我金家陪葬吗?” 欲要再斥责时,乔万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大姑娘,皇室宗亲虽说不多,但也有几位隐世的老王爷,说来都是圣上的叔叔或是叔祖父,若——” 他面上一喜,“圣上如今也讲亲情伦理,秦王三年前归了天,圣上下旨,依照先帝兄弟仪仗治丧,虽说下不及庶民,但秦王丧事,还是着天下黎明百姓服了二十七日丧。” 宗亲里头那帮老不死的留着干甚用? 第541章 乔万看着大姑娘面庞上的笃定,会心一笑,“放心,大姑娘,我想着雍郡王定然不会同意,媵妾这样的事儿,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的一个筹码,不推脱几次,何来两家联姻的诚意。” “哼!父亲啊父亲,真是不讲半分父女之情。” 金拂云仰天长叹,“既是事了,盼喜就先留着,裴岸离去之时,替她求了一命。” “大姑娘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乔万退一步讲来,“且瞧着黄家是否报官,若不报官,您出嫁之前必然斩除后患。” 若是报官,那就更不能留。 这一点,余成是比不上乔万。乔万出手狠辣,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 金拂云从前看不上乔万,觉得他这鲁莽性子误事儿,而今却觉得很是合口味,毕竟京城厮杀,她若软了心,必定后患无穷。 “青三姑那边——” “就等大姑娘您一句话。” 金拂云摆手,“寻个由头把她打发回去溧阳,府上再出人命,父亲怕是要亲自上京来责罚我了。” “这老虔婆甚是难缠,自上次姑娘您亲自教训之后,她倒是偷奸耍滑,只在大少夫人院落里打转,却不来姑娘跟前露面。说实话,要见她一面,还真是不易。” 金拂云这会子吃了热茶,平和了愤怒,冷笑起来,“不过是个奴婢,你若要见她不得,我差人去叫。” 她再不济,也是金家的主子。 “姑娘,青三姑也好,盼喜也罢,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佣人,说来还是四公子那边,姑娘如今再是执迷不悟,定然要被他拖入深渊。” 金拂云听到乔万提及刚离去不久的裴岸,面上阴沉下来,可心底那道光终究没灭,奄奄一息拖拽着她的身子往下沉去。 裴岸,她四世活着的目标啊! “四郎……” “大姑娘,莫要糊涂!”乔万急得跺脚,“从前余成在您跟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放纵您的,但如今您与裴四公子早已是泾渭分明,再要合到一处,难上加难!昨儿雍郡王护着盼喜,已在裴四公子跟前表明了与您的亲事不容有误。” “这亲事,自然退不得!” 金拂云抬头,眉头紧缩,眼眸暗沉,唇角垮落在下巴上,让人知道她对这桩亲事的反感与厌恶。 “可是……,这桩亲事可以拖延。” 乔万猛地抬头,“怎地拖?姑娘是要怎地打算?”金拂云喊了描画进来,给自己梳理了长发,乔万在旁低垂眉眼,不敢正视姑娘。 耳朵却竖得老高,欲要听得姑娘的打算。 “不若,我病一场得了。” 乔万立时摇头,“姑娘,您小看这桩亲事的急切,莫说您病得下不了床,就是奄奄一息,只要有口气在,那雍郡王也好,宫中也罢,就是大将军,也要把八抬大轿给您送到雍郡王府邸之中。” 金拂云何尝不知! 听到这里,她眉头再打成死结,满脸惆怅,“贺疆再是好,我却见到他就恶心,昨儿我们碰面,他面上和煦,可我知道他内里并不那么好相与。” “东桥东骏不合, 雍郡王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啊,他可是东骏的亲王,如今东骏国君是贺疆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是当初把他撵出东骏的元凶,追杀到东桥无处可躲,若不是圣上出手,早死在异国他乡了。 “一个异族之王,无甚根基,父亲到底是看上了哪里?” 金拂云百思不得其解,但装病不能之后,她剩下的唯有几十日的婚期可琢磨,“让贺疆生病?” 话音刚起,乔万连连摆手。 “我的大姑娘,雍郡王那身子壮硕得跟牛一样,您觉得他能无缘无故生病,属下也想过,让他失足坠马的,好过您嫁过去,反正贺家大郎没了,再多个雍郡王,也就是姑娘您名声不好些……,可是,贺疆是马背上长大的。” 他坠马,几乎是明着告诉众人,有人害我性命。 金拂云单手杵着额头,甚是头大。 “……这混账,怎地没有一点点破绽呢?”描画看着姑娘满腹郁结,忽地灵光一闪,看了看乔万,再低声禀到,“大姑娘,奴有一计,只是……” 有主意? 金拂云立时抬头,“说就是,我跟前何曾为难你来着。” “奴见识短浅,怕说错了话。” 乔万哼了一声,“说!大姑娘为了你二人,还责打了青三姑,再者想想,若不是大姑娘,你二人早被卖到船上去了。” 茫洲船女,做的都是打渔糙汉子的买卖,那群人是入了海生死就不在自己手上的亡命徒,出海之前,上了花船,可就死命的折磨这群船女。 有命挣钱没命花。 描画长得壮硕黝黑,在京城里这样貌很是一般,可在茫洲海边,一次几文钱,也就喜欢这样耐得住的女子。 “那奴说来,若有冒犯的话,请大姑娘与二哥原谅则个。” “说就是。” 金拂云眼眸一横,催促起来,描画思虑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奴老家是有这个习俗,若家中亲人不幸去世,子子孙孙是要守孝,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期间不茹荤腥更不理嫁娶之事。” “混账,你这是咒骂大将军与郡主!” 乔万抬手就是一耳光子,打得描画立时跪在地上,连连摇头,“不不不,奴不是咒大将军与郡王。”她皮糙肉厚,早被打习惯,这会子面上肿起来,也不落泪,只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金拂云。 “大姑娘,国丧啊!” 金拂云忽地起身,喃喃自语,“国丧?”继而落了肩头,“圣上、娘娘们?不不不不,这是大逆不道的话,你是要我金家陪葬吗?” 欲要再斥责时,乔万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大姑娘,皇室宗亲虽说不多,但也有几位隐世的老王爷,说来都是圣上的叔叔或是叔祖父,若——” 他面上一喜,“圣上如今也讲亲情伦理,秦王三年前归了天,圣上下旨,依照先帝兄弟仪仗治丧,虽说下不及庶民,但秦王丧事,还是着天下黎明百姓服了二十七日丧。” 宗亲里头那帮老不死的留着干甚用? 第542章 说到这事儿,金拂云微微颔首,转而摇头,“二十七天,不过区区一月,太短。这亲事定在十月初八,还是慧觉大师看好的日子,就算拖到冬月,于我而言,无济于事。” “不,大姑娘,您是郡主之后,也是皇室宗亲,更不用说贺疆,他可是皇家亲封的郡王。秦王治丧期间,皇室宗亲硬生生服了三个月,这事儿还有前车之鉴,譬如妆公主的父亲薨亡之时,亦是如此。” “三个月!” 金拂云心头一定,“三个月,可是有太多故事发生,这婚嫁之事,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再退一万步,三个月后,依是要嫁,金拂云侧首沉吟,“三个月,我不信解决不了宋氏,解决不了金春儿。” 她吐了口浊气,扶起跪倒在地的描画。 “好丫头,真是聪明伶俐。”说完,拔下刚插在头上的簪子,轻轻簪在描画的双丫髻上,“赏你的,这事儿噤声,莫要与任何人声张。” 描画屈膝,低声应道,“姑娘放心,奴能为大姑娘您分忧,也算得没有白活一场。” 接下来的事儿,描画被撵出去了。 侍书到跟前,看到她肿胀的脸儿,知道大姑娘手劲小,打不出这样,“二哥又打你了?” “为我好,若我在大姑娘跟前失言,就不是这一巴掌的事儿。” 二人想得明白,描画转头努嘴,“那死丫头还在哭?”盼喜魂不守舍回来后,匆忙拜见大姑娘之后,就在自己小屋中躲着吟泣。 哭了一夜到天亮,适才去问,那公府要她回去做姨娘,可是乐意? 又被吓哭。 “一日日的哭,可有个卵用?”描画撇嘴,很是鄙夷,侍书摇头,亦是不屑一顾,“昨儿若是我去,早给那宋氏药倒,她倒是好,唯唯诺诺成不了事儿。还差点被裴四跟前的小厮看了去——” 她乔装打扮,正好路过,只得举着手里的木瓢,给了那小厮重重一击。 “可惜,功亏一篑。” 二人从渔村来,跟着乔万多年,性子也暴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夫人,真是打杀了,转头你我二人逃了出去,浪迹天涯年,换个身份寻个男人嫁了,天王老子也查不到我等头上。” “罢了,大姑娘与二哥自有安排。” 两人愤愤不平,又说了余成的蠢笨,“这等人物,大姑娘折了那么多的金银,方才赎回来,还瞎了一只眼——” 盼喜洗漱干净,本要来金拂云跟前求个恩典,容她落发出家,就此绝了红尘往事,哪里想到听得了这耳朵的话。 这些话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盼喜都知道。 但再次提醒她,不能够的。她想逃脱大姑娘身旁,只怕非死不能,她知道大姑娘那么多事儿,谁能放心她离去? 何况,四公子要讨她回去。 做妾?怎么可能?她满脸惨笑,四公子如何看得上她,无非也是为了要回去审问一番,她如今能做甚?区区一个小丫鬟,一家老小还捏在大姑娘手上,是死是活,就瞧着大姑娘心意罢了。 想到这里,她蹑手蹑脚离去。 回到屋中,思来想去,再看盼兰原本的床铺,这会子也无没丫鬟敢进来睡,她泪眼滂沱,看了过去,依稀瞧着坐着盼兰的影子。 “好妹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盼喜抹了眼泪,喃喃问道,“我还如何活?” 谁料那坐着的身影笑了起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索性豁出去罢了,大姑娘不喜你,你不如求着指个亲事,能活一日是一日。” 盼喜捂着眼哭了起来。 “姐姐,我真是一日熬不过,在这府中,我生死难料,外头我那兄弟却还学着人吃酒赌钱,一家子老小,要逼死我了。” 盼喜哽咽不已,那若隐若现的影子走到跟前,扶着她。 “活着就是了,大姑娘那头求不到,你去求乔万。” 什么? 盼喜抬头,“姐姐……” “莫要瞧着他五短三粗,样貌平平,但最是心狠手辣,你到他跟前哀求,能活一日是一日。孤魂野鬼也不好当啊,我的好妹妹。” 是吗? 盼喜好似有了点希望,她欲要多问几句,那影子却越来越淡。待得她擦拭眼泪之后,才知道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摸过去盼兰的床铺,秋日燥热,这床上硬邦邦冷嗖嗖,哪里是个活人待的地儿…… 可是,活着。 回程之中,裴岸打马走得飞快,转弯之处,差点与小巷子里突然抬出来的蓝顶小布轿撞到一处。 阴暗光线之下,他看得不真切。 欲要开口问个所以,那轿帘被掀开半截,露出一张阴柔妖媚的男人脸,“师兄,可否赏光吃个茶?” 师兄—— 裴岸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但也没应承,他安坐马鞍之上,居高临下俯瞰那张男人不喜的苍白面容,“天色向晚,该回府安歇了。” 他与宋幼安钱货两讫,再多往来也无益。 宋幼安软了声音,“师兄,愚弟有事相求。”话音刚落,眼见裴岸策马前行,他立时加大声音,“先生让我寻你搭把手,你瞧不上我,不如看在先生份上——” 虽说暮色将近,但这是主街,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看过来,裴岸见走不脱,语气不善,“何处去吃?” 宋幼安见他软了生气,几分雀跃,“师兄,就在前头小周郎家茶馆子。”小周郎? 裴岸蹙眉不喜,“何处?不曾听说。” 轿子边上窜出个小厮,指着不远处的黑巷子,“大人,小的带您过去。”裴岸顺着方向看过去,深巷之中,有处豆大的光亮。 “师兄,愚弟并无坏心。” 宋幼安言语之中全是哀求,裴岸并未多看,策马跟着那矮个子的小厮,沿着黑暗而去。 轿夫得了宋幼安吩咐,立时调转过来,跟着马蹄入内。 小周郎茶馆,这会子早没了客人,他家娘子系着围裙,还在做次日售卖的炒货,眼见一清俊貌美的郎君打马停在门口,呆愣片刻,才要招呼,马蹄边上出来的小人儿,“宽娘子,楼上可还有雅座?” 第542章 说到这事儿,金拂云微微颔首,转而摇头,“二十七天,不过区区一月,太短。这亲事定在十月初八,还是慧觉大师看好的日子,就算拖到冬月,于我而言,无济于事。” “不,大姑娘,您是郡主之后,也是皇室宗亲,更不用说贺疆,他可是皇家亲封的郡王。秦王治丧期间,皇室宗亲硬生生服了三个月,这事儿还有前车之鉴,譬如妆公主的父亲薨亡之时,亦是如此。” “三个月!” 金拂云心头一定,“三个月,可是有太多故事发生,这婚嫁之事,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再退一万步,三个月后,依是要嫁,金拂云侧首沉吟,“三个月,我不信解决不了宋氏,解决不了金春儿。” 她吐了口浊气,扶起跪倒在地的描画。 “好丫头,真是聪明伶俐。”说完,拔下刚插在头上的簪子,轻轻簪在描画的双丫髻上,“赏你的,这事儿噤声,莫要与任何人声张。” 描画屈膝,低声应道,“姑娘放心,奴能为大姑娘您分忧,也算得没有白活一场。” 接下来的事儿,描画被撵出去了。 侍书到跟前,看到她肿胀的脸儿,知道大姑娘手劲小,打不出这样,“二哥又打你了?” “为我好,若我在大姑娘跟前失言,就不是这一巴掌的事儿。” 二人想得明白,描画转头努嘴,“那死丫头还在哭?”盼喜魂不守舍回来后,匆忙拜见大姑娘之后,就在自己小屋中躲着吟泣。 哭了一夜到天亮,适才去问,那公府要她回去做姨娘,可是乐意? 又被吓哭。 “一日日的哭,可有个卵用?”描画撇嘴,很是鄙夷,侍书摇头,亦是不屑一顾,“昨儿若是我去,早给那宋氏药倒,她倒是好,唯唯诺诺成不了事儿。还差点被裴四跟前的小厮看了去——” 她乔装打扮,正好路过,只得举着手里的木瓢,给了那小厮重重一击。 “可惜,功亏一篑。” 二人从渔村来,跟着乔万多年,性子也暴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夫人,真是打杀了,转头你我二人逃了出去,浪迹天涯年,换个身份寻个男人嫁了,天王老子也查不到我等头上。” “罢了,大姑娘与二哥自有安排。” 两人愤愤不平,又说了余成的蠢笨,“这等人物,大姑娘折了那么多的金银,方才赎回来,还瞎了一只眼——” 盼喜洗漱干净,本要来金拂云跟前求个恩典,容她落发出家,就此绝了红尘往事,哪里想到听得了这耳朵的话。 这些话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盼喜都知道。 但再次提醒她,不能够的。她想逃脱大姑娘身旁,只怕非死不能,她知道大姑娘那么多事儿,谁能放心她离去? 何况,四公子要讨她回去。 做妾?怎么可能?她满脸惨笑,四公子如何看得上她,无非也是为了要回去审问一番,她如今能做甚?区区一个小丫鬟,一家老小还捏在大姑娘手上,是死是活,就瞧着大姑娘心意罢了。 想到这里,她蹑手蹑脚离去。 回到屋中,思来想去,再看盼兰原本的床铺,这会子也无没丫鬟敢进来睡,她泪眼滂沱,看了过去,依稀瞧着坐着盼兰的影子。 “好妹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盼喜抹了眼泪,喃喃问道,“我还如何活?” 谁料那坐着的身影笑了起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索性豁出去罢了,大姑娘不喜你,你不如求着指个亲事,能活一日是一日。” 盼喜捂着眼哭了起来。 “姐姐,我真是一日熬不过,在这府中,我生死难料,外头我那兄弟却还学着人吃酒赌钱,一家子老小,要逼死我了。” 盼喜哽咽不已,那若隐若现的影子走到跟前,扶着她。 “活着就是了,大姑娘那头求不到,你去求乔万。” 什么? 盼喜抬头,“姐姐……” “莫要瞧着他五短三粗,样貌平平,但最是心狠手辣,你到他跟前哀求,能活一日是一日。孤魂野鬼也不好当啊,我的好妹妹。” 是吗? 盼喜好似有了点希望,她欲要多问几句,那影子却越来越淡。待得她擦拭眼泪之后,才知道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摸过去盼兰的床铺,秋日燥热,这床上硬邦邦冷嗖嗖,哪里是个活人待的地儿…… 可是,活着。 回程之中,裴岸打马走得飞快,转弯之处,差点与小巷子里突然抬出来的蓝顶小布轿撞到一处。 阴暗光线之下,他看得不真切。 欲要开口问个所以,那轿帘被掀开半截,露出一张阴柔妖媚的男人脸,“师兄,可否赏光吃个茶?” 师兄—— 裴岸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但也没应承,他安坐马鞍之上,居高临下俯瞰那张男人不喜的苍白面容,“天色向晚,该回府安歇了。” 他与宋幼安钱货两讫,再多往来也无益。 宋幼安软了声音,“师兄,愚弟有事相求。”话音刚落,眼见裴岸策马前行,他立时加大声音,“先生让我寻你搭把手,你瞧不上我,不如看在先生份上——” 虽说暮色将近,但这是主街,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看过来,裴岸见走不脱,语气不善,“何处去吃?” 宋幼安见他软了生气,几分雀跃,“师兄,就在前头小周郎家茶馆子。”小周郎? 裴岸蹙眉不喜,“何处?不曾听说。” 轿子边上窜出个小厮,指着不远处的黑巷子,“大人,小的带您过去。”裴岸顺着方向看过去,深巷之中,有处豆大的光亮。 “师兄,愚弟并无坏心。” 宋幼安言语之中全是哀求,裴岸并未多看,策马跟着那矮个子的小厮,沿着黑暗而去。 轿夫得了宋幼安吩咐,立时调转过来,跟着马蹄入内。 小周郎茶馆,这会子早没了客人,他家娘子系着围裙,还在做次日售卖的炒货,眼见一清俊貌美的郎君打马停在门口,呆愣片刻,才要招呼,马蹄边上出来的小人儿,“宽娘子,楼上可还有雅座?” 第543章 宽娘子连忙端下锅来,擦了擦手,“是坠儿啊,这会子早没客人了——” 听得这话,坠儿立时摆了笑,“劳烦娘子上些顶好的茶水、点心。”说罢,他转身拉住非白的缰绳,“大人,请随小奴来。” 裴岸翻身下马,官袍加身,宽娘子不敢直视这如翡郎君,垂首屈膝行礼之后,声音都比平日柔和几分。 “大人小心木梯,有些狭窄。” 宽娘子跟在身后,小心提醒,裴岸不言不语,跟着坠儿上了二楼,小子聪慧,寻了最里头一间,推门探查无碍之后,才立在门前,躬身垂首等待裴岸。 裴岸掀开糙布做的门帘,入内眼前一亮。 倒是没有什么奢华,却多了些静怡,房间不大,摆了茶案交椅外,也无多的摆设,但侧墙上开了大窗,外头还有一处廊檐,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裴岸立在中央,等着后头脚步声急促袭来。 宋幼安掀开帘子,入门顺手一关,继而噗通一声,跪在裴岸跟前,“求师兄救命。” 他声音极低,但姿态几乎是匍匐在裴岸跟前。 裴岸不解,“起来说话,我从不曾要你对我行此大礼。”宋幼安直起身子,双膝依然跪地。 “师兄,实乃是救命大事儿。” 他仰头看向裴岸,只觉世事无常,若不是家中变故,哪有今日这般云泥之别。 裴岸无奈,伸出手来扶起他,“好生说话。” 宋幼安见他虽是冷面,眼神里也颇多嫌恶,但终究不算无心,故而喊了坠儿,送来茶水之后,二人方才落座。 “师兄,上次得您相帮,我那姨娘逃出生天,可是——” 他声音低沉下去,有些说不出口,裴岸自昨日之后,对茶盏里的水多为芥蒂,此刻只把玩小作坊粗糙的瓷盏,却不见入口。 宋幼安看过去,知道他自来金贵,这等地儿的物件儿,哪怕是顶顶好的,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这里安生。 小周郎与宽娘子是他多年挚友,唯有这里能得一丝安稳。 裴岸一直不言语,他斟酌词句,最后翻来覆去,还是决定如实说来,裴岸是先生最为得意的门生之一,他心中沟壑万千,自己这点小打小闹,如何逃得过他的法眼,索性和盘托出,于万千死路里求条生路。 “师兄,不瞒您说,这姨娘说来也不是正经的姨娘,不过是我父亲生前房里的丫鬟,父亲酒醉时,沾了她的身子,事后父亲因担忧母亲因此生了大气,本就败落的身子,如何抗得过去。于是瞒了下去,因着这事儿,那丫鬟一气之下,去了庄子上头。” 说到这里,宋幼安面上全是苦笑。 “宋家被吵架灭族,庄子偏僻,那丫鬟得了信,竟是与其他庄户人家逃了远处。因此,给我宋家留了一脉……” 嗯? 裴岸听到这里,眉头微动。 “你的兄弟?” 宋幼安点头,“是。”说到这里,妖媚男人抬起头,却没有魅惑男人的丑陋之态,唯有对命运的无奈,“姨娘前些时日出了事儿,得亏师兄出手,一家人逃脱升天,想着这京城盘龙卧虎,才要送她们离去,奈何——” 他倒也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实在是说来伤心。 “师兄,我那兄弟,如今不过七八岁,面白如玉,软糯喜人,容貌与我七八分相像,上次姨娘出事儿,他后爹无力,竟是生出要卖了他筹钱换姨娘,虽说事情未成,可也带着我那兄弟去烟花柳巷走了一圈,孩子虽小,却被人看了去。”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 “我已脏了,不能让他再走这条路。”宋幼安声音低了下去,蕴含着太多的痛苦与不堪,“如今,姨娘得师兄搭救,得了条命回来,但已是自身难保,她后嫁的男人不中用,迟早有心要对我兄弟下手。” “你如今与贺疆绑在一处儿,他不能托付?” 裴岸刚说完,宋幼安脸色发白,立时慌乱摇头,“师兄,防的就是他,你以为他对我多么忠贞无二,不不不不,他更爱这些十来岁的童子。” 说到这里,他再是忍不住眼泪。 “师兄,但凡有能托付之人,我定不会麻烦你。先生垂垂老矣,就是送到他那处,只怕也护不了几日。” “放到我跟前?” 裴岸这会儿听得明白,但也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到我跟前也不是办法,他是你宋家的血脉,还是寻个可靠的友人托付一番。” 听到裴岸拒绝,宋幼安苍白脸上全是绝望。 “师兄容禀,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托付的友人?那贺疆能耐非凡,若得知我有个如此鲜嫩的兄弟,只怕立时要杀了我,去强占了他。” 他满眼无助,“师兄,我实在没有办法。” 裴岸扶额,“容我想想。” 一听裴岸松口,宋幼安立时起身,给裴岸做了个长揖,“师兄,不管如此,予他个前程就行。什么宋家门楣,嘁,与我与他……都无相干。” 他父亲犯了吵架灭族的罪,外祖父一家都难以幸免,他堕入教坊司,苟活到如今,得知兄弟的存在后,喜不过片刻,多的是忧。 “你若是还能庇佑些时日,就先暂缓——” “师兄!” 宋幼安满眼惊惧,“师兄,若到你跟前,就是卖身做个小厮,也好过在我身边,我知道师兄宅心仁厚,到了合适时机,会给他放个良籍,这一生就过活下去。” 这就是他选择裴岸的缘由。 一来是裴岸身份尊贵,他跟前就是牵马驾车的,也比外头富户公子安全。 “贺疆,经常欺辱你吗?” 宋幼安知道秦庆东、裴岸与金拂云交好,他上次为了救被酷吏扣下的姨娘,才想着卖裴岸一个好,让他知道贺疆私下只喜男色,不好女色。 他存了两重心思,一是裴岸秦庆东不忍挚友金拂云落入这样人物的后宅;二来也想着借二人之手,破了这桩亲事。 倒不是他多舍不得贺疆,只是为了自己今后生存多个砝码。 金拂云是个风云人物,传言说她能文善武,还能做男子不能做的事儿,手上颇有一番事业。 这样的主母,岂能容他存在? 第543章 宽娘子连忙端下锅来,擦了擦手,“是坠儿啊,这会子早没客人了——” 听得这话,坠儿立时摆了笑,“劳烦娘子上些顶好的茶水、点心。”说罢,他转身拉住非白的缰绳,“大人,请随小奴来。” 裴岸翻身下马,官袍加身,宽娘子不敢直视这如翡郎君,垂首屈膝行礼之后,声音都比平日柔和几分。 “大人小心木梯,有些狭窄。” 宽娘子跟在身后,小心提醒,裴岸不言不语,跟着坠儿上了二楼,小子聪慧,寻了最里头一间,推门探查无碍之后,才立在门前,躬身垂首等待裴岸。 裴岸掀开糙布做的门帘,入内眼前一亮。 倒是没有什么奢华,却多了些静怡,房间不大,摆了茶案交椅外,也无多的摆设,但侧墙上开了大窗,外头还有一处廊檐,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裴岸立在中央,等着后头脚步声急促袭来。 宋幼安掀开帘子,入门顺手一关,继而噗通一声,跪在裴岸跟前,“求师兄救命。” 他声音极低,但姿态几乎是匍匐在裴岸跟前。 裴岸不解,“起来说话,我从不曾要你对我行此大礼。”宋幼安直起身子,双膝依然跪地。 “师兄,实乃是救命大事儿。” 他仰头看向裴岸,只觉世事无常,若不是家中变故,哪有今日这般云泥之别。 裴岸无奈,伸出手来扶起他,“好生说话。” 宋幼安见他虽是冷面,眼神里也颇多嫌恶,但终究不算无心,故而喊了坠儿,送来茶水之后,二人方才落座。 “师兄,上次得您相帮,我那姨娘逃出生天,可是——” 他声音低沉下去,有些说不出口,裴岸自昨日之后,对茶盏里的水多为芥蒂,此刻只把玩小作坊粗糙的瓷盏,却不见入口。 宋幼安看过去,知道他自来金贵,这等地儿的物件儿,哪怕是顶顶好的,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这里安生。 小周郎与宽娘子是他多年挚友,唯有这里能得一丝安稳。 裴岸一直不言语,他斟酌词句,最后翻来覆去,还是决定如实说来,裴岸是先生最为得意的门生之一,他心中沟壑万千,自己这点小打小闹,如何逃得过他的法眼,索性和盘托出,于万千死路里求条生路。 “师兄,不瞒您说,这姨娘说来也不是正经的姨娘,不过是我父亲生前房里的丫鬟,父亲酒醉时,沾了她的身子,事后父亲因担忧母亲因此生了大气,本就败落的身子,如何抗得过去。于是瞒了下去,因着这事儿,那丫鬟一气之下,去了庄子上头。” 说到这里,宋幼安面上全是苦笑。 “宋家被吵架灭族,庄子偏僻,那丫鬟得了信,竟是与其他庄户人家逃了远处。因此,给我宋家留了一脉……” 嗯? 裴岸听到这里,眉头微动。 “你的兄弟?” 宋幼安点头,“是。”说到这里,妖媚男人抬起头,却没有魅惑男人的丑陋之态,唯有对命运的无奈,“姨娘前些时日出了事儿,得亏师兄出手,一家人逃脱升天,想着这京城盘龙卧虎,才要送她们离去,奈何——” 他倒也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实在是说来伤心。 “师兄,我那兄弟,如今不过七八岁,面白如玉,软糯喜人,容貌与我七八分相像,上次姨娘出事儿,他后爹无力,竟是生出要卖了他筹钱换姨娘,虽说事情未成,可也带着我那兄弟去烟花柳巷走了一圈,孩子虽小,却被人看了去。”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 “我已脏了,不能让他再走这条路。”宋幼安声音低了下去,蕴含着太多的痛苦与不堪,“如今,姨娘得师兄搭救,得了条命回来,但已是自身难保,她后嫁的男人不中用,迟早有心要对我兄弟下手。” “你如今与贺疆绑在一处儿,他不能托付?” 裴岸刚说完,宋幼安脸色发白,立时慌乱摇头,“师兄,防的就是他,你以为他对我多么忠贞无二,不不不不,他更爱这些十来岁的童子。” 说到这里,他再是忍不住眼泪。 “师兄,但凡有能托付之人,我定不会麻烦你。先生垂垂老矣,就是送到他那处,只怕也护不了几日。” “放到我跟前?” 裴岸这会儿听得明白,但也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到我跟前也不是办法,他是你宋家的血脉,还是寻个可靠的友人托付一番。” 听到裴岸拒绝,宋幼安苍白脸上全是绝望。 “师兄容禀,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托付的友人?那贺疆能耐非凡,若得知我有个如此鲜嫩的兄弟,只怕立时要杀了我,去强占了他。” 他满眼无助,“师兄,我实在没有办法。” 裴岸扶额,“容我想想。” 一听裴岸松口,宋幼安立时起身,给裴岸做了个长揖,“师兄,不管如此,予他个前程就行。什么宋家门楣,嘁,与我与他……都无相干。” 他父亲犯了吵架灭族的罪,外祖父一家都难以幸免,他堕入教坊司,苟活到如今,得知兄弟的存在后,喜不过片刻,多的是忧。 “你若是还能庇佑些时日,就先暂缓——” “师兄!” 宋幼安满眼惊惧,“师兄,若到你跟前,就是卖身做个小厮,也好过在我身边,我知道师兄宅心仁厚,到了合适时机,会给他放个良籍,这一生就过活下去。” 这就是他选择裴岸的缘由。 一来是裴岸身份尊贵,他跟前就是牵马驾车的,也比外头富户公子安全。 “贺疆,经常欺辱你吗?” 宋幼安知道秦庆东、裴岸与金拂云交好,他上次为了救被酷吏扣下的姨娘,才想着卖裴岸一个好,让他知道贺疆私下只喜男色,不好女色。 他存了两重心思,一是裴岸秦庆东不忍挚友金拂云落入这样人物的后宅;二来也想着借二人之手,破了这桩亲事。 倒不是他多舍不得贺疆,只是为了自己今后生存多个砝码。 金拂云是个风云人物,传言说她能文善武,还能做男子不能做的事儿,手上颇有一番事业。 这样的主母,岂能容他存在? 第544章 宋幼安不喜贺疆,但也不得不承认,因着贺疆,可以拒了不少脑满肠肥的混账老东西,可让他失算的是,贺疆与金拂云的亲事毫无波澜。 雍郡王府大兴土木,修缮新置,都为了新王妃的到来。 再听得内线传来,郡主别苑里头,金运繁夫妻也有条不紊的给大姑娘置办嫁妆。 裴岸与秦庆东,竟然无动于衷? 宋幼安转念一想,罢了,不中用也好,反正姨娘平安,他的目的达到,而今再来求时,是因着瓦舍之地几个老鸨,竟差人去问了他姨娘的汉子,意图要买了兄弟去做小倌人。 他无甚良心,却容不得宋家最后一点血脉,雌伏男人之下。 如此大罪,他受来就是。 裴岸沉吟片刻,“明日寻个空,你差人把孩子送到这茶馆里,我自会吩咐人来接。” “多谢师兄!” 宋幼安说得真诚,引得裴岸冷笑,“你也不怕我转头卖了你兄弟?”托付的几乎是宋家的身家性命。 “师兄,是先生指的路,我纵使不敢到你跟前露面,可先生高徒,总不会错了眼。” 其实,裴岸不是宋幼安的首选之人。 他知道这样达官显贵出来的公子,从来是瞧不起自己这出身,幼弟送去,无人依靠,定也要吃许多苦头。 可有什么办法? 他找不到那位姐姐。 曾经在书肆侥幸见过,当时想着不问个来处也是少些烦恼,而今求问无门,那书肆里头上下都摇头。 “京城不比旁的地儿,我这书舍日日里接待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公子所问的少夫人,老朽一月能见十个,如何记得?” 何况来的少夫人,无不是幂篱加身,谁知道? 宋幼安问不到来处,幼弟之事越发焦急,竟有不打眼的人儿往贺疆跟前凑,他隐在纱帘里头,听得全部。 “郡王爷,小的可不敢乱说,那孩子八九岁,却实在惹人喜爱。” “真这么好?” 对方是个四十来岁的白白胖胖的富员外,看着人畜无害,却做着这样恶心的生意。 “真的极好,小的打眼一瞧,跟琵琶郎长得极像,但长得白嫩娇软,糯米团子一样,可不就是个金玉童子。” 贺疆眯着眼,满是好奇。 “那你去说和,弄到我跟前,我认个干儿子也使得,到时候定不会亏待你。” 那虚情假意的富员外立时起身,弓腰陪笑,甚是欢喜。 “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办。那孩子家里也实在难过,母亲瘫在床上,听得说是得罪了人。父亲,呸!也不是什么亲生的爹,后爹一个,无甚本事,就打听着给孩子找个好去处呢。” 贺疆吃了口茶,不急不缓,“这些都是小事儿,若我看得上,他爹娘这一辈子也是荣华富贵,不愁。” 富员外立时欣喜不止,“那是自然。若得您老人家的青眼相看,也是那小子烧高香。您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得了贺疆的银钱,那富员外干得起劲。 可宋幼安早一步知道这事儿,把孩子藏了起来,但他也知道,自己藏不住多久,他如今所有,贺疆都知道。 若有一次东窗事发,莫说幼弟保不住,只怕他也没什么活路。 实在无处可求,他才往京郊老先生那里去,原本说是留在老先生跟前做个小书童,可先生垂垂老矣,说一句喘三分,枯树皮一样的手抓着他,“去跟四郎说,你唤他一声师兄,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宋幼安跪在跟前,“先生,放您跟前不行吗?” 姜曲指着这房前屋后,语重心长说道,“这屋子破败,虽有二郎送来人手供我这老头子使唤,可能护得住什么?若真是有人起了歹意,夜半三更一把火,全了了。” 他这些年岁,走过那么多富贵人家,也知道自己这点能耐,护不住学生幼弟。 因此,宋幼安听得先生教导,专门去官邸守候,可裴岸出了门,竟然往郡主别苑而去。 幸好,裴岸答应了。 听得他说来,裴岸皱眉,“既是如此,我与你素来不相熟,亦是不知你性情品格,但先生所托,我定然不负众望。” 说完,瞧着夜色临窗,窗外下头,街子上几个孩童正在耍玩陀螺,发出阵阵天真无邪的笑声,宋幼安听得甚是恍惚。 “他从前名字也不堪用,求师兄赐名就是。” 裴岸微叹一声,抬脚离去,这种托孤,实在不想接下来。因着不怎么心甘情愿,他也不想回话,欲要下楼梯时,宋幼安好似想到什么,追了上来。 “师兄——” 裴岸停步,确有不耐,他立在楼梯口,并不回头,宋幼安凑到跟前,低声说道,“金拂云跟前新来了个乔万,意图还是要诛杀你家夫人。” 裴岸慢慢转身,看着宋幼安。 “你如何知道?” 竟还知道乔万,到如今,金拂云少有两次外出,虽说带着乔万,但那男子身材样貌打扮俱不惹眼,乍然看去,只会以为是个寻常家丁。 “……金拂云要做雍郡王的王妃,我这样污泥中苟活的人,多些打探,也是为了今后多活几日。” 他不能说自己的眼线埋到金拂云跟前,但为了感谢裴岸出手相助,还是冒险说出这话。 “你这般冒险,不怕贺疆起了疑心。” 好歹是未曾过门的娘子,被自己跟前一个玩意儿监视,只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料宋幼安摇头,“我知道师兄你与二郎素来重看金大姑娘,但也不瞒你说,郡王嫌弃大姑娘,他屡次在我跟前提及大姑娘早已脏了身子,本就闺中脏污,不守妇道,娶她也不过是权益使然。” 说到这里,宋幼安低下头,面上难得出现了羞赫之色,“我自是不知这话是不是诳我的,但郡王数次提及,我想着恐怕也没那么重视。至少……” 他抬头,萤火一样的灯笼光线扑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 “亲事重视,不及从前黄家侄女一半。” “贺疆竟是这么看待大姑娘的?” 这有些出乎裴岸意料,他知道金拂云想方设法欲要摆脱这桩亲事,哪里想到贺疆也不过是利益使然。 送走裴岸,宋幼安暗自舒了口气。 他从小周郎茶馆后门出去,却不料身后传来悉悉邃邃声音,他刚要回头,脑壳被重重一击—— 第544章 宋幼安不喜贺疆,但也不得不承认,因着贺疆,可以拒了不少脑满肠肥的混账老东西,可让他失算的是,贺疆与金拂云的亲事毫无波澜。 雍郡王府大兴土木,修缮新置,都为了新王妃的到来。 再听得内线传来,郡主别苑里头,金运繁夫妻也有条不紊的给大姑娘置办嫁妆。 裴岸与秦庆东,竟然无动于衷? 宋幼安转念一想,罢了,不中用也好,反正姨娘平安,他的目的达到,而今再来求时,是因着瓦舍之地几个老鸨,竟差人去问了他姨娘的汉子,意图要买了兄弟去做小倌人。 他无甚良心,却容不得宋家最后一点血脉,雌伏男人之下。 如此大罪,他受来就是。 裴岸沉吟片刻,“明日寻个空,你差人把孩子送到这茶馆里,我自会吩咐人来接。” “多谢师兄!” 宋幼安说得真诚,引得裴岸冷笑,“你也不怕我转头卖了你兄弟?”托付的几乎是宋家的身家性命。 “师兄,是先生指的路,我纵使不敢到你跟前露面,可先生高徒,总不会错了眼。” 其实,裴岸不是宋幼安的首选之人。 他知道这样达官显贵出来的公子,从来是瞧不起自己这出身,幼弟送去,无人依靠,定也要吃许多苦头。 可有什么办法? 他找不到那位姐姐。 曾经在书肆侥幸见过,当时想着不问个来处也是少些烦恼,而今求问无门,那书肆里头上下都摇头。 “京城不比旁的地儿,我这书舍日日里接待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公子所问的少夫人,老朽一月能见十个,如何记得?” 何况来的少夫人,无不是幂篱加身,谁知道? 宋幼安问不到来处,幼弟之事越发焦急,竟有不打眼的人儿往贺疆跟前凑,他隐在纱帘里头,听得全部。 “郡王爷,小的可不敢乱说,那孩子八九岁,却实在惹人喜爱。” “真这么好?” 对方是个四十来岁的白白胖胖的富员外,看着人畜无害,却做着这样恶心的生意。 “真的极好,小的打眼一瞧,跟琵琶郎长得极像,但长得白嫩娇软,糯米团子一样,可不就是个金玉童子。” 贺疆眯着眼,满是好奇。 “那你去说和,弄到我跟前,我认个干儿子也使得,到时候定不会亏待你。” 那虚情假意的富员外立时起身,弓腰陪笑,甚是欢喜。 “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办。那孩子家里也实在难过,母亲瘫在床上,听得说是得罪了人。父亲,呸!也不是什么亲生的爹,后爹一个,无甚本事,就打听着给孩子找个好去处呢。” 贺疆吃了口茶,不急不缓,“这些都是小事儿,若我看得上,他爹娘这一辈子也是荣华富贵,不愁。” 富员外立时欣喜不止,“那是自然。若得您老人家的青眼相看,也是那小子烧高香。您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得了贺疆的银钱,那富员外干得起劲。 可宋幼安早一步知道这事儿,把孩子藏了起来,但他也知道,自己藏不住多久,他如今所有,贺疆都知道。 若有一次东窗事发,莫说幼弟保不住,只怕他也没什么活路。 实在无处可求,他才往京郊老先生那里去,原本说是留在老先生跟前做个小书童,可先生垂垂老矣,说一句喘三分,枯树皮一样的手抓着他,“去跟四郎说,你唤他一声师兄,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宋幼安跪在跟前,“先生,放您跟前不行吗?” 姜曲指着这房前屋后,语重心长说道,“这屋子破败,虽有二郎送来人手供我这老头子使唤,可能护得住什么?若真是有人起了歹意,夜半三更一把火,全了了。” 他这些年岁,走过那么多富贵人家,也知道自己这点能耐,护不住学生幼弟。 因此,宋幼安听得先生教导,专门去官邸守候,可裴岸出了门,竟然往郡主别苑而去。 幸好,裴岸答应了。 听得他说来,裴岸皱眉,“既是如此,我与你素来不相熟,亦是不知你性情品格,但先生所托,我定然不负众望。” 说完,瞧着夜色临窗,窗外下头,街子上几个孩童正在耍玩陀螺,发出阵阵天真无邪的笑声,宋幼安听得甚是恍惚。 “他从前名字也不堪用,求师兄赐名就是。” 裴岸微叹一声,抬脚离去,这种托孤,实在不想接下来。因着不怎么心甘情愿,他也不想回话,欲要下楼梯时,宋幼安好似想到什么,追了上来。 “师兄——” 裴岸停步,确有不耐,他立在楼梯口,并不回头,宋幼安凑到跟前,低声说道,“金拂云跟前新来了个乔万,意图还是要诛杀你家夫人。” 裴岸慢慢转身,看着宋幼安。 “你如何知道?” 竟还知道乔万,到如今,金拂云少有两次外出,虽说带着乔万,但那男子身材样貌打扮俱不惹眼,乍然看去,只会以为是个寻常家丁。 “……金拂云要做雍郡王的王妃,我这样污泥中苟活的人,多些打探,也是为了今后多活几日。” 他不能说自己的眼线埋到金拂云跟前,但为了感谢裴岸出手相助,还是冒险说出这话。 “你这般冒险,不怕贺疆起了疑心。” 好歹是未曾过门的娘子,被自己跟前一个玩意儿监视,只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料宋幼安摇头,“我知道师兄你与二郎素来重看金大姑娘,但也不瞒你说,郡王嫌弃大姑娘,他屡次在我跟前提及大姑娘早已脏了身子,本就闺中脏污,不守妇道,娶她也不过是权益使然。” 说到这里,宋幼安低下头,面上难得出现了羞赫之色,“我自是不知这话是不是诳我的,但郡王数次提及,我想着恐怕也没那么重视。至少……” 他抬头,萤火一样的灯笼光线扑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 “亲事重视,不及从前黄家侄女一半。” “贺疆竟是这么看待大姑娘的?” 这有些出乎裴岸意料,他知道金拂云想方设法欲要摆脱这桩亲事,哪里想到贺疆也不过是利益使然。 送走裴岸,宋幼安暗自舒了口气。 他从小周郎茶馆后门出去,却不料身后传来悉悉邃邃声音,他刚要回头,脑壳被重重一击—— 第545章 裴岸回到公府时,正值星空灿烂,他专门拐到燕来堂,探望在休养的阿鲁,阿鲁咧着嘴迎了裴岸入内,“四公子,哪里就用您来探望,小的不碍事儿,敷了药,汤剂也吃了三次,今儿午时之后就不疼了。” “差点丢了性命,可曾害怕?” 裴岸落座书案跟前,瞧着欲要来给自己斟茶倒水的阿鲁,伸手拦了下来,“赵大夫过来瞧过了不曾?” 阿鲁点头。 “赵大夫给小的好生清洗伤口,也是与林大夫一处儿说的话,夸赞小的得主子们庇护,躲过去致命伤。” “那就好,近些时日你就好生歇着,白日里去韶华苑,跟着忍冬混口饭吃,只不要说漏嘴。” 阿鲁立时点头。 “今儿上午,少夫人还差人唤小的到跟前,小的也不曾露馅,只是少夫人取笑属下戴了个布帽头,说好生不搭。” “她与你说笑,你若是藏不住,就说玩耍跌下马来摔着的。” 昨儿的事儿,裴岸全部让他们烂在肚子里,阿鲁自然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今儿韶华苑热闹,少夫人满屋的客人,午间吃饭,除了世子夫人不曾来,大少夫人、萧家四少夫人、表姑娘都在韶华苑呢,好生热闹。” “好。” 叮嘱了阿鲁,这才起身回韶华苑去,刚到院落门口,就遇到带着丫鬟欲要离开的许淩俏,两相见礼,“表姐怎地不歇会儿?” 许淩俏低头浅笑,“今儿一日都在韶华苑吃吃玩玩,夜色将近,是该回去了。”她转头看向院内,“大哥与萧家四表哥正在下棋,我便先行一步。” 裴岸侧首站在一旁,目送许淩俏离去,方才入内。 忍冬听得动静,已迎接过来,“四公子今儿越发的晚,因着有客人,少夫人并不曾等候您用饭,幸得小厨房煨着,奴这会儿去摆饭。” 裴岸?值之后两处跑,颇有些疲累。 抬手示意忍冬,“不急,容得我洗漱一番。”前两日凉了下去,今儿又炎热起来,他迎风打马,身上也沾染不少汗渍尘埃,洗了清净些。 萧北与许凌白见到他入内,欲要起身,他早早招呼道,“一家人,又是我的两位兄长,不讲这些虚礼,只管下你们的棋。”他四处张望,低声问忍冬,“你们少夫人呢?” “少夫人陪着表少夫人回去,听得表嫂夫人给她做了双鞋履……” 裴岸扶额,“她那斗柜之下,全是漂亮鞋袜,却还是不够啊?”忍冬知道四公子甚是心酸,只能穿她们几个仆从做的,指望少夫人穿针引线裁布缝制,那是天方夜谭,梦都不敢梦的。 因此也捂着嘴,笑了起来,“四公子宽宏大量,何苦与少夫人计较这些。表少夫人手艺极好,少夫人本是心疼她而今身怀六甲,精力不济,可表少夫人说闲不下来,就爱这些针凿活计。” “她腿脚还不算好,你们平日谨慎些。” 裴岸不放心,再三叮嘱,忍冬一一应承,“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荷花和庆芳跟在身旁,前后都打了灯笼,奴也好生交代,莫要由着少夫人奔跑。” 跑? “她还跑?” 裴岸回眸,看到忍冬眼眸里的笑意,“四公子,少夫人生性跳脱,如说让她像旁的贵妇淑女走路,您也知道她是走不来的。” 从来都是轻便灵动—— 裴岸叹气,“我是担心她不小心崴了脚,这也才好了没几日不是。” 入了盥洗室,孟嫂与壮姑早早备好热水,裴岸也不喜人伺候,从头到脚好生洗了个清爽。 换了深衣软鞋,湿漉漉的头发做个发髻簪于头顶,来到饭桌跟前,摆着小菜,一碗珍珠米饭。 待他快速吃完,外头还不见宋观舟踪迹。 因着昨日之事,他满心后怕,一日里不曾见到,心中不免想念。想到这里,吩咐忍冬打了灯笼,“与我一路,去接观舟。” 门外蔷薇花架下,凉风习习。 萧北招手,“季章快来瞧这么一着,我怎地破了淩白这困死的局?”裴岸脚步停下,转头来到二人珍珑棋局上头,问了黑白分别是谁时,他立在棋盘跟前,凝神静气稍作思索。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棋不利,寻做劫,搅乱棋局找生路。”说罢,取来萧北所执黑棋,往一处慌乱之地落下。 萧北见状,连忙半起身拦住,“使不得使不得,这里可是死眼,我要挨了淩白对杀。” 话音刚落,裴岸手起棋落,尘埃落定。 萧北口中呢喃,“完了完了。” 下一刻,却不见许凌白欢喜,他眉头紧缩,几乎能打成死结,“我竟是挨了季章的招儿……” 拨乱反正是不能够,但还容得萧北多挣扎几口气。 他朗声笑道,“表哥自行杀出生路,我替你烦扰了淩白表哥一记,不多时他自能解开。” 咦? 萧北定睛一看,换做他眉开眼笑,“嗳!还真是哟!”他拉过裴岸,不放他走,“你替我这一局,实在是淩白杀了我好几次,我愈发不能甘心。” 裴岸摇头失笑。 “表哥,我得去接观舟。她腿脚刚好,这夜半三更的,园子里小道也不尽是平坦,若不去接一程,让人好不放心。” 嗐! 如此宠妻,萧北摸了摸鼻子,“观舟跟前有小丫鬟的嘛。” “不顶用,上次与五郎摔着,身旁可不止丫鬟,还有婆子,可终究不能幸免于难。”说罢,他叮嘱忍冬再上了热茶,方才带着孟嫂与庆菲离去。 “季章与观舟这夫妻之情,羡煞旁人。淩白老弟,来日你定要寻个好娘子,样貌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性情。” 夜色之中,许凌白有些尴尬。 “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是缓一缓……,如今虽说得了薄名,可说来惭愧,家资羞涩,近乎一无所有,也不好得想婚姻大事。” “慢慢来,且不急。好姑娘不少,但也急不来,你待稳了前程,就是观舟不爱料理的话,交给你四表嫂,她娘家门风清廉,那几个姨妹贤惠端庄堪为良妻。” 许凌白连连摆手。 他心头想的是,亲事什么的,不重要,倒是妹妹的将来,可要好生斟酌打算一番。 第545章 裴岸回到公府时,正值星空灿烂,他专门拐到燕来堂,探望在休养的阿鲁,阿鲁咧着嘴迎了裴岸入内,“四公子,哪里就用您来探望,小的不碍事儿,敷了药,汤剂也吃了三次,今儿午时之后就不疼了。” “差点丢了性命,可曾害怕?” 裴岸落座书案跟前,瞧着欲要来给自己斟茶倒水的阿鲁,伸手拦了下来,“赵大夫过来瞧过了不曾?” 阿鲁点头。 “赵大夫给小的好生清洗伤口,也是与林大夫一处儿说的话,夸赞小的得主子们庇护,躲过去致命伤。” “那就好,近些时日你就好生歇着,白日里去韶华苑,跟着忍冬混口饭吃,只不要说漏嘴。” 阿鲁立时点头。 “今儿上午,少夫人还差人唤小的到跟前,小的也不曾露馅,只是少夫人取笑属下戴了个布帽头,说好生不搭。” “她与你说笑,你若是藏不住,就说玩耍跌下马来摔着的。” 昨儿的事儿,裴岸全部让他们烂在肚子里,阿鲁自然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今儿韶华苑热闹,少夫人满屋的客人,午间吃饭,除了世子夫人不曾来,大少夫人、萧家四少夫人、表姑娘都在韶华苑呢,好生热闹。” “好。” 叮嘱了阿鲁,这才起身回韶华苑去,刚到院落门口,就遇到带着丫鬟欲要离开的许淩俏,两相见礼,“表姐怎地不歇会儿?” 许淩俏低头浅笑,“今儿一日都在韶华苑吃吃玩玩,夜色将近,是该回去了。”她转头看向院内,“大哥与萧家四表哥正在下棋,我便先行一步。” 裴岸侧首站在一旁,目送许淩俏离去,方才入内。 忍冬听得动静,已迎接过来,“四公子今儿越发的晚,因着有客人,少夫人并不曾等候您用饭,幸得小厨房煨着,奴这会儿去摆饭。” 裴岸?值之后两处跑,颇有些疲累。 抬手示意忍冬,“不急,容得我洗漱一番。”前两日凉了下去,今儿又炎热起来,他迎风打马,身上也沾染不少汗渍尘埃,洗了清净些。 萧北与许凌白见到他入内,欲要起身,他早早招呼道,“一家人,又是我的两位兄长,不讲这些虚礼,只管下你们的棋。”他四处张望,低声问忍冬,“你们少夫人呢?” “少夫人陪着表少夫人回去,听得表嫂夫人给她做了双鞋履……” 裴岸扶额,“她那斗柜之下,全是漂亮鞋袜,却还是不够啊?”忍冬知道四公子甚是心酸,只能穿她们几个仆从做的,指望少夫人穿针引线裁布缝制,那是天方夜谭,梦都不敢梦的。 因此也捂着嘴,笑了起来,“四公子宽宏大量,何苦与少夫人计较这些。表少夫人手艺极好,少夫人本是心疼她而今身怀六甲,精力不济,可表少夫人说闲不下来,就爱这些针凿活计。” “她腿脚还不算好,你们平日谨慎些。” 裴岸不放心,再三叮嘱,忍冬一一应承,“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荷花和庆芳跟在身旁,前后都打了灯笼,奴也好生交代,莫要由着少夫人奔跑。” 跑? “她还跑?” 裴岸回眸,看到忍冬眼眸里的笑意,“四公子,少夫人生性跳脱,如说让她像旁的贵妇淑女走路,您也知道她是走不来的。” 从来都是轻便灵动—— 裴岸叹气,“我是担心她不小心崴了脚,这也才好了没几日不是。” 入了盥洗室,孟嫂与壮姑早早备好热水,裴岸也不喜人伺候,从头到脚好生洗了个清爽。 换了深衣软鞋,湿漉漉的头发做个发髻簪于头顶,来到饭桌跟前,摆着小菜,一碗珍珠米饭。 待他快速吃完,外头还不见宋观舟踪迹。 因着昨日之事,他满心后怕,一日里不曾见到,心中不免想念。想到这里,吩咐忍冬打了灯笼,“与我一路,去接观舟。” 门外蔷薇花架下,凉风习习。 萧北招手,“季章快来瞧这么一着,我怎地破了淩白这困死的局?”裴岸脚步停下,转头来到二人珍珑棋局上头,问了黑白分别是谁时,他立在棋盘跟前,凝神静气稍作思索。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棋不利,寻做劫,搅乱棋局找生路。”说罢,取来萧北所执黑棋,往一处慌乱之地落下。 萧北见状,连忙半起身拦住,“使不得使不得,这里可是死眼,我要挨了淩白对杀。” 话音刚落,裴岸手起棋落,尘埃落定。 萧北口中呢喃,“完了完了。” 下一刻,却不见许凌白欢喜,他眉头紧缩,几乎能打成死结,“我竟是挨了季章的招儿……” 拨乱反正是不能够,但还容得萧北多挣扎几口气。 他朗声笑道,“表哥自行杀出生路,我替你烦扰了淩白表哥一记,不多时他自能解开。” 咦? 萧北定睛一看,换做他眉开眼笑,“嗳!还真是哟!”他拉过裴岸,不放他走,“你替我这一局,实在是淩白杀了我好几次,我愈发不能甘心。” 裴岸摇头失笑。 “表哥,我得去接观舟。她腿脚刚好,这夜半三更的,园子里小道也不尽是平坦,若不去接一程,让人好不放心。” 嗐! 如此宠妻,萧北摸了摸鼻子,“观舟跟前有小丫鬟的嘛。” “不顶用,上次与五郎摔着,身旁可不止丫鬟,还有婆子,可终究不能幸免于难。”说罢,他叮嘱忍冬再上了热茶,方才带着孟嫂与庆菲离去。 “季章与观舟这夫妻之情,羡煞旁人。淩白老弟,来日你定要寻个好娘子,样貌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性情。” 夜色之中,许凌白有些尴尬。 “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是缓一缓……,如今虽说得了薄名,可说来惭愧,家资羞涩,近乎一无所有,也不好得想婚姻大事。” “慢慢来,且不急。好姑娘不少,但也急不来,你待稳了前程,就是观舟不爱料理的话,交给你四表嫂,她娘家门风清廉,那几个姨妹贤惠端庄堪为良妻。” 许凌白连连摆手。 他心头想的是,亲事什么的,不重要,倒是妹妹的将来,可要好生斟酌打算一番。 第546章 萧北愈发来劲,说得头头是道,许凌白听得面色绯红,眼神躲闪,也不敢直视萧北。 萧北瞧着许凌白害羞,更是大笑不止,“若不然,还有我家大嫂三嫂的娘家的妹妹们,只待你稳固下来,不是大事儿。” “表哥说笑,使不得,使不得。” 碧落斋跟前,裴岸立在门畔,由着小丫头进去禀报。 不多时,宋观舟清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四郎来接我?那……,亲亲好嫂子,我就回去了。” 张芳慧的声儿跟着响起,“真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凌俏才使了小丫鬟唤我二人过去小坐,你听得相公脚步,就走不动道了。” 宋观舟嬉笑起来,“那是自然,四郎外头劳累整日,定然是担忧我腿脚,好嫂子别眼热,回头我去韶华苑好生教一番四表哥,来日你出入,他必然跟前跟后,可好?” 张芳慧哭笑不得,“混账,你可不能说去,我不笑话你,你倒是来笑我。” 宋观舟眉飞眼笑,“好嫂子慢些。” “你也慢些——” 不等张芳慧叮嘱,她已带着丫鬟们快步往外走去,刚到门槛处,白如玉盘的俏脸上,顾盼生姿,双瞳剪水,笑意盈盈像一汪秋水那般,娇嗔喊道,“四郎,可吃了饭?” 裴岸早到石阶下头,上了三步,已扶住纤纤素手。 “自是吃了,见你还不回去,这才来接。” 后头张芳慧扶着丫鬟们也走了过来,“四郎,回去好生教训你这娘子,她到我跟前念叨着要去山庄里过中秋,莫说我不能同意,就是大表嫂、长姐也不敢应承她。” 贼子还逍遥法外,哪里是四处去耍玩的时机? 裴岸面上含笑,也不生气,好脾气应承道:“好,嫂子放心,回头我就说她。” 宋观舟歪着头看着两级台阶下的裴岸,“四郎,那温溪山庄里头,我是一次不曾去过……” 一次不曾? 裴岸疑虑道,“你刚嫁来那年冬天,不就同母亲去了一次,可是忘了?” ——! 宋观舟,日子好过,你立时忘了自己何处来的? 记忆里马上翻到这段,不翻则已,一翻出来,肺都气炸了。心中冷笑,唇角下沉,眼眸里的温婉娇俏也少了许多,“四郎说的什么话,那冬日里头去,我连泉水都不曾见到,算哪门子的去过?” 呃—— “母亲……,不让你下水?” 宋观舟甩开裴岸的大手,转身同张芳慧告状,“因着我生辰八字不对,母亲与二嫂只说我不能入水,否则对自家郎君不好,去了三日,硬生生让我在屋中静坐三日。” 老萧氏,从前主母与婆母的派头,十足十的。 小小的宋观舟,根本不是对手。她纵使有脾气,却碍于父母从小教诲的礼仪修养,不敢也不能与萧氏顶嘴。 唯有在屋中自己生闷气,裴岸虽说为人夫君,可哪里是如今被宋观舟磨炼出来的暖心汉子,从前的他脾气更倔。 夫妻吵嘴,一个动不动哭喊耍赖,另外一个则迈腿就走,躲在书房拒不见面。 温溪山庄之事,宋观舟回来也与裴岸提及,但心中愤怒释然,未言三分真相,已裹挟着自己蕴藏许久的怒火,说不得好听,裴岸听得更为厌烦。 “是谁吵着要去?母亲与二嫂好心带你去,回来你又埋怨,那以后大小诸事,你锯了腿脚歇在屋里好了。” “裴岸,你混账,从来胳膊往外拐,可还记得我是你娘子?” 十几岁的少女,立在高大瘦削的青年跟前,气得快要哭出来,哪知裴岸不以为然,“我那母亲与二嫂,好与不好,还轮不到你来品评,你才几岁,吃了公府几个月的饭,就这等嚣张了?” 本来夫妻这般床头吵嘴床尾和,那料韶华苑里头有老夫人的眼线,偷摸去老夫人房中说了一嘴,气得萧氏差了两个嬷嬷,过来就给孤身一人的宋观舟上手段。 裴岸早气得去了燕来堂,他哪怕听到母亲来教授宋观舟规矩,也不曾怀疑旁的。 兼之他公务不熟,日日里跟着林大人学习,官邸中的事务已让他焦头烂额,回到府上,没有热汤热饭暖娘子,唯有见不完的冷脸,时日久来,他也生了嫌恶。 偏他躲不过去,宋观舟时时来燕来堂,要么是眼泪要么是耍横,少有清净日子与他。 一来二去,夫妻整日里吵嘴,新婚的热乎劲没持续几日,剩下就是漫长的怄气。 如今夫妻立在碧落斋台阶上,双双回忆起那一点不美好的过往。 裴岸心头打了个寒颤,罢罢罢,娘子还是长大些好,如今这性子虽说要强了些,但比从前万事藏在心头,一言不合就哭闹不休的好。 想到这里,先软了声气。 “那是我的不是,来日待平安些,我亲自陪着娘子去温溪山庄,如何?”好看男人,好听的声音,宋观舟骨头都酥了,只能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是应承我了,来日必不能诳我。” “娘子放心,自是不会。” 张芳慧瞧着夫妻二人甚是和睦亲近,捂着嘴儿笑道,“行了,知道你夫妻恩爱,快些回去。我去跟凌俏稍坐会儿。” 听得这话,宋观舟侧首,“好嫂子,你们今日坐一整天,也不嫌烦?” 张芳慧伸手轻轻掐了她小脸一下,“浑说,你姐姐那性子,莫说才坐了一日,就是与她过日子,十年二十年,我也不厌烦。” 夫妻二人听得这话,亲送张芳慧到荣福苑,后者失笑,“不过几步,你们也不放心,好了,我这会子到门口,你们也快歇会去,若慢些,凌俏要出来请你们进去吃茶了。” 宋观舟摆手,“我吃了一日茶,这会子也疲累,嫂子好耍,我自退下。”她做了个优雅退下的仪态,惹得张芳慧咯咯笑个不停,再瞧一旁长身而立的男儿,皎如云中月,偏又平和雅量,俯瞰红尘俗世里这凡人神仙娘子。 这一幕真是美好,可美好得让人平添了哀伤。 第546章 萧北愈发来劲,说得头头是道,许凌白听得面色绯红,眼神躲闪,也不敢直视萧北。 萧北瞧着许凌白害羞,更是大笑不止,“若不然,还有我家大嫂三嫂的娘家的妹妹们,只待你稳固下来,不是大事儿。” “表哥说笑,使不得,使不得。” 碧落斋跟前,裴岸立在门畔,由着小丫头进去禀报。 不多时,宋观舟清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四郎来接我?那……,亲亲好嫂子,我就回去了。” 张芳慧的声儿跟着响起,“真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凌俏才使了小丫鬟唤我二人过去小坐,你听得相公脚步,就走不动道了。” 宋观舟嬉笑起来,“那是自然,四郎外头劳累整日,定然是担忧我腿脚,好嫂子别眼热,回头我去韶华苑好生教一番四表哥,来日你出入,他必然跟前跟后,可好?” 张芳慧哭笑不得,“混账,你可不能说去,我不笑话你,你倒是来笑我。” 宋观舟眉飞眼笑,“好嫂子慢些。” “你也慢些——” 不等张芳慧叮嘱,她已带着丫鬟们快步往外走去,刚到门槛处,白如玉盘的俏脸上,顾盼生姿,双瞳剪水,笑意盈盈像一汪秋水那般,娇嗔喊道,“四郎,可吃了饭?” 裴岸早到石阶下头,上了三步,已扶住纤纤素手。 “自是吃了,见你还不回去,这才来接。” 后头张芳慧扶着丫鬟们也走了过来,“四郎,回去好生教训你这娘子,她到我跟前念叨着要去山庄里过中秋,莫说我不能同意,就是大表嫂、长姐也不敢应承她。” 贼子还逍遥法外,哪里是四处去耍玩的时机? 裴岸面上含笑,也不生气,好脾气应承道:“好,嫂子放心,回头我就说她。” 宋观舟歪着头看着两级台阶下的裴岸,“四郎,那温溪山庄里头,我是一次不曾去过……” 一次不曾? 裴岸疑虑道,“你刚嫁来那年冬天,不就同母亲去了一次,可是忘了?” ——! 宋观舟,日子好过,你立时忘了自己何处来的? 记忆里马上翻到这段,不翻则已,一翻出来,肺都气炸了。心中冷笑,唇角下沉,眼眸里的温婉娇俏也少了许多,“四郎说的什么话,那冬日里头去,我连泉水都不曾见到,算哪门子的去过?” 呃—— “母亲……,不让你下水?” 宋观舟甩开裴岸的大手,转身同张芳慧告状,“因着我生辰八字不对,母亲与二嫂只说我不能入水,否则对自家郎君不好,去了三日,硬生生让我在屋中静坐三日。” 老萧氏,从前主母与婆母的派头,十足十的。 小小的宋观舟,根本不是对手。她纵使有脾气,却碍于父母从小教诲的礼仪修养,不敢也不能与萧氏顶嘴。 唯有在屋中自己生闷气,裴岸虽说为人夫君,可哪里是如今被宋观舟磨炼出来的暖心汉子,从前的他脾气更倔。 夫妻吵嘴,一个动不动哭喊耍赖,另外一个则迈腿就走,躲在书房拒不见面。 温溪山庄之事,宋观舟回来也与裴岸提及,但心中愤怒释然,未言三分真相,已裹挟着自己蕴藏许久的怒火,说不得好听,裴岸听得更为厌烦。 “是谁吵着要去?母亲与二嫂好心带你去,回来你又埋怨,那以后大小诸事,你锯了腿脚歇在屋里好了。” “裴岸,你混账,从来胳膊往外拐,可还记得我是你娘子?” 十几岁的少女,立在高大瘦削的青年跟前,气得快要哭出来,哪知裴岸不以为然,“我那母亲与二嫂,好与不好,还轮不到你来品评,你才几岁,吃了公府几个月的饭,就这等嚣张了?” 本来夫妻这般床头吵嘴床尾和,那料韶华苑里头有老夫人的眼线,偷摸去老夫人房中说了一嘴,气得萧氏差了两个嬷嬷,过来就给孤身一人的宋观舟上手段。 裴岸早气得去了燕来堂,他哪怕听到母亲来教授宋观舟规矩,也不曾怀疑旁的。 兼之他公务不熟,日日里跟着林大人学习,官邸中的事务已让他焦头烂额,回到府上,没有热汤热饭暖娘子,唯有见不完的冷脸,时日久来,他也生了嫌恶。 偏他躲不过去,宋观舟时时来燕来堂,要么是眼泪要么是耍横,少有清净日子与他。 一来二去,夫妻整日里吵嘴,新婚的热乎劲没持续几日,剩下就是漫长的怄气。 如今夫妻立在碧落斋台阶上,双双回忆起那一点不美好的过往。 裴岸心头打了个寒颤,罢罢罢,娘子还是长大些好,如今这性子虽说要强了些,但比从前万事藏在心头,一言不合就哭闹不休的好。 想到这里,先软了声气。 “那是我的不是,来日待平安些,我亲自陪着娘子去温溪山庄,如何?”好看男人,好听的声音,宋观舟骨头都酥了,只能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是应承我了,来日必不能诳我。” “娘子放心,自是不会。” 张芳慧瞧着夫妻二人甚是和睦亲近,捂着嘴儿笑道,“行了,知道你夫妻恩爱,快些回去。我去跟凌俏稍坐会儿。” 听得这话,宋观舟侧首,“好嫂子,你们今日坐一整天,也不嫌烦?” 张芳慧伸手轻轻掐了她小脸一下,“浑说,你姐姐那性子,莫说才坐了一日,就是与她过日子,十年二十年,我也不厌烦。” 夫妻二人听得这话,亲送张芳慧到荣福苑,后者失笑,“不过几步,你们也不放心,好了,我这会子到门口,你们也快歇会去,若慢些,凌俏要出来请你们进去吃茶了。” 宋观舟摆手,“我吃了一日茶,这会子也疲累,嫂子好耍,我自退下。”她做了个优雅退下的仪态,惹得张芳慧咯咯笑个不停,再瞧一旁长身而立的男儿,皎如云中月,偏又平和雅量,俯瞰红尘俗世里这凡人神仙娘子。 这一幕真是美好,可美好得让人平添了哀伤。 第547章 待得夫妻呼奴唤婢离去,身影被黑夜都吞噬后,张芳慧才叹了口气。 旁边服侍的贴身丫鬟不解,低声问道,“好好的,少夫人怎地叹气了?”这表公子与少夫人不是好好的嘛,少见自家主子这般表情,似是遗憾,更多是不忍。 张芳慧回头葱指一戳,丫鬟捂着脑门,“恕奴愚钝。” “不怪得你。眼瞧着岸哥儿与观舟两口子越发亲近,我这人啊,兴许是看多了伤心的事儿,总觉得惴惴不安。若观舟能得个一儿半女,我也没这么忧心。” 丫鬟不解, 仰头看着自家少夫人。 “表公子与娘子恩爱,这不是好事儿吗?” “是啊。” “那少夫人何故还平添烦躁,只要他夫妻恩爱,孩儿不是迟早的事儿?素来说的好,有些恩爱夫妻子嗣缘分晚些来呢。” 张芳慧微微垂首,因长姐萧引秀被夺了中馈,闲暇时候更多。她作为娘家弟媳,少不得去安抚劝导,时日久来,萧引秀也无意隐瞒,自是听到了宋观舟身子的私话。 她得宋观舟爱戴,犹如亲姊妹那般。 听得宋观舟身子亏损,恐这一生没个子嗣伴身,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心中难过不已。 神仙眷侣,可终究是在俗世凡尘。 堂堂公府四公子,若房中没个子嗣,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可观舟不能生育,那怎么办? 任谁来,地位高贵也好,卑贱也罢,那神女一样的女子,定然不容的。 张芳慧自己也生了七窍玲珑心,萧北有了通房丫鬟之后,哪怕是她千挑万选送过去的,可还是揉碎了肝肠,疼了好些时日。 幸得许淩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张芳慧收敛起忧心忡忡,转而露出笑意,挽过同翩然离去的女子五六分像的许淩俏,“好姑娘,真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姊妹。” 许淩俏歪头,温婉灵动,“如今我与嫂子还不够亲密,还是说来日嫂子看到更好的妹妹,就把凌俏忘了?” 张芳慧低叹一声,“好姑娘,你知道嫂子不是那个意思。” 许淩俏身世清白,又有观舟这么个公府少夫人的表妹,说去给自家兄弟做娘子,也是使得的。 可这姑娘太过聪慧,自知身份浅薄,屡屡婉拒。 一开始还以为这许淩俏要攀高枝,可听得齐悦娘也曾要给她说门亲事,也被婉拒,掏心掏肺的跟这姑娘说来,姑娘才道,“我与兄长来投奔表妹,身家简陋,囊中羞涩,靠着表妹白吃白住已是不得已,再凭着她的地位身份,与自己攀个好亲事,纵使嫁过去,可无甚根基的穷家女子,如何立足?” 她说得真心实意,张芳慧被婉拒的不喜,也瞬间被冲淡。 “这有些什么,素来说男儿低娶,女儿高嫁,亲事方才长久。你什么身份浅薄,好的人家不看这些,遇到明事理的公婆,只会心疼你多些。” 许淩俏摇首,“嫂子疼爱我之心,我自是明白,但凌俏性子绵软,也做不得大户人家的媳妇。” 张芳慧觉得可惜,寻了宋观舟私下说了这事儿。 宋观舟拉过她来,“好嫂子,我这姐姐虽说性子温婉,但心如男儿般,自有一番打算。你就莫要操心了,我倒是觉得人生一世,择婿之事不小,还是照着自己心意来的好。” 因着这般,张芳慧长叹一声,歇了心思。 可每每瞧着许淩俏,又为许淩俏的品貌所动心,如此这般,少不得打趣许淩俏。 “嫂子,我听得观舟声音,怎地出来就不见人影了?” 许淩俏挽着张芳慧入内,顺口岔了话过去,张芳慧摇头失笑,“你家妹夫来了,观舟像个欢快的小喜鹊奔着她那郎君去了,眼里哪还有你我在?” 林荫小道,漆黑一片。 全靠前后两盏灯笼照明,裴岸半搂半扶,拥着宋观舟往韶华苑去,“不碍事儿,四郎由着我自己走。” “再崴脚一次,断了另外一条腿?” 裴岸清冷声音在夜空中别有磁性,宋观舟爽朗大笑,“四郎盼着些我的好,我这才伤愈不多久呢。对了,今儿刘二说是马场给我留了匹小马,因着韶华苑一日的客人,我也不得去看,不如这会儿四郎陪我?” 她停住脚步,要往马场去。 裴岸扶额,长臂把娇软女子拥得更近,“来日,我旬休时带你去看,今儿你且好生心疼你自家汉子一番,一日忙碌,为夫颇是有些疲惫。” 宋观舟咂舌,也是,原谅社畜打工人的辛苦。 她在裴岸怀中扬起一张莹莹发光的脸儿,“四郎,开春之后,你可能放官?” 咦? 裴岸脚下不停,“怎地问这个?如今还不曾说来,若要外放,也得等年底考教之后,才有个定数。” 宋观舟轻哼一声,“昨儿去赴宴,瞧着金拂云烦躁,惹不起她,且容我们躲得远些。” 她昨夜想了半宿,才想到这么个反其道而行的路。 裴岸胸中有志向,定然要外放,做一番实事,不管原着,还是如今,裴岸都想扎扎实实走仕途一道。 想到这里,她立时起了念头。 若裴岸外放,她举家跟着搬过去,离了京城雍郡王妃远远的,待这女子与贺疆生儿育女之后,恐怕再不会盯着自己了? 因着问了裴岸一嘴,裴岸手臂收紧许多,“放心就是,那金拂云往后都伤不了你,有我呢。” 哼! 宋观舟在他怀中扭动娇躯,“浑说,昨儿她要真的推我下去,你在外院,能帮衬得了?” “娘娘跟前的两位姑娘都不是寻常之人,能护住你的。” 听到金蝶玉燕,宋观舟甚是满意,“今儿一早,欲要留着她们多待一日,权当歇息,可两位姑娘说什么也要回去。” 因此,只能备了重礼,差使刘二与临溪亲自驾车送去东宫。 “娘娘提过多次,欲要宣你往东宫去,还是溪回想来你性子跳脱,莫要去冲撞了娘娘。” 秦庆东知道宋观舟是个什么女子,如今太子妃长姐还能念着她的好,别到跟前翻了车,败了好感。 秦二:我为了个泼辣宋观舟,也是操碎了心! 第548章 果然,听得这话的宋观舟立时摇头。 “若不是紧要的事儿,四郎就替我拒了,只说我礼仪粗鄙,言语无状——”话音未落,就换来男人一声闷笑,“我家娘子竟也有怕的事儿。” “四郎!” 宋观舟在裴岸跟前,总会不由自主撒娇,她少有害羞,更多是凤目圆瞪,剑眉斜挑,英气勃勃偏偏会情不自禁软了声音。 两厢反差,裴岸真是爱她到心尖尖上。 “可不是么?天下无敌的宋观舟,竟怕起了东宫娘娘。”夜风轻抚,吹乱了宋观舟发丝,裴岸顿足垂首,空着的大手轻轻压住她飞舞的发丝,举手投足,全是不可言说的温柔。 回到韶华苑,宋观舟蒲扇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裴岸大笑不止,“好端端的仙女下凡,却带着个毫不相干的蒲扇,忍冬——”忍冬早早迎来,听得四公子招呼,立时小跑几步,屈膝与二位主子见礼。 “四公子,少夫人。” “把这蒲扇拿去扔了,好生给你家少夫人寻几把茧扇。”裴岸刚出口,宋观舟扭头就走,“这是秦二在集市上给我买来的,瞧瞧,面熟不?” 夫妻离着两步远,宋观舟慢条斯理摇晃着蒲扇,裴岸欲要抢来细看,却因着宋观舟倏地转身,扑了个空。 “你倒是让我瞧瞧。” 宋观舟又走远几步,方才回头,“秦二买了两把来,你一把我一把,我瞧着你不喜,索性两把换着用,怎地,还想丢了不成?我定然不允。” 夫妻说话,引来花架子下头的萧北打趣,“哎哟,罢罢罢,我与淩白倒是不知趣儿,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你夫妻也是看不到?” 许凌白面上又是一红,立时起身,“那……,表哥,不如我们回去……” 哈? 萧北呆愣片刻,立时拍案大笑,“淩白,你害羞个什么?你瞧着他两口子都无动于衷——” 宋观舟立时到跟前,“二位表哥,只管下你们的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萧北被堵了个正着,马上起身,“得得得,观舟都亲自赶人了,我纵使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 说完,低头看着棋局,“可惜这盘残棋不曾下完。” 宋观舟哼了一声,“我可不曾赶二位哥哥,倒是表哥执意要走,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来人 ,把这残局搬到碧落斋,由着二位表哥下完。” 裴岸听完,哭笑不得。 “浑说些,二位兄长只管耍玩,这里好茶伺候就是。” 萧北摆手,“淩白面皮薄,罢了,我们走就是。”说完,携过许凌白的手,“走走走,不碍人眼了。” 待荷花与庆菲拿着棋盘棋子时,萧北才回头,“阿鲁呢?”往日,这些事儿都是阿鲁做,今儿甚是奇怪,就见到阿鲁一次。 宋观舟这会儿经萧北提醒,也看向裴岸。 “是啊,阿鲁呢?”她今儿喊来问了几句话,阿鲁带着个不伦不类的帽头,还被她取笑一番。 裴岸掩下真相,淡淡说道。 “他昨儿奔马,从马上摔下来,磕着后脑勺了。我瞧着他伤了,就做主让他歇一日。” “从马上摔下?” 宋观舟扭头看来,“怎地如此不小心,从前暴雨暴雪,也不曾听得他慌张落马。” 裴岸上前,欣然一笑,“也怪不得他,街子上人多,暗巷里突然跑出个孩童,惊着马乱跳几下,把阿鲁掀下来的。” “伤得可重?” 许凌白连忙问道,裴岸摆手,“表哥不用担心,阿鲁皮糙肉厚,休养几日就成。” 听得说无碍, 萧北与许凌白这才带着丫鬟和小厮,打着灯笼携手离去。 “今儿阿鲁来我跟前,倒也没说自己受伤的事儿。”宋观舟入了内屋,壮姑与孟嫂这会儿准备好热水,欲要服侍宋观舟洗浴。 “他觉得丢人,不敢与你说来。” 裴岸早早洗漱了,这会子懒懒躺在罗汉床上,手持闲书,候着宋观舟洗浴,忽地起了兴致,“不如我来伺候娘子?” “不要!” 宋观舟入了盥洗室,轰了忍冬几人出来,从里头落了闩销,她褪去衣物,散了发髻,整个人沉入水中。 金拂云啊金拂云,那贺疆不差啊! 样貌与地位,都在裴岸上头,她一天执拗个什么?昨儿贺疆与她初初见面,说来,就那异域风情的长相,确实是俊俏男儿。 与自己赔罪时,礼仪分寸挑不出半分毛病。 看来,金拂云对裴岸真是势在必得。黄家寿宴上,她都不曾收敛,欲要置自己于死地,重生的人,果然有手段。 可惜—— 宋观舟闭着眼潜在水里憋气,她算错了,自己不是原着里被腰斩的宋观舟。至少,在这一世,她非但不嫌弃厌恶朱宝月,甚至还挺佩服这位风尘女子。 杀朱宝月? 她没有理由和动机了。 但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金拂云不在裴岸与她成亲之前,出手阻拦这段亲事。 说来,那时候以她两辈子手段,污了宋观舟名声,轻而易举就灭了宋观舟入公府大门的可能。 为什么? 难不成她对人夫有别样的嗜好?干干净净的裴岸她不喜欢,非得由着自己……,想到这里,宋观舟冒出水面,长长呼吸一口气,暗道一句,邪恶的宋词啊! 但转回去一想,这理由套在金拂云身上根本不可能。 没有真爱一个男人时,会容许他的心落在其他女人身上,何况,那个时候用些手段,这公府四少夫人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吗? 为什么? 宋观舟想不明白,她坐在浴桶之中,一边撩水,一边想破脑袋的思索金拂云的动机。 直到裴岸叩门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四郎,你先睡,我还不曾洗好。” 裴岸看了时辰,“水怕是冷了,你快些起来,莫要着凉。”宋观舟看着紧闭的房门,暗道一声大意。 以为自己是侥幸遗落在这世界的唯一,想不到金拂云那厮重生,那这么说来,是不是还有别人重生或者穿越? 男的?女的? 第549章 宋观舟想到这里,心头顿时不好。 以后一定不能漏了陷,她回首看来,自己也有出格行为,算学不足为惧,但麻将什么的,有些穿越的傻屌未必知道这是古代就有的物件儿,误打误撞以为自己是新时代女性,歹意也好,好意也罢,定然是麻烦。 这么一想,宋观舟暗下决心,往后更要收敛,小心谨慎。 一定要让自己变成个真正的古代女子—— 裴岸久叩门不开,宋观舟回过神来,匆忙起身,围着新裁来的大布巾,拖着湿漉漉的长发,躲躲藏藏打开小道门缝。 “我还没洗完,四郎。” 裴岸不惯着她,一脚插到门缝,轻而易举顶开了门,宋观舟双手拢着胸前布巾,哭笑不得,“四郎,我光着身子呢。” “不碍事儿。” 裴岸顺手关上房门,伸手摸了浴桶的水,顿时不喜,“水都凉了。”再看立在门畔的女子,胸口到大腿,围着布巾,却露出了圆润肩头以及玉臂长腿。 他咽了口口水,缓步走到宋观舟跟前。 宋观舟仰头,轻哼道,“四郎,快些出去,由着我洗——”声音被男人低头以唇舌采撷,顿时化作嘤咛,她护着胸口不走光,可男人却愈发激烈,搂着她纤腰,亲得神魂颠倒。 “四郎,不可。” 这是浴室,宋观舟不喜,欲要推开裴岸硬邦邦的胸口,却碍于自己单手难敌,裴岸亲得愈发火热,最后眼神一暗,“不洗了。” 说罢,直接打横抱着宋观舟出了盥洗室。 忍冬刚要推门入内,裴岸沉声吩咐,“明儿早上再来收拾。”忍冬立时收回手脚,低声回了个是,立马带着小丫鬟婆子们,撤得干干净净。 宋观舟捂着胸口,不忍直视男人火热的目光。 “四郎,今儿不行。” 裴岸不予理会,把她放在床铺上,扯着布巾一侧,稍微使力,就跟宋观舟成了角逐之态。 “四郎!” 宋观舟软声哀求,“我这头发还在滴水呢。”她眼眸含春,像森林里迷路的小鹿,眼巴巴看着裴岸,裴岸欺身上去,搂着她腰抱了起来,“好,我们不在床榻上。” “不不不——” 能说不吗? 莫说裴岸这身姿容貌,就是他如今夜里的能耐,宋观舟捂眼,心口都不得不承认,她越来越爱床榻上的裴四郎。 抵抗不了,那就随波逐流。 “坏人……”吐出的字句,带着浓厚的爱意,裴岸眼眉之间都是笑意,他爱极了这番胆大的宋观舟。 战场,折腾到半夜。 炕床之上全是水渍,到后头,宋观舟发丝依然带着潮意,可人已困得不行,年轻的男人,是多么惹人喜爱啊。 宋观舟睡去之前,推搡着贴过来的火热身躯。 “四郎,往边上睡去,莫要扰我。”她一双手卷了半湿的长发,顺着丢出枕头,全须落在裴岸满脸,他哭笑不得,“娘子,忒是霸道。” 又怕她次日起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头疼,只得起身,寻来干净的帕子,给宋观舟湿发擦了又擦,直到他也瞌睡得睁不开眼,才上了床榻,挨着宋观舟娇软的身躯,睡了过去。 还不等好梦来袭,外头忍冬已叩门。 “四公子,起来了。” 社畜还得去上班,宋观舟一并被吵醒,睡眼惺忪翻个身继续要睡,裴岸拽过她到怀里,咬着耳朵,“小妖精,你倒是能睡个好觉,我却要去忙碌一日。” 宋观舟仰着细腰,头发懒懒垂落下来。 白皙耳垂不多时,就被裴岸吮吸得通红,她隐隐约约感到有点疼,“身子疼呢。” 疼? 裴岸摸遍她浑身上下,越发喜爱,宋观舟被扰得厌烦,睁开眼眸,哼哼唧唧,“再不去洗漱,我就不让你走了。” “嗯?怎地不让法?” 宋观舟双手抵在他胸口,支起后仰的腰背头颅,与裴岸额头相抵,“再不起来,我就让你醉死在温柔乡。” 说罢,双臂一伸,圈住裴岸脖颈。 螓首歪靠在裴岸肩头,吐气如兰,侵袭着裴岸耳垂,裴岸颇费了些功夫,方才从床榻上起来。 “罢了罢了,为夫还得去做事,方才能有银钱养家糊口。”说到这里,裴岸又想起两桩要紧的事儿,“溪回大哥给你找的丫鬟,只怕就是这两天到,但溪回同我说过,还得学两日规矩。后头才能给你送来,这几日你切忌不能出门——” 宋观舟歪靠在软枕上,“整日闷在府上也烦,我也不是去的别处,就是温溪山庄散散心。你公务繁忙,我让临山陪着,如今二嫂得了父亲惩戒,怕是不敢轻易告诉金拂云我的行踪。” 再不济,谁也不说,悄悄去走走。 裴岸扶额,“这院子里你就那么不乐意在啊?府上虽说不大,但也有两三个小花园,你若是看腻了,去二婶家那边走走。” “你知我历来不爱过去,一堆姐姐妹妹的,闹得脑瓜子疼。” 尤其是今年待嫁的几个姑娘,偶有几次碰面,也要追问驭夫之术,什么驭夫?她对裴岸有什么能耐。 小姑娘不信,眼巴巴求着她,“好嫂子,您就不吝赐教,来日妹妹们在后院里才能拢着相公。” 不纳妾,是最紧要的。 放眼看来,两府里头,就裴岸身边最为干净。 宋观舟应付不了,两次下来就不爱过去。 这会子裴岸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宋观舟与他说话,闹得精神好起来,盘腿坐在被褥上,拖着一头没干透的长发,少不得打趣一番,“可惜四郎要上值,若是娘子嫁妆殷实,足够我夫妻二人挥霍,那四郎今儿就不用去当牛做马……” “坏心肝儿,往后少让为夫受些闲气,为夫也就阿弥陀佛了。” 闲气? 宋观舟倒头蒙被,一只手颇为不耐的驱赶着裴岸,“快去快去,少惹我生闲气,也不想想平日里谁欺负谁最多?!” “是是是,为夫欺负娘子的多,尤其是夜半三更,烛火摇曳之时。” 宋观舟一听,忽地起身,“混账,你又偷看我的话本子!” 第550章 裴岸上值后,宋观舟浅浅补了个眠,还是被齐悦娘跟前的兰香喊了起来,她坐在内屋床榻上,散着发招了兰香入内。 屋里的狼藉早早被收拾干净,连着宋观舟身下的被褥卧具,都换了一遍。 早上新鲜摘下来的蔷薇月季,插在掐丝宝蓝小口瓶中,甚是清新。卧房小小几扇窗棂四开,凉风微微吹入内屋,花香盈满人间。 “进来里头就是。” 兰香跟着忍冬入内,屈膝同宋观舟行礼,“四少夫人,奴贸然前来,扰了您的好梦,可别与奴计较。” “不计较,只是你家主子火急火燎的使你来,有何吩咐?” 宋观舟从床上下来,忍冬扶着她坐到妆镜跟前,兰香也到跟前帮着梳发,“少夫人,中秋就快到了,这团圆的大好日子,老爷不在府上。说来不免有些冷清,恰逢世子夫也有新的想法,同我家大少夫人说了大致,大少夫人想着请您过去掌掌眼,可使得?” “什么想法?” 兰香低头,屈身与宋观舟眼神平视,“大致是说到二老爷家那边去过,说二老爷家几位姑娘金秋九月之后陆续出阁,在府上也过不了几日闲懒日子,不如凑一处儿热闹些。” 宋观舟微微蹙眉,“两府一处儿过……” 那不是热闹,那简直是太热闹了!宋观舟想说不,可这一府人本就不少,罢了,她轻轻拍了兰香的手,“同你家少夫人说,以她为准,我一日日白吃白喝的,都使得。” “少夫人梳洗过后,还是往我们少夫人跟前走一趟。今儿早上,奴差厨上做了您爱吃的粥菜,就当过去坐坐呗。” 咦? 宋观舟轻哼,“怎地了?你是无利不起早,这般眼巴巴要我过去,到底为的什么?” 兰香叹口气,“说来,是奴生了小心思,想求着少夫人您去劝解我家主子,她这几日心中难过,偏府上事务不少,钦哥儿身子也不好,劳累起来,她忙碌起来也不吃东西。昨儿在您这里吃了半碗粥,就熬到现在……奴瞧着也不是个事儿。” 罢了,知心姐姐上门去。 走到扩月斋跟前,遇到一堆管事进进出出,宋观舟不解,兰香连忙解释,“中秋之前,各地庄子管事都携带秋收的粮食、账本前来,大少夫人天不亮就起来,这会子怕是要结束了。” 宋观舟容貌惊艳,一干外地的管事少见,见得仙女一般的四少夫人,立时躬身立在旁边,也不敢言语,生怕惊了仙人。 让人诧异的更是她后头跟着的疤脸女子,啧啧,这少夫人如此容貌,竟喜欢带着个丑丫鬟,只怕脾气骄纵。 曳地长裙划过众人低垂的眼眸,宋观舟踏入扩月斋。 中堂之处,齐悦娘正在与两个管事儿说事儿,她也不叨扰,往饭堂去,差使兰香,“带着你忍冬姐姐去取粥菜,我自顾吃着,忍冬也识文断字,去瞧瞧大嫂跟前可需要搭手的,听命行事。” 二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粥菜来了,齐悦娘也一步跨进来,“由着我歇会儿,同观舟吃点粥。” 宋观舟仰头,“工作狂。” “什么?” 齐悦娘听不清楚,宋观舟一一解释,“说你把公中事务做得好,一刻不停歇,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瞧瞧你家大丫鬟,急得满嘴上火,差使我这闲散人员特来慰问你一番。” 她插科打诨,齐悦娘听来,唯有苦笑。 “也不是我爱做,可有什么办法?你二嫂子摊手说管不了,桩桩件件,我不管,谁来?” “二管事呢?再不济把二哥也喊上。” 裴辰? 齐悦娘长叹一声,“今儿天不亮,你二哥就带着几人,往成县去了。”成县?宋观舟略微一想,“去哪里作甚?离着京城四五百里地呢。” “谁说不是?” 齐悦娘头都大了,“昨儿巧姨娘受累,有早产趋势,你二嫂只顾着骂巧姨娘行走不看路,再瞧你二哥,不当回事儿,今儿一早呼朋唤友,同我说要去给府上准备秋蟹。” …… 宋观舟叹为观止。 对这古代的纨绔子弟有了新的看法,“巧姨娘是要生了?” 齐悦娘摇头,“我懒得理会,你二嫂不出声,我就不当事儿,左右你二嫂才是世子房中的主母。” 她说到这里,语气之中全是疲惫。 宋观舟给她亲自盛了粥饭,“且歇一会儿,吃两口。你不吃饭,兰香都急坏了。” 齐悦娘微微叹息,“吃不下,秋日之后有些脾虚,吃什么都意兴阑珊,没胃口。” “二哥既是去了,中秋要回来吗?” 齐悦娘点头,“父亲不在府上,他若再是走掉,哪里还成样子?前些时日,长姐来信,还问了家中诸事,我求着裴辰去回了信,也不知长姐那头可收到。” 从前逢年过节,公府都要给嫁给刘珂的裴秋芸准备节礼,因着年初去过一趟,裴辰再不想跑二次,差了管事,由着齐悦娘准备的三马车物件儿,连着回信浩浩荡荡送了过去。 宋观舟眯着眼,“长姐,好些年不曾回府了?” 反正她救过来时,不曾见过这传闻中的长姐,齐悦娘摇头,“自从郡王从京城回滇南袭爵之后,无召不得入京,这么算来,怕是有四五年了。” 刘珂与贺疆不同,虽说同享郡王位份,但刘珂这个明郡王却是实打实的郡王,封地、兵马,滇南上下,还是他做主。 兼之圣上厚待明王,对刘珂这郡王,也多有看顾。 所以,裴秋芸这个公府嫡长女过去做郡王妃,若不是膝下有个嫡出的世子,还真不具备优势。 齐悦娘与宋观舟说了些许,宋观舟心中了然。 “四郎少提这位长姐,连带我也知之甚少。想着能做郡王妃的人,长姐自是比我等端庄大气,才学兼备。” 那是自然。 “日子有苦有甜,但长姐性情刚直,那郡王府里头环肥燕瘦,只比二弟更为荒唐,说来长姐也是不易。” 宋观舟听得一耳朵八卦,好奇问道,“除了世子,长姐可还有生养?” 说到这里,齐悦娘连连摇头。 “四郎也不曾与你说过?自然是生了……一堆女儿。” 啊? 第551章 宋观舟不解,齐悦娘失笑,“长姐身子好,嫁过去就不曾歇过,她家的大姑娘如今都快要谈婚论嫁了。” 好家伙! 宋观舟伸出手指头,“十个?” 齐悦娘压下她手指,“滇南酷暑之地,倒也不是生一个活一个,你二哥不曾说过?他半年前送节礼去时,长姐又再次有孕。” 噗!生育能力这么强悍的吗? “那如今多少个男娃女娃?”可太好奇了,想着他们家的人,大多生育艰难,萧引秀到如今,身下也只两个哥儿,大嫂早寡,唯有一个钦哥儿。 想不到裴秋芸一骑绝尘。 齐悦娘被宋观舟好奇表情取悦,吃了两口粥,方才抬头,“她家十姑娘应是满三岁了,如今七女一儿。” “这么多?” 齐悦娘噗嗤一声乐了,“这可是福分,若是再多两个哥儿,只怕京城皇后娘娘都羡慕长姐。” 可惜—— “七个女儿,这会儿还有个在肚子里?” “约莫中秋过后,重阳之前,怕是要生了。但愿再来个哥儿,不然她家旺哥儿身子羸弱——” 同她早逝的丈夫差不多。 先天不足,获封世子后,更是三日一小病,七日一大病,全靠名贵药材养活。 “长姐应是能如愿。” 宋观舟嘴上附和,实则心里头狂呼,一年一个,还活了七女一儿,这生育能力从前只在长辈们口中听说。 到她在大城市做宅女时,已经绝了生育的心思。 莫说七八个,就是一个,她都无甚兴趣。齐悦娘瞧着她奇怪的表情,再是忍不住,捂嘴仰天闷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子多生养,才是福气。”听得这话,宋观舟耸肩摊手摇头,“这福气给旁人好了,我是不喜。” “嗯?” 齐悦娘看过来,宋观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顾左右找补,“我身子不好,此生怕是子嗣艰难,这点应是遗传先父先母,他二人膝下除了抱养的大哥之外,也就我一根独苗苗……” “不急!来日嫂子给你寻些好大夫,多出几剂草药,定然有好信儿。”宋观舟面上感谢齐悦娘,实则暗自下定决心,腰斩之事迈不过去,坚决不能生娃。 妯娌二人吃着粥菜,宋观舟有一搭没一搭,最后才问到齐悦娘,“何事让你如此心忧,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 齐悦娘满脸苦涩,片刻之后才抬头,看向宋观舟。 “母亲……” 宋观舟心头大惊,不会是父亲不在府上,二嫂想要给她的老姑母放出来? 果然,下一刻齐悦娘就语气低沉,左右为难的开了口,“你二嫂到我房里说了两日,只说让母亲出来与孩儿们见见。我只说父命在上,万万不敢,奈何你二嫂软磨硬泡,硬是固执己见。” 说到这里,齐悦娘缓缓抬头,“而今守着小佛院的人,因着父亲和海叔出去,我虽能说动一二,可这般大事儿,我哪里敢?” “那大嫂把父亲抬出来搪塞二嫂,她若要去见,只管拿父亲的亲笔书信,你见字让门。” “嗐!” 齐悦娘扶额,满脸无措,“你二嫂是这般 好打发的?定然不是。她只说自己如今式微,不得能耐,仰仗嫂子过活,只求姑侄见一面,几个孙儿也想着祖母呢。” “……那大嫂的意思?” 齐悦娘想到过往与那嚣张跋扈的婆母相处的岁月,也只觉得厌烦,可终究 纲常伦理在此,父亲能心狠,她一个儿媳,真能翻出旧账讨伐婆母不成? 自是不能。 “你二嫂闹得实在凶狠,偏偏你二哥不管不顾,昨儿我才要与你二哥通个气,他倒是好,借机走了个干净。” “大嫂,这事儿你不能应下,不然回头来父亲也是要问你职责疏忽的。”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公爷厌烦老夫人,二人相看生厌,再者说来,“前头大舅、三舅在时,父亲也不曾放老夫人自由。” 宋观舟这话说得直白,老夫人亲生兄弟们都不顾,用得着她一个儿媳操心吗? “可是,听得说母亲许久不曾出门晒过日头,问了守门的婆子,只说身子一般,年岁大了,总有些不喜行走。” 小佛堂跟前有个小院子,巴掌大,能走到哪里去? “我家钦哥儿这几日身上不适,高热几次,都想见祖母,说来母亲与父亲不合,做了些许错事,可在三个孙儿跟前,从来都是呵护备至。” 宋观舟约莫能感受到齐悦娘的心软。 “嫂子,这事儿你来问我,我也没辙。”她不失礼貌浅浅一笑,“大嫂知道,我从来不管这些事儿,老夫人……,她亲生儿子亲生兄弟都置若罔闻,反倒是娶了两个好媳妇,惦念着她。” 齐悦娘抬头,看到似笑非笑的宋观舟,复又低头。 “我知道母亲待你多为苛责,其实待我何尝不是一样——”宋观舟淡淡一笑,“不一样,她是要我的命。” 这…… 直到这时候,齐悦娘才反应过来,宋观舟对婆母是怨恨多过气愤,从前她以为只是婆媳不合,如今一瞧,倒是自己寻错人了。 立时摆了笑脸,“罢了,如你所言,世子与老四都不着急,我不过就是个寡居的媳妇,可不敢忤逆父亲所言。” 忤逆不忤逆的,宋观舟哪里知道? 就算萧引秀与齐悦娘带着三个孙儿到小佛堂偷摸见一面,她知道又能如何? “嫂子比我聪慧,权衡利弊再瞧着要不要应了二嫂。” 齐悦娘点点头,吃了最后一口粥菜,以罗帕擦拭唇角之后,才缓缓说道,“我知母亲所为都是世间不可容之事,但念在是一家人,尤其是孙儿——” 剩下的话,她也说不出。 譬如三个孙儿想念祖母,这话说给谁听都使得,偏偏不能说给无子的宋观舟,钦哥儿、淩哥儿年岁大些,还说得过去,可桓哥儿呢? 小小人儿,如今还记得祖母是谁不? “大嫂 瞧着办就是,我这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你问我也是多个糟心的事儿。” 宋观舟笑意盈盈,揭过这事儿,转而问道: “……中秋要两府一起过?” 第552章 齐悦娘起身,挽着宋观舟到后花园里散步,二人边走边说,“二婶是这么来说的,想着父亲与二叔都在云游,不在府上,各府没个主心骨,不如凑一处去。” “只要不让我做事儿,白吃白喝的,我倒是乐意。” “你这么金贵的人,只要平平安安就是烧高香了,谁敢让你做事儿,怕是不长眼,回头嫂子定要收拾她,当然,老四也不能够。” “那自是可以,只是在咱们府上还是去二婶那边?” 齐悦娘略微沉思,“自是去二婶家,他们家兄弟姊妹多,我也存心求着二婶多操心些。” 宋观舟点头,应了好。 转头时,却与萧引秀一行人碰了面,未等齐悦娘与宋观舟开口,萧引秀一改往日阴沉表情,这会子面上含笑,迎了过来,“大嫂,四弟妹,也在逛园子啊?” “观舟知我这几日身上不爽利,专门来探望我,阿秀,倒是你这一大早的,怎也有闲情雅致来园子里走走?” 萧引秀满面笑意走到跟前,“来给大嫂报喜,路过园子瞧着秋桂长得好,于是拐了进来,瞧上一瞧。” 宋观舟笑而不语,心中暗道,什么喜事儿啊? 齐悦娘也追问起来,“何等喜事?”忽地反应过来,立时追问,“巧儿生了?” 萧引秀连连点头,“是啊,生了。昨儿闹了一夜,今早破晓之时生的,我啊,可算是有个贴心的小闺女了。” 怪不得喜事呢。 原来早产生了个女儿—— 齐悦娘与宋观舟齐齐恭贺,萧引秀止不住的笑意,转手挽住齐悦娘,“大嫂,好大嫂,容我去给姑母报个喜信,她膝下三个淘气孙儿,如今可算是有个玲珑孙女。” 齐悦娘满面尴尬,“这……,巧儿毕竟是早产,而今稳婆怎么说来,大人怎样?” 萧引秀面色不变,依然和煦。 “巧儿啊,早些有些艰险,娩出孩儿后,胎衣迟迟下不来,不过幸得张婆子手段高明,如今无碍,母女平安。” “那就好,若是需要些吃的补的,你只管差霜月来公中说一声就是。” “不缺。” 萧引秀摆手,“我那屋子里往日也摆了不少,何况不过就是生个孩子,糖肉参胶的,都齐全着。” 说到这里,她又提及裴辰,“世子也是心狠,昨儿一早的走了,不然这小闺女出生,可不就是喜事儿。” 宋观舟在旁,冷不丁说道,“二嫂,不如带着我们去瞧瞧这大侄女去?” 萧引秀笑意一顿,“四弟妹这般喜爱孩子啊?” 宋观舟点头,“二嫂竟然不知?我恨不得把桓哥儿抢到我房里去养,敢情二嫂是觉得我在说笑?” 萧引秀:……你做梦! 齐悦娘附和起来,“也是,我们去瞧瞧,说来自桓哥儿出生,我也不曾再见到小奶娃。” 二房那头倒是不断地生,但恰好是齐悦娘去外地陪读。 回来这大半年,两府媳妇妾侍肚子都很是平静,听得中秋前能得个小囡囡,也算多了层喜悦。 萧引秀不能拒绝,只能带着两位妯娌往巧姨娘的小院落里去。 没看孩子之前,宋观舟就有心理准备,想着孩子不足月,恐怕要比寻常婴儿小些,可真是看到襁褓里的小耗子,宋观舟再是经过网络洗礼,也不由起了惊叹。 “这……可真是娇小玲珑啊。” 齐悦娘也看得微微蹙眉,若不是孩子微微有起伏的胸口,她都怀疑襁褓里这黄黑瘦小还带着绒毛的孩子,是裴辰的女儿。 萧引秀差使奶娘抱来,由着两人瞧了个够。 “大嫂,四弟妹,可要抱一抱?”她转头看向二人,尤其是宋观舟,“四弟妹如今正是生养的年纪,不如抱一抱,沾点巧姨娘的福气。” 话音刚落,齐悦娘就愣住了,这萧引秀还真是口舌不饶人,四弟妹堂堂正正的正式夫人,用得着沾姨娘的喜气? 何况,早产的女儿,算什么夫妻? 她不经意瞟向宋观舟,却大为意外,顿时刮目相看,这四弟妹还真是胸襟宽阔能撑船,这等子奚落她也挨得住。 “多谢二嫂,不过生育艰难,为母不易,我还是随缘就是。”天菩萨,一早上两个嫂子催生,疯了! 萧引秀也意外宋观舟竟然不介怀,旁的妇人若是听得说,愿你今后生个女儿,那不成咒人的了? 宋观舟:……老子新时代女性,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谢谢! 不过,她们没看到巧姨娘,听得说还在昏睡,宋观舟得偿所愿瞧着了耗子一样的小婴儿,带着奇怪的情绪,欲要告退。 哪知萧引秀才不饶过她,“四弟妹,不如陪着我与大嫂,去给姑母请安。” 请安? 哪门子的请安? 宋观舟假做不解,“二嫂糊涂,父亲吩咐我等坚决不能去叨扰母亲清修。” “四弟妹多虑了,母亲久不出门,这等喜事儿,还不得头一个跟她说?”萧引秀面上带笑,眼眸却冰冷起来,这宋氏真是胆大包天,好歹里头也是她的婆母。 “说来,这也是二哥门下的喜事儿,二嫂去就成,拉着我个没生养的往母亲跟前凑,不是存心让母亲看了添堵吗?” 说罢,她带着忍冬就要离开。 萧引秀这会儿也不装了,语气加重,呵斥起来,“四弟妹好狠的心,虽说不是你亲生母亲,可也是伦理之上的婆母,老四对你千娇百宠,你却也不懂得替他尽孝……” “母亲不喜我,二嫂偏偏要拉上我,是觉得涧水房的事儿再来一次,没准儿就能得偿所愿了,是么?” 萧引秀听到这话,目眦尽裂,也不顾齐悦娘和霜月左右相劝,抬脚上前一步,“宋氏,我就说你还记着这破事儿,说来,姑母是因着你才被囚禁在那见不得的地儿,我不求你心生慈悲,可身为子媳,婆母跟前尽孝,也是应该的!” 宋观舟眯着眼藐视着眼前叫嚣的女子,她失了中馈,丢了掌事之权,却还不知前路艰辛。 她立在台阶之上,面上早无柔和。 “二嫂如此恭敬孝顺,不如我恳请父亲与二哥,容你入内,伺候母亲,如何?” 第553章 萧引秀若不是旁边齐悦娘和下人的拖拽,早早打到宋观舟跟前,宋观舟裙裾里头的腿脚,也活动几下。 她小看萧引秀的脸皮,竟然还敢在她跟前提及萧氏。 真当她是病猫? “二嫂贵人多忘事,不如我替二嫂回忆一番,涧水房之事,二嫂主导,扣我一顶妖孽的帽子,折磨我整整一日。母亲如今所居小佛堂,里头的大肚小口井,二嫂莫不是也忘了?芳姨娘与金珠死在里头,是谁害的?再提六月底隆恩寺劫杀,怎么偏偏那贼子就追着我主仆不放?内宅上香之事何用广宣,可贼子就吃准了时辰——” “宋氏,你血口喷人!” 萧引秀听得肝胆俱寒,她以为宋氏记不得,以为所有过去的事儿,都不会被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宋氏如何敢? 她连个娘家都没有,野草一根,真就仗着爷们宠爱? 笑话!男人的宠爱比柳絮还虚飘! “二嫂,少来我跟前讲这些,要尽孝,你自行去就是!再不济,你差使二哥与四郎啊,那可是他们亲生的娘!莫要让我扯了你的遮羞布,容我一句真心话,你就算搬出母亲,也回力无天!” 什么? 一句话,让萧引秀立时 成了个笑话。 “你浑说!我只是给姑母请安——” 宋观舟闲闲懒懒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萧引秀,“真是身居高位太久,习惯了身旁之人阿谀奉承,却忘了我宋观舟不吃这套。忤逆父亲的罪名,你担得,我担不得。” 说完,再不理会萧引秀,与齐悦娘微微颔首示意,带着忍冬犹如一阵风,走得步步生云,果断潇洒。 萧引秀在这巧姨娘的小院落里,被宋观舟奚落得没皮没脸。 她欲要追上去,讨伐宋观舟,也被齐悦娘劝下来,“罢了罢了,老四家的性子就这般,偏偏你还去招惹,霜月,快些扶你家夫人回屋中歇息。” 话音刚落,萧引秀一把甩开霜月,满眼恨意。 “嫂子,容我进一趟佛院。” 齐悦娘唯诺不应,“小佛院跟前的婆子护卫,都是父亲的人——”话音刚落,萧引秀立时说道,“嫂子不必瞒我,我也当家做主过,如今父亲与海叔不在,你若指使不动,说不过去。” “阿秀,嫂子真不能。里头也是我的婆母,为人子女,我岂不思念着她,奈何父亲严令禁止——” 萧引秀面上哀戚,“嫂子就容得这宋氏欺辱我至此?” 齐悦娘懊恼不已,“观舟做得不对,来日去同父亲或者老四说,姑母如今潜心修佛,你不是去给她老人家添堵吗?” 里头巧姨娘被这动静吵醒,她望向小丫鬟,“外头是何人在吵闹?” 小丫鬟也不敢乱说,只低声道,“是世子夫人与大少夫人、四少夫人来探望姑娘。” 巧姨娘这才艰难转头,“孩子……” 奶娘已抱着襁褓入内,递到她身旁,“姨娘好生歇息,姐儿好着呢。”巧姨娘看了看没什么声气的孩子,眼泪一软,又落了下来。 “哎呀,姨娘,月子里可不能落泪。” 巧姨娘哽咽道,“我这孩儿不足月,生得艰难,侥幸有命,可自来胎里弱,将来如何是好?” 奶娘连忙宽慰,“姨娘说的哪里话,姑娘托生在这公府之中,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者说来,世子头一个姑娘,必然千娇万宠。” 巧姨娘满脸晦涩,“新姨娘就要入门,这屋子要宠爱的多着……,只求她能平安长大。” 想到早产之事,巧姨娘后怕不已。 她小心谨慎到这般地步,吃穿住行,无不提防,可还是防不住那墙头野猫扑来,就地坐了下去,胎就不稳了。 “姨娘放宽心,如今就指着姐儿过活。旁的事儿您别想,月子里头思虑过多,身子养不好,到老来就受罪了。” 至于新姨娘,奶娘与小丫鬟齐齐叹气,“世子那般人物,同二老爷一般,到老都断不了新人。” 巧姨娘点头,“我自是知道,只盼着世子有心,能待姐儿好些。” 屋里头低声细语,屋外却是雷霆震怒,齐悦娘被管事的寻到此处,“大少夫人,外头还有十来个掌柜求见,您可得空?” 阿弥陀佛!可算是救命的稻草。 齐悦娘也不拖沓,借着由头与萧引秀告辞,萧引秀意图拽着她往小佛院走,可跟着来的兰香和小丫鬟立时隔开,转身扶住萧引秀,“世子夫人担心石阶,莫要踏空。” 齐悦娘脱身之后,满脸歉意。 “容后再说,阿秀你心疼嫂子些,今儿天不亮就盘账,实在不易。”说罢,又交代霜月楚姑姑二人,大致是照顾好世子夫人。 待离了萧引秀的院落,齐悦娘才长舒口气。 一旁兰香拍着胸口,“幸好大少夫人您不曾应承,不然瞧着世子夫人这般急切,定然是要去同老夫人告状。若老夫人闹了起来——” 后果不堪设想。 齐悦娘苦笑不已,“我也是失心疯了,想着钦哥儿多个祖母倚仗,好过我这个无用的寡母,本末倒置。若不是观舟坚持己见,我都去怂恿她来做这事儿……” 兰香拍着胸脯,后怕不已。 “幸得四少夫人记仇这性子,不然真去了小佛堂,世子夫人借此给老夫人传些什么话,四少夫人尚且有四公子 护着,可您呢?” 齐悦娘听到这里,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大不了,还了这中馈回去。”兰香一听,知道少夫人也堵着气,立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无人方才同齐悦娘说道,“少夫人,断不能如此想来。” “左右我也是寡居之人,父亲本就是让我帮衬一会子,谁家高门大户,由着寡妇当家?” “不!” 兰香急切起来,“少夫人定不能这么妄自菲薄,旁的不说,您也知道,谁家由着您这门孀居妇人来做掌家的人儿?可老爷不计较这些,连着世子、四公子,也多方帮衬您。如今好不容易稳下来,您倒生了倒退之心,可不能够。” 第554章 齐悦娘心情阴郁下来,“我这身份,管事也不长久。”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而今您管起来,里里外外都十分妥当。虽说这管事辛苦,但奴说句不得当的话儿,您自接了中馈,比从前气色好上许多,不提巴结的人,就是日日里您也不觉得日子无趣,哪像从前,早起就望着日落。” 主仆说不得几句,又有婆子来催。 “罢了,听你的就是。” “往后,咱们还是小心世子夫人,她如今气不顺,少不得拿您做筏子。这点上头,您还真得学着咱们四少夫人些。” 学着宋观舟一路生气? 忍冬看着宋观舟越发走得快,几乎快追不上,只得低声喊道,“少夫人,您慢些,小心足下。” 宋观舟不予理会,青红间裙因着她快步行走,像一片飞起来的云彩,秦庆东立在韶华苑外头,就看到这一幕。 “今日小心些。” 他自言自语,一旁春哥不解,“为何?” “蠢货,没瞧着少夫人气哄哄的吗?”挨了一扇子的春哥龇牙咧嘴,“少夫人像仙女一样,仙女不会生气。” 待宋观舟走近,春哥往秦庆东身后一躲。 嗫喏道:“仙女好看,但脾气也大,小的躲一躲。”气得秦庆东一脚过去,踹得少年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宋观舟到跟前,凤目圆瞪,“秦二,他怎地你了?” 秦庆东摸了摸脑壳,“这混账乱说话——”宋观舟冷笑,“我瞧着你是暴虐之徒,他半大的小子,你一脚踹过去有个好歹,如何是好?怎么?在你们这些权贵之子眼中,这些小厮小奴的,都不是人命?” 嗐! 这无妄之灾! 秦庆东尬笑起来,欲要辩解几句,奈何宋观舟压根儿不看他,绕到身后,竟要亲自扶起春哥,春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少夫人碰到他,立时就地打滚马上起身,“少夫人,咱家二郎与小的耍玩呢,不碍事儿。” 宋观舟阴沉着脸,本就貌美,这会子冷着面,却别有一番冷冽的美艳。 “他就是踹死你了,你也不敢说他的不是。忍冬!” 忍冬早早来到身边,“少夫人,奴在。” “带去请赵大夫瞧瞧,可别踹到心肝脾肺的!”转头瞟了一眼秦庆东,说不出的厌恶,秦庆东甚是委屈,“观舟,谁得罪你了?” 宋观舟提裙抬脚,大步迈入院内。 一早还看到日头,这会儿也藏在云头后,眼看着又要下秋雨,宋观舟也不管不顾,坐在蔷薇花架之下的交椅上,对秦庆东不理不睬。 秦庆东摸着脑壳,拽住忍冬,低声问道,“何人得罪了她?我少见她那么气愤?” 忍冬短叹一声,“世子夫人。” 嘁!又是那目光短浅的妇人,秦庆东再探头看来,“你家四公子上值去了?” 忍冬点头。 秦庆东再问,“昨儿与你家四公子可还好?不曾吵嘴?” “都好着呢,四公子昨儿回来的晚,还亲自去碧落斋接少夫人。只是今儿遇到世子夫人,她要怂恿少夫人去小佛堂给老夫人请安——” “请个屁!” 秦庆东也起了火,“她若是闲着没事儿做,不如我同裴二哥说几句,再娶几个妾侍回来,由着她折腾去。” 这话传到院落里头,宋观舟更是气愤不已。 女子,就是被他们男人耍玩的? “秦二,你浑说什么!再说这嘴子的话,立时撵出去,老死不相往来。”她声音清脆,本是黄莺一般好听,可生起气来时,立时换了个人,尖酸的本质露了出来,秦庆东缩了缩脖子,同忍冬低声道:“要不,我改日再来?” 忍冬看堂堂秦二公子怕少夫人成这样,忍俊不禁,低声笑道,“快些进去,二公子,您能来,少夫人多个说话的人。” 秦庆东仰天长叹,“季章倒是?值躲开风暴,我却不长眼,撞到刀口上。” 待他走到跟前,刚要开口,宋观舟并抬手招来忍冬,“摆酒摆菜,我同秦二喝一盏。” 祖宗啊! 这大清早的—— 秦庆东既来之则安之,落座之后,挥退众人,方才问道,“与萧引秀那浅薄妇人怄气,你不是诚心跟自己过不去吗?她若是聪明,怎还会嫁给裴二哥——” 一句话,成功逗笑宋观舟。 “二哥也没这么差。” “珠玉在前,不管是裴大哥,还是三郎四郎,哪个不比二哥好?萧氏样貌平平,若不是萧家家风好,哪里由着她来做世子夫人?” “罢了。” 宋观舟摇着蒲扇,散了心中怨气。 “这府上与我做主的人没有,我如今身在此处,寄人篱下,少不得宽慰自己。” 哈呀? 这话!秦庆东可算知道为何裴四日日里被娘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瞧瞧这说的什么,无人做主,寄人篱下…… “你可是堂堂正正的四少夫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任天王老子来,也撵不得你出门。” 宋观舟闭目养神,不予理会。 好一会子,幽幽说道,“你一大早的来这里作甚?莫不是又要躲开姨妈?” 如今文令欢软了口风,与秦庆东的亲事有了转向。 “那文令欢疯了,昨儿还差人给我送鞋袜衣物,说是她亲自缝制——”说到这里,秦庆东气得跳脚,“浑说的话,我那耳聪目明的老母亲竟然也信!她文四何时拿起过针线来?还绣了个香囊,笑死人!那针脚细密,是她那木愣愣的爪子能绣出来的?” 宋观舟面不改色,“好歹也是她一片心意。” 秦庆东重重一哼,“不稀罕,从前两人都说这亲事要不成,她如今行走南北,难不成嫁进来做了这秦二夫人,还能四处跑不成?” 百思不得其解。 宋观舟以扇掩了半边脸,肆意笑了起来。 “她这般有见识,你娶了她也不会无趣。人生那么长,枕边人投缘才更为重要。” 秦庆东摇头,扇子一扇,清风拂面。 “我说的话粗糙,你不爱听,可这世间就是这么个理。譬如裴二哥,萧氏不好看又如何,脾气秉性不和又如何?他缺枕边人吗?” 宋观舟讽刺一笑,“你怎地不说我那公公?” 第555章 秦庆东被噎了个正着,半天才举手投降,“罢罢罢,我哪里说得过你,裴世伯那是老辈子的事儿,我一个晚辈,可不兴胡说。” 宋观舟歪着脑袋,很是认真。 “世道如此,男子看不惯正室,多纳几个美婢妾侍就是,反观女子,倒是不能。我这只不让裴岸纳妾,京城上下都没少背地里叨叨我。” 忍冬带着小丫鬟摆好简单个菜,又问道,“少夫人,今儿吃什么酒呢?” “胥余酒,可还有?” 萧苍早早送了的,一直藏于书房,忍冬去取来,“少夫人,只有两罐了。” 比巴掌大些的天青色小酒罐,宋观舟蹙眉看去,“这也不够,再拿旁的来候着。” “够了!青天白日的,少吃些。” 秦庆东起身要拦,宋观舟轻哼一声,“秦二,莫要扫兴。”刚说完,忽地起了兴致,“不如我们——” 话到此处,她马上噤声。 待得丫鬟们离得远了,她以蒲扇掩面,低声说道,“我们往京郊去,之前三哥在京郊外一处酒楼款待我与临山,说来那山茅野菜竟是说不出的鲜美,走,今儿我做东。” 秦庆东满面无奈。 “好歹晚上,待季章?值一同去。” 宋观舟看了一眼秦庆东,“你欲要避嫌?”秦庆东头大,差点匍匐在地上,“姑奶奶,自然是要避嫌。” 嘁! 宋观舟白了他一眼,大剌剌嘲讽起来,“你日日在我院中晃荡,怎地不避嫌?” 秦庆东嗫喏,“这是府里也不讲那么多,若真是外出……,我名声不好,真是护着你的马车往京外走一遭,来日谣言满天飞,必然要拖累了你。” “也罢,来日四郎旬休再说。” 秦庆东为表达歉意,立时差使春哥去买了十来本话本子,颇为豪气,在两人吃得微醺时,送了进来。 宋观舟一本本翻过去,颇有些嫌弃。 “京城这些个书生,真是江郎才尽,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套路,不如令欢送来的。” “嗯?” 秦庆东挑眉,“文四给你送了话本子?什么本子,我瞧瞧!” 宋观舟自是不给,“你若是识得写话本子的人,来日带个话,这些才子佳人瞧得厌烦,多开发点别的类型。” “比如?” 宋观舟嘿嘿一笑,“比如公主养面首,侯府夫人休了丈夫另嫁郡王爷,再或者是匪首变身大将军,娶了从前看不上的童养媳——” 哈? 秦庆东听得满脸嫌弃,“这谁看?荒唐。” 宋观舟哼了一声,“来日我若得了机会,开个女子书舍,专门写这些恶心你们男人的本子,再比如——” 她此刻酒意上涌,满脸淡红,下巴一点一点,几乎要磕在桌上。 “譬如什么?可不能写见不得的!” 秦庆东光明堂皇一本正经,却逗得宋观舟捧腹大笑,“见得人的自有见得人的去处,见不得人的,自有见不得人的活法。” “……宋观舟,大学士从前怎么教授你的,难以想象!” “哼!父亲有教无类,且说得明白,人生在世,困难重重,大千世界,也无奇不有,且不管有用无用,都让我知点会点,不至于在阴沟里翻船。” “接着你刚刚的话说,譬如什么,指不定就有人写出来了,容我去搜罗。” 宋观舟眼眸子转了几圈,哑着嗓子说道,“男男之爱,女女之欢,有吗?” 什么? 秦庆东听得直起身子,半天反应过来,指着宋观舟有些结巴,“你……你说的不会是断袖、魔镜……,不不不,你这太有辱斯文了!观舟……,观舟……,你……” “……吃酒!” 少见多怪! 宋观舟手持琉璃杯,一饮而尽,单手托腮,醉眼朦胧,“还是令欢好。”文令欢这小女子见多识广,与现代穿越过来,思想“复杂”“肮脏”,竟然臭味相投。 秦庆东连连咂舌,愈发不能直视眼前妖孽,“四郎知道吗?” 宋观舟懒懒摇头,“他正人君子,公务繁忙,我二人温存都不够,说这些闲事作甚!” 果然是吃了酒的女子,说话愈发口无遮拦。 秦庆东难得闹了个大红脸,呛了几口酒,“宋观舟,你就是把我当兄长,也不能如此说来,夫妻……,罢了,忍冬!” 忍冬到跟前,听着他吩咐,用了凉巾子给宋观舟敷面,宋观舟滚烫面容得了凉气,舒爽得经脉四通。 待她清醒些,秦庆东忽地说道,“观舟,你说女子若知道自己郎君是个喜好男色的,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宋观舟摇头。 “自是不幸。” 秦庆东又问,“那这女子若在亲事成了之前知道,可还能嫁?”宋观舟立时挑眉,瞪大眼睛,“这等如何能嫁!” 话音刚落,宋观舟猛地直起身子,动作快速但太过突然,还连带着桌案上的杯盏筷碟落了地,“秦二,莫不是说的你自己?” 什么? 秦庆东傻了眼,“怎么是我?”他反问一句后才反应过来,立时起身,指着宋观舟大声说道,“我当然不是,我哪里来的断袖怪癖,只是与你这么说——”话音未落,韶华苑门口呆愣着一行人,有许氏兄妹,萧北夫妻,还有二房的裴漱玉与梅青玉,以及两名陌生郎君。 这乌泱泱一群人,此刻目瞪口呆看着立在花架下头的秦庆东。 春哥从后天挤进来,跺了跺脚,“好二郎,您这不是平白带坏小的名声吗?小的可不是您的玩意儿!” 啥玩意儿? 秦庆东这时脸都要丢尽了,他听得春哥破天荒的话语,气得牙咬咬,“你再胡说,来日给你卖到烟翠倌!” 宋观舟因是背对着院落门口坐着,又兼之长得半人高的灌木林立,她不知后头的动静,只听得春哥的话语,立时来了劲儿,“秦二,你还知道烟翠倌!那可是——” “姑奶奶,少说几句!” 莲花荷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个喊自己家姑娘,一个叫少夫人,宋观舟这才知道有客,扶着荷花起身,迷蒙眼神里瞧着一群花红柳绿,“来客人了?” 萧北再是撑不住,扶着门柱大笑起来。 “观舟,二郎,你二人说的什么?” 第556章 秦庆东觉得天都塌了,索性指着宋观舟,全部锅丢给她,“都是她醉了,胡言乱语一番,诸位可听不得。” 裴漱玉抬眸,就与秦庆东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缓缓低下头,同梅青玉挽在一处儿,不再言语,还是张芳慧挺着孕肚,招呼众人入内。 “陈家二兄弟,梅家三兄弟,这就是你四表哥的家中,来,到屋中不必客气。”忍冬也迎了上来,一一见礼后,欲要请到客室。 许淩俏早到跟前,扶着有些站不稳的宋观舟,“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你怎么就吃得醉了?” 宋观舟有了依仗,软软靠在许淩俏肩头上,吐出绵软滚烫的气息里头还带着淡淡酒味。 “兴致使然,不分时辰,今朝有酒今朝醉。” 后头陈家公子听来,侧首看向梅三郎,“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大学士千金?”梅三郎摇头,“愚弟也不知,从前不曾见过。但——” 他知道眼前男子可不是裴岸。 若不是裴岸,那女子又怎可能是裴家四少夫人?两人如此对酒当歌,怕是不合规矩。 梅青玉听得二人嘀咕,凑到跟前,低声说道,“郎君为秦家公子,依在许姐姐肩头的,就是四表嫂。” 秦家? 梅三郎侧首看向妹妹,“秦家?太子妃的娘家?” 梅青玉微微点头。 张芳慧到跟前,瞧着吃得有些醉意的两人,哭笑不得,指着宋观舟低声斥责,“一日日的,可不兴这么来,大早上吃酒,伤及肠胃,老了有的你受苦。” 萧北引着两位陌生郎君到跟前见礼,宋观舟收敛醉意,听得介绍来,“梅家三郎,可是漱玉妹妹将来的夫婿?” 话音刚落,裴漱玉面红耳赤,低声说道,“四嫂子,唤他梅三就是。” 梅青玉也到跟前,替梅三赔罪,“昨儿本来就要到嫂子跟前,因着出城去庄子拜见姑父,这会子才回来。” “不碍事儿。” 宋观舟瞧着梅三,盈盈一笑,“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往后莫要以书信做事儿,是丁是卯,亲自面见自然就了然于胸。” “愚弟记下,多谢嫂子教导。” 再看旁边眼眸带笑的陈家少年,问及来处,才知道是梅家在京城的姻亲,陈家郎君十八九岁,倒是眼神星亮,“少夫人,小的哥哥叫陈萩,上次您与萧家总账比试算学时,我家兄长也来观看,他回到家中,与家父家母以及我等弟妹,说了少夫人才学渊博,气势非凡,实乃女中君子。” 哟,还有个小迷弟? 宋观舟心情顿好,夸她漂亮,她听多也腻味,夸她个性,在这世道算不得由衷的赞赏。 若另辟蹊径,说她英勇、果敢、气势强,她眼角眉头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陈小公子过奖,我也不过就是喜爱而已,与萧家五郎比来,只是侥幸赢了考试,若说真才实学,还差他远着呢。” 因着来客,只得做两拨应付。 女客入内,男宾在外,忍冬差人撤下残羹冷炙,换了清茶点心上来,萧北与秦庆东、许凌白坐在外头,招呼应酬梅家三郎与陈家小郎,萧北瞧着秦庆东面上浮着红晕,嗤笑不已,“四弟妹爱吃的都是果酒,那物件儿可不醉人,你往日海量,怎地今儿不成器了?” 秦庆东连连摆手,“吃了混酒。本是你家五郎送来的胥余酒,可量少,我与观舟——”说到这里,他方才意识到有外男,立时改了口,“我俩一人一罐,只做了开胃的,后头就差人去临山屋里要了老爷子赏赐的竹叶青。” 嚯! 萧北失笑,“姑父喜爱竹叶青,他老人家私藏都是好货,后劲也大。” 谁说不是呢? “老爷子私藏早被四郎娘子要来吃了,裴二哥不在府上,思来想去临山那里应是有,忍冬带着小丫鬟去打劫,搜罗了全部过来。” “全部?怕是不少。” 秦庆东扶额直笑,眉眼间全是惬意,“也不多,你以为临山就藏得住,四郎娘子雁过拔毛,哪次喊临山来吃饭都要他带酒,老爷子给的再多,也耐不住啊。” 酒鬼! 女酒鬼! “说来,临山怎地没通你们吃酒?”萧北左右看看,不见那壮汉踪影,秦庆东摆手,“临山说府上还有活要干,求着四郎娘子宽宥些,酒水送来,饭就免了。” 萧北听到这里,有些不满,“怎地这等子好事儿不叫我与淩白?” “本是要叫你,但四郎娘子说嫂子身怀有孕,你作为相公理当多陪伴。至于淩白,你吃酒不爽快,少言寡语——” 话音刚落,许凌白连连摆手,“莫要叫我,你二人像土匪那般,若没有四表哥与四郎在,我定然要被你二人联手欺负。” 数次断片的惨痛教训,让许凌白直言不讳。 萧北听得仰头大笑,与旁边颇有些拘束的梅家三郎陈家小郎解释道,“你们四嫂子性情疏狂,不拘小节,能文能武,来日多走动就是。” 陈家小郎两眼冒星光,搓了搓手,“愚弟浅薄,怕冲撞了四嫂子。” 梅家三郎只是浅笑,吃了半口茶,勉强应付过去,他听得兄长与妹妹提过,大多是这位女子性情豪放,但行为举止也颇为出格,如今听来,所言不虚。 甚至—— 有过之无不及。 四表哥不在府上,却与外男吃酒到醉,女子娴静端庄,她两头都不占。想到这里,梅三郎心道,幸好漱玉妹妹不是这般性子,不然娶回去,定然家宅不宁。 陈家小郎不知梅家兄长心头所想,他倒是满脸仰慕,“萧四哥,我听得我家兄长说来,少夫人算学渊博深厚,只怕能做得度支郎。” 梅家三郎一听,低下头去轻蔑一笑。 度支郎? 也真是敢说,那可是户部重职,陈家老爷子颇有建树,而今不过是户部里头小户部的度支郎,宋氏区区一个妇人,倒是逞能。 才听到这里,就听得萧家四郎说道,“陈家兄弟过奖了,不过——”他与秦庆东对视一眼,随意说道,“萧家生意久远,有几处小生意存下不少烂账,得弟妹不嫌弃,正在帮忙查证。” 梅三郎一听,蓦地抬头,“四嫂子……查烂账?” 第557章 萧北点头,“这是小事儿,关键是你四嫂子不愿,也是我那莽撞的兄弟硬塞过来,你四嫂子不得已才接下的。” 听得这话,莫说梅家郎君、陈家郎君诧异,就是许凌白也不曾耳闻。 “四表哥,这是何时的事儿?” 萧北摆手,“前些日子苍哥儿来信,央求四郎娘子,你知道你这表妹性情犹如男儿,吃软不吃硬——” 许凌白眼眸中多了担忧,“这查账之事儿,表妹与四郎都应承了?” 查账难,更难的是得罪人。 萧家大族,嫡出主脉是萧宏云兄弟二人,可还有堂兄表弟,叔伯姻亲,真是查出事儿来,由着宋观舟去做这坏人,怕是惹祸上身。 可这会儿人多,许凌白也不能多流露自己心中所想。 秦庆东懒懒靠在躺椅上,打扇吃茶,不经意看遍众人眼神表情,心头嗤笑,这梅家三郎倒是年轻气盛。 再瞧旁边的许凌白,眼皮微耷,眼神呆滞,恐是担忧宋观舟。 “淩白兄,待萧家运送账本的马车到时,你倒是与四郎娘子帮衬一二,往后若你得了个外头主事的官职,这些筹算之事,也得涉猎。” 就算去做个县令县丞,一县财政出入核算,他若不知晓,定要被旁人糊弄过去。 “这,四表哥,可合适宜?”毕竟是萧家内部的账务。 萧北摆手,“淩白若能搭把手,更好。莫说是你,只怕我也要来,苍哥儿说来倒是不多,不过以我对他了解,怕是要翻倍。” 陈家小郎听得兴奋,“许多账本吗?” 萧北点头,“应该不少,比寻常人家的公账多些。” 乖乖!这是多少啊?陈家小郎恨不得化身为韶华苑的小厮,跟着见识一番,他兄长陈萩回去,与全家人说来时,无不是眉飞色舞。 “父亲错失这算学比试,甚是遗憾。翰林院江大人都去了,外人听来想着怕就是闺阁内宅闲来无事打发时辰,小打小闹。可孩儿去观瞻之后,好一番酣畅淋漓的比试。” 继而说了过程之中,学子跟着做题,不过两三小道之后,就犯了难。 再看萧家总账与裴四夫人,就那拨动算盘的无影手,也足矣震慑众人,陈家老父连连感叹,“我儿素来实诚,这么说来,那四少夫人真是颇有算学之才。” 萧家总账,才学自不必多说。 可裴家的少夫人,从前听过闲言碎语,无非就是女德堪忧,行为不堪,听得儿子一说,陈老爷子立时做了改观。 不由得多问些,陈萩事无巨细,说了全部。 “涉猎诸多,有好些题目我等都不曾听过,更别提解答。孩儿从前觉得跟您老人家学了皮毛,足矣在同窗跟前得意一番,自那日观战之后,方才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深宅妇人,竟也是这般惊才风逸。” 陈家小郎听得兄长这些话,对那不曾谋面的少夫人更多了期许。 奈何旁人说这少夫人行为举止不妥,却久居后宅之中,寻常外男哪有机缘可见一面,幸得梅家三郎入京,他寻着三表哥,听得说要来公府拜访,立时厚着脸皮跟上。 果然,见到了四少夫人。 貌美惊人是第一印象,次之则是这果然是他想象中的少夫人,性情坦诚,平易见人。 只可惜少夫人吃醉酒,避开外男,入了内屋。 屋内,张芳慧与许淩俏哄着宋观舟吃了解酒汤,宋观舟颇为调皮,拢着张芳慧圆鼓鼓的西瓜肚就附耳上去,“好孩子,踢一下你娘的肚皮,容表婶听个热闹。” 张芳慧噗嗤一乐,“泼猴快些起来,莫要让妹妹们笑话。” 宋观舟素手轻抚西瓜肚皮,硬硬的却又很是别致,张芳慧以为她爱极了孩儿,低声安抚,“来日你有孕了,就知这何等辛苦。” “我知,女子有孕甚是辛苦。” 宋观舟听不到小家伙踹肚皮,立时抬眸,“只是想瞧着里头可是双生子,若是两个,求着嫂子给我一个。” 许淩俏听得掩嘴浅笑,“你自己生就是,嫂子可舍不得匀你一个。”宋观舟软软靠回椅子,反手摸了摸有些滚烫的额头,“自个儿生,可是太辛苦。想着捡个现成的呢,我瞧着嫂子与四表哥郎才女貌,瑞哥儿长得软糯喜人,这肚子里的定然更好。” “承蒙你不嫌弃,来日你若喜欢,给你就是。” 宋观舟重重点头,“两位妹妹在旁作证,可不许耍赖。”听到这里,裴漱玉轻咳一声,“四嫂子自个儿生就是了,您长得貌美,四哥又俊美无双,您二人孩儿定然好看。” “再议,再议。” 宋观舟摆手,“这事儿不是要紧的。”转而问梅青玉,“妹妹的亲事,可是定了?” 梅青玉面上带着一抹害羞,微微摇头。 “家中长辈还在相看。” “一家女百家求,青玉妹妹定然能寻个好夫婿。”宋观舟知道眼前姑娘心中藏着裴岸,因着梅青玉行为举止不曾越过红线,她也就当做不知。 如今问来,听得家中长辈还在相看,并也不多话了。 “多谢四嫂子吉言。” 梅青玉面容娴静,垂眸少语,说来比宋观舟温柔太多,莫说旁的男人,就是宋观舟自个儿,看得也是心情极好。 她正要开口,外头忍冬来禀。 “少夫人,萧家马车到了。” 宋观舟一听,满眼拒绝,“萧苍的马车怎么就到了?忍冬,怕是你看错了。” 忍冬忍住笑意,当着屋里头的夫人姑娘们柔声说道,“早早就定下的事儿,何况临山大哥亲自来报,奴几人前些时日收出来的空房,今儿怕是就要摆满账册。” 听得这话,裴漱玉抬头,“什么账册?” 她问完,才觉得冒冒失失,立时找补道,“四嫂子原谅则个,妹妹见识浅薄,可是公府中馈的账本?” 张芳慧坐在裴漱玉身侧,轻拍她的手背,“若只是府内账册,哪里用得着马车来搬,左不过一两箱,还是连着陈年旧账。”说话间,瞧着忍冬又细问,“临山来报,说的几车?” 忍冬藏笑,“回表少夫人的话,三车。” “三车?萧苍!!” 宋观舟直呼:天要亡我! 第558章 屋中三位姑娘见到宋观舟这番欲哭无泪的表情,更是不解,“那嫂子莫要卖关子,到底是什么,竟然让我们四少夫人如此颓态皆露。” “就是账册。” 梅青玉与许淩俏都起了好奇之心,萧家的账册? 又听得宋观舟长吁短叹,“萧苍欲要我的命!” 张芳慧忍俊不禁,开怀大笑,“浑说!你日日里吃他送来的胥余酒,搭把手的事儿。” 宋观舟扶额,“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就说萧苍这浑货没有安好心,他下不去的手,由着我来做那使刀的。” 眼见三位妙龄姑娘眼眸里都是疑惑,张芳慧也不卖关子,“萧家几处小的账务,需要观舟聪慧的脑子盘一盘。” “账务?” 裴漱玉很是诧异,“从江州运来?这般大老远的。”她不想听到萧家五郎的名字,那个眼瞎但却高傲的男子,竟是看不起她。 可都是一家子亲戚,错不开来。 这般听来,她只觉得小题大做,萧家大族,人才济济,何必兴师动众运来京城,何况—— 她偷偷瞟了一眼宋观舟,并不觉此女能堪重任。 张芳慧吃了口茶,抚平被宋观舟闹得哭笑不得的心,“你也是应了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苍哥儿使谁来都不好,幸得有你。” 宋观舟与萧家并无大的干系,她离得远,只查账。 到时候有了结果,萧家两位掌门人有依有据,好清除那些根深蒂固,借着萧家逍遥十数年的老油条。 宋观舟捂眼,趴在炕床上,没个仪态。 这会儿酒是真醒了,她都不用想,三车账册——,“我就是把四表哥、淩白表哥、四郎全用上,怕是也不能在过年前有个定论,萧苍倒是敢,指使我干这要命的活儿。” 到这时,许淩俏三人听了个明白。 她们这会子面面相觑,尤其是裴漱玉,低声说道,“四嫂子,这算账的事儿你倒是在行,可查账怕是更艰难——” 言外之意藏着几句轻蔑之语。 宋观舟听得明白,纤手一挥,“再是难的事儿,也得有人做。”看不起谁呢,小丫头。 “那公府账册,也是四嫂查看的吗?” 小姑娘没轻没重,在二房那边八面玲珑,是个好嫡姐,到了公府这边横冲直撞,也只朝着宋观舟。 宋观舟懒得理会。 不予回答之下,话就这么落到地上,张芳慧见状,微微叹息,罢了,从前也是要跟苍哥儿议亲的小姑娘,莫要做得难看。 接了话茬,“小看你大嫂,她在齐家也是跟着兄弟读书,才学上头可比不男儿差。公府内账,怎就要到你四嫂来插手的道理,何况你四嫂生性懒怠,不喜拦事儿。” 临山跟忍冬说了一嘴,就开始卸车。 屋外萧北听得说萧家车队到来,立时起身,“我去瞧瞧,怕是五郎送账本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四表哥等我,我也去瞧瞧。” 话音刚落,外头刘二已带着个家丁,每人肩挑两只木箱,不用多言,里头就是账册。 “荷花,快去问问你家忍冬姐姐,她说的收敛出来空房,是哪一间?” 荷花指着倒坐的一间,书房旁边,原本是做小丫鬟们住的,如今也腾空,“二哥,就是这间。” 萧北立时走到跟前,“刘二,有几箱子?” 刘二笑答,“表公子,一马车装了这般大的十二箱子,最后一车少了两箱,共计三十四箱。” 嚯哟! 秦庆东幸灾乐祸,指着荷花,“快去请你们少夫人出来看看,这些账册,保准她没日没夜,到过年也瞧不完。” 荷花噘嘴,“二公子,您盼着我们少夫人些好。” 梅家三郎与陈家小郎看得目瞪口呆,随着刘二带着人马不停地挑了进来,就连一开始不相信的梅家三郎,这会儿也不得不信。 他是知府之子,长在衙内。 公事上头略知一二,盘账这事儿还真不是有点能耐就敢应承的,繁琐枯燥,乏味十足,许多人是不知,这盘账之事颇费心力与时日。 “容我来瞧瞧。” 宋观舟的声儿出现在后头,她到跟前,让家丁放下一箱,却瞧着落了锁,“钥匙呢?” 家丁低头回话,“回少夫人,在萧家晋总管处,这会子还在卸些吃用之物,说是一会子进来同少夫人您细禀。” “好。” 一旁萧北欣喜,“竟然是晋二叔亲自来送,是在角门处?我这就去迎。”萧晋,萧家的远房叔叔,小时候家道中落几乎要饿死时,被萧家接到老宅,从此就在萧家管事儿。 刚踏出韶华苑的门,萧晋带着两个仆从,与临山说笑走来。 “晋二叔,竟然是您亲自来。”萧北迎上去,萧晋爽朗一笑,“老四,二叔许久不曾见你,听得说你要明年春闱之后,方才能回江州。我想着不放心,同大哥三哥说了一嘴,借着这次给四少夫人送账册,前来探望大姑娘与你夫妇一家。” 萧北听得欢喜,引着他入了韶华苑。 “是孩儿们不孝,竟是让您来瞧我们。” 萧晋重重拍了他肩头,“好小子,你倒是回不去,我不来能怎么办?书信一事儿,也解不开我想念瑞哥儿的心啊。” 倒也是,萧晋最喜瑞哥儿。 往日在江州府上,瑞哥儿一半的时候,是在萧晋的脖子上肩头处驮着,连萧宏云萧宏利都说萧晋太宠爱瑞哥儿。 可有什么办法? 萧晋独子死在土匪手里,绝了子嗣。 萧宏云想着给他买个丫鬟,生个一男半女的好过膝下空空,萧晋摆手,“我与老妻素来恩爱,失了孩儿之后,我夫妻二人头发一夜骤白,胸口这颗心千疮百孔,恨不得跟着源儿也去了。莫说我无心,就是有意,也不忍心如此做来,不然老妻还有什么活路?” 他性情刚硬,萧家两位老哥多次劝解也不用。 唯有随了他去,直到瑞哥儿出生,也不知为何,老妻也爱这东家的孙儿,他也喜欢,日日里恨不得跟着瑞哥儿前后。 此番上京,也是萧晋老妻腿脚不便,实在有心无力。 “瑞哥儿呢?” 未入门,已念叨多次。 第559章 瑞哥儿不在韶华苑,萧晋想着正事儿重要,只得先到韶华苑跟宋观舟见面,从前只在旁人口中听得这位传奇少夫人,而今面见,只觉再多言辞,在眼前仙姿玉貌的女子跟前,都觉苍白。 “属下萧晋见过少夫人。” 宋观舟早听得张芳慧低声介绍过,立时到跟前,亲手扶起躬身行礼的萧晋,“晋二叔折煞我了,我年岁轻,可当不得二叔这般大礼。” 话音刚落,并引着他落座。 萧晋与众人见过,最后到秦庆东与许凌白跟前,连声赞叹,“二位郎君美名传世,五郎日日念叨,恨不得再来京城与二位秉烛夜谈。” 秦庆东哼笑,“晋二叔怕是有所不知,萧苍那混账最烦我。” 萧晋随和笑道,“五郎脾气破,有劳秦二郎多多包涵。”一屋子见过之后,宋观舟也不含糊,问了萧晋此番账册之事,萧晋沉吟片刻,“少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是自然。 忍冬引着萧晋入了客室,奉上热茶,宋观舟喊住欲要出门的忍冬,“去取纸笔过来,一会子二叔交代,我只怕记不住,还是写在纸上牢固。” 荷花在内听命,忍冬去书房取文房四宝。 众人看着客室门房虚掩,阵仗严谨,已超出裴漱玉梅青玉甚至是许淩俏闺阁之中的认知。 外头,刘二叔正根据箱子上头贴着的封条,按顺序摆放。 萧晋见无人打扰,方才起身,拱手行礼,“四少夫人,此事艰难,大老爷与三老爷思来想去,唯有少夫人能做此事,萧晋这番多谢您了。” 宋观舟示意他落座,“二叔与我不必客气。苍哥儿来信说了情况,我自是知道。说来此事不易,我对萧家生意也不熟悉,清账查账,也需时日来熟悉,期间也会请北表哥,以及我娘家表哥帮衬一二。但请二叔带个口信给二位舅舅,我将尽力而为,早早出具相应的文书及数据。” 这会子的宋观舟不复在屋中女眷跟前的慵懒、撒娇,遇到正经工作时,她很是严肃。 萧晋来之前,带着忐忑。 盘查萧家老账,若是外人定然不合时宜,这账目之中诸多问题,若被旁人拿去做了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是自己人查呢? 萧家上下不缺这般人才,萧苍带出来的人马也能独当一面。 可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只怕查到要紧的地方,反而惹急了相干之人,弄得个销赃毁本,再无对证。 萧氏族长萧宏云来京之后,对宋观舟才学品行大为赞赏。此女侠义心肠,心胸宽阔,少有闺阁妇人扭捏之态。 兼之,她能算能查,一把好手。 国公爷裴渐下到江州,萧宏云为公爷接风洗尘时,提及此事,裴渐稍作犹豫,沉声反问,“观舟若能接下,我自无异议。但舅兄应当也知道,观舟这孩子素来聪慧,也多了懒怠。不瞒舅兄说来,京城之中有人欲要对她下手,我怕她有心无力。” 萧苍在外无意听到姑父这话,夺门而入,“姑父,观舟定然能应允,但决不能瞒着她。我若去信,说了其中要紧之处,她必然同意。” “为何这般笃定?” 萧苍抬头,满眼笃定看着姑父与父亲,“观舟这人性子仁义,我二人既是亲人,也是挚友,若我以此相求,她只要能做到,定不会拒绝。” 裴渐指着萧苍,甚是无奈。 “你……” 萧宏云扶额,“混账,她待你至真至诚,你倒是回头算计她。” “不是算计,是帮忙。若观舟欲要我帮一把,我也义不容辞,就是拿了这这条性命,也无所畏惧。” 泼猴! 裴渐摇头失笑,“罢了,你若说动观舟,姑父并不管你二人了。只是这事儿在你们府上还是保密为主,毕竟查证,关乎多人前程,若动了旁人饭碗,怕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多谢姑父,孩儿知道。” 萧苍眯着眼睛,蹭着吃了盏酒,才由着木二木三扶着回去。 回到书房,他就提笔写了长信,修改几许,又重新誊抄之后,再扶着木二木三,打着灯笼到萧笃房中。 萧笃打开信笺,看了两遍,方才抬首,“姑父……,姑父允了?” “自是得他老人家同意,只说观舟愿意,这事儿就成。”萧笃蹙眉,看着五弟书写信笺,“怕是不止一车。” 萧苍自信满满,“写上去只能一车,观舟应了,送去三车她也只能接下。” 萧笃扶额苦笑,“若是观舟能来,怕是要揍你一顿。你这般差使她,还要地紧急,过年前后,最迟不过明年清明,啧啧!我都想到你四表哥的脸色会多难看!” “我也无法。” 萧苍抬头, 眯着眼看着萧笃,“越来越烂,出了这么些事儿,父亲与三叔知道症结,但我可以说,大哥,不止那么几个 人,只能查账。” “……我知,可这事儿不容易,观舟能做得?” 萧苍重重点头,“观舟聪慧,何况四哥在公府,四嫂也能拨算盘——” “混账!你四哥来年春日就要科考,你四嫂身怀有孕,哪里能做这些事儿?” 萧笃怒极反笑,“你倒是算计了所有人。” 萧苍抓了抓脖颈,“若不是萧家上下我要隐瞒,定然要使几个人给观舟去用。” 事儿就是这么定下,连夜差人打马送到公府,一封给萧北,一封给宋观舟。 果然,宋观舟同裴岸合计,再与萧北碰头,最后长叹一声,应了下来。 裴岸安抚宋观舟,“莫要听苍哥儿的,哪里就急成这样,你慢慢查来,账既是一日日的做出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我是想着你在屋中,整日就是习字看话本,也不同旁的夫人女眷,多处应酬,或是做些针线女红,日子长来无趣,倒不如做点你喜爱的。” 宋观舟叹道,“苍哥儿这混蛋,应允我一套江州的三进宅子。我如何不心动?” 听说依山傍水,还在城中—— 宋观舟靠在裴岸怀中,“我喜爱宅院!” 第560章 裴岸听来发笑,“你要这么多宅子作甚,不过这么点点的肉身,住得过来?” 宋观舟白了他一眼,“谁会嫌弃宅子多的,将来若你看我腻了,我自带着忍冬几人往江州去,有了萧苍给我的宅院,我还怕无处可栖身的吗?” “好好好,倒是要抛夫弃子了!” 裴岸咬着她娇俏鼻头,假意生气,宋观舟双手推开他来,“我说的是你看腻了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嫌弃你。” 还敢嫌弃? 裴岸上手,给怕痒的宋观舟挠得发笑,几乎喘不过气来,“四郎,不可,哈哈,不可!痒呢——” “你嫌弃我哪里?裴四说句不自谦的话儿,也是翩翩郎君!” 嫌弃什么? 宋观舟笑得出了眼泪,“嫌弃你年老色衰,身姿不挺拔,腿脚不灵便,再不就是嫌弃你不中用——,嗯……” 以吻封缄,换来嘤咛无数。 宋观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裴岸唇边逃开,“四郎,你在耍横。” “耍横,从来只听过糟糠之妻不下堂,可却听不得你这妇人图谋算计,竟是不要相公,若不要我,我也赖着你,哪里由着你自由散漫,快活度日!” 宋观舟以足撑住裴岸胸口,“少来,你们男人变心可是快着呢,昨日金拂云,来日指不定还有什么美人儿,总之你若生了二心,也由不得你不让我离去。” “不会!” 裴岸抓着她玉足摩挲,逗得宋观舟奇痒无比,失笑连连,“四郎,未来之事,何人知晓?” “罢罢罢,你这妇人,就该调教。” 裴岸饿虎扑食,任由宋观舟也逃不出去,夫妻如今倒是琴瑟和鸣,打打闹闹却也快活,但宋观舟在心头却一遍遍提醒自己。 小心金拂云! 待账本全部搬入空房之后,午饭摆了上来,齐悦娘忙碌起来,要出去吃李少夫人的月子席面,并让婆子把钦哥儿送到宋观舟院落用饭。 钦哥儿来了,小的那两个亦步亦趋,早早把萧引秀叮嘱抛之脑后,母亲不让他们与四婶走得近,偏偏他二人以大哥马首是瞻,带着婆子丫鬟一小串的来到韶华苑。 人马诸多,两桌子都摆不下,待宋观舟与萧晋说了大致,从客室出来,院落里摆着三张饭桌。 宋观舟傻眼,怎地这么多人? 桓哥儿一把扑过来,搂住她的裙裾,仰起头来奶声奶气喊道,“四婶婶,我要吃抹茶绿糕。” “好好好,一会子给你做。” “我要带到书房去吃。” “可以可以,只要先生不打手板子,四婶一概允你。”后头钦哥儿与淩哥儿过来行礼,宋观舟摆手,“快去吃饭,莫要饿着。” 又使了丫鬟去禀萧引秀。 萧引秀看着一桌子饭菜,听得小丫鬟到跟前说,“两个哥儿在我们少夫人人房中吃着,还有钦哥儿一起,还请世子夫人放心。” “真是两个白眼狼!” 她挥退韶华苑的小丫鬟,难掩怒火,“究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 还是宋氏肚子里跑出来的货,偏那宋氏不要脸,今儿早上奚落我一顿,转头又去笼络我的儿。她自己肚皮不争气,怎地要打我儿的主意?” 说到这里,她啐了一口,“做梦!” 霜月不敢多言,只替萧引秀盛了鸡汤,“这气候微凉,妇人莫要怄气,哥儿年岁小,也不知早上的事儿,钦哥儿跟着去了,他们也一同去了,一会子吃完,奴去带回来就是。” 萧引秀恨恨拿起筷子,心头愈发不适。 “宋氏那混账,我就说她记恨着涧水房的事儿,瞧瞧今儿早上的话,连着隆恩寺的事儿都推我头上!来日里,她不能生,老四心中有了旁人,她怕是也要怪我!” “夫人,四少夫人不敢,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萧引秀这餐饭吃得不如意,待吃完,霜月去领两个哥儿,哪知三个哥儿早脱了外衫,滚在宋观舟的拔步床上,头挨着头,都熟睡过去。 因着一屋子人,霜月也不敢说非得叫醒哥儿带回去,只道了谢,才迟疑回走。 她看到了谁? 萧晋。 出了门再抓来个相熟的婆子一问,方才知道,萧家车队来了。 “可知是谁带队来?” “回姑娘的话,老婆子也不知道。府上临山护卫招呼我等,不可靠近。”老婆子耍笑道,她也想指着能要几个赏钱,果不然,霜月给了她十来个大子,“来了几辆车?” “多谢姑娘,哪里能要你的钱啊。“话音刚落,钱已入怀,手再得空,比了 个六字:”六辆。” 这她知道,脱口而出,“我老婆子眼睛好得很,临山护卫拦住之前,我就数了起来,不过——” 她顿了一下,凑到跟前,“其中好些物件儿,瞧着是贵重箱子,全部往韶华苑四少夫人跟前抬去。” 霜月听到这里,身子一怔。 “全抬到韶华苑了?” 老婆子摇头,“只是那些贵重箱子,我偷着数了个大致,约莫三四十箱。” 她面上惊愕,摇头晃脑,“我也不明白,往日都是送到世子夫人房中。”霜月听得心中直起迷惑,打发了这老婆子后,又往角门走去,她是世子夫人跟前的红人,多少下头的人都想巴结她。 虽说世子夫人不做主,但位份还在,所以也不敢小看霜月,谁也说不准来日世子夫人又重掌中馈呢? 见到霜月问话,还是如实说来。 “霜月姑娘您问箱子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呢,只是听得老三说来,特沉。” 霜月大致有谱儿,转头回到萧引秀跟前,萧引秀看着她身后空空,“淩哥儿桓哥儿呢?” “回夫人,哥儿们都睡下了,奴也不敢扰醒,怕着了凉。四少夫人跟前的忍冬说道,哥儿们起来就往书房去。” “怎地?我这老娘还没死呢?” 萧引秀生了闲气,霜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抚,但面上踌躇,不知在韶华苑与角门打听来的事儿,要不要告知萧引秀。 “罢了,儿大不由娘,我操心这些作甚!” 外头有小厮来禀,霜月出去听了大致,回来后捏着衣角,“夫人,世子这番出去,是带着高家姑娘的。” 萧引秀瞪大眼眸辱骂道:……骚蹄子! 第561章 霜月习惯如今失了中馈事务,喜怒无常的萧引秀,她低着头,由着萧引秀骂了许久,最后才冷声说道,“来日待她入门,有她好受的!” 说完,看向霜月,“你去韶华苑,宋氏正在作甚?” 霜月不敢提旁的,小声说道,“正在给三个哥儿打扇。” …… 萧引秀紧皱眉头,面上嫌恶,大意是我要听这个么? “她屋子里可有异常?”好歹早上起了口角,怕是捂在被中哭泣,霜月听完夫人的猜测,缓缓摇头,“奴不敢多看,没瞧着四少夫人可曾难过。倒是她屋中人多,奴也不敢久待。” “哪些人?” 霜月想了想,不知道要不要提遇到萧晋的事儿。 若是说了,萧引秀怕是又要摔杯子砸凳子的,这屋子里换了好几处物件儿,而今不掌事儿,要动用库房里的物件儿,非得去大少夫人跟前请示。 霜月从前往日做惯了被人求的主儿,如今颠倒起来,她也不喜低三下四。 若是不说呢? 萧家的人自然要到世子夫人跟前来,到时候也瞒不住。 头一次她这般纠结,可最后还是咽下肚去,只说了张芳慧许淩俏以及裴漱玉表姊妹二人。 “哼!一个个的就往那屋中去,来我这里,一盏茶都吃不完就要走……”萧引秀满脸不悦,由着霜月伺候,歇了晌。 晌午时,萧引秀小憩起来,梳妆打扮之后,往隔壁巧姨娘跟前去看了一下孩子,瞧着都还好,就放下心来。 “这小丫头太过娇弱,只盼着她爹回来时,不要有个长短事儿。”说完,又吩咐楚姑姑,“月子里头,还是好生照管,世子要紧巧姨娘这一胎,大的小的,你都上点心,来日世子回来,咱也就相安无事。” 若不然这早产的娃儿夭折了,以裴辰那性子,指不定牵疑到她头上。 才回到屋内,外头有人求见,霜月出去,果然看到了萧晋与萧北,她迎着去了客室,方到萧引秀跟前禀道,“萧家来人,好似是晋总管。” 萧引秀起身,满脸疑惑,“不是七月底才送了东西来,怎么今儿又来,这还没过中秋呢。” “奴也不知,北四公子陪着呢。” 萧引秀入了客室,与萧晋见礼之后,问了心中疑惑,萧晋也如实说道,“姑奶奶有所不知,族长与五郎差使属下送账本到府上,请四少夫人帮着盘查。此事要紧,还请姑奶奶保密。” “宋氏盘账?父亲真是糊涂,她一个妇道人家,岂能做这些丈夫才能为之的事儿?” 何况这是萧家的。 萧晋三言两语说了通透,萧北在旁也传达了大伯和父亲的意思,“长姐权当不知道,这事儿还是苍哥儿放下面来求的,事儿要紧,担子也重,还请长姐多体谅四弟妹。” 萧引秀一腔鄙夷宋观舟的话还没出口,已被萧晋和萧北拦住。 她眉眼里头全是厌恶,“萧家这是四处昭告,无人可用吗?”竟然想到来找宋观舟,这妇人若真有能耐,怎么不接了中馈过去? 萧晋起身,面上带笑,“姑奶奶有所不知,这些账务牵扯太多,恰好是萧家人查不了的。兴许……,也查不干净。五郎有心有能耐,可萧家这么多生意,他也不能丢下一切,就为了查账。” 还有,临行之行萧苍与他说过,“晋二叔,观舟有自个儿的方法,兴许比我查的深,查得好。” 此番转达给萧引秀,本是想让萧引秀多些理解,可萧引秀依然不屑一顾,“烂在屋里头的终究也是自己的,可揭开伤疤露给外人瞧,我一个妇道人家,还真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萧北心道,长姐这脑子真的不太好用。 “长姐不用操心,左右不过是大伯、父亲与苍哥儿的事儿。对了,听得说姐姐跟前添了个小闺女,这倒是喜事儿,可说了何日吃月子席?” 大隆京城周边,有这个习俗。 谁家添丁,月子里头就要摆个宴,不过这宴很是特殊,皆是女眷携带糖、蛋、参、胶前去祝贺。 送去的物件儿,这四样是必备,都是给坐月子的妇人补身子的。另外也会携带给新生儿的金银锁扣吉祥如玉。 萧北岔开话,萧引秀更不喜。 “世子不在,巧姨娘早产生了个小丫头,看着羸弱,这月子席面要不要摆,也得等世子回来再议。” “长姐还是好好养养身子,来日里再给世子添个一男半女,这一世也就无憾了。” 萧引秀冷着脸,“罢了,说这屋子里糟心的事做些什么,二叔过来,晚点我去同大嫂说一声,也就不用专门派人给家里送中秋节礼,劳烦二叔稍带回去。” 萧晋起身,一一应允。 待二人离了正房,萧引秀愈发暴怒,一是气萧家人待宋观舟这般好,二来是气自己这院子里,乌烟瘴气。 巧姨娘生了个女,不日之后,又要抬进来个高氏。 这屋子里但凡小有姿色的丫鬟,全被裴辰沾染了个遍,像霜月这丫鬟,实在是长得样貌稀松才免遭一难,偏偏这般,裴辰还嫌不够。 萧引秀心中苦楚愈发多,连带着晚间也吃不下饭,憋闷在心的事儿,让她坐立难安,直到从齐悦娘那里说了节礼之事回来后,静坐客室,久久不言。 直到夜深人静,霜月好几次进来催促她歇下,她方才回过神来,招霜月到跟前低声吩咐,“你同我走一趟!” “夫人,咱去哪里?” 这夜半三更的——,萧引秀不说话,只吩咐她去掌灯,又差使小丫鬟去巧姨娘房中把楚姑姑叫来。 主仆三人,跟着一盏昏黄的灯盏,往小佛院走去。 半路,霜月就觉察到不对,于是小声劝解萧引秀,“夫人,咱还是别去了,小佛院后门堵死,唯有前门能进,可守着的都是公爷跟前的人,若是惊动婆子,告到公爷那里,只怕夫人在公爷跟前又添新罪。” “到如今,我中馈被夺,娘家无望,世子靠不住,你们且说我还能怎么办?除了姑母,我还能靠谁?” 第562章 萧引秀当然没能进去,小佛院如今还是两个护卫守着,她在跟前走过,两个护卫上前行礼,她也只敢问道,“老夫人如今可好?” 护卫摇头,“属下只是守门,里头由着桃嬷嬷们照顾。想必老夫人都好,这两个月都不曾召过赵大夫。” 赵大夫? 对啊! 还有赵大夫,于是萧引秀随口敷衍几句,带着霜月和楚姑姑打着灯笼走了一圈,“姑父真是心狠,这小佛院围得铁桶一般,连个狗洞都没有。” 霜月打了个冷战。 幸得没有,不然自是要她去钻这个狗洞,可下一刻,霜月觉得自不能小看自家夫人的能耐,她直奔二门外赵大夫住的地儿。 夜半三更,霜月叩开赵大夫的门,都不敢多加言语。 赵大夫披衣掌灯,打开房门看到霜月,还以为是世子夫人不好,或者是巧姨娘不行,早上他也去给巧姨娘行了针,按道理来说不碍事儿啊。 下一刻,霜月让出半个身子,萧引秀扶着楚姑姑,立在院落中。 他立时穿好衣物,立刻出门,“世子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萧引秀沉吟片刻,“赵大夫,可能屋内说话?” “这……” 赵大夫跟前唯有一个小药童兼着做个杂役,也无家眷在身旁,他迟疑片刻,“夫人,属下屋中凌乱,待客恐有失礼。” “不过几句话的事儿。” 萧引秀抬脚往赵大夫屋里走,他如今客居公府,虽说吃住还算不错,但这小院里还住着几名其他慕名前来的外地落魄才子。 赵大夫怕旁人见到,起了误会。 但萧引秀不管这些,霜月也推门而入,赵大夫心道,但愿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想到这里,他微叹一口,四处相看,见乌云蔽月,隔壁 几处屋内烛火已灭,并跟着入内。 二人分了主次落座,萧引秀开门见山,“不知赵大夫近些时日可有去探望老夫人?” 咦! 赵大夫心头放下来,只要不是后宅污秽,攀扯世子房中的巧姨娘就好。听得是关切老夫人,赵大夫也如实禀来。 “老夫人一切安好,自七月初后,老夫人也无头疼脑热,只是里头两个嬷嬷请四公子到属下这里配了三剂汤药送了进去,全是调理肠胃。” “四郎?” 赵大夫点头,“本是向大少夫人禀了,但大少夫人又让嬷嬷们去寻四公子,由着四公子带到属下跟前。” 萧引秀袖中手心皆是汗渍,齐悦娘啊,你还真是有几番能耐,不寻世子,寻四郎,谁不知道四郎对自己母亲心狠手辣,如此一看,她欲要盘算的恐怕是要落空。 “那老夫人如今——” “世子夫人放心,应是无碍。五六月时多雨炎热,属下也多往小佛院去,老夫人身子康健,面泛红光,声音洪亮,眼神灵动。说句不当说的话,在老夫人这般年岁里,少有像她这么健硕躯体。” 尤其是长期拘禁,老夫人依然能拍桌案踢凳子,跟前几个小丫鬟,身子反而还不如她。 萧引秀叹道,“只可惜父亲心硬,我等子媳想要到老夫人跟前尽孝,也是不能。只盼着赵大夫多去探望老夫人,若有个哪里不适的,还请与我说道一声。” 赵大夫自是应好。 话到这里,暂时冷了下来,萧引秀斟酌片刻,又抬头问道,“赵大夫,不瞒你说,八月底就是老夫人的生辰,我如今想着要与她团聚也是不能够,到时候若赵大夫入内,可否帮衬着我带点寿礼入内?” 赵大夫心头咯噔,面上迟疑,“世子夫人有所不知,属下入内,药箱之中也不能携带私物。其实世子夫人有心,同世子说一声即可。” 好歹是亲生儿子。 “世子……,事务繁忙,鲜少能见到人。故而来赵大夫这里问一嘴——” 话音刚落,她从衣袖中取出巴掌心大小的布袋,“听得赵大夫你老家近些时日不太平,从前我不知道就罢了,如今既是有所耳闻,聊表一二,权当份心意。” 赵大夫不用看,也知道布袋里是什么。 他欲要推拒,萧引秀摇头,“不过是寻常之物。”说完,招呼霜月就往外而去,赵大夫一把抓起布袋,追上前欲要退还。 可萧引秀转头止住他,“赵大夫,若不能携带寿礼入内,不如帮我带句口信,就说老四膝下依然空空,四弟妹连日吃药也不见效,如何是好?” “夫人,属下这……” 赵大夫犯了难,“往日入内,除了问脉看诊之外,再不能说旁的只言片语,丫鬟婆子都得公爷严令——” 萧引秀欣然一笑,“赵大夫自有办法。这公府上下,而今就三个哥儿,一个姐儿,姐儿今早出来,你也去瞧过,不足月的小丫头,就是锦衣玉食的,也难说将来。” 她谆谆诱导,少有这么和气温婉。 “说来,父亲最看中三郎四郎,偏偏老三这个犟头,私自皈依佛门,再难言婚嫁生育之事,唯有老四,年岁轻轻,偏偏老四家的那个身子……,我不说,赵大夫你是行家,也知晓。经年累月,没个孩儿,如何是好?” 赵大夫短叹,“少夫人年岁小,再将养些时日,应有转机。” “赵大夫!” 萧引秀微微加重语气,“这般糊弄老四家两口子的话儿,就不必再说。老夫人被囚禁之后,说来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老四家的子嗣事儿,我连夜梦到她哭,好端端的活人托梦,身为儿女,我想着心都绞着疼。” 提到这胡掐的话,萧引秀掏出绢帕拭了拭眼角,“赵大夫也有高堂与儿女,试问若到我家老夫人这一步,岂能不给句话?” 赵大夫低下头颅,“世子夫人孝心可鉴,只属下若不听宣,也不能入内。这月余不见小佛院叫诊,只怕要辜负夫人所托。” “无碍,不拘什么时候,带句话就是。” 待萧引秀离去,赵大夫借着烛火打开布袋,少不得惊吓,原以为不过是两锭银子,谁料金晃晃的,甚是晃眼! 这么些金子,就为带句话…… 第563章 韶华苑内,烛火通明,形同白昼。 宋观舟俯身,翻看着账本,连连咂舌,“萧苍真是不客气,陈旧老账还全搬来,这些干完,只怕也是来年开春了。” 裴岸掌灯,立在宋观舟身侧。 “忍冬识文断字,与你一处儿,淩白兄如今除了寻常交际应酬,也有闲暇,至于四表哥,我瞧着怕是别为难他了,过完八月十五,他就该往隆恩书院去苦读了。” “……时日不多,四表哥还是以科考为主。” 宋观舟一连翻看十来箱,脸色也沉静下来,裴岸见她表情少有的肃穆,眼眸之中多了宠溺笑意。 “慢慢来就是,萧家陈年往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盘算个干净。” 宋观舟抬头,看向裴岸,“四郎,你说我来算账,会不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毕竟都让大舅三舅这么下定决心的盘账,恐怕事关下头得利之人的身家性命。” 裴岸失笑,“不会。” 眼见宋观舟眼神里带着质疑,他到跟前扶着宋观舟从屋子里出来,“这事儿极为隐秘,何况你是公府少夫人,真以为寻常宵小都能入得二门之内寻衅滋事?那这公府岂不是白白担了一等国公的虚名。” 宋观舟双手轻拍身上灰尘,似笑非笑,“耐不住里应外合,萧引秀那蠢货,还盘算着让我去小佛院给你母亲请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裴岸脚步一滞,“……以后别理会她。” “我当然不理,亲生兄弟与儿子都不管不顾,我可没这么好的孝心,违抗父亲严令。” “你莫要与她计较,如今大嫂管家,她心中自是有股怨气,再不说旁的,高家那女子,八月末定然要迎进来。” “二哥这么着急?” 宋观舟纤手一拍裴岸递过来的大手,“今儿巧姨娘九死一生给他生了个姐儿,他好歹是做爹的人,不顾不管,往成县去了。” 裴岸虚扶她跨出门槛,二人回到正房,丫鬟们送来热水,裴岸亲自帮着宋观舟洗手,宋观舟失笑,“四公子,我只是洗个手……” “谁让娘子生得一双白玉柔夷,润如羊脂滑若流水,裴四可十分喜爱。”裴岸如今愈发放肆,人前人后落差极大,众人眼里他依然温文有礼,夫妻之间只比从前亲近些许,可一干丫鬟婆子清楚,屋内时这四公子愈发黏糊。 说出来的话语甜蜜蜜,做出来的行为……,也让人羞得不敢多看。 宋观舟轻哼,使劲抽离葱指,转头攥紧,白皙拳头邦邦邦捶到裴岸胸口,说来,力度不小,裴岸也起手挡下,连连呼痛。 “娘子是要谋害亲夫!” “少睁着眼睛说瞎话!”宋观舟拳头放开,伸开五指,于二人眼前虚晃几下,“这算是什么好看的手?” 实话说来,宋观舟手指纤细白皙,虽瘦却不见骨,算得好看。 但如今这双手上头,有许多需要细看方能发现的伤疤,这是涧水房与桃花小宴落水后伤的,秦庆东也送来不少大内养肤膏脂,能淡化,却永远消不掉。 裴岸捧起宋观舟手来,顺势挨个指尖亲了一遍。 “在裴四心中,这红酥手天下最美。” 宋观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立时抽开手跑到内屋,“裴季章,你如今真真是让人害怕,说这话你也不嫌弃矂得慌。” 裴岸大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娘子!” 夫妻回到内屋,分左右坐在罗汉床上,忍冬搬来小矮几,隔在二人中间,又放了些瓜果。 “这么新鲜?” 宋观舟尝了块甜瓜,忍冬笑道,“是江州新送来的,少夫人尝尝,可是要比上次送来的要甜些。” “甚是鲜甜,水分也足。” 说完,吩咐忍冬再开几个,分下去,“阿鲁那头也别忘了,还有临山临溪与刘二。” 忍冬犯难,“少夫人,本就不多,若奴等分了吃,您与四公子来日就吃不到了。” “不碍事儿。” 宋观舟甚是大方,“这秋日里,不愁瓜果。一年一季,你们分着尝尝就是。” 待忍冬下去,裴岸含笑看着宋观舟,“你这般驭下,从前我觉得不妥,而今瞧着倒也还好。” “四郎何意?”宋观舟用竹签挑起小块甜瓜,隔着矮几喂到裴岸口中,“不过就是几个甜瓜,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裴岸失笑,“这还不是稀奇之物?”他不知岳丈从前是怎么娇养女儿,莫说甜瓜,就是少见的进贡吃食,在她这里都不觉惊讶好奇。 好似经常得见。 宋观舟无法解释,在现代社会真不是多难,任何一个城市,出小区最多四五百米就有水果超市,往里头一看,如今圣上都吃不到的时令水果,里头摆得整整齐齐,物美价廉,爱吃什么买什么! 她得益于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对这个时代觉得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觉得难能可贵。 但这些不能与裴岸多言,罢了,由着他误会自己大方。 次日午间,因着日头灼热,忍冬并分了甜瓜,差小丫鬟送瓜果去临山那里,临山临溪刚巡院回来,庆芳提着食盒,跟着入屋方才取出。 “少夫人差我送来的,因着也不多,故而藏着些。” 临溪探头一看,“嚯!少夫人可真正是大方,我们也是托少夫人的福,今儿这瓜果就不曾断过。” 庆芳捂嘴浅笑,“本也不多,忍冬姐姐还说放在窖里,由着少夫人与四公子慢些吃。可少夫人不喜,三言两语就让忍冬姐姐给我们分了。” 临山失笑,“说来温溪山庄有两棵石榴和小红枣应是熟透,不如来日我去跑一趟,给四公子少夫人摘点新鲜的来。” 那石榴与枣儿都不是京城本地树种,尤其是石榴,果大籽圆,掰开看上去不红,吃起来却汁水鲜甜。至于枣儿,比京城常住的枣子要小一圈,吃起来不柴不涩,也是极好的零嘴儿。 临溪一听,眼眸星亮。 “倒是使得,明日或者后日,我随大哥你走一趟。” 庆芳没去过温溪山庄,仰头好奇问道,“临山大哥何须亲自跑一趟,庄子里的人不往府里送吗?” 第564章 临山笑着摇头,“自是不能。” 温溪山庄,有温热泉水从山中流出,也因此得名。但地势陡峭,兼之这几棵果树种得偏僻,上下一趟很是艰难。 “庄子里倒是有汉子想去摘,可惜过不了有一处山涧。” 临溪笑道,“临山大哥身怀绝技,来去一趟也不费劲。”庄子上也曾想搭设凌空木栈,但因庄子有户人家的小儿起了好奇,胆大包天过那木栈时落了下去,一命呜呼。 自此,裴海严令禁止,不准山庄里头的仆妇小子们私下过山涧去摘果子。 若临山临溪这些武艺高强的护卫不去,就由着果子烂在枝丫上头,也不容人私自去采摘。 庆芳满脸惊喜,“若同少夫人说来,少夫人定然甚是喜欢。” “不!” 临山急忙止住庆芳,“万万不能同少夫人说来,不然她又要起了心思往山庄去,如今贼子还在潜逃,还是尽量在府中把稳些。” 庆芳吐了吐小舌,“倒也是!” 她连忙保证不敢在少夫人前说来,又提着食盒往另外一片下人住的地儿去,临溪吃着甜瓜,甚是满足,追问道,“还要去给谁送?” 庆芳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房子,“少夫人说给刘二哥家的小子以及瘪哥儿送些。” 听到这里,临溪摇头,“少夫人真是慷慨。刘二哥提了多次,他家那小子生了急病,还是少夫人给了银钱,又请了大夫,方才治好的。” 临山挥手,使庆芳快去快回。 后面日里,宋观舟马不停蹄开始工作,她在工作时是忙碌认真且不喜言笑,亦吩咐忍冬摊派了韶华苑平日琐事,“这些账册,你得搭把手。晋二叔留下来的单子并不齐全,我要重新复核、分类,这事儿比清理父亲留下的书册还要繁琐复杂,容不得你我分心。” 忍冬点头,“奴定然全力以赴。” 宋观舟叹了口气,“一会子吃饭时,把表兄也叫来。”忍冬给荣福苑还在补眠的许凌白掬了一把同情的泪,但也颇为好奇,“表公子将来是要做官的,瞧这些账本,可有益处?” “那是自然。” 宋观舟不吝多说几句,“他往后若为一县之令,这些账务不瞧个明白,那定然就是个糊涂账,时日久来,定要埋下祸患。” 一县人民生计,无不要做账。 小到人口盘算、牲畜清点,大到税赋收缴、粮米银钱往来,若不做账,哪里算得明白? “少夫人,奴斗胆一问,表公子开春能得个什么职?” 职位? 宋观舟摇头,“说来我也不甚清楚,他上了三榜,料想着怕是能做个县丞,亦或是主簿。” 若要是做县令,恐怕还得走走关系。 对于这事儿,宋观舟未曾在裴岸与秦庆东跟前提过,但二人都不约而同委婉而言,请她放心就是。 既是如此,她更是不操心。 但不管依仗什么关系,能得个多好的职,她还是下意识希望许凌白走得远一些,若自己侥幸斗不过重生的金拂云,难以抵抗命运诛杀,那远一些的许凌白兄妹,应是不会被自己连累。 午间,许凌白兄妹应邀来到韶华苑。 入门许淩俏就觉得奇怪,往日花架之下,就是宋观舟最喜待的地儿,如今空空如也,也不见忍冬来迎接,倒是荷花小跑过来,“表公子,表姑娘,饭菜都摆好了,就等您二位。” “你们少夫人呢?” 荷花引路,指着身侧院落西边一处房间,“少夫人与忍冬姐姐还在清理账本。” “这么着急?” 宋观舟闻声探出头来,她身上系着长长的灰布围裙,头发也编成长辫子,拖在身后,这会儿攀膊缚袖,打扮简洁利落。 “表哥,表姐,可算是来了。” 忍冬也差不多是同样装扮,跟着宋观舟身后,向二人走过来,许淩俏迎上几步,“这般多来,一日也整不完,你可不能累了身子。” 宋观舟莞尔一笑,“自是不会,说来有些事儿做,好过日日里无趣。”她探头看向许凌白,“表哥,今儿容你松快了半日,吃了午饭,就与我做个帮手。” 许凌白拱手应是。 “昨儿往桦大哥家吃酒,闹到半宿,今儿早上才耽误了时辰,不然应是一早就过来。” 裴桦宴请,本是要喊裴岸夫妻。 但裴岸?值晚不说,宋观舟因萧晋今日赶路,前几日两人就开始一一清点核对账本,直到昨日,也没结束。 萧晋从前与宋观舟远远见过一面,只记得表公子这小夫人长得国色天香,可哪里想到竟是会算学。 送账本来时,他还想着盘账艰辛,四少夫人恐怕力所不能。 待二人盘点时,萧晋方才看到了内行门道,其一,宋观舟核查之清晰严密,让萧晋为之侧目。 他们提来的单子,来时交给大公子与五公子过目,萧笃看完,点头称赞,轮到萧苍时,却眉头紧蹙。 “晋二叔,这般简单?” 不等萧晋禀报,萧笃已替他说了,“下头的人就这么做账,你要二叔还能怎么个细法?” 萧苍连连摇头。 “二叔,我倒不是说您做得不好,只是到观舟那里,这账目肯定不行。” 萧晋拍着胸膛,“无事,左右是我带着人整理出来的,心中有谱,四少夫人问得再是详细,我也能应答一二。” 真到宋观舟跟前,萧晋才觉得冷汗淋淋。 什么生意,何年何月到何年何月,经手之人姓甚名谁,而今经营状况如何? 只这些基本信息,萧晋就头大。 原本定于次日就出发,萧晋硬生生多留了两日,早起天刚亮就到韶华苑点卯,午间与宋观舟一处用饭,饭毕吃盏茶,又投入到工作之中,至于晚上,都是熬到子时。 两日之内,大致移交清楚,萧晋心服口服与宋观舟夫妻告别,“老朽先行而去,四公子与少夫人得空定要来江州,江州几处好地儿,老朽都甚是熟悉。” 忍冬应宋观舟吩咐,准备了各样礼物。 多是从外头采买,加上齐悦娘代表公府还礼,又是满满三车拉回去。 刚上马车,萧晋弯下老腰,哎哟呼痛,“这少夫人……,也太能干了!” 差点熬掉他的老命—— 第565章 车队紧赶慢赶,但回江州也要多些时日,一路上萧晋想到此处,连连感叹,“谁说女子不如男?怪不得五郎连番叮嘱,这一通活计干下来,少夫人虽孱弱,却比这汉子能干太多。” 身边小厮旺顺听得多,不由多问两句。 “二叔,那少夫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好,真是在算学里头把咱们五公子打败了吗?” 木二木三回去,与他说了不少这少夫人的传奇,首要就是五公子而今也不打我兄弟二人了,全仰仗表少夫人,她非但不怕五公子,硬顶着给我们兄弟二人做主。 继而夸得天花乱坠,这次听得说他要来京城,木二木三还想托他带点特产给少夫人,旺顺哭笑不得,指着大马车说道,“你二人有心就是,只是你们手上再好的,也比不过大老爷大太太准备的。” 旺顺到了公府,也面见了传说中仙女一样的少夫人。 寻到空处,与珍珠姐姐……,不,如今是忍冬姐姐,说了木二木三的心意,忍冬听得心中大暖,“放心就是,回头给两个小子带话,少夫人慈悲为怀,从不是那种身居高位,磋磨下人的主儿,不必他们破费,有心就够了。” 旺顺连连应是。 这会儿见萧总管赞不绝口,好奇使然,追问起来,萧晋扶须点头,“原本我也以为是大老爷大太太抬举少夫人,这两日下来,可不是这样啊!” 萧晋年过六甲,也算见多识广。 “咱家四少夫人也是会拨弄算盘,但与少夫人那手速来比,还是差了不少,能人!果然是能人!” 接下来回程的日子里,萧晋与旺顺说的都是裴岸夫妻,到最后,萧晋都笑了起来,“也不知四少夫人耳根子热不热,咱爷俩没日没夜说个不停,实乃唐突。” 自然不唐突! 宋观舟若是知道萧晋这番说话,定然大笑,我宋词可是从卷王的世界过来的,从前在办公室,忙碌起来时她一日要给出份大台账,六七份小表,遇到忙得不可开交时,还得出几个地勘报告初稿…… 鼠标键盘都在冒烟,一会儿总工那里跑,一会儿开车往甲方去,忙成陀螺的宋词,何惧这点小活—— 她重新起了新的移交单子,上头详细登记所有信息,萧晋绞尽脑汁全靠脑子来应付,宋观舟的小楷羊毫跟现代钢笔一样,写得墨汁四溅。 不多时,好好一本新起的账本目录,乌糟糟一片。 宋观舟又唤忍冬到跟前,吩咐准备朱批颜料,红黑笔墨交织,除了她估摸旁人也看不出来。 忍冬定睛看去,“少夫人,怎地还是诸多错别字。” “简写,来得快。” 那是简笔字,简直是社畜打工人手写最伟大的发明,她草书行书全部来,写得飞快,忍冬叹气连连,“少夫人,您潜心练字多日,怎么这会儿瞧着……” 进展并不大。 “哎哟,好丫鬟,我看得懂就行。” 饭毕,许凌白翻看这账目时,哭笑不已,“观舟,为兄是没这个本事看得清楚。” 简写诸多字也就罢了,还有宋观舟一笔带过的草书行书,只有她知道的老医生字体。 “表哥放心,我知道就行。” 她对着三四十个箱子,一一跟许凌白说得清楚,“表哥,我吩咐,劳驾你与忍冬先清理。” 上次裴岸给她打的珊瑚红十七档算盘派上大用处,张芳慧虽说已有身孕,但听得盘账,也到了跟前,欲要搭把手。 她算盘拨弄得没有宋观舟快,但足矣能走一遍账。 刘二得宋观舟吩咐,去库房寻来板子,请上次来做活的木匠,搭了个超大书案放在花架子下,“少夫人,属下夜观天象,这几日应是不会有雨,够时日来做雨亭。” 韶华苑越发显得拥挤,书案长宽都比寻常的桌子大,跟现代的实木会议桌一样,宽大没有美感,但太适合盘账了。 从前审计部门到公司复核时,没有什么比大会议桌更好用。 宋观舟听到刘二说雨亭的事儿,立时唤来木匠,“烦请师傅与我细说一番,这雨亭怎么个盖法?” 木匠对公府四少夫人更多是敬仰,听得她问来,也不藏私,指着桌案摆放的地儿,“少夫人,小的是这么想的,原本地坪就不动了,只起六到八根柱子,顶头以横梁到底,两边斜铺下来,再扣上细梁,最后上青瓦。” 他陪着笑,谦卑答道,“时日太短,这是小的能想到最快的法子,垂花柱、雕花彩漆,小的也只能免了。” 宋观舟颔首,“那些花里胡哨的不用,我寻思到个法子,师傅你听听瞧,若是可以的话,会更快些。” 临山正要给宋观舟送石榴,二门处遇到秦庆东带着春哥与两个背着竹篓的丫鬟,“属下给二公子请安。” 秦庆东与他甚是熟稔,招手到跟前,瞧着他手中竹篮,“哪里来的石榴,成色还不错。” 临山笑答,“二公子可还记得温溪山庄后山顶的几棵石榴树和枣树?属下今早从那里摘来的。” 秦庆东挑眉,“哟呵,那里险峻,恐怕也就是你们这些有功夫在身的男儿能去。” 说罢,他捡了个小红枣丢在嘴里,“倒是甘甜,不错!” “二公子,待您回府,属下给您准备点,还请带回去做个零嘴儿。”说罢,与春哥交代,春哥捣蒜般点头,“小的也爱吃这个。” 秦庆东一扇子打过去,“混账,今儿不回去。” 说罢,与临山一路前行,来到韶华苑,刚入内,就听得宋观舟与木匠说得专注,索性也不招呼,几人隐在身后,听了大概。 “师傅,你做的横梁,不要做成死扣,就是榫卯,别太做得紧致。便宜拆卸最好,罢罢罢,我来给你绘个图。” 忍冬听到这话,早早准备了笔墨。 宋观舟像上次绘制橱柜那般,画得详尽,“师傅,我想着青瓦太重,又琐碎,一片片往上搭设,横梁细梁以及柱子要求都高,这样十分笨重。不如弃了青瓦,寻防水毛毡,亦或是棕榈叶编制出来的席子。” “棕榈叶?” 第566章 木匠满脸疑惑,“何为棕榈叶?小的见识浅薄,却不知道。毛毡倒是有,但又是雨水又是暴晒,也不经用。” 刘二与他说过,少夫人这亭子恐怕要搭设大半年。 到了冬天,这雨雪双重袭来,怕是耐不住。 宋观舟有些形容不出来棕榈叶,沉思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蓑衣,用蓑草和稻草编成大席,压在亭子上头,能遮阳避雨就行。” “莫说做这么大的席帘艰难,雨水稍微大些,你还怎么用来?” 宋观舟回头,发现秦庆东在身后驳斥这想法,“有着这念头,不如搬到燕来堂去,反正季章如今少去那边,我瞧着也宽敞,好过你在这狭小的院落里折腾。” “燕来堂?离韶华苑有些远,又在二门外,我来去不便。” “哪里不便?左右不过这么点地儿,公府又不大。”秦庆东略显嫌弃,宋观舟哑然失笑,“大半夜你让我两处跑,存的什么心思?到寒冬腊月之时,我挪动几步都觉艰难。” “半夜来去作甚?” 宋观舟指着放满账册的屋子,“大哥,我那么多事儿要做。” 嘁! 秦庆东懒懒散散,埋怨起远在江州的萧苍,“萧五倒是乐得自在,丢这么个烂摊子给你。” 宋观舟气定神闲道,“罢了,五郎给的太多,不容我拒绝。” 说罢,拽过蒲扇,与秦庆东耳语几个字。 秦庆东挑眉,“也罢。” 看在银钱的份上—— 宋观舟爽朗大笑,承认也想过再寻个地方,可思来想去,还是韶华苑里头最合时宜,“前头梳理需要大地方,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待到冬日,自是挪回书房里弄。” 秦庆东左右看看,也起了疑难,“我说你们两口子能不能换个院落,这韶华苑实在太小。” 宋观舟舍不下忍冬几人去同府上下人一块儿住,全留在院落里。 可韶华苑本就盖得玲珑精致,也是幸得二人跟前没有孩儿,不然哪里住得过来,宋观舟摆手,“多大点事儿,我请师傅做个能搬能拆的,来日用完,一样收拾干净放到库房,寻常年节,还能再拿出来用。” 木匠听来,沉思片刻,拱手禀道,“若少夫人只是这么用来,也倒是使得,小的听说敞洲那边居民就喜住吊脚楼,他们墙面用竹篾编制,屋顶用茅草席子,不如容小的去请教我那师傅一番,明日再来禀报。” “吊脚楼啊,你等等。” 宋观舟伏案专心绘制,不多时,一处单坡顶的吊脚长亭跃然纸上,“搭设在墙角,依着墙边,还是得辛苦你们做三寸高的地坪,防雨防潮,这单坡顶搭设起来方便,盖上茅草席屋顶,只要存不住水,就不会生虫长蚁。” 木匠接过绘图,细细看了一番。 “少夫人,且容小的与师兄弟们商量着,明儿来禀您,可好?” 宋观舟自然应允,“我也是外行人说话,一切依着你们的经验来做。”从前偶尔接地产开发的活儿,还不是要跑甲方的活动板房去办公,条件什么的,宋观舟并不那么在意。 秦庆东看得直摇头,“来日天冷,寒风吹来,你哪里挨得住?” 宋观舟不以为然,“多起几个碳炉子,何况还有可拆卸的屏风,倒时装上,不就是个简单的屋子了?” 秦庆东看着草图上头简陋的亭子,不对!这都不叫亭子,叫偏厦! 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寒碜,秦庆东连连摇头,“我说你好歹是个少夫人,造个亭子至少也得看得过去,韶华苑多好的景色,让你给弄得,想起一出是一出。” 宋观舟也不生气,四下看看,“是有些糟蹋了景致,罢罢罢,师傅,还劳烦你做得好看点,至少不那么突兀就成。” 秦庆东哎哟一声,“我以为你弃了这玩意儿,真是对牛弹琴。”他转身,同两个背着背篓,二十来岁的姑娘说道,“这就是你们少夫人,瞧着这一股绿林好汉草莽劲儿,以后你们多担待她。” 这时候,宋观舟才看到不声不响,立在不远处的两个姑娘。 “咦,秦二,怎地不早些说来?” 欲要上前,又想着跟前还有木匠刘二等人,立时回头,同刘二与木匠吩咐,“莫听二郎的,自古以来美景有美景的养眼之处,我这偏厦也奔着好用来着,你二人只管拿主意,所需银钱,也就不从公中出,找忍冬支钱就是。” 刘二与木匠应声退下。 宋观舟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巴,此时两个丫鬟也到跟前,屈膝同坐在椅子上的宋观舟见礼。 “奴蝶衣、蝶舞见过少夫人。” “倒是好名字,起来就是,不必多礼。”宋观舟看着这两个笑盈盈的姑娘,立时起了好感,秦庆东落座对面,以扇指人,说了大致,“这并是我给你寻来的丫鬟,身契在这里。” 两张薄薄的纸,意识着两个活生生的人。 宋观舟见再多次,也觉得恍惚,她朝着忍冬示意,后者上前收了起来,“那我便多谢你了。” “同我不用客气,她二人自小习武,是吉安的师妹。你若是不喜名字,转头换一个就是。” 宋观舟摇头,“蝶衣蝶舞就很好听,不必改了。” 转头看向两个站立如松的丫鬟,眼里含笑,指着忍冬说道,“我这院子里不大有规矩,万事且依仗忍冬来做,她虚长你们些岁数,你们唤她一声姐姐就是。回头若有什么困难,同我不好说的,同忍冬或者你这两个嫂子说都使得。” 说罢, 吩咐忍冬带着她二人去歇下。 转头扶额,“秦二,你倒是说对了,而今我这里确实小了些,容我想想,可有旁的院落,让出几个房间,让丫鬟们住得舒服些。” 秦庆东鼻孔喷气,“也就是季章依你,丫鬟媳妇们自有住处,偏你嫌弃下人们居住的地儿不好。我瞧着你是不知人间疾苦,这公府里头比外面可是强了太多。” 宋观舟讪讪笑来,“……你就当原谅我没有见识。” 作为无产阶级专政世界的新青年,她确实不怎么会磋磨下人—— 第567章 正在二人不知何解时,沉迷姑父书册的许凌白从书房出来,与秦庆东见礼之后,方才说道,“差使到荣福苑去住,两处隔得不大远,你让忍冬管教,轮到上值的就留宿韶华苑,不上值的在凌俏跟前也使得。” 话音刚落,宋观舟眉眼顿喜,“还是表哥能解惑,倒也是,这般来住得宽敞,也好做事儿。” 又叫端茶的荷花去寻忍冬,说了这番打算,“你去荣福苑同表姐说一声,瞧着怎么安排,至于蝶衣蝶舞二人的行李卧具,你看着置办就是。” 有了万能的管家忍冬,宋观舟体会到了现代大boss的快乐。 事儿一说,忍冬就明白,刚刚还心忧如何安排新来的蝶舞蝶衣,这会儿茅塞顿开,“奴这就去办。” 秦庆东与许凌白两两相看,皆是无奈。 “但愿你这些丫鬟们记得你的好。”许凌白幽幽叹气,许家尚未式微时,也是当地的豪门大户,他自小跟前的丫鬟小厮,可不是像表妹这般纵容。 “主仆也是一场缘分,来日我若有难,倒也不指着她们为我拼死拼活。如今相处愉悦,珍惜当下就是。” 听得这话,秦庆东不屑一顾,“都是你的死契丫鬟婆子,若你不得个好,她们岂能独活善终?” 这—— 宋观舟想到原着剧情,若真是自己难逃一劫,何必再拖上无辜性命。 故而开口,同二人诚恳托付,“若无那日就好,若不幸遇到祸事,我在劫难逃,你二人若能帮衬点,就把韶华苑这群人安排妥当。” “嗐!观舟说的什么话,你定然是平安康健,与季章白头到老。” 许凌白头一个反驳,宋观舟欣然浅笑,“若无变故,定是如此。可将来长远,我的日子、运气都不算安分、平和,往往事与愿违,与你二人说一嘴,也只是当个以防万一。” “你日日里能不能盼着点自己好?” 秦庆东满脸郁结,宋观舟噗嗤笑了出来,蒲扇扇了几下,撩起她额头鬓间碎发,“做两手准备,你二位是我兄长,这点小忙定不在话下,权且算我多一嘴就是。” 听得这话,秦庆东冷哼,“怎地不托付你男人?” 宋观舟哑然失笑,“只怕我出了事,他心中只急着我,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你这口口声声出事,听着就不吉利。隆恩寺贼子是没有抓到,但料他也无胆子到公府里头来造次。” 秦庆东愤然而言,他为秦家与公府明知是金拂云所为,却因着如今局势,无动于衷而愤怒。 许凌白听完附和点头,“观舟不必悲观,人生磕磕绊绊的,说来也属寻常。不过听得说何大人办案严谨,破案神速,想来不日之后定有好消息。” 宋观舟微微垂眸,螓首微摇。 “已不重要。” 话语之中,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委屈与无奈,有几日她实在想不明白,半夜失眠,看着幔帐,听着身旁裴岸绵软匀速的呼吸声,她恨不得捅破天,与金拂云那重生的妖孽真刀实枪做个了断。 可慢慢内耗之后,她凭借两世强大内心,还是再一次想明白。 这个世界,不是她的。 她是沧海一粟,混入这世上,没有因温饱而操心,身份不低,出入也是呼奴唤婢,虽无父母兄长帮衬,但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她再次饶了自己。 金拂云本就聪慧,兼之重生,只怕对裴岸的执念已入魔,与这样疯魔的女人争斗,岂有容易之事? 她不害怕,不畏惧,已足够。 因此,萧苍提出请她盘账,她仰头看着巴掌大的天空,片刻思来想去,立时答应。 能解决心中郁结,还是工作。 既来之,能做点事儿,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少夫人,足矣。 秦庆东知内情,看着宋观舟面上和煦,话语却有无奈,心中也难过起来,他折扇一收,轻拍桌案,“观舟莫要多想,贼子再不能得手,蝶衣蝶舞身手极好,虽说比不上临山,但内宅后院里头,她二人定能护着你。” 宋观舟含笑点头,“那是自然,你的人我更放心些。” 许凌白生性聪慧,敏感细腻,听到这里,他忽地抬头,定定看向宋观舟,“你好生同表哥说来,可是有人蓄意要害你?” 宋观舟身形微滞,但马上灵动笑来,“表哥说的什么话,我身在后宅,最多与人争风吃醋,这些纷争何至于买我性命?不过是这一年过得不太平,伤筋动骨,兼之隆恩寺遇了亡命歹人,难免心中感慨。” 许凌白自是不信,转头看向秦庆东,欲要问个真假。 秦庆东唇角挤出难看的笑意,折扇 啪的一声打开,“淩白兄,观舟性子如何你自是知道,哪里就到与人结下生死之仇,莫要担忧。我给她送的两个丫鬟,也是我那东宫长姐和季章心疼观舟,你瞧着她一日日的,像个野猴子,老惦记着往府外跑,都怕再遇歹人,才做这番打算。” 许凌白缓缓点头,似是被说服。 “也是愚兄无能,若行陆大哥在的话,定不会让观舟心生委屈。” 许凌白这么一说,宋观舟压下眼窝温热,她侧首轻抚剑眉,软声说道,“大哥……,杳无音讯,天地野去,才不会像表哥这么记挂我。” “放心,季章一直差人问着,只是大隆疆域廖阔,行陆兄脚步疏狂,一时没见到人罢了。” 秦庆东安抚这表兄妹二人,宋观舟晶莹瞳眸星光点点,她歪着头看向二人,故作无事,“我自是放心,大哥心在旷野,指不定哪一日就回来了。从前也是我把他气狠了——” 说到这里,宋观舟也说不下去,是啊,宋行陆在的话,只怕不会这么袖手旁观,权衡利弊。 因三人说起失踪的宋行陆,情绪难免有些低沉。 还是春哥蹦蹦跳跳端着竹编滤水篮过来,打破这般情境,“少夫人,临山大哥差小的洗来的石榴和枣儿,您尝尝,可是甜呢。” 他眼眸子乱转,机灵古怪。 “少夫人玉容不笑,可是因春哥这枣儿洗得慢了些?” 宋观舟噗嗤一乐,蒲扇盖着少年的头颅,“少夫人生来喜笑,不关春哥的事儿。” 第568章 秦庆东立时用扇指着春哥,“去去去,少浑说,少夫人不揍你是她心善,可你家郎君性子可不是这般好。” 春哥一听,哼哼唧唧不悦,立在他身旁。 秦庆东又指着春哥放下的枣儿,同宋观舟说道:“你尝尝,这可是温溪山庄里头种出来的,旁的地儿可没这么甜。” 宋观舟挑眉,“温溪山庄?” 那不是她念念不忘,却迟迟去不了的地儿,她抬头看向立在一旁小嘴儿不停地春哥,“庄子送来的?” 春哥摇头,秦庆东接过话茬。 “庄子里的人摘不到,是临山临溪专门跑一趟,专门给你摘来的。”话虽如此,府上主子都有一份。 “别人摘不到,何意?” 不止宋观舟好奇,许凌白都抬头看过来,秦庆东抓了一把枣儿分给二人,“当然,长在山涧悬崖之上,这么说都不为过,从前庄子里的汉子侥幸能去摘,可后头实在危险,海叔就断了独木桥,除了临山临溪功夫了得的,旁人概不能去。” 宋观舟顿时不喜,差春哥去寻临山。 不等春哥出门,临山已到跟前,拱手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临山大哥真是不仗义,明知我想去温溪山庄走一遭,你却同临溪偷偷摸摸去——” 临山也不慌张,反而坦然一笑。 “少夫人,您也不会骑马啊,若是马车往来,自是要耽误时辰,哪里能一日里头往返,何况这果子新鲜的才好吃,所以属下兄弟二人打马去得快,来得快。” 秦庆东扶额苦笑,“你总是惦念那山庄作甚?” “苍哥儿的事儿如今一忙上,哪里还有闲暇可去?”宋观舟撇嘴,愈发觉得可惜,临山笑答,“待少夫人您学会骑马之后,一日里奔忙来回,倒也使得。” 说到骑马,宋观舟更是满腹怨言。 “四郎不许,刘二哥也不敢私下容我上马,连累着钦哥儿淩哥儿也不让骑马……”说得一句三叹,颇为烦恼,临山摇头失笑,“少夫人,来日方长,您这腿上如今还不能使力,莫说四公子挂心,就是老爷与海叔临去之前,都嘱咐小的们莫要私下纵容您。” 宋观舟听得几尽无语,半天才指着临山,“好一个临山大哥,连父亲与海叔都让你们纵容我,可纵容到哪里了?” “临山飞奔去庄子上给你摘这新鲜的果子,还不算纵容?” 秦庆东看不下去,替临山说话,临山拱手道,“少夫人放心,待您腿脚好起来,小马驹也差不多长大,骑马也不难,少夫人本来就聪慧,只怕日就能学会。” 宋观舟听得舒服,“也是。想着学会了,来日若有个急事,也不必非得等着马车轿撵,方便许多。” 荣福苑里头,许淩俏正与蝶衣蝶舞说话,比起宋观舟,她更有主母气质,“秦家二郎送来给少夫人所用,自不是差的,倒是容我多问两句,二位姑娘家中爹娘可还在?” 蝶衣是个圆脸姑娘,脸盘子圆鼓鼓,长得很是福相,但眼眸却长得不大,倒是一笑起来,就让人喜欢。 听到许淩俏问来,并起身回话。 “回表姑娘的话,奴与蝶舞姐姐都是孤儿,十五年前汉庄大水,天灾大难,我二人都失了父母家人。后头得师傅救到山庄,而今年岁大了,也不能总在山庄里过活,并到少夫人跟前伺候。” 许淩俏微叹,“也是苦命人,你们少夫人心思至纯,待下头人犹如亲人无二,你们只须尽心伺候就是。” 二人齐齐应声。 蝶衣看了坐在旁边忍冬,对新主子也颇为好奇。 谁家花一样的夫人跟前能容个疤脸的媳妇,可这公府少夫人非但不在意,瞧着这忍冬还是韶华苑里管事的。 “表姑娘放心就是,奴姐妹二人身在山庄之中,自小师傅教导,定然听从少夫人与表姑娘教导,只要奴姐妹在,不由外人欺了少夫人去。” 许淩俏替宋观舟问了明白,待忍冬与壮姑选了荣福苑倒座房,刘二也在门口求见,忍冬看去,才听得刘二笑道,“左右无事,少夫人差小的来告忍冬妹子一声,你们若要些箱子柜子的,少夫人同大少夫人说过,选几样摆着才算个样子。” 忍冬想了片刻,“新来的蝶衣蝶舞怕是要领两个箱子,罢罢罢,我去跟大少夫人禀一声。” 好歹是公府多了两个丫鬟,幸得如今管家是齐悦娘,若是世子夫人,怕是要多些为难。 想到这里,她喊了蝶衣蝶舞一起,“咱去给大少夫人磕个头。” 许淩俏点头应许,“若遇到世子夫人,也去磕个头,府上不过就这么几个主子,蝶舞蝶衣认得齐全,来日好做事些。” 张芳慧扶着肚子立在门畔,待忍冬带着两个生脸丫鬟离去,方才入门来,许淩俏抬头瞧见,立时迎接过来。 “嫂子身边怎么不带个人儿呢?” “挨着一道门,我自行就走过来,哪里用什么丫鬟婆子的。倒是你这里热热闹闹的,我且过来瞧瞧。” 许淩俏扶着她上了石阶,来到屋内,她边走边说,“观舟的韶华苑住不开,她并想着把丫鬟放到荣福苑,忍冬姐姐带着小丫鬟们过来认个住的地儿,可是吵着嫂子了?” 张芳慧摆手,“哪里就吵到了,只是我过来瞧瞧,方才看到忍冬领着两个面生的丫鬟出去,是府上新采买的?” “是秦家二郎给观舟送来的。” 听到这里,张芳慧掩口失笑,“观舟倒是与秦家投缘,莫说这次丫鬟,就是上次东宫来的两位姑娘,听得说也是得太子妃恩德。” “观舟有福,得秦家老夫人与太子妃另眼相看。私下里,秦家二郎提过两次,说要让观舟拜秦老夫人做个干亲,奈何观舟拒了。” “拒了?” 张芳慧颇为讶异,“观舟——”她欲要说这表弟妹娘家无人,如今许凌白虽说考取功名,但能与宋观舟撑腰吗? 自是还差得远。 再者说来,那秦家可是东宫岳丈之家,也是秦家老爷子已仙逝,不然秦家更是风光无二。 莫说与秦家做干亲,就是搭上些关联,于宋观舟这娘家薄弱的女子来讲,犹如天恩降下,寻常人投胎十次也遇不到这等亲近。 “观舟怎地拒了?” ·、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许淩俏摇首,“观舟不曾细说,只说与秦家二郎是挚友,何须干亲挂名,彼此惦记着些就是了。” 张芳慧有些止不住的愕然,“那秦家可会不喜?” “妹妹我素来愚钝,倒是瞧不出来,嫂子你看那二郎依如往昔,有事没事歇在公府之内。” 张芳慧思来想去,还真没觉察到秦家对宋观舟的拒绝有厌恶之意,她自觉多心,转念一想,自家五郎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观舟来日辛苦,我听相公说来,五郎此次让晋二叔送来的账册可不少,若不是相公要去读书,来日怕是也要到韶华苑去做长工。” 说完,自己就绷不住,笑了起来。 “也是因为账册太多,听忍冬说来,观舟要在院子里搭个临时干活的亭子,丫鬟们住不下,才往荣福苑安排过来。” 提到韶华苑,许淩俏忍俊不禁,同张芳慧耳语,张芳慧听完扭头反问,“五郎要得这么急?” 许淩俏点点头,“虽说我也不知全貌,但瞧着晋二叔在的那几日,同观舟盘账对册,我家大哥跟在边上帮衬着,也是天不亮忙到天黑,只是对账册子都这般辛苦,不敢想后头。” 张慧芳叹道,“若说平日里看观舟,比咱们还要娇弱几分,可真是做起事来,就像那日算学比试,寻常郎君都比不过。” 说到这里,忍冬带着蝶衣蝶舞入内,同张芳慧与许淩俏见礼后,张芳慧瞧着两个样貌平平却很是精神的丫鬟,上下打量都觉喜欢,免不得拉到跟前夸赞一番。 蝶衣蝶舞虽说在山庄里长大,但人情世故被秦家嬷嬷教得玲珑剔透,话不多说,分寸恰好。 “说来还真是秦家会养人,可识得字?” 蝶舞回话,声音略微嘶哑,“禀表少夫人,奴二人识字不多。”张芳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碍事儿,来日你忍冬姐姐会教,说来你们那少夫人也是与众不同,别家丫鬟莫说识字,会做事就成,偏偏到她跟前,都调教得识文断字,还会算账。” 忍冬听到这里,笑着回话,“少夫人说识得字是好事儿,免得那日被人诓去,签了要紧要命的文书也不知,悔之晚矣。” 宋观舟的观念与这个世界,从细节处就能看到,格格不入。 深宅豪门,奴仆莫说识字,蠢笨些更为妥当,包括金拂云,她重生四世,只想过寻忠心耿耿的丫鬟,却不曾说在丫鬟教养上头多下点功夫。 自然,左臂右膀的余成与乔万另当别论。 待裴岸?值归来,韶华苑依然热闹非凡,除了萧引秀不喜踏足这个院子之外,连着齐悦娘都到跟前,听完宋观舟要搭设亭子时,她也同秦庆东一个想法。 “若不然,搬到大一些的暖丰园去?” 裴岸听完齐悦娘的话,也颔首认可,“那边较这边宽两倍,方便许多。”哪知宋观舟摆手,“这韶华苑里我住习惯了,里头一草一木我都爱,左不过月大半年的事儿,到时候拆了就是。” “从前觉得韶华苑也不小……” 齐悦娘四处张望,叹了一句,忍冬在旁回话,“大少夫人放心,奴等搬到荣福苑表姑娘处,这边就空出两间房来,少夫人要摆物件儿的,也使得。” 裴岸看向宋观舟,唇角上扬,笑意微显,“罢了,你觉得好用就行。若实在觉得小了,再同大嫂说一声,我与你搬到暖丰园就是。” 宋观舟摇头摆手,连连拒绝。 “我就喜欢韶华苑,来日初雪降下,咱们还能在新搭设的亭子里围炉煮酒,烧烤吃茶,惬意无比。” 裴岸失笑,回屋更衣洗漱。 用饭时,只剩下秦庆东,许氏兄妹各自回屋用饭,裴岸欲要挽留一并吃饭,许凌白扶着腰直言不讳,“季章容我早些回去歇着,说来观舟能干,跟着她一日下来,我这腰腿酸涩不成样子。” 宋观舟哑然失笑,“表哥,这才哪到哪?” “何意?” 许凌白循声看来,宋观舟指着账册,“来日里,只会更忙,事儿也更繁琐,莫说不见日月的辛苦,只怕通宵达旦的日子也不少。” “……这……” 秦庆东捂眼,“宋观舟,这般辛苦,你不要身子了?” 嘁! 宋观舟很是嫌弃,“多大点事儿,只是盘账不同旁的,有时候因着几个数据,若不算准,只怕也睡不着。” 现代社畜打工狗,精神百倍。 用饭时,秦庆东说了两个丫鬟的情况,“大嫂跟前的嬷嬷教了规矩,你放心用就是,若不喜,再与我说来,吉安宗门里头小师妹多着呢。” 未等宋观舟所言,裴岸已颔首。 “教过规矩就行,我这娘子你也知道,驭下最要不得。若不是忍冬心底至诚,几个婆子丫鬟也算憨厚老实,你瞧着她这样,遇到刁奴她也只有被收拾的份儿。” 听到裴岸说自己,宋观舟也不反驳。 “……忍冬很好的嘛,她能干,我省心。” 秦庆东乐了起来,“季章,来日你外放出去,观舟管家,怕是要乱呢。”宋观舟听到这里,立时摆下筷子,满脸憧憬,“四郎何时外放?” “且看来年。” 宋观舟叹道,“大致时日怕是要春末夏初?” 裴岸点点头,满脸戏谑道:“若到时去个苦寒之地,观舟可不能埋怨。”后者眼眸星亮,犹如灿烂星辰,“哪里都行,反正我是去做官太太的,干活的是你,我自潇洒就成。” 再是苦寒之地,缺衣少食也不会累及官员及家眷。 秦庆东听完,仰头大笑,“观舟,这京城好吃好喝的,你反倒是嫌弃着呢。” “被贼子惦记,我惜命,所以害怕。” 宋观舟与两人跟前,直言不讳,这话一出,秦庆东也笑不下去,讪讪道,“放心,我二人从不曾偏袒她,来日定要她血债血偿。” 裴岸玉面未变,给宋观舟布了一筷子喜爱的菜,“观舟放心就是。” 个个说放心,怎么放心却不指明,宋观舟意兴阑珊,问了一句,“金拂云与雍郡王的亲事,恐不会生变故了?” 第570章 裴岸与秦庆东相视互看,最后裴岸垂下头来,吃了口火腿煨笋汤,“看好的日子,宫里也认可,应是不会。” “若金拂云或是雍郡王身子不适呢?” 宋观舟设身处地,替金拂云想了诸多逃脱亲事的办法,刚说完,秦庆东就笑了,“除非是死了,否则抬也要抬去拜堂成亲。若是雍郡王不能拜堂,寻个皇室宗亲替一下,也使得。” “这亲事听你二人说来,是毫无悔婚转圜之地了?” 裴岸看向宋观舟,眼神里多了抹认真,“自然没有,虽不是圣上赐婚,但太后娘娘懿旨一样不容悔过,如溪回所言,除非二者之间其一身亡。” 听到这里,宋观舟摇头失笑。 长叹一声,方才说道,“情爱二字,让人鬼迷心窍。若我与旁人看来,雍郡王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夫婿,金拂云本就是望门寡,还蹉跎到双十年华,得配这般英俊伟岸的丈夫,已是多少贵族千金磕破头求不来的,偏她心里只有你。” 再是聪慧,重生过来,却还是堪不破爱情。 秦庆东听到这里,面色多变,最后掩口闷笑,“情爱说来容易,但真正是欢喜一个人,只怕山河都阻不了。” 宋观舟耸肩摊手摇头,“恕我不能理解。” 不理解? 裴岸侧首,颇有惊讶,宋观舟目光如炬,迎了上去,“四郎,我说的不对?” 秦庆东噗嗤一声笑出来,“宋观舟,你倒是厚颜……”无耻二字没敢说,跳过之后,他几乎要拍案取笑眼前满目无辜的女子,“你还不是对四郎情根深种,若不然,从前你为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如今四郎出去应酬,时不时还要遭旁人嬉笑一番!” 裴岸面庞如玉,这会儿竟是升起一股莫名骄傲,眼眸微微低垂,侧首看向宋观舟,“娘子从前也不遑多让。” 宋观舟死去的记忆,轰的一声,重新占领大脑高地。 她双手拂面,压住滚烫,那是原主炮灰做的蠢事儿,与她何干—— 秦庆东不知死活,依然调侃道,“说来你也是胆大,从前我们那么多青年才俊去拜访恩师,你如何从众人之中选中四郎,非君不嫁呢?” 宋观舟嗷一嗓子,“秦二,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当然是四郎最好看!” 裴岸掩面失笑,“娘子只看长相?” 宋观舟大言不惭点头应承,顺势哄一哄如今的男人,“我躲在后头瞧了过去,来来去去那么些人,只记得四郎面容,四郎开口说话我听不明白,却能瞧着他行为举止,儒雅有礼。” 此话一出,裴岸眼眸里全是宠溺的笑意。 秦庆东满面错愕,“我等这么多好看的儿郎,你都看不到?”宋观舟附赠白眼一个,“看不到,那时情窦初开,得见四郎,我心中犹如烟花盛开,眼里心里只有四郎,你们谁是谁,我根本分不清。若不是成亲之后,你屡次为难于我,我才不耐记住你。” 好好好,往事不堪回首。 秦庆东难以相信,“宋观舟,你倒是——” “可我不曾因为四郎害过人,这是我与金拂云本质的不同,她心思险恶龌龊,轻看性命,也因着她身居高位,竟是可以不了了之。” 非但无碍,还能嫁个如意郎君! 裴岸被宋观舟一番表白,弄得心头甚是开怀,再看宋观舟撇嘴说金拂云时,不由得软了声音,“观舟,若再来一次,你可还会如此大胆,求着恩师来提亲?” 宋观舟欲要脱口,老娘又不是傻,知道剧情还跟你纠缠不休? 但一抬头,直直撞入那双深邃多情的眼眸,宋观舟暗自掐了下手心,轻哼娇嗔,“不会。” “嗯?娘子已这般嫌弃裴四了?” 秦庆东闷笑不已,“观舟只觉得嫁给你麻烦。” 话音刚落,裴岸心头凉了下去,真是如此?再凝神看去,宋观舟单手托腮,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再来一次,应是四郎去宋家提亲,跪在父亲母亲跟前,至真至诚求娶宋家女儿观舟。” 说到这里,宋观舟故意蕴含薄怒淡笑,“也让四郎吃一番苦头,像从前那样的我,爱而不得,多做多错,非得走一遭情爱之痛,方才能得我芳心下许。” 秦庆东浑身抖了一下,“得得得,像你们夫妻这样还真是麻烦,我听不下去,罢了,今儿早些回府。” 说完就起身,裴岸倒也不挽留,“我送送二郎。” 秦庆东一听,转头蹙眉,“你还真不客气!”再瞧饭桌跟前的娇俏女子,已同他挥手再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得,我快些走,留着碍你们夫妻的眼。” 说罢,招呼春哥离去。 裴岸转身,趁着秦庆东已离去,伸手轻揉宋观舟发顶,颇为深情,“我去送送二郎,娘子稍等为夫片刻。”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他锦袍加身,虽说脚蹬软鞋,却不影响长身而立,略微瘦削的背影与秦二一前一后消失在韶华苑的院门。 宋观舟面上笑意,也在这一瞬消失殆尽。 忍冬看得明白,到跟前给宋观舟盛了热汤,“少夫人,奴瞧着您少吃饭来,不如再吃一碗汤,辛苦一日,暖暖肠胃。” “忍冬,你也辛苦一日,坐下说话。” 忍冬挨着她坐下,低声说道,“少夫人您说的哪里话,奴也不累。”宋观舟眼眸低垂,面无表情,看似无意,实则在低声交代,“这韶华苑上下,辛苦忍冬你帮我撑着。明日之后,我一心盘账,对内对外的迎来送往,皆有你来操心。” “少夫人放心,奴能做的定然做好,若是不会的,也会同少夫人您讨个主意。” 宋观舟颔首,“蝶衣蝶舞你也用上,秦二送来的人定然是潜心调教过,应是值得信赖,不过还得你瞧来,日久方才能见人心。” “少夫人放心,奴知晓。” “忍冬,四郎与二郎都有事儿瞒着我,只怕与金家有关,你来日试探一番,若蝶衣蝶舞与秦家并无瓜葛,就放出去时不时探点消息,壮姑孟嫂也别拘着,我出不去,你们不能耳聋眼瞎,外头事务一概不知。” 第571章 忍冬连连点头,小心应付,“少夫人,如今您在府上盘账,世子夫人也失了中馈事务,只怕贼子再不敢进来——” “不。” 宋观舟摇头,“金拂云手段厉害,她自己掌权,手中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真盯上我了,我若不防备,只怕在劫难逃。” 忍冬叹息连连,“若要嫁四公子,早些死哪里去了,如今四公子与您琴瑟和鸣,她又来搅和什么!” 宋观舟摇头,难以预料今后发生之事。 “一定要把韶华苑上下管好,不能漏出半点院里私密之事,也不能让外人渗透进来。二嫂贼心不死,她惦记着老夫人,趁着父亲不在,没准儿就打着主意要放老夫人自由。” “这万万不能。” 忍冬急切起来,“老夫人若是出来,少夫人您哪里还有如今安稳日子可过——” “所以,秦二送来蝶舞蝶衣,实乃是雪中送炭。萧引秀另有主意,若说与金拂云联合起来,怕是没有机会,但耐不住她动老夫人,所以我万不能让她得逞。” 忍冬攥紧拳头,低声回禀,“少夫人您放心就是,过完中秋,高氏入门,到时候奴想些办法,让世子夫人‘忙’起来,也就没心思放到老夫人身上。” 宋观舟淡淡一笑,听着外头脚步声将近,知道是裴岸回来,并回握忍冬素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心行事就是。” “奴省得。” 待裴岸入内,看到主仆二人正相谈甚欢,他到跟前,忍冬方才起身,行礼告退,“汤菜有些凉,奴去热一热。” “你们主仆说些什么,怎地我来,忍冬就走了。” 宋观舟颇为无语,“……我们在密谋。” “密谋?”裴岸失笑,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娘子可否说来,是密谋的什么,可要为夫搭把手?” “你自来袖手旁观,我二人密谋,改日与金拂云再遇到,定要先发制人,好生收拾她。” “……不可。” 裴岸立时正襟危坐,“你不是她的对手,小心为上。”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你不与我做主,还不兴我反抗啊。瞧着黄家老爷子寿宴上,她逼着我去高处,若真把我推下来,你可就成了鳏夫!” 裴岸拉过她手来,放在掌心轻抚,“观舟,那日怕是你引着她上去的——” “裴岸!” 眼见宋观舟生气,裴岸立时安抚,“你做得没错,但如你所说,她真的多带人,就把你推下来,有个好歹的,你让我怎么办?” 宋观舟气成河豚,鼓着腮帮子,像个偷吃坚果的小松鼠。 “四郎,也不是我引着她上去,是她唤我而去,说来说去,也就是那番说辞,非你不可的话,惹得我生了气——” “幸好金蝶玉燕在旁,为夫再说一次,若你真出事,留我怎么办?莫说再娶之话,将来我不知晓,只是如今有你,旁人再入不得我的眼,不管是天上仙女,或是公主郡主。” 宋观舟听得垂眸,心头也难过起来。 “偏偏你也不与我做主,还要坐成她那桩亲事,雍郡王我在黄家见过,说来与你不分伯仲,也是翩翩郎君。” 听到这里,裴岸失笑。 见她也不吃饭,自己干脆也摆了筷子,因着秋风微凉,他亲自携着宋观舟入了内屋,待二人坐定,他才失笑说道,“你真以为贺疆是个好夫婿?” 咦?有瓜吃? 宋观舟挨着裴岸,立时体贴奉茶,“四郎,展开说说。” 裴岸被她这小奴才般的行为举止逗笑,手上一使劲,搂着她纤腰到自己双膝上坐定,夫妻极为亲近,宋观舟扭着腰肢,连连催促,“快说,那贺疆是个什么人物?” “莫要着急,娘子。” 说罢,在宋观舟耳际偷了个亲香,惹得宋观舟要跳下他膝盖,方才锁住娇人,“罢罢罢,说与你听就是。” “是贺疆另有所爱?” “大差不差。”裴岸斟酌几许,碍于宋幼安所托,还是掩下宋幼安名头,“他小心谨慎,京城上下这么多年,竟是少有人知晓。就连拂云派出余成探查几月,都查不到这贺疆喜好男色。” “贺疆喜好男人?” 裴岸玉面微红,“大致是这意思。私下他有几个宅院,豢养好些玉面郎君,其中也有不少年岁小的童子。” “这混账!竟然是个同性恋!还是恋童癖!”死变态! 轮到裴岸不解,“何为同性恋?恋童癖?”科普时刻到了,宋观舟凑到他耳边,说了大致,“……但那日见来,倒是没瞧出贺疆竟喜爱男色,与你、秦二并无不同。” 当然,上辈子也是直女的宋观舟,自来缺乏这块的鉴别常识。 裴岸扶额,“何止你看不出来,只怕他从前妻妾都看不出来,金拂云几次三番拒绝这桩亲事,也是想从他跟前寻到些纰漏把柄,但贺疆豢养男子这事儿,金拂云并未查到。” “喔——”宋观舟这才了然,“秦二也知道?” “他自是知道,如今我与秦家消息互通,东宫太子不喜金家大将军,裴家与金家昔日仇怨也不言而喻,自是不容他金蒙水涨船高,最为关键,圣上也不想看他一家独大。” “怪不得秦二探我口风,说要不要同金拂云提一嘴——” 说到这里,宋观舟撇嘴,“他倒是情深义重。” 裴岸仰头轻笑出声,宋观舟瞧着他修长脖颈上,性感喉结滑动,不由自主凑到跟前,香舌微吐,竟然亲了上去。 “妖精!” 裴岸攸地低下头,与她亲个正着,宋观舟忙不迭的推开他,“说正事说正事,你们会跟金拂云说吗?” 哪知裴岸咬着她耳垂,话音微冷,“自是不说。” 嗯? 这有些让宋观舟措手不及,她双手抵住裴岸胸膛,认真问道,“……虽说古代贵族男子豢养男童并不少见,但说来,也不算寻常之事,金拂云嫁过去——” “晚饭时,我与秦二说得明白,莫说贺疆喜好男色,就是他是个残废,瘫在床榻之上,这桩亲事也不容拒绝。” 宋观舟咂舌,“贺疆是不喜女色吗?” 第572章 裴岸沉思片刻,如实讲道:“这就不得而知,但听得从前雍郡王府打发出来的人说过,贺疆对原来郡王妃、妾侍都不怎么上心。当然,他膝下也无儿女,如今为了求娶金拂云,还打发了后宅唯一妾侍。” “真是下血本啊。” 宋观舟来了好奇心,她到古代后,托文四的福,看了不少男男相爱的话本子,可真要说现实里头,至少公府几位郎君都没有这断袖之癖。 哪怕浪荡多情的裴辰,也只喜好漂亮女子。 贺疆看上去眉眼修长疏朗,眼眸深邃魅惑,颇有异族风情,想不到竟然是个短袖,宋观舟好奇满满,感叹起来,“真不喜爱女子,那金拂云嫁过去,定然要受活寡。” 裴岸立时否定,“不会。” “咦?他男女通吃?”这般粗俗,听得裴岸哑然失笑,捏了她细腰一下,“以后少看些文四给你的话本子,这姑娘看上去聪慧,却想不到私下竟是个混不吝的,竟然给你带些这玩意儿。” 哎哟喂! 裴四公子,这才哪到哪啊,现代这块的话本子占据了言情市场小半江山,只是宋观舟不喜现代过分美化的男人爱情,所以看得少罢了。 但社交平台短视频里,见得可就多了。 “……文四无错,你可不能跟秦二说去,她二人亲事只怕是要成的,若让秦二知道,成亲之后怕要磋磨文四呢。” 裴岸扶额,“你莫要掺和秦二亲事,东宫不曾说话,秦二的亲事就定不下来。” 宋观舟点头,“放心,拉郎配我从来不喜。快些说来,贺疆豢养男子都是些什么样的?可有我熟知的?” “……都是些花街柳巷的,你当然不知。” 若裴岸如实说来,宋观舟也就明白,与她谋面二次,颇为热情的琵琶郎也是贺疆的枕边人。 “真脏。” 宋观舟由衷表现厌恶,裴岸把她搂紧一些,低声说道,“据我与二郎查证,贺疆私下也不喜金拂云,说来拂云胆大,虽说在女子之中算是有些能耐,但在贺疆眼里,只觉拂云私德不好。但这并不妨碍他二人成亲生子。” “拂云?你倒是叫的亲热?” 宋观舟不喜,重重掐了裴岸胸口一记,裴岸不察,轻声呼痛,只觉不妥,立时咽了下去,满眼春意,略带委屈,“这么多年都这么叫,娘子原谅则个,实在是经常忘记改口。” “……你在她跟前,如今也还这么叫?” 裴岸重重亲了宋观舟一口,“叫大姑娘!娘子可还听详细之事?”宋观舟也不是纠结这个的人,立时竖起耳朵,“若这事儿让金家或者圣上知道,这桩亲事——” “闹得大了,只怕难成。但你想想,太后娘娘亲口所许的亲事,就是有人知道,也不敢冒着脑袋不保,横冲直撞捅了出来。” “也是。” 宋观舟叹道,看来金拂云就算知道对方是个同性恋,也非嫁不可。 “但金拂云性子要强,莫说贺疆有这癖好,就是没有,她也未必看得上。不过——,我同你说来,也是让你心头舒爽些,她机关算尽,也拗不过金蒙与贺疆联姻。” 心里头确实舒爽些了。 莫说宋观舟小人,若是旁人,哪怕素未谋面,知道男人有这癖好,她也不会坐视不理,但轮到要取她性命的金拂云,她才没这么好心去提醒。 “贺疆,既是嫌弃她,可会与她生儿育女?” 裴岸听到这里,语气微凉,“定然要生,若是不生,这桩联姻就没有意义。但圣意不明,若宫中不许,哪怕金拂云怀胎八月,一朝分娩,也能断了贺疆的后。” 听到这里,宋观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么残酷?” “父亲传来密信,贺大郎此人并非急病而亡,应是被人谋害。” “贺大郎?” 宋观舟一时没想起此人身份,裴岸提醒道,“金拂云前头的未婚夫,如今贺家大不如从前,但从前也是比蒋家还要辉煌的溧阳大家族。” “四郎,你的意思是——” 贺大郎之死,乃是金拂云所为? 宋观舟满面骇然,“不可能。”裴岸点头,“父亲来信所言此事,他与贺家族长偶遇,若父亲有这猜测,基本是大差不差。” “她真是敢!” 宋观舟不解,“真是为了你,魔怔了?” 裴岸一时语塞,眼角微落,“倒也不全是为了我,贺大郎急症是真,但贺家也请来名医,本有好转,却又急转直下,次日就没了性命。” 说到这里,裴岸低头看向怀中娇娇媚媚的娘子,沉声说道,“贺家许多生意,因着贺大郎去世,慢慢没落,娘子可知落在何处?” “金拂云抢了?” 裴岸点头,长叹一声,“十八岁时游学到溧阳,也与贺家大郎把酒问盏,他性子儒雅,像从前的三哥那般,不争不抢,时不时浅笑来,脸颊上露出又大又圆的酒窝。那可是贺家最明媚的儿郎——” “金拂云当诛!” 宋观舟听到这里,更是怒不可及,在她没看到的地儿,裴岸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轻蔑笑意,“她在溧阳无法无天惯了,到京城之后,也觉得这里同溧阳无二。若圣上不是长远打算,就冲着她那不入流的手段,也难保长久平安。” “到这份上,若真是为了你,我也觉得小看她了。” 宋观舟由衷说道,“如今想来,隆恩寺我侥幸捡回性命,只怕也打乱了她的计划。” 裴岸侧首,看着宋观舟茫然俏脸。 他眼含深情,轻轻吻了吻宋观舟脸颊,“幸好我的观舟聪明大胆。”裴岸不曾同人说过,他冒着大雨赶到隆恩寺,在找寻一番颇为无望时,看到宋观舟在假山地下仰头应声,人间再多恩怨都不重要。 因为,观舟还活着。 后来无数个夜里,他半夜经常被满身是血已离去的宋观舟吓醒,直到摸到身旁躺着热乎乎的宋观舟时,方才松了口气。 裴岸博学多才,对宋观舟的爱意,却无法言说书写。 夫妻谈笑说心事时,郡主别苑,金拂云满面铁青,看着青三姑,“你有胆……再说一遍?” 第573章 青三姑带着两个大力婆子立在金拂云屋中,躬身答道,“老奴无能,自是伺候不了姑娘,只是带个将军与郡主的口信,若大姑娘不从,老奴并自行回溧阳复命。” 金拂云止住心头辱骂,冷冷瞥着青三姑。 “你走就是,我院中丫鬟,你无权处置。”好一个老不死的,竟然想着把侍书描画带走! 青三姑淡淡一笑,“是,老奴知晓。” 告退之后,留着金拂云满面阴郁,许久之后差使描画去寻乔万,描画嗫喏,“大姑娘,如今时辰向晚,前些日子,大公子已经下了门禁,二门外的丫鬟婆子家丁护院,过了戌时,一概不得入内。” “大公子何时说的?你只管去就是,说我找乔万有急事。” 描画嗫喏几许,只能跑出二门,可垂花门大锁已落下,她多方寻思,也不能出去,犹豫几许,方才回到屋中禀报金拂云。 “饭桶!都是些饭桶!今儿这事儿关乎你与侍书,怎地也不上心?” 描画立时跪下,低声说道,“三姑定然是要把奴婢姐妹二人从大姑娘跟前弄走,可奴也无法——” 到这时候,她才觉得盼兰为何会死。 大姑娘不好伺候,本来黄家那事儿做得挺好,偏偏因着裴家四公子上门一趟,大姑娘立时慌了心神,几日里食欲不振,少见笑意。 “……你们若是离了我,只怕生死难定。” 金拂云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裴岸早早就盯上她了,那一刻,她才觉得两人再续情缘,是何等的荒唐。 也不可能了。 裴岸心头笃定她所做之事,包括黄家下毒,而今她还能指望夫妻再续前缘吗? 金拂云每每想到这痛彻心扉的现实,只觉得苍天造化弄人。 她一心只为裴岸,奈何裴岸这一生竟然爱上宋观舟,那无父无母的贱妇,除了长得娇媚,有什么能耐? 次日一早,青三姑带着几个婆子启程。 金拂云坐在正屋,听着乔万所报,“阿成伤势好转,属下已差人送他出了京城,只是溧阳……,如今听大姑娘您说来,怕是也回不去了。” “那去旁的小地方,寻个僻静处好好休养一番。这些大仇,来日总要报的。” 乔万微叹,“要说这宋氏,还真是命大。那日的毒,她只需浅尝一口——” “如今想来,她没中毒也是好事儿。我从来不知东宫太子妃竟然如此看重她,宫婢都借给她用……,也不知这小贱人是有何能耐!” 乔万沉吟片刻,“只怕还是跟十皇子有关,毕竟宋氏下水救了刘贤的性命。兴许诸多事宜上头,皇后娘娘不好得做,方才换成太子妃。” “太子妃!” 金拂云懒懒靠在椅背之上,眼底无限疲惫,“东宫可有信儿传来?” 乔万上前半步,低声答道,“段氏,怕是不成了。” “嗯?” 金拂云攸地坐直身子,“……好生说来。” “听得里头的人说来,良媛身上泄洪不止,偶有一次,冲撞了太子,从此太子再不召见,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段家兄弟沾染官司,自身难保,那段氏传话出来,也是想着请大姑娘伸出援手。” “蠢货!” 金拂云拍案惊起,“她甚是糊涂,从来我与她就说,要小心身子,来日方长。她性子好,得太子喜爱,将来必然贵不可言,她可听进去半分?而今由着太子妃坐怀龙胎,我且瞧着她如何东山再起!” 乔万叹道,“只怕也是求救无门,才遣人冒险而来。” 金拂云双目微闭,短叹连连,“怎地都是些没长脑子的,她好端端的,生了皇孙之后,也不见病症,如今怎地——” 乔万拱手,“东宫之中,风云变幻,其中勾心斗角,不用多言,大姑娘当是明白。” 自然明白。 她父亲金蒙的后宅,才几个姨娘?都争斗得你死我活,莫要说东宫里头,“太子妃情况如何?” 乔万摇头。 “太子妃鲜少露面,良媛已大半年不得面见娘娘。” 段良媛都见不到的人,妄图要打探太子妃宫中私密,也不过是天方夜谭,如今她在东宫遇冷,太子不理,太子妃更不用多说,早不把她当回事儿。 娘家使不上力,思来想去,只能求到大姑娘跟前。 金拂云眯着眼,同乔万说道,“且冷一冷,约莫是我从前高估她了,如今皇孙也不是她来抚养,往后只怕也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金拂云内心也泛起了嘀咕。 若说前头三世有没有变动,那自然是有的,譬如她与裴岸之间,但也有一成不变,那就是皇室之事。 圣上驾崩,东宫继位,而在太子继承大统之前,秦家已没落,太子妃秦汝章一连三世,都不得善终。 可如今却岿然大变! 秦汝章自得了刘康,孕事艰难,可如今竟然怀孕了——,因着这喜事,秦家大郎的官职再度往上升了半品。 是何缘由? 金拂云闭目思考,乔万斟酌几许,方才开口,“大姑娘,三姑昨儿传来的信,只怕没有假,描画侍书不跟着回去是对的,但将军与郡主之命,也不能违抗,不如属下把她二人送走,再换两个面生的丫鬟来您跟前。” “送走?往哪里送?她二人我才用习惯了,又换走,传出去我这名声只怕更差。” 乔万微顿,“留在跟前也使得,就怕来日将军与郡主斥责您。” 金拂云冷笑不已,“母亲啊母亲,从来就是父亲去哄上一嘴,立时转头来指着亲女儿的不是,这般下去,来日我且瞧着她怎么过活。” 她知道母亲敌不过命,也不像父亲那般长寿,母亲五十九时,正月里吃了个肉汤圆,活生生噎死。 这等窝囊的死法,三世来,无一例外。 哪怕第二世、第三世,她勒令母亲不准吃汤圆,可总是阴差阳错,在她五十九岁那年,寒风大雪的倒春寒之中,母亲非要在她不着家时,笑意吟吟吃下汤圆,息功夫,就没气了。 到底死于后宅哪个妾侍之手,她三世能耐,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但毋庸置疑,父亲后宅一如既往,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金七那边可有传信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乔万缓缓摇头,“大姑娘,将军怕是动怒了,如今将军府里传来的都不是有用的信儿,包括七姑娘的。” 简而言之,金蒙动手清了眼线。 金拂云一听,满脸不可置信看向乔万,“那将军府外可有被影响?” 乔万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说道,“大姑娘,溧阳离京城跑马也要五六日,目前收到的信,倒是还没提到。” 听到这里,金拂云临时改了主意。 “你差人传信给阿成,想办法还是回到溧阳,只是小心行事,莫要让父亲的人抓到他的行踪。如今瞧着,父亲定然是铁了心看中贺疆这草包郡王。” 说到贺疆,乔万忽然上前半步,压着嗓子说道,“大姑娘,盼喜同我说了个事儿,但因她瞧得不真切,故而不敢贸然同您禀报。” “嗯?” 乔万眼珠子一转,嗓音压得更低,只有近在咫尺的金拂云能听见,“那日,她跟在大少夫人身后,与宋氏会晤之前,好似看到雍郡王同宋氏遇见,因离得远,盼喜不曾听到二人所言,但瞧着雍郡王待宋氏,应是有些兴致。” 金抚养蓦地侧首,眼神凌厉,看向乔万。 “何意?” 乔万咽了口口水,“属下那日里,也偷摸见到宋氏,说来这女子真是颇有几分姿色,属下也是男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怕是没有几个男子能见着她不意动的。” 金拂云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乔万摇头,“属下如今也没想好,但盼喜说来,那日雍郡王送她回府时,问及宋氏。” “贺疆看上宋氏了?” 金拂云第一反应如此,乔万不敢笃定,“大姑娘,听盼喜说来,雍郡王是听得她从前在宋氏跟前伺候,故而多问了几句,想必好奇多过男女心思。” 金拂云听到这里,颇为遗憾。 “贺疆连妾侍都打发了,只怕在男女情事上头略有欠缺,虽说我倒是希望他能多看别的女人几眼,但好生想来,定然不太可能。” 男人最会权衡利弊。 宋氏如今是公府四少夫人,裴岸也不是吃素的,贺疆就算有贼心,也不敢有胆,更何况,往日探查来看,贺疆竟是个不好色的主儿。 乔万点点头。 “不过这事儿还是让大姑娘您知晓的好,来日若雍郡王提及,也好应对一二。” 金拂云幽幽点头。 这才看向乔万,手指微敲,“盼喜,可是要指给你?你屋里头那个乐意与否?” 乔万面露浅笑,“屋里头那个老实巴交,在茫洲乡下照顾爹娘,如今也到不了属下跟前,若属下与盼喜能得大姑娘您的一句话,好过无媒无聘。” 金拂云叹道,“也是,你年岁到这地步,膝下空空,也不是个事儿。若盼喜与你有个一男半女的,也算她有福气。” 盼喜从黄家寿宴回来,哭了两日,并往乔万跟前求了过去。 乔万三十来岁,样貌平平,若要同裴岸、雍郡王这等天之骄子哪里能比,可盼喜已没有办法,她知道在黄家寿宴上自己做了什么,若大姑娘弃她不顾的话,她活不了几日。 夜深人静,她小心翼翼叩开乔万的房间。 盼喜长得讨喜,摸样端正,年岁正好,他看着跪在跟前的盼喜,实话说道,“你倒是想好。我也不过就是个受人差遣的,屋里头还有正头娘子,只是她恰好不能生养,你进门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之后,敬她一声姐姐,旁的你们也不用分个大小,如何?” “盼喜全凭管事吩咐。” 乔万叹道,看着眼前颇有些黯淡的女子,实话说道:“如今这事儿你惶恐,我也大致能明白,放心,我总是要跟着大姑娘继续效忠她,明日我去提请大姑娘,若她没个异议,有我在一日,你定然平安无事。” 完了,还补了一句,包括你的家人。 盼喜千恩万谢,欲要与他成事,乔万按住她宽衣解带的手,“盼喜,我等跟着大姑娘的人,虽不说什么上好德行,但也不是那般猴急。你算来也是黄花大闺女,不必做此等与人私下苟且之事。若大姑娘应允,也要给你爹娘些聘礼,比是比不上豪门大户,但定不会委屈你。” 一席话,说得盼喜心中诧异无比。 她本想着用清白身子换个安稳,奈何乔万比想象中更爱护她,她连日来在大姑娘跟前所受磋磨,在这一刻忽地有了宣泄之处。 软着身子靠在乔万身上,“我素来愚笨,不得大姑娘喜爱,从前求过两次让大姑娘放我出去,随意配个小子的,也好过在大姑娘跟前闯祸碍眼。可大姑娘身边除了描画侍书两位姐姐,也没旁的能用丫鬟,故而——” 乔万搂着她香软身子,表情玩味,“你不嫌弃我年岁大,明儿就等我好消息。” 金拂云自然应允。 “我正愁如何处置她呢,若丢出去,她知道这么多事儿,放哪里我都担心;若留在跟前,她如今那死样子,我瞧着就烦。” 乔万陪笑,“大姑娘,她如今也是想委身于我求个安稳,我寻思着这姑娘虽说愚笨了些,但放在我屋里,好过随意指个小子。” 下人奴仆的事儿,死人也好,成亲也罢,也就是主子赏赐几尺红布,做身衣裳摆桌子酒。 金拂云极看重乔万,还专门来到乔万屋子里,吃了一盏酒,拉着盼喜说了些好话,盼喜穿着桃红衣裙,发髻簪着一朵秋天的红玉桂,给金拂云磕了头。 “多谢大姑娘恩典。” 金拂云扶起她,“好生与乔二哥过日子,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值得你依仗过完下半生。” 再问了盼喜娘家,乔万今日也收拾一番,看着十分精神。 “大姑娘放心就是,属下也依仗规矩,三媒六聘的,茶酒糖饼,无一少下。” 金拂云缓缓点头,竟还打趣道:“盼喜在我跟前是个得力的丫鬟,如今倒是让你采了这鲜花去了。” 乔万打蛇顺棍上,“大姑娘放心就是,不日就从溧阳送来得力丫鬟,盼喜笨手笨脚,也得亏大姑娘您不嫌弃。” 金拂云掩嘴浅笑,“罢了,你两口子恩爱,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待出了房门,金拂云唇角笑意收起。 也罢,若像盼兰再是没了,也是怪不吉利。 第575章 盼喜有了依仗,嫁人之后,盘发梳髻成了媳妇子,洞房次日就到金拂云跟前磕头谢恩,如今她也不能再贴身伺候,自是退到金拂云房门外做些旁的活计。 她坐在廊檐下,给金拂云做贴身衣物。 满院子里金桂飘香,盼喜放下针线,有些恍惚,初成人妇,谈不上欢喜与否,但心头总算定了下来。 再抬头,天上多了些碎云。 今儿是八月十五,晚上只怕是见不到圆月,别家深宅大院,定然是为着中秋忙碌不停,有些南方来的家族,还会在八月十五早上告慰祖宗,祭品备来,更是让人停不下来脚步。 但郡主别苑甚是清净。 一是主子少,虽说金运繁撑着府院,但自是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二来应酬往来少,金家大将军与郡主不在京城这院子里,来往送礼的,除了亲近的家,旁的也送不到这里。 倒是裴家二房,主子也好,仆从也罢,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里忙外,古妙凤早早把孩儿送到梅太太跟前,顺口禀了今日行程。 “母亲,咱府里牡丹、秋菊都开得极好,问及大郎,也说要不在桂花飘香的玲香院摆中秋小宴,那里头屋子宽敞,若今儿天气不妙,老天落雨,也不会因淋雨狼狈。” 梅太太点头应许。 “你夫妻二人拿主意就是,你大伯与父亲都不在府上,说来就是我们娘娘儿儿,不讲那些虚礼,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就是。” “母亲放心就是。” 梅太太想来,又问道,“你大嫂子那边可说了何时过来?” 古妙凤接过丫鬟的茶壶,给婆母亲自斟茶倒水,“昨儿我亲自过去问了大嫂一嘴,听的说世子也回来了,如此瞧来都能过来,但大嫂子说来,若午间就过来吃饭,难免浩浩荡荡,叨扰了太太您,故而晚饭之前再来。” “你这大嫂子就是惯来客气,就是过来吃个午饭,又能扰了我老婆子什么,倒是——” 她使了丫鬟婆子出去,只留娘俩说话。 “……你大伯母可听着说能出来一道儿过节?” 古妙凤略微沉吟,方才缓缓摇头,“大嫂子倒是没提过,我也不敢多嘴,如今大伯母在小佛院里,除了大伯父,旁人都见不着。” 听到这里,梅太太忍不住长吁短叹。 “要说我那大嫂,要强一辈子,临到老了,还惹出这些个是非。我们不在那房头,也不知缘由,捕风捉影倒是听来,可也辨别不了是非。桦儿可与你交代过?” 古妙凤微微点头,低声与婆母耳语。 “大郎只说,众人不提大伯母,咱这房头就不提。瞧着世子与岸哥儿无动于衷,咱们隔一房头的,又何必担忧。” 梅太太听来,微微颔首。 “岸哥儿这孩子是伤透了心,如今若不是观舟在旁,他连我都避讳着不见,就怕见到我,想到了彻哥儿。” 提及彻哥儿,她又拉过儿媳手来,急切问道,“悦娘可提过彻哥儿是否回府?” 裴彻啊…… “母亲,大嫂不曾听过,三郎这些年何曾踏足府上过,只是听大郎提及,三郎这些年平安无事,云游四海,您就放心。” 提及裴彻,梅太太眼泪软,一会儿功夫就湿了眼角。 古妙凤连忙与她拭泪,“母亲,快莫要伤怀,大好的日子,三郎那番遭遇,如今能好端端活在人间,已是大幸。” 听到这里,梅太太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 “想到彻哥儿与岸哥儿,我又恨我那大嫂,她失心疯做的那些事儿,害得两个孩儿——,岸哥儿倒是成家立业,可我那可怜的侄儿,竟是诡异佛祖,造孽啊。” 梅太太平日少有提及大房的事,今日也是遇到团圆中秋,难免想得多了些。古妙凤好一番安抚,待到裴漱玉梅青玉与几个庶出妹妹来请安时,才得以脱身。 各府往来,皆在这一日。 大隆上下极看重这中秋佳节,从上到下,也都额外放了假,裴岸本要搂着娘子睡个香甜懒觉,奈何宋观舟已进入工作状态,天不亮就要起身,任由裴岸撒娇卖痴,都留不住工作狂人。 “今儿过节——” 床榻之上拖着宋观舟的男子除了好看,唯剩下撒泼耍赖,他圈住宋观舟纤纤细腰,埋首宋观舟肩窝胸口,喃喃哀求,“娘子就当心疼为夫,再睡一会儿。” 宋观舟扶着酸涩后腰,轻哼拒绝,“再睡不得,昨晚上由着你浪荡起来,可是要误了我的事儿。” 她欲要从衾被之中起身,可男子力气不小,只由着她挣扎无果,力竭之后,干脆像只大猫一样,嵌在裴岸怀中。 “莫要闹了,一会子二位表哥就来了。” 裴岸失笑,“大过节,你也不容他们休息一日,再者说来,北表哥好不容易从书院回来,你还要拉过来做牛马啊。” 宋观舟嘟嘴不喜,“好歹是萧家的事儿,北表哥也略有涉猎,好些事儿我问他能问个正着。” 提到盘账,宋观舟一个头两个大,“你给苍哥儿的信可差人送去了?” 裴岸仰头轻笑,“谁敢误了宋大御史郎的事儿,你与我说了之后,我同北表哥碰面详谈,已去了信,莫要担忧。” 颇让宋观舟意外的是,大隆已经有成熟的审计职署,其中就有审计御史的官职,方才有裴岸调侃她来。 “总得有个相熟的人,与我解惑。” 宋观舟与他腻歪片刻,再不容他耽误时辰,轻咬男子脖颈之处,“你在睡会儿,今日午后就要去二婶那边,若不早些起来干活,只怕干不完。” 裴岸满脸郁结,“早知这么占着你,我定不同意苍哥儿的馊主意。” 宋观舟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头,“能者多劳,苍哥儿可是许我个宅院,好男子不许耽误娘子挣钱,做好你的后勤工作,我的裴大人!” “你的裴大人要亲亲!” 宋观舟假意一笑,“只亲亲,不够。”她一把把裴岸推倒在床,翻身跨上去,裴岸满脸期许,“娘子——” “快些,褪了衣物。” 说罢,宋观舟麻利的给裴岸剥了个精光,裴岸软声呢喃,“娘子,轻一点,为夫——嘿!宋观舟你混账!” 第576章 下一刻,那灵动女子翻身连滚带爬下了拔步床,一身软烟罗暗绣米白中衣立在屋中,“忍冬,进来。” 瞧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裴岸气得捶床,指着宋观舟欲要起来抓住她,塞到被子里亲香一番,哪知早早候在外头的忍冬与荷花已推门而入。 被脱得干净的裴岸立时卷起衾被,裹得严严实实。 “宋观舟,你且过来,我与你说句好话。” 宋观舟葱指一点,“四郎,来啊,跳下来追我呀。”她想到现代社会网络热梗,追到我我就给你嘿嘿嘿,一时没忍住,笑弯了腰。 裴岸闭眼,不欲看这顽皮女子。 他卷着衾被裹成蚕蛹,蛄蛹到床榻里头,背对着宋观舟,独自生着闷气,谁知那女子非但不来哄,时时逗弄着他。 ——快些起来,与我描眉。 ——快些嘛,人家要你帮着敷粉涂脂。 亦或是娇嗔怒斥,四郎,你再不来,我今儿一整日不理你。 忍冬与荷花不知情,还以为真是夫妻闺房之趣,并大着胆子说道,“四公子,要不您起来帮少夫人描眉,奴描不好呢。” 裴岸闷在衾被之中,不予应答。 等到宋观舟穿戴整齐,又去洗漱,满身清爽方才打发忍冬与荷花,独自入内,挨坐在床榻边,用刚沁过凉水的冰手摸进被窝,冷不丁贴在裴岸腰际, “凉——” 男人转身,眼眸已无委屈,只有无奈,抓过宋观舟放在被窝里的手,放在手心摩挲起来,“这才秋日,怎地凉冰冰的?” 宋观舟低声道,“忍冬问了重楼,说我这是宫寒之症,倒是开了几剂方子,但草药汤剂我吃不下去,且就这么着。” 裴岸冷哼,“晚间我在还好,你这手脚冰凉有个取暖之处,若来日我得了差使,临时出去几日,你怎么办?” “不碍事儿,炎夏之日,我这手脚冰凉还怪舒服的。” 宋观舟给他掖了掖被角,难得柔情一番,“多睡一会儿,表哥他们都来了,我们要开始清一下萧家江州元县茶叶铺账册,这块儿琐碎,需要专注,忙起来时也顾不上你。” 裴岸叹道,“娘子,为夫好不容易得个假,你倒是心狠。” 宋观舟浅浅一笑,满面精神,她亲自放下幔帐,退出内屋,偏厦亭子还没搭设好,因着还没下雨,宋观舟带着丫鬟们从屋中搬来云县账册,小小茶叶铺,竟然三箱子账册,实在有些出乎预料。 萧北与许凌白得宋观舟指挥,帮衬着分门别类,按照她乌糟糟的清单分其他店铺和生意的册子,这元县茶叶铺的账册,宋观舟取来裴岸定做的红珊瑚算盘,不急不缓开始算账。 果然如宋观舟所言,她若在忙着,众人来往,皆不在她眼里。 许淩俏带着丫鬟们进来,她坐在桌案跟前,眼眸抬起,明明看着,却还是面无表情,又低下头继续算账。 “表姑娘,少夫人忙碌起来,就是这般。” 许淩俏摇头浅笑,“不碍事儿,我倒是以为她瞧着我了。”她这才招手回去,哪知表妹视若无物,又埋头苦干。 今日忍冬也忙着点些节礼,阿鲁头脑勉强算是缓过来,忍冬就抓着他、刘二、临山、临溪,各自备了中秋重礼,往各地送去。 临山看着自己手上两食盒,外加一竹篓子,哭笑不得,“忍冬,这是送往京郊外头?” 忍冬帮着提了一食盒过去,边走边说。 “这是给姜老先生送去的,萧家四少夫人那份也放在里头,本是昨儿要送去,奈何实在忙碌,她如今跟前使唤之人不多,所以我想着不如辛苦大哥跑一趟。” “倒也不麻烦,只是忍冬你这么装来,我不好骑马。” 二人又想了法子,重新用布袋装好,唯有一个再是腾不出来的食盒,忍冬只能递给临山,“大哥手提着,都是些今早厨上现做的菜色,老先生牙口不好,吃个新鲜。” 临山颔首。 “那别家可都送的差不多了?” 忍冬细细数来,“秦家、黄家、李家……都送了,还有孙大夫家。”临山错愕,“孙大夫这边,少夫人也不曾忘记?” “哪里能忘?莫说华姑娘与孙姑娘同少夫人交好,就只是这么久来看诊求药的份上,也不能薄待。” 临山止不住摇头,“也就是咱们家少夫人了。” 交友从不看身世长相,也不图权威高低,就看来往情意,从前他与四公子一样,觉得少夫人这么没有尊卑,来日定会被人欺了去。 可如今瞧来,倒不是这么回事儿。 “孙家昨儿就送来节礼,都是少夫人喜好之物,谈不上贵重,但胜在稀罕。少夫人收到之后,很是喜欢。” 倒也是,千金难买心头好。 临山提着东西就去马房寻马,忍冬因事务繁忙,少不得紧跑几步,往回赶去。 韶华苑里上下十分繁忙,壮姑与孟嫂从前喜爱研究点心,好几款酥脆软糯的糕点得众人喜爱,忍冬见状,趁着年节,索性差使大家一起帮衬着,多做些,今儿带到二房那边。 阿鲁头上还裹着布条,但带着布帽勉强遮住一二,他刚到孙大夫家送节礼,却瞧着医铺之中全是人,孙琳忙碌之中抬头,见到是他,赶紧迎到内屋。 本以为有何吩咐,但阿鲁掀开盖着蓝布的食盒。 “孙姑娘,四公子少夫人差使小的给您和孙大夫送节礼来,恭祝您阖家团圆,康健平安。” 孙琳哎哟一声,颇是受宠若惊。 “多谢四公子少夫人,阿鲁,辛苦你送来,他夫妇二人近来可好?”因炮制草药,连着好些时日不曾入府请安。 阿鲁点头,“都好,多谢姑娘挂心。” 孙琳心细,瞧着阿鲁从前不戴布帽,只挽个发髻木簪束在头顶,如今乍然一看,并问了缘由。 阿鲁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前几日遇到歹人,从后头给了小的一棍,幸好只是晕厥过去,如今大都好了。” 孙琳惊呼:“这么凶险!” 外头孙大夫打发了一众病患,刚踏进门来,就听得阿鲁说来。 他招呼小子过去,“赵大夫瞧过了?” 第577章 阿鲁点头,“说是不碍事,开了几剂草药,又做了敷料,几日下来,这会儿大好了。” 孙大夫掀开他帽子,拆开布条,瞧了细致,又让孙琳包了两剂草药,“这同你家少夫人腿断时吃的一样,生骨长髓的,你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日吃三次,三日换一剂。” 阿鲁连忙叩谢,孙大夫轻抚白须,“客气什么,旁的事儿老朽无能,若是瞧病,勉强能应付一二。” 因着忙碌,也不多留阿鲁。 阿鲁告辞出门,外头一个十三四岁小子候着,脚边放着另外一提节礼,见到阿鲁出去,连忙上前问道,“阿鲁哥,我们往哪里去呢?” “走就是,少多嘴。” 他谨记忍冬叮嘱,带着小厮紧赶慢赶,快要过西坊市兴民街时,差点碰上拐角处,一个带着包帕的媳妇子,他抬嘴就赔不是,“嫂子且原谅小的鲁莽。” 哪知这媳妇不像寻常市井上头的,抓着他就要骂,反而顿了一下,后退两步,转头就要离去。 阿鲁抬头,忽地喊出声来,“盼喜!” 那媳妇子一听,立马小跑起来,阿鲁见状,追着就进了个僻静的巷子里头,几拐几绕,到了死路上头,盼喜提着竹篮,无处可躲。 阿鲁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满眼不可置信,“你跑的什么?” 盼喜低着头,也不敢与阿鲁直视,“阿鲁,若是无事,我还要去给——”话音未落,阿鲁就逼到跟前,气冲冲的看着盼喜,“有事儿!有很大的事儿,你怎么敢?” 他满脸怒气,指着脑袋问盼喜,“我们一处儿长大,在四公子跟前,我与你同盼兰,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那样,为何?你为何要使人来害我?” 盼喜垂着头,连连摇头。 “阿鲁,你怕是误会了,我如何会害你?” “误会?” 阿鲁一把揪住她,奈何盼喜挣扎厉害,“你莫要碰我,阿鲁,我……,我嫁人了。” “嗯?”阿鲁细看,才知道她盘发包头,穿着打扮也不如从前那般好看,“你嫁给谁了?” 盼喜连连后退,“阿鲁,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我也嫁作他人妇,你个青头小伙,莫要与我拉扯,若让我家的男人瞧着,定是不好的。” 阿鲁听得气愤不已。 “是你害了我,对!你还给少夫人下毒了,就因着她从前给撵了你出去,你就怀恨在心,对!你男人,说,你男人是不是打杀我的贼子?” 他欲要抓着盼喜问个明白,盼喜左右看看,反手拽住阿鲁,“莫要再问,今后见到我,只做不知。” “为何?你害我我还不能找你说道说道?” 盼喜满脸痛苦,“……莫要跟着宋氏,与她当牛做马,怎么死的都不知,我而今嫁人了,你不要连累我。” 贼喊捉贼啊! 阿鲁摸着后脑勺,依稀还觉得隐隐作痛,“你倒是惯会推脱,明明是你——” “阿鲁!” 盼喜咬牙切齿,低声呵斥,她四处张望,见不远处就立着个公府的小厮之后,方才哽咽说道,“我如今苟活艰难,指不定哪一日就丢了性命。你我都是奴仆,万事哪由得我们这样低贱的人说了算?阿鲁,不是我害的你,我再是没有良心,也不能对你下手。” 她言语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绝望。 阿鲁满脸悲恸,“我若不是看到你的身影,如何被人从后头暗算,你与我说来,是何人害的我?” “阿鲁!” 盼喜猛地推开他,“你疯了,我说过没有人害你,你莫要拦着我,我还要给我家相公打酒吃。” “你相公是谁?” “谁?”盼喜眼眸中泪光点点,“阿鲁,我一个奴婢,能嫁给谁?自是主子指个管事,我做了他的二房罢了。” 什么? 阿鲁满脸不可置信,“你好端端的姑娘,哪怕就是寻个小子,也比你而今的——” “那我能怎么办?” 盼喜终是忍不住眼泪,低声朝着阿鲁吼去,“宋氏撵了我姐妹二人,盼兰早死了,我苟延残喘,有条活路就算不错,哪里还能指望着出人头地。” 她穿着粗布裙衫,这会子撩起袖子,抹了眼泪。 “莫要再寻我来!” 说罢,提着竹篮快步离去,阿鲁满脸不可置信,转头再看时,巷子里已不见盼喜身影。 这会子小厮才到跟前,嗫喏道,“阿鲁哥,小的看着好似是盼喜姐姐。” 阿鲁点头,“就是她,竟然还敢信口雌黄,说少夫人害得她。我呸!”顺势摸了后脑勺,疼意涌来,龇牙咧嘴道,“往后遇着这女子,小心着些,我瞧着她从来心术不正,往后若再像我这么挨一记,小命难逃。” 小厮面上害怕,“小的知道。” 二人走出巷子,阿鲁心头越想越不对劲,可还算没忘了正事,待绕过两条街子来到河岸边上一处私宅,阿鲁接过食盒,吩咐小厮,“就在这里候着,任谁来问你,不要说漏了嘴。” 小厮点点头,立在大树后头。 阿鲁提着食盒,三两步上了石阶,叩开这清冷之地,满月楼里,这会儿朱宝月也才起身,扶着老娘出了院子,小丫鬟已到跟前禀报,“姑娘,阿鲁小哥送中秋节礼来了。” 嗯? “快请!” 朱宝月随意挽发,穿着得体,才去见了阿鲁,阿鲁躬身行礼,说了吉祥话,朱宝月欲要给他几个大钱吃酒,他连连拒绝。 “怎地,是瞧不上我这银钱?” 朱宝月身在勾栏瓦舍,心思细腻,看着阿鲁不如从前那般爽快,拒了银钱,难免有些失落,阿鲁见状,连忙躬身禀道,“姑娘误会小的了,哪里是小的嫌弃姑娘的钱,不能有的事儿。是少夫人——” 他吞吞吐吐,不敢多说。 朱宝月一听是少夫人叮嘱,慢慢拿回银钱,“既是少夫人叮嘱,那就不为难你了。” 阿鲁连忙笑道,“是少夫人叮嘱韶华苑我们几个,说姑娘挣钱不易,莫要因着往姑娘这里跑个腿的,就腆着脸要姑娘的赏钱。姑娘厚道,但奴几个在公府不缺吃穿,到不能厚颜伸手要钱。” 第578章 一听这话,原本还有些心凉的朱宝月,立时绽开笑意。 呵斥阿鲁伸手过来,她还是把银钱放上去,“多谢少夫人替奴想着,只是挣钱不就是拿来花销的么,你们也不是外人,穿城而来也费些脚力,那几个大子吃茶也不为过。” “姑娘莫要客气,小的脚力得当。” 一番往来,阿鲁才告辞离去,老娘扶着立在院中迟迟不见回眸的朱宝月,低声劝说,“姑娘,秋霜伤人,往屋里头去。” 朱宝月唇角笑意未减,“人生在世,能得贵人牵挂几许,我朱宝月此生足矣。” 老娘叹道,“若说这少夫人,真是没话说。咱们风月场见得多,从前那般厌恶咱们满月楼,而今竟然还时时记挂,把咱们都当个人来看。” 朱宝月慢慢往回走,“娘,若不然咱也寻思着,不在这里头吃饭了。” 话音刚落,老娘大惊失色,看了左右,低声问道,“我的儿,你可是有相好的了,是哪位郎君?” 朱宝月缓缓摇头。 老娘却是不信,抓住朱宝月刨根问底,“是近些时日的金公子,还是唐公子?他二人年岁不小,一事无成,家中又有妻妾,你跟着回去,只怕——” “不是。” 朱宝月哑然失笑,抓住老娘着急得发抖的双手,“谁都不是,我只是想着年岁大了,往后咱们娘儿多攒点体己,慢慢的也不做这迎来送往卖笑的买卖,虽说清贫些,图个心安。” 老娘瘫坐下来,满脸忧愁,“就是寻个乡下庄户人家,这日子也过不下去。儿啊,你细皮嫩肉的,寻常百姓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你自是过不了。若寻个能耐之人,又怕人家嫌弃……” “若是谁也不寻呢?” 朱宝月刚说出口,老娘就慌张摇头,“我的儿,可想不得这心思,若是屋里头没个男人,任谁都能欺辱一番,到时候怕还不如当下。” 大隆,没有女户。 “若是做个寡妇——” 老娘满眼担忧,“我的儿,你是怎地想来,脱了这门户,也只能求着个男人依仗,没得个依仗,凭你是寡妇也好,孤女也罢,上赶着来欺辱的人多了去了——” 兼之朱宝月貌美。 朱宝月深谙这些道理,长叹一声,“娘,你不必着急,我也只是这般想来,若要打算,还需斟酌。” 老娘一番安抚,不由朱宝月起了这停下买卖的念头。 倒是阿鲁回去,入了韶华苑就奔着花架子下头吃茶看书的四公子而去,瞧着少夫人在不远处伏案盘账,低声同四公子说道,“小的有事禀报。” 眼眸瞥了宋观舟几眼,裴岸心中明了,转头带他往内屋里去。 阿鲁瞧着屋中无人,才同裴岸禀道,“小的去给孙大夫、宝月姑娘送节礼,半路遇到盼喜,小的气急,抓着她盘问起来,说到底小的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害我!” 裴岸面色清冷,“她能与你说什么,不过就是个丫鬟。” 若是敢说,立时就能死。 阿鲁嗫喏,“她当然不肯承认,只是……,只是她好似过得糟糕,听说也嫁人了。” 听到这话,裴岸面上略微起了点波澜,“嫁人?” 阿鲁连连点头,“问及嫁谁,可是她所嫁之人害得我,偏她不说。不过也让小的以后别问,见到她就当不认识。”说到这里,阿鲁嘟着嘴儿,甚是不喜,“小的性命不保,她还那般嚣张,真想扭到四公子您面前,由着您审问。” 裴岸听完,脸色微沉,眼神犀利。 “她所言无错,你今儿也算是命大,瞧着她时,你脑子里可还有我交代的话?” “四公子,小的——” “全忘了?”裴岸本要重重呵斥,想到此事还在隐秘之中,并让阿鲁到跟前,低声再次叮嘱,“盼喜如今怎可能一人在外行走,今儿只怕也是她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否则就你这小身板,早被人教训过去。” “这……,四公子,你是说那贼子就在附近?” 裴岸所言不差,盼喜只是一时迷路,待乔万寻到她时,她已摆脱了阿鲁,惊慌失措之态让乔万看了正着。 “这是怎地了?” 盼喜怯生生挨过去,立在他身后,“二哥,刚才公府那小厮抓着我不放。” 如今给盼喜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隐瞒。 乔万冷笑起来,“那小畜生命还挺大,他可是为难你了?”盼喜连连摇头,“只问我可知道那日害他之人,我自然是骂他血口喷人。” 看着眼前猫儿一样胆小的盼喜,乔万也不多为难。 “一会子去瞧瞧,可有喜爱的布匹,回头扯几尺,给自己做点好看的衣物。” “多谢二哥。” 待乔万带着盼喜从角门回到郡主别苑,已是晌午时分,描画早早候在二门,看到乔万就赶紧迎上来,“二哥,大姑娘寻你过去。” 待乔万离去,描画看着盼喜,上下打量一番,呛声说道,“你倒是聪明,找了二哥做靠山。” 盼喜如今灰头土脸,像个粗使婆子一样,挎着竹篮。 “描画姑娘说笑,我也到了年岁,能得二哥青眼相看,也是我的福分。” “哼!” 描画嗤笑,“别在我跟前说这些,就你做事那怂样,好生生的端个茶水都不会,若我是姑娘,早早把你发卖出去,留着碍眼。” 盼喜扭头要走,描画一把拽住她,寻了个僻静地方,“小心的你嘴,从前见到的听到的,都给我烂肚子里。我可不是大姑娘,慈眉善目好敷衍,若你连累我等,别以为二哥护得住你。” “你口中的二哥如今是我的相公,他不护着我,难不成护着你?” 描画与侍书名字好听,但样貌稀松,盼喜这般挑衅回去,也是嘲讽描画长得五大三粗,描画气急,欲要抓着盼喜就打,盼喜这会儿好似有了依仗,也不示弱,立时怒目瞪过去,“昨儿我才嫁人,今日你就要来打我,倒是试试,我也想瞧瞧相公护着谁,难不成护着你这罗汉丫头?” “你——” 第579章 描画欲要下手,侍书见状,连忙到跟前拉住,“使不得。” “姐姐拦我作甚,区区小事,她做不成器,如今青三姑那老虔婆跑回溧阳,若在将军与郡主跟前告你我一状,只怕我等前程堪忧。” 侍书深深看了眼盼喜,劝住描画。 “罢了,如今好歹也是小嫂子。” 描画叉腰,恨不得嚷嚷得所有人都听到,“她算的那门子小嫂子,二哥有正经娘子,她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 盼喜低眉顺眼,没有反驳。 直到二人骂完回了二门,她才提着篮子往下人所住的倒座房而去,如今,她跟乔万住着两间小房子,较往日大通铺宽敞许多,但白日里都是背荫之地,没什么日头,难免有些潮湿。 盼喜入内,坐在床铺上,看着阴暗的屋子,陷入迷茫。 阿鲁没死,她心头稍微好过些。 可又怕阿鲁咬出自己来,但想到这里时,忽地自嘲起来,阿鲁都知道的事儿,四公子能不知道吗? 原来,她从怂恿着四少夫人往满月楼去那一夜,一切就变了。 不多时,乔万归来,她听到脚步声就马上起身,迎了出去,乔万看她表情木愣愣的,拢着到内屋之中,“是描画侍书骂了你?” 盼喜侧首,半晌才软了声音。 “她们从来不喜我,也不是今日才瞧不上我的。” “放心,我已说过她们,来日必不会再惹你不快。”他年岁长盼喜十来岁,兼之日日外头风吹日晒,瞧着也要老成许多,与盼喜这等大丫鬟坐在一处,不像是夫妻,更像是父女。 “多谢二哥。” “这两日我要去茫洲一趟,你在府中,若大姑娘不召你到跟前,你就在二门外做些针线活,待我回来再说。” 盼喜一听,立时抬头,“今儿八月十五,好端端的团圆日子,二哥要怎地要去那么远的地儿?” 乔万被她这关切眼神给奉承到,也放平了声音。 “大姑娘有事儿安排,要紧着呢,不然也不会今儿就走。”说完,让盼喜帮着收拾衣物干粮,卷成一包放在竹背篓里,又压上一块羊皮袄子防雨,“二哥可带着下头人去?” 乔万摇头,“来去奔马,我一个人快些。” 不多时,与盼喜偷着耍玩一番,方才提着竹篓出去,盼喜送到门口,待乔万踪影全无,才回到床铺上,咬唇低泣。 乔万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男人。 盼喜初受恩宠,身子不耐,疼得她恨意从心底涌了上来,可是恨谁呢?翻来覆去,大姑娘对她的磋磨 ,让她根本不敢起半分别样心思,哪怕恨也不敢。 乔万吗? 他已经是自己的丈夫,这一生的依靠,能恨吗?当然不能。 那恨谁? 算来算去,还是镇国公府上下,她恨四公子无情无义,好歹从小一处儿长大,偏偏却不讲半分旧情,说卖就卖了。 更恨那宋氏多些。 她如果早些死去,大姑娘哪里还会磋磨自己与盼兰?想到盼兰,这团圆之日,盼喜捏着盼喜留下的一点绣品绢丝软帕,哽咽不停。 宋氏啊宋氏! 你怎地那么命大? 午间用饭之后,齐悦娘也不容众人午休,都打发丫鬟婆子招呼一声,差不多往梅太太跟前去请安。 丫鬟到世子房中时,霜月正抹着眼泪站在门口,小丫鬟吓了一跳,不敢靠近,还是霜月眼尖,瞧着是扩月斋的人,转身拭干净泪水才招呼小丫鬟到跟前,“是大少夫人有吩咐吗?” “好姐姐,刮着秋风,你也别当着风口哭,当心吃了风,肚腹难受。” 霜月带着浓重鼻音,“不碍事儿,就是风吹得眼睛疼。快些说,莫要耽误了主子们的事儿。” 小丫鬟这才传了齐悦娘的话。 “还请好姐姐跟世子与夫人说个明白,大少夫人说梅太太那边早早就差人过来请,左不过是一家人,也不讲什么吉时,若手上无要紧的事儿,不如过去娘娘儿儿一处吃茶说话。” 霜月微叹,“一会子我给世子夫人禀去,你自去。” 小丫鬟也不敢耽误,连忙应了好,就小跑离开。 倒是霜月立在门畔,长吁短叹好一番,都不敢入内,直到楚姑姑出门来,瞧着她萎靡坐在杏子树下头,脚步微滞,再细瞧去,霜月满眼迷蒙,她方才软了心肠,走到跟前。 “这小脸儿,我瞧瞧,可是打得重了?” 说罢,扶着霜月肩头,欲要看个仔细,霜月只扭头不让,低声说道,“姑姑,少夫人手软,也没个力气,打得不疼。” 话音刚落,眼泪又软了下来。 楚姑姑叹口气,把绢帕递到她眼下,“快些擦擦,她心头难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忍忍就是了。” 霜月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姑姑不必担心,我哪里会放在心上,为奴为仆的,也是夫人待我等好些,若是换做别的主子,说发卖也就发卖了。” “知道就行,放宽心这日子才有过头。走,擦擦泪水,随我进去,夫人又惦记着你呢。” 霜月哪里想进去,可左不过萧引秀是主子。 “世子这会儿还在屋中,不碍事儿的,你这姑娘冰雪聪明,来日我们就顺着夫人说话——” “可姑姑难道不知这是要命的事儿吗?夫人如今陷入低谷,已丢了中馈事务,换来世子厌弃,她为何还不收敛着些?” “噤声!” 楚姑姑连忙呵斥住霜月,左右看了无人,才轻轻掐了霜月的肩头,“这哪里是能说的?先是顺着,后头只说做不成。你明知她性子不容置疑,却还顶着她,不打你才是怪事儿。” 霜月听到这里,眼泪汩汩落下。 “姑姑,那不是旁人,是害了夫人的金大姑娘。” 真是疯了,霜月急得跺脚,避之不及的金大姑娘,夫人却要使她去传个信。 她如何敢? 这府上旁人不知,可她一个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如何不知这其中要害! 楚姑姑也很是为难,夫人这臭棋下的,确实要命。 霜月说使不得,萧引秀抬手就是一耳光,正好被入门的裴辰看了个正着。 “嚯!好端端的怎地打人?” 第580章 裴辰问个所以然,霜月自不敢说,只低着头抹眼泪,萧引秀回头,就瞧着裴辰凑到霜月跟前追问,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霜月就骂了骚蹄子,我还在跟前,你就做出那模样,是要勾引爷们么? 霜月听完,捂着嘴就跑出来。 可也不敢去别处,否则世子夫人喊来,她不在的话,又是一顿罚。 果不然,一会子萧引秀见二人都不入内,又在院中叉腰重喝,“楚姑姑,霜月,青天白日的又死哪里去了?” 听得这话,两人再不敢迟疑。 抹了眼泪平了乱发,霜月跟在楚姑姑后脚,一同入门。萧引秀瞧着可怜兮兮的霜月缩在楚姑姑后头,没好气的上前拽着她到跟前,“我是个直肠子的人,今儿也是气急,你大小姐莫要与我生气,可好?” 霜月连忙屈膝赔礼,只说是自己的不是,让夫人误会云云。 楚姑姑见状,连忙打了圆场,“霜月,可不兴再难过了,哪里找来这么个好主子,还与你赔个不是的。” “夫人言重,姑姑说笑,奴万万不敢承夫人这话。” “是我不对!”萧引秀挽起她手来,面上挤出笑意,身子却贴近霜月,“莫要与世子说半个字!” 霜月顺从点头,说了齐悦娘派小丫鬟来告的事儿。 “也好,我与世子说来,带着哥儿就过去。” 主仆三人往内屋走去,裴辰歪在贵妃榻上,嗤笑不已,“你们主仆从来好得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怎么今儿倒是内讧起来?” 萧引秀看着裴辰,就没个好气。 听得这话,欲要发火,又被楚姑姑拉住,她掩下不满,看着裴辰问道,“你这番出去,倒是逍遥自在,巧儿在屋中可是受了大罪。” 提及巧姨娘所生闺女,裴辰难得开怀,“说起咱这房头就缺个姑娘,巧儿肚皮争气,我瞧着姑娘长得倒也白净,不如放在你跟前养着,有你这母亲抚养,也是她的福分。” 啥玩意儿?! 萧引秀再压不住怒火,她坐在玫瑰交椅之上,冷哼一声,“世子说笑来着,她自有亲生娘亲在跟前,咱们公府不兴那套去母留子的道理。” “我何时说过不要巧儿?” 裴辰说完,方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但想着别的深宅后院,贤惠点的正室不管嫡庶,一并教养,传来也是美谈。 “你自萧家出来,总比巧儿这小门小户的多些见识。何况也不是个多的,就这么个姑娘——” 其实,裴辰也打着另外的主意,毕竟他去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孩勉强算是白净,但却过分瘦小羸弱。 一问,才知不足月。 巧儿跟前怎么养这胎里弱的姑娘,他如今内外不做事儿,能有钱去花街柳巷耍玩都算不错,哪里寻那些名贵的药材来将养这姑娘,索性打主意到萧引秀身上。 萧引秀莫说不傻,就是傻也不会要个亲娘还在的病秧子姑娘,立时撇嘴,毫不客气拒绝。 “让巧儿自己养,母女天伦,你是要活生生拆散,咱府上可没这个道理。父亲都容李姨娘教养秋雨,怎地到你跟前,反而迂腐起来!” 裴辰摸了摸鼻子,“……一墙之隔,若真长成秋雨那样,深浅不知,也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你那妹子金贵着呢,瞧不着我家五郎,来日我且瞧着她去做王妃夫人。” 罢罢罢! 裴辰说不过萧引秀,摆手揭开巧姨娘之事,他从贵妃榻上起身,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几许,轻咳一声,正经问道,“我瞧着院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寻个好日子,把高氏迎进来。” 不是养他的妾生子,就是替他纳狐狸精。 萧引秀想想这日子,也是觉得浊气捂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去,哽得心口疼。 “今儿团圆日子,且先过了再说。” 裴辰看着她不情不愿,愈发不喜,“一日日的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如今府中事务也有大嫂料理,你只管我这屋子里的事儿,难不成也挪不出日子来?” 言外之意,她无能还不贤,找借口搪塞他呢。 萧引秀扭头不语,“裴辰,你自己也应了我,这是最后一房。”若不是拿着她的把柄,以及这句话,萧引秀高低也要闹他裴辰个没脸。 可惜,金拂云害了她,高氏的事儿,她更是拦不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辰随口承诺,萧引秀张口欲言,裴辰不耐摆手,“我给你脸,才由着你来做这个事儿,若掠过你去,可别怪我心狠。” 萧引秀心头钝痛。 “……今儿是八月十五,好好的团圆日子,你明日再提,不成吗?” 裴辰难得没说话,但嘲讽笑意,却让萧引秀看了个正着。 萧引秀抚着胸口,软了声音,“一会子就要去二婶那边,两家人一处过节,求着你莫要再说这些,让人心头难受,过不好个节庆。”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裴辰瞧着她最近卸了中馈,好似老了十来岁,正要斥责一番,外头钦哥儿带着 两个弟弟喊了起来。 “二叔,二婶,孩儿们要去二祖母那里去了。” 孩子当前,裴辰再混不吝,也咽下不满,转头差使霜月去把孩子们迎进来,钦哥儿带着淩哥儿、桓哥儿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是从哪里奔来的,怎地喘成这样?” 裴辰端过自己的茶水,挨个儿喂了起来,钦哥儿靠在裴辰身边,满脸喜悦,“二祖母差人来请了好几次,我们去韶华苑同四婶婶也说了,可惜四婶婶忙着盘账,四叔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丫鬟们给裴岸请安的声音。 裴辰与萧引秀闻声,也起身迎接,裴岸一步跨进外屋,朗声喊道,“二哥,二嫂,走,三个孩子可是耐不住,催得不行呢。” 裴辰拉着钦哥儿与桓哥儿从内屋出来,只见立在堂屋中央长身而立锦袍加身的裴岸。 他肤色白皙,浓眉大眼,今日未曾戴冠,只把头发束在头顶,挽做发髻,玉簪固之。 “四郎,你屋里头的人呢?” 第581章 裴辰瞧着只有裴岸一人前来,反问起来,裴岸摆手,“我们先行过去,桦大哥亲自来请,再耽误下去也不成体统,至于观舟表哥他们,这会儿忙着,怕是到晚间吃饭时再过去。” 裴辰满脸不可置信,有几分好奇,“事儿这么急?好歹今儿过节。” 裴岸无奈笑道,“二哥是不知道苍哥儿何等心狠,信上只说约莫一马车,实则足足三马车。大舅三舅要得紧急,观舟也只能咬咬牙,尽量早些出账。” 裴辰也难掩笑意,“也是观舟能耐,若是让我去,我才算不清楚。” 说罢,摸了三个萝卜头的脑瓜子,“好生进学,向你四婶看齐。”后头萧引秀听得这话,眉头紧蹙,“浑说些个什么,自是要向他们四叔看齐。” 宋观舟不过是寻常妇人,若是像她,自己还指望什么! 裴辰回头瞥了一眼萧引秀,冷哼道,“四郎万里挑一,你真以为我们裴家祖坟冒青烟,辈辈能出二榜进士?若有观舟见多识广的能耐,我都觉得是祖宗保佑。” “……三个哥儿本就聪慧。” 萧引秀心头不甘,说了这么句,裴岸看他们夫妻又要起口角,连忙上前,拦住了欲要发作的裴辰。 “二哥,二嫂说得不错,三个哥儿十分聪慧,将来势必要青出一蓝胜一蓝。” 说完,催促夫妻二人出发。 裴辰见状,拉过三个哥儿,同裴岸并肩出了门,“她爱去不去,我们兄弟二人先去,萧北与淩白可在候着了?” “二哥暂且不用管他们,都被观舟抓走壮丁。” 裴辰噗嗤一乐,“萧北都不放过?我记得他昨儿晚上才回来的。”隆恩书院功课繁重,一去半月,再回来还容不得歇口气,就被押去干活。 “也是他萧家的活计。” 裴岸俊颜之上,难得多了笑意,裴辰满是幸灾乐祸,“也是。”转头叹了口气,“父亲竟是答应两位舅舅,说来也让我出乎意料。” 不是看不起宋观舟,只是想不到这盘账的事儿能落到个女子身上。 裴岸微微垂眸,“莫说二哥诧异,初接到父亲密信,我也有几分匪夷所思。” “也罢,辛苦一番,好过无事可做。” 说罢,还凑头到裴岸耳边,埋怨了萧引秀好些话语,裴岸听得蹙眉,“二哥——” 裴辰站直身子,“怎地,男儿三妻四妾的,有何不对?自来就是这个道理。那高氏身世可怜,但也是清白姑娘,她一日日的拖着不肯办,存的什么心思,我可是明白得很。” “二哥房中莺莺燕燕不少,小嫂子也纳了好几个,而今还添了闺女,已是儿女双全。说来二嫂也不易,你多体谅着些她。” “老四,你忘了你娘子的事儿了?” 裴辰满脸不可思议,使着丫鬟们把三个哥儿带到前头去,他与裴岸立在园子鹅卵石铺筑的小径之上,掰扯起来。 “你才是莫要寒了观舟的心,我瞧着她是有本事的。隆恩寺生死之劫,萧引秀这蠢货,只怕真是阴差阳错传了信出去,被歹人所获,才有了观舟被追杀之事。” “二哥——” 裴岸眼眸微凉,但玉面之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何大人那头也不曾查出个因果,二哥莫要冤枉了二嫂。” 听得这话,裴辰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些的兄弟。 片刻之后,他轻叹道,“老四,你从来是我们兄弟几人里头最为沉稳聪慧的,这事儿你与父亲如何打算,我是不知。” “二哥,我和父亲没有——” 裴岸欲要解释,但裴辰一抬手,打断了裴岸的话。 “当然,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还是想着观舟些,她不是寻常妇人,更不是你哥哥我院中这些依仗男儿讨生的弱女子——,她若气急了,同宋行陆说一嘴,只怕抬脚就走了。” 宋行陆,裴岸眼神微沉。 “大舅兄杳无音讯,就算他归来,也没道理拆散我夫妻。” 裴辰踱步往前,不紧不慢走着,他轻笑起来,“你当年不喜观舟,宋行陆来到府上,在父亲跟前毫不怯懦,只说带着观舟归家。” 也是宋观舟心中还有裴岸,拒了替她出头的养兄。 “二哥放心,我自不会负了观舟。” 裴辰摇摇头,不做表态,兄弟二人沉默行走百步之后,裴辰方才短叹一声,“四郎,二哥我生来就是个浪荡子,要说男女之情,你未必有哥哥明白。能遇到个打从心底欢喜的姑娘,不容易,你与观舟举案齐眉,不瞒你说,诸多时候也是羡煞哥哥。” “二哥说的是什么话,你与二嫂以及那些个姨娘,也是蜜里调油走过来——” “没有。” 裴辰收起嬉笑,难得认真,看向裴岸,“四弟,没有。与你二嫂,本就是母亲做主的亲事,从小以表兄妹相称,忽来一日,母亲说阿秀是我将来一生相伴的妻子,哪里来的知心知意?” “二哥,二嫂与你也生了两个哥儿。” 裴辰点头,“是啊,生了两个哥儿,若不是淩哥儿、桓哥儿,就她所犯之事儿,早被休了八百次。再说我那些妾侍,莫说同你与观舟这般快活恣意,只要我不喜,谁还敢在我跟前喘粗气?” 听到这里,裴岸再是忍不住,扶额苦笑。 “我的哥哥,人家顺着你,你也不喜?观舟那脾气说来就来,与我吵嘴的时候,你是不曾见到。” “浑话!” 裴辰振振有声说来,“观舟心头有你,才与你吵嘴,若真你惹急了她,她寒了心,只怕再不与你多说半个字儿。” “二哥放心,我心头也只有观舟。” 裴辰伸出手来轻拍裴岸肩头,兄弟二人难得亲近起来,“大哥不在多年,我总是想起他来。因着这个,如今彻哥儿不在跟前,二哥虽说是个混账,但想着你心头怕也是同我想念大哥一般。如今府上,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二哥也盼着你好。” “……二哥还是放下大哥,大哥这去了多年,你——” 裴辰摆摆手,“你能忘了大哥?” 裴岸微愣,“……自是不能。” 第582章 “那不就是了!你这没少被大哥揍屁股的人儿都忘不了,我如何能忘?!” 裴辰仰头看了天上云朵层层,“今儿怕是瞧不着圆月了,老三可有来信?” “……没有。” 裴岸眼神里带着凉意,“上次三哥来探望先生,也只见了观舟。待我打马去时,已人去楼空。我知以他胸怀,定不会怪罪于我,但也做不到宽宥我。” 因为,他是萧氏所生。 “所以,老四啊,哥哥多句嘴,你再是运筹帷幄,可轻易不能玩弄人心,观舟比老三更为细腻敏感,定不能伤了她。” “二哥何出此言,她是我亲娶娘子,自不能伤了她。” “隆恩寺之事,就这么悄无声息了?”裴辰紧追不舍问道,裴岸语迟,“二哥……,京兆尹下头何大人确实没有查到有用消息,就是那瞎眼贼子,也不知去向。” “罢了,哥哥我言尽于此,观舟喜我吟唱,我为此多关切一句,四弟莫要觉得厌烦。” “二哥说的哪里话,你对我夫妻的关切,我们谢你还来不及。” “那就好。” 但这番话,真的到了裴岸心头,已不是一个人来提醒他了,莫说许凌白萧北二人,时不时问个进展。就是知晓全情的秦庆东,也常有埋怨。 他都知道。 但而今这事儿,急不来。 幸得两府离得不远,容不得裴岸多思量,已到了梅太太房屋跟前,早有丫鬟在外头接引,亦有往里头报信的,引路的,一时倒是热闹非凡。 梅太太听得裴辰裴岸兄弟二人同来,喜得起身,亲自迎出来,裴辰与裴岸见状,连道不敢,上前左右扶着她,一同入了堂屋。 “婶子可使不得,我们又不是外人,都是您的孩儿,哪里当得您来亲迎的道理。” 裴辰嘴上惯来会说话,听得梅太太喜笑颜开。 拉着他上下打量,“听着你桦大哥说来,你在成县竟是亲自下河去抓秋蟹,我的儿,这可使不得的,那些粗活由着小厮护卫去做,你可再不能下水,秋水寒凉。” 裴辰连连告罪,“是孩儿的不是,累婶子担忧。” 说了裴辰,又看裴岸,满眼既是喜欢,也有担心,“岸哥儿,听得说公务繁忙,怎么婶子瞧着你比前些时日清减了不少?” “二婶放心,孩儿都好。” 梅太太左右相携两个侄儿落座,关切问及裴岸年后之事,又叮嘱不可太过劳累之后,方才问起其余人来。 “她们姐妹几人呢?而今竟是一个不曾见到。” 话音刚落,外头齐悦娘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二婶,媳妇们这就来了。” “快些进来,可莫要让老婆子久等。” 齐悦娘、萧引秀以及裴秋雨三人笑意吟吟走了进来,娘娘儿儿的喊得亲热,裴辰与裴岸见状,起身告辞,“二婶,容我兄弟二人去寻桦大哥去,也就不叨扰您。” “也罢。” 梅太太才要使丫鬟引二人去寻大郎,忽地想起来,才看向齐悦娘与裴岸,“说来,北哥儿一家子,还有观舟与她表兄表姐呢?” 裴岸躬身,说了盘账之事儿。 “今儿也不得歇息?”梅太太发出同样疑惑,裴岸少不得又解释一番,只是没有同裴辰说的那般仔细,只说宋观舟初次做这事儿,难免慢些。 待裴辰裴岸兄弟二人离去,梅太太拉过齐悦娘说来,“盘账的事儿,观舟倒是像个能干的郎君,我也就不扰她。倒是芳慧与凌俏,还是请来一处吃茶。” “二婶,来时我去叫过她二人,倒是说同观舟一块儿来。” 梅太太摆手,“观舟若是晚饭时辰才来,这会儿午间,桦哥儿张罗请了说书先生来,可是京城上头说得极好的先生,若是错过,就甚是可惜了。” 虽说中秋是大隆极看重的日子,但因着公府两位老爷都不在,所以也就没请戏班子来,倒是说书先生的话,这几年因着话本子的热络,好些大院里的妇人都爱听。 古妙凤也才从厨上归来,听得这话,笑眯眯道,“母亲,这事儿容易,劳烦漱玉妹妹与青玉妹妹走一趟,由不得许姑娘与表弟妹不来。” “也是有道理,漱玉青玉去一趟。” 两位花一样的姑娘听得安排,起身应了个好,各自带着一个丫鬟出了门,因着没有外人,裴漱玉也不再装得笑意盈盈,这会儿松懈下来,与梅青玉埋怨起来。 “真正是贵人,非得三催四请。” 梅青玉挽着她慢些行路,“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四表嫂在盘账呢?” 裴漱玉嘟着嘴儿,甚是不喜。 “也是四哥宠爱,不然谁家女子做这些事儿,你瞧我大嫂,也是能拨弄算盘的,可从不曾见到非要在爷们跟前要强。说来,女子还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好。” 梅青玉想到刚刚看到的如玉郎君,明明告诫自己,再不能多想,偏偏目光所及,都是他。 “他们夫妻恩爱,我瞧着四表哥提及表嫂时,满是宠溺。”只这一点,已好过世间千万夫妻。 “哼!我的好姐姐啊,看人看事儿,切忌只看表面。” 说到这里,裴漱玉让丫鬟离得远些,她微微垫脚,伏在梅青玉耳际说道,“……四哥好似也起了埋怨,毕竟四嫂过门快三年了,身子没个动静。我听着说来,应是四嫂身子不好,难以有孕。” 梅青玉听得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妹妹怕是听错了,这等要紧的事儿,人云亦云,传来传去怕是早与事实面目全非。” 眼看梅青玉不信,裴漱玉急得跺了跺脚,“好姐姐,我是那种传人是非的人吗?” “你……,这等秘事,你从何处知道,我看着四表哥待嫂子一片真心,这等言语,听来也觉难以相信。” 裴漱玉撇嘴,“我与姐姐说来,可要替我保密,不然来日大哥知道,只怕要拔了我的舌头。” “大表哥所言?” 梅青玉更觉得不可信,裴漱玉把她拉到嘴边,低声耳语,说了大致,最后才道,“我是偷听来的,大哥平日经常在外行走,与药王谷的西门大夫略有交情,四堂哥上门来,就为这事儿与大哥密谈。” “你听得真切?” 第583章 裴漱玉看着梅青玉一脸惊悚之态,接着说道:“我四堂哥裴岸亲口所言,好姐姐,难不成也是骗你的?” “这——” 梅青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裴漱玉挽着她继续往前走,“所以啊,旁人瞧着她风光无限,说我家四堂哥待她如珠似宝,甚是宠爱。实则,这才是真相。” “四表哥……,还是想着把四嫂子治好。” 裴漱玉摇头,“哪那么好治,我听得他与大哥说来,四嫂善妒,又爱呷醋,往后若无个子嗣,夫妻之情恐有折损——” “四嫂长得好,有本事,哪里想到竟然在子嗣上头不如意。”梅青玉说到这里,少不了几分叹息。 裴漱玉摇头,面上露出玩味表情,“我大哥让四堂哥娶个二房,但姐姐也知道我那哥哥长得貌比潘安,才高八斗,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想来也知入不得他的眼。若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谁愿意来做个妾侍,想来……,也难。” 梅青玉心头忽地乱跳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压着心中奇怪的情愫,与裴漱玉低声说道,“不管是谁,我瞧着四嫂子怕是都不能容。” 裴漱玉冷嘲热讽起来,“由着她来说的算?” “妹妹,夫妻本为一体,若四嫂子不允,我瞧着四表哥怕也不敢。” “好姐姐,你我见得多了,谁家成器的郎君身边只有糟糠之妻的道理,只说管教得体,妾侍恭敬主母,不敢造次罢了。” 梅青玉想到自己父亲,也是两房妾侍,可就这般来瞧,已算是好的了。 “端看四表哥怎地想来。” 梅青玉看向园子里秋日繁华,却起了不敢从前不敢起的心思。裴漱玉付之一叹,“爷们郎君的,几个能容得膝下空空?四哥光风霁月,也是俗人。他年岁一日日的去了,如何不急?” “只怕再过些年头,没准儿四嫂想明白,也会替四表哥置两房妾侍延续香火。” 只是这个时候,梅青玉微攥拳头,心头有个声音,不可能的!梅家不容她候着的。 莫说候着,堂堂知府家的嫡出千金,怎么可能给个公府郎君做妾侍? 可一旦心口撕了个裂口,她就像藏在阴暗里太久,抓着这口子里洒进来的希望之光,再是撇不开手。 “妹妹还是藏着这事儿,若让无心之人听去,来日取笑四嫂子。” “也是,我瞧着她在公府里头水涨船高,又是算学笔试,又是盘账,真是笑死个人。若让人知道她不会生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路,待到韶华院时,庆芳引着二人入内,两人打眼看去,上次来还宽敞颇有景致可言的韶华苑,竟是摆着硕大一张书案。 上头勉强撑起凉篷,下头坐着宋观舟、许凌白、萧北以及忍冬。 各人跟前一大摞账册,另有诸多白本、笔墨砚台,宋观舟跟前还摆着那把裴岸专门给她打制的红珊瑚算盘。 此刻正被宋观舟拨弄的啪啪响。 许淩俏莲步轻移,到二人跟前,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妹妹,且到屋里说话。” 入了韶华苑正房,张芳慧也正在吃些点心。 裴漱玉见状,上前扶着张芳慧,“好嫂子,快些同妹妹过我们房头去吃,母亲与大嫂惦记着嫂子与许姐姐,快些随我姐妹二人去。” 许淩俏让丫鬟看茶,落座之后才笑答,“我与四嫂还说候着观舟与哥哥们一起。” 梅青玉声音温和,也瞧了过来。 “大表哥请了说书先生到府上说书,姑母想着嫂子与姐姐独坐这边,于是打发我二人来请。” 许淩俏欲要拒绝,裴漱玉嘴儿极快,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四嫂忙着,咱也不叨扰她,可嫂子与姐姐这不也是闲坐无趣,快些去听听,那说书先生可有故事了。” 张芳慧听来,也起了兴致。 “说来也是我们晚辈失礼,凌俏,不如留着观舟他们在这里忙着,我们给太太请安去。” 许淩俏迟疑片刻,唯有含笑应许。 若一开始,还觉得许淩俏长相肖似宋观舟,那随着相处时日长来,这会儿再不会有此错觉。 说来也是两人性子南辕北辙。 许淩俏较之寻常姑娘都温柔几分,更不用提在强势的宋观舟跟前,裴漱玉与梅青玉虽说对宋观舟敬而远之,颇有微词,但却更亲近许淩俏。 四人起身出门,宋观舟抽空抬头,好似看到了古色古香的美人仕女图,疲惫之余,捏着手指吹了个口哨。 裴漱玉抬眸:……这等村妇! 梅青玉倒是被这轻佻的口哨声吓得满脸羞红,倒是张芳慧与许淩俏已习惯,“你这泼猴,吓着两位妹妹了。” 宋观舟嫣然含笑,“只是瞧着你们行走下来,端的是好看。” 美好的事物,会让人不知不觉心情好太多。 比起萧家算得头疼的茶叶账目好上太多,宋观舟轻触眉尾,“这是要往二婶那边去了?” 许淩俏稍微往前走几步,细声细气说道,“太太那边劳两位妹妹来请我与嫂子先过去听书,观舟要不你与二位兄长也歇了活计,今日松快半日? 宋观舟起身,因做活盘账,她穿的也不是什么锦罗绸缎,反而是方便透气的灰蓝白棉裙,头发也不像跟前夫人姑娘们做一番精细梳妆,一条辫子拖在身后。 她身着软鞋,行走轻便,几步就来到许淩俏等人跟前,“我倒是想去,可实在去不了。一会子吃饭前,我们再过来就是。” 梅青玉与裴漱玉欲要她行礼,也被她扶住,“姐姐妹妹的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你们快去,让二婶婶和桦大嫂子原谅则个,我们晚间再来。” 待丫鬟婆子簇拥着四人,还带着瑞哥儿离去时,韶华苑又恢复寂静。 许凌白跟着宋观舟熬了两个大夜,这会儿眼帘下头一片乌青。 哈欠是一个接着一个,萧北看着他因着哈欠引来的泪水,拍案而笑,“淩白,若是熬不住,且去躺椅上歪靠片刻。” 宋观舟转过身来,差使丫鬟们取来冰凉莲子羹。 “表哥,不如洗把冷水脸,再战不迟。” 萧北:……你真是比丰年的大地主还不顾人死后—— 第584章 荷花端来冰镇莲子羹,四人各吃了一盏,许凌白还觉瞌睡,真去洗了个凉水脸,回到书案上时,叹了口气,“观舟,原来账目如此繁复,虽说幼时读书,对算学也有涉猎,可哪里想到真到盘账时,这般让人头大。” 宋观舟冲着两位读书人笑道,“每个人做账习惯不同,兼之其中藏着猫腻,本就种类繁多,外人来查,只能一一罗列出来,计算数额差距。” 萧北伏案长叹,“……只是半日,我已佩服苍哥儿,眼睛不好使,还得看那么多账目,若是我来,这一生也做不了。” 宋观舟被二人颓然之态逗笑。 “只是除列之时繁杂,譬如这茶叶铺子,有掌柜与五个活计,另还长期赁了马车,铺子左右两间,偏偏一间是萧家自有,另外一间是赁来。每月进出账目不止货物买卖而来,还有掌柜活计的工钱,租赁费用,牲口嚼头,税钱,以及挂账费用等等……” 才听到这里,许凌白已抱头不愿看账了。 “我不曾想到,区区茶铺,竟是这么多账目。一日里来,你瞧瞧,碎了三个茶盏,浇湿了一饼干茶,这钱老三又来赊账,还有这个,伙计送茶去天香楼,半路被狗撵,摔碎了茶叶——” 许凌白指着账册,无奈说道,“一日日里就记这些,瞧得我头疼。” 宋观舟淡淡一笑,“表哥,账房先生若都能这么记,倒是好的了。说来,四表哥,萧家从商真让人佩服,譬如这里,伙计被狗撵,摔碎了茶叶,只需伙计出成本的四分其一,说来也算公道。” 萧北叹道,“伙计做工,工钱微薄,如若说不赔,就怕有人钻了空子,故而掌柜也要连带。但是——,我这本里头未必赔得次数也多了些?” 说完,把手中账本翻开来,递给宋观舟。 “你瞧着,这月里竟是各种缘由赔了十五次——” 宋观舟细细看来,一手拖过算盘,又看了账目,“这江州铁观音也不便宜,二两银钱一饼,寻常人家可吃不起。伙计出手,只怕也得小心谨慎,反而还损毁的多,定是有问题。” 算盘珠子一拨,再瞧着下头名目,“这马车赁用之费年初算了一次,我依稀记着每月又重复记一次,在四表哥这前年的月账里头,竟然日还记一次。” 许凌白凑过来,与萧北四目相看,方才齐齐看向宋观舟,“是重复记了?” 宋观舟微微摇头。 “要查。譬如这隔三差五所用,若不是长期租赁那家车马行的,乃是临时租用,也得看凭据,若没注解,通通视为重复记录,需登记在案。” 萧北一个头两个大。 “如淩白兄多言,这些事儿看着简单,吃穿用度,银钱几许,原以为拨弄算盘计算一番就是,哪里想到下头账房糊弄人来,观舟,这活不好干啊!” 宋观舟抿唇轻笑。 “苍哥儿聪慧,他的宅子我是那么好拿的吗?” 因二人亲近,宋观舟也不隐瞒,初时听来,许凌白也觉得惊诧,觉得只是盘账,竟然能得个三进院,萧家真是大手笔。 可这才两日,许凌白顶着黑眼圈,顿觉这宅院难挣。 “倒也是,苍哥儿算计厉害。” 萧北爽朗大笑,笑完之余,付之一叹,“小小茶铺,都有这么多猫腻,更不用说萧家别的大生意。” 宋观舟言笑晏晏,倒也看得明白。 “两头来查,至少我查萧家总账茶叶科目里头,与下头十九个茶铺,两个茶庄,以及五个茶园总账,差额多达两万两白银。” 话音刚落,许凌白与萧北惊异难掩,“这么多?” 宋观舟义切辞严,缓缓点头,“只是查账目总额,就有这么多,若细查下去,只会更多。苍哥儿早探查出这些,他要的不是我只给出差额,而是给出在哪里亏空,何人经手导致平不了账。” 萧北咂舌,“这活,确实不容易。” 宋观舟低眉浅笑,“……我只能尽力,不负二位舅舅与苍哥儿重托。不敢说查个七七八八,但账本上有的问题,我都会悉数登记,汇成书文。” 萧北听完,拱手诚服。 “幸得我明日就往书院去苦读,剩下淩白受你差使。”他言语之中多有调侃戏谑,许凌白两眼发黑,问及宋观舟,“来日做官,这些事儿怕也是躲不过。” 宋观舟摇头浅笑,“倒也不至于你亲力亲为,你若得做县令,下头自有度支郎君亦或是文书小吏管理,同你也就是禀个大致,只是——” 你放心吗? 眼神询问过去,许凌白双手重重抹了一把脸,“经你这么一说,来日我怕是要亲自看账。” 宋观舟宛然灿笑,“倒也不至于,头一次看账,你定要看出眉目,问责起来,下头人就知你是行里人,不敢糊弄。往后抽查就是——” 说到这里,宋观舟取过昨日看过的账册,递到二人跟前,“这本账册,你们可曾看过?” 两人拿过来,快速翻阅一遍,“不是寻常年账,虽说不曾细看,如今瞧着倒是正常。” 宋观舟葱指微摇,“这本里头做了假账。” “假账?” 许凌白再次低头,翻看起来,“都是寻常事务,汇总每月的账本,我昨儿算过半本,不曾有问题。” 宋观舟拿过账册,翻到中间靠后一页,最左一列,上书茶园挖渠九十丈有余,支银钱二千一百二十八两。 萧北瞧着疑惑,“观舟,这有何不对?” “佟县的万家茶园,我问过四郎,他曾去过,说这茶园旁边就是佟河,再问茶园灌溉用水,四郎也说十来年前就引了十来条支河入内,茶园位置偏高,也是水车车水上去。挖渠——,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听得这话,萧北立时回忆起来。 片刻之后方才了然,“确实如此,万家茶园里头哪里来的渠,支河几条,也是早些年引入的,就是重新疏通,也不用这么些银钱。” 两千多两,可不是小数目,就是江州城中心一处三进宅院,景致差些的,两千两能也够买一座。 许凌白一听,脑子有些懵,“他们真是敢……” 第586章 宋观舟还沉迷在心算中,被阿鲁这么一打断,她面上好似是听阿鲁说话,实则还在默算数据。 “少夫人,请您过目。” 他要掀开竹篮上头的棉布,宋观舟却微微仰头,片刻之后,同许凌白说道,“表兄,你刚才所查账务之中,他们前头五年的车马费约莫九千二百一十二两白银?” 许凌白表情微滞,“好似……,好似没这么多。” 说完,立刻在一摞账本里翻了起来,他算得头大,这会儿哪里是哪里,压根不知道,更别说宋观舟直接说出银钱总额。 翻到五本账,再到车马费用那一页,宋观舟拿过来时,忍冬起身,欲要把红珊瑚算盘挪到宋观舟跟前。 “不用,这么几个数,还用不到算盘。” 她瞟眼看去,就合计出了数据,“七千一百两纹银?” 许凌白颇为诧异,“两者差距有些大。” “不是有些,是非常。”话音到此,宋观舟定睛,看着阿鲁提着篮子,半佝偻着身,姿态奇怪,“阿鲁,你作甚?” 阿鲁哭笑不得,“少夫人,小的说这是华姑娘给您送来的中秋节礼,可要过目?” “啊!重楼送来的?” 宋观舟回了一句,又想到这车马费,转身同萧北说道,“劳烦表哥帮我翻出前头五年,佟县车马租费价格,我且瞧一瞧。” 阿鲁:…… 萧北扶额,“观舟,我立时给你找来,但你歇一会儿,我瞧着日头也不精神,不如今儿早些过去二太太那边请安。” 天上浮云层层,太阳偶尔从云层缝隙之中露个脸,多云天气,确实让人昏昏欲睡。 阿鲁立在旁侧,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还是忍冬起身解救他了,提过篮子,掀开棉布看了一眼,立时惊诧起来,“真是做得精致,华姑娘亲手所制?” “重楼做了什么,我来瞧瞧。” 忍冬提着竹篮到跟前,“少夫人请看,这小饼可真是极为漂亮。”小饼,大隆还不兴叫月饼。 宋观舟探头一看,前世见多了的她也忍不住叹为观止。 “重楼倒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瞧着就让人喜欢,怎地下得去口?” 原来,华重楼也赶到了京城,同表妹一起准备中秋节礼。 只是医铺之上忙碌不已,孙琳与孙大夫匆忙接待阿鲁之后,后厨之中的华重楼未曾见到。 回头听得孙琳说了,才指着刚做好的小饼。 “倒是给少夫人送些,我这做法与京城不一样,饼皮酥脆,火腿肉馅加了糖霜,早些时候听得少夫人提过,她是爱这一口的。” 因着这话,孙琳又差使小徒弟候在门口,让他看到阿鲁就喊进来。 瞅着空,孙琳也到后厨帮衬,硬生生准备了一篮刚烤出来的小饼,交给阿鲁。 “让少夫人别嫌弃,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阿鲁知道眼前两位姑娘得少夫人看重,自不敢轻视,连连道谢之余,还奉承道,“二位姑娘还不知我们少夫人么,最喜爱您二位的手艺,药丸子、香丸子的,也只用您二位做出来的,这小饼啊,小的打赌,少夫人见到必然喜欢。” 果然,宋观舟洗完手,捻起一个咬了半口,只嚼了几下,立时眉目舒展,“好吃。” 说罢,招呼萧北与许凌白,“二位表哥尝一尝,卖相好看,口味独特,极为香糯。” 忍冬与阿鲁也各拿了一个,许凌白吃完,表情玩味,“这馅儿怎地又甜又咸——” 萧北摇头,“好是好看,可竟是肉馅的,虽说头一次吃,但我还是吃不大习惯。” 宋观舟满脸错愕,“这是火腿馅儿加了糖霜,如此鲜美,二位兄长竟然不喜?” 再看忍冬、阿鲁,二人吃完,只说好吃,却再不肯吃第二个。 宋观舟再是忍不住,仰头大笑,“可惜了可惜了,这等小饼,实乃我心头所好,虽说壮姑、孟嫂做得枣泥、红豆、瓜仁馅儿的也好吃,但鄙人更爱吃——肉。” 火腿小饼,做得小巧精致,跟杏子差不多大小,兼之酥香松脆,甚是可口,有记忆中的味道。 宋观舟先是两口一个,吃了两个之后,觉得不过瘾,干脆一口一个,又吃了两个,忍冬见状,连忙拦住。 “我的好夫人,可不能再吃了。一会子要到二太太跟前吃宴呢。” 若这会儿多吃,待会儿哪还能再吃。 宋观舟捏着第五个,听得这话,只能颇为惋惜放下,“也罢,吃口茶收摊罢。” 收摊,是宋观舟灌输给众人的新名词。 萧北听得笑意连连,“宋掌柜,敢问今儿生意可好?” 宋观舟拱手回答,“不怎地好,下头人心思不纯,贪我买卖,今儿这年,怕是不好过了。” 她满面认真,逗得萧北与许凌白都绷不住笑意。 待处理了车马费之事儿,交由忍冬登记在册,宋观舟这才伸着懒腰,宣布到此为止。 恰逢外头裴岸也入了门。 宋观舟侧首看到,颇有些惊奇,“四郎怎地又回来了?”裴岸径直走到跟前,瞧着大木桌上的账本都合起来,“过来瞧瞧你们,若是不紧要的,让丫鬟们给你梳妆打扮,过去给二婶请安。” “也是,我都忘了要梳妆更衣。” 她上下自我打量,嬉笑起来,“若我这般过去,倒不像是四郎的娘子,好似是四郎院落里的洒扫婆子。” 裴岸与裴岸许凌白示意之后,才引着宋观舟入了内屋。 “谁家院落能请得起这么有才有能且样貌标致的婆子?只怕倾家荡产也求不来。” 扶着她落座,裴岸给她揉了揉双肩。 “慢些做活,你这劲头比我在翰林院上值还辛苦。” 宋观舟享受着裴岸的服务,仰头看去,“四郎,来日你外放做官,定然比如今更忙碌。” 裴岸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且是要看做的何等职位,也端看怎地为官,前些时日林大人倒是提过,因着只是闲谈,我倒也不曾同你说来。” 宋观舟闻言,略有不解。 “可是说了来日去处?” 第587章 裴岸微微颔首,“吏部尚书余从明余大人倒是问及江大人,吏部文选清吏司还需主事郎,若我能去,一年考功若得上中以上,并外放做知州去。” “知州?” 宋观舟略微沉吟,“若从翰林院直接外放呢?” 裴岸语气稍顿,“……若继续留在翰林院,倒也将就,若是外放,经吏部委派,至多就是知县,若到了富庶之地,至多是个县丞。” 连从七品县令都委派不上,也是极有可能。 宋观舟抬眸,“如此说来,若去吏部进修一年,以你之人才品行,外放出去竟是能做知州,这么来看,定然是去吏部适宜。” “只是——” 裴岸揉肩的手也慢了下来,“如此的话,明年我们还得在京城一年,你心心念念想着与我外放出去,我想着若不然就经翰林院考教开春就出去。” 我? 宋观舟唇角微扬,眼眸莫名凉了下来,“……我无碍。”她几不可闻叹道,“若京城我待腻了,就往江州去,若在萧家与舅舅舅母过一块儿,金拂云总不能追到那处去。” 听到这话,裴岸俯下身来,瞧着自家娘子的花容月貌之上,凝视宋观舟面上反应。 “岂有抛开我不管的道理,娘子此言差矣,你我夫妻可不能分开。”裴岸语挚情长携起宋观舟玉手在握,“林大人只是私下相问,我还未做答复,与娘子说来,也是夫妻商量一番。” 宋观舟轻撩碎发,“去吏部,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外放若从知县一步步走来,更为艰辛。高一些,京城做一年,有些人脉之后,往地方去行事便宜。” 何况,吏部老大都来要人了,橄榄枝递到跟前,岂有拒了的道理。 裴岸挨着宋观舟后背坐下,“观舟,不瞒你说,这是少有的机会,我也权衡利弊一番,但一想到你在京城被金拂云扰得不成事儿,并又想着还是早些出去。知县也罢,若能勤恳干事儿,好饭不怕晚。” “别!” 宋观舟在他怀里转身,纤手一摆。 “前程重要。江州也好,旧县也罢,一年里头躲出去月,也就过去了。何况,如今蝶舞蝶衣到我跟前,四郎有心为我,我心领了,但前程大事之前,可不容糊涂。” 宋观舟话音刚落,裴岸双手就捧上她的鹅蛋脸,仔细认真端看她面上任何一丝表情。 “娘子不许同为夫说违心之话。” 宋观舟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有何违心?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若不是你人才出众,吏部大人也寻不到翰林院去。说来,你心性沉稳,博学多才,若只是在翰林院做个编修侍读,并不是合适。” 侍读往上,也是位高权重。 围在天子身旁,隐形权利不容小觑,但宋观舟看向裴岸,“你应该去吏部历练,继而外放,为地方黎民百姓做一番功绩,往后以此作为基石,平步青云,也才稳固。” 宋观舟还是受现代华夏政治思想影响颇多,她与裴岸平视,“你这一生,定然不凡,但权势滔天并不是我我祈愿,只望你能为苍生百姓,多做实事。” 这一刻的裴岸,内心好似被滔天巨浪所裹挟。 他心中澎湃激荡,看着眼前认真说话的女子,顿生豪情万丈,“观舟看我,竟是如此之高,实乃出乎裴四预料。” 高估吗? 原着里裴岸就十分优秀,这是不容低看与忽视的现实。若从前宋观舟看裴岸只是借助原着剧情,亦或是冰冷文字。那如今二人夫妻将近一年,她看得明白。 宋观舟不是寻常小女子,她上辈子有丰富阅历,哪怕就是金拂云那等卑鄙之人,她也不会否认身为女子,那混账的能耐手段确实厉害。 更不要说眼前之人是她的男人。 “四郎,多谢你替我着想,任谁来决断,也是以前程为重。”说到这里,她探头看去,“今儿中秋,我特让蝶衣蝶舞回秦府去,与她师兄弟们过一个团圆年节。明儿回到我跟前,从此进出也有她们护着,金拂云终究不过是闺阁妇人,再要害我,也怕没有机会。” 宋观舟轻拍裴岸大手,言尽于此。 “多谢娘子。” 谢?大可不必。莫说老夫老妻,就是热恋之中,宋观舟也不会把自己摆在裴岸跟前,由着他弃了前程,迎合自己。 傻子都不敢冒险。 何况——,宋观舟瞧着裴岸,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眼前男子也是两世里头,她见过最为优秀之人,可不妨碍生死跟前,她会毫不犹疑弃了裴岸。 自己本就凉薄,何必与人相欠? 裴岸不知此意,只想着贤妻当前,又说出那番为了苍生百姓的话,几乎戳中了他自小寒窗苦读,进士及第之后的雄心壮志。 从不曾与人言明,却被眼前女子诚挚说出,他心头如何不震撼? 搂着宋观舟,他埋首于娘子肩窝之处,嗅着迷人香气,几乎欢喜到骨子里头。 “观舟,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你陷于隆恩寺那般险境。” 宋观舟不喜再谈这事儿,反正结局已定,她轻推裴岸,“莫要腻歪,我得洗漱妆扮,可不能让二婶久等。” 欲要起身,哪知男子动了情意,直接扶着她纤细束腰抱到双膝之上,黏糊不舍。 “娘子——” 宋观舟仰天翻了个白眼,“裴四,你我夫妻一生人长着呢,哪怕你爱我到骨子里头,也得藏着掖着,慢慢宣泄出来。不然那一日忽地不爱了,我可是受不了。” 噗! 裴岸在她肩头闷笑出声,“我不知旁人夫妻如何相处,但瞧着父亲与母亲,无不是剑拔弩张互相算计,再瞧二哥二嫂,也谈不上夫妻 恩爱。可瞧着你我,才觉娶到观舟,真是好福气。” “行了行了,裴季章,爱我之言不必吐露,你家娘子不吃这套。”说罢推开裴岸,跳下他的双膝,喊了忍冬伺候。 忍冬声音从院落里传来,宋观舟回眸,瞧着裴岸俊颜之上从容淡定,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眸,却有满满当当即将溢出来的爱意。 她心道,这一刻真好。 宋观舟走到裴岸跟前,微微俯首,与裴岸唇角浅浅一吻,呢喃低语,“珍惜当下,四郎。” 第588章 忍冬带着荷花庆芳庆菲,端着铜盆热水入内,宋观舟伸着懒腰,扭了扭脖颈,“可有热水,我冲个浴。” “少夫人,若是洗头发,怕是干不了。” 何况昨儿才洗的—— 宋观舟摇头,“只是冲一下,也不淋湿头发。”忍冬这才放心,与三个丫鬟提了水到盥洗室,又寻了干净衣物,荑子巾帕全须备好,宋观舟入内,也不过须臾之时,并一身清爽出来。 裴岸这时已在外头,与二位表兄闲谈。 萧北差丫鬟取来铜盆,凉水净面,好似要洗净脑子里的糊涂,许凌白在旁笑道,“四表哥一个头两个大,比愚弟好些,我如今三个大。” 听得裴岸哑然失笑,“真有这般艰难?” 许凌白郑重其事点头,“季章有所不知,实在是陈年旧账,记得琐碎,瞧着都是寻常支出收入,我从前不曾涉猎这些生意账目,瞧着好似没有 破绽,可观舟只是扫过一眼,就知其中弯弯绕绕。” 他对表妹不吝夸赞,直到齐悦娘差人再次来请。 宋观舟梳妆妥当,从屋内款款行来,裴岸回眸,纵使见了无数次,还是忍不住被娘子大妆所吸引。 却见女子不胖不瘦,身形匀称,云髻高耸,正中间簪着一朵鎏金红珊瑚雕大花牡丹,花瓣层叠灵动,花蕊又取了黄金来做,富贵奢华微光流转,原是夺目耀眼,却又被那双黛眉秋水压下光耀,只道此女玉颜妩媚。 因是节庆,宋观舟穿得喜气些。 朱红金线暗绣云纹上襦,月白长裙曳地,长裙上头金线明绣碎花,西晒日头下面,熠熠生辉。 外衫乃是豆绿绢丝罗锦所制宽袖厰衣,宋观舟步伐灵动活泼,倒使得这厰衣多了行云流水的慵懒大气。 一身入眼,端庄有余,还添多些活泼天机。 裴岸起身迎来,“倒是掐好时辰,大嫂遣人来说,快些过去,晚了就怕赶不上好饭。” 说罢,扶着宋观舟素手玉臂,不急不缓下了石阶。 “那正好,女子出门多有麻烦,劳四郎与二位兄长久候。”此言一出,萧北朗声笑来,“这会子怕是无人想得到,眼前仙子竟是宋掌柜啊!失敬失敬!” 他拱手打趣,宋观舟屈膝还礼。 “表兄过奖,宋掌柜飞入后宅,做了裴家四少夫人,且去赏花听曲,祭月求个平安。” 裴岸在旁笑道,“既如此,少夫人,请——” 忍冬本是叫了蓝顶小轿,但宋观舟抬手拒绝,“我这一日日的,尽坐在书案跟前,不曾走动,浑身僵硬,今儿走一遭,左不过就在隔壁。” 秋日景致,凉风拂槛,园子里已有树叶泛黄掉落,但也有苍翠如烟,还是生机勃勃。 黄绿交织在一处,真是一幅幅上好的油画。 宋观舟莲步轻移,游走石子小道,嗅着金桂秋菊冷香袅袅,倒也沉醉进去。 忍冬在旁跟着,小心看着宋观舟脚下,虽说裴岸欲要搀扶,却被宋观舟谢绝。 “如今腿脚早好起来,莫要再娇气我来着。” 如此不多时,到了梅太太屋内,这会儿里头坐满了姑娘媳妇,正在说笑着,宋观舟让丫鬟莫要去禀,自行入内,屏风处探头看去,“原来桦大嫂子是说书先生,倒是我白白错过。” 正说着热闹的古妙凤抬头一看,梅兰竹菊五折屏风处,探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儿,立时笑开了花,起身迎去,“四弟妹可算是来了,得你高看,嫂子是做不了说书先生,这是才听完,众姐妹难免起了兴致,说笑起来。” “嫂子声音清脆,说起来也栩栩如生,我瞧着来日嫂子说,饱饱妹妹的耳福,可好?” 古妙凤携着她入内,止不住笑意。 “你呀,谁人能说得过你这张嘴——”话到此处,回眸一看,三位如玉如翡的郎君也紧随其后,梅太太见状,喊着欲要避让的姑娘们,“一家子的兄弟姊妹,倒也不用回避。” 裴漱玉梅青玉带着几个妹子方才止了脚步,裴岸带着许凌白、萧北入内,朝着梅太太躬身行礼问安,梅太太喜笑颜开,立时拉过三个郎君,好一番问候,才由着他们出去。 “你桦大哥、二哥还在亭子里听曲,辛苦两个侄儿,忙碌一日,这会儿也去松快松快,再半个时辰,也就吃饭了。” 梅太太慈眉善目,甚是喜悦。 从前这份荣光,是公府大嫂的,今岁公爷与老爷都不在府上,反而让她跟前热闹非凡。 想到此处,声音更加慈和。 裴岸也知屋内一群嫂子妹妹的,不便久待,可瞧着宋观舟在此,又有些不舍离去。 哪知这副踌躇之态却被众人瞧了去,坐在梅太太旁的萧引秀唇角微沉,冷笑不已,自家这老四是越发不成器,瞧着他那眼眸子,几乎要钉死在宋氏身上。 真是一副让人瞧不上的样儿! 萧引秀眼眉不屑,侧首看望旁处,同样看到眼里头的,还有隐在姐姐妹妹里头的梅青玉。 她几乎快藏不住羡慕与嫉妒。 四嫂子正与齐悦娘、古妙凤说话,丝毫不知裴岸眼神追来,梅青玉循着裴岸眼神,看到毫不知情的四嫂,更添酸涩。 宋观舟貌美,只不过寻常穿着,就压过了她们潜心装扮, 再瞧这屋子里嫂子也多,可哪位兄长进来,是同裴四郎一般,满眼不舍娘子。 她越看,心中越难过。 旁边裴漱玉轻哼一声,同萧引秀一般,扭头看望别处。幸好裴岸知道姐姐妹妹众多,倒不多犹豫,带着两位表兄告退。 待郎君们退下,梅太太掩口笑道,“我膝下姑娘不少,若能与你们四嫂一样好福气,得遇你们四哥哥这般郎君,为娘也就放心了。” 宋观舟走到跟前,挨着梅太太坐下,“太太说的哪里话,妹妹们温婉娴静,各有福气,只比我好的道理。” 丫鬟们端来热茶,宋观舟因吃了火腿小饼,口干舌燥,这会儿接过来,牛饮一般,吃了半盏。 看得梅太太连呼慢点,宋观舟吃完热茶,才觉嗓子活络些,“二婶放心,不碍事儿的,我素来鲁莽粗鄙,让嫂子妹妹们见笑了。” 片刻之后,裴漱玉引着梅青玉悄然出了屋子。 “越发看不惯!” 第589章 梅青玉左右看来,打发了丫鬟,与裴漱玉往她闺中走去,“一会子摆宴,这时离开,可会不妥?” 裴漱玉下巴微抬,“到摆宴时自有小丫鬟来请,我只是瞧不着她那样子,偏偏四堂哥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真是造孽。” 这—— 梅青玉瞧着身后身前无人,才拉着裴漱玉低声叮嘱,“妹妹慎言,这话可不能让人听了去,四嫂子也不曾作甚,妹妹莫要当回事儿就是。” “哼!” 裴漱玉叹道,“姐姐与我向来同心,我也不瞒姐姐说来,自我与表哥起了纷争误会,得她来调停,自此之后,母亲也好,嫂子也罢,众人都要我对她感恩戴德,一次两次的,我也照着做了,日日里提,由不得人不厌烦。” 她表情嫌恶,眉宇之间尽显出来。 梅青玉软了声音,“好妹妹,开春之后就往我家去了,到时候再是想见,只怕也难得见来。” “我瞧不着她那股狐媚子样儿,偏生男人就吃这套,姐姐,可惜生不逢时,若你早生几年,求着母亲去说,如今也是你做我的嫂子。” “使不得!” 梅青玉脸色攸地绯红起来,急切拦住裴漱玉,“好妹妹,我那点可笑心思,也就你知一二,可我从不曾有半分奢望,妹妹心善,快些替我掩藏起来。来日我嫁得郎君,这些念想自然就断了。” “断?” 裴漱玉神情恍惚起来,“姐姐能断得了?” “自是能断,这世间有什么不能断的,待我有良人在侧,生儿育女之后,哪里还记得这些闺中往事。妹妹也是如此——” 裴漱玉垂眸,“我早早忘了。” 二人一时无语,携手回到闺中,提及曾经情动,各自低下头来,暗自嗟叹,只道人间如意之事太少。 沉默许久,裴漱玉叹道,“若姐姐身份低微些,做个二夫人也使得。” “妹妹!” 梅青玉蓦然抬眸,满眼不可置信,她差点上前捂住裴漱玉那快嘴儿,气得跺脚,“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哪里能自降身段与人为妾,妹妹是气糊涂了!” 眼见梅青玉生了大气,裴漱玉连忙奉茶赔礼。 “姐姐原谅我这浑话,我也无恶意,只是想着能得个如意郎君,又何必在意这些名分。” “妹妹慎言!” 梅青玉侧首,面显薄怒与凄楚,“是我痴心妄想,妹妹聪慧玲珑,探知我心头这混账念头,只求妹妹尽早忘了,莫要再提。” 裴漱玉噘着嘴儿,挪到梅青玉跟前,她搬来鼓凳,与梅青玉对坐相视。 “姐姐,四嫂不能生养。” “你与我说过,可这又如何?四公子心头只有四嫂,旁人何须去操这些闲心。” 她含泪哽咽,心中愈发难过。 裴漱玉见状,掏出绢帕与她拭泪,“好姐姐,是我浑说,姐姐也犯不着伤心。只是——,四哥能耐不浅,来日定有一番作为。妹妹也只是哀叹,若姐姐身份低微些,真是来做个二夫人,生个一男半女,那四嫂又算得个什么?她不能生养,也不能拢着四堂哥一辈子不纳妾生子,与其是外人,还不如——” “漱玉!” 梅青玉再是难耐心中苦楚,双目之中盈满的泪水更是忍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四嫂天仙一般的人,我哪里比得过,从今往后再不能说这些,莫让我与妹妹生了嫌隙。” 裴漱玉眼瞧着表姐被自己气哭,连连赔罪。 好一番安抚之后,梅青玉红着眼睛抬头看向裴漱玉,“难不成妹妹还惦记着秦家二郎——” “姐姐……,自是不曾惦记。” 裴漱玉软了声音,“如今太子妃再有身孕,听得说孕相极好,将来秦家势必水涨船更高,莫说从前我攀附不上,而今我与三郎定亲,各有前程,早已忘了他。” “妹妹既是忘了,姐姐来日定亲,自也能忘得干净。” 裴漱玉欲言又止,“姐姐……,就是你还不曾说了人家,妹妹才提到这一嘴——” “妹妹往后再不能提,莫要让我无脸见人。” 梅家家风断不能容女儿为妾,梅青玉也有自己骨子里的清高,她是爱极了那丰神俊朗之人,可也不是为了他就不抛却家族亲人。 “放心,姐姐叮嘱,妹妹谨记在心。只盼着姐姐早日放开这心思,我也是瞧着你心头难过……” “自会放开。” 然而,梅青玉真的放开了吗? 并没。 她面上要强,争着梅家风骨,实则心头碎成一片又一片,是啊!若早生几年,求着父亲与姑母,此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可转念一想,她能比得过宋观舟吗? 她胆大,也是看中裴四公子之后,求着父亲上门提亲,她父亲何人?赫赫有名的大学士,位高权重,颇得圣心的堂堂大学士。 想到这些,更觉得自己可笑。 再生几年,怕是也比不过,她心神凄楚,若不是时机不对,只想逃了今日的中秋宴席。 偏偏,不容她做主。 外头小丫鬟已来请人,“姑娘,表姑娘,太太招呼着快些过去,说是要摆宴了。” 裴漱玉亲自替梅青玉重新擦脸敷粉,好一番描眉点朱,端详瞧来无碍,才又取了心爱的昝钗,与梅青玉簪上。 “姐姐,容妹妹赔罪。” 梅青玉按住那名贵玉簪,“使不得,我哪里是这般小家子气的,也得亏妹妹时时宽慰,也是我性子急切了些,适才言语重了些。” “不重!” 裴漱玉高昂头颅,“姐姐来日定能许个如意郎君,儿女成群,由着四嫂羡而不得。” “儿多母苦,妹妹说的什么话,由着我来说,一儿一女,凑个好字足矣。” 她硬撑着笑意,与裴漱玉打趣。 “不过漱玉妹妹能干,来日嫁到我家,求着三嫂子生六个哥儿六个姐儿,六六大顺是也。” 啊! 裴漱玉哭笑不得,捂着脸儿跺脚,“使不得使不得,姐姐甚坏。”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梅家三郎的声音,“二位妹妹,可容得为兄入内?” 梅青玉掐着裴漱玉的脸儿调侃,“六六大顺,我的好嫂子。” 噗! 第590章 丫鬟请着梅家三郎入内,裴漱玉因着与表姐才调笑过,这会儿瞧着表哥,莫名多了丝羞怯。 她端坐椅上,目不斜视。 倒是梅青玉唇角噙着笑意,迎着哥哥问道,“都说要摆宴,怎地三哥还往漱玉妹妹这里来?” 梅三郎摸了摸鼻头,“早些时日我在屋中小睡,这会儿小厮喊来,我寻思怕是你们也在,索性来碰碰运气,一处赴宴。” “哥哥也是神机妙算,竟还知道我和漱玉妹妹在屋中。” 梅三郎吃哂笑,“小厮说四公子夫妻已过来请安,我想着你们必然在闺房之中。” “表哥这说的哪里话?四堂哥夫妻再是厉害,也不至于要我与表姐回避。” 裴漱玉辩解起来。 梅三郎连忙摆手,“妹妹误会,我的意思是,四少夫人性子张扬,想着二位妹妹向来内敛低调,不喜那般做派,故而躲了出来。” 听到这话,裴漱玉表情微滞。 梅青玉上前掐了兄长一记,趁他吃痛,低声斥责,“三哥说话也不过脑子,四嫂子才学斐然,哪里就是张扬了!” 谁知梅三郎压根儿不听妹妹所劝,傲然说道,“本就如此,虽说才见了一次,也是让我刮目相看。” 裴漱玉侧首问来,“表哥,那日我们一同往韶华苑去,可是四嫂斥责表哥了?” “不算斥责,倒是说了几句。话说公府教养,也是超乎我所想,一个后宅妇人,竟是不避外男,不懂谦逊,任是谁来,她都要指点几句。” 梅青玉听得这话,连忙呵斥。 “三哥说的哪里话,四嫂是长辈,教导几句,好的你就记在心头,不好的你自忘了就是,何必念叨着不放?” 梅三郎瞥了眼梅青玉,不以为然,“本就是同辈之人,哪里来的长辈?若说年岁,她较我还小些!” “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那四嫂子历来这番做派,倒也没有坏心。” 裴漱玉竟是迎合起来。 倒是看着裴漱玉越发喜欢,表妹娴静淡雅,比那四少夫人温婉太多,从前差点被大哥同窗所误。 幸得姑母与表妹都原谅自己鲁莽行径。 待三人行到宴厅,裴桦带着两个兄弟正在招呼,眼见他们三人这才到来,立时到跟前,“快些进去,都是一家人,磨磨蹭蹭的。” 说罢,还喊住梅三郎,“打起精神来,早些 听得你说身子不适,这会子可好些了?” 梅三郎连忙拱手应答,“多谢表哥惦念,愚弟无事了。” 裴桦重拍他肩头,“既是无事儿,一会子多吃些酒菜,莫要拘束。你大哥与同窗去拜访恩师,也不过几日,你倒是拘谨起来。” 与梅家大郎全然不同,这小子性子略微执拗。 梅三郎碍于大表哥威严,自是应承得好,待到了桌前落座,才知道今儿就摆了四桌,其中女眷两桌,郎君一桌,童子一桌。 梅太太坐在女眷主位,与众人说道,“都是一家子人,就不用屏风分来,免得骨肉亲情的都疏离了去。” 因在座都是晚辈,听得这话,纷纷起身应好。 “快坐下,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辰哥儿,兄长弟弟些,你且多费心。” 裴辰笑道,“我的好太太,有着桦大哥与侄儿在,可不能冷落弟弟些,您放心就是。” 梅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只说好孩子。 落座之后,与身旁的萧引秀低声问道,“阿秀,人往前看去,到婶子这岁数,只觉得一家子亲和才是最为紧要。你莫要独自怄气,如今卸下中馈好生调养身子,来日方长。” 梅太太早瞧着萧引秀不好,脸色蜡黄,因着人多嘴杂,娘儿也不能一处叙旧。 这会子瞧着裴辰春风得意,梅太太才瞅着时机宽慰萧引秀。 萧引秀拢着梅太太的手儿,深深叹息,“说来不怕婶子取笑,我屋子里是乱成一锅粥。不怪姑父让大嫂帮衬管家,实在是世子跟前事儿不少。我做得不好,也是让人看了笑话。” “哪里就笑话你了,如今听得巧儿给辰哥儿添了个姐儿,这可是好事儿。” 为妾者,不生比生好,生的话,姐儿比哥儿好。 梅太太指着旁边饭桌上的姑娘们,“瞧瞧,如今一个个的也极为孝顺,年岁轻时想不明白,时时与自个儿怄气,到最后还不是伤了自个儿身子。” 所以,梅太太膝下只有裴桦与裴漱玉。 兄妹二人差着十好几岁,由此就能看出梅太太年轻时也不好过。萧引秀知道裴家二叔才是真正的浪荡子,不管家,不求功名利禄,只爱与美人生娃。 瞧着这人丁兴旺的样子,从前几番不想活,而今瞧着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哥儿姐儿,也喊她母亲,不堪往事,也犹如云烟四飘而?。 从前觉得过去,如今还不是祥和一片。 来日嫁的嫁,娶的娶,她只管做好这府上的老夫人,一生人,也就这么过来了。 萧引秀眼窝一热,看着旁边齐悦娘与古妙凤都起身里里外外招呼,空着人来,她也就软了声音,同梅太太诉起苦来。 “如今我也只能同婶子说点心里话,实在是心头难过。” “嗐!” 梅太太轻抚她双手,温和劝解,“如今你闲暇时日多,实在难过,就往二婶这边来坐坐,咱们娘娘儿儿的,可有得说来。” 萧引秀微微颔首,瞧着对面落座与许淩俏、张芳慧左右谈笑的宋观舟,计上心来。 “幸得两府之上,还有二婶在着。我那姑母修身养性,寻常时候也与我们这些晚辈少有会面。府里的事儿,大嫂勉强接了过去,可有些事儿,若长辈不出来教导,妯娌几人,谁能说谁?” 梅太太不解,以眼神询问。 萧引秀眼神微抬,看向对面宋观舟,复又快速垂眸,“府上,就老四膝下空空,我这又是嫂子,又是表姐,如何不急?” 听得这话,梅太太抬眸看去,瞧着宋观舟面目含笑,言谈大方,“你操心是你心头惦念,不过万事儿随缘,我那大伯兄堂堂公爷,自有他的打算。” 这—— 第591章 萧引秀见梅太太不想插手,略有失望,“倒也是,姑父还在。只是我这做嫂子的,瞧着家家儿女双全,偏偏就他们两口子青灯冷烟的,难免就担忧起来。” 梅太太眼见桌上陆陆续续上菜,眼神温和,“好了,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孩子啊,这世上许多事,慢慢来。” 萧引秀欲要多说,梅太太又道,“听得说辰哥儿还要再抬个女子入门?” “……是。” 萧引秀瞧着另一桌上的裴辰,他与兄弟几人谈笑风生,颇为春风得意,垂下眼眸,“二婶,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 “那就好,入门之后若是个听话恭敬的,你也省事儿。” 宋观舟这会儿已没有与许淩俏、张芳慧说话,反而垂眸听着对面言谈,若不是场合不对,她指定是要笑出来的。 古代对女性的教育,以她这个现代社会成长起来的新时代女性角度来看,全然无法理解。 二叔裴谞妻妾成群,梅太太如今却慈眉善目,同萧引秀传输后宅统管能力。 她不禁起了兴致,索性单手托腮,明目张胆听了起来。 萧引秀似有觉察,她一抬头,就直直撞到了宋观舟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中更添恨意。 欲要说几句戳老四家心窝子的话,却又看到一桌之隔,老四时不时抬眼看来。 看这个娘子,比狗藏肉还厉害。 她胸口堵得慌,却又不能畅所欲言,眼见这桌女眷都瞧了过来,也只能歇了与梅太太的“妻妾话题”,幸得厨上麻溜,一会子就上齐了菜色。 饭桌不小,热菜冷菜汤菜的,摆得琳琅满目。 哥儿们那桌子叫梅太太开宴,梅太太连连摆手,“我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辰哥儿来就是。” 裴辰见状, 也不扭捏,举杯对月,恭贺国朝兴旺,再言裴家平安顺遂人畜兴旺,他嗓子好,这么三唱一叹,引得宋观舟频频侧目。 直到众人畅饮第一盏酒时,裴辰又取了新酒,往梅太太跟前来,“今儿婶子再上,由着侄儿孝敬一杯。” 梅太太笑吟吟吃了一盏,拉着裴辰好一番夸赞。 “好孩子,与你兄长弟弟们吃去,我与你们嫂子妹妹的喜欢吃这些甜腻的酒水,自当畅快些。” 裴辰欣然点头。 之后就是宽和畅意的晚宴,因着长辈只有梅太太一人,众人也不怎么拘束,说说笑笑,倒是宋观舟浅尝一口酒水,眼眸星亮。 “桦大嫂子,这是什么酒?恁地好喝。” 古妙凤轻笑起来,“四弟妹喜爱就好,是我娘家私酿女儿红,但与外头烈性女儿红不太相似,我娘家母亲差人往里头放了糖霜与时兴的甜果子,亦或是鲜花。” 宋观舟自斟自饮,再吃了一盏。 品鉴片刻,缓缓点头,“果然有股桂花香。说来,从前我嫌弃桂花香味浓郁扑鼻,而今酿出来的桂花酒也不少,倒鲜有嫂子家的这么好吃。” 古妙凤笑意难掩,甚是开怀。 “四弟妹若是喜爱,并多吃几盏。本就是给女儿家吃的,酒劲儿也不大。” “倒是正合我意。” 许淩俏掩面失笑,“让桦大嫂子见笑,我这表妹最喜吃酒,时时吃醉。” 梅太太满面慈爱,“你嫂子娘家厚道,送来不少,若我的儿喜爱,晚间差人给你送几坛子过去。 ” 宋观舟拱手,像男儿那般颔首应承,“如此,孩儿就却之不恭了。” 张芳慧取来公筷,与刚吃完酒水的宋观舟布了水晶圆子,“你且稍稍填下胃,莫要冲了胃难受。”贴心之举,让宋观舟送上感谢眼神,张芳慧又抬头看向梅太太,“好太太,您是不知,如今就数韶华苑的空酒坛子最多,我姑父的藏酒,大多都是观舟吃了。” 一听这话,梅太太少不得惊讶。 “观舟,我的儿,莫要贪杯,小心身子。”听到这话,宋观舟抬眸,乖巧点头,“婶子放心,这些不如他们男儿喝的烈性酒,甜甜蜜蜜的养颜美容,吃完肠胃舒适。” 话音刚落,萧引秀没好气的说道,“姑父藏酒都是些烈性酒,观舟,身为女子,还是娴静些为好。” 总有人在你最快活时泼冷水。 萧引秀就这么惹人厌烦,不等梅太太阻止,她就这么随口说了出来,一时满桌女眷噤声不语,略有尴尬。 宋观舟连笑意都欠奉。 她吃了一口虾肉煨芋羹,不紧不慢拿起绢帕,拭了唇角压根就没有沾到的污渍,方才看向萧引秀。 “娴静这块儿,我是比不过在座的嫂子妹妹。只是我这人,父亲母亲去得早,这一生就仰仗父亲四郎过活,为免九泉之下的父母担忧,索性活得略微肆意了些,哪里知道倒是让二嫂看得厌烦了。” 好家伙! 绝杀啊! 你同我说女子娴静仪态,那我与你说我是孤女,今天这团圆日子,你想欺负我? 门都没有。 果然,宋观舟这话刚说完,许淩俏就在饭桌之上轻轻握住宋观舟素手,宋观舟唇角含笑,与她回握过去。 “姐姐不用担心,虽说二嫂不喜我,但我倒是喜欢二婶呢。二婶胸怀宽阔,这可是我再投一次胎都学不会的。是,二嫂?” 她黛眉微挑,双瞳剪秋水,却又带着冷冽。 就这么直勾勾看向萧引秀,萧引秀冷哼一声,立时就驳斥回去,“四弟妹也知自己心胸不够宽阔,说来我们做女人的,相夫教子才是正道。你若不为旁人,也要同四弟思虑一番,旁人同他这年岁,膝下孩儿都能跑了。” “阿秀,可不兴这么说,子女缘子女缘,讲的就是个缘分,观舟年岁还小,不急呢。” 梅太太以公筷给萧引秀布了小菜,意图要打个圆场。 萧引秀看了梅太太一眼,垂下眼眸,奈何宋观舟放下竹筷,单手托腮杵在饭桌之上,毫不示弱看向萧引秀,“二嫂这么说来,恕我宋观舟不可苟同。如今嫂子倒是儿女双全,为何还是不见嫂子展颜露笑,日日里与我那世子二哥吵嘴?若说生了孩儿这般不合,那倒是不急!” “你——” 第592章 眼看萧引秀点被点燃了怒火,宋观舟说瞬间敛下笑意,“二嫂宽宥,给二哥抬进来一个又一个小嫂子,若二嫂说的是这个儿,我可学不会。我爹娘膝下就我一个,哪怕抱养个养兄来,也不曾借腹生子,嫂子莫要以及度人,你之蜜糖,与我而言可是砒霜。” “你如今好大的胆子,婶子嫂子跟前也是嚣张无二!” 萧引秀刚要拍案,旁边古妙凤立时倒了温酒,“淩哥儿母亲,大好的节庆,可不兴吵嘴儿。” 硬生生的按下萧引秀的怒火。 这番动静,也引来旁边两桌之人看来,裴辰回眸,“阿秀,可是身子不适?若是这般,霜月!” 霜月立在屋外,听得这动静只能入内,“世子,奴在。” “你家夫人吃酒醉了,快些扶着回去。” 萧引秀这会儿气得七窍生烟,欲要指着裴辰斥责起来,梅太太连忙压住萧引秀,转头假意生气,“辰哥儿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娘娘儿儿正在说笑,声音大了些罢了,哪就吃醉了酒。” 说罢,挥手让霜月出去。 “好了,观舟,同你嫂子快吃杯酒,团圆节庆的哪里就犯得着为句话起了纷争。” 话音刚落,裴岸就起身走来。 梅太太一看,哎哟!这活祖宗怕是来护着他媳妇的,都不用看萧引秀,也知她脸色蜡黄铁青,再多敷粉也掩饰不住怒气与委屈。 幸得裴岸倒不是往宋观舟那头去,反而持着酒盏到萧引秀跟前,长揖做到底,“好嫂子,观舟性子急切,言语冲撞嫂子,嫂子莫要放在心上。愚弟替她给嫂子赔个不是。” “四郎,你这——” 萧引秀起身,软了声音,裴岸已双手持杯,仰头一饮而尽,“万般不是,说来都是我的不是。嫂子就是再催促观舟,也治不了愚弟顽疾。往后莫要再为难她,都是我不争气。” 啥玩意儿? 梅太太听得也惊了起来,拉过裴辰的手儿,抖着声音说道,“我的儿,舌头与牙齿日日一处好得很,也会磕着碰着的,你可莫要因此乱说话。” 裴岸心平气和,丝毫没有赌气之态,同梅太太躬身说道,“婶子,本是难言之隐,奈何长辈与嫂子们实在挂心我房内之事儿,哎——” 此言一出,宋观舟捂眼不忍直视。 瞬间,满室寂静,连着孩儿们那一桌都歇了声气,萧北看向许凌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戳破裴岸此言。 萧引秀这会儿挤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意,“……四郎,你这护着观舟的心,嫂子知道,今儿是嫂子不对,如二婶说的那般,你们还年轻,多调理身子……” 裴岸正经应道,“多谢二嫂,我倒是一直在吃药——” 话到里,似是戳到痛处,难以往下说,梅太太看得心疼,立时接过话来,“你也是不顾不管的,这一屋子还有弟弟妹妹不曾成亲,快些去吃酒。” 裴桦听得母亲这话,也起身来到裴岸跟前,“四郎……”虽说开口,却不知怎么安慰,想着他起来袒护妻子,可不曾想到是这么破釜沉舟。 “……那嫂子原谅愚弟,幸得你与大嫂为裴家开枝散叶,钦哥儿兄弟三人个个聪慧伶俐,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萧引秀:…… 她这会儿被裴岸架到尴尬之地,唯有张口嗫喏而言,“是嫂子的不是……” “也是观舟不嫌弃,实则与观舟无关,都是我——” 若不是场合不对,宋观舟都要大笑出声,她压着胸口大笑,憋得鹅蛋脸略有红晕,哪知旁人看来,只觉得她可怜。 因着裴桦来扶,裴岸也就顺势回了饭桌,萧引秀缓缓坐下,再不想看对面那嚣张女子半眼。 糊弄谁呢! 只是,同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两兄弟,为何一个浪荡得成不样子,一个却又为了娘子能做到这份上。 只可惜,倒成了她的不是。 若不是现代社会多活了些年岁,今儿宋观舟定是压不住笑意,她好不容易平和爆笑,看着梅太太两相为难,于心不忍。 索性起身,斟了桂花女儿红,满盏举到眼前,“二嫂,是妹妹心直口快,嫂子一片为我夫妻打算的心意,险些被妹妹误了。妹妹这里赔个不是,请嫂嫂莫要与我计较。” 说罢,同裴岸一般,豪气仰首,一饮而尽。 齐悦娘见状,刚要示意萧引秀就此揭过,又见宋观舟斟满酒水,再看向梅太太,“好婶子,原谅孩儿今儿鲁莽。” 说罢,一口吃完。 梅太太本还有些心梗,因着裴岸夫妻二人的软言细语,这会儿也缓和下来,假意嗔怒,“与婶子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凌俏,北哥儿媳妇,快些劝住观舟,可莫让她贪杯。” 因酒水绵软蜜甜,宋观舟只觉得喝蜂蜜水一样,有时还嫌弃这杯盏小了些。 再看萧引秀面庞之上更多尴尬,她心中哼笑。 立时借着梅太太这话,故意撒娇,“好婶子,您瞧瞧,二嫂还在生我气呢。” 两桌女眷连着哥儿那一桌,齐齐看向萧引秀。 萧引秀被宋观舟搞得措手不及,讪笑两声,再抬头,裴辰视线阴冷,直直看了过来。 她只觉胸口钝痛,还不及反应。 梅太太与连忙拉过她手来,“好孩子,你年岁稍长她这泼猴些,婶子知道她性子犹如孩童那般,没个轻重,瞧着她年岁小些,让着这泼猴些。” 话音刚落,宋观舟又哐哐哐倒满酒盏。 “二嫂,不如再罚我一杯,定要消消嫂子心中闷气。” 话音刚落,不等许淩俏张芳慧二人阻拦,她又是一口吃掉,齐悦娘连连喊着泼猴,“你怕是消遣你二嫂来着,借此多讨二婶的酒水吃来着!” 宋观舟向着齐悦娘抛了个媚眼,“知我者,大嫂也。若二嫂再不原谅,我吃了这一壶——” 萧引秀没好气的鼻子喷气。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瞧着你今儿要把二婶子的桂花酒全吃了,一会子祭月,妹妹们都快没得酒,倒成了二婶的不是。罢了罢了,你快些坐下!” 宋观舟莞尔一笑,“二嫂果然宽宏大量,妹妹谢过!” 萧引秀:……左一个宽宏大量右一个心胸开阔,你恶心谁呢?! 第593章 齐悦娘与古妙凤不愧都是执掌中馈的管家主母,三言两语又让一桌子人和和乐乐吃了起来。 许淩俏不明所以,听到裴岸说他不中用时,心中担忧不已。 女子没个子嗣,将来如何是好? 若是抱养,又怕同宋家养兄那般,踪迹全无,眼睁睁看着自己表妹在后宅之中, 没个娘家倚仗。 倒是比自己还要可怜些许。 想到这里,不禁在桌案下头,再次握住宋观舟略有凉意的手儿,宋观舟不明,循着看向许淩俏,当看到许淩俏眼眸里蕴含担忧时,她再是忍不住,凑到许淩俏耳边,耳语道,“四郎护着我罢了。” 咦? 许淩俏也不敢多言,满面错愕,这竟是诳人的? 宋观舟唇角噙着顽皮笑意,眼眸灵动犹如一汪秋水,让人看得心醉,她眉眼微动,以小动作安抚许淩俏。 反应过来的许淩俏,再是忍不住,轻轻掐了宋观舟手背一记。 ——吓得她担忧不已! 用完家宴,已是灯火万家之时,丫鬟婆子们早早在园子里摆了长凳交椅鼓凳之类,旁边立着十二个高几,高几上头都点了十二生肖琉璃灯盏,此刻照得院落里亮堂堂的。交椅长凳之间,摆着矮几,此刻丫鬟们已放了各色碟子果盘,分别盛着小饼、石榴、榅勃、栗子、梨儿、橙橘、花生干货的,应有尽有。 宋观舟与许淩俏左右搀扶着张芳慧,跟着梅太太众人来到园子里,再抬头时,圆盘满月竟从云层之后露了大脸来。 因着要祭月,专门有婆子取来圆托盘,各样瓜果茶酒都取了小碟子放好,由着裴桦托着,引着众人跪拜月亮。 这对宋观舟来说,从原主记忆里是能翻到,但亲身经历,也颇为好奇。 张芳慧身子重,自是不能跪拜,立在旁侧,扶着丫鬟,宋观舟与许淩俏携手,跟着大伙儿三跪九叩,奈何吃酒不少,这会儿略有醉态,索性靠在许淩俏身上。 “好姐姐,容我靠一靠。” 许淩俏扶住她的同时,腾出手来轻抚她额头,只觉得有些滚烫,“可是发高热了?” 宋观舟抓下她的手来,“不是。” 等磕头完成,借着许淩俏之力,站起了身子,她叹了口气,“好姐姐,只觉得乏累。” “是二嫂子说的话么?” 宋观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地可能是她,我从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只是近日里我夜夜盘账到子时,姐姐说我累不累?” “你悠着些,可不能累着身子。” “借着表哥在,早些盘出来最好。何况,有活儿做其实很快活。”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许淩俏,“好姐姐,你可想过自己做些什么?” 此话一出,许淩俏都愣了神。 半晌才惘然若失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这样长居闺阁之中的女子,哪里会做旁的事儿……” 宋观舟拉过她来,连连摇头。 “好姐姐,如今在京城之中,尚且不急。但若你与表哥外放出京,我还是寻思着你自个儿做点营生,倒也不必亲力亲为,但好过日日守在闺阁的好。” 许淩俏略有失落,“我从来不曾做过。” 许家后头光景大不如从前,管家能耐也不过学得些寻常嫁人之道,大多是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不曾像表妹这般,倒是像个男儿一般,懂诸多道理,也会太多男人才会的才学。 她满眼艳羡,也藏着自卑。 宋观舟轻拍她手背,“姐姐勿忧,来日你与表哥出京,我资助你做个营生,进货卖货都不用愁,靠着四嫂子万事不怕。” 张芳慧听了正着。 “凌俏不必担忧,这些都是寻常小事儿,不论你做何种营生,萧家都能搭把手的。” 只是—— 她瞧着许淩俏,满脸不舍,“我是真想给凌俏娶回我们张家去,我那几个兄弟,虽说比不得你表妹夫一表人才,但也比得过我家相公。” 许淩俏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好嫂子,我知你待我一片心意,犹如亲姊妹,可自我与兄长赴京之后,也只有兄长,若不与他一处儿,我也满怀挂念。” “早些定下来,好姑娘,你花儿一样的人物,再蹉跎些岁月,只怕就耽误了好姻缘。” 张芳慧真诚劝导,许淩俏连连点头。 可心头早已一片荒芜,于情爱亲事,再无念想。 黄家院落里,黄执与家人一处儿赏月听曲,因着黄州醉心乐曲,早早就请了歌姬入府,比起旁人家,黄家多了丝竹之音。 如此热闹,黄执只待了一会儿,就以醉酒为由回到屋中。 只是无心睡眠,歪坐短榻上看书,然而心思杂乱,手中古书,久久翻不过一页。 不知何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黄执身边小厮也被撵去玩耍,故而亲自起身,刚要迎接,门已被人从外推开。 “三郎——” “母亲?” 他急忙趿拉着软鞋,来到黄老太太跟前,搀扶着她入内,丫鬟见状,守在门外,还贴心关上房门。 黄执见状,面上全是疑惑。 “好孩子,可是吃醉了酒?” 黄执连忙扶着母亲坐下,“不碍事儿,前头头晕,这会儿歇了会儿,倒是散了酒劲。” “头可还在疼?” 黄执摇头,“不疼了,倒是让母亲担忧。” 话音刚落,老太太长叹一声,拉过小儿子手来,语重心长问道,“为娘避开你哥哥嫂嫂些过来,连你父亲都不知晓,只是来问你一桩事儿。” 嗯? 黄执抬眸,“母亲只管问就是,孩儿定是如实说来。” “你那块贴身血玉呢?” 呃!黄执哪里料到母亲竟然问起这玉来,他内心慌张起来,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同母亲禀道,“母亲,那玉……,丢了。” “丢了?” 黄老太太声音拔高,几乎不敢相信。 “那可是你祖父留给你的,如何就丢了?好生说来——”急切表情,逼着黄执不敢目视母亲,唯有低垂眉眼,哑着声音说道,“母亲,我知那玉贵重要紧,奈何游湖时不小心落了水,那等地方,我也差人去捞,可水中淤泥藕根水草错综复杂,几次都找不到。” “三儿,你同母亲说来,可是送人了?” 第594章 黄执愣神,继而马上摇头否定。 “母亲,不曾有的事儿,实在是落了湖水里头,孩儿有错……”黄老太太看他片刻,方才短吁长叹道,“好孩子,云芝是个好姑娘。” 这…… 黄执哑着声音说道,“母亲,我会待云芝表妹好的,您且放心。” 听得他的承诺,老太太松了口气,“你姑母不易,云芝教养极好,你父亲寿宴上头,她跟着你二嫂处理得妥妥帖帖,诸多人都来恭贺我,也是瞧着云芝贤惠能干。孩子,娶妻当娶贤。” 黄执心中苦涩,他软了声音,“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是孩儿的不是。” 黄老太太看着自己所生幺儿乖巧懂事,于心不忍,“若你外头有人,若真是个好姑娘,待云芝有孕之后,我与云芝说来,也把她抬进来,可好?” 黄执的头几乎低到尘埃之中。 “母亲,没有别人。您放心就是,我与云芝定然和和美美,后宅安宁。” 黄老太太拉过小儿子的手,稍微放心起来。 “云芝这姑娘自小就沉稳,她因着守孝到了这年岁,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孩子,人生路还长,幸得你是个郎君,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云芝不是那等善妒的姑娘,较之裴家那个娇气的四少夫人,这块儿她通情达理,你往后若再有看上的姑娘,母亲与云芝断不会拦着你就是。” 裴家四少夫人,黄执听到这个称谓,苦笑起来。 “四公子与孩儿几个提过,莫说四少夫人善妒呷醋,如今他也不会负了四少夫人。” 嗐! 老太太摇头失笑,“好孩子,夫妻这才几年,蜜里调油自然不提旁人,可一旦再过些时日,那裴四郎一表人才又前途敞亮,能守得住宋家姑娘几年?” 何况,迟迟没有个孩儿。 “四公子,应是不会。”黄执思来想去,只说了这么句话,哪知母亲听来,满脸表情错综复杂,“儿啊,虽说你也是铮铮男儿,可日子 得过到为娘这年岁,才能回头说一句,问心无愧。女子如水,自来情深,只要嫁做人妇,并满心满怀都是自己的相公与孩儿。反观男儿,大隆上下,有几个郎君不是三心二意的?” “母亲——” “为娘知道你心中有人,只你不愿姑娘受委屈,就此作罢,母亲就不追问。咱娘儿坐一处,说句贴心话,为娘如今也快六十岁,从不曾见过富家子弟真正守着娘子好生过的。” 黄执抬头,撞见母亲沧桑眼眸之中。 “母亲,您的意思孩儿明白。” 黄老太太轻拍黄执手背,“四少夫人娘家无人,其中可怜,我瞧着也心生怜悯。云芝守孝出来,虽说不及那少夫人身世凋零,但你断不能欺了她去。” “母亲,孩儿不敢。” 黄老太太微微颔首,“你是个伟岸丈夫,为娘听得你这话,也就放心了。好些收敛些心思,为娘还等着抱孙儿呢。” 待送走母亲,黄执推窗,仰头看向满月。 原以为今儿天气不好,不得赏月,哪里料到今儿月亮较往年更圆更大,同一个月亮之下,只怕多人对着圆月惆怅。 不多时,黄州闹闹腾腾抓着黄哲一处儿到黄执院落,“三弟!三弟,莫要睡着,我们出去吃酒。” 黄哲满脸无奈,连声拒绝。 “这大晚上的,明日我还要上值,大哥且饶了我。” 黄州轻哼,“年轻人,早睡做甚?今儿圣上开恩,没有宵禁,我兄弟三人出府去,快活走一趟。” 说罢,不等黄执开门,他已急切推门而入,差点撞到黄执。 “瞧瞧,这混小子还说吃醉酒了,你瞧着他眼眸清亮,哪里来的醉意?” “大哥,二哥,这是要去哪里?” “走!” 黄州一手抓一个,拉着黄执黄州就往外走去,“今儿西坊市热闹,左右离府不远,咱们且去逛逛,好过府里无趣。” 黄执欲要推辞,可黄州哪里容他,拖着就往外走。 “又不是叫你们去吃花酒,这番磨蹭,像个小媳妇一般,我可是瞧不着。” 罢罢罢! 三人去正房同父亲母亲禀了之后,老爷子瞧着他们兄弟三人一般大,面上露出欣慰笑意,“极好,出去走走也使得,只是小心些,府上前些时日出的歹事儿,还没抓到贼子。” “父亲放心就是。” 车马管事套了马车,兄弟三人乘车到了西坊市,未到中心,车子已挪不动了,熙熙攘攘人群之中,赏灯看月的,倒是比元宵节还要热闹。 三兄弟顺着人群闲逛,过一处杂耍之地时,因着人群涌动,三人被冲散开来。 因着都是男儿,倒也无妨。 黄执自行闲逛,不多时,却听到一熟悉声音,“黄三公子?”一处卖厨上物件儿的小铺子前,立着个头戴幂篱的窈窕女子。 “四少夫人?” 他甚是诧异,再瞧着她身旁竟没个丫鬟婆子的,连裴岸也没个踪迹。 “是我。” 宋观舟掀开幂篱角落,露出那张夜色之中发着莹莹白光的玉面,眼眸之中尽显喜悦。 黄执见状立时奔到跟前,言语之中多有担忧,“怎地少夫人一人在此?四郎呢?” 如此热闹地儿,女子孤身一人,甚是危险。 何况——— 眼前娇人被多方贼子惦记,甚是危险。 因着有陌生人看来,宋观舟放下幂篱,口气之中颇有遗憾,“我们走散了。” “丫鬟也不在跟前?” 黄执紧走几步,来到宋观舟身侧,四处张望,眼神凌厉,驱散好些个不怀好意的目光。 “小看这街上人流,全走散了。” 她立在铺子黄灯笼下头, 虽说幂篱遮面,但却拦不住众人看到她厰衣之下裙裾翩翩,纤腰楚楚聘婷袅娜。 犹如仙子下凡。 黄执往人群里看,竟是寻不到公府熟悉的面庞。 他瞧着这里又挤又矮,就算裴岸寻来,也一眼看不到,于是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不如随我到前头水榭亭台处,那里地势略高,待四郎寻来也好找些。” 第595章 主要是他跟前也没个小厮,但也不能丢开宋观舟去寻裴岸。 宋观舟眨巴着眼睛,指着不远处,“三公子,敢问那远处亮着红光的地儿是满月楼吗?” 她依着记忆指了过去。 黄执抬眼,往远处看去,片刻之后方才点头,“正是,离这里倒也是不远,少夫人言下之意……?” 宋观舟喜上眉梢,跳下台阶,与黄执隔着幂篱平视。 “劳三公子送我过去,我让宝月姑娘差人出来寻四郎,立在这里,我也觉得不妥。” 她这身锦衣长裙,不用多猜,就知是富家千金或者夫人,旁人不怕,就怕金拂云那混账寻到机会,要了她小命。 看到黄执时,她真是松了口气。 黄执听完,表情复杂,“少夫人,那里怕是不妥,毕竟是……,不如我送夫人去茶楼歇着。” 哪知宋观舟微微摇头,“还是去满月楼,我与宝月姑娘熟稔,往日,我也不曾入内瞧过。” 黄执面露难色,“这……” 早日是听过这少夫人为难过朱宝月,虽说后头听说少夫人不在意,可谁知道呢? 若真起了冲突,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黄执犹豫时,宋观舟软声再道,“三郎,可是担心我为难宝月姑娘?” “不,少夫人误会,只是那等地儿怕冲撞了你。” “不碍事儿,三郎只管带我去就是。” 她承认,好奇满月楼里头风月大过一切。 “少夫人,四郎怕是要责怪我。” 话虽如此,但黄执听得她软声喊了三郎,再说不出拒绝之语,只得护着她往人群里走去。 因着旁边有黄执护着,再无人来冲撞,遇到人多时,黄执伸出胳膊在宋观舟跟前,拦住攘来熙往之人。 黄执期许能在这段路上,与裴岸能撞见,偏偏都走过最为热闹的街区,连个小奴都不曾见到。 满月楼建在热闹喧嚣之外。 独立河岸边上,自成一景,这会子朱宝月正在宴客,今儿都是满堂儒雅之士,倒也不曾多有为难。 她弹唱几曲,又舞了小会儿。 期间还有相熟仕子带着其他伎子入内吟唱,也提了会儿朱宝月,她吃了些酒,但不见醉意。 老娘扶着她换了身衣物,又喂了两口热粥。 “暖暖胃,一会子别吃太急,干净的绢帕我换在你袖袋里,吃到口中吐到帕子上,我会使小丫鬟去给你悄悄换了。” 又叫来婉儿娟儿,一番叮嘱。 朱宝月又拿起头油,抹在起了乱发的发髻之上,“妈妈放心就是。” 正在梳妆时,外头有小厮叩门。 “姑娘,姑娘!” 言语急切,好似狗撵了一般,老娘开门,斥责道,“慌张些什么,是不是又有郎君来催?” “是——” 小厮话还没说干净利索,老娘就给了他几巴掌,只是拍在肩头之上,也不算重。 语气之中全是恨他不争气。 “教你多少次了,让你来催,你只管走个过场,若没郎君给个催妆的银钱,你管那些作甚。” 小厮憋着嘴儿,“不是,妈妈,外头来了个夫人。” 啥? 老娘一听,气歪了脸,“差人打出去就是!”说话时还担心被朱宝月听到,说来做这风月生意也是不易,真要被夫人打到门上,再像裴家四少夫人那般,这京城生意还如何来做? “不是——” 话音刚落,却见院落里来了两个身影,老娘刚要迎出去,却见那女子撩开幂篱,“宝月姑娘可在?” 嗯? 话音刚落,屋里朱宝月觉得莫名熟悉,她立时起身走出来,正好看到幂篱之下那张让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的玉容仙貌。 “少夫人?” 她惊喝,再瞧旁边立着的翩翩郎君,并非裴岸。 细瞧看去,“黄三公子?” 朱宝月几乎是小跑出来,往石阶上下来时差点被裙裾绊倒,还是宋观舟上前,一把扶住她。 “慢些。” 朱宝月不可置信,眼前两人怎么会在自己后院之中,连忙问道,“夫人怎地来我这里,这里污糟,怕是冲撞——” “无碍。” 宋观舟撩起半面幂篱,挂在头上,她四处张望,“你这院落虽小,但也精致。” “夫人,您这是……?” 黄执在旁拱手说道,“宝月姑娘勿忧,四少夫人与四公子夜游坊市,哪里料到人多冲散了,碰巧遇到我。” 原来如此。 朱宝月立时喊来看呆了眼的小厮,“你叫两个人往街上去找,若遇到裴四公子,就说少夫人暂歇在我这院落里。” 小厮连忙领命而去。 朱宝月又到黄执跟前,盈盈屈膝,“劳驾三公子到前院少歇片刻,少夫人先在我屋里歇会儿。” 黄执坦然一笑,“不碍事儿,我就在院落里站会儿,深秋略有寒意,少夫人往姑娘房里避避风就是。” 若往前院去,他也不放心。 虽说瞧着两人关系密切,但朱宝月毕竟是风尘之中打滚的女子,若留宋观舟一人在后院,他怕出事儿。 朱宝月立时明白。 唤婉儿娟儿到跟前,给黄执在院落里备了一椅一几,又上了热茶。 转身才引着宋观舟入内,“还请少夫人莫要嫌弃。” “自是不会,今儿来叨扰你,瞧着外院灯火通明乐声不停,故而与三郎贸然往你后院里闯,还请宝月姑娘莫要生气。”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家这卑贱之地,能迎得您这样金玉一样的贵人踏足,也是奴家修来的福分。” 哈? 宋观舟侧目,“金拂云不曾来过?” 听得这话,朱宝月面上略有失落,“大姑娘只在前厅吃茶饮酒。”这里说得好听是后院闺房,实则是朱宝月以身侍客之地,莫说贵人千金,就是小门小户清白女子,也不屑于踏足的贱地。 宋观舟不以为然,“那今儿是我的荣幸。” 朱老娘这会儿压根儿不敢说话,但也不敢离开,只是当宋观舟踏入内屋,坐到贵妃榻上时,朱宝月才到跟前款款行礼,宋观舟抬手,“姑娘这般客气,倒是我的不是。” 待她捧起热茶吃了一口时,却见朱宝月低头看着她裙角目不转睛。 “宝月姑娘?” 朱宝月再次抬眸,秋水瞳目之中,蕴起水雾。 宋观舟颇为吃惊,这是哭了? 第596章 朱宝月转身侧对宋观舟,拂袖轻拭眼角湿意,干巴巴却又涂脂抹粉的朱老娘在屏风处立着,也不敢多言。 眼见宋观舟眼中泛起疑虑,朱宝月才转身莞尔一笑,“少夫人不嫌弃奴的针线,这鞋履竟是还穿着。” 宋观舟顺着朱宝月眼眸看去,原来是自己脚上的鞋袜,她夸赞道,“姑娘手艺精湛,所做鞋袜舒适养脚,你瞧瞧,我穿的次数多了,都有些磨损。” 朱宝月连连摇头,“是少夫人您心善,不嫌弃奴家脏污。” “何来嫌弃?” 宋观舟起身,携着朱宝月一同落座,“这么好的手艺,我屋中丫鬟都比不上,况且你选色搭配极为高明,说来就是珍品一件。虽说我舍不得,但每每行走,还是喜爱穿它。” “少夫人若是喜欢,来日宝月再给您做,眼瞧着秋去冬来,奴家再给您做两双软和厚实的皮衾高台云纹软鞋。” “只怕费神,累着姑娘就不好了。” 朱宝月连忙摇头,面容之上好似孩子,因得到夸奖而有些害羞,眼神更为坚定,“不会不会,少夫人您放心,奴家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定然养脚一些。” 宋观舟瞧着这样的朱宝月,禁不住感叹,真是温柔啊。 难怪男人爱,她是女的,也喜欢啊! 因着宋观舟在此歇脚,朱宝月不愿意走开,故而让老娘去外头应付一番,她留在内屋坐陪。 眼见宋观舟打量她的屋子,她想到这脏污这地,只怕唐突宋观舟。 “少夫人,如今世道不稳,听得说隆恩寺您遇险,贼子至今在外潜逃,还是小心谨慎些,身旁定不能少了丫鬟婆子,若是有个闪失,奴心中也——” 朱宝月想要说担忧、难过,继而一想,自己不过是风尘女子,哪有资格去说这些话。 眼前仙人一般的少夫人,冰清玉洁,能在自己这污糟的内屋之中坐上片刻,已是不可多想的垂怜。 她手心里头全是汗,想到这里,并止了后头的话语。 哪知宋观舟并非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旁人是真心关切还是虚情假意,她一听就知。 朱宝月,颇让她意外。 身在风尘之中,竟是有些侠气在身。莫说她差人传信,救了许淩俏,只说后头不再单独伺候裴岸,就这一点也让人看重。 裴岸,可不是寻常纨绔子弟。 能得他庇护,好过在风尘之中翻滚,惹来一身脏。 “今儿是我大意了,被两旁小摊贩的河灯吸引了目光,竟然与四郎错开了身子,才会被人群冲散,幸而遇到黄家三郎,不然那街子上人挤人的,要寻到四郎,怕是有些艰难。” 黄家三郎…… 朱宝月想到寿宴上发生事儿,瞧着眼前少夫人面色红润,应是无碍。 因她多看几眼宋观舟,惹得宋观舟侧首,“宝月姑娘可是要同我说些事儿?” 朱宝月迟疑片刻,方才浅浅一笑。 “自寿宴得见少夫人一面,今儿瞧着少夫人气色良好,倒也就放心了。” “放心,我这身子鲜少生病,除了意外。” 宋观舟拍了拍腿,“如今腿脚全须好了,跑跳无碍,只是四郎担忧贼子尚未归案,因此禁着我些,如今也只能在府里头过活。” “少夫人聪慧灵敏,定是有人起了歹意。若说豪门后宅,奴也走过不少,实在是腌脏事儿不少,幸好公府主子少,少夫人也算能得点清净。” “嗯,宝月姑娘,可是在黄家寿宴上受了委屈?” 朱宝月这么说来,让宋观舟难免想到刚刚提及的寿宴,她是随口一问,奈何朱宝月斟酌半日,方才低声说来,“少夫人,奴家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幸得下头两个小丫头无事儿,若是再严重些,奴家如今怕是也不能开门做生意了。 “何事这般严重?”还提到小丫鬟,宋观舟回想那一日,除了午间金拂云与自己闹了不快,擅自离席之外,其他还算和乐。 追问之余,朱宝月看着一貌倾城的宋观舟,低声叹道,“少夫人在内院之中,怕是不曾听说,那一日不知内院女眷怎地混进了歹人,不知不觉给其中一壶好茶下了断肠草,下头婆子小看我等伶人伎子,并把那撤下来的茶水送来,奴家的两个小丫鬟误服,差点救不过来。” “黄家的寿宴?” 宋观舟听得眉头紧蹙,只觉惊诧,她玉指往外一点,“黄三郎家老爷子的寿宴之上,有人下毒?”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朱宝月微微颔首,面上露出无奈之情。 “黄家倒是给了奴家大笔银钱,也叮嘱奴家不可外说,那日四公子与三公子都在跟前,请医问药,才让奴家小丫鬟勉强捡回性命。”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宋观舟。 “如今瞧着少夫人您无碍,应是别家的媳妇婆子之中生了歹意,黄家三公子同四公子与奴家说了大致,倒不是冲着奴家这低贱之人而来。” 因此,她也算松了口气。 宋观舟心中微沉,她快速回忆那一日里,好似没有谁家女眷出了事儿,哪里想到下头小丫鬟竟然中毒了。 “四郎那日也在?” 朱宝月点点头,目光之中星光点点,真诚无二,宋观舟抬起茶盏,浅浅吃了口茶,“他特意叮嘱你不能外说?” “黄家两个郎君并四公子都叮嘱奴家,只说此事与奴家无关,回来好生歇息就是。” 她面上全是崇敬与仰慕,看向宋观舟。 “奴家行走在这风尘之中,少看少听少问是本分,只是少夫人乃是奴家的恩人,正好来黄府做客,难免就有些担心。今儿见着瞧您平安喜乐,奴家也算放了心。” 宋观舟略做沉吟,抬眸含笑,“累姑娘挂心,那一日里我除了吃醉酒,旁的无碍。往后姑娘行走前院后宅,还是多加小心。这世间纷争复杂,女子本弱,若无意之中被连累,更为艰难。” 朱宝月听得这话,立时起身,屈膝行礼。 “多谢少夫人,奴家记在心中。” 第597章 随后,宋观舟不再提及黄家之事,反而问及她这院中可有艰难之处,朱宝月连连摇头,“平日里得少夫人与秦二郎多方资助,加上如今奴家小有名声,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满月楼里,老娘应付两个来回,一屋子宾客吵着要见宝月姑娘。 “只说去梳妆,可这半个时辰了,你这妈妈不厚道,是嫌弃我等今儿不够畅快?” 都是要紧客人,朱宝月老娘恨不得皱纹里都开出花来,偏偏她的周旋安抚全然无用,眼看着再是压不住,只得赶紧回到内院。 月光之下,黄执一人一椅一茶,安安静静坐在屋外。 老娘奔进来,瞧着这郎君巍然不动,立时讪笑凑到跟前,“郎君,不如去外头热闹一番,好些个您熟稔的公子也在外头吃酒呢。” 黄执淡然一笑,“不碍事儿,我自在这里守着,小厮护院些可派出去寻裴家四公子了?” 老娘连忙躬身答道,“都出去了,只怕是人多,而今还没个回来报信的。” 既如此,黄执抬起已温热的茶,轻轻拨开茶叶,浅尝辄止。 “妈妈自去忙就是,待裴家四公子来,只管悄声领到后院来。”那老婆子只得应了个好,又喊了娟儿来,“记得给二位贵人看茶。” 说完往内屋走去。 立在屏风处,她思来想去,才大着胆子躬身入内,“少夫人,姑娘,外头客人三催四请,闹得欢腾,若再不出去露个面,怕是——” 听得这话,朱宝月本是满面春风,瞬间沉了下去。 她左右为难,宋观舟倒是素手一挥,“宝月姑娘去,能得在这中秋佳节与姑娘会面一番,已是我的荣幸。一会子四郎应是就寻来,莫要耽误宝月姑娘。” 朱宝月内心深处莫名涌起委屈,她起身不敢直视宋观舟,只在跟前盈盈一拜,“是奴家怠慢少夫人了。” “哪里的话,倒是我不请自来,快去,莫要让人寻了短处,为难一二。” 满月楼里歌舞升平,佳肴香茗,处处忘忧。 外头熙熙攘攘人群之中,裴岸满面阴沉,急得浑身冒汗,临山临溪早早四处去寻,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抬眼看去都是人头,哪里好寻? 阿鲁这会儿摸着脑瓜子,嗡嗡疼。 “四公子,小的回去搬家丁护卫,多些人好找些。”他都不敢看自家四公子面上焦虑! 裴岸只觉得心都跳不动了,他抓过阿鲁,“回府有些远,你往秦府去,请二郎带人来寻。” 这热闹坊市,有个黑暗小巷,抄个近路奔过去,能到秦府后门。 阿鲁听命,立时应声而去。 裴岸立在河岸边上,一路焦急张望过去,后头寻思,这么挨个挨个的寻找定然不妥,方才挤出人群,立在个高处看来。 忽地听到有女子尖声喊道,“快抓贼,那贼子抢了我的儿。”人群之中听到这话的,追着打了过去。 一时之间闹腾腾的,裴岸心急,怕中间有宋观舟。 故而又回到那处地儿,瞧着两个汉子搂在一起拳打脚踢,旁边还有妇人搂着孩儿,泣不成声。 他目不转睛盯着人群之中,意图要看到宋观舟,还是无果。 裴岸心中愈发慌乱,想着自己娘子历来貌美又富贵,拍花子的人若真瞅准,亦或是乔万今儿也在街子上头。 后果不堪设想。 忍冬荷花莲花三人走在一处,这会儿都急哭了,莲花紧紧拽住忍冬衣袖,不敢撒开半步。 “都怪我等,不好好拽住少夫人。” 忍冬压住心中担忧,安抚二人,“莫怕,少夫人聪慧能干,她定然寻了个安稳地儿候着咱们去寻。” 一路上,都是裴岸拉着宋观舟的手。 丫鬟小厮临山临溪,都是左右跟着,原以为万无一失,哪里想到人流汹涌过来,四郎转身就喊了少夫人名讳! 少夫人不见了! 秦府后门被阿鲁敲开,正好看到秦庆东正带着春哥从二门快步出来,好似躲谁,急切回看几次。 阿鲁见状,几步跑到跟前。 “二公子,烦请您快些点人马,与小的去寻少夫人。” 秦庆东正在躲文四,哪曾想刚回头,就被带着个灰布帽阿鲁抓住衣袖,他嗷呜一嗓子,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混账,吓得老子魂飞魄散。” 一旁春哥连忙呸呸呸吐了三口,“二公子可不兴乱说,这大过节的。” “二公子!” 阿鲁急得跺脚,“外头人潮汹涌,我家少夫人被冲散了,四公子差使小的赶紧到您前头来报信。” 秦庆东眉头一动,“观舟不见了?” 阿鲁都快哭了,连连点头。 “哪里想到今儿人这般多来,少夫人又吃了酒,四公子明明扶在身侧,可人一多,慌乱之余,少夫人就没了身影。” “胡闹!” 秦庆东这会儿也急切起来,扇子扇得飞快。 他指着春哥,“去找吉安,点十来个见过四少夫人的家丁同我出去。” 春哥小跑离去。 秦庆东扶着晕晕乎乎的脑子,“季章是胡搞,今日河岸边上放灯,只怕全京城的人都出来了,他——” 阿鲁满面委屈,“少夫人吃醉酒,闹着要出来瞧热闹。我家四公子瞧着少夫人近些时日实在辛苦,就软了心肠,应了她。” “这下好了!你家少夫人何等样貌不知啊,这要是落了单,多少青楼瓦舍的混账些等着下手!” 秦庆东的酒立时全醒了过来。 不多时,阿鲁就带着吉安两兄弟,点了七八个家丁跟着就出了门,一路上问了宋观舟今儿穿着,“好好好,只要她不脱了那幂篱,应是还好。” 吉安微愣,“二公子,这可说不准,路上人多,谁要是绊一下,跌跌撞撞的,少夫人怕是也顾不上幂篱。” …… 这糟心的事儿! 正要出门时,文四带着四个丫鬟也跟着出来,秦庆东一看过去,脸色就不好,“你这是要作甚?” “我听得四嫂子走失,蝶舞蝶衣,还有我跟前两个丫鬟都是略有拳脚功夫,一并出去找。” 秦庆东:……你还嫌不够乱? 第598章 文令欢侧目,“放心,谁敢拍花子到我头上,我掘了他祖宗十八代的老坟!” …… 秦庆东再瞧蝶舞蝶衣,欲要指责两句,又想着是宋观舟一片慈心,眼见他看过来,蝶舞低垂着脑袋,“二公子,是奴姐妹二人的不是,早知并不该离开公府。” 一旁蝶衣也是愧疚满面,秦庆东轻哼,“那是你们少夫人体恤,要怪还是怪季章,大过节的人山人海,还在最热闹时出来闲逛,真是吃多了撑着。” 阿鲁听得自己主子挨骂,也不敢多言,只盼着秦庆东赶紧出门寻人。 幸好,秦庆东也不拖延,见劝不回文令欢,并差使蝶衣蝶舞,以及文令欢跟前的两个丫鬟,“好生看着这个,虽说不及四少夫人貌美,但若是拍去,两纹银也是卖得的。” 文令欢一听,手中团扇就拍了过去。 秦庆东哎哟一声呼痛,“你这铁扇啊,打得恁地痛煞人也。” 文令欢持团扇掩面冷笑,“快点,磨磨蹭蹭,慢些四嫂子若有个闪失,才要问你的罪。” 话音刚落,长裙已飘然前去。 一行人顺着阿鲁来时的巷子,杀气腾腾奔往灯火通明的坊市而去,秦庆东让人两两做对,若是寻到,就往高处的祈福阁台前立着,众人好找。 不多时,秦庆东与裴岸碰面。 眼见裴岸满脸严峻,他责怪之言如鲠在喉,也不好得再说,反而温和劝慰,“放心,观舟聪慧,应是无碍。” 裴岸这会子寻了好久,已有些沉不住气。 在阿鲁去搬秦府家丁时,裴岸又差临溪奔回公府,分别禀了二哥裴辰与大堂兄裴桦,只是这会儿还不曾点兵而来。 秦庆东仰头看了硕大月亮,“一会子夜再深些,人少了好寻些。” “……也是怪我,观舟念叨许久不曾好生出来闲逛,我瞧着她近日盘账辛苦,想着做好万全之策,怕是无碍。” 秦庆东:…… 你在宋观舟跟前定力稀松,那女子只要轻易撒娇,你就完全陷落。 只是如今要紧时候,他也不敢调侃。 两人顺着河岸找去,急急忙忙之中,碰到了熟悉面庞,“咦,秦二郎,四郎,今儿兴致倒是好,竟然相携赏月?” 秦庆东看到来人,热情迎了上去。 “大郎不也是兴致极高,还与少见的二郎同行。” 黄州一听,笑了起来,再看旁侧黄哲,连连摆手,“我兄弟三人说是来探看大隆盛世,哪里想到刚出来不久,三郎走失了。” 走失? 裴岸把视线从人群中收回,看向黄哲,“二郎是说三郎走失?” 黄州打扇,指着坊市入口之地,“对,就在那处,刚进来就被冲散,幸得他是儿郎,我与老二只能边走边寻,到这会儿,约莫大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黄哲无奈,“大哥,要说我先回去,没准儿三郎早已回府。” 话音刚落,黄州看向裴岸与秦庆东,“二位好雅兴,不如我们一起包船夜游,我知道一家画舫,物美价廉,船娘温婉多情,还颇有才艺——” “大哥!” 黄哲恨不得地上抓把泥,给大哥的嘴儿堵上。 再看裴岸,面色不善,这会儿拱手走到跟前,“二位兄长在上,今儿我家娘子一处出来,这会子也是走散,还请伸出援手,帮衬着找一找。” 啊? 黄哲立时想到那如花似玉的四少夫人,虽说寿宴结束有几日,但自家母亲与娘子,赞不绝口。 怎地? 丢了! 只想到这里,黄哲立时严肃起来,呼来身旁小厮,吩咐一番,又同裴岸说道,“我与兄长见过少夫人,放心就是,我们分头寻找,若有信儿,就在……” 秦庆东指着高一些的祈福阁,“二郎,祈福阁台阶高一些,立在那里,我们抬头就能见到。” “好。” 裴岸越寻,心头越是担忧不已。 随着秋霜寒露降下,街子上人流慢慢减退,但依然不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处的街子巷子,仍见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忍冬带着莲花荷花顺着路摊问来时,也碰到另外一边寻着过去的文令欢五人。 “忍冬姐姐?” 文令欢眼神好,隔着人群就看到了宋观舟跟前伺候的媳妇忍冬,立时带着四个丫鬟奔过来,忍冬听声,瞧着是文家四姑娘,也马上迎上去。 “四姑娘,您这是——” “我在秦府做客,听得说四嫂子走散,并带着丫鬟们出来。”忍冬往后一瞧,蝶衣蝶舞也走到跟前,“好姐姐,少夫人还没个音讯吗?” 话音刚落,莲花就哽咽起来。 “这街子上人慢慢少 了起来,可少夫人还是没个踪迹,急死人了,可会是遇到——,呸呸呸!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是平安无事。” 莲花啐了几口,却又满眼泪水看向人群,全是无望。 蝶舞蝶衣左右扶着她,拭泪安慰,又听着文令欢追问忍冬当时发生的情景,文令欢听来,“我想着四嫂子那般聪慧,定然是寻了个妥当的地儿歇下来,就等着我们找去。” 忍冬揉了揉眼眸,“四公子也是这般说来,可少夫人鲜少出门,这街子上她哪里有什么相熟的地儿,就怕随意寻个地儿,倒是不为人知的狼窝。” 文令欢听得这里,轻手拍了忍冬垂落下去的肩头。 “放心,四嫂从来逢凶化吉,只是走散,咱再去寻一寻。” 两伙人又分开,各自寻去。 裴岸与秦庆东再次救了个寻常姑娘,差点被歹人拖走,文令欢闻声赶过来,就听得裴岸在暗巷之中突审那楼子里出来的混账男子。 不多时,就听得那男子哭诉道,“公子饶命,今儿小的就出了这一次手,还被您给抓住,旁的娘子姑娘的,小的还没来得及——” 啪—— 重重一记耳光,在这巷子里脆生生的响起。 “好生说来!” 文令欢已能听到素来沉稳的裴四公子,这会儿声音里带着少许嘶哑和急切。 她没有跟进去,只带着丫鬟站在巷子口,眼看着人群慢慢散开,依然不见抹熟悉身影,说实话,文令欢也开始慌张起来。 “大人!裴大人!” 第599章 一记童子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暗巷之中,黑夜之下,裴岸玉面攸地看过来,文令欢看他深邃眼眸之中的星光闪烁,仿佛是见到了希望。 不等秦庆东迎上去,裴岸已丢开那汉子,大步走出巷子。 外头宝马香车灯彩迷人眼,喧嚣之夜,那童子十二三岁,跑得气喘吁吁,差点还在裴岸跟头摔了下去。 幸得裴岸一出手,提溜住他的衣领子,歪着的身子直接被重新扶稳。 “说,何事?” 小童子胸口喘气呼哧呼哧,小手指着不远处的僻静之地,“大人……,少夫人在我们姑娘屋中歇着。” 嗯? 裴岸一听有宋观舟声音,抓过小童就问,“你姑娘是哪个府上?” 秦庆东往前一瞧,“哟!墩子,快些说来,四少夫人真在你家姑娘那里?”眼见裴岸不解,他忙着解释, “满月楼新买来的小厮,叫墩子,你也见过两次的,怎么不记得了?” 墩子捣蒜一样点头。 “正是四少夫人,姑娘差小的们出来寻四公子,可人流难挤,找到这会儿,也是瞧着春哥衣物显眼,小的才追了过来。” 春哥咧嘴,指着自己桃红艳俗的粉衣朝着秦庆东邀功,“二公子恁地嫌弃,偏还亏了小的这鲜衣。” 秦庆东赏了他一扇子,听得裴岸连连追问。 “少夫人可是安然无恙?” 墩子圆鼓鼓的脑瓜子又是连着十几下的点头,“大人放心,少夫人说是同您走散,侥幸遇到黄家三公子,得他庇护着往咱姑娘楼子里去,姑娘见状,留着少夫人在屋中吃茶,瞧着并无大碍。” 直到这一刻,裴岸才感到后背吹来的凉风,竟是寒嗖嗖的。 他微微抬袖,轻抚额际,心中绷着的弦终于缓缓放下,他立在原地,缓了好些功夫。 直到秦庆东往前走去十来步,不见裴岸跟上,才回头催促。 但刚要开口,文令欢少见的拽着他衣袖,以唇无声示意,秦庆东咽下话语,这才看到裴岸呆立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之中,默然无言。 片刻之后,秦庆东才上前低声说道,“好了,季章,观舟无事。” 裴岸这才回过神来,舒了口气,他微微仰头,河岸之中有达官显贵差人来放着烟花,噼里啪啦的烟花开放在夜空之中,与皎月交相辉映。 “今晚的月亮,较往年更圆。” 裴岸手脚冰凉,在知道宋观舟无碍时,他想要行走,却迈不开有如灌铅的双腿。 直到秦庆东上前,一句话软了他的心神。 “观舟很聪明的。” 秦庆东忽地笑了出来,他看着仿佛劫后余生的挚友,颇有些感慨,“走,满月楼里给宝月姑娘捧捧场去。” 找到人了。 黄家兄弟二人得知四少夫人被自家兄弟带到满月楼时,只觉惊恐,对着前来报信的吉安满是尴尬,“……愚弟荒唐,怎地把少夫人带到那样的地儿——” 年初时这少夫人可是砸了满月楼,今儿故地重游,怕是要起风波。 黄哲已经想好怎地给裴四公子赔罪。 哪知吉安连忙拱手答道,“二位郎君多虑了,听着我家公子说来,这去处定然是少夫人所想,黄三公子只怕也是拗不过我们那个少夫人的。” 这—— 好,一行人在街子尾处碰头,齐齐往满月楼而去。 因队伍庞大,家丁护卫都往各府院散了去,原本秦庆东差使丫鬟陪着文令欢一同由着家丁护着回秦府,奈何文令欢这会子眉飞色舞,坚决不从。 “我去与四嫂子见个面,好些时日不曾相见,甚是想念呢。” 她不走,秦庆东板着脸,“胡说!来日你去公府探她,这满月楼哪里是你这样的姑娘去得的!” 话音刚落,文令欢哼了一声,“四嫂去得,我为何去不得?小看人,行走江湖多年,我文四什么地儿没去过,要得着你在这里摆谱说教!” 说罢,带着丫鬟就往满月楼的方向走去。 秦庆东在裴岸与黄家兄弟跟前,闹了个大红脸,他指着前去的文令欢,气得牙咬咬,“这亲事,断断是要不得的!此妇人刁钻大胆,怕是要害了我秦二!” 他叫嚣而言,引来众人哄笑。 秦庆东扶额,一路哀叹,不知不觉的竟然到了满月楼。 早有半大小厮候着,看到墩子引来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往前探看,知道是熟悉的几位公子,立时奔下来躬身请安。 “裴大人,请诸位贵人随小的从后门进去。” 黄州抓过小厮,“咦?这满月楼我来数十次,哪里听说有后门的?” 小厮连忙赔笑,“大公子有所不知道,后门也才修好不久。”说完,前头引路,婉儿娟儿早早打着灯笼,在后门处立着,文令欢瞧着小丫鬟梳着双丫,倒是讨喜的很。 示意丫鬟,给了几个大子,方才问道,“少夫人在何处?” 婉儿胆大些,指着前头院落中的海棠门,“回贵人的话,过了门洞就是我们姑娘的屋子,少夫人正在里头歇着。” 待裴岸一行人穿过海棠门时,已听到动静的黄执起身,与裴岸正好四目相对,“四公子勿忧,少夫人平安无事。” 黄执几步迎了上去,说了明白。 裴岸拱手做了个长揖,“多谢三郎出手相助,否则今儿夜色迷蒙,人群涌动,只怕内子凶多吉少。” 黄执连道不敢,回礼说道,“少夫人聪慧勇敢,她与四郎你走?后,寻了个人少的铺子立在台阶上头,倒是不曾被人冲撞。” 黄家兄弟与秦庆东看过来,瞧着黄执独坐院落中央,守着房门,更是欣慰不已。 秦庆东走到跟前,捶了他胸膛一记。 “得亏有你,四郎魂都被吓掉了。”转头欲要调侃裴岸两句,却见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已踏上朱宝月门前的台阶。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路上默默无言的忍冬及几个丫鬟。 婉儿娟儿轻轻推开房门,方才同裴岸禀道,“大人自行进去就是,我家姑娘在外宴客,内屋只有少夫人。” 第600章 话到此处,两个小丫鬟立在门口,再不敢逾越半步。 忍冬按捺着担忧的心,跟着入了外屋,看到内屋屏风时,她也停了脚步。 只瞧着四公子快步走了进去。 宋观舟吃了酒,到满月楼后,一人独坐屋内,越发觉得无聊,听着前院丝竹丝之音,压下去的酒劲又涌上来,哈欠接踵而至,到后头再是耐不住沉重眼皮,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期间朱宝月差使娟儿婉儿守着,听得说少夫人歇在她房内,她又交代取了新做的秋被给宋观舟盖上。 “旁的物件儿不干净,你们莫要给少夫人用。她生来金贵,可不能污糟了她。” 这般贴心,连着老娘都有些失神。 “好姑娘,我的儿,你怎地这般恭敬少夫人?” 朱宝月刚弹奏两曲,又舞了半场,这会儿退到堂屋边上,盘腿坐下歇气。 听得老娘说来,淡淡一笑。 “我也不知为何,妈妈说那少夫人好不好?” 老娘身子微愣,给朱宝月调制了蜂蜜茶送到朱宝月手上,方才说道,“好,极好。” 朱宝月也不急着吃茶,歪着头瞧了过来。 “妈妈说说,怎地个好法,瞧着可是与女儿心头想到一处去。” “年初元宵时,她差人来砸了满月楼,我那时瞧着她面目狰狞,哪里像个豪门少夫人,倒是与寻常市井泼妇无二。可儿啊,咱就吃这个饭的,遇到这等无赖,要说讨个公道,自是不能。往后只能说避着些,可哪里想到如今竟是判若两人!” 朱宝月软软一笑。 “少夫人与我赔过不是,后头在金大姑娘的桃花小宴上,我就瞧着少夫人不是为难我等弱小之辈。她生来金贵,我不敢起攀附亲近之心,只想着莫要得罪就行。可是——,你瞧瞧,如今少夫人待我,竟是比郎君些更贴心。” 老娘欲要反驳,可想到这大半年来,少夫人出手阔绰,虽说是私底下人差人送来,却比秦家二郎还要大方。 关键是,用心。 “少夫人不嫌弃我等,倒也是少有。” 朱宝月眼眸明亮干净,“妈妈,不是少有,是仅此一人。大姑娘虽说从不曾嫌弃我这卑贱出身,可妈妈想想看,大姑娘在我这里,真是不嫌吗?” 行走坐卧,吃酒品茗,她自是带着丫鬟亲自烹煮。 更别说踏足她的内屋。 云泥之别,可不是那般容易跨越的。反观少夫人,朱宝月好似想到诸多美好,面上也柔和下来,灯盏之光映射下来,让她再不是风尘之中摸爬滚打的伎子,反而像是寻常小门小户侄之女,充满天真。 “我儿这般说来,倒是真切。” 朱宝月重重点头,“这世间里头,我伺候诸多达官显贵,有身居高位的重臣,亦有风华正茂的才子。可到头来,把我当做人看的,也就少夫人一个。” 啊—— 老娘满眼惊讶,瞧着左右之人都不曾看来,立时凑到朱宝月耳朵跟前,“我的儿,不可如此说来。” 朱宝月不以为然,长叹一声。 “我等下九流,算得了人么,从来我也是这般瞧着自己,可到少夫人跟前,我与她做的鞋履长袜,她非但不嫌,去黄家赴宴,她穿着。今儿出来与四公子赏月,也穿着——” 朱宝月素手伏在胸口之上,由衷说道,“她把我当个人,我自是要敬着她。” 话音未落,婉儿小跑进来,穿过堂屋之中歌舞升平的快活人群,找到在柱子后面盘腿席地而坐的姑娘,上前跪坐禀报,“姑娘,四公子来接少夫人了。” 来了? 朱宝月抬眸,眼里更多是舒了口气。 婉儿小脑瓜子连连点头,“好些个郎君,秦家二郎,黄家大郎几人,还有少夫人跟前的丫鬟,以及一位爱笑的姑娘。” 朱宝月连忙起身,由着老娘帮着抚平衣裙褶皱。 “姑娘,这是要去……?” “我去送送少夫人。” 堂屋之中,有些眼尖的郎君拽住朱宝月的裙裾,“好姑娘,快些再来吃一盏酒!” 她转身盈盈一拜,“且容奴家去换身衣裙,一会子给诸位贵客舞一曲。” 又舞? 有富贵员外不喜,恨不得抓着朱宝月的小手放在胸口磋磨,朱宝月几番挣扎,才得以告退。 这些个男人,刚入门时,一个个斯文儒雅。 躬身行礼,直呼姑娘好。 吃了个把时辰的酒,本性全露,恨不得朱宝月丢开这些厌烦的歌舞小调,直接抽中他做那入幕之宾。 再多琴棋书画,归宿都在内屋那张架子床上。 朱宝月只要想起来,就觉得脏污。幸得少夫人是歪在新置办的短榻上眠睡过去。 她挣脱这些个肮脏的手脚,带着婉儿疾步来到后院。 海棠门洞外头,她就听得里头一阵说笑,待轻手轻脚踏入时,才看到院子里原本只有黄家三郎一人,这会子差不多人满为患。 秦庆东侧首,就看到了朱宝月。 他从来是常客熟客,这会儿也不见外,“宝月姑娘,今儿多谢你了。” 朱宝月莲步轻移,来到众人跟前。 温柔得体屈膝行礼,“万不敢当,是少夫人不嫌弃奴家。”秦庆东听得这话,摆手笑道,“只怕她是借着与四郎走散,求着黄家三郎带到你这里。话说,前院她可曾去过?” 话音刚落,朱宝月连连摇头。 她额际带着祖母绿宝石的步摇,因着螓首微动,那祖母绿更是耀眼。 映衬着满月一般的姣姣脸庞,甚是好看。 文令欢瞧得喜欢,立在秦庆东身侧毫无顾忌上下打量,待朱宝月瞧着她看来时,才莞尔一笑,“一会子看四嫂子怎地打算,若是可以,我与四嫂子跟着宝月姑娘到前院去见见世面。” “万万不可!” 朱宝月立时收敛笑意,急切推拒。 旁边秦庆东一扇子过去,文令欢呲溜躲了个正着,“秦二郎,屡次劝你莫要班门弄斧,你是全然听不进去。你打我,十次落不到一次好,我打你——” 文令欢那团扇又掏了出来,朝着秦庆东的手臂重重一拍。 秦庆东立时龇牙咧嘴,“你这扇子真是铁做的!” 第601章 文令欢噗嗤一乐,躲到朱宝月后头,“宝月姑娘放心,我与四嫂子定不会耽误叨扰姑娘,只是瞧一眼罢了。” 朱宝月连忙屈膝赔礼。 “倒不是说姑娘与少夫人耽误,实在是前头客人诸多,多为外男吃醉酒,若二位贵人到堂前,定然要被冲撞,实乃宝月所不愿也。” 说罢,歪着头想了片刻,“待来日冬雪初晴,若贵人不嫌弃,奴家定然扫榻相迎,只待二位贵客。” 文令欢一听,欣喜起来。 “使得!冬雪微寒,温酒吃茶,不要这些讨厌的郎君公子,只我们女子一桌,曲乐歌调,一样快活。” 原来文令欢是这个性子。 朱宝月不禁露出乖巧笑意,文令欢瞧过来,连连称赞,“怪不得少夫人惦记你,如此瞧来真是可人。” —— 秦庆东没好气的撵开她,“你少来嚯嚯宝月姑娘!” 一旁黄家三个郎君瞧来,含笑不语,黄州倒是好奇起来,与二弟黄哲咬着耳朵,“秦家的二少夫人?” 黄哲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莫要胡乱说!” 黄州振振有词,虎头虎脑的面庞之上,全是顽皮之态,“我瞧着十有八九。” 黄执满面无奈,“你管旁人,父亲母亲可是说了,你这屋里头不能没个娘子,都在张罗给你相看。” “别!” 黄州一听,立时躲在后头。 “我可不要娘子。” 他如今乐得轻闲,府上管家交给二弟妹冯氏,待云芝表妹嫁进门来,二弟妹也有了帮衬。 多好啊! 他若再续弦一个进来,繁文缛节,还要管他这啊那的,厌烦。 指着屋内,“瞧瞧这四少夫人,我来日可不要同裴四郎一般!”今儿四少夫人来伎子门楼,也是极为出格的,若是他娶到这么个娘子,到底是顺着还是…… 罢了! 秋夜微寒,屋门却还是紧闭。 大伙儿也不敢贸然上前催促,孰不知里头,宋观舟睡得天昏地暗,裴岸一夜牵挂的心瞧着她睡意憨浓,只在旁挨着坐下,仔仔细细看着宋观舟眉眼。 平安就好。 许久之后,忍冬小心翼翼上前提醒裴岸,“四公子,外头郎君姑娘们还在候着,可是把少夫人叫醒,外头马车也备好了。” 裴岸方才回过神来,他俯下身子,轻呼宋观舟。 幸得宋观舟虽是酒醉而眠,但还是很快醒来,她睁开眼眸就看到裴岸,立时唇角上扬,欣喜扑入裴岸怀中。 娇嗔伴着睡意未醒的嗓音,“四郎,梦里就看到你来了。” “今儿,吓坏我了。” 裴岸也搂着她,平静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焦急与慌张。 宋观舟螓首在他胸口摩挲,“醒过来,四郎就在我跟前,真好。” 是个噩梦。 宋观舟在榻上睡得不安稳,她立在迷雾之中,身边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却有股妖风像是恶魔之眼,追着她不放。 那凌厉妖风,像是大刀。 屡次就要劈到她时,她狼狈躲闪,最后无奈时,才喊了声,四郎! 下一刻,她就被裴岸叫醒。 世间再无这么美好的事了,她赖在裴岸怀中,好一番撒娇,好似知道裴岸因她走失,差点魂飞魄散,这番黏糊娇声的念叨,极大程度抚慰了裴岸。 “幸好你没事儿,观舟。” 宋观舟从他怀里退出来,笑眯眯看着裴岸,“四郎,我都好。刚走散时,我就寻了个僻静的地儿,当看到被人群冲到我跟前的黄家三郎,立时叫住了他。” “娘子聪明。” 宋观舟扶着裴岸大手,从榻上起身,“走,今儿可是叨扰宝月姑娘了。” 待夫妻携手出来,宋观舟就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候着。 她难得起了尴尬与歉意,白色幂篱掀开半截,朝着众人款款行礼,“是我的不是,耽误大伙儿过节了。” 文令欢几步走到跟前,“四嫂,这会子也不迟,咱去游湖。” “胡闹,都这个时辰了。” 秦庆东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再到宋观舟跟前,“少夫人,您也是一日不吓我们,就过不下去。瞧瞧四郎,魂都吓没了。” 宋观舟放下幂篱,笑意不断。 “是我的不是,手一松,抬头就不见四郎了。” 这会子,裴岸到黄执跟前,再次道谢,“多谢三郎,若是没有你,就内子这般糊涂样儿,怕是要被歹人盯上。” 所有人之中,唯有黄州面色骤变。 他不知不觉挪到人群后头,再次端看放下幂篱遮住娇颜的裴家四少夫人,他心中愈发觉得不安,欲要抓住自家三弟多问几句,奈何场合不对。 这容貌,真是太过熟悉。 上次寿宴见过一次,当时他想不起来,可这会儿却忽然脑光一闪,同样的容颜,特别是那双星亮眼眸,毫升熟悉。 好似想起黄家庄子上的事儿。 那女子—— 困扰自家三弟许久,恨不得要退亲的女子,依稀就是这么个眼眸。 那女子裹着粗布蓝缕,在马车上哀求自己饶过她,那眼眸就是再过十载,也记得清清楚楚。 四少夫人? 不可能! 不可能!黄州原本活络的性子,这会儿如临大敌,他透过人群缝隙,一会儿看着那亭亭玉立的少夫人,一会儿又看着自己三弟。 这一看,更是发现个惊悚的事儿。 那就是自家那三弟,在于裴家四郎、自家二弟说话之时,从来恪守礼仪分寸的他,竟然侧首看了两次少夫人所在的方向。 不不不不…… 黄州内心狂吼,不是这样的!巧合,一切就是巧合! 可下一刻,他看到三郎唇角含笑,这这这这…… 不……不……不可能! 黄州脑子嗡的就大了起来,这何等惊悚?他脚下都有些踉跄,幸得黄哲扶住,不小心碰到黄州手掌,“大哥觉得冷?” “有……有点。” 他何止冷!几乎是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之后,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家三弟,幸得黄执再没有刚才那般凝视。 不多时,宋观舟跟着裴岸来到他与黄哲跟前,裴岸介绍道,“这是黄家大哥、二哥,今儿得他二位鼎力相助,娘子,快些多谢两位兄长。” 宋观舟撩开半面幂篱,笑意盈盈,明艳大方! 黄州再看,容貌很像,这表情却天差地别,难不成,少夫人装的? 第602章 宋观舟落落大方同二位屈膝行礼,“多谢二位兄长援手,倒是观舟不是,累得三位兄长找寻,也没过好这团圆之夜。” 黄执也到跟前,回了半礼。 黄哲不明所以,自然是道无碍,人平安就皆大欢喜,顺带还抓过自家三郎,一番斥责。 “还请季章两口子海涵,愚弟尽做蠢事,竟是带着少夫人叨扰宝月姑娘。” 话音刚落,宋观舟抬手拦住。 “黄家二哥冤枉三郎了,是我顽皮,想着与宝月姑娘多时不得见,年初来时差点砸了满月楼,这次想故地重游,好好赔罪。” 说罢,她倚在裴岸身侧,“求了四郎与秦二许久,他二人多方搪塞,我并为难三郎来着,大哥二哥可千万别恼三郎。” 哎哟喂! 黄哲听完这绵软却又清亮的声音,立时笑道。 “少夫人替愚弟说情,也就罢了。内子多次提及少夫人,若得空,可往府上来做做客,实不相瞒,老太太也念叨着你呢。” 一番寒暄,还是秦庆东招呼,众人这才与朱宝月辞别。 裴岸欲要留下银钱,不等朱宝月拦住,就被宋观舟压下,“我是访友。” 朱宝月表情复杂,好似再说话,并要落下泪来。 哪知正在感动时,文令欢从旁边再是忍不住,趁着大伙儿不注意,轻轻掐了朱宝月满月一样饱满的桃花娇颜,朱宝月轻呼一声,捂住脸颊。 “姑娘的脸儿好软和,终于是掐到了。” 秦庆东回眸,一看文令欢这行径,气得嘴都歪了,再是不顾男女之别,拽过文令欢的衣领子就朝着后拖去。 “宝月姑娘,别跟着浑货计较。” 朱宝月满脸错愕,看着离去时还不忘跟她道歉的文令欢,“宝月姑娘,在下并无恶意,来日再聚。” 声音刚落,人已被秦庆东拖走。 朱老娘站在旁侧,表情复杂,“我的儿,这是闹的哪一出,怎地越发让我心头不安?” “无事。” 前头又来催促,朱宝月放下心来,再难得整理衣裙,又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等到回到公府之中,府上之人都被惊动,张芳慧挺着大肚也扶着萧北过来探看,更不用说齐悦娘、许淩俏,倒是裴辰与许凌白吃醉酒,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倒是错过了一场虚惊。 齐悦娘上下打量,瞧着宋观舟无碍,才气急的轻拍她两下。 “混账,临溪那小子回来禀时,我与你四表嫂吓得差点掉了魂,你这好姐姐,眼一翻,竟是晕厥过去。男儿些都吃醉了,芳慧一盆冷水,硬生生是给北哥儿叫醒,就怕你——” 府外裴岸着急上火,府内一干女子,也是人仰马翻。 张芳慧扶着肚子呼痛,许淩俏好不容易醒过来,立时落了泪,话都说不直。 齐悦娘头大起来,使得丫鬟去叫萧引秀过来帮衬一二,偏萧引秀以世子酒醉呕吐为由,撒手不管。 府医张大夫带着一身酒气,瞧了这个,又给那个掐人中,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自己还得出屋子外去干呕—— 中秋佳节,酒水吃得太多。 宋观舟给三位嫂子姐姐姐连连陪着不是,张芳慧这会儿也长舒一口气,捧着肚子仰靠在椅子上,“观舟,嫂子可经不住你再这么来一次。” 几乎吓得要早产。 再抬头看向许淩俏,一双眼眸红肿异常,这会儿也是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只是咬唇不语,实在是心头大悲大喜,瞧着表妹活生生立在跟前,她也觉得活了过来。 但要说开口,她嘴唇几番抽动,还是说不出话来。 被人掳走那般滋味,她最是明白,生不如死,观舟若是同她一般遭遇,今后还怎么活? 自己能依仗她得些安稳,那她呢? 这约莫两个时辰里头,许淩俏灵魂出窍,心中犹如巨石压在心脏之上,拼尽全力方才能吸上一口活气,艰难期盼着好消息。 幸好,全须全尾回来了。 宋观舟见她这样,知她是担心坏了,立时拥在怀里,“好了,好姐姐,我无事的。只是与四郎脱开手,走散而已。” 裴岸在那边与萧北说了大致,裴桦这会儿也赶过来,看到弟妹完好无事,也才舒了口气。 “丫鬟们嘴碎,让母亲听了去,这会儿还担心着。弟妹无碍就好,我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裴岸见状,跟着裴桦亲自往梅太太跟前,说了情况。 但却略去宋观舟往满月楼去闲逛之事,只说被黄家郎君遇到,护在身侧云云。 梅太太拉过裴岸,问得仔细,确定宋观舟没有磕碰受惊,方才放了心。 “如今贼子逍遥法外,不得不谨慎些。幸得祖宗保佑——”原在梅太太跟前赏月吃茶,到后头宋观舟挪到裴岸跟前,好一番哀求,裴岸实在拗不过她,在回公府的路上,点了人马,才有中秋夜游之事。 一路上,裴岸足够小心。 叮嘱了前后,又交代临山临溪,阿鲁这小子与忍冬几人,也跟着一同前往。 想着这么多人,拥簇着两位主子,能出个什么意外? 下了马车,裴岸也不管分寸距离,一直紧紧牵住宋观舟手儿不放,结果众人小看圣上开恩的威力,因中秋取消宵禁,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涌到坊市里看热闹。 也算是虚惊一场。 待裴岸离去之后,裴漱玉看着屋内母亲与嫂子,轻哼一声,“一日日的,就她事儿多。” “住口!” 梅太太抬头,就看到女儿面上浮现不耐,因着这个,招手叫裴漱玉到跟前,轻拍了几下,“那可是你嫂子,不是外人。” “谁家嫂子也没这么多事儿,今儿好好的中秋佳节,但凡她娴静端庄些,怎会说动四堂哥往外夜游,使得两家人都没过好。” “混账!” 梅太太一听这话,气得差点动手。 “你个小没良心的,从前你被恶棍缠上,这府上谁不是温柔娴静的?若无你四堂嫂挺身而出,帮你打退那混账,怎地,如今却不记得她待你的恩德了?” 第603章 说到这里,梅太太扶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梅青玉与古妙凤立时左右帮着顺气敲背,裴漱玉也被母亲严厉话语呵斥住,不由得有些怯懦,在梅青玉催促下,方才低着头给母亲赔不是。 “母亲,是孩儿心胸狭隘,您莫要与孩儿计较。只是想着今儿好端端的过节,大伙儿都平安赏月,偏偏累得母亲担忧不已……” “你也知是担忧!” 梅太太瞧着女儿,也不顾侄女儿媳在场,一把拉到跟前,食指戳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之上,“混账啊混账!若不得你四嫂,你这名声早就毁了,那时你父亲大哥都在不府上,真让那宵小算计得逞,可知道你将来会如何?” 裴漱玉梗着脖子,“大不了不嫁人,我缴了头发做姑子去。” 做姑子? 梅太太都气笑了,再是忍不住捶打几下女儿,“做人万不可忘恩负义,你若要做你世子二嫂那般的人,我定是不容。” 萧引秀,硬生生不记得宋观舟舍命救下她两个哥儿,瞧着今晚这做派,要说气人,头一个是萧引秀,再一个就是自己生的这个。 往日教的八面玲珑,偏偏遇到四郎媳妇,她就犯糊涂。 然而这些事儿,宋观舟不知晓也不关心。 她还在不断赔礼道歉,给两位嫂子一位姐姐,连着回到府上才软了腿脚的忍冬一干丫鬟婆子,安抚了这个,那个后怕起来,又落了泪。 哭哭啼啼,一屋子女眷,宋观舟最后满是无助,求救的看着裴岸与萧北。 两个郎君哭笑不得,最后齐齐退到院子花架上吃茶。 大有宋观舟你自个儿惹出来的眼泪,自个儿去擦。宋观舟恨不得再给自己灌三壶酒,吃醉省事儿。 尤其是小丫鬟们,拽着她衣裙,一遍遍复刻失散那一瞬间的情景,“少夫人,您像个仙女一样,就被风吹走了。奴等眼睛都没眨,就看不到您了。” 宋观舟扶额苦笑,“是人太多,我被两个妇人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就被人流裹挟往前走了。” 她倒是要回头找裴岸,可那会子人挤人,几下子给她挤到个空地上,再抬头瞧去,乌泱泱的人群里头,谁也不认识了。 “少夫人好生吓人,奴都被踩了好几脚。” 好好好! 被踩了都要找她哭诉,再瞧着忍冬与许淩俏,竟然对坐一处儿,时不时同时垂泪。 ——娘哟! 宋观舟瞅着空时跑出来,拽着裴岸低声哀嚎,“我是知错了,求求四郎、四表哥,快些给嫂嫂们劝回去,大嫂一直数落我,我也耐不住了。” 只要丫鬟一哭,齐悦娘就板着脸,“观舟,你瞧瞧,这一屋子的人可都指着你过活,你若是没了,她们可是怎地办?” 好好好! 宋观舟又赔不是。 许淩俏想要替她开解几句,可感同身受的她,未语泪先流,只来得及说道,“观舟,你可……可不能有事儿,不然姐姐怎地活啊——” 不等宋观舟上前拭泪,齐悦娘已把许淩俏搂到怀里,表情肃穆,刚要开口,宋观舟立时学着男人,做了个长揖。 “嫂子姐姐些,快些原谅我。” 直到宋观舟第二次出来求救,裴岸与萧北相视一笑,方才起来替她劝了左右,眼瞧着天色也晚,齐悦娘、张芳慧、许淩俏才带着丫鬟各自离去。 等裴岸送完众人,回到内屋,宋观舟已瘫成肉饼,挂在炕床之上。 “一屋子女人哭,我再是不要经历第二次。” 裴岸见状,本想再斥责几句,也觉得心有不忍,走到跟前,扶了娇弱无力的宋观舟起身,“罢了,我也不说你了,让丫鬟服侍你洗漱一番,可得心疼些你男人。” 真正脱力的是裴岸。 失而复得固然美好,但再说经历一次,定然不要。 唤来哭得眼睛红肿的几个丫鬟,裴岸安抚两句,才由着她们扶着宋观舟去洗漱更衣。 宋观舟走散这事儿,总算揭过。 日子也还算平静,过了八月,来到九月,眼看黄执大喜日子就要到来,却在九月十九这日,出了大事儿。 裴岸?值归来的晚,近日也忙着公务交接,颇是忙乱,回到府上往往都是星空月夜,几乎见不到日头。 辛苦整日,欲要歇下时,临山忽然急奔来,叩开韶华苑院门。 壮姑刚打开院门,就见临山满脸焦急,“四公子可歇下了?”壮姑不知所以,只是摇头,指着灯火还亮着的正房,“四公子还在候着少夫人洗漱,待少夫人洗完,他才收拾一番歇着。” “快去,只说临山求见。” 嗯? 壮姑稍作迟疑,临山已快步往院子里走去,“快去禀报。” 待壮姑浑浑噩噩入内,同歪在炕床之上小憩的裴岸禀完,裴岸立时坐起身子,起身穿鞋就往屋外走去。 临山刚看到门开,已迫不及待快步走到跟前。 “临山,何事?” 临山吞了口口水,欲要开口说来,又看了屋内一眼,方才引着裴岸走到院中央花架下头,低声说来,“四公子,安王薨了!” 裴岸瞳眸一下子睁大。 他看向临山,临山喘着粗气重重点头,“四公子,属下也觉不可思议,才奔马出去,安王府敲了亡钟。” 裴岸这会儿面色瞬时敛容阴郁,“安王……薨了。” 他满面不可思议,继而追问,“可探清楚是何缘由,若我不曾记错,安王爷今儿才六十有八。” 安王爷刘珏,算是当今圣上为数不多恭敬的皇室宗亲,因此他也才以堂叔身份,做了安王爷。 他不问朝政,闲云野鹤,养着一屋子鸟雀猫狗,甚是惬意。 临山摇头,“还不曾问道。安王府这会儿也乱成一锅粥——”说到这里,临山抬头,眼神笃定,“四公子,旁的事儿属下也不操心,但是,以圣上对安王的看重,只怕是要全国举丧。” 裴岸双目微闭。 “怕是如此,从前圣上杀伐果断,皇室宗亲之中也就剩下几个旁支老王爷,其中就数安王能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上话,时不时得以召见入宫。” “四公子,大姑娘与雍郡王的亲事怕是要后延……” 第604章 裴岸微叹不语。 他听到安王薨了,首当其冲也是想到这事儿,裴岸缓了许久,方才吩咐临山,“……明日你私下查探两个事儿,一是安王死因,二是郡主别院可有动响。” 临山顿时身子一震,慢慢看向裴岸,面上甚是沉重,“四公子怀疑是大姑娘……,她这是吵架灭族的死罪啊!” 裴岸久坐不语,方才缓缓道来。 “去查查,你轻车熟路,就查金拂云身侧丫鬟婆子护卫的动向,另外,琵琶郎提过要把他兄弟之事,你安排如何?” 临山点头。 “四公子放心,大差不差,孩子聪慧,属下给他寻了个身份,不如就带着老仆入京投奔来着。” 裴岸稍作思索,招来临山耳语。 临山听得,眉头紧蹙,“说来也是奇怪,听得说琵琶郎歇了好些日子,属下差人私下问及,只说他挨了暗算,脸上被利器划了一刀,……破相了。” 裴岸首次听来,不由得侧首,“这事儿,你不曾禀过?” 临山低叹,“这事儿属下知道也没几日,但还没真正见着,想着传话说的,有些严重,可怎地个严重,属下没个谱儿,故而也就未曾禀报。” “若是破相,贺疆怕是要嫌弃他,虽说个人有自个儿的造化,奈何先生叮嘱多次,你平日看着点,若真有性命危险,同我说一句。” 先生如今身子稍有好转,也不能让他平白担忧费神。 临山自是应了是。 待退出去之后,韶华苑上下寂若无人,裴岸在黑暗之中,静坐月下,他薄唇微抿,眼眸彻底凉了下来。 不多时,他又招来丫鬟,取了灯笼。 自行往外而去,小丫鬟欲要追随,也被他打发了,临山刚回到屋子,裴岸随后追到,“四公子,何事吩咐,您差阿鲁来叫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过来?” 说着,立时把裴岸迎到屋内。 裴岸也不废话,吩咐几句之后,“小心就是,不必亲自出手。” 临山听到吩咐,反而舒了口气,“属下等您这声吩咐已久,您放心就是,属下定然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从前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真是许久不曾这么憋屈过。” “诸多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儿不能打破这些角逐,故而只能静待,可今晚你与我说这事儿,不管与金家有无关系,但不妨碍给金家大姑娘一点警告。” 贺疆欲娶之人,是金拂云。 至于金拂云是响当当的金家后院把持之人,还是说寻常女子,对于雍郡王贺疆而言,并不重要。 裴岸起了这心,也是裴辰提醒。 若连二哥这等浪荡之人都觉得不妥,但在观舟心里,只怕早已对他极度失望。 迟迟没有个说法,兼之黄家寿宴所出的下毒之事。 裴岸心头早有一团暗火,几乎要烧穿心肺。 临山拱手道,“四公子您思虑得稳妥,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与太子还在那里,必然要为大局隐忍一二。但四公子您放心,属下办事不是没有头脑的,四公子您等着就是。” “不急,好生谋划就是。” “是!” 临山眼眸星亮,他如今与四少夫人走得近,莫说隆恩寺劫杀让人惊惧,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黄家寿宴之上下毒之事。 黄家勃然大怒,若不是四公子与秦大人亲自往黄家,只怕这事儿早捅出来了。 金拂云疯了。 她似乎要拖着所有人进入这混乱的一切,颇有破罐子破摔。 事实确实如此! 子时过后,郡主别院的二门早早紧闭,巡夜护卫才走过,就有一抹身影翻墙入内,贴着墙角畸形,来到金拂云正房内屋窗下。 几声鸟叫,侍书立时把金拂云摇醒。 “姑娘,鹧鸪鸟叫了。” 金拂云立时披衣坐起,略微收拾之后,方才朝着侍书使了眼色,侍书轻手轻脚挪开窗闩,推开窗格,外头呲溜就跳进来一个深色衣物的男子。 “大姑娘,幸不辱命!” 金拂云一听,眼眸星亮,立时起身走来,“乔二,事情妥了?” 乔万点头,妥了! “万无一失,旁人只会以为老王爷吃糯米糕时,被猫跳起来吓着,因此没了气息。” “好。” 金拂云长舒一口气,许久之后唇角才幽幽上扬,露出诡异的弧度,“三个月,足矣。” 乔万拱手道,“大姑娘,接下来还请您吩咐。” 金拂云老神在在摆手,“只需静待时机,等婚期后延之事出来,你们陪我回一趟溧阳。我要亲自与父亲面谈,许多溧阳摆下来的事儿,也得我去处理。” 这—— “那宋氏呢?” 金拂云这会儿冷笑起来,“往常几次不过是她命好罢了,待我离去,她定然麻痹大意,到时还愁没有机会?” 裴岸知她是黄家下毒的幕后主谋,可还不是沉寂下去。 金拂云心中泛起酸涩,自裴岸质问离去,她也担忧东窗事发,可裴岸竟然压下来了。 这让她偶有一丝错觉,以为四郎心中还有她。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冷笑浮上面庞,怎地可能?不可能!四郎但凡待她有一丝旧情,又为何会情迷那迟早要死的宋氏! 宋观舟,就是个腰斩的命!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安王爷轰然离世,停灵第三天,如金拂云所想,宫中传下来治丧事项,肯定安王爷一生对得起 天地,丧事按亲王制,全国停喜停嫁停乐二十七日,皇室宗亲三月为期。 雍郡王贺疆与金拂云同时接到圣旨。 二人在不同的地方,神色平淡从容,反倒是金运繁甚是诧异,关上房门同妻子蒋氏嘀咕起来,“这事儿,恁地蹊跷!” 蒋氏不明所以,“生老病死,也是寻常。” “那可是安王,得圣上与太后娘娘看重,一生平安顺遂,听得说也无不良习性,平日里性情至纯,只爱些花花草草鸟虫猫狗的,这样的人,怎会吃东西噎到,因此失了性命?” 这—— 蒋氏摆弄针线,也有些郁结。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倒是不觉得这有何奇怪,说来有些年过花甲的老人,原本还平安顺遂,这甲子年一翻来,就开始体弱多病。何况,老王爷无病无灾,就这么一口糯米糕去了,也算是喜丧。” 第605章 金运繁叹道,“如今京城里头在的也不舒适,原本还想办完拂云的婚事,你我带着孩儿也就归去,瞧瞧,又得耽误三月。” 蒋氏先是摒退屋中丫鬟,才同丈夫低声说来。 “妾身担忧的并非此事,这溧阳迟早回得去,不急三月五月的,只是——” 金运繁看向她,见她迟疑,催促起来。 “你我夫妻,只管说就是。” 蒋氏长长一叹,下巴朝着金拂云所居之地的方向努了努,“妹妹这亲事,妾身心头怎地觉得不踏实?” 金运繁冷哼,“这事儿板上钉钉,不是拂云胡乱挣扎能逃脱的。你也瞧着了,两家往来越发深厚,怎可能由着这亲事说罢就罢?” 蒋氏抚着胸口,几分无奈。 “拂云这脾气如今愈发诡异,喜怒无常,说来我这嫂子都不敢与她日日里对着,早早还想着这亲事早些了了,我与她姑嫂少见,更添亲近。” 何况—— 蒋氏心中仍有芥蒂,“下毒之事儿,到底是不是盼喜所为,那死丫头梗着脖子只说冤枉,如今她倒是得乔万喜爱,竟是与我也叫板起来,三句不合,就要寻死觅活!” 金运繁开导妻子几句,“后头我问过拂云,也与裴家四郎再次会面,好似与拂云不相干系,我也与你说过多次,莫要放在心上——” “相公,这番说辞……你信?” 金运繁顿时说不出话来,几番张口欲言,还是做不到彻底为妹妹开脱,“此事,我也去信,禀了父亲。” 蒋氏抬头看来,“父亲可有吩咐?” 金运繁摇头。 “……但拂云在溧阳的生意,大多被父亲拿过去了。” “啊——?” 蒋氏急切起来,“妹妹可知?” “自然知道,不过知道时已为时过晚,听得说余成已成家,早早不管事了。她手上如今就是乔万几个管事,除了乔万 ,其他都不成器,待父亲让老三接手的信儿传到京城,拂云也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蒋氏恍然大悟,“我就说自中秋之后,她日日里只说身子不适,雍郡王差人送礼上门,她也是请我去打发了。” 金运繁轻拍妻子肩头,“放心,这桩亲事不容她说不嫁就不嫁,除非她立时死了去。” 死? 蒋氏软软一笑,“妹妹从来像个男儿那般,可不会寻短见。她心头明白,我瞧着这个把月来,也算安分守己。只盼着为王爷守丧期间,她可不能在闹腾。” “放心。” 夫妻四目相顾,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谁让咱们家的姑奶奶聪慧伶俐呢?!话说,七妹妹那边可算安稳下来?” 之前金家上书,要媵妾陪嫁,雍郡王自然推脱,上书说只与大姑娘琴瑟和鸣。 一番拉扯下来,宫中未做明示。 皇后娘娘召见二人入内,各自赏了物件儿,只说盼着他们早些做一家人,还拉着金拂云玉手交代,早早与贺疆成一家人。 此事就成了诡异之态。 金家金七要媵嫁过去,贺疆婉言谢绝,金拂云态度不明,但提及金七咬牙切齿之态,也不打算善了。 金运繁夹在父亲与妹妹中间,两相为难,他只能同妻子说道,“如今除却等候也别无他法,万事俱全只差成亲,这安王爷去的也真不是时候。” 蒋氏打从心底害怕金拂云,她左思右想,往金运繁身旁挨过去,小声说道,“相公,三月之后,就是正月,这还早着,不如先行回溧阳去。” 金运繁摇头,“如今父亲还没信儿,且再等等,若是拂云愿意回去,我们自是要跟着一起,若她铁了心在京城之中,如今亲事要紧,父亲也不容你我夫妻擅自离开。” 多个人守着金拂云,好过她破罐子破摔。 次日,突下秋雨,一大早蒋氏起来就觉得心口闷,丫鬟们哄着她吃了一盏润肺蜂蜜炖雪梨,方才好过了点。 正想小憩片刻,外头狂风大作。 掀了两处的瓦片砸了下来,害得一个年岁大些的婆子被砸得头破血流,蒋氏一听见血,心神大乱。 “大公子呢?” 丫鬟往外头看了两眼,“好似是早早就出门了,奴也不知,柱儿跟着去了,不然倒是叫来盘问一二。” 蒋氏坐立不安,频频叹气。 “少夫人,您这是担心大公子?奴瞧着大公子无碍,您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蒋氏摇头。 “也不是担心,就是我这心头,一早上起来就堵得慌,总觉着要出些事儿,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丫鬟们左右安抚,“哥儿姐儿都好端端的,一会子就送到少夫人跟前来,秋风骤雨急了些,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描画的声音,“敢问姐姐,大少夫人可起来了?” 一听是金拂云身边的丫鬟,蒋氏的脸色就不好起来。 欲要打发,奈何那描画已到了门口,抓着蒋氏跟前的小丫鬟又说,“少夫人起来了,是么?” 蒋氏在屋内翻了个白眼,只得喊丫鬟叫进来。 描画倒是乖巧,进门就要给蒋氏磕头,蒋氏立刻出声拦住,“说事儿就是,跪来作甚?” “是,少夫人,是奴莽撞了。” “你家姑娘怎地了?” 蒋氏心头厌烦,这供着的祖宗快消停些,哪里知道,下一刻描画就笑盈盈回禀,“大少夫人,我家姑娘说日日在宅子里闷着,不如出去走走,听说千味斋后头新开了个金翠楼,里头都是时兴的首饰,想着少夫人生辰在即,大姑娘特请少夫人一块儿瞧瞧首饰去,届时选上心仪的,权当是个生辰贺礼。” 嗯? 蒋氏抬头,看向描画,言语里听不出喜悦。 “安王治丧,生辰寿礼的,明年再说。” 描画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才同蒋氏行礼告退,回到金拂云身边,禀了实情。 金拂云冷笑道,“她如今也是胆大几分了,自从黄家寿宴过了,她遇到我跟耗子遇到猫一样,往日亲密,如今也荡然无存。果然是蒋家那样门户出来的小家子气,若不是如今她男人死守院门,我何须寻她一同出去?” 第606章 原来,郡主别苑自接到圣旨之后,金运繁知道婚期后延,顿觉麻烦,索性让管家严守前屋后院。 同金拂云说来,都是一片好心。 大致是隆恩寺贼子逍遥法外,听得说又在京郊霍乱,说不准何时就进了城,金拂云金贵无双,若外出被盯上,可就不妥了。 “大哥真是多虑,隆恩寺之事儿,定是那宋氏平日树大招风,惹来贼子觊觎,我惯常行事低调内敛,哪里就会遇到这般歹事?” 金运繁还是不松口,继而又道,“安王薨亡,治丧之事不小,京外官员显贵的无不是要进京吊唁,诸多外地人,我也怕妹妹被人冲撞。” 金拂云抬头看着金运繁,兄妹眼神博弈片刻,“大哥就想囚着我。” 金运繁闻言,连忙给金拂云作揖,金拂云侧过身子,也不敢全须受了。 “妹妹啊,父亲来信你也是瞧着的,依他老人家,可不是我这般待你。你自来把我当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看待,我如何不知?说来让妹妹时不时出门一趟,已是我有违父命了。” 金拂云螓首微低,睫羽微动,几不可闻叹了一息。 “罢了,我也不为难大哥。” 只是回到屋中,金拂云时时想着出去走动,左思右想,欲要拉着蒋氏,偏偏蒋氏胆小。 她思来想去,沉吟片刻,叫来描画,“今夜让乔万来见我。” “姑娘……,若不是紧要之事儿,不如奴去传话,而今盼喜还在院子里做事儿,她同乔二哥说一声,也使得。” 自乔万翻墙入内有了第一次后,渐渐多了起来。 侍书描画开始还觉得无碍,可时日一长次数一多,两个丫鬟再是没个见识,也觉得这般若让人知道,定然会给姑娘闺誉摸黑。 “去请!” 金拂云的话,不容置疑,侍书描画只能照做。 夜里,乔万再次学鹧鸪鸟叫,描画打开窗棂,他身形灵敏跳入屋内。 金拂云还不曾洗漱更衣,早早等候在屋内。 “属下来迟,大姑娘恕罪。” “不碍事儿,怎地到这么晚?”金拂云心生疑虑,乔万微叹,“自安王爷薨亡,这府上巡院人手就加了一倍,从前一个时辰巡夜一次,如今半个时辰,属下候在二门外等候许久,方才寻到空挡跳入内院。” 兼着一日的大雨,没个月亮。 摸黑行路也十分不便,乔万踩空两次,跌得半身湿漉漉的,属实不易。 “金运繁,生怕我跑了。” 乔万拱手,“大公子知道姑娘聪慧,不会选这么个绝路去走,他应是担心京城紊乱起来,给郡主别院招来灾祸。” 金拂云一听,横眉看去,“京城怎地了?” “属下打探一番,听说是东骏和东桥分别派了使团进京,也有人传闻,说安王爷薨亡,怕是与东骏东桥有关,流言蜚语私下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京城确实有些乱。” 金拂云嗤笑,“想不到还可以这样。那不如将计就计?” 乔万抬头,“大姑娘的意思是……?” “寻人传话,就说是东桥使团所为,目的是嫁祸给东骏,以此拖累贺疆,阻了他与金大将军联姻。” 这—— 乔万一听,猛然抬头。 “大姑娘还请三思,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好歹安王是安详去世,本无人质疑,若咱们推波助澜,就怕引火烧身。” 金拂云冷冷一叹,“又不是直接嫁祸东骏,非年非节,这两国使团齐齐进京,这事儿本就让人生了猜忌。你去添把火,也不过就是推波助澜一番,若把贺疆就此拉下去,这门亲事我也就不用再考虑了。” 听到这里,乔万更觉匪夷所思。 他斟酌几许,方才开口,“大姑娘真心是厌恶雍郡王?” “对!” 金拂云看向乔万,心中还是会时时想起余成,两人对她都是忠心无二,但余成不会质疑,乔万与之相比,话还是多了些。 “大姑娘,属下冒昧求问,到底为何?说来属下查探雍郡王诸多事宜,也看得出此人聪慧,虽说挂名六部做事儿,可他知自己不是正统的王爷,索性以懒惰爱玩为由,不沾公务。” “兴许是他本事弱!” 金拂云意兴索然,显然不想多言,但乔万好似疑虑千重,索性一股脑儿说出来,“自雍郡王给侍妾打发之后,属下的人几次跟踪打听,也不曾听说他寻花问柳,就私德方面,也毋庸置疑。” 长相可以,家世也行,大姑娘怎地就是看不上他? 金拂云当然看不上。 “容我说句不自谦的话,我二人十分相像,都不是寻常之辈。你也说了,他聪慧、敏锐,八面玲珑,这样的人又岂会甘心做个寻常的郡王?” “这——” 乔万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大姑娘的反问。 “他心中定有雄心壮志,与我金家联姻,没准儿就是一场骗局。身为父亲的棋子,我心有不甘。” “大姑娘,兴许不是这般严峻。” 金拂云心道,前三世都没有这个雍郡王出现,这一世陡然来到,还跟自己谈婚论嫁,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再者云,第三世的东骏,十年后就亡国了。 “他一定在图谋大事,否则真正要做个浪荡郡王,岂有不吃喝嫖赌的,你与余成不费余力查来的,可没有这些陋习。” 真的这么完美? 不不不! 就连裴岸也有各样的缺点,贺疆能与裴岸比吗?自是不能,所以,他定然藏着个大的阴谋,如若这桩亲事真推拒不了,金拂云总有预感,自己会被他吞噬毁灭。 乔万见状,躬身答道。 “大姑娘放心,属下再去查证。不过郡王近些时日跟前多了两个护卫,属下派去的人差点被发现,所幸没有被抓,但总归是要小心行事了。” “好,如今京城给安王治丧,正是好机会,你想个法子,助我混出去一趟,我要去见个人。” 嗯? 乔万抬头,“敢问大姑娘,是何人?” 金拂云仰头微叹,“离京之前,我要去拜访姜曲老先生。” “大姑娘……,您——还是舍不下裴四公子?” 第607章 金拂云当着乔万,自嘲一笑。 “在你眼里,我是那般不要脸面之人,从前想着我与他、溪回,还有些旧日情分,他所娶的宋氏又是个草包美人,德言容功无一能拿出手来,方才让我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如今——” 金拂云满脸鄙夷,“他也被那贱人迷住眼,蒙了心,我再是芳心错付,还是我金拂云吗?” 乔万听到这里,心里松了口气。 他如今愈发觉得,真与裴家为敌,只怕大姑娘讨不到好处的,余成走时,同他交了心,“二哥,如今我不在大姑娘身边,多有挂心担忧,还请二哥想想办法,莫要让大姑娘走了歪路。” 那时安排余成离京的乔万,听得这话抬头询问,“贤弟所言的歪路,是何意思?” 余成打发小厮外出,在这农家庄户小院里,与乔万闭门细谈。 “宋观舟知道我是劫杀她,只要她知,四公子、裴家上下,都会知道,包括镇国公裴渐。裴渐对这个儿媳妇甚是看重,因着我一招破败,必然已给两家本就不好的关系,再添新仇。” 乔万听到这里,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这倒是,如今莫说四公子,就是秦二郎也与咱们大姑娘闹翻了脸。” 余成叹道,“我对不住大姑娘,一招失手,满盘皆输。”他面对宋氏,知那个女人并不是大姑娘口中的草包,她不怕死,敢杀人! “言外之意,就是公府上下都对大姑娘有了戒备,包括四公子?” “对。” 余成只有一只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怖,但他的话语之中再无从前嚣张,“大姑娘如若还对裴家四公子念念不忘,必然会找来杀身之祸。如今没有东窗事发,一是丙丁两兄弟死无对证,属下也不曾落在官府手上,他们苦无证据。其次,也是大将军与郡主庇护。” 贺疆,再是不好,大姑娘也再不能推开。 他同乔万交心交底,乔万微叹,“也罢,我看着劝解一下大姑娘,如今她在京城日子不算好过,兼之将军心狠手辣,夺了大姑娘不少生意,那七姑娘如今也蹦跶出来,颇让人心烦。” 余成满脸不舍,遥望京城的方向。 “京城藏龙卧虎,小小的琵琶郎都敢囚禁我,只怕背后金主能耐,二哥还是小心些,尽量莫要去招惹他。” 提及宋幼安,乔万思忖片刻,抬头同他如实说来,“我已差人教训他了,他私下囚禁你不说,还对大姑娘不敬,这点我自是不能容,所以给他点小小教训。” 教训? 余成看过去,“二哥……,杀了他?” 乔万噗嗤一乐,“你还嫌大姑娘身边不够清净吗?没杀,但也断了他的前程,我差人划花了他的脸。从今往后,教坊司里头再无琵琶郎登台之日。” 余成听到这里,面上平淡无波。 “多谢二哥替我出头。只是为那样一个伶人脏了你的手,愚弟有愧。” 最终,余成落寞归去。 只是旁人不知,刚到溧阳之境,他看不到来人,听不出口音,甚至他想呼救挣扎,也在瞬间被人控制住。 “你们是谁?” 余成被丢到一处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锁住,他终于得以开口,但继而马上软了声音,“诸位好汉,且饶小的一命,小的身有银钱少许,请好汉留情。” 屋外之人,也不应声。 他冷汗直流,想着自己乔装打扮,应是无人看出他是通缉犯人,跟在琵琶郎那里一样,上来就饿了他两天。 第三天,余成已经饥肠辘辘,浑浑噩噩。 每日除了半碗水,饱腹之物一概没有。他饿得头晕眼花,直到晕厥过去三次,方才有人拖着他去见人。 几日不见日头,他刚抬眼,就被白光刺得独眼直流泪。 挟持他的二人孔武有力,看着他这般怂样,立时桀桀笑道,“一会子怕是要尿裤子呢,这混账,倒也不是那般英勇嘛。” “嗐!” 另外一人阴阳怪气说道,“可英勇了,三个男子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被人家反杀二人,伤了他一只眼,也就是这小子没血性,苟活下来,若换做是老子,早撒泡尿溺死自己得了!” “哟,可不能这么说,异族小杂种可不像我们大隆人有血性,他们啊,苟且偷生惯了,不足为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畅快。 被堵着口舌说不出话的余成,越听越绝望,虽说这两人不是他熟悉之人,可口音都听得出来,就是溧阳本地。 到底是谁? 竟敢提前堵了他,竟是不怕大将军? 疾行一炷香,在院子里绕来绕去,最后带到一处宽敞明亮之地,二人架着他,等得里面一声“进来”,方才带他入门。 被重重丢在地上那一刻,余成心如死灰。 来人身居暗蓝锦袍,他趴在地上,只看到那双官靴在眼前立住不动,不多时,头上传来威严之声,“阿成,你怎地闯出这样滔天的祸事来?” 余成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努力翻起身子跪直,也不敢抬头,只重重磕头下去,“将军,属下有罪。” 原来,这是溧阳的天——金蒙金大将军。 许久之后,余成才听到头上方的声音,沉稳平和,却说出让余成万劫不复的话,“不是有罪,是死罪。” “不,将军!小的一心只为大姑娘谋划,不曾……不曾有半分私心。” 这是实话。 金蒙淡淡一笑,放下书册,招呼余成,“抬起头来!” 余成岂敢不从,哪怕内心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大将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到底是何人所为? 不多时,金蒙给了他答案。 “青儿是我的人,她到拂云跟前教导,非但不得你们敬重,却还多方责难她。看来拂云的翅膀也硬了,竟敢忤逆她老子了。” “将军误会,大姑娘面冷心软,但待人温和,只是青三姑仗着是将军您与郡主的人,并到大姑娘跟前多方责难,真是万不得已,大姑娘才——” “啪!” 旁边之人重重一记耳光,打得余成眼冒金星,立时口鼻之中全是血,涌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不敢再言。 第608章 金蒙坐到官帽椅上,浅浅吃了口温茶,看着歪跪在地上被绑得像个野狗一样的余成,锐利眼神之中毫无怜悯。 “本来,不想与你废话,小小贱奴,杀了就杀了……”话音刚落,余成后背顿觉冷汗淋漓。 今儿,怕是活不过了! 大将军可不是寻常之人,他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如若讲一丝丝人伦亲情,也不会有如今大姑娘独自苦苦抗争婚事的艰难。 他眼神黯淡无光,犹如丢了魂魄。 谁料大将军又道,“在你死之前,我问个事儿,你若如实禀来,我自助你三百两纹银,你自离开溧阳讨房娘子,生儿育女。前程往事,再与你无关,如何?” 余成闻言,满脸放光。 只是片刻,他垂下眼眸,回光返照的喜悦,瞬间消失在脸上。 说什么? 大姑娘从前所做之事,他是主要经手之人,出卖大姑娘吗?余成满腹悲怆,顿觉已无生路。 “贺家大郎中毒,可是你下的手?” 余成垂头,浑身蜷缩在一起,却没有说话。 旁边两个护卫见状,见将军努了努嘴,上前就是一顿老拳伺候,打得余成闷哼出声。 “说,少受些罪。你丢了一只眼,再不能丢了另外一只眼。” 余成双手被绑,毫无起身能力,他半张脸在地上摩擦,这会儿磨破了皮,渗出血来。 “将军,贺大公子身子羸弱,本就是自身发了疾病而死,小的不曾动过手。” “你对拂云,倒是有几分衷心。” 金蒙淡淡一笑,皮肉未动,但眼神凌厉,“这事儿你不必替她找补,我知道是你主仆二人合谋,算计了郎中,贺大郎啊,是我故交之子,说与拂云做丈夫,最合适不过。你们主仆啊……,真是胆大包天。” “将军,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大姑娘对贺家大郎敬之如宾,怎地会出手害他……” “罢了,你若不说,我也就不与你废话了。来人,带下去鞭刑伺候。” “是,将军!” 两人像是抓小鸡一样,再次架着肿着一张猪头脸的余成出了房门,不多时,院子里就响起了余成杀猪般的惨叫。 “嗳!竟是忘了塞个布团,余管事这叫声,也着实难听得很。”说完,四处寻来,竟是从地上抓过余成身上扒下来的裤头,团了团,用匕首撬开余成紧闭的唇舌,硬生生塞进去。 余成苦不堪言。 可比起身上挨得的鞭子,又觉得这不算难受。 皮鞭子打马时尚且不舍得使劲,可此刻沾了冷水,直接抽在他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头,啪的一声,实打实的敲骨抽髓,疼得余成大汗淋漓,唯有闷哼。 约莫打了三十鞭,余成晕厥两次,都被另外一名壮汉提了井水,从头泼到脚,激醒了。 再次拖着落水狗的余成入内,这会子他几乎丢了半条性命。 大将军沉稳声音又从人间传来,“若不说贺大郎,那并老实交代拂云差你谋杀裴宋氏之事,从头到尾,说清楚明白些!” 余成瘫坐一滩烂泥,眼眸之中再没有求生欲望。 听得大将军这话,他几乎是用尽力气,缓缓说道,“大姑娘从无害人之意,是属下对宋氏美貌垂涎欲滴,方才起了歹心。” “真是忠心无二啊。” 金蒙走到余成跟前,蹲下身来,一把拽起余成的发髻,把他头颅提起来,“可是,衷心并不能救她。她闯了大祸,若你为她好,就该好生坦白,否则我这做父亲的也救不了她。” 余成目光涣散,缓缓吐出三个字,“就是我。” 接下来的两天,余成受尽刑罚,这些都是军队之中审贼子细作所用,就是金蒙见多识广,也对余成另眼相看。 “可惜,若是早些年知道这么能耐,到我旗下,如今好歹也是个百夫长千夫长的。” 壮汉一摸鼻头笑道,“大将军,余管事真是铁骨铮铮,小的真是都给他招呼了一遍,他硬是一个字不吐。” 忠心不二。 “可有撑不住时?” 那壮汉点头,“自然,也喊着要死,可每每要寻短见时,我哥俩就拦住了他。期间还灌了不少粥菜的,就怕他顶不住。” “只言片语都不吐?” 壮汉摇头,“将军,坚决不承认是大姑娘主谋,谋害贺家大郎之事儿,他矢口否认,裴家儿媳妇宋氏之事,他也一口咬定,就是因美色起了歹念,那妇人不从,他才下了毒手。” “别的事儿呢?青梅园老鸨子,朱三以及她跟前那个大丫鬟之死呢?” 壮汉缓缓摇头。 “将军,余管事一概不认。” 金蒙再提审余成时,浑身血痕遍布,发髻凌乱,满脸青灰弥漫,他腿脚都被打断,后背没有一块好皮肤,其中烙印烫伤、热水梳洗所留下的疤痕,均已发作溃烂 。 那壮汉把他丢在地上,他都因为浑身疼痛颤抖不已。 但瞧着是金蒙时,还是硬生生撑着口气,喊了声,“将军,大姑娘无罪。” 金蒙听到这话,双目微闭。 许久之后短叹一声,“她就是个蠢货,你如此护着她,我也是有些不明白。” “将军,大姑娘温柔娴静,并无害人之心。” 余成唇角努力上扬,带着一丝笑意,他仅剩的一只眼眸青紫肿胀,布满血丝。 金蒙听到这里,挥了挥手。 “阿丹,给他个痛快,也是一条汉子!” 余成听得自己死期将近,并无挣扎与恐惧,他努力抬头睁眼,欲要扭动身子给金蒙行礼,奈何几番努力,都不成事儿。 最后,只得低声说道,“多谢将军开恩,阿成就此别过。” 余成死了。 金拂云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同乔万商量如何偷跑出去,但乔万想到余成交代,最后还是拦住冲动的大姑娘。 “若只是去瞧先生,大姑娘同大公子直言就是。” “你当我不曾说过?大哥只说他自会去看顾先生,让我不必担忧。”三两句话打发了她,让她如今有劲儿使不出。 茫洲的生意,已经给了金运繁,她手上能用的不多,总不能把溧阳的也全须交出去? 第609章 就在金拂云密谋出府时,宋观舟还不知府外之事,她与许凌白真是昼夜忙碌,就为了萧家盘账。 期间,偏厦亭子也搭设完毕,宋观舟瞧着雕花木梁柱,花鸟纹饰门窗一应俱全,原本想着不过是活动板房,哪里想到古代能工巧匠太多,竟是做得美轮美奂。 秦庆东来瞧过一眼,颇为满意。 “幸得没听你的馊主意,不然这韶华苑的景致全被坏了,也非得这么才好,冬日大雪纷飞,就你从前说的那个,哪里扛得住酷寒侵袭。” 宋观舟扶额苦笑,“只想着到冬日下雪时,账目也就差不多了,奈何如今越盘越乱,幸得刘二哥与木匠师傅做得好,才有了这亭子。” 秦庆东好一番鄙夷之后,方才指着蝶衣蝶舞问道,“可使得惯?” 宋观舟直言不错。 “我知你是个不会管丫鬟婆子的人,罢了,叫忍冬来。”蝶衣捂着嘴儿笑着去请忍冬,宋观舟嫌弃他站着烦人,撵了出去,又同许凌白埋头账目之中。 秦庆东摇头,回到花架子下头,这里落叶飘下,只有萧瑟。 忍冬亲自斟茶倒水,伺候秦庆东吃下第一口热茶时,方才立在秦庆东跟前静待吩咐。 “怎地,可好用?” 蝶衣蝶舞远远待着,忍冬屈膝回话,“二公子您放心,蝶衣蝶舞性子醇厚,如今少夫人不往外头而去,只在这韶华苑里闷着,累得二位妹妹跟奴等一并伺候。” 秦庆东颔首。 “你是聪慧的,这韶华苑里你主子是个稀松样儿,指着她对你们指手画脚做些主子的谱,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得你立起来,好生管束,门内门外,你该约束的要约束,做得不对的,你该罚还得罚,万事儿你家四公子在,莫要怕得罪了人,连着蝶衣蝶舞也是,身契都在观舟身上,你放开手脚的管束。” 忍冬听来,满心敬佩感动。 秦庆东贵为太子妃胞弟,只怕在秦府都不曾这么关照过内务,到了韶华苑,生怕少夫人性子好,下头奴婢仆从的有所不敬。 若是旁的院落,得这么性子绵软的少夫人,定是会生些是非。 可韶华苑上下不同,都是得少夫人才有了活路。 至于她,更不用说,少夫人能用她,她必然是誓死效忠。 “二公子您放心就是,四公子与少夫人信任奴,里外琐碎都交给奴来管理,奴虽说愚笨,但还是尽心尽力,定不让韶华苑落人口舌。” 秦庆东见过两次韶华苑送过去的节礼,说实话,真是挑不出半分刺来。 一切都刚刚好。 不会过分奢华,但也不会拿不出手,样样精致,送到心坎上头,不用多说,自来都是忍冬所为。 指望宋观舟,定然早闹出太多笑话。 “有你在四郎与观舟跟前,我确实放心。”遂又问了诸多事项,最后欲要走时,他往宋观舟跟前道别,“今儿一去,怕是要有些时日才能来了,你如今也忙,同你说一声。” “嗯?” 宋观舟从账本里抬头,颇有疑惑,“你要出京?” 秦庆东失笑,“当然不是,治丧的事儿,虽说是皇室宗亲,可谁让我生辰八字好,也被选去做了挽郎,今后一时半刻的,我也不得松懈。” 挽郎,专门给死去的皇亲国戚牵引灵柩,同时要唱挽歌以做哀悼之情。 秦庆东心里头一百个不愿意,但又躲不过去,无奈之余,只得听命。 “治丧?何人没了?” 宋观舟迷惑起来,这挽郎她知道,但一般是给皇室宗亲,譬如圣上、太子、亲王出殡所临时设置的岗位。 秦庆东好歹也是太子妃胞弟,这身份去做挽郎,对方怕是皇家王爷。 果然,秦庆东也疑惑起来,“四郎不曾同你说来?” 宋观舟回想之后,摇了摇头,“不曾说过谁没了的。”秦庆东见状,迟疑起来,倒是宋观舟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说啊,秦二,谁没了?” 秦庆东一拍脑袋,“……安王爷前几日吃饼噎着,一口气没上来,薨了。” 啊——? 宋观舟目瞪口呆,“王爷没了啊。” 秦庆东想着裴岸怕是故意隐瞒,也有些愤怒,索性一股脑同宋观舟说了起来,“安王薨亡,因生前得圣上与太后娘娘看重,宫中特优执意,皇室宗亲服丧三月,停一切婚嫁喜事。” 宋观舟呆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哑然失笑,看向秦庆东,“所以,金拂云与雍郡王的亲事,还得再延?” 秦庆东不想承认,但这事儿岂能瞒得过去? 真到出殡那日,镇国公府也要外出搭设孝房送一程的,他有些气恼裴岸竟不同宋观舟说个明白。 “正是。宫中已下了执意,年后再议。” 宋观舟这会儿放下账册,连一旁许凌白都起身,颇有些担忧看了过来,“……这也太突然了,还是噎死的,说来都觉得蹊跷。” 秦庆东点头。 “不瞒淩白兄,众人听得这信都觉得不可靠,听得说来,就是老王爷所豢养的猫狗被人惊了,吓得飞起来,老王爷担忧不已,忙着去救差点被踩的小奶猫,奈何口中小饼还未嚼碎,一个踉跄直接囫囵卡住咽喉,边上丫鬟小厮请来太医时,已没了气息。” 宋观舟听得金拂云亲事临到门槛,却又耽搁延迟,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真是命? 金拂云就得嫁到镇国公府,顶了她的位置? 想到这里,心中烦躁不已,忍冬最是知道少夫人心中担忧,登时捧着热茶奉到跟前,“少夫人歇一会儿也好,吃口热茶。” 遂扶着宋观舟到花架之下透气。 秦庆东不怀好意跟上宋观舟,“观舟,莫不是季章不曾同你说来?” “不重要。” 宋观舟心头烦躁,对于裴岸为何要隐瞒,她根本不在意。 只觉得这命运的齿轮,总是抹不开原着的剧情,她肩头垂落下去,玉面娇容上头唯有无奈。 “放心,就是耽搁到明年,开春也要成亲的。” 秦庆东宽慰着她,但她知道,这一旦耽误,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能发生点变故。 想到这里,她只觉心累。 “安王爷他老人家,怎地会吃个饼还没了……” 第610章 因着这事儿,也没心思盘账了,秦庆东见状,索性停下脚步,吩咐春哥去外头置办一桌席面,送到公府来,欲要陪着宋观舟吃个痛快。 宋观舟丢下账册,不欲说话。 秦庆东见状,又喊了阿鲁来,耳语吩咐几句,阿鲁小跑出去,寻了刘二就取了马车。 刘二迟疑,“你小子自己赶着去?” 阿鲁点头,“春哥去办席面,韶华苑也没个能用的人,秦二公子吩咐下来,小的就自己跑一趟。” 裴岸?值时,席面刚刚置办到韶华苑。 果然是大酒楼的席面,色香味俱全,还用着他们酒楼的盘碗筷碟,连酒壶都是精致稀罕的官窑所出。 秦庆东出手阔绰,这时节昂贵的秋蟹桂鱼草虾鹿肉,都叫了个齐全。 裴岸见状,还好奇问道,“今儿也不是你生辰,怎地舍得这么破费?” 秦庆东瞧着裴岸,心中冷哼,今晚你夫妻不吵嘴,我还真是信了邪。 面上似笑非笑,“我瞧着淩白兄与观舟算账辛苦,想着好些时日不曾同你们吃饭,不如就做个东,一块儿吃酒。” 裴岸蹙眉,“近些时日小心些,你好歹替娘娘着想些。” “不碍事儿,又不是我去叫的。” 春哥在旁,傻笑着说道,“四公子,您且放心,是小的差人去叫,转了几道手的事儿,何况那酒楼子是咱家公子常去的地儿,掌柜的明白着呢。” 还说送席面,也是从厨上角门那里进来的。 裴岸应了一声,转头四处张望,瞧着不见宋观舟,特意招来丫鬟问,“你们少夫人呢?” 荷花咦了一声,“少夫人刚才还在院子里散步,怎地不见了人?”再往屋里跑去,一会子又像风一样出来,“四公子,少夫人也不在屋里。” 秦庆东与许凌白也觉好奇,明明刚还在眼前。 还是忍冬湿着双手从小厨房走出来,“四公子勿要担忧,少夫人说去莲花池走走,带着庆芳庆菲呢,不碍事儿。” 平日里少见宋观舟走出韶华苑,一来是她忙碌,二来是她生怕遇到裴辰新纳的高姨娘。 高氏,年岁与宋观舟悬殊不大,长得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姿色。 刚入门,萧引秀捏着鼻子压着火气,带着走了两个妯娌的院落,算是认个门路。 可这门路不认则已,一认就出了问题。 高氏也不知怎地想来,觉得四少夫人性子好,人漂亮,一定是个能结交的人物。 裴辰初初得了她,宠爱得没边。 私底下似也说过,这四弟妹不怎么有门户之见,外头一个街边医药铺子家的医女,她也当做好姐妹来结交。 似是因着这话,她几次到韶华苑来拜见宋观舟。 一开始,宋观舟碍于她也算是被裴辰“强娶”的民女,还不吝招待,可次数超过三次之后,宋观舟只觉不妥,后头只说自己忙碌,差忍冬打发了。 原以为就此作罢,像从前的巧姨娘那般,知难而退。 偏偏高氏自小也是跟着父兄读过书的,有自己几分主见,每当午间用完饭,忍冬都要哄着宋观舟出韶华苑走一圈,要么往碧落斋荣福苑,与许淩俏、张芳慧坐会儿,要么去扩月斋寻大少夫人吃茶。 来回走一遭,好过日日闷在韶华苑。 偏这高氏,好几次都堵了宋观舟个正着,抬手难拒笑脸人,何况高氏款款有礼,月余过去,宋观舟只能缩在韶华苑。 裴岸听来,哭笑不得。 “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夫人,怕她作甚,若不稀罕,往后同丫鬟婆子说一声,远远就隔开了。” 宋观舟撇嘴,很是为难。 “人家也没有图谋算计过我,只怕是我一开始给她错觉,让她到对我起了怜悯之心。” “怜悯?” 宋观舟扶额,“如若只是来攀交情,我拒了就是。可我瞧着她,好似是真心实意要同我结交。” 没有图谋,只捧着真心。 赶制而来的精致绣品,细心琢磨的果子点心,只怕是萧引秀有一样,宋观舟就有一样。 “我不想与她走得近,虽说我不喜你二嫂,可也不代表要同二哥的小老婆交好,救命啊,四郎。” 投怀送抱的小娇妻,嘟着嘴儿满眼无奈。 她散着头发,埋首于裴岸怀中,扭来扭去,长发摩挲得只穿着绢丝软衫的裴岸心痒难耐。 “快些坐好,你身子不疼?” 宋观舟不明所以,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眸像森林深处迷路的小鹿,天真却又带着蠢笨。 “如果不疼,今晚再来。” 嚯! 宋观舟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耳尖,“不能够了,虽说四郎鲜嫩可口,但我实在有心无力,四郎再忍几日。” 几日? 裴岸失笑,把长发仙子抱在双腿上头,夫妻二人在幔帐之中,借着昏黄烛火,嬉笑打闹。 “几日可不成,再过七八日,就是你身上来了,为夫定要提前吃饱喝足。” 宋观舟仰头大笑,“由不得你,谁让你昨晚折腾的狠了些,今儿我看账都看不得,一日里腰酸背痛,若不是表兄表姐在,早早就撑不住了。” 裴岸听得心疼,把她放平趴在床榻上,轻手轻脚与她揉起来。 “高氏,你不必理会,若实在推拒不了,我同二哥说一声。” 宋观舟嘤咛一声,“罢了,我躲几次,早晚她必然知晓,也不会再来。” 现代社会与人为善的宋观舟,还是觉得这般对不住人。 裴岸俯下身子,亲了她侧脸一记,“多大点儿事,也是如今你男人初入朝堂,身家微薄,来日真有一番作为,你必然能见到更多这样‘真心’之人。” 宋观舟嗷呜一声,“待你功成名就再说,如今我心头略有芥蒂,好端端的姑娘与人为妾,实在不妥。” 裴岸手劲儿时大时小,宋观舟不耐痛,招呼他停下来,夫妻二人躺在衾被之中,窃窃私语。 “为妾有何不好?何况还是二哥这样身份的男子,年岁不大,也算长得样貌堂堂,公府虽说不是那般的显贵,但也是寻常百姓够不到的地儿,你呀——,可别操心了。” “也罢,不理解但尊重,我且躲着点她。” 第611章 裴岸换下官袍官靴,洗漱一番之后,却还是不见宋观舟回来,秦庆东张牙舞爪喊着,“快些去寻人啊,一会子菜凉了,白瞎我的心思。”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俏生生的声音。 “你急赤白咧,欲要寻谁?我与许姐姐老远就听到你嚷嚷不停,没有半分气度。” 秦庆东瞧着文令欢,颇为不在意。 “你再是慢些到,且吃残羹剩饭去。” 文令欢噗嗤一笑,“到了四嫂子这里,哪里容得我吃剩饭的道理,忍冬姐姐与许姐姐都是心灵手巧之人,随意做两样,就够我文四吃饱。” 秦庆东冷哼,“许姑娘心灵手巧,可不是与你做羹汤的。” 许淩俏连忙行礼说笑,“只要四姑娘不嫌弃就成,爱吃什么,吩咐就是。” 文令欢挽住她,笑咪咪道,“来日我们选个地儿小聚,姐姐做个拿手的,我也给你烤些肉菜,你且信我,我四下里走动,知道好些个吃法。” 许凌白这会子也起身让座,文令欢与他见礼,却听得许凌白笑道,“你们只是姐妹相聚,不与我们同行?” 文令欢眼珠子四转,神秘一笑。 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当然不带你们。” 秦庆东招呼许凌白落座,“凌白兄莫要避嫌,左右都是亲近之人,她文四脑瓜子灵动,但要说带着许姑娘与观舟出去耍玩,也就是京城几个小庄子罢了。” 互相礼让落座,秦庆东折扇敲着桌案,“蝶舞,怎地你们少夫人不见了,四公子也跑了?” 蝶舞端着托盘入内,里头放着壮姑孟嫂赶制出来的枣花酥,这会子轻移到饭桌跟前,摆了碟子,方才说道,“四公子往院子外去了,说去寻四少夫人,奴原本要跟着,也被四公子打发回来。” “啊呀呀,可别凉了我的席啊。” 说罢,亲自开始斟酒,文四端过一盏放到鼻尖深嗅,立时嫌弃,“你这酒寡淡得很嘛,敷衍了事。” “十两银子一壶的状元红,你倒是嫌弃上了,一看就不识货。” 一听价格,文四立马改了笑脸,“是花娘子酿的?那是好酒!”转头同许淩俏耳语,“平日我都舍不得吃一壶,这秦二好生大方,咱今儿莫要与他节省,吃得尽兴就是。” 原来,秦庆东担心宋观舟多思多虑,想到昨儿刚到秦府的文四,并差阿鲁驾车去接。 文令欢本在陪着老夫人吃茶说笑,听得说是二公子差了裴四跟前的阿鲁来请,老太太与秦家大夫人并使她自管去。 “你与观舟素来投缘,本就是该去探她,既然二郎叫你,就莫要耽误。” 文令欢欲要婉拒,还被老夫人教导。 “好孩子,来日有你尽孝的时候,不急在这一刻,说来,你还待字闺中,说来则来,想去则去,莫要拘着自己。瞧着你大嫂,年轻时也是爱玩爱俏之人,可嫁到府上,管着我们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就是想去,也由不得她的腿脚。” 秦家大夫人立时笑道,“母亲心疼我我知道,四妹妹且去,韶华苑那里舒适些,听得二郎说观舟一直在盘账,你代我与老太太去瞧一眼,可是瘦了?” 文令欢带着丫鬟,上了公府来的马车。 阿鲁一路扬鞭催马,没多久并进了公府,直到落定,还不见宋观舟人影。 “四嫂子呢?” 秦庆东扶额,“季章去寻了,咱稍待片刻。” 莲花池畔,宋观舟立在水边许久,庆芳庆菲立着丈,也不敢靠近。 “少夫人心头难过。” 庆菲刚说完,庆芳就撇嘴,“你又知道了,我瞧着少夫人挺好。” 不过是看账累了,出来行走放松一番。 “这事儿怨四公子不好。” 庆菲噘着嘴,毫不客气说来,庆芳扯着耳朵看过去,“四公子怎地了?我倒是不曾听说四公子与金大姑娘又联手欺负咱家少夫人,莫不是旁的事儿?” “你不曾听说,那是你蠢笨,一日日只晓得吃吃吃。” 庆菲单手托腮,盘腿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目不转睛看着孤身而立的少夫人,长吁短叹,跟个小大人一般。 庆芳满脸不可置信,拉着庆菲问道,“四公子做了何事?”原本庆菲死活不说,耐不住庆芳死缠烂打,庆菲这才揉了揉鼻头,“秦家二公子都知晓少夫人心头难受,又是订来席面,又请阿鲁哥去借文四姑娘,就是让少夫人心头好过些。” “哎哟,你且说来,少夫人是怎地了?” 庆菲小眼一瞪,庆芳立时自打了个小嘴巴,“说错说错,是四公子做了何事?” “安王爷死了,好似皇室宗亲要服丧,这样一来,那大姑娘就嫁不了人,恐怕还会加害咱们少夫人。偏偏这等要紧的事儿,四公子瞒着少夫人。” 是这样吗? 裴岸听来,心头一紧。 他看向莲花池边上那遗世独立的身影,心道,只怕又是误会。他微叹一息,朝着宋观舟慢行过去。 宋观舟瞧着平静池面,残荷败相,颇有感触。 算来说去,都抵不过变故。 裴岸明年不能离京,金拂云婚期延误,服丧后是开春,正月里头只怕又要重新看吉日,再磨磨蹭蹭,这桩本就充满阴谋的亲事,能成与否,还真说不准。 自己呢? 按照原书,她能活到明年冬天。 可许多过程与节奏,早跟原书剧情不是一个步调,谁能知道她收监的事儿,会不会提前? 韶华苑如今人多,她得不到片刻安宁。 索性立在这里,吹着微凉秋风,想个明白,譬如,她自是不会谋杀朱宝月,但会不会以其他罪行被收监呢? 想得头疼,不得始终。 直到身后传来温润嗓音,“娘子,可是在生我的气?” 宋观舟没有立时回眸,到现在,她对裴岸几乎没有任何气可生,兴许是失望太多? 安王薨亡这事儿,有何可瞒? 不过,瞒就瞒了,她又能如何?真拉着裴岸一顿责骂,能骂死金拂云那重生的妖孽吗? 自是不能。 既然如此,她在意些什么,毕竟,她没有爱上身后这个男人!指望他一切替自己做主…… 第612章 宋观舟侧首,迎着晚风,浅浅一笑,“四郎,若是为了安王薨亡之事,我并不在意。” 风吹起她额际鬓间碎发,与平和从容的眼眸,交相映衬。 裴岸有些心疼,他紧走几步,上前扶住宋观舟,“岸边不稳,先走到里头说话,我与你解释一二。” 宋观舟扶着他回到小径上,遂放开他的大手,轻拍其手背。 “兴许是你公务繁忙,一时忘了说与我听。” 裴岸:……这…… 宋观舟招手,喊来两个小丫鬟,“回去。”转头同深深看着她的裴岸抿唇浅笑,“这事儿不紧要,只是算了一日账,出来透透气。” “娘子,为夫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事儿实在蹊跷,还想着查探一番,给你细说来着。” 裴岸意图解释,可当他听到自己所言时,都觉得有些可笑。 “这……” 他难得语塞,可有些事儿还不能说,譬如临山去谋划查探的事儿,如今还没有个结果。 难以启齿。 宋观舟倒是难得的善解人意,“如此说来,大姑娘的亲事真往后延了?” 裴岸颔首。 “宗室之中,明郡王家儿子、德青公主家小郡主,以及金拂云贺疆,三对亲事都到开春之后再议。大臣们好些家的,也往后延,黄家三郎与他表妹的亲事亦是如此。” 宋观舟异常平和,听得这话,叹了一息。 “云芝姐姐性子极好,也是为了长辈守孝,才与黄家三郎蹉跎到如今的,如今再延,也是一波三折。” 裴岸小心瞧着宋观舟情绪,不见她生气,说实话,裴岸这会子心里开始打鼓。 “娘子,安王爷的事儿我差临山去查,待有个论调再与你详说,这几日瞒着你,你莫要生我气。” 宋观舟摇头,“不生气。” 快要上假山,过抄手游廊时,与对面过来的高氏又碰到一起,高氏如今梳了坠马髻,金簪银钗不多,却尽显雅致。 “妾身见过四公子,四少夫人。” 她带着丫鬟款款行礼请安,本来这样的场合,该是宋观舟应对,但宋观舟这会子纯粹没有心境,并沉默下去。 裴岸见状,与高氏应付两句。 约莫就是,“二哥这两日可在家中,二嫂听得说惊了风头疼,如今可要紧?” 高氏一一回答,却眼巴巴看着宋观舟。 裴岸扶着宋观舟,“内子略有不适,就先行别过。”郎君在场,本就要回避一二,听得这话,高氏只能带着小丫鬟侧过身,立在一旁,恭送夫妻二人。 只待裴岸夫妻消失在廊檐尽头,高氏方才叹气,“世子私下同我说来,可与四少夫人结交,我略通诗文与算账,想着怕是能说上几句话,可这少夫人——” 丫鬟是齐悦娘从二门外提拔进来的家生子,专门送给萧引秀过目,萧引秀瞧着稀松平常,也就点头送去给高氏使唤。 近些时日,高氏从裴辰那里得来不少好东西,赏赐收买,这个叫夏荷的十四岁小丫鬟方才开了口。 说了四少夫人不少让人惊讶的过往。 今儿听得高姨娘提来,夏荷左右瞧着无人,才低声说道,“姨娘一片诚心,要与四少夫人交好,可这事儿奴瞧着不妥当。” 高氏侧目,拉过夏荷的手,“好丫鬟,你同我说来着,怎地个不妥当?我素来听你说的,四少夫人聪慧能干,女中豪杰,定然没有门户之见。想我出身微薄,父母双亡,她如今娘家无甚依靠,并是一处儿说个心事,也好过各自孤苦伶仃。” 夏荷叹道,“好姨娘,您入门时日浅,世子宠爱,也想着要给你找个依仗,可说来算去的,您也只能依仗世子与世子夫人。这四少夫人,心是个好心,但不怎地热络。” 主仆二人相携慢慢往回走。 “到底是怎地个不热络?” 夏荷瞧着自家这个新姨娘,全然不懂宅门里头的弯弯绕绕,她老子娘也就是在厨上做活,没得个好的能耐。如今自己到姨娘跟前,若是哄着姨娘能给世子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后头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 思忖到前程,方才说了真心话。 “姨娘冰雪聪明,怕是也看出来了,四少夫人待姨娘您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高氏缓缓点头,“我知。但想着我初来乍到,旁人也不知我心思是否正当,料着多些时日,怕就能明白我一片真心。” “那姨娘是知道咱们夫人与四少夫人不合?” “略有耳闻。” 夏荷扶着她慢些行路,穿过园子,走过池畔,迎着晚风落日,软声说道,“但姨娘不知道的是,四少夫人不喜妾侍。” 嗯? 一听这话,高氏脚步顿时止住,她侧首看向只有自己肩头高的小丫鬟,连声 问道,“这到底是怎地个说法?” “就是奴所言之语,四少夫人不喜小妾美婢,如今四公子这年岁,膝下空空,世子夫人都提了好些次,说要给四公子讨个良妾,少夫人坚决不同意。” 说罢,旧事重提,回顾元宵大闹满月楼之事,夏荷说完,心有余悸,“姨娘,往后咱还是少与四少夫人攀交情了。” 一席话,说得高氏郁郁寡欢。 回到屋中,独坐垂泪,夜间裴辰未来,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天亮时红着一双眼,前去给萧引秀请安。 姨娘的日子,左不过是在主母跟前讨生。 且按下不表。 再倒回头一日,裴岸寻到宋观舟,夫妻看似和气,回到韶华苑,宋观舟刚踏过门槛,一抹绯红身影就蹿过来,与她抱个满怀。 “四嫂子,可有想念我?” 文令欢! 宋观舟见她露面,难掩喜色,“你怎地来了?上次来信,还说要到冬月中旬。” 文令欢吐了吐香舌,紧紧挽住宋观舟手臂,满脸得意。 “家中老祖母回京看叔叔他们,我奉命护送,只是不喜叔叔家规矩森严,并跑到秦二家陪老太太说话。” 她年岁不算小,可却娇俏天真,活力四射。 宋观舟最是喜欢这样明媚青春的姑娘,见到她时,心情都好了大半。 罢了! 来这大隆一趟,结交好些挚友,就算命不久矣,也不枉此生。 第613章 许淩俏略有担忧,也起身相迎,宋观舟连忙开口,“好姐姐,坐着候我就是,我出去散步,与你二人错开,颇有些遗憾。” 文令欢笑道,“四嫂舍不得我,不如我今儿歇在韶华苑。” 话音刚落,秦庆东毫不客气,“韶华苑如今哪有客房,你歇在这偏厦亭子里,如何?” 说罢,指着屋外新搭设的盘账长亭。 文令欢欲要撒娇,许淩俏在旁浅笑道,“如若四姑娘不嫌弃,到我房中歇一夜,可好?” 一听这话,文令欢登时点头。 “极好极好,我最爱许姐姐,温柔似水,与你在一处,永远都不觉得时辰难熬。” 秦庆东嗤笑,“你可别把许姑娘带坏了。” 文令欢撇了撇嘴,“你这浪荡子,竟也来说我,我心性极好,许姐姐与四嫂子都知我不坏,偏你日日拆我的台,恁地可恶。” 待裴岸夫妻落座,这席面才算正式开始。 “北哥儿不在,不然今儿这席面上,有他吃酒说笑,更为快活。”秦庆东颇有遗憾,举着杯盏,与众人说了开席的话,不过就是人生苦短,莫要辜负了时光。 大家纷纷接下,举杯共饮。 宋观舟吃了一口,顿觉口味奇怪,她再尝两次,方才开口问秦庆东,“秦二,这酒是哪里酿的?” 话音刚落,文令欢就抢了话头。 “四嫂子,是花娘子酿的。可稀罕着呢,我往日求了两坛,可真是滴酒寸金,啧啧!” 宋观舟侧目,“竟是这般昂贵?” 她抬起酒盏,不等裴岸阻拦,就仰头一干而尽,咂舌品鉴,眯着眼儿说道,“恐怕是我山猪吃不来细糠,竟是品不出它的好。” 话音刚落,文令欢毫不掩饰,捂着嘴儿大笑起来。 “秦二,只有四嫂子才能治你。” 秦庆东冷哼,“怎地就不好了?季章,淩白兄,且尝尝——” 裴岸点头,“倒是还好。” 秦庆东转头看向许凌白,许凌白酒量浅薄,才吃一口,白面之上已沁出红晕,他惯常是吃不得这烈性的酒,秦庆东欲要问,他已咳嗽起来。 许久之后,欲要说好。 秦庆东很是失落,“罢罢罢,淩白兄,你若说好,我也不信了。” 许凌白:…… 秦庆东自斟自饮,吃了一大口。 宋观舟叹道,“哪有一桌子人在,你喝寡酒的道理,来,秦二,今儿你我不醉不归!” 文令欢连道遗憾,拉着许淩俏埋怨自己,“我也吃不来酒,总觉得苦涩难咽,想不到却失了机会,同四嫂一醉方休。” 许淩俏言笑晏晏,时不时与她布菜。 “观舟喜好这一口,我与你一样,吃不来这些个烈酒。果酒还能下个一两盏,多了也不行,要醉。” 许淩俏未提,醉了真好。 肆意落泪,肆意吟泣,困睡到次日,又觉得人生有些稀疏的盼头。 秦庆东听得宋观舟这话,笑着摆手,“只怕你喝醉了难受,这花娘子酿的酒,别名鬼落泪,听说吃醉了容易哭呢。” 宋观舟一听,更是起了兴致。 “那我倒是瞧瞧。” 裴岸吃了两盏,也就放下酒盏,说实话,他也吃不惯这酒,兼之次日上值,免不得忌口些。 许凌白素来不胜酒力,文令欢与许淩俏浅尝辄止。 唯有宋观舟,心头情绪低沉,面上虽做无事儿轻松之态,可还是打算借酒消愁。 她与秦庆东推杯换盏,吃得又急又快。 到后头裴岸都按住酒盏,不让她再吃,宋观舟叹道,“好容易放肆些,四郎又管着我,实在不痛快。” 她意兴阑珊放下筷子,眼神也凉了下来。 裴岸只得软声哄着,“实在是秋末冬初天气凉了,你同溪回吃得这般快,不如先吃几口热乎饭菜,再吃酒不晚。” 宋观舟哼了一声。 瞧着一桌子亲人挚友眼眸蕴含担忧,只得再提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菜,秦庆东见状,亲自抢过宋观舟的酒盏,斟了温酒。 “不碍事儿,蝶舞蝶衣温过的酒,伤不了肠胃。” 他奉酒给宋观舟,宋观舟双手接了过来,勉强露了笑意,“幸得秦二在此,不然吃酒不爽快,做事也不爽快了。” 言语之中,略带失落。 裴岸知她心中起了芥蒂,可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能给她布了热菜盛了热汤。 宋观舟随意吃了些,心头还是在酒上。 直到席面散了,她与秦二除了吃完送来的酒,韶华苑藏着的酒也开了两坛。 如若是往日,宋观舟早就醉了过去。 可今夜属实奇怪,到最后送客,她都是仪态从容毫无醉意,裴岸与忍冬欲要搀扶,都被她婉言谢绝,亲送许淩俏兄妹与文四到韶华苑门口,神色如常拜托许淩俏。 “令欢就交给姐姐看顾,你二人若是夜里无事儿,还可起来夜游。” 秦庆东扶额。 “你快些莫要出馊主意,许姑娘自是不会,但文四这货必然敢乱窜。” 文四撇嘴,“不会!” 裴岸见状,同秦庆东也说了明白,“你也别回去了,如今燕来堂还是空着,你带着春哥去歇一晚。” 秦庆东吃酒吃得半醉,夜已深沉,早早宵禁,他只得听从裴岸安排。 忍冬又差使蝶舞蝶衣,跟着去铺床叠被,端水倒茶的服侍。 好宴好散,可?完之后,永远是无止境的寂寞空虚,宋观舟立在韶华苑门畔石阶上,眺望黑夜。 任由十月微凉的风吹过来,她也无动于衷。 裴岸略有头疼,知是自己的错儿,赶紧差丫鬟取了无袖披袄来,他从后头给宋观舟披上。 “时辰不早,娘子且回屋歇着。” 宋观舟垂下眼眸,呆立不动,许久之后才仰头看着寂夜之中依然风采无双的男人,“我兄长,还是没个信儿吗?” 在韶华苑门下灯笼的映照之中,仰起小脸儿的宋观舟,双眸蕴含薄雾,虽是温声相问,可裴岸听得甚是心疼。 他双手捧着宋观舟娇颜,软了身心。 “舅兄行踪隐匿,差人寻了好些地儿,总与他错过。” 宋观舟转头,脱开裴岸的双手,她往屋里独行,浑身上下充满了哀伤。 第614章 其实,宋观舟已浓醉难消,但她还是保持意识清明,挣扎着要沐浴。 丫鬟婆子帮衬,一会子宋观舟并泡在木桶之中。 她只留了忍冬在里头伺候,期间裴岸欲要搭手,都被宋观舟谢绝,“四郎辛苦一日,早些洗漱歇着,我泡泡身子暖和些,一会儿就来。” 裴岸拉着她,甚是愧疚。 “娘子不可怄气,为夫做得不对的,娘子只管斥责,莫要压在心底,伤了五脏六腑。” 宋观舟勉强佯装笑意,安抚裴岸。 “真不生你气,只是挂念我兄长。” 爹娘早早不在,唯独一个养兄还被原主气跑,随着命运亦步亦趋,她生死难料时,越发想念从前不以为然的亲情。 宋观舟没有太多力气去平复舒缓裴岸心情,她转身扶着忍冬入了盥洗室,褪去衣物,沉入热水中时,温暖从肌肤表面侵袭到她寒冷的心中,再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忍冬许久不曾见过少夫人吟泣,登时吓得惊慌失措,压着嗓音连连问道,“少夫人,您哪里不适,与奴说来,可莫要这般落泪……” 话虽如此,可忍冬眼里也瞬时红了起来。 谁有错? 谁都没错! 忍冬蹲在木桶跟前,拉着宋观舟的手儿紧紧攥住,“是奴大意了,这两日竟是没有让孟嫂出去走走,不然安王爷薨亡这样的大事儿,随意找个路人,也能问出一二。” 宋观舟哭得无声,却汹涌。 不多时,挺翘的睫羽之上,全是残泪,娇俏的鹅蛋脸也早被沾满泪水。 时不时,豆大的泪珠子,汩汩滚落。 只是她的吟泣,没有声音。 “少夫人……” 宋观舟微微低头,由着两行泪水滴入浴桶,她哽咽说道,“只怕我养兄……没了。” “少夫人万万不能这般说来。” 忍冬连忙安抚宋观舟,“大隆天大地大,听说疆域都好几千里地,如此广阔,舅老爷恐怕是流连忘返,亦或是期间也想给您报个平安,奈何路途遥远,方才失了音讯。” 宋观舟摇摇头。 原着里,没有交代过宋行陆的结局,因为他们兄妹在原着之中,并不重要。 一切不过是给裴岸与金拂云这对良相佳妻做陪衬的。 宋观舟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 但凡宋行陆在,她丢了这韶华苑的一切,带着几个愿意跟着她的丫鬟,随着宋行陆浪迹天涯,好过如今这般。 忍冬看到许久不曾这般伤心的少夫人落泪,自个儿也忍不住抹了眼泪。 却又担心被四公子听去,还得用木瓢舀水,软软扑在宋观舟身上。 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主仆二人的层层悲伤。 “少夫人您放心就是,往后奴必然差遣孟嫂多出去走走,天大地大的事儿,四公子不说,您也知道。” 宋观舟微微摇头。 眼泪从紧闭的眼眸之中,再次落下。 “他待我很好,较之旁的夫妻,已够宠爱。只是我自个儿难过,想着杳无音讯的哥哥,借着酒意,难免就伤感起来。” 她微叹几息,还是压不住源源不断的难过。 索性整个人沉入木桶之中,以求片刻的安宁。 再次从水里探出头来,看到忍冬也在暗自垂泪,方才抹了脸上的水与泪,给忍冬轻拭眼泪。 “我是吃醉酒哭的,你为何?” 忍冬摇头,“奴替您伤心。” 宋观舟这会子哭了一场,好了不少,听得忍冬这么说来,莞尔一笑,“罢了,我也没个难过的了,你且擦擦眼泪,再去提一桶热水进来。” 忍冬抹了眼泪,低声应好。 起身开门出去,却看到立在堂屋之中的四公子,一时呆愣,片刻之后方才问道,“四公子怎地还不歇下,可是荷花没来伺候?” 她欲要往外探头,招呼荷花时,裴岸抬手示意她噤声。 继而压着嗓子问道,“观舟可还好?” 忍冬缓缓点头,“四公子放心就是,少夫人今儿怕是浓醉,这会子还在醒酒,奴去提桶热水来,一会子就伺候少夫人起身。” 裴岸欲要往盥洗室里去,忍冬小心拦住,轻轻摇头。 “四公子,快歇着去,里头湿漉漉的,一会子奴就伺候妥当了。” 让四公子瞧着少夫人落泪,怕不是少夫人所愿。 裴岸低叹,“她还是怨我了。” 忍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打了圆场,“四公子,少夫人说您待她极好,只是她因着酒醉,挂念着一年多没个信儿的舅老爷。” “这我知道,罢了,一会子你好生劝解她。” 他退了半步,调头往内屋而去,忍冬与荷花提了大桶刚烧好的热水,一瓢一瓢的往宋观舟的浴桶之中加。 “你二人没有听错,秦二说那安王爷是噎死的,对不?” 宋观舟忽地想到这事儿,登时开口询问。 荷花连连点头,“少夫人您没听错,那二公子就这么说的,还说古往今来,死法诸多,可王公贵族里,因着一口饼噎死的,实在少见。” 岂止少见,大隆历史上,怕也就是安王爷头一份。 宋观舟双目微闭,他娘的,绝对是金拂云所为,她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谋害皇家王爷,未达到婚期延误。 为何宋观舟这般笃定? 因为金拂云那贵不可言的郡主母亲,就是吃了汤圆,噎死的。 当时许多人还频频争议,这种死法逻辑不对,因宏安郡主跟前诸多奴仆丫鬟,怎地会放任她吃个汤圆噎死…… 略有不通。 可真是考究一番,才觉得身边有人但不懂得急救,那汤圆又糯又粘,息没有呕出来或者咽下去,必然闭气。 金拂云定然是用了这个法子,使安王爷不知不觉就死了。 为何这么笃定? 宋观舟活到这时,她才不相信偶然为之,况且,金拂云是重生的,她知自己母亲会因为吃汤圆噎死,索性想方设法,以此谋害安王爷。 想到这里,宋观舟两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忍冬与荷花不知,以为是水冷,“少夫人,可是觉得冷?” 宋观舟缓缓摇头,缓缓说道: “守孝三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事皆有可能,多加小心。” 第615章 回到内屋,宋观舟摸了摸半湿的长发,“忍冬,小心收拾炕床,我今儿歇在这里。” 忍冬:……少夫人,从前吵得天翻地覆,你也不曾想着分床睡? 她思忖片刻,低声说道,“少夫人,您坐着看会子书,奴给您擦拭头发。” 宋观舟哑然失笑,“我这绵密的头发,怎地能擦得干,如今也还没拢炭盆子,湿漉漉的上了床铺,四郎也会被我晾着。” 话音刚落,裴岸已睁开双眼,“观舟,过来睡就是。” 他坐起身子,在拔步床上眼眸星亮看着主仆二人,宋观舟闻声,往床榻边上走去,上了木坪台子,方才坐到床沿上。 “四郎摸摸我这湿发,与你睡一处,我二人都睡不好。” 忍冬又换了长巾帕来,跟着宋观舟擦拭头发,“少夫人放心,只是劳四公子往里头睡去,您睡在外头,长发耷拉床沿,也就不碍事儿了。” 夫妻再多隔阂,也不能分床睡。 忍冬撮合四公子少夫人,裴岸自然听从,说笑道,“正好给娘子暖了被窝,极好。” 因着这话,宋观舟酒劲上涌,肠胃和脑子都不怎地舒服,索性由着他二人摆布,忍冬伺候妥当,方才熄了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内屋。 放了门帘, 关上窗格,最后从外关上正房木门,方才回到厢房,荷花早已铺好床铺,“冬姐,我今儿同你睡。” 忍冬看了旁侧空着的床铺,“壮姑与孟嫂去表姑娘那边了?” 荷花点头,“我想着少夫人跟前,你我伺候就得了,那边还有文四姑娘,燕来堂还有秦家二公子,索性就都让她们去搭把手。” “也好,你如今可算是能干了些。” 荷花脱了衣物滚入被窝,待忍冬上来,熄了烛火后,方才小声问道,“冬姐姐,我怎地觉得那金家大姑娘实在好命,不想嫁给雍郡王,一心只爱咱家四公子,眼瞧着马上就大婚了,还生出这档子事儿来,少夫人所言不差,三个月只怕能改许多人的命运。” “莫要乱猜,四公子是护着少夫人的。” 荷花拢了被角,低声同忍冬咬着耳朵,“好姐姐,阿鲁哥受伤的事儿,我偷听了几句,好似不是摔下马磕的。” 嗯? 忍冬一下子警醒起来,“不是马上摔下来的?” 荷花神神秘秘点头。 “今儿晌午,我听得阿鲁与春哥在燕来堂跟前那棵蔷薇树下说的,但离得远,我听得也不真切。只是……” 荷花说到这里,略有迟疑,害怕忍冬斥责她捕风捉影,忍冬见她吞吞吐吐,立时催促,“快些说来,到底是怎地个事儿?” 为何要撒谎? 这是忍冬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点儿。 荷花听得忍冬催促,才小声说道,“我听得阿鲁哥同春哥说道,幸得命大,被丢到那枯井之中,井底有水,不然砸下去必然也的摔死。春哥哼哼几声说黄家在查,我家二公子问了好几次,大致是明白何人所为。阿鲁哥又道,其实不用说来,也知是大姑娘差人所为,只是胆大包天,竟然朝着我家少夫人下毒,罪大恶极。” 忍冬听到这里,再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下毒! 她几乎控制不住抖着双手,荷花摸到她又冷又抖,马上起来亮了烛火。 满脸担忧问道,“下毒?黄家寿宴?阿鲁就是那日里受的伤。” 她在床榻上盘坐起来,揉着心口,好一会儿才抬头问荷花,“你可与人说过?” 荷花连忙摇头。 “姐姐放心,我谁都不曾说过,思虑半日,我都想着要不要同你说,想着这么大的事儿,又怕是我听岔了,你说那可是黄家老爷子的宴,金大姑娘怎地敢这么做?” 忍冬闭着眼睛长叹一声。 “那一日我等都没有跟着少夫人去,幸得是娘娘遣了两位姑娘出来相帮,可这事儿,不曾听说过。” 荷花也满脸疑惑,“至少少夫人不曾说过,那两位宫婢姐姐,我等也不敢凑到跟前,但那日少夫人也是吃醉了回来,并无异常。” “这都过去两个月,少夫人如今身子倒也还好,是不曾得手?” 忍冬侥幸反问,荷花满脸疑惑摇头。 “我也是瞧着少夫人无碍,才不知阿鲁哥与春哥所言是真是假。但是,好姐姐,隆恩寺那么大的事儿,咱们少夫人不也与你逃出来了,她敢来谋害少夫人,可少夫人得祖宗庇护,逢凶化吉。” 忍冬听到这里,肝胆俱寒。 她看着正房的方向,莫名就落了泪水,荷花见状,连忙给她擦拭起来,“好姐姐,是我不该说的吗?” “不是。” 忍冬攥紧荷花的手,猛地说道,“你该说的,我明儿早上同少夫人说。这不是小事儿,下毒!下毒啊!那可是要了性命的事儿,怎地跟隆恩寺劫杀一样,就这么悄无声息不了了之。” 荷花心中忐忑,“如若说了,让少夫人 伤心,可怎么办?” “伤心?少夫人还不够伤心吗?不缺这一件儿!同少夫人说来,往后外头吃食,一概推了,不是我们院子里看着做出来的饭菜,俱不能送到少夫人跟前。” 荷花连连点头。 “韶华苑吃食干净诸多,挡了前头那几次,后头也不见牛鬼蛇神来作祟。” 忍冬失魂落魄,越想越是难过。 她喃喃自语,“四公子天一般的男人,怎地就不护一护少夫人?”荷花听不真切,只瞧着忍冬满面悲伤,小心挨在身边坐下,“姐姐,少夫人今晚也是伤心的?” “只怕少夫人也快没有心了。” 一次次的,那金拂云到底多了不起,就这么胆大妄为。 忍冬一夜不曾睡好,半夜三更就起来,去厨房里忙碌,她知道少夫人爱吃软和好看甜糯的糕点,屡次听得少夫人说来,“甜蜜蜜的点心,能让人心头好过些。” 她在案板上揉面,烧柴火,从黑夜做到黎明。 等裴岸欲要起床上值时,忍冬才敛下情绪,抬着烛火入了正房,轻叩房门。 “四公子,起了。” 第616章 待服侍裴岸洗漱时,才听得裴岸问道,“忍冬,安王爷薨亡之事儿,你平日里多劝着些少夫人,我知金大姑娘一日不与贺疆成亲,一日不妥,但我在想法子。” 忍冬自知身份低微,只能应了是。 “四公子放心就是,少夫人性子聪慧,她惯常都跟奴几个说,做人往前看。大姑娘如今若还对少夫人存有歹意,奴并劝着少夫人不出门,就在这韶华苑内,谅那女子权势滔天,怕也伸不到公府之中。” “这么想来就好。” 忍冬端来裴岸的早饭,但那碟半夜就起来做的点心,她放在小厨房蒸屉里,不曾拿出。 裴岸吃完,更衣妥当,欲要上值去时,脚步一顿。 思忖片刻,他转身回到内屋,掀开幔帐,俯下身去,在那熟睡的面庞之上,印下了深深的吻。 待裴岸放下幔帐离去,原本熟睡的女子,悠悠转醒。 她的眼眸似是暗夜星辰,在黑暗之中闪着孤独冷冽的光芒。这一夜,宋观舟没有睡好,她长发半湿,拖在床沿,?到地上忍冬铺着的毯子上头。 翻身不易,几次她起来坐着,木愣愣的捋着长发。 每当她醒来,裴岸依然睡意正酣,可当她再次躺下,那热乎乎的胸膛又从身后靠了过来。 只字不提,好似没醒着。 就这么紧紧搂着她,宋观舟纤手压在他放在自己腰腹上的大手上,瞬间就会被那双大手握在手心,暖和起来。 夫妻二人,就这么到裴岸起身。 宋观舟知道裴岸还与她捋了干掉的长发,顺放在枕边,好似看了她一阵,方才起身出去。 她满眼干涩,因昨夜在浴桶之中落泪,今儿眼眸颇为不适。 闭上眼,她满心疲累,不再言语,翻身睡了过去。 日上三丈,宋观舟方才真正起身,洗漱完毕坐在饭桌跟前,忍冬就端来热腾腾的枣花酥、莲花藓芋瘦肉羹。 宋观舟夹了半块,放入口中,酥软绵密,口味甜糯。 “这是何时做的?” 枣花酥可不简单,听得许淩俏提过,也是要时辰,其中绿豆要浸泡两个时辰,方才能煮熟出豆沙。 忍冬看着宋观舟心情极好,吃得也喜欢,放下心来。 “今儿早上我做的,少夫人瞧瞧,可能比得上表姑娘做的?” 宋观舟连连点头,“好吃!” 甜味从舌尖摄入,安抚了她荒芜的心,吃了两个后,她亲自捻起半块,喂到忍冬嘴里。 忍冬一时不察,被喂了个正着,“少夫人……,奴,奴不敢担。” 宋观舟会心一笑,“多谢忍冬姐姐,幸得有你。” 她怎会不知,定然是这玲珑剔透的姑娘知道她心头难过,故意半夜不睡,起来做些甜蜜蜜的点心,让她瞧着养眼,吃得暖心。 忍冬咽下自己所做的枣花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努力克制住,低着头说道,“少夫人说些见外的话,奴得到少夫人跟前,何尝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宋观舟顽皮探头过去,歪着头仰看立着的忍冬。 “好姐姐这是要哭了吗?” 忍冬看着歪着头犹如小女孩那般的少夫人,侧身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夫人无事儿,奴就放心。” 宋观舟摆了摆手。 “为了苍哥儿给我的宅子,好好干活!”她又吃了大口莲花藓芋瘦肉粥,鼓着腮帮子同忍冬说道,“到时候,我们不管你们四公子,带着丫鬟与表兄表姐,往江州去长住。” “好!让四公子在京城给圣上干活,咱不管他。” 忍冬说笑起来,宋观舟连连点头。 “就是,让他去做牛马!舅母说了多次,江州山好水好人更好,我往那里去待着,也不碍着郡王妃的眼。” 郡王妃…… 忍冬提到这人,就咬牙切齿。 “奴也是真不明白,就她这德行,还能做郡王妃!” 宋观舟噗嗤一乐,拉着忍冬坐了下来,“你也陪着我吃两口,这郡王妃,我倒是巴不得她能去做。真做了郡王妃,她如若再这般出格,雍郡王也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她有个这么能耐的一对爹娘,奴想着那雍郡王怕也要小心一二。” 嗐! 宋观舟轻哼,“她一旦嫁人,必是跟贺疆绑在一起,到时贺疆绝不容许她如此放肆。有了男人,还来肖想四郎,她真是白日做梦。” 忍冬见状,小心说道,“可如今服丧守孝,婚期延误,就怕起了变故。” “走一步算一步。莫要担心就是,我在这韶华苑里盘账,她再是能耐,必然也进不来害我。” 忍冬欲言又止,还是张不来口说昨儿荷花听来的事儿。 宋观舟吃了肉粥、点心,竟觉得有些不够,又央求忍冬去给她煮碗鸡丝咸汤面。 近些时日,干活实在费力。 听得她还想吃,忍冬马上起身去小厨房,看到壮姑与孟嫂已从碧落斋过来,“怎地不在那边伺候四姑娘?” “过来拿些个东西,今儿四姑娘说,她做东,中午请咱们少夫人往荣福苑去吃顿好的。” 忍冬一听,笑了起来。 壮姑如今也大着胆子,说笑起来,“说来四姑娘同二公子真是相配得很,二人都是爽朗之人,表姑娘还说她来做东就是,文四姑娘拦住了表姑娘,只说往后日子长着呢,今儿掐算,就该是我来。” 她唱作俱佳,说服了许淩俏。 还与许淩俏一早就去碧落斋给张芳慧请安,还蹭了一顿早饭。 壮姑与孟嫂过来取了针线活,欲要同少夫人禀时,忍冬拦了她二人,“这点小事儿,我一会子端着面去,就顺嘴禀了。倒是孟嫂子,若得了空,还是往外头多去两趟,瞧着可有些信儿的,打探一二,莫让我们这院子里天下大事儿不知。” 孟嫂笑道,“这几日不去,也是我那同乡的还乡去了。你就放心,晌午我往外头去一趟,正好要给少夫人采买些绢丝绸缎。” “嗯,多探探,尤其是金家的亲事。” 壮姑见状,“不如我同孟嫂子一并出去,她往东去,我往西走,多探点儿进来。” “也好。” 第617章 宋观舟心满意足吃了小碗面,方才伸了个懒腰,元气满满,“干活!” 再问许凌白,忍冬笑着禀道,“表公子不胜酒力,喜儿跑来说道,表公子闹腾一宿,今儿上午告个假。” “表哥这般,将来为官,如何是好?” 宋观舟摇头,“也罢,我自个儿来弄。令欢在表姐那里,二人可相处得好?” “少夫人放心就是,相处得极好,还说今儿中午让您过去吃席呢,四姑娘做东。” “又吃?” 忍冬掩着笑意,轻声说来,“给些银钱,差使咱们大厨房另做。多加几个菜,至于酒水,表姑娘说今儿午间就不吃酒了。” 只怕一个个的又醉了下去。 宋观舟听来,微微颔首。 “使得,我瞧着秦二只怕也在懒睡,午间一处儿吃饭,去表姐那里热闹几许,倒是不错。” 忍冬最终鼓起勇气,同宋观舟说了荷花听来的事儿。 原以为少夫人定会勃然大怒,却不料她只是眼皮微抬,“下毒的事儿,我知道。下了,但得娘娘跟前两位姐姐护着,未让我乱吃东西,阴差阳错躲了过去。只是——” 她抬头,看向忍冬。 “误伤了宝月姑娘跟前两个小丫鬟,幸得毒性浅,性命无忧。”说到这里,宋观舟同忍冬说来,“你看着挑拣些补品银钱,差人给宝月姑娘送去。这事儿,是她同我说来,否则我还蒙在鼓里。” “宝月姑娘说的?” 忍冬大为诧异。 “她担心我误食,中秋那一夜我得黄家三郎相助,到她屋中歇息时,她同我说了一二。” 忍冬双手合十,连呼苍天有眼。 “少夫人,幸好您无事儿。” 宋观舟笑道,“所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娘娘经历大风大浪,知我跟前没有个见过风浪的人,并连夜喊秦二送了二人来。若不是她二人提点、护着,那一日我只怕吃了不少茶水,包括金家大少夫人的那壶茶。” “金家大少夫人?” 忍冬捂嘴惊呼,“她们是怎地敢?” “兴许金家嫂子也是被她利用,本就不是赴宴之人,后头为了给她平乱方才匆忙赶来,那日盼喜本是随着金拂云离去,谁料又去而重返,玉燕金蝶瞧了明白,自此护我左右,不曾离去。” 金家少夫人斟茶倒水,宋观舟是想吃的。 但玉燕却使了个巧计,岔开了话题,由着那茶冷在高几上。 如今瞧来,幸好! 忍冬听得心头大起大落,最后后怕道,“少夫人您回来怎地也不说?” “我也无事,说与你们还多个人担忧。何况,这事儿我也叮嘱宝月姑娘万不可外传,否则金拂云狗急跳墙,只怕害了她。” 说完,看向忍冬,“你也同荷花细说,此事儿保密。” “放心,少夫人,奴定然跟荷花说明白。只是……”她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这么大的事儿,四公子可说怎地个说法?” 宋观舟眼眸清冽,“他不曾与我说过,我又何必去求着他给我做主。” 竟是这样! “四公子……,四公子要包庇金拂云?这贱人丧了良心,那可是黄家老爷子的寿宴,我听两位宫中姑娘说来,您差点被她推下亭子,这般无耻之态,四公子竟还不给你做主。” 做主? 多新鲜的词儿啊! 宋观舟哑然自笑,“我的主,自个儿做。你家四公子容我在这府上过些安稳日子就够了。” 忍冬听到这里,再是耐不住心中的憋屈。 “您才是他的夫人,那金家的妖孽算得个什么,又是追杀,害了表姑娘,屡次与你为难,如今下毒,我瞧着这安王爷薨亡之事,怕也是她谋划出来,就为了慢些嫁人,没准儿峰回路转,害了你,还能回到公府做这四少夫人!” 我呸! 忍冬少有这么怒火中烧之态,她气得满脸通红,眼眸几乎是要生杀了金拂云。 “放平心来,终究说来,我还活得好好的。” 忍冬听到少夫人安慰之语,连连摇头,她蹲在宋观舟跟前,仰头瞧着貌美如花,性子极好的少夫人,只觉得苍天不公。 “少夫人,不该如此想来,难道这世上没有个王法了?” 王法? 宋观舟面容淡然,她眼眸放平,看着门外萧瑟之景,“平安才是大事儿,再忍一忍,好丫鬟,累你跟着我,总是担惊受怕。” 忍冬扑在她膝上低泣。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只恨自己无用,若有下次,能见着这贱人,奴豁出性命,也要杀了她!” “浑说!” 宋观舟一听,立时扶起忍冬双肩,“不可这般鲁莽,你若杀了她,死的不止是你,只怕还有我。” 忍冬跌坐地上,喃喃自语,“少夫人,奴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何就牵扯到您头上?” 宋观舟轻轻帮她擦了眼泪。 “好丫鬟,你如此聪明,怎地会想不明白?”宋观舟轻言细语,细细同忍冬剖析,“这桩婚事,是宫中拍板的。回想从前,秦二屡次提及,看似是黄家老太太牵线搭桥,实则一步一步都按照宫中贵人所愿,所以,这桩亲事不容人破坏,如你真是不管不顾,做了傻事儿,我与你本就是一体,届时难逃死罪。” 忍冬拽住宋观舟衣袖,“少夫人,奴自己担了,您就当不知道,难不成都不行?” “傻丫头,真要让我死,你就是不杀她,我也得死。” 这就是命!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忍冬双肩唰的耷拉下去,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四公子不管您,奴又愚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可如何是好?” “放心。” 宋观舟唇角上扬,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四郎心中也有我,你放心就是,咱往后小心谨慎些,既然是宫中拍板的亲事,我料想也不能由着她另嫁。” 再者说来,金拂云而今纯粹就是看不得她。 因为,如今陪在裴岸跟前的人是她宋观舟。这重生的死妖孽,是不是忘了,她宋观舟才是裴岸的原配! 忍冬抹了眼泪,咽下这口浊气。 “少夫人,奴与您同生共死,真要到拼个你死我活时,奴也豁出去,咬她一口肉下来!” “……好!” 第618章 临山乔装打扮,做个乞丐盲流,穿得破烂扛着根滑溜溜的木棍,后头一个又脏又破的包袱挂着,捏着个口沿缺了好几个角的黑土瓷大碗,天天盘在郡主别院前后门巷子里,竟也无人能识出其破绽。 十月十九这一大早,小跟班锅子咧着白牙跑来,“果大哥,今儿去陈家,听得说他家姑奶奶回来,怕是会施粥呢。” 临山寻了个草根剔牙,仰躺在茶楼门口的石阶上,翘着二郎腿,“不去。陈家上次放狗咬我,我与他家管事儿的打过照面,那混账不是个人,见着我才不会施粥,怕是要喊些个狗腿子欺我咧。” 锅子十五六岁,听得这话,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果大哥,冬天要来咧,我听得抠瞎子说今年冷着呢,咋办呢,我这小身段的,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唉声叹气,却被临山一脚踢开。 “莫要同我说,我如今自身难保,你若觉得艰难,剃了当和尚去。” 锅子认他当大哥,也是听着临山化名瘪果。 两人一个铁锅,一个瘪果,锅子瘦弱矮小,讨饭都讨不到热乎的,眼看着临山这瘪果刚来地盘,他就凑到跟前,想要倚仗一番。 偏偏临山事业心不重,就守着郡主别院前后门的街子巷子,白日里帮衬着搬点重物,晚间随意寻个避风处窝一夜。 铁锅因不耐打,让人硬生生把铁给去了。 如今自称锅子,捧着临山,也没得个好处,可跟在临山边上,临山偶尔得个馍馍,也能分他一二,还不挨打。 故而就挨着跟前,不舍得离去。 “可果大哥,日日守着这郡主府,也讨不得个饱饭。”临山翻了个白眼,“听得说他们家是大姑娘掌家,如若大姑娘出府,你我上前跪着说几句吉祥话,怕是能得点赏银。” 锅子一听,顿时耷拉耳朵。 “那大姑娘才不是个好相与的,说来也是果大哥你在这里,不然小的都不敢靠近他家门槛。” “嗯?怎地?你往人家墙根角撒尿了?” 锅子一听,立时急了,“我可不敢,这些达官显贵的房前门后,可不敢如此造次,上次我只是冲撞了大姑娘的轿撵,就被她跟前的管事踹了两窝心脚,心头血都给我踹出来,缓了好些个时日呢。” 临山一听,眯着眼瞧着正好打开的角门。 “是哪个粗壮的汉子?” 锅子定睛一看,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他!只是,他后头的女子是谁,倒是有几分姿色,说来,果然是豪门大户,丫鬟也长得白白净净。” 明明穿得如此朴素。 临山一看,嗯哼,老子没白费功夫! 草根在他嘴里左右换着嚼,破斗笠下头,无人看到他眼眸里一扫而过的光。 他起身,弓腰顺着廊檐下走。 锅子见状,要跟着上前,临山回头,“别跟着老子,老子去屙屎,你守着我的窝,莫要让陈三那混账来占了。” “果大哥,你快去快回。” 临山冷哼,“一会子茶老板让使些苦力,你活络点,去帮衬一二,今儿必然饿不到肚子。” 锅子一听,立时喜笑颜开,黢黑的脖颈与手背露了出来,临山瞧着嫌弃,“你去河边洗个干净,脏兮兮的谁给你活儿干?” “嗳嗳嗳!大哥,我这就去。” 临山打发了他,转头跟上了一前一后走在不远处的乔万与金拂云。 就这打扮,没有鬼,只怕都无人相信。 乔万回头时,临山大喇剌迎上去,顺势还啐了一口,顺势用手抹了抹鼻头,着实给乔万恶心到了。 因着时辰还早,这会儿街子上人也不多。 走到岔路口,乔万再次回头,发现那叫花子已抬着碗敲开临街一户人家,准备讨饭,谁料对方打开门,就是一盆洗脸水泼了出来。 “滚远些,大清早的就到我跟前讨饭,手脚齐全不去做工,要不要脸!?” 说罢,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木板门。 临山立时跳开三步远,指着这门户就开始大声辱骂,其问候祖宗八代的话,让金拂云都听得炸耳。 转头瞥了一眼,又嫌恶的转回头去。 “大姑娘莫看,都是些下三滥的人。”乔万原以为这叫花子怕是歹人,听得他被泼了冷水,还骂骂咧咧,粗言秽语不堪入耳,立时打消嫌疑。 直到走出这条街,还时不时能听到那叫花子嚎叫,“叫你婆子跟你爹睡一处儿,生个你兄弟出来,瞧着是你头上绿还是你爹王八,你一家子没个鸡儿的孬种,老子吃的这口饭,你不给便就罢了,却还泼我水,瞧着就是王八的眼神,你看错老子我了。” 金拂云听得直摇头,乔万连忙加快步伐。 “大姑娘忍忍就是,前头布庄换了衣物,立时就好。” 金拂云微微颔首,粗布乱发的,她此刻就是个农家村姑的样貌儿,到了乔万所言之处,入门之后,一炷香之后,再登上后门早已备好的马车,乔万亲自赶车,主仆二人往城门飞奔而去。 临山亲眼看到后,与另外一个年轻汉子,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以完全不同的身份,追了上去。 变故来得很快,眼看姜曲老先生的草房翻过山就到,却偏偏遇到山边滚石落下,乔万拉着马缰进退不得,抬头看去,碎石稀里哗啦陆陆续续掉落,这会子山顶探出个人影,指着他们大喊,“过不去!不能过!山崩了!” 金拂云听得这话,撩开车帘欲要看个明白,碎石已落到跟前,有些溅飞到马身上,马一受惊,四蹄乱踏,连带着马车也不稳。 山顶的人看着也着急,连忙招呼,“快些下车牵马,否则掉下河了……” 乔万抬头,怒斥道,“你们做甚,引得山崩。” 那农户缩了缩头,“不是俺们所为,前些时日秋雨下得多,山上本就不稳,昨儿巡防营的跑马,惊了山神。” 话音刚落,随着金拂云一声惨叫,就见山上老农户也喊着,“糟了糟了,马惊了,翻……翻车了……” 第619章 乔万心道不好! 半路欲要跳开,却被马匹的缰绳困住,连人带马带车滚了两圈,跌落边上两三丈深的河道里。 期间金拂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乔二,救我!” 河水不算浅,约莫一人多深,可连着马车砸下去,那场面可够惊悚的。 金拂云在车厢里被砸得昏头涨脑,未落水时已晕厥过去。 乔万倒是清醒,可刚掉到河里,就被惊了的马挣扎之中,压在水底。 他意图挣脱,可十月的河水竟然寒冷刺骨,马匹被缰绳套在马车上,马在水里呛了,更是四蹄飞开来的踹。 一个不察,重力踹到乔万的头上,顿时,没了声气。 等到山上的农户飞奔下山,朝着河里游过去,也只是把晕厥过去的金拂云从车厢里拖了出来。 “还活着不?” 个农户,围着七嘴八舌的问道。 “晕过去了。” 其中一个大胆的摸了鼻息。 “是死了吗?” “俺摸了鼻下还有气儿呢。” “乖乖,瞧着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可咋整?” 不知过了多久,金拂云才幽幽转醒,她看到灰蒙蒙的天,就知自己捡回小命,但小腿传来钻心的疼,起身捂着腿,呻吟不止。 微风正面吹来,更是雪上加霜,金拂云冻得浑身发抖。 “姑娘,你是哪里人氏?” 金拂云蜷缩着坐在河岸边上,抬头看着救她上来的农户,软了声音说道,“大叔,我家车夫呢?” 车夫? 其中一个农夫指了指河里,“压死在水下,马太重,俺们力气小,拖不动。” 什么? 乔万死了!? 金拂云眼里顿时蓄满泪水,她哽咽道,“大叔,真不能救上来么?求你们再下去瞧瞧。” 说罢,取下头上仅存的金簪,递给为首之人。 那人也不敢收,只小心禀道,“姑娘,真的没了,俺几个是先瞧的他,才救的你。” 金拂云这会子欲哭无泪。 怎地突然就遇到这样的祸事? 许久之后,金拂云这才意识到要给府上送信,她又递出簪子,“劳驾大叔往京城宏安郡主别院去一趟,只管跟门房说,他们大姑娘落了水,快些取马车来救。” 那农户挠了挠头。 “乖乖哟,姑娘,您是郡主家的女儿啊,这等的富贵,可有丫鬟跟着?” “今儿出门着急……”她咽下没带丫鬟的事儿。 金拂云这会儿头上被撞起几个血包,慢慢缓和过来后,钻心的疼。 好些年不曾吃过这般苦,金拂云真是两眼一黑,不知如何是好。 那农户抬头瞧了瞧天色,“哎!那俺带着小二子跑一趟。”金拂云说了感激之言,可想到乔万死了,余成也杳无音讯,只觉得天昏地暗。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金拂云的衣物都被吹干了,那报信的农户带着小子又奔回来。 “这位姑娘,您是不是说错了地儿?” 金拂云浑身酸痛,又冷又饿,这会儿坐在路边,由着两个农户陪着,听得这话,立时抬头,“自然不是!你可去到门前了?” 那汉子马上点头。 “可是前门后门,各有个茶楼的别院?” 金拂云点头,“正是,府门牌匾上书也是郡主小院,大叔是不曾寻到?” 那汉子垂头丧气,还未说话,旁边小二子义愤填膺,“我与爹去了前门,那门房出来就骂,说他们大姑娘好端端的在府中,不曾出府,若我与爹再说浑话,就打折我二人的腿脚。” 金拂云这才愣住,自己是偷跑出来。 金运繁不知何时得了父亲密信,对金拂云的看管愈发严格,这早早就谋划的探望姜曲老先生一事儿,拖了好几日,才寻得机会。 这会子,盼喜正在她屋子里假扮自己,描画侍书伺候在旁。 今早偷摸出来,只有自己与乔万,再加三个丫鬟知晓。 金拂云无语哽住,那小子又道,“我与爹爹只觉得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往后门又去,叩开之后,说了缘由,那厨上的婆子倒是说往里头禀报,可没过多久,门一开,呼啦出来个汉子,捉了我父子就要问罪……” 说到这里,小二子满面泪水。 “我倒是年轻,不碍事儿,可怜我爹,腰际挨了一脚,只怕是伤到了五脏六腑,一路上只喊疼。” 金拂云满脸羞愧与无奈。 只得喊他们化了金簪,兑银子治病。 其他两个守着她的农户,她也褪了耳饰,一人分了一只,如此下来,浑身上下,竟也没有值钱的物件儿。 今儿早上出门,确实取了不少贵重首饰。 农户们推搡几许,方才接了过来,“姑娘,如今晌午,若你没个去处,不多时天就黑了,到时只怕更糟。” 金拂云又冷又饿,脚上又受了伤,全然没个章法。 农户们提议,“不如姑娘往俺们家去?” 金拂云自是不敢,指了姜曲所在的村落,问及路程,那农户哎哟一声,“姑娘,那里还远着呢,近些时日秋雨冲了路,要绕道而行,算来多了十来里地,主要是俺们也没个车马,一时半会的过不去。” 真是欲哭无泪! 金拂云孑然一身,在这山坳里待了大半日,若不是平日坚毅性子,她早就慌了神。 沉思片刻,她最终决定哄着四人,做个简易担架,送她入城。 “只要列位送我入城,我并许与重金,尔等每人三十两纹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四个农户凑到一处,刚拿了金簪的父子二人,躬身说道,“俺爷俩就不去了,来回两趟,实在走不得路。” 剩下两个,虽说身子瘦弱些,但想着抬着金拂云,应是能够。 三十两纹银,可不是了! 一家人紧紧,够一年嚼头,如此偶发意外,也不是时时能遇得到。 只是两人嗫喏道,“姑娘,这会子抬着你进城,只怕回来城门就落闩了,俺们出不得城——” 金拂云马上再次承诺,送到郡主府后,定然许以五两纹银住店,亦或是留在郡主府。 二人商量,方才答应,先做担架。 第620章 待他二人上山寻些树干树枝时,从对面来了一辆马车,金拂云远远瞧着,马车全身黑漆,这么一瞧, 怕是京城贵人。 她立时瘸着腿起身,欲要拦车。 幸得这路中间有两块大石头,拦住了马车去路,其中车夫和两个骑着马的护卫停了马车,下来查看。 抬头一看,对面竟然立着个狼狈的女人。 原以为是个女鬼,吓得心头扑棱棱的跳,再看日头斜在天际,还不到落入西山,女鬼不可能这时候出来害人。 “到底是谁?” 那车夫嘟囔道,护卫定睛一瞧,惊呼起来:“咦,大姑娘!” 金拂云倒是不识得护卫的样貌,小心反问,“敢问壮士认得我?”那护卫立时拱手,往前两步,“敢问可是金家大姑娘?” “正是。” 金拂云指着旁边河道里露出半个头的车厢,沉声说道,“我外出拜访恩师,却遇到山间落石,砸倒马车上也惊了马,我家护卫死在河里,山上农户只把我给救了出来……” 原来如此。 “大姑娘稍待片刻。” 那护卫立时回身,紧走几步到马车跟前,与车里之人低语。 车里本是相拥在一处的两个人,听得这话,愣在软座上,“金大姑娘遇到事儿?” 护卫低声禀道,“马车还在河道里,想必如实。大姑娘身上有伤,身形狼狈,孤身一人守在此处。” 贺疆哼了一声,“也罢!” 他让护卫退下,低头亲了亲了怀里的男人,“乖儿,今儿你委屈一番,莫说与我熟识,只说在路上碰巧遇到。” 宋幼安阴着脸,侧边看去,那阴柔之相也是一番绝色,可当他转过头来,另外一边脸颊上头,挂着寸许伤疤,赫然在目。 犹如白壁微瑕、明珠失光。 好端端的美人儿,因这疤痕,倒失了颜色。 “不如让我下车,允你二人恩爱一番?”他醋了起来,却正好安抚了贺疆的心,“哎哟我的亲亲,哪里就同她恩爱了,你可莫要使这脸子,如今她在外头瞧着,我哪里能弃你于不顾?” 说罢,又是亲的哄的,方才起身下了马车。 他假意是刚被吵醒,“怎地?是大姑娘?这等荒郊野地的,大姑娘可还好?” 不等护卫回话,贺疆转头看向立在碎石泥土那边的金拂云,低呼一声,“大姑娘,可伤得严重?” 立时奔了过来,欲要搀扶金拂云,又怕唐突的样儿,金拂云见到来人,本是高兴,可瞧着是最想不到的贺疆,心中既复杂又庆幸。 好歹二人有婚约,贺疆定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贺疆一到跟前,就急切问及身子,金拂云这会儿孤身一人,也不能逞能,只得说道,“听得恩师身子不妥,我并带着护卫一大早的前去探望,哪里想到刚到这里,山上碎石滚落,惊了马匹——” 指着河道之中若隐若现的马车顶,以及葬身河底的乔万,顿觉心伤。 眼角微湿,侧首以袖拭之。 这等落魄之态,任谁见了都心生不忍,贺疆面上叹道,“罢了,大姑娘先随小王入城,待安顿好后,小王再遣人来打捞,不知河里还有何人?” 金拂云哽咽道,“就我跟前的护卫乔万。” 喔—— “是死了?” 金拂云艰难点头,“听得救我上来的农户所言,被马压住,脱不得身,只怕因此才溺死的。” “罢罢罢,幸得大姑娘无碍。” 他回头张望,低声说道,“小王跟前也没个丫鬟所用,大姑娘如若不良于行,可扶着小王的手臂,慢些走来。” 都到这时,金拂云自不管男女有别。 她勉强同贺疆行礼道谢,扶着贺疆瘸着腿,艰难行走,只不过两步,伤了的腿脚钻心之痛袭来,她再是忍不住,弯腰想要查看又不敢随意触碰伤口。 今儿真是祸不单行。 贺疆眼见如此,低声说道,“大姑娘,小王今儿冒犯了。”打横就把她抱起来,金拂云一声惊呼,但也咽了下去,“给郡王您添麻烦了。” 贺疆抱着她犹如怀中无物,大步踏过碎石烂泥,“幸得遇到,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大姑娘孑然一身,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金拂云垂下眼睑,微叹道,“因治丧之事儿,兄长并不让我随意出门,今儿一早,也是我带着护卫偷跑出来,本想着往姜老先生那里去,奈何遇到这样的事儿……” 果不其然,偷跑出来。 贺疆心道,谁知你是出来偷会情郎,还是另有所谋? 面上却是遗憾可惜,“大姑娘心挂恩师,倒是大公子有些不近人情,幸得你无大碍。” 贺疆个高腿长,几步来到马车跟前。 车夫已小跑到跟前,帮衬着掀开车帘,金拂云原以为车厢空无一人,哪里想到竟然坐着个黑面煞神,细瞧过去,心中大惊,这脸颊之上带疤的男人,竟是宋幼安! 宋幼安见她如此狼狈,心头顿时舒坦起来。 他连身子都不挪,幸灾乐祸的看着贺疆怀里之人,勉强拱手道,“原来是郡王妃金大姑娘啊,失敬失敬。” 宋幼安脸上之伤,得来蹊跷。 自他与裴岸言明托付幼弟之后,还没出巷子就被人从后头算计,醒来之后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全是血。 宋幼安就知有人要毁了他。 可,是谁呢? 他浪迹京城贵人圈之中,树敌无数,要真说来,谁要毁了他这脸,随随便便一伸手,就是十个二十个。 宋幼安寻仇无门,猜忌来去,眼前的金拂云也在其中。 毕竟,他利用余成敲诈了金拂云好大一笔银钱,保不齐她就对自己存了歹意。 可猜测毕竟是猜测,宋幼安毕竟身份低微,倒是贺疆瞧着他被伤了,嘴上倒是说要查明,实则也不以为然。 反而,更喜他如今这张丑脸。 今儿这乍然相见,宋幼安的尖酸刻薄,不知不觉流露出来,贺疆必然要斥责两句,“宋公子好生说话,小王有心搭你一程,可不得这般无礼!” 金拂云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满脸哀戚,看向贺疆,对宋幼安的赔罪,不予理会。 第621章 前去山上扎担架的两个农户瞟眼一看,金疙瘩上了马车,立时从山上飞奔下来,欲要跑到马车跟前要个说法,却被贺疆跟前的护卫呵斥住,“王驾跟前,莫要冲撞,再行一步,格杀勿论!” 农户听得大腿打抖小腿转筋,立时不敢靠近。 金拂云听得这番动静,撩开车帘一看,微叹一息,才艰难同贺疆开口,“请郡王予我十两纹银,他二人救了我性命,又要送我入城,这会子得郡王相助,也不能过河拆桥,撇了他们不管。” “大姑娘仁厚大义,是该如此。” 转头吩咐护卫,护卫从怀中取来碎银,约莫十来两,走到两个萎缩在山边的两人跟前,“大姑娘所赐,谢你二人今日救命之恩,快些拿去。” 娘哟,真是贵人! 二人立时要磕头,那护卫拦住,“你二人清理下这些碎石,容我们车马过去,只是切记莫要乱说!” “是,大爷,您放心就是,小的们嘴角严实得很,定然保密。” “忘了就成!” 说罢,指使二人与其他护卫车夫,不多时就清出能过的地儿,马车缓行而去,两个汉子瞧着自己手里得来的纹银,喜不自胜。 “今儿真是有好事儿啊!” 另外一人道,“罢了,这等好事儿往后少来两桩。” “钟大哥,你怕的个啥,我瞧着那姑娘真是富贵,不如你我再潜入水里,瞧瞧马车里可有值钱的物件儿,一并拿走。” 钟姓汉子瞧着天色向晚,望着河流。 “天冷,何况那马下头压着个死人,我这手上有几两碎银足矣,就不下水了,你若想去,不如喊了小艾父子再探。” 也罢。 待钟姓汉子背着柴火离去后,更为瘦弱这个汉子心道,死人有何可怕的, 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他小跑回村,喊了自己亲兄弟,偷摸到河边。 两人都熟谙水性,上下翻腾之后,取走了马车里的软枕矮几,以及一没有完全破损的茶壶。 二人提着东西探出水面,本要离去,忽地想到,“那汉子既是陪着贵人出门,身上怕也有些个银钱?” 他兄弟凫水到岸,放了东西。 “死人身上的,就不要了?” “大哥,小弟我瞧着的,这些富贵人家护卫身上,都带着不少银钱,就是十两二十两的,也不是小数,何况,他都死了,花不上活人钱了,便宜你我有何不可?” 这兄弟二人姓胡,乃前头山坳里胡家沟人士。 今儿来砍柴火,方才有此境遇,瞧着那女子出手阔绰,这会子更觉得被马压死之人,身上也有不菲财物。 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胡家大哥下了一趟水,只觉得冷,并不打算再下去,可兄弟胡老二却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切不可错过。 “等他们府上之人来打捞后,你我兄弟再想发财,可就不容易了。何况,如若那汉子身上有个百两纹银的,你我兄弟平分之后,也能多置几亩地,亦或是再盖两间瓦房,岂不美哉?” “怕是不能有。” 胡老二摇头,“依我听来,那可是郡主府的姑娘,她随意给的耳饰,我瞧着就价值不菲。今儿出门,就带一个护卫,大哥,你就说这护卫身上没个银钱的,谁信?” 胡老大耐不住兄弟劝说,但想到死人,还是有些害怕。 “新鲜的水鬼魂不稳,拖了你我替死,可就坏事。” “不能够!” 胡老二胸口拍得青紫,恨不得保证水下万无一失,胡老大想着钱财之事儿,心一横,“那就试试?” “好嘞!” 兄弟二人再度潜下去,本来一人多深的河水,也谈不上多危险,可偏偏河底多年淤泥,兼之这么重的马车,连人带马砸了下去,几乎大半截是陷在淤泥之中。 包括最下面的乔万。 胡氏兄弟二人把事儿想得简单,却没想到在他二人拖拽乔万时,惊起了泥沙,搅得河水浑浊不堪,兼之拖拽挣扎时,跟原本套马套车散下来的缰绳套在一处。 胡老二先被套住,他一慌张,就去拽着胡老大,胡老大在浑浊河水之中看不清楚,溺水之人力气又大。 兄弟二人原本是要拖乔万的尸首,结果这么一乱,变成互相拖着,好一番呛水,在即将浮出水面时,哪料到马匹尸首在水里歪了下去,连带着二人脚下的缰绳一并拖下水。 纵使胡家兄弟再想活着,也脱不开命运的残酷。 就像乔万,他叱咤风云,在茫洲那等靠海的地方,为大姑娘打拼出来一片天地,海里水里,他犹如浪里白条,何曾惧过? 偏偏就因这么一次外出,死在了一人多深的水中。 他小看余成,觉得做事一根筋,怎么杀个柔弱的宋氏都折了一只眼睛两个弟兄,可到乔万自己头上,就这么天降大石,就在区区河道里丢了性命。 金拂云也想不到。 当然,金运繁更为诧异,当下头人来禀,雍郡王的马车停在后门时,他只觉得这雍郡王好生无聊,前门辉耀不走,却往后门来。 可当他走到马车跟前,方才听到自家妹子的声音。 “大哥,我腿脚伤了,累大哥帮衬一把。” 苍天! “拂云?” 金运繁再不管一旁立着的雍郡王,撩开车帘一看,乖乖,他家闭门不出的大姑娘,竟然头发凌乱,额际红肿,浑身狼狈不堪的坐在雍郡王的马车里。 “你这是……,你这是!?” 金运繁几乎失声,他转头看看雍郡王,又瞧瞧马车里面目全非的妹妹,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天才抖着嘴皮,压下怒火,低声说道,“妹妹与郡王稍待片刻,我去差人抬个小轿来。” 他急匆匆入府,小跑到正房,抓着正在做针线的蒋氏就走。 蒋氏慌慌张张丢了绣绷,“相公,这是怎地了?” “叫着两个丫鬟,去后门接应一下妹妹。”金运繁只觉脸都丢尽,严防死守也耐不住自家妹子厉害,原以为余成不在,乔万年长几岁,是个安分守己的。 如今你看看,孤身一人,还被未来的姑爷雍郡王带回来。 第622章 蒋氏听来,满头雾水,“妹妹,妹妹何时去了后门?” 金运繁跺脚直呼丢人,“你也不知她何时跑出去的,我也不知,刚才守门的小子跑来跟我说,我还以为听错了!” 管家已喊了小轿在门口等着,蒋氏稀里糊涂带着两个大丫鬟就跟着金运繁快步到后门。 刚出门,就见雍郡王立在马车边上。 蒋氏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摔下石阶,还是两个丫鬟左右扶住,才免得出了丑。 “夫人小心脚下。” 雍郡王贺疆嗓音温润,蒋氏尬笑行礼,“多谢郡王。”旁的也不敢说,走到马车跟前,金拂云已撩开车帘,蒋氏看去,恨不得晕死过去。 “妹妹,你这是——” 欲要问个明白,但金运繁上前拦住蒋氏,“先扶着妹妹入内。” 差使丫鬟上车扶住金拂云,接的接,扶的扶,好不容易才给金拂云弄到轿中,轿帘一放,蒋氏就带着众人往内院奔去。 金运繁盛情相邀贺疆入内,贺疆摆手,“入府就罢了。一会子我差太医到府上诊治,遇到这般祸事,也不是大姑娘所愿,她心头记挂姜老先生,奔马快了些。只是,马车与死在河里的车夫,大公子看是府上去捞,还是小王差人去办?” 这当然不能麻烦雍郡王了。 金运繁拱手叹道,“郡王爷能救舍妹一命,已是大恩大德,马车失事,在下去处理就是,今儿多谢您了。” 一番慌乱,金拂云被送入府中,金运繁感恩戴德,送走雍郡王。 他满脸怒气,先是质问门房,后门小厮这才战战兢兢说道,“早上,天不怎地亮时,乔二哥带着他家娘子说要去庄子上,走得急切,天色昏暗,小的怕是就没看清楚——” 合着跟在乔万身后唯唯诺诺的女子,不是乔万新娶的姨娘盼喜,而是大姑娘啊! 金运繁听得头大。 正在这时,门房又道出白日的事儿,“约莫晌午,来了两个乡下人,叩门就说大姑娘遇险,小的们想着大姑娘如今都不得出门,哪门子的大姑娘遇险,只怕是来敲诈勒索的,训斥一番丢出去了!” 说到这里,缩了缩肩头。 “大公子,小的真不知是大姑娘遣来报信的人。” 金运繁不耐烦挥了挥手,同管家金莫说道,“你带些人马往城外河道寻去,我估摸着乔万是死在河里了。” 金莫一听,觉得郡主府这一年风水真是不好。 下人,一个接着一个死的! 那朱三、锁红、盼兰,如今连着乔万都折了性命,乖乖,怕是要上隆恩寺请大师们来超度一番。 但金运繁所吩咐,不得不从。 金莫点了人马,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奔出城去,他带着两个护卫骑马行路,其余五六个家丁赶着马车追来。 乔万,哼! 死不足惜! 金拂云回到院落里,描画侍书闻声奔出来,瞧着入门打头的是大少夫人,立时躬身道,“大少夫人,我们姑娘还在歇着,一会儿醒来,奴在陪她去给您请安。” “请安?” 蒋氏气不打一处来,“来人,给我把这群不知轻重的死丫头压下去,各打十个板子!” 涌出来的个婆子,按住描画侍书时,两个丫鬟还大声嚷嚷,“惊扰我们大姑娘,你们这群老虔婆可有得受的!” 话音未落,蒋氏的两个丫鬟就小心搀扶着金拂云入门。 描画抬头,满脸错愕,喃喃喊道,“大姑娘……”金拂云抬头,满面冷汗,脚上伤势不知情况,却十足的疼。 “嫂子,莫要罚她们,是我的不是。” 蒋氏这会儿也不给面儿,“妹妹自来有主见,可今儿你大哥既是叫我去接了妹妹,这屋子里的丫鬟,我也就能罚。身为丫鬟,还是姑娘的大丫鬟,却如此荒唐!” “嫂子……” 金拂云疼得呻吟,蒋氏朝着两个丫鬟使了眼色,把大姑娘先扶进去,一会子太医就来。 至于描画侍书直接被按下去,就地抬来板子,啪啪啪就是十下。盼喜本在屋内假装金拂云躺着,听得不对劲,赶紧起身,她这会儿还穿着金拂云绫罗绸缎的华裙衣衫。 欲要奔出门去,蒋氏已一步踏进。 瞧着盼喜,冷笑不止,“来人,这还有个漏网之鱼!”说罢,拖着下去,连着平日盼喜对她的不敬,一并儿给收拾出来。 这会子金拂云根本顾及不了,疼得半死,眼泪都要落了下来。 她只能喊着,“嫂子,手下留情!” 蒋氏双耳不闻,转头使着丫鬟扶着她,先是看了腿脚,“竟是肿成这样,妹妹是怎地了?如今何等时候,你还这般大意!” 这亲事是她折了腿脚就能拒绝的吗? 为何到今日,她还如此骄纵! “嫂子,是妹妹的不是,只是这事儿事出有因,嫂子莫要生气,一会子且让妹妹说个明白。” 蒋氏挥手,止了她下头的话。 “妹妹留着与你兄长说来,嫂子毕竟是个外姓人,今儿打了你屋子里的丫鬟,来日也不敢面见你。只是你家哥哥叫我帮衬,我也不能躲着,否则……,妹妹主意这般大,惯来聪慧,定然是有万全之策。” 蒋氏心头一直记着黄家寿宴上的下毒之事儿。 她自然不能跑到金拂云跟前质问,并是质问,也不可能有个结果。但蒋氏再难毫无芥蒂,嫂子妹妹的一团和乐。 乐不了一点! 她自己生的两个哥儿姐儿,也不敢再放到金拂云这边来,生怕这小姑子一个歹毒心思,就不管不顾,拖着一府之人丢了身家性命。 金拂云头晕目眩,疼得几欲晕死过去。 金运繁差人去打捞之后,又赶紧跑到金拂云院落,也不管男女有别,直接奔入内屋,看着疼得脸色苍白,满脸冷汗的金拂云,他低吼着问道,“妹妹是今儿出去的,还是昨晚就不在府上了?” 金拂云两眼微闭,恨不得打了这阴阳怪气的两口子出去。 可她知道,乔万死了,余成走了,目前她金拂云在宅子里,成了孤家寡人。 她硬撑着抬起眼皮子,“大哥,今儿早上我去拜访姜老先生——” 第623章 金运繁几乎是马上暴起,他来回踱步,看着床榻上楚楚可怜的妹子,只觉得她何等的荒唐! “父亲让我与你嫂子来送嫁,可大半年来,你做了些什么事儿你自己清楚。我自知不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做不得你真正体面的大哥,但妹妹啊!你今儿这事儿可是闹大了!” 闹大? 金拂云咬紧牙关,努力咽下呻吟,“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金运繁满面疲惫,几乎是指着外面咆哮道,“你偷摸跑出去,只带乔万,如今乔万死在河里,如若无人知晓,这事儿也就罢了,偏你得了雍郡王所救——” 谁家正经的姑娘,跟个男护卫跑出去? 说山顶落石,吓到马匹,方才落了水,是吗?这事儿可以有一万种的传言,最恶毒也是最简单的,不过就是眼前的金大姑娘与护卫私奔! 是遇到雍郡王,还是雍郡王知晓后追回来的,金运繁根本不敢揣测。 蒋氏一听,侧头满脸不可思议看向丈夫,“乔万死了?” 金拂云两眼一闭,甚是无奈,“大哥,这不是我所想的,那马匹惊了——” “大姑娘,您今儿本事见长,我也是万万无奈,有愧于父亲母亲所托。” 说完,同蒋氏耳语几句,蒋氏转身出了房门。 亲自回到金运繁的书房之中,取来了两封溧阳密信,片刻之后,又脚步不停,回到金拂云闺房之中。 她进来时,满屋寂静。 只有金拂云咬不住牙关时漏出来的呻吟,偶尔飘到房梁上,蒋氏微微喘气,坐在交椅上,同时从袖口拿出两封密信,递给丈夫。 金运繁接过来,也不拆开。 走到金拂云跟前,递到她眼底,“你且瞧瞧,父亲母亲连连来信,让我万不能让你出了岔子,如今京城风起云涌,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你闯这样的祸,如若雍郡王退亲,我与你嫂子如何面见父亲与母亲?” 退亲? 金拂云惨笑道,“我巴不得他退亲!” 金运繁从未觉得自己妹子这般天真,“你打开来瞧瞧,如果太后娘娘恩准的亲事,被贺疆以你私德不贤而退,那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金拂云抓过信笺,同时反手用袖子抹了满脸的冷汗。 匆忙看了两封父母亲笔书写的信笺,她丢到衾被之上,“不可能,母亲说得什么话,难不成缺了贺疆,我就没有活路了。” 金运繁收起信纸,痛心疾首看着金拂云,他本要开口,可顾虑到夫人与丫鬟在身,转头同蒋氏说道,“你带着丫鬟再去催催门外的大夫!” 骂归骂,但腿脚还是得保住。 这雍郡王的继王妃,只能金家的大姑娘来做。 待蒋氏与丫鬟撤离,金运繁搬来鼓凳,坐在金拂云床榻跟前,“父亲另有口信,这府上除了我,无人得知,哪怕是你嫂子,我也悉数隐瞒。他说隆恩寺之事儿,是你派余成去做的,你对裴岸志在必得,恨不得杀了他娘子取而代之,这事儿父亲敢说,我未必敢信,妹妹,真是你做的吗?” 金拂云定然不认。 “大哥信我,我哪里有这个能耐与胆量,裴岸再不济,也是翰林院的新秀,宋氏我再厌恶,她也是镇国公府的四少夫人!父亲只怕是听信谗言,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我能比寻常姑娘多几分赚钱的本事,已是顶天的能耐。” 金运繁听来,完全不信,脸上只有失望,“黄家老爷子的寿席上头,那壶茶,也是你差使盼喜下的,对吗?” “不是!” 金拂云猛地抬头,满脸被冤枉的表情,“大哥这是血口喷人,我与宋氏不对付,但也不曾想过如此谋害。” 何况—— “宋氏为人招摇,呷醋厉害,怎地不是旁人使的坏?” 金运繁连连摇头,对着死不认账的金拂云未有失望,“妹妹,裴四郎上门问了你嫂子可有中毒,我还以为是误会。后头听得说那日寿宴,有人下毒,欲要谋害宋氏,却阴差阳错躲了过去。查来查去,那壶茶水原是送到了你嫂子招待宋氏的桌上……” 金拂云梗着脖子,不顾腿上疼痛一阵阵的袭来,强撑着说道,“大哥,如若是我差人下的毒,岂不是要连着大嫂子一起害,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没有良知的畜生?” “那是你知道,你大嫂近半年调理身子,不吃茶。” 即便是迫不得已沾一口,恐怕也死不了,当然,退一万步,就是死了,区区蒋家的姑娘,又不是多金贵! “大哥!你冤枉我了!” 金运繁疲惫的摆了摆手,“冤枉与否,妹妹心中清楚,你嫂子知晓这事儿,难过得半个月吃不下饭,妹妹倒是心大,一日日的盘算着如何丢开雍郡王这门亲事。” “不——,大哥,您和嫂子真的误会我了。” 金拂云强撑着脸面,但这话说出来,她也知道金运繁不会相信,果不其然,金运繁接着说道,“妹妹难不成当黄家老爷子是吃素的,还是觉得黄家的儿郎,裴岸、秦二郎都不在意这事儿,毒到两个丫鬟也就作罢了?” “大哥,真不是我。” 金运繁摆手,“我提醒妹妹,父亲与母亲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京城里头定有人送了密信往他二老跟前,否则我也不知道妹妹如此胆大,更不知道一向聪明知礼明事理的妹妹,竟然为了裴家的四郎,荒唐到这般地步!” 最后几句,说得极为严苛难听。 金拂云以袖拂面,做最后挣扎,“难不成这是一个个的,要逼着我死?” “拂云啊,是你逼着金家跟你一起下地狱。那是宋大学士的女儿,即便宋大人夫妻已经过世,但圣上还在,太后娘娘还在!从前,宋大人可是 天子近臣啊。” 你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地面,不顾尊卑,这般下手? 真以为天下是你金拂云的? 金运繁压低声音,在大夫进门之前,最后语重心长说道,“妹妹,好生养伤,乖乖待嫁。”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第624章 金莫带人沿着河道寻找马车,随着斜阳西下,他督促众人快些,并与两个护卫骑马先行,直到看到一群人围在河上指指点点时,停下马来,往河里一看,果然是自家的马车顶。 等到后面马车上的家丁赶到时,金莫才吩咐众人进行打捞。 并对围观百姓进行驱逐,其中有个老汉与三个妇人斗胆上前, 对着金莫就叩拜问道,“大爷,敢问您认得这马车吗?” 金莫冷眼看去,“你问这个作甚!” 那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面三个妇人带着孩子,也跪了一串,老汉抹着眼泪,“还请告知这家马车主子是谁,我家两个儿说是去送贵人入城,这会子眼瞧着天色向晚,也不见个人影……” 金莫冷哼,跟前的家丁一见大管家的颜色,立刻上前,直接把几人驱散开,“一边去,你家儿子不见了,自去寻就是,散了散了!” 凶神恶煞的家丁吓得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哭泣起来,其他百姓围过来,欲要讨个说法,但眼见金莫带来的人不少,个个还备着绳索棍棒的,也就不敢多言。 只是不远不近看着这伙人下到河里,浮浮沉沉,不多时有人光着身子冒出头来,“莫叔,下头有三具尸首。” 啊? 真死人了? 围观的百姓立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那老汉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急急忙忙探头看下去。 金莫也不慌张,差人拴了绳索,众人在河道上一起使劲用力,因为难度较大,几乎在太阳落山,众人点着火把时,才有了进展。 先是拖了马匹上岸,再就是一具陌生人的尸首。 “莫叔,这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金莫这会子看不清楚,只得招呼,“全拉上来再说。”别苑家丁多,这些小子们认不全泡发的尸首,也有可能。 第二具尸首,也上来了。 下头护卫又道,“莫叔,这具尸首也不认得。” 咦? 这会儿金莫已察觉到不对,但还是想亲眼看看,哪知等放平在路上时,火把往前一照,咦!瘦瘦小小两个汉子,还真不是府上之人。 正在疑惑时,刚才跪下的老汉嗷呜一嗓子,直接就从人群中跑过来,扑到两具尸首上就哭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好端端的怎地就死了?” 他两具尸首来回看,哭了这个看那个。 三个妇人见状,也奔了过来,一个扑过去喊大郎,一个跌到另一具尸首上头,喊二郎。 孩子们喊爹的喊爹,叫娘的叫娘。 场面一团混乱,金莫正要追问时,那老汉一把扑过来,拽住他袍服,“是你们家的主子,杀了我家两个郎君,明明是送你们家姑娘回府,为何会死在这河道里,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莫要血口喷人!怎地就是我家主子……,放屁!” 金莫一口老血被堵在胸口,不是说来打捞马车与乔万吗?怎地会多处两个村民? 乔万的尸首这才拉上来,三具早没了气息,铁青惨白的尸首,并排摆在这道上。 围观百姓虽是害怕,却也不敢离去。 那老汉朝着人群磕头,“只求哪位好汉,往我们胡家村报个信,就说我两个儿子都死在权贵手上!今夜,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黑夜之中,声音杂乱,也听不到谁跑走。 金莫只觉得麻烦,他欲要安抚这老汉,可死了两儿子的老爹这会子已经疯魔,坐在三具尸首跟前,嚎啕大哭。 孩子们与妇人,也是哭得凄凉悲怆,围观百姓听得潸然泪下。 怎就一个惨字了得? 金莫欲要不管,直接让人拖走乔万的尸首和马车残骸,却被那老汉滚上前去就抱住他小腿,死活不放。 “你主子杀了我儿子,休想一走了之!告官,我要告官!” 金莫一脚踹开他,“我还不曾说是你家两儿杀了我们家的管事,你倒是反咬一口!” 这会子胡家村的人举着火把拿着锄头棍棒,浩浩荡荡的围了上来。 金莫见状,今儿要遭! 正要招呼家丁们撤时,先前围着的十几号百姓,已齐刷刷拦住去路,“怎么,你们郡主府这么目中无人?真当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命不是命?” 郡主府? 金莫欲要否定,午间同胡二郎、小艾家父子一起救了金拂云的钟家汉子,怒目圆睁站出来,“你们家大姑娘落了水,还是我们兄弟几人救上来的,怎地你们大姑娘上了贵人马车,转头就杀人灭口了?” 他一站出来,掷地有声说了这番话。 金莫连道,“哪里有这么回事儿,尔等好生说话!若要血口喷人,到官邸府衙,尔等污蔑我们府上,自是要收监惩治。” 哈呀! 都杀了人家两个郎君,竟然还敢这么嚣张,钟姓汉子虽说长得瘦小,但也不惧强权,站在金莫跟前掏出怀里的耳饰,“这可是你家大姑娘亲自交到我们手上,以谢我们救命之恩,这会子恩将仇报,果然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达官显贵,真是过河拆桥啊!” 完了! 两伙人就这么在河道边上纠扯起来,也不知是谁,推搡了那胡老爹一把,老汉本就哭得脱了力气,这么一推,直接给人推到地上,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 两个妇人见状,喊了声“公爹”,也跟着软了身子,晕了过去。 “啊!你们还敢杀胡老爹?” 一时之间,胡家村的人也气愤不已,拿着锄头棍棒就冲上去,金莫身边的家丁护卫一看来势汹汹,只能硬着头皮抵了过去,两伙人的怒火“唰”的点燃,再无人能压。 哭闹与打斗交织在一起,火把映红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愤慨与怒火,让这场打斗越发的残酷。 临山躲在山间,跟两个护卫乔装打扮成寻常农人,看了全部,直到两伙人打伤无数,各自躺在地上,拦住彼此去路,方才作罢。 太阳刚升起来,京城几大坊市,已开始口口相传骇人听闻的惊悚之信——金蒙大将军与宏安郡主的女儿大姑娘,私会情郎马车坠落,村民救命反被杀人灭口! 金运繁,要疯了! 第625章 天亮时,不止胡家村的人,还有隔壁几个村落的百姓,都敲锣打鼓过来帮衬。 大家都是邻村,沾亲带故,昨儿晚上伤着的人,没准儿就是我们陈家沟的姑爷。 笑话! 就是金碧辉煌的九五之尊,怕也不敢这么欺辱人? 人多势众,等城门一开,早已被控制的金莫,连着三具尸首,被这百十来号人浩浩荡荡押着前往县衙。 一路上,他们唱作俱佳,大肆宣扬金家大姑娘的“忘恩负义”。 三个妇人引着几个孩童,走在盖着白布的尸首跟前,哭嚎不已,走过最热闹的几个坊市,金拂云的名声朝夕之间,就响彻京城。 临山再次回到公府,悄无声息,已是夕阳西下。 这一日里,他的人混迹在村民身后,时不时“引导”村民正确告官,正确传话…… 裴岸?值,刚下马,临溪就快活的跑来低声禀道,“四公子,请您先到燕来堂去。” 嗯? 瞧着临溪眉开眼笑,他也难得起了兴致,入了府门才问道,“何事这么高兴?” 临溪也不隐瞒,“临山大哥在那里等您呢。” 喔—— “临山回来了?何时回来?” “回四公子的话,今儿晚间,就在您前头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这好些个时日,大哥也是辛苦。” 说罢,凑到裴岸跟前,低声说了临山壮举。 裴岸侧目,“竟是这样?” 临溪连连点头,“四公子,临山大哥说好两次都看着您上值,可您都没认出他来。” 裴岸哑然失笑,“我还说这几日里怪哉,怎地总有几个叫花子落在眼里?竟然是他,倒是我眼拙了。” 临溪捂着嘴儿笑起来。 “何止四公子您认不出来,小的出去两次,莫说没认出来,就是被临山大哥缠得厉害,还给了他个大子呢。” 嗯? 越发说得裴岸好奇,正要到燕来堂时,就看到荷花带着庆芳跑出二门来,见到四公子就上前行礼,“四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少夫人发高热,烧得不成样子,说胡话呢。” 裴岸一听,脚步立时调转,往韶华苑疾走。 “怎地个事儿?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可是凉着了?”荷花小跑才跟上裴岸的步伐。 “今儿早上少夫人起来就恹恹无力,精神不济。到了午间,也吃不下两口饭。忍冬姐姐见状,请来赵大夫瞧了一番,只说是累着,多休息就是。下午就没盘账,安睡到前头一会子才起来。少夫人说睡得一身汗,要沐浴来着,结果……,才洗了没多大会儿,就起了高热。” 等裴岸到时,韶华苑里已好些个人,齐悦娘、许淩俏兄妹,还有秦庆东都候在院子,只是女眷在屋内,郎君们在外头。 都有些担忧…… 裴岸刚跨门进来,张大夫刚从屋内出来,莲花与壮姑拿着方子准备去寻阿鲁,裴岸见状,接了过来,大致看了后递给临溪,“去孙大夫的药铺里抓药,快去快回。” 张大夫拱手禀道,“四公子放心就是,少夫人这些时日忧思过度,神疲懒言、食欲不佳,都是过分辛劳导致。老朽诊脉看来,少夫人脉搏虚微急促,恍如冬寒初至,身上倒是炎热如灼,此乃内寒外热,老朽已开方子,吃上三日,应能大好。” “好,多谢张大夫。” 裴岸差人送张大夫,转身快速走入屋内,绕过屏风,到了内屋,与许淩俏齐悦娘打了招呼,方才往床榻上一看,才知这高热确实严重。 烧得宋观舟粉面滚烫,眼眸含春,水汪汪的,倒是亮堂,却不见灵动。 双唇烧得皴裂起来,忍冬正拿着软布蘸水,湿润着唇边。 孟嫂又换来凉巾帕,欲要给宋观舟额头滚烫的帕子换了下来,裴岸接了过来,帮衬着换上。 只是手背碰到额头时,才觉得这热度极高。 “烧了多大一回子了?” 忍冬听到四公子问来,想了片刻,才回答道,“估摸傍晚时就烧起来了,只是少夫人不说,奴瞧着她面色还好,也就没在意。直到前头在沐浴时,才觉得少夫人的脸红得不成样子……” 裴岸看得心疼,拉着宋观舟的手来,也是绵软无力,手心里虚汗淋淋。 “可有别的症状?” 忍冬小心说道,“吐了两次,张大夫说是内寒外热导致的肠胃不力,方才呕了出来。” 裴岸微微点头。 俯下身子,低声呼喊宋观舟,“观舟,娘子……,哪里难受,同相公说来。” 宋观舟眼眸微微睁开,里头一会子就烧得布满了红血丝。 她唇角上扬,软软喊道,“哥哥,你是回来了?” 哥哥—— 裴岸心头一紧,想不到自家娘子这般牵挂大舅兄,欲要解释说自己不是时,宋观舟眼眸微动,看了仔细。 短叹一声,“不是哥哥啊。” 裴岸听来心疼不已,握住她手温柔安抚,“观舟,一会子吃了药就能好起来,舅兄定然也想念你,莫要担忧。” 宋观舟瞧着裴岸,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许久之后,她才说道,“四郎,如若有那么一日,我没了性命,你莫要把我埋在裴家祖坟地里,我不曾生养过,没有资格。你把我化成一坛子灰,埋在我爹娘边上,还有哥哥的。” 裴岸的心,瞬间疼了起来。 他也不管边上还有仆妇丫鬟,握住宋观舟的手放到脸上,贴得紧紧的,“放心,观舟,只是身子不适,定不会那般严重。” 一旁忍冬侧过身子,抹着刚擦拭干净的眼泪。 “我的哥哥啊……” 宋观舟这会子意识是极度不清醒的,她满脑子只有唯一的亲人宋行陆,可偏偏这个一直宠爱她的兄长,自她穿越过来,就不曾见到过。 这不寻常。 哪怕从前的宋观舟惹了他生气,也不该是杳无音讯……,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凶多吉少。 哥哥啊! 宋观舟烧糊涂之后,嘴里一直念叨着,许淩俏和齐悦娘自裴岸进来,早早就让到了炕床边上站着,听得宋观舟这番话来,许淩俏也忍不住,捂着嘴儿走了出去。 齐悦娘见状, 深深看了床榻夫妻二人一眼,亦跟着出去。 第626章 许凌白见二人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观舟情况如何?”问话才结束,就看到自己妹妹泪流满面,齐悦娘从后头扶了上来,低声安慰,“你快些别哭了,惹得嫂子我也眼泪软。” “从不曾见到观舟这样。” 许淩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许凌白听得这话,忙着问道,“观舟怎地了?是烧得重了起来?” “观舟还在说胡话,虽说是胡话,却让人听得心肝肠的都断了。” 齐悦娘想到早逝的夫君,这会子也吸了吸鼻子,“哎,是烧糊涂了。” 尤其是宋观舟那句,我未曾生养,不配入祖坟,化了做一坛子灰的,埋回父母跟前。 任是谁来,都听得心伤。 许淩俏低着头,“观舟一直念叨着行陆大表哥,一声声喊着我的哥哥,恁地让人止不住眼泪。” 秦庆东听来,叹了一声,“只怪萧五郎,压着这么多的活计,我看着观舟跟淩白兄犹如拼命三郎,日以夜继的盘账,这般辛苦,能不生病吗?” 许凌白抬头,微叹一声。 “二公子莫要担忧,我瞧着应是近些时日观舟心事重。” 心事重? 怎地不重?金家大姑娘这么胡来,宋观舟几条性命耐得住折腾,他气呼呼的掏出扇子,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就拼命扇风。 热吗? 自然不是。 他气急败坏,屋里头裴岸也不好受,他被宋观舟拉着手,一声声喊着,我的哥哥,哥哥…… 裴岸抬首,询问忍冬。 “这般喊了多久?” 忍冬哽咽道,“沐浴之前,少夫人就有些神色疲懒,与奴提道,如若是舅老爷在就好了。奴照常安抚,说舅老爷定然是走得远,想传个信儿回来也难,必然挂念着少夫人呢。” 当时宋观舟瞧着窗外,眼神无光。 低声呢喃一句,忍冬不曾听明白,直到前头,宋观舟胡话连篇,重复了这句话,她思来想去,还是低声复述给裴岸听来。 裴岸舌尖九转,几次重复。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眼眶也湿了起来,裴岸不是没有想过宋观舟心事重,这连天的夜里,每次翻身,他都能摸到身边空空的位置。 起身看来,屡屡都能见到宋观舟伏在炕桌之上,百无聊赖睡不着的模样。 “四郎,你被我吵醒了。” 她转过头来,依然趴伏在炕桌上,暗夜之中,那双眼眸在昏黄烛光之中,散发出凉凉的寒意。 裴岸看不得失眠的宋观舟。 纵使再困,他也要翻身起来,走到炕床边上,像搂稀世珍宝那般,把毫无睡意的宋观舟抱回床榻上。 “娘子,怎地又不睡?” 宋观舟靠在他臂弯之中,声音清明,“怕是白日睡多了,四郎先睡就是。” “那不准再起来,会着凉的。” 他圈住她的腰身,埋首于她的肩窝,深嗅她身上淡淡香味,“不能丢下我,好娘子。” 两三次这般。 直到昨夜,他搂着依然失眠的宋观舟,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房,末了,宋观舟软软跌靠在他身上,“四郎,我累。” 裴岸亲吻她汗意濡湿的额头,“好,累就靠着相公睡。” 天未明,他起身时宋观舟还在熟睡,遂也就放下心来,哪里料到却把她给累着了。 幸得临溪奔马来回的快,草药给了荷花,马上就开了药炉子开始熬药,不多时,三碗水熬做一碗汤,送了进来。 待药汤温凉之后,裴岸扶起宋观舟,倚在自己怀里,忍冬用汤匙小心喂来。 只是一口,宋观舟就吐了出来。 她不耐苦。 裴岸见状,好一番哄着,宋观舟抬起手臂,啊呜一口咬了上去,顿时脑子清明了些,“把碗拿来。” 忍冬递过去,宋观舟接过来闭了闭眼,一口气干了。 “躺下歇着,一会子我去洗漱后,来捂着你睡。”裴岸把宋观舟放平,可宋观舟哑着嗓子,“让忍冬来帮我换身衣物,汗湿了我穿着不舒服。” 说完这话,眼窝又热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裴岸,“我无事儿,烧一番估摸着就好了。”话虽如此,可她眼前一片白光,灼热让她耐不住,身子软了下去。 因为更衣,裴岸想到外头还有溪回等人关切着,并退了出来。 “刚吃了药,一会子睡下,应也就无碍了。劳嫂子表哥表姐些挂心,实在惭愧。” “何必这么见外,吃了药,发一阵汗应该就好了。” 齐悦娘抚了抚胸口,“可是把我吓坏了,忍冬差人叫张大夫,偏偏张大夫在我院子里头,给钦哥儿包扎,一听说观舟烧得说胡话,浑身红通通的,想当年,你大哥也时常这般高热……,吓得我啊——!” 许淩俏连忙给她奉上热茶,她接过来吃了一口。 看向裴岸,“提及你大哥,也不吉利,观舟身子骨好,四弟你莫要担心。观舟这般,我瞧着也是吃不下晚饭的,你们几个可别饿着。” 说罢,欲要起身。 裴岸连忙挽留,“嫂子辛苦,不如就在韶华苑用饭。” 齐悦娘摆手,“也就罢了,钦哥儿还在屋中,他调皮磕到胳膊,虽说不碍事儿,但留他一个孤零零的也不合时宜。” 说完,招来兰香,准备回去。 裴岸欲要相送,被齐悦娘拦住,“都饿了,快些摆饭,一家子的莫要送来送去,我又不是外人。” 待齐悦娘离去,裴岸这才想起燕来堂里,临山正候着,他沉思片刻,还是叫丫鬟们先摆了饭,同时叫阿鲁去传话,一会子再同临山会面。 因着饭桌上少了宋观舟,大伙儿兴致不高,匆忙点了几口,纷纷摆筷。 裴岸见状,与众人陪个不是,最后同许凌白说道,“表哥,不如你同观舟歇息几日,我瞧着表哥多日不曾外出,如今也算功名在身,寻常应酬倒是无关紧要,可遇到好一些的诗会酒宴,表哥还是去走一番。” 许凌白知裴岸心疼表妹,心头也舒坦起来。 “也罢,反正不瞒四郎说来,观舟不领着我做,我一个人也盘活不清。” 第627章 此乃谦虚之言,交代之后,裴岸并让许氏兄妹早些回去休息,许淩俏不放心宋观舟,还是忍冬上前禀道,“表姑娘忙碌一日,还是早些回去歇着,这会子少夫人吃了药,熟睡下去,奴瞧着额际也在慢慢退热,想着今晚怕也是不会醒来。” 既如此,留在跟前也无甚大用,偏还熬人。 许淩俏见状,略有不放心,跟着忍冬进去瞧了一番,方才作罢。待许氏兄妹离去后,裴岸喊住欲要发作的秦庆东,“同我去燕来堂。” “嗯?何事这里不能说?” 裴岸不语,吩咐忍冬看顾宋观舟,若有不适赶紧来燕来堂禀。 前往燕来堂的路上,秦庆东追问道,“怎地了,你这急赤白咧的,观舟还病着呢,你也不管了?” 裴岸满脸无语,瞧着他一副质问的表情,“我怎地就不管观舟了,这会子观舟睡下,我让忍冬看着她。” “哼!你该亲自陪着么?” 裴岸扶额苦笑,“且等来日,我看四姑娘不适,你也成天成宿的守着。” 秦庆东折扇一开,扇了几下。 “我自不会!但你不同,季章,观舟这病生的,十有八九是因你的疏忽大意。” 裴岸气极反笑,“……你这话!” “就是你,办事不力,我就跟你说了,观舟聪慧,她不要求你,那是因为不指望你了。你自己想想,作为她男人,都不指望你了,你还有个屁用!” “……你一日日的,留在韶华苑只怕就是给观舟说这些个挑拨我夫妻的话?” 秦庆东翻了个白眼,“我在观舟跟前,袒护你太多。今儿这事儿之后,我想着怕是不能纵容你了。” 纵容? 裴岸双手负在身后,自走在前头,对秦庆东之言也不予理会。 快到燕来堂时,临山已立在墙边阴影处,“临山给四公子、秦二公子请安。” “哎哟!临山,你这是人吓人吓死人!” 裴岸倒还好,秦庆东被吓得差点摔下石阶,他抬着扇子走过去,对着临山的手臂就是啪啪啪三下,“临山,你秦二公子的命很值钱的。” 是是是! 临山躬身赔了个不是,秦庆东揪着临山的胳膊,让他搀扶自己上了燕来堂的石阶。 直到入了门,阿鲁与临溪左右忙活,点了夜灯,又奉了热茶,方才关门退下。 屋中,仅有裴岸、秦庆东与临山三人所在。 裴岸招呼临山落座,秦庆东瞧着这阵式,好奇起来,“何事,这般神秘?” 临山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询问。 “四公子?值归来,可听到街坊邻里的议论?”话音刚落,裴岸摇头,“不曾,本是要差阿鲁去千味斋给观舟买些吃食,但因着人多,并也就作罢。” 何况他如今对宋观舟的情意正浓,白日里不见,晚间恨不得立时能回到韶华苑。 临山笑看秦庆东,秦庆东折扇一摇,“我一日都在韶华苑,你说能听到何事?” “出事儿了。” 临山言简意赅,秦庆东闻言,坐直身子,指着临山道,“大哥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不要卖关子,快些说来。” “四公子,二公子,今儿金家算是出大名了,昨儿一大早,金家大姑娘带着随从乔万乔装打扮,偷偷从郡主别院跑出来,二人赶着马车,往京郊而去。却很是不巧,遇到山上落石,惊了车马,连人带车全部滚落河道,大姑娘性命无碍,只是伤了腿,乔万被马压死在河里,连带还有两个胡家村的汉子。” 嗯? 裴岸闻言,眼眸也亮了起来,“乔万死了?” “正是,偏大姑娘偷跑出去,金家大公子夫妻全然不知,出事之后,大姑娘被胡家村村民救起来。得大姑娘重托,赶往君王别院请金大公子前去相助,可守门之人哪里相信?近些时日也不知是何缘故,大姑娘好似是被禁足在内院之中,故而大公子也就不曾知道妹子偷跑。” 听到这里,秦庆东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耍笑,那后来呢?” 临山唇角含笑,看着两位公子,娓娓道来,“金家无人去救,折腾来去,天色向晚,大姑娘劫难逢生,偏又没也办法,准备许以重金让胡家村的人把她抬回城里,就在这时,雍郡王的马车来了。” 裴岸眼眸亮了起来,“雍郡王?贺疆的马车?” 临山点头,“瞧着来去的方向,以及车上之人,属下猜测雍郡王刚从蜘蛛潭耍玩回来。” 哦豁! 秦庆东折扇一收,“车上还有琵琶郎?” 临山拱手点头,“属下一开始也没见着,那琵琶郎不曾下车,刚入城,马车停了下来,让属下大吃一惊的是那扶着车夫下来的琵琶郎。只是——,琵琶郎破相了。” 一听这话,裴岸与秦庆东四目相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 “破相了?” 临山抬起手来,在左侧脸颊上比了一下,约莫食指长的伤疤,“很是显目,属下离得不远不近,但还真是一眼就能瞧中,不过伤疤早已结痂,瞧着也不是近些时日所为。” 秦庆东满脸鄙夷。 “真是个蠢东西,本就是靠着那长脸魅惑众人,以此讨生,他日日里不见小心,只怕是惹急了贺疆,方才挨了这么一刀。” 裴岸脑海里却想到了个事儿,但因着秦庆东在此,也不好得多问临山,故而咽了下去。 “临山,先说大姑娘,宋幼安之事,后续再讲。” 临山点头,接着说道,“属下瞧着这等热闹,早跟着雍郡王马车来到郡主别院的后门,大公子先是出来,后继又匆忙入内,一会子来了顶小轿,还有慌里慌张的大少夫人,把身形狼藉的大姑娘接了进去。” “这……” 连秦庆东都有些不忍直视,“这算个什么事儿,未婚夫妻外出,一个带着情郎,一个带着护卫,没个丫鬟小厮,撞到一辆马车上……,啧啧啧!这等子热闹,临山你竟也不来唤我去瞧瞧!” 临山摸了摸下巴,裴岸这才反应过来,“临山,你剃须了。” 第628章 秦庆东后知后觉,“嗐!我就说乍见临山只觉年轻,却没反应过来你老小子竟然重回真面目了。” 临山拱手,满脸惭愧。 “是不想剃, 莫说二位公子瞧得不顺眼,就是临山自个儿,也觉得别扭,这脸上少了层毛,就像没穿衣服那般。” 说到这里,三人都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外头蝶舞蝶衣本是来奉茶送吃的,听得屋内笑成一团,四目相对,齐齐叹气。 蝶舞低声说道,“少夫人病重,四公子却也不陪着,偏二公子还跟着到此,寻欢作乐。回头你我莫要说漏嘴,免得惹四少夫人与忍冬姐姐更添烦忧。” 蝶衣颔首。 “我自然省得——” 她顿了一顿,拉过蝶舞退后步,方才说道,“你我也莫要多虑,我来这些时日,瞧着四公子待少夫人可不是寻常的好。” 蝶舞叹气,指着屋里头。 “这般笑声,难不成是替少夫人担忧?” 也是! 姐妹二人无话可说,只在离门约莫七八步时,才朗声喊道,“临山大哥,奴二人来给公子送些热水、果子点心。” 片刻之后,临山亲自出门来取了托盘,“你们自回去看顾着少夫人,这里我来伺候。” 二人屈膝行礼告退。 临山再入内时,秦庆东本也没吃好晚饭,瞧着新出炉的点心,并抓了一块,放到嘴里,“快些说来,你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属下做了日叫花子,就在郡主别院外头两条街子上要饭。安王爷薨亡实属突然,属下得四公子吩咐,往外查探一番,好生奇怪的是,在安王爷薨亡那一夜,安王府后门外头的百姓陋居之中,私下传言,闹了鬼。” 裴岸听来,眼神凌厉起来。 临山看着裴岸微微点头,“属下去查了,应不是什么鬼,恐就是半夜三更潜入了贼子,只是百姓家屋顶瓦薄,被那贼子踩塌几片,惹来狗叫鸡鸣,一传十十传百,才说有厉鬼来安王府索命。” 秦庆东一拍大腿,“安王爷被人所害?” 说完这话,他立刻又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安王爷一生碌碌无为,不弄权不贪财,平日里就喜欢遛狗逗猫的,玩物丧志,哪里会有个死对头,害了他!” 荒唐! 不可能! 临山看了二位公子各一眼,自家四公子好似心如明镜,猜到了些许,“安王爷薨亡那一日,郡主府可有动静?” “安王薨亡次日一大早,听得人说,他风尘仆仆骑马奔回府中,还在门旁与人说道,此次去成县颇为不顺利,半路差点遇了不长眼的土匪。” 嗯? 裴岸侧首,“乔万说的?” 临山拱手,“可不就是,本来谁能听得到,可那一日,他回来阵仗大,好似真是遇了险那般,同门房说话时,声音也比平日大不少。不然街对面的人,哪里能听得到!” 秦庆东歪头,“这有何不对?” 裴岸手指倒叩案几,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听不到才对,故意让人听到,就蹊跷了。” 临山狠狠点头。 “属下去盘问老周等人,大伙儿本是无甚有用的信儿,偏就这一句,好两个茶博士都听到。索性说与属下来听,属下一琢磨,乔万那汉子从来恨不得没入人群,历来低调,怎地会突兀的说那句话!” “后来呢?” 临山叹道,“正逢安王府治丧,属下时不时混进去打探些信儿,无功而返,连着太医与安王府众人,都觉得自家王爷就是被猫儿吓着,吃了小饼没有咽下,就噎死了。属下总觉不对,大姑娘千方百计要阻止与雍郡王这门亲事,安王爷乍然薨亡,莫说皇室宗亲,就是京城五品以上大员,都得守孝。这事儿……,不寻常!” 听到这里,秦庆东一拍大腿,“对啊,安王爷薨亡,咱们聪慧的大姑娘与雍郡王这亲事必然要后延三个月,呵!难不成是——” 他也不敢说出心中猜想,裴岸倒是满脸镇静,示意临山继续说道。 “属下横了心,就候在郡主别院周边,昨儿一大早,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姑娘闹了这么一出。” “她去见谁?” 裴岸自言自语,临山摇头,“这些属下还未探得,但昨儿傍晚,金大公子差使管家金莫去郊外河道里打捞马车与乔万的尸首,谁曾想不止乔万一具,还有胡家村另外两个汉子的尸首,据说其中有个叫胡老二的,还是救了大姑娘上来之人。” “啊!临山,这又是唱的哪一着?” 秦庆东几乎快跳起来了,这救命的人却死在河底,哪门子的道理? 临山摇头,“具体属下也不知,但昨晚胡家村老小百号人给金莫几七八个家丁护卫围住,今儿一早,浩浩荡荡的入城,闹到了县衙,胡老二家的老爹与两个儿媳妇,一路哭喊,只说郡主之女金大姑娘杀人灭口,害了他家两个儿郎……” 那阵势—— 秦庆东不用多想,就知何等的劲爆。 “一路就这么闹着进来的?” 临山点头,“胡家村的人也聪慧,敲锣打鼓,哭天抹地,初时寻不到县衙,绕了两个坊市,才得到衙门口——” 秦庆东忽然大笑起来。 “人是不是金拂云所杀,我不做猜测,只是这事儿……,哈哈哈,金拂云只怕也想不到,她从前草菅人命时,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裴岸听到这里,大致明白。 “临山,近些时日就在府上歇着,那些事儿不用再跟,金家要摘开,只怕也得脱层皮,弄不好雍郡王都要被牵连一二。” 临山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乔万差人下毒之时,只怕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淹死了。” 秦庆东满脸喜悦,重重拍着临山肩头。 “还得是大哥出马,我也差人去查一番,安王爷薨亡之事儿。”话音刚落,裴岸抬头阻止,“你别淌这浑水。” 秦庆东不解,“为何?” 裴岸微叹,“如若是大姑娘胆大包天差人所为,那乔万就算昨儿不淹死,明日也要吊死、猝死,就像悄无声息消失的余成。” 秦庆东满脸疑惑,“你是说,大将军出手了——” 第629章 裴岸靠坐在椅背上,“此次联姻,面上好似是黄家老太太牵线搭桥,实则是贺疆与金大将军早已达成共识。这亲事如若不成,最急切的不是宫中,也不是你我旁观之人,而是大将军与雍郡王。” 秦庆东冷笑,“真不知他二人是要图谋何事!” “定然不是好事儿,只是这事儿你就别参与进来,我们也静观其变。今儿这一壶,够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喝的。” 裴岸冷冷说道,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他起身来,同临山叮嘱道,“后续差人去看看,如若胡家村百姓冤仇不得宣泄,你同我说。” 话音刚落,秦庆东拦住二人。 “放心,我会去盯着,大事儿我不做,小热闹我喜欢看。”秦庆东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大姑娘自视甚高,我倒是瞧瞧,这次她如何应对!” “你别乱来,莫给娘娘添乱。” 秦庆东摆手,“放心就是,众人说我是浪荡子,这点儿小事,算得个什么。” 他顿时喜笑颜开,“吃酒,今儿要大吃一顿。” 裴岸扶额,“罢了,你自行回府去吃,我回去看看观舟。晚间她醒过来,我与她说说这好消息。” “是该如此,没准儿身子就大好了。” 可待三人欲要分道扬镳时,秦庆东忽然转头看向临山,“期间你没动手?” 临山笑道,“屡次想动,可还没等到动,苍天有眼。” 秦庆东盯着临山看了半天,临山也不惧,任由他审视,片刻之后,秦庆东颔首,“不错!” 遂喊着春哥,往府外而去。 他从来来去自如,裴岸也不多言,临山恭送他离去后,转身同裴岸拱手禀道,“四公子,山上落石,是属下提前去松动的。” “无碍!” 裴岸摆手,“这不算什么,不过这事儿发生之后,我瞧着金大将军定要派人入京,金拂云如若翻身,恐怕还会卷土重来。” 嗯? 临山略有惊诧,“大姑娘对四公子您真是情根深种。” 裴岸唇角微沉,冷笑拂面,“如今再谈情爱,就不是我所认得的金拂云了,她越落魄,越对观舟无法释怀,兴许没有能力来直接对我下手,但对观舟,必然是全力绞杀。” 绞杀! 四公子都用到这个词,临山顿时如临大敌,“兴许大将军不允许大姑娘这般放肆呢?” 裴岸摇头。 “金拂云在溧阳根基深,纵使是依仗着将军与宏安郡主起家,但早已成了气候,大将军能折断她的翅膀,定不会伤了她的全部根基,否则嫁进雍郡王府,没有半分能耐的金拂云,如何与贺疆平起平坐。” 临山万分不解,“以四公子您所言,就是大将军对大姑娘是又爱又恨,但又不得不用?” 裴岸颔首。 “我探及多方密信,如若大将军膝下有一个半个成器的儿子,也不会如此抬举金拂云,奈何他后宅生了一箩筐庶子,就连金运繁,也是扶不起来的。近两月而来,我才知道拂云看似温婉端庄,实则心狠手辣,你家少夫人直觉敏锐,那青梅园的老鸨子、朱三等人,都是金拂云所为。” 越是知道得多,越为陌生的金拂云所感叹。 “大将军如今手握溧阳十万精兵,横陈在东骏东桥跟前,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三国关系敏感,圣上早已不满大将军,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左右。” 临山闻言,给裴岸添了热茶,方才说道,“大将军野心几乎藏不住。” “这是圣上与太子的心头大患。尤其是太子,大将军不看好太子,他觉得太子贤能有余,魄力不足,圣上还有其他皇子也不差,假以时日,只会青出一蓝。故当年立太子时,大将军也是持反对意见。” 金蒙当然不会说太子不好,只会说圣上正值壮年,江山社稷还得圣上操心,实在不该这么早定下太子,何况,治国还是应以能力为主。 这是白话,奏折上写得婉转好看。 欲要投圣上所好,毕竟圣上也不是东宫出身,他是在皇室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方才继承大统。 可金蒙也算错了圣心。 圣上是这么走过来,当他稳定天下与政权时,不会愿意再出现第二个自己。 故而平定宗室大乱之后,头一件事儿就是亲封皇后、册立太子。 临山忽而想到,他眼眸瞪大,看向裴岸,喃喃说道,“难不成,大将军想另立他人做太子?” 裴岸摇头。 “这,也不是我能揣测到的,不过他与贺疆突然联姻,跟贺疆母国不无关系。目前虽说不明朗,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临山点点头。 “国家大事儿,属下也不知道,说来自有圣上考量,只是金家大姑娘恃强凌弱,欺辱少夫人,就这一点,属下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听得这话,裴岸哑然失笑。 “临山,少见你这么义愤填膺。” 临山低头一笑,“四公子,属下说句厚颜无耻的话,在隆恩寺里,属下与少夫人也算是并肩御敌,她护过属下,若不是少夫人拼死拉了属下一把,属下就死在隆恩寺了。” 其中凶险,虽过去好几个月,但依然历历在目。 临山抬眼,眼神清透,“属下这一生,前有老爷,后遇少夫人,也是临山的福分了。” 裴岸缓缓叹道,“我知,放心。” 他不能对临山许诺太多,但临山此次去做的这些,多少事儿临山介入其中,裴岸根本不在意,他只是看看金拂云怎么解套…… 不论能解与否,嫁入雍郡王府,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亦或是,死路。 忽地想起宋幼安之事儿,裴岸吃了口茶,问了起来,临山拱手道,“四公子,您放心就是。那孩子属下已送到萧家笃大公子身边,具体安顿事宜,还只能等回来之人细禀。” “如此就好,过个明路,约莫月,亦或是一两年之后,再看孩子能耐安排。” 临山抬头,“大人,这小郎倒是聪慧。只是……,会不会拖累您?” 毕竟是罪臣之后。 第630章 裴岸摆手,“从此没有宋家小郎了。” 临山顿时明了,点头称是,裴岸起身,“走,回韶华苑去。”想到还在床榻之上烧得浑浑噩噩喊哥哥的宋观舟,他也心疼得很。 这一夜,裴岸被宋观舟折腾得压根儿没怎么睡着。 一会子,宋观舟发了高热,怕冷,抖抖嗖嗖只说要被子,压了两条被子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又一脚踹开,说是热。 几番折腾,又吃了药,直到天快亮时方才沉沉睡去。 裴岸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换上官袍官靴之后,回到床榻跟前,再次抚摸宋观舟的额际,“倒是不热了,就怕反复。” 忍冬在旁小心说道,“四公子,您放心就是,今儿赵大夫再来瞧,如若药剂还是无用,奴再去外头寻孙大夫。” 赵大夫开的汤剂,少夫人确实难以下咽。 对于宋观舟而言,药丸子更好下口些。 裴岸点头,“如若有些个要紧的,就差阿鲁来官邸寻我,我告个假就回来了。” “四公子放心就是。” 待忍冬与丫鬟们伺候裴岸出门时,裴岸方才同忍冬说道,“若白日里观舟醒来,精神好些,你就去请临山,让他陪着少夫人说些外头的乐子,只怕少夫人病就要好得快些。” 忍冬不解,裴岸已转身迈步离去。 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看向旁边跟着伺候的蝶舞,“好妹子,你可也听到四公子所言?” 蝶舞见状,凑到忍冬耳际,低声说了昨儿三人在燕来堂说话的事儿。 “只怕是临山大哥带回来好消息?” 忍冬蹙眉,“好消息?” 话音刚落,孟嫂已提着竹篮食盒,从外头进来,她看到忍冬与蝶舞就在院落中,疾步走来,“冬儿,我一会子出去给少夫人采买些千味斋的点心。” 嗯? 蝶舞起了心思,“冬姐姐,我陪孟嫂一起去。” “好。小心行事,莫要让人拿了错处。”二人齐齐点头,并往外走去,两人挽在一处,因着是十月间,晨起寒霜不浅,有些冻人。 待走到坊市,天也亮了起来,蝶舞挂着聪慧,同孟嫂耳语之后,两人分道扬镳,约莫个把时辰之后,两人一个提着糕点,一个提着包袱,两人相携回府。 一路上,交换各自打探来的,俱都睁大眼眸。 “你也听得说了?” 蝶舞点头,“孟嫂,我还跑去看了一眼,果然,那郡主别苑前后门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披麻戴孝敲锣打鼓,好生热闹。” 孟嫂啐了一口。 “活该!我想着就是她能做的事儿,听得说那老汉就两个儿子,一个嫁出去两年就做了寡妇的姑娘,一家子老弱病残,就指望着两个儿郎过活,如今都死在金家大马车下头,真是惨啊!” 蝶舞狠狠点头,“我听得我师兄说过,这大姑娘心狠手辣,从前跟在她手下的管事,本要推出去顶事儿,奈何那管事无奈,抓了她的大丫鬟同归于尽,至于你我瞧不着的,肯定还害了不少人命。” 孟嫂提及金拂云,恨不得生撕下一块肉来。 “舞儿你是不知,隆恩寺里头,少夫人与冬儿、临山,是何等的死里逃生,那毒妇像疯了一样!买通杀手这般嚣张,如若不是少夫人能干,真是就死在隆恩寺了。” “活该!” 回到韶华苑,二人眉飞色舞同忍冬几人说来,听得忍冬心头大为畅快,“只怕就是她所为,这女人灭口可下得了手。” 孟嫂满面春风拂面,“我还听得千味斋跟前排队的好些人都在说,那大姑娘是私奔出去,却被郡王拦截回来,此等丑闻,郡王无奈,才起手灭口的。” 蝶舞噗嗤一乐,“我也听得了,不过更离谱,说大姑娘与护卫出府偷情,却被雍郡王撞上,雍郡王愤愤不平,赶车在后追赶,逼得大大姑娘的马匹惊了,才掉下河道,淹死了护卫。” 忍冬听得瞠目结舌,“真是越来越离谱,私奔的话,大可不必信。” 金拂云要是早想私奔,早私奔了。 何况,她私奔的对象可不是什么护卫、情人的,应该是自家的四公子,四公子能跟她私奔? 浑话罢了。 孟嫂点头,“我们自然知道不能信,可耐不住外头的百姓些不知啊,有人还说,大姑娘前儿晚上就私奔出府,往一家布庄先去,换了衣物才登上马车出城。” 忍冬侧目,“偷偷出府一整夜?” 这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孟嫂叹道,“我都不曾找我那同乡的去问,街子上如今都在议论纷纷,说的就这事儿,我凑过去随意买点物件儿,假装打探,人家全竹筒倒豆子,跟我说的明白。我还假意替大姑娘说了一句,按照人家深宅后院的规矩,大姑娘怎可能在外留宿一夜,那些人立时跟我说,这大姑娘可厉害了,啥事儿都能干,窑子里新上了小倌的,她都要去尝个鲜……” 一群丫鬟仆妇,连着后赶来的阿鲁,都听得目瞪口哆。 “怕是谣言……” 荷花立时不得,抓着阿鲁就连抓带掐,“如今她那样的毒蝎蛇妇,你竟还与她说些个好话!” 掐得阿鲁躲都躲不及,跑出两三步方才捋了衣袖上的褶皱,“我自是也恨她,可这传言实在惊悚,定然是信不得的。” 他挨了一闷棍差点死在黄家的寿宴上,这仇可不会忘记。 只是,说金拂云去窑子里头点小倌的,自是假的,金拂云从前那么心心念念要嫁给自家的四公子,名声、贞洁、闺誉的,看得也十分重。 荷花狠狠白了她一眼,转头来围着蝶舞与孟嫂,追问后头。 “只怕这事儿难以平复啊——” 蝶舞满面笑意,“反正郡主别院跟前那条街子,是堵得水泄不通,听得说那胡家村又喊了隔壁几个村落的人来帮衬,我过去时,都开始起锅造饭了。” 忍冬喃喃问道,“这郡主别院也不曾出来个人给个交代?” 任由这么停放下去,也不是事儿? 虽说是十月,可这两日里日头还是毒辣的,想着那尸首泡发……,怕也耐不住多久? 第631章 蝶舞冷笑,“昨儿一早的就交代了,说这群村民血口喷人,他们家大姑娘落了水不假,救她起来之人,也得了大姑娘首饰馈赠,作为谢礼。而今乍然死了,反倒是上门来讹,成何体统?差他们赶紧走开,否则就报官了。” 荷花冷笑,“人家胡家村不都报官了吗?” 蝶舞摇头,“县衙说是要慢些查,但胡家村的人不服,生怕他们官官相护,索性就往郡主别院的门口摆了尸首,泣不成声的闹了一日。” 壮姑摸着隆恩寺摔伤的腰,恨恨说道,“少夫人好起来后,咱定要跟她禀个痛快,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今儿苍天有眼。” 忍冬叮嘱大家莫要往外乱说,只韶华苑里的人知晓就行。 荷花低声问道,“如若表姑娘问及呢?” “少夫人自会与她说来,咱们下头人的话,就不要直接传去,吓着表姑娘。” 倒也是,表姑娘柔柔弱弱的,可不像自家少夫人那般勇敢。 宋观舟的病,来得犹如山倒,她浑浑噩噩,烧了降,降了烧,这话传到萧引秀的房中,如今的她更添几岁老,右眼上头一片乌青,看着更为可怖。 “死了才好!免得我去插手……” 萧引秀的情绪愈发不稳,霜月和楚姑姑两个挨在身边伺候的人,最为倒霉。 连带波及下头一干丫鬟婆子。 整日里叫苦连天。 原来,随着高氏入门,裴辰抬举,萧引秀在这个高姨娘跟前都不得不收敛主母的能耐,从前裴辰纳的几房妾侍,无不是来她跟前立规矩,如今高氏倒好,早间来请安,如若她磋磨两次,来日裴辰就上门来,直接说高氏身子不好,今后就不给她这个主母请安了。 这哪里使得? 萧引秀指着裴辰就要责骂,大有公府规矩不是如此,宠妾灭妻是个何等的道理? 裴辰冷笑,“磋磨妾侍,动辄跪两个时辰不让起的,也不是公府的规矩。” 二人针锋相对,一言不合就是打砸辱骂。 三两次下来,二人都精疲力尽,待高氏再来请安,萧引秀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让她滚! 阴阳怪气说了不少,恰好被裴辰听了个齐全,转头进来,抓着头发揪着手腕,夫妻就打了起来。 楚姑姑与霜月,以及两个小丫鬟,哪里能劝得开? 没有四公子四少夫人的相劝,丫鬟这些不过是多挨裴辰几个拳头几脚罢了。 打得一屋子哭爹喊娘的,萧引秀眼圈都被裴辰砸了个乌青,当然,萧引秀也不遑多让,裴辰满脸的爪子印,青红蓝紫,也是狼狈不堪。 夫妻两败俱伤,裴辰指着萧引秀,直骂毒妇。 萧引秀哭泣回怼,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闹了这一番,两人都伤及颜面,各自躲回房中,齐悦娘来找萧引秀次,都不得见个人。 至于裴辰那边,顶着抓花的脸,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缩在高氏房中,有空的话引两个哥儿来问问功课,若没那闲心,就同高氏耍玩。 比起暗自垂泪的萧引秀,裴辰自在惬意多了。 丫鬟们传来宋观舟病了好几日的信之后,萧引秀总觉的这阴霾天空,扯开了点口子,宣泄下来的日头。 让她心头大为舒坦。 楚姑姑小心回话,“好似是反复高热,孙大夫与赵大夫联手,下了重药,也不见得稳固下来。有时晚上好些了,白日又发出来。” 萧引秀冷笑道,“高热死了人的不在少数,且瞧着。” 她如今在这府上,愈发觉得难受,“老四死了这一个,再娶个更好的进来,也省得姑母操心。” 苍天啊,我的夫人,您怎地还在这里惦记着没用的老夫人啊! 可楚姑姑也不敢多说,时不时过高氏小院门口时,听得里头调笑声不断,她摇了摇头,看向霜月,霜月更觉悲哀,“夫人不点头我的亲事,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来说,夫人如今艰难,再留你个一年半载的,你的年岁也使得。” 宋观舟这病,实在反复。 比她前些时候落水受伤,亦或是跌断了腿脚,都更为恼火,日日里烧得她意识恍惚,胃口全无,短短两三日,就初见瘦相。 忍冬几个,私底下求神拜佛的急得团团转。 裴岸也告了两日假,在屋里成天成宿的守着,秦庆东听闻,请来太医,改了方子,又招呼道,“还是得喂汤剂,搓成丸子许多味药是发不出药效的。” 到后头,若遇到宋观舟失了意识时,只能是裴岸撬开宋观舟的牙关,忍冬含着泪的灌药。 但往往要呕出一半来…… 许淩俏更是焦虑,时时埋怨自个儿,“我日日里待在韶华苑,瞧着她这般辛苦,也不知道劝阻一下,由着她没个白天黑夜的做活。” 说到后头,一向明事理且温和的许淩俏,都起了斥责萧苍的心来着。 许凌白连连安抚,“不碍事儿,观舟那性子也不是你能劝得住的,我瞧着这发一发的,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大哥,这还不是坏事儿?观舟再是烧下去,怕是要变傻了。” 许淩俏急切起来,也不管眼前是自己的亲大哥,怒怼起来,“也是大哥不好,你是男人,辛苦些无碍,可还拉着观舟同你一处儿——” 许凌白哭笑不得,“罢罢罢,好妹妹,我知你担忧观舟,我何尝不是,只是这事儿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他安抚妹妹,低声说道,“我听得赵大夫与孙大夫都说,观舟是心事过重,积虑时久,如今喷薄出来,方才会伤了内外。” 许淩俏点头,“我自是知道,表妹聪慧敏锐,我就遇到那么一件事儿,恐怕这辈子都过不去,更别说表妹短短一年,生死边缘好几次徘徊,寻常人哪里受得了。” 平日里不注意,以为宋观舟说说笑笑,心思宽放,定早早释怀。 而今听得她口中,只念着宋行陆,方才明白,平日她从不曾提及的养兄,竟是她埋在最心底的牵挂。 “哥哥……” 又一声喊来,宋行陆立在山巅,瞧着波澜壮阔的云海,身形微愣。 第632章 待到下山来,已是漆黑之时,护卫宋利前后奔波,安排妥当,方才同宋行陆禀道,“大公子,如若再往克栖山东边出去,可就不再是咱们大隆界内了。” 宋行陆沉吟片刻,“我们就在此赁个房子,歇个半年。” 冬月天气就冷了下来,再往大隆界外走去,也不合时宜。宋利听得这话,方才放了心,“大公子,您这些日子害了病,夜咳不停,是要好生休整一番,不如咱回京城去,也能探探大姑娘。” “我那执拗的妹子,如今也不知过得怎样?裴四虽说有几分血性在,可夫妻之情薄弱,只怕早早就负了我这固执的妹子。” 宋利见宋行陆心生牵挂,索性劝解到底。 “若无您去给大姑娘撑腰,她一人在那吃人的府上,定然难熬。何况镇国公府的老太太,凶神恶煞,也不是好相与的婆母。弄不好咱家大姑娘都受了不少委屈。” 当年兄妹闹掰,可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宋行陆听到这话,缓缓摇头,“我而今已无精力,何况我一身白衣,身无长物,功名利禄全无,还只是宋家养子,就是有心,实则也帮衬不了观舟一二。” 宋利迟疑,“……大公子,大姑娘那边只怕也盼着您呢。” 宋行陆微叹,指着这客栈房间内遍地的行李,“先父临走之时,交代诸多,我想着为人子嗣,必要承继父亲遗志。如今大隆疆域辽阔,将近两年时间,我才从京城走到最东边,还有最南边、最北边、最西边。这些个笔墨无数,还待整理,莫说往京城需要月,并是个把月,我也没这个精力。” 宋利想到自家老爷志向概日凌云,自家大公子本也喜爱山川河流,只是这般以足下丈量,一路走来,其中艰辛困苦,自不必多说。 好些次,不是丛山险峻,就是匪患侵袭,死里逃生无数次,方才走到今日。 大公子沉稳干练,笔耕不辍,每走一片地方,就会记录当地风土人情,奇山异水。 一路行来,才有这一屋子的无价之宝。 宋利见状,只能点头。 “但愿大姑娘好些,她从前年岁小,误会大公子您对她的呵护之心,只盼着将来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宋行陆略微沧桑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抹笑意。 “自会明白。” 宋利又道,“可要往镇国公府传个信去?” 宋行陆叹道,“去岁传去不少,也不见观舟同我回信,只怕还在与我怄气,罢了,再过两三年,你我都走不动时,再回去见她不迟。” “大公子也莫要生大姑娘的气,她从小得您和老爷夫人宠爱,本就要娇气些,姑爷偏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年岁轻轻又考取功名,前程大好,自也是清高之人。夫妻二人这般碰撞,无人低头,难免要吵闹些。” 宋行陆微微颔首。 “观舟必然要一番历练,方才能立起来,我无心功名,在观舟眼里,也是没有长进之人,罢了。” 夜里,宋行陆房中烛火通明,他还在埋首整理文稿,宋利从软榻起身,给宋行陆披衣倒茶。 “大公子,夜已深,还是早些歇着。” 宋行陆摆手,“白日里好些个见闻不曾记下,我怕拖延两日,又忘了。” 宋利叹道,“大公子,老爷夫人临去之前,无不嘱咐您早些成家,而今您年岁不浅,就算东去西去的,也得娶妻生子啊。” 宋行陆仰靠在椅背上头,抬头笑看宋利,“你想念七娘了?” 宋利连忙躬身,“倒也不是,就是属下这年岁,膝下都两个儿了,您孑然一身,属下都觉得老大人与老夫人九泉之下,念叨着您呢。” “你错了,母亲大人如若还在,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让她老人家如此担心。但父亲大人的话,他一向以我的意愿为主,我身世凋零,幸得父亲大人收养,他知我年纪小小,心中有诸多心结,自来是教导我随心所欲。” 宋行陆,是被亲爹亲娘虐待发卖,那时已四五岁,都记得事儿了,家里人诬陷他偷盗,直接卖给了牙婆。 还说没打这小子脸儿,就是由着牙婆卖完小倌馆,能几两银子。 幸得翰林院宋问棋赶路得遇,瞧着周身上下没块好肉的童子,立时掏出银钱,救了下来。 那时,夫妻二人子嗣艰难,看着稚子可怜,许氏一见这孩儿,就心疼得直落泪,立时收养到膝下,上了宋氏族谱。 直到宋观舟出生,宋行陆才重新开口说话。 他日日里趴在妹妹身边,听得母亲说,若他不教会妹妹讲话,妹妹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讲了。 宋行陆信以为真,这才重新打开封闭的心门,真正融入宋家。 长大之后,他前往故乡,得知生父生母已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善人时,只觉人生匪夷所思。 荒唐! 几乎打杀自己亲生儿子,却还能得个好名声,宋行陆心中蕴藏巨大心结。 许氏活着时,是他最好的心灵慰藉。 当母亲离世,父亲一夜衰老,他方才知道,需要立起来,还不等好生孝敬父亲,父亲因思念亡妻,抑郁而终。 子欲养而亲不待! 宋行陆,压着心底巨大悲伤,来到妹妹跟前,瞧着妹妹被薄待,他再是忍不住,同国公爷深谈,欲要带走妹妹。 奈何这事儿中,深爱裴四的妹妹坚决不从。 兄妹二人闹得分崩离析,苍茫大地,浩瀚人群,他却毫无求生之念。 幸得宋利跟在左右,坚决不许他独行。 浑浑噩噩半年,回想父亲生平所想,方才决定走遍千山万水,完成父亲遗志。 诸多无名的山,无名的川,湍急亦或是无声的流水,这世间不会讲话的万物,逐渐让宋行陆走得越发沉稳、平和。 他不是从前在京城里,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 也不是守在父母墓地旁侧的萎靡郎君。 宋利听完,长叹一声,“属下嘴笨,也劝不动郎君您半分,只是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跟在旁侧,免得属下粗鄙无能,也照顾不好您。” 宋行陆听来,哑然失笑,眉宇眼神之中,俱是风流倜傥。 第633章 宋观舟做的都是噩梦,她鲜少回忆宋行陆,但这次安王薨亡,给她的打击太大。 近乎是毁灭性。 安王爷,圣上的堂兄,在朝颇有贤王气质的吉祥物,皇室宗亲里头算是头一份,这样的人物,金拂云都能杀,那自己这小小的少夫人,要人没人,要权没权,无依无靠,岂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重生的人,本来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更何况她从前跟裴岸才是一对恩爱夫妻。 自己算得了什么? 宋观舟满腹心酸委屈,无处可言,唯一的亲人宋行陆,还被她气得离京而去,音讯全无。 噩梦之中,她翻到了穿越过来刻意回避的亲人记忆,也就是这一世的父亲、母亲以及兄长。 每每看到那些千宠万爱的画面,以及自己对裴岸的执念,她都心如刀割。 尤其是同宋行陆的最后一面。 那时她与宋行陆大吵大闹,她甚至指着宋行陆说道,“你不过就是我的养兄,如今不顾我的念想,执意我拆散我与四郎,如此歹毒心肠,你我永不相见也罢!” 宋观舟在梦里,对着远去的宋行陆,喊着哥哥。 意识清醒时,她勉强吃两口饭、半碗药。浑浑噩噩之时,她总是梦到宋行陆跌入山崖,摔下深水,被匪徒劫杀,被疾病折磨。 每梦到一次,宋行陆都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来与她告别。 她哭着醒来,喊着哥哥。 伺候她的人,一听这二字,无不泪流满面,庆芳庆菲年纪小,只觉得少夫人这般,可是不成了,晚间搂着壮姑和孟嫂,哭哭啼啼起来。 任凭怎地个哄法,也是哄不住。 齐悦娘急得上火,三个哥儿轮番来探,钦哥儿淩哥儿年岁大些,担心害怕,也能克制不哭,小的桓哥儿就不成了,扑到床榻跟前,呜呜两声,就哭了起来。 人前,裴岸四处求医问药。 人后,裴岸伏在宋观舟床榻跟前,也落了泪。 他真是想不明白,怎地就因不曾告诉娘子安王薨亡之事,就累得观舟生了大病。 可惜,悔不当初! 裴岸拽着宋观舟的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唤着名,求着她回来,诉尽了从前不曾开口说过的话。 终究不是药,做不到话到病除。 一直不见好转,宋观舟莫说粥菜饭食,就是草药汤汁也难以下咽。醒着的时辰越发的少,更多时候是被高热困扰,不得已昏睡过去。 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裴家上下都开始想办法,裴辰跟狐朋狗友打探神医,二房那边也请来不少大夫。 宋观舟在噩梦里,越来越清醒。 她追逐着宋行陆的步伐,呼喊着,“哥哥,等等我。”那抹身影停了下来,却不曾回头。 “哥哥……” 许凌白在旁唤她,“观舟,是哥哥在,你快些醒过来。”许淩俏捂着嘴儿不敢哭出声,但是抖动的双唇显示着这一切让她几乎快要崩溃。 只是个高热,怎地就成这样? “观舟,醒醒,哥哥回来了。” 许凌白努力假装是宋行陆,但宋观舟眼皮微动,不曾睁开,倒是一抹清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砸在了枕边,瞬间堙灭。 许淩俏看到这里,再忍不住,转过身去伏在齐悦娘的肩头就哭了起来,齐悦娘连忙扶着出来,“万不能如此,观舟必然会好好的。” 都快要生的张芳慧也在屋外落泪,她如今挺着大肚子,也不敢靠近,见二人出来,忙扶着丫头上前,“怎地,可是有用?” 许淩俏双手用绢帕捂着眼眸,低声吟泣起来。 齐悦娘摇头,“喊不醒。” 这可是要了命啊! 秦家老夫人听得时,已是第七日,秦庆东两眼通红,被秦老夫人看个正着,问是怎地,早晚见不到人,野马山丘,也不知回家来,便是才回来打个照面,又要离去。 秦庆东重重抹了把脸,“观舟有些不好,我寻思着去外地请个大夫来。” 一听要去外地请大夫,老夫人立时坐不住。 抓着秦庆东就问个明白,秦庆东吱唔两声,还是说了大概,秦老夫人一听,只觉得不可思议,“连日的高热不退?” “回母亲的话,吃药下去,能退,可退了不到个把时辰,又烧起来。” “今儿第七日了?” 秦庆东满面沉痛点头,“我早去求了太医去诊,开了方子吃了两剂药,稳了半宿,下半夜又烧起来。” “太医也无法?” 秦庆东摇头,“扎了针,也灌了药,药浴熏香,能想的都想了,还是无用,今早季章差人传话来,说越发的不好了。” 完全叫不醒了。 “苍天,你怎地不早些说来?”秦家老夫人急得跺脚,立时抓着秦庆东的手,努力掐下去,“快去请隆恩寺慧觉大师。” 秦庆东满面错愕,“慧觉大师?” 秦家大夫人马上反应过来,推了小叔子一把,“你也是晕了头,可是忘了……,小时候你吃了惊风,也是连烧好些时日,就是慧觉大师给你小命救回来的。” 是啊! 秦庆东顿时眼眸亮了起来,“好好好,我这就去。” 立时唤春哥,备马。 秦老夫人见状,叫人收拾一番,扶着大儿媳的手,登上马车,直接往镇国公府去了。 宋观舟满面平静,瞧着是安然入睡。 她不见前些时日烧得绯红的玉面娇容,今儿一早,她就面色如常,但裴岸立时发现不对,不论他如何叫唤,摇晃,亦或是拿来针扎,宋观舟全然没有反应。 裴岸慌了! 他起身,只唤了一句“来人”,眼前一黑,也晕厥过去,砸得地上噗通一声重响,忍冬闻声,连忙跑进来,这才连忙喊大夫。 梦中,宋观舟从不曾这么清明过,连日浑浑噩噩,让她浑身犹如挂铅一般,重得动弹不得。 偏今儿一早,她身体轻盈。 梦里,宋行陆也回过身来,她小心翼翼凑到跟前,满心欢喜喊道,“哥哥,我很想你。” 宋行陆俊颜之上,也慢慢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你长大了。” 第634章 裴岸幽幽转醒,嗓子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欲要问宋观舟可有醒来,可围着自个儿的丫鬟们,都在垂泪。 他心一惊,去了? 幸得忍冬奔出来,跪在他跟前说道,“四公子,您万万要保重身子,如今孙大夫来,跟两位太医一起下了重药。这等要紧的时候,您不能倒下。” 如若四公子都倒下了,四少夫人还有谁来救? 裴岸重重掐了自己合谷穴处,疼痛迫使他清醒过来,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瞬息之间,裴岸只觉死了又活过来。 再要起身,外头齐悦娘扶着一行女眷入内,刚踏进门,裴岸抬头,就有些绷不住,他连忙起身到跟前迎接,“姨妈怎地来了?” 秦老夫人抓着他手,慌乱说道,“今儿一早,二郎才说,我这才晓得观舟生了病,急得我跟你大嫂也不管不顾的,上门来探。观舟怎样了?” 裴岸紧咬双唇,哑着声音低声说道,“今儿一早,就像是没了气息那般,我……” 他声音之中带着哽咽。 秦老夫人拉着他手好一番重握,“不碍事儿,兴许是被邪祟冲撞,我差二郎往隆恩寺去了,他小的时候也这么高热不退,慧觉大师有办法,生生给我这小郎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裴岸一听,连忙拭了眼角湿意。 “姨妈这般说来,倒是让孩儿心头好受些。” “放心。扶着我去瞧瞧观舟,孩子你放心,姨妈属虎,今儿虎日大吉,待我这老婆子来冲一冲。” 秦老夫人如此说来,众人谁也不敢反对,裴岸想着都到如今,求还求不来的贵人,只盼着真能有个奇迹。 屋里头,许淩俏正拉着宋观舟的手儿喊着,可任凭她怎地喊来,宋观舟都像是彻底睡过去那般,毫无知觉。 正在垂泪时,听得众人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打头的就是一位慈祥的老夫人,瞧着妆容打扮,只怕不是寻常家的老太太。 瞧着裴岸亲自搀扶,许淩俏连忙起身拭泪,下了拔步床,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拉着她,看着样貌就知是宋观舟的表姐,瞧着她哭红的双眼,立时微微颔首,安抚道:“放心,你家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说完,方才走到床榻跟前,裴岸与秦家大夫人小心扶着她落座鼓凳上头,秦老夫人看着像仙子沉睡的宋观舟,叹了一声。 从衾被之中,拉过宋观舟的手来,轻抚之后,握在手中。 “观舟,我的儿,快些回来。” 顺势还掏出软帕,给观舟轻轻擦了眉眼鼻口耳,“我的儿,快些回来,莫要走远了。” 屋中一片寂静。 众人都不敢出声,由着秦老夫人喊,约莫喊了十来遍,才听得一声久违的呢喃,“娘亲……?” 裴岸马上探头看去,宋观舟依然紧闭双眼,但唇边微动,方才那声轻如蚊声的呼喊,自是出自宋观舟。 秦老夫人俯下身子,轻声答道,“嗳!娘在,好孩子,快些醒来。” 梦里头,宋观舟听到这慈蔼的声音,一次次的呼喊,她站在宋行陆身侧,满脸疑虑,“哥哥,这不是母亲的声音。” 宋行陆推了她一把,“你去看看就知。” 宋观舟摇头,拽住宋行陆的衣袖,“那哥哥你得等我。”宋行陆听完,淡淡一笑,“观舟,你我二人虽为兄妹,但人生道路不同,你有裴岸,我也有父亲指着的方向。” “不——” 宋观舟固执己见,“哥哥你等我,我去瞧瞧是不是娘亲……” 她衣裙飘飘,跑到迷雾之中,片刻之后,又哭着跑回来,“母亲早早的就不在了,我们早就没娘了!” 之后,任由秦老夫人怎地呼喊,再也没有回应。 众人的心,莫名沉了下去。 马刀镇里,一处小院之中,宋利急得团团转,近些时日大公子害了风寒,昨儿晚上就开始起了高热,今儿一早请来大夫,吃了汤剂也不见好转,实在是急人。 正在着急时,外头传来七娘的声音,他方才放了心。 迎接出去,“娘子,可算是来了。”聂七娘带着两个孩子,两个仆妇三个家丁,一辆马车三匹马,“你差人来了信,我和孩子也就不耽误,立时收了物件儿就来。大公子呢?我等去请安。” “大公子病了。” “嗯?这是怎地回事,我就说你就是粗汉子,也不会照顾人,偏偏大公子只要你在跟前伺候,罢罢罢,我去瞧瞧。” 说罢,丢了孩子不管,直入正门。 聂七娘风风火火,入门之后瞧了一番,再问抓的药方子,她抓了一把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这哪里要得?酱婶,快去卸了行李,把我让你们装上的药材拿出来,我给大公子熬去。” 约莫半个时辰,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新鲜出炉。 宋利瞧了一眼,都觉得口苦,“你这到底是个啥,可别给大公子吃坏了!” 吃坏? 聂七娘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老娘这药可是救了不少人,他这会子高热,你喊三儿四儿过来,押着大公子,我给灌下去,悟出一身汗就好了。” 京城黄家,黄执听得阿鲁亲自来禀,“大夫?府上是谁不好?”阿鲁苦着脸,“我们四少夫人高热不下,已有七日……” 黄执一听,立时起身,“我家没有府医,可请了太医?” 阿鲁点头。 “娘娘那边头两日就使了太医过来,药方子管个把时辰,退热下去,不多时又烧起来,意识几近全无。” “太医都没法子,那孙大夫呢?” 阿鲁拱手道,“不瞒三公子说,京城上下知名大夫,我们府上都请了,可如今用处不大,想着三公子您见多识广,瞧着外地可有相熟的神医,小的这就奔马去请。” 镇国公府,已为宋观舟做到这个地步。 黄执思来想去,只能遗憾摇头,“我所知晓的,就当是太医署为神医之地,如若他们也无办法……” 只是说到这里,黄执已觉心痛。 “是怎地了?可是拖了些时日?” 阿鲁满脸失望,难过得摇摇头,“就是头一日病恹恹的,次日就高热不退,一日日严重下来……” 第635章 黄执听来,只觉不可思议,“少夫人高热反复,也不曾有外伤,怎地就到这个地步?” 阿鲁满脸沮丧,“谁说不是呢?京中好些个神医、大夫,我们府上都去请了,瞧来瞧去,都说是忧思过度、疲累导致,开的方子也是大同小异,吃药都吃不进去,全靠我们四公子跟姐姐们强灌。” 说到这里,长叹短嘘,甚是无奈。 黄执连忙安抚他,“你先行回去,待我同家父禀一声,看他老人家可有相熟的大夫,哪怕能缓和一二,也定然亲自送上府来。” 阿鲁千恩万谢,出了黄府就抹着眼泪,哽咽起来。 好端端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怎地忽就成这样……,他想不明白,牵着马儿靠在墙角竟是哭了起来。 却不料旁边小巷子里忽然挤来一群人,穿着丧服,举着锄头棒子的,敲锣打鼓,嚷嚷道,“大将军与宏安郡主纵容女儿杀人不偿命,金家大姑娘忘恩负义,谋害我胡家儿郎,反而还诬告我等草民讹他们这些个达官显贵!” 打头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声音洪亮,不急不缓,几句话一遍又一遍的说来。 阿鲁被这群涌出来的人群,差点带倒在地上。 旁边的小贩立时扶了他一把,“小心些,小哥。” 阿鲁连忙道谢,只是听着这群人嘴里喊的,略有些恍惚,那小贩翻着自己做的甜浆子,吆喝两声,才同阿鲁低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喊了六七天了!” 这事儿金家竟然还没解决? 他抬头,看着小贩,叹了口气,“人家是大将军与宏安郡主之女,都是些平民百姓哪里能讨个公道!” 小贩低声说道,“听得说京兆尹介入,查探之后,说是胡家这两个儿子并不是大姑娘所为,但瞧着他们可怜,也救了大姑娘,并让金家赔上二百两纹银,但胡家村的不要!非得要那金大姑娘伏法——” 阿鲁哼道,“真真假假的,我等小民哪里知道,只是瞧着凄凉,前两日我也曾听得这事儿,说是膝下个娃儿都还小,孤儿寡母的,失了男人,怎地过活?” 小贩点点头,“小哥,大伙儿都可怜着呢,可能怎么办?那可是堂堂大将军家,听得说那大姑娘将来还是郡王妃,啧啧,哪里是胡家村能抵得住的……” 阿鲁心中对金拂云愈发的恨,他哼了一声,“而今为安王爷守灵,不然那金大姑娘早就是雍郡王妃了。” 小贩左右瞧瞧,无人之后,方才低声说道,“小哥,只怕你不知道,听得说雍郡王也是个活王八,早早被这大姑娘戴了好些顶绿帽子,知那大姑娘为何落水么?听得说就是她私奔,被雍郡王觉察到,方才追了出去,酿成大祸。” 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他这卖甜浆子的就在跟前,亲眼所见一般。 阿鲁没与他多说,牵着马往镇国公府走去,才走出坊市,就听得一声惊呼,“阿鲁,阿鲁!” 他循声回头,略有惊讶,“华姑娘?” 华重楼连连点头,挎着药箱小跑过来,气喘吁吁连忙问道,“少夫人怎样?可是醒来了?” 提到昏迷不醒的宋观舟,阿鲁又提起袖子抹眼泪,摇了摇头,“孙大夫还在我们府上,今儿来了好些个太医,都说夫人凶多吉少。” 华重楼重重一叹,“我今儿一早才到京城,琳儿与我说来,我只觉得不可思议。府上可方便,我想进去瞧瞧少夫人。” 阿鲁点头。 “方便,虽说来人多,可去了的大夫也多,四公子而今守着少夫人,已有两日不曾进水米了。” 华重楼急得跺脚,“到底是何故?” 阿鲁哼了一声,“我们少夫人心中委屈多了,日积月累,她又不喜同四公子说出来,憋在心头,如今一朝发散出来,凶险异常。” 华重楼拍了拍自己的药箱,“我此番进京,带了几根老参,先拿过去吊着气儿,再想办法。” “不瞒姑娘说,山参这些都不少,可是用处不大,姑娘随小的去瞧了就知道。” 待阿鲁带着黄家刘家都没有相熟大夫的坏消息入门时,临山也刚从外头归来,他这些时日奔波,寻来好些个大夫,原本剃掉的胡须,这会儿也全冒出来了。 金拂云栽了跟头,皆大欢喜的事儿。 可少夫人却药石无医,这等好事儿,在她听来,已甚是无用。她日日里念叨着宋行陆,裴辰来探了之后,“我这就去想办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华重楼踏进韶华苑,才觉得事态严重。 丫鬟婆子无不是恹恹之态,个个熬了大夜,憔悴不说,个个还红着眼圈,瞧着她来,眼窝软点的,未开口就落了泪。 “华姑娘,您想想办法。” 这话也是无奈之举,孙大夫都无招的,华姑娘医术稍逊,自是无甚奇迹。 “少夫人这会子呢,还烧着呢?” 莲花抹着眼泪,“这会子秦家老夫人在里头,给我们少夫人喊魂呢,孙大夫与赵大夫前头进去,抹了抹脉搏,与昨儿差不多。” 虚脉绵软无力。 “高热呢?” 莲花看了眼正房的方向,“今儿也是蹊跷,早上起来就不曾烧了,可人瞧着就不对劲,像是一股气儿吊着那般。” 华重楼正在思忖时,许淩俏扶着荷花出来,她这两日清减太多,几乎跟躺着的宋观舟一般,走路都有些踉跄。 二人本就相熟,这般乍见,双双扶着,许淩俏再是忍不住,低声吟泣起来。 “华姐姐——” 喊了一声,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砸了下来,正好落在华重楼与她交握的手背之上,颗颗晶莹剔透。 “表姑娘莫要哭泣,这会子哭也是无用,里头秦家老夫人在,我只怕也进不去,你同我说一说少夫人的情况。” 许淩俏正要说时,外头传来秦庆东的声音,“大师您慢些。” 嘴上说的慢些,实则跟春哥快把慧觉大师架起来小跑,慧觉大师一把老骨头,再是大师,这会儿也浑身骨头疼。 哎哟哎哟的哼哼,“慢些,慢!阎王的小鬼还在府外转悠,不曾进来。” ,” 第636章 啊——! 许淩俏与华重楼齐齐抬眼,看到被秦庆东与春哥托举进来的老和尚,再听到这话,差点魂飞魄散。 阎王小鬼? 黑白无常已来索魂了? 二人也不管男女有别,齐齐迎了上去,秦庆东软声说道,“大师,您就莫要吓人了,瞧着这一屋子的,快被吓得没个魂了。观舟从前与您一面之缘,还请您想想法子。” 许淩俏满脸不解,“二公子,大师这是——” “表姑娘莫要担忧,我小时也这么烧过一次,亏得大师给我抓魂抓回来了。” 还有这事儿? 许淩俏与华重楼立刻齐齐给慧觉大师行礼,秦庆东呵斥道,“两位姑娘快些让让,先让大师去看看观舟啊!” 迎出来的婆子丫鬟,这会儿也急急忙忙,奔进去禀报的,行礼的,让路的,乱成一团。 屋内,秦老夫人一直低声喊着宋观舟的名,床榻上平躺在衾被之中,犹如纸片般的女子,依然毫无反应。 忍冬小跑进来,“老夫人,四公子,秦二公子请来慧觉大师。” 话音刚落,就听到慧觉大师的声音传来,“放下放下!你这小子,要把老衲的老骨头都要折断了。” “大师,就两步路,马上就到观舟床前了。” “放下!” 慧觉大师在马车上差点被颠断了骨头,车还没停稳,又被秦庆东与春哥架着小跑,气都喘不匀,白眼翻得就不曾停过。 这会子裴岸也打起精神,扶着许凌白起身,绕过屏风欲要亲迎慧觉大师。 不等他开口,慧觉大师就咦了一声。 他看向裴岸,满脸困惑,秦庆东这会儿也放开他,转头看向裴岸,“怎地,大师,可是这屋里进了邪祟做怪?” 胡太医这会儿也刚从书房过来,瞧着慧觉大师也在,立时止了话语,想听听大师高论。 “哪里这么多的邪祟!” 慧觉大师脾气秉性极好,如今秋末冬初,他也不惧凉意,只穿着洗得灰败的长袍,白须稀疏,面目慈祥,一看就是得道高僧。 可实在耐不住眼前这浪荡子一路的折磨,大师脾气也大了起来。 秦庆东哼声,“如若不是邪祟作怪,实在想不出道理,胡太医与民间大夫都瞧不出个缘由,实在蹊跷。” 话音刚落,裴岸已到慧觉大师跟前,一个长揖下去,带着最后希望,“还请大师想想法子,内子再这么昏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今儿倒是不烧了,可也就只有一口气吊着。 慧觉大师定定瞧着裴岸,略有迟疑,秦庆东连忙扶着他,“大师,您上座,慢慢瞧,我这挚友兄弟看着也不是个鳏夫的命,对不?” “二公子!” “二郎!” “溪回!” 丫鬟婆子裴岸许凌白,大伙儿齐齐讨伐秦庆东,秦庆东拂袖,“都这个时候了,藏着掖着的也没有,大师,您火眼金睛,倒是算一算。” “闭嘴!” 慧觉大师再耐不住这泼猴的叨扰,正好临山入内,他也不管旁人,指着临山,“给这小子拖出去!” 啊—— 秦庆东赶紧拱手赔礼,“小子再不说话,大师您慢慢瞧。” 说是慢,但慧觉又问了裴岸与宋观舟的生辰八字,许久之后抬头,“老衲看来,也不到时候。” 哈? 裴岸立时上前半步,满脸急切,“大师,这是何意?” 慧觉大师摆手,“依老衲拙见,少夫人应是痰迷了心,丢了魂。待老衲入内瞧一瞧。” 秦庆东赶紧上来要搀扶,被慧觉大师马上推开,“劳烦四公子了。”转身把手臂递给裴岸,裴岸自然是好生接住,小心扶到内屋。 秦老夫人还在喊,慧觉大师上前,端详片刻,方才退后两步,“老夫人,叫不回来,这孩子倔强,知你不是她亲娘,还在硬撑着呢。” 嗯? 秦老夫人一听,登时抬头,“大师,那怎地办来?只怕黄泉路上,越走越远啊。” “……府上今岁可是去了两个年轻女子?” 嗯? 齐悦娘与闵太太这会儿正好进来,恰好听到这话,果然,裴岸低声说道,“春日还寒之际,父亲房中失了个芳姨娘,她跟前丫鬟也一去起了。” 慧觉大师四处张望,瞧了又瞧。 “那二人倒是还不曾投胎轮回,哼!也倒是没个坏心,就是念叨着四少夫人一句,罢了罢了,超度一二。至于少夫人——” 慧觉大师眼神四飘,“胡太医呢?” 胡太医立时被丫鬟们请进来,他二人相识多年,这会子碰头,慧觉大师道,“屋外倒是见了不少索命的小鬼,但不是黑白无常。我瞧着少夫人也命不该绝,不如这般,我驱鬼,你救人。” “大师,如何救人?” 慧觉大师叹道,“少夫人年岁不大,但劫数不少,该是她要闯的难关,旁人也替不了。胡太医,这治病救人,还得靠你。” 胡太医沉思片刻,先看了看裴岸,方才说道,“寻常的办法,都是用了的,如今大师既说少夫人命不该绝,也只能说出个凶招,醒脑开窍、回阳救逆,且看能否救一救了。” 裴岸这时那还管得了旁的,拱手说道,“就听大师与胡大人您的。” 胡太医又招来孙大夫、赵大夫,说了行针步骤,孙大夫微微颔首,“在下不才,从前也给人往胸腹处扎针,只是少夫人身娇体弱,也不敢贸然行针。” 胡太医道,“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针刺十宣穴、十二井穴放血,再刺人中穴、百会穴,已激活诸阳之汇,升阳醒脑!” 赵大夫听来,略有迟疑,“胡太医,前些时日也行过针,只是没有齐来,也不曾出血,故而——” 他怕无用。 胡太医思忖片刻,“今儿还请你二位协助我一二,同时行针,另再差丫鬟熬药……” 说到熬药,孙大夫看到华重楼也来到韶华苑,立时招手过来,“胡太医,这是我内侄女,略懂医术,你今儿可带着至宝丹?” 至宝丹,可是少有的好药。 市面上不多,能见一二,寻常人家也吃不到。 第637章 胡太医看向华重楼,华重楼赶紧放下药箱,翻了一会儿,寻到巴掌大的宝瓶,“还有两粒。” 孙大夫大喜,从华重楼手中取来,递给胡太医。 “这是华家镇宅丸药,与别家的至宝丹方子虽是大同小异,但在剂量之上略有改动,功效看来,甚是不错。” 胡太医接过来,摘开瓶塞,放到鼻尖轻嗅,片刻之后问道,“犀角放了不曾?” 孙大夫点点头。 “犀角、麝香、安息香、玳瑁、琥珀、雄黄、朱砂、金箔、银箔、沉香、升麻、黄莲、芒硝还有百余年的山参等等,单独服用,未必能治少夫人今儿的病,但连着胡太医您说的行针,怕是能有奇效,如若能让少夫人痰热清减四散,也是好事儿。” 胡太医点头,“多了升麻、黄莲,倒是用的极重,不过今儿少夫人痰迷心窍难能醒来,还真就要这重药!” 孙大夫点头,“在下身在市井之中,也遇到不少这般浑噩难醒之人,虽说用的都是些要命的方子,极是不符药理,但都到跟阎王爷争命的份上,不下些凶险的招数,还真就于事无补。” 赵大夫也点头,“倒也是!胡太医,您行医多年,又在朝中,只会见得比我等多的多,且看您的吩咐,我同孙兄做您的帮手就是。” “好!” 胡太医略微思索,同二人低声洽商。 他三人拿了初步的治疗方案,转头欲要同慧觉大师禀一声时,慧觉大师已差人开始东西南北烧制上香。 空暇之处,慧觉大师停下诵经,“胡太医,你只管治你的就是。” “大师,可有何吩咐的?” 慧觉大师抬头,看了院落廊檐下的主仆众人,个个殷切期盼,不似是别的府上,虚情假意,眼泪都落不下来一滴。 他沉吟片刻,同胡太医说道,“治人你拿手,怎地个治法,你做主就成。我只管拖着命格里的小人小鬼,莫要在这时候给你添乱就是。” 胡太医走到跟前,低声问道,“真有这些个腌脏玩意儿拖住少夫人了?” 慧觉大师哼了一声,“若不信,就莫要问。尽人事,听天命,我瞧着少夫人命不该绝!” 要绝也不是这时候! 说罢,又闭着眼,喊着徒弟敲着木鱼跟在身后,他以足丈量,从东走到西,从南行至北。 末了,唤裴岸出来。 “你与她夫妻一场,夙世因缘,你心中舍不得她,她也记挂着你,站在这中央地儿上,心中喊她九十九次。” 裴岸按慧觉大师安排,立在院子正中间的位置。 “大师,不用喊出声么?” 慧觉大师摇头,“不用,诚心诚意喊她名字,九十九次。” 置身于噩梦之中的宋观舟,又看到了宋行陆的惨状,他死不瞑目,在一处深渊之中,凝视着自己。 宋观舟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来到你身边了,哥哥!” 身边两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夫人,命啊,这就是命。你也来同我们作伴,我与姨娘等您很久了——” 宋观舟捂着眼,悲恸大哭。 “自管自的,投胎也好,轮回也罢,缠着我作甚,我能与你们什么好处!” 金珠笑眯眯道,“少夫人,原来您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啊,我与姨娘思来想去,还是等着您,没准儿能跟您去一趟新时代,不要受这些个鸟气。” 宋观舟不予理会,只朝着深渊喊着哥哥。 秦老夫人听得心里极为难受,转头拉过忍冬,低声说道,“你家舅老爷还不曾来过信?” 忍冬哽咽道,“一直不曾有。” “哎!这孩子,也不知在哪里,我听得说四郎与二郎都去寻了。” 忍冬抹了把眼泪,“是的,开春就去寻过,原本以为在老大人跟前守墓,可去的人回来说,舅老爷早早离去,行踪不定。” 嗐! 秦老夫人叹气,只能先给太医们让出诊治的地方。 先扎的十宣穴,手指尖上,针扎进去,流出暗红的血,秦老夫人瞧着心疼,可也无法,唯有转头不看。 外头慧觉大师边走边诵经,他飞快的抚着佛珠,眼眸微闭,声音低沉,这佛音犹如金刀,一下子劈开了混沌噩梦。 宋观舟抬头一看,眼眸都被宣泄下来的强光刺得生疼。 金珠扶着芳姨娘逃窜,“嗳嗳嗳!那老和尚,奴家无错,倒是陪着少夫人几日,她陷于深渊起不来,不怪我主仆二人。” 莲姨娘吓得只会哭,“我等舍不得少夫人受苦罢了。” “孽障,快去投胎轮回!” 慧觉大师轻哼,后头敲着木鱼的小僧听到这句严厉斥责,登时走到跟前,“师父,可是不对劲?” “无碍,不过是两个苦命人罢了。” 金珠转头,迎着那金刀佛嗔,喊了起来,“是她与我主仆起了牵连,我们倒是不想管她,可瞧着她今后命苦,早也要死,晚也要死,不如就这会子,同我们一起就是。好过她黄泉路上没个帮衬的。” “混账,她寿元还长,你们皆是胡闹!” 金珠不说,芳姨娘转头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混沌世界,“大师,您可怜可怜少夫人,她在那府上无依无靠,反正她也存了死意,今后劫难诸多,她过得了心头这一关,未必能过将来那些个磨难。” “命数复杂,岂是你二人说来算的。快去,孽障!” 金珠与芳姨娘离去,宋观舟并没有半分感知,她依然执着深渊深处的宋行陆,“我带你回到我的世界,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深渊深处传来的寒风呼啸。 慢慢的,她感觉到手脚疼痛……,入梦来,只有生离死别,并没有太多生理上的感知,宋观舟开始手麻脚麻,蜷缩在风中,“哥哥……” 疼痛越来越明显,她不想回头,反正回去也要被金家吞噬,还不如就死在这里,就当是陪着宋行陆。 两世为人,宋观舟头一次这么任性。 偏那疼痛不放过她,忽地,耳边传来一记温柔的呼声,“娘子……,观舟!” 第638章 宋观舟从蜷缩之中,抬头看去,迷雾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头顶金光普照,她闭着眼,依据心神回了一句,“四郎……” 裴岸本是盘腿坐在韶华苑中间位置,忽然身形一顿,他似乎听到宋观舟回应他了。 他凝神静气,心头再次喊道,“观舟,你回来,我定然不会在隐瞒你任何事儿,观舟!” 宋观舟又听不到那声音,她摸了摸手脚,怎么越来越疼! 好一会儿,那靡靡之音传来,伴随着那饱含不舍和痛苦的呼喊再次袭来,“观舟……” 是四郎! 她欲要起身,回应道,“四郎,我在这里!” 下一刻,宋观舟又重新抱着双臂蜷缩在风暴之中,“四郎,我终究是要死的。” 不如就现在没有知觉的死去好了。 “观舟……” “娘子……” “女施主……” “少夫人……” 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她烦得捂住耳朵,“我不回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棋局未完,命盘还在流转,终不是你想放开,就该放开,何况,你兄长还等着你呢。” 兄长! “你说的宋行陆……,我哥哥还活着?” 似是一语轻笑,“你为何笃定他已身死?”宋观舟呆愣在原地,“我许久不曾听到他的信儿,想着我九死一生,他只怕比我还难。” 佛音愈发密集,金光越来越烫,宋观舟的手脚越来越疼,连着太阳穴和胸口,都开始胀鼓鼓的要爆炸那般。 “是你在害我!” 宋观舟蜷缩在风暴和金光之中,成为自己的噩梦。 “是在救你,你岂能因着这点小事儿,就失了求生的欲望,这不应该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存有的懦弱。” 这句话,不像是佛说来的,是谁说的? 宋观舟痛得哀嚎,是谁?你是来自新时代的人吗?知道怎么回去吗?我替不了原主,我破不了这个命。 “知难而退不是你宋观舟的精神本质,你应该迎难而上,何况,那么多人在担忧你,你难不成就觉得这个时代一无所有,对你而言,没有任何留恋?” 宋观舟凄厉喊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心里最清楚,快些起来,别执拗与金拂云的重生,她是重生,你还接受了现代先进教育。为了爱你的人,担心你的人,你应该鼓足勇气,活出属于你的人生。何况,你不找你的兄长宋行陆了?你来这个世上将近一年,还不曾去给你父母宗族的坟墓磕头上香!再者,萧家的盘账,你接下来,就不管了?” 这不是你! 宋观舟疼得耐不住了,她一遍遍追问那个说话语气不像是大隆人士的魂魄,“你到底是谁?告诉我!” “告诉你,你能勇敢起来去面对那些风风雨雨吗?你来自一个和平的国度,一个平和的世界,本应该用你所学,为大隆子民哪怕做一点点事儿,也不枉你这一生,可裹足不前的你,却被一个重生的姑娘,吓破了胆!?” “我没有!” 宋观舟否认,她捂着双眼,疼得跪到在地,“我不是吓破了胆,而是她连着安王都敢谋害,金拂云为了裴岸丧尽天良,这样的人,我如何应对?”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宋观舟满眼迷蒙,“何意?” 混沌之界传来轻笑,“金拂云自有她的报应,你只管顾好自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你他娘的在给我灌心灵鸡汤?我在隆恩寺九死一生,你的鸡汤能救我?她金拂云有报应吗?兴许她的报应就是一场笑话,最后她还是会嫁给裴岸,成为赫赫有名的贤夫人!” 我呢? 宋观舟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骂完,也用尽了力气,那个混沌之音顿了一下,继而怒吼道,“宋观舟,你他娘的支棱起来,你以为我是谁,我他娘的是你!呸!” “宋词?” 宋观舟呢喃道,对方哼笑一声,“快些滚回去,我不允许我自己这么窝囊的死在发高烧上头!也不允许你逃避现在的一切困难!生亦何难,死亦何欢?你别让我鄙视你!” 说罢,铺天盖地的风沙,把宋观舟直接吹出噩梦。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四郎,疼……”宋观舟幽幽转醒,睁开眼睛,胡太医手中的针正朝着她的无名指指尖戳去,她眼眸一定,倏地快速缩回了手,“伯伯!” 中气十足一声,吓得胡太医倒退半步,差点从拔步床的地坪上摔下来。 还是孙大夫与赵大夫一把扶住。 “少夫人……,醒了!” 宋观舟嗷一嗓子,“伯伯,你干嘛扎我!疼——,疼死我了!”她一抬手,几个血珠子还挂在指尖,吓得只会大声呼喊,“四郎!四郎!” 好好好! 这是要死的声音吗?完全不是! 精神百倍,气息十足…… 不等盘腿的裴岸起身,许凌白与秦庆东已挤着跑进内屋,秦老夫人这会儿嘴里喊着泼猴,实则双手合十,仰望屋顶,心道,可算是醒过来了。 秦庆东与许凌白也不管这是内屋,冲进来就看着床榻上抬着手嗷嗷喊裴岸的女人,脸上表情复杂,多为不可置信。 看向胡太医,“这……,胡大人,算是回魂了?” 胡太医放下银针,瞧着宋观舟苍白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尤其是双唇上头,也渐渐有了活气。 “还差点。” 话音刚落,裴岸已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是观舟醒来了?” 胡太医见状,立时吩咐,“四公子,你爬到床榻里头,搂住少夫人上半身,同时圈住她的双手,丫鬟些,来两个,压住少夫人的腿脚,还差两针!” 嗯? 宋观舟连忙摇头,“伯伯,不扎了,我不死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胸口压着物件儿,按住她心脏,几乎动荡不得,胡太医见状,脸色沉了下去,“孙大夫,下针中脘穴!” 同时,他取来华重楼送来的至宝丹,趁着宋观舟满脸痛苦时,直接塞入她樱桃小口之中,捂住嘴儿,宋观舟一个不察,咽了下去。 第639章 裴岸这会儿也按住了宋观舟双手,看着宋观舟欲要挣扎,他连忙软声哄道,“娘子,忍一忍,胡太医在救你性命。” 不要! 宋观舟这会儿被胸口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呢喃道,“四郎……,让伯伯莫要用针扎我……疼……” 凄楚可怜的哀求,裴岸看得心疼。 六七天不曾这么鲜活过的面容,让他心头一阵悸动,裴岸只觉得自己也像是活过来了,更为耐心安抚宋观舟。 这边胡太医也不言声,同孙大夫与赵大夫各使了个眼色,寸许长的银针,隔着衣物就轻轻扎入了腰腹间的中脘穴。 宋观舟忽地挣扎起来,眼泪汪汪的她开始抽搐。 许凌白几乎不忍心看去,倒是秦庆东脸色大变,“这……这是怎地了?” 只见宋观舟在裴岸怀中挣扎,忽地一声凄厉惨叫,“呕——”连着吐了两口暗黑的污血出来,胡太医这才直起身子,大声喘气,“收针!” 孙大夫与赵大夫也舒了口气,“可算是吐出来了!” 忍冬与荷花放开少夫人的腿脚,立刻上前帮着清理,宋观舟这会儿咳嗽起来,吐出多余的残血,秦老夫人不忌讳这些,走到跟前一看,“好好好,只怕就是这两口血迷了心口!泼猴啊,以后万事可不能都藏在心头,你瞧瞧,可把老婆子吓死。” 宋观舟咳嗽干呕,折腾一番,原本虚弱的身子,这会儿也萎靡下去。 裴岸搂着她轻轻躺下去,她侧首看过来,瞧着秦老夫人,伸出手来,秦老夫人赶紧扶着大儿媳的手,走到床榻跟前拉住她的小手。 半是喜悦半是气恼,软声说道: “可算是醒过来了!你瞧瞧,这一屋子的人,谁不担心着你,你个没良心的,年纪轻轻,难不成就撇了你男人不管了?” 她拿出绢帕,俯下身子,轻轻给她擦拭额际冷汗,以及唇际血迹。 宋观舟满脸憔悴,还是挤了笑意出来,“梦里我喊娘,只怕是姨妈您不嫌弃我,应了我的。” 旁边秦家大少夫人这会儿脸上也有了笑意,“可不就是老太太担忧你,今儿一早就在这里坐着,怕是喊你喊了百十来遍。” 宋观舟满面不好意思,白着一张小小的鹅蛋脸,楚楚可怜。 “累得姨妈与大嫂担忧,我这睡了一两日里头,连连噩梦,想醒也醒不过来。” 一两日? 秦庆东哎呀一声,“观舟,你睡了七日,难不成都不记得了?” “竟是这么久……” 最后,还是胡太医发话,让少夫人歇下,秦老夫人这才带着大伙儿往外屋走去,裴岸欲要去送客,宋观舟轻轻勾住他的手指,虚弱娇软呢喃,“四郎……” 裴岸登时转身,俯下身子,“观舟,哪里难受?” 宋观舟露出一丝苍白笑意,“……我活过来了。”她在梦里听到这个男人的吟泣与哀求,她知道最后叫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憔悴的郎君。 裴岸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像是捂着奇珍异宝那般,他亲吻着宋观舟的手背,哑着嗓子说道,“……是我不好,总是没有保护好你。” “……四郎已很好。” 她终究好几日没有进食,身子十分虚弱,说不得几句,眼眸微闭,拽着裴岸的手就睡了过去。 忍冬上前小心查看,小声说道,“四公子,少夫人……应该没事了?” 她问完话,却不见裴岸回答。 他依然以额头抵着两人紧握的手,缓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把宋观舟的手塞到被子里头。 留下忍冬照看,他这才往屋外走去。 原本阴沉的天气,这会子竟然放了晴,层层密云慢慢挪开,露出一片湛蓝的天,太阳从那里头露出半张脸,就够这院落里温暖起来。 胡太医洗了手,同秦老夫人与闵太太说了大致情况。 “这一次折腾,必然伤了内里,定要好生调理再三,可不能再由着她辛苦劳累,郁结生气。” 这话,是同裴岸说来。 裴岸自然应承,齐悦娘招呼厨上,要留着众人用饭,秦老夫人拉过齐悦娘来,慈蔼说道,“好孩子,莫要操心。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如今公爷让你来管家,其中辛苦,不言而喻。都是亲近之人,莫要讲这些客套话,我年岁大,外头我也吃不惯,而今观舟丫头醒过来,我也回去好生缓一缓。”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齐悦娘连道不敢。 “……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没照看好,由着拖了这么些时日。” 她颇为自责,刚开始真没有当回事儿,高热么,四季轮替,换季之时,大人孩子的,体质弱一些的谁不是要热个一两次。 偏偏这四弟妹,小小的高热,差点失了性命。 “哪里就怪得你这个嫂子,莫要多想,这会子她也缓过来了,瞧着事儿不大,好生歇息两日。” 说完,又交代裴岸两句,喊着自家二郎,扶着大儿媳,往府外走去。 裴岸赶紧跟着送出去,秦庆东摆手,“季章,你先陪着胡太医与大师,我送了母亲出府,再回来。” 秦老夫人端详着裴岸,微微叹道,“好孩子,放宽心,你与观舟这一世夫妻长着呢,保重身子,你才能护着她。” 裴岸低头,“……是我不对。” 秦老夫人贴心轻拍他手背,“再十全十美的人,也做不出十全十美的事儿,但求无愧于心就是。” 齐悦娘与许淩俏跟在身后,同裴岸说道,“四郎在院中招呼,我与许妹妹恭送老夫人就是。” 裴岸拱手,与嫂子表姐道了声多谢。 回到院中,胡太医与慧觉大师已坐在平日里宋观舟常做的花架子下头,吃起了茶。 孙大夫与华重楼收拾好药箱,同胡太医与慧觉大师此行。 有着胡太医与赵大夫,孙大夫如实说道,“入府两日,铺子之中事务繁多,而今少夫人算是缓过来,在下留在此处也无用,先行告辞。” 胡太医起身,与他寒暄几句。 等到裴岸入门,复又同一番言语,华重楼也在旁安抚裴岸,“四公子放心,我刚才去瞧了少夫人,她脉搏灵动,面色缓和不少,一时无碍。” 第640章 韶华苑里头,众人瞧着宋观舟缓过来,虽说不能讲就此脱离生命危险,但瞧着气色回转,闵太太等人交代丫鬟几句,陆陆续续离去。 裴岸再次来到慧觉大师跟前,欲要跪下磕头道谢时,慧觉大师已提前洞悉他意,差使徒弟赶紧拦住。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慧觉大师让他坐下说话,端详片刻,才微微颔首,淡淡一笑。 “与老衲无关,是你夫妻情深,缘分未断。兼之少夫人心性至善,心思醇厚,放不下四公子与诸位爱护她的人,这才起死回生,说来,老衲倒是惭愧,不曾出过力气。” 裴岸看向慧觉大师,“大师慈悲谦逊,我家娘子今年甚是不顺,不是落水,就是断腿,就连到贵寺之中烧香拜佛,也遇了歹人追杀……,恳请大师,化解一二。” 慧觉大师满面睿智,定定瞧着裴岸。 许久之后,方才摇头。 “四公子,万事因果,皆有缘由。你与少夫人本不是良缘,奈何阴差阳错成了一家人,本以为是怨偶,却又彼此牵挂,浮浮沉沉,命运迷雾也不是老衲一个世外之人能拨开的,还请四公子莫要多虑。” 这话,莫说裴岸听不明白,就是一旁的许凌白,也听得满头疑虑。 “大师,我与内子生辰八字……,合了婚约,算得是上婚。” 裴岸如实说来,慧觉大师淡淡一笑,“总之,人生路长,你们夫妻牵挂纠缠,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道得明的,端看你们夫妻之情了。” 能否平山填海…… 出家之人不并多言,裴岸也就不再追问,但又心中不忿,“不瞒大师说来,我待内子,怕是比我自个儿还要看重。您说不是佳偶,晚辈确实有些想不明白。” 慧觉大师高深浅笑,“无碍,遵从你的内心去做,问心无愧就好。至于命运轮转,也是将来之事,不必多虑。” 胡太医新开了药方,裴岸递给阿鲁,先到赵大夫处瞧瞧,若是没有的,再往孙大夫家去。 “刚才我去瞧了少夫人一眼,虽说在沉睡,但气色回转过来,灰败颓态,已缓步消散,今儿明日的,多瞧瞧变化,若有反复,再传话来叫我。” “是,多谢大人。” 胡太医叹道,“我从前与你岳丈宋大学士也是多年故交,说来你家少夫人算得是世侄女,能救回来,我也算对得住宋大学士了。” 宋观舟叫他伯伯,不算胡乱叫的。 一番安抚,等秦庆东与临山把慧觉大师送走时,韶华苑恢复往日寂寥,许淩俏守在屋内,待夜色降临,裴岸回到屋内时,正好遇到宋观舟醒来。 “好姐姐,饿了。” 饿了? 忍冬立刻奔到跟前,“少夫人,可有想吃的?” 话音刚落,蝶衣蝶舞齐声说道,“少夫人只能吃些清淡的,壮姑在小厨房留着,奴这就去取。” 姐妹二人欢天喜地小跑出去,差点撞到裴岸。 “四公子,少夫人想吃东西了。” “快去取!” 裴岸其实也听到了,他来到床榻跟前,看着努力坐起来靠着软枕的宋观舟,真是悬着的心,真正落到了实处。 许淩俏连喊阿弥陀佛,拉着宋观舟手揉搓起来,“等到十五,我就去隆恩寺还愿。” 她跪在菩萨佛祖跟前,祈求数遍,就为了把表妹求回来。 这会子得偿所愿,定要去还愿。 宋观舟说不动话,这会儿她饥肠辘辘,浑身乏力,等到蝶舞蝶衣端着托盘入内,眼眸都亮了起来。 “只觉得饿了我一辈子。” 许淩俏看到裴岸深情注视着表妹,赶紧起身,同夫妻二人说道,“观舟,我也回去歇会儿了,好些个日子不曾眠睡过去,实在累了。” 宋观舟眨巴着眼,看着许淩俏说完就飘然离去。 忍冬见状,也知表姑娘深意,看着少夫人精神尚可,索性把粥饭交给裴岸,“四公子,奴想着还是去厨上盯着做些热菜,今儿晚上二公子与表公子,陪着您好生吃一顿。” 几日来,都在担忧自家少夫人,谁都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裴岸听得,挥手让她们下去,自己接过碗勺,舀起来试了试热度,只觉得正好入口,方才给宋观舟喂了过去。 宋观舟轻启朱唇,吃了一口。 “四郎,你也吃。” 裴岸双肩垂落,长叹一声,方才释怀的笑了出来,“娘子,你真是吓坏了为夫。” “我知。” 见他又喂了一口过来,张嘴吃了下去,示宜裴岸也吃,裴岸摇头,“祖宗,你慢慢吃了这小碗,我一会子吃三碗都使得。” 你好,我比谁都好。 “我也不知,怎地就病成这样,忍冬说我七八日不曾好转。”说完话,她摸了摸腰身,“真是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怎地长肉,这下子更成了皮包骨。四郎,怕是要嫌弃我了……” 裴岸又给她嘴里塞了一口肉粥。 “从不嫌弃,也不敢嫌弃。只盼着你快些好起来,这些时日,我告假在家,白日里人多,我也不敢落泪,晚间守着你,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睡着做的全是噩梦,都是些不详的。醒来再摸摸你鼻息,只要还有,我就稍微放了心。” 说到这里,裴岸嗓子里头千斤重,嘶哑得不成声。 “是我的不是,累四郎如此挂心。” 她吃了两口粥,身上也有了点力气,接过裴岸手上的碗,几口就吃了干净。 “是四郎把我叫回来的。” 裴岸接过空碗,终于探身上前,紧紧拥抱住宋观舟,“为何只是个高热,就差点夺走你的性命?” 宋观舟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 微微一叹,“兴许是我太累了……” 她总不能说,那金拂云是重生的,安王是她杀的,东宫里头段良媛将来会成为一国贵妃,执掌后宫…… 裴岸拥着她越发的紧,“你一直念着哥哥,放心就是,我二哥差人去寻,定然能找到舅兄,让你兄妹团聚。” “好。” 第641章 人啊,只要开始吃东西,好转的就快。 晚间用饭时,宋观舟已吵着要起来,忍冬蝶舞几人围着她,喊着祖宗奶奶的,“您快些躺着,这七八日不曾好好用饭,身子虚着呢。” “救过来就死不了,放心就是。” 她摸着浑身汗渍,觉得黏黏糊糊沾染在肌肤之上,十分嫌恶,“不过就是沐浴一番,你们若是担忧,起个炭盆子暖着盥洗房,定然无碍。” 忍冬说甚也不容许,死死压住她要掀了衾被的手。 “好夫人,您且心疼奴这些日的不眠不休, 莫说沐浴,你就是洗漱也不能够。寻常高热反复,偏就是在少夫人您身上如此惊惧,还是再将养着,让四公子与奴等放放心。” 宋观舟抓了把头发,“那不如,你们帮着我洗个头……” 蝶舞蝶衣就差跪下给宋观舟磕头了,“少夫人,人家坐月子的一个月不洗头,才能养身子。” 宋观舟:……幸好不曾坐过月子。 “头发实在难受。” 七天里,又是高热又是退烧,汗一阵凉一阵,宋观舟头不大,却乌发如瀑,浓密不说,还长及大腿,这么捂了七天,宋观舟几乎不敢多看那一绺一绺的发棍。 对,已经不是发丝了,而是发棍。 宋观舟闹得凶,丫鬟们没办法,问了赵大夫之后,只能闭门闭窗,烧了炭盆子,备了好几壶热水冷水,这才在内屋里,不让宋观舟下床,准备给她洗一番…… “好姑娘些,这怎地个洗法?” 宋观舟哑然失笑,撑着坐起身子,她吃了两次粥菜,都是用野山参走地鸡熬煮好几个时辰的肉粥,吃下去后,人也没那般绵软无力。 真是活过来,就可劲儿折腾。 这边宋观舟还闹腾着起来洗发擦身,那边萧引秀听得说宋观舟醒来,“失手”摔了个茶盏。 “怎地回事?” 萧引秀满脸不可思议,抓过霜月的手腕,“今儿一早还说不成了,这会子就好了?” 外头夕阳歪歪挂在西边天际,支起来的半扇窗棂,萧引秀在斜阳之下,只余满脸的痛苦。 是,痛苦! 她恨宋观舟,胜过所有人,哪怕是裴辰的新宠高氏,在她眼里,都没有宋观舟惹她厌恶。 为什么?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嫁给裴家儿郎。 她还父母双全,娘家撑掌,可却过得爹娘不爱,丈夫不喜,执掌没多久的中馈,就被不管事儿的公爹褫夺。 反观宋观舟,她一无是处! 没有娘家,德行稀松平常,甚至还不端庄,偏偏如此,得了所有人喜爱。 甚至,自己给裴家生了两个哥儿,可再瞧老四家的,明明是不下蛋的母鸡,偏还得了老四宠爱。 全心全意宠爱啊! 萧引秀呆坐在短榻之上,犹如一尊被遗弃的木制雕塑,还不足三十岁的年华,她却觉得自己枯朽得快要埋到土里。 “夫人,本是说好不起来,整个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甚至大少夫人都差人要去备副寿材,说是要冲一冲时,秦家老太太亲自来韶华苑中,秦家二公子也请了慧觉大师来——” 话到这里,萧引秀满脸失望。 “命不该绝?” 霜月与楚姑姑站在短榻跟前,低垂着头,萧引秀满脸惨笑,“若是死了,多好。你们瞧瞧,裴辰那混不吝的,何时这般尽心尽力办事儿,京中五成的大夫,是他去求来的……,他自己亲娘还囚禁在小佛院呢,却不见他问个一字半句的。” 楚姑姑心中叹了好几息,方才到跟前,低声劝慰萧引秀,“夫人,您贵为世子元妻,何必与她计较,到底是性命攸关之时,咱们世子本就是良善之人,莫说是四公子房中的事儿,就是外人,以世子的热心肠,也不会置之不理。” 萧引秀仰头轻叹,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就连我生养的两个儿,听得说也到韶华苑去哭丧去——” “夫人慎言,如今四少夫人醒来……”楚姑姑连忙阻拦萧引秀的口不择言,“夫人,老奴知您从来不喜四少夫人,不若往后就少往来,那头的事儿,奴几个人也不同您提及,免得惹您心中烦闷。” 萧引秀攸地侧首看向楚姑姑,“不!以后盯着韶华苑,我倒是要瞧着,她个不能生养的,老四能宠爱到何时……,天下男人都一样的薄情寡义,难不成这老四还真就是个重情重义的?” 呸! 不可能! 想到这里,袖中纤手攥拳,她起了恨意—— 索性让楚姑姑去宣了裴辰几个小妾到跟前来,一个个的坐在下首,小心翼翼的奉承着她,她听到夜幕降临,才放了这群碍眼的莺莺燕燕。 “世子可回来了?” 话音刚落,霜月就低着头,满脸不敢言说的表情,萧引秀抓过她的手儿就往胳膊上掐了几下,“我且问你的,你装聋作哑的,莫不是如今你也瞧不上我?” 霜月连忙求饶,方才带着哭腔说道,“世子夫人,奴万万不敢这般想来,世子前头就回来了,这会子在高氏房中候着,奴说来又怕您听得难受……” “早回来了?” 霜月害怕得点点头,“高姨娘在您跟前侍奉时,世子就歪躺在她屋中……” “贱人!” 果然,萧引秀又恼羞成怒,“……去请!” 霜月退后两步,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夫人,您万万不可再同世子吵嘴,奴去请就是。” 说是请,真是个难办的差事。 到了高氏房前,她鼓了几百次勇气,方才挺直身板往里头走,小丫鬟听得她喊,出来行礼,“霜月姐姐,可是有事儿?” 霜月探头看了紧闭的房门,同小丫鬟问道,“世子可在?世子夫人那头有请。” “回姐姐的话,世子才从我们姨娘房中出去,韶华苑四公子那边差人来请去吃饭。” 嗯? 霜月不解,“四少夫人还在病着,怎地就喊了吃饭?” 小丫鬟仰头,面上全是无知,“好似是四公子跟前的阿鲁哥亲自来请……” 霜月无奈,回头同萧引秀禀了。 “……宋氏不还瘫在床上,怎地就去吃酒了?” 第642章 宋观舟洗完头发,又擦了全身上下,整个人神清气爽的后果就是,蔫了。 她几日里不曾好生吃饭,浑身瘦的皮包骨,哪怕是屋子里热腾腾的,不曾透风,可折腾大半个时辰,还是软倒在床。 熬来的草药汤剂,她瞧着就反胃,可看着丫鬟们都快哭出来了,只得一饮而尽。 长发还略有湿意,宋观舟就耐不住,吃了半碗软米饭配肉菜之后,躺倒在炕床上沉沉睡去。 许淩俏听得宋观舟洗发,惊得差点摔下石阶。 莲花与喜乐手忙脚乱,方才扶住她,“表姑娘小心足下。” “四公子也由着观舟乱来?” 许淩俏酷似宋观舟的玉面上布满担忧,又气又急,“这人才缓过来几个时辰,怎地就没个人拦住她?” 这会子,温和的许淩俏都恨不得骂人。 莲花缩了缩肩头,“表姑娘,咱家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您当比奴些更清楚,莫说忍冬姐姐几个拦不住,只怕四公子也没有办法。” 许淩俏急得跺脚,“脏几日就脏几日,何事能比得过身家性命,说我时她头头是道,到她这里,形同虚设。” 说罢,往韶华苑疾步走去。 刚过碧落斋,就听得张芳慧在院内喊道,“可是许妹妹?” 许淩俏只得停步,但心中不放心,差使莲花,“你先往韶华苑去一趟,瞧瞧你们少夫人如今怎地,可万万不能又起高热,速速来禀。” 莲花应了是,转头往韶华苑去了。 许淩俏带着喜乐,方才进了碧落斋,正好瞧见身怀六甲的张芳慧扶着丫鬟在院中散步,她到跟前,扶着张芳慧另外一边,“嫂子,今儿腰可还酸?” 张芳慧轻轻一笑,“只怕要酸到生,你可是要去瞧观舟?” 今儿一波三折,宋观舟醒过来,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连带着张芳慧也睡了个饱饱的午觉。 “本说是晚间吃了饭再去,可喜乐往韶华苑去时,听得说观舟闹着在洗头发,我一听,这还了得,本要去劝一番——” 说到这里,她短叹一声,“……去了也无用,喜乐回来说洗得都差不多了。” 张芳慧一听,顿觉讶异,“这……,不是才醒过来么,躺了六七日,可不能见了风着了凉啊!” “四嫂,你我都这么想,只怕四公子也这么想,偏观舟那脾气秉性的……” 张芳慧转念一想,“罢了,她也知道要洗,我瞧着多半是缓过来了。说来也是奇了,慧觉大师竟是这般的高人……” 许淩俏微微颔首。 “他说府外有小鬼上蹿下跳时,不瞒四嫂说来,我真是被惊吓到,想着观舟一日里也不走街串巷的,哪里来的恶人小鬼缠着不放……” 张芳慧轻拍她的手背,“放心,说来今年观舟真是生死好几次,每次都让人担忧不已,可偏又能逢凶化吉。说来,也是她的福气,凌俏妹妹你也别担心,这会子她知要洗,定也是无大碍了。” “只盼着如此,不然再来两次,凭地吓人。” 许淩俏单手轻抚胸口,想着这五六日里,日日不得安眠,以泪洗面,心中焦虑却又无能为力,瞧着宋观舟只喊着行陆大表哥,都觉得心肝肠断了几次。 “放心,观舟命硬。” 这话,如若旁人听来,会觉得宋观舟命不好,克走了父母之类的,也没个亲人依仗。 但许淩俏与张芳慧熟稔,听得这话,反而觉得是在夸赞表妹吉人自有天相。 “只盼着如此,往后遇到小人恶徒,也就都能扛过去。” 正在这时,萧北的书童邝哥儿小跑进来,瞧着张芳慧就在院中散步,登时到跟前躬身行礼。 “少夫人,四公子差小的回来拿些个铺盖,说是书院在半山腰上,夜里寒凉,添个衾被软枕的,晚间好睡些。” “怎地没接到你家四公子?” 隆恩书院不让带小厮,明日本是休沐的日子,今儿派邝哥儿去,是晚间接萧北一同回府。 邝哥儿摇头。 “回少夫人的话,四公子说书院里这月都请来南边大儒祁先生授课,旬休也就免了。” 既如此,张慧芳喊来贴身的丫鬟婆子,“去给四公子备些厚实的被褥软枕,贴身衣物也再取两套,鞋袜选厚的……,新做那些都使得。” 下头人领命而去,那邝哥儿立在张芳慧与许淩俏跟前,瞧着左右无人,低声说道,“少夫人,表姑娘,您二位有所不知,京城上下热闹得很。” 张芳慧扶着许淩俏落座,看着邝哥儿笑道,“怎地,又有些新鲜事儿发生?” 邝哥儿知少夫人喜爱听些新鲜事儿,奈何身在二门之内,有心无力。 他每次出去,也会听一耳朵,回来说给少夫人听得,高兴起来,还能赏他几个大子去吃茶。 “少夫人,金大将军家的大姑娘,名声臭了。” 张慧芳的茶盏刚到嘴边,一听这话,顿了下来,“金大将军家的,可是那位——” 说到这里,她侧首看向许淩俏,二人四目相对,许淩俏也连忙问道,“邝哥儿,可是郡王家的大姑娘?” 邝哥儿连连点头。 “表姑娘说的是,就是那位开春之后,另选日子嫁给雍郡王的金大姑娘,对了,还来过公府里头……,表少夫人与咱家五郎比试算学那会子,小的还见到过呢。” 那时,金大姑娘温婉端庄,雍容华贵,虽说是待字闺中,却进退有礼,落落大方。 除了表少夫人,也就数她最为夺目。 世子夫人,也就是自家的大姑奶奶,从头到尾都与她携手进出,甚是亲密。 “她……怎地个臭了名声?” 许淩俏对这位大姑娘,又恨又怕,自己遇难之事儿,以及她觊觎表妹夫,由不得她不多问两句。 邝哥儿登时摆出神神秘秘的表情,“少夫人, 表姑娘,外头都传疯了,说金大姑娘与人私奔,翻了马车掉到河道里,奸夫死在河里,还被雍郡王堵了个正着。” 什么? 许淩俏惊得起了身,“那金大姑娘岂不是要被退亲了?” 第643章 这事儿,邝哥儿只能摇头。 “听得说不得退,本来这事儿也就揭了过去,哪里料到雍郡王为大姑娘掩盖了这丑事儿,杀了两个村民,那两个村民还是救了大姑娘的恩人呢!” 说到这里,十五六岁的邝哥儿摇头晃脑,连连咂舌。 “也是下得了手……” 张芳慧听得热闹,“那怎地被发现了?” “那两人是胡家村人氏,就在京郊外头,到傍晚也不见得人回来,寻到河边,正好看到金家的人去打捞马车,对外还说死了个车夫,哪里料到,捞上来就成了三具尸首,其中两具就是迟迟不归的胡家郎君。” 于是说了一通京上传闻,张芳慧略有不信,“雍郡王怕是不敢这般草菅人命。” 邝哥儿叹道,“百姓的命,哪里能跟郡王来比?前几日说胡家村日日里抬着尸首守在宏安郡主的别苑,今儿倒是说散了。” 怎地散了? 金运繁恨不得带着媳妇马上卷了铺盖回溧阳去,可事儿不曾解决,他想走也走不了。 硬着头皮,往京兆尹去回话。 连着两次,何文瀚都不满意,最后带着差役到了金拂云闺房之中,问了明白。 金拂云一口咬定,就是往京郊姜曲老先生那里去。 “他乃是我的启蒙恩师,如今我在家待嫁,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哥哥嫂嫂都盯得紧……,我实在思念恩师,心中诸多苦楚,还指望着他老人家能予我开导纾解,哪里想到就遇到这样的事儿……” 金运繁夫妻陪在身侧,瞧着她还落了两滴眼泪,面上毫无波澜。 但也不能把京城的传言揽到自己身上,金运繁斟酌片刻,拱手说道,“大人容禀,舍妹心念恩师,也是我夫妻二人思虑不周,只想着让妹妹待在府上,安心待嫁,却不曾想到她有这份孝心。” 孝心? 何文瀚眼皮微动,“若只是去探望姜曲老先生,何故一大早偷偷出门,就是同大公子与少夫人说来,难不成也不允?” 蒋氏恨得牙咬咬。 偏还只能说好话,“大人,我夫妻二人得父母重托,想着近日安王爷他老人家停灵治丧,这般娇贵的妹子,我夫妻哪里敢由着她去外头,故而严厉了些。” “你家那护卫,叫乔万的,可是?” 金运繁点头,这般问题他都回答了数百遍,可碍于对方一身官袍佩刀的打扮,唯有打起精神来,再度应了是。 何文瀚看向金拂云,“大姑娘,听得说你从前的贴身大丫鬟,如今是许给了这个护卫,可否请来,本官略有疑惑,得她来解惑。” 到如今,金拂云瘸着腿,身子本就不好,还被近些时日乔万的死,折磨得满面憔悴。 她吩咐描画去寻,好一会子,才见到盼喜像个木愣子一般,呆呆傻傻的到了跟前。 何文瀚方才出口,“你可是乔万家的娘子?”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大人,我家相公……”哽咽之余,话也说不全。 “……奴家正是。” “乔万外出之前,可有说过此番安排的目的?” 盼喜低垂着头,跪在何文瀚跟前,连连摇头,“只让奴到大姑娘房中,假扮大姑娘,如若大少夫人来请,就说身子不适,不能见人。相公引着大姑娘外出,说了晚间就回,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大姑娘是回来了,可乔万却死在河底。 这事儿对盼喜打击太大,她原本以为找到乔万,委身之后,日子就好过些,哪里想到,好日子还没多久,就成了个小寡妇! 偏偏,大姑娘还差人守着她,这等要紧的时候,她连去给乔万哭丧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见到何文瀚,她本是想着替莫名其妙死在河里的乔万伸冤,可描画侍书去请她时,一番恐吓之后,她咽下了所有。 如实回禀事发当日的情景。 何文瀚听来,也觉没有疑虑。再请人往姜曲老先生处问询一二,也得了实话,金大姑娘时时会遣人来给姜老先生送些吃穿之物,十分敬爱先生。 “本官也问询了郡王与大姑娘,那二人生死,与二位无关。” 雍郡王贺疆也说了,带着大姑娘就往京城来,胡家身死的两个郎君之一,确实是救了大姑娘的人,但他们也给了赏银。 升了两次堂,最终都认定雍郡王与金家大姑娘无错。 反而从河边打捞起来的物件儿,推断出胡家二位郎君定然是私自下河去捞些值钱物件,在第二趟或者第三趟时,一不小心溺亡在河水之中。 胡家自然不服这等判决。 最后,还是雍郡王出面,给予了胡家银钱补偿,胡家村上百口人闹了几日,都累得不成样子。 寻来胡家村里正,软硬兼施,许与三十两纹银的好处,方才去说服胡家老爹。 拿过雍郡王贺疆赐予的四百两纹银,息事宁人。 事儿就这么了了,可京城上下的传言却堵不住啊!悠悠众口,说得天花乱坠,金拂云没有出门,不曾听得言语,可金运繁是一家之长,时有应酬。 倒也无人专门来说与他听,可耐不住说这事儿的人多了去。 并不是人人都识得金运繁的,他往花街柳巷去吃了两次酒,何事听不来? 气得回屋来,指着金拂云居住方位,破口大骂。 “我好歹也是父亲的长子,堂堂将军之子,虽说功名利禄的,我也不曾有,可何时受过这般的奚落?” 蒋氏不解,上前奉茶伺候,“相公是怎地了?可是外头吃茶不顺心。” 如今治丧,哪怕是花街柳巷,也改了往日倚门卖笑吹拉弹唱的欢快,而今都改了名,只说吃茶。 蒋氏问来,金运繁再憋不住,一股脑儿全说来给蒋氏听。 “娘子,从前众人说那打上伎子门楼的裴家四少夫人没个德行端庄,如今连个卖身的小烂蹄子都敢说,我等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好过那些个名门淑女,拢着汉子私奔的——” 金运繁重提这话,也觉得胸口钝痛。 蒋氏怔怔难掩失望,“外头是这么传来的?” 第644章 金运繁跌坐在椅子之上,捂脸不忍直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娘子有所不知,市井百姓,贩夫走卒,都在说妹妹的事儿,她如今倒是乖巧,躲在府里养病,我日日里走在外头,被人戳着脊梁骨。” 蒋氏更是气急败坏,“她如今丢了这番脸面,来日我跟前的姑娘,还怎地个说嫁?” 有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姑母—— 将来她嫁小女儿还有好人家肯来说亲吗? “娘子放心,这些事儿尚早,何况,等开春之后她出嫁了,由着雍郡王去收拾她,我们夫妻二人,赶紧回溧阳去。” 蒋氏听得摇头,“传出私奔,这话如若雍郡王信以为真,执意要退亲,如何是好?” “退不了。” 金运繁叹道,“此事也是雍郡王压下来的,到这样的地步,你我夫妻都看得明白,父亲与雍郡王的心意不容人质疑,偏偏妹妹脑子进水,非要抗争!” 抗争…… 蒋氏闭眼长叹,“她实心疯了,自小母亲不曾好生教养,长出一副能耐来,父母之命,她竟是不听。那裴家的四公子……,早就成亲了!惦记有妇之夫,就是圣上的公主,怕也不敢如此!” “罢罢罢!到今时今日,你我且再忍耐三两月,开春之后,快些嫁出去的好。” 蒋氏冷笑,“相公,乔万家女人和老娘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金运繁抬头,“是来运尸的么?” 蒋氏摇头,“不知,恐怕没那般简单,我们大姑娘可是厉害,给乔万指了盼喜,而今妻妾相见,闹成何样也不知!” “让妹妹自行去处理!” 蒋氏传了话来,描画小心翼翼与金拂云说了明白,金拂云眼皮微抬,“给几百两银子,让她们带着乔万回去就是。” 侍书在旁,与她梳发。 听得这话,心中寒了起来,“……大姑娘,那盼喜呢?” 盼喜? 金拂云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我不嫌弃她做了媳妇子,还是叫到我身旁伺候。而今乔万没了,余成也回溧阳去,身边无人,由着她来补缺。” “大姑娘,如今乔二哥没了,外头的生意……” “近些时日,溧阳可有传信过来?” 金拂云听得生意,勉强抬头,不施粉黛的面容,因着这一场意外,而苍老了几岁。 “不曾。” 不曾? 金拂云蹙眉道,“上次乔二传去的信儿,到今日怕是有月余,竟还不曾回信,溧阳的管事些,难不成都焉了?” 描画侍书齐齐摇头。 “……大姑娘,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描画迟疑许久,小心谨慎抬头,金拂云扶着隐隐作痛的小腿,面上不耐,“到如今还有何该说不该说的,你且说来就是。” “大姑娘,青三姑回去之后,定然在将军跟前说了您不少坏话,如今溧阳形势,会不会有变?” 这正好说中金拂云心底事。 先后失了余成和乔万两个得力干将,下面的人,哪有这么齐全能用的。 有几个管事能用,可在溧阳。 父亲如果插手,恐怕就万事不乐观了,她看向描画侍书,微微一叹,“如今乔二没了,只能等溧阳来人,亦或是……,我回溧阳去。” 描画侍书一听,心中咯噔一声。 “大姑娘,如今您受了伤,怕是不能长途跋涉,不如还是写信去,差使管事的带人过来。” 外头小丫鬟送了汤药进来,打断主仆三人说话。 “大姑娘,草药煎好了,您趁热吃。” 笨头笨脑,金拂云斜眼看去,也没个规矩,幸得描画到跟前,接了过来。 “大姑娘内屋里头,如何就闯了进来,这般没规矩,下次可注意着点。” 小丫鬟连连点头,小跑退了出去。 “而今,乔万下头还有几个人可以用?”金拂云看着漆黑的汤汁,闻着就觉得苦涩难咽,面上颇为嫌弃,放到了高几之上,抬头问询两个丫鬟。 侍书思来,认真回答,“大姑娘,怕是七八个。” 当时乔万带了茫洲人马上来,虽说不多,但也不少,除了侍书描画两个略微彪悍的丫鬟,就是七八个小子。 “可有能干点的?” 描画与侍书四目相对,摇了摇头。 “从前也不曾与乔二哥下头那些个小子们多做接触,大姑娘问起奴来,奴也说不上谁能干。” 关键也不敢说啊…… 金拂云眼眸微闭,低声吩咐,“明儿晌午,大夫要来与我换药,到时候你喊着他们进来,只说给我搬个床铺的,要使力,倒是我瞧瞧,堪用的提起来,顶了乔二的差使。” 描画侍书低低应了是,伺候着金拂云吃了草药汤剂,又端来温茶漱口。 里里外外伺候妥当,熄了灯,描画今儿守夜,搬来铺盖放在床跟前,刚躺下去,就听得金拂云声音传来。 “描画,你同我说说,乔万平日里最器重谁?” 描画沉吟片刻,知道躲不过去,方才低声说道,“大姑娘,奴与侍书都甚是愚笨,眼睛也不怎地会看人,若奴说来,到头耽误大姑娘的事儿,可不就成罪过了。” “说就是!” 金拂云这会子也急了起来,无人可用,她被困在这别苑之中,真正等着出嫁,那才是白瞎了与乔万一番谋划! “大姑娘,二哥从前大多事儿喜欢叫蒙小兴去做,虽说年岁不大,但那小子聪明伶俐,我们从茫洲来的路上,二哥夸赞过几次。” 蒙小兴。 金拂云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是那个瘦瘦小小,有些龅牙的小子么?” 描画坐起身子来,“大姑娘记性好,就是那小子,门牙凸出来不好看,但却很是会说话。” 金拂云低低嗯了一声,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小腿,短叹一声,睡了过去。 留下描画,靠在床架子上,黑夜之中,吞噬了她面上几分的失魂落魄。 乔二哥,就这么死了。 她与侍书二人,今后该怎么办? 同时还在低声吟泣的,是盼喜。她几乎不敢睡过去,这床榻之上,七八日跟前,还是两人一处儿睡。 而今,乔万死了。 她闭上眼眸,就是乔万在河里哭泣,“盼喜,你男人我死得冤!” 第645章 十月初十这一日,大早上的,落了冬雨。 秋分过后,一场秋雨一场凉,十月这场半大不小的雨儿,落下来就带着寒气。 自从醒来,两三日,宋观舟整个人慢慢大好起来。 精气神的,浑然像是不曾大病一场的人,瞧着天上落了冬雨,她正歪靠在炕床上,透过支棱起来的窗棂,静静放空时,临山脚步急促,奔进韶华苑院落的门槛。 “少夫人可起来了?” 迎面就碰到提着竹篮的荷花,她喊了山临山大哥,就指着正房,“少夫人早早就起来了,大哥你到门口,忍冬姐姐会帮着你去禀少夫人。” 一看临山跑得额际汗湿,虽说气不喘的,但也知是急事。 忍冬听得动静,早已推开房门,露出半张脸来,瞧着是临山,方才走出来。 临山小跑来到正房门口,忍冬已打开房门,“少夫人请你进去。” 熟门熟路,来到内屋,宋观舟坐在炕床上,身上还盖着衾被,手里本是拿着话本子,听得临山这般动静,这会子也放到一旁。 “临山大哥,坐下说话,怎地这般急切?” 临山请了安道了谢,坐下之后,才从袖口之中取来半页薄纸,双手递给忍冬,忍冬又转给宋观舟。 “少夫人,下头有人传信来,曾见过舅老爷。” 如今宋家双亲俱已不在,宋行陆身为唯一男丁,已成了宋家顶梁柱,下头人与外人,也就以老爷称呼。 宋观舟瞧着信件之上,说了在朊洲曾见得宋行陆。 只是言语简洁,宋观舟瞧得不太明白,看向临山,临山这会子吃了口忍冬端来的热茶,方才笑着说道,“……也是巧合,是公府里头在朊洲采买的管事,得四公子嘱托,随到一个地方,并多两句话,问问舅老爷的行踪。哪里想到,只是顺口的事儿,还真问到了。” 宋观舟喃喃自语,“哥哥,还活着?” 哎哟喂! 忍冬一听,连忙喊了声祖宗,“少夫人啊,舅老爷年岁轻轻,自然是活着的!” 宋观舟顿时长舒一口气,瞧着眼前二人讶异之态,只能悲中带笑解释起来,“梦里,我见得最多的就是哥哥,想着我梦来这么久,只怕他也是不在了,方才在梦里叫我。” 临山:“少夫人,您年岁尚小,做梦怕是不灵验呢。” 忍冬也在一旁,侧过身去,轻轻吐了几口,“舅老爷大吉大利,顺丰顺水,平平安安!” 宋观舟连忙举起双手,“我也盼着哥哥好,只是梦里……” 她醒过来三两日,头一次跟人说起梦中之事,“哥哥死状惨烈,每次醒来睡去,又是一身鲜血的站在我跟前,不说不笑,就瞧着我……”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手中薄纸,“管事来信说得简单,也不知哥哥身子可好?” 临山连忙说道,“是差遣京城铺子里的伙计送来的,属下问了个齐全,少夫人您放心就是,听得管事打听,舅老爷跟前还有护卫,主仆二人在朊洲待了日,正好住在咱们家管事后头投宿的旅店,问了个明白。” 也是宋行陆气宇轩昂,得宋大学士夫妻用心呵护养育,谈吐举止上头,一眼就能看出教养极好。 掌柜的一听管事的打听,马上说了特征。 “身材高大,却略有些瘦削。白面红唇,长得俊美无双,偏偏说话又亲近好听,老朽多问一句,听得说是京城人士,尊姓为宋。” 管事的又问,“可是左眼眼白里有颗黑痣,虽说长得蹊跷,却不影响浓眉大眼,端地个相貌堂堂。” “对对对!” 掌柜的立刻拱手,“除却眼白上头有颗红痣,耳垂也是大而厚,瞧着就是有福之人。对了,右耳耳垂之上,长了颗红痣。听得宋公子说来,这不是娘胎里带的,而是小时候被妹妹咬了一口,伤口长好,却成了颗红痣。” 挂在肌肤白皙的耳垂之上,娇艳欲滴,甚是魅惑。 二人一说,全然对上。 管事的直呼巧合,“那是我们少夫人家的兄长,离京约有年余,少夫人甚是思念,奈何我大隆疆域廖阔,这思亲的家书,却找不到寄的地儿。” 旅店掌柜拱手说道,“可请你们家少夫人放心,宋公子约莫三月前在小店投宿,身旁也有护卫,名叫……叫什么来着……” 唤了跑堂的过来,那小子得了管事几个大子,眉开眼笑,“多谢客官,掌柜的,您也是糊涂了,那宋公子跟前的护卫大哥叫做宋利。” “对对!就是叫宋利!” 掌柜的眯着眼笑了起来,“身子壮硕,能文能武,是个好护卫。” 管事的问了明白,写了亲笔书信,又叫着一块儿去的伙计,押车回来时,赶紧送到公府。 这才有了临山来报信的一幕。 宋观舟听完,稍微放了点心,“只怕那掌柜的也不知哥哥所去何处……” “少夫人,舅老爷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能得信儿过来,就是好事儿。您莫要多虑,听得那掌柜的说来,舅老爷曾提过,要走遍大隆疆域千山万水,阅遍人生逆旅苦涩甘甜。” 宋观舟喃喃自语,“这才是我的哥哥。” 因着有了宋行陆的消息,宋观舟心情大好,奈何身子虚弱,吃不得酒,许淩俏听得她馋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忍冬姐姐,可得看住了你们少夫人,胡太医可是说了,她这些时日定然是伤了内里,若不调理好,万不可嗜酒。” “是,表姑娘您放心就是,奴这次定然看住少夫人。” 一旁的蝶衣蝶舞,莲花荷花都齐齐点头,“还有奴,一并看住。” 宋观舟听得扶额苦笑,“放心就是。” 可下一刻,看到许凌白与秦庆东二人同时入门,她登时想到萧家的账目,撇了秦庆东在一旁不理不睬,抓着许凌白说起公事。 “表哥,这两日辛苦你来着,先行盘点丝绸这块儿的账目。” 说着话,她又觉得不妥,随意披上披袄,并往偏厦书房里去,许凌白追上前去,“观舟,你好生歇两日。” ——不急这一日半日的。 第646章 宋观舟清楚记得,梦里的她被心里的宋词辱骂没有担当。 说得最多,也就是萧家账目。 她心道,也不是纯粹为了江州的三进院子,而是萧家这份信任与重托。 许凌白劝解无效,忍冬与许淩俏双双叹气。 不多时,荷花就垂头丧气走进来,“少夫人说,书房里头略微有些凉意,差使奴来端个带盖的炭盆子。” 里头全是账目书册,可不能失了火。 许淩俏一听就急了,“这等子天气,你家少夫人难不成还要做事儿?” 荷花满面委屈,指着偏厦,“少夫人与表公子说得热闹,奴提醒少夫人几次,可少夫人充耳不闻。” 倒也不是不听,只是打发荷花出来取炭盆子。 忍冬求救式的看了眼秦庆东,后者折扇一开,摇晃起来,“我说了更不管用,一会子表姑娘去哭诉几句,只怕观舟还听一耳朵。” 许淩俏满面忧色,“就怪我家大哥!若不是来观舟跟前,观舟也想不起来账目——” 蝶舞搀扶许淩俏坐下,软声安抚,“表姑娘,少夫人那等子心思,您也定当能猜到,昨儿就同忍冬姐姐说来,说要赶紧好起来盘账……” 可从不曾忘记。 许淩俏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带着忍冬与蝶衣蝶舞,打算“以多欺少”,把宋观舟从账目之中拯救出来。 约莫半炷香后,许淩俏落败而归。 秦庆东在堂屋里头瞧得真切,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待许淩俏进门,他就幸灾乐祸问道,“表姑娘碰壁了?” 许淩俏轻哼一声,“不如二公子去劝一嘴,没准儿观舟能进去。”她入门,倒是喊动了二人,可观舟瞧着她来,立时起身靠在她肩头,娇嗔哀求,“好姐姐,我与表哥说一会儿就进来。” “会累着的……” 她要硬着心肠,带着宋观舟回屋。 偏宋观舟靠着她,像没了骨头的小白蛇一样,满脸无辜,“好姐姐,容我一会子,不然忘了之后,就要废颇多的功夫重新来做,那可使不得……” 许淩俏软硬兼施,在美人妹妹跟前,毫无作用。 她转头看向大哥,哪知许凌白呆愣愣说道,“凌俏,我与观舟说一会儿就好,观舟提及这点,甚是重要。” ……苍天! 一顿劝解,无功而返。 秦庆东摆手,“你都不好使,我更不好使,罢了,今儿也是得我家老太太吩咐,前来瞧瞧观舟身子,而今看着能吃能动的,应是缓过来了。” 何止秦家老太太担忧,就是秦家大郎,都破例问了一嘴。 秦庆东只得跑一趟,这会儿见到人,也就放心了。索性起身,未同宋观舟道别,只与许淩俏、忍冬说了句,并迈步离去。 从公府出来,春哥埋怨道,“二公子,您今儿怎地不在韶华苑用饭?” 韶华苑几个嫂子姐姐做的点心,实在好吃。 春哥还等着壮姑蒸屉上的桂花香糕,偏还没熟,自家这个二公子抬脚就走。 “韶华苑的饭菜你吃的还少?” 主仆二人打马过街,路过一处新开的酒楼,遇到前头车马拥挤,秦庆东拉住缰绳,马蹄慢了下来。 黄执正在楼上与友人吃茶写诗,侧首一看,不禁喊道,“二郎!” 秦庆东闻声抬头,立时拱手道,“三郎——” 话音刚落,黄执急忙道了一声,“二郎稍待我片刻。”登时起身,撩袍迈步,瞧着是要下楼来。 秦庆东见状,索性翻身下马,立在楼子石阶之上,瞧着堂屋中跑出来的黄执。 “二郎,在下与友人在楼上吃茶写诗,可要一起?” 秦庆东哑然失笑,“你快些饶了我,我若有这般的文采,早早与你一起考功名去了。” “那……,只是吃茶。” 秦庆东摆手,“三郎,与我这粗人说话,你也别客气,若有吩咐,尽管开口。” 黄执赶紧拱手躬身,“二郎说的哪里话,不敢吩咐。只是……”他左右看了,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索性引着秦秦庆东往墙角处靠,秦庆东颇有不解,但还是丢了缰绳给春哥,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多谢二郎相就。” 迟疑片刻,方才抬头,“前头两三日,裴家四郎差使阿鲁来求医,次日又差人来禀,说少夫人缓和过来。如今见着二郎,倒是多句嘴一问,少夫人可还好?” 原来是关心宋观舟啊。 秦庆东欣慰笑道,“三郎放心就是,得胡太医与两位神医,还有慧觉大师,硬生生把少夫人给拉回来了。生死一线,说来也觉得稀里糊涂,好端端的高热,反复起来,竟是差点失了性命。” 听得好转,黄执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去。 “我那表妹得少夫人看重,二人一见如故,前些时日来信,还专门问候少夫人……,如今大好,我也好回信给表妹有个交代。” 秦庆东拍了拍他肩头,“三郎,多谢你挂心。中毒之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说来,观舟命硬,总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黄执叹道,“可今岁算来,少夫人这劫难……,也是多了些。” 秦庆东摇头失笑,“放心就是,前几日不瞒三郎说来,我都觉得观舟熬不过去,偏胡太医下了重手,慧觉大师招了魂,死马当成活马医,该来是她命不该绝,我刚从公府出来,这会子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夫人又回来了。” 黄执由衷笑道,“那就好!少夫人那等人才,又正逢好年华,实在是……,说句不好的话,更不该香消玉殒。” “放心就是!” 待秦庆东离去,黄执立在墙角,瞧着天上阴雨蒙蒙之态,竟是觉得今儿天不错。 倒是裴岸,忙于公务,被江大人所见,抓到廊檐之下,也关切问了几句。 听得前头上峰之女无碍之后,这才感叹道,“……我还想着来日与你家娘子探讨算学奥妙,幸得九死一生,不然真是遗憾。” “江大人,内子才疏学浅——” “嗳!四郎,你家娘子算学的能耐,可经不得你这番谦虚,来日我与户部纪大人,定要去拜访一下贤侄女。” 这—— 第647章 人间事儿,如意的人,自然心生欢喜。 譬如宋观舟,她身子好转,整个人精气神也不一样,能与丫鬟婆子们说笑,也同嫂子姐姐们闲谈,众人瞧着她气色一两日内,就大好起来,纷纷觉得神奇。 许淩俏她生病之时,跟着瘦了不少。 而今宋观舟倒开始长肉,偏她食不下咽,请了赵大夫看诊之后,只说郁结在心,忧思过虑,气血下沉,五脏六腑,需好生调养。 开了开胃、静心之药,也要等多吃两剂方才能瞧出是否见效,但精神却缺了些活泼,齐悦娘说是再请孙大夫,许淩俏连忙起身拦住。 “多谢嫂子挂心,只是这肠胃里的事儿,自来是要慢慢调理,我先吃赵大夫开的草药,若还不得个好转,再请孙伯伯来瞧。” “看你姐妹二人,往日犹如并蹄莲花娇艳灵动,而今观舟慢慢回转,反倒是你恹恹下去,长此以往,谁还能看出你姐妹二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慧芳捧着肚子跟着点头,“凌俏妹妹这会子放下心来就是,你瞧着观舟,这一两日的功夫,也就能吃能睡,说来,前些时日倒不像是生病,反而是撞邪了。”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往歪靠在炕床的宋观舟瞧去。 宋观舟苦笑,思来想去,还是选择说出一二,“噩梦太多,但全是我那养兄的,从前一年来,少有思量,可这番生病,却日日里梦到他不成了。” 嗯? 齐悦娘刚吃了一口温茶,听得这话,连忙说道,“你年岁不大,做梦当不得真,舅公子定然好端端的。” 宋观舟点头。 “如今从梦中出来,倒也想着他不争不抢的,性情自由散漫,若无意外,定然长命百岁。” “如此想来就是。” 齐悦娘宽慰几句,宋观舟思忖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我与芳姨娘主仆略有牵扯,而今噩梦之中,她主仆二人总在旁侧。” 话音刚落,齐悦娘面色顿时不好。 “观舟,你说的是父亲跟前的芳姨娘?” 宋观舟颔首,“除却她来,也无旁人,那时大嫂子还不曾归家,她与母亲起了纷争,也不知怎地,就往小佛院里鸳鸯大肚小口井中跳了下去……” 齐悦娘拿着绢帕,拭了唇角水渍,“这事儿我自然知道,你本是把芳姨娘救了出来,奈何她不争气,没熬过去。” 张芳慧与许淩俏对这事儿也有所耳闻,此番听来,顿觉不可思议。 “照理来说,观舟救了她主仆,怎地不知感恩,噩梦里相缠,只怕是冤魂不散。” 张芳慧话音刚落,忍冬托着点心入内,顺口接了话茬。 “那主仆二人也不知怎地,缠着少夫人许久,少夫人那些日子里噩梦不断,怎地如今还在……” 说到这里,忍冬抬头,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不如奴去隆恩寺上上香,请和尚给她主仆念念超度的经文,送去投胎罢了。” “估摸着于事无补。” 她大致明白,芳姨娘与金珠如今亡命,成了孤魂野鬼,定然是看透了她的来路与将来,几次三番,都拖着她往黄泉路上去,莫说佛家超度道家驱鬼,恐怕都是无用的。 “奴去试试,不然总这么冤魂不散的,少夫人你身子能好才怪。” 听得这话,许淩俏也起身,“来日我同你一起去,这次我也在佛祖跟前许了心愿,观舟醒过来,我自是要去还愿的。” 许淩俏自从自己出了事儿,鲜少在京城露面。 从前怕被那夜的郎君遇到,后头知是黄执之后,心也死了,想着开年只怕就要跟兄长出京赴任,出去一两次的,应是不碍事儿。 宋观舟摆手,“姐姐要去,提前知会我,我同临山大哥说来,让他护送你与忍冬去。” 说到这里,她噗嗤一乐。 “佛祖才不管我咧,我从来对它也是不跪不拜,天下苦难人多了,它哪里有闲工夫管我——” “少夫人慎言!奴替您跪拜就是!” 忍冬连忙啐了两口,好似神佛就在冥冥之中看着少夫人那般,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 宋观舟粲然一笑,披散的长发,软成一滩溪水。 衬得她依然是那般妩媚娇艳,偏面色略有苍白,更像是山中神女落入凡间。 齐悦娘瞧着过来,连连叹道,“好妹子啊,你与老四真是天造地设,莫说才情比肩,就单单说这容貌,如你二人有个孩儿,只怕是我家里头最是好看的孩子。” 宋观舟连连告饶。 “好嫂子,我这身子羸弱,一两年里怕是不得好信,再者说来,府里头有钦哥儿兄弟三人,也是够了。而今二哥还添了个姐儿,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齐悦娘连连摆手。 “莫要浑说,他们与你再亲,也隔着一层。孩儿总得是自己生来的才好,何况你与老四夫妻恩爱,再添两个哥儿姐儿的,十全十美。” 一番说笑,众人和和乐乐。 除却萧引秀,她如今除了时不时与齐悦娘、张芳慧往来,与旁人,形同陌生人那般。 府外,她从前也有几家要好的夫人,寻常东家嫁女西家娶媳的,不缺凑在一处耍玩的机会。 自她卸了中馈,好些家红白喜事,齐悦娘请她出府去应酬一二,她都婉言谢绝。 至此,愈发孤独。 听得齐悦娘来看她,她摆手,让霜月打发,可不等霜月出门去,齐悦娘已走了进来,“你们夫人又说身子不适,见不了我?” 霜月连忙屈膝,“大少夫人……” 人都到进门了,还能糊弄不成,萧引秀身子懒怠,恹恹喊道,“大嫂,里面来坐。” 话音刚落,齐悦娘已掀开纱帘,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阿秀!” 她瞧着满面蜡黄,气色实在不好的萧引秀,低声呵斥,“怎地,你这身子是真不要了?” 萧引秀与她相携,往榻上坐去。 齐悦娘四处看来,连连叹气,“你一日日的闷在这方寸之间哪里要得,莫说是你,就是心胸宽阔的如来大佛,蹲在你这里也得郁结丛生。” 萧引秀眼眸含泪,“大嫂……” 第648章 第18章 齐悦娘四处张望,叹了口气。 “这天儿也不算冷,外头坐会儿,今日艳阳高照,多穿件衣物就行。” 说完,差使兰香与霜月,在院中一处桂花树下,摆了交椅高几,置了茶水点心果子的,携着萧引秀往外走去。 起初,萧引秀也不乐意。 “嫂子,我们屋里说话就是,而今我也不愿意出门去。” 齐悦娘轻哼,“你若是这般个闷着自己,哪里能好得起来,我瞧着你这气色,比老四家的还差。” 楚姑姑取来春秋披袄,在齐悦娘帮衬下,伺候着萧引秀穿上。 她倒是也梳妆打扮了,可再是如何描眉画红的,也比不上年岁正当时的高氏一行妾侍。 萧引秀望着铜镜里头样貌面色都衰老的自己,愈发不愿出去。 幸得今儿齐悦娘来,也才见了日头。 秋桂飘香,在初冬暖阳之下,让人心头生了暖意,齐悦娘同她挨在一处儿坐着,瞧着眼角处还有斑驳淤青,叹了口气,“这世子真是下得了狠手,你好歹是两个哥儿的娘亲,真是手重。……瞧瞧,这都大半个月,也不见全消了。” 萧引秀听得这话,抓起软帕,捂着鼻口就吟泣起来。 “同样是姑母的孩儿,一个娘生出来的,怎地我嫁的这个就不成个体统,大哥虽说身子不好,可也是端方君子,再瞧老四,听得说他娘子生病,告假好几日,昼夜守在床榻跟前。” 说到这里,萧引秀满心都是委屈。 齐悦娘微微一叹,“辰哥儿自来爱耍玩,如今既是应了你,这高氏是最后一个,那你也就放宽心,好生收拾一番,过日子嘛,平安喜乐为上,日日里吵嘴,哥儿姐儿们经年累月听得爹娘这般不和,心里也难受。” 萧引秀听得更是心如刀绞。 她哽咽说道,“我也不是老四家的那般要强,嫂子你是我亲嫂子,且说来这些年里头,但凡是世子喜爱的,我何曾说拦过,年中间那个,本就不是个好的,父亲看不下去替他打发了的,反而转头怪在我身上。” 委屈是越说越多。 萧引秀干脆蒙着脸大哭一场,齐悦娘差人关了院门,与她晒着日头,好一番劝慰。 期间高氏与巧姨娘来请安,都被霜月拦了回去。 萧引秀抚着眼角零星几点的淤青,恨恨说道,“嫂子且瞧来,这群小娘就是来瞧着我的热闹 。” 齐悦娘宽慰道,“你是主母,她们是妾侍,自古以来的家法伦理,不来拜你,难不成拜别人不成?” 萧引秀垂下头来,“世子与我生了嫌隙,如今这日子,瞧着真是没个意思。” 齐悦娘又拿出淩哥儿与桓哥儿来劝解,劝得了一时,只怕齐悦娘出了这门,她马上走入死胡同。 “且出去走走,亦或是去庄子上散散心。” 庄子? 萧引秀更为恼火,“嫂子,那温溪山庄如今我等要去一趟,还得跟老四家的说一声……” 齐悦娘哑然失笑,“你若不好得说,我来日去说,这有何难的,观舟也不在意。” 宋观舟念叨大半年的温溪山庄之行,一次次落空。 既如此,府上旁人去,哪里就不舍得的道理。 说到这里,齐悦娘也来了兴致,“趁着天还不曾大寒,我喊上梅二婶子,桦哥儿家的姐姐妹妹,咱们一出去热闹。” 萧引秀愣了一下,继而撇嘴道,“老四家的若是要去,我也就不去了。” 嗐! 这二人,真是结了怨。 “观舟定然是去不了的,如今隆恩寺的事儿也不了了之,这几日高热,差点要了她半条性命。莫说她没这个精力,并是想去,老四定然也不放心。” 兴许是萧引秀守在这小院落,实在难过。 听得齐悦娘这般说来,软了声音,“嫂子这般心疼我,我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如今安王爷薨亡,二婶子那边好几个妹妹的好日子,都往明年去了,趁着还在屋里头做姑娘,松快一日是一日。” 齐悦娘见她被说动,方才开怀笑了起来。 “你呀,莫要自己藏在这屋子里想事儿,许多事儿啊,站到外头去看一看,回头品来,也不过如此。” 萧引秀低着头,表情无奈。 “与世子日的大吵小吵,闹得没了脸,他碰了我眼角这一下,只出去不多时,这家丑就众人皆知了。” 说到这里,萧引秀长叹一声。 “我不要脸,可两个哥儿还要。” 齐悦娘听来,哭笑不得,“你倒是日日里替世子想来,可他呢?顶着一张被你抓花了的脸,屋里门外,四处走动,旁人问来,他只说养了个刁蛮的大黄猫,逗得急了,挠成这样……” 话音刚落,妯娌二人就齐齐笑出声来。 萧引秀噗嗤一乐,又想哭又想笑,“嫂子,我夫妻真是两个杂耍玩意儿,恁地丢脸!” “如今父亲云游,还不曾回来,府上也无人能约束老二,你啊,听嫂子一句话,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萧引秀瘦了不少。 她日日里在这屋子里,生着闷气,看到人也怨愤难过,看不到人也觉空虚寂寥。 长此以往,萧引秀自己都觉得活不下去。 “多谢嫂子,有些个时候,还真是越想越糊涂,我这般尽心尽力为了世子,却得来厌弃。他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屋里头抬,但凡身边有些个好颜色的丫鬟,他也尽数收用。如此这般,还怨我做人小气。” “你们俩口子啊,床头吵架床尾和,嫂子我也不做好人,也不当坏人。只是听得下头人说,你近些时日都不好好吃饭,我是忙着观舟那头的事儿,冷了你,故而来瞧瞧。” “老四家的,没事了?” 只有萧引秀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压下多大的嫉妒与不甘,齐悦娘并不知晓她内心一团火马上要喷薄出来,倒是笑颜逐开,点了点头。 “真是撞鬼一样,前儿早上,躺在床板上直挺挺的,几乎是不成了。” “这般严重?” 齐悦娘摇头,“秦家老夫人过来帮着喊魂,慧觉大师又到韶华苑,念了会儿经,胡太医下了针,观舟一口污血吐了口来,这才活过来。” 萧引秀心道,死了多干净啊—— 第649章 晚间,裴岸?值归来,从书房里把病歪歪还准备干活的宋观舟带回来。 他脸色不好,宋观舟也不敢多言,乖巧懂事的跟着他回到内屋。 “娘子是嫌弃为夫命长,是么?” 裴岸自顾坐在炕床之上,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 宋观舟见状,先是让忍冬带着丫鬟们退下,方才袅袅娜娜走到裴岸跟前。 她今儿在屋中,穿着随意。 就见鹅黄绸缎上襦,下着绯红黛绿二色间裙,轻盈蓬松,衬得腰肢纤细柔软,银线勾勒明绣的缠枝花纹宽腰带上,追着小巧的玉坠玉珏,随着她行走进来,在寂静内屋之中,发出悦耳之音。 “四郎,我身子好上许多。” 裴岸扭头,故意不看立在跟前的女子,他随意捡起放在炕桌之上的书本,刚翻开一页,就气得丢到边上。 “这话本子……,秦二送来给你的?” 宋观舟探头一瞧,难得面红耳赤,“呃,不是……”欲要藏住,裴岸长臂快速拽回来,放在身旁,“一会子,我烧了去!” “不要……,四郎!” 宋观舟身子前倾,靠在裴岸侧坐的肩头上,“你知我闲不住,得舅舅信任,苍哥儿嘱托,盘账之事儿实在耽误不得。” “敢问你几条性命?” 裴岸真是起了怒火,?值归来,瞧着宋观舟不在,问了丫鬟,说是在书房里头。 他倒也不在意,洗漱净面,换了深衣软鞋,再回头还不见宋观舟。 “少夫人呢?” 丫鬟嗫喏,“四公子,不若您去请一番,奴去两次,少夫人只做不理。” 裴岸心生疑惑,“还在书房?” 庆芳满面委屈,指着后头搭建的书房,“少夫人在里头坐了两个时辰,任谁去劝,都走打发出来,奴都给她跪下了。” 哪知还惹了宋观舟生气,斥责一番,通通撵了出来。 忍冬气得在淌眼泪,实在无招,欲要去请表姑娘时,四公子回来了。 可瞧着四公子满脸疲惫,忍冬只能先伺候着,方才有了裴岸冷着脸儿,去书房把宋观舟半搀半拽带走。 “宋观舟,你从不曾心疼我一次。” 裴岸终于转过脸来,玉面深眸直视眼前靠着他的女子,神情漠然之中带着一丝伤感。 宋观舟听得这话,站直了身子。 她如今瘦得,像是纸片人一般,立在裴岸跟前,好似轻轻吹口气,就能飞天成仙。 这一刻,宋观舟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残忍。 那种带着现代社会绝情绝爱的观念,在裴岸如此深情的衬托下,她没心没肺,像个过客那般,哪怕演得真切的深情,几乎快要骗过自己,也改变不了其中本质,那就是演。 宋观舟低头垂眸,神情茫然。 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 她几次抬眼,看了眼神受伤的裴岸,薄唇微动,讨好的话过了舌尖,又咽了下去。 裴岸看宋观舟如此执拗,连句软话都不肯说,心中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不想继续再演的宋观舟,失望而去,宋观舟紧追两步,又停了下来,“四郎,你要去哪里?” 第650章 裴岸立在屏风处,烛火影影绰绰,让他英俊的面容之上有了一层暖光。 侧颜之上,鼻梁高挺。 睫羽浓密,却又敛住了一双深邃眼眸里的失落。 “娘子,我不喜你这般糟践自己身子,但却又甚是无奈,因为夫知晓,好似没资格这般说你,毕竟,你是因着我才生了这场病的。” 他声音略带嘶哑,眼眸微垂,好似在等待宋观舟给他一句话,一句让他能继续留下来的话。 宋观舟立在原地,这一刻,她很想撕开所有面具,告诉眼前的男人—— 是,我不喜欢你偏袒金拂云。 我也不喜你权衡利弊,斟酌再三。 可话到嘴边,宋观舟露出一丝犹豫,她说来有何用,难不成裴岸就能遂了她的心愿,彻底解决金拂云。 不能的! 宋观舟看向离着不过三尺远的距离,心生疲惫,他与金拂云在原着里恩爱了一辈子,自然是彼此情根深种。 她算什么? 六十章都写不满的炮灰女配,争些什么来着? 可是,裴岸如今心中只怕也是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真是不管不顾,岂不是真正的太过冷漠自私…… 这一抹踌躇,裴岸俱是看在眼中。 他心中起了无助,转头往外走去,宋观舟再没有喊住他,可他几步踏出正房,忍冬与蝶舞立在门畔,见到他马上行礼,“四公子,可是摆饭了?” “你家少夫人吃了不曾?” 忍冬摇头,“说是候着四公子您呢。” “摆。” 裴岸最终没有任性的踏出韶华苑,重新回到饭桌跟前,两荤三素,一个凉菜一个汤菜,忍冬差蝶舞去内屋请宋观舟。 蝶舞刚掀开软纱帘,就瞧着宋观舟呆呆立在屏风里头。 她低呼一声,“少夫人,您怎地站在这里,外头摆饭了,奴扶着您出去。” 原来,自裴岸出去,宋观舟就不曾挪过地儿,刚才裴岸那般失落离去,她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 可裴岸那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把不小心咽下去的针,让她如鲠在喉,上下不能时,心里还涌起了难过。 她双肩垂落,眼眸失神。 想到噩梦之中,她被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裴岸叫了回来…… 半梦半醒之间,宋观舟依稀记得裴岸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脖颈之中,这是裴岸的眼泪,它几乎砸到了宋观舟平静无波的心湖之中,她一度以为惊不起半点涟漪。 可看到裴岸失落离去,宋观舟呆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护住真心有用不……,毕竟,她听到她的心在说,宋词,这个男人真是没有半分打动你吗? 宋观舟说不出没有二字。 蝶舞见她依然呆愣在原地,小心翼翼上前,扶着她手臂之处,低声再次说道,“少夫人,四公子在外等您一起用饭呢。” 片刻之后,宋观舟才软着腿脚,扶着蝶舞从内屋出来。 饭桌跟前,裴岸已净了手,瞧着她坐下,方才动筷,第一筷子雪里红煨杂鱼片,还是稳稳当当落在宋观舟碗中。 宋观舟看了过去,裴岸依然淡漠不语。 之后,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吃完一顿烦闷的晚饭。期间,宋观舟意图想打破沉寂,可话到嘴边,又囫囵咽了下去。 因此,她胃口也受了影响。 半碗米饭,都不曾吃完,裴岸取来珍珠白小汤碗,给她盛了半碗石榴粉银丝羹。 梅水与胭脂染出来的藕丁,像石榴仔一样。 宋观舟却因胃口不佳,汤匙搅动三两下,每每舀起半勺,欲要送到唇边,又觉胸口烦闷,屡屡放回。 裴岸侧目,瞧了清楚。 左手一伸,连着汤匙带碗,取到跟前,自顾自的,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宋观舟:……我不是嫌弃。 可男人已漱了漱口,起身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待门帘落下,端着汤药进来的蝶舞满脸错愕,“少夫人,四公子这就吃完了?” 再看少夫人碗碟之中,还有两口饭,碟子里也放着半个蟹黄肉丸,少夫人这是还没吃完? 这是怎地? 蝶舞回眸往四公子离去的地儿看去,只是门帘与窗棂拦住,她也看不到那个挺拔瘦削身影。 再转过头来,看到少夫人也慢慢放下筷子。 “少夫人,这是怎地了?四公子……,吃好了?” 往常夫妻二人都是一起坐下吃饭,一起起身回屋,少有四公子先行离席的事儿发生。 她小心来到宋观舟跟前,两口子这是吵嘴了? 这…… 不合适,少夫人如今身子还不好呢。 蝶舞准备要宽慰宋观舟,但宋观舟短叹一声,看向她托盘上冒着热气的药汁,“……这药还要吃几日?” “回少夫人,胡太医嘱咐,要吃三个疗程,约莫还有十来日。” 一听这话,宋观舟就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门帘又掀开来,忍冬抱着个小包袱入内,瞧着饭桌跟前,就宋观舟一人,难掩讶异。 “少夫人,怎地就您在,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宋观舟微微摇头,瞧了瞧那黢黑汤药,再看旁侧,空了身影的凳子。 心生烦躁,起身往内屋而去。 忍冬见她意兴阑珊,神情恹恹,连忙低声问蝶舞,“怎地了?就是去表姑娘那里取了点物件儿回来的功夫,怎地一个去书房,一个呆坐饭桌前?” 蝶舞摇头。 “姐姐,我也不知,四公子少夫人用饭时,不喜我等在旁侧伺候,你也是知晓的,待我送来汤药,准备凉一会儿,少夫人正好吃完饭,不就一并服用,可刚进门,就瞧着四公子径直离去。” “你们在外头,可听到吵嘴的声儿?” “不曾听到……” 忍冬低声喊了一句,“这事儿只怕也怨不得四公子,是咱们那祖宗闹的。” 蝶舞回想摆饭时所见,压着嗓子说道,“可用饭时,四公子也给少夫人布菜盛汤了……” 忍冬叹道,“罢了,定然是咱家少夫人又走到死胡同里头,你我进去,好生劝慰一二。” 蝶舞应了好,喊了庆芳壮姑进来撤了饭菜。 待忍冬备好蜂蜜甜水,方才入了内屋,宋观舟歪靠在炕床上,透过半支棱起来的窗棂,望着小院之中的景色。 ——宋词,动心了?! 第651章 忍冬与蝶舞立在炕床跟前许久,也不见宋观舟侧首,好似不曾发现她二人一般,依然愣愣看在外头谢了花的蔷薇枝丫。 “少夫人,不如趁热吃了药。” 宋观舟闻声,缓缓转过脸来,那六七日实在熬人,她小脸儿都瘦了一圈,若不是原本底子好,这会儿哪还有白玉凝脂的肌肤? 偏少夫人半分不上心,今儿午后就往书房里去做事儿。 总归是受了大罪,不将养好了,往后余生还长,变成沉疴难治,那才是得不偿失。 让忍冬与蝶舞觉得不对劲的是宋观舟没有半分推脱,她素来吃这草药汁都十分艰难。 今儿却是抬过来,摸了碗边温度,正适合下口。 宋观舟满腹心事,根本不曾在意这草药的苦楚,拿过来仰头就是一口干。 忍冬端着蜂蜜水,连忙递到跟前,“少夫人,吃两口蜂蜜水压压苦。” 因忍冬提醒,宋观舟这才觉得奇苦无比。 她手忙脚乱接过蜂蜜水 ,汩汩几口,又吃了干净。 “你们去歇着。” 开口就是打发,蝶舞一看忍冬,少夫人不对劲。忍冬日日里伺候宋观舟,何曾见过她这么个样儿,哪里会想着出去,给蝶舞使了个眼色,蝶舞眼珠子一转,马上反应过来。 “少夫人,今儿壮姑孟嫂做了您爱吃的绿茶酥糕,奴这就去取来。” 说罢,疾步退了出去。 忍冬挪走炕桌,又取来软毯,给宋观舟腰以下盖了个严实,趁此之时,方才低声问道,“少夫人,可是四公子惹您生了气?” 宋观舟盯着屋外那株蔷薇,藤蔓枝丫,蔓延了满满花架之上,可惜,十月之后,蔷薇花儿全部败落。 “少夫人,如若是四公子惹急了您,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四公子即将才,他这些时日,昼夜不分担忧着您。您昏睡不醒时,四公子求了不少人,几乎把京城上下有名的大夫都请来公府,只盼着能治好您。” 宋观舟听到这里,才缓缓低下头,几不可闻又叹了一息。 忍冬见她默默无语,就是不说话,略有些急切,“今儿是怎地了?少夫人,金拂云那事儿,应是临山大哥所为,奴听得来,临山也是得四公子之命,否则哪有这个胆子。” 金拂云? 宋观舟这才侧首过来,“我病了那几日,依稀听得你与四郎时不时提及,说她出事儿,却记不大明白。” 好似是金拂云跟前又有人死了…… 忍冬见少夫人开口,登时放了心,正巧蝶舞端着热气腾腾的绿茶红豆酥米糕入内,忍冬搬来高几,立在炕床旁侧,二人放下之后,方才娓娓说来。 “那大姑娘臭名远扬,而今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大姑娘与护卫私奔,遭遇山上碎石惊马,跌落河道,跟前那个叫乔万的立时就淹死了。” “少夫人,她跟前死的护卫,听得说叫乔万,是个能耐的人物。” 蝶舞补充道,“奴听临山大哥说来,阿鲁在黄家遭了暗算,只怕也是此人所为。” 宋观舟听到这里,眼神起了两分好奇。 蝶舞立时说了全部,“少夫人,从前伺候您的丫鬟盼喜盼兰,您可还记得?” 宋观舟吃了半口米糕,“盼兰听得说是寻了短见,盼喜如今好似还是金拂云跟前的大丫鬟。” 蝶舞摇头,满脸嬉笑。 “少夫人定然不知,奴姐妹上次得少夫人恩典,回秦府同我那师兄们一起过节,师兄们漏了几句,本是想着回来同少夫人您提,可听得忍冬姐姐说,从前那两个丫鬟心怀叵测,害少夫人您不浅,奴怕提及让您想到从前,并也就住了嘴。” 而今—— 忍冬呵斥,“那两个丫鬟本就是坏的,四公子打发出去,转眼就被大姑娘买过去,天下哪有这般的巧合,只怕从前在少夫人跟前, 就与那金拂云眉来眼去暗度陈仓了。” 宋观舟抬眸,看向忍冬,“冬儿姐姐自来聪慧,这是当然。” 因为金拂云重生! 她看重盼兰盼喜,但更看重眼前忍冬,为何这辈子不曾起过笼络忍冬的心思…… 忍冬听得这话,惊得抬头,“少夫人,您早早就知道了?” 宋观舟扶额苦笑,“犹如蝶舞所言,这般明显,只要不傻都明白。何况,金拂云早早就看上你们家四公子了。” 一听这话,忍冬愤恨无比,“真是恬不知耻!早早就惦记着有妇之夫,好歹也是郡王将军家的嫡出长女,若是庶出缺了教养,奴也就当她没个见识,可这等尊贵,还起了这恶心人的歹念。” 宋观舟往后轻轻靠在软枕上,“忍冬,她可曾为难过你?” 毕竟,忍冬跟在自己跟前好些时日了。 听到这里,忍冬细细回想来,倒是摇头,“少夫人,奴与这大姑娘碰面时候不多,大多奴是在您跟前,好似也不明显。” 不过—— 忍冬抬头,看向宋观舟。 “大姑娘初次见到奴时,倒是盯着奴这半张疤脸,瞧了许久。” 那是自然! 你是她上辈子的心腹大管家,但容貌尚可,哪里想到这一世,忍冬到自己跟前,却容颜俱毁。 金拂云定然是要嫌弃一二,亦或是诧异。 说到这里,蝶舞低声说道,“少夫人,忍冬姐姐,这大姑娘跟前真是不好伺候,听得那盼兰自尽,也是被大姑娘磋磨,非打即骂,我家师兄说,也不知是犯了何事,挨了顿板子,当夜就趁着无人,吊死在床榻边上。” “罪有应得!叛主而去,必是不得好死。” 忍冬咬牙切齿,提及宋观舟从前的丫鬟婆子,无不是咬牙切齿。 蝶舞又道,“那金大姑娘好似也寻来两个粗壮丫鬟,与奴姐妹二人不同,那两人只是强壮些,但不会拳脚功夫。从小也不是伺候人的教养出来,粗鄙不堪,还连日里排挤盼喜。盼喜只怕是走投无路,竟是去做了乔万的二房。” 啥? 听到这里,宋观舟再是波澜不惊,这会儿也差点惊掉下巴。 “二房?那乔万不过是个护卫——” 第652章 忍冬也是几分好奇,“听得从前府上老人说过,这盼喜是家生子,从前仗着爹娘也是有几分颜面,又在少夫人跟前狐假虎威,心高气傲着呢,这怎地会想着做个护卫的二房?” 蝶舞摇头,“奴也是前几日听得春哥说来,就是到金大姑娘跟前磕了个头,两人就搬一处住去了。” 呃—— 宋观舟眯着眼儿,略有不解,“那护卫……,是余成没了之后,才到金拂云跟前的?” 蝶舞点头,“好似是金家下头的管事儿,带着一帮小子丫鬟,从茫洲来的。” 茫洲,原来如此。 忍冬咂舌不已,“虽说盼喜盼兰被撵出去了,但也是金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看来真是不好伺候,不然怎地会去伏低做小,给个护卫暖床。” 宋观舟这会子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忘了跟裴岸那些个闹人的情情爱爱。 “忍冬姐姐怕是不知,没准儿那护卫长得极好呢!” 极好? 忍冬难得咯咯笑道,“少夫人说的哪里话,有几个郎君能比得咱们三公子四公子,尤其是四公子。” 宋观舟轻哼一声,“别说你家四公子的好话,我这会儿不想提他。” 忍冬与蝶舞相视一笑,“少夫人不提,咱就不说,谁让四公子忍了我们仙女一般的少夫人生气,冷着他就是。” 这般说笑,让宋观舟气极反笑。 “快些说来,怎地我生病没个几日,就天翻地覆了。” 从前,名声不好的,不应该是宋观舟这个打到机子门楼的少夫人么? 忍冬也催促蝶舞,“奴是不曾见过那乔万,蝶舞快些说来,竟然让大丫鬟出身的盼喜愿意委身。” 嗐! 蝶舞咬唇失笑,叹了一息,“那乔万只怕少夫人与忍冬姐姐都不曾见过,奴有幸见过一次,说来就是个五短三粗的身形,约莫三十来岁,要说英俊,那是半分没有,只能说是个普通汉子。” “看来盼喜在金拂云跟前实在难熬,没有办法了。” 宋观舟自是知道盼喜盼兰,从前也是存有伺候裴岸,意图被收房,生个一男半女的,后头投奔金拂云后,为了彰显金拂云的能耐,收服二人,还配了两个能干的管事。 不过时日已久,宋观舟看过的原着里头,也不可能记得两个丫鬟配的管事姓甚名谁。 但依着金拂云对盼兰盼喜的看重,定不是随意许做护卫的二房。 蝶舞又道,“听得说老家有个原配,伺候着他老娘。盼喜被丫鬟们排挤,也不得金拂云看重,兼之……” 她声音微顿,“只怕是给金拂云做了不少坏事儿,生怕被她主子杀人灭口。” 对,这才是事实。 忍冬与宋观舟四目相对,顿时了然。 宋观舟吃了口热茶,“造化弄人,一步错步步错,她们二人只以为投奔了金拂云,今后定然能平步青云,奈何如今一个命丧黄泉,一个做了寡妇。” 忍冬摇头,低声说道,“少夫人怕是不知,这些个妾侍奴婢的,又不曾生养,恐怕前头大婆也容不得她。” 蝶舞点点头,“定然容不得,何况二人成亲也没个几日,如今外头谣言飞天,但盼喜终归是个丫鬟,不曾听到只字片语。” 说到传闻,宋观舟略有惊愕,“私奔自是假的,但名声臭了,又是何故?” 于是蝶舞把近些时日,京城上下传闻,全部说来给宋观舟听。 忍冬在旁侧,偶尔补充一二,一会子的功夫,宋观舟全然听明白。 “如今还在传扬?金家压不住?” 流言蜚语,口口相传,是能杀死人的。 蝶舞听来,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少夫人,悠悠众口,哪里堵得住,圣上宫中秘事儿,民间还传得像模像样,更何况她这么一个没品没及的姑娘!” “是啊,少夫人,百姓里头,若说别的事儿害怕朝廷问责,可这金家大姑娘私奔之事儿,还被雍郡王抓回来,不过就是女子闺誉,多说几嘴,谁又能来撕烂嘴的么。” 宋观舟哑然失笑,“这般的好事儿,你们怎地不早早来禀?” 忍冬与蝶舞齐齐喊冤。 “少夫人,奴在您跟前提过两次,可您高热反复,折磨再三,压根儿不曾提过,奴想着是您不喜这些,也就——” 主子生死攸关,哪里还有闲心听这些…… “那——”宋观舟迟疑片刻,“名声坏了,那她是否还能嫁给雍郡王?” 这? 忍冬迟疑片刻,“听得是雍郡王救了她送回郡主别院,只怕能明辨是非,只是金拂云偷跑出去,定然不是私会男人。” 蝶舞一想到这里,立时起身,“少夫人,咱也不知,不如奴去请四公子来,同少夫人您说个明白。” “是啊,四公子差使临山去做的——” 宋观舟抬眸,“你家四公子只怕也没想到坏了金拂云的名声。”好歹从前也是挚友,不管有无男女之情,欲要毁了女子闺誉,裴岸也不愿这般对金拂云下手。 何况,金拂云本就要拒绝雍郡王的亲事,真是坏了名声,拦了这桩亲事,才是本末倒置。 蝶舞看到少夫人缓和下来,赶紧小跑出去。 叩开书房之门,蝶舞走到书案跟前正在习字的裴岸行礼说道,“四公子,少夫人请您过去。” 裴岸眉头微蹙,手中羊毫也不曾停下。 息功夫,方才说道,“少夫人若是身子不适,你们只管去请大夫,找我也于事无补。” 这—— 赌气了! 蝶舞聪慧,立时软了声音,“自四公子撇下少夫人不管,少夫人也就没心思用饭,这会子独坐内屋抑郁寡欢,奴与忍冬姐姐陪着好一会儿,也不见少夫人舒颜展眉……” “……尔等小心伺候就是。” 蝶舞:…… 完蛋! 屋里头少夫人到底是怎地惹了四公子,她到韶华苑时日短,可从不曾见到四公子这般生气。 她立在书案跟前,执拗候着。 “四公子,您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少夫人置气,她身子不好,您且担待一二。” “——出去。” 换来裴岸冷冷二字,蝶舞赶紧行礼告退。 哎哟喂! 大事不妙! 第653章 蝶舞磨磨蹭蹭出来,壮姑刚收拾好小厨房,瞧着动静,拉了她到僻静地儿,连声问道,“舞儿,你可是去请四公子?” “是啊,可四公子与少夫人置气,全然不理。” “嗐!”壮姑瞧着左右无人,低声说道,“四公子刚进书房,砸了个砚台,还是我去收拾出来的。” 啊? 四公子这般火大? 蝶舞摸了摸额头,“怪不得刚才我入内去请,四公子听到少夫人请他,巍然不动,直接撵了我出来。” 壮姑跺脚,“你说说,这到底是闹的个什么事儿,少夫人生病时,世间最要紧少夫人的就是四公子。这会子人大好了,两人还偏生置气。” 蝶舞幽幽叹道,“就是四公子太紧要少夫人,今儿看着少夫人不管不顾,忙碌盘账半日,才生了气的。” “祖宗些,可别怄气了,不然少夫人那身子骨哪里耐得住,你快去同忍冬劝着少夫人些,同四公子尽快化解心中隔阂。” 蝶舞满眼失落,“只怕有点儿难,我这会子都不敢去少夫人跟前回话。” “你捡着好听的说来就是。” 蝶舞磨磨蹭蹭回到内屋,忍冬眼神扫过来,她趁着宋观舟不注意时,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示意四公子生气,不愿回来。 忍冬一看这般,唯有头大,她脑子飞速转来,看向蝶舞,“听得说四公子这两日公务极为繁重,这会子不回来歇着,明日里哪还有精神去上值,蝶舞,你赶紧再去请——” 哟,原来是不来! 宋观舟抬眸,蕴含薄怒看向二人,“他又不是桓哥儿,就是累了,自知道回来。” 刚说去请,她意图阻拦,可蝶舞腿脚极快,眨眼间就跑到屋外去了。 正在宋观舟不知如何面对裴岸时,又听得小丫鬟独自回来,还说什么公务繁重…… 宋观舟翻出话本子,瞧了半本,洗漱一番,径直上了床榻,忍冬跟上来伺候,“少夫人,不如奴扶着您过去叫一声四公子,他这些时日连连轴熬夜——” “你自去请,我累了。” 本就是身子还虚,又干了半日活,脑子都要转疯了时,忽然发现自己这颗石头心,竟然为了他裴岸动了两下! 这才他娘的要命! 动心,就等于死啊—— 宋观舟捂着胸口,滚入床侧,恹恹说道,“我浑身乏力,白日里也不曾睡过,莫要扰我。” 亲祖宗耶! 您就稍微低一次身段如何? 可宋观舟已钻入衾被之中,唯露出一头乌发,如若忍冬在现代活过,就知此刻宋观舟是沙漠里逃避的骆驼。 “少夫人……,四公子也是惦记着您,趁着这会儿身子还没睡热,奴扶着您去探望一番……” 说个软话的,也就把这页翻过去了。 年轻恩爱夫妻,少夫人这倔强的脾气若能低个一二,四公子定然不会再多计较。 宋观舟充耳不闻。 忍冬欲要再劝,蝶舞轻轻拉了她衣袖,二人留了一盏烛火,轻手轻脚出了内屋。 退出正房,忍冬不解。 “舞儿,你容我再劝个一两句的,兴许少夫人就起来了。” 蝶舞摇头,指了旁侧亮着灯火的书房,“四公子那头可生着气呢,先头我进去时,四公子从不曾这般严厉,让我出去——” 哎哟! 这夫妻二人,真是——! 果然,一直到漫天繁星璀璨天际时,裴岸才从书房熄了烛火出来,忍冬与蝶舞见到,欲要来伺候,却被裴岸打发了。 他自行用冷水洗了把脸,站在正房外屋之中,静立片刻。 忍冬与蝶舞在门外偷偷关注,约莫也有好一会儿,裴岸叹口气,抬脚往内屋而去。 “四公子心胸宽阔,实乃少夫人之幸。” 蝶舞由衷说道,忍冬捂眼,“都是祖宗!” 待裴岸在宋观舟身边躺下时,宋观舟实则没有入睡,她听到动静,就从昏昏欲睡之中睁开了眼。 听到身旁男人绵软均匀的呼吸,闻到男人身上与她一样的荑子清香味儿,明明同床共枕,当是这世间最为亲密的二人,偏这会子生了嫌隙。 宋观舟想,裴四,只要你搂我一下,我就既往不咎。 裴岸:……好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直到次日,天还黑着,却是往常裴岸起身之时,两人依是一个面对内墙,一个朝着外头,中间膈着半尺宽有余—— 宋观舟一夜睡睡醒醒,可身边之人都不曾靠过来。 她心中略有委屈,裴四啊裴四,明明是你一直不曾给够我安全感,而今却是说我不心疼你,算来,你才是不心疼我的! 裴岸没有读心术。 但心头越发失望,想到从涧水房把娘子抱了出来,这女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如今想来,所谓的变了,也就是不再讨好自己,心里不再有自己。 昨儿这般,若是寻常夫妻,丈夫如此担心牵挂自己,软话说上句的,这夫妻还能反目不成? 偏自家这个娘子,心中绝情绝爱。 溪回与苍哥儿,都比自己在她心中紧要,溪回搜罗好吃的好玩的,只管往这韶华苑送。 萧苍更是过分,好似京城里,他就饿着宋观舟那般,吃的穿的,用的瞧的,好似不要钱那般,从江州大车大车的运送过来。 如此想来,裴岸起身,回眸都不曾的,使了丫鬟伺候妥当,身着官服,转身就上值而去。 期间,裴岸还在用早饭时,忍冬偷摸入内,轻声细语喊醒了装睡的宋观舟。 “少夫人,您且起来,陪着四公子用些粥菜。” 宋观舟轻哼,“这般早,我没胃口。” “四公子一人用饭,您且起来送送。”忍冬差点要动手掀被子了,奈何是主子,她耐心哄着宋观舟,哪里料到宋观舟翻身面对她,呢喃说道,“今儿晚上,再给我备床秋被,晚间略有些凉。” 夫妻各朝一边,从前都是靠在一处儿睡,不觉得盖一床被子有何不好。 这么乍然冷战,中间有个进风口,一夜里她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忍冬:好人家!怎地还要另盖个被子…… 第654章 裴岸出门之时,好似是故意一般,同忍冬蝶舞吩咐道,“你们少夫人爱做事儿,就由着她做,谁也别给你们少夫人添堵。” 哈—— 忍冬陪着笑,“四公子您放心就是,奴等定然守好少夫人,她昨儿辛苦半日,伤精费神,于调养不利,今儿断然不会容少夫人这般肆意。” 呵! 裴岸侧首,眼神微低,“我何曾说了不让她去做事儿,由着她就是。身子是她的,随她心愿。” 说罢,抬脚就走。 忍冬给阿鲁塞了两个饼子,“你一路好生开解四公子,这怕是生了少夫人的气儿。” 这一怄气,就是两三天。 宋观舟也不敢造次,再不敢往书房里坐去,忍冬同许淩俏兄妹说了大致,许凌白干脆以出门访友为由,拒了近日盘账之事。 许淩俏气极反笑,欲要说道表妹几句,可看着她瘦弱小脸儿,又说不出口。 “我的好妹妹,四公子这般的夫婿,从古至今,打着灯笼也难寻,你这般的使脾气,可是要不得。” 瞧着夫妻相对一处儿,少言寡语,许淩俏也急了起来。 劝说宋观舟三两句,宋观舟反过来安抚她,“不碍事儿,姐姐不必担忧。” “如何不担忧,你莫要让四郎寒了心。夫妻之间,你说句话,他应一句,难不成还有隔夜仇不成?” 许淩俏一个未嫁之女,操碎了心。 宋观舟瞧着文令欢差人送来的新话本子,朝着许淩俏挥了挥书册,“姐姐看不?这次的还不错,渣男贱女不得好死的套路。” 谁说古代没有劲爆话本子的? 文令欢真是妙人一个,她搜罗来的话本子,比秦二送来的好上数倍。 尤其是一些个地下书庄偷摸私印的“禁书”,更是让人身心愉悦。 许淩俏看去,面色攸地闹了个大红脸,“四姑娘给你送来的?”话音刚落,忍冬苦笑连连,“我的表姑娘,除了文四姑娘敢送这些来,旁人哪里敢?” “观舟,少看这些……” 她不是没瞧见过,其中露骨描写,让许淩俏好几日缓不过来,尤其是那本《将军书生双重记》,许淩俏翻了页,差点丢出去了。 “观舟,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宋观舟瞧着许淩俏面红耳赤,捂眼害羞的模样,捶桌大笑,“如何就使不得了,姐姐从不曾听闻过?” 许淩俏微微摇头,继而又点头。 “从前,那肮脏地儿听过一二。”青梅园中,辱骂责打她的龟公婆子些,是懂得戳心窝子,一边哄着她听话,一边又鞭笞着她。 其中话术,自是提及不如她的小倌。 “姑娘耶,今儿也就仗着你身段脸面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如若是旁侧那些个小郎君的,七八岁就雌伏男人身下,那等子苦楚,难不成你也要去尝尝?” 如今只有宋观舟与忍冬在时,许淩俏慢慢放宽心,时有提及,宋观舟挽过她玉手来,轻抚一二。 “好姐姐,这不过是些打发时辰的话本子,从古至今,达官显贵也好,贫苦百姓也罢,搞这些个短袖的不在少数。瞧这话本子,也就是图个乐呵,莫要多想。” 表姐妹二人说得欢喜,宋观舟想起裴岸私下与她说来雍郡王之事儿,处于对仇人的怨恨,她招来忍冬,“差人时时出去打探一二,瞧着雍郡王与金大姑娘这亲事进展。” 忍冬点头应了个是。 继而又道,“不过依奴愚见,这桩亲事必然要成,如今金家旁支都躲着金大姑娘,此事一出,金家宗族那边还闹了事儿,幸得雍郡王做主,好似才算了了。” 宋观舟听来,叹息不已。 男人,为了利益,还真是能忍。 晚间,原本是裴岸?值归家之时,阿鲁却一人小跑进来,瞧着忍冬拦住就说,“四公子今儿晚上就不回来了,要宿在秦府。” 咦!? “秦府里头有事儿?” 阿鲁摇头,“秦二公子好似说是故人相邀,攒了个小院,四公子?值就往那边去了。” 他不曾说的是,四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吩咐他回来报信。 倒是他听了春哥几嘴的话儿,才瞅了个空打马回来,“冬姐你同少夫人说一句,我这会子还得去秦府。” 忍冬听得这话,暗道一声不好。 欲要多问两句,阿鲁忙着回秦府去,早跑了个没影踪,今儿蝶衣上值,跟着过来,低声问道,“冬姐,阿鲁急匆匆的来,怎地不见四公子?” 厨上饭菜都提来了,就等摆饭。 忍冬低叹,“四公子今儿不回来。” 嗯? 蝶衣满眼愕然,“不回来?往哪里去?” “秦二公子做了个小宴……”可明眼人都能看到,四公子不回来,心头是生了闷气。 这都两三日过去,夫妻二人不曾说过一句话。 蝶衣龇牙咧嘴,“哎哟,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从前听得说二公子也时时邀四公子留宿,听得春哥说,四公子都婉拒,今儿这是——” “都是劝不动的。” 忍冬往内屋而去,这会子内屋只有庆芳荷花陪着少夫人,两个小丫鬟捏着个绣绷,正在绣花,宋观舟看着花花书册,思绪却飘到九霄云外。 果然,绝情绝爱万事不愁。 从前宋观舟忧虑自己小命不保,将来腰斩之后,又是孤魂野鬼,如若再去别的书里从头再来,她只怕立时就吊死。 如今,宋观舟心头开始颤抖。 对裴四动了心? 真正的男女之情,不仅仅是从前那种床上夫妻的脱衣恩爱,而是从灵魂到骨髓的动了心? 要命! 宋观舟拼命要制止自己犯傻,她翻来覆去,想着裴岸对自己的隐瞒,对金拂云的 袒护,以及黄家寿宴上头,她差点被金拂云毒死的后怕。 一桩桩一件件。 连着小佛院里囚禁的婆母,那恶毒的老萧氏,都被宋观舟拿出来仿佛刺激自己,别犯傻! 真别犯傻! 不动心,将来裴岸见死不救,亦或是大义灭亲时,自己心头只会觉得左右不了原书剧情,权当是命运如此,天道不公。 可一旦动了心,还丢了性命,宋观舟想到这里,活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被心爱之人亲自送上死路? 不不不不! 不要! 第655章 忍冬进来,也不看宋观舟玉面娇容,低声说了裴岸今儿歇在秦府,原以为宋观舟会满脸失落,奈何少夫人却长舒一口气。 “也好,今儿就暂时不必加被子了。” ——少夫人,您真是心大。 蝶衣来问摆饭的事儿,宋观舟起身,不用面对裴岸,她心头暂时宽松下来,晚饭也吃得不少。 最后漱口时,外头说齐悦娘与古妙凤来探,宋观舟吩咐忍冬迎了进来,“二位嫂子可吃了饭?” 齐悦娘点点头,“我与你桦大嫂子一处儿吃的,二婶惦记你的身子,可这两日着了凉,不能亲自来瞧你,并托了你桦大嫂子来。” “多谢嫂子,真是让二婶与嫂子们担心了,我如今大好。” 三人入了内屋,炕床之上分坐两旁,丫鬟们又取来交椅,待丫鬟上了热茶,古妙凤才点头颔首,“这么瞧着,四弟妹气色倒是不错,前些时日,可真是吓着人了。” 齐悦娘接了话茬,“观舟今年不顺,来日还是要去拜拜神佛。” 宋观舟莞尔一笑,“二位嫂子放心就是,真是无大碍了,只是累得长辈与嫂子们担忧。但说来,哪一次都还算否极泰来,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但总归是略有诡异。 问了一番身子状况,齐悦娘提了一嘴,“观舟,四弟可曾与你提过,过两日天气好转,我们往你的温溪山庄去闲散两日。” 裴岸还不曾与宋观舟提及,两人就搞起冷战。 但齐悦娘这般说来,宋观舟马上点头,“嫂子们只管去,我如今身子还羸弱着,就不同嫂子们一路了。” 齐悦娘笑道,“就算你要去,我同老四也不让你去,再折腾一番,身子还要不要了?” 三人说笑一番,古妙凤才说道,“安王爷丧葬之后,开春之后,我们屋子里几个姑娘都要相继出阁,四弟妹定要养好身子,到时好生热闹一番。” 宋观舟好奇问道,“漱玉妹妹的亲事,定好日子了?” 古妙凤微叹一声,“二月十六。” “二月草长莺飞,倒也是好日子,二婶跟前就漱玉一个亲生的姑娘,嫁往别处二婶也不放心,往梅舅舅家去,倒是绝佳的地儿。” 齐悦娘由衷说道。 宋观舟眨巴着眼,“瞧着梅舅舅家的三郎,倒也是清俊郎君,听得说也在读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漱玉妹妹也算是有福气之人。” 古妙凤听得,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上次那宵小闹事儿,虽说如今无碍,但漱玉妹妹性子清高,心中一直过不去,但愿时日长来,能想明白,否则——” 否则嫁过去,夫妻怕是也要生了嫌隙。 宋观舟提着茶壶,给古妙凤亲自添了热茶,“桦大嫂子莫要为不曾发生的事儿担忧,漱玉妹妹刚去梅舅舅家,也是要适应,小夫妻磨合一年半载的,必然恩爱。” 听到这处,齐悦娘掩口笑道。 “哎!说来还是观舟通透,我一个嫂子,操这些个闲心作甚,这两日说是要给漱玉选两个贴身的丫鬟,到时一并嫁过去。我想着被看伺候漱玉妹妹好些年,并同母亲说来,配个能干的管事儿,一起做了陪房过去,哪知……,还惹了祸事。” 嗯? 齐悦娘与宋观舟满眼不解,“这事儿桦大嫂子说得对,知根知底的,过去帮衬着漱玉妹妹管铺子庄子的,也好过无人可用。” 难不成过去就让梅家的人接了手去? 古妙凤连连摇头,“我也是这个心思,想着舅舅再亲,也是婆家人,往后定然是要依仗自个儿信得过的。奈何……,惹了漱玉妹妹不喜,反倒是让我这个做嫂子的没了脸。” 齐悦娘好奇追问,“漱玉妹妹是不喜被看?” 古妙凤连连摇头,“被看姿色平平,若要硬说来,也就是一张脸儿长得白嫩,可听得漱玉妹妹说来,来日是要留在房中伺候的。” 呃—— 宋观舟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做了媳妇子的,也能在房中伺候啊。” 她不计较这些,壮姑、孟嫂、忍冬几个,谁不是曾经嫁过人的,怎地? 这就用不成了? 齐悦娘喊了声亲娘,软帕捂嘴儿,笑了起来,“我的四弟妹哟,房中之人,不是你跟前的忍冬……” “那是——” 古妙凤瞧着宋观舟满脸不解,又是好笑又是羡慕,“四弟妹啊,嫂子都忍不住艳羡你与四弟的夫妻情意,说来咱这些个人家,哪个郎君房中没个被看添香的丫鬟,嗐!” 也就是公府韶华苑是特例。 嚯!通房丫鬟啊? 宋观舟闹了个红脸,咽了口口水方才小声说道,“漱玉妹妹,这般盘算,心头不难过吗?” 难过? 二位过来人齐齐看了过来,古妙凤软了声音,“四弟妹真是好福气,也不曾想过这些事儿,不瞒你与嫂子说来,母亲给漱玉妹妹选的两个丫鬟,也是这番打算。” 齐悦娘叹道,“谁让自古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然那个女子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由着丈夫外头寻来,还不如自己跟前的丫鬟,知根知底不说,就是生育啥的,也能把控着些。 譬如萧引秀,由着个外头讨进来的巧儿,生了个姑娘。 往后,以高氏得宠来看,迟早也是要诞下孩儿,到时候世子这一房,只怕又是第二个二房。 “母亲选的两个丫鬟,漱玉妹妹嫌弃长得美艳了些。漱玉妹妹推了被看出来,可我瞧着三表弟是看不上被看的——” 宋观舟更为好奇,“梅家表弟竟还敢挑剔?” 古妙凤摆手,“私下我听得你桦大哥说来的,实则也不清楚,偏这事儿,被看跪在漱玉跟前,求了一夜,不愿做个通房丫鬟。” “被看,好似是府里的家生子?” 齐悦娘顺口说道,古妙凤叹了口气,“是啊,她娘老子在太太跟前也是得个脸的,这事儿一闹,漱玉妹妹没了个脸,偏还传到梅家三表弟耳里,也是个虎的,竟跪在太太跟前,说往后定然对漱玉一人好。” 裴漱玉听来,冷笑不已。 “合着我是那个坏人?他要学韶华苑的四堂哥,我可不是四堂嫂!” 第656章 这般的事儿,本是心知肚明,娘家做娘家的安排,婆家做婆家的默认就是。 可被看一跪,就闹到明面之上。 古妙凤直摇头,“母亲是从长远打算,可淑玉妹妹甚是倔强,被看寻死觅活的,梅家三表弟又跪到跟前说不要……” “这般一闹,被看这事儿也就罢了。” 齐悦娘叹了口气,“真是跟着陪嫁过去,往后屋里头瞧着被看这丫鬟,小两口也要闹一番的。” 宋观舟也算是开了眼。 忍冬提着食盒入门来,给三位主子布了点心果子,古妙凤用银签子挑着吃了半口,“千味斋的酥软棉奶糕,可是不好卖呢。” “阿鲁一早就在千味斋排队,听得说今儿人格外的多,这些个酥果子点心的,差点没买到。听得说后面几位,都缺了货。” 齐悦娘也跟着吃了一口,微微颔首。 “若说得女子之中,四弟妹,你可是京城上下人人艳羡的少奶奶呢。” 宋观舟蹙眉,“艳羡何事,二位嫂子知道我的,我不过是往好的地儿想去。” 古妙凤连连点头。 “女子在世,可不就是朝着前头,想着好的过吗?如若天天放着自己怄气,谁家没个怄不完的气。” 家长里短,实在不是宋观舟的强项。 好不容易搭待了二位嫂子,送走之后,宋观舟玉手执扇,瞧着忍冬叹了口气,“……当初如若二哥不乱来,冬儿姐姐如今怕也是儿女双全了。” 忍冬听来,笑着摇了摇头。 “少夫人,走到今儿,往回一看啊都是命。兴许保了颜面,失了性命呢,谁又知道另选之路定然就平安无事?” 这话说得有道理。 “冬儿姐姐倒是想得明白。” 忍冬与她略微整理了裙裾,仰头眯着眼儿瞧了一眼西下的日头,“少夫人,天气不错,不如这会子闲躺一会儿。” 宋观舟微微颔首。 待丫鬟们布置好躺椅,高几,端来热茶点心的,宋观舟招呼忍冬也坐下,主仆二人闲聊起来。 “……总也不能把你们囚在我跟前,若有合适的,与我言语一声,我自是允了。” 嗯? 忍冬本在给她剥葵花籽,听得这话,蓦地抬头,“……少夫人怎地想到这事儿上头?” “听得两位嫂子提及裴漱玉的亲事,忽地想到这一屋子的,你与壮姑孟嫂年岁还好,若是有人说媒说亲的,你们也莫要害羞,一股脑儿推了去,我这里是开明的,也盼着你们有个丈夫。” 倒也不是说夫妻恩爱,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 能成亲再嫁,有个小家,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女性来讲,人生也有了盼头。 忍冬听得捂嘴笑道,“我的少夫人,您还操心这些个事儿。奴等签的都是死契,主子怎地盘算都成。” “这哪里成!” 宋观舟当下否定,“这是夫妻过日子,当然要瞧得过去,人品责任都不能缺了。” 忍冬看少夫人说得认真,这才知少夫人不是耍笑说来。 她正襟危坐,眼神温柔,看向躺椅上摇着茧扇的少夫人,由衷说道,“孟嫂与壮姑的心思,奴暂且不知,可奴这里……,不瞒少夫人您说来,再无寻个男人依仗的道理。” “为何?” 宋观舟睁开眼眸,看向忍冬,不过二十多岁,放在哪个朝代,这都是大好的年华。 忍冬垂下眼眸,不自觉反手摸了摸脸颊上的疤痕。 “少夫人,奴如今只想好生伺候好您。” “这有何冲突?” 宋观舟坐直身子,拉过忍冬的手儿,“你成家了也能在我跟前做事儿,我这里自来不大有规矩,你是知道的。” 忍冬连连点头。 “奴不是怕您与四公子嫌弃奴,只是,奴如今容颜俱毁,若真是要寻个贴心的男人,奴知定然不易。何况,男人这些的,奴也是怕了。前头那个短命的,在外头啥也不是,偏生喜欢回到屋里折磨奴……,能依仗谁,奴还不如依仗您呢。” 宋观舟缓缓躺下,她瞧着忍冬侧颜,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我也不催着你寻,就如我那表姐一样,寻得到更好,寻不到的,表兄与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只是——” 宋观舟茧扇微摇,她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就怕有一日,我护不住尔等。” 这话说的,忍冬连忙抬头看来,瞧着夫人玉面娇容,洋溢在日头下头,瞧着平和温暖,可这话听得让人心悸。 “少夫人莫要多想,那金拂云,奴瞧着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她如今名声俱毁,听得说金家大公子已死死囚住她,定然难再翻出浪花。” 宋观舟摆手,“也不只是她的缘由,人生嘛,总不会是平坦的,未来还有诸多困难和意外,你们有个小家,来日相互扶持,哪怕是不在我跟前,也不至于没个生路。” 忍冬连连摇头。 “少夫人不该这么想,您是大富大贵之人,又与四公子琴瑟和鸣,来日必然是恩爱到老。” “我们恩爱到老,你们也儿孙满堂,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她忽地起了兴致,招呼荷花喊来孟嫂壮姑,连着蝶衣蝶舞来到跟前。 喊着她们都坐下,主仆几人在冬日之中,闻着东桂清香,听着少夫人说话。 只第一句,就给丫鬟嫂子们干晕了。 蝶舞结结巴巴问道,“少夫人,这好端端的,您怎地想到这事儿?” 忍冬捂嘴儿笑道,“也是少夫人心疼我等,方才关切问来。” 蝶舞连连摇头,“少夫人,奴不曾有这等子心思。” 宋观舟更是不解,“为何?荷花岁数小些,莲花放在姐姐那边,暂且就不由着我操心。但你与蝶衣年岁正好,若有个喜欢的,同少夫人我说来,我自然替你们做主。” 蝶衣满脸羞赧,“奴到您跟前伺候不久,哪里就想着这些个婚嫁之事。” “可以想想,如若看上你们的师兄,只管同我说来,你们舍不得我,我就去找秦二讨了你们师兄过来,全部入赘到我跟前,如何?” 嗷! 蝶舞蝶衣连连摆手,面红耳赤之态,惹人哄笑。 “少夫人万万不可!” 第657章 蝶舞蝶衣颇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宋观舟作罢。 “也不是说今儿就撵着你们寻个郎君成亲,只是提前同你们说一声,若有合心意的,莫要耽误了。” 说完两个丫鬟,宋观舟摇着茧扇,看着孟嫂与壮姑。 “少夫人,我二人您就莫要担心了。都这个岁数,哪里还想着再嫁呢——” 何况,重蹈覆辙后,只怕还不如如今。 两人都是苦命之人,被前头男人卖了害了,坑了大半辈子,提起来都是一把血泪。 “府上若有投缘的,别拘着性子,同我说来——,若不好意思同我说,与忍冬说也成。” “少夫人,您就莫要操心了。” 壮姑憨厚一笑,“说来,在少夫人您跟前伺候,比嫁人舒坦多了。奴这般愚笨之人,在韶华苑里头,也从不见姐姐妹妹的嫌弃,反而一团和气。再说您与四公子,聪慧睿智,明辨是非,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奴是在这里做客来着。” 这话一出,一群女子纷纷附和点头。 荷花煞有其事,指着世子门楼的方向,低声说道,“少夫人,您是不知,这府上上上下下的仆从丫鬟里头,最是羡慕咱韶华苑。内外团结不说,当就是伺候您与四公子,好些个丫鬟都想着挤进韶华苑来。” 宋观舟哑然失笑,继而摆手。 “那是你们知足常乐。” 换做有目的的丫鬟,想着进来做裴岸姨娘小妾的,亦或是那些个心思不纯,琢磨着算计主子的,怎地可能一团和气? 荷花咧着嘴儿笑道,“是四公子与少夫人好,从不曾折辱奴等下贱之人。” 她说话直白,引得众人发笑。 忍冬戳着她脑门,“这般的主子,难能可贵,平日你这嘴儿小心着些,莫要在外头惹了祸。” 荷花起身屈膝给忍冬行了个礼,“妹妹谨遵冬姐姐的教诲。” 忍冬再是没忍住,把她拉起来,还给肩头一记轻捶,“混账丫头,这般说来,倒是我多嘴了。” 荷花连连摇头,“当然不是多嘴。” 转头并同宋观舟禀道,“少夫人,得亏冬姐姐时时提点,不然奴几个年岁小的,听得外头丫鬟婆子奉承几句,觉得得意,有些时候难免会失了分寸。” “冬儿姐姐聪慧,莫说你们要听她的,就是我,里里外外的大事儿小事儿,全依仗着她。” 宋观舟真诚说道,忍冬赶紧起身,给少夫人斟茶倒水。 “我的个少夫人,莫要这般抬举奴,哪里就这么的厉害,还不都是些个小事儿。” 只是—— 她稍微一顿,方才说道,“世子夫人跟前的丫鬟婆子不好过,一个个的都起了离去的心思,偏世子夫人不放。时不时还以为是韶华苑使了坏,所以,奴也没个好的双全之策,只能多说几句姐姐妹妹,小心为上。” “这是使得的。而今韶华苑也就我和四郎二人,多些的粗活重活,也是你们几个人分担而为,莫说不辛苦,但都是知根知底的,故而大嫂问我好些次, 说是再给我添两个丫鬟,我都拒了。” 哪怕秦二送来了蝶舞蝶衣,在公府里头,除了未出嫁的裴秋雨外,也就是韶华苑的丫鬟婆子最少。 从前萧引秀管家,对韶华苑多是漠视。 而今齐悦娘掌家,自是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别家的院落里,一二三等的丫鬟,数来数去也是十好几,再加上媳妇婆子的,十人也是有的。偏你这里,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要不得的。” “嫂子别担忧我这里,你知道我素来不讲些规矩礼法,而今这么几个人,还得了忍冬帮衬,否则我哪里会管,这韶华苑只怕乱糟糟一片。” 宋观舟婉拒齐悦娘,这会子也同大伙儿说点心里话。 “大伙儿辛苦些,莫要去同外人攀比炫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只是婚姻大事儿,一个个的也莫要藏匿在心头,遇到有人牵线搭桥的,还是思量考虑一番,莫要开口就拒了。” 约莫半个时辰,宋观舟都差点亲自拉郎配了。 吓得几个丫鬟,哄着她赶紧入内歇着,忍冬还偷拿两本裴岸收走的话本子,还给了宋观舟。 有了书,宋观舟方才饶了她们。 好好好! 不怕主子横眉冷对,就怕主子突如其来的关切。 壮姑与孟嫂瞧着忍冬,忍冬笑道,“在你们来之前,少夫人已催了好些时候。” 蝶舞掩着嘴儿笑,“今儿怕是少夫人太闲了。” 忍冬瞧了眼即将全黑的天色,“四公子今儿不回来,晚间我给少夫人守夜,你们都去歇着。” 忙了里外事务,忍冬往内屋而去。 宋观舟歪靠在炕床上,借着烛火,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听得忍冬进来,她抬头看去,“怎地还不去歇着?我跟前也没什么事儿了。” “少夫人,今儿四公子不回来,奴来给您守夜。” 守夜—— 宋观舟摆手,“我不惧这些,更喜一人睡。一会子看完这本书,自行熄了烛火上床,好不容易四郎不回来,你们也松快一日,去。” 忍冬瞧着宋观舟这般,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宋观舟见她还呆呆立在跟前,方才阖上书册,“忍冬,要与我说何事来着?” 忍冬低叹一声,“少夫人,奴说这些有些逾矩,可瞧着您同四公子这般冷冷淡淡的,奴等看着也心急。” “这——” 宋观舟淡淡一笑,“我与四郎……,无事。” 忍冬摇头,“哪里无事?奴是有眼之人,少夫人, 也不是奴站四公子那边,瞧着您病了那几日,四公子恨不得以命换命的待您,而今闹了别扭,您这般聪慧大度的人,就同四公子说句软话,咱也不吃亏啊。” 软话? 宋观舟内心哀嚎,我不要爱上将来把我送去火坑的男人! 虽然—— 裴岸待她还算不错,除却几次隐瞒,几次对仇人金拂云的维护,几次含糊不清的和稀泥,他确实是两世以来,宋观舟遇到最为靠谱的男人了。 但那又如何? 第658章 秦庆东在自己的院子里,拾掇了个小宴,除了常见的几个面孔譬如黄家三郎、刘家大郎,李家二位郎君之外,还有旁人。 春哥里里外外张罗,还去老夫人房里抓了两个大丫鬟帮衬。 裴岸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免不得问一番宋观舟的身子,听得说大好时,秦老夫人方才颔首放心,“这孩子今岁都不怎地太平,我已嘱托慧觉大师,给她点了长生灯,昨前日里,我也差人去隆恩寺里头,给宋大人夫妻烧了些值钱,统共就留着这么一条血脉,可得好生保佑。” 裴岸起身,以长揖大礼谢了老夫人。 “不瞒姨妈说来,我家里头那些个事儿乱来乱去的,也没个长辈教导,今儿真是多谢姨妈,幸得由您老人家,不然观舟只怕更为凶险。” 秦老夫人挽过他的手来,摸着有些冰凉。 “放心就是,人生在世,谁也不是一帆风顺,这往后路还长着,谁又能说如今多遇些事儿不是好的。祸兮福兮,哪个说得明白,问心无愧就好。” 裴岸点头应了好。 “姨妈,慧觉大师那日里与我也这么说来,还提了一嘴,我与观舟……,并不算好姻缘,本不该凑在一起,故而才有这些波折。” “嗐!” 秦老夫人轻拍裴岸手背,“这些的话,是不在凡尘俗世的高人说来的,真正困顿在红尘之中的碌碌庸人,哪有这些个先知的能耐?在姨妈看来,你与观舟相互扶持,夫唱妇随,将来定是一段佳话。” 裴岸低头,心中的委屈差点就涌了出来。 但还是马上敛下,好生应了老夫人的话,“您放心就是,我夫妻二人今岁多次与生死擦身而过,往后必然更加珍惜彼此。” “这就对了。” 秦老夫人瞧着裴岸,越看越喜,最后忍不住低声说道,“观舟是个福星,你小两口定然能和和美美。” 说罢,才放了裴岸去吃酒。 裴岸对秦府也很熟悉,但老太太不放心,还是差了丫鬟引路,丫鬟瞧着眉清目秀相貌堂堂的裴四公子,一个个都红了脸。 送到秦庆东的小院里时,方才屈膝告退。 阿鲁这会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刚好到院墙处,瞧着裴岸欲要撩袍迈步入内,他扯着嗓子喊道,“四公子,且等一等小的。” 裴岸立住脚步,循声看来,“阿鲁,你往哪里去了?” 阿鲁小跑到跟前,咽了口口水,方才低声说道,“您今儿歇在秦府,小的寻思着还是回去同少夫人报个信,免得候着您吃晚饭,饿坏了身子。” 裴岸个儿高,这会子又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瞧着阿鲁,山眉海目之中,略有不悦。 阿鲁嗫喏道,“四公子,少夫人还病着呢……” 这夫妻怄气,真是让下头人颇为焦心。若像世子夫妻二人,你争我吵的,下人也有个机会劝解两句。 偏这两口子,不言不语。 一张床榻上躺着,一张桌上吃饭,瞧着不曾生气,可只字片语的没有! 瞧得旁人心痒痒,恨不得替他二人开口,说开了所有的事儿。 裴岸轻哼一声,“你家少夫人身子好,等不到我回去,自会去吃,要你去多嘴。” 阿鲁脖子一缩,身子微微后仰。 “四公子,您今儿晚上都不回去,明日还要同二公子他们去游湖,两日里见不着少夫人,总也该回去……” 不用抬头,都知道脑壳顶上那凌厉的眼神。 他慢慢的没了声音,再抬头,就看到自家四公子已入了院门,他刚要进门,春哥就在小径之上扯着嗓子的喊,“阿鲁哥,快些来搭把手!” 他身旁立着个半人高的白底青花酒坛子。 阿鲁小跑过去,一脸错愕,“这么一壶大酒?几个郎君来喝啊!?” 可是不少! 春哥眉飞色舞道,“不是酒,不过……,我们家表公子来了。” “表公子?你们家表公子多了去了,哪个表公子啊?”阿鲁俯身,把住酒坛耳子,跟春哥一起使劲,提了起来。 “哼!一会子你就知道了。” 二人抬着走到院落侧首沁云阁中,这会子丫鬟还在进进出出布置酒菜,阿鲁瞧了一眼,“放在二楼?” 春哥点头。 “二楼雅致些,郎君们五六位,也能坐得开。” 两人小心翼翼搬着酒坛上了二楼,这会子都摆了条桌,两三人一桌,额外还设了瑶琴竹笛,洞箫琵琶。 “春哥,二公子还请了相好的姑娘来?” 这里的姑娘,可不是名门闺秀,而是类似于朱宝月这类独立营生的伎子。 春哥连连摇头。 “当然没有,莫说你们家四公子不喜,就是表公子也不爱。” “哎哟,到底是哪个表公子嘛,你快些说来,莫要让我着急。”春哥听到阿鲁好奇,嘿嘿一笑,推窗指着秦庆东房门那处,“当然是燕二公子。” 嚯! 阿鲁眉开眼笑,“燕大人回来了?” 春哥赶紧让他噤声,“悄然入京,昨儿刚入宫给圣上复命,后日就走,故而我家二公子今夜设宴呢。” 裴岸刚踏入正房,就听得一儒雅熟悉的声音响起,“季章,恭喜你呀!” “燕二哥?” 旁侧黄执等人,这会子坐在椅子上都笑了起来,“四郎来得最晚,只怕二郎不曾与他说过燕大人今日光临小宴。” 裴岸上前几步,与燕二公子行礼问安。 “溪回不曾提过,我道只是寻常小宴,想不到竟然是二哥您回来了。” 裴岸难言喜色,旁边刘伏苒跟着笑了起来。 “莫说是你,秦二公子可是连我等都不曾说来,所以,四郎你也不委屈。” 燕执壤仰头儒雅淡笑,“二郎顽皮,与诸位故人耍笑起来。实不相瞒,我这身上事儿多,也是得圣上体恤,容我歇息二日。” 裴岸颔首,“二哥这一出京,也是三年有余。” 燕执壤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看向黄执刘伏苒等,欣慰笑道,“本以为归来还是少年,可瞧着你们几个,也只有季章成家立业。” 说罢,指着黄执刘伏苒与李家不曾成亲的二郎,“一会子,定要罚酒!” 第659章 燕执壤,出自前代今朝都是勋贵之后,也是秦老夫人的娘家。世居南洲三城,祖上出过三个宰相,两个尚书,可谓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如今燕家家主燕正义,年过六旬,与秦家老夫人乃是一胎双生的兄长。 至于燕执壤,并是燕正义嫡出儿子,也是当今燕家主母刘氏膝下唯一血脉。 燕家低调华贵,除却南洲三城的百姓,外地之人鲜有人知。 但燕执壤在朝堂上却赫赫大名,他而今为鸿胪寺少卿,三年前被圣上外派出去,东西十二国里,他的足迹已遍布大半。 如今乍然回京,想必是有重要公务,需当面向圣上禀奏。 燕执壤,二十七岁,风华正茂。 连日里赶路,虽说风尘仆仆,却也不见疲态,这会子与故人相见,欣喜之余,更添非凡气度。 虽说五官不及裴岸精致,却也是眉目如画的郎朗君子。 外头春哥来禀,秦庆东听得小宴备齐,立时跨步走来,“诸位兄长贤弟,这会子天色渐晚,先行入席。” 大家相互礼让,往沁云阁走去。 小宴在重逢欢喜之中开始,燕执壤端起酒盏,刚要说话,鼻尖微动,深嗅之后看向秦庆东,“溪回,这不是酒?” 秦庆东扶额,“我的哥哥,安王爷还未出殡,莫说我还是挽郎,即便不是,也不能吃酒的。” 燕执壤立时点头笑道。 “我倒是忘了这茬,唉!安王爷这年岁……,可惜了了。” 老王爷平日里身子康健,红光满面,原本想着要长命百岁的,奈何被一口小饼噎死,实在难以释怀。 燕执壤略微沉吟,低叹一声,方才举杯,“第一盏酒,当是我给季章赔个不是。他喜登科又娶了恩师之女,我却身在外地,未能亲赴喜宴,吃杯喜酒,却是我的不是。今儿兄长托大,以甜浆代酒,自自罚一盏。” 话音刚落,双手托杯,一饮而尽。 裴岸连忙陪了一盏,连道不敢,倒是黄执起了疑心,“燕二哥竟然也是宋大学士的学生?” 燕执壤浅浅一笑,“倒是说说,几个不是大学士门下的?” 宋问棋执掌翰林院虽说年岁不长,但却带出好些个饱学之士,燕执壤并是其中之一。 他瞧了一眼裴岸,同黄执等人摇头一笑。 “人间变幻,犹如沧海桑田,还记得从前跟着行陆身后乖巧聪慧的小丫头,转眼已成了季章的娘子。这事儿,恐怕我与行陆都不曾想到。” 原来,燕执壤私下与宋行陆也是少年挚友。 裴岸从前听过一二,但不曾想到燕执壤与自己的岳丈舅兄,还有更深层的关系。 此番听来,才知岳丈大人桃李满天下。 这一夜的酒,注定要醉人。 让裴岸意外的是,自家的娘子被提及太多次,秦庆东指着裴岸,同燕执壤说道,“二哥有所不知,如今我们这几人中,也就是季章最为得意。前程光明,夫妻恩爱,羡煞我等。” 燕执壤听得秦庆东直呼宋观舟姓名,略有诧异,“你们……,这般熟络,季章娘子的闺名,表弟也不避讳一二。” 避讳? 秦庆东连连摇头,旧事重提,说了桃花宴上飞瀑一跃的宋观舟,“二哥有所不知,当时我们几家人都出动人马,顺着河流搜寻下去,都以为观舟怕是凶多吉少,哪里料到她做了善事,竟然也遇到了菩萨。” 菩萨—— 乃是裴彻。 秦庆东当着裴岸的面,没有提及这颗陨落的繁星。 燕执壤不明,“这也不是你直呼其名的理由,好歹是季章娘子,你不叫嫂夫人,叫声弟妹也使得。” “不不不!” 秦庆东乐了起来,“你自个儿问季章,观舟不同旁人,她从来都以父母赐予的姓氏名字而自豪,还说我等若不叫来,这名字恐怕也就失去意义了。” 燕执壤略有惊讶。 裴岸颔首,“燕二哥不必斥责溪回,内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如今我家里头长辈哥嫂的,多也是叫她观舟。” 哟! 燕执壤挑眉,“从前那不到我大腿高的小丫头,竟长得这般有趣?” 这等好时光,没有酒,真是不成。 秦庆东还是偷摸让春哥上了两坛,六七个年岁相当的郎君,谈及过去鲜衣怒马的时光,又畅想着将来。 怎地能不吃酒? 裴岸醉了。 他从不知自己的酒量这般浅薄,兴许是众人都在艳羡,他与娘子观舟恩爱有加。 却不知他心中委屈了多日。 那个人人称赞的好姑娘啊,万事都好,偏一条,心中没有他。 裴岸每每想到这里,胸口就传来钝痛,痛得说不出话,却也无法言语表达出来。 这几日两口子冷了下来,他许多次站在宋观舟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 可越是如此,他越发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那就是在宋观舟的小世界里,他裴岸是可有可无的。韶华苑那般狭小,他的目光如炬,如影随形跟着她,却不曾换来过一次回眸,一声呢喃。 裴岸的心,好像缺了个巨大的口子。 酒不醉人人自醉,裴岸知自己在成亲的头两年,薄待了宋观舟,但这是她的反抗吗? 从前她那般的爱自己啊。 可如今呢? 他早该知道,今岁初春从涧水房里出来的宋观舟,九死一生之时,已经绝情绝爱了。 待他醉到伏案不起时,燕执壤满脸不可置信,“这小子,如今就这点酒量?” 秦庆东连忙摆手,“二哥,你当谁都是你,天生海量。” 不过—— 他蹙眉看向裴岸,“季章怕是有心事啊。” 趁着酒意,唤来阿鲁,“你家四公子怎地了?从前也是略有酒量,而今才盏的,就醉了。” 阿鲁先是探看一番自家四公子,扶着他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方才躬身答道,“前些时日少夫人生病,四公子也跟着煎熬,如今身子也不大好。” 今儿在官邸,就听得说也起了高热。 秦庆东恍然大悟,“倒也是,我还想以为他是有个什么心事来着——” 阿鲁陪着笑,断然不敢说两口子吵嘴了。 第660章 次日,恰逢裴岸旬休。 正逢秦庆东已安排好游湖,裴岸也不推辞,一早不曾醒酒,就上了画舫。 因着安王爷的丧事儿,也就不曾请了歌姬吟唱,就是安安静静在湖中心,吃了两顿饭,品茗吟诗,好不快活。 裴岸面上毫无异样,可心头却空落落的。 他瞧着这湖光山色,方才意识到,自从宋观舟嫁给他之后,他不曾私下带她出来观水赏景,踏花寻月。 宋观舟心心念念了温溪山庄多次,都被他以身子不好,不够安全等理由,屡次婉拒。 韶华苑那么小,统共不过十来间房子,巴掌大的小院里,除了个抄手游廊,其余景色一眼就看过来。 宋观舟待在里头,将近三年。 其中有将近一年,他还是住在燕来堂。 裴岸想到这里,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婶子嫂子妹妹些,无不说他待娘子宠爱,时时提点他,不该这般,还得以子嗣为重。 唯有浪子二哥裴辰说的那句话,若有一日观舟凉了心,只怕你会后悔莫及。 如今初冬景致,还有秋日爽朗,不复小寒。 可立在画舫船头,迎风袭来时,他蓦地醒悟过来,裴四啊裴四,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自大。 燕执壤的行程很满,分别时他同裴岸细说,“给弟妹带好,今儿晚上还可与上峰应酬,实在没有闲暇到府上探望她一番。还有,让她莫要忧心行陆之事,我与行陆多年挚友,他生性坚韧,行事稳重,必然是安然无恙的。” “好,多谢燕二哥挂心,如今日说来,我家里头上下,也在寻找舅兄。观舟唯有这么一个骨肉亲人,牵挂不已。” 离别之时,都觉怅然。 燕执壤奔赴在大隆疆土之外,再见面,也不知是三年后,亦或是五年后。 这一日里,宋观舟重新开始盘账。 她自觉精神大好,正逢许凌白带着许淩俏出门访友,闲暇之余,倒觉得不如干活。 刚下画舫,裴岸就觉得身子不适,头晕脑胀,骨头里都酸疼起来。 “叫马车来,我身子不适,目眩头晕,骑不得马。” 阿鲁听来,赶紧请了秦家的马车,匆忙辞了众人,就往镇国公府赶回去。 下车时,裴岸两颊浮起红晕。 刘二正好在门房,瞧着这样马上上前搀扶,这会子裴岸已是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阿鲁摸了额头一把,“嗨呀!发热了。” 扶到韶华苑门外,忍冬与小丫鬟们正在种花,远远瞧着阿鲁与刘二搀扶着裴岸走来,马上疾步到跟前,“四公子这是怎地了?” “好姐姐,怕也是高热。” 忍冬见状,指着二人扶到屋内,又吩咐荷花去请赵大夫,蝶舞蝶衣上前瞧了一眼,“应是风热发?出来,早些少夫人的药还有,容我去熬煮出来。” “快些去。” 蝶衣走前,低声询问忍冬,“姐姐,少夫人那边——?” 还不等忍冬说话,裴岸从浑噩之中伸出手来,“不用,莫让你家少夫人进来,她身子弱,可别被我传染了。” 这—— 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也是挂心着你呢。” 裴岸是病了,不是傻了,他摇头不语,“煎煮两副草药,我吃了发发汗,明日就好。” 说罢,裴岸挣扎着起身,“去抬热水,我沐浴一番。” 天老爷! 您都病成这样了—— 忍冬劝阻两句,裴岸不喜,径直歪歪倒倒往盥洗房走去,壮姑与孟嫂无法,赶紧去大厨房抬了两桶热水。 裴岸撵了阿鲁,“又不是没个手脚的,要你作甚。”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的洗了干净,勉强穿上衣物,趿拉着软鞋就往燕来堂而去,忍冬欲要搀扶,都被他甩开。 赵大夫这会子也提着药箱来到跟前,一看裴岸这般,欲要诊治。 裴岸抬手,“往燕来堂去,少夫人身子刚刚才见好转,不能有个反复。” 阿鲁叹气连连,劝不住执拗的四公子,只能搀扶着往燕来堂去。 忍冬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吩咐壮姑孟嫂,取了干净的被褥卧具,跟着往燕来堂而去。 幸得丫鬟婆子们手脚麻利,没多大会儿也就安顿下来。 只是这燕来堂多日里不曾好生住过人,秦庆东偶尔留宿,也掩不住这里没个人气。 裴岸也顾不得那么多,翻身就坐上床铺。 赵大夫到跟前,请了脉瞧了口舌眼白的,方才说道,“倒也不是大碍,吃点汤药的,捂着睡一身汗出来就好。” 总归是身子好,不像宋观舟那般蹊跷。 裴岸鼻音渐重,也没有胃口,还是忍冬硬端来半碗热粥,服侍着吃下去,恰好草药也好了。 直到吃完汤药,安睡下去,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裴岸也没见到那抹身影。 他心中涌起无数委屈,暗道是我对不住你,可如今我病了,娘子竟也置之不理。 全然忘了,是自己不让丫鬟婆子去禀看账看得满心烦躁的宋观舟。 这些个账务,难怪萧家要整治,再这般下去,定然是要烂透了。 直到繁星高挂,宋观舟腰酸背痛,抬头望去,窗外早已一片漆黑。 她起身,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喊了声忍冬,外头庆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且稍等。” 不多时,忍冬的脚步声传来。 随着门板吱呀一声,忍冬带着初冬的凉意,迈步进来,“少夫人,奴在外头喊您好几次,您都不曾回话,实在是太过专注。” 宋观舟摇头,扭了扭身子,“幸得苍哥儿不在旁侧,不然我都要骂人了。” 她想到这里,哑然失笑。 忍冬上前与她揉着肩背,低声说道,“少夫人只管盘账,生气的事儿,交给萧家五公子去做,而今您最紧要的,还是身子。” 说到这里,她迟疑片刻,想着寻个机会,说说四公子生病的事儿。 可还不等说话,宋观舟就推门而出。 “忍冬,摆饭,我也饿了。” 大厨房提来的饭菜,一直在小厨房里煨着,这会儿瞧着宋观舟疲惫不堪,赶紧又忙着摆饭,直到宋观舟吃完饭菜汤药,忍冬才到跟前,低声说道,“少夫人,四公子病了。” 第661章 宋观舟汤匙悬停在半空中,她抬眼看去,“怎地个病了?” 昨儿还好好的,何况在秦家,又不是旁的地儿,那里可不会怠慢了他。 忍冬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兴许是今儿吹了初冬凉风,晚间回来时发了高热。” 回来了? 宋观舟四处张望,“人呢?” 忍冬连忙指着燕来堂的方向,“四公子回来之后,怕过了病气给您,洗漱一番,就往燕来堂去了。” “可请了赵大夫?” “自是请了,又把前些时日您在吃的草药,熬煮了两副,奴也服侍四公子吃了,这会子留了阿鲁在跟前伺候。” “发高热,不曾有别的要紧症状?” “少夫人放心就是,就是着了凉而已,不过四公子鲜少生病,这么一来,瞧着难受。” “着凉发热就这样,这会子歇下不曾?” 外头蝶舞正好进来,听得这话,回了话说,“少夫人,四公子睡下有一会儿了,奴想着燕来堂久不住人,颇有些潮湿,与孟嫂烧了炭盆过去,也备了夜里的汤药。” “有你们在,我也放心。” 宋观舟筷子重新动了起来,忍冬帮着布菜,宋观舟拦了下来,“去烧些热水,我一会子也要洗一洗。” 半分不提去看裴岸的事儿。 在宋观舟认为,就是个感冒,裴岸跑老远躲着,若全是赌气倒不尽然,恐怕还是怕惹她又生了病才是真。 既如此,明日再说。 直到宋观舟吃完歇了一会儿,又去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丫鬟们怕她着凉,在初冬时候,就起了两个炭盆子,换了十来条干净巾帕,擦拭着乌黑亮丽的长发。 待到七八分干,宋观舟吃了自己那份汤剂,方才起身,往床榻上而去。 这会子,忍冬再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少夫人,不如奴陪着您去燕来堂探望四公子。” 宋观舟摆手,“蝶舞不是去瞧了,说是睡着了么,这夜里霜重,有些寒冷,你倒是不怕我这病反复来着?” 忍冬张口欲言,又觉得少夫人说得是这个理。 可…… 夫妻之间,不应该互相关心吗? 两口子本就冷着,这等子时候,少夫人过去,也不用说些个软话,以四公子对少夫人的疼爱,必然夫妻又和和美美了。 偏偏自己跟前这祖宗,无动于衷。 “少夫人,奴给您穿得厚实些,想着四公子病了,必然是想您在身旁,哪怕看一眼,心头应是好过些。” 嗯? 宋观舟黛眉微蹙,鹅蛋脸上略有惊诧,“高热时,哪里知道旁人去看,罢了,你若不放心,去看一眼,回来与我说。” 少夫人啊! 忍冬欲要开口相劝,宋观舟已经翻身上了床榻,“你与我有何分别,你去瞧了,就当是我瞧着了。何况,你家四公子也是为了我好,才去的燕来堂,我巴巴的跟了过去,再是高热,只怕你家四公子更为忧心,到时还怎地养病?” 话虽如此,可—— 忍冬还要再劝,可瞧着瘦了一大圈,刚刚好转的少夫人,鬼门关走回来也不容易,罢了,可不能再惹上病气。 她低叹一声,“少夫人您说的是,奴这去看看就是。” 忍冬过去时,裴岸正好醒来,阿鲁正在伺候着他吃些水,忍冬叩门而入,接过阿鲁的活计。 “四公子这会子可不能出了被窝,莫要让热汗见了冷风。” 裴岸懒懒伸出一只手,接过杯盏,“……也不热了。”他低垂的眼眸之中,锁住了其中失落的情绪。 忍冬入门,他还期许那抹身影。 吃完温水,忍冬服侍着他躺下,方才说道,“四公子恕罪,少夫人知您也起了高热,本要来探望,奴想着外头霜白露水重的,并拦了少夫人。” 裴岸听得心里熨帖些,哑着嗓子说道,“不碍事儿,她而今好过来不容易。” 待忍冬交代一番离去,阿鲁担心半夜裴岸起来没点心吃,又跟着忍冬回去小厨房取了粥菜。 刚出院门,就听得蝶舞跟忍冬说话。 “姐姐,你可是去了四公子那边?”话音刚落,忍冬叹道,“少夫人不愿去探四公子,我只得跑一趟,好歹的跟少夫人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蝶舞叹道,“少夫人与四公子这气怄的,咱这些做丫鬟的,也劝不动少夫人。” 阿鲁若隐若现听得一耳朵,心中没来由的难过起来。 将心比心,少夫人生病时,四公子几乎是昼夜不眠的在旁边守候,如今四公子病来,只怕也是那几日太过辛苦。 可少夫人竟然不闻不问,忍冬姐姐说那几句话,就是宽慰四公子而已。 阿鲁越想越气,回到燕来堂,看着睁着眼睛平躺在床榻上的四公子,心里一阵委屈。 但他也不敢说来,怕惹四公子更为伤心。 这会子裴岸睡不着,侧首看过来,瞧着阿鲁耷拉着头,哑着嗓子问道,“怎地了?出去一趟就这副模样?” 阿鲁摇头,“四公子,外头有些凉。” “去年这个时候,都该落雪了。” “四公子,您快些歇着。明儿一早,小的去官邸给您告个假,可好?” 裴岸摇头。 “年终事务多,何况过完年我就要去吏部,手上的事儿若不了了,哪里能清清爽爽过去……” 耽误不得。 阿鲁叹了口气,“四公子,您真是辛苦咧!” 可惜,少夫人不懂得心疼你。 裴岸哼了一声,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你去韶华苑,少夫人睡下没?” 阿鲁点头。 “少夫人安心着呢,没了四公子您在,我听得蝶舞蝶衣说来,好吃好喝的,今儿还盘了许久的账,自在着呢。” 安心? 裴岸哑然失笑,“她能吃能睡就好,何况她要来,也是忍冬担心她的身子,罢了,我两日就好了。” 哎哟喂! 阿鲁立时抬头,满脸愠怒,对上裴岸睡得有些飞红的玉面,“少夫人……,少夫人睡得好着呢。” “怎地了?” 阿鲁马上又低下头,“四公子,您且好生歇着,少夫人有忍冬姐姐们照顾,比您这里好多了。” “好生说来,发生何事?” 第662章 一旦裴岸觉察不对,略施手段,阿鲁就藏不住话头,委委屈屈说道,“少夫人还跟您斗气呢,忍冬姐姐那般说话,不过是宽您的心罢了。” 他满脸落寞,“四公子,明明您待少夫人这般的好。” 可生病了,竟是半分不过问。 裴岸听得这话,面上无波,平淡从容,“无碍,说来许多的事儿,也是我对不住她在先。” 阿鲁嗫喏,“话也不是这么说来,四公子您都是为了少夫人好,若真是对不住的,这韶华苑里怎可能就少夫人一位女主子。” “混账!” 裴岸一听,倒是生了气。 “这些个话,轮不到你小子来说,若被你家少夫人听过去,怕是这辈子都不想理会我。” 阿鲁扭过头去,替裴岸打抱不平,“小的说错了话,四公子您别放在心上,就是小的心里过不去,少夫人生病时您恨不得替了她去,到您这里,少夫人却不理不睬的。” 越说越让人不喜。 裴岸气急,朝着他就是一脚,“滚回你屋子里睡,今儿也别守夜,早些来叫我。” 阿鲁一听,急了。 “那可不成,若您半夜要吃点东西,小的才能给你热一番。” “我哪里有这个胃口,你杵在我跟前,我瞧着心烦。”眼见阿鲁还不走,裴岸板下脸来,阿鲁见状,不得叮嘱一番,才退出燕来堂。 直到燕来堂里仅剩自己一个人的呼吸时,裴岸才低叹一声。 娘子心里,真的没有裴四。 他辗转反侧,亮着灯火到了半夜,摸了摸额头,也不怎地热了,索性裹着被褥起身,推门而入,瞧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哈着热气,受冻好一会儿,耐不住冷了才回到床榻之上。 罢了! 终归是自己的娘子,从前让她凉了心,今后加倍的好,还真就不信捂不热呼。 想到这里,裴岸暗自打气,勉强沉睡过去。 忽地,背后吹来一股冷风,裴岸攸地睁开双眼,黑夜之中,他也瞧不见万物。 刚要翻身朝着门边看去,就感觉有个软乎乎的身子靠在自己后背上。 “四郎,快些让我进来,冷死个人。” 宋观舟! 裴岸又气又笑,“夜半三更的,你怎地过来了?”说话间,早已掀开被褥,那身形倒是灵便,直接钻了进来,娇软清香瞬间填满了裴岸的胸怀。 以及心中那块空缺的地儿。 “真是冷啊,怕不是要下雪了。” 裴岸搂着她,大手从她双臂揉搓到后背,最后又摸到冰凉的玉足之上,顿时气急,“你怎地袜子也不穿?” 这会子宋观舟也不客气,直接把冷冰冰的小手伸进裴岸衣襟之内,冷得裴岸身子抖了一下。 她觉察到这一切,咯咯笑道,“我偷偷摸黑过来,哪里料到才都到燕来堂门外,灯笼就熄了。” 裴岸哭笑不得,“来见你男人不用偷偷摸摸,叫着丫鬟掌灯过来就是,再者说来,你若不放心,叫我回去也使得。” 话虽如此,可言语之中的满足与温柔,几乎掩盖了这初冬寂夜带来的寒意。 宋观舟缩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算热乎起来。 “好端端的去秦二家,怎地着了凉?”小手从他胸口挪出来,轻抚上裴岸光洁饱满的额头,试探片刻,方才说道,“这会子倒是不热了。” “今儿同燕二哥一同游湖,怕是湖面上风急,着凉而已。” “嗯哼!不是红颜,却是二哥……” 裴岸紧紧搂住怀里软糯的姑娘,下巴抵着她乌发之上,“不记得燕二哥了?” 宋观舟轻哼,“不记得。” “他是——” 话音未落,宋观舟仰起头来,以柔软微凉的红唇,堵住了他的声音,因宋观舟病了好些时日,这几日二人怄气,说来这般夫妻温存,倒是大半个月不曾有过。 黑夜之中,裴岸再无法开口。 那抹温柔化身为妖精,追着他不放,他几次欲要脱开,却又被那甜蜜引诱着一起下坠。 直到宋观舟翻身压住他,他这才清醒过来。 “好娘子,来日可好,你身子还病着。”他的一双大手,早已探入亵衣,扶住那纤细滑嫩的腰肢,生怕惹了心爱之人伤心,他说一句,吻一记。 “来日——” “可是,我想要。” 黑夜之中,宋观舟微微的喘息声振聋发聩,她的红唇贴在他的耳边,吹气声音几乎快要拨断了他胸口那根弦。 “观舟,好宝儿……” 他在宋观舟跟前,毫无还手之力,可脑子勉强有几分清明,挣扎着拒绝。 “你身子还弱,乖宝儿,来日为夫定不负你……” 真是啰嗦! 宋观舟娇嗔嘤咛,顺着他的耳垂亲到唇际,“四郎,这燕来堂空旷,外头也没个丫鬟小厮,莫要扫兴,可好?” 裴岸咽了口口水,寂夜之中,他快要投降,跪拜在宋观舟这妖女跟前。 可临空之时,他还是冷静下来,拢住那双在他身上四处撩拨的小手,重重亲了她一口。 “听话,你身子——” “我无事,难不成你不成了?” 宋观舟腰肢微微一扭,裴岸所有隐忍灰飞烟灭,他反客为主,抱着宋观舟压在身下,“好,娘子一会子莫要讨饶就是。” 换来是宋观舟嘤咛声不断。 “今儿你着凉,只怕求饶的是你。” 如若这时有光,裴岸定然能看到一张桃花妖娆的鹅蛋脸上,秋波斜睨。 夫妻年岁正好,又大半月不曾亲近。 这会子,缠绕在一处儿,口吐丁香只做交颈鸳鸯戏水,情到深处,宋观舟搂住男子脖颈,轻咬到他的耳垂之上,“四郎,门不曾关上。” 轰! 裴岸身下一紧,才听得耳边妖精低吟,“四郎怕不怕,我是不怕的。今儿我并是放肆些,定也是无碍。” 可怜裴岸虽说是贵人子弟,偏这年岁,只与自家娘子共赴云雨。 倒是老司机宋观舟,托现代社会的福,纵横网络十数年风云,早观了无数风月教学,而今不过略施巧计,裴岸并已抵挡不住。 明知这深更半夜无人能来,可枕边风月还是略有担忧。 一度冰火两重天,郎君低头,恨不得即刻就吃了身下之人…… 第663章 宋观舟大病初愈,能承一次亲近,已有疲意。 但裴岸不是。 他虽说晚些时发热,浑身乏力,可一剂草药下去,又捂着出了汗,原本身子也好,待宋观舟来时,裴岸已觉大好。 一曲终了。 裴岸起身,摸了火折子燃了烛火。 回头看那瘫软在衾被之中的娇娘,越发心动,他回身俯下,吻了那汗湿殷红玉面,全是宠爱。 “可是累着了?” 宋观舟扭过腰肢,背对裴岸,恹恹说道,“只怕是你累着了。”裴岸哄着她吃了水,宠溺十足,“娘子辛苦,喊得嗓子累了?” “裴四!” 哪里不知裴岸在笑话她,她伸出光洁脚丫,“相公累了?” 不等裴岸回话,她又轻哼一声,“定然是累了,这才多大会子,如此瞧来,到底是谁身子孱弱——” 烛火未熄,罗裳刚穿上…… “四郎,今儿就这样。” 老司机要翻车了,裴岸竟然如此大胆,霸道得不成样子,宋观舟欲要说些寻常之事,也被男人尽数吞下。 “娘子竟然敢嫌弃为夫!” 烛火昏黄,仙女羞赧,喊了一句,“我错了。” 他越看越发怜爱,越发春心大动,这会子夫妻之间的怄气与猜忌,全如那天际乌云,风来尽?。 夫妻二人放肆温存两次,裴岸瞧着自家娘子,胸口闷笑出声。 却见宋观舟这会子瘫软在他怀里,眼角含泪,双唇红艳艳的,只怕是情动之时,被宠爱得过了火。 她浑身乏力,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眸春水流转,裴岸亲了她几口,连连笑道,“娘子这般娇弱,为夫抱你回床榻上……嗯?” 最后一个嗯,其意不明。 宋观舟嘟着嘴儿,满面委屈,哑着嗓子,“四郎,……明儿早起。” 裴岸俯首,采撷那殷红小嘴,亲得她娇喘吁吁,方才饶了她一二,“……忒是大胆,你男人身子比你好千百倍。” 这会子他神清气爽,倒是宋观舟沉沉一睡,就这么靠在裴岸怀里,睡了过去。 沉睡之前,宋观舟叹道,这么身心契合的男人,八辈子找不到一个,还是珍惜一二。 次日,忍冬带着蝶舞荷花,一行三人提着铜壶热水和粥菜,打着灯笼来到燕来堂门外。 轻叩房门,“四公子……” 没有回音。 再叩,“四公子,该起来了。” 好一会子,才听得裴岸嘶哑声音传来。 “丫鬟们进来就是。” 丫鬟? 阿鲁打着哈欠,站在旁边,食指倒扣,看着忍冬,“姐姐,四公子不让小的进去?” 莫不是还在生昨夜的气…… 忍冬没好气的指着他,若不是时机不对,定要斥责一番,四公子生了病,这小子竟还跑回去睡了。 “你就候在外头!” 待忍冬推门而入,顿呼不好,这般旖旎味儿,难不成昨夜哪个丫鬟钻到燕来堂了? 要命! 后头跟着进来的蝶舞,虽说不谙夫妻床笫之事,可伺候四公子夫妻这些时日,哪有不明白的—— 少夫人来了? 不可能! 昨儿是她与荷花陪着忍冬值夜,不曾听到少夫人起来,何况,韶华苑往燕来堂来,虽说不怎地远,但大半夜的也不容易。 完了! 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竟上了四公子的床榻!? 她看向忍冬,忍冬满脸严峻,二人四目相撞,顿时了然,这会子忍冬心道,完了完了! 如若少夫人知晓,这夫妻可还有得做? “轻声些。” 裴岸的声音传来,忍冬与蝶舞低声应了个好,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这才分别燃了两盏烛火。 燕来堂地势高,原本只是裴岸的书房,三间房屋打通,只在中间位置,立了个六折屏风。 屋内以简单大方为主。 所以,这两盏烛火,瞬间就照亮了整个燕来堂。 再往床榻边上看去,忍冬想着,不论是谁跟前的丫鬟,她定然要求着四公子撵了出去,这事儿必须要严防死守,坚决不能让少夫人知晓。 否则! 这韶华苑可就不是炸开锅那么简单了。 短短几息功夫,忍冬已想了千百种应对的办法,连着蝶衣荷花怎地个封口,在少夫人面前又要守口如瓶,最重要的是,眼前起身坐在幔帐前面的郎君。 四公子! 您真是糊涂啊! 这会子与少夫人本就在闹着别扭,何苦就让不长眼的小蹄子钻了空子…… 如若少夫人知晓,想到这里,忍冬的额际后背,都不约而同渗出冷汗。 蝶舞心里也是在打鼓,可看着床榻跟前穿着中衣大马金刀做在床沿,后面幔帐垂落,却也依稀能看到里头躺着个娇客。 完了! 蝶舞再不敢看去,只低着头,与忍冬上前,给裴岸换了取来的干净官袍,服侍着裴岸穿上,腰带玉佩香囊,一一戴上。 这期间,主仆都异常沉默。 裴岸反手摸了摸额头,倒是不热了。 忽地哑然失笑,回望床榻之中那熟睡不醒的女子,顿时精神百倍。 这一切,都被忍冬与蝶舞尽收眼底。 二人交换眼神,蝶舞下巴朝着床榻努了努,大意要去一探究竟,忍冬几不可闻摇头阻拦。 蝶舞眼眸凉了下去,瞧着四公子这深情款款的样子,真是让人心中愤愤不平。 怎地? 夫妻冷了几日,就容得丫鬟上了床榻,还以高热为由,撵了小厮,就为着今日这一着? 少夫人真是瞎了眼! 当然,自己也瞎了眼,还以为四公子是人间独树一帜的专情贵公子,今儿瞧来,我呸! 天下乌鸦一般黑! 就在蝶舞悄无声息摸到床榻跟前时,正在束发戴冠的裴岸攸地转头过来,低声呵斥,“过来!不知这般晃来晃去,扰人清梦!” 哈! 还护上了! 蝶舞胸口压着一股子气,可在裴岸冷厉眼神之下,还是挪到忍冬边上,待服侍妥当,裴岸往书案跟前而去,“饭菜取来,我吃些就去上值。” 饶是裴岸再是厚颜无耻,瞧着昨儿半夜在书案跟前的椅子上一番大战,这会子蓦地红了脸颊。 忍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664章 一瞧这四公子,就是情窦初开的郎君,昨儿这个丫鬟,定然深得四公子喜爱。 完了,不是露水姻缘,怕是撵不走了! 三人也不敢吭声,立在跟前伺候着裴岸吃了粥菜,期间,也不曾叫阿鲁进来。 今儿四公子是怎地了,这燕来堂有宝贝,他阿鲁见不得? 裴岸不急不缓,吃了早饭,这会子天际初明,瞧着时辰差不离,直到出门后,裴岸才招手,喊了忍冬到跟前,吩咐起来。 “你与丫鬟在此守着,约莫摆饭时,再去韶华苑取你们少夫人的衣物过来。” 昨儿宋观舟独自摸过来,身上衣物单薄,夫妻又一夜亲近,昨儿那身衣物也不能穿了。 孰不知,这话刚说出来,忍冬压抑的火气噌的冒了出来。 她压着嗓音,梗着脖子,抬头看向高大的裴岸。 “四公子,您这般做,可对得起少夫人?” “嗯?你这是何意?” 宋观舟可是他的娘子,这还亲近不得了?不等他质疑,忍冬噼里啪啦说道,“四公子,少夫人心里眼里都是您,昨儿也是您说怕过了病气给少夫人,怎地半夜还宠了个丫鬟?这让少夫人怎么办?” 哈? 裴岸再是从容淡定,听得这话,也满脸错愕。 他指着屋里,刚要说里头这位就是你们少夫人时,蝶舞也一步踏到跟前,满面俱是失望,“四公子,您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前些时日里,您还舍不得少夫人生病,这一夜之间,您竟然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荒唐——? 到这一刻,裴岸方才明白丫鬟们误会了,他家娘子像个仙女,半夜翩然而至,给了他莫大惊喜之余,也瞒过了眼前忠心耿耿的丫鬟。 瞧着忍冬蝶舞给女主子打抱不平,裴岸也起了捉弄之心。 故意板下脸来,“屋里头也是你们的主子,不得薄待,她来得匆忙,衣物不全,你们只管去取少夫人的衣物来就是。” “四公子!” 荷花这会儿方才明白,两个姐姐一早上的眼神为何意! 原来,四公子这里宠幸了个丫鬟。 要命! 她一步踏到跟前,眼睛里几乎瞬间蓄满了眼泪,倔强的看着裴岸,“四公子,您心里不是只有四少夫人的么?为何今日这般——” 裴岸抬头,瞧着天色慢慢敞亮,他轻哼一声,“让你们照做就是,你家少夫人那里,我自会去说。何况——” 他瞥了一眼忍冬,“你家少夫人惯常是贤惠,尔等可莫要挑拨离间。” 说罢,带着目瞪口呆的阿鲁离去。 荷花见状,攥紧拳头,转头就要往燕来堂冲进去,蝶舞会功夫,眼疾手快抓了她的身子,“你要做甚?” “我去撕烂这贱蹄子,竟然敢勾引四公子!” “你莫要冲动,误了事儿!” 忍冬依着门框,浑身瘫软,“荷花,无用的,若四公子真是有了二心,少夫人……,少夫人登时就要收了行李物件儿,离府而去。” 宋观舟,何等要强的心性。 连着高氏嫁给裴辰,她都不理解,又怎么可能容得四公子边上另有佳人。 晚间,四公子回来真是摊开来说,少夫人断不可能回头。 荷花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世间千万男人,就没一个能信的!” 原以为四公子是个不同的,哪里料到,猝不及防的就来了这一出。 她蹲下身子,埋头于手臂之中,无声哭了起来。 蝶舞咽了口口水,“不如我回去搬来秦二公子,说服四公子撵了这女子,少夫人那边,咱们……瞒下就是。” 不知道,不就代表没发生过? 忍冬反手抹了把眼泪,“四公子……,从前在少夫人跟前,我瞧着四公子眼里全是爱护,今儿早上,四公子对着那幔帐里头的人,几度抬眸回首,四公子……怕是动了心。” 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儿。 蝶舞听来,也觉得五雷轰顶。 她看向韶华苑的方向,喃喃说道,“少夫人昨儿吃了药,睡得极好,临出门时我还去门口张望一番,可谁能想到,不过是来伺候四公子梳洗的,竟是遇到这样的事儿。” 荷花泪眼婆娑,从双臂之中抬眸看来,“忍冬姐姐,少夫人若是知道,心里头怕是难过死了,本来身子就不大好,这番打击,少夫人如何熬得过去?” 三个丫鬟,就这么立在门外,走也不能,进也不能是。 面面相觑,拿不出个主意,可三人脸上,都带着颓丧和失望,庆芳庆菲寻来时,就看到这幕情景。 两个小丫鬟年岁最小,走到跟前,怯生生的拉了拉荷花的衣袖,“姐姐,怎地了?” 忍冬拭了眼角的泪,转头看向两人,“你们寻来作甚?” “小的想到姐姐跟前禀一声,孟嫂一会子要出府去,我姐妹二人想跟着去采买些丝线。” “采买来作甚?” 庆芳满面期许,“我给少夫人做的绢帕,少夫人说她极是喜欢,我想着再去买些多样颜色的丝线,跟着姐姐你们多学几个绣样,好给少夫人多做点。” 忍冬带着鼻音,低声说道,“去,不过你二人只得去一个,留着一个在韶华苑守着,少夫人醒来的话,若是问及我三人,并说我去表少夫人跟前帮衬做事。” 庆菲听得这话,“……姐姐,怎地要哄少夫人呢?” 蝶舞轻拍她脑瓜子,“莫要问这么些,依照忍冬姐姐的话去做就是。” 忍冬又朝着庆芳说道,“少夫人惯常喜欢些鲜艳的丝线,你看着好好去挑就是。” 打发了带个小丫鬟,三人跌坐在石阶上头。 早间露水白霜极重,来时三人还哈着热气,冻得抖抖嗖嗖,这会儿心头更冷,故而倒是忽略了吹来的晨风。 “冬姐,且想个法子,一会子少夫人醒来,如何应对?” 蝶舞回看燕来堂,这会子恨不得点个火,连人带屋的,烧了干净。 忍冬摇头,“我也不知。若是瞒,少夫人那般聪慧,四公子往日里瞒着她的事儿,哪一件她不知晓?” 第665章 宋观舟一夜放肆,换来沉睡不醒。 原来,夫妻昨儿晚上倒是心有灵犀,裴岸裹着被子起来看星星时,宋观舟也在床幔之中盘腿静坐。 害怕爱上裴岸? 可他们是夫妻,能躲得到哪里去?能躲得住心跳? 何况,现代社会她不是没失恋过,大不了就伤筋动骨一百天,酗酒暴食,反正她不用像现代社会去考虑生存问题,夜里肝肠寸断,闹铃一响,洗个热水澡又笑意盈盈到工位,挣那些个窝囊费。 这个时代,她呼奴唤婢,也算是人上人,难不成还熬不过区区失恋? 再者说来,原着剧情里头,她是要死的。 既然要死,不爱一次? 裴岸不是十全十美的男人,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动心,只为他把她从噩梦之中救出来,哄着她搂着她,在她几乎丧失全部意识时,滴滴热泪砸在了 她的心脏上头。 孰能不动心? 若她是上辈子二十来岁的年华,只怕也跟这一世的原主那般,见君一面,芳心全失。 再者说来,裴岸真要大义灭亲,那也是将来之事。 何必因为那些不曾发生的,耽误她大爱一场。宋观舟想得荡气回肠,起身燃了灯笼,随意披了件锦衣,披散着头发,夜奔燕来堂。 幸得,裴岸不是那等没情趣的人。 揉着酸涩的腰,宋观舟醒来时,整个燕来堂里,布满了从窗纱中照进来的光。 她勉强坐起身来,却不见忍冬众人。 “忍冬?” 她刚开口,才发现嗓子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昨晚战况激烈,兼之这燕来堂外头也是空旷之际,旁边无人居住,下人也不曾惊扰。 故而—— 宋观舟娇嗔起来时,也比寻常时更为放松大胆。 这也是裴岸不顾她疲累至极,还抱着到椅子上来了一次,想到这里,宋观舟两世的厚颜,这会儿也滚烫起来。 她双手捧脸,磨蹭了许久。 方才掀被下床,站立起来时,宋观舟低呼一声,哎哟!浑身骨头缝里都是酸痛的—— 因着这些个动静,外头留守的蝶舞听到动静。 这会儿忍冬与荷花往韶华苑去了,差不多也该是少夫人起来的时辰,可燕来堂也不能没有人,蝶舞主动请缨,“我会些拳脚功夫,那女子若是嚣张跋扈,我定豁出这一身肉,给她点厉害尝尝。” 忍冬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最后说道,“莫要取人性命……” 否则少夫人也救不了你。 蝶舞听得里头有悉悉邃邃的声音,立在门口,攥紧拳头,好生给自己打了口气,方才推门而入。 她也不吭声,绕过屏风,指着那女子就说,“你哪里来的,且滚回去,韶华苑里只有我们少夫人一个女主子,旁人休想觊觎!” “蝶舞?” 咦,这熟悉的声音……,蝶舞睁大眼睛,惊呼一声,“少夫人?” 宋观舟满脸疑惑,“当然是我。” 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蝶舞连忙上前搀扶,“您……,您怎么在这啊?” 这—— 宋观舟轻咳一声,略有尴尬,“那不是没了你们四公子,我也睡不着,索性就过燕来堂了。” 哎哟喂! 蝶舞跺脚,又惊又喜,“奴就说嘛,定不会看错了四公子,偏偏四公子故弄弦虚,惹得奴几个在门口哭了一早上。” “好端端的哭什么?是韶华苑里不曾找到我?”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荷花带着哭腔,“蝶舞姐姐,少夫人只怕是知道四公子做的混账事儿,这会子竟是没了踪迹,快些去寻——” “荷花!” 蝶舞赶紧打断她的哭声,“你且去告诉忍冬姐姐,少夫人在燕来堂呢,顺带取来少夫人的妆奁盒子和衣物。” 啊? 荷花哭到一半,推门而入,瞧着蝶舞扶着的神仙一样的少夫人,也不顾泪珠子还挂在脸颊上头,磕磕绊绊问道,“少夫人……,昨儿晚上,您跟四公子共度良宵啊?” 蝶舞捂眼不敢看宋观舟,低声呵斥荷花,“快去!” 宋观舟面颊滚烫,略有尴尬。 待荷花奔回韶华苑时,忍冬几人寻人未果,回到韶华苑准备要往官邸裴岸处和齐悦娘那里禀一声。 “到如今,只能如此,金拂云贼心不死,弄不好这丫鬟就是她买通了塞进来的。少夫人就此离家而去,才是上了她这贱妇的当!” 忍冬这会子怒火飙升,谁能想到,踏入内屋,凌乱床被之中,没了少夫人的踪迹。 四处查看,才知宋观舟走得着急,连衣物都不曾穿戴整齐。 还有那些个值钱的首饰,全还在妆台上头摆放整齐,忍冬忽地想起来,是不是小丫鬟们说漏了嘴,少夫人全须听了去,心头一急,就偷摸跑出去了—— 荷花满头大汗跑进来,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完,“冬姐……,冬姐……,少夫人……” “蝶舞呢?这会子还管那女子作甚,找少夫人要紧。” 忍冬满脸怒气,恨不得把燕来堂那女子生撕了吃去,眼见着忍冬就要冲出院落,荷花赶紧拖住她,“姐姐,姐姐!少夫人在燕来堂——” 哈? 旁边壮姑等人,甚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荷花,“少夫人去燕来堂寻那女子算账了?” 话音刚落,蝶衣冷哼,“少夫人吃亏没有?我们快些过去。”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跑出韶华苑,荷花跺了跺脚,“……少夫人就在燕来堂啊。” 可已无人听她说话,全部撒丫子奔出去。 荷花本就是从燕来堂跑回来的,这会儿差不多力竭,等喘匀了气,韶华苑已空无一人。 苍天,何等大的误会! 忍冬从来不曾跑得这般快,期间还险些崴了脚,幸得蝶衣回身,扶住了她。 一群女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燕来堂跟前。 “只怕是打起来了……” 但怎地也没个动静,荷花这会儿也追了过来,“冬姐,昨儿晚上留宿在此的,就是少夫人。” 哈? 众人喘着粗气,回望荷花,荷花捂脸跺脚,“少夫人这会子起来了,吩咐我去取妆奁盒子和衣物,姐姐们,少夫人平安无事。” “你再说一遍!” 第666章 壮姑这会儿扶着荷花,满脸不敢相信,荷花指着燕来堂,哭笑不得,“姐姐嫂子们进去一瞧就知。” 这还用她说? 忍冬提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立时上了燕来堂跟前十来个台阶,欲要入门,又停了下来。 后头上来的蝶衣壮姑等,愣了一下。 “忍冬,怎地不进去?” 这—— 忍冬还是不敢置信,回头压着嗓子问刚刚爬上来,累得吐舌头的狗荷花,“里头真是少夫人?” 荷花连着点了十几次头。 “姐姐,千真万确,四公子哪里就喜欢上旁人,他今儿早上,逗弄我们呢。” 忍冬手上千般重万般沉,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腿脚刚迈进去,已侧首看向左侧床铺的地方,果然,乖乖坐在床榻上,莞尔而笑的不正是寻了一早上的少夫人。 “少夫人……” 她故意克制情绪,压着声音,生怕惊吓那睡眼惺忪的九天仙女,“您是昨儿晚上自己过来的?” 宋观舟拉过她手来,感受到她手心竟然急出一身冷汗。 “是我的不是,我想着你们都睡了,又有些挂念四郎。这燕来堂离得不远,又是自家府上,我并打着灯笼自行过来了。” “……奴几个慌了神,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竟然偷偷跑到四公子书房里,成了歹事。” 宋观舟知她们吓坏,挨个拉着手一阵安抚。 “我听得蝶舞说来,是四郎起了个玩笑,吓得你们这一早的提心吊胆,晚间回来,我让他给你们赔不是。” “这哪里使得……” 忍冬这会子抹了把泪,哽咽道,“也是奴几个想岔了,先给四公子说万不可对不住您,谁料四公子顺着奴的话往下说来着。” 蝶舞在旁说道,“这么讲来,倒也怨不得四公子。” 她捂嘴儿笑道,说了趣事儿,“四公子还让奴去取少夫人您的衣物来,气得奴都想抓着四公子问个好歹。” 一场虚惊。 丫鬟们这才欢天喜地的搬来妆奁,取来衣物,宋观舟摆手,“随意编个辫子就成,一会子我还要沐浴。” 众人服侍着宋观舟收拾一新,方才回了韶华苑。 路过莲花池时,宋观舟瞧着一池残荷,连绿叶早早都不见了,唯有几根荷叶杆子立在水上。 她驻足停看,心境倒是开阔不少。 正要离去时,却听得莲池边上的阁楼里,传来了声音,宋观舟循声看去,又不见踪影。 她看向旁侧丫鬟,忍冬咳嗽一声。 上面又没了动静。 “少夫人,不如我们先回去。” 就怕惊到了野鸳鸯的,污了少夫人的眼,可宋观舟一早儿兴致好,这会子提裙往前走去,“且瞧瞧,看是谁——” 可人还未到楼子跟前,就听得萧引秀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四弟妹,这一池的狼藉,你也要登阁赏景?” 宋观舟唇角冷了下来。 说是妯娌,而今大家都互不往来,偏今日里,萧引秀喊住她,难不成楼子上头是她的人? 随着脚步声走近,纵使再不想理会,宋观舟也只能回眸。 面上似笑非笑,看着面皮蜡黄的萧引秀,莫说旁人讶异,就是宋观舟都吃了一惊,往日萧引秀样貌不显,但气色还算将就,如今这个样子,几乎像是大病一场。 比她这高热烧了七八天的,还要像个死人。 “二嫂,今儿还真是巧了。” 诺大侯府,若不想着见一面,还真就很难遇到。 萧引秀捏着绢帕,走到跟前,掩着鼻口侧首打了个喷嚏,“今儿四弟妹也舍得往韶华苑外头走一圈,难得我们妯娌能见个面,不如坐下来说会儿话。” 宋观舟懒懒看去,“二嫂子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萧引秀做出请的姿态,妯娌二人一前一后,往世子院落走去,到这会儿,宋观舟好奇回望那楼子上头,到底是谁啊,竟然让萧引秀给她开脱。 她朝着蝶舞使了个眼色,趁着众人不备,悄无声息离了大伙儿,没入园子深处。 “听得说弟妹前些时日生病,今儿瞧着倒不像大病初愈,气色不错。” 宋观舟垂眸浅笑,“多谢二嫂挂心,幸得亲朋好友帮衬,勉力捡回性命来,只是……” 她扶着忍冬,看着正好回眸瞧她的萧引秀。 “二嫂子可是身上不适,怎地面色不如之前那般红润?” 萧引秀表情微滞,“近些时日换季,胃口也不怎地好,何况,嫂子年岁大了,哪里能同你这二十来岁的小娘子比呢?” 她摸了脸颊,也知蜡黄得不堪入目。 偏宋观舟肌肤赛雪,白里透红,二人立在一处,真是一张犹如土火纸,干瘪无神貌若无盐。 另外一张却眉目如画闭月羞花…… 萧引秀心中恨意延绵,天下的好事儿,都让这宋氏全占了去。 入了院落,虚情假意的寒暄让座,最后萧引秀上了主座,宋观舟落身客座,等待丫鬟们奉了热茶,萧引秀才抬手,撵了众人。 忍冬略有不愿,萧引秀冷笑道,“怎地,我是会吃了你们家少夫人?” 一句话,噎得忍冬连道不敢。 宋观舟低叹一声,吩咐忍冬在门外候着,端看这萧引秀要作甚! “弟妹啊,嫂子我瞧着你仙女一样的,怎地就留着忍冬在旁,来日里出去应酬往来,定然会让旁人嘲笑了去。” 宋观舟抬着茶盏,把玩茶盖,听得这话,淡淡一笑。 “忍冬还是二嫂给我的人,说来,我也谢过二嫂多次,幸得萧家舅母与二嫂教养得好,否则这韶华苑定然要被我管得一团糟。” “……弟妹倒是不嫌弃。” 宋观舟抬眼,睫羽挺翘浓密,瞳眸清亮如星辰耀眼,“嫂子给的人,我多谢你来不及,怎地会嫌弃?” 一句话,堵得萧引秀心情更差。 她轻哼一声,看向宋观舟,“……陈家的少夫人与我素来交好,前年随着她男人往江州上任去了,前些时日回到京中,说要与我小聚,还提及了弟妹你,不如一起?” 哪门子的陈少夫人? 宋观舟面露疑惑,“二嫂,哪个陈家,我怎地不知道?” 第667章 “江州巡抚元大人家的长女,闺名冬雪。” 宋观舟摇头,“我不认识。” 萧引秀侧首,“不曾耳闻?那她家的表妹,陈雅儿,你定当熟悉。” 哪门子的陈雅儿…… 宋观舟全然想不起来,“二嫂自去就是,我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萧引秀不会了,她瞪大眼眸,看着宋观舟,“这是你从小一处儿长大的姑娘,雅儿啊。” 宋观舟摆手,“记不得了,最近生了大病,脑子不清明。嫂子要去会故交旧友,不必带上我。” 生病真是个好借口。 萧引秀微愣,“……如今元大姑娘是陈家的少夫人,这雅儿又是陈家的姑子,想着多年不曾见到,托人来给我下了个帖子,要请你一起去赏梅。” 宋观舟面上含笑,眼眸却冷了下去。 “二嫂子就体谅我今岁不易,上次去了隆恩寺,险些丢了小命,差点连累府上长辈。这事儿,嫂子替我应承过去就是。” 陈雅儿,宋观舟勉强翻到。 无非就是从前陈家跟宋家在京城住在一条巷子里,房前屋后,做了个邻居。 如若说多年挚友,怎地可能? 莫说原主不在意这女子,就是她,也不喜在无用社交上浪费表情。 何况—— 萧引秀可是公府里看她最不顺眼的,她疯了,跟着这女子出去受气。 话到这里,冷了场。 外头鸟叫风吹,房后大树上头,沙沙声响。 萧引秀轻咳一声,转头不看宋观舟,两眼放空,低声说道,“而今我在这府上,也是不受人待见。四弟妹看不起我……,我也知道。” 苍天! 这种女人的脑回路! 宋观舟听得这话,义正言辞,满脸严肃,“二嫂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外出一趟,我拒了而已。何况,上次我隆恩寺遇贼子劫杀,那信儿可不就是你这位亲亲二嫂子传出去的吗?” 装可怜? 那也到心疼你的人跟前装去。 “四弟妹,你血口喷人,谁说得是我传了出去?那贼子是谁京兆尹都查不出来,我倒是知道了?” 宋观舟纤手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指着萧引秀就斥责起来。 “贼子是谁,你最为清楚,二嫂,我可就不明白了,在这府上,我不曾碍着你,甚至还屡次相帮,为何你就如此恨我?非得帮衬着金拂云,置我于死地!” “不是!” 萧引秀这会儿也压不住气,直接站起来,对着宋观舟怒吼道,“若不是你,我怎地会失了中馈,得了姑父厌烦!若不是你,姑母怎地会被囚禁在小佛堂,一年不得见日月!若不是你蛊惑老四,由着你水性杨花,房前屋后,不曾避着个外男,扰得这府上全然没了规矩!” 她越说,越发委屈。 指着宋观舟的食指,也开始颤抖起来。 蜡黄的脸上,因着这凶相,全然不像她的母亲闵太太,倒是跟囚禁起来的老萧氏,一模一样! “嫂子恨我,真是无稽之谈。贼喊抓贼,我也在你姑侄二人身上见到……” 二人这番动静,早引得丫鬟们破门而入。 忍冬立在宋观舟跟前,软了声音,“世子夫人,我家少夫人大病初愈,还需多休息,今儿就不叨扰您嘞。” 话音刚落,那萧引秀冷笑一声,“烂蹄子,这里主子们说话,由着你个丑八怪来说三道四?!” 话音刚落,她的臂膀就抬了起来。 宋观舟一把拽开忍冬,朝着萧引秀就要抬脚,幸得蝶衣眼疾手快,抱着宋观舟的纤腰,往后挪了三步。 否则,这一脚定然踹到了萧引秀的小腹。 真有个好歹,才是说不清楚! 萧引秀看宋观舟还敢踢她,登时不喜,捂着眼儿就大哭起来,宋观舟看着这泼妇一样的女子,甩开蝶衣,上前就薅住萧引秀的衣领子。 “少夫人,不要!” 忍冬与蝶衣急忙上前,霜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带着小丫鬟也护住了萧引秀。 可惜宋观舟素手虽弱,但十分有力气。 她直接压着萧引秀坐到椅子上,咬牙切齿说道,“你恨我是恨对了,与金拂云勾搭,意图谋害我,就这一点,纵是舅舅舅母待我再好,也磨平不了你我之间这些仇恨。” 萧引秀死命抓着她手,连拍带抓。 忍冬与蝶衣护住宋观舟,“少夫人,您且松了手,万事与世子夫人好说话。” “宋氏,你狂妄自大,陷害婆母与妯娌,包藏祸心,迟早你要下地狱。” 地狱? 宋观舟松了手,这会子萧引秀因为挣扎凶猛,甩散了发髻,乱发披散下来,配着那灰容土貌,发自心底觉得好笑。 “我不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吗?” 她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准备再次发疯的女子。 “你姑侄二人把我弄到涧水房里,那不就是地狱吗?四郎拆了那处石头房子,真是不应该。毕竟,你还没进去住过,对吗?” “你敢!” 萧引秀恨不得生吃了宋观舟的血肉,她看着这个明明处处不如自己,却偏比自己过得好的女子,愈发恼羞成怒。 “宋氏,也就是老四仗着新鲜,宠爱你几日罢了。男人,哼!有几个不多情,嫂子我擦亮眼睛看着,倒是瞧瞧你最后的下场!” 幸得还有一丝清明,不然萧引秀脱口而出那句不会下蛋的母鸡,必然会让这个事情推向无法收尾的地步。 隔壁院落里,高氏正在陪着巧姨娘带姐儿,听得正房闹得动静大,差了丫鬟去看。 不多时,小丫鬟小跑入内,“二位姨娘,大事不好,咱们夫人与四少夫人吵嘴起来,闹得极大,您二位一会子可得避着些。” 巧姨娘抬头,满面错愕。 “四少夫人,怎地会来咱们这里?” 小丫鬟摇头,“奴也不知。” 高氏眼皮微动,哄着姐儿低声说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就在这里带着姐儿,只盼着一会子夫人莫要拿我们泻火。” 巧姨娘低下头,轻叹一声。 “而今世子白天黑夜不着家,妹妹,听我一句劝,趁着世子宠爱,赶紧生个孩儿,哥儿姐儿的不管,好歹有个依仗。” 第668章 高氏抬头,看着出了月子反而养得白嫩的巧姨娘,心中略有心酸,“姐姐当初也是这般打算?” 巧儿听得这话,使了丫头出去,方才同高氏说道。 “我就是个通房丫鬟提上来的,夫人哪里容得我们有个子嗣,只是阴差阳错有了,可自那日里,不瞒妹妹你说,我天天的提心吊胆,生怕肚中孩儿有个闪失。奈何,千小心万留意,还是——” 后头之话,巧儿也就不说了。 高氏长叹一声,“入了这道门,方知光阴长。” 巧儿轻笑道,“难得你不嫌弃我出身卑微,我也才起了心思与你多说几句,世子素来博爱多情,话头上是承诺夫人,妹妹你是最后一房,可人生还长,就是世子再娶几房,夫人拿捏不住,还不是只能咽下去。” 所以,男人靠不住,娘家没有,只能生个孩儿,依仗一二。 外头依然吵吵闹闹,好一会儿,小丫鬟又奔进来,“世子回来了。” 这下,怕是更热闹了。 高氏欲要出去看一眼,巧姨娘马上拉住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妹妹坐着吃茶就是。”吩咐丫鬟闭门谢客,只说姐儿不乖,正在哄睡。 裴辰先来,齐悦娘后到。 刚入门,裴辰朝着吟泣不止的萧引秀走过去,抬起胳膊,抡圆了就要一个耳刮子,幸得宋观舟一把抱住。 “二哥莫要害我!” 裴辰气得肝疼,“观舟,这等泼妇,你还要护着她!”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二哥,刚才二嫂还说我这做弟媳妇的勾引你这二伯子,若你真是打了下去,她来日里往京城一传,说你护了我,我与四郎如何自持?这府上的颜面,不就又毁在我身上了?” “什么?” 裴辰听得嘴都气歪了,“萧氏,你这贱妇,说得哪门子话,我与观舟……,你你你……,你也说得出口!” 忍冬赶紧上来,拉开宋观舟。 萧引秀这会子看着丈夫指着自己辱骂,更是又气又恼,“我好心邀她出门访友,她却血口喷人,而今我在这府上,真是人人嫌弃,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死啊!” 裴辰的嗓门几乎要掀开房顶,萧引秀双手掩面,“好你个裴辰,狼心狗肺的东西,而今儿女双全,妻妾满堂的,你倒是想着要我去死!嫁给你,我得了个什么?” “得了什么,你嚣张跋扈,欺辱家人,胳膊肘往外拐去,还敢问我得了个什么!” 裴辰举着拳头,若不是下头丫鬟婆子死命的拦着,萧引秀这一顿挨打必是少不了的。 “那我死了,成全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畜生一出,众人惊得不敢说话出气—— 裴辰也愣在原地,许久之后看着萧引秀,“看来,把你送进佛堂陪伴母亲,才是最好的办法。” 话音刚落,外头齐悦娘带着张慧芳大着肚子就进来,“老二,使不得!你这是说的浑话,可是吃醉了酒!” 乌泱泱的,带了一群人进来。 宋观舟瞧着张芳慧大着肚子,登时上前,“表嫂,我扶着你出去。” 张慧芳刚来,也不知个缘由,拉着宋观舟急切问道,“好端端的,怎地吵了起来?” 宋观舟轻哼道,“二嫂看不惯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今儿破例邀我到门口说话,奈何三言两语不合,就要打人。” 这—— 张芳慧平日里来探萧引秀,时有听得长姐斥责辱骂这个四弟妹,故而这番听来,不觉得宋观舟撒谎。 “长姐的性子,越发暴躁。” 宋观舟苦笑不已,“我这好端端的也不曾惹了谁,她竟是造谣生事,说我与二哥的坏话,看着舅舅舅母贤能慈蔼,竟不知怎地养育出这般的女儿。” 啊? 张慧芳满脸错愕,“你与二表哥……,天哪!长姐这是疯了。” 宋观舟摆手,“一府之中,我也尽量回避,今儿早上在莲花池边上,驻足停了片刻,就遇到二嫂,本来寒暄两句,各自回屋相安无事,偏偏二嫂请了我过来……” 说到这里,宋观舟也是气得要死! 他娘的,这谣言真是恶心谁呢? 裴辰再是浪荡无状,也不会对自己弟媳妇下手,再说自己,放着年轻英俊的四郎不爱,选她家老男人下手? 呕人! 张慧芳瞧着宋观舟也是气得脸红,连忙安抚,“长姐真是魔怔了,也不曾瞧着你得罪了她,相反还救了一双哥儿。” “四表嫂可不能提这个,在二嫂心里,我是奔着救十皇子去的。” 说她功利! 宋观舟这会儿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遂也不装模作样,拉着萧引秀的娘家弟妹,哐哐吐槽。 屋里头这会子除了裴辰的声音,还有齐悦娘。 “说过好些次,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在府院里头逞能作甚,打个媳妇你还有理了?” 她这会儿扶着萧引秀,又差使丫鬟去喊人。 裴辰指着萧引秀骂骂咧咧,越发的生气,“好端端的日子,你却不知足,祸害这屋里的妾侍,我也就忍了再忍,你还把手伸到外头?” “裴辰,你这杀千刀的不让我活,我死就是了。” 死? 裴辰上前,一把就拽过萧引秀,拽着手腕就往隔壁屋里去,齐悦娘跺了跺脚,“祖宗呀!可是要翻了天——” 带着丫鬟追到正屋,却见裴辰翻到针线篓里的剪刀,抓过来就塞到萧引秀手上,“这玩意儿给你,来来来,朝着自己心门捅一刀,你死了我就去京兆尹投案,让众人都知晓,淩哥儿桓哥儿有这么一双爹娘!” 萧引秀哪里拿得住剪刀,却耐不住裴辰力气大! 根本躲不开,霜月带着丫鬟在跟前拦着,也被裴辰单手抓过来,推到门框上,撞得头破血流! 丫鬟们忙着扶霜月的,护着萧引秀的,本就不大的内屋,乱成一锅粥。 齐悦娘入门,瞧着夫妻这般发疯。 惊得差点晕厥过去,幸得丫鬟们得力,喊来临山,“快些,去把你家世子拖出来,祖宗啊!这般乱糟糟的,惹人嗤笑啊!” 临山本就是练家子,力气大,几乎是把裴辰抱着出了门。 “世子,咱去外头冷静会儿——” 第669章 宋观舟不忍直视,吩咐临山,“带去外头歇会儿,莫要与二嫂凑一起。” 裴辰骂红了眼,指着屋内嚎叫,“舅舅舅母可不就是养了你这么个瞎眼的玩意儿,骂我是畜生,你怎地不去裴家列祖列宗跟前,骂我全家畜生呢!” 娘哟! 张芳慧都听不下去,“二表哥,您大人大量,莫要与长姐计较,她妇道人家,又不识得几个大字,目光短浅,您且宽厚着些。” 幸得临山连拖带抱,扛了出去。 张慧芳捂眼不忍看去,一会子才低声说道,“长姐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大伯母性情温和,从不曾这般大呼小叫过。” “像你们姑母。” 姑母—— 张慧芳一想也是,无奈摇头,“真是口不择言,姑父不在府内,不然自是少不了一顿罚。” “该罚!” 宋观舟幽幽说道,“当家主母,不该是这个样子。” 张慧芳听来,唯有点头,“旁人不顾,她一哥儿也不管。罢了,观舟,你也连日里身子不好,且回去歇着。我一会子进去劝慰长姐一番,这里头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宋观舟颔首,握紧她的手,“离着她远一些。” 张芳慧知道宋观舟担心她肚子,微微点头,以示感谢,“快些回去歇着,这里有大表嫂与我。” 萧引秀这疯发的,还真是蹊跷! 听得屋子里只有萧引秀的哭声,宋观舟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棂房门,方才带着丫鬟离去。 未到韶华苑,阿鲁就急匆匆赶来,看到宋观舟连忙行礼,“少夫人,听得说世子夫人欺辱你,可伤着?” “她倒是想,可没这个本事。你怎地知道?” 阿鲁挠挠头,“……来的路上,丫鬟婆子们都在说。” 说来也是去报信的丫鬟,嘴大得很,一路嚎叫着去,这番动静,还愁人不知道? “无事儿。” 回到韶华苑,阿鲁拽过荷花低声问道,“今儿早上,燕来堂的姑娘……,到底是怎地个事儿?少夫人知晓不?” 荷花噗嗤一乐,“你怎地不去问四公子?” 阿鲁满脸苦涩,“问了,挨了四公子一顿骂,到了官邸,直接就让我滚回来。” “该!” 荷花满脸坏笑 ,“昨儿冬姐那般交代你,让你守着四公子,你说你怎地还半夜跑了?” 铺盖都给他准备了,他还卷着走了。 阿鲁连呼冤枉,“好妹子,你是不知道四公子昨生那气的,撵着我走,何况,他要是喜欢那个丫鬟的,我又能怎地个办?” 荷花白了他一眼。 “你怎地个办?往后若遇到不长眼的姑娘,你得想尽办法拦住四公子,可不能成了好事儿,否则啊,后悔莫及。” 阿鲁瞧着荷花也不像是夫人受了委屈的事儿,以为宋观舟只是不晓得。 故而凑到跟前,低声问道,“难不成你们打发了那女子,没告诉少夫人?” 荷花甩了个脸子,故意凶他。 “莫要胡说,昨儿晚上是四少夫人摸黑过去的。” 啊? 阿鲁傻了眼,“是四少夫人啊!那四公子今儿一早说得有眼睛有鼻子的,我来回路上都担忧呢。” 荷花乐不可支,“莫说是你,就是我们,也被四公子糊弄了。今儿一早立在门外,冷飕飕的等着里面的姑娘起身,谁能想到竟是少夫人——” 话才到这里,蝶舞急匆匆进来。 阿鲁要拉着她说会儿话,也被她推开,“莫要挡路,我又要事儿跟少夫人说。” 说罢,几步小跑,进了正房。 阿鲁轻哼,“我也有事儿,要跟少夫人说。” 荷花颇为好奇,追问道,“这几日里,孟嫂出去也没打探到有用的信儿,你可曾听到些靠谱的传闻。” “谣传倒是不少,但靠谱的不多。” 阿鲁卖起关子,“一两条就够了。” “快些说来。” 荷花催促道,阿鲁跳开,远远指着荷花,“主子还不知晓,你问来作甚,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成得了个什么事儿。” “那我就不问了。” 荷花莲花,长在二门之外,一直做的是洒扫的粗使活计,来到宋观舟跟前,日子好过不少,却也没长多少心眼,就听得忍冬说来,少问不相干的事儿。 屋里头,宋观舟正在盥洗室沐浴。 蝶舞见状,与忍冬耳语之后,忍冬微微颔首,“你且等我问问,少夫人沐浴也不让我们进去服侍,怕是要等会儿。” 说罢,她轻叩木门。 宋观舟停了玩水,骤然安静,外头传来忍冬的声音,“少夫人,不如奴与蝶舞进来服侍。” 本要拒绝。 一听有蝶舞,宋观舟悬在半空之中的手,顿了片刻。 眼眸微转,她清了清嗓子,“进来。” 正好蝶衣从门外端来温热蜂蜜水,“姐姐搭手送进去,少夫人那嗓子,蜂蜜水润一润的好。” 哑了一早上,还跟萧引秀干架。 简直是雪上加霜。 忍冬双手接了过来,“还是蝶衣贴心。” 说罢,带着蝶舞入门,来到木桶边上,忍冬先把蜂蜜水递给窝在水里的宋观舟,继而才轻触水温,觉得有些凉,又添了几瓢热水。 再看少夫人赛雪肌肤上,多了青紫点点。 她面上一热,心道,这四公子也真是鲁莽……,罢了,夫妻和好就成。 跟着进来的蝶舞,咽了口口水,蹲坐在木桶边上,小声说道:“少夫人,那莲花池阁子上的人,奴看清楚了。” 嗯? 宋观舟两口干完蜂蜜水,抬头看来,“真是两个人?” 蝶舞重重点头,“一男一女。奴亲自瞧着他们从阁楼里鬼鬼祟祟走出来。” “谁这般大胆?” “……少夫人,您定然想不到是谁。” 宋观舟哑然失笑,“二哥后头回屋去,自然不是二哥,府上男主子都不在,难不成还真是丫鬟小子的凑在一起偷情?” 当然不可能是府上的男主子。 国公爷外出两月有余,裴彻早不回这府宅,四郎上值,两位表哥读书的读书,访友的访友。 只有下人了。 “少夫人,您说对了一句,就是偷情。但不是丫鬟小子——” “那是谁?” 第670章 忍冬都好奇起来,抬头看来,蝶舞满眼沉静,“世子夫人拦住少夫人,就是为了不让发现这事儿,阁里头的女子,乃是世子夫人跟前的楚姑姑。” 啊? 楚姑姑? 宋观舟满脸讶异,“不能,这楚姑姑都四十多岁——” 不过,人家四十多岁,也不代表不能有个第二春啊。 “哎哟,真是老不害臊,她寡了这些年,难不成都在做这勾当?何况,哪里使不得,偏去主子们赏景的阁里头。” 忍冬掩面,羞涩难当。 宋观舟倒是多了些八卦,“快说说,她偷情的是谁?”一把年纪,若能偷个年轻点的,倒也是服她。 “……少夫人,不如您与冬姐猜一猜,反正是你们熟悉之人。” 熟悉之人? 忍冬脱口而出,“这哪里能猜得到,府上男丁可是不少,门房马房车库里头,多少个大老爷们的,哪里猜的出来。” “总不能是刘二哥。” 宋观舟施施然说来。 忍冬难耐笑意,惊呼道,“当然不能,刘二哥才三十来岁,哪里能看得上她四十岁的半老徐娘。” 说罢,推了蝶舞一下。 “好妹子,在少夫人跟前你还这般,快些说来。” 蝶舞看了宋观舟和忍冬各一眼,慢慢吐出三个字,“赵!大!夫!” “什么?” 忍冬第一个跳了起来。 “这赵大夫,人家老家有妻有子,没准儿都有孙子了!” 蝶舞摇头,“少夫人,奴对赵大夫不怎地熟稔,倒是您生病后,他来相看几次,瞧着还是憨厚老实,一本正经的。当他跟着楚姑姑出来,奴都觉得看错了眼,奈何……” 说到这里,蝶舞迟疑起来。 不知接下来的粗话,可要与少夫人说来,只是说了,又怕脏了少夫人的耳朵。 “只管说就是。” “那莲花池边上,鲜少有人,今儿若不是少夫人您想散散步的,咱也不至于绕道走那边。故而,这二人也不曾想到咱们会经过那边他二人出来,奴亲眼瞧着赵大夫又搂着楚姑姑亲了几大口——” 蝶舞说到这里,只觉得害臊。 “两人加起来怕是有一百岁了,真是恶心死奴了。” 忍冬却眉头紧蹙,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好一会儿,看向宋观舟,“少夫人,这等子丑事,世子夫人为何要掩盖?” 为此,还不惜拉着宋观舟到屋子里,大吵一次。 宋观舟摇头,“楚姑姑从来就是她的左臂右膀,兴许舍不得我撞破好事儿。毕竟,真是撞破了,这府上怕也是留不得楚姑姑。” 虽说谁家奴啊婢的,没个腌脏事儿,但明面上还是不敢乱来。 真是抓到,这偷情通奸,淫秽霍乱,不打出去的话,何来的家法家规…… 忍冬摇头,“少夫人,奴总觉得不对。” 蝶舞听到这里,也若有所思点头附和,“忍冬姐姐,你说说为何不对?” “少夫人,奴从前做姑娘时,在世子夫人跟前伺候好些年,楚姑姑说来,奴也甚是熟悉,从不曾听得说来,她私德淫乱。” 忍冬拿着软帕,帮着宋观舟擦洗身上。 她回忆从前,只觉不可思议,“楚姑姑寡的早,托世子夫人红红火火的福,也有不少鳏夫汉子托人来说媒,可从不曾听得楚姑姑答应过。犹记得,奴与其他丫鬟还问过楚姑姑,是楚姑姑说过,贞洁烈女,定不二嫁。” 蝶舞撇嘴,“而今老房子着了火,她也耐不住寂寞了。” 忍冬还是满脸不可置信,“楚姑姑这人虽说做了不少坏事儿,还对世子夫人愚忠愚孝,可待她那死鬼男人,倒是逢年过节的烧香烧纸,连着清明寒食,不曾缺过少过。” 这般妇人,都四十多岁,还去偷情? 怕是说不过去。 宋观舟摇头,倒是看得开,“人嘛,总会会变,死了的人,缅怀即可,兴许蝶舞说对了,年岁见长,萧引秀又磋磨下人,她无儿无女,没个指望,只怕才起了这等心思,想攀附赵大夫。” “少夫人,如若这般不干净的人,犯得着世子夫人不惜得罪您来替她掩盖?” 宋观舟似乎嗅到要紧的味儿,看向忍冬,“你的意思是……?” 忍冬摇摇头,“奴也想不明白,但想着世子夫人从前作为,没准儿是她指使的呢?” 蝶舞百思不得其解,“收买赵大夫作甚?” 忍冬一听,“往后少夫人与四公子的药,就不从赵大夫这里拿了,有了这么一着,鬼知道他们存得何种歹心。” 宋观舟沉思片刻,无意识撩拨着温水。 “是啊,收买赵大夫作甚,萧引秀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我下毒?” 忍冬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看向蝶舞,“你与蝶衣面生,时不时盯着楚姑姑一二,我也叫刘二看着赵大夫些,如若寻常偷情,哪里用得着世子夫人如此大动干戈,奴想着这里头绝对有鬼。” 蝶舞看向少夫人,“冬姐这主意不错,奴细心些,定然能揪出些蛛丝马迹。” 宋观舟颔首,“小心些,莫要让人捉了把柄去。” 她低叹浅笑,实属无奈。 “我这好端端的待在韶华苑,也不曾招惹过萧引秀,她怎地对我恨之入骨,老是惦记她那姑母,是个什么道理!” 忍冬瞧着水凉了不少,扶着宋观舟起身。 与她擦拭身子时,认真说道,“依奴浅见,世子夫人嫉妒您。” 宋观舟嗤笑,“嫉妒我?” 蝶舞帮衬着擦拭头发,软了声音,“少夫人,奴瞧着忍冬姐姐说的不错,好些个后宅女子,心胸浅薄得很,一日日里只会攀比,要么是丈夫的官职,婆家娘家的权势,再不就是生了几个哥儿,屋里头夫妻恩爱与否……” 宋观舟蹙眉,“我与四郎,不应是众人觉得可怜的人吗?” 裴岸一把年纪,膝下空空空,屋里头莫说妾侍,就是个可心的丫鬟,也没有半个。 忍冬浅笑,柔声说来,“哪有女子真愿意给丈夫纳妾的, 世子一个个的往屋子里抬,到您这里,四公子待您真是没得二心,只怕这一条,就嫉妒得面目全非。” “那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第671章 一番折腾,初冬天气寒凉,但今日还是艳阳高照。 宋观舟虽说身子疲累,可不想辜负这等好时光,故而来到花架子下头,仰靠在躺椅上,透过只剩下枯枝的蔷薇藤蔓,看向天际。 荷花取来软毯,给宋观舟盖了半身。 外头阿鲁瞅着空,立在门畔,喊了声忍冬姐姐,忍冬瞧过去,欲要起身,荷花一拍脑袋,“少夫人,阿鲁哥说有事儿要同您禀,奴给忘了。”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略有疲累。 “叫他过来就是。” 荷花跑到半路,朝着阿鲁招手,阿鲁这才揣着手来到跟前,行礼问安之后,才说了个蹊跷的事儿。 “听得说,金家大姑娘要回溧阳了。” 听得是金拂云的消息,宋观舟坐直了身子,拿过茧扇,挥了挥身边飞虫,“是自愿还是大将军胁迫?” 阿鲁挠头,“小的送四公子上值,回程路上遇到春哥儿,他与我说了两句,让传话给您,内里不清楚,但怕是再隔两三日,就往溧阳回走。” 这事儿,蹊跷。 “是亲事有变?” “春哥倒是不曾说,但倚小的说来,这番大姑娘名声坏了,也不曾听得说雍郡王要退亲。反而京城里好些个多嘴的人,被官府以造谣生事,抓去顿了几天大牢,这会子街子上都无人敢议论此事。” 孟嫂端着新出炉的三层玉带糕过来,听得这话,也低声说道,“难怪奴最近出门,都听不到信儿。” 只要谈及金家,众人闭口。 阿鲁点点头,“听得说雍郡王所为,此举实乃护着金大姑娘。” “这雍郡王,我与他见过一面,瞧着挺正人君子的,嗐!” 若不是裴岸与她说来,她都不敢置信,这样伟岸的男儿……竟然是个断袖—— 装哪门子的深情啊! 阿鲁迟疑片刻,又说了另外一件事儿,“少夫人,这事儿本与后宅不相干,但春哥说还是同您讲一声。” 春哥原话,就是秦庆东欲要传达的意思。 大致是,“同少夫人说来,东骏来了使团,这可是近十年来没有的事儿。” 东骏,不就是贺疆老家? 宋观舟反问阿鲁,阿鲁点头,“是啊,从前荧翡长公主就是嫁往东骏,有了雍郡王的。两国自长公主薨亡,接回雍郡王之后,就不曾互派使团——” 这是原着剧情里没有提及,亦或是浅抹一笔。 宋观舟没有任何印象,“使团过来,岂不是贺疆的娘家人来了,他难不成要回去?” 阿鲁撇嘴,“怕是不能,东骏那边的皇帝从来就看不上雍郡王,否则也不会把雍郡王撵到我大隆来。” 奇怪! 宋观舟仔细想来,百思不得其解。 东骏过来,议和?谈判? 那跟金家、贺疆、金拂云有关系吗?她想得头疼,果然是不专业的人考虑政治,也是头大。 罢了罢了。 待裴岸回来再说。 打发了阿鲁,宋观舟继续躺着看云,丫鬟婆子们围着做针线活,倒是惬意。 许久之后,宋观舟翻个身,看着忍冬众人。 “表姐不在,我都觉得韶华苑空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忍冬手上飞针走线,听得这话,唇边梨涡浅浅露出来,“莫说少夫人您不习惯,奴也盼着表姑娘回来。” 蝶舞性子活络,跟着壮姑学着纳鞋底,这会儿笑道,“说来,表公子访友,可会把表姑娘的亲事定下?” 嗯? 宋观舟侧首,“不会?” “少夫人,那可说不准,表姑娘长得国色天香,也就是在京城里少见表姑娘走动,不然只怕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 听得这话,荷花点头。 “大少夫人都提了好几次,还有表少夫人,好些次都拉着表姑娘爱不释手,恨不得三媒六聘,登时娶回去呢。” 宋观舟扶额,“莫要多想,表姐性子柔弱,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我与表哥都不会放心她嫁出去。” 就这么养在家中,任谁也不能欺负她。 一听这话,蝶衣低呼道,“少夫人,您可不能这么霸着表姑娘,说来您都跟四公子成亲三载,表姑娘稍长您些月份,早该成家了。” “……也不是只有嫁人这么一条路啊。” 宋观舟固执己见。 蝶衣急切起来,“老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何况表姑娘娇花一样,就这么不成家的,哪里成事儿啊!” 宋观舟噗嗤一乐,“且放心就是,实在不成的,给你们表姑娘招赘在家。” 哎哟喂! 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忍冬等人知晓表姑娘不堪的 过去,但这会子倒是宽心,“少夫人莫要担忧,表姑娘定然能觅得如意郎君。” 蝶衣点点头。 “没准儿这次回来,也就成了。” 宋观舟轻哼,“不许拆散我与表姐。” 她模样娇俏,像个灵动的仙子,这般说话,非但不惹人嫌恶,倒还添了怜爱之意。 忍冬给她掖了掖毯子,浅笑起来,“放心,少夫人,再过日,表姑娘怕就是回来了。” 这才出门日的,就想念成这样。 蝶舞打趣起来,“也是京城没有合适的郎君,不然就该把表姑娘定在京城,这样少夫人想念姐姐,说去就去。” 宋观舟摆手,“这京城可不是好地方,还是地方上自在。” 被韶华苑上下惦念的许淩俏,正在布庄里选些上好的料子,准备回头给表妹做两条裙子,因着从前出的事儿,这次出行,临溪得宋观舟吩咐,亦步亦趋跟紧表姑娘。 选了本地最为有名的古香缎两匹,又要了两匹绮罗绸,正在摆弄时,忽地听到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四少夫人?” 许淩俏回身,看到一身着黛绿带袖长褙长裙的姑娘,二十来岁,样貌端庄大气,眉眼温婉。 倒是不认得。 那女子上前半步,细瞧之后,面上起了歉意,连忙屈膝行礼,“姑娘恕罪,实在是我眼拙,认成了故人。” 许淩俏微微颔首,“姑娘客气,天下之大,长得相像也不奇怪。” 掌柜的后院进来,瞧到来认,立时拱手道,“大姑娘,今儿怎地有空到铺子上来?” 第672章 那女子眼神干净明亮,与许淩俏垂眸赔不是后,才同掌柜的说来,“过两日是婶子生辰,我寻思着给她做身冬裙,小四前日里说铺子里来了新货,我就来看看。” 掌柜登时要请大姑娘进去,可这位大姑娘摆了摆手。 示意稍等片刻。 她转头看向欲要离去的许淩俏,紧走两步,追了上去,“敢问姑娘,可识得镇国公府裴四少夫人?” 嗯? 熟悉之人? 许淩俏抬首,莲花在旁,看着对方着装打扮,都不是寻常之人,沉吟片刻,方才低声说道,“那是我家表妹。” “原来是姐妹,怪不得这般相像。” 说完,她主动说起自个儿,“我姓穆,闺名云芝,不知道你与我谁大,但观舟唤我姐姐。” 许淩俏说了名字与生辰,穆云芝低叹,“我虚长你一岁,唤声妹妹,可会唐突?” “穆姐姐不嫌弃就是。” 这布庄人来人往,又是两位端庄好颜的年轻姑娘,丫鬟婆子跟在一处儿,真不是说话的地儿。 穆云芝甚是好客,听得是宋观舟的表姐,立时笑逐颜开。 “我与四少夫人相识时,她并随时挂着自己的姐姐,说自小只有个哥哥在,不曾与姐妹相处,倒是如今多了个姐姐,像极了双生儿,故而刚才见到妹妹,贸然问话。” “穆姐姐客气。” “这布庄是我家的,妹妹再看看,可还有喜爱之物,就当是你我姐妹初相识,一点心意。” 许淩俏柔柔一笑。 “姐姐慷慨豪气,与观舟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多谢姐姐,今儿挑选到古香缎、绮罗绸,已是足矣。” 穆云芝差了掌柜亲取来岫云纱,“妹妹可喜欢这个?我瞧着素雅精致,给妹妹做个裙子倒是使得。” 许淩俏连忙婉拒。 旁侧莲花知道许淩俏自来不喜多拿人情之物,也屈膝回话,“多谢穆姑娘美意,这岫云纱托穆姑娘的福气,我们姑娘早早有了。” 嗯? 穆云芝不解,许淩俏莞尔一笑,“穆姐姐离京之时,给观舟送去两匹,观舟差人给我做了裙子,只是此番没有穿出来罢了。” 二人越说越是投缘,穆云芝看她性情清高,故而也不强求。 倒是指着旁侧胭脂楼,“不如我与妹妹往楼上吃茶去。” 原来,这胭脂楼做的是女子的生意,除了胭脂首饰,二楼上还设了雅座,给进店的妇人姑娘们,一个歇息吃茶的地儿。 许淩俏已是拒绝了对方送的岫云纱,再不能拒了吃茶一事儿。 出了布庄,与临溪说了大致。 临溪指着胭脂楼门外,“那属下在门口候着,表姑娘您一会子出来,就能见着小的。” 许淩俏指了热闹坊市,“临溪,不若你自行逛逛去。” 说完,还要给临溪银钱,临溪摆手婉拒,“表姑娘,属下跟出来时,少夫人给的足足的。” 说完,他瞧了瞧附近,指着斜对面的茶楼。 “不若,属下在这里候着,姑娘在二楼,推窗并能看见我,使唤起来也便宜。” 许淩俏顺着看去,微微点头。 这才跟着穆云芝步行七八十,进了胭脂楼。 “这是四少夫人给妹妹派的护卫?” 许淩俏略有些害羞,“观舟说我性子孱弱,只带着莲花,遇到个歹事儿的不好,并把临溪小哥差遣过来。” “你家妹妹待你,还真是体贴。” 许淩俏微微垂眸,“不是亲生姐妹,胜似亲生。” 这胭脂楼,下头唯有一个单间做了门面,放着招呼人的木制柜台,再就是里头上二楼的木制楼梯。 远远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就看到了二人。 其中一个笑意盈盈,“大姑娘,今儿天气不错,难得见您,快些请进。” 穆云芝轻车熟路,说了二楼采薇阁。 “好,说来也巧,前头一炷香才空出来,二位姑娘请跟奴家前来。” 入了采薇阁,穆云芝才同许淩俏介绍,“妹妹有所不知,这是胭脂楼的老板娘,人称桃花姐,她最擅长制香粉胭脂,诸多夫人千金,极爱桃花姐的这一手胭脂水粉,也是我们这儿地方小,如若是在江州、京城的,必然芳名远扬。” 许淩俏见状,含蓄浅笑。 陈桃花早早就看到许淩俏,心中早就暗道,这必然是外头来的姑娘,本地谁家若有这般样貌,才真正是芳名远扬。 “都是大姑娘抬举奴家。” 下头跑堂的丫鬟端来热茶,陈桃花亲自给二位斟茶倒水,“也就是大姑娘不嫌弃,一会子奴家把近些新调制出来的水粉胭脂端上来,还请二位姑娘品鉴。” 穆云芝微微颔首。 “桃花姐可取了小样,留我二人自行试试,如遇不解的,再请教桃花姐不迟。” 这话一说,陈桃花就知道了。 她盈盈一笑,屈膝行礼,“二位姑娘稍待片刻,一会子奴家亲自送来。这采薇阁窗外风景怡人,虽说是冬日袭来,却不见初寒,但过了秋霜的枫叶,还是红红火火的,倒也养眼。” 穆云芝点头,“多谢桃花姐。” 陈桃花缓缓退下,穆云芝跟前的丫鬟支起窗棂,果然,这采薇阁正对着半边小院,院落里好几棵枫树,火红金黄,确实令人眼前一亮。 许淩俏循着看去,也觉心境怡然开阔。 珠兰同穆云芝禀道,“大姑娘,只是些茶水,未免乏味,奴下去买些点心果子上来,如何?” 穆云芝轻轻点头。 看向许淩俏,“不知许妹妹可有忌嘴的?” “多谢穆姐姐,妹妹倒是不怎地挑嘴儿。”说到这里,莫名想到了宋观舟,“观舟较我,倒是挑嘴许多。” 穆云芝挥手,示意珠兰去办。 “观舟妹妹生性豪爽,坦坦荡荡,不爱就是不爱,这点子性格,我倒是羡慕不已。” 想到自己随波逐流,穆云芝略有失落。 许淩俏唇角上扬,“人间少有如观舟那般活得肆意之人,幸得夫妻恩爱,相互扶持,如今瞧来,倒也是不错。” 至少,裴岸在很多方面,是纵容着宋观舟的。 穆云芝听来,眼里满是艳羡。 “观舟近些时日可还好?” 第673章 许淩俏与穆云芝毕竟初初认识,若是从前,她还会略微漏几句观舟大病初愈的话儿,自从遭遇被强掠之后,心中也起了防备。 听得穆云芝问来,就说还好。 只是她性子内敛,脾气绵软,也不好得多问二人何处相识,不过同是未嫁之女,又奔着二十岁来,还是能说到一处。 “妹妹可曾定亲了?” 珠兰采买来新鲜出炉的栗子糕、七巧酥、三层糯酥,莲花搭把手,摆放在圆桌之上。 陈桃花也送来了胭脂小样。 整整一托盘,小如汤匙大小的杯盏里,盛着各色颜值,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许淩俏听得穆云芝这般问来,心中想到那夺走了她清白的混账郎君,眼眸之中浮起一层失落。 片刻之后,螓首微摇。 穆云芝略有吃惊,“妹妹这么好的人物,竟然留到如今,观舟也是,怎地不想着替你张罗?” 许淩俏鹅蛋脸上微红,连忙摇头。 “姐姐误会,是妹妹我自个儿不争气,不曾遇到良缘。” 穆云芝摆手,“我们都是些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还是得家里人帮衬——” 话到此处,方才记得宋观舟好似提过,这位表姐只有一个刚刚考中功名的兄长能依仗。 “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我瞧着妹妹这等子面相,同观舟无二,咱且是不贪心,寻个如她家四公子那般的郎君就成。” 这也算是宽慰。 许淩俏轻轻一笑,犹如清风拂水,微波漾漾,六七份与宋观舟相像的如月面庞,因这湘女一笑,哪怕同为女子,穆云芝也看呆了去,倒是不曾听到许淩俏的回话。 她愣了一下,掩嘴失笑。 “妹妹的笑,都勾了我的魂去了,幸得我不是郎君,不然定要死缠烂打,求着妹妹嫁我。” 穆云芝少有这般大胆言辞。 可能是因着对方比她更为害羞少语,“妹妹刚才说的甚么,我竟是不曾听到。” 许淩俏愣了片刻,欲要再说。 还是旁侧珠兰,低声回话,“姑娘,许姑娘问您可有婚配……” 这话,提到了穆云芝心中最大的结。 跟家中姐姐妹妹的,她不能说,可因是许淩俏与她从来不熟,倒起了倾诉之意。 “小小年岁,并与舅舅家的表哥有了婚约。” 听得这话,许淩俏登时疑惑起来,“穆姐姐,既是从小就定的亲事,怎地如今还不曾出阁?” 她问得极为小心,穆云芝淡淡一笑,长叹一声。 “妹妹有所不知,我那表哥也算得是一表人才,虽说比不得裴家四公子那般耀眼夺目,但也算是小有功名。我舅舅舅母,也是极为厚道之人,多年来待我,犹如己出。” 许淩俏听得更为疑惑,“这不是大好的姻缘吗?” 穆云芝侧过身去,以软帕轻拭眼角,许淩俏这会子也知问道了旁人伤心之处,连忙起身屈膝行礼。 “穆姐姐见谅,是妹妹逾越了。” 穆云芝赶紧扶着她落座,面上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与你何干,这并是我的命。” 兴许是她压抑许久,没有个宣泄的地儿。 兴许是这两日黄执在穆府,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穆府上下,人人赞不绝口。 这番的熨帖做法,偏偏让穆云芝看得难受。 她宁愿黄执冷着脸,继续表达他对自己的不喜,也不希望他来哄骗家人。 可惜—— 看着母亲与兄弟妹妹们面上的笑意,她又只能忍下。 这会子面对许淩俏,她低着头,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慢慢说来,“他心中有人,意图退婚,可我为父亲守孝三年,而今二十岁,已是老姑娘,舅舅舅母,誓死护我。” 只这几句,已让许淩俏能感同身受。 她满面伤感,看向穆云芝,“姐姐千般好万般好,却抵不过他心中之人,这般残忍,妹妹只是听来,就为姐姐神伤。” 穆云芝拉过许淩俏的手来,软了声音。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长辈殷殷期盼,只为瞧着我能有个归宿。可是——” 许淩俏循声看去,穆云芝双目含泪。 “我才二十岁,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与他这般冷脸相对,想想这日子,不寒而栗。” 许淩俏听得满脸心疼。 许久之后,才软了声音,宽慰穆云芝,“人总是在变,如今他是被野花迷了道,错把鱼目当珍珠,故而不知姐姐的好。观舟几番夸赞起姐姐,我也瞧着姐姐面善心慈,假以时日,未来姐夫必然能迷途知返。” 穆云芝想到黄执性子,缓缓摇头。 “我家表哥,只怕要记那姑娘一辈子。” 许淩俏听得这话,几不可闻叹了一声,她恨自己不是宋观舟,没有更好的词句、道理,来开导纾解穆云芝糟糕的境遇。 偏她又是眼窝浅,听得穆云芝这般难受,又想到自己所遇歹事,也跟着难过起来。 一时之间,不大的采薇阁里,一双年华正好的姑娘,相对垂泪。 莲花赶紧扶住许淩俏,“姑娘,您与穆姑娘能在这遥远的地儿认得,可是一桩喜事儿,怎地还落了泪?” 说罢,还取了自己的软帕,给许淩俏拭泪。 那边珠兰亦是如此,“好姑娘,您日日里宽慰奴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怎地今儿遇到许姑娘,像这位莲花话说的,本是喜事,您怎地反倒是委屈起来?” 穆云芝听得两个丫鬟的话,噗嗤一声,笑中带泪。 “许妹妹,是我的不是。” 穆云芝赶紧扶住许淩俏,“好端端的,不该惹了你的眼泪,你我初相识,本就是莫大的缘分,怎地还落了泪?” 珠兰赶紧屈膝,替代自家姑娘,给许淩俏赔不是。 许淩俏连忙扶住珠兰,“使不得,是我眼泪软。” “是我不好,就不该提这糟心的事儿。奈何这亲事退不得,今后……,只能如此了。” 自是退不得! 黄执啊,那是藏在她心底多年的人,除却父亲母亲,最为紧要的表哥,奈何一朝变心,全然成了她不认识的三表哥。 那般冷漠! 第674章 许淩俏听来,眼窝一热,两颗珍珠泪滴落到了膝上间裙之上,瞬间泯灭。 穆云芝看到这里,顿觉得眼前姑娘真是极好。 能知她心中痛楚,为她落泪,男人们常说士为知己者死,而今穆云芝也生了这等豪气。 “好妹妹,吃口热茶,缓一缓。” 她亲自给许淩俏斟茶,许淩俏赶紧双手捧来,浅吟一口,抬头看向穆云芝,“姐姐有所不知……,我磋磨到二十岁,幸得兄长宠爱,往后只怕是要与我招赘在屋。” “这是何意?” 坐产招夫,那是大户人家没有郎君和旁支,不得已的打算。 可瞧着许淩俏穿着朴素雅致,要说家世的,定然还不到招赘的地步。 再听得说来,还有兄长—— 自古以来,愿意入赘的儿郎,实话说来,要么是家境贫寒,要么就是人物样貌稀松平常,若说寻个大户人家的郎君,自是不可能做赘婿。 “妹妹,你千万听姐姐一句劝,这赘婿里头,少有好的。妹妹人物一等一的好,面貌才情,都是数一数二的,不必受这般委屈。” 许淩俏听来,知她一片好心。 低下头去,由衷解释,“姐姐,说来也是我不争气,观舟与兄长都怕我性子懦弱,往夫家去的话,受气难过。看着姐姐,仪态万方举止娴雅,想必定有个好姻缘,哪里想到——” “……观舟也是这般说来?” 穆云芝顿觉蹊跷,宋观舟与裴岸当年亲事的来由,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但宋观舟竟然能劝自家姐姐招赘在家,让人不能理解。 毕竟,宋观舟与裴岸夫妻恩爱。 许淩俏看到穆云芝面露异色,知她不解,莞尔一笑,继续说道,“观舟说,万事儿随我喜欢。” 穆云芝忽地有些艳羡,“有人替你着想,真正的好。” 许淩俏连忙扶住穆云芝,“好姐姐,您有家人亲朋,多方扶持,若说羡慕的,只怕是我和观舟艳羡你更多。” 一听这话,穆云芝倒是看了过来。 眼前貌美娴静的许淩俏,略有好奇,“观舟身世,我倒是略有耳闻,听得说如今也只有个兄长可依仗,但是许妹妹你……?” “姐姐,我同观舟一样。” 啊? 穆云芝听到这里,顿时短叹道,“世间到底谁是那般圆满之人啊……” 莲花与珠兰相对无言,只能劝着姑娘们莫要说伤心的事儿,专心选起胭脂。 临溪在斜对面茶楼里闲着吃茶,这茶楼虽说不大,却也有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着南来北往的事儿。 他本是不想听,哪知说书先生张口就是,“若说这大隆里头,除却宫中金枝玉叶,怕也就是大将军家的大姑娘最为尊贵。” 话音刚落,就有茶客嘁声。 “浑说,金大将军家的姑娘,我听来的可不是尊贵二字。” 那说书先生听来,也不生气,拍了个惊堂木,方才有条不紊的说来,“今儿说她尊贵,是自小生的尊贵。父亲乃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母亲宏安郡主可不简单,其母可是堂堂瑞祥公主啊!” 下头人不解,“年初,我往溧阳而去,听得说宏安郡主身子孱弱,没有从前瑞祥公主三分气度。” “莫要插嘴,听说书先生来讲。” 众人呵斥,这茶客哼了一声,满是不喜,从说书先生最近的茶桌,挪到了临山跟前。 “兄台,这里可有人?” 临溪抬手,“请坐就是。” 话音刚落,那汉子生了好奇之心,“听得兄台这口音,不似本地人,京城人士?” 临溪双目微沉,“大差不差,在京城附近长大。” 汉子抬手,“兄台有礼,在下姓曹,行三,你唤我曹三就成。” “曹三哥见多识广,竟然听几个字,就知在下来处。”临溪面上露出淡笑。 曹三朝着说书先生那边,满是鄙夷的努了努嘴。 “那老汉张口胡咧咧,我听不得,兄台既是从京城而来,想必是知这金大姑娘?” 临溪摇头。 “在下出门约莫一年,不曾听说。” 那曹三摇头,“可惜了了,竟是错过了京城的大事儿!” 听得他这么一说,临溪没有露出好奇之色,反而是边上桌子的茶客,挪了长凳过来,竖着耳朵,“何等子大事儿?” 曹三看到有人听来,马上得意起来。 指着说书先生,低声说道,“他讲的都是陈年旧事,却不知这月入了冬之后,京城有何等的热闹。” “嗯?” 临溪故作好奇,“我许久不曾回去,难不成是京城又有乐子了?” “对喽!” 曹三沾沾自喜,立时朝着临溪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不瞒小兄弟你说,前日我才从京城回来,金大姑娘,我呸!可不是眼前老汉浑说的那般好!” 啊? 此话一出,附近几桌都不听说书先生的话,纷纷紧走几步,来到临溪桌前,“大将军的女儿,说书先生刚说到,要婚配雍郡王啊!妥妥的郡王妃——” 哈呀! 曹三一听,马上拍案而起。 “是啊,要成郡王妃了,可月初时,大姑娘跟着护卫私奔,却被雍郡王贺疆逮了个正着……” 娘哟! 这说的什么话? 旁人连连摇头,“不能够!那样的父母,怎可能教养出一个如此失德的姑娘?” “就是,你这也是天方夜谭,莫不是故意造谣生事,小心金家的人抓了你去过堂!” 曹三看着大家不信,气得哼哼。 “我才从京城回来,哪里编排?这些个事儿,都是京城百姓说烂了的,金大姑娘私奔不成,还害了三条性命,其中一条是她的护卫,另外有两条可就无辜了。” “真私奔了?” 曹三拍着胸膛子赌咒,“如若我曹三说了半句谎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就叫我堂堂曹三,是小娘养的!如何?” 这赌咒可不一般! 众人立时来了兴致,也不听说书先生的话,都围着过来,那说书先生也不气恼,竟然下了台,走到曹三跟前。 拱手作揖,“曹老弟请说,老朽倒是要听个明白。” 第675章 曹三得意洋洋,看着众人,满脸神秘,“咱这里山高皇帝远,大将军权势滔天,也不能说为难我等。你们不知,京城里头,私下说这事儿的人,都走雍郡王与金大将军,差人教训了个遍!” “这么说来,大姑娘私奔是真?” 曹三哼道,“怎地有假?她与护卫私奔到京郊,却不小心遇到山上落石,连人带马车的,翻到了河里。” “乖乖!那护卫死了?” 曹三连连点头,“两个胡家村的村民救了大姑娘,哪知雍郡王为了替未婚妻子洗脱名声,竟是痛下杀手,灭了这胡家村两个汉子的口!” 他说得愈发玄乎。 临溪不知不觉,从人群中悄然离去,他站在胭脂楼下,候着表姑娘,不多时,喜儿跑来,拽着他衣角喊道,“临溪大哥,你怎地在这里?” “嗯?我候着表姑娘,你同表公子出来闲逛?” 喜儿指着不远处的亭台,“我家公子在上头遇到黄家郎君,这会儿说得凑趣,让小的下来买些茶水点心。” 临溪颔首,“你去,小心着些,如若表公子问来,就说表姑娘在胭脂楼。” “好咧!” 亭台楼阁里,许凌白与黄执相见,颇有些惊讶,黄执想不到在这里能遇到许凌白。 只攀谈两句,就知道那抹身影也在城中。 “我从前恩师,来到此处,如今取了名次,有了功名,特来拜访先生,以慰先生教诲之恩。” 原来如此。 黄执与他做东,欲要请宴。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家姑母就在此处,好些个好吃的、好玩的,不如我做个向导,带着许兄领略一番?” 许凌白拱手答谢。 “三郎盛情相邀,本不该辞,但归期就在明日,实在是不巧。” 黄执面露遗憾,“这般来,也是几日奔波才到,怎地不多留些时日呢?” 许凌白低叹,“从公府出来,观舟虽说好转,但还是病恹恹的,莫说我这个做表兄的担忧,就是舍妹,也一直念叨。” 环顾四周,终归是异地他乡。 “先生垂垂老矣,与我这昔日子弟对坐,也只能勉力说些紧要的话。若说叙旧,时光催人老。” 许凌白满面遗憾。 黄执颔首,心中大惊,原以为只是许凌白孤身一人,带着个童子就到这里,奈何还有许淩俏—— 他面上无异状,心中波涛汹涌。 两面犹豫矛盾。 一是应当去见一面,上次塞了玉佩给她,再无时机见面,还有许多解释的话语,欲要说来。 可更多是不敢。 黄执堂堂正正过了二十多年,却在许淩俏这事儿上,做了个背信弃义的负心人。 再去见那姑娘,有何颜面? 此番来姑母家拜见长辈,也是大哥觉察到不对,自中秋那夜,大哥与裴家四少夫人乍然相逢,回去思来想去,最终恍然大悟。 九月,霜白露重的深夜。 黄州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惊得他披衣坐起,三魂掉了七魄,黄州吃多了酒,醉醺醺就来到他床榻跟前,小厮护卫的追了进来,也被黄州打发了。 “去去去!我与你们家三郎说话!谁也不许过来偷听,如有违者,打二十大板,丢京郊乱葬岗!” 众人瞧着他吃醉,言语无状,略有担心。 黄执摆手,“你们下去,今儿大哥同我睡。” 睡? 黄州手指头戳着他胸膛,穿着中衣,却隔不掉疼痛,他往后一缩,黄州气哼哼喷了他满面的酒气。 “混账!若我去同父亲母亲说来,你待如何?” 何意? 黄执被黄州从梦中惊醒,说不上两句话,来就是这么个质问,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哥,你吃醉酒了。” 黄执起身,意图给黄州脱了鞋袜,挪到床榻上,他看了窗边长榻,今儿在那里歇一日也成。 黄州一脚蹬开他的手。 “混账!你满腹的才学,竟是起了那样的心思,我待你是看上谁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孽障!” “疼疼疼!” 黄执冷不丁的被黄州揪住耳朵,扭了两下,疼得黄执面皮发红,“大哥,您说得明白些,这般囫囵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 黄州嗤笑,抬起手来,就要给黄执打耳光来,可刚要落到那面皮上,又舍不得下手。 “愚昧!” 他吐了这二字,“天下间女子多的是,云芝哪里不好?你倒是撇开她这么个端庄秀丽的好姑娘,去觊觎有夫之妇!” 嗯? 黄执大惊,看向长兄。 “大哥,你怕是误会了……” 黄州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直接扣在兄弟小麦色的面庞上,“混账!你当我不记得?那夜与你共度良宵的女子,可是我亲自送走的!” 黄执微愣。 “那姑娘面貌,我死一百次也记得。我说是谁呢?让你念念不忘,合着是裴四家的娘子!” “大哥!不是——” 黄执捂着脸,马上辩白起来。 可惜吃醉酒的黄执,早已固执己见,指着他破口骂来,幸得还有些清醒,不敢高声语,压着嗓子喋喋不休,“你与裴四还是挚友,朋友岂不可戏,你如此放肆,可对得起朋友道义?” “大哥!” “别叫我大哥,此等荒唐事儿再不能惦记,这天下间,除了你我知晓,就是别苑的庄头一家,我也打发了!” “大哥,断然不是这般的事儿。那姑娘怎可能是四少夫人,你就是用脚指头想来,也不能够啊!” 黄州横眉冷对,“哪里就不能够?我这眼睛不瞎,不会看错。” “大哥!” 黄执严肃起来,“那是公府的四少夫人!不是寻常女子,能被人劫到花街柳巷!真是沦落如此,你想想,那裴家四公子怎会如此宠爱她?” 世间没有不在意女子清白的男人! 裴岸是个君子,但不是圣人—— 黄执拽着大哥双手,满面肃穆,“大哥,那女子不过就是寻常伎子,有幸与少夫人两三分相像,女子闺誉重过性命,还请大哥莫要胡乱说来。” 黄州欲要挣扎脱开三弟的双手,奈何醉意上涌的他,根本不是对手。 “放开,三郎!你这心思,瞒不过我!” 第676章 这一夜,兄弟二人都没睡好。 每当黄执要睡着时,酒气冲天的黄州并跑到榻上,与他挤在一处,“混账,再不能起那样的心思!” 黄执仰天无语。 “大哥,你再这么混说,是不顾少夫人闺誉?” 黄州哼了一声,“而今无人知晓!” 顿了一顿,又看向黄执,“除了你我!”黄执被醉酒大哥搞得发毛,指天赌咒,“我若觊觎裴家四少夫人,让我断子绝孙,一辈子无儿无女,孤苦终老!” “孽障啊!这等毒辣的咒,你也敢说出口?呸呸呸,快吐了,算不得数。” “大哥,这下你该相信了!” 见黄州盘腿坐在榻上,占了他大半截睡觉的地儿,黄执也不管凉茶伤身,取来半壶,不管黄州挣扎,就给自家大哥灌了下去,其中好些个茶水,顺着口流到脖颈胸前,冷得黄州打了个冷颤。 “好好好,别弄了,你好生说来——” 黄执丢开茶盏,满面肃穆,“大哥,你是欺辱四少夫人没个娘家依仗,并这番乱说?” 黄州翻了个白眼。 “谁知道你心中深不见底的心思,没准儿你自己都不明白!否则,那少夫人走散,满大街寻她的人,怎地被你捡到?” “大哥!你这是无理取闹!” 黄执声音加重,吓得黄州抖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和道,“行行行,我暂且信你,可云芝何等无辜,你想过没有?” “大哥——” 黄执很是无奈,“这亲事,没有退。将来她还是我的妻子,我也应了她,不再纳妾续婢……” 哼! 黄州仰头,梗着脖子,看着房梁。 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重新扫视眼前的三弟,“你这般赌咒,如若不与云芝好端端的过一生人,那就让裴家的四少夫人不得好死!” 啥玩意儿!? 黄执抱头,痛不欲生。 “我与表妹的事儿,为何扯到四少夫人头上?你是嫌她孤寡一人,还不够凄惨?” “那我不管!你是我兄弟,也是我们黄家顶天立地的郎君,万不可做那等子事儿!” “不做就不做,你赌咒四少夫人作甚?” 黄执这会儿气急,竟有些破罐子破摔,“你只管出去嚷嚷,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我黄执是那等子觊觎朋友娘子的小人,让众人嗤笑黄家教养出我这么个畜生,大哥,这就如你所愿了!” 说完,转头披衣,欲要出门。 黄州这会儿急了,一步跨下短榻,拽住黄执,“浑说,我若是说出去,父亲母亲还能活吗?” “大哥,你这一夜折腾我,给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为的不就是我与黄家,父亲母亲,都淹死在京城众人的唾沫星子里吗?” 黄州被呛声,结结巴巴,努力辩白。 “你……你……你这是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我是你大哥,就是不忍看着你走歪门邪道,方才来说你几句,你……,你这是要命啊!” “大哥,女子闺誉,不容你如此诋毁!” 黄州迟疑片刻,“……那你去姑母家,好生商讨开春后成亲的日子!” 这—— 第677章 因着黄州执意如此,方才有黄哲来到穆云芝家的事儿,他与许凌白异地重逢,心境却截然不同。 许凌白他乡遇故知,心情自是激动。 差使喜儿买茶与点心,要与黄执小坐片刻,可黄执却是坐立不安,他看到许氏兄妹,只会觉得愧疚。 吃茶说事儿,黄执努力克制心中的矛盾,尽量保持正常,与许凌白谈天说地。 胭脂楼里,穆云芝与许淩俏选了好一会儿的胭脂。 许淩俏喜欢素一些的,穆云芝却让她破天荒试些颜色鲜艳的口朱胭脂,在穆云芝亲自上手帮着妆扮,许淩俏全然变了个模样。 “妹妹瞧瞧,这般看来是不是更为活泼艳丽?” 许淩俏看向铜镜之中,莞尔一笑,“姐姐巧手,与我描眉点朱之后,倒是焕然一新。” 珠兰在旁附和,只说极好。 许淩俏摇头,“虽说较往日的我更为好看,可谁让我性子绵软,穿衣打扮,也是朝着素雅的来。” 一是家境窘迫,无那般多的金银首饰华衫锦裙来打扮。 再就是那被人夺了清白之事发生后,许淩俏只当自己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大红大绿的妆扮,她越发的拒绝。 穆云芝也不强求,只是挑了她喜爱的几种颜色,请陈桃花装好,亲自送给许淩俏。 “这些东西不值钱,妹妹就莫要与我客气。” 许淩俏推拒不成,只能屈膝言谢,穆云芝连忙还礼,“真是托少夫人的福,才让我二人得以相见,这莫大缘分,实属难得。” 眼看时辰不早,穆云芝挽着许淩俏,略有遗憾。 “最近正帮着周家起个园子,虽说布景还不足五分,但已初见恢弘大气,如若妹妹能再留两日,明日里我带着你去瞧一番。” 许淩俏听得满眼羡慕。 “姐姐与观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 二人言谈之中,穆云芝提到自己更喜欢绿植布景,穆家也是做这个生意的,听得许淩俏又是艳羡,又是感叹。 许淩俏夸赞几次,穆云芝都摆了摆手。 “如若说厉害,真不及四少夫人,原本我以为四少夫人不喜这些,可她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内行人,还要内行。” 穆云芝由衷敬佩宋观舟,在许淩俏跟前不吝赞赏。 这也让许淩俏对穆云芝愈发亲近,因为能从心底欣赏表妹的女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二人心情极好,越发觉得惺惺相惜。 穆云芝叹道,“来年开春,我嫁到京城之时,如若许妹妹你还在公府,我必然上门拜访,亦或是下个帖子请你来做客。” “姐姐放心,只盼着你的好日子来,不过一切要看兄长,兴许正月还不曾过完,就要外派出去做事儿。” 穆云芝叹道,“妹妹不在少夫人跟前,一同跟去吗?” 在她看来,留在京城婚配个如意郎君的机会,更多些。如若真跟着许凌白这个三榜进士外出,日子必然是清苦。 许淩俏微微摇头。 “我们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若真是乍然分开,我是万般不习惯的。” “嗐!也是,想必少夫人自是舍不得你。” 许淩俏摇头轻笑,“观舟眼界与心胸都十分开阔,她倒是劝解我,不管往后是否成亲,但能多走些地儿,就不必吝于足下艰难。人生苦短,多见多看,好过困顿后宅半生。” 穆云芝听来,只觉惭愧。 “倒是我狭隘了,少夫人不拘泥这些个小小离别心酸,看来我也得学个一二。” 二人挽着下楼,临溪与喜儿正在旁侧立着。 许淩俏见状,喊了喜儿,“你怎地在此,是哥哥也在此处吗?” 喜儿点头,“公子遇到同窗挚友,让小的来这里候着,若是见到姑娘要回客栈去,再去禀报,公子过来与您一同回去。” 许淩俏淡淡一笑,“那你去禀。” 穆云芝依是挽着许淩俏的手来,“不如你兄妹与我回府,好生吃顿饭。” 许淩俏再三言谢,连连婉拒。 “姐姐给的胭脂水粉已是不少,这些我厚颜拿走,再去姐姐府 上叨扰,那就真是冒昧了。” 立在胭脂楼门畔,二人犹如一对双生花,其中一朵端庄大方,另外一朵娇艳害羞。 若说谁好,伯仲难分。 黄执与许凌白过来,冷不丁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进退两难,忽然顿步。 为自己要跟着许凌白一起过来的打算,而感到后悔懊恼。 立在许淩俏后侧站着,略微高了些许的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穆云芝。 一时之间,他满面涨红,羞愧难当。 “妹妹,这位是——” 许淩俏循着兄长的声音看过来,欲要说话,却被兄长身侧那抹熟悉身影惊住。 瞬时,她的眼神变得刺痛。 为何这等地方,还能遇到他? 未等她开口,身侧穆云芝声音清透,喊了声,“表哥!” 许淩俏心中有个不祥预感,但许凌白上前一步,站在妹妹身侧,与穆云芝颔首示意,只是这般,他就脸红了起来。 陌生女子跟前,他自来羞涩。 “妹妹,为兄今儿在此还遇到了来探亲的黄家三郎,不知妹妹可还记得?” 许淩俏低下眼眸,胸口里的心,好似不会跳了那般。 人生啊! 如此讽刺! 这等子负心薄幸之人,原本以为再不能遇到,谁能想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儿,竟还能在人海之中相见。 更为讽刺的是,身后大大方方的穆云芝,是他的表妹。 定亲之人,就是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 黄执压着心中奔涌的浪潮,努力克制情绪,先是喊了一声,“云芝表妹。” 转身同许淩俏见礼,“在下见过许姑娘。” 许淩俏没有回礼,低着头拽着兄长衣物,“大哥,我不记得了这位公子,倒是这位,是我刚认得的穆姐姐,她与观舟也是挚友。” 她能说出这番话,也是多年教养得体,哪怕脑子一片空白,也尽量做到不丢了最后的尊严。 许凌白看向穆云芝,面红耳赤,匆忙行了礼。 “多谢穆姑娘照顾舍妹,让穆姑娘费心了。” 穆云芝赶紧还礼,“许公子多礼,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又因四少夫人缘故,我姐妹只恨相识太晚。” 第678章 黄执走到跟前,想跟许淩俏说句话,可许淩俏从头到尾都漠视他的存在。 她只是抬眼,看向穆云芝。 “姐姐,这就是您将来的夫君吗?” 穆云芝面上没有半丝害羞,淡淡点了点头,“……是。”许淩俏想到她在雅间里说的话,此番回味起来,更觉苦涩。 好一会儿,她方才上前,轻轻握住穆云芝的手。 “姐姐凡事多想着些自己,保重。”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穆云芝都是极为可怜之人,罪魁祸首都是眼前男子,他立在清风之中,实则像团污泥。 连累两个女子半生。 许淩俏一次次的回想起那一夜,她跪在床榻之下,哀求这位郎君饶过自己。 可催情药实在厉害。 下一刻,她又抖成一团,祈求怜悯。 许淩俏紧咬双唇,深深看了一眼穆云芝,转身扶着莲花往前走去,许凌白在后,与黄执穆云芝告辞。 紧走几步,追上许淩俏。 “妹妹,不如为兄雇个车?” 许淩俏摇头,“不过二里地,走过去也不碍事儿。”临溪这会子与喜儿拿过许淩俏买来的布匹,还有穆云芝所赠的胭脂水粉。 一行人,慢慢走出穆云芝与黄执的眼眸。 “表妹,竟然与许姑娘遇见……” 黄执压下复杂情愫,哑着嗓子,同穆云芝说话,穆云芝侧首,不冷不热,表情从容淡定,“许妹妹与四少夫人样貌相像,我认错了人,方才有了这一小聚。” “倒也是一桩乐事。” 穆云芝抬眸,“表哥从前认得许姑娘?” 黄执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四少夫人算学比试,我也曾去观摩,也是那一日,见过许姑娘。” 穆云芝微微颔首,再不言语。 倒是许淩俏回到客栈,少言寡语,神情抑郁,许凌白问及缘由,她也只是敷衍道,“兴许是白日里走累,这会子只想早点歇着。” 有了这番借口,她干脆打发莲花与兄长,“你们自去楼下用饭,莫要管我,我小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明儿也好启程,往京城而去。” 当莲花出去,锁上房门时,她再是忍不住,跌坐在床榻上,隐忍一路的泪水,再是忍不住,奔涌而出。 她低垂着头,由着那些个泪珠子,滴滴答答的落在裙裾之上。 像极了她许淩俏这可怜的人生! 除了痛不欲生的悲伤,她再无旁的念头,只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城,把那红玉佩直接砸碎,埋藏了好! 半夜,与许淩俏睡一处的许淩俏,低声吟泣起来。 吓得莲花翻身起来,燃了灯烛。 掌灯到跟前,才看到许淩俏双目紧闭,眼泪肆虐,莲花知她噩梦,赶紧摇醒她来,“姑娘,醒醒。” 许淩俏被惊醒,看到莲花就惊声喊道,“好阿曼,我以为你没了。” 莲花微愣,方才说道,“姑娘,奴是莲花。” 莲花? 许淩俏泪眼婆娑,细细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再是忍不住,双手捂眼,凄声哭了起来。 莲花见状,急得赶紧放下灯盏,挨着许淩俏坐着,扶着她双肩,“姑娘,您梦到何事?可是做的噩梦?” 许淩俏摇头。 泪水从手指缝里落了下来,莲花取来茶壶,可已凉了,这也不是公府之中,半夜还能留有温茶。 “好姑娘,凉茶伤身,奴也就不给您倒了。快些别哭,明日眼皮会红肿疼痛……” 许淩俏难以自持的悲伤。 “阿曼,是我的小丫鬟,那么小一个……,就被活生生打死了。”想到这里,许淩俏靠在莲花肩头,哭湿了衣襟。 莲花知表姑娘跟前有个小丫鬟,死在了青梅园中。 她这会听来,不禁也跟着难过起来,“姑娘,事儿都过去半年了,您别老惦记着她,她年岁小,阎王老爷瞧着她可怜,没准儿就安排她托生去了。” 许淩俏止不住眼泪。 “好姑娘,人生怎地那般辛苦!” 总在失去,失去母亲,继而失去父亲,再就是整个家族的驱逐……,小丫鬟惨死,自己清白尽失,错信男人一句话,还动了心—— 她揉搓着胸口,吟泣不止。 里头火热的疼,几乎要夺走她清醒的意识。 莲花跟着哭泣,搂着她低声说道,“姑娘,过去的事儿千万别再记得,不说别的,且看看大公子与少夫人待您的心意,就该振作起来,朝前看去。” 许淩俏两眼微微闭上,两行热泪汩汩落下。 “兴许,当初就该死在外面。” 那般颠沛流离,就想着与兄长见最后一面,却忘了自己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会给许家、兄长乃至观舟,带来多大的麻烦。 对方是黄家三郎啊! 莲花听到姑娘这么绝望的话语,立时更用力搂住她,“我的好姑娘,万万不可这么想来,当初少夫人为了寻您,费尽千辛万苦。这事儿少夫人说过,永远都怪不到您的头上,都是贼子凶残。” 许淩俏两眼失神,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布满娇俏但憔悴的脸上。 “只怕到头,我会害了他们。” 莲花赶紧扶住许淩俏瘦削的肩头,义正言辞说道,“姑娘,万万不能这般想来,少夫人开导您诸多,难不成您都不曾记住?” 许淩俏失声低泣。 许凌白就在隔壁屋子歇下,她断然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可只是这般吟泣,在寂夜之中,也觉得振聋发聩。 “我终究脏了身子。” “姑娘!” 莲花低吼道,“忘了这些个事儿,您莫要寒了表公子与少夫人的心,今儿与那穆姑娘相见,您还说屋里头顺着您的心意,愿嫁就嫁,若是不愿,招赘在屋也使得。姑娘再是不愿,奴陪着姑娘您,青灯古佛,奴定然不离不弃。” 许淩俏听来,抬眼看去。 “我已害了阿曼,哪里还能害了你!” 莲花摇头,“好姑娘,您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该想那般多来,这世间几个人能得意圆满,就是人人称赞的少夫人,也诸多磨难……” 提及表妹,许淩俏终于止住泪水。 “莲花,我那表妹,从始至终都是个可怜人……” 第679章 莲花立时扒着手指头数落起来,“大少夫人,娘家殷实,也是个端庄贤惠的人,可遇到后娘做主,嫁给了咱们府上的病秧子大公子,年岁轻轻,就守了寡。” “大少夫人……,实在是可惜了。” 许淩俏哽咽起来,愈发心伤。 莲花又道,“咱们鼎鼎大名的世子夫人,如今呢……,您也瞧着了,风光不再,一屋子全是世子纳娶的妾侍美婢,她日日里比大少夫人过得还糟心。” 许淩俏低下头,叹了口气。 “如此说来,倒也是,好几次见到她,只觉得脸色蜡黄,一日老过一日。” 莲花重重点头。 “世子夫人才三十岁来,可世子已不到她屋中过夜,表姑娘,就这么个公府,个主子,几人如意啊?” 许淩俏听来,只觉得心口苦得犹如黄莲。 “是啊,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姑娘,您说的哪里话,要说这世上,您才是跟少夫人可以比肩的女子,在你们身上,奴可算知道,女子也是能靠着自己求得一条生路的。” 说到这里,莲花悄悄凑到许淩俏耳边说道,“老夫人不曾被囚禁时,那般狠毒,少夫人在后宅之中,不得四公子喜爱,也不得老夫人欢心,日日里过的那日子,才是个生不如死。” “我略微听到过忍冬姐姐说过,可瞧着观舟如今,同四公子倒也是夫妻恩爱。” 莲花摇头。 “少夫人心头明白,男人之爱,浅薄得很,这会儿有,下一刻就没了,也是寻常之事。” “这——” 许淩俏不知不觉,止了泪水,倒是一脸讶异,看着莲花,“金拂云早就觊觎四公子,偏四公子不信,为此还与少夫人吵嘴多次,可贱妇何等能耐,因身份尊贵,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莲花长叹一声。 “少夫人从来也不曾指望过四公子,所以,表姑娘,跟性命比来,万事都是小事儿。何必放在心底,想起来又折磨自己呢?” 莲花真是舌灿莲花,好一会儿,才安抚了许淩俏。 主仆躺下,靠在一个软枕上头,头挨着头,十分亲近,“表姑娘,奴还是指望着您能嫁人,找个憨厚老实,待您打从心底的好的,最好他屋里头爹娘都不在了,那样的话,也无人敢磋磨您。” 许淩俏噗嗤一声乐了。 “坏丫头,前头还说由着我不嫁人,如今又指着我快些寻个郎君。” 莲花低笑,“如若姑爷欺负您,奴就夜半三更的,给他套上麻袋,打一顿。如此下去,任他再不敢小看您。” “浑说。” 许淩俏嘟着嘴儿,“真是这般可恶,自不会嫁去。” 莲花帮衬着姑娘掖了掖被子,“少夫人还说,男人成亲之前是儒雅得体,事事周到,真是成了亲,就变了模样。” 许淩俏听来,低叹一声。 “还是观舟通透。” 被表姐惦念的宋观舟,通透得有些龇牙咧嘴,她夜奔燕来堂,与裴岸夫妻冰释前嫌,又恩爱起来。 可因着心动,宋观舟还是略有些患得患失。 大好的初冬风景,宋观舟看着来闲逛的秦庆东,满脸戏谑,“你今儿不做事儿?” 给安王爷做挽郎,说来也是个苦活计。 明明大冬天的,秦庆东硬生生被晒得黢黑,他这会儿得了空,难能可贵往韶华苑跑一趟,一是送些宫里的赏赐,二来是瞧瞧宋观舟身子如何。 “驴子骡子的,也得歇一歇,何况我是人。” 他摇着折扇,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厚厚的白云,被风追着慢悠悠的在蓝天之中行走。 “你同娘娘说一声,我这里得的赏赐已是不少,再当不得多的了。” 太子妃不小气,皇后娘娘更大方。 一年下来,她的私库都堆满了金银首饰,甚至还有好几箱子金银珠宝。 宋观舟差使忍冬几人点了出来,再是见过世面,看着琳琅满目的赏赐,也是大吃一惊。 今儿秦庆东进来,托着个半尺长宽的漆盒。 “给你的。” 宋观舟不敢接,秦庆东硬塞到她怀里,“这盒子不值钱,你若是喜欢,让丫鬟们给你缝制在簪花云台履上,亦或是做些个佩饰,挂在腰间。” 秦庆东说得稀松平常,宋观舟半信半疑,当着他的面就打开,才一眼,就倒吸凉气。 啪的一声,盖上盖子。 “你这说的耍笑话,这硕大的东珠,簪在我的鞋履之上,您敢说,我也不敢做。” “娘娘给的,说这次东海进贡过来,此次成色不算好,希望你别嫌弃。” 宋观舟差点就跪下了。 “娘娘说笑,就是给我一颗,我也得当宝贝供起来。” 秦庆东斜眼,“嘁!” 接过忍冬的热茶,吃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说道,“你有点儿出息,这一盒子大小不算均匀,做项链手串的,都不好看。文四说来,今年京城贵妇太太们,都喜在翘头履上缝制这么颗大东珠。” 宋观舟连连摇头。 “不不不,这是暴殄天物了。” 秦庆东朝着忍冬使了眼色,忍冬马上会意,差使韶华苑的丫鬟婆子,都躲回房中,给二人在院子之中,留下空旷之地。 宋观舟捋了捋长辫子,“要吩咐我何事?” “无事。” 秦庆东探过半个身子,压低声音,“幸得你提醒,前些时日,长姐又躲过一劫。” 嗯? 宋观舟侧首看去,有些不明所以。 “你从前同我说过,让我劝导长姐,平日里莫要佩戴些来路不明的宝石,纵使再精致好看,丢在仓库最好。” 宋观舟点头。 “是,这事儿不稀奇,有些石头带着辐射,孕妇本就身子羸弱,经不住那般伤害。” 秦庆东正襟危坐,如实说道。 “底下人要孝敬长姐,特特送来的手串,说来真是极致的漂亮,我亲眼见过,长姐本是喜欢,可听得从前我转述过你的话,她倒是生了个心眼,以最近与冰青绿犯冲,索性放入库房。” “冰青绿的宝石?” 秦庆东点头,“若说璀璨夺目,也不尽然,但实在让人瞧着,就通体清爽。” 宋观舟撇嘴,“……说得越发的离谱。” 第680章 太子最近,有了新宠。 听得太子妃得了个稀罕的手串,太子瞧见,问了太子妃不喜,转头就拿去给那新宠戴去。 哪知有一日,摔下了石阶,十来颗晶莹剔透的珠串,碎了七八颗。 新宠心疼不已,朝着太子哭哭啼啼。 太子瞧着新鲜,遂唤来送礼之人,差他再去备一份来,那厮连忙点头哈腰,多问了一嘴,“瞧着是娘娘喜爱下臣送来之物?” 听得这般试探,太子含糊其辞,回了个嗯。 下头人欢天喜地,回去除了手串,还备了个盆制水景,里头放着同样石材,却是不同颜色的石头,造景别致,十分惊艳。 太子只给新宠留了手串,其余盆景山石,送往太子妃宫中。 但太子妃都不让来人落地,就说不喜,让拿去给太子,太子心道,既是如此,一并赏给了新宠。 宋观舟听来,微微叹息。 “娘娘可会为这些个女子介怀?” 秦庆东听得拍腿大笑,“观舟,我家长姐是去做太子妃的。”简而言之,这是一份工作。 何况,太子是世间第二尊贵的男人,除了圣上与皇后娘娘说斥责之外,还有何人能去质疑?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太子都不曾给个名分。” 宋观舟低笑摇头,“倒是我狭隘了,也是!娘娘将来要母仪天下,哪里会与这些个玩意儿计较。你接着说,后来可是发生了些事儿?” “当然!” 秦庆东哼笑,“那新宠,流产了。” “石头的缘由?” 这点的话,宋观舟眯着眼,不能保证,毕竟古文里从前是提过,好些个石头,譬如朱砂、雄黄、铜铀云母亦或是蓝矾,但从现代科学来讲,也没有确切的科学依据。 最多能证实的就是含有剧烈放射性物质的矿石,方才会对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不可能短时间能见效! “查来查去,衣食住行都不曾有疑问,倒是这些个珠串石头,还有那盆景,似乎有些不寻常。但太医署也不敢妄下定论——” 宋观舟挑眉。 “就算是石头的事儿,也不会这般快见效,除非是那些个萤石,是特殊炮制过的。” 秦庆东摇头。 “这些不得而知,不过——,长姐也算是逃过一劫,不然她而今月份大,若真是这些个珠串盆景有毒,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着这个,太子妃才悄然使了秦庆东,专门跑一趟,就为了感谢宋观舟。 说实话,这恩领得有些牵强。 “这哪里是我的能耐,明明是娘娘谨慎,我这无功不受禄的,心中惶恐。” 秦庆东淡然自若。 “长姐腹中这孩儿,何等的重要,观舟,你如此冰雪聪明,我不说,你也应当知晓。” 宋观舟颔首。 “那是自然!” 原着里头,太子妃是要被废的,刘康这个嫡长孙也会夭折,什么手足兄弟,不曾有过。 如若太子妃这胎,再一举得男,定然不同凡响。 再是段氏得宠,亦或是另外的李氏张氏,也撼动不了太子妃的地位。 “既是如此,你就拿着。再多的财物,在长姐和秦家眼里,都比不过两个皇孙。” 宋观舟无功受禄,甚是羞辱。 许久之后,才问道,“那段氏……,还是得宠的?” 秦庆东摇头,“君王恩宠,哪里能言长久,段家查出贪腐,纵使太子有心要护着她,也不敢越过圣上和朝廷律法。” “……好。” 也不是宋观舟心狠,但这段良媛确实跟太子妃生死息息相关,在她思来,秦家大郎本就有些能耐,直接收拾了,不是一了百了。 秦庆东也瞧出她的疑惑,浅笑两声,方才正经起来。 “如今段氏,犹如秋后蚂蚱,固宠都有些艰难,再谈旁的,几乎是没有这个能耐。何况,小皇孙不在她跟前抚养,身子听得说来也不好。” “不管好与不好,娘娘千万小心。” 武则天与王皇后的事儿,捂死小公主的事儿,到现代之后,还众说纷纭。 女子狠辣起来,不比男子差。 “放心就是,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嫡母教养之事儿,在东宫不存在。” 沾染不到小皇孙,任孩子身子好坏,就算想要扯上些关系,也甚是牵强。 朝堂风云,变化莫测。 宋观舟思来想去,还是提道,“如今你家兄长,职位再不能升上去?” 话音刚落,秦庆东噗嗤一声乐了。 “一时半会儿的,暂且不知。” 宋观舟微微摇头,“爵位之事,可有说法?” “开春之后,如若娘娘喜得麟儿,兄长应有机缘获封侯爷。”这话,也只能同宋观舟两口子说两嘴,旁人跟前,自是三缄其口。 听到这里,宋观舟微微放心。 “秦大人而今就职刑部?” “正是,而今司右侍郎之职。” 宋观舟琢磨片刻,低声问道,“想个法子,往礼部去,可使得?” 秦庆东瞟了他一眼,“不太可能,大哥不是进士出身。” 嗯? 宋观舟瞪大眼眸,“还有这般要求?” 秦庆东哑然失笑,“大隆自来有这个说法,先帝在时,极为看重礼部,非进士出身不用。” 秦家大郎,不是走这条路出来的。 宋观舟眯着眼,略有遗憾,“那往吏部去!” 秦庆东听得扶额,“少夫人,朝堂之上岂能如此儿戏,何况圣上身子硬朗,秦家位置尴尬。” 还不是皇后娘家—— 宋观舟闭目长叹,“真是不易。”富贵到太子妃这般,也如履薄冰,莫说东宫之中,谨言慎行,就连着娘家,进一步怕惹了圣上不喜,退一步又怕娘娘依仗不够。 秦庆东咧嘴笑道,“你也莫要担忧长姐,她与我兄长,都是秦家顶顶聪明的两人。放心就是——” 他愣了一下,方才看向宋观舟。 “金拂云,回溧阳去了。” 宋观舟轻哼一声,“你传来的话我听到,说来,我也不知她离去,对我而言是轻松些,还是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我。” 秦庆东侧目,“自然是前者。” 宋观舟摇头,“溧阳是她的地盘,她回去后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之时,恐怕更加变本加厉!” 置她于死地! 第681章 往往,敌人是最了解你的人。 金拂云也是这么想,她几乎是跌入低谷,本来府外的传言,金运繁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把京城不堪的传言,流到金拂云的耳朵里。 奈何,金拂云的院落里,还有几个粗使的丫鬟。 其中有个叫进儿的三等丫鬟,却不是盏省油的灯,她平日里靠不到金拂云的房内,可时不时的,能见到在院落里艰难行走的金拂云。 有一日里,她与个粗使的婆子,嘀咕这些个话。 哪里想到一墙之隔,院墙之后,坐着等着盼喜描画取毯子热茶过来的金拂云。 “何人在此嚼舌根?” 进儿又不傻,听得是大姑娘的声音,登时跟着那婆子窸窸窣窣的跑得没影。 待描画侍书绕出去看,早无了人影。 金拂云一把拽过描画,“……快去打听,京城上下,如今怎地传我?” 原来,进儿在围墙外与婆子所言,正是京城里传得最凶的私奔流言。 金拂云乍然听得入耳,气愤不已,恨不得马上出去拽着那说得头头是道的丫鬟,质问一二。 侍书与描画得大公子恐吓威逼,断然不敢实话实说。 只得糊弄道,“大姑娘,这些个粗使丫鬟本就没个教养,一日日的,得了空就背后嚼舌头,容得奴去查探一番,定然撕烂她的嘴。” 金拂云抬头,近日来收到的打击,以及腿伤的折磨,让她原本端庄贵气的面庞,消瘦不少。 双十年华,正是风华正茂。 可金拂云却因着连日的殚精竭虑,莫说面色不好,就是眼神也十分疲惫。 原本还算好看的眼眸,因着多日不曾好眠。 乌青肿胀,平白的老了十岁。 她仰头看着两个丫鬟,“我的话,如今已不好使了?”话音刚落,描画登时屈膝,“大姑娘,咱们马上就启程回溧阳去,您何必在意外头这些没头脑的人,说的浑话呢。” 浑话! 那就是不好的话! 她瞧了一眼描画,眼神森然,带着狠厉。 侍书上前半步,低头说道,“大姑娘,都是些无关紧要听风是雨的胡话,无甚可听的,您如今养好身子,来日里与雍郡王大婚,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说!” 她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 侍书描画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金拂云气得起身,欲要行走,可她因嫌弃拄拐不便,也不好看,有损女子形象,这会儿也没个依仗。 伤腿刚落地,钻心的疼就从小腿肚传来。 “啊——” “姑娘,您千万小心!” 两个丫鬟左右扶着,她欲要甩开,“而今你们已不把我当主子,竟然敢对着我隐瞒了,既如此,要你们作甚!” 描画满脸委屈。 “大姑娘,您听了这些碎嘴子的话,还不是给自己添堵,又何必呢?” “说!” 金拂云掐了她胳膊一下,“你不说,我心里猜测,那才是难受。” “大姑娘……” 侍书嗫喏,“大公子万般叮嘱,不可让奴说与您听,他与雍郡王也把外面不怀好意的混账些,敲打过来。而今早没人说了——” “说!” 金拂云耐心消失殆尽,她怒目圆瞪,看着身侧两个丫鬟,“如若你们不说,去请大哥大嫂,我亲自问来。” 描画低着头。 “大姑娘,大少夫人而今忙碌异常,早早就发了话来,说有事儿去与管家大叔说就是。” 一句话,蒋氏也不伺候眼前这个大姑子了。 金拂云听完,呆立院墙边上。 冬日带着凉意的清风,吹到她的面盘,近些时日,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原本就不算特别多的乌发,色泽黯淡,十分枯燥,如是挽发,都要用大量发包。 今日出来行走,她嫌麻烦,昝钗随意挽发,这会子在清风之中,却显得十分萧瑟孤寂。 “大嫂……,这是过河拆桥了?” 话音刚落,描画扑通一声,跪在小径之上,也不顾石头硌得膝盖疼,仰头恳求金拂云,“大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您万不可再说这些。” 一夜之间,陡然大变。 金拂云不是傻子,当然意识得到。 可她是清高自傲的,哪里想到外面已把她传得不堪入目,从前她想用在宋观舟身上的流言蜚语,此刻全部反噬到自己身上。 侍书与描画,不敢泄露半句。 金拂云闹了半日,也得不到句实话,最后,她瞥眼看去,瞧到了行尸走肉的盼喜。 找个由头,打发了侍书描画,招手唤来盼喜。 盼喜满脸木然,来到贵妃榻跟前,躬身立着,等金拂云发话。 金拂云这才好生看去,却发现盼喜清瘦吓人,原本脸盘子肉嘟嘟的,挂着红果子一样的腮肉。 而今干瘪下去,暗沉无光。 再往上看,一双眼眸,犹如死水,经不起半点波澜。 “好丫鬟,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想着我受罪,你只怕比我更受罪。” 盼喜缓缓摇头。 “大姑娘,奴一个下人,自来是要受这些罪的。” 金拂云拉着她手,假意难受,“乔万之死,也在我意料之外,你当是知道,我那般的看重乔万,可惜——” 盼喜眼皮微动,却不言语。 金拂云叹了几许,“前些时日,乔万家娘子来,可曾为难你了?” 盼喜原本低垂的头颅,这会子倏地抬起,直勾勾看着金拂云,却把金拂云吓得丢开她的手,“盼喜——” “大姑娘,奴的死活,您真的在意吗?” 金拂云一听盼喜质问,面上立时不悦。 “怎地,你这是觉得我不看重你?”她早已习惯发号施令,如今对着盼喜,本是要哄着套些外头的流言蜚语,奈何盼喜竟敢抬头直视她,还敢这副表情。 登时,她忘了初衷。 厉声呵斥,“谁给你这般的胆子?我再不济也是你的主子,你一家老小,还在我手上捏着呢。” 一听这话,盼喜冷笑起来。 “这才是大姑娘,而不是拉着奴的手说些违心的话。您若是问奴可曾被为难过,不妨同您说来,那乔二哥家的原配娘子,抓着奴的头发撕扯打闹……” “这——” 金拂云面上略有尴尬。 第682章 盼喜穿着半旧的衣物,立在跟前,像是个来讨债的恶鬼,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子,露出满是抓痕的脖颈胸口。 “喏!大姑娘瞧瞧,奴这脖颈上的抓痕,就是那泼妇留下来的。” 她似笑非笑,看着金拂云。 “大姑娘,您不日就要启程,可这府上如今,您已无可用之人,那蒙小兴昨儿还挨了大公子一顿责打,这会躺在下人房中,生死不知。” 什么? 金拂云素手拍案,“为何?” 盼喜摇头。 “大姑娘,奴若是说了,大公子一样要打杀奴,亦或是撵了出去。您屡次警告我这贱奴,说奴这一家子还在您手上拽着,您与大公子不愧是兄妹,一模一样的告诫,奴性命卑贱,能得罪谁呢?” “侍书描画不说,也是因着这个?” 盼喜再度闭口,只字片语不发。 金拂云怒火中烧,可如今又瘸又伤,这才发现蒙小兴那几个人,好两日不曾到内院来禀事儿。 原来—— 金拂云压着声音,“去请大哥!” 盼喜立在原地,身形巍然不动。金拂云抬眸,再耐不住火气,一扫桌案之上的茶盏,顿时分发掉落,砸得稀碎。 其中温茶水渍,还溅在盼喜面庞上。 她毫无畏惧,麻木冷笑,“大姑娘,您这院落里的任何丫鬟婆子,连个树叶子蝇虫蚂蚁……都到不了大公子跟前。” “我被禁足了?” 盼喜不言,冷冷瞥着眼前风光不再的大姑娘。 她心中想笑这恶妇竟得了报应,想着金拂云从前那般磋磨自己,蛊惑着她与盼兰就此踏上同往死亡的黄泉之路。 而今呢…… 金拂云也被打压成这样,想到京城外头传得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盼喜打从心底就想大笑。 这贱人! 任由乔万媳妇与老娘,揪着她折磨了半日。 乔万之死,明明是这贱妇所为,为何罪责由着她去承担?她初初嫁人,新寡本就悲恸,还被人欺辱至此—— 盼喜心如死灰。 娘家的人来瞧她,尤其是她那势利眼的老娘,满心满眼只有她那不成器的兄长,这会子倒是拉着她手,不问好不好,只哭着说差事被换了,从前好歹是庄头,而今只能跟着干活。 “儿啊,早知就不出公府了。” 盼喜眼神枯萎,定定看着老娘,“如今倒是都来怪我了,我在大姑娘跟前过的何种日子,你是半分不会心疼!只惦记着你一家老小的死活……” 盼喜老娘一愣,继而讪笑。 “你好歹在京中,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若说风光,娘这些个在庄稼地里的怎比得上?” 盼喜冷笑,“你们就盼着我点好,如若我也同盼兰那般没了声气,你们就等着陪葬!” 这番话说得狠厉,盼喜老娘登时急了。 拉着她往背风处站着,“你这话是何意?大姑娘如今不要你了?”说完这话,盼喜老娘登时泣不成声! “外头传言颇多,我一路上听着过来,只觉得咱们一家人是不是跟错主子了。” 盼喜偶尔能出门,当然知道京城传的什么。 可当她老娘说道,“你那汉子也是恁地恶心,竟是大姑娘的入幕之宾,还有从前见过的那个叫什么余的——” 盼喜惊了起来。 “这怎地可能!” 盼喜老娘满脸笃定,“我有相熟的妹子在京城里做杂工,听得最是多来,金家与雍郡王压着众人不让说,可这么些嘴子,他们压得住谁?” 明面上不说,私下说得变本加厉。 盼喜老娘,有样学样,听来的事儿,添油加醋说给盼喜听来,盼喜颓然落败,“这等子的名声,从前四少夫人也不如她难听!” 盼喜老娘啐了两口。 “哪里比得了,从前四少夫人至多是为了自家的汉子,呷醋无状,从前觉得大家夫人这般不得体,最是要不得。可如今同大姑娘比来,半分比不上!” 淫奔! 杀人灭口! 草菅人命—— 三条!哪一条不是要命的? 盼喜老娘满脸忧色,看着盼喜低声问道,“儿啊,若不是去求公府世子夫人,咱再回去伺候,可好?” 盼喜双目紧闭。 再度睁开,嗤笑不已,看着老娘,“你倒是痴心妄想呢!那公府里头,怎可能还有我们一家人的容身之处!” “那怎地办?” 盼喜低吼,“我如何知道?大姑娘而今权势风光再无,被囚禁在内院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是失势了! 老娘顿时颓然落败,靠在墙上,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儿啊,不如求了大姑娘,放我们一家子出去?” 树挪死,人挪活! 真留在这郡主别院,才是死路一条。 盼喜哼笑,“大姑娘非但不放我,还要带着我回溧阳呢,只怕刚踏上溧阳的地盘,并是我的死期。” 盼喜老娘一听,更加着急。 “你若去了,我们一家子怎地办?” 盼喜扭头,看着老娘跺脚,“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昨儿又欠了十两银子的赌债,你嫂子说是不过了,闹了大半宿的跳井,寻死觅活的,儿啊,娘知你艰难,可那是你亲哥哥,一母同胞,再是混账,也不能不管!” 原来如此! 一路颠簸二三十里地,就为了来要钱。 盼喜满脸漠然,“到如今,他还在吃酒赌钱,我不过就是个被主子嫌弃的丫鬟,哪里有这个能耐凑十两纹银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 她老娘马上拽住她的衣袖,“儿啊,你不能不管!姑爷虽说死了,可从前也是大姑娘跟前的管事儿,只怕……,只怕不愁这些——” 一提乔万,盼喜满腹怒火终于喷涌出来。 她再是忍不住,甩开老娘,“你也知那是你姑爷,可他死了!资产银钱,与我何干?人家自有正头娘子,来收了干净,一个大子儿都不曾给我留下。” “这……,大姑娘……,大姑娘不护着你?” “娘,而今女儿说句奔死的话,咱这一家子贱命,在主子们眼里,啥都不是,如若你们识趣,就自行收敛着些。” 如今,盼喜立在金拂云跟前,阴森木然说道,“大姑娘,您放了奴的身契,奴与您说个明白。” 第683章 金拂云圆眸怒瞪眼前丫鬟,这会儿的盼喜,像个破罐子破摔的疯子,站在她跟前,不卑不亢,诡秘疯癫。 “不过外头去打探一二的话语,你若不说,我也能寻着旁人来问。” 盼喜冷笑,“大姑娘,您不是从前的您了。描画侍书都不敢说的,谁还敢说?” 除了没有活路的她。 金拂云扭头,不再执着。 “那你下去。” 放你自由,那不可能!金拂云心中不以为然,带到溧阳,且瞧着你还能如何嚣张。 盼喜也不退下,只看着金拂云。 “从前,你想怎地收拾四少夫人,如今的大姑娘就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嗯? 不等金拂云细问,盼喜已屈膝行礼,“奴告退!” “等等!” 果然,金拂云按捺不住,她冷声询问盼喜,“……我要如何收拾四少夫人,与我如今出境有何干系?” 盼喜直勾勾盯着金拂云。 “大姑娘不必知道,既是不嫌弃奴伺候过男人,仍是留在内院做个丫鬟,奴感恩戴德,定然好生伺候大姑娘回溧阳。” “等等!” 金拂云冷笑,“离了我,你就能寻个好地儿过去?” 盼喜眼眸低垂,“这些事儿,大姑娘就不必操心,在您跟前,奴都能活着,更别说旁的地儿。” 她满脸木然,像个活死人一般,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算寻个小些的门户,做个媳妇子,也好过在大姑娘跟前,战战兢兢,步盼兰的后尘。 金拂云瞧着她像养不熟的狼崽子一样,更为厌弃。 “好,自我受伤,大哥大嫂就囚着我,如若你与我说个明白,即刻我就给你出放籍文书与身契。” 盼喜听到这话,立时抬头,眼眸子瞪大,“大姑娘说话作数?” 金拂云轻哼,“我如今虽说已落魄,但也不到那等子糊弄你个奴仆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差使盼喜取来笔墨纸砚。 即刻挥笔,写下放籍文书,又差盼喜抱来一个带着铜锁的雕花小漆盒,金拂云从袖袋之中摸出钥匙,打开来翻到盼喜的卖身契,取了出来。 最后,金拂云在放籍文书上按了手印,两处文书放在手边高几之上。 “想要拿到这些,我有两个条件。” 盼喜这会儿收敛起傲慢,登时屈膝回禀,“大姑娘尽管吩咐就是。” “一、事无巨细,必须如实与我说来。二、最迟明日早上,你自行出府,往官府登记备案之后,远离京城。” 盼喜攸地抬头,“大姑娘不准奴在京城谋生?” 金拂云冷冷一笑,“我怕你在京城活不下去,再去投奔宋氏,转头咬我一口,那我岂不是放虎归山?” 盼喜扶着胸口,退了半步。 “大姑娘,……高看奴的本事。奴若有这般本事,怎还会被公府撵了出来,又得大姑娘厌弃呢……” 金拂云冷笑不已。 “到如今,你我主仆除了这些个事儿,再无干系。说,盼喜姑娘。” 盼喜克制住情绪,转身来到外屋,关上房门,落了门闩。 再次回到内屋,立在金拂云身前,看着金拂云,“大姑娘,话不好听,否则大公子大少夫人也不会囚着奴等的嘴,奴说来的只怕不堪入耳,就怕惹大姑娘雷霆震怒——” 如若引来大公子身旁眼线,可就不美了。 金拂云沉声说道,“你只管说来,到如今,我就算是有火,也知不能轻易发出。” 盼喜迟疑片刻,开始娓娓道来。 第一句话,金拂云就听得火冒三丈! “他们这么传我的?” 盼喜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大姑娘息怒,这才第一句话,您就受不住了?” 金拂云胸口起伏得厉害,满脸错愕。 “竟是传我与护卫淫奔?” 这些混账都瞎了眼吗?乔万再是忠心耿耿,也断然不能是她淫奔之人啊! 盼喜垂下眼眸。 “京中百姓,少有人知晓乔二哥,但大姑娘名声大噪,此事因胡家村上下百来口人在京城游街传唱,如今京城,恐怕圣上御案跟前,也有人去嚼舌根,说大姑娘品行不端!” 金拂云身子瘫软,跌落椅背之上。 她扶着胸口,全然不敢置信。 “……大哥没有差人镇压?” 镇压! 盼喜唇角上扬,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只是转瞬即逝,金拂云看得不清楚。 “大姑娘,大公子与雍郡王合力压制,街头巷尾如今倒是不敢明面上说来,可私下议论更甚。” 继而,一鼓作气,说了更多离谱传言。 譬如她与乔万早已珠胎暗结,雍郡王得知未婚妻淫奔,围追堵截,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这里版本诸多,胡家村二人,有说是金家差人灭口,有说是雍郡王所为。 甚至—— 盼喜抬头,“京城还有传闻,说大姑娘生如蛇蝎,冷漠恶毒,从前锁红姐姐与朱三叔,并是被您差人所杀。” “这就是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金拂云听得青筋暴涨,太阳穴鼓鼓生疼,她指着盼喜,“这些浑话,传了多久?” 盼喜眼皮微动。 “自大姑娘腿脚所伤之后,不绝于耳。” 完了! 这至少是大半个月—— “四郎!不,裴四,只怕也听到了?” 到这时,金拂云所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未婚的夫君贺疆,而是那早已与她决裂的裴岸。 她满眼涌起胆怯,问出这话,就盯着盼喜面上细看。 “大姑娘,您何等的聪慧,这等子流言蜚语怎可能不传扬到四公子耳朵里……” 金拂云眼窝一热,她用尽全力,方才压下胸中奔涌出来的痛楚和绝望。 “……还有呢?” 许久之后,金拂云扶着钝痛胸口,看向盼喜。 “大姑娘,您可能以为大公子与少夫人囚着您,不让众人来访,实则——” 金拂云抬眸,却听得盼喜说道,“其实,无人来探大姑娘。自这些流言蜚语而出,从前与大姑娘您交好的姑娘夫人,无一人上门。” 再者,传言说金拂云瘸了。 “我没有!” 金拂云再是忍不住,可看着自己依然不良于行的断腿,她又满脸黯淡。 “我这一生人,就这般了?” 第684章 盼喜低头,“大姑娘,雍郡王没有退亲。” 金拂云惨笑起来,“他退亲与否,并不重要……”只是我一心盘算,好生图谋,哪里想到却沦落到这般境地! 她伏案痛哭,再难隐忍。 想到过去三生受过的那些苦楚,到如今,她依然无法相信,自己明明有先见之明,为何活成这般样子! 盼喜冷漠看着金拂云吟泣不止。 好一会儿,金拂云自己擦干眼泪,再次抬头,“继续说!” 盼喜迟疑片刻,踌躇说道,“奴前几日才知晓,黄家寿宴之上那壶茶水,四公子早已知晓,次日就来府上,询问大公子。” 金拂云倏地转头看来,“何意?” 盼喜抬头,直视金拂云,“大姑娘还不明白吗?您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四公子早早知晓,四公子知晓,秦二公子还会瞒住?秦家知晓,太子——” 说到东宫,盼喜连忙打住。 金拂云闭下双目,缓和许久,方才幽幽睁开,“除了这些我的传闻,京城最近还发生何事?” 盼喜摇头。 好一会儿又点头,“大姑娘,段家……,被查处了。” “哪个段家?” 金拂云知晓,京城无数个段家,但她只在意其中一个,盼喜低声说道,“大姑娘,金州街段大人家。” 段良媛的娘家! 怎地可能?金拂云拍案而起,却忘了腿骨断了,刚着地,钻心的疼,几乎快要跌下椅子。 幸得盼喜凑上去一把扶住。 金拂云稳住身形,拽着盼喜连连追问,“消息可是确凿……?这怎地可能?何种罪名?” 盼喜摇头,“只说是贪腐,百姓传话,多有偏颇。但——,阖府上下,三日前已收监。” 金拂云颓然跌坐,双目失神。 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段贵妃啊! 那是将来后宫的无名皇后,那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她的孩子,成了太子,她的家族,成了比镇国公府还要赫赫有名的宁国公府啊! 三世不曾变过,怎么第四世,陡然大变! 为何?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不不! 金拂云抱着头在椅子上低吼,“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盼喜不知金拂云为何情绪失控,但她立在跟前,不为所动,只瞧着那高几上的文书字据。 自由啊! 就差一步! 离开京城,随意做点小买卖的,寻个男人二嫁,这一生就这般。 至于娘老子一家,她无能为力。 门外,侍书送来饭菜,却发现房门反锁,立时叩门,“大姑娘,您可还好?” 金拂云头脑一片空白。 还是盼喜上前,低声说道,“大姑娘,您若不想让大公子监视囚禁,奴与您说的这些事儿,还请莫要在外人跟前袒露出来。” 一席话,惊醒金拂云。 她缓缓点头,听得外头侍书叩门声音越发紧急,这才缓和一二,出声阻止。 “等一会儿,盼喜再给我看伤口。” 侍书听得大姑娘冷冷的声音传来,也不敢多言,立在门畔,吹着初冬凉风。 这几日,冬雨临门,一日冷过一日。 金拂云抬头,看向盼喜,好一会儿,才把手边的文书字据递给她,“我的银钱在何地,你是知晓的,去拿二十两,今生今世,你我主仆怕是再难会面了。” 盼喜接过文书字据,登时跪倒在地,给金拂云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大姑娘,您样样都好,好过宋氏千倍万倍,可您太过要强。” 金拂云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到如今,就别再说这些了。”盼喜见状,咽下剩下的话,取来纹银,让金拂云过目。 “拿去,好自为之。” 盼喜开门,描画侍书已满面交集,其中描画扯着盼喜就吓唬起来,“你可不能与大姑娘说外头的事儿,惹她烦心,而今养伤最为重要。” 盼喜眼眸低垂,“是。” 乖巧应答,转身离去。 侍书觉得不对,奔到房内,却见金拂云身居上座,并无不妥,再看其面目,一如既往阴冷。 二人小心翼翼到跟前,服侍金拂云吃饭吃药。 金拂云抬眸,“何时出发?” 问的回溧阳的事儿,描画连忙回道,“大姑娘,后日早间,大公子说太阳升起,咱就启程。” “好。” 何等的落寞,不必言说。 年初归京,她悄然而至,却那般欢喜,而今回去,连从前隔三差五上门送礼的雍郡王,都只派了管家过来送别。 金运繁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还不得不言谢,同管家再说嘱托,定要给郡王带好,金家这些时日,多亏郡王出手相帮。 管家面上和善,恭谦有礼,连连说定然转达,只是主子今儿被太后娘娘召见宫中说话,方才不能亲自来送,云云。 车马队伍不小,浩浩荡荡在别苑门口排成长队。 就送别之人,除去雍郡王跟前的管家,再无旁人。 金拂云入京一年,精心筹谋交际,连不远处住着的金家叔叔们,都不曾差人来送一送。 金运繁看着这等子凄凉,长叹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蒋氏拢着两个孩子,靠在软枕之上,看到金运繁上来,略有惊讶,“相公最喜骑马,今儿——” “出城再说。” 金运繁重重抹了把脸,“我这老脸,也耐不住人指指点点。” 丢人现眼啊! 昨儿就吩咐金蒙把马车上所有挂着郡主字样亦或是金府的字牌灯笼,全部取下。 金运繁这一生不再想进京城。 这大半个月,金运繁几乎不敢出门,可金拂云能藏在府里,他不能! 京城诸多应酬往来,金拂云没出息,他只能顶上。 白喜事去了两处,坐立难安。 能上来攀谈的,多有好奇之心,问了未来雍郡王妃的安危,额外再劝说两句,“老百姓就这般,听风是雨,倒是污了大姑娘名声。” 他能如何? 只能硬撑着假笑,“多谢挂心,实在是误会一场。” 众人听完,付之一笑。 “自然,大姑娘的教养,我等都是有目共睹,还请转达大姑娘,安心养伤。” 金运繁咬紧牙关,露出一丝无奈笑意。 “……好。” 第685章 金家离京,几乎瞬间传到镇国公府。 阿鲁飞奔进来,朝着韶华苑就小跑而去,一路上不掩喜色,刚跨过垂花门,差点撞到萧引秀。 “混小子,也不看路,撞到夫人,担心你的皮!” 霜月呵斥道,阿鲁赶紧躬身,退到墙边,低眉顺眼赶紧赔罪,“小的鲁莽,还请世子夫人赎罪!” “着急忙慌的,出了何事?” 阿鲁迟疑,不敢言说。 耐不住霜月指着他呵斥,“夫人问话,你是没耳朵?”阿鲁连连点头,压着声音说道,“……金家大公子与大姑娘离京而去,小的听说,欲要进去禀一声。” 萧引秀心头大惊,面上不显。 “离京,大姑娘也回去了?” 阿鲁点点头,“小的听来的……,是这样。” 眼见着萧引秀沉思,阿鲁瞅准机会,躬身行礼告退,撇开萧引秀一行人之后,方才轻抚胸口。 心道,这世子夫人谱倒是不小。 还有那霜月—— 哼! 阿鲁心中腹诽责骂两句,这才入了韶华苑的门,忍冬见他跑得额际虚汗,连忙拦住,“站着吹会儿风,一身臭汗,可别熏着四公子与少夫人。” 今儿正逢裴岸旬休。 阿鲁急不可耐,“冬姐,那你去禀一声,只说金家大公子一家人带着金大姑娘,今儿早上离京回溧阳去。” 这事儿! 忍冬连忙盘问起来,“真回去了?” 阿鲁点头,“我追着到了城门处,看着郡主惯用的马车载着金拂云走了。” 忍冬撇嘴,“马车里兴许不是金拂云呢。” 那女子诡计多端,没准儿使个计装个病痛的,故意留在京城不走。 嗐! 阿鲁摆手,“出了城,在那酒家跟前停了马车,她跟前两个丫鬟扶着她下来,好似是坐马车不适,下来吹风,我瞧了个齐全,这才飞马回来禀报主子。” 听得这话,忍冬点头。 “你擦擦汗渍,我先行去同四公子禀一声。” 说完,往旁侧临时搭设的书房之内走去,轻叩房门,得了裴岸一声进,方才入内。 “外头可是阿鲁这小子的声音,一早上不见人影,哪里疯跑去了?” 忍冬立时回话,说了金家离京之事儿。 正在看账的宋观舟闻言,抬头看来,“真走了?来日这亲事,难不成到溧阳亲迎去?” “听得说来,过完年金家又回来了。” 嗯? 宋观舟侧目,看向裴岸,“这般折腾,回去一两个月?” 裴岸面带笑意,柔声说道,“京城所发生的事儿,大将军不可能无动于衷,这番召集兄妹回去,怕是要重罚一二。” 哼! 宋观舟翻了个漂亮的白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让金拂云还得做郡王妃呢!” “放心,大将军的性子,从来是趋利避害,他老谋深算,不会为其中琐事,影响大局走向。” 宋观舟了然。 “到这份上,还能把父亲按倒,可不能是寻常之人。” 说到这里,宋观舟叹了口气,“父亲,这是乐不思蜀,要在外头过年了?” “临川送信来提过,好似与三哥碰面——” 宋观舟挑眉,“三哥……,怕是不愿意看见父亲。”裴岸听来,哭笑不得,亲自提了茶壶,给宋观舟添了热茶。 “你莫要如此幸灾乐祸,三哥出走这些年,只怕心境宽了不少。” 何况,国公爷是打从心底愧疚。 宋观舟双手捧着热茶,暖着手,“如若你是三哥,也会原谅父亲吗?” 裴岸语塞。 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还是点头。 “父亲不是袖手旁观,任由母亲伤了三哥,当时,父亲不在府中。” 宋观舟缓缓摇头。 “旁人府中,嫡庶之争,偏偏公府之内,你与三哥犹如一母同胞,听得说来,大哥二哥,也不曾与三哥生了嫌隙,只有母亲,念念不忘。” 裴岸叹道,“有时,我也曾埋怨过是父亲多情。” 专注守着一个女子过活,不成吗? 长大之后,裴岸才觉得这想法太过天真。这是男权社会,一夫一妻多妾,是稳妥社会的制度手段之一。 莫说王公子爵,就是寻常小地主,小富户,甚至街边铺子里,买卖稍微好做些的,都思忖着多子多孙,多多益善。 好些个人家,明面上一个妻子。 实则再两个通房丫鬟,亦或是买个小妾,又能干活,又能生娃,日子要往好了过,只能增加劳动力。 至于富贵之家,归根结底,谁家嫌弃娃多的。 裴岸提及妻妾之说,宋观舟听来,点头认可,“如若我是个男子,从一无所有,到小有资产,必然会多生孩子,一来顶立门户,街坊邻里想要欺负我的,且看看我膝下这一串男娃。” 说到这里,宋观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裴岸瞧着她笑得开怀,也被感染一二。 “娘子能想明白,实乃幸事。” 话音刚落,宋观舟凤目怒瞪,“可惜四郎算错,我不是郎君,偏是个女儿家。” “嗯?” 裴岸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我自是不能容忍我的男人朝三暮四,三妻四妾,这等子美梦,四郎,你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裴岸一听,马上摇头。 “娘子误会,我与你探讨这事儿,也只是就事论事。千人千面,并非所有人都喜左拥右抱,何况,观舟于我,犹如比翼连枝、琴瑟和鸣,再多一人,画蛇添足罢了。” 宋观舟听着裴岸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情话时,再不像从前那般能耐,这会子赛雪肌肤之上,竟是浮现出一层红晕。 她双手捧脸,很是懊恼。 “甜言蜜语倒是不少,小看四郎。” 裴岸见她害羞,登时得寸进尺,“燕来堂那一夜,夫人可是不同寻常。” 宋观舟左右看来,瞧着没有丫鬟婆子,方才娇嗔道,“你倒是混账,说些含糊的话,忍冬听来全然误会,几个人躲在燕来堂外,泣不成声哭了一早上。” 裴岸开怀大笑。 “谁让你这些的丫鬟那般忠心,上来就质问我可是藏了小丫鬟在里头。” 说起那日的事儿,宋观舟满脸羞赧。 “……妥妥的美男计!” 第686章 夫妻那一夜之后,赫然不同。 裴岸今日旬休,竟是想着白日里带着宋观舟出去走走,刚开口说来,宋观舟挑眉,“不怕我遇到事儿了?” “遇到就遇到,好歹你男人在,刀枪棍棒的先招呼着我。” 宋观舟也来了精神,“真带我出去走走?” 眼瞧着自家娘子如此雀跃,裴岸开始不停自责,他日日里上值?值,朝来暮去,看遍京城一年四季不同风景。 而自家娘子,因女子身份与歹人盯梢,故而整日里蜗居在府中。 这与坐牢,有何区别? 想到此处,更是心疼不已,“那是当然,如今虽说初冬,但湖景不错。” 说完,就喊阿鲁进来吩咐。 阿鲁一听,登时欢喜起来,“四公子,咱去包个画舫呗。” “自是如此。” 宋观舟见状,也多了期待,“那喊着大嫂他们吗?” 裴岸果断摇头。 “你我夫妻双双出行,就不喊嫂子婶子的,娘子快去,好生装扮一番,我们直接在画舫上用饭。” 听得这话,宋观舟也不看账了。 “四郎此话,深得我心,且待我片刻,定还给你个美艳的娘子。” 说完,小跑出门,召唤丫鬟们往正房里去。 裴岸也被感染,心情大好,叮嘱阿鲁,“寻个干净些的画舫,小点也不碍事儿,两餐饭需精致些,照着你家少夫人的口味来安排。” 阿鲁得令,飞奔而去。 屋里头忍冬听来,本还有些担忧,可见着少夫人这般喜悦,便又咽下去扫兴之语。 忍冬点了蝶舞蝶衣与荷花到跟前伺候。 宋观舟蹙眉,“容我问问四郎,瞧这画舫能容几个人。” 平日里宋观舟就在韶华苑,穿着大多是素雅,发髻也做寻常简洁样式,大多是一条长辫子拖在身后,方便干活。 今日难得可贵,丫鬟们的巧手有了用武之地。 平日压箱底的披衫套服,拿出来两套,一套绯红月白配色,一套鹅黄水红配色,取来挂在架上,宋观舟抬手就指过去,“鹅黄这身。” 内里水红交领上襦,下着墨绿百褶如意月裙,纤腰上头鹅黄宽腰带,左右挂着璎珞玉佩香囊。 为大袖长衫,约莫到膝盖上方,鹅黄锦缎所制,金银钱混着锁边,绣着银色云纹。 最后,忍冬与蝶舞合力,给宋观舟梳了云鬓高髻,中间簪了一朵血玉雕刻的莲花,少了金银的耀眼,却多了一份温婉。 旁侧各簪了两只玉簪,落落大方又不失精致典雅。 最后,换上朱宝月亲手缝制的云台履,原本还清新素雅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明艳动人的贵妇。 宋观舟起身,提裙奔了出去。 裴岸正在院落之中吃茶看书,听得动静,抬眸看来,却见自家娘子像豆蔻少女一般,天真灵动,满心欢喜朝着他飞奔而来。 “四郎,可还算好看?” 裴岸起身,扶住那鹅黄身影,“娘子国色天香,何止是好看!” 这番彩虹屁,惹来宋观舟大笑。 立时搭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画舫多大,能容几人?”裴岸浅笑,“怎地,还是要喊上嫂子些?” 宋观舟摇头。 指着忍冬几人,“如若能容,韶华苑上下都带着去呗。” 裴岸点头,“可!” 宋观舟喜笑颜开,“能容啊!” 裴岸失笑,“那是自然,寻常画舫小一些的,也得容纳十四五人。” “那就成。” 宋观舟吩咐忍冬,点了大伙儿一块儿去。 忍冬略有迟疑,“少夫人,奴就不去了。”她摸着半张疤脸,倒也没有自卑,只是如实说道,“蝶舞她们,我多吩咐两句就成。” 宋观舟立时拉住她,“那可不成!难得你们四公子大度,容我们去赏景,快些,可不能扫了少夫人我的兴致。” 壮姑孟嫂也劝了忍冬几句,忍冬看着大伙儿热情高涨,自是推脱不了。 临山也被裴岸差人喊了过来。 刘二备了车马,裴岸难得摆手,“今儿不骑马了,我与少夫人坐车。” 阿鲁奔马回来,“四公子,定了醉春舫,九月才开始下水,又新又干净。” 临山拍了他肩头一记,“好小子,可以呀!那醉春舫听得说物美价廉,贵客盈满,今儿天气好,这个时辰你还能订着?” 阿鲁连连拱手,“四公子,临山大哥,今儿周家定了,但周家太太身子不适,就取消了游湖,正好我走去问,那醉春舫的船主就说他们空着。” 这等子好事儿,阿鲁立时下了定。 继而奔马回来,宋观舟也准备妥当,听得这么说来,提起裙裾,就要往府门而去。 裴岸扶额,“少夫人,且等等!” 宋观舟回眸,“……?” 裴岸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阔然而行,来到宋观舟跟前,“外面湖光山色,竟是比你家相公还要好吗?” 宋观舟听得裴岸这调情,立时眉飞色舞。 “四郎如玉郎君,世间最好,奈何我日日里见。湖光山色千年难变,可我第一次过去,二者没有可比之处。倒是四郎连这个飞醋都要吃,略有些不合时宜。” 裴岸眉眼带笑,满面含春。 “罢罢罢,娘子高见,是裴四迂腐了。” 夫妻从后门登车,一辆拉着主子二人,一辆载着小丫鬟们,悠哉而去。 码头离得不远,二三里地。 阿鲁早叫着醉春舫候在此处,船家姓周,此刻早抛锚上岸,候在河堤上,远远瞧着阿鲁奔马而来,就知贵人临门。 两辆马车前后停下,后一辆马车上的丫鬟婆子麻溜的下来,提着包裹、竹篮、食盒等物件儿,一部分先跟着阿鲁上了画舫,两三个留在前面主子马车跟前。 周家夫妻正好奇这是哪家贵人时,就见马车上先行下来年轻郎君一位,青色锦缎长袍,乌发全部束在头顶,玉冠固之。 瞧着身形高大,略显瘦削,但气度斐然,翩翩郎君是也。 心中正要夸赞两句时,又见得那郎君回身,与丫鬟协力,扶着一袭鹅黄身影出了马车。 下人布下马凳,那梳着高髻的年轻夫人,巧笑倩兮,款款而行。 好一对璧人! 第687章 醉春舫自开业接客以来,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寻常富户书生,也不是没见过样貌出众的男宾女客,可若要说样样登对之人,少见。 “贵人盈门,实乃草民的福分。” 吉祥话说来,裴岸略微颔首,亲自扶着宋观舟从河堤下去,上了画舫,这是宋观舟头一次来到画舫之地。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醉春舫竟是二层,裴岸直接引着上了二楼,“这里视野开阔,一会子划到湖中央,四面皆水,景色更加怡人。” 宋观舟登高远望,长叹一声。 “这才是生活啊!” 日日里囚在韶华苑中,幸得有萧家的账目等着盘算,不然宋观舟早就疯了。 她屋子里的话本,秦二与文四两人采买,都供不应求。 下头临山与阿鲁交代周家夫妻几句,画舫并开了起来,丫鬟婆子们在一楼舱室,若无裴岸夫妻召唤,并不上去叨扰。 待到船家娘子生了炭火,蝶舞蝶衣才送了茶炉上去。 裴岸正跟宋观舟说着这湖上所观景色,哪里是隆恩寺的方向,哪里是温溪山庄的去处,两道城门,分别在何处。 宋观舟听得入了迷。 又问满月楼在何处,裴岸指着前面不远处,“那里有个小码头,平日里宝月姑娘也会到画舫上待客,就从她房前小码头登船。” 宋观舟好奇太多。 她甚至问到了船伎,裴岸略有讶异,但并没有拒绝回答。 他大致说了明白,宋观舟听来,叹了一声,“——幸好我家爹娘能干!” 裴岸扶额。 “娘子万不能与她们来比,她们大多是可怜人,一来是屋中实在贫困,难以生存;再者是家道中落,没有办法不得已为之。” 宋观舟低笑,“我自然知道。” 但不能否认,这穿书没给她穿成天崩开局,直接在花楼上头,那样的话,只能一头碰死—— 好似刚来大隆时,她也想过死的…… 死,是需要勇气。 宋观舟莫名颤抖一下,幸好没有。 用饭也在画舫之中,船家老板娘早早在望仙楼定了饭菜,等到画舫靠过去,老板娘一步登上岸,不多时就提了满满两大食盒下来。 后面还有两个店小二,各自提着铜锅。 一锅子热饭,一锅子热汤。 忍冬差人接下来,船娘又自己烧火,做了个拿手小菜,蝶舞蝶衣和荷花三人,来来回回,上下好几趟,才给主子们布置妥当。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不觉得刺眼,却浑身暖呼呼。 画舫二楼,四面当风,挂着纱帘,风与暖阳都能照进来,裴岸与宋观舟对坐,时不时与宋观舟布菜,宋观舟只觉得这番好山好水,没个丝竹弥音,实在寡淡。 她喊了忍冬上来,问了大伙儿,谁会吹拉弹唱—— 蝶舞蝶衣跟着上来,倒是双手一摊,“少夫人,奴姐妹二人只会拳脚功夫,身上不多的礼仪,还是入府前学来的。” 不走错路说错话行错礼,已是能耐。 至于琴棋书画,全然不会。 再看荷花与两个小丫鬟,一脸稚气,双丫髻都差点摇散了,裴岸无奈,“一会子我给你弹琴。” 忍冬迟疑,好一会儿才躬身答道,“少夫人,奴也略会一二。” 嚯! 此言一出,宋观舟都愣住了,“从前不曾听你说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知是可能的。 忍冬从船家取来琵琶,抱着上了二楼,小丫鬟们这会子麻溜吃完饭,擦了嘴就噔噔噔跟了上去,席地而坐,翘首以盼。 “少夫人,四公子,奴也是好些年不曾碰过,怕是有些生疏,您二位见谅。” “只管弹就是。” 宋观舟双手捧脸,杵在桌上,迎着清风艳阳,听着忍冬调拨几下琴弦,满眼期待。 湖面之上,波光粼粼。 画舫不少,但因湖大,倒也凑不到一处儿。 偶尔擦肩而过,也鲜少能探知对方画舫主客是谁,少了招呼,少了交际,怡然自得。 但忍冬弹得一手好琵琶,着实让宋观舟耳目一新。 她弹奏之时,还开口吟唱。 怪不得从前裴辰盯着她不放,就这般容貌和才情,确实是丫鬟里少见的。 琴艺不俗,声如黄莺吟唱,一曲终了,宋观舟带头鼓掌。 “好!冬姐姐,你可是深藏不露。” 忍冬蒙着半张脸,一袭葱绿带袖褙子,虽说年岁不算小,但身形依然窈窕。 她听得主子夸赞,蝶舞蝶衣众人喝彩,满面羞赧。 抱着琵琶起身,眼神害羞不已,孰不知这一曲叹秋调引来旁侧画舫之中好奇。 “陈家的,可知是何人在弹琵琶?” 更为华贵的画舫之中,三层烟笼纱隔住窗内外之景,一女子淡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负责这天家画舫的是个管事儿,叫陈生。 此刻,他家娘子小心谨慎来到船舫门畔,躬身答道,“瞧着是醉春舫,老周家的画舫,但要说弹奏之人,奴婢也不得而知。” 嗯? 听得这话,女子微微侧首,“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竟有这般灵动的嗓音和琴声。” 陈生娘子探头往醉春舫看去,最后摇头。 “回公主的话,只怕不是寻常上画舫的伎子姐儿,瞧着像是富贵人家自己带出来的小娘子。” 哦—— 女子一声短叹,略有遗憾。 旁侧杏姑姑低头,“公主,不如老奴去瞧一瞧,如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请来给您弹奏两曲,也是她的福分。” 原来,这烟笼纱之中若隐若现的姑娘,是福满公主刘妆。 她陪着老太后刚从隆恩寺礼佛二十七日归来,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时刻,才上了自己私人画舫。 午间日头正好,不热不冷,一层暖意笼罩在身。 刘妆昏昏欲睡之时,听到了这琵琶声声脆,登时也不瞌睡了,听完一曲,意犹未尽。 “不必。我自微服游玩,摆这架子作甚,好生歇息一日好了。” 杏姑姑挥手,示意陈生家的下去。 她躬身在侧,给刘妆添茶倒水,伺候妥当,刘妆双目紧闭,低叹道,“杏姑姑,东骏来了使团,我总觉得心慌慌的。” 第688章 杏姑姑立时坐在小凳之上,仰头看向刘妆。 “公主,莫要担忧,这些个事儿,与您无关呢。”杏姑姑这般说来,也有根据,其一,福满公主不只是公主那般简单,还是东南沿海子民心中的勤王之女。 这根独苗苗到如今,双十年华,依是不曾选个驸马,也是圣上多方考量,寻不到合适人选罢了。 可再是荒唐,也不能把刘妆送出去和亲。 刘妆坐了起来,扶着杏姑姑走到船头处,吹着湿漉漉的凉风,“谁让我孤苦伶仃呢,太后娘娘有心替我做主,奈何……” 有些话语,在公主府与宫中,都不能畅所欲言。 唯有这小画舫之中,才能说出一二。 杏姑姑扶着她,软声说道,“公主不必多虑,勤王殿下为大隆立下赫赫战功,东骏就算满心示好又如何,宗室女多得很,怎地就是您去!” 是的! 东骏此番前来,有意联姻,只是两边断交多年,乍然复交,还不能明目张胆说来。 可一旦国家要事谈妥,剩下的不也就是那些个流程嘛! 发放国书,天下告知,边境互市,最后……,你娶我嫁,联姻结盟。 刘妆近日来,忧心此事。 杏姑姑低声劝慰,“圣上膝下还有公主。” 五公主六公主,都满十五岁,可以婚配……,皇室宗亲的郡主,也有两个,说来说去,不止刘妆一人。 刘妆缓缓摇头,说出心里之话。 “五公主六公主,各有个能耐的母妃,何况两位公主妹妹年岁小,圣上雄心壮志,只怕还有更重要的用处。至于郡主……” “郡主位份也是够的!” 杏姑姑立时说道,“到时候抬个公主的身份,怎地来说,也轮不到您——” “杏姑姑,我二十岁了。” 过完年,二十一!大隆王朝,只怕谁家的姑娘也不会留到这个岁数…… 想到这里,刘妆苦笑起来。 “就连望门寡金拂云,也定了雍郡王。” 杏姑姑扶着公主入内,差使宫女婢子收拾一番,起了新的熏香之后,又陇上了竹帘,挡住凉风。 “公主,小心风急,吹得头疼。” 入内歇下,杏姑姑才说道,“我的公主,奴从您十二岁就跟着伺候,到了近日,瞧见太多达官显贵,看着门当户对的亲事,实则内里一团糟糕。” 刘妆不解,瞧了过来。 “姑姑说这话,难不成拂云那亲事……不妥?” 杏姑姑把近日来京城传闻,大致与刘妆说了个明白,“此女瞧着端庄有度,实则心狠手辣,幸得公主与她往来不深。” 刘妆侧目,“竟有这档子事儿?” 杏姑姑连连点头。 “雍郡王倒是处处维护,可他的癖好,您又不是不知——” 话音刚落,刘妆面红耳赤,为不小心撞破的秘事而无奈,“我哪里知道,他竟是生了那样的癖好!” 杏姑姑沉声说道,“这事儿在宫中不是秘闻,知晓的太监宫女,比比皆是。只怕……,圣上也不拦着他。” 听得这话,刘妆忽地打了个冷颤。 “怪不得从前那郡王妃,成亲也有些年头,竟是不曾孕育半个孩儿。” 杏姑姑摇头,“听得说那郡王妃离世之前,还是清白之身。”说到这里,又歪着头想了片刻,“送走那妾侍,好似也一样。” “不是!” 刘妆错愕,“贺疆……,不喜女色到这般地步?!” 杏姑姑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听得说来,他圈养了好些个童男子,只是较为隐秘,旁人不知罢了。” “拂云……,也不知?” 话音刚落,刘妆自嘲起来,“就是知晓又如何,这桩亲事,太后娘娘首肯,陛下点头,金大将军特意上书,贺疆真诚求娶,拂云同意与否,有何重要的!” 杏姑姑摇头,“坊间还有传闻,金拂云好似觊觎裴家四公子。” 刘妆惊得起身,凤目之中,全是惊诧,“这不可能!” 杏姑姑摇头,“奴也不知,只是传言如此,还说大姑娘手上好些个性命,她跟前的丫鬟管事,自从来京之后,死的死,伤的伤,十分不吉利。” 刘妆软了身子,“圣上生辰大宴,以及后头几次相邀小聚,从来不曾看到她苛责下人,亦或是骄纵失礼。” “公主,黄家老大人寿宴之上,大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差点就给四公子家的娘子宋氏,推下高阁!” “只怕是误会,宏安郡主那般绵软的性子,岂能教养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拂云,何况,她这般无状,所为何事?” “裴四公子啊!” 刘妆几乎揉碎帕子,“拂云,竟然心仪四公子……” 杏姑姑不知公主内心五味杂陈,只一心安抚她说来,“公主,您且放宽心,最迟明年,宫中定然给您选个可心的驸马。” 刘妆甚是失落。 “只盼着莫要把我弄出去和亲,就阿弥陀佛了。” 兜来转去,那醉春舫走远,两艘画舫又在湖中心相遇,这会子换了笛子,笛音清脆悦耳,好似从遥远的海边传来。 刘妆甚是好奇,“可是刚才那位姑娘……” 换来了陈生家的,开口询问,谁料陈生家的笑眯眯说道,“公主,刚才奴家看了一眼,弹琵琶的是个姑娘,刚才吹笛子的是位富贵人家的郎君,瞧着倒是好相貌。” 刘妆掩口失笑,“陈生家的,你已有相公。” 陈生家的也不怯生,较刚见到刘妆时的拘束,这会子多了活络,“公主有所不知,那郎君立在画舫二楼吹笛,风度翩翩,莫说奴家这等子眼皮子浅的看着失了神,就是旁处几艘画舫,也停舟了望。” “哟!京城上下竟是有这样的美男子——” 话音未落,那陈生家的叫嚷起来,“公主快看,那郎君出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虽是隔着三层烟笼纱,但刘妆一眼就瞧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他! 刘妆唇边笑意,瞬间落下。 她回眸闭眼,心中暗道,京城上下,除了他,还能有谁称得上翩翩郎君呢? 只可惜啊! “公主,您看——” 刘妆按捺不住,再次睁眼看去,却见一对璧人,相携临风观景。 公府郎君,如翡如玉! 第689章 宋观舟把酒临风,与裴岸双双立在船楼上头,眺望远方。 放眼看去,犹如身在画中,湖水澄澈犹如倒扣在大地上的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远处有青山映衬,近处曲水横流。 远近高低融为一体,不远处的湖畔之上,倒垂的树木肆意生长,入了冬,却不见冬意寒凉,却多了一抹萧瑟沉静。 “这盏酒,敬东风!” 宋观舟倒是豪气,仰头一饮而尽,反而是裴岸,接过丫鬟们递来的披风,与宋观舟亲自披上。 “迎风吃酒,也不怕吃尽满腹的凉风。” 裴岸略有不悦,却在看到宋观舟满面放松一脸欢喜时,咽了扫兴之语。 “娘子,只是游湖,也这般欣喜。” 宋观舟重重点头。 “如若有机会,我也想像我长兄那般,走遍千山万水。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惜我样样不成器。父亲留下来的万本遗册,我却静不下心阅遍全册,至于行万里路,公府大门,如若没有四郎,我踏出来都有些艰难。” 这叫什么? 宋观舟微微沉思,脸色大变,仰头看着还在酝酿如何安抚佳人的裴岸,“四郎,我如今是不是一只被你豢养的金丝雀啊?” 娘哟! 可要不得! 两辈子为人的宋观舟也不曾想过这个身份,金丝雀——,太寒碜了! 裴岸听来,再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裴四厚颜一问,倒是谁家的金丝雀这般才貌双全?” 宋观舟满脸歉意,“我……,我好似就像个花瓶。” “嗯?如何这么说来?” 宋观舟扶着耳垂上的明月珰,螓首微偏,赛雪肌肤之上飘着几丝碎发,不是那般风尘十足的一绺绺头发,只是丝。 “花瓶,就是中看不中用,徒有虚表,腹中空空。” 裴岸小心翼翼帮她掖到发髻之中,软声说道,“天上地下,也少有这么好看的花瓶,何况,我的娘子可是有度支郎大才,旁人就是艳羡也无用,谁让宋氏观舟今生是许给我的。” 宋观舟听得仰天大笑,因在湖中央,除去周边几艘画舫,也无人听得。 她笑声清脆,好不扭捏。 裴岸也被感染,“待初雪降临之时,我带你往温溪山庄去,你不说要戏水吗,到时耍玩个痛快。” 宋观舟笑声戛然而止,“四郎说话算话?” “必然算话!” 宋观舟把酒盏递给忍冬,迎风伸了个懒腰,她腰身纤细柔软,这么一举一动,都慵懒得像个猫儿。 裴岸站在身侧,微微低头,带着宠溺的浅笑,注视着宋观舟的侧颜。 对自由的向往,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变成了贪婪。 宋观舟吹着凉风,看着碧水之中倒映的云彩,欣喜之余,略有怅然。 孰不知,不远处的画舫之上,刘妆呆愣愣的隔着烟笼纱,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二人。 杏姑姑顺着看去,不免叹了口气。 “真是不能提,这一提,大半年不曾见到的人影,近在咫尺。” 刘妆原本情致欢洽,与丫鬟婆子说些个京城新奇之事,一日里看山观水,也就过去。 偏是提到了裴岸,这会子瞧着夫妻鹣鲽情深,早已埋葬掉的心思,又顺着深渊爬了出来。 她失了耍玩的心思,撵了丫鬟出去,只留了杏姑姑。 “众人说宋氏命不好,我瞧着可不是这么一会儿事儿,满京城的姑娘,几个女子能入宋氏那般,嫁得心仪的郎君,成亲时日也不短,却依然这般恩爱。” 这位少夫人,在京城兴许名声不算好。 可在宫中,少有人敢说她的坏话。 尤其是皇后娘娘与十皇子跟前,刘妆偶尔去请安,若挑不出话来说,还能提一嘴这裴家的四少夫人。 保准儿皇后娘娘眉眼舒展。 刘贤那里更不用多言,自来都是我的四婶婶那般好,这般好,刘妆对宋观舟,完全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了如指掌。 譬如,她总在受伤,要么摔断了腿,要么被贼子劫杀。 让宫里私下议论纷纷的是,她竟然能扛过三个贼子的魔爪,反杀二人。 烟笼纱也拦不住刘妆发自内心的羡慕。 这一日里,最为快活的当属宋观舟,游船到最后,差使忍冬置办了两桌席面,她与裴岸、忍冬、临山、阿鲁一桌,其余丫鬟婆子们一桌。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映红了半边天,整个湖面,仿佛被情郎亲吻过一般,羞红了半张脸。 宋观舟以美酒敬夕阳,带着众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临山本还算精神,可耐不住宋观舟给他画大饼,“临山大哥,来日里四郎如若出京为官,你也别嫌弃我夫妻二夫人,举家跟着我们往外面去。届时,四郎做官为国为民,我们做个搭档,走遍千山万水。” “少夫人,这般说来,倒是让人心之向往,可旅途之中,百般艰辛,少夫人您生来娇贵,怕是——” 宋观舟摇头。 “莫要小看我,我虽说学艺不精,但山间石头也好,花花草草也罢,我识得的不少。尤其是……,各类矿石。” 宋观舟吃酒多了,满面绯红。 说起话来,也有些放肆。 裴岸听得,侧首挑眉,“娘子……,不只是擅长算学?”夕阳之下,他侧颜极为立体,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透着几分儒雅。 剑眉斜飞入鬓,眼眸炯炯有神,此时专注看向宋观舟。 宋观舟单手托腮,杵在小几上,似笑非笑回看裴岸,“四郎自不能小看我,也是这世道女子讲究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如若我也能像个郎君走出去,虽说比不上四郎这般优秀上进,但定然也是饿不死自个儿的。” 裴岸失笑,“这点能耐,娘子是不缺的。” “寻常开个小作坊,做些买卖的事儿,未必是我能做的。但往旁处想,放我归山,我自不会双手空空归来。” 这般说话时,宋观舟眉飞色舞。 上辈子,托高等教育扩招的福,她涉猎多个行业,哪怕是打杂,也是打了好些行业的杂。 其中,最为久远的就是野外地质勘测。 是的,宋词混到最后,已能独立出具各种岩石、地层、地质构造、水文地质,乃至……矿产资源的地勘报告! 第690章 非科班出身,又是女孩。 能在这个行业里混十几年,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收集资料,汇总成文,但到后期,她开始热爱与千山万水打交道。 她开始痴迷于平平无奇的地貌之下,竟是大有乾坤。 从此,她开始从电脑前面,走到报告之中,跟着男同事爬山涉水,原本誊抄一线工程师送来的文稿,慢慢变成了她一稿到结尾。 虽说很多危险、遥远亦或是非委托的特殊地貌去不了。 但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 临山与裴岸这会儿问来,她借着酒兴,欲要侃侃而谈,可满腔激情之时,她低头看到自己素白皓婉,一对玉镯翠中带绿,衬得原本就赛雪的肌肤,更是白嫩得近乎陌生。 瞬间,她反应过来。 ——这不是发达的现代社会。 宋观舟面上表情的蛛丝马迹,没有瞒过裴岸,她刹那之间的失落,让裴岸甚是不解。 “观舟,明年是不能出去,但将来定有好时机,放心就是。” 他软下声音,好生安慰宋观舟。 宋观舟回神过来,重重点头,“……这事儿也不急,临山大哥不如先成个亲?” 临山半口酒差点喷出来。 “这……,少夫人忽地说起这个……” 他的胡须又长出来了,粗犷容貌再呛了口酒,甚是反差,“……这娶妻之事儿,且看缘分。” 宋观舟换成双手托腮,像个少女那般,满眼含笑。 “临山大哥,你不会是打算给前头嫂子守一辈子?” 临山成过亲,夫妻恩爱,对方是个良家姑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这么一看,小七八年过去,临山仍是孑然一身。 倒也不少人想过张罗,可后头老公爷放了临山自由,往老家去了些年头,原以为早已成家,谁料归来还是形单影只…… 宋观舟看似随口提起,实则探问两句。 她知不论哪个朝代,都有负心薄幸之人,也有忠贞不渝的郎朗君子。 临山自斟自饮,喝了大口酒。 眼眸略有黯淡,面上却还是从容不迫,“回少夫人的话,临山倒是也想开了,活着时对不住她,如今人没了,属下惦记一二,虽说于事无补,但我心头好受些。” 嗯? 宋观舟欲要多问,但裴岸以眼神制止了宋观舟。 他亲自斟酒,拍了临山肩头,“昨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事犹可期。” 临山失落一笑,“谁让人家活着的时候,我对不住人,结果母子都没了,我又搁这里装模作样,四公子,连我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呢。” 好似是提到了沉重的过往。 临山多吃了些酒水,但他依然双目明亮,没有醉意。 宋观舟偏头看去,“……临山大哥,做点有意义的事儿,能填平心中空洞洞的深渊。” 临山与裴岸齐齐侧首,还是裴岸问道,“观舟,何为有意义之事?” “两方面来说,往大了说,上报朝廷,为国为民,着书立说,教化愚人等等;往小的说,不让自己做个废物。” 废物? 临山口中呢喃这二字,“废物……”继而惨笑道,“少夫人,临山我不就是个废物嘛!” 宋观舟一听,亮如星辰的双眸蓦地扫视过来,“浑说!” “你而今所为之事儿,我就不说多能干了,就凭着……,嗯!反正公府之内,临川临溪他们兄弟几个,都得你的教诲,若不是你们,公府安危何在?!” “少夫人,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他双手作揖,看向虚空,“也是姥爷不嫌弃我这混子,不然——” 宋观舟摆手,她酒意上涌,这会儿正是心中火热之时,言语中多了平日里少有的激情澎湃。 “临山大哥,你太过妄自菲薄,人都有心里过意不去的坎,你有,我有,四郎也有。但人生是朝前看的,至于有意义的事儿,兴许我们翻山越岭之时,还能为地方志多添些记录。” “少夫人,您说的太过含糊,我等只是爬山涉水,就这些个能耐,随便一个砍柴的老农,一名猎户都能做到,这恐怕上不了地方志。” 临山摇头失笑,可裴岸却满脸认真,追问起来,“观舟,可否说细一些,譬如……?” 宋观舟莞尔一笑,绯红脸颊之上,更多是天真。 “譬如啊,四郎如若成为一方知州、知府,我并替你绘制下辖郡县所有山川、河流——” “只是绘制?” 裴岸似乎嗅到更深层次的点。 宋观舟略有惊诧,稍微斟酌片刻,还是选择如实说来,“……不是简单的图,而是十分详尽的地理志。” 看到裴岸略有不解,宋观舟也起了解说兴致。 她单手执杯,“譬如,这座山,高几许,占地多少顷,山脚有何种植被,山腰又有何种良木、药材,山顶呢?” 一座山,兴许有溶洞,那些个溶洞之中,又有何物? 一条河,蜿蜒多长,几里地?浅滩深潭,河鱼多少类别,产量几许? 宋观舟越说越顺,莫说裴岸与临山听得津津有味,就是忍冬与旁桌之上的丫鬟婆子,都听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您怎地懂那般的多?” 阿鲁咽了口口水,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个见识,出自一个豪门深宅的妇人之口。 宋观舟酒意渐浓,她歪靠在忍冬肩头,斜睨阿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世上奇观异景多的是,可惜翻遍父亲留给我的书册,撰写这些的遗册,却鲜少能见。” 裴岸微叹一息。 “娘子与舅兄不愧是兄妹,听得前些时日传来书信,舅兄如今所为,恐怕就是这些事儿。” 听得这话,宋观舟眼眸亮了起来。 “真的?” “传来信,舅兄走了不少地儿,都朝着边陲之地而去,你这番话一说,我想着舅兄定然是跟娘子您想到一处去了。” 单单这句话,已让宋观舟心生欢喜。 她忽然看向裴岸,“四郎,……有些后悔,约莫一年半前,哥哥上门欲要带我离去时,我任性留了下来。” 宋观舟侧首,看向船外。 夕阳已全部落下,剩下半壁血红江山…… 唯有湖上清风,——凉悠悠。 第691章 裴岸抬眸,眼底泛着一抹愧疚。 他难得给宋观舟斟酒,忍冬欲要起身接过来,也被裴岸摆手拒绝,“我给娘子赔个不是。” 如若过去两三年他待宋观舟好一些,夫妻和睦,恐怕宋观舟如今不会心藏懊恼。 宋观舟说后悔,这句话不是糊弄他。 裴岸双手持杯,看向已吃得满面娇红,眼波四溢的宋观舟,“娘子再上,是裴四过去糊涂。今后你我夫妻必然相扶相持,一屋子亲近之人做个见证,我裴四定能让你游览群山,踏遍万水,不负此生。” 这句话说出,就是忍冬临山,心中都大为震撼。 大隆上下,遵从的仍是前朝那些个繁文缛节,女子贵在端庄娴静,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恪守妇德、操持家务。 但裴岸此话,不止是容许宋观舟外出,还多了支持。 宋观舟听来,半是惊喜半是感叹,惊喜的是裴岸不愧是年轻进士出身,这等子的眼光和心胸,莫说封建王朝少见,就是现代社会,一大把接受了高等教育人人平等的男人,只怕也未必能有。 感叹的是,她宋观舟本就是自由之身。 却因时代不同,欲要抬脚离去,还得相公点头。 退一步讲,也是极好的了。 宋观舟想到这里,在裴岸吃了一盏后,也赔了一盏,她索性来了兴致,指着忍冬说道。 “冬姐阿鲁就做内外管家,府内大小事务,你二人做主。临山大哥与我同行,那些个事儿,比我们就此浑浑噩噩过一生,更有意义。” 她说到这里,两眼放光。 “咱给四郎刷政绩,四郎给咱银钱支撑,共创一段佳话!” 越说越是豪情万丈,亲自提壶斟酒,连着壮姑孟嫂几个小丫鬟都没放过,“来,干了!” 最后一口酒,还在酒壶。 宋观舟懒得倒出来,以壶嘴悬空,再现东方不败水里豪饮的那副潇洒。 醉了。 幸得刘二备了马车在码头上候着,阿鲁与小丫鬟们,好几个都走不稳路。 再看四公子两口子,四少夫人不出意外,由着四公子打横从船舱之中抱了出来。 忍冬扶着壮姑,也有些踉跄。 临山大哥眼眸星亮,虽说一股酒味,但行走起来还算清明。 宋观舟身上盖着披风,她半张脸全藏在裴岸胸口,听着男人康健有力的心跳,她浓醉之中,嘟嘟囔囔。 “四郎,你真是极好极好的丈夫。” 裴岸稳步行走,却没有漏听这话,上了马车,宋观舟还是枕在裴岸怀中,发髻微软,面容犹如海棠花一般娇羞美艳。 她凤目微闭,睫羽挺翘,红唇之中嘟嘟囔囔,翻来覆去都是这般话语。 裴岸听得心头软成一片,他一次次紧紧搂住宋观舟。 低声应承,“娘子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虽然……” 宋观舟唇角含着一抹漂亮的笑意,“虽然四郎有时极为冷漠。”话音刚落地,裴岸恨不得跪地捡起,“观舟,那是从前。” “不,是现在。” 宋观舟眼眸睁开,好似没有浓醉侵袭那般,眼神犹如暗夜星辰,懒懒看向裴岸。 “不过,夫妻情分之上来讲,你待我已比寻常之人要好。只这一点,往后我只怕会少恨你几分。” 原来,还是醉了。 “观舟,我也是头一次为人相公,好些个事儿我做得不好,往后你放心,我定然多揣摩,做个贴心的夫君。” 宋观舟娇俏笑道,“四郎,做你自己就好。” 她看着同样吃了不少酒,却不见醉意的男人,脑子虽说晕晕乎乎,但心里还算明白。 抓着裴岸大手,在这略有些颠簸的马车里,娇嗔道,“四郎,我们要互相包容,而不是改变。你此生定有大的作为,我性子疲懒,家世凋零,于你前程之上没有帮衬,万事……,只能仰仗你自个儿。” 说到这里,宋观舟忽地笑了出来。 “如若我是你,也不知这娘子有何好的……” 没有家世,懒于交际应酬,还不会生养,偏偏拿捏裴岸,不让他纳妾—— 啧啧,宋观舟想到此处,在裴岸怀里转过脸,贴在他腰腹之中。 “真是不好,四郎,不若休了重娶一个?” 裴岸噗嗤乐了。 “娘子这般聪慧,怎地说着说着到了死胡同,这般千娇百媚的娘子,却在我裴四后宅,这般才情横溢的姑娘,心中有我,这些难不成还不够?” 裴岸长叹一声,“娘子,知足常乐。” “不管如何……” 宋观舟声音小了下去,裴岸俯下身子,“娘子所言何事,为夫不曾听清……” 怀中娇娘嘟嘟囔囔,忽地起了小孩脾气,一口咬上裴岸小腹软肉,“哎哟!观舟——” 宋观舟轻哼,“纵使你待我再好,纳妾之事,断不可能!” 她这会子醉意侵扰大脑,说话含糊不清,裴岸干脆把她搂在膝上,整个人靠在怀里,复又问了两遍,方才听清。 “不让我纳妾?” 裴岸扶额苦笑,“你这是平白无故冤枉我,我何曾想过要纳妾?” 宋观舟双目紧闭,浑身疲软,“反正不准!” “娘子,为夫冤枉,何曾提过要纳妾的……,不可胡思乱想。”一番安抚,宋观舟也不知听进去不曾,赖在裴岸怀中,沉沉睡去。 众人不曾注意到,在醉春舫靠岸之时,白日里见到的那艘精致画舫,也停在不远处。 虽有烟笼纱之隔,但夜色之中,那岸上点起来的灯笼,都照耀着刘妆的眼眸。 杏姑姑连连低叹,却不敢多言。 直到那郎君伟岸身形,从画舫之中走出,打横抱着的女子,不用多言,也知是公府四少夫人。 女子双手揽住郎君脖颈,二人极为亲近自然。 下人们张灯结彩,前后引路,直到上了马车,带着灯彩离去,留下岸上夜色漆黑。 刘妆方才收回视线。 她眼眸低垂,唇边噙着一丝复杂情愫,既是失落,也是艳羡。 杏姑姑帮她披上厰衣,她也只是随手一拢,“少见这般恩爱的夫妻,真是可望而不可即……” 第692章 东骏使团到来,让刘妆与五公主都心中生了惶恐,兼之这一日,看到裴四公子夫妻恩爱,刘妆心中愁绪满腹,这一夜自是没有睡好。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黄执。 他自从见了许凌白兄妹之后,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愧疚,复又升起。 黄执心中有个无法企及的梦,但面对许淩俏,他过往的修养,也不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却。 一整夜辗转反侧,他思前想后,还是趁着晨曦未明,起身出府。 连贴身小厮与护卫都不曾惊扰,倒是门房看到他天不亮出门,多了句嘴,黄执只提说要给送一送同窗。 实则,他往许凌白兄妹落脚的客栈打马而去。 到了客栈门口,天际初初破晓,犹如蒙着一层薄纱,黄执来到跟前,几番鼓足勇气,也不敢入内。 等到天大亮时,才看得许淩俏跟前的小丫鬟喜乐跑到院子里,欲要摘朵冬玉兰。 黄执立时上前,喊住小丫鬟。 “喜乐,过来。” 若不是黄执身形伟岸,相貌堂堂,这般鬼鬼祟祟的低声说话,真是像个拍花子的歹人。 幸得喜乐昨儿也是见过黄执的,倒不陌生。 知晓是从前在公府来过的黄家三郎,手中拿着刚请客栈小二哥摘下来的玉兰,小跑到跟前。 “小奴见过三公子。” 礼仪举止,倒十分规矩,一看就是许淩俏平日里教的好。 他抬头看着客栈里头,这会儿也没个人影,低声问道,“喜乐,你家郎君与姑娘,可曾起来了?” 喜乐回看一眼,“大公子还在歇着,听得临溪哥哥说来,早间用了饭再启程赶路。” “那你家姑娘是醒来了?” 喜乐点点头。 “姑娘换了地儿不怎地好睡,早早就起来了,小奴瞧着院子里冬玉兰开得好,颜色也粉嫩,才下来请小二哥摘一朵,给我家姑娘簪上。” 黄执心中微动,“我有要事与你家公子说来,他既是不曾醒来,可否请你家姑娘短短一叙,事关许兄前程,不容耽误。” 喜乐不懂大的事儿,可听得是公子前程,想着眼前黄家郎君,家世殷实,眼界不凡,也就不曾生疑。 “既是这样,容小奴去请公子。” 一听要惊动许凌白,黄执连忙拦住他,“许公子昨日也说疲惫,其实大致的昨儿我与他说过,只是今早起来,想到漏了一些,不如你请表姑娘过来,我简短告知,也算放心。” 喜乐一听,倒也有理。 黄执喊来店小二,询问一番,店小二指着二楼,“公子可随小的去茶房坐会儿,那处风景宜人,这时也没个人来,吃茶说话,倒也便宜。” “极好,喜乐,你请表姑娘到那一处。” 喜乐知二楼处有个茶坊,倒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点头道,“三公子稍待,小奴这就去禀姑娘。” 许淩俏住在一楼后院,莲花正在帮衬着梳妆。 妆扮大差不差,就只缺那朵玉兰,“喜乐莫不是自己爬树去摘,怎地还不回来?” 许淩俏一夜不曾好眠,这会子勉强用铅粉压下眼边疲惫。 “不碍事儿,临溪小哥说还有一会子,不着急的。”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喜乐小身影推门而入,喘着气儿说话都不利索。 莲花过去,高抬胳膊轻下手,“姑娘教导多少次,稳步行走轻声说话,你这冒冒失失的,小脑瓜子里总也记不住。” 喜乐吐了吐小狗舌头,连连屈膝赔罪。 “好姐姐,事儿急,我就奔回来了。” 说完,朝着许淩俏走过去,这几步走得甚是端庄,可刚到姑娘跟前,又急切起来,“表姑娘,黄家三郎说要与您讲些咱们公子前程之事,请您到茶坊去。” 话音刚落,许淩俏面色骤变。 “哪个黄家三郎?” 喜乐指着外头,“就是昨儿路上遇到的那位黄家郎君,还去过公府,奴虽小,但记得明白。” 昨儿里喜乐身子不适,白日里不曾跟在许淩俏身边,但到了傍晚,喜乐醒来,又找了出来,方才见到黄执与穆云芝。 晚间回来,喜乐问了喜儿,她二人年岁相近,两个十多岁的小孩凑在一处,倒是说了明白。 这会儿喜乐提及,许淩俏心头慌乱起来。 黄执?! “他来作甚?” 喜乐咽了口口水,叽里咕噜就说了大致,许淩俏垂下眼眸,敛下所有慌张,“事关哥哥前程,那就去请哥哥。” 叫她作甚! 到了这会子,她与黄执这人,再无瓜葛。 喜乐嗫喏道,“奴想着公子昨儿辛苦,今日又要赶路,这会儿天才亮,不如由着公子多歇会儿。” 继而又道,“黄家三公子倒是说了,与您讲来,也使得。” 许淩俏低下头颅,不愿说话。 莲花走到跟前,低声说道,“虽说黄家三郎是外男,但事关公子……,不去不成,奴这就去请公子,他们本就是一届进士,又是同窗,大早上来咱们这里说事儿,也怠慢不得。” 将要迈步,许淩俏喊住了她。 “既是说我听也使得,那我并去见见黄家三郎。” 她再次对镜理妆,瞧着无碍,方才起身,莲花这会儿取过喜乐手里的粉红玉兰,簪在发髻右侧。 鲜花的娇俏,衬着许淩俏更是面容柔美,肌肤散发着淡淡光泽,黛眉大眼,盈盈秋波,顾盼生辉。 茶坊房门被从外推开,黄执早已立在窗边,听得动静,连忙转身看来。 那抹熟悉的面庞,随着莲步轻移,出现在眼前。 “黄执见过表姑娘。” 黄执长揖到底,许淩俏无声叹息,入门之后,屈膝还礼。 礼毕,她才转身吩咐莲花与喜儿,“守在门畔就是。” “是,姑娘。” 房门虚掩,不曾紧闭,但黄执思来想去,还是上前阖上房门,莲花见状,略有些惊诧。 欲要说话,却又碍于房门紧闭。 竖起耳朵,听得内有声音,但却听不明白。 罢了!这黄家郎君瞧着也是一表人才,与四公子也是好友,只怕不是登徒子浪荡人。 屋内,许淩俏见状,登时哑着嗓子,满面惊诧,“你这是要做甚?” 第693章 防备之心,昭昭在目。 黄执面露苦笑,连忙挪开玫瑰椅,“姑娘请坐,容得我……,说个明白。” 许淩俏身形不动,“兄长之事,应不繁琐,还请三公子长话短说。” 至于落座,免了就是。 黄执满脸愧疚与无奈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他欲要上前一步,许淩俏随时侧身对着他,早有觉察,立时退了两步。 如此一来,距离更远。 黄执愣在原地,他无声叹息,只能压着声音,“我并非不上门提亲,实在是早有婚约,退婚艰难。” 许淩俏眉眼低垂,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黄公子说的哪门子话,我却听不大懂了。” 黄执看着她故作陌生的抗拒,心中也觉得十分痛惜。 “到如今,我也没脸见你……,可从前之事,我也难以忘怀,今儿贸然上门,只想同姑娘说句话,云芝性情温婉,我与家中之人提到退亲之时,他们追问起来,说——,说只要可以,你们姐妹相称——” “黄执你休想!” 许淩俏听到这里,顿时怒火烧心,气得面红耳赤,她低吼道,“穆家的姑娘是好姑娘,许家的也不是随意耍玩的贱货。姐妹相称,你倒是想齐人之美,我真是高看了你一眼。” 话音刚落,许淩俏的心就碎成了渣渣。 她羞愤难忍,转身欲要离去,黄执着急忙慌,急切之下,拽住了她纤瘦皓婉,“凌俏妹妹……,我也是千万艰难,不得已才这么说来。瞧着昨日你们相处——,不不不,是我混账!容我再想想。” 许淩俏像是沾到脏东西那般,一把甩开黄执。 “黄公子,您高高在上,我低在尘埃,你我云泥之别,还请放过我这弱小女子。” 从前往事,一场劫难。 观舟与兄长,无不帮衬着她忘记从前,为何她要回头,自寻苦吃? 黄执看到她满脸冷漠,欲要撇清,连连摇头。 “凌俏妹妹,我跪在双亲跟前,欲要与云芝退亲,可云芝守孝,磋磨到如今,双十年华,再被自小定亲的我抛弃,只怕难有活路。父母死活不容——” 许淩俏自进来,就不曾直视过黄执。 此刻,她依然侧身对着这个再度让自己沦为玩意儿的郎君,心中一再嘲讽自己,许淩俏,从前你并不是这般的懦弱啊! 许家后母百般算计,自己也是平安周旋过来。 哪怕舅母算计,表哥觊觎,她也从未想过妥协,反而带着小丫鬟逃出生天—— 观舟说来,就当被狗咬一口! 惦记这些作甚? 想到这里,许淩俏压住内心还在崩溃痛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抬眸,看向黄执。 “黄公子,世间没有双全法,有些事儿,做了就错了,错了就只能悔不当初,即使如此,还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不!” 黄执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愈发不能舍弃的东西,呼之欲出。 “凌俏,我并非负心薄幸之人!” 许淩俏退却半步,与黄执离得更远,她遥遥屈膝行礼,“我遇到那样歹事,早不想着成亲嫁人。长兄如父,我那哥哥心疼我,也不曾起过念头要打发我出嫁,我家妹妹也多次言说,全看我心意。即使如此,我就做个老姑奶奶,也好过去自讨苦吃,还请您高抬贵手。” 此等重礼,让黄执脑子嗡的响了起来。 他摇头,连连拒绝。 “凌俏,你容我想想办法。” 许淩俏再次起身,面上多了从容淡定,“郎君有心,但我已无意。” 她想到太多,雅间里穆云芝眉宇之间淡淡的哀愁。 那姑娘豪爽大方,能得观舟结交,必不是眼界肤浅,心胸狭隘之人,可提到将来夫婿之时,她毫无待嫁之女的喜悦,唯有逃脱不开的忧愁。 何必呢? 穆云芝何错之有? 她小小年岁就定给了表哥,满心欢喜等待出嫁,奈何父亲意外而去,戴孝三年,磋磨至今。 如若没有戴孝,二人早已是恩爱夫妻。 许淩俏想到这里,唇角带着一丝苦笑,“许家虽式微落败,也不是没有风骨。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幸得表妹出手相助,方才有了这几个月的平静日子。公子出身富贵,无须执拗,你我二人,本就是陌路之人,何必呢?” 许家姑娘,怎可能做妾! 黄执知晓…… 此刻他心中愁肠百结,“凌俏,且容我些时日。” “容你作甚?” 许淩俏忽地生了怒气,她看向黄执,“你还要去对不住旁人吗?过往一切,我都要忘记了,你为何一次次的出现,来提醒我那不堪的一夜!” 不堪? 黄执面红耳赤,情不自禁上前欲要拉住许淩俏的手,“我……,我一直在想念你的。” “不!” 许淩俏满腹委屈,压不住这一刻的怒火。 “黄执,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学士,定然比我这乡野丫头懂得多,好些个事儿,都忘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黄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步上前,就从后面紧紧搂住许淩俏,这一搂,吓得许淩俏差点叫出声来,她咬紧牙关,才压制住惊慌失措的呼声。 “混账,你放开我!” 黄执搂到怀中佳人,满心愧疚,更添不舍。 “凌俏,我知你心中也有我,可能为我……,暂且委屈云芝之下,你放心,我待你——” 许淩俏听得这话,先是愣住,继而恼怒占据了理智。 她浑身颤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几下子就挣开了黄执的禁锢,转身重重一耳光,打在了黄执脸上。 “许家的姑娘,哪怕去死,也不会为人妾侍,做个玩意儿!黄执,你只怕忘了,我不止是落败许家的姑娘,还是公府四少夫人的表姐!” 最后这几个字,连着那一耳光,重重抽在黄执心上。 是啊! 公府四少夫人宋观舟的表姐,与人为妾,那四少夫人还有何颜面立足京城? 黄执双肩颓然垂落,满脸痛苦。 “凌俏……,我左右为难,实在无法!” “忘了!” 许淩俏冷冷看向他,“从今往后,你我只是陌路!” 第694章 黄执欲要再辩白几句,可也知自己理亏。 他背对窗棂,站在晨光之中,许淩俏不再抬眼看他,他却追逐着那熟悉的面孔。 “凌俏,我不想辜负你。” 许淩俏听完,只觉讽刺,她眼眸冷凉,含着鄙夷,却没有让黄执看到,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长叹一声。 “我的命,卑贱如草。但我心中也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我去爱护,为了他们,我也不会作贱自己。” 说到这里,她侧首,看着黄执脚边。 “我的兄长与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过往不堪之事儿,在我那妹妹眼里,压根儿什么都不是。我不会因为一个欺负我的男人,转头去给他们身上添些污秽。” 黄执听得心痛至极。 “凌俏,我并非故意欺负……你。” 可事实如此。 娇俏的姑娘,清白尽失,差点淹死在他家的别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凭空杜撰。 黄执语塞,许淩俏收回视线,两眼空空直视前方。 可那里只有一堵墙,上面挂着不伦不类的字画,假做雅致,实则画蛇添足。 “公子,保重。” 这是许淩俏能说的最后四个字,说完之后,不管黄执面色如何,她转身拉门就走了出去。 莲花着急上前,扶住了她。 “姑娘,无事?” 许淩俏努力露出浅笑,“无碍,看来兄长前程不差。” 真在说前程啊? 一门之隔,听得不大清楚,可时而能听到几个字,约莫是兄长,约莫是欺负。 莲花满心忐忑,好生看了许淩俏的眼眸,觉得没有湿意,方才放了心。 直到回房,莲花才低声问道,“姑娘,那黄公子可是欺负您了?” 许淩俏生怕莲花觉察到,赶紧摇头。 “没有的事儿,他提到兄长年后放官之事,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大懂这些,并多问了几句。黄公子耐心极好,说了个明白。” 三两句真真假假,莲花听完,连连点头。 “只盼着公子能去个人杰地灵的地儿,到时带着姑娘与奴,也是惬意。” 许淩俏连连点头。 “好妹妹,我也是这般想来的,你性子稳重,十分能干,与我倒是十分相好。来日里我们一处,也不害怕兄长放官走得远。” 远一些才好! “不管多远,姑娘只要不嫌弃奴,奴就一直跟在您身边伺候。” 许淩俏连连摇头,“不嫌弃,这般好丫鬟,打着灯笼都求不来。不愧是观舟跟前的人,甚是可心。” 许淩俏拉着莲花,连连夸赞。 莲花样貌平平,但也经不住表姑娘一顿夸赞,小脸上绯红,“奴哪里值当姑娘这般高看……” “忍冬姐姐把你们教的极好。” 莲花扶住许凌俏往饭桌前坐下。 “姑娘,一会子就回京城了,出来这几日,还真有些想念韶华苑的少夫人呢。” 许淩俏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回忆与委屈,努力克制自己再记挂起茶坊之中的男子。 她顺着莲花的话,想到了宋观舟。 “这是自然,离开京城之时,她身上还不算好妥,如今也不知怎样……” “放心,四公子与冬姐自是能照顾好少夫人的。” 朝阳升起,晴天大好。 许凌白带着妹子,乘坐马车出发,黄执没有相送,反而是趁着许凌白还不曾起身,悄然离开客栈,回到穆府。 穆云芝起的早,珠兰差使小丫鬟去厨上拿早饭时,同外出归来的黄执撞了个正着。 黄执急匆匆的往客房而去,留下小厮帮衬着小丫鬟收拾残局。 小丫鬟不敢多言,瞧着打散的食盒,委屈收拾后,又重新去要了一份。 因此耽误了些时辰。 再回来时,珠兰低声斥责,“你知晓姑娘胃肠寒凉,耽误不得,怎地还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打开食盒的手愣了一下。 “今儿早上不是要了个虾仁鸡蛋水晶羹吗?怎地这黄澄澄的一碗,只有蛋羹没有虾仁?” 小丫鬟着急,含着眼泪委屈,欲要说话,却被珠兰呵斥住。 “这点子小事儿也做不成,来日跟着姑娘嫁到京城去,真正是要给姑娘惹祸的!” 几番恐吓,小丫鬟落了泪。 内屋穆云芝听得动静,扶着青兰出来,“怎地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 珠兰也是满腹委屈。 “姑娘昨儿就不曾好好用饭,今儿早上,还想着虾仁蛋羹的,养养姑娘的胃,哪里料到是丫鬟们笨拙,传错了话,还是厨上胡搞,装错了菜。” 话到这里,珠兰愈发恼火。 “姑娘稍作片刻,待奴去瞧瞧到底怎地回事儿!” 小丫鬟这才忍不住,抹着眼泪说道,“早间表公子急匆匆回来,奴提着食盒,不小心就撞到一处儿,食盒打翻了,汤菜洒了一地——” 珠兰一听,满脸惊讶。 “昨儿表公子不曾回府?” 青兰赶紧接过话茬,“回来了,晚间还是我去给表公子送些熏香,亲眼见着表公子换了深衣软鞋,欲要歇下。” 总不能半夜出去! 穆云芝的兄长弟弟些,也不是些爱玩的,断不可能拉着未来的姑爷,夜不归宿。 “即使如此,也不关曲儿的事儿。” 穆云芝落座桌案跟前,吩咐丫鬟摆饭摆菜,珠兰服侍着穆云芝吃了两口,方才低声说道,“姑娘,不如奴去打探一番——” “不必。” 穆云芝头也不抬,玉指持筷,动作轻柔,夹菜就饭,入口细嚼慢咽,甚是温婉娴静。 珠兰略有些急切,“……姑娘,好歹那也是将来的姑爷。” 穆云芝听得这话,手上一顿,须臾之后,方才继续用饭,“也只是姑爷。” 珠兰想到在黄府所受的委屈,登时红了眼眶。 青兰见状,赶紧呵斥,“姑娘正在用饭,好端端的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珠兰瘪嘴,心不甘情不愿,揉着衣角,“姑娘这般的好,表公子——” “珠兰!” 穆云芝摆下碗筷,满脸严肃看向珠兰。 珠兰方才住口,立时屈膝说道,“姑娘,是奴浑说的。” 穆云芝轻抚发髻,眼神悲凉,“开春之后就要成亲,你们是我最为亲近之人,且为我着想些,莫要再提从前。” 这亲,不是没退吗…… 第695章 黄执在穆家的十来日里,除却给长辈请安,鲜少能见到穆云芝。 退亲之事发生后,黄执也看出表妹对自己的冷淡。 从前亲自做来的绣活,而今再不见有。 额外的看顾,也鲜少能见。日日里,黄执只能同穆家郎君一处儿吟诗作对,再或是外出游玩。 偶尔问及穆云芝时,穆云芝的兄弟都开始打趣他。 “怎地,几日不见,挂念起来了?” 黄执摇头,面带绯红,但还是问出心中疑虑,“云芝妹妹都在内院陪伴姑母吗?” 穆家兄弟仰头大笑。 “自然不是。” 黄执面带疑惑,看向表兄表弟。 其中一个年岁小的实话说道,“大姐管着两个院落的绿植布景,要在寒冬之前完成栽种,这几日里都跟着我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甚是辛苦。” 一句终了。 黄执恍然大悟。 还是穆云芝的堂兄看着他面上小有惊诧,轻拍他肩头,“三表弟,你如今高中进士,应不是那等的迂腐之人。云芝在绿植栽种,园林布景上头小有成就,定不会因此起了嫌恶?” “当然不会!” 黄执连忙拱手,赶紧否定,“这等子能耐,愚弟佩服还来不及,怎地会厌恶,表哥说笑。” “可惜,云芝是女儿之身,否则哪里需要嫁出去,她在这上头有些本事在身,胜过我们兄弟几个。” 黄执愣了一下。 他以为这世间许多女子,都是闺阁之中长到适婚年岁,再从一个后院挪到另外一个后院。 开启孝顺公婆、相夫教子的人生。 可如今瞧来,他遇到的女性之中,真像自己母亲与嫂子那般传统的女性,似乎少了些。 安王出殡日子定在冬月二十二,自这一日之后,还要三个月守孝。 寻常百姓遵从,但黄家与穆家的亲事,定然是要在开春二月之后方才能举行。 黄家定下的日子,正好是二月二十六。 这一日,黄历本子上书黄道吉日,又请了大师批字,黄执与穆云芝的生辰八字,乃至双方至亲的生肖,一并报上。 得了二月二十六这吉日。 只说了兄弟姊妹之中,若有生生肖属虎的,穆云芝出门之时,回避一二就成。 黄执带着请期朱批,与黄家族老一起,禀到穆家来。 穆家瞧着满意,敲定这日子,两家再度定下婚期,上下都洋溢着一片喜气。 除却穆云芝。 她与叔叔一同,忙着新院落的布置,风里来雨里去,连屋中妹妹嫂子都看得目瞪口呆。 “好生歇着,虽说是冬日,可咱们这里也不见寒冷,倒是日头晒,莫要晒伤了面色。” 穆云芝不以为然,莞尔一笑,继续用饭。 她白日里没得好好吃一顿热乎的,晚间这会子,倒是吃得有些急切。 瞧着一屋子女儿家,心疼不已。 “哪有女子日日里去做男人的事儿,那般辛苦,不值当。” 穆云芝听得这话,放下碗筷,停了片刻,想到了宋观舟,并与嫂子妹妹们说了起来。 众人头一次听得宋观舟的事儿,登时起了兴致。 “竟是这般的厉害?” 会凫水救人,还能算学—— “那位少夫人,而后嫂子妹妹们如若有幸见一面,定然大开眼界,长得极为漂亮不说,就是身上那股子气度,也让人艳羡不已,偏又遥不可及。” “呃……,那她相公,可会介怀?” 介怀吗? 穆云芝回想到舅舅生辰那一日,屋里头叔叔们去,却不在内院,自是不曾见到少夫人的风采。 “四公子是大隆最为年轻的进士,长得一表人才,前程无量。但却极为宠爱四少夫人,而今少夫人膝下空空,他屋里头也不曾有个丫鬟小妾。” 此话说来,惹得穆家女子小小惊愕。 “若无儿女,再是宠爱,只怕也不成。妹妹啊,你万不可学着这位四少夫人,二月入门,年底抱娃,方才是要事。” 穆云芝重拾碗筷,咬着饭粒,随口既能敷衍的话,她却说不出。 她与黄执,如今隔着山海,只怕一生也平不了。 至于儿女,她相信在舅舅舅母的主持下,黄执再是狠心,也会给她一儿半女。 仅此而已。 旁人婚嫁,小姑含羞。 她在舅舅家那些时日,度过怎样的痛楚,根本不敢与府上姐姐妹妹说来,度过那些至暗时刻,如今再看黄执,不过如此。 用完饭,姐姐妹妹一处儿吃茶。 冷不丁的,穆云芝淡淡一笑,“我瞧着那少夫人,并不会因此而困顿,她走到哪里,都像一束明媚热烈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天大的难事儿,看到她就忘了。” 嚯! “妹妹竟是这么喜爱那位少夫人,来日里你嫁到京城,嫂子与妹妹们也去见识一番。” 穆云芝唇角带着笑意,似是想到宋观舟一口一个穆姐姐,心中甚是欢喜。 “嫂子与妹妹们入府,我定下帖子请少夫人过来,她性情随和,活络聪慧,嫂子与妹妹们定然喜欢。” 黄执与穆家表兄,同站在门畔,听完穆云芝的话语。 穆家穆云深好奇起来,与黄执耳语,“莫看云芝平日里端庄,但自有一番傲气,能得她夸赞之人,表弟可识得?” 黄执唇角漾出笑意。 微微颔首,“是镇国公府家的四少夫人,也是前宋大学士独女。” 嚯! 穆云深一听这来历,登时摇头失笑,“这般家世,又是宋大学士独女,难怪与云芝投缘。” 黄执摇头。 “她性情疏狂,行为大胆,也颇有争议。倒是与云芝妹妹初见一次,就成了挚友,倒是让愚弟也有些惊讶。” 可想到那女子请他带路,往满月楼而去时,登时又觉得不足为奇。 京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伎子朱宝月,还被她在正月里砸了门楼,想着二人水火不容。 谁曾想…… 在那月圆之夜,满月楼的后院里,朱宝月待这位神仙女子,那般的崇敬。 丫鬟来禀,说大公子与表公子来了。 穆云芝放下茶盏,随着嫂子妹妹们起身,众人看向门口,唯有她低头不语。 这个世道,女子是没有权利呐喊那句:我不想嫁给你了。 第696章 黄执此番前来,是与表嫂表妹辞行。 次日一早,因着京中还有事务,他与族老需尽快赶回京城。 本着是亲戚,难免要说些客套话挽留一二,穆云芝从头到尾,不往黄执跟前凑,也没有刻意回避。 她说话行礼,端庄有度。 黄执看去,不见端倪,但心中莫名感觉到,从前那个围绕着他转的表妹,好似换了个人。 姐姐妹妹众多,也不好得单独说些什么。 转身欲要离去时,穆云芝忽地想到一事儿,喊住了黄执,“表哥留步。” 黄执回眸,“表妹还有何吩咐?” 穆云芝走到跟前,屈膝行礼,“前些时日我与二叔往东县选石,有幸看到一块上水石,这番也造了景,做了布置,还算能拿得出手。可否请表哥辛苦一趟,帮我带给四少夫人。” 黄执身形微怔,“裴家的四少夫人与云芝妹妹只是数面之缘,这千里迢迢的送礼过去——” “表哥有所不知,云芝上次离京回乡时,四少夫人也差人送了重礼过来。” 哟? 这事儿,众人都不知晓。 连着穆云深的娘子,都好奇来问,“妹妹,那四少夫人送了你何物?” 也有穆家妹子低声说道,“好姐姐,你造的盆景素来雅致优美,但闺中女子,怕是不一定能赏——” 后头话语不曾说来,千里迢迢运送重物过去,还被丢弃墙角门后,一番心血被糟践,岂不是更为难受。 话音刚落,穆云芝轻轻摇头。 “四少夫人给我送了两本大学士的遗册誊抄本,一本是李大师的《营造法式》,一本是《木经》。” 就是穆云深,听得这两本书,也大为感叹。 “那位四少夫人竟是知道大妹妹就爱这些。” 穆云芝眼眸微垂,但因提到宋观舟,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四少夫人博学多识,我与她说到这些时,她自有一番见地。” 宋观舟鼓励她,坚持自己喜爱的事儿。 后头差人送来礼物,也有首饰头面,可最让穆云芝喜爱的是这两本书的誊抄本。 穆云芝看到黄执,心中伤痕难平。 可回到屋中,打开两本古册,沉浸其中时,又觉得男女之情,不过如此。 想到宋观舟所言,跨山大桥,渡水大船,还说道许多造景,大到皇家园林,小到寻常人家,街头巷尾,阁楼小院,涉猎颇深。 尤其是对各类石材,说起来滔滔不绝。 穆云芝听完,大为震惊。 丫鬟们也不奇怪,取来笔墨,宋观舟请教她诸多,她倒也不藏着掖着,绘制许多园景。 说实话,穆云芝听得过伯伯叔叔兄长们的称赞。 但也不过寥寥数语,大致说来,也是我这侄女天赋异禀,倒是不错,可惜身为女儿,难有作为。 最后两句,断了念想。 几乎要把她锁在后院之中…… 尤其是面对一个生了二心,闹出退亲这等子事儿的未婚夫君,穆云芝满腹苦涩。 无人知她心中自卑到了极致。 幸是遇上宋观舟,她由衷夸赞穆云芝,鼓励她不能放弃这一身本事,又铺开了外头壮丽景致,几乎在她巴掌大的闺阁天空上,撕开了口子。 热烈的阳光,照进了她挫败阴暗的心房。 因着这些,她记着宋观舟的好。 此番出言,请表兄搭把手,带一座盆景过去,也是投桃报李之念。 黄执自不会拒绝。 众人说豪门贵妇未必会赏,黄执会心一笑,“少夫人既是给云芝妹妹送了这两本书,定然也是喜爱这些物件儿,妹妹放心,我定然完好无缺的把盆景送到少夫人手上。” “多谢表哥。” 次日一大早,黄执看到了两个家丁抬着木箱过来,打开一看,嚯!上水石早已面目大改,成了一座小山峰,立在盆景之中,上头栽种了好些绿植,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虽不多,贵在画笔点睛。 莫说黄执瞧着稀罕,就是前来送客的穆云深,乃至黄家族老,也赞不绝口。 内屋之中,珠兰与青兰看着云淡风轻的姑娘,略有感伤。 自京城回来,青兰提过要给未来姑爷做些鞋袜,穆云芝摆手拒绝,“表哥府上,万物不缺。” 问及珠兰,珠兰低声与青兰说了黄执退亲之事。 青兰气愤填膺,骂了黄执好些个日夜,可瞧着这亲事终究没退,倒是自家姑娘冷淡下来,并觉不妥。 拉着珠兰,想着对策。 “这夫妻还没做成,怎地能生了嫌隙,时日一长,姑娘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嫁过去之后,姑娘只能依仗表公子过活。 珠兰轻叹,“莫要多劝,世间万般的道理姑娘都知晓。可贴心的事儿要做给有心的人去看,表公子心中没有咱们姑娘,就是委曲求全的走到跟前,三公子也看不到。” 青兰咬牙切齿,低声问珠兰,“那三公子娶了我们姑娘入门,是不是还要纳了那狐狸精?” 珠兰摇头。 “只怕对方身份不薄,做不得妾侍。” 青兰一听,松了口气。 “既如此,那还怕甚!咱们府上夫人奶奶的都说了,不在一个被窝里睡,自然多些猜忌,真是睡到一个被窝,夫妻哪还有隔夜仇的。” 珠兰摇头。 “黄家舅老爷舅太太不容许表公子退亲,表公子后头也觉对不住咱们姑娘,说是往后效仿裴家四公子,房中只有姑娘一人。” “呸!” 青兰叉腰,倒是有些泼辣。 “男人这等子话不能信,咱们好生规劝姑娘,莫要惦念着那些入不了门的狐狸精。调养身子,三年抱俩,表公子此番中了进士,将来前途必然光明,做个官太太的,一生无忧。” 珠兰微微点头,“我也是这般劝姑娘的,可姑娘对生意愈发上心,你也瞧着,表公子在府上这些时日,姑娘不曾差使咱们送过一汤一饭,衣物鞋履。” “嗐!咱们好生劝着些,不能这么冷着表公子,尤其是成亲之后。” 否则,怎地生娃娃? 没有哥儿姐儿的,世间有几对夫妻能到老—— “那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不是我说,该寻个法子生娃,男人,可是这个世上最为薄情之人!” 第697章 最为薄情之人,裴岸是也。 带着娘子游玩一日,韶华苑上下都甚是开怀,次日一大早,一切恢复如常。 宋观舟再次踏入书房,看着萧家账务,摸了摸长辫子,得尽快了。 这场生病,耽误了不少时日。 刚进去不久,齐悦娘带着兰香上门,刚进院落,忍冬就迎了上去,“奴见过大少夫人。” “你家少夫人呢?今儿可好些了?” 齐悦娘如今雷厉风行,说话带风,语速也较从前,快了不少。 忍冬引着往客室去,指着书房低声说道,“一大早吃了点粥菜,就往书房去了,身子越发好起来,大少夫人不必记挂在心。” 齐悦娘回头瞧了书房一眼。 “也罢,既是在做事儿,我就不找她了,原本也是路过这里,进来看一眼。” 说完,转身欲要走。 忍冬连忙挽留,“大少夫人,少夫人才进去不久,如若有事儿,奴这就去禀一声。” “前些时日不是说要往温溪山庄去,结果二房那边的事儿接连不断,闹得二婶没了兴致。这两日缓过来,那头又差人来问,我寻思着早早也是准备妥当的,娘娘儿儿的一处去放松一二,倒也使得。过来一趟,问问你家少夫人,可是一处儿去,热闹些。” 话音刚落,忍冬蹙眉。 “大少夫人,公府这边,您与世子夫人、二姑娘去就成。我家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历来不合,到时互相添个堵的,也扫了大伙儿的兴。” 齐悦娘长叹一声,“我也是这般担忧,但想着两府的人出去,主子丫鬟的也不少,把她二人隔开就是。” 忍冬连连摆手。 “我的好夫人,哪里是隔得开的,那温溪山庄看着不小,实则主子们住的地儿,也就那么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世子夫人本就气儿不顺的,罢了。” 齐悦娘听来,想着也是。 二人吵嘴起来,从来是谁也不让谁的,上次还差点打了起来。 罢了罢了! “我问了世子,他倒是闲散着,到时一并儿去,你家四公子四少夫人不去也好。” 温溪山庄如今是挂在宋观舟名下,萧引秀如若摆个谱吵起来,裴辰那破脾气,也是头一个不饶萧引秀,老夫老妻的,真是闹大了,也难看。 “大少夫人放心就是,奴与四公子、少夫人如实禀来就是。” 齐悦娘拉着忍冬的手,“你做事儿从来是妥帖的,回头同你家主子说,我们占了她的地儿,可不是巴巴的孤了她一人。” 忍冬连连点头。 “大少夫人您放心就是,有您替我们主子周全,她多谢您还来不及呢。” “这就好。观舟心胸宽阔,你们好生伺候就是。” 主仆说了些贴心的话,齐悦娘带着兰香这才离去,刚回到扩月斋,一个面生的老嬷嬷蒙着半张脸,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兰香刚要呵斥住,齐悦娘登时拦住她。 那老嬷嬷低眉顺眼,来到齐悦娘跟前,也不行礼,擦着身子就小跑而去。 徒留一句话,“世子夫人见到老夫人了。” 这可是惊天大雷,震得主仆骇然失色,等那抹身影在拐角处一闪,没了踪迹之后。 齐悦娘方才反应过来,拽住兰香,低声问道,“可听到那婆子的话?” 兰香面露疑惑。 “好似是说世子夫人偷见老夫人——” 不能! 齐悦娘扶着兰香就要往小佛院走去,兰香急急忙忙,“少夫人,咱就这么过去?” 忽地,齐悦娘停了脚步。 愣了片刻,又喊着兰香,“走,回屋去。” 主仆回到内屋,坐了下来,齐悦娘思忖片刻,才同兰香耳语,兰香听完,面色沉重,“好,您放心就是,奴偷摸着去看看。” “万不可被她看了去。” 兰香连连点头,谁也不说,低着头出了门。 她提着食盒,假意往厨上走,实则拐到正贤阁,又从正贤阁绕到小佛院后门。 这里早早就被封死,兰香看不到人影,凑到门板上听,略有吵闹,但也听不清楚。 她小心翼翼,凝神屏气,绕到旁侧一处小亭台上,猫着腰看了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佛院正门。 有人把守,不见异状。 她猫腰躲到旁边的灌木树丛,期间还被枯树枝刮破了脖颈和脸颊,兰香忍住疼痛,直勾勾看着小佛院门前。 不知等了多久,兴许是一刻钟,兴许还没有。 兰香腿脚都麻了时,房门打开,首先出门的竟是赵大夫!兰香张口欲言,还是反应极快,咬着舌尖,没有出声。 继而,才是个仆妇。 等到人去楼空,也不见世子夫人啊! 午间,北风吹来,略有寒凉,兰香缩在灌木丛里,一点声音不敢发出,直到小佛院又恢复往日寻常之时,她才小跑回去。 “少夫人,只见到赵大夫和一个仆妇。” “仆妇?” 齐悦娘心生疑惑,“是府上哪一个,你能认出来不?” 兰香缓缓摇头。 “奴隔得远,但是瞧着那仆妇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只是行走起来,略有些怪异。” 偏又说不上,哪一种的怪异! 齐悦娘怔住,“那婆子说了世子夫人……”呢喃之际,以为看错,兰香仔细回忆,猛地一拍大腿,“大少夫人,那仆妇!” 激动之余,话音略大。 她又捂住嘴儿,凑到齐悦娘耳边,低声说道,“那仆妇走路,腰肢有些僵直,奴说她怪异,是她不像个仆妇那般卑微。” 难不成—— 齐悦娘眼眸里全是吃惊,“那仆妇是世子夫人假扮的?” 兰香点点头,又飞快摇头,“奴也看齐全,躲在侧面花园之中亭台下的灌木丛里,但是——,谁家仆妇腰背挺得那么直?” 萧引秀是萧家的大姑娘,礼仪身姿,那都是重金请来女先生教授出来的。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穿上仆妇的衣服,就丢得掉的。 齐悦娘满脸惊悚,“这老二家的,进去作甚!父亲下令,连世子与岸哥儿都不准入内,她欲要作甚!” 兰香轻轻摇头。 扶住气愤不已的齐悦娘,“大少夫人,这事儿咱不能声张。” 第698章 齐悦娘连连摇头,“我自是不会去声张,可就怕她存了歹意,父亲只怕要到冬月才能回府,这些时日里,她闹出个事儿来的,我哪里降得住!” 不闯祸,她私下触犯父亲严令,来日里也是自个儿担着。 就怕闯祸,连累了自己与钦哥儿,他们孤儿寡母的,若真是沾惹祸事,能依仗谁? 兰香心有余悸,“大少夫人,奴瞧着世子夫人历来尊敬您,待钦哥儿也好,只怕不会连累咱们。” 倒是—— “她与四少夫人不合,可四少夫人也不怎地与她往来,想必就是思念老夫人,进去探望一二。” 齐悦娘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 “张大夫月月来同我禀,老太太身子康健,性情一如既往的暴烈,这些话不止与我说,与老二家的,还有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曾漏下。她有何思念的?” 齐悦娘觉察到不对劲,但也不能上门去问。 毕竟没有抓个现行,她吩咐兰香,寻常时候,多留意萧引秀那房头的动静。 兰香低声应了是。 晚间,日落西山,越发阴冷起来。 齐悦娘草草用了半碗珍珠米饭,坐立难安,正在这时,钦哥儿入门来请安,又说要去寻二叔家的两个弟弟玩耍。 既如此,娘俩一并儿去。 到了萧引秀院落门口,就听得淩哥儿与桓哥儿正在玩耍,听得钦哥儿呼喊,兄弟二人奔了出来。 “大哥!” 三兄弟十分亲近,齐悦娘压下心中重重疑虑,招呼霜月,“你家夫人呢,可用了饭?” 霜月赶紧到跟前行礼请安,“大少夫人里面请,我家夫人还在用饭。” “这么个时辰方才用来,你们做丫鬟的劝着她些,到点了就吃,莫要耽误,免得伤身。” 听得话音,屋里头传来萧引秀的声音。 “大嫂,快些进来。” 听着声音,欲要出来相迎,齐悦娘已快步入门,“快些坐着,我进来就是。” 绕过屏风,来到饭桌跟前,高氏与巧姨娘都在旁侧伺候,见她入内,齐齐请安。 齐悦娘和颜悦色,问了二人姐儿的情况。 一番寒暄,萧引秀听得厌烦,方才打发二人,“你们自去吃,大嫂在这里,我们妯娌二人说些话。” 高氏与巧姨娘行礼告退。 听得远去,萧引秀才吩咐霜月,“给你们大少夫人取个酒盏来,我们姐妹二人吃一盏。” 齐悦娘连连摆手,“我也才放下碗筷,钦哥儿惦记着淩哥儿兄弟二人,我们才说到你屋子里来坐会儿。” 萧引秀软了声音,“好嫂子,您就当陪着我吃一盏。” 这般做派,齐悦娘心中一叹,登时应了,瞧着丫鬟们下去,她才低声叹道,“你这些日子怎地瘦了这么多?” 萧引秀垂下眼眸,满脸蜡黄。 “请了大夫瞧了一番,倒也不碍事儿,只怕是秋凉,寒着五脏六腑,略有些不怎地爱吃东西。” 霜月与兰香手脚麻利,取来白瓷描金酒盏,还有一套素白碗碟,并一双乌木银丝筷。 斟酒盛汤,麻利给齐悦娘安排起来。 齐悦娘瞧着萧引秀好似心情极好,也就举起酒盏,“罢罢罢,难得阿秀你今儿兴致好,嫂子也就陪上几盏。” 萧引秀道了多谢,举杯共饮。 “嫂子火眼金睛,前些时日与世子争吵不少,连累着这屋子里上下都乌烟瘴气的,若说不难受,也是哄人的鬼话。” 齐悦娘试探问道,“那今儿是遇到何等的好事儿,不如说来,嫂子也乐呵乐呵。” 萧引秀眼眸微亮,“人啊,就是这么一瞬间,一刹那,忽地就想明白了。” 她指着旁侧妾侍所住的方向,“虽说世子沾惹不少女子,可如今也就巧儿得了个姐儿,高氏得宠,但在我跟前也算懂些礼数,不敢逾矩。既如此,我还与世子怄气作甚,且是养好我自个儿的身子,与姐姐妹妹们一处,惬意自在。” “这就对了!” 齐悦娘轻拍她的手背,“你与世子都老夫老妻的,再是吵嘴,也不该为了世子气坏自己的身子。旁的不说,你且瞧着两个哥儿,一日懂事过一日,哪个不是你的福分?” 萧引秀连连点头。 “而今大嫂管家,身上重担卸下去,姑父本意是让我修身养性,若能借此机会,再孕育个孩儿的,也好过只有淩哥儿桓哥儿哥俩。” 萧引秀说得天开地阔之态,齐悦娘面上附和一二。 心道,生来这个性子,真能想得明白? 这管家之权,若不是两位叔叔帮衬一二,哪里能这般顺利?就萧引秀当时避而不见的态度,齐悦娘怎会忘记得了。 越是紧要,她越回避不见。 嗐! 而今萧引秀说得头头是道,齐悦娘也只能点头,“好妹妹,你若真是这般想来,倒是好的。我也不过是暂管这些个中馈,不说别的,就我这身份,好些个事儿,也得阿秀你才做得。” 齐悦娘寡居多年,好些人情往来走动,白事还好,红事的话,若不是至亲,有些个人家也忌讳。 萧引秀叹道,“嫂子,与你我也不说个囫囵的话,往后让老四家的顶起来就是。” 噗! 齐悦娘亲自给萧引秀斟酒,“你倒是指望观舟,她自来不喜管家,这些事儿,罢了。” “也该学这些,来日里老四外放做官,难不成她也不管家了?” “说起你们二人,平日里凑不到一起说三句话,可偏偏你跟前出去的忍冬,倒是在韶华苑更为难干。” 众所周知,而今韶华苑内外大事儿小事儿,全靠忍冬。 萧引秀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一怔,继而叹道,“从前在我跟前,就是个得力的大丫鬟,如若她当时莫要犯傻,就给世子开了脸,而今我也不会亏待她,生个一儿半女的……” “阿秀你心疼她不假,奈何忍冬没这个福分,罢了。” “而今我瞧着她心疼,老四家的不管事儿,大大小小全指着她——” 齐悦娘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从前萧引秀逼着个丫鬟里外不是,差点就寻了短见,阖府上下,谁人不知? 第699章 齐悦娘不曾打探到事儿,但是探究到一向死气沉沉的萧引秀,竟然甚是喜悦。 略有些奇怪。 再问裴辰,好似这几日也不曾在她屋子里过夜,喜从何来? 齐悦娘百思不得其解。 晚间,兰香从外头进来,来到内屋,与正在给钦哥儿做衣物的齐悦娘耳语,“夫人,赵大夫身后的仆妇,就是世子夫人。” 话音刚落,齐悦娘面色骤变。 使了小丫鬟出去,方才同兰香低声再次确认,“真是世子夫人?” 兰香点头。 “好似是萧家送来物件儿,霜月一个人搬个箱子,奴瞧着分量不轻,并上前帮衬一二。送到厢房时,奴看到了那仆妇周身衣物,丢弃在一个笸箩之中。” “看得真切?” 兰香点头,“夫人,奴不敢乱说,这事儿要紧,奴自然是再三瞧了,方才与您说来。” 齐悦娘放下针线,微微叹气。 “老二家的,终究是舍不得这中馈事务。” 兰香满脸担忧,“莫不是求着老夫人,想要从夫人您手中拿走管家事务……” 齐悦娘撩了耳际碎发,“这中馈事务,她若想取走,只管拿去就是,何况,老爷不松口,老夫人出来也无用。” 说到这里,兰香顿悟,“是啊!老夫人可是犯了大错,而今老爷不在府上,就算世子夫人想要折腾一二,也不能够啊。”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今后小心些就是。” 齐悦娘心想,是啊,就算能见到老夫人,又能如何?难不成老夫人还如从前那般,出来之后叱咤风云,拿捏着她。 何况,老四家的可不是好打发的! 涧水房之事,不比老三受的罪少,偶尔在宋观舟跟前提及,也不见这弟妹松口。 孰不知,萧引秀可不是这般想来。 跟着赵大夫入内的仆妇,确实是她假扮的,躲过了守门的侍卫盘查,也到了姑母老萧氏跟前。 老萧氏胖了许多,但面容有些煞白。 兴许是她不怎地出门晒日头的缘故,盘坐在炕床之上,面色阴沉,瞧着赵大夫进去,首当其冲就是辱骂。 直到几个嬷嬷被她打砸辱骂得受不住,站到门外,萧老夫人方才止了发疯。 待萧引秀跪到跟前,仰着脸儿低声呼喊,“姑母,是我,阿秀啊!” 老夫人方才愣住。 她先是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偷窥时,哑着嗓子问道,“这院落……,就那么难进来?” 大半年了,萧引秀不曾来看过自己一次。 老萧氏满脸恨意! 撕扯着萧引秀的衣角,“亏我待你像亲生女儿那般,这裴家上下不把我放在眼里,阿秀,你怎地也失了良心?” 话音刚落,萧引秀吟泣不止。 “姑母,孩儿如今被夺了管家之权,中馈事务,莫说来瞧您,就是府里头大声说话,我也没那个能耐了。” “你是辰哥儿媳妇!” 堂堂世子夫人,谁能夺了中馈? 说完,膝行到老萧氏跟前,“姑母且看我这一身打扮,若不是赵大夫心善,找了由头差使孩儿做个药仆,哪里能见得到您老人家啊!” 说完,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儿,贴在老萧氏的手中。 姑侄二人,四目相对,泪眼滂沱。 “是宋氏那小贱人,对不对?” 老萧氏揪着萧引秀的手腕,咬牙切齿说道,“那小贱人哄着老四失了分寸,又卑躬屈膝讨好公爷,这般手段,真是我小看来着。” 这—— 萧引秀低声说道,“姑母,倒也不是她。而今管家的事儿,姑父交由大嫂做来。” “荒唐!老大家的寡居多年,她来当家,往来应酬的,几家人看得起公府!” 萧引秀只顾着落泪,还是旁侧赵大夫满脸阴沉,咳嗽几声,提醒萧引秀,正事要紧。 说到正事,赵大夫来到屋外,假意去吩咐看守的嬷嬷,实则回避。 内屋之中,萧引秀长话短说,禀了这大半年来府中事务。 当听得萧家账务而今由着老四家的来盘弄时,老萧氏气得青筋暴涨,满脸愤慨! “兄长与三弟,都疯了!” “姑母有所不知,而今这府上,最为能耐之人,也就是老四家两口子。我这做嫂子的,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姑母您来着。” 到最后,萧引秀说了最为要紧之事。 “老四家的,不能生!” 老萧氏还不曾反应过来,萧引秀又仰着脸儿悲戚说道,“中馈事务,大嫂管我也无怨言,左右不过是得罪人的事儿,我不做更好。只是……,姑母,老四前程光明,而今快要二十四五的人,膝下空空不说,那老四家的拈酸吃醋,硬生生拢着老四,不纳妾蓄婢,长此下去,如何是好啊,姑母。” “荒唐!” 老萧氏气得胸口钝痛,“荒唐至极,男儿志在四方,怎地就被这狐媚子勾引住了!” 萧引秀满脸委屈,“老四自小就是我的弟弟,比起苍哥儿,我只怕与他更亲近,可如今为着子嗣之事,我这嫂子……,也是里外不是人,多句嘴还让人嫌弃。” “你是为他好!” 老萧氏气得唇角抖动,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大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你是嫂子,有些事儿我这做母亲的能做,你却做不得,罢了!” 就这么算了? 萧引秀一听,顿时不乐意。 她绞尽脑汁,说了诸多,“她真是不能生,也不该拦着老四的子嗣,老四待她那般要好,难不成她就不会心疼自己的男人?” 老萧氏,一生不曾得到过丈夫的怜爱。 听得萧引秀添油加醋,说了自己生的岸哥儿为着媳妇,竟是不打算延绵子嗣。 既如此,生他作甚?! 老萧氏捂着胸口,连呼逆子。 萧引秀继续淌着眼泪说道,“我也不指着他像世子这般,两个哥儿一个姐儿,来日只怕还要再添,就想着老四饱读诗书,纳个妾侍,生个哥儿放在宋氏名下,两全其美!” 老萧氏低叹,“老爷也不管?” 萧引秀摇头,“老爷如今云游四海,府上除了我多句嘴,还惹得老四两口子不喜之外,谁也不提子嗣之事。” “逆子啊逆子,早知这宋家的妖孽如此祸害,我拼了老命,也要拒了这亲事!” 第700章 因看管的嬷嬷入内,姑侄二人赶紧打住,还是老萧氏抓过萧引秀,叮嘱两句,方才一把推开,装作打骂。 萧引秀跪倒在地,垂头告饶,任谁也没想到她是世子夫人。 直到出了小佛院,走到僻静地方,赵大夫回眸,瞧着乔装打扮的妇人,满脸无奈,“夫人,今日之事,若被公爷与世子知晓,在下这差事也算是干到头了。” 萧引秀抬头,一张与仆妇完全不同的脸,露了出来。 “赵大夫,放心就是,往后自不会为难你了。” 赵大夫满脸尴尬, 也不知是因气愤还是羞赧,一脸通红,他哑着嗓子,“夫人,多谢。” 说罢,挎着药箱就要离开。 “赵大夫——” 萧引秀喊住了他,“……我知赵大夫屋中已有妻子,可楚姑姑年岁不大——” 赵大夫连连后退。 满脸羞愧难掩,“那等子丢人的事儿,夫人莫要提来,在下忘了最好。” 丢人? 萧引秀上前半步,“楚姑姑不过四十来岁,寡居多年,而今你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难不成就这么弃之不顾?” 赵大夫两眼一闭,全是失望。 他转身,压低嗓音,如实说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都做了祖父的年岁,还娶个老妾回去不成?” 说到这里,赵大夫满脸懊恼。 “夫人所行之事,不过是拿捏我来着,怎地到现在,又要逼着我给个说法了?” 萧引秀终归是心中起了愧疚。 “好歹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赵大夫退出三步远,“今日之事,已是违背公爷信任,夫人也得偿所愿,就莫要再为难在下了。” 说罢,提着药箱,转头离去。 三日后,赵大夫还是向世子请辞。 裴辰满面疑惑,“你在公府也有几年,如今好端端的,怎地又想着要回去?” 赵大夫躬身说道,“多谢公爷世子怜悯草民,给了一口饭吃,而今老妻还在老家,前些时日托人带了口信,说身子不适,草民想着在外漂泊多年,也该落叶归根。” 再说了许多辜负公府的话,裴辰见状,只能长叹一声,“罢了,赵大夫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也就不强留了。” 裴海不在,差人请来账房。 结了月例,裴辰又额外开恩,给了两身衣物,两匹青布,纹银十两,也算是尽了东家情分。 赵大夫离去之后,消息传到韶华苑。 宋观舟正好与归来的许淩俏说着体己话,姐妹二人甚是欢喜,许淩俏说了沿途风景,人文特色。 说得宋观舟满心向往。 许淩俏斟酌一二,欲要说遇到穆云芝之事,外头荷花就跑了进来,幸好还记得忍冬手把手教来的礼仪,到正房门口,凝神静气,不紧不慢步入屋内。 可看到宋观舟时,再是忍不住,又急急咧咧说道,“少夫人,您说奇怪不奇怪,那赵大夫冷不丁的请了辞,说是要回老家。” 嗯? 许淩俏听来,略有不解。 “不过是个大夫,去了就去了,怎地这等子小事儿也来同你们夫人说?” 荷花语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还是宋观舟按住表姐皙白玉手,“姐姐有所不知,这赵大夫前些时日还做了个了不得的事儿,原本还想着是老来风流,怎地今儿就要离府而去?” 说来,再比公府这里好混日子的,赵大夫怕是也难找第二家。 “了不得的事儿,瞧着赵大夫平日里温润有礼,难不成——” 不等许淩俏猜测,忍冬也从外头进来,喊了声造孽,方才到两个主子跟前。 宋观舟满脸好奇,“忍冬,你这是又撞见何事了?” 忍冬连连摆手。 “少夫人,表姑娘,您二位不知,奴这刚从碧落斋回来,本是得少夫人之命,去给表少夫人送些绢布书册,哪里想到回来时还见着辣眼睛的事儿!” 嗯? 一听辣眼睛,许淩俏眼神就不敢多看。 反倒是宋观舟,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快些说来,我倒是好奇着呢。” 忍冬接了荷花递来的茶水,刚吃了一口,荷花冷不丁说道,“冬姐,你可知晓,赵大夫请了辞,说是明日要离府而去。” 大口茶吃下,忍冬连连摆手。 “少夫人,奴说的就是这桩事儿。” 嗯哼? 宋观舟洗耳恭听,忍冬也不藏着掖着,哑着嗓子,就全须说了出来,许淩俏一听,羞得满脸通红。 “这……,世子夫人跟前的楚姑姑?” 她满脸不可置信,瞧着忍冬,忍冬连连点头,“表姑娘有所不知,那楚姑姑拖着赵大夫的手腕不放,在倒座房边上的巷子里,灌木丛也深,如若不是这般,奴还瞧不见呢。” 她本是从游廊上下来,才走几步,听到动静,心中起了好奇之意,并走了小道循声而去。 哪里想到,就瞧着楚姑姑抓着赵大夫,欲要更衣撒泼—— 许淩俏都不敢听来,扭头看到窗棂外头。 倒是宋观舟眉头紧蹙,“这二人也是没个章法,寻个房间的不好么?偏要做对野鸳鸯。” 忍冬摇头,“少夫人,您有所不知,赵大夫好似不从,说了些难听的话,楚姑姑听来,泣不成声。” 咦? 许淩俏看向窗棂外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忍冬有样学样,把荷花比作赵大夫,自己假装是楚姑姑,拽着荷花腰带,学着楚姑姑说道,“冤家,你这般离开,真是要弃我不顾?” 赵大夫道:“你这老贱妇,坑害于我,我而今也无颜面留在公府,难不成你还不满足?” 满足二字一出,楚姑姑泪涕四溢。 “冤家,你说得寒人心的话,我同你相好,想着的是双宿双飞,而今你不管我,岂不是要我去死?” 楚姑姑死死拽住他腰带,死活不放。 赵大夫推搡几下,没丢开这缠着自己的妇人。 慌乱之余,更是口不择言,“你自来下贱,寡居几年,不得个汉子滋润,就打起了老子的主意。老子也是阴沟里翻船,认了这祸事就是,你何苦还要纠缠不放?” 楚姑姑几乎欲要跪下,“你占了我的身子,难不成就这般走了?” 第701章 忍冬学得传神,连许淩俏都听得目瞪口呆,更别说宋观舟,她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琢磨其中深意。 只是中老年的情感八卦? 不尽然,如若只是这般,那天萧引秀就不会为了掩盖二人的丑闻,抓着她大吵一架。 毕竟,现在她与萧引秀正是撕破脸的境况。 忍冬说到最后,连连摇头,“我跟着楚姑姑那些年,瞧着她守寡,一心一意为了夫人,如今一把年纪,却还摊上这样的事儿。” 荷花连连催促,“就这般作罢?” 忍冬点头,“楚姑姑打了赵大夫一耳光,赵大夫直接推开她,头也不回走了。” 都不是主子,在这等地方说这样的丑事儿,压着嗓子还来不及,岂能大声喧哗。 那楚姑姑低声吟泣,忍冬略有不忍,悄无声息回来。 荷花啐了一口,“往日里那楚姑姑仗着在世子夫人跟前,耀武扬威的,我等粗使的小丫鬟,见着她如若慢些行礼,非打则骂,哪里想到花无百日红,她也有今日。” 从前,楚姑姑自然是风光。 尤其是她老子娘还没死之前,得老夫人看重,更是猖狂极至。 听得说公府外头都存了个三进小院,屋里头是仆从,出了府,人家也是主子,呼奴唤婢的,好不威风。 忍冬低声与宋观舟说来,“少夫人有所不知,她家娘老子也是参与了三公子的事儿,只剩下楚姑姑,世子夫人极为看重,谁能料到如今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 宋观舟仰头长叹,冷了脸。 “总觉得这事儿不寻常。” 一个寡居多年的婆子,竟然去勾引在府上多年的大夫,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怎地瞧怎地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忍冬吩咐荷花,有心留意一二,荷花连连点头,“冬姐你放心就是,我回头跟蝶舞蝶衣姐姐说一声,咱们几个都瞅着点,只要不是起了坏心眼对付咱们韶华苑,我们也懒得戳破,如若是对咱不利,休要怪我等鲁莽。” 说完,屈膝行礼,风风火火就往跑去。 宋观舟哑然失笑,“如若是些年轻丫鬟家丁出了事儿,我倒是能想明白,可楚姑姑一把年岁,嗐!” 忍冬犹豫片刻,低声说道,“少夫人,奴总觉不踏实,这楚姑姑若说尖酸刻薄,严苛下人,这点奴自是认可。” 她们几个大丫鬟,从前也是跟着楚姑姑还有几个嬷嬷出来的,自是知晓她的能耐。 可若说水性杨花,淫乱不堪…… 忍冬摇头,“奴真是想不出来,她这寡居多年,恪守本分,从不与管事男丁多往来的性子,怎地会寻赵大夫来着——” 许淩俏听来,思忖片刻,软声说道,“如若楚姑姑不是这般的性子,那只怕另有缘由。” 忍冬也跟着点头,“少夫人,咱小心些行事,我瞧着世子夫人如今愈发瞧不得你好。” 一句话,把宋观舟逗笑了。 她眉眼舒展,眼眸星亮,含着一汪秋水,甚是讶异,“我哪里好?自开春砸了宝月姑娘的门楼,连累我一年伤病不停,这会子还虚弱着呢,她艳羡我这孱弱的身子骨?” 话音刚落,忍冬就接了话茬。 “少夫人,奴从前也想不明白,可好几次奴瞧着世子夫人看你的眼神,这两日忽然想明白了,只怕——” 嗯? 宋观舟侧首看去,“只管说就是,与我还有何芥蒂?” 忍冬点头,“少夫人,奴瞧着世子夫人是见不得四公子待您好。” 哈? 这话一出,宋观舟抓破脑袋都不曾想到,“这……,为何?”裴岸是她小叔子,有何看不得的? 倒是许淩俏,恍然大悟。 螓首微点,瞧着宋观舟过去,“冬姐言之有理,观舟,四公子待你啊,真是没得说,萧家四嫂、大少夫人,没少说过。” 只是这二人,说来都是羡慕。 尤其是齐悦娘,她叹道,“从前大郎待我,也是呵护备至,可就是这般,他喜爱的丫鬟,我也不敢做主撵了出去,只能开了脸,留在屋里头伺候。” 几个女人不介怀男人左拥右抱? 张芳慧挺着孕肚,连连摇头,“咱们这样人家的郎君,就没谁想过一心一意,我家那口子若不是老家还有妾侍,又客居公府,瞧着我这身子,他定然是要再收个丫鬟伺候。” 二人瞧着忍冬,逗弄道,“你家四公子可曾提过要给哪个丫鬟开脸的?” 忍冬满脸通红,连连摇头。 张芳慧叹道,“四表弟待观舟,真是没的说,普天之下,娘子身上来事儿,也不见相公回避的,而今瞧着,也就是四郎了。” 头一次张芳慧发现时,只觉得诧异。 还私下问了忍冬,说男儿自来忌讳女子月信污血,还是让四表弟回避一二。 忍冬低声回道,“我家四公子不信那个,少夫人也不信。” 眼见张芳慧满脸疑惑,忍冬凑到跟前,耳语说道,“少夫人曾说过,如若四公子的前程诸事,都依仗着她每月里流的血,那前程还真是极为可笑!” 噗! 张慧芳乐不可支,掩口失笑。 之后数次,与齐悦娘一处儿做针线,亦或是吃茶,遇到忍冬都要调笑几句。 许淩俏听得更多,方才认可忍冬所言。 “观舟,天下女子,若真瞧着四公子平日里如何待你,若有说不羡慕的,也不过是口头逞强罢了。” 宋观舟挑眉,“呵!你们怎地不看着他是如何害我的!” 哎哟喂! 祖宗! 忍冬急忙往外看去,生怕四公子从外头闯进来,宋观舟再是忍不住,仰天大笑,“本就如此。” 她点了点许淩俏的额头,与忍冬的鼻头。 “两个不过是虚长我一点年月,可瞧得还不如我清楚。我与四郎,细节之处,自是待我好,可不可否认,他娘的也害死我了。” 他娘? 忍冬听岔,“老夫人确实严苛——” 噗! 宋观舟一句粗话,被忍冬歪大正着点到了萧老夫人。 “他老娘,确实可恶!” 忍冬赶紧找补,“四公子待您好就是了。” 第702章 第702章 第七百零二章 宋观舟哼了一声,“反正,你们往后找男人得看清楚了,人品最为重要。四郎这点没话说,但他心思重,如若遇到比我紧要的,那我这人人艳羡得宠的四少夫人,该死,还是得死。” 一句话,裴岸在宋观舟眼里,是会权衡利弊的。 赵大夫还是离去了。 提着包袱,背着箱笼,在次日早间天色未明之时,一人悄然离去。 萧引秀看着只身来伺候的霜月,满脸不喜问道,“楚姑姑还哭着呢?” 霜月低头立在跟前,紧咬双唇。 “回夫人的话,姑姑哭了两日。” 萧引秀满脸不喜,丢开茶盏,“哭哭哭,这等子事儿,有何好哭的,那赵大夫屋子里有老妻,我总不能压着人家休离原配,娶了她?” 霜月不敢多言,只硬着头皮说道,“奴一会子再去劝劝。” 萧引秀低叹道,“男人薄情,不论年岁,何况,这事儿我也给了她二十两纹银,允诺她来日出去,就放了她的身契,怎地还要哭哭啼啼的,恁地不懂事儿!” 霜月只得点头,“奴定然劝说好姑姑,晚间就来伺候夫人。” “跟她说来,这等子事儿,就当被狗咬一口,伤心作甚,又不是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楚姑姑此刻就站在屋外,她好不容易起身,洗漱干净,打起精神来到正房外头,不等禀话,隔着窗棂就听到夫人这话,心中寒意顿时涌起,扭头看去,两行热泪,又汩汩落下。 真正是要逼死她啊! 她调头回到屋子,一人捂着脸哭了许久,未等眼泪干掉,霜月叩门而入。 “姑姑……” 楚姑姑老脸涨红,哭泣不止。 “到如今,霜月,我这条老命怕是留不得了。” 霜月见她生了轻生的想法,顿时到了跟前,“姑姑,万万不可,都到这个份上,左右无人知晓,姑姑忘了就是。” 楚姑姑连连摇头。 “我自来教导小丫鬟们,要恪守本分,绝不可淫乱生事,如今到老,自己却成了个老婊子——” 楚姑姑再是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霜月抹着眼泪,“姑姑,咱不记得这些个事儿就是,如今夫人性子极是暴烈,很是难伺候。就是为了咱这条不值钱的小命,也该放开心思来。” 楚姑姑欲要再说,霜月连忙止住她。 “姑姑,洗把脸,咱快些去正房。夫人叫你,容不得拖延。” 一声叹息,带来热泪不止。 终究不敢去死,只能撑着草草洗把脸,欲要出门时,霜月拉住她,给补了点铅粉,方才压住几日的颓丧之态。 “姑姑,你日日里教导我,朝前看就是。” 唉—— 死不了,只能活着。 来到正房,萧引秀瞧着楚姑姑面色苍白,压着性子,说了两句宽慰人的话,可楚姑姑听来,只觉得讽刺。 她为着主子,丢了脸面和身子,非但得不到主子怜悯,还拐弯抹角嘲讽她两句。 楚姑姑自始至终不言不语,最后还得跪下,多谢主子恩典。 “罢了,快些起来,你也是我跟前的老人。这些事儿早些忘了,人要朝前看!” 去做个游医的老妾,能比得上这公府里的富贵! 萧引秀只觉得她糊涂,眼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方才作罢,差使霜月关了门户,吩咐一二。 事儿就这么过去。 只是阖府上下,都知萧引秀心情极好,她也不与裴辰拌嘴,对高氏与巧姨娘也嘘寒问暖,连着巧姨娘所出的姐儿,时不时抱到跟前,逗弄几下。 平日里除却韶华苑少走动,连着齐悦娘的扩月斋,张芳慧夫妻所居的碧落斋,甚至许淩俏的荣福苑,她都会随意闲逛。 忍冬遇到几次,萧引秀还拉着她嘘寒问暖,有两次甚至开口,要忍冬回去伺候。 忍冬自不敢应承,跪下磕头,说韶华苑离不得她。 “罢了,弟妹的韶华苑就依仗着你,我也就不夺人所爱。” 忍冬回来同盘账盘得头晕眼花的宋观舟说了一嘴,连着许凌白都抬头看来,“世子夫人心情大好,好几次都见着往荣福苑去寻妹妹说话,还要给妹妹说亲——” 宋观舟眯着眼,“二哥近日也在外头耍玩,她哪里来的喜事儿?” 众人摇头,只做不知。 晚间用完饭,许淩俏与宋观舟相携外出散步,走到花园之中,看着一片萧瑟之景,宋观舟噗嗤一乐,“好姐姐,你出去几日,怎地回来倒是闷闷不乐?” 话音刚落,许淩俏抬头看来。 “观舟……,断无此事。” 宋观舟轻拍她挽住自己的素手,“可是遇到些不好的人?” 许淩俏摇头。 再不愿回想黄执半个字,可思来想去,还是低声说起了穆云芝,“穆姑娘性子端庄温和,把我认成了你,听得说我二人是表姐妹,更是热情相邀,我二人一处吃了茶。” “这是好事儿,云芝姐姐性子极好,她擅长造景,就是园林景观布置,甚是聪慧。” 许淩俏微微颔首。 “这倒是,能瞧出穆姑娘才学不浅。” “来日里她嫁到京城,与黄家三郎成了一家人,姐姐若还在京城,同云芝姐姐可以多走动一二。” 宋观舟知晓许淩俏因着被劫之事儿,少有手帕交。 如若能与穆云芝成为好友,来日里也不怕没个走动的地儿。 许淩俏颔首,未做应答,好一会儿方才鼓足勇气,低声问道,“穆姑娘因着与妹妹情谊深厚,同我也不设防,倒是说了些秘事儿,听得她说来,未婚夫君心中有人,屡次欲要退亲——” 一听这话,宋观舟愣了一下。 “黄执?” 许淩俏微微点头,“穆姑娘心胸宽阔,可说到这事儿,还是少不了伤怀。” 宋观舟回想起黄执此人,除却原着剧情的加持,但不能否认,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郎君。 才貌双全,也是饱学之士。 “退亲?云芝姐姐亲口说来的?” 许淩俏点头,“因我二人年岁相差无几,都是未嫁之身,难免就说到亲事上头,我不愿含糊其辞,倒是说兄长与观舟妹妹随我心意,嫁与不嫁,都使得。” 黄执,要退亲? 第703章 第703章 第七百零三章 夜里,宋观舟与裴岸靠在床榻上,欲要歇下之时,宋观舟咬着裴岸耳朵,说了一嘴子黄执的话。 裴岸摇头,“不曾听说。” 继而说道,“黄家怎地容许他退,荒唐之际,穆姑娘是黄家姑母的女儿,自小定的亲事,若不是替黄家姑父守孝三年,穆姑娘早就是黄家的三少夫人了。” “哼!瞧着黄执一表人才,怎地也是个人渣啊!” 噗! 裴岸搂着宋观舟,哑然失笑,“在娘子眼里,这就是人渣啊!”好歹也是二榜榜首,不可多得的人物。 宋观舟撇了撇嘴,“云芝姐姐虽不是国色天香的容貌,但内里也不是个寻常女子,黄执这厮竟是想着要退亲,也不管云芝姐姐死活?” “放心!” 裴岸轻声安抚,“两家亲事定了多年,从忠孝礼仪来讲,黄家三郎也退不得。” 哼! 宋观舟坐起来,就着温和的烛火,低头看着美男子丈夫,毫不客气说道,“不守信用,多年契约要毁于一旦!” 裴岸笑道,“莫要多虑,三郎愿意退亲,只怕也是不想辜负心爱之人。” 一听这话,宋观舟恼了。 “他既是有云芝姐姐,怎还可以生了二心,如今辜负两人,真是荒唐!” “放心,黄家二老哪里容得他放肆!” 宋观舟叉着腰,生着闷气。 “如今只怕是长辈压着,方才退不了,可我听着表姐说来,云芝姐姐也心生倦怠,男儿行事,真是凭良心所为。” 嫁给一个心中有人的郎君,余生如何过活? 话到这里,裴岸再是没忍住,搂了宋观舟细腰,“观舟,二哥这般才是寻常之事。” 嗯哼? 宋观舟纤手玉指,戳在裴岸额头。 “你可莫要学着去,还是那句话,我而今是离不得你,你若真是敢有二心,仅仅只是二心,我也断不能容你。” 裴岸大手圈住宋观舟纤细玉指。 “娘子莫要浑说,我是少之又少的好丈夫,心中无杂念,只有我的观舟宝儿一个。” 肉麻的话,让宋观舟听得鸡皮疙瘩起来。 她脱开被裴岸抓住的手指,哼了一声,“做人啊,到最后还真是全凭良心。” 宋观舟躺下来,靠在裴岸怀中。 “如若我是云芝姐姐,这亲事不成也罢。” 哎哟! 裴岸搂着宋观舟,亲了几大口,直到给宋观舟亲厌烦了,方才沉声说道,“我知她们喜爱你,但这番话除了我,不能与任何人说来。” “嗯?” 宋观舟在他怀里仰头,略有不明。 裴岸无奈笑道,“你倒是自有一番道理,不嫁就成,可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向来都是听命而行。何况,有些亲事,可不是说不嫁就成的——” “家族利益牵绊吗?” “不止如此,就那穆姑娘说来,年岁不小,比你还略大些。撇开黄执悔婚不说,就他家世地位,才学功名,品貌俱佳。穆姑娘真是不要这门亲事,黄执定然不愁,娶了心爱女子,可穆姑娘呢?双十年华正好,但还能说与何人?唯有低嫁。” 宋观舟听来,长叹一声。 “我想到这些,只是觉得云芝姐姐也有作为,寻个志同道合的,过些小日子,也未必不成。” “小笨蛋!” 裴岸忍不住咬了一口宋观舟软糯白嫩的脸蛋,低声斥责,“穆云芝如若低嫁,那她一屋子的妹妹弟弟,还怎么说亲?” 何况,被人退亲,名声大损,哪里还能说好的亲事? 宋观舟听完,倒是能理解。 她幽幽说道,“女子真难,云芝姐姐嫁进门来,没准儿头一件事儿就是给黄执纳了心爱女子做妾……” 只是想想,宋观舟就打了个冷颤。 她伸手探入裴岸胸襟,肌肤相亲,随后整个人也靠过去,猛地咬了一口,“四郎胸口,只能倚我一个人!” 裴岸吃痛,连连告饶。 “除了你,还能有谁?” 宋观舟如今瞧着他越发欢喜,娇嗔痴笑,追着亲了上去。 “再不能让我失望,像从前那般,冷着我大半年,由着你的母亲嫂子,欺辱斥责于我。” 她的亲吻,让裴岸总觉得有些悲凉。 他紧紧搂住怀中娇娘,低声唤道,“我的宝儿啊,裴四从不曾这般的爱过一个人,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旁人再是三妻四妾的,裴四也不会。” 宋观舟软了声音,撒娇道,“金拂云而今离开京城,我倒是松了口气,只盼着我们夫妻能多些和美。” “放心,以后吵嘴时,我多让着你点,你呢,也别做个闷葫芦,若有我做得不对的地儿,你直说就是。” 裴岸倒是耐心十足,哄着宋观舟。 宋观舟白了他一眼,“罢了,我夫妻如今大好。不过云芝姐姐的事儿,我瞧着忧心,哪怕你说得头头是道,真到我头上,我还是要走的。” 裴岸扶额,“那可是黄执惹来的祸事,不是裴四!” 宋观舟吃吃笑来,被裴岸俯首,全含到嘴里,呢喃道,“娘子,不可乱扣罪名,你家男人耐不住。” 噗! 宋观舟欲要睁开,可长夜漫漫的,夫妻恩爱才是正道。 次日一大早,竟是变了天,冬雨落下,带着寒意,宋观舟缩在被子里,拖着天然暖宝宝裴岸不松手。 裴岸哭笑不得,“娘子,为夫要上值去。” 宋观舟搂着他大手,光脚丫也塞到裴岸怀中,姿势怪异,像个童子,“今儿不去,可好?” “自是不能。” 宋观舟嗷呜一嗓子,“你走了,这被窝冷飕飕的。” 裴岸无奈,差使忍冬临时灌了两个汤婆子过来,裴岸亲自给她塞好,“白日里在书房之中盘账,炭火足一些,莫要冻着。” 夫妻腻歪好一会儿,宋观舟才让裴岸起身,也是天明之时,宋观舟一个人睡不住,方才起身。 不多时,阿鲁送了裴岸上值后,归来时喊着刘二帮衬,抬了箱子入内。 宋观舟正在书房,阿鲁探头来寻。 “少夫人,黄家差人给您送了个物件儿。” 嗯? 真是不能提!昨儿晚上还与裴岸嘀咕了半夜的黄家,不年不节的,送了礼来? 宋观舟出来,瞧着半人高的箱子,略有疑惑。 “黄家的人呢?” 第704章 第704章 第七百零四章 刘二挠了挠头,“黄家的人差人抬过来,交给阿鲁之后,就回去了。” 阿鲁赶紧上前说道,“少夫人, 送来之人说是他们家表姑娘专门给您送来的。” “打开看看……” 只怕是穆云芝送来的,但处处蹊跷,怎地差了个下人送来,也没留个话,处处透着奇怪。 刘二力气大,拿来锤子钉耙,与阿鲁一起打开了木制的箱子。 “少夫人,是盆景。” 挪开依着的稻草软物,刘二探头一看,“甚是漂亮。” 阿鲁也连连称赞,“真是精致得很。” 宋观舟走到跟前,两人已合力抬了出来,半人高,但盆子也不矮,约莫到女子小腿处,上头放着上水石,还种着绿植,郁郁葱葱,曲水流觞,亭台小桥。 莫说下头人看着喜欢,就是宋观舟在现代社会见多识广,也觉得这盆景造得极为巧妙。 她连连说好,却又有些遗憾。 许凌白也上前夸赞,唯有许淩俏,没有凑这个热闹,她对穆云芝的心情是复杂的,不得不承认,穆云芝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因着那个男子,许淩俏又不得不避开。 宋观舟不知此事,还专门挽着她走到跟前细看。 “应是表哥表姐与云芝姐姐不期而遇,她方才想到我喜爱这些,索性造景,差人送到京城。” 许凌白微微颔首,还夸赞黄家有福。 “黄三郎也是翩翩君子,能得这般贤妻,倒真正是门当户对。”此话落到许淩俏的耳里,却像把刀子,扎在心上。 宋观舟知晓黄执心中没有穆云芝。 听得表哥这话,也是叹了两息,“如此贤妻,黄三郎未必看重,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得看将来。” 宋观舟喊来阿鲁与忍冬,吩咐了回礼的事儿。 “倒也不急,但也得表示一二。” 何况还是过了黄家的手送来的,忍冬听完,思忖片刻,“少夫人您放心就是,咱库房里有些个好东西,送旁人不合适,可穆家姑娘正好。” 送礼也是有讲究。 这番往黄家送去,可不能少了黄家老爷子老太太的,更不能少了黄家二少夫人。 黄州跟前没有夫人,倒是免了。 但冯如凤那头,也不能少了去,宋观舟与忍冬说来,阿鲁在旁侧补充两句,方才拿了主意。 回礼也不可厚重,否则生了尴尬,倒是本末倒置了。 忍冬挑好,写了帖子,差蝶舞蝶衣与阿鲁寻个天晴的好日子,上门回礼。 裴岸得知此事,略有诧异。 “这穆姑娘倒是把你记在心头。” 宋观舟指着摆放在外屋的盆景,满眼欢喜,“如此精湛,就是不嫁人,也养得活自己。” 哎哟喂! 裴岸赶紧给她抱起来,像抱孩子那般,放到内屋炕床上去,摸了手脚,冰凉彻骨。 唤了丫鬟,燃了炭盆。 夫妻二人对坐烤火,捋到刚才所言,裴岸面上严肃起来,“叮嘱你多次,万不能这般说话,有心人听了去,定然是要对你起了厌烦之心。” 宋观舟自知这番言论,这个时代是无法接受。 想到从前因为乱说话,被老萧氏狠狠收拾,这会儿也认了错,娇声说道,“四郎提醒得是,放心好了,我再不说这样的话语。” 如此乖巧,裴岸也不舍得多斥责她。 夫妻一处儿坐着,你说说白日里官邸的事儿,我说说盘账的乐子,倒是十分和谐。 夜色浓厚,冬意渐重。 霜白露深,早已闭门谢客,华灯初上,正是困睡之时,却听得院门咚咚响起。 今儿晚上是蝶舞两姊妹值夜,蝶衣打着灯笼,嘴上说着来了,待开门之后,略有些诧异,“世子……” 裴辰撩袍入门,“老四回来不曾?” 蝶衣连忙指着正房,“早些时候就回来了,这会子只怕歇下了,世子先请。” “四弟!” 裴辰瞧着正房灯火亮着,也就大声喊了起来,裴岸一听,把怀里的宋观舟放到炕床上,“二哥来寻我,只怕有事儿。” 宋观舟也跟着坐起来,“四郎先去跟二哥说事儿,我理理妆容再出来拜见。” “不必,你歇着就是。” 说完,穿着深衣软鞋,绕过屏风,撩开门帘就走了出去,“二哥,这么晚了,可曾用了饭?” 裴辰上座,微微点头。 “观舟睡了?” “刚歇下,倒是说要出来拜见你。” 裴辰一听,摆手道,“不用,一家子亲姊妹的, 没那么多规矩。我过来是同你说个事儿……” 说到这里,裴辰面上略有些不耐。 裴岸好奇,“二哥尽管说,你我亲兄弟,没有不能开口的。” 裴辰长叹一声,“倒也不是有求于人,我也是刚得了信儿,嗐!咱们那个多年不见的明郡王妃,此番要回京来给安王爷奔丧!” 明郡王妃—— 裴岸微愣,“长姐回京,也是好事儿。” “好事儿?” 裴辰满脸冷笑,“咱这位长姐,出嫁多年,你年岁小,不知她那破脾气,如今做了十几年的郡王妃,脾气更糟糕。这番回来,指定要闹出些事儿来。” 裴岸听来,低头失笑。 “二哥,长姐归来,也是住在他们郡王府,到时按照规矩,我等兄弟携带女眷,过去拜见就是。” “说得轻巧!” 裴辰指着小佛院,压着嗓子说道,“母亲呢?” 提到老萧氏,裴岸面色凝重,“母亲的事儿,父亲早已吩咐过了,就算是长姐,也不能越过父亲去。” “四郎!” 裴辰连连摇头,“年初我去往滇南,在他们郡王府里还跟长姐吵了一架,莫说如今归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不必担忧。” “烦啊!” 裴辰歪靠在椅背上,两眼无神,“长姐那姿态,你是好几年不曾见到,我却是熟悉得很。开口闭口就是,尔等如今真是越发的没有体统。” 说到这里,他啐了一口,“好大的体统。” “二哥,前些时日我还听说只是郡王爷入京奔丧,不曾听说女眷要来啊。” 裴辰仰头看向屋顶,幽幽说道,“我亦是不知,刘珂那厮派人连夜打马奔来,说的就是这事儿。” 听得他牙痒痒! 第705章 第705章 第七百零五章 裴岸好一番安抚,裴辰垂头丧气回去,“总之,与你和观舟说一声,长姐归来,定然要指手画脚,实在不行,去庄子上回避一二。” “二哥!长姐一家如若要在京城过年,能躲到哪里去?” 何况,裴岸摇头,“放心,长姐出嫁这么多年,不会伸手到府里的。” 裴辰头都要摇掉了,更别说摆手,都快抽筋了。 “你小看她了。” 裴岸与裴秋芸,相处不多。 在他回到公府生活时,裴秋芸已出嫁到滇南,她统共回京,不过两次,因着裴岸与公府老夫人不亲近,裴秋芸也不敢多管裴岸。 何况,裴岸年纪轻轻,中了进士。 这等子荣耀,裴秋芸还想着往后多依仗兄弟,何况二十来岁的裴岸能怎地管教? 一来二去,给裴岸的错觉就是长姐还算温和。 送走裴辰,重新回到内屋,就见宋观舟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裴岸到跟前,抽走了她的书。 仔细翻看几页,脸上浮现红晕,“这书是谁写的,也是忒大胆,什么寡妇再嫁当王妃,荒唐!” 宋观舟赶紧抢回自己的话本。 “别说话,这就是打发时辰的,莫要用你那聪慧脑子揣摩这些东西。” 裴岸看了时辰,低声说道,“娘子,歇了。” 宋观舟捧着话本,心有不舍,“这就剩半本,不如容我看完。” “明日再看,这会子伤眼。” “明日还要盘账,舅舅家的账越盘水越深,好几个科目类别,我这才出了一本的初稿,哎!” 时日不多,容不得懈怠啊! 为了自己的三进院落,宋观舟哪里舍得白日里看话本子呢! 裴岸听得哭笑不得,“幸好大嫂管家,不然你岂不是更累。”旁人家的少夫人,日日里也有各样的应酬。 也就是自家娘子这里,几乎是全由着公府应付了事。 “睡了,烛火昏暗,你凑在跟前看书,很是伤眼。”裴岸拦腰抱起宋观舟,往床榻上而去。 宋观舟顺势搂住他脖颈,好奇问道,“二哥来作甚?是吃醉酒了么?” 听着兄弟二人还是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裴岸顺口答道,“长姐要回来,二哥有些怕她,得了这消息,连忙到我跟前诉苦。” 裴秋芸? 宋观舟蹙眉问道,“长姐回来省亲?” “不是。” 裴岸轻手轻脚给她放到床榻上,掀开被子,挪走汤婆子,顺势给宋观舟盖上被子,“长姐也是皇室宗亲,这次安王爷薨亡,葬礼盛大,五湖四海的三品大员、皇室宗亲,周边小国,俱要入京吊唁送葬。” 原来如此。 宋观舟对裴秋芸印象不深,原着里对她的笔墨,描写不多,但有一点,金拂云与她相处极好。 好似明郡王府里好些个破烂事儿,都是金拂云给她解决了。 想到这里,宋观舟脑子就大。 她原本看这小说,就是走马观花,本来就不喜宅斗,写到金拂云帮衬着郡王妃大刀阔斧解决疑难杂症,宋观舟就掠过不看,或者匆忙扫一眼,一目十行…… 如今,裴秋芸要回来了。 宋观舟捧着木楞的脑子,哦吼!啥有用的信息都记不得,只记得明郡王妃非常厉害…… 娘哟!这大姑子怕是不好伺候啊! 要是来个老萧氏翻版,宋观舟哀嚎一声,投入裴岸怀里,“如若你姐姐欺负我,咋办?” “不会!” 裴岸翻身上床,热乎乎的身子让宋观舟爱不释手。 差不多整个人都要镶嵌在裴岸身上,宋观舟摇头,“怎地不会?连萧引秀都看不得我,日日里寻我的错处,稍不留神就跟我吵一架。更别提你的亲姐姐了——” 裴岸亲了她额头一记,安抚道,“不会。长姐自来疼我,何况她出嫁多年,自己府上一堆事儿都料理不完,哪有心思管我们。” 宋观舟倒是没那么乐观。 “你护着我些,我好过点,否则我也是破罐子破摔。” 裴岸哑然失笑,“行了!你别被二哥带坏了,他也是念叨着,巴不得长姐不回来。说来感叹,长姐出嫁十余载,真是回京的机会,寥寥无几。” 倒也是。 二人成亲时,裴秋芸还在滇南生产,自是来不得。 宋观舟两世为人,也没见过裴秋芸。 “我只怕她是第二个婆母,瞧着我不顺眼,她位份尊贵,打我罚我的,我怕是也躲不掉。” “不会!” 裴岸想到她从前在涧水房受的罪,连连保证,“你放心就是,何况长姐没道理来打你骂你,来日我得了官位,你也是正经的官夫人了。” 宋观舟嘟着嘴儿,“总之我晓得后宅的手段,你身为我的丈夫,必然要替我挡着些。” 裴岸哪里见过这般示弱的娘子…… 立时心疼的不行,搂到怀里,连连亲吻,“放心,长姐顶多就是质问你我子嗣,这些我去应对就是。” 原来裴岸都想到了。 宋观舟心中一叹,仰头看着裴岸略有胡茬的下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也有些走心动情,软声说道,“四郎,你总是这般的体贴。” 裴岸带着笑意,呢喃细语,“总算知晓你男人的一片心意了。” 宋观舟低声浅笑,“自是知晓。有时,兴许也得多谢金拂云,若不是她,你只怕还发现不了我的好。” 噗! 裴岸摇头,“这与她有何干系?她除了要害你,旁的用处我也想不到。” “不,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欲要置我于死地,你只怕也与寻常郎君那般,只当我是个骄纵的妻子,哪里还有如今的相知相爱。” 相爱—— 裴岸听来,心中微动。 “娘子心中,也有裴四一席之地了?” 宋观舟低下头,再不看他,也不言语,裴岸急了起来,搂着她细腰,连连追问,“娘子,这相爱二字,可是我想的那般?” “不是不是!睡觉!” 宋观舟两辈子老脸,头一次害羞,裴岸哪里容她就此睡去,低头凑到娘子娇艳的小脸跟前,亲一记催一声,“娘子,真是放下芥蒂,心中只有我了?” “没有——” “娘子……” 撒娇的男人,要命啊! 第706章 第706章 第七百零六章 萧引秀听得裴辰说来,明郡王妃要回京,面上略有诧异,还多问了几句,“除却郡王爷与郡王妃,府上几个姑娘可要一同回来?” 裴辰摇头。 “听得说哥儿是不回来,路途遥远,哥儿身子不好,这般长途奔袭耐不住。至于姐儿们,大这几个怕是要带回来。” 若能得见圣上,隆恩浩荡的,也好过在滇南。 萧引秀又道,“也好,长姐多年不曾归来,这番入京,定要好好招待。” 提及这里,她小心翼翼看向丈夫,“如若长姐询问母亲之事,妾身该如何应答?” 裴辰最烦这个,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如实回答。” “怕是不成!” 萧引秀急切起来,“姑母与长姐母女情深,听得母亲被囚禁小佛院,身为女儿,哪有不心疼的道理,世子,母亲纵使有错,如今也挨了罚,不如——?” 裴辰回眸,“怎地?还嫌这府上不够乱的?” 萧引秀被裴辰冷漠的眼眸,吓得退了半步,满脸不可置信,低声说道,“世子,姑母再是不是,也是您的母亲。” 嗯哼? 裴辰嗤笑,“少跟我说这些,她做那些事儿的时候,可是半分没有顾虑到我是她的儿子。她一把年纪,拿着陈年旧事,害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 萧引秀心道,养子如此,真是让人心寒。 裴辰看着她满脸不喜,完全不客气,叮嘱一二,“长姐回来,你收敛着些,这公府上下的事儿,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长点脑子。” 萧引秀听完就委屈,仰着一张铅粉也压不住的蜡黄脸色,质问裴辰,“长姐贵为明郡王妃,这府上何事她不能知晓?是你与老四不顾母亲安危,还是府上快被一个狐媚子搞得乌烟瘴气的事儿,——说不得!” 裴辰一听,火气就冲到了天灵盖。 他指着萧引秀冷笑道,“那你去说啊,还有,观舟不是狐媚子,这府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是狐媚子,包括你,萧引秀,身为世子夫人,身为萧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你这嘴上积点德。” 萧引秀欲要说话,霜月赶紧走到旁侧,轻轻扶了萧引秀手腕。 “夫人,大少夫人说喜爱您画的花样子,差使奴来要几个,秋桂花的那个……” 裴辰瞧着低眉顺眼的霜月,轻哼一声,“连个丫鬟都比你有眼力见。” 说完,丢开萧引秀不管,出门寻高氏去了。 屋里头,萧引秀见裴辰拂袖而去,转头朝着霜月就是几巴掌,“混账的丫头,我与你主子说话,你巴巴上前做来说甚!” 霜月被打得面红耳赤,双目含泪。 委屈不已,捂着被打的脸儿,低声吟泣,“夫人,您再不能这般说话,世子早已不耐,奴瞧着世子又要发火,方才来拦了一下。” 哼! 萧引秀气冲冲坐到榻上,好一会儿缓和过来,又喊了霜月到跟前,吩咐道,“长姐归来之事,也就是你与楚姑姑知晓,外人跟前,莫要说漏了嘴。” 霜月连连点头。 小心回道,“夫人您放心就是,郡王妃归来是给安王爷奔丧的,与咱们府上没有干系。” 萧引秀舒了一口气。 瞧着霜月脸上挂着泪痕,又拉着霜月一顿安抚,亲自摘了耳环,给了霜月。 “拿着,来日里给你指个好人家,莫要记怪我这性子,实在是这府上都快没我的容身之处了。” 霜月不敢质疑,双手接过耳环,感恩戴德,欲要跪下。 萧引秀拦住她,“罢了,我们主仆同心,想必都会好起来的,你同楚姑姑说一声,莫要在垂头丧气的,她若起了再嫁的心思,我也是成全她的。” 霜月连连应好。 旁的话,不敢多说一个字。 对于明郡王妃要回来奔丧这事儿,齐悦娘与张芳慧得了信,按捺不住,都来韶华苑寻宋观舟说了一嘴。 宋观舟本在干活,听得二人相携而来,也只能摆下手头上的事儿,出门接待。 “四表嫂,这小宝宝何时出来啊?” 张芳慧一乐,“怕是要冬月。” “那快了,大半个月左右。”宋观舟上前扶着她落座,又差丫鬟取来软枕,倚在她的腰背之处。 “放心!” 张芳慧看着宋观舟照顾到位,连连失笑,“没这么娇气,我这也不是第一胎,应该受不了大罪。” 话音刚落,宋观舟就打了个冷颤。 许淩俏与齐悦娘见状,齐声失笑,尤其是齐悦娘,“你这冷不丁的抖一下,怎地,倒是怕了?” 宋观舟扶额,满脸拒绝。 “幸得我身子不好,不能生,不然真是到生那一日,只怕是完全受不住疼的。” 现代社会,宋观舟也是瞧了太多的科普视频,深思熟虑,不孕不育。 来到这个时代,也得亏身子不好,一直不曾有孕。 否则,就夫妻那般甜腻黏糊劲,怕是早就挺着大肚子了,一想到生育之后,浑身骨骼都要被拆散的疼,她想想就害怕。 张芳慧拉着她的手儿低声说道,“身为女子,都要过这么一遭,鬼门关不好过,可真到那个时候,不过也得过,月子里害怕,也发誓赌咒,再不生了。待出了月子,又忘得一干二净。” 说得齐悦娘连连点头。 “如今钦哥儿大些了,我都忘了生育之苦。只可惜你们大哥走的早,不然我还想着给钦哥儿添个手足,来日里遇到事儿,也不至于孤苦伶仃一个人没个商量的。” 许淩俏亲自给齐悦娘添了热茶,“大嫂子,钦哥儿这般好,资质不凡,定是一个顶十个。” 张芳慧也点头附和,“表嫂莫要遗憾,有些家不会养儿的,生了一串,最后稀松平常,连门户都顶不起来,钦哥儿小小年纪,却大有作为,这也是你的福分。” 四人说来一笑,最终提到了裴秋芸。 宋观舟吃了半口点心,略有些八卦,“大嫂,郡王爷家的几个姑娘,也是到了议亲的年岁了?” 齐悦娘身形微怔,继而点头。 “你不说这茬,我倒是忘了,只怕郡王妃入京,也存了这等心思。” 第707章 第707章 第七百零七章 远在滇南,明郡王王府之中,刘珂满脸不喜。 裴秋芸慢条斯理吃着茶,也不说话,就等着丈夫出声,好一会儿,刘珂耐不住,方才嘀咕道,“圣上也不曾说要女眷入京,你倒是好,大张旗鼓要给王叔奔丧!” “郡王爷息怒,我嫁到滇南这些年月,也只回过两次京城。爹娘也已老了,还容不得我去见上一面,且不说堂前尽孝,探一眼总不为过。” 刘珂冷笑道,“你打的主意,我自是知晓。可我劝你少去掺和你娘家的事儿!” 还有—— 刘珂说道,“婉姐儿、韵姐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 一听这话,裴秋芸茶盏不轻不重放到了桌案上,她妆容精致,但也挡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原本漂亮的丹凤眼,也因为眼角皱纹与眼皮堆积,耷拉起来,再无从前的灵气。 “郡王爷难不成要给所有姑娘,都配给你那些个下属!” 裴秋芸声音不大,但语气极重。 刘珂轻抚短须,一脸看着无知妇人的面孔,“怎地,你瞧不起我这些个下属,那要高攀什么人家?” “堂堂郡王府,也用不着去高攀谁,只是……,相公可曾想过,妾身给您生养的姐儿,一个个才貌兼具,难道不该往京城里走一遭吗?” 刘珂仰天大笑。 “你这妇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如今京城上下,你与谁联姻?难不成要往你娘家去?” 裴秋芸顿时愣住。 “淩哥儿……,也十来岁……” 刘珂鼻子喷气,抬手止住裴秋芸的话语,“如若裴晋还活着,钦哥儿不错,我也瞧得上。奈何——” 一语未了,但裴秋芸看得明白。 她愣了一下,“郡王爷此话有失偏颇,淩哥儿也是聪慧的。” 刘珂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莫要生那种心思,裴晋没了,钦哥儿也不能够。倒是老四家……,如若有的话,哪怕是个姐儿,只要是宋氏所出,我倒是能以世子妃之位许之。” 轰! 裴秋芸再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宋氏之女?郡王爷真是不在京城,不知京城风云变幻,那宋氏既不端庄也不孝顺,她膝下所出的孩儿,哪里能比得上我的儿!” 刘珂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罢了,你瞧不上你兄弟家的,我也只是说说,人家老四还没孩子呢。嘁!你瞧不上,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这话,几乎是戳到了裴秋芸的肺管子。 “堂堂皇室宗亲,他们哪门子的眼睛,竟是看不起我等—— ” 刘珂摆手,“行了,妇人之见。” 要与滇南联姻的世家大族,不少,可真入得了刘珂眼的,没几个家。 他想要拉拢的人家,人家按兵不动。 还不如把滇南上下稳固一处儿,做他的番邦逍遥王,有何不好? 裴秋芸来到滇南十余载,仍是瞧不上这里,只觉得蛮荒之地,灵智未开,愚民遍地,难登大雅之堂。 可惜,长女刘羽已被定了人家,下头几个姑娘,她再是舍不得拢在滇南这穷地方,故而京城弟媳萧氏来了密信之后,她更是几重心思加在一起,同刘珂说道,要一同赴京。 刘珂自己还不想去呢! 死了个王叔,就要到跟前跪拜守灵,他袭了爵位之后,愈发不想行跪拜之礼。 可惜有圣旨压身,刘珂推不掉的事儿,裴秋芸上赶子要去。 虽说只是郡王妃,但滇南的郡王妃与亲王王妃无二,出行仪仗车队,都不是小排场。 刘珂厌烦这些,却也无法拒绝。 与裴秋芸老夫老妻,谁也说不过谁,刘珂一恼怒,起身往侧妃跟前去了。 裴秋芸倒也不在意,喊来身边的嬷嬷丫鬟,吩咐几句。 下头人点头,“娘娘您放心就是,老奴吩咐下去,快马来回,定然打探得清清楚楚。” 这嬷嬷是裴秋芸的奶娘,五十岁来的身子骨依然康健,而今还在裴秋芸跟前,做了老嬷嬷。 王府内外,这田嬷嬷可是众人掠不过去的人。 她带着全家老小,跟着裴秋芸嫁到滇南,在王府里硬生生替裴秋芸闯出一条路来。 如今裴秋芸琐事都交给她处理,也包括许多秘事儿。 这田嬷嬷的孙女 ,名叫莲心,而今刚好十六岁,已深得裴秋芸喜欢,专门留给刘羽做陪嫁丫鬟。 如今跟在她身边,学些本事儿。 田嬷嬷吩咐莲心去安排这事儿,转头回到王妃正房,欲要替裴秋芸捶腿,裴秋芸赐了座。 “哪里要你老人家做这些个事儿,按道理你也该跟着奶兄弟出去颐养天年,却还在我跟前奔波劳累,哎!” “娘娘说的哪里话,能为娘娘您分担点事儿,也是老奴的福分。” 主仆二人,寒暄两句。 裴秋芸低声问道,“老四成亲时,我还在月子之中,不曾到跟前,你替我去了,瞧着岸哥儿媳妇了?” 田嬷嬷点头。 “瞧着了,虽说年纪不大,才十五六岁,但是长得极为好看,花容月貌的,与四公子瞧着倒是一对玉人。” 裴秋芸冷笑起来,“瞧着辰哥儿媳妇来的密信,倒是我等小看了这女子。” 田嬷嬷也是瞧着密信的,微叹一声。 “老夫人一生要强,却不曾想到临到老了,遇到这样的事儿。” 萧引秀差人送来密信,诉说了如今公府现状,尤其是老夫人,裴秋芸看到自己母亲被囚小佛院大半年之后,勃然大怒。 再往下看,萧氏说了缘由,大致就是老四家的这个媳妇,如何的使绊子,让老夫人被国公爷给囚禁在了小佛院,难见天日。 “这宋氏,也是大学士之女,我想着身为女子的德言容功,必不会缺,怎地成了这等子的祸害?” 田嬷嬷微微点头,附和郡王妃说道,“娘娘啊,您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自来知晓,这男儿若是上了心,宠爱着呢。” 信中提到三个事儿。 一是老四裴岸,前程光明,却不得个子嗣,老四家的娇缠着,不容男人纳妾生子。 二来,老夫人被囚,儿孙都不让见,日子艰辛。 再就是,她被夺了中馈…… 第708章 第708章 第七百零八章 裴秋芸自从看了密信,缓了一夜都不曾缓过来,抓来那送信的小子,偏又是庄子上的,一问三不知。 无奈之下,才差使田嬷嬷,吩咐她家的孩儿跑一趟京城。 务必打探清楚,待自己归京之后,才有个底儿。 “世子夫人性子绵软,竟是被欺辱至此,老奴也不曾想到。” 哼! 裴秋芸叹道,“阿秀是大家闺秀出身,舅舅舅母教养得极好,偏是这些个端庄的女子,哪里是狐媚子的对手?” 密信之中,萧引秀说了老四家的如何举止不端。 从元宵节打了伎子门楼之事儿,到后头与苍哥儿算学比试,秦家的二公子,平日里入她的韶华苑,犹如无人之境。 不避外男,争强好胜,一桩桩一件件的,无不是说宋氏仗着好容貌,迷惑得老四黑白颠倒,竟是惹她胡来。 宋观舟定然不知,在裴秋芸这里,她心性乖张举止轻浮,已是婚嫁妇人,却无半分孝道。 兼之谈吐放肆,一言不合,就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最为要紧的是,竟然不顾裴岸子嗣空虚,屋里屋外,拢得男人心眼眼里,全是她。 裴秋芸身为郡王妃,修得最好的就是给刘珂纳妾娶妃。 滇南王府不小,可如今已有些住不开来,这一切不都是她豁然大度的结果吗? 忽地来了个女子,得了丈夫全心全意的宠爱,任谁不怒? 何况,这弟媳妇狐媚蛊惑老四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的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国公夫人,临到头来,却被囚禁在佛堂之中。 如何能忍? 宋观舟不知这些,还在兢兢业业的给萧家盘账,茶叶那摊子事儿,盘得差不多,差人去信之后,萧苍回信,约莫是十月底,亦或是冬月初,来公府一趟。 裴岸见状,释然一笑。 “茶叶那摊子的出来,你与表哥、忍冬歇息几日,前些时日嫂子们妹妹们去了温溪山庄,回来说泉水正好。再过两日又逢月底旬休,我们夫妻一处儿去,如何?” 宋观舟挑眉,“四郎近些时日十分体贴,颇让小女子受宠若惊的。” 她唱作俱佳,逗笑了裴岸。 “从前是你身子不适,还有些隐患,而今金家全部回了溧阳,我料想与你在一起,应是不会再遇歹人,索性松快些。” “嗯哼,话说,安王爷的出殡之礼,金家不来?” “自是要来,但我想着金拂云回来的可能性不大,金大将军应也觉察到此女的嚣张,意图弄回去,亲自看管。” 宋观舟倒是没这般乐观。 “四郎,安王爷真是小饼噎死的吗?” 裴岸愣了一下,复又低头,定定看着宋观舟,软声问道,“娘子还是有猜忌?” 宋观舟眯着眼,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老人,能吃能睡,身子康健,就被小饼噎死,说不过去啊,四郎。” 裴岸提壶添茶,慢条斯理说道,“圣上心中自有定论。” 多的话,夫妻二人都不能说。 哪怕他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可宋观舟也得死守住自己穿书、金拂云重生的秘密。 而裴岸,他自始至终在圣上的棋局之中,扮演着什么,也不能与宋观舟透露半点。 夫妻二人,偶得闲暇。 一个抚琴,一个瞌睡,倒还算惬意。 许淩俏来到韶华苑外,站在抄手游廊中看到夫妻这般相处,茧扇掩面,拉住欲要去禀的丫鬟,莲步轻移,悄然离开。 出得韶华苑外,方才同追出来的忍冬说道。 “闭门谢客,饶你们家少夫人歇会儿。” 如此美景,旁人莫要来打扰的好,忍冬扶着许淩俏,欲要送她回去,顺带回禀,“奴倒是想关门,可四少夫人不许,今日日头正好呢。” 许淩俏螓首轻摇,“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你们家少夫人四公子,琴瑟和鸣。” 忍冬低笑,“我的好姑娘,您难不成不知少夫人不擅抚琴吹笛的,都是四公子做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凑到许淩俏耳边,低语两句。 许淩俏听来,噗嗤一乐,“这不是对牛探亲了,你家四公子可恼怒?” “没有。” 忍冬说到这里,短叹一句。 “少夫人那样的人物,就是在四公子的琴声笛音之中小憩,也是一幅美景,何人忍心斥责?” 真正是夫妻恩爱啊! 许淩俏回到屋内,拉着忍冬说了会子话,如今壮姑她们晚间会住在表姑娘这边,顺带在这边也做些小点心的。 忍冬回去时,遂带上小食盒。 “表姑娘好生休息,若有急事,差莲花或是喜乐过来说一声就是。” “我如今哪里有急事,偶尔闷烦,往你们屋里头去走走。” 许淩俏心道,往后遇到旬休之时,还是莫要过去,免得扰了恩爱夫妻。 待忍冬带着丫鬟们离去,许淩俏歪靠在床榻之上,情不自禁又想到那日在客栈茶室里,黄执的放肆行径。 罢了罢了。 她想到这里,又伸出来,轻拍自己的脸蛋,喃喃自语,“再不能想那些,做人朝前看去。” 黄家别苑之中,黄州气愤填膺打马过来,小厮差点没追上,刚下马,喊了声大公子,大门跟前的黄州已没了身影。 乖乖! 小厮追着进去,门房两眼呆滞,“这是怎地了?” “三公子是不是在别苑里头?” 门房点头,“是啊,三公子来了好几日,小的们也不敢多问。”小厮跺跺脚,“完了!” 往内院走去,却被家丁拦住。 “莫要进去,三公子吩咐,任何人在此禁步。” 好家伙! 小厮只能眼巴巴指着里头,“大公子进去了?” “那是自然。” 二人立在门口,四目相对,小厮仰天看着日头,略有些无奈,“三公子这脾气,与大公子闹了好几日了。” 家丁嗫喏,“你在跟前,不劝着几句?” 小厮蹲下身子,手在地上戳啊戳的,“老夫人抓了我去,问了缘由,我哪里敢说,还被老夫人斥责了一通。” 能说什么? 说大公子朝着三公子的脸颊,就是一耳光吗? 第709章 第709章 第七百零九章 内院之中,黄执一身月白深衣长袍,懒懒靠在躺椅之上,折扇打开,压在脸上,挡住了日头直射眼眸。 “三弟!” 虎头虎脑的黄州,肺都要气炸了,他来到跟前,一把扯开纸扇,“你与父亲母亲如何说来的?” 黄执闭眼,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略有不耐。 “大哥追来作甚,这点清静也不给我。” 黄州气得跺脚,“好小子,你倒是躲在这里清静,我却被母亲好一顿斥责,我作为你大哥,你做错事儿,我打不得?” 黄执掏了掏耳朵。 “大哥,万事儿讲究个证据,你一言不合,一盆脏水泼到四少夫人身上,我同你讲道理,你却打我——” 幸得是在院子内,看到的人不多,除却二人跟前的小厮,也就是两个丫鬟。 黄州欲要大声再骂,却又想到这里是别苑。 若隔墙有耳,或是庄子上的人听了去,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兄弟。 只得压着嗓子,抓过椅子,挨着黄执就坐了下去。 “祖宗,我是你大哥,不能由着你犯错!” 黄执听来,不由得火冒三丈,“四少夫人与四郎恩爱无双,我与四郎既是同窗,也是朋友,你为何这般揣测于我?” 黄州冷笑,“我天天风月场上打滚,你瞧着那少夫人何等的眼神,我可是一清二楚!” 黄执一把拽过兄长,“大哥!” 他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掰开黄州的脑子,瞧个明白。 “我不是那等没有道德伦理之人,你是我大哥,为何非要这般揣测我?我再是混账,从前想过与表妹退亲,可也不曾同你说过对方是有夫之妇!” 黄州微愣,好似反应过来。 自己这亲弟弟闹退亲时,是想着要娶旁人,若是这四少夫人,他愿意娶,人家还看不上他咧! 黄州莫名散了火气,抓了抓脑袋。 “当真不是四少夫人?” 黄执眼眸放空,声音平和下来,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不是四少夫人,她虽说是与寻常女子不同,可在我眼里,更多是敬佩。” “并无男女之情?” 黄执缓缓摇头,“大哥,你不曾见过四公子与四少夫人,他夫妻恩爱,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我只是艳羡,想着也能与心爱女子,如此恩爱到老。” 哼! 黄州跌靠在椅背之上,“云芝表妹给四少夫人送去的盆景,这等子小事儿,用得着你亲自去送?” “云芝自来仰慕四少夫人,我身为云芝的未婚夫君,难不成还送不得这礼了?” 黄州外头耍玩回来,一大早的,就瞧着黄执要去镇国公府。 他忽地想到中秋那夜,自家兄弟坐在宝月姑娘的闺房外,月色清冷,三弟却定定守住门户。 好似屋里头是绝世的宝贝! 黄州本就是浪荡子一个,京城上下, 哪里的花魁哪里的红姑娘,他比谁都清楚。 见多了薄情寡义,自也见到那些动情动心的男人。 活脱脱就是自家兄弟,守在屋外的那副痴情样……,黄州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尤其是四少夫人被丫鬟们搀扶出来,他的一双眼睛,几乎没有挪开过视线。 “三弟,迷途知返就好。” “……没有迷途。” 黄执闭上眼睛,不想理会,哪知黄州又在旁侧说道,“难怪那夜的姑娘,你……,碰了人家。”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 惊动了黄执的内心,他努力克制内里的情绪波动,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哥,那女子你已送走,今后再不要提及。” “真不是四少夫人?” 黄执闭眼摇头,许久之后,低声说道,“那是个清白的姑娘,兴许是有苦处,大哥,人是你亲自送走的,我再是想寻,也无从寻起。” “三弟,人心深不可测。我就算是你的亲哥哥,也揣测不到你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只是,有些事儿,非但不可为,更是不能想。” 黄执哑然失笑,迎着清风艳阳,由着日头铺天盖地照着俊颜。 冬日暖阳,看着和煦。 实则刺眼,他双眸顶不住那亮堂堂的日头,唯有闭眼,心中暗叹,此一生,生不逢时。 “三郎,大哥动手是大哥的不对,但这些个心思,你压在心底,一辈子别放出来。男欢女爱,不值当!” 黄执有气无力,“好。” 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的黄执,披衣坐起。 外头下着霜,几分寒意,黄执来到天井,瞧着黑蓝色的天际上,闪烁着几颗星星。 他在此处,坑害了许淩俏。 那姑娘将来的人生,黄执几乎不敢想,失了清白,只怕寻个好夫君,都是不能够的事儿。 可是—— 他低下头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 云芝妹妹知晓他心中另有他人,再无半分温情,好似一场闹剧下来,人人都受了伤,众人都失去了所有。 后续的日子,黄执躲在这别苑里,白日里看书抚琴,晚间就赏月赏星星。 一个人悠哉度日,任是家中谁来催促,都不为所动。 就这么到了月底,一大早的,黄执刚起来,还是深衣长袍,软鞋白袜,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一根竹簪固定在头顶。 他在院中踱步,却听得外面奔马。 欲要喊人来问,已看到庄子上的来保小跑过来,“三公子,镇国公府四公子家的马车坏了,好似是车辕子断了,说是在咱们庄子上歇一会儿。” 裴岸? “快请。” 说完话,欲要亲自去迎,来保抓了抓脑袋,“三公子,四公子此番还带着家眷。” “四少夫人也来了?” 来保摇头,“小的也不知,但瞧着好似不止一位女眷。” 连着丫鬟的,好几个来着。 只是那少夫人天仙一样,来保只匆匆瞧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往屋里头禀来。 黄执一听,赶紧要回屋更衣,却听得外头已传来裴岸的声音。 “三郎,听得说你在府上。” 黄执只得上前,“四郎,今儿这是……?” “车辕子出了变故,刘二与阿鲁、临山还在抢修,正好看到你们家宅子,多问了一句,知晓三郎在此,并入门来叨扰片刻。” “得四公子与少夫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 第710章 第710章 第七百一十章 探头往后看去,却见裴岸身后丫鬟们簇拥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虽说眉宇之间五六分像,却一眼能看区别。 一个素雅娴静,温婉之中带着几分清冷。 另外一个,则是明艳照人,远远看到他,已摇着茧扇,嗓音犹如黄莺清新婉转,“三郎,您这里倒是雅致,躲闲的好地儿啊。” 她笑意盈盈,周身锦衣玉饰,耀眼夺目。 黄执是慌乱的,看到这两个身影,他只庆幸大哥不在,因为宋观舟身后半步,是素净淡雅的许淩俏。 故地重游,许淩俏阴差阳错,就来到了这地方。 再看到院中池塘,她头晕目眩,若不是蝶衣与莲花两旁扶着,差点就摔了下去。 不知情的,唯有裴岸夫妻。 他二人与黄执见礼,黄执压下万般情愫,倒是宋观舟大大方方挽过许淩俏来,“三郎也是见过我这姐姐的。” “黄执见过表姑娘。” 他拱手问安,许淩俏屈膝回礼,从头到尾不说半个字,宋观舟不解其中深意,还说了巧合。 遂又提及穆云芝送去的盆景,多方感谢。 黄执连连道不敢,“表妹说少夫人定然会喜欢,诚不欺我,还是少夫人眼光别致。” 遂喊了小厮家丁,摆椅子凳子。 宋观舟瞧着也没个丫鬟的,就差使蝶舞几人帮衬,众人落座在院落一棵罗汉松下,许淩俏压下心中惊惧、害怕,低眉顺眼,不说一句话。 宋观舟似是瞧着她在外男跟前不自在,欲要带着她回避。 许淩俏连忙按住她的手儿,“好妹妹,就这般歇会儿好了,我瞧着临山大哥他们修车极快,应是耽误不了多久。” “好,那姐姐若是觉得不自在,低声些同我说来,我们就一同往外散会儿步。” 二人轻声细语,黄执俱是看在眼里。 “少夫人,表姑娘,可是屋外有些冷意,我家东侧有个了望台子,倒是能看些秋叶静美之景,不如在下差人引着二位前去歇会儿。” 许淩俏生怕这宅子里的人认出她来,那日早上,她跳了池子,侥幸没死,可也让不少人看了面容。 走动? 万万不可的! 许淩俏一着急,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行礼,急切说道,“不劳公子费心,我与妹妹在此歇会儿就是。” 她眼神里的慌乱,黄执看得明白。 心中更多愧疚,唯有点头,“好,如若表姑娘与少夫人所需,只管吩咐就是。” 裴岸与黄执,共同话题更多,二人凑在一处,说了不少朝堂的风向,黄执叹道,“今岁怕又是个寒冬,只盼着不要暴雪,否则又是雪灾。” 裴岸颔首。 “前些时日见到钦天监的林大人,倒是说今岁还好,可老天变幻莫测,谁也说不清楚。” 郎君说事儿,都以大事为重。 宋观舟瞧着日头越发上来,有些急切,吩咐荷花去看,回来禀道,说还要一会儿。 这马车,好端端的,竟然在下坡时,给车辕子震断了。 许淩俏心中更是焦急,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噩梦发生的地儿,黄执差人取来的新鲜果子,许淩俏都无心享用。 反倒是宋观舟,拖着许淩俏起身,饶有兴致的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遇到花花草草的,都十分喜爱,最后瞧着一朵开得上好的重瓣红山茶,差人去禀黄执。 黄执:……? 蝶舞捂着嘴儿,看着自家四公子与黄家三公子,笑眯眯说道,“我家少夫人看中了那山茶花,瞧着几株茶花树上开了十几朵,她差奴来求着三公子,由着她辣手摧花,摘两朵戴,可好?” “自是可以,还请少夫人与表姑娘莫要客气。” 裴岸扶额,“内子甚是孩子气,幸得三郎包容。” “四郎不必客气,有花堪折直须折,不然这院子里,平日里无人来赏花,好些个好花,就这么悄然开啊败的,花生无趣。今日得少夫人赏识,也是它们的福分。” 蝶舞得了主人家的许可,往茶花树边上跑去。 宋观舟侧首,似是与许淩俏说道开怀的事儿,笑靥如花,甚是喜人。 裴岸看来,略有些不放心。 遂起身来到跟前,“可采摘到了?”话音刚落,蝶舞已经把蝶衣扛起来了,“四公子,您且让让……” 裴岸:……幸好会点拳脚功夫。 宋观舟指着最上头那朵粉紫的茶花,“就那一朵,姐姐不簪,那我只要这一朵。” 黄执不曾走到跟前,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裴岸夫妻,两人有说有笑,待蝶舞二人摘下花来,直接就递给了裴岸。 裴岸接了过来,摘去多的叶子,就看向宋观舟,“娘子说簪在何处?” 宋观舟徒手指着高髻右侧,歪看着裴岸。 “有劳四郎,簪在这里。” 裴岸欣然允之,一手扶着她的发髻,一手轻轻插入发髻,稍微轻抚被牵绊起来的发丝之后,裴岸退后半步,上下打量。 “嗯,倒是人比花娇。” 宋观舟眼眸含笑,十分顽皮,“四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待我问问姐姐。” 转身看向许淩俏,许淩俏勉强挤出笑意,“倒是不错,与你今日的裙子,倒是交相辉映,十分相配。” “姐姐也簪一朵……” 许淩俏连连摆手,扶着莲花后退两步,差点儿撞到黄执跟前,“姑娘,小心。” 莲花惊呼,许淩俏赶紧停下。 黄执欲要伸手去扶,又觉得不合时宜,赶紧往旁边站了过去,“表姑娘,还请小心足下。” 许淩俏微微颔首,扶着莲花往前走了几步。 宋观舟提裙走过来,婀娜多姿,一身月白做底粉桃花做面的长裙之下,端地是个仙女下凡。 “姐姐小心些。” 许淩俏越发不自在,“观舟,不知马车可是修好了?时辰也是不早了。” 宋观舟蹙眉,“倒也是,再耽误下去,我们都不能戏水了。” 转身欲要催促裴岸时,荷花又奔了进来,“四公子,少夫人,临山大哥说车子一时半会修不好……” 好家伙! 宋观舟略有失望,转头看向裴岸,“这里离温溪山庄还有多远?” 裴岸估摸一下,“约莫十里地。” 第711章 第711章 第七百一十一章 黄执见状,同裴岸说道,“四郎若不嫌弃,不如用我的马车,只是有些简陋……” “三郎客气,只是要占用你的马车,可会影响今日出行?” 黄执摆手,“放心,我这几日都在别苑里闲懒着,京城喧嚣,躲个清净。” 既是如此,也不再耽误。 许淩俏看着略有些熟悉的黄家别苑,心中越发惊悸,她总是想到那一早上,在陌生男子的床榻上醒来,空无一人之时,她慌不择路,奔到了池水边上,几乎没有犹豫,跳了下去。 一了百了。 万不曾想到还能活着再来这里…… 她手心里全是汗渍,待再次出门,踏上黄家的马车时,几乎要惊呼出声。 这马车,许淩俏这是第二次看到。 第一次里,她在这马车里,瘫软成一团,幽幽转醒之后,苦苦哀求那男人饶自己性命。 死过一次,求生欲望更强。 生怕对方再给自己卖到烟花之地,从此无法翻身,幸好,那男子看着娃娃气十足,虎头虎脑的, 倒也是同意了。 只怕谁也不曾想到,她竟然故地重游。 不容多想,她被丫鬟们扶着上了马车,跟宋观舟坐在一起,黄执欲要骑马送行,被裴岸婉拒。 “你好生歇着,我们来叨扰好些时候,也耽误你不少。” 黄执微愣,看了一眼马车,“如今隆恩寺与下毒之事儿,还是没个说法,四郎一人……?” 他有些担忧。 裴岸笑答,“估计表哥一会子就追上我们,倒也不是我只身护着她们,还有临山大哥。” 刘二也在旁说道,“三公子您放心就是,只是小的在这里候着,阿鲁临山都会跟着一会儿护着夫人们。” 即使如此,黄执也就没有坚持。 目送车马离去,黄执的脸上冷了下来,果然是伉俪情深…… 回到屋内,下头人来禀,他也闭门不见,约莫到了午间,差使小厮打酒来。 小厮跑到厨上,翻了个遍。 回来嗫喏道,“三公子,别院之中没有酒了。”连看管别院的庄头手上,也没存酒。 “去城里买!” 黄执冷声呵斥,小厮也不敢耽误,骑马就往城边的酒家打酒。 正午时分,日头暴晒。 驱散了早间白露寒霜带来的清冷,他依然是深衣长袍,趿拉着布鞋,就着庄头娘子炒来的下酒菜,吃了两壶烈酒。 小厮担忧不已,“三公子,您这是心头遇到事儿了?” 黄执沉默,只抬手让小厮斟酒,小厮叹道,“三公子,您吃了快两壶了。” 说来,已有浓醉。 他自己抓来酒壶,接连吃了三盏,再次仰头看天,日头暴烈,他只能闭眼。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黄执闭口不言,满腹惆怅,躺在榻上,长吁短叹。 马车上,宋观舟与许淩俏低声说笑,提及黄执,她叹了一声,“这样的郎君,瞧着温润如玉,斯文儒雅,偏是生了二心。云芝姐姐说来,可是极好的姑娘。” 许淩俏心中落泪,面上却只能附和道。 “穆姑娘生性豪爽,只是遇到这般的事儿,除了隐忍一二,身为女儿家的,也别无他法。” 倒也是! 宋观舟挽过许淩俏的手来,“姐姐不喜外男,适才在黄三郎跟前,瞧着你十分不自在,可是这般?” 原来,宋观舟也看出许淩俏的不安。 许淩俏双唇紧咬,缓和一会儿,才慢慢摇头。 “见到这位三公子,并想到了穆姑娘所言,我得穆姑娘厚待,对这三公子并多了些许成见……” 原来如此。 宋观舟轻拍她的手背,“姐姐不必忧心,说来,云芝姐姐早些知晓,好过一腔深情错付之后,浑身伤痕,才晓得郎君并非意中人的好。” 轻飘飘一句话,让许淩俏犹如五雷轰顶。 她红唇微抖,有些语无伦次,“观舟,穆姑娘与他从小定亲,前些时日惨遭退亲,想必穆姑娘心中只怕也难过许久……” 宋观舟点头。 “这是自然。” 莫说古代社会,女子多为传统,就是现代社会,真是确定恋爱关系,最后还被辜负的,都难逃心伤落泪。 只是—— 早发现,早死心,好过全部身家托付给男人之后,再落得个被辜负的下场。 穆云芝既能开口与许淩俏说来,自是想明白,将来同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如何经营婚姻关系。 爱有爱的相处方式。 不爱,又不爱的合作模式。 宋观舟看着自家表姐一脸涉世未深的惊诧表情,噗嗤乐了出来,拉过表姐,也与旁边四个挤在一起的丫鬟说道,“这人世间,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你们都是未嫁之身,来日里选夫婿,嫁汉子,都要擦亮眼睛。” 这语气,十分老成。 幸得忍冬不在,不然也要被逗笑。 蝶舞追问,“少夫人,您从前是怎地选中了四公子,瞧着四公子待您,可是真真儿的好。” 宋观舟一听,乐了。 皙白嫩滑的食指,戳到了蝶舞额头,“小丫头,倒是来调侃我了,怎地,入府之后也不会去打探一二?” 蝶舞微愣,“奴不曾打探诸事,都听忍冬姐姐和两个嫂子的。” 哼! 宋观舟朝着车外微抬下巴,“我那父亲,也是一方人才,他膝下桃李也是不少,你家四公子就是其中之一,我年岁小,头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长相给迷住了。” 许淩俏听来,连连摇头。 “观舟,哪有这般说自个儿的——” 宋观舟认真点头,“就是这样,他考中了进士,前程不错,不过这些我都不懂,只想着他才貌非凡,做我宋观舟的相公,正好。” 于是,有了这桩亲事。 蝶舞听得入迷,“原来四公子是您自个儿挑中的,少夫人,您年岁小的时候,就火眼金睛啊!” 呸! 宋观舟轻哼一声,“那你不知你家这四公子,冷待我两年之事?” 啊?! 莫说蝶舞看来,就是蝶衣也抬起头来,“听说那时四公子时常与您怄气……” “岂止是怄气,好姑娘们,如若真的极好,还用请你们姊妹二人入府来我跟前吗?” 第712章 第712章 第七百一十二章 蝶舞脑子有些不够使,“奴二人到少夫人跟前伺候,是因隆恩寺之事,也是四公子担忧您的安危。” “……傻姑娘们。” 宋观舟没有把话说得明白,她笑意转瞬即逝,认真说道,“如若对方不曾真心待你们,切记不能丢了自己的心。” 许淩俏低下头,咬唇说道,“观舟,我真是不打算再嫁人了。” “好姐姐,这都随你的心意。放心,表哥与我,任谁都养得住姐姐,如若哪一日遇到你心悦之人,再论婚嫁之事不晚。” 许淩俏抬头,眼里蕴藏湿意。 “观舟,这世道没有不嫁人的女子,如若……,如若我就走到那一步,做个老姑奶奶,你会不会觉得丢人?” 嗯! 宋观舟马上摇头,甚是笃定。 “这有何丢人的,说来姐姐才貌双全,你我姐妹相逢半年有余,好些人欲要同你说亲,期间不乏前途光明的年轻学士。但我从来都是那句话,以姐姐你的心意为重。至于丢人与否,姐姐放心就是,外面人如何看我,我压根儿不在意。” 许淩俏喃喃说道,“观舟,人活在世,真能不在意旁人眼光,自顾自的活吗?” 她若不成亲,来日兄长成亲生儿育女,只怕自己会拖累侄儿侄女。 诸如此类,想得诸多。 可若是成亲,她失了清白,再是议亲的话,岂不是……,岂不是自取其辱? 左右为难,指望过黄执,可这男子靠不住。 一己之力,辜负两个女子。 许淩俏诸多苦楚,在无数个黑夜里,低声吟泣,而今与待她犹如亲姊妹一般的观舟试探起来,方才觉得自己这表妹,真是心胸宽阔且强大。 宋观舟叹道,“许多人总想着,面子比里子重要。可这在我跟前,无用得很。” “观舟,可否细说来,我也学一番。” 宋观舟耸了耸肩,“生死之际,旁人如何看待,根本救不了我的性命。我在涧水房里,饱受折磨,那时若不是我咬牙坚持住,只怕早已魂飞魄散。还有,落入水中,被冲到无名之地,若我顾忌男女之别,拒了裴家三哥救命,如今也是白骨一滩。” 面子? 她看向许淩俏,“姐姐说,生死跟前,面子重要吗?旁人说我是好姑娘,还是坏女子,是我在求生之时,必须考虑的吗?” 这—— 许淩俏迟疑起来,“观舟你这般说来,人间……也就生死最为重要。” 宋观舟重重点头。 “旁人夸赞两句,亦或是指着脊梁骨辱骂几句,自不能动我半分筋骨。如若到我跟前放肆起来,那就是豁出命去,我也要跟她打一架!” 噗! 蝶舞听到打架,噗嗤一乐。 “少夫人,打架这事儿,您吩咐一声,奴去做就是。” 这话深得宋观舟之心,“就是!我跟前的姑娘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莫说蝶舞蝶衣有些拳脚功夫,就是小那两个,庆芳庆菲,也是手上有劲的,任谁来欺辱,咱也不怕!” “……哎,观舟说的道理,我也略微明白些,可人活在世,少有人做到那般的洒脱。” 宋观舟笑着摇头。 “好姐姐,莫要自怨自艾,就是你这会子想嫁人,妹妹我也给你寻个乘龙快婿来。” “不——” 许淩俏忽地脸上飞红,连连摇头,“我哪里是恨嫁了,只是怕拖累亲人。” “放心,开春之后派官,不管表哥被派往何地,你跟着过去后,作为妹妹的我,定然给你找点事儿做。有了事儿做,婚丧嫁娶的事儿,就不那般重要。” 一马车女子说说笑笑,来到温溪山庄。 下车时,宋观舟还站在车辕子上,抬头看了一番温溪山庄,它与这个时代所有的山庄宅院一样,古朴的大门,门前级台阶,苔绿若隐若现。 旁侧都是灌木杂草,虽说入了冬,却还是绿意盎然。 没有恢弘之态,但也不是小门小户。 来之前,宋观舟念叨多次,可真正到了跟前,心中微叹,原来……,也不过如此。 裴岸上前来搀扶着她,“前些时日二婶她们来过,山庄之中都正准备妥当,但这台阶看着还是有些湿滑。” 二人相携,入了温溪山庄。 许淩俏刚要入门,却听得马蹄声响,她循声看去,仅够马车行走的道路尽头,慢慢袭来一袭宝蓝色的身影。 是哥哥! 她站在原地,翘首以盼。 却看到许凌白身后,还有两个身影。 临山到跟前说道,“表姑娘,好似是秦家二公子呢。” 嗯? 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听得是他,许淩俏回眸看向临山,“临山大哥,这二公子不是去做安王爷丧葬的挽郎吗?怎有空过来?” 临山浅笑,“表姑娘有所不知,挽郎也不是日日里去听训的,何况还是二公子这性子,也待不住。”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长得不错家世好的二代,准备给安王爷出殡之时,唱挽歌摆丧礼仪仗。 这事儿,有些走不上科举,资质平平的纨绔子弟,不失为个好机会。 能在皇家跟前露个脸,如今太后娘娘年岁也大,将来若能做个挽郎的话,礼部会酌情安排个差事,前程的,也就有着落了。 但这不是秦庆东需要走的。 他纯粹是不得不去,否则,秦家还打算再由着他任性两年方做打算。 三人来到跟前,翻身下马。 许淩俏给二人行礼问安,倒是秦庆东探看前头,“季章与观舟入内了?” 许淩俏柔声回答,“是的,他二人怕是不曾听到马蹄声,我在后一步,瞧着是你们来,故而停下。” “多谢许姑娘。” 秦庆东扶着临山,挤眉弄眼,“临山,前几日你往我们老太太跟前露了一面?” 临山笑答,“属下奉四公子与少夫人之命,给老夫人送些旧县的特产,还是表公子与表姑娘外出路过旧县时,采买来的。” 秦老夫人听得是宋观舟差人送来的,还破例见了临山一面。 秦庆东站在台阶上头,手肘压在临山肩头,半个身子几乎压在临山身上,“临山,有个喜事儿,一会子我同季章说来,事关你的。” 哈? 第713章 第713章 第七百一十三章 莫说临山,就是许凌白兄妹二人,也满脸惊讶。 “二公子,临山大哥何喜之有?” 秦庆东折扇一开,卖起了关子,“一会子再说。先入内,追他们两口子去。” 留在后头准备给黄家送车的临山,抓住春哥,低声问来。 春哥一脸坏笑,“大哥,我们二公子说是喜事儿,那必然是好事儿。不过嘛,小的们对你可甚是佩服。”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待秦庆东与许凌白、许淩俏来到正房时,宋观舟走马观花,了解山庄大致的景色。 尤其是山庄引来的热泉。 “四郎,在何处?” 宋观舟看着全是房屋的四周,看不出泉水能引到哪里,裴岸故作神秘,“一会子带你去。” “若能凫水就好了。” 她上次在水里,还是在金拂云家的小山庄之中,只是那水刺骨的寒冷,如今回忆起来,也忍不住会打个冷颤。 裴岸低笑,“放心,为夫定是能让娘子如意。” 夫妻二人说笑间,秦庆东摇着折扇追了上来,“季章,观舟,且等一等。” 宋观舟回首,正好站在斑驳树影下面,明暗交替的光,打在她的身上,美如一幅画。 “秦二,你今日不唱曲了?” 秦庆东听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还是许凌白一把扶住他,免了失足窘态,“宋观舟,你这说的,好似我是那船娘伎子,以此讨生呢。” 宋观舟摇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若秦二你去这行当,必然是吃不上饭的。” 秦庆东顿时蹙眉,“我连伎子都不如?” 宋观舟理所当然,满脸笃定,“大哥,你也算是天潢贵胄,含着金汤匙出身,做那些个伎子花娘的,你能软得下身段?” 裴岸听得一脸无奈。 “你二人年岁不小,怎地像是稚子一般?” 宋观舟茧扇掩了半张脸,得饶人处偏不饶人,笑意盈盈补了一记,“再者说来,秦二也无我家四郎的玉面仙貌,真是去做那等子伺候人的活计,只怕连个凑桌的局都蹭不到。” 噗! 这番大胆出阁的言论,连许淩俏都隐忍不住,捏着软帕掩口失笑。 再不说旁的丫鬟小厮。 尤其是春哥,拽着阿鲁的胳膊,踮着脚尖瓮声瓮气接了一句,“还是少夫人慧眼识珠,我家二郎脾气不好,真要去了,只怕一日挨妈妈三顿打!” 哈呀! 秦庆东回身就要给春哥一脚,可春哥身子瘦小却灵动,躲在了阿鲁身后。 阿鲁赶紧双手立在胸前,连连后退。 “二公子,小的万不敢这么说话——” “行了,观舟,你也就是抓着秦二一人欺负,他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时光,也是不易,莫要奚落。” 哼!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惹得秦庆东哭笑不得,“姑奶奶,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听得说,金拂云离京之前,我们大名鼎鼎的秦二公子,还打马相送呢。” 嗯? 秦庆东顿时收敛起笑意,“哪里来的传闻,我怎地不知?”话音刚落,他顿了一顿,想了日子,“不对,我连金拂云何日离京,都不曾知晓,哪里去送别啊!” 流言蜚语? 就是裴岸,也走上前来,问了宋观舟,“娘子哪里听来的,可是听岔了?” 一听这话,宋观舟喊了声蝶舞。 蝶舞蝶衣带着丫鬟们正在内屋收拾,听得宋观舟呼喊,赶紧跑出来,一问这事儿,蝶舞也不发怵,“二公子,您真没去送?可奴问了茶铺子的人,都说您仁义念旧,金大姑娘有您这样的挚友,三生有幸。” “茶铺子说来的?” 蝶舞点点头,“茶铺子里的人说的,有人说在城外见到您骑马奔去,送了重礼。” 秦庆东脸色忽地阴沉下去,“不曾有的事儿!” 呃—— 满堂寂静。 裴岸微叹,“明日里差人问问,如若是金家要与拉近关系,也无须这般造谣——” “四郎,众人只怕是信了。” 说完,又问了金拂云离京的日子,这日子好记,金拂云离京,宋观舟游湖,丫鬟们张口就来,秦庆东摸着脑瓜子想那一日的行程,旁侧春哥也在冥思苦想。 蓦地,听得春哥惊呼,“二公子,那一日里,小的是随着您出城了。” 嗯? 秦庆东看去,“我那一日出城了?” 春哥重重点头,“姜老先生身子不适,差人来府上报了信儿,您瞧着时辰,就带着小的取了三十年的野人参,往老先生城外村落里的房屋奔去……” 秦庆东恍然大悟。 转头同裴岸与宋观舟说来,“莫不是巧合?先生不好,我心急如焚,奔马疾驰,不曾与金家的车队凑到一处儿啊。” 连影子都不曾看到! 倒是裴岸一听先生不好,连忙追问,“先生怎地了?我前些时日差人去看,回来倒是说身子虽是有些沉,但精神尚可,饭量一如既往,不多不少。” 秦庆东摆手,“先生无碍,只是年纪大了,那一夜里怕是惊了风,咳喘严重,次日一早,王伯都喊不醒先生,情急之下,差人入府来禀。” “而今呢?” “放心,我请了大夫去看,开了两剂草药,吃下去倒是缓过来了。” 裴岸放了心,微微叹息,“先生年轻时吃了太多苦,而今年长些,身子确实亏空得厉害。” 但也无法,只能熬过一日是一日了。 “四郎,冬月旬休时,你带我去拜访先生,他老人家入京这么些时日,我还不曾去过。” 裴岸听完,心中熨帖不少。 满脸温情,微微颔首,“好,先生也时有念叨,只是从前你腿脚受伤,出行不便,方才搁置了。” 这会子,不顺气的变成了秦庆东。 他折扇一收,满脸怒气,“我与金拂云早就一刀两断,如今还敢编排,拿那些往日的交情来胡扯!” 裴岸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也未必是金家授意,不过这事儿,二郎不必放在心上,来日里有人多问一句,你就否了就是。” “那是自然,我与金家如今还有何情面可讲?” 段良媛的事儿,这可都是金家背后操持的,秦家上下,谁不知晓? 第714章 第714章 第七百一十四章 如今段良媛家落败,皇长孙安然无恙,不然要算的老账,多了去了! 宋观舟听来,颇有些幸灾乐祸,“你与四郎,同金拂云感情深厚,能有如今的判断,也算是迷途知返。” 这话虽说不中听…… 但秦庆东还是微微点头,“此话倒是说到我心头上。” 真由着段家使坏,金家阴招不断,那太子妃被废,皇长孙早夭等原着剧情,只怕还是会出现。 而今秦庆东醒悟的早,太子妃二胎也快要生了,虽说不一定能对抗原着,但至少是往好的方向走来。 裴岸面色不改,“昔日真情,如今瞧来,倒是有些可笑了。” 尤其是贺家大郎之死,若真是金拂云所为,那这女子的城府与算计,不亚于男子,甚至更为恶毒狠厉。 许凌白听来,不免感叹一二。 “万万不曾想到,那样的父母,竟然抚育出大姑娘这种性子。图谋算计,毫无底线,只是动机……”他瞧了一眼四郎,略有些不敢置信,“让人难以信服。” “那是表哥你不知晓情爱二字,何等大的威力!” 说到这里,宋观舟似笑非笑,斜睨裴岸,“只是我家四郎平白无故被人盯上,累得妻子险些丢了性命啊。” 裴岸扶额苦笑。 “娘子言之有理,虽说几番说来,但裴四仍觉愧疚。” 宋观舟听得这话,原本还存有戏谑之心,这会子看着裴岸事事顺从自己,也不好得继续逗弄。 继而起身,喊上许淩俏,“我们姐妹先去看看热泉,你们郎君些的,自行说话就是。” 这一去,带走满屋丫鬟。 原本还在裴岸身侧的芳香,也一并被带了出去。 他略有些怔怔,反而是秦二,一句话拉回了裴岸的魂魄,“季章,淩白,你二人虽说一个在朝,一个还在等着放官,但有些朝堂上的事儿,也该多关注些。” 裴岸收回视线,看向秦庆东。 “溪回说的何事?” 朝堂上头,端看何为大事儿,何为小事儿,如若说国家兴衰算大事儿,倒也不是日日里有。 但说百姓疾苦也是大事儿,那一天下来,不说十桩,也有九件。 庄子里看守的婆子,这会儿提来热茶,春哥和阿鲁在门口接了送进来,秦庆东看着茶水从壶嘴里落入杯盏,幽幽说道,“东骏此番前来,竟然是要求亲。” 这事儿,许凌白平日应酬少,倒是不曾听说。 但裴岸身在翰林院,早有耳闻。 “风声传得紧,倒是说东骏有可能说动圣上,以皇亲国戚为纽带,续两国平和之将来。” 秦庆东挑眉,“圣上还不曾松口,但东骏使团倒是铆足了功夫,不给他们的大王娶个皇后回去,誓不罢休。” 皇后? 裴岸倒吸一口凉气,“东骏皇帝是贺疆一母同胞的兄长,年岁不小,将近四十,怎地会没有皇后?” 秦庆东探手,“好巧不巧,年初病逝了。” 话音刚落,许凌白摇头失笑,“这皇后娘娘的命,还真是不怎地好!” 秦庆东默然颔首。 裴岸思索片刻,“若真是要联姻,宫中也就那么几位公主,端看圣意了。” “福满公主在相看驸马,上个月这事儿还有些眉目,近些时日竟是不曾听说。” “嗯?要刘妆和亲,怕是不能。” 勤王后部尚在东南,若真是差遣刘妆出使东骏,难免会寒了东南将士的心。 “如今尚不能知,但选驸马之事儿戛然而止,只怕……” 秦庆东连连摇头,“况且,东骏皇帝也老大不小,三十老几快四十岁,真要选后宫几个公主,最大的也才十六七岁,圣上怕也是于心不忍。” 倒是刘妆,一而再再而三的蹉跎,如今二十来岁。 说到这里,秦庆东坏坏一笑,看向许凌白,“淩白兄,差点就成了驸马爷了。” 哟! 这话说的,许凌白忽地面红耳赤,连连摆手,“二公子莫要取笑淩白,这驸马爷……,淩白身世凋零,身家微薄,可不敢肖想东床快婿。” 裴岸倒是饶有兴致,看向秦庆东。 “怎地?福满公主留意过表哥?” 秦庆东摆手,“开榜之时,太后娘娘倒是留意了一番,殿试时,听得说福满也在太后娘娘的安排下,停轿群英殿外的小巷,看了众位殿试的青年才俊。” 许凌白略有些惊诧,继而坦然笑之。 “天下英才泱泱,淩白取了三榜末尾,实在不入法眼。” “淩白兄可不能妄自菲薄,能考得进士,就不是寻常之人。何况淩白兄齿白唇红,风华正茂,在一干干瘪进士里头,你可是翩翩君子。” 一席话,说得许凌白涨红了脸。 结结巴巴,只推说当不得这番夸赞,裴岸也起了逗弄之心,“可惜了了,表哥,不如愚弟去牵线搭桥,没准儿倒是一桩好姻缘。”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许凌白急切起来,眉眼鼻头,都急出了汗,裴岸见状,赶紧安抚,“兄长莫要慌张,我说笑来着。你我寒窗苦读,得来功名不易,真是做了驸马爷,虽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但内心深处的远大抱负……,再难实现。” 大隆倒也不是说驸马爷不能参政,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历代公主除却和亲的,大多嫁来的驸马,在朝堂之上几无地位。 倒不如几个郡主,譬如宏安郡主,虽说成亲时金大将军不过就是个从四品武将。 可几十年深耕,而今也是威名赫赫,名满朝堂。 总之,在裴岸与秦庆东这等世家子看来,驸马爷当不得。 “放心,淩白兄,你这性子还真做不得驸马爷,太过绵软,遇到女子就害羞,不说公主了,就是公主跟前几个嬷嬷宫婢,你也应付不了。” 秦庆东好心安抚,许凌白哭笑不得。 “这等泼天的富贵,我是没有福气的。来日里,寻位娴静温和的女子为妻,这一生过些平淡小日子,足矣。” 娴静温和? 秦庆东仰天长叹,“我也想娶这样的大家闺秀,可苍天偏偏给了我个文四!” 说到这里,秦庆东侧目,“季章,文三即将入京,你可知晓?” 文三,文四的姐姐,也是差点成为裴家四少夫人的“故人”。 第715章 第715章 第七百一十五章 裴岸一听,哑然失笑。 “这与我何干?” 秦庆东指着裴岸,同许凌白说道,“淩白兄有所不知,季章从前跟文家三姑娘议亲,几乎都板上钉钉的事儿,却被观舟看中,直接掠夺了我们的英才郎君。” “溪回浑说。” 裴岸略有些面红,但还算淡定从容。 许凌白倒是笑了起来,“这位文三姑娘听得说早已嫁人,只怕对四郎,也就是寻常的故人之情。” 秦庆东挑眉弄眼,慢悠悠的摇着折扇,“这倒是不一定哟!听文四说来,文三所嫁之人,也不是那般的好,与四郎相比,也是一个 天上一个地下。” 简而言之,文三过得不好。 此番回京,也是公公得了个京官,举家迁入。 裴岸扶额苦笑,“你少在观舟跟前说来,文三姑娘不比文四,她温柔娴静,若知你拿来同我放在一处儿说,观舟不喜,传扬出去,文三姑娘也不好做人。” 已为人子媳,若议亲之前的事儿还被拿出来说道,于妇人闺誉而言,断然不是好事儿。 秦庆东摆手,“我当然知晓,只是告知你罢了,毕竟没有观舟之前,你对文三还是满意。” “文三?白月光啊?” 三人正在说笑,冷不丁插入一句好奇的女声,裴岸星眸顿时瞪上了秦庆东,秦庆东赶紧举手,“……我哪里知道你娘子回来得这般快。” 宋观舟一张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儿,赫然出现在六角窗棂之中,美景之中的美人,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裴岸起身,迎了过去。 “何为白月光?” 嗯—— 宋观舟茧扇掩面,娇俏一笑,“就是四郎心中爱而不得的故人啊。” 裴岸瞧着她双十年华,依然如个少女天真烂漫。 本就是背对秦庆东与许凌白,他瞧着宋观舟孤身一人立在外头,一时没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把那娇软白嫩的脸蛋。 “没有爱而不得,莫听溪回胡乱说来。” 宋观舟伸手拂开他,忽地拽住裴岸衣领子,拽下了男人的身子,“裴岸,你如今是我的男人,什么文三金三的,莫要再去记挂,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裴岸瞧着故作凶狠的娘子,低声浅笑,眉眼含情,唇角上扬。 好似止不住的得意。 这可是宋观舟头一次说出心中所想,他轻轻握住宋观舟纤细小手,柔声说道,“放心,裴四的心就这么大,娘子早已把裴四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没有旁人! 再是天仙下凡,也不可能替代宋观舟半分。 裴岸心叹,纵使他也是博览全书,算得略有才学,可在情爱二字之上,他口中所言的,却也只是心中所想的两三分。 从前不觉自己木讷,而今面对宋观舟,不禁感叹,还是口舌愚笨。 宋观舟见他说得认真,本是戏谑之言,也当了真。 她嘟着嘴儿,挣脱开裴岸的大手,探过半张娇颜,看向秦庆东,“秦二,你一日日的,就不盼着我夫妻好,总是挑拨离间,真是要不得。” 秦庆东大剌剌的吃着茶,哼笑起来,“本就是你霸道,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文三姑娘如今可就是裴家四少夫人了。” “溪回!” “二公子!” 裴岸与许凌白齐齐出声,宋观舟哼笑,“……我敢爱敢恨,心有所行,就付之于行动,四郎是我的,你秦二羡慕不来!” 秦庆东何曾见过这般厚颜之人,登时折扇一收,“宋观舟,我与淩白再是你的亲人,你也不该这般直抒胸臆,没个女子该有的端庄。” 呸! 宋观舟假意啐了一口,“来日里我同四姑娘说来,看她怎地收拾你。” “呵!” 秦庆东啪的一声又打开折扇,风流性子不改,对着自己就是下扇风,“等文四入门,她必是要三从四德,观舟啊,这天下女子,大多是不能像你与四郎这样,文四平日里走南闯北,真嫁入秦家,她就只能是秦家二少夫人。” 这句话,说得随意,但却让宋观舟听得愣在原地。 她几乎没费什么心思,就明白了秦庆东的意思。 略微思索之后,她抬头看向秦庆东,“兴许四姑娘也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只能说人与人不同,我与四郎,只能是互相包容,否则——” 真如慧觉大师所言,就不是一桩好的姻缘。 兴许这话有些沉重,裴岸赶紧岔开,“你不是与表姐去后院了,怎地又一个人过来,丫鬟也不带?” 宋观舟想到正事儿,抬着茧扇指着远处。 “听得庄子里的嫂子们说来,那上头风景不错,我特意过来问你们,可要去走走?” 裴岸看不到方位,索性从正门走出来,依着宋观舟扇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立时摇头。 “你瞧着近在咫尺,实际隔着个深沟,可还记得临山给你送的枣儿,就是要走过去,才能采摘到。” 宋观舟略有遗憾。 裴岸又道,“还请娘子理解一二,旬休只有今日,近些时日,翰林院与吏部事务交叉进行,实在有些繁忙。” 宋观舟短叹一息,想着一会子吃完饭,戏水玩耍一会儿,就要回去,并觉得可惜。 忽地生了念头,凑到裴岸跟前,仰看郎君。 “不如,四郎你晚间自个儿回去,我在山庄歇息两日。” 裴岸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为夫不想空守房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子,还不到二十岁,却被他困住许久。 如今出来走一趟,匆忙回去,哪里尽兴? 想到这里,他微微颔首,“一会子待临山弄好马车过来,今晚我也陪着你在山庄里过夜,明日一早,我再往城里去上值。” 几十里地啊! 宋观舟登时摇头,“平日里你上值就是天不亮去,辛苦得很,若从这里出发,那不得半夜就起来,骑马也好,坐车也罢,不妥。”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晚间,我还是陪你回去。” 裴岸摇头,“不碍事儿,从前也不是没赶过夜路,放心。你难得闲暇二日,就在山庄里好生松快松快。” 第716章 第716章 第七百一十六章 正好丫鬟们寻来,说庄子上的嫂子们做好饭菜,裴岸转头招呼秦庆东、许凌白一同用饭。 饭毕,裴岸带着宋观舟来到后院。 宋观舟略有奇怪,“怎地不喊上表哥与表姐,还有秦二?” “给你个小小的惊喜。” 嗯? 宋观舟顿时好奇起来,拽住裴岸的衣袖,娇声追问,“哪样的惊喜?” 瞧着她迫切的表情,裴岸也被取悦到。 他早已打发了丫鬟婆子,只有夫妻二人,反手就牵住宋观舟拽着他袖口的白皙小手。 “去看看就知道了。” 穿过月洞门,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游廊,方才到达一处孤零零的院子。 瞧着是三间寻常房屋。 这会儿宋观舟也吃不准裴岸的“惊喜”是何物,金银首饰?亦或是好吃的? 宋观舟一一说来,裴岸面上含笑,一一摇头否认。 最后,宋观舟蹙眉,忽地愣住身子,“好四郎,总不是把我的哥哥给请回来了?” 这—— 裴岸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宋观舟。 “知晓娘子惦念舅兄,但舅兄远足而去,为夫就是想请他回来,也有心无力。这个事儿,怕是要让娘子失望了。” 啊——不是啊! 宋观舟一时之间,难掩落寞,看得裴岸全是心疼,他轻轻搂过宋观舟身子,让她螓首靠在自己胸膛之上。 “放心,舅兄无碍,派去的人也在想法子与舅兄见面。” 到时,定能传信回来,兄妹二人恢复联络,以抚慰牵挂之心。 宋观舟听裴岸安抚来,心中稍微好过些,她微微颔首,靠在裴岸宽厚的胸膛上,沉默片刻,方才仰头说道,“我知四郎为我寻找哥哥,这事儿急不来。你放心,我不难过的。” 一席话,说得裴岸低声感叹。 若不是身在外头,他定然要捧着这小脸儿亲个够,用无数的吻来慰藉宋观舟失落的心。 不容宋观舟惆怅,裴岸半搂半扶,走到三间瓦房东厢房门畔立住。 “娘子,推开门去。” 嗯? 宋观舟不解,“……四郎,里面到底是谁?” 她想岔了,总觉得藏了个人。 裴岸在身后推着她纤腰,鼓励道,“推开看看就是。” 奇怪的是,三间房,却只有一道门。 而这门还设在东厢房处,颇有些不正常,但裴岸鼓励的眼神,让一再回眸的宋观舟,往前一步,推门看去。 入门就是一座独扇紫檀雕云海图玉石座屏,约莫七尺高,五尺宽,云海图上山川巍峨,云海流畅,甚是壮观。 “这……” 宋观舟正觉得疑惑时,屏风后头传来的汩汩水流声,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似是想到,忽地回眸,满眼瞪大,略有些不可思议。 “四郎,你引了水进来?” 裴岸只笑不语,手上却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去,宋观舟再不犹豫,一手提飘飘仙裙,一手持着圆形茧扇,莲步轻移,绕过屏风,往里走去。 苍天! 宋观舟愣在原地,少有的目瞪口呆。 她看着眼前,几乎不敢置信。 转头看向裴岸,紧咬双唇,“四郎……,这是你修出来的?”从前的记忆里,温溪山庄可没有这般大的池子。 裴岸颔首,春风拂面。 “可喜欢?” 能不喜欢吗? 宋观舟连连点头,她再度转过头,直视眼前一方清池,屋外看去的三间其貌不扬的瓦房,屋内却是豁然开朗。 青石围砌,碧水清澈。 她蹲下身子,用手探入水中,竟是温热的! “你何时差人修的?上次大嫂她们过来游玩,回去也不曾说有这么个地儿。” 裴岸单手虚掩唇边,咳嗽一声。 “这是给你修的,我哪里舍得让旁人来用?”何况,其他女子大多不会凫水,来到这池子里戏水,略有些危险。 “多深?” 裴岸挑眉,“到我胸口处。” 宋观舟起身,绕着池边走了一圈,心中喜悦溢于言表,裴岸啊!她心爱的男人,一个纯种的古代郎君,竟然给她修了个小型泳池。 她以步丈量,长度少说也有七丈,宽两三丈,换算成现代的米,约莫是二十米的长,八九米的宽。 这室内的池子,有两处沟渠,一处是引水进来的,一处是出水的。 宋观舟喜不自胜,这还是个活水的温泉池子。 她从引水沟渠处探看了个究竟,顿时满脸欢喜,朝着裴岸就飞奔过来,裴岸的胸膛顿时被香香软软的娘子所占据。 宋观舟揽下裴岸的脖颈,红唇轻启,毫不犹豫的印了上去。 裴岸最不能拒绝的,就是自家娘子的主动。 他未曾与旁的女子亲近,但对宋观舟,他们夫妻亲近诸多,却让裴岸一日胜过一日的沉沦。 “四郎,你真好。” 唇齿相依,宋观舟喃喃轻语,裴岸听来,更是情意大动,双手圈住她细腰,搂得更紧,几乎要嵌入自己的胸怀之中。 亲吻,原本是宋观舟主动。 可慢慢的,战局发生改变,裴岸压倒式的占据了上风,他的亲吻,愈发的汹涌。 “娘子喜爱就好。” 直到宋观舟娇喘不止,裴岸才放开了她的红唇,“从前是我慢待娘子,惹得我的心肝儿受了不少委屈,幸得娘子宽宏大量,容了为夫的不是。” 宋观舟眼眸如秋波,顾盼生情,她红唇被心爱的男子,采撷亲吻,此番更是娇艳欲滴,唇珠微动,好似在向男人发出了再次亲近的诱惑。 “四郎有心,我好喜欢。” 喜欢的尾音,再次落入了男人的唇际,宋观舟被亲得嘤嘤难忍,软成一滩水。 “四郎,这里……可使得?” 裴岸再是忍不住笑意,仰头轻笑,“娘子,白日里定然是不能,晚上为夫必然好生伺候。” 哼! 不知是借来的晚霞,还是红桃花的花瓣,宋观舟两颊微红,她嘟着嘴儿,颇有些难为情。 “四郎,倒是把我说成火急火燎的女子了!” 裴岸以额头抵住她的,两人呼吸缠绕,鼻尖相碰,“怎地,娘子难道不是?” 宋观舟眼眸流转,忽地暗了下去,红唇直接掠夺上去,再次侵袭到了裴岸唇边。 “四郎,……不想?” 第717章 第717章 第七百一十七章 如此貌美大胆的天仙跟前,几个男人忍得住,裴岸眼神也暗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屏风外头,刚才进来,倒是随手关上了门。 也不是不行—— 宋观舟诱惑着他轻解罗裳,直到身上厰衣间裙全部解开,连着上襦玉带,都落在了池畔时,宋观舟忽地顽皮一笑,素手取下昝钗,轻哼一声,猛地推开急切的裴岸。 嗯? 手中一空,裴岸立时抬头,“娘子?” 只听得清脆的落水声传来,裴岸再看去,宋观舟已滑入水中,这会儿她身着鹅黄抱腹,月白亵裤,像条自由的鱼儿,仰躺在水面之下。 乌发已散开,萦绕在玉白的身侧。 眼眸睁开,透过水面瞧着岸上失神的男人,宋观舟莞尔一笑,翻身犹如鲛人,在温水池底潜泳起来。 “观舟——” 裴岸瞧着丢开自己去戏水的娘子,哭笑不得。 倒是宋观舟,如鱼得水,她潜泳到了对面,方才起身,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笑颜如花看向对面有些无奈的裴岸。 “四郎,你不会凫水?” 裴岸摇头,“会些,但不如娘子这般丝滑惬意。” 宋观舟噗嗤一乐,又钻入水中,她会的泳姿不少,蛙泳仰泳自由泳,信手拈来。 尤其是自由泳,当抬手再次滑入水中时,她全部身心都极为放松。 这才是享受啊。 宋观舟速度极快,下,就到了裴岸跟前,她扬起满是泉水的小脸儿,犹如美人鱼一样,目光似火的看着裴岸。 裴岸抬头,冷不丁的弹了她脑门一记。 “真是个坏姑娘!” 引得他难以自持,却又丢开不管,好狠心的娘子! 水底下,宋观舟的衣物全部贴在身上,玲珑曲线完全显露在裴岸跟前,裴岸哑着嗓子,“娘子,你且耍玩着,我去给你叫丫鬟过来。” 嗯——? 宋观舟嗯了一声,真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其中诱惑,裴岸想装作不曾听见,也有些艰难。 “娘子……,耍弄为夫,为夫……” 听得哗啦一声,宋观舟双手杵在池岸上,整个身子就坐了上来,她单手拉过穿着中衣的裴岸,轻轻一口,咬到了他的喉结上头。 酥酥麻麻,人间最极致的邀请。 裴岸略有些担忧,他虽说同秦二许凌白交代,要带宋观舟到后院看个物件儿,可若是久时不回,恐怕丫鬟来寻。 但心爱女子犹如巫女,蛊惑着他。 他身不由己,又带着担忧,这一番亲近,真是别开生面的刺激。裴岸不能说不尽兴,却再不敢肖想第二次。 他咬着宋观舟的耳垂,呢喃道,“娘子真真儿的大胆。” 宋观舟眼神迷离,浑身酸软,偏还硬撑着,故作风流,“都怪我家男人,实在貌美。” 裴岸的笑声低沉,在池畔悠悠回荡。 好一会儿,宋观舟擦拭干净后,整理了抱腹、亵裤,再次滑入水中,裴岸欲要招呼,她已在水里快活玩耍。 “娘子,你是不累?” 宋观舟游了个来回,螓首探出水面,“倒也还好,劳烦四郎回去,招呼丫鬟们与表姐过来,我教她们戏水。” …… 裴岸轻哼,“那我呢?” 宋观舟挑眉,满眼戏谑,“刚刚给相公的,还不够?” 相公! 裴岸拽住宋观舟湿漉漉的皓婉,嗓音嘶哑,“娘子,再喊一声。”别的夫妻,娘子相公的,倒是随时称呼彼此,故而不觉得奇怪,偏偏宋观舟不喜。 往常床榻之上,偶尔喊上一两句。 裴岸都欣喜不已,而今宋观舟冷不丁的娇嗔来,裴岸难抑满腔的喜悦。 因为不经常听到,所以裴岸真的很希望众人跟前,宋观舟娇滴滴的能喊自己一声“相公”。 可惜啊—— 宋观舟这会儿实在欢喜,仰着洗去铅华的素颜,如他所愿,柔声喊道,“相公,相公……” 娘哟! 裴岸的脚指头都被酥得勾了起来。 他俯下上身,欲要再与水中女子再来一记热吻,宋观舟笑吟吟的退了半步,“好相公,快去叫丫鬟来。” 裴岸压抑住再要一次的想法,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你真是个小妖精。” 如若宋观舟日日里都撒娇,裴岸见多不怪,哪里会如此稀罕? 果然,下一刻,宋观舟就轻轻挣脱裴岸的手,在水里一个翻身,恶作剧的来了个蝶泳的姿态,当然,宋观舟的蝶泳是学得最失败的,像个扑棱蛾子一样,溅起了诸多的水花。 “嗐!娘子!” 裴岸躲闪不及,再度穿上的中衣,几乎湿了个透。 “如此顽皮,莫要为夫下来收拾你!” 宋观舟撩起大水花,裴岸二次被袭,他正要脱衣下水时,宋观舟犹如剑鱼,潜泳到了对面。 “快去啊,四郎,一会子秦二他们寻来,害臊没脸的可不是我呀!” 反正我颜面厚着呢。 果然,裴岸止了脱衣的动作,又气又笑,指着笑得前仰后俯的宋观舟,“小妖精,晚上你给为夫等着!” 总不能丢了客人不管。 只是待裴岸穿上锦衣长袍,扶了扶发髻玉冠,瞧着没有大差,方才出了房门。 房门外,还是空寂的院落。 待到院门,才看到蝶舞蝶衣已候在此处,他轻咳一声,两个丫鬟连忙过来屈膝行礼。 “进去照管你们少夫人,她在戏水。” 二人也不敢抬头看男主子,只垂首应了是,待裴岸离去,二人相视一笑,吐了个舌,方才入门往里头走去。 回到客室,许凌白与秦庆东正在对弈,见他入门,许凌白倒也还好,正常问安,倒是秦庆东眯着眼,鼻子微动,待裴岸到跟前,他一拳捶到裴岸胸膛。 “溪回!” 秦庆东满脸嫌弃,“你这待客的手段,我可算是明白了,留着我与淩白在此孤零零的坐着,你倒是去哄着娘子,耳摩斯鬓卿卿我我,实在是要不得!” “咳咳咳……” 裴岸咳嗽起来,脸红耳热,玉面之上少有的浮了一层红晕。 “溪回不可胡说,我给观舟挖了个汤池,她生性活泼顽皮,见到热泉就下去戏水,只是这般……” 第718章 第718章 第七百一十八章 话音未落,秦庆东指着裴岸,看向许凌白。 也不管许凌白此刻的脸,犹如喝醉酒那般,面红耳赤,“淩白,你害羞作甚,是这两口子太过放肆!” “溪回——” 裴岸都想给他一拳了,秦二跳开半步,不依不饶,“如若只是戏水,为何你外袍干爽,内衣濡湿!” 唰——! 裴岸这会儿莫说脸,就是浑身都热烫起来,欲言又止,实在理亏,秦庆东哼笑,“说不出话来了!你家娘子只用孙大夫家的药香丸子,那香味全京城独一无二,你走进来,我可就闻到了!” “行了行了,我们外面散散步去。” 裴岸红着脸,岔开话。 秦庆东依然紧追不放,“你有娘子亲香,可曾想过我与淩白还是孤家寡人,你家两口子——你们真是……” “二公子,二公子!” 许凌白连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转头看向裴岸,“四郎快去换些干净的衣物,莫要着了凉。” “好,表哥与溪回稍待,我去去就来。” 待裴岸离去,秦庆东哼了一声,“淩白,我是服了这裴季章,从前哪里是这样的人,偏观舟还纵着他。” 许凌白手足无措,面上红热还不曾消下去,半天才喃喃道,“二公子,四郎与观舟夫妻恩爱,这是好事儿。” 噗! 秦庆东伸出胳膊,直接搭在许凌白的肩膀上,他没有许凌白高,但这么做来,也不觉得艰难。 反而浪荡得很。 “我知,调笑他两口子几句,你看平日里季章那性子,老成稳重,诸事落到头上,都不见着急。唯有观舟,观舟几次出事儿,我看着季章的魂都差点吓没了。” 恩爱,是好事儿。 可惜啊! 这么恩爱,竟是没个小的…… 待裴岸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回到客室之后,秦庆东想着也没外人,直言不讳问了心中疑虑。 裴岸愣了一下。 继而低头浅笑,“无碍,就是没有孩子,膝下空空,我与观舟也会一如既往。” 啊? 这话,莫说秦庆东愣了一下,就是许凌白,也有些不自然。 斟酌片刻,小心问道,“人生在世,若是真没个孩子,难免空虚,你夫妻二人素来恩爱,只怕是子孙缘还不到。” 秦庆东这会儿不开玩笑,也跟着点头,“观舟这一年身子不好,多调理调理就是。” 裴岸颔首。 “不碍事儿,这些话儿你二位莫要在观舟跟前提及,本来我那二嫂平日里就抓着这个不放,大伙儿关心则乱,观舟听来,也会觉得压力倍增。” “知道了,你夫妻这般恩爱,说来我们也是羡慕得很。” 裴岸微笑着摇摇头,“溪回不必多言,来日文四姑娘入门,定也能这般恩爱,至于表哥,京城好些个人家,也曾来问过。” 许凌白赶紧摆手。 “劳烦四郎挂心,实在是我这会子还一无所有,待来日外放之后,小置家业,再谈婚娶也不迟。” 裴岸颔首。 “表哥不骄不躁,甚是不错。也是京中来问的人家,多有些不合适,不然……,早早给表哥牵线搭桥了。” 许凌白刚消下去的红晕,这会儿又在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出来。 他连连摇头,磕磕巴巴拒绝。 惹来秦庆东大笑不止,“淩白兄,你如此害羞,来日里真是成亲了,可如何洞房啊?” 噗! 许凌白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幸好不曾波及眼前二位郎君,还是裴岸不忍秦庆东调侃,岔开了话题。 “我长姐要给安王爷奔丧。” 话音刚落,秦庆东提着黑子,正要落下时,身子忽地愣住,“你大姐明郡王妃,回京来?” 裴岸颔首。 “前两日才得了郡王府差人送来的急信。” “好几年没回来了?” “约莫七八年了,自从跟着明郡王回到滇南封地,也只是书信往来,二哥倒是还好,年初去了一趟,我还真是好几年不曾与长姐相见。” 呵! 秦庆东似笑非笑,“怕是你长姐要来给姑娘们选夫婿了?” 裴岸摇首,“这些我都不太清楚,长姐与我年岁相差不小,兼之家母缘故,如今就是两府往来,也是二哥二嫂应承着。” 一句话,姐弟关系看似好,但多年不曾私下联络。 “回来自不会住你们公府,到时让观舟去郡王府请个安了事儿。”秦庆东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个事儿来,“季章,你家老夫人还在清修?” 裴岸面上无波,淡然点头。 “还在小佛院里住着。” 这是客气话,但秦庆东与许凌白都知道,老夫人被囚禁了大半年,秦庆东听来,啧舌一二,方才说道,“明郡王妃知晓这事儿吗?” 裴岸摇头。 “应是不知晓的,二哥上次去滇南,也不曾提过。” 那这事儿,有些不好隐瞒了。 “你长姐生性强势,这番回来,定然少与老太太见面,到时候,你可得护着观舟些。” 许凌白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裴岸。 裴岸当然明了,郑重点头,“我也在思量这事儿,如若长姐发难那我把观舟送到江州舅舅家去。” 嗯? 此话一出,莫说许凌白侧目,就是秦庆东都被惊得不轻。 “这使得?” 好歹裴秋芸是堂堂郡王妃,这么明目张胆的避开,怕是不合时宜。 裴岸单手持盏,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甚是优雅。 他送了茶盏到唇边,轻轻一笑,吃了半盏,“不碍事儿,若长姐因着母亲生了不痛快,委屈观舟避开,也是免了一家子吵嘴,好事儿。” 也好! 秦庆东短叹一声,“反正观舟性子也不是绵软的,真要跟你跟长姐冲撞起来,吃了亏也是白吃,还不如早早避开的好。” 许凌白心中带着担忧,却不好得多问。 想着若能离开去江州避上两日,倒是极好。 本来萧家的账目也要交代一二,倒是他们兄妹二人随着一块儿去,好过在明郡王妃跟前受气。 如今听来,这明郡王妃是不好相与的。 三位郎君对弈闲谈,时辰也就慢慢过去,汤池那边,水里的宋观舟看着池畔端坐的许淩俏,满脸无奈。 “好姐姐,只是我们几个女子,你害羞作甚?” 第719章 第719章 第七百一十九章 许淩俏螓首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婉拒。 “我在旁瞧着就是,观舟你们自行玩就是。”她双手拢住衣领子,双腿并拢,坐在墙边的矮凳上,满脸谨慎戒备。 “哎哟!” 宋观舟忍不住,从水里爬了起来,“好姐姐,你瞧瞧,蝶舞蝶衣自不用说,就是庆菲,十来岁的小丫头,这么深的水她也不害怕,抱着个猪脬,小腿蹬得欢畅得很,何来惧怕?” 许淩俏再三摇头。 “观舟,我怕水。” 其实,只有五分害怕,毕竟在黄家别苑的池子里差点淹死,但还有五分是她害羞。 从小到大,也就是在亲近的丫鬟跟前,再就是……那个男人面前,裸露过身躯。 而今虽说没有外人,但好几个丫鬟,甚至还有宋观舟。 她满脸羞赧,哪里敢往水里去—— 汤池里,莲花荷花,蝶舞蝶衣,都十分欢畅,唯有许淩俏,捂紧衣物,死也不愿意下水。 宋观舟劝说无果,叹了口气。 “好姐姐啊, 这汤池真的舒适,何况,学会了凫水,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在。” 自在? 许淩俏看着能淹过头顶的水深,连连摇头,“观舟,这般的自在,我不要也罢。” 哎! 宋观舟知晓她害羞胆小,劝说一二无果之后,也就放弃了。 再次下水,瞧着几个旱鸭子小丫鬟扒着池壁,扑棱着水花,她浅浅一笑,再次潜入水底,许淩俏见状,低呼一声,“小心。” 可宋观舟犹如龙女,在水里来去自如。 她从前学了个技艺,敢在水里睁眼睛,躺在水底时,她朝着许淩俏挥手,忽地又打了个转,身上的亵衣抱腹,在清澈水底,一览无遗。 果然是自在啊。 宋观舟潜泳之后,开始正常游泳,庆菲瞧着满眼羡慕,“何时奴才能同少夫人那样,来去自如啊?” 话音未落,怀里抱着的猪脬滑了出去,整个身子忽地没了依仗,登时慌乱起来,呛了几口水,幸得旁侧的蝶舞一把抓住她,这才免了溺水的危险。 小丫鬟吓着,咳嗽不止。 许淩俏见状,把她从水里拽上来了,“先歇会儿。”庆菲看着表姑娘亲自拿着软帕给她擦了眼睛里的水,糯声糯气的道了谢,“表姑娘,您看,咱家少夫人真是自在啊。” 宋观舟太享受这一刻了。 她上辈子最喜欢去室外游泳池的里,在深水区潜下去,仰躺在水底,看着光线从水面照射下来,她在光线之中穿梭,每每这个时候,她觉得世上再无忧愁。 此刻,亦是如此。 让金拂云去见鬼! 金拂云没有见到鬼,但比鬼更可怖,几日里长途奔袭,刚进溧阳的将军府大门,还没回到叠翠轩,忽地冲过来一群家丁,直接按倒了金拂云身边的丫鬟。 描画侍书连同盼喜! 这等阵仗,让金拂云愣在了原地,幸得她马上反应过来,怒斥打头那个,“青三姑!谁给你的命令,敢这般作践我的人?” 话音未落,青三姑抬手,随意扶了下鬓发。 朝着一样呆傻的金运繁夫妻,屈膝行礼,“郡主知晓大公子少夫人入门,专门差使奴在此等候,这会儿还请二位移步怡园,郡主等候二位多时了。” 金运繁听得这话,身形微愣,继而才道,“有劳母亲牵挂,那妹妹与我们一同前往。” 说完,朝着蒋氏使了个眼色。 蒋氏无奈,硬生生咽下一口浊气,吩咐身边丫鬟,去搀扶金拂云,丫鬟们刚应了是,青三姑摇头,“大少夫人,您与大公子先行去给郡主请安,至于大姑娘,将军有请。” 父亲? 金拂云一听这话,身形踉跄起来。 她失去了两个丫鬟的搀扶,瘸着腿,这会儿再不能挺拔站立。 金运繁看过去,心生不忍,可又不敢忤逆嫡母之命,只能同青三姑说道,“父亲也在府上啊……,妹妹腿脚受伤,行动不便,不如我这个做大哥的,搀扶着她一同过去,面见父亲。” 金运繁也怕金蒙。 因为在金蒙的眼里,所有儿子都是粪草。 只是老大,是个听话的粪草罢了。 故而,金运繁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每次过去,少则少挨几句斥责,多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去岁时,他做了几件错事。 一把年纪,还被金蒙罚跪在书房,在抚养子女上头,金蒙跟带兵打仗一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唯独少了些父子之情。 金拂云两眼冒火,看着青三姑,这婆子真是能耐,回到溧阳了,还是死性不改,依然如此放肆。 果然,青三姑微微摇头。 “大公子,大姑娘腿上不便,您也不用担心,老奴自会照顾好,何况,将军不在府内。” 嗯? 此话一出,金运繁与金拂云都愣住了。 尤其是金拂云,她怒气冲冲直视青三姑,“既然父亲都不在府上,你还拦着我作甚,我要去见母亲!” 说完,指着压住三个大丫鬟的家丁,厉声呵斥,“放开我的人!” 可惜,年初在这将军府还呼风唤雨的金拂云,这会儿完全没了往日的威名赫赫。 她的斥责与命令,在青三姑和家丁耳朵里,形同虚无。 家丁们的手脚依然压在三个丫鬟身上,布团早早就塞住了三个丫鬟的嘴。 金拂云这才意识到不好。 她看着青三姑,努力克制即将迸发的火气,“我要见母亲!”她是母亲唯一的骨肉,不可能就此不管她的。 “大姑娘,您在怕什么?” 青三姑走上前半步,与金拂云步的距离,溧阳气候不好,冬初,就已飘了雪。 这会子,地上虽说没有积雪,但天上落下的阴雨,让人从骨头到肉,都在寒冷之中颤抖。 金拂云瘸着腿,目不转睛看着青三姑。 她冷笑道,“我用得着怕个老虔婆吗?难不成,父亲已不让母亲见我了?” 话音刚落,青三姑淡淡一笑。 “大姑娘猜测这些作甚,老奴不过就是个下人,将军与郡主之命,老奴都不敢违抗,听命行事罢了。” “再说一遍,我要见母亲。” 第720章 第720章 第七百二十章 青三姑并不在意金拂云的要求,她转头看向金运繁与蒋氏,“大公子,少夫人, 长途跋涉本就累人,早些面见郡主之后,也好歇着。” 话到这里,金运繁看了一眼金拂云,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只能低叹一声,扶着蒋氏带着婆子丫鬟与孩儿,往怡园走去,留下阴雨之中,金拂云独自立在家丁护卫中间,甚是狼狈。 “大姑娘,老奴知晓您嫌恶,叫两个丫鬟来搀扶您就是。” 她不上前,只是稍微挥手,月洞门后头,就走出两个穿着湖蓝带袖长褙子的丫鬟,走到金拂云跟前,齐齐屈膝行礼,“奴给大姑娘请安。” “滚!” 金拂云立在阴雨之中,因为腿上伤势未曾愈合,失了依仗,她不愿用拐杖,身形难免就有些佝偻。 原本长及脚踝的披风,这会儿也曳在地上。 湿漉漉的地上,沾染了泥水。 金拂云,少有这般狼狈,尤其是这一世,她万事运筹帷幄,指着前面三世的记忆,调整着生存的方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却被一个老奴婢欺辱。 “大姑娘,您没有丫鬟搭把手,连这道门都跨不出去,您嫌弃这府上的丫鬟婢子,可到头来,也就这府上的丫鬟婢子忠心耿耿啊。” “如若要见父亲,就放开我的丫鬟,让她们来扶!” 金拂云虎视眈眈,直勾勾的看着得势的青三姑,二人势均力敌,最后还是青三姑淡淡一笑,“是,大姑娘,不过老奴不是没提醒过大姑娘的,这三个丫鬟心怀叵测,到了将军跟前,还是小心谨慎一些。” “不用你管!” 押着三个丫鬟的家丁齐齐看向青三姑,青三姑手一挥,“听大姑娘的,将军跟前,都是小事儿。” 当三个丫鬟惊慌失措起身,个个像惊弓之鸟缩在金拂云身后,尤其是盼喜。 她万万不曾想到,拿到身契的自己,没有逃开金家的掌控。 犹记得那一日,早早的天还没亮,收拾好包袱,拿着身契和大姑娘给的二十两纹银,悄无声息从厨上旁侧的角门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她内心几乎快要欢呼了。 离开噩梦一般的金家,再寻个男人嫁了,这辈子过点小日子,不讲那些大排场—— 捏着身契和放契书,她差一步,就能踏进官府,登记造层,做个良人时,两个汉子从后头直接拽了她躲入民巷。 她刚要呼喊,那汉子就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拖入无人的一处杂房,昏暗之中,她的慌乱和挣扎,在两个汉子眼里,犹如隔靴搔痒。 原以为,她就此葬身。 痛苦,身为女子,没有人能接受的欺辱和痛苦,从身到心,弥漫开来。 汉子放开了她的嘴,她也不敢大声疾呼。 因为汉子压在她身上时,恶狠狠的说道,“小贱人,倒是叫啊,你叫一声,我掰断一根手指。” 说话时,掐着她脖颈,抓住她指骨。 她连连摇头,泪涕四流,低声求饶,“好汉,奴家谁也不说,但求好汉哥哥饶我一命。” “这才识相嘛!” 两个汉子轮番欺辱之后,摸走了她身上的值钱物件儿,最后瞧了一眼身契,可因不识字,阴差阳错,横竖撕了两把,丢到臭水沟中。 待盼喜挣扎着捞出来时,早已不成样子。 “啊!” 她嚎啕大哭,引来百姓,偏这时也巧,郡主别院厨上来采买的大娘见到她了,惊呼一声,“盼喜!” 自此,盼喜再回不到任何地方。 她被带到金拂云跟前时,像一个破烂货,金拂云却一改常态,没有嫌弃她,反而还差人带着她去洗漱,擦了药,安抚之后,欲要送她去庄子上找老子娘。 为何那厨上的婆子,采买食材,都能到那偏僻的地儿? 盼喜不傻。 她跪在金拂云跟前,“求大姑娘收留奴。” 说完,就嘭嘭嘭磕起头来,磕了多少个,盼喜不知道,只知道一开始额头上还有疼痛袭来,到后头,都麻木了。 逃不开的。 上头端坐的女人,是将来的雍郡王妃。 她只是个小小的奴仆,哪里逃得开来? 金拂云再度收留了她,继而就是启程回溧阳,一路上,描画侍书甚是嫌弃,但又不敢明目张胆。 偶尔趁着盼喜去客栈外头做事儿,方才凑到金拂云跟前问个明白。 “大姑娘,她都脏了身子,您怎地还留在身旁?” 描画接着侍书的话追述道,“是啊!大姑娘,您身子金贵,哪里能容这样脏污的婆子!” 如今,盼喜连丫鬟都不是。 金拂云若有所思看着两个丫鬟,“她落难到此,我又是旧主,哪里能坐视不管?” 描画撇了撇嘴,“就怕留着她,坏了姑娘的名声。” 金拂云听闻这话,目不转睛盯着描画,“……我的名声,还不够坏吗?” 啊! 描画愣在原地,倒是侍书脑瓜子灵活,抓着描画噗通一声,立马跪倒在地。 “大姑娘,奴是说盼喜,嫁了人又失了身子——” “我问你们,我的名声还不够坏吗?”京城上下传扬成那个样子,如不是盼喜说来,她还被蒙在鼓里。 淫奔的谣言,一旦传扬出去,再要洗干净,只怕千难万难! 两个丫鬟哪里想到大姑娘已知晓,顿时急切辩白,“大姑娘,外头之人都是些混账,嚼舌根胡言乱语,他们瞧不得姑娘您过好日子,胡乱编造的,可当不得真。” “京城上下,都在瞧我的笑话。” 金拂云低叹两声,再次抬头,眼眸里已没了落寞,她指着两个丫鬟,“再不许欺辱盼喜,你们对我衷心些,回到溧阳我也才能保住尔等,否则——” 两个丫鬟顿时面如土色。 “大姑娘,不是奴不说,实在是这些个污言秽语,传到您耳朵里除了添堵,也无用处。大公子与郡王爷差人压下谣言,为的就是您能早日养好身子。” 谁曾想到,刚入溧阳的将军府大门,三个丫鬟就差点失了性命。 盼喜再回到金拂云身侧,浑身颤抖不已,她战战兢兢的跟在金拂云身侧,一句话不敢说。 ——还能活几日? 第721章 第721章 第七百二十一章 金蒙没在将军府,却在溧阳郊外的一处房子,里里外外来看,都是寻常的农家小院。 红墙绿瓦,院门顶上还是铺着稀稀疏疏的茅草,这会儿因为阴雨,时不时滴落雨滴下来。 一路走来,约莫个把时辰。 青三姑没有掀开帘子进入马车内,与金拂云同坐,反而是侧坐在车辕子上,跟马夫一左一右,阴雨不大,但停车时,她发髻都湿了。 先行跳下来,才回头看向马车里头。 “大姑娘,到了,请您移步降车。” 金拂云在车内,沉默一路,三个丫鬟更是担心性命难保,一路上战战兢兢,若不是场合不对,三人怕是要哭出来。 尤其是盼喜。 她没有像描画侍书二人,学过拳脚功夫,也跟人对抗过,自小就是家生子的她,在公府里长大,前头十几年人生,虽说谈不上富贵得势,但也是平平安安的。 也就这一年里,她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大将军,只是听得这名头,盼喜的小腿肚就开始打抖,镇国公爷,自己的前东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自己这小小的弱女子,蝼蚁一样,生死难料。 倒是金拂云,这会儿已十分冷静,她掀开车帘,看了眼前小院,冷笑道,“父亲寻这么个僻静的地儿,还真是让人意外。” 虽说在村落之中,但这个村里寥寥无几的人家,都在前面半里地。 阴雨迷雾,看不清楚。 金拂云看来,眼前就这独门独户,她心中泛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害怕。 因为,这里太适合杀人抛尸。 但下一刻,她又否定了这极端的想法。父亲,还仰仗着她嫁入雍郡王府,不会要她的小命。 何况,虎毒不食子。 心中暗自安抚,可下车时,她扶着车门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父亲,动怒了。 金拂云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面上假装毫无在意,艰难下了马车之后,还让三个丫鬟给她整理仪容,方才努了努嘴,“走。”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好魄力!” 金拂云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三姑莫要幸灾乐祸,父亲,还舍不得罚我。” 青三姑低头浅笑,“那是自然,大姑娘如今虽说还不曾嫁人,可雍郡王妃的封号,自是少不了。” 金拂云听到这里,并未觉得松快些。 她看着青三姑一如既往的脸,头一次生了懊恼,这老婆子,知道的太多,早就不该留了。 心软了一次。 想着是母亲用了多年的老奴婢,真是杀了,母亲那慈悲的心肠又要伤怀,累及身子,就不好了。 结果,放了她回到溧阳。 如今瞧着这寂静小院,方才知道这老虔婆只怕在父亲跟前告了不少黑状。 大意了! 金拂云双目多了戾气,直勾勾盯着青三姑,刚到溧阳,这老虔婆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只能是父亲给的底气。 好生嚣张啊! 想到这里,金拂云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罢了,今日里肯定是要受些苦,无碍,只要熬过来,自要收拾这长了三个嘴筒子的老奴婢! 青三姑哪里不知金拂云面上这抹嘲讽,她全然不当回事儿,转身叩开院门,两个身着短打劲装的护卫,拉开了院门。 “三姑,来了。” 青三姑微微颔首,朝着屋里头示意,“老爷起来了?” 护卫点头,“等候三姑多时了。” “这就进去。” 青三姑在前走着,两个护卫只对金拂云拱手行礼,却没有问安,处处透着诡异。 金拂云瘸着腿,扶着丫鬟,艰难走了两步。 不对劲! 连安都不请了? 也不是父亲跟前常用的侍卫,都是生面孔。 奇了怪。 院落不大,几步就到三间房屋跟前,青三姑立在门畔,朗声说道,“老爷,老奴带着小姐归家了。” 小姐? 金拂云再度侧目,看向青三姑,可青三姑明知大姑娘杀人的眼神看了过来,也不为所动。 立在跟前,像根瘦麻杆。 颇有些不屈不挠的姿态。 呵! 容你再活几日罢了! 青三姑见过太多后宅之中,女子的眼神,大多是温顺、懦弱,也有不甘与灰暗,但少有像大姑娘这般的。 瞧着温和,实则蕴藏着杀心。 就在二人眼神电光火石交锋之时,屋门咯吱一声,从里头打开,章盾五十多岁沧桑的老脸,出现在了金拂云跟前。 她身形微愣,“盾叔?” 章盾短叹,“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说罢,让出路来,“进来,老爷在内屋久候姑娘多时。”到了这一步,金拂云也只能挺起胸膛,撑起端庄的气度,扶着描画、侍书,瘸着腿踏入房门。 “章大管事,老奴就在门外候着。” 章盾抬手一挥,“去厨上给老爷做点吃的。” “是。” 青三姑后退一步,方才转身离去。 章盾再次阖上房门,不急不缓走到内屋,炕床之上,将近花甲之年的金蒙,身着土黄锦衣长袍,正在看书。 金拂云鼓足勇气,走到跟前,艰难的屈了一条腿的膝盖,“女儿给父亲请安,此次入京,时日较长,未能在父亲跟前尽孝,实在是女儿的不孝。” “你腿脚不好,坐下说话。” 金蒙的声音之中,一如平常,敦厚低沉。 “谢过父亲,女儿这番入京……,有些事儿办砸了,还请父亲原谅则个。” “嗯?” 瞧着金拂云没有急着落座,反而是赔罪,金蒙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自己的长女。 “既然如此,不如你说说看,哪些事儿……做错了?” 听到父亲这么问来,金拂云的脑子飞速转动,不多时,她低着头,满脸歉意和委屈,做小女儿之状,软声说道,“父亲,女儿……,女儿阴差阳错的,与裴家四公子、秦家二公子起了嫌隙,而今也不来往。还有——” 至于名声,她说不出来。 迟疑几许,又道,“驭下失策,惹得朱三闹出了大事儿,害了我跟前的丫鬟锁红……” 金蒙微微颔首,继而缓缓又问,“只有这两桩吗?” 第722章 第722章 第七百二十二章 金拂云听到父亲这般问来,踌躇片刻,还是摇头,“父亲容禀,除却与雍郡王的亲事,女儿心中略有些不喜,但也只是心头不喜罢了。旁的错事儿,女儿自认不曾做错。” 话音刚落,金蒙哼了一声。 “虽说是我的女儿,却想不到这么没种。拂云,你既是敢做,又是在父亲跟前,还有不承认的道理?” 金拂云听到这里,身形微微抖了起来。 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她不敢抬头,与父亲那双深邃眼眸相对,只固执的摇了一下头,“女儿……,不知父亲何意,兴许是下头人胡言乱语,到了父亲跟前,搬弄是非——” “说到要命的事儿,倒是有种。” 死不承认! 金拂云垂手而立,听到这话时,后背顿时僵硬起来,她开始回想,青三姑能告哪些黑状—— 譬如,与宋氏那贱人的不对付? 譬如,隆恩寺的劫杀之事儿? 亦或是—— 想到这里,金拂云开始慌张起来,因为她听得青三姑在京城时,屡次到她跟前威胁,还提到将军知晓。 知晓什么?隆恩寺劫杀过去好几个月,京兆府何大人一开始还放在心上,可后头查着查着,这事儿就销声匿迹了。 隆恩寺的劫杀,就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 金拂云也被麻痹了,以为此事早已不了了之,再者说来,余成都回到溧阳了。 对! 余成不会出卖她,这些事儿,决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她抬头,直面金蒙,脸上全是无辜和疑惑,充满了不解,“父亲,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孩儿自小在您的教导之下,能做些买卖,已算是能耐,哪里敢胆大到做别的事儿。” “呵!” 金蒙从炕床上起身,章盾欲要过去搀扶,被金蒙抬手拂开,“我还不到七老八十,不用这么小心。”说完,往前走了一步,紧逼眼前一脸无辜的女儿。 “将军自是龙马精神,只是这乡下院子,实在寒冷,属下一会子去端个炭盆子进来。” “不用!” 金蒙看着女儿,却对章盾说话,“温暖会让人变得麻痹大意。”说完,唇角泛起一丝狠厉。 “拂云,为父从不曾奢望过你为金家做顶立门户光宗耀祖的事儿,说来,这些是你兄长弟弟们考虑的,你作为金家的女儿,乖巧听话,能觅得如意郎君,我与你母亲就很欣慰了。” 金蒙难得说这么多话。 但金拂云听来,却生了不服。 她抬头仰望父亲,“可金家儿郎,无不是懦弱狭隘之人,再不复父亲的风采,如此之下,女儿恨不得就是个男儿身,好替父亲分忧。” 金蒙听完,似笑非笑。 金拂云瞧着盯着自己不说话的父亲,刚要赔罪,就看得一道手影飞了过来,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这力道,非常重。 金拂云再是扶着丫鬟,也被打倒在地,连着描画侍书,主仆三人倒在一地,只留下躲在三人身后的盼喜,傻愣愣的面对金蒙。 她忽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抵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浑身颤抖,恐惧从心底嗖的升了起来。 金拂云被打得头晕目眩,昝钗发髻也散乱下来。 她摸着火辣疼痛的半张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金蒙,“父亲,为何一言不合,就责打女儿?” “责打?只是一巴掌就受不住了?” 金拂云咽了口口水,任由眼泪落下,她满脸委屈,“父亲,难不成女儿活着,已让您觉得丢人,即使如此,女儿索性死了算了。” “撒泼……,我金蒙的女儿,还会撒泼,真让老夫开了眼了。” 金拂云的眼泪挂在脸颊上,整个人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父亲,若真是嫌弃我,一刀了结了我啊!” 嗯? 金蒙笑了起来,“怎地?迫不及待要同你那瞎了眼的仆从一般,死在这里吗?” 什么? 金拂云猛地抬头,看向金蒙。 继而又扫视这屋内,她捂着脸的手颤抖着放了下来,红肿的脸颊顿时映入眼帘。 可金蒙半分不觉得心疼。 他看向章盾,章盾马上会意,往外而去,不多时,带进来两个兵丁,人手抬着一块半人多高的板子。 这是? 金拂云和三个丫鬟,齐齐缩了一下。 章盾走过去,扫视三个丫鬟一番,直接抓过描画,“打!” 什么? “姑娘!姑娘救命!将军饶命——”哭喊声顿时响了起来,金拂云一把拽住描画的手腕,“父亲!父亲您要罚就罚我,与丫鬟们无关!” “倒也是不无关?” 金蒙冷冷说道,章盾揪住描画,直接从金拂云的手中拽出来,丢给两个兵丁,两人也麻利,一个压下去,一个就高举板子。 只是眨眼的功夫,描画就挨了十来记板子,一开始还喊着将军饶命,后头就剩下呻吟。 眼见气息微弱,就要被打死,金拂云赶紧拖着瘸腿,跪直身子。 “父亲!求父亲网开一面,她们都是听我之命,为人奴仆,哪有个自己的主意,父亲饶命!” 金蒙微微抬眼,章盾抬手示意,两个兵丁停了下来。 这会子的描画,再没有声音,也不知是死了,还是仅剩下口气。旁边的侍书与盼喜,三魂都被吓掉了七魄,抖抖嗖嗖的,几乎快要哭了。 “这会子,你倒是有些担当了。” 外头青三姑叩门,章盾过去,接了托盘入内,上头摆着茶壶茶盏。 章盾给大将军斟了热茶,热气腾腾的茶水,给这阴冷的屋子里,添了点活气。 “父亲,女儿知错。” 金蒙单手执杯,幽幽问道,“一一说来。” 金拂云双目紧闭,好一会儿才睁开,她藏起了所有的狠厉和懊悔,想到余成已死,隆恩寺之事儿,索性就不瞒了。 “父亲,是女儿一时糊涂,起了嫉妒之心,差点酿成大祸。” “莫要藏着掖着,余成既然已死在这屋子里,那为父还有何事不知晓的?端看你如今可有悔过之心……” 如若还是那般不知悔改,金蒙双目微闭,心生烦躁。 第723章 第723章 第七百二十三章 金拂云活了四世,没有不害怕金蒙的。 金蒙的冷血,遗传给她的,也不过就五分,从前三世,几个不成器的庶出的兄弟,金蒙真是要弃了时,那可是毫不犹豫的。 她内心开始害怕,但已由不得她退缩。 跪在地上,寒意顺着膝盖,钻到骨子里头,她垂头丧气,低声说来,“父亲,隆恩寺劫杀之事,是女儿差使余成带人所为,但从头到尾,也只是冲着宋家的那个贱女而去——” “就为了裴家的小子?” 话语之中,全是鄙夷。 金拂云身形微愣,螓首更低。 “说!” 眼见她不言语,金蒙怒气十足,一盏茶吃了两口,其余朝着金拂云就泼了过来! 从小到大,金拂云也就是今日里挨父亲这番训斥。 但并不陌生。 因为第一世时,金蒙听得她要嫁给裴岸时,也怒火中烧,对着她打了耳光,“孽障!我与裴家是死敌,你倒是好,上杆子去跟他的小儿子凑成一对,是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 后来,金拂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通了父亲。 大约是如今镇国公身子不佳,裴岸前程光明,但太过年轻,绝对做不了金家的对手,反而还能因着这场婚约,合二为一。 哪里有永远的敌人? 一切当以金家的利益看齐。 再者说来,一个鳏夫,一个望门寡,从哪里说来,都是极为相配的。 她跪在父亲与母亲跟前,掏心掏肺说动了二老。 最后还是母亲松了口,“裴家那小子倒是一表人才,前头媳妇名声不好,染了杀人的官司,也在秋后伏法,不曾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拂云嫁过去,倒也不会受委屈。” 是的,第一世她跪得有底气,也是因为二人坦坦荡荡,一个没了娘子,一个失了未婚夫。 可这一生人呢? 宋氏那狐狸精活得好好的,得了裴岸全部宠爱,每每想到这里,金拂云都觉得胸口被人伸手进去,抓住了跳动的心,捏了几下那般疼。 为什么? 头三世,裴岸与宋观舟都不对付,这一世却恩爱起来! 如今,说什么? 她任由大滴大滴的泪水,掉落在膝上,断腿的疼痛,也侵袭到身心每一处。 “父亲,女儿糊涂。” 金蒙瞧着这样落魄的女儿,要说心里没有疼只有失望,那也是说不过去的,他长叹一声,“儿啊!你虽说是个姑娘家,可在外头闯出一片天地,父亲何曾绊住你的脚步不曾?可惜,你不该为了裴家的小子,欲要害人性命啊!” 还是用这种愚蠢的法子。 差身边最为亲近的护卫,诛杀一个后院妇人,宋问棋家的那个闺女,倒也不简单,竟是还反杀了两人。 只是这样一来,全然败露。 “父亲,女儿知错——” 哼! 金蒙低头看着眼前跪着的大女儿,从小到大,她好胜心强,但也稳重。 溧阳城里,她自己也闯出一番天地。 “你怎地会知错?如若知错,还有后头的事儿发生吗?”金蒙很是痛心,“为父在边疆守土戍边,甚是艰辛。送你到京城,参与圣上寿宴,见一番世面,哪里料到,我金蒙的女儿,竟为了仇家之子,屡屡触犯律法,儿啊,为父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不不不! 金拂云一听这重重的斥责,登时摇头,“父亲,不曾这般严峻,隆恩寺之事,京兆府的何文瀚查探几个月,也不了了之。女儿早已善后,处理干净。” “何为干净?” 金蒙侧首,直勾勾盯着眼前还在嘴硬的金拂云。 “如若干净,余成还能活着到溧阳吗?若不是为父先行一步处置了这个孽障,裴渐云游到溧阳,真是来故地重游的吗?” 啊! 金拂云眼泪倏地停住,她有些不可思议的仰起头来,“父亲,镇国公爷出京云游,难不成是——?” “蠢货!” 金蒙嗤笑,“你以为密不透风的事儿,我都能知晓,公府上下又怎会不知?” “不可能!” 金拂云连连摇头,“父亲,您相信我,我是您教出来的,自不会那般的愚蠢。” 收尾,都收得干干净净。 就算宋氏认出余成是自己身边之人,就凭她一张嘴,何人能信? “无知蠢妇。我教你的,你不过就学了点皮毛,在溧阳得几分风采,就以为自己了不得。说收尾干净,那倒是说说,你差使丫鬟在黄家的寿宴之上,给裴家的儿媳妇下毒,是怎地个聪明?” “女儿……没有!” 否认的话语刚出口,金蒙再是忍不住,又是重重一巴掌,这一巴掌,使出全部力气,金拂云面皮薄嫩,哪里耐得住…… 登时就口鼻来血,倒地不起。 一动不动。 章盾蹲下身子,看了仔细,“将军息怒,大姑娘……晕过去了。” 金蒙没有半分怜悯,也不管金拂云躺在冰冷的地上,抬手指着盼喜与侍书,要她二人速速交代。 侍书刚抬眼张嘴,“将军饶命,奴不知——啊!” 章盾看着瘦,但巴掌的力度不比大将军的小,侍书比起大姑娘,要耐打些,她惊呼一声,也没有把晕厥过去的金拂云叫醒。 顿觉天昏地暗。 偏她学不来晕倒,硬生生挨了这巴掌后,再不敢有隐瞒,黄家寿宴侍书参与,结结巴巴说了全部。 再问乔万,侍书指着盼喜。 “回将军的话,这是盼喜,她是乔万的小老婆,比奴知晓得多!” 一句话,卖了盼喜。 盼喜如今存着死意,说也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与其如此,还不如全须抖搂出来。 她跪在大将军跟前,“大将军容禀,奴今儿说了,只怕来日里也得不到大姑娘的善待,还请大将军,能给奴一个全尸。” 这番话,充满绝望。 金蒙眼皮微动,看了过去,瞧着有几分姿色,但却跟了乔万……,瞎了眼了? “阿章,带下去。” 章盾喊来两个兵丁和青三姑,瞬间就把屋子里的人全部清空,包括晕厥的金拂云。 待屋子里只剩下金蒙主仆和盼喜时,金蒙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实说来,不可隐瞒,如若你好生交代,老夫不会为难你。” 真的? 盼喜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第724章 第724章 第七百二十四章 刚问完,盼喜又苦笑起来,怎么可能? 从实招来,大姑娘所为之事儿,将军又怎么容得下她呢?任谁都是护着金贵的大姑娘,谁会在意她这个命如草芥的小奴婢啊! 今儿,就是她的死期。 如若再活一世,她死也不会从公府里出来,哪怕随意配个小子,也好过现如今的生死难料。 兴许是这一抹苦涩的笑意,让金蒙多看了她一眼。 “说。” 盼喜跪坐在寒凉地上,面无表情,娓娓道来。 从她在镇国公府伺候裴岸开始说起,到金拂云早差人入门,收买了她与盼兰。 “盼兰,如今何在?” 盼喜顿了一下,哑着嗓子说道,“禀大将军,盼兰……,死了。”她说到自己与盼兰在大姑娘的唆使之下,怂恿宋观舟打到伎子门楼上,坏了名声,还有仙大娘子之事—— 金蒙听来,只觉骇然。 “仙大娘子是何人?” “回大将军的话,仙大娘子是京城里一个神婆,但颇有些难耐,下头带着一干女子,成日里行事疯癫。裴家四少夫人因坏了名声,在府上不得公府老夫人看重,还被世子夫人怂恿,请来了仙大娘子跳神驱邪——,实则是……” 她迟疑片刻,唇角挂着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说就是,老夫带领千军万,从来是言而有信之人,你不过就是小小奴婢,天下之大,老夫只要点头,就有你容身之处。” “奴……多谢大将军开恩!” 盼喜仿佛又活了过来,跪在金蒙与章盾跟前,说了全部,其中全是金拂云所为之事,点点滴滴,毫无遗漏。 尤其是听到隆恩寺劫杀与黄家寿宴上,借金运繁妻子蒋氏之手要毒杀宋观舟时,金蒙再是忍不住火气,“这逆女!竟是这般嚣张,险些坏了老夫的大事!” 章盾连忙上前,给大将军抚胸顺气,递了热茶。 好一番忙活,金蒙才缓和下来。 他攥紧拳头,拍案而言,“她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如此大胆!那可是天子门下,裴家也不是吃素的,莫说裴家,就是宋问棋的学生们,真是知晓这事儿,也饶不了她!” 孽女! 金蒙一生,为了权利地位,无有不能牺牲。 男女之情,哼! 更算不得什么—— 哪里料到,生出来的女儿,寄以重望的女儿,竟为了个男人,行如此荒唐之事! 青三姑所言,还是有所保留。 她在将军府伺候郡主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好些个事儿,都是捡着来说。 哪里像盼喜,当做死之前的遗言,何况她本来能脱身,却被两个汉子奸污,这事儿盼喜都归为金拂云不肯放她离开,使出的下作手段。 因这些过往,盼兰、乔万的死,桩桩件件,让盼喜心生害怕。 看着金蒙,身为大将军,对着大姑娘毫不手软,她也像是寻到靠山那般,索性和盘托出。 孰不知,金蒙听来,只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京城近些时日的传言,金蒙略有耳闻,但自然听不到盼喜说得这么细致。 “说拂云与人私奔?” 盼喜想到乔万,虽说这男人长相不够好,可勉强是护了她些时日,总归是自己的丈夫。 可大姑娘硬生生害了乔万。 “就是与奴的男人,实则是误会,可京城上下,众人皆知。” 金蒙双目失神,“此事……,雍郡王知晓的?” 盼喜点点头。 “是郡王爷送了大姑娘回来,还请了太医,给大姑娘治伤。”她不敢说的是,贺疆后续差人上门来的次数,愈发的少。 金蒙听来,睿智深邃的眼眸,难得黯淡下去。 盼喜禀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金拂云在厢房之中,早就悠悠转醒,她欲要起身,往金蒙跟前请罪。 侍书看了看冷汗淋漓的描画,毫无意识,只会高一声低一句的呻吟说胡话。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金拂云跟前。 泪涕交加。 “姑娘,您莫要轻举妄动,奴等贱命,死了也不足为惜,可大姑娘您不一样,还请三思后行。” 金拂云看着眼前胆小如鼠的丫鬟,悲从中来。 “难不成,我错了?” 侍书满脸泪水,直挺挺跪在金拂云身前,拦住她的去路,“大姑娘,四公子真不值当您如此谋划。” 而今,满盘皆输。 金拂云斜倚在高几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原本端庄大气的脸蛋,如今几乎不能看。 两边脸颊、鼻头,都红肿起来。 唇边还有被牙齿磕到的口子,这会儿止了血,但还有血痂。 至于头上发髻,早早散乱,还是侍书用手重新归置一番,勉强能看。 但再谈不上精致装扮。 “盼喜对我早有怨言,此番父亲独留了她在里头,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呵!” 金拂云心情再是强大,也耐不住身心伤痛。 双目一闭,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眼泪本就是咸湿,落到脸颊唇边,带着微微刺痛。 父亲,还能容她吗? 金拂云呆坐在椅子上,这厢房之中,十分简陋,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再无多的饰物。 余成,是死在这里的。 那自己呢? 剩下的时辰,金拂云过得极为煎熬,每当外头有个动静,她就看向侍书,侍书赶紧扒在窗棂上看去。 “姑娘,只是风吹的紧。” 如此次,金拂云觉得疲惫不堪,浑身冷冰冰的,几乎快要被冻僵。 直到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会子不用侍书去看,屋门就从外被人推开。 “大姑娘,将军有请。” 青三姑立在门外,身姿瘦削,却挺拔,她面无表情,一如既往恭顺。 但这会儿的金拂云,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扶着侍书,一瘸一拐,走到门口,纵使再努力挺拔身姿,身上狼狈,也让她落了下风。 “老虔婆,我知是你害了我,且等着。” 如此威胁,并没有被青三姑放在眼里,她侧身让了半步,“大姑娘,别让将军久等。” “你莫要得意,我只要还能做雍郡王妃,就能收拾你。”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将军自有定夺。” 第725章 第725章 第七百二十五章 雍郡王府,贺疆早早起来,京城第一场雪迟迟未下,他立在霜白寒露之中,瞧着廊檐下面一株大盆栽,笑逐颜开。 伺候之人走到跟前,“恭喜郡王爷,这檀香梅可算是打花骨朵了。” 贺疆双手负在身后,前倾身子,上下端看这半人多高的盆栽。 “倒是不错,这品相瞧着好,花骨朵也密,隐隐约约已可闻花香,待个日,就能开花。” 檀香梅花朵小,但颜色深黄犹如紫檀,妙的是花香,有几分似檀香。 精巧雅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腊梅。 日头升起来,白霜寒露化成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落到土地之中,消失殆尽。 白面小厮走到跟前,躬身行礼。 “郡王爷,早膳已好。” 贺疆方才直起身子,转头看着白面小厮,“周儿,公子醒来不曾?” 叫周儿的小厮眼眸微抬,倒是生得一双媚眼,丹凤天成,眼波比女子的还要多情。 他声音轻柔,却又带着点儿委屈。 “还不曾醒来,郡王爷龙精虎猛,这一夜下来,宋公子自是承恩不能,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能醒来。” 哼! 贺疆摇头轻哼,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无奈,“他一日日的惹我生气,这性子是越磨越不成器,你与瓜儿莫要学着他,否则我定是不喜的。” 周儿赶紧走到跟前,左右轻轻摇了摇瘦削的小身段,年岁不大,却端的有寻常人看不懂的风情,“郡王爷您放心就是,奴与瓜儿都听王爷的话。” “真乖!” 贺疆抬手,揉了揉周儿的脸蛋,年岁小,皮肤嫩,性情温和。哪里像屋子里那混账—— 说是混账,心头又放不下。 饭桌上才吃了两勺子粥,还是起身往内屋里走去,小厮们早已清扫整理干净,除却浓重的熏香味儿,再无昨夜淫靡血腥。 床榻上,垂落着绢丝银线明绣青竹的幔帐,虚虚实实,拦住了躺在内里,形同死了的身影。 “还不曾醒来?” 瓜儿本是委坐在床榻下头,瞧着郡王爷入门,赶紧起身,垂首立在高几边上。 “回郡王爷的话,公子不曾醒来。” “喂了水不曾?” 瓜儿赶紧点点头,指着高几上的茶壶茶盏,“前头一会子,奴给公子喂了半盏水,不过……” 他愣了一下,声音更低。 “公子咽不下去,全呕了出来。” “可有说话?” 瓜儿摇了摇小胖脸,略有些不安,“奴倒是开解过一二,可公子半闭着眼,又昏睡过去。” 贺疆几不可闻叹了一息,走上前去,掀开幔帐,俯身下去,几乎是贴着郎君的耳朵,柔声喊道,“安郎,安郎……” 那是张破相的脸。 面额之上,赫然在目的刀疤,在一侧脸上十分夺目,可除却这刀疤,任谁来看,也觉得可惜。 多好的一张脸儿啊! 偏偏白璧微瑕,虽说这张脸柔和温润了些,但不失为是个端方的公子。 此刻,好似没有气儿一样,躺在这床榻之上,锦衾加身,也藏不是他濒死的气息。 贺疆喊了好几声,还是不见醒来。 面上略有薄怒,“这是怎地,生我气,闹脾气?”话音刚落,瓜儿赶紧说道,“郡王爷莫要忧心,想必是公子太过辛劳,奴在旁侧守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公子醒来……” “罢了,是我昨夜闹得厉害了些。” 左右吩咐了好生照顾,转身离去,周儿追上去,欲要服侍贺疆吃些粥菜,但贺疆摆手拒绝。 “今儿天气瞧着不错,我要入宫给娘娘请安。差人收拾准备,莫要误了娘娘的时辰。” 太后娘娘礼佛,众人请安的都得安排着时辰去。 周儿应了是,欲要忙碌起来,又问道,“郡王爷,柴房里宋公子的小厮宝财如何处置?” 嗯? 贺疆想起来了,是那护主的小厮,挨了几板子,丢在了柴房,“待你们公子醒来,由他处置。” 周儿撇嘴,带着些许委屈。 “那小子真是大胆,竟然敢对郡王爷您动手,也就是郡王爷您宽宏大量,不然放在哪个府上,不是个死字。” “罢了!” 贺疆叹口气,“护主也不是坏事儿。” 昨儿与宋幼安闹了一番,他新收的小厮宝财倒是胆大,几乎是要冲上来吃了自己,这等子不长眼的小奴,管家一手抓了过去,左右开弓给了几十个耳光,再丢出去打了五板子,暂且关押在柴房。 贺疆欲要出门时,管家贺六来到跟前。 差了小厮出去,正屋之内只有主仆二人,贺六四十来岁,是东骏人,从前护着贺疆才东骏流亡,待到大隆时,他就做了雍郡王府内外大管事。 许多的事儿,贺疆只跟他说。 “怎地了,六哥?” 贺六打开房门,“王爷,咱书房里密谈。”里屋里,还有小厮和那玩意儿,虽说未必能听到,但不得不防。 贺疆颔首。 跟着贺六出了正房,往隔壁书房里走去,再次阖上门时,贺六上前半步,拱手禀话,“王爷,金家的这桩亲事,如今……怕是要三思了。” 嗯? 贺疆翻看桌案上的诗词,听得这话,眼皮微动,“六哥,外头传得太凶了?” 金拂云名声狼藉之事儿,明面上压了下来,实则暗流涌动。 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莫说京城压不住,就是京城周边,只怕都传扬开来。 贺六点点头。 “名声不好,只怕来日连累了王爷您。” 毕竟,宏图大业,不能不顾。将来的事儿,早做筹谋的好—— 贺疆微微叹息,摇了摇头,“这事儿闹得有些过分,但六哥,没得选。” 这三个字一出来,贺六似是明白。 “如若大将军能有多余的姑娘,也不至于非盯着大姑娘来,大姑娘……,主意大,与王爷您定然不是良配。” 贺疆闻言,冷笑两声。 “良配?这天下女子与我都不是良配,只是娶这么个破鞋,多少也是我命苦。” 说到这里,贺疆难掩失落。 还是贺六开口安慰道,“郡王爷,应以前程大计为要紧的,倒也不必揪心这事儿,如今大姑娘回了溧阳,就怕大将军有变数——” 第726章 第726章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这就是贺六来禀的事儿,贺疆听闻,略有不解,“何出此言?大将军与我,若无大姑娘,只是个二房的金七,不成气候。” 联姻,也是真金白银的联姻。 而不只是个侄女嫁过来,能成的事儿! 利益捆绑,金七的分量不够,做不到。 贺六低叹,“如今瞧着,大姑娘与金家大郎应是到了溧阳,但咱们的人传话来说,大姑娘刚进溧阳将军府,就被一辆马车接到了郊外,后来,大姑娘是被抬着出来的。” 哦—— 贺疆听来,虎躯一震。 “这消息可真?” 贺六马上颔首,“咱们下头的人飞鸽传书,两日内就可以从溧阳传了信来,此事儿,当真。” “大姑娘……死了?” 贺六赶紧摇头,“倒是没有,后来大将军也从那院落里出来,下头的人传信来,估摸着大姑娘是挨了责罚。” “也是!这桩亲事,大将军怕是也容不得她暴毙。” 贺六面上带着担忧,“郡王爷,如若大姑娘再不得大将军宠爱,这桩亲事,势必就大打折扣,属下思来想去,又差人打探一番大姑娘在京城所为,只觉得这亲事……,不如辞了。” 辞了? 贺疆看向贺六,他知道贺六的性子不是随口瞎说的人,“六哥,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照实说就成。” 贺六点点头。 斟酌一二,方才如实说来,“不讲大姑娘的品行女德,只看她跟前死了的丫鬟管事,细数下来,个了。我怕这样的郡王妃入府,真拖累了郡王爷您。” 贺疆眯着眼,无奈低叹。 “六哥,我们从前筹谋过的,莫说圣上亲出的公主轮不到我,就是刘妆,我都够不着。” 说不遗憾,那是假的。 贺六宽慰道,“如若大姑娘不是这般的主意大,心狠手辣,她与刘妆相比,自是更胜一筹。毕竟从前京城上下,谁不知道金大姑娘是将军府的嫡出姑娘,宏安郡主的唯一女儿。” “这桩亲事,板上钉钉,且看大将军如何打算。” 贺疆脑子十分清明,他冷叹一声,“我那嚣张的皇帝哥哥,如今派了使团来大隆,欲要求娶个公主做皇后……,呵!” “怕是难成。” 贺六对这事儿一直关注,他差人守在鸿胪寺客馆,紧密盯着东郡使团的一举一动。 “……六哥何出此言?我今儿入宫,原本想着也是探探口风。” 贺六分析道,“圣上亲出的公主,就那么两三个到了婚嫁年龄,还都不是低位份宫姘所出,如今东骏来的条件,虽然我等不清楚,但如今都过了将近大半月,宫中依然没有松口,依属下拙见,只怕是圣上没有这个想法。” 东骏只想还了边陲争议最多的燕秋关、苏阳渡、鹤州县其中之一。 大隆觉得三处都该还,东骏边陲守卫齐退四十里地。 东骏觉得三地都还,失了战略要地,不可。 双方舌战半月,不曾有结果,和亲也只能压在后头来讲,毕竟大致的条件谈妥,才有和亲的一锤定音。 “圣意难揣摩,但金拂云与我,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安王薨亡也只是让婚礼延迟个月。” 大隆,勋贵权臣的联姻,可不是随意几句话就能解开。 “郡王爷,就怕大姑娘入了王府,拖累了您。”贺疆听完,冷笑道,“她愚不可及,觊觎有妇之夫,也不瞧着自己身份地位,胡乱出手。隆恩寺的劫杀,这会儿瞧着,只怕十有八九就是她所为。” “京兆府查着查着,就歇了气,属下也就闹不明白了,那可是皇家寺院啊——” “所以,这金拂云只能娶了。” 嗯? 贺六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贺疆,“郡王爷,这是怎地个说法?” “十有八九,是大将军按下了这事儿。” 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狗屁!如今看来,金拂云一个闺阁女子,身旁伺候的人,以不同方式死亡,这本身就很少见。 下人不听话,冲撞了主子的,转头发卖了就是。 再是高门大户,也没有说随意草菅人命的道理,可金拂云入京之后,贺六摇头,“如若入了咱们郡王府,也这般放肆,就怕坏了事儿。” “不会。” 提到这里,贺疆淡淡一笑,老神在在。 “大将军的内宅斗得那般厉害,导致没有多余的女儿出生,说来,也是这个大姑娘的手笔啊。” 贺六听闻,赶紧点头。 “是啊,真到了咱们府上,若是也闹成将军府那般……” “六哥多虑了。” 贺疆喊了周儿,送来热茶,浅吃一口,方才说道,“这府上就她一个女人,她与谁斗?” 呃—— 贺六微愣,斟酌片刻,才低声说道,“王爷,这大姑娘性子不一般,若不然,有些郎君还是送出去的好。” 他小心翼翼看着贺疆面庞,如若有点风吹草动的的不喜,马上赔罪。 但贺疆还算平和,“自然是要送走的,这些年来,我也腻了。何况,该以大业为重,放心,六哥,我也分得清的。” 一句话,听得贺六差点老泪纵横。 “都是这艰难的日子,王爷逢场作戏,时日一长,莫说外人,就是属下也信以为真了。” “放心,六哥。孰轻孰重,我岂有分不清的道理……,只是金拂云的事儿,也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如今回了溧阳,就按兵不动,且看大将军的意思。” “是!” “别为难安郎的小厮,从前,你也这么护过我的。” 贺六听来,长叹一声。 “是属下不曾护好,让王爷受了不少苦。” 窗外日头照了进来,窗棂之下,那株檀香梅散发出幽幽的檀香,沁人心脾。 似乎多年前死去的记忆重袭大脑,贺疆忽地嗤笑一声,“可惜他命不好,虽说贵为皇帝,却众叛亲离。” 贺六走到跟前,提着茶壶,给贺疆斟了热茶。 “王爷,从前往事,不必再挂在心间,如今朝廷分派严重,人心涣散,像是一盘散沙,邻国侵扰不断,大隆虎视眈眈,他这皇位,也当得并不顺心啊……” 第727章 第727章 第七百二十七章 贺疆与贺六一番细谈,对与金拂云的亲事再次审视,打算按兵不动后,他带着护卫随从,往宫里头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 贺六送走贺疆之后,回府落门。 周儿这会子小跑过来,在贺六跟前,他就不敢卖弄风情,畏畏缩缩低声禀道,“大管事儿,公子醒来了,开口就问宝财。” 贺六鼻子喷气,“瞧着是个玩意儿,倒有几分风骨。也算是醒过来,不然我还以为活不了呢。” 贺疆如今在外头温文尔雅,关上房门,说实话,就是贺六也是有些害怕。 昨儿琵琶郎不愿意到跟前侍奉,先是挨了一顿皮鞭。 接着又是大半夜的折磨,说实话,贺六都不忍看去。可又能怎么办呢? 贺疆跟前所用之人,除了护卫是正常人,就是端茶倒水洒扫的小子们,无不是他喜爱的白白净净。 宋幼安如今人老珠黄,按道理来讲,早就该失宠了。 偏也不知为何,是那倔强的性子,还是旁的,反正就这臭脾气,惹得自己家郡王爷爱恨交加,割舍不下。 想到此处,他挥了挥手,“罢了,你带着宝财去内屋,伺候妥当之后,从后门送走。” “大管事儿……” 周儿犹犹豫豫的,贺六很是不喜男孩子这般,遂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的,要说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何样子!” 周儿挨了斥责,更添了些委屈。 “小的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多问句嘴儿,这琵琶公子跟着咱主子多少年了,怎地到现在还虎虎生威,昨儿还打了小的几巴掌。” 嘁! 贺六气笑了。 指着周儿就骂,“怎地,你如今觉得自己也是玩意儿了?能与他齐头并进,不分伯仲了?” 周儿赶紧躬身摇头。 “大管事儿明鉴,小的万不曾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他本就不是府里的人,何况还仰仗着郡王爷讨生,却如此不知好歹,小的替郡王爷觉得不值。” “放屁!” 贺六哪里不知眼前十四五岁的小厮打的何种主意,欲要抬手给几巴掌,又忍了下去。 罢了! 琵琶郎不来时,郡王爷就靠着这些个小玩意儿打发时日。 “你莫要管琵琶郎的事儿,若是惹急了他,他要收拾你……,轻而易举。” 本来是想卖个好,探问一番,瞧着可有在郡王爷跟前上位的机会,偏贺六这大管事儿不好相与,没探到有用的,反而挨了一顿骂。 周儿灰溜溜的去往柴房,跟看守之人说了大管事儿的安排,那家丁拿下横着的木栓,开了门,“周儿,这小子怕是走不动呢。” 门从外面拉开,昏暗的柴房里,一股霉味。 他低头看过去,屋子角落里靠着柴火的地方,蜷缩着个小小的身躯。 “宝财!” 周儿走到跟前,喊了一声。 那小小的身影没有反应,他又喊了一声,“小子!宝财,快起来!” 依是没有动静。 他转头看向家丁,小心说道,“不会是死了?” 家丁疑惑道,“不能,就是挨了几板子,做下人的,哪里这么孱弱啊!” 走到跟前,用脚尖碰了碰那身子,稍微使了点劲,宝财才幽幽转醒。 周儿见状,蹲下身子,推了推宝财的手臂。 似是触碰到小子的伤痛之处,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但人也清醒不少,哑着嗓子,急切问道,“周儿小哥,我家公子——” 话音刚落,眼眶已红了。 周儿略有些嫌弃,但也不敢忤逆贺六的话语,只能招呼他,“能走不,随我去见你们家公子。” 一听能见公子,宝财忍着浑身不适,赶紧起身。 可五板子不是蜻蜓点水,十二三岁的他屁股大腿都破了皮,这会儿猛地起身,扯着结痂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小小身影,扶着柴火勉强站稳身子。 好一会儿,才咬紧牙关,看向周儿,“劳烦哥哥带路。” 哎! 瞧着也是可怜。 周儿再是嫌弃,也只能搀扶着他,出了柴房,往敬绣园而去,一路上,宝财也不敢多问宋幼安的情况,硬撑着跟上周儿的脚步。 刚过抄手游廊,瓜儿就提着食盒追了上来。 “周儿,你怎地这会子才回去?” 周儿朝着宝财努了努嘴,“他惹了事,要放了他自是要去六叔那里求一番。” 说罢,转头看向恹恹的宝财。 “往后机灵点,你家公子倔强,你怎地也跟着倔,万事儿在这敬绣园里,能倔过王爷去?” 宝财听得这话,年岁小加上身子难受,再忍不住眼泪。 “再是瞧不上我们公子,好歹他也是个人啊。”那般折辱,主仆都想着,死了算了! 死—— 瓜儿上前来,欲要抬手给他一巴掌,想到他红肿的脸上,可怜兮兮,再不忍下手。 改成了食指,戳着宝财脑门子。 “你周儿哥说的没错,死那般的容易?你家公子在教坊司摸爬滚打这些年,比我们兄弟俩都要明白,这世上,我们这些个下三滥呃,死比活着还难。” 宝财听得悲从中来,抬手揉着眼睛就哭了起来。 “公子……,只怕是受了大罪……” “住嘴!” 周儿推了他一下,又惹得他浑身疼,哎哟一声,差点摔倒,吓得跟在后头的瓜儿连连后退。 “小心我的饭菜点心,这可是给你家公子吃的。” 周儿恨恨说道,“能得郡王爷恩宠,那是你家公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又不是初来乍到,都是主子跟前的老人了,还一日日的耍脾气——” “好了好了!” 瓜儿拉住周儿,“快些扶着他到公子跟前 ,自醒来后,催了好几遍了。” 罢了。 宝财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收敛起满脸的悲伤,给周儿与瓜儿赔了不是,两人这才作罢,半扶半拽,回了敬绣园。 宝财见到宋幼安时,原本要硬撑着挤出个笑意,可当宋幼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对他的心疼时,小子眼窝一热,泪珠子又滚落下来。 只是他手速快,抬起袖口,麻利的擦了去。 “公子,小的没事儿。” 第728章 第728章 第七百二十八章 宋幼安浑身疼痛,各类的伤势,让他一日里几乎动不得,可他嫌弃身上难受,大夫说了不能碰水,却还是忍不住沐浴。 到了下晚些时候,红霞铺满半边天。 瞧着像血一样,令人心悸。 宋幼安喊上宝财,准备离府回自己的小院去,幸好近些时日,拜安王爷辞世,教坊司里无事。 不然,他还得拖着残破的身躯,去教坊司里做事儿。 自从破了相,他也不大登台,而今做了教习,风光不如从前,但也得了一丝安宁。 只是—— 贺疆如今愈发的不成样子,折磨起他来,几乎是变本加厉,说实话,宋幼安真是想一死了之。 宝财身形小,欲要驼着他身子,却因自己也受了伤,更是力不从心。 勉强在车夫的帮衬下,上了马车,路过千味斋时,宋幼安喊了停,给了车夫些银钱,“去给我买点栗子酥、核桃杏仁米糕。” 车夫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停了下来。 就在车夫离开时,有十二三岁的泼皮小儿调皮,竟是站在对面小院的墙头上,朝着外头扔石头,这一扔,落在来往行人,有些个婆子彪悍点的,指着墙头的小儿,破口大骂。 “杀千刀的,你娘怕是偷人生了你这浑货,老娘们的脑壳是你这小贱货能碰的么?” 老婆子越是骂得厉害,那小子越是嚣张,丢来的东西,就不止是石头木棍,还有两个死耗子。 有一个不偏不倚,落在老婆子的竹篮里头。 她吓得惊慌失措,甩开了篮子,篮子一飞,砸在了宋幼安车马跟前,其实篮子里白面,也散了出来。 有些飞进了拉车大马的眼睛,这可不得了。 马匹大眼珠子难受,扯着嗓子,马蹄乱飞,嘶吼一声,就在街道上飞奔起来。 宝财疾呼,“这是怎地了?车夫大哥!” 只来得及喊一声,身子就被甩到道上,“宝财!”宋幼安强忍着身上不适,赶紧拉住宝财,他们本来是停车的状态,前头车门根本没有卡紧,这会儿车门来回呼扇,若不小心,就要被甩出车厢去。 “公子,抓稳些,小的无事。” 可外头人有事儿,这会儿正是摊贩热闹的时候,众人归家,路上人来人往,小摊小贩的,正在兜售物件儿。 忽地瞧着道路不远处,跌跌撞撞来了一辆飞奔的马车。 确实是跌跌撞撞,那马眼睛里头沾着面粉,它瞧着前方是若隐若现,毕竟是牲口,越害怕越狂奔。 车上又没个车夫把控,这马车几乎歪歪倒倒的就在闹市里狂奔起来。 众人呼喊,纷纷躲闪。 有些慢一些的,还摔在地上,就在快要冲到个熬着热锅油卖炸货的小摊时,一道青色身影,飞奔过去,拽住了马头上的缰绳,跳到马背上,“吁!吁!” 他连连呵斥急躁狂怒的马匹,又使出了全部力气,拽住了它要往前奔跑的身子。 再有几人,拦住了马匹的去路。 一来二去,马车可算是停下来了。 宝财在车厢里,被撞得东倒西歪,浑身伤痛被碰到,小包子脸都疼得挤到一处去。 “公子……,公子,您没事儿?” 他还惦记着宋幼安,可宋幼安这会儿只觉得下身的伤口又破了,伸手一摸,湿漉漉一片。 风吹开门扇,外头落山的红霞,与手上的血迹,似乎都在嘲讽宋幼安。 他呆愣着,不知如何说话。 直到门外露出一张布满络腮胡的脸,他方才塞了手到背后,“多谢……,多谢壮士相助。” 临山本要呵斥一二,可打眼一瞧,哟!熟人! “宋公子,您今儿这马车,是惊着了?” 认得? 说来,临山认得宋幼安,可宋幼安却不记得此人,他身形微愣,但还是改不掉声音里的虚弱,“恕在下眼拙,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记熟悉的嗓音。 “临山,马车里可有伤者?” 是裴岸! 他连忙抓了软枕,擦了手上的血迹,欲要下车,可想到这会儿自己哪里能见人? 又迟疑起来。 临山回眸,同裴岸说道,“四公子,是琵琶郎宋公子的马车,瞧着没有车夫,只怕是马惊了。” 宝财瞧着自家公子不言语,连忙带着哭腔,搭了话。 “壮士有所不知,我们的车夫大哥本是把马车停得好好的,却被人丢了东西,砸了小马,这才横冲直撞——” 说话间,忽地一张俊颜,探入主仆二人的眼帘。 宝财到宋幼安跟前时日不长,不曾见过这郎君,但瞧着身上官袍,顿时明了,是个贵人。 立时有些无措,转身看向自家公子。 哪里想到,自家公子面上,露出比死还绝望的表情。 “宋公子?” 裴岸看着马车里头,略有些昏暗,瞧得不明白,但端坐的人,听到他喊时,顿时怂落肩头,佝偻腰背。 像是受伤了? 宋幼安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熟悉的人,尤其是裴岸与秦庆东。 同是老先生的学生,这两人是天之骄子,而自己落入尘埃,从心底,他都想避开这二人。 可时运不济。 偏偏是他最狼狈之时,与裴岸碰到一处儿。 “幼安……见过裴大人。” 几乎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凄凉声音,裴岸觉得有些奇怪,“……你这是往哪里去?” 瞧着主仆都十分小心谨慎。 宋幼安垂下眼眸,压根儿不敢看那屹立在人间的男儿,“幼安回小院去。” 裴岸也不多言,吩咐临山。 “你帮衬着善后,送他主仆二人回府。” 临山一听,应了个是,但又有些迟疑,“四公子,属下往这边去了,那您呢?” “不碍事儿,我又不是不认得路,放心就是。”秦家老夫人祝寿,但碍于安王爷丧事未办,故而秘而不宣。 也就是膝下几个孩子,关上门凑在一桌吃个饭。 但裴岸是知晓的,与宋观舟说了一嘴,她闹着要去给秦老夫人磕头,今早上值前,夫妻就说定了。 “我这些账务一时半会儿也懈怠不得,倒不如四郎?值之后,到角门接我一同去?” 第729章 第729章 第七百二十九章 秦家老夫人的寿宴,极为低调。 就在饭堂之中,摆了四五桌,大夫人差人去取折屏,欲要做男女之分,还是秦老夫人摆手,“都是自家人,一处儿吃就是,一会子散了,他们兄弟哥儿的要吃酒,再另外去探杉阁摆一桌。” 大夫人左右瞧了瞧,凑到秦老夫人耳边,“一会子裴家四郎两口子也过来,就怕四郎媳妇有些个害羞。” 话音刚落,秦庆东摇着扇子进来,凑到大夫人跟前。 “嫂子,观舟如若会害羞,那才是奇了怪,你与她平日会面不多,可母亲知晓的,她胆子大,放心就是。” 何况,生疏的也就是秦家大郎与两个外侄。 秦庆东瞧着秦悠然陪着的文三文四,似有所指,“兴许,大嫂担忧的不该是男客。” 秦家大夫人顺着秦庆东的视线看去,继而马上收回。 “泼猴,陈年旧事,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莫要再提,都男婚女嫁这些年头,可不值当着再提。” 秦庆东以扇掩了半年脸,凑到自家老母亲跟前,幸灾乐祸说道:“母亲,一会子真打起来,您老人帮衬谁?” 秦家老夫人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伸出手来,给了秦庆东肩头两个巴掌。 “混账!倒是来调侃你家母亲,令欢姊妹二人,向来知书达理,观舟也是个爽快的性子,怎地就扯到一起?” 浑说是也! 就不能盼着点好的? 秦大夫人也是满脸无奈,转头往秦大郎那边去了,只是做些个平日少见的大菜,即将入席时,东宫差人来,给秦老夫人送了寿礼。 老夫人喜笑颜开,与公公寒暄几句。 问了皇长孙的事儿,又问了太子妃凤体龙胎,小公公机灵锐敏,躬身达到,“老夫人您就放心,娘娘在东宫之中样样都好。” “圣恩厚重,菩萨保佑,诸事顺遂就是大吉。” 秦大郎给了公公赏钱,欲要送出门去,这将近三十来岁的昌瑞公公聪慧,连连婉拒,“大人已是给杂家脸面了,哪里还敢劳驾大人移步,真是折煞奴婢了。” 秦二见状,“罢罢罢,劳动不得我的大哥,我秦二送公公一程,总不能推拒了。” 昌瑞公公见状,喜笑颜开。 “贵人体贴,杂家再是不长眼,就实在是该死了。” “公公请!” 秦庆东作势,引着昌瑞公公出门,刚出了二门,昌瑞瞧着左右无人,朝着两个小随从太监使了眼色,二人就远远站了出去。 “公公,有何吩咐?” 昌瑞淡淡一笑,平视秦庆东,“也无大事儿,只是娘娘有两句话,差遣奴婢来问一嘴罢了。” 一听是长姐有事儿,秦庆东马上收敛起不正经的表情。 “公公但说无妨。” 昌瑞低叹,“娘娘身子重,自是不能服侍太子,可近些时日,娘娘不怎地安康,请了太医来瞧,只说多休养为重。” 一听这话,秦庆东心中悬了起来。 “可是龙胎不适?” 昌瑞公公微微颔首,“见红日,但离生产还有些日子,保胎稳体,也不怎地见效,娘娘心中愈发担忧,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这可是不得,女子怀胎,本就伤身,再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哪里要得?” 昌瑞低叹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太子也挂在心上,想方设法,却见效不大。” 这—— 秦庆东着急起来,“长姐可是有吩咐,公公只管说就是。” 昌瑞公公赶紧摆手,拂尘轻摇,“娘娘想着只怕是邪祟冲撞,这两日里,皇长孙都不得到娘娘跟前……” “请慧觉大师诵经念佛,安神养息,如何?” “二公子,您想到的,太子与娘娘都想到了,可也只安睡一日,次夜又惊厥起来。” 听到这里,秦庆东也有些无措。 “不如,来日里我让母亲入宫陪伴娘娘半日?” 昌瑞公公走近半步,与秦庆东凑得极近,“二公子,娘娘听得说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前些时日差点丢了魂,失了性命,命悬一线之事,还是被救了回来?” 秦庆东连连点头。 “对,是胡太医率领几个大夫,兼之慧觉大师帮衬了一把,母亲还到跟前喊了魂,多方联动,才捡回条性命。只是——,娘娘那边,也都使了这些法子,好似无用。” 眼瞧着秦庆东焦急起来,昌瑞公公赶紧安抚,“二公子莫急,娘娘确实有话吩咐,可如与老夫人、秦大人说来,又怕二位着急,反而是二公子你这边,能商讨个主意。” “公公,您就吩咐来,我秦二浪荡子一个,就是身上这条性命,为了太子与娘娘,舍了都行。” 昌瑞公公低笑,“二公子,娘娘想请公府四少夫人去一次东宫。” 嗯? 秦庆东摸着脑壳,略有些不明,“长姐差人传信即可,这不是大事儿。” 昌瑞公公猛地按住秦庆东。 “此事儿,得悄声而行,莫说秦家,就是太子爷,也得避着。” 啊? 秦庆东更是不明,眉头紧蹙,看向昌瑞,“二公子,莫要小看了金大将军,东宫之中,眼线杂乱,金家大姑娘与宋夫人之间的恩怨,娘娘一清二楚。此番娘娘召见,自不能明目张胆。” “金蒙……,已这般肆无忌惮?” 昌瑞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太子自有主张,只是这时候,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定然不能在东宫出现,毕竟,圣上并不待见裴家。” 一句话,点醒秦庆东。 太子妃召见裴家少夫人,这就是明晃晃的让人误以为裴家与东宫站在一处儿。 实则,太子并不想树立这种站队的旗帜。 圣上正值壮年啊! “公公放心,虽说我是愚笨的,但裴家少夫人那边,我会想办法让她与娘娘会面一次,只是,娘娘为何想见少夫人?” 昌瑞公公舒了口气。 “少夫人这一年里,波折不断,屡屡在生死边缘,极为凶险,可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娘娘想借着少夫人的命格,冲一冲她宫室之内的邪祟!” 秦庆东傻了眼,“……我怕少夫人横冲直撞,冒犯了娘娘……” 第730章 第730章 第七百三十章 昌瑞公公传达了太子妃的话,听到秦庆东这般不客气的嫌弃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哑然失笑。 “放心,娘娘心胸宽阔,定能包容。何况,娘娘挂心少夫人许久,她偷摸进去请个安磕个头,也是她的福分。” 秦庆东面上笑意略有些敷衍。 “既是娘娘吩咐,公公放心就是,可说了那个时日去的好?” 昌瑞公公略微沉思,抬头说道,“冬月初二,昨儿杂家翻了黄历,那一日诸事可行,是为大吉之日。” 秦庆东盘算来,也就日。 遂是点头,同昌瑞公公说道,“有劳公公回去禀娘娘一声,微臣定然在那一日里带着少夫人到东宫拜见。” 昌瑞公公颔首,“辛苦二公子。” 说到这里,方才收声,继续踱步往秦府门外而去,刚目送昌瑞公公的马车离去,裴家的马车就到了跟前。 驾车的除了阿鲁,还有临溪。 秦庆东迎了上去,“今儿怎地不是临山大哥?” 临溪跳下来行礼,“临溪给二公子请安,临山大哥另有要事儿,属下也会驾车,就来了。” 刚说完,裴岸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怎地在门口候着?是我夫妻到的时辰太晚?”裴岸转身,牵着那柔夷,“娘子慢些。” 话音刚落,宋观舟娇俏美艳的脸蛋,就探出来了。 “秦二,好两日不见,胖了!” 秦庆东气结,“没你这么招呼的,快些下车来,酒菜都备好,还真就是等你二位了。” 裴岸与丫鬟蝶舞小心搀扶妆扮一新的宋观舟下了车,她身着靛青厰衣,内着碧玉上襦,下配皓月与堇色交织的间裙,穿着上头十分素雅。 头面首饰,也是以碧玉为主。 整体上下,看着清新雅致,全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打算,可偏偏那张鹅蛋脸啊,剑眉醒目,唇若点樱,肌肤赛雪,虽是薄施粉黛胭脂,可因这张魅惑的脸,容不得人忽视过去。 府门之前,不宜久留。 蝶舞蝶衣捧着礼盒,跟在裴岸夫妻身后,随着秦庆东入了门。 一路上,秦庆东欲言又止,本想着直言不讳,说了昌瑞公公带来的话,可想着偷摸的事儿,连太子都不能知晓,四郎这里……,不如也瞒着。 毕竟,问起来不好说。 咋地? 东宫惧怕金家,连召见个妇人,都得偷偷摸摸的? 顾忌这些,秦庆东还是咽了下去。 因他们来得晚,直接奔饭堂去,日头西下,寒气渐生,屋里头已张灯结彩,丫鬟婆子们端着各样的菜色,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宋观舟还未进门,就听得熟悉的声音。 “四嫂子,你可算是来了。” 雀跃之声,甚是熟悉,宋观舟虽不曾转身,但听到耳里,已是笑意盈盈,“令欢,你何日归京的?” 转头看去,文令欢已扶着个少妇走了过来。 “我前两日,陪着三姐一块儿入京,今日听得老夫人大寿,我姐妹二人就过来磕头。” 话音未落,宋观舟已看向她身旁立着的年轻夫人,样貌与文令欢分相像,但面色略显苍白。 青衣蓝裙,身形瘦削,瞧着温和柔弱,倒有七八分的楚楚可怜。 想必,就是文三了。 “我也是来给姨妈磕头的,沾沾她老人家多福多寿的喜气。”她收起打量文三的眼神,与文四寒暄起来。 记忆久远,不记得与文三之前可曾谋面。 幸得文令欢是个活络的性子,挽过姐姐文令妤,就同宋观舟介绍起来,“好嫂子,这是我家三姐。” 文令妤收敛心中复杂情绪,屈膝给宋观舟行礼。 宋观舟赶紧扶住,“要行礼,只怕也是我给姐姐行礼。”说完,后退半步,郑重道了个万福礼。 “使不得,四少夫人客气了。” 文令妤,说话也文文弱弱,听上去似是气息不匀。 因着是在饭堂跟前,未等多叙旧,屋里头秦大夫人就走了出来,“三妹妹,四妹妹,快些进去,老太太念叨许久,生怕你姐妹二人不来。” 文令妤赶紧上前,解释一二。 “幸得老夫人不嫌弃,不然妾身这两日受了风寒,实在不该到老夫人跟前打照面。” 秦大夫人拉过她的手儿,“好妹妹,你这身子实在是太瘦了,听嫂子一句话,多食些豚猪羊肉,身子养壮实些,也就少些个头疼脑热了。” 文令妤颔首应了是。 秦大夫人往旁边一看,朝着宋观舟打量一番,“些许时日不见,观舟倒是胖了些,我说你们这些个年轻姑娘,甚是不懂事儿,想着苗条纤细方才好看,可风稍微大一些,就有些受不住,可使不得。” 宋观舟巧笑倩兮,甚是晃眼。 “嫂子放心,我也只是前些时日不好,胃口清减,而今养了好些个日子,早好了。” “罢罢罢,都是些惹人喜欢的,快进去,让老太太久候可是要挨罚的。” 说完,招呼秦悠然,帮衬着引进去。 不远处,裴岸与秦家大郎、燕家两个外侄,相互问好,秦庆东一直盯着宋观舟这边,瞧着妇人几个相安无事,齐齐走入饭堂,方才舒了口气。 凑到裴岸耳边,“单独看去,文家三姑娘娴静得体,可与观舟站一处,还是你家娘子光彩夺目。” 裴岸无奈一笑,“你少扯这些,文家姑娘都是精雕细琢之人,可由不得你在背后胡乱瞎说。” “哼!季章你怕是夜里偷着乐呢。” 裴岸轻哼,“待你成亲,不用偷着乐,明着喜就成。” 喜从何来? 秦庆东翻了个白眼,“我如今与文四,熟悉得我同你似的,你说这将来做了夫妻,还能有个啥盼头?” 裴岸还未言语,秦大郎当着三个郎君的面,直接就给秦庆东一巴掌。 “混账!你这一日日的越发不成器!” 眼看着就要挨一顿收拾,秦庆东赶紧拉着燕家两个兄弟,招呼裴岸,“走走走,有些人如今官升一级,官架子是吓死人,来日还只是言语斥责一二,如今都动手动脚,果然我等布衣,难寻活路。” “混账,母亲寿诞,你满口活不活的——” 第731章 第731章 第七百三十一章 插科打诨,引来众人失笑,入了饭堂,才瞧着饭桌上已是琳琅满目。 老太太坐在主位,这会子笑逐颜开,眼角的皱纹都带着喜欢。 文家姐妹二人先行行礼拜寿,之后才到宋观舟,她先是挽着老太太的手儿,左右瞧了瞧,“姨妈甚是随意,这饭堂里头人来人往,孩儿要给你磕个头,都有些艰难。” 秦老夫人瞧着她如今血色红润,身子也慢慢好转,倒是放了心。 “你们这些孩子们,只要万事吉祥,磕头什么的,不打紧。” 还是大夫人笑道,“放心,先行用饭,吃了饭到老太太房里,我差使丫鬟取个厚点的蒲团,观舟爱磕几个,磕几个。” 宋观舟听来,也不生气。 眉眼里全是喜悦,“放心就是,小女在家苦练五体投地心诚则灵的叩头姿势,一会子定然给我们老太太磕来个萱草长春、婺宿腾辉。” 这话,几个入门的郎君,都听了个齐全。 燕家两位郎君不禁侧目看来,片刻之后,方才同裴岸说道,“四郎,尊夫人真是别具一格。” 说笑两句,就贺喜了老太太寿元无量,福如东海。 裴岸扶额浅笑,“让两位世兄见笑了,内子性情活络,在老夫人跟前也是顽皮了些。” 话虽如此,却不曾听得裴岸说娘子半点不好。 秦庆东噗嗤一声,乐了起来,“难怪我家老太太三日里不见,就念叨着,四郎家娘子倒是惯会哄着老太太喜欢。” 如何不喜? 秦老太太瞧着这粉雕玉琢的宋观舟,想着那日里坐在她床榻跟前,一声一声的喊儿,一声声的应了那声娘,心底深处,早就把这无父无母的姑娘,当成了自家养的了。 之前也寻思着让老二去问一嘴,做个秦家的干女儿,可眼前姑娘倒是懂事儿,没得半分攀附之心。 如今瞧来,只要情意在,干娘干女的,不过就是嘴上叫一声罢了。 倒不重要。 孰不知,这般熟稔亲近的相处,让文令妤心中大惊,从裴岸陪着宋氏入门,她就看到了夫妻二人。 自家亲妹子也没少提来,文令妤知晓,裴岸与宋氏夫妻恩爱。 未见之前,她寻思着,这世道上头男女之间自有礼数,再是恩爱,谁有不知会不会是文家不差,自己虽说失了哥儿,可膝下也有个姐儿,比起娘家没人的宋氏来讲,好过她膝下空空。 文令欢无法不与宋观舟相比。 就差一步,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就是她文令欢。 如今若是应家待自己好一些,从前旧事,不提也罢,偏偏不是如此! 四妹妹这几日与她相处久些,时时提到宋观舟。 夸赞起来,不吝美词。 听得文令欢心中更是抑郁寡欢,文令欢大大咧咧,未曾察觉她心中苦涩。 这两日,因文令欢到秦家小住,想着她在应家瞧着应许真与姨娘戳眼,并喊了她与姐儿娘俩一处来。 心情稍微松快些,可今儿听得说裴岸夫妻要来给老夫人磕头,她心中就起了焦虑情愫。 一度要辞了这拜寿之事儿,还是文令欢开导她,“我知晓姐姐从前同四公子议过亲,可那时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曾小定的,姐姐万不该介怀。” 文家的姑娘,心胸当是开阔些。 文令妤心中愁绪万千,“是怕少夫人瞧着我不喜欢。” “姐姐何出此言?四嫂子极为好相处,姐姐未曾与她深交,不知她性情如儿郎,博学多才,可有一番道理了。” 如此夸赞,更让文令妤担忧。 见她生了徘徊之心,文令欢哄着她说笑,“难不成是姐姐还旧情难忘不成?” “混丫头,哪里的事儿!” 从前不过是议亲,若不是裴岸与文家郎君吃茶,文令妤与之都未曾谋面。 ——哪里就有旧情! 待到见面,方才知晓,这小时依稀见过的宋观舟,竟然长得如此明艳动人,她也是见过各路美人,平心而论,能盖过宋观舟风头的,属实不多。 近乎没有。 偏她性子活泼,眼眸灵动,尤其那张嘴儿,能说会道,瞧瞧,才多大会儿,就哄得老太太、大夫人眉开眼笑。 宋观舟……,何时与秦家这么亲近? 这可是太子妃的娘家。 文令欢倒是习以为常,有宋观舟的地儿,欢声笑语都是围绕着他的,倒也不奇怪。 可文令妤时时抬眸,瞧着母慈女孝的场景。 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开席之后,秦家的小宴上,也没那些个食不言的繁文缛节,不能唱曲吃酒,已是寡淡,再不能欢声笑语,那可就有些凄凉。 秦悠然与文令欢分左右,坐在文令妤身侧,倒是对她颇多照管。 几桌子老少男女,倒也吃得惬意。 宴席散了,都搀扶簇拥着老夫人回了正房内屋,儿孙满堂,围绕她坐下,由着晚辈磕头拜寿之后,老夫人同秦大郎说道,“你年岁长些,又是主家,兄弟哥哥的,由着你照管着去。” 秦大郎拱手躬身,“母亲放心,孩儿自当照顾稳妥。” 老夫人欣慰颔首,“你媳妇与妹妹这些,我留在屋中,我们娘儿的说笑也快活,一会子就莫要打发人来叨扰我们。” 这话说是说给秦大郎听的,却是瞧着裴岸而言。 裴岸面上微红,“姨妈放心就是。” 噗! 秦庆东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季章,你黏糊观舟啊,如今也是声名远扬,母亲都知晓了。” 裴岸玉面白皙,昏暗烛火之下, 文令妤抬头看去,也瞧着他眼眸含笑,两颊绯红。 倒是宋观舟轻哼,“来日里你与令欢成家,我倒是要瞧着你的乐子。” 哎哟哟! 秦庆东折扇一摇,“老太太跟前,不与你争嘴了,季章,二位表弟,我们随大哥去探杉阁吃茶。” 哄笑一阵,郎君们纷纷上前给老太太与秦大夫人行礼告退。 待这一去,屋内可算清静下来。 丫鬟们取来茶果点心,又烧了个炭盆子,文令欢瞧着火盆子,略有些奇怪,“老太太,这还不曾入了冬月,您就吃不住冷了?” 第732章 第732章 第七百三十二章 秦大夫人替婆母回道,“老太太身子硬朗着,倒是还不曾用炭火,可今儿你家姐姐与四嫂子在这里,有个火盆子热乎些。” 文令欢嘀咕道,“我家姐姐只是瞧着瘦弱,实则身子还好。”侧首看向宋观舟,“四嫂瞧着也大好的。” 宋观舟摆手,“还是姨妈与大嫂心疼我,我倒是也不怎地怕冷,可一会子要吃凉果子,有个炭盆取暖,冷热交加,才是刺激。” 噗! 文令欢与秦悠然,齐齐喷笑。 “四嫂,合着刚才宴上,您不曾吃饱啊?” 宋观舟轻抚小腹,“今儿饭菜甚是可口,较平日都多吃了半碗珍珠米饭,只是……,咱们一处儿坐着说话,不吃些瓜果点心的,多无趣啊。” 罢罢罢!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来,“是该多吃,只要你一会子不积食,我们厨上新来了个点心娘子,做得一手好点心,一会子你们姐妹尝尝。” “那真是有口福了,可惜少了酒水。” 安王爷一日不下葬,这酒水是一日不能碰,当然,有些个大户人家背地里倒是不忌这些,可秦府不得不小心。 秦老夫人伸出手指,戳了宋观舟光洁饱满的额头,宠溺道,“你这般馋嘴,只怕是平日里太过艰辛。” 一说艰辛,多次往返镇国公府的文令欢立时有了话说。 “老太太,您是不知晓,四嫂那活儿干的,不分白天黑夜,听得她跟前的丫鬟说来,一坐就是一日。” 听到这里,文令妤也抬头看了过去。 却见宋观舟双手捧着热茶,连连摇头,她年岁小自己不多,却一副天真之态。 “哪里辛苦,令欢说笑罢了。” 秦老夫人轻哼,“唤蝶舞蝶衣来,老婆子亲自问来。” 那两个丫鬟本就是秦府出去的,进来时也不怯生,与几位女主子行礼之后,听得秦悠然转了话来,蝶舞笑眯眯说道,“老夫人,大夫人,今儿奴也算有得个告状的地儿了,不然在韶华苑之中,四公子虽说心疼少夫人,可也管不住。” 哟! 老夫人拉过蝶舞的手儿,“好生说说,你家这个不省心的少夫人,一日日里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里,文令妤心中是难受的。 怎地,都围着宋观舟团团转了? 可当蝶舞说来时,她从一开始不想听,到后头也入了迷,“萧家的内账,单说账本,就是几马车,屋里头只有忍冬姐姐能帮衬一二,再就是我们表公子,也是今儿托老夫人您的福,我们少夫人方才松快了会儿,不然往常这个时辰,连着四公子也在书房里帮忙。” 宋观舟清理出了一个类别的账目。 需要把冷冰冰的数据,形成流利的文书,这恰好是宋观舟这个现代人不具备的东西。 许凌白能做,但如今他稍微上道,要做米面粮油的账目,也空不出手来。 宋观舟瞄准裴岸,抓来做秘书。 裴岸白日里在翰林院与吏部两边奔忙,晚上回到韶华苑,不得歇息,吃完饭就得秉烛夜干—— 说到这里,莫说文令欢与秦悠然啧啧摇头。 就是听不太明白的文令妤,也轻碰妹子的衣角,“这盘账,是公务之内的账?” 这不是有账房先生的嘛…… 文令欢低下头,同亲姐姐耳语,“四嫂子帮着江州萧家盘账。” 天下萧家何其多,可江州萧家,文令妤怎地会不知晓,从前她与裴岸议亲之时,裴家上下来历,作为文家的女儿,她又如何不清楚。 听到这里,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女子能盘账? 那可是萧家,富甲一方的萧家,买卖做得极大,也只是萧家的子弟仕途走得不稳,否则,定然是天下皆知的大族。 这样的人家,百年积累,何等人才没有? 竟是要个宋观舟帮衬着盘账? 因在秦老夫人跟前,姐妹二人也不能明目张胆议论宋观舟,文令妤只能咽下疑惑,听着宋观舟的丫鬟滔滔不绝的说来。 秦老夫人听得眉头紧蹙,拉着宋观舟道,“你呀!你是仗着年岁轻,可不能这般作贱自己。” 宋观舟莞尔一笑,“姨妈,真是不碍事儿,都是些用脑子的活儿,也不是出去背山卖力气,别听蝶舞蝶衣说来,哪里就那么辛苦了。” 秦大夫人哑然失笑,“妹妹们仗着年轻,真是放肆得很。” 说到这里,拉过温柔坐在旁侧的文令妤小手儿说道,“瞧瞧,这还没下雪呢,令妤这手儿就冰凉,一看并是体寒,可得好生小心身子。” 话题扯到文令妤身上,老太太也是满脸慈悲。 “好姑娘,应家再是荒唐,你也听伯母一句,万事儿得依仗身子,自己养好身子,再徐徐图之。” 宋观舟循声看来,瞧着文令妤文文弱弱,此刻螓首微低,软软应了声好。 “你婆母性子强硬,但人不坏,多顺着她些,她怎地也要顾忌你是三分。” 秦老夫人想到应家的那个夫人,叹了口气。 “她早些年不是这个性子,怎地倒是有些糊涂了?”宠妾灭妻,撑腰姨娘,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何况,这是儿子家的事儿! 文令妤听来,想到屋中那些个糟心的事儿,面上浮现出一抹羞愤。 “伯母放心,我怎地算来,也是文家的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做得过了火。” 一说这个,文令欢就气愤不已。 “说来,这应许真真是装模作样,议亲之时,家中长辈也多方打听,不曾听得有个陋习。谁能料到,成亲之后,竟是这般的欺负我家姐姐——” “倒也不算是欺负,哥儿没了,他心中生了难过……” “我呸!谁家男人这般无情,哥儿没了,难不成你就不难过了?” 宋观舟颇有些好奇,但也不能往人心窝子上扎刀,只能靠在老太太边上,嘴上不停,吃着零嘴儿,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听了个齐全。 到后头,宋观舟听得眉头紧皱。 成亲也就是两年多,合着文令欢已生了两个孩子了? 大的是个哥儿,三四个月时夭折,继而又孕了个姐儿,这会子也才刚满百日。 马不停蹄的生? 第733章 第733章 第七百三十三章 宋观舟再没忍住,“应少夫人,三载不到,孕育两胎,听来都觉得实在艰辛。” 文令欢姐妹齐齐抬头,“四嫂,可不就是这般,如今我三姐身子越发羸弱,瘦得就剩一把骨头。” “不碍事儿……,令欢,莫要说这些,吓到了少夫人。” 文令欢听得文令妤提醒,身形微愣,继而说道,“本来就是这般,虽说应家上下催你,可姐姐也不该罔顾身子不适,瞧瞧如今,多走几步就两眼发黑,头晕目眩,到老你还了得。” 话语之中,全是带着关切的斥责。 文令妤有些难为情,可又比不得妹妹的泼辣和果敢,只能勉强露出笑意,还是秦大夫人帮着打了圆场。 “你与观舟不曾生养,哪里知道真是有了身孕,还由着做娘的去决断?” 说罢,伸出手戳了一下文令欢的额头。 “来日里,你自己当娘了,就能明白令妤的难处。” 秦悠然捧着脸儿,带着些天真娇憨,“女子生娃,犹如在鬼门关走一趟,母亲,不如就容我做个老姑娘,我陪着您到老。” 哈? “好端端的女儿家,说这些作甚,怕是让母亲平白的担心你。” 秦老夫人也连连失笑,“你是命好,有福气,摊上哥哥嫂嫂们宽宏大量,你一日日过得也畅快,可哪里有做老姑娘的道理,女子一生,不嫁个郎君,不生些个孩儿,哪里有盼头?” 秦悠然嘟着嘴儿,看向文令妤。 “三姐姐性情样貌都是上乘,文家更不用说,耕读传家,可那应家怎地就这么欺负三姐姐呢?” “悠然妹妹多虑了,夫妻一生,哪里有不拌嘴的,相公也是吃醉了酒,……哎!罢了,总也不是光彩的事儿,说来倒是让妹妹见笑。” 秦悠然看提到了文令妤的伤心事儿,赶紧上前,又是逗笑又是赔不是,大致就是口无遮拦,姐姐原谅则个的话。 就这般,小坐了一会子。 外头婆子来禀,说姐儿哭闹,好似是有些吐奶,母女连心,文令妤也坐不住,只能起身告辞。 秦大夫人喊了跟前得力的嬷嬷,陪着文令妤姐妹离去。 文令妤临走之前,上前来给老夫人行礼,“今儿本是伯母大寿,倒是令妤不争气,反而让伯母挂心,是令妤的不是。” 秦老夫人一听,更是心疼不已。 拉过文令妤的手,帮她轻抚了额际几丝乱发,“好孩子,谁家日子是一帆风顺的,都有些个难处,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 秦大夫人也在旁安慰道,“总归身子是自己的,万万不能磋磨自己。” 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宋观舟也起身,目送文令妤离去,秦悠然忽地想着要跟文四取花样子,同老夫人与大夫人开口之后,就带着丫鬟追了出去。 须臾之间,屋中只有秦家婆媳与宋观舟在。 丫鬟们上来添热茶,宋观舟接过茶壶,先后给老夫人与大夫人添了,方才落座,好奇问道,“好姨妈,好嫂子,我是听得稀里糊涂的,这应少夫人哪里不好了?” 新得了孩子,不是喜事吗? 老夫人哎哟一声,看着大儿媳,“你瞧瞧,就她懵懂无知,怪不得妤丫头难过。” 大夫人手持绢帕,掩口失笑。 “真正是个泼猴,按道理说来,你受的罪不少,可偏偏这心性宽阔,比妤丫头看得开。” 哎哟! 宋观舟侧身双手举起秦大夫人的茶盏,双手奉到跟前,“嫂子,快些说来,我原本想着三姑娘应是同四姑娘一样爽朗泼辣,可今儿瞧着,气色不太好。” “哪里好得了,月子都没做好。” 嗯? 宋观舟嗖的竖起耳朵,看向老夫人,此举莫说秦老夫人瞧着发笑,就是大夫人,想来端庄少言,也是没忍住唇角上扬。 “泼猴,也是缘分。” 秦老夫人拉过宋观舟的手儿,她一直在炭火盆子上烤着,这会儿倒是暖呼呼的。 “若不是你相中了岸哥儿,这妤丫头与岸哥儿都要走到请媒纳采了。” 宋观舟挑眉,眼眸里全是得意。 “我年岁小,来父亲书房之中的年轻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日日里在内屋偷看,只一眼,就相中了四郎。” 此话说来,惹得秦大夫人都捂嘴儿直笑。 “就看中了四郎相貌堂堂?” 宋观舟重重点头。 “不瞒姨妈与嫂子说来,年少无知,还真就是只看到了四郎长得俊俏,那一日里,父亲书房之中约莫五六个读书人,而今只记得四郎。” 噗! “幸得岸哥儿人品不错。” 宋观舟听来,意味深长摇了摇头,“那时母亲病重,也无暇顾及我,父亲与兄长平日里对我过多宠溺,拗不过我这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然——,哪里是良配啊!” 大夫人与婆母相看,再瞧着宋观舟,却见其表情认真,不像是说笑。 “不可这般说来。” 宋观舟垂眸浅笑,“旁人不知,姨妈与嫂子定是清楚,若多方打听,自是能明白四郎母子性情……” 提到老萧氏,连秦老夫人都有些绷不住了。 “岸哥儿母亲实在是太过放肆,幸得你公公不算糊涂,勉强囚了她,否则,你与岸哥儿怕还是要受些磋磨。” 宋观舟坦然笑道,“姨妈,公府那摊子烂事儿,我也是生受了些苦楚,才走到今日,不然,早被公府的老夫人害死在涧水房了。” 是啊! 这事儿,能瞒住别人家,但瞒不住秦家。 老夫人轻拍宋观舟手背,“好孩子,知你是受了委屈,可人还是朝前看,如今岸哥儿与你夫妻同心,就这一点,也比妤丫头好。” 宋观舟侧首,“这应家大人,听得说来也是三品大员,屋中殷实,家底丰厚,怎地文三姑娘入了门,还受委屈了?” 说到这里,秦大夫人长叹一声。 “嫁人之前,听得令欢说来,那应家的郎君是本分害羞,品貌才情,无不是个好字,可真是成了亲,还未曾过两年,原本样貌这才显山露水,可这会子有何法子,都成亲了,只能捏着鼻子勉强过下去得了。” 第734章 第734章 第七百三十四章 宋观舟听来,感叹一声。 “世间男人大致如此,得到之前,万般呵护,到手之后也就不装了,该是个什么德行,必然现行。” 大夫人听完,若有所思点了个头。 “还就是这么回事儿。” 宋观舟好奇后头,遂追问起来,大夫人觉得也不是不能见人的,就说了全部。 “她前头的哥儿生来弱小,百岁刚过,就夭折了。奈何那时,应家二郎应许真,也就是妤丫头的男人,收了个丫鬟,本来做个通房就使得,哪里想到,三个月后,肚子就大得跟个倭瓜一般,请了大夫把了脉,说是怀了双胎。” “这……” 老夫人轻叹一声,“生下来了,比妤丫头后头这个姐儿大月余,那边是龙凤胎,虽说庶出,可都是应家郎君的骨肉,应家大人与夫人,欣喜得很。” 既是欣喜,自就有厌烦的。 应许真倒是期许着正妻所出个哥儿,怎地也比个丫鬟生的有面儿,奈何文令妤痛了三四日,生下了个姐儿。 再是嫡出,也是个不值钱的丫头。 月子里,应许真都在新提起来做了姨娘的丫鬟房中,守着一对龙凤胎度日。 文令妤如何不伤心? 宋观舟听来,浑身不适。 “难怪应少夫人身子羸弱,遇到这样糟心的事儿,如何养得好身子……” 老夫人叹道,“幸得回了京城,文家叔叔婶婶听闻,心疼不已,做主接回来,说是住个把月,养养身子。” “……” 宋观舟浑身充满了无能为力,她能想到的全是现代独立女性解决问题的方法,依靠法律,依靠娘家,依靠社会舆论,有些能重获自由,有些能要得来财产。 可这个时代,就算是文家,最硬气的也不过就是接了女儿侄女的,回娘家歇息半月一月。 仅此而已。 “只能如此?” 老夫人低叹一声,“孩子啊,还能如何?总不能喊了姑娘回去,二人和离,这等子丢人的事儿,妤丫头是想都不敢想。” 和离……丢人。 宋观舟不是无知的现代人,她知道哪怕在新社会,倒推四十年,农村里头也没几个对离婚的夫妻。 宁愿吃口敌敌畏一死百了,也不敢轻易去离婚。 并非女子离开男人就过活不了,实在是太多因素。 如今亦是如此,女子不能立女户,脱离了父兄丈夫的女子,贼子可随意绑缚,直接掳掠到外地买了去! 再者,文令妤和离归家,文家其他姑娘还成不成亲? 一屋子姐妹的名声,都被文令妤带坏,高门大户又十分看重闺誉,这番下来,谁家还敢上门说亲? 宋观舟聪慧,几乎不用老夫人与大夫人多做解释,就明白其中深意。 她叹了几许,“少夫人强硬些,靠着文家,谅那应家母子也不敢拿捏她,方才能好。” 旁的,也想不出来。 “妤丫头性情温和,平日里与人说话,都少有急切的时候,像观舟丫头所言,还有得磋磨。” 大夫人说来,宋观舟单手托腮,略有些遗憾。 “还是嫂子通透。” “罢了,她也就这点破事儿伤心,可不像你,泼猴,再不能受伤了。” 宋观舟忽地眉开眼笑,朝着老夫人撒娇道,“姨妈,可知个事儿?……我们公府的大姑奶奶要回京了。” 嗯? 秦老夫人眉头微蹙,“明郡王夫妻入京?” 说完,看向儿媳,见她微微摇头,“儿媳也不知,这是有些突然,往日里,入京的都是明郡王,少听得郡王妃随行。” 宋观舟叹道,“听得说来,是给安王爷送行奔丧。我家这个尊贵的姑奶奶,也不曾谋面,只怕回来,又是一场风暴。” “明郡王妃……,旁的好说,就是你们家婆母在小佛堂修行之事,身为女儿,她怕是不依。” 宋观舟轻叹,但态度鲜明。 “如若她插手娘家之事儿,给她母亲鸣不平,欲要放出来,我也是不依的。” “好孩子,你与岸哥儿夫妻为一体,这些个事儿,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依着他做主就是。” 宋观舟挑了块甜瓜,放入口中,轻咬一口,汁水甜蜜,可她却微微摇头,看向秦老夫人,“母子天伦,虽说这大半年了他都是背着我去给他母亲请安,但总归婆母不得个自在,圈在巴掌大的佛院之中,时日一长,四郎身为人子,自会宽宥他那母亲。” “端看岸哥儿母亲可是收敛着些了,从前太后娘娘还会问两句,而今都不予理会。” 高门大户平日里应酬,也少有人提及这萧氏。 众人都会看风向,私下多问两句,就知晓老太太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儿,而今对外说的是佛堂清修,实则就是囚禁了她。 提及这里,宋观舟忽地话锋一转,看向秦老夫人。 “姨妈,有些故人不能提,可此番我家大姑奶奶要入京,真是没个准备,我定然要被她磋磨一二。故而偷问姨妈个事儿,姨妈若是知晓些细枝末节,同我说个明白。” 嗯? 秦老夫人看向宋观舟,“我的儿,你只管说来就是,若姨妈能说的,自不藏私。” “多谢姨妈。” 宋观舟赶紧起身,屈膝道谢,大夫人拉着她坐下,“这屋子里就我们娘仨,多的话不说,你问就是。” “多谢嫂子。” 宋观舟斟酌片刻,这才抬头,看向慈眉善目的秦老夫人,“姨妈,你可曾见过萧家的那个娘娘?” 萧斩冰! 秦大夫人愣了一下,再看婆母,倒是从容自在,她唇角带着一丝笑意,“怎地,岸哥儿没同你说来?” 宋观舟摇头,“说过少许,但不多,好似公府的禁忌。” 当然,也是萧家的禁忌。 “不过,我知晓萧家从京城撤走了全部的生意买卖,儿孙们走仕途科考,也不算得尽心,只怕也是与这位娘娘有关。” 秦老夫人浅浅一笑,带着点遗憾。 “萧家那位娘娘,若说样貌,与观舟你还真有几分相像,但她的脸儿稍微圆些,更为富态,自小得萧家宠爱,随后定给了公爷。” 等等—— 听到这里,宋观舟微愣,“那位娘娘……本该是公府夫人?” 第735章 第735章 第七百三十五章 劲爆的事儿,宋观舟在现代社交媒体上是看过不少,诸如什么你过年回去,从七大姑八大姨耳朵里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八卦。 诸如此类的帖子,她也算吃了不少打破三观的瓜。 到了古代,若说古代人不会玩,那肯定是假的,但这种小姨妹原本是姐夫的未婚妻,最后却成了老皇帝的妾侍—— 这戏码,几乎瞬间点燃了宋观舟的眼眸。 她挨着秦老夫人,软声娇嗔,“姨妈同我说说这些个秘闻。” 老夫人低头,看着她一脸憨态可掬,同大夫人对视看去,慈眉善目浅浅一笑,“这些个陈年旧事,只怕你大嫂子也不曾听过,莫说在你们公府、萧家是禁忌,说来,这京城上下,谁家又敢说圣上的宫闱秘事呢……” 听得老夫人长叹一声,宋观舟侧目,问及秦家大夫人,“嫂子也不曾听闻?” 秦大夫人微微摇头,“知晓这么个娘娘,风姿绰约花容月貌,仅此而已。” 老夫人拉过宋观舟的娇嫩柔夷,轻拍两下,低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听去压在心底,少与旁人提及。这事儿啊,不是些光彩的事儿。” 听八卦的宋观舟自然是不住点头,“太太说就是了,我这嘴儿,何曾漏过风。” “说来,也是造孽。你家公公年轻时,可真是京城上下趋之若鹜的美男子,家世渊博不说,自个儿也是极为争气,才貌双全,还有个好的前程。与萧家联姻,定了萧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后头的萧娘娘,这位娘娘……” 说到这里,秦老夫人微微仰头,好似在回忆年轻时的岁月。 片刻之后,低头看向宋观舟,“这位娘娘名字好听,秀外慧中,声名远扬,能与你家公公做一对儿,不说旁的,必然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姨妈,那娘娘芳名是……?” 宋观舟眼眸星亮,听八卦的姿态和重点,一个不少。 “呵!好听,萧家的老太爷极是会取名,你家婆母叫萧慕雪——” 嚯! 不止宋观舟被这个名字惊艳了一番,就是大夫人,也起了笑意,“母亲,那中间的字儿,可是敬慕之中的慕?” 老太太颔首,“是,说是生在冬月初雪时……” 宋观舟忍不住点头,“这名,还真是好,那萧娘娘呢?我家婆母的好听,她的只怕更胜一筹。” “萧娘娘生在开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之时,故而取名斩冰。” 哇! 一听这名,宋观舟登时艳羡起来,“女子叫斩冰,真是出乎孩儿的预料,这名字有股女子少有的英气。” 秦老夫人微微点头,继而一声长叹。 “千娇百宠长到快要出嫁之时,听得说你家公公对这个未婚娘子,可是宠爱万分,心心念念都是她,自定亲之后,一年都要亲自去接来你们裴府,待上些时日。” 宋观舟听到这里,想到早已知晓的结局,原本还星星亮的眼眸,忽地暗沉下来。 “如此说来,情谊甚笃。” 老夫人低叹道,“莫说从前,就是现在这些未婚的夫妻, 也少有那般的要好。公爷年岁长些,得些个好的,都往萧府送去,萧娘娘也是满心欢喜,等着嫁来。” 可惜了—— 宋观舟看到老夫人沉默后,略有些急切,“既是如此,为何还成了先帝的妃子?” 秦大夫人接过话去,“母亲,只怕是与先帝去往江州巡游有关,先父曾跟随先帝,说是路过江州时,瞧着江州满城飞花,甚是喜欢,索性就停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选中了萧家的庄园做了下榻之地。” “是啊,先帝巡游,声势浩大。随行之人,约莫上万,到底是为何,萧家幼女怎地上了龙辇,至今都是个谜。” 啊—— 这么直接粗暴的吗? 宋观舟难掩讶异之态,“定然不是娘娘所愿。” 少女早有心爱郎君,且年华正好,相貌堂堂,哪里还有心思去探看老皇帝? 何况,萧家富贵,也不是要攀附皇亲国戚,方才有个一步登天的荣华! 萧家不缺这个! 老夫人如今想来,都觉可惜,“自然不是,先帝要给萧家娘娘名分,外头传闻就是死了三回,这些个事儿传到先帝耳朵里,很是不喜,后头勉强入宫,给的位份也不高。” 短短几句话,宋观舟听得甚是难过。 她无法想象,当时那般,十五六岁的姑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后来,那位娘娘在宫中,年岁小,也不得宠,还因这自裁的事儿,被太后娘娘左右为难。” 大夫人听得家中长辈说来,唏嘘不已。 宋观舟追问道,“那我公公岂不是悲痛万分?” 秦老夫人抚了抚她的昝钗,“好姑娘,如今若你同四郎分开,可会伤心?” 呃—— 宋观舟眼眸子滴溜溜转了一下,“端看是个什么缘由分开,若是他讨小老婆,我自不会伤心,他嘛,更不伤心咯!” 噗! 一句话,惹得端庄的大夫人都开怀大笑,轻拍宋观舟后背,只是摸到一把骨头,略有些不忍斥责。 软了声音,低语道,“他如今哪里是敢,观舟的威名在京城上下早早就传扬开了,谁家不长眼的,敢给四郎送小老婆。” 宋观舟摸了摸鼻子,“姨妈与嫂子自是知晓,那金拂云想把我给——”她素手嫩白如玉,抬到脖颈间,做了个抹颈自刎的动作,“好让她能顺利嫁到裴家呢。” “可不兴这么说,你夫妻可不能因此生了嫌隙,那才是让金家的姑娘得逞了。四郎不曾有过的心思,你也不能推着男人往那里去,有情人在一处,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你且瞧瞧,萧家的娘娘,短暂的一生过得是——” “萧家娘娘成了先帝的妃子,萧慕雪却嫁给了我家公公,大姨子变娘子,只怕也是因此夫妻不合。” 宋观舟这般说来,秦老夫人身形微愣,好一会儿瞧着宋观舟,想着这孩子对秦家、对太子妃,都是救了命且不止一次的恩人,也不容她想岔了。 “……听得后头传言,萧家娘娘是被你婆母哄骗到了圣上跟前——” 第736章 第736章 第七百三十六章 宋观舟听到这里,再没忍住,低低骂了句脏话,幸得老夫人与大夫人没曾听到。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我家公公就这么顺从的娶了大姨子?” 老夫人缓缓摇头,“裴公爷随军出征,回来之后,娘子变成了娘娘,听得说当场就喷了口血出来。” 裴渐是打算终身不娶。 两府联姻,岌岌可危。 终究是年轻,裴渐越发想不明白,带着双亲往江州萧家讨个说法,粉雕玉琢的姑娘,到底是何等的父母舍得下血心,送入那吃人的地儿。 可到了萧家,看到了骤然变老的萧家双亲,在看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大姨子,裴渐泪眼滂沱,吟泣不止。 “你家公公当时就说了,此生再不会娶。” 宋观舟本还唏嘘不已,听得这话,登时笑了,“哪里就不娶了,夫人妾侍,公府里头可不少,若不是四处留情,哪里会有我家三哥的悲剧……” 裴彻啊! 提到这残废了的三郎,秦老夫人长叹一声,“也是没有办法,先帝那时年岁大了,最是经不住人挑拨,你家公公能娶亲,一是府中双亲岂能容他才貌兼具,却孤寡不娶,其次,你家婆母厉害,闹着说你公公占了她身子……” 噗! 这一句话出来,宋观舟与大夫人齐齐喷茶。 “不能?” 秦老夫人也是连连摆手,“详细的事儿,传不到我耳朵里来,大致是这样,嗐!要说怨偶,你家公公婆婆天生就是,偏那个时候,萧娘娘在宫中处世艰难,公爷哪里忍心,多方想些法子,一来二去,惹怒了太后娘娘与你家婆母——” “啊!” 宋观舟捧着小脸儿惊呼,“萧娘娘的日子岂不是更加艰难?”太后娘娘,那可是从前的皇后娘娘…… 话到这里,大夫人低笑,“太后娘娘不曾做过皇后,她是贤妃出身。” 如今圣上可不是嫡出的太子,也是杀尽了兄弟,硬生生自己挣出来的。 宋观舟听得这些宫闱秘闻,吃瓜吃得瞠目结舌。 “萧娘娘年岁小,先帝那么老,也不能够怀有子嗣,竟是因着公公的缘由,在后宫那等子冷漠、残酷的地儿,如履薄冰,想来……,也不是能长寿之人。” “萧娘娘怎地没了,众说纷纭,谁也不知,说是自裁的,也有说是被赐毒酒,总的说来,圣上登基,娘娘就没了。” 嗯? 一听这话,宋观舟嗅到了股奸情。 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继而凑到老太太跟前,“姨妈,难不成是圣上看中了娘娘?” 继子小妈文学? 不不不! 这世道闹不成就是个草台班子? 那料,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圣上比萧娘娘只小了几岁,也不知何时,圣上做皇子时,对这位娘娘就颇多照顾,哪怕先帝驾崩,如今的太后娘娘欲要逼迫萧娘娘去殉葬,也是圣上出来拦住了这荒唐的决议。” “可……,娘娘还是没了!” “命啊。” 秦老夫人叹完这句,同宋观舟说道,“你家公公这一生就念着萧娘娘,莫说你婆婆自来非温和贤良之人,就是真就是可心的,也越过死了的人。夫妻不合,闹来闹去,才到了如今——” 不过,老夫人藏了一句话,那就是如今的镇国公府,才是圣上所中意的。 活人越不过死了的人,在圣上这里也一样。 他青春年少,在血雨腥风的宫廷之中长大,虽说不知萧娘娘与他可有情意,但他对萧娘娘倒是一片真心。 只怕帝王少有的真心,全在年少时,给了父亲不宠爱,甚至说是祸害了的萧娘娘身上。 萧娘娘的突然离世,让新帝痛不欲生。 听得宫中太监私下传言,新帝往贤妃娘娘宫中,几乎打砸了半个宫室,虽说次日就做了太后,可前一日里,母子几乎刀剑相向。 萧娘娘的死,更添迷雾。 “如今的圣上,为萧娘娘办了丧事,极为盛大,还追封为贵妃娘娘,这可是比从前的贤妃娘娘,位份还要高半级。” 帝王的男女之情,犹如云烟。 可萧娘娘的早逝,却带走了这不多的云烟。 说来是幸,好似也不是。 晚间,回程的马车上,宋观舟差使蝶舞,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着过往不多的行人,以及路旁铺子、住家的昏黄灯火。 瞧着这些灯烛,闪着荧光被马车抛在身后。 连着灰暗的人影,斑驳的树叶影子里,也许还有久久难以忘怀的灵魂,长叹息,咿咿呀呀,在吟唱。 “少夫人,在秦府瞧着您还心生欢喜,怎地上了马车,反倒是有些不怎地开怀?” 蝶舞看着在车厢里琉璃灯映照下,那张犹如古画的美人。 宋观舟玉指轻挑,指着窗外,“想到了些故人,难免多了些感慨。” 故人? 蝶舞听来,笑着宽慰宋观舟,“故人总有再相逢,少夫人紧缩眉头,倒让奴瞧着心疼。” 车外,裴岸骑在高头大马上,临山也从宋幼安的小院过来秦府,与公府车马汇合。 这会儿二人并肩骑马,马蹄声噔噔噔的,好似敲在夜归人的心上。 “四公子,……不太好。” 临山微微摇头,面上也带着少有的怜悯之情,裴岸身形巍然,玉面之上无波无澜,“回去再说。” 宋观舟记得琵琶郎,如若听了去,怕又让她添了烦恼。 裴岸知晓,娘子眼里的琵琶郎,是个才情兼具的好儿郎,长得好看还懂事儿,嘴甜得很。 如若让她知晓这样的公子,竟然是阴沟里的蛆虫,活在寻常女子无法想象的荒淫之中,定然会难过。 这与文四送来的话本子上大书特书的男欢男爱,可不一样。 临山看着四公子这等小事都想着少夫人,故而点头,“属下明白。” 回到韶华苑,宋观舟兴致依然不高。 卸掉钗环洗漱干净,换上新做的青碧锦缎深衣,粉桃绣样软鞋,歪在炕床之上,抱着虎头软枕,发起呆来。 待到裴岸洗漱后,再入内屋,瞧着她依然这般,唇角带着笑意,走到跟前,“怎地了?听得蝶舞说来,这一路上你就闷闷不乐……” 第737章 第737章 第七百三十七章 宋观舟躺平在炕床上,脚搭在被她双脚推到尾巴处的炕桌上,整个人枕着半只胳膊,双目呆滞,看向屋顶。 “姨妈与我说了些旧人旧事儿,我听得入了迷,生了些惆怅。” 嗯? 一听她心中不遂,裴岸让丫鬟放下温茶,打发出去,把她搂起来,抱在双膝上,“姨妈说些何事,竟能让向来聪慧冷静的娘子添了怏怏不乐,郁郁寡欢?” 宋观舟丢下虎头软枕,与裴岸拥在一处。 她耳朵贴在裴岸胸口,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好一会儿在他怀中抬眸,“四郎,今儿见着应少夫人,可觉得遗憾?” 裴岸哑然失笑,合着是这事儿惹得宋观舟不痛快啊? 他微微仰头,发出低沉却又宠溺的笑声,“怎地,娘子因着应少夫人不快啊?” 宋观舟摇摇头。 “她过得不好。” 裴岸低头,与宋观舟四目相对,“我听秦二说过,她家相公近些时日添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是丫鬟所出的龙凤胎。” 宋观舟在他怀里坐直身子,认真严肃的看向裴岸,“四郎,这些个事儿,在男人堆里,是不是稀松平常?” 裴岸斟酌一二,实话说道,“观舟,虽说你不爱听,但世间就是这个道理。莫说应许真收了个丫鬟,就是我们身边,大哥、二哥、四表哥、还有二叔以及桦大哥,屋里头都有人。” 宋观舟听来,微微叹息。 “如今我自是知晓,大户人家的哥儿们,像我家四郎这般心里只有我的,少见。可是……,应家好似是磋磨文三姑娘,听得秦家大嫂子说来,她性子绵软,就是那个丫鬟,如今都敢跟她掉脸子。” 文令妤觉得自己前头失了哥儿,而今膝下的姐儿生下来就羸弱,单胎还比不过丫鬟所出的双胎身子壮实。 一来二去,她自个儿都觉得这是怪自己身子不好。 宋观舟听得唏嘘,这会子同裴岸说来,幸好裴岸不是旁人,还是能理解宋观舟的共鸣之心。 心头低叹,幸好琵琶郎宋幼安的事儿,不曾与她说来。 “新去做了媳妇,是有些艰难,再者说这应许真,瞧着儒雅斯文,实在也是心高气傲。外加他们家老夫人,是个要强的人,古有云,母素强悍,所出之子常懦也。应家老大身子单薄,难以谋个前程,应家双亲,自然把期许全放在应许真身上。” 有了这般期许,应许真也好,娶来的媳妇也罢,都被全家人盯着。 稍有个不如意,自是挑挑拣拣,指手画脚。 “原来如此,今儿瞧着那少夫人,文文弱弱的,就算是被欺辱了,只怕也脑补起来。” 说到这里,宋观舟故意停了一下,双手圈住裴岸颈项,“四郎,有个事儿我自要与你说个明白,任你爱听不爱听,我都要讲清楚。” 如此认真? 裴岸失笑,“娘子只管开口就是。” “咱家老夫人的事儿,虽说你与她母子连心,可在你外放为官,我夫妻远离这公府之前,定不能放了她出来。” 宋观舟说这话时,声音不大,语气却不轻。 裴岸低头,也收敛起笑意,“长姐归京,让你生了担忧?” “对。” 宋观舟毫不掩饰,原来自家婆母那般厉害,竟然能坑害亲妹,夺得这桩亲事,萧斩冰被送入宫中之后,萧家是要把萧慕雪丢入家庙,谁能想绝境之下,她转头攀咬着裴渐。 裴渐是被灌了酒,还是下了药,如今已是个谜。 但这桩亲事,从头到尾,就没有半分喜庆,裴渐怨恨萧氏,却碍于为人子的孝顺,他欲要往前线而去时,与萧氏生下了裴秋芸。 到后头,纳妾也成了稀松平常的事儿。 宋观舟不得不佩服,在夫妻生了嫌隙,大半辈子都是怨偶的情况下,两人还生了一女三子。 就从这里看来,萧氏是不可小觑之人。 再是放出来,联合郡王妃,就怕火力比金拂云还厉害,宋观舟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四郎,涧水房之事儿,我不想再度过第二次。” 裴岸搂紧她,低声安慰。 “不会的。那等子的混账事儿,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生受第二次,放心,我与母亲,也就是徒有虚表,何况,父亲快要归京了,待他回来,就是长姐,也越不过他去。” 宋观舟再次靠向男人的胸膛之上,闷闷说道,“可知姑奶奶归京,要待多少时日?” “听得二哥说来,此番长姐前来,除却给安王爷奔丧,还欲给两个姐儿做些打算。” 想起生女专业户,宋观舟顿时明了。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噗! “娘子,何时见你这么个胆小,萧苍那性子,你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倒是被长姐拦住,放心就是,有我在,要为难,也是为难我这个做兄弟的。” 嗯哼! 宋观舟轻挑他一眼,手指头戳着他胸口,毫不客气道,“总之,不许四郎另生了心思,你而今只能是我的。” 这番话,裴岸听得欣喜难掩。 “是,这一生,只是你的。” 说完,低头就叼起了她的手指头,含在唇边,连连亲吻,宋观舟耐不住痒痒,娇笑闪躲起来。 可在裴岸怀里的她,哪里反抗得了。 被裴岸顺势,以唇舌相抵,亲吻到了一起,呢喃之余,裴岸叹道,“娘子而今心里总算有裴四了,想来从前伤了娘子的心,失而复得,可是万般不易。” 宋观舟轻哼,“哪里就有你了?没有!” “咦!这般硬气的话,哪里我娘子香香软软的红唇吐出来的字句,幻听了幻听了。” 裴岸这般调笑,与平日里众人跟前的沉稳性子,全然不同。 宋观舟被他逗弄的俏笑不止,“本就是如此,我宋观舟的心里头,只有我自个儿……,不,还有兄长,表哥、表姐……” 说了一大串,就没有裴岸。 裴岸也不生气,直接稳准狠,侵袭了那说个不停地小嘴儿,直到宋观舟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方才求饶,“四郎……” “好娘子,如今就好。” 第738章 第738章 第七百三十八章 夫妻睡下之后,宋观舟忽地问道,“安王爷出殡是哪一日来着?” “冬月二十二。” 宋观舟翻个身,朝着裴岸似笑非笑说道,“这一日,算是好日子?” “嗯?” 这出殡的日子,算是往生者的好日子,可活人跟前…… 忽地,裴岸想到了个事儿。 他也不露声色,“勉强,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呈到御案跟前,得了圣上首肯,定然不是一般的日子。” 幔帐外头,虽说还亮着一盏烛火,可幔帐之内更要灰暗几分。 宋观舟墙边挪了几寸,还是没能看清楚裴岸的表情,她淡淡说道,“我觉得这一日就是好日子。” 说完,翻身嘟囔道,要睡了。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裴岸唇角上扬,笑意盈盈,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娘子,早些睡,明儿为夫还得上值。” 哼! 宋观舟心道,罢了,就这么回事儿。 指着男人,能做甚? 次日一大早,还未等起来,就摸到床侧凉飕飕的,裴岸早已当朝廷的牛马去了,忍冬听得动静,带着荷花庆芳抬着热水,牙杯入内,“少夫人,可觉得寒冷?” 宋观舟双手抱了手臂,点了点头,“我就是被冷醒的,四郎一离开被窝,就跟少了个大汤婆子一样。” 小丫鬟们听来,纷纷低头浅笑。 忍冬抱着衣物上前,“少夫人,半夜下雪了, 虽然不大,但薄薄一层的,可不就是冷了。” 嚯! 宋观舟顾不得穿上忍冬拿来的衣物,就往窗棂边上走去,轻轻一推,窗扇支棱起来,入眼就是窗边雪白一片,她素手捻了一小撮起来,搓了搓,转头笑眯眯看向忍冬,“真是下雪了。” 稚子一样的笑意,感染了丫鬟们。 纷纷凑了过来,欲要说冬日里下雪的好去处,宋观舟摸了摸她们的双丫髻,“罢了,待你们少夫人干完活,再带你们去。” 外头壮姑提着炭盆子进来,喊了一声,庆芳就跑去帮着开门。 “哇,烧得正旺。” “那可不?我从厨上取了热炭打底,就怕刚生起来不够暖和,少夫人而今身子正在康养,不可受了凉。” 上次一个高热,吓得韶华苑上下眼泪都流了几大碗,而今但凡受凉受热的,壮姑孟嫂忍冬可是小心着呢。 果然,炭盆子到了屋内,宋观舟都觉得暖和了起来。 “哪里就那般金贵了,话说,苍哥儿可是要到了?”这话问了忍冬,忍冬微微摇头,“不曾听到门房亦或是世子跟前的人传来信儿,怕是要耽误两日。” 宋观舟边更衣,边嘟囔道,“他倒是快些来,不然我的活儿没法做,得罪人的事儿我不怕,就怕真算出来,他萧苍受不住。” 忍冬一直帮着做誊抄之事,听到这话,叹了口气,“萧家家大业大,出这样的蛀虫,也是必然。” “还是冬儿姐姐聪慧,虽说肉烂在锅里还是自家的,可萧家还要继续百年辉煌,这些事儿定然是要处理的。” 贪腐、造假、欺上瞒下,都在这一册册账本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兴许是从秦家老夫人口中,得知萧家并不是助纣为虐后,她对萧家好感更多。 尤其是萧苍。 这世道上,能与她品谈盘账的人,也就一两个人,其中一个,必然是绕不开的萧苍。 “您放心,奴想着五公子既然请少夫人大驾亲自做这个事儿,定然有决心处理的。” “嗯,且盼着他来,好吃好喝的送了几车来,人却是少见。” 换了衣物,正要吃点粥菜垫垫肚腹时,许凌白带着许淩俏来到韶华苑,三兄妹也不客气,一处儿坐下吃。 刚吃饱,欲要投入工作,许淩俏连忙喊了宋观舟。 “屋里头坐一会儿。” 说完,带着荷花扶着宋观舟擅自走到内屋,“姐姐这是?” 颇有些神秘。 哪料到许淩俏笑意盈盈,吩咐莲花打开随身挽着的小包袱,后头忍冬跟进来,瞧着布包一层层揭开,低呼,“哎哟,这般好手艺,是表姑娘亲自做的?” “入了冬,往日里的亵衣抱腹,都是些丝绸料子,穿着贴身略有些寒凉,我寻思着穆姑娘送来的锦缎料子极好,就给观舟做了两身。” “这就是有姐姐的好处儿,万事想着我呢。” 以宋观舟对这些古制衣物、绣样的喜爱,许淩俏所缝制的衣物,她都很爱不释手。 颇是好生道了谢,惹得许淩俏都面露羞意,方才停下,最后端看品貌端庄的许淩俏,心中暗叹,若不是金拂云那歹毒女人下此狠手,眼前姑娘就是嫁个中上等的人家,也是使得的。 可偏偏—— 出了这样子的事儿…… 否则连萧北娘子张芳慧的娘家兄弟,这表嫂都提了好些次,更别说还有齐家的郎君。 有一次听得说齐悦娘娘家堂弟过来,正好与在扩月斋请安的许淩俏有过一面之缘,就这屏风旁侧微露的半张侧颜,就让齐家郎君失魂落魄。 私下寻了堂姐,问了所以。 听得说是今岁新晋的同进士许公子胞妹,也参与科考但不幸落榜的齐家六郎更添喜欢。 “可是怀峰许氏后人?” 齐悦娘瞧着二十二岁的小堂弟,笑着点头,“自然是,是我们府上老四家岳母的娘家堂侄,性情品貌,数一数二,来府里住下也有几个月,但不从见到这姑娘谨言慎行,温和待人,就算是世子夫人那般挑剔的人,也甚是喜欢她。” 对,萧引秀还挺喜欢许淩俏。 这事儿,让齐悦娘都百思不得其解。 不然就老二家的,看着宋观舟就像是十辈子仇人那般,这许淩俏不但是观舟的亲表姐,还长得像。 萧引秀出人意料,每次遇到许淩俏,都拉着手儿,叙旧谈天的,倒是亲近得很。 齐六郎听来,更是心生爱慕。 “倒是劳烦长姐帮衬一二,打听打听,可有说了亲事?” 齐悦娘哪里不知自家堂弟的心事,她叹了口气,“倒是不曾说亲,我也寻思过,这等子的好姑娘,往咱们府里娶回去,保准儿是个福气,可听着说来,是不想在京城说亲。” 呃—— 齐六郎心中一哽,“咱京城的郎君,也都不错啊……” 第739章 第739章 第七百三十九章 齐六郎央求母亲来同大堂姐提出心中想法,齐家四房的太太,少有的携带礼物,来到了公府。 “他姐姐啊,婶子也是被央得实在无法,故而来瞧瞧。” 齐悦娘哑然失笑,想不到自己的小六弟还真是看中了,婶侄二人落座之后,适才说道,“婶子人淡如菊,少有这般急切,怕是六弟真是上了心。” 昨儿晚上下了一层薄雪,忽地这天气就寒冷起来。 齐家四太太低叹道,“自上次给你送了些灌阳来的特产,好似与这位表姑娘谋过一面,回去说得天花乱坠,妄说是他难以割舍,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寻思着见见这么表姑娘。” “婶子勿忧,见一面倒是容易,这位妹妹是老四家的娘家表姐,性子温柔,性情沉静,我这里差人去请,一会子也能来同婶子见一面,只是——” 一听齐悦娘顿住,齐家四太太赶紧拉着她的手,“怎地了?悦娘有何顾虑?” “唉!” 齐悦娘低叹一句,不知如何说来。 齐家四太太倒是轻轻一笑,“是姑娘家说了亲事?只要不是这个,其他事儿都不是事儿,门户高低也好,姑娘年岁大小,婶子都不在意。” 呃—— “婶子,您与我亲如母女,这些年来,我没个亲娘照管,也都是您与二婶来操心,有些话我也不瞒您。” “悦娘,你只管说,婶子也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更不是嘴碎的,姑娘若是看不上我们齐家,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 齐悦娘连忙否定,“若说这妹妹性子,真是一等一的好,与我们老四家的,南辕北辙,真是娶回家去,也是个福分。” 这般好,那还顾虑何事? 齐家四太太微微一愣,“可是看不上六郎而今没个功名?”毕竟听得说她家兄长,今岁是上了三榜,赐同进士出身。 齐悦娘还是摇头。 “婶子,这好女百家求,莫说我早早就想过给许妹妹娶回我娘家去,就是这边萧家的表弟妹,也有这个心思。可说来奇怪,我们老四家的、许家兄妹,都说不在京城说亲。” “啊——” 齐家四太太就不明白了,她面露疑惑,“这天下的好儿郎,说来定然是京城最多,其他地儿的虽说也有,但凤毛麟角几个,早被有眼力的人家占了去……” 齐悦娘低叹,“先前我也不明白,后头想来,还是我这弟妹通透,许家早已败落,兄妹过得甚是拮据,虽说到了公府,投奔了我家四弟妹,可四弟妹也讲了,她也是没个娘家依仗,何必去攀附高门大户呢。” 呃—— 齐家四太太一听,顿时急得拍大腿。 “好女不低嫁,她们兄妹是否想岔了?” 齐悦娘只做不知,“婶子,娘家不得力,为人媳妇,遇到好的公公婆婆相公,还能过得下去,否则……” 她说来,心酸诸多。 齐家四太太见状,安抚她一二,“婶子知晓你在这府上不容易,好在钦哥儿一日日大了,懂事知礼,若再是与他四叔那般考个功名,我的儿,你这一生啊,婶子也就不操心了。” 齐悦娘颔首,“而今我当家,虽说累了些,倒不算是没事儿做,婶子放心就是。” 婶侄说了一会儿,齐悦娘又道,“婶子,今儿在我这屋里用饭,一会子我差人去请老四家的,她姐妹二人过来,婶子见见就是。只是……,恐是强求不得。” “这倒是好,莫说成不成的,就是能看看,也是让婶子安了心。” 她之前也见过裴家的四少夫人一两次,可都是去岁前年的事儿,是个好样貌,就是性子清高孤傲,不怎地合群。 有了这个打算,齐悦娘差使兰香去韶华苑,邀请姐妹二人过扩月斋来吃茶。 不多时,兰香回来,还提着个食盒,笑盈盈的走到屋内,“四太太,少夫人,四少夫人与表姑娘说摆饭了就来,劳烦四太太吃盏热茶,歇一会儿。” 说着话时,打开食盒,取出里头四碟子点心,“这是四少夫人差人一大早去千味斋买来的点心,奴这一去,忍冬姐姐就给了四碟子,让四太太与少夫人尝尝。” 待兰香出了房门,四太太略有些不解,看向侄女,“悦娘,老四家可有个孩儿了?” 齐悦娘缓缓摇头。 “老四家的今年一直不顺遂,不是哪里腿脚伤着,就是落了水,只怕要调养两年呢。” “既是没个孩儿,如今这府上也是你在当家,想必姐妹俩也没事儿,不如你带着婶子往她屋子里去一趟?” 四太太想,几步路的事儿,真是见着了也就足矣。 齐悦娘听来,顿时明白四婶心生误会,想着两个在屋里的女子,如旁人那般裁衣绣花,闲来无甚大事儿,请来吃茶,却说摆饭才来。 这不就是摆架子吗? 她赶紧挽过齐家四太太的手,“婶子难得入府,我娘俩多说会儿话,老四家的日日里繁忙,能在吃饭前过来,都属难得。” “嗯?” 一听这话,四太太倒是起了好奇,“是忙着绣花还是……?” 齐悦娘连连摇头,笑意盈盈,“我这个四弟妹可不一般,这些时日一直在盘账,盘的不是我们这种门户,一家老小嚼头的账,而是些大买卖。说来真是辛苦,我去韶华苑瞧她几次,都埋首书案,单手拨着算盘,吃饭都是瞅着闲暇时,匆忙扒一口。” 苍天! 四太太一叹,“这侄媳妇竟有这般的能耐?” 齐悦娘连连点头,“毕竟是大学士的女儿,能文能武,老二家的两个孩子落了水,从好几丈高的瀑布上掉落下去,也是四弟妹只身跳下去救了上来。” “虽说都在京城,可齐家如今……,哎,竟是不知这些个事儿。” “也不是大事儿,齐家低调做人,不问是非,方才是上策。”齐悦娘宽慰四婶,婶侄二人吃了韶华苑拿来的点心,等到摆饭时,方才听得院门处有了动静,钦哥儿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四婶,我今儿做了文章,得先生夸赞呢。” 第740章 第740章 第七百四十章 院外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传到耳朵里来,齐家四婶抬头看向齐悦娘,“这怕就是你那四弟妹了?” 齐悦娘笑着点头。 “就是,钦哥儿最是喜欢这个四婶,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爱到韶华苑去,偏我这弟妹也疼爱钦哥儿们兄弟三人,一日日里倒是亲密无间,婶侄亲近之态,羡煞旁人。” 外头传来宋观舟爽朗的笑声,“做的什么题目?” “春日劝农,写了洋洋洒洒三页,先生说我词藻虽有些华丽,但其中一二点,还算能看。” 钦哥儿三兄弟的先生,是公府高薪诚聘来的“优质讲师”,以言辞峻厉、督学以言名满教育界。 轻易不肯夸赞学生,生怕学生骄傲自满。 钦哥儿今日得了这个点评,自是要得意些,同宋观舟说来,宋观舟问了两处,大约是文章的立意,钦哥儿年岁不大,思维逻辑却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严谨。 他主要从收获来写,仰头看着宋观舟,“四婶婶,侄儿想来,这劝农就跟天下书生读书科考一般,若不是求个结果,只一昧说天下突地,不该荒芜,野草漫地,都是农人懒惰使然,这般的批判斥责,并不贴合题意——” “嗯,钦哥儿说得略有道理,那你从结果来讲,是如何写的?” 钦哥儿摇着脑袋,欲要背书。 宋观舟掐着他小脸,“不可掉书袋,你四婶婶我听不懂那些个之乎者也,说些老百姓听得懂的话,如何?” 钦哥儿嗷嗷呼痛,连说是。 “四婶婶,大致就是秋要有收获,春就该耕种,耕种的话,就该有土地、种子、肥料,对了,还得有人手。侄儿从这些入手,并想到了好些个问题,譬如租住地主家的地,租子太高,如何过活?朝廷是否该出台相应的帮扶——” 只说到这里,宋观舟眼眸就亮了起来。 双手立时抬起,左右掐住钦哥儿还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不愧是我宋观舟的侄子,这等子思维,就是聪慧。听得你说来,婶子很是好奇的你文章,你三言两语说来,未免粗糙,这样——” 她微微停住,“待用了饭,再与婶子细说。” 毕竟,屋门外廊檐下,齐悦娘扶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们。 许淩俏在旁,低声关切,“你家四婶婶手重,可掐疼了钦哥儿?” 钦哥儿双手捧着微红的小脸,连连摇头,“表姨放心,四婶婶可舍不得掐坏我。” 一句话,逗得宋观舟噗嗤笑了出来。 “也是你年岁小,可瞧着桓哥儿了,最近长得愈发敦实软糯,我掐了两次,见着我就捧着脸儿躲闪。” 萧引秀自得知明郡王妃要归京后,心境变得开阔。 两个哥儿,她也不再限制,时不时睁只眼闭着眼,由着他们去韶华苑吃顿饭,午休会儿。 故而,才有得今日宋观舟这么说来。 齐悦娘与齐家四婶都听得这话,“观舟,你可不能纵容他,若得了你的夸赞,来日里尾巴都要翘上天。” 宋观舟首当其冲,穿着香色潞绸并蹄莲花样的对襟袄儿,下着酱紫月白双色间裙,上锈桃花朵朵,胸前带着长寿项圈,下坠一块长寿红玉。 踩着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步步生莲走了过来。 “大嫂这话说的,钦哥儿用功读书,自当勉励。”说完,看向旁侧的夫人,宽宽屈膝行礼,“大嫂,这便是娘家的四婶婶了?” 话音刚落,齐家四婶已扶住她的双手,“少夫人真是花容月貌,明艳动人,快些起来,莫要客气。” 齐悦娘站在旁侧,给自家四婶引荐,“四婶,这就是我家的四弟妹,岸哥儿媳妇,闺名观舟。” 说完,又拉过在宋观舟后头一个身位,穿着素雅却犹如空谷幽兰的美貌女子,“这是观舟娘家表姐,您瞧一瞧,像不像是双生的仙女?” “见过四夫人。” 许淩俏也跟着款款行礼,齐家四夫人未曾见到许淩俏时,还想着到底是何样的相貌,家道中落的女子,还敢拒了齐家伸来的好姻缘! 可如今一瞧,啧啧,人家有这个资本啊! 何况,她表妹还是公府的四少夫人,相公裴岸,年轻有为,前程似锦。 兄长今岁也考中了科举,确实要好生挑一番。 “果然是长得极为相像,一个艳丽夺目,一个温婉娴静,不是双生,胜似双生啊。” 许淩俏听得夸赞,鹅蛋脸上起了害羞的红晕,她眼眸低垂,柳眉微动,只道夫人谬赞。 柔软温和的声音,莺声燕语,更是让齐家四夫人越看越喜欢。 赶紧一手拉着一个,连呼仙女怕是也比不上。 宋观舟人面桃花,嫣然一笑,“四夫人夸得观舟心花怒放的,今儿在嫂子这里,必然要吃个肚腹圆滚滚的。” “你与悦娘是姐妹,若不嫌弃,也随悦娘唤我一声四婶,咱们夫人来去的,越发的生疏。” 宋观舟欣然点头。 “四婶不嫌弃孩儿鲁莽粗鄙就好。” “苍天啊!哪里会舍得嫌弃,只恨四婶从前在京城里少有走动,不然早就与观舟多得见面。” “那今后四婶多来公府探望大嫂,孩儿也跟着来嫂子这里蹭个饭菜的。” 女眷四人,都是能说会道极为聪慧的人物。 说说笑笑,让到屋内,齐家四夫人虽说与宋观舟说来的话多,但也不曾冷待许淩俏。 冬初寒凉,得了饭菜落入腹中,众人都暖和起来。 齐悦娘这两日不曾去韶华苑,并问了宋观舟的身子,宋观舟点头,“累嫂子挂心多日,也是我的不是,如今都是好了,不必担忧。前些时日,我同四郎、表哥表姐往庄子里去了一趟,爬山行路,一概不在话下。” 与宋观舟的活泼灵动相比,许淩俏就十分娴静温和。 她礼仪端庄得体,少言寡语,却面带微笑,听得齐家四夫人招呼吃菜,一口一个多谢婶子。 一顿饭下来,齐家四夫人恨不得立时给这姑娘定下,娶了回去。 第741章 第741章 第七百四十一章 用饭之后,齐悦娘引开了许淩俏,二人往内屋里去瞧鞋面花样,外屋留着齐家四夫人与宋观舟吃茶。 待二人入内,齐家四夫人开口说道,“观舟,适才吃得有些撑了,可否劳驾你陪婶子到院子里走动,消消食?” 有事儿要说? 宋观舟面上不显山露水,笑意盈盈,“婶子不必客气,来,孩儿搀着您。” “好孩子,观舟如今芳龄几许?” “回婶子的话,过完年就吃这二十岁的饭了。”实则足岁十九,宋观舟心生感慨,这一年不到,却经历颇多。 如今想来,就当是一场修行。 齐家四夫人暗自算了下来,许淩俏是宋观舟的姐姐,自然也是二十岁的姑娘。 这个年岁不曾议亲,说来是有些蹊跷。 可瞧着倒是品貌俱佳,罢了,比自家的六郎,小了两岁,生肖上头来看,倒是合婚。 她思忖六郎人生大事,却不知宋观舟那边犯了嘀咕。 若说公府三个儿媳妇的娘家,实力最强大的自不用多说,萧引秀的娘家,宗族壮大,财富殷实,也是同裴家往来十分亲密的亲家。 其次并是齐家。 按道理都在京城,应是多些往来,可因着齐悦娘嫁了个病秧子且早逝的相公,说来,与生父也起了嫌隙。 亲娘没了,后娘把持中馈。 除却是年节与红白喜事,平常时候,少有往来。 当然,最惨烈的就是宋观舟。 娘家共计三口人,其中两口寄居在公府,一个杳无音讯。 故而,今日兰香忽地到韶华苑请吃饭,宋观舟少有不吃惊,这会子支开齐悦娘与许淩俏,专门寻了她来,定然是有要事相商。 她也不着急,静观其变。 直到齐家四少夫人寒暄完毕,再寻不出夸她之话,才在扩月斋侧首的亭子里坐下,丫鬟们先一步来,铺了软垫,挂了挡风帘子,听得齐家四夫人说道,“姑娘们,外头站一站,我与你们少夫人说两句贴心的话。” 丫鬟们斟来热茶,方才屈膝告退。 宋观舟瞧着这四夫人,“四婶,您可是有事儿吩咐孩儿去做?” “嗳!倒也不是。” 话音刚落,四夫人微愣,又笑着摇了摇头,“要说吩咐,不敢当,但确实是要观舟帮着婶子一把。” “嗯?” 宋观舟满面疑惑,我这在京城的名声彪悍疏狂,齐家的夫人到底是何事,能求到自己跟前? 难不成—— 她心中刚起的邪恶念头,立时摇头,不不不,不可能! 齐家犯不着来给自己添堵。 却听得齐家四夫人说道,“好姑娘,不怕你笑话,婶子今儿来探悦娘,却不曾想见到了你们这对仙女一般的好姐妹,你与岸哥儿夫妻恩爱,瞧着四婶心里又是欣慰,又是羡慕。” “四婶,那是您老人家不在我们跟前,不知道我们年轻夫妻吵嘴时,何等的闹人呢。” “嗳!哪有夫妻不吵嘴的,但你性子活泼,心胸宽阔,岸哥儿本也是个端方君子,你夫妻最是相配。” 娘哟! 怎地说来说去,还夸赞了自己与裴岸,难不成……真要塞个小妾进来? 不能?! 忽地听到齐家四夫人说了一句话,风吹来,草编的挡风帘子摇摇晃晃,下头追着的铜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像是奏曲一般,十分悦耳。 宋观舟竟是被迷了耳朵,还是齐家四夫人喊了声观舟,才把她的魂儿叫回来。 “四婶,您刚说了……?” “好孩子!可是吓到了?” 宋观舟赶紧摇头,“劳烦四婶再说一遍,适才我听着这铃铛的声儿,不曾听明白。” “嗐!四婶说,你家姐姐可定了人家?” 啊?! 搞半天,给许淩俏说亲事啊。 “呃……,四婶,这是要给我姐姐说个人家吗?”说到这里,她轻轻摇头,“表姐虚长我几个月,但还不曾定亲。” 一听到这里,齐家四夫人喜不自胜。 “观舟,婶子知晓你是个做大事的姑娘,虽说你年岁不大,但是个能做大事儿的姑娘,有些话,婶子就直言不讳说出来,你啊,莫要笑话。” “婶子只管说,莫要客气。” “其实啊,我家六郎前些时日来给他长姐送节礼,阴差阳错见了表姑娘一面,回去之后就央着我请冰人来提亲——” 呃! 宋观舟知晓自己闹了个乌龙,可也笑不出来。 许淩俏自从遇到那档子事儿,接回公府后,一直是深居简出,少有与外男会面的机缘,虽说张芳慧、齐悦娘,都提过给许淩俏说门亲事,可还是被婉拒了。 哪里想到,齐家四夫人上门,竟然是相看儿媳妇。 尴尬之余,是不知该如何拒绝—— 眼见宋观舟不搭话,齐家四夫人心中起了咯噔,难不成真是被悦娘说中,不满意齐家? 想到自家孩儿一片痴心,做娘的,自是硬着头皮多问几句。 “观舟,婶子所出不过两个哥儿,大的早已成家,儿媳妇娶的是潘家的姑娘,得体端庄,自不是小心眼的人,你家表姑娘嫁过去,莫说别的,婆媳妯娌的,不会生个嫌隙。” 宋观舟连连摆手,“齐家门楣光耀诗礼传家,家学渊源富而不骄,说来,表姐能得夫人青眼相看,实在是姐姐的福气。” 齐家四夫人听来,喜忧参半。 这话,好似是在抬举,也是在婉拒? 果不其然,宋观舟眼神真切,态度诚恳,如实说来,“婶子善气迎人,温柔敦厚,就是冲着您这样的母亲,我家姐姐也不该拒了亲事。可是——” “可是什么?观舟,本来这么冒然来问,确实有些唐突了表姑娘,也是怪我,先与你嫂子多了句嘴,她与我说,好似你家姐姐不愿意在京城做亲?” 原来齐悦娘说过了,那就好办。 宋观舟起身,郑重给齐家四夫人行了个屈膝大礼,惊得齐家四夫人赶紧要搀扶。 “婶子容我这一礼,否则后续的话,观舟也说不出来。” 齐家四夫人面上怔怔,待她站直身子,方才拉着她重新落座,“你与婶子,虽说是初次谋面,但娘俩却还算投缘,婶子性子直爽,有些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婶子都能明白。” 第七百四十二章 第742章 七百四十二章 宋观舟听来,更是心内惭愧。 说来,齐家也好,张家也罢,都是妥妥的好人家,这等子的亲事,以表姐的出身,都是高攀来的。 可惜啊—— 眼见她面上生了愧疚之情,齐家四夫人想着怕是她不了解自家六郎,故而有难言之隐。 立时说道,“观舟,婶子虽说不识大字,长得也略有些粗鄙,可膝下的六郎,倒是一表人才,比不得你家岸哥儿高大英俊,但也算得是相貌堂堂。至于科考,六郎一直努力读书,虽说资质平平,但也不曾厌弃——” 宋观舟听来,就知晓让齐家四婶误会了。 她赶紧解释,“婶子,齐家儿郎自来都是博学多才,儒雅之士,这点上头,我姐妹断不敢轻看。” “呃……,观舟,那你们姐妹顾虑在哪?喔!还有个事儿,六郎跟前是有个丫鬟,容我回去,打发了就是。” “婶子误会了。” 宋观舟一听人家要打发丫鬟,清扫房屋,自是不敢拖沓,赶紧说道,“婶子,齐家高门大户,表姐无父无母,家族凋零,只有表哥一人相依为命,实在是齐大非偶,难以高攀。” 如若宋观舟不是满面真诚,齐家四夫人都以为眼前明艳美人是在糊弄于她。 “观舟,有些人家看重门户,可我们家……,没有这般在意。” 宋观舟缓缓摇头。 “婶子与叔父、乃至六公子,都是厚道人家,如若姐姐真是进了门,定然不会薄待于她。但是婶子,姐姐幼时丧母,刚过二八,父亲又没了,后母撑家,难以教养。如此不堪身世,哪里堪培齐家儿郎?” “这……” 齐家四婶蹙眉摇首,“观舟,你就是她的娘家,你嫂子也是她的娘家,难不成我们齐家还瞧不起她了?这点上头,你放心就是。” 宋观舟轻叹一声,连连摇头。 “四婶,姐姐在我眼里,也是极好的,尤其是性子,温婉贤淑,兰心蕙质,但也是外柔内刚。可这千万般的好抵不过出身,以及自小到大受到的教养,能做小康富户之妻,旺夫生财,却难为簪缨世家之媳,相夫教子。” 齐家四夫人听来,张口欲言,想要辩驳,却发现无从说起。 “孩子,我们是齐家四房,靠着长兄嫡嫂过日子,没有这般的——” 说到这里,齐家四婶都说不下去了。 是啊! 门不当户不对,姑娘家不是瞧不起齐家,是高攀不得。 “观舟,其实日子是人过的,未必就在意这些陈规旧例,关上门来,只要他们夫妻和美,一切都不是事儿。” “婶子不嫌弃我家姐姐,孩儿感激不尽。” 宋观舟长叹道,“可许家落败,不堪婚配。莫说是姐姐了,就是我,也是孤家寡人,日日里看着四郎过活,真有一日,他若不喜了,我也只能体面退下。” “浑说,好孩子,你们夫妻千年修来的缘分,断不能说这般的丧气话。” 宋观舟淡淡一笑。 “婶子细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我若是能支棱一二,倒是能护着姐姐高嫁,可高嫁了又能作甚?名声好听,还是日子好过?怕也不尽然。毕竟娘家凋零,真要是争执起来,未语弱三分,所以啊,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一场谈话,在齐悦娘与许淩俏寻来时戛然而止。 娘儿四人落座亭子,丫鬟们重新上了炭盆子和热茶点心,吃吃笑笑好一会子,宋观舟方才提出告辞。 “本来婶子好不容易过府一趟,孩儿定当侍奉在前,奈何屋中琐事不少,还请四婶谅解些。” “你年岁轻,不可那般多的想法,来日里若得了空,与悦娘一同回来,我们府上旁的稀松平常,却又一园子的腊梅,得了雪的时候,赏梅最好。” 一番寒暄告别,眼见着姐妹二人与钦哥儿说说笑笑,离开扩月斋。 齐家四夫人面上的笑意,忽地就落了下来。 齐悦娘见状,扶着她往屋内走去,“婶子,屋外风凉,咱娘俩屋里头说话。” 齐家四婶低叹不已。 “你家四弟妹,不曾多问两句六郎,一口就婉拒了说亲的事儿。” 齐悦娘倒是早已料中,这会儿也不觉得奇怪,故而安抚道,“四婶,也是六郎看中了凌俏的样貌,若我说来,两人也不合适。” 嗯? 齐家四夫人看向齐悦娘,“悦娘怎地说出这番话?” “婶子,没有娘家依仗的媳妇,扛不住齐家上下磋磨,您与四叔再是护着她,可我那后娘,二婶家的两个儿媳妇,三婶那碎嘴婆子,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一说到这里,齐家四夫人双目微闭。 “你那六弟,难得如此中意这位许姑娘啊。” 齐悦娘问来宋观舟的回话,听完之后,再度劝解,“罢了,只当是没个缘分。” “悦娘,不瞒你说,婶子瞧着也喜欢。” 长得好,性子好,哪里都好! 齐悦娘宽慰几句,过了晌午,齐家四婶起身告辞,挽留再三无果,只能送出门去。 上了马车,齐家四婶还是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齐悦娘低低笑道,“我的好婶子,让六郎好生苦读,若得了个功名,定然能娶更好的娇妻美妾。” 说来,寻个高门大户,压得住齐家的,还能助堂弟一臂之力。 宋观舟与许淩俏回到韶华苑,许凌白刚好被小丫鬟们哀求着取放到树上的纸鸢。 姐妹二人入门,忍冬早早看到,迎了过来。 宋观舟循声看去,“那般高,表哥怕是也没办法,去请临山大哥。” 忍冬欲要搀扶宋观舟,被宋观舟婉拒。 “没这般的娇气。” 自顾自跳上了两级石阶,惹得忍冬低呼,“我的祖宗,您倒是慢些啊。” 宋观舟断腿虽说愈合,可最近换季,气候骤变,腿里的骨头被天地之气影响,夜里疼得睡不着觉。 今儿忍冬不放心,还差使阿鲁得空定要去孙大夫那里取草药。 “不碍事儿。” 再看许凌白,长袍撩起,塞在玉腰带上,正小心翼翼往树上爬去。 “大哥小心些,怎地不喊下头人来?” 第743章 第743章 第七百四十三章 许淩俏面上全是担忧,仰头看着到了树桠中间的许凌白,忍冬在旁回话,“少夫人,表姑娘,临山大哥今儿不在府上,蝶舞蝶衣也被表少夫人喊过去帮忙,这会子没回来。” 屋里头上下,只有许凌白这郎君能用了。 “临山大哥出去了?” 宋观舟心生好奇,“难不成去庄子上了?” 上次裴岸陪着她去了趟庄子,戏水玩耍十分快活,后头还瞧着山顶上云雾缭绕,起了攀爬之心。 奈何临山说山路崎岖,要修整一番,才容得人上去。 宋观舟当时还调笑起来,“只有你们能走,我也能走,莫要把我当成柔弱女子,不堪行路。” 裴岸摆手,“容得他们去开个道出来,待落大雪之后,我们再来。” 宋观舟嘟着嘴儿,略有些不喜。 “你旬休只有一日,不快活,下次我先来,多住几日,待你休沐,再来寻我。” 裴岸掐着她鼻尖,宠溺说道,“你倒是寻个自在,可若你不在府上,我也睡不着。不可不可,观舟定不能弃了为夫不管。” 今日想来,以为临山去做这事儿。 待许凌白颤颤巍巍取了纸鸢下来,小丫鬟们欢呼雀跃,宋观舟与许淩俏、许凌白,入了书房。 忍冬端来托盘,上头今年的秋茶。 热气腾腾的茶水,带着些许茶香,压下了不曾午睡的困意,宋观舟瞧着许淩俏,低叹一声,“姐姐,我今儿啊……,冒然做主,替姐姐拒了个亲事。” 嗯? 一说这话,就连正在摆饭点心的忍冬,都停了手上动作。 更莫提许淩俏兄妹,尤其是许淩俏,忽地脸上飞了红晕,口中结巴道,“难道……,那齐家的四夫人专门过来……?” 议亲? 怕是不能够。 但宋观舟微微点头,忍冬见状,准备出门,顺带关门,但宋观舟喊住了她,“冬姐,进来说话。” 瞧着少夫人吩咐,忍冬只能从内关上房门,挨着许淩俏坐下。 许凌白听得,也是大惊失色,“难不成齐家是相中妹妹了?” 宋观舟颔首。 “是齐家六郎,四房下头的嫡子,今儿来的是他母亲,说是前两日给大嫂送东西,瞧着了姐姐一面,就此害了相思。” 宋观舟说着话,嘴里含着笑,戏谑之言,惹得许淩俏面红耳赤,几乎像是从胭脂堆里刚刨出来的那般。 “观舟,我不曾与外男见过——” 宋观舟笑道,“姐姐自然不知,我听得四夫人说来,她家六郎偷看了表姐一面,回去之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央求父母欲要来提亲。只是都是亲戚,冒然上门不好,问了大嫂一嘴,只说姐姐不欲在京城作嫁……” “这……,这亲事自然是不能答应。” 许凌白低着头,许久之后方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似是想到从前劫难,许淩俏也心中生起了难堪,她满脸歉意,“观舟,你替我拒了才对,我早早绝了再嫁的心思,大哥若能留我,我就靠着大哥多活一日,若大哥不能留我,我寻个痷落了发做姑子也使得。” 说到这里,再是忍不住,湿了眼角。 忍冬赶紧取出软帕,与她轻轻拭去眼泪,“表姑娘莫要这般想来,只是齐家也是大户人家,又是府上姻亲,来日里苛责薄待表姑娘,少夫人也为难。所以,依奴看来,您还是拒了的好。” 许淩俏哽咽道,“自然是要拒的,来日里哥哥得了个一官半职,我并随着哥哥出京。莫说嫁给公府姻亲,连累观舟,就是这京城任何一家人,我都嫁不得。” 黄家啊,也不是小门小户。 甚至说来,比齐家还有些头脸,她只要一日在京城里,就难逃黄执的窥探——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离开,要离这里远远的,黄家、穆家,她都不想再见。 许凌白长叹道,“凌俏,当着观舟与冬姐的面儿,哥哥何时嫌弃过你,只恨不得能替你受了从前的那些苦,何况,还是为兄天真愚昧,才让妹妹在舅舅家遭此不幸。” “哥哥说的什么话,哪里就怪得了你。” 皆是命啊! 一番哭泣,惹得宋观舟也心头不适,赶紧安慰二人,“罢了罢了,说来说去,不就是成不了的亲事嘛,放心就是,我已然拒了。” “是啊,表公子与表姑娘莫要伤怀,少夫人聪慧,定然是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 许淩俏抹着眼泪,满脸歉意,看向宋观舟,“可会为此惹了大嫂子不喜?” “不必担心。” 宋观舟起身,把许淩俏抱到怀中,“嫂子是聪慧之人,她知晓女子嫁人,尤其是高门大户,不是郎君多看两眼,就能过到老的。” “听得说大嫂在娘家也是艰难,就怕因着我这事儿,惹得大嫂左右为难。” 多善良的姑娘啊! 宋观舟稍稍矮下身子,与许淩俏平视,端看这梨花带雨的姑娘,她的心都被感染了。 “大嫂嫁入公府多年,而今又管着家,再不是齐家能拿捏的人。你放心就是,只是这齐家六郎,我不曾见过,但饶是再好的郎君,姐姐不想嫁在京城,咱就不考虑。” 许淩俏含着热泪,微微点头。 “高门大户也不是好的去处,端看淩哥儿母亲,我那嚣张跋扈的二嫂,嗐!一屋子的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几个逃得过二哥的染指,二嫂瞧着心生欢喜?自是不能。” 许凌白看向妹妹,软声说道,“观舟通透,看得明白,自来夫妻之间,若有个妾侍美婢的,定然要起隔阂。妹妹心思绵密,真是遇到这样的事儿,自是痛不欲生。” “我就做个老姑娘——” 说完,她拉住一直在旁侧悄悄让她依仗的忍冬,“观舟与哥哥若不放心,来日把冬姐给我,我们姐妹二人定然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一席话,逗笑了众人。 宋观舟略带娇嗔,“那可不行,冬姐是我的,来日里我到天涯海角,也得带着冬姐。” 全世界最好的贴身管家,大秘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秀杰出女性,忍冬是也! 第744章 第744章 第七百四十四章 说笑之余,也算化解了各自心中的愁结。 在宋观舟眼里,许淩俏遇到贼子失了清白,根本不是何等的大事儿,但没办法,在大隆上下,尤其是豪门贵宅之中,女子清白几乎比命都要紧。 罢了。 但凡是姻亲,都不考虑。 洞房之夜,宋观舟有一百种方法逃过男人的洞察,可许淩俏至真至诚,她这样的性子,就算做了假,也心中难安。 高门大户,许淩俏就算入得,也过不舒服。 即使如此,何必去攀附那样的人家呢……,寻些不痛快。 宋观舟好生安抚许淩俏之后,又凑到跟前打趣道,“来日落大雪,我们再去山庄,到时姐姐一定得下水,否则,我断然是不依的。” 呃—— 许淩俏挺翘睫羽之上,还挂着珍珠,听得宋观舟忽地说道戏水之事儿,一时却是有些怔怔。 “观舟莫要为难我,我生来怕水。” 宋观舟认真摇头,“越是害怕的东西,越要去克服,水在人间,处处得见,大到波澜壮阔的江河,小到一汪清泉,溪水也好,飞瀑也罢,姐姐总不能因着心头害怕,就失了亲近之心。” “观舟,总是这般多的道理。” 宋观舟拉起许淩俏柔嫩玉指,微微颔首,“你是个勇敢的姑娘,戏水最为快活,来日咱这房头的丫鬟嫂子们都去,躺在水底下,人间万般的愁怨,都是天外之事。” 眼见宋观舟说得真切,许凌白也劝解妹妹。 “难得有这样的池子,妹妹就听从观舟安排,如若害怕,让冬姐也陪着。” 韶华苑的 主心骨忍冬掩嘴失笑,“奴也是个旱鸭子,不过少夫人说得这般好,奴也想着摒弃烦忧,试一试。” 许淩俏听得众人相劝,心中不免一动。 是啊,难不成就因为落了那一次水,此生就见水生怖吗? 万万不行。 正在说笑时,外头传来荷花叩门的声音,“少夫人,秦二公子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秦庆东身着宝蓝长袍,摇着他舍不得丢开的扇子,直接跨入门内。 “青天白日的,竟是关着门。” 宋观舟眉头微挑,“这冬日里,天冷啊!” “我瞧着你是在密谋要事儿——” 一本正经的调侃,惹来宋观舟大笑不止,“行了,今儿怎地又歇着了?” 秦庆东欲要一屁股坐下,见许凌白许淩俏起身,只得躬身,几人见礼之后,许淩俏扶着忍冬,跟着兄长出了门。 “那嚎丧的事儿,用脚丫子都能学会,我日日里去受冻,耐不住,这两日托病,闲懒着度日。” “就你一人来?” 宋观舟探看秦庆东身后,除却门外同壮姑讨吃的春哥,没见着旁人,秦庆东轻哼,“文四没来。” “怎地没来?” “往应家去了,她姐姐在府上住了几日,应家觉得不妥,差人来请少夫人,文四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 宋观舟颔首。 “这般也好,令欢性子泼辣些,也算给她姐姐些依仗。” 说到这里,又看向秦庆东,“你若一同去,应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往后必然收敛着些。” 秦庆东打了个哈欠,“我才懒得理会,不过是大哥亲送过去的。” 呃—— 宋观舟略有些错愕,秦庆东哑然失笑,“我与文四不曾成亲,身上也没个要紧的差使,到了应家,人家也不认我啊。大哥上值,正好顺路,就多送了两步。” 说到这里,秦庆东凑到宋观舟跟前,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大致就是应许真哪里想到是秦大人送了妻子与小姨子回来,听得管家说来,赶紧整了衣冠,出来迎接。 “我大哥那冷面汉子,皮笑肉不笑的抱着他家姐儿,同应许真说道,姐儿聪慧,但身子单薄,好生将养才是。” 宋观舟噗嗤一乐。 “你家秦大人身着官袍,搂着个糯叽叽的小宝宝,同应许真这般说话,若我是应许真,只怕要吓死。” 秦庆东故作深沉点了点头。 “应家没那么傻,后续应不会明目张胆苛责文三。” 说到这里,他瞧着宋观舟乐了起来,“你可知晓,因着你在母亲小宴上露了一面,那一夜文三都不曾睡着。” “为何?” 秦庆东轻叹道,“你的名声在京城大多是不好的,众人讲你不够贤惠,还说你占着四郎,拈酸吃醋。文三虽说得文四提过两句你的好,可总有个先入为主,哪里想到见着你,明媚娇俏,与四郎夫妻和美,听得文四说来,她家姐姐那一夜里,不好受。” 宋观舟听得乐不可支。 “理解。” “嗯?你竟然如此淡定?” 宋观舟凑到他跟前,低声调侃,“总归从前跟四郎议过亲,而今过得也不算称心如意,如若我这昔日情敌过得不好,譬如像头两年那般,不得四郎喜欢,夫妻关系冷漠,文三姑娘听来,定然好受些。” “宋观舟!哪里有你说的这般阴暗?” 嘁! 宋观舟瞥了他一眼,“世道就是如此,如若金拂云来日过得好,我这心头也是猫抓一般,难受得很。” “哈哈!你倒是半分不藏不掖,放心,金拂云过不好的,听得溧阳传来信儿,她刚回去,就被金大将军好生教训,而今只怕还在受罚呢。” “你们有人在溧阳看着?” 秦庆东避重就轻,“大将军而今权高位重,不用人看着,一点点风吹草动的,也瞒不过有心之人。” “如若她遭了大将军厌弃,可还会与贺疆联姻?” 秦庆东眯着眼,“这桩亲事,不太容易反悔。”宫中乐见其成,哪怕是东骏使团来了,也不曾听得说圣上有旁的打算。 “说来,这贺疆还真不容小瞧。” 宋观舟感叹一声,得来秦庆东侧目,“为何这般说来?” “此子能忍凡人不能忍之事,胸中必是舍得起放得下的,将来没准儿大有作为。” 秦庆东靠坐在椅背之上,淡淡说道,“他能得圣上亲封郡王,就这点,也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继而压着嗓子说道,“我此番前来,有求于你……” 第745章 第745章 第七百四十五章 咦——? 宋观舟眯着眼,“同我客气,是大事儿?” 秦庆东摇头,“不算,但略有些麻烦。” 哟!一听是麻烦,宋观舟就来劲了,“说说,只要我能做的,我还就不信了,能比萧苍这些烂账更麻烦的事儿。” 秦庆东瞧着书房里满屋账册,顿时轻笑。 “两码事儿。” 宋观舟取来火钳,戳了戳炭盆子,“说就是,你与我大可不必这么婉约。” 秦庆东低笑两声。 “说来,宋观舟你这性子,真正让我开了眼。豁达到像个男儿——” “男人一定豁达吗?小肚鸡肠的多得很,可不要拿我与男人比,应当拿我同君子一同说。” “你啊你……,半分不谦虚。” “说就是了,萧苍估摸也就是这两日到,到时忙碌起来,未必能行,你提早的说,能做的不能做的,我也能提前同你说。” “你能做。” 话音刚落,得来宋观舟大大一记白眼,秦庆东知晓自己的磨蹭,惹来她的嫌弃。 登时双手举起,“我说就是,长姐……,想请你入宫一叙。” 太子妃娘娘? 宋观舟不正经的表情顿时收敛起来,“娘娘遇到难事儿了?” 秦庆东摇头。 “具体的事儿,我也不知,兴许是孕期艰难,宫中琐事繁忙,连日里添了些不快,想着接你入宫说说话。” “我这性子,只要娘娘不嫌弃,那定然遵旨。” “观舟,此事不得让人知晓,就算是四郎,我也不曾提过。” 宋观舟顿生愕然,“四郎与我是夫妻,他都不能知晓?”话音刚落,秦庆东轻叹,“观舟,如同圣上寿宴那一次,你私下提醒我,决不能离开皇长孙半步那般,任谁,我都不敢能说。” 原来如此。 宋观舟仔细盯着秦庆东的面容,直到把厚脸皮的郎君盯得面红耳赤,再扛不住时,方才点头。 “既如此,也不能大张旗鼓往东宫里去了……?” “扮做我的丫鬟,观舟你放心就是,长姐与我,定不会生了坑害之心。” 宋观舟摆手,“这点我知晓,既如此,你看着安排就是。” 原以为要颇费心思,想不到宋观舟不问缘由,自己给了个如此荒诞的说法,她也欣然同意。 “这……,你真是半分不疑秦家。” 秦庆东满脸复杂情愫,好歹是裴家四少夫人,偷偷摸摸入宫,去见太子妃娘娘,若真是出了事儿,一切黑锅只会给宋观舟背的。 寻常命妇,谁敢走这小黑道自寻不痛快? “我在昏迷之中,喊了声娘,姨妈不嫌弃我,应了我,足矣。” 秦庆东听完,面上怔住,好一会儿,他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方才认真严肃,拱手说道,“秦家定不会负宋氏观舟。” 嚯! 这郑重其辞,让宋观舟惊了一下,连忙摆手,“秦二,你同我说这些,就见外了。这世间,身居高位之人见过了权利交换,利益熏心,实则在我这里,倒是没那般复杂,你秦二敬我一尺,我敬一丈回报而已。” 不止对秦家,萧家亦是如此。 从前她与萧苍势不两立,见面就掐,闹得长辈头疼不已,当她无意拉了一把萧苍,萧苍这别扭的男人,倒不失风度,说要谢她,到如今,好吃好喝好用的,就不曾缺了她这一份。 足矣。 秦庆东说了时辰安排,宋观舟沉思片刻,“也好,我带着忍冬出去,到时寻个地儿接头,你来接我,容我换了衣物,并往东宫里去。” “你万事不避开忍冬。” “不成?” 秦庆东摇头,“不成,这事儿既然是避人耳目,忍冬那张脸就不成,带上蝶衣蝶舞其中一个就是,吉胜吉安的师妹,最是嘴严。” 宋观舟细想,倒也是,忍冬那张脸她是瞧着习惯了。 但说实话,标记性强,旁人看一眼就能牢记于心,“那就蝶舞。” 秦庆东颔首,“好,冬月初二早间,你寻个借口出去,我差人到角门来接你。” “不必,坊市里寻个地儿,我们到时碰头就成。” 对了! 说到这里,宋观舟低笑,“旁人能瞒,但临山大哥瞒不过去。” “为何?” “他聪慧,我也需要他来驾车,金拂云亡我之心不死,她人倒是离开京城,但爪牙还在。” 秦庆东稍稍寻思,只能点头。 “倒也是,这事儿秦府上下,也就我与大哥知晓。” 宋观舟直到听了这句话,面上才浅浅露出一层讶异,“……姨妈都不知晓?” “不知。东宫的昌瑞公公亲自传话,只与我说来。” 到了这时,宋观舟淡淡一笑,“秦二,莫不是东宫娘娘找我真正的缘由,你也不清楚?” 秦庆东摇头苦笑,“观舟,我不瞒你,确实不知。” 宋观舟了然。 片刻之后倒是安抚秦庆东起来,“没事儿,我惯常能说会道,娘娘就是有些个不爽快的事儿,我也能逗娘娘开怀些。” “放心,长姐说你生性豁达超脱,和乐平易,想着宫中也没个贴心的人儿说话,故而寻你入宫。” “那更好。” 入宫事宜,本不是小事儿,换做是谁家,都得一番准备,有些个命妇心中不稳的,头一日里就开始焦急,彻夜未眠的人多了去。 可宋观舟却不以为然。 甚至初一那一日晚上,还加班看账。 次日拉着蝶舞与临山寻个了由头,出门之时还哈欠连天,蝶舞瞧着马车上宋观舟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哈欠,困意让她眼泪水都咯了下来,不由得一阵担忧。 “少夫人,虽说娘娘宽宏大量,也平易见人,可您还是要克制一二,万不能在娘娘跟前失了仪态。” 宋观舟连连摆手,“放心就是。” 上阵之前,别管怎地个造孽,但真是要说正事儿,宋观舟误不了。 现代社会对打工社畜的锻炼,可不只是当牛做马的干活,还有各种大型场合的演讲、大领导跟前的工作汇报。 紧张什么的,老油条宋观舟早就不会了。 哪怕如今是见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可在宋观舟眼里,全然没有古代本土同胞的那等子尊荣与激动。 宋观舟此刻脑子全是浆糊,只有一个念头—— 太子妃,想问何事? 第746章 第746章 第七百四十六章 宋观舟知晓自己略有些小聪明,但不至于让太子妃娘娘记挂着,非要寻她入宫说话。 再者说来,只是寻常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秦二说不明白的,宋观舟也略有好奇。 来到一处叫瑞锦阁的布铺,临山昨儿就来打点妥当,要了个雅间,说自家夫人要看绢丝绸缎。 入了雅间,蝶舞忙着给宋观舟换了身丫鬟的衣物,连着发髻都拆了,挽做双丫髻。 洗净铅华之后,宋观舟瞧着镜子里一脸稚气的小丫鬟,噗嗤一乐,“这双丫髻倒是好看,衬着我小了几岁。” 蝶舞笑道,“夫人年岁本就小,只是您生来貌美,就是穿着丫鬟们的衣物,也不怎地像个丫鬟。” 宋观舟挑眉,“放心,我做个哑巴,跟在秦二后头就是。” 将近巳时,外头起了叩门声,主仆抬头,听得外头临山说道:“蝶舞,马车到了。” 宋观舟起身,抚了抚身上的银红袄子青缎背心,晃了晃头上轻了不少的双丫髻,“罢了,你与临山在此,我自行去了。” 蝶舞略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少夫人,贵人跟前,定要谨慎。” “放心。” 宋观舟拉开房门,俏生生的回眸,同蝶舞说道,“好夫人,容舟儿去买点儿千味斋的点心,几日不吃,舟儿想得很呢。” 蝶舞噗嗤一乐,只见宋观舟凤目微瞪,赶紧收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说道,“去,早些回来。” 屋外,临山眼眸里全是笑意。 哪里想到少夫人做少女打扮,却丝毫不违和,原本穿锦衣绸缎戴金银玉簪的贵夫人,如今摇身一变,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临山前头引路,带着宋观舟从布庄后门出来。 身着一身鹅黄锦袍的秦庆东,早早候在马车边上,几番抬头,都不见后门开开,再看天际,今日昏昏的日头虽说不好,但也快到巳时了。 忽地,听得旁侧春哥低呼,“少……少夫人?” 秦二循声看去,身子呆愣。 宋观舟摇着双丫髻,噔噔噔几步跑到跟前,“二公子,舟儿想吃千味斋的梨花酥——” 噗! 这等娇柔的声音,惹得秦庆东浑身起鸡皮呱嗒。 “你……,你——” 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观舟翻了个大白眼,“如若二公子不依,一会子舟儿见得夫人,定要告您的黑状,说您日日里歇在勾栏瓦舍,不知夜归。” “小姑奶奶——,怎地这个模样?” 未等宋观舟说话,身旁的临山左右看了一眼,“二公子,莫要耽误,属下就在此候着。” 春哥已放下脚蹬,引着宋观舟上了马车。 秦庆东也跟着钻进了马车,“你这么个模样,哪里像个成亲三载的女子!” 宋观舟嘿嘿一笑,“我本就还小,嫁给四郎时,不过十五六岁,如今都没有二十,正好是做小丫鬟的年岁啊。” “经不住夸赞的。” 秦庆东借着马车里的光线,再三瞧了瞧宋观舟,实在忍不住笑意,“若真是这身装扮,四郎都能做你的叔叔伯伯了。” “混说!” 宋观舟撇撇嘴,“四郎也就比我大四五岁,哪里就这般的老?” 驾车之人,是秦家大郎跟前的吉安,送到东宫门口,秦庆东与宫门登记处的守卫随口说道,“母亲跟前的小丫鬟,叫舟儿,奉命给娘娘送些药材。” 宋观舟捧着食盒,躬身抬到守卫长跟前,经随意查看之后,也就让了路。 “二公子,请。” “辛苦。” 春哥儿不得入内,却在外给守卫们塞了些小香囊,守卫瞧着心头也舒服,面上笑意更浓。 待秦庆东带着宋观舟正式踏入东宫花园之后,守卫才抓着春哥问道,“你们秦府新来的小丫鬟?” 春哥早有准备,连连摇头。 “当然不是,从小在老夫人跟前养大,老夫人当宝贝一样的,平日里舍不得做事儿,今儿是其他丫鬟不好,方才使了她进来。” 守卫啧啧咂舌,“果然是秦府养人,这小丫鬟貌美得很,倒是不寻常。” 春哥一听,轻哼道,“莫要肖想,来日里老夫人是要给这小姑奶奶定个好人家呢,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娶得到的。” 守卫乐道,“怕是留给你们二公子做姨娘的?” 咳咳咳—— 春哥被口水呛到,咳嗽不止,“才不是这般,小姑奶奶脾气厉害着呢,自来也是仗着老夫人宠爱,莫说小的么挨她欺负,就是二公子也不例外。何况——,老夫人当孙女养大的,可舍不得做小。” 守卫叹道,“这等子模样,小门小户的也护不住啊。” 心中痒痒起来,忽地眼眸子亮了起来,“难不成……,要往宫里送来?” “苏大哥,你未免太敢胡言了。” “呃……,这等子容貌,真是入了宫,必然得宠。” 我谢谢你! “苏大哥慎言,秦家可不兴做这样的事儿,何况这位小姑奶奶瞧着样貌尚可,实则脾气粗鄙——” 可容貌在此,苏守卫并不相信。 东宫不小,但能走的路都是太监引着的,尽挑着少人的道儿,过了两道垂花门,就见昌瑞公公已在门畔等候。 “二公子,今儿来得有些个晚啊。” “早间贪睡了会儿,耽误了时辰,一会子给娘娘请罪就是。” 昌瑞公公瞧了一眼秦二后头跟着的小丫头,心中微愣,圣上万岁寿宴之上,倒也是瞧过这少夫人一眼,好似不是眼前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他不经意的打量,却与正好抬头的宋观舟撞到一处儿。 秉承未语三分笑的交友原则,宋观舟绽放出甜甜的笑意,如若她穿得奢华,这笑意必然是带着稍许的妩媚,可今儿一张鹅蛋脸上不施粉黛,倒少了美少妇的魅力,多了些少女的娇憨。 但—— 这笑意是胆大了些。 昌瑞公公微微颔首,心道,必然是裴家的少夫人了。 这等子胆大的眼神,可不是小丫鬟能有的。 一直来到太子妃娘娘的寝宫,路上都不曾遇到东宫的任何主子,宋观舟本还想着,会不会有小说中的意外,可安然无恙来到宫殿之中,心中暗道,哪有那么多偶然? 第747章 第747章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太子妃秘密宣她,定不会让东宫任何不相干之人瞧了去。 如若这点都做不到,那就不是秦汝章了。 待昌瑞公公吩咐宫女入内禀话时,两个身着紫衣绿裙的大宫女,一个端着托盘,上有小漆盒一只,另外一个提着花篮,摆着新采摘的瑞香,笑意吟吟走了过来。 瞧着秦庆东,刚要行礼,就看到站在秦二后面捧着药材盒子的小丫鬟。 几分眼熟—— 细看过去,其中一个面庞圆润的宫女,登时放下花篮,走到小丫鬟边上,“姑娘——,是我。” 宋观舟谨遵低眉顺眼为人奴婢的行径,跟着秦二入宫之后,再不四处乱看。 老老实实的真就是个小丫鬟,乖巧的跟着他,也不说话。 这会子听着熟悉的声音,宋观舟方才抬头,哟!熟人! “玉燕姑娘——” 旁侧端着托盘的金蝶也看了过来,笑眯眯道,“原来姑娘这般模样,还真是一眼认不出来。” 宋观舟款款行礼,“二位姑娘唤我舟儿就好。” 两个大宫女捂着嘴儿,“可是不敢呢。” 也不是寒暄的地儿,正在这时,昌瑞公公走了过来,“二公子,您去同太子请个安,舟儿姑娘就在此处,陪娘娘说会子话。” 秦庆东挑眉,大有连我都不能进去? 昌瑞公公打了个哈哈,“您就放心,娘娘这里自会照管好舟儿姑娘。” 说罢,朝着宋观舟做了个里面请的姿势。 宋观舟轻轻颔首,“有劳公公带路。” 宫室富贵开阔,刚踏入屋内,带着幽幽冷香的热气,扑面而来,也不浓烈,却是让人心情大好。 过了堂屋,又入右边宫室,掀开珠帘,绕过四折梅兰竹菊四君子檀木绣屏,才知何为人间奢华。 只见入眼就是两尊朱红立柱,上头描金龙凤左右盘旋,栩栩如生,天家威严,扑面而来。 再行一步,脚下松软。 宋观舟低头看去,原是东骏进贡来羊毛地毯,靛蓝涂白双色做边,云纹与蔓草纹相交,期间交织金银线明绣。 中心是繁复华丽的菊花纹,浅绿深褐相间,既不会过分夺目耀眼,却又透着生机勃勃。 她莲步轻移,双手捧着药材,跟着昌瑞公公的脚后跟行走。 直到前者停下,她方才止住步伐。 “娘娘,少夫人来了。” 宋观舟在圣上寿宴之上,遥遥见过太子妃,可那日里身着深青色翟衣,按品大妆,瞧着虽不如皇后娘娘华丽夺目,但也不容直视。 也是她被安排在后座,就算放肆多看几眼,也无人来斥责。 可也因着靠后,宋观舟几乎看不清秦汝章的样貌,更别提声音,这会子秦汝章坐在珠帘后头,已然看到昌瑞后头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 纵使再是内敛,也莫名觉得喜感。 “来了就好,赐座。” 大宫女搬来六爪胖鼓凳,宋观舟微愣,这才抬头,瞧着珠帘后头宝蓝身影,怔怔片刻,方才双膝落地。 “舟儿叩见太子妃殿下,殿下金安。” 秦汝章听来,更是笑逐颜开,怪不得母亲日日里提及,都说此女生性灵动,样貌出色,难能可贵的是性情真挚。 如若召见其他夫人,入门之后,就该跪拜。 至于请安,那也是长长一串话,可到了宋观舟这里,跪得倒是实在,可那请安的话语,倒是简省。 莫不是裴四不曾教过? 罢了。 “免礼。” 听得秦汝章含笑的声音,宋观舟颇有些好奇,她跪直了身子,抬头看去,额前凤簪展翅欲飞,已夺走宋观舟全部注意力。 真是漂亮。 再看凤簪下头的面容,凤颜如满月,肤若凝脂,白皙如雪,好似莹莹暖玉,泛着柔和光泽。柳眉大眼,双颊饱满,虽有珠帘相隔,但宋观舟还是看着她面容恬静,白里透红,兴许是身怀六甲,多增了一份慈爱。 宋观舟略有些词穷,翻遍脑子,也只想到那么句话,这秦汝章的美,是权利地位的美,不愧是王的女人啊。 秦汝章瞧着她跪坐在地,顶着两个双丫髻,一张鹅蛋脸不沾胭脂铅粉,干净得让人想掐一把。 “观舟,可是看好了?” 宋观舟咧开红唇憨憨一笑,“是娘娘太过美好,让舟儿看得失了神。” 美好? 秦汝章扶着红玉的手起了身,来到珠帘边上,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起来就是,说说怎地个美好?” 可不曾有人这般夸赞过自己,旁人叩拜她时,夸赞之词无不是显得温婉、淑慧聪慧—— 美好? 还真是头一次听来。 宋观舟身形灵便,麻利起身,瞧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秦汝章,心道,秦二的身高,都被这长姐给吸走了? 高挑丰腴的秦汝章,面庞如满月,眼波横流,说实话,在宋观舟眼里就是美好。 “娘娘,我——,不,民妇嘴笨,怕说话冲撞了娘娘。” 进宫之前,忍冬与蝶舞蝶衣知晓这事儿,万般叮嘱,谨言慎行,结果呢—— 一开怀,说秃噜了嘴皮子。 堂堂太子妃,再是与秦家关系匪浅,也断无开口这般夸人的,说实话,皇族中人,岂能容人随意点评? 宋观舟自觉说错话,站在秦汝章跟前,低眉顺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汝章也不摆架子,待宫婢上了热茶点心,就打发出去。 她亲手拉起宋观舟的素手,轻抚几下,“放心,在姐姐跟前,不用如此多礼。” 说罢,扶着她就往改良大贵妃榻跟前走去。 宋观舟小心翼翼扶着秦汝章,待她安坐之后,才噔噔噔几步,跑到刚才宫婢抬来的鼓凳跟前,双手抱了过来,坐在秦汝章下方。 秦汝章看着她像个少女,姿态说不出的灵动乖巧,心中更生喜欢。 这性子,不拖泥带水,也不扭捏。 “我随母亲,唤你观舟,可好?” 娘哟!这太子妃娘娘就是妥妥的大女主,性情温和但又不失风范,说话好听,平易见人,可也不容轻看。 “回娘娘的话,都使得,只要娘娘顺口皆可。” 秦汝章招呼她坐到跟前,宋观舟也不推辞,双手扶着鼓凳,朝前蛄蛹了两下,仰着小脸儿,满脸笑意,“多谢娘娘。” 活脱脱是个孩子啊。 第748章 第748章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其实也不是宋观舟装可爱,实在是在韶华苑里,忍冬带着丫鬟婆子给她照顾得像个废物,裴岸在礼仪之上,从不苛责她。 日日里闲散下来,反倒是激发了上辈子疏狂的性子。 她忘了在贵人跟前,不只是行走坐卧,就是取个物件儿的,都有姿态的说法。 这般像个孩子蛄蛹,瞧着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秦汝章平日里约束东宫女眷,如若遇到宫女后妃,像宋观舟这般,定然是要斥责一番。 轻则言语敲打,重则挨罚。 她入宫多年,说是随和,但也容不得半分瑕疵,东宫上下,宫规比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前都要严苛。 兴许平日严谨,瞧着都是标准的行礼,再看宋观舟憨态可掬,不止是宽容,还生了欣喜。 “观舟,今日这般叫你进来,姐姐也知有些不妥,只是有些个事儿不能惊动旁人,唯有委屈你了。” 说罢,轻抚宋观舟的双丫髻。 颇有些怜爱之意。 “娘娘不嫌弃民妇——” “此处并无旁人,不必这般小心,观舟自在些就是。” 托秦庆东碎嘴的福,太子妃多多少少明白这裴家的儿媳妇,性子活泛,不是那等子迂腐愚昧的女子。 宋观舟听得这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反倒是不敢说话了。 何种自在? 宋观舟生怕自己的随性,冲撞了眼前贵人,视线往下,看到挺起的孕肚,更是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她,小心说话。 秦汝章何等聪慧,瞧着她眼神,再看面上谨慎,就知宋观舟头一次面见自己,心生敬畏。 没有人不喜欢旁人的敬畏! 秦汝章低声浅笑,拉过宋观舟的手来,轻抚一二,“在姐姐跟前,不必这般拘束,你与母亲、嫂子如何相处,在我跟前也这样就行。” 真行? 宋观舟以眼神询问,惹来秦汝章开怀大笑。 她摸到宋观舟素手指尖上的茧子,微微一愣,“这般好看娇嫩的柔夷,怎地生了茧子?” 宋观舟卸下小心。 笑眯眯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我这些时日帮衬着萧家算账,一日日里打算盘打的。” “听得二郎说来,观舟算学能耐不浅。” “娘娘过奖,就是我自个儿的小喜好,也不是多大的能耐,打发时日罢了。” 宋观舟容貌姣好,笑起来更添惊艳,秦汝章看着她这张脸说话,心里头多日里来的乌云密布,好似都被清风驱散。 “只是打发时日?” 那些账目,听来就让人头大,秦汝章知晓宋观舟是谦虚。 谁料,宋观舟眼眸里带着顽皮,螓首朝着秦汝章的方向微微探来,既不冲撞,又略显亲近。 “娘娘,萧五许我江州一套三进宅院呢。” 秦汝章听来,舒眉展眼,多了些宠溺,“江州城里的,那可是大手笔。” 宋观舟连连点头。 “娘娘,我虽不曾去过江州,但萧家舅母与兄长嫂子们说来,风景极美,民风和善,每逢春夏,满城飞花。所以我帮衬着萧五算账,他帮我寻个精致小院,来日里下江州去也便宜。” “听来也让人十分向往。” “娘娘,我初初见您,就觉得您十分美好,实则就是这个意思。”宋观舟如实禀来,秦汝章生了好奇,“何意?” “国泰民安!娘娘坐在坤座之上,未曾浅笑时祥光笼罩,端庄娴静,体态丰美,待娘娘您凤颜舒展、明眸浅笑时,顿时让人觉得春满大地,地母临世。盛世之中,得窥娘娘凤颜,并觉得太平盛世、国泰明安。” 宋观舟知道现代形容女子长相大气端庄,就用国泰民安。 可在古代,不是这般形容的—— 她废了些遣词造句,有条不紊说完,虽说不知秦汝章听明白不曾,但她脸上笑意雍容,不像是敷衍自己。 须臾,秦汝章方才轻拍了宋观舟手背,蕴含着几分宠溺之情。 “观舟这小嘴儿,可不寻常。” 秦汝章被逗得前仰后俯,笑意不断,宋观舟看了过来,“娘娘,您统管东宫,身心乏累,若是平日里没个说话的,不嫌弃民妇的话,就召我进来,说来,我今儿这身穿着还挺自在。” 说完,她起身在秦汝章跟前转了个圈,展示起来。 “不用昝钗做髻,少了涂脂抹粉,衣物简便,都不拘着我跑跳,倒是还挺舒服的。” “不觉得丫鬟这装扮,太过寒酸?” 宋观舟捂嘴儿摇头,“娘娘,我是个有身份丫鬟呢。” “嗯?” 秦汝章很难不生好奇,宋观舟小嘴儿巴巴的开说,“入宫之前,我与秦二、春哥儿就梳理了一番,而今我叫舟儿,是老太太房里最得宠的小丫鬟。得老太太与大夫人喜爱,被宠得十分骄纵,府里头任谁也不能欺负我,若有人盘问春哥儿,春哥儿还得做出惹不得我的愁容,顺带唤我声小姑奶奶。” 噗! 秦汝章再是没忍住,伸出葱指轻点宋观舟额头,“怪不得母亲提及你来,满心欢喜,若日日里得你陪伴,定然不会有个忧愁。” 宋观舟赶紧摆手,“我的好娘娘,远香近臭,若真让我日日里跟在姨妈跟前,只怕要一日挨三顿打,也解不了姨妈的嫌弃。” “哪里会舍得打你,瞧着你欢喜还不够。” “娘娘,秦二难不成未曾与您说过,我与他吵嘴的时候,他时时被气得拂袖而去。” 说到这里,还站起身来学了一圈。 “他明明喜欢窄袖,却要做宽袖的谱儿,每次扭头而去,总让人瞧着忍禁不禁,偏他还觉得自个儿风流倜傥,英俊不凡呢。” 秦汝章听她说自己兄弟的糗事儿,却半分不生气。 低叹一声,“你与四郎待他好,他是记在心底的。” “那是当然。” 宋观舟复又坐下,也觉得自己把在韶华苑的随意带到了东宫,孤儿有些不好意思,轻吐香舌,试图掩藏小小尴尬,“任谁都有个脾气秉性,我与秦二吵嘴也好,争执也罢,但总能说道一处儿去,不关风月,只有臭味相投。” 第749章 第749章 第七百四十九章 如此说笑,秦汝章心境大为放松,她瞧着眼眸里湿漉漉,像林间小鹿那般,无辜清澈时,也慢慢卸下心防。 “前些时日,段氏所出的皇孙,被批了个好字。” 宋观舟收敛起玩笑心态,听来之后,再次抬头,“段家……,不是被贬了吗?” “如今东宫之中,除却康哥儿外,就这位段氏所出的哥儿,说来,太子子嗣略有些单薄。” “娘娘孕相极好,不必多虑。” “批字之事,太子也是秘而不宣,可我听得下头人传话,却听得说有八个字,君人之度,社稷之福。” 宋观舟眼眸倏地就眯了起来。 “娘娘,段家不是已被贬谪,难成气候吗?” 秦汝章几不可闻轻叹一声,面上依是从容淡定,“段氏虽屡次失德,可容貌妍丽,太子待她,倒是比旁人更为宽泛些。” “娘娘不必忧心,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何况她德行不好,单是这么个出身,必是会牵连黄次孙。” “观舟——” 秦汝章摇头失笑,“这些个身外之物,旁人要得来,必是不易,可在这宫中,有时又得来的易如反掌。” “娘娘,您之担忧,民妇倒是略懂一二,敢问一声,秦家大人可知晓这些个事儿?” “知个一二,但不不足以慰我心忧。” “娘娘,那您可知晓,段家身后是金家?” 秦汝章听来,也不觉意外,应是知晓多日,“自上次康哥儿摔下来,被他小舅舅抱住之后,这事儿略有耳闻。但——” 她迟疑片刻,停顿两息之后,方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似有亲查,只查到了金拂云与段氏私下往来。” 太子瞧来,似是觉得只是闺中情意。 段氏跪在跟前,赌咒一般,应许将来定不与金家大姑娘往来—— 太子信了。 秦汝章想到这里,心中未免生了心寒,若说太子不贤,只不过是宠爱个把女人,倒也不算得严重。 可要说他好,秦汝章想到自己所出的皇长孙刘康差点因段氏而失了性命,心中难免生了嫌隙。 段氏作妖大半年,太子待她反反复复,本以为就此打入冷宫,过不得几日,又得来段氏承恩的信儿。 一次次的,连着秦汝章都看不明白。 而今尚且还能掌控的是,段氏还是不能抚养自己所出的次孙,可真是固恩还宠,亲扶皇孙,不过就是时日的问题。 与娘家提过,大郎只说稍安勿躁。 可东宫里头,风云暗涌,她如今临产在即,精力大不如从前,也是皇后娘娘仁爱慈祥,对她越发关切,否则就是应对宫中诸事,也够她精疲力尽。 她胎梦不断,少有吉祥。 可也不能与人说来,方才想到了宋观舟。 这会子,宋观舟也陷入沉思,她想到金拂云重生,就笃定她定然对段家的扶持。 知晓剧情的金拂云,看秦家犹如案板上的一摊死肉,未来的段贵妃,所出之子,可是位极东宫。 刘康没了之后,秦汝章被废,随后香消玉殒。 秦家杀的杀,死的死,哪里还有可扶持的道理? 宋观舟不知金拂云对金蒙的影响能有多大,但依照之前金拂云的财力,帮衬段家可不是亏本的买卖。 可惜—— 刘康护住了,太子妃还有了身孕,一切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一切都在变。 至少,原着里的金拂云在嫁入裴家之前,没有那么多的波折,譬如与断袖之癖贺疆的亲事。 更没有因与护卫私奔,名声大噪,在京城上下沦为比自己还惨烈的舆论牺牲品。 金拂云不顺,但是否代表段氏也也可能做不得那显赫的贵妃呢? 再瞧着眼前的太子妃秦汝章,有秦家那样底蕴的人家养出来送入宫中,聪慧且有分寸,应该比段氏走得更远才对。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秦汝章。 “娘娘,我与金拂云结了宿世仇怨,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话,秦汝章听来,小有惊讶。 她并未接话,只看着宋观舟,示意她继续说来,“我所言之处,未免会有诋毁金拂云之意,但娘娘生性聪慧睿智,心中必有自己的想法。故而,民妇说来,娘娘听一耳朵就行。” 宋观舟一会子我,一会子民妇,算是无礼。 但秦汝章并未计较,倒是缓缓颔首,“观舟但说无妨。” “金拂云背后,必然是大将军,就金拂云一人,有些事儿她抹不平,譬如隆恩寺追杀我,黄家老大人寿宴之上,她差人朝我下毒,诸如此类,若无她父母亲帮衬,自不会悄然无声,不了了之。” 一听这话,秦汝章再是从容,也生了惊愕之态。 “她……,她倒是敢!” “娘娘,她自然有如此大胆的魄力与资格,包括插手东宫事务,段氏生下皇孙,在她眼里,几乎是东宫之中,除却您之外最为耀眼的母子。” “哼!如此瞧来,倒是本宫低看她了,以为同你结仇生怨,不过是碍于男女情爱,对岸哥儿的情有独钟,如今瞧来,倒是胆大包天。” 太子妃才是东宫后院之主,金拂云一个望门寡,竟是敢轻视她—— “段氏再是得宠,前程往事,只要娘娘依然蔚然东坐,她就翻不起波澜,毕竟——,段家不成气候,而今能给段家施以援手之人,除却不喜东宫太子的金大将军,只怕也无旁人了。” “观舟,慎言!” 秦汝章忽地严肃起来,她这屋里自是安全,可哪里想到,宋观舟一个后宅妇人,竟就直言不讳,说了出来。 “娘娘跟前,我无甚顾虑。在我瞧来,娘娘而今以自身、皇长孙安危为重,段氏……,不足为虑。” “她所出的皇孙,得了那样的批字——” “娘娘!” 宋观舟低呼,“一岁都不到的孩儿,人生还有许多坎坷,他可不是皇长孙,有才思敏慧、博通经史、长怀雅志的母妃教养,娘娘不必把他当回事儿。” 也是宋观舟得现代教育深入人心,不曾说更为冷冽无情的话语。 到今日,她心生一股豪气,站在了秦汝章这边。 第750章 第750章 第七百五十章 原剧情也好,重新撰写也罢,宋观舟心中思忖,问心无愧,恪守贤德善良为本,走正道难不成也会一败涂地? 金拂云的重生,让她变得丧了良心,只以为命运会永远眷顾她,丧心病狂的杀人灭口,这等恶行,必然是要影响她所认知的结局。 至少,如今自己与裴岸夫妻和睦,虽有隔阂,但不足矣夫妻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宋观舟暗自鼓足勇气,抬脸看向秦汝章,“娘娘,借用一句圣人贤言,‘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泰然处之,岿然不动’,娘娘忧心国事家事,责无旁贷,但娘娘而今最为要紧的……,还是夫妻和睦,子女康健,万岁千秋、龙体康泰,足矣。” “观舟所言,那段氏所出的哥儿,我也不必多去看顾?” “娘娘宅心仁厚,黄次孙乃太子亲出,形同娘娘所出,自是要看顾。可娘娘而今身子重,实在是分心乏术,何况,东宫贤德贵人不少,何愁无人照管次孙?” 秦汝章微微颔首,思量片刻,眉目舒展开来,“也是,区区几个批字罢了。” 二人闲谈不过半个时辰,秦汝章心境慢慢松快下来,也问了宋观舟身子上的事儿。 “好端端的,高热昏迷,差点失了性命,到底是怎地了?” 秦汝章当时在宫中听说时,全然不可置信,最后,得了慧觉大师与胡太医合力救了回来,问了二郎,说是就魂魄离体,亲眷硬生生喊了回来。 这等子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可再问,秦庆东也说不清楚,如今见着宋观舟本人,索性再问一次,宋观舟略有些害羞,她捧着热茶,轻品了一口,方才如实说道,“不瞒娘娘说来,实在是金拂云惹了我,她不是差了亲随截杀我,就是下毒,尤其是这下毒之事儿,四郎与二郎都瞒着我,我全然不知——” “他二人怕你多想,此事儿我略有耳闻,金家这个大姑娘,真是出手不凡啊。” 下毒—— 她倒是敢! “总之,我本就对四郎与金拂云之间,拈酸吃醋的,再这么一瞒,想着我无父无母,就一个哥哥,还被我少时不懂事,气得离了京城,而今踪迹全无,多管齐下,并痰迷了心。” “原是如此,如今你兄长可有信来?” 宋观舟轻叹一声,“只听得下头人说在边陲之地见过兄长踪迹,我兄妹二人至今还不曾书信往来……,也是我从前闹得过分,伤了兄长的心。” 如若是亲生,原主说的那些个诛心的话,倒也不算得什么。 可偏偏宋行陆是收养来的兄长,虽说父母犹如己出,教养长大,谁能想原主恋爱脑,寻了最不该说的出身,硬生生逼走了宋行陆。 秦汝章听来,哭笑不得。 “你们这兄妹,虽说不是亲生,可老大人老夫人一番苦心教养,竟是就过不去了。” 宋观舟登时摇头,“娘娘放心,都过去了。我昏迷那些时日,一直跟哥哥在一起,他一如既往,从不曾责怪我半个字眼,只是——,梦里相见,总是异于常人,醒来之后听得四郎说来,我日日里泪珠子不断,只念着哥哥。” 说到这里,宋观舟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头。 两世活过来的人,竟是对从不曾谋面过的兄长,那般眷恋。 “倒是跟个孩子一般。” 秦汝章低叹,“也罢。幸得金家姑娘回了溧阳,安王爷出殡,按道理你们镇国公府得去吊唁,万事小心。” “娘娘放心。” 见秦汝章身子重,略有些坐不住,宋观舟起身,寻来软枕,倚在秦汝章腰后,此番与秦汝章亲近之时,宋观舟忽地说道,“娘娘,今后您要防备金家任何人,任何人。” 一听这话,秦汝章眉目凛然,拉住宋观舟刚要缩回去的手,“观舟,你细细说来。” 好端端的,忽然提醒这么一着。 宋观舟立在榻前,身子窈窕,虽说是梳着双丫髻,可这会子说到正事上头,少了娇憨灵动,唯有严肃。 眼见秦汝章追问,宋观舟垂眸,未有言语。 她在斟酌,如若冒然说出,可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观舟,我知晓你不凡,聪慧能干,心中自有一番道理,若有个事儿,你同我说来,姐姐既然宣你秘密入宫,就不曾把你当外人看待。” 宋观舟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秦汝章也不催她,只是拉着她手,因孕期进补而白嫩软糯的玉指,与宋观舟体寒导致的四肢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时有鸟虫鸣叫。 明明已是冬日,太子妃这院落却还生机勃勃。 宋观舟微微抬头,看向窗棂外头,窗纱拦住了所有冬日风景,她侧颜柔媚,偏长了一双剑眉,英气压住了妩媚娇弱。 “娘娘,我说你听,除却你我二人,无人可知,可好?” 人与人之间,就这般奇怪。 按道理,头一次见面,秦汝章身份尊贵,宋观舟不该也不能与她生出亲近之心才对。 进宫之前,她也这般的告诫自己。 可一想到原着里,眼前女子的结局,她又生了不忍。 “任何人都不能知晓……,岸哥儿也不知晓吗?”秦汝章低声问道,宋观舟两眼略有些放空,“娘娘,谁都不能知晓,我说与您来,只是让您万事小心。” 说到这里,她咬了下红唇。 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四郎、秦二、任谁……,都不能说。” 这般严峻? 秦汝章坐起了身子,与宋观舟挨得更近,“好妹妹,你说就是,对与错,到我这里,无人追究。” 宋观舟不怎在意这些,她想到自己与眼前女子,好似都活不长久那般,并也想给她挣个命。 芳姨娘跳水,她下去救了。 可还是香消玉殒,那眼前尊贵之人呢? 宋观舟冰冷素手,回握过去,“娘娘别问我为何得知,您听在心里,有些准备就好。” “好,不问,你说来,我听着。” 秦汝章胸口里一颗七巧玲珑心,忽地砰砰直跳,她想着,宋观舟必然要说些秦家不知、太子不明的事儿。 究竟,是何事? 第751章 第751章 第七百五十一章 金蝶玉燕,还有其他宫女,立在太子妃院落之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门口,昌瑞守着。 冬日里,寒露重,他立在这里一会子,脚已冻得冰凉。 宫室之内,传不出半分声响。 他头颅微垂,静静等着宣召。 屋里头,宋观舟几乎是耳语,“娘娘,金家不喜太子,但奈何不了太子才是正统之位,所以,您不是金家首选。” 这话出来,秦汝章并未觉得奇怪。 “金蒙对太子素有成见,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只是我秦家与金家、宏安郡主,不曾生过嫌隙。” “娘娘,段氏是整个金家扶持,并非金拂云。” “这——” 秦汝章微愣,“太子查来,也不觉得有误。还有,秦家——” “娘娘,金家并不中意您与皇长孙,秦家过分低调了,让金家以为可以再竖一个与您抗衡的良娣出来。” 可惜啊,段氏没有上辈子的运气了。 甚至,因为刘康无事儿,秦汝章有了身孕,一切与原着南辕北辙。 “观舟……” “娘娘,不要问我为何知晓,不要问这些属实与否,至少……,安王爷并非意外身亡。” “观舟慎言!” 秦汝章低吼出来,满脸薄怒,“圣上差人清查,断不是这样——” “娘娘!就算圣上查出来是金拂云所为,以如今局势,大将军抗旨不回,您觉得圣上会昭告天下吗?” 秦汝章满脸怔怔,眼眸里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使个意外,让老王爷含着小饼呛死,这并不是多么高明的谋害。娘娘,我与您说这些,也是将我身家性命托付到娘娘身上,娘娘金口不开,我宋观舟也就安然无恙。” 秦汝章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她扶着宋观舟的手臂,缓缓靠在软枕上头。 “金家,已这般嚣张?” 她不敢相信。 宋观舟摇首,“我不知朝廷上头的事儿,但我与金拂云到如今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不能无动于衷,也不会真如个傻子,由着她来。” “你与我说的这些,不曾有第三人知晓?” 宋观舟淡淡一笑,略有些释然。 “娘娘,最终胜利的是您,兴许观舟也有一丝活路,否则,金家独大,我逃不过金拂云的劫杀的命运。” 秦汝章双手握住宋观舟冷冰冰的双手,“不该如此悲观,圣上定不容许金家嚣张下去。” “娘娘,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任谁也说不清楚,将来是哪般境地。可有一点,这世道最容易被牺牲的……,往往是筹码不够、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观舟——” 秦汝章心中大惊,无法想到还没有二十岁的宋观舟,是怎地说出这等凉薄的话来。 “娘娘如今有聪慧伶俐的皇长孙傍身,腹中小郡王也在茁壮成长,但有些歹人歹事儿,不得不防。” “金家……” 秦汝章喃喃自语,“秦家真是小看了这位过往不怎地清白的大将军。” “我与娘娘说来,也是让娘娘起些防备之心,断无怂恿之意。” “二郎提过几次,说金家不能与之谋事儿,而今圣上正值壮年,东宫谨慎还来不及,哪里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些结党营私之事儿。” 宋观舟退后一步,屈膝跪在榻前。 “娘娘,观舟嘴笨,浑说了一气,请娘娘责罚。” “快些起来,你我姐妹说点贴心的话,哪里就到这个地步。”秦汝章身子笨重,身侧也没个宫婢,她起身不易,瞧着宋观舟还是跪在地上,螓首低垂,心中本有的惊骇,也化为心疼。 “你这份情意,本宫记在心里了。快些起来,瞧着而今我身子不便,欲要惹我心急啊。” 宋观舟听得这话,暂且不管自己说话是否冲撞了太子妃,还是扬起脸来,咧嘴一笑。 “我自当是信娘娘的。” 秦汝章瞧着她真就是个孩子,哭笑不得,“快些起来,难怪你与秦二倒是投缘,他也是这般个性子,天大的事儿,说完就翻过去了,半分不困扰的。” 宋观舟乖巧起身,“多谢娘娘宽宥。” 眼瞧着时辰不早,秦庆东也从太子跟前请安出来,昌瑞见他入了院门,刚要差使宫女拦住,就听得宫室内传来脚步声,昌瑞闻声,转头看去。 只见梳着双丫髻的宋观舟,从里打开房门,“公公,娘娘请您进去说话。” 昌瑞见状,福了福身,“辛苦您了。” 宋观舟再没跟着进去,而是一步踏了出来,金蝶玉燕几人正簇拥着秦庆东走来。 老远远的,宋观舟瞧在眼里,记在心中。 秦二啊,你们秦家可不能倒,你们不倒,泼天的富贵才会延绵下去,没准儿我也就免了腰斩。 瞧着宋观舟做小丫鬟打扮,秦庆东瞧着就觉得好笑。 走到跟前,折扇一挑,就朝着双丫髻戳过去,“如此装扮,倒是像变了个人。” 宋观舟眯着眼,连退三步。 面上带着嫌弃,却还是屈膝道,“二公子总是欺负周儿,待回到府上,请老夫人做主去。” 倒是演上瘾了。 秦庆东哑然失笑,欲要多说几句,昌瑞公公走了出来,“二公子,屋里请。” 秦汝章如何叮嘱秦庆东的,宋观舟再是不关心。 她与金蝶玉燕诉说着想念,两个宫婢虽说只陪了她一日,但却相处极好,这会子跟他乡遇故知那般,拉着手儿说了好些贴心的话。 直到平安出了东宫,没有意外之后,宋观舟才在马车上松了口气。 秦庆东瞧过来,噗嗤一乐,“看不出来你也会紧张,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观舟吐了吐舌,“娘娘还好?” “嗯?你倒是有些本事儿,长姐性情可不是看上去那般和蔼,偏是对你多几分挂念。” 宋观舟满脸欢喜,“娘娘心胸宽阔,好些个事儿,我不明白的,还是娘娘宽慰我呢。” “宋观舟,你与长姐说了何事?” 秦庆东冷不丁追问道,但宋观舟满脸无辜,摇了摇头,“我顺着娘娘的话说,不曾乱讲,你放心就是。” 不—— 不放心! 第752章 第752章 第七百五十二章 再回到韶华苑,已是用饭时辰,忍冬一早上都心不在焉,心中担忧少夫人入宫,若有个行差错步的,冲撞了娘娘,可就是大事不妙。 直到屋外小丫鬟喊道,少夫人回来了。 她这颗心方才落了地,紧走几步,连许淩俏都没照管,奔了出去,惹得许淩俏低声浅笑,同莲花嘀咕,“观舟出去采买些笔墨,哪里就着急成这样?” 莲花扶着许淩俏出了门,笑着说道,“咱这院子里,冬姐、壮姑与孟嫂,都是把少夫人当孩子一样看待,半日里不见,心头难免记挂。” 屋外,忍冬已小跑到院门,迎接到了宋观舟。 后头跟着临山和蝶舞,看上去倒是平安无事,因着人多,忍冬不能多言,但眼神里的牵挂担忧,总归是藏不住的。 宋观舟轻拍她手背,“放心,一切安好。” 忍冬这才低低应了声,“都怪奴这张脸,若能跟着出去走动,也能帮衬少夫人一二。” “不打紧。” 前头,许淩俏已迎了上来,还打趣道,“而今你们这对主仆,竟是这般分开不得。” “姐姐说笑,素来你与冬姐更亲厚。” 临山见少夫人安然无恙回来,也不多言,寻了个无人在意的时候,离府而去。 繁华尽头,是百姓民居。 靠向郊野之地,有一处小院,寻常的二进院,但瞧着要精致些,像是个京城小官所居之地。 屋外有高树庇荫,叩开小门,临山径直入内。 好似来过多次,已熟门熟路,小厮见着他就是满脸笑意,“大哥,今儿公子好多了,多亏您请来的大夫。” “我去瞧瞧。” 欲要往屋里去,小厮上前,指着西厢房处,“公子在书房里头,大哥这边请。” “书房?不好生休息,还去看书?” 临山冷哼,小厮讪讪陪笑,“大哥,我们公子那性子……,小的们也劝不住。” 到了西厢房门跟前,宝财上前叩门,低声禀道,“公子,临山大哥过来瞧您了。” 屋内,一身深衣长袍的男儿,披散着头发,歪坐在软榻上头,听到这话,手里头的书并往榻角丢了去。 “进来。” 宝财推门而入,转头引着临山,“临山大哥,请。” 临山刚进门,就被满屋的冷意扑得眉头紧蹙,“怎地不烧个炭盆子来?” 宝财赶紧应承,“小的这就去。” 临山轻哼,“如若照管不了,再请两个婆子,比你个十来岁的小子好用。” 宝财也不敢多言,嗫喏而去。 临山往里走,打眼就看到榻上歪躺着的美男子,弱不禁风,满面苍白,天生一股狐媚子气。 这是临山不喜的样貌。 “宋公子,今儿可是好些了?” 最为狼狈之事儿,都被眼前男人看了去,宋幼安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的无颜见人,再到如今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期间多少辛酸,唯有宋幼安知晓。 看到临山入内,他本是煞白的脸,忽地又红一块紫一块。 “……大可不必再来,我已大好。” 临山轻哼,“公子何必客气,若不是我家四公子撞见,也轮不到属下来嘘寒问暖。” 一句嘘寒问暖,给宋幼安弄得满面涨红。 “——不稀罕!” 临山大马金刀的坐在他跟前的椅子上,瞧着宋幼安气息虽说还在弱,但精神还不错,也就放了些心。 “不要讳疾忌医,那位大夫是我家四公子熟知的,最是信得过。你瞧瞧你的腚,都烂成何样了,若再不好生养养,往后人生还长,不要了?” 轰! 明明是裴家的随从,怎地嘴巴跟秦家那个纨绔一样,淬了毒似的,说话难听到了极致。 “你……,出去!” 宋幼安真是脾气好了太多,如若从前,他定然抓起茶盏丢了出去,斥责更是难免。 可谁让临山救了他呢—— 那一日,在街子上同裴岸不期而遇,刚从雍郡王府逃命一样出来的他,像是块破抹布,硬撑着最后的颜面,应付过去。 可一切,都躲不过临山。 临山嗅到了血腥味,再看宋幼安与裴岸招呼时,苍白面容,身形微颤,这一看就是处在极致的痛苦之中。 待宋幼安的马车离去,临山与裴岸低声禀了此事。 裴岸知晓宋幼安也是过得让人一言难尽,再瞧着身旁就个十来岁的童子伺候,略有些不放心,差了临山去瞧瞧。 幸亏这一瞧,不然宋幼安就流血过多死亡。 童子小,没个能耐,除了守着奄奄一息的宋幼安,就是看着宋幼安身下一滩血,六神无主,低声吟泣之余,反复念叨,“公子,小的去请大夫。” 请哪里的大夫? 宋幼安最后就剩这破了相的脸,若随意请来,来日里传遍京城,他再是低贱,怕也苟活不了。 “别去。” 宝财哭道,“公子,总不能看着您这么没了啊,如若没了您,宝财也是个死字。” 宋幼安伸手一摸身下,刚换掉的衣物,又被血液浸湿,修长手心,全是血红一片。 他心生疲惫,两眼失神。 “就这般死了,也未必不好,多活一日,多受一日的苦。宝财,若我去了,你典卖了这宅院,寻刚才偶遇的裴家,隐姓埋名活到再大些,自立门户,也好过为奴为婢。” 尤其是像他这般,做个玩意儿,死了都不能去见祖宗。 宝财低声吟泣,“都怪那混账人物,不把公子当个人看,这般凌虐,就是畜生行径。” “原是指望圣上大寿,能得个赦免,而今瞧着,再无可能。”贱籍在身,走到哪里,不都是被人耍弄的吗? 宋幼安气血将尽,浑浑噩噩。 宝财年岁小,里里外外奔忙,也不过就是喂些花蕊石?,可依然不见效果,急得小子哭哭啼啼,嚎丧一般。 直到门外,响起叩门声。 宝财也不管来人是好是歹,奔出去就开门迎上,“快些救命,我家公子不成了。” 继而,临山被迫头一次给男人扒裤子,又奔去请了孙大夫,查探伤口之处,临山再次面无表情,帮衬着孙大夫把那厮的腚—— 往两边扒开…… 第753章 第753章 第七百五十三章 宋幼安如今慢慢好起来,回想起来,只觉得满面尴尬,他最不想见的就是这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偏偏,只有临山来。 这院子,是他时不时躲个懒的地儿,少有人知,除去贺疆,但贺疆那日里玩得过火,瞧着执拗的宋幼安,也起了一肚子火。 这连着几日不曾召见,更别提来私会。 幸得如此,让宋幼安得了几日清净。 如若眼前的大汉,不日日里来就是好了,想到这里,他板起脸来,欲要撵人,“屋里头有宝财就行,多谢你家主仆救命之恩,左右我也好起来了,就不劳壮士相伴,请回。” 临山摆手,“宋公子记性不大好,今儿怕是忘了,一会子孙大夫来给您换药——” 换药? 宋幼安面红耳赤,连着深衣领子露出来的脖颈胸口,都是绯红一片。 “有宝财……就行。” “公子虽说长得娇气,但力气不小,宝财可是按不住。”主要是之前塞了药在私密之地,这会子要冲洗出来,再往里塞—— 事儿不少,颇费些功夫。 宋幼安再是吃痛,也耐不住,若没人帮衬压着,孙大夫一人难以完成。 听到这里,宋幼安脸红耳热,汗颜无地,欲要再推,临山摆手,“宋公子,既是生了病,何必在意颜面,早些治好了,您也少受点罪儿。” 宋幼安满面无奈,赶不走,撵不跑,两日一次的换药,真是痛不欲生。 待孙大夫提着药箱,骑驴过来,宋幼安感觉下半身都是软的。 他硬撑着头皮,低声询问,“孙大夫,此次换了药,可否停下了?” 孙大夫低声浅笑,“公子放心,再换次,待内里破裂溃疡之处长好,就不用再唤了。” 临山平日里是瞧不上这些个谄媚玩意儿,可自从看到他被雍郡王那混账凌虐到惨不忍睹,心中微动,罢了,为了活着,各有各的艰难之处。 帮衬着换完,送走孙大夫,转身才又差使宝财取来热水,给宋幼安收拾干净之后,再瞧过去,也多了些佩服。 “你倒也是条汉子,我瞧着都腚疼,你却能不喊一声。” 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可嘴里却咬着巾帕,死不出声,宋幼安这会子犹如劫后余生,虚弱无力,半睁着眼眸,斜睨临山,“多谢你与你家主子,往后不必操心了,我会配合孙大夫的。” “四公子交代之事,属下也不能偷懒。” 宋幼安面上忽地起了一丝疼痛,好似是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待缓和过来,才低声说道,“这几日里,贺疆不曾来这院子,想必再过两日,当是要来,就当是替我这没脸儿的贱命着想,莫要与他冲撞到一处儿。” 临山一听,也是有理。 “如若我不来,你这换药——?” “你放心就是,这是为了我的身子,我自是会请孙大夫来就是。” 忽地,临山似是想到何事儿,面上青一阵紫一阵,“那个……,如若他再来,可能拒了……,毕竟你现在……那啥……” 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宋幼安岂会不懂其中深意,但这会儿他却没了害羞,只有满面漠然,“他就想着我匍匐在地,像个丧家之犬求着他怜悯些,他心情好来,也会饶了我。” 短短只字片语,其中心酸,难以想象。 临山叹道,“……公子可想着与他离得远些?” 嘁! 宋幼安嗤笑不已,“我是乱臣贼子之后,从古至今,那教坊司里少有的男人,我算是寥寥几人之一,好歹他出手阔绰,能护我平安,否则,真是离得远了,这京城上下,多少些脑满肠肥的恶心畜生等着占我便宜——” 临山顿时失语。 宋幼安半垂着眼眸,像是没有活气,但也不敢轻易踏上死路的破败尸首。 “无法的事儿,脱不了籍,就只能受着这些,谁让我一时半会的,还不想去死呢。” 临山低头,片刻之后复又抬眼看去。 “公子,看在小公子的份上,好好活着。” 小公子—— 自送了离去,宋幼安再不曾多问过半个字,而今听得临山提及,他终是没忍住,追问道,“他……,可还好?” 临山谨记四公子交代,多的也不说,微微颔首。 “公子不必担忧,来日里若真脱了籍,不愁见不到。” 一席话,说的宋幼安软了心神,他努力克制情愫,好一会儿才说道,“不见了,此生再不相见。” 有何可见的? 自己这破败不堪的名声,给兄弟添麻烦吗? 罢了,能逃出一条生路已是难能可贵,何必再被沉重不堪的家世所累。 因时辰不早,晌午已过。 临山想到跟前还有事儿,并起身告辞,宝财刚送他出去,关门不久,就听得又有人叩门。 宝财心道,这位大哥莫不是漏了物件儿? 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周儿瓜儿的声音,“宝财,宝财!快些个开门,青天白日的,可是藏了人?” 啊! 雍郡王来了? 宝财害怕得立在门口,也不敢出声,随着叩门声紧追不舍,他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方才拉开门栓。 周儿举着的拳头,悬在头上。 “好小子,怎地这会子才来开门?” 宝财低垂着脑壳,“小的在给公子洗衣,水声扰耳,不曾听到。” 瓜儿一脚踏了进来,四处张望,“莫不是你们主仆藏了人?”说完,到处走动,宝财一看,只有二人,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二位小郎说的哪里话,小的不曾欺瞒。” 话音未落,两人扭头看来,其中周儿说道,“郡王爷有请公子入府去,今儿郡王挚友前来拜访,需公子弹奏琵琶助兴。” 宝财一听,连忙哀求。 “公子身子亏损严重,而今卧床不起,还求二位小郎同郡王爷说个明白,容公子休息二三日,再往府里给郡王请安。” 瓜儿一听,顿生不喜。 抬手就给了宝财一记响亮的耳光子,“那你去同郡王说,让他那些个挚友寻你家公子能宴客之时,再来?” 第754章 第754章 第七百五十四章 宝财刚消肿的脸蛋子,这会儿又红肿起来,他眼里藏着愤恨,但又不能闹得过火,否则这两人一吹风,倒霉的还是自己。 公子如今步履艰难,好些个时候,自顾不暇。 想到这里,捂着脸,低下头,假作是为难。 “你二人若不信,往这边瞧瞧。” 说话间,引着二人到井边,半大的木盆里,全是沾着鲜血的裤头与白布。 “这些污秽衣物——?” 宝财示弱道,“公子受了重伤,这两日都请着大夫呢,刚刚换了药,才歇下……,就请二位小哥禀个公道话,公子这般去郡王府,别说伺候人,只怕立在那里,就给郡王爷丢了颜面。” 一身药味儿,血腥味儿,待客? 断然不成! 周儿与瓜儿轻哼,“真是这般严重?”面上还带着质疑,宝财看到他二人略有松动,索性带到书房外头,轻轻示意二人,从支棱起来的窗棂之中看过去。 “教坊司这几日都不曾去,幸得那边再做白事儿的曲儿,暂且用不到公子,否则真是太过艰难,公子就是起身,都十分不易。” 周儿瓜儿看完,面面相觑。 瞧着这狐狸精倒真是瘦弱不少,面色也是煞白,不复从前那狐媚骚味。 “罢了,既是如此,我兄弟二人回去如实禀告就是。” 宝财见状,心头松了口气,“多谢二位小哥,来日里待公子稍微好些,小的定然同公子过府请安。” 周儿手作扇子,像个女子那般,轻轻扇了几下风,“过后再说了,如今冬月已到,安王爷那事儿才开始,各地的达官显贵都入京了,溧阳定然也要来人,让公子小心些,如若郡王爷不宣,就自行回避着些。” 宝财连连称是。 他巴不得公子永远都别去,如今听得周儿好似个女主人那般,煞有其事的交代着,心中只觉得在看猴子,但嘴上却应承得好。 “多谢小哥提点,小的定然一字不落,同公子说来。” 千恩万谢,送了二人离去。 关上房门,宝财的脸就垮了下来,待宋幼安醒来,宝财才低声说了这些个事儿。 宋幼安听完,冷笑起来。 “小蚂蚱也敢到我跟前摆弄起来,真是嫌命长。”他闭目静待,缓了一会儿,方才扶着宝财起来,“这边小院落里,只有你一人伺候,终归是乏累,回宝来街那处院落。” 宝财微愣,顿了片刻,方才低声劝解。 “公子,趁着这些时日里郡王爷开恩,咱就在这里好好将养,小的瞧着孙大夫医术高湛,不如由着他一并看好了再回去。” 真是回了宝来街,再请孙大夫,就不如如今这般方便。 宋幼安心生厌烦,“治好作甚,来日里他要弄我,一样还得受伤。” 一听这话,宝财赶紧呸呸呸吐了三声。 “公子,这些个病痛沉疾,不是好东西,咱留着无用。”想到郡王爷这般浑来,宝财打了个冷颤,“公子,小的见识肤浅,只盼着金家大姑娘赶紧嫁到郡王府,如此这般,公子就少受些罪。” 话音刚落,宋幼安仰头冷笑。 “宝财,你我如若要活着,到如今还真是唯有指着郡王爷。金拂云那狠毒女子入府,定是不容我的——” 一听容不得,宝财又生了担忧。 “公子,如此……,是嫁还是不嫁的好?” 宋幼安缓缓摇头。 没有答案。 晚间,眼瞧着天色渐暗,宋幼安吃了些热粥,扶着宝财在院落里慢慢踱步,人的身子往好的地儿走,心里也一样。 前几日,只觉得求生不能,巴不得就此疼死好了。 可如今,宋幼安想到早已没个踪迹的幼弟,又打起精神来,“郡王与我多年情分,而今他待我粗鲁些,也是我作来的,罢了,不碍事儿。” 总归死不掉,就还能活。 宝财听得稀里糊涂,仰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公子,“恕小的眼拙,瞧着公子也是百般不愿,郡王动辄就是打骂,小的看着心疼——” 宋幼安摇摇头,立在晚风之中,略有些失落。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把我从那烂泥之中拉出来的,就是疆郎。在我这里,他不是雍郡王,不是作弄我的蛮子,只是年少相识的挚爱知己,这半年来,自他与金拂云议亲之后,我寝食难安,偏他心思繁复,一个两个的,但凡遇到好看的,就往身边拉来——” 宝财听来,更添诸多委屈。 “公子,说来您是舍不下郡王爷啊……” 宋幼安低下头,不再说话,“我也知晓,这般闹来,只会让他更生气,可有何法子,若不这般闹,这心中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公子——” “他身边那些个小厮护卫,如今待我大为不敬,可我全然不放在心上,可当他被我激怒,伤了我时,我又觉得这日子忒的没有意思。” “公子,您与郡王爷好生相处,不然您再是受伤……” 宝财说得都有些哽咽,哪里想到,自家公子是因爱生恨! 宋幼安摇头,“我控制不住,不见他时,这心里头犹如小猫儿抓一样,想的不行,可一旦见了,瞧着他与旁人调笑,我又恨不得上前,与他厮打在一处儿——” 宝财仰头,看向宋幼安,只见玉面之上,全是颓然与落寞,看的他小小年纪,唏嘘不已。 这寒夜之中,虽说不曾下雪,但霜白露水重的,不宜久待。 但主仆二人,不言不语,静静立在风中。 此番萧瑟之景,看得贺疆心生愧疚,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你啊你,一日日里的,闹成那般样子,不就是故意让我牵挂担忧的吗?” 一言惊起主仆二人。 宝财回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郡王爷恕罪,小的嘴笨,胡乱说来的。” 倒是宋幼安,犹如风雪之中的劲松,半分不折不弯,就这么傲然挺立,漠然之中,带着无以名状的委屈。 贺疆一身青色锦袍,腰束白玉带,双手负在身后,低叹一声,“既是伤得重,就该躺着,怎地还起来走动?” 第755章 第755章 第七百五十五章 宋幼安听来,方才垂首。 “大夫说要适当行走,莫要让内里伤口裹搅长在一处儿。” “罢了,来日不可再这么无状,你明知我脾气不好,偏要激怒,合着是好过的日子你过不来了?” 走到跟前,伸出右手,扶住宋幼安。 宋幼安眼眸星亮,贺疆细看过去,才知是泪光点点,他听到宋幼安说了那句,年少相识的挚爱知己,连连感叹,“好话你从不当我面说,安郎啊,我这心头里有谁,难不成你也不清楚?” 听完这话,宋幼安轻轻靠在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肩头,“郡王爷,我不想您成亲。” 这等孩子话,听得贺疆心情大好。 “罢了,屋里头坐会儿,我细细同你说来,真是半分不省心啊。”说罢,半搂半抱,扶着宋幼安往正房里走去,鹅卵石铺筑的小径上头,瓜儿与周儿,此刻低眉顺眼跪着,连个大喘气都不敢有。 贺疆路过二人,冷哼道,“这就是尔等说的,安郎背着我藏了个汉子的事儿?” 啊? 一听这话,宋幼安顿时从他怀里支棱起身子来,“汉子?谁混说来的?汉子,这院落里哪里来的汉子?” 他若不是身子不适,几乎要跳起来。 贺疆瞧着他关乎自己名声清白的,又起了精神,欲要喊打喊杀,惹得贺疆哭笑不得。 “罢罢罢,这两个混账说的,一会子我自会罚他们。” 周儿这会子哭丧着脸,“郡王爷,小的是入门之前,听得有陌生汉子说话,夺门而入,又不曾瞧见——” 倒是瓜儿聪慧,连连磕头,“小的这般说来,郡王爷方才愿意来瞧宋公子,您二人本就是情投意合,又何必因小的们生了嫌隙——” 说完,高呼郡王爷饶命。 一个个唱作俱佳,倒是让贺疆面生无语,“去去去,混账些,造谣生事的倒是头一等,跟在本王身边,难不成不知我最恨张嘴就来的浑话?” 说罢,直接让二人回郡王府后,去管家那里各领二十大板。 二人也不敢说半个不是,只朝着宋幼安的方向,也磕了三个头,“宋公子,小的们平日里不长眼睛,冲撞冒犯了您,还请您宽容则个。” 宋幼安不语,转头要走。 贺疆瞧着他这孤傲的脾气,又爱又恨,心道,罢了,多少年的情分,难不成因着两个贱皮子伤了和气不成? 这一夜,二人相拥而眠,和好如初。 次日,天不亮时,管家来寻贺疆,他并未叫醒宋幼安,自行出门离去。 不多时,小院院门大开,贺疆差人送来了不少补品。 大多是补血养气的上好草药,还有一盒金元宝。 两个巴掌大的漆盒里,放着十锭金灿灿的元宝,宝财看着闪花了眼,“公子,郡王爷心中果然是有您的,今儿一早,就听得管家大叔说来,周儿瓜儿回去,就挨了二十大板,路都走不得。” 二十大板,也是要了半条性命。 宋幼安瞧着金元宝,满脸漠然,“一个个的,竟是忘了我宋幼安的能耐,真以为我只是个玩意儿,嘁!” 他抓起两个金元宝,把玩一二,嘭的一声,丢回漆盒。 “收好就是。” 宝财立时阖上,抱起来锁好,放在柜子最下头,倒是藏得严实。因着贺疆赏赐,宝财小脸上藏不住事儿,“公子,您今儿除却白粥,可还想吃些别的,若不小的出去给您采买。” 宋幼安兴致不高,挥手打发,“你去看着买就是,莫要扰我,我歇一会儿。” 宝财看着外头日头大好,冬日暖阳,最是养人。 并支起窗棂,由着日头照在长榻上的公子,待宋幼安入睡,他才轻手轻脚拿着钱袋子和竹篮,出了门。 再次归来,约莫是半个时辰之久。 宝财提着竹篮,抱着一盆上好的兰花,再回到小院跟前,却看到一顶蓝色小轿,停在门口。 原本两个轿夫的,这会子只有一个,还在四处张望。 轿子边上,站着个拿着绢帕拭汗的丫鬟,瞧着宝财到了门前,登时上前,“小哥,敢问这里可是王家巷子?” 宝财摇头,“这处不是,要往前走两个街子才是。” “那这里可有个叫归燕斋的酒楼?” 宝财摇头,“不曾听说,姑娘还是再往前面热闹的地儿再行打听。” “蝶舞,过来扶我,我且下来活动一二。” 说来,这轿子真不好坐,宋观舟揉了揉酸涩的腰,连连摇头,享福都不会。 蝶舞一听,赶紧走到轿子跟前,掀开轿帘,“少夫人,这里略有些偏僻,待轿夫回来,咱就往王家巷子去。” 宋观舟连连摆手。 “坐不住了,是我逞能,想着轿子比马车舒服,孰不知,各有各的艰难。” 轿小,坐上去就不能多动,从公府走到这一处,约莫半个时辰,宋观舟平日里就不怎地好的腰身,酸涩难忍。 轿夫是公府新来的,竟是不认得路。 眼瞧着萧引秀、齐悦娘、许淩俏他们的马车越走越远,就宋观舟的小轿,落在了最后。 最后,迷了路。 误入了这片民居。 院门朝外上了锁,宝财取出铜钥匙,准备开锁时,就看到轿子里走出来个大美人。 嚯! 宝财看过去,惊呆了眼。 竟是比自家公子,不!比教坊司所有姑娘都好看—— 是京城哪家的夫人? 瞧着蓝布小轿,稀松平常,莫不是外地来考功的官眷夫人,迷了路? 宋观舟仰头,看了这片地儿,扶着腰走动几许,舒缓了疼痛,“这地儿倒是僻静。” 再抬头,却见宝财呆愣在石阶上。 “嗯哼,可是看够了?” 话音刚落,蝶舞顺着宋观舟眼眸之处看了过去,立时生了气,怒瞪双眼,指着宝财就骂,“好小子,白长了一双眼睛,你爹娘叫你四处乱看的?” 宝财被抓了个正着,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 “不不不……,小的不是……”说也说不清,拿着铜钥匙就朝着铜锁心里捅去,慌慌张张,几次不成。 蝶舞瞧在眼里,唇角讽刺一笑,上前怒喝,“小子,这是你家院门吗?莫不是个贼子?!” 第756章 第756章 第七百五十六章 越说宝财越心虚,手抖脚抖,莫说开锁,铜钥匙都掉到地上两次—— “小贼!” 蝶舞瞧着眼前小厮,提着千味斋的点心,又抱着盆好似是大雪素的兰花,这等的好货,就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厮能有? 定然是偷来的! 苍天啊! 宝财抖抖颤颤,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贼子,这院落就是我们……我们家的。” 再说话,瞥眼就瞧着年轻貌美的妇人,也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他咽了口口水,努力按住颤抖的手,终于钥匙对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门刚推开,就见门里头站着宋幼安。 这会子宝财也不怕外头凶神恶煞的姑娘,立时踏进门去,“公子,您怎地不歇着,可是被小的吵醒了?” “听得院外喧哗,我并起来瞧瞧,何事?” 宝财连忙摇头,“不碍事儿,是问路之人。”说完,又一步跨出门来,朝着瞬时失声的蝶舞重重一哼,提着竹篮,抱起兰花欢天喜地入门。 “公子且瞧,一个老农背着来贱卖的,小的瞧着品相不错,好似是大雪素那罕见的品种,二两纹银倒也不贵,索性给公子赏玩。” 宋幼安低头,本还冷漠的眼眸里,多了欢喜。 “瞧着像是大雪素,但也还没开花,说不准呢。不过这绵绵垂柳的长叶,看着倒是精神。” 得宋幼安看入了眼,宝财被蝶舞呵斥的尴尬一扫而空。 转身扶门,欲要阖上。 忽地听到一记黄莺般悦耳之声传了过来,“宋幼安,你竟是住在这里。” 宋幼安蓦地抬首,一步踏了出来。 却见宋观舟立在石阶下头,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一刻,宋幼安的是慌张的,他手足无措,满面想笑,却又怕唐突佳人。 片刻之后,也不顾身上不适,急忙下了台阶。 走到宋观舟跟前,拱手长揖,一做到底,“姐姐在上,恕幼安眼拙,竟不曾认出姐姐来,罪该万死。” 这一举动,惹得宝财与蝶舞都傻了眼。 宋观舟轻轻抬手,“宋幼安,不必客气,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你,近些时日可还好?” 依然那般明媚,耀如天日。 听得她说话,宋幼安只觉得自己这阴沟的人生,顿时撕开了道口子,由着从不曾见到的日头,落了下来。 照得他这僵硬的躯壳,多了些热乎气。 “托姐姐的福,谈不得好,也说不得不好,且就那样。” 言语之中,藏不住的心酸,但又能如何?只能道声天凉好个秋。 宋观舟莞尔一笑,“怎地,在你家门口迷了路,也不请我入门吃口热茶?” “姐姐不嫌弃?” 宋幼安想,自己是琵琶郎,眼前的少夫人多嘴去打听,就知教坊司里仅有的几个男人,声名狼藉。 他是其中最不堪入耳那位。 “嫌弃何事?嫌弃再不曾目睹你的风姿,亦或是听到你的琵琶曲?” “姐姐,竟是不知我为何人?” 嗯? 宋观舟歪着发髻,看向宋幼安,“难不成,你知晓我是何人?” 一句话,问得宋幼安愣在原地。 好一会儿,方才缓缓摇头,“不知,虽说有好些次机会,能打探姐姐的来路,可我想着,姐姐既是不嫌弃我出身卑微,我又何必自寻没趣。” 宋观舟眉眼舒展,眼眸唇角,都是笑意。 “人啊,非得问个出身、权势,方才能结交?” 这般反问,倒是让宋幼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姐姐向来睿智,倒是幼安魔怔了。” 说完,招呼宝财,“快些去烧水沏茶。” 蝶舞见状,上前扶住宋观舟,低声说道,“少夫人,咱还得去归燕斋呢——” 宋观舟轻拍她手背,“不碍事儿,我与宋幼安数月不见,只是吃口热茶,耽误不了事儿。” 可—— 蝶舞旁的不知,但琵琶郎的名声,确实不好啊! 少夫人与他裹搅在一处儿,若让人瞧了去,这名声——,只怕就要被污糟了去。 蝶舞心有忌惮,但宋观舟毫不在意。 反倒是她拉着蝶舞,几步踏入了宋幼安的小院。 宝财冥思苦想,也寻不到这貌美夫人的来路,瞧着与自家公子熟络的样子,到底是谁? 由不得他多想,厨上端来炭盆子,孤男寡女,当然不能入屋而坐,宋幼安耐着身子的不适,亲自取来桌案椅子,待宝财烧来热水,又亲自沏茶。 连立在旁侧的蝶舞,也得了大名鼎鼎琵琶郎的热茶一盏。 她有些受宠若惊,屈膝行礼道谢。 宋幼安淡淡一笑,“姑娘不必多礼,出门在外,劳驾你先替姐姐尝一口。” 呃? 这等心思—— 宋观舟掩嘴失笑,“宋幼安,月不见,你怎地变得如此小心谨慎?” 宋幼安正襟危坐,认真答道,“姐姐容禀,我虽不知姐姐身份地位,但以姐姐性情容貌,并知是一妙人。可人间污浊,总有人失心疯,见不得美好的人与物,小心谨慎为上。” 待蝶舞吃了两口,觉得无碍,看向宋观舟时,宋观舟连连失笑。 “宋幼安,这话我爱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有时候,这般小心让人心累,所以,与你吃茶,我倒是不想多此一举。” 说罢,吃了两口。 眼眉微动,细品之后,不吝赞美,“好茶,味儿清冽,回甘绵软,倒是不错。” 一听不错,宋幼安登时起身,差点扯到伤口,踉跄两步。 幸得宝财扶住,“公子,您有事儿吩咐小的就是。”宋幼安落寞坐下,面色有些尴尬,“姐姐既是喜欢这茶,你去取些来。” 宋观舟本要回绝,当看到宋幼安那双犹如小鹿一般,润湿天真的眼睛,顿时改了主意。 “好,是哪里产的?” 宋幼安思索片刻,“好似是东骏进贡的。” “那是稀罕物,多谢你,宋幼安。” “能得姐姐喜欢,也是它的福气,像我这般,惯来不怎地会吃茶。” 宋观舟落落大方,示意蝶舞接下,吃了两盏茶,屋外传来刘二的声音,“少夫人——” 刘二寻来了。 第757章 第757章 第七百五十七章 宋观舟缓缓起身,“宋幼安,今儿得见,来自偶遇,并不逢时,来日若有缘,再吃茶闲谈,聆听君之琵琶仙音,如何?” 这话,把刚想多嘴,问个来路的宋幼安拦了回去。 是啊! 她能去圣上寿宴,比不是寻常小官官眷,也不是一般富户家的少奶奶,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何用? 不过是徒增愁绪罢了。 他这会子心性忽地豁达起来,咽下探寻好奇,微微颔首,“姐姐吩咐,幼安莫敢不从。” 宋观舟带着蝶舞,莲步轻移,出了小院。 刘二在外,本要开口,忽地看到那柔弱清俊男子跟在少夫人身后,还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妩媚,心道,这人怎地那般面熟? “刘二,我等迷路了。” 宋观舟浅浅一笑,刘二连忙躬身上前,“是小的们不是,只顾着马车在前,往后一瞧,少夫人您的轿撵没了踪迹,慌忙寻来,哪里想到误入了这片地儿。” “少夫人赎罪,是小的们失职。” “不碍事儿,因这迷路,竟是与故人不期而遇,讨了杯热茶,聊以慰藉迷途之中的无状。” 说完,转头看向宋幼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来日再见,保重,宋幼安!” “幼安记下,多谢姐姐教诲!” 宋幼安看着宋观舟被蝶舞扶上轿子,瞧着轿子起身,那桃花一样的面盘,从轿窗之中露出大半,与宋幼安颔首告别。 “恭送姐姐。” 这一番耽搁,到了归燕斋时,萧苍扶着木二木三,立在门畔,同裴岸一个劲儿的埋怨,“四表哥,您倒是半分不急,这走丢了的是您的夫人呐!” 原来,萧苍耽误两日,于冬月初二夜里到了城外,今儿一早,大张旗鼓的差人送信到公府,说要在归燕斋大宴众人。 自然,大宴是不宴不了。 毕竟安王爷的灵柩还在停放,但寻常吃喝,倒也不碍事儿。 公府之中,萧引秀本是不愿意,外头用饭,哪里比得上府里自在,可裴辰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极好极好,归燕斋换了个江州的厨子,味儿一绝,趁着父亲还不曾归家,咱带着孩子们去尝尝味儿。” 听得裴辰赞同,再问齐悦娘等人,都以世子为准。 韶华苑里头,宋观舟听来,也大为欣喜,“苍哥儿来是好事儿,这家伙知晓我日日里被关在府上,故而定个外头的酒楼,不错不错!” 只是临出门时,宋观舟前些时日去往温溪山庄,坐马车坐得头晕目眩,这会子临时起意,差使刘二喊来了小轿,蝶舞蝶衣腿脚好,欲要跟从。 宋观舟怜悯路途不近,差使二人轮班来。 可刚到蝶舞扶轿时,就与大队人马走散了,误入深巷偏僻之地。幸得发现得早,临溪临山阿鲁,赶紧差人去寻。 幸得刘二找到,走出那民巷之后,与来寻的临山不期而遇。 想着离开归燕斋也不远,索性护着一块儿前去,刚到归燕斋门口,裴岸就几步下了石阶,来到轿子跟前,弯腰俯身,从外头掀开了轿帘。 “娘子可受了惊吓?” 宋观舟纤手递到裴岸大掌之中,起身出了小轿,满面欢喜,“没有这么娇气,不过轿子也不好坐,来日还是乘马车。” 裴岸上下打量,瞧着她真是没有半分不适,方才放了心。 扶着上了台阶,萧苍已面目严肃,“宋观舟,几日不见,你怎地瘦了这么多?” 话音刚落,宋观舟就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萧苍轻哼,“我又不是瞎!” “眼神不好。”宋观舟乐不可支,瞧着萧苍性子倒是改了些,她今日心情大好,“放心,能吃能睡,慢慢就胖起来了,前些时日生了场病,掉了些肉而已。” 嗯哼! 萧苍瞥了裴岸一眼,“是四表哥气的你,若我看来,你不如带着丫鬟婆子,跟着我回江州去好了,江州天气好,吃的好,哪里都比这京城好!” 说完,故意白了一眼裴岸。 裴岸满面无奈,“浑说,观舟是我娘子,你拐去了,我岂不是孤家寡人了?” “活该!” 萧苍毫不客气,喋喋不休的控诉,“别当我不知晓,你这个人城府深,好些个事儿,就不愿意与观舟交底,我倒是同你说了,如今她可不是没有依仗,只要我在,就容得她背靠大树能乘凉!” 嚯哟! 这娘家的气势,宋观舟听得笑逐颜开,“放心,待过完年,还你账册之时,我就往江州去一趟。” 萧苍登时笑了起来,“那最是好,二三月份时,春暖花开,咱家的庄子后头,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大为壮观。” 宋观舟连连点头,“极好,倒是我们两口子举家过来,赏花赏月,吃好喝好!” 裴岸听得宋观舟要亲自送账册过去,还略有些不喜,一听两口子同去,笑意难掩。 “苍哥儿说得没错,江州四季,各有特色,咱们去走一遭,权当是散散心。” 话音刚落,宋观舟叹道,“如若你能外放,去往江州之地,那才是更好呢。” 萧苍一听,马上附和。 “对啊!四表哥,你跑跑门路想想办法,江州府里谋个差使,届时就住在萧家大宅,父亲母亲又极喜观舟这性子,定然快活。” 三人说得热闹,听得出来迎他们的萧北哭笑不得。 “浑说些,你怎地不讲把镇国公府搬去江州?”一听这话,萧苍跳了起来,欲要说话,又赶紧压着嗓子,“万万不可!姑父嫂子们的都好,就是长姐,她那破脾气,我可受不住。” 一席话,惹来裴岸与萧北连连摇头。 尤其是裴岸,低声斥责,“她是你的亲姐姐,怎地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众人跟前,你就不能顺着她两句?” 二人刚在归燕斋见面,说话不超过三句,登时就吵了起来。 齐悦娘与许淩俏双双扶住萧引秀先行入了雅间,都隔不开这姐弟俩的争吵声。 萧北一听,连忙按住裴岸的手。 “两个都不是好的,你瞧着长姐那脾气,当着众人的面就斥责他胡来——” 都是一把年纪,嗐! 第758章 第758章 第七百五十八章 归燕斋本不大,都是平层小院,此番被萧家包下,公府上下,连着裴辰跟前的两个妾侍,都带着丫鬟婆子一同前来。 宋观舟刚入门,就给众位赔不是。 齐悦娘与许淩俏上前挽住她,上下打量,“你这一日日的,马车你嫌弃颠簸,上了小轿,还迷了路?” “轿夫新入门的,不怎地熟悉,走着走着,就随着另外一伙车队,去往民巷子里,再寻路出来,耽误了些时辰。” 萧引秀高高上座,巍然不动。 听着这话,唇角下沉,很是不喜。 “老四家的,每次出门怎地都是你出些个事儿,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可是候着好一会子了。” 男女宾客分坐两个桃屋,没了爷们,萧引秀也不客气,单手执杯吃茶,旁侧立着霜月,低垂着头,也不敢作声。 宋观舟本不想理会,可瞧着齐悦娘与许淩俏的示意,低叹一声,还是举起手中茶盏,“是我的不是,二嫂再上,容我以茶代酒,给嫂子姐姐们赔个不是。” 本还执盏的萧引秀,听得这话,竟是缓缓放下手中热茶。 “罢了,你总归是得宠的,我家的兄弟,都向着你去说话,饶是今日,我等也是沾了你的光,才有个机会吃上萧五的茶饭。” 怪不得萧苍与她大吵,就这德行,任是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住。 宋观舟见状,索性也弃了茶水。 “嫂子近些时日火气不浅,只怕是秋冬换季燥火淤积,若是得空,还是去请大夫开个方子,吃下去败败火,于身子有益。” “我身子好得很,若要看大夫的, 也是你这尊贵的四少夫人。” 宋观舟颔首,“好,来日就请大夫,如若二嫂不嫌弃,我开一幅送你。” “宋观舟——” 眼见着要吵闹起来,齐悦娘连忙走过去,轻抚萧引秀肩头,“你是嫂子,莫要与她计较。”再抬头,朝着宋观舟说道,“快些与你二嫂赔个不是,一家子出门,和乐为上。” 宋观舟轻笑,“二嫂,您素来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口不择言了。” 说完,再不理会萧引秀,同许淩俏互相让着,落了座。 期间,还问了张芳慧的身子,瞧着硕大的孕肚,也是满脸惊喜,“就等着小家伙出来,容我这个表婶多亲香亲香。” “那是自然,得你这么漂亮的婶子亲香,我这肚子里不管是小郎还是姐儿,都能长得好看些。” 张芳慧轻抚孕肚,满脸慈爱,柔声说道。 “四表哥与嫂子都是长得出挑的人物,我这小侄儿定然也是糯米团子一样,白白嫩嫩,讨喜着呢。” 齐悦娘与许淩俏,包括张芳慧听来,都觉得心疼。 宋观舟喜爱孩子,平日里都能看出,府上三个哥儿,还有萧北下头的瑞哥儿,平日里宋观舟见着,与孩子们都能玩耍到一处儿。 孩子们也喜爱她,好吃的好玩的,先想到的是与四婶婶同享。 可这般活络的性子,在大伙儿眼里就看成了母爱满腹,无处宣泄。 想到她与裴岸成亲,将近三载,肚子里从来没个信儿,都觉得她心中难过—— 姐姐们,都多虑了。 宋观舟在现代社会,别说孩子,连结婚都不没兴趣。 传宗接代,那可不是她的人生方向,至于喜爱孩子,有一说一,萧引秀荒唐至极,但淩哥儿、桓哥儿性情极好,与钦哥儿相比,也都是惹人喜欢的香香软软小朋友。 长得好看,性子好,说话惹人爱。 换谁来,不喜欢? 可嫂子姐姐们,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传统女性,所想之事儿,就是宋观舟心底的艳羡。 就连齐悦娘,膝下也有钦哥儿傍身,倒是她,长相才情无不是数一数二,偏在子嗣上头,何等艰难…… 萧引秀看着宋观舟满眼欣喜,数着日子等待张芳慧喜诞麟儿,眼里心底,全是看不上。 “嗐!老四家的嫌弃我心火燥热,该吃草药,在嫂子瞧来,应是你这年轻的姑娘多吃些才是,毕竟,为人子媳,生儿育女方才是首位。” 瞧瞧,不说话没人当她哑巴! 二人只要坐在一处儿,这萧引秀就有挑不完的刺儿,两个妾侍犹如鹌鹑,坐在旁侧,压根儿不敢抬头看人。 宋观舟听了,翻了个白眼。 “二嫂如若嫌弃二哥膝下不够旺盛,就再开两剂调身子的草药,你们跟前的太太姨娘,都吃上些,多子多福嘛。” “哎哟!” 齐悦娘一听,连忙呵斥宋观舟,“泼猴,休得这般说来,就算是姐姐妹妹的,你也不害臊啊!好歹想着凌俏与二妹妹,可都还不曾出嫁呢。” 宋观舟挑眉,“是啦,大嫂,您先让二嫂别说我,咱们和和气气吃顿饭。” 归燕斋的拿手菜,也不是公府厨上能做出来的。 既是出来一番,就尽情耍乐,偏这萧引秀像是非要捏死她那般,追着不放。 “四弟妹脾气这般要强,来日里到郡王妃跟前,必然也这般硬气,好让嫂子们见识一二。” 萧引秀冷笑起来,毫不客气回怼宋观舟。 这话一出,满屋寂静。 宋观舟轻轻瞟了萧引秀一眼,“郡王妃那般的贵人,自是天生的胸襟宽厚博大,哪里会与我等鲁莽之辈斤斤计较,二嫂,你说我这话……对吗?” 萧引秀愣了一下,欲要再斥责两句。 旁侧霜月连忙在背后轻轻拽了萧引秀衣物,听得提醒,萧引秀方才忍下勃然大怒,话锋一转,“郡王妃自是聪慧过人,不过嫂子也是好心,提点你几句罢了,毕竟,咱们家的姑奶奶最不惜女子搔首弄姿,以此蛊惑爷们。” 哎哟! “阿秀!” “长姐——” “夫人息怒……” 齐悦娘与张芳慧齐齐出声,最后一句蚊子叫的小声,来自高氏,众人都不曾想到, 这二人坐在一处儿,剑拔弩张啊。 如若是从前,宋观舟听得这话,定然拂袖而去,可今日里,她忽地起了闹心,冷不丁看着萧引秀,“二嫂,您是我的嫂子,关心几句的,我也受得住,只是……” 第759章 第759章 第七百五十九章 一听宋观舟大转弯的 态度,萧引秀顿觉不妙。 果然,就听得那妖娆的女子,慢悠悠开口,“楚姑姑一把年岁,跟着您多年,如今身子不好,您也多照管照管她啊。毕竟——” 宋观舟轻飘飘吃了口热茶,“一把年纪,老是犯恶心、呕吐的,实在不是个事儿。” 恶心、呕吐? 萧引秀如若心态好些,不被宋观舟这措手不及的话语刺激道,大可从容回答,近些时日,肠胃不好,放心,早差人开了暖胃润肠的草药来了。 甚至还能反过来呛宋观舟两句—— 可惜,她没有这般的应变能力。 一听的楚姑姑呕吐、犯恶心,萧引秀登时就想到大事不妙,被人勘破的窘态,忽地在脸上浮现出来。 “宋氏,你一日日的不是说忙吗?怎地还天天盯着我家的姑姑来看,楚姑姑这把年岁,吃坏了肠胃,你也要拿出来说笑?” 话音刚落,霜月已快把萧引秀的衣物扯破,“夫人息怒,楚姑姑无碍。” 宋观舟这会子稳坐钓鱼台,“嫂子急些什么,吃坏肠胃,难不成不该抓药来治治?” “你日日里,不想着生儿育女,混想着这些事儿!” 不顾齐悦娘安抚,萧引秀指着宋观舟就要破口大骂,这会子,她再无萧家长女的风范,更没有镇国公府世子夫人该有的气度。 满脸涨红,两眼怒瞪,火气上脸,如若不识得的人来瞧过去,只觉得是个市井村野的泼妇。 宋观舟再度开口,“嫂子息怒,我知晓你家姑姑是吃坏了身子,这把年岁,总不能是有孕在身,对?” 她轻声细语,面带笑意,与凶神恶煞的萧引秀形成鲜明对比。 高氏与另外两个妾侍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道这位少夫人可不是寻常之辈,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怒不可遏。 萧引秀欲要爆发,可齐悦娘再没给机会,差使丫鬟,安排唱曲的,上菜的,有条不紊入内来。 兰香聪慧,喊了几个哥儿过来,小小的桓哥儿,入门就扑到萧引秀怀里,软糯糯的喊了母亲。 萧引秀很是不甘的咽下了这口气,心道,待长姐归来,且瞧着你宋观舟还那般能耐? 她自认不是宋观舟的对手,那就由着郡王妃来。 两个事儿做完,再看宋观舟还有何能耐上蹿下跳—— 至于楚姑姑,她今夜里不曾跟着来,自从上次与府内大夫苟且之事,闹得府医离了公府,从那之后,萧引秀好似也嫌弃她。 平日也不喜她近身,楚姑姑更添新愁,可她一把年岁,无儿无女,若不在府内苟且偷生,往外寻生路,只怕也是不成。 孰不知,这里主子们内斗的玩笑话,被丫鬟婆子们传了回去,楚姑姑听来,又是捂着脸大哭一场。 这些暂且不表。 只说这一夜,归燕斋里倒是快活不少,夜里回到公府,宋观舟吩咐忍冬,“再去做两个菜,我要吃酒。” 因着安王爷丧事未办,众人聚会,也不敢胡乱饮酒寻欢。 可无酒哪里成好宴…… 回到韶华苑的宋观舟,只觉得一晚上跟萧引秀斗来斗去,硬生生把胃里的馋虫勾出来。 索性关上院门,拉着裴岸小酌。 裴岸摆手,“宴上吃了不少饭菜,这会子还积压在胃里,哪里还能吃得下?” “只陪个两盅酒,不碍事儿。” 宋观舟开始劝酒,裴岸再三推拒,“明儿还得上值。” “来嘛,相公!” 因着少有的称呼,惹得裴岸哭笑不得,“本来时辰不早,你这么一吃,今儿为夫还能睡不?” “不怕!” 宋观舟意得圆满拉着他上了炕床,隔着炕桌,一身深衣长袍的宋观舟亲自斟酒,双手托盏,递给裴岸。 “你年轻,能吃熬夜的苦。” 裴岸满面带着宠溺的无碍,只得接了酒盏,“怎地今儿兴致那般的高?” 宋观舟挑眉,“四郎,二嫂与我今夜在饭桌上,一直吵嘴。” 一听这话,裴岸脸色就凝重起来,“为何?她这一日日的,太不消停了。再这般,咱住庄子上去。” 分家是不可能的,但往庄子上去,就说养身子,外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能够?你平日上值这般的早,从温溪山庄入城,一日两趟,跑不动的。” 宋观舟自斟一杯,与裴岸举杯示意,后者浅呡,她倒是一饮而尽。 “慢点儿,因这个不舒服?” 借酒消愁…… 宋观舟摇头,凑到裴岸跟前,低声说道,“有个事儿,你帮我查查,可好?” “说,娘子大人尽管开口,我若能做的,必然应下。” “……” 宋观舟直勾勾看着裴岸,忽地笑了一下,“罢了,忽地发现,查了也无用。” “你不说,怎知无用?” 裴岸给宋观舟布了两筷子炸菜,又亲自倒了酒,“娘子,说。” 宋观舟螓首微垂,“本是想让你差人查一查楚姑姑的事儿,但想着左不过就是二嫂使坏,我而今像是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 ,就觉得她是在朝我下手。” 话语之中,难免多了讽刺之意。 扪心自问,她不曾对不住萧引秀,甚至,她还救了萧引秀的命根子,可惜这世上,许多人在被眼前利益所迷惑后,早早忘记了初心。 裴岸听来,并未开口。 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放心,我差人去查,不论是个好坏,都与你坦白说来。” 宋观舟颔首点头,再吃了一杯温酒。 烛火之下,二人之间多了些温情,“四郎,我再多问一句,圣上对大将军……,真如你所说的那般?” “观舟,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他不是个仁慈的帝王,所以——,金大将军的风光,如若再不往下走,自是树大招风。” 裴岸不曾言明,而今弹劾大将军的本子,并不少。 只是压在御案上头,圣意不明。 可是—— 宋观舟咽下心中担忧,圣上雷厉风行,但他无法与天同寿,在原着剧情里,他最多再年的时间。 每每到这个时候,宋观舟都怨愤自己为何没有记住这些个细枝末节。 是的,太子再几年,就要登基为帝了。 第760章 第760章 第七百六十章 宋观舟没有说出心中的遗憾,她低眉浅笑,只感叹终有一日风云突变,会波及很多人性命。 兴许,也包括她。 单手执杯,烛光里头与裴岸隔案相望,这等微光最为暧昧,看着自己英俊的丈夫,宋观舟忽地笑了起来,“四郎,真正的丰神如玉。” 老萧氏把妹夫据为己有,并非没有好处,眼前男儿,真是汇集了镇国公与老萧氏的优点。 生得英俊挺拔,自带如翡气质。 裴岸听得枕边心爱之人夸赞,抿唇浅笑,“我以为娘子看腻了。”话音刚落,宋观舟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只怕一辈子也看不腻呢。” 成年人走了心,就不一样了。 宋观舟不曾明说,但裴岸自是觉察得到,往日里宋观舟多以自己为主,而今,上值前,欲要与他亲近一番,?值之后,也会因他出现在书房门口,而小小雀跃自喜。 裴岸如此聪慧,岂有不知? 他回之更多的,也是深入细枝末节的宠爱与怜惜。 宋观舟吃着酒,冷不丁说道,“四郎,就儿我见到个故人。” “嗯?哪一位?” “琵琶郎,宋幼安。” “嗯?哪里碰到的?”裴岸略有讶异,按道理来说,二人风马牛不相及,宋观舟难得出门一次,怎地就能遇到? “一处民宅小巷,走到深处,院门之外有棵歪脖子树,轿夫迷了路,下轿来时,正逢院门打开,探头一看,哟!竟是宋幼安那张妖娆女相的脸。” 裴岸不动声色,“娘子与他打招呼了?” 宋观舟颔首点头,“那是自然,说来也奇,他屡次担心我嫌弃他,我想着,这般歌舞弹唱都是顶尖的人物,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哪里会嫌弃他啊——” “他出身不好,也就是娘子看到他与乐律舞蹈颇有造诣,忽视了这些。” 宋观舟耸耸肩,“这些于我倒是不怎地重要,实在是他弹唱功夫实在了得,而今圣上寿宴上,我最为难忘的就是那硕大的鼓上头,他抱着琵琶翩翩起舞,真是俊美至极。” “他知晓你是公府女眷吗?” 裴岸心道,来日里与临山通个气儿,莫要让这二人再次相见,说来,宋幼安这人从泥淖里爬上来,与贺疆勾搭在一起,他就算本心向好,可身边都是烂泥,苟活求生之际,不可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不知。” 宋观舟低叹一声,“我知他是教坊司的,那长相也略显妖娆,并不是寻常男子的姿态,好些个事儿,不必深究。能萍水相逢,一起吃个茶、问个好,也是场不可多得的缘分,即可。” 裴岸面上浮起疑惑,“竟是不知你的身份?” 原本以为是瞧着自己的份上,宋幼安才故意亲近宋观舟的,毕竟唯一一次宋观舟在官邸门外候着他?值时,这小子可是差人送了茶水点心的。 宋观舟再吃一盏酒,浑身舒坦。 瞧着裴岸大有不信之态,闷笑出声,“怎地?我欣赏他一身才华,他瞧我还算和善,同是姓宋,非得要看门楣掂量家世,方才能往来?” 呃—— 裴岸轻轻摇头,低叹一句,“他小小年纪没入了教坊司,见多了人情冷暖,活到如今,见那些人该说那些话,早早沁入骨子。若说不识得你的真实身份,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宋观舟翻身下了榻,转身挨着裴岸落座。 裴岸顺势把她搂入怀里,只听得怀中娇人说道,“我知常人眼色,未必看好他,但四郎你放心就是,我二人大半年偶遇一次,未说超过十句话,算不得有交情,互相都谋害不了谁。” “也罢。往后若无临山大哥,或是我在,就不要同他见面。” 嗯哼? 宋观舟仰起小脸儿,满脸逗趣,“怎地,四郎是在呷醋?” “不是!” 裴岸这会子闷笑出声,那等子的男儿,早就雌伏男人身下,就算真要来勾搭宋观舟,哪里就能成了? 毕竟,自己这般英武俊美的丈夫在跟前,任是谁来,怕也是难得比过自己。 裴岸心中暗自思忖。 “这自然不会,我家娘子眼里心里,也只有为夫一人。” 宋观舟瞧着笑开了怀,“倒是挺厚颜的!” “娘子跟前,定要坦诚,而今我也算是摸到了夫妻相处的门道,万事儿,我还是说出来的好,一日日藏在心底,娘子本就算账算得心累,哪里还有空来猜测我的心事。” 心事? 噗! 宋观舟再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也是幸得她娇艳貌美,否则这疏狂的行为,定是有些失了分寸。 “我家四郎哪里来的心事,且与我说说。” 裴岸捏着她鼻尖,宠溺的轻触不放,“我的心事,就是想着把你养得胖些,严冬就要来到,你若还是这般瘦弱,只怕扛不住风寒。还有——” “我身子大好,四郎放心就是。” “哪里能放心……,你这一年里病痛不少,几次让我担忧,还请娘子为着我着想些,把身子吃得壮实些。” 裴岸由衷说来,宋观舟仰头看着他下巴,随着他俯身下来,夫妻四目相撞,脉脉含情。 宋观舟轻抚他下巴,略有些胡茬的粗糙感。 低叹一声,“你待我好,我是知晓的。可惜——”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息。 “娘子为何叹息?” 宋观舟因吃了酒,心中略有触动,这会子竟是没忍住,“四郎,只怕有一日,大事当前,我这娘子只怕也要为之让让路。” 嗯? 裴岸略有不解。 “观舟,这话何意?” 宋观舟低下头来,连连摆手,“无事儿,你我夫妻,守住当下。” 将来的事儿,如今就不多虑。 裴岸见状,欲要追问,可看着宋观舟抬起酒壶,对着樱桃小口就是大口,连忙拦住,“少吃些,明日里又头疼。” 宋观舟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许久之后,裴岸亲吻了她额头一记,“再过几日,冬月初十旬休时,我带你去京郊,拜访先生。” 宋观舟抓着他大手把玩,“好啊,多次念叨着去,却拖到如今,实在是极为失礼……” 第761章 第761章 第七百六十一章 萧苍的到来,让韶华苑上下更为忙碌,宋观舟像个审计单位的负责人,给甲方汇报成果。 连着许凌白在内,不分白日黑夜,差不多都在书房。 裴岸起来上值,宋观舟也跟着起床,哈欠连天,满脸疲惫,看得裴岸心疼不已,“何必这般着急,慢慢来就是,瞧瞧,好不容易养出来点儿肉,这会子都瘦回去了。” 一搂纤腰,两只手轻轻松松就能圈住。 裴岸满脸担忧,“今日多睡会儿,我与苍哥儿说去。” 宋观舟歪靠在换上官袍的裴岸身上,“四郎勿忧,只辛苦这几日,苍哥儿再过几日就要启程,时日紧迫,大伙儿加班加点的,把事儿做好,就是最为圆满。” 裴岸打横把她抱起,很是霸道放在床榻之上。 亲自给她脱了软鞋,又捋了长发,“再睡会儿,你这玩命一样的,比我们这些给朝廷做事儿的男人都要辛苦。” 宋观舟被他硬塞在被子里,瞌睡早是醒了。 满脸温柔笑意,几乎从眼眸里都沁了出来,玉臂往前一伸,主动揽住了裴岸的脖颈,“四郎,不碍事儿,这才哪到哪啊,何况有事儿做,并不会觉得辛苦,从前挂念你时,整日整夜的不眠不休,那才是熬人。” “何时这般挂念我?” 难不成是年初时,往外去公干了大半个月时,娘子暗藏相思? “在你厌恶我时,从韶华苑搬走那大半年,我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原主是这样的。 吃不好睡不着,瘦成柴火一样。 但穿书来的宋词同志,可没这么折磨过自己,可她心中暗道,说出来让眼前男子愧疚,也好过一无所知。 果不其然,裴岸眼眸里都是歉意。 “那时为夫年轻气盛,总想着娘子脾气执拗,实在亲近不来,罢了罢了,都是为夫的错……” 夫妻一番腻歪,阿鲁站在屋檐下头,冷得跺脚。 冬日清晨,一日冷过一日。 蝶衣今儿上值,端着热水走了过来,“四公子还不曾出来?” 阿鲁苦笑不已,“蝶衣,你来得正好,入门提醒四公子,再不能耽误,要误了时辰了。” 裴岸已在吏部办差,初来乍到,自不能晚了去。 蝶衣笑意不减,“且等着,少夫人也起来了,我这会子就进去。” 庆芳庆菲随后,打着哈欠提着热壶、拿着荑子巾帕。 到了外屋,蝶舞才立住脚步,软声喊道,“四公子,阿鲁催促您启程了。” 屋里头,吻得难舍难分的两口子,倏地愣住。 宋观舟连忙推开他,“晚间再说,快些去,可误不得差事。”裴岸被娘子甜美蛊惑,仍觉得意犹未尽,俯下身,又在红唇边偷了一记香吻,“为夫晚间与你算账,小妖精。” 明明是她挑起来的,哼! 裴岸撩袍跨门而出,阿鲁紧随其后,这会子天寒地冻,还不曾大亮,阿鲁打着灯笼,主仆二人出了韶华苑的院门,又往府门之外而去。 门外,临山已备好马匹,立在黑暗之中静候裴岸出来。 听得角门吱呀一声,阿鲁的灯笼之光,亮了起来,裴岸走到跟前,接过缰绳,欲要翻身上马时,临山仰头说道,“四公子,宋公子那边瞧着大好,属下也就不去叨扰了。” 裴岸微愣,欲要叮嘱两句,莫让宋幼安叨扰自家娘子。 可转念一想,既是不知,就不该自报家门,暂且缓一缓,容后再说。 毕竟,如今他也想跟宋幼安不能交恶,此子有求于他,来日里贺疆之事,没准儿他是能帮衬一二。 想到这里,又咽了下去。 日之后,京城下了场冬雨,气温骤降,原本热闹的街道,轮到裴岸?值时,也寥寥无几人。 这两日宋观舟略有些咳嗽,裴岸放心不下,上峰瞧着下雨,还叮嘱他若不就赁个小轿回去。 他抬头看天,摇了摇头。 “多谢大人关心,今儿下雨,街子上人少车少,打马归去也不需多耗费功夫。” “嗐!终究是年轻人,淋着雨而去?” 裴岸立在官邸廊檐下,瞧着斯文白净,儒雅聪慧,可也难掩其鲜衣怒马的轻狂年岁。 想着早点归家,却被宝财拦住了去路。 西坊市热闹的巷子口,因突如其来的冬雨,行人寥寥无几。 宝财撑着褐黄色的油纸伞,立在一处卖油铺面跟前,等裴岸飞马而过,他登时扯着嗓子,“裴大人请留步!” 追着奔马连喊三声。 “吁——!” 裴岸在雨中呵住了奔马,回头看去,宝财已撑着伞跑到跟前,“大人请留步,小的叫宝财,我家公子有请。” 裴岸眉头紧蹙,“今儿有事儿,来日!” 说罢,欲要扬鞭催马。 冬雨渐大,顺着发髻往下,迷了眼眸。 可宝财见状,拦在马前,瞧着左右无人在意,方才仰着脸儿说道: “大人,公子有要事禀报,事关您与夫人的,还请大人移步小院。” 嗯? 裴岸一听,面上多了些许宝财看不到的担忧。 “事关我家夫人的?” “是!” 宝财重重点头,“具体的事儿,小的也不清楚,但大人您放心,我家公子对大人只有谢恩,断无旁的算计。” “也罢,前头带路。” 宝财见状,忙不迭的点头,指着前头巷子,“大人,大槐树下头的巷子口,拐了进去就是。” 瞧着不远,可也有一里地。 幸得是在巷子里,奔马不便,否则宝财那小短腿就是跑断,也跟不上裴岸。 来到小院门口,宝财拿出钥匙,干净利落打开院门。 “大人,您先请,马交给小的,小的慢慢牵进去。” 裴岸丢了缰绳给他,迈步入内,正房廊檐下头,宋幼安早已候在这里,眼见裴岸入内,连忙迎来。 只是身子还没好全,行路快不起来。 倒是裴岸,大踏步走到跟前,宋幼安连忙躬身作揖,“劳累大人走一趟,还湿了衣物,是幼安思虑不周——” 欲要赔罪,裴岸扬手拦住。 “长话短说,宋幼安。” 话音刚落,廊檐瓦沟开始滴水,抬头看天,冬雨渐渐大了起来。 第762章 罢了! 眼见如此,裴岸也沉下心来,微叹几息,“说。” 宋幼安侧过身子,“大人,幼安再是无状,也做不出廊檐下头待客的失礼行径,望大人不嫌弃寒舍简陋,屋里头叙话。” 裴岸是嫌弃的。 毕竟贺疆与宋幼安二人这么些年的私情,他本就去看不起断袖之癖,而今真要入内,坐二人坐过的木椅,心中还是起了膈应。 可寒风带雨,吹了过来。 半湿的衣物,迎着冷风,让他身不由己打了个冷颤。 宋幼安见状,再次邀请,“大人放心,此处小宅……,鲜少有客人前来。” 看看,这眼力见,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裴岸只是稍作犹豫,就被宋幼安看出其中的嫌弃。 “屋外说话,清爽些。” 抬头看去,虽说宋幼安面上从容,但眼底还是多了些复杂情愫,罢了,这厮怕是看明白了。 “我衣物湿了,让小厮起个炭盆子来,我们边烤边说。”裴岸抬脚,入了正房,宋幼安身形微愣,继而展颜,“是,大人稍待。” 不多时,得了吩咐的宝财,抬着炭盆子就走了进来。 简约却不失风骨的客室之中,二人分主客落座,略有些奇怪的是,主座上头是裴岸。 宝财上了热茶,起了炭盆子。 悄无声息退出客室,未曾关门,却落下门帘,挡了些寒风。 屋内,裴岸吃了口热茶,抬头看向宋幼安,眼中带着冷意,示意宋幼安开口。 宋幼安岂有不懂,轻咳两声之后,把刚得到的信儿,同裴岸说来。 “大人,我知疆郎……、不,郡王的未婚妻金大姑娘,心中一直对您与尊夫人生了愤恨,昨儿往郡王府去了一趟,听得说……,大姑娘即将回京。” 裴岸眉头微蹙,抬首看去,“金拂云才离京不久。” 宋幼安点点头,“是的,回到溧阳统共也没几日,昨儿金家差人传信,说宏安郡主亲自带着大姑娘、七姑娘,回京给安王爷奔丧。” “好,既是回来,那我与内子小心些就是。” 裴岸面色淡淡,倒也没有太多愕然,宋幼安接着说道,“大人,夫人在隆恩寺被歹人追杀,而今不曾听说凶手落网,就这事儿,大人怎地看来?” “何大人正在全力追凶,对于凶手,我自是不能放过,毕竟内子身娇力弱,若不是得忠仆随从以命相救,早惨死在凶手屠刀之下。” “京兆府尹早把这事儿放下了,大人难道不知?” 裴岸听来,抬头看向宋幼安,眼眸之中,除却询问,更多是凌厉。 宋幼安与他四目相撞,并未躲开。 二人互相较量,约莫一息功夫,宋幼安方才垂下眼眸,“镇国公府家大业大,怎地会不敌大将军呢?” “宋幼安,公府势微,父亲早已不问朝堂之事,府上而今说来,也就我还在给圣上当差,到如今,众人皆知,哪里能与水涨船高的将军府抗衡……” 何况—— “说来,也不过就是金大姑娘与内子在闺阁之中,起了争执,惹来大姑娘对内子颇有微词,与这隆恩寺劫杀之案,并无关系,她回来给安王爷奔丧无可厚非,届时内子避让一二,也就过去了。” “四公子,幼安既是请了您过来,定不是打算糊弄您。” “那宋公子就不必绕弯子,坦诚说来。” 裴岸冷冷瞥去,宋幼安见他神色狠厉,也没有半分惧怕,反倒是再度感叹,自己从不曾得罪他,否则……,此子可不是寻常时看到的年轻臣子,天真如暗夜,且不谙世事。 “四公子,您待我宋幼安之恩,犹如父母再生,到如今,我只问一句,我那兄弟……?” 裴岸抬头,瞧着宋幼安眼里的执着。 “你当初交给我时,可是说了再不过问,而今怎地出尔反尔?” 宋幼安略有些悲伤,复又低下头,轻叹两声,苦笑不已,“四公子是见着幼安前些时日的窘境,将来那般失了半条性命之事,定然还会发生,我知您是能托付的,可如今我也只有这么一个骨肉血脉,便是想多问一句,可还好?” 罢了! 好似是想到了裴彻,裴岸沉吟片刻,缓了语气,“放心,而今得了个新身份,虽说算不得显赫,但再也不是为奴为婢,父母年岁虽大,但儿女早些年意外离世,如今……,也就指着这小郎君过活。” 这是宋幼安头一次听来幼弟的信,临山那里滴水不漏,问来问去,不过就是“还好”二字。 而今从裴岸口中,亲听了大概,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起身撩袍,扑通一声,跪倒在裴岸跟前,“多谢四公子!”再抬头,眼泪落到面颊上,倒生了三分楚楚可怜。 “起来!” 裴岸轻叹,“记住你当初说的话,他而今有了新的身份,再不可能替你们宋家支撑门楣,如今我说这一次,天下虽大,保不齐那一日里,你们就兄弟重逢,不过……,好自为之。” “您放心就是。” 宋幼安起身,宽袖拂面,擦了眼泪。 再度落座,他也直抒胸臆,“四公子,我知晓金拂云意图杀害嫂夫人,她跟前的帮手,一个叫余成的家伙,在刺杀嫂夫人未遂,潜逃出京。” “你哪里知晓的?” 裴岸听来,也不觉得意外。 “郡王与我……说来的。他不喜金拂云,但碍于如今局势,金拂云是他能够到的最好亲事,虽说——,我不愿意。” “这世间大多夫妻,没资格言谈喜与不喜,谁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郡王爷得天独厚,太后娘娘与圣上亲自操心,得配金拂云,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金拂云一旦真入了郡王府,诰封郡王妃,到时嫂夫人……无品无级,只怕更加吃亏!” 裴岸似是嗅到一些阴谋。 他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大姑娘若能得封郡王妃,只是嫁进门去,怕是有些艰难,好歹……,也得给郡王爷诞下个一儿半女的。” 此话刚落地,宋幼安脸色就煞白起来。 他喃喃自语,“断然不能,疆郎并不喜爱她——” 生儿育女,不可以! 第763章 裴岸淡然自若端起茶盏,浅浅吃了一口,“好茶。” 宋幼安心中正在撕扯,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夸赞,登时抬头,“四公子好品味,这是东骏进贡的茶,可惜——” 他忽地想到,裴岸的娘子是前翰林院宋大学士的独女,也是姓宋,会不会就是今儿所见的姐姐? 都姓宋啊。 可片刻之后,他自己就低下头去,暗道痴了。 京城上下,姓宋之人,没有十万八万,也有万儿八千,在大隆,宋姓并不是小姓,哪里就这么巧合。 更要紧的是,眼前天之骄子的娘子,可不是那位姐姐的音容笑貌。 听得说宋家这个独女,自小被宠坏了。 眼前裴岸议亲之时,也能说是京城养女儿家炙手可热的好夫婿人选,听得说与文家都要成了,还被宋大学士的女儿横插一杆。 那女子刁蛮任性,最恨卖笑行当。 打砸满月楼这事儿,宋幼安最为清楚,后头也听来传闻,说她生性高傲,喜爱呷醋。 种种传闻,二者都不符合。 兼之……,前些时日见到时,她不曾着锦衣华服,身边也无公府熟悉之人跟随。 譬如阿鲁、临山。 隆恩寺劫杀案之后,瞧着眼前裴岸那般紧要他的夫人,断不可能容宋氏像姐姐那样,上书斋,入民巷,还胆大到带着个丫鬟,就进了自己的院落,吃茶说笑。 宋家与公府,断然不容如此大胆之女。 想到这里,暗自好笑,那般明媚女子,若得配裴岸,那真是苍天无言,好的东西全捡着眼前男子来给。 “不可惜,能来你这里吃一口,已是不错。” 宋幼安听完,带着少许惭愧,低头叹息,“前几日来了故人,她也极爱这茶,我差使小子全须打包,送给了她,而今再是不能给四公子送一份。” 裴岸眼眸微沉,“是幼安心爱之人?” 啊? 宋幼安被这话吓得措不及防,攸地抬头,立时摆手摇头,甚是惊慌失措,“当当当……当然不是,四公子误会。” 裴岸起了试探之心,追问道,“你惯常冷漠,除却你兄弟的事儿,少见你如此急切否认,想来不是心爱之人,也是极为看重之人。” 听到这里,宋幼安倒也没有否认。 好一会儿,斟酌词句,方才谨慎说道,“是极好的人儿。” “比郡王爷还好?” 呃…… 宋幼安摇头,“郡王爷与我牵绊多年,我记得当年他救了我的恩情,可也怨恨他这些时日对我的暴行。说到这里,也是我今日请四公子过来,所要深谈之事儿。” 他岔开了姐姐的话题,回归正道。 裴岸大约试探出,宋幼安对自家娘子应是没有男女之情。 登时也松了口气,示意宋幼安继续说道,“那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虽说四公子预示大姑娘入了郡王府,不会马上得个诰封,但也是水涨船高,地位尊贵,若真让她得逞,势必对尊夫人不利,同样,对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来说,她那般强势心狠,我也不愿与她对上——” “嗯……?” 裴岸似有明白,但未曾道明,只听着宋幼安接下来的话语,宋幼安似是下定决心,冷不丁开口,“四公子,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搅乱这场亲事。” “这是圣上与太后娘娘钦定的亲事,也是郡王爷所求,你撼动不了。” 裴岸一针见血。 宋幼安听来,面露苦笑。 “我知,郡王爷为了自己考量,借这桩亲事,与金大将军绑在一起,但金拂云实在可恨,她若入府做了主母,绝不会多留我一日。” 暂且不说自己与雍郡王同寝共被的情事,必将遭到金拂云鄙夷,她真要杀了自己,易如反掌。 裴岸听来,不置可否。 宋幼安低叹道,“郡王爷想在大隆更上层楼,可我却不喜,他越走得远,就越容不得我。我是他的污点,金拂云对我动手,他恐怕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你与贺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早做打算,未尝不可!” “不……” 宋幼安面颊之上全是痛苦,“四公子,我半生人都跟他在一起,最是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容不得我好好离去,真要厌烦那一日,就是我死的那一日。” “贺疆,与你之间……,没有情意?” 宋幼安忽地抬头,就见满眼蓄满泪水,他失落的摇了摇头,“他生来只喜男子,但并不唯我一人,我不愿意踏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是他看上了小小年纪的我,这些年来,我待他……,恨也好,怨也罢,总归是有些情意,这桩亲事,我断然不容,因此他待我越发不成样子。” 恩爱起来,也多了暴劣行径。 承受不住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 裴岸差人救了他,他而今在眼前之人跟前,脏与恶心,都无所畏了,反正裴岸知他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我不能容金拂云入门,哪怕是金七进来,也好过她。所以,四公子,金拂云与尊夫人之间的杀身之仇,她若再平步青云,尊夫人只会越发不敌——” “宋幼安,这桩亲事,板上钉钉,不容任何人破坏。” 宋幼安见他义正言辞,满面失落,“就算金拂云这会子卷土重来,再行不义之事,你也无动于衷?” “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裴岸大致能明白,眼前的宋幼安是舍不下贺疆的,故而他在筹谋,想着搅黄这桩亲事。 可惜,他选错了合作之人。 裴岸不可能搅黄这桩亲事,甚至在宫中略有迟疑时,推波助澜,对于金拂云,嫁给一个完全不喜女子的男人,一个蓄养诸多小倌童子的男人,目前来说,是最好的方式。 “四公子,先生多次提过,您与尊夫人伉俪情深,难不成从不曾把她的性命当回事儿?” “内子无事儿,你不必替我操心这些。” 说罢,裴岸欲要起身请辞,宋幼安连忙拦住他,“金拂云要杀你的妻子,你竟是无动于衷……” 第764章 裴岸抬眼,看向宋幼安,“有些事儿莫要轻举妄动,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圣心不可违,望你三思。” 他衣物不曾干爽,再度冒雨离去。 宋幼安追到门口,再想开口,马蹄声已远去,宝财撑着伞小跑到宋幼安跟前,替他撑在头顶。 “公子,裴大人走了。” “我知,原来……天下男人都是一般,负心薄幸。”外头传闻听得多了,竟是误以为真,这裴家四公子对夫人重拾情谊,夫妻和美。 而今瞧来,哪里有的事儿……? 金拂云谋害他的妻子,那位没有娘家依仗的女子,他非但不气,还要托送金拂云入郡王府,做高高在上的郡王妃? 薄情寡义! 宋幼安想到了自己,从来以为贺疆待自己是一片真挚,可随着这大半年来的拳打脚踢,凌虐暴行,再多情意,都成了过眼云烟。 宝财扶着他关门回屋,低声劝解。 “公子,是指望不上四公子吗?” 宋幼安微微摇头,“我高估他了,想着能与我拒了金拂云入门呢。” 宝财低叹,“他们这些个达官显贵,官官相护,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哪里肯就为了个不能生养的妻子,同您做这等子的事儿……” 宋幼安与宝财透露过一两句,听得这话,又差使宝财多留意裴家的事儿。 宝财噘着嘴儿,“公子,若不咱就离了这京城,可使得?” 宋幼安抬头,“天下之大,却没有我一个罪臣之后的容身之处,如若真能侥幸逃离,你当我是不想?” 逃不掉,就只能硬撑着,搏一番天地。 午间,宝财出去采买饭菜,回来时给宋幼安带来个劲爆的信儿,“公子,前头遇到郡王府厨上的四娘,听得说来,瓜儿周儿被发卖了。” “发卖?” “是的,公子,四娘说了二人挨了顿板子之后,养伤时也不安分,碎嘴惹了大管家,禀了郡王之后,直接发卖了。” ……这等子的无情? 宋幼安知晓,这两个小厮是得了贺疆宠幸过的,若不是如此,也不能在他跟前耀武扬威。 可惜,都算错了贺疆。 以为郡王多情—— “如若金拂云真是入了门,也真就是我的死期了。” 宝财歪着脑袋,看向食不下咽的公子,低声说道,“那金大姑娘百般的不想嫁进郡王府,真是逼不得已入了府,也不可能得郡王宠爱!” 虽说他到宋幼安跟前贴身伺候才几个月,但小子聪慧,早早打听了不少事儿。 宋幼安考验他多日,觉得小子聪慧。 有些事儿也就不怎地瞒他,“你小看郡王爷,他是瞧不上金拂云那烂到底的名声,但金家有能耐,真是入门了,你且记着,郡王爷一定会尽快使金拂云有孕,裴大人说得不错,诞下个一儿半女,这联姻才算稳固。” “郡王爷不是不喜女子——” “是不喜,甚至厌恶,可为了前程,为了富贵,闭着眼睛与金拂云厮混一两日,一旦有了身孕,万事无忧。” 一听这话,宝财挠了挠头。 “公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与您无甚紧要,等金拂云有了身孕,回头王爷的心,不也还是在您这里。” 此番话,宋幼安听过。 不止一个人劝说他,就是贺疆亦是如此。 但宋幼安以己度人,并不敢信,“宝财,若我是金拂云,真到了不得不嫁进来时,这郡王府上下,必不可能只是个摆设,身为主母,也断不能再容郡王爷胡来。” 她有娘家,有本钱,贺疆又是个凶残之辈,真为了前程,定然是要舍了自己。 既如此,宋幼安心中冷笑,而今幼弟有了去处,那就豁出去,为自己挣个前程来。 在他看来,贺疆再软弱些更好。 这样的贺疆,才能为他宋幼安所有,否则,权势滔天的王爷,怎地会与他长相厮守? 做梦罢了。 宋幼安起了这等子的心,裴岸已然知晓,回到公府,他喊了临山到燕来堂,这里多日不用,略有些清冷。 “四公子,这儿冷,属下去要个炭盆子?” “不用,简单几句话而已。” 裴岸招呼临山落座,问了阿鲁,“今日你与阿鲁帮衬着苍哥儿采买,可还顺利?” 临山点头,恭敬答道。 “四公子放心就是,虽说我等不熟悉,但晋叔带着,倒也还好。” 萧晋此番,也随着萧苍一同入京。 “那就好。今儿叫你过来,是要说个事儿,你前些时日去宋幼安跟前,对此子有何看法?” 临山稍稍回忆,如实说道。 “惯会察言观色,也极能吃苦耐劳,属下陪着换了几次药,说实话,属下只是瞧一眼,都觉得腚疼,可这琵琶郎,还真就能咬住布团,一声不吭。” “察言观色,入了教坊司,再是蠢笨些,可就活不下去了。” 裴岸似是自言自语。 临山听来,又补了两句,“但凡能受这等苦的,依属下拙见,断不是寻常之人,他能吃得苦,也不是外头传言那般奢靡,小院之中,简约朴素,跟前也只有一个小厮伺候。” 裴岸颔首。 “他那幼弟之事儿,万不能漏了风声。” 临山拱手,“四公子放心即可,他屡次试探,属下也说死工资处您既是应承了,自是办好。” “嗯。” 裴岸摸了摸有潮意的衣袖,垂首说道,“今儿?值,他差人拦住我,邀我私谈,说了两个事儿。” 临山一听,略有惊讶。 “他倒是胆大,竟是还敢去叨扰您。” “兴许是投桃报李,兴许是病急乱投医,贺疆折磨他太过暴虐,他生了旁的想法。” 临山一听,想岔了。 登时抬头,“难不成他要求着四公子您帮着脱离雍郡王?” “倒也不是。” 裴岸长叹,“他自知是罪臣之后,我能帮衬他兄弟脱身,已是仁至义尽,再帮衬他,莫说我无这个能耐,就算有,也没这个情分。” “那——,琵琶郎所为何事?至少属下瞧来,他这人聪慧阴冷,可不是那等子做赔本买卖之人。” 裴岸听来,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临山,你识人甚准。” 第765章 顿了片刻,裴岸继续说道,“一来,估摸是卖个好,毕竟我差你鞍前马后,也算是于他有恩,所以,他昨儿得了个信儿,不日之后,金拂云会陪同宏安郡主、金七,一同入京,给安王爷奔丧。” 一听这话,临山身形微怔。 “金家回去……,拢共也就没几日。” 裴岸面上稍显阴沉,“此番再来,还带着多年不入京的宏安郡主,到时宏安郡主定不会住在郊野别苑,而是坊市这边的郡主别院,恐怕……,热闹得很。” 临山拱手,“四公子您放心就是,今儿得了这信,来日我就带着临溪和两个兄弟,往城门口候着,这回定不会落了空,倒是要瞧瞧金大姑娘还有何等的能耐。” “小心行事,父亲也快回来了,等他老人家进门,我去讨个主意。总之,这次金拂云归来,未必会去抓着我们两口子不放,恐怕……,图谋旁事。” 临山轻哼,“反正四公子您放心,我定然会盯着她们母女二人,不为难您与少夫人也就罢了,如若真是再起歹意,上次坠河之事,定然还会重演。” “这些事儿你多操心,我与你说来,担忧的是大将军与他这唯一的女儿达成了协定,互相妥协之余,若真要与我夫妻为敌,那不容轻视。 ” 与临山交代之后,外头阿鲁也追了过来,看到踏出燕来堂的四公子,略有些惊奇,“四公子,小的沿途寻您,都不曾见到。” 到府上一问,得了,四公子回来了。 “寻我作甚,少夫人找我?”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宋观舟久候他不回,心生担忧,阿鲁摇头,“天下冷雨,小的并喊着刘二哥驾车去接您,到那里,官邸差役说您早些打马归来……” 可一路上也不曾见到裴岸。 “无碍。” 裴岸迈步往韶华苑走去,问了阿鲁,“少夫人还在做事儿?” 阿鲁摇头,“小的还曾到韶华苑,就遇到大少夫人跟前的兰香姐姐,她说见到您往燕来堂这边走了。” 临山跟在身后,倒是如实说来。 “四公子,少夫人做事认真,前头时候都还在跟萧五公子说事儿,听得忍冬说来,似是在对账——” 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许凌白几次从书房出来,摇头晃脑,惹得丫鬟婆子们失笑,许淩俏略有些担忧,“可是又吵起来了?” “只是争执。” 许凌白差使丫鬟们取来热水,洗了把脸,站在房檐下,连连失笑,许淩俏立在旁侧,“真不打紧?” “放心,一日里争执多次,常有的事儿。” 他活动手脚,舒展筋骨,不多时,忍冬也耐不住,提裙走了出来,许淩俏见状,招她到跟前,“好姐姐,吃口热茶,大哥都耐不住,早些出来了,亏得姐姐还在里头。” 忍冬谢过许淩俏,满脸含笑,“我本是要帮衬少夫人几句,可瞧着五公子艰难,又不忍心,少夫人见状,撵了我出来。” 虽说是撵,实则是让她也出来透透气。 许淩俏哑然失笑,挽着忍冬落座花架子下头,“这也是折腾了好几日,想着五公子即将归去,事儿能少些呢。” 忍冬摇头,“姑娘,就是五公子要回去,少夫人才不容得他歇息,抓着连连核对,毕竟是萧家的账目,咱们好些梳理出来,按少夫人的话来说,不合乎逻辑,只得请五公子做个讲解。” 许淩俏听来,满脸同情。 “上次见着五公子,还觉得脾气嚣张,这会子同观舟坐一处儿,我竟是觉得五公子脾气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 忍冬指着书房门,连连叹气,“五公子此番前来,带着四个账房先生,每每与奴对账时,还能松口气,可真与少夫人盘账时,哪个不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许凌白立在旁侧,深呼吸一口下过雨的空气,顿觉筋骨通透,舒服不少。 听得这话,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何老先生与我对账,小心谨慎,就我而言,觉得老先生做得不错,可到了观舟跟前,个问题砸下来,老先生大张其口,吐不出半个字,我瞧着都有些可怜。” 三人说笑时,书房门又打开来,走出两个萧苍带来的账房先生。 见其摇头叹气的态势,也知出来避难。 忍冬赶紧上前招呼,二人走到跟前,与许凌白许淩俏见礼之后,喊了木二木三来,“劳驾二位小哥,先行送我们回屋,五公子说今儿到此为止。” 许凌白见状,往屋里走去。 不多时,许淩俏与忍冬听得三人的争执声,其中许凌白的稍显羸弱,大多是,“观舟,消消气,此处的账目,还请五公子好生想一下。” 萧苍眼神不好,全凭脑子。 连日里不分白昼的应付宋观舟各种问题,他脑子这会儿都是木头疙瘩了,可宋观舟也没办法,你让我盘,我总不能凭着主观意志来盘。 那个苗圃,这个茶园,三个城里的六家粮油店…… 说不清楚,宋观舟的脑子过不去,她指着两摞笔记,嗓子都快冒烟了,“快些想,萧苍,你也看到只盘出来两个大类,就这么多疑问,你不给我说清楚,我难以给你出个文书。” 萧苍捂着脑袋,“让我死!” 许凌白噗嗤乐了,“五郎,不如再延后日离京。” 萧苍闻声,猛地抬头,一颗稚气未脱的呆滞脸上全是拒绝,“不不不!我要回去——” 宋观舟丢了账册,落到书案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萧苍,听表哥的话,再延日,这事儿你交代我做了,若不配合,我哪里能给你靠谱的东西?” 萧苍唇边全是苦涩,“姑奶奶,我也想配合你赶紧完事儿,可江州事儿多,若不是你差四表哥送信来,我哪里能得空往京城走一趟——” 他双手重重一抹脸,“容我歇会儿,今晚再熬。” 宋观舟:……这才哪到哪? 欲要再说,萧苍扶着另外一个账房先生跌跌撞撞出了门,宋观舟立在桌案跟前,满脸疑惑,看向许凌白。 “……我这般可怕?” 第766章 许凌白连连摆手,“倒也不是可怕,只是这些账目,五郎要全部记起因果,实在艰难。” 何况,还有很多做账方式,两人也在争执。 最重要的是,当萧苍看到一个米粮油小店,开三年,能贪墨上万的白银,骇然失色到无话可说。 更别提别的,贪墨是其一,以次充好,亦或是挂羊头卖狗肉,宋观舟能查出来的,萧苍越看越是触目惊心。 痛心疾首之余,也新添烦躁。 裴岸穿着半湿的衣物,撑着油纸伞走入院门,许凌白众人见到,轻舒一口气。 “四郎回来,观舟应是好些。” 那是必然。 只是裴岸看到众人翘首以盼,面上略有绷不住,“怎地,这几日里,表哥表姐们,都盼着我归来。” 瞧着他半湿的衣物,许凌白连连摆手,“没你可不行,四郎快些去换下湿衣,难不成是淋雨归来?” 裴岸摇首,“雨也不大,懒得等候下头人去接,我自个儿打马归来。” “可是莫要着凉了。” 许凌白催促他去更衣,裴岸却也不急在这一刻,转头看向书房方向,“还没忙完?” 忍冬屈膝答道,“四公子您放心,表公子已离开,少夫人一会子就好了。” 既如此,先更衣。 正在脱帽换衣时,宋观舟噔噔噔几步疾走进来,瞧着身着中衣的裴岸,直直扑入他的怀中。 “我的好四郎,你家娘子头要炸了。” 裴岸赶紧接住,抬手试了试宋观舟额际,“倒是温和,未起高热。” 宋观舟噗嗤一乐。 “不曾生病,就是事儿多,被萧苍烦的。” 这边,萧苍也赶紧跑回碧落斋,同回来陪着张芳慧的萧北碰头,“哎呀呀,四哥,宋观舟这女子脾气真是不好,我快要被骂死了。” 话音刚落,萧引秀就扶着张芳慧从内屋出来,“一惊一乍作甚,吓到你嫂子。” 咦! 萧苍轻哼,“你怎地在这里?” 一句话,惹来萧引秀大大的不喜,她横眉冷眼看着眼前幼弟,又气又恼,“你四嫂这里我就来不得了?” 萧苍也看不清萧引秀的表情,更别提眼神里的恼怒。 随口说道,“如若知晓你在这里,我就去不来了。” “五弟!” 张慧芳赶紧呵斥萧苍,“你也是越发混账起来,长姐跟前越发的耍横,可是要不得。” 萧引秀瞧着四弟妹替自己说话,心头稍微好过点,“罢了,他就像个孩子那般,我与他计较不过来,咱们外头说话去。” 萧苍听来,轻哼,“明明最是斤斤计较,还假装大度!” 在自家兄妹跟前都惺惺作态,更别说旁人跟前,这话萧引秀哪里听得,顿时放开扶着张芳慧的胳膊,转身食指一戳,指着萧苍脑门就硬生生戳了三下。 “混账,我好歹是你姐姐,竟是比不得旁人了!” 萧苍一看她欺身而来,立时要退,可眼睛不得力,后退不得,就被戳了个正着。 “也知是我的姐姐,我还以为是凶神恶煞的夜叉母老虎呢!” 噗! 萧北连连失笑,“混账,这是长姐,如何容得你浑说?” 赶紧拉开要吵嘴的二人,张芳慧侧首扶着萧引秀走了出去,边是好生劝慰,“他自来糊涂,姐姐莫要与他计较。” 萧引秀心中难过,低叹一声,“我这命啊,就这般的苦。” 这—— 张芳慧哭笑不得,“我的好姐姐,这世间谁还有你这般的好福气,闺阁之中的姐姐妹妹,几个不羡慕你的?” “羡慕我作甚,这日子过的,亲兄弟像个白眼狼,只与外人合伙起来欺负我这个姐姐,屋里头,你二姐夫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瞧着屋子里的莺莺燕燕,哪个不戳我的眼睛?” “好姐姐,这些算得个什么,谁家郎君不这般,就是你的亲弟弟,北哥儿跟前,不也是两个丫鬟开了脸。” 萧引秀连连摇头。 “不一样,玩意儿的东西,来日你瞧不上,打发了就是,我那屋子里,不说旁的,就是抬了妾的骚狐狸,哪个是我能赶得出去的?” 从前觉得二房梅太太过得艰辛,而今到自己头上,方才觉得这是大宅后院女子都要经历的。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怨恨韶华苑上下。 尤其是老四家的那个刁钻女子,罢了,待郡王妃回来,且有她好受的。 想到这里,她同张芳慧说道,“你好生养身子,来日里长姐回来,我带着你去磕头。” 张芳慧微愣,“大表姐只怕这两日就到,我还不曾见过她呢,只怕殿前失礼,冒犯了 她。” “不会,长姐最是慈蔼,只盼着她回来,能帮衬府上一二,如今公府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一说这话,张芳慧微愣,大表嫂管得妥妥当当的,哪里就乱了? 可她也不能这般说,只低着头,“大表姐管着偌大的郡王府,恐怕事务繁忙,若能得见,倒是要沾沾她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萧引秀未理会张芳慧的话语,心中愈发期盼着裴秋芸归来。 因与萧苍不对付,她辞了张芳慧,带着霜白回到屋里,心中本就不舒爽,看瞧着高氏与巧儿房中传来嬉笑,更生烦躁。 唤来小丫鬟,“巧姨娘跟前笑些什么?” 小丫鬟怯懦道,“姐儿最近爱笑,两位姨娘就多哄着姐儿逗弄呢。” “一个个的没得个体统,隔着五里地都能听到那等喧闹,传话过去,高氏与巧儿心烦气躁,多抄写经书,修身养性!” 小丫鬟不敢接话,霜月低叹一声,“夫人,这次且饶了她们,一会子奴去提点两句,若有二次,再罚不迟。” “怎地,你也来做我的主?” 萧引秀气不过,抓过霜月的胳膊,就重重掐了几下,“若要大度,用得着你去做这个好人,难不成也想上赶着去伺候爷们,做这房里的四姨娘、五姨娘啊!” 霜月也不敢躲,单手抹着眼泪,委屈哭诉,“夫人,您是错过奴了,奴哪里想过做个姨娘的,来戳夫人您的心窝子,只是再罚过去,那边与世子告上两句,回头这气儿,世子也是撒到夫人头上。” 第767章 这是实话。 萧引秀的手段,无非也就是老萧氏磋磨妾侍那些。 动辄学规矩、罚跪、挨饿,亦或是抄经做女红的,日日夜夜不得好生休息,熬得眼红脸肿,个个成了黄脸婆! 可高氏仗着裴辰宠爱,一次两次的,倒是也受了。 可随着萧引秀变本加厉,她就到裴辰跟前撕破脸,大有你讨了我进门做妾的,也不是让你家大妇蹉跎性命,若不得的,死也要出门子去。 闹来闹去,裴辰来到正房,指着萧引秀就毫不客气大骂起来。 今日霜月提醒,也是因着这个缘由。 萧引秀重重一哼,“你只管去就是,什么一次二次的,她们这般也不是头一次了,若你们世子不喜,自来找我就是。” 这一夜,又是大吵。 高氏听得世子夫人说要跪着抄经,方才是对佛祖诚心,欲要顶嘴,被霜月楚姑姑呵斥住,夜里,裴辰歇在高氏跟前,高氏推说不能服侍。 “为何?” 裴辰蹙眉,“今儿你留了我,身上当是干净的。” 高氏低头,“妾自是干净的,只是夫人说要妾跪着抄经,明儿就要交上去,妾也不敢推辞,听得说,老爷跟前的芳姨娘就是抄经不诚,才失了性命——” “疯婆子!” 裴辰连外衫都不披,转身出了高氏的小院,调头往正房而来,几个小院本就是挨着的,几步路也不远,裴辰来到正房院落,一脚就踢开了房门。 内屋里,正歇着的萧引秀,忽地被这巨大的踹门声惊醒。 未等多问,守夜的两个丫鬟才起身,就被裴辰进来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 “萧氏,你一日日的闹得不够?” 裴辰再是不客气,进来直冲床铺上,一把揪住萧引秀的头发,撕扯着就拖下床。 萧引秀登时大呼,“杀人了,贼汉子杀人了!” 寂静夜空,这惨叫声惊起多人好梦,事儿闹得大,府上主子都被惊动,齐悦娘边走边穿衣物,也只松松挽了个发髻,就带着兰香两个丫鬟,跟着前来报信的小丫鬟,往世子房中走去。 “打得可凶?” 小丫鬟啜泣不止,“我们夫人口鼻来血,世子也被夫人揪下了不少头发,咱们一屋子丫鬟婆子的,实在拦不住了。” 哎哟! 头大! 齐悦娘才踏进正房的院落,就瞧着灯火通明,桓哥儿的哭声震天,淩哥儿抱着他,委委屈屈坐在屋外廊檐下头。 瞧着齐悦娘心疼不已,连忙喊了兰香,走到跟前,矮下身子拥住哥儿二人,“往伯母屋中去,今儿同你们大哥一起睡,可好?” 淩哥儿小嘴儿紧紧咬住,也不敢说话。 倒是桓哥儿扑到齐悦娘怀里,“大伯母,父亲要杀了母亲,一屋子的血。” 造孽啊! “无事无事,大伯母来了,他们就不吵嘴了,乖孩子,跟着姐姐们回扩月斋去。” 说完仔细叮嘱兰香,顺手把桓哥儿塞到她怀里。 兰香见状,反过来小心说道,“少夫人,您小心着些。”莫要被这两口子误伤。 送了淩哥儿兄弟往扩月斋,交给钦哥儿的奶娘姑姑们,兰香放心不下齐悦娘,打着灯笼又往正房而去。 半路上,遇到萧北兄弟二人,还有裴岸。 还不等她行礼,萧北就担心问道,“这是怎地了?两口子拌嘴怎地那般大的动静?” 小丫鬟来报信,结结巴巴,只说两口子打架,世子夫人撑不住,来喊两个娘家兄弟去做主。 萧苍本不愿来,但耐不住萧北的劝说。 “好歹是你我的长姐,若我们不去,她哪里还能依仗旁人?” 萧苍打着哈欠,“她那性子,再是不改,任天王老子来给她做依仗,也是无用。” 浑说。 走到岔路口,裴岸也被楚姑姑上门喊来。 对比小丫鬟们,楚姑姑就会说诸多,开口就是,“世子与夫人争嘴起来,奴等劝不住,吓得哥儿们大哭,请四公子过去劝解一番。” 开口不说是裴辰的不是,也不说自家少夫人的脾气秉性。 说多了,惹人嫌弃。 裴岸起身时,惊醒了宋观舟,她揉着眼睛跟着坐了起来,“四郎,出了何事?” “你歇着就是,二哥与二嫂又争吵起来,吓得下头人没个办法,我过去瞧瞧。” “我也去。” 娘哟! 忍冬掌灯进来,听得这话,赶紧劝住,“少夫人,您还是别去了,那世子夫人与您从来不对付,真是见了您,没准儿啥事儿都往您身上推呢。” 裴岸温柔笑道,“听忍冬的就是,我去去就来。” 半路上,遇到兰香,萧北一问,兰香低叹道,“奴也不知,刚才同大少夫人刚进门,就瞧着两个哥儿被吓得不知所措,桓哥儿还落了泪,少夫人才差使奴送了两个哥儿回扩月斋。” 至于正房里头的吵闹声,兰香也不敢多嘴。 毕竟,眼前有世子夫人的娘家兄弟,也有世子的兄弟。 韶华苑内,宋观舟也睡不着,索性盘腿坐在床榻上头,招了忍冬落座,“说来,这萧引秀真是脑子生锈了,我猜着定是她主动起的幺蛾子。” 忍冬颔首,“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这般。说来,也是公府待她宽厚,若是旁人家里,就当她与金拂云合谋害了您,就该好生罚一通。” “唉!父亲也为难,说她千万的不是,就一条,给二哥生了两个好孩子,就这点,父亲也做不到说完全不给脸面。” 忍冬轻哼,“今儿晚上楚姑姑来叩门,奴去开的门,说来,少夫人,这楚姑姑瘦得不成样子。” “我前几日才试探二嫂几句,她就勃然大怒,想来楚姑姑这突然消瘦,怕是跟那张大夫离府不无关系。” “呸!” 忍冬低声啐了一口,“好生的不要脸,一把年岁,去做这些个事儿——” 两人从莲花池阁楼里衣衫不整的下来,旁人不知,韶华苑上下,稍作打听,就大致清楚。 老房子着了火,这般的不成体统。 宋观舟缓缓摇了摇头,“萧引秀这婆娘惯是心狠,如你所说,这楚姑姑守寡多年,恪守妇道,与张大夫也相处多年,哪就突地勾搭在一处……” 必有所求! 第768章 主仆二人闲说两句,忍冬担忧白日里辛苦的宋观舟休息不好,连忙催促她赶紧歇息。 宋观舟瞧着外头漆黑一片的天,叹了口气。 “大半夜这般闹,她也不怕二哥真是恼了。”休是不可能休离,但真不进她的房,将来如何是好? 一次次这般闹,夫妻的情分也就是两个孩子。 长此以往,女子更为吃亏。 但萧引秀似是想不明白,她与自己大大的不同,宋观舟是能接受离开裴岸的日子,大不了她去追寻兄长的步伐,阅遍千山万色秀丽江山,何愁不喜…… 这世上,几个女子能有宋观舟这般“出格”想法? 如宋观舟所料,裴岸三人赶到时,夫妻之间打得几乎惨不忍睹,尤其是裴辰,脸颊处挨了萧引秀重重一口,几乎是破了皮。 这会子捂着脸,哎哟喊着泼妇,连连呼痛。 再看萧引秀,哪里还有体统,撕破的衣物,歪歪散散的发髻,右耳垂好似是被裴辰连着耳饰一起拽下,顿时豁了个口子,血污一片。 齐悦娘扶几次,也不能把她搀扶起来。 只能任由萧引秀跌坐地上,嚎啕大哭。 “裴辰,你这混账,一而再再而三欺辱我,好歹我是你三媒六聘,从国公府正门抬进来的夫人,你辱我至此,真是要逼死我,好娶个年轻漂亮的进来,是也不是?” 裴辰歪靠在贵妃榻上,恨恨说道,“你且放心,我就是再娶,也不会看你这样的泼妇多一眼。” “裴辰,你这黑心的汉子,没个良心!断然是没个天理,要逼死我这可怜人——” “就是要逼死你,你倒是快些,上吊也好,跳井也罢,快些去,莫要占着裴家二少夫人的名号,耽误了我的前程。” 夫妻狠话连连,听得裴岸满脸失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呵斥裴辰,“二哥,莫不是吃醉了酒。” 吃酒? 裴辰抬头,看着亲兄弟表兄弟都来了,也不怕丑事外露,梗着脖子说道,“老四,你与二位表弟都来了,且与我做个见证,今日里我就休了这泼妇。” 休——? “世子休得胡言!” 齐悦娘也是被这话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再看萧引秀,听到这话,更是泪流不止。 萧苍高一脚低一脚,走到跟前,“大姐夫,二表哥,你今儿这般的闹,可是我这姐姐犯了七出?” 裴辰哼笑,松开手来,指着脸上牙印,望向萧苍,“苍哥儿,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就你这姐姐,看你不顺眼,看我又哪里顺眼,一日日的,说是我逼死她,倒不如说她咄咄逼人,恨不得我死在这屋子里。” “长姐,表哥,快些起来,夫妻十载有余,情谊甚笃,可说不得这些赌气的孩子话。” 萧北走到跟前,与齐悦娘一同,欲要扶起萧引秀。 萧引秀听得两个兄弟替自己说话,更是悲从心中来,拽住萧北的手臂,就落了泪,“好兄弟,是姐姐给萧家丢人了,呕心沥血为了这个家,到头来还要被撵出门去。” “长姐万不可这般说来。” 萧北几乎是颇费了力气,才扶起瘫软的萧引秀,欲要再宽慰几句,又听得萧苍看向裴辰,似是要问个实在话。 “大姐夫,夫妻吵嘴,不乱好歹,理当是关上门两口子的事儿,非得闹成这样,真是过不得了?” 裴辰欲要点头,可刚抬头,就落入了自家四弟的一双深邃眼眸之中。 不知为何,老四这双眼跟父亲的如出一辙。 他到了嗓子眼的话,囫囵又吞了下去,颤抖着手指着萧引秀,“你倒是问问她做了些什么事儿!” 不等看向萧引秀,就听得她厉声质问,“到如今,你还护着你的那些狐狸精,还说我不贤,如若我真的不贤,你倒是跟老四一样,屋里别说好看的丫鬟,你也只见得到疤脸的婆子!” “阿秀!” “二嫂!” “泼妇!” 萧引秀这话,实在是不堪入耳,萧苍一听,转身指着亲生的姐姐,毫不客气说道,“你哪里学来的刻薄,观舟哪里惹到你了,说你夫妻二人的事儿,你扯旁人作甚?” 本还是有理之人,这会子全然变成了理亏的废物。 裴岸微微摇头,“二嫂,如若二哥哪里对不住你,你只管说来,你不止是我嫂子,也是我表姐,难不成我偏袒二哥?” 萧引秀欲要说话,再看裴岸满脸严肃的俊颜,略有些害怕,隐忍一二,再是说不出来。 泪水倒是流个不停。 就在这时,高氏跟前的小丫鬟忽地奔到门口,大声喊道,“世子,姨娘见红了。” 啊——? 话音刚落,裴辰攸地起身,朝着外头喊了一嗓子,“进来回话,哪个姨娘见红了?” 夏荷捂着脸儿,梗着脖子看着霜月,“姐姐倒是再打啊,若是打完了,奴就进去了。” 霜月气得抬起手,又被楚姑姑拦住。 转头摆了夏荷一眼,“跟着进来,夫人屋子里,你谨慎说话,否则——” 夏荷挨了两耳光的脸,这会子也不怕了。 朝着楚姑姑就喊了声,“老婊子罢了,你做的事儿,这府上谁不知晓,平白送上人家的床榻,人家拍了屁股就走,留着你作甚?” 说完,还瞥了一眼楚姑姑的肚子。 “不害臊的,老脏货!” 夏荷小嘴跟淬了毒一样,气得楚姑姑刚拦下的霜月,转身自己忍不住,给了夏荷重重一记耳光。 “烂蹄子,才吃了几日的饭,就敢来老娘的舌根!” 夏荷捂着脸,红肿一片,呲溜像泥鳅一样,钻到了屋内,朝着裴辰跟前,噗通的跪了下去。 “世子,姨娘见红了——” 她捂着脸儿,裴辰指着她,“见个主子,你还矫情,捂着个脸作甚?” 夏荷放下手,哭了起来。 “奴为了能进来同世子与夫人禀个话,这张脸儿从院门挨巴掌,挨到正门,夫人跟前的姐姐姑姑们,好生厉害——” 说到这里,她仰头催促世子,“求世子快去请大夫,姨娘两月不曾来小日子,这会子见红,恐怕是要不好了。” 有孕了? 轰!萧引秀只觉得眼前一黑—— 第769章 府上没有大夫,但这会子齐悦娘带着几个婆子过去,问了情况,瞧着高氏面色苍白,只说小腹不适。 巧姨娘也放下姐儿,过来帮衬一二。 老道点的婆子,问了要紧的事儿,譬如月事哪一日的,高氏低着头,满眼泪水,“上个月也是来了,只是点点滴滴就完了,妾身道是入冬,寒了身子,也不曾在意。” 一连串问下来,大约是有孕。 裴辰在旁,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早些知身子有孕,就不该跪那么久。” 高氏卧在床上,低着头难为情道,“今儿也是妾身不知事儿,说错话做错事儿——” 说到这里,抚着小腹,哽咽起来。 如今真是见红,只怕是留不住了,齐悦娘好生安抚之后,留着裴辰好生陪伴,“日子浅,应是不打紧。” 裴辰恨意十足,“就因与巧儿带姐儿欢笑几声,就惹到了她,闹着又是抄佛经又是跪拜的,怎地,她要那般的虔诚,我再给她盖个佛堂,如何?” 不如何! 齐悦娘赶紧拦住,“夫妻吵嘴拌嘴的,这谁家关上门不会有的事儿,爷们立得住,这后院才不会乱,你一日日的,暂且不说阿秀抚养两个哥儿的辛苦,就当是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也说不得重话。” 说罢,不让他出高氏的小院,自己带着丫鬟出来,跟正房里头的裴岸几人,说了大致。 萧引秀一听,一把拽住齐悦娘,“嫂子,那小贱人真是有孕在身了?” “二嫂!” 裴岸再是听不得萧引秀这开口的粗言秽语,登时呵斥住,“那也是二哥抬进来的良妾,慎言。” 萧引秀嗫喏道,“她惯常使些狐媚子的手段……” 继而抬头看向裴岸,“老四,你屋里头就一个,自是不知晓,罢了!” 萧北听得连连摆手,“长姐,都是一屋子的人,看在世子姐夫的面上,做人宽厚些。” 萧引秀冷哼,“我是这屋子里的主母,难不成也管不得几个贱妾?” “管啊!既是爱管,还大晚上把我等叫来作甚,四哥明日里还要去书院,四嫂身怀六甲也起来担忧你,至于四表哥,天不亮就得去上值,我等谁不是一摊子事儿,你倒是厉害了,学着磋磨妾侍了。” 萧苍说话难听,裴岸见状,也不多言,只同齐悦娘低声叮嘱两句,大致就是先回去歇着。 回到韶华苑,正房烛火通明,裴岸踏入屋内,忍冬就起身迎了过来,炕床之上,围着个软毯的宋观舟仰起脸来,“好了?” 裴岸褪去外衣,打发了忍冬。 上前单手搂起宋观舟,“怎地不睡?反倒是神采奕奕的,明儿不是说事儿多嘛。” 宋观舟星眸如炬,精神百倍,哪里睡得着,抓着裴岸,问了个所以然。 裴岸点了她的鼻尖,“妻妾纷争,二嫂罚姨娘们跪抄佛经,二哥气不过,抓着二嫂两人厮打起来,两败俱伤,高氏又听得说见了红——” 啧啧啧! 宋观舟听得大眼圆瞪,连连咋舌,“这高姨娘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也识字读书,懂得些道理,二嫂若真是仗着身份去磋磨,自不是姨娘的对手。” 裴岸由着宋观舟枕在臂弯,双目紧闭,听着宋观舟说话。 “二嫂让我想到了母亲,从小到大,她也这么对待父亲的妾侍,其中沁姨娘……,不在她跟前还好,若在一处,不是今儿罚跪,就是明儿抄经。” 身份使然,裴渐不能也不可以太过插手内宅事务。 实在过分时,再点正室娘子几句,后宅女眷斗来斗去,在男人眼里,不过是寻常小事儿。 哪里比得上朝堂上刀光剑影…… 直到沁姨娘中毒离世,裴渐方才知晓后宅女子的争斗,也是关乎前程性命。 宋观舟头一次听到裴岸说这些话,想到在秦家老夫人跟前听来的秘闻,顿时起了好奇之心,凑到裴岸耳边,低声问道,“你母亲从小都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被迫在小佛堂里修身养性,身为人子,你与二哥不觉得这般略有些残忍吗?” 裴岸岂能听不出她的试探,轻叹一声。 “如此已是最好,来日太后娘娘若是不在了,端看圣上心意了。” 一听这话,宋观舟初还没品出缘由,忽地脑子叮的一声,忽地坐起来,抖着声音看向裴岸,“圣上……,难不成,萧娘娘的事儿与母亲有关?” 这已是宫闱秘闻。 裴岸缓缓睁开双目,在漆黑之中,拉下坐起来的宋观舟,再度拥入怀中,“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但萧娘娘是府上禁忌,也是宫中禁忌。” 宋观舟来了精神,凑到裴岸耳际,低声问道,“圣上……,是极喜爱萧娘娘的吗?” 裴岸听来,迟疑片刻。 满室寂静,几乎能听到裴岸的心跳声,好一会儿,裴岸方才长叹一声,“帝王铁血之心,兴许也就那么点柔软了。” 宋观舟听得唏嘘不已,追问道,“圣上只怕是想着是要给萧娘娘一个名分的。” 噗! 裴岸听来,忽地转头,忍俊不禁,“浑说,这些事儿从不曾公之于众,猜忌不得。” 先帝宠妃,哪有再行册封的?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这有何难的,真是有心,在帝王跟前易如反掌。” 咱历史上的那位则天大帝,不也是这么出来的? 只是可惜了。 裴岸摇头,“先辈之事,遗憾与否,也只有父亲与圣上明白,像我生的晚,就看到了母亲与沁姨娘不合,哪怕父亲带着沁姨娘与我、三哥去往边陲之地,仍是没逃过这些个后宅手段。” 说完,长叹一声。 宋观舟听得轻笑不已,把玩着裴岸的大手,“来日里若你往韶华苑抬个女子进来,指着我们为了你闹,怕是有些不能。” 裴岸侧首,亲了她额头一记。 “不会有那么一日,就是父亲与二哥房中,我也看得够够的了。再者说来,你这性情,若我真有了二心,还能看得到你?” 宋观舟仰头,亲吻他唇边一下。 “四郎,最简单最纯粹的关系,才是性价比最高的。” 性价比? 第770章 宋观舟如实说来,“你我知根知底,成亲三载,磨合两年多,方才有了如今这和谐的日子。相交二哥一屋子莺莺燕燕,你我夫妻关系简单,也不会让四郎在朝堂上辛劳之后,回来还要平稳妻妾纷争。” 当然—— 她幸灾乐祸笑道,“有些男人天生喜欢看女子为他们争风吃醋,我瞧着四郎倒不像是这般性情的。” 裴岸摇头失笑。 “罢了,你一个都让我挂心不已,哪里还会再寻一个,何况……,我也不知若是没了你,还有何人能入我的眼?” 宋观舟低叹一声,“我亦如此。” 话音刚落,裴岸就低声闷笑,“难不成娘子还真想过抛弃为夫,再二嫁不成?” 宋观舟好生想来,最后摇头。 “我亦如此,这世道里,离了四郎只怕也再不会动心了。”能比得过裴岸的男人,估计也没几个。 裴岸听得心里暖呼呼的,连亲了几十下,直到宋观舟笑得岔气,方才饶了她。 “娘子放心,从前我裴四做得不对的,今后定不会再犯。” 宋观舟伸出玉指,压住裴岸薄唇,“四郎,莫要这般说来,真有比我重要的事儿在前头,男女之情不算什么,没有不能放开的。” “娘子——” 为何要说这些泼冷水的话? 一日iriy 宋观舟仰头,在黑夜中听着裴岸的心跳声,温和说道,“四郎很好,我宋观舟也不差,真有不得不分开的那一日,我也盼着四郎能洒脱一些,我们互相体面。” “观舟!” 此话一出,裴岸却生了气。 “你我夫妻,不该是一条心吗?咱盼着白头到老,不管有无孩子,我守着你,你随着我,怎地日日生了要离开的心?” 宋观舟轻哼,“放心,若与性命无关的,我自是这辈子都赖着你,可苍天若不容你我长命百岁,生离好过死别。” “浑说!” 裴岸想到这里,顿了一顿,方才低叹,“我必是要护着你的,观舟。” 宋观舟翻个身,整个后背嵌入裴岸的怀里,低低应了一声,“四郎,我是盼着你好的。” 裴岸从后头搂住她,低叹一声,“不许生离,死别也得七老八十。” 男儿犹如孩童,说着赌气般的山盟海誓。 宋观舟困意袭来,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次日,一如既往,韶华苑忙碌非凡,萧苍早早就被宋观舟差人去喊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哈欠是接二连三的,不会停歇。 瞧着宋观舟乐不可支,“昨儿晚上你也去了?” 萧苍翻了个白眼,与宋观舟凑一处,“啧啧,你真是该去看看,两口子打成那个鬼样子,也不嫌丢人。” 噗! “好歹二嫂是你亲姐姐。” 怎地也该护着你姐姐! 谁料萧苍听完,重重一哼,摇头晃脑,满脸嫌弃,“我母亲性情温和,谁能想到我这亲姐姐,完全没有承袭母亲半分能耐,好端端的主母风范,闹成一场笑话。” 宋观舟哼笑,“二嫂还指着你去给她撑门户呢。” 萧苍蹙眉眯眼,“不占理,怎地撑?之前世子姐夫在外招惹了个秀才之女,公爷也替她打发了,而今这高氏,她倒是故作贤能,巴巴的抬了进来。” 结果呢? 高氏也算安分守己,可萧引秀见不得她日日里与巧儿一处,哄着那姐儿,日子过得比自己这个主母还快活。 “罢了,你们姐弟的事儿,我不掺和。” 萧苍轻哼,“万万别插手,她可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有亲弟弟这么说亲姐姐,但转念一想,也只有亲弟弟,敢这么说来。 午间,日头骤然躲藏。 寒风卷了起来,不多时就阴沉沉的。 临山满面喜悦踏入韶华苑,因为天冷,院子里也无人,显得清冷空寂,兴许是听得他的脚步声,蝶舞从正房里开门出来,瞧着是他,赶紧迎了出来。 “临山大哥,可是来寻少夫人的?” “是啊!” 临山四处张望,“我听得声音是在书房之中,就怕在忙,冒然入内打扰少夫人与表公子们。” 蝶舞捂着嘴儿浅笑,“不碍事儿,不过你且等我片刻,我去给少夫人添些热茶。” 二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 蝶舞好奇问道,“临山大哥今儿瞧着不错,眉开眼笑的,可是有些个好事儿?” 前些时日,有人来给临山说亲,临山吓得连连拒了。 这事儿,在下人们跟前传扬开来,笑开了花,但旁人碍于临山不苟言笑,谁也不敢到跟前去问个明白。 但韶华苑不一样,上下与临山颇为亲近。 上上下下的,倒是调侃了临山好些次,这会子蝶舞说来,临山扶额,“你们这些小丫头们,一个个倒是好奇的,自不是我的事儿,是老爷要回来了。” 嚯! 蝶舞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我不曾来京城之前,还听得师兄们提过,说裴公爷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临山差点没忍住笑意。 “这些话在我跟前,说了就算了,可不能让老爷听了去,不过听得说来,老爷年轻时,跟如今的四公子五六分像呢。” 嚯! 蝶舞捂嘴儿闷笑,“那也是个美男子呢,即便是老了,也是老美男。” “浑说!” 一个个的,倒是被少夫人宠得不像话了,如此不堪入耳的词语,也敢说来。 蝶舞轻吐小香舌,“这是夸赞老爷呢。” “等着挨板子去。” 几步路,穿过院子,来到书房门口,蝶舞轻轻推开房门,带着临山走入其中。 这会子,萧苍正在与宋观舟二人打算盘,其中宋观舟速度极快,只看到玉指残影,另外一只手飞快翻着账本。 三下两下,“萧苍,这本账目对了。” “好。” 再抬头,看到临山,宋观舟收回算盘上的手,眼眸里含笑,“临山,寻我?” 临山拱手,“少夫人,适才收到临川来信,老爷明后日就进京了。” 喔——,镇宅老公爷终于要回来了。 宋观舟满面喜悦,“极好,好些时日不曾见到父亲,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可还好?” 第771章 临山点头,“应是极好的,期间还见了三公子。” “那定然是好事儿,三哥可说要回来?” 听到裴彻的信儿,临山面上略有遗憾,“临川不曾多说,但料想应是不会。” 旁侧萧苍眉头微皱,“可知三表哥哪里去了?” 临山摇头,“如今三公子出家为僧,四海云游,行踪不定。”听到这话,宋观舟叹了一息,“同我家哥哥一样,到如今也不见来封信。” 萧苍听来,满面不可思议。 “一封信没有?” 宋观舟摇头,“当年我兄妹闹得凶狠,他也是被我伤了心。” 萧苍歪着脑袋,颇有些费解,“骨肉亲情的,也不曾有个多余的,再是生你的气,断不敢就这般不往来了。” 临山叹道,“少夫人放心,属下再差遣下头人顺着朊洲打听去。” 宋观舟微微点头,担忧之情按下不表。 两日后,萧苍终是没等到公爷入门,只能先行带队离去,中间时候,裴岸与萧晋私下见了一面,萧晋拱手行礼,“四公子放心就是,俱是安排妥当。” “那就好,来日里也没从前,好生教导,必能成才。” 萧晋连连点头,“多谢四公子,放心就是,这孩子心性敏锐也聪慧,放在老妻跟前,做个幼子教导,好过我二人年过半百,膝下空空。” 裴岸点了点头,“前程往事再不值当记起,端看孩子将来造化。” 萧晋拱手道谢,愣了片刻,方才低声问道,“小子心头唯一挂念不下的是他兄长,将来——” “不用!” 裴岸一抬手,打断萧晋之话,“晋叔,他的兄长就是您与婶子前头的孩子,再无旁人。” 萧晋听来,面露遗憾,“四郎,不瞒你说来,我还想着来日里稳定下来,载的,能容他们兄弟见个面……” 裴岸果断拒绝。 “晋叔,不可心软,回去与孩子好生说明白,他兄长万般好,但只能好在心底,对抗皇权、朝堂,势必给您二老、乃至萧家带来灾难。这混账如若不明白,我再想地儿安顿下去。” 萧晋赶紧解释,“他聪慧敏锐,回头我与他好生说来,四郎你说的是,放心。” “圣上从来不喜我镇国公府……,还有萧府。” 萧晋是老人,裴岸微微一提,他就全然明白,想到从前的二姑娘,后头的萧娘娘,最后化为长长叹息。 “这些年过去了,圣上好似还不曾翻过这页。” “宝座孤寂,只怕越老越翻不过去。”裴岸点到为止,再不多提,如若萧娘娘当初也没入圣上的后宫,哪怕就是为圣上生儿育女,可终究也会成为后宫佳丽之中,默默无闻那一位。 可惜—— 萧娘娘死了。 死在圣上最爱她的时候,这时候圣上刚踏着兄弟残杀的血路走到睥睨天下的宝座时,萧娘娘死了。 再后来,充盈后宫,多少青春貌美的姑娘们来到后宫之中。 瞻仰着她们的天子丈夫时,却发现这位心如寒铁的天子,永远只能跪着仰慕。 他偶有的温情,只是帝王生活中的一点点佐料。 朝堂栋梁,都比任何一个宠妃,更得圣上恩宠—— 所以,萧娘娘是唯一。 她死在最好的时候,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听得说皇后娘娘已差人去拦住那杯毒酒,只要萧娘娘能拖延一二,皇后娘娘就能救下这位传奇的女子。 但她没有任何挣扎、犹豫,没有喊冤,没有期盼着任何人来搭救。 皇后娘娘这一生,从不从跑得那般没有体统,凤凰飞舞的长裙,被她卷在双手之中,冲破重重阻碍,在深宫之中狂奔。 到达萧娘娘的宫门之处,落了凤翎的女子慢慢陨落。 皇后娘娘不知已有身孕,这番跑来,她身下血崩,一个不满三月的孩子,就此跟着宫室里的女子,与世长辞。 从那之后,除却朝堂政事,也就是皇后娘娘能得圣上恩宠,因此,皇后娘娘再不曾有孕,幸得所出的太子一日日茁壮长大,位列东宫。 直到一把年纪,老蚌生珠。 得了个十皇子,刘贤。 究其所以,也是因皇后娘娘真心实意想要救丈夫心爱的女子,奈何—— 她跑不过太后娘娘的懿旨。 裴岸如今旧事重提,萧晋作为萧家的老人,都十分明白。 “四郎,你放心就是,我知晓萧家如今退居江州,也不算安然无恙,还需居安思危,时时小心。” 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子,坏了事儿。 毕竟,这孩子是罪臣之后。 萧晋再三保证,裴岸也就不再多言,送别萧苍之后,公府迎来了分别好几个月的镇国公裴渐。 公府留在城门处候着的小子们,接到了裴渐大驾,差人奔马而来,府上上下,连着裴辰的几个姨娘,拖儿带女,候在公府门口,静候老爷归来。 这是自裴辰两口子打架之后,宋观舟头一次见到二人。 刚见面,宋观舟就有些忍不住了,裴辰右边脸颊上,挂着个椭圆血痂,不是被抓,倒是像是被咬了一口。 至于另外半边脸和脖颈上,抓痕无数。 再看萧引秀,本就蜡黄的脸上,这会儿也多了几处红肿,涂脂抹粉也藏不住。 站在人群之中,赫然显目。 裴渐的马车来到公府门前,刚下车,老爷子就咦了一声,首当其冲,就看到二儿子脸上的“战果”。 欲要问话,背后躲躲闪闪的二儿媳面上,同样看到了端倪。 毋庸置疑,两口子吵嘴了。 门口也不是训子的好地儿,父子翁媳见礼之后,郎君们簇拥着裴渐入府,宋观舟与齐悦娘走在后头,“大嫂,怎地这般严重?” 嗯? 齐悦娘隔着袖子,轻掐宋观舟手臂,“回头再说,泼猴。” 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瞧着萧引秀脸色难看至极,怎地说来,她的容貌在三个儿媳妇中,最不占优势,偏她日日里怄气,与自己和众人过不去,满脸肝气郁结,蜡黄干瘪。 莫说与桃红杏白的宋观舟立在一处高下立见,就是同长她几岁的齐悦娘跟前,也生生老了十岁。 如何不怄? 第772章 若说裴渐归来,谁最慌张,自是裴辰两口子。 入了正贤阁,除却裴辰的姨娘们没资格入内,其他人包括许氏兄妹、萧北夫妻,都跟着进门给裴渐磕头请安。 裴渐问了府上诸事,近些时日的大事。 裴辰躬身勉强答上,裴渐吃了口热茶,看着垂首立在自己跟前的二儿子,轻哼一声,“那蓝衣女子是何人?” 呃—— 裴辰额际渗出冷汗,低声禀道,“回父亲的话,那是孩儿……,新进门的妾侍高氏。” 裴渐苍老却还带着清明睿智的眼神,凌厉看向裴辰,打量许久,直到裴辰都要扛不住跪了下去,方才挪开,看向旁侧萧引秀,“秀儿,这是怎地回事儿?” 萧引秀心中叫苦连天,可公爹跟前,不得不回。 “回禀姑父,此女端庄娴静,也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与世子一见钟情,孩儿思忖着巧姨娘才得了个姐儿,也不便伺候,索性就给抬了进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宋观舟站在后头,几乎听不清楚。 裴渐手中茶盏,砰的一声,重重扣在桌案上,众人听得,惊了一惊。 “悦娘,先说说府上近些时日的事儿。” 齐悦娘大致说来,从人情往来到秋日后各庄子的产出,一一禀来后,裴渐又问了萧北、许凌白二人,最后看向宋观舟,招手喊道跟前,“为父替你找了个事儿,累你辛苦多日,听得说苍哥儿也才走,盘账之事可还顺畅?” 宋观舟屈膝行礼,再缓缓道来。 “父亲放心,得萧家四表哥、淩白表哥帮衬,虽说事儿繁琐,但如今在茶酒、粮油两处,是盘点出来,还请了四郎书写文书,昨儿也让苍哥儿带回去,禀大舅舅与三舅舅。” “好!这盘之事素来紧要,你两位舅父也是瞧着你有些本事,为父想着你年轻空有一身本事,如是荒废在后宅,颇为可惜。” 宋观舟听得这话,如何不感动? 她想不到在这样的封建王朝,一位镇国公爷,竟然能对自己的儿媳妇,有这般关切。 这一刻,宋观舟心悦诚服,跪到了裴渐跟前。 “父亲放心,孩儿必不辜负父亲期许。” 裴渐颔首,让她起身。 扫视众人一遍,打发了大伙儿,留下裴辰两口子,前脚刚踏出院门,齐悦娘就低叹一句,“父亲自是要生气的。” “为何?” 宋观舟不是八卦之人,好些个事儿,有所耳闻,但也仅仅就是有所耳闻。 齐悦娘低叹,“父亲是不喜二弟讨这么多的妾侍,可二弟硬是拦不住,嗐!” “高姨娘可是有了身孕?” “嗯!不过胎相不好,昨儿大夫瞧了之后,能否保下来,端看高氏的体质和福分了。” 宋观舟蹙眉,轻声说道,“这府上,能多点孩子倒是也好,若是二嫂所出,就更好了。” 嫡出,就身份上来说,肯定是比庶出好几百倍。 少提那些嫡庶不分的家族,有几家不乱的? 齐悦娘听来,拉着宋观舟多看了两眼,摇头失笑,“你这姑娘,好生奇怪的性子,按理来说你与你二嫂哪哪都不对付,可偏你也希望她好。” 宋观舟蹙眉,“我倒也不是希望她好,只是她生的话,利于家庭关系和谐。” 噗! 齐悦娘微愣,“罢了,这些是老二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们也不好得多言。从前想着钦哥儿若能得两个兄弟姊妹做个帮手也好,但而今瞧着老二房里的,幸得只有钦哥儿一个。”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更为清爽。” 宋观舟掩口笑道,“我屋里头可是一个没有。” 一句话,说得齐悦娘与许淩俏都愣在原地,特别是许淩俏,还是软声说道,“观舟,听得说华姑娘的父亲擅长妇科千金,不若请他瞧瞧,趁着你与四郎年岁正好,添个孩子也不空寂。” 齐悦娘连道极是。 宋观舟连连摆手,“也是调理了好些时日的身子,嫂子与姐姐不必担忧,该来总会来,若是命中没有的,强求也无用。” “观舟,不可讳疾忌医。” 齐悦娘语重心长说道,“且瞧着我,幸亏得了个钦哥儿,不然嫂子这一生人怎地过?” 宋观舟点头,“放心,嫂子,真是没有,我也能过得好的。” 因公爷归来,府上事儿也多了起来,齐悦娘不得空暇, 与姐妹二人告别,就被下头仆妇喊去了厨上。 宋观舟挽着许淩俏,往韶华苑走去。 一路上,冬意初现,寒风吹来,带着重重的冷意。 许淩俏瞧着身侧也无旁人,低声说道,“可好生请华姑娘、孙大夫瞧过了?” 宋观舟噗嗤一乐。 “好姐姐,也担忧我膝下无子,一生艰难?” 许淩俏微愣,“我知晓你心胸宽阔,若真是没有,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日子之中,可终归人生长,你与四郎琴瑟和鸣,若是没有个孩子,再是恩爱,只怕也有遗憾。” 宋观舟微微一叹。 “好姐姐,我应是不能生的。” 啊? 许淩俏一听,花容月貌之上顿失颜色,“观舟,你如何这般说来?” 后头蝶舞蝶衣被许淩俏这话吓得,走到跟前,连问何事。 “无碍。” 入了韶华苑院门,宋观舟与许淩俏入了正房,打发了丫鬟,才低声同许淩俏如实说来,“丫鬟们私下议论,我听来的。” “丫鬟定然是多嘴,浑说呢。” 许淩俏是真正焦急起来,拉过宋观舟的手,满面担忧,“你还年轻,任谁是这么说,都不可信。” 只怕是丫鬟们胡言乱语。 宋观舟眼眸含笑,不见半分悲怆,“忍冬不会骗人呢。” 啊? “冬姐,她哪里听来的?” 宋观舟摇头,“她与四郎私下细说的事儿,以为我在内屋睡着了,我听来的,忍冬催促四郎请些好的千金方来给我吃,说得多了,我就猜测出来。” “不……” 许淩俏双目忽地涌满了泪水,“你还年轻,只是说生养艰难,可不曾说过不能——” “不能生更好,免受生养之苦。” 宋观舟坦坦荡荡,但许淩俏一听,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不会的……,怕是你听岔了。” 第773章 听到宋观舟不能生养,许淩俏比自己受了那等的欺辱还要痛苦百倍。 她眼泪不停,口中连连说断然不能。 宋观舟轻拍她手背,“好姐姐,我知你担忧我,但真不是事儿。” 又不是所有孩子都跟桓哥儿那般惹人喜爱。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跟钦哥儿淩哥儿一样少小懂事…… 她在现代社会不婚不育,不会因为换了个环境,就觉得生养是快活的。 “哪里不是事儿,女子不能生养,定然是要遭嫌弃的。” 许淩俏落寞回答。 “裴岸暂时不会。” 宋观舟拿出手绢,帮着许淩俏轻轻拭泪,认真说道,“四郎与忍冬说来,自不会嫌弃,若我来日要养,过继一个亦或是抱养一个来,若不喜,就守着我到老。” 此话,宋观舟当时听来,说不出心中的感觉。 尤其是裴岸叮嘱忍冬,“我自不会放弃给观舟调养身子,但尔等丫鬟婆子的,断不能在她跟前露了马脚,在我瞧来,不能生并非大不了的事儿,我自能应承。” 宋观舟不是说信了这番话,但还是为这番话动了心。 许淩俏听来,顿时撇了撇嘴,“观舟,四郎万般好,但这话不可信。” 啊? 宋观舟略有惊喜,看向许淩俏。 却见娇人眼眸藏泪,楚楚可怜,表情异常笃定,反倒是说着宋观舟,“男人们惯常会说甜言蜜语,可真到了而立之年,旁人都儿女双全,亦或是有了孙儿,就他功成名就,却膝下空空,我的妹妹,他必是有千般的手段,逼迫你同意纳妾,再是没良心些,直接撵你下堂——” “姐姐,你竟是有这番的见解。” 颇让人意外啊! 许淩俏想到自己被黄执哄骗一事儿,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所以,观舟,咱要好好养身子。” 一儿半女的,总是要生的。 宋观舟唇边泛出一丝笑意,连连安抚情绪激动的许淩俏,“放心,四郎真是嫌弃了,我就离了这里,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我宋观舟没了男人,未必活得不滋润。” 不能立女户,她就靠着秦庆东,亦或是萧苍。 人生苦短,哪里就过不下去了? “万万不可这般想来。” 许淩俏欲要再劝,宋观舟摆手,“放心,我也会请重楼来开些药剂调养,这事儿随缘。” 夫妻之间,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 宋观舟如今只想着熬过腰斩,保个小命。 再两日,壮姑外出采买,回来时阴沉着脸,蝶舞在厨上遇到,就觉事儿不寻常,“怎地了,嫂子?” 壮姑皱着眉头,拉着她往韶华苑走。 “金拂云回京来了。” “不可能!” 蝶舞微愣,继而脱口而出,“这才灰溜溜出京没多少时日,怎地可能又回来?如今京城上下,还有人说她那烂泥名声。” 壮姑满脸愤恨,“真回来了,蝶舞姑娘,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扶着个四五十岁的夫人下了马车,旁人我不知晓,可金拂云与盼喜这一恶对恶毒的主仆,化成灰我也认得啊!” 虽说她也就是在裴家见过金拂云两三次。 蝶舞见状,把手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你容我出去打探一二。” 壮姑拉住她,“可要与少夫人说来?” “暂且莫慌,等我信儿。” 蝶舞刚出门,就遇到正在门房同裴海说话的阿鲁,她不由分说,逮着阿鲁,又同裴海行礼,“海叔,奴是少夫人跟前的丫鬟蝶舞,这会子要出去给少夫人采买点千味斋的点心,求海叔容阿鲁陪奴走一趟。” 丫鬟自行出府,在公府是不允许的。 裴海瞧着蝶舞眼生,看向阿鲁,“四少夫人跟前新来的丫鬟?” 蝶舞欲要说个来历,阿鲁已经先一步,说了大致,“海叔,蝶舞蝶衣就是秦家送来的丫鬟,会些拳脚功夫。” 裴海颔首,记了起来。 “那就去,早些回来,莫要耽误了我交代你的事儿。” 阿鲁连忙躬身,应了说不会,与蝶舞出门之后,连忙问道,“怎地今儿少夫人又想吃千味斋的点心了,昨前日才去买了。” 而今,公府已然是千味斋的老主顾了。 蝶舞铁青着脸,拽着阿鲁寻了个没人的巷子,一把推了进去,“金拂云归京,这事儿四公子知晓不?” 咦! 阿鲁挠头,“不曾听说过啊。” 蝶舞咬牙切齿,“少夫人才清净几日,怎地又回来了?” 阿鲁不以为然,“她是要嫁人的,如今名声污糟,金家只怕是想办法,还是要完了与雍郡王的婚约。” 所以,回京也不稀奇啊。 何况—— 安王爷再过几日出殡了,金拂云再不济,母亲也是皇室宗亲的金枝玉叶,回来跪送安王爷不奇怪。 停灵过百日,后世子孙吉祥如意。 蝶舞恨恨说道,“你日日里跟着四公子,怎地他的聪慧,你半分不曾学到,这事儿不寻常,金大姑娘若真是再回来,事儿可不就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阿鲁摇头,“而今金大姑娘还能有何能耐,名声烂成这样,一屋子里的冤魂怨鬼,也不能再起波澜了。” “不!” 蝶舞摇头,“阿鲁,莫要小看金拂云,她从前都骗过了四公子与秦家二公子,不对!是骗过了这京城所有达官显贵,私下如何恶毒,你难不成忘了她如何的下狠手了?” 说到这里,阿鲁叹口气,“若这么说来,倒是不容轻视,今儿你喊我出来,只怕不是买点心?” “点心要买,事儿要打探,我一个人出不来,才叫你同行。” 说完,二人并肩,往郡主别院的地儿走去。 宏安郡主归京不是小事儿,尤其是郡主在京城别苑的位置极好,外头几条道路上头,都有各样的铺子,甚是热闹。 蝶舞聪慧,与阿鲁各寻了地儿,施舍两个大子儿,啥都能问出来。 “噢哟!你们家主子要去拜访郡主?那真正是合适的,适才到了府门,俺们亲眼看到了大姑娘与郡主,啧啧,果不其然,皇家的贵人,雍容华贵呢。” 蝶舞假意质疑,“可会是看错了?听得说郡主身子不大好……” 第774章 被质疑的人登时不喜,“你这姑娘好生不会说话,我这眼睛可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莫说人家那气度的, 就是大姑娘,日日里从我这门口过,我焉能不识?” 旁侧有人附和,“姑娘啊,今儿你请了我们吃茶,我们还能诓你不成?大姑娘腿脚不好,下车时,丫鬟们还扶着走路呢。” 一番打听,蝶舞与阿鲁碰面。 二人立在人家廊檐下,欲要避一避马车车队,好似是赵家送货的,未等开口,就听得旁侧也被挤过来的几个老汉,叽叽咕咕说道,“安王爷这命不好,停灵这些时日,还不下葬,惹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跟着过苦日子呢。” “可不是呢!不过且再熬熬,听得说冬月二十二就行入土大礼,后头咱偷摸贩些酒水,到开春之后就好了。” 其中一人摇头,“今儿怕又是寒冬,听得陈老鸨子说,她们楼子里生意也不好呢。” 嘁! “楼子里生意不好,老哥你的酒也售卖不易。” “可不是咋地,往日里还能给雍郡王府送些,如今皇亲国戚要守孝,我这连日里开不得张,日子难过。” 说到雍郡王,阿鲁马上转头搭话,“开春之后听得说雍郡王与金家姑娘成亲,到时如若找老哥您采买些酒水,可不就发了。” 那四十来岁的汉子面目苦水,“皇家宴席,哪里会用我这小老百姓的酒水,再者说,这大姑娘名声都臭了,哪里还会成亲?” 嗯—— 阿鲁假笑,“听得说是圣上开了金口的,老哥可不能这般说来,到时您往郡王府走一番,这买卖就成了。” 那卖酒的汉子摇头,“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这是小作坊,哪里能指望皇家宴席呢……” 一堆人又说到这金家大姑娘进京,怕是又有祸事要掀起来。 阿鲁满脸疑惑,“怎地大姑娘回来,就是祸事不断呢?” 旁边一个矮胖汉子神神秘秘说道,“听得说这大姑娘私奔之事败露,杀了好几个丫鬟呢——” 市井之言,多为离谱。 但阿鲁与蝶舞回到公府,还是沉默许久,最后蝶舞开口,“你同四公子说,我去禀少夫人,金家大姑娘冒然入京,咱也得谨慎些。” 宋观舟听到蝶舞禀来,半天才抬眸。 “金拂云回来了?” “回少夫人的话,正是,壮姑早间出去时,就听得说来,奴不放心,再去打探一番,还就是真的。” “京城……,还真是热闹。” 金拂云打道回府,裴秋芸怕也就是这两日,宋观舟靠坐在椅背之上,“静观其变。” 蝶衣与忍冬听来,满脸担忧。 “金拂云还带了宏安郡主归来,只怕……,来者不善。” 宋观舟无奈一笑,“能怎地办?总不能我卷着铺盖躲开,何况,躲得了这一时,能躲一世?” 确实躲不过。 冬月十四这一日,一大早开始刮阴风,下阴雨,到午间时,还落了雨下雪,宋观舟刚出被窝,就被冻得打了几十个喷嚏。 颇为狼狈。 晌午时,齐悦娘跟前的兰香连忙来请,“少夫人,好生梳妆,一会子要往郡王府请安去。” “哪个郡王府?” 宋观舟满面疑惑,兰香急切说道,“少夫人,是咱家的大姑奶奶回来了,今儿一早到的京城,世子夫人与我家少夫人商量道,说是一会子前往郡王府。” 这么突然? 这事儿,由不得宋观舟推拒,忍冬带着丫鬟们,开始给她装扮,忍冬想着去见郡王妃,又是府里的姑奶奶,怕是低调些装扮。 但宋观舟拦住了她。 “正常装扮,稍微隆重些,真是投缘,也不会因为我穿着低看,若是厌烦,怎地都能挑出毛病。”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郡王妃定然和煦温婉——” “听得四郎说来,他这长姐与老夫人母女情意甚笃,对旁人来讲,她定然端庄和蔼,于我嘛,那就别奢望了。” 身为弟媳,长得妖娆漂亮,娘家败落,本就让人不喜,偏还不能生孩子,笼络自己的弟弟,不让纳妾,上不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一样不成,任是谁家姑子,都不会给好脸色的。 宋观舟在现代社会见多识广,穿书到这个时代,可不会有什么滤镜,觉得嫁得好很风光的大姑子会喜欢她。 做梦。 只是宋观舟心道,如若裴秋芸得体些,明面上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真是要摆郡王妃的姿态,这一趟拜访,恐怕就是鸿门宴了。 裴渐听得大儿媳来禀,微微颔首,“你是长嫂,多费心些。”齐悦娘听来,屈膝听命,“郡王妃差人来送帖儿,本是说明日里到府上给您老人家请安,但儿媳想着,咱们平辈里妯娌几个,该先行拜访才是。” 地位不一样。 如若裴秋芸嫁的不是皇亲国戚,倒也没这么繁琐。 裴渐知晓自己这个长女在郡王府也过得不是外头人想的那般风光,听得大儿媳提来,未做阻拦,“辰哥儿送你们过去?” “回父亲,正是如此。四弟还在上值,这等子事儿也不好得耽误他。” 如今裴岸大多在吏部干活,已到冬月,非比寻常的忙碌。 实在是耽误不得。 裴渐听来,沉思片刻,又同齐悦娘交代几句,“观舟性子跳脱些,你多看顾着点她,都是一家人, 别失了和气。” 齐悦娘也是个玲珑心,公爹说了这话,岂有不懂的…… “父亲放心就是,观舟性子活络,但也是个懂礼的,儿媳稍作提点,定不会冲撞了郡王妃。” 得了公爷示下,齐悦娘又来到世子房中,萧引秀这会儿也穿着打扮一新,因前两日与世子打架所残留的伤痕,这会子颇下了功夫,用脂粉盖了七八分。 再看已准备妥当的裴辰,面上的咬痕,还是赫然显目。 男人们没个耐性,连连差人来催,萧引秀又忙着给两个哥儿交代,耽误了些许。 裴辰入门,满脸不喜。 “你再是磨蹭,明日里去得了。” “哥们不曾见过姑母,这番过去拜见,不教些个礼数哪里能成?” 第775章 裴辰轻哼,“她再是郡王妃,也是府上的姑奶奶,不必这么谨小慎微,左右是一家人。” 齐悦娘听来,连连失笑。 “世子可不能这么说来,咱们去拜见郡王妃,也是郡王爷给的体面。” 否则,入京才半日,哪里轮得到裴家上门? 提到刘珂,裴辰更烦躁,“也就是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当这是体面,我瞧着怕是他刘珂入了京,无人理会,门前空荡荡的,他不习惯罢了。” 刘珂从前在京城,是个混不吝的纨绔世子。 裴辰这样的不是他的对手,其他皇亲国戚,也对这刘珂恨得牙咬咬,他有实权,但谈不上清明,混账起来也不是旁人能及。 “世子……” 齐悦娘满脸无奈,“好歹是长姐的娘家,您就不盼着点好?” 裴海这会儿也走了进来,同齐悦娘禀道,“大少夫人,贺礼马车都备齐了,就等您吩咐就是,桦大公子差人来问,今儿可要一同过去请安?” 齐悦娘思来,轻轻颔首。 “郡王妃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先行上门去,来日里郡王妃回到公府,再请他们到这边来与长姐相会。” “是。” 妯娌三人,分乘两辆马车,裴辰因为面上有伤,只能与自家娘子一乘同行,齐悦娘同宋观舟上了车,低声交代了些事儿,“我也是好些年不曾见过长姐,如今也摸不出何样的脾气,你且随着我,定然无事儿。” 宋观舟颔首,“大嫂放心就是,她是长姐,又是郡王妃,我定然是敬着她。” “这我就放心了,说来,父亲也担心,多交代了我两句,今儿咱们骨肉相聚,旁的事儿且放一边,哪怕你二嫂说话不好听,咱也不计较,笑笑了之。” “好,都听嫂子的。” 京城里里头,如若不是常驻京城的,譬如贺疆此类的郡王,寻常的郡王都不叫府,统称别苑,亦或是别院。 规格自是比不得老本营郡王府规格宏伟。 也就比寻常的三进院大些,顶多附加个侧院,或者花园。 所以,宋观舟立在明郡王府的别院门口,抬头看了门楣,确实不如公府。 可不妨碍规矩多。 一层一层,过了好几处廊檐,走了两处抄手游廊,方才来到裴秋芸所居的正房门外。 明郡王府的丫鬟们穿着蓝、红两色的带袖褙子,打扮穿着的,倒有些滇南的气息所在。 与京城,略有不同。 打头的嬷嬷,五十来岁,闺名白茶,萧引秀刚见她,并上前握住双手,“茶姑姑,好些年头不见,怎地姑姑也生了白发?” 茶姑姑满面笑意,“世子夫人,时光荏苒,瞧着哥儿们都这般大了,老奴怎地又不会变老呢?” 她是老萧氏跟前最为得力的丫鬟,后头配了人,做了姑姑,裴秋芸出嫁时,一家子的,全跟着嫁到了滇南。 到如今,滇南郡王府里头的内务,半壁江山都是白茶与她男人撑了起来。 深得裴秋芸信任。 故而,这会子专门出来迎接裴秋芸的娘家人,其中,萧引秀与她最为熟稔,二人挽手,寒暄几句。 茶姑姑方才看了过来,齐悦娘她不陌生,可齐氏后头鹅黄身影,就这容貌,可真是让人难以移目。 听得说过,公府四少夫人颜色极好,艳名远播。 但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模样。 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上,犹如暖白玉精雕细琢出来,这等阴霾天气之中,也散发着莹莹白光。 白里透红的玉面之上,少有的生了一双剑眉大眼,配着挺直秀美的鼻梁,整个人就是神仙话本子里的仙女啊! 难怪啊! 四公子守着这么娇艳华贵的姑娘,旁人还哪里能入得了眼,茶姑姑心中想到了些事儿,不由得心下一沉。 可如今也不是思忖这事儿的时候,与齐悦娘、宋观舟见礼之后,茶姑姑带着丫鬟们,迎接了裴家三妯娌还有三个哥儿入门。 绕过外屋,穿过屏风,方才来到客室,贵妃榻上,这会子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华贵,头戴金凤簪,端看这五尾凤簪,就知身份尊贵。 旁侧两个丫鬟,一个在熏香,一个在帮衬着捋腰间玉佩璎珞。 “郡王妃,大少夫人、世子夫人、四少夫人来了。” 茶姑姑前头引路禀报,后头三人鱼贯而入,来到裴秋芸跟前,齐齐行礼,宋观舟年岁小,资历浅,站在齐悦娘与萧引秀身后,跟着行礼请安,礼仪上头,挑不出错来,但也说不得多好。 可裴秋芸还是一眼看中了她。 这等子样貌,就算今儿宋观舟随意装扮,龟缩人后,也躲不过裴秋芸的眼神。 “快些起来,都是自家姊妹,莫要多礼。” 又与钦哥儿兄弟三人见面,搂着喊心肝宝儿的,一番姑侄亲近,方才差人带了三兄弟出门。 “我与你们母亲婶子说说话。” 吩咐丫鬟婆子们,好生照看。 随后,给妯娌三人赐座。 一番寒暄,都是齐悦娘与萧引秀主导,同裴秋芸忆往昔,念当年,各自问了些近况,提到早亡的弟弟,难免一阵心伤。 裴秋芸接过婢女递来的软帕,轻拭眼角,相逢之喜,还是压不住多年离别惆怅。 齐悦娘与萧引秀不由得也被感染,也跟着拭泪吟泣。 “好端端的得见妹妹们,一屋子骨肉亲情相逢,本是大喜的事儿,实在不该落泪,只是想到滇南离京城遥远,从前相见,个个都如四弟妹青春貌美,而今相逢,却都难掩苍老憔悴,怎地不让人唏嘘?” 裴秋芸动情说了起来,期间连连拭泪,瞧着是真正的感伤。 宋观舟听得提及自己,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说不敢,哪知裴秋芸听得这话,面上悲伤即刻掩了下去,换上笑意,柔声说道,“四弟妹真正是个妙人,我虽不在京城,可时有听说,倒是个了不得的姑娘呢。” 好家伙! 这夸的,怎么让人汗毛耸立呢? 宋观舟没办法,唯有起身,“得郡王妃谬赞,观舟实在惶恐。” 第776章 裴秋芸朝着她招手,待她走到跟前,拉着她手上下打量,“四弟自小就有主见,听得说与你如今倒是和和美美的,姐姐听来,倍感欣慰,如若四郎欺负你,你来同我说,我与你做主。” “观舟多谢郡王妃,四郎待我……,极好的。” 裴秋芸微微颔首,“夫妻和睦,就是大好,千金也买不来家和万事兴呢。” 说罢,挽着宋观舟挨着自己坐下。 “四弟妹,你与四郎成亲怕也是三年了?” 宋观舟心道,又要催生了? 叹气无用,只能端着一张害羞假笑的脸,应承道,“回郡王妃的话,三年了。” “极好极好。” 遂又问及家中事务,裴秋芸轻叹,“母亲如今修身养性,府里头千般琐事,也只能依仗你们姐妹三人。” 这话说给三人听,却瞧着宋观舟。 “全得仰仗大嫂二嫂管家,我这性子不成事儿,不多添乱已是好的了。” 哎! 裴秋芸长叹一声,端详着宋观舟,“你大嫂二嫂辛苦些没事儿,只是你啊,怎地这般瘦?” 说两句府里的事儿,不知不觉,又绕到宋观舟身上。 实话说来,裴秋芸也是温婉,宋观舟心里就越发的起了警觉之心,可如今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起来。 “多谢郡王妃挂心,今岁不怎地太平,受了几次伤,也生了两次病,虽说如今大好,但身子还得慢慢养。” 听得这话,齐悦娘也笑着开口,帮衬宋观舟两句。 “年初大冷的天,落了水,后头又几次受伤,说来真是撞了太岁,还说翻过年到庙里拜拜菩萨。” 萧引秀听来,淡淡一笑。 “长姐有所不知,本是要去隆恩寺拜菩萨,求平安,也不知是四弟妹运气不好还是贼子太过猖狂,连累四弟妹差点出了事儿,为着这个,老四的魂都差点吓没了。” 说完,掩嘴浅笑。 裴秋芸听来,登时满脸担忧,细问一二,连呼阿弥陀佛。 拉着宋观舟很是心疼夫人样子,关切连连,一会子问大夫,一会子宽慰,比亲姐姐还要上心。 宋观舟心道,这裴秋芸嫁入郡王府多年,性子磨得这般的好? 后又想,只怕是自己多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定不能轻看过去,没准儿……,先礼后兵。 裴辰先去拜见刘珂,姐夫小舅子的,从来都不对付,勉强说了两句话后,裴辰欲要退下,可刘珂生了好奇,拦住了他。 “坐,好些时日不曾来京,哪里想到竟是这般的热闹,说说,隆恩寺劫杀怎地回事儿?” 嚯! 裴辰哪里想到,这样的事儿都传到滇南去了。 刘珂漫不经心,吃了口热茶,嗤笑起来,“这有何稀奇的,京城这些年太平多了,冷不丁在皇家寺院里出了个杀人的事儿,多新鲜呐!还追着老四家的娘子——” 裴辰没办法,苦着脸捡着能说的说来。 刘珂蹙眉,“京兆府是吃干饭的?这等子大事儿,竟是查不出来。” 裴辰摇头,“就此成了悬案,老四也时时去问个进展,只说是同伙流窜,不知所踪。” “没抓到活口?” 裴辰摇头,“拢共就三个贼子,其中两个还被府上护卫所杀,当场毙命。” 刘珂摇头,“老四家的娘子,我是见过的,宋行陆当初藏着掖着,不让京城的浪荡子见他妹子,是个样貌好的姑娘,可也不曾听说得罪了谁啊……” 裴辰和稀泥,“怕不是四弟妹的仇家,寻常妇人,哪里有个生杀之仇的,想必是贼子正好碰到她落了单,又是个富贵夫人,见财起意……” “莫糊弄我,金家那个大姑娘……,不是瞧上老四了吗?” 呃—— 刘珂浑,但不代表他笨。 这些个番邦亲王郡王,在京城的眼线没有百人也有五十,京城风吹草动,他们远在千里外,也能听个大致。 “郡王,这些都是传言,老四早早成亲,金家……,而今也是要同雍郡王做亲。” 嘁! 刘珂摆手,“这亲事啊,难怪金家姑娘不乐意,说来,还是人家大将军心狠,贺疆本就不成,还敢塞了嫡出的姑娘进去。” 说到这里,满脸诡笑。 专门凑到裴辰耳边,“莫要同我说来,你不知晓?” 裴辰哪里知道刘珂所言之意,只能摇头,“不知郡王何意……?”刘珂噗嗤一乐,与裴辰耳语起来。 “不可能?” 裴辰难得露出讶异之情,登时认真说道,“郡王姐夫,你知晓我也常在外头浪荡,可您说这事儿,勾栏瓦舍那等子的地儿,都没有传言。” 贺疆不喜女色? 不可能! 刘珂轻拍他肩头,满脸嫌弃。 “你日日里混迹的是啥地儿?你爱的是俏姐儿,人家喜的是童子,何况,贺疆都是自个儿豢养,与你这外头生冷不忌,送到嘴边就吃的,可是大大的不同。” “郡王姐夫,当真如此的话,金家大将军还真是舍得这姑娘。” 好歹亲生的啊! “嘁!” 刘珂摆手,“金家这姑娘我好些年不曾见过,但听得多,是有几分才干,听得说能做买卖能管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可是啊,这女人就不该让她多折腾,瞧瞧,大将军府里,除却她,就没有个能撑场子的。” 旁人不知,可金大将军的妾侍能生一堆的儿子,却生不出个女儿,这事儿也是蹊跷得很。 瞧着雍郡王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想不到私下竟然有这个癖好。” “哼!你当他前头郡王妃是怎地个没了,受不住活寡,硬生生气死的。” 嗐! 裴辰蹙眉,“贺疆不能与女子……同房?” 刘珂满脸嬉笑,摇了摇头,“听得说是小的时候在东骏王庭被他兄长给害了,自从看到女子就不喜。” 说到这里,刘珂打了个哈欠,满脸不屑,“你好歹我姑娘们的舅舅,等你长姐要给姐儿们亲事,你做主参看两眼,她一日日的,见不得我那些个属下,只盼着送女儿高嫁入京。” 裴辰颔首,“只要姐夫吩咐,裴二义不容辞,就怕长姐主意正,我这浪荡子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第777章 话到此处,刘珂看着裴辰也烦,欲要打发时,忽地停了下来,“老三回京没?” 老三,指的是裴彻。 裴辰听来,缓缓摇头,“半年前回来过一次,但也不入家门,如今云游四海,府上也不知他的行踪。” “上月我在碧洲见到了老三。” 嗯? 裴辰顿时拱手,“三弟可还好?” “一身僧衣,带着个瘸腿小和尚,晒黑了些,但瞧着身子倒是壮实。” “上次归京,到了城外,歇了一两日,见了老四家媳妇和临山,待我与父亲赶去,还是不曾见到。” 刘珂轻哼,“岳丈如今想要弥补,孰不知有些事儿弥补不了,倒是奇怪,老四家的怎与他能坐到一处儿去?” 裴彻人生被萧氏所断,之后性情大变,与从前温和儒雅截然不同,寻常故人要与他靠近些,都不容易。 像只刺猬! 倒是从前与他不怎地亲近的,譬如刘珂,反倒是一改从前生疏客套的相处,竟是一桌儿以茶代酒,吃了个痛快。 问及前程,裴彻低头浅笑,“走到我知答案之后。” 刘珂而今问来,裴辰少有跟刘珂说句心里话,“由着他快活,老四家的也说了,这事儿落谁身上也不可能就此罢了,他已是善人之中的善人了,我们何必还要绑架他回来,接受这公府里的规矩和束缚呢。” 大道理! 刘珂不爱听,二人随意说点别的,就此告别,往长姐裴秋芸房中去时,却看到兰香慌忙奔了过来,“世子,快些过去劝两句,四少夫人与郡王妃起了争执。” 啊? 裴辰乍然听来,以为是耳朵出了问题。 “好生说来,谁与谁?” 兰香喘着粗气,“四少夫人啊,屋里头闹成一团,郡王妃要责打少夫人,我家少夫人拦着,求你快些过去。” 要命! 裴辰撩袍疾走,边走边问,“怎地就闹成这样?今儿来做客,老四家的隐忍一二,不也就过去了。” 兰香连连摆手,“四少夫人一直乖巧,是郡王妃……” “她瞧不上观舟?” “郡王妃叫来个姑娘,好似是茶姑姑家的女儿,说要给四少夫人带回去,做房里人伺候四公子。” 荒唐! 裴辰脚步一顿,“她今儿才入京,操心也操的未免太快了。” 这会子的郡王妃,也是气得头晕目眩,她哪里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宋氏,竟是那般强硬。 “雅儿哪里不好?” 她这会子拉着跪在身侧低声吟泣的方雅儿,指着被齐悦娘拦在身后的宋观舟,“我弟弟这般年岁,屋里头没个生养,你做贤妻,半分不知趣吗?” 宋观舟冷笑不止,她就说萧氏的女儿,怎么会看得上自己? 说了那些个好话,原来就为了冷不丁的给她塞个人,“这是你白茶姑姑家的女儿,叫雅儿,今年十七岁,长得也是珠圆玉润,最是守规矩,我思忖着四弟妹身子羸弱,难以承当相夫教子之重,雅儿在我跟前伺候,是个好姑娘,定能帮衬四弟妹一把。” 帮? 谁家大姑姐头一次见面,就敢朝着兄弟房里塞丫鬟的? 宋观舟这会子打从心底唾弃老萧氏的教养,难怪刘珂对这原配无甚感情,一窝的小老婆。 就这上赶着的贤淑,真是少见。 她倒也不生气,只是起身,拉过方雅儿的手,上下看了之后,转头看向裴秋芸。 “郡王妃这般想着四郎,实在让观舟铭感五内,但四郎就是个木头桩子,他哪里配得雅儿姑娘伺候!依我看来,郡王爷日理万机,甚是辛苦,又是您亲自调教出来的,就该给郡王爷送去啊。” 什么? 如若裴秋芸前头的话让萧引秀得意,让齐悦娘诧异,那这会儿宋观舟的话,让二人都目瞪口呆。 裴秋芸的眼神夹枪带棒就扫了过来,茶盏重重一放,登时拿出了郡王妃的气势。 可惜,她吓唬错了人! “宋氏,成亲三载,不曾诞下一儿半女,我瞧着你怕是不能生养,即使如此,就该好生收拾屋里,给四郎寻个可心的妾侍才是要紧的事儿。” 宋观舟退后三步,低眉顺眼,温声回话,“郡王妃也说了,女子出嫁,就该以夫为天,怎地到您这里,这等好的姑娘就舍不得送去伺候郡王爷?” “混账!郡王爷跟前不缺自后的人,用不着你这等妇人来操心。” 裴秋芸这会子终于明白为何萧引秀来的密信之中,会说此女厉害,初一见面,瞧着只是貌美,而今方才领略这张嘴,实在是刁钻得很。 宋观舟再度抬眸,“素来听得四郎说起长姐,无不是通情达理,端庄贤淑,若不是这般,哪里能嫁入皇家?既是如此,雅儿姑娘胜在郡王府,必然是与郡王爷朝夕相处,更为投缘才是,郡王妃宽容大度,留了雅儿姑娘就是。” “你你你……,你这泼妇!” 裴秋芸立时没蹦住,玉指差点剜到宋观舟鼻尖上,气得浑身发抖,也说不出话来。 方雅儿见状,扑通一声跪下,“郡王妃容禀,奴从不曾生了二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既是没有二心,为何还要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头来?” 宋观舟凉凉说道,齐悦娘连忙起身,“观舟,郡王妃跟前,不可无状。” “四郎是我兄弟,我能害了她不成,你本就不能生养,却还拦着他的子嗣,其心可诛!” 被萧引秀扶着顺气的裴秋芸,支起身子,朝着宋观舟就火力全开。 宋观舟收起满脸敷衍和笑意,定定看着裴秋芸。 “郡王妃管得太宽了,若有心,不如替郡王姐夫多张罗几个美妾,多给小世子生几个兄弟来得更好。” “观舟!” 齐悦娘也急了,她死死拉住宋观舟,心道这姑娘怎地就这么混说,那姑娘带回去又打发出去,何尝不可? 在郡王妃跟前顶嘴,随便一个没有规矩的帽子扣下来,掌嘴都是轻的。 果不其然,裴秋芸重重呵斥,“你如此没有教养,母亲管不得你,那我便来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说完,朝着身旁两个嬷嬷,“来人,掌嘴十下!” 第778章 “谁敢!” 宋观舟嗖的抓了个大花瓶在手上,同时使劲,扒开了齐悦娘,“大嫂莫要被殃及,今儿我算是瞧出来了,什么血脉亲情,郡王妃是全然不顾,只想着撵我下堂!” 因她举着花瓶,两个嬷嬷也不敢上前,裴秋芸更是火冒三丈,“来人,真当我这是山毛野地,由着你如此没个规矩?!” 不等丫鬟进来,宋观舟直接砸下花瓶,随着重重一声巨响,吓得屋子里的女眷都惊住了,瞬时寂静。 “我生在宋家,嫁入公府,守的是国法家规,倒是问问,你滇南明郡王妃跟前的规矩,是国法还是家规?” 一步上前,宋观舟立在堂屋中间。 齐悦娘朝着兰香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赶紧奔了出去,而她留在屋内,忙不迭的替宋观舟向裴秋芸赔罪。 可惜,这会子闹到这等份上,裴秋芸哪里会听。 她指着宋观舟,满脸勃然大怒,“满口的刁钻刻薄,实在不堪为裴家子媳,如若还不知悔改,就该休了你!” 休了? 这能吓到任何一个女子,但吓不到宋观舟。 她犹如冬日青松,傲然挺立,“郡王妃既是这般想,那就休了我,我拭目以待。” “观舟,浑说些什么,快与长姐赔罪。” 齐悦娘拉着她的手儿,连连劝导,那头萧引秀看在眼里,喜在心底,她从头到尾鲜少说话,偶尔吐出一两句,“长姐息怒,她在家被老四宠坏了。” 天下大姑子可是半个婆母。 裴秋芸只觉得刺耳,“你道我是不敢?还是你觉得没有归处,裴家休不得你?” 没有归处,也是指宋观舟没有娘家。 这等境地的妇人,是不能被休离的,裴秋芸面上带着冷冷的嘲讽、鄙夷,想到老母亲因着眼前贱人,生受了大半年的苦,就觉得越发刺眼。 “我且看着滇南明郡王妃的能耐。” 宋观舟一口一个滇南明郡王妃,嘲讽度直接拉满,裴秋芸如何听不出来,她左右呵斥,顿时涌入个丫鬟,上前就要钳制住宋观舟—— 忽地,听得裴辰声音传来。 “长姐,裴二求见。” 嗯?裴秋芸微愣,不等说话,裴辰已闯了进来,宋观舟一看裴辰身后的兰香,就知晓是齐悦娘搬来的救兵,她恶狠狠剜了萧引秀一眼,嗖的钻到了裴辰身后,“二哥救我,郡王妃差人要掌我嘴破我容貌!” “宋氏,你的体面呢?” 裴秋芸多年不曾被气得这般心口疼,就是刘珂说话难听,但大多时候她顺着来,刘珂也不至于像宋观舟这般,顶着她干! “长姐息怒,观舟年岁小,哪里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宽宥一二。” “世子,四弟妹辱骂长姐,你也不管管?” 辱骂? 宋观舟从裴辰后头探出半个头来,满脸惊愕看向萧引秀,“二嫂,你为何搬弄是非,惹得郡王妃与我生了误会?好歹我也是舍命救了淩哥儿、桓哥儿,您非但不记得我的好,还日日使绊子。” “宋氏!” 萧引秀本还给裴秋芸顺气,这会儿轮到自己气不顺了。 她压着怒火,看向宋观舟,“你浑说的什么,明明是你目无尊长,气得长姐心口疼——” “如若不是二嫂,郡王妃多年不曾回京,竟然熟知公府那般多的秘事儿?” 萧引秀时不时引诱两句,若说这二人私下没有往来,那是骗人的。 裴秋芸叫来方雅儿时,萧引秀低头掩嘴暗笑,自入门之后,就暗暗留意的宋观舟,生了疑心。 尤其进入客室,她的丫鬟被放在外头时,几乎感觉今儿就是红门源。 果不其然。 只是她能高看裴秋芸什么呢? 这个在原着里,到后头也是仰仗着裴岸与金拂云的能耐,勉强扶持了她那羸弱嫡子,承袭王爵。 只是滇南那时分崩离析,如今刘珂还勉强能一把抓的势力范围,到她儿子时,几乎没了实权。 圣上,不! 后续的太子爷,削了刘珂家的势力范围。 那时的滇南明郡王太妃裴秋芸,也只是苟延残喘。 但今日里,裴秋芸依然能在娘家弟妹跟前逞能作威,老大早早离去,齐悦娘寡居且不曾二嫁,带着钦哥儿,这等孤儿寡母的,裴秋芸不能下手。 二弟妹,萧引秀。 自小她看着长大的表妹,素来亲和。 虽说萧引秀入门时,裴秋芸已嫁入名郡王府做世子妃,但老萧氏喜爱萧引秀,裴秋芸也处处在意这个二弟妹。 何况,这日不是萧引秀给自己冒然送来密信,她如何会知晓,自家母亲被囚禁佛堂大半年。 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美艳却没有德行的宋观舟。 结果刚入京来,差人一打探,从前公府旧人,早就巴巴来到裴秋芸跟前,本就是老萧氏跟前的人,因老萧氏被囚,也被连累打发到二门外干活。 这会子看到明郡王妃叫来问话,焉有不说的道理,从裴岸与宋观舟成亲之后,桩桩件件,添油加醋的说了来。 裴秋芸听得怒火中烧,尤其是芳姨娘死在母亲院中的鸳鸯井时,她痛心疾首,“那井是祖父差人挖来,好些个年头,就被这贱人主仆糟污了。” “郡王妃娘娘,那鸳鸯大肚井自此就平了,倒是四少夫人,可爱出风头了,她跳下去那井里拖出了芳姨娘主仆二人,老夫人——,老夫人就此被逼得退入佛堂,艰难自爆。” “尔等都不得见母亲一面?” 来人跪在跟前,泪涕四流,“老爷生了怒火,老夫人莫说奴见不到,就是府上主子们,也不得去见。” 裴秋芸如何不怒? 她以为母亲大慈大悲,拿捏不了宋观舟,而今瞧着,才知此女嚣张至极。 就在她身侧丫鬟婆子们要捉拿宋观舟时,裴辰入内,更让她气愤不已的是那不要脸的女子,竟然躲在二伯哥身后。 好一个狐媚子! “辰哥儿,公府后院乱成这般,你与老四是半分见不着,倒是由着此女嚣张跋扈,待我问你,公府体面呢?” 第779章 裴辰气笑了,上前亲自给裴秋芸奉了热茶,“好端端的姐妹相见,怎地闹成这样?长姐日日里操心郡王府事务,还不觉得疲累?” 说完,双手端茶,送到裴秋芸跟前,“既是长姐不喜观舟,我这就打发她回去,往后有长姐在的地儿,罚她退避三舍。” “辰哥儿,我是那样子不讲道理的人?” 裴秋芸看着眼前躬身赔礼的亲弟弟,又觉得于心不忍,勉强接了热茶,重重一叹,“我在京城要待到年后,难不成这些日子里,都让老四家这不成器躲着过去?” 她倒是想,可不能啊。 裴岸也是她的兄弟,屋里头教训几句也就罢了,真到外头,人人瞧着时,也不能真就不给宋氏颜面。 那也是打她娘家的脸。 裴辰听得长姐这般辱骂宋观舟,心道,这听风是雨的性子,还从不曾变过。 他面上赔着笑,“长姐也是知心疼老四的,罢了,长姐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平日里在府上,她就是个大孩子,带着钦哥儿三兄弟们玩耍的性子,天真无邪惯了。” 裴秋芸满脸不悦,“你做兄长的,日日里也该劝着老四一番,我听说他跟前也没个伺候的人,你瞧雅儿,长得品貌端正,性子身段都好,就交给你带回去给老四送去。” 说着话时,裴秋芸瞥了站在齐悦娘身后的宋观舟。 心道,今儿这小丫头不送去你们房中,我还就不收手。 裴辰一听,满脸含笑,“也就是长姐心疼做兄弟,罢了,我替老四谢过长姐。” 裴秋芸听他收了,面上表情也缓和下来。 “我也不是难为老四家的,可世道就这么样,她不能生养,也不该拦着老四的子嗣,旁的不说,雅儿先去做个丫鬟,真有了身子,抬做姨娘不迟。” 宋观舟一听这话,刚被齐悦娘劝下去的火气,这会子又噌的往上冒,“都说了好的丫鬟,郡王妃您且给郡王爷留着,不心疼自家爷们,你插手别人夫妻作甚?” “放肆!” 裴秋芸指着宋观舟,刚消下去的薄怒,随之上脸。 “来人,掌嘴!” “嗳嗳嗳!且慢,真是打了,老四也心疼,这等子对长姐无礼的人,容我回府禀报父亲,自是要好生罚一罚。” 裴辰登时上前一步,看向齐悦娘。 “老四家的,快些住嘴,而今倒是越发的无状了,大嫂,快带着出去,莫要冲撞了长姐。” 齐悦娘听来,赶紧同裴秋芸屈膝行礼,“长姐息怒,我这就带四弟妹出去。” 萧引秀岂有看不出二人明里暗里护着宋观舟的行径,这会子满脸嘲讽,“长姐,您多年不在府里,真是不知咱们府里如今的规矩,可是见不得人啊!” “你也出去!” 裴辰攸地转身,指着萧引秀,毫不客气冷冷开口。 “你——” “我什么我,我与长姐说话,你若在意府上规矩,还挑拨离间作甚?” 信口雌黄! 萧引秀登时起了委屈,看向裴秋芸,“长姐跟前,你也是这般的不给我脸——” “罢了,你两口子都老夫老妻的,可莫要吵闹了。” 裴秋芸和稀泥,招手让萧引秀来到自己身边,“你是个好心的,都为着府里头好,辰哥儿粗糙,多亏你来料理着。” 安抚萧引秀两句,又假意要斥责裴辰。 裴辰赶紧问道,“长姐,谁是雅儿,我先瞧瞧,你是不知,老四家娘子生得好,如若寻常姿色,那可是入不得他的眼。” “放心,我精心调教出来的,自不会是寻常丫鬟。” 说完,差使丫鬟把早早躲在外头的方雅儿叫了进来,她母亲白茶姑姑也跟着一同入内,二人给三个主子行礼之后,就由着裴辰上下打量。 “原来是故人啊,茶姑姑是母亲跟前的老人,她的女儿自然不错。” 方雅儿得世子夸赞,原本悲戚的心,这会子稍微缓和些。 想着四公子与眼前男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听得郡王妃时时念叨,说她这四弟长得最为英俊,一想到那样的人即将做为自己的丈夫,心中又开始期许起来。 适才母亲教导的话,又放在了脑后。 裴秋芸轻哼,“你过后也劝劝老四,做人莫要死心眼,全天下能干的爷们,我也就见他日日里守着一个娘子过活,若这娘子同你家大嫂、阿秀一般能干,我自不操心这个,可众人皆知,她膝下空空多年,不是个事儿。” 裴辰笑意盈盈,“极是,平日里我们没少劝老四,可长姐啊,老四就喜爱他娘子,咱也不能挑拨离间,罢了,这雅儿姑娘我先带回去,寻个时日就给老四送去。” 他转头看向方雅儿,说实话,这姑娘长得也确实不错。 瓜子脸、丹凤眼,小鼻头挺翘,瞧着也用心敷了脂粉梳妆打扮,甚是乖巧雅致。 倒是与雅儿这名字,不谋而合。 方雅儿听得一会子就跟着回去,略有些忐忑,小心询问,“表少夫人不喜奴家,可会磋磨打骂——” 茶姑姑也连忙跪下,“启禀郡王妃,老奴瞧着四少夫人甚是不喜,只怕雅儿入门,遭她不待见……” “无事儿,老四喜爱就成。” 裴辰也在旁笑道,“放心,老四家的只是不喜岸哥儿纳妾续婢,真要吵嘴的,也不会像我和内子,打得不可开交。” 好似是在说玩笑话。 却惹得裴秋芸面色沉了下来,转头看向萧引秀,“我知我这二弟有些时候混账,可你是他的娘子,定要处处向着他,若你都不给他脸面,旁人岂不是更瞧不起他。” 说完,指着裴辰脸上的牙印血痂,“你这般的脸,只怕也挨了郡王苛责。” 刘珂瞧不上裴辰,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今儿这般到跟前请安,刘珂不奚落才怪呢。 裴辰摇头,“倒也不曾,长姐莫要忧心。”对于裴辰也揪了萧引秀不少头发下来的事儿,谁也没提。 萧引秀坐在旁侧,心中生了委屈。 自己再是告密有功,却还是比不过她的亲弟弟啊…… 第780章 屋外亭子里,齐悦娘半搂半搀,勉强给宋观舟按到石凳上,又差丫鬟要了热茶,方才低声劝慰,“她那样尊贵的人,岂容得你在跟前放肆,一会子听话,与嫂子进去赔个不是。” “她这郡王妃的气度,真不能入我的眼。” “噤声,我的姑奶奶,这是何地你是昏了头,胡言乱语作甚。” 齐悦娘都要担心死了,好端端的公府少夫人,真在明郡王府被张嘴,传扬出去,宋观舟往后还怎么做人? 偏眼前姑娘年轻,不知轻重。 宋观舟仰头,看向柔声宽慰自己,还一脸担忧,不由得握上她的手,“嫂子放心,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本就一无所有,还有何可惧怕的,她瞧不上我,我亦如此。” “哎哟!这些话回去再说,万事儿别顶撞,好妹妹,忍一时风平浪静。” “不能。” 宋观舟眼里忽然起了雾气,“父母养我长大,并非是在她辱我身后无人时,也腆着笑跪谢她骂得好,嫂子,就是圣上跟前,我也不会容自己这般无能。” 头一次见面,寒暄句,多的戏都不演,就塞了个姑娘过来。 齐悦娘瞧着她眼里蓄了眼泪,也一阵心疼。 “好姑娘,忍一时,回去老四会给你做主的。” 宋观舟摇摇头,“四郎再是待我好,这些事儿也指望不上,人啊,只能靠自己。” 她双目放空,看着这别苑里头,弯弯绕绕的廊檐与砖墙,叠嶂丛生,却拦不住她的骄傲。 想到这里,宋观舟下定决心,“嫂子,你就说管不住我,我要带着丫鬟先行离去。” 说完,欲要起身。 齐悦娘直呼使不得,拉着她复又坐下,“你如此这般离去,不是打了她的脸,可曾听说,要在京城待到开过年,这还两三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忍不了。” 宋观舟如实说道,“我屋子里还有事儿,她若再打算给我难堪,我惹不起她,直接避到江州去。” “四郎你不管了?” 裴岸是日日要到吏部点卯的,她若往江州去,夫妻势必要分开。 “嫂子,活命要紧。” 噗! 本是紧张严肃的话语,忽地听到宋观舟这般说来,齐悦娘再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泼猴,哪里就到这般紧要的时候?” 宋观舟满脸严峻冷冽,“嫂子,年初时,婆母与萧引秀合谋要杀我于涧水房,这事儿,父亲与四郎用了温溪山庄和几套上好的头面首饰封了我的口。” “这……” 齐悦娘略有耳闻,但她不敢多打听。 当然,也打听不到。 萧引秀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四弟妹撞邪,请了仙大娘子做法,哪知仙大娘子下了重手,把自己与姑母摘得干干净净的。 但齐悦娘能不知婆母何等性子吗? 老四家的这个性子爽快泼辣,与男人一般,说来,就是婆母最不喜的性子。 况且,老四家的长得太过美艳了。 娶妻当娶贤,可宋观舟与传统女子大为不同,又身怀男儿才有的才学,萧氏婆媳二人,最为厌烦。 宋观舟执意要走,带着蝶舞姐妹二人,往门外就去。 齐悦娘阻拦不成,赶紧回到裴秋芸跟前,找了个由头,欲要告辞,裴秋芸听来,拉着她百般不舍,“我姐姐妹妹的,数年不曾见面,实在想念。” “……老四家的眼泪软,在府上落泪实在不体面,也怪我这嫂子的,劝说无能,这会子想要带着她出去缓缓,来日里寻个好日子,再带着她到长姐跟前赔罪。” “把她带进来!” 齐悦娘微愣,还不曾说话,郡王妃跟前的丫鬟从外进来,屈膝行礼,“启禀王妃,表少夫人带着丫鬟离府而去。” 啊? 齐悦娘心道,遭了。 果不其然,裴秋芸怒从心中起,“长辈教导几句,她抬脚就走,这是谁家教出来的?” 裴秋芸气急,珠圆玉润的手掌拍得桌案砰砰作响,“容我明日上门,与父亲母亲好生说道说道!这般的儿媳,哪里要得,真是她冥顽不灵,休了就是!” 裴辰连连摇头。 “长姐啊,您这操不完的心,罢了罢了,这雅儿姑娘跟着我回府就是,明日里咱们府上定然恭迎郡王姐夫与长姐,长姐不喜老四家的,我让她退避三舍就是。” 裴秋芸自是不满,“我回个娘家,她还要躲着我?” 裴辰无语望天,“长姐回府只是省亲,她冲撞了您,哪里还当得什么亲不亲的。” 裴秋芸:…… 混不吝的,你这话说得怎地不太对劲? “既是如此,雅儿姑娘我明日里带着过去。” “快别!” 裴辰坐在官帽椅上,连连摇头,“老四那性子,他如今可是宠爱娘子得很,真是当长姐之面拒了,才是两相不好看,我今儿把雅儿姑娘接回去,请老四来好生交代,安顿在他的书房之中,做个被看添香的丫鬟,岂不美哉?” 裴秋芸听来,也觉得有理。 “老四宠爱宋氏,但我知他素来知礼孝顺,何况不过就是个妾侍,能越得过宋氏这正头娘子去?” “就是!” 裴辰附和,“他也早有二心,只是略有些惧内。” “当真?” 裴辰亦真亦假,说得明白,“长姐想来,老四家的落了水,从桃花小宴上救来的不止我一双儿女,还有秦家的小丫头,圣上的十皇子!” “这……” “圣上本就不喜我裴家,幸好十皇子无事儿,否则……,老四家的也算是对得起公府,休离这等话,长姐莫要再提,就是老四,惧内也因这事儿。” “老四惧内……,这雅儿过去,他再是撵了,也是白瞎我一片心意。” 裴秋芸恨铁不成钢。 好端端的挺拔男儿,却为美色所耽误,想起来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裴辰老神在在,“长姐忧心什么,放在书房里,生米煮成熟饭,如若雅儿姑娘能干,真是有了身孕,大嫂与阿秀也会多方照料。” 一句话,为的不就是老四家的子嗣嘛。 说到这里,也不顾方雅儿满脸羞红,裴辰笑眯眯说道,“就是看雅儿姑娘,可受得这份委屈?” 第781章 裴秋芸叹道,拉过方雅儿的手,“好丫鬟,你自小长在我跟前,我也心疼你呢。你同我说来,可是愿意?” 到这个份上,白茶是生了退意。 自家女儿长得不错,教养也极好,可真正这个不错,到千娇百媚的宋氏跟前,哪里能看? 不等女儿开口,她就跪在跟前,“郡王妃心疼雅儿,是她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就怕因着雅儿,惹得舅公子与少夫人生了嫌隙,反倒是雅儿的不是了。” 白茶生了退意。 奈何女儿有主意,也扑通一声,跪到在跟前,“奴全凭郡王妃吩咐。” 羞赧小脸,犹如春日桃花。 众人看来,岂有不知的,齐悦娘眼看裴辰要领回去,左右为难,“长姐一片拳拳爱护老四的心,老四自是明白,不如明日里有他亲自拜谢长姐……” 大意是明日这丫鬟再领上门。 裴秋芸也有顾虑,自家兄弟脾气秉性,还是明白的,老四如若执拗不要,自己也不能强压上去。 正要想再行考量,裴辰摆手,“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委屈雅儿姑娘收拾行李,同我一起回去,我禀明父亲,长者赐,也由不得老四。” “父亲……,平日管这些个事儿吗?” 别弄巧成拙。 裴辰轻哼,“父亲最盼着的就是老四能有个孩子,一把年岁了,我在他这岁数,淩哥儿都能追猫打狗了。” “也罢,莫怪老四家的,差人送了回去就是,悦娘、辰哥儿两口子,连着三个哥儿,都在府上用饭。” 推脱一二,还是留下。 方雅儿跟着母亲退出正房,往自己屋子里去收拾衣物,白茶不放心,跟了上去,“雅儿,娘瞧着那少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不如——” 料想到母亲要退,方雅儿拉过母亲来,二人落座床铺上头,低声说道,“娘,您总不能让我去给林荣家的做儿媳妇。” 林荣,刘珂跟前的大管家。 白茶顿了一下,“……林荣家的小儿子,年岁与你差不多,虽说个头不高,但娘瞧着也本分——” “娘!” 方雅儿丢开母亲的手,满脸不喜,“林管家媳妇泼辣,大儿媳又要强,我真是嫁过去了,这一辈子还有能抬头的时候吗?” 可是—— “郡王妃可不是寻常之人,那少夫人说走就走,半分不讲道理,还砸了王妃最喜的花瓶,就这些瞧来,她只怕比林荣家的还要泼辣万倍,娘就你一个闺女,真是送到裴公府为人妾侍,娘怕你日子艰难。” 方雅儿不以为然,撇了嘴,“娘,那是镇国公府四公子的妾侍,不是旁人的。” “我的儿,主母不贤,郎君再是能干,也容不下你啊。” “娘!您盼着我点好,天下哪有主母喜爱妾侍的道理,但郎君喜欢,主母又能如何,何况,她并无生养。” 白茶低叹,“这事儿,娘总觉得不踏实,世子口口声声都说来,那四公子最是惧内,主母不喜你,你哪里来的生养?” “娘,天下焉有不喜三妻四妾的男人,郡王爷后院都快塞不下了,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里头抬,谁让我身份卑微,兄弟不争气,只能自己去搏一搏呢。” 白茶膝下,两个孩子。 头一个是雅儿,再隔两三年,才得了个的兄弟,偏这兄弟落下来,没了右边手掌。 相当于天生残疾。 后头白茶的男人害病,从管事上头退下来,平日里在郡王府管管车马,日子也就慢慢败落。 倒是全依仗着郡王妃跟前的白茶。 白茶敦厚老实,得郡王妃喜爱,奈何缺了些冲闯的能耐,也不怎地会盘算,一家子老小,过得紧紧巴巴。 本是想着,等女儿长大,寻个好人家,拉拔一二。 可谁曾想到,滇南那等地方,小户人家不喜这些为奴为婢出生的,即便放了奴籍,也不想聘这些女子做正头娘子。 如若在府上寻,偏林大管家的小儿子看上了方雅儿。 其他管事碍于林荣在郡王爷跟前的地位,也不敢造次,想着也比不得林大管家丰厚家底,自这林小子起了意,再无人敢上门提一嘴。 方雅儿从十五岁,硬生生耽误到了十七。 林小子请父亲要了好几次都不成,愈发急切,这次入京之前,方雅儿就同母亲交了心,“我如今年岁,也做不得府里姐儿们的陪嫁,只能另寻出路,京城是母亲的老本营,求着您老人家上些心,帮衬女儿一把。” 白茶一路上思来想去,郡王妃也时时提及此番入京的两个目的。 头一个,解救母亲,收拾宋氏,顺带帮衬着自家兄弟纳妾生子。 其次,给两个带进京城的姐儿,寻桩好的亲事。 白茶伺候在郡王妃跟前,多多少少听得些,她忽地动了心思,同女儿说了一嘴,“四公子倒是不可多得的大才,年岁轻轻中了进士,还考入了翰林院里头,且长得一表人才,年岁还不足二十五——” 方雅儿听来,马上起了兴致。 “这四公子,娘可见过?” 白茶点头,“见过,虽说也是七八年前,但郡王妃这亲兄弟,真是集了老夫人与公爷身上的漂亮长了去,年岁不大,却气韵清冽,唇红齿白,甚是英俊。” 哪个姐儿不爱俏? 方雅儿不喜林荣家的小子,也是嫌弃那小子长得矮小瘦弱,虽说也能说会道,可站在一处儿,实在是不搭。 再说,方雅儿一直想着往上走。 人生苦短,加个小厮,能成哪般的大事儿? 她闹着要跟着姐儿们入京,想着也是瞧着京城可有显赫人家,得人亲眼看去,做个权贵人家的妾,好过伺候人的媳妇子啊。 存了这心,又探得郡王妃的心思。 母女想来,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之后,若有若无的在郡王妃跟前露脸,裴秋芸本就喜欢方雅儿,多见几次,瞧着年岁身段的,倒是个好生养的主儿。 又问了婚配林家小子的事儿,白茶低声说道,“那小子太过瘦弱,自家儿子不中用,想着还是要指着个能干的姑爷,帮衬一二。” “不如,送去我兄弟家,若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将来荣华富贵,自不用说。” 第782章 这事儿就这么一拍即合。 任谁不知郡王妃有个长得好还博学多才的兄弟,年岁轻轻就中了进士,而今还在朝中翰林院里的做庶吉士,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能得这样的男子庇佑一生,再得个一儿半女的,方雅儿后半生岂是简单的富贵二字能说完的? 母女二人换着法子的讨好裴秋芸,裴秋芸也不见外,真正拿着方雅儿好生交代。 当听得说四少夫人不能生养,膝下空了三载时,方雅儿只觉得这泼天的富贵终于到了她这小奴婢身上。 跪在裴秋芸跟前,马首是瞻表忠心,听得裴秋芸越发喜欢。 “说来,我也不是那等子瞧着门户的,你若真是给我家兄弟收用,等你生个男丁之后,我给你全家脱籍,做个清白人家。” 这这这…… 母女二人又是磕头又是谢恩。 折腾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京城。 幸好,裴秋芸也是个急性子,头一日入京,没得宫里宣召,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娘家。 差人送了帖,娘家三个弟妹顿时收拾打整,片刻不敢耽误,来到她跟前请安。 白茶老了。 如若是年轻时,她肯定也会同自己女儿这般,无畏天高地厚,只以为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出个前程来。 就因她风风雨雨,从江州到京城,再到滇南,一生见过太多风云,更为谨慎。 看到镇国公府四少夫人那一刻,她就想,仙女一样的人儿,听得说娘家没了,还无生养,恐怕就是个草包美人。 一路上,她们耳朵里都能听到郡王妃对这个弟妹的诸多不满。 耳濡目染,并先入为主,以为四少夫人与其他生养不出的女子一般,小心谨慎,艰难求生。 哪里想得到—— 她闹起来时,半分不讲情分。 白茶也跪到郡王妃跟前,低眉顺眼说道,“雅儿本是想着好好伺候舅公子与少夫人,如若不得少夫人喜爱,不若……,还是不去添乱了。” 她太过谨慎,让人觉得她是懦弱。 包括裴秋芸。 如若没有见到宋观舟之前,她以为此女好拿捏,随意丢了方雅儿到她跟前,就事了了。 哪里想到,宋家的姑娘,真是无法无天。 梗着脖子冲着她嘶吼,冷笑不已,以为自己不敢休了她? 笑话! 幸好,二弟这混不吝的,倒是心里明透,上前来就替老四应承下来,“长姐息怒,明日里我定然压着老四两口子,给您赔不是。” 至于白茶想要退却的话,无人听得进去。 最后,方雅儿抱着个小包袱,就跟着萧引秀上了车。一路上,她瞧着方雅儿,多方宽慰,“你是个乖巧的,韶华苑如今不成器,没个像样的大丫鬟,你过去之后,定要好生替你们少夫人多担些事儿。” 方雅儿满脸绯红,温声答是。 又道了不安,“瞧着少夫人是气恼了奴 ,奴进门去,自是小心谨慎,想必少夫人跟前的姐姐们,怕也是不喜奴的。” “放心,我替你做主就是。” 萧引秀越看越得意,“听得世子说,把你放老四的书房里,做个书房丫鬟,放心,真在那里,她跟前的疤脸婆子也拿你没办法。” “疤脸婆子?” “嗐!从前跟在我跟前的丫鬟,后头配了人之后,男人死了,阴差阳错,到了老四家跟前当差。老四家的妒忌成风,跟前从不留好模样的丫鬟,全是些歪瓜裂枣,譬如这疤脸。” 萧引秀恨不得把韶华苑上下都跟方雅儿说了,指着她拿着郡王妃的大棒子,给那嚣张的宋观舟一些颜色瞧瞧。 这边厢,宋观舟出了郡王别苑,愈发气不顺。 喊上临山,套了马车就要走。 “少夫人,咱这就回公府去?” 宋观舟蹙眉,“不去,上隆恩寺去。”自上次在隆恩寺出了事儿之后,再不曾踏足。 临山微愣,“如若今儿去,今晚怕是回不来。” “那就歇在隆恩寺。” 呃…… 瞧着宋观舟满面寒霜,想着也是被明郡王妃为难过,临山朝着蝶舞使了个眼色,扶着宋观舟上了马车,往京外而去。 蝶舞送了少夫人上车,这边就寻了兰香,急促交代一二。 “劳烦姐姐一会子回去,同我们冬姐说一声,让她带着少夫人的卧具衣物的,往隆恩寺来。” 兰香大惊,“少夫人不等我们家夫人了?” 蝶舞摇头,“闹成那样,少夫人心里也不舒坦,出去散散心,且与大少夫人说一声,请她莫要担忧,临山大哥在呢。” 待齐悦娘听得兰香这话,满脸无奈。 “观舟略有些鲁莽,颇有些任性,当场不给郡王妃脸面,今后只怕……” 定然会被裴秋芸刁难。 兰香低头沉思,片刻之后仰头看向自家主子,“奴想着少夫人莫要担忧,说来今儿这事儿,也是郡王妃欺人太甚。” 齐悦娘听来,欲要反驳,可又无从辩白。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哪有出嫁的姑奶奶这般指手画脚,头一日见面啊,热乎话都没说两句,就要给老四家塞个同房丫鬟。 “哎!我如何不知,可这般直接了断不管不顾撕破脸,以后观舟定然寸步难行。” 兰香素来聪慧,歪着头想来,又笑道,“少夫人多虑了,今儿吵嘴时,奴也在边上,听得几句,就冲着四少夫人救了十皇子的事儿,只怕也无人敢休了她。” 休? 齐悦娘噗嗤一乐,轻拍丫鬟肩头,“你这小蹄子,想到这般严峻了,休是不能够休的,就是老夫人重掌府内之事儿,这儿媳妇她也休不得,我是担心观舟今后的日子,定不会如从前那般舒心。” “少夫人,说来这事儿,奴也是想不明白,世子不是一向看重四少夫人吗?为何还要添乱,做主把那姑娘带了回去。” 齐悦娘摇头。 “我哪里知晓,想必世子也替老四忧心。” 如若老四家两口子不是这般恩爱,这纳妾之事儿还能往后延,毕竟不住在一处儿,哪里来的生养? 可偏偏不是啊! 夫妻跟蜜里调油一样,不曾分开过睡。 这……,一直没有,不就是观舟生养艰难? 第783章 任谁来,也不能挡了老四这一房的香火。 回到公府,裴辰翻身下马,专门等着萧引秀与方雅儿下车,见到二人时,他双手负在身后,叮嘱萧引秀,“老四家的正在气头上,你在咱们院子里先安顿雅儿姑娘,待老四?值后,我给老四送去。” 萧引秀道了是,若不是在门口,方雅儿恨不得给世子跪下磕头,可惜裴辰看都不看她一眼。 “世子要出去?” 难得裴辰这么温和的同萧引秀说话,她不由得也多了句关心,“风有些寒凉,打马吃风伤身,世子还是坐马车的好。” 裴辰似笑非笑,“我不出去,只是这么个事儿,要去同父亲说一声。” 听得这话,萧引秀心中一紧。 差使霜月带走方雅儿后,她亦步亦趋,跟着裴辰走了几步,“老四家的跑得没踪影,可会出了事儿?” 裴辰听得这话,脚步一停,转身看向萧引秀。 “长姐此番前来,倒是不像是给安王爷奔丧的,反倒是要做个女青天,断一断公府的官司?” 这话,让萧引秀略有些心虚。 她假作不知,满脸无辜,“长姐多年不回京城,对娘家人多些关切,也无可厚非,只是老四家的实在不成样子,竟是那般的顶撞长姐——” “长姐要给老四塞个丫鬟的事儿,你提前知晓不?” 裴辰口气之中,稍有些咄咄逼人。 萧引秀倏地愣住身子,继而假笑,“世子说的哪里话,长姐今日到京,妾身哪里能提前得见的道理?” 嗯哼! “是吗?” 裴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萧引秀,“公府是公府,郡王府是郡王府,别以为长姐如今尊贵,就能为所欲为。” 萧引秀听到这里,更替姑母与长姐不值。 “世子,那是您的亲姐姐。” 嗯哼! “夫人,就是皇家公主,嫁出去就嫁出去了!”回来逞威风,算怎么回事儿? 况且,明郡王府与公府,孰轻孰重,都没个底? 萧引秀看到裴辰生气,大为不解,“长姐与我等续血脉亲情,哪里就错了,何况,世子不也是同意把雅儿姑娘接回来的吗?” 裴辰阴恻恻笑了起来。 “她初初入京,我若不让着她些,刘珂更要苛责为难她,只是她若不清不楚,由着旁人挑唆离间,公府也不是她耍威风的地儿。” 竟是要掌宋观舟的嘴儿? 好大的能耐啊! “世子……,这话好似是说给妾身听来的。” 说谁挑唆离间? 萧引秀心中更难受,“我与长姐,今儿也是头一次会面,你去问大嫂,我今日里小心谨慎,少有说话,世子这般猜度人心,实在叫妾身寒心。” 哼! 裴辰重重一哼,并未理会,径直往正贤阁而去。 倒是宋观舟,当马车出了京城之后,并觉得豁然开朗,她吩咐蝶舞掀开车帘,看着车窗外的山山水水。 冬日景色,大多萧瑟。 但宋观舟却觉得心旷神怡,慢慢心中被人欺辱的郁结,也随风消散。 临山看她神情缓和,并大着胆子问了两句。 宋观舟与临山倒是像朋友那般,从不曾摆些个主子的架势,听得临山关切话语,她笑了起来,“郡王妃好大的谱,容不得我入内说两句话,就要给四郎塞个小妾。” 临山知晓宋观舟受了委屈,可不曾想到这般离谱。 “这……,四少夫人可是应了?” “不可能!” 宋观舟摆手,看着满脸担忧的蝶舞,轻笑起来,“如今打着四郎身侧主意的,并非一人两人,我知晓四郎好,但这事儿不可能。若四郎有了二心,不用他休,我即刻跑路。” 跑路二字一出,蝶舞更为担忧。 “少夫人,天下苍茫,您往哪里去?” 轻掐了姑娘脸颊一下,宋观舟满面笑意,“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我卖了温溪山庄,再拿着我库房里的宝物,尔等如若愿意跟我们,我们就踏遍千山万水,做个闲情惬意的云游方士。” 咦! 听上去不错…… “少夫人,奴这一生,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师门到京城。” 蝶舞捧着小心口,很是有些遗憾。 宋观舟顿时来了兴致,“好些个地儿,我们都该去走走,浩瀚无际的不止有大海,还有草原以及连绵山脉之中的云海。一望无垠的不止是平地,亦有可做美人镜的湖面,波涛汹涌的不止大江大河,还有山间飞瀑——” 蝶舞听得眼眸亮了起来,“少夫人,这倒是好啊,临山大哥也一同前往,咱们也会些拳脚功夫,不管去哪里,都不怕被欺负。” 临山哑然失笑,“少夫人,您就不管四公子啦?” 嘁! “他都左拥右抱,我还理他作甚,临山,到时候你与我们一路,咱追着三哥和我大哥的步伐,悠哉快活,遇到好的地儿,民风淳朴,气候宜人,咱就歇下来,买个庄子,闲养个年。” 对啊! 这才是人生啊! 说到后头,宋观舟已经在盘算,温溪山庄出手的话,能换多少钱。 临山听得都心之向往。 蝶舞又道,“那少夫人,您若离了四公子出走,可还打算成亲?” 噗! “成哪门子的亲?” 宋观舟差点笑喷,“真是与四郎分开,我再不理会这些事儿,咱们主仆若是投缘,就带着你们冬姐、壮姑、孟嫂,咱们快活度日。成亲作甚?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得了,你家少夫人就不是这个劳碌命。” 啊—— “可少夫人,没个孩子,怕是太孤寂了?” 孤寂? 宋观舟指着她与临山,“你们去生啊,生出来好玩的时候,容我玩一会儿,像桓哥儿这样,软糯白嫩。” “少夫人——” 临山听着宋观舟越说越离谱,也跟着笑了起来,“您放心就是,四公子可舍不得您。” 宋观舟没有理会这话,她可从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于男人身上,裴岸再好,别说这个封建王朝,就是现代社会,一大把女子不能生育,男人愤然离婚的例子。 亘古不变的道理,宋观舟两世都看得明白。 第784章 宋观舟上了隆恩寺,京城里天气还算可以,可山上截然不同,大雾缭绕,仙气飘飘。 下车之后,宋观舟深呼吸一口气。 顿觉神清气爽。 入门之后,直接开口要寻慧觉大师,小沙弥瞧着这神仙一样的少夫人,躬身答道,“女菩萨来得不怎地巧,我家师祖这会子还在待客。” 既如此,宋观舟也不生气,“那你前头引路,我们好生逛逛这隆恩寺。” 宋观舟在这里惬意悠哉,自兰香到韶华苑同忍冬说了宋观舟去往隆恩寺之后,并开始惴惴不安。 连着问兰香,少夫人哪里不好? 兰香自不敢多说,只道少夫人临时起意,带着蝶舞与临山,往隆恩寺烧香去了。 忍冬心底一百个不信。 少夫人从来不信烧香拜佛的事儿。 可兰香嘴巴严实,任凭怎地问来,都不知晓,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想着少夫人怕是都到了隆恩寺,只能亲自带人收拾起来。 阿鲁这会子也在韶华苑,索性叫了阿鲁、刘二,忍冬也不放心旁人,带着蝶衣、荷花、壮姑,拿着宋观舟过夜的物件儿上了马车。 “冬姐,明日里郡王妃要到门上来,四少夫人怎地这会子去求神拜佛?” 阿鲁挠头,大为不解。 忍冬没有说话,心中早就想过,可惜今儿跟着去郡王府的人,问了几句,只说四少夫人先出来一步,上了马车就走了。 出事了! 按捺着心中不安,又交代了丫鬟们几句,大致是让许淩俏兄妹莫要担忧。 待到隆恩寺,天色渐黑。 小沙弥听得是镇国公府女眷的丫鬟们,也不曾多做为难,带着到了后头专门供香客临时居住的小院,比僧舍寮房,好太多。 幸得蝶舞身上带着银钱,随了香火钱之后,寻了个独门小院。 忍冬到时,宋观舟正吃着斋饭,瞧着她们火急火燎走进来,连忙放下碗筷,“慢些的,是刘二哥送你们来的?” “回少夫人,阿鲁与刘二哥都来了,您没事儿?” 说话间,人已到了跟前,扶着宋观舟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郡王妃不曾为难您?” “嗯,怎地,你们不知晓?” 宋观舟拉着三人落座,又差使蝶舞再去厨上端些斋饭,主仆五人就此围坐在木桌跟前。 三人齐齐摇头。 壮姑低声说道,“少夫人,您可是受了委屈,故而来这隆恩寺里?” 宋观舟摇头。 “不是,一时兴起罢了。” 直到吃完饭,慧觉大师那边差小沙弥来请,宋观舟才带着临山与荷花前去,留下忍冬等人,铺床叠被。 没了少夫人,忍冬拉过蝶舞追问,“到底是怎地了,瞧着少夫人倒不像是被人为难,可忽地不回府,这不寻常。” 蝶舞瞧着这会子也没外人,低声说道,“那郡王妃好生凶狠,少夫人进屋还没同她说几句话,平白无故的叫上来个姑娘,说是要给四公子做个房里人。” 啥? 蝶衣一听,冒了火。 “今儿初次见面,她就这般打少夫人的脸?” 第785章 蝶舞微微点头。 “我身份低微,也进不去,就听得里面一片哗然,听得说是要掌嘴,颇是闹了些时候,大少夫人跟前的兰香姐姐奔出去,寻了世子过来,不多时咱们少夫人才被大少夫人扶着出来……” 一听掌嘴,忍冬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少夫人可是挨了打?” 蝶舞摇头。 “少夫人不是那等闲坐着挨打的人,半路上少夫人同我说,好几个婆子丫鬟要来抓她,大少夫人拦了几次,她也聪慧,砸了个花瓶,镇住了众人。” 砸……砸花瓶? 忍冬听得这几个字眼,几乎能想象到裴秋芸的滔天怒火,她见过这位郡王妃一次,瞧着并不是那等子容易攀附的人。 自小在公府锦衣玉食,后又嫁入明王府上。 除却生育上头,为了个哥儿吃了些苦头,可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这样立在高处的女子,最不喜旁人忤逆她。 尤其是自己的弟媳妇,一个不曾生养,如今还没了娘家的女子。 忍冬低叹,“咱们少夫人只怕是不得郡王妃喜爱了。” 一说这话,蝶舞登时拉着她柔声说道,“我的好姐姐,就算少夫人万般的随着她,她也不喜少夫人,郡王妃心中早有成见,少夫人若是乖巧听话,这雅儿姑娘推不掉。” 忍冬抬眸,“就算领回府里,我们自有能耐收拾她,莫说挑拨四公子与少夫人的夫妻情分,就是想多看一眼四公子,我也有法子让她定不能如愿。” 蝶舞微愣,“……冬姐,少夫人说了,只要她开口允了这一次,来日里还有更多人往韶华苑塞女人。” “罢了,少夫人能在外头拒了,来日也不敢有人塞,免了不少事儿,否则,夫妻之间再好,也耐不住这般的折腾。” 何况,自家少夫人也不是有耐性之人。 “可这般强硬的与郡王妃撕破脸,只怕后头——”忍冬忧心忡忡,说出心中担忧,“明日里郡王妃回公府省亲,四少夫人不在,怕是不合时宜。” 众人齐齐噤声。 “那如何是好?” 许久之后,壮姑低声问来,“大姑子小婆婆,真是为难起来,少夫人定然是要吃苦的。” 忍冬闭目,轻叹一声,“今夜先在此,明儿一早,若少夫人精神头还不错,咱就劝她归家。” 归家? 众人心道,少夫人能回去才怪。 宋观舟不知自己这番作为让下头人生了满腹的担忧,她候到了落单的慧觉大师,闹着同他吃了茶,还下了棋,十连败的战绩,让宋观舟气鼓鼓的跟慧觉大师放狠话,来日定要胜一出。 欲要屡败屡战时,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宋观舟一听,倏地从矮凳上起身,“大师,外子寻来,就不打扰了。” 屈膝行礼后,一阵风似的小跑,奔出了慧觉大师的客室。 屋外,立着个青色身影,高大略有些瘦削,像冬日里的傲竹一样,遗世独立。 “四郎……” 裴岸听得声音,转身过来,面上笑意浅浅,“我还在问小师傅,你在哪里呢?” “慧觉大师的客室之中。” 宋观舟指了指身后,此刻,慧觉大师也已出来,扶着小沙弥,慈眉善目看着二人。 裴岸见状,携宋观舟上前,躬身行礼。 “裴四见过大师,近来入冬微寒,不知大师身子可还爽利?” 慧觉大师微微颔首,“多谢四公子挂心,天虽是日渐寒冷,但老朽身子骨还算硬挺。” 来往寒暄几句,慧觉大师又问了姜曲先生。 “听得你与秦家二郎多方照管,不知老先生这个冬日可还好?”慧觉大师与姜曲是多年旧识,故而多问来。 “大师放心,虽说先生近两年来垂垂老矣,但前些时日去探,还算精神,也能起身与学生围坐茶炉边上,吃上一盏半盏的茶。” 慧觉大师手持佛珠,低嗔,“阿弥陀佛。” 夫妻回到小院,裴岸这才扶着宋观舟上下打量,“听得说跟长姐闹了起来,可受了伤?” 宋观舟听来,知他担心自己。 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四郎怎地知道?” 裴岸扶额,“可是吓着我了,刚入门就碰到大嫂,听得说你往隆恩寺来,我换了个衣物,就打马奔来。” 齐悦娘是怕宋观舟有个闪失,隆恩寺现在都成了齐悦娘的心理阴影之地,生怕宋观舟带着怒火来寺里,有个闪失。 故而差人守在门房,瞧着裴岸入门,就来禀她。 果不其然,裴岸一听,马上问了齐悦娘今儿发生的事儿,齐悦娘长话短说,只是提到方雅儿时,低叹一声,“你媳妇与长姐闹在前头,寻了你二哥来,也只能把那姑娘先行带回,只是做何安排,还得听你的。” “退回去。” 裴岸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说道,“我跟前不缺伺候的人。” 齐悦娘微微一愣,片刻之后,轻叹一声,“先留在府上,不让她到你们韶华苑就是,若说退回去,也得顾忌长姐颜面不是。” “大嫂看着办就是,如若不好得做来,我去同长姐说。” 罢了罢了。 此刻要紧的是离家出走的宋观舟,再交代几句,就差使裴岸去寻。 宋观舟听来,笑弯了眼眸。 “大嫂今儿才是被吓着了,回去我定然给她赔个不是。” 裴岸打发了丫鬟,扶着宋观舟落座之后,语重心长说道,“那个什么姑娘婢子的,娘子放心就是,我断然是没这个心思,来日里差人送回去就是。” 送? 宋观舟挑眉,“二哥还真领回来了啊?” 裴岸满脸苦笑,“总不能头一日见面,就给长姐气死,放心,二哥带回来,也有千百种法子打发了。” “我不喜这样。” 宋观舟收敛心情,认真仰头,看向裴岸。 “郡王妃开口闭口就是说她不是休不得我,还提及就算我无归处,也能休了我,我思来,这不是我一直盼望的吗?倒是请郡王妃成全我。” 裴岸:…… “休你?娘子怎地又旧事重提!”裴岸上前,一把紧紧搂住宋观舟,甚是霸道:“小娘子要离了我四处野去,自然不能!” 第786章 裴岸好几次都听到下人们议论,说将来少夫人要带着她们去江州,看山看水,说出来都让人艳羡不已。 包括裴岸。 但他在朝堂做事儿,不是那等想走就走的人,思来也知,自家的娘子要自个儿去。 想来这一年来夫妻相处点点滴滴,裴岸可不敢说是像其他男人那般,指着女子说道,你有本事就走啊。 大多数的女子,是不敢离开的。 不管富贵亦或是贫穷,谁能抬脚就走? 除了宋观舟。 尤其是宋观舟能做事儿,萧家就看上了她的能耐,盘账这事儿做完,给一处三进小院。 原本想着只是长辈看着晚辈乖巧,假借个名义赏赐来。 等宋观舟盘完两大类的账目,请他帮着出文书时,他这才明白自家娘子真能靠真才实学吃饭。 就那些的账目,梳理出来,又成文书。 厚厚一沓,稍作修正,只怕也能呈到户部上头审阅,聪慧还能做事儿,得好些人喜欢,走到哪里都不愁饿着—— 从前还能拿不能立女户吓唬宋观舟,而今瞧来,再不能够。 故而,裴岸越放不下宋观舟,就越担心娘子离开。 这会子一听宋观舟有这个苗头,顿时气鼓鼓的生着闷气,“长姐那边我自来应付,你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抬眸,眼里带着探究。 “你能应付得了吗?随着你年岁越大,我一直不能生养,你能一如今朝这番笃定的维护我吗?” 裴岸搂着她,没有半分糊弄,“不能生养这事儿,也怨不上你,没准儿是我有问题呢。” 啥? 宋观舟听来,目瞪口呆。 裴岸还怕她听不明白,解释道,“凡间传闻,好些个嫌弃自家娘子不能生养的汉子,休了妇人,结果妇人再嫁身怀六甲,而汉子到死换了好几房,也不见一儿半女,这明明是男子不力,偏还责怪娘子——” 哈哈! 宋观舟听完,再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四郎,竟愿背负这等不好的名声?” “哪里不好?” 裴岸意正言辞,“我也是人,吃五谷杂粮,怎地,生孩子也不是娘子一人就能做的?” 宋观舟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四郎,除却某些我们达不到一致的观点外,你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就凭这几句话,在这世道上,鲜少能遇见。 “那你还动不动就休离?” 裴岸面上浮起薄薄一层失落,宋观舟看了过去,心生不忍,“是你长姐看不上我,哪有初次见面,说不得几句话,就往弟弟屋子里塞女人的道理?” “那是她不对。” 裴岸轻叹,“在她的世界里,好似都是这般处理,我去拒了就是。” “哼!” 宋观舟推开裴岸,低声笑道,“我也说了,调教得这般好,怎地不留给郡王爷,你猜怎么着?” 裴岸听来,哭笑不得。 能怎么着? 定然是勃然大怒。 “她反倒是不乐意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今儿花瓶也摔了,与她的脸也撕破了,来日里别再让我二人凑一起,对了,她不是远在滇南吗?怎地会知道府里这么多事儿?” 不难查。 裴岸低叹,“应是二嫂给长姐写了密信。” “……你怎地知道?” 裴岸扶额,“前些时日你让我查楚姑姑,多的没查到,却查到府上寄了密信去往滇南,往常这些往来信函,都是哥儿处理,府上鲜少会说谁单独去信的道理。” “是萧引秀?” 裴岸斟酌,不知要不要说时,宋观舟马上追问,“楚姑姑为何要勾引张大夫?” 噗! 我的娘子哟! 大可不必这般直白,但裴岸瞧着宋观舟直视的眼神,还是选择实话说来,“娘子,我与你坦白说来,你万不可生气,这佛祖跟前,嗔怒疏狂都不合时宜。” 怎地? 宋观舟双目嗖的一下,凌厉起来,“四郎,何事?” 裴岸见状,赶紧拉过她手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是……,长姐可能是二嫂叫回来的,为了母亲。” 呵! 宋观舟一甩手,叉腰低呼,“我就知萧引秀不安好心,怎地,想要效仿沉香救母吗?” 说完,瞥了一眼裴岸。 “你与二哥可也是这般想来,让母亲重新出门,执掌国公府事务?” 裴岸缓缓摇头。 “断无这个道理。”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惹得裴岸哑然失笑,“怎地?娘子觉得这不好?” “与我无关,她真是要出来指手画脚,我也只能离府避居,要我到跟前去尽儿媳妇的孝心,四郎,这玩意儿……,我没有。” “不会,虽说大嫂执掌公府中馈,有些事儿是不太便宜,但也好过母亲出来胡乱搅和的好。” 甚至,萧引秀都不适合这事儿。 宋观舟冷冷说道,“萧引秀把你亲姐姐叫回来,这事儿估计没完,想来,她想一箭双雕,一是把老夫人解救出来,二来,给我点颜色瞧瞧。” “罢了,她成不了气候,所有事儿交给我。” 裴岸说完,看向四周,这僧舍说不得简陋,但确实也不怎地奢华,再说,寺院之中,夫妻住一处儿也不好。 叫来丫鬟,喊来临山,吩咐一二。 宋观舟仰头,“天都黑了,还下山?” 裴岸夜观天象,再与临山合计,转头安抚宋观舟,“不碍事儿,隆恩寺下头就有一家客栈,虽说不大,但好过庙里。” 说完,先去同慧觉大师告别,又再添了香油钱,回到院中,亲自搀扶宋观舟出了隆恩寺侧门,上了马车。 却不知楼上观景台上,三人立在风中,俯瞰着这一幕。 直到马车带着灯笼与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宫婢才上前一步,躬身禀道,“公主,高处夜风更凉,咱还是回去。” “是谁家女眷?” 宫婢低头,“容奴婢去打探一番。” 待回到隆恩寺深处最为华贵的小院之中,去打探的宫婢也得了信儿,入了房门,跪在跟前,“公主,是镇国公府裴家四公子夫妻二人。” “裴四郎?” 刘妆攸地的侧首,原本要卸昝钗的手,忽地悬在空中,“他来了……” 第787章 刘妆在昏暗的屋子里,神情恍惚。 “这等子的地方,怎地也能遇到他们?”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心里头万般的难受,杏姑姑见状,心疼不已。 差使了宫婢多点了两盏灯,也被刘妆摆手,“熄了,大晚上的,亮得我心慌。” 打发了丫鬟,独留杏姑姑。 刘妆的眼泪犹如珍珠,滴滴滚落,杏姑姑连忙宽慰,“公主,您连日来哭得不少,再这般下去,身子也耐不住。” “姑姑,但凡我有个爹,亦或是个娘,也不会到如今这般的地步。” 杏姑姑想到连日来宫中发生的腌脏事儿,也忍不住满腹心酸。 “公主,好歹还有太后娘娘能依仗,这些时日,咱就避着些,不入宫罢了。” 太后娘娘? 刘妆听来,凤目紧闭,泪水却突破眼帘,湿了玉颜。 “她老人家如今身子不好,三日两日不得清明,我在旁侧侍奉汤药,也惹人眼嫌,如今避开,给她老人家抄经祈福,却又怕真到个艰难时候,她老人家想睁开眼看我一眼,我却不在身侧。” 杏姑姑赶紧宽慰自家公主,“还不到这个地步,也是入了冬,天寒地燥,太后娘娘身上犯懒罢了,待送了安王爷归去,必然好转。” 刘妆垂首,满面失落。 “裴四郎待他那娘子,真是千般宠爱万般挂念,今儿不是旬休,只怕是散了值,这裴四郎才奔来隆恩寺的。” 下头人查来,午间之后,四少夫人就先行到来。 那时慧觉大师正在给刘妆讲经说法,少夫人也并未催促,自行去闲逛了一番。 刘妆听来,心头更是难过。 “如若能有个那样的郎君护着我,我这一生,凄苦些也就认了。”可惜啊—— 宫中留着她年过二十,还不曾选婿。 东骏使团驻扎在京城不离去,一日日的软磨硬泡,刘妆一想到他们,就觉得心悸。 真要是谈妥,和亲是必然的。 到时,她这宗室女,早早就得了公主的位份,能躲得开? 刘妆想到这里,更觉无望,她生过诸多的心思,可诸多的心思都无用,没有人能庇护她。 观景台上,黑压压的天际,一片茫然。 像极了她的心,她想着,罢了,随波逐流,谁让父王走的早,从前的同僚叔伯,而今早已分崩离析,任谁也做不了她的依仗。 罢了! 客死异乡还不如死在大隆。 如若让她和亲,就死在出嫁的凤辇之中。 就在这无望之时,低头却看到了那一对才子佳人,男子何等的气度,她都不用走到跟前,就能想到。 毕竟,自她小时,就对这裴家的四郎印象深刻。 更莫说,如今他还娶了个貌美大胆的女子为妻,从前一度,成为京中人茶后饭余的笑料。 娘子太过大胆,呷醋打到伎子门楼。 若不是金拂云的笑料弥漫京城,哪怕过了一年,也有人提及宋氏的荒唐之处。 刘妆艳羡不已。 同杏姑姑说来时,杏姑姑低声说道,“公主,您看人莫要寻那光鲜亮丽的地儿去看,实则也未必这么好。就公府里头那萧老夫人,您也是知晓的,惯常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又有何干系?国公府老夫人早早就去吃斋念佛,而今是他们家的寡嫂掌事儿,有眼力见的也不会为难宋氏。” 杏姑姑低叹,“一来没个孩子沿袭香火,二来……,听得说明郡王妃入京,这镇国公府只怕就热闹了。” “再是为难她又如何,姑姑也瞧见了,裴四郎与她形影不离,伉俪情深,这般的有情人,纵使天塌下来,也比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好太多。” “公主,您身份尊贵,不可与那等女子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刘妆惨笑,“我且还不如她呢——” 一夜里头,刘妆哭哭啼啼,任谁来劝都无用,硬生生到古钟响起,才起身诵经。 隆恩寺山下,盛安脚店。 上等的天字二号房里,宋观舟躺在裴岸怀里,“因着郡王妃回府,你都告了假?” 裴岸嗯了一声。 “长姐多年不曾归家,今日还是同明郡王一起,这也是府里头等的大事儿,若我不在,极为不妥。” 宋观舟低叹,“要不,我就不回去了。” 裴岸听来,翻身搂住她,“那是你的家,怎地你倒是躲了起来,何况有我在,自不让她再欺了你去。” “只是见一面,自当男女分开,她真是像昨日那般,要掌我的嘴儿,你也来不及救我。” “放心,你如昨日那般强硬些,莫要吃亏,善后之事,我来处理就是。” “任凭我闯多大祸?” 裴岸颔首,“不吃亏就行,我相信娘子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无端会去惹她。” 嗐! 宋观舟以衾被捂面,嘟囔道,“真是不想回去,都撕破脸了,今儿还叫我同她行礼,我也是不乐意的。” 裴岸钻进软被之中,搂住窈窕身姿,“行礼而已,一会子回去我请大嫂帮衬一二,何况,今日里二婶婶们还要过来,人多热闹,长姐惯常要脸,也不敢与你横来。” “四郎,这可是你同我说的,回头可不许斥责我无礼。” “断然不会!” 今日阴雨,夫妻二人痴缠片刻之后,还是叫来忍冬,伺候着着装妥当,这才往公府里返程而去。 刚回到韶华苑,兰香就急匆匆奔来,“听得说四公子与少夫人回来了,这会子可在?” 蝶舞微愣,“刚入门片刻,姐姐这般急切,为的何事?” “可是不得了了,世子与世子夫人一大早的……吵嘴闹得凶,惊动了老爷,这会子罚了世子跪祠堂,我家少夫人还在陪着世子夫人,可眼瞧着郡王夫妻就要到门口了,如何是好?” 蝶舞一听,头一桩就问,“世子两口子最为体面,怎地选在这样的日子里,闹了起来。” 兰香跺脚,“……倒也不知,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个姨娘小妾的,众人说你们少夫人爱呷醋,我瞧着不对,该是世子夫人才对!” 日日里,就为个男女之事儿,过不去了! 第788章 蝶舞没办法,引着兰香入内,裴岸正在内屋陪着宋观舟更衣梳妆,兴趣正好时,欲要给宋观舟描眉涂脂,外头蝶舞禀来,裴岸只能按下宋观舟,“我出去瞧瞧。” 待到外屋,兰香上前,屈膝禀了事儿。 裴岸面上难掩讶异,“这会子父亲罚了二哥去跪祠堂?” 兰香低着头,只做不知,待出了韶华苑,兰香才低声说道,“四公子,屋里头有少夫人在,奴也不敢多言,实则是……” 是什么? 裴岸停下脚步,回望跟前战战兢兢的丫鬟。 “你只管说就是。” 兰香攥紧拳头,满脸为难,“昨儿郡王妃要给四公子您的雅儿姑娘,昨儿晚上,被世子……被世子给收了。” 啥? 纵使裴岸再过从容不迫,听得这几个字,也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好一会儿,白皙面上浮满浅浅一层红意之后,“此事当真?” 兰香何尝不害羞,她一颗脑袋差不多插到地底下去。 连连点头,“世子说是昨儿晚上吃醉了酒,就在书房——,今儿一早就去给老爷赔罪,老爷鞭笞了五下,打发到祠堂去了。” 五下—— 裴岸一时语塞,找不到能说的话,到了正贤阁,裴渐正在习字,听得临川通报,方才抬眼看来。 “观舟也回来了?” 裴岸拱手行礼,“回父亲的话,回来了。也是她孩子气,倒让父亲担忧。不过昨儿晚上劝说后,观舟也知错了,一会子见到长姐,定然会赔个不是……,昨儿不回来,也是因夜色渐晚,我夫妻才下榻盛安脚店的。” “嗯,观舟年轻,长姐再有不是,她还是去赔个不是。” “是,父亲。” “府上接待事务,你大嫂都安排妥当,当你二哥这档子事儿做得不好,他生性浪荡,到如今过了而立之年,为父打不得也骂不得,只盼着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不给家族蒙羞即可,多的期许,他也担不起来。” 这事儿,实属荒唐。 “只怕也不怪二哥,想必是那女子眼里,二哥更好攀附些罢了。” 裴渐低叹,“你二哥房里的小妾丫鬟,已不能再多,若这般下去,迟早要乱。” “父亲放心,二哥是有主意的。” 哼! 裴渐横眉冷眼,“他就是太有主意,我不在才多长时日,他就逼着你二嫂给抬了个良妾进来,成何体统?” “父亲,那高姨娘听得说已有身孕,能为裴家开枝散叶……,是好事儿。” 裴渐一听,抬头看来。 “罢了,来日里他屋里头的莺莺燕燕,我定然差他打发出去,孩儿之事儿,你长姐说来,听着就是,难不成听两句,就少了你夫妻几块皮肉了?” 言外之意,听听就罢了。 裴岸借着机会,干脆表明心迹,“父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儿孩儿知晓,但观舟身子生养艰难……,也是因落水而至,若我再寻二房生儿育女,于观舟不公平——” 裴渐抬眸,眼神凌厉。 “为父催你纳妾了?” 这—— 一听这话,裴岸顿时由悲转喜,马上躬身,“多谢父亲开明!” “难得有情人,你夫妻和睦,也是为父愿意看到的,何况观舟因两次下水,寒了宫室,若真是你弃了她不顾,为父才是心寒至极。” 为教养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儿子,而羞愧难当。 “多谢父亲!” 裴岸喜笑颜开,只要父亲不为所动,就是长姐也好,母亲也罢,都奈何不了他们夫妻。 “莫要懈怠,还是寻访名医,若你能与观舟有个孩儿,余生少些遗憾。” “是,父亲。” 正贤阁里,父子俩难得手谈,等候着二房那边裴桦等人过来,裴秋芸好些年不曾回府,国公府就这迎接上头,齐悦娘是下了功夫的。 可惜,她正四处忙碌时,霜月寻来,未说话就落了泪。 不得已,齐悦娘只能里头交给嬷嬷们来管,外头全仰仗大管家裴海,急忙急促,带着霜月兰香奔赴世子房中。 “好生说来,大好的日子,哭天抹地成何体统?” 霜月眼睛都揉红了,“大少夫人,我家夫人哭了一早上,这会子……,晕厥过两次。” 能不厥过去吗? 裴辰一大早拉着羞答答的方雅儿,站在萧引秀跟前,不等萧引秀满脸诧异问出,裴辰的话就跟大棒子一样,砸了过来。 “雅儿我已收用,你看着安排。” 方雅儿刚经人事,虽说还穿着昨儿的衣物,眉眼面容,都好似长开了一样,昨儿还是少女懵懂之态,今儿已有妩媚之色。 “世子,您在说什么?这雅儿姑娘,是郡王妃赏赐给老四的!” 萧引秀整个人恍惚起来,她咽了口口水,可也耐不住手抖脚抖,但裴辰大刺刺坐在贵妃榻上,“跟着老四有何前程,人家两口子亲密无间,雅儿过去也就是耗费青春。再者,你也说了,雅儿姑娘得长姐调教,最后伺候人,既如此,肥水何必留向老四那不知情去的木疙瘩去?” 萧引秀一口牙齿全咬碎了,她哑着声音,看向裴辰,“世子……,您真是没个良心——” 话没说完,人已晕厥过去。 裴辰见状,也不来搀扶。 倒是吩咐方雅儿,“你们世子夫人最为和气,好生去伺候夫人。”方雅儿见状,只能上前同霜月一起,搀扶萧引秀起身,安顿在软榻之上,又是顺气,又是喂水。 还真别说,是块伺候人的好料子。 霜月欲要推开,却碍于世子在跟前,藏着怒火的,好不容易使得萧引秀悠悠转醒,一看方雅儿腆着个年轻白嫩的脸儿就在眼前,不用多想,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 打得方雅儿猝不及防,捂着脸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贱人!你真是不管谁家爷们,拉着就往炕上爬,倒是学着你娘老子那样,见着男人就走不动道儿——” “住口!” 裴辰赶紧上前,扶起娇娇丫鬟,指着萧引秀就斥责起来,“怎地,放老四房里就是好丫鬟,放我跟前,就成了小贱人了?” 第789章 方雅儿眼泪汪汪,看向萧引秀,“夫人,昨儿在车上,您不是说最喜欢奴,还说奴的娘亲怎地就生了奴一个,若有多的,再要来放在世子跟前——” 瞧瞧! 萧引秀心口钝痛,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她指着靠在裴辰怀里的小贱人,差点口吐鲜血,“……原来,你们竟是这般算计我来——” 口口声声说相中了老四,这会儿连老四的影子都不曾见到,竟上了世子的床榻。 萧引秀欲哭无泪。 她难过的是,眼前这死蹄子不能随意打发,就冲着她娘老子在裴秋芸跟前的风光,也不容自己像发卖旁人那般,随意喊个牙婆子,直接打发了事。 能不闹吗? 萧引秀指着裴辰,“你忘了讨高氏时,与我承诺之事?” 裴辰轻哼,“不做姨娘就是,左右也是你费尽心机从长姐那里讨要过来的,放在你跟前也使得。” 你—— 未等她斥骂出声,刚从裴辰怀里脱开的方雅儿略有些吃惊,“世子,您昨儿不是应承说让奴就在您的书房里头端茶倒水吗?” 怎地又到世子夫人跟前? “死蹄子,今儿郡王妃上门,我就把你丢回去!好生的不要脸,恬不知耻的玩意儿,放我跟前也是戳人眼睛。” 萧引秀凌厉辱骂,毫不客气。 裴辰敷衍道,“我那书房形同虚设,你若爱留在那里,就留在那里,来日里你若争气,生个一儿半女的,自会给你个名分。” 说完,欲要抽身离去。 莫说方雅儿傻了眼,就是萧引秀,一步上前,撕扯着裴辰,“送回去!世子,如若你不送,我来日里也找牙婆子,给她发卖出去!” 方雅儿也识时务,登时跪下,抱着裴辰小腿,“世子昨儿与奴说的,不是这般无情啊。” 两个女人,一上一下,扯得不像话。 也不知是谁动的手,好似是萧引秀,她一抬手,竟是给了裴辰重重一记耳光,这般一打,好似开了头,裴辰转头,也回了一记,场面更难控制。 楚姑姑与霜月也不能看着萧引秀落了下风,遂又是拉,又是护,时不时还给地上的方雅儿踹上两脚,方雅儿耐不住疼,也是哭着闹着,说要死在这房里。 起身朝着旁侧最近的主子,砰的一声,重响之下,吓住了萧引秀与裴辰。 等大伙儿反应过来,扶起来一瞧,额头鸡蛋大的红肿鼓包,青鼓鼓的,一张还算有姿色的小脸,因这玩意儿更是不能看了。 至于人,活着。 她头晕目眩,“求世子与夫人,莫要弃了奴回去,奴早已是世子的人,再是回去,哪里还能见人?” 说罢,哽咽落泪。 裴辰起身,“莫要寻死觅活的,伺候我也就是伺候夫人,闹些个什么,再要生这种生死的事儿,还不如趁早打发了。” 话音未落,萧引秀攸地撕扯着裴辰,甚是绝望。 “日日里,你没了女人就活不下去?老四家守着个不会下蛋的,还能悠哉乐哉,怎地到你这里,这院子里还有几个丫鬟是清白之身?” 混账! 萧引秀生了狠,从前,她不知道可以对自己的丈夫动粗,可如今,看着裴辰面上自己留下的牙印还没完全好了,又惹出这样的事儿,更是半分不客气。 破罐子破摔! 闹得一塌糊涂,裴渐久不归家,大早上在院子里四处走走,还未到世子房前,淩哥儿拉着脸上挂着珍珠的桓哥儿,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扩月斋慢慢走去。 “淩哥儿、桓哥儿?” 裴海先是喊道,两个哥儿这才回头,一看是祖父,兄弟二人拉着手跑了过来,这会子淩哥儿满脸难过,“孙儿见过祖父,还请祖父往家里去看看,父亲与母亲打了起来,大伯母差使我们去寻大哥。” 打? 今儿因明郡王夫妻即将到府上,哥儿们的课业暂时停了。 可哪里想到还没等到姑姑姑父上门的热闹场面,却先等来了父母大战。 裴渐一听,顿时眉头紧皱。 “打架?” 这等的词语,为何在公府出现那么多次,裴渐脸色沉了下来,淩哥儿年岁大些,低着头禀道,“父亲与母亲日日里不对付,闹得我们都想搬去跟大哥住在一起。” 大伯母多好,和蔼可亲,哪里像母亲? 只要父亲一回到府上,她就要发火,好似这个屋子里,不能同时容他二人这般。 “这会子你们是要去找你们大哥?” 桓哥儿哽咽道,“大伯母说了,父亲与母亲吵嘴闹耳朵,让我们与哥哥去扩月斋稍待会儿……” 裴渐当着孩子的面儿,自不能发火,差使临川送了两个孩子往扩月斋去,转头同裴海说道,“大海,你入门,叫他两口子到正贤阁来。” 话语平和,但裴海跟随他多年,这会儿也知老爷生了气。 登时应承,“老爷,您也不用担心,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不闹的,容属下去叫世子夫妻,一会子到正贤阁来给您请安。” 裴渐冷哼,“一会子芸娘归来,郡王爷同行,这等子的大事儿,两口子不好生帮衬着点,倒是关起门来吵嘴,真的好教养!” “老爷息怒,属下这就去。” 裴辰、萧引秀,还有昏头涨脑被拖着往正贤阁去,半路上,一言不合,在莲花池畔,方雅儿差点被推到池子里,更是委屈十足,攀附着裴辰的胳膊,吟泣不停,“世子,求您怜惜些奴。” 好一番闹剧。 到了裴渐跟前,不用多言,听完萧引秀的哭诉后,裴渐看着二子,“为何?” 裴辰指着方雅儿,“父亲,不过就是个小丫鬟,暖了一夜的床,夫人既是不喜,那由着她去打发了。” 一听这话,萧引秀满脸泪水,扑通一声,跪到姑父兼公爹的跟前,“父亲,儿媳虽说蠢笨,可从不曾拦着世子这些事儿,可这雅儿姑娘,是长姐专门给老四挑的……” “老四?” 若不提裴岸,裴渐脾气还好,可一旦提了,裴渐脸色再不好看,只是儿媳跟前,说太重也不合适宜,最后差临川取来鞭子,当着萧引秀的面儿,欲要鞭笞十下。 “啪——” 一记下去,皮开肉绽! 第790章 老公爷戎马一生,手上力气不小。 一鞭子下去,萧引秀就看到趴在春凳上的裴辰,腚上衣物顿时瞬间撕破,再几下,立时渗出血来。 裴辰这会子也厉害,咬着自己的袖子,哪怕满额头疼得汗珠子掉,但也不哼一声痛。 直到第五下,萧引秀看不下去,再度跪下。 “姑父息怒,今儿就饶了世子,再是打下去,只怕这腿脚要废了。” 一旁早已傻眼的方雅儿,也跟着跪了过来。 她不敢说话,低着头,任由豆大的眼泪珠子落在地上,也是裴海看着老爷要惩处世子时,瞧着不对,登时差人往韶华苑处,可惜韶华苑只有几个丫鬟在,四公子与少夫人昨儿晚上就不曾回来。 幸得请了适才避嫌没有入正贤阁的齐悦娘。 大儿媳说话温和,入门斗胆拦了国公爷,这才免了裴辰后头的五鞭子。 裴岸听得细节,扶额苦笑。 先是同大嫂碰了面,商议了迎接之事儿,停了片刻,裴岸瞧着裴秋芸夫妻还不曾差人来报,并多问了齐悦娘两句,“大嫂,昨儿长姐可是为难了观舟?” 问了丫鬟,知晓的也不多。 观舟提及裴秋芸,并不喜多言,只说一句,“我讲来,你未必信,不如不说。” 裴岸无奈,只得来齐悦娘跟前。 一听他问,齐悦娘轻叹两声,“……长姐出嫁多年,这性子确实有些说不准,本还相安无事,也不知怎地,说来说去,就喊了那雅儿姑娘到跟前,说给观舟磕头,给你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不瞒大嫂说来,我与观舟夫妻感情甚笃,从不曾想着纳妾蓄婢。” 说到这里,裴岸好似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即便是去岁我夫妻关系不好,也未曾想过这等子的事儿,长姐想岔了。” 厨上还有事儿,齐悦娘与裴岸边走边说。 “嫂子自是知晓,可长姐心疼你没个孩儿,只是……,猝不及防的拉了雅儿上来,就观舟那性子,自是不容。” 非但不容,还说了让郡王爷自己留着的话。 这言语,自是惹怒了裴秋芸,“长姐气得急了,差使左右,要打观舟的嘴儿,这等子的事儿,观舟自不能任由欺辱,否则出了郡王府外还怎地有脸见人,遂砸了个花瓶,还是世子赶来,观舟才得以出了长姐内屋。” 掌嘴! 裴岸袖中早已攥拳,面上还是平和之态,“长姐倒是敢。” 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他裴岸好歹也是入仕了,怎地,一个官夫人在她个郡王妃跟前,竟是说打就打? 听到这里,裴岸心中早有一番想法。 齐悦娘听来,连连摇头,“说来,二弟虽说荒唐,但此番收用了雅儿姑娘,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阿秀在长姐跟前,屡次提到母亲,有意无意的说来,倒把母亲清修之事儿,都怪在了观舟身上。” 哼! 裴岸玉面之上,浮起一抹冷笑。 “母亲再不清修,那就等着公府四下离散,往后还有何镇国公府之说!” 啊!竟是这般严重? 齐悦娘心生讶异,但还是有些不明,“母亲……,真不能放了出来?” 裴岸面上无波,微微颔首,“虽说是我亲生母亲,为人子者,按理来说,不该这般冷漠,但她年岁越大,恐是精神不振,静养最好。府上中馈,仍是只能依仗大嫂。” 齐悦娘低叹,“阿秀这些时日甚是不开怀,嫂子还想着待长姐此番回去之后,还了这中馈让与她,如今钦哥儿年岁不小,教养之责也愈发要紧——” “嫂子,钦哥儿的课业,父亲、二哥与我都不会袖手旁观,你放心就是,倒是中馈,而今瞧来,也只有嫂子多受累,除却你来,也无人能胜任。” “哪里的话,你二嫂更为得心应手。” “但她太过浮躁,从前依仗母亲过多,而今真是独挡一面,甚是不妥。” 说到这里,裴岸停下脚步,认真同齐悦娘说道,“只要嫂子还在府上,这一府上下,还得仰仗你,若嫂子有心二度梳妆,弟弟也甚是欢喜。” 呃—— 齐悦娘听得这话,面颊涌上一股滚烫,“四弟说的,嫂子就守着钦哥儿过,再嫁之事儿——” 裴岸怕齐悦娘起了误会,以为自己是要撵她,连忙躬身做了个长揖,“嫂子莫要多心,你与大哥成亲之后,大哥身子不得力,也让嫂子颇受了些委屈,但嫂子年华正好,真正是这么为大哥守着,父亲、二哥与我,都于心不忍。” 嗐! 齐悦娘赶紧虚扶起裴岸,轻声细语说道,“多谢你们挂心,虽说咱这大隆里,寡妇再嫁也不是稀奇事儿,只是到我这头,倒觉得不嫁更好。” 裴岸止不住的轻叹,“钦哥儿将来必有大的前程,嫂子不必担心,公府上下,任谁也不会薄待了钦哥儿。” 齐悦娘欣慰一笑,“四弟,我哪里怕你们不看重钦哥儿呢,实属嫂子我舍不得公府。” 嗯? 见裴岸看来,齐悦娘满脸笑意,“虽说老二家两口子时不时打闹一番,可如实说来,从不曾轻待过我这做嫂子的,你与观舟……,自不用多说,我娘家亲兄弟也比不得你们。” “嫂子谬赞了。” “老四,嫂子说的是真心话,而今母亲清修,父亲宅心仁厚,慈蔼温和,我这等子年纪再寻个郎君,哪里能比得上公府这般舒坦?” 啊? 裴岸略有些吃惊,但齐悦娘低笑,“何况,你大哥虽与我夫妻缘分不深,但我二人成亲两三年来,他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长得好,有才气,温和儒雅。 “既有珠玉在前,哪里还容得瓦砾再继?” 从前,齐悦娘不是没想过再嫁,可综合看来,再嫁哪里能比得上如今的日子,再者,她未曾同裴岸细说的是,也是受了观舟影响。 日日里与那样通透明白的女子在一起,她越发在意,万事儿得从自己与钦哥儿来想,再瞧着老二家两口子日日里为个妾侍闹来,更觉得再嫁有何意义? 第791章 裴岸关切她,她打从心底感谢。 齐家的兄妹一大堆,不管何种缘由,真是关切她的……,少之又少,六郎也是因中意许淩俏,方才多了些往来。 否则,平日里只是年节敷衍了事的问候。 倒是裴家这几个小叔子,只是可怜了老三,自被婆母迫害之后,叔嫂再不曾见面,否则,与裴岸一处儿年岁,谦逊有礼—— 唉! 往事不可追,任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书。 厨上安排妥当,日上三竿,明郡王府的护卫上门来禀了明郡王夫妻出门时辰,公府得了信,也开始准备起来。 二房,裴谞难得在眼前。 携了梅太太与儿子儿媳,浩浩荡荡的来到公府,裴渐亲自上前,与兄弟相携说话,“芸娘在府上得你们两口子照应,这等子回个娘家,还劳你们来亲迎,倒是她的不是。” “兄长真是见外,如若芸娘就在京城,往来娘家也是寻常,我们两口子哪里想着来,这不芸娘一去,好些年头,血脉亲情,难得再见,此番能回来,怎地不来探一番?” 梅太太扶着古妙凤,看着只有齐悦娘一人,不由得问道,“阿秀与观舟呢?” “二婶,观舟一会子就到,阿秀的话,我也差人去请了。” 打得发髻全散,面上无光,下头丫鬟伺候着重新梳妆,也要些时日,何况那一双红肿的眼眸,若不能冷敷,哪里能见人? “岸哥儿与观舟我倒是不担忧,阿秀与世子……,可还好?” 几次打架,都传到了二房那边,听得梅太太直呼造孽,连连摇头,可毕竟两府不是一家,也不得过来相劝。 齐悦娘听来,瞧着身旁也就古妙凤、裴漱玉二人,索性说来,“好婶婶,二位好妹妹,我这里多句嘴,也是让婶子们有个准备,世子与阿秀今儿一大早还为着个丫鬟拌了嘴,都闹到了父亲跟前……” 啊! 梅太太赶紧拉着齐悦娘追问,“这两个冤家,往日里少听得这般多的不和,如今老夫老妻的,怎地倒闹个不停?” 齐悦娘摆手,“婶子,说来话长,可长话短说,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事儿,多为的就是世子房里人,哎!” 一听到这里,古妙凤忍不住问了句,“难不成世子欲要纳妾?” “纳妾倒是不曾,高氏也才入门没两个月,只是收用了个丫鬟……”再多的,齐悦娘也不合适说,与梅太太通个气,也是为着一会子莫要说错话,郡王妃跟前,惹得场面难看。 “阿弥陀佛,世子这个冤家啊,平心而论,阿秀也算得是宽宏大量,这一屋子里的妻妾,嗐!他是还觉得不够啊?” 梅太太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罢了,你是她的好嫂子,来日里得空,多宽慰她些,旁的不说,瞧着婶婶我,心宽些,左右身子是自个儿的,那不成为了那些个外人气坏了身子?” 若说妾侍,裴谞的不少。 若说美婢,裴辰只是裴谞的边角料,裴谞如今五六十岁,身旁依然是二八少女陪伴—— 如若梅太太去计较,早气死在年轻时候了。 齐悦娘微微点头,“婶子聪慧,素来通透,从前瞧着阿秀也不是这般在意,今岁倒是为这个闹了些时候,哎!” 正要深谈两句,外头小厮奔来,“大少夫人,郡王爷郡王妃的马车,离府只有半里地了。” 一听这话,齐悦娘再看,宋观舟与萧引秀还不曾来,索性也不等了,“二婶,劳您移步,我们先行出去,路上遇到观舟与阿秀,再并一处儿。” 出了门,瞧着廊檐下立着裴秋雨,她自出生,就不得裴秋芸喜爱,昨日里去郡王府拜见,齐悦娘斟酌再三,还犹豫不决时,萧引秀摇了摇头,“不带二妹妹,若平白挨了一顿斥责,才是不好。” 昨儿倒是躲过去了,可今日不成。 裴秋雨也是好生装扮,年岁小,看着亭亭玉立,她到跟前给梅太太两位嫂子请安,看到裴漱玉时,愣了一下。 二人如今,因着萧苍的事儿,起了少女纷争,若要和好如初,自是不能。 可在长辈跟前,自不能甩脸子。 两人只能互相行礼,勉强敷衍过去,走出会客小院,宋观舟带着蝶舞蝶衣款款醒来,看到梅太太后,她嫣然巧笑,一张傅粉施朱的鹅蛋脸,更是盛宴仙姿。 “二婶,好些时日不曾给您请安,瞧着气色倒是大好。” 梅太太瞧着她,心生感叹,这世上就有这样粉妆玉琢的美人,一颦一笑,无不夺人心魄,她看着也觉欢喜,“慢些行路,你身着长裙,莫要被绊了脚。” 眼瞧着宋观舟疾步行来,她赶紧叮嘱起来,宋观舟容貌娇艳,虽说穿着冬日寻常上袄下裙的,可瞧着还是风情万种。 这般快步行来,像天上仙女,飘然而至。 单是这么看看,就觉得美好。 待到跟前,笑颜如花,挽着她就娇声喊了婶婶,再与旁侧的古妙凤、裴漱玉、裴秋雨一一招呼。 最后,快要到府门时,萧引秀才覆着重粉,满脸疲惫,勉强应付。 “二婶怎地不到我屋里坐会儿?” 梅太太挽过她的手来,“才从那边过来,与你嫂子见了之后,没来得及往你屋里去,一会子见了郡王妃,咱们娘儿的再说说贴心话。” “还是二婶疼我。” “傻姑娘啊!” 梅太太低低一叹,差点把萧引秀的眼泪给弄下来,她压抑着浑身的委屈,低声说道,“也就婶婶疼我。” 宋观舟自看到萧引秀来,就远远避开,躲到古妙凤身后,古妙凤瞧着她古灵精怪,低声耳语,“怎地了,莫不是与你吵嘴了?” 宋观舟面含笑意,摇了摇头。 “桦大嫂子,是二哥惹得她不快,但我就是一条池鱼。” “这话……,何意?” 古妙凤一时没反应过来,宋观舟满脸顽皮灵动之态,凑得更近了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条池鱼。” 噗! “你好生说话,一日日的,只会逗弄我。” 第792章 二人轻言细语,也惹得萧引秀看来,当与宋观舟四目相撞时,她双目犹如淬毒一般,恨不得把宋观舟生生撕成几块。 古妙凤慧眼看来,顿时心道,这四弟妹是怎地得罪了世子夫人,几次相逢,都不见她与宋观舟好生相待。 待出门时,宋观舟自动站在人后,古妙凤与她站在一处,“……长姐跟前,你也不用这般躲?” 何况,躲不过去啊。 一群鲜艳女子里头,最为耀眼的,还是她啊。 刘珂最喜风头,他不喜乘轿坐车,一路是骑马过来,到了公府跟前,裴渐裴谞,引着府上男丁女眷,都候着他夫妻二人。 看到这里,他心里暗自舒服些。 说来,这老丈人而今越发低调,但也不容轻视,下一刻,他的眼光就落在了女眷后头的一位女子身上。 嚯! 宋大学士家的女儿,啧啧,果然人比花娇啊! 翻身下马,拜见岳丈,裴渐自不容他拜下去,早早扶住,“郡王昨儿早上才入京,也不得好生休养,就往寒舍而来,实在辛苦。” 刘珂拱手,满面含笑。 “岳父大人言重,小王入京,公府也是小王的家,若不过府来给双亲还有二叔二婶请安,才是小王的不是。” 双方寒暄,马车上的裴秋芸这会儿也携带女儿刘婉、刘韵下车,来到裴渐跟前,未语,已然落泪。 “父亲在上,女儿不孝,此番才来给您请安。” 父女多年不见,离京之时,裴秋芸还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轻妇人,而今再瞧,眼角眉宇,也生了细细皱纹。 “芸娘啊……” 老父亲一声长叹,几欲是催断了裴秋芸的心肝肠,她再是忍不住,泪水涟涟,扶着裴渐,“父亲,您怎地也满头华发?” 唉唉唉! 任裴秋芸再三刁难宋观舟,可她与裴渐之间的父女之情,还是惹人伤怀。 宋观舟瞧来,心里也泛起一丝苦涩。 骨肉亲情,真是世间最催泪的玩意儿,如若有一天宋行陆来到门上,她肯定从韶华苑飞奔出来…… 可惜! 大哥走得太远了。 门口终究不是叙旧的好地儿,裴渐安抚裴秋芸之后,引着她给裴谞、梅太太请安,瞧着梅太太而今锦衣玉食,再想着自己母亲被锁在巴掌大的小佛堂,吃斋念佛,刚拭去眼泪的裴秋芸,拉着梅太太又落了泪。 “二婶……” 梅太太也落了泪,“冬月风冷,郡王妃莫要哭了,免得受了凉。”一一下去,见了两个妹妹几个弟妹,再看萧引秀,裴秋芸忽地顿了顿身子,这气色差得……,再多的脂粉也盖不住啊。 往旁侧一瞧,宋观舟笑靥如花。 这会子上前半步,像旁人那样,给裴秋芸行礼请安,好似昨日里剑拔弩张,全然不存在。 裴秋芸在她跟前,连场面话都不想说。 她轻哼一声,直接掠过宋观舟。 宋观舟见状,微微挑眉,直接直起身子,往后站去,幸好大家也说不得几句,就被裴渐引着入内。 刘珂与裴渐走在前头,忽地发问,“世子呢?今儿怎地不在?” 呃—— 裴渐也不隐瞒,“那逆子做了混账事儿,不瞒郡王说来,今儿一早被老夫鞭笞了几下,这会子带伤跪在祠堂!” “岳父大人教养严谨,但世子也是三十来岁的人,若不是要紧的事儿,还请岳父轻饶。” 刘珂心道,这厮昨儿过去还精神抖擞,怎地今儿自己一上门,就挨了打? 这会儿也是午间用饭之时,裴渐也不多言,众人往饭堂去。 裴秋芸带着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儿,长得白白嫩嫩,与她长得分相像,被萧引秀与梅太太各自牵着一个,往堂屋里走。 宋观舟跟在后头,面上不见尴尬。 古妙凤这会儿明白,裴秋芸不喜她,适才那般轻待,换做是旁人,只怕要委屈半日。 瞧着宋观舟,倒是落落大方,与她在后头,有说有笑。 “你是个心大的,倒也好。” 古妙凤由衷说道,宋观舟挽着她,凑到耳边低语,“昨儿我们妯娌三人就往郡王府请安了,郡王妃差点打杀了我。” 啊? “这……,这……” 莫说古妙凤不曾想到,就是任谁来,也理解不了,多年不见的亲人,乍一相见,再是天大的成见也得搁置起来,怎地会这般? “郡王妃是头一次见你?” 宋观舟点了下头,额际的孔雀步摇,轻轻摇晃,一点一点的,触在莹莹额头之上。 “想着她也多年不曾回娘家,我今儿方才站在府门迎接,一会子用完饭,我退避三舍,惹不起,咱躲得起。” “千万不要这般任性。” 古妙凤轻拍她手,“今儿女眷这般多,定不会当着众人为难你,若你不在,才是惹了她的不喜。” 宋观舟挑眉,“我不喜她,也不用她来喜我。” 说到这里,她冷哼一声,头一次眼神这般凌厉,“嫂子,我这人恩怨分明,想来她母亲与我那生杀的仇,哪里由得我二人和和气气相处,真是这般,才不是鼎鼎大名的郡王妃。” 古妙凤听来,轻叹几声,“罢了,今日里她是贵客,咱且应付着就是。” 用饭时,宋观舟也坐不到主桌,与裴秋芸遥遥相对,除却偶尔凌厉的眼神对视,倒也相安无事。 倒是刘珂,隔着屏风,也抬头看了几眼女眷这边。 他从前在京城里头,得宋大学士点拨过,虽说没有正儿八经的师生情谊,但也是打从心底感谢先生一言之恩。 幸得他多方求情,用完饭之后,裴辰才一瘸一拐饿着肚子来到正贤阁,拜见郡王姐夫和许久不曾相见的二叔。 “唉!兄长,辰哥儿这般年岁,膝下两个哥儿都不小了,再不能如从前,动辄鞭笞,实在不妥。” 裴谞亲自扶起裴辰,转身埋怨兄长。 裴渐满脸苦笑,“郡王与二弟都不是外人,这逆子一日日里做的事儿,实在是——” 裴辰听来,复又跪下,“父亲在上,孩儿今后再不贪恋美色。” 裴谞一听,眉头紧皱,顿时不乐意了,“兄长,我当是何事呢,原来就是点小事儿,你也犯得着责打辰哥儿?” 第793章 娇娥如水,以郎君为本,缠绵方才是人间极乐享受,裴谞蹙眉道,“兄长,人无完人,辰哥儿品行端方、自来孝顺,从来是晨昏定省、承欢膝下,还给您与老嫂子生了两个聪慧的哥儿……”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再说待人接物,也是温恭有礼,闻过则喜,怎地,这等子的好孩子,只是多喜妾侍美婢,但也不曾颠倒妻妾,兄长还要大力鞭笞,您宽阔心胸容不得自家孩儿一点瑕疵,请郡王评评理,这难道不是苛责亲儿?” 哎哟! 裴谞一张嘴,裴渐都被说得欲言又止。 还是裴辰态度恭谦,躬身答:“也是二叔疼爱孩儿,在郡王姐夫跟前给孩儿求情,孩儿自知做错,来日里定然涤心砺志,深自省察。” 罢了! 裴渐听来,冷哼一声,也是刘珂在跟前,故而低叹道,“今日里贵客盈门,否则定不轻饶你!” 此事也就罢了。 女眷那头,全聚在萧引秀的房中,虽说近两日不曾下雪,但也觉得阴冷,丫鬟们早已烧好了炭盆子,热茶点心,一应俱全。 宋观舟欲要躲开,却被古妙凤拉住。 “嫂子,真是去了,定要起了冲突,我若不在,郡王妃少了个碍眼的,也相处得更融洽。” 齐悦娘也注意到二人闲谈细语,瞅了空暇时,走了过来,“观舟,今儿听嫂子一句,少说些就是。” 宋观舟扶额,“我欲要躲开。” 齐悦娘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泼猴,真是躲了过去,才是礼数不尽,一会子芳慧、凌俏恐怕都要宣来面见,你若躲了去,哪里成事儿?” 宋观舟略有些不喜。 “只怕闹起来,我也压不住自己脾气。” 噗! 你也知自己脾气厉害? 齐悦娘凑到她与古妙凤跟前,瞧了入了内屋的郡王妃与萧引秀,方才低声说道,“那雅儿姑娘被你二哥收用,不用你再觉得膈应,好听的你应付她两句,若她为难你,你就装作听不到,可好?” “收用……,昨儿晚上的事儿?” 齐悦娘点了点她高挺的小鼻尖,“若你是我生的,我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与老四在外头一夜不归,今儿回来得晚,自是不知这事儿差点给你二嫂气得厥过去,一会子小心些说话。” 宋观舟傻愣愣的点头。 方雅儿被收用之事儿她确实不知。 因宋观舟入门之后,忙着梳洗,听得说裴辰与萧引秀又打起来,却不曾想到这事儿。 旁侧古妙凤听来,瞧着齐悦娘往前走去,她便拉住宋观舟,“那雅儿姑娘,是何人物?” “嫂子不知,是郡王妃调教出来,准备塞给四郎的美婢。” 呀! 古妙凤略有小小惊讶,想着齐悦娘说的三言两语,她满月一样的圆脸上,顿时笑了起来,“这事儿该世子夫人郁结,你放宽心就是。” 说着,携着她往屋里去。 屋内,贵妃榻上,裴秋芸与梅太太分两处坐着,萧引秀次之,其余人,也坐在丫鬟们搬来的交椅之上,团团围坐,少了达官显贵的架子,多了寻常百姓的和乐。 能说些什么,与梅太太问叔叔婶婶身子如何,与堂妹亲妹问的,也就是说亲不曾,像裴漱玉说了梅家的亲事,裴秋芸颔首称赞,“梅舅舅一家家风清廉,德行极好,素有高瞻远瞩的眼界,漱玉妹妹能得此归处,倒是极好的福分。” 梅太太听得兄弟被称赞,心中自是高兴的。 “漱玉自小生在我跟前,自得了桦哥儿后,后头几个孩子都不曾有个好福分,能活到五岁,最后得了这个小女儿,说来也不怕郡王妃笑话,实在是娇宠得过了分。京城好人家不少,可我这做娘的人,总是忧心她入门之后吃了气,最后想来,倒不如往我兄弟家去,亲上加亲,总也不能难为了她。” 裴秋芸听来,微微颔首。 “二婶慈母心性,与天下母亲大同小异,我何尝不是,跟前两个姐儿,也是要到了定人家的,往京城来,怕离得远失了娘家庇护,留在滇南,又怕耽误了姐儿们的下半生。” 说到孩子身上,跟现代宝妈一样,几个生养了的妇人,都有了共同语言。 滔滔不绝的,都在交流娶妻嫁女的经验。 不管哪一世,宋观舟都无法感同身受,也听不进去,她独坐交椅,茶吃了两盏,脑子非但不曾清明,竟还生了困意。 她单手杵在临时搬来的高几上,瞧着是低眉顺眼听着众人闲聊,实在在打瞌睡。 裴秋芸一直不想看宋观舟。 偏偏屋子不大,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妩媚的女子坐在不远处,每每目光扫过,心里就起了极大的怨气。 三番五次,她再是忍不住,说了句,“咱们女子一生,说来说去,都为了孩儿们打算,四弟妹,我在你这个年岁,大姐儿都能给老王爷点烟了。” 啊? 宋观舟猛地听到,抬头看去,打瞌睡的眼眸略有些呆滞,只是出现在这么一张娇媚的脸上,倒多了份娇憨。 当然,裴秋芸自不会这么认为。 瞧着宋观舟没接上话,心里怨气又添三分。 “四弟妹,长姐年岁大,与你们年轻姑娘时时说不到一处,可总归不会害你,雅儿性情好,你若能容了她,来日里生养的哥儿也好,姐儿也罢,打小抱到跟前养着,这与亲生的有何区别?” 谁让你不能生呢? 宋观舟满脸无辜,眨巴了眼眸,她张口欲言,却又愣了两下,侧眼看了萧引秀一眼,这会子的萧引秀……,竟然也垂下眼眸了。 咦—— 裴秋芸却以为宋观舟是怕了她,面上轻笑,“昨儿你从我府上,不告而别,我这做姐姐的还担忧着你的安危,一夜不曾好眠,今儿瞧着你粉面含春,应是想开了。” 呃…… 宋观舟温声反问,“回郡王妃的话,那个……,想开什么?” 哎哟! 齐悦娘一听,登时头大,立时接了话茬,“长姐放心,观舟得老四好生劝说,心中早已明白。” 这…… 第794章 宋观舟咽下了其他话,当个不说话的花瓶好了。 可裴秋芸仍觉得一并儿把事儿安排妥当,才对得起昨儿白茶跪在自己跟前的担忧,轻瞥了立在屏风处的茶姑姑一眼,裴秋芸接着说道,“阿秀,雅儿姑娘可是已往老四跟前送去了?” 这…… 萧引秀说不出那句被世子收用的话,她低垂着头颅,满面煞白,不知是原本的脸色,还是铅粉敷太多。 一言不发。 裴秋芸愣了一下,复又喊道,“阿秀?” 萧引秀低低应了声,“嗯。”却不说旁的,裴秋芸觉得有些奇怪,欲要再度追问时,听得萧引秀满面死灰,低声说道,“长姐怕是要再给老四另选个可心的人了。” 什么? 裴秋芸正准备端起茶盏,吃口热茶,忽地听到这话,扭头看去,“阿秀,这是何意?” 萧引秀说不出来这等子的丑闻,可裴秋芸又咄咄逼人。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是静寂,古妙凤偷偷瞟了一眼宋观舟,却看到她也正好看过来,眼眸里全是顽皮的笑意,差点也没忍住,险些笑出了声。 眼见不能不说时,萧引秀低叹一声,“长姐,雅儿姑娘极好,我瞧着舍不得,留在跟前用了。” 啊? 一直听得屋内动静的茶姑姑,耳里传来这句话时,登时觉得不妙。 裴秋芸也愣住了。 “阿秀,你跟前好丫鬟多的是,哪里缺雅儿一个——” “长姐,世子昨儿晚上已收用了。” “混账!” 裴秋芸再没忍住,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上,众人一惊,齐齐看了过去,就见裴秋芸满面阴沉,眉宇重结,眼眸里全是凌厉之色。 萧引秀赶紧起身,“长姐息怒——” “我就说辰哥儿怎地这般热心,原来是打着这么个主意!”她欲要再言,可也知晓,再多斥责,也改变不了事实已成。 “雅儿姑娘极好,难得世子喜欢,……就留在跟前。” 萧引秀几乎是肝肠寸断的说出这些话,讨高氏入门时,就说这是最后一个妾侍,可如今又多了个方雅儿。 她这一屋子里,小丫鬟们个个长得中规中矩,压根儿不敢用点周正娇俏的丫鬟。 防的就是裴辰。 可防得住吗? 萧引秀心头全是无法言说的委屈,裴秋芸欲要多说两句,当看得萧引秀眼眸里含泪,重粉敷面,忽地反应过来,不由得长叹一声,拉过萧引秀来,“阿秀,你就是这么的绵软性子,太过纵容辰哥儿了。” 话音还在舌尖缠绕,转头忽地严厉了口风。 “宋氏!” 宋观舟两辈子,最恨这个宋氏的称呼,她瞧着像教导主任一样的裴秋芸,心生厌恶。 故而也就不曾起身,只抬了头,语气不温不火道,“郡王妃有何指教?” 梅太太一听,哪里要得! 果不其然,裴秋芸欲要起火,梅太太赶紧劝解,“郡王妃大人大量,观舟这孩子性情犹如稚子,莫要与她计较。婶子听来,也知是郡王妃跟前的这个雅儿姑娘,调教得极好,否则世子那般挑剔的人,凡人岂能入了他的眼,这些事儿……,郡王妃应是最为明白的。” 裴秋芸所有好心情,此刻全然没了。 她看着毫不示弱的宋观舟,心道,此女真是祸害啊!可也知晓,这会子不是收拾宋观舟的好时候,尤其是外头刘婉刘韵也被丫鬟婆子们簇拥进来。 当着两个可以说亲的姐儿,裴秋芸忍下了对宋观舟的厌恶。 随便说了两句,直接打发了宋观舟。 被撵出来的宋观舟,站在凉风里,瞧着不远处,昨儿还嚣张的茶姑姑,满脸失色看向跪在她跟前的方雅儿。 蝶舞蝶衣见到少夫人自己出来,赶紧迎了上来。 左右搀扶,上下打量。 “少夫人……,可受了委屈?” 宋观舟摇摇头,朝着白茶母女那边,努了努嘴,“怎地回事儿?” 话音刚落,蝶舞低头笑出了声,“少夫人若不用在这边候着的话,咱们回韶华苑,路上奴跟您慢慢说来。” “好。” 裴秋芸哪里想要她候着,恨不得从前不认得,往后不相见,她在滇南,自老太妃薨亡之后,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从不曾有人敢这般轻视她。 适才,宋观舟坐在交椅之上,身姿放松,没有半点恭敬顺从。 如何不恼? 打发了干净! 刚出世子小院,外头忍冬带着荷花,也候在墙根角,眼见三人出来,再不见其他少夫人的身影,忍冬心中觉得不好,立时几步小跑到跟前,“少夫人,奴这才打听到,原来那雅儿姑娘,竟是被世子收用了。” 宋观舟轻笑,“是啊,二哥……,倒是个妙人。” 不管有心或无意,宋观舟都觉得要请裴辰一顿大酒,今儿瞧着萧引秀那面容,还有裴秋芸的脸色骤变,实在是极爽的事儿。 路上,蝶舞这才说来白茶母女。 “那老虔婆不是瞧着少夫人您好欺负吗?也不知在屋内听得什么,出来就寻她女儿,待方雅儿到她跟前,奴才瞧到,半张脸肿得老高,几乎是要破相了。” “呃……,是二嫂打的?” 蝶衣得意的点头。 “奴使了几个大钱,粗使小丫头就全数说来,今儿天不亮,世子与世子夫人就打了起来,方雅儿被世子夫人给了重重一耳光,皮肉嫩,登时就肿了起来。” 宋观舟冷笑,“茶姑姑也是个妙人,既觉得女儿好,为何不送上郡王爷跟前,说来,郡王爷可比二哥能耐得多。” 呃—— 忍冬听来,抬头看了四周,见无外人时,才低声说道,“奴适才瞧了一眼雅儿,生的瓜子脸,郡王爷……,不喜瓜子脸的女人,说是刻薄。” “呃……,原来如此。” 当然—— 忍冬又道,“听得说郡王爷不怎地用郡王妃的人,倒是天南地北的,笼络了好些美人在府里。” 反正就是一句,刘珂也不喜裴秋芸的做派。 同时,也防着她。 嗐! 宋观舟笑出了声,“如若要我同她们那样,容四郎过上妻贤妾美左拥右抱的好日子,断然不能!” 第795章 “娘子放心,你若是想贤惠一二,我也应付不了。” 宋观舟循着声音看去,旁侧石子铺筑的小径上,立着的宝蓝色身影,清风拂来,衣袂飘飘,倒有几分谪仙气质。 “四郎,偷听我们说话。” 裴岸轻笑,步行过来,“娘子路过这里,轻笑声惹人心醉,我索性抄个近路过来,却又怕蹑手蹑脚,吓了娘子。” 哈! 还挺贴心。 宋观舟来到跟前,杏仁黑眼里全是幸灾乐祸,“怎地,你知晓我被郡王妃撵出来了,故意来救我的?” 撵出来了? 裴岸哑然失笑,“可有为难你?” 宋观舟撇撇嘴,“言语之上,我也就忍了,只是提到给你的雅儿姑娘被二哥收用后,郡王妃绷不住,说是不想再看见我。” 连着她生养的两个女儿,都不曾喊她一声四舅母。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说得谁稀罕一样,忍冬还专门给她袖袋里备好了礼物。 得了! 省了一笔。 “无事儿,长姐几年回来一次,人生没有太多年。”裴岸倒是想得明白,在正贤阁吃茶时,想着宋观舟怕是会被为难,故而说到二哥院子里瞧瞧,哪里想到,宋观舟早一步出来了。 夫妻并肩而行,缓步回到韶华苑。 许凌白还是在书房里干活,许淩俏倒是不曾过来,陪着张芳慧在屋子里歇着。 还想着一会子郡王妃宣人的话,两人一路有个伴。 裴岸瞧着许凌白还在埋头苦干,便到跟前,劝了一嘴,“表哥与我去父亲跟前,给明郡王请个安。” 这等的好事儿,岂有不从之意。 许凌白在京城里头,除却几个同窗相邀,也无多的至亲好友,平日里大多在公府之中,跟表妹宋观舟一处儿盘账。 今儿明郡王上门,他们身为寄住亲戚,也不好得凑到皇亲国戚跟前,如今裴岸来请,自是表妹夫心中惦记着自己。 遂整衣敛容,与裴岸同行。 刚要踏出院门,裴岸又道,“劳表哥等我片刻,我同观舟说一声去。” 说来,许凌白瞧着裴岸待表妹的情意,潜移默化之下,也觉得自己今后若是成了亲,定然也要这般待妻子。 出入有个信儿,轻声细语相待,夫妻才算得美满。 屋内,宋观舟褪了厰衣,欲要换身干活的衣物,裴岸入内,一瞧就知她还要去书房盘账,“今儿……,若不然就歇一日罢了。” 宋观舟摆手。 “昨儿就耽误了,今儿又是大半日没了。说来,那些账目早些了结,我也舒口气。” “长姐与姐夫归来,晚间怕是还要一处儿用饭。” 这会子褪了昝钗锦衣的,一会儿再穿也麻烦,宋观舟摆手,“晚间我推个病,不去碍郡王妃的眼。”说完,掏出袖中准备给刘婉刘韵的礼物,递给忍冬,“收着,来日里给有缘人。” 裴岸看去,“这是——” 宋观舟轻飘飘说道,“本是给你两个外甥女准备的,可姑娘们尊贵,不曾与我见礼,我也送不出去,罢了。” 谁爱奉承谁奉承去! 她才不伺候! 裴岸低叹,“长姐……,长姐这是——”哭笑不得,记忆之中,长姐哪里是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怎地就与自家娘子过意不去? “不过二哥真是大丈夫,来日里我们请二哥吃一顿好饭。” 裴岸颔首浅笑,“放心,晚间我去给二哥言谢,如若长姐真给了我,我除却给她配个小厮管事的,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主动跟了二哥,也好过为奴为婢的。 “嗯哼!我懒得就不曾发生的事儿胡乱说话,你不是要引着表哥去见郡王么,那去就是了。” 裴岸颔首,“好,这就去。” 待裴岸离去,宋观舟又穿上素色衣物,她头发多,挽成发髻顶在头上,也是压脖子得很,吩咐丫鬟拆了下来,重新编成长辫子,拖在身后。 “一会子若无重要的事儿,不必来叨扰我,但你们小心行事,外头有何异动,都记在心里,晚间与我说。” 干活! 两辈子悟出的真理,糟心也好,不糟心也罢,有事儿做着时,宅斗宫斗全他娘的乱斗也影响不了自己。 没了宋观舟碍眼,裴秋芸也想明白。 来日里再寻个不错的丫鬟,索性一次送两个给四弟。 这事儿就抛之脑后,只寻了其他事儿来说,这一个下午,两个时辰,裴秋芸就知晓了京城上下,哪门哪户,有个不曾婚配的小郎,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云云。 恰好,梅太太正好给女儿挑了半年女婿,这上头最能说话。 提了几家,裴秋芸都记在心头,瞧着两个女儿跟着几个妇人说话,也添乏累,索性喊了裴秋雨、裴漱玉二人,“你们做姨妈的,倒是劳累些,带着两个姐儿,自去玩耍。” 梅太太听来,也转身吩咐裴漱玉,“咱们府上那观景的楼台刚刚落成,你们几个年岁相当,去那里吃茶玩耍,倒是惬意。” 刘婉刘韵起身,道谢了堂外祖母。 转身与两个小姨妈出了门,说是小姨妈,其实四人年岁悬殊不大,也就刘韵小一些,十三岁。 一路上,刘韵好奇,挽着裴秋雨低声问道,“姨妈,四舅母长得最好看,但瞧着性子不大好……” 刘婉听来,赶紧低声斥责,“韵姐儿,可不能擅自议论长辈。”比起刘韵,刘婉要懂事许多。 刘韵瘪了瘪嘴,不敢多言。 倒是裴秋雨轻拍她肩头,“三姑娘别放在心上,四嫂生来就这般高傲,任谁也不放在眼里,还是长姐有魄力,不然这府上……,二嫂也压不住她。” 裴秋雨自与萧苍议亲时,与宋观舟起了冲突,往后姑嫂二人,几乎是互相不往来。 这会子听得刘韵说出对宋观舟的成见,她自是不做掩饰。 后头走来的裴漱玉,心中看不上裴秋芸,可真是说到宋观舟时,她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故而难得一见,附和裴秋雨。 “四嫂得四哥宠爱,任谁也没办法。” 刘韵满脸好奇,“四舅舅房里头真的没有伺候的丫鬟?” 第796章 刘韵也是要议亲的年岁,这些房里人,裴秋芸耳提面面的教过不少,将来怎地为人妻子,在郡王府里,她自小就跟着姐姐们,接受母亲的教诲。 如今说起这话来,竟是没有半分少女的娇憨。 裴秋芸冷哼一声,“那可不敢。四嫂跟前最得宠的丫鬟,还是个疤脸的媳妇子,稍有颜色的,都入不得韶华苑。” 刘婉听来,倒是不怎地相信。 “男人如若要纳妾的,女子又挡不住,我瞧着也不尽是四舅母厉害。” 嗐! 裴漱玉一听,更是不悦。 这刘婉瞧着清清冷冷的,想不到还能替为难她母亲的宋观舟说句话。 “婉姐儿有所不知,四嫂对四堂哥可是要紧着呢,若有人觊觎,她撒泼耍赖,再是出格的事儿,她也是做得出来。” 裴漱玉话没说完,裴秋芸轻哼,“年初时,一个公府的少夫人,竟然打到人家伎子门楼,笑掉了整个京城的大牙——” 天哪! 姐妹二人听来,难掩讶异之色,“四舅母竟是与外头那些个玩意儿计较?” 裴秋芸冷笑起来,“她在府上可是做了些能耐的事儿,也就是四哥忍着,若是有些个能耐的男人,早起了休离之意。” 四人带着七八个丫鬟,边说边走,缓缓往二房方向去。 钦哥儿带着两个弟弟,待她们离去之后,才从旁侧灌木丛里爬出来,旁侧裴育凛啐了一口,“二姑姑与漱玉姑姑竟然说四婶婶坏话!” “二位姑姑可都是姓裴,怎地与外人杜撰四婶的谣言!” “大哥,昨儿我听得霜月与楚姑姑说,大姑母昨儿差点打了四婶的嘴儿。” 裴育钦看向他,“二弟,大姑母贵为郡王妃,怎地会这般唐突?” “大姑母此举不妥,霜月说来时眉飞色舞,不过没打着,因为四婶婶……撇下大伯母与母亲,直接跑了。” 跑了好! 裴育钦重重哼了一声,“大姑母做人不妥帖,毫无皇家亲眷的风范,哼!” 两个小子跑出来玩,不多时,小厮们寻了过来,说老爷要考教功课。 裴育钦十来岁的年纪,但已懂事儿,他想到母亲私下同兰香说的话,这会子心里忽地明白了。 打发小厮在后头老远远的地儿,他与裴育凛耳语道,“适才郡王府的三表姐,你瞧着如何?” 裴育凛瞪眼,“刘韵,是,我记着她呢,多嘴多舌,长舌妇!” “那一会子机灵点,祖父让我兄弟二人吟诗作对,权当不知。” 啊? 裴育凛不解,“知而不答,要挨揍呢。” 裴育钦轻哼,“那你想娶刘韵那样的姑娘入府?” “大哥……,你说地哪般话来,我还小——” 小! “你就比我小一岁!” 九岁、十岁,也是十岁,若说虚岁,再长两岁,毕竟两个孩子都是腊月生来的,两头占。 裴育凛一听,结结巴巴道,“大哥,这可不兴说。” 嗯哼! 爱信不信! 到了裴渐跟前,瞧着一屋子长辈,两个孩子不由得心底打鼓,果不其然,刘珂想着自己孱弱的世子,心叹,若能长得像眼前两个哥儿,他也不必多虑。 为人父者,好为人师。 索性选了《中庸》的片段,“博学之、审问之……”让两个孩子分别背诵来,裴辰与裴岸、许凌白早早考教过两个孩子,无不是朗朗上口,说来就来。 可今日里,先是裴育钦,嗫喏几许,勉强背出来,磕磕绊绊之余,还不停地朝着祖父和四叔小心窥看,刘珂见状,低叹,裴家老大死了,这孩子的教养也不咋样。 毕竟,自己的小世子早就能熟读四书。 再问裴育凛其中深意,他左顾右看,最后垂首说道,“姑父在上,这段大致是说……,是说好好思考……就好好想了之后,再……再做事儿。” 比裴育钦也好不到哪里。 裴辰一听,火大了,“前些时日你不是还能背诵的吗?” 裴育凛背父亲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肩头,“……孩儿能背……,可……可记不得其中深意。” 眼见裴辰要抬手,裴渐这才重重咳嗽一声。 刘珂浅笑,“孩子还小,辰哥儿怎地这般沉不住气,难不成你能背?” 裴辰:……早忘了! 为着不扫兴,裴渐又问了几个,哪知两个孩子,磕磕绊绊的回答,大多是不如平时那般流利。 刘珂挥手,“为难两个侄子了。” 裴渐低叹,“哎!人多便紧张,哪里能成事儿,离成器……,还远着呢。” 大有后继无人的悲怆之感。 刘珂摆手,“岳父大人心急了,两个哥儿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还不到开悟的时候,莫要着急。” 晌午时,公府是给郡王夫妻安排了个小院暂做歇息之地。 亲送刘珂午间小憩后,裴渐与裴谞摆手打发了裴辰兄弟几人,兄弟二人相携再回正贤阁。 “兄长,听得郡王说来,奔丧之后,就要回滇南。” “听得说芸娘要待到年后——” 裴渐说到一半,看着门前立着的长女裴秋芸,她这会子只带着茶姑姑一人,“芸娘见过父亲、二叔,适才人多,也没个好时候给您二老请安。” “你不是同郡王一处儿歇下了吗?” 裴秋芸垂眸低叹,“女儿心中有事儿,想着同父亲亲自说来。” 一说这话,裴谞大致就明白了,他看向兄长,低叹一声,“芸娘来回千里路,舟车劳顿,兄长耐心些,与她好生说来。” 什么事儿只能这般神神秘秘的说,无非就是小佛院里囚禁着的大嫂。 裴谞早早与裴渐就提过这事儿,裴渐摆手,他与自家兄弟感情甚笃,也不隐瞒,裴谞听来,“罢了,兄长这般打算,已是仁至义尽了。” 而今裴秋芸寻来,必然要替母亲要个说法。 为人子女,这等孝心,尚能理解。 裴谞寻来临川,让他带着自己往岸哥儿房中去,“你家四公子棋艺不错,我去寻他下两盘。” 裴秋芸见状,满眼含泪,朝着裴谞屈膝行礼,“侄女多谢二叔体恤。” 裴谞本是转头要走,听得这话,转身扶起裴秋芸,语重心长说道: “你父亲,都是为了你们。” 第797章 裴秋芸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听得这话,竟是有些不解,可欲要多说两句时,裴渐咳嗽道,“二弟,你去寻岸哥儿,他那小院子里你鲜少去过,倒是惬意。” 裴谞颔首,拱手说道,“兄长,愚弟先行,你父女二人心平气和,好生说来。” 说完,带着临川出了正贤阁院落的门子。 留下裴秋芸,抬头看向父亲,裴渐抬头,仰望天际,方才说道,“冬日冷凉,进门再说。” 没个炭盆子,也是坐立难安。 入了门,裴秋芸欲要再次领着茶姑姑给裴渐行礼,被裴渐摆手拦住,“白茶虽说不是外人,但有些事儿还不是不听的好。” 公爷这般说,白茶登时屈膝道,“老奴这就退下。” 待小香果熟门熟路端着热茶进来后,刚落座的裴秋芸瞧了一眼,“父亲如今怎地用这般小的丫鬟,只怕伺候不当。” 裴渐轻抚短须,倒也还算和蔼。 “正贤阁上下的事儿,有你海叔与临川兄弟几人帮衬,香果虽小,手脚倒还算是勤快,端茶倒水跑个腿的,倒是不错。” 呃—— 这也不是正事儿。 裴秋芸欲要再寒暄两句,方要切入正题,可裴渐却先开了口,“芸娘若要见你母亲,本也是可以,容你两个兄弟陪着你去,见一次就见一次。” 父亲待母亲,已是全然没有情分? 堂屋里头,如今就父女二人,裴秋芸起身,朝着父亲双腿一屈,直接跪了下去。 “父亲,听得说母亲已被囚禁小佛堂大半年,何等大的罪过,竟是不容母亲再见人间?” “芸娘,你母亲修身养性这事儿,对外也少有提及,何人与你说来的?” 啊! 裴秋芸微愣,跪在地上,仰着也不年轻的脸,瞧着父亲,“昨儿悦娘、阿秀她们到府上与我小坐,稀松说来几句。万不曾想到,母亲一生要强,竟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裴渐瞧着跪下的长女,听得这话,唇角微扬,“悦娘自不会多言,应是阿秀。” “……父亲,母亲遇到这等的大事儿,女儿多问两句,虽有些唐突,但也算母女连心,情理之中。” “起来说话。” 裴渐端茶,面上略有些不耐。 裴秋芸却不曾看出父亲凝重面色背后的深意,执着跪地,低声哀求,“父亲,女儿多年难得回府一次,母亲再是惹了父亲生气,关上大半年的,就当是罚了,还请父亲看在女儿面上,饶了母亲这次。” 裴渐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郡王妃女儿。 面上无有波澜,倒是一双锐眼之中,全是深究,父女就这般对峙片刻,裴渐轻叹,“芸娘如若想跪着与为父说话,那你母亲的事儿,就不谈了。” 何意? 裴秋芸略有些急切,“父亲,母亲到底是犯了何种滔天大罪,年近花甲,还要过这般非人的日子?” 裴渐听来,轻轻一笑。 “芸娘,阿秀私传密信与你,怎地没说个是非曲直,只把你从滇南请来,却不与你说个明白?” 啊! 裴秋芸微愣,继而否认,“父亲误会,并非阿秀,只为了安王爷奔丧——” “呵!” 裴渐唇边略有些清冷的讽刺,再度俯瞰裴秋芸时,“连小世子都舍了,就为了进京同你母亲讨个公道?裴秋芸啊,你倒是知晓孰轻孰重!” “父亲!母亲是我的生身亲母,女儿未曾说母亲半分罪责没有,但还请父亲瞧着这儿孙满堂,莫要过分苛责母亲。” “裴秋芸,你母亲犯得的是死罪!” “死罪?父亲只怕是误会母亲了,她满心都是公府,哪里敢做这样的事儿?不过就是个姨娘跳了井,父亲为了佳人,竟不顾发妻情分?” “你来指责为父薄情寡义?” 裴渐缓缓说出这句话后,忽地重重呵斥,“起来!而今你皇家媳妇,该有些皇家的气度!” 一看父亲起了怒火,裴秋芸唇角微动,片刻之后还是慢慢起身。 “女儿……,女儿不该妄议长辈秘事,可这些年来,父亲从来对母亲没有半分情意,难不成父亲眼里,我兄弟姊妹几人,竟是不如您房里的那些个姨娘妾侍的?” 好好好! 听得这话,裴渐渐失耐心,指着裴秋芸沉声说道,“裴秋芸,为父一生,不曾薄待你们姐弟几人,你而今也已儿女成全,非但不理解为父的苦心,倒是来指责起为父的不是。” “不——” 裴秋芸登时摇头否认,“女儿哪里敢质疑父亲爱女之心,只是这般囚着母亲,实在是太过残忍——” “残忍?那她毒杀沁儿,挑唆芳儿跳井,断了老三胳膊,凌虐老四媳妇之事,在你眼里,也是稀松平常?” 一听这话,裴秋芸袖中玉手,更是攥得紧紧的。 “父亲,沁姨娘不是重病去世,芳姨娘也是自己寻了短见,如若说老三因母亲管理疏忽——” “放肆!” 裴渐看着颠倒是非的长女,再是压不住满腔怒火。 这些故人,任谁来提,都是对裴渐内心的鞭笞,他不掩满面的失望,定定看着被吓了一跳的裴秋芸,“阿秀与你密信私来,想必也不是她那浅薄的脑子能想出来的,必然是你母亲指使。” “父亲!” 裴秋芸只觉得凄凉,“您再是不喜母亲,她也为您生儿育女,孝敬了祖父祖母——” “罢了,裴家若无这个媳妇,你祖父祖母还能再活十载!” “父亲为何说这样的孩子话——” 裴秋芸欲要据理力争,裴渐却失了耐性,冷冷瞥向插手娘家事务的长女,“若你对为父这般所作不满的话,大可请你两位舅舅来,领了你母亲归家。亦或是来日里你去宫里请安,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替你做主,接了你母亲往你家明郡王府去,可好?” 一听父亲欲要破罐子破摔,裴秋芸犹如泄了气的皮囊子。 她难得磕巴起来,“父亲,母亲一把年岁,您……,您要把她休离的话,这一屋子儿女的前程,您是不管了?” 第798章 哼! 裴渐重重一哼,“既也知晓,休离你母亲会碍了你郡王妃的前程,那为何还罔顾事实,听信你母亲的一面之词,非要来插手公府事宜?” “父亲……,母亲,母亲……,全是错在太过在意您了。” 话音刚出口,裴秋芸在裴渐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她低下头,起身同父亲赔礼,“是女儿鲁莽,可那小佛堂巴掌大的地儿,终究不是住人的地儿,还请父亲宽宥一二,再不成的,给她老人家送往温溪山庄,好过——” “温溪山庄早已给了观舟。” 裴渐冷冷回话。 裴秋芸蓦地抬头,“那是圣上……不,先帝赏赐之物,何等贵重,怎地给了老四家的?” “因为你母亲要杀了人家!” “不——,不可能!” 裴渐重喝之下,裴秋芸露了怯懦之态,“父亲,母亲只是要强,并非无法无天——” “是非曲直,你若不信,为父也是白费口舌。” 裴渐疲累,双眸微闭,再度睁眼时,轻轻扫视了眼前立着的长女一眼,“我本想着你贵为郡王妃,不该被这样的母亲连累,真是被送到公堂之上问责,你们姐弟几人,焉能有个好前程?可惜啊,芸娘,你终究是妇人,见识浅薄,你母亲三言两语,就挑动得你不管羸弱世子,白白浪费了为父替你做的打算。” 裴渐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让裴秋芸面红耳赤。 她愣在原地,瞧着父亲时,几度说出不出话来,最后,想到阿秀所言,母亲处境艰难,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老四家的也是母亲的儿媳,就当是孝敬,容母亲搬出去——” “裴秋芸!” 裴渐重重一喝,屋外的鸟虫都吓了一跳,更莫说屋内的裴秋芸,她自小就敬仰亲而不近的父亲,从小带在骨子里的敬畏之心,不会因为年岁大而消亡。 “蠢货!你既是舍不得你母亲,不如这般,一会子我差人个在你母亲收拾行李,自今日起,就搬到你明郡王府去,由着你裴秋芸给她养老送终,如何?” 裴秋芸哪里敢应? 她欲要再跪,裴渐冷笑不已,“怎地,郡王妃动不动就跪,这膝盖真是软成了这样?” 父女本该是父慈子孝,这般说话,裴秋芸听得心如针扎。 她立在堂屋之中,不敢跪,也不敢泣,只低声喊了句,“父亲,息怒。” “临川!” 外头没有临川的声音,倒是传来裴海低沉的回应,“老爷,属下在。” “大海,进来!” 待裴海推门而入,裴渐冷笑起来,“差人去小佛堂,给萧氏好生收拾行李,一会子跟着她尊贵孝顺的长女回去。” 裴海躬身,“是,老爷!” “不,海叔!父亲……,父亲,使不得啊!”眼瞧着来真的,裴秋芸登时失了分寸 ,接了母亲回郡王府去,那刘珂登时就能以乱了纲常道理的,即时休了她! 不不不! 扑通! 再度跪下的裴秋芸,抓住了父亲的衣物,“父亲容禀,这万万使不得,父亲还在,我这一干的兄弟也在,哪里就让母亲到名郡王府杨养老送终的道理。” 说到这里,眼泪再忍不住。 汩汩淌落,“父亲也知,女儿在郡王府,过得也不是那般的风光,真是接了母亲回去,自然是要惹了郡王爷不喜。” “你也知自己嫁出去了?” 裴渐狠狠转身,低声重喝眼前之人,“如若不是瞧着你在郡王府如履薄冰,我何故留着你母亲,你非但不知我的苦心,反倒是入京不过两日,在你弟妹跟前,虚张声势,竟是做起恶来!” 啊? “没有!女儿心疼弟妹们还来不及,父亲误会了。” “你给岸哥儿媳妇送个美婢,存的何种心思,我岂有不知,再言一次,给安王爷奔丧之后,滚回滇南,好生守着世子。镇国公府好,你这郡王妃就坐得稳,如若你乱挑事儿,莫怪辰哥儿兄弟……,不管你。” 此话,说得极重。 裴秋芸听来,更觉五雷轰顶。 她愣愣落泪,喃喃自语,“我做了明郡王妃,不也是给弟弟们添光加彩吗?” “好生想想,是你依仗公府多来,还是公府要仰仗你吃饭?” 裴海在旁,终究有些看不下去。 这才走到跟前,袖口拢住手,轻轻放到裴秋芸跟前,“郡王妃起来,老爷若不是心疼您与几位公子,就老夫人犯下的这些事儿,早有人要收拾了。” “谁来收拾?谁敢?” 裴秋芸梗着脖子,不先起来,倒是追问裴海,当然,也是希望父亲能明言。 大多的事儿,裴海明白。 可他的身份,不能说太多,瞧了背对着二人负手而立的老爷,对着裴秋芸低叹一句,“老夫人作孽太多,就是……”裴海手指向上,指了指天,“也早就想来问罪。” 天家? 裴秋芸眼眸里的探询,得来裴海微微点头。 到这里,她岂能不知? 任凭眼泪横流,也只能搭着裴海的胳膊,踉跄起身,“父亲,女儿还有一不情之请——” “走,去看顾着郡王。” 一句话,不再给她半分颜面,裴秋芸欲要再为母亲争取一二,也被裴渐冷冷之态,堵在了嗓子眼。 “父亲……” 裴海轻叹,“郡王妃莫要太过伤身,想着郡王小憩起来,身旁只怕缺不得您呢。” 刘珂哪里是在公府能待住的人,他多少狐朋狗友俱在京城,早早就按捺不住,勉强用了些点心之后,推脱有事儿,不能在岳家用晚饭云云,裴秋芸欲要劝说,刘珂似笑非笑,“芸娘,这回了娘家更为惬意,不然待上几日?” 一句话,让裴秋芸只能硬撑着向公府长辈平辈,道了告辞。 说来,无人知晓的是,刘珂此番入京,除却带了她这个郡王妃外,还另外带了两个新宠小妾。 名分未定,却年轻貌美。 最得刘珂喜爱,其中有个在半路上还小产了,因这这事儿,刘珂对裴秋芸更为恼火,大有是她所为的指责。 夫妻…… 早已同床异梦。 第799章 送别刘珂夫妻时,宋观舟来不及换衣物,穿着她在书房干活的棉布素衣襦裙,站在人后。 左右是凑个人数的事儿。 偏偏刘珂一眼就看到她,与裴渐裴谞以及两府几位平辈郎君告别之后,他忽地起了兴致,与宋观舟打了个招呼。 “小师妹,你小时候也与小王常在恩师府邸相见,怎地如今大了,还亲上加亲的,反倒是生疏了。” 宋观舟冷不丁被这么一唤,几乎没反应过来。 还是旁侧齐悦娘轻轻拐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屈膝行了一礼,“郡王爷客气。” 能说啥? 宋观舟心道,我翻遍越发模糊的原主记忆,也不曾想到与你老人家见过,赶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为了接待你两口子,这一日都累坏了。 刘珂见她有礼,但不够热络,也不生气。 “行陆去岁往滇南去了,与小王吃了盏酒,多方担忧你,来日里得空,与你大哥传个信儿。” 果然是刘珂,知晓哪里是宋观舟的软肋。 一听有宋行陆的信儿,她这才斗胆上前半步,“敢问郡王爷,我哥哥可还好?” 刘珂仰天大笑。 “宋行陆是何人,他那人从不从委屈自己,小王瞧着他自由散漫,轻松惬意。” “多谢郡王照管哥哥,他离京两载,只怕是气恼了我,也不曾传个信来。” 嗯? 刘珂轻笑,“以行陆性情,断不会与你生了嫌隙,若是没传信来,恐也是山高路远罢了。” 说完,也不等宋观舟回话,再度与裴渐裴谞招呼后,翻身上马。 裴秋芸也扶着茶姑姑与丫鬟们上了马车,随着车夫响了马鞭,马蹄声声起来,浩瀚车队,这才慢慢启程。 “岳父大人、二叔,二婶,众位兄弟姊妹,还请留步,来日里得空,小王再行上门拜见长辈。” 至于老萧氏,刘珂从头到尾都不曾多问一句。 唯有马车上的裴秋芸,再次掀开车帘,泪光点点,几度欲要说话,又起了哽咽吟泣。 茶姑姑在车上陪着,欲要多说两句,可想到自家女儿胡乱攀附世子,也是满腹的心酸。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伤,凑在一处儿,竟是相对无言,唯有泪眼相望。 回到郡王别苑,刘珂一溜烟没了踪迹。 裴秋芸喊了刘婉刘韵到了跟前,一起用饭,饭毕,方才想到正事儿上,问了姐妹二人,“与你两个姨妈白日里去走动,可还算愉悦?” 刘婉抿唇,未有说话。 倒是刘韵,多了两句嘴,“两位姨妈倒是热情,堂外祖母家风景也不错,只是……” 裴秋芸听来,催促道,“与母妃还有何不能细说的,只管讲就是。” 刘韵瞧了二姐一眼,见她低眉顺眼,不作多言,便大了胆子,控诉起来,“大舅母、二舅母都是极好的,只是四舅母,瞧着不喜我姐妹二人,见面礼少了不说,寻常多问两句都没有,可是不喜我与二姐?” 哼! “不用理会,她昨儿在母亲这里说错话,自觉羞愧,哪里敢跟你们姐妹二人说话呢。” 刘韵又道,“二位姨妈倒是说了不少这四舅母的事儿,听得来也是个泼辣的人,而今在府上是个红人,任谁也不敢小瞧她。” “空有美貌,绝无内在,你姐妹二人听来就是,可学不得你四舅母的做派。” 做派? 刘韵看向母亲,“母妃,听得说外祖母如今深陷囹圄,就是这四舅母所为?” “小孩子家的,莫要胡乱听人搬弄是非,可是你这两个姨妈说来,真正的没个好话。” 裴秋芸再说不喜宋观舟,也不敢让女儿知晓自己的母亲如今所有遭遇。 “母妃,那今儿去也不曾拜见外祖母,到底所为何事?” 裴秋芸听来,长叹一声,“你外祖母身子不适,修身养性,旁人不得叨扰。” “那……,母妃也不得见?” “莫说我,寻常时候你几个舅舅都不敢打扰,罢了。知晓你们孝顺外祖母,来日里再去。” 一听说再去,刘婉终于开口。 “母妃,以女儿愚见,这京城也不见得多好,还不如滇南气候爽人。” 裴秋芸微愣,“京城里,自是比滇南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姐妹二人初初入京,不知其中妙处,来日里与母妃多赴几场宴席,必能见识京城的显贵。” 刘婉低头,“女儿倒觉得滇南更好。” 一说这个,裴秋芸就止不住心中的埋怨了,“我的儿,你大姐的亲事,母亲未能做主,这一生人,恐怕就在滇南蛮荒之地,再是出不来了。你与你几个妹妹,母亲定然不能袖手旁观,任你们就此蹉跎了。” 刘婉低头,好一会子才轻声说道,“母亲,滇南山高地阔,未免不好。” 哪里好了? 裴秋芸拉过素来乖巧的二女儿来,“那是你年岁小的时候,就离了京城,忘记了京城繁华,若要如实说来,京城人才辈出,方才是我儿的归宿。” 刘婉听来,再不言语。 刘韵活泼些,挨着母亲说道,“母妃,来日里可是要入宫去,得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裴秋芸颔首。 “这两日里,你姐妹二人定要好好学些个宫室礼仪,入宫之后,万不能丢了滇南郡王府的脸,来日里,若你们福分再满些,那天下最为富贵奢华的地儿,也是你们能时常去得的。” 刘韵倒是满脸期许,“听着说圣上的几位公主都长得极好看,待我们姐妹二人也瞧瞧去。” 刘婉听来,心生退意。 “母妃,女儿素来愚笨,学些礼仪的,也稍逊大姐与妹妹们,不如……,女儿就不去了。” “为何?” 裴秋芸看着闷声不出气的二姑娘,就有些力不从心。 “婉儿,你也是要议亲了,真如你大姐,寻个武夫之家定了个亲事,为娘的心里多痛,你可是知晓?” 刘婉摇头。 “母妃,女儿今日去外祖父家,也觉得很是不习惯,纵使舅母姨妈们甚是宠爱,女儿也觉得……,乏累。” 不成器! 裴秋芸瞧着长得不错,却性子十分胆小的二女儿,气不打一处来! 第800章 镇国公府,送走刘珂裴秋芸夫妻,众人歇了口气。 用了晚饭之后,冬日里头白昼短暂,不多时天就黑了。 恭送长辈离席,一番喧闹,归于沉寂,许淩俏悬了一日的心,这会子才放下来。 张芳慧如今即将生产,也不好得往别的院子里走动,索性请了齐悦娘妯娌三人,几个小姑,往她院子里去。 齐悦娘揉着酸涩的腰,“嫂子我年岁大了,这一日来,腰酸背痛,来日里再与妹妹吃茶闲谈,可好?” 众人谁不敢不允,宋观舟上前还帮着她捏了几下,换来齐悦娘舒服的赞叹,“你这手艺倒是不错,可惜嫂子今儿实在乏累,来日里我做东,到扩月斋吃酒,可好?” “多谢大嫂子,兰香,快些扶着点,好生伺候。” 交代一二,齐悦娘先行离去,欲要问萧引秀时,萧引秀也板着脸,“我屋子里一堆烂事儿,不如你们是宽松闲散的命,自去玩就是。” 是啊! 方雅儿还在她屋子的厢房里,等着发落呢。 男子们倒是约着往裴桦屋里去说笑,连着许凌白萧北,倒是惬意多了,这边萧引秀拂袖而去,就剩宋观舟、许淩俏还有裴秋雨,张芳慧瞧来瞧去,“罢了,我们姐妹私人吃茶也使得。” 裴秋雨低垂着头,“四表嫂,我姨娘这两日身上不爽快,身旁也离不得人——” 只要有宋观舟的地儿,裴秋雨自来退避三舍。 张芳慧也为难不得,嘱咐几句之后,瞧着宋观舟姐妹,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罢了,我们姊妹三人也好些时日不曾闲谈,就今儿。” 忍冬带着丫鬟们,前后掌灯,来到碧落斋后,待丫鬟们布上新鲜秋茶,刚出炉的点心之外,还额外添了个炭盆子,张慧芳孕肚较显,忍冬亲自搀扶着坐上软榻之后,才舒了口气。 “想着大表姐今日怕会是要召我与凌俏近身说话,不曾想晚饭都未用,就急匆匆回去了。” 许淩俏这会子看向宋观舟,“说来,昨儿你们去往郡王府,也就不曾回来,冬姐带人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去寻你们,可是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儿。” 自昨儿许淩俏在韶华苑听得兰香来报之后,就心中打鼓。 除却交代忍冬几句,旁的也不能多问。 等到今儿宋观舟入门,还不容许淩俏去探个好歹,明郡王夫妻又上门来,忙里忙外,不得机会。 如今寂夜闲坐,再是忍不住问来。 “郡王妃看不上我,昨儿上门去请安,安没请好,差点挨了打。”宋观舟从容说来,张芳慧与许淩俏却听得满脸惊愕。 “郡王妃……,这是为何?” 总不能无缘无故。 宋观舟挑眉,“今儿二哥挨父亲责打的事儿,四表嫂与姐姐……,难不成也没听到点信儿?” 张芳慧低叹,“世子与长姐起了口角时,我夫妻就已知晓,霜月急忙急促来喊,瑞哥儿父亲听来,欲要上前去劝,还是我以身子不适,拦了四郎。” 许淩俏也微微点头。 “虽说我是客居公府,但莲花去厨上时,也听了一耳朵,只说世子屋里,又收了个丫鬟——” 宋观舟噗嗤一乐,笑出了声。 “就是那丫鬟,叫方雅儿,本是郡王妃跟前老嬷嬷的女儿,却不知怎地,昨儿我才上门呢,就压着我要收了她,回来给四郎被看添香。” “这——” 张慧芳听来,连叹不该。 “出嫁的女儿,哪里能这般插手娘家兄弟房中的事儿,实在是糊涂。” 宋观舟冷笑,“她可不糊涂,想着要给我那老婆婆搞出来,估摸着不顺利,原本说要一起用晚饭的,结果明郡王午睡起来,扯了腿就要走。” 张芳慧抬眸看去,“听说这明郡王可是滑头得很。” 宋观舟摇头,“他是个何样的德行,左不过就是四郎的姐夫,与我也不相干。只是,这郡王妃的德行啊,与老夫人还真是分相像呢。” 张芳慧笑着摇头,“这事儿,我们也不知,这郡王妃赫赫威名,也是嫁进门来,才听说的,倒是问问忍冬,只怕要知晓得多些……” 唤来忍冬,听得一问,忍冬摇头。 “从前奴跟在世子夫人跟前时,倒是得见好几次郡王妃,但瞧着比如今是年轻不少,相貌上头,听得说也是更像咱们萧家的老太太,今儿奴偷偷瞧来,只谈时光不停,郡王妃也是渐显疲态。” “性子上头怕也是大变样。” 许淩俏轻叹一声,忍冬也点点头,“从前郡王妃性子温和,少有如今这般强势,说来,公府里头谁最端庄,只怕是越不过郡王妃去的。” 张芳慧咂舌,“既是端庄,也不该如此欺负观舟,初次上门,又是亲弟弟的媳妇,且是不看旁的,只这一个血脉亲情,也不该动辄打骂。” 就是对下人奴婢,也不该如此狂妄。 宋观舟吃了口热茶,眯着眼想了片刻,摇头失笑,“这般强势起来,可见郡王府的家,也不是那般的好当。” 说完,眉眼低垂,一双挺翘的睫羽,微微抖动。 “她若不与我为难,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真是硬要插手的话,而今的我也不是那般好惹的。” “罢了!” 张芳慧连忙安抚宋观舟,“只怕冬月一过定要归家,往后再说相见,怕也不易,莫要与她计较,左右那女子……,二哥也笑纳了——” 话到此处,张芳慧自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若说世子二哥,真是个人才。他惯常喜欢美人,屋里屋外多得很,也不多这一个,只是长姐……,嗐!” 许淩俏自来少与人起冲突,听得宋观舟跟郡王妃闹了起来,并觉得心忧。 “一个是郡王妃,一个是世子夫人,却都与观舟相处不来,要是远亲,自是躲着些也好,可都是至亲,观舟……,无处可躲。” 宋观舟摆手。 “倒也不碍事儿,人嘛,可不能奢望众人欢喜!再是至亲,少往来就是。” 第801章 “幸得公府不算小门小户,真是一对公婆对儿女挤在一个小院子里,那才是令人窒息。而今在公府之中,二嫂再是看不得我,也不能到韶华苑撵了我出去。” 府宅大,真是不想见的,还就能避开。 许淩俏低叹一声,“幸得府上主子不那般的多来,真像是梅太太那边,听得说二老爷跟前就七八房生养了的小妾,叽叽喳喳的,若是一般来的女人,还真是熬不住。” 有人,就有纷争。 何况自古以来,这妻妾之争本就是家宅不和的重要缘由。 你要问可有一夫一妻没个妾室通房的男子,倒是有,但不多。尤其是达官显贵—— 许淩俏看向表妹灵动之态,似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心中更为担忧,生养艰难,再过些年头,四公子起了二心,观舟年老色衰,又该如何是好? 宋观舟低声笑来,“姐姐,好些个人是做不来二婶子那样的通透,她管理府宅自有一套,至少那般多的庶出姐儿哥儿,未曾越得过桦大哥与裴漱玉。” 嫡庶分明,虽也不是打压庶出的,但该是梅家的资源,半分落不到那些妾侍所出的孩子头上。 二老爷又是个闲养散人,一年里头大多是庄子上,府上大事儿全由梅太太与裴桦做主,单这个的话,也省了不少心。 许淩俏与张芳慧听来,连连点头。 “长姐那头都占不到,偏她还是个要强的性子,爷们的事儿,女人家还是不该如此掺和,世子那性情,听说成亲之后,长姐有了身孕,就给世子抬了几个通房,她又要做贤良,偏又做不到最后,一来二去的,倒是怄了自己。” 宋观舟轻笑,“幸好二嫂生了两个哥儿。” 也只有这般的好处,否则裴辰真是扶起能耐的高氏来的话,萧引秀得出境更难。 夜里,宋观舟迟迟未能入睡。 辗转反侧几次,也惊醒了裴岸,他转过身来搂住娘子,睡意惺忪问道,“这般难睡,是怎地了?” 习惯性以额头碰额头,凉冰冰的一片。 “也没有起高热。” 宋观舟叹了口气,“吵醒了你,我晚间与四表嫂、表姐吃多了浓茶,精神百倍的,也不见困意。” “可是想到了那雅儿姑娘之事儿?” 裴岸自是半信半疑,但秉承着夫妻坦诚,还是主动提及方雅儿的事儿,哪知宋观舟摇头,“这事儿回天无力,我倒也是不想。说来,郡王妃入京是萧引秀的密信所为,那金拂云呢?” 对! 金拂云像是悬在宋观舟命运跟前的一柄刺刀,重生的她毫无感情,成为了宋观舟最大的心腹之患。 裴岸翻了个身,躺平开来。 “再过几日,安王爷出殡之后,恐怕会有些动作,大致想来,只怕也是为了稳住与贺疆的联姻。” “圣上呢?” 嗯? 裴岸不解,宋观舟详细说来,“圣上不是在下盘棋吗?既是不由着这桩亲事作罢,何须宏安郡主出面,贺疆也退不得。” “东骏使团此番来谈,听得说也与贺疆私下见过,其中深意,不太清楚,但东骏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贺疆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有子嗣。” “没有子嗣?” 裴岸颔首,“这事儿极为隐秘,也是燕二哥查探来的信儿,而今养在东骏王庭的两个小皇子,并非他们皇帝亲生。” “不……不是?” 宋观舟翻身坐起来,“这事儿好糊涂,既不是亲生的,为何还说来大隆求个皇后过去?” “说起这事儿,东骏王庭最近这七八年来,后宫乱成一锅粥,原本的大皇后,好似被两个侧妃娘娘合力拌到,连着所出的两个皇子,一并被打入冷宫,时日不久,两个不足十四的皇子,前后害了瘟疫而死。” 宋观舟咂舌,“这是能证明东骏皇帝能生养的,即使如此,前头皇后所生的没了,其他侧妃娘娘的,有一个是一个。” 裴岸听来,哑然失笑。 “如若在大隆,定是这般来,毕竟宫规森严,也无人敢在后宫之中,祸乱皇家血脉。” 什么? 宋观舟嗅到了更深层次的八卦,“四郎,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东骏里头混了个男姘头进去了?” 裴岸本不想多言,可宋观舟一点就通。 只能笑叹,“这事儿算是绝密,也是如今在吏部,得了上峰认可,燕大哥探查来的信儿才过了我的手儿。我与你浅浅说来,娘子记在心底即可。” 宋观舟立时点头。 “放心,祸从口出,你且放心。” 说完,眨巴着眼,在漆黑之夜里,盯着裴岸,后者胸口起伏,发出闷笑,惹来趴在他臂弯的宋观舟催促不已。 “快些,四郎,长话短说,到底是个勇士,竟是敢祸乱东骏宫廷—— ” “娘子倒是喜爱这些。” 宋观舟轻哼,“那是,近些时日秦二忙着丧葬之事儿 ,令欢姑娘陪着她家姐姐,无人管我的话本子,可是寡淡了些时日。” 裴岸扶额苦笑。 “你的话本子都快看了一箱子了,还觉得不够?” “都是些口水话本,瞧了一遍,自没道理看二遍的道理,京城上下也不曾听说新开的书斋,否则我倒是要差蝶舞她们去采买些来。” 裴岸再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每日里盘账那般辛苦,晚间躺在床榻之上,不想着早点歇息,还要读一本,也不觉得劳累?” 嘁! 哪里来的劳累!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可惜夜里无人能看见,但裴岸与她夫妻这么久,竟是一探身来,准确吻到了她的眼眸上头。 “四郎——” 娇娥薄怒,嗔来两声,惹得裴岸爱不释手。 欲要宽衣解带,共赴巫山云雨,宋观舟抵挡不住如火的热情,推拒两下,已然沦陷。 一番恩爱之后,宋观舟浑身乏力,犹如春末的桃花,败落在床。 裴岸与她擦拭干净,方才说道,“是个宫廷乐师,听得说长得极为美艳,得东骏皇帝宠爱。” 等等—— 祸乱宫墙,是祸乱了皇帝? “……他本是得皇帝宠爱,可也不知何时,与宫廷里大部分妃嫔,都有了首尾。” 噗! 第802章 纵使阅遍成人文学的宋观舟,此刻也忍不住,满脸惊愕,“这乐师……,偷了皇帝的后宫?” 好一个偷字,倒是用得绝妙。 裴岸也被感染,低笑不停。 “那乐师得东骏皇帝宠爱越过十年,听得说这十年里,与后妃之中,就不曾有个干净的。” “那——” 宋观舟翻过身来,趴在裴岸胸膛上,“驱散后宫,杀了乐师,重新再娶再生不就是了。” “娘子——” 裴岸听来,小小讶异,“你倒是果决,可惜啊。” “可惜什么?皇室血脉被那乐师污了,任谁也说不清楚,哪个是他自己的种啊!” 又不是现代社会,做个dna检查。 科技没到这个地步,滴血认亲,那等子欺骗人的手段,想必东骏的皇帝也不傻,未必能信。 “可惜三个事儿,所以他们此番前来密谈时,也生过要请贺疆回东骏的想法。” “哪三个事儿?” 可惜到不惜迎回从前厌烦的兄弟? “娘子莫急,听我一一说来,头一个要紧的事儿,就是东骏皇帝……不举。” 话音刚落,宋观舟嗖的坐直了身子。 “他……他……他还是下面那个?” 皇帝受啊?! 啊哒哒!宋观舟一时之间竟是忍不住,笑得捶床,“他不举,那必然后宫现存的两个孩子,也不是他的。” 裴岸看黑夜之中,宋观舟笑得前仰后俯。 索性起身,燃了烛火。 夫妻二人这会子精神百倍,索性坐在床铺上,窃窃私语。 “是与不是,说不清楚,好像两个小皇子为上等嫔妃所生,如今东骏内乱不止,这两个妃嫔的娘家把握重权,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到乱棒打死。” 宋观舟蹙眉,“那些个妃嫔……,我说的是与乐师通奸之人,也不曾受到惩处?” “打杀了几个低等的,但位高权重的,并不是那般好收拾。” 东骏皇帝与权贵大族,也是紧密相连,何况——,“这事儿是燕二哥差人查出来的宫廷秘闻,不曾宣扬,没准儿贺疆都不得其中深意。” “原来如此,那东骏的皇帝还真是能忍,不愧是贺疆的兄长,父系血脉倒是传承得好。” “……娘子这般说来,倒是真切,兄弟二人都喜男色。” 宋观舟摇头,对断袖之癖不置可否,倒是说了句实在话,“既是喜欢男人,就不该哄骗女人来为其生子,不过生在皇家,女人也就是个生育的工具。” 倒是那乐师,男女通吃! 啧啧! “是这个道理,贺疆前头的郡王妃……,也是受不住丈夫是这样的人,抑郁而终。” 嗐!害人啊。 宋观舟低叹一声,又催促裴岸,继续说来,“那乐师只怕要挨罚?” 沾惹了皇室血脉,按理来说,不死也脱层皮。 裴岸看向宋观舟,片刻之后,方才缓缓摇头,“乐师……,得东骏皇帝宠爱,没舍得……。” 噗! “阉了?” 做太监也好。 裴岸忍俊不禁,“我的娘子啊!真是腌了,那贺疆的哥哥还用什么?” “啧!” 宋观舟连连摇头,“美色误国啊。” 说到这里,宋观舟忽地凑到裴岸跟前,眼眸里全是嬉笑,“四郎,你这……懂的也不少啊!” 轰! 裴岸面颊绯红滚烫起来,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娘子误会,去岁帮衬着翰林院修古籍,得了好些个春宫画——” 不看也得看啊! 如若是前朝名家,再是有碍观瞻,也得分门别类收藏好。 “咦哟!还有男男春宫啊!” “好了好了,娘子,春宫之事儿,到此为止,你可还想听后头的,若是不想,咱二人赶紧睡。” 明日,夫妻都有事儿要做。 宋观舟哪里舍得宫廷八卦,马上点头,“要听要听。”乖巧起来,像个懵懂少女。 充满了对秘闻的探寻之光。 “你啊……” 斟酌词句之时,裴岸想到自己拿到燕执壤传来的密信时,也觉得匪夷所思,可再三想来,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那就是东骏皇帝并不是像想象中那般强势。 虽说他与大隆如今的圣上一样,经历过血腥厮杀,甚至东骏皇帝更为凶残,弑父上位,但只怕是得了多个外戚勋贵的帮衬,导致他问鼎宝座之后,恐也是顾虑重重。 “东骏皇帝如今不能生养,恐也是近些年来淫乱太过,没有守住本元。” 宋观舟咂舌不已,“如若没有孩子,又再生不出来,指着贺疆回去传承血脉?” “这就不得而知。” 裴岸如实说来,“东骏王庭,也不是只有贺疆一个皇子,若是要接他回去继承大统,不可能!必然是另有谋算——” “你说的三个事儿,其一是东骏皇帝不举,其二其三呢?” “东骏今岁收成不好,自开春到如今,仅下过两场小雨,旱魃为虐、河涸海干,大半的国土上头,颗粒无收。” “天降大旱,民生艰难,这等艰难之事儿,接了贺疆回去,一人之力极为渺小,又能如何?” “娘子啊!” 裴岸摇头,“贺疆身后,有大隆啊。大隆比起东骏来,好了不知多少,若真是议和迎回贺疆,必然能说动大隆,给予大量的救济粮食。” “这……,圣上也不是傻子。” “还在谈!东骏死咬着燕秋关、苏阳渡还有鹤州县三个地儿不放。” “原本是大隆之地?” 裴岸颔首。 “七年前,两国交战,这三个地儿被东骏夺了去,与东源合占,如今三国共治,素来纷争不断……” 裴岸长叹道,“自金大将军上位之后,一直上书,怂恿圣上怀柔为上,苏阳渡本也不大,更别说燕秋关那等飞鸟都过不去的天堑之地,也就是鹤州县看着要紧些。” “这怎地能容?一寸国土,概不能丢啊!” 宋观舟听得生了气,“他还是戍边的大将军,若这也让去,那也不要,还要他守个屁的边疆啊!” “娘子乃性情中人,倒是忠肝义胆。” 裴岸看着义愤填膺的宋观舟,淡然一笑,“你这性子,若是个男人,自也与圣上有几分相似。” 第803章 宋观舟蹙眉,“司大将军一职,却有慈悲之心,他莫不是跟东骏勾结起来,要谋反?” “他没这个胆子。” 宋观舟回想原着,确实不曾听说金家谋反的事儿,但这行为,颇让人看不上。 “但金蒙不是等闲之辈,他而今知晓圣上不喜他将在外不听宣,只怕是想借着东骏、东源,谋划一二。” “与贺疆联姻,倒也门当户对。” 说到这里,宋观舟忽地歪着脑壳,看向裴岸,“金拂云同郡王妃一日回来,你与她……,见过不曾?” 裴岸听来,哭笑不得。 “莫说从前她孤身一人,自由进出时,我二人也不能私下相约,如今有郡主在,金拂云就是装也要装得乖巧些。” “你就说见过不曾?” 裴岸摇头。 “不曾!但听说来着,精气神还好,腿脚却还是瘸着的。” 一句精气神还好,惹得宋观舟冷哼出声,“有个好爹娘在,就是不错,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做了那般的多,却也不见半分惩戒。” 裴岸轻轻拉过宋观舟的小手,放在手心暖和起来。 “父亲归来时,说了两个事儿,我听来只觉得金拂云应是受了大将军好一番敲打,这次回来,也不曾听说她带来了得力手下,恐怕在步入之前那般嚣张。” “余成呢?” 宋观舟抽回裴岸紧握之手,塞回到自己的被窝里,暖了起来,“没了一只眼,还能如此逃窜,至今下落不明,难不成……,真的是飞天遁地了?” 裴岸苦笑。 “娘子,大隆国境不小,余成真是寻个山头落草为寇,只怕也寻不到。” 话音刚落,宋观舟忽地疑惑起来。 她迟疑说道,“会不会……,金拂云已经杀了余成灭口?”毕竟,这事儿她不是没做过,再来一次,驾轻就熟。 “有这个可能,但说不准。” 宋观舟忽地摆手,“算了,我而今先顾好自己的小命要紧,毕竟金拂云那么厉害,有爹有娘,还有个只怕能当上东骏皇帝的男人——” “娘子慎言。” 裴岸认真起来,“贺疆是荧翡公主的血脉,是半个大隆人,就冲这一点,东骏现在的皇帝也不可能推他上位。” “嗯哼!贺疆虽说不喜女色,但真是娶了金拂云后,头一个事儿也是开枝散叶。” 裴岸低笑,扶着她躺了下来。 “如今宏安郡主与金拂云刚入京不久,万事儿还瞧不明白,但你在隆恩寺被金拂云的随从带着杀手劫杀的事儿,圣上是知晓的,放心。” 本已躺下的宋观舟,又支起身子。 逗弄得裴岸哑然失笑,“你我夫妻,躺下也能说话。” “不是说京兆府尹都压着这事儿了么?何大人日日里追凶,追得他名誉快没了,想不到——” “圣上早已知晓,只是这事儿捉弄个余成,有何用来?” “可圣上也不能撤了金大将军的职位。”宋观舟闭上双眼,有几分郁结,轰然倒下,丝滑躺倒在裴岸身侧。 裴岸伸手探出帐帘,轻轻捏熄了烛火。 一屋沉寂之后,方才沉声说道,“父亲归来前,是从宫中出来。” 嗯? 宋观舟蓦地侧过脸来,“圣上不是不喜父亲吗?” 因着萧娘娘的事儿,圣上怕是早就想收拾镇国公府了,怎地寻常云游四方,归来还得去圣上跟前点卯? 裴岸轻哼,“不喜是不喜,可父亲确实是先觐见了皇上。” 宋观舟脑子都不够用,“也罢,若是坏事儿,公府早沸腾不已了。” 裴岸不再多言,安抚宋观舟几句之后,夫妻再次入眠。 人,是不能提的。 裴岸这日复一日的上值,两点一线的寡淡日子里,竟然能与金拂云相遇。 金拂云乘轿,带着个面生的丫鬟,刚下轿时,就与打马踱步而来的裴岸不期而遇。 再度相见,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触。 裴岸面无表情,只匆匆一瞥,就收回了视线,欲要扬鞭催马时,金拂云终究没能忍住,“季章,如今同我已是话不投机了?” “大姑娘多虑,只是裴四府上有事儿,告辞。” 再度扬鞭时,金拂云扶着丫鬟瘸着腿,急忙急促来到跟前,“四郎!瞧着我如今落到这般田地,是否让你称心如意了?” 这话说的! 阿鲁提着千味斋买来的点心,拍马追了过来,刚好听得这一句,翻了个白眼,“大姑娘,来日里您也是尊贵的郡王妃,我家四公子避嫌,也是为了大姑娘您的闺誉想来。” 毒妇! 真正的毒妇! 亏他从前还想着此女端庄娴静,堪配自家四公子。 而今瞧来,面上虚伪无二,心里狡诈,蛇蝎毒妇啊!竟还想着要自己的性命,呸! 他阴阳怪气说来,金拂云听来,并无生气。 只转头看向他,满面无奈,“阿鲁,我与你家四公子生了误会,连你也开始瞧不上我了。” 这话说的,阿鲁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大姑娘,小的就是端茶倒水小跑腿的,贱命一条,倒是不怎地值钱,大姑娘这般看得起小的,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恐怕是压不住您高看的福分。” 旁侧丫鬟,瞧着面目寻常。 倒是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像个精明的小耗子,这会子也不言语,只扶着金拂云低声说道,“大姑娘,小心腿脚,莫要再伤了二次。” 金拂云本还想拉住裴岸再说两句,可因这丫鬟不咸不淡一句提醒,只能止住了前倾的身形。 她难掩眸中落寞,“季章,你不该是这般无情之人。” 裴岸本欲离去,听得这话,顿生笑意,“大姑娘,裴四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被大姑娘如此品评,倒是有些颠倒是非了。” “季章,我不曾想到,你竟是被宋氏迷了心智。” 呵! 裴岸低笑摇头,“大姑娘,内子极好,心思醇厚天真,虽不如大姑娘聪慧,但裴四也不是聪明之人,夫妻愚笨到一处,也能过日子。” “哼!” 金拂云收敛起可怜兮兮的表情,再说话时,夹杂着几分戾气,“我倒是瞧着你二人白首到老。” 断然! 不可能! 第804章 此番偶遇,算是彻底撕破脸。 金拂云刚靠着丫鬟进入布庄,不等掌柜来招呼,这个叫白芍的丫鬟已然先开口,“掌柜的,楼上靠窗处,寻个雅间,我们大姑娘不喜喧闹,摆了茶水后,就莫要打扰。” “呃……,是!” 金家的大姑娘回来了。 布庄老板瞧了过去,赶紧亲自引路,带着上了二楼,寻了个僻静的地儿,待白芍瞧着满意后,方才下楼端茶倒水。 这布庄不小,楼下三间铺面打通,摆放了各类常见布匹,粗细软硬,绢丝绸缎,无一不有。 但上好的绫罗绸缎,自不会放在外头,任众人看去。 非得等这些个达官显贵的女眷上门,引入二楼里雅间,问了喜好,再一摞一摞的抱上来,由着客人亲自选样。 不过,真正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喜抛头露面。 像往日里金拂云选料子,也是差使布庄老板亲自送上门去选,今儿这么亲自上门的,还真是头一遭。 可瞧着那丫头,长得小眼睛塌鼻梁的,却比瘸腿的大姑娘还有气势。 何等来路哟? 金拂云入门之后,脸彻底冷了下来,“如今我多与故人说两句话,都使不得了?” 白芍淡淡一笑。 小眼睛里倒是精光一闪,“奴也是奉大将军郡主之命,要好生伺候大姑娘,您从前就是心底太过任善,任由下面的人糊弄,不然哪里会落得这等的名声。” 入京之后,不过两三日。 白芍白草,随意走了京城几个犄角旮旯的,也听得明明白白。 金拂云听来,唇角微扬,露出讽刺之意,“我的名声好也罢,不好也罢,将来也是郡王妃,小丫鬟做事儿,还是莫要学着你姨母,闹得而今上不得台面。” 白芍听来,也不生气。 依是满满笑意,看向金拂云,“大姑娘,奴姐妹二人得将军与郡主赏口饭吃,在奴心中,府上主子们好,就是奴所盼望着的。断不会说大姑娘做了郡王妃,奴就不用心伺候的道理。” “哼!父亲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自回溧阳,短短月余的时间,金拂云可谓是经历了人生至暗,在大将军的私宅之中,她挨了人生第一顿毒打,除却一张脸,露出来的脖颈四肢外,全是被鞭笞得皮开肉绽。 父亲坐在上位,冷眼看她挣扎哀嚎。 一次次冷声问道,“可知错了?” 金拂云瘸着腿,躲不开,发髻松散,昝钗掉落,描画侍书二人,直接在她跟前被杖毙。 看到血肉横飞的丫鬟横死在眼前,金拂云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父亲。 “难不成,您真要让金七替了我嫁入雍郡王府?” 一听这话,金蒙冷笑起来。 “我的儿啊!你是我生的,是我养大的, 姑娘你七窍玲珑心肝里打的什么主意,为父一清二楚。” “父亲,孩儿的死活,您真是半分不管?” 死活? 金蒙轻轻笑了起来,看上去慈蔼了不少,可一张嘴,几乎要打杀了金拂云。 “金家在你眼里,不也就是个玩物吗?” 金蒙起身,慢慢踱步到奄奄一息的金拂云跟前,慢慢蹲下身子,看着疼得冷汗淋漓的女儿,“我的儿,为父想过你与我如出一辙,却断不曾想到,你终究是个女子,心中除却男人,你也想不到更好的天地。” 高看了你啊,我的女儿。 金拂云忽地慌乱起来,她知晓父亲平稳的语气里,夹带着对她的失望,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不不不! 这是她呕心沥血的第四世啊! 万万不该就此身死,挣扎起来的金拂云,一把拽住了父亲厚重的大手,“父亲,女儿定然听话,人生在世难免走错路,求父亲看在我年轻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 “饶了你?” 金蒙似是听到笑话,笑得金拂云的心沉了下去,方才缓缓说道,“我的儿,你做的那些事儿,桩桩件件,都是要把为父与你母亲、乃至整个金家送到黄泉之路的,让为父怎地饶了你?” 金拂云赶紧摇头。 “不,父亲定然起了误会,可是青三姑胡乱禀来的,女儿除却心系裴四郎之外,再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儿,父亲!女儿之心,天地可鉴,断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金蒙看着眼前被鞭笞得不成样子的女儿,却依然口舌要强。 ——概不认罪! “余成替你做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儿,莫要以为为父全然不知?” 余成! 金拂云知道,有些事儿只能死咬着不知,兴许父亲还能真正的饶了她性命,若不然,以父亲最厌没有硬骨头之人,她就是真正和盘托出,换来的也不过是暴毙二字。 她四世过来,一不敢低估圣上,二不敢小看父亲。 果不其然,金蒙差人继续责打,沾了盐水的皮鞭,让她晕死几次,又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 反反复复。 从天亮,用刑到天黑。 金拂云只认爱慕裴岸,也默认了隆恩寺之事儿,但青梅园老鸨子死在刑狱、朱三畏罪自尽,以及码头茶楼大火,她通通装作不知。 更莫提……,安王爷薨亡之事。 到后头,金拂云只剩下一口气,还是那般的铁骨铮铮,“父亲,我纵使再狂妄,也不敢做那些个大逆不道的事儿,父亲,女儿是您教养出来的,手段本事,无不偷师于您,断不敢胡乱把金家送到风口浪尖。” 这是她磕磕绊绊说出来的话,瞧着像是肺腑之言。 金蒙饶了她。 她被抬回母亲房中时,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那裴家的郎君,到底是给你下了何样的迷魂药,让你不顾父母亲族,要去加害他的娘子?” 金拂云烧了三日,方才清醒过来。 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每日里都要涂药,溧阳的雪天里,旁人时常被冻得哆哆嗦嗦,唯有她,拖着一条瘸腿,一声不吭的任由丫鬟们撕开与血痕粘在一起的纱布。 “母亲,女儿错了。” 宏安郡主羸弱矮小,完全不像其母亲那般的高挑艳丽,看似温和懦弱的女子,轻抚女儿瘦弱的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第805章 经过大半个月修养,金拂云勉强能自行行走,气色缓缓回到正常时,宏安郡王拉着她的手儿,慈声说道,“儿啊,疆儿那般的人物,除却身份有东骏血脉之外,何尝不是你的好归宿?” 金拂云深受皮肉内心双重折磨,莫说在父亲跟前谨小慎微,就是在母亲面前,她也收敛内心波涛汹涌的想法。 只低着头,一如既往,好似是害羞那般,微微点头。 “母亲,在京城之中,女儿名声被毁,虽说那些谣传都是无稽之谈,甚至也是贺疆把女儿从郊野河畔送了回来,可……,终究是众口铄金,恐怕郡王也生了退亲之心。” “不怕。” 宏安郡主轻拍女儿手背,衣袖之下,纵横错乱的伤痕,也没有打动宏安郡主半分。 她面如佛陀,慈蔼温和。 “有你父亲在,何况我儿一身正气,而今不过是深陷流言蜚语之中,疆儿那孩子生性聪慧,定能明辨是非。” 金拂云抬眸,看向母亲。 眼眸之中闪现着泪光,近些时日瘦削不少的她,这会子惨白面颊上,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宏安郡主看来,长叹一声。 “儿啊,做父母的都指望着孩子好,母亲本不想让你介入这些大风大浪之中,与你父亲千挑万选,定了贺家大郎,那样的门风气度,定是尊养着你,可惜啊——” 宏安郡主一如既往,提及溧阳贺家大郎,无不满面可惜。 只是从前会多一份埋怨,怨那贺家大郎不长命,坑害了自己女儿未嫁的名声。 今儿这般说来,金拂云敏锐的发现,母亲竟是不怪贺家了。 “母亲,贺大郎离去多年,女儿也不曾怨愤过他。” 说完这话,她目不转睛盯着母亲一张苍老的面色,瞧着上面点点滴滴的反应。 果不其然,母亲似笑非笑。 “女儿啊,当初定亲时,母亲是问过你的,可愿意?你如何回答的?” 金拂云心下一沉,垂下眼眸。 “女儿说婚嫁之事,全由父母做主。” 宏安郡主轻叹,“话虽如此,可母亲也央求你父亲,寻了个由头,请了那贺大郎兄弟几人入门,容你看了个大致,你眼眸含笑,满面桃红,与母亲说贺大郎极好的。” 金拂云:……我走不出别的路,只能照着第一世来。 这话自不能说! 面上,如今的金拂云假意抛出一副可怜之态,“是贺大郎命不好,撇了女儿而去,女儿因他,定了个望门寡的名声,多年说不得亲事。” 宏安郡主端详着眼前自己亲出的女儿,心中几分不敢相信将军所言。 可惜啊,事实俱在。 从前多加了一味药草的方子,就是出自眼前看似无辜的女儿之手。 不该啊! 宏安郡主抬手,撵退了屋里头所有的丫鬟婆子,一时之间,内屋之中,唯有母女二人相向。 “母亲……” 金拂云觉察到不对时,一如既往文文弱弱的母亲,眼神蓦地严厉起来,带着 她从不曾见到过的狠意。 “你若是不喜,退亲即可,为何要害了他?” 什么? 金拂云心中大为震撼,为母亲直言不讳说出的这惊人措辞。 她几乎马上应对,满脸不可置信,两眼圆瞪,“母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与那贺大郎,也不过就是寻常年节见上一面,哪里说的害与不害?就是贺家,女儿也只去过两次罢了。” 宏安郡主看着应对得毫无破绽的女儿,双目微微闭上。 面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说不上是可怜那贺大郎,还是失望于眼前亲出之女。 “后宅之中,你恨母亲不争不抢,被你父亲的妾侍欺到主母之位,岌岌可危。由此,使得你自小来,处处好强,倒是在这刀光剑影的后宅之中,挣出一片天地。” “母亲,这是两码事儿,贺大郎身死,真与女儿无关。” “后宅手段,你惯常是下得手的,我瞧来都觉得心惊胆战,时时同你父亲说,万万不能由着你这么下去,女子在世,这般的不顾血脉亲情,往后嫁人了,哪里还能仰仗娘家?” “母亲!” 金拂云甚是痛心。 她泪眼婆娑,看向母亲,“我小小年岁,为了母亲要强了些,想不到在母亲眼里,倒成了万般的不是。” 不寒心吗? 宏安郡主低叹,“母亲身子不好,教养不得当,你父亲瞧着你小小年纪,有手段有魄力,喜爱之余,竟也是由着你乱来,可如今,我的云儿,你同娘说来,万般的算计到如今,有几颗真心?” 金拂云据理力争,“母亲,如若不争,你我身居父亲正室,却万般受人掣肘,父亲喜好妾侍,一房又一房的抬了进来,她们的肚皮,一个比一个鼓,哥哥们接二连三的出生,母亲,您竟是无动于衷?” 宏安郡主慢慢睁开双眸,再看毫不示弱,本色外露的女儿。 长叹一声,“云儿,这些年来,若不是你跪在地上哀求母亲记下你大哥做嫡子,这府上,你父亲生再多的哥儿,也越不过母亲与你。” 天真! 金拂云瞧着屋里也无人,心中有些积压多年的不满,还是发泄出来,“母亲,您的眼里,父亲与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值得相信的,对吗?” 宏安郡主身形微愣。 思忖片刻,复又笃定点头,“是的,你父亲从不曾欺骗过我,应承我的话,也从未丢到脑后,置之不理。” 呵! 金拂云满脸悲凉,“如若不是我,母亲何止数不清的庶出子,还有一堆庶出的女儿,在父亲眼里,母亲除却这个皇家宗亲的名号,还有何值得眷恋的?” 眷恋! 呵!宏安郡主被女儿这个词逗笑了,她轻抚金拂云散落的长发,以一种温和但又不容反抗的言辞,缓缓说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不能生儿子的可怜人,因着你外祖母去的早,膝下就我一个姑娘,嫁到夫家不能生养的我,就成了你眼里可怜的女人,是吗?” “母亲,难道不是吗?” 宏安郡主眉头微动,眼眸里带笑。 “不是。” 第806章 不是? 金拂云惨笑一声,“那是母亲您自欺欺人,父亲的妾侍姨娘,多到这将军府都装不下,更别提外头那些个不入流的外室子!” “云儿——” 宏安郡主看着女儿越说越激动,欲要拦住她,可这会儿金拂云哪里忍得住,“母亲只觉得自己偏安一隅,就万事无忧,但您只得了个女儿,父亲是不需要女儿的,他只要能撑起门楣的儿子。” “云儿,你真是魔怔了!” 宏安郡主低声呵斥,“在你眼里,好的丈夫就得是从一而终,守着艰难生养的娘子,方为良婿?” 金拂云听得这话,喃喃自语,“难不成父亲聘来这般多的妾侍,母亲半分不觉得心中难受?” 心爱的丈夫,怀里却实旁的女人。 他们肌肤相亲,生儿育女,何曾想过独守空房的正室娘子? 宏安郡主扶额,满脸不可置信。 “说来,都是我对你疏于教养,到底是谁,与你说这些不贤惠的话来?” “母亲!您是父亲的妻子,难道不该是父亲最为敬重之人吗?” 宏安郡主满脸疑惑,“……你父亲哪里慢待我了?” “他纳妾生子——” “那是我身子孱弱,不能生养,生了一个你,都让我缠绵病榻十数年——” “母亲……,这是父亲糊弄您的。” 宏安郡主笑了起来,“云儿,后宅之中你那些夭折的妹妹们,真当是你年岁小却天赋异禀,做歹事儿不留痕迹?” 当然! 宏安郡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女儿,“我屡次要给你请教养嬷嬷,偏你父亲舍不得,说你这般做事儿的魄力,他更为喜欢。” 什么? “你们……” 宏安郡主低声笑来,“身为父母,我身子不好,你父亲纳了妾侍,也是为了延绵香火,这本就无可厚非,倒是你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害了贺大郎,孩子,母亲还是那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后好好收心,莫要像从前那般张狂无二,嫁与疆儿,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母亲,贺疆不是女儿的良人。” “裴四郎更不是!” 金拂云双手捂着眼眸,垂下整张脸,长发顺着两颊犹倾泻下来,遮住了她汩汩落下的泪水。 许久之后,她才哽咽道,“我恨这世道。” 实则不然,恨的是裴岸的无情,恨得是宋观舟那妖媚狐狸精,竟是霍乱了裴岸的心。 更恨造化弄人,未等到宋氏腰斩,出来了个贺疆。 最恨什么? 恨自己不够谨慎小心,被胡家人缠上,还惹来了了那般多的毁谤之语。 父亲,四世来,头一次要杀了她。 母亲,四世来,一如既往的站在父亲身旁,像个忠实的仆从,甘愿做个奴婢! 金拂云想到这些,悲从中来,越发的泣不成声。 挨着她坐下的宏安郡主,轻抚她的长发,“云儿,一切为时不晚。” 金拂云摇摇头。 “雍郡王定然是要退亲的,裴四郎也以为是我要杀他娘子,秦家也瞧不上我……” 哭泣不止,身子更是抖动得厉害。 “就连黄家……,黄家也觉得我刁蛮,明明是那宋氏害得我——” 她收敛起真实心思,只说了这些众人以为她该在意的事儿,姻缘、名声、挚友…… 宏安郡主顺了顺女儿哭乱的长发,“放心,为娘同你入京,也多年不曾给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磕头,此番入京,母亲同你一起,放心。” 嗯? 金拂云倏地从双手之中抬眸,泪水沾在睫羽之上,添了不少狼狈。 “母亲的身子……” “无碍,安王从前多方照料我,如今先行一步,我焉能不去送一程,你父亲军务繁忙,脱不开身,来日里你在京城出嫁,若无长辈操持,指望着你三叔三婶他们,为娘也不放心。” 母女谈话,金拂云像应对父亲那般,要紧的事儿,她统统不承认。 宏安郡主岂有不知女儿的心思,到这个份上,她回到正房,金蒙一身便服,歪靠在软榻上。 见她扶着丫鬟入内,方才从书册之中抬眼。 “夫人,寒冬行路,只怕你这身子要吃些个苦。” 宏安郡主听来,扶着丫鬟坐到金蒙对面,满面含笑,轻轻摇头,“将军不必担忧,不碍事儿,离京这么些年,也该回去看看故人。” 金蒙低叹,“云儿太过大胆,闯了这些滔天的大祸,圣上只怕都有所耳闻。” 宏安郡主掏出软帕,轻轻拭了额际的虚汗,大冷的天,她这身子多走几步,就虚得不行。 “将军放心,总归宏安还是有些老脸,云儿既是我生养的,她闯了祸,我这做母亲出来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 这—— 金蒙起身,提着丫鬟们刚添了热水的茶壶,扶着妻子的杯盏,斟了半盏,“你身子弱,这秋茶微凉,少用些。” 顺势,也坐在了宏安郡主旁侧的官帽椅上,连连叹气。 “是我教女无方,从前觉得这一屋子的孩子,只有拂云聪慧,神似肖像与我这个当爹的,倒是由着她放纵了些,真到闯祸之后,也恨不得打死她算了——” 说到这里,大手轻轻压下,盖在高几上宏安郡主平放的手背上,“夫人,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我太过心切。” 是真的想打死! 可惜,不能死! 贺疆——,金家不能放弃。 宏安郡主绽放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云儿是你我所出的女儿,将军说得厉害,可心中也是顾念着父女之情,虽然,在妾身看来,她死有余辜!” 这话刚出,宏安郡主面上的慈蔼就全然消失。 只有冷冷的寒意,覆在面上。 “金家上下,百来口主子,真要被她害着送了性命,才是悔不当初!” “夫人,我瞧着云儿如今知错,知她酿造那些个祸事,真是气急,下手也就重了些。但这会子想来,还是觉得总归是你我的爱女,好生教养,待入了雍郡王府,为人妻之后,必然收敛。” 宏安郡主摇头,“她下头的人,一概不能再用,将军寻两个稳妥的丫鬟来,往后她的行走坐卧,再不能由着云儿胡来。” 第807章 方才有了白芍与白草姐妹二人。 描画侍书惨死棍棒之下,盼喜不知所踪,离开溧阳之后,白芍姐妹二人的伺候,几乎让金拂云喘不过气来。 就如今日,她才要靠近裴岸,白芍马上制止。 拉到布庄雅间,金拂云冷眼瞧着这个其貌不扬,却比青三姑还厉害的丫鬟,“出去!我自己待会儿!” 白芍轻笑,“大姑娘,您如今腿脚不便,身旁没个丫鬟,定然是要不得的。” “出去!莫要让我再说二遍!” 白芍不以为然,还是给她斟茶倒水,“一会子白草买了您爱吃的千味斋点心,到时佐着茶水,稍微垫垫肚腹。” “白芍!” 看着半分不挪动身子,像是不曾听到她说话的白芍,金拂云压着嗓音低吼起来,“你只当我没说话?” 从前,盼喜锁红那些丫鬟,谁敢这么轻视自己? 白芍双手奉茶到金拂云跟前,“大姑娘息怒,您若不想见到奴,且当奴是个木头桩子,今儿来选布样是个高兴的事儿,大姑娘莫要因这些小事儿烦了心。” 金拂云端起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让她再是忍不住,重重一泼,可惜白芍身上有些能耐,稍微一闪,就躲开了。 “姑娘,这般动怒,有失体面。” “滚!” 金拂云再压不住嗓子,怒吼起来,白芍小眼睛定定的看着因为发怒,胸口起伏不平的大姑娘,未作反应,躬身答道,“奴去请掌柜的送上好的绫罗绸缎进来,大姑娘稍待片刻。” 也算是稍微妥协。 待她出门,循着木梯往下走时,与白芍错身而上的灰衣妇人,连忙低头侧身,给白芍让出道来。 瞧着白芍身上的衣物,就知不是寻常府邸的丫鬟。 灰衣妇人凝神静气,眼神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露出裙裾的鞋尖上头,还打了补丁。 日子,真是不好过呢。 待白芍下楼去,灰衣妇人才正了正发髻上唯一的木簪,又抚平了身上皱皱巴巴的衣物,方才昂头,往最角落那间雅间走去。 白芍知晓自己伺候的是个祖宗,平日里能妥协一二的,也会在金拂云要爆发时,偶有宽让。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却不知这么松懈的片刻,出了差错,在白芍不曾看到的地方,灰衣妇人叩门,屋内金拂云怒气未消,又添新火,“谁?” “奴家周齐氏,拜见大姑娘。” 周齐氏? 哪一号的人物? 金拂云低喝,“我与你不曾相识,只怕寻错了人。” 她怕是胡家庄那群不讲道理的草莽之辈,欲要召唤白芍上来时,就听得那妇人压着嗓子说道,“大姑娘,奴家有要事禀报,不求财不求权,只求大姑娘给奴家讨个公道。” 咦? 这话说的,金拂云疑云重生,谁家需要她来讨公道? 说是迟那是快,外头同时传来白芍的声音,“那位嫂子,你可是扣错门了?” 灰衣妇人见状,只能贴在门缝上,快速说道,“大姑娘,事关您家郡王之事儿,茶庄外头卖甜浆子的就是奴家周齐氏!” 说完,欲要离开时,白芍早已几步上前,“你是谁?” 灰衣妇人结结巴巴,指着屋内说道,“可是我家赵夫人——” “谁是你家赵夫人,你哪家的?” 这妇人满脸诧异,“奴家乃金州赵县令夫人跟前的婆子,早些时候,差使奴去给夫人娘家报信,说让奴家一会子到这锦缎布庄来接夫人回去——” 说着话时,又忙不迭的连连躬身赔不是。 “……若里头的主子不是我家夫人,就是奴家扣错门,叨扰大姐儿,实在该死。”边说边要退去,白芍起了疑心,欲要抓着这妇人多问两句时,屋内传来金拂云的声音。 “白芍,快些撵了去,何样的阿猫阿狗,都到我门前犬吠!” 不等白芍反应,那灰衣妇人已提裙小跑走开。 屋内,金拂云已走到窗边,推窗看去,冬日的京城,四处一片萧瑟之景,屋外的樟树,也落了叶子,徒剩光秃秃的枝丫。 天上灰蒙蒙的,越压越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芍推门而入,屈膝行礼,“大姑娘,是个灰衣仆妇,可惊吓到您?” 哼! 金拂云依然探头看向窗外,冷哼道,“如今是我金拂云落寞了,只是出来看个布料,这等的小事儿,你也守不好门。” 白芍无语。 心道,大姑娘,不是您让奴滚蛋的吗? 罢了。 她只能上前赔着不是,“是奴不谨慎,大姑娘莫要动怒,这冬日寒风刺骨,莫要着了凉。” 说完,欲要关窗。 金拂云转头斜睼着她,“你作甚,我瞧个景,也碍着你了?” 白芍的手僵在原地,隐隐压着火气,才退后半步,再度矮了矮身子,“姑娘身子孱弱,经不得风寒,奴也是担忧姑娘——” “左右着点凉,也死不了人。” 金拂云低头,透过枯枝烂叶,看到了那个站在木桶跟前的灰衣妇人,这会子她似乎心有灵验,故而抬头看了一眼,再喊了声,“新鲜的甜浆子哟,热腾腾的甜浆子哟!” 是她! 金拂云轻瞥了一眼,复又抬头,慢条斯理回身,“白芍,听着母亲说来,你还要同我一起嫁入雍郡王府。” 白芍抬头,但眼神低垂,不敢直视金拂云。 “承蒙大将军与郡主不嫌弃,说我姐妹二人性情醇厚,忠贞不二,有我们陪着大姑娘您嫁进去,任谁也不能欺负了您去。” 谁会欺负? 金拂云冷笑不止,“盼喜呢?” 这是金拂云第二次提及,第一次提及时,白草回话,只两个字,“死了。” 但金拂云不信。 而今再问,白芍抬眸,“大姑娘,大将军已替大姑娘处理妥当,定不会再生事了。” “盼喜呢?” 她可不信,出卖了自己的盼喜,父亲会舍得杀了? 白芍紧咬双唇,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她犯了病,跌落河里,死了。” “你见过余成吗?” 金拂云不假思索,忽地又问了余成,白芍面色无波,顶着满脸无辜,“听说过是大姑娘跟前的余大管事儿,但……,不曾见过。” “他也死了?” 第808章 白芍低垂着眉眼,缓缓摇头,“大姑娘,那些昨日故人,您就忘了。” 金拂云冷笑,“白芍,左右你姐妹二人一时半会的是离不开我,不如主仆一场,你们与我行方便,我与你们方便,等到我嫁人之后,任你们想回将军府亦或是陪着我,我都允你姐妹,如何? ” 白芍听来,垂首而立,不置可否。 金拂云也有耐心,饶有兴致扶着白芍回到软座上,也不催也不问。 吃了两口热茶,白芍才低头说道,“大姑娘,奴生来是将军府的人,到死也是听从将军与郡主之命,大姑娘若有吩咐,奴不敢不从。” 软硬不吃。 金拂云再不说话,任由掌柜带着几个仆妇送了不少布匹,她坐在软椅上,一匹一匹过目,喜欢的抬抬手,一会子由着掌柜差人送到门上。 直到夜色降临,金拂云离开时,与那灰衣妇人打了个照面。 身侧有白芍,不便说话。 两日后,金拂云借口出来,再度到布庄来,入门之前,深深看了一眼那依然是灰扑扑打扮的四十来岁妇人,依然在木桶跟前,售卖甜浆子。 那女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待金拂云再度回到雅间后,那女子看到百草白芍来到一楼时,又悄无声息从后门楼梯爬上去,寻到上次的雅间,轻叩了三下。 “进来说话。” 灰衣妇人轻轻推门而入,屋内里头,金拂云一身宝蓝裙衫上座,莹白肌肤无不是奢养出来的女子。 她低眉顺眼,收着脚步声,几步来到金拂云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跟前。 “大姑娘,求您为奴家那冤死的小子,讨个公道。” “长话短说!” “是。” 妇人再度抬头,眼眶里已泛红,“大姑娘,郡王爷跟前有妖孽在,那等子祸国殃民之物,来日里定是要给郡王妃添堵。” “你说的何人?” “琵琶郎。” “嗯?”金拂云本是不屑的眉眼,听的这个名字,忽地抬眸,“琵琶郎?哪个琵琶郎?” 灰衣妇人满脸灰暗,“大姑娘,名声显赫却惹人嫌弃的琵琶郎,统共也就是教坊司的那一位。” “琵琶郎君,能歌善舞的那位?” “是!而今破了相,却越发的阴狠毒辣。” 金拂云当然知晓宋幼安,她不动声色,继续问到,“你哭哭啼啼,只说他是祸国殃民,据我所知,不曾听来做过歹事儿。” 灰衣妇人膝行两步,靠近金拂云,方才淌着两行热泪,低声说道,“莫不是大姑娘还被这事儿给瞒着?” 嗯? 金拂云面生不喜,“你如若要说,快些说来,拖泥带水的,难不成是要惹得众人都听了你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不!” 灰衣妇人连连摇头,“大姑娘恐怕也是被瞒着了,小妇人若是说来,还请大姑娘宽宥则个,莫要追怪奴家。” 越说越是悬乎,金拂云即是担心白芍姐妹二人入内,又心生一股惴惴不安。 “你只管说,只要不是诓骗我,我也是讲道理的明白人,定然不会为难你。但是——” 金拂云苍白瘦削的脸上,忽地阴冷下来,\t厉声重气,毫不客气说道,“若是敢忽悠我来,我定不轻饶。” 那妇人登时举了左手起誓,“大姑娘尽管放心,如若小妇人诓骗您半个字,您尽管打杀奴家,反正奴家早也没了个倚仗。” “说就是!” “大姑娘,郡王爷宠爱琵琶郎多年,王府之中,琵琶郎坐了半壁江山。” 金拂云听的大多不懂。 “你好生说来,何为宠爱?是雍郡王喜爱琵琶郎的乐律歌舞……” 非也! 灰衣妇人压低嗓音,“大姑娘,并非如此,哪里是寻常的宠爱,是那种……男人对男人的宠爱!” 男人对男人,哪一种? 金拂云眯着眼,片刻之后,眼眸忽地凌厉下来,“娈童?” 灰衣妇人蹙眉,“大姑娘,就是男人和男人睡一起,亲一起,丢死人的……,可偏偏……,唉!小妇人也不成器,生了个周正的孩子,也去做了这等的营生,偏还被琵琶郎害死,大姑娘!我那小儿何等的艰难,只是做个僮儿,他非要郡王爷的专宠,硬生生打杀了奴家的周儿。” 金拂云脑子一片空白。 她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只有眼前妇人所言,男人爱男人,男人睡男人! 贺疆竟是个断袖! 一个不要脸的断袖! 冷不丁的,那妇人还在自顾自的说着,金拂云侧过身子,忽然呕了出来。 “哇!” 一口又一口,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嗓子眼,她这般端庄的人,竟然当着人吐了起来。 疯了! 这会子,金拂云疯狂的想着余成和乔万,她想着为何这样的事儿,竟然没有查出来。 “你如实说来,贺疆真是爱慕男人?” 灰衣妇人重重点头,“小妇人的儿子被他那不要脸的爹爹,自小送到郡王爷跟前,可惜……,只得郡王爷宠爱几个月,就失了性命。” “原来……如此!” 小妇人欲要再说,外头白芍白草连连叩门,“大姑娘,奴取来了您要的铷光纱,这番进来了。” “不是铷光纱,是千丝绸,再去取!白草去千味斋给我买些樱桃煎、梅花汤饼,母亲素来爱吃,一会子带回去给她老人家尝尝。” “……是。” 屋外,白芍凝神屏气,耳朵贴在门板子上,欲要听到屋内的动静,片刻之后,无所收获,才叹了口气,与白草抱着半匹铷光纱下了楼去。 “总觉得大姑娘不对!” 白芍轻哼,白草摇头,“莫要疑神疑鬼,大姑娘如今腿脚还不算好,行走坐卧都是我姐妹二人带人伺候,如今进京都好些时日了,也不曾听说大姑娘闯祸之事,我瞧着她是不敢了。” “也是说不上来,总觉得大姑娘是假意隐忍,并不是心底真正对将军与郡主心服口服。” “噤声!我的好姐姐,不可妄测主子们的事儿!” 白芍四下看去,也有不少妇人在布庄里看布,心中不安渐渐压下,“是了,听你的。” 第809章 金拂云捂着嘴儿,呕意越来越重,她双目失神,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妇人,“你若是说一句假话,来日里不论你在何处卖甜浆子,就是天涯海角,我也有本事收拾你。” 灰衣妇人听来,并不觉得害怕。 她反而更为欣慰,给金拂云再次重重磕了个头,“大姑娘,奴家就知您的本事大,能做郡王妃的人,必然比我这样小门小户的仆妇能耐的多,可惜我的周儿,未曾得他半点孝心,就传来如此噩耗,只盼着大姑娘能把那不要脸的男狐清理干净!” 喋喋不休的妇人,看不到金拂云苍白的脸色。 她几乎没有力气抬手,却还是低声打发了婆子,“事儿我知了,你先退下。” 灰衣妇人欲要再说,金拂云忽地低吼起来,“快点滚出去!” 呃—— 乍然突来的火气,让灰衣妇人不敢多言,连忙起身,又手忙脚乱的行了个礼,急匆匆开门,退了出去。 待白芍与白草上来时,就发现雅间地上一片水渍,欲要多说时,金拂云胡乱指了两匹黛绿千丝绸,“就这个。” “大姑娘,还有宝蓝色的,可要看看?” 毕竟宏安郡主喜欢宝蓝色,到时候再绣上青萝子花样,行走坐卧,无不是磷光灿灿。 端的个好看! 可惜,金拂云已没这个心思了。 “先回去!” 上轿之后,她满脑子空白,偶尔掀开轿窗小帘一角,看着东来西往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似乎都如她一般,顶着张麻木的脸。 断袖之癖! 金拂云并不陌生,她掌着那般多的事儿,见多了太多男人,知晓有些个达官显贵,亦或是财主富翁,更喜娈童小厮。 但自如今圣上继位之后,十分反感这些。 打杀了几桩之后,虽说暗地里还是不少龙阳之姿,可大多有学问有地位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如前朝那般,带着好看鲜嫩的小厮僮子,行胡乱之事。 体面,还是要的。 金拂云想过贺疆各样的缺陷,却全然从没料到,他豢养琵琶郎!余成与乔万还活着时,查来查去,只说贺疆的口碑甚好,对待从前郡王妃,也是相敬如宾。 好一个相敬如宾! 金拂云在轿中,瞪着一双失了神的大眼,她看着轿帘晃来晃去,像极了自己狼狈的人生。 比前面三世,更让人觉得不堪。 路过千味斋时,白草让停了轿,低声同金拂云禀道,“大姑娘,奴去拿适才下定的点心,一会子就来。” 金拂云疲惫不堪,靠在轿中软座上,双目紧闭。 听着白草请示,也只嗯了一声,不多时,传来白草的争执,“好你个店小二,真是欺我们金家无人?这樱桃煎的钱我早早给了,这会子又说没了,如若没了,你给那小子的是何物?” 店家连忙上前,低声劝慰。 “白草姑娘,在下万万不敢挪了您这边的点心,给阿鲁小哥,实在是小哥早间就给了银钱的。” “既是做不出来,为何要收我的银钱?” 白草不知阿鲁是谁,但总觉得这男人好生不要脸,明明后来,却提走了给郡主做的樱桃煎。 阿鲁一甩手,甩开了白草。 “掌柜的,早间送我家大人上值,就到这里定了,说好这个时辰来取,而今闯出个疯婆子来,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怎地,哪门子的金家,这般的强横不讲道理?” 白草被甩开,差点跌倒地上。 也是旁侧几个排队的婆子,好心从后扶住了她,踉跄几步,幸好没摔。 白草愤然,指着半分没有儒雅气度的阿鲁,“这京城几个金家?我又不是不曾给钱,你只怕是糊弄掌柜,夺了我的糕点!” 欲要再骂,阿鲁却懒得理会。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转身提着点心,欲要离去,白草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一听这话,登时怒了,这可是大将军与郡主的名声被糟践啊! 她不如白芍聪慧稳重,但身手又要好一些。 众人瞧着她忽地弓腰,欲不知作甚时,她已经起身踢脚,飞踹到阿鲁腰间,阿鲁哪里想到区区千味斋的小丫鬟,竟是个会功夫的人物。 这一脚,踹得突如其来,阿鲁没有防备,连着手上两提点心也砸到地上,被他倒下去的身子,压成了点心饼子。 “哎哟!打人了!” 几个婆子吓得退了两步,喊叫起来,千味斋掌柜的一看,头都大了。 “使不得使不得!” 他想要拉住白草,又怕男女有别,这金家的丫鬟真是厉害,若反咬一口,也是不成的。 连忙立在二人中间,“这位姑娘,可使不得,樱桃煎我们做的少了,您来下定时,在下也提醒道只怕不够,当时也说了可做松子百合酥替了去,姑娘消消气——” “若不是我家夫人就爱这么一口,真以为你们千味斋是哪门子厉害的店铺!还有这厮,哪家府上的人,来日里倒是要去瞧瞧,竟是敢当街明抢?” 阿鲁瞧着被压得七零八落的点心盒子,扶着闪了的腰,转身看向白草,“死丫头,京城忒多的金家,你如此嚣张,莫要说是金大将军的丫鬟?” 白草刚要说是! 白芍已赶到,“罢了,今儿我们不要了,明日里来取。”拉着白草就要离开,白草看着气势汹汹的阿鲁,指着就骂,“今儿我姐姐来了,否则定要你断脚断手的,吃了抢我们的点心,你也不怕肠穿肚烂?” 娘哟! 阿鲁一听,怒火中烧。 自己规规矩矩买了那么多次的点心,何曾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丫鬟,狐假虎威,“看来还真是宏安郡主家的丫鬟,这般的厉害,同你们家大姑娘一样,啧啧!” 一句话,点醒了围观众人的记忆。 哟! 大将军与郡主家的大姑娘,那可不是陌生人,前些时日,啧啧,可是做了不少厉害的事儿呢。 围观人群后头,有人嘀嘀咕咕说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听得。 “大姑娘,可是金家那个不想做郡王妃,非要跟下人私奔,结果被郡王爷劫住,听得说那下人当场就死了。” “小声点,不怕抓你蹲大牢啊?” 第810章 蹲大牢—— 是啊!之前说得多的,还被抓了去打了板子,众人想到这里,看向白草白芍二人的眼神,也多了鄙夷与不敢惹。 有些连点心也不买了,转身就走,有些催促小二,赶紧打包。 只是白草听来,更为气愤。 她这会儿自不敢说自己是大将军跟前的人,所有怒火,全部喷涌到阿鲁身上,“你是哪家的?” 阿鲁冷笑,“我哪家的关你何事?啧啧,可算是见识了你们溧阳人的能耐了!” 说完,转身就走。 白草还要再说,白芍低声呵斥,“还嫌不够丢人?”说完大力拖着就走,“姑娘就在跟前,你与人争执这些有何用?倒是让人说了些难听话。” “大姑娘吩咐给郡主买的点心……,被那小子夺了去。” 樱桃煎毕竟是反季点心,寻常人家也吃不起,千味斋一日里做不得几份。 而今—— 白草面上还全是恼恨,白芍一口气差点咽不下去,“买不到就买不到了,你这般吵吵嚷嚷的,可曾想到失了大将军与郡主的面儿来?” “好姐姐……,我这脾气,被那蠢货一激,就忍不住闹了起来,一会子在郡主跟前,劳烦姐姐替我说两句好话。” 两人垂头丧气来到轿子跟前,欲要跟金拂云说只取了梅花汤饼时,轿子里头传来声音,“你们为何与阿鲁起了争执?” 轿子就停在千味斋门口,门槛能隔得住什么动静? 几人喧闹争吵,她都听了个明白。 尤其那些嘀嘀咕咕说她跟下人私奔之事,听得让她振聋发聩。 原来,真正的流言蜚语,是这般的伤人。她一颗心早已破碎不堪,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好妥,瘸着的腿脚,也让她不敢出来见人。 这般狼狈的金拂云啊! 恐怕也是第一次—— 白芍听来,略有些惊讶,“大姑娘,那男子叫阿鲁啊?” “镇国公府四公子跟前的小厮。”说到这里,她双目微闭,往事不堪回首,故情终难再续。 “起轿回府。” 明明是冬日,四处见寒,可金拂云坐在轿中,只觉得被烈火烹油那般煎炸,她头一次觉得人生竟是这般的艰难! 苍天不公! 刚起轿,就听得阿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四公子,那金家又换了些厉害的丫鬟,竟是打了小的,连累四少夫人的点心也被压碎——” 金拂云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的衣物,是裴岸! “金家?大姑娘跟前的丫鬟打了你?” 阿鲁梗着脖子,“是,若不是她们跑得快,四公子您也过来了,不然小的定要追上去,讨个公道去!” 裴岸沉吟,“为的什么?” 阿鲁叽哩哇啦说了大致,这边金拂云的轿子也渐渐远去,但依稀还是能听到,“咱家少夫人就爱这么一口,都怪我!” 裴岸?值的路上,还差小厮去给宋氏那贱人买好吃的点心! 那宋氏,凭的个什么? 明明名声最不好的是她,呷醋善妒,还蠢不楞登,为何一张妖娆的脸迷住了裴岸,就改变了人生! 不不不! 她宋氏嫁了自己的相公,得到了自己相公的宠爱,而自己呢? 要与一个喜爱男人的断袖怪物过一生? 金拂云怒火中烧,这就是她金拂云要认的第四世? 不! 绝不认命! 回到郡主别院,轿子直接抬到正房,宏安郡主刚歇了晌起身,看到女儿扶着丫鬟,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云儿,你这腿脚还不够利索,来日里莫要出门,好生将养着。” 禁足,是吗? 金拂云没有回应母亲的话,只是慢步行到母亲跟前,屈膝行礼。 “母亲,再过三日,就是安王爷出殡的日子,女儿怕是要去跪送一番。” 哪里能不出门? 宏安郡主听来,长叹道,“于情于理,安王爷自来也是疼爱你的,势必要去恭送一程,只是云儿腿脚不便,跪拜艰难,那等场面,鞭炮锣鼓齐鸣,就怕碰撞了你。” 好似一副爱女之心。 金拂云低头,满脸亏欠,“就是安王爷待孩儿极好,莫说瘸着条腿,就是爬不起来,这等的事儿,孩儿也要去。” “……唉!” 宏安郡主低叹一声,没再反对。 金拂云同母亲坐在一处儿,吃了两口热茶,又赔了不是,说本要给母亲买些千味斋的点心,却因食料不够,千味斋没做出来。 “不碍事儿,云儿有心即可,至于吃的上头,你素来知晓母亲从前在宫中也吃了不少山珍海味,这些个小点心,更是早早吃腻了。” 母女说话,越发客套。 直到用饭时,蒋氏本要来伺候宏安郡主,也被郡主免了,“你的孝心母亲都知,你还是回去照料两个哥儿,今日云儿陪我,明儿一早,你带着哥们来我跟前就是。” 温柔贤惠,不争不抢。 蒋氏看了一眼金拂云,再不推辞,说了两句婆媳之间惯常客套的话,就退了出去。 “来日里,你同你嫂子好生赔个不是。” 金拂云听得这话,本还在布菜的筷子,稍停了片刻,复又动了起来时,低垂眉眼,“母亲放心,嫂子心里怨我,我也是明白的,这事儿不怪她,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你自来聪慧,这屋子里,也就你大哥是记在我的名下,你二人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是亲兄妹,理当互相扶持。” 金拂云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母亲的话,孩儿定然记在心中。” 眼瞧着天全黑下来,宏安郡主精力不济,欲要歇下时,金拂云瘸着腿上前伺候,在丫鬟们都不在身边时,她忽地抬头,问了母亲一句,“母亲,咱们这朝来,男子大多不能戏耍娈童,皇室宗亲……是否也是如此?” 宏安郡主听来,本有些疲惫困意,听得这话,忽地睁开了眼。 “云儿,怎地问起这个,是今儿出门遇到不好的事儿了?” 金拂云摇了摇头。 顺势坐在母亲的床榻边上,低头说道,“母亲有所不知,如今教坊司里出了个琵琶郎,精通乐律,能会好些个乐器,尤其是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今儿在轿中坐着,听得说那琵琶郎被个勋贵大人豢养,听得孩儿心中惊诧起来——” 第811章 宏安郡主听来,面无波澜。 转头看向女儿,笑意浅浅说道,“你也是见多识广的女子,按理来说不该惊诧,圣上不喜龙阳之癖,但也改不了许多个达官显贵爱这些歪门邪道。” “好生恶心,这让他们的娘子……,怎地接受?” 宏安郡主头一次看到这般娇羞却又带着薄怒的女儿,浅笑不已,“不过是些玩物,做得了什么?” “啊……,母亲……母亲不觉得这些卵子令人作呕吗?” 嗐! 宏安郡主摆摆手,“这多大的稀奇事儿?男子自甘堕落,以雌伏之态攀附达官显贵,下九流都不如的玩意儿,哪里能入夫人们的眼,你倒是同母亲说来,他是能生还是能养?” “可是……,天地之间,龙阳之癖本就是乱伦之事儿,自古讲究男女之别,阴阳调和——” “所以,不足为惧,左右就跟个阿猫阿狗那般,何况这种东西,生不出个一男半女,长久不了。” 金拂云看着母亲这般说来,心中更觉不妙。 指着母亲替自己做主这条路,决然封死。真是曝出贺疆就是这恶心之人,母亲恐怕还会替贺疆多方找补,就一条,也让众人大呼好来,“他屋中只有你一个娘子,犹如专宠。那等子下三滥的玩意儿,你若不喜,打发了就是。” 金拂云离开正房,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时,宏安郡主差人喊了白芍入内,问了今日金拂云的行程。 白芍一五一十说了大致。 瞧着稀松平常,宏安郡主并放了心,刚要挥退白芍时,小丫鬟斟酌一二,还是低声说道,“大姑娘在千味斋等点心时,裴家四公子……,也来了。” 呵! “他们可曾交谈了?” 白芍摇头,“大姑娘坐轿中,也没出声儿,只是那四公子好生宠爱他家少夫人,连着两次都是在给他娘子采买点心时遇到。大姑娘……,大姑娘知晓,可能心中有些难受。” 宏安郡主听来,满脸失望。 “那孩子是不错,可两家素来不好,莫说岸哥儿成了亲,就是孑然一身,二人断不能成为夫妻的。” “郡主放心就是,大姑娘聪慧,定不会痴缠裴四郎。” “你们好生跟着姑娘,她自来聪慧,若有个不寻常之行,速速来禀我。” 复又交代三日后去安王府吊唁之事儿,“这两日天色阴晴不定,指不定那一日就冷了起来,如今姑娘跟前就你们姐妹二人伺候,你同白草好生交代,再不可胡乱说话。” 至于跟紧金拂云,那定然是重中之重。 这一夜,金拂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想到贺疆用拥着男人的手臂来与她执夫妻之礼,更是忍不住腹中翻江倒海。 呕了三次,惊醒了白芍姐妹三次。 闹得主仆三人都没睡好,次日天不亮,金拂云起身,不见丫鬟来伺候,才看到软榻上白草睡得正酣,她眼眸一动,从床底下暗箱之中取出盘香来,面无表情的点燃,放入熏香炉中。 外头天色蒙蒙亮起,白芍也刚回自己屋中睡下。 无人听到金拂云软得犹如踩在云中的脚步声,她素衣长裙,拖着瘸腿,走入了黎明破晓之中。 蒙小兴的日子不好过。 自大姑娘回溧阳后,他们从前在大姑娘跟前做事儿的人,通通都被打压分散,得了些艰难的差事儿。 譬如他,如今在养马。 马粪酸臭,圈舍脏乱,还日日里被人刁难,说养的马儿不听话,拉车耍懒—— 瞧瞧,都是些何样的托辞! 也是无人可投奔,故而咬牙待着,想着大姑娘迟早要回来嫁人,等再到大姑娘跟前,必然要给这些为难他的管事一番好看。 幸好,大姑娘回来了。 可惜——,大姑娘瘦了一大圈,几乎脱相,眼前跟着两个生脸丫鬟,寻常人都不得靠近。 好几次,他欲要同大姑娘打个招呼,都被那两个丫鬟老远远就驱离开来。 完了! 大姑娘只怕是被夺了权,失了人身自由。 就在蒙小兴准备有个新的打算时,圈舍之外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小兴!” 睡意朦胧,但习武之人的警觉性,让他瞬间清醒。 大姑娘? 一想到这里,马上翻身起来,低声喊道,“大姑娘?”不可置信打开圈舍栅门,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蒙小兴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大姑娘,您……,可还好?” 金拂云满脸动容,低叹道,“也只有你会问我一声可还好,这府邸越发陌生,好似不再是我的家。” 蒙小兴听来,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大姑娘,您定然要保重身子。”说到这里,难掩哽咽,金拂云听来,心中更不是滋味,“我不在时,你们受委屈了。” 蒙小兴叹道,“属下还好,分来养马,日日里干点活倒是小事儿,总也被挑剔,若不是想着大姑娘您定然要回来的,属下……,属下时有熬不下去,也想着回老家罢了。” “先熬着,只要我不死,总不会亏待你们。” 眼瞧着金拂云身边没有丫鬟,蒙小兴也聪慧,马上意识到大姑娘定然有所吩咐,赶紧躬身道,“大姑娘,您有事儿尽管吩咐,属下本想奔着您去,可您跟前两位面生的姐姐实在厉害——” “她们是父亲的人,只为了看住我。” 啊? 蒙小兴愣住身形,“大姑娘如今……,是被拘禁起来了?” 金拂云冷笑,“总怕我再出意外,让他们失了能联姻的棋子。小兴,这些银钱你拿着,你替我办个事儿。” 有钱,还得大姑娘看重。 蒙小兴心中一喜,马上应承下来,“大姑娘,您吩咐就成,咱们兄弟几个……,能在府上的,都誓死效忠大姑娘,断不会误事儿。” “你去寻琵琶郎宋幼安,想办法让他到我跟前来,就说——,他的事儿我都知晓,若不来见,休怪我鱼死网破。” 蒙小兴微愣,“只说这几句?” 如若宋幼安不肯来呢…… 金拂云早料到这里,从袖袋里掏出个寻常的碧玉龙纹玉带钩,小巧玲珑,雕琢得十分精美,但细看之下,玉带钩中间位置,十分遗憾的有了条裂缝。 “这……” “你同他说我知晓这玉带钩断了。” 第812章 蒙小兴得了银钱和金拂云的吩咐,想了法子之后,找来之前的兄弟王城二。 “今日里你替我喂喂马,如若管家来寻,你就说我闹肚子,实在难受,出去寻个草药娘子开点草药。” 说罢,给了个大钱。 赵成二轻哼,“银钱我拿了,回来与我带壶酒,如今这日子愈发的难熬,不吃点酒,也没个奔头。” 蒙小兴低声说道,“幸好大姑娘回来了,哥几个的好日子不远了。” 嘁! 赵成二哼笑,“哪那般容易,我差人打听了,大姑娘连她跟前的侍书描画都保不住,还想着给我们好日子过,兄弟,你莫要憨傻,重走乔二哥的老路。” “二哥也是为了大姑娘——” “放屁!为了大姑娘,他是被大姑娘害了的,不然……,嗐!算了,我就是个漂游浪荡子,得一天日子混,就活一天。” 赵成二倒在他的木板床上,抬手撵他,“你去,记得我的东西,你作甚的,我也不问,但兄弟一句话,你别拉上我。” “……你……” “人各有志。” 赵成二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来,腿脚摇晃,好生惬意,“我没个脑子,吃不了这碗饭,二哥生来精明,死得窝囊,我比不得他,索性苟活着就是。” 蒙小兴出了金府,扶着肚子小跑出去。 七拐八拐,寻了伎子门楼,开口就问琵琶郎住在何处,龟公年岁不大,噗嗤乐了。 “那样的大人物,你来我们这里问?” 蒙小兴也不恼,塞了十个大钱在他手上,“堂堂琵琶郎的行走坐卧,旁人不知,你们这样的门楼,岂有不懂的?” 几番上覆。 龟公瞧着他识相,“罢了,我是不知,但有人知,幸得你来的是白日,否则谁有空招呼你呢。” 又朝着蒙小兴索了二钱银子,七拐八拐,带到一处小楼。 外头看去,略有些破败,也不像其他花楼,雕花琢雀,好不精致,这里少了喧嚣,多了些阴沉。 “大哥,这是哪里?” “知雅苑。” 何地?蒙小兴不知,但那龟公带着他敲开了院门,入门就是青松冬竹,红瓦白墙。 还真是雅致。 入了院门,那龟公就吩咐他停下,转身又跟着个矮胖的汉子往里走去,颇费了些时候,才笑着走出来。 “来日里,有好的给我们看着点。” “嘁!这等子时候,你们还敢做这样的买卖?” 知雅苑的小管事儿满脸奸笑,“朝廷禁官员狎妓,也没说不让读书啊。” 读书二字,咬在口中,婉转滑稽。 引来其他人嗤笑,“浑说些什么,告知你的,莫要走漏风声。”撵了他二人出来,蒙小兴也不急,只是慢慢悠悠掏出一两银子,塞到了那龟公手上,龟公小厮拍了拍他的肩头,“罢了,与你说来。” 凑到耳边,嘀嘀咕咕,片刻之后,“记住没?” “小哥,他……,他这般有钱,住在那样的宅子里头。”蒙小兴全然不可置信,教坊司的戏子而已,住得起大三进的院落? “哼!你懂个屁!” 龟公小子冷笑,“你既是寻了去,哪里还有不知他的道理?” 待蒙小兴雇了个毛驴,奔波大半个京城,来到那处三进院,叩门开来,门房透过门缝,仔细打量,“你是哪里人?” “在下大姑娘跟前使唤的人,奉命求见宋大人。” 那门房冷哼,“我家主子没有官职,少这般胡乱称呼,惹来麻烦,你倒是担待不起的。” “是,在下鲁莽。” “哪家的大姑娘啊?” “将军家的。” 一听这话,门房忽地关上房门,好一会儿,才又开了个缝隙,“你叫什么?” “在下蒙小兴。” “且等着!” 复又关门,蒙小兴也不急,四处张望,看了这单独朝东向的院门,只觉得奇怪,寻常豪门大宅,无不是坐北朝南,聚天地灵气,纳八方财宝。 偏这琵琶郎,好似不信这些。 独门独户,专门开了个朝东的大门。 门前除却几棵大槐树,鲜少有旁人来往,放眼看去,倒是一马平川。 未等蒙小兴思来,大门又开了半扇。 “进来!” 站在门房跟前的是个半大的小子,嘟着嘴看着他,待他入了院门,方才嘟着嘴问道,“你是……金大姑娘跟前的人?” 蒙小兴点头,“是,在下特奉我家大姑娘之命,来拜见宋公子。” “有何要事?” 宝财追问,心中更为忐忑,怎地金拂云那毒妇攸地来到府邸上头,难不成是……郡王爷招来的祸事? 蒙小兴看宝财不过是个半大僮子,虽说不至于轻看,但也不放在眼里。 “大姑娘交代,面见宋公子方能说来。” 哼! 宝财瞥了他一眼,未有多语。 “公子刚刚睡醒,脾气不是太好,你说话……,注意着些。” 蒙小兴眯着眼,忽地想到乔万有一次吃醉酒,说了句教坊司那妖男,倒是有几分能耐,任凭刀子刮到脸上,也不哼上一声。 若不是时机不对,蒙小兴都要大拍脑袋。 大姑娘……,从前是差人收拾过琵琶郎的,不过那是为了余成报仇,不过—— 那次乔万带着旁人做的,他不在跟前。 待走了颇远的路,方才到到内院,从进门到这会子,蒙小兴方才察觉到,这院子里何等的幽静。 偶有鸟叫,除这之外,再无半点其他的声音。 时有凉风扶檐下铜铃,叮叮当当的,一声声的敲打在空中,幽远清雅。 蒙小兴跟着宝财,来到一处挂着竹帘的屋外。 宝财躬身垂首,“公子,大姑娘跟前的蒙小兴带到。” 话音落下,安静许久,不知多久之后,仿佛遥远深邃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好听,但又有些绵软无力。 “进来。” 宝财听得准允,方才掀开帘子,“请!” 刚踏进半只脚,就闻到一股清香,比平日里女子所用的脂粉味儿,更为清冽。 一处青白纱落下的隔帘之后,席地盘坐着个披散头发的男子,几乎看不清面目,却能瞧出他风姿绰约。 “郡主别院蒙小兴……,见过宋公子。” “蒙小兴——,乔万的手下?” 第813章 一开口,就让蒙小兴心里生寒。 隔着烟雾一般的轻纱,他看不清楚内里坐着的男子,面上可有伤疤,但能直接说出乔万的名头,那破相之事,恐是真的。 蒙小兴再度弓腰,“回公子的话,都是跟着大姑娘讨口饭吃,以他为首罢了。” “嗯哼!” 那骄傲清高,但又带着些娇气的男声,让人听着心中回升起一股不适,蒙小兴低着头,眼珠子不敢乱瞟,温声说道,“如今乔万死了,大姑娘方才差使属下来给宋公子传句话,送个物件儿。” 呵! 一声轻蔑之笑,从轻纱之后传来。 蒙小兴看着不理不答的琵琶郎,只能掏出那龙纹玉带勾,双手呈到头顶上,“大姑娘想请公子叙话。” “你们家大姑娘如今穷途末路,竟想着来寻我了?” 当初这毒妇差乔万来划破他的脸时,可不是这般的口吻呢,宋幼安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疼痛又从记忆深处袭来。 蒙小兴听得出宋幼安的奚落,他不为所动,双手稳稳的端着小小的龙纹玉带钩,“公子与我家姑娘兴许往日有了误会,生了嫌隙,可如今我家大姑娘是真心诚意,欲要同公子叙叙旧。” 叙旧? 宝财一听,恨不得差人来把眼前之人打了出去。 他年岁小,但气势足,指着蒙小兴就大声斥责起来,“你们包藏祸心,害我家公子还不够,因乔万那短命鬼的一刀,害得我们郎君再不能登台,难不成还要索了我们郎君的性命去才肯罢休?” 蒙小兴心叹,果然不好请啊。 “公子与大姑娘之间的误会,小的身份低微,不敢胡乱认下,倒是我家大姑娘笃定公子心有怒气,这才让小的带着礼物前来,还请宋公子过目,再做打算。” 礼物? “黄鼠狼给鸡拜年,焉能有个好?” 宝财骂骂咧咧,宋幼安轻哼,“取来我瞧瞧,金家的大姑娘能送来什么好物?” 难不成真的是索命来着? 宋幼安自认跟金拂云不是一路人,真是突然上门,让宋幼安心里十分警觉。 果然,当看到那有裂痕的龙纹玉带钩时,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金拂云—— 知道了。 龙阳之癖、断袖,还真是直白啊! 宋幼安呆愣片刻,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抬头看向轻纱外头的蒙小兴,“你主子要说什么?” 蒙小兴微微抬头,但依然不敢直视轻纱后的身影。 “公子,大姑娘想请您入府一趟,她说共商大事。” 大事儿? 宋幼安轻蔑一笑,“让我进将军府?以你们大姑娘的心性,杀了我埋在你们家后花园里,都无人替我伸冤,反正你小子也知晓我的住处,若要谈事儿,来我门上!” “公子,大姑娘回京不久,身为女眷,出入不便。” 呵? 宝财板着脸,哼笑道,“怎么,你家大姑娘金枝玉叶,出不得府,我家公子身为外男,就能进郡主的别苑了?” 蒙小兴被主仆二人呛了个整齐,略生为难。 “大姑娘如今……,出入不像从前那般——” “这是你们大姑娘儿事儿,她既是来寻我,就别摆谱!”说完,宋幼安再不客气,喊着宝财,“送客!” 蒙小兴欲要多说两句,宝财已上手,“请,可别扰了我们公子的清净。” “公子……” 欲要再挣扎的蒙小兴,直接被宝财推了出来。 蒙小兴跺了跺脚,“还请小哥与郎君求个情,如今我家大姑娘实在不易出来——” “我家郎君就能出入你们郡主府了?” 笑话! “乔装打扮——” “嘁!”蒙小兴话音未完,就被宝财直接打断,“你倒是敢想,我家郎君又不是要求着你家大姑娘讨饭吃——” 蒙小兴劝说无果,只能灰溜溜被扫地出门。 回到郡主别院,可要同大姑娘禀一声,也十分艰难,硬生生等到夜色降临,也没寻到能入内院的好差事。 万般不得已,蒙小兴摸了摸额头,罢了,偷偷闯入。 只可惜,如今的白芍与白草都不是寻常蠢笨丫头,一听得外头有动静,一个守在屋内,一个提着根长棍,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哪里来的野猫,叨扰大姑娘,让我寻到,非打断它的腿脚不可!” 幸得有个婆子跌跌撞撞走来,满脸涎着谄媚的笑,“白草姑娘,是老婆子我,瞧着天上落霜,冷得很,故而给大姑娘送些炭过来。” 白草走到跟前,看到她提着的竹篮里,满满一篮子黑炭。 “谁叫你送来的?” 老婆子赶紧弓腰答道,“早些是老婆子送来,可提的不多,想着半夜姑娘也要烧炭盆子,缺了炭火的话,怕凉着大姑娘。” 白草眉头紧皱,“无人叫你还擅闯,大晚上要落门栓,你不知道?” 老婆子腆着脸赶紧赔不是,白草知晓这些个老婆子上赶子的来大姑娘跟前凑,不过就是为了要几个茶钱。 白草翻了个白眼,“碳放下,赶紧走!来日里若无人叫你,不得擅闯,真当大姑娘这房里是你家的房前屋后,想来就来!” 说完,杵着长棍,重重戳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吓得老婆子赶紧点头,“是是是,以后老婆子再不敢了。” 说完,放下篮子,就摸黑跑了出去,白草提着黑炭,往屋里走去,白芍见状,问了大致,白草满脸气愤,“真当咱们大姑娘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生脸的粗鄙婆子,也敢提着黑炭往里头闯。” 金拂云如今当着两个丫鬟,鲜少说话。 倒是白草说话声音不小,惹得金拂云厌烦,她眼皮微动,“既是吵醒了,去厨上看看可有些宵夜的,与我端些来。” 话音刚落,白芍轻声劝慰,“大姑娘,晚间您也用了一碗饭,若是在吃,只怕积食。” 呵! 金拂云心生厌烦,眼眸微抬,“父亲母亲让你们看着我,可不曾说过要饿死我!” 白芍微愣,复又叹气。 “奴哪里是这个不好的想法,只想着天气寒凉,姑娘肠胃素来孱弱,多吃少吃都不好过——” 第814章 话还没说完,金拂云的眼神就直愣愣刺了过来。 “你若不去,我自行去。” 说完这冷冰冰的话语,已扶着 高几站了起来,断了的腿脚让她再不如从前那般行走自如,浑身上下还没好妥的伤痕,也时不时的疼一下,提醒她现状何等凄楚。 白芍白草赶紧奔来,左右搀扶。 “大姑娘歇着,奴这会儿去就是。”欲要扶着她落座,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脚,疼痛让金拂云火气丛生,“如今我还没死,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大姑娘息怒!” 如何息怒,金拂云越想越难过,从前呼风唤雨,这府上都是她做主,而今呢? 吃点宵夜,丫鬟们都要指手画脚! “滚!” 金拂云猛地掀了高几上的茶水,怒斥二人,白芍与白草赶紧躬身,“大姑娘,奴万万不曾有不敬之心,大姑娘您莫要伤了自己的手脚,奴这就去办。” 说完,一个打着灯笼去厨房,一个欲要收拾这些烂摊子。 金拂云捡起个茶盏,就丢了过去,“滚!是不曾听到我的话吗?”吓得白草愣了一下,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和水渍,叹了口气,“大姑娘容奴收拾之后,再退下去,免得伤了大姑娘腿脚。” “伤了又如何?你们不是都盼着我死了么?” 白草像是不曾听到,三下两下收拾了碎片,方才屈膝行礼,躬身退去。 瞬时,屋内空空荡荡,只有金拂云一人。 她倚着高几,看着如今身旁,连个用心伺候的人都没有,不由得悲从中来。 烛火之下,孤身独影甚是凄凉。 金拂云微微仰头,轻叹一声,不知为何走到这步田地—— “大姑娘……” 悉悉邃邃的声音,忽地从后窗下头传来,金拂云马上竖起耳朵,那极低的声音,似有若无。 “大姑娘,您在吗?” 是蒙小兴! 金拂云左右看看,白芍白草都出去了,方才缓步走到后窗,也不急着打开,只问了一句,“可是小兴?” 外头声音停了一下,马上带着几丝兴奋,快速说来,“大姑娘,小的潜伏在此许久,可算能喊道大姑娘您了,今儿的信传过去了,但他回话,只说让您去他府上走一趟。” 金拂云冷笑,“龙纹玉带钩你给他不曾?” “给了。” “他是何反应?” 蒙小兴迟疑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大姑娘,琵琶郎清高得很,说话时纱帘遮蔽,小的也看不清楚。但……,他也是瞧着玉带钩方才松了口,说可在他府上见面。” 金拂云轻哼,“也罢,明日我寻个机会,出去一趟。” 隔着窗户,蒙小兴叹了口气,“大姑娘,如今您被看管得严严实实,小的也没个本事,若有吩咐的,您差用得上的人,往马圈里寻我就是。” “放心,我自会想法子。” 蒙小兴欲要离去时,忽地又想到个事儿,“大姑娘,那琵琶郎竟还提了郡王爷,小的也不知何意,不敢多问,只能——” 嗯? 金拂云听来,心中忽地不生气了,故意在蒙小兴跟前提及贺疆,只怕是恃宠而骄。 这不正中下怀吗? 金拂云脑子急转,更笃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如今破了相的宋幼安,唯一依仗之人,就是贺疆。 自己若入了府,必容不得他这下贱的玩意儿存在。 那——,就可以谈了。 金拂云回看内屋,瞧着丫鬟们不曾进来,方才轻轻支起窗棂,“小兴,明儿一早,你往……” 耳语交代之后,蒙小兴默默点头,继而小声回禀,“您放心就是,小的明儿一早就去办。” “别吝啬银钱,找些个靠谱的人。” “是!” 待蒙小兴离去,屋内又恢复寂静,一会子,才听得丫鬟的脚步声传来,“大姑娘,奴给您提宵夜来了。” 听得金拂云淡淡一个嗯字,白芍白草才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摆放了巴掌大小的一碗瘦肉粥,再就四五碟小菜,最后又双手捧来汤盅。 “今儿厨上给郡主炖了参汤,奴想着大姑娘身子虚弱,索性也端了一碗来。” 像是伺候活阎王那般,终于等到金拂云吃完,又服侍着洗漱一番,待歇下后,二人才无声叹口气,熄灯出了内屋。 白芍送了白草出门,“你快些歇着,明日早间得靠着你来伺候,我今儿值夜,明儿晌午替你。” 白草打了个哈欠,“这两日我也问了府里的粗使丫鬟,都说这大姑娘极难伺候,也就是先前的锁红二盼,能得大姑娘个笑意。” “罢了,等开春之后嫁入雍郡王府,也就是你我解脱之日。” 白芍回望漆黑屋里,摇了摇头,“往日听过太多大姑娘的事儿,我这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如若只会发火,朝着我二人撒气,我倒是不多心,就怕这是大姑娘假装出来,阴着做旁的事儿。” 白草摇头,“怕是不能。” 她凑到白芍跟前,“将军那手段之狠,大姑娘跟前如今要人没人,好些个事儿,闺阁妇人也难往外做去。” 白芍低叹,“反正你我不可掉以轻心。” “姐姐,我瞧着是你多虑了,如今大姑娘穷途末路,除却乖乖听话嫁做郡王妃,旁的还能作甚?乔万余成,都死了干净。” 但愿。 白芍扶着胸口,低叹道,“快去歇着,这两日你我小心应对就是。” 白草本已离开,忽地又回头来,“安王爷出殡,听得说大姑娘要去披麻戴孝,到时……” “你我定要护好大姑娘,可不能出了闪失。” 屋内,金拂云双目紧闭,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全然不当回事儿,只斟酌着与宋幼安的会面。 她玲珑心九转蜿蜒,想到了个绝妙的打算,如若真的成了,就是父亲打着贺疆的主意,恐怕也不得不暂缓亲事。 甚至—— 取消这门极羞辱人的亲事。 至于贺疆这恶心人的玩意儿,她也不用绑了一生人去殉葬,至于宋氏…… 呵! 漆黑之夜,金拂云倏地睁开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眸,这就是你的命! 第815章 葬礼,可真正是个好机会啊…… 金拂云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慢慢入睡,梦里,她回到了第一世,身旁站着良婿裴四,一如既往丰神俊朗温润儒雅,二人立在公府莲池畔,看着荷叶田田荷花婷婷。 这等美好的时光,熬过那么多的岁月,金拂云依然无法忘记。 再努力一次! 相公!千山万水之中,我看着你一次次的迷路,这般让妾身好生心痛,你不该沉迷于女色之中,应立一番事业才是正途! 裴家,会走到更高的地方。 可是四郎,你怎地这般糊涂?与秦家越发的亲近,与宋氏也恩爱起来,这是错误行径! 秦家要倒的! 太子心中并无太子妃,刘康也是个短命夭折的,裴公爷再难翻身,如今身子骨正好的圣上,连甲子年都活不到—— 四郎! 你不该走错道路,因我心中爱你,被你如此中伤,却依然放不下你。 这般想来,我恨自己放不开,却又忍不住对你的眷恋。 有了新的打算,金拂云沉迷在第一世夫妻恩爱之中,难以自拔,除却没有孩子,她过得毫无遗憾。 真让人舍不得醒来啊…… 未到黎明破晓,裴岸已醒来,他刚从衾被之下伸出手来,就感觉一阵寒意。 咳嗽两声,响起了蝶衣的声音。 “四公子,可是要起来了?” 裴岸嗯了一声,不多时,内屋燃了烛火,登时亮了起来,瞧着蝶衣带着荷花轻手轻脚入内,裴岸这才翻身坐起。 “四公子,今儿多穿点衣物,下雪了。” 原来如此。 裴岸转身,看向翻身朝墙再度睡去的宋观舟,唇角上扬,浮出一丝笑意,“一会子早早的燃个炭盆子进来,你们少夫人身子弱,可受不得凉。” “您放心,四公子。” 蝶衣瞧着四公子满眼都是对少夫人的关切,抿唇轻笑,“四公子,奴伺候您更衣。” 待宋观舟醒来,带着一身凉意,推窗看去,“……何时下的雪?”韶华苑的瓦上地上,都白茫茫一片。 忍冬端着热水入内,后头跟着蝶舞和庆菲庆芳两个小丫头。 “怕是半夜就下了,四公子上值时,还不曾堆起来,这才个把时辰,竟是堆起来了。” 真冷。 宋观舟双手放在唇边,哈了口白气。 “该吃点热乎的垫垫。” “少夫人放心,表姑娘今早差喜乐上门来说,今儿到她屋里吃热锅子。” 宋观舟听来,歪头看向忍冬,“怎地想着在她屋子里?” “这两日表少夫人的身子愈发的沉,兼之下了雪,到韶华苑也好,扩月斋去也罢,都有些不方便。故而表姑娘才说,在她屋子里吃好了。” 宋观舟听来,微微颔首。 “这府上多日不见喜事儿,就等着表嫂肚子里的宝宝落地,忍冬,与你悄声说一句,我盼着是个姐儿。” 忍冬掩嘴笑道,“表少夫人也多次这般说来,哥儿顽皮,她说将来多有个姐儿的,走亲串戚才有个去处。” 宋观舟轻叹,“本来二哥家的姐儿也该惹人疼爱,可惜孩子出来的早,身子总是不怎地好,说来,我也就见过两次。” 巧姨娘带孩子也极为用心,奈何孩子底子差,轻易也不敢带出来见人。 忍冬边服侍宋观舟洗漱,边笑道,“原以为少夫人只喜哥儿呢……” “不分男女,乖巧的我都喜欢。” 宋观舟洗漱之后,拿过忍冬手上的巾帕,擦了脸上的水渍,“若是像郡王妃家的姑娘,我也不喜。” 唉! 提到裴秋芸的女儿,忍冬忍不住蹙眉,“白费了少夫人您一片心意。” 宋观舟摇头,“罢了,都是要议亲的姑娘,心中明白着呢,利益得失,盘算得比寻常成人都明白。” 忍冬嘟着嘴,“幸得这两日四公子护着您,不然昨儿大少夫人、世子夫人还带着二姑娘往郡王府去了,也少不得您也去,到她跟前,以她那记仇的性子,指不定又出些个幺蛾子。” 宋观舟听来,莞尔一笑。 “罢了,互不往来也好,否则瞧着她我也头疼。” 待宋观舟做到妆台跟前,忍冬让两个小丫鬟帮着一起给宋观舟梳发,“少夫人,今儿还是编辫子?” 宋观舟轻叹,“只到姐姐那里,也不去父亲跟前请安,就梳辫子。” 发髻拉拽得头皮疼。 “对了,表公子今儿不能来了,说是同窗相邀前去郊野一个什么山庄吃茶,适才来禀的。” 嗷! 宋观舟仰天长叹,“都怪萧苍这混账,给我生了那般多的事儿。”来一趟除却对账之外,谁能想他前脚才走,又送来一车账册,说是新账。 萧晋送进来时,宋观舟满脸无语。 “晋叔,您去了又返,为的这一着啊?” 萧晋含笑,“也是少夫人能干,大老爷与三老爷最为信任您,这才让下头人送来。” 顺道,又讨了个宋观舟的主意。 一番长谈,宋观舟捂着脑袋,“晋叔,我能算账,但这到底能不能赚钱,我给的只是建议。” 萧晋哑然失笑,“少夫人莫要谦逊,您给五公子的文书里头,属下也细细拜读,若说您都不懂,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说得明白?” 嗐! 宋观舟听来,只得硬着头皮,好生想来之后,欲要计算时,裴岸?值回来,听得萧晋的话,也有了好奇之心。 “我知你们是能算的,可怎地算来,倒是颇为好奇。” 许凌白也满脸好奇,“观舟,详细说来,我看看能否听得懂……” 即使如此,宋观舟也不藏私,按照上辈子投标时算法,按照萧晋提供来的基础信息进行讲解。 幸好有这几个月盘账的经验,宋观舟对大隆各项物价、人工费以及交通运输费有个基本的谱,按照自己的经验,耗费出三个时辰,给出了很详细的数据支撑。 “晋叔,仅供参考,毕竟我对江州不熟悉,成本与利润之间,可能略有水分,还有许多的人情往来,我当做间接成本,只怕也是虚无缥缈——” 萧晋赶紧摆手,“少夫人,已十分详尽了!” 第816章 三个时辰里,宋观舟从傍晚到深夜,不曾停歇,双手沾满墨汁,写出一团糟的东西,幸好许凌白与裴岸聪慧,帮衬着誊抄出来,其中,宋观舟实在难以用文字阐述的,干脆用了大量的表格。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表格的,但大多是人口统计,土地丈量登记信息。 但涉及到投标的成本、利润算法,这表格就多了几项。 宋观舟耐心的给萧晋说来时,裴岸与许凌白都认真听讲,给学霸讲课,那是极致的舒服。 不用过多赘言,他们自会举一反三。 到最后,誊抄出半册书来, 萧晋看着最后算出来的利润分别为一成半、两成,满脸欢喜。 “五郎粗粗算过,说是能做,但怕不怎地有利润。” 宋观舟指着最后的结论,“晋叔,您一定得跟苍哥儿说清楚,此为盈亏平衡点,也就是说非得到这个营收,方才能盈利,我粗粗算来,按第一个方案,这商事得做个三年半,并无大的意外后,第三年七月即可开始赚钱。” 萧晋连连点头。 “少夫人放心,您教授的这些,属下都记在心里。” 裴岸在旁,看得叹为观止。 尤其看到其中初始资金计算时,包括借贷的利息等等,也都涵盖其中,不由笑道,“观舟,岳父大人真是聪慧,这些个算法,只怕尚未传授多人。” 宋观舟半点不心虚。 “不然,只是我不怎地谦虚,在萧家舅舅跟前班门弄斧罢了。” 她是站在现代工程投标的基础上才有这个能耐,何况,古代算学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的不发达,只是有些方式方法,经过上千年的演算,现代更为系统而已。 宋观舟很忙碌。 因为有事儿做,她对裴秋芸厌恶她的事儿,几乎没放在心上,所以这会子忍冬提及昨日府上女眷再度前往郡王府之事,压根儿无动于衷。 裴秋芸倒是差茶姑姑亲自前来,请了公府女眷,包括宋观舟。 可裴岸先行一步听到,直接喊来茶姑姑,“长姐事务繁忙,恰好观舟也在替舅舅家做事儿,说来都是抽不开身,何况上次还生了嫌隙,你回头同长姐禀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来日里我得了空,亲自带着内子上门给姐夫姐姐请安。” 茶姑姑瞧着四公子,心中生了一百个遗憾。 如若雅儿跟着四公子,只怕比如今好上百倍,可惜了了! 听得这话的茶姑姑,收敛起内心乱七八糟的感叹,低声说道,“四公子放心,郡王妃同老奴说来,上次与四少夫人起了冲突,是她急切了些,今儿叫少夫人上门做客,也想着姊妹亲情,断不能因些小事儿就断了往来。” 裴岸听来,眼眸含笑。 “茶姑姑也是长姐跟前的老人,回京一趟不易,再过两日就是安王爷出殡之礼,想必长姐也忙。再者说来,内子性情急躁,如若再冲撞了长姐,可就是犯了大错,罢了,还是由着我来日里亲自上门,给姐姐赔不是。” 茶姑姑无语凝噎,只得告退。 回到郡王府,刚说了大致,就遭得裴秋芸气恼,“他这会子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此话在见到齐悦娘萧引秀时,又说了一遍,齐悦娘两边说和,裴秋芸听来不满,“悦娘,说来你也是府上最大的嫂子,母亲如今不理事儿,宋氏再这么无状,你也是能教上几句的。” 齐悦娘连忙陪笑,“长姐说得极是,有些时候观舟急切了些,我与阿秀都是做嫂子的,自然会提点几句,大家都入了裴家的门,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满脸憔悴的萧引秀,冷笑道,“嫂子得宋氏喜爱,我却遭人恨,罢了,往后我可不敢多说。” 裴秋芸满脸同情,看向萧引秀,“阿秀不易,长姐明白。” 齐悦娘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咽下了要争辩两句的话语,等到送客时,齐悦娘领着裴秋雨先行出来,萧引秀落在后头,裴秋芸挽着她,低叹道,“雅儿终归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若是不喜,随意给个小房子,任由她伺候老二去,若是觉得还能用,放在跟前,当个跑腿的也使得。” 萧引秀长叹一声,轻抚鬓发。 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拦着世子纳妾续婢,只是那屋子里……,已然是不少了。” 裴秋芸听来,似笑非笑,“如若说多少,圣上还三宫六院呢,就是郡王爷,呵!” 更多! 萧引秀垂头丧气,冷笑起来,“倒是咱们家,出了个情种,老四这等子的人物,哼!还就守着宋氏一个人过了!” “放心,来日里我定要规劝一番,这两日你若能与母亲说上话,带句话给她,就说我不日就去看她。” 萧引秀听来,心中满是酸涩。 “长姐,自姑母被关进去,这大半年多,我不曾见过她老人家一次。” “父亲……,不让你去请安?” 萧引秀缓缓摇头,“我素来害怕姑父,他也袒护这老四家的,为了老四家的还夺了我的中馈,更别说去看姑母了——” 裴秋芸听到这里,玉手不由自主攥成拳头,“我那般哀求父亲,他都不为所动,只说母亲犯得罪,罄竹难书。说来,不就是两个妾侍吗?老四家的不守规矩,挨了些惩罚,也给了温溪山庄做赔礼,还要怎地?” 裴秋芸寒了心,转头看向萧引秀,“放心,公府不小,在京城也是体体面面的大户人家,悦娘再好,也是寡居之身,往来应酬,多有不便。这中馈事务,除了你也无人能继,稍待合适时机,长姐总要拨乱反正。” 萧引秀低下头去,“这失了中馈,我也乐得清闲,只是外头人说来,总归不好听。” 挂着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却活得左右艰难。 “好姑娘,也就是你一门心思为了府里着想,父亲真是迷了心,竟是忘了这一府上下的体面了。” 说到这里,又朝着前头几乎消失的身影,看了过去。 “还有,这雨丫头的亲事……,还是没个着落?” 第817章 萧引秀提到庶出的裴秋雨,满脸更多鄙夷。 “原本父亲与姑父是有心再做亲,何况亲上加亲的,哪里不好?但二姑娘心高气傲,瞧不上苍哥儿,说苍哥儿是个残废,她若是嫁过去,这一生人也就毁了。” “混账话,她不过就是个烧火丫鬟所出的,堂堂萧家的嫡出子,配她倒是辱没了?” 李姨娘,早些年间是在过厨上。 倒也不是什么烧火丫鬟,可老夫人气急时,也这么骂她,久而久之,小一辈的都这么瞧着李姨娘去了。 幸好,李姨娘也没多大个能耐,争不过抢不过,姿色平平,兼之腿脚瘸了之后,老爷几乎是不曾夜宿过。 就这样的出身,还嫌弃萧苍。 裴秋芸扶着胸口,大有被气着的样子,“眼高手低,难不成还想着攀附皇亲国戚?” 萧引秀叹道,“苍哥儿也瞧不着她,这事儿两厢都不情愿,索性也就罢了,二房漱玉妹妹都定了亲事,倒是她,瞧不上漱玉妹妹,偏这会儿还没个着落。” 裴秋芸哼笑,“罢了,父亲不是不让你掌事儿么,这些个心你也别操,左右你膝下两个哥儿,用不着你急来着。” 直到要出二门时,萧引秀方才让裴秋芸止了脚步。 “长姐尊贵,送到此处已是妹妹们的福气,再往前走,可就真是不敢当了。” 裴秋芸低叹一声,撵了丫鬟婆子,与萧引秀单独立在一处儿,“好妹妹,公府如今暂且不是你当家,但迟早是要你来当的,我前些时日瞧着悦娘膝下的钦哥儿与你跟前的淩哥儿,年岁虽说小了点,可却越看越喜欢。” 萧引秀听到这里,满眼有些不敢置信。 嘴上还是说道,“也是长姐您不嫌弃,钦哥儿年岁稍长,懂事许多,淩哥儿还小,日日里都是以他大哥为主,说来,兄弟三人倒跟亲生的一样。” 裴秋芸微微颔首。 “样貌才学的,我瞧着都奔着老四去了,既是如此,阿秀,你瞧着我跟前韵姐儿怎样?” 竟然……,真是有这般打算? 萧引秀心中一喜,可想到是刘韵,又觉得这姑娘活络有余,稳重不足。 沉思之时,裴秋芸的眉头不知不觉紧蹙起来,打成了结。 罢了! 明郡王家的姑娘,与自己一个公府世子家的哥儿结亲,说来,都是自己家的淩哥儿占了便宜。 可是—— 萧引秀抬眸,“长姐瞧得上淩哥儿,实在是淩哥儿的福气,就怕韵姐儿稍大了几岁,可会嫌弃淩哥儿不知事儿?” 嗐! 原来如此。 裴秋芸瞧着萧引秀得笑意不是装出来的,心中舒坦起来,“放心,又不是如今就要成亲的,不瞒你说,婉姐儿多大了几岁,就是同钦哥儿都不合时宜,倒是韵姐儿,大三四岁的,不相干。” 又不是如今就成亲! 萧引秀欣喜万分,“淩哥儿这孩子虽说愚笨了些,但长姐您放心,品貌端正,是个好孩子,读书上头也肯用功,与他大哥不分伯仲。” 裴秋芸听来,十分满意。 “这事儿说来,还得过郡王爷那头,但你也知道,我这一连串的生了一大堆姐儿,他也懒得搭理,这事儿,自然能成。” 娘哟!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 刘珂这郡王,可比京城其他郡王扎实多了。 驻守滇南,实权在握。 虽说刘韵这孩子品貌与刘婉相比,稍稍逊色,但自古以来娶妻娶贤,裴秋芸教养的女儿,自是比其他寻常官宦人家的,更为知书达理。 萧引秀心中一百个愿意。 感恩戴德与裴秋芸辞别之时,看到茶姑姑也不觉得厌恶,茶姑姑欲言又止,她还是给了句话,“放心,茶姑姑,雅儿就在我跟前伺候。” 一句话,让茶姑姑心中五味杂陈。 她除却屈膝行礼谢恩,说了句若有不对的,请世子夫人好生管教就是。 可心中却想着那俊朗儒雅的四公子,屋子里干干净净,就宋氏一个,若跟了四公子,生个一男半女的,怎地都比在妻妾成群的世子房里有奔头。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 萧引秀上车之后,神清气爽,想着淩哥儿将来这媳妇来头不小,就止不住的得意。 入府之后,碰到忍冬往厨上去提些点心。 寻常行礼请安,萧引秀却没耐得住心中的快活,招来一向看不上的疤脸忍冬,笑着问道,“雅儿 姑娘在我跟前伺候,是个手脚勤快麻利的,你是弟妹跟前最要紧的媳妇子,为了你主子好,也该多劝着些,如此执拗,可不是长久之事。” 忍冬聪慧,在萧引秀跟前从不争些个道理。 听得她如此说来,也只是低头应了是,萧引秀哼笑,“你主子没个娘家, 这也就够可怜了,若在没个孩儿,更为凄凉,珍珠你素来聪慧,多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忍冬躬身答道,“世子夫人说得极是。” “来日我家淩哥儿都要说亲了,韶华苑却空空寂寂的,都是女人,我也是为了她好。” 待忍冬斟酌一二,把这些话同宋观舟说来时,宋观舟眯着眼,“好端端的,与你说这些,怕是又要搞些个幺蛾子。” 忍冬与她梳发,摇了摇头。 “说来,这世子夫人自不掌中馈之后,鲜少见得她快活,糟心的事儿一桩接一桩,巧姨娘生女、高氏有孕,而今还多了个雅儿姑娘,平日里都不见她开怀一笑,昨儿却出了奇的,拉着奴说这些个话,奴也就只能应承着。” 宋观舟眯着眼,想到她带着入京的两个姐儿。 忽地抬头,回眸看着忍冬,“莫不是要把两个姐儿,说个给淩哥儿做媳妇?” 忍冬听到这话,满脸不可置信。 “……这怕是不能够,淩哥儿才多大……,何况,郡王府两个姑娘都比钦哥儿淩哥儿高大半截呢,只怕——” 噗嗤一声,宋观舟笑了起来。 “姑娘家长得快,依稀记得就大个三四岁,倒也不是问题,只是……” 宋观舟哼笑,“这般小小年纪的,就给定了亲,且看父亲与二哥能否答应了。” 第818章 这事儿真是宋观舟歪打正着猜到,晚间裴岸?值归来,刚下马就被临川喊了进去,“四公子,老爷叫您往正贤阁去一趟,世子也在。” 裴岸听来,吩咐阿鲁去韶华苑说一声,同临川往正贤阁走去。 “二哥身上可好了些?” 那日里的几板子,可不轻呢。 临川含笑,“四公子您放心就是,那日里是属下执板,看上去是打得重,实则不怎地伤人。” 兼之几日里养着,应是无碍。 待裴岸入了正贤阁,不多时就差使香果到韶华苑报信,“姐姐,四公子在老爷房里用饭,请四少夫人就不必多候着了。” 跟着裴渐出去云游几个月,香果长大不少,口齿伶俐,也不如从前那般胆小。 蝶舞抓了把果子给她,问了详细,可香果只摇摇头,“不止四公子在呢,世子也在,说说笑笑的,倒也和气。” 待蝶舞与忍冬说来,禀到宋观舟那里时,宋观舟伸了伸懒腰,“姐姐那边的热锅子可准备好了?” 忍冬笑答,“早早就来催了两次,可少夫人您正在做事儿,奴几个也不敢打扰,倒是拖着表姑娘延些时候。” 哎哟! 如此可不好! 宋观舟赶紧动起来,看着满地白雪,几步小跑回正屋里,“快些打水来,我洗把脸就去。” 丫鬟们早早备好,她麻利洗完,由着忍冬按在妆凳上,敷脸涂脂,又快速挽俩发,昝钗戴环,不多时,一个明艳少夫人就新鲜出炉。 蝶衣抱着新做的宝蓝织锦镶毛斗篷入内,“少夫人,外头刮着北风,实在阴冷得很,怕是要穿上斗篷挡挡风。” 宋观舟笑眯眯道,“这些事儿由着你们做主,我做个提线木偶,悉听尊便。” 此话逗笑了一屋子丫鬟。 “少夫人, 世间哪有您这么好看能干的木偶啊?” 宋观舟点着小丫鬟的额际,“一个个的,可会说话了,日日里哄着我都极为开怀,罢了,去瞧瞧咱们可还有藏酒,提些去表姐那里。” 蝶舞带着庆芳奔去问了壮姑,继而提着唯一一坛归来。 “少夫人,只有一壶竹叶青了。” 巴掌大的酒坛,让宋观舟看得傻了眼,“这小酒坛……,逗我玩的?” 谁家酒坛这么迷你? 忍冬也笑眯了眼,“好似是秦家二公子前些时日差春哥送来的,听得春哥说了一嘴,怕您贪杯,秦二公子专门换了这小酒坛子,还叮嘱我等一次只能允你吃一坛。” 一坛? 哈! 宋观舟摇头失笑,“他好些时日不来,我倒有些想念,只是看着酒坛子,又厌烦他心眼多。” 罢了! 一坛子也是酒,带着两三个丫鬟,浩浩荡荡往碧落斋而去。 屋里头,除却齐悦娘、张芳慧二人,萧引秀竟是破天荒的也来了,宋观舟刚入门,就看到她坐在上座,与齐悦娘说说笑笑。 当然,更为抢眼的是她身后立着的方雅儿。 宋观舟微微一愣,这妻妾忽地就和谐了? 许淩俏见她入内,赶紧迎了上来,“观舟,今儿就是你最晚,累得三位嫂子久候多时。” 宋观舟马上反应过来,屈膝给三位嫂子行礼,赔了个不是。 “都怪我,忙起来时不让丫鬟打扰,姐姐差人去催促几次,丫鬟们愣是没敢入门告诉我。累得嫂子们久候,实在是对不住。” 除却萧引秀,齐悦娘与张芳慧都赶紧让她免礼。 坐下时,好巧不巧,宋观舟坐在萧引秀的对面,不经意一抬头,就能看个正着。 萧引秀瞧着那狐媚子一样的脸庞,心中又起了火气,早知就辞了许淩俏这小宴了,不然对着这么张脸,恐是吃不好饭。 可转念一想,长得好有何用? 自家的淩哥儿都要娶郡王爷的姑娘了,她呢?莫说哥儿,就是个姐儿也没生下来,如今倒是颜色正好,老四宠爱些,来日呢? 哼! 萧引秀这会儿又自我安抚,就瞧着你宋观舟将来的日子,能过出朵花那般好? 一顿饭,因着齐悦娘、张芳慧、许淩俏的八面玲珑,倒也算面上和乐吃完饭。 期间,萧引秀欲要说两句不好的话,可也被齐悦娘早早掐掉,引着说了旁的事儿。 一次两次的,萧引秀也失了兴致。 因竹叶青酒性浓烈,许淩俏与齐悦娘浅尝辄止,萧引秀与张芳慧都不吃,到头来,那一小坛,不知不觉落入了宋观舟的肚腹。 吃得她浑身热乎乎,两颊更添桃色,媚眼如丝。 方雅儿偷看好几次,心道幸好听了世子的话,不然这等容貌的四少夫人,她就是到了跟前,四公子也不耐看她半分。 待到夜色降临,小宴已到尾声。 屋外传来了丫鬟们的请安声音,“四公子,您是来接少夫人的?” 一屋子女眷,听得明明白白。 “你家少夫人今日与嫂子姐姐们用饭,只怕是吃了酒,前头又落了雪,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蝶舞指着正房灯火,“四公子稍坐片刻,吃口热茶,奴去屋里瞧瞧。” 屋内,齐悦娘拉着张芳慧,眼眸含笑,连连摇头。 “罢了,快些来扶着你们少夫人去,今儿这坛烈酒都由着她吃了,怕是半醉,老四来接正好。” 张芳慧也笑弯了眼,“这两口子,吵嘴是真吵,好起来也是极好。” 宋观舟起身,身形微微歪斜,蝶舞蝶衣赶紧上前,左右扶住。 “少夫人,怕是醉了。” 宋观舟仰头轻叹,“人生,还是得吃点酒,微醺最好,罢了,今儿就不同嫂子姐姐们闲聊,四郎既是来了,我们夫妻就先告辞了。” 萧引秀轻哼,“这一屋子也没个外人,老四也不进来招呼一声?” 话音刚落,裴岸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二嫂,愚弟给你请安了。” 呃—— 萧引秀被这声音惊得差点掉魂,复又假做气恼,“四弟这神出鬼没的,可知吓人得很。” 丫鬟们掀门帘推开门,一张仙人般恬静的英俊面庞,出现在众人跟前。 方雅儿偷偷抬头窥探过去,心中忽地疼了起来—— 这……这是四公子? 第819章 方雅儿看了一眼,害怕被人知晓,立时又垂下头颅,她立在萧引秀后面步的地方,一处檀香木座屏跟前,好似也把她的精气神吸了进去。 阴暗之中的她,没了半分光彩。 因为这屋子里最夺目的是那仰着头,娇笑看向男人的女子,再就是回她浅笑的男人,原来,郡王妃是给她配了这个男人。 方雅儿的头,忽地疼了起来。 让她几乎站不住脚,阴影吞噬了她所有希望,只那一眼,几乎把她魂魄击穿。 神仙眷侣般的两人,与众人告辞。 萧引秀转头,轻飘飘扫了一眼黑暗之中的方雅儿,冷笑说道,“走,雅儿,世子不来接我们,我们自个儿也找得到路。”说完起身,还招呼齐悦娘一起,张芳慧与许淩俏齐齐挽留,“二嫂,与我们玩一会儿,听得你说描的牡丹花样最是好看,可饶得我两个?” 萧引秀转头,看着与宋观舟四五分像的许淩俏,难得和煦说道,“你那丹青比我好的多,何苦来寒碜嫂子?” 许淩俏听来,连连摆手。 “嫂子记岔了,我只会画桃花梨花这些简单的,牡丹这种花样,倒是想描个一二,可实在不行。” 萧引秀轻叹,“罢了,来日里你到我房里,我给你描,这牡丹费时,夜里烛火下头,怕是要熬久些,如今年岁大了,耐不住。” 一句话,逗笑齐悦娘。 “淩哥儿桓哥儿在我屋里,同他大哥读书,你莫要操心,难得得个空闲,歇会儿就是。” 留是心意,萧引秀道了谢。 还是带着方雅儿与霜月,出了碧落斋的院门,齐悦娘、许淩俏要亲送,被萧引秀拦住了,“今岁下的头一场大雪,我带着丫鬟们走走路,放心,都在府上,不碍事儿。” 话虽如此,可真看到不远处裴岸扶着宋观舟小心翼翼下石阶时,萧引秀还是收敛起了全部笑意。 她瞧着那碍人的恩爱夫妻,心冷得跟冰碴子一样。 转头,看着一样痴痴看去的方雅儿,冷冷说道,“郡王妃同你寻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好男人,你却得了失心疯,爬了世子的床榻,而今瞧着,怎地,又生了二心了?” 方雅儿难掩面上苦涩,低着头,任由萧引秀奚落。 黑夜之中,前后两盏灯笼,照着萧引秀往回走,方雅儿不远不近跟着萧引秀,从看到裴岸那一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引秀辱骂起来,不堪入耳。 可她最后还是只能说道,“还请世子夫人莫要嫌弃奴,奴定会好生伺候夫人与世子的。” 呵! 萧引秀下巴高抬,阴阳怪气说道,“嫌弃?雅儿姑娘,今儿是你头一次见老四?” 方雅儿低眉顺眼,艰难点头。 “你那娘老子最是聪慧,哄着郡王妃给你寻了个好靠山,可惜啊,你这眼皮子浅的小贱人,吃错酒了,哼!” 多余的话,萧引秀懒得说来。 这等子玩意儿,等郡王妃离了京城,回到滇南之后,再收拾不迟。 那时,莫说滇南不知。 就是知晓,也鞭长莫及! 萧引秀如今希望,就放在淩哥儿身上,这等小蹄子,不急! 踩上去松松软软的白雪,让人心情开阔,霜月要差人来扫雪,萧引秀也拦了下来。 “旁的地儿扫一扫,我这院子里头,有条路走就行。” 韶华苑里,宋观舟也这么吩咐。 她醉意酡颜,甚是娇媚,走到一半就挪不动脚步,裴岸失笑,在她跟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观舟痴痴一笑,带着浓醉扑上了裴岸坚实的后背上。 “秦二这竹叶青,比父亲酒窖里的还要烈,巴掌大的一小坛子,差点让我醉倒了。” 裴岸浅笑,“娘子已是醉了,今儿吃得可还快活?” “极好。” 宋观舟趴在他肩头上,凑到他耳边,一一细数吃了些什么菜色,到最后,轻叹一声,“可惜四表嫂与大嫂不吃酒,表姐嫌弃酒味浓烈,竟是没个人与我推杯换盏的。” “敢情今儿娘子是吃的寡酒?” 宋观舟重重点头。 “不过极好的是,没跟你二嫂吵起来。” 一听这话,裴岸面上也起了无奈,“平日里若能能躲让着些,就莫要与她冲突,她如今事事不顺,不敢发难大嫂与旁人,也只能抓着你来泄气。”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宋观舟撇嘴,冷哼道,“她最好少来同我正面冲突,否则我也不是能容了她的。” 到如今,她也渐渐发现,一旦人心底生了间隙,起了厌恶,譬如萧引秀对她,哪怕她再三退让,萧引秀也不会领她好意。 裴岸听得她愤愤不平,又好气又好笑。 “你倒是厉害,我知你寻常时不会吃亏,但也莫要掉以轻心,再忍让一年,遇到好机会,我就带你出京做官去。” 天上地下,逍遥畅快。 宋观舟轻轻应了一声好,夫妻二人在丫鬟小厮们的灯笼下,回到韶华苑,刚入门,忍冬等人就赶紧来迎,问了宋观舟大致,服侍着梳洗更衣,安顿歇下后,宋观舟才拉着裴岸,低声问道,“你们晚间同父亲吃饭,可还平和?” 嗯…… “还好!” “只是……”裴岸顿了一下,低叹道,“长姐想把三姑娘许配给淩哥儿——” 哟! 还真是! 宋观舟眼眸亮了起来,“今儿晚间,我与忍冬才这般猜测的,想不到——” 其实要猜到,根本不难。 裴秋芸带着两个豆蔻女儿入京,也是为了给姐儿们寻个好归宿,寻哪里呢? 京城这些个达官显贵,除却皇亲国戚的,都在她的结亲范围内。 只怕也是看了一圈,发现刘婉高不成低不就,但刘韵倒是能留在镇国公府。 “郡王妃同二哥提来的?” “昨儿与二嫂说的,今日里二哥禀了父亲那边——” “同意了?” 宋观舟越发好奇,裴岸见状,卖了个关子,“若是你呢,你是二嫂,可愿意这桩亲事?” 这个嘛! 宋观舟稍作沉思,方才展眉笑道,“我不会!” 裴岸侧目,“为何?” 第820章 宋观舟笑了起来,“淩哥儿还小,大有可为,这般急切的定下亲事,未必是个好事儿,何况……,亲上做亲的,我自来不喜。” 裴岸乐了。 “只为这个?” 宋观舟哼了一声,“自是如此,虽说婚姻大事,皆有父母定夺,可总归还是要二人投缘,否则人的一生那般的长,对着不喜爱的人,难熬着呢。” 裴岸再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娘子竟是这般想来。” 宋观舟叹了口气,“譬如一开始,若不是我心悦于你,就你冷着我两年,我早跟着哥哥走了。” “嗯哼!舅兄荒唐,你已嫁入裴家,怎地说走就走?” 宋观舟听着来气,朝着他胳膊里头最嫩的肉,掐了下去,还顺势打了个转,疼得裴岸倒吸凉气。 “松开,松开!” 宋观舟死死攥住,“那时我年幼,不知你情我愿方才是好,只想着你应该如我欢喜你那般,见我也欣喜。” 偏偏—— 被冷了两年啊。 “是了是了,往日是我的错,娘子快些手下留情。”夫妻闹一番,宋观舟松了口,想起原主的离开,是那般的憋屈。 “偏你也是狠得下心,男子从来心狠,说不理会,便是不理。淩哥儿性情好,人聪慧,如若是郡王妃与二嫂提来的,二哥方才要斟酌着决定。” “二哥拒了。” 啊? 裴岸刚说完,宋观舟被弄得措手不及,“二哥……,郡王家的姑娘,说来身份是尊贵,可二哥就这么拒绝,会不会惹郡王夫妻不喜?” 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还是皇亲国戚…… 裴岸低笑,“没准儿郡王爷也不想结这门亲事,只是长姐与二嫂两头热,今儿父亲倒是说了,由着二哥与二嫂决断,这亲可结可不结,倒也不多要紧。” 宋观舟翻身躺平,“怪不得二嫂今儿心情不错,没为难我,原来是想着给淩哥儿娶个郡王家的姑娘,水涨船高啊。” “其实二嫂想岔了。” 宋观舟侧目,昏暗烛火之下,帐帘内的男人,面上莫名多了一层柔和的光。 “圣上……,会动明郡王吗?” 宋观舟迟疑片刻,才问出这句话,裴岸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明郡王的父亲,是圣上最为看重的堂兄,是有从龙之功的,兼之刘珂也不是聪慧之人,能守滇南,却无雄心壮志。” 这样的封地郡王,是圣上最为放心的。 “既是如此,结亲也是好事儿。”宋观舟习惯性跳脱固有思维,站到高一点的地方,看整桩亲事的利益。 “适才娘子还偏向不结呢,怎地又变了?” “二哥虽为镇国公府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可恕我直言,二哥只怕比明郡王还要心无杂念,于仕途朝堂,全无个念想。待淩哥儿长大,还要十多年,真靠着淩哥儿把这一房撑起来,也不是十数年能做到的,倒不如提前结个扎实的亲事。” 裴岸笑了起来,“娘子说的不无道理。” 宋观舟叹道,“公府出了你与三哥这种才华横溢的后辈,已是千载难逢,我到也不是说钦哥儿淩哥儿兄弟三人不成器,是真要到你这份上,年岁轻轻,已是进士出身,不容易啊。” 裴岸测过身来,埋首于宋观舟软糯肩窝处,“多谢娘子夸赞我兄弟二人。” 宋观舟伸手,揉了自己头发一把,“不过若是我的孩子,还是希望他长大成人,有一番想法和见识之后,再议定亲事不迟。” 早早做了打算,又是亲戚。 将来真有个闪失,反而更麻烦。 裴岸瞧着宋观舟随口说出这话,心中微微一动,搂住宋观舟纤细腰身,“娘子好生调养身子,将来若能得个孩儿,为夫自照着娘子所愿,悉心教养,谨慎打算。” “咦,四郎,我还想着你不喜欢孩子呢。” 裴岸在她肩头磨蹭,“哪有,若娘子能给我生,哥儿姐儿,我都喜欢。” “我这身子,肯定是废了。” 宋观舟轻描淡写,说出事实,裴岸身形一顿,继而更为亲密拥着她,“不用多想,你二十岁都不到,来年好生调养,四十岁生也不晚。” 你倒是敢想! “随缘就是,只是瞧着四郎待我好,给你留个一男半女,方不负我夫妻恩爱,可若真是不能生养,也无所谓,这一生也不算白来。” 裴岸痴缠上去,宋观舟躲着他雨点般的亲吻。 “今儿不要。” 嗯哼! “娘子,再好的地,不播种哪里来的硕果?”话音未落,唇舌如火,已烧到了宋观舟身上。 她嬉笑着,欲要躲开。 可哪里躲得开,半夜恩爱,自不用多说,最后,宋观舟摸着湿漉漉的发间,轻哼一声,“我明日里事儿还多,你这般来一遭,我又起不来了。” 裴岸小喘,柔声说道,“你只管好好睡,你家男人还得去干活呢。” 说到这里,宋观舟想起个事儿来,“安王爷出殡,按道理我是不用去的?” 裴岸思索片刻,“怕是要去。” 啊? 宋观舟拉过衾被,捂着脸低呼一声,“这等子的天气,要去吃席?” 裴岸颔首。 “安王爷与父亲交情还算不错,何况这次圣上都一改往日廉洁,主张大肆操办,府上女眷,应是都要去吊唁的。” 顺带留在王府吃席。 宋观舟哀嚎,“可否寻个借口,不去了?” 那一日,可是她的生辰,再者说来,提及重生的金拂云,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上次黄家寿宴之上,就被下了毒。 指不定这次来势更为凶猛,宋观舟扶着小心脏,略有些承受不住。 “放心,那一日不止父亲、二哥与我同去,就是临山和蝶舞姐妹二人,我都会交代妥当,外院之中,临山不离你半步,内院之中,若要害你,非得绕过两个丫鬟的尸首不可!” 这这这…… “好!” 宋观舟轻叹,“还想着寻个借口,躲个懒呢。如此瞧来,至少也要去给安王爷磕个头。” 裴岸拥着她,欲要睡下时,旧事重提。 “待过了安王爷的葬礼,寻个好日子,劳驾娘子同我去京郊,探望先生,可好?” 第821章 宋观舟在他怀里点点头,打了秀气的哈欠,方才说道,“早该去了,可总是遇到这啊那的事儿。” 好几次,夫妻都已经安排上了,姜曲老先生不在家中,亦或是身上欠安。 不怎地凑巧。 “先生身子愈发羸弱,可他素来人缘好,小小茅屋,却不缺故人登门,我与溪回过去,也时时不得与先生闲坐。” 提及秦庆东,宋观舟翻了身,“秦二最近不来,还怪挂念的,应是没啥事儿?” 裴岸低笑,“你二人,也是欢喜冤家,不见时挂念着,见了又开始吵嘴。” 宋观舟轻笑,“四郎,欢喜冤家也能这般用?” “怎地不能?” 裴岸胸襟坦荡,“待文四入门,更为热闹。” 文四与宋观舟也是好友,更不会像旁人家的娘子,理解不了宋观舟与秦庆东的相处方式。 秦庆东倒是想偷懒,往韶华苑来一趟,可安王爷出殡葬礼规格高,他身为挽郎之一,日日里排练得心生郁结,偏还走不了。 直到葬礼前一日,昌瑞公公坐着小轿上了秦府的门。 召了秦庆东入了东宫,秦庆东一听,“娘娘是有要紧的事儿?”跟着入宫的路上,昌瑞公公弃了小轿,上了秦家的马车。 秦庆东心生担忧,便问了这么一句。 “娘娘大好,二公子不必担忧。” “康哥儿——?” 昌瑞公公浅浅一笑,白面黛眉,甚是慈祥,“二公子也请放心,虽说近些时日天降大雪,骤然变冷,但皇长孙而今愈发强壮,昨儿还同奴婢往雪里玩了会儿,也没有着凉。” “那就好。” 到了秦汝章宫中,行礼请安之后,秦汝章打发了宫婢,吃了热茶,方才说了目的。 “安王叔明日里送入黄陵,我这身子自是去不得,但母亲他们自是要去吊唁送一程,你回去同你大哥说来,小心谨慎些。” 秦庆东微微俯身低头,“娘娘放心,母亲年岁大,也不过就是去上炷香,白事上头人多,母亲不会多逗留。” 秦汝章摇了摇头。 “怕是要陪着安王妃婶婶说说话,白事三天流水席,母亲不陪一陪,说不过去。” 秦庆东不解长姐为何在意这个事儿,挠了挠头,“既是留着用饭,也花不得多少时辰,到时大嫂与悠然都陪着的。” 秦汝章迟疑片刻,“悠然年岁小,就不用去了。” “娘娘……,这是何意?” 秦汝章也没有多言,又交代秦庆东,“观舟身为裴家的四少夫人,如若是从前,老夫人掌事儿,也轮不到她去,可这会子不同往昔,必是少不了,你与母亲说一声,到时看顾着点她。” 秦庆东听来,恍然大悟。 满面笑意,打趣着长姐,“娘娘如今身子重,还操心观舟,来日我若与她说来,她只怕还要嘲讽我不是你亲弟弟。” 秦汝章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葬礼之上,你也小心谨慎些。” 太子妃一而再再而三叮嘱,本还不觉事大的秦庆东,嗅到了一丝不吉之兆,“娘娘……,是宫中发生何事?” 宫室不小,奢华之中带着雅致。 屋外白雪皎皎,屋内炭火烧得猩红,上座之人太子妃秦汝章收敛起温和之意,斟酌再三,方才开口。 “前些时日我入宫请安,母后与我说来,安王爷之事儿,并非是个意外。” 啊? 一听这话,秦庆东皱起眉头,“……是有人故意为之?” 皇后娘娘随口说来,唯独叮嘱我与康哥儿不要去给安王爷吊唁,昨夜,太子也改了主意,不带康哥儿过去给安王叔磕头。 秦庆东有些急切,“谁做的?” 秦汝章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化作微不可见的摇头,“母后与太子不曾说来,我叫你入宫,是你自来得母亲宠爱,你说的话,比你大哥有用。” 秦庆东轻叹一声,“安王爷停灵这三个月来,我也曾怀疑过,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谁会对与世无争还得圣上恩宠的安王爷下手——” 党争,与他无关。 利益,他只爱养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利益于他,犹如浮云。 秦汝章知晓宋观舟与她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可若跟这个弟弟说来,未必是好事儿。 她叹了口气,“总之,葬礼之上并非风平浪静,旁人我顾不得,只能多叮嘱你两句。” 秦庆东起身,拱手应承。 “娘娘放心,我一会子回去跟大哥通个气,吉瑞吉安的,明日里也亦步亦趋跟着就是。” “观舟……,无依无靠,葬礼之上人来人往,四郎未必顾得全,你同母亲说一声,小心为上。尤其是——,宏安郡主与金家大姑娘,离得远些。” 秦庆东自然一一点头,为缓和紧张气氛,他笑了起来,“长姐待观舟,还真是不一般。” 秦汝章笑而未答。 好一会儿,才端详着秦庆东,“开春之后,寻个好日子成亲,做了丈夫,再不能浑浑噩噩度日。” 秦庆东眼神攸地凌厉起来,“娘娘……,可是宫中段氏还在折腾?” 呵! 秦汝章轻蔑一笑,“她是有些手段的,前些时日,趁我不备,引了她家表妹入宫,太子……,看上了。” “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再者说来,段家已被参本,而今犹如秋后蚂蚱,难以蹦跶,怎地还能做这种算计?” 秦汝章扶着孕肚起身,秦庆东赶紧上前搀扶。 姐弟二人,在宫室里踱步缓行,“脸没有面重要,只那段家的表妹身份低微,就是攀附上了太子,一时半会的,除却帮她能多见两次太子之外,暂无用处。” “太子可给了个位份?” 秦汝章淡淡一笑,“这事儿我做不知,倒是太子与我说来,赐了避子汤后,留在段氏跟前,做了个宫婢。” “那就好!” 不给身份,没有子嗣,在皇室之中,也算不得什么。 秦汝章侧首看向幼弟,“你该做些事儿了,一昧隐忍,未必是周全之事。” 可…… 圣上不喜外戚,皇后娘娘的娘家,除却一无是处的爵位之外,朝堂之上,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第822章 “未雨绸缪。” 秦汝章微扬头颅,轻叹一声,“二郎,金家长久不了。” 这冷不丁的来一句,秦庆东有些迷惑,“端看圣意。” “只是大将军把控东骏东源三国边陲要地太久,权势不小,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办法。” “圣上肯定要削弱金家,可大哥也提过,此事不易。” 秦汝章哼笑,“是啊,弄权之事儿,没这般容易,东骏的使团,已奏请圣上数次和谈,可又不愿意让步,就这般在京城里干瞪眼,我瞧着他们也在伺机而行,好巧不巧的……,宏安郡主回来了。” “长姐放心,宏安郡主在京城也无甚根基,最多不过就是同圣上与皇后娘娘不多的旧情,掀不起波澜来。” “二郎——” 秦汝章轻叹,“不可小看,宏安郡主看似久不归京,但心思深沉,否则她没个兄弟依仗的, 竟在金家屹立不倒。” “圣上好似……也是不喜她的。” “终归是长公主之女,多的情分,皇家没有,可也不到任人轻看的地步,你……,定要小心,这话也带给观舟,平时遇不到一处儿,可这白事上头躲不开的。” 秦庆东点点头,“长姐放心,观舟自来小心谨慎——” “让她跟在母亲身边,公府里头无人能护得住她,内院之中四郎也跟不进去——” 秦汝章如何不担心? 这姑娘聪慧过了头,竟然知晓安王爷的死,并非意外,甚至指名道姓,说是金拂云差人所为,想到这里,秦汝章如何不担忧她的安危? 一番细细叮咛,方才差使昌瑞送了秦庆东出门。 回到府上,秦家大郎已去上值,他又要往安王府去,索性跑到大哥院落,面见大嫂。 秦夫人看着他小跑过来,满头大汗。 “二郎这是怎地,急匆匆的来,可是有要紧事儿?”说完,喊了丫鬟送来热茶与干净的巾帕,秦庆东接过来,吃了两口,擦了额头汗渍。 “许久不动荡,只从门外跑到嫂嫂这里,大冷的天还给我跑出汗来。” 秦夫人满脸温和,“何等的要事儿,叫春哥来说都不成?” 秦庆东摇头,“要紧的事儿,与母亲说来又怕她担忧,本该同大哥说的,可这会子大哥也不府上,只能同大嫂说来。” “慢些说,桩桩件件的我都给你记着,晚间你若回来的晚,我自会同你大哥说来。” “多谢嫂子,我晚间是回不来的,今儿要给安王爷守灵。” 嗐! 秦夫人看着屋外寒风紧,又叮嘱起来,“晚间守夜,人怕是不少,你们取暖的地儿少有,多穿些衣物。” 长嫂如母,这话不假。 秦庆东索性把早上去往东宫的事儿说了,秦夫人听完,大惊失色,“这等子的事儿,你大哥不曾与我提过,但真要是这般,圣上怎地会容得?” “大局难变,具体是谁,娘娘也不曾多说。” “原来如此。” 秦庆东又道,“因宏安郡主母女,还有明郡王妃明日里也要去给安王爷磕头送行,长姐担忧观舟会被算计,所以还请大嫂明日里同母亲一起,多看顾着点她。” 一提这事儿,秦夫人自然应承。 “放心,就是娘娘不吩咐,母亲与我又怎会袖手旁观,裴家老夫人不出面,四郎家二嫂也靠不住,到时我见着她,就喊丫鬟引到我跟前来就是。” 秦庆东起身道谢,叔嫂寒暄片刻,春哥又来催了。 “你身上事儿要紧,莫要出了岔子,小心着凉,快去。”秦夫人交代几句,亲自送出了院门,回头思忖片刻, 又往秦老夫人跟前去请安。 待秦夫人婉转提到宋观舟时,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好媳妇,到时你使丫鬟们看着点,若是瞧着观舟,就领到我跟前来,至于悠然,娘娘既说不让去,就在家里歇着,若有人问,就说这两日天寒地冻的,凉着了。” “是,母亲。” 婆媳闲谈,说了明日的安排。 秦母忽地想到,“那裴家的郡王妃回来,可还安生?” 秦夫人也犯了难,“二郎不曾提过,说是这些时日都不得空,往裴家去走走,咱也是不知。” “如若郡王妃归来不想着把她那作孽的老母亲放出来,那就万事无忧,若是不依不饶的,恐怕观舟也受了委屈。” 秦夫人听得婆婆叹息,摇头失笑,“您放心,观舟也不是寻常女子,定然能应付好的,何况四郎还在。” 好歹是裴岸的亲姐姐,他若不靠着他姐姐那头,观舟顶多就是挨两句念叨。 秦老夫人想来倒也是。 “罢了,等安王爷出殡之后,京城上下定也是活络起来,到时候这明郡王妃也好,宏安也罢,只怕都要下帖子请小宴的,今岁这冬天,不太平得很呢!” 老夫人拉着儿媳妇的手,语重心长说道,“府上内外往来人情,只能劳你多费心了。” 秦夫人连说不敢。 “宏安家的姑娘坏了名声,当娘的也是不乐意见着,到时候自是要给她女儿清洗闺誉呢。” 怎地清洗? 定然是要拉踩些要紧的人来。 秦夫人知晓这些闺中弯弯绕绕,摇了摇头,“如若好生教养,想必那大姑娘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好端端的亲事闹成如今这样,我瞧着雍郡王那头不吭声,谁也不知这亲事会不会黄了?” “只要是大将军指定的,就黄不了。只是为人母亲,宏安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再是万般的嚣张,临到嫁人了,也不舍得她顶着这么个名声踏入雍郡王府。” “孩儿与这宏安郡主不曾见过,母亲应是熟稔,不知郡主性情如何?” “平日里看着都挑不出错来,虽说贵为郡主,但与我等夫人往来时,倒也不曾见到她抬架子。但……,知人之明不知心啊,金大将军当初也是一表人才,能娶得样貌平平,生来就是胎里弱的郡主,定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何况,金家后宅,一园子的妾侍娇人,大多还生了哥儿,这等的心胸,只怕皇后娘娘也比不上。 第823章 这一日里,众人都有各自的忙碌。 宋观舟在韶华苑一如既往盘账,许淩俏受了风寒,没来韶华苑,怕传染了宋观舟,躲在碧落斋里养病。 许凌白连着两日与同期进士、同进士赏雪吃茶,倒是悠哉。 亦有人对着雪中吐蕊的几点红梅感叹,“若这等时候,能听得一曲琵琶郎的琵琶曲,才真是人间极致的享受。” “哈!怎地,不满宝月姑娘的琵琶?” 有人打趣,自有人拂袖掩面,“非也,宝月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说来,还是女子弹琵琶,柔了些。如若郎君听过琵琶郎的那一曲,方才知晓胸中万般沟壑,足矣荡气回肠。” “嗐!听说不曾,琵琶郎而今破了相,登台不得,只能在教坊司做些管教的事儿。” 亦有人不知,追问起来,“倒是个好样貌,怎地会破了相?” “哎哟,贤兄有所不知,那琵琶郎与京中好些个达官贵妇不干不净,只怕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招致这番劫难。” 啧啧! 许凌白跟在人后,听了大致,与黄执四目相对,齐齐笑道,“想不到还有人好奇琵琶郎——” 黄执与许凌白越来越熟悉,听得许凌白这话,开怀大笑。 “淩白兄应是不曾见过琵琶郎,此子在乐律舞蹈上,颇有造诣,有一说一,摒弃他身上各类传闻,倒真是个人才。” 可惜啊…… 出身太差。 许凌白扶额,哑然失笑,“再是有造诣,也是个郎君家的,倒不知道这几位兄长说得那么热火朝天。” 黄执细心说来其中秘闻,许凌白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多的贵妇人喜爱他?” 黄执颔首。 “如若是没破相,谁家要拢个宴席的,没了他都像是不曾办来着,只可惜,白皙肌肤……,对,就在这眼角下头,好大一个刀疤。” 靠脸吃饭,就此没落。 听得许凌白唏嘘不已,黄执又道,“不止贵妇千金喜爱,达官显贵的老爷们中,亦有不少脑满肠肥之辈,贪恋他的美色。” 喔唷! 许凌白也算是长了见识,黄执见他面带懵懂,两颊绯红,不由得凑近多问了一句,“淩白兄……,还是童子身?” 话音刚落,许凌白顿时面红耳赤。 连着耳垂耳尖,衣领子之下的肌肤上,都是通红一片。 此状太过迅疾,瞬时就发生之事,黄执看得呆愣之后,继而发出激荡大笑,“淩白兄,你这般岁数,屋子里也不曾有个丫鬟的?” 哎哟哟! 许凌白眼眸里都羞得滴出水来,“三郎饶命,淩白面皮薄,实在经不住这番打趣。” 旁侧同行之人,回眸一看,顿时笑开。 “淩白兄,你这般害羞,倒是像个娘子那般,可惜生错了身份啊!” 都是风华正茂的郎君,说笑起来,竟是提到了许凌白的妹妹。 “听闻淩白兄屋中有贤妹一位,若不然……,愚弟而今也不曾婚配,请淩白兄瞧我一眼,若得你另眼相看,我们就做了这亲事。” 话音刚落,许凌白满脸绯红,只有摇头。 未等多言,黄执已经收敛笑意,满面肃穆,甚是凌厉,“许家妹妹乃端庄娴静之人,婚姻大事,岂有得尔等这般说笑?” 玩笑之人也觉得失言。 赶紧躬身拱手,给许凌白做了个长揖,“淩白兄原谅则个,三郎说得是,是在下鲁莽了。” 许凌白这会子也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赔罪之人。 “张兄客气,舍妹性情温和,不适说笑,还请张兄莫要见笑。” 张敬之满脸诚意,“淩白兄,小子说话失了分寸,可却是起了这样的结亲之好,不如来日,我与双亲请了冰人,往公府去提亲。” 啊? 许凌白哪里想到他来真的,赶紧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张敬之越发认真,“淩白兄,虽说我家远在蓟州,可祖上也算小有薄田,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能呼奴唤婢。虽说我不如淩白兄生性高洁,但自小屋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丫鬟——” 就在他打算说一番家世时,黄执在旁,冷笑起来。 “你与淩白家妹子不合婚,何况,今日游园,也不是说婚姻大事的时候。” 啊? 张敬之愣了一下,“不合婚?” 哪门子的不合婚啊? 黄执哼笑,“你生肖属鸡,淩白妹子为犬相,你莫要祸害淩白妹子,这等鸡犬不宁的姻缘,如何要得?” 你—— 张敬之满眼错愕,好家伙,黄三郎,你这是何意? 他遂看向许凌白,后者满面红意不曾消退,但如实点头,“我那妹子是属犬相——” 嗳…… 张敬之欲要再争辩几句,黄执又道,“而今我等都在等着吏部派官,此等要紧的时候,最不适谈婚论嫁,敬之兄糊涂了。” 呃……不糊涂啊! 许凌白长得白白净净,想必其妹也是弱柳扶风之态,早些时候,听过一句,说凌白妹子同如今裴家的四少夫人,长得五六分相像。 那位宋大学士的女儿,听得说长得精才艳貌。 说实话,张敬之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之前听得有人往许凌白跟前提过,被拒了。 这会儿话赶话的,张敬之压抑不住内心的想法,这才说出了口。 哪知,许凌白还没拒绝呢。 旁侧杀出个程咬金,黄执立在许凌白跟前,直接拒了。不是,他算哪门子人啊,能替许凌白做主。 “淩白兄,小子是真心诚意的。” 黄执看着他就厌烦,直接呵斥,“淩白兄就一个妹子,兄妹情谊甚笃,你这将来还不知在何地做事呢,就要拆散人家兄妹?” “三郎,话不是这般说来,好女百家求……,我——” “你也知是好女,就该回家问问双亲,你们这亲事得配吗?莫要因你一时兴起,害了淩白家妹子。” 张敬之越听越气恼。 “三郎此言差矣,婚嫁之事极为要紧,也不是单看生肖的,品行家世,我张敬之家也不算差啊。” 好歹也是蓟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再者说来,三郎哪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莫不是你也看上了淩白妹子?” 第824章 “胡说!” 黄执微愣,继而意正言辞驳斥回去,“我已有未婚妻子,淩白与我犹如亲兄弟,他妹子,自也是我妹子。敬之兄豪爽疏狂,这点黄三自不敢否,但你连日里狎妓,还敢说洁身自好?” “黄执!” 张敬之一听,恼羞成怒。 在京城等吏部分配这些时日,日日里小宴不断,不是茶话会就是吟诗作对的,有两个相好的伎子怎地了? 眼见二人就要争执起来,许凌白赶紧拉住黄执,转身同张敬之拱手说道,“张兄,并非如此,实则是妹妹不舍与我分开,来日待我有了官身,再同妹妹议亲不迟。” “淩白兄……,令妹年岁也不小了,还请你这身为兄长的多想着些,来日误了时光,那才是害了令妹。” 张敬之也被旁人拉住,气愤之余,咬牙与许凌白不冷不热说了这么几句。 方才被拉走。 许凌白转身,欲要多谢黄执。 黄执赶紧拦住他,“淩白兄太过见外,张敬之虽说不错,也算长得周正,可这狎妓的毛病……,罢了,表姑娘性情温和,若与淩白兄分开,真嫁入蓟州去,未必不受气。” 毕竟,也没个能耐的娘家。 许凌白连连点头,“是当如此,我也不想着给妹妹寻个高门大户,只求能一心待她,我兄妹自小孤苦,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头。” 何况……,被劫之事,天下男人,几个真正不介怀的? 想到这里,低叹一声。 罢了,全由着妹妹所想,不强求也不为难,他这副表情,黄执看在眼里,更觉内疚。 退不了亲事,负不起的责。 唯有干巴巴说道,“放心,淩白兄你定能去个好地方,若留在京城更好,我也让母亲帮衬着相看,定要寻个好郎君,绝不亏待表姑娘。” 许凌白除了多谢,别无他话。 待诗会散了时,有人指着不远处撑伞行走在雪地的男人,喊了一声,“真不能提,这不就是琵琶郎吗?” 宽衣长袖,黑色大麾。 穿在那束发戴冠清瘦的郎君身上,却并不觉得压身,反而增添不少贵气。 他与僮子相伴,撑着油纸伞,缓步行走在山下。 身后一辆黑色马车,不急不缓跟在男人后头。 “倒是好气度啊!” “就是,虽说隔得远,可也想一睹那面貌,听得说圣上都夸赞过他的乐律歌舞。” 可惜离得远,众人惊呼之声,也传不到满腹心事的宋幼安耳朵里,他走到道路尽头,在宝财的一声声劝道下,方才上了马车。 “公子,可是那大姑娘难为你了?” 午时未到,金拂云与宋幼安约在这道观之中相见,一盏茶的功夫,金拂云撇开四五个丫鬟,宝财也被拒之门外。 道观后院,大雪也盖不住的破败。 道士请了二人入了客室,上了壶热茶,就掩门离去。 宋幼安看着瘸着腿,艰难落座的金拂云,嗤笑不已,“大姑娘而今也是落败的凤凰不如鸡,往日在隆恩寺大杀四方,今日却纡尊降贵,到这地儿来说话。” 冷嘲热讽,金拂云听来也只是淡然一笑。 她往日看不起之人,却一次次的出乎自己的预料,想到这里,非但不生气的金拂云,还亲自提起茶壶,给宋幼安斟了热茶。 “往日之事,是我鲁莽,今儿给宋公子赔个不是,还请你大人大量,宽宥我这妇道人家。” 宋幼安瞧着瓷杯之中的褐黄茶水,唇角微扬,嗤笑起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真正的不安好心。” 金拂云听来,身形微愣,片刻之后才压住怒火,换做一笑,“宋公子,如若只是在嘴上逞强,羞辱我两句,方能换得你好好说话,今日里,我也就认了。” 哟,这般的好脾气? 宋幼安缓缓抬手,抚住脸颊之上的疤痕,尽管疤痕颜色淡了不少,可在白璧无瑕的脸上,依然是显目的败笔。 “今日寻我,何事?” 不想与这虚伪的女人多言半句,宋幼安往后靠坐,大剌剌看向金拂云,要说容貌,金拂云只能算得是清秀,只是面庞饱满,犹如圆月,看上去端庄大气些。 可谁能想到,这样看似豪爽的品相之后,竟是蛇蝎心肠。 “我知你舍不得郡王爷。” 金拂云玉手端茶,浅浅吃了一口,方才慢条斯理说来,如若旁人,被戳破这等羞人的关系,定要恼羞成怒。 可宋幼安早有心理准备,在金拂云差人给他送了个有断裂的龙纹玉带钩,就已经心中了然,金拂云知晓他与贺疆之间的纠缠。 只是…… 眼前女子,还真是直抒胸臆啊。 “郡王爷不曾说舍了我。” 宋幼安挑衅的眼神,看得金拂云心中泛出一丝恶心,但她知晓自己在做一件铤而走险之事,如若不把眼前宋幼安拿下,那一切都是空想。 “可若是我进了门,他就是不喜女子,也断不可能再豢养着你。” 金拂云沉声说完,凌厉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宋幼安。 “你不过是个坏了名声的女人,入了郡王府,也未必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至少贺疆是不会让金拂云干涉他这些事儿。 更何况,贺疆不会让金拂云成为第二个雍郡王王妃。 金拂云听来,冷冷一笑,“宋幼安,贺疆是你的,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只是如今局势,让我二人捆绑在一起,我知晓前些时日的事儿,损了我的名声,可这世道是男人的,男人若要达成的事儿,名声不好又如何,自会有人替我洗干净。” “呵!大姑娘倒是聪慧,可惜你跟前能干的人都没了,出门来说话,都得藏藏掖掖,还逞哪门子的能耐?” 金拂云微叹一声,螓首轻摇。 “任何女人入了雍郡王府,都不会为难你,除了我。” “那大姑娘试试,亦或是在此刻,杀了我了事,如何?” 呵! 金拂云好似听到笑话那般,笑开了怀,“杀你,不必。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我收拾你,是因你为难我的人。而今……,我们应该站在一起,为共同的目的而联手,你说……,是不是?” 第825章 宋幼安冷笑,继而摇头。 笑得十分大声,好似要把这破道观的房顶掀开,让灰蒙蒙的老天开开眼。 金拂云巍然不动,由着他笑。 笑得捶胸顿足,笑得落了眼泪,好似发狂一样的男人,猛地一收笑意,“啪”的一声,重重锤击桌案,“金拂云,你忘了我脸上这道疤如何来的了?” “贺疆不就爱你如今残破的模样吗?” 胡说! 宋幼安几乎癫狂起来,“你毁了我,自以为不知,可乔万是你的属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毁了我的人生!” 如若没有这道疤痕,他还能去圣上跟前,弹唱舞蹈。 如今呢? 他只能龟缩在教坊司,做个乐伎先生! 贺疆于他,从六分要紧,变成了如今的十分要紧,为何?还不就是眼前毒妇,毁了他,让他只能抱着贺疆的大腿,在京城里苟且偷生。 可惜啊,这个不算美好的梦,也要醒了。 毕竟眼前之人也说了,她入住郡王府,定不会容留自己一丝活路。 “宋幼安,我把贺疆还给你,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男人泪流满面,发疯癫狂之后的悲戚掩不住半分,他纤细白嫩的手指,颤抖着摸上那道横亘在莹白面庞上的伤疤上,“郡王爷不嫌弃我,我就跟着,如若不要了,不用你来说话,我也是要知趣离开的。” 失魂落魄的宋幼安,让金拂云打从心底看不起。 可她谨记自己来的目的, 压着性子等着宋幼安平静下来,一度还递上软帕,金拂云都被自己的善良吓到了。 呵! 眼前男人,可是贺疆的入幕之宾啊! 天下还有这般大度的女人了吗?金拂云轻叹,“你讹了我钱财,伤了余成,我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如今说正事,我知你想脱籍很久,也想永远跟贺疆在一起,这两个事儿……,我成全你。” 宋幼安听完,冷笑起来,“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敢应承郡王爷都做不到的事儿?” “他做不到,无非就是不想惹麻烦。” 金拂云一针见血,说出贺疆的自私之处,“毕竟,一个异姓郡王,无封地无食邑,哪里敢为你脱籍……” 脱籍,几乎是宋幼安毕生的梦想。 一旦得了自由,哪怕只是去做个寻常的农人,也好过而今瞧着风光,锦衣玉食,实则仰人鼻息,受够侮辱与凌虐的金丝雀。 “你做不到。” 他咬破舌尖,冷冷瞥向金拂云。 后者懒懒坐着,明明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却带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欲要拿捏他的猎人姿态。 “只是脱个籍,我有一百种法子,给你编撰个故事,亦或是带着你到太后娘娘跟前磕个头,老祖宗一开口,你再是不入流的玩意儿,也能立时成为座上宾。” “不……不可能!” 金拂云扶额冷笑,眼里全是对宋幼安的同情,“教坊司那地方,素来就不该有男人,你与其他几个,不过是凑巧而已。如若要脱离,还真不是难事儿,可偏偏贺疆瞻前顾后,怕替你出了这个头,平白无故的让人抓了把柄,毕竟……” 话到这里,金拂云故意顿了一顿。 宋幼安果然如她所愿,眼神巡看过来,金拂云心道,你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玩意儿。 “圣上不喜龙阳之癖,这并非朝堂宫廷秘闻,贺疆与你说过与否,我自是不知。可他定然不敢跟任何人提及,你是他的枕边人。” 这是宋幼安的软肋! 龙阳之癖的达官显贵不少,如金拂云所说,大多都是藏着掖着,连着他自然也是。 众人只知,许多个寡居的富太太,最是爱他,日夜里召他入门,行不轨之事。 这些年,早把他传成了个淫奔之人,可实则……,他小小年岁,就被那个郡王拢在身下,莫说男女之好,就是女子身躯,宋幼安也不曾碰过。 在贺疆这里,他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 除却身边之人,任谁知道? 从前的郡王妃不知,府上的妾侍……,也不知! “大姑娘神通广大,可我这等人愚笨,能与大姑娘谋个什么,只怕最后谋一场,小命都不保。” 舌尖的疼痛,让他脑子马上清明起来。 眼前女子,并非人畜无害。 她下手狠辣,毫无底线,埋在郡主别院的粗使丫鬟,到后头已不敢再留,寻了个托辞,自赎出门去了。 临行之前,跪在宋幼安跟前,“公子,若无万般必要,您避着些她。” 那时,宋幼安摸着新鲜的疤痕,惨然一笑。 “哪里避得开……,她将来是雍郡王府的女主子啊。”与黄家侄女不同,此女是大将军家的千金,无力抗衡。 尽管再三小心,如今还是面对面落座。 罢了! 宋幼安轻蔑笑来,“大姑娘,待您入门,容得我也好,容不得也罢,且随你高兴。” 说完,拱手告辞,欲要开门离去。 素白纤细的手刚扶上门栓,金拂云的声音就身后响起,“我让贺疆一辈子只守着你,虽无大的权势,但这郡王的身份地位不会丢,只是他也再不能娶妻生子,如何?” 宋幼安愣在原地,背影僵直。 但却还是努力克制,没有被这蜜糖诱惑,他怕啊,怕这是砒霜。 金拂云哼笑,“我厌恶你们这恶心的关系,嫌弃他脏污的身子,可惜我那要强的父亲,恨不得开春就把我送到他后宅去。不知他与你苟且之时,我就看不上他,难不成如今还会稀罕?” 宋幼安的手,压在门栓上,迟迟没有拔开。 “你不愿意嫁给雍郡王,这事儿我知晓,你觊觎镇国公府四公子,这事儿也不是秘密。” 他言语之中,藏着鄙夷。 金拂云没有否认,“裴四郎虽说不喜我,但也比贺疆这等断袖之人好上千百倍,只可惜,他娶了个刁蛮骄纵的女人。” 宋幼安嗤笑,“在你眼里,四公子娶谁都不如你。” “宋氏不能生,娘家无人,却困住裴四郎,呷醋霸道,这等刁蛮骄纵之女,哪里是贤妻?” 宋幼安回眸,“四少夫人再是不会生,也轮不到大姑娘入门做妾。” 第826章 “混账!” 金拂云撑着桌案,拖着瘸腿起身,恶狠狠看向宋幼安,“你好生想想,我助你得到贺疆不说,还能脱籍!至于我自己,正好摆脱了这恶心的亲事,至于我与裴家、与宋氏,那是我们三人的血海深仇,与你无关。” 脱籍! 疆郎! 宋幼安如今活着,最为要紧的两个事儿,他焉能不心动? 迟迟不敢落下的门栓,也让他内心的欲望浮现在了金拂云眼前,她一瘸一拐,走到宋幼安身后,轻声说道,“我看上去比你高贵,实则也是傀儡,你要挣脱你的牢笼,我亦如此。” “大姑娘说笑,你我云泥之别,在下……,人微言轻,帮不得什么。” 帮不得? 金拂云唇角上扬,现出一丝笑意,“别小看自己,宋幼安。” 宋幼安回眸,“你意图要害谁?” 金拂云淡淡一笑,“宋幼安,你入伙我才能说,否则,我只能另寻他人合谋。” 宋幼安微愣,“你不说个详细,我怕被你害得尸骨无存。” “太过谨慎,会让你一无所有,若你不帮我抛弃这段亲事,来日里我入门,头一个拿你开刀!毕竟,真入了那道门,就算我不做郡王妃,也非得做不可!” 否则,她拿什么同贺疆去抗衡? 步步紧逼,逼着宋幼安的脑子飞快运转,金拂云又道,“我身边如今是没什么可用之人,那是因为在我那大将军爹爹跟前,该示弱要示弱,该软下骨头,就得软下,不然,没了小命还谋求将来作甚?” 亦真亦假,看似掏心掏肺。 宋幼安的手,慢慢从门栓上滑落。 “我与你合谋,只怕最后死的是我。” 金拂云立在他身后,樱唇轻启,口吐芬芳,微热气息侵袭他的耳垂,“宋幼安,我嫌恶的贺疆,正是你想要的, 这是双赢的合谋,如若我是你,怎地也要试试……” 说服一个犹如女子那般阴柔的男人,金拂云费尽口舌。 宋幼安一步步试探,又一步步沦陷。 重新落座桌案跟前时,炭火已烧到了最为炙热之时,宋幼安沉声道,“你待如何?” 金拂云低叹,“你说身家性命压在我这里,我何尝不是,如若这事儿不成,你且看看,我又能得个什么好?” 说完,撸起窄袖,露出还不曾好妥的青紫伤痕。 “这是——” “我的将军爹爹,恨不得杀了我,可惜啊,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与贺疆的联姻,让他想杀又不敢杀,只能折磨我了。” 金拂云开口,对金蒙这个从前敬畏的父亲,只剩下冷冰冰的叙述。 “……” 宋幼安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得什么,但金拂云露了伤痕,确实让他看到了金拂云是真正的厌恶这桩亲事。 她不愿像其他贵女,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幼安,我困在女子为卑的牢笼之中,你困在了不入流的刑狱里头,我二人,并无不同。” 宋幼安低垂眉眼,对这好似站在一处儿的话语,不置可否。 许久之后,宋幼安说道,“我只要两件事儿,一是脱籍,二来……,不可伤害郡王。” 金拂云听来,眼眸亮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低声长叹,“想不到,戏子也有专情时。” 宋幼安冷笑起来,“你觊觎有夫之妇,与我有何不同?” 金拂云挑眉失笑,再提来炭盆子上架着的茶壶,给自己与宋幼安各添了热水。 “是,裴岸……,是我的命。” “他已成亲!” 想到也算是自己的师兄,宋幼安难免想替裴岸说话,何况,眼前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与裴岸在一起,哪里知晓是福还是祸! “宋氏不成器!” 宋幼安嗤笑,“听说她得皇家喜爱,你就是想动……,也得掂量掂量。” “附耳过来。” 宋幼安鲜少与女子这般亲近,即便是他的那位萍水相逢的姐姐,也没有这般耳摩斯鬓,瞧着似是在相拥亲吻,实则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中,吐出了骇人的计划。 “不……” 宋幼安听完,跌坐蒲团之上。 “这图谋……,断然成不了!” 金拂云看着扶不起的宋幼安,一脸不成器的气愤瞬间涌上来,她抬手,朝着宋幼安的肩头就是重重一击,“混账,哪里做不得?只要你给贺疆骗去那房子里,哄着他吃酒,再燃香,其余事儿,我来做就是。” 安王爷出殡,白事上的酒,醉人无妨。 “你这般做,让郡王如何自持?” “他是男人,因多吃了酒,收了个美婢,闹到圣上跟前,也不过就是酒后失德——” “美婢?那可不是美婢,是裴岸的娘子,镇国公府的四少夫人。” “那又如何?你处处替宋氏说话,可她看得起你吗?” 宋幼安欲言又止,“我们不曾谋面,哪里来的看不起?”一语落下,惹来金拂云低笑不已,“宋幼安,琵琶郎,你也是在那廊檐阴沟里长大的,怎地还这般天真?” “何意?” 金拂云哼笑,“朱宝月这姑娘,差点死在宋氏的手上。” “……你说她打到门楼上的事儿?” 金拂云点头,“众人只知她闹到满月楼,打砸吵嚷,是呷醋,可谁也不知,她是揣着利器前去,若不是磕了一下,晕厥过去,那伎子半分活路没有。” “这——” “她看不上你们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宋大学士家的独女,清高孤傲,明明不能生养,却还拢着四郎,这是要毁了四郎的子嗣!” 金拂云所说,全是肺腑之言。 也因着这般,让宋幼安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势在必得。 “那是她与裴岸的事儿,不该被拖入这浑水之中——” “妇人之见!” 金拂云怒火四起,却又不得不压着嗓音,咄咄逼人攻陷宋幼安不多的良心,“先生与我说过,你竟然算得是秦二与四郎的师弟,我问过先生,为何不让他二人帮衬着些你,先生不语,但王伯却私下与我说来……” “说了什么?” “宋氏从不曾拜访先生,也是因裴岸提到你,惹她嫌恶……” “……我不曾招惹她。” 眼见宋幼安失神,金拂云轻蔑淡笑,吐出几个字来。 “宋氏曰:倡优之徒,不能为伍!” 第827章 轰! 宋幼安白皙面庞之上,忽地涨红开来,连着耳垂脖颈,全是羞愤! “她……,她竟敢如此?” 金拂云哼笑,“你偷摸去看过先生两次,可曾听得过宋氏前去拜见?” “我……,裴四竟是容得这样的女子——” “容不得又能如何,他而今才被调遣到吏部,行事说话,无不小心,毕竟那里头有些个人,自诩为送大学生的学生,要照管着宋氏些,可是——,宋幼安,你断不该为了自己的前程,去护着一个看不起你的人!” 看不起! 是宋幼安日日里面对,却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的三个字。 他自卑又自负,仗着一身能耐与贺疆的扶持,事事装作清高孤傲之态,实则心底,患得患失。 金拂云从前与这般的人打交道的多,早早就摸透了。 都不用真凭实据,亦真亦假传两句话,就能挑拨眼前宋幼安,“我听得先生说来,你对四郎还是有两分同门之情,就当是为了裴岸,也该除了这宋氏!” 金拂云循循诱之,脱籍之事儿,更是说得滴水不漏。 裴岸的娘子,那个不曾谋面的宋氏,在宋幼安心里慢慢变成了可以牺牲之人。 “这般一来,她定然活不了了。” 金拂云哼笑,“我也不让她活!” “换个寻常婢女,难道不成?”宋幼安略有些迟疑,金拂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婢女……,无人在意,可镇国公府的四少夫人,那才够分量!” “大姑娘,宋氏——” “你忘了,宋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只是行事太过荒唐,少有出门,方才让人忘了她的美貌。” “郡王爷若是知晓,定是要对我——” “混账!” 只觉得宋幼安愚蠢的金拂云,哀其不争,恼羞成怒,“你与他本就是一个被窝里的人,吃两盏尽兴的酒,怎地了?最多说你失德,能杀了你不成?” 宋幼安欲要辩白,可看到金拂云冷冰冰的模样,竟是矮了气势。 “顶多责打你一顿,而他呢,做了这等子的事儿,与我的亲事再不能提,但他母亲是荧翡公主,圣上与太后娘娘都不会赶尽杀绝!做个闲散的郡王,可不就能与你双宿双飞了……” 宋幼安焉能不心动? 计谋很简单,宋幼安听完,抬头看向金拂云时,已经不敢轻视眼前女子。 因为,她太过胆大! “我只需要哄着贺疆入了那房门,吃三盏酒,就了事儿了?” 金拂云颔首,“自是如此。” “宋氏……” “自有人请她到那里,前院安王爷出殡,后院他二人媾和,这等子的事儿不要命,却没脸,正合你我二人心意。” “我……” 宋幼安很难不迟疑,金拂云冷笑起来,“宋幼安,你也是从泥淖里杀出来的人,莫要如此优柔寡断!” “你不曾想过对裴家四郎的影响?” “他不过就是难堪了些,宋氏若得体,自行了断省了大事儿,若不体面些,裴家自也是要扫地出门,谁家需要个不能生养还淫贱的荡妇做儿媳?” 宋幼安摇摆不定。 “宋氏……,与我无仇。” “宋幼安!不用你去害宋氏,我自会处理,记住你我的分工,这药……,你若觉得不够,再加点你私藏的,哄着贺疆吃下就行。” “我没有你这些迷情药。” 呵! 金拂云伸出手来,轻抚宋幼安胸前衣物,“别装无辜,你不是软弱可欺的小白兔,谁还不知谁呢?” 就在宋幼安还在犹豫不决时,金拂云一锤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办了,最迟腊月,我给你脱籍。” “这么晚?” 金拂云嗤笑,“怎地,二十年都等过来了,十天半个月就等不了了?” 宋幼安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大姑娘心思缜密,在下怕不是对手,多问两句,讨个心安罢了。” “你幼弟……,过得并不好。” 什么? 宋幼安忽地变了脸色,继而又假意平和,“大姑娘记错了,宋某是罪臣之子,家族早已堙灭,哪里还有血脉骨肉的!” “你托付给裴岸,他是想给你家幼弟寻个好去处,可惜啊……,宋氏搅合之后,那孩子而今不比你好过。” 宋幼安心中有些绷不住,但还是执意说道,“我宋家已无旁人。” 金拂云从袖袋之中,丢出来一个项坠。 啪嗒一声,砸在了桌案上。 宋幼安本不在意,可随意一瞟,忽地瞪大了眼,“这……,你从何处来?” “我既是寻你来,不想玩这些花花肠子,可你那兄弟深陷泥潭,是我差人赎出来的。” 这是他宋家的玉坠,从前挂在他宋幼安的脖颈上。上面雕刻着只有堙灭的宋家家主,也就是宋幼安的父亲才能绘制出来的图案。 他给了幼弟。 如今…… 却在金拂云手上! “他……,他如今在哪里?” “很安全的地方。” 金拂云低叹道,“裴岸不曾负你,但宋氏得秦二相助,使了点手段,只怕你去问四郎,得来的也不过是孩子还好的话。” 毕竟,罪臣之后,藏匿起来本就是杀头之罪。 “我能见见舍弟吗?” 金拂云摇头,“不能!”她笑了起来,犹如春风拂面,“我再是没良心,也不会对个孩子下毒手,等你脱籍,兄弟二人自然就能团聚。” 恩威并施,让宋幼安缓了好些时候,方才缓和过来。 期间,宋幼安多次质疑,但金拂云不但说出了幼弟的相貌,还点出孩子眉宇之间有个小疤痕。 那是被孩子继父摔打弄伤的…… 寻常人,哪里知晓? 宋幼安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 他两眼无神,心如死灰,幼弟落入金拂云手上,这桩害人的事儿,不做也得做。 “宋氏,为何容不下一个孩子?” “她是大学士之女,深知藏了个罪臣之后的后果,聪慧是她不缺的,否则隆恩寺里,余成那样的人竟然也奈何不了她。” “裴四郎明明答应我了……” “兴许,他都不知孩子出事了。” 多的话,金拂云也懒得说,毕竟亦真亦假的东西,点到为止,她端茶送客,“记住,映雪阁。” 第828章 宋幼安带着宝财离去,许凌白只看到个背影,晚间回到屋中,见妹妹屋中灯火还亮着,并叩门入内。 “怎地这个时辰,还不歇下?” 许淩俏亲自给兄长倒了热茶,“大哥还没回来,我索性跟丫鬟们做会儿针线活,可是用了饭的?” 许凌白颔首。 “本是傍晚就散了,可黄家三郎邀我一同用饭,不过你放心,不曾吃酒。” 隐秘点的楼子,倒也是有酒的。 但二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茶代酒,吃着美味,看着漫天大雪,也倒是雅事一桩。 许淩俏本还满面笑意,听得黄执的名号,眼神就黯淡下来。 “兄长……好似与黄家郎君颇为投缘?” 许凌白不知妹妹心思,直抒胸臆,“愚兄笨拙,言行木讷,好几次相约,也多亏了黄家三郎,一来二去,因四郎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 提及黄执,许凌白赞不绝口。 许淩俏心中越发痛苦,她垂眉敛容,沉静下来,许凌白滔滔不绝说了一会子,发现妹妹似是看着烛火在走神,不由得关切道,“凌俏,可是身子不适?” “嗯……?是早些时候天冷,有点着凉,吃了草药,并无大碍。” 许凌白看着年华正好的妹子,想到白日里那姓张的书生,提及的话语,心中微叹,“妹妹,是为兄不曾照顾好你,不然这般大好的年华,当是成家立业——” “大哥,是你出去遇到有人说闲话了?” 许淩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黄执,心道,这负心之人甚是歹毒,早已有了未婚妻,难不成还想打自己做他小妾的主意? 混账! 真正的恶心人啊! 许淩俏想到这里,从前偶有生来的柔情,都化作汹涌的呕意,好不容易才轻抚下去,方才抬头,“大哥,是不想留我了?” 话音刚落,已有哽咽。 许凌白赶紧摆手摇头,“哪里的事儿, 断然不是这样,妹妹莫要想岔了,只是同窗熟识欲要来提亲,我左右推拒之后,旁人问我,难不成是要耽误了妹妹大好年华……” 许淩俏轻叹,“大哥,这些事儿不提了,是那黄家的郎君多管闲事吗?” 后一句,全是质问。 “非也!” 许凌白说了白日的事儿,“还幸得黄家郎君提醒我来,否则我都要当回事儿了。” 许淩俏冷笑,“我嫁与不嫁,只与兄长、观舟有关,若拖累你二人,不用多说,我随意寻个就拜天地得了——” “妹妹万不可这般想来,婚姻乃人生大事,断不能胡来,何况大哥没有这个心,只是心疼你,旁人与你同岁的,都做了母亲,就怕你心头生了这样的念想,却被大哥白白耽误。” “大哥既是这么说来,往后再不要听任何人的话,妹妹早已……,哪里还能思忖嫁人之事儿。” 话音未落,已有哽咽之声。 “好好好,是为兄的不是,今后再不提这事儿,且看你的心意。” 许凌白起身,欲要给妹妹作揖赔罪,许淩俏赶紧扶住,最后抹了眼泪,方才低声问道,“那黄家的郎君也不是好的,我只是大哥的妹子,与他何干!” “呃……,三郎也是好意,妹妹别想岔了。” 不! 他不是好人! 可能说吗? 许淩俏欲要脱口而出这句话,最终堵在嗓子眼,眼见大哥看了过来,方才叹道,“他家世好门楣高,我兄妹二人就莫要与他走得太近。” 呃? 许凌白有些不解,“三郎与观舟夫妻也算是好友,何况,他家未婚妻子穆姑娘,同妹妹不是交好吗?” “萍水相逢,穆姑娘是极好的人,可——” “我瞧着妹妹整日在公府里,除了观舟,也无多的友人,那穆姑娘与妹妹一见如故,还想着若你二人能成挚友,往后也能有个往来之处。” “不能。” 许淩俏呻吟陡然增大,几乎吓到了许凌白与进来添茶的莲花。 “姑娘……?” 许淩俏手中紧紧攥住绢帕,咬唇难语,许凌白心生担忧,“是那穆姑娘为难过你?” “不曾。” 许淩俏心中乱如飞絮,扭头坐到旁侧,轻叹道,“穆姑娘聪慧能干,为人坦荡,是值得结交的女子,可来日里我与哥哥要出京的,说来说去,不是一路人,何必呢。” 这个何必,说给自己心中那个委屈的声音听来。 是啊,何必强求啊…… 许凌白叹道,“罢了,妹妹整日里在府内,不多出门,没准儿我这里派了官,穆姑娘都还没嫁到京城来呢。” 安王爷的丧事儿,影响了诸多人的走向。 “观舟今日还说来,她也得去给安王爷磕头吊唁。” 许凌白听来,转头看向妹妹,“可是要你一同前往?” “自是不会,只是天冷路滑,罢了,莲花……”想到这里,又唤来刚出门的莲花,“你与喜乐打着灯笼,往韶华苑走一趟,也不用见你们少夫人,与冬姐,亦或是蝶舞蝶衣说一声,明日里定要小心看护观舟。” 待莲花取了灯笼,与喜乐往韶华苑去后,许凌白方才笑道,“你就放心,四郎更为紧要这事儿,蝶舞蝶衣是秦家送来的丫鬟,手上功夫也不错,放心就是。” 明儿晚间,平安无事归来,才算得放心。 夜里,她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梦中那郎君再次走来,拉着她往院门走去,“这池子你是知晓的,若你不喜云芝,我并把你安顿在别苑,可好?” 许淩俏在梦里眼眸含泪,艰难挣扎。 “黄执,你这混账,误了我半生不说,而今还敢要我做妾?” “凌俏,我夺了你的清白,自要负责。” “不稀罕!我不稀罕!你滚……,滚远些!” 挣扎起来的许淩俏,惊醒了跟她一处儿睡的莲花,莲花赶紧翻身,吹燃了烛火,这才扶住梦魇的许淩俏,“姑娘,醒醒,醒醒!” 外力推搡,许淩俏摆脱了梦中黄执的纠缠。 她倏地睁开眼,看着满眼关切的丫鬟,呜咽一声,搂住小丫鬟哭了起来。 黄执—— 莲花存疑,姑娘怎地会喊出黄家郎君的名字来? 第829章 许淩俏想,终其一生,恐也摆脱不了这等噩梦。 那黄家郊野的院子,肆意生长的杂草,一人多深的池子里,池水寒凉。 她呛了水,晕厥过去。 以为就此解脱,哪里想到还活着,活着是快活多于痛苦,可这仅有的痛苦,如影随形,势必要跟着她一生人。 许淩俏靠在莲花肩头,小丫鬟年岁不大,稚嫩的肩膀却担得住她的眼泪。 莲花欲要张口,许淩俏已抹了眼泪。 “不碍事儿,只是梦到哥哥白日里提到的黄家三郎,莫名变成了个恶鬼,追着我不放。” 一听这话,莲花也急了。 “恐怕不是黄家三郎的事儿,如今冬月里了,没准儿是芳姨娘喊了一声姑娘。” “芳姨娘?” 许淩俏摸了摸汗湿的额际,在莲花的安抚下,重新躺下,主仆并头靠着,莲花低声说道,“是啊,芳姨娘死得惨,冤魂不散,尤其是她跟前的丫鬟金珠,惹得少夫人都梦魇了好些次。” “不是说你们少夫人救了她们吗?” 嗐! 莲花侧身,看向许淩俏。 “金珠当时就淹死在井里,是少夫人给她尸首拖出来的,芳姨娘当时救起来还有气儿,可脖颈上的伤势太重,熬了一天一夜,也就去了。” 都死了…… 许淩俏轻叹,“都是可怜的女子,我梦里不曾有她们,只是这夜半三更的咱们也提到了,不如来日你去采买些纸钱,找个无人的地儿,给这主仆烧了去。” “好,姑娘,天亮奴就去办这事儿。” 许淩俏想到自己也差点身死黄家庄子里的池子中,与昔日芳姨娘主仆毫无差别,心生悲悯,刚拭去的眼泪,又汩汩落下。 莲花听得她鼻音浓厚,翻身看来,伸手一抹,全是湿意。 只得叹道,“姑娘,您心思玲珑剔透,这又是想到了芳姨娘落了泪?” 许淩俏轻轻摇头。 “亦或是想到了我自己。” 莲花听来,在衾被之中握住许淩俏的手,低叹一声,“好姑娘,做人往前看呢,任谁不要遇到些磨难,您这事儿……,咱早早忘了就是。” “忘不了。” 许淩俏与莲花越发亲近,这些藏在心底,几乎要发霉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莲花,我这一生,都毁了。” 莲花听来,心疼不已。 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姑娘,少夫人说得极好,只当被恶犬咬了一口,人家寡妇还能二嫁,更别说姑娘您大好的年华,来日里跟着公子出京之后,求亲的人一大把,咱寻个通透好品行的姑爷,未尝不可。” 许淩俏双目微闭,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跌在枕边。 “观舟样样为我好,我却不争气,为着我,她得罪了不少提亲的人。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对不住她……” 嗐! “我的好姑娘,你们姐俩还分这些个彼此,若说来,您就该学着少夫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从不为来日不曾降临的灾祸,患得患失。” 莲花为了安抚许淩俏,说了许多她到韶华苑的事儿。 许淩俏听来,揉着胸口,更添愧疚,“我知观舟也不容易,为着没个孩子,惹得郡王妃都那般厌恶她……” “哎哟,奴说这些可不是让姑娘您平添自责,您可别想岔了,少夫人聪慧果敢,郡王妃再是尊贵,也是嫁出去的人,她是想着把老夫人救出来,可老夫人做的事儿……,老爷不原谅,任谁说也没用。” 许淩俏听来,也缓和了悲伤心绪。 她翻过身来,侧躺着看向黑夜里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莲花,“你倒是惯会安抚我来着,听说老夫人性情肃穆严苛,不出来的话,对观舟也是好的。” 韶华苑内,宋观舟竟是还在挑灯夜战。 裴岸半夜醒来,一摸身旁,冷冷清清,无人依偎。起身燃了烛火,随意披了衣物,往外屋走去,“观舟?” 不见动静,推窗看去,对面临时搭设的书屋里头,灯火通明。 自己这娘子,实在是尽职尽责。 他推开门跨出半个身子,寒风残雪带来的冷意,瞬间席卷着他的面庞,呵!真冷! 顺着廊檐走到院落,又上了台阶,刚推开书房门,宋观舟就循声看了过来,瞧着是睡眼惺忪的裴岸,登时眉眼上弯,笑了起来,“四郎,怎地醒了?” 裴岸长叹,“幸得你是个女子,若是男人,这般努力刻苦,还有我等闲散之辈何事?” 宋观舟闻声,笑了起来。 “非也,我也不喜做事儿,但有始有终,兼之睡前想不明白的几笔烂账,难以入眠,倒不如起来翻看个明白。” 裴岸举着摇曳的烛火,走到跟前。 低头看去,宋观舟面前的稿纸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各类数据。 乌漆嘛黑的墨汁晕染开来,凌乱的书写纵横交错,说实话,裴岸再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具体内容。 他扶额苦笑,“观舟,你这写的……,自己知晓不?” 宋观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爽朗笑道,“倒也还好。”说完,撒娇一样伸出双手,“炭盆子熄了,倒是挺冷的,四郎双手一定热乎,替我暖暖。” 男人岂有不愿? 放下烛火,伸手接住宋观舟也沾染了墨汁的双手,果然冰彻入骨,顿时不喜,“快些,与我回去歇下,天亮事儿多,往安王府一去,势必要耽误一整日。” 一整日啊! 宋观舟看了一眼还没干完的活,略有些不舍,“要不四郎先去睡,我一会就回来。” “嗯哼,娘子倒是心狠,心里唯有这些萧家的烂账,自家相公却半分不疼。” 纵使宋观舟见多了裴岸撒娇,可还是抵挡不住这等略带薄怒的柔声细语,思来想去,索性拉着裴岸落座,“待我做个记号,即刻就好。” 说罢,从裴岸手心抽出双手,重新埋首账本。 裴岸见过太多女性,包括他母亲的强势、沁姨娘的温柔,从前在他跟前伺候的丫鬟,亦或是嫂子妹妹们恬静落座,抱着绣绷做针线活。 可如宋观舟这般,一手算盘,一手毛笔。 认认真真盘账的女子,除却自己屋里头这个,不曾见过旁的。 第830章 裴岸落座宋观舟身侧,单手托腮,认真端详眼前时而蹙眉,时而轻叹的女子。 不知不觉,约莫半炷香。 宋观舟竟是忘了只做标记的事儿,算盘越拨越快,裴岸越坐越冷,索性再不容宋观舟放肆,弯腰下来,护着宋观舟腰背,托着她膝下,“娘子都忘了为夫还在身旁,实在要不得。” 啊? 宋观舟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在裴岸怀里。 她轻呼一声,“四郎,先行放下,即刻就好。” “哼!娘子,为夫是年老色衰,已不堪入目了?”宋观舟听得裴岸蕴含薄怒的打趣,笑得更为开怀,“四郎最好,我的四郎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不生气了……” 裴岸哼笑,“娘子掌灯,为夫抱你回去。” “……我自己走。” 回答她的是男人重重一哼,“休想!” 宋观舟含笑举着灯盏,照着前路,由着裴岸把她抱到内屋去,因夫妻离开好些时候,衾被之中早无暖意。 刚脱了衣物钻进去的宋观舟,打了个冷颤。 幸得热乎乎的男人已挨着躺下,直接把宋观舟搂到怀里,连着她一双冷冰冰的小脚丫,也拢到小腿间。 犹如抱着个汤婆子,宋观舟长舒一口气。 “这等寒冷时节,幸得有四郎在,否则还真是难熬呢。”裴岸听来,略有不喜,“娘子往后别半夜出去,你倒是自在,可想过被你丢在冷被窝里的男人,甚是可怜。” 哈! “四郎,你哪有那般娇气!” 裴岸凑到她肩窝处,与她小脸贴在一起,“就是很娇气,没了娘子在身侧,我一日也睡不着。” 甜言蜜语! ——但极为受用。 宋观舟而今对裴岸还是改变许多,从前,她听到裴岸这般说来,只会面上附和,“我也一样,失了四郎睡不着。” 实则心里冷笑不止,老娘信你个鬼! 待她发现自己也喜爱这个男人时,裴岸说来的情话,她听得心里舒服,鲜少嗤笑。 当然, 唯一不变的……,还是不信。 甜言蜜语,是最好的催眠剂,宋观舟躺在裴岸怀里,热乎乎的睡了过去。 次日,宋观舟被忍冬叫醒。 “少夫人,大少夫人差人来说,今日里要早点往安王府去。”宋观舟揉了揉眼睛,就着忍冬的搀扶,缓缓坐了起来,“这般早?” “听得说前去吊唁之人不少,磕头之后,要往后院去给老王妃请安,咱们府上早些去,早些了事儿。” 宋观舟再看身侧,早没了裴岸的影子。 “四郎呢?” 昨儿还说要一起去吊唁吃白事席的,这会子却不见踪迹。 “四公子要先去官邸点卯,只怕也回不来接少夫人了,大少夫人说咱们与世子同行。” “父亲不去?” “老爷昨儿就过去了。” 咦?一句话,让宋观舟的哈欠打到一半,被迫停了下来,“昨儿就过去了,合着父亲昨夜不曾回来?” 忍冬摇头,“奴也不知,一会子见到临山大哥,少夫人倒是能问一问。” “没事儿,也不重要。” 忍冬 听来,噗嗤一乐,“我的少夫人,这样的话您只可在奴跟谬说一说,万不能让人听了去。” 传来传去,不成样子。 不重要? 镇国公府的老公爷都不重要,那谁重要? 宋观舟抿了抿薄唇,笑了起来,“放心,只在冬儿姐姐跟前说。”像个孩子那般,靠在忍冬肩头,忍冬满心暖意上涌,低叹一声,“本是想着寻个借口免了这一去,可四公子还不曾开口,就被世子夫人占了先机……” 说宋观舟再是嚣张,也不该不管公府体面。 公爷都要去吊唁,她个少夫人怎地到去不得了? 忍冬气这个,宋观舟倒觉得还好,“日日里关在这公府里头,说实话闷得慌,莫说安王爷去得不安稳,就冲着小时候,我在他府上用过好几次饭的恩情,不去送一程,不合时宜。” 毕竟,宋行陆已不在京城。 忍冬满脸心事,“这等白事儿,人来人往,只怕达官显贵的都到府上,奴就怕人多事儿多,冲撞了您。” “放心,今儿蝶舞蝶衣都会跟在我身旁,何况到时还有大嫂二嫂,秦家姨妈在呢。” “如若见到秦老夫人,少夫人您也别管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只管跟着老夫人去。” 知晓忍冬牵挂,偏她面上有残缺,这等场合去不得,否则忍冬定然要紧随其后,不敢假以他人之手。 蝶舞蝶衣也端着热水荑子进来,听得这话,上前行礼,“冬姐,我姐妹二人跟着少夫人,你就放心好了。” 一番梳洗,偏素色装扮。 用了些粥菜点心,因许凌白疲累,还不曾起身来,倒是许淩俏先行扶着丫鬟们入内,看着装扮素雅,却依然不掩天生丽质的宋观舟,连忙上前问了何时启程。 “估摸一会子的功夫,今儿天冷,姐姐怎还过来?” “总有些不放心。” 许淩俏面上敷粉不少,却还是盖不住眼下疲惫,宋观舟凑到跟前,看了正着。 “姐姐昨儿不曾睡好?” 许淩俏刚摇头否认,莲花在旁就笑了起来,“姑娘,您还想瞒着少夫人,哪里能成?少夫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姑娘您一夜不曾睡好。” 宋观舟挑眉,“姐姐是为哪般睡不好?” 许淩俏略有些难为情,“做了噩梦,就醒了过来,拉着莲花说了半夜的话,再要收住话头,已是天明。” 哟! 宋观舟瞧着眼前主仆,乐了起来,“莲花在我跟前沉稳少言,到了姐姐跟前,倒成了话痨子了。” 莲花屈膝,连道不敢。 许淩俏拉过莲花,赞不绝口,“姐姐惯会调教,跟前丫鬟各有各的好,莲花到我跟前伺候,免了我好些个烦心的事儿。” 一番说笑,外头阿鲁与临山求见。 请了进来,临山一身劲装,“少夫人,外头马车已备好,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说时辰也差不多,该往安王府去了。” “临山大哥,稍待片刻,容我们给少夫人披件厰衣就来。” 第831章 暗蓝织锦夹棉滚毛厰衣,是忍冬带着丫鬟们亲自缝制出来的,极为贴身,穿在身上,保暖之余,还十分修身。 与宋观舟额际淡蓝镶月白宝石的抹额,交相辉映。 蝶舞蝶衣还额外提着衣物,荷花也准备好了铜手炉,递到了宋观舟手上,许淩俏也帮衬着上下查探,问了可还冷时,宋观舟笑道,“好姐姐,放心,不冷的。” 何况,真去了安王府,磕头请安之后,也是安排到客室。 那样的地儿哪里会冷…… 这一日,半个京城达官显贵的马车都往安王府而去,让宋观舟错愕的是,她竟然在古代感受了一把堵车。 前后看不到尽头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龟速前进。 宋观舟掀帘,几次看去,还是同一番景色,哑然失笑之余,连连摇头,同三个丫鬟说道,“如若真是人多,我给老王爷磕个头,咱们就寻个由头回来。” 丫鬟们生怕人多出个闪失,听得这话,登时点头。 “奴也是这般想来,安王府再大,恐也容不下这些个人,兼之天气寒冷,一会子若再飘雪,人也受不住。” 荷花鬼灵精怪的笑了起来,“人多,任谁也不会注意咱们少夫人,奴瞧着事儿也不大。” 宋观舟哼笑,伸出食指戳了荷花额头一记,“小丫头,倒是偷奸耍滑,放心,咱们得郡王妃青眼相看,你假少夫人走了的话,郡王妃与世子夫人定然要问个明白。” 荷花一听,垮了脸。 “那如何是好?” “放心,真是走了,她二人又能奈少夫人如何。”今日里,公府三妯娌,各自乘坐一辆马车,宋观舟年岁小,马车也是最后一辆。 赶车之人,也是临山与阿鲁。 听得马车里传来少夫人与丫鬟们的话语,临山隔着车帘,接了话茬,“少夫人,待您给老王妃请了安,若不曾被留下来说话,您就差荷花出来寻属下,属下自会找个借口,让您全身而退。” 最是聪慧的,当然要数临山不二了。 宋观舟的记忆里,是有关乎原主父母葬礼的画面,兴许是宋家人口凋零,母亲许氏的葬礼还算隆重,但到父亲去世时,因不在京城,葬礼相比而言,就十分简陋。 莫说与安王爷相比,就是比母亲许氏的,都寒酸太多。 宋观舟扶着蝶舞蝶衣下了马车,看到满府缟素,虽说门口前来吊唁的马车停了又走,但却没有太大的喧哗。 萧引秀看着一身暗蓝厰衣的宋观舟,虽说穿着素雅,却依然不掩半分美貌,面上冷冽,“老四家的,一会子入门,小心谨慎些跟着大嫂与我,莫要自作主张,丢了公府颜面。” 宋观舟听来,哼笑道,“多谢二嫂提点,不过二嫂放心,这等白事,我宋观舟命苦,见得比你多了些。” 萧引秀父母双全,若说丧事,也就是早些年二叔家,还有祖父祖母。 倒是宋观舟,确实命苦。 父母皆亡—— 萧引秀自然能听出宋观舟言外之意,欲要多言,齐悦娘转身挽住萧引秀,岔了话,“阿秀,你眼神好,前头可是长姐?” 第832章 今日里来的宾客,非富则贵,要说排场,这白事上头谁家也好得大张旗鼓,男宾女眷,无不是素色衣物,如若沾亲带故的,还要跟着戴孝,只是不如直系亲属那般浑身素白麻衣。 齐悦娘用裴秋芸拉开了萧引秀与宋观舟的言语冲突,她给了蝶舞蝶衣眼色,自己上前,挽住了萧引秀,“咱们寻长姐去。” 萧引秀抬头,看了看满堂缟素的安王府,心中生了疲累。 而今,她失了中馈,与各家往来应酬,几乎是腰斩一般的断了,过去这小半年里,萧引秀鲜少出府,相好几家少夫人,偶尔往来,也是人家上了公府之门。 今日里,安王爷的葬礼,算是她足不出户来,头一次大的应酬。 可惜—— 萧引秀不自觉的低头,看了自己身上暗沉素雅的深紫衣物,心中自嘲不已,白事上头,不得好生装扮,紫色更不衬脸色,想必满脸的蜡黄,众人也看了去。 从前挨着齐悦娘,胜在年轻的她也能把寡妇嫂子比下去。 而今,旁人瞧来,也觉得妯娌二人悬殊不大。 甚至,齐悦娘倒要精神些。 明郡王妃扶着茶姑姑,转头等着妯娌三人慢慢靠近,“老二呢?” 问及裴辰,萧引秀屈膝行礼请安后,才如实说来,“先行进门,说与父亲汇合。” 齐悦娘怕裴秋芸不清楚,索性解释道,“父亲昨儿晚上就来王府,说要与王爷坐坐。” 灵柩之前,静坐一会儿,就当送一送老友。 明郡王妃轻哼,“如此的话,你们跟着我,咱们一同给老王爷磕了头,再往后院去。” 说完,瞟眼看到后面踏进门来的宋观舟,冷眼看去,装扮上头倒是素雅,可那张脸!到底是怎地生的,不涂脂抹粉,也那般惹眼! 她对着齐悦娘和萧引秀,面上是温和的。 可当与宋观舟四目相撞时,诸多的嫌恶,几乎不加掩饰。 宋观舟看得明白,可人来人往,她纵使再不想与裴秋芸多有交集,也得屈膝行礼。 “观舟给郡王妃请安。” 裴秋芸眉头微挑,“这等庄重之地,少言少语,行走坐卧多想着些公府的体面。” 这话说来,真是不好听。 大意就是说宋观舟礼仪欠缺,爱嚼舌根。 宋观舟恨不得翻个白眼送给她,蝶舞在旁扶着她,轻轻触碰她腰间,方才让她压了下去。 最后回了一记似笑非笑。 裴秋芸得不到应承的话,更为恼怒,她眉头紧蹙,唇际紧绷,语气越发不耐,“好生教你,半分不知礼数,给王爷磕个头,差人送回去。” 宋观舟眼眸嗖的亮了起来,“郡王妃说的是,我年岁小,不知事,就怕在此碍事儿,一会儿给老王爷磕头上香,自行离去。” 娘哟! 这大冷的天,谁稀罕在这里杵着? 女眷如此多,安王府再大,只怕也顾及不到她,就怕不能早点走,如今裴秋芸开口,宋观舟若要梗着脖子说不,那才是蠢货呢。 裴秋芸见她如此上道,只觉得这女子没救了。 自家老四得了这么个不擅长经营的娘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今日里京城多少皇亲国戚都来,她不知而今裴岸只是吏部一个小小的主事郎,多方结交女眷,才能更上层楼。 瞧瞧—— 万事不成! 裴秋芸越想越气,“你这小心思,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就是想着偷懒,而今倒是靠着你大嫂二嫂,来日里你跟四郎外放,那时你靠着谁?” 宋观舟低头,“郡王妃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噗! 身后传来笑声,熟悉但又刺耳,宋观舟倏地的转身,与浑身素白淡雅的金拂云不期而遇。 “四少夫人倒是豁达。” 宋观舟收敛起满脸敷衍笑意,冷冷看向金拂云,以及她身侧矮小瘦弱但气势不似寻常女眷的五六十岁老妇人。 “大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金拂云今日里却少了犀利倒刺,多了些随和,她浅浅一笑,“少夫人,往日是拂云失了分寸,在黄家舅母那里冒犯了你,今儿特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还拖着瘸腿屈膝行礼。 众目睽睽之下,宋观舟纵使再不想,也还是低垂眉眼,屈膝还礼,“大姑娘客气了,往日多有误会,也并非大姑娘的错。” 对,不是错! 而是罪,罪孽深重的死罪! 宋观舟起身,旁侧老夫人也舒展眉眼,浅浅笑来,“小女鲁莽,往日里得罪少夫人的地方,还请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做母亲的,已狠狠斥责过拂云。” 哦,原来这就是宏安郡主啊。 未等她屈膝行礼,后头的裴秋芸带着萧引秀、齐悦娘上前,“侄媳给姑母请安。” “芸娘,听得说你也入京了,待送了我这老哥哥,来日里咱姑侄定要聚一聚。” 裴秋芸递上手,搀扶着宏安郡主。 “都听姑母的。” 说完,看了一眼立在旁侧的宋观舟,“还不过来给郡主请安,你与大姑娘的事儿,不过就是闺阁小女的玩闹,怎地还闹到郡主跟前,半分不知事!” 人前,裴秋芸这大家长的气度,倒是不怒自威。 宋观舟立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若不是蝶衣轻声提醒,她还是迈不出这一步。 犹如提线木偶,她走到宏安郡主跟前,乖巧请安。 宏安郡主待她起身,满面慈蔼看向宋观舟,“好姑娘,来日里我在家做个小宴,定会给你下帖子,你给我这老人家一个薄面,到府上来坐坐,拂云与你年岁相当,小姑娘家的坐在一起说开了,也就没有隔阂,可好?” 声音柔和,语气也没有半分为难。 人前说人话, 宋观舟按下心中的不喜,面上露出笑意,“郡主有命,观舟恭敬不如从命。” “观舟?” 宏安郡主听得这名,笑了起来,“这名字好听,往后我也这般叫你,在你小的时候,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而今看着你,也想到了她。” “……多谢郡主挂心。” 第833章 宋观舟不是圣母,她做不到对杀身仇人的母亲做到八面玲珑,既往不咎。 敷衍两句,已是极限。 裴秋芸看着她不甚热情的态度,更为恼火,若不是其他家的女眷也挨了过来,她定不轻饶。 宋观舟瞟眼,看到裴秋芸眼神里的嫌弃和鄙夷。 她心中哼笑,一个个的,真把自己当成盘好菜了! 幸得人多,宋观舟推到旁侧时,已有不少候着给裴秋芸和宏安郡主请安的女眷上前,替了宋观舟的位置。 她立在一旁,双手捧着手炉,以微弱暖意抵抗着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金拂云站在母亲身后,应酬往来,她帮衬着说两句话,亦或是给母亲介绍着她早已不记得的夫人千金。 得她引进,大多的女眷渐渐忽略传言。 这金家的大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比起旁边长得打眼却还不懂什么人情往来的宋氏,真的好了不少。 大多数人,是愚昧且敷衍的。 宋观舟虽说是裴家少夫人,可裴家的郡王妃与两个嫂子,都不曾顾着她,再瞧金拂云跟前,因宏安郡主露面,过来请安露面的夫人千金,络绎不绝。 这么一看,高下立判。 宋观舟冷冷看着这闹剧,偏还走不开,灵堂那边也是人来人往,还得排队呢。 她不可能脱离开裴家自行去磕头,在这个时代,宋观舟一个女子,没这个资格。 别说到跟前磕头,灵堂外头瞅一眼,都要被斥责。 待齐悦娘退到她身边,欲要宽慰两句时,就听得一个喜悦的声音奔了出来,因太过喜悦,惹来女眷们纷纷抬眼,看了过去。 “四婶婶,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冷吗?” 一身月白素袍的少年,带着两个白面小厮,不顾女眷云集,从回廊上头小跑过来。 宏安郡主侧首看去,眼神软了下来。 刚要开口,那少年就从人群里穿过,来到了宋观舟跟前,仰着红扑扑的脸,少年郎君满眼喜悦,“太子哥哥还说今日里你怕是不会来,幸得我去问了皇嫂,哼!” 十皇子,刘贤! 宋观舟由衷笑了起来,她这一笑,让看过来的夫人千金都失了神,宋家这个女儿长得好,初次见面的也只觉得较旁人身形窈窕,面容恬静,五官精致。 可这会儿对着刘贤莞尔一笑,连金拂云都冷了眼。 狐媚子! 裴岸就是迷失在这一颦一笑的肤浅皮囊里! “观舟见过十皇子。” 她屈膝见礼,仪态万千,刘贤已扶起她,“四婶婶,好些时日不曾见你,听皇嫂说你之前还生了病,如今怎样?” “多谢十皇子关心,全然无事儿了,好似是梦魇,幸得隆恩浩荡,祖宗庇佑,如今身子极好。” 刘贤听来,满脸欣喜。 “四婶子,我与你说个事儿。”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宋观舟往廊檐里头走去,就在大伙儿能看到却不能听见的安全距离里,刘贤才低声说道,“四婶婶,我要选个伴读。” 这事儿,极为突然。 宋观舟侧目,“您之前的伴读呢?” “哎!季哥儿生了病,来不得了,卓阳家犯了事儿,贬谪出京,我倒是哀求父皇,留了他在跟前,可他不放心常年生病的母亲,欲要一同出京。” “原来如此,那十皇子您心里可有人选?” 提到这个,刘贤长长叹了口气,垮着脸说道,“四婶婶,你膝下怎地没个哥儿?” 宋观舟听来,哭笑不得。 “我这才满十九岁,哪里能生出那么大的哥儿给您做伴读啊……” 刘贤嘟着嘴儿,看向宋观舟,“如若四婶婶是个男儿,再小两岁,也能给我做伴读。” ……十皇子,人生没有如果,何况这么离谱。 “多谢您看重我,只是陪读的事儿,我可是做不了,学识不够,定然会误导了您。” 宋观舟柔声说来,刘贤小肩头垂落。 “那四婶婶可有人选?” 啊? 宋观舟愣了一下,继而摇头,“不是我推脱,故意不与你说来,只是这陪读之事儿非同小可,我从不曾涉猎过,难以给出好的人选。何况……” 她弯腰,与十皇子平视,“我久居后宅,见过的少年郎君里头,就数您是最优秀的,旁地给你做伴读,大概不合适。” 刘贤叹了口气,“父皇说我而今也大了,若不然按照自己的心意选。可京城里好些个哥儿,我都不曾见过,选起来……,真是艰难。” “那您想选个什么样的陪读?” 十皇子摇头,“连着好些时日,我想得头都大了,问父皇母后,都让我拿主意,再问太子哥哥,也说随我心意……” 宋观舟听完,笑了起来。 “圣上娘娘与太子都十分疼爱您,不如就按您的想法来。” “若是选的不好呢?” 小郎君面白唇红,嘟着嘴儿担忧的时候,更让人喜爱,宋观舟软了声音,柔和了面庞,与他对视说道,“这有何难?换了就成。” 刘贤微愣,“四婶婶,我身为皇子,好些小郎君若能与我一起读书,必是荣耀,我给予了他们这番希望,后又打发了,只怕牵动过大,不合时宜。” 宋观舟直起身子,把手中的暖炉塞到刘贤手里,“先暖暖手,这事儿啊,依我的想法就是,圣上不曾干预,全凭您的喜好来,若不得当了,您自管做主,哪里还能牵动旁人?” 十皇子再尊贵,也不过是孩子。 他觉得不合适,撵了就是,这有何利益往来的? 刘贤聪慧,听完之后,本还有些疑惑,忽地粲然一笑,“四婶婶,我明白了。” 宋观舟浅浅一笑,“天潢贵胄,不该担忧这些,圣上娘娘与太子,都在您身后呢。” 这等强大的后背,刘贤啊,我若要是你,只怕登时飞天了! 可眼前少年,谦逊懂事,鲜少有皇子的架子,一口一个四婶婶,宋观舟低叹,原着作者虽说美化了金拂云,以及这个世界的很多人,但也在残酷的现实里,留下一群更为纯粹质朴的人。 譬如裴彻、裴家的三个小哥儿,以及眼前的十皇子。 第834章 十皇子刘贤没有留多久,就见到昌瑞公公到跟前来喊,宋观舟是熟悉这位公公的,那昌瑞公公看着她,也笑意迎面,“少夫人,今日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 “多谢公公,也请公公注意保暖。” 注意保暖? 昌瑞公公颔首,眼眸和煦,“多谢少夫人。”继而转身, “十皇子,太子那边候着您,该给安王爷老人家上香了。” 刘贤一听太子到了,马上看向院门外,“康哥儿来了不曾?” 昌瑞公公摇摇头,“十皇子,皇长孙这两日有些咳嗽,索性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了。” 刘贤笑道,“那好,一会子回宫后,我就能与康儿玩耍了。” 说完,双手拱拳,同宋观舟说道,“四婶婶,来日里得空再见,今儿得见四婶婶,真是极好。” “恭送十皇子。” 宋观舟侧身,让开了刘贤的作揖之礼,同时屈膝,拜别刘贤。 刘贤来去如风,回廊之上没有残雪,他像茁壮成长的小豹子,往太子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昌瑞躬身跟在后头,白面小太监也给宋观舟行了礼,转身追了上去。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 刘贤甚至没有给在场除了宋观舟以外的任何女眷打个照面,就这般扑入院外只露了个身影的太子怀里。 “大哥!” “你倒是来的早,孤还想着到母后那里去接你。” “不用。” 刘贤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到太子,这会儿小孩子心性一览无遗,在太子怀里扭着身子,“大哥近些时日好忙。” 太子见他语气哀怨,也被逗笑。 索性把十来岁的刘贤抱起来,“冷不冷?” 小少年不曾穿厰衣披风,只着了锦袍,说到这里,刘贤双手捧着铜炉,“哎呀,我把四婶婶的铜炉也拿走了。” “抱着,一会子别冻着。” 太子也没有回望院中女眷,带着随从抱着刘贤往灵堂走去,安王爷家的世子早早候在不远处,见状马上上前引路。 待离开之后,安王府的丫鬟入内来禀,“老王妃请诸位贵人往屋里坐,此处寒冷临风,莫要着了凉。” 明郡王妃回眸,看了一眼被孤立在人外的宋观舟,满眼冷漠。 刘贤……,竟与他如此相熟! 跟着丫鬟往前走,不多时,就遇到了秦家老夫人与大夫人,两方人马相见,又是互相行礼问安。 秦老夫人在与宏安郡主叙旧时,看到了跟在人后走的宋观舟,故作嗔怒,喊了宋观舟上前来,“鲜花一样的年岁,就该活络些,这些都不是外人,你怎地一个人带着丫鬟在后头,安王府不小,可不能迷路。” 宋观舟知秦老夫人为自己撑腰,假做乖巧,低头说道,“姨妈说的是,是观舟不懂事儿,想着不怎地会说话,拉着丫鬟行路慢,就落在了后头。” “行路再慢,也比大姑娘强。” 说完,转头问金拂云,“好闺女,好生养身子,说你二人平日里互相生些闲气,偏偏倒是一样命。” 宏安郡主不解,与秦老夫人说道,“老姐姐,您这话……何意?” 秦老夫人笑道,“就我跟前这泼猴,莫要瞧着她温柔乖巧,弱不禁风的,实则在大姑娘受伤跟前,也摔断了腿脚,偏她性子活泼,上蹿下跳,折腾好些时日,而今才算好齐全了。” 说话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你想来稳重,不可学着这丫头急切,腿脚上头,马虎不得。” 金拂云勉强挤出笑意,应付说道,“老夫人您放心,我这腿脚也是受伤过重,来回溧阳奔忙,好得慢了些。” 秦老夫人含笑点头,“老人家,话多了些,生怕你们这些小女娃们不会照顾自己。” 宏安郡主满心疑惑,但也不能这时问来,听得秦老夫人说话,自是要应付起来。 “老夫人说得极是,拂云太不小心,往城外去探姜老先生,却遇到那等灾祸,幸好祖宗保佑,不然我这独苗苗……,只怕也难保住。” 秦老夫人微微颔首,“幸好无碍,不然我听来之后,都觉得揪心。拂云这孩子自来懂事,而今得圣上与娘娘做主,与雍郡王郎才女貌,万不可再出事了。” 众人纷纷附和,连连夸赞这亲事极好。 好吗? 每个人一句话,都好似是尖刀刺入胸口,死不了,却痛得金拂云说不出话。 她眼眸低垂,挺翘浓密的睫羽下头,一双眼充满绝望,再度抬头,直直撞入宋观舟眼眸之中,好似适才,就这贱人不曾恭贺她,呵! 二人眼神交汇,凌厉冷漠。 不言不语,却能读懂太多,宋观舟知晓这重生女子,定然还在想尽办法要置自己于死地…… 反观金拂云,她瞧着宋观舟毫无怯懦畏惧的眼神,更为光火。 入门之前,安王府管事儿上前来,安排了吊唁之事儿,待女眷与男宾在灵堂外的院落相见时,金拂云的恨意,涌上了顶点。 裴岸在人群中,那般显目。 那么多的公子王孙,谁能与他争辉?丰神俊朗立在人群,素色长袍看上去平平无奇,可耐不住那股儒雅气质。 金拂云心都要碎了。 这般的人才,眼里却只看着宋氏那贱人,待裴辰喊着裴岸过来时,金拂云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眸,追逐着那抹身影。 裴岸先是给秦老夫人、宏安郡主请安,随后就走到人后的宋观舟跟前,低声问道,“这么些夫人,可有为难你?” 宋观舟微微颔首,“秦姨妈和大夫人来了,都护着我。” “那就好。” 夫妻相向而立,裴岸低头看了她手上空空,“怎地也不拿个手炉?” 蝶舞这才看到,微微一愣,欲要赔罪。 宋观舟已先她一步,上前半步,同裴岸耳语,“适才十皇子来寻我,我怕他小小年岁冻着,并把手炉给了过去。” 话音刚落,就退回身来。 这亲密之行,瞬时消散,可也躲不过一直目视他们的金拂云,她右手在袖中紧紧攥拳,恨意四涌。 贱人! 这是出殡葬礼,庄严瞩目,狐媚子也要上前勾搭,真正是个贱人! 第835章 吊唁磕头是按家族而去,寻常时候也有亲近之人来上香,但今儿要起棺之前,正式的丧事礼仪,亦是不少。 灵堂之外,是几乎盖着半个院落上空的灵棚。 轮到镇国公府时,宋观舟四处张望,不曾看到裴渐,低声问了齐悦娘,也只摇头,“不曾见到,听得说一会子我们随着世子与四郎入内,磕头跪拜之后,分两处去,到时你跟着我就是。” “好,多谢大嫂。” 大隆的丧葬礼仪,与前朝大有不同,来吊唁之人,不止是人来,还得带着米面粮油以及猪羊牲口,只是大户人家,不能把祭品全赶到灵堂前头,大多是有本子,唱喏出来就行。 宋观舟跟着齐悦娘, 刚踏入院落,就看到灵棚跟前,五颜六色的扎花装裱起来,各色的纸扎祭品,顺着院墙都摆满了,灵棚跟前空余的不多地上,数着六七丈的干树木,上头挂着直径堪比成人高的纸钱。 有纯白色的,有五颜六色的,甚是壮观。 走入灵棚,一百多个和尚诵经打坐,时不时敲锣打鼓,时不时震得人心中一动。 皇家葬礼,十分奢华。 女眷碍于身份,得来磕头已是莫大荣耀,不是直系亲属,还不能跟着送葬,故而也见不到更多的大场面。 譬如,前院着装统一的几十号挽郎。 秦庆东站在里头,冻得直跺脚……,正准备去寻个炭盆子取取暖时,本还阴沉的天,忽地开始刮风。 “二郎,护住幡子!” 挽郎,吹吹打打,扛幡扛旗,这时候天刮寒风,几乎卷起房檐瓦角的残雪,一时之间,院落里乱成一团。 灵棚跟前,几串纸钱也摇摇欲坠。 几乎要倒—— 已到灵堂跟前的宋观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听得哐啷一声,和尚们也不诵经,忙着逃命,宋观舟一把扶住齐悦娘,欲要往后退。 寒风吹灭了好些烛火,随着灵棚垮下来,本来就昏暗的世界,更是只能依稀见到眼前的人。 “观舟——” 裴岸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定了定心神,扶住齐悦娘的同时,回了裴岸的话,“我与大嫂无碍。” 丫鬟们全部在灵堂外的院落里候着,能入灵堂的,都是主子们。 萧引秀惊呼不已,抽空抓住了裴辰袖口,“相公,这……这是怎地了?” 灵堂里头,除了和尚与裴家人,还有安王爷家的孝子孝孙,其中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把抱住宋观舟的裙裾,“我怕!” 披麻戴孝,看不真切。 可宋观舟几乎是下意识的搂起孩子,“没事儿,没事儿!” 狂风席卷,吹得灵堂外头一片狼藉,好一会儿,才算缓和下来时,宋观舟已被源源不断挤进来的和尚,推到了棺椁后侧。 长明灯还亮着,宋观舟在齐悦娘的搀扶下,稳住身形。 “观舟,这是怎地了?” “没事儿,大嫂,可能只是灵棚塌了。”话音刚落,裴岸也挤了过来,“大嫂,观舟,没事儿?” 见二人点头,方才舒了口气,“灵棚塌了,但是太重,这会儿外面的人想办法托起来。” 托是不可能托的,木材与毛毡布拼凑起来的,塌了也只能挪开。 裴岸与裴辰看女眷无事儿,这才到前头帮忙,临行之前,安王爷家的人忽然喊道,“元章呢?” “不在我这里。” “快去找,元章!” 怀里孩子眨巴着眼,跟宋观舟奶声奶气说道,“我是元章。” ……你是你倒是大声说话啊! 宋观舟赶紧应答,“在这里,元章在我这里。” 嗯? 披麻戴孝的两个男人,举着烛火循声走来,看清宋观舟面庞时,试探性问道,“四少夫人?” 轮到裴家来吊唁,三个女眷之中,这个太过貌美。 不用多说,定然是裴岸家的娘子,看着她怀里搂着脖颈的元章,男人舒了口气,“元章,来父亲这里,莫要累着少夫人。” 孩子乖巧应了声,回到男人怀抱之后,转头看向宋观舟,“娘——” 老天爷! 我可不是你的娘…… 宋观舟被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的跟孩子解释,“好宝宝,你认错人了……” 男人也赶紧制止孩子,“元章,娘不是这样的,得有礼貌,唤声少夫人即可。” 辈分什么的,这会子也算不清楚。 说完,同宋观舟赔了不是。 因男女有别,安王爷的棺椁恰好隔出来,安王府孝女孝媳不少,这会儿也过来,挨着萧引秀和齐悦娘。 宋观舟看着棺椁底部的长明灯,叹了口气,如若安王爷有在天之灵,只怕也不会瞑目。 金拂云简直胆大包天。 灵棚垮塌这事儿,吓得诸多宾客慌张起来,好些人过来探看,许多信儿也传了出去,已在安王妃跟前的金拂云自然也听到,她眉头紧皱,“可有人受伤?” 来传信的小子,跪在跟前,低头回话。 “除却隆恩寺有两个小沙弥跑得慢,被砸了个正着,旁的倒是不听得说受伤。” 安王妃一听,老泪纵横。 “今儿这等的日子,也要让王爷去得不安稳吗?” 挨在身旁的秦老夫人、宏安郡主,纷纷安抚,小厮看老王妃吟泣不止,赶紧摆手,“王妃休要担忧,适才风大才刮倒的,一会子就好。” 安王妃想着老王爷与世无争,却因着一口饼噎死,如此不甘,更添难受。 泪落难停,念叨不已。 “王爷啊,您可是安心去,这一府的人,不劳您挂着啊,王爷……” 这一哭,惹得女眷们也跟着落泪。 趁着愁云惨淡之际,金拂云悄悄脱开宏安郡主的视线,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院门外,才看到抖抖嗖嗖的小丫鬟秋英,“快些过来扶我。” 秋英衣物穿得不少,但在寒风之中根本御不了寒,听得大姑娘的声音,连忙跑过来,可站得久了,腿脚冻僵,几步走来,踉踉跄跄。 “大姑娘……,这会儿风大,您小心。” “我交代你的事儿,可还记得?” 秋英重重点头,“大姑娘放心,奴记得的,一会子奴就说是秦家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就是。” 金拂云点头,“万万不可说漏了嘴!” 第836章 宋观舟妯娌几人,跟着安王府大部分守孝的女眷立在安王爷棺椁后头,她瞟眼看去,倒是没见到老王妃。 来之前,齐悦娘就提了一嘴,大致是因老王妃太过悲伤,得太后娘娘懿旨,不容她守灵守孝。 也是防着被安王爷叫着去作伴了。 民间这事儿多得很,有些老人家去得不安稳,还得要抓上两个至亲去陪伴。 这会儿,前头灵棚慢慢被拨开,光亮也露了出来。 齐悦娘低叹,“幸好没伤到人。” 宋观舟与她握了握手,“大嫂放心。” 欲要多说两句,可看到扎纸覆盖下露出来的黑色棺木,想到安王爷的死因,她心中低叹,如若他是安王爷,也死不瞑目啊。 好端端的,惹到谁了? 何况,原着里被噎死的人,应该是宏安郡主,多年以后的宏安郡主才对。 重生,让金拂云胆子变大,这等祸事都能人为制造。 宋观舟叹了口气,眼眸里涌起复杂的情愫,安王爷家世子妃程氏不经意看了几眼这个传闻中的裴家少夫人,毋庸置疑,长得确实貌美。 可这妇人几次低头看向公公棺椁,眼神里头的东西,她却有些看不清楚。 按理来说,只是过来磕个头,要么表情悲怆,跟着主家孝子孝孙一块儿掉两滴眼泪,亦或是表情凝重,装装样子就行。 鲜少有裴家这个儿媳妇的表情,甚是奇怪。 好似连叹了几口气,觉得可惜? 程氏翻遍脑子,也想不到这个少夫人与自家公公是何关系,就在揣测不透时,前头的灵棚被重新撑了起来,光亮照了进来。 和尚继续诵经打坐,鼓锣唢呐继续响了起来。 裴家不曾上完的香,这会子也继续,一切像是不曾发生过,可这番乱起来时,众人心里都挂着担忧,生怕大风再来。 和尚们诵经也不怎地用心,灵棚被根小孩腰身粗的柱子支撑起来,可还是担心再倒下来。 念两句往生经,又抬头看一眼。 整个葬礼,本该庄重肃穆,却因这么一出,又弄得人心惶惶。 吊唁之后,裴岸走到宋观舟跟前,低声嘱咐,“一会子跟紧大嫂,二郎差人来说,秦家姨妈就在老王妃跟前,你过去了姨妈会留下你,今日里就跟着姨妈。” “要待一日?” 裴岸给她紧了紧衣领子,“午间用饭之后方才出殡,出殡归来,还得吃席,怕是要到傍晚才能回去。” 宋观舟轻叹道,“郡王妃嫌弃我,我还想着一会子就回去得了,免得戳人眼呢。” 呵! 裴岸低头,唇角上扬,“你不用理会,秦家姨妈护着你,她也不敢说来。” 宋观舟微仰起脸,看向灰蒙蒙的天际。 “是要落雪了?” 裴岸与她并肩而立,也仰头看天,“恐怕是要落大雪,蝶舞蝶衣在院外候着,小心莫要着凉,你这身子孱弱,昨儿还熬了个大夜,可不能生病。” 宋观舟抿唇浅笑,“知道了。” 出了灵堂小院,院墙下头站了一流的仆从,蝶舞蝶衣看到裴岸护着宋观舟出来,赶紧迎了上来。 接过宋观舟,嘘寒问暖不停。 齐悦娘与萧引秀也迎上自己的丫鬟,可对比宋观舟,还是少了丈夫的关爱。 “哼!也不分个场合,这等地方亲昵作甚,她不要脸,我们裴家还要脸呢。” 萧引秀瞥眼看来,很是厌烦。 齐悦娘倒还是,挽着她低声说道,“适才灵棚砸下来,想必观舟也受了惊吓,四弟交代两句的,没事儿。” “砸的是院中和尚,与她何干?” 萧引秀看不惯,孰不知还有人比她更看不得,那就是站在安王爷家孙女绣楼上的金拂云。 她交代完秋英,就应了刘荷的邀约,来到绣楼二层,小丫鬟们取来炭盆,还不曾烧起来,烟有些浓密,金拂云起身,一瘸一拐走到窗前,支起轩窗。 谁料这休楼正对着灵堂院门外墙,裴岸与宋观舟二人相携而立,赫然在目。 她定定看着眼前恩爱夫妻,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一场笑话。 就在第一世,她那般的为裴岸着想,外人跟前,尤其是这等肃穆之地,夫妻断不会如此亲近。 体面,她最是在乎。 可眼前的狐媚子,她非但不收敛,还同裴岸说说笑笑,时而仰头,时而俯首,再看裴岸,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郎君吗? 不不不! 早不是了! 瞧瞧,他亲自给那小贱人扶簪整衣,谁家夫妻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她眼神越发凌厉,小贱人,早该除了你,原本任由你多一年半载的,可你变了,竟然勾引了我的男人。 眼神再往裴岸身上扫过去时,瞬间又哀伤起来。 郎君啊,从不曾知晓你竟是喜爱这样的女人,第三世时,你也曾外出娶妻纳妾,可无一不是端庄娴静的,回到裴府,与我重拾夫妻之情时,也未见你那般不舍。 为何啊…… 区区一个宋氏,让你脱胎换骨,全然没有了从前的风骨。 一股寒风吹来,她沉浸在过往的脑子,从浆糊之中抽离开了,袖中手心被指甲戳破,疼得她清醒过来。 刘荷看她立在窗前不动,遂走了过来,“拂云姐姐,你在看什么?” 好奇之心,顺着金拂云眼神看去,只见到祖父停灵之外的院墙跟前,站着许多人。 倒是瞧不出具体看的谁…… 金拂云侧首,叹了口气,“上次与王爷相见,他老人家慈眉善目,音容笑貌俱在,想不到再见已是阴阳两隔,难免有些悲伤。” 刘荷听得这话,抬起白麻衣袖,拭泪不停。 “任谁也想不到,祖父这般离去。” 吟泣之时,丫鬟们赶紧上前扶住,“三姑娘,您身子弱,已哭了许久,世子妃吩咐,再不能由着您哭来着。” 刘荷胎里不足,此番守孝跪灵,也是免了。 她是安王爷四子的女儿,四子早些年间害了急病没了,本就早早因生产幼弟而离世的母亲,七八岁上头,也没了父亲,拢着幼弟一直养在老王爷跟前,与祖父母关系更为亲近。 安王爷薨亡之后,刘荷哭晕了好几次。 家里人怕她折在葬礼上,早早就安排丫鬟们看护好,磕头跪拜的,意思一下即可。 第837章 金拂云看到刘荷来到身旁,收敛了面上的厌恨与嫌恶,转身满脸悲戚。 刘荷见状,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知眼前女子的城府。 只靠在她身侧,“拂云姐姐,祖父本还说要看着我出嫁,可这亲事没定,他老人家就没了,我日日夜夜里想,总也想不明白。” 一口小饼啊。 金拂云面上认真,实则敷衍的安抚几句,借口说要去看母亲,交代丫鬟好生照管刘荷之后,遂下了楼来。 白芍被她支开,还有白草跟在眼前,她不动声色,带着白草往外院走去。 白草扶着她行走几步,方才觉得不对。 “大姑娘,这不是回老王妃房中的路……” 金拂云面不改色,“从这山墙后头走更近。”白草微愣,“大姑娘,王府今日人多,咱还是顺着来时的路过去。” “我自小就在安王府玩耍,比你熟稔,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这—— 白草有些执拗,“大姑娘,您腿脚不好,咱们来时的路比较近,怎地还要绕路呢?” 金拂云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宅屋后头的大树,“母亲不曾与你说来,那是我的干娘。” 啊? 白草满脸惊愕,“大姑娘……您的干娘是棵树?” “母亲得我不易,前头生养好些都不曾活过周岁,隆恩寺当时的大师来看了之后,指了安王爷府院这百年香樟,说认了做个干娘,庇护我平安长大。” 自古至今,都有这种认干亲的说法。 白草迟疑片刻,“大姑娘这是要去拜祭?” 金拂云摇摇头,“也谈不上拜祭,只是我这一年来,诸事不顺,来到安王府,忽地才想起有这么个干亲在,过去见一见,让它保佑我平安顺遂。” 白草听来,回看四周,这里有些偏僻,时不时来回奔忙的小厮婆子,都无心顾及主仆二人。 “这……,不如等姐姐一起来,就奴陪着,怕伺候不周。” 金拂云从小到大,少有这么敢忤逆她的丫鬟,若是盼喜侍书,早就被撵了出去。 偏偏,是父亲差来的丫鬟。 她压着心中怒火,面上浮出一丝忧郁,声音也低沉嘶哑下来,“雍郡王只怕是要生了退亲之心,到时父亲恐也留不得我了,白草,我不指着你向着我,可只是去与我干娘坐坐,几步路就到,你也不容吗?” 提到雍郡王,白草了然。 早间到安王府门前时,金拂云扶着丫鬟艰难下车,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贺疆。 他也是一身素服,立在门口,同安王府世子的几个兄弟,忙里忙外。 眼见金拂云下车,他看过来,几不可闻叹口气。 金拂云,不知是相由心生还是月余不见,贺疆只觉得眼前双十年华的少女,陡然老了十岁。 她从前如满月一般的面庞,而今颧骨高高凸起,脸颊偏又消瘦下去,面上敷了薄粉,仍盖不住日益渐增的苦相。 是的,从前端庄大气的女子,而今多了求而不得的苦楚。 贺疆心道,这桩亲事,再拖延一番。 眼见宏安郡主也下了车,贺疆差安王府的下人叫来轿撵,一同走到金拂云母女跟前,躬身行礼,“疆儿见过郡主。” 宏安郡主也有好些年不曾见过贺疆,此番看去,与裴家的四郎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伸出双手,扶起贺疆。 “疆儿,多年不见,拂云给你添麻烦了。” 是啊,他们好些年不曾见过,贺疆在与金拂云定亲之前,曾私下溧阳,与金蒙偷偷会面,谈妥诸多事项后,方才有了面上的媒妁之言。 宏安郡主知晓一二,金拂云全然没瞒住。 这会儿听得母亲替自己赔不是,金拂云努力克制,哪怕眼眸里也别露出嫌弃眼前男人的眼神,以免坏了大事儿。 她乖巧屈膝行礼,“拂云多谢郡王救命之恩。” 京外河畔,若无贺疆,她那一夜脱身确实很难。 贺疆听来,面上露出遗憾,“郡主有所不知,大姑娘说起这事儿,孩儿甚是惭愧,如若早些到河边的话,郡主断不会受伤。” 而今一瘸一拐,看着更是少了贵女气度。 天下众人看来,只觉得二人还算郎才女貌,唯有彼此知晓自己的心,贺疆厌烦不守妇道的金拂云,金拂云更恶心只爱男人的贺疆。 这等心思,遇到八面玲珑城府非同寻常的两人,倒是势均力敌,掩藏极好。 能说这么两句话,已算是两人都算大度。 后头,贺疆只引着宏安郡主上了安王府的小轿,对瘸着腿的金拂云也只能报以歉意,“今儿来客不少,轿撵一时腾不出来,大姑娘不如在此候上片刻……” 金拂云只要听到贺疆说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在近几个深夜,假想自己若是逃不出这桩亲事,是否就要与天天与男人厮混的贺疆勉强苟且,直到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被恶心到干呕不止。 一度,守夜的白芍姐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竟以为她是有了身子…… 金拂云低着头,拒绝了贺疆的“安排”。 瘸着腿扶着丫鬟,跟着母亲的轿撵,一步一步往里头走去,入门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回眸看了一眼廊檐下同样注视着她的男人。 四目相撞,没有男女之情,更不像定了亲的未婚夫妻。 冰彻入骨的冷漠,金拂云止不住的打了个冷颤,白芍不知,只以为是入门吃了风,“姑娘小心。” 小心什么? 她唇角露出讽刺一笑,有意无意,喃喃自语,“今日里,郡王爷也如此冷漠。” 不远不近,足够两个丫鬟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子,三人高的山墙下,金拂云身披黑云披风,眼泪汪汪看向白草,白草与金拂云直视,片刻之后败下阵来,“大姑娘,一会子郡主定要寻您,咱只是过去稍坐片刻,不可耽误。” 曾几何时,哪个丫鬟敢左右她的来去?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金拂云反手握住白草冷冰冰的手,“好姑娘,多谢你了,而今我在府上,母亲不理,嫂子不理,从前的丫鬟死的死,撵的撵,也只有你们姐妹二人听我说话。” “大姑娘……” 第838章 寒风从后面吹来,白草只觉得后背一凉。 “郡主与大少夫人都是关心大姑娘的。” “是啊,而今只求着我能顺利嫁入雍郡王府,否则……”金拂云故意挤出一丝苦笑,让人看上去颇为唏嘘。 白草咽下疑惑,还是搀扶着金拂云顺着山墙走到一处月洞门,“大姑娘,可是从这里进去?” “对,穿过这个园子,绕过藕池,就到了。” “大姑娘倒是对安王府熟悉,这里九曲回廊,奴都不敢乱走,生怕迷了路。” 金拂云难得和煦,面带笑意。 “小时候多在这里玩耍,跑走的多了,也就记住了。” 香樟树种在这里,不止百年历史。 沧桑巨变,京城天气寒冷,入冬早,回春晚,百年之前听说京城引进大批香樟,前头年,纷纷冻死在寒冬。 存活下来的,无不是苟延残喘。 唯有安王府这棵,前朝一个大儒亲手栽种,竟是活到了如今。最近些年,京城寒雪不断,时有冰灾,可香樟树除却叶落枝枯,竟也屹然不倒。 来年开春,又迎风发芽,招摇得很。 金拂云沿着记忆之中的小道,扶着白草缓缓前行,越走就越是远离喧嚣,哭丧与唢呐铜鼓之声,都慢慢清绝于耳。 白草打了个冷颤,“大姑娘,怎地不见个人?” 金拂云淡淡一笑,“前头是映雪阁,小时常去的地儿,那时安王府的琅妩郡主就住在映雪阁,我们其他府上的小丫头们,最喜欢跟着这位大姐姐耍玩。” 白草听来,抬眸反问,“大姑娘要去拜见这位郡主?” 呵! 金拂云扶着白草来到院落门口,低声浅笑,“香樟就在院子后面,拜见什么,斯人已逝,哪里还能见啊……” 琅妩郡主,得了门不喜的亲事。 她生性娇惯,跪在长辈跟前哀求退亲,眼见退亲不成,转身就吊死在映雪阁的正门跟前横梁上。 金拂云看着灰败无人居的映雪阁,心中泛起冷笑,抗争不了,就去死? 甚是好笑。 若不是映雪阁闹鬼,这面头的牌匾都换了不知多少次。 任谁,会记得十年前为了桩亲事,就此殒命的琅妩郡主……,金拂云低下头,心道,我不会成为你的,你那般懦弱,且看着我。 即将绕过映雪阁,快到香樟树跟前时,金拂云指着不远处的圆口井水,“听得说来,我这干娘就借着这口枯井活着。” 白草不解,“枯井?没有水?” “早就干了,之前安王府还想着填了这井,可刚填完,我这香樟干娘大夏天的落了一地的绿叶子,吓得又挖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白草,“你说奇不奇怪?” 白草嗫喏,“是有些奇怪。” “你自往前看看,往日我还下去过这井里,除却有窝耗子,旁的都不得见呢。” 白草抬眸,“姑娘,这里头有耗子?” “你瞧一眼便知。” 白草不敢探头,但还是走上两步,忽地想到姑娘还在身后,欲要回头时,就感觉脖颈上一痛,“啊……” 惊叫声未落,身形不稳,竟是朝着枯井里就栽了下去,金拂云登时喊道,“白草,白草……” 白草浑浑噩噩,跌入井中。 金拂云说得没错,这是一处枯井,下头也无蛇鼠,唯有头颅大小的石头,零零散散铺在井底。 头朝下的白草,重重撞在石头上,落地时闷哼一声,即刻死了过去。 金拂云趴伏在井边,喊了两声,转头再看左右,瘸着腿拖来不少香樟落下的枝丫,丢入井中。 正愁着没有杂物落井隐藏时,天上忽地飘下鹅毛大雪。 先是大簇大簇的落到人间,继而扑簌簌的掉,像是天上收集柳絮的仙子,忽地绊倒在地,花篮里的柳絮,扑簌簌的就落到人间了。 金拂云立在这香樟跟前,满面狠厉。 若不肯为我所用,就给我这树干娘献祭。 她呆立片刻,艰难走到映雪阁门前,这时有个灰衣小厮远远看到她,驻足片刻,马上提着竹篮狂奔过来。 到了跟前,也不行礼。 “大姑娘,准备妥当,一会子出殡时,正合时机。” “小兴,你先进去,燃了线香之后,把这药洒在里头。快去快回,再与秋英想法子把宋氏先骗进来。” 金拂云从金钱纹绣的宽腰带后头,翻出黄志包着的药粉,“不要吝啬,全抖落在里头,听得说无味,但却药效极快。” “是,大姑娘!” “你进去,我在外头守着,若来人,我自会打发,你小心行事,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是!” 蒙小兴四周环看,暗道还是大姑娘聪慧,不是自己的府院都摸得这般清楚,真是少有人才。 眼看无人,暴雪漫漫。 蒙小兴推门而入,直往正房内屋,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里外外看着破败,出人意料的是里里外外竟然只有薄薄一层灰。 内屋之中,依是摆着床褥卧具。 瞧着好似是琅妩郡主用过的那般,十年来不曾变动过。 当然,自不是琅妩郡主之物,人死如灯灭,何况寻了短见,那时安王爷安王妃气恼多过悲伤,一气之下,连着女儿所穿所用之物,全须烧了干净。 后头安排其他人住进来,接二连三的闹鬼。 活人住得不心安,方才想起琅妩郡主的好来,思来想去,安王爷终归心软,罢了,就这么一个嫡出的闺女,早早去了,本就悲伤,而今还是好生收拾,当做个念想。 方才照着从前琅妩郡主所居时,重新配备来。 日日里派奴仆来打扫,老王妃心头不顺,便过来坐坐,抚着衣物被褥的,哭一场也当泄心火。 可说来,还是久无人气,导致破败加倍。 尤其是安王爷惨遭不幸,薨亡之后,下人也开始敷衍了事,近两月来,不如从前那般日日里打扫,故而有了灰尘。 蒙小兴不管不顾,从竹篮里拿出半尺高的青花缠枝莲纹执壶,外配两个青花白瓷酒盏。 放到圆桌上头,从怀里掏出自己从楼子里重金买来的催情药,全须倒了进去。 呵!想不到,我蒙小兴也准备了一份! 第839章 片刻之后,蒙小兴再拿出两盘线香,欲要用自己的熏香炉,忽地抬头,看到床榻边上高几上头,摆着个青铜博山炉,登时大喜,染了香遂放了进去。 最后,拿过金拂云给的药粉,缓缓抖了进去。 哼! 待雍郡王与宋氏吸了那药剂入内,这天下不成器的男人也得一柱擎天,所向披靡。 至于女人,闻上片刻,贞洁烈女也得变成淫贱荡妇! 蒙小兴退出来时,还贴心擦拭了脚印,刚要出院门,就听得门口传来大姑娘的声音,“劳烦小哥,去请我的丫鬟过来。” 来人小心问道,“您是哪个府上的女眷,怎地走到映雪阁来?” 蒙小兴一听这声音,马上停住脚步,蹑手蹑脚走到门后躲着,竖起耳朵嘻嘻听来。 金拂云满头落雪,一脸难为情。 “妾乃金家姑娘,今儿随着母亲来给安王爷磕头,本是有两个丫鬟随身,一个说去给我取些热水,一个又说叫人来扶我……” 说到这里,她自石阶上起身,行走半步。 安家护卫看得她瘸了腿,方才了然,“原来是大将军之女,姑娘稍待片刻,容属下去寻个丫鬟来搀扶您。” 今儿人多,真要寻到金家的那是很难。 随意叫个安家的丫鬟婆子,来帮衬一二,也好过在这冷火秋烟之地,冻个半死的好。 金拂云赶紧屈膝道谢。 护卫离去时还想,人说这金家的大姑娘淫贱私奔,可这会儿瞧着不像啊,怕是乱说来着。 打发了护卫,金拂云楚楚可怜的表情蓦地一转,面上冷峻下去,转头喊了声,“小兴。” 吱呀一声,院门从内拉开。 蒙小兴麻溜的闪了出来,又阖上木门,“大姑娘,一切准备妥当,就等请君入瓮了。” 金拂云眯着眼,“今儿你见着琵琶郎不曾?” 蒙小兴颔首,“见到了,他做了个奇怪的装扮,保准旁人认不出他来。” 因面上有疤,皇亲国戚办事儿也不用他了。 可宋幼安昨儿应了金拂云的图谋算计,今早起身,就开始装扮起来,直到换了身衣物,从内屋走来,宝财瞧着直了眼,“公子,您这是……?” 宋幼安掏出绢帕,轻拭唇角。 “唤我做大姑娘。” 眼前哪里还有从前的英朗之面,倒是个穿着素服长袍的富家女子,只是个头挑高,剑眉星目,看着略有些女将英气。 “大姑娘,您这是……?” “昨儿让你安排的马车,直管喊来,你不用跟着我去,今日之事儿,若疆郎差人来问,你就说我出去应酬了。” 宝财满脸狐疑,欲要开口再问。 宋幼安大步流星走来,按住了他的小嘴儿。 “乖孩子,少知道些的好,若有人问,你就说昨儿我招了个妓子入门服侍。” 说完,挑起轻纱拂面,掩了脂粉也藏不下的疤痕。 转身,出了门。 宝财跟在后头,几番要说话,都不敢开口,只得招呼马车到跟前,扶着宋幼安上车时,宝财终于吐出那句,“姑娘,不如今儿就歇在府上,眼看着天色灰暗,怕是要下雨下雪的,屋里头暖和……” 宋幼安回了二字,“不了。” 车夫扬鞭催马疾行,不多时,就消失在苍茫世间,宝财扶着胸口,只觉心慌。 悄无声息回到屋内,坐立难安。 宋幼安到达安王府,打着雍郡王府的名号,只说是原本郡王妃的丫鬟,如今来给雍郡王送厰衣。 下头人瞧着她抱着的厰衣,确实是金线绣着五爪龙,是郡王礼服,再追问两句,宋幼安对答如流。 安王府也就放心大胆,让他进了门。 蒙小兴那蠢货,一直假做帮忙的小厮,在前院走来走去,时不时往门口看去,宋幼安冷笑,就这货色,大姑娘能成事儿? 瞅着差不多,他才走到蒙小兴跟前。 刚出声,蒙小兴吓得扫帚都掉了,好半天才指着眼前高挑的女子说道,“你……,你……竟然是你!” “没眼力的东西,这般惊愕,生怕旁人不知我是谁?” 蒙小兴赶紧捡起扫帚,假模假样行了个礼,“一会子我来此处后院寻您,您再请君子上门。” “映雪阁在哪里?” 蒙小兴低声指了方向,“您可不能问人,这映雪阁从前是琅妩郡主的闺房,自十年前她死了之后,就空了下来。” 宋幼安捋了捋袖口,“琅妩郡主,我自是知晓,不用你多嘴。” 教坊司里,最擅察言观色,尤其京城豪门大族,谁家有个忌讳的,早早就有嬷嬷说来。 譬如,宏安郡主府里,唱词说话,不可提青萝子花。 譬如,安王府里头唱戏弹曲,都要避开个《十里红妆》,只因琅妩郡主生前之事,成了禁忌。 蒙小兴从映雪阁出来,与金拂云互通两句。 “大姑娘,那宋氏端看您的法子,只要能出了后院,小的就有办法带到这里。” “放心,我自会差秋英办好。” 秋英,年岁不大,倒是有些个胆子,入冬时,她老子害了急病,蒙小兴本来愁没人用,一听这事儿,马上拿出银钱,贴补秋英。 自金拂云回溧阳后,来春秋英就被降了品级,做了外院的促使丫鬟。 颇吃了些苦头。 蒙小兴这番接济,小丫鬟感激不尽,蒙小兴招来敲打一番,最后使了些法子,跟着宏安郡主身后,做了个提包袱的小丫鬟。 这一日,许淩俏在屋里绣花,莫名觉得心慌。 差使莲花去韶华苑好几次,只为打探宋观舟回来没有,忍冬见状,赶紧拉着莲花提着新熬煮好的桂花粥,往表姑娘房里去。 “我的好姑娘,断然无事,那可是皇家王爷的府邸,小人不敢作祟。” 许淩俏来回踱步,总是压不住心头慌张。 “若我说来,今儿观舟就该不去……” 这是许淩俏头次这般强势,忍冬看来,赶紧上前安抚,“表姑娘挂心夫人,奴自是知晓,可总归是公府的四少夫人,今日里安王爷出殡不去,来日里娘娘们做寿添喜的,难不成也辞了不去?” 第840章 应酬往来,待嫁小姑不曾觉察,可为人子媳,定是要去维护。 许淩俏也知,只得坐了下来,长叹一声,“可今儿自她出门,我这心就怦怦跳的不行。” “放心,外院有临山与四公子,内院有蝶舞蝶衣,何况秦家老妇人,大少夫人,都在内院的。” 忍冬宽慰下来,许淩俏稍微放了点心。 “隆恩寺之事,不了了之,我这心头……,唉!” 许淩俏不知在黄家寿宴上,金拂云差人下了毒的事儿,若是知晓,只怕更加慌张。 偏这时候,外头喜乐奔了进来,“姑娘,表少夫人发动了。” 啊? 许淩俏忽地起身,“发动了?” 手足无措转头看向忍冬,“这……,这不是时日不到吗?” 许淩俏和忍冬赶紧奔到张芳慧屋子里,她的丫鬟也开始慌张,“表姑娘,这可如何是好?稳婆奶娘,都还在相看!” 想着该是腊月底的事儿,如今提前了,打得措手不及。 兼之府上没有主子在! 唯有一个不曾出嫁的许淩俏,看着张芳慧满头大汗,大喘着气,赶紧搂住张芳慧,“表嫂,您慢些,我差人去请大夫。” 大夫? 张芳慧跟前的婆子愣了一下,“表姑娘,怕是寻个上好的稳婆。” 许淩俏脑子灵活,本还说找人去萧引秀房里问问,忽地一拍大腿,“孙大夫,孙大夫家的琳儿姑娘,也是擅长这些,忍冬姐姐,劳驾你喊人打马去请。” 忍冬得了令,马上应了是,又叫莲花去韶华苑找壮姑孟嫂取了人参这些提气吊命的药材,孟嫂壮姑都是生养过的,索性都到张芳慧跟前帮忙。 幸得张芳慧不是头一次生产,虽说发动,但知这生孩子是个大事儿,不是片刻就生得出来。 忍冬亲自小跑到寻到刘二,刘二正好刚驾车从王府归来,一听这话,解到一半的车驾又赶紧套上去,“放心,我定然把琳儿姑娘请来。” “连着孙大夫,提前发动一个来月,只怕大人孩子都要受罪,孙大夫医术高明,有他在大伙儿都要放心些。” “嗳,好嘞!” 刘二刚到孙大夫的药铺跟前,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可这等寒冷之际,孙大夫跟前却停着车队,他小心呵斥住马匹,交给随身来的瘪哥儿,欲要跑进铺子,就把打头的少年拦住。 “这位客官,你是要看诊还是抓药?” 话音刚落,刘二抬起头来,那小郎君还没说话,刘二朝着里头一个黛绿身影喊道,“华姑娘,您才入京来?” 华重楼回眸,瞧着他片刻,方才展颜笑道,“刘二哥,你这满头的白雪,我竟是不曾认出来。” 刘二这会儿大喜过望,“华姑娘,我家表少夫人快要生了,提前发动,府上主子都不在,稳婆也不曾寻到,还请您与琳儿姑娘上门帮衬救命……” 话音刚落,华重楼就愣住了,“四少夫人也不在府上?” 刘二跺跺脚,“今儿安王爷出殡,公爷带着公子夫人们都上门吊唁去了。” 原来如此。 华重楼不顾身上风尘仆仆,转身掀帘入了内屋,不多时,挎着药箱,与孙琳前后出来,“走,接生这事儿我与琳儿都熟稔,放心。” 有这句话,刘二放了心。 他本还想着说请孙大夫一同前往,孙琳摇了摇头,“爹爹出诊了,这会子也不在铺子里,刘二哥放心,这些方面,我与姐姐足以应付,如若真是凶险,再请爹爹不迟。” 刘二只能点头,扶着两位姑娘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往镇国公府而去,在一处宽阔之地,听得相反方向爆竹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华重楼掀开半扇帘子看去,簌簌大雪之中,视线很是模糊。 忽地,她好似眼花,在这行人寥寥无几的街上,竟是看到一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从暴雪之中走来。 男子年轻,身形挺拔。 丝毫不惧风雪侵袭,反倒是迎着风雪,更为洒脱。 “姐,你看什么?” 嗯? 华重楼赶紧放下车帘,摇了摇头,孙琳撇了撇嘴,“这怕是个苦行僧,如此天气,还在外行走。” 华重楼轻叹,“他身上袍服褴褛,不是能御寒的衣物,可身形挺拔,瞧着半分不惧寒冷。” 孙琳笑道,“如此紧要时候,也没办法,如若寻常时候,停下来布施些银钱热饭的,也使得。” 华重楼摇头,“布施也看缘分,罢了。” 不多时,到了公府门口,华重楼半分不曾犹豫,直奔内院。 同时,许淩俏再喊忍冬,“你差遣两个靠谱的人,往安王府去一趟,如若能进得去,借此机会禀大少夫人、世子夫人,顺带叫了你们少夫人回来。” 忍冬冰雪聪明,自是晓得表姑娘所想。 迟疑片刻,还是应了。 说来,金拂云今日也在那宴席上,那蛇蝎女子心里头歹毒,若真生了歹意,自家少夫人也麻烦。 罢了! 她喊了惯常出门的孟嫂,带着莲花亲自赶往安王府,再三交代之后,回到张芳慧跟前,搭个帮手。 宋观舟来到内屋,给安王妃、秦老夫人一干长辈请安之后,乖巧做挂画,坐在女眷后头,不出头,不吭气,心道就做个木头美人。 安王妃房中,坐着大大小小的三四十女眷, 几乎是人挤人,椅子挨着椅子。 宋观舟时不时吃口凉茶,醒醒昨晚熬夜的瞌睡。 偶尔还能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坐在前头的金拂云与宏安郡主,不过让她意外的是,今日里金拂云好似换了个人那般,偶尔与她这个方向对视,也唇角上扬,露出淡笑。 每每这般,宋观舟就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这货,不会是憋着大招。 想到这里,宋观舟摸了摸脖颈,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寒风,惹得她汗毛林立。 “母妃,父王……,要起棺了。” 世子妃扶着丫鬟披麻戴孝的入内,恭请老王妃,听得安王爷灵柩欲要启程,老王妃好不容易压下的悲伤,倏地又铺满了沧桑的面庞之上。 “这……,时辰就到了?” 程氏走到身侧,亲自扶住老王妃,“母妃,生死殊途,终有一别。” 第841章 老王妃摇头落泪,“夫妻四十余载,哪里想到是这般的分别,每每想到这般,我这老婆子心头就疼得厉害!王爷啊,若不然带了老身一起走啊……” 哭声一出,女眷们纷纷起身。 宏安郡主扶住右侧,“您老是尊贵之人,万万不可这般,瞧瞧哥儿姐儿的,倒是为着他们着想些。” 说罢,也落了泪。 旁侧女眷,听得这话,想到家中失了的亲人,也跟着湿了眼眶。 眼见老王妃伤心不已,程氏强忍哭声,哽咽劝说道,“母妃,儿媳扶着您到跟前送一程父王,可好?” 老王妃艰难点头,止不住老泪纵横,低呼王爷二字,声声催人肝肠寸断。 “王爷啊……” 即将出殡,开始燃放爆竹,老王妃听得这动静,眼泪不止,靠着程氏的手臂,往外蹒跚而去。 这屋子不大,却挤着太多女眷,丫鬟们听得动静,也来门口迎接各自的主子。 一时之间,拥挤起来。 宋观舟不喜人挤人,索性走在后头,秦家老夫人与大夫人回望几次,都被各家女眷拦住了视线。 欲说出了院门再寻,老王妃却拽住了秦老夫人的手,“大妹子,劳驾你陪着我……” 秦家老夫人同自家大儿媳示意,多看着些宋观舟,可明郡王妃裴秋芸瞧着她回眸去寻自家的四弟妹,眉头微蹙,念头一转,就上前携住秦夫人,“几年不见,兰妹妹与我倒是生疏了。” “郡王妃说笑,哪里就生疏了……” 裴秋芸携着她手腕,就这么随着女眷往外走去,她欲要回眸看去,又被厢房里出来的丫鬟婆子们拦住。 “兰妹妹寻谁呢?” 秦夫人想到近些时日老二传来的信儿,知晓眼前的郡王妃多番为难宋观舟,只得咽了心中实话。 迟疑片刻,已被裴秋芸裹挟带出了老王妃的院落。 出殡,是慌乱的。 上百个挽郎扛幡执旗,上百个和尚跟在后头,咿咿呀呀念经,小厮护卫,又是几百号人前前后后的抬着祭品纸货,再有浩浩荡荡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孙,跪满灵棚下头。 裴岸心中担忧宋观舟,可这会子他压根儿没空入内。 莫说入内,就是寻临山都寻不到,安王爷性情温和,少有与人争执,在朝在野,都有极好的人缘。 因此,前来吊唁之人,比预想之中多了好几倍。 茫茫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也没阻止大家恭送安王爷最后一程的心。 裴岸盯着内院出来的方向,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女客,却不见宋观舟踪迹。 他欲要寻人问问,又被刘珂喊住,“老四,快来帮我一把。” “郡王请吩咐。” 话音未落,刘珂就拉着他躲到一边,“不知哪个龟孙子给老子的脖颈里撒了一把雪,你快给姐夫掏出来。” 啊? 这等离谱! 看着大伙儿都忙着磕头、忙着跪拜,裴岸满脸无语,把手往穿着孝服的刘珂后衣领子里塞了进去…… 这等混乱之下,贺疆打算站一会儿就退避三舍,他一个人独立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深色锦袍甚是低调,早些时候帮了世子不少事儿,这会儿出殡,他的身份尴尬,不适往前凑。 忽地,有人从后面拽住了衣袖,“郡王,奴给您送衣物来。” 有些熟悉,但又不似常听到的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贺疆心道,不可能? 转头看去,只见高挑女子,素衣盘发,轻纱覆半边脸,乖巧立在身后。 “你……” 贺疆蹙眉,“今日里这不是你来的地儿,快些回去。”话虽如此,却瞧着男扮女装的宋幼安,眼眸里升起笑意,“这般打扮,倒是别有风味。” 宋幼安递了衣物给他,“天上突降暴雪,奴怕郡王您冻着,眼巴巴的一人驾车前来,怎地还得不到郡王一声好话?” 说完,扭过半个腰肢。 若说这等风情,真是贺疆无法抵挡的,他左右看来,少有人往这等地儿看去,心痒痒之外,同宋幼安使了个眼色,“你回府上待着,我一会子抽空回来。” 眼中欲望,不言而喻。 宋幼安哼笑,“奴来给您送衣物,也不是图您给的恩宠,这安王府我往日里也来过几次,哼,郡王爷也不用管我,我自管走走。” “胡闹,今日里王府人来人往,莫要让人看出来。” 嘴上虽这般说来,可眼神里却藏不住的情欲。 宋幼安也不说旁的,哼笑一声,顺着回廊走到尽头,回眸挑眉,深深看了贺疆一眼,这一眼,万般风情千般妖媚,让人口舌燥热心思乱动。 贺疆想着,自己生肖与安王爷犯冲,索性躲开就是了。 一想到这里,抱着衣物就顺着回廊走去,不远不近的追着宋幼安而去。 宋幼安顺着蒙小兴指着的地儿,往映雪阁而去。 一路上虽有匆忙路过的丫鬟婆子,但大雪实在赶人,任谁也懒得停下来问贺疆一声。 反正也看不清楚是谁,依稀看着是主子。 胡乱行礼,再或者从旁侧小道拐走。 都省了事儿,否则这些个客人,一会子要炭盆子,一会子要热茶的,谁耐烦去伺候? 映雪阁的牌匾经历风吹雨打,字迹都有些模糊。 可宋幼安全然不看,推门而入,“郡王稍待我一会子,我进去寻个茶盏,咱俩找个地儿猫着说话也好。” “我与你一起。” 宋幼安低笑出声,身影一闪而过,“郡王,候着就是。” 贺疆立在门口,看着大雪落来,本还能看到红墙绿瓦的视野,慢慢全部被大雪遮盖隐瞒。 他等了一会儿,实在冷。 只能抖开宋幼安送来的衣物,胡乱套在身上,跺了跺脚,从虚掩的门前喊了一声,“安郎,安郎……” 院内静寂,无人应答。 映雪阁虽说是独立小院,但与隔壁院落离得不远,贺疆立在此处,觉得不妥,索性一咬牙,推门而入。 “安郎!” 院落不大,四方小院里,花草树木早已看不到踪迹,漫天落下的鹅毛大雪,跟天生幕帘一般,让贺疆看不清宋幼安的身影,依稀听得有人在不远处的房门跟前,同他招手。 哼,小狐狸,还真是懂得找地方! 第842章 推门而入时,贺疆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他粲然一笑,“安郎,你怎地寻了这么个闺阁之处?” 没有回应。 贺疆疑惑不解,循着香气往内屋走去,看着冷清,“安郎?” 绕过屏风,掀开纱帘,到达内屋,这屋子造的早些,那时还用的小六角窗,窗棂上贴着棉质,拦住了外头昏黄光线,贺疆立在这里时,本还想马上退出去,可床榻上躺着的身影,又让他贼心大了起来。 依稀记得,这映雪阁好似是琅妩郡主生前的闺房。 最紧要是的,早已无人居住,形同荒废。 呵!还有比这里更好更合适的地儿吗?贺疆瞧着那素色衣物,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安郎,真正是你最得我的心。” 还不曾碰到衣物,就听得嘤咛一声。 “四郎……” 四郎? 贺疆原本燥热的心,这会子忽地愣住,他原本伸出去的手,像是碰到尖刺一般,嗖的缩了回来。 “安郎?” 哪里来的安郎? 床榻上宋观舟艰难睁开眼眸,一瞧床下软铺,头顶绯红幔帐,就觉得不对,这不是她的床榻! “你是谁?” 贺疆的头,顿时变大,他再是愚蠢,也知落了人的圈套,宋幼安! 你这混账倒是敢算计老子! 他这会儿也顾不得旁的,夺门要出,可回到外屋往外一拉,方才发现门被锁死! 欲要拉亦或是推,都无从下手。 就在贺疆想办法准备踹开门时,宋观舟也被这砸门声吵得脑瓜子疼,她头晕目眩,摸着脖颈酸疼处,几次欲要站起来,都做不到。 身形踉跄,宋观舟几乎是咬断舌尖,掐破大腿肉,方才从浑浑噩噩之中勉强清明些。 他娘的,防不胜防! 只是从老王妃院落到灵堂,这小段距离里,就出了事儿! 蝶舞蝶衣,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宋观舟大口呼吸,努力缓和内心的恐惧与害怕,可深呼吸几次后,她猛地的捂住口鼻…… 浑身燥热, 让她忽地想到了许淩俏所言。 “那些催情药剂,让人昏昏欲睡,口干舌燥浑身滚烫,我实在是受不住——” 靠! 金拂云,今儿你让我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如若活着出去,你且看看,同归于尽是怎地个说法! 宋观舟两眼猩红,神魂慢慢变弱。 她咬紧牙关,不让口中因生理侵袭而发出的呻吟之声破口而出,金拂云差使谁来,竟是从后面偷袭,脖颈一疼眼一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几乎是挪到屏风处,看到靠在门畔,气喘吁吁的男人,迷蒙着眼眸,舌尖咬出血来,方才问出,“你……你是谁?” 谁!? 贺疆几乎要发疯了,身子像是着火一样,嗜血双眸看到靠在屏风上柔若无骨的宋观舟,大惊失色,“四少夫人?” 裴岸的娘子! 宋观舟听得这呼声,睁开重得一塌糊涂的眼皮子,努力平复呼吸,可身子已不像是她的,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说道,“……雍郡王?” “……少夫人,缘何在此?” 宋观舟再是耐不住,双腿一软,“被人……被人打晕,醒来……醒来就在此处——” 这催情药,实在恐怖。 宋观舟浑身发烫,本是严寒冬日,她却恨不得想脱衣服,可脑子里的弦还绷着,那就是不能脱! 死也不能脱! 脱了就得死…… “这是谁要害本王?” 贺疆已没有力气,亦或者是宋观舟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宋观舟两眼迷蒙,努力起身,“除掉想嫁给我男人的金拂云,还有谁敢?” 说到这里,她一口舌尖血喷了出来。 “郡王,寻水!” 话音刚落,就噗通一声,前倾摔倒在地,贺疆一步上前,欲要扶起她,忽听得宋观舟尖声低吼,“郡王爷,别碰我,寻水,我二人不能被算计——” 不能! 贺疆是后进来的,吸入催情药的剂量比宋观舟少些,他听得宋观舟这声呵斥,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四处要寻趁手的东西。 “郡王爷,椅子!用椅子砸!” 生死,就在这一瞬间。 院落外头,香樟树下的枯井里头,蝶舞悠悠转醒,她摸了摸额头,半湿半干,都结成了冰,应是受伤时淌的血—— 好狠的贼人,那一锤子,几乎要把她头骨头砸碎。 若不是侧首躲了一下,必然即刻殒命。 晃晃悠悠起身,她仰头看去,巴掌大的天空,时不时能落下雪花,这是……? 枯井! 井底是昏暗的,几乎看不到东西,蝶舞顺手一摸,摸到了一具凉飕飕的尸首。 啊——! 是谁,死在这里?摸了摸身上衣袖,好似是个女子,再摸到脸颊,细皮嫩肉,还有弹性,蝶舞喘息不止,刚死不久! 惊呼,几乎传不出井口。 蝶舞大口喘气,心中更为慌张,少夫人……,少夫人只怕已遭毒手! 想到这里,她扶着井壁,用尽全力站了起来,“救命!来人啊……,救命!” 蝶衣急疯了。 本在垂花门等待少夫人过来的她,明郡王妃招手过去,吩咐她帮着茶姑姑去前头搭把手,她刚要说等候少夫人时,萧引秀登时呵斥起来,“天天就是你们家少夫人少夫人,郡王妃都差使不动你了?” 蝶衣被茶姑姑拖着就走了,“要紧着,一会子郡王妃送安王爷要用,旁人家女眷带一个丫鬟女使,就你家少夫人厉害,带了三两个。” 蝶衣发现不对时,是帮着郡王妃取来物件,紧随其后的齐悦娘身边,没有四少夫人的踪迹。 她丢开东西,就要去寻。 萧引秀和霜月一把拽住她,“那是郡王妃的头面,你丢了作甚?”蝶衣看向齐悦娘,“大少夫人, 我们少夫人呢?” 齐悦娘这才回眸,满脸疑惑,“咦,适才跟着过来,怎地一转眼人不见了?” 不见了! 蝶衣转身就跑,齐悦娘马上指着兰香,“你也去寻,快些!” 奔出来后,外院里人来人往,大多是家丁小厮,漫天大雪里头,人头上都被压着一层白雪,蝶衣从不曾这么慌张过。 “蝶衣,你放心,少夫人有蝶舞陪着呢。” “那为何不见人影?” 第843章 蝶衣疾走奔忙,想要在人群里找到熟悉的人影,可人实在太多了,呼山喊号,锣鼓齐鸣,诵经哭丧声音,响天动地。 她身形瘦弱,在一干披麻戴孝亦或是素衣男人之中穿梭。 四公子—— 蝶衣耐不住,喊出了声,可哪里有人听得到? 兰香追着她跑,“你要寻四公子吗?” 蝶衣气喘吁吁,“不论是谁,只要是熟悉的主子,你就拦下来,说四少夫人不见了。” 兰香大惊失色,“万不可这般,若少夫人只是走错路,闹了乌龙,回头如何交代?” 蝶衣跺脚,“次次出行,不曾顺遂,姐姐倒是说说,哪一次不曾出事儿?” 一句话,让兰香噎住。 眼看着蝶衣撒丫子的跑,自己追着艰难,“我去寻世子,你寻四公子!” 蝶衣点点头,瞬间冲往后院。 她沿着往老王妃院落而去的方向,狂奔不止,荷花这会儿跟着一群小丫鬟,缩头缩脑的走在末尾。 几个安王府的嬷嬷前后看着,引着出内院。 蝶衣冲上前,一把揪住荷花,“见到少夫人不曾?” 荷花呆愣,继而摇头,“不曾见到,奴在院外候着蝶舞姐姐与少夫人,但不见人出来。” 管事嬷嬷上前呵斥,“你是哪家府上的,内院这会子不留人了。” “敢问嬷嬷,可见到我们少夫人?” “王妃院落早无人了,所有女眷都往前院去了,你们这里窜来窜去,可是要不得。” 嬷嬷满脸严肃,但蝶衣这会儿也不怕。 欲要追问几句,又来几个护卫,“林姑姑,快些着的,王爷起棺了,还缺几个跪着烧纸钱的小丫鬟们。” 慌乱之下, 驱赶着蝶衣连着小丫鬟们,出了内院。 蝶衣拉住荷花的手腕,趁着嬷嬷们不注意,直接遁走,“你看得仔细,少夫人不曾出来?” 荷花摇头,“姐姐,我看着的,还问了嬷嬷,说王妃院落就这么一道门,不曾有角门来着。” 蝶衣慌张起来,“难不成少夫人还在王妃院落里?” 荷花跟着焦急起来,“我问了嬷嬷,说里头空无一人,都去前头磕头送老王爷了。” “蝶舞呢?” 荷花两眼失神,“不曾见到。” 蝶衣这会儿快站不稳了,“快去,你去寻咱们府上的人, 不论是谁,寻到就说少夫人不见了。” “少夫人……,不见了?” 荷花吓得哽咽起来,“怎地就不见了?”她的双丫髻上全是雪花,这会子抖了抖头,满脸惊骇之色,“如若说来,少夫人还在老王妃房中?” 蝶衣茫然四顾,寻不到裴家那些熟悉的身影。 “再去找,兰香姐姐寻世子去了,但这等混乱之时,莫说世子,就是四公子咱也寻不到,你瞧着只要熟悉的人,就拉着求救。” 荷花抹着眼泪,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两人分道扬镳,可入内院的好几个口子,都安王府派人守住,蝶衣欲要入内,都被拦了回来。 她犹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几次在人群中看到依稀是裴岸的身影,奔过去一喊,转头确是陌生郎君。 风疾雪暴,几乎迷了人眼。 蝶衣遇到几个看似是安王府管事儿的,刚说了开头,对方就差人来拉下去,“安王爷的大日子,小丫头也敢胡乱造谣生事!再要多说,我不管你哪个府的,杖毙就是。” 这是王府,不是你们那些立着两个狮子头,就以为是豪门大户的人家! 蝶衣为此还挨了几记耳光。 欲要回到女眷中,请秦家老夫人搭把手,可女眷这会儿全在灵堂前后陪着老王妃,蝶衣莫说靠近,就是想找人塞银钱说进去伺候自家夫人,也被拦住的护卫撵了出去。 “任谁来都说是里头贵客的丫鬟,那还了得!女眷都在里头,丫鬟自也跟着,你若要混淆进去,真是嫌命长了!” 几把推开,蝶衣摔倒雪地里。 来来去去的家丁护卫,让她心生绝望,“我寻管事儿的,镇国公府出事儿了。” “混账,国公爷与世子都在给我们王爷扶棺,真是浑说,是不想让我们王爷安心去吗?” 几句话来,蝶衣不敢耽误,又往旁处走。 荷花更是,她年岁小,循着墙角人少的地儿,又往府门外跑去,她想着只要能遇到临山,或者裴家任何一个男主子,就有救了。 奔跑之中,几次摔倒。 手脚都磨破了,也不敢吭一声,待她再次爬起来时,除却天空抖下来雪花外,人越来越少。 ——迷路了! 她跑了两三圈,竟是没寻到出口。 不得已之下,她攀着墙边石山,翻了出去,也不管外墙高低,一纵而下。 “哎呀!哪里来的死丫头,是要砸死人?” 粗哑的嗓音,吓得荷花翻身起来,仔细一看,竟是身着素衣长裙的女子,个头极高,半边覆面的轻纱也落了下来。 荷花赶紧躬身,“对不住姐姐,是小的心急。” 欲要跑开,忽地又回头,一把拽住宋幼安的手,“姐姐,可见到个貌美的夫人?” “没见过!” 宋幼安看着荷花抓着他手腕,一把甩开,没好气的说道,“懂不懂点礼数,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嫌小命长了?” 荷花哽咽道,“姐姐,我是镇国公府四公子房中的丫鬟,可见到我们少夫人?” 宋幼安微微一愣。 他面上表情复杂,回望映雪阁,方才狠了狠心,“什么镇国公府护国公府,我是不知,放开,莫要耽误我出门!” 说完,转身要走。 荷花本是要拉着求一求,忽地抬头,看到宋幼安没遮盖住的伤疤,近在咫尺,荷花忽地愣住,“琵琶郎?” 遭了! 被这死丫头认出来了! 宋幼安越发的慌乱,“放开,什么郎不郎的!” 荷花马上想到了圣上寿宴之上,此子与少夫人的初次见面,后头还有书坊会面,琵琶郎都喊少夫人姐姐的! 这会子,她小脑瓜子里没有疑惑琵琶郎为何一身女装,出现在安王府。 唯有想着,好歹是个男人,求着他救个命啊! 第844章 一想到这里,她噗通跪倒在地,直接抱住宋幼安的小腿,仰着小脸,眼泪顺着脸畔就落了下来,“公子,您是忘了吗?您唤我们少夫人一声姐姐啊!” “滚——” 宋幼安惊慌失措,竟是没听得明白,“死丫头,再不放手,休怪我下狠手!” 荷花连连摇头,“公子救命!您是忘了夫人吗?你们是本家,在圣上寿宴后院之中,您叫她姐姐的!今儿我们少夫人不见了,镇国公府的男主子们都在前院忙着老王爷出殡,我等丫鬟求救无门!” 宋幼安举起的拳头,在砸到荷花面庞之前,忽地愣住。 “你说什么?裴岸的娘子……,你们少夫人?” 荷花哭着连连点头,“公子救命,偌大的安王府,我们少夫人转眼就不见了,跟着的丫鬟也没了踪迹,隆恩寺里,就有贼子要杀我们夫人,今日里……” “圣上,你们少夫人与我说话,是你这小丫头在旁侧?” 荷花哭得不能自已,还是重重点头,“公子误会我们少夫人,以为她要图谋不轨,谁料几句话下来,公子您就觉得夫人坦坦荡荡,转头喊我们少夫人姐姐……” 说到这里,荷花重重磕头下去,“公子,救命啊!金家大姑娘要害我们少夫人,我们万般谨慎,还是躲不过她的算计,今儿之事儿,必然与她有关——” 当然有关! 荷花不曾看到,宋幼安的肩头忽地就落了下来,他喃喃自语,“是姐姐……” 嘲讽从心底上涌,这一刻,宋幼安双目紧闭,心道,宋幼安啊宋幼安,你真是枉为人啊! 荷花似是知晓宋幼安软了心肠,更是跪在雪地里,肆无忌惮的说道少夫人,“她多次提到您,还与四公子说道,来日里若能再听您弹琵琶,该是何等幸福之事,公子,求您帮帮忙。” 话音落下,无人应承。 大雪扑簌簌下来,瞬间两人都白了头,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像是雪人。 不知过了多久,荷花只觉得无望。 她也跑得没了力气,浑身瘫软,一只手抓住荷花衣领子,“起来!” “公子?” 宋幼安抓着她飞快回走,穿过园子来到一处荒凉院落门口,“自去看看!” 他看着紧闭的院门,心想,兴许已迟了呢。 忽地,墙头上有个女人,“荷花!接住我!” 荷花循声看去,马上奔到枯枝灌木之中,“少夫人,您这是怎地了?” 发髻散乱,满脸晕红,衣服也凌乱不堪。 宋观舟最后的力气,能爬上墙头,就觉得今儿死不了,正好看到荷花在墙头下,还有个高大的丫鬟。 不管了! 跳就是了,顶多腿脚瘸了断了,人是死不的! 宋观舟再是不管不顾,纵身一跃,宋幼安这会儿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飞奔过去,妥妥接住了宋观舟。 “姐姐……” 宋观舟全须全尾落地,抬眼一看,“宋幼安,你怎会在这里?”细看之下,竟是女装,欲要多问,宋幼安扶住她,“姐姐,郡王喊我来这里,我……,适才听得里头有动静,不敢多待,想着是郡王耍弄我,这——” “先离开这里!” 宋观舟这会儿满脑子晕乎乎的,她抬手抓了墙角一把雪,不管不顾朝着自己胸前领子就塞了进去。 “少夫人?” 荷花惊慌失措,宋观舟喘着粗气,“金拂云打晕我,还给我下了春药,这贱人——” 荷花惊呼,“少夫人,蝶舞姐姐呢?” 宋观舟扶着她二人,边踉跄行走,边摇头,“只怕遭了毒手,快些离开安王府,万不能让那贱人知晓我逃脱开了。” 话虽如此,可已是虚弱不堪。 若不是宋幼安搀扶住她,就荷花那弱小的身子,几乎是撑不起浑身瘫软的宋观舟。 宋幼安几乎不敢多言,可还是打算停下, “姐姐,宅院里可还有人在?” “被我……打晕了。” 贺疆再是强大的自持力,可在催情药的激化下,兼之他踹门时加快了血液循环,药效后来却居上,宋观舟眼瞧着 他开始回看自己时,就觉得不对。 尽管自己也满面酡红,还是抓了个高颈花瓶在手,眼瞧着贺疆开始脱衣服时,她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举起了花瓶,“郡王爷,晕死总比砍头的好!” “少夫人,……嗯……” 一声闷哼,贺疆倒在了宋观舟眼前,同时,力气用尽的她也没站稳,压在了贺疆身上。 裴岸! 你为何还不来救我? 幸好,贺疆砸门,几乎快要成功,她咬破了虎口,拖着椅子最后一把劲,砸坏了屋外的门锁,宋观舟从未走过这么艰难的路,比涧水房那漫长的折磨,比漂流在飞瀑水下,都要艰难。 连滚带爬,她才挪到院门。 不用多想,院门也被人从外上了锁,宋观舟恨不得脱下衣服,在雪地里滚一圈,意图清醒。 抓起雪团,朝着酡红面上就搓了过去。 寒冷让她打了个冷颤,稍微清醒些,实在无奈,又回去拖了两把椅子出来,这才翻上墙头,幸好小院墙头不高,否则宋观舟这会儿腿软脚软,眼前泛黑,也逃不出来。 就在三人即将要离开时,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宋幼安几乎不加考虑,转头半搂半抱,拖着宋幼安就躲到院落另外一侧,也就是香樟树这边。 荷花跺脚,“来人了,我去瞧瞧,没准儿是四公子!” 宋幼安一把拽住她, “死丫头,如若是歹人呢?”一语,呵斥住了荷花,“公子……,咱们躲树后面去。” 走! 宋幼安几乎不犹豫,可宋观舟药效又上来,她舌头、手上,大腿处,无不是血迹斑斑,但依然抵不住侵袭过来的酥软。 “四郎……” 她揪住宋幼安衣物,两眼泪汪汪,满是春意,“四郎……” 娇嗔之声,屡屡从口中泄出,荷花压着嗓子扶住屡屡软下身子的宋观舟,“少夫人,您撑住!” 第845章 三人在杂草之中快步行进,路过枯井时,宋幼安还专门避开些,就怕宋观舟一个不小心落了下去。 “救命!救命!” 忽地,井边传来呼救声,荷花好似听到,她这会子猛地扑过去,“蝶舞姐姐?” 蝶舞仗着身手好,拖着一条伤腿,勉强爬上到将近一半,忽地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她也不管是敌是友,直接呼救。 幸好—— 是荷花! “蝶舞姐姐,你撑住,我来救你!” 怎么救? 宋观舟刚被放到香樟后头,荷花就奔过来,熟门熟路朝着宋幼安就跪了下去,“公子,求求您救救蝶舞。” 外院,蝶衣因四处奔忙,直接被安王府的管事差人抓住,“这是什么场合,拖下去,关进柴房!” 就在被押入柴房时,蝶衣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黄执,黄家三郎!黄三郎!” “快堵着这小贱人的嘴儿,王爷的灵柩要出门了,这死丫头大呼小叫,直接打杀得了!” 话音刚落,黄执已听到,循声过来。 “慢着,这小丫鬟是——?” 家丁护卫扭着蝶衣,“三公子有所不知,这死丫头也不知是谁家的,吵吵嚷嚷的,越是紧要的时候,她像是疯了一样,寻什么人!” 寻人? 黄执几步来到跟前,一把扯开刚堵进蝶衣嘴里的布团,“你是哪家的?” 蝶衣唇角被布团塞进去时戳破,这会儿渗出血迹,可她也顾不得,“三郎,求您快去寻我们四公子,镇国公府四公子,就说少夫人在内院里没了踪迹,遍寻不到。” “镇国公府?四少夫人不见了?” 黄执忽地心慌起来, 听得这话,连连追问。 蝶衣赶紧点头,“奴去老王妃院中寻了,里头说无人,可平白无故的,少夫人就不见了!” 黄执听到这里,赶紧跟家丁说道,“小哥,快放了她,我认得她,你们也去寻少夫人——” 因着寻了黄执,他快步冲出安王府,四处问人,最后终于看到提着长袍往王府角门走的裴岸,“四郎!” 裴岸抬头,“三郎……” 黄执三步并作两步行,跑到裴岸跟前,“快,四少夫人失了踪迹,你家丫鬟都急疯了。” 什么? 裴岸微愣,“观舟?” “快些,内院里没了踪迹,你家丫鬟急疯了——” 裴岸已听不到这话,他几乎是疾步入内,瞬间甩开了黄执,黄执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未走几步,临山已跑了出来,“四公子,大少夫人说不曾见过少夫人——” “快去内院。” 黄执追上来,“只怕进不去……” “翻墙!” 其实也不用,安王府的三管事是认得裴岸的,听得说少夫人出了事儿,马上指路,“从灵堂后头能进内院,四公子,今儿实在是忙碌,您二位自便,过了垂花门,定有个孙嬷嬷守着,同她说一声,自会引路。” 裴岸谢过,忽地又喊住这管事儿,“敢问府上可有不曾住人的废弃之地?风大雪急,就怕内子走错了地儿。” 管事愣了片刻,也不藏私,“四公子,咱们王府里头,除了琅妩郡主的映雪阁无人住,也就是老王爷的福悦斋,哎——” 王爷没了,福悦斋自然也就空下来了。 “多谢管事!” 裴岸从袖袋里掏出小锭金子,丢入管事怀里,再不迟疑,奔赴内院。 三管事接过金子,不等道谢,裴岸已带人离去,他这披麻戴孝的,也顾不得多的,揣下金锭子,转头跟着早已出了王府大门的王爷灵柩,哭丧去了。 当然,内院之中也不是空无一人,只是没有主子而已。 欲要进门,蝶衣一瘸一拐,奔了过来,“四公子!”声音嘶哑,哽咽不已。 “何时知晓不见了的?” 蝶衣刚跑到跟前,就听得四公子满脸阴沉,凌厉问话,她赶紧把情况说来,“就是出殡前头那会子,奴被郡王妃叫去做事儿,不过片刻,回头就看不到少夫人了。” 裴岸行走疾如风,面色黑如铁。 一路上所见之人,欲要打个招呼的,都被这玉面黑煞神吓退,行到拐角处,金拂云扶着白芍,立在垂花门畔,“四郎……,这里进去就是内院,怕是——” 裴岸眼眸横了过来,那般冷漠,让金拂云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四郎……” “临山!” 话音刚落,临山忽地上前,朝着白芍的后脖颈一个手刀,白芍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裴岸,你作甚?” 话音刚落,裴岸直接反手捂着金拂云的嘴儿,勒着她脖颈一使劲,金拂云直接晕了过去。 “临山,扛上!” 白芍早被丢入旁侧阴沟之中,至于晕厥的金拂云,临山像是扛麻袋一样,往肩头一丢,好似轻若无物,打头走去。 “四郎,你这是?” 黄执看傻了眼,裴岸眼眸全是寒意,“三郎,此女何等毒辣,你是知晓的。” 倒也是! 自家父亲的寿宴之上,这金家的大姑娘竟然差使下人下毒,想到这里,他迟疑片刻,脚步就跟了上去。 “四郎,兴许不是……” “除了她没有别人,不论观舟是否还活着,这女人我都不想轻饶。” 裴岸薄唇轻启,看似从容淡定,但袖中颤抖的手,只有他自己知晓内心多么恐惧。 第二次! 这是裴岸第二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也是第二次脑海一片空白,第一次是在隆恩寺。 他冷冷瞥了一眼耷拉在临山肩头上,像破麻袋一样的金拂云。 罢了,今日就这般结束。 “四公子,我们分头行事,您往老王爷的福悦斋,我带着蝶衣走映雪阁。” “好!” 黄执见状,也跟着裴岸上前,“我与你同行,四郎放心,少夫人聪慧,定然能否极泰来。” 裴岸离开两步,回头又道,“如若映雪阁没有少夫人的踪迹,就把她弄醒,只要有口气在,随你审问,出了事儿我担着。” “是!” 若不是映雪阁就在不远处,临山现在就想把肩头的女人弄下来,上次没给她弄死,而今临山悔不当初! 这祸害,留着一日,就是给人添堵! 第846章 宋观舟躲在香樟树后,浑身瘫软成泥。 她撕开衣襟,欲要散发出浑身上下又痒又热的窘境,宋幼安不敢看去,几番要入门去把贺疆带走,却又碍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蒙小兴与秋英。 “瞧着锁还在,应是要成事了……”蒙小兴指着秋英,“你好生看着,我去取锁。” 秋英瞧着漫天大雪,“蒙大哥,怕是再等会儿,大姑娘说那药效极为厉害,莫说人耐不住,就是喂了牲口一口,也得疯了。” “哼!一会子谁来取这锁头?莫要留了话柄,放心,你个小丫头不懂,这药啊,嘿!一次两次绝对不够,一会子换孝回来时,大姑娘自会带人往映雪阁来……” 到时候,贺疆与宋氏,谁也跑不脱! 说完这话,蒙小兴取了锁头,欲要推门进去,就听得有个声音,“快去寻郡王爷!” 秋英再是胆大,也不敢这么跟人面对面,转身抓着蒙小兴的衣袖,“蒙大哥,我们快些走!” “怕——” 话音未落,就看到不远处好似有几个人冒头,蒙小兴眼看是王府的家丁,想到这映雪阁寻常时候无人,与秋英立在这里,必然会招人猜忌。 “走!” 说完话,带着秋英一前一后,小跑离去。 香樟树旁侧,荷花卸了腰际汗巾,又脱了外衫,幸好少夫人教大家打结时,她学得认真,汗巾子与外衫连在一起,慢慢往下放。 “姐姐,你也使力,我拉你上来。” 宋幼安这会儿开始害怕,他想到事儿不成,但贺疆是知晓他哄了他往映雪阁去的,只怕要收拾他。 不不不! 要去救郡王爷,为了今后的活路,万万不能放着贺疆在映雪阁…… 他欲要奔走,忽地想到什么,转身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宋观舟跟前,“好姐姐,看在我救了您的份上,莫要告知四公子我在这里,求求您了。” 宋观舟这会儿已神志不清,但还是咬破嘴唇,艰难点头。 “好……” 为何宋幼安男扮女装在这里,她已没有脑子去多想,媚药带来的痛苦,让她几乎整个人贴在雪地上,不断呻吟。 随着蒙小兴二人离开,提着裙裾的宋幼安也不管荷花艰难拉拽蝶舞,奔着映雪阁就去,刚要推门而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记重喝,“你是谁家的侍女,竟敢逗留映雪阁?” 宋幼安几乎不敢回头,提裙就跑。 蝶衣拔腿就追,直接给宋幼安撵得老远,“回来!”临山低喝,蝶衣这才从远处跑回来,欲要进入映雪阁时,就听得杂草丛里传来一记哭声,“蝶衣姐姐,是你吗?” “荷花?” 蝶衣闻声看去,杂草虽说不高,但却因荷花此刻几乎是跪坐在井沿边上,她看不太清楚。 “蝶衣姐姐,真的是你,快来救命!” 荷花本是体力耗尽,一听蝶衣回话,马上像打了鸡血一样,“姐姐快进来!” 话音刚落,蝶衣已快步飞扑进来,“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树后面,你快来拉蝶舞姐姐。”此刻的荷花狼狈不堪,蝶衣看过去,心中放下来,一步过去,帮着荷花把蝶舞拉了上来,“怎么会掉进去?” “贼子打晕我,丢入这井里。” 蝶舞满脸冷静,不顾额头和手脚上的伤,抓着荷花就问,“少夫人……可有受伤?” “……少夫人在……” 荷花要奔往香樟树后,但蝶衣早已跑过去,低呼一声,“少夫人,少夫人……” 几乎恨不得脱光衣服,贴在雪地上的宋观舟,让三个丫鬟大惊失色,荷花赶紧说道,“少夫人说她在屋里头吸入了催情药!” “快,扶起来,少夫人不能躺在雪地上,会冻坏的。” 说完,三个丫鬟努力给宋观舟穿戴好衣物,又挽了发髻,“快些扶到我背上,咱们背出去寻四公子。” 荷花听到这里,眼眸里全是眼泪,委屈反问,“四公子……,四公子还不知晓吗?” 蝶衣摇头,“四公子往老王爷书房去寻,我与临山大哥来这里……” 还没说完,宋观舟幽幽睁开春水满眸的眼睛,“金拂云意图害我——” “四公子知晓,少夫人您放心,金拂云已被四公子打晕,这会儿在临山大哥的背上。” “在哪?” 宋观舟唇边手上,全是血迹,临山扛着金拂云大踏步进来,“少夫人,在属下这里,您可还好?” 宋观舟抓起一把冷雪,一口塞在滚烫的嘴里,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她清醒片刻,“把她丢尽映雪阁!” “少夫人……?” “丢进去,她不愿意嫁的男人,就在里头,呵!如此歹毒的女子,让她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少夫人——” 临山略有迟疑,“让你去你就去!我差点死在里头——” “是!” 临山看到了宋观舟满面红晕,唇边不断渗出来的鲜血,他重重点头,“您放心,少夫人!” “小心,屋里头……全是催情药的味儿,莫要吸入进去!” 宋观舟尽全力,交代临山,临山听到这里,再不犹豫,转身大踏步往映雪阁而去。 蝶舞的断手耷拉在肩头,可她却不觉得疼痛,只是挨着宋观舟坐着,任由宋观舟靠在自己怀里,“少夫人,让蝶衣背着你,咱去寻四公子。” “看大夫!找孙大夫!” 宋观舟说完,面上呈现出巨大的痛苦,这些催情药对心肝肠肺都有极大的伤害,虽说想要男人,可这会儿的宋观舟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兵分两路,蝶衣背起宋观舟,荷花扶着蝶舞。 临山瞅着无人,扛着金拂云就入了正房,贺疆这会儿早已醒来,但随着催情药吸入更多,他只剩下狂怒,映雪阁内屋里,被砸得稀烂。 临山扯了半截内衣,捂住口鼻,把金拂云往床榻上一丢,顺势寻了件女子亵衣,直接给金拂云的双手紧紧绑缚! 最后,他贴心的扶着贺疆,走到床榻跟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郡王爷,提前洞房。” 第八百四十七章 临山贴心关上屋门,使了个巧计,让门只能从外面推开,而不能从里面拉开。 看着被少夫人先前砸开的半扇门,他贴心的找补了会儿,横插木板竖插条…… 哼!谅这二人也爬不出来。 走出映雪阁,就见主仆四人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临山急奔过去,蝶衣看着晕厥过去的少夫人,满脸惊惧,“少夫人定不能这般出去,今儿这事儿,得跟少夫人摘开!” 三个丫鬟本打算顺着原路返回,可走到亭子,宋观舟就直接失了意识,从蝶衣后背滑了下来,若不是荷花和蝶舞眼疾手快,定然是要摔伤的。 “这里僻静,你们护着四少夫人,我去迎四公子。” 裴岸这会儿跟黄执也急匆匆往回赶,几个王府的家丁还帮着寻人,临山老远就瞧到四公子,重重抹了把脸,小跑上前,满脸笑意,“四公子,少夫人就在前头亭子里等您,走错了路,跟丫鬟在内院里头迷了路,又因路滑崴了脚,您快些去看看。” “少夫人无碍?” “没事儿!” 临山大大咧咧笑道,还对三个家丁表示感谢,“不劳诸位跟着,我们大致知晓出门的路,少夫人这会儿有些冷,还等着我们四公子过去接呢。” 说罢,掏出几锭银钱,散给家丁。 家丁们眉开眼笑,还贴心指路,“正门今儿事大,四公子与少夫人从那里走不合时宜,从前头右拐,顺着山墙直走,到尽头左拐,就是厨上侧门,今儿那里能进出,劳驾四公子委屈点,往侧门出入。” 临山打发了家丁,前头引路,带着裴岸与黄执走来,待家丁走得无踪迹后,裴岸这才喊住临山,“观舟可要紧?” “少夫人晕厥过去,蝶舞被打晕丢到井里,幸好只摔断了手臂……”说到这里时,临山满面正色,“四公子,差一点,少夫人就遭了毒手。” “仔细说来。” 临山看了旁侧满脸担忧的黄执一眼,裴岸似是晓得他的顾虑,“不碍事儿,三郎不是外人。” 黄执拱手低叹,“多谢四郎信任。” 因这句话,临山也哑着嗓子,说与二人听来,“映雪阁是琅妩郡主故居,多年无人居住,今儿那雍郡王只怕也是被金拂云使了计谋,骗到了里头……,燃了催情药的盘香烛火……” 嘶! 听到这里,黄执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少夫人……,少夫人可还好?” 临山点头,赶紧说道,“四公子,三公子,尽管放心,少夫人自己想尽办法,打晕了雍郡王,再破门而出,我们寻到映雪阁时,少夫人准备跳墙出来……” 幸好! 黄执放了心,可裴岸脸色更为阴沉,“金拂云呢?” 临山微愣,斟酌一二,方才低头说道,“少夫人差使属下,锁进了映雪阁。” 呃—— 这……? 裴岸身形微愣,脚步顿了一顿,继而又恢复如常,“很好。” 黄执欲言又止,可还是咽下了担忧。 三人快速来到亭子,裴岸几步跑进去,俯下身子,“观舟……”只见宋观舟发髻粗糙凌乱,满面酡红得像吃醉了酒,双目紧闭,全然没有反应。 “四公子,少夫人昏厥之前交代快些出去寻孙大夫!” 裴岸打横一抱,就抱起了宋观舟,蝶舞迟疑片刻,同裴岸说道,“四公子,少夫人的厰衣定然是落在了老王妃院门外……” “哪里出的事儿?” 蝶舞满脸自责,“出老王妃院门时,也不知何人从后上来,朝着奴的后脑勺就重重一击……” 蝶衣也赶紧说道,“少夫人后脖颈上青紫一片,定也是遭了同样的击打。” 只是蝶舞的是冲着命去的,而宋观舟是故意留着性命。 裴岸面色阴冷,步伐不停,在他怀里的宋观舟这会儿无意识的埋首于他的胸前,毫无意识的呻吟,无不招显她此刻的痛苦。 “观舟,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出府。” 临山来回奔忙,不曾找到宋观舟落下的厰衣,但得遇齐悦娘跟前的兰香,“临山大哥,蝶衣可寻到你了。” “寻到了。” “少夫人……?” “没事,走岔路,这会儿已寻到,只是崴了脚,属下去寻四公子。” 兰香摸了摸额头的汗意,“那就好,少夫人无事儿就好,可把我我们几个急坏了。” “你快去大少夫人跟前伺候。” 临山不多言,转身再寻一番,还是不曾寻到,只能作罢,半路上还遇到春哥,“临山大哥,今儿你也来了?” “二公子回来 了?” “哪有那么快,要送到王陵,只怕也是傍晚的事儿,只是我无事儿做,就在王府里晃荡。” 春哥倒是悠闲,提着个包袱。 “这是何物?” 临山指着包袱问到,春哥提起来看了一眼,“二公子的大麾,老夫人怕他凉着,二公子嫌碍手碍脚,做不了事儿,就让我给提着。” “拿来给我。” 啊? 春哥还没反应过来,临山已抢过去了,“四公子受了凉,借用一下。” 抢过来就走,待春哥反应过来,临山的身影早消失在前头墙角处。 “这临山大哥,改当土匪了?” 看着两手空空,春哥也乐得清闲,悠哉游哉继续晃荡,寻些熟悉的小厮,插科打诨。 大荣丧葬风俗,尤其是皇家,更为看重男女之别。 下葬这一日,女子是到不得陵寝跟前,披麻戴孝到约定的行程,就该打道回府。 临山算着时辰,奔到厨上的门口,与自家四公子汇合,“二公子的大麾,属下从春哥那里借来的,先给少夫人盖住,别着了凉。” 继而说了寻找情况,“前后都看遍了,不曾见到少夫人遗落的厰衣,还有蝶舞手上的包袱。” “只要人无事儿,那些不重要。” 欲要出门时,裴岸回眸,“三郎,敢问太子与十皇子是否已离开了?” 黄执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放心,太子已带着十皇子早早离去,一会子我也会在王府多待会儿,若有个风吹草动,会差使我下头的人往公府去同你说一声。” “辛苦三郎!” 第848章 出王府之前,却遇到茶姑姑。 茶姑姑又见得裴岸打横抱着个人, 旁侧丫鬟护卫跟着,急匆匆的样子,她是躲不过去,只能上前躬身行礼,可裴岸这会儿没心思与她说话,还是蝶衣打起精神,周旋了几句。 待出了侧门,阿鲁也得了信,与刘二赶车过来,“四公子,快些上车。” 欲要多问四少夫人,刘二一把拽住他,阿鲁马上噤声。 蝶舞抱着断了的手臂,在蝶衣和荷花的帮衬下, 也快速上了同一辆马车。 临山接过缰绳,“阿鲁,你和刘二在此候着,若府上之人问来,就说少夫人迷了路崴了脚,疼得厉害,四公子扶着去看大夫。” 阿鲁微愣,继而重重点头。 “临山大哥,您放心就是。” 话音未落,马车已疾行离去,蝶舞胳膊断了,这会儿也疼得厉害,额头虚汗淋淋,与宋观舟也差不到哪里去。 “四公子……” 蝶舞艰难说道,“井里……,奴被打晕丢下枯井,井里已有一具尸首,以奴的经验,她也应该身死不久。” 裴岸听来,缓缓抬头。 “是安王府的?” 蝶舞摇头,让蝶衣搭把手,“奴往井壁上爬时,从这丫鬟怀里摸出了个香囊……”说到这里,差使蝶衣和荷花帮着从怀里取出来,车里光线昏暗,看不得清楚。 好似就是寻常小丫鬟们做的香囊。 “一会儿到孙大夫那里在看。”说完,复又低下头,一声声喊着宋观舟的名字,可这会儿的宋观舟已经全然没了意识。 裴岸一直搂着她,隔着秦庆东厚实的大麾,却时时能感受到宋观舟颤抖,有两次严峻时,还抽搐起来。 “观舟,别怕,一会儿就到孙大夫家,他医术高明,会没事儿的。” 临山急急催马,马车冒雪在街巷中穿梭。 拜安王爷出殡,好些百姓都往安王府门前看热闹去了,又因天降大雪,贩夫走卒与闲散百姓都不那般多。 临山满脸凝重,恨不得马上到孙家铺子跟前。 安王府里,老王妃被秦老夫人扶着送了安王爷一程,后头被世子、儿媳一干小辈,跪求保重身子要紧,硬生生把老王妃等不用哭丧戴孝的女眷,送回了王府。 “王爷这一去,王府空落落的,真是痛煞我也。” 老王妃入门,扶着门畔就哭了起来,女眷们也被这悲恸之声感染,纷纷也落了泪。 宏安郡主不耐严寒,但还是咬牙坚持,跟随在老王妃身侧,连声安抚。 这时,跟在后头的裴秋芸忽地发现,这一路上不曾见到宋观舟。 她看向身侧的萧引秀与齐悦娘,“……宋氏呢?” 经她一提醒,萧引秀抬头看了四周,不见宋观舟身影,顿时哼笑,“她是惯常爱偷懒的,只怕觉得自己行为不端,早早离开王府了?” “胡来!” 裴秋芸满脸鄙夷,“这是安王府,不是公府的后花园,她爱来则来,不爱来就走,半分礼数不懂?” 齐悦娘未有言语,不过也在四处看。 幸好入了二门,各家女眷的丫鬟也寻了自家女主子来,兰香悄然走来,齐悦娘拉着她低声问道,“可见到你们四少夫人?” 兰香点头,“听得蝶衣说来,少夫人崴脚了,这会子好像跟着四公子回府去了。” “……回去了?” 齐悦娘难掩讶异之色,兰香看着身旁人多,也不好得多说,“先前您让奴帮着蝶衣去寻四少夫人时,听得说四少夫人迷了路,今儿雪下个不停,只怕是上下楼崴了脚。” “人……,无碍?” 兰香点点头,“蝶衣说不碍事儿了。” 齐悦娘稍微放了点心,再看前头裴秋芸脸色愈发难看,正与萧引秀交代,“回头你入府去,好生禀报父亲,若不管教,任由她随心所欲,丢人现眼,公府往后还如何见人?” 萧引秀听来,叹了口气。 “姑母而今不管事儿,我与大嫂哪里敢说老四家的半个不字?长姐也是见过这宋氏的脾气——” “哼!果不其然是没个教养的,老四这混账,偏也被她迷上。” 裴秋芸说话极重,郡王府里头那些个侧夫人小贱人的,她见了不少,可少有像宋观舟这般大胆,敢在她跟前吆五喝六,还砸了个前朝的古董花瓶。 说来,如何不恨? 裴秋芸心中暗道,母亲哪怕再不能主事,也得求了父亲放了出来,这中馈让阿秀来担着,多个钳制宋氏的能耐,料那贱人自会收敛一二。 正在心中盘算,旁侧忽地传来个声音,“珂嫂子说的是公府四少夫人吗?” 能叫她珂嫂子的,除却皇室宗亲里的平辈姐妹兄弟,也无旁人。 她赶紧换了张温和的面皮,转头看过去,“福满,让你见笑了。” 问话之人,是刘妆。 她入门前换了浑身麻衣孝布,身着一身素色衣物,因身子羸弱,耐不住极寒,也被太后跟前的宫婢劝说,欲要入内同老王妃告辞。 赶路之际,哪知听了一耳朵明郡王妃对裴四少夫人的苛责,想到明郡王妃身为公府之女,而今也是威名赫赫的郡王妃,却出口粗鄙,对那宋氏全然不予掩饰的嫌弃与厌恶。 实在听不下去的刘妆方才问了过来,裴秋芸满脸家丑被人知晓的无奈,挽过刘妆的手儿,“好妹妹,此番入京,还未曾与妹妹相聚,如今瞧着,你与太后娘娘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岔开话题,刘妆也不好得故意说回去。 只淡淡一笑,“劳珂嫂子挂心,四少夫人乃女中豪杰,早些时候贤哥儿还念叨着请她入宫小坐,如若珂嫂子回娘家的话,同四少夫人带个口信也成。” 这话一出,让裴秋芸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旁侧萧引秀听得不爽,欲要多说两句宋观舟不好听的话,被裴秋芸轻咳一声,直接打断,“我那弟妹不成器,倒是让十皇子挂心,实在是愧不敢当。” 刘妆淡淡一笑,“珂嫂子过分谦逊,四少夫人才名远扬,圣上与娘娘都赞不绝口。” 裴秋芸这会儿连勉强的笑意都有些挤不出来。 宋氏,不过就是水里拉了一把十皇子吗? 哼! 第849章 浩浩荡荡的女眷,带着各自的丫鬟,入了二门,簇拥着老王妃,往老王妃的院落走去。 雪下不停,小道之上已堆起不少雪来,因老王妃归来,管事赶紧让婆子小厮扫雪,刚要从游廊上下来时,慌慌张张奔来个婆子,跑得极快,幸得老王妃跟前的丫鬟力气大,一把拉住。 “黄氏,你莫不是瞎了眼,冲撞了王妃与各位贵客,如何是好?” 黄氏被丫鬟们重力一推,跌在雪中,她干脆抬头,凄声喊道,“王妃,可是不好了,映雪阁遭贼了。” 遭贼? 老王妃微愣,继而上前一步,“好端端的,遭些个什么贼?” 胡说八道也不看个时机,这会儿多少家女眷在此,大多是有头有脸的,遭贼,是要栽赃陷害谁呢? 那婆子扑通一声跪下,“王妃,老奴是郡主跟前的人,她如今不在了,可映雪阁也不容人亵渎啊……” 婆子姓黄,是琅妩郡主跟前的姑姑。 郡主寻了短见之后,映雪阁的丫鬟婆子都被打发,除却这个黄氏,她一直舍不得,跪求老王妃许久,才留了下来。 否则,老王妃睹人思人,何况还是女儿跟前最亲近的姑姑。 女儿寻了死路,这些个姑姑丫鬟的,哪里还能留? 黄氏一心只有琅妩郡主,就这么守在了王府,这两日老王爷葬礼,来往人多,她就想着莫要让不知趣的人冒犯了映雪阁,闲暇时才说去看看。 才到院门,看到石阶上乱麻麻的脚印,她就觉得不对。 欲要推开院门时,又看到了旁侧翻墙的痕迹,莫不是有! 一想到这里,就生了害怕,她贴在院门门板上,竖起耳朵仔细探听,隐隐约约是听得有声音,完了! 真的有贼! 黄氏也不敢贸然闯入,只能急急忙忙来寻人,还没跑出二门,就看到了老王妃归来。 “王妃,真是遭贼了,院门口的落雪踩得糊涂,旁侧种的花花草草,都被践踏得惨不忍睹,还有白墙上头,全是脚印。” 老王妃听来,全然不敢相信。 “那映雪阁里头,也没个人住,到底是谁?走!” 说完就带着人要往映雪阁去,秦老夫人与宏安郡主一左一右,欲要劝说,“若是有贼,老王妃去做作甚,让下头人处理就是。” 这事儿放在往常,老王妃定然如此打算。 可今日不同啊,前脚才送了丈夫的灵柩出门,后脚独女遗居就被贼子冒闯,她这刚刚平复下去的悲伤情绪,又从心底涌上。 软帕拭泪,哽咽难止。 也不管身后女眷贵客,扶着丫鬟就指着映雪阁,“我倒是去瞧瞧,今日里是谁在这里欺负老婆子我?” 众人连呼王妃小心。 可老王妃早已听不进去,秦老夫人叹口气,也只能跟上去,她回头看了眼大儿媳,忽地眉头紧皱,“观舟呢?” 大夫人左右看来,“跪拜之时,人也多,我好似是看着观舟跟着我们的,这会儿瞧……” 她踮起脚尖,匆忙寻找,却发现没那个人影了。 “人呢?” 大夫人有些慌张,秦老夫人心中一沉,吩咐儿媳妇,“我的儿,你慢些来,寻一番再说。” 宏安郡主本是扶丫鬟们下了台阶,回头一看老夫人满脸焦虑,故而喊了声,“老姐姐,您慢些。” 秦老夫人连忙应付道,“劳郡主挂心。” 宏安郡主又道,“可是要寻人?” “……没有,我家二郎一日日的不省心,让他嫂子去看看。”众人都知秦家老夫人最是疼爱小儿子,也倒是不觉得奇怪,宏安郡主专门停下来,浅浅一笑,“老姐姐,你我真是操不完的心,只怕年轻人自顾去忙,不必担心。” 秦老夫人看着她左右,只有蒋氏不远不近的站着,细看上去,“郡主说的是,可我家老二不比拂云乖巧懂事,姑娘家温和有礼,我家那小子混账得很!” “老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听得说二郎去前头做仪仗,自不是捣乱。” “是倒是去送老王爷了,这会儿雪下的大,总归是有些担心。” 秦夫人听得婆母之命,也扶着丫鬟往后走去,依稀能听得婆母问来,“怎地不见拂云,可是去歇着了?” “她腿脚不便,索性让她去寻世子家的姑娘说会儿话。” 秦夫人走到队伍末尾,冷不丁看到裴家女眷,正在簇拥着明郡王妃与福满公主,她上前打了照面,拉过齐悦娘的手,往旁侧走了几步,“可见到你们家四弟妹?” 未等齐悦娘说个清楚,明郡王妃已冷笑起来。 “夫人可是寻我家那个四弟妹?” 秦夫人回眸,也不避让,“是啊,我家老夫人挂念着观舟,身边离不得这丫头,索性让我来寻。” 话音刚落,裴秋芸面生复杂情愫,“劳夫人与老夫人挂念,我家那个四弟妹崴了脚,老四接回去了。” 当真? 秦夫人微愣,继而又追问道,“可是崴得严重?” 萧引秀叹了一声,“我家这四弟妹素来娇气,出门几次,没一次是平平安安的,夫人也别放在心上,左右老四接着,送回去了。” 秦夫人听来,同丫鬟耳语几句,就往前追秦老夫人去了。 可女眷众多,秦夫人一时还没追上,明郡王妃看着着急忙慌的秦夫人,冷笑起来,“秦家还挺看重老四家的这个……” 齐悦娘没有应答,萧引秀哼笑,“他家二郎素来没个规矩,不顾男女有别,日日里窝在韶华苑,白日里老四上值,孤男寡女的……,哼!” “有这等事儿?” 齐悦娘听来,赶紧打圆场,“秦家二公子品行端正,当初观舟落水,秦家也是出了大力气寻找,何况,韶华苑内,一屋子的丫鬟小厮——” 言外之意,不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关系。 可自诩为知书达理,端庄有度的裴秋芸,全然听不下去,“一日日的,丢人现眼!” 抬头,正好撞入刘妆杏仁眼眸里,她叹了口气,“福满……,怎地世间就不能多点你这般的好姑娘?” 第850章 刘妆低笑,“珂嫂子怕是对四少夫人生了嫌隙。” 不等裴秋芸说话,她已微微颔首,“珂嫂子,我先行回宫,来日嫂子得空,入宫来陪太后娘娘坐会儿。” “好,定当要去给娘娘请安。” 目送刘妆离去,萧引秀看着走远的众人,“长姐,这热闹咱就不去了,天是极冷,咱们寻个客堂,烤火取暖,也好过这般冻着。” 这一日里,要穿得好看,就得少穿。 可谁成想下了暴雪,个个手炉里的炭火都熄了,萧引秀冻得直跺脚。 明郡王妃叹了口气,“不去就不去。” 欲要往旁侧走去,就见个小丫鬟奔来,好似没看到裴秋芸一行人,直接略过去,嘴上还嘟囔着,“出事儿了,裴家的四少夫人……,与外男媾和!” 什么? 萧引秀听得最仔细,一把拽住那小丫鬟的发髻,“小蹄子,你是哪家府上的,胡乱说些什么?” 她是不盼着宋观舟好,可也不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 毕竟,公府是她家两个哥儿的! 小丫鬟捂着脸,“夫人莫要责打,奴从映雪阁来的,这会儿欲要去寻我们家姑娘,让她早些回去,莫要沾惹了这淫贱晦气。” “哪家少夫人?烂蹄子,这可是安王府,你浑说什么胡话?” 小丫鬟十二三岁,·眼见萧引秀跟前的霜月就要抬手打巴掌,赶紧求饶,“大伙儿都这么说,这会儿人还在映雪阁呢!” “裴家少夫人?” 小丫鬟点头,“夫人们若是不信,只管去看,老王妃都过去了。” 完了! 萧引秀精神恍惚,手上一松,那小丫鬟身形灵敏,直接像个猴子脱开钳制,快速跑开。 霜月要去抓,裴秋芸已气得心肝疼。 “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儿, 差人叫老四来,休了她!即刻休了!” 话音刚落,茶姑姑赶紧扶住她,“郡王妃,断然不能听这小蹄子的胡言乱语,老奴亲眼看到四公子抱着少夫人从侧门出去,哪里有这死丫头说的那般不堪!” 好端端的,为何造谣? 明郡王妃这会儿只觉得愤慨,别人家的媳妇多么听话懂事,哪里有这些事儿? “你亲眼看着的?” 茶姑姑重重点头,“前头老奴得您吩咐,说去厨上换个热手炉,待您跟老王妃归来后,有个暖手的。刚从厨上出来,就看到四公子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夫人,带着少夫人跟前的丫鬟们小厮,一起出门了。” 萧引秀听来,甚是焦急,“可真是出事儿了?” 茶姑姑摇头,“应是不该,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会儿小丫鬟才来说,只怕是看不得裴家好,故意泼脏水。” 齐悦娘却坐不住了,“长姐,阿秀,若不然咱们还是跟着去映雪阁看看。” 萧引秀一扭身子,坐在回廊里的美人靠上,“大嫂,如若是真的呢?你我姊妹的脸面,往哪里放?” 还去映雪阁,萧引秀都气笑了。 “这死丫头从来不会个男女之防,若真被人算计,堵在映雪阁,我们裴家还做人不?” 话音刚落,齐悦娘低声说道,“阿秀,茶姑姑都说了,观舟已被老四接走,这话语不是平白出来的,若我们不去映雪阁,任由旁人疯传,只怕才是不好。” 裴秋芸听得茶姑姑说宋观舟离府之后,心中也放了一大截。 “走,去瞧瞧,我倒是看看谁敢胡乱说来……”但心底也打定主意,这老四家的灾星,再不能留。 想到这里,指着霜月,“扶着你们夫人,快些来。” 首当其冲,带着茶姑姑往前头追去。 老王妃一路不畏严寒暴雪,边哭边走,秦老夫人扶着丫鬟们,也有些跟不上。 秦夫人好不容易追上来,扶住秦老夫人。 耳语说了宋观舟离府的事儿,秦老夫人一听就觉不对,眉头紧蹙,“崴了脚?这般不小心?” 未免太巧合了。 秦夫人心里也在打鼓,“我差使丫鬟们去寻,一会子必然有个结果,母亲,好似咱们往灵堂去时,观舟就不曾跟来。” “噤声,若是真离开了,我也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前头就听得老王妃跟前的婆子高声呼来,“王妃,映雪阁真有人擅闯进去……” 哪怕雪再大,也能看出台阶上的脚印。 我老王妃气急,管事儿这会儿也带着十几个小厮过来,“王妃您老人家莫要担忧,我等先进去……” 说完,差人推门而入。 刚到院中,就听得男欢女爱的靡靡之音,管事儿脑子忽地全充满了血,“谁!谁这般大胆?” 可也不敢擅闯! 老王妃看着里头十几个好人就这么立着,像是中邪一样,果断扶着丫鬟们,就登堂入室,“里头是谁——” 话音未落,已听到内屋传来矂耳的欢爱声。 老王妃满脸充血,欲要说话,却被这变故冲击得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王妃!” “快叫大夫!” “来人啊!” 老王妃晕厥,外头原本探头观望的女眷,也吓得赶紧奔进来,可屋内男人喘息女子呻吟陆陆续续传出来,惹得众人大惊失色。 谁? 是谁在这样肃穆的日子里,男欢女爱? 还在已故的琅妩郡主闺房之中,行这 大逆不道淫贱之事! 天哪!到底是谁? 正在众人疑惑时,院外香樟树方向,又有人声在墙外疾呼,“启禀王妃,里头是裴家的四少夫人,她素来淫贱,勾搭外男——” “谁?” 秦老夫人一听,“快些去抓来,这不要脸的小蹄子,青天白日泼这等的脏水!” 不等她话音落下,春哥和两个护卫已奔到香樟树那头,秋英躲在灌木之中,可春哥个头矮,猫腰一蹲,“小贱人!你敢躲在这里故弄玄虚,大放厥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秋英被抓,马上软了腿脚。 “我……,我吃醉了酒,胡乱说来。” 可惜已为时已晚,直接被春哥和两个护卫抓进去,刚入门,就与急匆匆赶来的白芍,撞了个正着,未等说话,秋英已哭丧着脸,“白芍姐姐,救命!” 金家的丫鬟? 第851章 事情的发展,一下子大了起来,春哥扯着秋英就到跟前,“这浑说的丫鬟,是金家的?” 一嗓子,足够众人听得明白。 有些女眷聪慧,瞬时记起金家大姑娘同四少夫人在黄家老爷子的寿宴之上起了争执。 仇人啊! 宏安郡主蹙眉一看,“白芍,这是咱们府上的丫鬟?” 白芍环顾四周,看着门内门外几十号人,欲要说个不是,可春哥抬手就是一耳光,“说,你到底是哪个府上的?那般说裴家的四少夫人,屋里头荒淫无度之人,是不是你家主子?” 秋英年岁小,有点小聪明但不多,蒙小兴让她引着众人往映雪阁而去,这小姑娘四处寻不到合适人选,索性自作聪明藏在香樟树后,想着大吼一声宋观舟的名号,必然事情大成。 这会儿挨了打,她鼻口来血,老王妃幽幽转醒,指着小丫鬟说不出话来。 还是旁侧婆子厉声问来,“你说屋里头是谁?” 秋英赶紧求饶,“奴也是瞧不下去,这裴家的四少夫人引着外男入了院子,故而……,故而提醒贵人一声。” 老王妃这会儿气疯了,猩红着双目,“你再说一遍,里头是谁?” 这会儿,蒋氏已同自家婆母耳语,“母亲,这小丫头从前是伺候妹妹的,今儿也不知,怎地会来到安王府?” 白芍面色惨白,也趁人不注意,来到宏安郡主跟前,“郡主,大姑娘……,大姑娘不见了。” 什么? 宏安郡主听得小丫鬟是女儿跟前的促使丫头时,已觉得不对,再听得白芍的话来,顿觉目眦欲裂,不顾旁人看来,一把抓住白芍,“不是差使你们姐妹二人好生伺候,白草呢?” 白芍摇头,“奴被支开,办完事儿再寻大姑娘时,遍寻不到!” 在蝶衣四处寻宋观舟时,她何尝不在寻自家的大姑娘? 这会儿,内院的动静,也传到了外院,皇家陵寝在京郊,欲要出城时,大多跟着送一程的豪门子弟们,在安王府世子再三恭请之后,回到了安王府。 其中就有裴辰。 他与黄州齐头并肩走了进来,跺脚搓手,冷得直哈白气,小厮们听得一耳朵,马上跑到黄州裴辰跟前,“大公子,世子,内院传来了个事儿,小的趴墙根脚听来,怕是不好。” “说!” 黄州顶着个娃娃脸,指着小厮,“世子跟前,吞吞吐吐,你怕是要挨揍。” 话音刚落,小厮就巴巴看来,“好似说四少夫人在内院与外男……,被抓了个正着。” 媾和二字,不敢说。 果不其然,裴辰一听,马上变了脸色,“放他娘的狗臭屁,谁说的?我家四妹素来端庄娴静,带着我去,看不我打死她!” 小厮一缩肩头,“就在琅妩郡主的遗居,映雪阁。” “少废话,带路!” 黄州一听,裴家四少夫人,他心中细品,完了,抓住小厮的发髻就问,“说是外男?传的哪个外男?” 可别是自家那个混账三弟! 他心中所想,这世上怕也只有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明白,觊觎人家媳妇,这是闹出事儿了? 想到这里,黄州腿脚一软。 身形踉跄,竟是踩空了台阶,滚了下去,“大公子!”小厮回头一看,哎哟! 大公子摔了! 转头就奔下去,裴辰也伸手去拉,但没拉住。 滚在台阶磕碰时,黄州觉得额头腿脚上的伤痛不及心中半分,这混账才中了进士,大好的前程,莫不会就此毁了! 黄州几乎是呆滞的被裴辰和小厮扶起,“大郎,可还好?” 与裴辰咬牙切齿的态度不同,黄州几乎站不住,他看了看裴辰,又呆滞的瞧了小厮一眼,“说!外男是谁?” 裴辰蹙眉,“大郎,你急切些什么?这说的是我家弟媳,你且与我一起,看是谁家胡乱说来的,瞧我不扬了它祖宗八代的老坟地!” “……好……” 底气不足的黄州,欲哭无泪,他心道,你是不知我家老三的狼子野心,若是知晓,就不会这般义愤填膺,只怕跟我一样,直接气死算了。 二人踉跄前行,转角处时直直撞上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 “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黄执?三弟? 黄州的心,瞬时由阴转晴,大喜过望,扶着自己兄弟的臂膀,“你……你往哪里去了?” 黄执指着灵堂,“得了世子吩咐,留在灵堂里搭把手,这会儿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身后男人又拱手,“临川见过世子、大公子!” 临川? 裴辰正愁身边没个人使唤,一看父亲跟前的临川来了,马上招手,“走,临川,内院里传你们四少夫人的浑话,我们一块儿打进去!” 临川赶紧走到跟前,“世子,是因四少夫人提前离席,回了公府的事儿?” 啊? 裴辰微愣,“观舟回去了?” 临川还未说话,黄执就点头,“世子,约莫半个时辰之前,四少夫人崴了脚,我与四郎寻过去,瞧着四少夫人走不得路,索性就送了他们两口子出了王府,带着一干下人全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如若有心人,必能看到他眼里全是凌厉暴风。 “不知内院有何传言?” 裴辰听来,马上一副有刁民要害我公府的事儿,更是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往内院而去。 “不知哪个混账玩意儿说的,竟然污蔑我家弟妹与外男媾和,女子名声,他们是断然不顾,如此口出狂言,只怕是奔着置观舟于死地!” 黄执身形微愣,如此歹毒! 为何? 不等他多想,裴辰已往内院而去,垂花门处,有人看守,欲要多说,裴辰直接拽过王府护卫的衣领子,“映雪阁出大事儿了,你还拦着我,快些带路,我倒是要去瞧瞧!” 这他娘的开了眼了! 护卫刚要说,外男无命不得入内,已有管事小跑过来,“世子,真要去寻您呢,快些随我来。” “到底什么事儿?” “哎哟,映雪阁里的事儿,说是里头之人是贵府的少夫人,这会子谁也不敢冒然入内,还请世子……” “放屁!我家弟妹早跟我兄弟回府去了!” 第852章 裴辰撩袍就跑,黄执欲要跟上,黄州一把拉住他,心有余悸说道,“不是你就好!” “大哥说的哪里话?” 黄州这会儿腿脚还软,“你小子,吓得我魂魄都飞了!” “大哥!” 瞬时反应过来的黄执,满脸气恼,“与大哥说了千百次,您说的都是误会!” 黄州左右看看,扯着黄执落在后头,“误会个屁!我只信我的眼眸——”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黄执满脸严肃,“长得相似的人也是有的,你莫要胡说,若真是传了今日这样的谣言,我身为男子,若真是牵连其中,你都受不住,更不用说少夫人身为女子!” 说完,甩开长兄钳制,朝着映雪阁而去。 今日的热闹,他倒是要看看! 金拂云,呵!好大的胆子,这众目睽睽之下,端看她如何脱身? 想到父亲寿宴上,此女差使丫鬟下毒,差点酿成大祸,今日里白事要紧,她还生了此等歹意,这明摆着是要杀了宋观舟。 幸好! 幸好四少夫人逃了出来—— 裴辰赶到映雪阁,屋里头呻吟之声已开始弱下来,众人翘首以盼,非要立在此处看个热闹。 裴秋芸再是看不上宋观舟,可这等事上头,哪里会按着脑袋认了! 她指着秋英就冷笑起来,“哪里来的死丫头,开口就浑说,这等青天白日的,脏水就往我镇国公府泼来?” 宏安郡主顾不得女儿寻不到的事儿,赶紧上前打和,“恐怕是谁家的小厮丫鬟造此大孽,诸位都是尊贵之人,由着管事儿去办了,莫要留在此处,污了眼眸。” 说完,又转头拉着明郡王妃,“郡王妃莫要气恼,这小丫鬟我自会收拾,出言不逊,冒犯了少夫人,实在不该。” 话音刚落,秋英就又挨了春哥一巴掌。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说来的?” 这会儿秋英知晓死到临头,只会哭,说不来话,正在安王府的婆子也要上前教训她时,竟然失禁了。 啊! “她吓尿了?” “拖下去!”宏安郡主欲要大事化小,哄着老王妃离去,可老王妃恨意满满,“这是我琅妩的闺房,我倒是瞧瞧是谁这般大胆!” 身旁嬷嬷听得这话,喊了护卫婆子就要硬闯。 倒有女眷,愣了片刻,方才到跟前说话,“王妃,屋里头不管是谁,都污了琅妩郡主的地儿,如若逼得急了,只怕他们……,他们在屋里头生些歹事……” 有人开口,自有人附和。 大意是赞同宏安郡主之言,“不论是小厮,亦或是有头有脸之人,真是打死在这里,也是扰了琅妩郡主的清净。” 老王妃哽咽道,“到底是何人,欺辱我们安王府?” 难不成王爷去了,这府门就落魄灰败了? 旁侧的人劝的劝,扶的扶,大致是要疏散众人,再由着管事的进去,抓了这奸夫淫妇。 老王妃欲要动摇,泣不成声。 宏安郡主扶住她,欲要再劝几句时,裴辰已三步并作两步,闯入女眷之中,“王妃在上,晚辈裴辰,这事儿不必遮遮掩掩,欲要借老王爷出殡之日,琅妩郡主故居,下这盘恶心的棋局,泼脏水到我们镇国公府四少夫人身上,晚辈头一个不能忍!” 几步上前,跪到在老王妃跟前,“王妃您放心,抓出来的若是我们公府之人,立时我就在这里打死她,再由着家父带领全家老小,跪到老王爷灵位跟前,三跪九叩给安王府上下支钱,昭告众人是公府不是!” “老二!” 裴秋芸一听,吓了一跳。 他这般说来,岂不是要赌上镇国公府所有人的命运? 上前一把拉住跪地的裴辰,裴辰反手推开裴秋芸,满脸笃定的看着老王妃,“如若不是公府之人,今儿谁家这般算计我裴家,我裴辰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容不得他们就此作罢!” 老王妃一听,抹着眼泪颤抖着扶起裴辰,“好孩子,你与琅妩一般大小,她那孩子性子是执拗些,可这映雪阁,也是我这老婆子唯一的念想,今儿遭人如此糟践,实在是难以隐忍!” “好!” 裴辰扶住老王妃,“有您这句话就好了,众位婶子姨妈姐姐的,都是尊贵体面之人,就与我镇国公府做个见证,如若里头不是这死丫头所言那般,非我家清清白白的四弟妹,今儿就是告到圣上跟前,我也要捅破这天!” 头一次,裴辰这般气愤! 萧引秀本要拦一下,也被裴辰这气势吓倒,程氏这会儿也带着安王府其他妯娌女眷,闻信而来。 “母妃,这是……?” 老王妃这会儿抹了眼泪,拉过世子妃,“放心,就按辰哥儿所言去做。” 什么? 程氏半路听得稀碎,大致是裴家四少夫人与外男在映雪阁幽会,被堵了个正着。 她一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不可能!” 下头人气喘吁吁,“世子妃,这会儿都堵在映雪阁了,若说真是羞死人,老王妃站到院落里,还听得那对奸夫淫妇的刺耳淫秽之音,哎哟!” “不可能是裴家少夫人,那是宋大学士的女儿!” 宋家! 不是别家! 礼义廉耻,宋大学士与妻子许氏精心教养的女儿,怎地会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不可能! 何况,程氏想到灵棚塌了之时,这宋氏护住元章,虽说长得美艳,可不像是那等轻佻之人啊! 她斥责来报信之人,“不可胡说,可是抓了哪二人?” 小丫鬟摇头,“还不曾,但被堵在房中,跑不了了!” “都没看到人,不可胡言乱语,若是有心人栽赃陷害,你们让裴家四少夫人如何自持?” 一根绳子,吊死吗? 程氏急匆匆进来,瞧着满院落乌泱泱的女眷,只觉得今儿这事儿不可能大事化小,再听得裴辰吩咐王府之人要踹门而入时,她也愣住了。 “这……不是镇国公府裴世子吗?” 老王妃这会儿也不哭了,满脸冷意,“镇国公府与我安王府,今日都受不得这耻辱!” 那头,宏安郡主莫名心慌。 ……拂云呢? 第853章 宏安郡主退到老王妃后头,四处看了看,不见自家女儿踪迹。 正在这时,去而复返的白芍,顶着满头雪花,拨开人群满脸担忧走到宏安郡主跟前,“大姑娘不在安王府荷姑娘那里……” “白草呢?” 白芍缓缓摇头,“奴差人去寻了,还是找不到。” 宏安郡主满脸不可置信,“再去寻,若大姑娘有个好歹,那才是要了命的事儿!” 话音刚落,已听到踹门声。 “出来!” 安王府管事边踹门边喊,“快些出来,若不然我们进去,就没这般好看了!” 众人凝神静气,目不转睛的盯着正房门口。 裴辰带着春哥、临川几人,守在门口,眼见屋门就要被踹开时,遇到裴岸夫妻的管事儿这会儿也小跑着赶来,“启禀王妃,裴家四少夫人崴了脚,行走不便,四公子早些时候就接了少夫人出府去了,走的是咱们厨上侧门。” 啊? 此话一出,早知内情的裴家人倒是无动于衷,但秦老夫人莫名长舒一口气,她紧握儿媳的手,不惧寒冷,低声喊了声“阿弥陀佛”! 秦夫人知晓婆母担忧,哑着嗓子说道,“母亲放心,观舟那丫头必然安然无恙。” 秦老夫人两眼微闭,低叹一声,“今日之事儿,冲着裴家而去,只是观舟这丫头,到底得罪了谁——” 刚说到这里,婆媳二人忽地四目相视,大夫人蓦地抬头,看向宏安郡主。 她揉了揉眼,环顾四周。 方才压着声音,“母亲,不见大姑娘的踪迹……” 话音刚落,房门已被破开,管事与婆子们齐齐冲进去,春哥儿仗着年岁小,身形灵便,挤着也跟着进去,忽地,整个院落里传来了春哥的惊呼,“金大姑娘?金大姑娘!啊——” 好似不敢置信,满面失色,奔了出来,抓着裴辰的袖子就不放,“世子!里头是金家大姑娘!” “什么?” 宏安郡主只来得及问出这二字,屋内又传来,“这是郡王爷,雍郡王,快些拉住大姑娘——” “——不好,快拉住大姑娘!” “……哎呀!大姑娘撞柱了!” 宏安郡主这会儿脸色苍白,“不可能!”怎么会是她的女儿,白芍也腿软了,老王妃见状,狠狠剜了一眼宏安郡主,“老姊妹,你教的好姑娘!” 说完,扶着程氏就要进屋。 裴辰这会儿指着秋英,“这丫鬟是哪家的?” “老二,这是金家的!” “锁住!莫要让这死丫头自尽,我他娘的还头一次见到贼喊捉贼呢!我呸!” 宏安郡主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她几乎听不见裴辰说的什么,但安王府的护卫家丁也极为聪明,马上拽起秋英,押在一旁,任何人不得靠近。 黄执走到跟前,再次吩咐,“不可由着她自尽!” 屋内,宏安郡主这一生都不想看到这般场景,女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这会儿撞倒在柱子跟前,额头红肿,狼狈不堪。 死了倒是好! 可惜—— 她还活着…… 宏安郡主一把扑了过去,搂着金拂云哭喊道,“我的儿,是谁害了你?” 害?! 床榻之上,贺疆扶着家丁,勉强坐起身来,“郡主与将军好教养,竟是让大姑娘不惜燃了春药,哄我入了这映雪阁,迫不及待献身——,呵!” 最后一声冷笑,让宏安郡主再无法自持。 “疆儿,是你强迫了拂云?你们是定亲的夫妻,为何要如此来着?” 贺疆哼笑,满脸灰败。 “强迫她?哈哈!” 贺疆满腹心酸,化为狂笑,外院内屋,都听得他悲怆笑声,听来满是绝望,甚是吓人。 不知笑了多久,他长叹一声,哑着声音,哽咽说道,“我贺疆再是异族之人,无父无母,也不敢忘了圣上教诲,礼义廉耻,我自认为也学得七七八八,倒是大姑娘,如此着急,连开春都等不了,不顾安王爷的出殡之礼,就要这般自荐枕席,是要毁了我?” “混账!你毁了我女儿,如今却反咬一口,贺疆,是我看错你了。” 宏安郡主欲要给女儿争口气,可裴辰这会儿也站在外屋与内屋的屏风隔断之处,冷笑道,“宏安郡主,可是你家女儿跟前的丫鬟,四处散播屋里头是我家四弟妹!这等害人之心,我倒是不信乃郡王所为,啧啧,郡王,您身子可又不适?” 贺疆指着燃尽的香炉,有气无力说道,“查查那里头!” 如此丑闻,像装着翅膀那般,飞遍整个安王府,女眷这些,看得真切之后,为了不沾染是非,赶紧借了托辞,往吃席的地儿去了。 不多时,散了个干净。 老王妃想过最糟糕的,那就是谁家媳妇与外男在此偷情,可想不到竟然是贺疆与金拂云。 此乃未婚夫妻! 贺疆腿软,几乎脱力,他扯开被褥,朝着宏安郡主再度嘲讽,“我原以为郡主之女是个千人枕万人睡的玩意儿,今儿瞧着,倒是干净。” 床褥上头,开出一朵残忍的血花。 宏安郡主再是见惯风浪,也耐不住这等打击,她忽地往后一仰,直直撅了过去。 安王府世子归来,得知这消息时,大吃一惊。 转头看向裴渐,“世伯,这事儿……?” 裴渐唤来迎出来的临川,“可有这事儿?” 临川点头,一股脑儿从丫鬟们传言污蔑自家四少夫人,到抓奸抓到了雍郡王与金拂云婚前淫乱,有条不紊,要紧的都说了个明白。 安王世子的脸色越听越阴沉。 “糊涂!” 裴渐听完,甚是失望,“金蒙与宏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等丑事儿,竟是他家的姑娘做出来的?” 临川点头,“老爷,世子,金大姑娘跟前的丫鬟,四处乱说,这等的脏水泼到咱家四少夫人头上……,其心肠狠毒,实在是令人发指!” 报官吗? 安王世子犯了难,最后看向裴渐,“世伯,今日父王才出门,如若不报官,只怕晚辈也要到圣上去说个明白。” 裴渐听来,微微颔首。 “莫要心急,王爷仙逝,这府上还靠着你呢。好生查个明白,再往圣上跟前去说禀个明白,如若要我公府出面,你差人来说就是。” 第854章 安王爷的白事宴,各家吃得飞快,吃完之后,纷纷起身告辞。前脚刚踏出安王府的门槛,后脚已恨不得马上飞到家里,与全家上下,好生说一说这奇葩事儿。 嚯! 金拂云,知道吗? 就是前些时日跟下人私奔不成,生怕被雍郡王退亲的金家大姑娘,胆大包天,逼迫雍郡王成事儿了。 哎哟! 听者本还漫不经心,一听这话,马上抬头,“啥?成事儿,哪般的成事儿?” 说者顿时来了劲,施施然落座。 待好奇之人都围坐过来,方才慢悠悠开口,“说来羞死人,还想栽赃陷害镇国公府家的儿媳妇,结果人家夫妻俩早早从安王府侧门出府!” “哎哟,你倒是别卖关子,快点说啊!” “安王府琅妩郡主的故居里头,金家大姑娘亲自哄着雍郡王入内,燃放了催情药,啧啧……,这事儿就成了!” 娘哟! “大将军家的女儿?可会是诬陷?” 诬陷? 哼! 说者摇头,“如若说是诬陷,才是金家诬陷裴家四少夫人,未曾入门之前,传得众人皆知,说是镇国公府四少夫人私会外男,啧啧,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能想到镇国公府世子直接堵在映雪阁,把金家大姑娘给拖出来了!” “哈呀!这般丢人现眼,金家大姑娘呢?” “哼!她倒是要寻死,可撞了半天柱子,不过就是破个皮,宏安郡主当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抽过去了,嗐!” 一家这样说,十家这样说,那就会有百家千家的说! 可宋观舟不知晓,裴岸搂着她奔到孙大夫铺子里,临山急奔进去,只看到几个学徒,“寻我们师父?” 临山连连点头,“孙大夫何处?” 学徒满脸惊愕,“孙大夫与两位姑娘都往贵府去了,贵府表少夫人今儿发动,听得说有难产迹象。” 临山两眼一闭! 完了! 他欲要奔出去,忽地又回来,“一会子你们准备好,铺子今儿不能关,如若要草药的,我差人来取,你们定要留个熟手在铺子上。” 宋观舟浑身湿透,意识若有若无。 她浑身发烫,却又时不时的抽搐,五脏六腑像是被灼烧,又像是被冰水激灵,冷热交替,几乎折磨得她恨不得以头抢地,撞死自己。 临山小跑到马车跟前,“四公子,孙大夫与两位姑娘就在咱们府上,表少夫人……,发动了。” 一听这话,裴岸当机立断,“先回府上——” 话音刚落,又看向蝶衣,“你往秦府去一趟,想办法让秦府人手请胡太医出来。” 蝶衣重重点头,“四公子,您放心,奴定然办到。” 不待马车停稳,蝶衣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蝶舞断了手,忍着痛意,还不断安抚满脸汗湿的宋观舟。 荷花年岁小,欲要掉眼泪,可又怕影响少夫人。 只能咬唇忍住…… 幸好,公府离得不远,临山几乎是不要命那般,催马狂奔,刚到公府门口,未等门房反应过来,临山已跳下马车,马鞭一丢,“快些开门!” 韶华苑空荡荡的,许淩俏带着众人,候在张芳慧屋外,莲花给她添了热茶,“姑娘,您就放心,这会子孙大夫都来了,定然无碍。” 话音刚落,里头又传来张芳慧吃痛的呻吟。 外屋,孙大夫正在下方子,差使下人往药铺去抓药时,临山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入院,“孙大夫,孙大夫可在?” 许淩俏一看临山,马上站了起来。 “临山大哥,你这不是在安王府吗?” 临山气喘吁吁,“表姑娘,表少夫人如何?”听得张芳慧长长短短的呻吟,许淩俏满脸无措,“胎位有些不正,华姐姐与琳儿正在想办法,孙大夫也下了方子。” 临山听完,点了点头。 “孙大夫——” 眼见孙大夫出了房门,他顾不上旁的,奔到跟前就说,“孙大夫快去韶华苑,我们少夫人遭了毒手——” 话还没说完,许淩俏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临山回头,“表姑娘,今儿王爷出殡,少夫人挨了黑手。”说到这里,拉着孙大夫就往韶华苑而去,“快些,否则少夫人只怕——” 凶多吉少,临山不愿意说出口。 许淩俏却双目攸地无神,她紧紧攥住莲花的手,“这这……,你们在这里守着表少夫人,我……我……我去看观舟。” 跌跌撞撞,欲要追上风一样裹挟着孙大夫离去的临山。 可大雪不停,屋外院落,早早堆起积雪,许淩俏一个不察,重重摔倒。 莲花赶紧扶起她来,“姑娘莫要心急,两处都少不得人,待奴入门叫忍冬姐姐出来。” 说完,推门进去。 隔着屏风,喊了声忍冬。 屋内,华重楼横跨在张芳慧身上,双手正在不断地调整着孕肚里胎儿的位置。 壮姑、孟嫂都是生养过的,连着张芳慧跟前几个婆子,都在帮忙。 莲花听着张芳慧的惨叫,不忍呼喊。 可一想到少夫人危在旦夕,还是鼓足勇气,“忍冬姐姐,你出来说话。” 忍冬微愣,莲花声音又传来,“孙大夫开了草药,你出来看看。” 咦!? 孙大夫都是老熟人了,开来的方子还要怎地看? 忍冬带着迟疑,暂且放了手中参汤,疾步走出内屋,“这等要紧的时候,快去抓药就是——” “冬姐,少夫人出事了!” 莲花本想安稳说来,可还是没忍住哽咽,忍冬一听,脑子轰的变成空白,“你说什么?” “少夫人出事儿了,这会儿孙大夫往韶华苑去了,表姑娘欲要跟着过去,可又担心表少夫人。” 忍冬马上回过神,快步走出屋子。 许淩俏本还瘫软在椅子上,一看忍冬出来,硬撑着起身,“我担忧观舟,可表少夫人这里走不开,你快些带着莲花过去看看,有个什么,差使喜乐来与我说。” 忍冬这会儿哪里还敢耽误,马上带着莲花就往韶华苑去了。 又招来小厮,“去王府可寻到世子夫人?” 小厮摇头,“出殡人多,跑了两趟,不曾遇到公府相熟之人。” 第855章 隆恩书院,临溪叩开院门。 禀了门房,要见萧北,“府里有事儿,还请小哥通融。” 门房仰头看天,“这会儿都在跟着夫子读书。”话音未落,小厮又赶紧躬身,说了府上要紧的事儿,门房听是镇国公府,也不敢多耽搁,差人去请了萧北。 “勤儿,作甚?” 萧北冒着大雪,走了过来,勤儿上前,“少夫人要生了,今日里安王爷出殡,府上主子们都去王府了,只有表姑娘请了大夫守着少夫人。” 哎哟! 不等萧北多言,勤儿又道,“少夫人提前发作,大夫说胎位不正,怕是要生受些罪,表姑娘差小的赶紧来寻您。” 这还等什么? 打马回去。 可隆恩书院来回几十里地,又遇暴雪铺天盖地下来,实在行得不快。 险些还差点赶不上入城。 韶华苑内,宋观舟昏迷难醒,孙大夫赶到时,一摸脉搏,就低呼,“糟糕!” 二字刚出口,裴岸犹如遭了雷击。 “孙大夫,很麻烦?” 孙大夫又扒开宋观舟眼皮子看了情况,瞧着瞳孔略微有些放大,更觉糟糕。 “这催情药实在凶险,我下个方子,先清热降火。” 笔墨早已备好,孙大夫下了黄莲、黄岑、栀子等清热药,又再添了枣仁、伯子仁安神。 方子刚写好,就交给临山,“……等等。” 转头看向裴岸,“府上而今还有草药,瞧瞧还有藜芦?” 裴岸摇头。 “张大夫离去之后,府上的药房也无人看管,孙大夫,您先下方子,让临山先去您铺子上抓,我马上带你去药房翻找。” “好!” 事已如此,双管齐下。 待忍冬过来,孙大夫又安排道,“你们取些上好的白酒,给少夫人擦拭身子,尤其是额头、颈部、两侧腋窝还有四肢,缓些擦拭。” 忍冬马上带着莲花入内,屋内,只有断手的蝶舞和荷花,忍冬看到蝶舞惨状,顿时忍不住的心酸,“死丫头,你们这是作甚的,早间出门还好好的,这会子竟是成了这个样子!” 蝶舞咬牙忍痛,“冬姐快些照顾少夫人,今儿我主仆逃出生天,定不轻容那贱妇。” 贱妇? 忍冬一边俯身看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少夫人, 一边回眸,“金府?” 蝶舞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等已是小心万分,可哪里想到,那贱妇这般歹毒!” 她不愿意嫁雍郡王,却生出毁了雍郡王与少夫人的念头,真正的蛇蝎心肠! 忍冬顾不得再问旁的,招呼荷花看顾蝶舞,转头开始按照孙大夫交代的,与莲花帮着宋观舟脱了衣物。 直到脱了衣物,才知晓宋观舟受了多大的罪。 唇角不必多说,往日饱满眼红的朱唇,这会儿被咬得血迹斑斑,莲花抹着眼泪,“瞧着唇角渗出来的血,只怕舌头早就被咬破了。” 再看一双手,虎口与手心,都被掐破了。 至于身上,原本莹白的肌肤,好几处淤青,往下瞧去,双腿间,更是大片青紫。 “混账!真正的混账!” 忍冬一个忍不住,趴在宋观舟身上就痛哭起来,“好端端的少夫人,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地就招惹那等畜生,这一年到头的,身上何时清清爽爽,有块好肉?” 她一哭,莲花也撑不住。 哽咽道,“冬姐,白酒来了,咱还是好生给少夫人擦擦……” 屏风之外,裴岸听得这话,顿在原地。 他呆呆站着,双目无神,不知过了多久,唇边扬起一丝诡笑,太仁慈了! 金家,我真的待尔等太过仁慈了。 他攥紧拳头,隔着屏风,听到宋观舟毫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心如刀绞一般,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裴岸低头看着自己潮湿的袍服衣角,自嘲不已。 枉为人夫! 今日之事儿,隆恩寺之杀,一次两次三次,裴岸压抑着心中的山呼海啸,若不是娘子生死未卜,他定然已坐在书房,以镇国公府的身份,亲自参本。 “四郎……” 宋观舟毫无意识,喊着裴岸的名头,打断了裴岸越发极端的想法,他猛地身形一怔,从黑暗之中挣脱出来。 “观舟……” 奔进来时,宋观舟身上只着抱腹亵衣,头发也?到一边,她幽幽睁开双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之人。 实则,是看不清楚的。 但忍冬给她擦拭白酒,让她觉得稍微舒服些,屋里头两个炭盆子烧着,倒也不觉得冷。 “四郎……” 裴岸赶紧来到床榻跟前,握住宋观舟血迹斑斑的手,“是我不好……” 刚说这几个字,裴岸就愣住了。 每次出事之前,他好似只会这般说来,有何用? 想到这里,裴岸口中犹如含着刀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宋观舟眼神迷离,半是清醒的问道,“金拂云呢?” 那重生的嚣张女子呢? 她在哪里? 裴岸一听,赶紧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你放心,她在享受属于她想要的人生。” “想要的人生?” 宋观舟这会儿脑子愚钝,理解不了这婉转的说话,裴岸嗯了一声,“放心,她给你下的催情药,我让她自己享用去了。” 此话一出,忍冬都愣住了。 不自觉的看向四公子,只瞧着他侧颜棱角分明,眼眸里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如若她要脸,此刻也该自尽了。” 裴岸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宋观舟本来很重的眼皮子,这会儿也努力睁开来,大着舌头说道,“放心……,她不会死。” “也许她面皮厚。” 裴岸坐在床榻上,扶住宋观舟上半身,“她若不要脸,就能活着,但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儿,还是一根绳子吊死的好。” 安王府如今何样,裴岸还不得知。 他小心安抚宋观舟,“孙大夫去咱们药房里看药材,目前这催情药伤人心肝脾肺,需要清凉解毒,安神护肝,放心,我的观舟定然没事儿的。” 宋观舟浑身乏力,从骨子里出来的疼和痒,让她十分难受。 这催情药,其实更大程度上是迷幻毒药。 第856章 屋外,孙大夫已在小厮的带领下,寻到了有用的药材,吩咐丫鬟们赶紧煎药,听得说宋观舟醒来,再次诊脉,低叹一声,“这会儿瞧来,少夫人性命无忧,只是这药过分歹毒,心神受了不小的损害,后续将养起来,需要时日。” 众人听来,舒了口气。 “这就好。” 裴岸扶住半睡半醒的宋观舟,头一次承诺,“来日里你若嫌弃韶华苑不够清净,咱就搬到温溪山庄去住。” 宋观舟似有似无,应了一声。 裴岸听不大清楚,屋外这会儿也传来阿鲁和蝶衣的声音,“四公子,胡太医请来了。” 胡太医入门前还想着,这少夫人真是多灾多祸,上次元魂离体,好似也没隔了多久。 怎地又是这般紧要? 秦家的管事听得蝶衣哭诉,得知公府四少夫人被下了毒,片刻不敢耽误,直接打马到他府上,幸好今日他未曾入宫,一听说裴家四少夫人摄入毒药,赶紧带着要紧的解毒药物,就往镇国公府赶来。 孙大夫亲自引着胡太医入内,摸脉看诊,又问了中毒时辰,最后与孙大夫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他从药箱取出一丸药,递给裴岸,“还请四公子服侍着少夫人服下,此乃新制紫雪丹,清热开窍、止痉安神,先稳住少夫人高热烦躁、惊风抽搐之症。” “多谢胡太医。” 裴岸差忍冬备好温水,哄着意识慢慢回来的宋观舟吞服下去。 不愧是胡太医改良过的紫雪丹确实奇效,宋观舟吞服下去不多时,浑身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心痒缓解了不少。 辗转反侧挠腮抓耳,也渐渐少了。 裴岸见状,心头缓和下来,胡太医安抚道,“不碍事儿,虽说这催情药十分歹毒,但幸好不是直接服用,借用线香燃烧熏香,摄入量会少些,不碍事儿。” 孙大夫也颔首附和,“胡太医医术高明,四公子暂且放心,一会子草药煎出来,伺候少夫人服下,估摸晚间亦或是明日,就能缓和过来。” 听得这话,裴岸舒了口气。 “真是多谢胡太医与孙大夫,今日里事发突然,其状之恶,罄竹难书,甚至是难以启齿。” 胡太医微微颔首,面色严肃。 “幸好不曾在这个时候夫妻同房,不然定会给少夫人带来极大的伤害。” 裴岸略有惊讶,“……胡太医,这催情药不就是说同房能解吗?” 一听这话,胡太医连连摇头。 与旁侧孙大夫对视之后,引着裴岸出了内屋,来到客室,“女子摄入这毒物,若再遭至男子侵犯,身心定是受不住的。” 胡太医并非危言耸听。 郡主别院,宏安郡主一口气没上来,还在昏迷之中,请来太医问诊,说有偏枯痱风之嫌。 金运繁立在门畔,听着太医说话。 可他脑子里全是浆糊,听不进去一字半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定定看着他的太医,“你再说一遍。” 章太医:……叽里呱啦好半天,敢情这将军之子半个字没听明白? 可有什么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一遍,金运繁满脸灰败,“章太医,您说的是我母亲是不大好了?” 章太医低叹两声。 “并非老身不尽力,实在是郡主这番气血上涌,心火爆盛,猝然昏仆,这实在是凶险难测。” 金运繁跌坐椅上,单手扶额,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问道,“我虽无用,但也见过那些个偏枯之症,严重些的性命难保,好一些的,也是瘫在床上,可是这个说法?” 章太医面色凝重,“这会子瞧着,郡主已有口眼涡斜、气血逆乱之态,如若久唤不醒,真是凶多吉少。” 金运繁听完,双目疲惫阖上。 他几乎记不得从安王府带着母亲与妹妹出来时,那一路上的眼神,好似是倒刺扎身上,看着没有伤痕针眼,实则让人疼痛难忍。 金家的名声,没了。 可郡主昏迷不醒,妹妹也满眼呆滞,府上就他和妻子蒋氏能喘气,一个护着一边,蒋氏抹着眼泪,“妹妹如若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金运繁用尽最后力气,拽住妻子手腕,沉声叮嘱,“你跟前得力的丫鬟婆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决不能让她饿死、撞死,总之,这条命得留着,让父亲亲自来处置。” 蒋氏不顾手腕上的疼痛,仰着头呆呆看着丈夫。 “相公,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金运繁冷笑起来,不顾旁侧丫鬟,看向天真老实的蒋氏,“是谁?当然是我们的大姑娘了!” 这还用说? 指使自己的丫鬟去满府喧哗,意指裴家四少夫人,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家夫妻同心,逃出去了,倒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金运繁跪在老王妃跟前,哀求带走母亲与妹妹时,三十多年所有的颜面,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安王府世子带着兄弟们走到跟前,俯瞰着他。 好一会儿,压抑着诸多怒火,走到跟前,扶起他来,“郡主与大姑娘……,接回去也好,只是那小丫鬟,我们安王府断然不会给你们,否则打死容易,对峙难。” 金运繁能说什么? 羞愧难当的他,几乎毫无说话的资格。 安王府世子又道,“万般的事儿,都不能瞒着宫中太后娘娘与圣上,还请大公子转达郡主与大姑娘。” 金运繁千斤重的头颅,点不下来。 他的血液几乎是冰凉的,立在安王府家眷跟前,像是没穿衣服那般,羞耻至极。 最后,金运繁也只能哑着嗓子,“敢问……,雍郡王如今何在?” 安王世子摇头,“贺疆浑身损伤不轻,已差人送回郡王府,如今这事儿,还是请先医治好身子。” 活着,才能慢慢算账。 旁侧,老王妃眼皮红肿耷拉,满脸疲态。 若不是程氏在旁坐着,任他倚着,早是坐不住,昏厥过去。 金运繁膝行到老王妃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王妃在上,是我金家教养不当,方才生了今日这事儿,还请老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因舍妹混账,叨扰您老人家的安康。” 第857章 这会儿,章太医看完郡主,开了药方子,也行了针,转头欲要离开,金运繁再度咬牙,“还请章太医移步舍妹房中。” “大姑娘也不好了?” 流言蜚语,还不曾传到太医署。 章太医不明所以,可看着愁云惨淡的金运繁,他还是咽下自己不擅妇人方的话语,无声叹了一息,喊着小学徒提着药箱,跟了过去。 金拂云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两眼无神。 她额头红肿,高高隆起,唇角全是小伤口,好似是被男人啃咬出来,至于身上…… 金拂云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一身何等狼狈。 四世为人,死在今朝。 是的! 金拂云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在琅妩郡主的映雪阁里,她撞柱是用尽全力,可惜了…… 还活着好好的。 非但如此,在那些达官显贵的夫人婆子们闯进来时,她想装晕都装不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裴岸!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我是你的结发妻子,我金拂云才是你的真命天女! 可是你却让下头人把我打晕,扔到贺疆那恶心男人的房中…… 金拂云不敢闭上眼眸,只要一闭上,她就感受到钻心的疼,还有那充满恶毒的脸,压在她的身上,夺走了她的清白。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白芍端来热水,给她轻轻擦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大公子请了太医,一会儿给姑娘您看看身子。” 金拂云听到这话,眼珠子缓缓转到白芍身上,“……看身子?” “是,大姑娘身上受了伤,总得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 金拂云忽地发疯起来,她努力坐起,把手边能抓的东西,软枕、衣物、汤婆子,挨个挨个,全朝着白芍丢了出去! “滚!滚!” 白芍木头人一样,缓缓躲开这些砸过来的物件儿,“大姑娘,您可不能死,如若您死了,奴怎地向将军交代呢?” “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滚出去!任谁来,我都不见!” 白芍眼神呆滞,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头到尾,这事儿就是金拂云所为。 秋英,那小贱人啊! 真是小看了她,原本想着在院子里做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木讷呆愣,不成气候。 却想不到,今日里一嗓子,把大姑娘的图谋暴露得一清二楚。 任凭大将军万般的能耐,郡主何等的尊贵,也回天无力。 白芍立在跟前, 等金拂云发泄之后,脱力瘫软,方才开口,“敢问大姑娘,我家妹子白草呢?” 白草不见了。 从白芍被支开那一刻,她再也没见到白草。 金拂云与贺疆淫贱私会之事暴露之后,她也不曾见到白草半个影子,可场面混乱,她个寻常丫鬟,除了跟随大公子行事,也打听不得半句。 白草? 金拂云从胸腔肚腹里发出了渗人的笑意,“白草那小贱人,我哪里知道?” “大姑娘缘何不知,白草从头到尾跟在您边上伺候的。” “混账!跟在我身前伺候,那我还会落得这等地步?”说完,朝着白芍啐了一口,“小贱人只怕是里应外合,害了我之后,畏罪潜逃。” 这一口,自是啐不到白芍脸上。 但白芍还是抬起手来,在满是被树枝刮破的脸颊上,轻轻一抚,“大姑娘,奴再问您一句,白草呢?” 金拂云像疯了一样,看着平静的白芍,不为所动。 她笑得诡异,声音洪亮,放浪形骸,毫无半点淑女娴静。 金运繁与章太医走到门外,齐齐止住脚步,小丫鬟来春守在外头,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浑身颤抖。 看着金运繁前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屈膝行礼。 “见过大公子。” “里头何人在?” “白芍姐姐。” 金运繁欲要推门而入,好似想到什么,转头又问,“白草回来没有?” 莱英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大公子,不曾回来。这会儿白芍姐姐正在询问大姑娘呢。” 金运繁听来,努了努嘴,“开门。” 来春推开房门,朝里头喊了一声,“白芍姐姐,大公子过来了。” 白芍袖中攥紧的拳头,听得这话,又慢慢松懈下来,她像木头人一般,看着金拂云,“奴在安王府,尽心护着大姑娘,为此还被贼子打晕,醒过来见您不在,不顾浑身伤痕,直奔郡主跟前……” 这一刻,白芍是极度失望的。 金拂云给妹子白草扣了一顶烂帽子,像是泼裴家四少夫人脏水那般,指使秋英那蠢货,行不轨之事。 大姑娘啊! 这就是金家的大姑娘? 白芍满腹悲切,却碍于金运繁带人进来的脚步声传到耳朵里,她只能收敛起所有的愤慨,迎了出去。 “拂云醒了?” 白芍躬身,“回大公子的话,大姑娘不曾睡下过,一直醒着。” 从安王府就睁着那双眼眸,木愣愣的回到郡主别院,金运繁哼了一声,带着章太医入内。 “拂云,莫要耍性子,我特意求了章太医到府上,适才给母亲看过,这会儿来瞧瞧你。” 金拂云还是早间出门那衣物在身,发髻凌乱,额头与唇角的伤痕,让章太医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遭贼了? 欲要上前见礼,金拂云像是发了疯一样,再次嘶吼起来,“滚!金运繁,你给我滚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发疯,让金运繁措手不及。 他压抑着怒火,一步上前,“金拂云,你要闹到何时?章太医来给你看伤势,你却如此态度,是真的不想活了?” 金拂云嚎叫起来,“是,我不想活了,滚!任谁也别来靠近我!” 她蜷缩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可腿脚还带着伤,今日被贺疆糟蹋之时,让这条腿二度受伤。 这会儿,浑身上下的疼痛开始侵袭着金拂云的脑子。 她崩溃无奈,痛哭失声。 章太医见状,拉着金运繁退了出来,“瞧着大姑娘中气十足,这身子瞧着应是无碍,不若大公子先安抚好,若有不适,再差人来叫我就是。” 第858章 章太医老眼清明,还不曾昏花,大姑娘这状况,不用多言,也是遇了歹事儿。 他避还来不及,哪里会上前? 金运繁满脸灰败,长叹一声,“家门不幸,今日里辛苦您老人家了,她这般蛮横无理,罢了,来日再说。” 死不掉就行了。 章太医也不好得再说,最后只能劝慰道,“放心,大姑娘性命无忧,大公子不必担忧。” 能砸人,能骂人,嗓门比雷鸣还震耳,自不会死。 只是金运繁恨不得她能周全体面的就此死了,金家……,赫赫有名的金家,出了这样的丑闻。 呵! 若是他膝下的女儿,这会儿不用多说,亲自取来白绫,勒死了事。 屋内,金拂云在发疯。 她满腹的痛苦,无法消解,尤其当看到袖中玉臂上纵横的青紫伤痕,就觉得生不如死。 白芍站在门畔,也不出去。 静静看着金拂云形同疯婆子那般, 直到金拂云脱力躺倒在床榻上,方才上前几步,“大姑娘,我妹子白草……,是不是没了?” 回答她的,是金拂云从地狱传来的桀桀笑声。 白芍站在这阴冷的房中,看着形同恶鬼一样的大姑娘,方才知晓为何大姑娘从前伺候的人,非死即伤。 原来如此。 她就是个厉鬼,汲取着身旁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白芍的眼泪,汩汩落了下来,大姑娘下了这么大盘棋,如若白草在,自不会容她这么放肆。 所以—— 白草只怕凶多吉少。 秋英被安王府扣下,她也不知还能去问谁,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白草,怕是没了。 香樟树下的枯井,废弃多年。 白草死不瞑目! 宋观舟醒过来时,已是后半夜,彻骨的寒意袭来,让她打着冷颤。 昏暗烛火下,首当其冲就看到趴伏在床榻边上的裴岸。 他似是睡了过去,但还是白日里那身官袍,宋观舟欲要开口,这才发现嗓子犹如吞刀那般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几次试探,只能张口,不能发声。 最后,只能抖着手,轻轻拽了拽裴岸的衣物,这一碰,裴岸马上惊醒抬头,看着宋观舟睁开双眼,赶紧反手握住宋观舟冷冰冰的小手,急切问道,“观舟,身上哪里痛?” 宋观舟张口,却说不出话。 裴岸见状,赶紧安抚她,“我马上给你端温水过来,你高热许久,嗓子里定然是冒烟那般疼痛,稍待,润一润就好了。” 说完,欲要起身去取水。 在床榻外头,靠着床架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忍冬与蝶衣,这会儿也被惊醒,“四公子……” “观舟想喝水。” “好!四公子,您歇着,奴这就去倒。”说完,不顾半身酥麻僵直,赶紧拖着脚步去往桌案上倒水。 宋观舟缓缓抿下两口,冒烟的嗓子得到了缓解。 “四郎……” “观舟,没事儿了。” 裴岸安抚宋观舟,他却不知自己的声音也一样嘶哑,宋观舟抿唇挤出一丝笑意,“我知,大难不死,但愿苍天厚待我些。” “必然会的。” 宋观舟长舒一口气,“……我没大事儿?” “催情药剂量不少,但因你不曾口服,只是吸入了不少,瞧着是凶险,但孙大夫与胡太医救治及时,虽说受了苦,但性命无碍。” 宋观舟放下心来。 “天黑了?” 裴岸往窗外一看,“快要天亮了。” 宋观舟微愣,“这么久了?” 裴岸面带放松的笑意,“是啊,观舟,幸好你无事。”他忽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宋观舟冰凉的手心。 不多时,宋观舟忽地觉察到手心有股暖暖的湿意。 裴岸……,哭了? 她本想斥责几句这世道不公,可当反应过来裴岸落泪时,她咽下了所有控诉。 委屈吗? 那是自然。 可这会儿,她忽地庆幸起来,平安无事。 “四郎,没事儿了,我逃过一劫,万事勿忧。”说到这里,宋观舟也后怕起来,任她再是能干,可在绝对的暴力跟前,她也是懦弱恐惧的。 何况还是贺疆。 他个头与裴岸差不多,都是高个儿,但身形比裴岸要壮硕些。 春药催情之下,贺疆一开始是想忍住,但任何肉体在药物下,变得孱弱。 反身要扑向她时,她手中的花瓶毫不犹豫的砸下去。 那时,她想的是纵使杀了贺疆,也不能被奸污。幸好,她力气不小,一花瓶下去,贺疆应声倒下。 想到这里,宋观舟满眼疲惫,缓缓闭上。 裴岸再次抬头,看不出哭泣的样子,只是眼眶红润,他瞧着宋观舟又睡过去,低声疾呼,“观舟,可要吃点东西?” 宋观舟缓缓摇头。 “我不饿。” 觉察到裴岸的担忧,她复又睁开双眸,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藏着太多情愫。 最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四郎,上来陪我睡会儿。” 裴岸不知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才压住泪意,他侧首轻叹,“好,容我洗漱一番……” 出了内屋,裴岸一个人静立在外室。 蝶舞欲要上前伺候,忍冬轻轻拽住了她,暗自摇头,示意过会儿再说。 负手而立的裴岸,微微仰头。 好一会儿,才缓和了内心激荡不堪,转头示意蝶衣伺候,忍冬欲要上前,裴岸抬手,“你去守着观舟。” “……是。” 屋外,阿苍和临山缩在小厨房里,旁侧角落里,壮姑也在打瞌睡。 “少夫人……,应该没事儿。” 阿苍闷声问道,这是今夜他问了无数次的问题,临山满脸阴沉,“胡太医与孙大夫都说无大碍。” “可还不曾听说醒过来。” 期间,少夫人像是惊着那般,抽搐了两次,吓得韶华苑上下惶惶不安。 正贤阁,也是一夜灯火通明。 裴辰守着父亲,几次劝慰,“夜已深,父亲还是歇下,观舟不曾吃亏,这就是裴家上下的福分,天明之后,咱们再行商议也不迟。” 裴渐未语。 端坐书房之中,裴海陪着手谈黑白局。 对于裴辰的劝说,无动于衷。 直到鸡鸣之时,裴渐放下棋子,缓缓起身,裴辰本在打瞌睡,见状马上踉跄上前,扶住父亲。 “辰儿,昨日之事,你做的好。” 第859章 天欲明时,满府银装素裹。 裴辰离开正贤阁时,少有的心情舒适,头一次,他在父亲嘴里听到了由衷的夸奖。 回到院落里,正遇一双哥儿要去读书。 他伏下身子,“淩哥儿,好生读书。” 往常,裴辰少有这么教诲孩子,淩哥儿不明,抬头看向父亲,重重点头,“父亲放心,孩儿定然笃学不倦、勤学好问,向四叔看齐,学有所成。” “好!” 得裴辰夸赞,更小些的桓哥儿也仰着小脑瓜子,“孩儿也会好好读书!” “真乖!” 裴辰轻抚两个小脑瓜子,“多读书才能跟你们四叔一样,顶立裴家门户,才能护得这一府亲眷安危。” “是,父亲。” 小孩子未必懂这般多,但淩哥儿少见父亲这般激动,带着桓哥儿,乖巧应了。 “去,好生跟随你们大哥,兄弟定要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目送两个儿子跟着小厮离开后,他转身踏进萧引秀的房中,萧引秀早在屋内洞悉他的到来,昨儿安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后怕得一夜不曾睡安稳。 兼之张芳慧刚诞下小女儿,她忙里忙外的,几乎不曾好生睡过,等回到屋子里来,问了小丫鬟,才知世子自回府之后,就往正贤阁去了。 “夫人,今日之事,好生凶险。” 霜月后怕不已,萧引秀长叹一声,“莫说是你这小丫鬟,就是我,也被吓了一跳。幸好——” 幸好宋氏不曾被得手,幸好那映雪阁里躺着的是金家的大姑娘。 “夫人,金家大姑娘真那般猴急?” 萧引秀哼笑,“猴急?也不曾听说雍郡王要退亲,她猴急作甚?只是今日这事儿,她跟前的丫鬟死咬着那映雪阁里私会外男的是宋氏,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霜月轻抚胸口,满脸惊愕。 “莫不会是有人买通她跟前的秋英,诬陷大姑娘的?” 在萧引秀与金拂云交好时,霜月也是见过这秋英的,时不时跟着盼兰盼喜,被使得团团转,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而今,竟是如此胆大! 萧引秀听来,狠狠啐了一口。 “你莫要被骗了,原本我也是这般认为,怕是有人害她,可仔细想来,又觉得要害的话,为何不直接喊她的名头,拐弯抹角的喊老四家的作甚?” 说到这里,萧引秀冷哼一声。 “再是歹毒,也不该如此算计,同为女人,她这会儿也算是自食其果。” 霜月连连点头。 “京城有头有脸的女眷,都看到了,也不知这大姑娘可还活得下去!” “人多,我也不曾看到,后头听长姐说,好似是清白尽失。” 闺房本来就不大,又是这等的热闹,萧引秀慢了两步,就失了入门的资格。 裴秋芸倒是反应极快,看得明白。 后头离开安王府时,与她细细交代,大致就是宋氏虽不是个好的,可出门在外,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名声上头还是要同心协力,莫要自家人疑自家人。 萧引秀再是蠢笨,也知其中深浅。 “长姐放心就是,今儿这脏水,任由他金家还是银家,断然是泼不到公府的。” 莫说裴秋雨还不曾出嫁,就是二房那么些等着明年出阁的姑娘们,任谁也承受不了这淫贱的名声。 幸好啊! 霜月听得萧引秀这么说来,她大着胆子凑到跟前,“夫人,您们赴宴吃白席时,奴在外头听了两耳朵,好似是王妃跟前的丫鬟说道,金家大姑娘衣衫不整,是要撞柱自尽,但没用力气,没死成。” 萧引秀哼了一声,“这淫娃才承欢,就算一心想死,估计也没个力气,何况——” 说到这里,主仆难得和气些。 “她惯常是个厚颜的,比老四家的还厉害。十月那些个流言蜚语,如若是我,早早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瞧瞧,人家大姑娘就有这个脸回了溧阳,转身又拖着宏安郡主入京。” 萧引秀啧啧称奇,“宏安郡主听得说晕死在映雪阁,出安王府的大门,都不曾醒来。” “奴听得下头人说,这大姑娘闹着要死,但郡主是真的不成,出府时一度没进气。” 萧引秀闭目长叹一声。 “幸好裴家不曾着了道,不管这事儿是不是冲着公府来,但老四家的也实在是该吃一堑长一智。” “奴适才去厨上时,听得说韶华苑上下都闭口不谈,奴还说问那四少夫人可好,却不得半句话。” 萧引秀摆手,“不管如何,今后也该低调做人。她真正是个灾星,往后咱们院子里的人避着点,我也是怕她了,每每一同出行,遮总落不得个好。” 直到天亮,才听得裴辰入门的脚步声。 萧引秀迎了上去,“世子,一夜不曾睡下?” 裴辰摇头,在她的伺候下,褪下昨日上安王府的礼服,“父亲也不曾睡,海叔陪着下了半宿棋。” “世子也该劝着父亲些,好歹不是公府出事儿……” 话到这里,裴辰回头,看向萧引秀。 “你与长姐昨日里也是出尽了风头。”听得那死丫头撕咬上宋观舟,裴秋芸和萧引秀虽说心底担忧,但嘴上是坚决不承认。 还闹着要撕烂那小丫鬟的嘴。 结果—— 入门一看,是金家大姑娘。 裴秋芸顿时火力大开,嚷嚷得整个映雪阁的女眷男丁,都听得清清楚楚。 更别说还有裴辰的加持! 因着这个,裴辰给了萧引秀一个笑脸。 萧引秀也软了声音,“我与老四家再是不合,在外也都是裴家的媳妇,她若被人泼了污水,这府上任谁能好过?” 何况—— 萧引秀顿了一顿,帮着裴辰换了衣物。 “而今姐儿也在我跟前,不是我生的,可也得叫我一声母亲,公府沾染了臭名声,将来她怎地谈婚论嫁?” 哎哟! 裴辰一听,连连颔首点头。 “能这般想就好。金家……,实在太过嚣张。” 萧引秀难得与裴辰好生说话,这会儿听来,马上追问,“真是金家大姑娘所为?” “板上钉钉的事儿,除了她还有谁?” 第860章 裴辰冷笑,“她真是魔怔了,昨日之事闹得金家颜面尽失,端看宫里头如何处置。” 萧引秀微愣,探听起来,“老四家的早早离开,说是崴了脚,昨儿回府时,芳慧刚生下孩儿,我忙着照管那边,分身乏术,只差霜月去探,但被大嫂拦住,这会子可还好?” “真不知?” 裴辰随口一问,萧引秀正襟危坐,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问了大嫂,也只说我崴了脚。” 兼之张芳慧诞下孩儿实在不易,女眷们都守在她们母女跟前。 裴辰接过霜月递来的热茶,撵了她去摆饭,“这会儿有些饿,去厨上弄点吃的来。” 霜月躬身退下。 裴辰才看向萧引秀,“上次你矢口否认说不曾与金拂云联手——”话还没讲完,萧引秀就急了,“本就不是联手,隆恩寺之事,随口说了被有心之人听去,我为此也挨了罚,世子怎就翻不过去了?” 裴辰见她起身反驳,抬手示意她落座。 “观舟被金拂云下药算计,若不是她聪慧,打晕了贺疆,翻墙跑了出来,被老四救到,后果不堪设想。” 萧引秀大惊失色。 “下药?那老四家的岂不是——” “应当是金拂云不放心,瘸着腿脚回到映雪阁看进展,却撞上刚刚清醒过来的贺疆……,然后……,就酿成了这么一桩丑事。” 萧引秀扶着胸口,面色煞白。 “我知晓定然是金拂云要图谋算计老四家的,否则她跟前的丫鬟不会出来这么喊一嗓子,只是……,未曾想到就差一步。” 萧引秀在觉得惊讶之时,心底闪过一丝遗憾。 为何,宋氏的运气,总是这般的好? 想到这里,她马上收敛这个出格的想法,面上还是附和裴辰,裴辰不曾看出端倪,只有对金家的鄙夷。 “近些时日你与大嫂小心些,平常往来时,切忌说漏了嘴。” “相公,我与嫂子再是愚笨,也知家丑不可外扬。” 话音刚落,裴辰就呵斥起来,“什么家丑?这是哪门子的家丑?”萧引秀马上掩嘴,也知自己说错话,“是我的不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相公放心就是,若有人问及,就说观舟崴脚,老四接了她回来。” “我知你与观舟不合,但这些个荒唐话,不要漏了出去。” 萧引秀连连点头保证。 “适才是我口拙,旁的不说,两房那么些个姑娘汉子,也断是容不得这盆脏水。” 裴辰看她还算知趣,方才作罢。 “与你说来,也是你这心思太过深沉,与其歪门邪道的听些不中用的信儿来,还不如我与你一次说个明白,大嫂那头,父亲也会告知,总的来说,咱们公府小心行事,莫要被狗急跳墙的金家攀咬上来。” 萧引秀赶紧应了个是。 天大亮后,许淩俏兄妹顶着通红眼眸出了院门,先往萧北夫妻跟前问安,听得说母女都好后,许淩俏放了心下来。 萧北拱手,给许淩俏作揖。 “幸得凌俏妹妹在,否则昨儿你嫂子的事儿,也实在凶险。” 许淩俏红着脸,侧身避开,不敢受了全礼。 “四表哥莫要见外,只是我年岁轻不曾遇到事儿,手忙脚乱的,倒是让嫂子多吃了会儿苦头。” 萧北笑道,“生孩子都这样,你能想着把华姑娘孙姑娘请来,及时扭转了胎相不正,这已是难得可贵。” 许凌白也满是懊恼,昨日里他也出去应酬,哪里想到晚间回来,突发这么多事儿。 “事儿都赶得巧了,不过嫂子与姐儿平安,就是大好的事儿。” 许淩俏入内,探看正在休息的母女。 谁料张芳慧睡得不踏实,已是轻手轻脚的许淩俏,同丫鬟们低声说话,也惊醒了她。 “凌俏,多亏你了。” 张芳慧一睁开眼,就是道谢。 许淩俏赶紧走到跟前,接过她伸来的手,“嫂子是被我吵醒了?” 张芳慧摇头,脸色还没回过来,依然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可是吓着你了?” 许淩俏还不曾婚嫁,自己忽地发作起来,张芳慧几乎下意识就是寻许淩俏帮忙。 李姨娘家母女胆小怕事,二房离得远。 丫鬟们还担忧时,张芳慧捧着肚子一锤定音,“凌俏靠得住,快去。” 果不其然,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连着萧北,都从书院里接了回来。 许淩俏陪着她说会儿话,又看了看旁侧睡得乖巧的小婴儿,交代几句,方才出来。 欲要离开时,萧北追了出来。 “观舟那边不碍事儿?” 待萧北赶回来时,张芳慧母女平安,可还是遇到了孙大夫一家三口以及太医署的胡太医。 都是老熟人。 萧北还来不及问,四人又赶往韶华苑,这一看,就是出事了。 欲要多关切几句,被赶回来的裴辰、许凌白双双按住,“你好生照顾妻儿,韶华苑无事儿。” 虽说如此,可还是挂心。 可差人问了几次,都说无碍。 这会儿一大早的,看着两人穿戴整齐,欲要往韶华苑去,方才追出来,关切询问。 “四表哥放心,应是不碍事儿,昨儿孙大夫与胡太医都离开了,说是几副草药的事儿。” “那你先去看看,一会子用完饭,我再去探望。” 告辞萧北,许凌白兄妹二人转身往韶华苑而去,除却亲近的丫鬟,萧北却不知二人脸色瞬时凝重起来。 踏入园子,左右无人。 许淩俏才低声说道,“我这一夜不曾睡着,早知就不该回来,守在韶华苑更放心些。” 许凌白听来,宽慰妹妹,“四郎在身侧,你我都插不上手,而去又是中了那样的毒……,相信胡太医与孙大夫所言,今儿应是能好起来。” 听到这里,许淩俏手持软帕,拭了拭眼角渗出来的泪水。 “那金家怎地就与观舟过不去!” 许凌白看着妹妹哭泣,心头也不好受,“一会子到韶华苑了,想必观舟也醒过来,看到你这满眼血丝的,又该担忧了。” “大哥,我只是想起来就难受。” 没道理这么欺负人的—— 第861章 刚到韶华苑门口,就看到急匆匆带着春哥和阿苍奔过来的秦庆东,也是多日不见,两方遇到一处,顾不上嘘寒问暖,秦庆东性子急,“观舟可好?” 许凌白连忙拱手,“昨儿晚上太医倒是开了药草,说是今日就该缓过来,至于旁的,得慢慢将养。” “那个小贱人!” 秦庆东差点把牙咬碎,“真当是观舟无人依仗?” 多年诗书礼仪的教养熏陶,也压不住秦庆东的恼怒,许凌白见状,赶紧安抚道,“入门去瞧,昨儿晚上我们离开时,观舟倒是沉睡过去。” 许淩俏也赶紧应声,“丫鬟们不曾来禀过,应是缓过来了。” 秦庆东摇摇头,几步踏上台阶,院门本是紧闭,似是听到了动静,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临山半张脸露了出来,一看是他们三人和丫鬟小厮,赶紧打开门户。 “我二公子这般早就过来了?” 秦庆东重重一哼,“昨日里,我倒是忙着送葬,回城时实在太冷,贪了几盏薄酒取暖,竟是错过这等大事儿。” 还是半夜时饿极,起来寻些点心吃,春哥边伺候边说了大致。 秦庆东初初听来,以为是玩笑。 “你这小子,一日日的松散过了,还担心起其他家的事儿,那雍郡王娶不娶金拂云的,由不得你说来,也由不得他们说来。” 端看宫里太后娘娘与圣上的意思。 春哥一听,这才想起二公子醉醺醺从皇陵回来,倒头就睡,错过了这等大事儿。 赶紧放下茶壶,凑到秦庆东跟前,“我的二公子,您是半分不知?” “贺疆与金拂云的事儿,只要不大,莫要与我说来,我嫌弃他二人恶心。” 春哥一听,拍着大腿,“可不就是恶心!” “嗯?” 秦庆东吃这枣泥烘糕,瞥了一眼春哥,“你小子,道听途说了些什么?” 哎哟! 春哥立时来劲,“二公子,昨儿安王府出大事儿了,您忙着去给王爷送灵,估摸是没传到您耳朵里。” 秦庆东最烦他卖关子,兜头给了一巴掌,“皇陵遥在京外,你家二公子我行路而去,回来时腿脚不是自个儿的了!哪有心听些什么破事儿?” “大姑娘昨儿在琅妩郡主的映雪阁里,私会雍郡王。” “你再说一遍!” 秦庆东本还懒懒散散,一听这话,倏地瞪大眼睛,像铜铃那般,直勾勾看着春哥。 春哥看到秦庆东这等反应,心中满意极了。 “琅妩郡主死了十来年,但她的闺房映雪阁一直留着,昨儿里头,大姑娘耐不住寂寞,给雍郡王下了药,二人就在映雪阁成了好事儿——” “金拂云疯了?” 春哥点点头。 “二公子,没想到?” 秦庆东丢开枣泥烘糕,“好生说来!” 可当春哥开始从头说来时,秦庆东越听脸色越差,“你是说金拂云跟前的小丫鬟,喊的是四少夫人与贺疆私会?” 春哥重重点头。 “二公子,老夫人差点吓得晕厥过去,还是大夫人与铃兰姐姐扶住了,但世子爷一来,直直撞进屋内,活捉了大姑娘与雍郡王,听得说还在行苟且之事!” 秦庆东满脸骇然失色,已不能用瞠目结舌来表达。 他几番欲要开口,唇边微动,却又不知如何说来,春哥小嘴叽里呱啦,带着怨愤说了大致,“宏安郡主当场见到她姑娘光着身子,嗷一嗓子,就厥过去了!” “光着……光着的?” 春哥重重点头,“二公子,您是没见着那场面,外面下着大雪,寒风一吹,冷得发颤,可硬生生没人离开。” 啧啧! 秦庆东阴着脸,“观舟呢?” 春哥挠挠头,“二公子,您的大麾……,被蝶衣借走,后头小的遇到阿苍哥,问了一声,只说少夫人无大碍。” 话音刚落,秦庆东就愤慨捶桌,“只怕是遭了道,四郎呢?” “四公子早早接到少夫人,夫妻先行离去,所以安王妃带着女眷走到映雪阁后,抓到的是金拂云。” 说到这里,春哥偷瞄自家主子一眼,低声说道,“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如若不是金拂云跟前的丫鬟污蔑少夫人,众人也不会笃定是金拂云自己造的孽。” 秦庆东听来,满腹怒火。 好一会儿方才平静,冷声问起来,“贺疆那个废物,也能坏了金拂云的清白?” 春哥眉头一挑,面上全是顽皮。 “我的爷,您是不知,安王妃刚踏进映雪阁的院落,二人还正在酣畅淋漓之时,淫贱之音污了好些人的耳朵。不过小的去晚了,不曾听到。” “这事儿,一定闹得很大。” 春哥重重点头,“那可不?二公子啊,只怕菜市场砍头,都没这么个热闹。” 春哥扒着手指,把要紧的女眷,一一指了出来。 “金家这位姑奶奶可真厉害,让丫鬟躲在院外,大喊一声,四少夫人在内私会外男,引得众人入了门,方才知晓里头之人不是少夫人。我呸!” “金家,越活越过去了。” 秦庆东听完,本要披衣出门,春哥赶紧拦住,“这会子您要往哪里去,还在宵禁呢!” “去寻母亲,亦或是大嫂。” 噗! “老夫人今日里受了冻,又遭了惊吓,晚间回来就身子不适,这会子夜半三更的,您过去叨扰不合适。至于大夫人……,今儿大爷都在不府上——” 您个小叔子,哪有半夜上门跟嫂子说话的道理。 “观舟只怕是挨了道……” 春哥倒是老神在在,“您放心,四公子接了少夫人提前走,若说没吃亏,倒也不太可能,但应当不碍事儿。” 至少人是没事儿的。 秦庆东思来想去,再是睡不着,天刚亮,就往老夫人房里去,老夫人天亮前又起了高热,丫鬟们正在喂药。 一见他急匆匆入内,方知有事儿。 老夫人意识清明,但浑身难受,拉着秦庆东嘱咐几句之后,不等秦庆东禀来,已率先吩咐,“你莫要耽误,往公府走一趟,为娘的挂心观舟,一夜难眠,若不得个好信儿,这病也养不踏实。” “……是,母亲。” 第862章 秦庆东急忙出门,差点与裹着厰衣走来的大夫人相撞,“嫂子……” “二郎,昨儿 听得说你吃醉了,这会子可好些?” 长嫂如母。 秦庆东拱手行礼,“劳大嫂担忧,已是无碍了。” “这般急匆匆的,你要往哪里去?”天都不算大亮,这小叔子就到婆母房里请安,真是有些奇怪。 “嫂子,我去镇国公府走一趟。” 一提这个,秦夫人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我还说差吉瑞过去问个大致,你若亲自去更好。” 秦庆东点头,“嫂子也别太担忧,昨儿也是咱们府上去请了胡太医出马,我料想观舟事儿不大。” “昨儿人多嘴杂,好些个事儿嫂子不能多问,但事出之时,四郎两口子早已离开,料想事儿不大。” “嗯,我去看看,金家姑娘歹毒,闹到这份上,未必不是冲着观舟来的。” 秦夫人点点头。 待秦庆东刚要离开时,她又开口,“二郎!” “嫂子还有何吩咐?” “昨儿之事,雍郡王亲口说来,金家大姑娘燃了催情药,逼他就范。” 呃…… 秦庆东的脚步忽地停下, “嫂子,贺疆真这么说?” 秦夫人颔首,“安王府虽说没喊太医过去,可府上有两个府医,到跟前一闻,指着没喝过的酒水和香炉的残余,说有问题。” 呵! “这香当然不是贺疆所为!” 秦庆东蹙眉如实说道,秦夫人微愣,“二郎,你如何知晓?”如今这事儿也没个定论,贺疆嚷嚷是金拂云所为,金拂云拼尽力气,说是贺疆算计。 虽说金拂云的丫鬟提了裴家四少夫人一嘴, 可这世道不论哪位女子,但凡有些家教,就不敢在成亲之前这么放肆。 所以,金拂云反咬回去,也有些女眷觉得只怕就是贺疆吃醉了酒,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贺疆言之灼灼,恼怒着要入宫告状,瞧着不像是作假。 当然,秦夫人知晓金拂云对宋观舟的仇恨,还是觉得是金拂云算计的多些。 秦庆东哼笑,压低嗓子说道,“贺疆这混账,不喜女色,只爱娈童。” 啊? 秦夫人再是见惯风浪,乍听入耳,也惊了一跳。 “二郎,这……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所以那些什么贺疆看重了观舟美貌,意图不轨之事,不可能!这些年贺疆在大隆,谨言慎行,不争不抢,还有个不好女色的好名声,他爱惜得很。” 秦夫人听到此处,眼神都凌厉起来。 “那就是金家那个大姑娘所为了,真正的是让我开了眼,往常闺阁之中,也不是没有拿女子闺誉清白做筏子争斗的,可如这女人狠毒的,时间少有。” 秦庆东点头。 “我去瞧瞧,但愿观舟尚好。” 秦庆东一路上越想越生气,待到公府,正好遇到阿苍在门房送客,迎了他进去,直到踏足韶华苑,告假在府的裴岸闻声出来,“二郎、表哥、表姐,这一大早的过来,倒是让你们担忧了。” 怎地能不担心? 秦庆东开口就问宋观舟情况,裴岸眼下微青,满眼红血丝,一看就知晓是通宵未眠。 “半夜醒过来,吃了点东西,这会儿还在睡。” “可有大碍?” 裴岸欲要迎请他们入内,许凌白摆手,“四郎,不如我们往书房去,观舟既是睡着,我们几个人说话,定然会吵醒她。” 裴岸颔首。 “书房简陋,但也是说话的好地方。” 许淩俏不太方便,指着内屋,“你们几位郎君自行说话,我入内看看观舟就是。” 熬了一宿的莲花和壮姑正好出来,听得这话,复又簇拥着许淩俏入内。 “你们少夫人这一夜睡得踏实不?” 莲花摇头,复又点头。 “半夜醒来,与四公子说了会儿话,四公子哄着吃了些粥菜,又服了药剂,方才睡了过去。” “可还抽搐?” 壮姑摇头,“后半夜就没怎地抽抽了,但是高热反复。” 这药催的不是春情欲动,而是五脏六腑,像宋观舟平日里脾弱胃寒,宫室还冷的女子,这么猛然来一剂,身子是吃不消的。 一会子冷得发抖,一会子热得掀被。 倒是四公子一直守着,不假他人之手,照顾得十分妥当。 许淩俏心中担忧,轻手轻脚走到内屋,看着幔帐之中,沉睡不醒的宋观舟,许淩俏忽地悲从中来,泪湿眼眶。 也不敢吵醒,听着呼吸绵软平稳。 许淩俏帮衬着掖了掖被角,方才悄声回到外屋,“那姓金的,真就这般无法无天?” 说完,泪水汩汩落了下来。 壮姑木讷,可还是尽量相劝,“表姑娘您放心,少夫人虽说次次凶险,可总算是逃过一劫。” 莲花也扶着自家姑娘,低声说道,“虽说受了些罪,想来后怕,但如壮姑所言,少夫人平安回来了。” 许淩俏满脸怔怔,双目微闭。 沉静许久,冷不丁睁开眼说道,“若不然,我去杀了那贱妇,留着她,祸害我姐妹这般凄惨。” 掳掠她的凶手,就是金拂云跟前畏罪自尽的管事儿。 碍于她的清白,这事儿咬牙忍下,可此女心思歹毒,追着观舟不放,隆恩寺劫杀,那等的凶险,而今又想出这彻底毁了观舟的法子…… 弱不禁风的许淩俏,恨意丛生。 此言一出,吓得莲花与壮姑左右安抚,正在这时,蝶舞挎着断了的胳膊,一瘸一拐轻声入内,压着嗓子喊了声,“表姑娘……” 许淩俏见状,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好姑娘,你这受着重伤,好生歇息才是。” 蝶舞摇头,“不碍事儿,只是胳膊断了,我这一夜也睡不着,担忧着少夫人呢。” 说完,探头看向垂帘与屏风处。 许淩俏扶着她落座,“这会儿睡着了,莲花与壮姑说你们四公子守着一夜,下半晚时好些了。” 蝶舞抬头看向许淩俏,这张与少夫人五六分相像的面庞,满是愧疚。 “表姑娘,是奴不好,不曾护好少夫人。” 昨儿蝶衣回来,说了大致,许淩俏听得蝶舞自责,赶紧安抚,“哪里怪你?仇人早早算计的,幸好你们主仆不曾丧命,如今想来,有命在就好。” 第863章 蝶舞满脸愧意,“想过防备金拂云,奴与少夫人谨言慎行,都不往宏安郡主跟前凑,生怕金拂云仗着她母亲的权势,为难少夫人。可万万不曾想到,金拂云竟是这般图谋……” “这等小人,必然要遭报应。” 壮姑恨意满满,诅咒起来,“出了这等的事儿,奴就咒她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做娼做妓,十辈子做不了良家子。” 糙话刚出,许淩俏就被逗笑了。 她看着三个丫鬟婆子,低叹一声,“可惜无用,咱们就是在佛祖跟前跪断了腿,坏人还是照样猖狂,反倒是比好人还长命。” 莲花与壮姑听来,面上全是失落。 蝶舞见状,唇边忽地笑了起来,“表姑娘,金拂云肯定遭殃了!” 嗯? 许淩俏马上瞪大眼眸,“如何说来?” 话音未落,门外蝶衣也端着热茶入内,恰好听得这句,马上低笑起来,“还真成了!” “何意?” “表姑娘先喝口热茶,这大冷的天,一会儿奴在搬个炭盆到这里来。” 许淩俏急切起来,“好丫鬟,卖关子作甚,与我们说来。” 蝶衣点头,“表姑娘,金拂云不成器了。” 蝶舞也瞪大眼眸,“昨儿临山大哥是提了一嘴,说金拂云与雍郡王私会,被安王妃撞破,可少夫人这里紧急,奴也不曾多问,难不成真是如此?” 蝶衣重重点头。 “春哥适才与我说的,闹得可大了!得亏咱们世子相信少夫人,直接喊人破门而入,逮住了那一对奸夫淫妇!” 许淩俏听来,大喜过望。 “这么大的事儿,昨儿世子归来,也不曾说过……” 蝶衣赶紧扶住惊得站起身来的许淩俏,“昨儿韶华苑乱成那般,世子夫妇、大少夫人都是亲眼目睹,但没机会与咱们说来。” 许淩俏听到这里,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浊气。 “女子闺誉大过天,清白不在,任他们是未婚夫妻,这般做来,往后我看金拂云还拿什么颜面,在京城横行霸道。” 蝶衣连连点头。 “春哥这小子说得眉飞色舞,说安王府老王妃、世子妃脸都绿了,金拂云假惺惺的做样子,要撞柱自尽,可也没死成。” 许淩俏大喜过望。 “这样的好事儿,就该与你们少夫人说来。” 她欲要迈步往屋里走,又倏地停下,“不不不,等观舟醒来再说,我这心情……,忽地就好了起来。” 回头看几个丫鬟,无不是眼眸星亮。 “这事儿定不会就这么罢休,安王爷出殡这样的国葬白事,他二人身为皇亲国戚,竟然不要脸做出这般下作的事儿,圣上不会饶恕的。” 蝶舞笃定说道。 莲花也连连点头,“啧啧,若不是时机不合,奴都要寻春哥问个所以,那贱妇被抓奸在床时,是何等的精彩。” 平日温和端庄,娴静乖巧的许淩俏,也少有的顽皮起来,“去问问,再转告我与你们少夫人。” “姑娘稍待,奴这就去。” 书房之中,裴岸听完秦庆东所言,面上无波,秦庆东冷笑不止,“这贱妇,总算是遭报应了。” “只是如此,不够。” 裴岸冷冷说来,许凌白与秦庆东看了过去,“四郎,你的打算是……?” “阿苍!” 裴岸没有回答,喊了屋外的阿苍,“去叫临山过来。” 阿苍应了好。 不多时,临山就小跑过来,在外叩门,“四公子,属下临山求见。” “进来。” “临山见过四公子、表公子、秦二公子。” “坐下说话。” 待临山坐定,裴岸有条不紊吩咐下去,“你晚一点去寻宋幼安,我要见他。” 荷花与裴岸私下禀来,昨日里宋幼安女扮男装在府上,最后寻到少夫人,也得亏宋幼安。 “放心,四公子,昨儿听得荷花一嘴,属下已让临溪去守着宋幼安府宅外头。” 话音刚落,秦庆东就跳了起来。 “怎地,还跟这玩意儿有干系?” 裴岸深深看了他一眼,“未曾查证,还不好说,平白无故的,那贺疆也不会擅闯映雪阁。” 琅妩郡主,与贺疆差不多年岁。 怎地会不知晓映雪阁的来由……,何况他个头身形都不小,金拂云就算要打晕他,没有个个汉子的,也抬不进去。 裴岸笃定,他只怕就是被宋幼安哄着进去。 那宋幼安缘何做这个事儿? 自是无利不起早。 秦庆东一听,就骂骂咧咧,“这混账不走正路,只怕早与那贱妇勾搭在一起,恩将仇报,看在先生的面上,从前倒是给他脸了。” 莫说秦庆东恼怒,就是裴岸听到这话时,也一阵心凉。 宋幼安跪在他跟前,哀求他幼弟之事儿,好似在昨日,可也同样在昨日,他竟然与金拂云合谋,算计宋观舟。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临山应下后,又抬头看向三位郎君,“四公子,金家这事儿必须得闹大,不管大将军何等的能耐,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百姓,这事儿可不能悄无声息的了了。” “父亲与二哥应也有对策,不过按你的意思来。” 临山走的偏门歪道,像上次把金拂云的名声钉死在不清白之上,如今旧账新账,不愁搞不死金拂云。 “四公子,您放心,属下不会手软。” 秦庆东拍案,“手软,你给我变本加厉的上,别让这贱妇死得容易,事到如今,让她活着,让她带着污点,备受唾弃的活着。” 说到这里,他吩咐临山,“我一会子回府去,差使吉安吉瑞配合你,金家……,再嚣张下去,那还真就是礼崩乐坏!” 许凌白听完,难掩错愕。 “宏安郡主乃皇家郡主,为何……,为何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秦庆东耸了耸肩头,两手一摊,“她母亲温柔小意,其貌不扬,但素有手段,只是想不到生出来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眼看就要过午时了,未等宋观舟醒来,吉瑞已叩开公府的门。 同时,裴渐也得了信儿。 秦庆东看到吉安时,顿觉不妙,果不其然,吉安上前行礼请安,“宏安郡主……,殁了!” 第864章 “死了?” 秦庆东难以置信,看着吉瑞,吉瑞重重点头,“二公子,这样的事儿属下不敢乱说,宏安郡主吞金自尽,临死之前,还给太后娘娘留了书信,具体内容还不得而知。” 秦庆东听完,与裴岸面面相觑。 许凌白紧蹙眉头,“这……,母替子还命?” 秦庆东重锤桌案,“必是如此!” 这般大的事儿,宏安郡主只怕深知回天无力,方才寻了这下下之策。 她自求一死。 “那金拂云呢?” 秦庆东追问吉瑞,吉瑞摇头,“目前不得而知,郡主别院里上下,守口如瓶,只怕是 金运繁下了死令。” 探听无门。 临山听来,略有些担忧,遂看向裴岸,“四公子,这事儿……,咱还照旧?” 裴岸缓缓落座,吃了口凉茶。 许凌白也看向裴岸,他就怕裴岸就此心软,放过了金拂云,秦庆东冷笑,“定然照旧,管她作甚,这毒妇不到落入尘埃,就定然还会蹦跶!” 十月初,名声都坏了。 金拂云还能卷土重来…… 如若是旁人,失了母亲,恐怕是要跟着一起去死,但不知为何,如今的金拂云在他眼里,定然不会! 裴岸低眉垂眼,敛下眼中的杀气。 好一会儿,他方才抬头,“临山还是照旧去做,加上一条,逼死其母。” 哇! 秦庆东听来,拍手赞成,“对!就该如此,让整个金家的姑娘,都因着她退亲嫁不出去,让整个金家的儿郎,抬头难做人!” 在韶华苑用饭之后,约莫晌午时分,天公不作美,又开始刮起寒风。 宋观舟悠悠转醒,头一件事儿就是摸了摸汗黏的长发,不顾许淩俏与齐悦娘的关心,开口就是,“我要沐浴。” 齐悦娘直呼祖宗。 “可使不得,这会子才醒来,先用些饭菜。” 宋观舟露出虚弱的笑意,“嫂子说来,我也觉得饿了,只是浑身黏糊的,实在难受。” “不可造次,你面上手上这些擦伤,瞧着也不轻,可擦了药了?” 忍冬赶紧应答,“大少夫人放心,都擦过了。” 宋观舟抬手看了一眼,轻描淡写,“不过是皮外之伤,不碍事儿,大嫂,还是容我洗漱一番,这头上痒得很。” 齐悦娘听得哭笑不得,“你让凌俏评评理,撑一两日不成啊?你芳慧嫂子坐月子,这一个月都不能洗呢。” 提到张芳慧,宋观舟这才反应过来,“四表嫂生了?” “昨儿生的,得亏凌俏在府上,有条不紊的请了华姑娘、孙姑娘来,跟稳婆一起,傍晚时就生了。” “是哥儿还是姐儿?” 宋观舟眼眸亮了起来,不停追问,许淩俏满脸笑意,“姐儿,长得跟瑞哥儿可像了,白白净净,一点儿也不像提早落地的婴孩。” 齐悦娘连连点头。 “观舟,快些好起来,虽说都是提早出来,却比你二哥家的敏姐儿大些。” 巧姨娘所出之女,大名尚未定下,裴辰取了个小名,叫敏儿。 宋观舟大喜过望,“这孩子与我有缘。” 齐悦娘与许淩俏微愣,“怎地说来?” “我们一个生辰。” 啊!? 此言一出,就连忍冬都带愣住,“少夫人,昨儿……,昨儿是您生辰?” 宋观舟点头。 “昨儿真是个好日子,安王爷去西方极乐世界,也选的这一日,十九年前,母亲也挑了冬月二十二这日子,把我带到世上。” 哎哟! 齐悦娘听来,笑逐颜开。 “你这丫头,怎地也不说?” “是啊!少夫人,奴婢们都是后来伺候您的,也不曾有个老人提醒一二,竟是如此疏忽。” 一时之间,内屋里甚是热闹。 许淩俏略有些自责,“倒是我的不是,从前我也问过观舟生辰,可这脑子竟是不记事儿了,前些时日还想起来,偏昨儿忘了。” 宋观舟赶紧摆手。 “我年岁小,不过生辰。来日里寻个好日子,请姐姐妹妹们一处儿吃个热茶,足矣。” “哪里能成啊?” 庆芳庆菲两个小丫鬟听得这话,嘟着嘴儿,“少夫人,听得说天冷泡热泉更舒爽,来日里您带小奴们往温溪山庄去,小奴们定然好好的给您做个寿辰。” 宋观舟看着两个小丫鬟,年岁不大,眼眸里却全是自己。 她想到昨日之事,后怕不已。 那时真是想过一死了之,如若真的没了,这一屋子小丫鬟们,往哪里安排去? 虽说同是为人奴婢,伺候主子,但在韶华苑,怎地也比其他院落里好。 想到这里,宋观舟揉了揉挨在跟前两个小丫头毛茸茸的双丫髻,低叹一声,“小崽子们,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 一句话,本还热闹快活的屋子,忽地安静下来。 忍冬含着眼泪,宽慰起来,“少夫人,太医与孙大夫都说不碍事儿,少夫人昨儿逃过一劫,余生必将是平安无恙,长命百岁。” 话音刚落,其他丫鬟也跟着附和。 “是啊,少夫人要长命百岁,让那些害您的贼子,不得好死。” 宋观舟打起精神来,莞尔一笑。 “就是,凡是打不死我的,必然让我更无敌!” 想到两个小的眼巴巴看着自己,复又揉揉她们的小脑瓜子,“好了,快去厨上寻些饭菜来,你们家少夫人我饥肠辘辘。” 一听这话,小丫鬟们跳起来。 “少夫人您稍待,小奴这就去。” 荷花与莲花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屋里头这会儿就剩下齐悦娘、许淩俏与忍冬、蝶衣。 “我昏睡时辰长,蝶衣与我说说,后头发生了何事?” 蝶衣欲要说话时,齐悦娘拦住了她,“蝶衣随你们两口子提前回来,后头的事儿,嫂子同你说。” “嗯?” 宋观舟眯着眼,“金拂云应该是难逃一劫,她自个儿布的局,自个儿享用,必然很开怀。” 齐悦娘轻哼一声,“她活该!” 继而说了大致,当宋观舟听到金拂云跟前的小丫鬟喊出她的名讳时,更为恼火。 “她身前能干的人都死绝了,而今竟是交个笨蛋丫鬟,不打自招。” “可不就是!” 齐悦娘坐在她床前, 恼怒之余,也是后怕不已。 第865章 “京城上下,那般多的女眷,老王妃、世子妃、还有秦老夫人、孙夫人、赵夫人……,还有咱们的郡王妃, 全部涌入映雪阁,她以为算计了你,算计了公府,谁成想,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坏事做绝的她,衣衫不整,被众人看了去!” 这般精彩? 宋观舟微叹,“这般狠毒的算计我,还真是喜爱四郎啊!” 为了个男人! 齐悦娘这等温和的女子,也是头一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惹得许淩俏与忍冬,齐齐笑出了声。 “大少夫人惯来温婉,竟也这般嫌弃那毒妇!” “当然嫌弃!” 齐悦娘双手抱胸,少有如此恼怒之时,“昨儿我与阿秀嘴笨,那小丫鬟在院落外头躲着吼出来污蔑的那一嗓子,我二人真是急了。长姐倒是厉害,指着那小丫鬟就破口大骂,兼之你二哥也来了……” 说到这里,齐悦娘笑了起来。 “从不曾见你二哥这般厉害,说进门就进门,硬生生把金拂云两个堵在内屋!” 宋观舟侧首问道,“郡王妃与二嫂……,不曾怀疑是我在里头?” 齐悦娘拉过宋观舟的手来,轻轻拍了手背,“不管你在不在,这些算计都是冲着裴家来的,我不知道她二人可有怀疑,但咱们又写不出第二个裴字,平日里她二人再是不喜你,这等时候,也要齐力对外。” 结果,里头是金拂云! 齐悦娘提到这里,满脸得意。 “京城上下,不少人只知观舟你貌美,从前也做过荒唐事儿,指不定都在看热闹。” “定然如此,我打上宝月姑娘楼子上的事儿,过去一年了,众人也忘不了。” 齐悦娘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昨日天降暴雪,寒风呼啸,说来冻人得很,去安王府吃席的人,非富则贵,都是达官显贵的女眷,平日里身娇体弱,昨儿硬生生的等在映雪阁。” 宋观舟双目微闭,“如若金拂云算计成功,不敢想而今是何等局面。” 她即便即刻身死,公府也要承受莫大的风暴。 因她一人,连累得不止裴家,就是许淩俏兄妹,必然被牵连。 “大嫂,这事儿闹到后头,金家如何收尾?” 众人抓奸,如此热闹的场景,只怕大隆开国以来,也不曾见识过。 齐悦娘摆手,“说起这个,可就厉害了。众人知晓是宏安郡主的女儿与雍郡王私会,也就纷纷离场。除了我们府上的妯娌几个与世子,坚决要个说法。” “只怕金家不肯承认。” 忍冬担心说道,齐悦娘点点头,“也不是不承认,是没人理会,宏安郡主厥过去了,金拂云闹着要死,贺疆坐在床榻之上,只说整个金家算计他。” 听得这几句话,就知当时场面多乱。 “老王妃与世子妃气急,可也不能由着这般在映雪阁闹,最后……,金运繁带着人来跪在老王妃跟前,苦苦哀求,带走了郡主与金拂云。” “就这般任他们走了?” 许淩俏顿觉不甘心,齐悦娘缓缓点头,“那等时候,外头宾客还等着开宴,大伙儿无不是又冷又饿,这事儿纵然恶心,可也得以大事儿为重。” 宋观舟靠在软枕上,叹了口气。 “不知这次金拂云还要靠什么来翻身……” 话音刚落,莲花荷花取来了吃食,齐悦娘本是让宋观舟在床榻上随意吃一口,可宋观舟硬撑着起身,坐到软榻上,除了肉粥,还有米饭,配着四五个热腾腾的小菜,色香味俱全。 宋观舟登时胃口大开。 齐悦娘看她大快朵颐,瞧着也好起来,遂也就不多坐了,“你芳慧嫂子家还要给姐儿选奶娘,这事儿你二嫂让我一起帮衬着掌掌眼,这会儿来看过你,我也就放心了,晚间我再来。” 宋观舟连声道了感谢,齐悦娘拉着她的手,由衷说道,“好姑娘,幸得是你,逃过这一劫,若是嫂子遇到那种时候,定然就被算计了。” 言语之中,全是佩服。 “放心,父亲知晓这事儿,定不会轻松金家!” 许淩俏亲自送了齐悦娘出去,“多谢大嫂子挂记观舟。” 齐悦娘低笑,“好姑娘,是嫂子该谢谢观舟,若不是她聪慧能干,咱们公府真被算计之后,我们这一府的人将来出门,哪里能见人?” “嫂子言重。” “快回去陪着观舟,你芳慧嫂子那边就放心,我与你二嫂回来,有我们照顾就行。” 送走齐悦娘,在进门时,忍冬小跑过来,“我的好姑娘,快些劝说少夫人两句,这般冷的天儿,硬要沐浴。” 宋观舟一边吃饭,一边笑道,“我的忍冬姐姐,那催情药可是凶狠,我浑身上下出了多少汗,姐姐最清楚。” …… 忍冬:我的少夫人! 许淩俏面红耳赤,打发了所有丫鬟,留着忍冬,低声说道,“冬姐姐依了观舟的,那些苦,我是受过的。” 忍冬一听,赶紧躬身给许淩俏赔不是。 宋观舟随着进食不少,精神越发的好。 听得忍冬赔罪,许淩俏摆手,登时笑了起来,“姐姐早些忘了那些往事,这玩意儿真的伤人。” 说到这里,故作轻松,“也不知楼子里的姑娘们,怎么熬得过来?” 反人类的东西! 最后,忍冬拗不过宋观舟坚持,还是烧了热水,伺候着宋观舟清清爽爽洗了个通透。 正在擦拭长发时,莲花走了进来。 “少夫人,秦家二郎早早就来探望您,说这会儿要走了,看您能不能得见一面?” 虽说丫鬟们早去禀了宋观舟醒来的事儿,可未曾见到,秦庆东还是不放心。 宋观舟抬眼,“秦二一大早就来了?” 许淩俏接了话茬,“是啊,那会子你还在眠睡,二公子就没有打扰,听得说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挂心着呢。” 裴岸陪着秦庆东、许凌白入内,宋观舟长发披在身后,一身素衣,外头套着宝蓝厰衣,靠坐在软榻上,见三位玉面郎君入内,宋观舟嫣然一笑。 “……担心坏了?” 第866章 秦庆东以为会见到一个极其虚弱的宋观舟,包括裴岸、许凌白,想着宋观舟此番被下药,折腾半宿,恐怕是虚弱不堪的。 当然,没吃饭之前,宋观舟是有些娇弱苍白。 如今吃完洗净,换上干净衣物,虽说头发zz·`半湿,只随意挽了个半个 发髻在头上,其余披散,但也难掩她生来具有的浓颜美貌。 兼之嫣然一笑,在这寒冬之时,犹如春花灿烂。 “瞧着事儿不大啊。” 秦庆东走到近处,俯身仔细打量宋观舟,后者笑颜如花,随他瞧个仔细。 “药效消了之后,除了没力气,旁的还好。” 裴岸挨着她坐下,伸手就碰了碰额头,凉意十足,方才放了心,“这会儿倒是不热了。” “没事了。” 宋观舟招呼他们坐下,许凌白长舒一口气,“未曾看到观舟时,还担忧那虎狼之药定然损人,而今瞧着,也放了心。” “表哥不必担心,毕竟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只是…… 宋观舟呲了呲牙,“金拂云从哪里寻来的,只是吸入些,就让我当时差点疯了。” 秦庆东哼了一声,“这些不难,她门路多得很。” 何况,还有宋幼安! “别为难宋幼安。” 宋观舟思来想去,平静说道,裴岸闻言,抬头看去,“观舟,宋幼安是恩将仇报,这事儿我不可能饶了他。” “若不是他,荷花蝶衣也不会那么快寻到我。” 说到这里,宋观舟低叹,“迷途知返,浪子回头,我这番勉强算平安,得饶人处且饶人。” 裴岸面色阴沉,不怎地认可这话。 秦庆东龇牙咧嘴,“你就是太善良,宋幼安这小子真的不是个人,好歹我们看在先生的面上,没有难为过他,可他呢?” 这会儿,秦庆东还不知晓,宋幼安那幼弟得以逃出生天,全依仗裴岸。 临山更为气恼。 宋幼安幼弟的事儿,都是他办理的, 好一个白眼狼,知恩不图报就算了,竟然还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临溪守在宋幼安府宅外面,带着几个小乞丐,倒是不怎地引人瞩目。 只等着韶华苑临山给的信。 裴岸听宋观舟这么袒护宋幼安,心中生了些不喜,但碍于宋观舟身子还在恢复之中,倒也没多说。 “先查查就是,如若他跟金拂云是一伙儿的,只怕想摘开,也是很难。” 宋观舟抬头,“这事儿……,报官了?” 秦庆东哼笑,“怎么可能?” 眼见宋观舟看了过来,他端着热茶,浅尝一口,“昨儿那样的事儿,安王府必然是入宫与圣上禀了个实在,这都不用告官,圣上自会派人来处理。” 一听这样,宋观舟蹙眉说道,“圣上……,会不会因为忌惮大将军,轻拿轻放?” “不可能!” 裴岸如实说来,“适才父亲召了我与二郎、表哥往正贤阁,大致说来,此事公府不会作罢。” 秦庆东颔首,“秦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宋观舟轻笑感叹,“她最想染指我的四郎,最厌贺疆,命运也算眷恋了我一次。” 说完这话,她打了个哈欠。 众人见状,尤其是秦庆东,起身告辞,“好生歇息,其他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交给四郎就是。” 宋观舟颔首,“吃完饭再走呗。” 秦庆东摆手,“母亲与大嫂还等着信儿,如今亲自看你一眼,我回去也能给她们个交代。” 东宫, 定然也知晓了。 宋观舟扶额,“昨儿只怕是吓着姨妈和大嫂了,这事儿闹的,唉!” “你好生养身子,来日里好妥了,我再携你到秦家拜谢姨母与大嫂。” 宋观舟点头应好。 秦庆东同裴岸、许凌白拱手告辞,“熟门熟路,别送了,来日里若有个信儿,及早差人告知我。” 说完,推门而出。 小厨房里,正在吃点心的春哥, 听得自家二郎一嗓子嚎叫,提着枣泥烘糕就往嘴里塞,壮姑见状,赶紧叮嘱道,“还烫着呢,你小心些,二郎又不会跑。” 春哥一口热腾腾的烘糕入了嗓子,烫得几乎跳起来。 “多谢壮姑,我去了。” 蹦出门,差点挨了秦庆东一脚,“你倒是舒坦,胡吃海塞的,也就是在韶华苑,若是旁的地儿,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春哥涎着笑意,咽下烘糕之后,抚着发烫胸口,“我的二公子,小的也就在少夫人这里自在些,这里姐姐嫂子的,待小的极好,吃两口怎地了,少夫人也不缺这个。” 哼! 秦庆东紧了紧披风,“行了,回府!” 刚出门,翻身上马时,就看到黄执骑马追了上来,风雪茫茫,黄执虽说带着雪帽,却也沾了一身白。 “二郎,稍待。” 秦庆东调转马头,“三郎,你哪里去?” “从我二姨夫家过来,本是走的前头大路,但想着昨儿之事,担忧四郎,便说绕过来探看一番。” 嗯? 秦庆东微愣,“昨儿你在?” 黄执骑马与他并肩,“是啊,我与四郎得了下人禀报,冲入内院寻少夫人,期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秦庆东面上含笑,“顺带捞了正主?” 哟! 黄执面带笑意,“多行不义必自毙,少夫人虽说逃过一劫,但不知可受了伤?” 中了催情药,恐怕也不好过。 秦庆东听说他与裴岸一同寻的宋观舟,知晓在裴岸那里,也没有避开黄家。 也倒是! 上次金拂云下毒,可是差点毁了黄家老爷子的寿宴。 可这事儿,上告宫中,不了了之。 而今瞧着金拂云遭难,黄执也解了恨意,秦庆东点头,“放心,观舟虽说多灾多难,但最后紧要关头,都化险为夷。” 听到这话,黄执露出欣慰的笑意。 “平安最大,无事就好。” 说完这话,就问了秦庆东是否要回府去,得秦庆东肯定回答后,“那我同二郎同行。” 二人就这般齐头并肩,骑在马上,闲聊起来。 秦庆东走后,许凌白与许淩俏看着眉间露出疲态的宋观舟,也起身告辞。 宋观舟拉着许淩俏的手儿,“一会子带上忍冬,替我看看四表嫂家的姐儿去。” 第867章 傍晚时分,韶华苑空寂下来。 宋观舟打起精神,陪着裴岸用了晚饭,因她白日里才吃过,这会儿只是吃了几口汤菜,就放了筷子。 “四郎,倘若金拂云没有选择自尽,还会入雍郡王的府邸吗?” 这是个好问题。 裴岸放下筷子,抬眼看向宋观舟,“……观舟,你觉得她会自尽保全郡主府的名声吗?” 宋观舟摇首。 “听得说她在映雪阁时已尝试过自尽,有些事儿,头一次做有勇气,再来一次,未必了。” 裴岸看着今日的老鸭汤比较不错,又劝着宋观舟吃了半碗。 方才施施然说道,“她母亲……,死了。” 宋观舟满脸疑惑,“谁?” 裴岸放下碗筷,“宏安郡主,金拂云的母亲,大将军的原配夫人。” 宋观舟满脸惊愕。 “多久的事儿?” “午间时传过来,宏安郡主自尽之时,还留了一份血书,其书写内容虽不得而知,但想来无非就是先自责一番,试图以此唤起宫中怜悯之意。” 宋观舟身子软软靠坐在椅子上,满脸失落。 “她这母亲,还真是爱女心切。” 裴岸自是知晓宋观舟的担忧,“放心,即便金拂云不能偿命,名声也彻底没了,往后她能厚颜活着,除了雍郡王府,也别无去处。但是——” 说到这里,裴岸眼神凌厉起来。 “欲要以雍郡王妃自居,那定然不可能!” 宋观舟靠坐在椅子上,仰头闭目,面容看似恬静,实则胸口里有团火。 真正是命好啊! 杀了那么多的人,惹出这么多的祸事,总有父母替她平定,而今丢尽颜面,不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就该是一根麻绳了结终生。 谁能想,她那母亲,竟然替她偿命了。 宋观舟面色有些落寞,裴岸火眼金睛,自是明白的,起身坐到宋观舟身旁,轻抚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以额抵住,“观舟,我与你交个底,圣上是不能容金家的,迟早的事儿!” “可圣上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个他,就是金蒙。 “时候未到!” 裴岸提及东骏使团,“圣上晾着他们也好些时日,定然是也看金蒙的态度,如今金拂云闹出这样的事儿, 金蒙再是强势,也不可能说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再有对这桩亲事的任何作为。” “何意?” “娘子有所不知,金蒙是个极为残酷冷血的上位者,我与三哥游学到了将军府,大有感受。” 面上,和蔼可亲的长辈。 实则,铁血无比。 下头有人触犯军纪,当杖五十,可到了金蒙这里,直接当众砍头,以儆效尤。 铁血手腕治军,不容人质疑。 当时裴彻与他提过,此人乱世之中,当为一方枭雄,可如今圣上治国有方,他若还是这般,必将长远不了。 “这事儿闹得大,不会就这般平息了。” 宋观舟有种无力感,“我从不曾想到身居高位,可以为所欲为,兴许是从前父母把我护得太好,少见多怪了。” 裴岸心疼的亲了亲她的面庞,“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但你放心,这公道必然要讨回来的。” 宋观舟听到宏安郡主死了,顿觉无趣。 这一夜,睡得不怎地安稳,噩梦连连,扰得裴岸都惊醒几次,又是安抚,又是喂水,折腾到上值的时辰,裴岸再不能耽误,只能起身。 忍冬几个来跟前伺候,他低声叮嘱。 “少夫人想做甚就作甚,一会子她醒来,就把这个给她。” 说完,从妆台下头一个角落里,掏出个雕蝴蝶纹的漆盒,约莫巴掌大,递给忍冬。 忍冬刚要说话,裴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内屋丫鬟随着裴岸走出来,忍冬方才小声问道,“四公子,这是您给夫人的?” 瞧着小巧精致,里面所放之物,只怕也贵重得很。 裴岸浅叹一声,“前日里是你们少夫人的生辰,谁成想撞到了安王爷的出殡之礼,出了这么大事儿,也没来得及给你们夫人。” 忍冬一听,抬头看去。 “四公子,您怎地不亲自给少夫人啊?” 裴岸往回看了屏风门帘一眼,“她还在熟睡,醒来之后你们给她,也是一样的。” 待裴岸离去,忍冬低头看看手上的盒子,露出笑意。 蝶衣嘟囔道,“咱们都不曾记得,说来也是失职,倒是四公子记住了。” 忍冬低叹,“昨儿少夫人差我去给表少夫人家的姐儿送礼,表少夫人还觉得奇怪,为何这般大的礼。小尊金玉佛,瞧着就是贵重的。” “这等奇缘,也真是少见。” 宋观舟睡到日上三丈,方才起身,休息两日,又吃了好几剂草药,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少夫人,这是四公子让奴给您的。” 宋观舟看着忍冬递过来的漆盒,巴掌大小,小巧精致,“这是何物?” “四公子给您的生辰之礼。” 咦? 宋观舟满面疑惑,“你们昨儿同四郎说了?” 忍冬与蝶衣连连摇头,“不曾说过,瞧着四公子的意思,早早就备好了,想着冬月二十二晚间回来,亲自给您,结果……” “四郎还真是有心了,我当他忘了呢。” 说完,轻按铜扣,啪嗒一声,漆盒盖子就弹开了。 往里头一看,却是一张折起来的文书,“这是?”抬头询问忍冬,忍冬摇头,“奴不曾打开过,也不知晓。” 蝶衣嘴快,笑了起来,“奴还以为是头面首饰呢,说四公子怎地小气起来,这巴掌大的漆盒里,是能装副耳环啊,还是项坠镯子的,总之是摆不了步摇金簪。” 宋观舟莞尔一笑,“我也不爱那些东西,日日里做事儿,你们同我编个辫子,我觉得更为舒爽。” “少夫人天生貌美,京城上下,而今就没有比得过少夫人这容貌的,如若别家豪门大户的女子得了这个容貌,必然是要好生装扮一番,穿金戴银,无需多言,偏偏咱们少夫人,涂脂抹粉一概不喜,倒是喜欢素着。” 蝶衣笑道,“那是我们少夫人不用涂脂抹粉,生来肌肤赛雪,朱唇艳丽。” 第868章 宋观舟听来,忍不住大笑。 “不是不喜,是我应酬来往不多,也没个朋友亲眷的能走动,不然你看你家少夫人不打扮才怪。” 屋里头嘛,当然是轻松惬意的好。 “少夫人,快打开看看,四公子是送了您什么?” 宋观舟看着折起来的纸张,微微一愣,“莫不是字据?亦或是情书?” 情书? 蝶衣笑了起来了,“四公子只想几个字,就打发了少夫人的生辰,来日里奴倒是要羞羞四公子。” “你这小蹄子,就你聪慧。” 忍冬没忍住,戳了蝶衣额头一记,蝶衣傻笑着故意不躲,“我哪里敢奚落四公子,但想着四公子定然不是写几句情话,就给我们少夫人打发了……” “不是。” 宋观舟低下头,看了看文书上的字句。 “嗯,少夫人,不是何物?” “并非情书。” 忍冬与蝶衣也不打闹,凑到跟前,迫不及待问道,倒是宋观舟折起纸张,“韵州,在哪里?” 忍冬一听,“韵州?少夫人说的可是那韵味的韵?” 宋观舟点头。 “就是那个。” “啊!”忍冬低叹,“挨着江州,但不如江州名气大!” 宋观舟来了兴致,把手里的契书递给忍冬,忍冬与蝶衣一看,大喜过望,“四公子……,给您送了套宅子?” 这可是大手笔。 蝶衣喜笑颜开,“奴虽不曾去过韵州,但好似听过两次,好似是民风淳朴,大到城郭小到村舍,房前屋后,都极为漂亮。” 一说这个,宋观舟就来了劲儿。 “何种的漂亮?” 蝶衣摇头,“奴也就是听说,忍冬姐姐从前在江州生活过,这韵州挨着,那你去过不曾?” 忍冬摇头。 “萧家的生意倒是在韵州有,但好似也不多,奴年岁小,鲜少出门,后头跟着世子夫人嫁到京城来,莫说韵州,就是江州也不曾去过。” 正说着,屋外传来齐悦娘的声音,“观舟,听着你这屋子里欢声笑语的,我料想你是大好了。” “大嫂,快些进来。” 欲要亲迎,兰香和荷花左右跟着,打起帘子,齐悦娘穿着黛绿夹棉锦袍,抱着个鹅黄色袖笼,就走了进来。 “是才起来?” 齐悦娘被忍冬迎到软榻另外一侧,落座之后,仔细打量了宋观舟一番,面容一如既往恬静,心道,真不愧是宋观舟啊。 上次遇到隆恩寺劫杀,这姑娘回来,也是两日就活蹦乱跳。 前日之事,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哭爹喊娘,闹一番都是小的了,怕是郁结月余,不敢出门。 可眼前明媚女子,昨儿来看,气色苍白了些,但精神大好。 今日来瞧,跟没事儿人一样。 如此胸襟,想得开,放得下,将来何愁过不好这一日,难怪老四越发珍爱,不能生又如何? 都不是事儿! 齐悦娘去了袖笼,端起丫鬟们奉上来的热茶,“这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昨儿今日的,不曾落雪,却也冻得人受不住。” 宋观舟探头看向窗外,“化雪天要冷些,大嫂不用担心我,我已无大碍。” “瞧着你我才放心,这府上,你二嫂那性子,指着她来韶华苑,还不如少往来,免得给你添堵。你芳慧嫂子倒是想来,可这坐月子呢,说来说去,也只有我和凌俏时不时过来陪你说会儿话。” “大嫂事务繁忙,还惦记着我,我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进入十冬腊月,这京城上下的事儿就多了起来,婚嫁红事,因安王爷薨亡,倒是往后延了不少,可添丁、乔迁亦或是做寿的,大事儿大半,小事儿小办,镇国公府放在这里,应酬往来都少不了。 齐悦娘身上的事儿,真是不少。 听得宋观舟说来,齐悦娘赶紧拦住她,“自家姊妹,你说这些客套话,嫂子就不爱听了,只是这事儿后怕得很,幸好你平安无事,不然……” 哎!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宋观舟反过来宽慰齐悦娘,“她倒是想害我,可我哪里容她欺到头上,昨儿午间,秦二府上的人过来说了个事儿,倒是让我有些不快。” 齐悦娘抬头,带着几分讶异,“何事?” “宏安郡主,死了。” 齐悦娘听来,倒有些不敢置信,“宏安郡主没了?这做错事儿的不是金拂云吗?” 大庭广众之下, 与外男行淫秽之事。 丢的脸,先是她金拂云的,继而才是宏安郡主与金大将军的啊! “金拂云活得好好的,但宏安郡主留下一份信,好似是呈上去给圣上的,然后……,自尽了。” 齐悦娘一听,这般斯文之人,也忍不住骂了句:贱妇! “这不就是替她女儿寻个活路的吗?” 齐悦娘聪慧,一点就通,“真是有个好母亲啊。”说完,长叹不已,宋观舟倒是乐了,“且看做出这样的丑事儿,还意图谋害我,将来圣上能宽宥她到个什么样的地步!” “这事儿,她不死,也无人按着她头去撞墙。就看金家上下,能否容她!” “金家……” 宋观舟迟疑片刻,多问了两句,“金大将军的兄弟姊妹们,都在京城落户安家?” 齐悦娘思来,“好似有个姑母不在,其他的倒是都在,譬如大将军的几个兄弟。” “那金拂云这失了清白的事儿,定然要波及金家儿女的亲事。” “那是必然!” 齐悦娘满脸笃定,“十月时,这大姑娘不就闹出个私奔的事儿,名声上头早有损毁,众人都想着雍郡王定然要退亲,可谁曾想,还生米煮成熟饭了!” “如今这事儿,整个京城上下的达官显贵,无不盯着他金家来看,倒是瞧瞧,铁面无私的大将军,如何处置?” 宋观舟冷笑说来,齐悦娘狠狠点头。 “没准儿大将军大义灭亲,弃了这女儿呢。” 后事如何,还需拭目以待。 宋观舟问了张芳慧母女的情况,齐悦娘笑道,“极好,奶水浓郁,姐儿口头也好,这才两日,好似就胖了小圈,你二嫂都在跟前照看,不用担心。” 第869章 妯娌二人闲谈许久,齐悦娘还陪着宋观舟用了早饭,期间,宋观舟好奇问来,“大嫂,你带着钦哥儿也是走过些地方,可识得韵州?” 齐悦娘侧首,眉眼含笑。 “怎地忽然问及韵州来?” 宋观舟淡淡一笑,“早间读书,看到了这个地名,忍冬与我说挨着江州,可嫂子知晓的,我连江州都不曾去过,更何况是韵州……” “自是知晓。” 齐悦娘笑了起来,“我小时候就在韵州长大。” 咦? 一听这话,宋观舟拉住都要离开的齐悦娘,满眼欣喜,“嫂子与我说说,韵州是个什么地方?” 齐悦娘难得见到宋观舟这眼巴巴的眼神,宠溺一笑,复又坐下。 “韵州啊……,是个好地方。” 宋观舟眼眸嗖的亮了起来,直接取悦了回到过去的齐悦娘,“嫂子好生说说,齐家不是一直在京城吗?” 齐悦娘叹了一声。 “我小小年岁没有娘亲,外祖母心疼我,就接了过去。” 原来如此。 宋观舟叹了一声,“嫂子在韵州待了多少年?” “五年是有的。” 齐悦娘轻叹一声,“十一岁时,外祖母不成了,父亲也想着该接回京城,教养几年,该说亲事了。” 因着这个,就离了韵州。 “那地儿好山好水的,人也很是淳朴,不如京城人挤人,车挨着车的,喧嚣得很,韵州是个小城,只怕就是京城一个坊市那般大,但家家盖房,都是黑瓦白墙,庄重又不失典雅,远远看去,留白之中,墙线错落有致。家家喜爱栽树种花……” 说到这里,齐悦娘好似回到儿时。 “我外祖家的院落,依河而建,内院院墙之中,栽种着许多果树,外祖不忍河畔风光,遂打破规矩,在后院外墙开了个门,一年四季,河水清澈见底,我时常与表姐表妹们,在岸边观水。” 宋观舟与两个丫鬟,听得心神向往。 “这般好啊,嫂子来日里带我们重回故土走一走。” 齐悦娘低垂眉眼,“倒是想,可待来日,外祖母去了没几年,外祖父也没了,与舅家关系,越发疏离。” 再提韵州,从也是在不肯记起的梦里,可谁曾想到,今日宋观舟主动提及。 妯娌笑谈许久,齐悦娘由衷说道,“韵州真是个好地儿,如若观舟有机会,往那里去一趟。” “嫂子说得我心神向往,将来定要去一趟。” 齐悦娘起身,满脸含笑。 “你这姑娘是有能耐的,不像嫂子,困于后宅,你就当是替嫂子多去看几眼,相信嫂子,韵州特适合你这样的动静皆宜的姑娘。” 哇! 宋观舟立时笑颜如花,“好,自是要相信嫂子的话!” 待齐悦娘带着兰香离去后,宋观舟心情大喜,再看契书,满脸欢喜,“瞧着还不小,容我细读一番。” “少夫人,奴适才看过,是个小三进院落,您看。” 说完指着契书里列示文字,逐一研读,“一进倒坐房两间,过厅一间,二进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三进院有后罩房三间,理由耳房两间,还有水井两口,共计十三间房。” 蝶衣低叹,“倒是不小,比咱们韶华苑大。” 宋观舟甚是满意,“瞧着银钱也不少,此番生辰大礼,颇让四郎破费。” 倒是荷花嘟囔道,“少夫人,如若萧家表公子真许了个江州三进院给您,那这也住不过来啊!” 宋观舟伸出纤细莹白的食指,戳了戳荷花的额头。 “古今只有人担心宅院不够多,府邸不够大,你这小丫鬟倒是没出息,害怕住不过来了。” 荷花捧着脸儿,“那咱们三年住这里,两年住那里,只是搬家辛苦。” “还真让你给忧心上了。” 忍冬笑了起来,欲要还给宋观舟时,宋观舟摆手,“你收好就成,再过些时日,若是这京城不太平,咱们就收拾收拾,往韵州去这些时日。” 蝶衣听来,欢喜赞同。 “极好的事儿,听冬姐说来,离江州也不远,得空还能去看看萧家老太太们,比京城里自在。” 这房契,深得宋观舟的心。 待许凌白兄妹过来时,她都难掩欢喜,许凌白见状,也放下心中石头,“观舟瞧着气色不错,想来是恢复如常。” “表公子,少夫人是心头宽敞,凡事想得开。” “倒也是!” 许淩俏挨着宋观舟坐下,问了身子,又问了吃食,惹得宋观舟笑不停,“适才大嫂才关切一番,而今姐姐也来,倒是我的好福气。” 好福气吗? 许淩俏低叹,“终归是受苦了,如若我们是有福的,定然替你挡了这些灾祸。” “已是够好。” 宋观舟同许凌白兄妹说道,“再过几日,我大好了之后,设个小宴,咱们一处聚聚。” “极好的事儿。” 许淩俏如今跟着宋观舟时日长了,也活络起来,再不似从前那害羞。 性情上头,更为大方。 想着宋观舟这个想法,也赞同道,“到时把华姐姐与琳儿姑娘也叫上,那一日里,芳慧嫂子生产,很是凶险,得亏二位姑娘不惧危险,沉重应对。” “极好,说来也有些时日不曾与重楼相聚,对了……” 宋观舟又想到个事儿,喊了蝶衣到跟前,“你午间过了,与你冬姐合计一番,备些重礼,一来去谢一番重楼,二来往姨妈跟前去一趟,就说代我给她老人家请安。” 蝶衣听来,生了疑惑。 “昨儿二公子才来过的……” “他是他,你是我跟前的大丫鬟,当着姨妈面,如实说了我这情况,也让老人家放心,另外,若文四与悠然在的话,也与她们说说,来日里我们小聚。” “是,少夫人,奴这就去准备。” 许凌白难得没了应酬,与宋观舟闲谈两句,就钻进了书房,宋观舟也跟着进去,两人继续这两日断了的账目。 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许淩俏立在门外,长吁短叹,“这身子还没修养好呢,满脑子又是这些事儿。” 忍冬捂嘴,宽慰道,“少夫人精气神大好,表姑娘就放心。” 第870章 临山寻到临溪时,是在宋幼安的宅子外头,他赁了斜对面的一处小房,白昼黑夜都差人守着。 “有何异动?” 临溪摇头,“未见宋幼安出府。” “确定他在府上?” 临山探头看过去,这小阁楼的窗棂正好斜对着宋幼安府宅的正门,“两日里出门,贺疆可来过?” “不曾见到。” 临溪如实说道,“他府邸的后门年中时不知何故,早被封了,而今府邸就正门,除却寻常仆妇家丁出入,不曾见到可疑人员,更别提宋幼安了。” “他这是害怕了?” 临溪重重点头,“必然是。” “再守着,晚间四公子散值,定然是要过来一趟。” 临溪听来,略有些诧异,“四公子要直入宋幼安府邸吗?”这怕是会打草惊蛇,临溪满脸担忧,“让人意外的是雍郡王府竟然不曾差人来过,不像是贺疆的风格。” 哼! 临山摇头,“这才是雍郡王的风格,这两日出了事儿,估计焦头烂额,若这会儿再寻到宋幼安这里,被有心人抓住,亦或是急于脱身的大将军逮到,定然要反咬一口。” “一对狗男女!” 临溪牙咬咬骂道,“咱们四公子与少夫人哪里惹到他们了,几次三番遭了毒手,也就是四少夫人厉害,否则哪里能逃得过?” 临山面上无波,按住临溪躁动的肩头。 “不急,总要算账的,金家家大业大,当年能踩着咱们老爷上位,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只杀了个金拂云有何用来着?” 临溪满脸愤慨,“金家不就那贱妇找事儿吗?” 否则,如今自家老爷早不问朝堂政事,与他有何利益纠葛的? “罢了!” 临山低声呵斥,“四公子想过这些,可还不到算账的时候,再者说来——” 他顿了一顿,方才压低嗓音,“宏安郡主自尽。” 临溪值守在宋幼安府邸之外,却不曾知晓这事儿,一听到这里,难掩惊愕,“就这么死了?” “不死如何自持?” 临山鼻孔喷气,“这事儿打得咱们一个措手不及,金拂云与贺疆退一万步,也是未婚夫妻偷情,淫贱二字挪不开,但也不到沉塘害命的地步——” “他们害了少夫人。” “证据呢?” 临溪一听,指着宋幼安府邸,“这混账定然是主谋之一,抓了他,好生审问,必然真相大白。” 一个教坊司的贱人罢了! 临溪面上全是鄙夷,临山深深看了他一眼,“少夫人不准动宋幼安,想来也是宋幼安迷途知返,最后时候,搭把手救了少夫人。” 临溪:…… 临山又道,“待四公子来就是。” 说完,与临溪盘点了人手,“金府,是送不进咱们的人了?” 临溪摇头。 “十月份时金运繁带着家眷与金拂云离开京城时,好些奴婢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都打发了不少。此番宏安郡主重回京城,带回来的奴仆,大多是溧阳旧人,咱们的人……,没机会进去。” 金府压根儿不采买下人。 临山蹙眉沉思,片刻之后眉头一展,“有了!” “大哥快说!” 临溪催促道,临山看过来,“宏安郡主死了,再是不体面,也是皇室宗亲之人,一把年岁,葬礼定然也不会随意,咱们趁着他们家治丧,尽快差人进去。” 是啊! 临溪喜不自胜,“这老虔婆,死得还真是时候,依大哥所言,哪怕就是金佛曰得了条性命,咱有人候在郡主别院,哪怕她有个风吹草动的,咱也不怕!” 临山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忽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哥,郎君出门了。” 嗯? 临溪一听,扑到窗棂处,轻手轻脚开了个窗缝,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宋幼安身穿黑色大麾,裹得严严实实,扶着小厮与护卫的手,上了马车。 “大哥,他这是要出去?” 临山也过来看了明白,片刻不曾耽误,“临溪,你与我同行,我们跟在身后。” 且是瞧瞧,他要去哪里? “是!” 二人也裹得严严实实,装作寻常护卫,骑马迎着寒风,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临溪低声说道,“大哥,这不是往郡王府去的路!” “怕是往城外走的!” 临山早已盘算出不对劲,临溪抬眸,看了阴沉灰暗的天际,“眼看着就要过晌午,他欲要去哪里?” “跟上去就是!” 因天冷,二人除了棉帽厰衣,还戴着面罩,用来抵挡烈烈寒风。 这样一来,也无人能窥探到二人面目。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宋幼安的马车已出了城门,临溪蹙眉,“大哥,还真是出城,这等时辰,如若出去,恐怕这宋幼安是回不来了,咱要不要跟上去?” “跟!” 临山完全没有迟疑,“宋幼安不能出事儿,这小子油头粉面,可四公子还不曾与他对峙过,不论他此番是要逃走还是见人,咱都得跟着,以防万一。” “是!” 两人跟着出了城,越走越风越紧。 有一段路,雾气浓厚,若不是只有这么一条官道,几乎要跟丢了人。 临溪越发觉得蹊跷,“大哥,这琵琶郎莫不是要去见姜先生?” “不是!” “如若只是见姜老先生,不必这么刻意绕道,这小子……,是要去哪里?” 前路茫茫,二人越跟越远。 回看城门,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之中。 天色渐晚,裴岸终于做完手里的公务,清理文书之后,方才走出官邸,阿鲁早跺着脚牵着马,立在官邸侧面候着。 一见他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四公子,天太冷,上马车。” 裴岸嗯了一声,疲惫与阴冷,让他手脚冰凉,到了午后,也无人来屋子里添些炭火,裴岸忙碌之余,就这么熬到了?值。 “往宋幼安家去。” 阿鲁听得车厢里裴岸吩咐,赶紧掀帘禀道,“四公子,宋公子出门了,临山大哥与临溪跟了上去,特意差人来禀,这会子恐怕不曾回来,若不然……,先回府。” 第871章 裴岸微愣,沉默片刻,吩咐道,“去秦府。” 阿鲁呆愣,“这会子上秦府去?可要差人回府,莫让少夫人候着您用饭。” “不碍事儿,一会子就回去。” 刚到秦府门口,就遇到也刚到家的秦大人,裴岸迈步下车,“大哥!” 一声呼喊,留住秦大郎。 “四郎——” 一样身着官袍,秦大郎锐眼金睛,也不多言,“入门说话。”裴岸走到秦大郎跟前,拱手低声说道,“大哥,只能长话短说,我也不进去叨扰姨妈,就门口同大哥您说两句话。” 秦大郎了然。 伸手扶住他胳膊,“天太冷,入门过厅侧首,有个客室,咱们那里说话。” “好。” 裴岸也不多言,跟着入门,吉胜几步紧走在前,差人弄了炭盆子和热茶,刚布置妥当,自家大人携着裴四郎就走了进来。 他贴心奉茶,再关门出去守着。 “四郎,观舟之事我已知晓,如今身子可还好?” “多谢大哥挂心,昨儿就大好了,观舟胸襟开阔,眼见平安归来,也就不再有思想负担,配合胡太医与孙大夫诊治,从前难以下咽的汤药,如今也咬牙吃了下去,于身子大有好处。” “那我就放心了。” 秦大郎如释重负,看向裴岸,“早些时候,娘娘跟前的昌瑞公公差人来问,我不想让娘娘担忧,只说观舟大好,性命无忧,这会儿听你说来,更为放心。” 裴岸拱手,“多谢娘娘挂心,还请大哥转告娘娘,如今她当以凤体为重,观舟此番遇到的事儿,也算是有惊无险。” 唉! 秦大郎听到这里双目微闭,低叹之余,屋子里陷入寂静,唯有炭盆子里头烧得猩红火热。 静怡许久,秦大郎方才开口。 “四郎,安王爷之死,并非意外。” 裴岸一听,蓦地抬头,“大哥,这……,可有证据?”安王爷都埋入皇陵,如今再说他并非意外而亡,只怕于事无补。 “这事儿,圣上知晓。” 啊!? 裴岸难掩面上讶异,秦大郎沉声,继续说道,“约莫半月前,圣上忽地差东宫太子秘密查探此事,京兆府尹何文瀚得密令,与安王府世子密查,自一个粗使婆子嘴里,摸出线索,继而……,顺藤摸瓜,越查越是惊险。” “何人所为?” 裴岸想不明白,安王爷与世无争,整日里就是逗弄猫狗,养花养草,能得罪何人? 秦大郎缓缓摇头。 “具体是谁,何大人未曾透露,但……,这事儿圣上记着,前几日,我得圣上与太子召见,提及东骏使团之事。” 裴岸不解,他的官位不高,是没有资格涉及这些国事。 秦大郎也不隐瞒,“贺疆与金蒙图谋之事儿,圣上早有防备,本还有些头疼,因东骏朝内,近年来也生了一股神秘势力,欲要拥护贺疆回朝。” 裴岸听到这里,冷笑起来。 “贺疆是荧翡长公主所出,东骏虽说比不得我大隆文化深厚,但也知个血脉正统,他身上淌着两国血脉,只此一点,就是东骏王朝男丁死绝,也未必轮得到他去争论一二。” “在大隆做个碌碌无为的郡王,不如回去做个有实权的王爷,贺疆未必奔大统去,但这点野心,此子不缺。” 裴岸颔首,“大哥,难不成东骏之事儿,与安王爷有关?” 秦大郎缓缓摇头。 “这个说不准,我与你透个口风,金拂云与贺疆偷情之事,随着宏安郡主昨日薨亡,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又怎样? 裴岸寻秦大郎也就是说金家的事儿。 “金蒙与贺疆,利益牵扯这般大?” 秦大郎眯着眼,“我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他二人早早就勾结在一起,金蒙长期驻守溧阳边陲,与朝堂之中好些个权贵,缺了应酬往来,但每当有人参金蒙违抗圣意之时,定然跳出一堆大臣,提及金蒙军功赫赫,忠心不二。” 裴岸一点就明,“是贺疆帮着他应酬着这些关系?” 秦大郎哼笑,遂反问道:“四郎也觉得不可思议?” 裴岸长叹一声,“雍郡王,藏得可真深。”钟爱龙阳之癖,若不是宋幼安透露一二,他哪里会知晓? 如今,秦大郎又说一向看似平庸的贺疆,实则长袖善舞,竟然深藏不露的能人。 “四郎,圣上也在等个机会。” 专门召他入宫,谈了东骏使团的事儿,他能嗅到圣上的心思,那等独裁的圣上,怎地能容金蒙在他眼皮底下一人独大? 裴岸难掩郁结。 “大哥,金拂云谋害内子这事儿,也只能再度隐忍?” 秦大郎听来,粲然一笑。 “四郎,放心,金拂云经此一事,金蒙未必能留她,上次她回到溧阳,金蒙就差点杖毙了此女。” 裴岸听来,不由自主攥紧拳头。 “大哥,你也说了,金家与贺疆狼狈为奸多年,早早不提这亲事,却在今岁冷不丁促成,想必也是两家利益之间,已到了不得不结盟之时。” 秦大郎听来,缓缓点头。 “是这个么理,这不是桩两方都欢喜的亲事,但也是除此之外再寻不到更好的结盟方式,但是……,金蒙再势力,也不敢留这等污了名声的女儿。” 裴岸心生无力。 “大哥,终究是我太弱,是我镇国公府式微,内子被如此伤害,我身为丈夫,却不能为她出口气。” 秦大郎一听这话,哑然失笑。 他轻拍裴岸肩头,“小不忍则乱大谋,金拂云这姑娘野心极大,但有一点儿毋庸置疑,就是她还算有眼光,看上了你这般能干的人。” 裴岸低头,很是落寞。 这是在韶华苑不曾出现的挫败,“能干……,也只有大哥与我家二哥,这般安慰我来着。” “四郎,你才二十三岁,吃着二十四岁的饭,年少有为!” “被金拂云看上,给内子屡次招来杀身之祸,这并非我所想。”裴岸如实说道,“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前头婚配的贺家大郎之死,也是这女子有意为之,这事儿……,你知晓的?” 第872章 裴岸难掩讶异,他并非不知,但不曾想到,秦家竟然也清楚。 “东宫与我说来,想必你知些,但又未必全明了,此女魔怔,贺家无冤无仇,但她出手狠毒,更别提观舟表姐的事儿——” 说她痴心,可行径又是乱来。 “大哥,这些事儿都是金蒙指使她所为?” 秦大郎笑着摇头,看着眼前自家幼弟的挚友,心中生出一股复杂的情愫,这些事儿,宋观舟知晓,却不曾与裴岸交心。 裴岸略闻一二,瞧着也未曾同宋观舟言说。 说夫妻生了疏离之心,可明眼人都能看到夫妻恩爱。 “倒也未必是金蒙所为,毕竟儿女情长在我们金大将军眼里,最不值得一提,宏安郡主如今殁了,又要治丧——” “我知大哥所言,如今时机不对,忍让为先。可金家如此狂妄,实在让人愤慨!” 话赶话,说到后头时,秦大郎与裴岸交了个底。 “你与观舟好生说来,这时让金拂云一死了之,方才是便宜了她,我个人的想法是,得让金拂云活着!” 屋外寒风紧冽,吹得人骨子里都是冰冷。 像死人那样的冰冷。 裴岸离开秦府时,白日里还好的天,又开始落着小碎米雪,阿鲁欲要问个好歹,可看着裴岸脸色铁青,也就咽下了所有话语。 待裴岸回到韶华苑,除了壮姑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屋内,不见宋观舟身影。 “少夫人呢?” 庆芳赶紧指着碧落斋荣福苑的方向,“少夫人见四公子迟迟未归,索性出去走走。” “差人去请回来。” 他本是想亲自去,可官袍在身,太过板正,如今浑身疲惫,只想早点洗漱更衣。 张芳慧头上裹着毛皮宽抹额,瞧着精神大好的宋观舟,由衷舒了口气,“众人说你受了凉,倒是惊着我,这会儿看着气色倒也还好,我就放心了。” 因她难产,大伙儿都三缄其口,待她生完,却不曾等到宋观舟上门来贺喜,许淩俏与齐悦娘都哄着她说,宋观舟去安王爷葬礼上头着了凉,待好了再来。 “嫂子莫要担心我,我这身子惯常小磕小绊的,不打紧。” 宋观舟探头瞧着襁褓之中的婴儿,满脸欣喜。 “嫂子姐姐们说宝儿乖巧白净,我还想着刚生下来的孩儿能有多白净,今儿一瞧,果不其然,长大定然是个小美人。” 张芳慧一听,满脸欢喜。 “只要有你与凌俏一半好看,我这做母亲的,就心满意足。” “定是比我二人好!” 齐悦娘打趣道,“这小宝儿不哭不闹的,想吃了哼哼几声,吃饱就乖乖的,极是好带。凌俏都能抱着耍玩,你也抱抱?” 话音刚落,宋观舟连连摆手。 “可别,这么小的宝宝,我不会抱。” 看看就得了! 幸好小丫鬟来得快,一听说裴岸回来,宋观舟赶紧起身,“好嫂子好姐姐们,来日等姐儿再大些,我定然爱不释手。而今可为为难我与宝儿了……” 惹来众人大笑。 “四郎一回来,你就想着回去,不管我们这些嫂子姐姐!” 张芳慧躺靠在床榻软枕上,气色也好了起来,同齐悦娘一块儿打趣宋观舟,“这会儿学会了,来日你做娘亲,也就不用学了。” 宋观舟更是摇头成了拨浪鼓。 “到那日再说,不急不急。” 继而欲要出门,“容我去吃口饭,四郎未曾归来,我们两口子都饿着呢。” 原来如此,众人也不好得多留。 告辞出门,转角处冷不丁的与萧引秀差点撞上,二人无甚情意,这般陡然相见,招呼也不是,不招呼又觉得无礼。 最后,还是宋观舟退了半步。 “二嫂是过来探望四表嫂?” 萧引秀嗯了一声,天色灰暗,看不出她面上表情,但至少也不是开怀的,两人就这般,不咸不淡擦身而过,忽地,萧引秀回眸,“老四家的——” 宋观舟哼笑, 从前是宋氏,而今是老四家的,这世道的称呼,真让人难以喜欢。 她停顿片刻,方才侧首,“二嫂有事儿?” “安王府映雪阁出的事儿,可是你所为?”话音刚落,就是忍冬与蝶衣,都齐齐抬头看向萧引秀。 宋观舟眯着眼,“二嫂何出此言?” 萧引秀抱着铜手炉,摩挲几许,方才冷冷说道,“只怕无风不起浪,金家大姑娘何等聪明,想来也是被算计了。恰好那日,弟妹自行离去,这事儿啊……,还真就巧了。” 宋观舟哼笑,毫不掩饰对萧引秀的厌烦。 “二嫂是盼着里头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 萧引秀马上翻脸,“幸好不是你这等人,否则我镇国公府上下缘何有颜苟活?只盼着你以后修身养性,少沾惹些是非!” 宋观舟都被气笑了。 “你与金家大姑娘私下交好,这等的事儿我听四郎说了大致,她爱慕雍郡王,情难自已,本就是她的事儿,与我何干?” 萧引秀讽刺笑道,“谁家好姑娘会在成亲之前自污清白,老四家的也是心思大胆,这都敢揣摩。” “二嫂!” 宋观舟上前一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与金拂云交好,见不得她与未婚夫婿同床共枕,大可与她说去。” 萧引秀毫不示弱,“嫂子好歹长你几岁,只是提醒你两句,女子当端庄贤淑,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还是莫要有。毕竟……,拖累了家人亲眷的,就不大好了。” 宋观舟步步紧逼,“嫂子这意思……,难不成以为金拂云与雍郡王婚前私通,乃是我所为?” 未等萧引秀反驳,她马上呛声道,“在二嫂眼里,是不是金拂云瘸了腿跌下河,都是我宋观舟所为?” 当然不是! 萧引秀急切起来,“事儿可真是巧合,你与老四提前离席,那头映雪阁就出事了,金家的丫鬟,好死不死的喊了句是你在里头——” “二嫂慎言!” 灰暗天色下头,忽地从小径上走出来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裴岸来了。 他走到跟前,护在宋观舟跟前…… 萧引秀看得眼红,这等阴暗的宋氏,也就他当个宝! 第873章 “二嫂这话太过有失偏颇,观舟身子不适,我们提前离席,金家的丫鬟要构陷我家娘子,二嫂怎地不去斥责那丫鬟,到回来找自家亲人的不是?” “四郎!” 萧引秀欲要再说,裴岸摆手拦住,“二嫂觉得金家大姑娘被算计了,万事儿讲究个证据,莫要抬嘴就回头指着自家人。” “四郎,嫂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裴四听不来人话了,嫂子句句说来,裴四句句斟酌品鉴,不就是觉得金家大姑娘生性端庄,此番私通,定然是观舟所为!” “不!” 萧引秀纵使心里是这般想的,跟宋观舟也是这么说的,但在陡然强势的裴岸跟前,她绝不能承认。 “嫂子不是这个意思,一切太过巧合,嫂子才问了你家娘子几句。” “我听得真真切切,嫂子与金拂云情意匪浅,倒是让裴四侧目相看,不如一会子我去禀了父亲,让嫂子去探探大姑娘,毕竟,这会子她跟前可是缺您这样的挚友。” 如此讽刺的口吻, 萧引秀哪里听不出来。 她欲要挤出丝笑意,但哪里能笑得出来…… “四郎,嫂子不过是关切观舟几句,你如此袒护她,嫂子不说还不成吗?” 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寒夜天色黑了下来,立在阴暗之中的裴岸,扶住宋观舟,注视着欲要逃开的萧引秀,“嫂子,丢人现眼惹人诟病的是金拂云,不是我家娘子!” 萧引秀面色难看到了极致,步履微顿,不曾回眸,低叹一声,“四郎,嫂子就瞧着你们夫妻恩爱白头。” 这话,不是祝福,倒是像诅咒。 宋观舟欲要开口,被裴岸拦住,“嫂子拭目以待就是。” 萧引秀差点气得吐血,可又能如何? 霜月死死拽住她衣袖,待裴岸夫妻走远后,才小声劝慰,“世子夫人,您去操这个心作甚,如今四公子宝贝四少夫人, 您好心提醒,人家才不理会呢。” 萧引秀听得如今越发会向着她说话的霜月,狠狠点了点头。 “我平生最恨这样算计旁人的,都是女人,下这等毒手,隆恩寺之事,官府查来查去,也没个下文,明摆着就是诬陷人家,而今失了清白,还倒打一耙,当日里我不曾发现,可这两日越想越是不对劲。” 霜月扶着她,“夫人冰雪聪明,奴倒是看不明白,还以为是金家诬陷少夫人呢……” 萧引秀被她夸得稍微舒服了些,难得平和说道,“如若是金家栽赃陷害宋氏,怎地会用自己院中的粗使丫鬟,胡乱喊一嘴?” “夫人,您的意思是——?” “那叫秋英的小贱人,我后头也想起来了,从来不得金拂云喜爱,恐怕早被人收买,故弄玄虚。” 霜月惊呼,“少夫人……收买的?” 萧引秀摇头,满脸深不可测,“这谁知道呢?你也瞧着了,美人靠在男人怀里,同你们世子跟前那些个卖弄风情的小贱人一般,搔首弄姿的说些个羞人的淫词滥调,就惹得男人丢不开手,失了心魂!” 霜月不敢接话。 萧引秀重重一哼,“不会生养,也是没用。” 晚间,裴辰少见的回到正房,萧引秀受宠若惊,直接打发了方雅儿与霜月,亲自上手伺候裴辰,“怎地事儿都过了,世子还这般辛苦?” “父亲安排,焉能推拒?” “那事儿可算顺利?” 萧引秀打探起来 ,裴辰虽与她说了是金拂云所为,但这两日她通过冥思苦想,好似开窍一般,笃定是宋观舟算计在先。 裴辰哼笑,“还好!” 待换了深衣,来到炭盆子跟前烤火时,裴辰这才抬头,“这些时日你帮衬着大嫂些,往来应酬的,小心为上。” “冬日里婚丧嫁娶的事儿多,大嫂早已上手,何须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去插手?” 萧引秀提壶奉茶,这中馈之事,每每提及,还是难掩心中酸涩。 “宏安郡主殁了。” 萧引秀忽然听来,骇然失色,“不是金家大姑娘,而是她母亲宏安郡主?” 裴辰眼皮都不动,“对!这事儿闹的……,反正近些时日小心些,观舟被她的丫鬟喊了一嗓子,只怕有心来公府打探的人不少,你放聪明点,与大嫂应对着些。” 萧引秀好似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何时的事儿?” “昨日!” 萧引秀满脸不敢置信,“这事儿做错的人是大姑娘,被人算计失了清白,可与雍郡王好歹是未婚夫妻,好生低调些做人,来日成亲,时日一长,不也就揭过去了?” 裴辰哼笑,“妇人之见,谁能算计得了金拂云这毒妇?” 萧引秀张口欲言,想到眼前男人虽说是自己的枕边人,却惯常是站在老四家的那边。 她咽下心中所想,低声说道,“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这大姑娘厌烦雍郡王,前些时日还闹出与下人私奔的谣言来,就算在再是回心转意,也不可能不顾礼义廉耻,在这白事上头,搞坏自己的名声。” 我呸! 裴辰嗤笑,“她娘的想算计我镇国公府,做梦!” “……算计老四家的?” 裴辰似乎听出萧引秀口中的不敢置信,抬眼冷冷看来,“你是公府的世子夫人,平日里愚笨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如若这会儿还心向着贼子,莫怪我不客气!” 萧引秀被这重话指责,莫名委屈起来。 “我哪里与旁人合谋,只是这事儿本就蹊跷,相公不与我说个明白,只是想着金家大姑娘素来聪慧,怎地就偏在那个时候,喊出了老四家的名讳?” 所有女眷听得真真切切啊! 裴辰丢开茶盏,满脸都是对金家的鄙夷和厌烦,“那是因她算计的是观舟,丫鬟以为观舟上套了,闭着眼躲在枯井跟前就喊了出来。” 萧引秀:……不可能? 裴辰冷冷笑道,“对了,那死丫头现在在安王府手上全招了,我的世子夫人,别为你从前的手帕交金大姑娘鸣不平了!” 萧引秀张口欲言,却在裴辰冷漠的眼神下,露了怯懦。 “我与她……,多日不曾往来。” 第874章 裴辰摆手,“你同长姐那日里挤兑观舟,调走她跟前的丫鬟,幸好不曾酿成大祸,否则这会儿就是我也护不住你。” “什么?与我何干?” 萧引秀梗着脖子,想不到裴辰还说斥责起她和裴秋芸。 裴辰沉声说道,“你与长姐的心思,我明明白白,兴许你们并不知晓,那丫鬟是东宫太子妃差使秦家专门寻来伺候保护观舟的,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你们倒是好,抓了就去给你们取水倒茶,硬生生支开好一会儿!” “相公只怕是糊弄我的,东宫太子妃……,给宋氏寻丫鬟?” 那是太子妃! 裴辰唇角上扬,看着一脸无知的萧引秀,“你莫不是忘了,观舟落水救的不止你我的孩子,还有秦家的……,以及十皇子!” 萧引秀微愣,“这……,宫中已给宋氏不少赏赐了。” 无知妇人! “只有你会对救命恩人这般刻薄,宫中多看重观舟,你别一叶障目,哄骗自己。” 萧引秀欲要辩驳两句,“我自是不喜宋氏出事儿,咱们都是一个府上的,将来我两个哥儿也得娶亲,若是坏了名声,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不知其中缘由。” “哼!” 裴辰冷笑,“你知晓就好。” 夫妻陷入沉默,好一会儿, 裴辰抬头,环顾四周。 “雅儿呢?” 又提这个小贱人! “去做事儿了,不过是个丫鬟,世子倒是时时记挂着。” 裴辰蹙眉,“你呷哪门子醋,我才是问了一句。”本已换好深衣,这会儿也不管,转身就出了门。 萧引秀追了上去,“天这般寒冷,你要往哪里去?” 回答她的是裴辰决绝的背影,不多时,小丫鬟就来禀了霜月,“世子在巧姨娘房中。” 霜月里外看看,顿觉无奈。 小心入门之后,萧引秀坐在软榻上,阴沉着脸,霜月知晓,又有得闹了时,萧引秀如她所想,抬眸看去,“去哪里了?” “夫人……,世子在巧姨娘房中。” 萧引秀面无表情,“有时,我也嫌弃裴辰这货色脏!” “夫人,您千万慎言,世子如今脾气难以琢磨,莫要被有心人听去,惹来夫妻生了嫌隙。” 哼! 萧引秀招来霜月,低声问到,“那雅儿还是不老实?” 霜月斟酌片刻,“被夫人您敲打过几次,如今倒是听话了不少,只是在奴跟前,她终究是要厉害些。” “果不其然是个小贱人,你怕她作甚,有我给你撑腰!” 霜月嘴上倒是应了,可心里没从前那么实诚,萧引秀让她作甚,她就作甚,而今说来,她都是口是心非的先应下。 “多谢夫人,不过雅儿姑娘少往正房来,平日里遇到,让她逞口舌之能的,奴也能忍。” 虽说是在萧引秀跟前伺候,可萧引秀看到她也厌烦。 闹了几次,挨了打,方雅儿跪求世子给条活路,裴辰差人收拾好书房,让她住过去。 平日里也听萧引秀调拨,但主管书房事务。 不用低头在萧引秀跟前求口饭吃,日子稍微好过些,到这时,方雅儿才觉得悔不当初。 欲要哄着裴辰生个一儿半女的,可裴辰妻妾众多,她就是个丫头的身份,平日里能哄着裴辰温存一番,都有些艰难。 何况,还是在书房。 有两次,裴辰直接一脚踹开了她,“书房这等地儿,老子可不爱,圣贤书跟前颠鸾倒凤,你倒是也敢。” 吓得方雅儿后头再不敢,传到萧引秀耳朵里,快活不少。 转头一看,高氏扶着肚子走来,她又心中一梗,谁能想年轻的肚子这般好用,好几次都说这胎相不好,保不住了,偏偏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看着孕相日渐显怀,萧引秀更添烦躁。 拿起针线活,做不了几针,又放了下来,“霜月,你与楚姑姑准备些礼物,明儿我抽个空去拜见长姐。” 裴秋芸回来时气势汹汹,萧引秀寄托了所有希望在她身上,可眼瞧着冬月都要过了,姑母还在小佛堂囚禁着,府上一切照旧。 这哪里成? 唤来楚姑姑,这老货自那张大夫离去,一日不如一日,入冬之后还生了病,萧引秀差人去抓了药来,可楚姑姑吃得并不是大好。 走入屋内,听得萧引秀吩咐,楚姑姑打起精神,应了个是。 萧引秀看她半死不活,想到从前主仆情意,软了心肠,“姑姑这是气我呢,抓来的草药,你只管吩咐小丫鬟们去煎煮,吃上两日必然是要好,我跟前就霜月能用,你若不早点好起来,我遇到个难事儿,寻谁来搭把手?” 楚姑姑躬身道,“是老奴不好,这身子骨不争气,多谢夫人牵挂。” 多的也不能说。 困顿在这府院里,她与张大夫那点破事儿, 被碎嘴的婆子丫鬟们,传得下人跟前,谁人不知。 萧引秀日日里不待见她,她从前耀武扬威的得罪了不少人,这会儿老都老了,还名声被损,更是惹得旁人落井下石。 一来二去的, 楚姑姑也萎靡下去。 萧引秀也不是纯粹不管她,时不时的又喊到跟前,亦或是斥责,亦或是软声劝解,总之,活不下去了又被萧引秀拉拔一把,待她收心好生伺候,又被萧引秀喜怒无常的脾气,惹得再度失了希望。 反反复复,楚姑姑心中苦水成潭,无法诉说。 被萧引秀打发之后,她走出正房,立在廊檐下,看着夜色之中昏黄烛火,心里荒凉一片。 冬日萧瑟,滴水成冰。 生死难熬的,不止楚姑姑这么个不足挂齿的老嬷嬷,也有从前风光无限,而今跌落尘埃的金大姑娘。 金拂云双目失神,面色苍白。 她跪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死死拽住宏安郡主的手,任凭蒋氏带着丫鬟婆子如何劝解,她都不放开。 这样,已一日一夜。 期间,金运繁听来,怒不可遏的冲进来,“金拂云,到如今你还这般执拗,难不成要让母亲黄泉之路都走得不安稳?” 金拂云将脸贴上母亲早已冰冷多时的手心。 没有眼泪,没有哭嚎,只有挣脱不开的固执与彷徨! 第875章 其实,这手掌早就僵直了,已经不是她从前可依仗的那双温柔手,铁青惨白,惹人害怕。 但金拂云这会儿已不知何为害怕! 她的内心,充满了四世来全部的怨恨。 裴岸,是你害了我! 金运繁几步走到她跟前,带来了冷冽的风,低着头指着她,愤怒与怨恨,罄竹难书。 金家族人,也尽数赶来。 “此女……,断不能留。” 短短两日,无数人来这么逼他,他身为金家长子,能决定金拂云的生死? 笑话! 他硬着头皮,努力撑着。 “舍妹也是被算计的,不能因着非她之错,还要逼迫她死,母亲将近六旬,身子不好,膝下就拂云一个亲生骨肉,还请叔叔伯伯们,网开一面。” 呵! 众人齐声驳斥,“安王爷那般尊贵,人生最后一程,却被这孽女做出来的事儿给毁了,大郎,你是金家的人,想想金家的列祖列宗,再看看你这些兄弟姐妹,我金家门风清清白白,百年底蕴,毁于一旦!” 金运繁几乎是要挨巴掌的份,他只能躬身作揖,“妹妹也是被人算计。” 早有看不下去族伯轻咳一声,拦住了金运繁的话语。 “哪里来的算计?她是何样的人品,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一家独大,我们这些族亲哪里能说得上话,她嚣张跋扈,入京来这一年不到,伸出手指头算算,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管事,死了几个?” 有人撕开这遮羞布,就有人跃跃欲试。 “京兆府里头还挂着我们金家大姑娘的命案,就这还不够,十月里伙同她的几个侍卫私奔,名声臭得比京城臭脚巷的沟水还恶心,连累着我家大孙女的亲事……,也被无端的退了。” “叔祖,拂云哪里是私奔,本是去城外探望姜曲老先生,一不小心遇到落石,方才跌落河中。” “我呸!” “大郎,你好歹是饱读诗书,也算是恭而有礼之辈,任是你,也信?” 金运繁满脸苦笑,“叔祖息怒,倒不是晚辈偏袒舍妹,实在是真的去探望老先生……” “放屁!” 这叔祖也是气急了,指着金运繁就臭骂起来,“金家不是寻常百姓,也算是有脸有面,金家哪个姑娘出门,像她一样,只带着小厮,连个丫鬟都没?” 金运繁闭目,快要说不下去了。 旁人呵斥,“本就是私奔,百姓说得玄乎,可无风不起浪,如若这逆女真是那般的清白,又如何做得出在白事葬礼之上,勾搭雍郡王之事!” 奸夫淫妇! 金运繁应对无能,精疲力尽。 好不容易等到宏安郡主醒来,过去讨个主意时,那位素来温柔的嫡母,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 她像个白头老妪,静静地听着金运繁说了族亲逼迫之事,一言不发。 直到金运繁哽咽道,“母亲,若不然先把妹妹送回溧阳,而今族亲那头尚不能交代,更别说宫里,您昏迷这些时日,中宫已差人来问及此事,孩儿不敢乱说,只说母亲尚且还在昏迷,待身子好转,即刻进宫请罪。” 宏安满脸死灰,在映雪阁里,当她看到女儿衣衫不整,一副刚经房事的残花之态,只觉得此生无望。 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完了。 再度醒来,庶子跪在床榻前,声泪俱下,说了这一日一夜的事儿,“母亲,金家上下恨不得就此把妹妹沉塘,可孩儿终究不舍得,若不还是避避风头……” 宏安郡主嘴角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 还是旁侧嬷嬷赶紧扶着喂了两口温水之后,她犹如破风箱的嗓子,嘶哑而言,“送回溧阳,你父亲定要杀了她。” 金运繁一听,猛地抬头。 “只怕不能,她与雍郡王本就是未婚夫妻,而今提早……提早……” 行了房事,四个字,庶子嫡母,金运繁再是木讷愚笨,也说不出口。 “总之,就是提早了一步,这亲事……,也是能成的。” 宏安郡主努力抬手,抚了抚头发,一夜之间,她的头发全灰白了,颤颤巍巍的手指,预示着回天无力。 “大郎,你妹子如今怎样?” 许久之后,宏安郡主才问得女儿情况,金运繁低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本是请了太医来看,可未曾入门,就被她打了出来……” “有力气打,就死不了。” 宏安郡主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她最终长叹一声,“是我造的孽!” 该用饭时,下头人敲不开房门,禀了被族亲围着不放的金运繁,金运繁一听,“母亲房里的嬷嬷丫鬟呢?” “大公子,郡主打发出来了……” “就没个人守着母亲?” 下头人也说不清楚,但众人也意识到不对劲,族亲之中年岁大的,赶紧推了一把金运繁,“快去!踹门进去!” 宏安郡主吞了金坨子! 金运繁差人踹门进去时,宏安郡主还有口气,只是已说不出话来,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一生尊贵体面的宏安郡主,临死之前被剧痛折磨,发髻凌乱唇边呕血。 可惜,回天无力。 金坨子太大,落入喉下之时,已不可能生还,宏安郡主半生平安,最后却这样死了。 她临死之前,指着旁侧的血书。 对着金运繁用尽全身力气,“……送往宫中,我的儿……” 宏安郡主就这么没了,金家上下一看,哎哟,把宏安郡主给逼死了,众人也不敢再说让金拂云沉塘自尽的话,金运繁快马加鞭,揣着宏安郡主的血书,奔往宫中。 金拂云听得云板响起,忽地坐直了身子。 “发生何事?” 好端端的人家,谁会敲云板?还四下! 白芍不远不近的守着她,防着她寻短见,可后续她发现,自己真是低看大姑娘了,因为,她没有半分寻思的动向。 白草的去向,还不清楚。 白芍心里焦急,可府上乱糟糟的,她几乎问不到有用的信儿,甚至,只来得及跟蒋氏透了个气,蒋氏一听,“白草不在?” “少夫人,我们姐妹二人奉命一同陪着大姑娘往安王府去的,您也是知晓,奴得将军与郡主之命,不可离开大姑娘半步,可如今秋英被安王府抓了,白草也没了踪迹。” 说到这里,急得落泪。 第876章 蒋氏听来,“你莫要慌张,大姑娘出事儿时,你被打晕,那时你妹子不见了?” 白芍重重点头。 “前头有一会儿,大姑娘支开了奴,旁侧只有白草伺候,可待大姑娘回来时,奴就不曾见到我那妹子了。” 蒋氏心力交瘁,“这会子府上乱糟糟的,莫叔还在盘点人数,你且再等等。” 白芍只能等着,心中也打起了鼓:到底是谁,打晕了自己和大姑娘? 更让人讶异的是,贼子没有要她性命,倒是大姑娘,遇到贼子时,好似还往前走了一步…… 她那时被大姑娘支开,往回去换了铜手炉的炭火,刚回来看到大姑娘,就被人从后面偷袭。 难不成,是熟人?! 刚想到这里,白芍满脸惊惧,片刻之后,又冷笑起来,那府上的都是去出殡之人, 定然是熟悉的。 只是,谁把大姑娘丢到贺疆房里的?显然不是大姑娘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追问金拂云数次,也得不到个说法。正祈愿着白草能逃生升天时,耳边猛地传来“邦邦邦邦”四声敲云板的声音,死人了? 原本的金拂云,像死了那般,这会儿猛地诈尸,直挺挺的坐起来。 忽地朝着她惊呼,白芍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大姑娘,您莫要如此一惊一乍!” 这府上最该死的人不就是您吗? 您不死,还有谁会死? 金拂云翻身下地,腿脚一软,跌了下去,白芍不远不近的看着她,“大姑娘恕罪,奴家如今也不敢到跟前去叨扰您,您瞧瞧,奴这脸上手上,没块好肉。” 大多是金拂云抓的挠的,甚至还有咬的。 “我问你,谁死了?” 白芍哼笑,好似想到什么,朝着跌坐在冰凉地上的金拂云走来,蹲下身子,低声说道,“大姑娘,您只要同奴说一声,白草去哪里了,是谁把你弄进映雪阁的,奴就告诉您。” “烂蹄子,我是你主子!” 主子? 白芍笑出了声,“大姑娘,您做了那样的事儿,还指望着继续当主子啊,奴再问您一句,白草呢?” 金拂云摇头,“你问我,我问谁,若不是这小贱人丢下我,我能被这般谋算?” 还是这样的说辞! 金拂云啊金拂云,真是不进棺材不落泪呢。 突地,屋外院门好似被人踹开,悉悉邃邃的脚步声,像是夺命一样袭来,金拂云与白芍齐齐看向门口,这会儿,金拂云心底感觉到不对,她哑着声音,“白芍,快去看看,可是我母亲出事儿了……” 白芍回过神来,“大姑娘,我妹子呢?” 金拂云摇头,“她弃我不顾,只怕与人跑了。” 放屁! 白芍头一次想对金拂云动粗,可她抬起的手,最后还是化为拳头,收回衣袖。 猛地起身,出了内屋。 金拂云欲要起身,瘸着腿追去,可她小看贺疆对她的伤害,未经人事就被近乎强来的折磨,让她的身子多处受伤。 原本就瘸的腿脚,这会儿更是如灌铅一般,重得迈不开腿。 未走两步,重重摔下。 外门打开, 复又重重关上,好似有人说话,可没多大会儿,听得白芍惊呼一声,“不可能!” 金拂云竖起耳朵,听不真切。 欲要再听,又听得白芍低泣,“怎地这样?好,您放心,奴定然好生照看大姑娘,如若大姑娘有个闪失,奴也不活了。” 一堆杂乱的脚步声,复又归去。 渐渐地,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嘎吱一声,外门被人推开,金拂云瘫软在地上,也顾不得寒碜入骨的凉意袭来,只眼巴巴看着。 片刻之后,白芍去而复还,走入内屋。 她看到跌坐在地的金拂云时,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金拂云冷着脸,满脸尖酸刻薄的追问,“说!府上谁死了?” 白芍摇头。 “大姑娘,您好生回答前头两个问题,奴必知无不答。” 这会儿,白芍更为冷静,立在不远处,居高临下藐视着犹如一滩烂泥的金拂云,“您放心,奴适才同大少夫人禀了,这屋子里多些个奴婢的话,没准儿还助纣为虐,大姑娘如今这般金贵,还是让奴尽心伺候的好。” “你这话,何意?” 金拂云冷嘲热讽,“难不成你一个小奴婢,就能替主子做主?” 白芍冷着脸,低下头,满脸真诚看向金拂云,“大姑娘,您从昨儿回来,就装疯卖傻,像死人一样,可知道屋外……,都翻天了。” “说!” 金拂云冷笑,嘲讽眼前小丫鬟的不自量力。 从前那般多的苦难,她不也熬过来了,除了头一世,后两世里,她哪样苦头没吃? 裴岸失踪十数年,她低着头在裴家守活寡,那吞针的日子,她一日日的熬,熬了四千多日! 不曾出嫁的那一世,刘妆夺走了裴岸。 她呢? 她从来是熬得不得不死时,才耿耿于怀离世。 从不曾自寻短见,从不! “大姑娘先说。” 金拂云唇角上扬,顶着一张从前是端庄,而今是尖酸的面庞,冷笑道,“小丫鬟,命运将我拖入泥淖,害我清白与颜面尽失,但你放心,死之前拖上你,我也是乐意的。” 往常,若这么说,定有人忌惮。 可白芍却是个硬茬,“那正好,奴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跟着大姑娘入土,不怕黄泉路上就没人伺候您了。” “你不说,这府上有人来说。” 白芍摇头,“那大姑娘就等着,毕竟,您的靠山……,咱们尊贵的郡主娘娘——”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下来。 金拂云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凌虐着她,可白芍无动于衷,“大姑娘,我妹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哼! 金拂云冷笑起来,“白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再度陷入沉默,白芍哼笑,“天下比大姑娘这等心冷的女子,奴也是少见,云板响了,自是做主子的出了事儿,这府上连着您,才几个?” “我母亲……?” 白芍摇头,“大姑娘,您只需回答,我妹子去哪里了,奴就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全须全尾告诉你。” 第877章 金拂云缓缓闭上眼眸。 一行热泪,汩汩而落,“你说的对,这府上拢共才几个主子,都是我的亲人。” 她努力起身,跌跌撞撞扶着妆台与墙壁,缓缓回到床榻上。 两个时辰之后,屋门被人踹开,白芍迎了上去,“大公子……” “人呢?她人呢?” 金运繁不顾男女有别,直接闯入内屋,床榻之上,金拂云还是挺尸之态,听到动静,缓缓睁眼,侧首看来,不言不语。 孰不知,这等姿态惹怒了金运繁。 他上前一把抓住金拂云,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金拂云措手不及,头晕眼花,没多大会儿,口鼻来血,很是可怖。 “相公,息怒啊!” 蒋氏追了进来,金运繁满脸泪水,“这郡主别苑里,所到之处,无不是哭声,唯独这孽女跟前,不闻不问,可知中堂升起来的是你生身母亲啊!” 金运繁的话,犹如一记惊雷,惊得金拂云差点晕厥过去。 “大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无济于事,明明是你该死,却害得母亲……,是你拖累了母亲!”金运繁双手钳住金拂云的双肩,“而今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蒋氏在旁,与丫鬟们合力,意图拉开金运繁。 可金运繁满心难受,力气又大,一时半会儿, 竟然撼动不了半分,金拂云被摇得肩胛骨都要碎了,但她不觉疼痛,只一遍遍问道,“我母亲怎地了?” 死了! 金运繁几乎是拖拽着金拂云到了中堂,宏安郡主还不曾入棺,但已在中堂升起了灵,她身上换了丧服,盖着素色被子,至于从前含笑的面上,这会儿突兀的盖着红帕子。 死了! 金拂云跌跌撞撞扑上前,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母亲!” 自此,她靠在灵床下头,拽着宏安郡主僵直的手,一天一夜,不曾挪窝。 任谁来劝,她都无动于衷。 若要使蛮力,她也死死拽住宏安郡主的手,总不能切了她的胳膊断了宏安郡主的肢体…… 金运繁又气又恼,“这会儿你知后悔了?入京之后,你装横充愣,这会子苦果自吃!” 说完,看着不能入棺的宏安郡主,泪雨滂沱。 金运繁生母早早没了,早些年,在大将军的后宅里,他资质平平,过得极为坎坷,后头是金拂云把他送到了宏安郡主跟前,从此,才过得像样些。 即便这段母子之缘,来自于权衡利弊,相互成全。 但宏安郡主生性平和,为人慈蔼,说来,还真不曾为难过金运繁夫妻俩。 即便是蒋氏,伺候这么个高门婆婆,尽到份上,多是挨金拂云的敲打。 少有这位婆母,挑她的不是。 而今如此突兀,惨死京城,还带着教养不当的罪责离世,金运繁两口子更是难抑悲伤。 昨日送往溧阳的急信,只怕才出京不久,今日复又去了第二封。 不知父亲接到来信,会何等暴怒! 金拂云知晓,自己的好日子……即将结束,没有母亲的庇护,她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认命吗? 不吃不喝,几乎要饿死在母亲灵前的金拂云,执拗的想着,今后的人生。 随着母亲去吗? 站起来,一头碰到柱子上,就此母女相伴? 不不不! 这个念头,才起来就被按下去,裴岸还活着,裴岸还跟那贱妇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凭什么? 死的应该是她吗? 不能!绝对不能!此仇不报,窝囊的死去,不是她金拂云! 裴岸,宋观舟,贺疆,都该死!千刀万剐的死!金拂云面上像是呆傻一样,发髻乱糟糟的,早就没了金家姑娘该有的体面,但心里,却犹如一团火,烧得她快要按捺不住癫狂起来。 最后,金拂云熬不住天气,她被寒冷侵袭,多日里不眠不休,高热不退,晕厥过后,才被抬走。 宫中看了宏安郡主的血书,万事许了,只除一件,那就是宏安郡主说无颜葬在京城,怕污了天子气运,请求回溧阳。 圣上以宏安郡主为皇室宗亲为由,多年随大将军戍守边疆,而今落叶归根,再往溧阳去,实在可怜。 血书上所言,圣上长叹一声,允了。 跪在宫外的贺疆,也被圣上差人喊了进去,贺疆小心翼翼入内,恭敬磕头请安。 圣上坐在御案跟前,瞧着下头五体投地跪拜的贺疆,轻轻摇头。 “起来。” 贺疆山呼万岁,谢恩之后,方才起身,双手垂在大腿处,依是躬身之态,眼眸盯着御书房之内的红木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宏安郡主殁了,这是她留来的血书,你看一看。” 贺疆入宫,特来请罪。 头一日从安王府灰头土脸,满脸狼狈离开之时,他本就要入宫了,但想着自己这一身污糟,哪里敢唐突圣上清净之地…… 回到府上,洗了好些时候,次日一早,就入了宫。 跪了太后娘娘,又去跪皇后娘娘,最后不得已,才来到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 太后娘娘那边,老嬷嬷出来打发了他。 “郡王,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您这事儿娘娘还不知晓,圣上与娘娘有口谕,不可叨扰太后娘娘休养凤体。” 贺疆满脸羞愧,欲要多说几句,都不能够。 再往皇后娘娘那里,刚跪下,就被皇后娘娘差人来请了进去,未等他请罪,皇后娘娘就开了口,“疆儿,你惯常是个懂事的,这事儿只怕有误会,一会子去同圣上说明白就成。” 没有避而不见,但却比不见好不了多少。 贺疆诚惶诚恐,“娘娘容禀,此事却是孩儿的不是——” “好孩子,你与拂云郎才女貌,若不是老王爷乍然薨亡,你们早就是夫妻了。” 正逢十皇子下学,从崇文馆回来,贺疆眼见金贵小皇子入内,咽下了自己这些不堪之事。 遂无奈,起身告辞。 幸好,跪在御书房外,圣上并未驱逐。 傍晚时分,贺疆立在圣上跟前,手捧着宏安郡主的血书遗言,看得青筋暴涨。 “疆儿,作何感想?” 第878章 贺疆捧着血书,满腹委屈与悲怆,无以言表。 他的双手颤抖着,几乎捧不住薄如蝉翼的遗言,双腿打颤,好似马上就要被这千斤重的文字压倒。 “回皇上,疆儿……,听从皇上安排。” 是非黑白,已不重要。 贺疆不敢在圣上跟前失仪,可却也说不出替自己辩白的只字片语,圣上轻叹,“昨儿天还没黑,焕儿来到宫中,跪在朕的跟前,说了这么一桩丑事儿。” 贺疆听到丑事二字,双目紧闭,满脸灰败。 圣上又道,“本来是要追究你二人这荒唐事,可宏安殁了,死者为大,说起来这事儿来,关起门也是咱们一家子的事儿, 真要论个是非曲折的,各打五十大板,依是挽不回祖宗颜面。” 贺疆头颅低垂,低声回禀,“是贺疆的不是,任由圣上裁决。” “你知错就好,如若宏安所言,你也没有异议,就这般来。”圣上金口一开,贺疆屈膝跪地,“多谢皇上!” 宏安郡主所书,不过三条。 一、丢了皇室宗亲的颜面,不敢奢望葬在京城,扰了皇室与金家祖宗安宁,请求葬回溧阳,黄土薄盖,就此了结。 其二、饶恕不孝女金拂云一命。 最后,金家大姑娘身心清白,既是与贺疆做成了糊涂事,请圣上恩准二人成亲。 书写给看官来,言辞直白。 可宏安郡主给圣上的遗信之中,言辞委婉恳切, 将死之人,其言可悲。 再是铁石心肠,也看得于心不忍。 贺疆出了宫室,脚步踉跄,未等贺六发现,他扶着宫墙已无法撑住身子,肚腹剧烈抽搐,呼吸急促起来,疼痛让贺疆腰身佝偻,像把破损的弯弓。 “郡王爷!” 贺六从马车旁侧绕过来,等了一日的他,忐忑不安,眼瞧着天色全黑,方才看到宫墙旁侧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自家郡王! “郡王爷,您可还好?” 他几步奔到跟前,刚扶住贺疆,贺疆一口血水,就从口中呕了出来,贺六一看,慌张得不行,连呼贺疆的名讳。 贺疆缓和好一会儿,才做了个回府的手势。 皇室外头,不容亵渎。 贺六马上连搀带扶,才把贺疆送上马车,招呼车夫,马上催马疾行,他在车厢里,提出大麾,给贺疆赶紧包裹上,“郡王爷,可是受了罚?” 这一日里,贺六等得六神无主,早早进去,午间不见郡王爷身影,晌午也不见,直到许多一起进宫之人,全部出来,还不见郡王爷。 贺六慌了。 整个人都冻僵了,也不敢挪窝,直到这会儿看着贺疆全须全尾走出来,他放了一半的心,又被贺疆一口血,给吓得再次悬起来。 “郡王爷,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傍晚时,贺六也耐不住,寻了二里地外头的酒馆,打了温酒热菜,勉强与车夫对付一口,也给贺疆留了一份。 虽说这会子已凉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可贺疆全无胃口,他上了马车,就彻底瘫软下来,两眼无神,直到回到郡王府,热汤热茶,炭火盆子暖了好一会儿,贺疆才缓和下来。 “六哥,我这辈子……,毁了。” 啊? 一听这话,贺六本要给贺疆检查身子的手,忽地愣住,他抬眼,看了过去,才瞧着从前风度翩翩的郎君,只是两日里,陡然憔悴衰老了十几二十岁。 “郡王爷,宫里头……圣上责怪您了?” 这事儿本就是无妄之灾,都是金家那个贱妇所为,谁能想到,一起往来多年的金蒙,与皇家郡主,竟然教养出这么个愚蠢狠毒的女儿。 当贺疆仰躺在床榻上,说出宏安郡主的遗言时,贺六气得七窍生烟,“她自己养的何等货色,已是明了的,却还要强压给你?” 没这个道理! 贺疆满脸惨淡,“是啊,她算计裴家四少夫人与我,为的就是让我身败名裂,没有资格与她金拂云再议亲事,至于裴家的那位少夫人,若与我事成,今日死的就不是宏安,而是那位无辜的女子。” 人心啊! 怎地这么歹毒? 可这般失德之人,竟因有个好母亲,就可以抹平一切,当做从未发生那般,入了他的君王府,做郡王妃…… 贺疆从不曾这么绝望过。 一想到自己要跟这样的女人绑缚到死,只觉得痛不欲生,“六哥,真的完了。” 贺六猛地起身,“我去办了这事儿。” “你要作甚?” 贺六咬牙切齿说道,“郡王爷就别管了,圣上不为您主持公道,属下就去想办法。” 说完,抬脚就走。 贺疆着急,翻身下床要去拉拽,哪知起得太猛,一日不曾用饭惹来头晕目眩,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本要出门的贺六回头一看,“郡王爷!” 又赶紧回来搀扶,“您就别管了,这点儿小事,属下定然能给您全须全尾办好。” “胡闹!” 贺疆气得心肝疼,扶着摔伤的腰, 低声呵斥,“你当我不知你要作甚,这些事儿做不得!万万做不得!” 贺六身形一愣,“郡王只当不知就是。” “你就是我的人,岂是我不知就能交代的,这府里任何一个人,做了何事,圣上、朝堂,认得的不认得的,都是归于我的身上。” 说到这里,他剧烈咳嗽,几乎要把心肝肠肺全从口中呕出那般,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的痉挛、抽搐! 吓得贺六跪在地上,撑着他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小厮们听得动静,在外小心翼翼问了了要热水,贺六招呼快来伺候,一时之间,又是搀扶,又是顺气的,折腾了好些时候,贺疆才平和下来。 一张脸,因为剧烈咳嗽,涨红青紫。 他眼眸里这会儿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愤恨,“圣上是要罚我的。” 贺六微愣,“郡王爷,这与您何干?” 郡王爷,也是无辜的啊! “那是催情药!您是中了毒,被那贱妇得以趁虚而入的,并非您的本意,圣上为何……” “六哥,圣上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在大隆吃穿住行,莫不是仰仗着他,这大隆,从来不是我的故土,所以大隆的天子要罚我,有何奇怪?” 第879章 贺六听来,满脸郁结。 “圣上可说要怎地罚您了?” 贺疆摇头,“今日里万事不顺,可圣上容我跪了几个时辰之后,还是容我觐见,只是……,天子威严,早有盘算,我与金家相比,举足无轻重,随意打发了。” 贺六咬牙,“总不能就这般认了!” 贺疆满心疲惫,幽幽闭上双眸,“静待。” 贺六面上全是愤愤不平,“郡王,属下差人去做,保准天衣无缝,如若您真是娶了这贱妇,昨日这事儿不就坐实了吗?” 郡王爷本就不喜女色,昨儿回来,烧水沐浴,几乎要洗脱了一层皮,方才止住浑身上下的恶心。 贺疆在京城的名声,一直是高风亮节、冰清玉润,甚至还有家宅安宁的美誉。 而今,就因金拂云。 活生生扣上了淫贱荒唐之名。 贺疆有气无力,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这些时日,非不必要,不可外出,叮嘱府上所有人,谨言慎行!” 性命无忧,可荣华富贵呢? 贺六眼神里全是不甘和对自家郡王的心疼,好一会儿才垂落双肩,跌坐鼓凳之上,“真是步步为营,毁于今朝。” 贺疆惶恐不已,无心顾念旁人,包括宋幼安。 而宋幼安这边,一样不好过。 安王爷出殡之日,他丢开宋观舟,是想着要去解救贺疆,奈何机缘差了点,险些被公府之人撞破,他慌乱之余,顾着逃命,再想着回去,已错失良机。 不得已……,狼狈不堪的琵琶郎,无处遁地,最后钻狗洞离开了安王府。 回到府上,他头一个想的是跑路。 带着宝财,卷了金银细软,跑! “公子,怎地了?” 宝财偷偷接应到自家公子,看着他满脸惊恐,入门就取了细软银钱,还差使自己打包行李。 “公子!” 宝财年纪小,但看宋幼安不言不语,像个无头苍蝇那般,内屋跑一趟,外屋跑一趟,兜兜转转,雪地里还摔了几次—— “公子,先更衣!” 女子昝钗是卸了,发髻拆了,可衣物还是上襦下裙,披头散发的他里里外外的奔忙,好似个癫狂的疯子。 “宝财,快!” 宝财一听,哭丧着脸,“公子,您先换了衣物,好不好?” 直到哄着入内,找出衣物来时,宋幼安才平静下来,他四肢瘫软,几乎没了力气。 好一会儿,才失神自嘲,“能走哪里去?” 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只要有这个,他就是遁入山林落草为寇,也不得活路。 跑不了了! 宋幼安慌张过后,只有绝望。 看着跑进跑出的宝财,宋幼安思来想去,叫了小子到跟前,“我放了你良籍,你好生逃命去。” 宝财一听,哇呜哭了出来。 “公子,到底是怎地了?”他跪坐在宋幼安跟前,扶着宋幼安的双膝,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稚嫩的小脸,滚落到宋幼安的膝上。 宋幼安浑身冰凉,他止不住的颤抖。 “好孩子,跟在我眼前的,大多没个好命,你权当是成全当公子的一片心意,我给你银钱,你离了这吃人的地方。” 宝财连连摇头。 “公子,奴年岁小,您莫说给奴银钱,只是丢了奴出去,这京城上下,任谁不能踩死小奴。” 他无亲无故,若不是宋幼安看他可怜,他就死在人牙子的柴房里了。 公子救了他的性命,而今到底遇到何事,竟是要打发了他。 宝财泣不成声,连连拒绝。 宋幼安听得心中也难过起来,他本就眼泪软,这会儿也跟着落泪,“不是我嫌弃你,是我大难临头,护不住你了。” 宝财一听,大为惊愕。 “事儿……不成?” 宋幼安满脸痛苦与懊恼,“我失心疯了,竟然想着跟那等蛇蝎女子共谋,而今——” 他说不下去,宝财也神色慌张。 “她反咬公子来着?” “郡王爷只怕要生杀了我。” 郡王? 宝财不解,“公子,郡王又不知是您的图谋算计?” “金拂云会如实说来,何况,是我引着郡王爷去了那等地方。”说到这里,宋幼安浑身脱力,“宝财,你也不曾打探过我那姐姐的身份,是吗?” 宝财愣了一下,“公子,您说的是咱们在民巷那边宅子遇到的天仙夫人?” 宋幼安点点头。 “我是如此愚昧,竟是不从不曾想到过问一番她的来历。” 宝财更为疑惑,“公子,那位夫人……,怎地了?” “她们都姓宋,裴岸那般才情容貌,定然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与之堪配,为何——” 宋幼安悔不当初,满脸落寞与痛苦交织在一起。 “公子,您是说那位与您谈笑风生,毫无架子的仙女少夫人,是裴家四少夫人?” 宝财瞠目结舌,嘴巴张得可以塞进拳头。 宋幼安面容麻木,“……我哪里想到,世人传言之中,毫无风度,能打到伎子门楼,厌恶我等下三滥之人的女子,会是那位与我谈天说地,吃茶听曲的女子?” 说到这里,他猛地拽住宝财的手,“你与我说来,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这镇国公府的四少夫人就是个醋坛子,粗鄙无礼,全无体面。” 宝财喃喃自语,“不应该啊,小的听过许多那位少夫人的传言,大多是不敬公婆,不得四公子喜爱,还有就是……,可怜的宝月姑娘因着这位悍妇的逼迫,都不敢单独接待面见裴家四公子了……” 京城伎子门户,就这么些。 兜不住话的! 宋幼安仰天长叹,“幸好,没有酿成大错,她真是厉害,吸入了那些个催情药,还能挣扎着逃出来……” 宝财这会儿明白,事情没成,已黯淡下去的眼眸,忽地又亮了起来,“公子,既是事情没成,那就没事了,郡王那边……,咱们可以搪塞过去。” 宋幼安低头,看着一脸天真的小厮。 轻抚了他还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成了,只是四少夫人逃出生天,里头的人……,变成了金拂云。” 啊! 宝财全然不可置信,“这……,大姑娘自己设的局,怎地自己还陷入其中?” “她小看了裴岸!” 第880章 宋幼安不愿多回忆,他这会儿心乱如麻,因这一日里受冻挨饿,半夜时就起了高热。 这一病,让宋幼安试图逃避。 他浑浑噩噩时想,反正幼弟也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不如就跟着一起死了算。 清醒时,又开始想着如何应对贺疆、镇国公府的怒火。 数次里,他惊醒过来,拉着宝财连连追问,“可有人上门?” 宝财摇头。 “公子,您好生养病,不曾有人来府上叨扰。” 宋幼安好似是释然,又像是无望,躺倒在床铺上,“你差人去打听些,雍郡王府、郡主别院、镇国公府,任何一家的风吹草动都不要遗漏……” 宝财点点头。 “公子您放心,府上有那么两个人,咱也是能用的。” 宋幼安满脸疲惫,“身契我给你放了,若我不成了,你就好生寻个地儿,三年两年长大了,也能给我上个坟的。” 宝财趴在床榻跟前,顶着湿漉漉的眼神。 “公子,您放心,实在不行咱就逃,天涯海角的,总能过活。” 惴惴不安的日子,过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府上拉扯的老李头,从厨上送了热水过来。 看到宝财时,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宝财未曾言语,指着屋内,“李大叔,还是放在公子内屋,高热烧得公子浑身汗淋淋的,不洗洗也不舒服。” 入了内屋,老李头放下挑子。 宝财也帮着挪来浴桶,两人边往里头加热水,就在这空暇时,老李头低声同状态前坐着的宋幼安禀道,“宏安郡主死了。” 此言一出,宋幼安惊得起了身。 “缘何死了?”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早间敲了云板,后头又挂了白幡,大多是说自尽而亡。” “其他府邸,可有事儿?” “回公子,不曾听到,瞧着一切如常呢。” 宋幼安心里越发不能宁静,他知贺疆与金佛曰成了事儿,这等丑事不可能传到市井上头,普通百姓的,啥事不知。 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 惴惴不安的等到第三日,贺六差人送了信来,说让宋幼安去蜘蛛潭,宋幼安看到菜农一样打扮的贺六,有气无力说道,“天寒地冻,我着了凉生了病,如若去蜘蛛潭,一路上颠簸的,只怕——” “郡王有心抬举你,莫要不识相,郡王说安王府那一日里,是遇见了公子你,其中发生何事,郡王不曾说来,但——” 贺六身着粗衣麻布,却掩藏不住多年管家护卫的气势。 他冷眼看向宋幼安,虎视眈眈的扫视着眼前柔弱的男人,“莫不是你与外人合谋,算计了郡王?” “六哥说的哪里话,不是郡王抛开了我吗?” 说完,呜咽起来。 嗯? 倒是哭了? 贺六蹙眉,“你哭来作甚,那一日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幼安心一横,这两日谋划来的说辞,信口拈来,“郡王也不管我,任我被人打晕,丢入枯井之中,若不是路过的两个丫鬟,奋力把我拖上来,我而今早冻死在那枯井里头!” 贺六眼神凌厉,微微眯了起来,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说哭就哭的男人。 真不愧是教坊司头号,就是这么几个拭泪扶额的动作,也处处充满了勾魂的妩媚。 “你怕是贼喊捉贼。” 宋幼安一听贺六不信,撸起袖子就冲到他眼前,让他细细看,又转过头,拽下后衣领子,“你倒是瞧瞧,我差点死在那枯井里头!我能害谁?这京城,这大隆,我只有郡王一个亲人,谋害他……,我是不想活了吗?” 说完,声泪俱下,活脱脱的女子之相。 贺六不是贺疆,不吃这一套。 他颇为嫌弃,不耐多看,“晌午过去,今儿就宿在蜘蛛潭,郡王心里头不舒服,你看着办!” 只是宋幼安不曾想到,刚出门,上了马车,就被镇国公府临山与临溪跟踪。 裴岸本要先行一步,与宋幼安碰面,想不到被贺疆捷足先登。 这倒是也无所谓,在他心里,宋幼安基本是罪不可恕,天下间,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仔细盘问荷花蝶舞蝶衣,更觉得宋幼安行为诡异。 好端端的,男扮女装去作甚? 无利不起早! 韶华苑内,裴岸小心翼翼的给宋观舟上药,华重楼今儿一大早,亲自送来了涂抹的药膏,忍冬已给上了一次。 晚间欲要上时,裴岸接过手来,“我来就是。” 宋观舟低笑,“你会吗?忍冬手脚麻利,几下子就好了。”她摸了摸脸,如今过习惯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擦药这样的小事儿,都要假他人之手。 堕落了! 裴岸低叹,“”这点事儿我都做不好,枉为人夫。” 此番出事,宋观舟再不像从前那般,与他提及过多的委屈,平静得让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只怕,眼前女子也觉得他不配为人夫。 宋观舟低笑出声,“不碍事儿,能逃过一劫,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何况,金拂云设局,却自个儿栽到了里头,与之一比,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宋观舟的伤,大多源于自己。 春药催情,无奈之下,她把自己的手上腿上,都掐得青一块这一块儿,像手上胳膊上,还多了个自己的牙印。 至于舌头,更是伤痕累累。 如今说话,她都是大着舌头。 裴岸打发了丫鬟,小心翼翼帮她擦药,不言不语,却带着宋观舟一目了然的愧疚。 宋观舟心也软了下来,她不想拿捏眼前男人的愧疚,不想以此要挟他。 夫妻大半年过下来,她已学会不去强求。 但人非草木,亦能无情? 她知晓裴岸对自己是没得说的,至于与金拂云的恩怨, 裴岸身为局中人,宋观舟能左右自己,但也不可能去控制旁人。 论夫妻情分,想到白日里收到的生辰之礼,宋观舟情不自禁靠到了裴岸的肩头上。 正在给她腿上擦药的男人,被这软软一靠,霍乱了心思。 “不怪你的,四郎。” 裴岸听来,更觉无颜面见宋观舟,他低垂着头,看着原本莹白无瑕的肌肤上,多了重重伤痕。 “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些磨难。” 第881章 宋观舟听来,心中也不是滋味。 “与你无关,总是金拂云是想拆散我们夫妻,初时定然是为了得到你,可随着事态发展,已成了我与她不死不休的私人仇怨。” “宏安郡主替她赎罪,但观舟你相信我,我必不会就此罢休。” 说到这里,他努力克制颤抖的手,给宋观舟的腿脚上头擦伤和掐伤的地方,轻轻涂抹了药膏。 “闹得这般大,如若圣上还没个定夺,你也无能为力。” 何必呢…… 而今金拂云名声清白尽失,在宋观舟看来,战斗力肯定被削弱了,不说是秋后蚂蚱,但也是元气大伤。 静观其变。 裴岸又让宋观舟张开嘴来,查看了舌尖上的伤口,已结痂,但明显是肿胀起来。 “很疼?” 这咬舌的剧痛,那是钻心刺骨,裴岸越看越恼怒自己,“放心,我虽不能左右圣上的心意,但此事绝不会就此不了了之,金拂云造孽诸多,京兆尹的案卷也不少——” 除了谋害许淩俏之事,不适拿出来说,其他的,万兴码头的大火,茶摊母子的惨死,还有朱三的畏罪自尽,青梅园老鸨的死,以及金拂云入京之后,身旁丫鬟锁红、盼兰的死,盼喜的失踪,哪一桩哪一件,提出来摆到圣上跟前,都是杀头的大罪! 宋观舟点点头。 “这事儿不急,且看宫中意见,依我所想,贺疆与金拂云都是皇室宗亲,这等的事儿,皇室里头不会置之不理。” “定然如此,对了,秦家大哥与我说了个事儿,圣上已知晓安王爷并非意外噎死。” 宋观舟低垂眼眸,心中暗道,必然是太子妃与秦大郎通了气。 面上装作讶异,“安王爷不是噎死?难不成他还有政敌?” 一听这话,裴岸哑然失笑。 “政敌未必要他性命,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与金家有无关系,我尚且不知,但得了这么个信,我自是会往下查。” 宋观舟敷衍应付,“小心着些,如若真是金家所为,可就太过大胆,想必金大将军想的可就不是寻常巩固权利之事。” 实则,心里却在打转。 噎死之人,原着里是宏安郡主。 这招数金拂云熟悉,她是重生的,必然想着要防备宏安郡主再走老路,但宏安郡主还是死了。 “四郎,宏安郡主真是吞金死的?” 从前影视剧、文学作品里,倒是不少人吞金自杀,但这玩意儿真能死人? 裴岸看着宋观舟全是好奇之状,哑然失笑,“秦家送来的信儿,不会有误,但宏安郡主自来身子就不好,生完金拂云之后,更是伤了身子,多年来,吃斋念佛,以休养为主。这番你也看着,到老依然还是羸弱不堪……” “出殡那一日,我倒是见过,看着真不像是金拂云的母亲。” 一个矮小瘦弱,几乎撑不起郡主的头面礼服,金拂云比她母亲高了一个 头,无论从身形还是面貌,只怕更多是像她不记得容貌的金家大将军。 “吞金多,那玩意儿入喉之后,只怕就能戳破五脏六腑……” 说到这里,唏嘘不已。 “原本想着,这独生的女儿会是她后半生的依仗,想不到竟然是催命的符。” “这事儿,如今闹大了?” 宋观舟想到阿鲁这小子回来,眉飞色舞说着映雪阁的事儿后,就觉得那等场面甚是壮观! 可惜,不曾亲眼目睹! 别说传统的古代社会,就是到信息网络发达的现代,被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抓了个正着,心理素质差点的,也活不下去。 “有头有脸的人家,自是知晓了,但如今宏安郡主以死抵命,估摸后续也就那样,毕竟金拂云同贺疆是有婚约。” “那日里,我同贺疆说道,是金拂云算计他与我。” 提到那日遇险之事,裴岸一直不敢主动问,生怕牵动宋观舟不想回忆的痛苦,在他看来,宋观舟没有被染指,已是天大的幸事。 如今听宋观舟主动说来,裴岸拥着她,低声问道,“贺疆作何感想?” “幸亏他是个聪慧的,知晓不能入了金拂云那厮的愿,使劲砸门,若不是他前头使力,后头我也出不来。” “贺疆……,可有伤到你?” 宋观舟噗嗤一乐,“他也算是个君子,可后头药劲太大,眼看着就有些失态时,我早早备好的花瓶,一下子给他砸晕。” ——嘶! “我那时穷尽力气,后头还担心把他砸死了。” 宋观舟轻拍胸口,略有些后怕,裴岸搂住她,好似是呆愣片刻,继而才从胸腔发出笑声,宋观舟被他起伏的胸膛震得脑瓜子疼,遂是推了他一把,“有何好笑?” 裴岸扶额,颇是笑了好些时候。 宋观舟满脸认真,“是真的,那长颈瓶不小,我掐着瓶颈正好使力,贺疆眼神不对,提醒我快跑时,我想也没想,一瓶子就砸过去了。” 呃…… 裴岸停下笑意,“贺疆还提醒你了?” 宋观舟在夜灯下,缓缓点头。 “这事儿上头,还算是个男人,可那琅妩郡主的闺房本就不大,我能跑哪里去?” 只能一瓶子解决。 说到这里,宋观舟长舒一口气,“打晕他,至少我不会扒了他的衣服,咱就成不了事儿!……若是晕的是我,那他可就说不定了……” 噗! 裴岸本还是心疼,一听宋观舟这般描述,更加忍不住,大笑起来。 屋外,忍冬与蝶衣还在收拾,听得这笑声,面面相觑。 回到她们所住的厢房,二人齐齐松了口气,“少夫人这次像是不曾遇到事儿一般,心境极好。” 忍冬扶额,叹了口气。 “时不时来一次,莫说是少夫人,就是我……,觉得人无事儿,也就松了口气。” 蝶衣想来,重重点头。 “说来是后怕,可幸好都好好的,蝶舞虽说受了重伤,可听得少夫人没有被害,饭都多吃了两碗。” 能吃,就能快速恢复。 忍冬忽地又敛起笑意,呆呆看着窗外。 “冬姐,怎地了?” 蝶衣顺着看去,发现窗外寂夜寥寥,无人呼喊,忍冬收回视线,满脸无奈,“这金拂云一日不死,我们少夫人的劫难一日不休。” 第882章 忍冬说得咬牙切齿,可却毫无办法。 蝶衣知晓忍冬最为挂心少夫人,这会儿出言安抚,“她蹦跶不了几日,弄不好就想不明白,随着她母亲就去了。” 听到这话,忍冬满脸冷意。 “不会。” 嗯? 蝶衣抬眼,“姐姐说金拂云不会自尽?” “对。” 忍冬嗤笑,“她可舍不得死,而今她母亲替她死了,就更不会,此女心狠手辣,此番栽了跟头,来日必然要加倍报复,如若公府不替少夫人做主,咱们几个定然要更为小心。” 蝶衣思来,是这么个理。 “但瞧着这几日老爷与世子进进出出的,恐怕不会擅自罢休。” 裴辰里里外外,走了几日,回来与裴渐说了大致,裴渐心中有数之后,连夜写了奏疏,次日一大早,天还不亮时,就差人来韶华苑,叫了裴岸过去。 裴岸刚洗漱备好,准备上值。 听得临川急忙来叫,放下粥菜,就起身跟了上去,“父亲一夜不曾入眠?” 临川点头。 “世子也跟着熬了半宿。” “所为何事?” 临川摇头,“属下也不知,只是鸡打鸣时,老爷就差属下来请您过去,必然是要事儿。” 裴岸听来,也不再多问。 疾步走到正贤阁,黎明还沉浸在夜色之中,寒风吹着树影沙沙作响,正贤阁唯有书房亮着烛火,在这黑夜里,倒像是明灯。 裴岸的心,沉了下来。 跨入院落,书房里的裴海听到动静,开了门迎了出来,“四公子可是要去上值了?” 裴岸笑答,“正在用饭,一会子就走。” 裴海让门,裴岸入内,与靠坐在软榻上的裴渐行礼请安,裴渐这会儿正在小憩,听得动静,也并未先睁开眼,只同裴海说道,“大海,你把奏疏给岸哥儿看看。” “是,老爷。” 裴岸走到跟前,躬身询问,“父亲又是熬了一宿?” “嗯,你先看看,为父歇一会儿。” 裴海已从老公爷书案上取来墨汁尚未干透的奏疏,双手递给裴岸,“四公子先瞧瞧。” 裴岸接过来时,临川已轻手轻脚取了烛火过来。 他逐字逐句,片刻就读完了几百字的奏疏,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裴海蹲坐下来,捣鼓了快要熄灭的炭盆子。 约莫几息功夫,裴渐缓缓睁开双眼,“岸哥儿,如何?”裴海见他要起身,已到跟前扶住后背,待坐稳后,方才松开。 裴岸点点头。 “父亲,这般措辞,可会太严厉了些?” 几乎是把金家的面目全部撕开,从前争权夺位时都不曾这般凶狠,如今倒是连着贺家大郎的事儿,都悉数写上。 “总是隐忍,会让人觉得公府无人。” 何况—— 裴渐抬眸,一双苍老但又充满沧桑的深邃眼眸,看向自己最成器的儿子。 “圣上,只怕也按捺不住了。” 如若镇国公府不抓住机会,那镇国公府只靠着身居吏部的裴岸,重获青眼、圣眷复隆,几无可能。 至少,这朝天子之下,镇国公府只能一如既往的往山谷下走去。 裴渐隐忍诸多,为的可不是镇国公府最后堙灭消失,他看着几个孙儿,蛰伏多年,定有长远打算。 裴岸闻言,面上更为严肃。 “孩儿定然是听从父亲的,说句私心的话,这一年来,我忍金家许久,金蒙对女儿疏于管教,助纣为虐,虽说观舟多次都转危为安,可总是这般不作为的听之任之,金家也觉得我裴家好欺负。” 裴渐听来,看着尚且年轻的幼子,生了欣慰。 “我儿往日里做事沉稳,时日久来,为父竟是也忘了你才二十多岁,这个年华,沉稳难得,但也不能束手束脚,昨儿我与你二哥敲定,今日里我们父子,会以公府公爷、世子的身份,入宫面见圣上。” 裴岸见状,难掩感慨,“若不孩儿去吏部告假,同父兄一起。” “不用!” 裴渐抬手,止住裴岸的打算。 “你是朝廷之人,身上又有职位,应当以公务要紧,府里头我这把老骨头尚且能动,更何况顶立门户的还有你二哥。” 裴岸听到此处,心中情绪更为激动。 “父亲,是孩儿不是,从前不曾看出金拂云的蛇蝎进场与算计,竟还引为知己,如今颇有些引狼入室的后怕。” 嗳! 裴渐示意他坐下,“断不能这般想来,人性最为复杂,金家小女执念太深,她私下助力,使得贺家大郎重病去世;再到如今,她看着你成亲、与观舟生了嫌隙,且早早收买了观舟跟前的丫鬟,怂恿着年少无知的观舟,因情根深种,不得你的回应,而做了不少傻事。”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裴海赶紧奉上热茶,“老爷,吃口茶水润润嗓子。” 待用了水,方才继续说道,“她步步为营,先前似是只为了拆散你夫妻二人,可如今瞧来,已不止这般简单。” 如此歹毒的心思,且屡次用来。 上次害得许淩俏失了清白,这会儿个故技重施,欲要坏了宋观舟的名声。 真可谓是毒逾蛇虺,死不足惜。 裴岸垂头,五味杂陈。 “父亲,孩儿早就疑心仙大娘子的事儿,也暗地里做了不少调查,那仙大娘子是个蛊惑女眷的歹人,但能使得这种手段对待观舟,前所未有。” 裴渐轻哼,“这事儿与金拂云有无关系,如今仙大娘子杳无踪迹,查无对证,但你母亲……,是存了要给你换个媳妇的念头。” 兴许,就被金拂云所知晓。 二人重金相许,仙大娘子手上也不是没有人命,死了个内宅的夫人,以镇国公府的能耐,随意请个仵作,塞点银钱,对外只说暴病猝死即可。 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裴岸听闻父亲说来,猛地抬头,“母亲……,为何一直不喜观舟?” 裴渐听到幼子冷不丁这般问来,被弄得措手不及。 凝视裴岸片刻,直到盯着裴岸玉面滚烫,方才冁然而笑,“我的儿,这事儿你若是问为父,那我也只能同你说来一二,定然不全面。” 第883章 裴岸抬头,看向父亲。 殷切之意,好似幼时那般,与他三哥,形同双生,左右趴伏在他膝上,听着他说话。 如今,物是人非。 老公爷收起回忆之中的遗憾,长叹一声,方才娓娓道来,“一来,这是为父同你岳丈定的亲事,那时你母亲更喜欢文家三姑娘……” 裴岸略有些害羞,“这事儿,孩儿知晓。” “其二,观舟从前面冷心热,你母亲又是素来强势,这婆媳关系你是知晓的。” 裴岸听来,缓缓点头。 “何况,母亲也不喜我……” 裴渐失笑,“观舟嫁给你时,年岁不大,十五六岁,本就心心念念要嫁给你,结果你有你的傲气,莫说你大哥大嫂素来恩爱,就是你二哥二嫂,也不曾像你们那般……” 儿媳娇气,儿子清高,夫妻吵嘴,任是谁也不让着谁! 自家这小儿子,搬到书房一住就大半年! 裴岸听得父亲说来从前的事儿,难免羞愧,躬身作揖,向父亲赔了不是,“那会子年岁小,与观舟吵嘴后,任谁也不让着谁,她越不让我做的,我偏要做了气她,时不时也觉得今后日子如何过的好,毕竟……,毕竟——” 后头的话,不说裴渐也明白。 “哼!” 他故作严肃,“如今呢,我瞧着你这心头只怕离了观舟半日,都是过不下去。” 裴岸低垂着头,面红耳赤。 “父亲,是孩儿太过年轻,不知娘子的好。” “罢了,一次两次的,万不可有三次,此番为父欲要觐见皇上,也是想着再不给观舟做主,莫说观舟寒心,就是我这老脸,也没处儿搁了。” 父子交心,说了会儿话,裴岸长舒一口气。 眼瞧着就是上值的时辰,裴渐撵了他,待回到韶华苑,裴岸不顾阿鲁的催促,又返回内屋。 忍冬正好从内屋出来,差点撞到一处。 “四公子?” “小声些,观舟可是醒了?” 忍冬摇头,“兴许是那药撵的,这几日少夫人都瞌睡得很,这会儿也不曾醒来。” 裴岸挥手,“我去看看她。” 说完,绕过屏风,消失在忍冬的视野里,内屋,没有亮着烛火更为昏暗,裴岸沿着熟悉的路径,来到床榻上,掀开幔帐,伸手摸到了宋观舟热乎乎的身子。 “四郎……?” 冷不丁被个冷冰冰的手抓住手腕,也是宋观舟,旁人的话只怕是魂飞魄散。 “是我。” 裴岸一把连着衾被,搂过宋观舟,“娘子,我的好娘子。” 咦? 这是怎地了? 连着被子被紧紧搂住的宋观舟,睡眼惺忪之时的脑子本就不清明,这会儿更是满头雾水。 “四郎……” 呢喃之声,还未出口,已被冰冷的双唇采撷住,“四郎……”欲要推开,反而却被抱得更紧,吻得更狠。 直到宋观舟泪水涟涟,裴岸唇舌尝到,方才打住。 “娘子这是……?” 宋观舟抬手就是一记重拳,“裴季章,我舌上全是伤……”还舌吻,真是要了氢命。 当时咬的时候只想着活命,差点都快咬断了。 而今恢复起来,吃东西都觉得艰难,更别说裴岸冷不丁的来个热吻,宋观舟疼得哭了起来,偏还推不动山一样的男人。 那种疼痛,让她小舌痉挛。 裴岸误以为娘子在挑逗,愈发追着亲得欲仙欲死,可惜,他是美得要成仙了,哪里想到宋观舟快成灰了。 这会儿推开,宋观舟越发委屈。 疼痛带来的生理性眼泪,马上激发了内心更多的委屈,“你也欺负我……” 话音未落,已哽咽起来。 吓得裴岸赶紧搂着哄不是,“娘子,都是我的错,我愣头青一个,不曾记得娘子香舌受伤,是我的错……” “混账,趁人之危。” “是是是,是为夫混账,忘了娘子还有伤……” 说完,赶紧抬着衣袖给宋观舟擦眼泪,宋观舟提着他官袍衣袖,嫌弃的丢开,“你这都好些时日不曾清洗,还拿来给我擦……” 说到这里,更添委屈。 嗷呜一嗓子,哭了起来,“任谁都欺负我,同床共枕的裴季章,你也欺负我!” 苍天! 这可是捅了宋观舟委屈的心窝子,也让裴岸慌得手忙脚乱。 “娘子……,观舟,断然不是的。” “我的生辰,你明明知晓,也不提前与我说声,害得我那日里失魂落魄,想着你都忘了……” 裴岸搂着她,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不敢忘,不敢忘!我娘子的生辰,就是忘了我自个儿的,也不能忘了娘子大人的。” 宋观舟又道,“你交的破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混账,竟然要害我名声!” 好一会儿, 裴岸才反应过来,原来宋观舟说的是金拂云。 “是是是!金拂云不是好人,是为夫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连累夫人受了好些苦头。” 宋观舟眼泪如决堤洪水,说来就来。 她揪住裴岸胸口衣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被人打晕,如今后脖颈还疼着呢,蝶舞被丢入枯井,险些小命不保,四郎,那时你去哪里了?” 裴岸听到这里,心里听得魂断弦离的声音。 好似有只五星的手,紧紧拽住他的五脏六腑,狠狠捏来,抽筋拔骨的生疼。 “……对不住,观舟。” 宋观舟隐忍三四日的委屈,因舌尖疼而全须发泄出来,“那混账,怎地就与我过不去呢,我都忍到常人所不能忍的地步,退到众人看不到的犄角旮旯,为何还要追着我不放?” “放心,观舟,父亲天明就入宫,此事不会就此罢休。” 宋观舟哭得起劲,对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反而还张口就朝着裴岸胸口咬了过去,这稚子举动,都得裴岸又心疼又好笑,“冬日里这官袍厚实,娘子本就唇舌受伤,可是要小心牙口。” 是啊! 咬不动! 更加委屈的宋观舟,打不过,咬不动,只有眼泪哗啦啦的流,外头忍冬与荷花听得动静,几番欲要进来看个究竟,又怕冲撞了二人。 在门外急切站着,荷花甚至问道,“四公子莫不是在欺负少夫人?” 第884章 欺负? 忍冬抬眸,荷花面上一热,“姐姐,我我……我说的是四公子欺负,不是……不是夫妻房事……” 荷花也是慌不择言,结结巴巴说出房事来,可自己年岁小,这一说,莫说忍冬诧异,就是她自个儿,也红了脸。 噗! 果不其然,忍冬被逗笑了。 她抬手,轻拍了小丫头几下,“浑说,我听着少夫人哭,只怕是委屈呢。” 自不是夫妻恩爱,小蹄子胡言乱语! 荷花点点头,“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姐姐,咱可要进去?” 如若被打呢! 忍冬满脸无奈,“四公子何时打过少夫人,你这小丫头,真以为天下男人都像世子,何况……,那是世子夫人逼得无奈,夫妻互相打来着!” 荷花噘着嘴,竖起耳朵,贴在门板上又仔细听来。 “你二人作甚?” 冷不丁,阿鲁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幽幽响起,忍冬吓得原地跳起,荷花更是身子一软,直接顺着门板滑到地上,跌坐得腚疼。 “阿鲁,你这是索命呢?” 阿鲁挠头,“大早上的,天才蒙蒙亮,你二人不进去伺候,却在这里鬼鬼祟祟,索命的怕是你二人哟。” 荷花起身,朝着阿鲁的小腿,邦邦邦就是三下。 冬日里天冷,这一脚踢下去,疼得阿鲁抱着小腿打转转,不住倒吸冷气,“我的亲娘,你这三脚,把哥哥踹折了!” “踹得就是你!” 荷花拍了拍裙上灰土,三人在外,再是小声小气说话,也惊动了内屋夫妻,宋观舟止了哭声,鹅蛋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珍珠泪水,哽咽道,“是谁啊……” 娇声娇气,看得裴岸神魂颠倒。 他凑到那鹅蛋脸跟前,轻轻吻了眼角湿意,“好姑娘,不哭了,阿鲁怕是来寻我去上值了,再是耽误不得,晚间回来,我给娘子当牛做马赔罪,如何?” 噗! 当牛做马,宋观舟面飞红霞,想到了少儿不宜的东西。 她扭头不看裴岸,娇嗔道,“快去,我哭出来就好了。”总压在心底,也难受。 裴岸亲了亲她的额头,“再睡会儿,最近身子不好,好生休息,盘账的事儿就交给表哥。” 宋观舟摇摇头。 “有个事儿做,让我忘了很多委屈。” 裴岸低叹,“也好,但不可太累。” 不容夫妻多温存,外头阿鲁压着嗓子,“四公子,再过会儿就要误了时辰了。” 进入冬日,上值点卯越发严苛,裴岸再是想与宋观舟温存,也不可能拿前程开玩笑,最后叮嘱两句,匆忙出来。 刚推开门,就迎来两个丫鬟的审视。 裴岸扶额,“不曾欺负你们少夫人,她有些委屈罢了,你们好生伺候。” 再不耽搁,带上瘸着腿的阿鲁就出了韶华苑。 屋内,忍冬与荷花齐齐跑了进来,一个燃烛火,一个径直走到床榻边上,“少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宋观舟眼泪还没擦干,但却展颜笑来,“不碍事,本要欺负你们四公子,谁曾想他皮糙肉厚的,反倒是伤了我自个儿。” 一听伤了,忍冬就要查看,“是伤了哪里?” 荷花举着灯盏,走到跟前,噘着嘴儿很是不满,“四公子怎地这般,也不晓得主动让您出出气!” 说完,还重重一哼。 惹来宋观舟更是开怀大笑,却不小心碰到舌尖上的伤口,又疼出眼泪。 哎哟哎哟叫唤不停。 忍冬哭笑不得,“少夫人,您莫不是去咬四公子了?” 宋观舟眼泪汪汪,“他胸口衣物厚实,我使劲咬不到肉,还碰到我舌头……” 嗷! 原来如此。 荷花满脸悻悻,好一会儿后还是闹着小孩子脾气,“依是怪四公子,就不知脱了衣物!” 宋观舟听来,微微一愣,继而仰天大笑。 这等笑意,冲淡了韶华苑积压着的郁结与不甘,外头壮姑和孟嫂也从小厨房端着热茶进来,四人围着宋观舟, 都松了口气。 天大亮之后,许淩俏先是去探了张芳慧母女,继而又帮着带了会儿瑞哥儿,最后才来到韶华苑。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 莲花扶着她小心下台阶时,她忽地愣在原地,“莲花,上次观舟也是在这里摔下,救了萧家五公子的性命。” “姑娘,就是这里,咱们也小心些。” “以前觉得观舟为了萧家五公子,差点瘸了,是有些不值得,而今看来,真是积了德。” “姑娘,您的意思……?” 许淩俏抬头,看了灰色天际掠过的一只孤影,好似是禽鸟,她长叹一声,“是观舟不计较这些,积了德,救了五公子,救了我,所以上天才保佑她逃过一劫。” “姑娘,您别多想,少夫人无事就好。” 许淩俏满腹心酸,“我受过那样的罪,知她逃出生天何等不易,如今想来,还是后怕不已。” 她眼下乌青,铅粉也压不住的疲惫。 莲花扶着她,小心下了石阶,“姑娘,您这几日是不是都不曾睡好?” 许淩俏缓缓摇头,“睡不着。” 她抓过莲花的手,握在一处,低声说道,“想起从前那些噩梦,只觉得历历在目,一旦闭上眼睛,就想到了观舟,她浑身上下,不曾被人碰到,却自己掐得伤痕累累。” 说到这里,很是伤感。 “我姐妹二人宽厚待人,少有与人争执,为何却惹来那么个煞星——” 莲花左右看看,方才小声说道,“姑娘,从前过往的事儿,往宽了想,少夫人这次与往常不同,您不该心中藏着事儿,白日里忙碌,夜里不睡,任凭是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啊。” “我知,放心。” 可真能放宽心,做不到的! 许淩俏刚到韶华苑门口,就碰到一行女眷,仔细看来,大喜过望,“华姐姐,琳儿妹妹……” 话音刚落,藏在孙琳和两个丫鬟后头的姑娘,猛地跳了出来,“许姐姐,瞧着是忘了我文四!” 文令欢! 许淩俏赶紧走到跟前,从丫鬟堆里把文令欢拉出来,“好妹妹,你倒是惯会躲的,华姐姐身形高挑,容你的藏得严实,竟也是瞒过我了去。” 第885章 文令欢弯弯月牙眼里,全是笑意。 “你只记得华姐姐琳儿妹妹,却不记得文四,说来还是姐姐不疼我,罢了,我寻四嫂去。” 说完,假意要撇开许淩俏的手,往韶华苑里去。 院内,早早听得动静的蝶衣,已打开门户,迎接诸位入门,本是滴水成冰的寒天,却因着几位女客的到来,姹紫嫣红,犹如春花绽放。 庆芳庆菲早早看到,一个跑去厨房,帮衬着备些茶水,一个往内屋去,禀了忍冬。 忍冬听来,也是难掩笑意。 “文四姑娘与华姑娘、孙姑娘都来了?” 话音未落,文令欢就小跑进来,她附着鹅黄夹棉锦袍,朝着忍冬就奔来,“冬姐姐,难为你还记得我,不像许姐姐,眼里是没了我的。” 许淩俏听得她打趣,也不生气。 “瞧着四姑娘今儿是动了大怒,若许丫头去做个酥琼叶的,给四姑娘赔罪,可能平一平姑娘怒火?” 文四下巴高抬,假意清高。 “一碟子怕是不够,两碟子……勉勉强强咯!” 一语说来,笑意涟涟,忍冬安排众人落座,沏了热茶又加了炭盆子,“放心,不用表姑娘亲自动手,一会子奴就去安排。” 华重楼吃了口茶,四处打量,不见宋观舟踪影。 “少夫人……,是还在歇着?” 忍冬含笑摇头,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我们少夫人哪里闲得住,早早就进了书房,奴说等表公子来一起,她都觉得待不住。” 孙琳抬眸,“听来,少夫人精神倒是大好。” 忍冬点点头,“托姑娘们的福,少夫人好了不少,只是身上皮肤娇嫩,她情急之下掐伤的地方,还需要时日将养。” 文令欢听来,本还和和气气,这会儿面上收敛笑意,横眉冷对,“那金拂云,自是不容得她好!” 屋里头都是自家人,包括华重楼与孙琳。 这会儿孙琳低声说道,“郡主府闹翻了天,昨儿说大姑娘伤了手脚,来寻了家父去看。” 文令欢眯着眼,“她不忙着去死,却忙着作死,为何?” 噗! 就是华重楼再稳重,许淩俏再是娴静,听得文令欢这直白的话, 也笑出了声。 孙琳摇头,“家父去了,未曾见到大姑娘,又被打发回来。” 啧啧! “不要脸!” 文令欢冷笑,“金家的教养也就是这样了,这回算计四嫂,我瞧着他们金家如何全身而退,教养出这样淫贱的女子,金家上下……哼!” 许淩俏轻叹,“大将军位高权重,而今她母亲还殒命,只怕轻拿轻放……” “不可能!” 文令欢蹙眉起来,像个厉害的小妇人。 她站起身子,叉腰说道,“一人一口唾沫,也让她金拂云在京城之中无法立足。” 都是闺阁女子,为何生了这样的歹毒心思? 女人难为女人,用了这等下作的法子,好了,这会儿她自讨苦吃。 “那一日里,最为遗憾的是我不在,否则我非要闹得众人皆知,这金拂云想男人想疯了,给雍郡王下了药,逼迫雍郡王就范!” “令欢,你倒是厉害。” 屋外,传来宋观舟的声音,文令欢几步上前,开了门迎了宋观舟进来,瞧着面色大好,遂是放了心。 “四嫂,你可受了惊吓?” 宋观舟摇头,“还好,那会子急切,容不得我害怕,幸得蝶衣几人来得快,方才化险为夷。” 文令欢越想越气,“也是事态紧急,不然就该弄几个小厮进去,我看她还怎地苟活?” 一言既出,吓得满屋子花容失色。 除了宋观舟。 她噗嗤一乐,拦住还想浑说的文令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最不愿意嫁的人,而今怕是不得不嫁了。” 我呸! 文令欢义愤填膺,啐了一口。 “我行走江湖多年,见多了肮脏恶心的事儿,说实话,这手段大多是些不入流的飞贼偷花窃玉时所用,再不就是勾栏楼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混账玩意儿使来的,谁曾想这回开了眼了,堂堂郡主家的大姑娘,如此下作!” 下作这两个字,宋观舟几乎都听腻了。 这会儿看到文四替她打抱不平,赶紧安抚道,“我是无事儿了,你可别气出个好歹。” 文令欢转头看向华重楼与孙琳,“两位女神医在此,就是我入了黄泉路,她二人也拉得回来。” 哎哟! 忍冬赶紧扶扶住文令欢,“姑奶奶,大清早的,您可不兴说这些丧气的话,死啊活的,不吉利。” 说完,扶着文令欢落座,端起热茶,双手奉给文令欢。 “四姑娘,您心中挂记我们少夫人,实在难得,但如今少夫人平安无事,咱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这就不提了。” 文令欢看向宋观舟,“嫂子就这么罢休了?” 宋观舟淡淡一笑,“你啊,急些什么,失了清白损了闺誉的不是我,而是金拂云,且等着。” 文令欢啧啧咂舌,“我昨儿才到的京城,过午之后,才往秦府去的,一见面,老太太就叮嘱我,若得时机,一定要来探望你。” 秦老夫人还生着病,可问了秦家上下,包括秦二。 都说宋观舟大好,不碍事儿,可老太太想着众人怕是报喜不报忧,不与她实话说来,是怕惹她心急。 可又是非常时机,再差人来公府,竟是寻不到人手。 好不容易抓到文令欢,这孩子走南闯北,也不是秦悠然那般胆小的姑娘,一听宋观舟出了事儿,马上动身,“老太太,您就放心,我生来就是个实心眼子,瞧着观舟姐姐何样,回来定然如实相报。” “好孩子,劳你大冷天走一趟,如若你嫂子不好,就多开导两句,素来听说你二人投缘。” 文令欢则是点头应许。 欲要叫上秦悠然,哪知遇到秦悠然的小日子,也不好得出行,故而一个人,弃了马车,奔马过来。 宋观舟好一番道谢,又托她给秦老夫人带话。 “你同老太太说,我这会儿大着舌头,说话惹人笑话,实在不好得上门叨扰,过两日好转,定然亲自去拜谢她老人家。” 这一次,真正吓坏老人家了…… 第886章 闺阁女子聚在一处,欢声笑语多过忧心忡忡,文令欢本来就是个活络的性子,兼之金拂云这人实在可恶,她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金拂云这女人……,死是死不了了。” 宋观舟听来,倒也不以为然。 “她心性强大,有些时候,我以己度人,站在她那里来想,就是要死,也得拖上我这个仇人,亦或是我四郎。” 许淩俏低叹,“同是女子,她未曾出嫁,就这般搅动风云,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文令欢挑眉笑道,“就如四嫂子说的,咱就看热闹。” 她摩拳擦掌,同几位姐妹说道,“反正之前她跟下人淫奔之事儿,早坏了名声,连累金家旁支的姑娘们亲事被退,这恐怕只是开始,还有后头的呢。” 金家,就金大将军支撑门户。 忍冬轻叹,“说来,她也是命长,掉入那河水里,旁人都淹死了,听说还拖了两个村民做了替死鬼,偏这位大姑娘,肩部能扛手不能提,柔弱女子一个,反倒是活过来了。” 宋观舟未做言语,但心道,她重生回来,命运加持是有的。 总不能重来一世还短命了? 想到这里,宋观舟忽地笑了起来,“不是有句话这么说来,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华重楼跟文令欢一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听得此事,惊愕不少,但想到宋观舟化险为夷,这会儿心中也平和下来,“这等催情香,本就是虎狼之药,依照少夫人所言,剂量不少,不论对男人亦或是女子,内体伤害都不小。” 宋观舟听来,微微点头。 “我这都几日里了,还是觉得浑身乏力,困倦之余,却又睡不熟。” “少夫人放心,您这再吃几日药剂,也就缓和过来了。只是那金拂云,虽说心性歹毒,但只要她是处子之身,未曾经历男女情事,这么一来,身上必是伤痕累累。” 因屋里头,大多是未婚女子。 华重楼不好得多说,可宋观舟马上就明了,她回想雍郡王贺疆的身形,从前又是同男人耍玩的,没准儿…… 金拂云命在,但未必那么舒坦。 闲谈一会儿,许淩俏带着丫鬟们去小厨房做酥琼叶,蒸三层玉带糕,孙琳本也喜这些厨事,起身跟着一同前往。 文令欢嬉笑着同许淩俏说道,“多谢姐姐想着文四,一会子我来给姐姐做个端盘子的丫鬟,可好?” 许淩俏如今开朗许多,娇笑应了个好。 惹得文四一使劲,抱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如此温柔的姐姐,如若我是男人,定要娶回家藏着。” 许淩俏忽地被人抱起来,虽说是女子,还是吓了一跳。 听得这话,玉面潮红,落地之后腿脚都是软的,“四姑娘力气倒是大,能得四姑娘喜爱,是凌俏的福分,奈何四姑娘不是男子,唉——” 假意低叹,娇面满是落寞。 引得文令欢扭腰低呼,“我也时时因此难过,如若是个男子,早就登门求娶了,我的好姐姐。” 插科打诨好一会儿。 惹得众人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屋子其乐融融,笑声都传到院门之外,方雅儿听从裴辰之命,说是午间得空,给韶华苑送去。 瞧着布包捆住的东西,方雅儿生了好奇。 “世子,这些是书?” 裴辰点头,“送去给四少夫人。” 他要忙着同父亲入宫,忙不得亲自送去,瞧着书房里的方雅儿一日闲着的,索性让她去做。 方雅儿提着约莫十来本书册,来到韶华苑。 这是她入了公府以来,头一次踏足此处,院门雅致小巧,自是比不上世子院落大气宽阔,可石阶上去探望里头,冬日里连天的大雪,本该有些萧瑟,可韶华苑内还有绿色树木,白绿相间,竟是说不出的幽静。 此刻又传来笑意,惹得方雅儿心神向往。 昨日里还听得厨上和几个促使丫头嘀嘀咕咕,说这韶华苑的四少夫人命不好,只要出门,必遭大难。 何等的大难,她问过去,也无人敢说。 如今听着笑声,好似也没那般严重。 入得院门,才从小厨房出来的荷花眼尖,“雅儿姑娘……?”厨上见过几次,荷花略有些诧异,怎地这方雅儿今日到韶华来。 前些时日,还未曾与方雅儿谋面,韶华苑上下就知这丫头来路。 可是明郡王妃塞进来给自己少夫人添堵的,结果被世子半路收了。 好事儿! 自此后,韶华苑下头的小丫鬟还特意去一睹她的样貌,几人看来,纷纷摇头,“给咱少夫人提鞋都不配。” 今儿冷不丁上门,荷花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 方雅儿见过这相貌平平的小丫鬟,压根儿不放在眼里,只低头看了自己怀里的包裹,“我奉世子之命,给少夫人送来。” 荷花听闻,心中了然。 “劳烦姑娘给我就是。” 说罢,准备伸手去接,方雅儿一听,紧紧护住怀中包裹,急忙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世子交代,要亲自给少夫人的,你个小丫鬟若是损了坏了的,算是谁的?” 咦? 荷花迟疑,“这应是少夫人托世子采买的书册,我怎会弄坏?” “那谁知晓,世子交代让我亲自给少夫人的,你只管去禀就是。” 按理来说,方雅儿是裴秋芸跟前的丫鬟,从小得资深内务管事老娘的教导,应该八面玲珑才是。 但方雅儿并非如此,她对比自己强的人,譬如主子啊,得势的妾侍啊,自是乖巧听话。 可一旦面对不如自己的粗使丫鬟,她从来是趾高气昂。 在明郡王府如此,来到陌生的镇国公府,她更是如此,萧引秀跟前她不敢叫嚣,得宠的高氏跟前,她也不敢胡来。 但性情软弱,或者没有生养的妾侍跟前,她就厉害起来。 今日到了韶华苑,亦是如此。 荷花见状,很是不屑,“少夫人正在宴客,往常世子差人送来,也是我接了过去,姑娘今儿倒是厉害!” 说完,扭头寻忍冬去了。 方雅儿一看无人搭理,气得跺脚,幸好她还算克制,未曾擅闯,倒是忍冬出来,“姑娘给我就是,劳烦姑娘走这一遭了。” 第887章 方雅儿看到忍冬,不敢造次。 就是霜月那小蹄子,也警告过自己,这疤脸女子不容小觑,从前可是跟着世子夫人一块儿嫁进来的丫鬟,后头配了人打发出去,男人死了脸也破相,却还能再次入得公府,得四少夫人的青睐。 而今,虽说是个婆子嫂子的身份,却管着韶华苑里里外外大事儿小事儿。 她初来乍到,却也跌跌撞撞打听了个明白。 谁人能得罪,谁人不能得罪,心里头大致清楚。 忍冬这般说来,她只能僵硬递了过去,“实在是世子叮嘱,送到少夫人手上……” “不碍事儿,我自会与少夫人交代。” 方雅儿憋着一口气, 出了韶华苑,无人之处,啐了一口,少夫人这般摆谱,连她面儿都不见,来日得回郡王府,定要同郡王妃说一通。 无人在意她,只是忍冬抱着包裹入内,同宋观舟说了大致。 “这等忙碌,二哥也没忘了我的事儿,来日定要多谢他。”宋观舟看着放在高几上的十来本书,随意翻看,由衷赞叹。 文令欢取来一本,大致翻看,眼眸星亮起来。 “倒是不错,嫂子快看,后头借我瞧瞧。” 原来,都是话本子。 自秦庆东做挽郎去了之后,宋观舟睡前放松的小甜品——话本子, 就断了。 文令欢时时在路上,偶能差人送来的,哪里耐得住宋观舟一晚上看一本的速度。 裴辰知晓,私下同宋观舟说来,“放心,旁的书册二哥是没这个能耐,但话本子管够。” 都是小作坊出手,炸裂三观。 裴辰隔三差五,差人送个十本二十本的,每日里工作疲累的宋观舟,晚上躺在床榻上,借着烛火看一本古代人的各类恩怨情仇,极为放松。 只是,她速度吓人,一晚上一本,任谁也跟不上。 同道中人,焉有不借的道理,宋观舟带着华重楼与文令欢走到内屋,指着拔步床旁侧的书架上,叠放着几百本书。 “都是,你二人喜欢,尽管拿去。” 大多的,宋观舟看过一次,就不再看第二遍了。 莫说文令欢,就是华重楼也好奇起来,跟着过去翻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本,讶异起来。 “这……这……” 其他书册,封面大多就是个书名、作者名,这本书贴心的绘了个封面,两个男人搂在一起,拧成麻花。 华重楼再是见多识广,看着这本书,也起了惊呼。 文令欢闻声看来,毫无在意,“咦,这本还是我给四嫂子送来的。”说完,递还给华重楼,“华姐姐,拿着看看,虽说是两位公子的情爱,但实在是跌宕起伏,缠绵悱恻。” 噗! 华重楼忍俊不禁,“两个男人……,缠绵悱恻,不不不,四姑娘,我是看不下去的。” 宋观舟坐在软榻上,忽地笑了起来。 “重楼不曾见过这样的?” 华重楼放下书册,走到宋观舟旁侧坐下,“少夫人,见过不少,身为医者,又是女子,好些个生意都是去那些勾栏瓦舍的,那等地方,天下怪事都不足为奇了。” 宋观舟忽地想到个事儿,招了书架边上跟忍冬站在一处的文令欢,“过来,我与你二人说个事儿。” 文令欢看了看忍冬,“你们少夫人有何秘密?” 忍冬笑着摇头,“奴也不知呢。” 宋观舟眯着眼,“冬儿也来,好似我不曾与你说过。”听闻这话,二人满脸好奇,行走过来,可内屋没有炭盆子,坐着有些凉意,宋观舟又起身,挽着华重楼到外屋。 炭盆子烧得正旺,宋观舟刚坐下,就迫不及待说道,“知那金拂云为何不愿意嫁雍郡王了?” 文令欢摇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儿,四嫂子,华姐姐与忍冬姐姐不曾见过贺疆,可我见过啊,平心而论,雍郡王人才兼具,长得是比不上四公子,但比秦二好太多。” “听四姑娘而言,雍郡王非但富贵,还算是人中龙凤。” 文令欢点点头,“我与之谋面两次,无不是儒雅温和,长得也俊俏,所以这金拂云是闹得那门子深情,盯着四公子不放了!” 天下男人千千万,何必吊死在一棵树! 忍冬啐了一口,“只怕她是疯魔了。” 话音刚落,宋观舟摇摇头,“你们说的,只是其一,她对四郎情根深种,这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有上辈子,人家也是两口子。 可沧海桑田,人生重启,宋观舟才是原配。 文令欢眯着眼,“她嫌弃雍郡王并非实权王爷,也没个封地。” 宋观舟神秘摇头,“大概可能……她也知晓贺疆私密之事儿。” “嫂子快说,何事?” 一个贺疆,还有何秘闻啊! “贺疆是喜好男色,也只爱男色,他从前的郡王妃……,妾侍,只怕都是守了活寡。” 噗! 文令欢一口热茶,转身喷了出来。 华重楼与忍冬稳重些,听来也满脸惊愕,“只喜男色?” 宋观舟点头,难掩笑意,“如若这般说来,未必没有盼头,前朝现代,喜爱耍玩娈童的权贵男子也不少见,但雍郡王与旁人不同,他只爱男人。” 忍冬听来,轻抚胸口。 长舒一口气,“少夫人,您今儿这么一说,奴这心头好过多了。” “为何?” “金拂云遭报应了!她想着害了您与雍郡王,最后却成全了她,报应!报应!” 文令欢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几圈,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实在解气!她还贴心的下了催情药,生怕贺疆无能,哦吼!这贺疆真夺了她清白?” 别是不举的? 屋外,蝶衣送热茶进来,文令欢一看到她,就拉到跟前,“好姑娘,可打听过,金拂云与雍郡王成了好事儿?” 蝶衣放下热茶,掩嘴笑道,“四姑娘放心,不止奴打听得明白,就是春哥儿、还有咱们世子跟前的人,都瞧得明白。” “我想着贺疆成日与男人鬼混,怕是成不了。” “成了!” 蝶衣捂嘴,眼眸里全是得意,“琅妩郡主的床榻上,金拂云的落红赫然在目。” 噢哟! 金拂云的脸面,除非再托生,否则是抬不起来了。 第888章 金拂云生不如死! 她守着母亲一日一夜,寒冷饥饿交加,最后体力不支,晕厥过去之后,金运繁把她锁入叠翠轩。 转头同蒋氏说来,“把你亲近的婆子,叫几个过去看守着。” 蒋氏满脸悲愤,抬着全是抓痕的右手,递给金运繁看来,“相公瞧瞧,大姑娘疯了,任是谁能看得住她。” 她如今对这个姑奶奶的惧怕,深入骨髓。 金运繁一屁股跌坐椅子上,满脸疲惫与无奈,“可如今有何办法,母亲去了,圣上不让扶棺出京,父亲那边,快马加鞭去了信,这会儿还不曾有个回信。” 他浑身泄气,双手捂脸。 “金家再是没有脸,事儿也得做,而今圣上容拂云一条性命,我等还能如何?” 金家上下,是恨不得金拂云立时就死了。 可圣上开口,留了性命! 纵使金蒙归来,也不敢忤逆,用那些个暴毙、急病、意外手动让金拂云消失的法子,都被堵住了。 宏安郡主,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女儿。 蒋氏吟泣不止,想到宏安郡主没了就满心痛苦,从前风光无限的小姑子,而今成了金家上下的污点,成了全京城的笑点。 将来,她膝下的哥儿姐儿,前程何在? 不知为何,蒋氏心生悲观之心,她走到金运繁跟前,低声说道,“相公,你说父亲……,可会容得了拂云?” 金运繁一张脸蒙在双手之中,几不可见摇了摇头。 “容不得,也得容。” 蒋氏跌坐旁侧,挨着丈夫也失声哭了起来,“她闯这么大的祸事,也不知给自己与府上留些体面,莫说出这道门,就是回到溧阳,我们一家老小的头,也抬不起来。” 闹大了! 金运繁眼眸里全是红血丝,自从东窗事发之后,他几乎夜不能寐,里里外外,都要应付。 宏安郡主殁了,更让他这记在名下的儿子,躲不开,逃不了。 “娘子,你说拂云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这还用问? 蒋氏停了哭泣,低声说道,“必然是,拂云何曾想过要跟雍郡王苟且,她恨这桩亲事几乎恨到骨子里,巴不得离贺疆远一些,怎地会主动下药……” “到底是谁,把她丢在映雪阁里?” 蒋氏摇头,“不管是谁,总归是她的仇人,相公……,妹妹再是被算计的,难不成您忘了,她跟前那该死小的丫鬟秋英,喊的可是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啊!” “秋英,可是被收买了?” 蒋氏摇头,“一个洒扫的三等丫鬟,能见得谁,这事儿啊,相公,必然是你妹子先想着去害人的,像上次在黄家,她用了我做筏子,差点毒杀了四少夫人——” 说到这里,蒋氏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是说,这局是拂云所设,为了坑害贺疆与裴家的四少夫人?” 蒋氏抬头,泪眼汪汪,但表情甚是笃定。 “必然如此,相公不是差人清点府内仆从,除却秋英被安王府扣住,还有何人失踪的?我料想着大有拂云的帮手。” 金拂云,瘸着腿, 自己肯定是做不了这样的事儿。 金运繁表情复杂,“忙碌起来,莫叔与我说过,可却忘了。” 提及这里,马上起身,喊了小厮,“去寻莫叔,就说我要见他。”吩咐之后,眼里全是不可思议,“问拂云,她那般疯癫不语的样子,没个说法,可娘子这话,似是提醒了我。” “她惯来是个狠心的人,上次不顾我是她嫂子,那下了毒茶水,就是我递过去给四少夫人的。” 蒋氏提起来,都觉得无颜见人。 “妾身自己吃草药,避开茶水,可若四少夫人就死在那茶水之下,我又安能得个好?” 从那以后,蒋氏对金拂云都是远远避开。 结果,祸事还是以最让人想不到的样子,席卷金府,狂风巨浪,把蒋氏这素来温婉,少与人相争的女子,打得措手不及。 金运繁听来,手指攥成拳头,捶桌不止。 “祸害,害了母亲失了性命,害得她而今名声糜烂,金氏上下一门族亲,无一不被她拖累。” 是啊! 若能自己体面,该是多好。 可惜,悠悠转醒的金拂云早已下定决心,为母亲报仇,为自己报仇。 守着叠翠轩的白芍,看着醒来的大姑娘。 头一句话,不是嘘寒问暖,唯有追问,“大姑娘,奴那可怜的妹子,被你丢在哪里了?” 金拂云不予理会。 她眼神呆滞,看着头顶上的幔帐,面冷心冷。 未等多时,金运繁带着蒋氏、金莫,还有一干老婆子,推门而入,气势汹汹,瞧着就是来意不善。 “醒了没?” 拐过屏风,兜头就问白芍。 白芍像是个木头桩子,指着床榻上的金拂云,“姑娘醒来,但不言不语。” 金运繁冷哼一声,从宏安郡主灵前抬回来,又是两日,依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倒是死啊! 可惜,金运繁不敢说这话。 他满腹怒气,走到床榻跟前,看着床上短短几日,就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压抑着怒火,咬牙问道,“拂云,到了今日,母亲没了,父亲尚且不在跟前,拢共就我金运繁一人,与你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但多年兄妹情分,今日哥哥想问你些事儿,你如实说来。”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金拂云嗓子里带着一团火,烧得她五脏俱焚,耳朵里全是轰鸣声,金运繁的话语,似乎是从遥远的海边、山谷里传来,听不真切。 未等到回应,金运繁也不管,追问起来,“秋英而今被扣在安王府,我且问你,蒙小兴呢?” 蒙小兴的名头一出,白芍忽地抬头。 她猛地走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公子,蒙小兴……,蒙小兴在哪里?” 蒋氏跟前的婆子一把拽起白芍,“添乱作甚,容大公子问完。” “白草……,奴的妹子——” 未语泪先流。 蒋氏差人扶住她,“莫要慌张!” 却听得金运繁继续说道,“蒙小兴是藏起来,还是被抓,拂云,你该与大哥交个底!” 第889章 审问,在金拂云一字不提的前提下,没有任何进展,金莫站在旁侧,躬身说道,“大姑娘,蒙小兴悄然跟着你去往安王府,甚至在安王爷出殡前几日里,每日都偷偷出府,只怕是您授意的。” 金拂云听得厌烦,叽叽喳喳的声音,滚! 她双目又紧紧闭上,拉起衾被,盖住面庞,全然不说半个字。 金运繁恼羞成怒,欲要上前掀了衾被,却还是被眼疾手快的蒋氏,拽住了身子。 “相公,莫要吓着妹妹。” 吓? 呵!金运繁自嘲一笑,复又坐下,鼓凳离着床榻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他思来想去,换了个问法,“你同哥哥说,是谁把你打晕的?” 金拂云拽住衾被的两只手,忽然就紧了起来。 金运繁见此,心思一动,换了个语气,愤慨之中带着恼怒,“拂云,到如今这份上,咱们一家子再如同散沙,可就要被人欺辱上来,大哥再往宫里去,同圣上说个明白!” 藏在衾被下头的金拂云,眼眸里全是泪水。 “白芍被人打晕时,听得你好似说话,是咱们金府熟悉之人,对吗?” 是啊! 就是裴岸! 镇国公府裴岸! 我的相公,我四世里唯一的男人,说出来,有用吗? 她的身子在被子下头,冰冷彻骨,到这一刻,她恨不得把裴岸拖出来,可唯一的理智压住了她。 不可以! 裴岸恨她,当时她喊出一声四郎时,裴岸看她的厌恶嫌弃,她永远也忘不了。 何况,金拂云知晓裴岸的能耐。 他如今还年轻,但不代表他愚蠢。 真是闹开来,扯上镇国公府,估摸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事—— 金拂云紧咬嘴唇,几乎都感受到自己的血腥味,依然没有说话,金运繁好说歹说,得不到她只字片语。 渐渐地,也失了耐心。 “即使如此,母亲生前留下的嬷嬷婆子,就挪到妹妹房中来,一切……,等父亲来了再说。” 金拂云听到父亲要来,浑身害怕得僵直起来。 “在父亲跟前,你兴许能说个明白。”金运繁所有耐心用尽,起身就走,金拂云忽地掀开衾被,哑着嗓子,吟泣问道,“大哥,到如今,我还有何资格说话?金家让我死,我自是活不了,金家容我命,我也死不掉。” 一听她开口,金运繁立在屏风处,回首看来,“妹妹,蒙小兴可是你授意,跑路了?” 金拂云摇头,“我不知。” 金运繁又问,“白草呢?一直放在你跟前伺候,出事之时,却只有白芍在,她人呢?” 金拂云失控道,“我不知!死丫头只怕是里应外合,与人苟且,方才害了我!” “不可能!大姑娘您血口喷人,那一日里,您恨不得从头到尾都给奴姐妹二人支走,在安王府荷大姑娘房中,在老王妃房中,你屡屡以小事,挑刺不断……” 白芍撕心裂肺喊道,“奴与白草,自小得将军教养,如何会背信弃义,自来伺候大姑娘,时时刻刻小心谨慎,而今白草没了踪迹,只求大姑娘给句真话。” 是蒙小兴劫走了妹子吗? 白芍跪在内屋,当着众人的面,追问金拂云。 金拂云指着白芍,“拖出去,就是她们姊妹二人害了我,这两个贱奴,叛主离心,发卖了去!” 就在这乱糟糟的一片,金运繁欲要呵斥时,外头护卫来禀,金莫小跑出去,不多时,满脸慌张,走到金运繁身侧,耳语几句。 金运繁一听,目眦欲裂,“当真?” 金莫低头,“人就在外头候着,大公子,只怕得走一趟!” 金运繁身形踉跄,倒退两步,看着哭闹发疯的金拂云, 他缓缓说道,“京兆府尹何大人,让人来传我,妹妹……,你说是为了何事?” 金拂云微愣,继而冷笑,“是大哥报官了?” “你疯了,我报哪门子官?” “既然不是,又何必问我?” 金拂云反手一抹眼泪,冷若冰霜看向众人,金运繁失望之余,摇了摇头,“别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说完,头也不回离去。 蒋氏见状,叹了一声,也带着丫鬟婆子离去,瞬时,屋里头只剩下金拂云一人。 白芍踉踉跄跄追了出去,想要探听点妹子的信儿,可刚到院门,就被蒋氏跟前的婆子拦了下来。 “白芍姑娘还是照顾大姑娘。” “姑姑,我那妹子……” “大少夫人放在心上,如若找到,必然跟你说来。” 金运繁出了院门,就走得飞快,蒋氏也跟不上, 只能作罢,调头往宏安郡主灵前走去,自从婆母没了,郡主别院里里外外都扯上了白幡,出殡下葬披麻戴孝的日子,一个都还没看, 就等着溧阳那边的信儿。 蒋氏还是素衣加身,来到棺木跟前,跪坐下来。 她上了香,磕了头,瞧着漆黑的棺木,还是悲从中来,从来少见这般寒酸的灵堂,除了宏安郡主生前的丫鬟婆子在旁哭泣,也就只有她了。 她抹了把泪,呆呆看着袅袅升起的烟火。 宏安郡主跟前的婆子,来到跟前,跪坐在侧,“大少夫人,郡主这里……,可要请人念念往生咒的?” 总不能就这般凄凉。 蒋氏点头,“你们大公子已去请了,只是日子不对,怕是要明后日才能来。” 婆子跪下,给蒋氏磕了个头。 “起来,母亲这里你们留两个人看着就是,更为要紧的是妹妹那里。” 遂安排了宏安郡主跟前的几个婆子丫鬟,得力全部弄到叠翠轩,“大郎自宫里出来,圣上一片慈悲,不曾过多斥责,还允了大姑娘与雍郡王的亲事,尔等知晓,若是没有母亲那字字泣血的遗书,哪还容得妹妹如今安稳……” 众人跪下磕头,“奴婢知晓。” “护好妹妹,大姑娘如今大受刺激,行为言语有些失格,一是伺候好人,莫要容她不吃不喝的,二来……,看住她,别有个好歹。” 其实这些话不用蒋氏吩咐,宏安郡主临死之前,早早同心腹嬷嬷交代。 “可怜我只有这么一点骨血,万万不能容得家人逼死了她。” 第890章 金运繁已没脸面骑马而行,他跟金莫上了马车,一路上惴惴不安,“这几日里,我一直不曾往安王府去请罪,想着等父亲的信儿过来,方才有个主心骨,可这会儿突地召见,也躲不过去了。” 金莫低声宽慰,“众人都知大公子您的难处,而今有了圣上之言,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您。” 就是为难了,又如何? 金运繁脱力一般,靠在车壁之上,颠簸的马车与时时从车帘处钻进来的冷风,无不提醒他,这都是他家那淫贱胆大的妹子招致来的罪过,一撇写不出两个金字,他就该给人弓腰驼背的赔不是。 安王府世子刘焕差使跟前随从,与京兆府尹的差役,一同上门来,言辞简明扼要,就是请金大公子到安王府去一趟。 都已是天色向晚之时,金运繁扶着未曾用饭的肚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不祥预感,从后背幽幽升起。 金运繁同金莫低声问道,“那日里,除了秋英这死丫头被扣下,可还有别的遗漏?” “大公子,不曾有。” 顿了一顿,“蒙小兴,就是蒙小兴不见踪迹了。” 金运繁后槽牙都咬碎了,“这蒙小兴,是从前乔万的手下,我想着乔万余成死了,拂云身旁定然没趁手的人,想翻波浪也不可能,不曾想到,这蒙小兴……” 金莫咽了口口水,“大公子,这事儿咱也不知,您万不可把所有罪责揽过来。说来说去,咱们大姑娘失了清白,郡主又殒命,这一来二去的,都是咱们金家可怜。” “唉!” 金运繁低叹道,“我何尝不知,可莫叔啊,你我都不是有眼有脑子的,若秋英那死丫头没招惹人来,任谁也不会把这做局的脏水,泼到金府。” 就因为回天无力,宏安郡主才舍了性命,要保下唯一血脉。 金莫微愣,“大公子,您万万不可慌张,自乱阵脚,蒙小兴未必就是帮手。” 呵! 这等话,恐怕骗狗都难! 到了安王府,早有人候着,等金运繁一下车,就到跟前引路,话语不多,寒风更紧,金运繁有几次差点因台阶湿滑,差点摔倒,都是金莫眼疾手快,扶住身子。 急奔到福悦斋,院门虚掩,来人禀了一声,院内马上传来脚步声。 “大郎,进来说话。” 安王府世子刘焕亲自来迎,他本该是给安王爷守灵,但因这事儿,报请宗族之后,由着二弟替了他。 这事儿,安王府是万万不能善了的。 金运繁打起精神,拱手躬身,“劳烦世子亲自来迎,是运繁的不是。” “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好些事儿,关起门来好讲话。” 金运繁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点了点头,“家门不幸!” 刘焕携着他,往福悦斋正房走去,这是老王爷的书房,僻静幽居之所,正好谈事儿。 “今日请大郎过来,也是想说个明白,这事儿恐怕大郎你也是被瞒在鼓里的。” “世子但说无妨,不瞒您说,这两日里我焦头烂额,事儿一茬接一茬,应接不暇,不然早该来给老王妃请安赔罪,来给安王府披红挂彩的——” 毕竟,在琅妩郡主的故居之中,行了这等淫秽之事。 “不急,先入门再说,何大人、雍郡王、镇国公爷及世子、四郎都在,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坐在一起,说个明白就是。” 嚯! 这是都到齐了。 金运繁一听阵势不小,顿时立住脚步,“这雍郡王来是应该的,可怎地也扯上了镇国公府?” 刘焕叹道,“大郎有所不知,那一日里自有人授意,喊的可是裴家四少夫人与外男媾和,方才引得内眷往映雪阁而去,这事儿……,只怕是冲着镇国公府四少夫人来的。” 金运繁微愣,“四少夫人没事儿?” 刘焕摇头,“不碍事儿。” 房门就在跟前,金运繁纵使再不想应对, 也不得不跨入这道门,屋内,上座着的除了镇国公爷裴渐,还有雍郡王贺疆,书房会客之地不算小,但这会儿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见他入门,平辈之人都起身来,与他见礼。 除却雍郡王……,他头上裹着纱布,冷着脸,眼神都是带着淬毒的箭矢,恨不得直接戳死眼前的金运繁。 金运繁看到贺疆眼神,但也不得不到跟前,与裴渐、贺疆逐一行礼。 裴渐一如既往,温和有礼。 亲自扶起躬身作揖的金运繁,“听闻郡主噩耗,侄儿还请节哀顺变。” 金运繁低垂眼眸,“母亲气急,也是晚辈看护不当,才酿成大祸。” 贺疆在旁,哼笑不止,“大公子就别替你那母亲找补了,她若不死,今儿该死的就是金拂云了!” 金运繁身形微怔,听得这话,还是抬头,义正言辞说道,“郡王爷何出此言, 拂云身为女子,自来最重闺誉,此番出了事,她才是最为受伤……” “放屁!” 贺疆起身,捏着拳头朝着金运繁的面庞,就砸了过去。 “哎哟,郡王,使不得!” 裴辰就在跟前, 马上起身欲要拦住,刘焕与裴岸也跟着上前,但贺疆怒气十足,早憋足了一身的愤怒,这一扑,还真不是几日休息不好的金运繁能抵挡的。 贺疆这一拳,又重又急。 直接把金运繁打得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贺疆甩开裴辰,直接骑在金运繁身上,左右开弓的准备打耳光。 何文瀚与裴岸赶紧抓住他的两只手,拖拽起来,可贺疆的腿脚倒腾得挺快,朝着金运繁小腹和大腿处,硬生生踹了脚。 “郡王息怒,大公子也是无辜的。” 这是裴岸所言,难得的公道话,刘焕与裴辰赶紧扶起金运繁,这一老拳,打得金运繁口鼻来血,刘焕少不得差人取来巾帕热水,这边帮着金运繁洗了鼻血,那边裴渐少不得安抚贺疆几句。 贺疆怒火中烧,指着金运繁就口不择言,“若不是那蛇蝎女子的算计,缘何有如今的丑事儿,公爷有所不知,我本就身份尴尬,地位不稳,言行举止,无不小心谨慎!” 第891章 金运繁满脸晦气,止了鼻血,又擦了面上残血,听得这话,转头硬撑着驳斥,“郡王这话有失偏颇,你二人……,总归你是男子,这事儿拂云……拂云……” 失了清白四个字,怎也说不出口! “郡王与拂云本该早早完婚,而今虽说不体面,但事儿已发生,你们早已生米做成熟饭,郡王满腹委屈,拂云身为女子,更是难以自持,日日以泪洗面——” “老子才不信!” 贺疆面红耳赤,指着金运繁嗤笑,“那日里,老子被骗进映雪阁时,屋里头躺着的是人事不知的裴家四少夫人,待我准备夺门而出,映雪阁琅妩郡主的闺房之门,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说到这里,贺疆指着金运繁,看向裴岸。 “你家娘子是个机灵的,醒来之后就提醒小王踹门,后头药效发作,才知那催情香是下在香炉之中,你家娘子倒是厉害,一花瓶给小王打晕……” 裴家父子三人听到此处,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严肃些。 金运繁听来,嘀咕道,“既如此,也是有人算计在先,舍妹不幸落入歹人之手——” “我呸!” 贺疆真是气急败坏,在老王爷的福悦斋里,几乎没有任何风度可言,“算计?任谁不知道你家妹子这一生最想算计的是裴家四少夫人,黄家老爷子寿宴上的事儿,别当小王不知。” 金运繁低垂眉眼,毫无反驳之力。 “当着裴家世伯与世子之面,还有京兆府何大人在,郡王爷所言,还得讲究个证据,运繁不是说舍妹可怜,只是这样的事儿,任谁也不想发生。” “罢了!”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 刘焕拦住二人,“大郎,贵府那个小丫鬟自发生这事儿后,就被我府上扣下,只随便询问几句,她就如实说来,不如二位听听她的供词。” 其实,金运繁是拒绝的。 但被贺疆一拳头打得头晕脑胀,这会儿全完不在状态,等反应过来时,秋英已被两个婆子带到屋内。 众人瞧着,倒也不曾受罚。 只是关了几日柴房,竟是着了凉,这会儿吸着鼻涕,进门也不敢乱瞟,马上跪下。 何文瀚看向金运繁,“大公子,烦请认一认,可是贵府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金运繁瞧去,就是秋英。 他嗫喏道,“府上丫鬟多,好似是在妹妹院子里见到过,依稀就是个洒扫的粗使丫鬟。” “大公子也是认了这丫鬟是贵府的了。” 验明正身乃第一步。 金运繁轻叹,“虽说是我府上,难免眼皮浅,被人收买胡乱说话——” 话还没讲完,秋英马上抬头。 “大公子,一切都是大姑娘指使的,她万般算计,哄着奴说绝不会败露,还许了奴好些个事儿,而今……” 说到这里,小丫鬟抹着眼泪就哭了起来。 “混账,哪里给你的胆量,攀咬主子?” 金运繁张口就驳斥起来,秋英也不示弱,梗着脖子就说道,“这么多大人在跟前,奴到如今还有何隐藏的,一五一十说来,请大公子评评理!” 评哪门子理? 死丫头,回头就把你发卖了! 刘焕这时开口说话,“这小丫鬟从头到尾都跟我们府上说了,这几日里关在柴房,除了我们安王府,无人提审过,但她说的是一面之词,还是事实真相,今儿请京兆府尹何大人、公爷、郡王来听听,一起明辨是非。” 金运繁开口,“此等大事儿,如若只听个黄毛丫头的只字片语,未免有失偏颇。” 裴渐抬手,示意肿着脸的金运繁落座。 “世侄听听就是,早间得圣上召见,圣意厚重,以和为贵,方才有今日里关起门来说个明白,否则关乎我家儿媳的身家安危,怎地也是到京兆府过个堂,方才是上策。” “公爷宽宥,晚辈心中明白……” 他说不出拒绝之词,贺疆冷哼道,“怎地,不敢听?既是小丫鬟的一面之词,又有何怕坐实的道理?” 金运繁抬眸,看着眼前一改往日温和儒雅气质的贺疆,也生了烦躁。 “郡王,为何就一口咬定是舍妹为之,她不过是比寻常闺阁女子些主见,哪里敢不顾人伦道德,要迫害自己的未婚夫与少有往来的四少夫人?” 呵! 贺疆唇角上扬,拉出嘲讽的弧度。 “这还用问?” 贺疆朝着裴岸的方向努了努嘴,“四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兴许是你身为国之栋梁,实在得大姑娘心仪。” 裴岸听闻,蹙眉不喜。 “郡王误会,在下早已成亲,心中唯有娘子一人。” 贺疆轻哼,“男人嘛,朝三暮四的也正常,只怕是四郎不小心,招惹了金大姑娘这尊大佛,害得此女生了狠心,意图要害了我与尊夫人!” 说到这里,贺疆更为气愤。 还是裴渐轻咳一声,“郡王,还是听听小丫鬟如何说来的。” 跪在地上的秋英,腿脚都开始麻了,一听这话,马上梗着脖子,“奴从小可怜,人牙子给奴换了好些个东家,方才到了郡主别院,本想着能得个好下场,想不到——” 说到这里,她忽地跪坐在小腿上,“大姑娘跟前的盼兰姐姐死之前,与奴说过,莫要想着算计大姑娘,到头终是一场空。” 话音未落,何文瀚就呵斥道,“少啰嗦,说你那日在安王府所为之事,胡扯其他作甚!” 秋英似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叹了口气。 “大人,您知伺候我们大姑娘儿人,这一年来死了多少?多奴一个还真不多,那日里被抓了,奴想着也是活不了的,奈何安王府给了口热饭,罢了,奴不过就是个命如草芥的小丫头,死之前说个明白,倒也畅快。” 秋英从来是唯唯诺诺,金拂云承诺给她的东西,都是她这一生渴求不来的。 人嘛,总要豁出去一次。 若能博得个好前程,寻个好人家,这一生不为奴为婢,当牛做马的,也算值得。 如若真是东窗事发,死就死了。 秋英仰着头,几日里关在柴房,把生生死死都勘破了。 第892章 “如若你是被人指使,按照律法,自有你的归处,说死,未免也早了些。” 何文瀚黑脸之上,全是肃穆。 秋英摆手,“大人慈悲,可若还是杖责徒刑的,奴这小身板也受不住,早死的好。” “如实说来,若有杜撰诳人之嫌,自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刘焕呵斥,秋英抖了一下,思来想去,抬头看向众人,“从哪里说起呢,就说入安王府之后的事儿?” “你就说是谁把公府四少夫人打晕,送到映雪阁的?” 秋英听来,点了点头。 “这个啊……,我同蒙小兴做的,他装扮成个老婆子,我与他假装进老王妃屋子里送炭,待众人随着老王妃前往灵堂时,故意使绊子隔开了四少夫人与裴家女眷,蒙小兴手劲儿大,两手刀就给四少夫人与她的丫鬟打晕了。” 说到这里,秋英摸了摸手腕,“那丫鬟有些能耐,第一记不曾晕透,奴扯过汗巾子复又勒了一会儿,方才没了气息。” 但蝶舞只是暂时闭气,这点秋英不知。 “王妃院落戒备森严,虽说那日里人多杂乱,可打晕的少夫人,你们怎地转移出去?” 秋英忽地笑了起来,“老王妃跟前的嬷嬷,竟是差使奴与蒙小兴,抬了箱子出去,说那是老王妃给老王爷折的金元宝。” 说到这里,秋英比划一下,“老王妃心诚,那箱子可不小,塞了丫鬟进去,还能摞上个少夫人。” 贺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这么说,就是金拂云指使你二人做的。” 秋英点头,“大姑娘日日夜夜,恨不得生吃了宋氏的骨血,从前奴能贴身照顾时,时时听得她念叨,是宋氏迷惑了四郎,误了前程。” 裴岸听到耳朵里,更为嫌弃。 裴辰冷笑,“裴家与金家,从无可结亲的可能,大姑娘痴心妄想,连我家弟妹都不放过。” 秋英连连点头,“奴也想不明白,可在大姑娘跟前,奴是说不上话的,但从前的盼喜盼兰姐姐,甚至描画侍书二人,也时时劝解大姑娘呢……” 可惜没用! 金运繁听来,觉得匪夷所思,他指着秋英蕴含怒气,“你这死丫头的嘴儿信口雌黄,好歹是伺候过的,你倒是污言秽语的,都往你主子身上泼。” 秋英揉了揉酸痛的腿脚,“大公子,而今您也救不了奴,还不容奴说实话?打嘴巴的奴倒是能忍那个疼,可别的刑罚,奴一样受不住,还不如早早说来,生死由命。” 这小丫鬟,看着其貌不扬,瘦小扁平,想不到从前木讷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何文瀚屡屡呵斥,秋英才从歪道上又回来。 “送进去后,那丫鬟身子还热,没个丢的地儿,大姑娘指了指映雪阁后头大树下的枯井,蒙小兴但就扛着这丫鬟的尸首去丢了。” “枯井?” 刘焕马上知晓,是香樟树下那口干涸但不曾填平的老井。 “你们弃了尸首……?” 裴岸抬手,“世子,这小丫鬟以为我们家的丫鬟没了性命,实则还活着。” 众人松口气,但裴岸又道,“只是我家丫鬟脱困之后,大多时晕厥状态,偶有醒来,提及那枯井之中,好似还有尸首。” 此话一出,贺疆与金运繁大为吃惊。 旁人倒还好,尤其是何文瀚与刘焕,后者摩挲手指之后,“四郎说得没错,枯井之中,另有尸首,瞧着穿着打扮,还有当日里府上丫鬟婆子认来,应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金运繁马上脱口而出,“可是白草?” 众人不知白草,但秋英最了解,她撇了撇嘴,“那必然是了,大姑娘说这两人收买不了,日日里守着她,那日蒙小兴还问及,大姑娘如何甩开两个丫鬟,大姑娘说自有办法……” 说到这里,秋英小小年纪,竟然发出渗人的笑意。 “——白草竟是死了。” 秋英好似有些疯癫,说到后头,手舞足蹈,“公府家的少夫人,实在貌美,我背着她送进去安顿在床,马上就奔了出来,待郡王入内之后,蒙小兴上了锁,约莫有一会子,估摸着成事了,就招来两个安王府的丫鬟,说了这事儿。” 说到这里,秋英又扬起小脸,脸上的小眼睛里全是痛苦。 “明明背进去的是宋氏,为何请来众多女眷,抓到却是大姑娘呢?” 她疑惑不解,可已无人同她解答。 何文瀚翻来覆去的问了好些相同的问题,秋英翻着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心境也开始变化。 疯言疯语的,冷不丁的就冒出来。 “大姑娘说,郡王不是良人,从前害了郡王妃,而今又要害她——” 一席话,惹得贺疆先是怒火中烧,后又萎靡下去。 金拂云,知晓他喜爱男人? 对了! 那日里宋幼安勾引的自己,否则他哪里会往映雪阁去—— 贱人! 两个贱人,竟是合谋要害他! 忽地,又听得小丫鬟哼笑,“我知郡王也不喜姑娘……,但大姑娘被您夺了清白,她是死不了,可怜了我,我老子还等着药钱呢——” 到后头,已语无伦次。 何文瀚翻来覆去问,得到了这场阴谋的主谋,就是金家大姑娘金拂云,动机很明确,一是毁了宋氏,真是栽到这局里头,宋观舟除了一死别无他法。二来,拒了她与贺疆的亲事,贺疆同有夫之妇淫贱,哪里还有值得联姻—— 一石二鸟,稳赢的事儿。 秋英被带走,留下一屋子静寂,金运繁还硬撑着,“小丫鬟被收买了,全是一派胡言,舍妹孱弱,断然是没有这个能耐。” 贺疆一改刚开始的强硬态势,萎靡起来,刘焕问了几次,他垂头丧气,“圣上……,是不喜这档子丑事儿,而今宏安郡主西去,我能在公府跟前洗净污秽,并非我起了歹意对付少夫人,也就足矣。” “郡王……,那日里又是被何人骗了过去?” 贺疆早有准备,“是个丫鬟,说小王生肖同老王爷犯冲,躲到西南之地……偏僻处最好。” 第893章 裴渐吃了口热茶,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郡王之意,我大概知晓,今儿面见圣上,他也不希这档子事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贺疆拱手,道了谢。 “小王谢过公爷宽宥,对少夫人小王从来没有过觊觎之心,此番这等无妄之灾……唉!” 说完,拱手告辞,路过金运繁时,重重一哼。 这恶心的亲事,竟然还得继续—— 金运繁在旁,肩上似乎挑了极重的担子。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硬撑着说舍妹无辜,在眼前这群人跟前,全然无用。 秋英说来的兴许有杜撰之词,但大多而言,并非毫无依据。 “大郎,不如一同跟着去京兆尹看那丫鬟的尸首?” 金运繁有气无力,摆了摆手,“世子,府上母亲还在停灵,琐事诸多,一会子我差管事去认尸。” 何文瀚见状,“也罢,大公子差个识得丫鬟的人,去认尸,而今瞧来,尸首上并无外伤,落井的缘由,还得细查。” 金运繁满脸灰败,眼眸里全是红血丝。 被贺疆打过的脸,这会儿也青一块紫一块儿,肿了不少,说实话,甚是狼狈。 事儿大致说到这里,裴渐最后同金运繁交代,“这事儿实在要紧,还请世侄莫要隐瞒令尊,这事儿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大姑娘真是起了歹意,心术不正啊。” 一锤定音,全压在金拂云的身上。 金运繁张口欲言,但裴岸已走到跟前,拱手道,“金大哥,此事想必兄长是全然不知,大姑娘一意孤行,莫说害了外人,只怕兄长也被连累不轻。” 终于有人知晓他的苦,金运繁叹了一息,惨笑不已,“多谢四郎体恤,不瞒世伯、两位世子、四郎来说,舍妹入京之后,像是疯魔那般……” 说到这里,他垂头苦笑,“舍妹十月份出府探望曲老先生途中遇祸事,坏了名声,回到溧阳差点被父亲打死。” 再度抬眼,全是疲惫。 “身为女子,她纵然是心术不正,还请诸位看在她也失了名声与清白的份上,饶她一命。” 说到后头,满脸羞愧。 再是无法言语,匆忙行礼告退,待人离去,刘焕坐在父亲的书房,满脸悲怆,“这大郎是真不知,亦或是装糊涂,大姑娘搅弄风云不成,祸害了多少人命,竟还求着性命来——” 他跌靠椅背,看着父王生前的书房,老爷子一生不好争权夺利,低调行事,年过花甲,仍是神采奕奕,可却死在这群混账手里。 杀父之仇,焉能揭过? 何文瀚提来茶炉上的茶水,亲自给裴渐、刘焕加上,“世子节哀顺变,圣心犹如明镜,此等大案,断不会稀里糊涂了了。” 只是—— 他抬眸,询问似的看向裴渐。 裴渐了然,沉声说道,“世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抓了其中一两个宵小之徒,缘何能安抚黄泉之下,众多被残害的无辜性命?更别说还是老王爷这般德厚流光、厚德载物的尊贵之人。” 刘焕痛定思痛,只能隐忍。 “她与我家儿媳,平白无故生了杀身之仇,莫说旁人看得不明不白,就是我那天真的儿媳,也是不明所以。” 真是为了裴岸? 说不过去啊! 裴岸低语,“大致她是魔怔了,也是我从前小看了她,东宫之中,她都敢伸手,更别说我们这等的府邸。” 何文瀚听来,与心中猜测不谋而合。 他得上峰交代,圣意之中,大有先封存文书卷册,来日寻到机会,再一举昭告天下。 那一日…… 恐怕就是金家覆灭的日子了。 众人心照不宣, 没有挑破,裴渐忙碌一日,毕竟上了年岁,也有些熬不住,与刘焕、何文瀚寒暄几句,也就提了告辞。 刘焕送到门外,言辞恳切,“多谢公爷替晚辈周旋。” 圣上是明君,也是严君,更是不露声色的天子,刘焕虽为宗族,但一直不曾在朝堂上有所作为,靠得不过是同圣上的血脉关系,可这些事儿,若无镇国公府站出来,如今局势,圣上还真就不了了之。 待裴渐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刘焕依是在门口目送。 裴渐掀开车帘,颔首叮咛,“世子稍安勿躁,多保重。” “多谢世伯!” 眼瞧着马车驶离,刘焕转身,招呼何文瀚入内,后者叹道,“世子,下官就不进去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上,我差人来带走嫌犯秋英,再给金府蒙小兴下通缉。” “有劳大人。” 乱糟糟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金运繁满脸狼狈,上车时把候在门房的金莫给吓了大跳。 “大公子,这是何人所为?实在大胆!” 金运繁想着在安王府外,不便多说,脸色阴沉上了马车,驶离之后,方才摇头,“贺疆!” “他……,他……,他竟敢如此待您!” 金运繁靠在车壁上,听着马脖铃叮叮当当的响,闭目沉思,许久之后才睁开眼,“莫叔,你说父亲会入京来吗?” 金莫身子微怔,片刻之后,犹豫的点了点头。 “郡王乍然离世,大将军从前再多借口,到了发妻出殡,断无不露面的说法。” 金运繁哑着嗓子,摸了摸脸上肿胀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 “瞧着是要大事化小,可镇国公府与安王府都不想,明言要父亲来给个交代。” 金莫思忖片刻,颇为无奈,“大公子,这 ……就盖棺定论,全是咱们大姑娘所为?” “秋英说的真切,白草也死了。” 啊? 金莫吃了一惊,“死在哪里?” “安王府映雪阁旁侧香樟树下的枯井,明日里你亲自去京兆府尹一趟,认尸。” “何人所为?” 金运繁苦笑道,“何大人说仵作细看尸首,没有致命外伤,要么是被人推下枯井砸到头部而亡,要么是她自己失足跌落下去。” 失足? “不可能!” 金莫连连摇头,“大公子是知晓的,白芍姐妹二人,是大将军跟前的人,从小调教的,会些拳脚功夫,也很是警醒,难不成枯井没有井沿?” 第894章 金运繁摇头,“那口枯井,我年少时见过,井沿虽说不高,但也到膝盖处。若说失足,真正眼瞎之人未必能掉下去,何况还是白草这等有点功夫的丫鬟。” 金莫微愣,“……难不成……,是人推下去的?” 何人所为? 金运繁双目紧闭,已不愿多想,“拂云闯了大祸,非但搭进了自己,还连累了金府上下, 父亲必然是要回来,母亲性命已失,呵!精明能干的大姑娘啊,一败涂地。” 金莫只能宽慰金运繁,但金运繁这会儿身心俱疲,面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他,这一生别再进京了。 回到金府,刚踏进门就被蒋氏看到脸上被打的伤势,蒋氏着急起来,“这是怎地,好端端的出去,回来竟是伤成这样?” 招呼丫鬟婆子,端热水的取药膏的,蒋氏克制不住的慌乱起来。 金运繁满脸颓丧,“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旁人家,也是女方的亲眷,我这样的儿郎去给自家妹妹讨个公道。” 可惜啊…… 如今竟然是颠倒起来。 蒋氏一听,手上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安王府世子打的?” 那一日里,自家相公都跪在老王妃跟前请罪了,为何还群抓着不放? 蒋氏眼窝一热,两滴泪水,再是忍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所有委屈,全让相公受了,何况如今就真是一口咬定,是咱们金家的错?” “不是世子。” 金运繁仰头轻叹,双目睁开,但已没了光彩。 “是贺疆那等小人。” “雍郡王?” 蒋氏也生了惊讶,“他……他……,他凭什么?”任谁都可,但贺疆不成,毕竟他也是这事儿里头要紧的,若没有他在,自家那傲气的小姑子也不会失了清白。 金运繁无奈一笑,“就是他,上来就说拂云算计他。” “兴许是他算计的拂云呢?” 敢情从前的温文尔雅都是装出来的,而今事儿做了,倒打一耙。 金运繁满脸愧色,“娘子有所不知,原来那日里拂云是算计了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可四少夫人打晕了雍郡王,逃了出来——” 一听这话,蒋氏更为惊讶。 “这哪里说得过去,如若是拂云算计四少夫人,那四少夫人跑了,这事儿也就成不了,为何里头之人变成了拂云?” 金拂云再傻,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金运繁摆手,“从头到尾,我都替拂云开脱,娘子所言之事儿,我何尝不曾提过……” “他们不信?” 金运繁摇头,“并非不信,只问了我一句,拂云归来,可说是谁把她丢进去的……” “相公如实说就是,拂云说不曾看到是谁害她!” “呵!就算是有人害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在众人跟前,头都抬不起来的替她开脱,但有何用?秋英字字句句,说得明明白白,纵使有不实之处,我焉能如何自辩?” 蒋氏跌坐软榻,浑身乏力。 “相公,若不然再求圣上,扶着母亲灵柩往溧阳去。” 这京城里,她一日也待不下去。 “回不去。” 金运繁扶着胀鼓鼓疼的太阳穴,“等父亲来。” 这些事儿,金拂云一无所知。 疯癫之余,她的思绪慢慢回来,意识清明之后,她更加唾弃众人,怨恨像杂草在荒原里疯长,弥漫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 守着她的丫鬟婆子,越来越多。 那些窥探的眼神,肆意的打量着她,她欲要呵斥回去,却发现都是母亲身旁之人。 混账! 那么多的人,看不住一个主子。 提及母亲,金拂云内心开始崩漏,她的母亲啊,前头三世都是死在一颗汤圆上头,这一世,安王替她噎死,容不得她多活两日,吞金自尽。 命运,何苦这般捉弄人! 她初尝人事,又是在催情药的加持下,贺疆不喜女色,但二人被逼成了多次。 金拂云被折磨得几乎走不动路。 撕裂的伤口,在最脆弱的地方,每每不经意的挪动、抬腿,顿时袭来痛意,不要命,却时时提醒她,在映雪阁里所经历的苦楚。 呵! 清白,没了。 名声,俱毁。 母亲,也自尽了。 活路,在哪里? 金拂云一遍遍的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亦或是答案在那里,却不是她想要的。 可这个答案,又是谁想要的呢? 估计无人想要,至少宋幼安跪在蜘蛛潭的宅院中,接受尊贵的雍郡王鞭笞时,也悔不当初。 “为何算计我?” “疆郎,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敢算计你,刚进去,我就被人绑了,丢到香樟树下的枯井。” 宋幼安死咬着被人所害。 那一日,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来到蜘蛛潭时,就知晓必然不会好过。 果不其然,贺疆囚禁了他。 审问无数次,非打即骂,尤其贺疆火气上来时,不管不顾,冲着他就是拳打脚踢。 可宋幼安也明白,坚决不能承认被金拂云所蛊惑,哪怕迫不得已时,也要说被逼。 自昨夜归来,贺疆夜奔到蜘蛛潭。 烛火通明的再次审问,“你诱了我过去,却与那贱人合谋算计我,裴家的四少夫人——,呵!差一点点,我贺疆就死无葬身之地。” 宋幼安跪坐在地,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从前旧伤上头,再度添了新伤,宋幼安晕厥几次,又被贺六弄醒,熬不住时,宋幼安真是起了撞柱而亡的心。 “郡王纵使不信我的话,也差人去打探一番,我自来厌烦姓金的,她要嫁给你,夺了你去,我巴不得她早点儿滚开。” 贺疆阴沉冷笑,“你不就是这般做了吗?” “郡王欲要幼安死,···········直管明说,何必要逼着幼安认下这脏水,莫说与金拂云合谋,只是见她一面,我也觉得恶心!” “那你去安王府所为何事?” “给您送锦袍,众人低看您这无实权的王爷,连安王出殡,也不容您在旁送一程,幼安心疼之余,才说请您避开些。” “映雪阁是何样的地方,你竟然邀我去那里,本来就是心中藏着奸计。” 第895章 宋幼安仰着一张破相却依然楚楚可怜的脸,“郡王,你我这等关系,这些年来,您何曾容我与旁人说来,若不去映雪阁,还能去哪里?” “是你在里头燃了催情香——” “郡王!” 未等贺疆说完,宋幼安马上怒吼出来,“我与郡王之间情谊深厚,还需那等子的东西?下三滥的玩意儿,教坊司都不用!” 宋幼安说到这里,不顾浑身伤痕累累疼痛难忍,膝行上前,抱着贺疆的腿脚,就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冤。 “幼安而今破了相,在教坊司里也成了个累赘,只能依仗郡王,您若是倒台,我何处投生去?只因这阴差阳错,被金拂云算计,郡王就不管真凭实据,全怪罪在幼安身上,幼安有口难辩,倒不如死了算了!” 话音刚落,朝着贺疆重重磕了一头。 “这些年来,多谢郡王庇佑,来生再会,我的郎君!” 这一头,叩得额头破皮,血迹斑斑,让贺疆颇有些诧异,未等反应过来,宋幼安已起身,朝着门外奔去。 “站住!” 贺六追上去,呵斥道,“你竟是想逃!” 屋外,积雪满园,这蜘蛛潭的住处不大,平日里就是个又聋又哑的老人看管,少有打扫。 宋幼安一脚踩上去,积雪没过小腿。 嘎吱声音,像是催命。 置之死地而后生,宋幼安唯一能想到的极端方式,他目标明确,寻到院落一角,未等贺六反应,已纵身一跃。 这里打了个深井,跟映雪阁外的枯井不一样。 这是个口活井,井水清净甘甜,一年四季不断,冬日里,这井水比起外头,还热乎些。 但是,再热乎,也比不上温水。 宋幼安落水之后,才喘了口气,水就从耳鼻口侵袭进来,未等挣扎,已沉了下去。 “宋幼安!” 贺六一步来到井沿边上,低头看去,除了荡漾的水波,早没了宋幼安的踪迹。 “来人!” 哪里来人? 这宅院里,就那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再就是贺疆,贺六抓着老头,比手画脚,要长竹竿。 老头满脸雾水,瞪着浑浊的眼眸,痴痴呆呆。 还是贺六拖着他到井边,“有人掉下去了!” 噢噢噢—— 老头比划着,有人跳井了? 是是是!你快去寻个长棍或是绳索,贺六不会水,四处张望,原本井边都有打水的木桶,今儿也看不到。 屋里头,听得动静的贺疆,本是无动于衷。 想着你宋幼安从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做了好些次,不缺这一次,直到贺六奔进来,“郡王,宋幼安跳井了,井水太深,沉下去了……” “嗯?” 贺疆抬眸,“捞起来就是!” 这小子可舍不得死,不然从前那么多次,早死透透的了。 贺六急切起来,“井水深,属下差老赵头去寻绳索长棍,但这会子再不起来,估计是小命没了。” “他没呼救?” 贺疆腾地站起身来,贺六连连点头,“都没挣扎,属下奔过去往井里一看,直接没了影子,瞧着就是井水寒凉,吞了宋公子。” “他……他素来怕水,这——” 贺疆也急了,夺门而出。 贺六追在后头,“郡王,如今正是谨慎时候,可不能惹出人命来,否则于郡王您更不利,咱还是想办法给宋公子救上来。” “救!快救!” 贺疆手忙脚乱,趴到井沿一看,好家伙,井水里一片静意,“人呢?” 贺六看去,心道糟了。 “这宋公子……,来真的?” 老赵头拖来长竹竿,约莫三四丈,贺六赶紧放了下去,搅动一番,触到底后,朝着井水里又喊又叫。 贺疆也软了身子,“安郎,安郎,我是信你无辜的,快些起来,莫要吓唬我。” 水底的宋幼安,低估了自己逃生的能力。 竹竿搅动时,他已没意识抓住那竹竿了,井水灌入耳鼻喉之后,瞬间陷入昏厥。 贺六见状,没办法。 取来绳索绑住腰间,“郡王,我下去捞,再不能耽误,否则凶多吉少。” 贺疆六神无主,只能点头。 “快去快去,我把着绳索。” 主仆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井水里捞出死人一样宋幼安,等打捞出来时,贺六全身乏力,贺疆摸着浑身冷冰冰的宋幼安,想到二人过去多年的点点滴滴,顿觉自己太过苛责。 “我知你也不是全然无辜,可真是要害了我,于你也没有好处,恐怕也全是凑了个巧,罢了罢了,你只要醒来,我何苦逼着你认了,左不过事儿成这样,都是那贱妇所为。” 说到动情处,哭了起来。 老赵头年岁虽大,但还算有经验,叫了贺六帮衬着,把宋幼安放在马背上,来回踱步, 控出胸腔腹内的井水。 来回几趟,呕出不少井水的宋幼安,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跟在旁侧一直拽住宋幼安手腕的贺疆,顿时大喜过望,“安郎,安郎,你可算是醒了!” 宋幼安满眼迷离,似醒非醒,断断续续说道: “郡王,幼安不曾……不曾对不住……您,安王府是小的冒然前去,却是忌讳你与那姓金的……谋面。” 说到这里,宋幼安满面泪水,凄楚难掩。 “大姑娘早知你我关系,屡次差人来恐吓吓唬,她容不得我啊,疆郎——” “金拂云来威胁你?” 宋幼安泪眼滂沱,兴许是从死到生,更为脆弱。 紧紧拽住贺疆的手,满腹委屈,“疆郎,您是我的天,若我算计您的名声,于我何用?您落魄了,我安能得个好?” 是啊! 贺疆这会儿也想到这里,“你身居教坊司,我若是不好了,你还不是任人践踏,想来,是我误了你。” 贺六在旁,满腹无奈。 郡王在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跟前,从来少有冷静—— 欲要提醒几句,可宋幼安又晕厥过去,之后,就是没日没夜的高热,反反复复,折腾得贺疆愈发难受。 再差人去抓了宝财来问,宝财跪地哭道,“大姑娘跟前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上门来了两次,无不是说公子不要脸,与郡王行这等的事儿,明里暗里,让公子另寻高枝,不可再与郡王来往。” 第896章 贺疆听来,怒火中烧。 “真是如此?” 宝财点头,擦不干的泪水顺着小小的脸颊滑落下来,“头一次入门,公子不想面见,可他带着个龙纹玉带钩,公子瞧来,叹了口气,没办法才让小的把那蒙小兴迎进去。” “你说金家大姑娘才来之人,叫何名字?” “蒙小兴!” 宝财亦真亦假,说了蒙小兴上门的事儿,“他说大姑娘已知晓,纵使大姑娘嫌弃您,可也容不得未婚夫君有耍玩娈童的德行。如若公子不知趣些,就捅破您与公子的事儿,且看宫里如何看您!” “这贱人!” 宝财用袖子拭泪,“公子生受了些委屈,奈何大姑娘还不罢休,还拿着公子前程拿捏,大意就是她将来是郡王妃,若公子是个女儿身,留给郡王暖暖床也无碍,奈何——” 贺疆听得怒不可遏。 贺六将信将疑,倒是冷静的问了旁的事儿,譬如见过几次,头一次在哪里之类。 宝财哽咽道,“头一次是在公子府宅,蒙小兴亲来。” 第二次,宝财斟酌,还是说了实话,“大姑娘逼迫公子相见,说……说……说……” 支支吾吾,不敢直言。 贺六抬手,欲要打下去,吓得小子掩面矮身,“大管事饶命!” 贺疆拦住贺六,“说就是!” 宝财仗着年岁不大,面容憨厚老实,此番做出吓得泪涕横流,一副窝囊样,倒是让贺疆主仆二人,失了戒心。 “郡王,小的嘴笨,但说来的句句属实。” “嗯,说。” 宝财哽咽道,“大姑娘与公子约见之后,虽说打发小的守门,但小的个头小,就寻了外窗下头,又能看门又能窥听写内屋的事儿。只听得大姑娘胁迫我家公子,说让他在您的书房里,翻找些通敌的文书凭据——” “什么?” 贺疆才听到这里,暴怒起来,“真是金拂云所言?” 宝财连连点头,“小的如若敢讲半句假话,就让小的立时遭雷劈,不得好死。” “她缘何要害我?” 宝财听来,嗫喏几句,不敢直言。 贺疆指着他,“倒是说来,否则别怪我苛责你家公子。” 宝财低垂着头,“大姑娘多方嫌弃郡王,尤其是知晓郡王与我家公子这亲密之情,更是毫不掩饰,以此威胁公子,如若不从,待她入门,头一个就是生杀了公子。” 公子回来,郁郁寡欢,再得大姑娘要挟时,直言不讳。 宝财学来宋幼安说话,大致就是,郡王于我有救命恩情,大姑娘以未来主母身份胁迫,说来说去,也不能坑害郡王,将来若大姑娘不容,那就自行离去罢了。 只是…… 趁着未曾成亲,能多厮守一日是一日。 “公子从来这般痴情,知晓郡王与大姑娘的亲事,非您能左右,就算与您说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宝财口齿还算伶俐,稀稀落落,说得大致明白。 贺六蹙眉,“大姑娘再是能耐,也不可能生杀你们公子,何况还有郡王在此,怎地你们公子如此沉不住气?” 宝财哽咽,“郡王待公子,不可谓不好。可越是这般,公子更是患得患失,何况那大姑娘好生厉害,名声已折损成这样,依是能把着亲事——” “区区几句话,就把你们公子唬住了,真是无用。” 贺六生气,“若无你们公子添乱,而今郡王哪里会落到此番地步!” 宝财低声吟泣,“公子哪里料到,那大姑娘也是存心不让郡王活的——” “哎,六哥,罢了,安郎何等性子,你我看了多年,缘何不明的?” 贺六语塞,一时也接不上话。 宝财哭得打嗝,直到贺疆烦躁不已,招呼他起身去伺候宋幼安时,方才歇了哭声。 只是临去时,宝财小心翼翼说道,“大姑娘连郡王爷都敢坑害,何况我家公子……”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贺疆低叹,“你家公子啊,就是太过执拗,这性子但凡温和些,好生与我说来,我焉能不理?” 跳井闹得如今高热反复,几日下来,瘦了一大圈。 贺六还是心寒疑惑,又喊来放在宋幼安跟前伺候的人,问及起来,知晓的都能对上。 譬如门房是见了两次蒙小兴。 譬如,车夫马夫的,也送过公子去往密谈的茶楼。 总之,与年岁不大的宝财说来的,都能应对上,最后,贺疆全无怀疑,笃定就是一场巧合。 再者说来,事情已经发生,宋幼安都以性命来自证清白,追着不放作甚? 难不成杀了宋幼安,就能重回冬月二十二日。 贺疆身心俱疲,看着生病难熬的宋幼安,交代几句之后,就回到郡王府,自此,不再理会此事。 倒是有空没空的,小心翼翼试探宫中的反应。 趁着太后娘娘时不时好转点,就去请安,但两次都被刘妆出来拒了,贺疆面对福满公主,想到自己与金拂云的丑事,未语已面色羞红,硬着头皮寒暄两句,落荒而逃。 “就这样,还敢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真是厚颜无耻。” 杏姑姑瞧着身前无人,低声啐了一口,刘妆轻叹,“此事儿还不曾查明,未知全貌,未必就是雍郡王心中所愿。” 杏姑姑低叹,“如若不是他,难不成金家大姑娘连自己的名声都作贱?” 宫里头,尤其是太后跟前,对发生在映雪阁的事儿只听得个传闻。 刘妆摇头,“姑姑又不是不知这位郡王的喜好,何况……,大姑娘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子,何必急在这一时,只怕另有隐情。” 杏姑姑上前扶住刘妆,“公主,咱们宫里头歇着,外头冷呢。” 踏入刘妆自己的宫室,打发了宫女,主仆二人坐在软榻上,方才细致说来,“宫里头上下禁了口,不准说这事儿,但总有人私下提及,奴听得不全,也是安王府的人传了几句流言进来,说世子跪到在圣上,哭诉这丑事儿脏污了妹子的遗居、父亲的葬礼。” “定要嘱咐咱们这边的人,莫要打听,也少跟着嚼是非。” 第897章 杏姑姑知晓公主性情,近些时日被宫中琐事惊扰,也无心去看旁的热闹。 但思来想去,身在宫中,又岂能独善其身? 若不时时关注着些,哪一日被坑了,才是后悔莫及…… 刘妆单手托腮,瞧着手中的绣绷,黛眉紧锁,面上浮起一丝忧愁,“算了算时日,也该是故土之上的乡亲们,给陛下送年礼之时,怎地今岁不见动静?” 杏姑姑从茶炉上取来茶壶,给刘妆添了热水,“公主不必担忧,今岁天儿不好,料想着该是在路上。” 这个昔日故土,也就是刘妆先父勤王驻守多年之地,虽说勤王离去多年,可东南沿海官府,年年岁岁的,在给圣上进贡海货时,自是要到刘妆跟前请安。 说来,这也是刘妆为数不多盼着的日子。 好似看到从前父王的下属,她才有种家还在的错觉,往昔冬月初就能进京的东海车队,到如今快腊月了,还是没个信儿。 刘妆心中担忧,杏姑姑好声宽慰。 “公主,东海之地,从不敢也不能忘了公主,离京遥远,上千里的路程,今年慢了些而已。” 刘妆放下绣绷,瞧着窗棂上灵鸟雕纹。 眼神里闪着泪光,心情低沉,“早些来,我多留他们几日,来年之后,想要再见,恐也是艰难的。” 东海封地,与东骏,听来都是东方,实则南辕北辙,真要跋涉几千里到东骏去探她,莫说圣上未必允许,就真是点头同意,这一趟走来,也艰难不易。 难啊! 杏姑姑哪里不知自家公主担忧何事,她哑着嗓子,故作坚强,安抚刘妆,“公主,和亲之事,尚无论断,您又何必多虑……” “五公主那边的动静,姑姑也是知晓的,她有母妃倚仗,可还是如此小心谨慎,更别说我了。” “公主,您有太后娘娘做主。” 杏姑姑低叹,“……她自来疼您,断不会袖手旁观。” 到这一刻,刘妆能做的,也只能螓首微动,“姑姑,皇祖母身子一日比一日孱弱,她就算有心替我打算,也拗不过圣上眼中的国家大事。” 刘妆样貌动人,性情平和乖巧,比起五公主略有些骄纵的脾性,如若朝堂与宗室看来,刘妆年岁长些,更为稳重,是和亲的好苗子。 何况,东骏使团提来的名分,就是皇后。 这位分,东骏与大荣立,两国朔本还原,往前头五百年历史里寻来,也找不到这般尊贵的和亲身份。 即便勤王部下,不舍旧主女儿去受这份苦,因这位份,也不敢开口阻拦。 只因与从前和亲不同,往来都是宗室之女,分封的品级,最高也不过就是个贵妃罢了。 此番,求娶的是皇后娘娘! 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东骏也是下了血本,勤王老部下敢怒不敢言。 “早知,公主就该选个郎君……” 刘妆低叹,敛起面上落寞,“姑姑,万事没有早知,何况我的亲事历来不是我说了算,和亲之事,迟早而已,如今只盼着昔日故人,能多见一面,聊以慰藉罢了。” 主仆陷入沉寂,宫室之中奢靡富贵,却难掩隐隐约约的萧瑟与凄凉。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嗓音,“妆姐姐……” 杏姑姑赶紧支起身子,“公主,听着好像是十皇子。” 刘妆马上收起低迷心思,站起身来,“快些去迎进来,大冷的天,怎地还过来呢?” 说到这里,自己也跟着走出去。 未等宫门,已有宫婢引路,推门而入,打头的自是头戴金冠、身着锦袍大麾的刘贤。 “贤哥儿,这等冷的天气,怎地还过来?” 刘贤笑道,“适才下学,母后就吩咐我给皇祖母与姐姐送些江州来的特产。” 后头早有小太监和宫婢,肩扛手提着箱子、礼盒走来。 刘妆差人去卸了,又牵着刘贤入内,“可是冻坏了,快些进来暖暖身子。” 又吩咐杏姑姑,去取来刚煮的姜茶。 刘贤与她入内,虽说十皇子年岁不大,但礼数周正,寒暄几句,方才说道,“皇祖母沉睡之中,我也不便叨扰,想着几日里不曾与姐姐说话,特意过来探望。” “多谢贤哥儿。” 姐弟说了会儿话,刘贤忽地神神秘秘,凑到刘妆跟前,“好姐姐,你与金家大姑娘是不是一向交好?” 刘妆听来,微微一愣。 “若说十分要好,那是谈不上,但我二人年岁相仿,大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寻常往来不算勤,但也是有的。” 刘贤哼笑,“以后姐姐远着点,这女子心术不正,莫要让她害了你。” 刘妆斟酌一二,考量到眼前少年才十来岁,也不得直说,委婉而言,“可是在安王府与雍郡王出了的事儿,让贤哥儿觉得大姑娘德行尽失?” 刘贤重重点头。 “我也不小了, 这些事儿父皇与太子哥哥也不瞒我,此等丑事儿,本是她准备算计四婶婶的,结果四婶婶逃过一劫,她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食其果,活该!” 刘妆听来,大惊失色。 “贤哥儿,此话当真?” “我知姐姐不喜打探,但此女甚是歹毒,宏安姑母吞金自尽,求着父皇和宗族,饶了她性命,但是——” 刘贤面色一正,严肃说道,“保不齐她想东山再起,到时遇不到帮手,算计姐姐来着。” 刘妆听来,只觉振聋发聩。 “我道是雍郡王与她情不自禁,方才……方才……” “没有的事儿!” 刘贤如实说来,“贺疆心底打好的如意算盘,可料想不到金拂云竟是要釜底抽薪,连着他一起坑害。” “原来如此,郡王近些时日入宫,常来给皇祖母请安,只是瞧着面色不好,想不到竟有这样的缘由。” “呵!幸好不曾害了四婶婶,否则——” 刘贤年岁小小,却对此事愤愤不平,“妆姐姐,你定要学着四婶婶,临危不乱,反将一军!” 刘妆微愣,“竟然这般凶险,那日里早些时候我也在,同时见了腿脚不便的大姑娘,与低调行事的四少夫人。” “人不可貌相,瘸腿的大姑娘,一样能干得很!” 第898章 送走刘贤,刘妆难掩好奇,同杏姑姑耳语一阵,杏姑姑点点头,“再过一日就是初一,公主欲要上隆恩寺替太后娘娘烧香拜佛,奴到时会差人打探。” “小心行事。” 腊月初一之夜,刘妆宿在自己在宫外的府邸,欲要安睡之时,杏姑姑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少见宫室里伺候的人,这般着急。 刘妆立时坐起来,宫婢掀开幔帐,杏姑姑也刚好走到跟前,“公主,床榻上可冷?” “还好。” 早有宫婢使了汤婆子,前前后后的暖和起来。 何况,内屋里还烧着炭盆子,还没到撤走的时辰。 “姑姑出去好一会儿了。” 杏姑姑笑道,“明儿一早就入宫,宫里头不如咱们这府邸自在,与几个老姐妹吃了点酒,放心不下公主,索性老奴说进来探探再去睡。” 刘妆低笑,“我也睡不着,近些时日都歇在宫里,反倒是不习惯。” 既如此,杏姑姑索性差人去厨上,备了些甜浆子、点心,扶着刘妆到软榻上坐着。 宫婢入门来,又在炭盆子里加了炭火。 差不多时,杏姑姑方才同刘妆低语,“宏安郡主没了,原是替她家大姑娘赎了条性命,公主,这母女二人,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一听这话,刘妆呆愣住。 “我只以为宏安郡主殁了,是因耐不住这丑事儿的打击,本就身子孱弱,一下子没熬过来。” “嗐!” 杏姑姑摇头,“我的公主啊,宫廷内外,真正活到这年岁的,几个没见过刀光剑影大风大浪,大姑娘这事儿在寻常家族,莫说活着出安王府,只怕立时就死在映雪阁。” 刘妆听来,缓缓点头。 “我与大姑娘往来不多,可几次相会,说话做事儿,无不让人喜欢,瞧着是个有智慧的人,哪里会做这般糊涂事儿……” “十皇子也说了,并非糊涂,她算计四少夫人,反而自己中了自己设的毒计。” 苍天! 刘妆蹙眉,沉思许久,好些时候才抬眸看向杏姑姑,“大姑娘,缘何这般做来?” “坊间传闻许久,她一直想嫁裴家四公子。” “荒唐!” 刘妆一听,素手拍案,“绝无可能!” 杏姑姑点头,“门户大点的人家,焉能不知?她父亲金大将军如今位高权重,那是踩着镇国公起来的,断无结亲的可能。” “何况,四公子早已成亲。” 杏姑姑手执玉壶,给公主加满了甜浆,“就是因为如此,今儿老奴只是在隆恩寺里问了几个小沙弥,七嘴八舌的就说了个大致。” “何事?” “隆恩寺劫杀,为首之人被四少夫人跟前的人弄瞎了眼,后头不是逃窜出京去了嘛。” “是有这事儿,京兆府尹抓了好些时日,不了了之。” 后头几次,刘妆替太后娘娘来吃斋念佛,还觉得惊悸,生怕也有贼子跳出来,像上次追杀四少夫人那般,也要杀了她。 她自诩,可没有宋观舟那般的能耐,能从恶贼手下逃出性命。 “打头之人,那个瞎了眼的,就是大姑娘跟前的管事。” “不……不可能?” 刘妆惊得掩嘴无语,“这不是同世人宣告,就是她金拂云所为吗?” 金拂云,这么傻?! “何况,京兆府尹也不曾把大姑娘捉拿归案,怕是下头人胡乱传来的,一个闺阁妇人,哪里有这个能耐?” “所以啊,公主,咱们都小看这大姑娘了。” 杏姑姑说了安王府映雪阁之事,刘妆听得满面愕然,“这些可是属实,就算是个男人,也未必有这个胆子啊。” 安王爷出殡之礼,京城达官显贵都在。 杏姑姑点点头,“全家属实,公主那一日咱们在太子与十皇子之后离开,正好错过,否则都难以想象,那等窘迫场景。” “真是大姑娘所为?” 杏姑姑点头,“问了相熟的几家嬷嬷,听来大致如此,公主,咱们以后要谨慎些,与金家离得远远的。” 免得惹来一身麻烦。 刘妆颔首,“就听姑姑的,不过……”她低低浅笑,“真是出了这样的事儿,没准儿今后也遇不到大姑娘了。” “公主,圣上已允了她与雍郡王的亲事。” “也是。” 刘妆先是有些惊愕,忽地反应过来,“是否谋害旁人,也只是传言,但她与雍郡王有了肌肤之亲, 必然是要成亲的。” “也是大姑娘厚颜,说来不怕公主您取笑老奴,真遇到这事儿,咱就是一头碰死,也不活着受着众人非议。” 刘妆微愣,轻叹一声。 “姑姑,活着才有个路,真是死了,那才是一无所有。” 杏姑姑点头,“公主这般说来,也是有道理,可金拂云这事儿,若不是宏安郡主舍命,莫说皇室宗亲容不得她,就是金家,也要逼着她悬梁自尽。” “镇国公府四公子确实是一表人才,可人家已有夫人,大姑娘这是何苦呢?” 刘妆双目微怔,喃喃自语。 “若是论容貌而言,这四公子确实是京城少有的美男子,再论家世品行,也都极好,何况对宋大学士家的女儿一往情深,屋里头连个妾侍丫鬟都没有,这般看来,任哪个女子不艳羡?” 刘妆低垂眼眸,浓密挺翘的睫羽重重压住双目之中的所有情绪。 “是啊,四公子真是让人可望不可即的。” 杏姑姑低叹,“还是宋氏聪慧,小小年岁,看上了就差父亲上门提亲,先入为主,就这么成了一桩好姻缘。” 是好姻缘吗? 宋观舟上药时,可不这么想。 许淩俏亲自给她上药,这等掐出来的淤青,抓破的地方,好得慢不说,还看着可怖。 “舌上的伤口,今儿上过没?” 许淩俏拿过华重楼送来的紫药草膏,刚拔开软木塞,屋里瞬间弥漫刺鼻的草药味。 宋观舟马上摆手,“好姐姐,我舌尖大好,这紫草膏不抹也罢。” 忍冬端着温水入内,正好听得这话,“少夫人,可推脱不得,您舌上伤口最多,这几日都溃疡开来,吃喝艰难,再不抹药,定然更严重。” 宋观舟两眼升起抗拒。 “不不不!让它自然好——” 第899章 这味儿恶心死了,每次抹的时候,宋观舟都要干呕半天,关键是抹在伤口里,连水都不能喝。 宋观舟每次被折磨得口水滴答,毫无漂亮端庄之态。 关键这药膏碰到伤口,还辣乎乎的,痛感十足,几乎一看到这药膏的瓶子,她就反射性吞咽口水。 “不了不了!要好了——” 许淩俏听得宋观舟拒绝之词,跟世子家的桓哥儿一样,哭笑不得,“你与桓哥儿,到底谁是婶子谁是侄子,这等苦你都吃不了?” “是啊,少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大着舌头,万事不变,早些好起来,也就不受着个苦了。” 宋观舟一副濒死的表情。 “今日里,任谁来劝,我也不抹了。” 一日抹三次,每次恶心半个时辰。 大好的时光,就这么被浪费了,她浑身拒绝,“来日里我要控诉重楼,她就不能搓点药丸子,容我服下就好。” 忍冬都气笑了。 “我的祖宗,华姑娘特地差人来说,因怕少夫人您怕苦,这里药膏里破例加了蜂蜜。” “……好姑娘,你尝一尝,这味儿能掀了房顶,她竟还说不苦。” 许淩俏耐着性子,“你就当再吃来两日苦,好了之后就不用在弄。” “已然好了,姐姐。” 宋观舟翻身上了软榻,直接滚到最里头,屋外,齐悦娘听得喧闹,还问了莲花,“你们少夫人这精气神,倒是一日好过一日。” 莲花掩口,与兰香左右,给齐悦娘掀开门帘。 “大少夫人,您是最知晓我们少夫人的脾气秉性,除却真是病了不能动弹,不然从前瘸着腿,杵着拐还能跟萧家五郎吵嘴斗气呢。” 齐悦娘听来,笑弯了眼眸。 “小丫头,背后编排你们主子,真不怕她罚来。” 莲花轻吐小舌,“做得不好,冬姐自会罚我们来着,少夫人最是疲懒,不耐苛责奴婢们。” “幸好有忍冬。” 齐悦娘笑意盈盈走了进去,内屋之人听得动静,欲要亲迎时,齐悦娘已自行进去,瞧着躲在软榻角落的宋观舟,全是不解,“这大早上的,观舟作甚?” 许淩俏转身扶住齐悦娘,“嫂子来了,快些来劝劝,从前长辈们惯常叫她泼猴,我还不知为何,而今方才知晓, 泼猴都不如她来着。” “哎哟哟,好生说,给我们凌俏都气坏了,何事来着?” 忍冬几人说完,齐悦娘大笑不止,“这点苦,观舟竟是吃不了?” “大嫂,可不能劝我,这玩意儿实在不成,多抹点我也恶心得很。” 说完,转身推开窗棂,一阵寒风,嗖的吹了进来。 “哎哟,姑奶奶,您浑身热乎乎的,乍然吹了冷风,要着凉。”忍冬放下药膏,赶紧去关窗,宋观舟半个身子探出外头,拦住她,“这屋里头味儿浓厚,实在耐不住了,大嫂不觉得恶心?” 齐悦娘微微摇头,“这味儿……,就是寻常草药,倒是有股清香。” 噗! 宋观舟登时翻白眼,“……莫要逼我,我与你们这群吃苦耐劳的女人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观舟,你这是要跳窗?” 啊? 廊檐之下,秦庆东举着扇子,满脸错愕,“大早上的,你就这般活络,我家老太太还挂念着你。” 宋观舟施施然与他打了个招呼,“令欢呢?” 秦庆东马上不喜,“她有手有脚有家,我哪里知晓?” 后头春哥探出半个头来,笑眯眯回禀,“少夫人,四姑娘昨儿晚上回文家去了,今儿是我们二公子自己来的。” 啪! 一扇子兜头落下,打得春哥捂着脑袋,小跑离去,“二公子恁地打人,小的去寻阿鲁哥去。” 入了韶华苑,春哥最喜。 他年岁小,嘴又甜,遇到韶华苑上下,要么姐姐,要么嫂子,喊得众人心花怒放。 好吃的好喝的,自是少不了他。 屋里头,忍冬和兰香左右扶了宋观舟下来,与她稍微整了整衣裙,与齐悦娘、许淩俏一同出去,见了秦庆东。 如今,托她宋观舟的福,齐悦娘与许淩俏都大方多了。 甚至,还能与秦庆东打趣几句。 一番寒暄,宋观舟趁此机会,招呼秦庆东去书房,“今儿表哥不在,说是吏部准备铨选授官,早早跟着四郎往吏部去了。” “这是好事儿,观舟对淩白兄的去留,可有想法?” 二人说着话,就往里走去。 忍冬抓着药膏,追了过来,“少夫人,若不然还是先抹药?” 一听这话,宋观舟难得正色,“不曾看到我在招待秦二?快些下去!” 哟! 秦庆东呲牙,“少见你对忍冬发脾气。” 哪知忍冬也不生气,走到跟前,“二公子,您来得真是时候,少夫人正要躲过擦药膏呢!” 噗! 原来如此! 秦庆东欲要转头劝说宋观舟,可看到宋观舟嘟着嘴儿,只得作罢,“那个……,一会子我走了,你再抓了你们少夫人去,五花大绑给她擦药。” “她敢!” 忍冬无奈笑道,“少夫人,您如今说话都疼,长痛不如短痛。” “好了好了!” 宋观舟落败,妥协说道,“一会子再擦,我同二郎说正事儿。” “哈!宋观舟,也有你怕的!” 门板虚掩,小丫鬟们麻溜的上了炭火和热茶,乖乖退出去,屋内,宋观舟看向秦庆东,“我怕死。” 秦庆东微愣,继而扇子轻摇,“有一说一,我从不曾觉得你怕死。” “真怕。” 否则刚来这个世界,就给自己一下,一了百了了。 “放心,剩下的日子,你就等着看热闹了。” 宋观舟听来,挑眉问道,“怎地,金拂云伏法了?如若你带来的是她死去的信儿,我倒是真就看热闹了。” “那……,倒是没有。” 呵! 宋观舟抬起热茶,浅尝辄止,把玩茶盏之时,低叹一声,“真难杀啊!” “何意?” 秦庆东未曾听明白这句嘟囔,追问起来,宋观舟下巴微抬,“只觉得金拂云好命,这些够寻常之人死几百次的罪责,到她头上,无伤大雅。” 第900章 “放心。” 秦庆东满面冷笑,“这事儿臭名昭着,宏安郡主突如其来吞金自尽,圣上再是想惩罚一二,也不得不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但是青萝子花终是要凋谢了。” “金拂云如今状况如何?” 对! 这才是宋观舟最好关切,也最好奇,但自裴家与安王府前后入宫告状之后,金家目前就是金运繁在撑着门面,宏安郡主停灵,宗族逼迫,那金拂云呢? “还活着!” 秦庆东呲牙,“估摸着这女人也在疑惑,为何就失败了呢?” 就差一点点! 映雪阁里,催情香、雍郡王一切都到位了,甚至连宋观舟都被蒙小兴打晕,让秋英背到了映雪阁。 就等着一声吼! 实则,秋英也吼了,可任谁也想不到,金拂云吞了自己的苦果。 宋观舟双目微闭,“我把她想得太有道德感了,原以为诸位女眷抓了她个正着,怕是无颜苟活。” 如若金拂云死了,那她只需要专心躲开腰斩之事即可。 谁能想到,金拂云竟然还活着。 “不会死的,这事儿,你我都知,何况她母亲保了她的性命,嫁进贺疆府内,好过不好过的另说,但至少随着时日慢慢久远,这事儿恐怕也就不了了之。” “贺疆,也容得了她?” “如何容不得,金大将军只要给的够多,任谁又能咽不下这口气,何况,金拂云身子清白,不算亏了他。” 清白二字,话音刚落,宋观舟噗嗤一乐。 “你如何知晓?” “落红啊!” 秦庆东也不避讳,凑到宋观舟跟前,满脸坏笑,“全京城,再也没有金拂云的落红这般风光的,刘焕这家伙也不避讳,直接端着入宫,圣上看得差点给刘焕踹走。” 哈? 宋观舟回想那日看到的安王府世子,身形高大壮硕,但看着属于憨厚那种,不算精明。 秦庆东说到这里,忍不住拍案大笑。 “说来,圣上也是不易,在他瞧来,不过是金拂云女德不好,水性杨花罢了,可用得着一个一个的去告吗?” 宋观舟侧首,“安王世子必然是要去告的,这事儿在老王爷出殡那日发生,不止是恶心人来着。” 秦庆东点头,“你别小看刘焕,这家伙平日跟老王爷一样,招猫逗狗,但却不闯祸,可真到遇事儿,头一遭就是去圣上跟前哭一场,好使得很。” 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朝堂上的事儿,安王府从不插手。 平日里就是个皇家的吉祥物家族,因性子软和,还得了个贤能王爷的称号。 圣上早些年杀伐果断,唯独就留了这么一脉是健全的。 倒是把所有对宗族的慈悲之心,全给了安王府。 刘焕这么一哭,惹得圣上勃然大怒,差人喊了东宫太子过来,太子也是满头雾水,“儿臣与十弟给王叔上香之后,就回东宫,那时还不曾出事儿。”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您与十皇子、福满公主刚离去不久,天公不作美,风雨暴雪,兜头就来。” 哽咽描述,出殡之礼如何因天公不作美,变得慌乱。 “待有人来报母妃,说妹妹故居里出了事儿,母妃本就因父王西归而悲痛不已,这一番听来,当场就昏厥过去,险些也跟着一同去了。” 如此恶劣,实在是羞耻难言。 秦庆东说到这里,大笑不止,“我那太子姐夫说来时,满脸嫌弃,尤其是刘焕生怕圣上与他不信,直接差人端上来,啧啧!” 女子的清白啊! 宋观舟无法想象,金拂云的内心是何等的强大。 “金家是瞒着金拂云这些事儿?” 秦庆东摇头,“这就不得而知,刘焕前脚告完状,次日贺疆就入宫,从太后娘娘宫室跪到中宫,最后到了圣上的御书房。” “去请罪?” “自然!” 秦庆东掩口轻咳,难掩幸灾乐祸,“如今说来是后怕 ,幸得你逃了出来,不然——” “秦二,贺疆也把责任推到金拂云身上?” “那肯定啊,这脏水谁乐意去接?” “那……”宋观舟微微皱眉,玉面之上带着些好奇,“宫中知晓贺疆喜爱男人吗?” “不重要。” 秦庆东低叹,“把玩娈童,算得什么大事儿,比起强占大将军之女的清白来说,就不是事儿!” “我听四郎说来,圣上是允二人成亲了。” “宏安郡主身死,还写了血书,金运繁在贺疆之后到达御书房,却被先召了进去。至于后头之事,就是众人瞧着贺疆失魂落魄出来,毋庸置疑,这委屈,圣上要贺疆捏着鼻子咽下去。” “四郎也与我大致说了。” “他知晓的没我的多,事发那一日晚上,昌瑞公公就到府上,问了个大概,后头太子姐夫与长姐,请了我与大哥入宫两次。” 宋观舟轻叹,大概事情就这般了了。 “不过,你家公公……,也是厉害。” 宋观舟听闻,抬起头来,未做多言,裴渐带着裴辰入宫去这事儿,当晚裴岸就同宋观舟全须说了个清楚。 但也没有意外。 就算查明白,查清楚,金拂云罪该万死,那也只是金拂云死,在镇国公府、东宫太子、秦家甚至是圣上眼里,区区一个金拂云,死了有何用? 他们要用金拂云,拉住金家这一辆轰然驶来的大马车。 “其实公爷与圣上多年怨怼,近些年来,若无紧要时候,公爷都避居京城,鲜少往宫中去。此番,不论结局如何,总归不是任由你与季章小夫妻二人硬抗。” 宋观舟心中平静无波。 “终归,是一家人。” 无喜无悲之态,秦庆东如何不知她心中的失望,“放心,幸得你无事儿,如若有事儿,那就是另外的说法。” 何况—— 秦庆东压低声音,“金运繁追问金拂云,是谁把她打晕塞到映雪阁的,听说这位大姑娘,死也不肯开口。” “临山大哥做得隐蔽,只怕她也不知。” 至少在映雪阁外面,宋观舟看到的金拂云,是人事不知,方才有了她一气之下,差使临山丢进映雪阁的算计。 “非也!” 第901章 秦庆东诡笑起来,“说来,你男人也是心狠,听黄执说来,金拂云还瘸着腿给你男人行礼请安,喊了声四郎,登时就被打晕——” 说到这里,秦庆东再是忍不住。 “她心中揣着季章,可季章却是恨极了她。” 宋观舟挑眉,“……既如此,我这心里头倒是舒爽了,说来,若不是四郎差人打晕金拂云,这会儿我肯定还在愤慨。” “嗯哼,何意?” “从前几次,都是我吃亏,金拂云占了上风。唯有这次,金拂云面子里子身子全赔进去了,对比起来,我宋观舟只是生受了点催清香的折磨,小事儿!” 不怕仇人死不了,就怕仇人比我过得好! 秦庆东笑得直拍大腿,“放心,贺疆碰了金拂云,听说也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呢。” “你们从不曾与我说过,宋幼安竟是贺疆娈童。” 呃—— 秦庆东面色有些难看,“这臭小子,与外人合谋来算计你,这事儿四郎不会轻饶他。” “他救了我。” 秦庆东摆手,正色道,“他那等腌脏的身份,说与你作甚,人各有志,他就这点能耐,好歹你还喜爱他的琵琶与舞姿,为数不多能得你青眼相看,我与季章哪能给你添堵?” 嗯哼! “后头我问了荷花,如若不是她跪求宋幼安,也不会那么快寻到我,说来,我已力竭,她的帮手去而复还,只怕我是活不了的。” “那是他造的孽!” 说到这里,秦庆东低叹,“今岁天冷得异常,先生更觉身子艰难,只怕是熬不过去,这事儿都不敢给老爷子知晓。” “姜老先生,身子不适?” “一向不好,前几日差人去送东西,说是好几日卧床不起……”秦庆东说到这里,抹了把脸,“再让老爷子知道宋幼安的事儿, 只怕一下子就气没了。” 嗯? “老爷子也识得宋幼安?” 秦庆东抬头,“宋幼安是姜老先生曾经的学生,深得老先生宠爱,几乎能比得上彻哥儿。” 裴彻? “对,只是宋幼安家世落败,祖父被砍了头,累计全族上下,杀的杀,砍的砍,当时宋幼安还小,就被收做奴婢,本要入宫,造化弄人,去了教坊司。” 宋观舟轻叹,“原来如此。” “也是与先生重逢之后,方才知晓这大名鼎鼎的琵琶郎,竟也是在入刑收监之前,做过老师的弟子。” “也是可怜人。”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庆东呲着大牙,“你要是知道那宋幼安的手段路数,就知这人不简单,说来也奇怪,蔫坏蔫坏的一个人,对你倒是多了几分虚情假意。” 宋观舟回忆二人三次相遇,许久之后,缓缓摇头。 “哪里叫虚情假意,我倒是觉得他与我相处,很是真诚。” “呸!” 秦庆东怒目圆瞪,“你可别被骗了,如若这次不是他与金拂云合谋,哪里会出这档子事儿?” “可是——” 宋观舟想到追问荷花得来的回答,宋幼安是不知她的身份,“如若知晓我与四郎的关系,定然……,不会参与进来。” “怎地可能?” 秦庆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哪里不知,这京城上下,达官显贵的前院后宅,他最清楚,如何不知你是四郎的发妻?” “如若知晓,就不会带着荷花来寻我。” 宋观舟坚持己见,“你别为难他,如若没有这次合谋,金拂云哪里能摔这么大的跟头,她从前要我性命,今后定然也不改初心,让她付出点代价,我活得舒坦些。” “罢了,你同你家四郎说去,这几日我忙着应付东宫,少有出门,还不曾见到这厮呢。” 当然,他原本也是想教训宋幼安一通的。 “反正你别动手,我是记着他的好,纵使你们看不上他,这等时候,也别落井下石。” “这话说得好,贺疆平日里待他宠爱起来时是摘星星摘月亮,一遇到不顺心时,朝死里折磨。” 听到这里,宋观舟有些担忧,“此次东窗事发,只怕贺疆也容不得他。” “定然要挨罚,不过他既然敢做,就必有后手,放心。” 晚间,裴岸带着许凌白满面春风,回到韶华苑,忍冬得宋观舟吩咐,早差使丫鬟使了银钱,让厨上多做了几个菜色,眼见二人眉梢带喜,就知有好事发生。 “窗外如此寒冷,都压住二人面上暖意,快些说来,哪般的好事儿啊?” 宋观舟单手托腮,眼眸星亮,看向俊朗儒雅的二人。 裴岸笑道,“余大人今儿拨冗相见,与表哥闲谈了小半个时辰。” 得部长接待? 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余大人善气迎人平易近民,能得他老人家接见,也是我之荣幸。” “尚书大人可不是小官,能给表哥半个时辰的会面,已是三生有幸,如此瞧来,表哥将来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哪里哪里!” 许凌白被打趣的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只是大人不嫌弃,和蔼近人,礼贤下士,至于才能,我这稀松平常的学识,哪里敢班门弄斧……” “表哥不必谦虚,余大人后头与我说来,表哥性情沉稳,学富五车,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 “不敢当!实在是余大人抬举我了……” 眼瞧着许凌白都起身作揖了,宋观舟才饶了他,看向裴岸,面上沉静无波,从容得很。 “四郎……”宋观舟挑眉,“可有说了去处?” “呃——” 未等裴岸说来,许凌白已摇头摆手,“只是验明正身,至于去哪里,还得按照规矩来办事儿,这会子还不知呢。” 宋观舟看向裴岸,裴岸受不了娘子蕴含顽皮笑意的眼神追逐,最后只能告饶,“两个去处,我还说回来同父亲商量一番,再与表哥说来。” “哪两个去处?” 这会儿不止宋观舟好奇,就是许凌白兄妹,也很是诧异。 裴岸引着众人落座,方才不紧不慢说道,“一是江州下头的佟县,想必表哥近些时日帮衬着看账,识得这个地方。” “是,萧家还有生意在佟县。” “此地富饶,但知县年岁大,已到了致仕年岁——” 第902章 这般说来,过去就是能做个县令,对于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许凌白来说,极为不错。 宋观舟好奇追问,“其二呢?” 裴岸从容不迫,口吐四字,“礼部司务。” 宋观舟不解,“二者缘何区别?” 裴岸轻笑,“你日日只算账,竟然连这也不知?”宋观舟摇头,“我是真不知,只晓得礼部的话,怕是在京城做事,佟县的话,自是去往江州。” “单从品级来说,佟县县令为正七品,而礼部司务乃从八品。” 咦! 宋观舟抿住薄唇,“悬殊两个品级呢。” 裴岸颔首,“对,表哥表姐与观舟不妨想想,欲要选哪一个,一会子我去同父亲说来时,好有个自己的盘算。” 许凌白微愣,摇了摇头。 “四郎,我今岁才入踏入这功名利禄的大门,哪里知晓个要紧,自是听你与公爷的来。” 许凌白知晓,裴岸这番说来,已是把他当做自家人看待。 今后在朝堂仕途行走,同镇国公府是分割不开的,当然,大多是他依仗公府。 许淩俏听得兄长这般说,自也是这般说来。 倒是宋观舟,沉思片刻之后,蹙眉说道,“虽说从品级上来选,必然是佟县县令更好,下沉到一线,于表哥多方多维度发展,利大于弊。” 裴岸听来,面上含笑。 “观舟说得有点儿门道,不如再说说,礼部司务这一职?” 宋观舟思来片刻,继续说道,“礼部司务,瞧着只是从八品,但就知在京城,如若朝中无人,这职位也就一眼望到头,兴许再上两个品级,也就到头了。” 裴岸颔首,“是这个道理,好些个司务,也是同进士出身,到头来能得个主事,都是半生仕途的努力,并非易事。” 宋观舟听来,倒是机灵一笑。 “关系这块儿,不算大事儿,虽说父亲如今解甲归田,但秦家大哥还在,依照秦二与你我的关系,姨妈也不会袖手旁观。” 关键是许凌白也是个做事儿的人才。 性情上头,虽有些害羞,但不算木讷,假以时日,必是个妥当的为官之才。 许凌白听来,赶紧拱手,“观舟不可如此,欠了人情,为兄难以偿还。” “表哥此言差矣。” 宋观舟摆手,“互相的事儿,谈不上人情,再者说还有东宫太子,这都是我的人脉!” 说到这里,宋观舟好生得意。 逗得裴岸大笑,“娘子只是在圣上寿宴之上,与太子、太子妃遥遥相见,这也能算人脉?” 嘁! 宋观舟眨巴着眼,“平日里,东宫赏赐我的物件儿也不少,再说,还有十皇子,那也是我的人脉之一。” 噗! 裴岸扶额,“说来,竟是不知娘子这般厉害。” 宋观舟低笑起来,“……罢了,与你们说笑而已,但至少太子妃是认得我的,圣上与娘娘,没准儿也知我的名讳,不算陌生人,没准儿那一天就提及我的表兄来着,是?” “娘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倒是许凌白,眼眸含笑,连道不敢。 宋观舟收敛起玩笑之色,正襟危坐,“可若真是细品下来,这两个都是好职位。” 说完,看向裴岸,“多谢四郎。” 裴岸摆手,“你我夫妻,何须言谢,再者说来,是表哥性情好,才学好,这才得了余大人青眼相看。” 许凌白听来,倒是有些不明白。 “观舟,为兄愚钝,竟然不明其中道理,还请观舟与四郎,不吝赐教。” 裴岸也一副愿听其详的表情,宋观舟斟酌几许,方才说道,“佟县富裕,只怕也是中等往上的县,表哥过去就做县令,这可不是寻常同进士能得的职位。” 同进士偏后,最多就是下县知县,亦或是县丞。 许凌白听来,略有所思,微微点头。 “那从八品的司务呢?” 许淩俏有些紧急,追问起来,宋观舟眼眸星亮,唇角含笑,“从八品,听着位份一般,又是在礼部,说来,六部之中,礼部只做些国家礼仪、祭祀之事,但也涵盖科举与教育,但是——” 她急转直下,杏仁一样乌黑漂亮的瞳眸,看向裴岸。 “礼部还掌管皇家婚娶、丧葬之事,至少近年来,礼部事儿不会少。” 哟! 裴岸做出个十分放松的姿态,鼓励宋观舟继续说。 “太后娘娘年岁已高,宫中几个公主也是待嫁之年——,做得好了,自然不愁往上走的机会。” 甚至不少。 当然,宋观舟未曾言明的是,再过几年,东宫太子登基问鼎,和平时期,国君继位的大事儿,可不多得。 宋观舟稍微野心放纵,就想这些机会,留了许凌白在礼部。 但是—— 她看了看裴岸,想到自己与这个男人,前程一片迷雾,如若明年这道坎淌不过去…… 唉! 罢了。 裴岸听到后头,倒是极为认可,“观舟说的不无道理,且看表哥可有自己的想法?” 许凌白微愣,片刻之后,低声说道,“愚兄拙见,都觉不错,但——” “表哥但说无妨。” “京城繁华,礼部又挨在天子跟前,说来确实是前途无量,可近些时日,我跟着观舟算账盘账,却发现兴许到一县之中,只怕更合适我。” “表哥所言,自有一番见解。” 许凌白赶紧拱手,“四郎,我自来木讷,好些事儿未曾涉足,想来这前程,如若公爷肯垂训一二,淩白自是铭记于心。” “表哥放心,一会子用完饭,咱们往正贤阁去一趟。” 宋观舟笑眯眯道,“四郎回来时,去父亲酒窖里走一趟,他说前些时日,临溪采买了不少好酒,赐我六坛。” 裴岸侧目,“你如何知晓?” 宋观舟笑而不答,还是许淩俏低声说道,“午间时,观舟往正贤阁去给公爷请安了。” 说是请安,那都客气。 宋观舟直接在正贤阁大快朵颐,若不是同去的忍冬拦住,她就要吃酒了。 “你口中还有伤口,如何吃酒?” “以毒攻毒,白酒本就能消毒杀菌。” “何意?” 好! 又说了旁人听不懂的话,宋观舟做了鬼脸,“放心,父亲听得忍冬的话,不让吃,但也饶了我六坛子。” 第903章 本是要用饭的,临山临溪正好过来给宋观舟送酒,裴岸瞧着膝盖高的酒坛,扶额苦笑,“而今你们少夫人还不能吃酒呢。” “老爷吩咐,说这府上也就少夫人同他爱好相近,先给少夫人存着,来日里得空,再一起吃酒。” 裴岸叹道,“父亲原来是嫌弃我等。” 临山笑道,“四公子,您与世子,还有两位表公子,都喜爱性温的米酒、黄酒、绿酒之类,老爷喜爱汾酒竹叶青之类,说来,也只有少夫人能与只共饮几盏。” 裴岸连连摇头,“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问了一番,听得说父亲还不曾用饭,索性让临溪临山,端了桌上还不曾用过的菜色,往正贤阁而去。 “夜色将近,父亲竟是还不曾用饭,我与表哥同父亲吃一盏去。” 临山笑道,“午间少夫人过去请安,哄着老爷多吃了一碗饭,故而晚饭用得晚了些。” “阿鲁——” 裴岸又吩咐小厮,“你往二哥房里去,请二哥来。” 又问了萧北,许凌白拦住,“四表哥往书院去了,如今四表嫂在做月子,他觉得姐儿吵闹——” 这话许凌白在宋观舟跟前说过,惹来宋观舟嫌弃不已。 还是忍冬与许淩俏宽慰,“这档子事儿,表公子留下也无用,奶孩子的事儿有奶娘,表少夫人坐月子,男人家也搭不上手,莫要相对生厌呢。” 宋观舟蹙眉,“陪着四表嫂说说话,女人生孩子好似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在京城里,也无娘家婆家人帮衬,四表哥一走了之,表嫂心中难受,与谁说话?” 忍冬掩嘴失笑,“我的少夫人,您这是多虑。” 许淩俏也附和道,“四表哥若能高中,比陪着坐月子还让表嫂开怀,何况,四表嫂月子里也虚弱,还要照管表哥,心累着呢。” 用张芳慧的话说来,别一日日在我屋里杵着,招猫逗狗的,平白无故招惹两个丫鬟,更让人心塞,不如往书院里去,读书上进的好。 宋观舟:…… 忍冬瞧着少夫人难言言说的表情,低声宽慰,“生之前,世子夫人就问表少夫人,可要给表公子安排两个丫鬟。” 噗! 离谱! 宋观舟哼笑,“在旁人的事儿上头,她倒是贤惠得很。” 许淩俏扶着她,倒是难得的替萧引秀说了句公道话,“世子夫人寻来的,至少知根知底,总比表公子外头招惹来的好。” 宋观舟一听,“表哥也是个好色之徒?” 话音刚落,进来的几个丫鬟就笑了。 齐悦娘早间过来,听说这事儿,还戳着宋观舟的脑门笑话起来,“你当你四表哥是何等木讷之人?” “至少……,至少同表哥、四郎一路。” “哎哟,我的姑奶奶,四郎与表公子,那可是少有的性情好,你四表哥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只是他不往房里头带,也不像你二哥,见一个爱一个。” 但是,绝不是不喜女色之辈。 宋观舟捧着脸,“嗷嗷嗷,四表哥看着正人君子一个呀!” 齐悦娘伸出葱白玉指,戳着她脑门点了两下,“秦楼楚馆开了那么多,满街的瓦舍勾栏,你当里头的姑娘都是摆设?” 她隐忍未提,从前裴岸还不是三天两头往满月楼里去。 许淩俏浅笑不已,“观舟,世间是这么道理,爷们爱这些,也是无法的事儿。” 宋观舟扭着腰肢,“我以为四表哥只喜四嫂一个呢。” “浑说!” 齐悦娘挨着她坐下,“豪门大户里,即便是不纳妾的,屋里头也有几个丫鬟,知根知底的,干净省心,外头那些个烂蹄子的,真要弄进屋子里来,才是恶心。” 所以,萧引秀还做的是好事儿。 “那四嫂没要……” “当然没要。” 宋观舟撇撇嘴,“说来,四嫂也是在意的。” 嗐,焉能有人不在意?不过嘛,张芳慧拒绝倒不是这个缘由,“如今寄居在公府,添丁已是莫大的喜事儿,再是纳妾收丫鬟的,就有些不知礼数了。” 宋观舟长叹一声,肩头都落了下来。 “我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放心,四郎心里也只有你。”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幸好萧北往隆恩书院去了之后,就不曾回来,否则宋观舟都觉得有些瞧不上萧北了。 萧北若是知晓,必定大呼冤枉。 他屋里头才一两个丫鬟,也没个妾侍,算得是品行端正的郎君,就这,宋观舟还瞧不上…… 因萧北不在,裴辰往外头浪荡去了,正贤阁里就裴岸、许凌白,陪着裴渐吃饭。 裴渐听得裴岸说了许凌白之事,又问了二人的看法。 裴岸同许凌白想法大致相同,也不想说在礼部多走人情关系,往上升迁。 “孩儿想着,表哥从知县做起,不管如何,这个政绩要容易些,真是如同观舟所言,即便表哥在皇家跟前露了脸,但要说平步青云,也不太容易。” 根基浅薄,也有得熬。 许凌白当着裴渐父子,也不喜藏着,拱手道谢之后,又说了肺腑之言,“舍妹凌俏,今岁遇到的歹事,晚辈想来定然是京城之人所为,为了妹子将来着想,晚辈想着还是离开京城的好。” “贤侄女之事,虽说让人心痛,但人要朝前看,这等的事儿,早些忘了,别误了人生大事儿。” 裴渐看得透彻,宽慰起来。 “不过,淩白这想法,老夫也是赞同的,观舟所言也极有道理,甚至……,还真就是机会,可老夫想着,淩白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走南闯北,体察民情的好时候,从知县做起,升迁辛苦,但未必就不是条稳妥的仕途之路。” 说着,又提及裴岸。 “你二人年岁相当,又是表兄弟,来日里定然是互相帮衬——”裴岸在吏部待满一年,恐怕也是要外放出去。 裴渐并不执着于在天子身旁做近臣,反而觉得天地广阔,大丈夫志在四方,必然有一番大的作为。 二人得了裴渐宝贵意见,也放下心来,“那就出京,做个中县的县令。” 第904章 一顿晚饭,用得尽兴,裴渐由衷替许凌白感到欣慰,“怀峰许家,本就名不虚传,只是这些年来,人丁凋零之际,也是遇到些坎坷,门楣有些黯淡,将来恐怕就靠淩白你来支撑了。” 继而又问了些老家的事儿。 许凌白低叹,“如公爷所言,族亲凋零,晚辈得了功名之事,也写了书信回去,但无人回信,想必也是无人想着来料理此事。” “竟是落败成这样?” 莫说裴渐感叹,就是裴岸都觉得不可思议。 许凌白低下头,面上难掩窘迫,“后母性情孤僻自私,从前我兄妹在家,就多不被待见,而今得了功名,后母也不觉是个依靠,反倒是害怕晚辈向家中索取银钱——” “听得说,你后母与先父还育有其他孩子?” “还有胞弟一个,但年岁小,后母十分宠爱,自小就不让与我和妹妹多亲近往来。” “你后母这想法实在肤浅,就那么一个兄弟,往后有个兄长倚仗,这本该是幸事一桩。” “父亲离世时,屋中还有寥寥不多的家产,后母生怕我与胞弟争夺,也是生了好些个心思,闹得水火难容。” “即使如此,也就不必多牵挂,来日里你这弟弟长大,有心寻来,再叙兄弟情意不迟。” 从正贤阁出来,许凌白也觉得如释重负,能得国公爷参详前程,那是从前他个穷苦书生不敢想的事儿。 想到这一年来,恍若隔世。 自入了国公府,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这些都依仗观舟。 往韶华苑走时,许凌白多次言谢,让裴岸到后头都有斥责之意,“表哥如此客气,实在是把我当个外人,观舟再是得知,表哥这样,岂不是寒了她的心。” “不不不……,只是这大半年,我兄妹二人吃住在公府,给你们两口子添了不少麻烦。” “表哥莫要这般见外。” 裴岸语重心长说道,“我那大舅兄,这一年来全无踪迹,观舟思念舅兄,还因此生了大病,若无表哥与表姐在此宽慰她,观舟只怕都熬不过来,你们待观舟犹如亲兄妹,这点吃穿用度的,何足挂齿?” 夜里,裴岸与宋观舟说了大致。 “父亲也这般考量,那就听父亲的,我那是投机取巧罢了。” 裴岸笑来,捏着宋观舟的鼻尖,逗弄起来,“娘子倒是好大的口气,竟是说圣上娘娘、东宫太子与太子妃,是你的人脉,若不然,来日里替为夫也打算打算?” 嘁!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我那是宽慰表哥表姐的话,表兄一无好的家世,二没有绝世的才情,倒也不是我妄自菲薄,他与四郎你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这是事实。 裴岸拥着她,偷了个香吻。 “难得娘子如此高看我。” “非也!”宋观舟如实说来,“你政治素养和眼光,比我高太多,我本来就不擅交际应酬,娘家爹娘都没了,于你前程上头,毫无帮衬。” 说到这里,宋观舟淡淡一笑,“不添乱,已是好的了。” 裴岸凑到她唇边,轻轻啃噬住她的唇角,“娘子这般说来,未免太过见外,堂堂大学士的独生女儿,许配于我,纵使并非我之初心,但众人瞧来,这也是我高攀于你了。” 噗! 宋观舟听来,乐不可支。 “如若这般说来,议亲时倒也是,我那养兄虽说于亲生无二,可他并不热衷仕途之路,旁人瞧来,做宋大学士的乘龙快婿,也算是能得好些个门路资源,可惜啊——” 听得宋观舟叹气,裴岸吻得更深。 “不可惜,倒是我年岁小,性情轻狂,低估了娘子魅惑裴四的本事。” 咦哟! 宋观舟与他唇舌缠绕一处,一息终了,难掩娇喘,清明头脑之后,方才说道,“可惜我父母不到一年,先后就去了。” 活着的宋大学士就算是辞官,资源也在。 可真正死了,那可就真是一无所有。 “娘子就是最大财富,于我而言,你才是珍宝,如若没了你,漫漫人生,定然太多遗憾。” 裴岸有种说道,宋观舟仰头轻笑。 “四郎,你越来越会说情话,哄得我心花怒放。” “本是肺腑之言,娘子怎觉得裴四是张口胡言呢?”裴岸搂住她细腰,埋首肩窝处,汲取着身上的香味儿,总觉得不够。 宋观舟低声浅笑,“四郎,倒也不是我生性悲凉,担不住你的宠爱,实在是这世间,男欢女爱甚是脆弱,偶遇变故,就分崩离析,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此刻我与你真情实意,保不准来日就相看两生厌呢。” “荒唐!” 裴岸听来,立时否认。 “从前多有误会,娘子总觉我偏袒旁人,与外人相比,我待娘子真心不足。可裴四本不是这般薄情……” 说到这里,似是想到成亲前两年,夫妻二人之间冷冰冰的日子,过得还真就是没个盼头。 裴岸咬着宋观舟软嫩糯白的耳垂,“任凭是我,也不曾想到,会这般依恋于娘子。” 宋观舟轻哼,“四郎啊,我与君心同在,还想要何物?” “要娘子的真心,要娘子同我说,此生也只爱我一人。”裴岸像条海中八爪鱼,紧紧攀附住宋观舟,“我送娘子的宅子,娘子也不觉得欣喜——” 哎哟喂! 撒娇男人竟是因这事儿闹腾呢,宋观舟想来,觉得不可思议,“裴大人,鼎鼎大名的美男子裴大人,外人跟前可是十分稳重,却想不到为了这事儿,大半夜不让我睡。” “韵州那宅子,我得来也是费了些功夫,夫人接了,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竟是抛之脑后。” 宋观舟连呼冤枉。 “那一日里就找了阿鲁来问,他也不知,还是得大嫂说来,想不到她年少时,长在韵州,说得我心神向往,也对韵州有了大致了解,也因此才没有去烦你。” 裴岸带着几分委屈,“那娘子心中作何感想?” 宋观舟噗嗤一乐,“这几日养伤,忙不得多问你,否则早早抓了四郎,与我画出那小院的样貌来。” 第905章 裴岸一听这话,立时要起身点烛,宋观舟赶紧伸手拉住,“这么晚,明日里你还有公务呢。” “几笔的事儿,难得娘子喜爱。” 宋观舟还是紧紧拽住他,“明儿再说,何况,这宅子你也去过?” 裴岸颔首。 “当然,置房买地,都是大事儿,若不是亲眼见过,怎地会随意丢出去银钱呢……” 咦? 宋观舟满脸疑惑,“这一年来,除却年初你往京外跑过两次,后头不曾出去过啊。” 韵州离得可不近,来回也不是几日里能做到的。 裴岸依着宋观舟的意,躺了下来,“从前去过,那时我与三哥、溪回游学,路过韵州,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的房屋宅院,瞧着就让心中甚是舒坦。” “那时就看下了?” “不满娘子说来,还真就是。” 宋观舟扶额,“”这都好些年过去,你也不怕宅院没了?” “上次晋二叔来给府上送年节之礼,我就托他去办,如若房主愿意出售,哪怕价格略高些,也是可以。” “四郎早早就做了打算?” 裴岸笑道,“自是如此,前头两年也不曾给你好生祝寿,今岁你这运气不好,我思来想去,温溪山庄兴许压不住你的霉运,方才想到这韵州的小宅院。” “难为四郎,这么久远的院子,必然是十分喜欢,不然定是记不住的。” “院墙靠河之处,房主家祖辈种了棵楝树,长得粗大,春末时满树开满淡紫花朵,远看壮观,走近轻嗅,淡香袅袅。” “是依山傍水而建?” 裴岸依照回忆,如实说来,“山倒是不依,就在韵州城河边上,内里对着韵州的街道,只是稍有些偏僻,不怎地喧闹。外里临河,正好是这楝树枝丫茂盛的地儿处,临河观舟,十分雅致。” 宋观舟听来,更为喜爱,“原来,我这名字还能这般用呢。” “小院不大,如若做个夏日避居之地,甚是不错。” 宋观舟平躺床榻上,一脚跨在衾被之上,听得这话,举着手指扒拉着一算,笑逐颜开。 “我这二十不到,已有京郊房产一处,就这已让不少人眼红,想不到——” 她蓦地转身,侧对着裴岸。 “苍哥儿应了我的宅子在江州,而今四郎又给我一处韵州小宅,啧啧!我也算是小有置业的富婆了。” “富婆?” 裴岸哑然失笑,“这名头太难听,你本就是公府四少夫人,也是岳丈清廉,舅兄不喜这些金银财物,不然你只会更加富裕。” 寻常小官小吏,若要在京城能购置个一进小院,说来都十分艰难。 阶层啊! 宋观舟感叹不已,虽说这一年来,吃苦耐劳居多,心头也时时被那重生的金拂云搞得不安宁。 但就穿书来讲,也算是富裕了。 否则真去做了个农家妇人,亦或是为奴为婢的,以她这性子,头一天来就被打死亦或是发卖了。 “且看一年后,四郎你会被安置在何地,如若就在江州,咱们都不用住在官邸,更为惬意。” “江州……?” 裴岸摇头,“江州富庶,轮不到我去,来日再说,最近些时日,处理公务时,我也时时注意着,总之,若要外放有个好的,恐怕是要去个边陲的州城。” 宋观舟听来,也生了豪气。 不知这穿书的世界,与现代社会所处的山山水水,有无重复之处,若能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地方,宋观舟不知自己会不会哭出来…… 一定会! 从前当死宅不婚族时,不曾觉得那个世界是何等的离不开。 而今在旧时代受了些暗算,几度性命不保,说不怀念,那是纯粹的逃避现实。 想到这里,宋观舟更添期许。 “四郎你好好干,来日外放出去,远远离开这地儿,我是再不想与金拂云同在一片天地之下,惹不起,我躲还是躲得起的。” 裴岸拥着她,低声呢喃,“放心,她如今没这个能耐了,今日里上值,听得说金大将军已在回京路上。” 嚯! 宋观舟一听,马上来了精神,“你说……,圣上会不会借此机会,直接把他干翻!” 如此直白,可见妻子多厌烦金家的权势。 但裴岸还是泼了盆冷水,“不会。” 啊? 宋观舟微愣,“圣上,不是也不喜大将军而今的权侵朝野吗?” “对!” 裴岸极有耐心,说了圣上的性情,“不喜,但也不能罔顾边陲安危,一刀切下,这其中需要权衡利弊的东西非常多。” 唉! 宋观舟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其实这事儿曝出来,说来说去,金拂云杀人的证据并不确凿,无非让京城上下诟病的,也就是她同自己的未婚夫,提前搞在一起,说来说去,也就是个淫贱二字。” “娘子聪慧,何况淫贱之事,宏安郡主用自己的性命替金拂云挡了去,皇室宗亲乃至金家上下,也不敢再有多的想法。” 宋观舟闭目轻叹,“有时想着,金拂云就这般死了,我也能得些清静。” “她不会。” 裴岸渐无睡意,索性与宋观舟说个明白,“她罔顾旁人性命,以为自己手握生杀大权,这等性子之人,绝不会因为这点事儿,就自我了断。” “呵!真是个厉害女子。” “她前头定亲之人,贺家大郎,说来也是一门良配,可惜她心生邪念,不顾贺家大郎待她如珠似玉,还是动了杀心。” “杀了贺大郎,也是为了有一日取我而代之,成为你的娘子,四郎——” 宋观舟说到这里,眼里带着顽皮笑意,趴伏在裴岸的胸膛上,“四郎,可有心生触动,被一个女子这般惦记?” “绝无可能!” 裴岸从不曾这般斩钉截铁,他脸色严肃起来,“从前不知她藏有对我的执念,我还当她是个敢爱敢恨,勇敢果断的女子,而今瞧着她一路算计,这等女子若在我跟前,那才是真正让人不寒而栗!” “哎呀,四郎,金拂云从不曾对你使过坏!” “哼!那是未到时候——” 第906章 裴岸所言不差,这等寒夜,屋外风卷残雪,呼啸而过。 吹得人间万物,都觉阴冷。 夜不能寐之人,世间无数,被困在蜘蛛潭宅院里的宋幼安,虽说性命无忧,但不得半分自由。 贺疆出了这事儿,觉得丢人现眼,索性躲到蜘蛛潭来。 日日里,好的时候搂着他,疾呼安郎怎地害我!心中起了怒火,又举着马鞭,打得宋幼安身上没一块好肉。 好些时候,宋幼安都恨不得死了去。 可又想着,幼弟踪迹怕是要问个明白,裴岸是不能说个实话,只能寻机会,再探金拂云的口风。 临山与临川二人,轮番守在蜘蛛潭外,几日里冷风冻雨,也颇是受罪。 二人各带一个帮手,两日一轮换,等着宋幼安得了自由那一日,马上弄到温溪山庄,审问清楚。 宋幼安旧伤未愈,又添信上,宝财年岁小,当着贺疆的面不敢出声,一旦贺疆睡去,给宋幼安擦药时,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 “公子,这也不能怨您,郡王实在有些心狠。” 心狠无所谓,但手辣实在是要人命! 这冬日的鞭子,毛刺林立,打在身上,顿时就像是火烧一般,破皮都是小事儿,不多时就肿胀起来,先是红血痕,继而就变成青紫淤血。 纵横交错,在白嫩肌肤上,实在是惊悚得难以入目。 “不许乱说,郡王心中苦闷,拿我宣泄一二,不碍事儿。”这比宋幼安想得好太多,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他低声问了宝财,“金家大姑娘……,如何了?” 东窗事发,丢了清白,不想嫁的雍郡王,变成了不得不嫁,还是如此没有脸面,只怕金拂云也十分痛苦。 宝财左右看来,无人偷听,方才哑着嗓子说道,“也不曾传出写信儿来,但人定然是好好的。” 呵! “她母亲豁出去,替她求了活路来,自然不会死。” 宋幼安想知道整个京城对这事儿的风向看法,宝财摇摇头,“公子,这事儿寻常百姓也不知,只怕宫中也发了话,出了些达官显贵私下里说来,街头巷尾的,倒是不曾听见。” 但是—— “公子,您也知晓,大姑娘的名声早就臭了,这事儿出来,也不过就是坐实她的名声罢了。” 宋幼安听来,微微颔首。 “是啊,十月里跟着下属私奔之事儿,众口铄金,压也是不曾压下来的,如今同郡王私通,坐实罢了。” 宝财重重点头,“她真不是好人,公子也是被她坑害。” 这倒是谈不上,互相利用罢了。 宝财用心擦药,嘴里嘟囔道,“只是小的好生奇怪,这大姑娘呼奴唤婢,身份地位不低,到底是何人把她送到映雪阁去……” 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宋幼安。 “公子,莫非就是大姑娘自己所为,如府里头其他人所说,她害怕这桩亲事没有,被金家当成弃子,嫁到东骏去。” 啊? “这是何意?” 宋幼安按住他擦药的手,低声问来,“大姑娘要嫁到东骏,哪里来的传言?” 宝财哑着嗓子,“小的也是听贺六下头的小跑腿说来的,东骏使团早早就到了咱们大隆来议和,听得说若是议得顺利,两国和亲呢。” “和亲,也是皇室宗亲之人,与金拂云这等身份之人,八竿子打不着。” 宝财摇摇头,“小的也想不明白,只是那小跑腿的说来,好似咱们圣上对东骏不喜,也舍不得宫中公主,亦或是宗室女出嫁,如若在权贵之家挑选女子待嫁,那大姑娘被选中也极有可能。” “不可能!” 宋幼安也不傻,“她是金蒙的女儿,东骏那边才不会要她,再者说来,她是跟咱们郡王定了亲事的。” “哎哟!” 宝财听来,急了起来,“我的好公子,您莫不是忘了,郡王就是东骏人啊!” 啊? 宋幼安眉头紧蹙,“郡王多年不曾回去,从前也是被东骏流放,如今早就是大隆人士。” 呸! 宝财低声啐了一口,“公子,大隆谁认他啊?” 不过是个杂种罢了! 瞧这杂种,屡次给公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真要是厌烦,弃了就是,宝财小小年纪,也敬他是条汉子! 可惜,这厮三天两头,好一日,不好一日,全凭一时冲动。 “反正,那小跑腿的同奴说来,只怕就是大姑娘想赖上郡王,才用了这个手段,毕竟——” 十月份里,名声坏了的金拂云,贺疆也生了嫌弃之心。 这事儿,宋幼安当然不认同。 金拂云怎地进去的,他最明白,“这些都是胡乱猜测,你莫要听信,只是今后这大姑娘,也就是板上钉钉的雍郡王府主母了。” 说到这里,宋幼安眼神又黯淡下去。 以金拂云睚眦必报的性格,来日里定是容不下她的,只怕——,要另做一番打算了。 “如此算计郡王,就算入门,郡王也再不会给她半分薄面。” 宝财气鼓鼓说道,“小的在跟前伺候,听得郡王多次辱骂那姓金的女人,依奴愚见,公子大可不必在意那女子。” 宋幼安哼笑,“你懂什么,如若给郡王生儿育女了,我这玩意儿,又算得什么。” “算得我的心肝宝贝。” 屋外,传来贺疆低沉的嗓音,宋幼安马上心生警觉,回顾与宝财说来的话语,料想贺疆应是不曾听到太多。 就算听到,也无碍。 贺疆推门而入,瞧着趴伏在软榻上,光着上身待小奴擦药的宋幼安,又一如既往,满脸心疼。 “安郎,都是我的错,这下手极狠,只怕我那时真的猪油蒙了心,竟是对安郎如此残忍。” 说话之时,眼眶湿了起来。 挨着宋幼安坐下,眼见宋幼安不言不语,贺疆本是有些怒火在的,可低头一看,那红肿青紫的伤痕,突兀趴满背脊,再多怒火,又隐忍下去。 “安郎,莫要气我,你知我就是这性子,我心中是有你的。” 宋幼安假意低叹,“郡王恨我,也是我该来的,谁让我不听郡王的话,非要故作女子装扮,往安王府去,而今惹火上身,有口也说不清!” 第907章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实则痛心疾首。 贺疆最受不得他这样子,瞧着虚弱又坚强,固执之中,又带着点拈酸呷醋的, “罢了,是我误会你了,只是万事太巧。” “如今她倒是如愿了!” 宋幼安侧过头,故作生气,不看贺疆。 惹得贺疆低声浅笑,“她哪里如意?如若不是圣上敲打我,我都对她生了杀心,这等淫贱女子,嫁入我府院,就是来污我门楣的。” “可是……,她如今就是板上钉钉的郡王妃,我与宝财不曾说错。” 哈! 贺疆低笑,“圣上容我二人成亲,可不曾说她的名分,这等淫贱的名头,还想做郡王妃,从前不能,而今更不能。” 说到后头,贺疆面色上添了许多嫌恶。 “她再是淫贱,我听得说,也是清白身子给了您。” “不稀罕!” 说到这里,贺疆想锤死刘焕,那厮真是不讲究,平日里瞧着大大咧咧,温吞性子,哪里知竟是这么个恶心的人! 举着留有金拂云落红的布褥,竟是送到圣上跟前。 这下倒是好了,他是推脱不得! 毕竟,映雪阁里与金拂云翻云覆雨的就是自己,想到这里,贺疆又忍不住弯下腰来,连连干呕。 “郡王,这等嫌弃我的身子?” 宋幼安误以为他看了自己背上伤痕,才有了这等反应,差使宝财,取来衣物,随意披上,不曾扣上斜襟,裸着胸膛。 白皙肌肤,时隐时现。 贺疆却顾不得看这等的风情,想到抱着金拂云那女子身躯蛄蛹不停,他就真正的觉得恶心。 “小贱人!真正的小贱人!” 贺疆边呕边骂,“我生平最恨女子脱衣裸露,她倒是没有个廉耻的,就往我身上来——” 呕! 腹中无物,只能呕出酸水。 下头人赶紧取来痰盂,伺候着又是漱口,又是顺气的,方才缓和过来,就这般,胃里抽搐,也折磨得贺疆更添烦躁。 “安郎,女人的身子,真正是恶心至极。” 贺疆一想到两人翻云覆雨,面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你知我受不得女子亲近,自小到大,身侧都是小郎伺候,金拂云——呕!这贱人——呕,还亲了我——呕!” 宋幼安见他如此反感,心也软了下来。 想到这是自己造孽,复又上前,轻抚贺疆宽厚脊背,“郡王,幸好不是裴家的那个少夫人,如若您真是碰了那位,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是啊! 身份上头,宋氏与金拂云,可是截然不同。 但贺疆哼笑,“裴家的那个少夫人,倒是有几分血性,安郎问我发间肿胀包块,如何得来,前几日我生气狠了心,没曾说给你听,如今,倒是可以说说。” “郡王,是金拂云所为?” 宋幼安当然知晓是宋观舟砸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专门顺着话,猜测到金拂云头上。 “我呸!” 贺疆重重啐了一口,“她若有这番血性,我也不至于瞧不起她,小贱人,缺了男人活不了,裴家那个女人,提起花瓶就给本王砸晕——” “哎哟,那少夫人……,恁地可恶,伤了郡王。” 说话间,欲要轻抚上贺疆的发间,贺疆一扭头,“而今大好了,安郎也不必挂心,莫要说那少夫人可恶,那等时候,我是神志不清,她若不下狠手,我二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人与人,比不得。 这么一看,贺疆对金拂云除了满满嫌恶,就是全然看不起的姿态。 “金家这大姑娘,虽说有落红,但与裴家四郎、秦二等人,只怕早就不干不净,只是守着最后身子,勉强算是清白,可惜啊——” 宋幼安叹道,“圣上都看到了落红,任是从前再与人逢场作戏,圣上也只觉得她还算清白。” 哼! “小贱人,淫贱得很,自行脱了衣物,就沾染了我身子。” 贺疆骂骂咧咧,他是真心从内到外,嫌恶与女子做这档子事儿,前头郡王妃与小妾,他都不曾碰过—— “如今,郡王也碰了,俗话说得好,有了一次,并有第二次!” 贺疆一听,炸毛般跳了起来,“混账,你若是气我,咒我不得好死,我也认了,可这等卑鄙的赌咒,我听不得!” 与金拂云再来第二次? 我呸! 绝无可能! 宋幼安抬头,如小鹿纯净的眼神,看得贺疆又忍不住挨了过去,搂着他亲了一记,“宝儿,我只要你!” 宋幼安扭头,眼泪汩汩落了下来。 “自打郡王与这金家大姑娘定了亲事,我越发不得您看好,先不说安王府这事儿,我何罪之有,就说从前,您也是瓜儿周儿的,不曾停过,稍有不喜,拿着我这身子就朝着死里折腾!” 吟泣之声,越发委屈。 一时不可自抑,索性歪着头颅,靠在贺疆肩窝,“何况,您与那金家大姑娘,从来就不是男女之情,事关郡王的大事,从前您也说了,无论如何,总该是要个孩子的。” “不要她生的。” 贺疆被宋幼安哭得心都化了,这会儿全忘了宋幼安浑身上下的伤痕,都拜他所赐。 “安郎,莫要疑心我对你的宠爱,而今这事儿发生了,且看金大将军如何交代!” 哼! 从前这金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大将军的架子,摆得比圣上还高,点了他这女儿给自己,还偏要自己去说亲。 幸好,七拐八拐,扯上了黄家的老夫人。 人家瞧着前头侄女的份上,随口一提,他正愁无人牵线搭桥,方才顺水推舟,应了下去。 实则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金蒙这祸害,瞧着二人之间盟约一日日的溃散,不得已才生了把女儿嫁过来的心思。 那时,金拂云名声尚好。 也是有些手腕的女子,贺疆想到这里,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真是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 金拂云,手腕有,却是歪门邪道。 “安郎放心,莫说孩子这事儿生不了,就是这亲事,到底怎地个继续,也得看大将军舍不舍得割肉了!” 第908章 宋幼安仰起头来,“郡王聪慧,自有打算,只是求您别在怨我,我不曾对不住您,从来是盼着您好的。” 贺疆听来,叹了口气。 “我知,罢了,不怪你,金拂云那混账,我都折在里头,何况是你,虽说是在教坊司长大,可心眼儿却不多,那等女子恩威并施,你说不怕的,也是不能够。” 贺疆自圆其说,宋幼安面上听来,感激涕零。 “我实在是舍不得疆郎,您若是不好,我焉能有个好?这世间上头,大多数人是瞧不起我——” 说完,又落了一大兜子的眼泪。 贺疆与他搂在一处儿,想着自己被平白算计,还惹来京城上下看热闹,大隆虽大,他身份也不低,可真正像宋幼安这般贴心的人,哪里能寻到? 罢了! “安郎,放心就是,以后我再不混账了。这事儿,就这般揭过,放心,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这话说完,宋幼安趁机示好,“疆郎,天气越发寒冷,这蜘蛛潭虽说是个宅院,可比京城里的宅子是比不上的,况且山郊野外,近些时日,疆郎不在,我时时能听得狼嚎,生怕那些个畜生,就这么闯进来,生吃了我。” 贺疆听来,知晓他想回去。 心头一转念,还是拒绝了宋幼安的盘算,“你再忍耐两日,好生养着,就当在陪我两日,等回城里之后,我也不能去看望你。” 宋幼安忽地愣住,眼泡里带着两汪眼泪,痴痴望着贺疆,“为何?郡王是与我生分了?” 哎哟! 任谁也想不到,男人撒娇卖痴的,不比女人差。 这么盈盈欲泣, 贺疆再是铁石心肠,也耐不住,他亲了宋幼安眼角泪水,“小混账,我哪里舍得你?” “哪里舍不得,您跟前从不缺些个小郎伺候,如今我在您眼里,也是带罪之身,只怕离您厌弃,也不迟了。” “哎哟!” 这种程度的拈酸吃醋,最得贺疆受用,他轻哼一声,“我哪里会舍得你,这些年来,纵使我再有个新鲜玩意儿,你扪心自问,何时薄待你了?” 宋幼安低头,“那为何不能来寻我?” “金家的祖宗,大将军已从溧阳启程,回京觐见陛下,这等时候,你我万不可生出是非,如若让金蒙知晓你我的干系,那等的人物,可不是金拂云这样的蠢货,只会说两句话,吓唬吓唬你!” “大将军,会杀了我?” “我自是不许。” 宋幼安一听,害怕起来,眼眸里全是恐惧,惹得贺疆大笑,拥着他揉到怀里,“我哪里舍得你出事儿,你好生待在府里养伤,教坊司也别去了,乖。” “那……” 宋幼安微愣,“何时能见得您?” 摆出一副,没了您老人家垂青宠幸,奴家万分不安。 果不其然,贺疆直抒胸臆,“大将军上京来,一是同陛下请罪,二来嘛,自是要商量他那不成器的女儿,如何入我府邸,这些都要精力去应付,再者,边陲军务,不容延误,他就是想在京城久待,也待不住。” 除非,解甲归田,不当这个大将军了。 宋幼安轻叹,“金家大姑娘被养成这性子,只怕这大将军也是个阴险狡诈之人,疆郎与之打交道,还请万分小心。” “放心!” 两日后,宋幼安启程回京,这两日里,贺疆没有再商量他,兴致来时,还亲自给他上药,说来,他自小生在泥淖里,对这些皮肉之伤,天生有了抵抗力。 区区两日,穿上衣物,行动已是自如。 宝来街的小巷子里,宋幼安带着宝财,悄然来到此处,他先是回了大宅,一番安排后,躲到此处。 “公子,这里太过简陋了。” 宋幼安不以为然,低声说笑,“家小才温暖,就你我主仆二人,要大宅子作甚,难得逃过一劫,寻个僻静地儿歇歇。” 生了炭火,宋幼安盯着火焰发呆。 幼弟去处,到底在哪? 正在冥思苦想时,外头传来了宝财惊恐的声音,“莫要擅闯,家中无人。” 来人浅笑,“小子,你不就是人了。” 宝财欲要拦住来人,可那汉子身形高大壮硕,手上也是有功夫的,只轻轻一拨弄,宝财就摔倒在还没来得及清扫,也没有化掉的残雪上头。 “你你……你不可!” “小子,从前我也是救了你们公子的性命,怎地也算是你们主仆的救命恩人,怎地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因为! 因为你不像是来做客的,倒是来兴师问罪。 宝财知晓,那宋家四少夫人,就是前些时日莅临这个小院的那位美妇人。 而眼前汉子,正是公府裴四公子的下属,临山! “前头带路!” 临山不喜磨蹭,径直往正房走去,宝财起身,都来不及拭去残雪,低声疾呼,“我家公子不在此处,还请好汉莫要为难!” 嗯哼! 小傻子,也知害怕了? 临山浅笑,“小崽子,当我是吃素的,守了你们主仆二人这些时日,你哪里能诓骗我去?” 话到此处,宝财满脸错愕。 “您……您误会了。” 误会何事? 临山嗤笑,打算眼前小子再说两句不好听的话,必然给他绑起来,正在这时,门板吱呀从里打开,一抹浅绿身影,立在门中。 “临山大哥,别来无恙!” 该来的,总会来! 临山拱手,没有失了礼数,“宋公子,瞧着身子是大好了,蜘蛛潭那宅子里,好几日里都响彻着公子的呼痛声。” 话音刚落,宋幼安苍白面色之上,瞬时浮现出一抹红晕。 但这不是害羞,而是气恼。 “临山大哥,原来真是守在那蜘蛛潭外啊!” “自是如此,四公子吩咐,不可让宋公子有性命闪失,好些事儿,还得问个清楚呢。” 宋幼安眼眸冷凉,提到宋观舟,他有愧疚。 但若是说起裴岸,他没有! 裴岸,辜负他的重托,幼弟年岁小,而今不知所踪,没准儿也被人糟践玩弄—— 他不冤! 只是,想不到姐姐是他的夫人,错算了这一招—— 第909章 宋幼安让出半个身子,“临山大哥,好些事儿,某也想质问一番裴大人,本还苦寻机会,求见裴大人,今儿临山大哥踏足贱地,正好与某解惑。” 言语之中,多了不少疏离之态。 临山面色不改,从容应答,“临山不过就是个粗人,公子与临山也说不到一处儿,一会子?值,我们大人自当亲临,与公子会面。” 宋幼安微愣,“……他要亲自过来?” 临山点头,面上带着冷凉的笑意,“本来应对恩将仇报之人,不该如此客气,可谁让我们四少夫人保了你,多次吩咐,不可伤了你。” 宋幼安听得那恩将仇报,本还气愤不已,意图要高呼几声,反过来辱骂裴岸,不仁不义。 可后头临山一提宋观舟,他满腔的怒火,又熄灭了。 “姐姐……,可还好?” 他声若蚊蝇,迟疑片刻方才问了宋观舟的身子,临山也不客气,一脚踏入正房,转身看着光线之下的瘦削男子,“公子本就是那偏门歪道之人,岂有不知那下贱药物的厉害之处?” 宋幼安低下头, 屋外亮光刀削出轮廓侧影,几分阴柔之美,跃入眼帘。 他未做答复,只挥手吩咐宝财,“去给临山大哥沏茶。” 招呼临山入座,他复又抬头,“不是我给的药,教坊司虽说不是个好地儿,可这些药物我也寻不来,金拂云有的是本事和手段,区区催情之物,不难取来。” 临山哼笑,“你倒是给自己摘得干净,既是同金拂云合谋算计,如今倒也不必自证无辜。” 宋幼安抬头,眼眸里全是委屈。 “我自不是好人,没个骨头,多年来莫说旁人看不上,就是我自个儿,也时时生了厌烦之心,可有一点儿,对着姐姐——,你们四少夫人,我做了何事,未做何事,俱会说个明白。” 也好。 临山并未多言,宝财小心端来热茶,他接过茶盏,倒是轻轻尝了一口。 宋幼安见状,揶揄而言,“临山大哥猜忌某是个居心叵测的玩意儿,怎地又敢吃这里的茶?” 临山不急不缓,放下茶盏。 摸了摸下巴上长出来的络腮胡,轻声笑道,“说来也是奇怪,咱家的少夫人在您这院子里,竟也是吃了喜欢的茶,回去还与四公子提道,这茶极为绵软,清甜回甘呢。” 宋幼安听来,心中五味杂陈。 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低叹道,“那是东骏送来的,宫中给了郡王一些,舍了两罐于我。” 临山看着宋幼安半死不活之态,低叹道,“你与少夫人往来几次,竟是不知她的身份?” 宋幼安轻哼,“任是你们裴大人来审问,我也是那句话,不曾过问她的身份。” 临山疑惑,“你素来在后宅贵妇嘴里,艳名远播,惯常是看菜下饭,怎地到少夫人这里,竟是不问来历了?” 这话,实在不客气。 宋幼安听得满面涨红,“那是我所为?都是些不要脸的婆子 ,私下诬陷我的。” 他小小年岁,遇到贺疆。 对于女子,厌恶不已,尤其是在教坊司里,被几个女教习折辱后,更是厌烦与女子行淫贱之事。 哪里知晓,京城里竟是传闻起自己是个仰仗贵夫人过活的玩意儿! 眼见宋幼安气得面红耳赤,临山略有些尴尬,“既不是如此,但你游走京城达官显贵之间, 自来谨慎,竟是不问由来,把个妙龄夫人请到你这宝来街的门户里,款待一番。” 临山知晓宝来街这宅子,可是宋幼安的狡兔三窟最保密的地儿。 宋幼安被眼前这个络腮胡气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他能知晓,眼前汉子并非阴阳怪气,而是真觉得疑惑。 若不解释一二,又怕污了姐姐闺名。 想到这里,自认倒霉,斟酌再三,方才说道: “她与我三次相逢,我知她是京城的年轻夫人,但算不得身份高贵,毕竟圣上寿宴,她被安排在了边角处。也不曾与裴大人同行,我万万想不到,她是公府豪门的少夫人。” “少夫人……,在京城也不算寂寂无名。” 临山轻咳一声,提及自家少夫人,还是摸着良心,说了这实话。 “对,公府四少夫人最为有名气的,就是痛恨伎子,裴大人的红颜知己宝月姑娘,门头就被砸了。” 这等的大事儿,莫说京城达官显贵言谈不停,就是勾栏瓦舍,提起来都是嗤笑不已。 爷们儿逛个青楼,怎地了? 堂堂公府四少夫人,竟是在元宵节这一日,不分尊卑,自降身份,闹到满月楼。 打砸辱骂,哪里还有半分贵夫人该有的气度? 临山微愣,欲言又止。 京城传言之中,自家少夫人还真就是这名声。 还没想到如何给少夫人辩驳几句,又听得宋幼安继续说道:“姐姐性情洒脱,不拘小节,知我是琵琶郎,名声狼藉,却不以为然,反而多加赞叹。我这身上,素来不缺夸赞,可像姐姐那般发自真心的没有,她就是对我身上的本事欣赏,不带半分世俗的功利与算计。” 说到这里,宋幼安微微仰头,看着隔断门帘上的青竹。 “就因如此,你也没去探询她的来历?” 宋幼安缓缓摇头,眼眸里全是漠然与迷茫,“我不敢,也不想,她迷路,带着丫鬟护卫来到我门口,我请了她,她没有半分嫌弃,入了我这院落,秋高气爽,她与我侃侃而谈,临山大哥,那一刻我的心,很宁静。” 哎哟! 临山是个粗糙的人,素来不解女子男人时不时的忧郁愁绪,尤其是无病呻吟。 可今儿宋幼安这么一说,他好似能明白。 想到自己与少夫人的交情,忽地笑了起来,“看来少夫人的叮咛,不算被辜负。” 宋幼安忽地激动起来,“如若知晓她就是四少夫人,我自不会……,我自不会起了心思,你们裴大人瞧不起我,可她没有!” 临山听得蹙眉难解,“我们四公子哪里得罪你了,为着你那幼弟,想了好些法子,还求了不少人,方才得了个妥当的归宿,你而今翻脸不认人,真就是个白眼狼!” 第910章 宋幼安听来,情绪更为激烈,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指着临山就喊,“你还有脸说我那可怜的兄弟,只可惜他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是与我一样,坠入这泥淖里,还是早被人给害了,也只有你们主仆清楚!” 临山错愕不已,“你听得谁说的他不好了?” 宋幼安双肩垂落,犹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只可惜,我所托非人,害了我那弟弟。” 宋家就这么一点血脉,原以为能逃出生天,哪里想到,如今尸骨难存。 想到悲怆之时,眼泪顺着两颊,汩汩落下。 裴岸立在门外,宝财站在旁侧,战战兢兢不敢多言,阿鲁拽住他的小胳膊小腿,大有你敢说话,就送你上西天的打算。 宝财心道,完了完了! 得罪了裴家,哪里还有个活路? 可怜公子浑身伤势,还不见得好。 果然,裴岸抬手,轻轻推开门板,“宋幼安,你在浑说何话?”他身形高大,踏入房内,原本就不大的客室,瞬间就满满当当。 阿鲁提着宝财,也跟着入门。 宋幼安见状,拂袖抹泪,“正好大人都听到,也不用我再说一遍,只问一句,我那幼弟……,可还活着?” 金拂云说被她赎出来,可他一直不信,因为真留在金拂云手上,那只怕早早就死了! 宋幼安一边想潜入金府去问金拂云,一边也想质问裴岸。 可他刚脱开贺疆的斥责鞭打,尚未有个喘息机会,裴家就寻了上来。 今儿,只怕是得不了个善终,宋幼安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那幼弟,出生之时宋家早就伏法,他何罪之有,只是长得同宋某一般,多了几番男人不屑的姿色,就招来这杀身之祸?” 愈发伤心,拭去的泪,也汩汩落来。 “我当先生指点,裴大人必是不同于秦家高高在上,无奈之下,方才跪请大人帮衬,哪里想到,竟是把我兄弟送到了火坑上头!” 金拂云说在烟花之地,赎了出来。 少年郎君,沦落勾栏瓦舍,比寻常女伎子都不如,只怕……,早早就让人害了。 裴岸:……这是谁糊弄了他! 阿鲁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说话,被裴岸抬手止住。 示意他带着宝财退下,从外拉了门板关上,宝财这才带着哭腔,低声问道,“你们大人,可会杀了我们公子?” 阿鲁:……我们大人是那等子不讲王法的人吗? 混账! 明明是尔等起了歹心,要害我们少夫人,这会儿竟还倒打一耙! “这会儿才知害怕,害我们少夫人时的胆子呢!” 阿鲁一把掳过宝财,退得远远的,同时看着院门与房门,宝财年岁小,在贺疆跟前,倒是深知一些生存之道,伏低做小的,兼之贺疆对公子的宠爱,左右逢源,也能得一线生机。 可这裴大人…… 不是贺疆啊! 他可没有那些个情情爱爱,只怕今日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宝财蹲在旁侧,像个被人丢弃的猫狗,抹起了眼泪。 阿鲁给了他一脚,“早知今日害怕,当初怎地不劝着你们公些,谋害我们夫人,真是熊心豹子胆,我瞧着你也想想来日里,是不是也洗洗屁股做兔儿爷去!” 宝财年岁小,不敢顶嘴。 心里却担忧得不行,泪眼迷蒙看着正房紧闭的房门,“我们公子这些时日挨了郡王不少打,若是你们大人再打一顿,定然是没了性命。” 阿鲁不予理会,只守着前后。 当然, 外头还有临溪刘二候着,倒也不怕来了不该来之人。 屋里头,裴岸落座,看着立在跟前,颓态尽显的宋幼安,也没有啰嗦,直接问道,“你哪里听说你幼弟出事?” 宋幼安哽咽道,“大人,瞧着我最后也救了尊夫人的事儿, 还请跟在下说句实话,我幼弟……,可还活着?” 临山没好气,真想抬脚踹了过去。 裴岸拦住有几分愤愤不平的临山,一双深邃眼眸,定定看着宋幼安,“你家弟弟既是托付给我,自是好好的。” “到如今,你还诓骗于我!” 宋幼安一听这话,毛都炸了起来,指着裴岸更加心碎的控诉,“他还不满十岁,能做甚,为何你要把他卖到那些个腌脏的地儿——” “谁于你说的这些污蔑之言?” 裴岸也不急着辩解,倒是从容不迫的追问起来,宋幼安双腿一软,跪倒在裴岸跟前,“我宋幼安贱如草芥,实在走投无路,才求了四公子您的,为何……,为何那般对我家兄弟?” 临山再是气不过,一把拽起他来,“你家兄弟好生生的做着小公子,日日里读书习字,进出有丫鬟小厮伺候,上有老父老母呵护心疼,哪门子的腌脏之地?” 啊? 宋幼安哭到一半,眼泪挂在白嫩脸颊上,若不是那道疤痕实在夺目,说楚楚可怜也不为过。 “可……,可我那幼弟不是被……被……” 奸污二字,断然是说不出口。 可临山与裴岸哪有听不懂的,临山揪住他衣领子,“你听谁浑说的,我们四公子是何人物,竟然诓骗你这玩意儿?当初碍于先生的情面,他想尽办法,方才给一个罪臣之子脱了身份,如今你听得小人三言两语,倒是不分个青红皂白,出言不逊!” “那……,我幼弟无事?” 问完这句,宋幼安又马上摇头,“不不不,我不信你们!” 裴岸扶额,“安王府私通之事,是你与金拂云密谋,而你本与金拂云水火不容,两人放下成见,共谋此事,原来是你以为你弟弟已被我发卖了?” “你若只是发卖出去,让他做个奴啊婢的,我宋家到如今这样,也就认了,可你却——” 临山本来已松下去的手腕,这会儿又抓紧了宋幼安衣物。 衣领子一收,勒得宋幼安快喘不过气来。 “真是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说到这里,临山气得肺都炸了,“四公子,容属下把这厮打一顿,他这脑浆子只怕是泔水桶灌进去的,没脑子。” 第911章 话音刚落,宋幼安发疯撕扯起来,他哪里是临山的对手,被压制得死死的,还趴倒在地上,这会儿宋幼安尖声哭泣,“我幼弟被金拂云赎出来,却不给我见,如若你安顿好了,哪里还会有这事儿?” 男人哭起来,实在不忍直视。 尤其是宋幼安这等空有美貌,却无男子汉气概的人,盘坐地上,呜咽抽泣,莫说临山下不得手,就是裴岸,一时也被弄得不知所言。 “你好生说话,怎地你会笃定你兄弟在金拂云手上?” 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嘛! 宋幼安一把甩开临山的钳制,起身奔到内屋,翻箱倒柜,取了个项坠出来,递到裴岸跟前,“这是家父遗下的坠子,我那可怜的姨娘,给幼弟带上,从不曾取下来过——” 说到这里,握住项坠,满面心碎。 “这项坠不是值钱物件——,就像我们宋家子弟一般,都成了不入流的玩意儿。” 说完,抱着项坠跪坐在地。 裴岸听来,也心生疑惑,抬头看向临山,却见临山叉腰立在跟前,恨不得一脚把眼前男人踹死。 “临山,这项坠是怎地个说法?” 临山拱手,“四公子,那小公子身上所有的物件儿,都被属下差人随意当卖了。” 啊? 宋幼安本还哭得酣畅淋漓,一听这话,蓦地抬头,“为何当卖?这也不值几个银钱!” 临山瞧着眼前的蠢货,大为无语,“你都说这是你家父亲留下来的玩意儿,焉能给小公子带上,早些时候我家四公子就交代过,干干净净的给个身份!” 宋幼安傻了眼,“这……,我弟弟无碍?” 裴岸这会儿怒极反笑,“你真正是猪脑子,我若是做不到,自不会应承你,你都跪求到我跟前,我也应了,不说大富大贵,但你家幼弟还是能过点良家子弟过的日子——” 蠢得升天! 宋幼安瘫软了身子,“我那幼弟身份隐秘,这些年躲躲藏藏,鲜少有人知晓……” “那不是有人已打主意,献给贺疆了吗?” 这世间,除非是达官显贵,寻常人哪里能做到纸包住火的,天真! 宋幼安听来,半信半疑,“是……是金拂云诳我的?” “宋公子啊!麻烦你倒是用用脑子,甭管她如何知晓你幼弟的存在,可既是以此要挟你做事儿,哪样的谎话编不出来?” 宋幼安闭目,“我……,我幼弟,还活着?” “你是听不懂人话?” 临山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还是裴岸出口拦住,“临山,不必动手。” “宋幼安,起来说话。” 宋幼安抹了把眼泪,欲要起身,却麻了腿脚,踉跄之余,又摔倒了。 狼狈之态,一展无遗。 临山颇为嫌弃,上前欲要搀扶,宋幼安以为临山准备打人,抱头躲闪起来。 此间,衣袖滑落,裴岸也看到了他身上青紫交加的伤痕。 “贺疆打的?” 听得裴岸询问,宋幼安放下胳膊,低头看了一眼伤痕,缓缓点头,临山已搀到他的胳膊,“起来好生说话,那金家的大姑娘还真是个人物,竟是诓骗到你了。” “坐下说话。” 再度落座,宋幼安这会儿是真正的忐忑不安,裴岸瞥了他一眼,“细细说来,安王府这事儿,怎地个盘算的?” 宋幼安低垂着头,许久不言语。 裴岸低叹,“你幼弟无事。” 宋幼安嗫喏道,“我到如今,也不知该信谁的话。” 临山哼了一声,“好好好,你真是油盐不进,我且问你,你能离得京城吗?” 宋幼安迟疑片刻,“从前是不能,而今脸上有疤,教坊司的人也嫌恶,告假月余的,打点一番,也是能的。” 临山看了一眼裴岸,裴岸了然。 “你先与我说来,过个日的,你随临山纵马出京,只要你不怕辛苦,七八日也能到地儿,到时你远远见一面,如何?” “当真?” 宋幼安满脸惊愕,“真能让我见一面?” “此生,也就这一面了,见过之后,别在念叨着相见相认,他如今早已是别人家的哥儿,自有门户要支撑。” 裴岸冷冷说完,宋幼安忙不迭的点头。 “大人,是幼安听信谗言,误会大人了。” 裴岸听来,嗤笑不已,“这会儿也不担心我把你骗到外地,杀了个尸首不留的了?” 宋幼安面上升起红晕, “大人前程似锦,犯不着为我这样的玩意儿动手。” 临山哼笑,“大人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宋幼安抬头,“临山大哥……,也不会。”毕竟,从前带着孙大夫,日日里给他治屁股的,就这尴尬该死的交情—— 临山一听,只觉听到了脏东西。 抓耳挠腮,“你可别再提及,若不是我家大人对你心生怜悯,鬼才管你的烂屁股!” 裴岸:……临山,话倒是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宋幼安眼眸低垂,羞愤欲死,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还是裴岸轻叹,“瞧着你浑身伤势,雍郡王那边,算是应付过去了?” 至少留了他性命。 宋幼安点点头,声音也不如一开始那般大了,嗫喏道,“勉强应付过去,他发泄了几日的怒火,我还是硬撑着说只是安王府探他,以二人深情为由,糊弄过去。” “……那你从头说来。” 宋幼安轻叹一声,知今日不说,是应付不过去,思来想去,还是从实说来。 “那金拂云与我,自来不对付,何况她做的腌脏事儿,我也不是不知,只是以我幼弟这项坠寻来,又百般的威胁我……” “她与你合谋算计贺疆,竟是不怕你去告密。” 这是裴岸疑惑的地方—— 金拂云如何拿捏宋幼安,且不说算计自家娘子,只贺疆来说,对宋幼安恩威并施,但也算得是宋幼安的情人、恩人,眼前男人若只是为了幼弟,未免太冷漠! 宋幼安双手重重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如实说来,“她不喜贺疆,尤其是知晓郡王豢养着我,于是上门来说,要拆了她与郡王的亲事。” 临山在旁,听得失声。 “你竟是信了?” 第912章 宋幼安侧首,回看临山,“我如何不信?自她与郡王定亲,我就在她跟前放了个丫鬟,她杀人越货之事,我最为清楚,这等蛇蝎女子,她若入门,开口说让我生不如死,我怎地会不信?” “此等毒计,真是成了,莫说我家娘子性命不保,就是郡王,只怕圣上也不可能轻易揭过。” 裴岸疑惑追问,“郡王没了,你又图得了何物?” 宋幼安沉默许久,慢慢抬头,“四公子,郡王再是挨了圣上苛责,也不会丢了性命和爵位,最多就是打一顿板子,责令回府面壁思过。可真是让金拂云入府做了主母,我这样仰人鼻息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那是金拂云,不是别的主母。 裴岸面容冷峻,“说说你们的谋算。” 宋幼安开了口,后头的话说得就顺当,“我知晓您的夫人姓宋,是大学士家的养得十分骄纵的女儿,京城传言之中,极为没有体面的一个妇人。” 裴岸:“……你一口一个姐姐,她不曾嫌弃你,你倒是——” 话到一半,裴岸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只因宋幼安侧对着他,啪啪啪的左右开弓,像是不要命那般,扇着自己的面颊。 “停停停!” 裴岸无语,“说话要紧。” 宋幼安讷讷不敢耽误,仓促放下手来,捏着袖子来回摩挲,“总之,是某无眼,不曾识得姐姐身份,这事儿也是到了安王府,幼安哄着雍郡王入了映雪阁,准备撤离时,姐姐——,不,少夫人跟前的丫鬟撞到我,她认得我……” “也就是从头到尾,催清香的不是你给的,我家娘子被打晕,也不是你所为。” “不是不是!” 宋幼安双手在胸前连连摆动,“从头到尾,我只是哄着郡王去往映雪阁,因他生辰不好,得在安王爷起棺时,欲要回避。” “你以何缘由,勾了贺疆过去?” 我—— 宋幼安满面羞愧,“男扮女装,做个大丫鬟来着,郡王从前哀求了许久,我本就生得阴柔,最是不齿这男生女相,任他怎地软硬兼施,我也不曾如他的意——” “还真是难过的美人关。” “……从头到尾,我只是哄着雍郡王入内,后头救了少夫人后,我想着郡王不能留在映雪阁,欲要回身进去,却遇到您与黄家三郎寻来,我……,就跑了。” 呵! 你倒是能屈能伸! 裴岸又问,“郡王那边,你也说先跑了?” 宋幼安摇头,“映雪阁香樟树下有口枯井,少夫人跟前的丫鬟被人打晕,丢在里头,我与郡王说的是,自己被金拂云下头的人打晕,丢在那里头了。” 所以有心想救郡王,反被金拂云所害。 全然是颠倒是非,裴岸听来,哭笑不得,“你如此说来,贺疆也就信了?” “也不是一开始就信了,打骂欺辱两三日,我死咬着就是一腔真情,是那金拂云激了我去安王府,并非我故意为之。他打得累了,兼之这事儿圣上也没过分追责,索性就这么饶了我。” 瞧瞧! 这就是擅长媚人之事的人,口中就没句能听的话。 “金拂云跟前的帮手,就是蒙小兴与秋英吗?” 宋幼安听来,摇了摇头,“恐怕不止,她从前手下能人不少,那余成、乔万,任谁都不是孬种,虽说那二人早没了性命,但下头的人,未必就全部遣散。” “你在她跟前的丫鬟,还能用吗?” 宋幼安缓缓摇头,“上次她名声臭了,金家上下彻查,我那丫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寻了个缘由,赎身跑了。” “你可知金拂云的催情药,从何而来?” 宋幼安缓缓摇头,“虽说我不知,但这不是难事儿,她老早就与青梅园的老鸨子有勾搭,坑害良家妇女的事儿,她也没少做,这等子的催情药,若要得来,也不是难事儿。” 裴岸听来,沉默良久。 他真正是低估了金拂云的算计,宋幼安小心察言观色,看到裴岸满面严峻之后,思来想去,还是低声说道,“金拂云对四公子从前是势在必得,而今不可能得到,恐怕所有怨恨仇苦,都算到少夫人头上,您……,您还是小心些。” 裴岸未再言语,事情并不复杂,弄清楚之后,也不多留。 带着临山离去之前,还是给眼巴巴的宋幼安说道,“好生收拾,近日启程。” 宋幼安满脸感谢,连连点头。 “四公子,您放心, 我是知罪的。” 裴岸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做多言,转身离去,临山和阿鲁跟在后头,宋幼安欲要送出去,临山回眸,“生怕旁人不知,你被四公子找上门了。” 宋幼安苦笑起来,“万事躲不过郡王耳目,只是事关四少夫人,郡王也能明白。” 临山哼了一声,“我们四公子还要名声呢,来日里传出也是你的入幕之宾,那我可绕不掉你!” 兴许是被看了屁股,宋幼安在临山跟前,莫名不敢放肆。 立在门内,看着裴岸上了马车,护卫翻身跃上马背,一行人,不急不缓消失在远处。 宝财关上门,这才奔了过来,拉着宋幼安上下查看,“公子,可是挨了打?” 再往脸上看,红恹恹一片。 “这……,这裴大人动了手?” “不曾。” 宋幼安摸了摸面庞,“是我自个儿打的——” “公子,您受苦了。” 但是瞧着裴岸一行人离去,该是应付过去,扶着宋幼安回到正房,欲要开口,就见宋幼安捏着那坠子,满面恨意。 “金拂云这贱人,诓骗于我。” 宝财连忙宽慰,“那贱人而今不得个好,日日里囚禁在郡主别苑,公子不必劳心,想来她只怕也活不长久。” 宋幼安冷笑,“怕是能长久,只要她那大将军爹爹一日不死,郡王就不会苛待她。” 只是—— 守活寡的女人,又能过得多好? 何况还是金拂云这等心高气傲的女子,想到此处,宋幼安转头吩咐宝财,“快些去寻孙大夫家,重金抓些药膏来,这浑身的伤势,好起来才不影响我赶路。” 第913章 宝财担忧更多,“裴家四公子这么骗你出去,若真是起了歹意,郡王也不在跟前,公子如何是好?” “他心高气傲,应当是瞧不上我这条贱命。” 宋幼安低叹,“他家娘子替我求情,我正好趁着他心软之时,去看个明白,如若不是亲眼瞧到,心中老是牵挂,金拂云往后欲要用此拿捏我,我未必不会上当。” 为了永绝后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再次相信裴岸。 宝财心忧不已,“若不然,奴也陪着公子您去一趟。” 呵! 宋幼安难得开怀,揉了少年毛茸茸的头颅,“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真是旁人拿我性命,你又能作甚?” 宝财满脸稚气,但却不含糊。 “奴是机灵的,叫人喊人,亦或是自己拿把刀子的,也能帮衬公子一二。” “你是临山大哥哪门子的对手?” 宝财小身子倏地愣住,“临山大哥……,也是要去的?” “就是他带我去,你留在府上,到时我寻个吃斋念佛的由头,你替我做个筏子。” “这来去得几日?” 宝财拽住宋幼安衣袖,还是不解忧愁。 “我也不知,你倒是说我在京郊哪处山头上,就说你也寻不到我——” “郡王若差人来问……?” “放心,我自会留有书信,与他说来。” 只要贺疆对他有情义,糊弄过去极为简单,只是宋幼安心中也生了忐忑,裴岸不屑于对他下手,但临山呢? 正在犹豫之中,宝财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公子,如若是临山大哥,奴料想怕是出不了事儿——” “嗯?你又放心他了?” 宝财重重点头,“若真是要对公子您不利,何必还请孙大夫来给您看——” 屁股二字,小子没敢说。 但眼神却落了下去,宋幼安定睛一看,好小子,你倒是来调侃你家郎君了,抓着宝财就打了几下,只是没那么重,好似嬉笑。 “旁人笑我也就罢了,你也来!” 宝财赶紧摇头,“万万不是,奴想着公子说的那句话,这些年来,真正好生与您请个大夫的,也就裴家的郎君和临山大哥了。” 公子换药,痛不堪言。 他身板小,没力气,哪里压得住疼痛难忍的公子……,这不全仰仗临山大哥吗? 再者,他亦有眼睛。 今儿公子浑身上下,也没添心伤,宝财说得头头是道,宋幼安撵了他出去,“往日不见你这般啰嗦,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连我都看不清楚,你又知道多少,快去开药!” 晚间,裴岸回到韶华苑。 早间还算清朗,能看得日头昏昏出来,可到了傍晚,天色愈发阴沉,前脚才踏进韶华苑,后脚这老天就纷纷扬扬下了鹅毛大雪。 入门第一件事儿,就问宋观舟何在。 蝶衣伺候着他换了官袍,朝着表姑娘的院落抬了抬下巴,“少夫人去看蝶舞了,应是一会子就回来。” 蝶舞被丢下枯井,也受了不少伤,虽说不致命,也需要日子静养。 裴岸想着她是为了宋观舟才受的伤,也问了伤势。 蝶衣屈膝道谢,“四公子您就放心,咱们姐妹二人从前也不是过闲日子的,这些个伤势不打紧,只是少夫人担忧,非要让蝶舞好生将养,日日里进补,今儿华姑娘入门,吩咐说停一停滋补的汤水……” 补过头了。 说到这里,蝶衣由衷多说几句,“幸得遇到四公子与少夫人这样的主子,不然谁家有这种的道理,区区丫鬟,还能补过头了。” 裴岸嗯了一声,“好生养着就是,韶华苑伺候的人不少,你们少夫人惯常也不娇气,多歇几日不碍事。” “多谢四公子。” 换好宝蓝夹棉织金锦袍,又卸了头冠,只余了个玉簪,簪住发髻,裴岸松了口气,一番沉思。 对于宋幼安说来的话,他相信小部分。 此子是风月场的老手,嘴里从来没句真话,好一会儿,临山求见,堂屋之中,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四公子,这往江州往返,估摸也得十来日——” “你辛苦些,带着宋幼安奔马来回。” “四公子,真让他去看?” “一路上,你与他多套近乎,看他会不会有些个破绽,说出贺疆与金大将军的密谋之事。” 原来如此。 临山拱手,“属下明白。” “人呢,远远让他看看就成,大致让他明白,他那幼弟今后要过的日子,是断不能容他去招惹的。” “这事儿,也是属下担心。” 临山低叹,“当初公子殚精竭虑方才安顿妥当,好不容易掩人耳目,送到了江州,还过了明路,他若是招惹上,只怕还会拖累公子您呢。” “我瞧着他待幼弟一片赤忱,这等人虽说早就从根子到心的烂了,可他对他幼弟之情,是做不了假的,否则金拂云也不会因着一个项坠,就拿捏了他。” 说到此处,裴岸抬眸,“临山,那项坠之事,你不妨也查一查。” 临山点头,“当初接了拿捏孩子过来,属下留有后手,做了个失足落水,淹死在护城河的假局。那些个佩饰衣物的,恐怕是属下丢入护城河后,被有心人捞起来,流通出来。” “悄声查一查,能有个来路也好。否则,好巧不巧的,就被金拂云知晓了,她如此大的本事?呵!” “四公子,可会是大将军也掺和进来?” 裴岸闭目微叹,“这也就不得而知了,只能静待这多年不入京的大将军,再度现身说法了。” 到底会是何样的风雨,任谁也不知晓。 主仆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外头蝶衣叩门,“四公子,萧家表公子差人来请,说今儿晚上到他们屋里头用饭,四少夫人已留在那里,只等着您了。” 裴岸听闻,未及时回复。 只同临山说道,“这一次,大将军死不了,但也得脱层皮,所以你早去早回。” “是。” 主仆二人一起出门,抬头一看,临山禁不住感叹,“今岁里这雪,一场比一场大啊。” 第914章 裴岸仰头,看着落雪的天际,“遇到大雪出门,行路艰难,临山,你路上小心。” “是!” 临山带笑,“多谢公子挂心,这天气是不大好,但跟前有个娇气的兔儿爷,定不会困乏。” 裴岸:……倒是也不必欺负他。 临山微愣,看着裴岸戏谑的眼神,马上拱手,敛容正色,“四公子误会,属下不好那个——” 话音未落,主仆都大笑起来。 屋外,特意绕道走来的方雅儿,听着韶华苑这爽朗的笑声,与旁侧小丫鬟问道,“府上庄重,竟有这等笑声,可听得出是府上的郎君吗?” 小丫鬟点头,“这就是四公子的声儿。” 啊—— 方雅儿顿时在雪中停下,瞧着青瓦红墙,失了眼神,“说来,这几日你可曾见到世子?” 小丫鬟撇撇嘴,“高姨娘有了身孕,有两次我都是在那里看到世子。怎地,雅儿姐姐日日里伺候世子的,却难见到?” 何止是难? 方雅儿快气晕了,世子安排她住在书房,原以为能像别人家的主子丫鬟,书房里头被看添香,暗度陈仓。 可这裴辰素来不喜读书习字,平日里能去书房,也是查阅哥儿们的功课,亦或是接见他那些个狐朋狗友。 真正来与她胡闹一番,实在是少得可怜。 方雅儿心生懊恼,可再想着回到郡王妃跟前,那是不大可能,想到这里,又低头问小丫鬟,“你们平日里可想着来韶华苑伺候?” 小丫鬟摇头,“我等伺候夫人,尽心尽力。” 方雅儿掐着她脸庞,“与我还说不得实诚的话?”说完,掏出几个大子,塞到小丫鬟手里,“如实说来,这韶华苑怎地进去?” 小丫鬟拿着钱财,四处张望,瞧着无人,才低声说道,“不可能的。” 方雅儿撑着油纸伞,哼了一声。 “偌大公府,丫鬟们总得有个里里外外的进出,我瞧着世子夫人跟前,时不时的换着小丫鬟,怎地,韶华苑不成啊?” 方雅儿思来,若有可能,往韶华苑里寻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只怕比在世子房里受活寡的好。 她虽说不如四少夫人美艳,但身段风流,男人嘛,真正偷腥时,几个人真在意是否是绝世美人,还不就是图快活二字。 方雅儿生了邪心,并非一日之念。 裴辰本就当她是个麻烦,半路劫走也不是多喜欢,反而是替四郎两口子解决问题。 真哄着成了事儿,也就是放在屋里做个寻常的丫鬟,方雅儿要比肩巧姨娘、高姨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方雅儿回过味来,后悔不已。 兼之眼里耳里,都看得听得的,说四公子待少夫人何等的宠爱。 听得她更生了懊恼,当初就不该被世子哄骗。 多方打听,才发现韶华苑里的事儿,外人一概不知,今儿哄着傻丫头绕道走往韶华苑,也是想着取个巧,若能遇到四公子,打个照面。 小丫鬟不知方雅儿的想法,但也知晓,这雅儿姑娘来自明郡王妃跟前,从前也是个响亮的人物。 收了银钱,也不敢不说话。 只是走过韶华苑许久,才摇头来着,“韶华苑的丫鬟,是四公子亲自从外头采买来的,府里头大少夫人、世子夫人,都是一概不管的。” “其他院落的丫鬟,也是进不去的?” 小丫鬟点点头,“是啊,不然好些个人都托人到海叔跟前说话,但哪里能成——” 方雅儿听来,顿觉不可思议。 “这韶华苑……,竟是自成一派啊!” 她从小生长的地儿,明郡王府,所有内务可都是郡王妃一手掌控,这公府里头,简直不成样子。 小丫鬟重重点头。 “不然好些个丫鬟们都想着削尖脑袋的进韶华苑,四少夫人和蔼可亲,下头的姐姐妹妹们,从来没有被责打的道理。” 说到这里,小丫鬟撇了撇嘴,她一个在世子夫人院落做洒扫的丫鬟,除了世子夫人时不时斥责两句,上头的丫鬟婆子,任谁都能戳她脑门,教训两句。 再看韶华苑的庆芳庆菲,年岁小,也是跟着婆子大丫鬟们做些粗活,但哪里像她们—— 方雅儿嘴上哼了一声,“真是不成样子,主仆之间,自是要有个章法的,少夫人绵软,也不怕下头人糊弄她来着。” 小丫鬟摇头,“应是不会。” 说完,眼巴巴看着方雅儿,“好姐姐,我倒是听说过些事儿呢,姐姐来得晚,只怕不曾知晓。” “你说就是。” 方雅儿不以为然,随口敷衍。 可小丫鬟这会儿又机灵起来,“姐姐跟前好像有块丝绢做的罗帕,绣样真是好看,姐姐可与我做一块?” 混账! 方雅儿差点责骂出声,一个粗使的丫鬟,竟也敢指使着她来做事儿,她手上绣活厉害,可也是为了世子与夫人所备。 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青天白日,做起了白日梦。 欲要辱骂出口,那小丫鬟眼瞧着方雅儿脸色不对,马上改口,“姐姐,我是个粗人,说话说得不明白,惹了姐姐嫌恶。” “哼!” 方雅儿不轻不重,冷哼一声。 小丫鬟又道,“姐姐那块都旧了,不如赏给我,我做个念想。” 方雅儿想听那些隐秘的事儿,也知这死丫头不见好处不开口,索性从袖中取出来,塞到小丫鬟手里,“说!” 小丫鬟看着青绿底色桃花绣样的帕子,甚是喜爱。 方雅儿是团了丢来,她却又重新折好,塞入胸口,这才压低嗓音说道,“姐姐,少夫人从前伺候的人,全部被四公子发卖了,听得说怂恿了四少夫人做了些恶事,差点害得四少夫人被老夫人打死。” “四少夫人,不得老夫人喜爱?” 嗐! 小丫鬟摇头,“莫说喜爱,真正是恨不得打死,老夫人也是因四少夫人这事儿,被囚禁起来,约莫快一年了,老爷发话,谁去探望,就打一顿板子丢出去。” 方雅儿蹙眉,“瞧着如今四少夫人得宠得很啊。” “那是老爷与四公子喜爱,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哪个欢喜?” 第915章 小丫鬟神神秘秘的凑到方雅儿跟前,入冬之后,这粗使丫鬟也少有沐浴,个头不高,这么一凑,整个脖颈子正好插到风雅儿下巴处,顿时,一股酸臭味儿直冲天灵盖。 哎哟! 方雅儿差点被熏得呕了出来,可小丫鬟不知,自顾自说道,“老夫人命苦,世子夫人想着把她老人家救出来,结果还丢了中馈,本想着明郡王妃回来,能替自己母亲做主,可谁想到嫁出去的女儿,也奈何不了。” “你懂什么,郡王妃自是想着老夫人的。” 小丫鬟满脸不解,“如若真的想着,怎么回来这么久,也不见来探望一番老夫人?” 方雅儿板起脸来,“郡王妃何等的人物,日日里忙着呢,我倒是知这老夫人不喜四少夫人,毕竟谁家婆母喜爱这种不会生养的儿媳妇。” “嘁!” 小丫鬟鬼鬼祟祟说道,“雅儿姐姐,听说你之前是要去服侍四公子的,怎地又给世子守书房去了。” 这是方雅儿的心中大痛。 小丫鬟冷不丁戳得她心生郁结,“世子待我好。” “雅儿姐姐,如若你跟着四公子,生个一男半女的,如今只怕比在书房好呢。” 方雅儿气结:……我不知吗? 这不是被诓骗来着! 方雅儿转念思来,摆出难过的表情,“在哪里都是伺候主子,瞧着四公子与少夫人夫妻恩爱,岂能容我这等的丫鬟在里头,罢了,我好生伺候世子与夫人。” 小丫鬟点点头,“姐姐而今身份已定,自是不能到韶华苑伺候。” 我呸! 死丫头,我与你这些个好处,你就说这些浑话来!? “世子夫人瞧着厉害,怎地也奈何不得四少夫人?” 小丫鬟挠头,“雅儿姐姐,往后在世子夫人跟前,你是少提少夫人,不知为何,如今二人是不往来呢。” “我知不往来!” 少废话,说点有用的! 小丫鬟思来想去,最后摇头,“雅儿姐姐,我是真心觉得老夫人冤屈,养的哥儿这么有出息,却被囚在佛堂,姐姐本就是郡王妃跟前出来的体面人,若不替世子夫人分忧解难。” “……你这小蹄子的意思?” “若姐姐来日做了世子的姨娘,就让妹妹去伺候。” 做个姨娘房前的大丫鬟,也好过粗使丫头,瞧瞧,这等落雪的天气,明儿一早,天不亮就得起来扫雪。 日子啊,真是苦。 更别提给主子们洗衣物,这大冷天的,井水也冻人啊。 方雅儿低头看去,小丫鬟眼眸亮闪闪的,“姐姐,你本就是世子要来的,定然是世子喜爱,何况你长得好看,比高姨娘都漂亮,将来定是有福之人。” “小蹄子,你要哄着我去世子跟前要个名分?” “不不不。” 小丫鬟扶住伞柄,抬头看着方雅儿,“姐姐啊,你若是开口去要,这一生人也别想要到。世子夫人眼里嫌恶姐姐忽然来伺候世子,自是不容你往上一步,但若是姐姐想想法子的,替夫人做了事儿,夫人定然会容姐姐宽放些,到时同拢着世子,生个一男半女的,不就是姨太太了……” “我能替夫人做何事?” 杵在正房,萧引秀就不曾正眼看过她。 小丫鬟摇头,“我也是愚笨的脑子,但世子夫人一直想要老夫人出来,替她做主,姐姐是郡王妃跟前的人,提一嘴,旁人做不得的,郡王妃非但能做,还做得极好。” “郡王妃……,也不是没想过,但公爷似是——” “哎哟,我的姐姐,我等小丫鬟也知,有些事儿得多求几次,否则管事的哪里会听得我们说话,日日里去扫雪,不哭诉几句,冻也被冻死了,焉有活路?” 这公府不小,真是天天去做活,那是做到死都做不完的活路。 可伏低做小,同管事的人多求几次,哭诉一番,这也才能偷个空子歇息着。 方雅儿仔细听来,品鉴一二,觉得有理。 但面上却还是那副悲催之态,“世子夫人聪慧,她自己与郡王妃说过都无用,我这么个丫鬟,罢了!” 小丫鬟见状,撇了撇嘴,欲要多说,却看到前方有个身影,顿时拉住方雅儿衣袖,“姐姐,是世子。” 裴辰撑着伞,一个人行走在石径上。 方雅儿听得这话,早早抬眸,也看到了裴辰,赶紧推开小丫鬟,疾走几步,来到裴辰跟前,“世子,奴这厢有礼了。” 咦? 裴辰抬头,“雅儿,你怎地在此?” 方雅儿微微垂眸,“回世子的话,奴去厨上还食盒去了,这等大雪,世子欲要往哪里去?” 裴辰蹙眉,“这你不用管。” 方雅儿一听,满面委屈,走到裴辰跟前,欲要挨在一处,撒会儿子娇,“世子,您这半月里也不曾来探望奴,只怕是忘了奴,今日里得见,瞧着世子跟前无人伺候,奴方才想着跟随您—— 话音未落,裴辰左右看看,身旁小厮也被打发了,是没人伺候,故而点头同意。 “走,谨言慎行,规矩点!” 方雅儿听得世子容许,马上展颜浅笑,再度屈膝行礼,“世子放心,奴自是不给世子添乱。” 说完,把伞递给小丫鬟后,转身取过裴辰手上的油纸伞。 “世子,咱往哪里去?” “碧落斋吃酒去。” 适才,萧北差人来请,裴辰本还盘算着去哪里吃,一听萧北起了个小宴,老四家两口子也在,马上应了个好。 来请的人,又提了世子夫人。 萧引秀闻声出来,“除了我与世子,可还有旁人?” 婆子躬身,“回世子夫人的话,除了公爷不去,大少夫人、四公子与四少夫人都在。” 哼! 一听老四家的在,萧引秀扭了腰肢,“我就不去了,同你们夫人说,明日早些,我去看姐儿。” 裴辰哼笑,“都是至亲血脉,你倒是日日里躲,我且是瞧着你能躲到哪辈子去!” 萧引秀哼笑,“人家得你们公府老少庇护,我这等爹不疼娘不爱的,莫要凑到跟前,惹人嫌弃。” 安王府之事,萧引秀追问裴辰,奈何得不到只字片语的解释,她越发烦躁,更加见不得宋观舟。 第916章 这才有了裴辰一人独行,方雅儿满心欢喜,给裴辰撑着油纸伞,往碧落斋行去。 不多时,到了碧落斋。 欲要进门,却看到小径尽头,走来个瘦削高大的身影,他没有撑伞,独身走在风雪之中, 裴辰见状,停了下来,“四弟,下头人如何伺候,怎地不打把伞?” 裴岸抬头,唇角含笑,“二哥不必担心,我是瞧着这雪不算大,几步路,索性就走了过来。” “也不怕着凉?” 院内,萧北听得动静,早早迎来,婆子们也开了远门,三人乍见,萧北指着头上满是白雪的裴岸,“怎地,今儿的四郎是白了头?” “我嫌撑伞麻烦。” 迎了二人入门,方雅儿收了伞,乖巧跟在后头。 无人知晓,她内心五味杂陈,这四公子……,比世子可是俊俏多了! 当初的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方雅儿越发懊恼,可也知开弓没有回头箭,除非四公子瞧上她,寻了世子开口…… 心存这等侥幸,哪知刚入门,就被立在高几跟前,赏着水仙的女子,瞬时泼了盆冷水。 四少夫人! 虽说衣着朴素,头上也没几样头面首饰,可就这么立在那里,只是个背影,也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观舟,水仙花虽是漂亮,但不可入口。” 一听裴辰的声音,宋观舟循声回眸,瞧着几人入内,屈膝道了个万福,方才接了话茬,“二哥有所不知,我自来见多的是白色黄色水仙,少见这红白相间的,稀罕之物,当然要多看几眼。” 齐悦娘从隔壁进来,“二弟与四弟过来了?” 二人转身,同齐悦娘行礼。 “莫说观舟觉得稀罕,我素来爱这些花花草草的,也是头一次见到。” 说完,走到宋观舟跟前,瞧着白瓷浅水盆里的水仙。 萧北笑道,“是个稀罕物,好似是蛮野之地传来,听说叫个什么捺袛的品种。” 裴岸扶额,“四表哥说的哪里话,不是来自蛮野之地,而是出自佛邻国,这水仙我在先生书案上见过一次,听他说来,隆恩寺慧觉大师年年都要培育些。” 宋观舟挑眉,“来日里我们去探大师。” 萧北笑道,“如若要分盘,晚些我给你与大嫂、许妹妹各分点过去。” 宋观舟摆手,“适才我问了下头人,你们也就这一盘,分了之后哪里还有观赏性,罢了,我若想看,到哥哥嫂子这里一饱眼福即可。” 萧北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倒也不碍事儿。” 宋观舟摇头婉拒,“来日里我去请慧觉大师传授点技能,若能自己培育出来,那更是不愁看的。” 原来如此! 众人笑来,只有裴岸扶额,“你这是做女土匪啊。” “过两日腊八,听说隆恩寺年年施粥,择日不如撞日,四郎,我这一日去。” “那一日我还要上值,改日。” 初十旬休,那日即可。 “四郎自管上值,我寻临山大哥同路。” “临山有事儿,这些时日不在府上。”裴岸上前,虚扶宋观舟,说了大致,众人跟前,宋观舟识趣的不多问。 萧北上前,“观舟身子可是大好,能吃酒吗?” “自是能吃,只是我们要同嫂子一处儿,嫂子而今身子娇弱,怕是闻不得酒味。” 齐悦娘笑道,“不碍事儿,给你嫂子添点热蜂蜜水儿,同我们和乐和乐。” 许凌白与许淩俏也叩门而入,互相见礼问安之后,裴辰笑道,“淩白,你这挨在边上的,怎地来得倒是晚了?” 许凌白拱手道,“劳烦世子久候,半夜不曾入眠,今儿天冷,从韶华苑回来,倒头就睡,竟是差点误了时辰。” “不碍事儿,没误了北哥儿的小宴就好。” 互相谦让,方才落座,男女宾客,分了两桌,一桌摆在正房那边,一桌摆在饭堂这里。 正房那边,是因张芳慧月子里,也不能去旁的屋子吹风。 落座之后,丫鬟们扶着张芳慧出来,张芳慧摆手拒了,“没有这般的娇气,行走无碍,扶着我倒像是七老八十,不良于行。” 齐悦娘看去,笑了起来。 “倒是个要强的,生的那日,把我们凌俏妹妹吓坏了,今儿却又是逞能起来。” 宋观舟不曾生养,但也知生育艰难。 “四表嫂气色倒是大好,但还是小心着些,叫丫鬟们再烧个炭盆子来,可不能在月子里着凉。” 张芳慧连连阻拦。 “一个就够了,难为你们不嫌弃我。” 她头上戴着卧兔抹额,内着大荣时兴的夹棉深衣,外头着一件滚兔毛的红色披袄,倒是神采奕奕。 “嫌弃你作甚?” 齐悦娘扶着她落座,又嫌弃丫鬟们拿来的坐垫薄了些,“再加一层,这冷冰冰的,哪里能行。” “多谢嫂子,我这一日日的躺着坐着,实在烦累。” 说完,看向许淩俏,“幸得凌俏一日三次的来探望我——” “是嫂子不嫌弃我。” 张芳慧此番生育,没有在萧家,公府上下,除了齐悦娘和萧引秀年岁大些,还真没个老太太坐镇。 许淩俏想着萧北日日里读书,屋里头张芳慧虽有丫鬟陪着,世子夫人也时不时过来,但也待不了多久。 毕竟萧引秀膝下两个哥儿,房里头还有个吃奶的姐儿,有孕的姨娘,虽有心但无力。 许淩俏故而多来作伴,她性情温和,与张芳慧也十分投缘。 今日瞧着众人在,拉着一番夸赞。 “瑞哥儿不大,姐儿也才出世,闹腾腾的也只有她不嫌弃。” 许淩俏连道不敢当,宋观舟满面含笑,看着自家姐姐被夸赞,“我这姐姐性子绵软,但心中自有一番天地,她也是与嫂子极好才这般叨扰,嫂子若是当她做个知心人,就莫要客气,毕竟她面皮不如我的厚。” 众人听来,大笑不止。 方雅儿在郎君们那一桌跟前忙来忙去,偶有出来端菜取热水的时候,听得女眷这边笑声荡漾,心就不是个滋味。 原来,裴岸连正眼都不看她。 至于自家的世子,时不时还呵斥几句,嫌弃她多事儿—— 第917章 方雅儿想要到女眷这边来伺候,可忍冬兰香等人,守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忍冬,接过她取来的热水,道了声多谢姑娘,就往屋里走。 “……忍冬姐姐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方雅儿廊檐下,一身杏红夹棉襦裙,在寒风之中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可忍冬从前在世子跟前伺候,那样的花红柳绿不曾见过,方雅儿故作凄凉的身段,还真是打动不了她。 “姑娘哪里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世子跟前缺不得姑娘,少夫人们这边丫鬟婆子越发的多,一是不缺伺候的人,二来姑娘若是怠慢了世子,那我等可就是罪孽大了。” 方雅儿轻轻咬唇,“从前就听得娘说来着,忍冬姐姐最是聪慧,从前在世子夫人跟前伺候时,也极为讨人喜欢。” 忍冬轻抚面上疤痕,故作悲凉,“那都是不曾配人之前的事儿,而今都是媳妇子了,可当不得姑娘这样的话。” 说完,也不管方雅儿欲要上前,借口说屋里头等着热水,莲花眼疾手快,掀了帘子,“冬姐倒是快些,这等的天气,一会子热水都冻人了,怎地给少夫人净手?” 忍冬再不耽误,往里头去了。 莲花虽说与方雅儿不曾打过交道,但知这女子的来路,索性只是客套笑来,反问道,“姑娘还是去那屋里,世子跟前缺了伺候的可就不好。” 方雅儿轻轻一哼,转身离去。 蝶衣这会儿提着新出炉的火腿煨冬笋从院子外走来,老远就就看到方雅儿在夫人们外头东张西望。 走到跟前,方雅儿已离开。 她看着莲花冷笑,好奇问道,“世子夫人今儿也没来,她在屋子外作甚?” 莲花复又掀开门帘,蝶衣入内,她就低声垫脚,凑到蝶衣耳边低声说道,“姐姐,人家要到夫人们跟前伺候呢。” 蝶衣蹙眉,“伺候谁?” 莲花哼笑,“我与她不曾闲扯过,但好些个小丫鬟都说了,此女不愧是明郡王妃跟前教养出来的,刚入门没几日,就开始打听咱们韶华苑的事儿。” 蝶衣瞪大眼眸,“她都攀上世子这高枝了,还看得上咱们韶华苑?” 说到此处,压住莲花后头的话,“你且也不着急,我入内给夫人们摆好,再出来与你说。” 丫鬟们闲暇说笑,宋观舟压根儿不管。 晚间回去,忍冬招来蝶衣,低声吩咐了几句,“往后在外头,你叮嘱莲花荷花的,莫要胡乱说话,保不齐旁人听了,断章取义的往主子们跟前告一嘴,也是给少夫人平添些麻烦。” 蝶衣听来,倒是低头应了。 只是一会子的功夫,又与忍冬细说起来,忍冬听来,冷笑不已,“她压错宝,入门发现世子压根儿不宠爱她,论地位尊贵的,她比不得世子夫人,排资论辈的,她莫说不如巧姨娘,就是世子另外两个不曾生养的妾侍,她也比不得,更别说娴静多才的高姨娘。” 蝶衣点点头,“可不就是如此,平日里厨上二房外的,时有听说她洒了银钱打探咱们院落,问了四公子又问少夫人,院里头几个丫鬟婆子的——” “小心些就是,总觉此女不心甘。” 背靠着明郡王妃,原本想着来公府,能得些世子的宠爱,可思来想去,好似世子是为了替四公子家两口子接了她过去。 方雅儿回过味来,心中有苦难言。 她守着个空荡荡的书房,如若就此浑浑噩噩的度日,也就罢了,但世子夫人的院落里,她每日里还要去点卯。 一来二去,正房的事儿,她也要做。 萧引秀得知她擅长滇南的虫鸟绣花,指了几个吉祥小兽图案,“与哥儿姐儿们做点贴身的衣物。” 一句话,让她难有空闲。 正房里帮衬着做完活,回到书房,又得裁布打样绣花,时不时的,正房里有事儿,还来叫她。 日之后,她去厨上要些炭火,也被拒了。 婆子倒是和气,“姑娘是世子跟前的人,你的那一份,世子夫人已差人全领走了。” 方雅儿大惊失色,“前几日还容我领,今儿就说在世子夫人那里,你们这是故意为难我。” 管炭火的婆子狡黠机灵,“姑娘啊,万不是这般,前几日大少夫人与大管家都来盘点,我这老婆子对不上好些个数目,罚了两月的月钱,还是兰香姑娘们帮衬着,才清点明白,可不就是多了姑娘这么一着。” “合着只有我逾越了?” 婆子赔笑,“如姑娘这般,好几个呢,重复申领自是要不得,不如姑娘去楚姑姑跟前问个明白。” 闹了一出,没领到柴火。 往楚姑姑跟前一问,楚姑姑阴沉着脸,“姑娘而今不过就是世子房里的丫鬟,世子素来是在后院过活,书房十天半个月不去,姑娘领了炭火作甚?” 方雅儿欲哭无泪,“姑姑,一日日的冷了下去,奴要做绣活,冻得耐不住,做不出来。” 楚姑姑不以为然,“白日里你到正房来,这边丫鬟们凑一处烤火做事儿,高姨娘与巧姨娘都一处过活,怎地你个丫鬟,倒摆起了架子?” 方雅儿气得哭了起来,“姑姑,我那是给哥儿姐儿们做的精细活计——” “哎哟!只是给哥儿姐儿做来,就这般有谱儿,若来日里给世子做,那不是得我们这些老婆子到跟前给你烧柴端水,伺候着才使得了。” “姑姑……恁地不讲道理。” 楚姑姑哼笑,“姑娘嫌弃我愚笨,不如去同夫人说,撤换了我这老不死的,让了你来管这房里的事儿。” “你——” 方雅儿捂着嘴儿,哭着跑开。 楚姑姑立在院门外,吹着寒风咳嗽不止,脑子里全然是,你若来得,我便让了你,这房的日子,我也是过得够够的了。 入冬之后,她身子愈发难熬。 连天连夜的咳嗽,让她越发的清瘦,兴许是冬日萧瑟,她心头也生了短见,无儿无女,孤苦伶仃还不得夫人待见,若不然,寻个好日子,死了算了。 第918章 楚姑姑心生晦涩,可还是要做事儿。 午后,霜月出来寻她,见她还是咳得跟撞鬼那般,佝偻着身子,抚着胸口,面色涨红,几乎是喘不过气来。 “姑姑,怎地还是不好?” 霜月往桌前寻了茶盏,准备给她倒些热茶,可提起茶壶,摸上去只觉得冰凉得很。 “姑姑,也是没个热水?” 楚姑姑好不容缓和过来,拉破风箱的声气,让她胸口一片疼痛,“不碍事儿,白日里都在院子里伺候,要吃口热茶也不用回我这屋子里来。” “……姑姑,若不然还是出门去请个大夫瞧瞧,您这咳了大半个月了。” 楚姑姑摇头,“不碍事儿,年岁大了,冬日吃风总是这般,熬几日就好了。” 霜月见状,心生不忍。 “姑姑,你都这个年岁,万事该比我看得开,往日都是你劝我的,而今怎地到自己头上,却是不明白。” 楚姑姑弓腰坐在屋中,这下人们的倒座房里,阴暗潮湿,犹如死去那般,许久之后,楚姑姑才抬头,勉强笑道,“不碍事儿,咱就是仆从,夫人怎地使唤,咱听着就是。” “那张大夫,也不是个人,此番一去,却也不给姑姑你传个口信的。” 楚姑姑听来,更觉难受 。 是啊,一把年岁,丢了人也就罢了,任谁也不知道,那混账从她这里哄了十两纹银走了。 她打掉牙齿和血咽下,不敢与任何人说来。 只因那老汉跑前,还专门来与她温存一番,假意说要借钱,打发老家的婆子,实则是最后捞一笔,转身就跑个没影。 霜月劝慰几句,楚姑姑摇头,“莫要再提他,一场交易罢了,可惜老夫人处境还是艰难,白瞎了这图谋算计。” 明郡王妃回来,却无济于事。 “姑姑,夫人请你过去,就是商讨这事儿。” 嗯? 楚姑姑抬头,眼眸里已不是惊讶和欣喜,只有一闪而过的恐惧,又要她作甚? 霜月凑到跟前,低声说来,“好似是方雅儿到世子夫人跟前说了一通,夫人打发了方雅儿,就差我来请你,走,莫要耽误。” 方雅儿? “她怕是与夫人告状,说我不让她留在书房里快活。” “非也!” 霜月笑道,“姑姑去了就知。” 到了萧引秀跟前,楚姑姑也不敢往前凑,萧引秀看着立在屏风处,远远不肯过来的楚姑姑,哼了一声,“怎地,嫌弃我这屋子里有味儿?” 楚姑姑诚惶诚恐,赶紧躬身赔笑,“夫人说着话,折煞老奴。” “那过来说话!” 看她脸色蜡黄,萧引秀想到要叮嘱的事儿,也就咽下了斥责埋怨的话。 楚姑姑听来,也不敢多走半步。 眼见萧引秀生了气,楚姑姑方才说道,“夫人,您这身子也才清爽几日,老奴连日咳嗽,莫要相染了夫人。” “还不好?” 萧引秀蹙眉,冷着脸问来,楚姑姑本要好生回话,冷不丁的胸内嗓子传来一阵奇痒,赶紧背过身,捂着嘴儿咳嗽起来。 这般严重? 萧引秀看着她咳得快呕血了,转头看向霜月,“也不曾吃些药?” 霜月顿了一下,屈膝答道,“听得姑姑说日日里吃,但用处不大。” 颇费了些功夫,楚姑姑才忍住咳嗽。 转身朝着萧引秀,赔着不是,萧引秀摆手,“好生去瞧瞧大夫,我这屋子里,最是少不得姑姑的。” 随意叮嘱两句,这才说到要紧的来,“一会子你二人去郡王府给长姐请安。” 楚姑姑冷不丁抬头,“夫人,是老奴与霜月去吗?” “你与雅儿。” 啊? 楚姑姑难掩错愕,但也不敢多说,欲要应下,萧引秀朝着她招手,“你到跟前,我与你说来。” 待走得近来,萧引秀长话短说,“长姐家的两个姐儿议亲不顺畅,昨儿我听得说,只怕长姐要随着郡王年前就启程回滇南去。” 楚姑姑一听这话,再是不问世事,也觉得讶异。 “郡王妃……,这就要回去了?” 萧引秀点点头,“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听来时,只觉头疼,这些时日,京城不安分,老四家的那个惹来的祸事,听得说长姐回去,还挨了郡王斥责。” “这……,郡王妃何其无辜?” “哼!” 萧引秀长叹一声,“可不就是这么个理,但长姐就这般回去,老夫人想着重见天日,就再无可能。” “可是——” 楚姑姑低声说道,“郡王妃求过老爷,老爷心狠,断然不容啊。”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缘由,你上门去,同长姐哭诉一番,如若郡王妃真是要走,就说母女这一别,若不得见,只怕一辈子再难相见,郡王妃是聪慧之人,听得这话,必有打算。” 楚姑姑愣住身子,好一会儿才说道,“夫人,可是雅儿姑娘同您说来的?” 萧引秀缓缓点头,“她从前在长姐跟前伺候,说长姐一心是要拉拔公府的兄弟姊妹,更挂心双亲二老。” “夫人,那雅儿姑娘一同回去,如若说些公府亦或是这屋子里的不好——” “哼!” 萧引秀冷笑,“你只管放心,不过是个服侍过世子的丫鬟,有何稀奇,如若她有那个让能耐让长姐把她留下,我也乐意送了出去。” 世子房里,少这么一个不少,还没了碍眼的玩意儿,萧引秀何乐而不为。 可惜啊! 裴秋芸定然是嫌弃的! 方雅儿也不敢存了这心,再回郡王妃跟前,只是她吃不得苦,受不得气,思来想去,还是得好好伺候萧引秀,夫人心头舒畅了,容她点悠哉惬意的日子,也不难。 连着两日里的殷勤侍奉,今儿终于有机会,同萧引秀说了大致。 果不其然,一听说郡王妃要离开京城,萧引秀面色骤变,“不是说要过完年才走?” 方雅儿伏低做小,给萧引秀量脚上的尺寸,“好似是姑娘们的亲事,郡王另有打算,这也是昨前日,我那老娘来说的。” “你老娘入门,怎地不来我这屋子里?” 方雅儿赶紧摇头,“老娘在府门外,于奴见了一面,此番一别,娘娘儿儿的,定是难以再见。” 第919章 几句话,撬开了萧引秀担忧的心,方雅儿倒是有些小聪明,也不说请了明郡王妃过来怎地,只说她与茶姑姑娘俩的事儿。 萧引秀听来,方才有了这个盘算。 楚姑姑咽下嗓子眼的痒痒,躬身应了是,出门之后,备了上门的请安礼,这才去叫方雅儿。 这会子,方雅儿也学聪明了。 “一切以姑姑说来,我生性愚笨,若贸然开口,只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楚姑姑哼了一声,未做答复。 二人带着两个婆子,提着大包小包的准备出门。 欲要到垂花门时,却罕见的遇到宋观舟带着荷花、蝶衣,后头二人提着食盒,瞧着好似才从外头进来。 楚姑姑赶紧带着方雅儿给宋观舟请安,宋观舟瞧着她们这样,竟是开口问道,“这是要做甚?” 楚姑姑低着头,“回四少夫人,世子夫人差老奴给徐家少夫人送的添丁之礼。” 徐家,宋观舟不知。 轻轻嗯了一声,便带着丫鬟离去,方雅儿盯着身着大麾,裹得严严实实的富贵鲜花宋观舟,瞧着她的背影一阵发楞。 明明没了娘家,却还是这么奢华。 瞧这滚毛的大麾,只说沿边滚绣,只怕也得好几个月,更别说内里大面的绣花。 “姑姑,听得说少夫人与世子夫人不合,来日里我是不是也回避着点这位主子?” 楚姑姑哼了一声,“都是府上金贵的人,咱这些为奴做仆的,避得开吗?” 韶华苑内,宋观舟并未把这萧引秀跟前二人的去留当回事儿,她褪下大麾,歪靠在软榻上,单手托腮, 回想着文四适才说的话。 文四又要出京,只是这次走得不远。 时辰紧迫,匆忙到公府来,差人邀请宋观舟到府门,三言两语,如实说了些事儿。 “好嫂子,本该入门请安,但实在耽误不得。” 她指着公府旁侧的巷子里,一溜烟的车队,打头的幡子上,白底红字,写着个“镖”。 宋观舟叹道,“这等时候,寒冷不说,路上积雪封山,也不好走,怎地你要亲自去送?” 文四跳下马车,与她挽着手。 “开春之后,怕就是要嫁进秦府,那时再去做娘家的事儿,就算秦二不说,我也不敢。” 那是秦府,她怎地要替太子妃、秦家与文家考量,抛头露面的,只怕是给人留下话柄。 “趁着而今,能多走一趟,我也就得一趟的快活与自在。” 宋观舟了然,瞧着膘肥体壮的大马,眼里全是羡慕,“说来,我自年初就念叨着骑马,可这都到年末了,竟还没上过马背。” 文令欢一听,大笑起来。 “嫂子,这是最为艰难的事儿,来日里我教你。” 宋观舟轻叹一声,苦笑起来,“倒也不是缺教我骑马的人,而是我这一年实在不顺,早前四郎还说带着我骑上几个来回,定然就会了,但随着我身上不曾有个安宁时候,上头嫂子姐姐们,下头丫鬟婆子们,都叮嘱不得再让我碰这些——” 所以,一年到头,空说来着。 “嫂子,来日里 不愁这些, 今日我同你说来的事儿,是无意听来,不知真假,但就当长个心。” 宋观舟侧首,“你但说无妨。” “近些时日,嫂子就在公府里静养,不论谁家来请,妹妹憨心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宋观舟听到这里,心中泛起嘀咕。 “你是听说了何事?” 文令欢身子微顿,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嫂子,秦二与春哥说话,被我无意偷听到,倒也不是他主仆二人背后编排你,你知晓秦二待你是极好。” “令欢,你若是可以,不妨与我直言不讳。” 文令欢思来,挽着宋观舟入了公府之门,忍冬早已备好热茶炭火在小客室,待两位主子入内,从外阖上房门,守在外头。 “嫂子,可曾去探过秦二口中的姜老先生?” 宋观舟听来,缓缓摇头。 “一直说去,四郎提了两次,可头一次遇着我腿摔断了,后头又是被旁的事儿耽误,先生入京大半年,我倒是十分惭愧,竟是不曾上门探望过。” “那嫂子……,认得京城里头的琵琶郎吗?” 宋幼安! 宋观舟点点头,“我与他有些因缘巧合,此番从安王府逃出生天,他也搭了把手。” 文令欢又道,“那嫂子知他们都是先生的学生吗?包括金拂云!” 宋观舟一听这话,有些转不过弯来,“听得四郎说来,金拂云算是老先生未曾正式行礼的女弟子,但宋幼安——” 她缓缓摇头,“不曾有人说过。” 文令欢低叹,“我听得秦二说来,宋幼安与金拂云密谋要算计你,还说那金拂云是个贱人,私下同老先生说了你不少坏话,我猜想着,后头四公子不提让你去见老先生,恐也是因老先生对你生了嫌隙。” 原来如此。 不过宋观舟也不当回事儿,“老先生入京,好似是金拂云知晓,女学生爱戴先生,老先生自是要偏袒着金拂云些,对我是喜是憎,并不重要。” 文令欢听来,由衷佩服,“我就喜观舟嫂子你这通透的心思。” “嗐!” 宋观舟摆手,“我若去探望,也是为了四郎,而今令欢你提及此事,那我就避让着些。” “不止如此!” 文令欢低呼,“听得秦二说,而今京兆尹私下寻找的蒙小兴,也就是金拂云此番害你的帮手,逃到京郊,得老先生一臂之力,这才没了踪迹。” 什么? 宋观舟满目惊讶,“竟然还有这事儿,不是说老先生身子孱弱,近乎卧床不起。” 文令欢摇头,“秦二这般说来,想必四公子也是知晓的,我怕他们男人心大,不曾与你提及,这才想着来与你告别时,提一嘴,蒙小兴逃窜在外,有无同伙,一概不知,嫂子若再落了单,未必次次都能如此幸运。” “如此说来,从前的那个余成,恐怕也是得了老先生帮衬,才跑了个没踪迹的。” 第920章 宋观舟叹道,“那家伙,差点要了我的命。” 文令欢小心看着宋观舟的面色,发现并没有生气,只是感叹,方才继续说道,“好似秦二去探老先生,老先生不知缘由,亦或是听信了一面之词,还让秦二帮衬着金拂云说话,秦二听得恼怒不已,回来与春哥说来,我才听得的。” 宋观舟笑道,“秦二定然不依,莫说金拂云算计我,直说金拂云对东宫后院的插手,秦二也容不得她。” 文令欢听来,大为惊讶。 “金拂云……,竟有这本事儿?” 宋观舟抿唇浅笑,“她本事大着呢,是四郎秦二他们想象不到的大,此女胆量冲天,心狠手辣,唯独遗憾的是对四郎执念太深。” 若非陷于男欢女爱,金拂云未必不能成事。 可惜啊—— 顶级恋爱脑,是重生后的金拂云啊! 文令欢蹙眉嘟嘴,连连摇头,“四公子是个才貌双全的好男人,可也不到让她如此痴迷的地步,早些时候,四公子不曾与嫂子成亲时,她往哪里去了?” 是啊! 这也是宋观舟疑惑之地,兴许是重生回来时,她已跟裴岸成亲了? 这已是未解之谜。 但文令欢提醒了她,宋观舟由衷道谢,“前几日秦二与四郎还提及说老先生身子不好,我本还想着,过两日路好走,往京郊去一趟。” “可去不得!” 文令欢着急起来,“如若那贼子还游荡在老先生旁侧,瞅准机会偷袭来着,任是江湖高手,也抵挡不住。” 宋观舟笑道,“放心,我是怕死的,你这么说了,就是四郎让我去,我也有千百个理由拒了。” “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反正这会儿金拂云被逼到末路,虽说她母亲为她讨来了条性命,但此女狗急跳墙,未必不会绝地反击。” 她跟着四处押镖,见多识广。 幸好宋观舟甚是聪明,一点就透,一番言谢,欲要留她,奈何镖队还在等候,方才又送了她出去。 “虽说你是轻车熟路,但万事还是小心为重。” 文令欢点点头,“嫂子放心,来日里归来,我再给你采买些话本子。” 韶华苑内,宋观舟打发了丫鬟,只留了忍冬。 与忍冬耳语,说了这些,忍冬蹙眉,“少夫人,四公子怎地连着这些事儿都瞒着您?” “兴许是与我说来,无用还徒增烦恼。” “可是——,这关乎您的安危。” 宋观舟听到忍冬的愤愤不平,笑了起来,“又不是头一次,我都习以为常了,你为何还觉得惊讶?” 忍冬愣愣看着宋观舟,忽地扭头,抬手拭了拭眼角。 “奴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少夫人也不是别的那些个不经世事的夫人, 如实说来,只会让少夫人多些提防,为何四公子就是不说? 一次两次的,少夫人都从旁人口中得来,难道不怕少夫人心寒? 忍冬心中越发难受,可宋观舟却不见异常,“罢了,你家四公子担心我时,也是真心实意,人呢,不能去强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我亦如此。” “……少夫人,奴只是觉得难受,旁人都觉得你不易——” “四郎也是真心爱护我,放心。” 这等平淡无奇的劝说,只会让忍冬觉得宋观舟早已不在意了,的确,宋观舟还真不在意了。 夫妻情分,兴许就是很短暂呢。 记得点裴岸的好,她平日过得舒心些,何必去较真,文四一片好心,与她说来,这也是她结的善缘。 否则,就文三如今的丈夫不成器,文四有一百个理由来厌恶她,可这姑娘十分拎得清。 “忍冬,你说那余成……,还活着没有?” “少夫人,如若不曾被抓回来,十有八九还活着,连着这蒙小兴一样。”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余成对金拂云的重要,宋观舟读过原着,倒是知晓,但蒙小兴与乔万,在原着里几乎没出现过。 亦或是寥寥几笔,她走马观花的,早不记得了。 但如今能替金拂云卖命,说交情的话,鬼都不信,必然是金拂云给了重金。 事实如此。 蒙小兴东躲西藏,在老先生那里得了些照拂,隐姓埋名度过京城内外搜刮最严重的时日,他赶紧卷了包袱,拿着金拂云给的银钱,远走他乡。 不走不行。 老先生这里的伺候的下人,大多是秦府的。 他虽说改了名字、来历,但面孔陌生,难免不被这些人传到秦府面前,王伯倒是留心,多问了几句。 蒙小兴胡乱掰扯,大致是颠倒黑白,譬如大姑娘如今被裴家四少夫人陷害,失了名声,他因此替大姑娘多说了几句,就被金家大公子撵了出来。 私下同王伯说来,“您老人家放心,而今大姑娘进出艰难,小的伺候她一场,留在此地静候两日,如若大姑娘也不管小的了,小的自行离去,绝不给先生添麻烦。” 王伯低叹,“你与阿来,可认得?” 阿来,就是余成的化名。 改名为德福的蒙小兴点点头,“阿来大哥是大姑娘跟前管车马的,后头说老家老娘身子不适,要回去娶房媳妇照管着,大姑娘慈悲心肠,给了银钱放了身契,由着他去了。” “瞎了只眼的,虽说是个勤快的后生,可几日之后,又仓促离去。” 后头秦家二公子与他说来,那小子不是好人。 如今再问化名德福的蒙小兴时,后者满眼都是泪水,“二公子与裴家四公子早与我家姑娘生分了 ,好些个错处,本是那呷醋的少夫人所为,可两位郎君只信那花一样美貌的少夫人,反过来还斥责我家姑娘。” 年岁不大,还长着一张圆脸。 瞧上去稚气未脱,还带着哽咽之声说话,王伯听来,顿生感叹,“你且待着就是,大姑娘那般玲珑剔透的人,确实受了不少苦。” 回头与清醒过来的姜先生说来,又挑了大姑娘无辜凄惨的一面,姜曲听得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怎地如此对待个弱女子,四郎与二郎糊涂,难不成要让从前三郎的悲剧重演?” 第921章 宋观舟轻叹几声,与忍冬主仆二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还是外头小丫鬟们兴奋起来,“快叫少夫人出来,她最喜下雪,落雪了呢。” “莫要吵闹,少夫人要歇晌呢。” 宋观舟从沉思之中被惊醒,侧首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棂,忍冬马上起身,“适才天色不太好,只怕真是下了,奴出去瞧瞧。” 刚走出内屋,外头蝶衣扶着蝶舞就进来。 “这不是说外头下雪了,怎地蝶舞不好生歇着?”蝶舞自安王府受了伤,一直在许淩俏院落里歇着,宋观舟每日都过去探望她,唯有今日被耽误,还想着说晚点去。 蝶舞笑答,“冬姐,不碍事儿,我这都躺了好些时日了,早想起来活动身子,适才瞧着要下雪,我便想着免了少夫人往表姑娘那里去,我自个儿来就是。” 任是谁家的丫鬟婆子病了伤了,好吃好喝伺候,主子还日日里的惦记。 蝶舞甚是惶恐。 蝶衣倒是劝了不少,可她瞧着自己伤势无碍,行走也是方便的,想到这里,才往韶华苑来。 宋观舟在软榻上靠着软枕,眯着眼,等屏风处小丫鬟做的风铃叮呤当啷响起,蝶衣与忍冬左右搀扶蝶舞,走到跟前。 行礼问安之后,宋观舟照常问了伤势恢复情况。 “少夫人放心,早无大碍,奴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享受着,身子都沉了一大截。” 宋观舟叹道,“伤筋动骨的痛,我最是知晓,好生养着,否则还是落下病根。” 一说这话,忍冬面上就浮现出难受。 “少夫人当初的腿脚也是这般,拆板太早,最近天乍暖乍寒,就有些受不住。” 宋观舟摆手,“我性子急躁,乃是不好的前车之鉴,蝶舞安心养伤就是。” 蝶舞叹道,“本是来保护少夫人的,却还累计您受了委屈。” “好姑娘,可不兴这么说。” 宋观舟笑道,“幸得有你们护着,否则金拂云要得手可太容易,这事儿有惊无险,她也吃了大亏,说句心头话,我比之前更为快活。” 蝶衣与忍冬也点头,“幸得少夫人没有让贼子得逞,不然这会儿哪还有咱们韶华苑在,不过——” 蝶衣笑道,“昨儿奴得少夫人与冬姐差派,往秦府老夫人跟前走了一遭,师兄们说来,金家上下都要疯了。” 宋观舟侧首,“怎地如此说来?” 蝶衣扒着手指一一道来,“一来,那宏安郡主停灵几日,丧事却推进不顺,好似金运繁拿了宏安郡主咽气的时辰,找了钦天监测算之后,说年前是没有葬日了。” “这倒是不奇怪,如今进了腊月,就算摆个月余的,正月里也能出殡。” “少夫人,虽说也不是没有在正月里出殡的,但还是极少数日子实在刁钻,但皇家宗亲的添丁添喜,出殡也得占卜择日,估摸真要往年后推,也得是清明后了。” 宋观舟一听,蹙眉难解。 “清明都在三月间了,这等到那时出殡……,又要停灵好几个月。” 忍冬点头,“少夫人,安王爷也是停灵了两个多月,这也得看日子的,有些百姓家命苦,实在等不到日子,停一年的也多得很。” 一年?! 宋观舟翻开记忆,“我家父亲、母亲……,丧事匆忙,前后也就十来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话到这里,又看向蝶衣,“如若停灵到年后,那金大将军不也得守着了?” 蝶衣摇头,“这奴就不知了,但真是不下载的话,金家就得在京城候着,还有那金拂云,何处也去不得。” “到如今,留在京城比离开的好,她吃了这么大的亏,定要报复算计,你家四公子她未必舍得下毒手,可对于我宋观舟,她当然就不会心慈手软。” 蝶舞重重点头,“少夫人, 金拂云这女子心狠手辣,枯井之中的那具尸首,就是她跟前的丫鬟。” 富贵人家的丫鬟,出门在外,大多会统一着装。 譬如一样颜色的褙子,穿戴起来,跟着主子,也才便于主子寻来使唤。 蝶舞与那尸首待了好些时辰,她胆子大,翻了那丫鬟的面目瞧来,几分熟悉。 又细看衣物颜色,可惜井中光线不好,当时不曾看得明白。 事后一想,不就是金拂云跟前的冷脸丫鬟嘛! “这事儿四郎与我说过,就是金拂云跟前的丫鬟,叫做白草。”蝶衣一听,马上了然,“那日里金拂云呵斥她的两个丫鬟,奴也听到几句,叫的是白芍,只怕是另外一个了。” 忍冬哼笑,“那一日里的恶人,也就是金拂云自己,这丫鬟,总不能是她杀来的?” 蝶衣摇头,“这也是奴纳闷的地儿,金拂云腿脚不好,进出都依仗两个丫鬟,她若要算计夫人, 丫鬟们肯定是帮手啊——” “非也!” 宋观舟摆手,“尔等不知,我听四郎与秦二说来,这金拂云归来后,从前跟前伺候的丫鬟都不见了踪迹,全换成了有点拳脚功夫的新生面孔小丫头,只怕是大将军亦或是郡主安排,未必得金拂云之心。” “那……,真是金拂云所为?” 宋观舟摇头,“虽说未必她亲力亲为,但大概是她差人所为。” 安王府谁家闲着没事儿,去害金拂云的两个丫鬟,说来说去,动机上头,金拂云比旁人更厌烦这两个丫鬟。 蝶衣点头,“少夫人言之有理,师兄也与奴说过,金拂云此番回溧阳,也是受了苦的。” “何来的受苦?她做的那些事儿,可是要害金家上下掉脑袋的。” 宋观舟哼笑,“大将军可没那么喜爱这个姑娘。” 原着之中,这位尊贵的裴夫人与娘家就是赤果果的利益往来,兴许原作者是想借此描写金拂云身为大女主的冷静理智。 可惜,人性的两面性。 这辈子重生过来的金拂云倒是太过冷静,也算计得厉害,可惜,她的执念让她走到了歪门邪道。 “话说,宏安郡主的丧事儿,不该是皇室来治丧吗?” 第923章 金七仰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巴掌小脸,“伯父,孩儿一向仰慕大姐,聪慧能干,又有魄力, 如今这丫鬟也是她跟前的,想必也是得姐姐调教,我生性愚笨软弱,一直想学着大姐些……” “不过就是个丫鬟,无甚本事。” 金蒙欲要婉拒,金七又道,“伯父不喜生辰,可这几日就是您的好日子,这些个丫鬟的,再是卑微,也是条性命——” 金蒙挥退金七,倒也没有过多苛责。 差人叫来金莫,多问了几句,金莫低叹,“将军,这些话就是盼喜那小蹄子不与你如实说来,属下与大公子也不敢隐瞒。” 甚至还说了不少盼喜没能讲的。 “我倒是想随意打发,可七娘寻我,要求了这丫鬟去。” 金蒙拱手躬身,“将军,七姑娘自有一番考量,但有一点属下是赞同的,大姑娘跟前的丫鬟婆子们,再不能出人命了。” 说完,细数这一年来, 从朱三到余成、再到锁红盼兰。 “京中嚼舌根的人不少,入京之前,大姑娘也是得了京中女眷们的喜爱,宫中娘娘们也时常叫进去说话,风头正盛时,也难免惹来许多人眼红,故而盯着咱府邸上的人也不少。” 罢了! 金蒙见状,差使金莫敲打盼喜之后,丢给了金七。 金七的到来,让都在给自己诵读往生经的盼喜,绝处逢生,她跪倒在金莫跟前,再三保证之后,就往金七跟前伺候了。 在金拂云离开溧阳前,她都被金七护在屋内,不曾露面。 “好姑娘,我知你与大姐生了嫌隙,可她这次回来身子不适,腿脚还受了伤,免得你们这对旧主仆面见想起往日不好的地儿,不如你委屈些,躲着点就是。” 盼喜如释重负,满眼全是对金七的感恩戴德。 屡屡跪在金七跟前,表一番衷心,她本来就是镇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大丫鬟,如若不是心思歪了,只伺候人上头,说实话,也让金七这个从小没得过好的教养的姑娘,受宠若惊。 何况,溧阳再是富裕,也比不过繁花似锦的京城。 盼喜前头跟着裴岸宋观舟,后头跟着金拂云,也是见了许多世面,较之小小年岁成了孤儿的金七,更胜一筹。 金七何人? 自小失怙恃,投靠依仗伯父,在溧阳这等地方长大。 金七做梦都想感受一番京城的繁花似锦,可她除了两次祖母过寿,回去过京城祖宅,再没机会踏足那等风水宝地。 盼喜到来,让她的日子快活不少。 只因这盼喜极会伺候人,能言善道,还会书写,至于女红,做的都是京城时兴的花样款式,短短大半个月,就得了金七的喜欢。 金拂云不是没想过收拾盼喜,但她没有这个能力。 回到溧阳,遭到父亲毒打之后,大部分时日,都被囚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伤。 直到宏安郡主带着金拂云重新启程,欲要回京之后,盼喜才松了口气。 “多谢七姑娘,若无七姑娘大恩大德,大姑娘定是要发卖了奴。” 金七叹道,“说来也是你命不好,偏偏撞上了大姐姐被诬陷的事儿,她自来清高,乍然遇到名声被污,自是受不住,你劝说不当,招致她心烦,也是无奈何的事儿。” 盼喜隐瞒了金拂云在京城所为之事,听从金莫教导,只说是自己冲撞了大姑娘。 金七留下盼喜,那目的明确。 但金拂云在时,她还要装一装,可等主母与正主离开后,她这才循序渐进,追问京城之事。 “说来,也是姐姐命好。” 金七假意随口赞叹,“从前得以许配贺家大郎,就是溧阳数一数二的俊美郎君,而今又德配雍郡王,尊贵不说,听得传言,也是一表人才。” 盼喜手上做着绣活,抿唇一笑,“七姑娘,大姑娘本也生得尊贵,与雍郡王说来,倒是一对良配。” 哼! 配个屁! 金七心中恨不得骂人,但面上还是叹道,“三姑回来时与伯母提过,说大姑娘好似不喜郡王……” 说到这里,还摇头表示不解。 “好丫鬟,你同我说来,是那郡王年岁太大,还是长得不如说的那般好?” 但是,金七也知晓,这雍郡王绝不是那种矮个大肚小眼厚嘴唇的丑人…… 盼喜摇头。 金七心道,我就说必然是个好的。 就听丫鬟娓娓道来,“郡王长得极好,虽说年岁快奔三十,但尊贵儒雅,几次到府上来探大姑娘,谦逊有礼,瞧着是个顶顶不错的郎君。” 哎呀! “那大姐……,大姐为何还嫌弃?” 只因四公子长得更好。 盼喜咽下这句话,缓缓摇头,“奴等也不知,与大姑娘要好时,奴也小心劝过,可大姑娘还是心有芥蒂。” “大姐……,是因自己不能生养所起的退亲念头?” 盼喜听来,缓缓摇头。 “大姑娘不曾提到过要退亲,这等婚姻大事,自是由着将军与郡主决断。” 金七苦着脸,叹了口气。 “幸好大姐走了,不然她也是对我生了厌烦之心,伯父从前提到大姐不能生养的事儿,我想着自小得伯父伯母,才捡回一条小命,只要能帮衬着伯父,我也是愿意过去伺候大姐与郡王的——” 盼喜听到这里,低头不语。 手上针线活也 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眼眸里带着眼泪,“七姑娘,奴得您慈悲,才得了条性命,有些话,奴自到您跟前伺候第一日,就想说来,却又怕忠言逆耳,冒犯了姑娘。” 金七就等盼喜自行袒露心声。 一听这话,撵退了跟前的丫鬟婆子,关上房门,拉过盼喜的手来,低声说道,“算来年岁,你比我虚长一岁,我唤你声姐姐,也是使得。” 盼喜哪敢应承,赶紧屈膝躬身,连道不敢。 “但说无妨。” 金七拉着她,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软声说道,“姐姐到我跟前伺候,也有些时日,说来你聪慧,自是看得明白,这府上……,能与我说句心里话的人,是没有的。” 第924章 金七小脸上表情可怜, 对盼喜又做出一副你是京城里见过世面的丫鬟,多提点我这乡野的笨蛋姑娘。 把盼喜哄得渐渐心眼迷失,倒想着好生扶持金七,若金七能嫁个好人家,她跟过去再配个男人,也使得的。 想到这里,她托出真心,柔声问道: “姑娘,您年岁不大,长得又如花似玉,为何想着要去做人妾侍,居于人下呢?” 金七听来,微微一愣。 “姐姐不是也说那雍郡王是个极好的郎君——” “并非不好,可大姑娘性子要强,若真是入了郡王府,就算能容得郡王纳妾蓄婢,但定然也是严厉的主母,姑娘千金之躯,往郡王府里做个姨娘,实在是大材小用啊。” 唉! 金七轻叹两息,螓首微垂,“我生性柔弱,如若嫁入寻常人家,纵使伯父伯母撑腰,我也怕过活不去,方才想着依附姐姐——” “七姑娘,安稳日子才是日子。” 金七点头,“我也知晓,可是好姐姐,我这无父无母,也没个亲兄弟倚仗的,伯父伯母教养我长大,为了姐姐的身子,寝食难安,我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大将军让你媵过去?” 金七几不可闻,微微颔首,“我想着姐姐虽说平日里威严,不容人亲近,但自来端庄有度,她不能生养,我若能得个一儿半女,姐妹二人,哪里分个彼此……” “七姑娘,您这纤细白嫩的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更别说深宅后院。” 盼喜自己被乔万的原配娘子打过,那时她方才明白,女子如若真是没出息,想着做个妾侍,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终究是个玩意儿。 金七听来,满脸惆怅。 “姐姐也不必忧心,媵妾之事儿,也不了了之了,伯母前些时日还说与我说门好亲事。” 盼喜轻轻点头。 “好姑娘,您求着将军与郡主,好生与您挑个好夫婿,长相家世的过得去就行,最为要紧的是品行。能扛得住事儿,才是最要紧的。” 乔万胡乱收用了她,清白身子被玷污不说,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 还险些丧命于溧阳将军府。 盼喜每每想来,都后怕不已,金七听来,摇了摇头,“你是不知,我这等的身份,就是想高攀个门户,也是不能够的。” 再有金蒙倚仗,最多就是寻个小官小将家嫁进去。 好些的,能遇到个从七品正八品的县令家,不好时,只怕随意寻个不入流的小将,就打发了。 盼喜听来,连声惊呼。 “您可是大将军的侄女啊——” “又不是亲生女儿,何况,自小伯母也不曾把我放到身旁教养,有些门楣的府院,差人一打听,就嫌了我去。” “姑娘这般好,为何嫌弃?” 为何? 金七苦笑不已,“嫌弃我不得主母教养,没个礼数,再嫌我长得柔弱,难能生养。” 盼喜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大将军也不曾请个教养嬷嬷来照管姑娘吗?” 镇国公府里头,裴秋雨那等瘸腿姨娘生养的庶出姑娘,都是两个教养嬷嬷从六岁带到十五岁, 及笈之后,方才遣散出去。 怎地偌大的将军府,还有郡主当家,竟然不管女子教养? 金七摇头,“伯父军务繁忙,倒是极为宠爱我,可……,可也是因得如此,难寻良配。” 盼喜不死心,斟酌之后,再次追问,“将军跟前,贤将良才也不少,难不成也做不得个好亲事?” 提及这个,金七都气哭了。 “我不瞒姐姐,倒是有这么几个伯父的下属来求亲,可不求还好,真是摊到明面上来讲,才觉得辱我至极。” 啊? 盼喜看着盈盈欲泣的金七,端来热茶,“姑娘,您慢慢说。” “我好歹也不是庶出的,这将军府里,姐姐犹如七八月开得红红艳艳的牡丹,我再是不济,也不是杂草。” “姑娘根正苗红,金家的嫡出姑娘。” 盼喜如实说来,沉静的面庞,让金七也多了几分信任,“来说亲的,要么给自家的兄弟提来,要么就是给庶出子弟,唯独有一个四品将军家倒是说去做长子嫡媳。” “兄弟不如子嗣,这定然要不成。庶出子弟,入门就有正经的婆婆压着,若姨娘还在,庶子媳妇也艰难。” 倒是最后这个长子嫡媳,官品也不低。 “姑娘,最后这位——?” 金七用软布绣花罗帕捂着眼眸,哽咽起来,“一切都好,可却是个罗锅。” 盼喜微愣,“何为罗锅?” 金七放开手帕,泪眼滂沱,“就是个驼背的人,听得说能写一首好字,做一手好诗,面貌也好,脑子也聪慧,可驼背之人……,站起来还没我高——” 说到这里,再是扛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盼喜满脸无语。 “这些个人,到底是怎地来开口的?” 金七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汩汩落下,“我自小也无人教养,身子娇弱了些,也不知为何,得了些不好的名声。” “可奴瞧着七姑娘稍微瘦了些,但并不是那等要命的事儿。” 金七摇头,“世人眼中多有偏见,一来二去的,说我去做正头娘子的没个好人家,略有一两个不错的,又求去做如夫人。” “大隆就没个如夫人的说法,编些谎话,欲要骗姑娘去做姨娘,自是去不得。” 金七双手一摊,“如若有个好的出路,我也不想去惹姐姐生了嫌恶,她再是不能生养,恐怕也不想着与我共侍一夫,自小到大,她素来瞧不起我——” “姑娘,咱得了机会,再请将军帮衬,实在不成,往京城里去寻也来得及。” 金七心生灰暗,“我哪里有机会去往京城,只是这两年来,我也是明白,伯母贵为郡主,却不曾教养过我,这事儿溧阳的权贵大族都是心知肚明,聘我入门做正头娘子,那是我痴心妄想。” 盼喜张口欲言,准备规劝一二。 又听得金七抬头,眼神笃定,“既我就是个做妾的命,那我就给富贵高门的男人做妾!” 第925章 盼喜这下彻底不敢言语,咽了满腹欲要劝说之词。 金七侧首,看向盼喜,“好姑娘,你是从京城来的,看的听的都比我多,你倒是要帮衬着我。” “七姑娘,大隆律法,不容妾侍扶正,姑娘若是真走上这条路,一辈子都要被主母压着起不来,可千万要三思。” 金七闭目,“这些我都知晓,左右我成不了能耐点的正头娘子,也就只能往富贵豪门之中钻去。” 说到这里,慢慢睁开眼眸,定定看向盼喜。 “你在大姐跟前伺候,她不能生养的事儿,你最为清楚。” 盼喜低垂头颅,缓缓摇了两下,“七姑娘,大姑娘也不曾嫁人,大夫只说身子虚寒不受补,将来宫室较旁人难孕,仅此而已。” “大夫这般说来,我也差人打听,十有八九是生不了。” 想到这里,金七一把抓住盼喜的手,“好姑娘,你好生想想,那可不是寻常府邸的姨娘,乃雍郡王的府邸,何况——,你也说了,雍郡王一表人才,是个儒雅且有学识之人。” “姑娘……” 盼喜叹道,怎地金家的人,都这么执拗。 大姑娘恨不得马上杀了宋氏,嫁入韶华苑,结果落得名声尽毁,而今的七姑娘,又觉得雍郡王好。 好吗? 如若是旁的丫鬟,听得郡王府三字,必然两眼发光,天底下几个郡王府啊,那可是皇室宗亲,手中随便漏点儿芝麻出来,也够寻常百姓嚼个一年半载的。 泼天的富贵啊! 可盼喜不这般想,从前跟着金拂云,她耳濡目染听得金拂云说过太多,这贺疆瞧着是个郡王的位份,其实内里空虚,不曾有封地,只是每年从皇家领用府邸开支。 比寻常人来讲,自是富贵的。 可在金拂云眼中,她在溧阳做买卖,呼风唤雨,郡王府那点稀碎的银钱,她压根儿不看在眼里。 兼之,贺疆不上进。 朝堂之上,领了个虚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至于别的能耐,一概全无。 一个空壳子郡王府,谁乐意嫁谁嫁! 但金七断然是不这么认为,“郡王府就在京城,靠着圣上,若得个一儿半女,也是郡王府的独苗,莫说这辈子不愁,就是三辈子往后,也是皇室宗亲啊。” 盼喜哪里敢再多劝说,由着金七畅想起来,只是瞧着金七说得雍郡王府好似都是她囊中之物时,盼喜再忍不住,提点道:“姑娘,郡王拒了媵妾之事儿,恐怕以后再议,也是艰难的。” “大姐姐名声坏了,这亲事虽说在伯父周旋之下,勉强保住,但天下哪个男人能容此事,只怕早已得了郡王厌弃——” 盼喜摇首,“姑娘,大姑娘出事之后,郡王倒是拜访过郡主府,与大公子说笑如常……” “面上之事罢了。” 金七拦住盼喜劝说之言,“我这身子,哪怕伯父再宠爱,也不可能给我寻个如意的人家,即是如此,我还不如自个儿长点能耐,替伯父分忧。” 盼喜:……你小看大姑娘了! 好一会儿,金七看盼喜一直沉默,面上马上换了副可怜的表情,拉过盼喜的手,轻轻摇晃起来,“好姐姐,苍天保佑姐姐能到我跟前来伺候,何必还与我见外,伯父提过这贺金两家的联姻势在必得,如若姐姐不能生养,这联姻还有何意义?” “姑娘……,大姑娘从前待您……,好吗?” 这—— 金七收回素手玉指,撩拨了耳际两根碎发,别在玲珑玉耳之后,方才正色道,“不好。” 盼喜面生担忧,“姑娘救了奴的性命,奴自是难忘这大恩大德,可姑娘听奴一句劝,大姑娘既是与姑娘有过节,往后还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长年累月,姑娘也没得个自在。” 嗐! 担忧这个? 金七松了口气,“你呀,不曾嫁过人,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这越是权贵大家,甚至是宫中,位份重要,但也不及郎君宠爱。” 盼喜听来,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七姑娘无人教养,竟长成这样? 郎君心似铁,软心时能千依百顺,可若真是生了嫌恶,更为无情。 她再次想到了遥远的镇国公府,那位如玉如翡的四公子,少夫人再是混账,可还是他的正头娘子,他做不到抛弃原配,转头就把所有罪责压在她们几个丫鬟婆子身上。 说打发,就打发。 人生啊,自那一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今,瞧着不谙世事的金七,憧憬着自己能靠容貌留住郡王的心—— “姑娘,那是郡王,与大将军议亲之人,断不是个随意为女色所惑之人。” 哎哟! 金七面生不喜,葱指倒扣 ,指着自己恬静容貌,“依你看来,我这脸较姐姐比来,哪个更胜一筹?” 盼喜:…… 金七见她不语,催促道,“你莫怕我生气,只管实说就是。” 盼喜咽了口口水,“如若只说面庞身段,自是姑娘这等弱柳扶风的气质,更要娇媚些。” 金七听来,十分满意。 “你从前跟着要强的大姐,长了些要强的见识,可在看男人上头,你主仆二人实在不如我。” 接着金七就说了伯父后宅之事,“如若这将军府里,主母自是伯母。可伯母生来体弱多病,精力有限,大姑娘在的话,那自是她来当家,可若不在呢……,伯父那般多的妾侍,真正心爱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说着,满目艳羡。 “我不曾瞧着这些个姨娘哪里过得不好,说来,时不时的我都得仰仗姨娘们过活。” 原来如此! 盼喜心中生了悲伤,这金七看似得金蒙宠爱,可教养真正是不好,难怪在溧阳上下,明明是大将军亲侄女,却谋不得个好亲事。 溧阳不大,稍作打听。 喔——,您说那七姑娘啊,相貌长得狐媚了些,不过也没法子,小姑娘自小失了怙恃,郡主也不曾亲自教养,在后宅姨娘们跟前长大,实在不堪为主母之才。 亦有不信邪的,想攀附上大将军。 第926章 假意禀公务,亲自来拜访,却见端茶倒水的竟是这七姑娘,心中骇然,使了银钱一问,才知这七姑娘大多是跟着大将军。 哟—— 谁家好姑娘会这般的抛头露面啊, 一个姑娘,做着丫鬟的事儿,可瞧着大将军也觉得稀松平常。 甚至还甚是宠爱…… 罢了罢了! 攀不得攀不得,瞧着那身段,哪里有个主母的气度,算了算了…… 一人传扬出去,众人皆知。 再有人现身说法,金七想要在溧阳寻个好门户,基本是不能够了,再浅薄一些的门第,金七也瞧不上。 方才有了这等想法。 盼喜思来,再不多言,金七自此之后,进出必是带着盼喜,盼喜担惊受怕多日,能得一时平安,也不敢多忤逆金七。 好些个事儿,盼喜都看不得,可也不得不跟着这姑娘稀里糊涂瞎忙活。 直到京城传来密信,大将军勃然大怒。 砸了好些个杯盏瓷器,一屋子狼藉。 众人都不敢去劝时,请来了金七,金七小心翼翼入门,好一会子方才听得屋内平和下来。 晚间,金七拉着盼喜一块儿入睡,溧阳天寒,汤婆子也捂不热被窝。 “幸得姐姐身子暖和,与我躺一处儿,我方才得个好觉。” 盼喜屡次提及自己身子不干净,但金七当做听不到。 一如既往,还冷落了从前的丫鬟紫菱与瑞莲,主仆二人躺在被子里,金七没忍住,低声说道,“京中出了大事儿,可把伯父气坏了。” 盼喜微愣,低声问道,“姑娘,如若是要紧的,怕是不能说给奴听来着。” 哼! 金七轻哼,“你从前是被姐姐如何打压,怎地这般谨慎,现如今到了我跟前,你就妥妥放心,我自是万事与你说来,你这丫鬟聪明伶俐,好与我盘算一二。” 盼喜心中喜忧参半,如若七姑娘是个聪慧之人,能得这等信任,盼喜自是烧高香谢佛祖菩萨了。 可金七不是! 她志向就是做未来姐夫的妾侍,兜兜转转,还是要到大姑娘跟前,盼喜不愿。 罢了,这都是往后的事儿,走一步算一步。 但此刻,听得七姑娘神神秘秘提及京城之事,盼喜心中生了恐惧,想到大将军饶了她狗命之后,管事的敲打。 “你老子娘还在京城庄子上头,旁的不顾,你也得想想他们,若你不机灵点,在七姑娘跟前也不老实,那就没要怪我不客气。” 故而,盼喜甚是谨慎。 但金七哪里顾得这些,她满脸欣喜,压着嗓子同盼喜说道,“姐姐出了事儿!” 嗯? 盼喜心中咯噔一下,马上追问,“大姑娘怎地了?” 金七咽了口口水,“姐姐怕雍郡王退亲,给雍郡王下了药,二人在安王府出殡之日,胡乱成了好事儿。” 噗! 纵使盼喜思来千万的事儿,也不曾想到竟是这么的荒唐,她马上摇头,“不……不,七姑娘,恐怕您听错了。” 金拂云算计雍郡王,二人成了好事? 不可能! 大姑娘百般嫌弃雍郡王,怎可能主动去勾引,何况两人亲事不曾退掉,开春之后必是要行婚嫁亲娶,哪里用得着下药…… 不不不! 盼喜摇头,“大姑娘素来不喜雍郡王,断然不能以这等荒唐的方式成事。” 金七幸灾乐祸道,“我知你不信,若不是大哥传来的密信之中这般说来,我也不敢信啊……,谁能想到我那耀眼夺目的姐姐,成了全京城最大的耻辱。” “安王爷出殡之日,大姑娘怕是被人算计了?” 盼喜倒也不是故意替旧主说话,只是纯粹觉得让大姑娘那般厌烦贺疆,还用下药成事,断然不能够。 “伯父丢了信给我看的,我亲眼瞧着大哥措辞严厉——” 盼喜心中少有个可怕的念头,想到了黄家寿宴上头,大姑娘吩咐她与乔万等人,借大少夫人之手,毒杀四少夫人之事。 只怕……,真正要算计的,是四少夫人? 果然,又听得金七侧首问来,“盼喜,京城谁是宋氏?” “七姑娘,可有说了哪个宋氏?” 金七闭目,好生回想一番之后,疑惑说道,“只说公府宋氏,可京城那般多的公府,哪一家来着?” 果不其然! “如若奴不曾猜错,应是镇国公府四少夫人裴宋氏。” 金七眼眸亮了起来,“好姐姐,与我说来,这宋氏是何人?大哥说大姐被抓奸在床之前,大姐跟前的丫鬟疾呼的是四少夫人宋氏在内……” 如此说来,焉能不明白? 盼喜心道,大姑娘啊大姑娘,那裴四郎到底是那般的好,让您疯魔成这样? 她恨金拂云。 恨到一度想反手做个弑主之奴,不得好死的地步,可真到这会儿听到她成了京城笑柄,心中又难掩酸涩。 大姑娘啊! 为了个郎君,您这般害了自己,何苦呢? 金七听来,满脸疑惑,“信上字迹杂乱,言辞晦涩,我本就不曾多读书,能大致看懂这些,已是了不得。好姐姐,与我说说,这宋氏是个哪样的人物?” 盼喜听来,长叹一声。 “七姑娘有所不知,奴自小生在镇国公府,伺候在四公子跟前,后头四公子成亲后,娶了这宋氏,奴也顺理成章成了少夫人的大丫鬟。” 咦? 金七忍不住,发出疑惑,“你竟是在公府伺候过?怎地会到大姐跟前了?” 盼喜提及往事,心中顿时充满晦涩。 “四公子宠爱少夫人,那少夫人是个草包美人,胡乱呷醋,带着奴们打到了伎子门楼,失了身份,四公子不能休妻,转身就打发了院子里所有的仆从。” 啊? 金七低呼,“你就被发卖出来了?” 盼喜点点头,“多得大姑娘慈悲,想着与公府四公子是挚友,只怕四公子一时气恼,做这样的事儿,索性把奴与盼兰一块儿买到跟前伺候。” 金七啧啧咂舌,“那少夫人好生荒唐啊,莫不是本来是那少夫人偷情,却误打误撞,抓到了大姐姐与雍郡王……” 当然不是! 宋观舟怎会与人偷情? 她那心中眼里,只有四公子一人,断然不能! 第927章 但盼喜也不能细说来…… 片刻之后,轻轻摇头,“这等大事儿,大姑娘应是不会做的,她与郡王有婚约在身,开春就能请期作嫁,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金七撇撇嘴,“盼喜,你高估大姐了,此番大姐回来,挨了伯父亲自鞭笞,瘸腿再加浑身伤痕,名声也坏了,再回到京城,只怕雍郡王也起了退亲的心——” 说到这里,她轻轻掐了一把盼喜,“好些个女人啊,一开始都不知自己的心意,以为厌烦男人得很, 真到要离开时,忽地又生了不舍。” 盼喜张口无语,好一会儿,才小心问道: “大姑娘与郡王成了事儿,只怕羞愧难当,不知她如今怎样?” 金七哼笑道,“大姐自来瞧不起我,说我生性狐媚,同男人说话都直不起腰身来,这会子她闯了这般的弥天大祸,也不见得一头碰死,全了我们金家的名声!” 说到后头几个字来,颇有些咬牙切齿。 盼喜迟疑之后,方才缓缓问道,“大姑娘……安然无恙?” 金七点头,“信上大哥说来,大姐回到府上,发疯癫狂,劝说无用。” 反正通篇下来,没看到个死字。 “大姑娘……糊涂啊!” 盼喜唯有感慨,金七却愤恨起来,“她若一头撞柱死了,我倒是佩服她几分,往日她说我并非贞洁烈女,而今到她头上,怎地也不去死了?” 真是死了! 她就能嫁入雍郡王府了…… “郡主带着大姑娘入京,通共也没几日,除了这等大事儿,七姑娘在将军跟前还是谨言慎行,莫要惹了将军恼怒。” 金七点头,“伯父自来待我如己出,我在他跟前尽孝多年,知晓分寸。” 次日里,金七再到金蒙跟前请安,金蒙除了脸色难看之外,倒也不曾迁怒于她。 只是府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金蒙当然不会大肆宣扬这等的丑事儿,可也不知是何人所为,溧阳城里却传得沸沸扬扬。 大姑娘淫贱无二,十月里同仆从私奔未果,眼瞅着未婚夫婿不堪受辱,欲要退亲时,大姑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了催情药,生米煮成熟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待有心之人听到,禀到金蒙跟前时,金蒙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再差人去堵这些个流言蜚语时,方才发现,上至溧阳知府通判、下到走卒贩夫,市井百姓也好,豪门大族也罢,众人皆知。 “是谁?” 金蒙怒目拍案,“究竟是谁传来的?” 可溧阳这般多人,哪里能查得出来?官府也好,他的营兵也罢,齐齐出动,对散播流言者,从重处罚。 可即便如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甚至还有人写了打油诗,满大街小巷的粘贴,大意就是大将军作恶多端,得来报应,生女淫贱,生儿无能。 身居高位,怎地可能朴实无华? 简单之人绝不可能功成大业,但凡有繁复的过去,金蒙虽为大将军,也耐不住人说道。 一来二去, 金家在溧阳因为金拂云下药与雍郡王私通之事,成了完全不可能压下去的丑事。 正在金蒙头大之时,第二封密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将军府邸。 来人满身缟素,哭声哽咽。 “将军!郡主殁了——” “你说什么?” 金蒙猛地起身,哪知头晕目眩,身形踉跄,差点摔倒,金七眼疾手快扶住他,却身娇力弱,撑不住金蒙,若不是盼喜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金蒙就直接摔倒在地。 “再说一遍!” “郡主……殁了!” 来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双手奉上金运繁亲笔书写的密信,膝行到大将军跟前。 “圣上问责,安王府与镇国公府齐齐上书,金家族人威逼郡主别苑……,郡主吞金……自尽了。” 金蒙身子一软,几个丫鬟连金七都拉不住,哐啷一声,倒地不起。 “伯父!伯父!” 丫鬟们疾走相告,“快来人,请大夫!” 将军府,少有这般慌乱,后宅几个姨娘听得动静,头一个反应是,“不可能,郡主那般人物,哪里会没了……” 其次才是,啊! 真的死了? 得宠的姨娘,早奔到前院,扶着金蒙哭起丧来,不得宠的慢一步,假惺惺跪在外围,低声吟泣。 夜里,金蒙不得不妥协让步,进京请罪。 金七看着一整日不曾用饭的金蒙,本就因金拂云之事,郁结难消的过了几日,这再不用饭,身子定然熬不住。 七姑娘亲自熬煮的粥菜,带着瑞莲紫菱来到书房。 好一番劝慰,才让金蒙开口用饭,吃了半饱,方才叹道,“七丫头,如若你是我与郡主所生养,那该多好。” 金七屈膝,垂眸答道,“伯父,此事来得蹊跷,恐怕是京城中有人算计了姐姐,她自来得伯母虚心教养,断不会做出这样给金家蒙羞的事儿。” 金蒙肿胀眼皮,连熬几宿,这会儿紧紧闭上,也压不住眼眸里火辣辣的疼意。 “她自来太有主张,这事儿到头来,只能是金家认了。” “可大伯母这忽地殁了,可要扶灵回来?” “天家不许。” 金蒙稍作休息,心境也慢慢缓和下来,“你大哥来信,你大伯母乍然离世,身为人夫,这等时候只能回去奔丧。” 金七听来,脑子灵光一闪,马上跪到在地,“伯父近些时日寝食难安,瘦削不少,七娘担忧伯父身子,特请伯父容许孩儿跟您一同入京。” “七丫头,有心了。” 金蒙摆手,“我们一路奔袭,你身子素来瘦弱,还是在府上安稳些。” 话音刚落,金七仰起小脸,这会儿已是泪流满面。 “孩儿自小没了爹娘,多亏伯父伯母教养方才能长大成人,而今伯母殁了,于情于理,孩儿也该到堂前尽孝。” 说完,泪水落得更快。 金蒙低叹,“与我行路,你是追不上的,放心,待你大伯母出殡之日定下,这府上的哥儿姐儿们,都要入京去跪灵的。” 两日后,又来了密信,大将军门户紧闭,众人 第928章 夜里,金七再喊上盼喜一同入眠。 “好姐姐,这是我的机会。” 盼喜身形微愣,昏黄烛火透过幔帐,落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一会儿,方才追问,“姑娘的打算是……?” “明日一早,你同我一起,我们乘车追着伯父入京。” 盼喜听来,面色骤变。 “姑娘,使不得!” 金七哼了一声,“我那郡主伯母没了,早晚也是要入京去守灵送灵的,这会儿早点去,我也能摸清楚京城变动。” 盼喜身子好似掉入冰窟,浑身冻得说不出话来。 “七姑娘,京城之中不是那般的顺遂。” 繁华迷人眼,风云涌变,盼喜若再回去,就像是寻死那般—— “好姐姐,富贵险中求,而今大姐姐失了体统,又不能生养,就算还能入到郡王府,恐怕也不可能如议亲时所言那般,贵不可言。” 婚前私通,她没有吊死以证清白。 苟活下来的金拂云,还有何颜面来同自己争宠? 盼喜嗫喏,“这亲事如今还没成,已生了诸多麻烦,七姑娘咱们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 金七笑了,听盼喜这么说来,也不生气。 转身面朝盼喜,“我知你为我着想,怕我猛地插进去,惹来灾祸。” “此事蹊跷,到底是何人算计,也不清楚。但奴心中思忖,若奴是雍郡王,真认定了此事为大姑娘所为,定然对大姑娘生了嫌隙,七姑娘性情再是温和,也是同大姑娘一族的同胞姐妹,只怕——” 贺疆疯了,才会再娶个金家的姑娘。 金七颔首,“我知你所言,但借此机会入京,若能遇到个更好的郎君,也比我在溧阳蹉跎年华的好。” 自金家唯一的老祖母去世之后,金七想要回京一趟,都变得艰难。 盼喜无法,唯有听从。 次日天不亮,就听得二门外掌灯,瑞莲早已打探来,“姑娘,大将军一会子就启程。” 金七也换好衣物,外披大红夹棉斗篷,高领口滚白兔毛,映衬着小脸也愈发精神。 三个大丫鬟也各自备好物件儿,大包小包的,提着跟在身后。 “姑娘,咱们就这么悄悄跟上去?” 金七摇头,“当然不是,到二门外禀报大伯父,再三恳求,他定然能依我的。” 打着孝顺的旗号,果然好用。 金蒙一开始还是拒绝,但耐不住金七言辞恳切,“京中族人因伯母离世,只怕不敢上前帮衬,只有大嫂嫂一人,里外应酬也少了帮手,孩儿虽说年岁不大,但也得伯父伯母教导,知些个深浅,若能帮衬着应付一二,也好过嫂子艰难。” “你孩子,如此执拗,上千里路可不是那般好走!” “孩儿能吃苦,伯父骑马能走,难不成孩儿乘车却倒是不行了……” 小姑娘面上生了倔强,引得金蒙苦中作乐,忽然发笑。 “罢了,你那几个堂哥还没你这点能耐,既是不怕辛苦,那就跟着。” 待金七上了马车,跟上金蒙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溧阳。 后宅之中几个姨娘才得了信,一个个目瞪口呆,平日不合,这会儿却聚在一处,“那小蹄子竟是说服了将军,跟着入京了?” 三房姨娘哼笑,“老二啊,这小蹄子可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从前叫你姨娘可是嘴甜得很,而今怎地去了,也不同你这养娘说一声?” 老二年岁不小,四十多岁。 这会儿满脸不喜,“何来的养娘,可别说了让人家七姑娘听到,回头来说我这个半奴半仆的巴结着她。” “罢了,倒是小看这小蹄子了。” 老四笑了起来,“她当京城是那般的好,如若好的话,还能被带到溧阳来,胡闹不是!” “哎哟,老四,你这嘴儿,说话真是不中听,小蹄子在溧阳寻不到好的亲事,肯定爬也要爬到京城去。” “大姑娘在京城坏了名声,她此番风口浪尖的往京城跑,真是自投罗网,好人家谁乐意与金家议亲啊?” 老三抚了抚抹额上的红宝石,心疼起来。 这新做的抹额还没带两次,就遇到主母没了,将来这一年半载的,红宝石也好,红衣裙也好,都是穿不得了。 想到这里,心中叹气不停。 “大姑娘,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金拂云后知后觉,从母亲仆从嘴里得知父亲进京,“已离开溧阳了?” 她连天连夜的浑浑噩噩,似是听的大哥提及父亲要来,脑子不大清明,这会儿再听婆子说来,如坠冰窟。 “父亲,断然不能来。” 金运繁一脚踏进来,隔着屏风就嗤笑道,“父亲是不能来,可由着他说的算?” 话音刚落,人影已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丫鬟婆子们赶紧行礼,又搬来椅子,兄妹二人中间隔着个炭盆子,金运繁一脸冷笑,看着贵妃软榻上沧桑破碎的妹妹。 “今儿倒是不闹了?” 不过数日,曾经端庄雅致的大姑娘,顾盼生姿的眼眸之中,已布满了红血丝和黯淡 ,好似明珠蒙尘。 原本双十年华的容貌,不说国色天香,但也是面红齿白,年华娇艳。 这会子,早已失去了光华,只有苍白。 红润双颊也枯槁起来,红唇早已惨白,还裂了不少口子,时有渗出的血迹,结成了暗红的血痂。 更为要紧的是此番变故,犹如利刃剜心,几乎夺走了金拂云所有的知书达理。 她愣愣的瞪着双眸,没有往日光彩,倒是像黄泉路上窜出来的野鬼。 渗人心魄。 “父亲有万般理由不入京来,此等时候,他老人家真正来了,方才是被人架在火上烤。” 金拂云清醒过来,含着一口血,低声说道。 金运繁听来,只觉好笑。 “你也知道,但圣人点拨,如何能躲?” 说到这里,金运繁抬手指着宏安郡主停灵的方向,“你的生身母亲,我的嫡母,她何罪之有?而今停放在寒冷灵堂,父亲不来,何人来送?” 提及母亲,金拂云千疮百孔的心,这会儿还是揪起来的疼。 “母亲……,母亲自有你我,还有宫中帮衬。” 第929章 呵! 到如今,眼前女子还那般天真? 完了! 金运繁微微仰头,长叹一声,“拂云,我恨不得提刀去杀了那裴家的四郎,是他,害得你的心智全失,害得我金家颜面扫地——” “大哥,想方设法拦住父亲,这般真的进京,金家上下定然要蜕层皮啊!” 金家真正起来,那是太子继位之后,裴岸也遥遥往上。 金家与裴家结了多年仇怨,齐心经营,才在大隆真正的成了不可一世的豪门大族。 如今圣上还在,怎地可能容得金家继续往上? 不不不! 过往三世,圣上待金家的看法,并不比裴家的好。 金拂云从悲恸中站起来,马上提出来,可金运繁只觉得她是跳梁小丑,“妹妹啊,你如若心里真有金家,为何还去做这等丢人现眼之事?” 金拂云满腔担忧,被这冷冰冰的话语,打得干干净净。 跌靠在软枕上头,金拂云嘴角几番抽搐,却说不出话来,又听得金运繁呛声,“拂云,你还是好生想想,如何应对父亲的滔天盛怒!” 一身在溧阳留下的伤痕,还不曾好妥。 又做了这样的丑事—— 如若能用眼神杀人的话,金运繁已把金拂云杀了多次,“金家从默默无闻到如今,也是因父亲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妹妹真是骄纵到了极致,做了这等丑事,是丝毫不顾金家上下的死活。” “金运繁!” 金拂云再是忍不下去,带着哭腔,嘶吼起来,“我也是被人算计的,你如若是我亲兄长,不应该与我讨个公道吗?” “公道?去哪里讨?” 金运繁抖动双肩,似笑非笑,好似癫狂之人不是眼前的金拂云,而是自己。 “拂云,父亲与母亲,实在是把你宠坏了。” 金拂云双唇紧紧抿住,听得这话,好一会儿才惨淡说道,“……我不傻,旁人打晕,把我丢入映雪阁的。” “我且问你,那香薰炉里的催情药是谁给蒙小兴的,再有那催情酒,而今还在京兆府尹何大人处封存,金大姑娘,不如到公堂去对峙一番,如何?” 金拂云满脸错愕,“合着这些都算到我的头上?” 金运繁看着依然嘴硬的妹妹,从前觉得金拂云一身傲骨,与寻常闺阁女子大为不同,而今瞧着,真是令人作呕。 她到如今,还觉自己无辜…… 这是何等可笑的想法。 金拂云绝不会认,倒也不是她清高亦或是狡诈,实在是认了就是死路一条。 金家上下,近日能到得她跟前的,也就是金运繁夫妻。 二人轮番说来的话,从婉约到直白,无不是那句,你怎地不为了金家体面自行了结! 金拂云知晓如今已入死路,回头无望。 索性一条道走到黑,抵死不认。 “哥哥终归不是与我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如若是亲生的,这会子怎地也不会污蔑自己的妹子?” 金拂云强撑着一口气,努力自证。 然而金运繁是谁,他老实木讷,长期生活在嫡母与妹妹的钳制下,心性本就不那般刚强,又是入宫又是安王府会审,金运繁早已心性崩塌。 尤其是贺疆,说了入门时,映雪阁里是裴家的四少夫人。 这等骇人听闻,金运繁何尝没有替金拂云说话,可只是一张嘴,说得过事实吗? “妹妹既说是被人陷害,何不说说,谁把你打晕送进映雪阁的?” 金拂云苦笑,“哥哥也说了,我被打晕,哪里知晓?” “拂云,蒙小兴在逃,就跟当日余成一样,你往外头放风,说放了余成回去娶妻生子,实则父亲与我,心如明镜。” 一句话,几乎击溃金拂云。 她藏在软毯之下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拂云,你自觉聪慧,却手上无人,描画与侍书被打发之后,你连个可心之人都没得用,选了秋英那样只为财帛才肯卖命的小丫鬟,可知被抓那日,小丫鬟早已说得清清楚楚。” 金拂云眼神黯淡无光,面上冷了下来。 “一个打扫的丫鬟,就能定了我图谋算计宋氏那贱人?” “那白草呢?” 白草? 金拂云垂下眉眼,“白草与我何干,若不是小蹄子丢下我,我哪里会遇到这种歹事?” 她言之灼灼,可金运繁半分不信。 “你当京兆府上下真是吃素的?” 金拂云抬眸,与金运繁直视,“小蹄子与人淫奔,也怪在我这个主子身上?” 说到这里,她从胸腔发出冷笑声,本就锋利尖酸的面容,因这诡笑,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她姐妹二人哪里是我的丫鬟,分明就是父亲派来的爪牙,今儿我出事儿,大哥不去责罚这两个烂蹄子护主不力,反倒是来质问起我来。” 金运繁听到这里,只觉眼前女子毫无愧意。 “妹妹万般的聪慧,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纸是保不住火的,你差朱三烧了万兴码头一间茶楼,迫使他顶罪不成,还死了个丫鬟。后头……又买通酷吏在监牢之中行凶,灭了顾三娘的口,至于隆恩寺吩咐余成三人追杀裴家四少夫人,桩桩件件,你真以为父亲与母亲不知?” “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大哥倒是把想得起来的罪名,全扣我身上。” “白草,是你杀的?” 嗯——不可能! 金拂云头一个反应是事情怎地会暴露,其次就是,金运繁这庶出的杂种,欲要诈她? 她眼神从惊愕,忽地转到狠厉,马上又收敛起来,努力挤出两泡眼泪。 再次抬眸,已是满目伤心。 “大哥,这等无妄之罪,也要扣在我身上?” 金运繁虽说已打发了屋内丫鬟婆子,但他还是不敢高声说话,哑着性子,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说道,“金拂云,你想尽办法甩开白芍姐妹,可白芍姐妹听命于父亲母亲!纵使你想尽办法,还拖上刘荷,但也只能打发其中一个,为了行事方便,你迫不得已,朝着脾气不算好的白草,下了毒手!” “大哥竟是血口喷人!” 第930章 金拂云咬死不认,金运繁瞧着眼前做困兽之斗的女子,瞧着年岁不大,不过二十来岁…… 但此刻瞧着,哪里像个不谙世事的未婚女子? 这心肠狠辣起来,莫说他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抵不过,就是西街菜市上砍头的刽子手,只怕也比不得她一二。 金运繁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他打了个冷战,猛地起身,后退两步,定定看着金拂云。 金拂云毫无畏惧的眼神,直直撞入他的双目,让他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你所作所为,并不是无人看见,母亲最终舍不下你这唯一骨血,只能替你自尽——” “不是!” 金拂云再次癫狂起来,“浑说!母亲只觉得出了这等事,有辱她皇室宗亲之颜面,并非我的缘由!我是被算计的,父母多年教养,还有那贺疆本就是混账,我何时想过要这门亲事?” “妹妹,到如今,你们生米做成熟饭,京城上下,任谁不知,你唯恐雍郡王退亲,竟是猪油蒙了心,给郡王下了催情药,成就好事。” “不!不是这样的!” 金拂云激动起来,浑身抽搐,冷不丁的,跌下了软榻,“我哪里稀罕贺疆那混账,是他奸污了我!” “如若妹妹觉得冤枉,等父亲进京,一起面见圣上。” 金运繁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疯女子,早已记不得年初时,意气风发离开溧阳的那个端庄的大姑娘。 短短一年不到,竟已是这般疯魔。 “大哥!天道不公——” 呵! 本已走到座屏处的男人,听得这话,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满脸颓丧,侧身看来,“是啊,天道不公。” 金拂云听得金运繁口气温和下来,立时仰起满是泪水的苍白小脸,“大哥,你信妹妹一句,我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你说得对,天道不公。” 金运繁好似没有听到金拂云的辩驳之词,喃喃重复,“如若天道公平,自你谋害贺大郎之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哪里还会活到如今?” 贺大郎? 那短命鬼?! 呵!他四世短命,何来谋害? “金运繁!你污蔑于我!”金拂云再是没忍住,意图要起来,但她腿脚本就一直不好,兼之这些时日无人照管,在映雪阁里,又被贺疆二次伤害。 莫说健步如飞追上金运繁,就是起身,都十分困难。 “天道如若公平,就不该母亲用自己性命,替你续命,这些年来,你害人无数,九死都不足惜,可惜啊……,苍天无眼,让你生来得了个好的出身!” 呵! 金家族长所言不错,就与人私通一罪,金家门户里头,谁家女儿如此淫贱,必是要 金运繁说完,抬脚离去。 屋外丫鬟婆子们,瑟瑟发抖。 天上落雪,满园子红色的物件儿都收起来,挂着白幡,蒋氏听得丫鬟们说大公子与大姑娘会面,心生担忧的她,一身素白衣物,手炉都没拿上,顶着瑟瑟寒风就朝着叠翠轩走来。 “夫人您放心,听得小厮说来,大公子得了将军入京的信儿,与大姑娘说一声罢了。” “我怕那混不吝的,又气得相公心肝疼。” 这些时日,金运繁内外交困,整个人清减不少,胃口寡淡,夜不能寐,蒋氏心疼不已。 可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儿,岂是宽慰几句就能开解的…… 可每当金运繁与金拂云对峙亦或是相见之后,自家相公都要被气得茶饭难咽,心绪郁结。 “父亲入京这事儿,差使个白芍与姑娘说来就成,何必劳师动众,由他亲自过去。” 叠翠轩这淫贱的小姑子,可不是寻常之人。 与她打交道,气死的只可能是自家相公。 谁知,刚想到此处,就见得月洞门处,闪出来一个熟悉身影,定睛看去,真就是金运繁。 “相公……” 蒋氏才招呼出声,就看得自家丈夫一如既往,面色铁青。 嗐! 一看就知,又被气得七窍生烟。 蒋氏紧走几步,赶紧迎上金运繁,后者见她走来,也疾走到跟前,扶住下台阶的蒋氏,“你怎地来了,大早上的,多睡会儿。” “相公说的哪里话,莫说如今,就是从前也断然没那闲工夫。” 宏安郡主的灵前,每日早中晚,蒋氏都要带着仆从,去添油上香,例行哭丧。 天不亮就得嚎哭起来,这是为人子媳的本分。 金运繁瞧着妻子眉目红肿,轻叹一声,“哭几声就是了,母亲含恨而终,最为在意之人都不去哭,你也小心身子。” 蒋氏听得丈夫关切,心中涌起一丝暖流。 “妾身听得你与妹妹相见,思来想去,也是不放心,才从灵堂直接过来。” 金运繁扶她上了台阶,方才放开了手。 “父亲入京之事儿,与她提前说来,原本想着她会知错能改,可终究还是高估了她。” “她……,如今备受打击,神志不清,相公莫要与她生气。” 金运繁连连摇头,“家门不幸!她也知晓这会儿父亲入京不合时宜,可又能如何?” 蒋氏跟在丈夫身侧,听得这话,轻叹起来。 “父亲来也算是好事儿,如今这局面,仅凭相公一己之力,实在难以周旋。” “话虽如此,可父亲乃是一方戍边大将军,这般并非公务入京……,实在是令人惭愧。” 蒋氏想到这些时日受的委屈,也眼眸垂泪。 “昨儿族亲女眷过来给母亲上香,话中有话,都要去探拂云,我如何不知她们的打算,但母亲舍命保下来的妹子,父亲入京之前,断然不能出事儿。” 金运繁听得夫人说来,哪里不知其中缘由。 “族亲之中,无不盼着妹妹自行了事——” 蒋氏闭目,连叹几声,“长兄长嫂,说得好听,实则艰难,相公,父亲入京来,万事也不会怪罪到你我身上,你就当妾身懦弱,实在承担不住了。” “娘子,让你受苦了。” 金运繁满脸灰败,“拂云依是在抵赖,但白草之死,必是与她有关,适才我言语试探,她虽低垂着头,我却能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蒋氏一听,低呼出声,“她真的如此下得了手?” 第931章 京城上下,无不盯着宏安郡主别院。 尤其是自安王府刚办完出殡之礼,次日里这郡主别院也挂上了白幡,满府缟素,只稍稍一问,就知宏安郡主殁了。 为何啊? 这才入京几日呀? 好奇之人,从来不缺,更何况这皇城根下,老百姓日子过活,苦累不说,还真是得佐着这些个豪门大户的稀碎事儿寻个乐呵。 也有小道消息说来,好似是安王府出殡那日,这宏安郡主被安王爷喊了一声,反正都是刘家的人,黄泉路上有个作伴的。 亦有人驳斥,“你说得不对,我七姑家儿子的堂姐在郡主别苑里厨上当帮佣,听得说郡主死得可惨了,好似是被这郡主别院的冤魂吓破了胆。” 一听冤枉,众人拍腿,直呼大有可能。 “说来说去,还是她生的女儿八字硬,听得说从前就克死了未婚夫,而今与雍郡王定了亲事,没成想克不死郡王,倒是害了自己母亲。” 传言不少,恰逢皇家郡主的白事儿。 平日里,任谁家豪门大户的,白事儿都得从外头临时请些人手帮衬,可这次郡主别院倒是罕见,一个人不请。 “不可能?” 听者大为震惊,“寻常百姓家还要请几个和尚来超度诵经,这可是皇家郡主啊!” “对啊!这郡主可不是寻常的小郡主,人家还有个大将军丈夫呢。” 双重尊贵的身份,身后事这般潦草? “嗐,你们是不知,听得说这郡主走得蹊跷,时辰不好,请了钦天监瞧日子,年前愣是没有。” 啧啧! 一堆人感叹,“如若这般,郡主家的大姑娘,与雍郡王的亲事,只怕要一拖再拖啊!” “不会!” 犄角旮旯,坐着个风尘仆仆的行者,瞧着衣物陈旧,面貌普通,众人看了一眼,取笑起来,“兄台说说,怎地个不会?” 那人端起大碗粗茶,一饮而尽。 又招手,唤来提着热水的店小二,“再添一碗。” 亦有人着急,“兄台倒是说呀,莫不是二人不成事儿,这婚约……不作数了?” 行者诡异一笑,“尔等只知这郡主别院冤魂无数,以为郡主是被冤魂勾了魂去,实则不然!” 哎呀! ——你倒是说呀,何必卖关子? 那人又端起大碗,汩汩吃了个干净,连茶墨子都没吐出来,全咽了干净。 茶碗嘭的一声,不轻不重落在木桌上。 众人本要催促,也被吓了一跳。 欲要再说,那行者起身,提起放于身后的破包袱,再就一根拐杖,迈步离开。 走到门口,又回眸冷笑,“金家生了个孽障,与雍郡王在安王府白事当前之时,私通淫乱,郡主教女无方,无颜面对天下百姓,方才吞金自尽。” 嚯! 亦有人吓得起身,磕巴说道,“好汉……,这等谣言,不可乱说。” “是极是极,之前有人调侃两句,就被衙门抓去打了十个板子——” “大姑娘淫贱名声,早已烂透!” 行者说完,掀开破旧蓝布棉帘,顶着寒风离去,有人追出去,鹅毛大雪白雾迷眼,片刻已不见行者踪迹。 “这人,定是胡说。” 有人马上嘟囔起来,旁人也跟着点头,“这粗汉子听口音就不是京城人士,无知乡下人,还想着哗众取宠。” 一阵喧嚣过后,茶客看着屋内炭火作响,沸水顶得茶壶盖扑棱棱的响。 沉寂之后,亦有人小心开口,“外地人好啊,说了就走,留下我等,嘿!” 其他人赶紧吱声,“吃茶吃茶!富贵人家的事儿,咱们少打听。” 可任谁路过郡主别苑大门,无不张望。 秦庆东瞅空,在腊月初十这一日造访韶华苑,漫天大雪没完没了,秦庆东锦袍大麾,雪帽围脖,连着手炉都不曾落下,带着春哥儿抖抖嗖嗖叩开韶华苑的院门。 阿鲁来开的门,一瞧是秦庆东,满面堆起笑意。 “二公子,您是懂得选日子的,昨儿晚上,少夫人还与我说,今儿去请你来吃羊肉呢。” 秦庆东嘿嘿一笑,“那省得你这小子跑一趟,这天都大亮了,四郎与你们少夫人可曾起来了?” 阿鲁指了指书房,“少夫人近些时日很是辛劳,不分白昼都在理账呢。” 秦庆东摇头,“都是萧五郎这混账,害得你们少夫人辛苦得很。” 说话间,已走过抄手游廊,来到正房门口,荷花掀开门帘,差点与秦庆东撞上,得了秦庆东呵斥,“嘿嘿嘿!不长眼的小丫头,都到爷的怀里了。” 一句话,说的荷花差点红了脸。 倒不是羞愧,反而是气的,“二公子大清早的好生吓人!” 瞧瞧! 这木头丫鬟,就是宋观舟调教出来的,都敢跟自己叫板了,秦庆东也不惯着她,假笑道,“好丫头,一会子二郎我回府,带上你可好?” 荷花马上往后一挪,“二公子吃醉酒了,来日里奴同四姑娘说,由着她管管您。” “哈!” 秦庆东起了恶意,朝着小丫鬟就哈了口气,荷花哎哟一声,惊慌逃窜,惹得春哥与阿鲁差点憋不住笑。 “哼!不识抬举!” 转头对着两个小厮,一个就是一脚,力度不大,但也踹得春哥身形踉跄,差点摔倒,“二公子,您逗弄旁人不打紧,可这韶华苑的姐姐妹妹们,您就别费力气。” 哎哟! 这话,爷不爱听。 秦庆东眯着眼,“这韶华苑的小丫鬟们,若能得了我的亲眼,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只可惜一个个愚钝不堪,不入眼得很!” 话音刚落,屋内已传来裴岸的声音。 “溪回,说谁愚钝呢?” 两个小厮赶紧掀开门帘,待秦庆东一脚踏进去,嘴边话语骤然变了,“说那金拂云呢!” 嗯? “溪回又听得何事?” “大将军昨日进京,这事儿,怕是瞒不过你。” 裴岸招呼秦庆东入门,蝶衣端来热茶,小丫鬟们提着食盒,也跟着入内。 高几之上,沏了热茶。 丫鬟们也从食盒里取出两碟子七层酥,一碟子干果,还有一碟子云片糕。 其中七层苏,还带着热乎劲儿。 “哟呵,这是刚出炉的?” 第932章 蝶衣笑道,“表姑娘一大早就在小厨房忙活,这才刚出锅不久,四公子与二公子尝尝。” 上头还有夏荷香味,秦庆东就好这一口。 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口感细腻绵软,味道甜而不腻,咀嚼几下,唇齿留香。 “给你们少夫人送过去不曾?” 蝶衣摇头,“少夫人与表公子正忙碌着,早早就交代奴等,不可叨扰。” 既如此,下去。 顺带两个小子,也跟着出去。 捡起刚才的话头,裴岸摇首,“大将军入京秘而不宣,不曾知晓。” 秦庆东轻挑眉头,满脸笑意,“我倒是差使了人,守在郡主别院门口,昨儿午时到的,连同的还有女眷,瞧着年岁不大,我琢磨着……,怕是金七。” “喔!” 裴岸端起茶盏,未到唇边,听得这话,愣了一下,“当年我们游学到溧阳,金七还小呢。” “哼!如今不小了,早已是该议亲的年纪,上次大将军搞个媵妾之说,笑掉众人大牙,而今进京奔丧请罪,一屋子儿子儿媳不带,却带个侄女,蹊跷得很。” “按道理说来,这大将军来得突然,不该带个金七。” 裴岸迟疑,说出心中忧虑,“莫不是还想给金七嫁过去,让贺疆隐忍一二?” 哈! 秦庆东直接笑出声来,“四郎,你莫不是逗我呢,这混账雍郡王又不爱女色,他们金家若真是识趣,送个长得好点的庶出子,比金大金七,好上百倍。” “……如今贺疆与金拂云成了好事儿,没准儿尝到男欢女爱的兴致,自此改了陋习。” “不可能!” 秦庆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宋幼安那厮主动让我二人知晓贺疆这恶心人的行径之后,我差吉安兄弟二人走访查探,四郎,你猜,怎么着?” 裴岸面无惊涛,“怎地?” “前头郡王妃实在命苦,为何郁结而终,听得说也是跪在贺疆跟前,求一个孩子,贺疆……,不行。” “嘁!” 裴岸嗤笑,“金大姑娘的清白,确实是贺疆夺走的,刘焕捧着那铺布到圣上,谁不知晓?” “是啊,前头郡王妃不如金拂云厉害,这等货色,清醒时无能,还不如寻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哄着贺疆吃下呢。” 如若有了孩子,那郡王妃未必会年岁轻轻,熬得油尽灯枯,失了性命。 “大将军入京,头一件事儿进宫觐见,但圣上未曾召见。” 喔—— 这点,就耐人寻味了。 “大将军多年不曾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习惯京城风水……” “圣上差人说来,大致就是郡主没了,还请大将军以家事为重。”秦庆东摇头晃脑,“想不到多年过去,圣上还是这等的性子,听得说大将军无奈,跪在御书房外,给圣上磕了三个头,颓然离去。” “溪回,你前几日与我说来的那蒙小兴,昨日我差临山去先生那走了一趟,那小子竟是个有脑子的,没留下任何破绽。” 秦庆东哼笑,“若说擅用人心这事儿,你我还真不如金拂云,我等……,包括那小畜生宋幼安,自来对先生只有孝敬,哪里会像金拂云,连这等师长,也敢玩弄算计。” “先生老了。” 前两日,宋观舟再度提出去探望先生,也被裴岸以公务繁忙,来日再做打算搪塞过去。 “先生是她寻到,带回京城,恐怕早有如此想法。” 裴岸低头,轻抚膝上衣物的褶皱之处。 “我知先生并无坏心,可今儿包庇了蒙小兴,只怕从前也替金拂云做了不少歹事儿,莫说观舟去不得,就是你我,也得小心些。” 裴岸颔首,“近些时日,我也不曾过去。” 说到这里,抬头看向秦庆东,“金拂云如今状况如何?她府门紧闭,也打探不到有用的信儿。” 这才是要紧的。 秦庆东哼笑,满脸不屑一顾,“她如今苟延残喘,能落个什么好来着,有人禀来,金运繁如今也是怕她有个好歹,不好得与圣上、雍郡王、还有他将军老爹交代,直接把从前伺候宏安郡主的人,全部留给了金拂云。” “她不会寻短见的。” “那肯定不会!” 秦庆东冷笑,“如若她当时死在映雪阁,我还佩服一二,可苟活下来,还连累了一生经营好名声的宏安郡主,啧啧!金家族亲快把金运繁给逼死了,金拂云依然照旧,且活着呢。” “金家上下,定然是闹翻了天。” 说到这里,裴岸轻叹一声,“江大人也被惊动,前几日还专门来问了一嘴,提及观舟安危。” “他家夫人与安王府是姻亲,守灵戴孝轮不到,那出殡那日磕个头自是少不了。” 既是去了,焉有不知的道理。 “贺疆近些时日可有动静?” 一说这个,秦庆东手拍大腿,“四郎,说你聪慧,真不是白白夸赞来的。” 裴岸听来,哭笑不得,催促道,“你快些说来,大早上上门的,我不信你是闲来无事闹得慌。” “嗳!话不能这么说,从前观舟养伤时,我不日日在你们韶华苑,还传了些难听话!哼!” 说他是外男—— 裴岸扶额,“行了,自观舟手上有事儿做,你过来也嫌无聊,快些说来。” 接连催促,秦庆东也不卖关子。 “今早我出门时,大哥差吉安来与我禀了几句,要说这大将军,还真不是寻常人,此番家中姑娘做了这等的事儿,进京头一件事儿没做错,入宫请罪;但这第二件事儿,不是给金家上下一个交代,也不是妻子灵前守着,只乔装打扮,出了别苑。” 喔—— 裴岸抬头,眼神笃定,“他去会见贺疆了?” “聪明!” 秦庆东拍案赞许,“若不是吉安同我说来,我都觉得诧异,郡主别苑里头一堆拦事儿,等着这大将军来处置呢,结果——嘿!去与未来姑爷会面了。” “无可厚非,二人可不是寻常翁婿的关系,还有更多利益牵扯,东骏使团迟迟未走,贺疆非但得不到好处,还落得个名声尽失,焉能不焦急?” 第933章 二人闲谈,直到用饭时,宋观舟才伸了个懒腰,招呼许凌白歇下,许凌白缓缓把算盘珠子拨回原位,瞧着满桌书册,一地木箱,还有书架还放着不少账册。 “还有这般多的活计,过几日我与凌俏离去,只能你带着忍冬做来。” 宋观舟抬眸,全是笑意。 “能在年前奔赴佟县就职,这本就是大喜之事,我这些账目不急,带着忍冬我慢慢做就是。” “五公子月月督促,不曾懈怠。” 许凌白看着按时差人送来的书信,哭笑不得,萧五郎洋洋洒洒写不少,末尾总要问一句,何日盘得清楚? 自上次萧晋过来,取走整理出来的账册带走后,萧家有了宋观舟的汇报文书,下手有理有据,已开始整顿内外贪腐。 这下子,宋观舟的账目盘算,竟是比之前所预想好上诸多。 萧苍喋喋不休,每次书信十来页,看得宋观舟头大。 这两日,吏部传来信儿,佟县县令年事已高,本是想着年后等待朝廷派官之后,做完交接,再风光告老还乡。 万事想得极好,奈何就在五六日前,佟县上书到江州,江州知府差人送信到吏部,两边相商,那老县令家中有个寿星老母,已跨过九十岁,冬月底时,佟县落了大雪,极寒天气,也让这老太太耐不住,两日后……仙逝了。 老县令本也是一把年岁,断不能说再行丁忧之事,索性上书到江州知府,求朝廷先行派新县令来接替。 本也是刚定好许凌白去补这个职,也就不再耽搁,下发了告身路引交割文书一类,只怕在腊月十五之前,赶在衙门封笔之时,赶到江州。 “幸得是去江州,虽说也是有千里地,但表哥自此踏上仕途,我也得再次给表哥贺大喜。” 许凌白面上露出微红羞怯,眼里全是谢意。 “都是倚仗公爷、世子与四郎,与我多方斡旋,想了诸多的法子。” “表哥,相互成全,不必挂心。” “观舟,怎能不挂心,本我们就是圣上开的恩科录取,为兄也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同期二甲进士好些都还在等着,我却能得了差使,这些只靠我一介书生白衣,哪里能成事——” 许凌白内敛,但不是傻。 得了这个信后,就去给公爷裴渐磕头,裴渐瞧着他,是越发的喜欢,“淩白啊,年岁轻,将来定然大有作为,但此番前去,万不能焦躁,同僚上峰,文人武将,上至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定要政简刑清,兴利除弊。” “是,公爷教诲,淩白铭记心中。” 再去往世子房里,与裴辰言谢,裴辰倒是大大咧咧,“那等的地儿也是好的,舅舅家就在那处,平日里得闲,多往舅舅家去走动走动。” “多谢世子二哥点拨,凌白此去,定是要上门拜见萧家舅舅、舅母与一众兄长弟妹。” 裴辰微微蹙眉,“这老四如今在吏部当差,也不知与你争取些时日,着急忙慌的,都要过年了。” 至于齐悦娘与二房梅太太桦大公子那边,则是兄妹二人在宋观舟的陪同下,走了个来回。 齐悦娘听得说要去赴任,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这么早就能有个官职,还是在江州,那地儿也不错呢。 至于忧虑,同裴辰一样,总觉得都要过年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团聚一处,怎地还这等时候往佟县去。 还是宋观舟宽慰道,“不碍事儿,年嘛,今年不在一起,明年还能一起,往后几十个年,不缺。” 齐悦娘笑道,“总是你通透,凌白这一去,凌俏可是留在府上。” 宋观舟摆手,“姐姐也跟着去,他们自小相依为命,离了谁也舍不得,何况表哥不曾成亲,入了县衙官邸,也得有个人帮衬着些。” 许淩俏挽住齐悦娘, “幸得嫂子这些时日教了我不少管家应酬的事儿,否则……,哥哥一人内外奔忙,想想都觉得慌乱。” 投奔公府而来,是许家兄妹做得最为聪慧的事儿。 因有这喜事当头,宋观舟陪着许氏兄妹走了一圈,果断抓着许凌白熬夜干活。 许凌白真是天生牛马的材料。 聪慧、逻辑性强、记忆力好,因萧家是大族,下头买卖遍布各行各业,搭接非常多且混乱。 就像是现代一个超级大的家族企业。 宋观舟好些时候,冷不丁想到疑似是盘过的账目,转头欲要去翻,看着满桌都是,顿觉崩溃。 可要与许凌白说来,他经手过的,略微思索,马上准确无误寻来。 人才啊! 依赖现代化办公的宋观舟,真的觉得许凌白这本事厉害。 夸赞许凌白时,许凌白满面羞红,“观舟,我是恩科被录的最后一名,前头还有好些个,个个身怀绝技。” 啧啧! 宋观舟哀嚎一声,“如若我是男儿,这科举……,是投胎十辈子,也考不上的。” 许凌白笑道,“你这算学出神入化,好些个心算口算,朝廷的度支郎也比不上,我跟着你学了这几个月的算盘,而今也只是勉强做个小户人家账房先生的能耐。” 宋观舟起身, 伸了个懒腰。 忍冬帮她揉了揉腰身,又拉过宋观舟的手来,“少夫人,您这虎口上头掐出来的伤痕还没好妥,打算盘时轻点儿用力。” “不碍事儿!” 宋观舟自年初,到如今,身上就没真正清爽过,如今只是挂点自己掐破的伤痕,比起从前,不是被拔了指甲就是断腿的,好上太多。 外头蝶衣叩门,“少夫人,饭菜实在是要凉了,四公子与秦二公子连连催促呢。” 一摸肚皮,早就饥肠辘辘。 宋观舟笑道,“表哥,走,今儿秦二竟是过来,只怕又有些个稀奇事儿要与我们说来。” 许凌白听到此处,面色严峻,“那金家的女子,如此恶毒,大隆律法,也奈何不得?” 宋观舟哼笑,“拭目以待,她母亲贵为郡主,为了这事儿,也是填了性命出去。” 皇家不会不容她金拂云一条性命。 当然,亦有人不想让金拂云就这么死了。 第934章 来到饭堂,秦庆东又恢复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宝蓝锦袍鹿皮靴子,发髻上头还特意带了顶如意小金冠。 可是闪人眼得很。 宋观舟面上全是戏谑之情,入门就被这小金冠被夺走了目光,挨着裴岸落座,唇边难压笑意。 “怎地,好几日不见,可觉得我又多了几分玉树临风?” 宋观舟摇头,“你这小金冠……,不重?” 看看! 秦庆东马上手持扇子,得意指向宋观舟,打趣许凌白裴岸,“一个个,说我这金冠俗气,可观舟一眼就看到,就知这不是凡物。” 宋观舟挑眉,“真金做的,还是实心的?” “那当然!” 秦庆东得意洋洋,“这可是我家祖上有位太师爷留下来的,弱冠那边,大哥亲自挑选出来给我束冠所用。” 宋观舟满眼星星亮,“如若融了,够打两对龙凤镯了。” 噗! 秦庆东差点没忍住,呛了起来,“你你你……,你真是替萧五看多了账,浑身上下也沾染了铜臭味儿,观舟,可是要不得的。” “莫要小看金银财帛之物,世间多少人,为其屈膝折腰,妻离子散。” “观舟,此话不对。” 秦庆东扇子啪一声打开,大冷的天,他还扇了两下,搞得裴岸直接给他夺走,丢给忍冬。 “替二郎收着,天热再还给他。” “嗳嗳嗳!使不得!” 秦庆东马上起来,要夺走扇子,“天热还得等半年,我这可是上好的桑蚕纸糊出来的,有市无价!” 忍冬笑道,“奴替二公子收着,一会儿二公子离开,自会奉上。” 裴岸哼笑,“你那一扇子扇过来的凉风,莫说观舟与表姐身子孱弱,即便是我与表哥,也撑不住你这胡来。” 折扇大,秦庆东力度也不小。 这大冷天的,即便在屋内,燃了炭火盆子,可也是走哪冷到哪的。 “……罢了!” 秦庆东偃旗息鼓,叹了一声,“给安王爷的白事儿做挽郎,可是让我好生辛苦,如今事了了,喘口气,我都想好,腊月二十寻你们家温溪山庄一用,做个小宴呢。” 宋观舟抬眸,“你若要借,拿去就是。” 秦庆东笑道,“我知你大方,可如今宴不得了。” “为何?” 宋观舟吃了口裴岸亲自盛好的热汤,抬头询问,秦庆东朝着裴岸努了努嘴,“宏安郡主殁了,大将军入京,我家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出去惹事儿。” “金大将军回京了?” 这话,是许凌白问来,裴岸颔首,“大将军入京极为隐秘,二郎知晓后,今儿特意过来说道,提醒我与观舟。” 宋观舟剑眉微蹙,鹅蛋脸上表情冷峻,“……大将军竟是这般低调?” 在她看来,这职位算是现代社会的军区司令了,回京一趟,别说大张旗鼓,断也不是偷偷摸摸。 “还真就是偷偷摸摸,不过说来好听,低调行事。” 秦庆东嗤笑,“这个腊月,因金家如此能耐,京城百姓也不缺些谈资了。” 裴岸给宋观舟布菜,听得秦庆东这么说来,表情微变,“万不可掉以轻心,大将军可不是金拂云,这姑娘是他教养出来的,但如今瞧来,是不及三分。” “多谢你,秦二,专门跑来同我俩口子说这事儿,来日里你吩咐春哥跑勤快点,我可就指着这点大戏下饭了。” 秦庆东大笑,“放心!” 他吃了口温酒,暖和了心肝肠肺,“只要我知晓的,自是与你互通有无。” 韶华苑的饭桌上,从以前只有宋观舟一人用饭,到如今最少是夫妻两人,不然都是四五个来着。 越发的热闹之后,食不言那套也不管用。 大家年岁相当,还都有同生共死的过往,哪怕一开始不敢与外男共处的许淩俏,而今也能说上几句话。 “观舟,如若那大将军归来,若不我就先留在府上,陪着你。” 兄长那边,她暂时不管。 宋观舟一听,马上摆手,“好姐姐,我在府上,全然无事儿,你别挂心,好生陪着表哥去上任。” 裴岸笑道,“表姐放心就是,大将军此番回京,哪有闲暇与我们这些晚辈叙旧,他事儿多着呢。” 许淩俏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宋观舟的手,“观舟,即使如此,你还是听从四郎的话,多待在府上,待那大将军离去,才能出得府去。” 宋观舟只觉得表姐可爱,但还是如实说道,“放心,这里是镇国公府,他若来到门上,我这等身份的媳妇,还轮不到去给他请安呢。” 高门大户,也是这礼数惹人嫌。 私下,众人都知那金拂云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其父亲金蒙,身为大将军,亦有教养不当之责。 可真正面对面,世伯叔叔的,行礼请安,断然不能失了礼数。 毕竟,金蒙踩踏着裴渐往上走后,两家也不曾真正的撕破脸,成了永不往来的世仇宿怨。 晚间,裴岸踏入书房,随着宋观舟回去休息。 许凌白都扛不住,早已回屋,连忍冬都耐不住,被许淩俏带回去休息,书房之中,除了靠在炭盆子边上打瞌睡的荷花与蝶衣之外,只有打算盘书写的宋观舟。 裴岸立在门边,矗立许久。 屋内女子之专注,烛火都被寒风吹得时暗时明,她也不过是动了动眼皮,又继续拨动算盘珠子。 算盘珠子,嗒嗒闷响。 一室寂寥,唯有梳着长辫的女子,眉头紧锁,明明已能感到疲惫,却依然埋头苦干。 “观舟……” 裴岸再忍不住,轻呼芳名,打破这沉寂,宋观舟抬头,看到侧门处站着的男子,不禁舒展笑颜,“怎地还不睡?” “你不睡,我哪里睡得着?” 说完,已踱步到跟前 ,“炭火也快熄了,你不觉得冷?”拉起桌案上的纤纤素手,握在掌心,顿时面生不喜,“这么冷,不准再干了,同我回去。” “最后一点。” 宋观舟稍微使劲,倒是把裴岸拉在自己旁侧坐下,“很快,收尾了。” 指了指自己化成污糟一片的稿纸,“我再算一遍,劳四郎候着,可好?” 眼眸里布满红血丝,却依然含情脉脉。 裴岸轻叹:“观舟,活计是做不完的……” 第935章 宋观舟靠近他,浅浅一笑,“放心,很快的。” 裴岸听来,知道奈何不了,只能认命的接过毛笔,“你算,我来记。” 巴不得啊! 裴岸一手楷书写得甚是漂亮,如若在现代社会,绝对也是个妥妥的学霸,而且不是死板木讷的那种,而是面面俱到的全才。 宋观舟看他搭把手,知他心疼自己。 抿唇浅笑,梨涡莞尔,“这会子是四郎心疼我,来日里四郎若是有需要我帮衬的,只管开口。” 一听这话,裴岸唇角上扬, “嗯哼,譬如……?” 譬如啊! 宋观舟单手抓着裴岸给她定制的红珊瑚算盘,哗啦两声,珠子归位,“来日里你若为一方之父母官,不管是税、田、钱银、米粮等,我定给你算得明明白白。” “观舟,衙门自有账房与主簿,我哪里舍得让你来吃这个苦。” “四郎,此话……,有失偏颇。” 宋观舟噼噼啪啪,极快的算速,翻了两页之后,停了下来,认真看向裴岸。 裴岸闷笑道,“娘子莫不是以为我嫌弃你的才学?” “这倒不是,你裴季章并非这样心胸狭隘之人。可能想着我身为你的夫人,尽量少沾惹公务。” “真就是不舍得你如此辛劳。” 两个丫鬟这会儿早就惊醒,悄无声息退了出去,从外轻声关上房门,留下夫妻独处。 裴岸目送二人离去,才又接着适才的话茬子,继续说道,“这几个月里,你自接了舅舅家的这摊子事儿,日以夜继埋头苦干,其中辛苦,旁人有所目睹,但我却全看在心头。”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你身子本就不好,以后还是休养身子为主。” 宋观舟哑然失笑,“这些事儿就算辛苦了?你之前在公务繁忙之时,我虽说与你生了嫌隙,由着你在燕来堂,可燕来堂的烛火何时熄灭,莫要以为我不知晓。” 裴岸何尝不是个工作狂! 只是这时代没这个说法,至于宋观舟的工作,哎哟!比起现代社会的牛马,这才哪到哪? 现代社会里,那复杂得可以打头的人际关系,处理上司下属、施工单位、甲方、政府部门,有时一天里头,要打上百个电话。 如今给萧家盘账,甲方随时好吃好喝的送来,没人挑刺。 办公环境,在自己家里,有丫鬟婆子伺候,天啦撸,这还辛苦?现代社会资深牛马宋观舟,只觉得惬意。 裴岸边记录她算下来的数额,边摇头,“在我看来,你身为我夫人,不必相夫教子,日日里赏花看月,抚琴听曲,这些个营生,就不该来累你。” “不累。” 宋观舟侧首,笑看一脸认真严肃的裴岸。 “四郎,真的不累。” “哼!这还不累,瞧瞧时辰,再看看你这手脚,冷得好似从冰河里捞出来那样,回内屋与相公躺在热乎衾被之中,不比这好?” 宋观舟听到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有时,她被金拂云逼急了,心头也起了埋怨之心,为何裴岸不早点对从前那抹离去的香魂好一些,如若这般,也不会有自己来的机缘。 活在现代社会,她宅居自己的小窝,虽说没有如今呼奴唤婢的高高在上,但绝无金拂云虎视眈眈,随时欲要取她性命的担忧。 何况,纵使人人吐槽现代社会累心累身,可那个时代真的很好,容得女人不婚不育,只要有心力能挣工资,以一己之力,走遍全国上下绝不是问题。 那个时代,自由! 而今呢…… 宋观舟只能在公府里走动,甚至大多时候,也只是在自己韶华苑这一亩三分地里晃荡,如若没有萧苍给她送来的活计,让她日日里就这么跟丫鬟做针线活,那才是要疯。 但想到那不被宠爱的原主,忽地又泄了口气。 裴岸心爱之人,从来不是那位在大学士家养出来的清高孤傲却又十分敏感善良的姑娘。 反而是自己这拥有复杂性情的女子。 想到这里,忽地又生了柔情万丈,“四郎,怪不得金拂云迟迟放不下你,隆恩寺那次,惹得我急了,还与丫鬟们说,若金拂云予我万金,我就让了你出去——” “娘子!” 裴岸一听,面色顿时不悦,“怎地,千金就要让了我出去?那女子蛇蝎心肠,想不到娘子比她更狠心,竟是要抛下我!” 这番控诉,甚是委屈。 逗得宋观舟笑得前仰后俯,“……四郎放心,只是气话罢了。” 裴岸犹不开怀,“夫妻本为一体,从前是我混账,冷落娘子,可如今娘子已是我的命根子,怎地倒是生了要离去的心?” 不不不! 宋观舟这会儿算盘珠子都不拨了,“只是气话,哪里作数?自我病了,失了神魂,也是你把我叫醒的,四郎——” 她一双手攀附到裴岸颈部,未施粉黛且带着辛苦一日的疲惫面庞,靠在裴岸肩颈之处,柔声说道,“四郎,虽说前路艰辛,可我如今又怎地是能离得了你去,若无你在身旁,谁知我冷热,谁挂我安危?” 兴许是想到前世今生,宋观舟也生了悲怆之心。 愈发搂得裴岸脖颈紧紧的,裴岸侧首,与她娇嫩面容贴在一处, 听得这话,裴岸内心也倍感欣慰。 “娘子放心,好些事儿我都记着的,断不会就此委屈你,只请娘子稍安勿躁。” 宋观舟点点头,“朝堂大事,我虽不懂,但大将军根深蒂固,从前既能扳倒父亲,可见其能耐非同凡响,如今过去好些年,他又是擅长经营之人,只会比从前更复杂……”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哪怕圣上只是想削减些他的权利,恐也得静待时机。” 没准儿,就跟原着之中那般,还是由着金家更上层楼。 裴岸听来,再是忍不住,放下笔墨,抱起宋观舟就坐在自己双膝上头。 “哎呀,四郎,还有几页——” “娘子聪慧,但也不必悲观。” 裴岸亲了亲她唇角,“事以密成,为夫还是那句话,娘子拭目以待就是。” 第936章 欲要再吻那嫣然红唇,却被宋观舟躲了过去。 “知自己是个美男子,我宋观舟把持不住,就莫要在这等地儿撩拨,快些等我算完,咱夫妻早点回床铺之上,尽享鱼水之欢。” 噗! 裴岸本是含情脉脉,听得这采花贼般的言语,无奈笑道,“你最是懂得泼冷水。” “哎哟!” 宋观舟从裴岸身上挪下来,“就几页了,很快,床榻之上暖和,这里头实在阴冷。” 她说到做到,几下子盘算,又让裴岸记录下来。 拿过裴岸写得极为工整的小楷文书,提过算盘来,根本不看算盘珠子,左右举着文书,右手拨动算珠,噼里啪啦, 不多时得了数字。 接过裴岸毛笔,歪歪倒倒写了总计数额,又对着原本账目上的总额,算出差额。 两列毛笔字,又丑又污。 宋观舟啧啧咂舌,“来日里无事儿,还得捡起我这行书好生练一番。” 至于裴岸,早已习惯自家娘子这写得一团乌黑的字迹。 直到丫鬟要来添热水,宋观舟方才摆手,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儿就到此处,取热水,我洗漱一番,早点歇息。” 次日一大早,裴岸上值之前,把宋观舟从睡梦中清醒,“表哥表姐启程之事,你不必操心,我已差使忍冬去办。” 宋观舟本还睡眼惺忪,听得这话,揉了揉眼睛,欲要起身。 直接被裴岸按倒床上,“起来作甚,热乎乎的被窝,别放了寒意进去。” 说完,还给宋观舟掖了掖被角。 “忍冬知晓这些事儿的处理,至于银钱布帛之类,你都不用操心,我私下给表哥准备了三百两纹银。至于人手上头,父亲思来想去,把临溪放到表哥跟前,临溪年岁不大,但身手不错,嘴巴也活络,为人机敏,遇到难事儿,也能搭把手。” “四郎都已安排妥当了……” 宋观舟喃喃说道,这懵懂之态,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引得裴岸疼惜不已,“有我在,这些事儿都不用你操心,这两日父亲与哥哥嫂嫂们,只怕都会送些礼来,我知你自来不做这些应酬的事儿, 交给忍冬去办就行。” “……好。” 乖巧小脸庞,半截藏在绯红衾被里头,露出在外的,娇憨可爱。 “观舟,我知你依恋表哥表姐,但莫要担忧,过完年若得了空,我与你往江州去探望他二人,如何?” 宋观舟垂下眼眸,唇角也沉了下去。 裴岸一双慧眼,焉能看不清楚? 他还是舍不得,半爬上床铺,连着被子与人,抱到怀里,“往后还有我呢,放心。” 宋观舟靠在他略有些冰凉的官袍上,嘟囔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表姐如今年岁不小, 自见过几次人之后,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大嫂家那个兄弟,屡屡差人来问——,我心里头再是不舍,也希望她能早点离开。” “其实——” 裴岸低声说道,“那等子事儿,亦是能瞒过去的,齐家这位郎君,我也私下打探过,倒也是个忠良厚道之辈——” “四郎,使不得!” 宋观舟马上抬手,轻按在裴岸薄唇之上,“表姐是在京城遇事儿,我料想只怕那……贼子,也是京城中人,如若哪一日遇到,就算表姐死不承认,可也终究是祸患。” 裴岸听来,“表姐出事那段时日,正逢圣上寿宴,南来北往祝寿营商之人,数不胜数。” “如若就是呢?” 宋观舟叹道,“表姐容貌不俗,那青梅园的顾三娘定是舍不得这样容貌的姐姐,低价贱卖,能得了她的清白,必定是个富贵客人。” “……观舟,真就任由表姐这一生人不再婚嫁?” “且看她缘分,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离开京城,大将军来了,我怕因我之事,再度翻开旧账,连累了表姐。” “放心!” 裴岸安抚,但还是叹道,“表姐年岁不小,女子一生本就不易,如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那档子事儿,想想法子,也就瞒过去了。” 宋观舟闭眼,“四郎,莫要生了与亲戚结亲的念头,如若能瞒一辈子,那倒是极好,可若是不能——,坏了亲戚情分事小,只怕害了表姐性命。” 裴岸听来,也不好得再勉强,只得随了宋观舟。 这一说话,宋观舟的瞌睡也没了,外头丫鬟们督促裴岸上值,宋观舟干脆也翻身起来。 “你再睡会儿,外头落雪,冷着呢。”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没了困意,睡不着,我还是起来。” 说完,走到窗棂边上,支棱起来半扇,正好看到外头洋洋洒洒的雪花,不算大,却密得很。 好似天然的羽毛帘,垂落眼前。 整个世界的污垢杂乱腐败,都被这素雅精致的帘子拦住,目送裴岸穿上大麾,撑着油纸伞带着阿鲁离去之后,忍冬入门进来,替她关了窗棂。 “少夫人,大早上寒意十足,您吹这冷风,也不小心自个儿的身子。” “不碍事儿。” 宋观舟顺从走到软榻跟前,“昨夜你不在韶华苑,这么一早就过来,只怕没睡好。” 关切之言,听得忍冬心中暖流上涌。 “少夫人,奴昨儿早些回去,歇息够了。今儿一早,阿鲁过来时, 惊醒了奴,索性也跟着过来。” “怕是你们四公子喊你来的,他啊,万事由着我心意,却苦了你。” 忍冬赶紧低呼,“我的少夫人,您说得这般见外,让奴如何自持,说来,几个主子如少夫人您这般,全心全意信任奴的。旁的不说,就您自个儿的库房里头,贵重之物可是不少,头面首饰,地契房契的,您也不在意,全然由着奴来当这个家……” “你聪慧能干,若无你,我也要抓瞎。” “少夫人,自来就您不嫌弃奴的出身来历,还有这张脸,给了奴再生的性命,虽说奴愚笨,可这点管家的能耐,少夫人看得上,就尽管吩咐。” 宋观舟连连点头,“看得上看得上,以后天涯海角的,我都要带着你,如若没了你,我可是活不下去。” 第937章 吃穿住行,内外外务来往应酬,全是忍冬一手撑着。 分寸拿捏极好,就这一点,宋观舟都赞叹不已,许淩俏与许凌白也没闲暇过来韶华苑,忍冬带着壮姑孟嫂,帮衬着打点上路的行李。 给萧家的礼物、过江州时,往江州知府官邸而去的见面礼,等等…… 这些都只能忍冬来做,齐悦娘得空时,也过来帮衬一二。 只是萧引秀的出现,还是让许淩俏受宠若惊,这府邸上下,任谁不知萧引秀与宋观舟闹得,几乎一个饭桌上吃不了饭的那境遇。 “二嫂这般忙碌,当是我去探二嫂才是。” “与你也莫要说客气话,前几日你们兄妹过去时,我得长姐招呼,过她府上去,今儿得空,过来瞧瞧。” 说罢,问了些可有缺的,又差人送了银钱财帛。 “出门在外,都是一家人,你们出去佟县,如若有事儿,就往萧家去。” 许淩俏兄妹连忙行礼言谢。 萧引秀拉着许淩俏,叹了口气,“我与你家那个妹子不对付,但与你我从无有过嫌恶,你性子较她好上许多,可真是出去了,我又觉得你该学她那泼辣劲几分,免得被人欺负去了。” 齐悦娘在旁,听得萧引秀这话,笑了起来。 “就你一日的刀子嘴豆腐心,放心,凌俏性子温和,但也不是人人欺辱的性子。” 萧引秀哼笑,“老四家的实在厉害,弄得我而今看姑娘家,个个都顺眼,只是凌俏长得一副好颜色,性情有文静贤淑,惹人怜爱,从前在一个府上时,几日不见还想念,这会儿去了佟县,能得再见,也得以年数来记,哎!” 众人哭笑不得。 尤其韶华苑一干丫鬟,世子夫人尖酸刻薄,提到自家少夫人时,不掩嫌恶。 但与表姑娘说话,又带着喜爱。 一时之间,小丫鬟们都不知该是以如何面目来应对这位刁钻的主子。 这边送行,那边还在月子里的张芳慧也挣扎要出来。 吓得丫鬟们赶紧拦住,幸好两个院子是挨着的,赶紧过来说了一声,齐悦娘听来,“得了,索性这会儿也是要用饭的时辰,去芳慧房里,就当姊妹几个,送送凌俏。” 萧引秀想到宋观舟那面目,就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面上期期艾艾,“若不然,我就不去了。” 许淩俏马上挽住她,“二嫂舍不得我,我焉能舍得你,您放心就是,观舟不来。” 呃—— “你不要她,来日怕是斥责你。” 萧引秀略有些惊愕,莫说她, 就是齐悦娘也愣了一下,“一家子的姊妹,莫要生分,还是喊上。” 许淩俏摇摇头,笑眯眯说道,“今儿依着二嫂来,观舟在韶华苑,我一日去几趟,不在意这么一次两次的。” 正好外头裴秋雨也过来,说来,她与许淩俏也就是泛泛之交,可听得许淩俏兄妹要上任去了,裴秋雨得姨娘点拨,还是拿了点亲自做的绣活,还有两匹绢丝上门。 许淩俏自是拉着她一起。 裴秋雨在府上的待遇,自那般强硬,拒了萧苍的亲事之后,就跌入了尘埃。 也不是府上苛责,齐悦娘管事之后,待她们娘俩更好。 但亲事上头,已无人来提。 恩科开榜之后,也有人请了冰人,欲要攀附公府,但裴渐似有旁的打算,裴秋雨的亲事也就被暂缓下来。 一来二去,看风向的众人,也对这位庶出的二姑娘无甚攀附的心。 如今来送,许淩俏也十分意外。 索性拉上,一桌用饭。 忍冬差遣小丫鬟分别去了厨上还有韶华苑,厨上是多加几个菜,韶华苑则是同少夫人说一声。 还在干活的宋观舟听来,“极好,表姐是心头想着我的,知我去了,与二嫂也不对付。” 打发了小丫鬟,她在书房里,孑然一人,忽地觉得有些空寂。 好似想到什么,往外探头,正好看到阿鲁在闲逛,“进来,我问你几个事儿。” 阿鲁一听,马上放下手中的事儿。 小跑走来,“少夫人,您吩咐就是。” “临山呢?” 呃—— 阿鲁挠头,“这几日里,好似是不曾见到临山大哥,少夫人,您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寻。” 宋观舟点点头。 “你悄声去寻,让他得空来韶华苑。” “是,少夫人。” 阿鲁离去,又是一屋空寂,宋观舟坐在中间,炭火盆子虽然让整个屋子没有那么寒冷,但这一场离别,还是让宋观舟感受到少有的孤寂。 哥哥在哪里,怎地还是没有个平安信送来? 兴许是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事儿越来越多,牵绊就越来越大,对于原主养兄宋行陆,她本无多少血脉情缘,可自生病之后,她对宋行陆的牵挂,日渐增多。 可惜,还是杳无音讯啊。 宋观舟随意拨动算盘珠子,百无聊赖的翻看从前的记忆,但好似也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小时候,养兄待她极好。 长大呢? 除了嫁人这事儿,其他都稀松平常。 宋行陆年岁也不小,未曾成家,宋家从祖上就人丁凋零,也无旁支,宋观舟而今欲要走动个亲戚,都没个去处。 母亲这边,也仅剩许凌白兄妹二人。 凄凉! 宋观舟想到这里,有几分无奈,原来时光这么侵袭人的心,无欲无求只有厌烦这个时代时,不曾在意亲近之人。 而今,兴许是知晓回不去了,宋观舟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在不知不觉中,她对裴岸也多了些依赖。 姑娘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快些打住! 不管是不是原主,这命运都十分崎岖坎坷,原主腰斩之事,能否逃脱剧情,谁也不知。 宋观舟,别傻! 一番胡思乱想,在蝶衣与阿鲁叩门时,被打断,她抬眼,“进来说话。” 蝶衣在前,阿鲁随后,却不见临山身影。 “少夫人, 临山大哥出去几日了,还不曾回来。” 宋观舟微愣,“是有事儿?” 阿鲁点点头,但脸上也生了疑惑,“问了一圈,临溪与临川都不知晓,刘二哥说走了有几日了,从他马厩里取了马,故而他是知晓的。” 也罢! 第938章 宋幼安差点死在半路。 还是去的半路,今岁的冬雪,来得狂野暴躁,他不知去往何方,只跟着临山打马。 白日里奔忙,夜里宿在客栈。 三天下来,宋幼安就走不动道了,可也不敢同临山说慢一些,毕竟能看得出来,这位满脸胡茬子的男人,已尽量在迁就他了。 骑马,他会。 赶路,也会。 可骑马赶路,还一路大雪小雪,几乎不曾停过,一日里奔马下来,两腿都是肿的,更别说被磨破皮的大腿根。 本就是浑身是伤, 不曾好妥,这么疾行三日,宋幼安缩在被子里,再是忍不住,嘤嘤嘤哭了起来。 在他斜对面,还摆着一木板床。 临山被这哭泣声搞醒,还以为是见鬼了, 燃了烛火,欲要起身,才听得这声音是对面幔帐之中传来的。 “宋幼安,你怎地了?” 宋幼安的一听,哭声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才用浓厚鼻音,嗫喏回道,“不碍事儿,临山大哥……”如若不碍事儿,后头别带着个哽咽,临山倒是相信。 糙汉临山,满脸无语。 掌灯走到宋幼安床铺跟前,撩开幔帐,却见宋幼安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之中,隔着被子,都能看到他的颤抖。 “这是怎地了?” 临山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也不是没见过男人落泪,但大多都是形势所逼,可这没病没灾的,只是赶路,就听得这厮像个小媳妇一样,躲着嘤嘤啜泣。 “大哥……,没事儿。” 吸着鼻涕,雌雄难辨的声音,让临山打了个冷战,怪不得贺疆那厮舍不得这宋幼安,就这声音,若不知晓他是个男人, 临山也要酥半边骨头。 幸好,临山是个粗鄙的人。 他满脸不喜,眉头紧皱,“大男人家的,遇到何事哭成这样?” 宋幼安紧紧抓着被沿,死活不说话,只是摇头,临山被他这婆婆妈妈的性子弄得烦躁,一把就抓着被头,掀了个底朝天。 只着了中衣,没着裤子的宋幼安,嗷呜一嗓子,抱着光溜溜的双腿,就蜷缩起来。 这一幕,像是他要被人欺辱一样。 临山看得火冒三丈,还觉得差点瞎了眼,这会儿好脾气早没了,赶路赶得身心疲惫,这等郊野之地,寻个客栈十分艰难。 好容易寻到一家,还只有一间空房。 两人挤着胡乱凑合,这厮不好生歇息,嘤嘤嘤哭个不停,如丧考妣! 听着就让人心火怒烧! “好生说,你这是怎地了?” 临山掌灯立在跟前,像个又壮又凶的恶汉,“如若不说,我就把你丢到楼下去,明儿一早,我启程回京!” 京城事多,谁有闲心为这混账男娘耽搁时辰! “不——” “那就说!” 恶狠狠的男人,逼得宋幼安一把鼻涕一把泪,话没出口,已哭得打了三个嗝。 临山那叫一个嫌弃啊! 抬手两次,都恨不得攥拳敲下,直接把这厮敲晕算了! “临山……大……大哥,没事儿……” “没事你嚎丧啊?!” 临山气不打一处来,抓着宋幼安就要从床角拖出来,丢到楼下,“你是怕我给你卖了?还是想念你的情郎,既是如此,那就滚回京城去。” “非也……,大哥误会!” 宋幼安哀嚎一声,浑身颤抖起来,拽住临山薅住他衣领子的手,“且放了我——疼!” 疼? “我不曾碰你,你哪里疼,可别赖上老子!” 临山少有这么暴躁…… “大哥,实在疼得耐不住!” 宋幼安没穿裤子,上衣也被撕扯得越过肚脐眼,差不多一丝不挂的在临山跟前。 这等样子,兴许在贺疆眼里,是春光无限好,可在临山跟前,他只觉得眼里进了脏东西。 不堪入目啊! “大哥……” 还学着女子之态,学这些个楚楚可怜—— 忍不了! 临山的眼:真是恨不得此刻就戳瞎得了。 “哪!里!疼?!” 几乎是咬牙问出来的,宋幼安眼泪不止,“我也是想忍着的,可是大哥,实在太疼了。” 说完,当着临山的面,岔开双腿。 “你你你……你干什么?” 临山的脸,攸地别了过去,“我不是贺疆,告诉你,老子不好这口——” “不,大哥,你误会了。” 宋幼安羞愧难当,真是又丢人又疼,两相折磨,让他也恨不得此刻立时死了算了。 眼泪落得更多,哽咽声起伏不定。 这等客栈,又破又小,隔壁熟睡之人,被吵醒了,也是火气不小, 砰砰砰,捶了三声木板隔墙,“尔等不睡,你爷爷我还要睡,卿卿我我的,滚别出去!” 最后,还骂了句,一对狗男男! 临山:……我的刀呢!混账,谁与这腌脏玩意儿狗男男的! 眼看临山就要暴走,哭声也压制住的宋幼安赶紧拽住临山,好一番哭哭啼啼的解释,临山看着他大腿根部一片血污,倒吸凉气,“你这是作甚?” “骑马磨破了皮!” “瞧这样子,头一日就破了,你怎地不说?” 宋幼安咬住下唇,迟疑片刻,才垂头说道,“大哥带我去见亲人,我哪里敢耽误行程,想着磨两日估计就皮糙肉厚了——” “你当这是茧子呢?” 又蠢又傻,此等男儿,怎地在教坊司那样全是人精的地儿活下来? 还有贺疆后宅,听说好些个娈童,可不止宋幼安一个。 难不成—— 贺疆就喜这样的? 临山此生再也不想见宋幼安,真的!他连着去世的娘子都喊了一遍,保佑他离这祸害远一些,受不住,真的受不住! 大半夜,他还得掌灯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厨上去,寻来热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膏药。 本指望着宋幼安自己动手,“你好歹洗了那些个血污,方才能上药啊!” 药膏不便宜,华重楼姑娘赠予的。 这厮拿过来,闭着眼就往腿根部两边巴掌大的破皮上就要全倒上去! “你作甚!” 急得临山直接抢了过来,“祖宗,你这伤口一片血污,好歹擦洗一下,可知?” 擦? 宋幼安咽了口口水,眼泪还没擦干呢,这会儿眼眶又湿了,“大哥,我都不敢碰,实在是疼——” 第939章 临山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深更半夜,又冷又困, 还坐在个娘们唧唧的男人床榻上,任由宋幼安叉着腿,像生产的大青蛙那般,咬着巾帕靠在墙壁,一副任人凌辱的贱样。 自己看这恶心的画面不说,还得骂骂咧咧给他清理创面。 真的! 临山这会儿恨不得去死! 一边擦,一边起鸡皮疙瘩,他手上力气重,那小子又皮薄肉嫩,吃不住痛。 几下子的擦拭,宋幼安还是忍不住疼得满头大汗,呜咽出声。 隔壁又传来砰砰砰三声! “死不要脸的, 大晚上发骚,再吵得爷爷睡不着,今儿下了你们的腿脚!” 临山:…… 你他娘的倒是来试试! 宋幼安也觉得自己没脸见临山了,眼前男人,不止看过他的腚,而今连前头也看过—— 想到这里,他羞愧难当。 整个上药过程,紧闭双眼, 不敢看眼前男人多一眼。 次日一大早,宋幼安惴惴不安,早早起来,还叫了粥菜,可临山依然倒头大睡。 直到中午,方才悠悠然起来,用了午饭,临行之前,有丢给宋幼安两条宽布带子。 “这……” 宋幼安不解。 “自己擦药,再用这个缠在腿根处,缠紧一点,到了晚上下榻旅店时,你再拆开来!” 原来是为了他才歇了半日。 宋幼安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他自家中获罪,没入教坊司之后,在那女子为主的地方,能活着都是靠自己的本事。 任何一分的好,都是他费尽心力讨好得来。 随着年岁长大,更是知晓如何算计,方才能得到更多。 眼前男人, 自己分明同旁人合谋,差点害了他主子,可却还是两次三番救了自己。 上次,惹得贺疆恼怒,他讳疾忌医,腚上的痛苦,自己个咬牙忍着。 差点就肠穿肚烂,一命呜呼。 也是眼前瞧着粗鄙凶狠的男人, 请来了大夫,不辞辛劳,给他上药…… 而今也是。 宋幼安眼窝子一热,欲要落泪。 临山再是忍不住,抬手就给了这厮肩头重重一巴掌,“我再说一遍,你从前魅惑男人的那些个能耐,给老子收起来!” 宋幼安踉跄几步,扶着肩头,“大哥,我不曾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痴心妄想!” 宋幼安:……我真的没这个想法! 再上路,宋幼安也没之前那么沉默,少了太多戒备,直到再寻了个客栈时,他也知趣,叫来了大鱼大肉,寻到临山房间,“大哥,多谢你一路看顾,天气寒冷,在下略备薄酒,吃一盏暖暖身子。” 临山抬眼,哼笑道,“我吃可以,你就免了。” 宋幼安微愣,“大哥,愚弟虽说不胜酒力,但也能陪上一二盏。” “你腿根还烂肉,吃酒耽误事儿。” ——好……! 连日奔波,二人都甚是疲惫,只是临山过惯了这种苦日子,倒也还算好,吃两口温酒,疲倦也一扫而空。 倒是宋幼安,平日里除了贺疆给他点罪受,吃穿住行上头,也是金贵。 这等行路,他几乎吃不好,睡不好。 稍微咽下点东西,马背上颠簸几十里,早呕得干净,本来就不胖的宋幼安,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一大圈。 二人吃喝起来,难免会闲谈。 宋幼安问及幼弟,临山斜睨他一眼,“到了你就知晓,四公子不是你心中那等出尔反尔之人,此番你亲眼瞧见,且看你还如何污蔑!” “大哥……,那女子说得头头是道,又抓到我与疆郎的事儿,她威逼利诱,我瞧着幼弟贴身之物,难免慌了神。” “哼!” 临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虽说你们这等人,心里头也没个干净的地儿,可我家夫人……,不曾的罪过你。” 宋幼安满脸羞红,低垂着头颅。 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大哥,我也迷途知返,就是因我在意姐——,重视夫人,方才不敢胡乱打探,一来怕给夫人惹上麻烦,二来……,我也怕自己心生卑贱之心,不敢再见夫人。” 临山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宋幼安苦笑, “自知云泥有别,不敢妄想攀附,可夫人平易见人,只瞧得见我好的地儿……” “夫人心底纯善,听得四公子说来,旁人去圣上寿宴上,只觉规矩多,时辰长,虽说是隆恩浩荡才得见那等场面,可真是回到家,无不是觉得辛劳谨慎。唯有我们夫人,最是喜欢那寿宴上头的歌舞唱曲,对你连声夸赞——” 宋幼安越听越是没脸,头都快垂到地上。 “是我对不住四公子、对不住夫人。” 临山深深瞧了他一眼,似做无意,“倒是你,旁人想要摘开那郡王爷,偏你上杆子舍不得,真是情深义重,动了凡心?” 教坊司的人有心吗? 不该有的。 宋幼安听来,面色凝重,好一会儿, 先是摇头,方才又点了点头,“如若说无情,那也并非如此,自小我就被京城好些个喜好娈童的达官显贵盯上,说来,我都已是罪不可恕的乱臣之后,哪里还有得选,郡王看上我,免了我被旁人糟践,就这点情意,我宋幼安……,死也不敢忘却。” 临山挑眉,“他待你,并不好。” “大哥,何来的算得好,又不算好呢?” 宋幼安终于抬头,面上全是苍白笑意,临山蹙眉,“动辄打骂,这……,算不得好。” “大哥,这于我而言,已算得是好的。” 似乎有了看过光腚的缘由,吃到后头,宋幼安敞开心扉,说了好些个临山不曾知晓的秘闻,一听得京城之中,也有几个道貌岸然的老先生,私下竟是这么龌龊。 临山听来,叹为观止。 “竟是这般残酷, 以我想来,最多就是青楼女子那般苦命罢了。” 宋幼安缓缓摇头,“恐是要艰难更多。” 临山抬眸,“……譬如?” “疆郎没有实权,身份尴尬,虽说其母亲贵为大长公主,可终究父系是异族人,他要在京城做个名副其实的郡王,并不容易。” 临山顺着话问,“可雍郡王宠爱你多年,京城上下,竟是鲜少有人知晓,这点能耐,可不简单!” 第940章 宋幼安说到后头,估摸也是多年无人谈心,情到深处,还落了泪,“大哥,这温酒我吃两盏,可好?” “借酒消愁愁更愁。” 宋幼安摇首,“日日都在苟延残喘,若不是姨娘带着幼弟还活着,我早早也一头碰死了。” 说罢,自斟自饮,吃了两盅。 “郡王再是宠爱,可真到了要笼络些个大臣时,我这该卖脸卖身的,还是得朝前走去。” 啊! 一听这话,临山惊愕,“竟是让你做这样的事儿?” 宋幼安惨笑道,“大哥, 这算得些什么,只是我聪慧,怂恿他养了些娇面的小子,真到那时,我就推出去,半年前,我跟前也是备着的。” “……这等的事儿——” 临山难掩错愕,宋幼安咽了口酒,“小子们年岁不大, 鲜嫩多汁,玩死的暂且没有,可玩残的不少。” 他揉了揉眼睛,“大哥,我是要下地狱的人, 但欲要谋害少夫人,并非我之初心。” 临山啧啧咂舌,他又道,“贺疆在京城之中,也就是翩翩君子之态,私下结交重臣,还做这门子的买卖,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疆郎无心与镇国公府为敌,但同大将军又脱不开,这门亲事……,疆郎让我无需担忧,可金拂云寻到门上,她的手段,旁人不知,我却一清二楚。” “合着这么亲事,不是黄家老夫人牵线搭桥?” 宋幼安缓缓摇头,“疆郎前头娘子去了这般多年,上门说亲的人,没有百来号,也又小几十, 怎地就选了黄老夫人,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奈何我只是个玩意儿,这些事儿也轮不到我去说话。” 临山听在耳朵,记在心里。 拦着酒劲上来的宋幼安少吃了几盏,还惹来这妖男动情动意,“大哥,说来,这世道上就你待我最好。” 临山:……我是打你少了,还是骂你少了? “四公子他们看不起我,我都知道,疆郎也当我是个耍玩的物件儿, 还能给他培养些能用的小家伙,价值在这,至于其他人,提到琵琶郎,几个不是嗤笑鄙夷?” 临山心道,我亦如此。 “可大哥您不一样!” 临山:我也一样! “大哥给我换药,莫说你是外人,就是我自个儿,瞧着那烂屁股,也恶心得恨不得死了——” “别动不动就生生死死的!” 临山抬手阻拦,却被宋幼安一下子抱住大手,“哥,只有你不曾嫌弃我是个玩意儿,不,我姐也不嫌弃。” “你吃醉了?” 临山浑身恶寒,连忙抽出手来,瞧着宋幼安面红耳赤,说话也开始大着舌头。 “这处的酒儿,味浓!” 轰隆一声,从火炕上摔到地上,睡了过去。 风月浪荡子,这般不能吃酒? 呵!也是见鬼了。 临山慢悠悠吃了个饱,这才起身把宋幼安架起来,送到房中,本也就是寻常小事,可半夜醒来时,宋幼安摸了摸身上衣物完整, 还在自己床榻上睡着,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临山如若知晓,肯定马上走来,甩他几个耳刮子。 老子只喜女色,从不曾对你这样的玩意儿起过歹毒之心,可在宋幼安眼里,临山就是个君子,真正意义上的君子。 临山:遇到个疯子,我也想死! 再三日,来到江州。 这里较京城,暖和不少,但来的时日不对,天下阴雨,也十分冻人。 宋幼安甚是焦急,数次追问,“大哥,我与幼弟,真不能认?” “如若你有这等的心思,我马上让你带走你幼弟,从此生死,与我镇国公府无关。” “不不不!” 宋幼安一身灰衣,穿着朴素,好看的脸上,连日挨了风霜侵袭,早起了红皴。 妖娆面容,也被残酷天气摧残。 直到次日一大早,临山又赁来马车,带着宋幼安往江州中心地方走去,七拐八绕,来到一宅门后墙处,方才下了车。 车夫也热情,指着不远处的牌坊,“郎君,您二位要去赤水街,从这小巷子里穿过去就是,那里道路狭窄,又是萧家的地界,我等拉车人,也不得到跟前去,劳驾您二位走几步。” 临山摆手,给了银钱。 待车子离去,宋幼安微微一愣,他在想,这萧家……,可不是他想的那个萧家? 先帝后宫的萧娘娘,就是从江州萧家出去的。 还有,镇国公府老夫人,可是萧娘娘的姐姐。 不可能—— 裴岸竟是寻了这么个地儿,那……,那……,如若在路上还存疑的话,到了江州时,宋幼安就知自己错信了金拂云。 二人走到赤水街,临山寻了个食肆,要了两碗热面,再一碟子羊肉。掌柜婆子倒是热情,还送了几碟子小菜,两人坐在临街的茶桌前,不慌不忙的吃着。 “大哥,这里——?” “看着就是。” 一碗面,刚吃到见底,就听得巷子口传来喧哗之声,两个穿着不俗的小郎君,提着竹制书箱,有说有笑走来。 其中有个瞧着年岁大些的,走在前头,还不忘回头问话。 “回哥儿,昨儿先生留的十页大字,你可是写了?” “写了,母亲守着,焉能偷懒。” “二伯母倒是待你极好,瞧着你身上这双新鞋,只怕也是伯母缝制!” 年岁大些的孩子满脸艳羡, 叫回郎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如玉一般的容貌上头,这会子全是恬静害羞。 “父亲母亲都十分疼我,尤其是母亲,怜惜我跟随姨娘时,日子 艰难。” “嗐!而今回萧家来了, 伯父也是有本事之人,膝下就你一个儿,你再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三哥放心,萧回定会好生读书,长大之后孝敬父亲母亲。” 路过食肆,两个孩童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身影再远一些,就听不得更多的了。 宋幼安呆呆坐在桌案前,那个孩子,他抬头只看了两眼,就赶紧低垂下头颅来。 小脸儿,胖了起来。 面上笑意,也没有那般怯生生的…… 不用担惊受怕,日日里挨那酒蒙子的拳打脚踢,也不用再忧虑睡着时,被送上歹人的床铺。 够了! 足够了! 第941章 回去的路上,宋幼安小心问道,“幼弟是去上了私塾?” “族学。” 临山扬鞭催马之前,看了宋幼安一眼,“这个身份,四公子废了多少出心神,你永远不知,自己思量思量,如若镇国公府有事儿求到你跟前,你能这般用心?” 不知好歹。 宋幼安低垂着头,满脸愧疚,不敢应答。 腊月十二这一日,大早上公府门口就等着三辆马车,许凌白许凌俏早已整装待发,除了宋观舟,其他本要来相送的的,都被昨晚许凌俏挨个婉拒。 “本就是叨扰,嫂子妹妹们用心待我,而今天寒地冻,我们又是一大早启程,莫要冻着,这两日与嫂子妹妹们也说了贴心的话,临别之前,莫要再添愁绪。” 两兄妹也到正贤阁,给裴渐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来时,兄妹浑身上下,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浑浑噩噩,若不是公府收留帮衬,哪有如今功成名就。 兄妹真心诚意,跪谢镇国公。 老公爷裴渐,亲手扶起二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兄妹也是值得疼爱的孩子,莫要与世伯客气。” 所以,公府这一早上,除了宋观舟,再没惊动旁人。 裴岸欲要告假相送,也被许凌白拒绝,“四郎何苦与我客气,这一别也不是此生不再相见,上值要紧!” 腊月里的吏部,忙成那般,再是告假,也是故意生些为难。 裴岸只觉不妥,宋观舟拉住他,“你我夫妻一体,我送就是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放心。” 天色灰蒙蒙时,三人就带着丫鬟小厮,打着灯笼,从公府角门出去。 裴海身为公府大管事,早已候在门户,见宋观舟亲自来送,也走到跟前,交代了诸事。 “此番前去,再快也得七八日,路途遥远,公爷吩咐下来,属下思量着,除了临溪,还额外差遣七八人,一并护着表公子往佟县去上任。” 说完,叫来刘二。 “刘二胆大心细,定能带队护好表公子与表姑娘。” “多谢海叔操心。” 宋观舟谈笑言谢,裴海拱手,“少夫人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属下该做的,表公子年纪轻轻,已得功名,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属下能搭把手的,也是与有荣焉。” 宋观舟是不喜煽情告别,何况这几日,散伙饭都吃了好多顿。 “这天寒地冻的,你们路上小心,行车时,小心些炭火盆子。”宋观舟再三催促,二人才上了马车。 许凌白欲要说几句离别感言,也被宋观舟拦住。 “好哥哥,你这几日翻来覆去都说了,莫要磨蹭,快些上车。” 许凌白:……说好离别的悲伤呢? 倒是许凌俏实在担忧,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拉住宋观舟的手,“观舟,万事小心。” “放心放心,实在担忧,每月都给你写信,如何?” “如若能这般,也是极好的。” 眼看许凌俏欲要潸然泪下,宋观舟赶紧摆手,“我的姐姐,并非生离死别,此一去,表哥与入京时大不同,喜事儿!” “我只舍不下你,这些时日,你总是过得不太平。” 许凌俏说着说着,还是生了伤心。 眼窝一热,眼泪也就湿了面颊,宋观舟赶紧掏出软帕,与她擦拭起来,“你不妨往好的地儿去想想,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小命,都被我躲了过去,说来,就是我福大命大,长命百岁呢。” 许凌俏难消忧虑,只拉着忍冬与几个丫鬟的手,“好生照看你们少夫人,一屋子的都好好的,来日我们再相逢。” 宋观舟让几个丫鬟直接把她塞进去,对着赶车的刘二,“二哥路上多操心,快些启程。” 刘二哥拱手,“少夫人您放心就是,小的从前也走过原路,这去往江州,更是好些次了,熟得很。” 说完,扬起马鞭,轻落马尾。 马蹄儿撒欢,带着许氏兄妹去往未来。 宋观舟裹着绯红大麾,立在原地,目送马车消失,马上跺了跺脚,“快快快,这天冷得,我懒怠,不曾换了厚底鞋,表姐再待一会子,我的脚都不是我的了。” 忍冬几人,本还挂着泪珠子,一听少夫人这般说来,赶紧簇拥着进门。 刚进门,就遇到赶来的齐悦娘。 “凌俏兄妹,莫不是走了?” 宋观舟点点头,“我的好大嫂,快些进屋烤火,这天寒地冻的,实在是——” 她双手哈了口热气, 整个人都冷得缩起来。 齐悦娘走到跟前,把手上的铜手炉递给她,“怎地出来,也不备一个?” 忍冬赶紧回禀,“是给我们少夫人备着,可表姑娘的临时找不到,少夫人就递给她了。” 原来如此。 “她在马车上,一坐就是一日,这日子更不是人过的,罢了罢了,我们入屋烤火去。” 宋观舟打了个冷颤,惹来齐悦娘连忙挽着她,“走走,正好我也有事儿要与你说。” 妯娌二人,相携回到内院。 “嫂子,如今快要过年了,府上忙碌,我也帮衬不上,原谅我这惫懒的性子。” 齐悦娘听来,心头更是舒服极了。 “有你二嫂在,腊月里人情往来的,如今随着父亲一年年沉寂下去,也不如往年多。” 倒也不是人走茶凉,但人情世故也就这么回事儿。 “往年腊月里红事多,听你二嫂说,忙得她脚底起茧子都应酬不过来,今岁这腊月,安王爷上个月才送入皇陵,如今宏安郡主还在停灵,大户人家本有的亲事,也是开春之后。” 如此一来,松懈不少。 “今岁寒冷,只怕白事不少。” 齐悦娘点头,“白事上头,姻亲有几家,二婶那边也有点儿,到时候我们凑个份子就是,不劳心。” 真是本家的,可就麻烦了。 宋观舟凑近齐悦娘,低声问询,“宏安郡主的丧事,可定了日子?” 齐悦娘缓缓摇头。 “我欲要与你所言,就是这事儿,外头实在阴冷,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处离我的扩月斋近,到我屋里头说去。” 也好! 第942章 宋观舟听得与金家有关的事儿,也不犹豫,只点了忍冬随着。 入门之后,一股暖意袭来,宋观舟这才觉得活过来,拉着齐悦娘与忍冬说道,“表姐欲要与我诉别离,奈何我实在冷,也不解风情,塞了表姐上车,就此罢了。” 忍冬摸了摸眼角,湿意早已不在。 “奴也舍不得表姑娘,这么热络的一个人,乍然离去,就觉得身边空荡荡的,瞧着表姑娘眼泪都止不住。” 齐悦娘失笑,“也不等我片刻,也让我送一送,我带着钦哥儿入京时,与凌白兄妹相遇,那也是莫大的缘分,而今赴任去了,都不容我送送。” 宋观舟褪下大麾,跺了跺脚上的残雪。 “好丫头,寻个你们少夫人的绣鞋来予我换上。”说到这里,抬起脚尖,同齐悦娘说道,“几日里都在告别,碧落斋荣福苑,还有扩月斋韶华苑,甚至二嫂那里,都吃了两顿,难不成还不够?” 萧引秀在对宋观舟以外的人情事务上头,向来是挑不出错来。 许凌俏上门道谢,也请了她吃酒,萧引秀索性在屋子里也摆了一桌,请了众人,除了宋观舟与我月子里的张芳慧。 裴辰听来,哭笑不得。 指着萧引秀,“你本就做了个齐全的事儿,又是一家人,难不成这辈子还能割舍开?” “我不喜她,她也不喜我,何必凑一处?” 上次许凌俏留她吃酒,也没叫上宋观舟,一顿小宴下来,倒找回从前几分惬意。 裴辰唇角抖动,半天才说道,“难不成以后你们都不理会?” 萧引秀不以为然,“听得说老四再做个一年半载的,就要往外放官,以他今日如此宝贝宋氏来看,来日也是要带着一起赴任,既如此,我们也见不到,犯不着由着她来给我添堵。” 裴辰听来,略有些头大。 本要去探望有孕的高氏,这会儿起了兴致,坐了下来,“我也是不明白,你到底嫌弃她哪里?” 萧引秀撇撇嘴,“那我可不敢说,这府上的爷们郎君, 个个都喜她宋观舟,连着我生的这一对儿,张口闭口也是四婶婶,如此得意的人物,我哪里敢说她的不是!” “你倒是说说,我是闹不明白的。” “她在你们跟前样样好,在我这里,,我偏是看不惯,你也别问!” 得了! 还问不出来。 裴辰又道,“近些时日,你往长姐那边走得也勤了些,怎地,姐妹情深啊?” 萧引秀听来,脸也垮了下来。 “你与四郎,真是对长姐不闻不问,好歹也是郡王妃,多年难得入京一次,本来就这么一个姐姐,也不放在心上。” 裴辰听来,顿觉不妙。 “怎地了?” 裴秋芸那性子,除了刘珂,任谁也给不了她气受啊,何况,她如今是皇家的人,一日日里应酬多得很,上赶着巴结的人也多了去,哪里容得裴辰凑到跟前,惹她厌烦。 “这些时日,长姐给两个姐儿相看人呢,你好歹是个做舅舅的,也不帮衬着操心些。” 嗐! 这档子事儿啊! 裴辰懒洋洋的往软榻上一歪,“两个姐儿的事儿,刘珂自有打算,你跟着瞎操心什么。” 一听这话,萧引秀气不打一处来。 走到软榻跟前,挨着裴辰坐了下来,“长姐是中意淩哥儿的,可惜——” “你住口!” 裴辰立时支起身子,板着脸训斥道,“这事儿你还在惦记,我与你说过,莫要再提,怎地,还筹谋算计着呢?” 萧引秀急了。 “郡王府的姐儿,哪里不好,都是长姐教导出来的,虽说虚长淩哥儿几岁,可媳妇大些好生养,还疼人。” “趁早歇了这心思!” “上次你与妾身说来,妾身以为断无可能,倒也没放在心上,可这几次往郡王府去了之后,长姐旧事重提,还说就喜欢淩哥儿。” “胡闹!” 裴辰坐起来,“刘珂啥玩意儿不知啊,他素来瞧不起我,说实话,虽说他家姐儿是我外甥女,可真要弄到府上,给淩哥儿钦哥儿做媳妇,绝不可能!” “世子!” 说胡闹,到底谁胡闹? “世子你且清醒些,如今父亲还在,咱们还是镇国公府,可来日里,待父亲百年,你袭爵后,再不可能是国公封号,往下一降,淩哥儿的亲事再想寻个这样身份的,断无可能。” 嘁! 裴辰摆手,“你莫要害了淩哥儿,他们兄弟几人都很聪慧,不求能得老四那般功名,但求读出一番能耐来,至于媳妇,你当高门媳妇那般好娶的?” “长姐……,长姐同意了。” 萧引秀承认自己所出的哥儿不错,可裴秋芸家的两个姐儿,也是小模样惹人喜爱。 没有半分老四家的那狐媚样! 端地是个可人儿…… 裴辰哼笑,“长姐在府上,万事还不是听刘珂的,这亲事你死了这条心,纵使你私下与长姐说好,刘珂与父亲、还有我,都不会同意。” “世子这般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淩哥儿也是你的孩子,难不成就这般错失良机?” 哪门子的良机?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多去探望长姐,我倒也不拦着,只是生了这些个盘算,早早作罢的好。” 萧引秀愣愣看着裴辰,“怎地自家的事儿,你从来不上心,旁人的事儿,你倒是要紧得很。” 这话一出,裴辰侧目,“我对何人何事,更上心来着?” 萧引秀低下头,满脸不悦。 “宋氏一出事儿, 你倒是忙前忙后,也不做你的浪荡世子,倒是有模有样的去应酬,为何?” 哎哟喂! 话音刚出口,楚姑姑与霜月隔着屏风,在外屋听得全部,两人四目相撞,倒吸一口凉气。 糊涂! 世子夫人,又犯糊涂。 果不其然,世子暴怒,“那只是观舟一人的事儿?金家骑在我裴家头上欺辱,焉能不管?” 萧引秀哼了一声,“如若不是她招蜂引蝶的,怎地会与雍郡王共处一室?” “萧氏,你莫不是疯了?” 话音刚落,霜月与楚姑姑再不顾主仆有别,冲进内屋,拉开欲要扭打在一处的两口子。 “世子,夫人说错话,您且消消气。” 第943章 萧引秀也知自己情急,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当,“我知宋氏是被打晕,可这事儿如若没有她从前招摇,只怕金家大姑娘也没这般癫狂。” 裴辰食指一戳,差点戳到萧引秀面门之上,“这嘴话你都说出来,亏我还高看你,想着你在安王府,与长姐斥责那小丫鬟时,以为你心中也是有公府的。而今瞧来——” “我哪里说错,若不是她历来招摇,金拂云哪里就非盯着她不放?” “你与金拂云合谋,差点杀了老四家的,这事儿别以为就过去了,京兆府书案上,有你们的卷宗!” 萧引秀哼笑,“与我何干?别出了事儿都朝我头上扣屎盆子!裴辰,我只是觉得心寒,淩哥儿桓哥儿不是你亲生的?而今要紧之时,你身为父亲,心思在哪里?” 裴辰气得牙咬咬。 “无知妇人,鼠目寸光!” 欲要再骂,被楚姑姑硬生生拖了出去,萧引秀如今也不落泪了,只是指着裴辰的后背,狠狠骂了几句。 “难不成我说错了,自家的事儿但凡上心一些,我也不用隔三差五去郡王府!” 转过头来,气呼呼落座。 霜月赶紧端茶倒水,抚胸顺气,折腾一会子,萧引秀才不耐烦推开她的手,“罢了,总归淩哥儿的事儿,我自己操心。” 楚姑姑入门来,“夫人,您消消气,一会儿大少夫人表姑娘们就到门上来用饭。” 萧引秀哼笑,“宋氏,迟早要给这府上带来灾祸!” “哎哟喂!夫人——” 霜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您这般说,如若让旁人听去,只怕要挨公爷斥责,可小声些,咱们过好自个儿的日子,横竖这小宴,您也不请她来。” “起来,世子没有心,不心疼姑母,但长姐心疼。” 虽有这个插曲,但不影响送别许淩俏,萧引秀差人温来娘家送来的好酒,吃到后头,也起了兴致。 拉着许淩俏说道,“好姑娘,一样的容貌,偏你最得我心,只是听嫂子一句话,年岁大了,不可再耽误,我有你这个年纪,淩哥儿都满地跑了。” 虽说许凌俏如今就怕这事儿,可说话人是世子夫人。 她也不是没眼力见,缓缓点头,“多谢大嫂子、二嫂子的关切,来日里,若真有这个缘分,我也不敢拒了。” “对了!” 萧引秀拉着她,大着舌头说话,“从来见你,都是笑意盈盈,长得也是好相貌,寻个体贴点的郎君,虽说我与老四家的不对付,可你瞧瞧,老四就十分心疼她。” 絮絮叨叨,这是萧引秀头一次醉了。 裴辰早些与她吵架,虽说没惹得她落泪痛哭,可心头也十分委屈,趁着这小宴,客人微醺,她却大醉。 连着裴秋雨,她一贯看不上的小姑子。 这会子也拉着手,“你倒是个会挑选的,可姑娘啊,万不能心厚,我与大嫂做不得你的主,来日你还是求一番父亲,莫要耽误了年岁。” 裴秋雨受宠若惊,眼含热泪,低声说道,“多谢二嫂,秋雨知错。” “哪里有错?” 第944章 萧引秀靠在齐悦娘身上,浑身热气腾腾的,“凌俏这一去,来日何时能见,哪里知晓,将来秋雨也要出门,这府上啊……,愈发空荡荡的。” 窗外寒风萧萧。 屋内虽有炭火,可一想到别离,众人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寒冷。 扩月斋里,齐悦娘提到这事儿,“如若说你二嫂性情执拗,好些事儿看似是没个道理,可凌俏那一日在她房里,倒是几次欲要落泪。” 宋观舟哼笑,“二嫂不见我,还是那个体面的世子夫人。” 齐悦娘差使兰香给她换了鞋袜,又烤得身上暖和起来,方才说到正事上头,“明儿大将军要到府上来拜访父亲。” 啊? 宋观舟本还在小心吹凉茶,听得这话,差点手软,丢了茶盏。 “大将军?金大将军?” 齐悦娘颔首,“昨儿傍晚送来的帖儿,临川亲自送给父亲看了之后,差人来叫了我与世子,明儿要在正贤阁做个小宴,招待大将军。” “大嫂,我亦是有些不解,若只上门来,何须小宴招待,热茶点心的,也就应付过去了。” 何况,二人多年不见,还积攒宿怨,小宴…… “大将军说要同父亲吃盏冬日温酒,叙叙旧。” “叙旧是假,恐怕是来说事儿,他家女儿造的孽,我听得四郎说来, 审问她跟前的丫鬟,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是金拂云所为,安王府世子、雍郡王,甚至是她那兄长金运繁,也是见证了的。” 这不再可能是隆恩寺的劫杀,不了了之。 齐悦娘听来,微微点头。 “十有八九是来说这个事儿,听得说来,圣上到如今还没召见他,估摸着……,也是要他了了这些事儿,安抚几家人后,才得意觐见。” 宋观舟听来,沉思片刻。 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嫂子与我说来,是让我有个准备,还是说明日里……,也要见客?” “应是不会。” 齐悦娘叹口气,“我与你说来,是想着这事儿你才是被害的,提前知晓,心里也有个谱。” “四郎,知晓不?” 齐悦娘微微蹙眉,“只怕还不知,昨儿四郎?值回来的晚,父亲那边也就叮嘱我与世子了。” “倒是看看,这大将军能否给个说法。” 齐悦娘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妯娌二人对金蒙都不了解,欲要多探问几句,都无从下口,正在沉默时,外头传来霜月的声音,“兰香姐姐,大少夫人可在?” 齐悦娘见状,看了一眼宋观舟。 “嫂子若不去应承两句?” “我叫她进来就是。” 说完,朝着门外喊道,“霜月,你真行入内,我在里头。”霜月听得动静,脆生生应了个好,推门而入,轻手轻脚,走到内屋,只是看到软榻上还坐着美丽动人的四少夫人时,愣了一下。 齐悦娘才不管她这些,开口就问,“可是你们夫人有事儿寻我,只管说来就是。” 霜月哪里敢? 她过来请齐悦娘是世子夫人要说几桩事儿,要紧的不敢说,寻个高姨娘这不轻不重的说来罢了。 第945章 低垂的眼眸之中,叽里咕噜一转,寻了个由头,马上屈膝,“我们夫人差奴来请大少夫人过屋子里去一趟,高姨娘一早就说肚子不好过,我们夫人着急。” “可请了大夫?” 霜月点点头,慌乱答道,“只说保不住了。” 啊? 齐悦娘攸地起身,“昨儿还好端端的,怎地就保不住了?” 霜月摇头,“今儿见红,请了稳婆来,说是要小产,可月份还小啊!” 哎哟! 有了这档子急事儿,宋观舟也不拦着齐悦娘,“嫂子快去看看,我这会儿差丫鬟去请孙大夫家姑娘来,上次芳慧嫂子就得了重楼与琳儿帮衬。” “好好好,观舟你差人去请,我这就去看看。” 兵分两路,宋观舟与忍冬往韶华苑走,忍冬听来,只觉匪夷所思,“这怎地了,前几日奴还在见过高姨娘,倒也不怎地显怀,但瞧着气色不错。” 宋观舟凑到忍冬耳边,“可会是妻妾相残?” 忍冬听来,歪着头细思片刻,压着嗓子说道,“后宅之内,这些个事儿也说不准,未必是世子夫人不喜,但世子跟前莺莺燕燕的不少,高姨娘又得世子宠爱,没准儿就惹了旁人眼红。” 眼红是肯定眼红。 收房的姑娘,可是不少。 但能做姨娘的,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 可当了姨娘,日子也并非就高枕无忧,旁的不说,且看巧姨娘,小心翼翼生下个弱小的闺女,就失了宠爱,往后在后宅之中,不过度日罢了。 宋观舟扶额,“幸好四郎不像二哥这般博爱,否则我可是一刻也待不住。” 唉! 听得这话,忍冬先行走下两步石阶,才扶着宋观舟小心翼翼走下来,“世间男儿,几个从一而终,莫说富贵人家,就是庄户人家,忽地有些个银钱,头一件事儿就是吃喝嫖赌。若有不好这些的,也要去到人牙子那里,买个鲜嫩的小姑娘回来,养两年,也就纳了。” 嘶! 宋观舟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想到现代社会何尝不一样,只是国家在法律层面,保护了大部分群体,但真要暗度陈仓的,还不也是那样。 当然,封建王朝下,权贵富豪后院之中,这些是不可避免的。 “一会子请来琳儿,忍冬你亲自带着她过去,守着她诊治完,再送到我这里来。” 忍冬抬眸,“少夫人,让蝶衣陪着,奴今儿同你做活。” 许凌白那等最好的长工离开,宋观舟身边也只有忍冬能用,忍冬聪慧,而今算盘打得不比许凌白差。 “你聪慧些,就你陪着我放心。” 忍冬听来,也就点头应承,宋观舟承认自己是看多了小说,见多了人性之恶,她怕自己好心请来孙琳,却被有心人做了筏子。 回到韶华苑,忍冬就差刚送了裴岸回来的阿鲁去请,阿鲁倒也不耽搁,揣着个饼子就小跑出去。 蝶衣带着庆芳也正好从厨上提了热乎粥菜进来,入门还没放下食盒,蝶衣就喊了宋观舟,“少夫人,世子房中好似是出了事儿。” 第946章 忍冬招呼蝶衣,二人把粥菜摆到内屋炕桌之上,“这两日不是连天的下雪,屋外都结了冰,高姨娘如今有了身孕,也不敢随意外出,就怕像巧姨娘那般,摔一跤,给姑娘摔早产出来。” “说绣花针的事儿。” 蝶衣轻吐舌头,顽皮笑道,“是,奴这说话也是寻不到个要紧的来,而今还不知绣花针是谁放的,但定然不是高姨娘所为,她今日听得世子前来,换了双新做的鞋,刚下台阶,那绣花针就扎进脚里,这一痛……,就滚下台阶了。” 宋观舟:……裴辰后院的人,怎地都使一出啊? 除了让人摔跤,就是让人摔跤。 不能有点儿新鲜的? 蝶衣听来,笑弯了眼,“少夫人,瞧您说的这些个话,招数又不要多新鲜,何况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摔下去,任谁也抓不到凶手把柄,一举两得。” 倒也是! “可如今那绣花针,不就露了馅儿?” 宋观舟追问下来,忍冬满脸遗憾,“少夫人,寻常妇人,谁家没个针线簸箕,甚至像奴与壮姑、孟嫂,都喜在汗巾子里别针线,如若遇到个临时的事儿,扯破了衣裤,还能缝补。” 说完,从腰间翻出带着线头的绣花针,展示给宋观舟看来。 宋观舟拿过细细的绣花针,抬头看向二人,“这等的事儿,藏在鞋袜里,定然是身边人所为,好生审问,必有发现。” 蝶衣摇头,“听得说世子夫人早审问一遍,又差人去外头请了世子来,那绣花针……,恐怕是姨娘自己放置的。” “怎地可能?” 宋观舟立时反驳,“她如此小心,还会故意使坏,不要这孩子不成?” 蝶衣摇头,“也不是这般,听得说那鞋不算做好,鞋底还差两针,今儿夏荷不在,高姨娘也忘了这茬,寻来就穿,初时只觉得有点儿硌脚,待下台阶时,脚下不稳,磋磨时那绣花针就破了底,扎入了高姨娘的脚底心。” 啧啧! 那肯定是疼痛难忍的—— 宋观舟听得直摇头,旁侧忍冬摆了碗筷,也觉得唏嘘不已,“高姨娘这胎,就不稳妥,初时发现时,也是以见红来的,而今才几个月,又生了摔倒,月份还小,可没有巧姨娘那运气,剩下姐儿还能活。” 世子房中,吵吵嚷嚷。 唯有韶华苑清净无二,阿鲁去得飞快,回来更为迅疾,只是不止带了孙琳,还有秦庆东与春哥。 “观舟,凌白兄已启程了?” 才用完粥饭,站在外屋踱步消食的宋观舟听得秦庆东咋咋呼呼,差人请了进来,“一早就走了,你这火急火燎,莫不是来送他?” 秦庆东不愿意进来,“观舟,书房里说话!” 嗯? 宋观舟自行掀开门帘,推门出来,“怎地,欲要与我说事儿?” “得知凌白兄妹今儿走,我说来送别一番,想不到还是错过了。” 前几日,许凌白兄妹准备了重礼,往秦府走了一趟,从头到尾,单说寻许凌俏,秦府就帮了大忙。 第947章 许凌白兄妹也是懂礼之人,知晓秦家对兄妹二人不薄。 更别说后头许凌白的候官之事,秦家明面上不曾搭手,可秦家与宋观舟的情分,定然暗地里帮衬不少。 可惜老夫人身子不适,不曾见到,但秦家大夫人出来招待,倒是一团和气。 碰巧那一日里,秦庆东不在。 “早早就走了,若不然就要在路上过年。” 秦庆东踏入书房,喊了忍冬,“你快些去端些饭菜来,我是饿的不行!” 宋观舟略微走近两步,就闻到了花香脂粉味,抬手轻挥,“昨儿你宿在外头?” 秦庆东点头。 “你这狗鼻子,倒是灵得很,怪不得四郎而今都不跟我一处儿吃酒。” “只是吃酒?” 话音刚出,秦庆东白面之上泛了红晕,“宋观舟,你我虽说是朋友,但也不必多操心这些。” 宋观舟掩嘴失笑,“非也非也,我与你不是朋友,不过是损友。” 损友? 新鲜词,但细品之下,秦庆东竟是认可,“倒也是,损友!” 其实,宋观舟已慢慢接受封建社会富贵家族男子们的日常,与伎子们吃酒耍玩的,已是他们的日常。 只是,秦二还不曾成亲呢。 宋观舟低声询问,“你与文四,可有说何时成亲?” 秦庆东坐下后,以扇子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春之后,母亲总觉得娶了文四,我就能稳妥下来,孰不知文四比我还不稳妥。” 说到此处,大笑两声。 见宋观舟也不笑,也觉得无趣,慢慢收敛笑意,“你表兄表姐离去,这韶华苑又空寂下来,来日里,不如我来同你作伴。” 一席话,引得宋观舟白眼连连。 “你是会写会算,还是能端茶倒水?” 秦庆东语塞,“算学上头我是不如你,但与你一块儿说笑,还是可以。” 从前两人,把京城上下各种八卦都说了一遍,失了宋观舟,秦庆东也觉得遗憾。 欲要再说,宋观舟指着满屋账册,“少来叨扰我,而今我在干活。” “你倒是尽心尽力!” 秦庆东嗤之以鼻,宋观舟却哼了一声,“我与你不同,总不能闲暇无聊时,往青楼勾栏里去,打发时辰的事儿没有,能与萧家看账,也是人家不嫌弃我。” 嘁! “萧五哪里敢,你这能耐,比他不差,他就是专门去寻,也寻不到。” 嘿!还夸赞上了! 宋观舟笑道,“何况,我也是应了的,自要做好。” 秦庆东看着杂乱无章的桌案,“还有多少?” 宋观舟摇头,“那可说不准,前几日接到萧五的信,说年底会给我送节礼,顺带一车账册。” 哎哟! 秦庆东都惊着了,“萧家生意这么大?” 一车又一车啊! “不小,但涉及门类多,一家店铺不少账目,一个门类下头店铺也不少,积少成多。当然,这也是因萧苍要求,账目做到细处有关。” 做到细处,账就多了。 秦庆东啧啧咂舌,“乖乖,果然是江州第一大商啊,那你这盘账,给他萧家盘出多少来了?” 宋观舟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道,“极为复杂,也查出了不少人贪污腐败,也算出了很多糊涂账。” 秦庆东听得头大,“从小对算学就不感兴趣,我看着你拨算盘,算数,只能说佩服。” “怎地,今儿来只是送我表哥表姐啊?” “当然不是。” 忍冬端来一托盘粥菜,鸡汤肉丝粥、几样小酱菜,秦庆东一看,口水四涎,“旁的不说,你这屋子里的嫂子姐姐们,倒是会一手好厨艺。” 这粥菜一看,就知是韶华苑小厨房所为。 忍冬笑道,“多谢二公子夸赞,您若喜欢,一会子奴给春哥儿准备些,带回去当个佐料小菜。” 秦庆东摆手,“不必如此麻烦,来日想吃,到你们韶华苑来吃就是了。” 他是那怕麻烦的主儿? 并非戏言。 “昨儿晚上知晓个事儿,也是燕家差人来同我母亲说的。” 燕家? “大将军入京之前,还差人去燕家走了一趟,入京之后,欲要拜见圣上,圣上未曾召见,之后大将军就府上闭门不出。” 本来也是悄然入京,大张旗鼓来往应酬,自是不好。 “今早我还问大嫂,说那宏安郡主可定在哪个葬日出殡,大嫂也摇头,只说不知。” “不曾定下。” 秦庆东摆手,“死得日子时辰不好, 如若头一日,冬月二十二,倒是好日子——” 宋观舟听来,挑眉浅笑。 “冬月二十二当然是好日子!” 秦庆东抬眸,“也不算,但安王爷出殡嘛,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慧觉大师也说不错,总比次日好。” 忍冬在旁,掩口笑道,“二公子不知,冬月二十二是我们少夫人的生辰。” 哈呀! 秦庆东一听,惊得拍大腿。 “早不说,我怎地也得给份厚礼。” 宋观舟摆手,“年岁小, 不过生辰这些花里胡哨的,何况那一日我已觉得惊心动魄了。” 啧啧! 秦庆东一时不知说何,片刻之后,才笑道,“放心,哥哥自要给你补个生辰大礼的。” “来年,又不是明年我就不在了。” “呸呸呸!” 未等秦庆东斥责,忍冬已赶紧连吐三声,“少夫人,大早上可不兴这么说话,您明年一定吉祥如意,平安顺遂。” 秦庆东点头附和,“这点你真得听冬姐的,一张嘴浑说。” 罢了罢了! 宋观舟讨饶,让他赶紧吃完说事儿,秦庆东不急不缓,下了半碗粥才说道,“燕家是我舅家,表哥燕执壤小有作为,后继表兄弟,勉强算是能干,但同大将军家……,可素来无甚瓜葛。” “上门可说了来意?” “未曾,只提及数十年前的情意。” “燕二哥而今也不在京中,更不在老家,他这跑一趟,别说我们不解,就是我舅舅也觉得有些突兀。” 大将军,好似在想办法恢复从前淡掉的关系,但又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他自个儿也知晓,这些年来对圣上的怠慢,如今入京,毕竟不是在溧阳,不能随心所欲。” 第948章 燕执壤的父亲燕正义,奉皇命,已守着南洲三城数十载。 在京城之中,算不得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但若提到燕都督,疑惑片刻,必然惊叹,大都督啊! 知道知道! 是个不亚于裴渐的人物,只可惜平息南洲三城叛乱之后,也落下一身疾病,慢慢退出京城之人的记忆。 但,燕家的能耐,同层之人,不会低估。 何况,秦老夫人还在京城,那是谁?东宫太子妃的母亲。 “既是不知,静观其变。” 秦庆东点点头,“本事打算晚间来,与四郎也说一嘴,如今大将军进京,表面上京城里平安无事,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各方都在伺机而动。” “明儿大将军要到公府来,说是拜会父亲。” 哟! 秦庆东侧首,“巧了!” “也要去秦府?” 秦庆东摇头,“那倒是不会,秦家与东宫太子绑在一条绳上,他与秦家,可不止政见不合而已。” “那你说巧——” 宋观舟没好气道, 秦庆东滑下剩下粥菜,漱口擦嘴之后,慢条斯理说道,“今儿大将军上安王府去了。” “今日?” 秦庆东点头,“此刻!” “呵!大将军独自去的?” 秦庆东摇头,“金运繁、金拂云,还有一干护卫。” “打砸去了?” 宋观舟瞠目结舌,秦庆东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满脸无语,“你出门不带护卫啊,哪里是打砸,我估摸着是去请罪。” “你适才说来,金拂云也去了?” 秦庆东颔首,“下头人来禀,自是如此。” 宋观舟瞪大眼眸,“看着像是上门请罪啊。” “极有可能!” 宋观舟又道,“贺疆呢?” 秦庆东摇头,“那厮不知,人手不足,再者说来,他能如何?如今名声不好,又被金拂云拖累,好似寻到空就往宫里钻,还说要替太后娘娘抄经祈福。” 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宋观舟眼眸里亮了起来,“秦二,你说明日大将军到公府来,会不会也带着金拂云?” 秦庆东微愣,“怕是不会……” 晌午时分。 郡主别院叠翠轩内,金拂云拖着瘸腿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低垂着头颅,全然不敢多看那满身戾气的女人。 自昨儿将军到叠翠轩之后,金拂云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今儿一早,丫鬟婆子们给她换上素色锦衣长裙,头上只着了素色发带和几件银簪。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可这话在金拂云身上无用,近些时日遭遇身体和心里上的双重打击,让她面颊凹陷,眼神黯淡,肤色蜡黄,再如此着装,只觉得憔悴压住了所有光彩。 金拂云不曾想到,活着如此艰难。 安王府内,本是不容她入内,可大将军开口,身后人取来重金,披红挂彩,要给映雪阁挂一挂。 这也是大隆的风俗。 在旁人家见血,视为不吉。 有威望有德行的人家,不论豪门百姓,都喜扯上五尺六尺的红布,寻一串炮竹,给人家府院里炸一炸爆竹,驱驱邪。 安王府老王妃不稀罕! 可金蒙与宏安的面子,她也不能不顾。 程氏宽慰两句,刘焕也低声说道,“他都纡尊降贵到我们跟前来赔礼,母妃,不如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赏了她去。” “多方传言,我总是不信,想着宏安与大将军的女儿,哪里会是这般的淫贱,奈何,还污了我的琅妩啊!” 想起早亡之女与老王爷,老王妃忍不住老泪纵横。 劝解半日,才容金家入门。 上次入这道门,金拂云虽说瘸腿,但也是尊贵体面的,到老王妃跟前见礼,世子妃还专门点了丫鬟,说让她去刘荷屋子里歇息, 那般的宠爱,也不是来往百来数的女眷能得的。 时过境迁,不过短短数日,再入门,她负荆请罪,跪在安王府老王妃与世子妃、世子跟前。 老王妃看着她,满脸悲恸。 欲要说几句斥责的话,可到如今,又能说什么。 最后化为一句,“孩子,人生路长,你莫要辜负了你母亲那条性命,还有你父亲这些年来的声誉。” 金家,是彻底的没脸。 金运繁跪在身侧,大致说妹妹糊涂,他身为长兄却不曾提点,未曾尽到教养之责。 老王妃叹口气,焉能说甚? 事已发生,刘焕跑宫中跪求个公道时,圣上还没想好时,宏安郡主直接吞金自尽了。 再大的事儿,宏安拿命来填。 还能如何? 金蒙欲要跪下,被刘焕赶紧扶起,“大将军,使不得。” 老王妃的屋子,上次来她是座上宾,此番来,跪倒在地,明明一屋子烧得暖呼呼的,可她心麻木得跟冰冻那般。 像个木偶一般,嘶哑着嗓子,“是小女子猪油蒙了心,与未婚夫君酿成大祸,时至今日,也不敢死,只能苟活着给王妃娘娘请罪。” 不知磕了多少头。 大多说完几句请罪的话,就连磕三个。 额头青紫红肿,无人在意,再来到映雪阁跟前,她被勒令跪在冰天雪地的映雪阁门口,金家来的护卫随从,赶紧摆上供桌、燃了香炉,最后金蒙语金运繁亲自给映雪阁门楣上披红挂彩。 爆竹响连天,吓得胆小的丫鬟们赶紧捂着耳朵后退。 烟雾缭绕里头,依然跪着巍然不动的金拂云,程氏扶着老王妃,立在回廊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此女性情非同一般,你教导荷儿,往后离得远一些。” 程氏听得老王妃说话,低声应了是。 “儿媳眼界浅薄,还真不曾遇到这样的事儿,往日里有些个女子,实在要强的当场就去了,焉能等到这会子。” 程氏感叹,不用婆母提醒,她也知这金拂云的厉害。 世子对她,从来不藏着掖着,金拂云这狠毒的算计,也事无巨细与程氏说了个明白。 当着婆母,程氏低叹两声。 实则早已不敢轻看那在爆竹声中跪得挺拔的女子。 名声、闺誉,她都毫不在意,这样的女子,如何不可怕? 金拂云早早出门,折腾到傍晚才回来,下车时,身侧的丫鬟婆子,早早的准备好一块白布,她欲要下车,那白布就蒙了上来。 第949章 “姑娘,且忍一忍。” “这又是作甚?” 金拂云双膝犹如刀刺的疼,她一把扯开白布,“这是要害我?”早死哪里去了,在安王府受到那般的侮辱,无人帮衬,而今觉得丢人,要捂死她? “姑娘误会,是将军吩咐,万不能让人窥探了大姑娘去。” 窥探? 金拂云冷笑起来,“而今这府上,除了大嫂就我一个女眷,怎地,还有旁人不成?” 几个婆子低下头,不敢说话。 白芍从外掀开车帘,“大姑娘怕是不知,七姑娘也回来了。” 什么? 金拂云被逼蒙着脸,扶着丫鬟婆子,走入府内,她双膝早已跪得红肿,行走起来十分艰难。 但除了母亲跟前的老婆子石娘带着侄女翠儿尽心之外,连白芍都只会在后头跟着走。 入了叠翠轩,金莫就来了。 “大姑娘好生歇息,明日里往镇国公府去。” 一句话,炸懵了金拂云。 她不顾腿上有伤,跳了起来,“为何要去镇国公府,我不去!”去给宋氏那个贱人赔罪,跪在她跟前? 做梦! 金拂云癫狂起来,指着金莫,“你转告父亲,如若他觉得我不配活着,那就入门来,端杯毒酒,亦或是喊个大力婆子,勒死我好了!” 到如今,金拂云惨笑道,“莫叔,而今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母亲还躺在灵堂里,不得入土,金家有种就杀了我啊!” 金莫立在门畔,看着这个早已失去端庄娴静的女子,满脸遗憾。 “大姑娘,将军是在替您善后。” “善哪门子的后?我是被算计的,一屋子男人,没个替我做主,是我失了清白!” “大姑娘,到如今为何还要这般颠倒是非,映雪阁的催情药是何人弄来,秋英为何当着诸位女眷面前,喊了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大姑娘,到如今您还觉得这些事儿,稀里糊涂就完了?” “并非我所为!” 金拂云一张脸,充满了尖酸刻薄。 她从前不喜女子做娇媚造作之态,宋氏那贱人故意在她跟前与裴岸亲近,她都觉得女子卑贱如斯,实在可怜可恨。 可这会儿,直觉告诉她,该做出一番可怜之态。 哪怕争取一两个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也好过众叛亲离,可惜,她不是这块料。 “大姑娘,您生来聪慧,所言所行,也得有个凭据。” “难不成就有证据是我所为?” 金莫看着眼前毫不悔改,半分不见怯懦的金拂云,不得不说,真是小聪明毁了大好的前程。 “三娘死在女监,她从前经营的青梅园,与大姑娘可是做过买卖的,想必青梅园被封之前,大姑娘弄点儿催情的玩意儿,并不难!” “金莫,你血口喷人!” 金拂云若不是腿瘸,恨不得上前就要厮打眼前的老奴,“你也说了,万般的定论,得有凭有据,为何你空口白话,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扣,是而今我没有母亲庇护,容得你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人,骑上脖子来欺压了?” 我呸! 金莫看着状如疯婆子的金拂云,只觉可怜。 “大姑娘,到如今了,您体面点。” 金拂云立在堂屋中央,浑身素衣,她还没来得及换上纯白孝服,却已一败涂地。 “何人予我体面?” “你自个儿体面。” “众人怪我那一日怎地不碰死在映雪阁,父亲也这般认为,对吗?” 金蒙如今,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得知金蒙回府,她欲要去拜见,也被看守的丫鬟婆子拦住,直到今日,去了安王府。 她想去吗? 不想。 可若是不去,就见不到父亲,可见到了又如何? 父亲看她,像是在看个陌生人,上次回溧阳,他还想一棍子打死她,到如今,却连句话都不愿意说。 她行礼请安,喊了父亲。 得来的是金蒙冷冷一瞥,回头就上了前头马车。 “大姑娘,好生歇息,明日里上镇国公府,不会如今日这般艰难。” 今日里,金拂云跪在雪地许久。 最后还是世子妃差人去扶了她起来,她都快断了的腿,哪里站得住,差点摔倒在地时,那个婆子用身子支住了她不稳的身形。 婆子好心,可锅灶边上的油烟柴火味儿,也因靠得太近,涌入了她的口鼻。 呵! 安王府世子妃,瞧着也是个能耐的,竟是费尽心机寻了个厨上的粗使婆子来扶她。 这般的欺辱,比明晃晃打她的脸都让人难受。 金拂云满腹怨恨。 恨宋氏,恨害了她的裴四! 恨把她当做货物一样的父亲,面对亲生女儿,毫不眨眼的推入火坑! 恨那豢养娈童的贺疆! 恨所有人! 更恨苍天,让她在轮回的路上,一遍遍的尝着这情爱二字带来的苦果。 房门大开,金莫立在门外,却挡不住寒风吹进屋内。 从前雅致的叠翠轩,而今早已变幻模样,金拂云把能砸的都砸了,如今除了必备的桌椅板凳外,再无杂物。 空荡荡,映衬着金拂云的处境。 “大姑娘,到如今您为何还执迷不悟,您意图谋害镇国公府四少夫人,世人皆知,为了能平息这等丑事,大将军已几日几夜不曾入眠。” 金蒙求见圣上被拒,就知晓女儿把事闹得太大。 回到府上,长子与管家立在跟前,低声说了全部,金蒙越听越心焦,“这等内宅事务,怎地把京兆府牵扯进来?” 金运繁扑通一声,跪倒在跟前。 “妹妹身侧的丫鬟,也是父亲您赏赐下来的白草,死在了安王府映雪阁旁侧的枯井里。” “何人所为?” 金运繁慢慢垂下眼眸, “父亲,那正是安王爷灵柩起身,欲要出府,前往王陵之时,映雪阁旁侧,哪里有个人烟,何大人与仵作勘验白草尸首,推测是被熟悉之人,从身后推了下去。” “何人所为?” 金运繁摇头。 金莫低声道,“将军,白芍白草得您差人调教,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那时候,白芍被大姑娘故意支开——” “拂云所为?” 金运繁摇头,“拂云不认,蒙小兴又在潜逃,但秋英说了,蒙小兴大多时,是与他在一起的。” “孽女!” 第950章 金蒙听得火冒三丈,想过离谱,万万不曾如此离谱。 “还沾了人命?” “父亲,不止这一条!” 金运繁抬头,满脸悲愤,“朱三与锁红死在这院子里,余成不知所踪,青梅园的顾三娘,杀了几个小丫头,收监第二日就死了,还有——” “还有何人,通通说来!” 金蒙眼冒金星,差点撅了过去。 “万兴码头那场大火,烧死了摆茶摊的母子俩,但有人看到朱三奉命从茶摊里掳走了个女人,连夜送到了青梅园!” “……拂云所为?” 金运繁惨笑摇头,“父亲,她不认,京兆尹何大人也不言语,甚至提了一嘴,隆恩寺里追杀镇国公四儿媳的贼子,其中两个是出自咱们府上。” 金蒙闭目。 屋子里陷入死寂,金莫低声说道,“将军,恐怕京兆府那边都备着案卷呢。” “逆女,欲要害我!” 金蒙睁开眼,目露凶光。 “父亲,如何是好?” 金运繁抬头,满脸无助,“母亲忽地吞金自尽,去宫中给妹妹求了一条活路,可这活路,真是难走啊。” 死了! 一了百了,众人嚼舌根一遍半载的,还有谁能记得? 可活着,就像个标靶,射箭的不射箭的,一抬眼看到,就盯着靶子中间的圆心。 喏!那是金家的大姑娘,啧啧,与未婚夫私通呢。 嗐!急什么,都定亲了,难不成这夫君还能跑得了? 哟!这您就不知了, 那大姑娘名声臭了,听得说雍郡王生了要退亲的心思。 哎哟喂! 闹这出,这不是逼着雍郡王娶了吗? 啧啧,金家教养,就这样? 甚至还连累了皇家,只是宏安郡主本就是公主之女,外嫁所生,众人仔细听来,叹了一句,咱们隆恩皇帝自登基来,垂拱而查,以礼正身,听得说之前有个郡王,就是强抢民女,也被圣上砍了头。 嚯! 那金家这个大姑娘呢? 还不知廉耻的活着呢! 这些,是金蒙入京之后,寻了茶摊坐下,茶水还没吃上三口,就听了一耳朵。 金运繁抬眸,“父亲,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几家都上了折子参本,也递了奏疏,无不是说父亲失职,甚至——,甚至还牵连出来溧阳军饷贪腐。 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哪里经得住查? 圣上压下了折子奏疏,并未表态,也不曾召见父亲,几日里来,到底如何是好,金运繁急得满嘴火泡。 金蒙又问了些连日发生的事儿,最后长叹一声,“还能怎地办,挨家挨户去赔罪。” “父亲,使不得!” “将军,三思而后行!” 金运繁与金莫,齐齐呼声,金蒙招呼二人起身,“如若不赔罪,这事儿不处理好,不就是给圣上、给朝堂递了把刀子吗?” “父亲,这是何意?” 金蒙摇头,“想我多方筹谋, 以为万无一失,想不到却栽到这混账女儿身上,低估了她,也高估了她!” 金运繁连连摇头,“父亲这么一赔罪,不就坐实了妹妹是始作俑者吗?” “本就是她所为,我若豁出这张老脸,带着她上门负荆请罪,还能用个女子动情蠢如猪,一时头昏做错了事,这样荒唐的理由勉强应付,如若不去,等着将军府的,只怕是大厦将倾。” 金莫一听,也觉事儿大。 “将军,万不可如此,非得要请罪,实在不成,属下陪着大公子走一趟。” 金运繁听来,看了一眼金莫,低叹道,“父亲,让儿子去,儿虽愚笨,但还算真诚。” “无用。” 金蒙起身,负手而立,“你哪里有个面子啊,我的儿!无有功名,不任要职,这几家随意提及,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户,就算是为父,腆着这张老脸,也未必能得个好结果。” “父亲——” “贺疆别无他法,只能迎娶拂云。” 金运繁起的牙咬咬,“明明是他夺了妹妹清白,却还倒打一耙,孩儿在安王府里瞧着他一副嘴脸,倒是妹妹害了他一般。” “难道不是?” 金蒙厉声呵斥。 金运繁颓然低头,“妹妹何等的糊涂!” “拂云已不成事,可而今众人要看金家的热闹,没办法,先压下来为好。” “父亲,若不然心狠一些,送了妹妹去做姑子——” 话音刚落,金蒙哼笑,“你当我不曾想过,为父走到如今,万事明白得很,可圣上不让啊!” 金运繁:…… 金蒙看向屋外,虽说隔着门板,也瞧不到满世的萧瑟,可还是心生荒凉,“拂云啊拂云,是要毁了为父!” “父亲,妹妹到如今不说是何人把她打晕送进映雪阁的,这等的人,我们也不查探一番吗?” 哼! 金蒙冷笑,“查出来作甚,有何用?何况,你妹子都舍不得说的人, 还能有谁?” 谁?! 金运繁微愣,金莫小心却又不敢置信,说出两个字,“裴四?” 金蒙摇头失笑,“这明摆着的事儿,怎地,想不明白?” 金莫与金运繁齐齐摇头,后者满脸疑惑,“父亲,怎地会以为是裴四,这——,这——” 匪夷所思! 在金运繁眼里,裴岸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金蒙冷笑,“他是裴渐的儿子,其次才是拂云所谓的朋友,何况,拂云害了他的娘子,你们也说了,宋氏逃跑之后,裴四就接到她,提前回了公府。” 时辰上一推演,哪里难猜? 金运繁恍然大悟,“是啊,宋氏逃了,按理来说,映雪阁就没有女眷,若不是有人同时把妹妹塞了进去,哪里会有如今的错事!” 说到这里,金运繁低喝一声,“裴四,何苦这般心狠?” 好歹,好歹妹妹也是一心爱慕于他! “你家妹子要杀人家的娘子时,怎地不见你说心狠手辣了?” 金蒙哼笑, 看向长子,一脸鄙夷,“成王败寇,她算计旁人可以,却由不得旁人算计她回来?” “可是——” 金运繁哪里想到,父亲竟然能这么偏袒外人。 “可是,妹妹名声俱毁,连累的也是咱们金家上下。” “所以,我教养不当,就该亲自上门请罪,这等的道理,运繁,你却不懂?” 第951章 所以,金蒙对金拂云彻底失望,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收拾这一切烂摊子。 对于金拂云,在他心中,已是个死人。 可惜,金拂云不知。 她立在堂屋中,看着金莫,“我要见父亲,这个镇国公府,我不能去!” “大姑娘是怕见到裴四公子,还是四少夫人?” “宋氏那等贱人,我自来不怕,只是为何我要去赔罪,这事儿里头,我才是被害之人!” “大姑娘!” 金莫再是没忍住,重重呵斥,“将军之命,属下劝大姑娘莫要违抗, 时至今日,您错也好,对也罢,已然不重要,金家被您连累得,在京城快抬不起头来了。” 呵! 金拂云满脸惨淡笑意,“父亲,还是不肯见我?” “大姑娘,参将军的本子与奏疏,压在御案上没有三尺高,也有一尺高,低头弯腰的事儿,您今儿不是也做了吗?一回生二回熟,走一趟就是了。” 金莫没有再废话,说完这些,转身离去。 金拂云站在寒风之中,呆愣不知所云,好一会儿,石娘才走到前头,扶着她回到内屋。 “大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拂云呆立许久,石娘欲要扶着她往里走去,白芍又进来了,自从知晓百草没了性命之后,她看金拂云的眼神在没有主仆之间的尊从与我敬畏,反倒是满满的恨意。 待金蒙回来,她头一个跪到将军跟前,诉说种种。 包括妹妹百草冤死。 金蒙听后久久未语,只叫白芍起来,招呼金莫进来,问及白芍的想法,“如若你还愿到拂云跟前伺候,老夫也不会把你叫回来,如若不愿,就到老夫跟前做个笔墨丫鬟。” 白芍抬头,满脸泪痕。 “将军,妹妹之死,是否也就这般不管了?” 金蒙未置可否,沉默良久,“如若抓到凶手,必然严惩。”这是金蒙能给一个小丫鬟最大的承诺。 白芍顿时泄了气。 掩面吟泣,“将军,奴还是伺候大姑娘,本就是将军与郡主嘱托,可奴姊妹二人辜负了您与郡主,待大姑娘出嫁之后,奴青灯古佛的,给郡主守孝。” 私下,金莫禀了金蒙,“将军,白芍自幼与妹子要好,一块儿长大,如今百草就此殒命,属下怕白芍起了歹意,坏了将军您的事儿。” “何意?” “不瞒将军说来,白芍一直追问大姑娘,数次认定是大姑娘对白草下了重手,虽说无凭无据,可她不过是个丫鬟,真就破罐子破摔,胡乱使来,只怕——” 冲动之下,取了大姑娘性命,才是坏了事。 金蒙坐在书案跟前,面色肃穆。 听得金莫说来, 低叹一声,“逆女不孝,害我金家上下,论情论理,早不该留她丢人现眼,奈何白日里你也瞧见,娘娘赐来补品,生怕我这孽女有个闪失。” 如今,金家上下没有人不盼着金拂云死。 可除了金家,众人都盼着金拂云长命百岁,这是金家的耻辱,她苟活一日,金家注定抬不起头来。 只要金家在京城,这就是抹不去的门楣污点。 就在金蒙入京之后,求见圣上不得的第三日,娘娘赐了补药,金蒙想寻个法子掐死亲出之女,都做不得了。 莫说虎毒不食子。 真是紧要关头,取舍有度,金蒙定能狠心,何况金拂云只是个女儿。 从前看这个女儿还有几分能耐,而今一箩筐的蠢事坏事,搞得一塌糊涂,金蒙悔不当初。 可他不曾想到啊,这个女儿连贺大郎都看不中。 只因那时她年岁小,不可能退婚,自己这个女儿就对贺家大郎下手—— 金蒙想来,都觉得胆战心惊。 晚间,金蒙独坐书房,沉思良久。 金莫叩门进来,看到傍晚送进来的饭菜,不曾被动过,低叹一声,走到书案跟前,桌案边上的炭火盆子早已熄灭,可将军还是身着单衣,靠坐椅背之上。 “将军,身子要紧,不吃不喝的,哪里要得?” “不碍事儿,只是略有些冷。” 金莫赶紧点头,“也怪属下,这会儿才进来,将军慢待片刻,属下让婆子重新端个炭盆子过来。” 说完,出了门。 片刻之后,婆子顶着寒风,提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火盆子。 金莫站在门口,接了过来,“你去厨上,重新弄些热乎饭菜过来。” 婆子躬身,准备转身离去时,金莫又喊住她,“顺带去打听一下,大姑娘用饭不曾?” 这几日,金拂云也是有一顿没一顿,金莫知晓将军打算,只能顶着金拂云。 此等时候,可不能死。 否则,宫中追究起来,父母谋害子女性命,在大隆也是死罪。 提着炭火盆子入内, 刚安置好,欲要说点宽慰金蒙的话,就听得外面吵吵闹闹,悉悉邃邃的脚步声狂奔而来。 “何人如此喧闹?” 已头风发作的金蒙,满脸不喜,抬头问道,“这别院上下,如此没有个规矩,出去瞧瞧,严惩不贷!” 将军生气了! 金莫赶紧应了是,躬身出了门,抓来护卫,刚要斥责时,就见院门被叩得震天响。 岂有此理! 这是将军的书房,混账些,只怕是嫌弃命长。 金莫气急,撩袍就下了台阶,也不顾北风呼啸,满腹心火,就等着开门给这些不长眼的仆从一巴掌。 他是这般想的。 可走到院门处,已有护卫开了门,屋外来了两个小丫鬟,“大管家,大姑娘那边闹了起来,推了火烛,点燃了叠翠轩,奴婢们奋力扑火,可风大……” “混账些,谁守着的大姑娘,怎地会出这样的事儿?” 抬头一看,叠翠轩的方向,果然是浓烟滚滚。 哎哟! 糟糕! 欲要招呼人去救火, 金运繁差人来送信,小厮好似路上摔倒,打着的灯笼也跌得破破烂烂,早没有烛火,这会儿空提在手上,面上也有几处污泥血迹,“大管家,大公子倒是带人救火,可大姑娘坐在屋内,提着昝钗戳着自己的脖颈,逼迫着将军过去。” “胡闹!” 第952章 金莫听来,满面不可思议,“大姑娘用性命相逼?” 小厮连连点头,“七姑娘与大少夫人也在跟前,无论怎地劝说,大姑娘都不出来——” “七姑娘也在?” 金莫失声问道,小厮点点头,“火势一度不小,七姑娘本就跟大少夫人在给郡主守灵,一听这事儿,齐齐过去叠翠轩了。” “那你们大郎也不曾劝下大姑娘?” 小厮慌张说道,“劝不住,任谁都劝不住,大姑娘疯了一样,只要见将军。” 完了! 这事儿,大姑娘要闹成何样? 正在左右为难时,原本在书房里的金蒙,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廊檐下,他迎风而立,喊了金莫。 “发生何事?” 罢了! 焉能瞒得住? 金莫心里斟酌再三,小跑到金蒙跟前,“将军,大姑娘闹了起来,怕是不小心推了火烛,把叠翠轩烧着了。” 其实,因救火敲锣打鼓的声音,在金蒙踏出房门时,就听到。 只是夜色里,嗅到了浓烟的味儿,但看得不怎地清楚,金莫一说,他又抬头,寒风之中,吹来了烧焦的味道。 “她要寻死?” “将军,大姑娘说要见您。” “告诉她,如若要死,就去她母亲的棺材跟前,一头碰死。老夫,哼!还容不得她这般威胁。” 话虽如此,旁人不知,金莫也是略微明白。 “将军,不如去瞧瞧,大姑娘这些时日也不好过,她总想着寻到您跟前来,磕头赔罪……” 宫里不让大姑娘殒命,此等时候,将军也不能逼迫大姑娘过紧。 但金蒙真是盼望她去死—— 死在宏安跟前,以慰藉宏安冤死之魂,旁人不知,金蒙在得知宏安郡主离世后,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宏安啊! 就这么被金拂云这个孽女害死了。 临死之前,一句话不曾留下,兴许也留不下了,他的宏安啊—— 众人看来,宏安郡主离世,大将军冷静得可怕,远在溧阳,一滴眼泪不曾落下,又连夜奔忙,来到京城。 不曾停歇,四处打点。 又是进宫又是去安王府,桩桩件件的善后之事,做得麻利又果断。 只有金蒙自己知晓,他每每看到灵堂里那口黢黑的棺材,只觉得心头五脏六腑的全碎了。 他的宏安啊,最是善解人意,无论他纳娶多少妾侍,生了多少孩子,可真正能说上话的,唯有宏安。 孤独的路上,幸得宏安。 可如今,宏安没了。 站在书房廊檐之下, 金蒙悲从中来,逆女不死,也死不得,他满心疲惫,在金莫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略有所动。 “若不然,就这么任她死活,我也不管了。” “不可!” 金莫连声低呼,“将军,如今这事儿传扬出去,京城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府上,大姑娘不得有个闪失,何况,这是您与郡主唯一的骨血,郡主已然没了,可心中挂念的也是大姑娘。” 是啊! 宏安到死,也是舍不得这个女儿。 金蒙仰头,任由寒风带着小雪花落在面庞上,他彻夜难眠,疲惫难忍,从前打最辛苦的仗,也没这般艰难。 还在犹豫之时,忽地又来护卫。 “旁侧李大人家差人来救火——” 呵!还惊动了旁人…… 金莫赶紧走上前,“就同李大人家说,我们府内不小心起火,辛苦他们挂心,此刻已扑灭,不用担忧。” 罢了! 金蒙退让半步,颔首应允。 “且去瞧瞧,这逆女要害我与她母亲,到何时?” 金拂云想不到,会与自己的父亲走到这一步,她跪坐在堂屋里,膝下一片冰冷,叠翠轩虽是被烧着了,可下人仆从十分厉害,不多时就把旁侧井水打空,全泼到了叠翠轩内。 湿哒哒一片,不多时就冻成了冰。 金拂云冻僵的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她凭着一腔孤勇,金包银的簪子不硬不软,抵在脖颈上血脉之处。 虎视眈眈看着众人,“去!把父亲叫来,如若逼着我死,我也要拖着尔等一起下地狱!” 她疯了! 金拂云感受到血脉里奔涌的杀意,丫鬟婆子们瞧不起她,连金七这样的小贱人,也敢到跟前耀武扬威。 呵! 都盼着我死,好! 那一个个的,全来给我陪葬。 金七满脸委屈,一身素白孝服在身,更衬得她三分娇七分俏,“长姐,您误会妹妹了,你我都是金家的姑娘,你不好了,妹妹哪里还能好?” 呵! 金拂云眼眸里全是鄙夷,“小贱人,还轮不到你来同我说话,狐媚子的样貌,狐媚子的作态,莫要来恶心我!” 救火之人众多。 平日里只在二门外的仆从,也因这大火涌入叠翠轩,忙碌之中,竟还听得大姑娘辱骂七姑娘,个个面上不显,脚步却慢了起来。 金七回顾四周,乌泱泱的仆从只怕都听到了。 她眼窝一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长姐何苦这么欺辱于妹妹,此番入京,妹妹也不曾到叠翠轩惹过你啊。” “滚——” 蒋氏听不下去了,这几日里,若不是金七陪着她给宏安郡主守灵,那偌大的灵堂之中,就她孤零零的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守着。 “拂云,你素来聪慧,何苦这么作贱自己?” 作践? 金拂云听得这话,冷笑起来,“大嫂,尔等巴不得我死,偏我不死,我本有父母兄弟,为何受了这般委屈,还容不得我活命?” 这话,蒋氏听得摇头。 你陷害我时,可有想过是兄弟姐妹? 那等要命的事儿,你闭着眼睛指手画脚,就能做到,而今酿成大错,反倒是来责怪家人了。 “拂云,放下簪子,万事好说。” “叫父亲过来。” “父亲连日奔波,辛苦万分,这会儿才歇下,明日里再去请安,可好?” 金运繁刚从屋后绕过来,听得这话,满口无奈却又不得不压着火气,劝说金拂云。 “大哥!我要见父亲,别逼急了我,不然我拉着金家给我陪葬!” 陪葬二字刚出口,金运繁就恼怒起来,“拂云,你自觉这般说来,有几分血性,是吗?金家上下,与你无不是血脉相连,怎地,你做错了事儿,还要带着一屋子老小都去死?” “相公息怒——” 第953章 蒋氏一看金运繁都要上前去抢金拂云的昝钗,马上拉住了金运繁。 金拂云哼笑,“你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跟前!看你与父亲、与金家、与宫中圣上娘娘如何交代!” 她面露凶光,毫无畏惧金运繁。 也在这时,叠翠轩的院门传来一记重喝,“一个个拢在此处,作甚?” 金莫也带着护卫,驱散人群。 “各自小心些,闭紧嘴巴,火势既已扑灭,就回屋里去!” 众人眼见将军前来,也不敢多言,低头躬身,提着木桶木盆,陆陆续续散了个干净。 叠翠轩,燃着几盏烛火。 但不影响一院子的狼藉,呈现在金蒙眼里,他老眼之中,带着遗憾,为自己看错人的遗憾。 走到门前,金运繁带着蒋氏与金七,与金蒙行礼。 金蒙微微抬手,转身看向屋内跌坐在地的女儿,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开了口,“我的儿,你做了这般多的错事,还指着为父予你何物?” 予我? 金拂云听到这话,再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像疯子一样,笑出了声,“父亲,您可算来了。” 可是,人是来了,说的话,却这般好笑。 “父亲,您予我何物?到如今,您也是盼着女儿去死的,是吗?” 她笑问自来伟岸且不容质疑的父亲,可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也顺着掉了下来。 “拂云,我与你母亲待你如珠似玉,娇宠养大,未曾想过你报答半分,可而今你害得我的夫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害得金家姊妹,连续被退亲,害得这京城上下,提及金家,就鄙夷得想吐口唾沫,留着你性命,你却还质问为父,拂云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只会害了你。” 金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金拂云哭泣之中,又笑出声来,她哭笑起来,也自知像疯子一样。 可那又如何? 都走到这一步了,生死存亡之际,还在意这些作甚? 金蒙看着半分体面不要,跪坐在地形同鬼魅一般的女儿,再无耐心,他背着手,一步踏入门槛,走到金拂云跟前,低头俯瞰,“拂云,你欲要求些什么?” 敞开来说。 “父亲,到如今金家与我是一体的,我知父亲恨我,金家上下恨我,连着金七——” 她手持簪子,从抵住自己脖颈之间的血脉处,转向金七。 “她个小贱人,都巴不得我死,但是……” 金拂云微微仰头,似笑非笑看向金蒙,“父亲,到如今女儿不想死,母亲为我挣来的命,由不得我去死。” 金运繁见状,朝着蒋氏与金七使了眼色,两人会过意来,带着叠翠轩上下的丫鬟婆子,全撤了干净。 金蒙立在堂屋,语气逐渐不耐,“即是不想死,就好好活着。” 欲要转身离去时,金拂云在身后喊了一声,“父亲,您老人家终究是疼爱女儿的,女儿不白活,只是这府上捧高踩低的人实在太多,劳您老人家训斥一番,既是容我活着,就别想着作践我。” “拂云,身为女子,你犯了大忌。你妄想以男人的手段去做事儿,却图谋只有女人才会执着的男欢女爱,你自个儿都挣不来的体面,为父又有何法子?” 金拂云听得这话,满腹心酸化为泪雨。 “父亲,女儿从来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也不是闺阁无知女子,此番错算,被人陷于深渊,可就死死了,并非我金拂云,也枉费了父亲与母亲的教导。” 呵! 金蒙转身,冷冷瞥向地上的女儿。 “你欲如何?” “父亲从前说过,若穷途末路,当效搏兔之犬,虽玉石俱焚,或可寻隙求生。” “哼,看来为父从前大错特错,女子本就该恪守三从四德,幼从父兄、嫁从夫婿。如今我与你大哥是教诲不了你,来日只得q求郡王爷照拂你了。” “父亲,好狠的心。” 金拂云想到贺疆,杀意更浓。 “您为了一己之私,却把亲生女儿推入火坑,贺疆是个什么玩意儿,您难道不知?” 知?呵! “他英勇聪慧,敢作敢当,被你算计得名声尽失,而今也想着对你负责。就这般的丈夫,你还欲何求?” “父亲!” 金拂云再是听不下去,撕心裂肺喊了一声,“父亲,我从来以为您对我,是有慈悲心肠的,可贺疆……,他哪里堪为人夫?” 当她知晓贺疆只喜豢养娈童,那京城风光无限的琵琶郎也是他的枕边客时,她的心,寒到了极致。 “贺疆贵为郡王,父为东骏先帝,母为我大隆长公主,哪里陪不得你?” 金蒙恶狠狠质问,金拂云唇角上扬,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 眼泪像是不值钱那般,喷涌而出。 “父亲,他素来只爱男人,我的亲爹爹,您到底图谋算计什么,把女儿这般推出去——” “你真正是疯了!” 金蒙听到这话,言辞犀利,直接打断了金拂云的哭诉,“如此胡言乱语,只怕是我容你读了太多书,纵你看了太多假惺惺的世面,这等荒谬之事,你也是信来?” “父亲,那贺疆与宋——” “混账!” 金蒙忽地上前一步,捂住了金拂云的唇舌,本就孱弱无力的金拂云,瘸腿无力,哪里能抵抗父亲的大手! “唔!唔……” 屋外,金运繁看到这一幕,愣在原地,金莫赶紧拉着他进门,反手关上房门。 一地水渍,烛火黯淡的屋子里,金拂云差点以为自己就死在这里。 她意图要挣扎开,可金蒙好似下了死手。 金莫见状,赶紧上前跪在地上,“将军,使不得!大姑娘罪不至死——” 金运繁已吓傻,半天才缓过来,也赶紧拉住金蒙的手臂,“父亲,妹妹快要没气了。” 一连串的呼喊,让金蒙慢慢冷静下来。 他缓缓松手,金拂云本已被捂得口鼻窒息,忽地得了口新鲜的气儿,呼哧呼哧,喘得不行。 这是金拂云第一次真正触及死亡。 原以为之前金蒙差人责打鞭笞,让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已是比死还难受的话,那适才这番捂紧口鼻,没有一口气时,她瘸着的腿都开始乱蹬,方才知晓——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将死之态。 第955章 郡主别院,叠翠轩被烧得面目全非。 金拂云倚仗着石娘起身,不敢置信追问道,“父亲……,给母亲哭灵?” 石娘哽咽道,“正是,大公子与少夫人都不敢上前相劝,但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父亲,会给母亲哭灵?” 金拂云满面疲惫,如若他看重母亲,岂会在后院里纳娶一个又一个妾侍,生了一窝的孩子! 真是一窝! 她见过母亲暗自垂泪,她知晓母亲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的无奈,她为母亲不平! 那后院里,若不是小小年岁的她把持下来,母亲焉能有个好日子过? 哭灵?! 呵—— 金拂云缓缓坐在交椅上头,视线呆滞的看向前方虚空之处,“父亲,真不愧是将军。” 能屈能伸,比戏台上的人还擅长唱戏! 石娘低声劝道,“大姑娘,按理来说,您也该去给郡主守灵,若不然这会子过去相劝几句,七姑娘都不曾落下……” 金拂云惨笑着缓缓摇头,她仰头看着被烧得黢黑的屋顶,笑声愈发的放肆与苦涩。 良久之后,才痴笑而言。 “母亲,没了。” 父亲,亦是没了。 灵堂之中,烛光亮如白昼,金运繁与妻子、堂妹立在堂外,不敢多言。 诸多仆从,也低垂着头,不敢往堂前看去。 灵堂之内,纸货已扎好,五颜六色却是阴曹地府的色调,那一口漆黑的上等金丝楠棺木,在这斑斓纸货里,甚是夺目。 金蒙扶棺,低声痛哭。 未有多言,只喊着,“我的宏安……” 蒋氏擦着眼角的泪水,仰头看向丈夫,“相公,天寒地冻,阴风阵阵,若不然去劝劝父亲。” 金运繁未语。 旁侧金七低声说道,“嫂子,由着伯父,他生前与伯母相敬如宾,忽地阴阳两隔,铁打的人,也会伤心。”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裴岸就起身来。 往日里这种时候,他都是轻手轻脚,悄声走出内屋,今儿却不一样,顺带把宋观舟也叫醒了。 “今日我公务繁忙走不开,但父亲与二哥都在,如若大将军要见你,我昨夜倒是同父亲说了,以你被吓坏,身子羸弱,不便见客为由,拒了就是。” 宋观舟听得这话,揉了揉眼睛,打着秀气的哈欠,拥被坐起,“真是要见,我也不排斥。” 到如今,金拂云整日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真听不到有用的信儿。 若说她不好奇自己的战果,那自是假的。 裴岸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坐在床榻,撩开她散开的长发,捧着那张未曾睡醒,却依然貌美的玉面,“不见就是,免得添堵。” “兴许,她能给我跪下呢?” 裴岸听来,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发顶,“莫要多想,跪了也不能改变她的罪责,难不成你受了那般多的苦难,因这么屈膝一跪就浑然不当回事儿了?” “那倒也不是。” 宋观舟抓了把头发,可乌发太长,一时还没顺到底。 “那是金家的大姑娘啊,从前多么风光,犹记得头一次见面,在她家京郊的小院之中,端庄有度,八面玲珑,哄着大多数人,孤立我。” 幸得刘贤几个孩子,倒是同她凑趣投缘。 裴岸摇头,“听话,这等人跪也不是真心诚意的跪,她如今恨死你我,不见少桩添堵的心事。” 宋观舟瞧他说得真切,思忖片刻,缓缓点头。 “即使如此,那我就避着些。” 裴岸看她听话,遂也就放了心,转头同丫鬟们又叮嘱一番,这才收拾妥当,出门上值。 刚出门,寒风顶着脑门吹。 阿鲁已穿着厚棉袄带着兔皮毛缝制的灰帽,打着灯笼候在门外,“四公子,您多穿些,今儿实在是冷。” 灯笼之光所到之处,都是厚厚积雪。 “这雪下了一夜?” 阿鲁点头,“院子里堆的还不算多,房顶上那才是厚,四公子,今年实在是冷,这雪就不曾停歇过。” 裴岸虽说穿得厚实,但也顶不住这等寒冷。 搓搓手跺了跺脚,“走,再过几日,估摸着也就喘口气了。”考教之事儿,差不多要告一段落,裴岸在公务上头,也可以松懈一会儿。 阿鲁点头,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四公子,今儿坐马车还是乘轿?” 裴岸蹙眉,“打马去。” 啊? “四公子,这寒风凌厉的,骑马怕是耐不住。” “无碍。” 阿鲁苦着脸,低垂着头,心道,您老人家倒是厉害,可小的吹不动啊。 但主子有命,他也不敢多言。 倒是出门时,裴岸接过灯笼,“你今儿守在韶华苑,机灵点,莫要让有心之人误入。” 啊? “小的先送您到官邸——” “不必,我又不是认不得路。”如今在吏部上值,马厩好用,倒也无碍,之前在翰林院上值,那边官邸瞧着精致,实则花花架子,就拴马的地儿实在拥挤。 裴岸心疼爱驹,方才带着阿鲁上值,去时一同奔马,回来时让拉上牵着马送回公府。 晚间?值时,阿鲁再跑一趟。 阿鲁听来,有些迷蒙,不知四公子这安排有何深意,裴岸看着他大小伙一个,却满脸无知,有些时候也是哭笑不得。 “临山还不曾回来,临溪跟着表哥前去佟县,府上虽有旁人,但我也不放心,你多留点意,今儿金大将军要带着金拂云登门请罪,你机灵着点,知不?” 阿鲁满脸讶异,“她还有脸来?” 这毒妇,怎地不一头碰死得了! 裴岸给他吃了一记爆头栗子,“那是大将军家的姑娘,天大的错事,也不是你所想的死了就算了,账多着呢,慢慢算。” 说完,翻身上马,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打着灯笼,独自奔往云雾之中。 韶华苑内,宋观舟辗转反侧,渐渐没了睡意。 索性起身,忍冬与荷花听得呼喊,端了热水巾帕入内,“少夫人,外头天还没大亮,若不然再睡会儿?” “睡不着,四郎吵醒我后,倒是清醒了大截。” 洗漱之时,忍冬笑道,“可是担忧那大将军上门之事?” 第956章 宋观舟接过荷花手上干净巾帕, 擦拭了面上水珠,差不多干净时,才摇了摇头,“也不算是担忧,只是想着这金蒙还真是能屈能伸,竟是押着金拂云挨家挨户的赔礼。” 荷花撇嘴,“少夫人,这也不是能屈能伸,犯了这么大的罪过,若不伏低做小,只怕再是将军家的女儿,也得抓去刑狱之中,判个无门腰斩。” 忍冬听来,戳了小姑娘的额头一记。 “浑说,大早上的,又是腊月里,这嘴子怎地就学不明白,主子跟前,这些砍啊杀啊的,腊月正月,一概不准说来。” 荷花略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点头。 “奴只是瞧不上那等毒妇,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还敢苟活!” 宋观舟听来,笑出了声。 “何等的事儿就不能活着了,若只说这一点,单拎出来讲,我是佩服金拂云的。” 啊? 听得这话,不止荷花瞠目结舌,就是忍冬,也觉得讶异,本在给宋观舟梳发,这会儿也停下了手中的梳子,“少夫人,那等毒妇,怎地就值得您佩服?” “映雪阁之事,虽说是她先行算计我,我才如了她的意,但这时代,男女大防虽不如前朝,但也不到说成亲之前,有个苟且还能好端端的,好些个女子,也因此失了性命。” 这个—— 忍冬低叹,“真是失了清白,若无人知晓还好,倒也就按下来, 两家人互相膈应,成亲了事。可金拂云这毒妇,本要算计少夫人您,请来了女眷无数,把她那丑态看得清清楚楚,闹得这般大,莫说金家有头有脸,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焉能得个安生,不死……,不死比这还痛苦百倍!” 宋观舟颔首,“大将军能与父亲反目,踩着镇国公府平步青云,此等的人物,绝非是泛泛之辈,料想金拂云也挨了责罚,却也不曾听到寻短见的话,说来,不得不佩服。” 旁人穿书穿越,换个时空,顺风顺水,杀伐果断。 但宋观舟不觉得那是正常的逻辑,她来到大隆,虽通读原着,可真正活生生的来走一遭,才发现世界是在变动的。 原着作者,是有目的写这本书。 她站在歌颂金拂云娴静、聪慧,与时代不同的大方豁达,虽开局不好,成了望门寡,但却与裴岸比翼双飞,同生共死。 所以,很多配角,甚至没有在原着里留下过踪迹的人,他们在原着几百页纸张里,不得不成为映衬主角,成为原着的背景板、牺牲品,甚至是炮灰。 可人生,哪里是这般几笔几画,就书写得通透明了的? 这个时代的女子,比她想象的杀伐果断,也比她预料的善良温柔,甚至也有文令欢、华重楼这般像男儿一样活着的姑娘。 世界纷呈多彩,岂是寥寥几笔说得明白。 故而,宋观舟从一开始想逃离大隆,慢慢到融入进来,譬如金拂云这等下场,虽说归咎源头,是她咎由自取,害人不成反害己。 但就事论事,她能在失了清白、连累母亲自裁,怡然还能苟活,就这般的心态,莫说古代女子少有,就是现代社会,包容性如此大的,又有几个能经得住这般打击? 荷花年岁不大,对金拂云就是单纯的厌恨。 她在隆恩寺时,也差点死在余成手下,小姑娘爱憎分明,只觉得金拂云就该马上下地狱。 “少夫人,莫要同情那等女子,她自甘堕落,卑贱无二,奴是盼着 她不得好死,可奈何人家有权有势,这等丑事做尽,却还能留条性命,也足矣看出他们金家门风淫贱。” 哎哟! 这小丫鬟,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宋观舟听来只觉好笑,忍冬轻喝,“屋外可不兴这么说,若让人听了去,撕烂你的嘴都是小的,性命难保。” 荷花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总之,奴是不盼着她好的。” “放心!” 宋观舟轻柔小丫鬟双丫髻,“如今能得哪般的好,但她心性强大,未必不能逆风翻盘,所以忍冬,你劳累些,今儿叮嘱韶华苑上下,闲来无事也别出去走动,免得冲撞。” 忍冬点点头。 “少夫人,您放心就是,如今咱这院落就这么几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连着庆芳庆菲也是知事不少。” 但是,忍冬还是同蝶舞蝶衣说了大致。 蝶舞伤势不好,只能养伤,但蝶衣听来,点了点头,“放心,我与孟嫂总要去厨上,自会盯着些。” “虽说不让到韶华苑来,但也得盯着那金拂云。” 蝶衣点头,“好!” “尤其是——” 忍冬微微一愣,迟疑片刻,还是压着嗓子说道,“世子夫人那边,也小心看着些,没准儿——” 后头的话,忍冬不敢明说。 但蝶衣聪慧,一点就明。 “放心,我今儿多同兰香姐姐走近点就是。”寻个由头,要个鞋面花样啥的就能套个近乎。 兰香跟着大少夫人,在府里走动的多,素来比她知晓的事儿多。 金拂云一夜未眠,她被挪到旁侧客院里住着,衾被没有闺房之中的精致,床褥子也薄得硌身子。 实在困急,欲要入睡,就看得宋观舟那狐媚样子出现在身前,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犹如看寻常蝼蚁那般。 她受不住,调头欲要离去,梦中那狐媚子忽地软软喊道,“四郎,你且来瞧瞧,这是金家的姑娘呢?” 四郎! 不不不! 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四郎,再也不是那个年少来到溧阳,与她舒眉展颜笑谈的少年郎。 更不是那个在自己无助时,走到跟前,伸出手来,许她承诺的男人,“拂云,如若你不嫌弃我是个鳏夫,我就到将军跟前求亲。” 他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拳拳爱意。 那般的温柔,金拂云时隔三世想来,还是觉得温暖无比。 哪怕第三世,裴岸离了大隆,失了踪迹,回来时带着妻儿老小,却也想尽办法,补偿她这个守候多年的妻子。 裴岸,为何你变了? 安王府里,刚喊出的那声四郎,就成了摧魂的毒药,醒来时,已身陷地狱。 第957章 女眷们指指点点, 贺疆骂骂咧咧。 镇国公府的世子带人冲了进来,吼得震天响,“哪里是我家的弟妹,天杀的死丫头,喊我家弟妹名讳,实则是你家大姑娘偷汉子!” 裴辰这混账,声音洪亮,震耳欲聋,几乎要把映雪阁的房顶掀开了。 凑在外头的女眷,也纷纷入内。 原本给宋观舟准备的贵夫人们,成了她金拂云死路上的送行者。 白芍和石娘给金拂云梳发时,她眼眸呆滞,白芍看着镜子里的大姑娘,面上冷笑,“大姑娘,今儿要去见您心心念念的四郎,怎地不高兴?” “白芍,你浑说什么,滚下去!” 石娘撑起面来,呵斥起她。 石娘从前是郡主跟前得力的嬷嬷,可这会儿白芍也不怕她,“你这老婆子,真是没半分的能耐,郡主尸骨未寒,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安身立命的新主子!” 可这新主子,心狠手辣呢! “白芍,你只是个奴婢!” 石娘气得心肝疼,欲要撵了她出去,可白芍偏偏不走,只看着镜子里的金拂云,“大姑娘,今儿奴还得伺候着您去镇国公府磕头谢罪呢。” 金拂云眼眸黯淡,看着铜镜里的丫鬟,也是癫狂那般。 “我活着一日,也是主子,你活三生,还是奴。”她言语冷淡,声音好似是从黄泉路上传来,让人莫名瘆得慌。 白芍微微皱眉,“大姑娘,奴可不信这些三生四世,但信一条,白草定然会朝取她性命的狗贼索命呢。” 金拂云面上毫无波澜,“死了就是死了,白芍,你想的有点多,她与人私奔未果,还丢了小命,你再是不愿接受,也改不了她已到我母亲跟前伺候的事实。” 白芍听得这话,笑了起来,她趴在金拂云耳边,低声说道,“大姑娘,您夜里真不会做噩梦吗?” 她笃定,就是金拂云差人推了白草掉下枯井,头朝下直接碰到井底卵石上头,一命呜呼。 白芍狂傲不敬,却无人呵斥。 除了石娘这等同样的奴仆,说来跟没说一样,金拂云定定看着她,“今日不用你。” 白芍摇头,“大姑娘,到如今您也说了不算。” 石娘气急,“姑娘已是不容易,你这贱婢,莫不是要给大姑娘添堵?” 白芍抬眸,身为丫鬟,虽然容貌不显,但这会子起了狠意,倒让人有些害怕。 “石娘,青三姑都不敢沾惹大姑娘,乖巧的去灵堂给郡主守灵,您逞那般的能耐?” “混账贱婢,我今儿这把老骨头,不要就是……与你拼了!”说完,扯着白芍的发髻,就厮打起来。 可石娘哪里是白芍的对手!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老虔婆压在身下,整个人马上骑上去,两只手左右开弓,对着石娘的老脸,啪啪啪的,像是打面团那般,快速抽了几十个巴掌。 “住手!白芍——” 金拂云气急,起身去拉扯,可白芍直接抬手,掀开了她,“奴手劲儿大,大姑娘金贵得很,少来沾惹。” 说完,手下动作不停,打得石娘口鼻来血,疼得说不出话。 整个人挣扎不了,最后只能像条死鱼,躺在地上,任由白芍抽嘴巴子! “来人!” 金拂云扶着妆台起身,高呼其他屋外的仆从,不多时,几个人破门而入,“大姑娘,怎地了?” “快些来拉开这疯丫头!” 首当其冲的是石娘的侄女翠儿,她直接扑上去,要压住白芍,可白芍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丫鬟,眼见她扑来,嗖的起身,让翠儿扑了个空,反倒是砸在姑母身上。 “你……,你这贱婢!” 白芍打得爽了,转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继续梳妆,今儿您素净些,但素白的孝衣是穿不得,否则裴家哪里让您进门呢!” “贱蹄子!” 金拂云冷眼看着白芍,忽地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白芍眼疾手快,直接歪头后退半步,身形极快的躲了过去。 “大姑娘,如若您今儿再把这客院给烧了,明日就得到将军书房去住了——” 眼瞧着金拂云单手拿起龟鹤铜烛台,就要向着白芍砸了过去,白芍冷笑不已,甚是嚣张的挑衅起来。 金拂云冷冷看向她,一言不发。 白芍倒是上前半步,双手从金拂云的手中欲要取走烛台时,金拂云恶狠狠盯着她,手上却不松开。 “大姑娘,体面点。” 白芍轻笑,一个丫鬟,她倒是敢! “你不过是个下人,生杀大权还在主子手上,白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嘁! 白芍仿佛听的是天书,她点点头,似笑非笑,“是啊,大姑娘,奴姊妹二人就是婢子,是生是死,由着主子去编排,如今我妹子死在映雪阁外头的枯井里,只怕奴也是短命之人,既如此,大姑娘不如也把奴弄死得了。” 疯了! 都疯了! 一个个的,金拂云转头,不想与白芍对视,白芍却像狗皮膏药,撕都撕不掉,“大姑娘,外头天快亮了,一会子还要去给郡主磕头,您这一日日的,亲娘的灵都不哭,倒是心大。” “啪!” 白芍刚讲完, 面上忽地就挨了重重一下,这冷不丁的一下,打得她都有些懵了。 “你——” “我怎地,打不得你!?” 金拂云高抬下巴,“莫要以为在我跟前耀武扬威,就那般的能干了。我而今落魄,宫中都不没取我性命,你不过是个死契丫鬟,真以为虎落平阳被犬欺!” 白芍轻抚被打的脸颊,喃喃道,“奴是个任由打发的丫鬟,但也要好好活着,看着大姑娘如何遭报应!” “白芍!” 屋外,蒋氏听不下去,这一屋子乱糟糟的,主仆都没点样子,成何体统! 她立在门外寒风之中,披麻戴孝,几乎挡不住寒意。 听得这一耳朵,几乎听不下去。 推门而入,丫鬟们拉着石娘,哭的哭,骂的骂,金拂云身为主子,却与白芍对立而站,一个没有奴婢的恭敬,一个没有主子的体面。 两人好似市井处的妇人,一言不合,欲要拉扯着头发打一架。 辣眼! 第958章 大姑娘,如今何等时辰,你这房里的人怎地也不好生伺候,莫要误了母亲那边的时辰。” 金拂云冷眼斜睨,“嫂子把白芍带走,我这里今非昔比,再是养不住这样金贵的丫鬟。” 呵! 蒋氏好似不曾听到,安排道,“一个个的,死了那般,就这般任由主子披头散发的?” 说完,看向石娘。 “三姑料理郡主灵堂的事儿,既是母亲遗言,留你们伺候大姑娘,就好生伺候。” 蒋氏,从前是大少夫人,而今郡主没了。 她只能撑起来,做这别苑的临时主母,气势魄力的,哪怕没有,也得装出来。 金拂云知晓她自皇家寿宴后,就与自己生了极大的隔阂。 而今巴不得远远躲开,奈何身为金家的长子媳妇,她是躲不开的。 金拂云欲要贬斥几句,区区蒋家姑娘,做得明白这主母吗?可话到嘴边,瞧着屏风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咽了下去。 金七那狐媚子! 倒是一日三趟,过来瞧她的热闹—— 蒋氏看金拂云立着不动,转头斥责石娘,“你这些活人是没了眼?还不快给大姑娘梳妆。” 石娘老脸又红又肿,眼里也全是眼泪,隐忍几许,方才低着头走到金拂云跟前,搀扶着她的手臂,“姑娘息怒,且容老奴给您梳发。” 金拂云定定看着蒋氏,最后侧首,咽下所有愤恨,顺着石娘与翠儿,端坐妆台。 她老了! 铜镜之中,她能看到自己眼眸深陷,全是疲惫,还有高耸的颧骨,像个厉鬼那般。 蒋氏站在旁侧,冷哼一声。 扫视众人后,才招来白芍,“大将军前几日是问了你的,你说要伺候大姑娘,既是答应了,就好生伺候。” 白芍屈膝应了是。 蒋氏又道,“大姑娘如若有个闪失,你也是脱不过个死,好生掂量掂量。” 白芍微愣,她想梗着脖子说来,奴不在意这条贱命,只求给妹子一个 公道。 可惜—— 她也只是个死契丫鬟! 客房之中,实在简陋。 幸好如今的金拂云也不需要大肆装扮,她浑身素服,头戴白花,银簪银钗,都没有半分色彩。 一瘸一拐,扶着石娘走出房门,才知又是一场大雪。 “走,去给母亲磕个头上炷香,也该启程去往镇国公府了。”她幽幽长叹,为不久之后,要亲自给那贱人赔罪,感到惶恐。 瘸腿处,时不时传来痛意,金拂云行走艰难,勉强扶着石娘,才算下了台阶又上了坡。 从前腿脚好时,只觉得这院子修得错落有致,横看竖看都是美景。 行走起来时,也觉得心境幽静平和。 哪知,而今瘸了腿,又遇积雪厚重,下人因府上生了变故,做事也不够尽心,扫雪敷衍了事,金拂云几次都差点脚滑摔倒。 幸得丫鬟婆子们有力气,硬生生拉了起来。 艰难行路到灵堂,天已大亮,哭丧声音也传来,有蒋氏扶着棺材喊着我的母亲,亦有金七在旁低泣:伯母,您慢些走,容孩儿们再挂念您一番。 让金拂云更为诧异的是,灵堂跟前还跪着好些个女眷。 石娘顺着大姑娘眼神看去,微愣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大姑娘,怕是金家上下的女眷也过来给郡主哭灵了……” 宏安郡主停灵将近二十多日,这是金家女眷头一次来哭灵。 好似是刚到,还没准备落泪,金拂云就走了进来,众人回眸,眼神复杂看向这位金家的姑娘。 往日,少不得打个招呼,婶婶嫂嫂姐姐妹妹的,这会儿竟是无人应声。 金拂云也视而不见,往灵堂跟前走去。 女眷们纷纷让开,容她一瘸一拐走到灵堂正中央,跪了下去。 扶棺哭泣的蒋氏与金七,也停了哭声。 金拂云不想落泪,自从失了清白,没了母亲,她整夜整夜暗自哭泣,早已把眼睛哭得见风见光,都有股灼烧疼痛。 她勉强跪在蒲团垫子上,抬头看向黑洞洞的棺材。 上头用朱漆描出来的“奠”字,几乎要摄走她的心魂,三跪九叩,最后额头点地不起。 她感受到眼睛里一阵刺痛,似乎是落泪了。 泪水顺着眼角,落入板砖之上,不多时,就冻成了冰,她闭目,像是睡着,就这么跪做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七擦了擦眼泪,与蒋氏低声说道,“嫂子,要不我上去扶一扶大姐?” 蒋氏一把拦住,“莫要叨扰。” 心中却道,你这姑娘,真正是个不省心的主儿,知晓她厌烦你,却还上赶子凑着,非得挨金拂云辱骂,落了泪,才心中如意? 金七听来,乖巧点头。 “只是大冷的天,就这么跪着,生怕着了凉。” 蒋氏未语。 金七看了一眼这个大嫂,也是生了太多疑惑,入京之前,一家人在溧阳过日子,这大嫂待金拂云,那叫一个千依百顺。 听得说,本来蒋家的门第,是配不上大将军的。 还是金拂云看上了蒋氏的温柔贤惠,专门同父母说来,请人提亲, 做了金运繁的妻子。 入门之后,真就是个温顺的主儿。 面团糅合出来一样,不曾见她动过怒生过气,可一趟京城之行,再回去之后,将军府上下明眼人都能看出,蒋氏对金拂云的疏离。 当然,这个长姐也不好过。 回去的月余日子,都在养伤,她都鲜少能见得金拂云,更别说其他房中的姨娘兄弟嫂子们。 众人猜测,莫不是京城出了事儿。 果不其然,第二次入京之后,还没多少日子,溧阳城里传遍了将军府金大姑娘在京城的壮举。 与未婚夫雍郡王,在安王爷出殡之日,在已故琅妩郡主的遗居之中,私通! 到底是何人传来,几乎像是长了翅膀,溧阳上下,众人皆知。 金七暗自咂舌,恐怕这长姐搅动了京城风云,得罪了不少人,譬如蒋氏,最后还把自己算计进去。 可惜,她没这个机缘,否则定要去看看那镇国公府的四少夫人,是个何样的人物,竟然让金拂云一败涂地。 第959章 金拂云跪了许久,直到金莫来请。 她再度起身,挺直腰背,“这会子天才亮——” “大姑娘,将军已久候多时。” 虽说去往镇国公府,并非死路,但却比死路更难走,金拂云立在母亲灵柩前,心道,母亲您老人家放心,这些算计金拂云,连累您早早去的奸夫淫妇,女儿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昂首挺胸,扶着石娘,一瘸一拐随着金莫走出了灵堂。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这静寂的院落里,忽然才有了声音,金三的母亲赵氏忽地嘀咕道,“这会儿瞧着,倒是比你们嫂子精气足。” 蒋氏扶着金七走出来,“婶子,这日子也不曾定下,您怎地就过来了?” 适才哭得起劲,金家女眷入内,也未敢叨扰。 还没招呼,金拂云就来了。 赵氏拉着蒋氏的手,脸上换了悲戚的表情,长叹一声,“前些时日就该来拜会郡主嫂子,可这日子没定下,未曾得运繁的话,我们也不敢来。” 当然,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金家上下自顾不暇。 腊月里,金家的哥儿姐儿,黄了两三桩亲事。 说好的媳妇,人家也带着聘礼上门退还,至于女儿定了人家的,人家更是送回了庚帖。 本来金家其他房的人,自来也就得个大将军家族的名声,若说实质性的好处,说没有那是诳人的话,说有……,但也不多。 金家儿郎…… 多不成器! 文不成武不就,有几个勉强投奔了大将军,也只能做些个低级别的小武官,再往上,即便金蒙硬撑着,就跟他自己所出的儿子一样,实在是扶不起来的烂泥。 金家没能仗着金蒙飞黄腾达,就这已让人不少族人心中愤愤不平。 而今,却因金拂云做的丑事,连累了姊妹兄弟,族亲们差点把郡主别院拆了。 若不是宏安郡主以死谢罪,这事儿定然没完。 所以,本该来守灵服丧的金家族人,都装聋作哑,直到金蒙入京,众人思来,罢了,毕竟金家还得仰仗金蒙,这才差遣妇人们到灵前,假意也好,真心也罢,哭两嗓子就是了。 来之前,赵氏是带着揣测而来,她料想金拂云只怕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这小贱人,从前在自己这个婶子跟前,虽说礼数上不曾出错,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让赵氏不喜。 后头得宏安郡主帮衬,自家所出的三丫头,给三公主刘榕做了陪读。 本以为能挣几分体面,谁能料想,因犯了点小错,就被宫中打发出来,匆忙嫁人。 当初觉得心有不甘,而今倒是十分庆幸。 依照今日金家的名声,自己的三丫头是再不能嫁得那样的门户,虽说在外地,但也还算门当户对。 赵氏松了口气,带着儿媳与妯娌,天不亮就往郡主别院赶来。 不出所料,见到金拂云了,但这姿态,依然是清高自傲啊,赵氏心中不喜,方才拉着蒋氏说来,蒋氏摇首,“妹妹心性强大,失了母亲已是难过,但总归是母亲挣来的性命,再是作践,也万不敢寻了短见。” 我呸! 几个妯娌一听这话,心道,这等的淫妇,不死留着作甚! 作甚? 自是挨家挨户去赔罪! 到了公府跟前,裴海已在门房候着,看到大将军的车马到了跟前,马上开门,迎了出去。 “将军,有些年份不曾给您老人家请安,实在是裴海的罪过。” 金莫也扶着金蒙下了车,看着裴海走到跟前请安,一伸手,托住了裴海的双臂,“大海,家门不幸,给公爷添乱,今日老夫上门,也是深感惭愧!” 都是故人。 裴海轻叹,“都是年轻人,不懂事,兴许是玩闹,哪知失了分寸,才让将军与公爷如此费心。” 金蒙看着憨厚敦实的老脸,微微泛红。 “是老夫教养不当,本来内子离世,这逆女身上戴孝,冒然上门实在是没个礼数,可罪过太大,若不到公爷跟前亲自赔个不是,老夫坐卧难安,十分惶恐。” 裴海看着金蒙身着黑衣锦袍,身上也不见多的佩饰,倒是庄严得很。 “将军,都是多年故交,无须客套, 公爷昨儿就叮嘱属下,早早候着将军,说您这人最是客气,只怕天不亮就往公府来了,唉——,您里面请。” 话音刚落,金运繁、金拂云也从后面车驾上下来,走到金蒙身后,不敢多言。 裴海看去,说实话,这也是事发之后,他头一次面见这位大姑娘。 瞧着就是寻常未嫁女子,怎地心肠这般歹毒? 而今柔柔弱弱立在大将军身后,低头垂眉,十分乖巧,竟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 罢了! 裴海依照礼仪,亲迎了金蒙一行人入内,快要到正贤阁时,裴辰也身着厚实锦袍,迎面走来。 “世伯,晚辈裴辰给您请安了。” “贤侄快快免礼,一大早上门叨扰,实在是惭愧。” 入门不多时,已赔了几次罪,裴辰拱手行礼,“世伯客气,大姑娘偶有行差错步,本来也就是她们姐姐妹妹之间耍玩起的误会,可奈何事儿闹大了,世伯能到寒舍来说个明白,也是免得两府生了隔阂。” 客套话谁不会说? 天冷,寒风嗖嗖,刮得众人的大麾长袍都掀开了角,寒意毫不客气,顺着热乎地儿就奔过去。 冻人! 按理来说,金拂云、金运繁带着孝,公府也不容进门,可对方抬着重礼,也讲究,箱子、盒子上头,都扎了红。 因此,也才入得了门。 门房有动静,阿鲁最先知晓,他偷偷看了一眼,方才回韶华苑报信。 “少夫人,来了!” 宋观舟正在拨算盘,硬是等到算盘拨完,才抬头看去,“金家上门来了?” “嗯!” 阿鲁重重点头,忍冬带着几个丫鬟,听闻动静也跟着涌进了书房,“金拂云也来了?” “来了,扶着个婆子,一瘸一拐,不过带着雪帽,遮了半张脸,小的也没看清楚。” “竟是来了?” 宋观舟放下笔墨,“瞧着怎样?” “少夫人,那大姑娘行路一瘸一拐,应是上次落水之后,伤势不得好转,但——” 阿鲁愤愤不平,“除此之外,小的看她倒是精神得很!” 第960章 宋观舟沉思片刻,低叹两声,“虽说她害我多次,可到如今,也不得不佩服她,为了活着,竟是亲自上门来赔罪。” 忍冬重重一哼,“少夫人,如若一会子真请您过去受礼,您就说身子不适,奴帮您拒了去。” 旁侧蝶舞挂着手臂,连连点头。 “少夫人莫要被她一时孱弱的样子迷惑,这女子真正是下得了手,早已是个丧心病狂的妖孽,如若容她见了您,见一面更是自惭形秽!” 蝶衣一听这话,马上点头附和。 “对对对!少夫人您自来生得好颜色,又心胸宽阔,遇到这事儿也很快想明白,从外头看来,您比她精神百倍,漂亮百倍,她那针尖大的小眼看了过去,指不定更添恼怒,回头又使些恶心的招数!” “父亲会考量的。” 宋观舟好奇这事儿不过片刻,也就抛之脑后。 差使丫鬟们出去,她自行开始算账,昨前日理出来的不对,又得重来,这本就是个繁琐的细活计,真的静下心来。 金家上门赔罪,这事儿惊动了镇国公府上下。 齐悦娘自不用说,她如今主掌中馈,早早是知晓,还为此做了安排,茶水饭点的,再是金蒙,公府昔日的对手,真到门上,也不能失了礼数。 其他人里,最为诧异的是萧引秀。 当听得楚姑姑小跑进来,低声说了金蒙带着儿女前往正贤阁时,她满脸讶异,“大姑娘,竟是亲自来了?” 楚姑姑咽了口口水,“老奴在垂花门外的游廊上细看过去,就是大姑娘,那身段样貌,虽说不曾有大的改变,可也是憔悴了不少。” 萧引秀连连摇头,啧啧咂舌。 “昨儿大嫂与世子同我说来,我还想着恐怕就是金家父子上门,毕竟宏安郡主这会儿停灵在他们府上,披麻戴孝的,按理来说也入不得我们这府邸的门槛。” 楚姑姑低声说道,“带着一二十人,好几抬披红挂彩的赔礼,想来都是给韶华苑的。” 呵! 萧引秀翻了个白眼, “老四家的若再不收敛着些,来日里又遇到这等的歹事,不可能每次都这般有运气,逃了过去。” 只是…… 真是金拂云所为,她这女子,图地什么? 萧引秀叹为观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等的场面,也没叫她到跟前,她也懒得去看着热闹,想着两个哥儿的鞋子还不曾收口,索性带着小丫鬟们在内屋里,烤着炭火,做着针线活。 霜月瞧着世子夫人头一次这么冷静,想了想,凑到跟前低声问道,“夫人,若不奴去瞧瞧?” 萧引秀一听,眉目冷了下来。 “这等的热闹,你们暂时别凑,那金家的姑娘害得我失了中馈,说来说去,纵使她是仰慕老四,可连累了我,我这腹中……,也是有气的。” 楚姑姑附和道,“她对不住夫人,夫人也莫要再与她往来。” 萧引秀摇头,冷笑道,“嗐!也怪我当初听信了她的话,可如今我也不觉得那些话就纯粹是糊弄人的,说来,她也怪可怜,爱而不得,而今还失了清白。” 楚姑姑微愣,心道,这只是失了清白吗?还差点往公府头上浇了粪汤子,世子夫人怎地记吃不记打,又忘了这要紧的事儿。 幸好,萧引秀还是坚持己见,叮嘱下头人,不准去看热闹。 可耐不住热闹找上门来啊—— 正贤阁里约莫一个时辰,两个护卫看守着门口,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这一个时辰,谈及何事,无人知晓。 只是约莫快要用饭时,金蒙不等裴渐开口,已提出告辞。 至于金拂云,她如在安王府那般,跪在门外廊檐下,至于是不是会冻死,腿脚的伤势可会加重,早已不在金蒙考量之中。 “公爷自来宽宏大量,今日里能饶了小女性命,我金蒙感恩不尽。” “多年来,也不曾知晓侄女有这等的心思,说来也是可叹……” 一门之隔,屋内闲谈,屋外的金拂云听得清楚。 她明明穿着厚实锦衣长裙,在这一刻,却像是被扒光了衣物,在光天化日之下,颜面尽失。 ——说来都是小女仰慕四郎,引来女儿家的妒忌,哎! 这是她自己亲生父亲所言,再听公爷说来,“好女百家求,侄女也是想岔了,我家岸哥儿与他娘子成亲将近三载,虽说小夫妻的时时也吵架拌嘴,可总归也是有了贤妻……” ——她竟是昏了头,欲要谋害四少夫人,公爷,金蒙我愧对您,愧对岸哥儿两口子,愧对圣上愧对金家的列祖列宗啊。 “将军言重,只是……,拂云既是生了歹意,要算计我家儿媳妇,可最后怎地又自己——”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金蒙微愣,片刻之后,哑着嗓子,“她多行不义必自毙,自讨苦吃,活该罢了。” 活该! 呵—— 真就是她活该吗? 她已经懂得像座石雕,跪在门外,比个最低等的仆从,还要不如。 裴渐也不多追问,叹了一声,“将军也不必太苛责拂云,从前想错做错,而今走回正路即可,前几日我入宫,圣上跟前的公公与我说来,老太后还不知此事,罢了,开春之后,寻个吉日,女子嘛,成家就安心了。” 金蒙听得牙齿都咬碎了。 他低垂着头,从前跟着公爷打仗时,还不曾这等的卑微,而今,听得这些闲言碎语,也只能点头附和,“公爷教诲的是,若不是宏安与我,只有这么一点骨血,当日在老王爷家做了这等的丑事儿,我就想一刀了结了她,任凭圣上如何斥责与我,我也于众人有个交代。” 可惜…… 金拂云低垂着头,听得清清楚楚。 她道,可惜我没死,您想大义灭亲,也是杀不了! 直到腿脚都冻僵,感受不到一天疼痛时,屋里头才传来自家父亲的话语,“孽女已跪在门口,还请公爷容许这混账给四少夫人赔个不是。” 对了! 金蒙叹道,“好似因与我家孽女,连累贵府世子夫人也挨了责罚,这罪……,让她一并去赔。” 第961章 裴渐开口拒了一次。 可金蒙满脸悲怆,“公爷,您也是看着我金蒙到今日的,莫说您今儿看不起我,就是我自己,也觉得无颜苟活。” 说着说着,激烈起来时,竟是落了泪。 “将军误会,哪里就到看不起,如若真与你生了嫌隙,今儿您也不会来寒舍,寒舍大门也不会为将军打开,实在是四儿媳胆子小,几经恐吓,身子不好——” “素闻宋大学士家女儿才学渊博,也正是因我家这混账的女儿生了歹意,才惊吓到少夫人,由着这孽女跪到四少夫人跟前,赔个不是,否则,宏安泉下有知,也不得个瞑目安息。” 好好好! 都把已死去的宏安郡主拉出来,裴渐再婉拒,似乎这事儿也就说不下去了。 罢了! 朝着自家老二使了个眼色,裴辰起身,同金蒙说道,“世伯,侄儿同金大哥引着拂云妹妹往四弟妹跟前去,也不说个赔礼,二人相见,解除误会就是。” 金蒙苦笑,“哪里来的误会,都是她造的孽,劳烦贤侄引路,也莫要厚待这孽女,世子夫人与少夫人想要斥责的,你二人不必拦着,这就是她该受的。” 说得好听。 一桩谋害雍郡王与镇国公府的大案,就这么被小女儿心生爱慕,昏了头胡乱来的话语,按了下去。 前者,关乎两个府邸,甚至安王府的名誉。 后者直接定性为小姑娘吃醋生气,胡乱推了一把…… 金蒙啊金蒙,不愧是胸有沟壑的大将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能耐,裴渐瞧着,都心生好笑。 故而,萧引秀的鞋面布还没裁剪下来,外头就来了人。 早有小厮先来一步,禀了一嘴,萧引秀听来,难掩吃惊,“金拂云到我门上来赔罪?” “回夫人,正是如此,这会儿快进门了,世子与金家大公子引路……” 这般突然? 楚姑姑与霜月赶紧服侍萧引秀起身,整理了昝钗衣物,又吩咐小丫鬟收拾内屋。 “夫人,可要引到内屋了说话?” “一会子看。” 萧引秀叹口气,“罢了,我还是出去迎一程,从前我与她几次吃茶,人家也不曾薄待过我。” 还送了好些个贵重的d礼物,全是挑拣着她喜爱之物。 如今犯了错,可也不是不容饶恕的,毕竟老四家的平安无事,反倒是金拂云,一个黄花大闺女失了清白。 该受的惩罚,也受了。 罢了,她就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人。 刚出正门,就遇到裴辰引着四五人走了进来,几乎一眼,她就看到了走在后头,一身素衣的金拂云。 瘦了! 几乎快瘦脱相了。 眼见她迎了出来,金运繁连忙拱手,“如此天冷,世子夫人还亲自迎接出来,我兄妹二人哪里敢当,惭愧!惭愧!” “金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刚说完,就看到金拂云抬起脸来,与她四目相撞,未等萧引秀感叹这双悲伤的眼里,是哭了多少次时,金拂云已扶着丫鬟,抖抖嗖嗖的跪了下去。 “嫂子,是拂云猪油蒙了心,对不住您。” 哎哟喂! 萧引秀吓得赶紧上前扶住,“你我平辈,哪里来的事儿就用得着跪下,这岂不是折煞我嘛……” 金拂云依然跪倒,实打实的给萧引秀磕头。 “拂云做了混账事,连累嫂子,嫂子您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这混账人计较。” 这可是金拂云啊! 大将军与宏安郡主的掌上明珠,哪怕是三个月前,她也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未来的雍郡王妃。 而今—— 却如此落魄,跪在她跟前,哑着嗓子,直呼自己是混账人。 苍天啊! 萧引秀登时起了怜悯之心,又招呼霜月过来,双双使劲,才扶起金拂云,一拉这双手,冷得跟冰坨子一样。 连忙叹道,“这又是何苦,不必如此。” 金运繁在旁叹道,“夫人慈悲,但还是容她给您磕头请罪。” 萧引秀微愣,“拂云与我,不曾交恶,哪里来的请罪?” 裴辰在旁,轻咳道,“罢了,你带着大姑娘进门去烤烤火,跪在父亲屋外一个多时辰,人也冻坏了。” 说完,招呼金运繁,与他去书房。 金运繁微愣,“拂云还要去给四少夫人赔罪——” “不碍事儿,咱们吃盏热茶,也容大姑娘暖暖身子,这等的天,莫说是女子身形单薄,就是你我这样的爷们,也挺不住严寒。” 话到这里,裴辰还觉得不够,加了一句,“总归,罪不至死,大哥恼怒归恼怒,还是别让大姑娘有个好歹。” 金运繁颓然落座,长叹道,“世子有所不知,我这大哥当的真是窝囊啊!” 裴辰差使雅儿上茶,转头带着同情,与金运繁说道,“只怕这些事儿,大姑娘都是瞒着你来的。” 一句话,戳中金运繁的稀碎委屈的心。 “她自小就比我们兄弟几个都厉害,深得父亲母亲的喜爱,溧阳城外,许多的事儿,都是她自个儿筹谋,我这虽为大哥,说来不怕世子你笑话,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无那般的野心。” “大姑娘生来要强……” “哼!” 金运繁摆摆手,满脸嫌弃,“她是蠢!自小长大,顺风顺水,说句大不敬的话,在溧阳城里,也无人能盖过她的风华,到了京城……,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他满脸疲惫,苍老十岁。 “既是发生这样的事儿,就朝前看,左右大姑娘也受了教训,来日里嫁入郡王府,相夫教子,也未尝不是赎罪。” 金运繁满脸苦笑。 “不瞒世子说来,到如今连我都看不懂她图什么,贵府四公子人中龙凤,可早已成家,她那脑门是被驴踢了还是作甚,因此犯了错——” 裴辰一听,赶紧澄清。 “若说这个,四郎也极为为难,从前与秦家老二,同大姑娘以挚友相称,哪怕我家四弟妹呷醋,说这大姑娘有想法,可全家上下,任谁也料想不到,反过来还斥责我家弟妹,说她胡思乱想……” 金运繁再度长叹,“家门不幸!” 第962章 内屋里,萧引秀亲自搀扶着金拂云走到软榻跟前,“拂云,快些坐下,来人,上热茶。” 说完,揉了揉她的一双手,“怎地这么冰冷的,也不带个手炉?” 石娘低垂着头,“多谢世子夫人挂心我们姑娘,大将军吩咐,既是上门赔罪,不得娇气。” “哎!” 萧引秀直呼造孽,“怎地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好妹子,你听嫂子一句劝,人生哪有不走错路的时候,改了就是,可不能为难自己,若真是冻坏了,你旁的不想,可对得住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萧引秀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金拂云抬头,眼眸里全是红血丝与疲惫,“嫂子往日也是疼我的,奈何我身边之人做错事,反倒是连累了嫂子,听说失了中馈好些日子——” 她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看得人心里难受。 萧引秀叹道,“隆恩寺之事,说是我的过错……,罢了,我也认了,大嫂能干也贤惠,她替我承担过去,我也乐得自在。” 待热茶端来,萧引秀亲自捧给金拂云,金拂云赶紧起身接过,“我这罪人,当不得嫂子这般厚爱,今日上门,我也没脸见嫂子,幸得嫂子宽宏大量,没有直接撵了我出去。” 哎! 萧引秀叹道,“好姑娘,老四是好,但也犯不着让你这般——” “嫂子,与四郎无关,到如今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恨映雪阁没有碰死自己,而今活着……,哪里还有个脸来见你……” 萧引秀哄着金拂云吃了些热茶,又问了石娘几人,“你们姑娘一早上可用了些饭菜?” “回夫人的话,不曾用过。” “造孽!” 欲要差人去取,金拂云伸手拦住萧引秀,手刚碰到萧引秀的胳膊,忽地又缩了回去,“嫂子,不必操心,一会子我这罪人还要去往韶华苑,给四少夫人赔罪。” 萧引秀看她变得小心翼翼,也生了不忍。 “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幸好也不曾酿成大祸,老四家的……,脾气不好,你如若过去,受了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拂云憔悴瘦削的脸上,此刻浮现出感恩却又自卑的情绪,“嫂子,我自不会放在心上,是我惹的祸,一步错,步步错……,也只有嫂子是个善人,容了我这混账。” “好姑娘!” 萧引秀看着从前可以改在自己送重礼好物的女子,落魄到如今接了自己一杯热茶,就泪水满目,心中那在公府寻不到的优越,渐渐涌现出来。 因此,她更为温和对待这个害得她失了中馈的女人。 “拂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啊,就是心思重,太过痴情。” 萧引秀挨着她坐下,细心宽慰。 金拂云面上一副感激之情,低声言谢,“也就是嫂子如此待我,以德报怨,倒是我这小心眼,竟是不曾想过嫂子处境,还连累了你……” 十分克制,尽量不落泪。 毕竟腊月里,身上有孝,本就不吉,还坐在人家内屋里落泪,甚是不妥。 金拂云愈发克制,萧引秀就更和善。 “我虚长你几岁,知晓此番之事于女子伤害多大,罢了,嫂子不记在心中,只盼着你往后收了心,于郡王好生过日子就是。” 萧引秀轻拍金拂云稍稍暖和的手背,谆谆教导。 金拂云低头,轻声应了是。 “嫂子放心,我与郡王……,往后自是好生过日子,可——,唉,嫂子,我这一生人,也就如此了。” 萧引秀听来,自是明白。 宫中容了这次私通,但大致听说,不管金拂云能否给贺疆生儿育女,她再不可能获封郡王妃。 然后,在旁人看来,尤其萧引秀瞧来,这真是因小失大。 郡王妃,那可是有品有级,如若没了,将来位份低不说,就是生儿育女的,也连累孩子。 若金拂云真如传言那般,也是个不好生养的,那贺疆再过几年,以这夫人不能生养为由,要新娶郡王妃,未尝不可! 到那时,金拂云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罪于你, 郡王与你本就是未婚夫妻,这……,这……” 金拂云惨笑道,“嫂子,到如今,我一个罪人连累家父兄长,整个金家上下也不好过,是非曲直并不重要,总之是我做错了事。” 说到这里,她双手捂眼,再不敢看人。 “敢问嫂子,今儿四郎可在?” 金拂云要去给宋氏跪下,如若裴岸不在,她还能从容些,可要是他在—— “四郎今儿上值,韶华苑应是只有宋氏在。” 金拂云双目微闭,低低舒了一口气,“既如此,嫂子不与拂云计较,来日妹子定当厚谢嫂子,这会儿……,容妹子往韶华苑去赔罪。” 宋氏啊! 萧引秀都替眼前姑娘捏了把冷汗,“听说她此番也受了些罪,定然是有些怒气,容她发泄一二,莫要与她较真。” 金拂云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正好外头金运繁也来催促,金拂云起身,撇开丫鬟婆子,郑重给萧引秀行了屈膝万福礼,“妹子惭愧,得嫂子这么个善人,却还生了不法之心,今儿祈愿嫂子平安顺遂,万事遂心。” “快起来——” 萧引秀搀扶住她的双臂,“妹子,余生还长,当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之人。” “嫂子之意……?” 金拂云抬眸,通红双眸里尽是灰暗。 萧引秀思来,还是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郡王瞧着也是个端方贵人,将心比心,互相扶持,这一生人也就过去了。” “……是,谨记嫂子之言。” 丫鬟入门,躬身催促,“金家大公子使奴进来,请大姑娘往韶华苑去。” 萧引秀扶着她往门外走去,“这一去,嫂子就不陪着你了,好姑娘,你是个能人,来日咱姐妹再叙。” “多谢嫂子。” 离开世子正房,一路上,好些个丫鬟小厮,好似都在偷偷窥探,也早有小丫鬟,像猴子跑往韶华苑。 “冬姐,金家大姑娘往韶华苑来了。” 第963章 忍冬一听,推门而出。 门前小道上,残雪早已扫干净,可旁侧屋檐瓦沟上,都是厚厚白雪,小道两旁的树木花草,早没有原样,全是白茫茫一片。 “不是说不来吗?” 早间四公子还叮咛呢,说与老爷世子禀过,今日若金拂云往韶华苑来,拦住就是。 怎地—— 她探头张望,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子还不曾来呢,才出了世子夫人的院门。” 忍冬掏出几个大钱,给小丫鬟吃茶。 打发之后,连忙回到院内,蝶舞蝶衣几人簇拥过来,“冬姐,何事?” “听得小丫鬟来说,谁要来韶华苑?” 平日少言寡语的孟嫂与壮姑,这会儿也跟着出来,她们在小厨房里,似是听到些动静。 忍冬满脸愤慨,“那等贱人,竟是要来韶华苑!” 咦? 阿鲁也从旁侧厢房出来,“容我去探探。” 说完,麻溜小跑出去,才绕出韶华苑院墙拐角处,就看得台阶上头,世子引着金家兄妹,还有几个仆从,朝着韶华苑走来。 阿鲁刚要转身,回去禀报宋观舟,就听得裴辰喊他。 “阿鲁!” 只得小跑到跟前,“小的阿鲁,见过世子。” “鬼鬼祟祟,作甚?” “小的想着去厨上给少夫人点个汤——” “暂且不急,你往韶华苑去,同你们少夫人说一声,金家大公子与大姑娘过来探她。” 还真来! 阿鲁听命,赶紧应了是,偷瞄了一眼走在后头的金拂云,马上转身离去。 他倒是跑得极快,几步就奔回韶华苑。 “冬姐,快去禀少夫人,金家兄妹来了。” 还真来! 忍冬听得恼怒,“我去拒了。” “世子亲自带来,冬姐,快去禀少夫人,这事儿怕是推脱不得。” 倒也无甚推脱不得的,忍冬顿了一下,马上去往书房,叩门之后,推门而入,“少夫人,那金家兄妹要来韶华苑,不论是来坐坐,还是赔罪,奴都去拒了。” 她自来性格平和,可这会儿是真的气急,说话更为急切。 好似只要宋观舟点头,她马上奔出去,拦住韶华苑的院门,宋观舟正伏案书写,听完这话,抬头看来,“就两人前来?” “世子……,世子也来了。” 喔! “既是二哥陪着来的,那就见一见,只是我事务繁忙,你去接待,引金拂云到书房,我二人见见。” “少夫人——” 忍冬急得跺脚,“那祸害近身,奴只怕您吃了亏……” “不碍事儿,到我门前, 她再是嚣张,也不会近身害我。”说完这话,挥手让忍冬去迎,瞧着大管事身形不动,宋观舟哑然失笑,“若不然,你与蝶衣在旁伺候,如何?” “少夫人,缘何要与她会面?” “见一见,宿敌嘛。” 说完,又开始翻看账册,红珊瑚算盘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忍冬无奈,只得出门。 蝶衣蝶舞荷花早早候着,同仇敌忾,一起出声,“可是我等去拒了?” 才不管世子带来,冒着得罪主子,也要婉拒金家兄妹上门。 忍冬摇头,朝着院门外走去,“去迎就是,按礼数来,万不可胡乱来。” 啊? 蝶衣一把拉住忍冬,“少夫人这是要见?” 忍冬点头,“一会子你与我守在门口,如若屋内有个动静,就破门而入。” 断不能容那金家孽女,再伤害到少夫人。 说罢,走完院门,正逢裴辰与金运繁肩并肩走来,后头跟着瘸腿的女子,虽说有扶着的婆子,但早已不是熟悉的面庞。 “忍冬,你们少夫人呢?” “回世子的话,少夫人正在书房,差遣奴来迎世子与贵客,请往屋里走。” 书房? 这是不打算面见了? 金运繁也巴不得宋观舟拒绝,免得再刺激了自家这个癫狂妹子。 “你们少夫人还在做事儿,快去禀,大公子与大姑娘前来探望……”说完,一脚跨入韶华苑的院门。 忍冬在旁侧引路,低声说道,“世子与金大公子往屋里坐——” 她顿了一下, 抬头飞快瞟了一眼金拂云,马上又垂下眉眼,“还请大姑娘随奴前来,少夫人说在书房等您。” “书房?” 裴辰侧目,忍冬屈膝道,“近些时日只有少夫人在理账,事儿繁杂,眼瞅着要过年了,少夫人昼夜忙碌……” 说到后头,声音渐渐低微。 “也好,我与大公子屋里坐会儿,她们妇人之间的事儿,由着她们好生说道。” 裴辰知晓这是宋观舟安排,也不多做质疑。 差使丫鬟就引了金拂云过去,至于金运繁,只能在这等时候开口叮嘱金拂云,“妹妹好生与少夫人赔罪!” 金拂云心如死灰,面如菜色。 几不可闻点了点头,扶着石娘高一脚低一脚,跟着忍冬往书房走去。 不用多说,她知晓宋观舟定不会轻饶于她。 犹记得上次交锋,还是在黄家老爷子的寿宴之上,那时,这女子差点把她推下亭台,还反咬一口…… 不过才短短数月,她却跌入尘埃。 入门前,她心道,不能跪—— 可石娘好似知晓她的心意,扶着她时,低声提点,“大姑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昨儿在安王府也跪了,今早在正贤阁也跪了,入门给萧引秀跪了,还缺一个宋氏吗? 不缺。 可金拂云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心在颤抖,她不愿意,这全天下,所有人能让她下跪,唯独宋氏不配。 一个短命鬼,一个被腰斩的杀人犯! 哪里配? 金拂云自从冬月二十二日出了事儿,到如今大半个月,头一次觉得士可杀不可辱! 她不能朝着宋氏跪下! 哪怕没了这条性命…… 忍冬尚且能表现得体些,可其他丫鬟,虽也准备热茶炭盆,但眼眸里探寻之意,哪怕是在金拂云身后,她也感到芒刺在背。 宋氏,怕她? 呵!也不过就是个倚仗裴岸的胆小女子罢了,否则跟前的丫鬟怎地这等紧张…… 瞧瞧,眼前这个疤脸的女子,裙下脚步,稀碎得很。 叩叩…… “少夫人,金家大姑娘到了。” 第964章 屋内没有迟疑,立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进来。” 忍冬推门,“大姑娘,里面请。” 金拂云站在门畔,身后寒风带着冷意扑向后背,可她听得这话,只觉得双腿灌铅千斤重,门槛不高,却提不起玉足迈不过这门槛。 “大姑娘,请。” 忍冬心道,金拂云,也有你怕的? 立在这门口踌躇不前,你这身子耐得住与否,我这当奴为婢的也不在意,可我家少夫人身子不如你能耐,再吹一会儿,势必要着凉。 故而开口,催促再三。 连着石娘都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却见姑娘直勾勾看着屋内右侧书案跟前的女子。 她顺着看了过去,心中大惊。 原来,这就是裴家四少夫人。 穿着简朴,素衣棉裙,头上首饰比自家这个还在服丧的大姑娘还少,也没有梳成妇人发髻,简单做了如意小髻在头顶,其余长发编成辫子,顺在身前。 可即便如此,任谁也无法忽略她的容貌。 鹅蛋脸容圆润柔和,不瘦不胖,恰到好处,似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本是温婉,却又见得黛眉如远山,眉峰微扬自带英气,只是她伏案书写,眼眸低垂,不得见其中深邃。 可就这么个人儿,坐在满是书册的超大书案跟前,说不出的静怡之美。 又见她右手拨算盘珠子,眼眸盯着书册,却盲打算盘。 噼里啪啦的稀碎声音,犹如暴雷炸山,石子乱飞,一颗颗的砸到金拂云主仆心中。 宋观舟在忙,几乎忘我。 可越是这般,越有动人心魄的魅力。 石娘低叹,我的姑娘啊,您再是能干,可容貌上头也输了这宋氏好几分啊。 寒风刺骨,卷入门中,宋观舟被吹得打了个冷颤,她这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去。 只这一眼,石娘登时低下眼帘。 霎那芳华,尽在抬眸之中,一汪秋水,摄人心魂。 金拂云立在门畔中央,犹如一座雕塑,让门外雪景,入不得宋观舟眼帘。 她蹙眉,略有不喜。 金拂云是背着光的,面上带着阴影,宋观舟看不清楚,但她不同,坐在迎光之处,金拂云连她额际的发丝,都能看得清楚。 罢了,到这一步,焉能怯懦? 金拂云终于抬脚,跨入门槛,她没有在安王府赔罪的卑微,也没有在正贤阁跪下的苦楚,更无在萧引秀面前的虚情假意,在眼前角色女子之前,她鲜少露出的铮铮铁骨,忽地就支棱起来。 腰,挺直。 背,也不驼了。 就连面上的哀戚之色,也荡然无存。 哪怕腿上还带着伤,却还是一瘸一拐,昂扬着螓首,一步一步走进来。 反观宋观舟,随着她一步步靠近,终于能看清金拂云的面容。 比想象中凄惨,但也比想象中坚毅。 宿敌相见,却异常平静,没有双目猩红,也没有咄咄逼人,赔罪的一如既往高傲,本该高高在上的四少夫人,也异常娴静。 但这气氛实在迥异。 两边的丫鬟仆从,齐齐噤声,甚至连气都不敢喘。 宋观舟坐着,金府立着,后者走到书案跟前,方才止步,没有行礼,亦无问安,主家不开口,客人亦沉默。 定定好一会儿,金拂云侧首,“石娘先出去,容我与少夫人闲谈两句。” 这—— 石娘微愣,欲要说奴陪着时,宋观舟靠向椅背,有些懒怠,她抬眸看向忍冬,“上热茶,把我这盏也续上。” “是,少夫人。” 忍冬刚退出门槛,蝶衣同荷花已各端着托盘走来,一盘上头是茶壶茶盏,另一盘上头,是新出炉的点心。 幸好小厨房离得近,否则这等天气,刚出门就冻住了。 当忍冬放了一盏热茶到金拂云跟前后,宋观舟摆摆手,“退下。” 呃—— 少夫人? 忍冬抬眸,以眼神传递心中担忧,但宋观舟未做言语,只摆了摆手。 也罢! 忍冬与蝶衣、还有石娘,齐齐屈膝行礼告退。 退出之时,还小心关上房门,阻绝了寒风肆虐,宋观舟伸出手,“坐,腿脚之伤,我也受过,甚是难受呢。” 是啊,眼前之人为了救萧苍那个短命鬼,断了腿。 “安王府得见少夫人,瞧着腿脚倒是无大碍了。” 桌案跟前,好几把椅子,金拂云挑了就近一把,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还端过热茶,轻吹两下,吃了半口。 滚烫的茶水,入喉时却已只有微微暖意。 即便如此,也给冰冷的金拂云带来了一点点抚慰。 宋观舟点头,“我拄拐两三月,休养得当,如今也恢复如初,跑跳无碍。” “真好。” 同样是摔断腿,却不一样的境遇。 “少夫人生来命好,得四公子看顾,连断腿这事儿,都好得比我快些。” 嘁! 宋观舟剑眉紧皱,略有不喜。 “身子是自个儿的,拄拐可免你伤腿落地,二次受伤,这与四郎有何干系?” 金拂云微微仰头,落寞一笑。 “看到今日之我,少夫人定当是喜悦的。” 宋观舟轻叹一声,“我以为我会……” 金拂云眼眸流转,直勾勾看着宋观舟,“你该得意的,我跌入尘埃,你该欢天喜地。” 宋观舟放下纸笔,单手托腮,打量着瘦得脱相的金拂云,她面容大不如从前,眼神也没了从前明亮。 “值得吗?” 良久之后,宋观舟认真问道,金拂云身子猛地一抖,本还克制极好的情绪,忽地绷不住了。 她眼神狠厉,直勾勾盯着宋观舟。 “如今瞧来,不太值得,可我金拂云做事,断不会后悔。”裴岸,把她亲自送进了映雪阁,让她瞬间跌入炼狱。 就这,也断了她的奢念。 宋观舟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那是大姑娘知晓,后悔无用。” 一句话,戳中了金拂云心底最痛的事。 她也跟着点头,“对,后悔无用。” 宋观舟轻叹,“同为女子,我实属不能理解你对我莫名的恨意,只因我嫁给了裴岸?” 金拂云抚着疼痛的胸口,也往椅背上靠去,“这是你的命,但又不是。” 至少,你们成亲四年,季章从不曾喜爱过你。 第965章 宋观舟看着金拂云,对这句话,未置可否。 她不会暴露自己穿书的真相,但也知晓重生的金拂云,困顿于上一世,“我的命,该是怎样?” “至少,你是得不到他的宠爱。” 嘁! 听得这话,宋观舟哑然失笑,只这一笑, 足够魅惑天神,莫说烦人。 金拂云再是怨恨、再是嫉妒,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容貌绝佳。 “你笑什么?若不是你强求来的婚约,焉有今日一切?” 宋观舟摇摇头,“金拂云,你也算是女子之中极有能耐之人,做得了买卖,敛得起宝财,且还心狠手辣,这等能耐,却从头到尾为了个男人,金拂云,我高看你了。” “宋氏,你全然不懂!” 金拂云咬牙切齿,面容忽地变得尖利刻薄,“那是你得到了他,如若没有得到,从前的你不一样困顿在他跟前?” “不,你错看我了。” “没有!” 金拂云连连摇头,驳斥宋观舟,“你对他一见倾心,央你父亲同公爷提亲,他本该不会对你动心,不该的!为何……,如今却为了你,如此待我!” 打晕她,送给别的男人! 她的四郎啊! 她心心念念,牵挂了四个轮回的男人,陡然变心,对着他不屑一顾,全然不屑一顾的女人动了心,金拂云只觉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完全不敢看向回头路。 “大姑娘身子都是雍郡王的,怎地还念着我们夫妻,说出去,只怕人旁人也觉得大姑娘太过贪心了。” “宋氏!” 金拂云终究没有压住愤怒与恨意,拍案而起,“是你们夫妻谋害我!” 一声惊呼,惹得屋外守着的丫鬟们,顿时紧张起来。 尤其是忍冬和蝶衣,都攥紧拳头,准备冲了进去,石娘也急得内心犹如蚂蚁在咬,我的大姑娘,忍一忍啊! “大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宋观舟因金拂云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继而轻抚胸口,缓了缓怦怦乱跳的心,柔声说道,“你自个儿图谋算计,引着自己入局,这会儿却反口咬人,有失风度。” 金拂云几乎要癫狂。 可在看到宋观舟那双眼眸时,脑子慢慢清明,她唇齿紧咬,几番努力,才克制住要去抓破这张脸的冲动。 金拂云心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绝非只是破相! 她重新压下怒火,靠坐在椅上,冷冷瞥向宋观舟,“花无百日红,我今日栽了跟头,只要这条命还在,就一定要看着四少夫人的好下场。” “我的好下场?” 宋观舟单手拨弄着算盘珠子,“我这人碌碌无为,这一生自是同四郎过着普通夫妻的日子,兴许有一日,生老病死,就这么了了。” “不,少夫人放心,你日子断然不会这么平静无味。” 一年后的腰斩之事,我料定苍天不会如此无情,让你躲开!你躲不开,你绝对躲不开! 满月楼的朱姑娘,我定会找人好生看顾。 金拂云妄图用这样的未来之期,压住内心疯狂撕咬着五脏六腑的困兽,她真的嫌恶眼前这种脸! “四郎选了你,注定这一生,孤苦伶仃!” 待眼前宋氏死去,裴四哪里还有这种运气,遇到知冷知热,一心为了他的自己。 不会了! 金拂云垂下眼眸,“我如今深陷泥淖,也不改初心。” 嚯! 头铁啊! 宋观舟微微闭目,轻叹一句,“嗨了那么多人,夜半三更可会被噩梦惊醒?” 金拂云闻言抬眸。 “少夫人不曾做过亏心事?” 宋观舟双手在书案上交握,缓缓摇头,“我不曾做过亏心事。” “少夫人,怎地不敢承认是你害了我?” “是我指使朱三火烧万兴码头的茶摊母子?是我纵容朱三杀了丫鬟锁红?是我差人要挟顾三娘,让她在牢中自裁?亦或是我与乔万私奔,却被雍郡王撞了个正着?” “你——” 金拂云看着宋观舟不急不缓,亲口诉说自己所为之事,“你胡言乱语,污蔑于我!” “大姑娘,莫要着急,我还不曾说完!” 讲到这里,四尺宽的书案两侧,坐着两个剑拔弩张的女子,一个急切,恨不得生吃了对面之人。 另外一个,却面容严肃,朱唇轻启,娓娓道来。 “你以为自己所为之事,天衣无缝,奈何桩桩件件,宫中与我镇国公府,了如指掌。” “宋观舟!” 金拂云低喝,“你信口雌黄,只怕是魔怔了!” 宋观舟步步紧逼,“大姑娘以为余成没了,隆恩寺劫杀,就成了悬案;黄家老爷子寿宴之上,你那一壶毒酒,不曾害了我,倒让几个伶人小丫头,差点丢了性命。再或者——” 她说到这里,慢慢起身,但一双星目不离金拂云错愕面孔。 “催情的药,用在我的身上,欲要置我与贺疆于死地,却阴差阳错成全了大姑娘,怎地,在映雪阁与人偷情的滋味,大姑娘与我说说,可是舒爽?” “放肆!” 金拂云再忍不住宋观舟因站立,而生出的压迫感。 她扶着桌案,踉跄起身,“是你害了我!” “金拂云,我从不认为你能悔过,自你入京,就开始算计于我,为了四郎也好,为了你自己也罢,但有一句话,还请大姑娘知晓。” 金拂云咬牙切齿,“成王败寇,我今儿这般,也就认了。但宋观舟,你一个不能生养的狐媚子,焉能盖过我去?” “你高估自己了,金拂云。” 说到这里,宋观舟缓缓坐下,金拂云见状,咬紧牙关,努力克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她用僵硬的声音,勉力对战。 “宋观舟,我恨你——” “巧了,金拂云,哪怕你如今被一个迷恋男色的男人破了身子,我也恨你。” 迷恋男色? 金拂云犹如惊雷轰顶,她不可思议看向宋观舟,“你……,你说什么?” 宋观舟淡淡一笑,“郡王儒雅,奈何不爱女色,你本可以一生平安,却自作聪明,朝着郡王下药!” 命啊! 真是命啊! 金拂云喃喃反问,“四郎……,知晓这事儿?” 第966章 宋观舟施施然反问,“大姑娘,这也不是要紧的事儿,权贵重臣,有点儿这喜好,算得了什么。” “四郎知晓?” “男人爱玩是天性,而今郡王得大姑娘这等手段非比寻常的娘子,自是要收心的。” 金拂云低下头,冷笑不断。 “亏我一片真心啊……” 继而又想,裴岸与秦庆东早知晓贺疆爱男色又如何,她自己的生身父亲也知晓,不也一样推她入火坑。 能怪谁? 金拂云也恍惚起来。 “大姑娘别怪四郎,他可要不起你的真心,动不动就杀人越货,任谁也担不起。” “宋观舟,时至今日,命运待我不公,我处于下风,任由你冷嘲热讽,可你也别得意,这一生……,路还长。” 她缓缓起身,用尽力气,喃喃丢下这一句话。 欲要转身离去时,听得身后女子清脆嗓音,“大姑娘……,此番前来,难道不是给我赔罪?” 战书,赌咒,一个不缺。 唯独忘了此行目的。 金拂云身形僵直,立在这书房之中,她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沧桑回眸,“这两日,跪了不少人,也受了不少气,可进这韶华苑时,我却本已折了的腿脚,却还是跪不下去。” 宋观舟表情复杂,深深看了一眼金拂云。 “大姑娘不怕我到将军跟前,哭诉一番?” 金拂云撩起衣袖,露出半截玉臂,柔嫩肌肤上竟是有太多伤痕,像是鞭笞,一条一条。 有旧伤,亦有新伤。 “他不能把我打死, 能做之事,也就是这些,皮肉之伤,我已习惯,再添一顿,咬咬牙,也能扛过去。” 简而言之,认了这顿打,也不会给宋观舟赔罪。 “倒是有些骨气。” 宋观舟眼眸清冷,面上似笑非笑,好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金拂云微微低头,唇角也带着一抹惨笑,“哪里来的骨气,强弩之末罢了,近些时日,犹如在梦中,那般的不真实。” 她软了声音,说了自进门来,最真切的肺腑之言。 原以为会换来宋观舟的嗤笑,可静待许久,也不曾听到半句阴阳怪气,她抬头,看了过去。 宋观舟也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那般心悦他,为何不在我与他成亲之前,先行定亲?” 那样的话,我过我的日子,你做你的佳妻。 这是宋观舟唯一不解的地方,金拂云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摇了摇头,“一切皆是命运。” 她满脸疲惫,因腿脚不利,身形站不稳,还有些踉跄。 不得已,只能半边身子扶靠在椅上,竭尽全力反问,“你呢,心中有他吗?像我这样不顾一切,只为他……” 裴岸急忙归来,奔到韶华苑,就看到个丫鬟严阵以待,守在书房门外。 旁侧阿鲁指着书房,“大姑娘与少夫人就在里头。” 裴岸大踏步走来,忍冬几人赶紧屈膝行礼,石娘等金家的仆从,顿了一下,也才跟着行礼。 “怎地不进去陪着?” 焦急之态,溢于言表。 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打发了奴等,——” 话才到此处,就听到一门之隔,传来了金拂云的声音,裴岸本已要推门而入的手,悬在空中。 心中……有他吗? 裴岸顿住,眼神好似要穿破这木门,看到屋内境况。 这一刻,众人凝神静气,等待着答案。 许久,许久! 久到金拂云以为时辰都过了一生那么长,久到裴岸都有些灰暗时,宋观舟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的心悦,与你不同。” 裴岸莫名松了口气,她没有否定。 “有何不同?” 金拂云此刻,不像是情敌宿仇那般咄咄逼人,反而有几分求教口吻。 亦或是不甘心。 宋观舟浅浅一笑, 抬头看向立着的女子,“我的心悦与欢喜,不会是霸占他,反而是互相成就。” 金拂云不懂,反而觉得宋观舟在故弄玄虚。 “成就?你能成就他何事?” 宋观舟轻舒一口气,“互相成就,他容我做事,我容他隐瞒,我们求同存异,而不是委身于君,无怨无悔。” 不懂! 金拂云不懂! 她愣了一下,继续追问,“托付终身,不就是为他生儿育女,竭力扶持?” 宋观舟轻笑,“难怪大姑娘执迷不悟,原来是想着飞蛾扑火,恕我宋观舟做不到,当然,四郎也无须我这般。” “原来,你更爱惜自己。” 裴岸啊,你真正的瞎了眼! 我为你殚精竭虑,你却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算计我,到底是谁之悲哀? 金拂云好似被抽干力气,她不想再看见眼前沾沾自喜的女人,一瘸一拐,走到门畔,刚拉开房门,一张魂牵梦绕的俊颜赫然入目。 “四郎……” 她喃喃自语,情深义重喊出这一句,又有些懊恼,这等谋害自己的男人,哪里配这个称谓! “原来是四公子!” 金拂云敛起柔和,尖刻招呼,“是怕我欺辱你家宝贝娘子,呵!如今的金拂云,还能奈何得了你们夫妻?” 裴岸略过她,看向宋观舟,“娘子,无事?” 宋观舟浅浅一笑,“无事,与大姑娘说了点掏心窝子的话,还算顺利。” 金拂云看着裴岸对自己的不予理会,压抑紧绷的那根弦,再扛不住连日来的痛苦。 ——断了! “季章,为何是你?” 她不顾男女之别,一把拽住欲要走向宋观舟的裴岸,屋外丫鬟们登时瞪大眼眸。 石娘欲要上前,蝶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眼神一横,呵斥住石娘往前的脚步。 “季章,为何这般待我?” 裴岸轻轻抬手,扒开金拂云紧紧拽住衣袖的手,“大姑娘请自重,你所言,裴四听不明白。” 不明白? 金拂云顿时再忍不住,泪如雨下,一步上前,仰头质问,“你有千百种斥责我的法子,为何却把我送进了映雪阁?” 什么? 是裴四公子把大姑娘送入映雪阁? 石娘直接懵了,她忽然想到冤死的郡主,胸口怦怦乱跳,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大姑娘说笑呢,明明是你怕雍郡王弃了这桩亲事,下药成全你二人的好事儿,怎地算到我头上来了?” 第967章 嚯! 忍冬几人,悬着的心最终放了下来。 其实是谁把金拂云送入映雪阁,韶华苑上下,几个亲近的大丫鬟都知晓,但自家男主子脸不红心不跳, 直言不讳推卸责任,却让人通体舒畅。 金拂云自己害人不提,只说少夫人欺辱她。 呵! 真是人面兽心,还装无辜! 金拂云也不曾料到,裴岸会矢口否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隐忍不与外人说来,全是为了眼前男人,可他却半分不领情。 真正是瞎了眼! “季章,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缘何敢做不敢当?” 裴岸低头,俯瞰金拂云,“大姑娘,我也敬你如君子,但也不是容你红口白牙,污蔑我夫妻二人。” 说到这里,他走到宋观舟跟前,上下打量,见宋观舟不曾有个闪失,方才抬头,“安王爷出殡这等大事,我家娘子身子不适,在大姑娘与郡王颠鸾倒凤,享尽快活时,我夫妻二人早已回到韶华苑。” 说到这里,裴岸抬头,看向石娘。 “你们是金府仆从,去请你们大将军来,这等要命的事儿,还是当场对峙,大姑娘想男人想疯了,燃了催清香,兑了催清酒,得偿所愿,这会子却要泼脏水到我裴四头上,呵!” 他冷笑一声,儒雅面庞之上,满是凝重之色。 “今儿是来赔罪,还是来兴师问罪?” 石娘几人见状,赶紧一步踏进来,屈膝行礼,“四公子恕罪,我家大姑娘近些时日遭受多重打击,神思恍惚,说错了话,还请四公子见谅。” 说到这里,连忙扶着金拂云,“大姑娘,快给四公子与少夫人赔礼。” 金拂云的心,碎了。 她双目垂泪,凄楚难掩,“裴季章,你缘何如此待我?” “大姑娘说的哪里话,明明是你对我家娘子高低看不起,怎地倒打一耙?” 我—— 金拂云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这番动静被正房吃茶的裴辰与金运繁听到,循着动静走了过来。 “四郎,你不是在上值吗?” 裴岸拱手,与自家二哥、金运繁见礼,“二哥,金大哥有礼,今日公务还算轻闲,又因昨儿不曾睡好,今日身子不适,索性就与上峰告假,回来歇着。” 金运繁挤出一丝苦笑。 他岂会不知眼前男人是舍不得身后坐着的女子,再看自家妹子,真正是不成器的样! “拂云,可与少夫人赔罪了?” 金拂云只顾着哽咽,哪里理会,宋观舟也不做回话,还是裴岸叹道,“金大哥,大姑娘生来有主张,我夫妻二人也受不住她的赔礼。” 说完,侧首不看金拂云。 金拂云满脸失望,纵使裴岸一次次伤害她,可她终究无法忘记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的呵护。 只是,这苦尽甘来的第四世,却天翻地覆,大伙儿的命运,全然不同了。 难道,真是命吗? 金拂云靠在石娘身上,手足乏力。 金运繁瞧不得她这在旁人家哽咽失声的事态,不轻不重哼了一声,“我这妹子,也是被父亲母亲宠坏,从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四郎与少夫人见谅。” 说完,深深做了个长揖。 这等大礼,裴岸懒得受,侧身躲过,倒是裴辰,等他行礼之后,方才上前扶住,“哎哟,大郎,何必这么客气,罢了,大姑娘瞧着是想起了郡主,伤心难忍,即是如此,也就不多留大姑娘了。” 送客之话,清晰明了。 金运繁轻叹两声,恨不得直呼家门不幸。 可终归是在公府,还是隐忍下来,“世子、四郎、少夫人,家父也差人来催,今日叨扰了,告辞。” 转身欲要离去,却见金拂云还痴痴看着裴岸。 反观裴岸,满眼只有如花似玉的宋氏,金运繁不忍直视,低喝仆从,“快些扶了大姑娘……走!” 丢人现眼! 金拂云的恨意,忽地像春日枯草,久旱逢甘露那般,从心底疯长起来。 她一步三回头,看一眼,痛一分。 裴辰旁观,心中门清,如若不是客人还在,他只怕要冷笑出声,金家还出了个情种,啧啧! 多新鲜呢! 金蒙如若在场,看到自己女儿这鬼样子,只怕抬手就要打死这女儿。 裴辰去送客,裴岸却表情不悦,留在书房。 等到一行人离去之后,宋观舟才拉住裴岸大手,“怎地着急回来,担心我被欺负啊?” “虽说有父亲与二哥在,但你性子绵软,我怕金拂云不择手段,误伤了你。” “在韶华苑,她哪里来的勇气……” “就怕她鱼死网破,本已在深渊,还拉你同去,那才是不值当。” 说完,回握宋观舟的小手,“也该用饭了,走,歇一会儿。”夫妻相携,走出书房,屋外北风呼啸,裴岸却心里暖呼呼的,“你不知我听得说你二人单独在书房时,何等担忧!” 当然,也听得那句话,我们心悦彼此,相互成就。 “她不会在韶华苑自寻死路。” “都说了不见,怎地父亲与二哥还带着过来?” “你当我想?” 屋外传来裴辰声音,裴岸回眸,“这么快就送回来了?”裴辰哼笑,“咱这府邸对于金大将军可不是好地儿,他早早就差人催促,眼见我送到门口, 恨不得逃一样离去。” 不过裴辰也担忧金拂云与宋观舟单独闲谈,出个变故的,索性回屋的脚调转方向,往韶华苑来了。 正好,下人也摆好饭菜。 裴辰差人同萧引秀说了一声,就留在韶华苑用饭,裴岸阴沉着脸,“二哥,怎地让金拂云来韶华苑撒泼?” “咳咳咳!” 裴辰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差点咬到舌头,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无奈笑道,“就知你要问,父亲是拒了的,可大将军那人,能屈能伸,差不多都要给父亲跪下来,只得容了金拂云过来,对了,还去了你二嫂房中——” “给二嫂赔罪了?” 宋观舟摆下筷子,好奇问来,裴辰挑眉点头,“进门就给你二嫂跪下……” 哟! 裴辰又道,“观舟,给你跪了?” 宋观舟淡淡一笑,“在我跟前,铁骨铮铮!” 第968章 裴岸蹙眉,“谁也不稀罕她跪下赔罪,以后收敛点毒蝎心思,比跪下强百倍。” 裴辰摇头,“今儿见到金拂云,我也大开了眼界。” 说完,还冷笑摇头,“父亲门前,大将军待了多久,金拂云就跪在外头多久,啧啧!今日这冷天,莫说跪着,就是站在外头一会儿,也得冻僵。” 裴岸不为所动,“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只是跪一跪,太便宜她了。” 裴辰颔首,“放心, 大将军送了重礼过来,估摸这一会儿大嫂与海叔清点完毕,就给观舟送来。” 宋观舟抬眼,“还送了重礼过来?” 哼! 裴辰冷笑,“昨儿听说去了安王府,大将军舍了血本,听说金银财宝,给了不少。” 今日里来公府,也不少。 宋观舟眯着眼,“这金大将军,还真是妙人。” “金钱开路,万事好说。” 起初,宋观舟以为裴辰只是说笑而已,可到了午后,裴岸往正贤阁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箱子东西。 宋观舟看着这一箱子,微微愣住,“就这?” 也叫金钱开路? 裴岸失笑,“入门再说。” 待护卫放下箱子之后,裴岸挥退众人, 只同宋观舟笑道,“打开看看,其他的归在公中,这一箱子是你的。” 咦! 这般神秘,难不成一箱白银? 宋观舟心道,姐们也是见过富贵的,区区一箱白银,在寻常百姓人家是个天文数字,但在她这里,也不是没见过。 毕竟到如今,她名下也是有两套宅子的。 一套在韵州,一套在京郊,前者可能没有后者值钱,但也价值不菲。 何况,韶华苑里她的家当也不少,就圣上与娘娘、东宫与秦府送来的东西,就没有寻常之物。 她不以为然之态,引来裴岸笑道。 “打开就知。” 宋观舟走到跟前,瞧着这桓哥儿高矮的箱子,也起了好奇,箱子没上锁,铜扣一按,就能弹开。 难不成,不是白银? 头面首饰? 亦或是再添加点布匹绢丝,茶叶美酒,实在贵重点,放点沉香龙涎香等名贵香料。 宋观舟以为如此。 当真正掀开箱盖时,眼睛还是被闪花了,她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马蹄金,每个金灿灿的,约莫小孩儿拳头大小。 “嚯,这是真金白银啊!” 她拿起第一层来,掂量掂量,实心?! 再往下看,还有一层! “两层?” 裴岸摇头,“全部!” 宋观舟咂舌,“将军府……,这么豪横?” 裴岸走到跟前,随意拿起一块马蹄金,翻过来看了底部印信,“这些是当初宏安郡主的嫁妆,倒也不算不义之财。” 嗯? 宋观舟翻过来,看到一朵花样,“无字,也能看出?” “当然。” 裴岸指着上头的花样雕刻,“这叫青萝子花,宏安郡主母亲瑞祥公主独有的花样。” “原来如此,宏安郡主还在停灵,嫁妆就送到了公府,这怕是不合适?” 裴岸盖下箱子,“留着,既是送到门上,真要是不收,那才是不合适。何况,你这不过是小头。” “嗯?” “安王府给的更多,大将军也是会权衡利弊的,刘焕如今咬着大将军不放,如若不多出点血,怎地能使抚平安王府的怒火?” “宫中的意思呢?” 也同意这直白的法子? “拭目以待,大将军压不住圣上御案上的折子奏疏,若要解困,那就只能想办法。” “都用钱?” 裴岸哑然失笑,“金银之物也不是万能,但总得投其所好,对于咱们与安王府这样早已没有实权的人家,金银之物最为实在。” “啧啧,养得个散财女,也是大将军家的福分。” 裴岸轻抚宋观舟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柔声说道,“溧阳是大将军的天下,金拂云打着他的名号,在溧阳上下也发了些财,这点算得了什么。” 宋观舟抓着马蹄金在手中把玩,“真是官商勾结,财力无穷。” “拿着,大将军欲要息事宁人,也承诺一定管教好金拂云,断不会再生是非,他既是有这个诚意,公府也不能追着不放。” 宋观舟扫视一眼满箱子金灿灿的马蹄金,嗤笑道,“若说我的性命值钱,也不算差,毕竟这一箱子,寻常的五品文官一辈子也挣不到。如若说我的命不值钱,倒也是真不值钱,金拂云那厮就想杀了我。” 裴岸拥着她,“放心,往后断无这样的事儿。” 未来,谁知道呢? 金拂云刚随着父兄踏进别院门槛,府门刚刚阖上,金蒙转头就给了金拂云重重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直接把金拂云打得从石砖铺筑的小道上,打倒在旁侧泥地之中。 石娘惊呼,“大姑娘——” 不敢犹豫,扑了上去,但也不敢扶起金拂云,主仆二人蹲坐泥地之中,金蒙在路上,听得金运繁说了大致,一听这孽女对着裴岸情深义重,还一副依依不舍之态,就气得恨不得提剑宰杀了这混账女儿。 “父亲,使不得。” 金运繁低垂着头,“少夫人与妹妹单独在书房之中闲谈,是孩儿不曾看好,谁能想到本该在上值的裴四,悄无声息就回来了。” 哼! “她倒是有脸!” 故而,金蒙藏着一腔怒火,硬生生是压制到府门阖上,这会儿再也顾不得丫鬟仆,金蒙抬手,就打得金拂云口鼻来血。 “贱胚子!” 自家夫人,出自皇室宗亲,乃是高贵端庄的郡主,自己虽说从前身份不显,可而今也是堂堂一品的大将军! 缘何生出这样不要颜面的贱人…… 金蒙明明打得金拂云狼狈不堪,可明眼人却能看到,金蒙更为痛苦。 他立在照壁跟前,渐显老态。 一只手颤抖的指着泥地上捂脸低头的金拂云,“你这不分是非的蠢货,我与你母亲怎地教养你来着,耳提命面让你当以自己的家族、贞洁、品行为重时,你做到哪一条了?” 溧阳城里,连贩夫走卒都知晓大将军的女儿何等淫贱! 更别说京城里头,有脸面的人家,都知他金蒙生出了个何等不要脸的女儿! 第969章 经营半生,最后得了这个结局。 再看满府缟素,却无人来吊唁,他金蒙后半生,难不成就这般交代了。 今日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谁知贱胚子竟是个遇到男人走不动道的,大儿说来时,金蒙满面不可思议。 “运繁,你再说一遍。” 眼见戎马半生的老父亲都不敢相信,金运繁满面悲戚,“是孩儿未曾及时赶到,待听得动静时,已是枉然。” “叠翠轩上下,严加看管,除却在灵堂给宏安守灵哭丧,平日若无我之命令,断不可外出。” 一语,定了金拂云的生死。 金运繁一听,微微愣住,“父亲,明后日入宫赔罪之事,拂云——” “她没有德行,莫要去玷污宫廷圣人,此等脏污之人,一日给我洗三次!” 金运繁微愣。 “冷水!” 什么? 金运繁再是不想求情,也只能跪下,“父亲息怒,使不得,妹妹年岁小,身子弱,这等寒冷天气,熬不住的。” 还得成亲,还得给宫里交代! 金蒙胸口钝痛,踉跄几步,“孽障,到如今你这兄长还为着你,你可能想想这一府老小的生计,莫要为了男人,区区男人,走不动道!” 金拂云未有辩驳之词。 她倚着石娘,勉强跪坐,腿上传来钻心的痛,咬牙忍住这肉体折磨,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 金蒙欲要再骂,却被闻声赶来的蒋氏与金七拦住,当着儿媳与侄女,金蒙最终一腔怒火,克制下来。 “关入叠翠轩!” 说完,还指着蒋氏说道,“如今你母亲不在了,这府上就你来做主,任谁不听你的,直接禀与我来,断不轻饶。” 青三姑带着婆子们,也躲在人后。 金蒙欲要迈步前往书房,忽地看到人后的青三姑,指着就喊道,“青儿,你辅佐大少夫人,屋里屋外的应酬往来,你主仆商量着来。” 一语定乾坤。 所有仆从都听得大将军这话,心道,大姑娘终究是不成气候了。 金拂云被扶到叠翠轩时,满脸阴冷,直到换了衣物,石娘打发左右,带着翠儿噗通一声跪到在跟前,“大姑娘,您这是何苦!” 往后,这府上捧高踩低,大姑娘如何过活? 金拂云愣愣看着窗棂之外,眼神诡异,表情复杂,石娘揉搓着她冷冰冰的一双手,低声说道,“大姑娘,那等的男人,您还念着作甚?” 石娘站在外门,不多不少,听到大姑娘所言。 大姑娘今日下场,大多是因那对夫妻,石娘心疼不已,我的大姑娘啊,你作甚要糟践自己? 金拂云好似不曾听到。 她诡异的眼神,慢慢变成了呆滞。 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这世间,无人能解我心底愁肠百结,到如今这地步,我亦是不服气的,苍天欲要收了我,那我也得轰轰烈烈去死。” 呸呸呸! 石娘连吐三声,“大姑娘,旁的不想,您且念着郡主,她一生只有你这点骨血,安能就此生了厌世之念?” “没有活路了。” 金拂云侧首,喃喃说道,“众人逼我一步步陷入深渊。” 石娘听来,再忍不住心中悲伤,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脸颊,翠儿在旁看来,也添了不少心酸。 “姑母,与大姑娘想些法子,如若就此禁足,往后大姑娘在府上还如何过活?” 金拂云双目紧闭,哼笑道,“不会容我死的,雍郡王府还等着抬我入门呢。” 她没有说错,贺疆已经叮嘱贺六翻看日子。 贺六立在他跟前,咽了口口水,“郡王,这事儿……,没有转圜之地了?” 呵! 贺疆满脸阴沉,听得这话,胸口喷出一团火来,“六哥,你觉得金拂云那贱人我能不娶吗?” 贺六满面气愤。 “我知这女子心胸狭隘,心肠歹毒,却万不曾想到她也如此愚蠢。” “她可不蠢。” 贺疆长叹一声,“而今想来后怕不已,如若真是碰了裴岸的女人,只怕宗室之中早想把我这东骏余孽铲除之人,更能借题发挥,到时参我一个逼迫镇国公府四少夫人的罪名,哪还有性命?” “是!实在歹毒!” 贺六满脸自责,“那一日,是属下懈怠,如若追送郡王,焉能出这等的差错!” “六哥!” 贺疆摆手,“事已发生,当时觉得五雷轰顶,此一生恐怕都有这般的污秽在身,而今想来,未必不是好事儿。” 嗯? 贺六不解,看向贺疆。 “郡王,恕属下愚钝,竟是不知其中缘由。” “金蒙瞧着面善,实则心冷,金拂云大多是学了他的阴狠毒辣,可还记得去岁四月,我们悄然往溧阳而去,那时的大将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贺六听来,微微点头。 “郡王您远道而来,这大将军竟是晾了您三日之久。” 贺疆在大隆,不算被禁足。 但有个地儿,是决不能去的,那就是与东骏接壤的溧阳。 早些年,也有御史看不惯他,任凭他低调度日,参他奢华荒淫的本子,还是送得圣人跟前。 其中,越扯越乱来。 竟是说他为东骏潜在大隆的细作—— 任谁不知,他是母亲辞世后,小小年岁就被兄长驱逐,然而这细作的名声一旦沾惹上,可就万般难洗脱。 明知他不能久待,可金蒙依然寻找借口拖延了三日,方才与他会面。 毋庸置疑,贺疆完全处于下风。 他欲要摈弃二人多年合谋之事,“大将军既是觉得小王无甚要紧,不若这些事儿就罢了。” 金蒙这老狐狸笑道,“郡王有所不知,边陲军务要紧,何况你那兄长实在厉害,时不时侵扰一二,生怕我大隆忘了他。” 贺疆哼笑,“他与小王而今有何干系,大将军提及这不堪的身世,恐也是瞧不上小王的!” 言毕,起身就要走。 金蒙这才慢条斯理说道,“郡王就这般沉不住气?” 贺疆停住脚步,“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大将军也是小王错付之人。” 金蒙起身,慢条斯理走到跟前,“郡王长相端方,性情儒雅,老夫倒是极为看得上,不如……,你我结个姻亲,如何?” 第970章 想到这些,贺六叹道,“那时大将军高高在上,在溧阳地界,迫得郡王不得不答应这桩糊涂亲事。” “强迫虽有三分,但也在我所预料之中,这府上不可能多年没有主母。金拂云当初也是颇有些本事,在溧阳里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求着她能替郡王府撑起富贵,可能绑住大将军,助我东骏大业,方才是紧要之事。” 故而,一个大将军与郡主所出的闺女,虽有望门寡的名声,得配他这个两国和亲之子的郡王爷,寡妇配鳏夫,说来也是棋手相当。 哪里想到,赫赫威名的大将军生养出一个情种! 盯着有妇之夫不放,可惜自家虽有权势,偏对方也不弱,她就是公主出身,也做不得拆散人家夫妻。 这女子,一旦触碰男欢女爱,脑子就进了水。 贺疆没想到大将军与郡主能养出这样出格的女儿,连带着他也丢了分,可是—— 贺疆抬头,“六哥,大将军此番入京,次日就往我府上来,虽说是乔装打扮,甚是低调,但洽谈之日,也一改往日趾高气昂。” 段六想来,确实如此。 “属下往溧阳送聘礼时,也是见识过大将军的威风,与前些时日到府上来时,判若两人。” 那是自然! 贺疆轻抚太阳穴,微微闭目。 “虽说这次金拂云害得我也名声扫地,可总归有两点也不算糟糕,一来,我本是男人,从前有些个混账,欲要拿我与安郎之事,行胁迫讹诈之实,而今映雪阁的事儿,虽不光彩,但任谁也说不过去,本王豢养娈童,德不配位。” 贺六迟疑, “那……,郡王何不趁次机会,与宋公子一刀两断,他终归是教坊司长得之人,心思诡秘,虽与郡王您多年情分,可如今郡王大业要紧——” 贺疆摆手。 “暂时还断不得,皇室宗亲那群混账,可不愿意我就此改邪归正,有个安郎在前,他们既是瞧不起我,却也能放心三分。” 否则,几人乐意看他与大将军家联姻。 只怕太后娘娘与圣上都不乐意—— 贺六低叹,“属下觉得宋公子心不实诚,此番之事,多有疑点,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六哥,稍安勿躁。” 贺疆睁开双目,少有往日的儒雅斯文,倒是多了些雄心勃勃。 “教坊司能养出什么好男儿,他也是从小被欺负凌辱长大,早早失了男子汉气概,能成哪般的大事?” 不足为惧。 贺六轻叹,“这事儿实在太过蹊跷,宋公子待郡王您一片情深,虽说不指望他多为郡王您效犬马之劳,可大事上头,竟也是拎不清,往后只怕会给您惹来麻烦。” “再留些时日,大将军与我密谈,生怕我不愿意娶他们家这尊瘟神,恩威并施,给了本王好处,但也提到了安郎。” “啊!” 贺六猝不及防,惊愕失声,“大将军竟是拿到明面上说?” “大将军可不是凡人,我这点隐秘之事,能瞒得住普罗大众,可大将军素来精明,我也没想过真就能在他跟前糊弄过去。” “这……,大将军岂不是为难您了?” 贺疆似笑非笑,摇头否认。 “男人嘛,豢养几个娈童,是何要紧之事?” 贺六微愣,低叹道,“都怪大皇子,害了您……” 一句话,道尽过去艰辛,贺疆面上生出痛苦,但转瞬即逝,“六哥不必提及过往,大隆自诩为儒家治国,但这等的事儿也不避讳,也只是而今圣上不喜罢了。” 往上数前朝历代,达官显贵娇养几个小子耍玩,是何了不得的事儿? 只怕是说笑! 这就不是个事儿—— “六哥, 我那为了的岳丈大人,可算是学会了和软说话,也罢,反正有无这事儿,亦或是金拂云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我贺疆也只能捏着鼻子娶了,如今倒也好,至少她也还算身子干净。” “郡王,就此作罢?” 贺六不敢相信,前些时日还焦头烂额的郡王,这会儿倒是从容淡定。 “刘焕那傻子,入宫告状还不忘抱着金拂云的落红,也算是帮了我一把,众人都知是那金拂云算计了我,我何等无辜?裴家少夫人我不曾碰,还挨了一记……” 说着,右手扶上后脑勺,而今那肿包结痂还在,这玩意儿是裴岸家娘子一花瓶砸下来的。 那小娘子见过两次,头一次没个印象,在圣上寿宴之上,第二次在黄家, 说这小娘子长得惊鸿一瞥,丝毫不为过。 那一眼,就是贺疆不喜女色,也觉得此女甚是美艳。 映雪阁里,瞧着娇滴滴的少夫人,倒是颇有些胆识,让他踹门不说,还在后头失了神智时,直接重重一击,放倒了即将出事的他。 “六哥,给公府的重礼,可有准备好?” 贺六拱手,“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只是这头面首饰贵重,也给送过去吗?” 贺疆点头,“送!” “那可是长公主留下来为数不多的——” “送!” 贺疆再度吩咐,“就说得少夫人临危不乱,打晕本王,方才没有酿成大祸,此等气概,说是巾帼英雄不为过。” 贺六思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何况,那点子东西,再是贵重,也比不得大将军出手更为阔绰。” 贺六想到库房里新抬进去的物件儿,由衷感叹,“从前不知大将军如此富贵,只想着作为边陲守将,又与郡主结成好事儿,郡主娘家人丁凋零,想着这大将军恐就是靠着郡主娘家家产与嫁妆度日。” 啧啧! 小看了大将军! 贺疆笑道,“他到我门前,与我商谈起来,不论是公事还是亲事,都比从前大度,即使如此,我也就顺水推舟,这岳丈大人,认了就是。” 只是—— “他硬要把金七塞进来,这事儿我拒了。” 贺六听到自家郡王如此说来,也觉得匪夷所思,“大将军到底如何想来,金家女子,我们府上能容一个也就是天大的宽宥,还想着媵妾,这不是存心要坏了您的名声嘛!” 贺疆哼笑,“他如今也不信他的女儿了。” 第971章 金七住在郡主别院,日子算不得难熬。 甚至,她多了一丝期盼。 “盼喜,你是见过郡王的,他脾气秉性如何?”盼喜再听到这个问题,脑袋低垂,耐着性子重复往日多次的答案。 “郡王长得高昂挺拔,面容端正英俊,说起话来也不曾有过大声凶悍之时,瞧着脾气极好。” 金七一身素白孝服,靠在软榻上托腮凝望窗外。 “伯母停灵多日,少见外人来吊唁,可这郡王也不来,难不成这亲事不成了?” 盼喜回到熟悉的地方,头一件事儿就是躲。 躲从前熟悉的仆从奴婢婆子们,躲父母娘老子,当然,最紧要的是躲大姑娘。 幸好! 大姑娘出了这摊子事儿,只能在滴翠轩过活,偶有出来,也不是她与金七凑巧能碰上。 几次金七去往叠翠轩,甚至在叠翠轩起火时,她都按捺住心中慌乱,没有跟在金七身后。 硬生生躲了过去。 盼喜对金拂云,有长在骨子里的害怕,当这新跟的七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想替嫁的念头时,盼喜头一次生出想做个逃奴的打算。 可金七不知。 她双手捧着下巴,杵在软榻旁侧的高几上,眼里都是向往。 “盼喜,这府邸上下你最熟悉,多去打探两句,瞧瞧伯父的口风。”金七聪慧,碍人眼的事儿,从来不自己做,哪怕日日里给金蒙请安、给金运繁夫妻请安,也绝不多主动过问这些事儿。 顶多是蒋氏埋怨金拂云时,说两句附和的话。 她洁身自好,但却不容盼喜偷懒闲散,如此吩咐来,盼喜只觉得头大。 “七姑娘,如今府上人人自危,生怕被搅和到大姑娘的事儿里头,奴从前还是伺候大姑娘的,只怕刚开口,就被人骂。” “你是有脑子的,盼喜姐姐,委婉问来,不就成了。” 盼喜不得已,只得偶尔出去走动,可如今府上之人,自溧阳回来一趟,早换了不少。 偶有两个相熟的婆子,还没开口,就得了一顿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盼喜姑娘吗?” 她硬撑着苦笑道,“秦嫂子,是我。” “你怎地不伺候大姑娘,转去给七姑娘当跑腿的了?”秦嫂子四十来岁, 嗓门大得很,一说话,就引来屋里头缩着烤火的几个仆妇。 有人推门一看,“噢哟!盼喜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这等腌脏地儿,你这贵足也肯踏入了。” 从前,盼喜得势时,在府上难免横冲直撞。 厨上、仓室的仆妇们,没少挨她与盼兰的斥责,这些仆妇看她得大姑娘喜爱,面上隐忍,不敢呛声,背后却是戳着她脊梁骨,骂得不堪入耳。 而今瞧着盼喜穿着打扮,都不如从前那般富贵。 一个个明眼人似的,从大姑娘回来,没有带她,就知这跋扈丫鬟不得个好下场。 果不其然,腊月里,竟是跟着七姑娘回来。 还真是见了鬼! 见过人往高处走的,没见过盼喜这种,嫁给乔万破了身子,还被乔万家正头娘子打了一顿的小贱人,如今却能给七姑娘一个不曾婚嫁的清白姑娘做丫鬟。 啧啧! 仆妇们焉能看得过去,前些时日是这丫鬟聪慧,取饭领炭,都随着众人来,没得个落单的时候。 今儿送上门,焉能饶了她去? 一个个的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盼喜觉得不对,欲要走开,转头却差点撞入个胖婆子怀里。 “哎哟!盼喜,我这可不是你男人的肚皮,也不是你亲娘的胸脯子,撞过来作甚,老嫂子都被你撞疼了。” 这等荤话刚出来,就哄堂大笑。 因府上还有白事儿,这群仆妇刚笑出来,又掩口捂住,“可不能在盼喜姑娘跟前失了体统,否则罚我等三月月钱,一家老小可怎地活啊?” 从前,罚月钱这事儿,盼喜盼兰仗着大姑娘管家,无法无天,稍做得有些不好,动辄就是一个月半个月的…… 说话的这个胖嫂子,因给大姑娘做的鸭子被旁人给偷拿了,硬生生说是她所为,重罚三个月月钱。 这府上仆妇,家里都生养孩子,胖嫂子膝下两儿两女,都是抻着脖子张着嘴,醒过来就要吃的主儿。 这乍然罚了三个月的月钱,胖嫂子哭了半个月。 之后,若说辱骂盼喜盼兰,就这胖嫂子最为卖力,比秦嫂子只罚了一个月的,要凶得多。 盼喜在众人哼笑中,面红耳赤。 “我走错路,叨扰嫂子们,这就回去。” 哟! “回哪里去?”秦嫂子走过来,假装亲近,欲要挽住盼喜的胳膊,盼喜一惊,连忙甩开。 秦嫂子面上顿时凶相重生,“哟呵,盼喜姑娘,怎地还嫌弃上我们这些粗人了?” 盼喜低头,欲要夺路而逃。 可四五个仆妇,都是眼尖力大之人,七手八脚,直接拽着盼喜,连拖带拉直接抓到几人烤火躲懒的仓室里。 “就你个给乔万破了身子的小贱人,还敢嫌弃老娘,老娘明媒正娶,嫁了男人,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谁像你?” 盼喜哭丧着脸,“嫂子们欲要作甚,一会子耽误了主子们的事儿,尔等替我挨板子吗?” 哟呵! “主子?” 胖嫂子拽了一下她的发髻,“哪个主子?你主子是大姑娘呢,还是死了的乔万?” 盼喜被扯疼了头发,低呼一声,“我不过是个丫鬟,将军让我伺候谁,我就去伺候谁,诸位嫂子堵着我,好没个道理。” “哎哟!这去了溧阳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斯文不少,见过见利忘义落井下石的,可没见过你般不要脸的,大姑娘的叠翠轩如今被烧了,你就不伺候她了?” 仆妇们阴阳怪气说话,还时不时在她身上掐一把,抓一下,任谁不知,大姑娘如今不成器,难不成七姑娘就立得起来? 做梦!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还盼着给姐夫做妾的,能是个好玩意儿? 郡主别院上下,都看不上金七。 更看不上苟且偷生,攀附金七存活的盼喜,一个个不顾盼喜哭泣,逗弄掐耍,像玩弄个猴子那般,好一会儿才放了离去。 “去告你们七姑娘,也来罚俺们的月钱。” 第972章 嗤笑鄙夷之声,不绝于耳,盼喜掀开衣袖,原本白嫩玉臂之上,除了在溧阳时留下的旧伤,再就是今日新添的青紫。 她年岁不大,短短一年,经历了旁人兴许十年二十年才能经历之事。 想来风光时,谁人敢这般戏弄于她! 偏偏花无百日红,短短一年不到,大起大落。 到如今,几个粗使的仆妇,都敢对着她又骂又掐,盼喜知这份委屈无处可说,只能寻个僻静的地儿,低声哭泣起来。 只是没多久,金七身旁伺候的小丫鬟就寻了过来。 看着她哭得眼眸通红,也生了嫌弃。 “姐姐说出来走一遭,可七姑娘候着你半日,总也瞧不见人影,这会儿七姑娘要去给郡主守灵,你往日里都偷懒了,今儿再不能了?” 小丫鬟叫香莲。 虽说年岁小,才十四五岁,但跟着金七有年时光,算得上是老人,盼喜不来之前,金七还是喜欢她的。 可盼喜到了跟前,金七明面上更看重盼喜,往日跟在身旁的丫鬟仆妇,难免有些冷落。 年岁大些的,倒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大姑娘跟前打出来的人,七姑娘怎可能重用,不过是一时利用罢了。 可香莲不一样,她只觉得七姑娘被眼前的盼喜夺了心魄。 难免生了嫉妒之心。 在金七跟前,不敢表现出来,可一旦背着金七,她对盼喜就没个好的脸色,阴阳怪气的,时时有着。 盼喜哪里不知自己到七姑娘跟前,动了旁人的好饭,一开始还夹着尾巴,后头发现人善被人欺。 索性也显了本色,在七姑娘跟前唯命是从,背对着七姑娘,还是与这些仆妇争风吃醋。 旁人知晓她不是个好蘸碟,慢慢也就疏远。 唯有香莲,初生牛犊不怕虎,日日里想尽法子,抓这盼喜的把柄。 今日里,可算被她抓着了。 晚间,待守灵结束,金七拖着冻僵的身子和跪得发麻的双膝,回到屋内,看到盼喜正坐在鼓凳之上发呆。 眼见她都绕过屏风,来到软榻跟前,也不见盼喜起身迎接。 登时,面上就露出不悦之色。 香莲见状,扶着金七,低声说道,“七姑娘,您慢些,盼喜姐姐今儿也受了委屈呢。” 一句话,马上惊醒盼喜。 立时起身迎了过来,“七姑娘,您回来了……” 金七哼笑,“盼喜姐姐在屋里头,倒是热乎呢。” 盼喜马上明了,七姑娘生气了,登时屈膝赔了不是,“奴混账,想着给七姑娘做点衣物,却忘了时辰。” 说完,让开半个身子。 做女红的笸箩里,倒有件黛绿夹棉布料,金七扫了一眼,扶着香莲走到软榻跟前,缓缓坐下。 “我这些时日都是要穿素服的,哪里能着这大红大绿,你莫不是要害我?” 盼喜连道不敢。 她欲要辩驳几句, 金七又道,“盼喜姐姐,我本是想着你能与我搭把手,我心中盘算的事儿,也不曾瞒过你,可如今瞧着,你回到故土之上,心里好似也想着故人呢。” 盼喜心道,遭了。 迟疑片刻,马上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姑娘误会奴了,奴哪里有故人可想,姑娘待奴大恩大德,奴就想着怎地帮衬姑娘呢!” “喔,原来是这般想来,那可想到了?” 盼喜抬眸,看着金七阴晴不定的面色,嗫喏许久,只能缓缓摇头。 “哼!” 热茶暖炉送到金七跟前,金七慢条斯理吃了一口,方才抬头,“看来是没想到,这事儿有这般难?” 金七也不叫盼喜起来,盼喜低垂着头,思来想去,还是说来,“姑娘,媵妾身份不好听,以奴之意——”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 金七不解,不耐催促,“只管说就是!” 盼喜看了旁侧得意的小丫鬟香莲一眼,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怎地?” 金七越发不喜,盼喜低垂着头,“姑娘若不是摒退左右,奴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香莲听来,冷哼一声,“盼喜姐姐总爱在姑娘跟前故弄玄虚,奴打小就跟了姑娘,难不成还会乱说?” 盼喜还是不言不语。 金七想到晚间守孝时,金拂云被石娘几人搀扶过来,瞧着一日比一日狼狈,尤其是面颊上被伯父掌掴后的红肿,一直难以消退。 瞧着可怜,但更为渗人。 那双眼眸,啐了毒一般,盯着谁,都觉得背后一凉。 大嫂子说了两句话,就被金拂云直勾勾看着,吓得大嫂子那般得体的人物,也不得不避开她来。 一晚上,两个时辰里,众人愣是不敢言语。 除却时不时的扶棺哭灵,可即便里头躺着的宏安郡主,金拂云的生身母亲,金七也不曾见到金拂云哭嚎淌泪。 是的,金拂云都不哭。 这何等的吓人? 金七甚至不敢跪在金拂云身侧,自大将军回来,金家族亲们的女眷男嗣,也开始跟着守灵。 但大隆的风俗,哭灵也都是女眷。 金拂云不哭,其他人虽说时不时去扶灵哭一会儿,可与金拂云比起来,也说不上来谁是真谁是假。 灵堂虽有炭火盆子,但门户大开,没个遮挡,寒风一吹,平日金贵的夫人太太们,都有些吃不消。 好不容易熬到丧了,金七回到屋子里,却见个丫鬟比自己还惬意。 可也无法,斟酌一二,挥退丫鬟。 这才语气不耐,“无人在左右,可以说了。” 盼喜膝行到金七跟前,仰着头,还是压着嗓子,“七姑娘,缘何要执着做这妾侍呢,为何不取而代之?” 金七一听,怒火中烧。 混账,取而代之? 这死丫头倒是说得轻巧,莫说以前她不敢有这种想法,可就算有,哪又能如何? 金拂云! 伯父与伯母亲生的孩子,叫金拂云。 而非她个二房孤女,七娘! 盼喜抬头,就撞上金七面色阴沉,再无半分温婉,再不敢迟疑,立时说道,“姑娘,您向来聪慧,细品大姑娘这桩亲事,焉能长久?” 金七本要发火时,忽地听得金七这话,迟疑片刻,方才垂眸,“此话怎讲?” 第973章 盼喜仰头,小声说道,“姑娘,这几日里,将军对大姑娘那般的态度,您也是看在眼里,她做了浸猪笼的事儿,若不是这桩亲事得了宫里点头,您觉得大将军再是爱女心切,会留着给金家抹黑的女儿吗?” 这—— 金七思来,叹了口气。 “你起来说话。” 盼喜知晓自己所言,已打动金七,马上叩头,“奴这两日怠慢姑娘,伺候不如香莲妥当,本就是有错,当跪着给姑娘赔罪。” “起来!” 金七没好气道,“我不是长姐,叫你起来就起来。” 也好! 磕头言谢,方才起身,立在金七跟前的盼喜,心中已有谋算。 眼前七姑娘虽说是个蠢的,但好在身家清白,也没个父母娘老子,从头到尾都指着大将军讨生。 既如此,也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若让盼喜一个被破了身子的丫鬟再有作为,那是万不可能,但若金七能鱼跃龙门,她将来能离得这府邸,离得金拂云远些,未必不是好事儿。 仆妇们打她骂她,她懊恼无助。 可哭过之后,又回头想到,是啊!如若她是主子跟前的红人,从前那样的日子,还不就手到擒来,主要主子不是金拂云那般狠辣,她盼喜也是经历过刀山火海,焉能闯不出一番天地? 细思下来,才有了大致的盘算。 金七摇头,“我知长姐名声坏了,可她名声也不是坏给旁人,而是雍郡王,两人本就有婚约,提前洞房说来不妙,可遮蔽一二,来日里成亲之后,没准儿说起来还是一桩美事。” “姑娘想岔了。” 盼喜直言不讳, “雍郡王对大姑娘从前何等想法,奴说不准,可如今的郡王,只怕对这未过门的妻子,恐怕唯有厌恶二字。” “郡王不喜长姐?” 盼喜摇头,“如若姑娘您是郎君,可会欢喜大姑娘?” 这—— 金七迟疑,“就我自个来说,长姐聪慧能干, 手段也了得,真要是个郎君,怕是有些不敢娶这么个厉害娘子。” “郡王本也就尊贵, 奴瞧着也是聪慧之人,但——” 盼喜想到这雍郡王还在黄家寿宴上救过自己,不由得偏向贺疆一些,“这等金贵聪慧的郎君,绝不喜大姑娘心里揣着别的男人来算计他。” “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盼喜继续劝说,“姑娘想想,如若枕边人可以这般歹毒,碍于形势,不得不娶,如若您是郡王,心中如何作想?” 金七缓缓摇头,但眼眸也亮了几分,倒是督促盼喜。 “你细细说来。” “奴一颗憨心愚钝,但奴若是郡王,只会害怕这样的妻子,如若丈夫没点本事,碍于岳丈家财大气粗,权势滔天,那这等的妻子,娶回去敬而远之,姑娘若要想取而代之,定然不易。” 金七颔首,“我也料想到这一步,故而才寻思着入门做个侧妃,与长姐雄心壮志不同,我这性子温和许多,也只能做个贤妻良母。” 盼喜摇头,“可这是从前。” “嗯?” “姑娘想想,而今大姑娘做了错事,得罪了所有人,连带大将军、大公子都不待见,郡王聪慧,焉能不知?这亲事啊……,奴想着,恐怕就是一时权宜之计,待大姑娘入门之后,郡王容个一年半载的,恐也就——” “也就如何?” “奴思来想去,大将军低声下气的上安王府、镇国公府赔罪,可见大姑娘做的事儿,多不容于人前……,来日里定不会容大姑娘活得长久!” “啊?” 金七抬头,满脸惊愕。 “虎毒不食子,长姐千般的错,伯父怕也舍不得。” “奴这两日在府上走了个遍,与往日有些情分的仆妇,也打听了几句,大公子屡次与大少夫人说来,若不是郡主舍命,为大姑娘求了一线生机,大姑娘早早就暴毙而亡了。” 这—— 金七紧咬双唇,回想过往。 立时点头,“好丫头,你说得有道理,长姐上次回溧阳,我原本想着定然是风光无限,可几次去请安,长姐都避而不见,后头听说长姐院子里请了大夫——” “姑娘有所不知,大姑娘回到溧阳,就挨了将军一顿责罚。” 轻重不知,但听得金七说来,都到请大夫来着,恐怕责罚不轻,她又补了一句,“大姑娘如若得将军喜爱,她跟前的描画侍书,那般得宠,也不会被将军……打发了。” 说是打发,可盼喜心道,恐怕凶多吉少。 金七听来,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伯父心中对长姐……,是生了厌恶之心,可——,你也说了,长姐这命,是郡主伯母换来的。” 盼喜学着从前金拂云那一套图谋算计,转头来怂恿金七。 “奴听得说,金家上下因大姑娘做了这等不要脸的事儿,连累好几个姑娘郎君,退了亲事。” 金七点头。 “是,一个堂姐,两个堂妹,本是都交换了庚帖,前些时日……,还是被退了。” “那姑娘想想,一个女子如若到了这步田地,丈夫不喜,父亲不爱,娘家嫌恶,婆家怨憎,这亲事如何长久?谁能容她长久?” 金七一听,惊愕不已。 “你……,你说得倒是在理。” 盼喜凑到金七耳边,“姑娘在这等的家族之中生存,早见惯了生死,如今郡主殁了,大姑娘为在室女,依据宗族礼法,自要守孝三年。可这年月长,一来大姑娘年岁不小, 二来这桩亲事等不及,故而——” 金七轻叹,“伯父与我说过,长姐要遵大隆特殊礼法,那就是热孝之中成亲。” 热孝,也就是自亲人离世,三月之内。 其实这也不是大隆特有,据说是前朝战乱时,为了宗族传承子嗣延绵,如若再守三年一年的方才能成亲生子,只怕家族早已灭绝。 慢慢的,也就有了热孝成亲的说法。 大隆初期,经历百年战乱,民生也没缓和过来,故而也就沿袭下来。 金七这般说来,盼喜连连点头。 “姑娘再想想,郡主如此尊贵,唯一骨血却不能服斩衰,那不就意味着这桩亲事实在紧要,根本拖不得。” 第974章 金七听来,三思想来,“也许是怕长姐有孕呢?” 在室之女挺着孕肚,那金家列祖列宗的脸只怕再是不可能有了,哪知金七刚说完,盼喜已急切反问,“姑娘——,大姑娘那身子,要想有孕,比登天还难。” 对啊! 金七恍然大悟,“我竟是忘了这茬,这两日冻糊涂了,若不然伯父打算让我做个妾侍入门,可不就是因长姐难以有孕。” 她轻拍自己头颅,盼喜赶紧抬手拦住。 “姑娘这些时日辛苦,忙里忙外的,奴真正儿好生想来,这桩亲事不得不成,但又长不了。” “那……,可长姐经历颇多,还是这般硬挺着,将来缓和过来,恐怕也难有性命之忧。” “我的姑娘,这亲事长不了,未必就是谋财害命啊。” “你倒是说来,可急死我了。” 磨磨蹭蹭,倒是会吊人胃口。 盼喜赶紧应声,“奴这就说来,大姑娘名声不好,恐怕雍郡王府也不能要这样的主母,奴想着,没准儿一年半载的,郡王就要打发了大姑娘,而金家上下,只怕也恨不得大姑娘没了,众人都不记得这闹剧,方才能给几位姑娘郎君说上亲事。至于大将军——,他更不喜有人时时提及大姑娘做的这事儿……” “你这丫鬟,前头说得有些道理,可后头这些,无稽之谈!” 金七叹道,“雍郡王不敢谋长姐性命,也不会休离长姐,否则这门亲事,如今也不会这般急切。” “姑娘,您糊涂了!” 盼喜跺脚,带着几分惋惜。 “将军跟前,就数您最得宠,静待个一年半载的,只要大姑娘与郡王生了嫌隙,您就在将军跟前说些适当的话语,譬如说大姑娘不得夫家宠爱,连累金家之类,夫妻不合不如散了的好——” 后头言语,盼喜没有再细说。 金七也蹙眉不语,“……再等个一年两载,我这年岁耗不住。” “姑娘都存心要去做个侧妃,奴想着,既是如此,做个继夫人,难不成不比侧妃好?” “就怕长姐这郡王妃做得稳当——” “姑娘,没有郡王妃了。” “啊?” 盼喜低下头,“姑娘您若有心,倒是可同大少夫人打探一二,这桩亲事能成,大约也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无奈之举,可若要得这郡王妃的封号,奴想着大不可能了。” 贺疆也不傻,要个名声坏透还算计自己的郡王妃? 疯了不成! 一席话,提醒了金七,她咽了口口水,“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大嫂好似也不喜长姐。” 盼喜知晓缘由,但碍于金莫提醒,不敢直言。 可还是眼珠子一转,凑到金七耳边低语,金七听来,惊得起身,“当真?” 盼喜点头,“姑娘, 这事儿断不能容人知晓,姑娘救了奴下来时,大将军就差人敲打过,若把这事儿抖搂出来, 定不容奴这小命存于世上。” 苍天! 金七捂着胸口,“难怪大嫂对长姐,如此疏离!” “大姑娘心狠手辣,姑娘您万事小心,奴这些时日在府上如履薄冰,好些从前记恨大姑娘的仆从,瞧着奴如今得姑娘看重,也愤愤不平,只怕没少在姑娘跟前说奴的不是。” 金七叹道,“我知你是好丫鬟,你今儿与我说来的,我记在心头,往后旁人说你的不是,姑娘我心里有数。” 盼喜心道,这七姑娘比起大姑娘,实在太好应付。 “姑娘放心,这事儿咱们徐徐图之,何况,大姑娘也不喜郡王,没准儿不等咱们使力,她自个儿就闹出些个纰漏,到时,也就是姑娘您一两句话的事儿。” 在大将军跟前,如从前那般,伏低做小,发誓赌咒,只为了金家上下。 金蒙,未必不心动。 没有人想做妾侍,只是不得已的选择。 金七一听能做继夫人,念头急转,“好姐姐,得你点拨,否则我走岔了路,你说得对,长姐屡屡犯错,这桩亲事……,没准儿就是长不了。” 大庭广众之下,从前温和的伯父,抬手就掌掴女儿。 几乎是半分不给金拂云颜面,盼喜点头,“姑娘,咱不急,等郡王府与大姑娘闹翻了,您入府做了续弦,等真正有了生养之后,这郡王妃不就是囊中之物了。” 对啊! 金七长舒一口气,“溧阳城里,你与我初相识说来不可为妾,我也记在心头,只是碍于身份,没法子的法子。而今得你提点,这定是个更好的路子。” 这边,主仆二人有商有量。 叠翠轩里,冷火秋烟,好不凄凉。 被金拂云自己烧得面目全非的叠翠轩,失了往日雅致,多了凄楚之态,本是住在客院,但大将军实在是恼怒,下令之后,也无人敢违抗,只得随意收拾个烧得不算厉害的厢房,把金拂云安顿进去。 金拂云对着青灯发呆。 炭火盆子里,散发出刺鼻的烟味儿。 石娘端来热水,要服侍她洗脚,她呆呆瞧着烛火,低声问道,“我差你打探之事,可有个信儿?” “姑娘,今日问来,无人说得明白,来日里老奴再去打探。” 金拂云闭目。 好一会儿才睁开疲惫双眸,“母亲的库房,已不是你在看管?” 石娘听来,满脸无奈。 “老奴虽得郡主宠爱,可这些要紧之物,自来是三姐管着。” 三姐,也就是青三姑。 “好生打探一番,此去安王府、镇国公府抬了些什么礼去的,如若只靠着父亲名声,与我低三下四,未必能平这事儿。” 安王府不说,就镇国公府,那是恨不得杀了她。 石娘听来,低低应了个好。 主仆静默许久,石娘也斟酌许久,方才小心翼翼上前,“大姑娘,这些事儿若不咱就不操心了,好歹有将军与大公子两口子,您就好生养好身子,等送了郡主回山,咱再从长计议。” 言外之意,再不要插手府上之事,免得惹来将军更多怒火。 金拂云再度睁眼,眼神里透着一股苍凉。 “众人恨不得我就此死了,奈何我偏不!偏不!” 第975章 金拂云的日子,是荒凉且狼狈的。 下头人愈发的懈怠敷衍,金拂云夜里裹在衾被之中,出生二十年,头一次感受到严冬难熬。 她冻得瑟瑟发抖。 可问及石娘,只换来低叹,“往日大姑娘这里的柴火,自有人送来,这两日老奴亲自去要,也给的不多。” 金拂云摸着冰冷被褥,满面冷笑。 “这般磋磨人啊——” 来日里一大早,金拂云跟一众女眷跪拜母亲,就在众人一如既往,不敢与她有些言语往来时,她却眼神诡异阴暗的看向蒋氏,“嫂子,我母亲还停灵在此,怎地,金府上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折辱我了?” 她言语冷凉,掷地有声。 蒋氏本还准备再哭一番婆母,却被金拂云这话语给惊到,她微微一愣,转身直面金拂云。 “大姑娘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呵! 蒋氏不怎地想与金拂云有直接往来,哪怕是言语上头,如今自家这姑子落入深渊,犹如困兽,恨不得逮到人就拖下去,死死咬住。 她有自知之明,不是金拂云的对手。 但今日当着这般多的亲戚问来,不得已,也只能正面应对。 金拂云扶着石娘,浑身素白,一瘸一拐走到蒋氏跟前,冷笑道,“这府邸还叫郡主别院,除却父亲,我才是这里的主子,怎地,到如今我要用点炭火,还得看人脸色?” 啊? 蒋氏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起来,“大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院子里日日供着的银丝炭,哪日里短缺过?” “这就要问问嫂子了,如今搬到厢房里的我,住的比从前小,可倒是比从前还冷,哪里来的道理?” “大姑娘多虑了,我这做嫂子的虽不聪慧,但也不至于克扣大姑娘的吃穿用度。” “嫂子既是这般说来,一会子回屋之后,我那屋子若还凉着冻着的,别怪我不客气。” 哎哟! 这话,可真真是不客气的。 蒋氏从前再是不如金拂云,可如今也是主事的人,金拂云没有半分尊敬也就罢了,还明目张胆的挑衅蒋氏。 金三的母亲,听完二人言语,冷哼一声。 “大侄女,你也知你母亲还在跟前,就莫要对你嫂子这般放肆,她身为儿媳,又要哭丧守灵,又要执掌中馈,已是不易,你这做姑子的,不体谅着些你嫂子,反倒添乱,怕是不妥。” 其他长辈,也附和几句。 积攒将近大半月的怒火,接着金三母亲这一些话,顿时有了发泄之处。 “是啊,大姑娘,莫要无理取闹,你嫂子已是做得极好了。” 无理取闹? 金拂云听来,冷笑不已,“而今,瞧不起我的大有人在,我金拂云半分不惧,倒是欲要捧高踩低的,扪心自问,尔等配吗?” 哎哟喂! 这话一出,众人惊愕。 金三母亲摆起了婶子的做派,“大姑娘,你如今还嫌不够丢脸的?” 满面严肃,好似金拂云回不好这话,即刻就要被打板子撵出去那般,气势汹汹。 可金拂云是谁? 她连杀人放火都不眨眼,眼前后宅女眷几句呛人的话,就能吓倒了她? 做梦! 就见金拂云站直身子,虽说披麻戴孝,却半分不影响她的怒火,“丢脸与否,与尔等何干?父母生我,自能教我,得了亲爹爹的打骂,我身为女儿家,自是应承着。但众位与我是何干系,烦请回去想想清楚,别以为我落魄了,你们就能为所欲为,踩在我头上!” 做梦! 金三母亲被呛了个正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指着金拂云就信口开河,“金家上下,何曾出过你这么个羞人丢面的女儿?而今闯祸无数,惹得你一干弟弟妹妹被连累,如今还有胆子,不敬长辈,没有羞愧之心,害得你母亲……,你母亲……” 说到这里,竟是哽咽起来。 金拂云只觉得众人都在做戏,她走到母亲灵柩跟前,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转头冷冷瞥着众人。 “母亲如何,与诸位不相干,也莫要立在我母亲跟前,借她之前磋磨我。她舍命留我,可不是容人欺辱的!” 说完,扶着石娘,小心翼翼跪下。 直面母亲棺木,一脸平静的阴狠,“母亲,您不会白白去了,众人欺我辱我,您也只管放心,只要女儿有一口气在,总不会让人得逞了去。” 话音一摞,蒋氏气急。 “大姑娘,母亲已去,您这话说的,存心不让母亲好走。” “她本就不得善终,怎地好走?” 金拂云抬头,“嫂子,这府上除了父亲能教养我,其他人想要踩着我金拂云飞黄腾达,那是做梦!” “大姑娘好大的气性!” 金三母亲气急,身为长辈,平日里金拂云遇到她还能行礼问安,叫声婶子。 而今直言不讳,全无半分血脉亲情。 “众人知我性情不好,就少来惹我,我的事儿自有宫中与父亲明断,还轮不到你们一干族亲来干涉!” 金拂云说完,缓缓俯下身子,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再抬眼时,只有漠然。 金三母亲欲要再斥责几句,也被旁边人拉住,这一早,金三母亲哭得最为真切,一口一个我的郡主嫂子,您倒是去的早了。 金拂云跪在灵前,未有只字片语。 人群之中,金七努力克制,才压住唇角上扬。 盼喜说得没错,这金拂云如今浑身上下都是把柄,不用自己想法子,她自会闯祸。 这些话语,如若有心之人往伯父耳朵里传去,长姐自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时日久来,次数再多些。 伯父的耐心用尽,知晓此女不堪重用,后续还不是任由雍郡王拿捏——,是休离还是殒命,兴许就不重要了。 早间守灵结束,女眷们即将散开时,外头传来金运繁的声音。 “郡王此番前来,有心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金莫在前开路,回头招呼,“郡王,小心石阶,里面请。” 只见一道月白身影缓缓迈步走来,他身形高挑,头戴宝相花金冠,满面儒雅,浓眉大眼。 金七忽地捂住胸口。 原来,这就是雍郡王贺疆…… 第976章 贺疆入门,与金运繁齐头并肩径直往灵堂走去,女眷们纷纷行礼回避。 连着人群里敛下依依不舍眼神的金七。 除了跪在灵前的金拂云。 她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回头,金三母亲看着这两早有肌肤之亲的未婚夫妻,唇角上扬,露出不屑一顾的鄙夷,转头扶着侄媳妇的手,“我们先往厢房里避一避。”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人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侄媳妇哼笑,“这等时候,还要这不要脸的男女让道?” “噤声!” 金三母亲扶着她,落在人后。 “这等厉害的事儿,咱们金家其他的姑娘媳妇们,可是做不出来的,莫要议论,也别学着,人家可是大姑娘,厉害着呢。” 都落魄到这种地步,还呛声众人。 金三母亲憋着一口闷气,恨不得马上离开郡主别院,回去与自己府上的其他女眷,说了个遍。 这等不要脸的! 可惜,这会儿还走不得。 灵堂跟前,贺疆看到跪着的女子,不用多问,也知是金拂云。 她与其他女眷一样,披麻戴孝,可不知为何,贺疆一眼就认出相似打扮之中的金拂云。 当然,也是因金拂云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贺疆思来,先是接过金运繁燃放的三支清香,待上香之后,方才撩袍,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给宏安郡主的灵,行了跪拜之礼。 “郡王有心……” 金运繁看着妹妹无动于衷,只能自己答谢来客,待起身之后,贺疆压制住心头的厌烦,面上平和的同金拂云招呼起来。 “大姑娘,还请小心身子,节哀顺变。” 金拂云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恶心,发自内心的恶心,她四世里,都为裴岸守身如玉,也只有裴岸一个男人。 这前头三世没有的贺疆,如此无耻肮脏的男人,竟然给了她致命的伤害。 她听到这话,不愿回答。 贺疆瞧着她失魂落魄的盯着郡主的灵柩,轻叹一声,“大姑娘还是好生保重身子。” 金家给的太多。 导致贺疆再是厌恶金拂云,也得撑着面子来一趟,至于金拂云何种态度,说实话,贺疆并不在意。 一颗数着日子过活的弃子罢了。 金运繁却看不下去,他开口呵斥金拂云,“妹妹,郡王与你说话,为何不应?” 到如今,还强逞些什么威风? 金拂云双目微闭,无泪无语,沉默到底。 金运繁越看越生气,“母亲跟前,我不欲多说,可金家起码的待客之道,你是半分不知?” 贺疆身后,还有随从。 怎地? 映雪阁里两人坦诚相待,成就好事时,也有这么冷漠? 金运繁真是越想越恼怒,恨不得上去就给金拂云一巴掌,幸得蒋氏在旁,低声劝解,“母亲跟前,妹妹如此悲伤,莫要再添事端。” 说完,朝着贺疆深深一福。 “郡王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大姑娘计较,此番多事之秋,妹妹太过悲伤,略有些失礼,请郡王宽宥则个。” 大少夫人这般说话,贺疆也拱手还礼。 “嫂子客气,小王亦能体谅这等失了亲人的锥心之痛,唉,事已至此,也是小王之无能。” 呵! 金拂云听得这话,真恨不得指着贺疆面孔骂去:对!就是你无能,你与姓宋的贱人成就奸情就好,为何祸害于我? 这等话语,自不能出口。 金拂云袖中玉手,攥成拳头,也不能伸出来朝着那令人作呕的面容上砸去。 她恨! 今日是他二人自映雪阁出事之后,头一次见面,金拂云以为自己会跳起来,拉着这贺疆同归于尽。 甚至脑海里过了好多遍,如何拔出簪子,像宋氏那贱人杀了她的人那般,一簪子捅了贺疆的脖颈间血脉。 一了百了! 可她克制住了。 贺疆纵然该恨,可更恨裴家那两口子,那一日里,在韶华苑的书房之中,那临时搭建出来的屋子里,全是书册。 凌乱,没有章法。 宋观舟坐在她对面,两人隔案说话。 可那张娇艳的鹅蛋脸,吹弹可破的雪肤,无不刺激着自己,金拂云的愤恨到达了顶点。 她恨不得抓破那张脸! 可人家有丈夫,那个从前为她撑着一片天的男人,护住了宋观舟那狐媚子。 万丈深渊,裴岸不讲情分,就把她扔了进去。 她被贺疆这疯子,压在身下,何曾不想反抗,可催情香弥漫在整个映雪阁闺房之中,金拂云只要想活着,就得吸进去。 那一日,成了金拂云的噩梦。 而今,那浑身龙涎香味儿的男人,立在她身侧,虚情假意说道保重身子! 呵! 金拂云一想到余生要与这个男人绑在一起,只觉得暗无天日。 忽地,她再闻不住那味儿,扶着抽搐的小腹,干呕起来,蒋氏见状,赶紧吩咐不远处的石娘几人,“快些来照管你们大姑娘,是天冷跪不住吗?扶回去。” 石娘带着侄女翠儿,不敢耽误。 过来就扶起干呕不断地金拂云,“大姑娘,可是腹中难受?” 金拂云扶着石娘,几乎压不住的呕意,这等失礼之态,蒋氏也不愿意多看,挥挥手,让几个仆妇扶了回去。 金三母亲的丫鬟早早偷看到,转头就回到内屋,走到金三母亲跟前,附耳上低声细语。 “大姑娘呕了。” 嗯? 金三母亲猛地抬头,“看得真切?” 小丫鬟重重点头,“又不是离得多远,奴凑到廊檐下柱子后头,看得真切得很。” 哎哟! 金三母亲冷笑起来,“真是丢人现眼!” 其他人闻声看来,金三母亲摇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做婶子的多说多错,诸位看着去就是,莫要问我。” 她说话留半截,故弄玄虚。 旁侧早有人按捺不住,差人出去看来,金拂云腿脚不便,兼之呕意明显,走三步,俯下身子呕一次。 一干奴仆,看得清清楚楚。 回头只说,“大姑娘呕了……,与我们夫人怀川哥儿时一样。” “浑说!” 映雪阁之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月,揣娃也没这般快来着。 第977章 亦有人长舌,尤其是厌烦金拂云往日做派之人,这会儿免不得幸灾乐祸,走到金三母亲身前,“婶子只怕想岔,以我这心头算来,这大姑娘眼馋郡王爷的身子,没准儿是早早就勾搭在一起。” “啊?这……,不是听说映雪阁,是头一次吗?” 金三母亲是听着自己当家的提过,安王府世子不讲武德,没羞没臊的捧着映雪阁的床褥,往宫里去告罪。 众人皆知。 这会儿听得小辈媳妇提及,金三母亲直觉不可思议。 “哼!” 那媳妇满脸郁结,“如若头一次,何必非要去映雪阁,再者说来,我们大姑娘对这事儿轻车熟路,瞧着就不是头一次。” 那—— 其他人围上来,“有道理,谁家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能筹谋如此歹事,反正我看大姑娘只怕是想郎君想疯了,才怂恿着郡王私通来着。” 噗! 有人忍俊不禁,乐出了声。 “从前总觉得比我等高贵,这会子瞧来,不过也就如此,我等倒是万万比不上。” 只差把淫贱二字,说了出来。 贺疆被金运繁请回客室,差人端茶,他亲自作陪。 “父亲今日入宫, 不在府上,恐有怠慢。” 金运繁招呼贺疆落座,方才拱手说道,贺疆淡淡一笑,“我在宫中见到了大将军,只是时辰紧急,也未做多言。” “郡王竟是在宫中与父亲谋面,不知父亲可到御前?” 圣上是个勤政明君,众人只知上大朝时忙碌,文武大臣都在朝会结束之后,排着队觐见。 但逢小朝时,圣上更为忙碌。 御书房之外,总也排满了各种臣子宗亲,金运繁问来,也是觉得父亲尽管能早去,能在午后得见圣上,已是十分顺畅。 贺疆摇首。 “小王是在宫廷福庆门处与大将军不谋而遇,将军近些时日清减不是,本欲多关切几句,奈何不是地方,未能闲谈。” 原来如此。 金运繁而今面对贺疆,心情极为复杂,按道理来说,此子夺走了金拂云清白,他身为舅兄,必是要气势汹汹些。 可惜—— 贺疆反咬一口,成了被金拂云谋害之人。 如若不是父亲拿出巨额金银,眼前之人哪里会踏足郡主别院。 贺疆为何事而来? 无事。 他就是走一趟,让太后娘娘放心,这事儿还是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昨儿天不亮,太后娘娘跟前的宫人就到雍郡王府传懿旨,召他今日入宫。 到了跟前,太后娘娘抓着他的手,一口混账,你到底闯了何样的祸事? 吓得贺疆连忙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幸得入宫之前,朝着小太监宫女们打探了个实在,贺疆泪眼滂沱,唉声说道,“大姑娘生了些想法,担忧小王因她闺名有瑕,欲要退亲,方才阴差阳错,生了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太后娘娘心中难受,“混账,你是郎君,这等的事儿你就真做了?” 贺疆泪涕四下,垂头跪在跟前,“我与大姑娘得太后娘娘您的恩赐,虽说这事儿有碍观瞻,让孩儿抬不起头来,可总归做了,拂云也是我的人了,这亲事……,必是要成的。” 太后娘娘长叹一声,“你们嫌弃我老眼昏花,个个瞒着我,连着宏安去了,也不与我说来。” 她年岁大,自十月之后,大多时候意识不清。 这几日稍微清醒,就听得说宏安去了,宏安郡主,早些时候与太后娘娘也极为亲近,一听这话,本就身子不算康健的老人家,顿时急切起来。 “安王走了,而今宏安也去了,难不成今岁这老天是来收我等老骨头?” 吟泣难止,刘妆没有办法,去请了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再是见过风浪,听得两人有了私情,也生了惊愕,“开春之后,也出了孝期,你是怎地这般糊涂,竟是等不得几十日?” 贺疆仰起脸来,甚是无辜。 可言语之中,还是向着金拂云,“都怪我不知拂云心事,而今我二人做了这等丢人的事儿,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老太后长叹一声,“孩子啊,往后可不能这般胡来。” 再说,亦能说甚? 老太后意识混沌,时而拉着贺疆说不该如此,要对得起他那早已仙逝的母亲,一会子又说,早生贵子。 贺疆得见太后,得两句关切的话,心中压着的大石头,也慢慢放下。 待离开太后寝宫时,刘妆忽地追了上来。 “郡王请留步。” “福满,是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吗?” 平日里,在太后寝宫倒是能见到福满公主,可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刘妆大多时是回避着的。 今日主动追来,只怕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他停下脚步,在游廊之中立住,等着刘妆带着宫婢走到跟前,小有喘息,抬头说道,“适才皇祖母醒来,有几句话让我来转达郡王。” 如此啊…… 贺疆登时拱手垂首,“公主请讲。” “郡王,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说,您而今与金大姑娘成了事儿,与大将军也就是一家人。宏安郡主殁了,她老人家如今身子不好,去不得郡主府,还请郡王待她老人家上柱香。” 贺疆听来,感激涕零。 连连谢恩,刘妆也不多言,说了句郡王好走,转身扶着宫婢回到宫中。 刘妆,是惧怕贺疆的。 小时候,她觉得自己与贺疆如出一辙,都是富贵家的可怜人, 无父无母,寄人篱下。 但贺疆比她好的是,长了七八岁,也挺过了最容易出事的年岁。 后头,也娶了郡王妃,纳了妾侍。 原以为雍郡王府的日子就这般过下去,哪里料到,这贺疆好的是豢养娈童,教坊司那雌雄难辨的琵琶郎,竟也是他的枕边客。 刘妆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恶心。 更别提映雪阁之事发生后,刘妆只觉得这贺疆与金拂云,绝不是她能多往来之人。 她私下差人打探,听得说皇后、太子妃都避而不见。 更是觉得这二人,当远离是上策。 今日里,太后娘娘生了怜悯之心,方才召来刘妆,虽说几句稀松平常的话,但也是为了贺疆着想。 第978章 贺疆一点就通,换了心思,遇到金蒙时,态度也大变,像是寻常的翁婿那般,表达了要去郡主别院给郡主吊唁之事。 “出殡之日还没定好,郡王如若想去门上上炷香,老夫也感激不尽。” 因此,贺疆才往别院而来。 金运繁几次欲要鼓起勇气,张口问一声那琵琶郎之事儿可是属实,可最终面对贺疆俊颜时,又咽了下去。 贺疆怎地会承认? 自是不会。 说出来作甚,平白无故的添了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二人在客室里,清茶热点心,三言两语,贺疆还是提了大概,“郡主此番乍然而去,小王想来,这桩亲事也不该再耽误,一波三折的,实在不是好兆头。” 金运繁听来,沉声回应。 “郡王所言有理,只是母亲出殡的日子还不曾定下……” 贺疆淡淡一笑,“大将军回来料理,想必就在近日。” 金蒙在边陲是有要职在身,圣上可以留他一年半载,可他能呆得住吗? 那断然是不能的。 从前,裴渐如何走下这要职的,金蒙一清二楚,而今再到他头上,他恨不得一日当做一年用,把金拂云闯的祸全部解决。 可惜—— 宫中晾晒了他多日,硬生生等到他给安王府、镇国公府赔礼道歉之后,才施施然接了他的进宫折子。 金蒙,只能搁置许多不曾解决的问题,立刻进宫。 腊月阴冷,风雪不大,却让人冻得坐不住,穷苦百姓如何过活,难以言说,大多的老人与婴孩,最难熬的就是这腊月里头。 富贵人家,好上许多。 可也觉得冬日难过,二房那边早间传来了信,说梅太太身子不适,卧床小半个月了。 来禀之人,乃是古妙凤跟前的婆子。 寻到扩月斋,却扑了个空,再要往世子夫人房中去,忽地想到而今公府主掌中馈之人,乃是大少夫人。 故而又问了扩月斋的小丫鬟们,“你们少夫人哪里去了?” 小丫鬟指着韶华苑的方向,“我们少夫人去韶华苑,找四少夫人说话。” 原来如此。 婆子熟门熟路,往韶华苑走去,刚走到一半,就瞧着侧首院子里来了一群人,她惯常聪慧,寻个矮墙躲了过去。 只瞥一眼,心中大惊。 ——这明郡王妃不是回滇南封地去了吗? 缘何又带着几个姐儿,跟世子夫人走一处,有说有笑的。 倒是热闹。 婆子等到裴秋芸与萧引秀带着随从离开后,方才小跑,往韶华苑去,公府虽说不大,但翻修时倒是十分用心,尤其是景致上头,错落叠翠。 这就导致冬日里,行路艰难。 石阶太多,婆子身子重,竟是摔了两次,才带着有些残雪的身子,叩开了韶华苑的院门。 蝶衣来开的门,瞧着是个生脸婆子。 “你是哪房头的?” 婆子赶紧躬身,“大姐儿,老婆子乃是二房老太太跟前的柳婆子,奉我们少夫人之命,特来向大少夫人禀几句话。” 哦,寻大少夫人的? 蝶衣让开半身,“进来,大少夫人正在书房与我们少夫人说事儿,你随着庆芳到厢房坐会儿,我去禀。” 欲要走时,柳婆子赶紧笑道,“多谢大姐儿,我们太太这几日不大好,老爷与大公子都不在府上,少妇人有些担心,叫老婆子到少夫人跟前说一声。” 蝶衣听来,蹙眉问道,“二太太是哪里不好?” 婆子听她追问,也不藏匿,叹了口气,“腊月初时,吃了风霜着了凉,高热反复,也不思茶饭,原想着吃几副草药的,定然就能好转,谁曾想一日重过一日,竟是卧床不起。” 嚯! 这般严重? 蝶衣听来,欲要再追问,正好出来端热茶的忍冬看到,循声过来,瞧着这婆子,马上认出是古妙凤跟前的柳婆子。 “柳婆子,今儿怎地过来?” 如今府上,可没人敢轻视这疤脸的忍冬,她一听忍冬问来,马上躬身赔笑,“是我们二太太不好了,少夫人差老婆子来同大少夫人说一声。” 忍冬一听,把茶壶递给蝶衣,“你去给少夫人们添热水,少夫人爱吃雨后青山,你重新沏一壶送进去。” 蝶衣道了声是。 忍冬拉过柳婆子,三言两语问了个明白,“竟是这般的严重,你就立在此处,我去同大少夫人说。” “劳驾你了。” 忍冬摆手,提裙往书房里去,少夫人喜爱院子中间铺满白雪,除却小道上,其他地方的雪一概不准扫了。 故而,这韶华苑银装素裹的,倒是别样的雅致。 墙角几朵红梅,映雪盛开,给这院中添了一抹靓丽。 柳婆子立在廊檐下,四处张望,这韶华苑还是托自家太太的福气,秋日时来过一次,那时绿树红花,秋叶静美,太太夫人们,就坐在院子里头花架子下,吃茶说笑,好不畅快。 而今,倒是冷冷清清的。 她心道,这公府的四少夫人,享尽四公子宠爱,偏偏不能生养,实在可惜。 不然,这韶华苑里,再是寒冷的冬日,也有孩童的哭笑。 ——那才是正经过日子啊! 随着书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忍冬又踏出门槛来,径直走到柳婆子跟前,“你过来,与我进去同两位少夫人说个明白。” “嗳,好,好!” 柳婆子紧跟忍冬步伐,疾步往临时搭建的书房里走去,她在古妙凤跟前做事儿,对公府这边的家长里短,也有所知晓。 世子夫人与明郡王妃,都存心要给这四少夫人找不痛快。 二房那边,嚼舌根子的人也多得很,柳婆子别的不知,但公府的世子夫人、明郡王妃,是不喜明艳动人的四少夫人。 故而,她眼珠子一转,欲要到门前时,忽地伸手,拉住了忍冬。 “忍冬姑娘,留步。” 冷不丁被叫住,忍冬不解,蹙眉回看,“作甚,难不成还有些不曾说来的事儿?” 柳婆子赶紧赔笑。 “忍冬姑娘,我们太太的事儿,何曾敢隐瞒,只是适才老婆子过来时,遇到了明郡王妃……” 第979章 忍冬听来,蓦地睁大眼睛。 “柳婆子,你倒是瞧真切了,是明郡王妃来了?” 柳婆子连连点头,“老婆子我再是眼拙,也不会看错,郡王妃那等的人才,与世子夫人立在一处,很难让人说瞧不见的。” 忍冬心中犯了咯噔。 如若裴秋芸回公府,齐悦娘怎可能不知? 可大少夫人到韶华苑坐着约莫半个时辰了,也不曾提到郡王妃回娘家的事儿,倒是与四少夫人说起她的心事。 原来,齐悦娘有个庶出的兄弟,也是个命苦之人。 同齐悦娘大相径庭,只是这庶出的兄弟命更加不好,六七岁没了亲娘,齐悦娘的继母又是个要强凶狠的性子,对自家老爷纳娶的歌姬所生之子,从来瞧不上。 齐家老爷子本就不怎地管理庶务,这歌姬一死,小子就送到齐悦娘继母跟前教养。 倒是博得个好名声,可日子却是难过。 “观舟,而今这庶出的兄弟,与我钦哥儿年岁相仿,上次我回娘家走一遭时,哎,看着就觉得心疼。” 寒冬腊月,外头倒是穿着华丽锦袍,可空空荡荡的,招来跟前,一摸中衣,又薄又旧,再看鞋履,钦哥儿都着鹿皮靴子,两双厚袜,可掀开锦衣袍服底下,这庶出的兄弟还穿着夏日绢丝软鞋。 这也就罢了,浑身上下,露出来的肌肤,倒也还算正常,可掀开衣物,大多指宽的伤痕—— 一看就知,遭了凌虐! 宋观舟听来,只觉不可思议,“可是做错事被罚?” 齐悦娘摇头,“我私下也叫兰香去打探,若说做错事,是做错了,可怨不得孩子啊,年岁小,吃不饱,厨上要不到,往祠堂寻了些贡品——” “就为这打的?” “观舟也觉得不可思议?” 齐悦娘满脸苦意,“责罚时,说幼弟不敬祖宗,偷窃失德,藤条打了一顿。往日旧伤未愈,而今添了新伤,与钦哥儿年岁相差不大,我家钦哥儿自小到大,何曾挨过一顿暴揍……” 说到伤心处,泪光点点。 宋观舟细细听来,反问齐悦娘的想法。 齐悦娘长叹一声,“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娘家的事儿,我焉能插嘴?何况,若不是如今父亲看重我,自从你大哥没了之后,齐家几乎与我鲜少往来。” 也就是隆重节日,送点单薄的年礼,勉强挂着姻亲的名头。 不落人口舌罢了。 宋观舟从账册里抬眼,“与你家老爷子说来,也不成?” 齐悦娘连连摇头。 “我父亲那后娶的夫人,是个厉害人物,早把我家老爷子治得服服帖帖,莫说我去与父亲说幼弟日子难熬,就是平日里与后母一处儿坐着,少请个安,少叫声夫人,回头都要挨父亲斥责,说我不敬长辈。” 宋观舟听来,饶有兴致放下纸笔。 单手托腮,看向齐悦娘,“老爷子里外之事,都听你家太太的,这样你这外嫁出来的姑娘,确实不太好办。” 你看,这就是聪明人闲谈。 一点就明。 齐悦娘与宋观舟相处时日越长,越是喜欢,她一听宋观舟这话,登时重重点头,“观舟,还是你懂我,莫说我给幼弟钱粮接济,他年岁小,落不到他手中不说,就是太太看到,转头就告到我家老爷子那里,说我污蔑她薄待幼弟。” “先发制人啊,嫂子可试过其他法子?” 齐悦娘失望摇头。 “而今我有几分薄面,带着钦哥儿回去,也不像从前回去惹人嫌恶,但钦哥儿与这个小舅舅耍玩,当日里,老爷子就叫我去说话,敲打我教养钦哥儿不妥,与太太所生的舅舅不亲近,反倒是去戏耍庶出小舅舅……” 宋观舟挑眉,“连钦哥儿同谁亲近点,老爷子也要管?” “是我那后娘不喜。” 齐家这后娶的夫人,也生养了孩子,其中最小的,也只比钦哥儿大个三四岁。 “毕竟是差了岁,钦哥儿从前与他也不亲近,谁料这妇人心胸狭隘,我与钦哥儿都还踏出齐家,她就告到父亲跟前……,哎!” 齐悦娘有心想帮衬这个幼弟,小小年纪,十多岁的样子,总不能就这么被主母磋磨。 与身边兰香等人说来,大多劝她能送点银钱衣物,旁的不要多插手。 她总觉得自己良心过意不去,倒也不是那歌姬活着时与自己多亲近的关系,只是总归是亲兄弟。 思来想去,不得其法。 方才来寻宋观舟,宋观舟听完,没有马上给出法子,倒是多问了几句齐家的情况。 “可有族学?” 齐悦娘摇头,“齐家读书这块不如别家,初时倒也是起了族学,可到父亲这里,他不喜,兼之族学也不成器,遂就散了。” “那郎君们怎地读书?” “开蒙时,请的先生上门,十来岁之后,送周家的族学去。” 反正,也就是识几个字,多懂点道理,阴差阳错的倒也出了几个有才学之人。 只可惜…… 在科举之道上,一家子十多二十个郎君,竟是没有个能中举的。 哎! 齐家上下,心灰意冷,还好家财万贯,人生在世,也不是非得做官才有出息。 一来二去的,齐家到专心研学,不再执迷科举。 这是其一,宋观舟又问了齐悦娘这个继母的德行癖好,齐悦娘听来,迟疑道,“德行上头,怎地说来,外头人都说她有些个性子,也不是那等十分贤良温和之人……” “说说癖好,平日爱做的事儿,忌讳的东西,我听听,看看可有点子。” 齐悦娘眉头紧皱,揉搓着手中软帕,好一番想来,忽地眼眸一亮,“她素来不信命,好几次都说我这幼弟八字硬,府上请些江湖先生算了几卦,大多说这幼弟将来是有出息的,偏她不以为然……” “嫂子怎地看来?” 齐悦娘叹道,“一个爹不疼娘早死的庶出子弟,若能像淩白这样,埋头苦读,考取功名,未尝不是好事儿,可齐家风水不好,与科举犯冲,兼之他这性子,我瞧着也不是读书的料。” “不能读书?” 第980章 齐悦娘苦笑起来,“能读,但听说读得不好,周家的先生好几次都要撵了他回来,唉——” 说到这里,连连叹气的齐悦娘又回过神来,“我也不求他能有一番作为,只想着平安长大,将来娶妻生子的,身为长姐,也就了了心事。” “如若只求平安长大,那还不简单?” 齐悦娘一听,登时欣喜,“妹子,快些说来,嫂子愁了许久。” “在齐家,你不能明目张胆接济,想法子给他换个地儿。不在你家新太太眼皮子底下,就算你暗中出手扶养,也不怕养不大啊。” “换地方?” 齐悦娘犯了难,这怎地换? 宋观舟噗嗤一乐,“甚是简单,本来寒冬腊月里,年岁大的人本来就受不住,三日疼来两日哼,何愁没个招儿?” 齐悦娘越听越糊涂,“观舟,你说的……,嫂子愚钝,竟是想不明白。” 宋观舟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已微凉,口感偏苦。 她有些嫌恶,放了回去,方才说来,“嫂子如若只求这幼弟平安长大,差人打听着些,逢府上主子们身子不适,今日风寒的明日牙疼,找个能说会道的行脚僧,上门胡乱说一通,大意就是你这幼弟犯冲,十八岁之前还是莫要放在府上将养。” 齐悦娘一听,更生疑惑。 “如若这般,幼弟离了府邸,来日里脱离家族,只怕——只怕,更难活下去。” “嫂子聪慧,而今回娘家也能说几句话。回去同你们家老爷子说一声,寻个外地的书院,送去读书。逢年过节,回来一趟,平日里,你这做长姐的,照拂一番,也可绕过齐家。” “这……,父亲断然是不允的。” 宋观舟笑道,“同不同意的,且由嫂子寻个能耐的人去说,你讲,他不会听,那新太太呢?” 说是新太太,也嫁过来好些年了。 齐悦娘微愣,“她是苛责人的,偏偏又要挣个面子,我与你大哥这亲事里头,我外祖家也差人来驳斥,可她愣是说得我外祖家都失了理,落败而归。” 大约是身子弱些,可哪里是活不长久的? 何况,镇国公府的嫡出的大公子,模样如皎月,面庞如玉,行事温和,待人有礼,虽说身子不足以应付走科举之路,可这等人家的大郎君,安能过不好? 倒打一耙,说齐悦娘外祖家欲要拿捏齐悦娘,不愿她入高门过好日子。 她这后娘想方设法,给前头嫡出的姑娘寻个好去处,还惹来一身骚! 倒也不哭不闹,却说得众人知晓。 齐悦娘的父亲心疼娇妻,胜过女儿的终身大事,思来想去,与齐悦娘说道,“裴家大公子,是个君子。” 一句话,定了齐悦娘的终身。 时隔十多年,提及这些事儿来,齐悦娘还是低叹不易,宋观舟笑道,“你心疼幼弟与你如出一辙的命运,却不知从前你有外祖家帮衬,而今你这幼弟得你怜悯。” 宽慰几句,才平和了齐悦娘心中不平过往。 抬头笑道,“观舟,新太太断是不想惹这等的名声,逐了幼子出门,可不是小事儿。” “哪里是逐,分明是送他去进学,犹如从前你带着钦哥儿,拜了名师,学些人间的道理。” 这般啊,好似也不是不能。 名声还极好,齐悦娘也能搭把手。 这会子,齐悦娘方才回味过来,“观舟这般说来,我倒是想起来,齐家有个族亲叔叔,在外地书院里做教授——” 关键那叔叔治家严谨,也是个心性醇厚之人。 若能送了幼弟过去,还能给新太太点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宋观舟给了大致的方向,齐悦娘听来,心中也有一番盘算,登时点点头,“我与我四叔家提一嘴,瞧着能帮衬的话,送了幼弟出去,读书上头,能否成器,都不是事儿,平安长大,才是要紧的。” 妯娌二人,说了大概。 齐悦娘大致有了个方向,也松了口气,“总想着我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祖母护我长到十来岁,也就去了——” 如今她也算过出头来,虽说没了丈夫,但公府上下,也算尊敬她。 有了底气,也才想着帮衬幼弟一把。 忽地,齐悦娘又想到个事儿,“前几日,母亲不大好。” 这里的母亲,不用多说,就是公府名存实亡的老夫人,宋观舟听来,毫无波澜,“腊月天,着了风寒?” “听着小佛堂的嬷嬷禀了父亲,应是有些严重。” 宋观舟挑眉,“差人请大夫就是,只要不放出来祸害人间,多活几日,我也不在意。” 这等直白的话,齐悦娘听来,也觉得宋观舟太过大胆。 “在嫂子跟前,你这般说来,倒也无碍,可在旁人面前,你小心着些。” 说完,轻拍宋观舟玉白纤细的手背,都是女子,怎地着宋家那般会生养,瞧瞧这玉指根根葱立,虽说着了点墨,犹如玉白点睛,真正儿的好看。 宋观舟听来,浅浅一笑。 “这府里,我也就同嫂子能说几句贴心的话,表姐往佟县去了,我这韶华苑陡然空下来,虽说时不时能去芳慧嫂子跟前坐会儿,但终归还是少了个人。” 倒也是。 妯娌闲谈,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忽地听得外头忍冬来禀,“大少夫人,二太太那边的柳婆子来禀,说二太太近些时日不大好。” 哟! 一听这话,齐悦娘赶紧喊道,“进来说话。” 招了柳婆子,问得几句,听到后头,就连宋观舟都觉得惊愕,“只是着了凉,怎地就起不来了?” 柳婆子双手握在小腹,连连叹气,“四少夫人,莫说您觉得蹊跷,我们少夫人也是慌张起来,请了不少大夫,说是腰下劳损,扎了针灸,却更为恼火,走路都艰难……” 哈! 扎到死穴了? 宋观舟自不能直白说来,只看向齐悦娘,“若不,我与嫂子过去看看……” 要请大夫的,再想着请谁。 话音刚落,忍冬迟疑片刻,软声说道,“大少夫人,四少夫人,听得柳婆子说来,好似明郡王妃回公府来了。” 裴秋芸,来了? 第981章 裴秋芸来了。 大张旗鼓,早有图谋的来了。 她入门,不曾差人告诉齐悦娘与宋观舟,或者是专门瞒着二人,甚至还瞒住了两个弟弟。 与萧引秀相见之后,带着两个女儿,直奔正贤阁。 一路疾行,裴秋芸满脸薄怒,“早些怎地不差人来禀?”她这话,剑指萧引秀。 萧引秀叹道,“若不是我放了雅儿出去,何人能禀得到长姐跟前?” 一句话,道破玄机。 “父亲不让?” 萧引秀苦着脸,“这事儿,下头人都不让我知晓,专门避开我……” 呵! 好端端的世子夫人,竟是被排挤到这份上。 “老大家也不跟你说?” 萧引秀缓缓摇头,“大嫂只怕是被姑父叮嘱,不能与我说来——” “那可曾请大夫了?” 萧引秀点头,“听说是请了,但后头之事,我也打探不到。”言毕,止不住的叹息,真是过得凄凉。 裴秋芸哼笑,“父亲真是老糊涂了,这等的事儿,怎地瞒住你?” “只怕是担忧我与长姐说来。” “你放心,我断不会说是你差雅儿去禀的,你关切母亲,此心可表,说来,倒是该我与你言谢。” 萧引秀缓缓摇头,“长姐与我还说这等客套的话,真是让阿秀我不知如何是好。” 裴秋芸本是急躁行路,一听这话,登时拉住她的手,稳住脚步。 “我何曾与你见外,这些不是客套话,反而是我的肺腑之言,我远在滇南多年,母亲跟前,全是你在尽孝,只是……” 说到这里,她几度哽咽。 “谁曾想到,母亲一生人都为公府效力,临到老了,却落得个囚禁之命,我入京这些时日,全然不得与母亲相见。” 旁侧,茶姑姑与方雅儿左右搀扶着裴秋芸。 连声劝慰,却越发让裴秋芸心生悲怆,萧引秀看着她难过,也跟着落泪。 “我的好姐姐,全指着您了。” 府上姑父早就断情绝爱,与姑母全无半分往日旧情,至于两个郎君……,萧引秀真正觉得心寒,可又不能与裴秋芸明说。 当然,裴秋芸也知晓。 “这都病了几日,辰哥儿与岸哥儿,也不曾与我说来。” 萧引秀低叹,“世子知否,也是难说。” 呵!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这两个狠心的弟弟! 裴秋芸又气又恼,甩开茶姑姑二人的搀扶,“罢了,我去同父亲说来。” “姑父跟前,长姐需小心谨慎。” “放心!我自有打算。” 裴秋芸说完,拢了拢身上青绿滚毛大氅,侧首看向分别身着鹅黄、宝蓝夹棉织金锦衣的女儿。 “婉姐儿、韵姐儿,来时我叮嘱的,你姐妹二人可记在心中了?” 刘婉刘韵齐声回答,“女儿谨记。” 裴秋芸微微颔首,“你们外祖母自来心疼你们姐妹几人,这番前来,旁的不说,能得见你们外祖母一面,也不枉大老远从滇南回来一趟。” 姐妹二人听来,连声应了是。 萧引秀心生疑惑,但也不好得多问,一行人急匆匆行路,哪怕石阶雪滑,也走得飞快。 正贤阁内,裴海正陪着裴渐下棋。 外头临川来禀时,裴海闻声而起,“老爷歇会儿,容属下去看看。” 刚拉开门来,临川就躬身禀道,“明郡王妃与世子夫人求见。” 啊? 裴海面容微愣,“大姑娘回来了?” 多年来,这称呼还是会时时错乱,叫成了裴秋芸闺中称谓,但此刻并非要紧,裴海眉头紧皱,“是郡王府出事了?” 临川马上摇头,“瞧着郡王妃脚步急促,还带着两个姐儿,不见郡王踪迹,恐怕……” 真是出了事儿! 罢了! 裴海也不犹豫,转头进门,就同裴渐禀来,裴渐一听,手持棋子,悬空而滞,“芸娘回来了?” “老爷,正在外头。” “带进来。” “是。” 裴海出门,恭迎裴秋芸几人入门,裴秋芸瞧着他,叹了一声,“海叔而今也老了,在父亲跟前,可觉得辛苦?” “多谢郡王妃挂心 ,大海这一生无欲无求,能跟着老爷一辈子,也是天大的福气。” “海叔,依是念旧情。” 可怎地不念一念母亲的旧情呢? 裴秋芸心中是有芥蒂的,尤其是方雅儿回到明郡王府的别院,跪在她跟前泪涕交加,说了老夫人而今窘迫可怜的日子。 “世子夫人没有法子,阖府上下,都瞒着她呢。” “可说老夫人如今怎样?” 方雅儿仰起脸来,摇头哭诉,“无人能得见,只听得说不好,世子夫人寻世子问了几次,世子只说无碍。” “……” 裴秋芸听闻这话,直呼两个浪荡子,“也是他们二人的亲生母亲,怎地就问一声?” 这都腊月了! 难不成还要囚禁? 裴秋芸为自己母亲感到心寒,自刚回京城时,跪在父亲跟前替母亲求情,得到父亲义正言辞拒绝之后,她回到府上,并不是没有想过再去探母亲。 但刘珂来了。 他倒是不客气,指着裴秋芸就道,“你娘家的事儿,莫要掺和,而今你是明郡王妃,不再是裴家的大姑娘。” 裴秋芸凄声反问,“我母亲罪不至死,如今为着老四家不能生养的宋氏,就如此不顾公府体面,囚了堂堂国公府夫人。” 哪里来的道理? 刘珂听来,冷笑不止。 “你家母亲的事儿,岳丈还是心慈手软了些,都要做曾祖母的人,还日日里做这些失了体面之事,哼!” 裴秋芸哪里受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诟病。 她欲要反驳丈夫,可刘珂性情可不是他们裴家的郎君,儒雅温和,与他毫无干系。 “你恼怒我这话?倒是莫要脑子犯蠢,公爷缘何这般做来,为的是谁?呵!莫要不知好歹!” 裴秋芸满腹的怒火,瞬间宣泄干净。 她如何不知? 可知又如何,那是她的生身老母亲啊! 待方雅儿带来母亲重病的信儿,她再是按捺不住,趁着刘珂前往隆恩寺听经学法时,带着两个女儿,直奔镇国公府。 裴海才迎了她们入门,裴秋芸一步当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父亲开恩,容女儿与两个姐儿,见母亲一面。” 第982章 裴渐知晓,自己这个女儿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入门,带着两个外孙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就要求见她的母亲。 他也未置可否,只抬眼,看了旁侧立着的萧引秀。 “阿秀与你姐姐说了何言?” 短短几个字,吓得萧引秀嗫喏起来,幸好她早早就想过怎地应对,克制紧张后, 屈膝行礼,“姑父,您误会孩儿了,长姐悄然入门,恰逢我带着丫鬟们给两个哥儿送披袄去,路过时遇到。” 裴秋芸赶紧抬头,“父亲,是女儿昨夜噩梦连连,都与母亲有关,今儿起来,浑身乏力, 惊慌失措,提心吊胆,实在是坐立不安,方才带着两个姐儿过来。” 说到这里,眼眸里全是哀求的泪水。 “父亲,郡王还未曾定下归期,这会子离过年没几日了,没准儿我们全家年前就得走……,这一来一去,只怕又得十数年才能见,我与姐儿能等,可母亲垂垂老矣,只怕再不能等。” 刘婉刘韵也跪在母亲身后,软声哀求,“求外祖父开恩,容孙女见见外祖母。” 萧引秀立在旁侧,不敢多言。 裴渐看着跪在跟前的裴秋芸, “你这般跪下,与我说话,倒是显得为父不近人情,冷漠无常,罢了,起来再言。” 裴秋芸推开欲要来搀扶的萧引秀,“父亲,只是见一面,好歹是骨肉亲情,母亲纵使万般的不是,可终归还活着,我不远千里奔赴京城,总不能连自己的娘亲也见不到,父亲——” 哀求之色,溢于言表。 裴渐欲要开口驳斥,可看着后头跪着的两个豆蔻少女,罢了,当着孩子面儿,不可多言。 “阿秀倒是热心肠,与你长姐心连心。” 一句话,让萧引秀后背起了凉意,她自来害怕这个姑父,如今听他温和点评自己,更觉得忐忑不安。 垂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 “姑父,入了腊月,连日来的大雪压城,天寒地冻的,孩儿也担忧姑母身子。” “老夫人身体康健。” 裴渐未言,却看了裴海一眼,后者心知肚明,这般交代起来。 这话,焉能安抚裴秋芸? 她抬头看向父亲,“如若母亲康健,我母女坐在一处儿,说一会儿子话,求您了,父亲……” 裴秋芸声音带着哭腔,好不可怜。 院门之外,急匆匆赶来的齐悦娘,也是生了犹豫,裴秋芸没理会她,直奔父亲院落,她这是该来,还是不该来? 韶华苑内,宋观舟倒是老神在在。 “嫂子如若要去,也是应该的,但这热闹,我也没心思往上凑。” 裴秋芸入京第一件事儿,就给了宋观舟一个下马威,又是嫌弃她不能生养,又是送个美婢做通房,事儿合在一处儿,这姑奶奶宋观舟也伺候不了。 “观舟,嫂子还想着拉你壮壮胆呢。” 齐悦娘亦真亦假说道,宋观舟摇了摇头,“她来无非三个事儿,一为婆母仍在佛堂吃斋念佛,二为四郎一把年岁膝下无子,至于第三嘛,没准儿还要说门亲事。” 刘婉刘韵入京选婿,并不顺利。 可能最后,还是跟娘家结亲呢。 齐悦娘也听闻一些风声,笑了起来,“头一条,也是人之常情,长姐入京,定是想要母女团聚,甚至想着把母亲从小佛堂里救出来。” “她若有点脑子,就不该生这妇人之仁。” 宋观舟毫不客气,点明重点。 齐悦娘摇头,“长姐聪慧,但嫂子这里有句话,说与妹妹听来,你且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 “嫂子请讲。” “长姐多年不曾回来,说来与母亲相处年岁也少,闺中年岁里不谙世事,也不知母亲行事何等诡异。这些年来,她恐怕只记着待嫁之前,母亲的宠爱,却想不到母亲行事如此荒唐!” “虽有这个缘由,但郡王妃能在郡王爷的后宅风生水起,自不会如此无知。” 事儿在这里,逼死姨娘,算计庶子,还把庶子从前心仪的姑娘,送到了老子床上。 呵! 更别说年轻时的荒唐事,待字闺中的少女裴秋芸不知,而今都快做嫁女儿当外祖母的明郡王妃,也不知? 耍笑呢? 宋观舟摇头,“她都知晓,可那是她的母亲,与她利益相关。” 齐悦娘听来,也觉得宋观舟言之有理。 “倒也是,长姐此番回来,虽说也还是风光,可京城事儿多,又遇到安王爷这事儿,寻常冬腊月的赏花赏雪小宴,都偃旗息鼓,长姐也觉无奈。” 没了这些个小宴,风光无人看。 裴秋芸欲要到几个弟妹跟前立一番威风,却遇到个头铁的宋观舟,头一天就交恶。 连着两个兄弟都与她阳奉阴违,几次下来,裴秋芸也灰了心。 颇是冷了些时日。 宋观舟笑道,“嫂子若是不放心,就过去看看,我这里只做不知。” 齐悦娘叹了口气,“长姐也是心急,我听得你二嫂提及,郡王爷是想着几个姐儿全部说亲,嫁在滇南。” 宋观舟侧首,“这是好事儿。” 刘珂好歹是滇南的实权郡王,女儿嫁在滇南,定然是不会受太大委屈。 齐悦娘摇头,“长姐不想如此,总觉得生了这般多的女儿,全留在滇南,那都是下嫁。” 高门大户,女儿们都下嫁,不是一盘好棋。 “那上嫁……,嫁哪里?” 京城之中,都是刘家的女儿,皇室宗亲自是不能,往外的话,真正一二品大员,也不想着与滇南郡王多些瓜葛,下头品的倒是有心攀附,前者是刘珂所想,后者自是看不上。 可前者不愿。 裴秋芸再想往勋贵这边来寻,也碰了一鼻子的灰,说来也是蹊跷,不上不下的,能与她跟前两个姐儿相配年岁的郎君,真正根正苗红,嫡出子弟的,竟是不多。 挑拣一番,皆是不成器。 “前些时日,好似还提了淩哥儿。” 宋观舟挑眉,“……小好几岁呢。” “你二嫂倒是乐意, 日日里往郡王府去,回来也与我提过几次,说婉姐儿年岁大些,但沉稳,韵姐儿年岁小些,样貌好。” 第983章 倒是挑拣起来了? 宋观舟乐了起来,“二哥定然不同意。” “对!” 齐悦娘狠拍大腿, 附和起来,“怎地可能同意,你二哥这些年来,与郡王姐夫是最拢不到一处儿,互相嫌弃,却又断不得这姻亲,如若再结个儿女亲家,你二哥想想就觉得难受。” “那二嫂没必要折腾了。” 齐悦娘摇头,“她而今也是魔怔了,觉得刘韵是长姐教导出来的,定然能做她的大儿媳。” “嗐!” 宋观舟扶额,哑然失笑,“淩哥儿才十来岁,着急作甚?” “韵姐儿不能等啊,十四五岁的姑娘,正好是议亲的年岁。”说到这里,齐悦娘笑道,“那两个姐儿倒也是娴静的,好似还给你二嫂做了点绣活。” 噢哟! 宋观舟眼眸都笑了出来,“两个姐儿也喜二嫂?” “喜欢,至少比喜欢我这个大舅母,更喜欢二舅母,不过婉姐儿性情要冷凉些,只怕也无心往公府来。” 宋观舟笑得连连摇头,“怎地,没寻着你们家钦哥儿?” 这—— 齐悦娘苦笑起来,“这就不奢望了,钦哥儿没了父亲,跟着我这个寡居的妇人长大,将来这亲事,只能低娶。” “低娶未必不是好事儿,何况,我不赞同几个 哥儿年岁这般小的,就定了亲事,终身大事,孩子们自己的想法也极为重要。” 是否投缘,更为要紧! 虽说这时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初若关切着点裴岸的心思,宋观舟而今也不会如此悲催。 齐悦娘摆手,“我倒是想得开,毕竟我从前也吃了这苦头,来日里还是看钦哥儿心意。” 闲谈一番,齐悦娘起身欲要寻裴秋芸去。 欲要出门,回头又叮嘱道,“且看长姐待多久,如若不到傍晚的话,我差兰香提前与你说了,咱们往二婶跟前去探探。” 宋观舟颔首,道了个好。 待齐悦娘出门之后,忍冬与蝶衣送完大少夫人,回到宋观舟跟前,“郡王妃直奔正贤阁去了。” 哟! 宋观舟倒也不意外,“要么府上出事儿,要么跟老夫人有关。” 蝶衣听闻这个,起身就道,“少夫人放心,奴这会儿出去走动走动。” 宋观舟欲要拦住,蝶衣已拍着胸膛,“少夫人不去应付,但事儿总得明白,否则这些人杀个回马枪时,您啥也不知,容易吃亏。” 忍冬点头,“少夫人由着她去,她身形灵便,嘴巴能说,好个婆子都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了,没有打听不到的事儿。” 宋观舟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最后只能容了她,“小心些。” “放心就是。” 这一去,一炷香不见回来。 直到宋观舟书写到手腕酸痛,困意上涌,蝶衣才带着一头白雪入门,忍冬一看,惊呼一声,“下雪了?” 蝶衣点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把人都能埋了。” 抖搂头上白雪时,蝶衣面上不喜,稀疏的小眉,紧紧攥在一起,“少夫人,真是气死奴了。” 宋观舟正看着虚掩门框之外的大雪,洋洋洒洒。 一听这话,才侧首看来,“怎地了?” 蝶衣哼了一声,“明郡王妃来求见老夫人,带着两个姐儿同世子夫人,跪在老爷跟前,求了好一会儿。” 忍冬听得这话,本来帮蝶衣扫雪的手,也停了下来。 “又来,莫不是明郡王妃要回滇南去了?” 临行之前,母女见上一面,倒也不算多稀奇的事情。 蝶衣摇头,“这倒是不曾听说,但跪在老爷跟前,老爷一直不同意,后头郡王妃实在哭得厉害,还有两个姐儿, 没办法——” “同意了?” 这可是大事儿! 萧引秀求了许久,不曾得见老萧氏,至于齐悦娘,明明掌了中馈事务,私下宋观舟问过,她也不曾见过这婆母。 啧啧! “我那二嫂之前没少使这招啊,拢着淩哥儿、桓哥儿,跪在父亲跟前,直呼孙儿想念祖母,可也不好使啊。” “……只怕老爷也心疼郡王妃。” 宋观舟丢开算盘,靠坐在椅背之上,“这一见,恐又要生些事端。” 忍冬与蝶衣齐齐侧目,小心说道,“老爷看着,怕是不会有事儿。” “父亲心思松动,今日能见,过年就能出来,呵!”宋观舟哼笑,“别小看这老夫人,她是藏着滔天的恨意,必会报复。” 啊! 蝶衣听来,忍不住惊呼,“既如此,咱可是要打起精神,好生应对。” 忍冬倒吸一口凉气,“老爷是怎地想来,开了这口子,将来——” 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阿鲁招呼的声音,“临川,你怎地过来了?” “四少夫人可在?” 这话,问得多余。 “在书房呢。” 临川拱手,“烦请叫忍冬姐姐来,老爷吩咐,一会子请四少夫人往佛堂去,郡王妃想要拜见老夫人,老爷想着,一家人的,不如就趁此机会,团坐一会儿。” 咦! 这举动,属实让人看不太懂。 忍冬早在书房内听到这声音,立时同四少夫人低声说道,“少夫人稍作休息,奴去探探临川的口风。” 未等阿鲁过来,忍冬已开门出去。 “临川来了,是老爷有何吩咐吗?” 她到跟前,客气问道,临川拱手,“老爷这会儿在正贤阁候着,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还有明郡王妃,都在跟前,说要拜见老夫人,老爷想着,趁着人齐全,就请四少夫人也一同前往。” “少夫人这会儿忙着,临川你且等等。” “我先回去,忍冬姐姐倒是请少夫人尽快过来。” 小伙子聪慧,说话滴水不漏,只叮咛少夫人一定要来,马上抬脚像匹野马,飞奔出去。 阿鲁欲要追上去,哪里能追得上,院门之外,早无人影。 “哼!这临川,平日里也不怎么勤快啊,今日倒是跑得快。” 忍冬无奈,只得入门,同宋观舟说来,“少夫人,只怕是推脱不得——” 蝶衣马上站在跟前,“奴陪少夫人去,任谁也不能欺负少夫人。” “放心,有父亲在,谁会不长眼,对我动手脚?,老夫人有这心,未必有这胆子。” 第984章 宋观舟也未做其他装扮,只换上了黛绿长袖夹棉褙子,下着鹅黄百褶裙,厚底翘头履。 衣物上头,简洁大方。 妆容上头,也不过就是让忍冬和几个丫鬟,快速拆了辫子,挽了简要堕马髻。 随意昝了两处昝钗步摇。 至于涂脂抹粉,宋观舟只是探头看了铜镜里头的自己,“唇色有些淡,我上点口脂即可。” 前后,不过几息功夫。 荷花早已翻出灰鼠毛月白斗篷, 服侍着宋观舟穿上,又取来狐狸毛手笼,蝶衣一看,立时制止。 “换做铜手炉,如有人想招惹少夫人,少夫人直接丢出去,砸她个人仰马翻。” 一句话,惹得宋观舟笑意不断。 “浑丫头,老爷在跟前,海叔临川都会跟着,你当是隆恩寺和安王府啊,放心,老夫人不喜我,但如今未必有力气砸我。” 蝶衣蹙眉,“少夫人莫要掉以轻心,奴虽说入府的晚,但忍冬姐姐与外头的丫鬟们也说了一嘴,这老夫人厉害着呢。” 这是事实。 老萧氏的脾气和心机,都不是常人能揣摩的,她能对喜爱的人掏心掏肺,但也会对厌恶之人下狠手。 不论对方身份地位。 哪怕这厌恶之人,是自己一母同胞的手足,亦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儿子。 下手之狠辣,蝶衣思来,也不比金拂云差。 拗不过丫鬟们的好意,她只能双手捧着铜手炉,忍冬与蝶衣跟在左右,其中蝶衣撑着黄色油纸伞,用来遮风挡雪,忍冬搀扶宋观舟。 丫鬟婆子们,硬生生送到院门口。 宋观舟本来对这突然要见老萧氏,心中生起些烦躁,回眸一看,大大小小几张脸,都眼巴巴的从门畔探出来。 莫名,让她松了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去看看。 正贤阁内,裴秋芸安坐在椅子上,两个姐儿立在她的身后,她面上还带着悲伤之色,可心头大好。 父亲,松口了。 待一会子进去,母女抱头痛哭,让母亲同父亲赔罪,自己与阿秀再哀求几句,连着两个姐儿,母亲重获自由,看来有指望了。 只是—— 当那一抹月白身影,从屋外踏入时,她心又沉了下去。 宋氏! 自己这个四弟妹,如若搅局,怕就难了。 老大家的, 性子醇厚,与母亲无甚过节,未必会出来吭气,但这宋观舟…… 裴秋芸看了萧引秀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就得提防这宋氏,这女子仗着父亲看重、四郎宠爱,实在是骄纵得很。 宋观舟入门,先是给裴渐请安,再同裴秋芸、齐悦娘萧引秀见礼。 裴秋芸看着她穿戴,也不算是奢靡华贵,发髻昝钗,也都用的普通货色,可偏偏长了张艳若桃李的脸蛋。 打她一进门,这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眉目如画、明眸皓齿,频频一笑,就有颠倒众生的艳丽。 狐媚子! 萧引秀心中唾弃不已,老四上值,又不在此处,她这般妆容,给谁看来? 当然,也只有萧引秀认为宋观舟是浓妆艳抹。 不然连裴秋芸都能看出,眼前之人的敷衍随意。 甚至,她那女子少有的剑眉,都好些日子不曾修剪…… 裴渐见她来了,也不耽误,“观舟,今日你长姐带着两个姐儿回来,念叨着要见你母亲一面,阿秀也说几个哥儿念叨祖母,瞧着孩子们的一片孝心,为父也不是铁面无私之人, 索性叫了你来,也一起探望你母亲去。” 宋观舟盈盈俯身,再行了个万福礼。 “长姐与母亲母女连心,是该去探,只是孩儿素来不得母亲喜爱,此番前去,又是想念,却又怕我这愚笨的言行,惹恼了母亲。” 萧引秀一听,马上接话。 “姑父,观舟自安王府回来,也是受了惊吓,连着几日身子不好,若不然观舟就不去了。” 裴秋芸欲要说话,却被二女儿从后头轻抚了肩头一记,她本要脱口附和萧引秀之言,也就咽了下去。 裴渐听闻萧引秀之言,倒也没有太大反应。 反倒是看向宋观舟,“观舟,你是晚辈,也许久不曾给你母亲请安,她而今虽说吃斋念佛,不喜小辈叨扰,但年关将至,见一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引秀欲要再说,齐悦娘不忍她再被苛责,不经意抬手轻压在她手背之上。 “……大嫂?” 萧引秀满脸疑惑,齐悦娘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宋观舟本来对这事儿有些抗拒,她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没有那么多非得同仇人再见,看到对方过得凄惨,就能得到快感。 并非如此。 遵纪守法的她,只觉得刚来大隆时,这老太婆真正给了她一场跨时代的打击。 陡然清醒之后,她只想远离老萧氏。 幸好,老萧氏作得厉害,芳姨娘主仆没了性命之后,她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能这世不再相见,是大好! 奈何,老萧氏没死,她又是人家的儿媳妇,能得大半年清静,已是不易,没必要躲。 何况! 敌人反对的,那咱就得硬着头皮上! 毕竟,这事儿利大于弊,听听萧引秀所言,生怕她去。 嘿! 那咱就得去看看,昔日整治她的老婆子,而今何样? 于是软声答道,“谨遵父亲之命,说来也是我们晚辈不孝,好些时日不曾去给母亲请安,幸得郡王妃归家,否则我等还敲不开母亲清修之门呢。” 裴秋芸一听,面色冷了下来。 她眼底深处,恨不得射出刀剑,戳眼前这碍人眼的东西几下! 狐媚子! 真正的狐媚子! 一句话,把她这罪魁祸首的责任,全推给了母亲,清修……,呵!如若无你,能有母亲今日凄惨下场? 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曾言语。 裴渐听来,略有些欣慰,“你们都是孝顺孩子,父亲知晓,大海——” 裴海从屋外走入,“老爷,哥儿们也从书房带过来了,还有敏姐儿,属下差人告知,让巧姨娘好生照顾,此刻也到了。” 这……这! 裴秋芸这会儿才觉得不对,她所想象的是会面,是自己同萧引秀与母亲相见,至多再有父亲、齐悦娘在场。 因为这般,才容得她哭诉。 第985章 可瞧着父亲这阵仗,莫说只有他们几个不可能,连着小辈,几个哥儿,连着二弟家庶出的小女儿,也带上。 对了,还有裴秋雨与李姨娘,也在门外候着。 作甚? 这么多人,她哪里还能与母亲叙旧? 想到这里,马上哽咽道,“父亲,这一下子去这般多的人,可会吓着母亲?” 话音刚起,裴渐就侧首看来。 他清瘦面颊上,表情不温不火。 “芸娘之意,又不愿意惊扰你母亲了?” “父亲——” 裴秋芸连忙起身,“父亲误会女儿之意,只是一家老小,都涌入小佛堂,只怕——,只怕——” “如若你母亲有心,也该是十分想念尔等。” 裴渐摆手,示意众人跟从,“孩子们跟前,你们几个妇人家的,小心行事。” 这话,意在警告。 裴秋芸一腔孝心,差点分崩离析,碎成渣。 可到这一步,也不能再言说旁的,只能跟着裴渐的步伐,往小佛堂走去。 一路上,疾风暴雪。 众人走得艰难,裴秋芸几次差点摔倒,越发生了委屈,“父亲,这等寒冷天气,母亲一人独居佛堂……” “佛堂本就是她往日起居之地,芸娘离家太久,早不知你母亲习性。” 她害人诸多,不吃斋念佛,估计也害怕死了下地狱。 这等的话,众人心中有数。 裴秋芸欲要再说两句,譬如搬到回头,享一番儿孙绕膝的福分,可搀扶着她的萧引秀,登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嗯? 萧引秀轻轻摇首,眼神里全是不可急躁。 裴秋芸叹口气,再度咽下这等的不甘。 小佛堂外,原本种植的灌木青松,这会儿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冬雪犹如鹅毛般大小, 扑簌簌的往下落,几乎阻隔了众人视线。 到了门口,早已得到信儿的几个嬷嬷,已开门出来迎接。 “老奴见过老爷。” 说完,让开身子,“老爷,老夫人适才用完饭,本要歇下,听得说老爷欲要来探望,也就缓了这小憩之时,此刻正在屋内,等候老爷。” 裴渐微微颔首,“近些时日,她身子如何?” 老嬷嬷淡淡一笑,“老夫人寝食顺遂,心境平和,哪怕连日的寒天,老夫人的身子比去岁还扎实,不曾着凉呢。” 萧引秀一听,心中立时觉得不妙。 不时都传说姑母身子不适,还请了大夫,进进出出这小佛堂好些次呢…… 这会儿空口白牙的,怎地敢糊弄老爷? 萧引秀是不信这嬷嬷说辞,待一干人跟随裴渐迈入正房时, 浓厚的檀香味儿扑面而来。 宋观舟走在后头,都差点被这味儿给冲了一激灵。 屋内不大,丫鬟婆子们,都被拦在门外,齐悦娘看着顿了一下的宋观舟,低声说道,“小心门槛。” 呃…… 宋观舟俯首,看到小孩儿膝盖高的门槛,轻轻一笑,“多谢嫂子提点,不然差点就绊住脚了。” 说实话,这佛堂之中,宋观舟还真是头一次来。 上次也只在外头的鸳鸯井里游了个水,不曾入内,时隔大半年,故地重游,早已物是人非。 大肚鸳鸯井,早已填平。 芳姨娘主仆的阴魂缠着她的梦境好些时日,不知可会来这佛堂里,寻凶手麻烦。 当绕过屏风,来到内屋,宋观舟抬眼从人群之中看去,就觉得这世间…… 兴许没有报应二字。 老夫人,还是那个老夫人。 除却依然是满脸刻薄尖利之外,竟是比从前胖了,一身宝蓝锦衣,头上仍是簪钗带花,原本还有许多皱纹的面庞,因为长胖,竟然看着年轻了几岁。 即便被囚禁,她也妆扮得像个贵夫人。 此刻,坐在炕床上,手持佛珠,闭目念经。 裴秋芸跟着裴渐刚绕过屏风,再是忍不住,扑上去就跪在炕床跟前,“母亲,芸娘来晚了。” 说完,伏在膝上,失声痛哭。 萧引秀也跟在旁侧,掏出软帕拭泪,姑母……,还活着! 众人欲要行礼,也被裴秋芸这一哭诉,只能暂缓,落在身后的宋观舟,眯着眼看着老萧氏的一举一动。 自家女儿跪到跟前,萧老夫人却不为所动,任凭裴秋芸哭喊了许久,方才慢慢睁开双目,“芸娘,你是今儿才回来的?” 不! 裴秋芸仰起脸来,“女儿入京已有月余,只听得说母亲清修,遂不敢叨扰……” 话音到后头,泣不成声。 “为何今日才来探我?” 一句话,说得众人沉默,裴秋芸低声说道,“母亲,女儿万般思念您老人家……” 如何不想来看,她入京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拯救母亲于水火之中。 可是—— 身后官帽椅上,端坐着的才是镇国公府的天。 裴渐冷眼瞧着这一切,倒也没多言。 一时的沉默,竟有几分天伦之乐的场景。 趁着这间隙,齐悦娘、萧引秀引着大伙儿,方才到跟前,一一行礼,老萧氏目光迟钝,瞧着大儿媳、侄女、庶出的姑娘挨个到跟前请安。 小的一辈,钦哥儿带头,站在后面等着给祖母请安。 她放眼看去,扫视众人,最后落到宋观舟头上,冷不丁问道,“宋氏,你可有身孕了?” 嚯! 宋观舟一听这话,顿生厌烦。 这老太太,真是半分不装啊,好歹你亲女儿多年不曾见面,跪在跟前,哭成泪人,你不为所动也就罢了,还想着来找我的不是。 她刚问完,莫说裴秋芸呆愣住,就是裴渐,也侧首看来。 宋观舟倒也从容,屈膝回话,“得亏母亲吃斋念佛,为孩儿们祈福,如今儿媳与四郎身子大好,来年定然就能怀揣麟儿。” 噗! 若不是时机不对,齐悦娘差点笑出声来, 萧引秀也被宋观舟这恬不知耻的话语, 惊得回头,却看到宋观舟满面认真。 人才! 真正的人才! 她明明不能生养,还能顺口胡说,就这本事,难怪老四被迷得神魂颠倒。 可惜,老萧氏眼光毒辣,也得张大夫传信,知晓这宋氏压根儿就难以受孕。 她哼笑道,“信口雌黄,成亲三载,未能有孕!” 哼! 老萧氏忽地转头,直勾勾盯着裴渐,“老爷嫌我无能,怎地也不管管这事儿?” 第986章 裴渐从进入这佛堂之中,浑身上下都是寒意。 下头小辈们,不敢出声,但裴渐是压根儿不想跟萧氏有任何话语,他眼神冷冷扫过软榻上的萧氏,落到地上还跪着的裴秋芸。 “芸娘来日就要离京,特意带着两个姐儿来看你,你不体恤女儿千里奔袭之苦,倒操些闲心,也不怕寒了芸娘的心。” 一语出来,萧氏面色狠厉。 这老不死的裴渐,对这小儿媳妇倒是护得很,萧氏脾气秉性与被囚之前,并无两样,她顿时阴沉着脸,“芸娘是我的心头肉,四儿也是,瞧着芸娘家的姐儿都能说亲,四郎膝下还是空空,怎地,我这当母亲的操不得这心?” 宋观舟往后挪了半步,在萧氏眼神扫视过来时,又躲入齐悦娘身后。 孰不知,这一举动,立时被本就一肚子火的萧氏看到,她手拿佛珠,指着宋观舟就辱骂道,“若不是你一日日的祸害我们母子,缘何今日我被囚此处?老爷,如若你不做主休了她,我就豁出这把老骨头,入宫请太后娘娘做主。” “母亲息怒!” 裴秋芸连忙上前,扶住母亲的手臂,“弟妹已在调养身子,这事儿不用着急。” “芸娘!” 萧氏侧首,满脸沉痛,看向女儿,“你而今一屋子孩儿,儿女双全,悦娘,阿秀膝下也齐全,就你们的兄弟啊,遇到好的姑娘,说几个进来,这宋氏不成器,难不成所有人都不成器?” 老夫人,还是从前那嚣张跋扈之态。 裴渐听完,脸色愈发阴沉。 “芸娘, 尔等也瞧到了你母亲,她如今疯魔得不成样子,都退下。” 话音刚落,人已起来。 欲要迈步离去,裴秋芸有些无措,抬头说道,“父亲,母亲被关得太久,性情骤变,若不然还是——” “芸娘!” 裴渐重重一喝,吓得裴秋芸身子抖了起来。 萧氏见状,指着裴渐就骂,“孩子们都在,老爷好大的脾气,而今你也只欺负得我去!” 裴渐眼神寒凉带刺,毫不掩饰对萧氏的厌烦与嫌恶。 “老有所尊,你是缺了这体面。” “老爷,还要囚我到何时?” 眼瞧着裴渐抬脚走出两三步,老萧氏终于坐不住,她扶着女儿的手,从软榻上踉跄起身,追了上去,“你说,你还要囚我到何时?” 她言语凶狠,满脸横肉。 几个哥儿们都吓得后退,抓着各自母亲的手,裴渐见状,转身低喝,“收敛着些,何时你改了这性子,再谈自在一事。” 歇斯底里,哪里还有从前萧家姑奶奶的体面。 萧氏听不到自己要的答案,一把拽住裴渐衣袖,“老爷好生无情,为了个小贱人,就关押我大半年,害得我这些个孩儿孙儿,难见一面!” 她撕扯着不放,裴渐身形清瘦,差点也被扯了个踉跄。 萧引秀与齐悦娘见状,赶紧哄着哥儿姐儿们出去,裴渐立时呵斥,“出去作甚,不是芸娘与阿秀说的,哥儿姐儿们十分想念祖母外祖母的吗?怎地,入门不得你们母亲一句话,就要离去?” 这会子裴秋芸也赶紧扶住母亲,“您放开父亲,都是老夫老妻,好生说话。” 奈何,萧氏不领女儿的情! 她怨恨裴渐,恨到骨髓里的那种,“裴渐,你不可如此待我,我为公府生儿育女,未曾亏待过你!” “母亲!” 苍天,裴秋芸这会儿也冷汗直下,依稀记得出阁之前,母亲待父亲温和贴心,哪怕后头成亲之后,往娘家走来,母亲也对父亲十分关切,事事亲力亲为。 这—— “父亲开恩,容女儿来见您一面,您就当心疼女儿,与女儿坐着说会儿话。” 近乎哀求。 可萧氏听不进去,她满脑子只有今儿人多,我要趁着这老不死的在场,还有一堆孙子辈,若不问个所以然,将来恐怕更无时机。 “芸娘,你们心中有母亲,母亲知晓,可母亲做错何事?那小贱人自个儿跳了我门口的井,寻了短见,怎地成了我的罪孽?” “当着一干孩儿,说这些实在不妥。” 裴秋芸赶紧抬头,哀求父亲,“兴许是些个误会,母亲有罪,但罪不至此,父亲开恩,容姐儿哥儿们退下,我们娘几个坐着说开就好。” 呵! 裴渐早已甩开衣袖,这会儿轻抚衣袖之上的褶子,听得这话,抬眼看去。 裴秋芸哪里敢同父亲对视,一碰到裴渐凌厉眼神,立刻就垂首静立。 “你郡王府的事儿,看来是不怎地多,大海!” 裴渐一声吩咐,早候在屏风外头的裴海应声走到跟前,“去郡王府,请郡王过来。” 啊? 一听这话,裴秋芸呆愣住,“父亲,缘何叫郡王过来?” 裴渐满面肃穆,“大海,再叫人去把辰哥儿、岸哥儿喊回来。”话音刚落,一屋子静溢。 老萧氏微微一愣,方才颤抖着嘴皮问道,“老爷这是要作甚?” 姑爷、儿子,都喊到跟前,欲要作甚? 裴秋芸哪里敢让娘家的事儿惹来刘珂,她小心翼翼抬头再问,“父亲,郡王早早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这会子不在,如若父亲寻他有事儿,容我回府,明日里再来拜会您老人家。” “天大的事儿,也比不得芸娘的孝心。” 这话,越发不对味儿。 “大海,差人飞奔而去,我生养了个好女儿,嫁到天家之后,也不忘了她生身母亲,而今正好,公府奉养不住的老夫人,老爷我做主,把老太太给你们郡王府送去。” 什么? 话音刚落,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裴秋芸如雷轰顶,马上软了身子,欲要跪下时,裴渐又道,“悦娘,阿秀,好生扶着你们长姐,好歹也是郡王妃,别动不动就软了膝盖。” 萧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立时大喊,“不!我不去!你要送我到女家,天下焉能有这样的道理?” 她恼羞成怒,但又隔着裴海和几个儿媳女儿,压根儿凑不到裴渐跟前。 气急败坏,立刻丢了佛珠过去。 “母亲,使不得!” 第987章 老萧氏直接疯了。 她不管儿孙满堂都看着,也不顾儿女在跟前,体面全无。 “裴渐,我与你夫妻多年,也为裴家殚精竭虑,不说给公婆养老送终,就是儿女,我也替你生了这几个,我不是那等失了儿郎的老虔婆,要去投奔女儿过活,你真正是个老不修的混账!” 骂骂咧咧之语,不绝于耳。 裴秋芸魂魄都吓飞了,父亲把母亲送到郡王府? 那刘珂直接奏请天家,休了她! 裴秋芸环顾四周,因都是女眷,吓得不敢抬头,个个凝神静气,佝偻着身子。 宋观舟趁着这空档,招呼钦哥儿淩哥儿,带着姐姐弟弟的,跟着她走出门来。 屋外,巧姨娘抱着襁褓里的姐儿,还等着宣呢。 宋观舟做主,“巧姨娘、二妹妹,暂且先回去,这会儿也不是拜见老夫人的时候。” 忍冬这会儿也凑到跟前,屋里头的动静让外头站着的仆从奴婢,无不探头探脑。 一屋之隔,虽说听不明白言语内容,但动静是极大的。 兰香挨着蝶衣,忐忑不已,“可是出了事儿?” 蝶衣摇头,“放心,老爷在里头,就算有个事儿的,应该也波及不到大少夫人与四少夫人。” 兰香蹙眉,面上全是担忧,“妹妹有所不知,老夫人向来不喜我们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带着钦哥儿在外头求学几年里,勉强避开,可如今乍然相逢,只怕她拿我们少夫人发难。” 蝶衣赶紧压着嗓子,“好姐姐,那你不如担忧我们少夫人呢,她才是老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老夫人进去,大半是因逼死了芳姨娘主仆,小头是苛责了四少夫人。 正在两个丫鬟低声揣摩时,宋观舟拉着几个哥儿姐儿退了出来。 兰香眼看钦哥儿也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这会儿,躲在角落的霜月也赶紧过来牵住淩哥儿与桓哥儿。 “天气实在冷,你们 各自带了哥儿们回去歇着。” 说完,又看了刘婉刘韵,叹了口气,同霜月说道,“两个姐儿也放你们夫人房中,一会子郡王妃出来,再去会面。” 刘婉迟疑片刻,低声问道,“四舅母,屋里头我母妃还在,可会 ——” 闹成那样,哥们年岁小,未必知晓。 但刘婉是跟着裴秋芸学了些管家之道,旁的可能还不曾明白,可外祖父那句要请父王过来,送了外祖母到郡王府的话,她听得心头大震。 大隆上下,没这个道理。 亦不是无有儿子,公府上头三个舅舅呢,虽说有个庶出的三舅舅并非外祖母所出,可只要是裴家的郎君,断无道理送了老太太到女儿家荣养的道理。 刘婉心乱如麻。 担忧母妃这事儿办得得不偿失。 宋观舟看着刘婉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只能如实说来,“你外祖父外祖母是盼着你母亲好的。” 多的,她也不知。 来之前还想着裴渐松口,容许众人来探望老夫人,有这一次,必有来日里多次,时日一长,借个玄机,老夫人摇身一变,又回到镇国公府主母太太的位上,呼风唤雨,好不嚣张。 宋观舟只觉不妙。 可到了正贤阁,眼见裴渐喊了府上所有主子,连巧姨娘怀里的婴儿都不落下,她忽地觉得这完全不像是探望。 反而是送别…… 果不其然,老萧氏一如既往嚣张跋扈,几句话惹怒了裴渐。 不愧是公爷,真正是拿捏萧氏母女的好手,女儿来哭母亲不易,那就送去你们郡王府养老去。 谁敢? 刘珂再是个窝囊王爷,也不敢把丈夫儿子都还活着的老泰水大人,请到府里。 裴秋芸傻了眼,老萧氏歇斯底里。 闹成这样,旁人不敢,宋观舟瞧着几个哥儿姐儿,实在可怜,索性做了个次好人。 忍冬看着这状况,“少夫人,里头……?” 宋观舟立在门畔,回看佛堂里头,迟疑片刻,她回头交代忍冬,“帮衬着把哥儿姐儿们送走,屋里头还在说事儿。” 说完,不做耽误。 刚迈步进去,就看到裴渐重新落座,至于老萧氏,这会儿只剩下悲怆的笑声。 “好你个裴渐!忘恩负义的老不朽,为了个楼子里买来的贱人,就这般作践我!” “芸娘,为父体恤你一片孝心,这等厉害的老夫人,送到你们明郡王府,定是好去处。” “父亲!不……” 姐儿哥儿们不在,屋中只有同辈之人,与一双父母。 裴海欲要出门,被萧引秀拦得死死的,“海叔,万万使不得,你帮着劝些姑父,长姐只是思念自己母亲,并非……并非……” 送上门去,那可就不是公府老太太了。 裴海无奈,“世子夫人,前些时日里,几个碎嘴的丫鬟胡乱说来,说老夫人身子不适,明明这是老夫人自个儿的家,却总有人居心叵测,造谣生事,污蔑公府上下薄待老夫人——” 话语之中,点到为止。 裴海长叹, 惹来萧引秀两颊热辣滚烫,她心道,是谁害了自己,竟是传错信儿? 说得有模有样,府外大夫,连夜入门。 这小佛堂外,加高的围墙,亦有人说传来老夫人呼痛的呻吟声,说得跟真的一样。 正好裴秋芸一直记挂自己的母亲,二人不谋而合。 刚绕过屏风,看到姑母,萧引秀就心道,不好,被人算计。 果不其然,姑母脾气一如既往暴烈,行走起来,呼呼带风,比她这年岁的女子都要轻便灵活。 哪里来的重病? 萧引秀不知后续结局如何,但此刻她顾不得旁的,只能拦住裴海,苦苦哀求。 裴渐听来,只做耳旁风。 他对萧氏姑侄二人的言语,视若罔闻,只看着几乎站不住脚的裴秋芸,“芸娘,你外嫁多年,为着你在郡王府过得好些,年年里,这公府大车小车的,不曾缺过你郡王府的节礼。” 裴秋芸哽咽道,“父亲所言极是,是女儿误会父亲了。” 她低着头,满脸颓败。 “如若公府里头,多了个杀人偿命的老夫人,亦不知我儿在郡王府,安能有从前风光?” 不——不! 第988章 裴秋芸连连摇头,发簪步摇,齐齐晃动。 “父亲,母亲罪不至死……” 裴渐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的母亲自以为是,罔顾人命,而今精神错乱,早失了神智,言谈不过三句,必是发疯。芸娘,若不是为了你与辰哥儿,这镇国公府……,散了也罢。” 他端坐管帽椅上,说话沉稳且有力度。 不急不缓,却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裴渐,你要作甚?这一府老老小小的,你不要了?”因这话,老萧氏忽地浑身发抖,颤着声音,反问眼前陌生疏离的丈夫。 散了? 偌大的镇国公府,散了? 缘何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一屋子这么多人,儿孙满堂的,不管了? 老萧氏跌坐在软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渐,可裴渐自入门,少有看她。 此刻也只与女儿说话,“你入京之后,回府省亲,本该是和美之事,偏听信谗言, 在这府上上蹿下跳,老四家的头一次上门拜见你,你如何待她?” 裴秋芸听得这话,语无伦次。 “我身为长姐,母亲久居佛堂,不得理事,想着岸哥儿年岁不小,膝下空空,一时心急罢了……” “那是心急?” 裴渐长叹,“刘珂宠爱妾侍,生出庶出长子,你何等心碎,书信回府,惹得为父担忧不已。” 恨不得请尽天下名医,给裴秋芸调养身子,好能一举得男。 如今,如愿了,从前她过过的苦日子,如今都忘了。 反而强加于旁人身上…… 裴渐不多言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许久未见的女儿,生了太大失望。 宋观舟立在屏风处,里外都能张望到。 她听得裴渐这话,心中生了感叹,原以为公公就忘了她曾受过的委屈,想不到—— 也罢! 又听得齐悦娘软声说道,“父亲,长姐并无他意,您老消消气,这公府上下,我们这群儿孙,还指着父亲您过活,您瞧着我们这些小辈做得不对的地方,该训斥该责罚的,孩儿们都听从您的。” 可别说那等散伙的事儿。 裴渐微微仰头,看着佛堂屋顶,“老三母子的惨状,芳儿年岁小小,冤死在这佛堂里,连着你们四弟妹,都差点死在涧水房,那害人的地儿——,呵!” 最后一句冷笑,像冷不丁射出来的竹箭,扎破了萧氏的心脏。 她满脸恨意,“我就知道,你念着那对贱人母子,裴渐,夫妻几十载,风风雨雨走过来,你是半分不记得我萧慕雪的劳苦!” 自入门来,裴渐头一次转头看着老萧氏。 “记得你的种种罪行,如若是寻常人家,够你死百次千次,偏你的好女儿好侄女,为你打抱不平。若不然,今儿我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与你抽丝剥茧,说个明白?” “裴渐,你胡说!我何曾害过人命?” “大海,不曾听得我所言吗?” 裴海赶紧回身,躬身答道,“老爷,属下这会儿就差人去叫。” “……别忘了二弟,如若二弟不在,把桦哥儿也叫来,一并做个见证,这镇国公府,老夫早就不想管了,就此说明,老夫上书,请圣上裁决。” “你要怎地个散了?” 老萧氏眼神灰暗,“这府邸上下的人,你都不管死活了?” 裴渐似是不曾听闻,“只苦了我的辰哥儿,白白做了世子好些年,到头却失了爵位。” 啊?! 萧引秀听来,如坠冰窟。 不让裴辰袭爵? 这……,这怎地得行? 萧引秀也慌张起来,连忙屈膝行礼,“父亲,大嫂说的是,孩儿们年轻不懂事,做得不对的地儿,父亲您只管责罚,这一府上下,断然是不能散的。” 说完,她再度侧身,拦住裴海。 “海叔,这等要紧的事儿,万不可请二叔与郡王姐夫来,实在——,快些劝劝姑父。” 不可儿戏四个字,堵在嗓子里眼。 她不敢说,可又知晓,裴渐并非戏谑之言。 “世子夫人,容属下过去,老爷之命,这府上任何人都能抗衡,唯独属下不会。” 言外之意,尔等都在忤逆你们的父亲。 萧引秀知晓自己不该拦,可真把郡王叫来,这家丑外扬,长姐今后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她回看裴秋芸,后者满脸木然。 “父亲……息怒。” “散了的好,没了镇国公府这累赘,老夫也能活得畅快些,悦娘与钦哥儿无有依靠,就随老夫去投奔老三。你二弟虽不成器,但有屋有地,不愁饿死,至于你四弟,他在朝为官,带着观舟,亦能活下去。” 至于萧氏—— 裴渐看向满脸菜色的长女,“你聪慧孝顺,母女连心,自来知晓你母亲的心酸苦涩,她交于你孝敬,为父也放心。” 不! 裴秋芸这会儿额际渗出冷汗,她欲要跪下,可父亲严厉的眼神,让她不敢造次。 “父亲……,万万不可。” 裴渐双目微闭, 不过一息功夫,又马上睁开,“大海!愣着作甚,快去!” 此声重喝,莫说屋内之人被吓,就是屋外丫鬟婆子,都被惊得抖了一抖。 忍冬与蝶衣四目相撞,后者悄悄蹭上来,“冬姐,屋里头出事儿了,不知少夫人——” “且等等。” 屋里头,除了裴海与宋观舟站着,其余人等,都跪了下去。 “父亲!” “姑父!” 使不得三字,说得几人嘴皮子都破了,瘫软在软榻上的老萧氏,此刻半身靠在炕桌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这是要我的命!” “你最惜命,任何人要不走。” 否则,早在十三年前,裴渐就想了结萧氏,奈何,牵绊太多—— 裴秋芸膝行到裴渐跟前,扑在他双膝上吟泣不止,“父亲,是女儿不懂事,求父亲收回成命,女儿在几日就回滇南去了,是女儿错了!” 错了? 只是这二字! 裴渐冷笑起来,“刘珂此番入京奔丧,并不想带着郡王妃!府里头嫡子孱弱,你分不清主次,因这府上阿秀偷送去的密信,就不管不顾,大张旗鼓入京。” 此言一出,立在屏风处的宋观舟恍然大悟。 原来,裴秋芸是萧引秀搬来的救兵啊…… 啧啧! 第989章 萧引秀一听这话,慌张得手足无措,低垂着头颅,哽咽道,“是儿媳不懂事,姑父尽管责罚儿媳,这事儿与长姐……,长姐无关。” “阿秀啊!” 裴渐低叹,言语之中,全是失望,“你倒也没这般胆大,只是使了手段,威吓利诱,哄着张大夫替你们传了信,你姑母出的主意罢了。” 萧引秀摇头,“儿媳糊涂,姑父责罚儿媳就是!” 她不敢扯上老萧氏与裴秋芸,流着眼泪,自行扛下责任,“儿媳猪油蒙了心,想着姑母不见天然,萧家舅舅们来了,也袖手旁观,思来想去,才去信告知长姐。” 说到这里,她满脸泪水,仰头看向裴渐。 “姑父,孩儿并无坏心——” “你惦念中馈,眼瞧着长嫂越做越好,生怕失了内务大权……” 一句话,戳破萧引秀最后的遮羞布。 这才是她心底最终的目的,姑母强势,但心是向着她的,若姑母不出来,再从齐悦娘手上夺来中馈,几乎没有可能。 因为,老爷压根儿不在意寡妇掌权。 萧引秀越发看不到希望,连娘家人来了,也不站在她这边,思来想去,只觉得困顿,才生了求助裴秋芸。 当然,后者听来,也一度怨恨父亲的残忍冷血。 为了个小妾,至于吗? 裴渐如今明晃晃告诉她,至于! 裴秋芸也连连哀求,“父亲,阿秀无错,府上往郡王府写的书信之中,从不曾提及母亲的处境,孩儿有所不知,也是得阿秀告知,方才明白。求父亲念在孩儿只是思念母亲,一片孝心,尚且不曾酿成大错,且原谅孩儿们这一回。” 齐悦娘听得萧引秀嫉妒自己主掌中馈事务,心中本就明了的事儿,还藏着这么勾心斗角的算计,也觉得心凉。 她乖巧跪在跟前,“父亲,孩儿寡居多年,本就是个不吉利的人,得父亲看重,弟弟妹妹们帮衬,勉强撑起府邸内务,说来也是力不从心得很,还请父亲明察,容儿媳辞了这事儿。” 辞了? 裴渐软了声音,“公府散了,悦娘也不必操心,再等几日。” 他不改初心,好似打定主意。 宋观舟在旁侧看戏,也生不出半分劝解之心,裴秋芸与萧引秀虽说昏了头,悔恨不已,但也不曾想着求她来说话。 幸好没有开口,否则定然是注定失望。 宋观舟可没有大宗族的荣辱兴衰概念,她早巴不得分家,跟裴岸单独搬出去过小日子去。 可惜,除了她,这府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同意公府就此散了。 老萧氏知晓裴渐早些年就动了这种心思,自从卸了兵权,眼前这个男人,就失了争功名利禄之心,沁姨娘母子不曾落得个好下场,可她似乎也没有得偿所愿。 她看着贵为郡王妃的长女,一身锦衣华袍,本该是端庄娴静,却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泪流满面,求着裴渐这老不死的,予以她点体面。 公府,不能倒。 如若倒了,长女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如若倒了,她精心为裴辰谋来的世子之位,化为乌有。 如若倒了,萧家呢…… 莫要看萧家而今富有,可权利地位,真正还是得倚仗镇国公府这个招牌。 桩桩件件,牵绊得丝丝入扣。 焉能说倒就倒? 老萧氏也明白,只要裴渐敢上奏疏,他定然即刻允准。 这京城上下,多个公府碍事儿,少了个戳眼的裴渐,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到这一刻,老萧氏心中方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公府要她,是她要公府。 她的女儿、儿子甚至是娘家,需要裴渐。 瞬时,老萧氏只觉自己肝肠寸断,好似坚持多年来的自尊,轰然倒塌,她抖动着乌紫双唇,颤声问道,“老爷,你跟前跪着的,都是你的孩子,何苦为难他们?” 为难? 哼! 裴渐连眼神都欠奉,只看向裴海,裴海再不敢耽误,绕过跪在他脚边的萧引秀,欲要迈步。 萧引秀顿时失声,“海叔,不可啊!父亲,看在淩哥儿桓哥儿的份上,莫要如此!” 这个姑父,当了真。 他所言之意,领着齐悦娘母子投奔裴彻,并非戏谑闲聊。 裴海已绕过屏风,刚准备奔往正门,却见门户大开,裴辰表情玩味,立在寒风之中。 “世子……” 裴海喃喃喊道,宋观舟扶额苦笑, 适才看到裴辰进来,她差点也叫出声,幸好裴辰早有预谋,提前一步喊她噤声。 就这般,他矗立在门口,听着屋内众人哭诉。 裴海这一声,惊醒屋内众人,萧引秀起身飞奔出来,一看真是裴辰,立刻哭诉道,“世子,快去同父亲说情,这府上不能没了父亲——” 裴辰不得已,只能踱步入内。 他先是同裴渐请安,再回看母亲,“母亲气色,倒是大好。” 老萧氏一听,差点气厥过去。 这混账,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气色好? 可这等时刻,更为要紧的事老爷子打算胡来,她忙不得与裴辰计较,只凄声说道,“辰哥儿,快些劝劝你父亲,他如今……,如今不要这府邸了。” 裴辰咽了口口水,再回头看向裴渐时,也不敢双目直视。 低垂着头,躬身说道,“父亲打算,孩儿并无异议,老三心气重,也得父亲多去开解。至于母亲……” 他侧身低头,亲自搀扶起裴秋芸,“长姐本就是慈悲之人,母亲跟了我与岸哥儿都不如意,若能得长姐孝敬在前,钱财之物,我兄弟二人断不会亏待,也更为放心。” “老二,你说的哪般浑话?母亲是我的,更是你的!身为人子,难不成就如此不孝!” 裴辰叹道,“是啊,母亲如今在府上吃斋念佛,府上中馈,得大嫂一力承担。如此安康的日子,在长姐与阿秀眼里,比蹲大牢还难受,长姐不是与安王府世子妃也说来,我与老四徒有孝顺虚名,实则失了对长辈的敬畏之心。” “没有!” 裴秋芸一把握住兄弟的手,“长姐绝不曾说过这话——” 第990章 裴秋芸满面泪水,哽咽不已,“二弟,你是在怨长姐,是不是?” 她单手抹了把眼泪,丝毫不敢松开裴辰的手,只定定的看着他,“二弟与四弟都在,母亲荣养之事,怎地轮得到我这个外嫁女……” 裴辰侧首,淡淡一笑。 “母亲,是儿子不孝,自小不如大哥稳准,没有四弟聪慧, 心性绵软懦弱,累得母亲多方操劳,而今到长姐府邸,定然能松口气了。” 老萧氏,差点晕厥过去。 这话,几乎是她亲自磨出来的温柔刀,戳在自己的胸口。 “辰哥儿,母亲……,母亲何曾给你添过麻烦?” 老萧氏揪着胸襟衣物,一字一顿问来,裴辰听来,淡然摇头,“在母亲所生四儿里头,裴二不才,却占了母亲最多宠爱,但是母亲,孩儿无能啊。” 他嘴上说着无能,却无半分羞愧。 “长姐怨我没个孝顺之心,无视母亲在佛堂吃斋念佛的苦楚,这话……,弟弟我听到心头,也自知惭愧。” 裴秋芸呆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二弟,是姐姐说错了话,但你不能罔顾人伦,自古来的道理,母亲能去我府上小住,可——” 养老送终,她都不敢想刘珂若是知晓,会怎地埋怨她! 萧引秀后背全湿透,她小心翼翼劝说裴辰,“世子息怒,劝劝父亲,你看姑母都晕厥过去了。” 老萧氏歪靠在软榻上,齐悦娘在旁侧扶着。 面色哀伤,大口喘气。 裴辰转身,撩袍给裴渐跪下,“父亲在上,容孩儿说两句话,这府上日日里生事不断,这公府散了也好。孩儿这一房头,妻妾不少,若真独立门户,没有生养的妾侍,我差人送走就是。” “不可!” 萧引秀噗通一声跪到在旁,“姑父,这公府焉能倒塌,几个哥儿姐儿的,还指着父亲您庇护——” 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这时,萧引秀隐隐约约明白一个道理,女子在后宅之中, 再多的图谋算计,都是小打小闹。 老爷一声令下,釜底抽薪。 干脆不要这镇国公府,萧引秀是知晓的,圣上本就对裴家、萧家看不惯,若能销声匿迹,圣上喜闻乐见得很。 可是,她呢? 她将来要做公府夫人,她的淩哥儿、桓哥儿,是要袭爵做人上人的。 撤了爵位,不要这权势,泼天的富贵,就这么丢了? 萧引秀无法理解。 也承受不了这等的失落,她拽住裴辰衣袖,“世子,万不可冲动,母亲身子不好,长姐过来探望,仅此而已,怎地就成了一家人散了去的道理?” 裴渐闭目,“阿秀,莫要吵闹,府邸太大,也给你们生了烦躁之事,往后你们各房过各房的,事少也清净。” 不不不! 萧引秀有苦说不出,“姑父,都是一家人,阿秀无能,也不曾叫过委屈。” 呵! 不曾? 裴辰笑道,“我也是才知道,你的本事不小,还给母亲搬来了救兵,长姐丢下外甥不管,奔回来又哭又闹,原来都是你暗地里怂恿。” “世子误会……” 裴秋芸站在后头,木然得像个呆子,“父亲,女儿知错,请父亲再心疼女儿些,莫要如此狠心。” 狠心二字,刚脱口而出。 裴秋芸就觉得说错话,可也不能收回来,裴渐倒不生气,似乎已习惯这样的品评。 “芸娘,你头一次回府,为夫掏心掏肺,与你说了全部。你可曾记得?” 裴秋芸想要点头,但看着裴渐看过来的眼神,她却做不到心无杂念说,我都记下。 这四个字,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她嗫喏道,“女儿思母心切,失了分寸。” “为父体谅你们孝敬母亲的心情,这会儿也让你接走你母亲, 你二弟不孝,但嗯这头,怎地倒是不乐意了?” 孝顺,就是一句话? 裴秋芸忽地泄了气,她垂头立在裴辰身后不远处,木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最后,她仰头轻叹,“母亲,如若这府上无你存身之地,就同女儿去。” 话音刚落,靠着齐悦娘的老萧氏睁开双眼,她的喘气动静小了些,听得女儿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话,如何不知她的难处。 “这是公府,我是老夫人,裴渐,就是你也无权送走我!” 她声音洪亮尖刻,宋观舟在阴影之中站着,都觉振聋发聩。 裴渐眼中无她,淡然说道,“镇国公府得了这个名讳,镇国镇国,哪里能镇,圣上早觉得我德行不够,而今我上书,也算互相成全。” 不! “太后娘娘定然不容!” 一句话,让裴秋芸更觉得无望。 “母亲,娘娘凤体欠安,时时昏睡不醒,女儿前几日入宫请安,老太后都已不识得人了。” “不……,不可能!” 裴秋芸双腿乏力,再是站不住,她的身子顺着博古架慢慢滑落,几乎是跌坐在六脚鼓凳上。 母亲如若还是指望太后娘娘,那自是无用的。 “母亲,女儿亲自入宫两次,都不曾见到清醒的娘娘,莫说我等经久未见小辈,就是她跟前的亲孙女福满公主,也时时记不得。” 太后娘娘,是靠不住的。 老萧氏两眼猩红,惨笑出声,“原来如此,个个都憋着从前的怨恨,而今来收拾着我萧慕雪。” 萧慕雪,多美丽的名字。 可随着三四十年时光过去,她的名字逐渐被忘记。 跟个死人,斗了一生,她的名讳也就是个不能提及的萧娘娘,自己呢? 呵! 老萧氏! 她眼神黯淡下来,也像是被吸干了水气的咸菜,干瘪的躺在人生的长河里。 “老爷不必为难两个孩子。” 老萧氏轻抚衣物上的褶子,“妾身……,听老爷安排就是。” 她话音刚落, 裴秋芸低泣难掩,“母亲——” 老萧氏并未理会,只看着白日之光从菱形纹的窗棂之中,透了进来,“老爷知晓我舍不下哥儿姐儿,更不忍他们受我拖累,这镇国公府瞧着不怎地,可我的芸娘、辰哥儿,离不得。” 她侧目,看向压根儿不看她的裴渐。 心中苍凉不减,“老爷,这般多年过去,你还是不曾忘了他们母子二人。” 第991章 裴渐似笑非笑, 看遍沧海桑田那般,“老夫不像你这般狭隘,永远记着的是你永远超不过的人。” 后头之事,宋观舟与其他平辈之人,都被裴海请到门外。 屋内,只留了两口子。 刚出来,茶姑姑就迎上来扶住身形踉跄的裴秋芸,“郡王妃,您可还好?” 裴秋芸说不出话来, 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方雅儿也上前,欲要搭把手时,裴辰双目瞪了过来,“你的主母是谁,都尽数忘了?” 一句话,吓得方雅儿赶紧缩回手。 小步挪到萧引秀身后,欲要行礼,可萧引秀面色铁青,眼神惊惧,她只看了一眼,就怯生生垂头站在身后,巴不得做个死物。 若说最为舒坦之人,也就是齐悦娘与宋观舟。 当然,裴辰也不赖。 他站在廊檐下,看着天上落雪,虽不大,却也冷,“罢了,各自散了。” “二弟!” 裴秋芸还是喊住他,“你就这般走了,屋里头母亲若是——” 若是有个万一,如何是好? 这句话,没说出来,但点到为止。 裴辰淡淡一笑,“我也是心疼长姐,这等天气,候在此处作甚?” “你……,你真是不管母亲了?” 管? 裴辰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跺了跺脚,“我的好姐姐,你要我怎地管?入宫负荆请罪,让圣上隐忍多年的怒火,朝着我裴辰宣泄下来?” “二弟!” 裴秋芸气急,她上前半步,“说母亲的事儿,你往宫里扯了作甚!” 裴辰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长姐,“莫不是姐姐也老眼昏花,忘了这府里头乱麻麻的事儿了?” 裴秋芸本要挣扎着驳斥,忽地想到了何事,眼眸里全是害怕。 “姨母之事——” “长姐慎言!” 这话,是萧引秀急切喊出来,几个主子身侧,都有奴仆, 裴秋芸这句话,被半中间打断,但她脸色比适才在屋中还要煞白。 后头,萧引秀问及霜月,“姐儿们呢?” “在咱们屋子里,外头实在冷。”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人后的宋观舟,幸亏这四少夫人带着哥儿姐儿们出来,早早送回各屋子里取暖,否则这骤然落雪,小主子们怎地耐得住冻…… 尤其是桓哥儿,年岁本就小,真是有个头疼脑热,世子夫人只会怪责于她们。 只是这一眼感谢,宋观舟并没看到。 待裴辰迈步离开,她转头看向齐悦娘,低声问道,“嫂子,二婶那边……?” 也是要命的事儿。 齐悦娘努了努嘴,等萧引秀与裴秋芸相携离去,方才叹了口气,“观舟,如若你这会儿得空,不如陪着嫂子走一趟。” 指着萧引秀同去,那是不能的。 “我也挂念二婶,这就同嫂子你走一趟,有个好歹的,回头也能与父亲禀来。” 妯娌二人,搀扶走在前头。 直到出了小佛堂,走得远远的,齐悦娘才舒了口气,“今儿这事,闹得真不成样子。” 宋观舟摇头,“我虽能理解郡王妃与二嫂对婆母的孝心,但若让婆母重获自由,我是不乐意的。” 她说得直白,让齐悦娘微微一愣。 听到耳朵里,愣了片刻,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观舟,你就是个胆大的,这话,我永远只敢埋在心底。” 好似想到过往许多,齐悦娘眺望远方,低声说道,“你大哥在时,身子不好,我夫妻二人勉强得了个钦哥儿,因这事儿,母亲顿觉你大哥是好起来了,又是纳妾,又是收通房的——” 说到这里,齐悦娘苦笑摇头。 “本就是那等破身子,焉能耐得住?” 宋观舟听来,更觉匪夷所思,“她生来就脑子不正,行事上头,实在让人难以苟同,若我说来,父亲所言并非威胁恐吓,长姐觉得母亲实在委屈,接回郡王府闲养月,不出事儿才怪!” 齐悦娘噗嗤一笑,“未必会,那毕竟是她女儿。” 亲生女儿,与外头娶进来的儿媳妇,可是两码事儿。 宋观舟摇头摆手,“嫂子莫要高看亲情血脉,万事都都得遵循个礼法,以她老太太的要强性子,不把郡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焉能罢休?” “长姐……,自会拦住。” “好嫂子,你一双慧眼,怎地还没看得明白?” “观舟,这话何意?” “放心,长姐不敢。” 一句话,点明要紧之处,“我也是听得四郎偶有提及,长姐与郡王姐夫勉强算得是相敬如宾,但若是想带回个丈母娘管事儿,郡王姐夫定然不容。” 齐悦娘摇头失笑,“这是肯定的,咱们那个郡王姐夫,脾气不小,从前也是京城里的混子,二弟总在他跟前吃亏。” “故而,咱们得老太太妥协了。” 齐悦娘自是明白,“怎地能不妥协,钦哥儿与你们房头不算要紧,可长姐若是没了镇国公府这个娘家,自是不成。至于二弟,倒是让我想不到,竟也说了这等不孝的话语。” “二哥是为了救他亲娘,真正让老太太出来,绝不会是安享晚年。” 啊? 齐悦娘蓦地转头侧目,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宋观舟,脚下步伐也凌乱起来,“观舟,你这是……何意?” 太后娘娘如果大不好,也就没多久的日子。 原着之中,这太后娘娘笔墨不曾多着,包括萧斩冰萧慕雪姐妹二人,但如今身临其境,如若庇护萧慕雪大半辈子的太后娘娘一旦身死,圣上绝对要对萧慕雪寻仇。 东宫秦汝章与她私下见面时,提过这老萧氏的下场。 “至于为难你的婆母,不算多大事儿,如若就能这么一辈子囚禁在佛堂之中,父皇日理万机,未必会记得住。” 但是—— 一旦活跃,重出江湖。 那就未必能好过了。 宋观舟本是垂首应声,听得这话,螓首一歪,“娘娘何出此言?” 同这会儿的齐悦娘一个疑惑。 秦汝章淡淡一笑, 把新做的点心碟子,轻轻推到宋观舟跟前,“到如今,父皇还每年都记得萧娘娘的日子。” “忌日?” 秦汝章缓缓摇头,“不止。” 第992章 宋观舟灵动眼眸微微一瞪,像少女不谙世事那般,好奇与懵懂,都在玉面之上,一展无遗。 秦汝章扶着隆起的小腹,心道,如若能生个这般可爱的女儿,未必不好。 可想到独子刘康,不由得微微一愣。 罢了,还是来个小皇孙。 她招手,让宋观舟附耳过去,“生辰、七巧、忌日、甚至是年节……” 都记得! 宋观舟咽了口口水,“圣上如此念旧,却不是我所能想到。” “母后也记着萧娘娘的情分,这些事儿上头,早早就替父皇操心到,尤其是忌日,母后也不避讳。” 圣上能得天下,除却杀伐果断,聪慧过人。 但也缺不了贵人相帮,萧娘娘对他的助力,自不用说,甚至还对如今的皇后娘娘,也有活命之恩。 “那萧娘娘猝然离世,圣上与娘娘……,也无办法?” 秦汝章把她当自家人,也不避讳。 “先帝中宫皇后,可不是软弱的角色,起事之时,已把皇后娘娘哄骗到后宫,欲要赐死之时,萧娘娘请来了老态龙钟的先帝,这才救了母后一命。” 有这一着啊! “可咱们大隆读的都是圣贤书,怎地能容得先帝妃嫔,糊里糊涂没入父皇后宫,萧娘娘等不到,兴许也不想等,母后得了信,飞奔过去时,萧娘娘已不成了。” 怎地死, 秦汝章没说。 是赐死、毒杀亦或是意外,恐怕只有今上与娘娘知晓。但是—— “与你婆母,脱不开干系!” 原来如此! 今上与娘娘,只要还念着萧娘娘一日,老萧氏就不可能得个好,原来,萧娘娘身死,还与老萧氏有关。 当然, 宋观舟也不会低估老萧氏的能耐。 毕竟她生养了个郡王妃,两个儿子里头,一个贵为世子,一个是朝堂新秀,还有江州萧家,撑在身后。 不如意,是有。 但性命上头,大致无忧。 今日看来,裴渐破釜沉舟,真正还是拿住了老萧氏的七寸,回望小佛堂的方向,宋观舟喃喃说道,“这世间,太过复杂。可像婆母这么能折腾的女人,除了金拂云,也就数她了。” 齐悦娘驻足停步,转头顺着宋观舟的方向,回望过去。 “母亲在小佛堂,不见消瘦,父亲再是铁面无私,也没有苛责。只是失了自在,但想到老三的胳膊,这点痛苦,又不足挂齿。” 裴彻的前程,就生生被萧氏给断了。 宋观舟摇头,“可能家族门户荣耀起来,许多事儿反到不能随心所欲了。” 不然,就这谋害沁姨娘母子的老萧氏,怎地还能如此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 天道不公。 快要到过往二老爷家的角门时,宋观舟灿然一笑,“大嫂,那涧水房里,怕是害过不少人啊……” 齐悦娘听来,心中一惊。 但片刻之后,还是表情复杂,“那涧水房,初初不过是做个祭祀用的,谁知后头,竟成了人间炼狱。” 她郑重其事,拉过宋观舟略有些冰冷的手来,“观舟,我不曾进去过,但下头人大多闻风丧胆,老三进去之后,出来就成了那残废之态。我一个寡妇……,看见了,只能当看不见。” 宋观舟紧握她的手,“嫂子,该是如此,你护着钦哥儿长大,才是要紧的。” “老三走的那日,好似老天也觉得不公平,府上众人安睡,我却被炸雷惊醒,冒着大雨往老三门前去,却看到老三带着个瘸腿的孩子,就这般悄然离去。” “嫂子……,还去送了?” 齐悦娘微微点头。 “送了,可能说何言?瞧着他空荡荡的袖管,我这无知的妇人,只会吟泣。” 她逾越叔嫂之界,拉着那失了半截的胳膊,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郎,不能走啊。” 裴彻满脸苍白,瘸腿的小厮撑着油纸伞,大半个身子都淋得湿透,“大嫂,回去。” 齐悦娘连连摇头,“留下来,好生养伤。” 她要拉着裴彻往正贤阁去,可裴彻拦住了她,“大嫂,天下之大,定有我裴彻的容身之处,这府上是吃人的地儿,嫂子若得机缘,带着钦哥儿去外求学。” “大嫂,后头再不曾见到三哥?” 齐悦娘摇摇头,“我不曾见到,只是我娘俩在綦江时,三弟不远千里,到了綦江,私下见了钦哥儿一面。” 啊! 宋观舟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三哥总喜欢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上次来京城,也只在城外歇了几日。” “我听阿秀说,父亲与二弟去往城外,三弟也没有出来会面。” 宋观舟摇头,“说到这里,我倒是惭愧不已,与三哥吃醉了酒,倒是惬意。” “他若能想开,不做那和尚,真回到红尘俗世,娶房媳妇,这一生人……也不是不能过。” 有个知冷知热的娘子,再生上两个活泼的孩子。 往日再是解不开的心结,随着时光慢慢流淌,也就这般过去了。 宋观舟挑眉, “嫂子不用担心,我瞧着三哥而今也快活,说来,不解之人也担忧他受累,可与我那不曾打照面的兄长一般,浪迹天涯,实在是自由。” 一说这个,齐悦娘软了声音。 “观舟,难不成你还喜那样风餐露宿的日子?” 妯娌二人踏过角门,往梅太太房中走去,忍冬与兰香跟在身后,不远不近,一个拿着油纸伞,一个提着食盒。 宋观舟挑眉,“喜欢。” “哎哟,可使不得,嫂子我走过远路,带着奴婢仆从的,走的还是官道,可其中艰辛,若再来两次,嫂子这身子骨也耐不住。” 宋观舟笑道,“自是比不得府中舒适,可餐风饮露更为自在,我日日在韶华苑,抬头就是巴掌大的天,二十岁的年纪,看到了六十岁的结局。” “观舟……” 齐悦娘闻言,哭笑不得,“这哪里不好,四郎心中有你,夫妻和睦,即便一眼能望到头,也是快活的。” 哎哟! 宋观舟浅笑出声,“再好的郎君,看久也烦。” “你呀,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四郎待你,也是无二话了。” 宋观舟听来,浅笑不语。 第993章 快到梅太太院落跟前,二人止住了话语,换下说笑的面容,差使丫鬟去叫门。 不多时,就听得稀碎脚步声传来。 “嫂子,观舟,你们可算是过来了。” 齐悦娘立在前头,接住古妙凤伸来的手,“二婶这会子怎样,早些柳婆子到我跟前,说了囫囵,后头府上事务繁忙,硬生生拖到这会子才来。” “唉!可是急坏了,愈发的不成,昨日还下来走了步,今日里纯粹没个精气神,时时还喊不答应。” 说完,也不顾礼数,引着二人就往梅太太房中走去。 刚入门,一群花红柳绿的姑娘们都在外屋坐着,见到齐悦娘与宋观舟进来,赶紧起身问安。 齐悦娘拉着古妙凤,“怎地妹妹们都喊来了?” 古妙凤摇头,“她们一片孝心,不放心太太安危,我这也忙乱,实在顾不得她们。” 到内屋,还有两个妾侍,也坐在床边抹泪。 齐悦娘紧走几步,上了拔步床跟前的踏板,“二婶,二婶,我是悦娘……” 旁侧,一个四十岁来的姨娘哭道,“大少夫人,您瞧夫人,是听得到的,但却喊不出来,也睁不开眼。” 齐悦娘俯身,还真看到梅太太眼皮下头,眼珠子左右转动。 “大夫怎地说来?” 古妙凤也走上前来,抹着眼泪,“请了十来个,只说痰迷了心,也跪拜了祖宗求了菩萨,前几日还能好转,这两日是愈发的艰难。” 宋观舟蹙眉,“桦大嫂子,可请了孙大夫?” 话音刚落,裴漱玉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四嫂,母亲这病实在耽误不得,那孙大夫不过是市井之徒,恐怕是——” 裴漱玉瞧不上孙大夫。 宋观舟表情微滞,“二婶都这样,瞧了别的大夫无用,不如请了他来,之前我如此凶险,也熬过来了。” 裴漱玉放下托盘,倒是一脸担忧。 但对宋观舟之言,视若罔闻。 “漱玉是听得说嫂子也困顿不醒,但不是托隆恩寺慧觉大师与太医的鼎力相救吗?” 裴漱玉说完,不觉自己无礼。 心中还升起一股委屈,眼前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四嫂子,才真是胡乱出主意,她躺在床铺上人事不知,四哥哥是请了太医与慧觉大师来的。 而今自家母亲遇此大劫,却只说请那孙大夫来。 真正是瞧不起人。 裴漱玉抹着泪,从宋观舟跟前飘然走过,来到梅太太床边,撵了两个姨娘之后,方才落座。 “两位嫂子,倒是想想法子。” 齐悦娘也听到宋观舟所言, 委婉说道,“府上二叔与大郎不在,你们都请了不少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听从观舟说来的,去请孙大夫——” “大嫂,母亲这病,再不能耽误。” 裴漱玉急切起来,直接打断了齐悦娘的话,“恐怕是要去请太医。” 宋观舟察觉到裴漱玉的轻蔑,看了床榻上没有意识的梅太太,干脆咽下要说的话,就坐在旁侧官帽椅上。 当个花瓶,罢了! 还是古妙凤知晓小姑子的忧虑急切,连忙按住裴漱玉,“嫂子说话,休得打断。” 侧身与齐悦娘福了福身,“妹妹太过心焦,冲撞了嫂子。” “不碍事儿,总归都是担忧二婶,当初观舟实在凶险,凤儿与漱玉,你二人也是瞧着的,孙大夫从头到尾,都在韶华苑,他医术高超,连太医署的老太医们都赞不绝口。”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太医那边,一会子我与观舟回去,叫世子去请。” 话音刚落,裴漱玉马上起身,朝着齐悦娘就深深行了一礼,“大嫂子,求您同世子二哥早些说来,母亲这病,只怕非太医不能解困。” 还是嫌弃孙大夫。 宋观舟这会儿回味过来,合着叫公府这边的人过来,是为了去给梅太太请太医啊。 本末倒置。 她能理解裴漱玉救母心切,但这么急切的想要请太医,把自己同齐悦娘当傻子来看, 实在是要不得。 可惜,如此紧要时候,也不好得多说话来。 齐悦娘也不敢耽误,叮咛几句,方才说道,“我与观舟也不做耽误,二婶这样子瞧着凶险,凤儿,你与漱玉妹妹想法子给二婶灌点老参汤吊着,我们这就回去,叫二弟想法子。” 古妙凤与裴漱玉听得这话,哭哭啼啼连连点头。 “劳驾嫂子,母亲实在是……,唉!” 古妙凤亲自送了二人出来,欲要告别时,古妙凤拉着宋观舟的手,满脸愧疚,“漱玉忧心母亲,说话之上,多有不妥,还请嫂子与观舟宽宥则个。” 宋观舟摇头,“桦大嫂子不必客气,二婶危在旦夕,漱玉妹妹倒也担忧无过。” 只是—— 宋观舟还是不能看着梅太太再耽误,所以同古妙凤说道,“倒也不是我推崇孙大夫,虽说他在民间,但对疑难杂症有一番自己的能耐,嫂子与其在这里空等,不如试试差人去请。” 太医过来,也要时辰。 古妙凤赶紧点头,“好,观舟放心,我这就差人去请。” 回程路上,齐悦娘生了闷气,“这漱玉好歹是二婶教养出来的,怎地是个混不吝的?” 宋观舟摇头,“她有自己的成见,只是我二人入门许久,不见二婶醒来,可见病情刻不容缓,这等时候,寻个民间大夫,也耽误不了事儿。” 没准儿,就寻到病因。 齐悦娘叹道,“二婶这病也是蹊跷。” 宋观舟蹙眉,“近些时日,他们府上不曾听说要紧的事儿,二婶这病因——” 话音未落,兰香上前,“大少夫人,四少夫人,奴问了几嘴,大致知晓,二太太这病啊……,气的。” 啊? 齐悦娘与宋观舟齐齐愣住,“气的?” 两人对视之后,齐悦娘追问道,“谁气的,这般重的后果?” 兰香瞥了一眼忍冬,低声说道,“他们府上的大姑娘。” 裴漱玉? 宋观舟蹙眉,“二太太也算是豁达之人,怎地会被女儿气到?” “大姑娘要退亲。” “……为何?” 这下轮到齐悦娘不解,兰香摇头,“好似都不知晓,但大姑娘的丫鬟……,都被打发了。” 第944章 这亲事,一波三折啊。 宋观舟轻抚额际碎发,“梅家三郎是回去了?” 兰香点点头,“四少夫人,上个月就回去了,只是不知为何,现在是大姑娘闹着要退亲,二太太这病……,就是因此而起。” 宋观舟挑眉, “好不容易定下的亲事,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梅三郎又做了混账事儿?” 这些,兰香就不得而知了。 齐悦娘听来,只觉得头大,“难怪二婶一病不起,恐怕闹得不小。” 只是两府本就是比邻而居,平日里来往虽说密切,但也不到事事知晓的地步。 罢了,一桩一件的来办。 回到公府,齐悦娘揽了事儿,“你自回去韶华苑,估计长姐在世子房中,我这会儿去说。” 宋观舟微微一顿,“可要我给嫂子做个伴?” 齐悦娘拉着她手,轻轻一握,“你的心是好的,但这点小事儿,嫂子去就是了,长姐与阿秀跟你都有过节,适才在小佛堂里,还拿你试问,罢了,听嫂子的话,避开些。” 既如此,宋观舟也不强求。 “那就劳驾嫂子,如若要再去探望二婶,烦请嫂子差兰香来叫我一声。” 梅太太待她,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乍然遇到这样的事儿,宋观舟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放心,知你一片孝心,这会儿请太医要紧,嫂子就不多赘言,先行而去。” “嫂子慢行,小心积雪。” 妯娌二人就此告别,转身下了廊檐,走石阶时,忍冬扶着她慢行起来,蝶衣荷花这会儿也寻了过来,换了宋观舟手里凉了的铜手炉,打量一番,瞧着自家少夫人不曾受伤,方才长舒一口气。 “无事儿,二房那边太太病了,忍冬你且想着送点补品药材过去。” “放心,少夫人,咱们库房里有根老山参,一会子取来,只是……”忍冬微微一愣,“怕是先跟大少夫人通个气儿。” 宋观舟哑然失笑, “我这榆木脑子,真是不知人情世故,忍冬,你做主就是。” 忍冬低叹,“少夫人聪慧, 本就不该浪费精力在这些小事儿上头,奴记着就行。” “冬姐,少夫人不但聪慧,还貌美呢!” “就是!少夫人德才兼备,只怕是大隆最美的女子。” 哎哟哟,都快夸到天上去了,宋观舟粲然一笑,“我跟前说说可以,外人跟前还是谦虚点,别给我招骂。” “少夫人本来就好,他们骂也是觉得比不过你,嫉妒罢了。” “快住嘴!” 宋观舟笑颜如花,“你们一个个的,在我跟前以后也莫要这么说,人美有本事,我们韶华苑知晓就成。” 说完,戳了最小的荷花一记。 主仆一行人,有说有笑走往韶华苑,方雅儿站在矮墙后头,就这么看着宋观舟离去。 她藏在青松灌木之后,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里,听说小佛堂所有事儿都不顺利,可这四少夫人像是半分不被影响,真正是好命呢! 再回到院中,母亲得了空从郡王妃跟前出来,看到她提着两个食盒艰难入内,“这些事儿也得你去做?” 方雅儿面色难看,“娘,世子夫人跟前使唤的丫鬟不多,这平日吃食的,让我与小丫鬟们管着。” 小丫鬟今儿着了凉,喷嚏不断。 她哪里敢让小丫鬟们去取,只能自己提来。 茶姑姑接过来一个, 低叹道,“雅儿,若不然娘舍着老脸去求了郡王妃与世子夫人,放了你。” 啊? 方雅儿微愣,“娘,放了我,然后呢?” 何去何从? 茶姑姑顿在原地,“回滇南去,求个好人家,也比在这里——” “比不得!” 方雅儿提着食盒,扶着母亲往前走,“娘,明郡王府里没有孩儿的栖身之处,众人如豺狼虎豹,只想撕了孩儿吃掉, 如今在公府,世子虽说待我只是个新鲜劲,但也比回去做个穷人妻的好。” 她而今破了身子,回去自是配不得个好人家。 何苦呢? 公府上下,如今萧引秀也懒得折磨她,她安分守己,裴辰也不寻她麻烦,时不时哄着亲热一番,只要能揣上孩子,她这一生,也就稳了。 “可……,若世子夫人抬了你做良妾,娘也就放心,可如今瞧着——” “这等事儿,莫要想的那般远。” 何况,老夫人救不出来,她是给萧引秀出主意之人,还连累了明郡王妃,回去滇南? 裴秋芸只怕看她更不顺眼。 “雅儿,今日之事颇为不顺,没准儿郡王妃要提前回滇南,娘势必要跟着一起走,这一别,我母女二人只怕……” 倒也不是不能见,但见一面是艰难的。 方雅儿听来,趁着左右无人,低声问道,“母亲,合着事情没有半分好转?” 茶姑姑缓缓摇头,“郡王妃低估了老公爷的心,今儿喊着两个姐儿来求了一番,不过是撕破了脸。” 裴秋芸能作甚? 她咬牙切齿,坐在萧引秀的房中,生着闷气。 旁侧,萧引秀低垂头颅,眼神彻底黯淡下来,这一闹,萧引秀也给自己推入了绝境。 唯有裴辰,闲情雅致的吃着热茶。 时不时,还阴阳怪气几句。 “长姐,母亲比去岁还要吃得红光满面,没有府上糟心的事儿,她老人家过得惬意着呢,你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呵! 裴秋芸抬眼,“任谁,也不想过囚禁的日子!” 何况,母亲顶着公府夫人的头衔这么多年,走在京城之中,也是端庄的老太太。 临到养老之时,却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她却不得安生了。 裴辰抬眼,“长姐心疼,真是孝心可鉴,罢了,趁着你也还没走,我去同父亲说,给母亲收拾行李,送到你府上去。” “裴辰!” 裴秋芸一早上所有的痛苦委屈,全宣泄出来,“那也是你的母亲!”话音刚落,双目咕咕落泪,“母亲除却大哥,最疼爱的就是你,你如今这么说话,不怕寒了她老人家的心?” 寒心? 裴辰也不生气,端着茶盏,悠哉吃了一口。 第995章 眼见长姐即将爆发时,才不急不缓说道, “母亲只是寒心,我等身为她的子女,却是要没了性命!” 裴秋芸一听,大致想到了过去。 唇角微沉,露出冷笑,“沁姨娘生了三弟,故去多年,我也就不提,但区区一个芳姨娘,楼子里买来的清倌人,贱命一条,还没那个能耐害了我等。” “区区一个芳姨娘?” 裴辰瞧着拎不清的长姐,直接起身,指着刚要进来的茶姑姑,“所有闲杂人等,出去!” 茶姑姑看了一眼裴秋芸,后者哼笑,“出去,我倒是要听听,二弟一番言论 。” 不多时,屋里头的霜月楚姑姑都退了出去,萧引秀迟疑片刻,也起了身,“世子,妾身也告退。” “你不用走!” 裴辰毫不客气,指着最后一个出去的丫鬟,“外屋门守好,不得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这阵仗,好似要说的是绝密之事。 萧引秀有些无措,“世子,你与长姐说就是,妾身听来,怕是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你同母亲是亲姑侄,若不听来,将来你们萧家被连累,还像个蠢货一样,给外人递刀子。” 这话,实在难听。 裴秋芸觉得不堪入耳,连连呵斥,“阿秀是你的结发妻子,萧家是咱咱们的亲舅舅家,裴辰,你如此危言耸听, 成何体统?” “哟,长姐说旁人时,一口一个成何体统,那老早早的听信谣传,带着两个姐儿,瞒着刘珂杀到公府大门口,朝着父亲就跪下去,怎地,郡王妃,试问你的体统呢?” “裴辰!” 萧引秀看着裴辰对着自己长姐都毫不客气,约莫知晓,裴辰是忍无可忍。 为何? 姑母是他的生身母亲啊,怎地没有半分怜悯之情? 裴秋芸见素来尊敬自己的二弟,忽地变得如此强硬,也觉得难受,“罢了,你且说说,就因母亲管教了妾侍儿媳,就该后半生不得自在吗?” 裴辰重重一哼,收敛起脸上所有的和煦表情,冷冷瞥着眼前两个无知妇人。 “其一,萧娘娘的去世,母亲不无辜。” “不可能!” 裴秋芸才听得这第一桩罪,就拍案而起,“裴辰,那是母亲,不是旁人,萧娘娘也不是外人,是她的妹妹。” 亲妹妹! 嚯! 亲妹妹…… 裴辰看向裴秋芸,“父亲与母亲这桩亲事如何来的,你二人不知?长姐与阿秀别装糊涂,这是裴家萧家的禁忌,但不带你二人不知晓。” 一听这话,萧引秀浑身发抖。 她当然知道…… 努力攥紧拳头,指甲都戳破手掌心,她犹不自知, 尽力克制心中慌张,低声说道,“那都是上一辈之事,何况小姑母也飞黄腾达,成了贵妃——” “好一个飞黄腾达,被亲姐姐送上龙辇,失了清白,也失了未婚夫婿,你们是眼瞎了,看不到?” 裴秋芸天大的怒火,也被这句话压了下来。 她十分艰难,一字一顿说道,“陈年旧事,母亲也是年轻不懂事,何况,若是没有她,缘何有我们姐弟几人?” “我宁愿不出生。” 裴辰立在长姐与妻子跟前,语气平平,“父亲恨母亲,但也尽量不苛责我们姐弟几人,有了沁姨娘,生了老三,跟老四亲如双胞胎,父亲偶尔回来探亲,与母亲也能坐下说几句温和的话,不好吗?” “那就叫好?” 裴秋芸侧首看向兄弟,“母亲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父亲,他却宠爱妾侍,罔顾发妻!” “母亲抢来的!外祖当初要把母亲沉塘的,你们所有的招数,都不及母亲一半狠厉,她是我的母亲,但她让我害怕!” “你——” 裴秋芸满脸失望,看向裴辰。 “你害怕?母亲何曾害过你?” “她不止要害我,还要把整个公府送到地狱,连着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郡王妃!” “母亲……,没有!” 裴辰像是听到孩童戏谑之言那般,冷笑不止,“没有?她要杀了老四的娘子,要杀了所有忤逆她的人!” 不! 萧引秀连连摇头,“母亲对老四家的,只是行管教之事,并非要夺她性命!” “阿秀,你们请来的仙大娘子,可知是何来路?” 萧引秀咽了口口水,“ ……就是京城最会驱魔捉妖的仙人,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吗……” “不是!” 裴辰踱步走到萧引秀跟前,萧引秀心生害怕,站了起来, 却被裴辰伸手按住肩头,让她动弹不得。 “最后与你们说一次,那是被金拂云买通之人,恰好母亲早就不喜观舟身世,明知不妥,偏还用来,期间仙大娘子差人问了母亲一句,这等妖孽,留……是不留,你与长姐猜猜,母亲怎地说来?” 萧引秀的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她听到了两个要命的东西,一是仙大娘子早被金拂云买通,其次是仙大娘子背着自己,与母亲有过往来。 萧引秀忽地觉得通体冰冷,她止不住浑身发抖,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我……我不知,母亲差我去请的……” “涧水房里的惨叫声,你听到了,阿秀,你听到了,缘何不进去看一眼?” 萧引秀跌靠在椅背之上,她连连摇头,“我不知……,我真不知。” “阿秀,你总觉得这些事儿,父亲不知,舅父舅母不知,老四不知?” 萧引秀再耐不住裴辰一句一句犹如慢刀子杀人的控诉,她一把推开裴辰,双手捂住脸,十分痛苦。 “不,这些是巧合,并非我所为——” “你二次与金拂云联手,在隆恩寺追杀观舟,父亲因这事儿夺了你的中馈, 你因此不满,日日里生事,还偷偷给长姐写信,把她叫了回来,为你撑腰,是?” 裴秋芸听来,状若木鸡。 她侧首看向裴辰,强打精神,驳斥道,“母亲,不可能想要杀了宋氏,那等的货色,实在不喜,休了就是!” “呵!长姐,你也知观舟入门后,父母去世,养兄浪迹天涯,这等的身世,莫说父亲与老四不舍,就是国法家规里,也不容休了观舟!” 第996章 裴秋芸强撑着一口气,为母亲辩白,“老四也快二十四五的人,同龄人膝下,已有孩儿,观舟不能生养,也不容纳妾,任谁也不可能看着老四绝嗣。” “呵!” 裴辰退后两步,看着屋中两位尊贵的妇人,只觉得异常陌生,“长姐连观舟不能生养之事,都知晓,看来阿秀与你真是亲如姐妹。” 萧引秀这会儿像是抽干了力气,她勉强干涩着嗓子,开口说道,“长姐挂心老四,也不是外人。” “那与长姐说了不曾,观舟缘何不能生养?” 裴辰,几乎是低吼说来。 萧引秀一听,本来已泄了气,忽地又支棱起来,抬头惨笑,“莫不是要怪在我的桓哥儿淩哥儿头上,说观舟是为了救他们,才不能生养的?” 胡扯!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萧引秀,难道不是?春三月,那等深山飞瀑,水多凉,你不知晓吗?” 萧引秀难掩委屈,“那是老四家的想攀附宫中,才跳了下去!” 说什么为了救桓哥儿淩哥儿,真正是一辈子都要背的罪名! 萧引秀捂着脸,泣不成声,裴秋芸走上来,轻抚她的肩头,“这事儿……,阿秀,当想开点,不管是攀附与否,都救了桓哥儿淩哥儿。” “长姐,你有所不知,宋氏恃娇而宠,在这府里头,目中无人。” “萧引秀!” 裴辰冷下脸来,指着萧引秀,“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毒妇,母亲坑害观舟,你也在旁煽风点火,旁人救了你的两个哥儿,你非但不知感恩,还处处为难观舟。” 萧引秀欲要回怼时,就听裴辰说道,“若不是父亲知晓你蠢,在仙大娘子事情上头,就该休了你!” 一听这话,裴秋芸都愣住,厉声呵斥,“辰哥儿,你糊涂了!” “糊涂?” 裴辰哼笑,“我资质平平,却也比你们两个无知妇人好,知晓观舟救下的是谁?是圣上与娘娘的十皇子,是秦家如珠似玉的姐儿,是我裴辰 的一双儿子。只有丧尽良心之人,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去寻宋观舟的不是!” 萧引秀只要一听到裴辰替宋观舟说话,就觉得五脏六腑的难受。 “她千般好来,可不会生养,让老四讨个姨娘,如何使不得?” 天下女子,上到尊贵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下到商人地主的娘子们,谁家也不是拢着一个娘子过活的,为何到宋观舟这里,她就不成了! 这等大逆不道,偏还得了宠爱。 萧引秀说来,裴秋芸附和。 “二弟,母亲心意大概如此,也是想着老四有个孩子——” “莫要说这些违心之话,母亲能把襁褓之中的老四送给沁姨娘抚养,就足矣知晓,她对老四也无太多母子之情,尔等少多管闲事,不如好生想想,如若没有观舟,淩哥儿桓哥儿在哪里?” “这些事儿,只能说母亲与老四家的不和,往后我们劝说母亲,莫要与观舟计较就是。” 裴秋芸生了妥协,可裴辰摇头。 “算了,你信吗?母亲心含怨恨,她能对至亲下手,尔等又算得什么?” 他长叹一声,“长姐倒是孝心可鉴, 我还是那句话,你接了母亲走,父亲带着大嫂投奔老三去,我守着这裴家,勉强度日就是。” “二弟!” 裴秋芸惊呼,“你要逼死姐姐吗?” “是长姐要逼死我,母亲做了罪不可恕之事,在你们眼里,芳姨娘只是区区贱妾,呵!我大隆上下,何时这般轻贱性命了?” 裴秋芸微愣,继而振振有词,“芳姨娘自个儿跳水自尽,哪里是母亲所为?” 听到这里,裴辰冷笑不已。 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他走到裴秋芸跟前,毫不客气撕开真相,“芳姨娘是谁,从哪里来,如何成为父亲的姨娘,甚至……,三弟为何会闯入涧水房,你们不知?” 呵! 裴秋芸胆战心惊,“母亲……,母亲也是为了父亲,沁姨娘离世之后,父亲寡居多年,好不容易看中个丫鬟——” “是看中?” 明明叫蓄意把儿子喜爱的丫鬟,送上了老子的床,裴辰说到这里,负手而立,仰天微叹,“我生来懦弱,母亲如此强势,我虽看不下去,却也不敢明面上反对,如长姐所言,母亲是对我好的。” 可惜,这种好,他真正不稀罕。 裴秋芸眼眸低垂,全是黯淡,“裴辰,母亲我也是接不走的,她如今这般,我这女儿无用……” “长姐不想在刘珂跟前难做,却不顾我们阖府上下的死活,再容母亲出来管事儿,镇国公府离吵架灭族……,不远了。” “不……,不可能!” 缘何不能? 裴辰反问,“休离不了的儿媳妇,就想着与外人合谋,虐杀了事!” 说到这里,裴辰低头,看向萧引秀,“阿秀,你莫不是以为这些事儿,只有父亲与我、老四知晓?” 萧引秀哪里还敢抬头看他,只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裴秋芸嘀咕,“这等的事儿,还要外传吗?” 连她这个外嫁之女,也是从萧引秀嘴里听来,公府上下为了那个不会生养,连连闯祸的宋氏,倒是肯下功夫。 “圣上知晓,东宫知晓。” 裴辰嗤笑,“对了,还有秦府——” “这不怪姑母,也与我无关,是仙大娘子所为。”萧引秀犹不死心,裴辰嗤笑,“蠢货,当初舅父要把你领走,我想着淩哥儿桓哥儿不能没有母亲,方才容了你,可惜——” 裴秋芸却听了进去,苦笑道,“人说天家无情,这般瞧来,未必如此。” “长姐,观舟从不攀附宫中,太子妃都把她当妹妹看来,唯有我们家的女眷,除了大嫂与萧家女眷,裴家上下,还都看不上观舟。” 嘁! 裴辰不掩鄙夷,“孰不知,观舟也瞧不上尔等!”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叩门声, 霜月哑着嗓子,低声禀道,“世子,大少夫人来了,说二太太身子不好,二老爷与桦大公子都不在府上,请您相商。” 梅太太病了? 第997章 裴辰听了丫鬟所言,立时要 迈步出去,忽地又停住身子,回头看向裴秋芸和萧引秀,“你二人是我的至亲,我最是明白你二人牵挂诸多,但母亲如今是最后结局,她已魔怔了,再容她出来,那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会害了更多人。” 言语到此,裴辰转身就走。 行云流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从前,他苦于得到母亲最多的宠爱,而变得唯唯诺诺。 对三弟,他愧疚。 对老四家,他也愧疚。 懦弱让他只能吃喝玩乐,却在回到这府上时,又生了羞愧之心。 倒是今岁,萧家入京,住在公府,萧苍与宋观舟整日里闹个不停,多次都是他出来调停,慢慢的,与大伙儿走得近了。 从前,宋观舟叫他世子二哥。 而今,直呼二哥。 包括老四,也亲近不少,他慢慢发现,这公府将来得靠着他撑起来,不用他多能干,毕竟圣上不喜能干的公爷。 只要稳住,胜过大起大落。 母亲, 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救出来吗? 不!再是不思上进的裴辰,从没有因此跪在父亲跟前,替母亲求情,只有真正知晓母亲残忍的人,才明白母亲的心底,住着一个恶魔。 可狠不下心啊! 直到此番金拂云算计宋观舟,算计镇国公府时,他跟着父亲进进出出,跪在圣上面前,一字一句,诉说种种冤屈。 父亲垂垂老矣。 但依然得庇护裴家子嗣,至于糊涂至极的长姐,他想着自己几句话,怎可能骂醒固执己见之人呢? 罢了,尽人事而已。 短短几步,他越走越轻快,当拉开门扇时,齐悦娘一脸担忧,走到跟前,“二弟,二婶卧床不起,都喊不醒了。” “这般严重?” 齐悦娘点点头,“早些时候,凤儿差婆子来禀我,适才我与观舟去了一趟,二婶昏睡过去,摇都摇不醒。” “不曾请大夫?” “倒是请了,就不知是何缘由,一日重过一日来着,哎!二叔去修道,不在京城,桦弟弟也出去做事儿了——” “我这就去看看。” 裴辰不敢耽误,齐悦娘跟在身后,提议还是请个太医。 “好,嫂子辛劳些,我去看看父亲回正贤阁不曾,与他说一声。” 两人欲要告别,齐悦娘忽地又喊住裴辰,“长姐与阿秀……,可还好?” 呵! 裴辰摆手,“嫂子聪慧,少理会她们那猪脑子,这会儿还在屋里头,嫂子不用管她二人,去看钦哥儿就是。” 那—— 齐悦娘微微一愣,“二弟,那母亲那边……?” “从前如何,往后照旧。” 裴辰本已撩袍迈步,下了石阶,好似想到何物,又回眸看向齐悦娘,“嫂子是去不得三弟那里了,这公府上下缺了嫂子,万万不可。” 冷不丁听得这话,齐悦娘都没反应过来。 面上表情呆呆木木,竟是没有应答。 裴辰笑道,“虽说委屈了嫂子,但能给大哥娶了嫂子回来,这也是母亲做得为数不多……但对的事儿。” 这管家大事儿, 还得是齐悦娘。 说完这话,裴辰飘然而去,留下齐悦娘与丫鬟兰香,面面相觑,“夫人,世子这话是夸您呢。” “这……,二弟这是,嗐!” 齐悦娘面上生了羞涩,少见裴辰这么说话,她心情顿时大好,扶着兰香回了扩月斋。 适才萧引秀跟前的小丫鬟来说,郡王府的两个姐儿,三个哥儿,都在扩月斋呢。 “郡王妃与世子夫人甚是奇怪,竟是把姐儿哥儿的往咱们屋子里送。” 哎! 齐悦娘轻叹,“不然往哪里送,一看这阵仗,就是说事儿,姐儿哥儿们听到耳朵里,不好。” 张芳慧还在月子里,一堆孩子送过去,吵闹起来,能掀了房顶。 刚到扩月斋门口,就听得里面闹哄哄的,齐悦娘一听,哎哟,赶紧小跑, 正好也奔出来的丫鬟,一看是齐悦娘,长舒一口气,“少夫人,快去看看, 淩哥儿与韵姐儿打起来了。” 娘哟! 乱成一锅粥! 齐悦娘入门,两个孩子正互相揪着发髻,韵姐儿也高些,但淩哥儿也不示弱,两人死死拽住彼此,恶狠狠的互相辱骂。 旁侧,钦哥儿拦住要帮忙的刘婉。 桓哥儿站在旁侧,大喊,哥哥揍她!揍她! 啧啧! “松开!” 齐悦娘再不能犹豫,冲上前来,好不容易拉开两个孩子,刘韵的双平髻,也松了一边,这会儿眼里噙满泪水,“大舅母,您瞧瞧,这裴育凛不讲道理,打人!” 说完,眼窝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 “淩哥儿,这是你表姐,你缘何打人?” 十来岁的小子,也是生了恼怒, 小胸膛起起伏伏,指着刘韵,“别以为你是个了不得的,我们都不稀罕!” 齐悦娘又问刘婉刘韵,“好孩子,同舅母说来,是弟弟们调皮来着,欺负你们?” 刘婉年岁大些,也懂事儿。 一问缘由,面上生了为难,嗫喏之余,方才软声说道,“舅母,就是生了些口角,不碍事儿的。” 齐悦娘见她不肯说,也不能强求,只能拉过自己的儿子来,“钦哥儿,你说哥哥,说,怎地淩哥儿与你韵表姐打了起来,好男儿大丈夫,哪里有打姑娘家的道理,还是自己的至亲!” 钦哥儿梗着脖子,也不言语。 齐悦娘一边哄着落泪不止的刘韵,一边追问钦哥儿几个,问来问去,都红着脸不说话,最后无奈,指着钦哥儿几个,“让你二叔一会子来教训你,真正是反了天了,自家姐妹,不知疼惜也就罢了,还打起来!” 淩哥儿一听,更加气恼。 “大伯母,是她不对,出口伤人呢!” “我没有!” 刘韵抹着眼泪,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嘶吼着,连带着大的小的,也跟着起哄,瞬间,屋里头又跟菜市上一般,喧闹扰人。 “好好好,一个个的倒是白读书了,兰香,去请世子来!” 本是假意的一句话,却吓到了几个孩子,齐悦娘搂着刘韵,喊着心肝儿,“不怕,你二舅舅来定要给他们吃板子。” 啊?要挨打?! 桓哥儿拉着两个哥哥,“快跑,我们去四婶那里!” 第998章 裴育钦与裴育凛一听幼弟所言,各自提着桓哥儿的小胳膊,飞一样的冲了出去。 齐悦娘正搂着刘韵,哪里能提防几个小子,“回来,一个个的,欺负了姐姐还跑!” 丫鬟婆子也要拦,裴育凛呵斥,“挡我者死!” 哎哟,气得齐悦娘差点喘不上气来,丫鬟婆子们担心雪地湿滑,也不敢玩命的追,等回过神来,连着各自的小厮,也一起跑了个没踪影。 兰香带着两个丫鬟追出去,刚喊出“哥儿们小心地滑”,自己就摔了个够啃食,幸好旁侧两个小丫鬟拉了一把,否则门牙都留不住。 钦哥儿得空还回头,“兰香姐姐快回去,别追了!” 嗐! 兰香败兴而归,还摔得手心破了皮, 齐悦娘喊着婆子帮衬着上药,转头又同遛弯刘韵说道,“婉姐儿、韵姐儿,莫要与顽皮小子计较,一会子你二舅舅四舅舅回来,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到这会儿,刘婉也只能柔声说道,“大舅母客气了,姐姐弟弟的,生了口角也是常有的事儿,还请舅母与舅舅们说说,教训两句就够了,可不要打,我们姐妹……,也有错。” 来者是客。 即便是错,齐悦娘也不会怪罪。 “放心,小子不比姑娘们金贵,若不好生教训,来日里长大,也拉着姐姐妹妹娘子的打,成何体统?” 又吩咐丫鬟们取了热茶点心,哄着两个姐儿吃了。 刘韵发髻散了,也是齐悦娘亲自给她重新梳好,扩月斋里,倒是一片祥和。 裴家上下,少有女儿。 齐悦娘看着裴秋芸所出的两个姐儿,旁的不说,就这乖巧得体的,还真是小子们赶不上的。 只是刘婉眉头紧皱,一直张望门口。 齐悦娘暗中看来,也知她是担忧裴秋芸,故而软声问道,“婉姐儿,可是想着你母妃?” 刘婉看着娴静慈祥的大舅母,缓缓点头。 “外祖母房中闹了起来, 我与韵姐儿虽说被四舅母带了出来,可还是听得不少,想必是外祖父恼了母亲——” 齐悦娘轻叹,“哪里是恼了,娘娘儿儿的,再是亲近,也会有言语上头的分歧,你们还小, 这些事儿本不该你们担心。” 刘婉沉思片刻,还是鼓足勇气,抬头看向齐悦娘,“大舅母,是四舅母害得外祖母被困于小佛堂吗?” 这—— 齐悦娘打眼看来,“你们母妃说来的?” 刘婉摇头,“母妃倒也不曾说过这话,是孩儿自己猜测的。” 齐悦娘轻叹,“不怪你四舅母,她年岁轻轻的,哪有能耐做这般的事儿,实在是你外祖母心头不畅快,方才去吃斋念佛。” 刘韵撇了撇嘴,“大舅母,四舅母在府上是不是一向骄纵刁蛮,时时压着你与二舅母?” 齐悦娘听来,满脸疑惑。 “韵姐儿,你哪里听来的,如若你们四舅母不近人情,只会欺凌我与你二舅母,缘何三个臭小子出了事儿,就寻你四舅母庇护?” 齐悦娘也知两个孩子被裴秋芸影响较大,也不好得一口否决,只温声细语说道,“你们四舅母性子最是好,像个大孩子一般,哥儿们都喜韶华苑,她不爱理我们府上这些琐碎事情,哪里来的刁蛮?” “四舅母这般好吗?” 齐悦娘笑了起来,“姐儿们,你们四舅母可曾薄待你们?” 两姐妹想来,倒是中肯摇头。 “与四舅母不曾来往过,倒也不敢说四舅母薄待二字,只是在我们府上,四舅母忤逆母妃——” 因这事儿,母妃还被父王责骂一顿,害得母妃哭了半夜。 “何来的忤逆,你们母妃性子要强,二人说了几句重话罢了,亲人之间,这些都不算事儿。” 齐悦娘的宽慰,用处不大。 不多时,裴秋芸带着婆子奴婢, 一行人来了扩月斋,齐悦娘赶紧出门迎接,重新在萧引秀房中梳妆过后的裴秋芸,依然是那个贵气端庄的郡王妃。 “悦娘与我客气作甚,两个姐儿在你这里,我最是放心。” 齐悦娘扶着她入门,看了后头,没有萧引秀的身影,“长姐进来说话,阿秀怎地不一块儿来?” “她心中难受,辰哥儿这混账,不管不顾说了些重话,阿秀那性子你也知晓, 虽说是看着要强,实则绵软, 听到心里头,半日缓不过来。” 齐悦娘低叹,“……夫妻之间,咱们旁人也说不上,前些时日,这两口子闹得凶时,动手动脚都有过。” 裴秋芸哼笑, “辰哥儿真是出息了,就会打自己的婆娘媳妇!” 齐悦娘携着裴秋芸走入内屋,压低声音, 浅笑不已,“长姐不曾看到二弟额际秃了片地儿?” 呃! 裴秋芸点头,“好端端的,竟是秃了,平白老了十岁。” “阿秀抓的。” 呃…… 齐悦娘看着裴秋芸呆愣住,浅笑说道,“长姐,不在这府上过日子,我也是想不到,有几次两口子打的哥儿们害怕,下头人也拉不住,还是老四两口子过去,方才止住。” “阿秀也打?” “阿秀也是要强的,所以长姐放心,幸好夫妻二人更多是口舌之争,哥儿们也聪明,觉察到爹娘不对,要么往我这屋子里来,要么去他们四婶子那里。” 裴秋芸听来,长叹一声,“今日来一趟,好似明白太多事儿,日子啊,谁家都不太平。” 齐悦娘亲自奉茶,柔声劝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辛苦长姐,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还搅和进这些糟心的事儿,回娘家走一遭,也不得个畅快。” 听得齐悦娘这等宽慰人心的话语,裴秋芸软了眼神,瞧着齐悦娘做事,稳稳当当的,倒也不是阿秀所言那般,寡妇当家,惹世人所笑。 “我倒是也无碍,只是苦了母亲。” 终归是亲生的,言语上头,还是多靠向母亲,裴辰与她、萧引秀所言,她知不能再让旁人知晓,遂也压在心底。 齐悦娘点头,“长姐放心,今日去探,母亲身子大好,前半生她操心劳累,而今修身养性,未必不是个好事儿。” 第999章 裴秋芸双目紧闭,连声长叹,满脸黯淡,也否定不了齐悦娘的话语。 “父亲与母亲,兴许就是孽缘。” 从前不是不知,但未曾戳开窗户纸,一探究竟,今儿一听裴辰说来,莫说萧引秀耐不住,她这个亲生女儿,也心中大为震撼。 母亲,对父亲是何等的看重。 可惜,父亲不稀罕。 齐悦娘摇了摇头,“老一辈人的事儿,是孽缘还是善缘,他们都是经过风浪之人,比我等年轻一辈的更明白。” “罢了,悦娘,这府上幸亏还有个你能掌事儿。” 裴秋芸没有留下用饭,带着两个姐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君王别院,她就起了高热。 卧床不起。 这些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几个小子跑到韶华苑,宋观舟跟着闹了一上午,也有些肚饿,才叫丫鬟们去提饭,哥儿们就一窝蜂的飞奔进来。 “四婶!四婶!” 本来清净雅致的韶华苑,顿时热闹起来, 宋观舟招呼几人到跟前,“怎地今儿来我这里?” “偷个懒,反正早间先生说放半日假。” 钦哥儿而今与宋观舟也比较亲近,少有往日小大人模样,落座之后,就仰头撒娇,“四婶,今儿我们在您这里吃饭,可好?” “饿了?” 三个大小不一的脑瓜子,连连点头。 “也好,只是少吃点,一会子你们大姑母召见,一个个提早吃得小肚子滴溜儿圆,失了礼数。” 钦哥儿未语,淩哥儿倒是梗着脖子,“就是大姑母叫,我们也不去。” “对,我们不去!” 桓哥儿奶声奶气,有样学样。 “为何不去?” 裴秋芸待几个哥儿,那是没得说。 “四婶,姑母家的两个表姐实在是狗眼看人低……” 噗! 宋观舟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指着裴育凛,也不客气的训斥,“那是你们表姐姐,浑说话,该打手心。” 裴育凛也知自己乱说话,惹恼了四婶。 四婶最不喜他们哥几个口吐芬芳,偶有失言,宋观舟半分不客气,该打就打。 偏几个孩子,又最是喜欢她。 打了也不记仇,不多时,又凑上来软软软糯糯的喊着,“四婶婶,近日先生夸赞我文章写得好。” 这点上头,连裴辰和裴岸都佩服。 尤其裴辰。 “观舟,缘何你揍了孩子不气恼你,到我这里,孩子们就跟耗子见猫一样……” “无他,只因我好看。” 噗! 裴辰惹不起,与裴岸笑着离开,几个小崽子还是有事儿没事儿,往韶华苑来。 遇到宋观舟忙,找几个丫鬟姐姐,吃饱喝足,写几篇大字,硬生生等到宋观舟点评一番,才高兴离去。 宋观舟以为今儿几个也是这样想来着。 哪知刚上桌吃饭,兰香就追了上来,“四少夫人,几个哥儿就先在您这里歇会儿,先生好似家中有事儿,又恰逢年关,要急忙赶回去, 索性今年的书,就先念到这里。” 不等宋观舟说话,三个孩子已蹦跶起来。 不用上学了! 不用读书了! 啦啦啦……啦啦啦,两个大的,拽着小的,在韶华苑院子里疯跑, 还打起雪杖。 兰香见状,满脸无语。 宋观舟坐在堂屋,瞧着三个孩子打打闹闹,好似回到小时候,放暑假寒假,也这般的快活。 “那就留在这里。” 兰香得了宋观舟应允,也无奈说道,“世子这会儿去忙了,也不曾归家,只怕回来时,几个哥儿少不了一顿板子。” 嗯? 宋观舟侧首, “为何?” “淩哥儿……,打了韵姐儿。” 兰香也不耽误,说了大致,“打得韵姐儿头发散了,小手指的甲片也断了,见了血……” 哟! 宋观舟朝着荷花努了努嘴,“去,把三个小子给我叫进来。” “可知为何?” 兰香苦笑, “少夫人, 大少夫人才要问个缘由,三个哥儿就往您屋里跑, 奴出来追,还摔了一跤。” 等钦哥儿三兄弟跟着荷花鱼贯而入时, 兰香都能感觉到哥儿们的担忧。 尤其最小的桓哥儿,直接扑到宋观舟怀里,“四婶婶,并非哥哥们的错,是韵表姐骂了大哥。” 哟! “是这样吗?” 抬头看向钦哥儿,钦哥儿年岁大些,知晓动手不好,虽他没动,但淩哥儿都是为了他。 故而也不说旁的,只说自己的不是。 “是我这个大哥没当好。” 裴育凛一听, 马上上前半步,抬头挺胸,骄傲无比,“四婶婶,是我打的,我不该与女子计较,更不该打表姐,但她说话太过难听,仗着大伯母不在,欺负大哥。” 啧啧! 欺负? 宋观舟也没有着急定罪,追问起来,“三姑娘怎地说来?” 淩哥儿小小年纪,气不过的冷哼道,“说大哥没了父亲,不配与她议亲, 倒是我的话,若再聪慧点,方才有资格。” 啊? 宋观舟差点没蹦住,刘韵年岁不大, 但怎地也会提及婚事,她一时语塞,倒是裴育钦拱手躬身,“四婶,是孩儿不对,韵表姐也生了委屈,说此番来京,没准儿要亲上加亲,瞧着我们几个表弟, 比不得她高,也没有她懂事儿, 方才生了气。” 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也是气急。 偷听到母亲与二舅母商议,恐是要把她嫁进来,如若刚来京城时,刘韵对外祖父家也不怎地反感。 毕竟来过一次,府上人丁稀少,虽说是豪门大宅,却比不得别家复杂。 但时日一长,也跟着母亲见多识广。 对未来夫婿的看法,又多了些去,既希望夫家富贵,又盼着夫君能干。 可外祖家几个表弟,长得倒也还可以,偏一个个的,都年岁小。 与她站在一处, 大点的钦哥儿,勉强过了自己肩头,淩哥儿还只到腋下,可大舅舅不在了,钦哥儿是断然不能,只有淩哥儿,偏他脾气不好,表姐弟二人说不得两句话,淩哥儿就要出口呛声。 一来二去,才吵了起来。 刘韵气急,指着钦哥儿说,“你倒是比淩哥儿好一万倍,可惜没个爹……” 嚯! 这一句话出来, 裴育凛捏着拳头,就砸了上去。 第1000章 宋观舟闻言,挑眉看向还在恼怒的裴育凛,“你还攥紧拳头砸上去,可把你韵表姐砸伤了?” “没有。” 裴育凛嘟着嘴儿, “我也知轻重,朝着她肩头砸去。” “往后遇到这事儿,莫要冲动,本来是她不对,你与你父亲说来,亦或是你姑母说来, 挨罚的也是韵姐儿。可一旦你打了,这事儿就成你的不对。” “她口不择言,提及大哥的伤心事。” 话音刚落,在宋观舟怀里的桓哥儿,就拉过旁侧立着的裴育钦,“大哥是最好的,我还不要她做我嫂子呢。” 哎哟! 小人儿,你知何为嫂子? 宋观舟低头,哼笑着看着小不点,裴育桓年岁不大,但说话自来惹人喜爱,“当然知晓,哥哥们将来娶的娘子,与我将来的娘子,叫做妯娌。” 倒是聪慧。 “你们年岁还小,暂且不到思虑这种事情的年岁。” 裴育凛摇头,看向宋观舟,“四婶,母亲想给我说了韵表姐来做娘子,我……,我是不乐意的。” “瞎担忧作甚,你们这才多大点岁数,定个娃娃亲作甚,放心,你们祖父与父亲母亲,都会谨慎考量。” 不然,像裴四娶了自己,休不得,离不了, 还生了一堆的事儿。 拢了三个哥儿,好生宽慰,钦哥儿听得四婶安慰自己,倒也活络起来,“四婶放心,韵表姐也没说错,我父亲是不在了。” “你父亲也不想离了你与你母亲,可生老病死,半分由不得人,再者说来,你三位叔叔可曾薄待了你?” 连着裴彻,浪迹天涯,也寻了空去看这位小侄子。 “叔叔们待钦儿极好。” 话音刚落,又补了一句,“婶子们也是。” 宋观舟轻拍他肩头,以示安抚,“韵姐儿这话说错了, 是她的不是,淩哥儿身为你的兄弟,替你出手,也是手足情深,都没有大错,只是往后遇到这事儿,几兄弟携手是对的,但不能随意出手。” “不能打架?” 宋观舟蹙眉微愣,“倒也不是,只是亲人之间,多还是以理服人,如若在外,真被欺到跟前,若不反抗,那才是愚笨呢。” 继而,又对三个娃进行了一番科普。 大概就是如何打群架,且不被追责,说到后头,已说到了舆论、法条、道德、规则上头。 莫说三个孩子,听得目瞪口呆。 就是送饭进来的蝶衣蝶舞,忍冬荷花,都好奇起来,直到跟三个孩子吃完,打发阿鲁领着在院子里消食时,蝶舞抚着胸口,“少夫人,这般教诲哥儿们,可会让哥儿们想岔了。” “不会。” 宋观舟看蝶舞姐妹二人,“你们是懂拳脚功夫的,比别的女子更有优势,真要动手时,不妨也审时度势,瞧瞧可有能倚仗利用的东西。” “少夫人,您懂得真多。” 嗐! 这才哪到哪…… 不多时,霜月上门来,问了哥儿们都在韶华苑,迟疑片刻,同忍冬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忍冬不放心,追上去问了几句。 “可是郡王妃要见两个哥儿?” 打架之事,让郡王妃知晓了?若以世子夫人的性子,定然要惩罚淩哥儿的。 霜月摇头,“郡王妃未曾用饭,早已带着两个姐儿离去。” 裴秋芸就这么走了? 忍冬微愣。 霜月又道,“世子夫人只是差我来看看两个哥儿, 原以为在大少夫人房中,不料来了韶华苑。” 忍冬点头,“放心,他们与我们少夫人素来要好,在韶华苑也不会冷着饿着。” 霜月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疾步离去。 忍冬听得这信儿,回来与宋观舟说了一嘴, “郡王妃早早登门,却也不留饭,只怕——” “再不走的话, 父亲要把母亲打包给她们郡王府送去,她如何不走?” 小佛堂的事儿,闹成那般。 丫鬟婆子们不知,但宋观舟全程冷眼旁观,岂有不明白的。 忍冬叹道,“郡王妃真是瞎操心,自己府邸上一堆的事儿,何必还来插手咱们府上……” “名声上头说不过去,她回京一趟,风光无限,母亲却被锁在佛堂,心中也过意不去。” 忍冬拿着火钳,翻了翻炭火。 “郡王妃再是挂念亲生母亲,也不可罔顾娘家其他人,不过……,依着少夫人您所言,这老夫人是出不来了?” “一时半会,出不来。” 宋观舟仰靠在炕床软枕上头,望着屋顶,轻声说道,“父亲是怨恨老夫人的,能留得性命在,也是为了这一府上下的名声。” 当然, 真正大义灭亲, 连累的可不止是裴家上下,还有萧家,以及两大家族的姻亲。 最为要紧的,则是裴秋芸。 忍冬哼道,“可惜郡王妃也是拎不清,真是担着个长姐的名声,做不来长姐的份内之事。” “她不插手我与四郎,就阿弥陀佛了。” 宋观舟轻笑,“原来都是二嫂写密信喊来的,这事儿,所有人都能瞒得住,却瞒不住父亲。” 忍冬一听关乎萧引秀,顿时不可思议。 “为何?世子夫人到底想作甚?” “我倒是一想就了然,她想回到一年前的日子。” 一年前? 忍冬微愣,就听宋观舟淡然说道,“一年前,她还是这个府上的世子夫人,中馈捏在手上,虽有老夫人钳制,像个傀儡,可也仅次于老夫人,那等风光的日子,比起如今,她定然是想的。” 可是—— 忍冬微愣,“而今大少夫人当家,也没有薄待她。” 任谁也不敢薄待世子夫人啊! “那时,大嫂带着钦哥儿在外读书,父亲在正贤阁里不问世事,府上就靠着她与二哥经营着,再往下看,我与四郎不合,活得像个猴子,日日里还闹出点事儿来,让她取笑。” “少夫人,人生哪有回头路,旁的不说,如今四公子待您,也断不会再如从前。” 宋观舟轻笑,“兴许,不过人会变的,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他们吃准了我不会生养,四郎能容忍多久,苍天都不知。” 第1001章 “少夫人, 您这是想得有些岔了,初时知晓你这身子,四公子还叮嘱我等,切记不能让你得知,生怕伤了您的心。” 不会! 宋观舟翻过身,掀开窗棂,看着雪地里跟阿鲁玩耍的三个孩子,认真说道,“我喜爱旁人家的孩子,却无心自己生。” 这是头一次,宋观舟说出肺腑之言。 忍冬大惊失色,挨着坐到炕床上,“少夫人,小心着凉,。” 帮着压下窗棂之后,才低声说道,“少夫人缘何这般说来,子女是个缘分,何况你还不足二十岁, 华姑娘都说了,调养好身子,万事没有绝对。” 宋观舟从容笑来,面色如常。 “忍冬,这世上有人喜爱孩子,可我不是。” 啊? 忍冬不解,“您……您对几个哥儿姐儿的,多好啊,怎地会不喜爱?” “因为不用我生养,哥哥嫂子们生出来,教养好了,我只是去探看两眼,这等的喜爱,我亦能接受。” “可……,少夫人,您若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大不一样,这是别家的孩子给不了的欢喜。” 宋观舟重新靠回软枕,“四郎担忧我不能生养,患得患失,实则并不。” “少夫人,奴是想着您若能调理好身子,得个一个两个的,不论哥儿姐儿,都极好。” 宋观舟闭目轻叹,“人生多艰,我教养不了孩子。” 如今身子不能生,真真儿是好的, 否则夫妻如此甜蜜腻歪,早揣上娃儿了。 “少夫人,您不喜教养,奴帮着养,四公子自会教导。” 忍冬孜孜不倦,劝慰宋观舟,也无法理解宋观舟内心就是不孕不育的思想。 “我的冬姐姐,你是忘了我不能生养了,这些事儿,不用多虑。” 忍冬心生遗憾,看向如花似玉的宋观舟,“少夫人,您与四公子真要有个孩儿, 不论哥儿姐儿的,定然好看。” 宋观舟轻抚自己面庞,“这等美貌,我独有就好,传不下去了。” 忍冬看着宋观舟难得这么袒露心声,略有些担忧,“少夫人,可是早间在佛堂, 出了何等变故?” “倒也没有。” 宋观舟红唇轻启,软声说道,“只是郡王妃哭哭啼啼,替她母亲打抱不平时,她母亲的眼睛里,只有我。” 啊? 忍冬微愣,“老夫人为难你了?” 宋观舟轻哼一声,“也算不得为难,只是罔顾她亲生女儿与侄女,跪在跟前哭成泪人,不问一句我的儿可好,却指着我兴师问罪,说我为何还不曾有孕……” “那等时候,还不忘刁难您?” 真是不可思议! 宋观舟淡淡一笑, “放心,我立时就呛声回去,说得亏她这大半年来吃斋念佛,为我与四郎祈福,来年定然能生个大胖儿子。” 噗! 忍冬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少夫人,奴本来还担忧,四公子也不在您跟前,若要是被欺负,也没个人替您说话呢。” “那等要紧的时候,她还只惦记着我,也是难为这老太太了。” 宋观舟语气里全是讽刺,忍冬听得明白,“瞧着今日之事也算给郡王妃些教训,来日只怕不为难你了。” “忍冬。” 宋观舟轻声呼喊跟前最得力的管事,“我的敌人,从来不是裴秋芸,而是金拂云。” 一句话,点醒忍冬。 “世子夫人往日还跟金拂云勾搭一处,坑害于您,而今得了警告,希望不要再执迷不悟,否则——” 忍冬低头,沉思片刻,才抬头说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如若这府邸里出了内贼,以那金拂云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罢手。” 提及金拂云, 宋观舟两眼一抹黑。 “大将军回来之后,郡主别院内院的消息,是压得死死的,半分探听不到。” “孟嫂壮姑时不时的出去走动,蝶衣有空也往秦家去,但不曾有信儿。” “金拂云,不会就此罢休,必然还在想方设法报复我。” 宋观舟完全笃定,但忍冬想来,怀着侥幸心理说道,“上次金拂云来给少夫人您赔罪,奴瞧着她又瘦又瘸,全无半分金家大姑娘的气势,想必……,也是挨了大将军训斥,不敢再生歹意。” 不敢? 宋观舟坐直身子,冷了面容。 “忍冬,切忌不能小看金拂云,她心性坚韧,手段残忍,绝不是大将军几顿板子能训下来的。” “大姑娘名声坏了,听说身边的人也被大将军换得干干净净,总是心有余,终归力不足。” “忍冬,还是那句话,不可轻视她。” 宋观舟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我与她相处几次,唯有面对四郎时,她会有所退让与松懈,其他时候,步步为营,敢想敢做。” 忍冬听到耳朵里,思来也是这么回事儿。 “金家实在太纵容她了。” 宋观舟哼笑,“未必,大将军从前信任她,由着她在溧阳打着将军府与郡主的名号敛财,对金家用处颇多,后来时,也是帮衬着大将军做了些事儿。” “照少夫人您这么说来,大将军而今嫌恶她……,也只是做做样子?” 宋观舟摇头。 “库房里的真金白银,是大将军送来的,未必就是做做样子,但大将军想要几日之内扭转金拂云,我觉得不太可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金拂云有重生的光环在,她不遗余力算计自己,说来,若不是自己运气好,哪一次能逃得了? 从许淩俏的清白被夺,到隆恩寺追杀、黄家寿宴上下毒以及安王府这脏事儿,一步之差,就使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凶狠的女人, 又经历了两辈子。 同样活了两世的自己,深有感触,尤其胸腔里跳动的心,早不复年少时的冲动与无知。 冰冷得很。 这等女子,心中自有一番天地,且不管这天地好与不好,都很难因为外界而改变。 否则,金拂云也不会如此执迷于裴岸。 纵使裴岸将来成为重臣,巅峰权利在握,也不是金拂云谋害旁人的理由。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心中自来这般想,再是物是人非,也扭转不了她的执迷不悟。 简称,死倔。 第1002章 夜幕临世,华灯初上。 仍不见裴岸回来,蝶舞的手臂还不曾好起来,这会儿挎在胸前,寻了小丫鬟交代几句之后,往书房走去。 书房之中,三盏灯火,在长长的书案上照亮。 宋观舟依是伏案书写,时不时听得算盘珠子噼噼啪啪的响,书房之中,略有些寂寥。 “少夫人,若不然歇息会儿。” 宋观舟闻声,并未抬头,“还有些收尾的事儿,你们自行去用饭,不必管我。” 这话,少夫人时常说来。 不比别家仆从,主子不吃,下人也不敢提前填饱肚子,在韶华苑里,宋观舟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该吃就吃,吃好才能干活。 伺候人,才是最大的体力活啊。 蝶舞走到跟前,单手提起灯笼,拔出头上银簪子,拨了拨灯芯,瞬时,亮了一大截。 宋观舟也觉察到,这才抬头。 “也是这几日事赶事儿,少了表哥这好帮手,活计干起来慢了不少。” “都怪奴几个,勉强识几十个大字,但做不到少夫人您这精细的活儿,否则也帮衬一二。” 宋观舟放下笔墨,轻叹道,“你们跟着我这少夫人,也甚是无趣。” 自安王爷出殡之后,又临近过年,京城上下还是热闹不少,公府一日里,也能接好几个赏花吃酒的帖子,但宋观舟都拒了。 因此,跟着宋观舟的丫鬟婆子们,也少了出去过点雅致日子的机会。 蝶舞听来,掩嘴失笑。 “我的少夫人,多少人艳羡咱们韶华苑的丫鬟婆子,连着壮姑孟嫂,都被人眼红。” 主子少,还明事理。 既是出点岔子犯了错,也就是忍冬教训,四公子不管内务,少夫人懒得折腾,一屋子上下的,到和和美美的。 因无利益争夺,也就少了勾心斗角。 主子不多,活计不多,多做的那个也多不到哪里,少做的那个也不会真正是做甩手掌柜。 何况,忍冬安排上头,大多是很合理的。 一来二去,这院落里的主仆倒过得惬意,当然,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由,那就是宋观舟带着其中几个要紧的人,是经历过生死的。 同生共死,除了血脉亲情,恐怕也无甚情意能超过这个。 因蝶舞进来,宋观舟的思绪也被打断,索性停下来,主仆二人闲聊起来,几句之后,宋观舟方才一拍脑袋,“忍冬还不曾回来?” 晌午之后,齐悦娘那边来喊了忍冬,一块儿带着药材补品,往梅太太房中去了。 只是这天都黑了,还不曾回来? 蝶舞摇头,“忍冬姐姐带着蝶衣过去,期间也不曾差人回来说,想必梅太太那边还凶险着呢。” 宋观舟低叹,“养心要紧,女子生来心细,二婶这些年来,也是见惯风浪,想必裴漱玉这事儿实在来得突然,否则以二婶的性子,断不会气到卧床不起。” “奴想来也是,不过这事儿隐秘,实在打探不到。” “不必打探,左不过就是婚嫁上头的岔子,那梅三郎心高气傲,裴漱玉又自诩为低嫁,这桩亲事真要成了,也未必是好的。” 嗐! 蝶舞提起茶壶,本要给段不言添些茶水,刚倒出两口,才发现早已冰冷。 “少夫人,这茶凉了,喝不得。” 欲要起身去撇开,被宋观舟拦住,“罢了,今儿活计就做到这里,咱们回正房去。” 蝶舞应了是,开门引路。 顺带捡起适才的话来,“少夫人,昨儿府上来了人,好似是给咱们府上二姑娘提亲。” 这事儿不新鲜。 宋观舟笑道,“你怎地知晓?” 蝶舞眼眸亮了起来,凑到宋观舟跟前,压着声音说道,“如今奴这胳膊受了伤,得少夫人您怜悯,忍冬姐姐也不怎地派活计给奴,奴闲着无事儿,就四处去走走。” 宋观舟抿唇一笑,梨涡浅现,“是哪家人来?” 蝶舞摇头,“听得说是个六品小官,给自家兄弟来说亲的。” “家世上头——?” “外地的,具体哪里,奴也不知,但家境是不怎地好,但听冰人说来,那郎君长得倒是有几分咱们四公子风范。” 还扯上裴岸了? “郎君也过来了?” 蝶舞摇头,满脸窃笑,“少夫人,昨日只是冰人上门,大少夫人应付了几句,也就打发了。” “二妹妹心也高,这家如若家世相当些,郎君也有些才学,倒也是可以。” 蝶舞嬉笑道,“少夫人,屋里屋外,那个六品小官就是屋中的顶梁柱,说些家世,外头来京做官的罢了,听说府上老小,全挤在个二进的小院子里。” 恐怕也就是韶华苑大小,只是多了两间倒座房罢了。 宋观舟听来,心中了然,“冰人也是敢上门,这等的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儿也没个功名,断然不成。” 门楣在此,真正低嫁也不是好去处。 蝶舞点点头,“厨上好几个婆子都私下说这事儿,李姨娘着了急,还寻大少夫人哭诉。” 宋观舟侧首,“哭诉何事?” 好女百家求,公府门楣在此,近半年来,来给裴秋雨提亲的人,也不少。 虽说不成,但也不是无人问津。 蝶舞瘪瘪嘴,“说二太太跟前几个跟二姑娘年岁相仿的都定了亲事,来年里,几个月就打发出去了,反倒是公府这边正经的姑娘,这亲事却成了大难之事。” 宋观舟哑然失笑,“亲事慢慢来,这等的事儿,也不是着急,往大路上抓一个来成亲的。” 蝶舞重重点头,“不过厨上仓库几处的嫂子婆子们没少说这个事儿,只觉得二姑娘糊涂,早早与萧家的亲事不要,而今上门提亲的人是不少,可要与萧家比,那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宋观舟摆手,“她自有去处。” 嫁给萧苍,也未必就是好的出路,那混账的性子闹起来,也是不顾亲疏敌我,做朋友的话,没二话,掏心掏肺。 但要做丈夫,同裴岸比来,差的可就多了。 “对了,四郎怎地还不回来?” 蝶舞低呼,“少夫人,是奴忘记同您说来,四公子今儿在老爷房里用饭。” 第1003章 不用多说,也知裴渐是喊了两个儿子闲谈早间佛堂之事,裴辰听来,心中早无波澜。 “长姐拎不清,后头还去我房中,同阿秀哭诉。” “真正不省心,自己廊檐下的事儿还没理清,倒是多了心思往娘家来。” 裴渐轻叹,“与你兄弟二人说来,也是交个心,你母亲承诺再不会闹。” 裴岸听到这里,抬头看向裴渐,“父亲,母亲就这么待一辈子?” 裴渐摇头。 “来日再看,若你母亲性子平和下来,若要回江州去,也是使得。”说到这里,裴渐满面严肃,“但绝不是现在!” 裴岸听来,轻叹一声,“母亲性情还一如既往暴躁?” 呵! 一说这个,裴辰也不惧怕父亲了,多了句嘴,“入门后,长姐与阿秀都跪在母亲跟前哭成泪人,可母亲只想着你家娘子,开口就问可有身孕?” 裴岸:…… “四弟,这事儿是你二嫂对不住你,我替她给你们两口子赔个不是。” 本来应付金家就头疼,自家人还添乱。 “二哥为何这般说来?” 裴岸满脸疑惑,裴渐听来,叹息道,“本来此次入京,没你长姐的事儿,她家哥儿那般小,丢给侧妃仆从的,说实话,为父也不放心,可她得了阿秀密信,这才说服刘珂,带她入京。” 裴岸听完,心中了然。 “父亲、二哥,这也不怪二嫂,虽说出发之意不好,但长姐也多年不曾归家,能借此时机回京,倒也不全是坏事。” “哼!” 裴辰吃了口酒,轻哼道,“四弟,你也别替你二嫂开解,她立意就不是好的,念着中馈事务,要做个能干的管家太太,可惜了了!” 本事不大,倒是敢想。 裴岸听来,倒是不意外,“二嫂自来是同母亲一起管家,但以愚弟如今看来,还是大嫂更胜一筹。” 裴辰点头,看向裴渐,“父亲,是孩儿不孝,这等的事儿,也得累着大嫂来做。” “你想得开就行,咱们家也不是别的门户,你大嫂本就是个管家好手,这公府也不能说散就散,先以她为重,若阿秀想得明白,再搭把手的,也不是不行。” 裴辰听闻这话,连连摇头。 “阿秀的性子,也得像母亲那样,磨一磨。” 私心太重,管不好这么大的府邸,做个帮手,倒也还将就。 父子三人,就这么一口就一口菜,闲谈之中,定了老萧氏的将来,待夜色沉沉,寒风渐起,小丫鬟在外惊呼,海叔,下大雪了。 簌簌而落的雪花,淹没了整个京城。 时辰已晚,裴辰兄弟二人起身告辞,兴许父子多年不曾这么聊得透彻,裴辰都有些醉意上头。 “父亲,是孩儿不孝。” 临别之前,他拽着父亲的衣袖,眼角含泪的嘀咕,“如若大哥在世,父亲也就不必这么操心。” “你也是为父的好孩子。” 平庸,并不全是坏事。 裴辰摇头,“父亲,幸好淩哥儿桓哥儿不像我这个当爹的,否则——” 他大着舌头,软了腿脚,靠在裴岸身上,“还有四弟,对了!三弟,都要过年了,三弟也不回来。” 裴彻,是所有人的心中的痛。 裴渐听来,更觉难受,长叹一声,往事不堪回首,只能挥挥手,“岸哥儿,你扶着你二哥回去。” “是,父亲早些歇息,明儿孩儿们来请安。” 裴渐摇头,“不必了,往日如何,今后照旧,我也不爱这些虚礼。”逢初一十五,一家子拢在一起吃个饭,也就够了。 话语之中, 多有疲惫。 裴岸也不多逗留,扶着裴辰,带着阿鲁与裴辰的小厮,两人前后掌灯,“四公子,可要小的背世子一程?” “你细胳膊小腿的,也背不动,我来就是。” 遂俯下身子,背了裴辰行走,裴辰浑浑噩噩,勉强睁开双眼,也感知自己在弟弟背上,竟有几分伤感,“小时,我也背过你与三弟,可惜我对不住三弟——” 借酒消愁愁更愁! 裴辰嘀嘀咕咕,念叨了从前四兄弟的好时光,“母亲说大哥心长歪了,也不管个亲疏有别,待我们三兄弟一样的好。三弟……,三弟不该造此折磨,他那般有能才学的少年郎,被毁了。” “二哥,都过去了,而今三哥逍遥自在,慢慢总会走出伤痛。” 裴辰在他背上摇头落泪,“是二哥无能,母亲早生了歹意,是我不愿意相信,芳姨娘的事儿,我也早早知晓,难怪老三伤心,这府上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除了你,谁值得他多留片刻?” 寒风吹来,醉意更浓。 情到深处,竟是哭了起来,任由裴岸低声劝说,也无济于事,他越发纵情,哭出了声。 “我知母亲不妥,却还想着母子亲情,不忍戳破,一忍再忍,却害了一堆人。” “这些与二哥何干,我也知晓母亲对三哥不好,但身为人子,能做之事,实在太少。” “老四,你与我不同。” 裴辰哽咽道,“我自来生在母亲跟前,最是知晓母亲的人,你自小被母亲送到沁姨娘跟前,与他早早生了隔阂,若不是你有本事,母亲早就……早就……” 放弃二字,不说裴岸也明白。 到如今,他早已看开,倒是云淡风轻,“二哥私下对我和三哥的照拂,不比大哥少。” 银钱财物,裴辰从不曾吝啬过。 他得老萧氏庇护,养得唯唯诺诺,但心地不坏,可母亲太过强势,兼之失了长子之后,所有希望,全部寄托于他身上。 当得知父亲迟迟不立世子,母亲生了疑心,以为父亲有心要立老三,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如野草疯长,老萧氏再忍不住多年积压下来的怒火。 庶子,焉能成为正统…… 荒唐! 恼羞成怒的她,寻了裴渐吵嘴,闹了几日几夜,夫妻情分荡然无存,裴渐身上还有公务,索性离府寻个清净。 留下一肚子怒火的老萧氏,再看长大成人的裴三时,再压不住罪恶之手。 那一日,明明不是中元,公府却到处都是恶鬼游荡。 第1004章 裴辰几乎把裴岸的肩头哭湿,他醉言醉语,却又都是心底压抑许久的话。 一旦开了头,几乎停不下来。 “今日早上,我让长姐接走母亲,老四,我里外都做得不好,却终是狠下心来了!” “二哥,这并非你的错,母亲之罪,并非儿女之过,我等身为人子,如今这般已是最大的宽容。” 没有大义灭亲,没有成为一盘散沙。 足矣! 裴岸知晓,万事求不得个全。 十分之中,能到六分,已是天时地利人和。 “二哥也对不起观舟,她孤苦无依,却还被姑嫂欺负……”越说越离谱,嘟嘟囔囔,都大舌头了。 裴岸哭笑不得,“放心,我会对观舟好的。” 不长的道路,却因裴辰闹腾,走了许久,等到院落门口时,大雪已让二人白了头。 “不要,我不要回阿秀那里!” 裴辰闹腾起来,可这声响惹来屋中的萧引秀,一日里,她多是在以泪洗面,任何人相劝,也停不下来。 完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 小佛堂之中,短短几句话,把她的面子里子,全扯下来踩在地上,当着两个妯娌的面,尤其是大嫂,知晓裴秋芸是她请回来的大神,就知她葫芦里卖的何种药。 自诩为聪慧,实则早被人看得明白。 她跟山里猴子的红屁股那般,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就此死了去。 当然,死是需要勇气的。 萧引秀当然不会,她只是心中难过、烦闷,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唯有落泪。 早间的动静,闹得不小。 公府内院的仆从,窃窃私语,不多时,都知晓明郡王妃来了之后,全府上下,兴师动众,连着读书的三个哥儿,躲在屋中不见人的二姑娘,甚至襁褓之中的敏姐儿,都被抱到了小佛堂。 只为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要出来了? 从前得老夫人提携重用的婆子,这会儿免不了心生暗喜,这府上早就荒唐至极,不成体统。 就该老夫人出来好手段的拨乱反正。 否则,公府还是公府吗? 当然,得大少夫人看重的人, 就是另外一番担忧,生怕老夫人卷土重来,又把他们打压下去。 唉声叹气之余,做事儿也不利索。 偏这一日,事儿不少,拖拖拉拉,还是惊动了些人,譬如月子里的张芳慧。 “好生说来,出哪般的大事?” 丫鬟急匆匆跑进来,鞋履之上还带着残雪,张芳慧循声看来,欲要出言呵斥,床榻旁侧的姐儿,才刚刚哄睡。 奶娘起身,朝着丫鬟挤眉弄眼,大致实说,你要吵醒姐儿,瞧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马上捂着嘴儿,好生斟酌,才压低声音说道,“郡王妃回来,老爷召集府上所有的主子,全去小佛堂拜见老夫人了。” 姑母,解困了? 不多时,小丫鬟又来禀,“少夫人,出大事儿了,郡王妃带着两个姐儿离了公府,世子夫人好似……好似也哭了。” “那姑母呢?在何地?” 呃…… 小丫鬟嗫喏,“还是在小佛堂。” 事儿不太对,小丫鬟又喊了几个婆子,分散出去,不多时汇合来的闲言碎语,听得张芳慧大惊失色。 姑母若是好,怎地长姐还哭了? 坐着等人传话,实在心焦,张芳慧也不顾没满月子,使着婆子背着过来,宽慰许久,也劝解不了萧引秀心中的苦闷。 “长姐何必庸人自扰,而今姑父也不曾说要罚了你去。” 萧引秀眼眸红肿,低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如若姑父执意要搬弄口舌是非的,休了我,该如何是好?” 她无法想象,两个哥儿没了母亲,将来如何过活? “断然不会,你又不曾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还给姐夫生了两个人见人爱的哥儿,安能说休就休啊!” 萧引秀听来,五味杂陈。 她不能与张芳慧说自己做的事儿有多难看,但又压不住心底的慌乱,偏偏这等时候,裴辰忙着给梅太太请太医。 一日忙下来,就不曾入门。 刀子悬在头顶,无人来说是砍是留,萧引秀过得多慌张,自不用说。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有了裴辰的动静。 疾步走来,还没到院门处,就听得裴辰扯着嗓子喊道,“我不要见阿秀!不要!不要!不要!” 一连串的不要,直接把萧引秀钉死在墙上。 她愣在廊檐下,不知所措,倒是裴岸抬头,看到了阴影之中的她,“嫂子,二哥吃醉酒了,我把他送进去。” “送……,送我房里?” 裴岸点头,“怕是有些闹腾,嫂子今日受累。” “不!老四,我不去……” 裴辰想要反抗,可浑身乏力,裴岸也不惯着他,颠了几下稳住裴辰身子,才又对着萧引秀往屋里走。 “今日里,辛苦四弟了。” 萧引秀哑着嗓子,低声道谢,裴岸摇头,“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待把裴辰放到夫妻床榻之上,裴辰抱着被子,往里头一滚,酣睡过去。 屋中烛火亮堂,裴岸转身,就看到萧引秀红肿的双眸,知晓她这一日过得忐忑,但也没有多言,只关切了裴辰几句,告辞离去。 出来时,寒风一吹,裴岸才觉得浑身汗湿。 “二哥瞧着不沉,背起来也是费力气。” 走到岔路口,也遇到了从梅太太那边回来的忍冬几人,“四公子,您这是吃了酒?” 寒风吹来,带着酒味。 裴岸看到忍冬,方才想起梅太太身子不好,微微颔首之后,反问道,“二太太那边如何?” 忍冬屈膝行礼,“四公子放心,得孙大夫的一丸药,太医还未曾到来时,就呕出了连日来卡在胸口的秽物,太医来行了针,又问了药,虽说期间凶险,也高热抽搐,但天黑之后,气息逐渐平稳,面色也缓和下来。” 算得是好转。 裴岸颔首,“明日里早间起来,你记得喊我与观舟,同去二婶跟前探望。” “是,四公子。” 回了话,主仆之间再无言语,裴岸虽说也吃了不少酒,但不算沉醉,步态平稳的回到了韶华苑。 刚入内屋,,就碰到宋观舟沐浴出来。 第1005章 裴岸见状,眉头紧蹙,“如此阴冷天气,娘子却还沐浴?”宋观舟见状,走了过来,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立在裴岸跟前,素手上抚,摸了摸裴岸的面颊。 “又冷又红,吃酒了?” 靠近的宋观舟,自带一股仙气与花香,让薄罪的郎君顿时软了心肠,他低下头,深嗅宋观舟脖颈之间的香味,“父亲留我与二哥,多吃了几盏, 我倒是还好,二哥吃醉了,还是我背着送回去的。” 宋观舟往前半步,踮起脚尖,闻了闻裴岸身上的味儿,“果然一股酒味,快去洗洗。” “娘子,实在疲累,今儿不洗了……” “现成的水,你擦一把就好。”不由分说,推了裴岸进去,又招呼阿鲁来,“伺候你们四公子,莫要磨蹭!” 半醉之人,宋观舟也不放心他如往常那般,独自沐浴。 一番洗浴、晾干之后,裴岸也醒了酒,只是有些头疼,壮姑听闻,赶紧去小厨房熬醒酒汤。 “父亲还好?” 宋观舟开口第一句,就问了国公爷,裴岸有些讶异,继而舒眉展眼,眼眸含笑,“父亲还好, 闹了一日,父亲也疲累,晚间吃饭时,二哥说了不少话,兴许也抚平了父亲心底遗憾。” “我知父亲无法,才说要把母亲送去郡王妃家,但料想是不能成的,想不到竟是吓退了郡王妃。” “父亲早不想在公府之内,但有我们一大家子的人,他也做不到像二叔那样,不问世事,求仙问卜,仙游人间。” “放不下何事?” 宋观舟笑了起来,挤着裴岸到炕床角落,低声说道,“我觉得父亲所想,实在不错,他带着大嫂与钦哥儿寻三哥去,咱俩分出去单过,二哥守着老宅,岂不悠哉……” 畅想起来,顿觉美好。 习惯了独居生活的宋观舟,越发向往,“韵州那小院子,春末夏日时,苦楝树开花,香飘四溢,碎花盖头,想着都美好。” 裴岸听来,摇头失笑。 “你倒是敢想,可世事哪里如此轻巧,不单单这一府老小指着公府过活,就是亲族之中,也断不能说眼睁睁看着公府就此散了。” 散不得! 宋观舟摇头,“天下哪有散不得的,存在与失去,也由不得人来安排算计。” 裴岸看着她烘烤得七八分干的长发,垂落在炕床上,铺了半边,乌黑油亮,甚是漂亮。 忍不住轻抚长发,“宗族势力,不容小觑。” 一句话,点拨了宋观舟,她叹了口气,“也是,齐心协力,能办诸多的事儿。” 她欲要说老萧氏的不好,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再怎地厌烦憎恶这老太太,也不好得在裴岸这个亲生儿子跟前捅出来。 罢了。 而今也好。 “今日淩哥儿打了韵姐儿。” 冷不丁的,宋观舟提及这事儿,裴岸一听,略有惊讶,“打得重吗?” 宋观舟摇头,“撕扯了几下,韵姐儿散了发髻,淩哥儿脖颈上被抓了几道。” 倒也没下死手。 “哼!淩哥儿倒是胆大,竟是打起自家姐姐来了。” 裴岸倒也不包庇谁,只点出了淩哥儿的不对,宋观舟按住他把玩自己长发的手,“淩哥儿是冲动了些,但韵姐儿那张嘴也不饶人,当着钦哥儿的面,提及故去的大哥,纵使年岁小,也不该如此出言不逊。” “韵姐儿做得不对,与长辈说来,长辈自会教诲。” 男儿打女子,这算得英雄好汉? “来日里你可不许动淩哥儿,我已训斥过了。”宋观舟护短,再三叮嘱裴岸,玉面公子一身青衣在身,哭笑不得,“你与我说来,又不让我去教训那臭小子,说来刺挠我的?” 宋观舟摇头。 “郡王妃要与二嫂结亲,估摸着就是选了韵姐与淩哥儿,从前我以为是说笑,今日两个孩子纷争,才知大人们的商谈,早已传到孩子们的耳朵里。” 裴岸哼笑, “断无可能。” 宋观舟双手杵在炕桌之上,托腮沉思,片刻之后,还说道出实话,“这亲上加亲的事儿,按理来说,就不合适。” 近亲结婚,生物学上来讲,就不是良缘。 “放心,成不了。” 裴岸叹道,“这事儿头一个不同意的,是父亲,其次就是明郡王。” 两个妇人闲谈几句,做不得主。 宋观舟挑眉,盯着裴岸看来,“我与你说真切的。” “娘子,放心就是,这亲事成不了。” 裴岸耐心说道,“公府也不需要郡王之女来撑面,刘珂也不愿同公府牵扯过多。” “亲上加亲,都不好。” 不止这一桩! 裴岸微愣,继而反应过来,“怎地,若不是父亲与刘珂,还有二哥不喜,这亲上加亲,缘何不好?” 宋观舟蹙眉,“三代之内,不能开亲,四郎,并非危言耸听,诸多表兄妹成亲,虽说大致还过得去,但总有隐患。” 古代资深学者好奇追问,“自古以来,表亲联姻多如过江之卿,怎地不成了?” 宋观舟看向裴岸,“你是认真求学?” 裴岸收起笑意,面容真诚,“当然, 娘子所言有些颠覆我所想,故而多问几句。” 说到这里,拱手问道,“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宋观舟想来,眼珠子转了几转,“那我说来, 四郎若是不赞同,也不可无端训斥我。” 裴岸听来,哑然失笑。 他揉了揉宋观舟发顶,“说句公道话,何时训斥过你?倒是你,往日里可没少收拾我。” 宋观舟摇头,玉面带着狡黠之意,“哼,我温柔如水,哪里来的收拾?” 哪里? 还问哪里? 全身上下! 说完,裴岸就动了手,大手扶上柔软腰肢,探头过去就采撷了最甜美的红唇,宋观舟欲要躲开,可哪里耐得住泰山压顶。 一番亲昵,终于女子娇喘。 “你还要不要听?” 薄怒袭来,美人更为动人,裴岸赶紧把人抱到怀里,一双大手握住那一双白嫩玉足,止不住的怜爱揉搓,“怎地屋中炭火如此兴盛,娘子这手脚还是冰冷得很。” 第1006章 宋观舟躲在他怀里,享受郎君宠爱,方才开口说道,“如若你生养的女儿,嫁与二哥的淩哥儿,使得否?” “当然使不得!” 裴岸几乎低喝出声,“娘子说甚戏谑之言,同姓同族,我与二哥一母同胞,莫说是同兄妹,出了五服的亲族,只要是裴家的,都使不得!” 一家人,缘何谈亲事,大逆不道,有违人伦,万万使不得! 宋观舟挑眉,“郡王妃与你和二哥,一母同胞,是你同二哥亲一些,还是你同郡王妃亲一些。” 这…… 裴岸迟疑,“自是一样的亲,长姐与二哥,我们都是留着同样的血脉。” “既如此,缘何郡王妃所生子女,就能嫁给淩哥儿,而你所生来,则不能?” “这……” 裴岸迟疑。 沉思良久,方才说道,“长姐外嫁,姐儿们随郡王姐夫。” 宋观舟知晓裴岸不知生物遗传学,极有耐心继续说道,“二哥也娶了二嫂,孩子为二人生养,血脉之中,一半源于父亲,一半来于穆族,同郡王妃家的姐儿,不也一样?” 裴岸被绕得有些晕,但他逻辑梳理能力极强,片刻找到要点,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娘子之意,是表兄妹与堂兄妹一样亲?” “不论情意伦理,只说这一着,四郎也说了,堂兄妹断然成不得亲事,其实就我看来,表兄妹亦如此。” 这…… 裴岸头一次听得这种说法,在大隆,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官家律法都明确说来,堂兄妹自是不能结亲,可表亲上头,却不提半个字。 只因这表兄妹成亲,由来已久。 包括到了现代社会,父母之辈,也好多是长辈指点,表兄妹亲上加亲。 宋观舟提及这个,并不是彰显自己学识渊博。 她在现代社会,见到不少表亲结亲的家庭,生养出来的孩子,大多是正常,但也有十分要紧的遗传问题。 譬如,远房大伯与大伯母,就是淩哥儿与韵姐儿这般身份。 父母一切正常,所生育的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身高上头直接比父母矮了不少,只比侏儒高一些。 另外一家,也是表亲联姻。 瞧着一切正常,唯独男娃女娃,尿床多年…… 当然, 书本上的案例更为触目惊心,说起来也十分教条主义,说出来也只会让裴岸陷入迷茫。 比如,增加隐性遗传病发病风险,提高发病率,何为隐性,何为遗传病? 宋观舟做不到一一解说,也恰合不了这套言论来自何方。 她只能从影响身体素质上面,选择性说来,可几句话,却让裴岸愣住,他沉思良久,抬头问道,“观舟,你说来虽有几分道理,但可曾想过,孩子虽父亲的多些——,甚至要紧的都源于父亲……” “四郎……” 宋观舟听得这话,倒也不生气。 她抿唇浅笑,“一半,父亲播种,母亲孕育,说不得那个多,也说不得那个少,精血成胎,自是各来一半。” “观舟,你从哪里知晓这些的?” 宋观舟摇头,“看书学来,也是自然道理,天下都觉得孩子定当随父亲多些,可郡王妃与二哥,都长得像母亲,又从哪里说起?” 这—— 裴岸语塞。 “骨血之中,亦或是全随了父亲——” 宋观舟听来,笑意盈盈,“我的四郎,相由心生,既是六七分相像,缘何还说骨血呢,这等分开,四郎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不不不……” 裴岸摇头,否定宋观舟的说法,“血脉延续,自来以父系为重。” 呵! 一听这话,宋观舟不乐意了,从裴岸怀里蓦地支起身子,撸起衣袖,开始认真科普。 “四郎少见多怪,在父系氏族成为正统之前,可是女子当家。” 裴岸一听,哑然失笑。 “观舟,要与我论个血脉来历?” “人类起源。” 一说这四个字,裴岸大笑,“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身化万物,女娲娘娘用黄土造人,娘子要与我说这个?” “你也说了,女娲娘娘造人,父系氏族前身,是母系氏族。” 且不从生产力的角度来说,就以这神话来论,奈何裴岸摇首,“观舟,此为传世下来的神话。” 宋观舟:…… 我倒成了迷信的那一个? 裴岸轻抚她的长发 ,“观舟如若要从实际与我说来, 我还能辩驳几句,可说得这些神鬼传奇, 为夫看过的话本子不多,比不得你来。” 宋观舟以头抢地。 嗷呜一声,差点给裴岸磕了个头,此举惹得裴岸开怀不已,半途就接住了她的身子。 “娘子佩服为夫,赠佳人香吻一记即可,不必五体投地如此拜服。” 嗷—— 鬼才拜服你! 宋观舟抬头,双手拨开散在两颊之处的乱发,一双眼眸里全是不甘,“四郎擅长诡辩,我宋观舟不是对手,但子女继承父母血脉这一说,四郎也没道理天生认为沿袭父亲的多来。” “观舟还是觉得,各人占一半?” “对!四郎不该轻视女子,男女敦伦,精血成胎, 母亲孕育十月,方才有了我等。” “观舟所言不虚——” 裴岸话音未落,宋观舟就跳下炕床,从旁侧妆台抽屉里寻来纸笔,噔噔噔几步来到裴岸跟前,开始画图。 她简单的呈现父母染色体的情况,笔墨在白纸之上,慢慢画出了遗传学的大致。 父母各一半,成就孩子,表亲成亲,与堂兄妹乱伦,实为一个道理。 到后头,裴岸的眼神从宠溺戏谑,到慢慢严肃。 宋观舟画完,说了一堆,最后总结,“四郎,我并非瞧不上亲上加亲的政治威力,但近亲联姻,会害了后辈。” 裴岸听来,沉思许久。 看着宋观舟画出来的染色体遗传示意图,最后说道,“观舟这等想法,实在惊世骇俗。” “四郎,与我无关之人,我闲话懒得说,热闹也不看,可亲近之人, 我还是忍不住要多句嘴,后辈身子更为要紧。” “观舟,你忘了二哥与二嫂,也是表兄妹成亲,瞧着淩哥儿与桓哥儿,还是康健——” 第1007章 宋观舟听来,沉吟片刻,抬头说道:“二嫂好不容易得了这两个孩儿,期间落了几胎,你不是不知。” 这倒是,大多还是四五个月没了。 裴岸蹙眉,“女子怀胎,实在艰辛,兴许是旁的影响,而非表兄妹的缘由。” 宋观舟愣在原地,欲要再说时,脑子里忽然被天外之音警醒,说错话形同要命,你欲要再说? 忘记刚来时,因自己随意闲谈,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方才招致老萧氏与萧引秀的疑心,涧水房走一遭,那刻骨铭心的疼痛,竟是忘了? 短命鬼多死于嘴快。 宋观舟忽地愣住,欲要脱口而出的各种科普知识,马上化为一声叹息,“四郎听来觉得有理就行。” 裴岸看出她本要大书特书,忽地愣住,顿生疑惑,“娘子怎地不说了?” 宋观舟摇头,“我是这般想来,但要说出个一二三,我又觉得口舌愚笨。” “是有些道理,淩哥儿与韵姐成不了,往日我也提过,这亲上加亲的事儿,不合适公府与郡王府。” 宋观舟点头,陷入沉默。 看着有些小可怜的宋观舟,裴岸知晓她心中藏了心事,故而俯身逗弄道,“观舟是怕将来咱们的孩儿,也被为夫随意寻个小子,嫁了出去?” 宋观舟眼皮都不抬,“我又不能生养。” 言外之意,没孩子。 裴岸笑道,“将来之事,说不准的,没准儿咱们换个地方过日子,吃住上头调养一番,娘子就得了喜信呢。” 宋观舟扭头不看裴岸,“暂且别想这事儿,莫说生不出来,就是生出来,我也教养不来。” 她本就不是寻常闺阁之女,现代社会都选择自绝子嗣,别说如今身子不允许。 “娘子断不能这般瞧不起自己,如若做了娘亲,你定然是最好的。” 高帽子扣来,更让宋观舟厌烦。 “莫提子嗣,反正不能生,小子闺女,一样烦躁,睡觉!” 她转身丢开烦忧,自顾上了床榻,卷了被褥,滚到墙边,欲要闭目睡去,却不知身后的裴岸眼神里多为心疼。 ——没有女子能接受自己不能生养的残酷现实。 哎哟喂! 裴大人,您可是算错了! 当然, 宋观舟不知裴岸心中所想,待裴岸也跟着上榻之后,身子寻着热源,一咕噜滚到裴岸怀里。 半睡半醒之际,耳边传了一记温和嗓音,“观舟,只要你好好的,生养之事,全不重要。” 宋观舟听来,闷哼一声,扭头背对裴岸。 裴岸追了上来,从后头搂住她的纤腰,埋首于肩头,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娘子,你断然是想不到,我有多在意你。” 宋观舟听到耳朵里,却没传到心中,眼皮子都睁不开的她,顺从自然规律,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次日起来,却看到身侧男人还在,“咦,你不用上值?” 裴岸闭着眼,薄唇轻启,“今儿小年,祭祀灶神,不上值……”言语之中,浓浓睡意,宋观舟听来, 也犯了懒。 “那我们再睡会儿。” 裴岸轻哼一声, 大手却顺着宋观舟衣襟伸了进去,“难得娘子体恤,肯陪着为夫多歇会儿……” “四郎,不要!” 天还未亮—— “就该在这等时刻,成就好事儿,小娘子别吼,叫破喉咙也无人来救!” 噗! 宋观舟娇嗔不断,却又被逗笑,她扭着腰肢,欲要躲开,孰不知在男人跟前,这是欲拒还迎的邀约。 “娘子,为夫来也!” 黎明之前,虽是天冷,可还是听得鸡鸣狗叫,拔步床上,一江春水向东流。 再醒来,天已大亮。 宋观舟扭了扭身子,只觉得疲软,往旁侧看去,裴岸早不见踪迹,外头丫鬟听得动静,端着热水提着铜壶,鱼贯而入。 “少夫人,今儿倒是好眠。” 宋观舟伸了个懒腰,却还是难掩腰酸背痛,裴岸精神十足,到后头都是宋观舟甘拜下风。 “四郎哪里去了?” “黄家给送了年礼过来,还是黄家三郎亲自送来,四公子去应酬一番。” “黄执亲自送来?” 宋观舟穿衣的手脚,微微一顿,“一个人?” 忍冬摇头,“应是带着随从。” “喔……,我以为穆姐姐也来了。” 忍冬知晓宋观舟所提之人是穆云芝,低声浅笑,“这都要过年了,穆姑娘哪里会来京城过年。” “也是,我想岔了。” 宋观舟哈欠不断,忍冬瞧来,柔声劝说,“少夫人还缺些瞌睡,不如再眯一会儿。” “罢了,今日是过小年,虽说我在府上万事不过问,但二婶那边还是得去看看。” 何况,府上祭灶神,她不搭把手,但也不能缺了人影。 勉强支棱起来,一番梳洗,勉强清明过来,欲要出门,又听到门外声响,小丫鬟探头看去,“少夫人,四公子请了黄三公子进门来。” 都是熟悉之人。 何况中秋走散之时,得亏黄执庇护一路,推门而出,与走到廊檐下的裴岸黄执,正好遇个正着。 “原是三郎过来,这大冷的天,进屋坐。” 宋观舟面容清冷娇媚,眼神却是含笑,与黄执十分熟稔,直接招呼起来,黄执赶紧拱手回礼,“见过四少夫人,年关将至,奉父母之命,来给公爷与府上诸位送些薄礼。” 裴岸这会儿走到宋观舟跟前,拦住她要出门来,“大冷天的,你适才起床,就不要出来受冻,三郎也不是外人,我们屋里说话。” 宋观舟软软应了声好。 黄执听来,心中一顿,这等的时辰,裴岸倒是起来迎客,不想看纵容娘子久睡不起。 早间,只要有公婆在,少有人家能容媳妇懒睡的。 入门之后,暖意洋洋,丫鬟上了热茶,宋观舟与裴岸笑道,“适才醒来,听得四郎去迎三郎去了,我还想着是穆姐姐也一同前来,倒是欢喜得很。” 可惜—— 黄执低眉垂眼,淡淡一笑,“多谢少夫人记挂表妹,她而今在老家,说来也是身为待嫁之女,在娘家最后一个年,故而也不好得接到京城来。” 黄执话音刚落,裴岸笑道,“三郎此番前来,还有个喜信一同带来。” 第1008章 近日多为忧愁,喜事少有。 一听这话,宋观舟也开怀起来,看向黄执,黄执眉眼低垂,唇角上扬,略带着几分害羞,“二月里万物复苏,春花绽放,在下不才,将于二十六日迎娶表妹,知贤伉俪事务繁忙,但若得空,望您二位不嫌,前来一聚,同喜共乐。” “二月二十六啊,好日子!” 宋观舟笑意盈盈,“不用三郎说来,到时我与四郎定然要上门讨杯喜酒吃的。” 裴岸笑道,“这是自然,听说三郎也考进了翰林院,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多谢四郎一直勉励鼓舞,否则 这翰林院的考题,实在艰难。” 自宋观舟父亲执掌翰林院后,就与圣上谏言,这翰林院再不像从前那般,取进士头几名直接进入,反倒是一甲二甲进士,再考一次。 当然,这是双重自由选择。 也非强迫,但大多进士不会拒绝,翰林院,那可是好地方,别的不说,且看裴岸,年岁轻轻,翰林院才历练了两三年,就往吏部来了。 黄执这次侥幸得了第二名,顺利进入翰林院。 裴岸说来,宋观舟恍然大悟,连道恭喜,黄执听来,不敢直视那双与许淩俏几分像的眼眸。 “可惜淩白兄已赴任,否则这喜酒真是少不了 他的。” 裴岸颔首,“表哥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虽说出发不少时日,但回传信笺之上,连遇雪灾,封山拦路,拖慢了行程。” 黄执听来,低叹道,“这等天气行路,淩白兄与许姑娘也是吃了不少苦。” 无人知晓,他在得知许淩俏要赴佟县赴任时,专门追出去百里路,专门去送了许淩俏。 明面上,赠予许凌白百两白银,实则还给许淩俏塞了些金银首饰,都是样式不显,但成色极好,尤其是两个金镯子,沉甸甸的,哪怕胡乱当了,也是值不少银钱。 许淩俏不要。 客栈之中,又是夜深人静,喜乐却闹了肚子,莲花不得不带着她下楼去寻茅厕。 黄执就是这时,潜入许淩俏的客房。 烛火昏黄,许淩俏拥被坐起,刚准备去栓门,冷不丁的闪进来一道黑影,吓得许淩俏失声尖叫。 黄执眼疾手快,早已料到。 在她呼喊之余,已伸手捂住了她,“凌俏,是我。” 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白日里听过,噩梦里也听过,许淩俏两眼看去,黄执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帽子,背光之中,看不真切。 “我放开手来,你莫要叫,你的丫鬟们才出去,估摸一会子就回来,我与你说两句话就走,好不好?” 几乎是哀求的口吻。 许淩俏听来,眼眸垂下,挺翘的睫羽像小扇子一样,微微抖动。 “凌俏, 你哥哥就在旁侧卧着,万不可惊动了他。” 是啊! 许淩俏在袖中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路上的疲惫,让她不敢再生是非。 还是把眼前的男人早打发的好。 想到这里,她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黄执压着嗓子,几乎是耳语,“凌俏,好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说完,缓缓松开捂住许淩俏的手。 许淩俏马上躲到床榻角落,抱着被子,怯生生的盯着帐勾,“你要说何事,快些,莲花马上就回来了。” 黄执看着这样防备自己的姑娘,心生愧疚。 他轻叹几许,满腹的歉意,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良久之后,从斗篷里拿出个小牛皮包,约莫男人手巴掌那般大的,玲珑精致。 黄执掂了掂,最后还是塞到了许淩俏的手上。 许淩俏一看,马上烫手一样缩回,“这是何物,我不要。” “不是贵重的物件,留做急用,来日里淩白兄或是你要采买些物件儿,银钱不够,就用这抵了。” 说到这里,客栈逼仄的楼梯已传来脚步声。 “凌俏,拿着,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 话音刚落,许淩俏就被男人囫囵抱住,很紧很紧的那种,“如若有难处,就写信来,以淩白兄的口吻就行,若我能做,要我这条性命都可。” 许淩俏听来,马上挣扎起来。 “我与你早无干系,带着你的东西离开,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跟前。” 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未婚妻那般端庄,却还来招惹我作甚,往日那一场错,忘了就是! 何苦一次次来撩拨? 许淩俏的委屈,唰的化为眼泪,汩汩落下,黄执看到,心中更为惭愧,他抬手要给许淩俏擦拭,却被许淩俏猛地转头躲了过去。 “唉,你自保重。” 脚步声越来越急,黄执再不耽误,双手掀来帽子,扣在头上,顿时半张脸都被藏住。 一个闪身,出了门。 不多时,莲花牵着喜乐进门来,瞧着姑娘坐在床上,赶紧走过来,“姑娘,可是吓着你了?” 许淩俏回神,螓首轻摇。 “喜乐,无事?” 莲花笑道,“不碍事儿,晚间吃得多了,积食闹肚子。” 说完,寻了冷水盆子,招呼喜乐一同洗手,最后才上了许淩俏旁侧的小榻上头。 “姑娘,明日里还要赶路,您早些睡。” 许淩俏呆呆点头。 次日一大早,莲花看到了这牛皮包,嘀咕道,“姑娘,哪里来的?” 许淩俏指着箱子,“昨儿从箱子底翻出来的, 怕是你们少夫人给我的体己。” 嗯? 莲花一听,赶紧打开,嚯! “姑娘,这么多的金首饰啊?” 许淩俏早早就看过,叹了口气,“你收着就是,回头咱们在佟县若是缺钱,还能当卖了。” 莲花走到跟前,低声说道,“表姑娘,这是少夫人的心意,缘何您倒是一脸忧愁。” 许淩俏轻叹,“有些担忧观舟,她才遇到那等歹事儿,可惜没个能耐,若不然留在京城陪着她,也好过一个人。” “姑娘,您就别操心少夫人了,她福大命大,每次虽说凶险,但都能转危为安。” 倒是许淩俏,一直留在公府,才不是个事儿。 许淩俏也是经历过不少事儿,不是那等没有心性的女子,她听来之后,心中担忧慢慢平和。 “只盼着她一切顺利。” 第1009章 许淩俏活着,兴许就为了这两个亲人。 至于黄执,他留下来的一包金首饰,许淩俏看过一眼之后,再没看第二眼。 黄执知晓许淩俏是个好姑娘。 可回头想来,穆云芝何等无辜…… 他两厢不得齐全,唯有愧对许淩俏。 而今,在韶华苑中,面对熟悉的宋观舟,说出来的恭喜之言,他也只能浮于表面,道了同喜。 宋观舟闲谈几句,起身往书房里去。 待她离开,黄执微微舒了口气,裴岸见状,笑了起来,“三郎也是我们观舟的救命恩人,怎地倒是不自在起来?” 黄执连道不敢。 “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聪慧勇敢,这等魄力,实在让人敬佩。” “三郎莫要客套,这等夸她的话还是不能让她听到,否则又在我跟前骄傲起来。” “少夫人这等才学,骄傲一些,也无事。” 裴岸连连摆手,“那可是要翻天了,观舟因着你们夸赞,一日日里着毛笔字也不肯好好练,啧啧。” 甜蜜的埋怨。 黄执听来,眼眸里露出一丝艳羡。 “四郎,你们两口子志向相同,说来真是夫妻和睦,这等的缘分,好些人求都求不来。” 裴岸听来,敛下笑意。 低叹道,“观舟性子平和豁达,少与人斤斤计较,偏遇到了金拂云,该来的劫难挡不掉。” 说到这里,复又抬头,“三郎亲事,可要宴请金家?” 黄执缓缓摇头,“是否邀请,父亲也未做决断,如今金家白事当头,请了隆恩寺与钦天监算了几着,都选不到个好日子,实在让人不敢沾染。” 人家哭丧,你报喜。 不合时宜…… 裴岸听来,哼笑道,“郡主走得冤屈,好日子也不好寻,但依我所见,将军定然要在年前送郡主出殡。” “年前?” 黄执眉头紧皱,“今日过小年,腊月二十四了,没几日,怕是不可能的。” 时日不多。 “大将军恐怕是舍不下溧阳这般久来。” 黄执听来,也起了肃穆之意,“兴许,圣上体恤大将军多年戍边艰辛,此番正好留在京城,多些时日呢。” 裴岸听来,心中有所动。 “三郎所言,倒也有理,就是不知大姑娘的事儿,将军如何解决?” “送郡主归山之后,再倒腾一下别苑,取下白幡,换上红喜,这姑娘也就嫁出去了。只是……” 黄执顿了一下,并未接着说来。 裴岸好似心中了然,接了一句,“三郎是担忧雍郡王?” “倒也不是。” 黄执看一身锦衣的郎朗君子,索性敞开来说道,“此子耽误了我那可怜的表姐,而今这桩孽缘,又是家母促成,说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裴岸摇头,“与老夫人无关,这等联姻,断然是提前有预谋罢了。” 黄执听来,点了点头,“我自是知晓,可母亲总担忧连累府上。”话已开口,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大致,裴岸耐心听来,最后安抚道,“贺疆不是寻常之人,他胸中早有谋算,还请转告老夫人,莫要放在心头。” “多谢四郎,听我这些唠叨之语。” “三郎客气,只是近些时日,小心些东骏使团。” 嗯? 黄执不解,抬头看向裴岸,裴岸接过丫鬟送进来的茶壶,亲自在黄执添了半盏,“前几日,偶然听来,东骏又派了第二拨人马过来,估摸在年后入京。” 黄执眼眸瞪大,“这第一拨使团,好似与我大隆谈得并不顺畅,圣上冷了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动静,我原以为东骏撤走了。” 使团来人也不多,二三十个。 “不曾离开,不过有意思的是,第二拨使团里,有贺疆的叔叔。” “东骏的王爷?” 裴岸颔首,“也是才听来的, 还做不得数,但听得说贺疆幼时,颇得这位叔叔的喜爱。” 黄执听到这里,越发不明白。 “四郎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来接走贺疆?” 裴岸摇头,“具体谋算,我并不清楚,但雍郡王与大将军联姻,定然是早已暗自达成的事儿。” 黄执听来,长叹一声。 双目微闭,再睁开时,唯有遗憾,“家父与兄长早已料到,我却还略有存疑,可四郎这般再度点拨,只怕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两人闲谈许久,黄执方才起身告辞。 裴岸立在廊檐下,对着漫天白雪, 沉思良久。 直到寒风吹来,裴岸打了个冷颤,方才转身,看到荷花立在身后,满脸疑惑看着自己。 “你们少夫人在书房?” 荷花摇头。 “去二太太那边了?” 荷花依然摇头,“少夫人与忍冬姐姐去了大少夫人房中……”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裴岸本是要迈腿进门的,一看荷花这样,又停了下来, “你有事儿?” “四公子,您这上值要到何时?” 裴岸蹙眉,这等小事儿,与小丫鬟们何干,不过想着是宋观舟跟前的丫鬟,也算矜矜业业,没有坏心,故而也如实告知,“也就这日,怎地了?” 荷花嘟着嘴儿,“少夫人想去温溪山庄赏雪,可想着她一人去,临山大哥而今不在,您也不放心,故而……,故而问问四公子您咧。” “原来是想着去玩!” 裴岸淡淡一笑, 也不多言,回身差丫鬟寻来斗篷,穿戴一新,往扩月斋而去。 小丫鬟早早看到裴岸前来,已奔入正房,“大少夫人,四少夫人,四公子过来了。” 一听这话,齐悦娘笑了起来。 “罢了,你们夫妻,还真是如漆似胶,扯不开得很。兰香,忍冬,你二人去厨上,把你们主子的早饭,提了过来。” 宋观舟浅笑,“也好,黄家三郎过来,我应付几句也就出来了,原想着他二人素有同窗挚友之谊,怕是要说些时辰,想不到就这般告辞了。” 屋外,裴岸的声音已然响起。 “大嫂。” 齐悦娘还未起身,丫鬟们已掀开厚重的门帘,迎了裴岸入内,一进门就瞧着妯娌二人坐在炭火盆子跟前,环顾四周,“钦哥儿呢?” “三个哥儿在父亲那里,先生昨日里回乡,父亲想着不能懒怠,就全部招到跟前教诲。” 第1010章 裴渐的心性,是整个府院上下的镇山石,他不急不缓,昨儿还跟老萧氏闹了这么一着,今日看来,半分不被影响。 宋观舟是来探问梅太太的事儿。 齐悦娘摇头,面容上头略有舒展,“今儿一早凤儿差人来说,倒是缓和过来,还吃了两口参汤,让我们不必担忧。” 宋观舟听来,也舒了口气。 “既是缓和过来,一会子我与四郎还是要去探望。” 裴岸少有在嫂子房中用饭,兰香自作主张,又添了几个小菜,吃完之后,三人一行,欲要往二房去。 刚出门,就遇到裴辰。 “哟,大嫂,这么齐全,是去看二婶?” 齐悦娘笑道,“早间凤儿差人来禀,说二婶好些,我们想来还是去探一眼。” 裴岸看着裴辰眼底的乌青,想着他怕是一夜未眠,“二哥是昨夜不在府上?” “在啊。” 裴辰摆手,一脸无语,“你二嫂闹了一夜,寻死觅活的,啧啧,折腾到天亮,方才作罢。” 这…… 齐悦娘一听,上前半步,满脸担忧,“你们是打架了,可使不得的。” 裴辰摆手,“大嫂你就放心,而今让我打,我都懒得动手,她这心眼长歪了,唉!” 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二哥跟前小嫂子这么多,寻个去处,与二嫂避开些, 来日里夫妻平和,把事儿说开,也就不会彼此添堵。” 裴岸一本正经说来。 裴辰连连摇头,满脸无语,“我去哪里?巧儿房里带着姑娘,她追着过来吵闹,吓着孩子就不好。去高氏房里,更使不得,如今月份也不小了,几次见血,再吓一吓,只怕也保不住。” 高氏看重这个孩子,入冬之后,非必要,都不敢出门。 小心谨慎得很。 裴辰呲牙,“偌大的府邸,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只能同她吵闹了一夜。” 宋观舟听来,啧啧咂舌。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绝配,吵架吵一夜,哪里来这么多的话吵?” 裴辰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宋观舟提及惊惧的事儿,他满脸灰暗,“我与你们往二婶跟前走一遭,老太太缓和过来,也是好事儿。” 其他的,不提也罢。 萧引秀哭了一夜,闹了一夜,嗓子都哑了,幸好两个哥儿昨晚是同钦哥儿在一起睡的,否则在孩子跟前这般难堪,她只怕更为后悔。 叫了霜月楚姑姑到跟前,她嗓子粗哑,“那没良心的世子呢?” 楚姑姑和霜月以及其他几个大丫鬟,也跟着熬了一宿,这会儿也是哈欠连天,“夫人,世子出去了,您才睡了半个时辰,若不再睡会儿。” 睡? 萧引秀虽没力气,但还有脾气。 手掌拍案啪啪作响,“都到此刻,哪里还能睡?裴辰定然是要写信回娘家,休了我。” 吵嘴时,二人任何难听之言都说了出来。 裴辰指着萧引秀,大声呵斥要休离,萧引秀抓着两个哥儿是自己生养,怒吼着,你若对不起我,我就带着哥儿们去死! 第1011章 裴辰打着哈欠,同裴岸走在前头,宋观舟与齐悦娘随后,残雪寒风,偶尔吹过来时,也幸得前头两位郎君挡住了大半。 “今日过小年,一会子可是还要祭祖?” 宋观舟好奇问道,虽说之前的记忆也在,但随着她不怎么回顾,在这些小事上头,也慢慢淡化。 齐悦娘点头,“白日里的事儿,海叔都安排好了,父亲也说来,今晚就到正贤阁用饭。” “不到祠堂磕头跪拜了?” 齐悦娘摇头,“父亲带着世子与四郎、并几个哥儿做来就行。”说到这里,她又问了裴辰,“二弟,四表弟前些时差人来说,书院也要放假,可有说哪一日?” 裴辰回身,摇了摇头。 “一会子我差人去书院接就是了,左右不过就是这几日。” 齐悦娘又说了今晚到正贤阁用饭的事儿,裴辰打了个哈欠,“那一会子我快些个回来补个眠,否则这等沧桑样貌,父亲不用说来,也知我昨儿与阿秀闹来。” 裴岸倒是关切起来张芳慧,“表嫂可出了月子?” 齐悦娘点头,“也就是这两日,昨儿芳慧就到阿秀房里,能出得门的。” 裴渐喊了齐悦娘到跟前,也同裴岸一样,想到了张芳慧的身子。 到了二太太门前,四人还没迈步进去,就听得屋里头闹了起来,裴漱玉哭诉着跑了出来, 丫鬟跟在身后,连连呼喊,“姑娘,太太喊你呢。” 裴漱玉抹着眼泪,不管不顾的回了一句,“母亲既是被我气病的,还管我作甚,我这就避开,少惹母亲心烦。” 院门处有些湿滑,半夜结了冰,她小跑过来,一个不察滑倒在地,齐悦娘见状,赶紧喊了声妹妹小心,兰香与忍冬都上去搀扶。 裴漱玉一看,来客人。 再抬头,还是那张妖媚的面庞,她心中更是难受,为何每次狼狈之时,都有这宋观舟在。 她撑着丫鬟的手,欲要站了起来,余光瞟去看到了忍冬的疤脸,她手一缩,躲开了忍冬的搀扶。 忍冬微愣,但还是懂事的后退半步。 宋观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姑娘的格局不怎地大,是嫌弃忍冬的疤脸? 笑话。 裴辰见状,低头问道,“漱玉妹妹这是怎地了?” 裴漱玉低着头,不做言语。 兰香使了把劲儿,同齐悦娘一起把她扶了起来,她擦了眼泪,还是给几人行礼,裴辰摆手,“自家人,不必客套,极是难受,就先回屋歇着。” 裴漱玉应了声好, 带着丫鬟要走。 适才追出来的小丫鬟低声说道,“姑娘,太太叫您呢。” 裴漱玉只做不理,还是埋头往前走,齐悦娘轻声吩咐,“好生伺候你们姑娘。” 已有丫鬟看到裴辰几人行来,赶紧入门去禀,梅太太歪靠在床榻软枕上,精神较昨前日好了许多,只是面色还是蜡黄,兴许是生了病,一张老脸上头,皱纹折子也多了不少。 如此看去,还是病气萦绕。 两个庶出的姑娘与两个姨娘在旁伺候,听得丫鬟来禀,年长一些的姨娘低声说道,“太太,先擦擦眼泪,世子来探您,若是瞧得您落了泪,只怕又担忧起来……” 梅太太双目微闭,热泪滚滚而落。 老姨娘眼疾手快,软帕上前,轻轻帮着太太擦了眼泪,“我的好太太,那边的郎君少夫人么,一日来问三次,这等孝心难得,太太也莫要让他们担忧。” 梅太太轻叹一声,缓缓点头。 “你是稳重的,去迎了进来,我知他们待我这婶子用心得很,奈何我生的那个孽障,真真儿是气人!” 老姨娘刚到门口,裴辰一行人也到了。 一番寒暄客套,迎到内屋,齐悦娘与宋观舟走在前头,同梅太太请了安,又挨着她落座床榻跟前。 宋观舟拉过梅太太的手,瞧了她精神倒也不错。 “二婶这病也是凶险,幸好昨日里缓和过来,不然真让人担忧。”梅太太的手心还会出虚汗,她轻轻脱开宋观舟,“好孩子,婶子知晓你担忧我这老婆子,可婶子浑身的病气,你自来身子柔弱,莫要挨着身子太近,免得过了病气。” 宋观舟唇角上扬,展颜浅笑,“婶子放心,我如今大好呢。” “婶子浑身盗汗,你们这些好孩子也不嫌弃婶子,可乖乖听话,不然累得你们也染了病气,婶子可就是该死了。” 说到死,裴辰赶紧笑道,“我们这自来豁达的二太太,怎地如此怅然,只不过是寻常风寒,闹得紧了些,您老人家不必担忧,多养几日,定然能过个好年。” 听得裴辰关切,再看旁侧,裴岸也是一脸担忧。 梅太太心中五味杂陈,“好孩子们,婶子知晓你们的心意,都是盼着我好,且放心就是,也就是昨前日凶险些,吓着你们了。” 齐悦娘早叫来丫鬟,问了昨夜今早的大致。 最后说道,“你们大少夫人还没过来?” 未等丫鬟开口,梅太太赶紧说来,“凤儿不放心我,受了一夜,天刚亮时,才换了她去歇着,今儿是小年,府上事儿不少,她补会儿觉,白日里才好做事儿。” 言语之中,都是心疼。 宋观舟听来,也是佩服这个儿媳妇的,裴辰裴岸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椅子上, 倒是听得仔细。 末了。 裴岸开口,“二婶如今身子抱恙,该好生歇息,平日里管教弟弟妹妹们也甚是操心,不如且放了开来,年后再说。” 言语婉转,但在场之人,谁又能听不出来? 关乎裴漱玉,只是不曾点名罢了。 梅太太听来,心中明白,她看着大房四个侄儿侄媳,说来这大半年的,倒是亲近不少,好些个事儿,桦哥儿不在,全依仗这几个孩子。 索性,也不再隐瞒。 待打发了屋里的庶出女儿与姨娘之后,方才幽幽开口,“都怪我把漱玉养得娇惯,如今却闹成这样,你二叔今日晚些才回来……,哎,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听到这里,更让人好奇。 裴辰追问道,“漱玉妹妹发生何事了,竟是让婶子如此懊恼?” “她要退亲——” 第1012章 退亲,可不是小事儿。 宋观舟几人略有耳闻,但不曾知晓内里,这会儿看梅太太也不隐瞒,索性竖起耳朵,听了个大致。 事儿,也不能全怨裴漱玉。 实在是那梅家三郎有些荒唐,娘家兄弟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亲侄子,真要启齿,梅太太也觉得艰难。 可不说的话,这心中实在难受。 “我娘家的侄子,那不争气的孩子……,唉!”梅太太才说到梅家三郎,就叹气连连,欲要往后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旁侧立着的老嬷嬷,是跟着梅太太多年的婆子。 瞧着自家太太口舌艰难,轻抚她手背,低声说道,“容老奴来说,太太,您瞧着老奴哪里说的不对,您再补两句。” 也好! 梅太太浑身乏力,轻叹一声,也只能点点头。 老嬷嬷倒是口舌伶俐,开口就捡了要紧的说来,“前几日,府上传来了信笺,说梅家的表公子从京城回去的路上,买了个丫鬟。” 齐悦娘听来,有些不明。 “三郎买了个丫鬟,是给青玉表妹使唤的吗?” 老嬷嬷摇头,“大少夫人,如若是给表姑娘使唤,咱们太太也不会气成这样。好似是个卖身葬父的, 表公子心肠好,搭了把手,那女子也是个硬气的,说了家中无亲人也无房舍田地,既是得了三公子帮衬葬父,必是要跟着伺候一辈子的。” 宋观舟听来,哼笑道,“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就是,亦或是送到庄子上做个粗使的丫鬟!既是舍了心要为人奴仆的,哪里不是伺候人的地方,往庄子上去,多个人,一年粮食还能多个几石!” 裴岸听来,面上不显,心头却生了好笑。 自家这个娘子,对待这些心怀叵测的丫鬟,倒是半分不留余地。 梅太太叹道,“观舟,你这般想的才对,奈何我那娘家的侄子,实在是拎不清啊!” 话音刚落,就剧烈咳嗽起来。 丫鬟婆子们,赶紧端茶倒水,齐悦娘亲自帮衬着喂了进去,又好生给她顺了顺胸口的浊气,“二婶莫要着急,小心身子,如今世子与四郎都在,哪怕桦大哥还没回来,事儿上头,他二人也能拿个主意。” 再不济,还有老爷在呢。 梅太太喘了口气,“那女子是有几分姿色的,还没进城,就被收用了。” 啊? 这一语出来,众人都呆住了。 裴辰自来荒唐,屋里头有点姿色的丫鬟,也大多被沾染过,但那也是娶了萧引秀之后才有的事儿。 成亲之前,老萧氏倒是想给两个丫鬟做个引路人,但裴渐是不同意的。 可梅家这个三公子,也是有些离谱。 不过宋观舟想到的是另外一茬,“二婶,这事儿谁传来的?”总不会是梅家三郎自己写信来的? “我的儿,若说这事儿,实在是荒唐!” 梅太太挣扎着坐起来,老嬷嬷赶紧拿了软枕重新倚在她的后背处,待靠稳了之后,方才艰难说道,“你们可还记得那个校尉外甥,秋日里来提亲,讹我们漱玉,郎君们不在,幸得观舟与悦娘来,打了出去。” 那恩科的落榜生? 裴辰蹙眉,“已差人教训过,那小子不知死活,又来掺和?” 梅太太颤颤巍巍,差老嬷嬷翻了斗柜,寻来封皱巴巴的信笺,递给裴辰。 裴辰走马观花,匆忙看完。 “这是那竖子送来的?” 梅太太气促,说不出来,老嬷嬷赶紧应答,“回世子的话,瞧着字迹就是那落榜生的,好似也是要回去,听得这事儿,就写信来了。” 还怕府上不收,捏了个梅知府的名号,倒是胆大。 孰不知,这一送就送到了梅太太跟前,恰逢裴漱玉、古妙凤陪着做针线活,梅太太不识字,直接喊裴漱玉打开来念一番。 结果,正撞到刀口上头。 裴漱玉看完,气血上涌,差点晕厥过去。 “母亲,我要退亲!” 那落榜的书生,也有几分才学,把梅三郎与那卖身葬父女的恩怨清查,拉拉扯扯,写得入木三分。 裴漱玉对梅三郎本就生了闲气,这桩亲事一波三折,早耗尽了裴漱玉的耐心。 她知晓自己命不好,本来心有所属,却碍于门第,只能作罢。 后想着同萧家那个瞎眼的郎君凑合凑合,奈何还被人嫌弃,她也是裴家这等大户人家的嫡出姑娘,怎地在亲事上头就如此不顺,实在无奈,也由不得她做主,才同舅舅家的三表哥定了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落榜混账书生闹了一出之后,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回程之中,还收用了个丫鬟! 如此气人,不嫁也罢! 裴岸听来,再看信上措辞,“……二婶,这信上所言,也未知真假,仓促退亲,恐是不妥,怕还是差人去梅家舅舅面前,探个虚实。” 一说这个,梅太太扶着胸口连连摇头。 “岸哥儿,你所说的,婶子也想到了,腊月初府上给娘家送过年节礼,前几日才回来,咱们府上的管事说——,说这都是真的。” 梅家三郎带着柔情似水的通房丫鬟回到府上,还不等褪去一身寒意与疲惫,就被知府叫去,问了明白,直接打了个顿板子。 那卖身的女子,也是要撵了出去。 宋观舟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倒是旁侧齐悦娘说道,“梅舅舅素来严苛,这般做来,也当是教训了梅家的表弟——” 齐悦娘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只要打发出去,表弟知错,这事儿也不到退亲的地步。” 实话如此。 梅太太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听得齐悦娘这话,也微微颔首,“我也是这般劝漱玉的,今儿辰哥儿、岸哥儿都在跟前,说句不当的话,漱玉嫁过去,一年半载的,也是要给相公备好个丫鬟,这是为人妻的本分。虽说如今早了些,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观舟在旁听到,略有几分无奈。 这时代就是如此,小户人家尚且能以银钱不足,房屋狭小,不容丈夫纳妾蓄婢的,可大户人家是没这个说法。 前朝历代,也有约束纳妾数量的律法。 可大多形同虚设。 第1013章 后宅之中,一屋子的女人,对内说是姨娘,但绝不上官家的文书,看上去都是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实则—— 真是生儿育女了,官家不认,宗族也认。 所以约束郎君纳妾的律法,在家世越发显赫的门户里,越是一纸空文。 何况,大多是约束的是为官重臣。 寻常富豪与纨绔子弟,无甚用来,故而娶妻纳妾,都成了大户人家的标配。 即便是宋观舟,也见多不怪了。 但梅家三郎这事儿,做得实在不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人倒是浪漫了,置裴漱玉于何地? 裴辰听来,面上也不大好看。 “二婶,把那女子撵了就是。” 梅太太长叹一声,“辰哥儿,如若就这么打发了,也就罢了,偏偏……,偏偏我那侄子不争气,与那女子有了首尾,竟是舍不得了。” 去往梅知府家的管事送礼回来,支支吾吾说了实话,“表公子不舍得,还说待咱们姑娘入门之后,要抬了那女子做姨娘。” 啧! 这话一出,裴漱玉闹了起来。 她好似把对亲事的愤恨与埋怨,全部宣泄出来,执意要退亲,梅太太欲要拦住,“我的儿,这事儿是你表哥不对,且看你舅舅处置,哪里就到退亲的地步?” 梅太太是过来人,这般说来,老气横秋。 可 裴漱玉不是,她才十几岁,年华正好,对郎君的期许,对亲事的向往,一次次都被现实砸得稀碎。 如今,还要她忍。 她做不得,闹了起来,毕竟年岁小,急切起来时口不择言,三言两语,把舅舅家上下都骂了进去。 梅太太气恼,严厉斥责。 裴漱玉闹了起来,抓过剪刀就要剪发,“你们嫌弃我,于我说这门亲事,想着亲上加亲,奈何梅家一直拿捏我,你是我亲生的娘,也不管我的死活,若如此,不如任由我去做姑子。” 丫鬟们慢了一步,裴漱玉的头发剪了一把。 梅太太一看,顿时气得痰迷了心,当时就厥过去了,后头虽说醒来,可母女二人,互不相让,古妙凤劝说两句,还落个不好。 其他姨娘姑娘们,都躲得远远的。 梅太太实在伤心,每每叫来少了头发的女儿,就心疼难忍,“我知你难受,可成亲以后你也得做个贤良的娘子,这事儿也避不开。” 裴漱玉哽咽道,“这桩亲事,本就是下嫁,奈何表哥心中无我,随意寻个女子,就要抬了做姨娘,辱我至此,母亲非但不管,还劝我忍下。” 梅太太也生了委屈,连连落泪。 “我的儿,母亲也是为了你着想,这亲事总是不顺遂, 若再退了亲,你后头几个妹妹的亲事,也得往后延,我的儿啊,将来变数大了,如耽误的也是你。” 裴漱玉也哭成泪人。 “表哥清高孤傲,听风是雨,从前疑我与旁人有染,而今他却做出这等的事儿,凭什么他能退亲,我就退不得。” 一番话,说得心酸难忍。 梅太太抹着眼泪,“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你生出来,对你是千娇百宠,哪里舍得你去受苦,可这是世间的道理,只有忠贞不二的娘子,哪有从一而终的男人?” 别的不说,你就瞧瞧你的父亲! 生了一屋子的儿女,任谁的亲事,都得她来操心…… “母亲过得这样的日子,我却过不得,我虽说瞧不起公府的四嫂子,可她不也把四堂哥拿捏得死死的,我不比她孤苦无依,怎地就要过这般委屈的日子?” 今日不曾入门,表哥就敢这般瞧不起她,来日入了门,还能过何等的日子? 梅太太也不是不知侄子这事儿做得离谱,但她想着自家兄长嫂子,是能顶事儿的,这女子来路不正,必是要打发。 梅家三郎,成了个痴情种子。 听得裴家的管事说来,他硬生生挨了几十个打板子,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舍得撵了这女子走。 “辰哥儿、岸哥儿,这亲事焉能说退就退,再是退下去,往后你们妹妹的亲事,再寻个妥当的,可就不容易了。” 梅太太吟泣起来,身子不好,心中难过,这般哭泣也让人看着难受。 宋观舟是媳妇,不好得直抒胸臆。 何况她的诸多观念,在这个世道也不合时宜,从头到尾能坐的,就是乖巧坐着,听着众人说话。 不多时,外头古妙凤走了进来。 熬了个大夜的她,虽说睡了一两个时辰,但还是能看出眼底的乌青疲惫。 互相见礼之后,古妙凤就听得裴辰开口,“二叔今日回来,待二叔来看,以孩儿的想法来瞧,这亲事只怕是有得商量。” 嗯? “辰哥儿,这亲事断然是不能退的……” 梅太太甚是忧心,却听得裴辰说道,“梅舅舅是个明事理的人,断然不会容梅家表弟如此胡闹。” 一听裴辰这么说来,梅太太赶紧点头,“是啊,这事儿自不会任由我那混账侄儿乱来。” “但是——” 裴辰又道,“梅舅舅纵使强压着梅表弟打发了那女子,但这亲事之间,也生了嫌隙,漱玉妹妹嫁过去,恐怕夫妻也难交心。” 像他与萧引秀,成亲之前都不曾有过如此波折,可成亲之后,该打该骂,今年一年里,也全试遍了。 梅太太听得这话,愁得眉头打结。 “只可怜我们家的姑娘,好端端的人儿,这亲事上头,偏生不顺,再是退亲……” 梅太太哭了起来,本来身子也没有全好,这般想来,更添愁绪,胸口犹如大石头堵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还是裴岸看出梅太太的烦忧,赶紧宽慰道,“一切当听二叔与桦大哥的,二哥所言不无道理,何况与梅舅舅家是至亲,这结亲还是当结个好姻缘的好。” 宋观舟一直不曾说话,但坐在这屋子里她也嫌无聊,瞅着古妙凤出去给梅太太看药,也借机跟了出来。 “嫂子,这几日辛苦你了。” 古妙凤听来,满脸欣慰,“也只有你与大嫂会心疼我,这六七日里,我是费力不讨好。” 末了,长叹不已。 第1014章 两人坐在厢房里看着炉火上煎着的汤药,沸腾起来,但还要熬煮一会儿。 丫鬟们都知趣的撤到外头,只留了古妙凤与宋观舟。 古妙凤历来是喜爱宋观舟的,知她性情好且爽快,从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故而也就多说了几句。 “这亲事,依我所见,真是该退了。” 宋观舟侧目看去,“梅舅舅家与二婶是亲兄妹,听得说家门也极为清廉刚正,漱玉妹妹是要强的性子,换做别家,未必能如此惬意。” 说了要强,实则过分骄傲。 古妙凤摇头,“梅家表弟来府上负荆请罪时,妹妹就生出了不喜的心思,虽说表弟长得周正,但脾气秉性的不如梅家大郎朴实醇厚, 入府住了些日子,也不像大郎那般钻研功课,这三郎更喜往外头去玩耍。” 裴漱玉是看重郎君能耐的。 一看三表哥为人虽有些板正,但大多时不懂变通,言语之上时时冒犯不说, 还喜爱伙同些酒肉朋友,吃喝玩乐。 裴漱玉越看越不喜。 平日里,梅家三郎入内宅给梅太太请安时,时不时也能遇到裴漱玉,他对裴漱玉谈不得多欢喜,婚姻大事,大多依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再是不喜,但家世在这里摆着。 娶回去做正头娘子,是断然无错。 因此,梅家三郎对裴漱玉与其他表妹,也无不同,倒是往外耍玩,在私娼楼子里偷偷耍玩的事儿,传到了裴桦耳朵里。 裴桦同自家娘子提及,也担忧这门亲事。 古妙凤这会儿同宋观舟提了大致,“那梅家三郎也是个喜爱玩闹的,偏偏漱玉又要强,唉!” 宋观舟听来,伸出白嫩修长的手指,靠向火炉取暖。 沉思片刻,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嫁人是人生大事,二婶为姑娘打算,无可厚非,想着去往梅舅舅家,亲上加亲,料想不会被欺负,可这夫妻相处一生,如若乍然开始就不投缘,勉强绑在一起,只怕受苦的还是淑玉妹妹。” 何况,人品更为重要。 当然,宋观舟可不敢在古妙凤跟前大呼,近亲联姻要不得! 她如此说来,也算是肺腑之言。 古妙凤听来,连连点头,“观舟与我想到一处,未必是血脉亲人,就能做好亲家,我是这般的想法,却不敢多言,否则母亲疑我拦着漱玉妹妹成亲过好日子。” “漱玉妹妹如若要退亲,禀与二叔、桦大哥,想必就是梅家舅舅那边,也是能明白这一片苦心。” 古妙凤苦笑道,“我们太太瞧着是个温柔客气的长辈,可漱玉是她一把年岁得来的娇娇女,一听得说漱玉要退亲,太太当时就气得呕血——” 气性太大! 宋观舟蹙眉,“漱玉妹妹是个有自个儿打算的姑娘,太太若是逼得急了,只怕适得其反。” 古妙凤点点头,眼眸面容之上,全是担忧。 “幸得这一两日里,就往家里来,否则我真是顶不住,太太缓和过来,漱玉妹妹又寻死觅活的……” 她心力交瘁,又要伺候,还得管家。 可惜,再多的心里话,也只能与宋观舟说上一二,宋观舟听来,也挺同情古妙凤,“这等的事儿,端看二叔了。” 是退,还是继续…… 一个姑娘的一生,就这么轻飘飘的托付在父亲身上,如若父亲是个负责的,倒也有几分盼头,奈何—— 裴谞本身就是个浪荡子,一生只爱山水女人。 对于梅家三郎成亲之前,收用个丫鬟,兴许在裴谞眼里,压根儿就不是事儿。 这也是裴漱玉闹起来的缘由。 她想先说服母亲,才有可能去说服父亲。 但梅太太想着女儿若是错过梅家这门亲事,往后只怕更加难寻,瞻前顾后,迎亲的日子都快定好,临到门槛还拐角调头,焉知是福是祸…… 午间,谢绝古妙凤留饭,众人回府,过小年的洒扫祭祀,各家有各家的忙碌。 只是回来的路上,异常沉默。 齐悦娘做了安排后,到岔路口,四人三条路,各回各屋,直到与裴辰齐悦娘分开,宋观舟才凑到裴岸跟前犯了嘀咕,“这梅家的小子,真是小看了他!” 裴岸扶着她下了石阶,“以我所见,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咦? 宋观舟抬头,浅笑起来,眉眼之中,全是沫沫风情。 “后头时候,我同桦大嫂子看药炉去了,也不曾听得你们说来,难不成你也同二婶这么说来?” 裴岸蹙眉,微微颔首。 “二哥说了,但二婶还是有些舍不下这份情意,不过这事儿有二叔与桦大哥,我们也不必操心。” “我是觉得婚姻大事,不必强买强卖,女子一生不易,端看那梅家小子,压根儿就不诚心,还英雄救美,哼!今岁暴雪连连,灾民之中卖身的女子们不少,他怎地不全都救了?” 几句话,怒意满满。 听得裴岸哭笑不得,“娘子倒是替漱玉妹妹打抱不平起来。” 宋观舟摆手,“这话可不能传到你的堂妹子耳朵里,她从来都觉得我身为女子,十分的不贤惠,容不得我亲爱的四郎纳个美妾来着。” 亲爱的四郎听来,笑弯了眼。 “纳妾作甚,我与娘子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不知羡煞多少旁人,缘何要坏了这等美事儿。” 真是纳妾了,韶华苑的平和,将不复存在。 宋观舟挑眉,“也莫要与旁人说,你是为了我,不去纳妾的。”别好名声都挂自己身上,黑锅给女人背了。 裴岸哑然失笑,连连否定,“当然不全是,纳妾使得娘子不开怀,我自也不好过,这是其一;其二,天下间,我恐怕也再难第二个宋观舟了,繁花难以入眼。” 宋观舟听来,思忖片刻,低叹道,“我亦如此。” 嗯? 裴岸疑惑起来,“娘子何意?” 宋观舟仰头定定看着他,二十三四岁的年华,最最好的时候,齿白唇红,鲜衣怒马。 长得好看,还前程似锦。 “离了你,这世间恐怕也没别的男人能入得我的眼。” 第1015章 裴岸听来,似笑非笑,“想不到娘子与我倒是想到一处,不过娘子放心,我裴四不信前世与来生,只看今朝,你我夫妻,将来定然是生同衾死同穴,断无机缘容你去看旁的男人。” 宋观舟娇嗔一句,“四郎,你也说的是今朝、当下,将来之事儿,谁能说得明白,兴许你变了心,兴许我移情别恋,任谁想得到?” 忍冬在后,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旁人家的夫妻,哪有像自家这两个祖宗言来,动不动就生离死别,嗐! 可惜就是这个性子,您瞧瞧,两人也不生气,说说笑笑的,回了韶华苑。 院内,一片欢腾。 宋观舟侧目,“这热闹,像我们屋里的?” 裴岸摇头,“我与你一起出去,也不得而知。” 话音刚落,庆芳庆菲就奔了出来,差点撞到裴岸怀里,还是忍冬眼疾手快,拉住了两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好生看路,怎地闹腾腾的?”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临山大哥回来了,带着一车好东西呢,咱们韶华苑的才搬进来,可是不少呢。” 哟! 宋观舟听来,撑着裴岸的胳膊,抬脚就上了石阶,人还没出现,声音已如黄莺唱歌,“临山大哥,你这是去哪里了?” 院子里的热闹,堪比过年。 寒风吹来,冻得人站都站不住,可都浇不灭院落里众人的热情。 临山听得宋观舟问询,赶紧走来,他身着真皮褥子,头戴狗皮帽子,满面的络腮胡经过一路奔波,长得越发的浓密,这么打眼看来,跟个土匪头子无二。 “四公子,少夫人,临山回来了。” 宋观舟瞧着他,就心生欢喜,“一去大半个月, 路上可还好?” 临山连连点头,“多谢少夫人牵挂,您放心,我走南闯北也许多年,这千里路,还算将就。” 裴岸看着廊檐下堆放的东西,“这是哪里来的?” 临山笑道,“一路上遇到故人,也是做点山货生意,属下一看,成色都不错,想着也是过年了,索性就采买过来。” 山货? 宋观舟探头看去,临山也指着说道,“少夫人,有人参鹿茸灵芝这些药材,也有皮草、木雕、石头,都是老熟人,他给的价格也算公道。” 甚至还有好些个绣品、民间耍玩的物件儿,琳琅满目。 裴岸笑道,“难怪如此热闹呢,瞧着稀奇的东西不少。”临山听来,也点了点头,“属下耽误几日,也是为了这事儿,还请四公子原谅则个。” 自不会怪他,只是裴岸有事儿要吩咐。 同宋观舟知会一声,临山吩咐韶华苑上下的婆子丫鬟们帮着登记造册,就随着裴岸往燕来堂去了。 一路上, 主仆二人各自沉默。 直到进了冷火秋烟的的燕来堂,临山把门一关,方才拱手回禀,“四公子,一路上还算顺遂,宋幼安去时戒备十足,回来时倒是放松不少,这些山货……,就是他采买来的,说是给少夫人赔罪。” 但韶华苑人多嘴杂,他不好得说个明白。 裴岸听来,微微颔首,“他也回来了?” 临山点头,“只是我二人不是一路,采买这些山货之后, 他就赁了马车,未与我同路。” “想来是避嫌。” 临山点头,“四公子,宋幼安回京途中,与属下说了不少事儿,有用的不多,但是——” 临山停了一下,待裴岸看来,方才低声说道,“四公子,属下也不知真假,也无法辨别,只能说与四公子您来,咱有备无患。” “说就是。” 临山得了应允,“他说来,雍郡王贺疆私下笼络不少重臣,譬如孙家老大人、王家尚书大人之类,宋幼安说了十来个人,属下全都记在脑子里,一会儿属下给您默出来。” “好,但他如何知晓?” 临山叹道,“宋幼安虽说是教坊司的伎子奴婢,但背靠着雍郡王这棵大树,这些年来倒是清净不少,当贺疆要笼络重臣时,他自是要帮衬着出马。” “他做拉皮条的?” “相去不远,宋幼安替贺疆养了不少小子,这些个老大人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实则很吃宋幼安这一套,一来二去的,倒是替贺疆打通了不少关系。” “贺疆如此做来的目的?” “属下也问来,宋幼安迟疑了两日,方才说来,可……,可有些太过惊悚,属下都不敢置信。” “细细说来就是。” 临山点点头,鼓足勇气,用更低沉的嗓音,说了要紧的地方,“金大将军不喜东宫,笼络重臣,一来是为了打通京城关系,二来……,二来是想着来日里,下盘大旗。” 裴岸不解,满脸肃穆,看向临山。 “他要废了东宫,迫使圣上另立储君?” 这不现实! 东宫太子经过多年经营,早已根深蒂固,何况,圣上喜爱这个嫡出的皇长子! 其他妃子所生皇子,与东宫年岁相隔甚远不说,资质上头,也是平平无奇。 圣上独断专行,但也不失为一代明君。 断然不会在太子没有失德的前提下,废了太子! 想到这里,裴岸只觉得金蒙的能耐,似乎被高估了,但下一刻,临山所言,打破了他的想法。 “四公子,宋幼安那厮说话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到后头与我说完,就分道扬镳,属下思来想去,大致拼凑出来的就是,大将军没有妄想废除储君,但——” “莫要磨蹭,如实说来,真假上头,我自会分辨。” “是!” 临山再不犹豫,凑到裴岸跟前,几乎是耳语,“大将军想要废了太子妃,也曾想过算计皇长孙,至于他要扶持谁,属下听宋幼安支支吾吾所言,好似是太子的段良媛!” 段良媛,真是久违的称谓。 在东宫里头,这女子也算得是个传奇,她能在谋害皇长孙的前提下,进了冷宫,又能复宠。 还为太子生下皇次孙。 而今不在她跟前抚养,但这血脉亲情,焉能消失殆尽? “金大将军,真是好大的胃口!” 第1016章 要废了太子妃,他哪里来的底气? 临山又耳语几句,裴岸听来,无不振聋发聩,“太子妃贤良淑德、文亮恭顺,克己复礼,连秦家都甚是低调,这大将军……哼!痴心妄想!” “四公子,这些事儿骇人听闻,属下一度怀疑听错,皇次孙还不足周岁,大将军怎地敢就这么看重一个娘家平平起伏不定的良媛之子?” 裴岸心中的疑团,不比临山的少。 “临山,此去行路,劳你受累,马上要过年了,好生歇歇,观舟日日里念着你,恐怕也是有事儿要交代给你。” 临山拱手,“四公子放心,但凡少夫人交代下来的事儿,属下保准做好。” 主仆再离开燕来堂时,天上又开始洋洋洒洒飘雪。 裴岸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际,“这一路走了,雪灾可重?” 临山点头,“京城算得是好的,江州出来两三百里,暴雪下来,压垮了不少房屋,冻死冻伤的人也不少,牲畜这些……,更不用多说了。” “一路上,可遇到淩白表哥?” 临山摇头,“但属下住店时,倒是听得过表公子的传闻,表公子是个翩翩君子,年岁正好,一副好气度好样貌,也让人过目难忘。” 沿途之上,住过的客栈脚店,掌柜店小二也能说上几句。 就如他带着宋幼安,一路上偷窥之人不少。 “按理来说,表哥一行人该是到了,只盼着万事顺遂,能过个好年。” 宋观舟是个甩手掌柜,白日干活累了时,三个哥儿又来寻她玩耍,雪地里,孩子们喊她去赏花。 “赏花那般雅致的事儿,不合时宜,不如打雪仗。” 说完,已先团了个雪团,塞进了钦哥儿领口中,少年郎被凉得一蹦三尺高,“嗷!四婶婶,你不讲道义。” 哪里来的道义? 几人团着玩闹,到后头, 甚是不过瘾,宋观舟抱着桓哥儿,召集钦哥儿、淩哥儿,在书房里密谋,“我们自相残杀实在要不得,一会子给你四叔埋在雪地里,如何?” 啊? 少年郎玩闹得小脸红扑扑,一听这话,反应大为不同,钦哥儿是有些怯懦,“四叔若是生气呢?” “他敢!” “四婶,我怕四叔。” 宋观舟单手揉了揉他的脑瓜子,“怕甚,咱们打得他服气为止。” 相较下来,淩哥儿胆子就很大了。 “四婶,这倒是使得,但四叔不能有帮手,否则我们妇孺孩童,是打不过四叔的。” 这般啊…… 宋观舟又招手,喊来跃跃欲试的几个丫鬟,“庆芳庆菲跟着你蝶衣姐姐,只团了雪送给我们,我们主攻就是。” 一番筹谋,后勤、运输、进攻方,都安排妥当。 宋观舟又看着院子里,指着钦哥儿与淩哥儿,“你俩身形灵活,就埋伏在院落左右,桓哥儿年岁小,做个诱饵,去请你四叔出来。” 桓哥儿小,不能参加打雪仗,但也不能让其坐观,没有参与感的话,孩子也少了乐趣。 被丫鬟婆子们裹得像个小棕熊的桓哥儿奶声奶气,“请四婶尽管吩咐,裴育桓在此,定不辜负婶子期盼。” 小家伙有模有样,团手拱拳,满脸笃定。 “好!裴育桓听令!” “属下在!” 壮姑孟嫂们虽然是没参与,都在与书房遥遥相望的厢房里,与忍冬打着下手,准备着祭灶的纸货用品。 听得这说笑,还生了担忧。 “忍冬,若不然去劝一番少夫人,这等天气,可别冻坏了身子。” 忍冬放下手中活计,隔着门看向穿着斗篷站在廊檐下的少夫人,她笑意盈盈,少有的开怀。 “罢了,咱们先熬点姜汤,一会子少夫人耍完,伺候着大人孩子们都吃一碗,应是无碍。” 一门之外,宋观舟一一交代打雪仗的要点。 她说话时,满脸认真。 连着蝶衣荷花,都听得极为认真,“少夫人,缘何要在院子门口也留两个人啊?” “小心你们四公子请外援, 阿鲁若听得动静奔来,定然是救你们四公子哟!” 啊! 淩哥儿吸了吸鼻子,“蝶衣姐姐,你定要守好院门,切记不能让四叔有个帮手!” “就是!” “蝶衣姐姐守好!” 蝶衣听来,胸口也豪气万丈,“少夫人, 哥儿们且放心,今儿蝶衣在,院门处一个虫子都放不进来!” 荷花团了雪团,递给宋观舟,“少夫人,您瞧这雪团如何?” 宋观舟一看,小姑娘手不大,雪球不大,也松散。 这可不成! 宋观舟马上吩咐荷花,“去寻几个碗来。” “用碗作甚?” “团雪球,小碗就成。” 钦哥儿与淩哥儿也反应过来,赶紧催促荷花,“姐姐,我们同你一起去,快些带路。” 片刻,拿了六个茶盏大的小碗来。 宋观舟立时接过来,教了团雪的法子,“先扫一堆,然后用碗团出来,会不会?” 庆芳庆菲马上接过小碗,学着宋观舟的样子,团了几下,又大又圆的雪球,顿时出现。 “就该如此!” 啧啧! 蝶衣放到手里试了试,“少夫人,这不会给四公子砸坏?” 宋观舟大笑不止,“他哪有你想的那般娇弱,只要他举手投降, 我等就饶了他,如何?” 苍天! 让四叔举手投降? 几乎是马上,惊呼声快掀掉了房顶,“好!好!打得四叔屁滚尿流,举手降来!” “嘘,莫要把你们四叔吵醒!” 孩子们雀跃不已,纷纷准备马上下战场。 壮姑孟嫂循声看了过来,低笑道,“好似许久不曾见到少夫人这般开怀了。” 忍冬手上活计不停,低头浅笑,“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就由着少夫人。” 蝶舞胳膊不好,这会儿自告奋勇去熬煮姜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为何物,自是在内屋里头小憩的裴岸,他白日里跟着裴渐进进出出,又在祠堂里跪了许久,倒是生了疲累。 这会儿,睡得倒是沉呢。 不多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摸了进来,哼哧哼哧的走到床榻边上,掀开鸳鸯戏水幔帐,冷冰冰的小拳头,寻着被窝摸了进去。 “哎哟,谁?” 第1017章 裴岸被像冰坨子一样的东西给抓住了肌肤,这寒凉在热腾腾的被窝里,冷得裴岸低吼出来。 再抬头,小身影正在床榻跟前蛄蛹。 “裴育桓!” 裴岸一伸胳膊,直接把小团子抱到床榻上,捏捏小拳头,冷冰冰的。 “四叔,我未曾脱鞋,脚……脚……脚不干净。” “臭小子,谁让你进来的?” 裴育桓马上反应过来身负重任,马上一改适才乖巧的表情,急切指着外头说道,“四婶摔倒,丫鬟们扶不起来,四叔快去抱。” “你四婶摔倒了?” 裴岸听来,大为吃惊。 裴育桓重重点头,“婶子与我们玩闹,却滑倒在地,丫鬟姐姐姐们去扶,直说腿疼……,四叔!” 他年岁小,能记得这些话已是不错。 还自顾自添加了担忧的表情,裴岸几乎不疑有他,赶紧起床,随意套了薄薄的单衣,就要出门。 忍冬这会儿带着蝶舞进来,未等说话,裴育桓就上前拉着忍冬,哭了起来,“可是四婶婶晕厥过去?” 呃—— 这! 忍冬迟疑,蝶舞倒是马上了然,“是啊!四公子,快些穿戴好,劳驾您出去抱一下少夫人。” 裴岸抬脚就要出门。 二人赶紧拦住,取来锦衣玉袍,还有斗篷。 裴岸:“这都紧要的时候,还穿戴斗篷作甚,少夫人摔在哪里?” 蝶舞低垂着头,“院子外头,奴婢几人不敢搬动,少夫人只说疼,这会儿蝶衣荷花守着——” “那还耽误,走!” 裴岸心急如焚,可忍冬与蝶衣的手脚也极快,三下两下,伺候着裴岸穿好衣物,“四公子,莫要穿着软鞋出去,换上靴子。” “不用!” 天气这般寒冷,宋观舟如若一直躺在地上,那岂不是要冻坏身子? 瞧瞧这些丫鬟,一个个的,还关切自己穿多少衣物。 “须臾之时,哪里就冻着了?” 忍冬与蝶衣,一个拖着,一个伺候着换了鞋袜,几乎全副武装之后,才低声说道,“少夫人也不想四公子您冻坏了。” 提及宋观舟,裴岸担忧之情更是涌上心头。 “还愣着作甚,前头带路。” 除了发髻有些凌乱,其他衣物,忍冬与蝶舞,三只手帮衬,硬生生穿戴好了。 东风来了! 裴岸心急如焚,实在担忧,可却忽略了忍冬与蝶舞送他出门之后,立时关上了房门,还上了门栓。 啪的一声,惊得裴岸回头。 咦,这是—— 还未等想明白怎地回事,就听得宋观舟娇喝一声,“孩儿们,上!” 瞬时, 几团雪飞来,直接砸到裴岸身上。 嚯! “宋观舟!” 话音刚落,钦哥儿、淩哥儿的雪团犹如天外飞来,从房门左右两侧的灌木之中,飞了出来。 “四叔,举手投降!如若顽抗,格杀勿论!” 还格杀勿论? 裴岸这会儿方才知晓,两个丫鬟拖着给他穿戴严实,原来是因为外面这场“恶战”! 好好好! 裴岸躲闪几下,环顾四周,看了大致。 宋观舟离着两三丈,躲在花架子旁侧,时不时的瞅准他的脸,掷来几个雪团。 别说,如不是他身形矫健,这几个雪团准头不错! “观舟,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话音刚落,几个哥儿就闹了起来,还有屋里头被忍冬抱起来的裴育桓,隔着窗棂助威,“四叔,快快投降!” 投降? 看不起谁呢? 被几十个雪团砸出血性来的裴岸猛地一脱斗篷,“老虎不发威,且当我是病猫,小子们,你四叔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侧身从扶栏上头抓了把雪,几下团了,朝着裴育凛的位置就丢了过去。 “嗷!四叔!” 完美命中! 裴岸哼笑,边走边团雪,气势汹汹,下,打得左右进攻的裴育钦裴育凛节节告退。 “四婶,四叔太厉害了。” 嚎叫还没落地,宋观舟就被奔来的裴岸堵了个正着,她环顾四周,纵使长了个一丈长的腿,估摸也很难翻出花架子旁的围栏,她拢着斗篷,满脸赔笑,“四郎,兴许这是个误会。” 裴岸摇头,玉面之上全是文人儒雅。 “娘子这偷袭,看似胸闷,实则力度不够啊。” 宋观舟连连点头,软声娇气的说道,“四郎,只是耍玩,这会儿我们知错了,你手上这大雪团要真是朝着我砸了过来,我这身子耐不住的。” 娇滴滴的声音,犹如春风拂面。 裴岸眯着眼,“宋观舟,这么快就认错认输,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宋观舟屈膝仰头,轻轻嗯了一声,几乎要酥了男人的骨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四郎手上这么大的雪团,我扛不住的……”说话时,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裴岸只是托着半个小孩大的雪坨子,也没攻击的意思,宋观舟方才舒了口气。 “四郎,只是与你耍玩而已,你是生气了?” “倒也没有,娘子还让桓哥儿把我从热气腾腾的被窝里哄骗出来了,还说你滑倒在地……,我担忧。” “是滑倒在地,但歇了一会儿,我扶着丫鬟爬起来了。” 宋观舟每说一句话,就小心翼翼靠近裴岸,裴岸似笑非笑,“娘子这样不对,我可是为娘子好一番担忧。” “是我不对。” 宋观舟柔声细语,乖巧认错。 待到裴岸跟前,也不管一院落丫鬟与哥儿们的注视,伸手环住裴岸的腰身,还埋首于他的胸口,“四郎,是我错了。” “哼!” 裴岸哪里见到这么识趣的宋观舟,叹了口气,还是丢开了手上的雪团,“行了,大伙儿看着,你这么撒娇不合适。” 回屋再说! 忽地,就听得宋观舟低呼,“四郎,今儿过小年,不许生气哦。” 嗯? 还没等裴岸反应过来,宋观舟忽地矮了身子,双手猛地抱住裴岸的小腿,微微一抬,裴岸就身形踉跄起来。 欲要站稳时,两个哥儿带着小丫鬟们跑了上来,七手八脚抓住他的双臂腰身,“快把四叔按下去!” 上!当!了! “宋观舟!” 换来的是宋观舟的呵斥,“快点,埋了你们四叔!” 第1018章 院门之外,裴辰与萧北相邀而来,快要往正贤阁用晚饭去,瞧着哥儿们都不在,听得说在韶华苑,两人干脆往这边来。 离韶华苑还有点距离,就听得韶华苑内热闹的耍笑之声。 “说来,这公府里头,也就是几个哥儿在的地方热闹些。”萧北叹道,刚从隆恩书院回来的他,抱着瑞哥儿与小女儿亲香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致,出门闲逛,正好遇到裴辰。 “四郎,往哪里去?” 萧北拱手,“世子表哥,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季章,往韶华苑走一趟。” 正好。 “我去寻哥儿们,一起。” 只是不曾想到,到院门处,欲要探头看个究竟,就被蝶衣和荷花的两团雪打懵了。 “谁?” 啊? 蝶衣探头,哎哟一声,“不是阿鲁!” 裴辰哭笑不得,“哪里是你们家阿鲁,你们四公子少夫人也不管管,任由你们耍玩,闹得房顶都快掀了!” 说完,与萧北并肩入门。 宋观舟带着两个哥儿以及庆芳庆菲,已玩疯了,以手做铲,几乎把裴岸给埋了起来。 裴岸碍于妇孺孩童,也不能死命挣扎。 反抗几下,就直接被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辰刚走到廊檐下,就看得这副场景,顿时大笑不止,“四郎,你这还能喘气不?” 两个哥儿直接坐在裴岸后背上,两个小丫鬟与宋观舟不停的刨雪来,给裴岸埋得只剩下点衣角和一双鞋履在外。 裴岸努力抬头,吐出口中残血,“二哥,莫要坐视不理,快些来帮一把。” 嗯? 裴辰赶紧摆手,“我与你四表哥是斯文人,这等事儿,我们看着就好。” 喔! 宋观舟闻声抬头,“二哥,可要唱曲助兴,四表哥,听说你素来擅长丹青,可否把今日四郎落难绘成小年戏雪图,容我传世千古。” 噗! 听得这话,萧北忍俊不禁,“观舟,你真是半分不饶过四郎啊,天冷,差不多快起来了,莫要冻着身子。” 宋观舟挑眉,俯身看向动荡不得的裴岸,“四郎,可想起来了?” 啧啧,这话一听,怎地觉得不对味! “倒是想。” 裴岸欲要挣扎,惹得身上两个哥儿惊呼不已,“庆芳庆菲,快点坐上来,压住四叔的双腿。” 小丫鬟小手压在裴岸双腿上,连连点头,“哥儿们,小奴压住了。” “唉!坐上来!你们小手哪里压得住他,快快快,别让四叔翻身起来!” 小丫鬟有些不敢,可裴岸挣扎得厉害,一双腿眼看就要屈膝支棱起来,宋观舟赶紧招呼,“蝶衣荷花,快来同庆芳庆菲压住!” 这样一来,裴岸被压得死死的。 “宋观舟——,你们围殴我一个,不君子!” 哈! 宋观舟团了一团雪在手上,蹲坐在裴岸跟前,“四郎,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如今处于下风,快点答应我等的条件!” 钦哥儿也追着宋观舟的话说道,“四叔,举手投降!” 裴岸哭笑不得,“降,那是不可能的!” 裴育桓这会儿也从屋里头跑出来,挨着宋观舟站着,“四叔,想想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稚子,快些降了!” 一句话,逗弄得众人哈哈大笑。 裴辰呵斥,“兔崽子,哪里学来的浑话,还同你四叔说起来了?” 裴育桓抬头,“父亲,你家四弟深陷囹圄,却不见你出手相助,尔等虽为兄弟,却无手足情意啊,悲呼!” 哎哟喂! 这小子,嘴里的词从哪里学来的,不过还是裴育钦了解自己的三弟,赶紧拦住,“三弟,万不可把二叔叫来,你这戏文里的词儿说得不合时宜!” 裴岸一听,抬头朝着裴辰萧北看去,“二哥,四表哥,桓哥儿说的不错,你二人就这么袖手旁观,怕是不对!” 刚说完,宋观舟就赶紧把手上的雪团给裴岸口中塞去。 “呸呸呸……,宋观舟!” 哎哟,惨不忍睹啊! 裴辰挑眉,“既如此,哥哥来救你了。”说完,撩袍挂在腰间,团了雪冷不丁的就朝着几人来。 哎呀! 大战,一触即发! 萧北摆手,“这等事儿,我就不来了!” 不来? 宋观舟看到裴辰亲袭过来,立刻招呼,“快,淩哥儿,与我拦住你父亲!” 裴辰的加入,让战局顿时颠倒过来,小子们跟着宋观舟,没几下就乱了手脚。 尤其是裴岸挣扎起来,反守为攻。 眼看宋观舟就要支棱不住,抱着桓哥儿猛地飞奔到萧北身后,“四表哥,你我都是外姓,此刻当合力抗击!” 萧北赶紧退后半步,“不不不,你们的事儿,我们不掺——” 话还没说完,宋观舟已经站在他背后,朝着追来的裴辰,当面就是重重一击。 裴辰躲闪不及,正中面门。 “哎哟,萧北,你竟是弃暗投明!” “二哥,我……我没有……哎哟,观舟!是观舟——”萧北还在替自己辩解,可宋观舟已快速又搓了两个雪团,以萧北为掩体,又对着裴辰偷袭成功。 “萧北,看错你了!” 裴辰吼完,雪球朝着萧北的面门就砸了过来,战争,又再次扩大升级。 萧北哎哟一声,“二哥不信我,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加入,宋观舟抱着桓哥儿赶紧奔到廊檐下,把怀里孩子往忍冬跟前一丢,“看好孩子!” 忍冬笑道,“少夫人,您要不进门歇一歇。” 宋观舟脖子一梗,“瞧着没,钦哥儿淩哥儿还在浴血奋战,我焉能做那逃兵?” 说完,又弯腰俯下身子,开始团雪,她先团小的,继而滚成大的,约莫木瓢大小的两个,哼哧哼哧的用斗篷兜着,顺着石阶就溜了过去。 壮姑孟嫂看得一院落里雪团乱飞,哭笑不得。 蝶舞抽空还探出来头看看战况,时不时指点江山,“荷花,快快,世子从后头偷袭过来了。” 要不就是,蝶衣,快护着钦哥儿! 这一场雪仗,打得众人兴奋不已,双手被冻得冰冷疼痛,面上却笑意不断,因来回奔忙,心情急切,两颊无不是红彤彤的。 直到一声咳嗽,才止住这场混战。 第1019章 “老爷来了!” 不知是谁说来,但这一声咳嗽,确实灵验,酣战不停地众人,几乎立时停住。 “父亲……” 裴辰半跪在地上,钦哥儿与淩哥儿慢悠悠从他后背滑下来,裴岸被宋观舟与几个丫鬟压住,这会儿听得动静,也赶紧松开。 呃—— 萧北有点儿惨,一度被宋观舟、裴岸几人合谋,埋在花架下头雪最多的地方。 这会儿爬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脸的雪,嗫喏喊道,“姑父……” 啧啧! 何等的狼狈,也是何等的畅快! 裴渐在前裴海在侧,齐悦娘与萧引秀站在后头,四人面色难以形容,但都有些目瞪口呆。 毕竟,眼前一群主仆,发髻歪斜,两颊绯红,浑身上下,都挂着雪花。 一个个的,裹了糖霜一样。 裴渐扫视众人,也未有斥责,只是化为一声平和关切的话语,“天冷,大人孩子的,都小心身子,快些歇了。” “是,父亲!” 裴渐说完,带着裴海转头离去,留一下院子的大人孩子,哄然大笑。 待裴渐离去,齐悦娘与萧引秀都朝着自家哥儿飞奔过来,“这是打了多久,哎哟,裤腿都湿了。” 做母亲的,焉能不担心。 裴育钦仰头,“母亲,二婶,不碍事儿的。” 宋观舟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也是湿漉漉一片,于是招呼齐悦娘与萧引秀,“大嫂二嫂赶紧带着哥儿们换衣物去,莫要着凉。” 萧引秀抬头,瞪了宋观舟一眼,“这等天气,弟妹身子向来孱弱,怎地倒是引着哥儿们胡闹?” 她一双眼皮,还浮肿着,可世子夫人的气度与派头,每每在看到宋观舟时,就不由自主撑起来。 宋观舟瞥了她一眼,收起适才的温和。 冷冷说道,“我是不能生养, 并非不能玩雪。” 说完,扭头入门,路过裴育桓时,还从忍冬怀里抱走裴育桓,“桓哥儿同婶子进屋吃好吃的。” 萧引秀哪里想到会被宋观舟如此不给面儿的堵了一句,她本有许多埋怨,借此时机发泄出来,奈何宋观舟直接呛声,说了这个时代,许多女子尤为介怀的一句话,不能生养! 你拿不能生养攻击算计我,而今我就敞开来,同你说我他娘的不在意! 宋观舟抱过桓哥儿,与他额头抵额头,“二嫂好生教养,来日我还指着三个哥儿给我养老送终呢!” 噗! 本还因萧引秀这句话生气的裴辰,竟是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观舟,放心,这三个小崽子敢不孝敬你,我定然打断他们的狗腿!” 萧引秀扶着淩哥儿,满腹的委屈,忽地涌到眼眶里。 还是齐悦娘看到,连连安抚,“阿秀,先给孩子换了衣物再说,别凉着了。” 萧引秀想牵着孩子走,这会儿壮姑与蝶舞都出来,说烧了姜汤,让哥儿们吃一碗驱寒暖身。 “阿秀,厨上也没准备,弟妹这里都熬煮好了,就别客气。” 萧引秀心道,我懒得与她客气,也不想吃她一碗汤。 奈何,自己生的小那个,还被抱到内屋去了,齐悦娘拉着,裴岸与萧北请着,萧引秀若再迟疑,裴辰就要发怒了。 她飞快瞟了一眼裴辰,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拉着淩哥儿,跟着众人入了堂屋里。 忍冬招呼丫鬟们,飞快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 齐悦娘与萧引秀押着两个哥儿一人吃了大碗,又回头吩咐裴辰兄弟三人,“你们也别大意,吃了赶紧换衣物,湿漉漉的风一吹就要着凉。” 内屋里头,裴育桓被宋观舟脱了鞋子,放在软榻上,裹着衾被,背对着宋观舟。 “四婶,你换好了没?” 宋观舟的裙子湿了,也在更换,蝶衣跟着进来,主仆麻溜的换好,又重新挽了发髻。 荷花这会儿也端着姜汤进来,宋观舟挨着裴育桓, 婶侄二人,眉头紧皱,一口气吃完。 “哇,好辣!” 桓哥儿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宋观舟也打了冷战,这姜汤实在怪味,“走走走,去你祖父那里吃肉肉。” 裴育桓伸出胳膊来,“四婶婶抱。” 软糯奶香的小家伙,惹人喜爱,哪怕宋观舟对萧引秀没个好脸色,可对裴育桓兄弟二人,也没有半分不耐。 宋观舟抱着裴育桓出来时,萧引秀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会儿唰的铁青阴冷。 奈何她吃人的眼神定定看着宋观舟,宋观舟也不理会,心安理得的抱着人家生的儿子,询问裴岸,“四郎,这会儿去正贤阁用饭了吗?” 裴岸哭笑不得,“你是饿了?” 宋观舟挑眉,“这么一番玩闹,你们不饿?” 萧北端着姜汤,边吃边笑,“也是多年来没这么孩子气了,打雪仗,都是小时的事儿了。” 萧引秀哼笑,“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儿,你们一个个的倒是不惧寒冷,可想着哥儿们还小?” 裴辰听来,满脸不喜。 “四郎都说了,年少时得以玩闹,你拦着哥儿们如今不玩,难不成等你老掉牙了,他们才偷摸着玩?” 萧引秀抬头,看着没有半分柔情蜜语的丈夫,欲要贬斥几句,又听得裴辰说道,“哥儿们身子好着呢,你若是个好母亲,不如多照看敏姐儿。” 巧姨娘的孩子,生来柔柔弱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倒是让裴辰多了些怜爱。 听得这话,萧引秀满肚子委屈,“她自有亲娘管,何须我来操心?” “你是她母亲,怜爱几分也不为过。” 听得这话,萧引秀面色更是不好,可一屋子人看着,还有哥儿在,萧引秀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倒是宋观舟听了个大致,只觉得悲哀。 虽说她厌恶萧引秀这女子,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天天给她使绊子,没个道理也这么与她不对付。 可听得裴辰理所当然的训斥,又生了同情之心。 明明是丈夫沾花惹草,与小妾生养的女儿,教养之责,却要挂在主母头上。 啧啧! 宋观舟侧首,定定看着才换了衣物出来的裴岸,眼神带刺,心道,你若搞个私生子妾生子的,我定要阉了你! 眼神寒冷,裴岸刚对上,后背就凉了起来…… 第1020章 不明所以的裴岸,走到宋观舟跟前,把糯米小团子桓哥儿接了过来,“莫要累着你婶子,四叔抱。” 桓哥儿双臂圈着裴岸的脖颈,奶声奶气说道,“四叔,今日你算降了吗?” 呵! 还记着这一茬啊! 裴岸听来,挑眉一笑,“当然没有降,你与你四婶婶也没有彻底打倒我。” 裴育桓长长一叹,“你都被打趴下了,还不降,都怪父亲与四舅舅,帮衬着你咧!” 小大人的模样,惹来宋观舟发笑。 她逗弄裴育桓,“胜败不急在这一刻,来日若有空,我们再想个法子,一举干翻你四叔。” 刚吃完姜汤,正在炭火边上烤裤腿的钦哥儿淩哥儿连连点头,尤其淩哥儿,满脸失望,“若不是父亲与舅舅帮衬,今儿四叔定然是要跪地求饶。” 裴岸哼笑,“跪地求饶?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宁可战到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向尔等小鬼求饶。” 说到这里,回眸看着宋观舟,“你们倒是会使计,诱敌深入、声东击西,美人计,用的不错。” 萧北听来,笑意满面。 “还使计?可我与二哥进来,只瞧着你被观舟一众压在雪里,几乎动弹不得。” 好生狼狈! 裴岸举着自己怀里的小子,“还让这小子来房里,诓我出门,我那会疑心桓哥儿,刚出门就被埋伏在旁侧的钦哥儿、淩哥儿打得措手不及。” 最后,定定看着宋观舟,“娘子使了美人计,我才上了当。” 一屋子人听来,哄然大笑。 除了萧引秀。 她看到裴岸含情脉脉的对着宋观舟,就心中恨得牙咬咬,为何这贱人不懂得半点收敛? 屋中不止她夫妻二人。 还有寡妇大嫂,与她这世子夫人,还美人计,呵!怎地,今儿过小年,要唱个三十六计的戏码来看看?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幸好临山过来,说正贤阁饭菜准备的差不多,请诸位郎君夫人,往正贤阁去。 抬头瞧了天色,这雪是停一会儿,又飘一会儿,如今倒还好。 裴辰点头,“走走,衣物若是湿得不厉害,就去你祖父房里烤干。” 免得来来去去,还要换衣物。 淩哥儿年岁也大了,不喜母亲牵着,他脱开萧引秀的手,与大哥走在前头。 至于桓哥儿,还在裴岸怀里,奶声奶气的与宋观舟说话。 远远看去,好似一家三口。 萧引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大隆望族,也不是没有过继的说法,如若老四就木桩子,真就守着宋观舟过一生, 如今瞧来,大哥家只有钦哥儿一个,老三那浪荡子干脆出家…… 说来说去,只有从她膝下过继过去。 长子不可能,那就是桓哥儿。 不不不—— 萧引秀袖中一双手,悄然间攥紧, 眼前这女人想要抢了她的哥儿,断然不能! 小年团聚,除了小佛堂的老萧氏不在,就连裴辰的几个妾侍,也被安排过来。 来到这世上快一年了,少见裴家的人这般齐全。 面上,还算和乐。 可私下里,亦有人如坐针毡,除却萧引秀,就是方雅儿。 她是丫鬟,这等宴席之上,本是没她露面的机会,可霜月生了病,咳嗽难忍,实在来不得,萧引秀无奈,才调了她来用。 满堂欢喜,却没有半分属于她。 她昨日里偷跑出去,往明郡王的别苑里去,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到一脸憔悴的母亲。 “娘,您要同郡王妃回滇南去吗?” 白茶有气无力,看着满脸担忧的女儿,“雅儿,而今还没有定下回程的日子,不过也快了,等宏安郡主出殡之后,王妃肯定要启程回去。” 小世子还在王府里,裴秋芸多不放心。 方雅儿咽了口口水,“王妃前些时日应许我的,如今可还算数?” 白茶抬头,“应许你何事?” 方雅儿微愣,拉住母亲的手,“娘,您在王妃跟前,自是知晓。” 白茶满头雾水,“我不知,你快些说来。” 都是伺候人的人,哪里有这等多的空闲闲谈。 方雅儿微愣,“娘,王妃娘娘不曾与您说来?”她试探性问来,但白茶还是蹙眉疑惑,反问起来,“你到底说的何事?” 多番追问,方雅儿才低着头,扣着手指,“王妃说老夫人之事了了,就同世子夫人提来,把我抬做姨娘。” 白茶听来,眼里全是疑惑。 “雅儿,抬姨娘?” 你做梦! 白茶恨不得一巴掌把女儿打醒,可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脸,又生了心疼。 “这等的事儿,雅儿你莫要再想。” 方雅儿咬着双唇,低头看着脚尖,浑身充满落寞,“娘,前些时日,我来同王妃禀事儿时,王妃与世子夫人都应了我的。” 抬姨娘,她做梦都想。 而今只是个通房丫鬟,莫说裴辰不怎地喜爱她,少来寻她伺候,平白担着个名分,却还要做些促使丫鬟的事儿。 方雅儿不甘心。 可萧引秀这两日像疯了一样,日日里不是哭就是闹,压根儿没提这事儿。 实在无奈,才寻了个由头找到母亲这边,“娘,您在王妃跟前伺候多年,真是回了滇南,我们娘俩余生再见一面也难,如若我得了这姨娘的位份,来日里也照料着家头弟妹。” “雅儿,王妃回到府上,立时就染了风寒,这几日卧床不起,哪里有心思理你这么一头?” “可是……,娘,只是王妃与世子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白茶摇头。 “我的儿,你跟在我身后伺候主子多年,莫说这事儿没做成,就是做成了,世子夫人提来,才有得你的出头之日,否则,咱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还想作甚?” “这事儿没做成,是王妃与世子夫人心急,低估了老爷的心狠,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总不能就此不管我来着?” “雅儿!” 白茶厉声呵斥,压着嗓音呵斥,“此事你赶紧忘了,任谁都不要再提,你如若想跟着娘回滇南,娘跪在王妃跟前,替你求这个体面,若不然,就回去好生度日!” 第1021章 方雅儿最后一丝希望,成了泡影。 她楠楠问道,“母亲,此事这般严重,竟是提都不能提?” 白茶拉着女儿躲到无人之地,任由寒风肆虐,也不改她的想法,“我瞧着你舍不得公府的富贵,即是如此,娘就多句嘴,小佛堂这事儿,是你得世子夫人的差遣,往郡王妃跟前报信,如若世子追究起来,我的儿,这罪名不是你担,谁来担?” 方雅儿听得这话,犹如雷击。 “娘,你是说世子会追责?” 白茶痛心疾首的看着女儿,“雅儿,你跟随我多年,算得耳聪目明,怎就看不明白,世子压根儿就不想老夫人从佛堂里出来,不止世子,就连老爷也不想,闹成这样,你们夫人只怕也不好过。” 再去提这一茬,不是自讨苦吃吗? 事实如此。 自回来后,萧引秀无不懊恼两个事儿,一是把裴秋芸叫回来,寄予厚望却低估了姑父和自家男人、四郎的心狠,裴秋芸有心却无法, 解救不了姑母。 其二,就是挑唆裴秋芸把事儿闹大。 小佛堂里,裴秋芸丢了颜面,她是面子里子全无,裴辰斥责她时,毫不客气,指着她就骂小聪明不低自己长了个猪脑子。 裴辰瞧不起她。 这些事儿,对于萧引秀是致命的打击,裴辰如若真把她囚住,或是弄到庄子上去,这一生人,哪里还有希望? 等到两个哥儿长大成人? 可姑母也有一双儿郎,有何用? 萧引秀生了悲观之心,对待下头之人,越发苛责,往日是霜月与楚姑姑连着几个大丫鬟承接着她的怒火,而今有了方雅儿,萧引秀戳着她心窝子的骂。 方雅儿虽说挂着个通房丫鬟的名分,月例衣裳也比大丫鬟高一等,可比姨娘是比不了,寻常的活计,众人见她不得世子夫人喜爱,也跟着落井下石。 墙倒众人推,方雅儿前几日上蹿下跳像个露了红屁股的猴,许多人本就看不惯。 今日里,过小年的事儿,也安排她来。 方雅儿年岁不大,但看着公府上下其乐融融之态,还是想念自己的母亲。 奈何,这条路没有回头的说法。 小年,在大隆百姓眼里,是过年之前最隆重的节日,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都在这一日里,熬煮点热乎的肉汤,佐些粗粮米饭,饱腹一顿。 烧得破破烂烂的叠翠轩厢房里,金拂云身着孝服,跌坐地上。 石娘端着热乎汤饭进来,定睛一看,连呼使不得,“大姑娘,地上如此寒凉,坐不得!” 金拂云满脸疲惫,一脸憔悴。 她原本修剪得当的柳月弯眉,连日来的打击,早已长成了乱眉,至于两颊上头,多日不曾擦些面油,寒风连日里的侵袭,早起了皴。 至于手上脚上,长了好几处的冻疮。 火辣辣的又疼又痒。 金拂云四世人生,头一次过得这般凄凉,幸好,宫中时不时差人来看,一探郡主阴灵,二问大姑娘虚实。 金蒙面皮之上都扯不出一丝笑意,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禀,“微臣多谢皇上与娘娘的关切,小女不贤,惹出这些个祸事,可微臣与宏安就这么个女儿,再是不好,也舍不得让她随着她母亲去了。” 听得这话,宫中满意。 象征性的赏赐了些补品,金蒙接赏赐时,双手颤抖,心中怒火一遍遍的烧了起来。 奇耻大辱! 谁家女儿通奸,还得些个补品,瞧瞧,金丝燕窝、百年山参、竟是还有江州的阿胶—— 金蒙脸都绿了! 这些都是有了身子的妇人所用,与自家那个孽女有何干系? 他一怒之下,又去责罚了一顿金拂云,到如今,金拂云彻底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不敢克扣,但可以视而不见。 金运繁夫妻二人,只能差人守着一股糊味的叠翠轩 ,只要她不寻死觅活的,就算得大好! 门可罗雀,粥菜冷凉。 石娘放下托盘,赶紧扶起金拂云,她多点了两盏烛火,屋子里才算得亮堂起来。 “姑娘,到如今您万万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别的不想,且想想郡主。” 她是伺候郡主的老人,想到郡主如今生死殊途,总是忍不住眼泪。 如若郡主还在,任谁敢这么薄待大姑娘! 可惜啊…… 死人不中用啊! 金拂云眼神黯淡,听得外头时时传来炮竹的声响,遂抬头看去,“今时何日,怎地爆竹声不断?” 她声音嘶哑,早不复女子本有的黄莺之音。 苦涩的发声,像是干渴了多年,烟火熏坏的嗓子,磨着刀发出的声音。 石娘听来,更添悲伤。 “姑娘,今儿过小年。” 金拂云轻叹一息, “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石娘抬起袖子拭泪,“是啊,马上就过年了,这腊月到头,天实在阴冷,连日断断续续的飘雪,姑娘,您定然要保重身子。” 金拂云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呆滞无光。 “石娘担忧我会寻短见?” 石娘不敢应声。 金拂云摇摇头,胸口起伏之中,口鼻吐出一口浊气,“我断然是不会去死,害我之人还苟活于世,我再是无能,也不会就这般没出息的认输。” 夺了身子又如何,要嫁人又如何? 宋氏难道能逃过三世的魔咒,她就是个早死的命,不管嫁没嫁给裴岸,她都父母双亡,养兄猝死—— 对! 宋观舟有个养兄,头一世,不知所踪,生死不知。 后两世里,都不得善终,骑马摔死、落水溺死……,这一世,宋家这个养子,欲要活到老,她金拂云也不准! 粥菜凉了。 石娘欲要放到炭火边上温一温,金拂云有气无力摆了摆手,“不碍事儿,反正吃进去也要吐出来。” 这几日里,她肚腹难受,兴许是着了凉,吃进去的食物本就少,还全呕了出来。 石娘煎了几副草药,伺候着金拂云吃下去,都不见好转。 “大姑娘,若不奴去求求大公子,再寻个大夫进来瞧瞧。”总这么吐啊吐的,也不是事儿。 金拂云,已瘦成一根干柴,若不是冬日衣服厚重,她几乎都要被寒风吹走…… 第1022章 过小年,金运繁夫妻以及金家其他叔叔伯伯的,还是凑到大将军跟前,吃了顿热乎饭。 也只是热乎而已。 而今金家停灵守孝,自是一切从简。 安排的几桌饭菜待客,也全是素菜,不见荤腥,吃起来不怎地好下口,二三十口人,竟是没有半点声音。 金七都上了女眷那一桌,却没有金拂云。 她欲要问两句,又看着这不像过节的气氛,索性低垂着头,做个乖巧不语的姑娘。 直到金蒙用完饭,带着兄弟侄子们往书房去了,女眷这边才舒了口气。 金三母亲招呼蒋氏,“大姑娘……,怎地不来?” 众人都穿着素服,亦或是孝服,看着一桌残羹冷炙,都像是没了生气那般,蒋氏摇头,“大姑娘身子不适,早些时候跪了两个时辰,就发了高热,只能送回叠翠轩去修养。” “啧啧,她的郡主母亲跟前,也不懂得些孝顺。” 亲生女儿,给母亲守灵,如此敷衍,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孝敬! 蒋氏听来,面上不显,只叹了口气,“婶子也莫要说她的不是了,遇到这等事儿,接二连三的打击,若是旁人,都熬不住,早倒下来了。” 呵! 金三母亲听来,更是不喜,“她自作孽不可活,也就是大哥心生怜悯,否则就该起个家庙,剪了头发修身养性去,何苦祸害人来着!” 她膝下唯一的嫡出小郎正在议亲,早看对眼的门户,临到头来,又说姑娘年岁小,再留些时日,就不议亲了。 缘何如此? 众人皆知,听得金家出了金拂云这么个淫妇,谁家敢来结亲,从前还看着大将军赫赫威名,而今避之不及。 得罪不起啊! 金家一直自诩为耕读世家,而今瞧来,笑掉大牙,哪个耕读传家的门户里,能容如此不要脸的通奸妇人! 莫说她当时不死,也容不得多活这些时日。 祸害啊! 金三母亲每每想来,就恨不得抓着金拂云打一顿,奈何过去不敢,如今更不敢。 金拂云不能出事儿。 雍郡王的郡王府,还等着这么个不干净的女人,进去高坐主母之位。 金三母亲拿捏不了金拂云,只能在蒋氏这里寻些口舌之快,听得蒋氏维护金拂云,她哼笑道,“大侄媳妇,婶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但也是为了你好,这大姑娘城府不浅,我等后宅妇人不及她三分,你又是她亲嫂子,万事啊,还是长个心眼。” 蒋氏低叹,“都是一家人,写不出两个金字,大姑娘而今知错,不是给母亲守灵,就是跪在屋中抄经,也算是有心。” 抄经? 金三母亲嗤笑不已,“我心疼我那郡主嫂子,生前受身子累赘,过得也不算惬意,而今走了,只怕还记挂着大姑娘呢。” 阴阳怪气好一通,方才带着女眷离去。 蒋氏送走几人,颓然落座,未等喘气,贴身嬷嬷就从屋外掀帘入内,“大少夫人,大姑娘那边说要请大夫。” 蒋氏单手杵着额头,任凭太阳穴鼓鼓胀痛。 听得这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她又要闹事儿?” 嬷嬷咽了口口水,低声说道,“伺候她的石娘过来禀道,说大姑娘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怕是请个大夫把把脉,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哼! 还调养?! 蒋氏闭目,“请大夫的事儿,来日再说,宫中不是赐了补品,你选个两三样,给叠翠轩送去。” “大少夫人,那大夫的事儿……?” 蒋氏摇头,“是我能做主的?让他们自去同老爷说,事关大姑娘的,少了吃穿用度的与我讲,我不比她心狠, 自不会袖手旁观,但看大夫的事儿,哼!由得我来?” 嬷嬷低叹一声,“大少夫人,您也是为难,摊上这样的姑子,真是操碎了心。” 蒋氏摇头,“操心不算事儿, 就怕她害我。金家这群吃人的女眷,我自来不当回事儿,反正也奈何不了我,可千万莫要小看大姑娘,她心性绝不是柔弱无助的那种。” 主仆叹息几句,各自忙去。 腊月二十八这一日,一大早就阴风阵阵,带着雨雪砸往人间,灵堂里头,拢了两盆火,可还是压不住寒意。 金拂云跪在宏安郡主灵前时,忽地闻到布料落在炭盆子上,烧糊的味儿直逼天灵盖,她一早上就吃了点稀饭,这会儿一股脑儿往上涌,几次捂嘴压住呕意…… “石娘……” “大姑娘,怎地了?” 石娘被冻得跪不住,听得金拂云的呼喊,赶紧起身,“您哪里不适?” “扶我回去。” 话音刚落,跪在右侧斜上方的青三姑,抬头看来,“大姑娘 ,还不快跪下,师傅们的经书还没诵完,你起来作甚?” 金拂云这会儿顾不得理会,扶着石娘的胳膊,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石娘身上,一瘸一拐,单手捂着嘴儿,弓腰往前走去。 “大姑娘!” 青三姑加重声音,追了过来,所有女眷也看了过去,金七跪在后头,早早就仰着头,就见青三姑箭步冲过来,拉住金拂云捂嘴的那只胳膊,“大姑娘,郡主跟前,你倒是安分些!” 捂嘴的手忽地扯开,寒风猛地灌入口中,直接呛到嗓子眼,“滚开!” 金拂云再是忍不住,弓腰就呕了出来,早间所用粥菜吐完,还是停不住,就这般吐得天昏地暗。 青三姑一看,脸色越发阴沉。 大姑娘连日来的呕吐,她早有耳闻,可哪里想到这般严重…… 脑子里嗖嗖嗖的闪过些揣测,未等担忧时,就听得石娘惊呼,“大姑娘,大姑娘——” 金拂云刚直起腰身,未等言语,忽地脑子一疼,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这……这是怎地了?” 金七低呼,“莫不是长姐太过疲累——” 金三母亲瞟了一眼这自来就喜伏低做小的软骨头,“她哪里疲累?守灵之中,你们跪得,她就跪不得了?” 真真儿好笑! 石娘慌张搂住金拂云,一边同青三姑说道,“三姑,怕是要去请个大夫,若真是耽搁了,才要出大事儿。” 亦有下人听得,欲要迈步出去时,青三姑冷冷呵斥,“送大姑娘回叠翠轩!” 第1023章 准备迈步出去寻大少夫人的仆从,也停住了脚步,转头嗫喏道,“这……,这可还要去请大夫?” “请哪门子的大夫,大姑娘只是疲惫罢了。” 青三姑冷着脸,招呼仆从取来春凳,抬着软成一滩泥的大姑娘,飞快奔往叠翠轩。 一路上,石娘担忧不已。 几次呼喊金拂云,都不得个应承,抬头看了一眼青三姑,小声说道,“三姑,大姑娘几日里不得好生用饭,这……,这怕是要请个大夫……” “混账,都是尔等服侍不好。” 青三姑不分青红皂白,指着石娘与其他丫鬟婆子,好一顿斥责,石娘几次要替大姑娘辩解几句,却连开口都艰难。 入了门,安顿好金拂云。 青三姑赶紧差人送了参汤,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剧痛让金拂云幽幽转醒。 这会子,蒋氏也闻讯赶来。 天杀的,一日日的怎就她事儿多! “好端端的,怎地晕倒了?”蒋氏进门,开口就问,青三姑指了石娘,“这些时日都是你来伺候的,快些同大少夫人说个明白。” 石娘身子一愣,但还是小步走到跟前,三言两语,大致说来,蒋氏听来,满脸疑惑,“你说大姑娘连着好几日吃不下东西,还时时恶心呕吐?” “大少夫人,事实如此,今儿早上,大姑娘也就吃了半碗稀饭,可适才在灵堂,也呕得干干净净。” 石娘抹着眼泪,生怕蒋氏不去请大夫,还低声说道,“大姑娘是有孝心的,奈何身子孱弱,求大少夫人恩准,去请个大夫。” 请大夫? 白芍站在门外,唇角上扬,也不管屋里头有大少夫人与青三姑,只笑着走了进来。 “石娘可是想好了,若真请来大夫,大姑娘如何自持?” 嗯? 一听这话,床榻上虚弱的金拂云还有些疑惑不解时,青三姑脸色更加难看,抬手拦住白芍,又撵了不相干的仆从出去。 石娘担忧,不肯离去。 青三姑哼笑,“瞧着你也是忠心耿耿,那就留下来。” “三姑,这是——?” 青三姑抬头,看了看眼眸里藏着迷惑的蒋氏,“大少夫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老奴斗胆说来,这大夫……,请不得。” 白芍虽被撵了出来,但她对叠翠轩的地形十分熟悉,攀爬过矮墙,转到房屋后墙,这里靠近房顶的地儿,有个原本留着通风的小圆窗。 近些时日,叠翠轩不紧不慢的修缮被金拂云放火烧毁的房屋,正好有木梯。 白芍直接寻到木梯,搭着就上了墙,扒在圆窗上,听得里面的动静。 金拂云吃了点热乎东西,又不在寒风下头跪着,整个人也缓和过来,她听得青三姑说不准请大夫,面色冷冽起来,“这府上何时由着个老奴婢做主,我自活着一日,就是主子,不让请大夫,那不如一根绳索勒死我罢了。” 不知深浅的老虔婆,你敢吗? 青三姑不敢。 但蒋氏迟疑了,她侧首看向青三姑,“三姑,大姑娘身子要紧,且不去请太医,寻个民间老大夫过来就是。” 青三姑一步踏到跟前,定定看着金拂云,可这大姑娘不是旁人,半分不怯懦,甚至以更凶狠的眼神,回望于她。 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片刻之后,青三姑低下头,像是落败那般,软了声音,“大少夫人,您也是生养过的,怀二郎时,也是呕吐不止,难不成……,少夫人忘了?” 这,当然没忘。 但是—— 蒋氏满脸错愕,看向床榻上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的金拂云,连声低呼,“这……,这不可能!” 大姑娘有了身孕? 不不不! 蒋氏摇头,“妹妹身子羸弱,三姑难不成是忘了?” 金拂云哼笑,“三姑瞧不起我,可也犯不着把这等的脏水泼我身上!” 她声音嘶哑,气血不足,可话语之中,还是如从前那般难伺候。 蒋氏也赶紧说道,“只怕是寒了风,三姑怕是弄错了。” 错? 外墙圆窗旁侧的白芍冷眼相看,大姑娘上次月信来还是冬月初,到如今,都要年三十了,还不见月信,如若是个清白的姑娘,谁会往这里想来? 屋里头青三姑倒也不惧,她是不知金拂云的小日子何时来,但开口一问,不就知晓了? “敢问大姑娘,上次月信何时来的?” 金拂云微愣,好似很久了。 “这……,我记不得了。”这两个月,她过得日夜颠倒,神志不清,月信是何日,只能问亲近的人。 她抬头看向石娘,石娘也犯了难,“大姑娘,奴是进腊月才来伺候您的,这一个月您身上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爽。” 轰! 何时? 蒋氏连呼不可能,这会儿也不生分,叫大姑娘了,直呼妹妹,“ 好生想想,你宫室素来寒凉,可会是日子不准?” 金拂云思来想去,脑子一片混沌。 “怕是有些日子没来,但如嫂子说的,我这身子若能有孕,还要金七做哪门子的媵妾?” 她冷笑不止,但青三姑却摇了摇头。 “大姑娘,诸事没有绝对,如若您想不起日子来,那只能请个大夫来瞧。” 蒋氏连忙抬手,“使不得。” 她细细想来,又问了石娘,“大姑娘如此呕吐,多少时日了?” 石娘这会儿也慌张起来,绞尽脑汁想了日子,“约莫有七八日了,投医两日呕来,奴还煎了几副草药,可吃下去后见效不大。” 七八日…… 算算日子,冬月二十二金拂云同贺疆做的丑事儿,如今算来, 也有月余—— 蒋氏咽了口口水,“大姑娘可还有别的地儿难受?” “这不过就是寒着的事儿,嫂子也别听这些贱人的挑唆,真以为我有身孕了,哼!” 不可能! 如若她是个能生养的人,能过得这么凄凉? 不不不! 不是有孕,金拂云执拗不听,蒋氏拗不过,只能差人去请了个相熟的大夫,偷偷用小轿从后门运进来。 老大夫年岁大,行走艰难,但诊脉是一等一的好手。 薄丝软帕覆在手腕,老大夫探脉片刻,闭目扶须,再睁眼时,就迎上金拂云讽刺笑意,“老大夫倒是说说,我这可是喜脉?” 第1024章 老大夫收手端坐,未有言语,旁边蒋氏更为急切,催促问道,“老先生,您尽管直说就是。” “既如此,老朽就如实禀来。” 金拂云冷眼看去,欲要说话,却被蒋氏按住手,“听大夫说。” 威胁恐吓的言辞,这时莫要说来。 老大夫微微后仰,“若不,夫人借一步说话。” 这—— 蒋氏刚要应允,金拂云就瞪眼看来,“就在这说,是非曲直,我要亲耳听个明白。” 呃……,好凶的金家姑娘啊。 老大夫垂眉未语,还是蒋氏柔声安抚,“老先生只管说来,既是能请您来,自是信任的。” “夫人放心,老朽行医四五十年, 这脉象不难,甚至极好辨别。” 蒋氏听来,心中一沉。 又听得老大夫说道,“姑娘脉滑而匀,往来流利,如春泉溜石、荷露滚盘,此乃有孕之兆。”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听得此言,满屋静寂,金拂云面上表情复杂,似笑非笑,细看上去,又是欲哭无泪。 “不可能!” 她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接二连三的否认,声音也越发的局促,老大夫听来,起身拱手,“老朽医术浅薄,如今又年过七旬,老眼昏花,没准儿真是摸错了脉象……” 他躬身告辞,转身就走。 蒋氏赶紧追了上去,直到出了房门,才拦住了老大夫,“老先生请留步,这脉象……,真是……真是有孕?” 老大夫这会儿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夫人,老朽适才也说了,医术浅薄,若不夫人另请高明,再好生探探。” 年事已高,步履却很是轻快。 挎着木制的药箱,几乎头也不回的走了。 蒋氏阻拦不住,更是头大,她此刻是穿着白衣孝服,也不好得追了出去,只喊身旁得力的丫鬟,“给老先生送些银钱就是。” 再回到屋内,金拂云垂首靠坐在床铺之上,见到蒋氏进来,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嫂子,你是信了?” 蒋氏语迟,“大姑娘……,这老先生行医问药多年,只怕鲜少出错,这……,这恐怕……” “不可能!” 金拂云眼眸里含着热泪,“如若这般就轻易有了身孕,那往日里,请医问药说我宫室寒凉,这一生不能有孕的话,岂不是浑说来的?” 可是—— 蒋氏欲要再说,金拂云两行热泪,汩汩滚落。 青三姑走到二人跟前,扶住也有些站不住脚的蒋氏,“大少夫人,这事儿不能隐瞒,还得同将军与大公子说来。” “你这老虔婆,就巴不得父亲打死我,是也不是?” 金拂云癫狂起来,她无法想象,母亲还在停灵,父亲正厌恶自己时,能出这等的事儿。 她不信! 过去三世,除却第二世没有嫁人,其他两世,她与裴岸那般恩爱,也不得半个子嗣! 这一世,小小年岁, 就开始吃些补品汤药。 有何用? 金家以为她不能生养,还要把金七送到郡王府做妾呢! 与贺疆,明明只有一次啊! 一个不能孕育孩子的女人,只同男人欢好一次,就结出了苦果—— 这老天不长眼,是要逼死她? “大姑娘,今日这些事儿,任谁也不想看到。”青三姑看着眼前郡主舍命换了的女儿,说不出的失望。 到底是哪里教养错了? 怎地会让金拂云如此大胆?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总以为能算无遗策,实则却反噬,青三姑本只是疑心,才不让人去请大夫,可等到真正坐实了后,青三姑只觉得心痛。 郡主而今还不得入土为安,算来算去,算不得个日子。 眼瞅着再两日就过年了,大姑娘又出了这样的事儿,青三姑心中没有幸灾乐祸,只有悲怆。 金拂云几乎要疯了。 她不信。 这等大事儿,蒋氏压根儿不敢捂着,事关金拂云的事儿,她如今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但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小事儿。 欲要离开时,刚打开房门,外头有匠人来给新装上的木门刷漆,老漆味儿重,一股脑儿冲了进来,金拂云本还要阻拦蒋氏,却被这股味儿冲击过来。 呕—— 适才喝进去的参汤,全须吐了出来。 蒋氏完全笃定,金拂云有了身孕。 她同石娘说吩咐几句, 带着青三姑匆忙赶回去,一路上,蒋氏憋着气, 愁云惨淡。 还是青三姑年岁大,看得出她的郁结。 上前搀扶着,低声说道,“这等的事儿,禀给将军听来,幸好月份不大,留亦或是不留,都能及早做个打算。” 不留? 蒋氏听来,攸地停住脚步。 她侧首定定看着青三姑,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三姑,你是母亲跟前的老人, 有些话我连相公都不曾说过,可如今与三姑说来,还请你不要见笑。” 主子对仆从说这个话,实在言重。 青三姑摇摇头,“少夫人只管说来,老奴虽说没本事,但还算能守得住这张嘴。” 蒋氏听来,微微点头。 迈出脚步,缓缓往院子走去,“妹妹坑害于我,也是让我心寒,这些时日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绝境,我真是恨她心狠手辣,不顾这一家子的死活。” 黄家寿宴上,借她之手,要毒杀宋观舟。 这事儿,对于蒋氏自小收到极好教养,绝不会与人为难的性子,完全无法接受。 奈何这是金家的大姑娘,富裕能干,所以有骄扬跋扈的底气,蒋氏哭了许久,心冷下来,与金拂云几乎再不主动往来。 直到婆母吞金自尽。 这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儿,压得蒋氏喘不过气来,青三姑知晓,搀扶着她小心在雪地上走着。 “少夫人辛苦,老奴知晓,这府上得亏有您和大公子在,否则指不定要乱成何样!” 金运繁,兴许是窝囊了些,也无甚本事。 可胜在本性不坏。 蒋氏更是温良贤惠,大的能耐没有,管家上头,还算过得去。 只可惜,投了个过度聪慧的姑子,惹来了不少祸事,青三姑宽慰说来,蒋氏心中好受了些。 “按理来说,而今我也不该对大姑娘有所怜悯之意。当然——” 蒋氏叹息,“她也不稀罕。” 第1025章 青三姑是被金拂云收拾过的,身为将军府的老人,将军与郡主都十分看重的老嬷嬷,按理来说,不该有如今被薄待的下场。 可惜—— 造化弄人。 “少夫人做好份内之事即可,至于大姑娘这事儿,老奴说得话有些狠可心不坏,但若真是留着,难不成就在叠翠轩里大了肚子?” 到那时,整个金家别生姑娘好了。 否则,如何嫁人? 蒋氏听来,更添忧愁,“是啊,按理来说,这事儿轮不到我心疼,可想着母亲……” 提及宏安郡主,蒋氏又忍不住落泪。 “母亲待我素来不曾苛责,大姑娘做得再是过火,也是她舍命保下来的姑娘,本来身子就不好,真是坠了,那些个虎狼之药,我就怕她这一生……,恐怕都做不得娘亲了。” 青三姑听来,也湿了眼眶。 “少夫人心善,知恩图报,郡主有您挂着,也不枉从前待你如亲生女儿。” “纵使金家上下恨不得大姑娘自我了断,可如今宫中三天两日的差人来探,即便她生了寻短见的心思,金家也不容她走。” 从大了说来,大将军过去这些年实在太嚣张,而今得了金拂云这么个污点,岂容金家擦拭干净。 何况,宏安郡主以血书求情,圣上与娘娘真是坐视不理,在皇室宗族跟前,也说不过去。 青三姑听来,低头叹息,“少夫人用心良苦,但这身孕若是真的,只怕留不住。” 宏安郡主还不曾出殡。 这怀胎不比旁的事儿,耽误个个月,无关紧要,肚子不容等,莫说个月,只怕一两个月都等不住。 定是要早做打算。 蒋氏听来,也知这是残酷的事实。 可还是忍不住吟泣起来,“说来,也是她不争气,三姑你是知晓的,自来了癸水,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开始大碗大碗的吃些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为的就是嫁人之后,能得个一儿半女。” 如今侥幸有了,却不合时宜。 若真是坠了,再侥幸得一个?几乎是不能了! 蒋氏心急如焚,回到屋内,却不见金运繁的身影,叫来丫鬟,“你们大公子呢?” 小丫鬟屈膝答道,“同将军出去了。” “几时出去,可说了何时回来?” “不曾。” 蒋氏着急,又问了大管家金莫何在,小丫鬟出去寻了一圈,回来禀道,“莫叔也一同去了。” “少夫人莫急,您今儿一大早就起来忙碌,歇一会儿。” 青三姑服侍着她躺下,蒋氏难掩悲伤,“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这事儿啊,难办。” “少夫人莫要担忧,真是不能留了,将军也只会让老奴去做这个坏人。” 蒋氏摇头,“三姑,你莫要沾手,由着将军去做。” 晚间,浑身疲惫,满脸阴沉的金蒙带着长子与管家,冒着大雪走入府内。 刚进门,金蒙就径直往宏安郡主的灵前而去,金运繁见状,也不敢多言,同金莫相看一眼,无声跟了上去。 到了灵前,隆恩寺请来的四十九个和尚,还在诵经。 往里看去,跪着寥寥无几几个守灵的女眷,金蒙自顾上前,燃了三根青香,拜了三拜之后,插上香炉。 灵柩左侧,跪着的金七扬起小脸,“见过大伯父。” “七娘,怎地只有你们几个在这里?你长姐呢?”金蒙对宏安的所有不舍,全部化为对金拂云的怨恨,他得空来时,头一句话,必然是看这个孽女在不在。 若在,冷眼瞟去看一看,罢了。 若不在,定是要问个明白,然后差人去捉来,再跪几个时辰。 今日入门,本就心情不佳,到宏安灵前一看,莫说金家其他女眷走的差不多,就是那孽女,也不见人影。 满腹的怒火,眼看都要抑制不住。 金七聪慧,连忙跪着说道,“长姐早间跪着时,身子不适,晕厥过去,这会儿还在歇着。” “歇一日了?” 金七不敢多言,低下头,“长姐身子难受,这会儿恐怕还不曾醒来。” 哼! 金蒙重重一哼,转头欲要往叠翠轩去,刚出院子,听得风声的青三姑已守在门前,“老奴见过大将军、大公子。” “青娘,那孽女又要闹事儿?” “大姑娘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在屋中歇息,倒是大少夫人,一直久候将军与大公子回府。” 提及长子媳妇,金蒙面色好些。 “那到我书房来。” 蒋氏寻他,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儿,金蒙一般不会拒绝,青三姑应了个是,本要告退,又想到大将军与大公子只怕还不曾用饭,故而又提到吃饭的事儿。 金蒙摆手,“一会子再吃,叫少夫人先过来说事儿。” 在等候蒋氏的空暇之时,主仆三人坐在书房,寂静无声,直到婆子端来烧得正旺的炭盆子,上了热茶,金蒙才开口,“运繁,明日年二十九,你早些起来,同为父上隆恩寺,拜见慧觉大师。” “父亲,前些时日听得请来的和尚说,慧觉大师入冬之后就缠绵病榻,可要提前差人去问个明白?” 否则空跑一趟,也是辛苦。 近些时日,自己随父亲多方奔走,事儿办得都不怎地的顺利,最为要紧的是母亲下葬入土的日子,迟迟算不出个合适的。 父亲,有些等不及了。 金运繁心中也生了担忧,可这没日子也是无法的事儿,莫说母亲身份尊贵,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敢随意就埋土里。 好些事儿,越是着急,越是难办。 更别提其他的事儿,从前与父亲交好的诸多大臣,年关将至,金蒙正在给夫人服丧, 出入人家门户也是有讲究,可邀约在外谈事儿,大多人都婉拒。 即便来赴约的,也说不得正事。 金运繁亲眼看到父亲一日比一日沧桑,憔悴上脸,白发丛生,更显老态。 可糟心之事儿,一件胜过一件。 东骏第二批使团,由东骏当朝王爷带队,浩浩荡荡欲要往大隆而来。 金蒙身为溧阳大军的将帅,却不得回去。 如何不急? 第1026章 金运繁还是小看事态的发展,等到妻子求见,踏入书房,他才觉察到蒋氏面上的担忧。 与他不同,蒋氏成日在府上,自是披麻戴孝。 可今日里看去,眼眸比平日红肿多了,几乎有些睁不开眼,蒋氏入门,首当其冲是看到了丈夫,她本想提前跟丈夫知会一声,可这等场合,也容不得她多想。 走到书案跟前,屈膝同金蒙行礼。 金蒙抬手,“自家人,不必多礼,听得青娘说你寻为父,可是有事儿?” 蒋氏来的路上,就已斟酌措辞。 但面对威严肃穆的公爹,提前想好的话语,却说不出来,嗫喏几许,才张口说道,“父亲,拂云恐怕是有了身子。” “当真?” 金蒙横眉冷眼,惊得坐直了身子,满眼严厉看向蒋氏,至于金运繁,已被这句话打得不知前后左右,脑子一片空白。 有了身子? 贺疆的? 金运繁头晕目眩,喃喃说道,“这怕是不可能,妹妹向来身子不好。” 金蒙冷眼看来,蒋氏低垂着头。 “父亲,这事儿儿媳也不敢乱说,今日早间,拂云给母亲守灵,忽地呕吐不止,晕厥过去,请了大夫来看,说……说……摸出了滑脉。” “何为滑脉?” 金运繁一步上前,追问蒋氏,蒋氏抬头,“就是喜脉,问及伺候拂云的石娘,说妹妹这些时日吃不进东西,呕吐不止,尤其是早晚之时。” “这——” 金运繁连忙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双目微闭,口中吐出两字,“孽女!” 他浑身乏力,靠在木椅之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金运繁着急道,“大夫可会诊错了脉?” 蒋氏摇头,“妾身不敢再请别的大夫上门,就连丫鬟仆从,也全都避开来。这等要紧的事儿,不与父亲同相公说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擅自做主。” “完了完了!” 金运繁急得团团转,“母亲还在停灵,亲事虽还作数,可那一日能娶能嫁,不曾定下,这……,这就有了身子,要命!真是要命!” 金蒙单手杵在官帽椅的扶手上头,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 “去请赵太医来!” 良久之后,金蒙才开口吩咐,金运繁一愣,“父亲,这等事儿要惊动太医署?” 金蒙睁开眼睛,一双老眼还算明亮。 “金莫,你带人去请雍郡王到府上走一趟。” 这—— 金蒙也呆住,但马上反应过来,拱手应了个是,随后,金蒙又吩咐蒋氏,封锁消息,“这些时日,来给你母亲守灵之人不少,虽然都是至亲,但这等事儿就不必让她们知晓。” “是,父亲。” 金蒙吩咐之后,挥手撵退众人,他独坐书房,静待夜色降临。 屋外时不时吹来寒风,掀动着窗棂门板,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动,但金蒙已无心顾及这些,此刻,他只觉得万事艰难。 并非是亲生的孽女做了丑事,还怀了身子。 而是这一切,不是个好的开端。 今日出行,屡屡受挫,再见段家家主时,那老头子老奸巨猾,冷笑不止,“将军,今日是吹了哪门子的风,能让您纡尊降贵,邀我这老头子谋面?” “段大人何出此言——” 老头抬手,冷冷止住。 “将军贵人多忘事儿,老朽早已被贬谪,无有官位,你唤我一声段老翁就行。” 大人? 他可担不起。 金蒙拱手,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起起伏伏,老大人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连着故人都嘲讽两句。” 段家主摆手,“当不得故人二字,我家小女儿,如今可还在东宫吃着冷饭,多次求大将军帮把手,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了。” 金蒙连道误会。 欲要开口续些旧情,可段家软硬不吃,“而今大将军也觉得日子难过?罢了,我家小女儿卧薪尝胆,好不容易捡回条性命, 诸多事务,是我们段家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做错了事,而今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小皇孙茁壮成长。” 幸好,还有想法。 金蒙压低声音,“秦家那座大山拦在跟前,良媛与小皇孙纵使只求个平安,也甚是艰难,老大人官海浮沉多年,难不成连这也没有看透?” “将军也说了,秦家是座大山,良媛如今娘家败落,缘何能搬得动那座大山,将军莫要说笑,再哄着段家上下为他人做嫁衣。” 段良媛谋害皇长孙之事,虽说没有被真正定罪,但小太监是与段良媛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事儿说到底,良媛不清白。 能脱罪,一是为东宫太子生了皇次孙,二来……,她自身有些能耐,笼络住了太子。 如今,大将军再次寻来,段家主难掩鄙夷。 “东宫之大,不该一山独高,皇长孙听得说身子不好,还是皇次孙聪慧活络,老先生不为自己,也该为段家子孙想想将来。” “大将军啊——” 段家主吃了口热茶, 哼笑道,“从前我求您无门,今儿我没了官身爵位,就是一介草民,也帮不上大将军。你瞧不起秦家,自去对付,说得难听点的,东宫太子还年轻,大有可为,你再想方设法送个年轻貌美的良媛进去,何尝不行?” 段良媛,也是金家帮衬着送进去的。 段家主曾一度对金蒙感恩戴谢,可后头东宫之中的小女儿起起伏伏,艰难度日时,再求金家搭把手时,金家沉默以对。 眼睁睁看着他失了官身位份,成了布衣百姓。 “老大人误会在下,良媛降了位份,还被褫夺了抚养小皇孙的权利,那等时候,太子盛怒,我金家焉能冒头,真要被抓到把柄,被害的还不是良媛母子。再者,后头我家女儿也多方帮衬良媛打点,金银财物,不曾少给。” 段家主哼笑,“亡羊补牢,在老朽这里,早已为时过晚,而今老朽早无壮志,只图一屋子老小平安。” 软硬不吃。 段家主吃了两壶热茶,施施然离去,再同户部李大人会面时,对方倒是热络,却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万事听来,只笑不答。 催促两句,就连连赔罪,“并非在下不言,实在是不知啊,将军有所不知,而今在下也是日子难过啊……” 论哭惨,几个哭得过户部的人! 第1027章 至于那群通过贺疆搭上的重臣,他暂且没有惊动,自己经营的尚且如此,更别提借桥过河。 一日下来,甚是疲惫。 圣上自那日见过之后,再不曾召见,他递了两次折子,都被退了回来。 大意是说,体恤大将军家事繁忙,如今已是年关,还是以发丧发妻、女儿的事为重。 面上,是皇恩浩荡。 实则,晾着金蒙。 金家在溧阳的子孙,因宏安郡主薨亡,纷纷入京奔丧,时至今日,还未到来。 今日里户部那老头子也说了,今岁处处迸发雪灾,受灾百姓数不胜数, 圣上为此几日里不曾睡好觉。 因此,也耽误了金家子弟回京的日子。 金蒙头疼欲裂,独坐书房,下人来点灯,他也拒了,就这么坐在黑暗之中,静静思索。 可又没个头绪。 屋外大雪扑簌簌的下,炭火盆子也慢慢熄灭,书房之中,好似陷入了冰窟之中。 金蒙逼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可杂事太多,多年都不曾如此头疼,隐隐约约,他预感到不好。 但一时半会儿,也没瞧出哪里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脚冰凉,书房之中,不知何处漏风,吹到后背上, 竟有股凄楚之感升起。 唉! 家门不幸! 寂夜之中,忽地传来叩门声,“将军,郡王来了。” 金莫一声呼喊,把他从深渊里拉回,人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哑着声音,“请郡王入内。” 贺疆穿着沉香色缎面灰鼠皮斗篷一步跨进,瞧着屋中黑暗,顿了一顿,“将军缘何不掌灯?” 金莫入内,快速点燃烛火。 护卫丫鬟的也端着炭盆子热茶,鱼贯而入,瞬时,屋内亮堂起来,金蒙抹了把脸, 从书案后走到待客的桌椅跟前,“实在疲累,老夫也有些扛不住,索性靠在椅上小憩片刻,郡主,请坐。” 贺疆款款落座,精气神上头倒是比金蒙好太多,他环顾四周,不见金运繁与金拂云。 这是要商量二人秘事? 贺疆知晓王叔即将入京,心中大定,如今面对金蒙时,也没有刚刚事发时的怨憎无奈。 “大将军瞧着沧桑不少,郡主之事甚是遗憾,但还请将军节哀顺变。” 虚情假意的,金蒙听来无感。 只是无力摆了摆手, 打发屋中其他仆从后,金蒙端起热茶,刚到唇边,又放了回去。 茶,太烫。 抬眼看过去,瞧着斯文儒雅的贺疆,比这茶水还让人烫手。 “今日请郡王过来,有事相商。” 起码的敷衍与客套都没有,金蒙直言不讳,贺疆听来,顿了一顿,心道,恐怕是要紧事儿,要不然眼前这老头子不会这般急切。 他淡淡一笑,“将军但说无妨。” 金蒙又端起茶盏,这会儿不顾茶水还冒着热气,吃了一口,再抬眼时,沉声说道,“郡王,拂云有了身孕。” 顷刻之间,贺疆面色微滞。 他侧首,“这……,有了?” 面上,还算沉稳,但心中已起了重重疑虑,头一个想法就是,这孩子……,是老子的吗? 金拂云私德败坏,与秦家二小子、裴家老四都有勾搭,还有那个翻车落水淹死的乔万, 哼! 这女子不简单,入幕之宾只怕不少。 可下一刻,他又反应过来,金拂云在他床榻上,有了落红,是处子之身。 发生事儿一个多月,莫说乔万死了,就是秦家与裴家,同她金拂云也是闹翻了的。 想来,这孩子大概是他的。 贺疆面色甚是奇怪,从一开始的疑虑重重,慢慢舒展开来,最后还是化为一抹歉意,“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金蒙轻咳一声,“既是来了,也好,郡王将近而立之年,膝下空空,如今能得个孩子,也不算糟糕。” 贺疆微愣,“大将军,此等要紧时候,留下此子,怕是不妥!” “哪里不妥?” 金蒙脸色阴沉下来,贺疆瞧得明白,他叹了口气,“郡主灵柩还不曾入土为安,拂云与小王……,身为郡主晚辈,这孩子……,这孩子难不成偷偷生下来?” “你们早日成亲就是。” “这……,大将军,难不成拂云也不给郡主服丧?” 贺疆略有些失色,但金蒙却在这时闭目。 “郡王,这孩子迟早要生,早一日到来,未必不好。至于拂云给她母亲服丧之时,心意到了即可。” 热孝之中出嫁,走个偏门,未尝不可。 贺疆听来,“将军就这般迫不及待?” 金蒙缓缓睁眼,眼眸里全是杀气,贺疆再是八面玲珑,在这气势上头,自是比不得身经百战,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金蒙。 他只对视片刻,就露了怯。 “小王只是觉得此举不妥,将来拂云入门,养好身子,何愁不能生养?” “郡王只怕是忘了,拂云身子不好,能得此胎,免了媵妾,这不是给郡王解了个麻烦,老夫看来,倒是极好。” 贺疆垂眸,“大将军,京城上下都在等着看金家与小王的糗事,本来时日长来,若无人提及,自是慢慢就忘怀了,可如今有了孩子……,这岂不是一生人都抬不起头来。” 此刻的贺疆,几乎毫不掩饰对这个孩子的嫌弃。 可惜—— 金蒙不容他反驳,两人历来相交之时,都是金蒙压制着他,哪怕赔礼道歉,也是给了许多不容贺疆硬气的金银之物。 银钱啊,真是万能! 贺疆想要在金蒙之前展现郡王的风格,显然是选错了人。 在他磨磨蹭蹭, 以宫里圣上与娘娘们来做托辞,千方百计要让金家坠了金拂云肚子里的孩子。 “等待成亲,也是月之后的事儿,众人能等,唯拂云的肚子不能等, 到时金家与我贺疆,还有何颜面立足京城?” “你自来不喜女色,长年累月豢养娈童。如此要紧之事,竟是哄骗于我,求亲之时,不露半点口风也就罢了,还信誓旦旦只要我的拂云。说来,若不是因你如此隐疾,我那聪慧的女儿,缘何拼命的退亲?郡王连着自己的骨肉都不心疼,真是让人心寒。” 娈童! 第1028章 贺疆的遮羞布,被金蒙直接撤下。 他面色刷的铁青下来, 眼神生冷疏离,两手攥拳,怒火中烧。 可惜,他不是面对旁人。 大将军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说道,“郡王兴许以为你的王叔卷土重来,老夫而今被困京城,奈何不了东骏的使团?” 此言不温不火,却犹如一记响雷,捶打在贺疆的天灵盖。 “东骏要送第二批使团过来?” 假意做不知,却掩藏不住他内心的激荡,金蒙瞥了他一眼,“叫郡王过来,是老夫想着不久之后,都是一家人, 孩子出生,是你郡王府的小殿下,也是我将军府第一个外孙,怎地,郡王还犹豫?” 贺疆闭口不言,只冷着脸。 金蒙冷笑道,“郡王那点子喜好,也不是不能容于人后,可郡王也得有个像样的家宅,安宁祥和,即便是放纵些,老夫知晓郡王尊贵,这些个在小女看来天崩地裂的事儿,还真就不是大事儿。但是——” 一个但是,让贺疆眼珠子活了过来。 “将军已是拿捏住小王,哪怕其中有些误会,恐怕将军也不会听小王辩诉。” 金蒙抬手,拦住了贺疆。 “你我将来也是翁婿,圣上他老人家一片苦心,你我还是不要随意糟蹋的好,老夫知晓郡王情深义重,那琵琶郎的……,你也舍不下——” 提到宋幼安,贺疆微微一愣,“与他无关。” 金蒙嗤笑,“果不其然,郡王真是有情有义的好郎君, 小女不求这些个福分,只是如今胎相明显,郡王若是舍得下亲骨肉,老夫这将军府再是窘迫,也不缺这么一双筷子,大不了生下来,养着就是!” “使不得!” 贺疆急切起来,登时拍案而起,“将军这不是要害我于不义之地吗?” “郡王年轻尊贵,可还是要想好,你那琵琶郎再是温柔解语,也不过是个公的,也生不出你雍郡王的子嗣来。” 书房灯火,亮到半夜。 金运繁来回几趟,都不曾见到父亲,叠翠轩中,金拂云闹得乏了, 也说不出话来。 旁侧, 蒋氏带着青三姑、石娘二人守着。 早些时候,金拂云生了要堕胎的想法,甚至一度要上蹿下跳, 幸好,腿脚不便。 她从床上踩空踉跄下来时,翠儿直接飞扑过去,垫住了跌下来金拂云。 腿脚疼痛,小腹却安然无恙。 蒋氏听得信,急匆匆过来,这等丑事严防死守,也不让旁人知晓, 只硬着头皮到跟前,劝了几句。 “大姑娘,父亲已同郡王在密谈,孩子无辜,你还是小心身子。” 金拂云低垂着头,像是死了一般。 好一会儿才恹恹说道,“听得说,坠胎也会死人,嫂子,可有此事?” 蒋氏听来,轻叹道,“我也不知,若是身子弱的,胎相不好的,自然流了,就当是做个小月子,将养小半个月,也是能好的。只是——” 旁侧石娘哽咽道,“大姑娘,打胎的药自来是子去母伤,您身子向来不好,真是使了那些个虎狼之药,恐是伤身得很。” 金拂云头一次觉得人生艰难且讽刺。 她几世求不来个孩子,却同贺疆一次媾和,就孕育出来,这镊子,金拂云只觉得恶心,可听得石娘说来,又觉得心酸。 “不流,容它长大,生下来,做个人人喊打的孽种吗?” 青三姑冷眼看去,未置可否。 倒是蒋氏早早做了母亲,虽说怨恨金府的心肠歹毒,但真到此刻,看着她名声狼藉,身子残缺,如今还有了身孕,多重之下,也渐渐少了与她计较的心思,三言两语,勉强宽慰。 “父亲同郡王在商量,兴许这孩子就平平安安出生了。” 都是要脸面的府邸,贺疆再荒唐,玩弄男人没个章法,但金拂云肚子里的孩儿,是他的骨血。 难不成,还有不认的道理? 贺疆是不想认。 他知晓与金家联姻,这桩亲事做成并非只是嫁过去这般简单,还得生个孩子。 金蒙说的没错,孩子来得早,但早晚也得来。 再丢人,也比不上安王府映雪阁里通奸之事丢人。 可贺疆咽不下这口气,如此毒妇,入了郡王府还不知要给郡王府搅和成何样,再有个孩儿傍身,那以后谁还能收拾金拂云? 贺疆生了担忧,不无道理。 但金蒙步步紧逼,大有你不同意,我们就一起入宫受死,孩儿是你的,娈童也是你的,小小琵琶郎,老夫跺跺脚,就能吓死的玩意儿。 夜半三更之时,贺疆终究熬不住,妥协了。 “这亲事再快,也得等郡主下葬。” 听得说没有好日子,贺疆提及,想把难题抛给金蒙,谁料金蒙疲惫之余,依然气势满满,“这不用郡王操心,你瞧个好日子来,我自会在那日子上头想办法。” “好日子?” 贺疆不解。 金蒙抬头,“没有嫁女的老丈人,亲自看成亲日子的说法!” 对对对! 请期之事,向来是男方为之,选好了同媒人上门,请岳家定夺,当然,寻常女方家, 自是走个过场也就点头应允。 京城还有宵禁。 贺疆勉强留在客房过夜,歇下时,已经是三更天,听着三更鼓敲响,他叹了口气,何日成亲啊? 这不是他能说了算, 定然是要进宫去要个好日子。 如何开口,是个难题。 毕竟, 宏安郡主还没发丧。 麻烦! 真正的麻烦! 贺疆平躺在郡主府的客房之中,漆黑夜里,他却睁着大眼,盘算着一切。 有了孩子? 哼!有个此等名声的母亲,还不如不生。 可惜啊可惜! 如此时机,留下这个孩子,是能稳住金家的,王叔差人送了密信进来,说他那当了皇帝的兄长,时日不多。 太子不成器,其他兄弟自相残杀,也所剩无几。 如此时机,贺疆焉能不欢喜? 但他生性谨慎,与王叔也是多年不曾往来,自第一批东骏使团过来,方才互相问了好,传了密信。 贺疆是生了些妄想,他自己也知艰难,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弃金家。 金蒙这老头子,也不是等闲之辈。 查得他底朝天的,也不容此刻翻脸。 第1029章 这一夜,许多人注定难眠。 最为痛苦的,莫过于金拂云,她伤怀之余,头一次生了轻生之心。 有贺疆这么一个玩弄男人,豢养娈童的父亲,孩子不如不生。 巧了不是! 与贺疆一样的想法…… 可惜她没有任何权利来决定胎儿的生死,如同她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任何资格抵抗。 天亮时,叠翠轩里一片沉寂。 金拂云一夜未眠,石娘小心端着热水到内屋,“姑娘,昨儿大少夫人说今日里您就去郡主跟前走个过场,不必跪太久,压住家族上那些女眷的舌根就成。” 金拂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又下雪了?” 石娘低声说道,“本来半夜停了,适才又落了下来,雪倒是不大,就是风急。” 扶着金拂云起身,“姑娘慢些,今儿天这般冷,还是穿厚实些。” “人生如此艰难,石娘,母亲只怕是后悔生养了我。” 前头三世,她自诩是对得起母亲的,第一世不必说,她嫁给裴岸琴瑟和鸣, 宏安郡主在金家过得更为惬意。 那些个想要拿捏这个不曾生养嫡子的主母,也不敢再蹦跶。 甚至连父亲,到了后头也回来同母亲同寝共食,老来的夫妻做了伴。 后两世,她过得再是不好,也想着为母亲找靠谱的庶出子,积攒财物,抵抗那噎死的劫难。 奈何! 三世噎死,第四世为了她竟然吞金, 她摸着瘦弱的手腕,皮包骨一般,瞬时觉得母亲所做不值当。 她此生,就该死在裴岸的算计之中。 石娘听来这话,觉得不妥,连连宽慰,“郡主这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临到头来走了这一步,算来算去都是为了您, 大姑娘,万不可生了歹意, 人啊,再是难,也得活着。” 金拂云披衣起身,一瘸一拐挪到软榻之上。 她身如千斤重,坐下就挪动不得,“活着无用,惹来众人嫌恶,往日我不当回事儿,可——” 金拂云低头,俯瞰平平小腹。 “到今日,有了这个孽种,我方才知晓母亲所为,实在不值当。” “哎哟,我的姑娘,万万不可这么说。” 石娘奉来热水,哄着金拂云漱了漱口,“我的好姑娘啊,且不管雍郡王是个何等荒唐的男人,到了年岁,总归是要拢着娘娘儿儿的来过日子。您这身子本是不好,郡主求医问药的,自你小小年岁就开始调养,如今得了这么个孩儿,万不可嫌弃。” “如何不嫌弃,它生下来恐怕也嫌弃我。” 金拂云想到这里,眼泪还是湿了眼眶,她叹道,“这孩子,真堕不了?” 石娘缓缓摇头。 “别傻了,姑娘,往后您真的当了娘亲,才不会生出这般想法,昨儿大公子都过来说了,亲事提早,倒时……,不碍事儿的。” 藏着掖着,躲到庄子上,就说是早产,也能敷衍过去。 金拂云垂泪不语,好些时候,她经历人生诸多挫折,也鲜少人前落泪。 可如今知晓肚子里有块肉后,所有心境,截然不同。 好似一下子瘫软下来,让她无力应对。 石娘连声宽慰,“大姑娘,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有个孩子,胜过一切。何况郡王位份最贵,前头的娘子不曾生养,他再是荒唐,也舍不下这唯一的骨肉。” 金拂云抬手抹了把泪,斜看窗棂,双唇苍白无色,更添憔悴。 “他是混账,顶着个脏污的身子,夺了我的清白,偏烂名声都压在我身上,如此的爹娘,这块肉也不稀罕。” 石娘蹲下身子,拽住金拂云落在双膝上的手,“姑娘, 这孩子从您肚子里出来,往后这一生,只与您亲近,至于那裴家四郎,守着个不会生养的母鸡婆子,余生恐怕就难过了。” “她不会生养,裴四也处处想着 她。” 金拂云甚是落寞, 石娘啐了一口,“我的姑娘哟,您素来冰雪聪明,就是被这四公子给迷住了眼,石娘我说个心底的话, 倒也不是咒那宋氏,她靠着男人宠爱,无子无女,哼!这夫妻情缘,走不长的!” 是啊! 金拂云仰起头来,看了一眼屋顶,“宋氏不能生养,又是个短命的面相,裴四算计我,他又能是个何等的好命?鳏夫罢了。” “大姑娘万事想开,女子在世,无非就是好好过着,相夫教子,她那等狐媚子的面相,不过是趁着年轻得男人青睐罢了,来日人老珠黄,又无儿女依仗,哼!指着男人过活?我的大姑娘,天下不能生养的女子,还妄想指着男人荣养她一生,断然不能的!” 宽慰许久,金拂云勉强擦了眼泪。 披麻戴孝, 一身素服,欲要出门时,外头翠儿来禀,说金运繁带着雍郡王上门探望大姑娘。 金拂云一听,低喝道,“我不见。” 想到贺疆背地里所为之事,她就忍不住胸腹之中一顿翻滚,贺疆与宋幼安,缠绵如夫妻…… 呕! 她转身,弯腰就呕了起来。 可除了几口清水,也吐不出秽物,石娘生了担忧,“大姑娘,一会子老奴去给您寻点酸梅子,压压心腹之中的呕意,老这般的,也是伤身。” 外头,金运繁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快去请你们大姑娘出来。” 耽误不得。 金拂云扶住屏风,几乎走不动路,石娘扶着她右臂,“大姑娘,即便是面上,也得应付一二,如今啊,不是外人了。” 众人都知金拂云不喜雍郡王。 尤其石娘这等跟在主子身边的贴身心腹,知晓的事儿也不少, 那雍郡王豢养娈童,不是个正经男人,但他地位尊贵,又是皇亲国戚。 罢了! 谁家男儿年轻时不荒唐啊? 就是自家的大将军,也是数不清姨娘通房,宏安郡主那般尊贵,不也得隐忍下去。 石娘再度开口, “大姑娘,豢养那些个玩意儿,听起来不是好事儿,可有一点,那群没种的玩意儿,生不出孩子来。” 金拂云听得这话,愣住身子。 石娘见状,接着说道,“七姑娘想要做郡王侧妃的美梦,这会儿也该醒了!” 第1030章 容不得金拂云多想,金运繁差丫鬟来了三趟,催得脚底板冒火星,最后金拂云收敛起厌烦恶心的情绪,扶着石娘与翠儿,缓缓来到客室。 叠翠轩自大火之后,也叫了匠人上门来修复。 但今日年二十九,要过年了,纵使给再多的银钱,匠人们也告辞东家,回家过年。 所以,叠翠轩上下,十分破败。 烟熏火燎之后,修复又做了小半,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更显破败。 金拂云入门时,贺疆循声抬眼看去。 老辈人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自冬月二十二出事之后,贺疆也只见过一两次金拂云,瞧着无不是狼狈憔悴。 今日看来,披麻戴孝的,倒也有几分楚楚可怜。 “小王见过大姑娘,快些请坐!” 面上之事,贺疆从不吝啬敷衍,他像个儒雅的书生,轻言细语的同金拂云说话。 金拂云听来,肚腹之中,呕意不断。 她不想看见贺疆。 可又不得不见—— 勉强屈膝见礼,也不抬眼看人,就这么沉默落座,金运繁瞧着她来,气不打一处来。 “早间天不亮就该给母亲去跪灵,妹妹一日日的懒怠起来,怕是不妥。” 金运繁如今对金拂云,已没任何好脸色。 宏安郡主的丧事还没这个着落,他进进出出,在京城之中,生受了不少闲气。 连带着父亲,从前多么狂傲,而今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金拂云听到金运繁的斥责,不以为然。 她知晓过河拆桥的人多了去了,如今金家上下,都恨不得个个来踩一脚。 呵! 尔等都巴不得我死,那我偏不死! 早间存了不想活的心思,在金运繁这两句呛声之中,消失殆尽。 不能死! 活着才有机会,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踩在脚下,金运繁……,他有何资格来对自己甩脸子,若不是她,这庶出子还在丫鬟屋子里吃糊糊,生死难料! 那时,金蒙还没如今的能耐,但后宅女人却是不少。 金运繁自小过得凄凉,失了生母的他,因语迟之事,被金蒙多方看不上。 这一世,还是金拂云把他从后宅泥淖之中带出来,给他这样的身份,精挑细选了蒋家姑娘嫁他为妻。 金运繁是不是以为那时十多岁的自己,做不得这些大事儿? 呵! 她谋算失策, 棋差一招,但也轮不到他金运繁来摆长兄的架子! 金拂云心中忽地有了股生气,要活着! 逆风翻盘,不这么沉寂下去,重拾这个念头后,她心中多了些力气。 贺疆见她低头不语,又关切问道,“大姑娘可是身子难受?听大公子说来,呕吐实在严重?” 金拂云微微颔首。 “是有些严重。” 勉强好声回答,贺疆听来,面上露出笑意,“大姑娘好生歇息,小王回去就请大师算个成亲的日子,定然早早接大姑娘过门。” 男人们的事儿,一旦背后谈定,面上完全不吝啬说些漂亮话。 金拂云垂眸,“如此,就辛苦郡王了。” 贺疆摆手浅笑, “这是人生喜事,虽说大姑娘如今重孝在身,但能得此好信儿,也能宽慰泉下的岳母大人。” 若看表面,何人能察背后的风起云涌,相互博弈? 贺疆温文尔雅,犹如二人初定亲时的态度,金拂云也克制住嫌弃,微微点头,“得郡王此言,拂云也算少了些惶恐。” “本王也到而立之年,早盼着这一日,虽说来得不是时候,但总比不来的好。” 二人说话,像老夫老妻。 临别之时,金拂云瘸着腿,同贺疆屈膝行礼,“往日是拂云胡闹,多谢郡王不计前嫌接纳拂云,我自知罪孽深重,进出之时,愧对众人,今日得郡王这些话语,真是让……让 拂云感激不尽。” 贺疆听得金拂云赔罪, 身形微微一滞。 他压下心中厌烦,还是带着淡笑回眸,“大姑娘何必如此见外,人生在世,年轻之时,都有冲动过,只盼着大姑娘养好身子,往后我那寂寥的宅院,还等着大姑娘费心打理。” 金拂云听来,眼眸低垂,深深给贺疆行了个万福礼。 送走贺疆, 金拂云又被石娘扶着往灵堂去,她跪下时,好似真正活过来,从冬月二十二映雪阁出事之后,她无不是浑浑噩噩, 但今日里,她真正能面对母亲躺着的棺材。 ——母亲,我会好好活着。 金家族亲女眷,瞧着昨日里金拂云忽地呕吐,回去之后,纷纷揣摩,暗地里许多生养过的妇人,譬如金三母亲,马上想到可是有了身子…… 与丈夫说来,金三父亲哼笑, “这等的事儿,我劝你别乱说,大哥那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拂云闹出这等丑事儿,他不也隐忍了。” 金三母亲撇撇嘴,“这守灵的事儿,就咱们这大姑娘最不上心,哼!明儿一早我倒是去瞧瞧,这有了身子,也不是只吐一次的。” 次日来,金拂云跪在那里,谈不上孝敬,但也没瞧出错处。 金三母亲眼不离那跪着的身影,她就不信,自己能看错,再说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有了。 孽种啊! 一切相安无事,早间跪灵结束之后,欲要各回各家时,金拂云被转身,闻到了母亲灵前新换的香烛味儿,又忍不住,捂着嘴儿就挪不到旁侧,干呕不停。 石娘赶紧上前搀扶,“大姑娘,不要紧?” 身后,金七怯生生问道,“长姐,可是天气寒冷,吃了冷风,惹来身子不适?” 金拂云呕了许久,直到嘴巴里全是苦味,方才缓和过来。 她扶着石娘,虚弱的支起身子,转过身来,就看到金七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全是担忧。 “长姐……,你可还好?” 金拂云冷冷瞥过去,“放心,不会死的。” “长姐……,妹妹别无他意,只想关心,若长姐无碍,妹妹告退。” 都是披麻戴孝,偏这金七更柔弱几分。 金拂云懒得理会,扶着石娘还是离去,倒是金三母亲立在旁侧, 时不时盯着她的小腹看来。 又呕了…… 第1031章 年三十的大早上,宋观舟就被爆竹声给吓醒,她探过身子,掀开幔帐看着窗外, 天还不亮。 咦! 这哪里来的绵密爆竹…… 宋观舟打了哈欠,欲要起床,腰身被一只大手拦住,“再睡会儿。” “好似天不亮,但爆竹声又吵人。” 裴岸闭目不语,只把宋观舟搂入被子里,“今日年三十,有些早早起来祭扫的府院,要围着家宅墙角的,燃放爆竹。” 宋观舟搂住裴岸腰身,靠在他臂弯之中, 轻叹一声,“过年这几日里,岂不是日日都不能睡好觉了。” 裴岸鼻音浓厚,“娘子陪着我,也是能睡着的。” 宋观舟点了点他的鼻头,“打个雪仗,还把全副武装的四公子给打着凉了,你这身子实在羸弱。” 裴岸抓住她在衾被之外的手,塞入怀里。 “娘子还嫌弃我来着,这一年来,我也鲜少染病,年底了就这么一次,娘子不疼爱我,反倒是取笑,真让为夫难受。” 宋观舟躲在被子里咯咯笑道,“放心,孙大夫开来的方子,保准儿你今日再吃三剂,就好了。” 前两日,裴岸是有些难受。 时不时高热一下,闹得宋观舟都没法干活,整日守着他。 平日里裴岸也不矫情, 可一年四季身子都好的男人,偶尔得了些风寒,立时开始娇弱起来。 吃药吃饭, 睁眼闭眼,都得看到宋观舟在旁侧。 稍微见不得人,就差忍冬去喊。 忍冬往书房走了两遭,实在受不住,拦住了宋观舟热切的事业心,“我的少夫人,四公子离不得您,您就稍微守着他些。” 宋观舟扶额,“这是又醒了?” 也是瞅着裴岸吃药后睡着了,她才说来理一理书房的账册,总不能过个年,这账册依然乱七八糟的摆着。 大过年的,纸钱香烛都要烧很多,她对这书房的防火一事,还十分紧要。 叮嘱多次,最后还是想着收到箱子之中。 若真有个闪失,抢救起来也便宜。 可才出来没多大会儿,半个书案都没收拾好,忍冬就推门进来…… “少夫人,这些事儿奴带着蝶衣蝶舞收拾打整,定然不会弄乱。您就当歇会儿, 陪陪四公子,昨日里文四姑娘送来的话本子,奴也给您放好在炕床边上的书架上。” 歇两日好了。 宋观舟直起身子,看着一屋子凌乱放着的账册,“没了表哥,只觉得天塌了一半,他收纳极好,记忆惊人,任我要个少见的账册,他也能在杂乱无章之中,给我翻出来。” 天生的牛马许凌白,失去你我宋观舟何等痛苦啊! 感叹两句,还是交给了忍冬,她脱下围裙,冒着风雪几步回到正房,刚到内屋,就瞧着裴岸病恹恹坐在炕床上,满脸委屈,“我都病了,你怎地也不陪着?” 宋观舟上前,伸手就抚上他的额头。 “倒是不算烫了。” 裴岸气鼓鼓,闹了一日,宋观舟只能依着他,一来是这样的裴岸少见,实在可爱,二来少见裴岸如此虚弱。 眼见玉面郎君拉着自己表示委屈,宋观舟只能应了。 故而, 年三十这一日,夫妻俩竟是睡到了天大亮, 还是裴海差人上门,说一会子要四公子去清扫祠堂,夫妻俩才慢悠悠起身。 “你这身子,可使得出力气?” 裴岸摇头,“不碍事儿,只是个仪式,到时让二哥与三哥哥儿多扫些就是。” 宋观舟嬉笑起来,“这会儿倒是欢喜我是个女人家,清扫祠堂这等大事儿,也轮不到我。” 女子位卑,去祠堂也只能是跪着。 平日清扫祖宗牌位这等“大事儿”,只能男儿来做。 裴岸淡淡一笑, “少出力还不好?今日里你也别做事儿了,好生睡一会儿,年三十还是要守个岁。” 一夜不睡,也熬人。 宋观舟点头,“放心,大嫂二嫂把家中所有的事儿都接过去了,我也清闲自在些。” 前两日, 本是打算请二老爷全家到公府来过年,图个热闹。 但梅太太虽说好转了些,可还是精神头不足,二老爷裴谞带着小妾游山玩水回来,竟然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小儿子—— 听说梅太太又气晕过去。 醒来后直接挖着裴谞的脑门,斥责辱骂他是个老不修的,孙儿都快十岁了,他还弄出个小的来。 再加上裴漱玉闹着要退亲,一屋子里全是些乱麻麻的事儿。 裴桦亲自到裴渐跟前请罪, 说今岁两家就不合一处过了——,裴渐安抚几句,欲要问个明白,裴桦躬身说了大致。 裴渐听得脸色阴沉,还亲自到二房那边,好生训斥了一顿裴谞。 此事儿传到韶华苑,宋观舟听得目瞪口呆。 “大嫂,二叔又生了个小的?” 齐悦娘连呼罪过,“二叔实在是……,你凤儿嫂子过来与我说时,脸都红了。” 宋观舟蹙眉,“这孩子都生出来了,之前也不曾听得说过,二叔瞒得还真是严实。” “二叔一生风流,这快六十岁还搞出个小的来,啧啧!” 宋观舟想说不负责任,可转念一想,他要负那般的责,只要生下来,连人带娃丢回老宅, 贤惠的二婶子与桦大嫂子,都不会置之不理。 小子长大,十八九二十郎当岁,寻个亲事,成亲了了。 姐儿的话,更省事,十三四岁,定个人家,及芨之后就送嫁出门。 教养,那是主母梅太太的责任。 宋观舟想到这里,啧啧咂舌,莫说抚养丈夫与小妾所生子嗣,就是看一眼,以她这性子,估摸也得炸开来。 自金拂云被宋观舟送进映雪阁之后,她与裴岸好似更加亲近,裴岸也不曾斥责过她这一举动实在有违良心。 也好,夫妻成了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一个打晕,一个送到贺疆的床榻上。 完美! 裴岸去往祠堂,宋观舟闲来无事儿,掏出文四差人送来的话本子,听说是文四从边陲带来,说实话,民风彪悍的地儿,写出来的话本子也是非同寻常。 和尚同尼姑私奔,还生了状元之才。 宋观舟看得咂舌,这想象力,谁说古人死板的,出来挨打! 第1032章 天冷,缩在屋里,虽说开了小窗透气,可炭火盆子烧得旺,还是让人昏昏欲睡。 小丫鬟们今日里也得了宋观舟的准许,放了半日,跟着厨上的大娘,往街子上闲逛去了。 少了荷花几个,屋中更显寂寥。 裴岸又去祠堂,话本子不多, 得省着点看, 宋观舟实在无趣,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不知是哪个时辰,屋外忽然传来紧急的脚步声。 一下子惊醒了打瞌睡的宋观舟。 忍冬在书房里也听到,连忙开门出来,“可小声些,少夫人还在小憩。” 阿鲁吐了吐舌头,“实在太过惊喜,我也忘了这茬,忍冬姐姐,快去同少夫人说,舅公子来信了。” 来信了? 好事儿! 忍冬几步走到跟前,“可算是来信了,只怕也才安顿下来,也不知道江州佟县那边天气怎样,可也是如京城这般,冷得实在受不住。” “冬姐!” 阿鲁满脸笑意, “我说的是舅公子!不是表公子!” “舅公子?” 阿鲁连连点头,“就是舅老爷,咱们少夫人日思夜想的兄长啊!” “少夫人的哥哥来信了?” 忍冬的声音陡然升高,连着书房里的蝶舞蝶衣也都惊动了,推门出来,“冬姐,怎地了?” 忍冬赶紧摇头,“兴许是好事儿。” 阿鲁抓了抓脑壳,“韵州来的信,萧家差人给咱们送来的,四公子这会儿忙着,只嘱咐我赶紧给少夫人送来。” 忍冬赶紧催促,“走走,我带你进去。” 蝶舞蝶衣面面相觑,也跟着二人往正房走去。 屋内,宋观舟已醒过来,看到忍冬轻手轻脚走进来,伸手招呼,“是怎地回事?” “少夫人——” 忍冬满脸欣喜,走过来扶着宋观舟的胳膊,“舅老爷来信了!” 睡得有些迷糊的宋观舟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眸,“哪个舅老爷?” “哎哟,我的少夫人,您的哥哥啊!” “宋行陆?” 宋观舟的眼眸揉到一半,双手齐齐顿住,满脸不可思议看向忍冬,“我哥哥还活着?” 嗐! “少夫人,今儿年三十,咱说点好的,舅老爷虽说不曾传信回来,但也不能乱揣测啊。” 开口就死了活的…… 宋观舟还是一脸睡眼惺忪,“信呢?” 忍冬赶紧帮衬着宋观舟捋了捋衣襟,还平了睡得有些褶皱的衣袖,最后拔了宋观舟发髻上的碧玉梳,抿了抿有些凌乱的碎发。 “少夫人,奴马上叫阿鲁进来。” 麻利的做完这一切,转头才朝着屏风处喊道,“阿鲁,进来同少夫人亲自说。” “是!” 阿鲁穿着一身厚实的短打,还带着个羊皮帽子,走进来时边躬身边摘了帽子。 “少夫人,四公子让小的赶紧给您送来,信还没开封,是萧家的掌柜们过京城来时带来的。” 噢! “我哥哥跟萧家的人见面了?” 阿鲁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好似舅老爷往江州路过,住在萧家的客栈,闲说起来,方才留了一封信。” “这信——?” 宋观舟低头看着阿鲁从怀里掏出来的信封,确实是周转了几次,略有些折痕。 “少夫人,来送信的人是个打下手的,说不大明白。” 宋观舟点了一下头,就拿过信封拆了起来,蜡封的口一掀就开, 只是信笺微薄, 瞧着宋行陆也没有写太多。 想到这里,宋观舟有些失落。 但马上转念宽慰自己,好歹人没事儿,从前兄妹二人生了嫌隙,能来封信报平安已是不错。 果不其然,打开只是薄薄一页信纸。 “冬姐,帮我支棱起窗棂来。” 光线好些,方便阅读,可当宋观舟展开信笺,只看到开头苍劲有力的笔迹,就觉得眼窝一热。 她未敢往下看,只抬头同忍冬说道,“冬姐,你们先去书房整理,我一会儿来看看。” 忍冬定睛看去,少夫人两眼水汪汪的,连忙点头,“好,少夫人先坐会儿,孟嫂说做了点心,奴同阿鲁去看看。” 说完,招呼满头雾水的阿鲁赶紧出门。 待内屋只剩寂寥时,宋观舟重新展开信笺,就见宋行陆一手极为漂亮大气的行书,跃入眼帘。 “吾妹观舟见字如画,昨日过江州城落脚云龙客栈,晚间用饭听得小儿提及乃公府老夫人娘家的营生,为兄实在思念妹妹,故而斗胆请萧家带信……” 看到斗胆二字,宋观舟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心想原主何等的无情,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说些绝情的话,惹得兄长连给自己写封信,也要鼓足勇气。 想到这里,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再往后看,大多是宋行陆关切的话语,与她从原主记忆里翻出来的翩翩公子,十分相像。 温润润玉的青衫公子。 身形与裴岸相似,但是要更瘦一些, 唇边时时上扬,一双桃花眼充满温情。 犹如春风拂过。 看到后头,宋观舟忽地脸色阴沉下来, 就见信纸上跃然入目的几行字,“去岁整年,为兄去信九次,多问吾妹观舟安危,可去信犹如石沉大海, 可见观舟心中还有怨气……” 她放下信笺,闭目回想,去年到今年,她不曾接到过宋行陆寄来的只字片语。 信呢? 路上丢了? 不可能九封都丢了! 宋观舟敛起薄怒,再展开信纸, 抹了把眼泪,继续读下去,“……为兄与观舟虽无血缘之亲,但亦有手足之情,每每想到妹夫无情,与观舟不合,总是生了担忧,今岁为兄走过不少地方,心胸也开阔不少, 愈发思念观舟,方才来信,与妹报个平安……” 看到这里,宋观舟再是忍不住,捂嘴痛哭。 为原主的愚蠢而难受,也为宋行陆字里行间的温柔与牵挂而心伤。 幸好,宋行陆没有记仇,反而留了个能寄信的地儿。 信中,宋行陆三言两语,也提及自己所做之事,原来,他是看了父亲所留下的各种地理志,心生要走遍大隆疆域里每一寸土地,记录山川河流、奇闻轶事。 宋观舟哭着笑,笑了哭。 直到有人走到跟前,她才抬头,是一身宝蓝夹棉锦袍的裴岸, “可真是大舅兄来信?” 宋观舟撇着嘴,点了点头。 “是哥哥,他一切都好——” 第1033章 只说到这里,就泣不成声,裴岸赶紧一步上前,把炕床上盘腿坐着的女人,拥入怀中。 “舅兄可说在何地?如若就在附近,今日差使临山跑一趟,也能接过来。” 宋观舟摇头,双手紧紧环住裴岸的腰身,埋首于他腰腹之处,哭了起来。 “是我从前不懂事,伤了哥哥的心。” “不怪你,舅兄也不曾记仇,这不是来信与你报平安,莫要哭了,大好的日子,可别哭肿了眼。” 裴岸在祠堂时,阿鲁急匆匆揣着信找去,他都以为是听错了,待阿鲁重复说来,方才指着韶华苑的方向,“去给你们四少夫人送去!” 莫要耽误! 祠堂清扫干净, 裴岸就赶紧回韶华苑来,果不其然,自家娘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成泪人。 “好了,乖,莫要落泪。” 今儿年三十, 能得这么个信儿,实在是好事儿。 宋观舟松开他的衣襟,可还是难掩哽咽,裴岸寻来她袖中的软帕,给她轻轻拭泪。 “我草草读完,可惜舅兄所留去信之地,正月初五六的,娘子可写信,我差人送去,再留在那处等候舅兄,容你们兄妹二人见面。” 这—— 宋观舟听完,含泪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这极好,我实在想念哥哥,他若再不来信,我都要当他没了。” “这口不择言的,年三十,不兴这么说话。” 裴岸挨着她坐下,边安抚边与她拭泪,可宋观舟鲜少这般哽咽哭泣,瘦削的小肩头一耸一耸,惹得裴岸顿生怜爱。 到后头,竟是吻了上去,吮吸走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四郎,我正在难过呢——” 裴岸一使劲,单手把她搂到双膝上坐着,边亲边说,“少见我娘子这般伤心,来日见到大舅兄,倒是要同他说个明白。” “四郎……” 她双手推拒裴岸,“你可是还病着呢,不能过给我。” 噗! 没哭傻就好。 正在裴岸安抚宽慰宋观舟时,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说,你们韶华苑怎地不紧不慢,适才瞧着,对联都还没贴上?” 阿鲁赔笑,“二公子,对联的事儿,一会子才去正贤阁找我们老爷请几封来呢。” “今年公爷亲自写?” 阿鲁点头,“老爷带着几个哥儿们写,适才去问过,还没出来呢。” 嚯! 秦庆东摇头咋舌,“再两三个时辰就天黑了,你们老爷还真是不急不慢呢。” 屋内,裴岸听到秦庆东的声音,哑然失笑。 “今儿这日子,他还偷懒过来,也是少见。” 宋观舟赶紧擦干眼泪,带着比裴岸稍微轻一些的鼻音,“秦二怎地过来,可是同令欢一起……” 说完,欲要出门迎接。 裴岸亲了她眼眉一记,“好了,我去迎他进来,外头冷,你这才哭过,莫要出去吃了风。” 看着裴岸出去的背影,宋观舟心道,如若宋行陆在此,瞧着他们夫妻如今还算和睦,只怕也能放心不少。 不容她多想,听得关门声传来,她也从炕床上下来。 再抬头,秦庆东拿着个扇子,已走到她跟前,“哟,观舟这是哭过?” 不等宋观舟说话,他马上转头,“季章,你惹了观舟生气?” 瞧着要兴师问罪的样子,裴岸摇头,倒也没与他计较,“是个喜事儿,我的舅兄,观舟的兄长来信报了平安,观舟喜极而泣呢。” 原来如此。 秦庆东好奇追问,“行陆兄而今在何地,可知晓?” 裴岸摇头,“信是冬月底送出来的,那时倒是在江州,而今只怕又往别处去了。” 秦庆东颔首,“哎,若能到京城来过个年,聚一聚才好,你三哥呢,可有回来?” “不曾,也是杳无音讯。” 宋观舟招呼秦庆东落座,三人围着炭盆子闲聊起来,宋观舟叹了口气,“三哥那里,你们也别着急,人生遇到这等的事儿,也得他自个儿想明白。” 秦庆东听来,微微点头。 “只能这般,好些事儿不落在你我的身上,说些感同身受的话,全是哄人的。” 裴岸垂眸,“三哥倒也自在,就怕这心结打开的太晚,到时……,都晚了。” 宋观舟微微仰头,想到原着里,作者对裴彻的着墨不多,但国公爷去世时,是不曾听说裴彻出现。 兴许,这算是一种遗憾。 “罢了,这年的,总也是能等。” 秦庆东宽慰道,宋观舟也缓过心境来,同他笑道,“今儿年三十,你在家帮衬着大哥大嫂,却往我们这里来,偷懒来着?” “哼,文四一回来,母亲就数落我的不是,我听不下去,索性寻你们坐坐。” 裴岸扶额,“我一会子还有事儿,祖宗好几个牌位有些陈旧, 得点香烧纸,请下来重新描字。” 也是担忧宋观舟,方才寻了空回来韶华苑一趟。 秦庆东抬着扇子,“你瞧着是染了风寒,这等事儿就交给世子二哥做就是,偷个懒得了。” 一句话,惹来裴岸失笑。 “二哥也忙,府上男丁不多,总归要给晚辈打好样, 任谁都在忙碌,我们韶华苑怎地也得出个人。” 宋观舟不插手内宅之事,懒怠些也就罢了。 他总不能再坐享其成,因着过年,一府上下的丫鬟婆子护卫管家,都忙得团团转。 公府不小,逢门要贴对挂签,早几日就在修缮,补漆拆装,这些大的活计都做了。 今日里,厨上忙饭菜,其他人忙着贴对子。 秦庆东嘿嘿一笑,“我倒是偷个懒得了。” 宋观舟好奇道,“令欢今年在你们家过年?” “不是!” 秦庆东摇头,“开年成亲,自是去她们家过,只是她押镖到京城,耽误了归家的日子,恐怕就是在她姐姐家过个年三十年初一的, 初二就接到秦府来。” 宋观舟笑道,“若是你不喜,我差人接到韶华苑来,与我做个伴呢。” 秦庆东摆手,“到时再说,她那张嘴惯会哄人,我家老太太与大嫂,都念着她呢。” “也好,年初二往后,我们寻个好日子来给姨妈拜年。” 第1034章 秦庆东点点头,“提前差人来说一声,以我们家老太太和嫂子的性情,定然要给观舟多做些好吃的。” 裴岸扶额,“我年年往你们家去磕头,也不见得老太太多宠爱我些。” “莫要说你是姓裴,就我,她正儿八经的亲生儿子,在观舟与文四跟前,也得往后排。” 秦庆东摇着羽毛身子,惹来宋观舟毫不客气的嗤笑。 “这大冷天的,你提着扇子作甚,摇来摇去的,冷嗖嗖!” 秦庆东哼笑,“这是我秦某人的调调,你这妇人,不知雅人雅趣。” 噗! 宋观舟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秦庆东挑眉,“今儿是该笑, 行陆兄传来好信,算得大喜一桩,要不,我再给您二位添个小乐呵?” “何事,快些说来。” 宋观舟最是沉不住气,连连催促,裴岸唇角上扬,笑了起来,“今儿年三十,还有何喜事?” 秦庆东看眼前让人赏心悦目的檀郎谢女,也起了玩心,“不如你二人猜测一番?” 裴岸摇头,“真是不好猜,京城这几日里风平浪静,也不曾听到谁家做了个大事。” “猜就是,也算不得喜事儿,只是让人心旷神怡。” 秦庆东侧首,看向宋观舟,“观舟不妨也猜一番。” “若是我听来也欢喜的,大概就是金拂云的事儿,难不成——”宋观舟迟疑片刻,歪着脑子想了想,轻启红唇,“难不成她跟前潜逃出去的余成与蒙小兴……,抓到了?” 这事儿? 裴岸蹙眉,“前日?值时,我还见到何大人,也问了一嘴,不曾听说抓得贼子回来。” 宋观舟蹙眉,“是大将军不让抓,还是余成二人太狡猾……” 一个两个,抓不到! 秦庆东笑道,“那等小喽啰,抓到抓不到的,关系不大,你夫妻二人平日里十分聪慧,怎地今日糊涂起来……” 哟! 裴岸无语,“难不成二人要成亲了?” 宋观舟眉头打结,“她毫发无伤,要嫁去做郡王妃,这对我而言,从来不是喜事儿。” “观舟,她做不得郡王妃。” 如此名声,还郡王妃,贺疆都不会给她请个封号! 宋观舟仰头闭目,略有些神伤,“虽说贺疆不喜男色,可门当户对的联姻,以利益为主,只要金拂云不作死,入门之后也过得平安,被她谋害之人……,哼!” 此等罪人,不受惩罚,还能安安稳稳的嫁人,这般的憋屈,焉能咽得下去! 秦庆东摇头,“她的报应已然来了。” 宋观舟抬头,“死了?” 裴岸再没忍住,笑了起来,“虽说她死不足惜,但还不到死的时候,想必不会有这种事儿发生。” 秦庆东点头,“罢了,我就如实说来。” 夫妻齐齐看来, 秦庆东双手一摊,“金拂云有了身子!” 呃—— 这算哪门子的喜事儿? 宋观舟撇嘴,正准备说话,秦庆东又道,“贺疆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啊? 后面这句话出来, 宋观舟满脸不解,“这金拂云同他私通之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真是有了身子,自然是他的。” 裴岸未语,秦庆东又道,“……按道理是这么个事儿,昨儿我进宫去给太子与娘娘请安,长姐留了我下来,私下问我同金拂云的往日的情分。” “这也正常, 从前我们算得至交好友。” 裴岸淡然说来,秦庆东一听,满脸嫌弃,“如今想来,她也不是真心诚意的对我,当然,对你还是有几分爱慕——” “嗯哼?” 宋观舟挑眉,裴岸赶紧按住秦庆东的话头,“少啰嗦,她与我也不见得是真情实意,快些说来,莫要打岔。” “观舟别误会,你家男人木头桩子一个,那金拂云白瞎了多年的心思,愣是没让我二人看出来, 只是……,长姐问我,我也照几张这话说来,哪知长姐不信!” “娘娘知晓我们三人的过往,缘何不信?” 秦庆东一收扇子,重拍自己大腿, “说来气人,那贺疆入宫,不曾见到圣上与娘娘们,好似与下属嘟囔了两句,就被耳尖的小太监听了去,传到东宫来了。” “到底说了何言,你莫要藏着掖着。” 裴岸催促,宋观舟也定定的瞧着秦庆东,忽地,她眼眸星亮,“莫不是贺疆认为肚中孩子,与你有关?” 噗! 裴岸一口热茶刚吃进嘴里, 听得这话,直接喷了出来。 幸好他寻了空挡处,否则不是宋观舟遭殃,就是秦庆东难逃一喷,“哎呀呀,宋观舟,若不是说你聪慧呢,这等的事儿都被你猜到。” “这有何难,前头你也说了,贺疆不信这孩子是他的种……” 秦庆东义愤填膺,“贺疆此言,真不是个爷们说来的,长姐还煞有其事问我同季章,真与那金家姑娘不曾有个首尾——” 一听这话,裴岸急切起来。 “观舟,莫听秦二胡说,我与金拂云从前算得是挚友,可后头你也知晓, 她面目一层层露了出来,我怎可能还与她有个瓜葛……” 满脸着急,语气之中带着浓重鼻音与辩白。 秦庆东方才反应过来,“当然,观舟,我们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宋观舟哼笑,“这我自然相信。” “咦,你相信?” 眼前两个男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毕竟这污水一旦泼到身上,真是长了嘴也说不清楚。 尤其在宋观舟跟前,本想着要费些口舌,想不到宋观舟心里明镜似的。 “我哪里不相信,如若她与四郎有了个首尾,何须这般的大费周折,又是算计又是杀人,只为了撵走我这个原配……,四郎若沾了她的身子,以她的性子,而今跪在圣上跟前求赐婚的,可就不是贺疆了。” 倒也是! 秦庆东恍然大悟,裴岸心中大定,面上表情也舒缓下来。 “咦,观舟,那我呢?这脏水也泼我身上了,长姐首先问的就是我——” “她看不上你。” 啧! 太直白! 裴岸都不忍直视,秦庆东哼了一声,“我是不如你家四郎英俊,但贺疆都不疑有他,为何你这般说来——” “她看不上整个秦家。” 第1035章 一语出来,满室寂静。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裴岸侧首,“观舟,不许胡说。” 秦庆东苦笑起来,拦住裴岸,“观舟此言有理,昨日里长姐同我说来,我后头回想,金拂云瞧着我时,大多时不露马脚,可偶尔一两次,我依稀是看到她眼神奇怪。”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端起热茶,吃了半盏,方才继续说道,“当时觉得蹊跷,而今想来,确实是瞧不起的。” 宋观舟知晓原着结局, 这会儿胸有成竹说道,“她所有的笃定与算计,都源自于皇长孙的身子。” “观舟,此话怎讲?” 并非秦庆东问来,而是裴岸。 宋观舟轻叹,“在她想来,皇长孙从假山上摔下来,就该重疾难愈,太子妃娘娘得了皇长孙后,一直再难有孕,恰好段良媛给太子生下次子——” 秦庆东哼笑, “她以为我们秦家就此倒了?” “段家如今败落,兴许也是金拂云不曾想到的。”宋观舟点到为止,多得不曾讲。 直到裴岸被钦哥儿叫走,秦庆东与宋观舟换到客室闲坐时,两人才重叙旧话。 “金拂云有了身子,宏安郡主的发丧之事,自是越快越好,如若宫中要拦一拦,兴许就不会那般顺利。” 宋观舟轻叹,“金拂云是厌恶贺疆的, 会不会私下堕了孩子?” 秦庆东冷了脸,“容不得她堕。” 宋观舟侧首, 秦庆东低眉垂眸,“观舟不必操心, 自映雪阁之后,金拂云再不可能重新立起来,她满身污秽,又心怀叵测,我断不能容她翻身。” “莫要冲动行事,娘娘只怕正月里就要临盆,小心为上。” 提到太子妃,秦庆东缓了缓心神,轻轻点头,“我明白,太子也是极看重这一胎,宫里头圣上、皇后娘娘也时时问来,如今那姓段的妄想翻身!” “太子宠爱她,只是这位份——” “不要紧, 次孙不在她膝下抚养,就是做个寻常的良媛,又有何要紧的,何况,段家一屁股烂账没擦干净,岂能那般轻易翻身。” 秦家大郎出手,断不会容段家一丝活路。 而今段家满门的庶民, 好生度日,倒也还好,若是跟着金蒙再蹦跶的话,未必不是死路。 “别小看段氏!” 那可是将来的段贵妃,虽说现在的剧情同原着全然不同,但未必不会殊途同归。 宋观舟再三提醒,秦庆东为了让她放心,只能点头。 年三十这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镇国公府上下,倒是极为热闹, 兴许是哥儿们都长大了,今年又添了敏姐,与萧北家的儿女,孩子们多来,自是喧闹快活。 若说大人中,也就宋观舟最为欢喜。 她头一次真正在古代过年, 各种习俗比现代社会繁杂百倍,但却很是有趣,哥儿们燃放爆竹,她也跟着凑热闹。 裴辰与萧北担忧哥儿们的安危,裴岸却要担心自己娘子的顽皮。 再带着年岁小的丫鬟小厮们,倒是比往日几年都热闹。 正屋之中,裴渐也不同往年,吃了年夜饭就回正贤阁,今岁倒是被宋观舟与齐悦娘留住。 “父亲新寻来的酒,岂能不吃?” 裴渐摆手,“我垂垂老矣,你们自行玩耍就是。” 宋观舟摇头,“独乐乐不如众乐,正贤阁是个好地方,明日里我们去您老人家屋子里玩,但今夜您得不醉不归啊。” “观舟!” 裴岸听来,只觉荒唐,连忙制止,“父亲跟前,不容放肆。” 还不醉不归! 宋观舟听来,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举起杯盏,“父亲平日里曲高和寡,孩儿们也凑不到父亲跟前,今日年三十,一年到头的日子,父亲不如纡尊降贵,同孩儿们热闹一番。” 裴渐笑道,“也罢,我儿都这般说来,再是推辞,就不像是为父的秉性了。” 说完,挥挥手,示意众人去玩乐。 他同裴海也不分个主仆,上下坐一处儿,吃起酒了,裴海笑着拦了一下, “我的老爷,四少夫人酒量不差,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恐也是不容小觑,这会子您先吃些饭菜,莫要吃酒了,否则一会儿难以招架。” 裴渐坐在主位,看着门外院落里的欢声笑语,唇角情不自禁上扬,多了几分欣慰。 除了女眷那桌上,木然的萧引秀。 她是不快活的。 每当众人欢喜时,她都觉得是在嘲讽自己,嘲讽她如今得到的一切。 裴秋雨坐在她斜对面,几次抬头都看到萧引秀单手托腮,眼神木愣。 欲要开口,也被李姨娘拽住。 张芳慧挨着萧引秀落座,自是知晓自己长姐心头不畅快,可该劝说的也劝说了,萧引秀仍是打不起精神来,她也只能时不时给萧引秀布菜,说些逗趣的话儿,引着长姐快活些。 但萧引秀做不到。 一声接一声的爆竹声,带着孩子们欢喜的惊叫,还有宋氏的得意,无处遁形的涌入她的耳膜。 她要疯了。 为何,众人那般快活? 无人在意佛堂之中的姑母,与被世子冷落嘲讽的自己。 可她的自尊,尚且不允许她提前退席,孩子们有仆妇小厮陪着玩耍,裴渐也与众人开始吃酒。 今日里,公府上下都得了赏赐,个个欢天喜地。 厨上还端了几盆子炭火上来,架了早间宰杀出来的羊肉,各种佐料腌制之后,开始上火烤。 烤肉配酒,越喝越有。 连着裴岸,打着喷嚏流着眼泪,也被宋观舟硬灌了几盏,裴辰也来了劲儿,喊了萧北抚琴,他敲着桌案,唱起民间的新春小调,曲调活泼,醉意之中唱得更加欢快。 到后头,宋观舟叫来临山几人,叽里咕噜密谋一番,连番的温酒,直接落入了裴渐与裴海的肚中。 莫说二位年岁上去,就是年轻时,也耐不住这等的劝酒。 到后头,临门还差一脚,宋观舟拾掇着齐悦娘一起,儿媳敬酒,裴渐焉能不吃? 二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 连钦哥儿淩哥儿们都抬着甜浆子,跪到裴渐跟前,“祖父请满饮杯中酒,孙儿们祝愿祖父与海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哎哟! 孙儿敬酒,吃不吃? 第1036章 裴渐难掩笑意,一饮而尽。 桓哥儿没赶上这趟,拉着小一些的瑞哥儿,端着个空杯盏,也跪到跟前,奶声奶气有样学样,裴渐笑道,“我的乖孙儿,快些起来。” “祖父,请满饮此杯!” 裴渐眼神有些迷离,欲要说吃不得了,旁侧的宋观舟已眼疾手快,给二人斟满酒水。 吃不吃? 裴海摆手,“使不得了,少夫人,再吃就醉了。” 宋观舟端着酒盏,“海叔,过去一年承蒙照看,我陪您老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临川呲牙,“少夫人敞亮,海叔,您若不吃,怕是不行!” 一来二去,老爷与老管家,都醉了。 裴辰掩嘴失笑, 与萧北一起,亲自送了父亲回去,招呼丫鬟婆子留人照看,又回到这院落里。 没了长辈,更添快活。 宋观舟没有才艺,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往日还拘束些,今日却放了开来。 连着裴秋雨都抱起琵琶,弹奏了两曲。 桓哥儿想到朱宝月唱的小曲,念叨了几下,裴岸无奈,与裴辰萧北齐悦娘合计,还专门取来竹箫与笛,硬生生给桓哥儿吹出来了。 宋观舟左边搂着桓哥儿,右边搂着瑞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硬生生闹到子时,豪门大户们都开始放烟花爆竹,一时之间,夜如白昼。 守岁,自是回到韶华苑来。 公府待下人是极好的, 逢年过节的双倍月例不说,遇到过年这等大事儿,还每人给了两身衣物的料子。 依据等级不同,料子也不同。 但韶华苑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宋观舟如今也富裕,直接让忍冬不必计较料子的,都给成一样。 有钱有布,如何不快活? 可盛宴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落寞, 裴岸吃得半醉,守夜是守不成了, 丫鬟们伺候着送上了床榻,衾被一裹,睡了过去。 唯有宋观舟,酒不到位,不能像裴岸那样睡到,也做不到清醒。 庆芳庆菲两个小丫鬟熬不住,陪着做半夜,哈欠连天的,只能让壮姑孟嫂抱回去歇下。 宋观舟摆手,“都睡,我自个儿坐会儿。” 打发众人,唯有忍冬。 “少夫人不睡,我陪着坐会儿就是。” “明日事儿还多,都仗着你们来做,别跟着我一起熬了。”宋观舟挥手,欲要打发忍冬。 忍冬叹了口气,“我的少夫人,您这酒味上头,奴陪着您说会儿话就是,独留您一人,奴也不放心。” 宋观舟笑道,“我这是高兴的,大哥来了信,一切安好。” 忍冬抬眸, “少夫人也别嫌弃奴,咱们一处儿坐着,若您困乏了,奴伺候了事,也就睡了。” 宋观舟拗不过,主仆二人干脆端着炭火盆子提着热茶瓜果点心,往原来的书房,而今的厢房里去。 既吵不到裴岸,倒也能放心说话。 这边也有炕床,主仆二人都盘腿坐上去,犹如姐妹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宋观舟同忍冬说了秦庆东传来的信儿,忍冬听来,低喝一声贱人命好。 听得宋观舟大为诧异,“金拂云有了身子,怎地还说她命好?” 忍冬哼笑,“听得说她身子比少夫人您的还糟糕, 否则也不会有他们家那孤儿堂妹去做媵妾的说法,今日里有孕,瞧着不体面,可却让她母子双全了。” 这会子,忍冬恨意满满。 怎地这有孕之人,不是少夫人呢? 哎! 忍冬再是沉稳,也忍不住扼腕叹息。 宋观舟侧首,瞧着忍冬长吁短叹,“怎地,她有孕了,你也觉得不好?” 忍冬低垂面庞,“通奸所生之子,一出生也是污糟满身。只是——,上天怎地这般眷顾她,倒是对少夫人您颇多的苛责。” 咦! 因酒意上涌,玉面粉红,宋观舟双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摇头笑道,“忍冬,上天待我……,已是不错了。” 忍冬蹙眉,“让少夫人您受这么多的苦——” “但结果是好的。” 宋观舟笑了起来,“至少夫妻和睦,忠仆在侧,知己个,时时也能闲谈会面,再者说来,多灾多难,但身子已经好端端的,我的忍冬姐姐,这般瞧来,是不是也挺命好。” “这——” 忍冬语塞,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少夫人心胸开阔, 奴这些地方总是比不得您。” 宋观舟摇头,“人嘛,总得学会看到事物的两面性,总盯着不好的去看,心中也难过。” “金拂云……,四公子与秦二公子都说定然会有报应,可这也叫报应?” 忍冬还是嘟囔埋怨,宋观舟笑道,“你也说了,孩子若是生下来,一身污糟,余生若是换个地方还好,就在京城过日子的话,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但——” 忍冬抬头,“可金拂云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儿,非但没有报应,还桩桩件件的,都遂了她的心意。” 宋观舟蹙眉,顿了一顿,“这算得是遂了她的心意?” “当然!” 忍冬叹了口气,“她闹了这么一出,结果还是得嫁贵人,本生育不了的身子,也因这通奸,还怀上了!坑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最后她还是那个贵夫人!” 天道不公。 宋观舟听来,沉思许久,缓缓摇头。 “金拂云,还会再闹。” 啊? 忍冬气急,“她还要闹,闹了作甚?而今得偿所愿,那雍郡王即便再不喜女色,可地位身份孩儿都给了她,还闹!” 宋观舟听来,知晓在大多数人眼里,金拂云如今能揣着娃儿嫁过去,已是十分幸运之事。 如若再一举得个儿子,更是母凭子贵。 贺疆喜爱男色,与他想要传宗接代,并无冲突。 故而看在孩子的份上,只怕对金拂云往日所为,也不会太过计较。 众人瞧着,是这么回事儿。 随着时光渐渐消逝,人们渐渐老去,记得这事儿的人也不多,雍郡王家的世子,再大展宏图,这门户,也算是顶立起来。 是? 可宋观舟思来想去,还是否定了这个说法。 “金拂云嫁过去,不会幸福。” 第1037章 忍冬哼笑,“少夫人,她只要不作死,少去插手雍郡王的事儿,有了孩子之后,一切过往都会被淡忘的。” 人们只记得鼎盛时期的主角。 至于来来回回的过客,生死残废,无人挂心,其中就有他们韶华苑、许淩俏…… 宋观舟沉思良久,还是摇头。 “虽说我也恨她,但她不会过得多好,一个女人,用尽手段只为了心爱的人,而最后,她非但没有得到心爱的男人,反而要同一个只爱男人的男人成亲生子——” 看过原着,那就是金拂云的上一辈子。 重生的女人啊,她活着的执念恐怕就是裴岸, 而后才是完美的余生。 可惜—— 裴岸没有如她所愿,成了鳏夫,亦或是在自己被腰斩之前,她就嫁给了贺疆。 至于贺疆, 怎地会看重她? 这是违背人性的。 任谁,也不会喜爱算计图谋自己的女人,何况,贺疆还怀疑她的身子不干净,这孩子来路不正。 夫妻两看生厌,没准儿盘算的都是你死我活,焉能和睦? 正如宋观舟所猜测的,金拂云压抑着崩溃,年三十,因为有丧事,郡主别院上上下下,死气沉沉。 没有烟花爆竹,没有美酒佳酿。 满府缟素,与天降白雪融为一体。 金拂云原本打算接纳孩子,可小看这孩子带来的折磨,她日日里呕吐不断,不论吃了何物,亦或是嗅到何味,恶心说来就来。 金七是未过门的姑娘,但也见过蒋氏以及将将军府好些女子有孕的样子。 严重起来的, 就是这般。 同金拂云一样,不分时辰场合,恶心一犯,立时弯腰呕吐个干干净净。 所以,长姐有孕了。 金七跌坐屋中,招来盼喜,满脸泪水看了过去,“你不是说长姐身子不好,难以有孕?” 盼喜低垂着头,声音小如蚊叫, “七姑娘,真是如此,从前伺候大姑娘时,奴也是一碗一碗的暖宫汤药熬煮,一日三餐那般,端去给大姑娘吃下。” 金七抹着眼泪,“她分明是有了身子!” 盼喜不敢抬头,哑着声音,“大姑娘身子不好的事儿,非但奴一个人说来算,就连从前伺候大姑娘的人儿,都清清楚楚。” 包括郡主跟前的婆子丫鬟。 金七口咬软帕一角,任由眼泪汩汩落下。 “只映雪阁一次,怎地就能有了身子,明明是不能怀胎的,这……,这置我于何地?” 她还等着一步登天呢! 那样风姿卓然的男人, 难不成就此错失,她不心甘,软了身子,泣不成声。 盼喜立在旁侧,表情木然。 回到郡主别院好些日子,她几乎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婉拒不了这院落里的烂事,一股脑儿的发生。 盼喜有些绝望。 她好似能看到郡主别院随着郡主的轻生……,走向败落。 “七姑娘, 听说雍郡王去请人看日子了,您就别往这绝路胡同里走,而今在京城,你求着三房四房的太太们,帮衬着找门亲事。” 金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这话,更觉痛苦,她一把拽过盼喜的手,“姐姐,我知你是个厉害的人,且教教我,我若进门去了,你也水涨船高,我亏待不了你。” 盼喜面上无波,听着墙外传来的爆竹声,麻木问道,“七姑娘,那雍郡王不是个好的,如若是好的,大姑娘怎可能不嫁?” “他哪里不好?他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 盼喜低着头,翻了个无人看见的白眼,“七姑娘,男人得看家世人品,您只瞧着他一张脸,哪里能过日子?” 金七摇头,“他那家世,还不够看吗?” 盼喜低头,满脸无奈。 金七不依不饶,“姐姐,你同我想个法子,可能……,可能容我替了大姑娘?” 盼喜一听,赫然抬头,“七姑娘,大姑娘好好的在滴翠轩里待嫁,您能如何替了?” “你是长姐跟前出来的人,我知你是个胆大的,盼喜姐姐,你难道不想为你男人报仇雪恨吗?” 盼喜一惊,从金七手里挣开手来。 “七姑娘,今儿年三十,夜深人静的,咱歇着。” 金七像是疯了一样,她在这府里不受重视,要打探个信儿都艰难,眼前的盼喜瞧着有些个心眼子,却又不肯搭把手。 她生了几分恼怒,“我救了你一命,如今求着你,你倒是袖手旁观,不管你主子的死活了?” 盼喜摇头,退了半步,噗通一声跪倒在金七跟前。 “七姑娘,从前奴就说了,与人做妾不好过,而今您说大姑娘有了身子,那入门为妾也更不可能,雍郡王不会娶两个金家的姑娘——” 为何? 金七眼泪流个不停,“我都不指望做正头娘子,当个妾侍有个地儿待着,如何就使不得了?” 盼喜不敢抬头,“姑娘年岁还不大,尚且有机会,雍郡王与大姑娘之间的事儿,难免不会波及到您,何苦呢?” 金七满脸失望,不再与她争辩这个,只木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盼喜,你是不帮我了?” 这话,犹如重锤落在心头。 盼喜哪里敢应个是? 只能连连磕头,“七姑娘,奴不是没良心的,可您吩咐的事儿,奴就是项上人头够砍十次,也帮不得姑娘您啊!” 金七要害金拂云! 盼喜对金拂云是有巨大阴影,她哪里是金拂云的对手,再说……,害人? 她不敢! 唯一害过的就是宋观舟,可那女人运气好,屡屡脱困,足矣看出她不是害人的料。 盼喜打定主意,为了这条小命,就是被再度发卖,也别掺和进大姑娘的事儿上头。 至于金七,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七姑娘从小没人好生教养,脑子歪得厉害。 不成器! 盼喜哄了半夜,才把金七哄睡,立在除夕夜中,看着满园白雪皑皑,只觉天寒地冻,虽是广阔,却没有自己存活的地儿。 想到悲伤处, 不由得落了泪。 可天太冷,最终还是耐不住,又回到正房,蜷缩在金七床前脚踏上,卷着毯子,勉强睡去。 这一年,正式结束。 第1038章 正月里头一天,主子也好,仆从也罢,都开怀起来。 哪怕郡主府里,宏安郡主还没有入土为安,但压抑许久的众多仆从,也得了半日假,往京城里走去。 初一,不兴拜访做客。 但可以上街游玩,好些个民间杂耍,舞龙舞狮的,招摇过街,十分热闹。 白芍就是其中之一。 她对妹妹白草之死,耿耿于怀,找寻了金莫多次,也不得个好话,倒是惊动了金运繁,差使蒋氏把她从滴翠轩调走,美其名曰,照顾大姑娘艰难,换个容易的活计。 白芍知晓,自己的恨意外露,让金家的主子担忧。 因此,她更为笃定,妹妹白草不是死在外人手上,反而是大姑娘差人所为。 蒙小兴 ! 除却那汉子,也想不到旁人,但白芍知晓,蒙小兴若没得金拂云指使,断然不会下手,说一千道一万,这主谋还是大姑娘。 呵!金拂云! 白芍心中只有替妹妹报仇的决心,旁的事儿,在她眼里已全然不同。 只是今日初一,一块儿住的几个婆子看着她连日里阴冷不笑,哄着她出来走走。 “也就是今日了,来日里只怕得等郡主下葬,莫要浪费了好时光。” 白芍也不与众人作伴,自行往街子上走。 漫无目的,随着人群闲走。 西坊市那边,听说来了个杂耍戏团,有人奔走相告,多数人闲着也无聊,索性跟着往西坊市去。 白芍无心看杂耍,却被人流裹着往前。 她艰难转身,却在汹涌的人群之中躲避不开,就在过个巷子时,不知天降谁手,一把抓了她去。 “谁?” 白芍挣扎,却发现一双大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口鼻,把她拖到旁侧小巷子。 “唔……” 放开! 她也是有些能耐,欲要反手抓住那贼子,却听得耳边一记熟悉的声音,“我是蒙小兴!” 蒙小兴? 好你个贼子,白芍欲要反击,奈何还是女子身段,被男人反捂着口鼻拖行,寻不到好时机。 直到,她被拖入民巷之中,一个小院落里。 “你——” 说不出话,只有呜呜呜的,但蒙小兴力气大,直接把她拖到房子里,落了门栓之后,才松开了她。 白芍见状,一脚端起个破板凳,转身捏在手上,朝着蒙小兴就砸了去,“你这杀人凶手,还我妹妹命来!” 蒙小兴早早知晓白芍是有些能耐的,他手中早抓起长棍,马上迎了上去。 一听白芍嘴里骂骂咧咧,蒙小兴顿时火大,“你妹妹与我何干?” “贼子受死,就是你杀了她!” “我谁都没杀!” 蒙小兴对着白芍,两人长棍对板凳,来去几招之余,低吼道,“从头到尾,我蒙小兴就没杀过人!” 他又不傻! 真杀了人,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若不是你,我妹妹死在何人手上?” 白芍歇斯底里问道,蒙小兴摇头,“我哪里知道,那日安王府出事之后,我东躲西藏,本还说等着大姑娘相救,哪里想到,铺天盖地都是我的通缉令!” 蒙小兴满腹委屈,无处可说。 “白芍,今儿终于等到你出来,且帮着我进门,我去求大姑娘!” 他早些时候,面庞还算干净,而今胡须长满半张脸,眉毛也断了半截,整个人瘦了大截,肤色也苍白了不少—— 与从前,判若两人。 “杀人者都说自己无辜,那日里我与白草伺候,她见到最后的人,恐怕就是你与大姑娘!” 至于秋英,年岁小, 身段弱,定然是推不动白草的。 白芍举着板凳,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逃犯,“快些说来,你们为何要谋害我家妹子——” 话到这里,哽咽起来,眼泪也唰的落了下来。 蒙小兴哼笑,“大丈夫敢作敢当,若你家白草是我杀的,我怎可能还来求你带我去见大姑娘?” 动动脑子呗! “你……” 白芍这会儿也缓和下来,但手中板凳依然不敢放下,“京城上下都在抓你,你跑回来作甚?” 蒙小兴狠狠啐了一口,“我找大姑娘,她保我平安无事,如今却 龟缩在府上,从前与我说来藏身的地儿,通通被端了!” 白芍微愣,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原来真是你们密谋那事儿,只为了谋害裴家的四少夫人,结果弄巧成拙,搭上了大姑娘,活该啊!” 蒙小冷笑, 丢下扁担,“我不管这些,大姑娘从前与我说的好,事成之后,许我千金万银,而今……,不能不管!” 说完,看向白芍,“我知郡主没了,府上在做丧事,你搭把手,带我进去。” 白芍远远躲着蒙小兴,此子再不复月余之前的年轻温和。 东躲西藏,让他整个人气血不足,瘦成个干鬼,兼之头发凌乱,身上衣物破旧脏污,配上满脸的胡须,几乎就是个野人。 “大将军回来了,没那么容易。” 何况,我为何要帮你? 白芍后头一句话没说出口,但蒙小兴岂有不知,他眯着眼,“你妹子死在哪里?” “你们主仆所谋之事,岂能不知?” 蒙小兴蹲坐地上,啐了一口,“真不是我所为,若是我杀了人,哪里还敢顶着通缉回京?” 白芍咽了口口水,“发现时,她的尸首在映雪阁旁侧的井里。” 蒙小兴忽地反应过来,“那井里不是宋氏的丫鬟吗?我打晕了那女子,丢进去的。” 白芍一听这话,更为恼怒,“你也承认你丢了尸首进去?!” “嗐!” 蒙小兴也懵了,“白草我焉能不认识?一块儿做事儿的,你们姐妹二人长得丑,只是白草比你白净些,我丢的是宋氏跟前的生脸丫头!” 白芍听得这话,眼泪汹涌下落。 “事发之后,你倒是跑了,可那井里掏出来的,就是我家妹子——” 白芍忽地丢开板凳,朝着蒙小兴就撕抓过去。 蒙小兴一个不察,被抓了个满脸花, 疼痛之余,推开白芍,“你这小贱人,老子哪里杀过人,你家妹子一直跟着大姑娘——” 刚说到这里,蒙小兴身子一愣。 他低头看向白芍,“……后头我们拐了宋氏过来,大姑娘身边无人伺候,不见你妹子了。” 第1039章 是大姑娘! 白芍抖着双唇,“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与秋英所为,那一日里,大姑娘可还有别的帮手?” 蒙小兴看着泪眼滂沱的白芍,想到自己也走投无路,欲要求她,只能如实说来,“这事儿谋划之中,大姑娘只叫了我与秋英,但别人是否真的没参与,我也不知。” 白芍跌坐冰冷泥地,满脸恨意。 “大姑娘……,大姑娘!” 她双唇剧烈抖动,说不出半个字来,蒙小兴叹道,“兴许不是大姑娘所为——” 哪知白芍一听,暴躁起身,嘶吼道,“不是大姑娘,那是谁?若只有你与秋英,你也不曾下过手,不是她, 是谁?!” 她满脸泪水,无法抑制的悲伤。 “我姐妹二人奉大将军之命,前来伺候大姑娘,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她做错事,为何你还要助纣为虐?” 白芍抬头看向蒙小兴,“我不知大姑娘如何与你说来,可事情爆发之后,大姑娘都是把罪责推到你身上!” “你再说一遍!” 蒙小兴满脸错愕,一把揪住白芍的手,“我不信,大姑娘说她能力非凡,也许了我和秋英重金,连着姜老先生在京郊的住所,都透露与我。” 怎可能推到他身上? 不可能! 定然是这白芍糊弄他的,蒙小兴发了怒,重重呵斥,“我是不信的,必定是你为了挑拨我与大姑娘——” 白芍哼笑,“你就是个蠢货,不曾看那些个通缉上头所书?” 蒙小兴微愣,“我……,我不曾看明白。” 通缉文书,大多贴在菜市亦或是城墙上头,莫说月余,就是一两日,连续的大风暴雪,上头诸多字迹很多看不清楚。 蒙小兴偷看之地,官差更换不算勤快,他只瞧着是自己的名字,却看不清罪责。 “上头书写我犯了何事?” “蒙小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白芍直勾勾盯着他,欲要挣脱他抓住自己胸口的手,奈何力气不如男人的大,撕脱不开。 蒙小兴往旁边啐了一口,“我真不知,你快些说来!” “放开我!” “你好生说来,我俩对对信儿,你妹子的事儿,我真不知道!”蒙小兴软了口气,他只觉得胸口要炸了,恨不得再遁到城墙头上,看那通缉文书个明白。 “放开!” 蒙小兴缓缓放开,“好生说来,大姑娘是半分不念我的情吗?” 呵! 白芍冷笑, “念旧情?你只怕是疯了,大姑娘若是念旧情,短短一年不到,跟在她身旁的人,几个活着?” 蒙小兴愣住身子,“你好生说来,我记得的也就是乔二哥、盼兰——+” “那从前的朱三叔呢,锁红、余成,这些都不是伺候大姑娘的心腹吗?” 白芍反手抹了把眼泪,“我们当大姑娘是自己人,掏心掏肺伺候这个金贵的主子,可得来的下场竟是这般凄楚,你若问通缉文书上头所写,今儿我就告诉你,说你是逃奴,犯了忤逆主子杀害丫鬟的重罪!” 轰! 蒙小兴头脑一片空白,“我怎地会是逃奴,只不过是胁迫宋氏罢了,至于她的丫鬟,我就是打晕丢井里,那里头又不会死人!” “死的人,只有白草!” 白芍眼泪都快哭干了,“我伺候大姑娘,日日里追问她,她却说白草同你私奔了——” 呵! 她仰头,止不住的哽咽。 “直到安王府从枯井里捞出白草的尸首,她才闭嘴,大姑娘如此心狠,所做之事郡主与将军都不容,你为何要帮着她去谋害旁人?” 蒙小兴踉跄几步,退到门旁,扶着门框,整个人滑落跌坐到地上。 完了! 白芍抬头,只看到那落魄的汉子,浑身无力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虽说是白日,可这屋子里只有个没糊纸的窗棂,透进来的光有限,一屋子湿冷阴暗。 “你快些逃命。” 白芍支棱起来,抹了抹眼泪, 转身要走。 “站住!” 蒙小兴本就在门口,伸腿一拦,就挡住了白芍去路,“好生说来,大姑娘如今怎样?” 他尚不能死心,唯一活着的希望,就是大姑娘。 白芍冷笑,“她能如何?落水狗一样,人人喊打,可惜郡主自尽,替她求了一条生路,兴许过完年,就整装待发,嫁往雍郡王府。” “裴家、安王府这些,不曾找她算账?” 闯了这滔天的大祸,旁人不计较?这等阴毒的算计,他回过神来一想,都觉得真正做实了,会是个何等的下场。 “大将军回来,抬着重金挨家挨户的去负荆请罪。” “就此了了?” 蒙小兴不可思议看来,“宋氏差点因此没了性命,也不计较?” 白芍冷笑,“就算想计较,几个人敢同大将军呛声,大将军姿态放得低,又赠予真金白银做赔礼,此事,也就这么罢了。” 只是—— “可怜了我的妹子。” “秋英呢?” 蒙小兴还是不放弃,连连追问,白芍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那小丫鬟被京兆府收监了,只怕也不得个好下场,唯独就你逃亡在外,我劝你赶紧离开京城,逃命去。” “天下之大,却无我的藏身之处。” 蒙小兴满脸灰败,“不,我无路可走了,白芍,你帮我一把,容我见见大姑娘,我不信她如此无情!” “蒙小兴,大姑娘毫发无伤,还有了身子,她本不能生养,却因这偷情通奸,得了个孩子,呵!苍天无眼……,你这等逃奴,再去见她,无疑是自寻死路。” “不可能!大姑娘重情重义,绝非这般冷漠。” “你可知朱三叔为何身死?” 蒙小兴微愣,他是后头同乔万从茫洲来的,虽说不知从前事儿,但到郡主别院后,还是忍不住打探一番。 朱三的命案闹得那般大,焉能不知? “他与万兴码头的火有干系,还错杀了锁红。” 蒙小兴喃喃说来,白芍冷笑难止,好一会儿,她像个疯子一样,居高临下看着蒙小兴,带着哭腔说道,“那把火,是大姑娘差人放的,她作恶多端,惹来了何大人,无力脱身,才逼着朱三叔认罪——” 第1040章 蒙小兴抬头,眼眸里全是木楞的呆傻。 “大姑娘,缘何这般?” 白芍不敢多说,她与妹子来到金拂云跟前,听得将军与郡主私下说了几句,可这些话,断然不容于世,真抖搂出来,她白芍也该去九泉之下见亲妹子。 最后斟酌一二,“顶罪的事儿,你别问我,我折了个亲妹子,也没想着好好活,可惜偌大的将军府,无人替我撑腰。今日见到你了,我也算是明白,我那妹子……,白死了。” 奴婢,就是这么个命。 白芍头晕目眩,满心忧伤,若是大姑娘杀的,她能作甚? 呵! 那可是未来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呢! 蒙小兴也不知所措,他生存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指着大姑娘的神通广大,能帮着他脱罪。 奈何…… 成了泡影。 白芍要走,蒙小兴当然不让,他抓着白芍,“你帮帮我,我若是被抓了,也是活不了的,白芍姐姐,你当可怜可怜我……” “我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呢?” 蒙小兴双目紧闭,整个人努力站了起来,“你容我想想!定然是有办法的——” 哼! 白芍冷笑,“那是大姑娘,是未来的郡王妃,我们焉能动她?真是动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蒙小兴咬牙切齿,“若我到头也是个死,还不如拉着她下水,有她这么尊贵的人陪着,老子这一生也不冤!” 说到这里,蒙小兴眼里有了光,“白芍,你帮我,就当替你妹子报仇!” 白芍听来,目瞪口呆。 “你要作甚?” “报仇!” 蒙小兴也是没地儿哭,他在京城里,真是像过街老鼠那般,苟活于世,平日也只能去码头上做点苦力,可得来的银钱,还不够一顿饱饭。 活不下去了! 白芍微愣,“大姑娘不是许了你银钱吗?” 蒙小兴跺脚,“事情败露,我只能逃命,哪里有的银钱,连着往日在府上的几个酒肉兄弟,我都不敢去惊动——” 人心隔肚皮,他曾也得大姑娘看重,如今落魄,几人看得上他? 没准儿抓了他去换赏钱! “大姑娘……,我而今也不在她跟前伺候,她有了身子,更加金贵,容不得我了。” “好姐姐,而今我烂命一条,入京过年,京城严防死守,我也出不去,你回去好生想想,若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就来寻我。” 他打开门栓,瞧着摇摇欲坠的门板,满脸苦笑,“真是蛇蝎女人,就这般害了我!” 白芍立在门口,瞧着外头下了暴雪。 几乎看不清院门,这巴掌大的小破院子,快要被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埋没。 “姐姐,你走。” 蒙小兴浑身无力,抬手指着院门,白芍却顿住脚步,“那你呢?” “不知道,活一日,算一日。” 白芍抬头,看着失了生气的蒙小兴,最后不甘心的追问道,“蒙小兴,你真的不曾杀害我妹子?” 蒙小兴摇头,“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白草死了。” 他长叹一声,懊悔不已,“我爹娘还在茫洲种地,等着我回去,这么瞧着,好似是等不到了。” 逃奴,杀人凶手…… 呵! 任是哪一桩,都是死罪。 蒙小兴垂下头颅,“我逃不动了,昨日今日,我还不曾吃饭,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兴许,下一刻过不下去,他也就随便破门而入,抢人杀人了。 白芍微愣,“你身无分文?” 蒙小兴侧首,不让白芍看到他眼眸中的泪水,“逃脱之时,来不及回到府上,大姑娘予我的金银,还在炕床最底下,有一处松动的砖瓦里头……”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你也拿不到,那屋子都是男人们住的,兴许早有人翻到,拿去吃酒了。” 如此落魄。 白芍告诉自己,莫要同情,他与大姑娘是一伙的,可瞧着这破败的院落,摇摇欲坠的屋顶房门,一丝热乎气都没有。 “这是……你赁的?” “年前,这里冻死了个老人,邻里乡亲都惧怕,我索性充作是老人的侄子,用床破草席把老人埋了,勉强住下。” “莫不是你杀的?” 一句话,让蒙小兴满脸错愕,欲要发怒时,白芍赶紧掏出二两银钱,“今儿年初一,府上一早发的赏钱,你拿着。” 蒙小兴的怒火,被这二两碎银压了下去。 “你……,白芍姐姐,来日我必然报答你的恩情。” 蒙小兴想不到,还有用女人钱的这一日,可他实在走投无路,还是厚颜的接了下来。 白芍给了他钱,“大姑娘那等歹毒的计谋,你也附和,我知你也不是好人,所以,别怪我把你想得太坏。” 听得这话,蒙小兴满脸通红。 “大姑娘是咱的主子,宋氏害得她不能得偿所愿,我想着……,就该听从主子的话。” 呵! 白芍抬头,“我虽说是个奴婢,可也不知礼义廉耻,宋氏再是可恨,也不曾害过大姑娘,若论个先来后到,也轮不到大姑娘。” 蒙小兴满脸羞愧,低下头来,“……咱做仆从的,能辨个何等的是非,大姑娘许的银钱多,我——” 后头的话,不说白芍也知晓。 她迈步出门,迎着烈烈寒风,沉思片刻,方才回头,“你别回郡主府了,如若让大将军与大公子看到你,必然扭送到衙门,这事儿……,你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蒙小兴猛地抬头,“我受大姑娘指使——” 白芍冷冷笑道,“你好自为之,那府院你也不是待了一日两日,比我清楚里头主子们的嘴脸。” 说完,迈步离去。 留下蒙小兴一个人立在寒风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满心期许,等待一条活路,想不到抓了白芍,得了这么一个惊天霹雳的信儿。 颓然与懊悔,冲入脑海。 他抬手就给了自己几巴掌,悔不当初。 院落之外,一双眼眸冷冷瞥着这一切,待蒙小兴耐不住冷,回到屋内后,那男人环顾四周,确定方位,压了压帽檐,低头走入大雪之中…… 第1041章 年初一,宋观舟本是想着出去街子上走走,奈何守岁与忍冬,熬到天亮才睡去。 裴岸醒来, 瞧着宋观舟睡得极熟。 轻手轻脚披衣坐起,来到外屋,小丫鬟们穿戴一新,见到裴岸就低声恭贺新春吉祥,要给裴岸磕头。 裴岸摆手,“你们少夫人不喜这个,就免了,瞧着一个个精神得很,可知你们少夫人昨儿何时睡来?” 荷花掩嘴笑道,“四公子,天亮时少夫人才睡下的。” 嚯! 裴岸侧目,“你们都陪着了?” 荷花摇头,“忍冬姐姐陪着……” 有了这一着,早间去正贤阁请安,裴岸都没吵醒宋观舟,自行去了,他今日穿着朱红锦袍云台履,头戴小金冠,因暴风雪袭来,外头还穿戴着云黑斗篷。 丫鬟们早早就备好了香囊,都是打赏给几个哥儿姐儿的。 阿鲁揣在怀里,与蝶衣一同,跟着裴岸往正贤阁去。 刚到门口,就碰到齐悦娘家娘俩、裴辰一大家子,众人瞧着他就是一人前来,好奇问道,“观舟呢?” “观舟守岁到天亮,才睡下。” 裴辰挑眉,“她还真守了?”问完还觉得不尽兴,又补了一句,“那你呢?” “我是醉倒睡到天亮。” 裴岸笑道,躬身给哥哥嫂嫂们拜年,齐悦娘赶紧扶起他,“外头大风雪的, 快些进去给父亲磕头。” 萧引秀在身后,拉着两个哥儿,她瞟了一眼前头的裴岸,心道,男人宠爱女人起来,真是不讲个礼法。 今儿年初一,就该给老爷子磕头啊。 哼! 裴家这个老四也是个被妖言惑众的昏庸之人,十几二十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引秀满脸不喜,可因她这些时日都板着脸,也无人能看出来。 众人迈步鱼贯而入,纷纷踏进正贤阁的院门。 就在临山准备扶着裴海也跟着进门时,传来了脚步声,裴海回头一看, “四少夫人?” 宋观舟穿得实在精神。 里头桃红的锦袍鹅黄的襦裙,高云台的翘头履上还做了个粉红的绣球,至于火红的斗篷,领口滚白毛,穿戴在身,瞧着又是富贵,又是暖和。 至于那张玉面,看多少年也依然觉得惊艳。 粉面桃花,眼眸星亮,只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 “大嫂二哥他们都进去了?” 宋观舟几乎是提着斗篷狂奔,后头跟着忍冬与蝶衣,裴海见状,赶紧退下台阶,“少夫人慢些,暴雪路滑。” “四郎不曾叫我,可年初一给父亲磕头是要紧的事儿,他是想贪了父亲给我的压岁钱,不地道!” 哈! 裴海笑道,“四公子是心疼少夫人一夜守岁……” 宋观舟摆手,“礼不可废,这正月头一天,自是不能误了。”说完,笑眯眯带着喘气声几步上了正贤阁院门的台阶,后头忍冬与蝶衣直呼少夫人小心。 公府的少夫人啊, 硬生生从韶华苑狂奔到正贤阁。 裴辰引路,众人都进入正房,宋观舟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正贤阁院落里,几乎有了回音。 裴岸回头,连连扶额。 “还说让你睡会儿。” 说完,驻足等候,可看着她从连廊上飞奔过来,连着头上的步摇都快飞起来时,又生了担忧,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小心些!” “你也不叫我!” 宋观舟微微喘气,仰面娇嗔,“如此不孝的事儿,以后可别再做了。” 裴岸连忙作揖,“是是是,也是想着你一夜未眠。” “一会子给父亲磕头,拿了压岁钱,再回去补眠不迟。”过年,她是欢喜的,眉飞色舞,跑得玉面微红,甚是灵动。 “也好。” 夫妻相携,往正房里去。 全程之下,萧引秀都板着脸看在眼里,她几次撇过脸,不愿意看远远走来的夫妻二人,可每每又耐不住,还是要抬头看。 看过去,心里就添了堵。 尤其是裴辰还在逗弄巧姨娘怀里的敏姐儿,眼里全然是没有她这个发妻。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 萧引秀心中对宋观舟更添不喜,都是来请安磕头,瞧瞧这宋氏,穿红戴绿,十分耀眼! 哼! 给谁看的? 再看老四,也是个逐渐被迷惑得哪里还有个爷们的样儿! 呵! 瞧瞧,还牵着她迈入门槛,这门槛不到膝盖高,怎地就迈不进来了? 一点点小事,都哄着男人来娇惯。 狐媚子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真有个能耐,就该想着为自家男人延绵香火。 纳妾的,怎地就使不得了? 她萧引秀对着这一屋子的通房妾侍,难不成就不活了? 萧引秀心中不断腹诽埋怨,宋观舟却丝毫不知,她入门,同齐悦娘、裴辰两口子,纷纷见礼。 齐悦娘倒是心疼起来,“守岁只是个礼仪,交给下头人去做就是了,你怎地还自个儿守了?” 这守岁,在大隆是深有讲究。 一夜的香火纸钱,是不能断的,守岁守岁,天地君亲师位跟前,这些都得续上。 宋观舟笑道,“我吃了酒,没有睡意,索性拉着忍冬姐姐与我闲谈。” “就你顽皮。” 虽说是双十年华,却还像个孩子,等到萧北家全部到齐,裴渐才从外头进来。 众人大惊,“父亲,您这么早就起了?” 裴渐颔首,“去祠堂坐了会儿。” 裴岸低呼,“父亲,您莫不是一夜都在祠堂?” “那倒是没有。” 裴渐走到上座,撩袍坐下,看着一屋子儿孙,一夜悲凉的心境,稍微缓和下来。 依照规矩,挨家挨户的到跟前磕头。 裴海早已备好的红封,这会儿也差临川端到跟前,宋观舟立在后头,瞧着这个,面上一喜,轻轻拽了裴岸的衣物,“你让我睡觉,明面上是心疼我,实则是想贪了父亲给我的红封。” 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之态。 裴岸隐忍笑意,宽袖之中捏了捏宋观舟冷冰冰的小手,“……观舟知我心意,奈何被你识破了。” 哼! 宋观舟轻哼, “一会子你的那份也得给我。” 给给给! 非但全给,还再添一份! 第1042章 裴岸含笑,低头看着自家娘子,他心中莫名欣慰起来,在宋观舟自不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亲近自己,往日里的撒娇,带着三分戏谑五分清醒,而今全是情不自禁。 真好啊。 娘子冷冰冰的心,好似有些松动。 磕头跪拜,拿了红封,裴渐看宋观舟眼眸星亮,却有红血丝,不禁多问了一句,“昨儿守岁了?” 宋观舟双手接过红封,满脸喜气,“果然一切逃不出父亲的火眼金睛。” 裴渐失笑,“行了,快些回去补眠,晌午之后,你二哥请了说书的先生进来,一块儿耍玩。” 哟! 宋观舟还跪着,就扭头看向裴辰,“二哥, 只有说书的?” 裴辰扶额,“今日里说书,明日初二,该去给二叔二婶拜年。”实则是两府互相拜访,当然, 其他京城的达官显贵,也要准备上门做客。 宋观舟颔首,“听得说街子上游龙戏凤的,咱也不能出去耍玩一番?” 话音刚落,几个在祖父跟前不敢大声说话的哥儿,马上簇拥上来,顺势跪在宋观舟身侧,“祖父,听得说隆恩寺摆集,好生热闹,请您老人家开恩,容我们也去看看。” “哪一日?” 裴渐本是不喜热闹,可耐不住小儿媳也拱火。 齐悦娘笑道,“父亲,从年初一到正月十六,每日隆恩寺三门之外都扫开积雪,容京城上下烧香拜佛,寺门之外,今年也容商人小贩摆摊售货。” 人多,自然就热闹。 裴渐沉思片刻,抬头吩咐裴海与裴辰,“你们瞧瞧,选个日子带着大伙儿去庙里烧烧香,一年四季,也就这么一次。” 一听答应,几个哥儿欢快蹦跳起来。 倒是萧引秀在旁,低头说道,“父亲,人多事多,上次去隆恩寺烧香,还引来贼子,如今贼子尚未被抓,若又惹来,可如何是好?” 裴渐听来,微微颔首。 “阿秀担忧,不无道理,大海,你与临山几个小子们合计合计,与二郎四郎相商,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 还是要去? 萧引秀一听,心中更为难过,在她看来,就是裴渐实在宠爱老四家的媳妇,怎地她一提来,就答应了。 全然忘了,是自家小子们哀求的。 她欲要再说,可齐悦娘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拦住了 她。 请安拜年,欲要回屋,齐悦娘挽着她,“今儿年初一,到嫂子门上坐着闲聊会儿,可好?” 萧引秀未语。 齐悦娘又道,“咱二人辛苦多日,今日该松快松快,芳慧、秋雨都来,至于观舟,她一夜未眠,我就不叫她了。” 听得说宋观舟不去,萧引秀才迟疑点头。 “也罢,去嫂子门上坐坐。”她瞟了一眼身边的小妾们,满心疲惫,同齐悦娘回扩月斋去。 至于男人们,则留在正贤阁,陪着裴渐说话。 宋观舟一睡,到天黑,期间裴岸进门来喊了两次,说那说书的先生都到了,她也起不来。 寒冷的日子,只有被窝最好。 拖着宋观舟,几乎挪不起身子来,裴岸无奈,留了个丫鬟守着,其他人也没限制,想出门的,亦或是听说书的,自个儿去就是。 直到天黑,宋观舟才打着哈欠起身。 还没等坐稳,忍冬就疾步走了进来,“少夫人,二房出事儿了。” 嗯? 大年初一,能出何事? “怎地了?” 宋观舟睡眼惺忪,很是疑惑,忍冬凑到她耳边,低声耳语,“漱玉姑娘跑了出去,这会子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跑出去?” 宋观舟越发听不明白,忍冬寻来衣物,一边伺候宋观舟起身,一边压着嗓子说道,“奴也是听得下头人说来,昨日里挨了二老爷一巴掌,气得漱玉姑娘年夜饭都没吃,今儿早间去请安,脸上都肿着,今日里街子上热闹,漱玉姑娘说要出去散散心,谁知带着丫鬟一去……,就不回来了。” 哎哟! “裴漱玉没这么胆大?” 离家出走,这世道达官显贵家的姑娘们,可是不敢轻易尝试。 忍冬点头,“出去的时候,也是同府上几个庶出的哥儿们,兄妹几人,不算无人照顾,可今日虽说下了一整日的雪,可坊市里头都热闹的很,也不知是不是被拍花子拍去了。” 宋观舟翻看原着剧情,这裴漱玉结局还不错,断没有与人私奔的道理。 “可有出去寻了?” 忍冬点点头,“咱们府上,世子与四公子都带着人去寻了,嗐!少夫人,您说这漱玉姑娘不会被人害了?” 宋观舟摇头,“这也说不好,过年人多,鱼龙混杂,没准儿就有暗下黑手的。” 莫说古代灯下黑,就是现代社会,大型聚会里头,在没有全面视频监控之前,好些个无赖泼皮二流子,还不是趁着人多,偷、抢,甚至是猥亵男女。 这古代,又是暴风雪。 宋观舟蹙眉,“真要是出事儿,我看二婶都不用活了。” “听得说二太太一听这事儿,晕厥过去,一同出去的几个哥儿们发现漱玉姑娘不见了,立时就散开寻找,还差人回府来问,以为姑娘是觉得天冷,独自回来,哪里想到——” 府上压根儿就没裴漱玉的身影。 哎哟,这下事儿全闹起来了。 宋观舟叹道,“只盼着姑娘聪慧点,寻个人多的铺子,拔个簪子卸个耳环,差人去府上报个信。” 忍冬连连摇头,“这大过年的头一天,就遭了这事儿,嗐!” 因有了这事儿,不多时齐悦娘带着裴秋雨也急匆匆上韶华苑来,入门就招呼站在廊檐下的蝶衣,“你们少夫人可醒了?” “大少夫人,少夫人才醒,您与二姑娘往里头来。” 要说这裴秋雨,也是好些日子没进韶华苑,今日若不是裴漱玉出了事儿,也没这个机会上门。 宋观舟听得动静,已从炕床上起身,齐悦娘急匆匆走进来,“观舟,嗐!出事儿了!” “嫂子,进来说话。” 她走到屏风处,迎了齐悦娘,刚要说后,后头跟着的裴秋雨怯生生喊了一句,“四嫂子。” 第1043章 呃…… 宋观舟微愣, 但还是露出淡淡笑意,“二姑娘也来了,屋外头冷,进来暖暖身子。” 引着二人进来,齐悦娘也忙不得脱下斗篷,唉声叹气就问道,“二婶家的漱玉妹子出了事儿,你可知晓?” 宋观舟点头,“适才醒来,忍冬与我说了,这会儿可有找到人?” 齐悦娘连连摇头。 “天要黑了,我跟前的丫鬟们都帮衬着做事儿,可二婶那边我也不放心,只能喊着秋雨做个伴儿。” 说到这里,连连叹气。 “你瞧瞧,这雪时断时续的,飞了一整日,咱们院子里都堆起来了,更别说外头,看个人,往日里隔着个丈,也知你是谁,如今……,就在面前,也得听声辨人。” 这般说来,意思就是寻裴漱玉实在艰难。 “两个府里的人,都派了出去,二叔那性子也不好,这会儿还在与二婶闹脾气,气得二婶哭成泪人,还是父亲过去,才压住了混账的二叔。” 啧啧! 这二叔真是个浪荡子,半分不会心疼人啊! 女儿都不见了,当然是找人要紧,齐悦娘又道,“二叔口口声声说若漱玉同金拂云一般,做成了个混账事儿,他倒不同大将军那般仁慈,这女儿就当不曾生养,送去沉塘就是。” “二叔这等时候,说些风凉话作甚,自家女儿,也不是外人。” 宋观舟招呼忍冬上前,“四郎也出去许久了?” 忍冬点头,“约莫个把时辰了。” 齐悦娘扶额,满脸担忧,“这会儿你二嫂与凤儿还在安抚二婶子,我想来想去,府里郎君都分散出去了,也没个主心骨,平日你有主意,所以来寻你想想法子。” 宋观舟也不曾遇到这样的事儿,但她沉思片刻,还是马上问道,“桦大哥与二哥他们,可说了去何处寻?” 齐悦娘摇头,“我也不曾听得个明白,秋雨,你可听到?” 裴秋雨小心说道,“好似是提了坊市热闹的地儿,四哥哥还带着人往青楼花街去——” “临山可在?” 宋观舟听来,抬头看向忍冬。 忍冬摇头,“定然是出去了,但不知可有回来,少夫人您稍等,奴去瞧瞧。” “忍冬,你去寻临山时,再看看府上看家护院的汉子,有几个在?” “是。” 忍冬听命而去, 齐悦娘看向宋观舟,“你的意思是——” “蝶衣!” 宋观舟也忙不得回齐悦娘的话,叫了蝶衣进来,“你与蝶舞往二太太跟前走一趟,问清楚几个事儿,头一件,姑娘今日穿着打扮,衣物颜色样式定然是要问个清楚,二来,再问失踪之地,速去速回。” 蝶衣屈膝,“好,少夫人,奴这就过去。” 宋观舟蹙眉,沉思片刻,又抬头看向齐悦娘,“嫂子擅长丹青,可是?” 齐悦娘不解,“观舟,这是——?” “画一画漱玉妹妹的样子。” 齐悦娘一听,顿生为难, “平日里画些花花草草的还使得,可这人像,也不曾画过。” “秋雨可会?” 宋观舟抬头,问询旁侧低着头的裴秋雨,“啊……,四嫂,我……,我没画过。” “你二人试试,把漱玉妹妹的特点画上去,譬如她眼眸大,但眉毛浅淡……” 也怕二人不知特点何意,宋观舟还专门提点。 荷花这会儿已端来笔墨纸砚,齐悦娘低呼,“秋雨,咱就试试。” 宋观舟又道,“画成通缉文书上头,也就是脖子往上。” 说完这些,又喊来壮姑,“你们去库房里,把宫中赏赐给我的短剑匕首,取来——” “少夫人,您要亲自去寻姑娘?” 宋观舟沉吟片刻,“看府上能凑齐多少个人,若是人多的话,我也出去走一遭。” “使不得!” 壮姑低呼,“这贼子横行,若夫人您有个闪失,可——” “不碍事儿,也不是单独行事,肯定是要多带些人手,一会你与孟嫂也跟着我。” “……好。” 一番吩咐,宋观舟再回到内屋时,齐悦娘与裴秋芸也画的差不多,“观舟,你且来看看,可认得出来?” 纵横约莫一尺的宣纸上头,五六分相像的裴漱玉跃然纸上,虽说没有素描那般写真,但裴漱玉唇角上的红痣,都被点了出来。 “大嫂,这不错啊。” “都是秋雨绘制,我只是添了些色彩。” “秋雨甚是能干,辛苦你再简单誊绘两张,我带人往街头巷尾去。” 吩咐完这些,她也开始更衣换鞋。 屋外,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 忍冬带着刘二先到,“少夫人,临山大哥是出去了,但刘二哥跟手下三四个正好回来,我就带着到您这边了。” 宋观舟点头,“让他们在外屋候着,我马上就好。” 壮姑孟嫂也取来了匕首短刀,本是作为吉祥物物件儿,这会儿也被宋观舟塞到袖中与腰间。 “观舟,你这是……” “有备无患,大晚上的,若人不在,指不定就是被扣押了,不使点法子,未必能全身而退。” 宋观舟已想到最糟糕的地步。 蝶衣蝶舞回来的晚些,宋观舟已准备妥当,还跟刘二梳理了裴漱玉走丢的几个街巷布局。 “少夫人,这里云龙街,瞧着热闹,实则您看,往这路边的巷子往里走去,约莫二里地,就是鱼龙混杂的穷地儿,初入京城来谋生的,大多住些地儿,泼皮无赖,也数这里最多。” “我们先往这里去,火把备齐,别走散了。” 欲要出发时,齐悦娘还是不放心,“观舟,若不然你就别去了,这等的事儿,爷们还做得,你——” 倒也不是瞧不起宋观舟,实在是火把下头,宋观舟这张脸实在惊艳夺目。 若再惹其他贼子,伤了宋观舟,那老四只怕要怨恨自己。 宋观舟摆手,“放心,我带着十几个人,京城再是能耐的地儿,也不可能吞了我们这么多人。” 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都不宵禁。 这也给拍花子的贼子们,有了可乘之机,宋观舟知晓,若不尽快出动所有人去寻,恐怕表姐的悲剧,今夜将会再现。 于心不忍…… 第1044章 裴漱玉这姑娘与宋观舟无甚交情,甚至好些时候,那小姑娘还不喜自己,如若旁的事儿,宋观舟袖手旁观也做得到。 但生死跟前,她还是没那么无情。 再出门时,宋观舟也同门房交代,“我带着刘二哥往云龙街去,如若二哥与四郎他们寻到人了,你们就差人来云龙街寻我们。” “少夫人……,您千万小心。” 宋观舟点点头,戴上雪帽, 冒着严寒,就出了门。 府上还有最后一辆马车,这会儿也驾到府门廊檐下头, 宋观舟扶着蝶衣,轻巧的上了马车。 壮姑、孟嫂与蝶衣,一同出行。 裴漱玉今日穿着鹅黄滚黑毛斗篷,里头着朱红锦袍与水蓝裙子,宋观舟叹了口气,白日里,这颜色是好找,可夜里,哪里寻? 撩开车帘,往外看去,风急雪骤,实在是有些不吉利。 那头,裴家散出去的人,分好几头寻找, 但云龙街实在不小,又极为热闹,冒着大雪也有人耍把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公府两房的人,寻找起来,收效甚微。 宋观舟看到人群拥堵,马车根本就过不去,立时吩咐,“刘二哥,我们直接往民巷那边走。” 刘二哥探头看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是觉得今年京城的百姓,大多是疯了。 如此阴冷,还刮着寒风,下着大雪,竟是一个个的不怕冷,硬生生围堵在云龙桥。 “少夫人,咱在这儿下也使得,前头听得说是几个富贵人家,请了耍把戏的,额外还施热粥,想必就是如此,才无人散去。” 宋观舟扶着蝶衣跳下车来,“漱玉真被劫了,也不会留在这等地方,咱们往里头走。” 刘二下头几个有眼力见的人, 马上打着火把,推搡着人群,硬生生寻到了黑巷子的入口。 “少夫人,路不平,您小心足下。” 打着火把的,提着灯笼的,前后左右的簇拥着宋观舟,往巷子深处去了。 孰不知,这等的排场与行径,早惹人瞩目。 不多时,就有人跟了上来, 走到深巷里头,手指微曲放在唇边,一声鸟叫,悠悠传出去。 立时,亦有人也学了狗叫。 屋檐下头,冷不丁冒出个黑影子来,“旺大哥,可是有货?” 跟着宋观舟一行人进了黑巷子的男人,点了点头,“是个好货,我瞥了一眼,容貌惊人,定是能卖个好价格。” 啧啧! 来人咂舌,“这等的天气,哥几个都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想不到,还天降仙女啊。” “说是仙女,也不为过,这一桩买卖做成,哥几个下半辈子都不用操心了。” 嚯! 后来那汉子满脸惊喜,“旺大哥,真是这么好的?” “跟上去就知。” “可要再叫几个帮手?” 那被叫旺大哥的男人哼笑,“叫,这妇人身份不浅,怕是个富贵人家的,身边跟着好几个人呢,就咱哥俩,也拿不下。” 好咧! 那黑影子沿着墙跟脚,一溜烟跑了。 不多时,打着火把的带了五六个汉子,单放到人群里,个个都容貌平平,像是寻常的庄户人家。 可凑一起,只觉得凶神恶煞。 “兴旺大哥,哥几个都来了,听你吩咐。” 兴旺这会儿站到火把下头,身着灰衣短打,腰间盘着鞭子一样的腰带,本是不如旁人那般显眼,奈何他只有一只眼睛。 独眼,让兴旺添了不少戾气。 “走,小心行事。” 都是些泼皮无赖,自来做惯了这等的买卖,都是轻车熟路,各自手上都拿着趁手的工具,仔细看去,有棍棒、柴刀,还有草绳。 天子脚下,并不平安。 宋观舟就这般锦衣夜行,带着几人往巷子深处走去,越走,心中越发惊叹。 竟然,还有这等贫瘠之地。 也有灯火,却比云龙桥街边的黯淡太多。 迷雾之中,大多是漆黑一片,走到近处,勉强能看到豆大点的火光,可想而知,这些破败的民房之中,居住的是何样的人来。 待走到密集之地,稍微有了些人气时,耳里冷不丁的传来娇吟,“大爷,大过年的,给奴家一口饭吃。” 话音刚落,已有女子从迷雾之中走了出来,直接就攀上打头的护卫身上。 “你走开,今儿不吃你家的酒。” “大爷——” 那妇人一身艳俗的衣物,欲要像水蛇一样攀上男人的身子,这做派,不用多言,就知是暗娼。 “大爷,天冷得很,奴家屋子里温了酒,且来饮一杯就是。” 正在撒娇卖春之时,忽地余光一瞥,看到了后头的贵夫人。 嚯! 女人! 那暗娼几乎是蹦开的,她身上此刻倒也是裹着斗篷,但与宋观舟的全然是没法比。 “夫人到此作甚,这里可不是好地儿。” “刘二——” 宋观舟开口,示意刘二上前问话,刘二马上意会,掏出二钱碎银,走到那暗娼跟前,“吃酒的钱,这里有,你若能说个好歹,这大冷天的,也不必招揽客人。” 说完,亮了亮手上的碎银。 暗娼定定看着,蓦地伸手去抓,刘二马上握住银钱,让暗娼抓了个空,“好生回话!” “哼!莫不是夫人来寻自家郎君的,奴家可是不知哟。” 她瞧着眼前妇人,藏在斗篷的里身姿,也是挺拔的,露出点下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美人,在这年初一,带着一帮家丁护卫,误入这穷巷子里,能为何事? 定是抓那不着家的郎君呗! “这巷子里,几处暗娼?” 哟! 要来嫖宿? 暗娼抖了抖身上的雪,歪靠在墙壁上,“今儿算是开了眼了,夫人瞧着冰清玉洁的,却好奴家这一口?” “放肆!夫人跟前,好生说话!否则——” 刘二上前,一把扭住那暗娼的手腕,那暗娼吃痛惊呼,“你们是要杀人,可有王法?” 忽地,身后好似有动静,宋观舟猛地回眸,除了身边自己的人,巷子里一片漆黑。 可宋观舟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一步上前,吩咐刘二,“进这妇人的房,快!” 第1045章 刘二跟前几个年轻人,立马推门,那暗娼惊呼,“奴家屋子里还有人!” 可宋观舟一行人才不管,蝶衣直接上前,单手就捂着这女人的口鼻。 几乎是瞬时,众人入门。 刘二低呼,“灭了火把!” 众人凝神屏气,刘二蹑手蹑脚走到门板后头,耳朵贴在上头,暗夜之中,这暗娼也不敢挣扎。 因为,一阵脚步声,快速的走过她的门前。 继而,停住不动。 “人呢?” “不知,就那么一闪,全不见了!” “不会跑远,他们人多,我不曾听到脚步远去,定然就在这附近!” 约莫七八人的脚步,来回踱步。 “旺大哥,要不咱挨家挨家的找,这片儿,咱熟得很,都是些穷鬼,闯进去也不碍事儿!” “莫要莽撞,那妇人回眸看我时,定是发现我等的行踪。” 兴旺还是沉着些,他举着火把,四处张望,“这不是小玲香那婊子家么?” 亦有人凑到门板处,欲要从缝隙里看个仔细。 奈何屋内一片漆黑,那人抬手,嘭嘭嘭的擂门,“小玲香,开门!” “住手!” “兴旺大哥,没准儿那妇人就藏在这破屋里头……” 兴旺! 黑夜之中,无人看到宋观舟面庞上, 冷若冰霜。 她慢慢从腰间拔出短刀,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门户的方向,屋外,还在闲谈,“兴旺大哥,实在他们停下,没准儿就在问小玲香呢。” “不可能,小玲香生意好着呢,今日年初一的,没准儿被喊上花船去了。” 屋外,兴旺抬手,止住众人的声音。 风刮过这穷地方,也是欺负穷人,哗啦啦的响个不停,要么带走几片零碎的木板,要么刮走穷家的毛毡。 好一会儿,兴旺哼道,“怕是往前走了,去追!” 正好,旁侧有了光亮,“谁?” 一声怒吼,吓得门前兴旺等人,做鸟兽忽地四散开,引得火光之处的人,奔了过来,“跑得这般快,怕是贼子,快,给老子追!” 大过年的, 也不得个清闲。 那差役摸着腰刀,气得直骂娘,“大过年的, 这等阴冷的天气,老子还得出来巡街,一个个的泼皮无赖,若让老子逮到,非给你上个十八套刑具才能了事!” “头儿,这片地儿平日里连耗子都不来,今儿却被差遣咱们过来巡街,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嗳!大过年的, 你说点好听的成不?老子爱听恭喜发财,不喜这等倒霉的话。” “是是是,头儿,明日里只怕事儿才多,小的从前头街子过来,听得有婆子哭,说自家小闺女没了踪迹——” 哼! 那差役咳嗽一声,重重啐了一口。 “穷人家的,没见过世面,这等的热闹,偏还来瞧,不知拍花子的就等今日?呸!自讨苦吃。” “头儿,若是被拍去了,可还寻得回来?” 呵! 那差役好似呛风,连续咳嗽好一会儿,方才幽幽说道,“哪里去寻,只要今夜出了京城,天王老子也找不回来。” 黑夜之中,宋观舟一动不动,屹立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外头人慢慢散去,一切恢复如常,只剩下风声时,宋观舟才开口,“掌灯。” 蝶衣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众人嗅着烟火气,看着屋子里渐渐亮起来。 这屋子,狭小。 一目了然的破败,进门就能看到床榻,破败,却也还算整洁,蝶衣低头,欲要给少夫人寻个凳子椅子的,也落了空。 家徒四壁。 小玲香这会儿也不敢说话,灯火之下,她看到这夫人手上的镯子,就价值不菲。 兴许,能买个二进小院。 “你叫小玲香?” 宋观舟立在床榻跟前,沉声问询,小玲香是个知趣的,这会儿也不敢拿乔摆谱,倒是捋了捋散落在额际的碎发,屈膝行礼,“奴家小玲香,在这街子上讨生活,适才冲撞夫人,还请赎罪。” “屋外那伙人,你可知晓?” 这—— 小玲香低垂着头,也不敢看眼前的贵夫人,生怕知晓了这妇人的面容,转头就被杀人灭口。 她本就是出身下九流,混迹在这地儿,知晓自己贱命一条,最不值钱。 听得这夫人犹如黄莺叫声那般好听的嗓音,努力克制慌张,摇了摇头,“奴家冬月才进京的,只是做这皮肉生意,没个依靠,也不成器,故而……,同屋外那些人,也上供了些银钱。” “他们做何买卖的?” 这—— 小玲香不敢吱声,刘二见状,走到她跟前,又张开了手掌,银钱还在手上。 “我家夫人问话,你尽管说来。” 话语不多,却有莫名的压迫感,小玲香嘟着嘴,思来想去,还是抓着那银钱,放入腰间香囊。 收了钱,自然要说话。 她低着头,压着嗓子说道,“夫人,这地儿不干净,奴家做的皮肉生意,他们做的可比奴家的凶狠多了,俗称拍花子。” “他们的窝点,在哪?” 窝点? 小玲香抬头,在看到那夫人的下半张脸时,又飞快低头,“夫人,奴家也不知,只是打头的叫兴旺,只有一只眼睛,平日里听说,都在东兴街那边姘着个寡妇。” “兴旺,何时来的?” 小玲香满脸疑惑,摇了摇头,“奴家到这里时,就听得他的名声,不过他性子冷冰冰的,只有一只眼,看着吓人,奴家平日都不敢上前说话。” “寡妇姓甚名谁?” 呃…… 小玲香迟疑,不敢说话,还是适才捂着她嘴的蝶衣,猛地上前,欲要再出手时,她吓得赶紧低呼,“姐姐饶命,使不得,使不得!奴家说就是了——” “快说!” 蝶衣声音不大,但十分有力。 小玲香眼里蓄满泪水,也不敢落下,只唯唯诺诺说道,“叫珍娘,平日里自己研磨些胭脂水粉,时不时的出来摆个摊子……,旁的,奴家再是不知。” 她耐不住小小屋子里,挤满了男人。 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家……,奴家也是从外地逃难来的,真不知兴旺许多事儿,听得说他从前是土匪出身……” 第1046章 宋观舟又问了兴旺为谁做事,那小玲香指着巷子尽头,“那些个楼子,都喜做这样的黑活,拍花子若是拍来好看的姑娘,连夜就送出京城了——” 裴漱玉,长得还不错。 宋观舟见这小玲香再说不出旁的,使了眼色,刘二等人簇拥着她出了这暗娼门子。 临出门前,刘二回眸,同小玲香说道,“今儿你去接客,适才才回来,任何人问来,都这般答,可知?” 小玲香连连点头。 “奴家讨生多年,知晓这些个规矩。” 刘二又问,“你是一人?” 小玲香摇头,“这屋子是与我姑姑赁来的,她是扎纸货的,昨儿接了活,去主家吃住,要做三四日。” 巴掌大的小屋子,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豆大的光里头,二十多岁的娼妓,冻得浑身发抖,蝶衣侧首,又掏出个小碎银坨子,放到此女手里。 “大过年的,牲口还歇一会儿呢。” 一行人离去,房门又紧紧阖上,小玲香赶紧落了门栓,也失了外出去揽客的胆子。 她熄了烛火,蜷缩蹲坐在床榻上。 摸着手上的三四坨大小不一的碎银,满脸落寞,那夫人……,天线一般,瞧着就是豪门贵府出来,不像是抓奸, 反而是寻人。 寻谁? 这年初一的夜,真是滴水成冰的冷。 哈了口冷气,小玲香听着门外冷不丁的爆竹声,算得是托了这位夫人的福,能过个安稳的年了。 直到半夜,门板被捶得震天的响。 “开门!” 小玲香拢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本就因屋子里没烧炭盆子而冷得睡不踏实,这擂门声一响,立时吓得坐起来,颤抖着声音。“谁?” “陈兴旺!” 啊! 旺大哥! 小玲香立时想到那贵夫人,心中斟酌一二,方才起身来开门,刚打开门栓,一只眼睛的陈兴旺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今晚,你去哪里了?” 小玲香媚笑道,“旺大哥,往日里叫您到奴家这里来一趟,你嫌弃奴家脖子上了颗黑痣,十分不喜,今日大过年的,却带着哥哥们进来,这——” 她的身子刚要依偎上去,就被陈兴旺的大手,推了过来,“好生说话,天黑时,你在作甚?” 小玲香看着众人眼神不好,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今儿奴家姑姑去做扎纸货, 想着在巷子口揽客,幸好是年初一,虽说下着雪,可也揽了两个客人。” “一直在这屋子里接客?” 小玲香赶紧摇头,“造孽的,遇到个混账猴急的玩意儿,都不等入我这门,拖着我往里头那棵老槐树下……,就……” 说到后头,自觉害羞,垂下眼眸低下头,不敢直视眼前男人。 “可见到奇怪之人?” 小玲香又缓缓抬头,“今日的两个客人,都是奇怪,一个六十来岁,不中用了还硬要拖着我,再有一个,倒算年轻,怕是四十来岁,就是满脸胡须,戳得奴家……奴家胸口疼!” 她自顾说起嫖客。 陈兴旺旁侧的小弟重重呵斥,“谁问你这些嫖客,可见到别的女人,疑惑是姑娘?” 啊! “旺大哥,不是说了这一条小巷子里,只准有奴家一个吗?何时还要容旁人来抢奴的买卖!” “小玲香!” 陈兴旺,瞪着一只眼睛,阴森眼神,定定看着小怜香。 “旺大哥……,不曾见到。” 她唯唯诺诺低头说道,陈兴旺看着 她巴掌大的小屋子里,也没有个异常。 再点了火把,往地上看。 小玲香忽地担忧起来,陈兴旺要看地板上的脚迹? 想到之前进来这般多的人,保不准就留下脚印呢,小玲香低着头,压根儿不敢看人。 幸好,陈兴华点着火把低头查看之后,转头带人离去。 出了小怜香的门,旁侧兄弟们低声问道,“兴大哥, 可是有何异常?” 陈兴旺缓缓摇头,“大家各自散了,若在京外有些个亲朋好友的,去投奔一阵子。” 啊? 这等严重? “旺大哥,今夜之事,也不是我等做的,只怕连累不到我们头上。” 拍花子,又不是就他们几个。 其他几个混账绑了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却被救了回去,这事儿闹了一宿,听得说领头的被抓…… “虽不是我等所为,但保不齐那姑娘是个官宦千金,真是翻天覆地的查下来,我等往日做的也不干净,岂能逃出升天,倒不如先避其锋芒,风声渐小,再做打算。” 一句话,引来下头跟着人的恍惚。 “这……,旺大哥,若是个小官家,怕也是掀不起波澜。” 陈兴旺冷笑,“小官家的,能这么快找到?” 懒得与下头人解释,他压下狗皮帽檐, 转身走入迷雾之中,没几步,就没入巷子深处,再不见踪迹。 其他人见状,也叹了口气,低呼,散了散了。 裴漱玉惊魂不定,她紧紧拽住蝶衣的衣袖,“……你们缘何知晓我在这里?” ——这姑娘已冻得不成样子,上下牙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壮姑已脱了外衫,披在裴漱玉身上。 “姑娘,您怎地跑到桥底下来,府上的人都急疯了,四处寻您。” 裴漱玉紧紧靠在蝶衣后身侧,“那些人抓了个姑娘,我瞧着不对,就要寻哥哥们去,哪里知晓,转身就找不到家人,还被人盯上……” 她没被抓,却看到另外一个落单的姑娘被绑了。 只是一块布团捂着口鼻,那姑娘的挣扎形同无物,三下两下,就被贼子拖入巷子。 一切,就在瞬时发生。 周边之人都不曾觉察到,那姑娘已没了踪迹,裴漱玉慌张起来,欲要往人多的地儿走,奈何贼子火眼金睛,马上发现她落了单。 若说这裴漱玉,也是发现的奇怪。 宋观舟一行人从黑巷子出来时,准备要往热闹之地去,刘二到跟前来,“少夫人,想必世子与四公子就在河对面,若不我们去碰个头,再把适才从小玲香那里听来的,与世子四公子说来。” “也好,哪里走?” 刘二站在原地,看了半天,指着旁侧的云平桥,“咱过桥……” 第1047章 摇人过来,再挨家挨户去搜! “出京无非三条路,两个城门,一个码头,早早差人往这些地儿去盯着,否则京城之大,莫说藏一个活人,就是十个百个,非官家大搜大捕,也未必能寻到。” 这是条产业链,宋观舟从不会小看古代人的脑子。 其中藏匿人口这一块,真是去搜,未必就能搜到,随便隐匿在普通百姓之家,亦或是富商购买的偏远院落,天皇老子来了,也未必找得到。 唯一能做的,是尽快! 在他们转移之前,寻到裴漱玉。 幸好,在宋观舟上云龙街的富康桥时, 一阵冷风带雪吹了过来,让人行走艰难。 这会儿,街上人都慢慢散去,个人影,也是急忙急促归家。 蝶衣与壮姑几人,护着中间的宋观舟,即便如此,冷风带雪,还是一口一口的灌入口中。 宋观舟心肺难忍,急促咳嗽起来。 她身形不稳,只怕趴伏在桥栏之上,探出半个身子,咳得心肺都快要吐出来一样。 “少夫人,您可还好?” 风急雪骤,吹得原本因过年还立起来的幡子旌旗,噗噗作响,宋观舟听不明白,蝶衣复又大声说来,“少夫人,您蹲下身子,咱们避避风。” 声音洪亮,传到桥下。 与丫鬟家人走散的裴漱玉,几乎快要被冻死,一听桥上有人呼喊少夫人,知晓不是贼子,还是女人声音。 抖抖嗖嗖从桥洞里钻了出来,“救命——” 裴漱玉方才得救。 宋观舟刚看到裴漱玉时,小姑娘有些狼狈,斗篷之类的,也不知何时掉落,发髻凌乱,昝钗摇摇欲坠。 “四嫂……” “可伤着?” 裴漱玉含着热泪,摇了摇头,“不曾磕着碰着。” 人没事儿就好, 宋观舟咳得有些精疲力竭,多得也懒得问,只与刘二吩咐几句,“往府上报信去,说姑娘平安无事。” 刘二安排妥当,才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这会儿路上人烟稀少, 马车在云龙街入口处,离这里恐怕二三里地,若是再差人去赶车,咱就两三个人护着,怕是难以护全少夫人安危,所以只能辛苦您与姑娘走过去。” 宋观舟缓缓点头。 “走大路。” “是,少夫人。” 刘二准备上前两步开路时,宋观舟迟疑片刻,喊住了刘二,“刘二哥……” “少夫人,您有何吩咐?” 他停下脚步,回身听令,宋观舟瞧着满世界阴暗,且迷雾重生,“这附近若有客栈,咱们先往客栈里去。” 这—— 刘二不解,宋观舟喊他凑到跟前,“今夜是非不断,不太平安,大伙儿也冻得不行, 就近寻个地儿,再差人去赶车。” 一行人中,男丁三四个。 倒是女人一连串,这太过瞩目。 刘二听来,马上点头,“属下记得,下了这云平桥,右侧好似有个老张脚店,咱去歇歇脚。” 茶楼酒楼的,这云平桥附近不多。 待走了下去, 刘二打着灯笼奔到跟前,一看,泄了气! 嚯!关张了! 再往旁侧看去,倒是有灯火辉耀的楼子,听着还有几分人声鼎沸,刘二转头,“少夫人,您看——” 宋观舟双手交握在袖笼之中,走到跟前,抬头看去。 “一处关张,旁侧倒是热闹,是何楼子?” 刘二摇头,“这边自九月份开始修缮,只怕变动极大,属下不知……” “走过去瞧瞧就是。” 宋观舟说完这话,驻足片刻,回身看去,蝶衣与壮姑几乎两人托住裴漱玉,至于中间的裴漱玉,双腿瘫软,若不是两人扶着,几乎都不会走路了。 这等时候,一杯热茶最好。 想到这里,同刘二走在前头,往那灯火处而去,到了楼子跟前,刘二老脸一红,赶紧转身,“少夫人,弄错了,此处是个花楼。” 花楼,说得好听。 实际就是勾栏瓦舍,宋观舟抬头,却没看到楼子上有个名字,“这是哪家花楼?” 刘二咽了口口水,“应是普通的小楼子,叫不上名,姑娘们也不如大楼子了的年轻雅致。” 宋观舟努了努嘴,“刘二哥,你进去探问,若有雅间,我们先进去坐会儿,支两个炭盆子,上点热茶。” 这—— 刘二有些迟疑,宋观舟环顾四周,一片漆黑。 “只怕附近就这么个楼子开着门,若不往里头暖暖身子,大伙儿都扛不住。” 也是! 刘二探头往远处看去,这附近楼子都关门熄烛火的,迷雾之中,还真就看不到个亮光,若是冒险让两位女主子跟着行走,适才遇到的那群歹人再寻了回来—— 他敛起侥幸,自知他们几个人,是抵挡不住。 想到这里,他同宋观舟拱手应了个是,就几步走到跟前,上了石阶,又叩开了房门。 开门声,来得有些迟。 “谁呀?” 门开半截,露出半张脸,慵懒问道,刘二赶紧拱手,“我家主子出来游玩,却被风雪拦路,欲请入门吃口热茶,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咦! 那人一听这话,满脸不耐,“我们这今儿被贵人包下,不接外客。” 说完,就要关门。 刘二赶紧插脚上前,拦住关门,满脸赔笑,“小哥,天冷路滑,又迷了方向,实在是难行,您放心,银钱我们照给,只求个炭火盆子两壶热茶,一个时辰内,必然离去。” 那人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们这是哪里?寻常的脚店客栈,还歇歇脚……”嘲讽语气,扑面而来。 “小哥,请行个方便,断不会说让你难做——” 嘁! “不行!” 说完,就对着刘二的脚踹过去,“快些出去,我要关门。” 刘二自是不肯这么作罢,“银钱上头,往宽了给,实在天气冻得我们夫人耐不住——” “啥!?” 那人一听夫人二字,更是火冒三丈,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你这人是没眼嘛,都与你说了,这里可不是脚店酒楼,夫人……,哼!我们这楼子就没有接待女眷的说法,倒是——” 他半张脸上全是诡秘淫笑,“若要上门来做营生,今儿这门,我们倒是能开。” “混账!” 第1048章 一言不合,竟是吵了起来。 刘二听不得这话,指着那嚣张的小二哥,就呵斥起来,“天寒地冻, 想着借贵宝地避避风雪,也不是不给银钱,平白无故大正月的,倒让你辱骂起来!” 那小哥见状,转头喊了几个人。 瞬时,门户大开,抓着刘二就要打骂,宋观舟见状,立时喊旁侧几个人上前帮衬。 “四嫂,这怕是个贼窝,若不咱们走……” 这会儿,裴漱玉也没从前骄傲的气度,像个受惊的小鹿,一双惊恐的眼眸,看向宋观舟。 宋观舟的袖笼里,紧紧攥住一把短刀。 她面上不露声色,“不碍事儿,兴许是起了纷争。” “可他们要打刘二哥……” 壮姑蝶衣紧紧跟在宋观舟身侧,十分忐忑,“怎地会吵起来,开门不做生意?” 宋观舟侧首,“此处是花楼。” 啊! 裴漱玉一听,更为担忧,“嫂子,这等地儿,咱还是不进去了。” “只怕还要走个二三里地,才能到坊市热闹处,但你瞧这扑簌簌的大雪,又黑灯瞎火,就我们两个火把——” 火把其实也快烧尽了。 无人知晓,宋观舟内心的动荡,只怕花楼里,也比在外头行走的安全。 门口,拉扯喧闹之声,也惊动了楼子里的客人。 亦有人呵斥,“作甚,闹得脑瓜仁疼,今儿好不容易得个松快时候,却闹成这般?” 那拉扯刘二之人,立时谄媚笑道,“黄家大爷,您放心,是小的们不懂事儿,这就把这混账丢出去!” 老鸨子也带着酒意,扶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何人来闹事儿?” “翠大姑,今儿过年好时候,小的们也是开了眼了,竟有女眷要上门来,哼!小的们拒之门外,还惹了人不乐意,要打俺呢!” 哟! 老鸨子打了个酒嗝,走到跟前,“哪家的下人啊,不识路啊,此处是夫人们玩乐的地儿?” 刘二满脸愤愤不平。 “掌柜的,咱也知晓你们的营生买卖,可这会儿实在阴冷,风大雪也大,我们夫人姑娘与家人走散,也没有个马车的,实在艰难,才说到贵宝地借个地方,歇息个把时辰……” 嗯哼! 那老鸨子听得这话,一脚跨出门槛,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的宋观舟。 雾茫茫,看不清楚面容。 却也知那夫人身段窈窕,年岁不大。 “呵!小子,别当老娘眼瞎,不知天高地厚,尔等带着几个年轻妇人,却说是你们夫人,谁家夫人连个马车都没有?” 嘁! 这婆子眼神一横,“今儿老娘头一日开张,幸得贵客包了楼子,赶紧滚蛋,莫要大过年的来寻不是!” 说完,就差人打出去。 刘二一行人少力弱, 打起来自是占了下风, 在个回合,就被打了好几拳。 宋观舟眯着眼,欲要上前时, 忽地听得刘二开口,“春哥!” 春哥? 拿着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的春哥,刚下楼来看热闹,想着是谁不长眼,竟然到这这偏僻地儿打架。 莫说是他,就是好几个姑娘们,也好奇的探出来。 更别提屏风后头,主桌上的主家宾客。 可春哥哪里想到,一个捂着眼的汉子,竟然厉声喊他名字,“春哥,二公子可在此处?” 哟! 熟人? 春哥咬了口鸡肉,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你谁啊?” 莫怪春哥眼神不好,实在是打得一团乱,春哥也瞧不清楚谁是谁。 “哟,好你个老小子,还想着来攀高枝儿,春公子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那刘二高呼,“春哥,我是公府之人,少夫人在外。” 这一句话,让本来还琴曲绵绵的楼子里,忽地停了下来,有个人影从屏风后头奔出来,“少夫人?哪里?” 刘二看到此人,差点落泪。 是秦庆东! 他一把推开还抓着他衣襟的龟公小厮,几步跨入门中,“二公子,可算是见到您了。” 秦庆东还没说话,旁侧春哥低呼,“刘二哥,适才没认出来,这大半夜,你在这里作甚?” 刘二指了指楼外,“二公子,您……” 多的话,也能当着一屋子嫖客姑娘们说,秦庆东也不顾穿斗篷,几步就小跑出去,刚迈过门槛,就看到石阶下头隔着几丈远的人影。 不是宋观舟,又是谁? 苍天! 这可是年初一的大半夜啊! 秦庆东顾不得后头客人姑娘们探头张望,几步跑下去,低声问道,“观舟,你怎地在这里?” 宋观舟看到他下来,也松了口气。 “我家妹妹白日里跟家人出来游玩,人多走散了,阖府上下,都出来寻找——” 秦庆东侧目看去,躲在宋观舟背后唯唯诺诺的女子,正是裴漱玉。 这是裴漱玉十分痛苦的时刻。 竟然是秦家二郎……,她低垂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但秦庆东也只是扫了她一眼,就阴沉着脸,“你带着人出来寻,那季章他们?” “分头寻觅,今日里人多,就怕妹妹有个不测,幸好,她聪慧,躲在桥洞下头,才得了平安。” 秦庆东叹道,“桥洞里平日都有乞丐盲流,今日却是没有?” 宋观舟点头,“估摸是实在太冷,那地儿不挡风,妹妹被撵着到了云平桥下头,这里本来就偏僻,天色黑下来时,人也散了,妹妹不得方向,才困在此处。” 秦庆东了然,“幸好平安。” 欲要再问,宋观舟努了努下巴,“这附近没有落脚的地方,马车停在云龙街,刘二哥说离这里二三里地,一路黑灯瞎火,我们火把也要燃尽,才想着入门歇会儿。” 原来如此。 “走,上来。” 秦庆东马上侧身,引路上去,又叫了老鸨子,“翠大姑,赶紧清个雅间出来!” 啊! 这—— 翠大姑是老江湖,知晓能让秦庆东下去迎接之人,定不是普通少夫人,“是。” 转头,立时带着人去清了二楼靠窗的雅间。 也不曾有人待过,又叫人放了两盆子烧得正旺的炭火,热茶点心的,自是不用多说,准备得还算齐全。 众人眼巴巴看着,秦庆东引路,那身披斗篷,头戴雪帽,半张娇颜藏在帽檐下头…… ——这美人,是谁? 第1049章 众人还在迟疑, 就见那年轻的少夫人在前走,后头跟着的护卫丫鬟们,簇拥着个低着头的姑娘,上了二楼。 登时,楼下炸锅了。 “这是谁?” “适才听说,是公府家的,哪个公府?” “啧啧,这可是大过年的, 谁家少夫人半夜出来……” 已是夜半三更了,也是这半个月过年,没有宵禁,否则出现在这街上,就该把衙门抓了去。 众人交头接耳,欲要打探个明白。 眼瞧着秦庆东的小厮春哥就要上楼,黄州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过来,“春哥,那夫人是谁?” 春哥眼珠子一转,“我们秦家的姑奶奶,外头阴冷,入门来歇口气,一会子姑爷自会来接。” “你们秦家的姑奶奶?” 黄州一张娃娃脸,此刻疑窦重生,“何时你们家添了个能在外头四处游走的姑奶奶了?” 东宫太子妃微服私访,也不能说如此随意。 其他秦家的姑娘,不曾听说出嫁。 黄州欲要再问,春哥一把挣脱,“好啦,各位大爷,你们只管吃喝, 大过年的,莫要因着这事儿,耽误了耍玩。” 说完,泥鳅一样跑上了楼。 这一去,主仆二人都不见踪迹,翠大姑被其他公子哥喊来,“翠大姑,您这儿今日才做营生,连个幡子都没挂,竟惹来这么个夫人,可知是哪里的?” 翠大姑满脸苦涩。 她的人打了那少夫人的下属,东宫太子的小舅子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上去就斥责,今日里这事儿,还不知能得个好不…… 眼瞧着跟丢面这几个,也是达官显贵家的郎君,她不敢敷衍,唯有如实说来,“奴家哪里知晓, 刚要开口问来,秦二公子就斥责起来——” 她捏着绢丝软帕,抚着胸口,“不敢问。” “这夫人……,年岁几何?” 翠大姑迟疑片刻,“不曾见到全部面貌, 但……,瞧着十分年轻。” 能让秦庆东在跟前引路的,断然不是一般门户家的女眷。 谁啊? 众人好奇心升到顶点, 亦有人还混不吝的, 给了翠大姑些银钱,“给那夫人也置办一桌干净的席面。” 翠大姑不敢接,“适才奴家说要给夫人赔罪, 毕竟打了她的下属,提及赔个席面之类的,那少夫人拒了。” 这么难伺候? 不过女子来逛青楼,头一次见啊。 好一会儿,不见秦家主仆下来,众人也慢慢开始温酒吃酒, 伎子们也弹奏着筝、琴,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热闹依旧,只是众位郎君的姿态,没有之前那般放浪形骸。 大多就是拥着个花楼姑娘,一起说说笑罢了。 楼上,宋观舟一行人分了两个雅间,其中一个是壮姑蝶衣陪着裴漱玉,稍做梳妆。 靠窗一间,除了秦庆东、宋观舟,也就是刘二、春哥。 其他护卫,拢着个炭盆子,守在两个雅间门外,亦有人探头探脑,都被瞪了回去。 屋内,秦庆东满脸错愕,“观舟,你实在太过胆大,竟然独自出来寻裴姑娘!” 宋观舟摇头,“我若是单枪匹马,自不会逞强, 但两府里能出来的郎君哥儿们,都不曾歇着,正好刘二哥们在,这才走一走的。” “幸好,人是平安无事的。” 宋观舟当着屋子里三人之面,放下拢住双手的袖笼,一把短刀,赫然在目。 秦庆东以为只是防身,哭笑不得,“你倒是备好了兵器,可真正遇到穷凶极恶之人,这短刀真被人夺走,反倒是生了是非。” 宋观舟面上敛起笑意,更为沉静。 秦庆东三人慢慢也觉察到,立时问道,“观舟,你身上可是有不不适之处?” 面上关切,难以掩盖。 宋观舟缓缓摇头,看着眼前三人,也非外人,叹了口气,方才一字一顿说道,“秦二,……余成在京城。” “余成?” 秦庆东眉头紧皱,眼神马上凌厉起来,“金拂云跟前的护卫?” 宋观舟点头。 “就是他。” 刘二微愣,马上反应过来,“少夫人,您说的是堵着咱们的那群贼子里有那贼子的身影?” 提及余成,刘二虽说没有临山阿鲁那般熟悉,但隆恩寺劫杀之后,刘二也多次听说此人,知晓是个狠厉的角色。 但又觉得愚蠢。 带着两个帮手,最后还落得个两死一伤,刘二对着余成是高看不了一点。 此刻听说,不免大惊。 因为,余成在隆恩寺出事儿之后,就说逃亡出去,当然,这事儿金家不承认,在他们口中,余成回乡下成亲生子去了。 而今,宋观舟这般说来,很难让人不大惊失色。 “观舟,他可有为难你?” 秦庆东十分着急,上下打量宋观舟,“真不曾受伤?”那余成可是个不要命的狠货,要说金拂云身边,忠心不二且无关钱财的,也只有这个余成。 若说前头朱三,后头乔万,有忠心,却不多。 可惜的是前者逃不开顶罪的命,只能自裁,后者……,命不好,带着金拂云往京郊去时,落了水,壮士一身胆气,死在小河沟里。 何等的讽刺! 但余成与这二位不同,金拂云全心全意信任这位心腹,所以,余成生死逃窜,对于裴家也好,秦家也罢,十分看重。 私下差人查过,毫无下落。 是死是活,全然不知。 今夜,宋观舟冷不丁说出这话,秦庆东难掩愕然,“这混账,官府通缉,还敢躲入京城,真是胆大。” “放心,我们不曾照面,一门之隔,虽说没有见到人,但我不会听错他的声音。” 溧阳而来,口音不重。 但与本地还是有不少区别,加上余成特有的音色。 刘二马上绞尽脑汁,“夫人,是那个叫兴旺的贼子?” 宋观舟颔首。 “大差不差,就是他,还有,那伎子提过,他只有一只眼睛,这未免太巧合了。” 声音相似的多见,可独眼呢? 宋观舟被他差点杀死,好些时候,能梦到这个半张脸全是新鲜的余成。 秦庆东听来,冷笑道,“有化名,在这一带苟活,那就不怕寻不到人,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差人来找。” 第1050章 一行人入了这不知名的楼子,可算是能喘口气,走了半夜黑巷子,还遇到了那不怀好意的贼子团伙,能否极泰来,也算不错。 上了热茶,又添了点心,宋观舟都忍不住多吃了点。 倒是在公府上头,静待信儿的齐悦娘与裴秋雨生了担忧,虽说宋观舟带着人马离去,可才几个人啊? 若真遇到一群的贼子,哪里躲去? “大嫂,若不还是去二叔那边,同父亲说一声。” 齐悦娘起身踱步,有些迟疑不定,“父亲那边,也没几个人,就算是说了,焉能如何?”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门外,瞧着扑簌簌的大雪,开始斥责自己,“说来都怪我,就该拦住观舟,知晓她是个热心人,可这漆黑之夜,又冷又寒, 一个女人有了闪失,该如何是好?” 裴秋雨低叹,“是啊,四嫂前头几次出门,都流年不利,这次——” 呸呸呸! 齐悦娘赶紧让她呸了, 喊来忍冬,“你们少夫人可回来了?” 忍冬摇头。 “怕是没这么快,四公子与世子也还没回来,适才让荷花与蝶舞又去了趟二太太那边,说几个郎君还在外头寻找。” 裴秋雨哼了一声,“这裴漱玉一日不闹事儿,就不甘心,看看,这下真出事儿了。” 齐悦娘摇头,“到底是怎地回事儿,其他妹子们都平安回来,就她不见踪迹。” “大嫂,这事儿不难猜,欲要退亲,二叔二婶都不允准,她一个闺阁姑娘,也无能为力,最多就是吓一吓家里人,瞧着能否心软罢了。” “荒唐,这是血脉亲人,岂能如此胡闹?” 齐悦娘长叹一声,干脆留了忍冬在扩月斋,忍冬摇头,“大少夫人,二姑娘,奴还是回韶华苑去等着,若有个信儿的,及时来与您二位禀一声。” “忍冬——” 齐悦娘喊住她,“若不然,你同我去一趟二太太家,同父亲说说此事,我这心头一直打鼓一样的乱跳,心慌得很,就怕你们少夫人出些个闪失。” 忍冬微愣,低头思忖片刻,抬头安抚齐悦娘,“大少夫人,您挂心我们少夫人的心意,奴是知晓的,只是这会儿去二房那边,就怕说出来,吓了几位老爷老太太。” “这……?” 忍冬又道,“夫人是个胆大心细之人,她跟前也带了蝶衣刘二等护卫随从, 要说出事,奴想着是不会的,但若去同老爷二老爷说来, 二位肯定更加着急。” “定然是会担忧的,可若是不说,我又怕你们少夫人——,嗐!” 齐悦娘也是两难。 忍冬回转走来,低声宽慰道,“少夫人放心,我们主子带着人手,还驾车而去,奴想着是没事儿的,若再惊动老爷太太们,本就人手不足,再分了人去寻少夫人,可就耽误寻找漱玉姑娘。” 若如少夫人所想,重蹈覆辙再走表姑娘的路,可就太过遗憾了。 忍冬的安抚是有效的。 齐悦娘轻叹,“也好,这都大半夜了,也不见个踪迹,哎,都让人担心!” 公府这个年,甚是不平安。 裴岸与裴辰、裴桦兵分几路, 裴岸寻了最热闹这片的坊市坊正,禀了裴漱玉失踪之事,希望能协助寻人。 裴辰,自来最爱烟花柳巷,索性带着萧北,顺着热闹街子遍寻过去,再着重排查这些勾栏瓦舍里,今夜可有卖进来的姑娘。 裴桦家兄弟几个,差派一伙带着铺子伙计,往两处城门处蹲守,再招呼个庶出的兄弟,带着五六个护卫,打马前往万兴码头。 “自来听说,若是被得手的姑娘,定然不会留在京城之中。” 裴桦也是行走江湖,四处做买卖之人,知晓这些暗黑地方,人吃人的勾当。 至于他,直接从街边民巷寻了去。 直到子时过了,漫天烟花爆竹点亮半个天空,也不曾见到裴漱玉的半个踪迹。 丑时,裴桦与裴辰在个私娼门前,看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十几人涌上去,直接按住那人影,未等灯笼到跟前看个明白,那被按住的人影破了嗓音,“我啥也不知,别打我!” 嗯哼? 不打自招? 临山提起那小子,提溜到世子与桦大公子跟前,灯笼照去,打眼的不是那矮小瘦弱汉子的三角眼,反而是他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物件儿。 都被擒拿住了,他那东西跟怀孕八月的妇人一般,稳稳扣在肚皮上。 “这是何物?” 裴桦跟前的护卫,立时上手抓去,那老小子哀嚎道,“大人,使不得,这是小的捡粪时拾到的,并不曾害人!” 裴辰哼笑,“摘下来!” 柔软一团,倒也想不是旁的东西,打开破布角落一看,“哟,小子,你偷来的衣物?” 不对! 当全部打开时,一件绯红斗篷赫然在目。 裴桦一步上前,“这……,这是妹妹今日身着之物,快说,哪里来的?” 这汉子还死咬着嘴,“公子,小的捡粪拾来,今日各家各户骑马驾车出门,马粪不少,小的是个穷苦人家——嗷嗷嗷,疼疼疼!” “说!” 临山上来,反剪他双手,这瘦汉子哪里是对手,只一下,双臂就像是要断了那般。 眼泪立时像马尿一般,汹涌落下。 “好汉!好汉饶命!真是捡来的——” 哭喊声,在这寂静的年初一夜里,十分刺耳,欲要捂嘴时,那瘦小子马上摇头,“我说!我说!可别杀了我……” “长话短说,若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砍了你手脚丢护城河,冻死到开春早就是一副腐骨,你亲爹亲娘来了,也认不出你来!” 啊! 不不不,我不能死! 这三十来岁的矮瘦汉子,立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大致。 裴辰与裴桦听来,脸色愈发难看。 那小子抹着眼泪,“一车两三个小娘子与姑娘们,都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布团,小的拾粪,也是长得瘦小,沿着墙根角走路,不曾被发现,直到马车去了,才看到这落下来的斗篷……” “马车往哪里去了?” 第1051章 小子摇头,“这斗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编织出来的,老值钱了,小的想着卖了,还能给老娘扯点布,做个新衣——嗷,好汉,别打别打!” 连挨了两巴掌,这小子才吞吞吐吐说道,“那马车的车夫,小的认得,他在烟雨斋给老鸨子与红姑娘们驾车。” 烟雨斋? 裴辰双手拢在斗篷里,冷笑起来,“烟雨斋,倒是敢啊!” 裴桦看去,裴辰扭头,“走,烟雨斋,老子时常去吃花酒,老鸨子叫黄春娘,哼,胆儿不小啊,敢惹我家的人。” 说完,瞧了大致方向,直奔烟雨斋。 刚到楼子门口,与裴岸不期而遇,“四弟,你怎地寻到这里?” 裴岸指着旁侧的坊正与个二十来岁的小哥,“周坊正与这位李小哥查探到,有两家大人家的姑娘,好似是被抱进了这烟雨斋。” 他寻思来探探情况,哪料还不曾进门,就看到自家几个兄长。 裴辰也不耽误,直接大摇大摆进去,黄春娘本还在打瞌睡,自从安王爷死了,她这楼子里也受了极大的影响。 皇亲国戚与一些达官显贵,平日里偶尔来吃个酒,听听曲,这样下来,她也挣不到几个钱。 没有了出去陪客,收入锐减。 何况这年初一的,来的人不少,却给不了几个银钱,若不是为着以后,她都想着关门大吉,休养几日。 瞌睡被掀开门帘走入的裴辰惊醒,她立时扭着腰身走来,“哎哟,我的世子大人,您可是好几日不曾来了,今儿来得好,奴家给您拜年了,只愿我们世子大人一年到头,平安顺遂身子好!” 她老脸上头,褶皱都笑成了朵花儿。 可当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年轻郎君,还有十来个家丁护卫,笑意立时有些将就,“世子大人,今儿这是来了几个生面郎君,可是——” 不像是大买卖。 裴辰淡淡一笑,“春娘,大年初一头一天,您这买卖瞧着不怎地热闹啊。” 往日里人声鼎沸,丝竹悦耳。 今日里只有冷冷淡淡的谈笑声,从楼上雅间里传来,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淫靡之音, 偶有传来,让人面红耳赤。 可这会儿,谁都懒得理会。 “世子爷,今儿深夜能得您来,已是我这烟雨斋天大的福分,说怎地说不热闹,世子与各位郎君到来,我这就热闹了。” 说完,招呼上楼。 裴辰也不客气,“春娘,今儿您这有新鲜货色啊?” 这—— 春娘微愣,马上撩拨着耳际的碎发,赔笑道,“莺莺姑娘等您多日,世子爷怎地就忘了个故人?” 裴辰似笑非笑, “今儿拍花子的人厉害,惹了我家妹妹,春娘不如把今儿收的黑货,让我公府过过目。” 黄春娘一听,脸色大变。 马上摇头,“世子爷,没有的事儿,我这里您来得多,姑娘们都是正经来路,爹娘生了,没能耐养,到我这里求个活路罢了。” 拍花子,哪有的事儿…… 黄春娘满脸陪笑,连连否定,“这胡乱拐骗好人家的姑娘,可是犯王法的事儿,奴家万万不敢坐。” “春娘,你在风月场摸爬滚打二三十年,原以为你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还了我家妹子,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可若是春娘还想敷衍了事,那咱就不讲往日情分了。” 说完,就冷下脸来。 黄春娘连忙躬身赔罪,“世子爷——,您瞧瞧,我这烟雨斋也不算小,算得是有头有脸的,那等哄骗良家姑娘的事儿,我真是做了,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自讨死路不是?” “春娘既然如此说来今儿年初一,我也不怕麻烦县衙,不!县衙怕是止不住你,我还是一步到位,往京兆府请人。” 说完,侧首看向裴岸,“四弟,官邸衙门的,你最熟,就劳烦你跑一趟,这烟雨斋今儿若是不封了,恐怕也是见不到人来。” “唉!使不得!使不得啊!世子爷,您……您您消消气,有话慢慢说,我这烟雨斋拢共就这么点儿大,哪里藏人来着?” 黄春娘一看往日极好说话的裴辰,今日翻脸不认人了,也有些慌张。 她这楼子后头,自是有些靠山。 可再大的靠山,也比不过镇国公府啊,再看那极为儒雅漂亮的郎君,一脸刚正不阿,若是没猜错,就是在吏部做事儿的四公子。 啧啧! 这一家子的,她也不敢抗衡。 可是—— 黄春娘两头着急,却又不得其法,裴辰概不相让,“四弟,快去,若再耽搁,春娘有的是办法把姑娘们藏得死死的,尸首都难寻。” “我的世子爷,天大的冤枉!” 裴辰哼笑,“来人,上楼去……,给我搜!” 搜? 黄春娘呆愣住,“世子,您要搜我的烟雨斋?” 裴辰哼笑,“做这等子买卖的,天王老子说你清白,你也不敢跪着赌咒,怎地,我受不得?” 当然搜不得! 今儿年初一,好些个郎君汉子的,都是躲着家里娘子出来嫖宿,若真是被踹开门看了个精光,如何做人? 往后传扬出去,她这烟雨斋还开不开? “世子,您真正儿是误会了,我黄春娘真不是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地儿——唉,使不得!使不得!” 临山几人,早已上楼,当着黄春娘的门,对着目前能看到的门房,一脚踹了进去。 果不其然,里头传来男人的辱骂,女子的娇嗔,“——啊!” 黄春娘欲要喊人拦,可临山几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岂能是他们拦得住的,有个年岁大些的龟公,一脚踩空,从二楼楼梯上摔下来,扶着老腰喊杀人了! 乱了! 不少房门,也渐渐打开。 “春娘!老鸨子,作甚呢?” 裴辰从不曾这般的冷着脸,看着黄春娘,她几次欲要离开,阿鲁与临溪,横亘在她的来路上,堵得死死的。 “世子爷,楼上雅间说话,您别闹了,今年年初一,我黄春娘认栽,可好?” 服软啊,那就好。 裴辰抬头,“山大哥,寻个无人的房间,我们同春娘坐坐。” 第1052章 黄春娘欲哭无泪,可还得硬撑着笑意,引着众人上了楼,一路上看到熟客,还得不停的赔不是。 临山寻了个角落里的雅间,恰好无人。 裴辰到门口,与黄春娘冷笑道,“我的人,跟着你去,所有姑娘,全部带来。” 啊! 黄春娘跺脚,“若真是误请了贵府姑娘,世子带回去就是。” 裴辰刚要答应,裴岸一步上前,按住兄长的肩头,“今儿请进来的姑娘们,都得走。” 这—— 黄春娘欲哭无泪,“四公子,使不得,奴家也是小本买卖!” 裴岸似笑非笑,抬头打量一番这烟雨斋,轻哼道,“春娘,关停你这一个楼子,并非有多难, 三两句话一个折子的事儿——” 黄春娘抓住胸口衣襟,“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裴岸点头,“全部带走,互不追责,否则……”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黄春娘这么一个老鸨子,她是有靠山与相好,可还不到能与低调的镇国公府对着干,可就这般放弃,又觉得太亏了。 这些个姑娘,她真金白银买来的! 正在纠结时,不远处的房间开了门,探出个熟悉的人来,“哟!兄弟几个,约着来吃花酒啊?” 裴家几个兄弟,脸色难看起来。 还是萧北咳嗽,喊了一声,“姐夫……” 有了这一声,裴辰裴岸裴桦,方才齐声喊道,“姐夫。” 刘珂系着腰带,懒懒散散走了出来,“北哥儿也在,啧啧,倒是齐全——” 一声姐夫,把黄春娘的魂都吓出来。 镇国公府几个姐夫? 她黄春娘怎可能不知,别说裴辰是这里的熟客,就算不来烟雨楼,京城上下厉害人物家的关系,她也是要查探的。 姐夫,那就是明郡王了。 乖乖! 黄春娘只觉倒霉透顶,今儿还想着来了两个好货色,可哪知是这等的身份…… 开年不利啊! 裴岸迎了上去,在刘珂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话,“姐夫,今儿出来游玩,漱玉妹妹被人群冲散,找了大半夜,说是有拍花子的送到烟雨斋了。” 嚯! 一听这话,刘珂挑眉,“在这里?” 裴岸摇头,“还不确定,闹了一会儿,正在同老鸨子交涉。” 哼! 刘珂懒懒走到跟前,“老鸨子,我这个弟弟们怎地说来?” 怎地说? 黄春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郡王爷在上,实在是误会,一会子全给您老人家送来。” 嗯哼! 刘珂抓了抓脖子,“四弟,带人跟上去,别漏了。” “好的,姐夫。” 啧啧,平日里裴岸哪里有这么听话,刘珂唇角上扬,往屋子里努了努嘴,“哥几个,进去说话,这大过年的,也冻得够呛。” 说是雅间,大多是伎子们应酬客人的地儿。 落了座,裴桦阴沉着脸,看着黄春娘,“姑娘们可被你们动了?” 言外之意,清白可还在? 黄春娘赶紧点头,“不敢碰。” 生怕眼前郡王爷,裴家的世子郎君们不信,黄春娘又抬手赌咒,“真没碰,几位贵人放心,只是小娘子们初来乍到,惊慌失措的,难免磕着碰着,还请贵人们莫要怪罪春娘。” 裴辰了然,冷眼看去,“春娘胆子倒是不小啊。” 黄春娘掏出软帕,拭着眼角莫须有的泪,“是奴家猪油蒙了心,以后定然悔过。” 今日里,也是镇国公府找上门来,若是旁人,黄春娘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她这烟雨斋,取名倒是雅致。 也不如其他楼子大,可因里头的姑娘温婉、花活儿多远近闻名。 嫖宿的客人门,倒是觉得来一日,舒爽得很。 即便是叫做销金窟,也甘之如饴。 可对这里的姑娘们来讲,可不是这般的好度日,黄春娘看着比别的老鸨子爱笑好说话,实则不然。 她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新来的也好,在久的也罢。 没几个不怕她的。 可这等的人物,能屈能伸,知晓今儿镇国公府找上门来, 又有传说中的明郡王撑腰,真要绕弯子拖着天亮那边上船,也不是不行。 只是…… 这烟雨斋恐怕也就开不长了。 黄春娘打掉牙齿和血吞,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想到这里,只能差人来领着公府的人,往后院里去。 刘珂听来,啧啧称奇。 “你倒是胆大,竟是留在烟雨斋里头。” 黄春娘低头赔笑,也不敢说明白。 不多时,就听得悉悉邃邃的脚步声传来,好似不少人,裴桦一听,再也坐不住,起身开门去迎。 刚打开门,就见三个汉子,各扛着一个麻袋入内。 “三个?” 刘珂有些错愕,今儿至少三个府邸的人,睡不踏实。 裴岸最后进来, “姐夫,大哥、二哥,只有这三位……” 他也没来得及探看,那地窖里实在逼仄,只能运到屋中,裴桦这会儿哪里能忍住,上前就开始解麻袋, 裴岸临山萧北,也帮衬着。 几个麻袋里的姑娘,好似是被塞住了嘴,勉强能发出呜咽之声,但甚是低声。 身子微微扭动,像是害怕。 临山手脚麻利,解开第一个,扶住身子,脱开麻袋,定睛看去,“这位不是……” 圆脸的姑娘,年岁也在个十七八岁,这会儿面容狼狈,泪涕四流,临山刚拿出她口中的布团,小姑娘马上跪下,“求贵人饶了奴家一命, 奴夫家姓孙——” 刚要说出来,却被临山拦住。 “姑娘莫要担忧。” 话音刚落,第二个被拍来的姑娘,也露了头,是个瓜子脸的十五六岁姑娘,生得软软弱弱,容颜苍白憔悴, 只有一双眼眸红肿。 欲要说话,也被拦住。 第三个—— 只剩下第三个了。 裴桦的手都开始发抖,刘珂见状,调侃道,“放心,这个要不是妹妹,今儿姐夫带着你们,把整个京城的楼子,全翻个底朝天。” 黄春娘自是不知这些姑娘们的来路。 但她比任何时候都虔诚,恨不得第三个就是,就在众人期盼之时,麻袋刚掀开,那比前头两个还小的姑娘,双手被捆绑起来,还扭动得跟砧板上的活鱼一样。 裴桦刚取了她口中布团,就听得那孩子惊天的哭声,“父王——” 第1053章 刘珂猛地往后仰,“你是谁?” 怎地上来就喊父王,至于黄春娘,一听这称呼,立时两眼一翻,像个死鱼那般,仰面晕厥摔倒。 若不是后头的龟公眼疾手快,她定然重重砸在地板上…… 是个小郡主? 完了完了完了! 不管是谁家的小郡主,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黄春娘晕厥之时,后背也在幽幽冒着冷汗,这年初一的,让不让人活? 裴岸与裴辰赶紧上前查看,小姑娘圆嘟嘟的小脸上,倒也不是刘婉刘韵的样子,赶紧解开绳索,低声问来,小姑娘哽咽道,“我乃安王府刘焕嫡出二女儿刘玉。” 刘珂一听,把小姑娘拢到自己身边,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圆嘟嘟的苹果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子。 “你与王叔说来,怎地会被弄到这地儿?” 刘玉也认出是刘珂, 知晓是有救了,嗷一嗓子叫哭出声,“府上都为祖父守孝,可却不知祖父最爱年初一放河灯,我求了母妃许久未果,才带着小丫鬟偷跑出来,奈何刚出门没多久,就被冲散了——” 两个落单的小丫鬟,在一起都不见得安稳,更别提冲散开来。 几乎没有悬念,就被拍到了烟雨斋。 刘珂揉了揉她的双丫髻, “往后可不许这般乱跑了,世间凶险。” 也不忍苛责, 转头看着瘫软在地的黄春娘, 毫不客气吩咐左右,“弄醒!” 此刻装死,哼! 死不了! 黄春娘早醒过来,可这会儿她恨不得真正晕厥过去,待刘珂的护卫一大脚踹过来时,她腰间嘎嘣一声脆,几乎要断了。 “哎哟,饶命,郡王爷饶命。” “老鸨子,你也让本王开了眼了,本王的侄女,你也敢买卖,啧啧!大过年的,你这送死的本事,老子也算见着了。” “郡王!郡王饶命!老婆子我也不知小郡主来历,这……,这……,奴家冤枉啊!” 裴桦一步上前,揪住黄春娘的衣领子,“快些说来,还有姑娘藏在哪里?” 黄春娘飙泪摇头,“大爷,今儿就这三位姑娘啊!” “谁拍来的,带路!” 黄春娘连连摇头否认,“奴家不知,平日里都是他们送来……” 这一夜,注定不平。 安王府里,刘焕夫妻到这会儿还不知小女儿跑出去了,直到门房来禀, 刘焕睡眼惺忪起身,“何事?” 天不亮,就来叩门。 上夜的丫鬟低声说道,“郡王爷,镇国公府四公子上门来拜访。” 啊? 刘焕一个激灵,“现在?” 天不亮,深更半夜的,哪门子的拜访? 旁侧程氏也醒了,拥被坐起,低声说道,“相公,这裴四郎恐怕是有急事儿,您还是见一见。” 自他家娘子差点在映雪阁被算计之后,两府一起处理这些破事儿,倒是比从前亲近不少。 刘焕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马上起身,程氏也喊了丫鬟过来,伺候着刘焕穿衣。 不多时,刘焕跟着门房迎了出去。 本是要请裴岸入门,但裴岸恪守年初一不过门的礼仪,带着阿鲁和两个护卫,驾车给刘焕送女儿过来。 刘焕不知。 奔忙出门,看到马车前站着的男人,疾步走到跟前,压低声音,“四郎,可是有急事儿?” 裴岸轻叹,“我的郡王爷啊……” 刘焕摸头不着脑,“四郎快说,到底何事,这大半夜的, 莫要惊吓于我。” 裴岸摇头,掀开了车帘,只见一张苹果脸的小姑娘,飞扑过来,“父王!” “娇儿?” 刘焕大惊失色,一步上前,赶紧半搂半抱的把小女儿搂下来,“你为何在这里?” 刘玉得见亲人,嗷一嗓子,又哭了出来,“父王……,孩儿知错……” 哽咽难语,还是裴岸上前,三言两语说明了今夜发生之事。 刘焕一听, “哎哟,你这孽女,若不是得你裴四叔,哪里还有小命?混账啊混账!” 裴岸拦住他,“郡王快些带姐儿回去,此事鲜少有人知,我车上还有两位姑娘,就不多耽误了。” 让裴岸送三位无辜女子回家,也是无奈之举。 本来这等时候,寻找裴漱玉更为要紧,可这三位姑娘,刘玉不用多说,身份尊贵,随便差遣个下人送来并不妥当,另外两位,一位是已嫁的少妇,另外一位也是寻常商户人家的女儿。 不差派个妥当人选送上门,出了这样的事儿,一旦交代不清楚, 只怕也会波及到这三位无辜女子。 本已虎口脱险,转身又跌入被家人误会的深渊。 于女子而言,闺誉更为要紧。 不得已,只能差派裴岸,裴辰与刘珂、裴桦、萧北等人, 押着黄春娘,开始去寻那群拍花子的泼皮无赖去了。 刘焕欲要再多谢,被裴岸连声拦住。 “郡王爷快些带姐儿入门,幸好寻到的早些,不然听得那鸨子说,天亮就要送上船,往京外送了。” 真到那个时候,天王老子来了,姑娘们也是清白不保。 刘焕后怕不已。 裴岸又道,“莫要斥责姐儿,她也是一片孝心,只是有个小丫鬟也走丢了,还是劳烦贵府白日里去寻一番。” “好,多谢你,四郎。” 裴岸摆手,翻身上马,拢紧了斗篷与雪帽,迎着寒风,再度上路。 刘焕也用披风裹住刘玉,抱着入了门。 一路上,叮咛门房小心口舌,不可外传,门房连连点头,直到入门后,程氏听得动静,方才奔了出来,“相公,可是大事儿?” 话音刚落,就看着刘焕怀里鼓鼓囊囊,好似抱着个人。 “这——” 还未问出来,刘焕就放下怀里的刘玉,刘玉一见光,转身就扑入程氏怀里,“母妃,孩儿差点回不来了。” 啊? “你去哪里了?” 安王府郡王爷的正房里,灯火彻夜未熄。 再说裴岸送另外两家,与安王府不知情截然不同,这两家已差人四处寻找,只可惜都是寻常百姓,最多就是在街子上来回走动,亦或是河边打着火把,喊上两声。 见裴岸送回来,未成家的商户之女,倒还算好,见到女儿失而复得,抱着心肝女儿的唤,一家子都跪到在裴岸跟前,连连道谢。 第1054章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恩人赐个名讳,来日小老儿定然携带全家上门跪谢。”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天寒地冻又是过年,快些回去给姑娘暖暖身子。” 商户家一看女儿虽说形容憔悴,发髻凌乱,但也不曾换了衣物,一番感恩戴德,让裴岸本还担忧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马车上,只有那位夫家姓孙的娘子。 她瞧着年岁不大,面容姣好,大致也就是才成亲个一年半载的,从被救下到现在,她一直处于小心翼翼却又焦躁不安的状态。 直到阿鲁叩开孙家的小院门,裴岸方才大致明白。 小院之中,亮着微弱烛火,听得门响,悉悉邃邃的脚步声,慌忙奔了出来,“大郎,可是找到了?” 一个年纪偏大的女子,边走边问。 阿鲁未语,继续叩门。 直到门开,婆子领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子,挑着灯笼,满眼疑惑,看向阿鲁。 “贵府可是孙大平家?” 啊! 老妇人连连点头,“是的,我家大儿叫大平,敢问贵人深夜上门所为何事?” “我家四公子路遇跌落河沟的孙娘子,特出手相帮,送到贵府门上。” 说完,让开半个身子。 老妇人一看立在身后的儿媳妇,赶紧上前拉了一把,“杏娘,你作甚去了,缘何不早早回来,你公爹与大平二郎,出去找了好几趟!” 这个叫杏娘的女子,怯生生的屈膝行礼,“娘,儿媳本是去兜售与妹子做的香囊,奈何人多,把奴家挤下了河沟,实在爬不起来,幸而得了这位贵人相助,才送了儿媳回来。” 贵人? 老妇人跨出门槛,这才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裴岸,君子玉树临风,犹如晈白月光,锦衣玉袍,风度翩翩。 只低头看了她一眼,就吓得这老妇人不敢多言。 “啊……,是贵人相救,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裴岸坐在马上,身形微微前倾,“老婶子,你家儿媳妇一夜担惊受怕,还差点被冻伤,能回来不容易,还请不要责怪。” “贵人放心,虽说是我这老婆子的儿媳,可也像是我亲生的来,舍不得的,断然是舍不得的。” 裴岸瞧着那怯懦不敢抬头的女子,心道这家中未必是待媳妇好的,沉思片刻,又朗声说道,“我乃镇国公府裴四郎,路见不平,遇救了你们家儿媳一命,瞧着你们门户不大,也不用上门道谢,只需记住这份恩情就是。” 镇国公府? 乖乖! 这可是大户人家,娘哟,老妇人一听,赶紧跪下,“多谢恩人救了我们杏娘……” 裴岸召集裴漱玉,也不多言,喊了阿鲁上马 ,就往巷子口走去。 谁料,刚到巷子口不久,就听得打骂声传来,“小贱人,你真是掉沟里去了,可不是出去会了那些不干不净的汉子去?” 杏娘低低的哭声传来,“娘,儿媳从不曾做这样的事儿,今儿是真跌到沟渠之中,实在起不来。” 啪啪啪! 重重的鞭打声,在寂夜之中甚是响亮,“还贵人送来,你怕不是学着王家那个破鞋,学着做暗娼子卖屁股去了?” 说完,又是几巴掌。 “娘……,您冤枉儿媳了。” 阿鲁听到这声音,满脸怒气,抬头看向停了马的裴岸,“四公子,您看这……” “回去!” 啊? “四公子,咱们回……?” 公府,还是这孙家?阿鲁不知,但裴岸调转马头,重新往孙家小院走去。 马车调头不易,阿鲁直接从车辕子跳下来,跟着小跑过去。 越接近小院,就能听到杏娘低低的哭喊,“娘,儿媳不敢了,您莫要再打了。” 好似是藤条鞭打的声音,直接传了出来。 “四公子……,这样下去,只怕要打死人了?” 裴岸阴沉着脸, 吩咐阿鲁,“瞧着这姑娘与你年岁悬殊不大,你认了她做妹子。” 啊? 这—— 院内,继续传来杏娘的哭泣,“娘,莫要再打了……” “你这贱妇,还想骗老婆子来,明明是个水性杨花的骚货,却还与外人来糊弄我,若你姘了个富贵人家,那倒是拿些银钱回来呀——” 好生难听的话。 阿鲁再度叩门时,已十分不客气,“开门,老虔婆,还敢说我们大人的不是,只怕是不想活了。” 院中一听叩门声,立时停下责打。 但那老虔婆也不敢开门,阿鲁可不是好脾气,仗着四公子就在身后,抬脚就重重踹过去。 这一闹,动静大了。 有些个街坊邻里听得,早按捺不住好奇心,披衣趴在墙头,问了一句,“这老孙头家咋了?” 阿鲁不理,连着三脚,砰砰砰踹门。 “哎哟,你们是何人啊?放心,打不死这儿媳妇的,入门来大半年,三天一大打,每日一小打,想必杏娘都皮糙肉厚,早不怕了。” 裴岸侧首,一双凌厉但却漂亮的眼眸看了过去,“他们时常打这儿媳妇?” 邻居一瞧裴岸气度不凡,也就敞开了话来,“嗐,杏娘命苦,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被兄嫂半卖半嫁才到了老孙头家,娘家无依无靠,婆家自是就看不起她……” 说到这里,都觉得可怜。 阿鲁再踹门时,小巷子里跑进来个汉子,举着火把,“你是何人,缘何要踹我家院门?” 喔! 来正主了啊! 阿鲁恶狠狠的指着几人,“不知好歹的玩意儿,你们家儿媳妇出门兜售香囊,跌落沟渠上不来,忍饥挨饿大半夜的,幸得我们大人路过,搭救起来,好心送上门来,结果还被你们家的婆子辱骂,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阿鲁抬头,看向裴岸,“四公子,这一家子凌辱儿媳,适才邻里也说了,一家人苛责薄待家人,不如报官,请何大人来捉拿就是。” 裴岸颔首,“去,阿鲁,差人去报官,欺辱儿媳无父无母,哼!这可不是我大隆律法所允,但凡领略妻子儿媳,当家人与丈夫,杖二十,徒三百里。” 另外两个护卫也早就簇拥到裴岸跟前,立时拱手,“四公子,属下这就去。” “等等,你们是谁?” 第1055章 老孙头小心问道,旁侧一个矮胖的男人也叩门,“娘,开门,是杏娘回来了?” 这小小的穷巷之中,一听报官,登时热闹起来了。 镇国公府的护卫,翻身上马 ,“四公子,您且稍等,属下这就去报京兆府。” “等等!” 老孙头见状,马上拉住护卫的马头,“使不得,使不得,定是有误会!” 报官? 且不论真假,只要去惊动了衙门,他们老孙头家几个脑袋,能与对面这郎君硬碰硬。 老孙头赶紧赔笑,“定是误会,老婆子神志不清,是个粗鲁的婆母——” 话音未落,门已打开,那老妇人缩在旁侧,“贵人误会,是杏娘自个儿跌倒的。” 呵! 阿鲁与另外一个护卫,几步跑进去,抢在那矮胖的男人跟前,扶起了杏娘。 “娘子可还好?” 杏娘泪如雨下,咬紧双唇,说不出话来。 阿鲁气愤不已,转头朝着那老婆子就走了过去,吓得那老婆子连忙往后缩,“……大平!” 一声呼喊,那矮胖的男人转头过来,也顾不得自家娇花一样的娘子,连忙拦在阿鲁跟前。 连连拱手上覆,“大人误会,误会了!莫要与我家老娘计较,她平日也少见外人,不懂个礼数……” 老孙头也跪下, 给裴岸跪了下去。 门内,被护卫扶起来的杏娘,知这位贵人去而复还,就是有几分慈悲之心,强忍浑身上下的皮肉之痛, 来到裴岸跟前跪下,“多谢恩公搭救,杏娘家境贫寒,无以为报,只能给恩公多磕几个头。” 说完,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地上虽有积雪,可杏娘还是磕出了血,裴岸坐在马上,轻叹几许,“你与我这随从投缘,若是不嫌弃,让他认你做个妹子,平日若有个人情往来,有个哥哥可以依仗。” 指望卖了她的娘家兄嫂,直接是做梦。 杏娘听来,蓦地抬头。 她知晓眼前男人是镇国公府的四郎,还同安王府十分亲近,甚至,有个郡王姐夫。 这等的身份,如此尊贵,哪里是她能高攀的…… 她双膝跪在积雪之中, 连连摇头,“小女子身份低微,哪里敢高攀这位大人……” 虽说阿鲁只是裴岸的随从,可在这些寻常百姓家里,已是大人物了。 阿鲁上前一步,搀扶她起来。 “虽说我只是大人跟前的随从,但从小也长在镇国公府里,你若不嫌弃我,就叫声兄长。” 阿鲁也不过就是十八九岁,说这话倒是老成。 倒是老孙头家爷几个,一听镇国公府,都要瘫软了身子,杏娘还要再三的推辞,那老孙头赶紧上前,“杏娘,大人看上你做妹子,是你的福气,不兴推三阻四的,快些磕头叫兄长。” 杏娘无奈,想着自己丈夫这一家人,从来不是好人。 不想连累恩人,却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容她多言,只能重新跪到,喊了声“兄长。” 阿鲁答应的倒是也爽快,从脖子上扯下个玉坠子,递给杏娘,“今儿幸得我家四公子提点,街坊邻里做个见证,这杏娘就是我阿鲁的亲妹子,往后若再听得我妹子被欺凌的,劳烦到镇国公府报个信儿,我阿鲁感激不尽。” 说完,还掏出三四两的碎银,“杏娘,先拿着卖些厚实的布料,做几身衣物,你们这小巷子离我们大人上值的地儿不远,来日里我得空,就来探你。” 裴岸居高临下, 瞥了一眼众人。 “强不凌弱,众不暴寡,既是欢天喜地娶进门的娘子,将来也是要与你生儿育女,你非但不敬重着些,还纵容家人暴虐,此等作为, 若再有发生,镇国公府定然不容。 ” 说完,调转马头,再度奔出巷子。 阿鲁把坠子塞到杏娘手里,“好生照顾自己,来日为兄来接你去给少夫人磕头。” “兄长……” 杏娘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阿鲁扫视孙家几个男人,转头看向杏娘, “放心就是。” 说完也不耽误,追了出去。 孙大平见状,几步跑到杏娘跟前,“你……你哪里招惹来的人?” 好生凶悍。 邻居探头,啧啧咂舌,“大郎,说来是你不会做事儿,你媳妇得攀这么个亲戚,好生挽留你那大舅哥一番啊。” 亦有人嘀咕,“真是镇国公府吗?” “兴许不是呢。” 孙家不耐听这些话,再度关门,但这次没有再敢对杏娘动手,只是抓了她进去,连番追问。 哪里见到的? 掉到哪个沟渠? 家里人寻去,却不曾听到她的呼喊? 杏娘哪里敢实话实说,若说她被拍花子的拍去,这一家子老小, 哪里还能容她个活路? 可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之夜。 裴岸带人在街子上奔忙,几乎快到天亮,与裴辰等人汇合,一问裴漱玉的下落,都摇了摇头。 “这如何是好?” 裴桦着急起来,又要逼问那被拖着奔波一夜的黄春娘,还是刘珂拽住他,“桦兄弟别着急,兴许妹妹不在这群人手上呢?” 寻了几个淫窝,仍不见裴漱玉的身影,黄春娘赌咒发誓,她知晓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做这事儿。 “郡王爷,世子爷,您二位明鉴啊,我做这等买卖,若不是信得过的人送来的,我哪里敢收?” 偏偏今晚老乌鸦送来的三个姑娘,就出了事儿。 破晓之后,黎明慢慢袭来。 阴冷的一夜,慢慢得了光明,可众人的心一点点低沉下去。 就在众人在路旁一筹莫展时,忽地听得前方奔马而来,临山抬头看去,忽地眯着眼,“四公子,好似是二公子跟前的春哥?” 春哥? 大早上的,莫不是秦府也出事儿了。 这会儿,好些个百姓家,已开始起来,炊烟袅袅,爆竹声也陆陆续续响起。 今日,大年初二。 少年奔马前行,十分快速。 临山刚要喊出个春哥,这小子连人带马,从裴家人马车队跟前狂奔过去,不多远才反应过来,嗷嗷两嗓子的鬼叫着又奔回来,“四公子!四公子!” 真是春哥! “大早上,你去作甚?” 第1056章 春哥的马还没停稳,他就翻身下来,也来不及见礼,着急忙慌的说道,“四公子,四少夫人与贵府漱玉姑娘同我们家二公子在一处,特意差小的去公府报信——” 啊! 临山一把拽过春哥,“你说少夫人与姑娘在一起?” 春哥连连点头,“大半夜的少夫人就出来寻贵府走失的姑娘,幸好在云平桥下寻到,姑娘毫发未伤,只是冻得够呛,不过这会儿没事儿了……” 天哪! 裴桦长舒一口气,“真的无事?” 春哥点点头,“桦大公子,您就放心,幸亏昨儿四少夫人寻到了……” 裴辰摇头失笑,“观舟真是冒失得很,府上也没有多少帮手,她带着几个人就出来寻了。” 只有裴岸,后怕不已。 “四少夫人现在何处?” 春哥指着京城的最北方,“云平桥下来新开的楼子里。” 啊? 青楼妓院啊? “怎地跑地儿去?” 刘珂歪靠在马车上,拢着双手在袖子中,探出半个头来,好奇问道,这老四家的娘子,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春哥笑道,“郡王爷有所不知,昨儿半夜云平桥一带的杂耍结束后,人去楼控,四少夫人身边帮手不多,马车又停在云龙街这边,隔着三四里地,走得艰难,所以才寻了唯一有人的楼子叩门进去,幸好我们二郎得黄家大郎宴请,也在楼里——” “嚯,四郎,你这娘子实在胆大。” 裴岸心头是有股怒火的,问了春哥不少事儿,“只有四少夫人?” 春哥摇头,“当然不是,四少夫人带着蝶衣姐姐,还有壮姑、孟嫂,当然,刘二哥还有几个家丁护卫。” 听到这里,裴岸才舒了口气。 “都还算平安?” “四公子,您放心,除了姑娘的斗篷被人抢走,其他都无碍,至于少夫人,她更是毫发未伤。” 只是…… 欲要提及的事儿,当着这么多人,春哥还是咽下去了。 一听无事,找了一夜的众人,终于长舒了口气,裴辰招呼刘珂、萧北,“都平安就好,四弟同与桦兄弟同去接人,我们就回公府报平安。” 刘珂欲要摆手, 却被裴辰按下,“姐夫昨夜也辛苦,难得你们在京城过年,今儿年初二了,按规矩也该去请您和长姐回娘家来坐坐。” 不如一早就过去。 刘珂想来,也是这么个事儿,喊来身旁之人,吩咐两句之后,同裴辰萧北往镇国公府而去。 至于裴桦、裴岸二人,也不敢耽误,驾车骑马,跟着春哥儿往云平桥而去。 楼子里,热闹到天亮。 宋观舟后头也觉得有些瞌睡,但这种地方不好得入眠,索性叫了两个姑娘,入门了唱曲。 裴漱玉想拒绝。 但她也是困倦,眼皮子都快睁不开时,也不敢躺下入睡,这地儿……,她嫌弃不干净。 可哪里想到,自家这个堂嫂,行为出格得很。 竟然还同秦庆东有模有样的探讨起来,哪个姑娘唱曲唱的好,哪个姑娘跳舞跳的妙,再要请个说书的,秦庆东连连摆手,“姑奶奶,这里哪有说书的,何况,这等地方,又能说个哪门子的好书?” 只怕都是淫词艳句,亦或是禁忌的话本子。 宋观舟笑道,“既如此,寻两个上来给我们唱唱曲,打发打发时辰。” 到天亮,还有一会儿呢。 席面也送了一桌上来,宋观舟招呼裴漱玉与一干丫鬟婆子,“都吃点,大晚上跟着跑了半个京城,都是又冷又饿的。” 下人们是不好得上来吃席面,还是壮姑做主,借了这楼子里的厨房,给大家伙儿各自煮了碗面。 堂屋之中,歌舞升平。 黄州几次探头,直到后头,一股扑鼻的香味袭来,刘二和两个护卫端着托盘,准备上楼,他到跟前拦住,“这面……,煮给谁的?” 刘二虽说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但大概也知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哪里会跟秦庆东凑一处。 故而笑道,“夫人怜惜我等奔忙大半夜,差使我们家的壮姑大姐,一人给做了一碗面。” “味儿……,好似不错。” 黄州一张娃娃脸,又不曾蓄须,十分具有欺骗性,他馋巴巴的看着, 刘二自是乐意做个人情,“公子若是不嫌弃,就端一碗尝尝味儿。” “呃……,那我不客气了。” 端走一碗时,忽地又回头,凑到刘二跟前,耳语问道,“……你们是哪个公府上的人?” 这话—— 刘二当然不好得说,只满脸堆笑,上覆黄州,“公子赎罪,今儿来投奔也是天气实在寒冷,不得已才护着夫人前来,若说名讳,于女子闺誉不妥,还请公子体恤些。” 噢! “去去。” 黄州挑眉,这京城里也没几个公府,能让秦庆东这小子关切的,不用多想,除了镇国公府,还能有别的? 呵! 只怕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四少夫人咯。 了不得! 若他没有记错,去年元宵,正月十五的晚上,这女子也是带着仆从打到了宝月姑娘的门前。 今年,重蹈覆辙? 他端着大碗葱花鸡蛋面,回到屏风里头, 旁侧两个艳如桃李的两个妓子,一个弹筝,一个唱曲,咿咿呀呀的,佐着小酒与汤面,倒是畅快。 天亮时,这一屋子的客人就没几个散了。 大过年的, 谁都想看热闹,都守着楼上的夫人,定要一睹芳姿。 不负众望,等来了个俊俏且面熟的郎君。 黄州一看踏进来的翩翩君子,就知自己所猜不错,他有些懊恼,今儿怎地没能拉着三弟出来。 哼! 让他也瞧瞧,这裴家的四少夫人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裴岸入门,与裴桦直接跟着春哥上楼,守在屋门外的刘二几人,歪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立时睁开眼起身看去,“四公子,桦大公子,您二位来了。” “少夫人呢?” 刘二赶紧指向屋里,“就这里,二公子也在里头。” 裴岸听来,不由分说,直接推门进去,屋里头,宋观舟跟蝶衣竟在请教那名妓子,“这几首词,都是你写的?” 妓子二十来岁,满脸羞怯,微微颔首,“回夫人的话,是奴家献丑了。” 第1057章 裴岸与裴桦入门之前,想着看到的场景,定然疲惫、乏累,再带着惶恐不安的两张脸。 哪里料到,屋子里又是弹琴唱曲的,又是书写诗词的。 宋观舟自己写的是行书,但也是硬笔书法,毛笔字上头,不用多说,依然是一团糟。 眼前伎子,却写得一手簪花小楷。 加上这伎子自行撰写的诗词,宋观舟实在佩服,当场就叫人笔墨伺候,请这伎子赐予墨宝。 伎子叫仙兰,容貌上头只能说小家碧玉,与宋观舟浓颜大美无可比拟,但诗词歌赋上头,独有一番见解。 宋观舟本还只是听曲,结果听着听着,竟是被女子的词句吸引。 多问几句,倒是惹得这仙兰害羞不已。 “贱妾命如草芥,这些个诗词……,在夫人跟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宋观舟摆手,“可别这么说,其实你高估我了,我若是算账的,倒是也不自谦,算得一把好手,可若是这些文雅的琴棋书画,我是半点不通。” 一来二去,倒甚是投缘。 伎子可怜,一直在男人们面前卖笑,再大的能耐,在客人眼里,不过是姿态身价的手段罢了。 良家女子,从来是不齿烟花女子自甘堕落的生计。 莫说好言说话,就是有些个胭脂楼首饰楼的,还不接待勾栏瓦舍的女子。 哪里料到,这仙女一样的夫人与她们说话也和和气气。 问起诗词歌赋,也不是摆架子的,开口就是劳烦姑娘,辛苦姑娘…… 哪怕是这少夫人装来的,也好过恶语相向。 房门被人推开,引得屋内之人看去,秦庆东挪到贵妃榻上,打着瞌睡,一听这动静,方才醒过来,“季章,桦大哥,可算是来了。” 裴桦马上看到在后头挨着蝶衣与壮姑坐着的裴漱玉,几步跑上前去,“妹妹——” 欲多说话,宋观舟已起身来,“桦大哥,放心,平安无事。”说到这里,走到裴岸跟前,低声说道,“四郎,我出门走的急,你身上可有银钱?” 裴岸脸色不好,但还是点点头。 从袖袋之中拿出个钱袋子,宋观舟招手,喊来蝶衣,“大过年,的,劳驾这二位姑娘坐陪,你依照规矩,不可亏待两位姑娘。” “是,夫人。” 蝶衣掏出银钱,欲要给两个姑娘打赏,却被姑娘们拦住,“使不得,今日能识得夫人, 已是贱妾的福分,莫说今日黄家大爷包了场子,就是单独坐陪,我姐妹二人也断不能收夫人的赏赐。” 宋观舟转身,笑颜如花,“大过年的,当是请你们二人吃茶,如若再过客气,就实在是不美了。” 既如此,两个伎子,一个抱着筝,一个抱着琵琶,屈膝告退。 裴岸见状,嗓音嘶哑,“娘子倒是畅快!” 宋观舟走到他跟前,仰着头说道,“此事要紧,我想着刘二哥他们正好在府上,索性多拉了几个人,京城廖阔,大小的坊市那么多,我想着帮衬一把。” “你出来,也不曾与我说!” 裴岸生气了。 宋观舟还是笑眯眯的,轻声细语说道,“幸好我出来了,否则你们怕是要再晚些才能找到漱玉妹妹。” 那边,裴桦已拉着裴漱玉问了大致。 知她躲在桥洞下头,躲过了流氓泼皮的眼神后,也才舒了口气,“还好没事儿,否则你让母亲如何过活?” 裴漱玉这会儿也后怕起来,哽咽起来,“大哥, 我并非故意,只是那耍猴的出来,撒了一拨甜枣,引来好些人去抢……,我穿着斗篷,实在笨重,未等转身,就被裹挟到人群里去了……” 边哭边说,甚是可怜。 秦庆东也在旁侧劝慰几句,一句话,人平安,最大的幸事。 裴桦颓然落座,奔忙一夜的他,这会儿才觉得浑身乏力,“今儿我跟着烟雨斋的老鸨子,翻遍了好些个地儿,漱玉啊,世间险恶!” 秦庆东一听,略有些惊讶。 “你们也往楼子里去寻了?” 裴岸点头,“还惊动好几个坊正,沟里水里都找遍,哪里想到漱玉跑到这几里地外头来。” 偏偏,还被宋观舟找到。 “四郎,你们往楼子里寻,可有见到别的姑娘?” 这里的姑娘,指的是跟裴漱玉一样的良家少女,一说这个,裴岸叹了口气,“安王府的姐儿,差点就被祸害。” 哈! 秦庆东马上凑过来,“那是被你们遇到,解救了?” 裴桦在旁点了点头,“这等尊贵的姑娘,烟雨斋的老鸨子都要哭了。”说到这里,转身看向裴漱玉,“往后再不可如此莽撞,若不是你生了你嫂子的气儿,会私自下马车去?” 裴漱玉低着头,满脸愧疚。 “我也不是生嫂子的气,是自己想着难过,大哥,是我的不好,可千万不要苛责嫂子。” 哼! 裴桦有气无力,欲要斥责,也知人平安无事就好,这里也不是好地方,还是先回府再说。 裴桦一提,裴岸自是点头。 适才进门,楼下闹哄哄的一片,这里莺歌燕舞,本就不是好姑娘们该来的地儿。 他一肚子的气,勉强压制住,待丫鬟们拿来宋观舟的斗篷,他亲自接过来,给宋观舟包裹得严严实实。 “四郎,我都看不到路了。” “不用你看路,我牵着你就是。” 宋观舟想笑不敢笑,倒是秦庆东在旁,“行了,季章,你这么搀扶下去,黄州岂能不知是你家娘子?” “黄州在此,那黄执呢?” 秦庆东哼了一声,“黄执不好这些,就我们一窝浪荡子,走,我送你们下去,也回府上睡觉得了。” 宋观舟掀开帽檐,“初六记得来喊我。” 秦庆东哭笑不得,“自是不会忘。” “你二人又要作甚?” 裴岸语气越发不耐,看着秦庆东的样子,几乎是要冒火,大有你再带她到这等不三不四的地儿,且看我容得你放肆! 秦庆东似也觉察到裴岸隐隐约约的怒火,他虽说不知自己这挚友缘何发脾气,但定然与宋观舟有关。 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直接丢给宋观舟,“问你家娘子!” 第1058章 裴漱玉平安无事的回来,让裴家两府上下齐齐松了口气,倒是裴渐听说是宋观舟找到的,大为吃惊。 “父亲,真是观舟找到的,她也是胆大,带着刘二几个家丁,两三个丫鬟婆子的, 赶着马车就去了云龙街,只是那边实在人多车多,方才下了车行路。” “走到云平桥去了?” 裴辰点了点头,“漱玉也算是聪慧,知晓被歹人盯住,就赶紧逃开,几经躲闪,方才藏到了桥洞里,直到观舟带人路过云平桥。” 裴渐轻叹一息,摇了摇头,“最近这些日子,你二叔家本就不太平, 如若漱玉再出点事儿,你二婶哪里活得下去,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裴辰交代了一夜遇到的事儿,最后嗫喏道,“父亲,我们哥几个是在烟雨斋遇到的郡王姐夫。” 这事儿,很是尴尬。 裴辰自个儿也是个浪荡子,除了赌他不沾染, 吃喝玩乐嫖的,一件儿不少。 尤其是烟雨斋,他也是里头的熟客。 可大年初一的,裴家的郎君齐齐看到刘珂从红姑娘的房间里出来,若说不膈应,那是骗人的。 裴渐听来,闭目无语。 许久之后,摇头作罢,裴辰知晓此事为难,老夫老妻的,也不能说借此来敲打刘珂。 “这会儿他被你们安排在客房里歇着?” 裴辰眼眸猩红,点了点头,“也是跟着我们跑了大半夜, 若不是他,那烟雨斋的老鸨子没那般好说话呢。” 裴渐睁开眼来,看了眼满脸疲惫困倦的二儿,轻声吩咐,“你去歇会儿,阿秀也挂心你一夜,过了晌午再同你四弟去接你二姐家娘娘儿儿的过来。” 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 裴辰抬头, “父亲,不如孩儿这会子去接?” “倒也不必,你们忙碌大晚上,补觉去。”也算是体恤晚辈,裴辰正要退下时,突地又顿住身子,回身看向裴渐,小心翼翼说道,“父亲,今儿年初二,若不容孩儿去拜见母亲。” “不用。” 裴渐眼皮都不抬,断然拒绝。 裴辰微愣,有些徘徊与犹豫,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母亲待孩儿不薄, 也不求父亲宽恕母亲,但这等的日子……,孩儿一个人悄然去给母亲磕个头——” “辰哥儿,你素来是个心软的孩子。” 裴渐淡淡说道, “你母亲是要宠爱你一些,可那也是在你大哥不成了之后,这世上,我算不得尽职尽责的父亲,但你母亲,也不是无私的。” 一句话,戳破了窗户纸。 裴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父亲所言,好似脱了他多年来穿着不合身的衣物。 但是—— 他还是躬身作揖,恳请裴渐通融。 裴渐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说你母亲与我水火不容,但对你们几个孩子,我仍是一视同仁。” 这点,裴辰是知晓的。 他资质平平,本是轮不到他做这个世子,但命运捉弄,最后还是他承接了镇国公府这一摊事务。 “父亲,孩儿并无责怪之意。” 裴渐看着裴辰在自己跟前,总是乖巧怯懦,难得敢张口恳求,罢了。 招来临溪,给裴辰带路。 只是出门之前,裴渐语重心长说道,“你们母亲性情大变,她而今也不是你所想要的慈母,万事别往心上去。” 裴辰虽有疑惑,但还是应了是。 他想到的是上次闹的事儿,在长姐与母亲遇到困境时,他没有偏袒她二人,反倒是说出些看似不孝的话,譬如送走老母亲。 母亲因此斥责自己,恼怒自己,也倒是能理解。 裴辰心头想来,自己身为母亲最喜爱的孩子,应是能化解母亲这些怒气。 故而,入院门前,嬷嬷们叮嘱他小心些时,他不以为然。 直到踏进小佛堂的正门,迎面飞来横物,他一个躲闪不及,被重重砸到额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形踉跄几许,重重一声,摔倒在地。 “世子!” 嬷嬷们疾呼,欲要扶起他来,可晕倒之人身子沉重,一时竟然没扶得起来。 就在其中一个嬷嬷准备叫临溪进门时,老夫人猛地提着板凳冲了过来,对着地上昏厥不醒的裴辰,就是一顿猛砸。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忤逆种!老娘只当没生养过你,混账的王八犊子,白眼狼啊……” “老夫人,老夫人!” 嬷嬷们反应过来时,裴辰被疼痛弄醒,他只能下意识的抱头,蜷缩在地,免得脑壳再被重物砸到。 “使不得啊,老夫人,这是世子!” 老萧氏满脸皱纹,眼神狠厉,像是看仇人那般,“白瞎了老娘怀胎十月生了你,你这混账,半分没有老娘,若不然,今日杀了你了事儿!” “把老夫人搀扶进去!” 重喝一声,强制把老萧氏锁入内屋,等回头来看,裴辰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苍天! 当裴海赶来,帮衬着把裴辰送回房中,又叫来大夫诊断,大致说性命无忧,但脑袋上挨了几下,又是破皮又是肿包,得好生休养。 萧引秀看到裴辰这样狼狈,泪如雨下。 欲要问个明白,却担忧得说不清楚话语,这不是才从外头寻了裴漱玉回来吗? 去父亲那里回个话的功夫,怎地就被打了? 是父亲所为? 为何啊!?大过年的,父子之间,为何不能好生说话? 萧引秀想到囚禁在佛堂的姑母,被撵回去没了颜面的长姐,以及这院子里的妾侍通房,以及老四家那得意的媳妇。 桩桩件件,没有一件事儿如意。 想到这些,再看裴辰神志不清,脑壳上头,一会儿功夫又肿起来不少。 一时之间,眼泪止不住了。 等大夫开了药方,差使小子们去拿药时,萧引秀才看向裴海,泪眼婆娑问道,“父亲缘何这般狠心,世子一夜在外奔波,就是天大的事儿,不能过了元宵再说?” 非得这般责罚。 裴海微愣,继而回过神来,立时低声说道,“世子夫人误会了,世子身上的伤势,并非老爷所为。” “……不是父亲,那这府上,还有谁这般大胆?” 呃—— 裴海迟疑片刻,还是吐出三个字,“老夫人……” 第1059章 “海叔,你怕是说错了!” 萧引秀满脸愕然,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她蜡黄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但表情已呆滞。 “这等无妄之灾,是老夫人所为?” 不可能! 裴海连声叹气,“世子孝心可鉴,想着大过年的,要给老夫人磕个头去,其实老爷是劝阻了,但——” 说到这里,表情一滞。 萧引秀哑然失声,指了指床榻上浑浑噩噩说着胡话的裴辰,又往外小佛堂的方向看去,“姑母……,姑母最是疼爱世子。” 这怎地可能? 裴海摇头,“伺候老夫人的嬷嬷这几日来禀,说老夫人心神不稳,日日里咒骂世子,可这等的话……,即便是老爷,想着也就是气头上,本想劝着世子过几日再去,可世子不忍心……” “姑母已垂垂老矣,怎地把世子打成这样?” 裴海叹道, “世子夫人难道不知,老夫人自从卸下府上中馈事务,一心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早已是身宽体胖,兼之……,世子与旁边伺候之人也不曾料想到,没有防备,故而才让老夫人提着小巧的三脚凳,砸了过来……” 这…… 萧引秀只觉晕头转向, 喃喃自语,“姑母为何下这般狠手?” 答案显而易见小佛堂之事才过去几日,又不是十天半个月的,老夫人心中正是怒火中烧之时,这等时候去请安,确实不太平。 幸好抓药来的快, 直到安神醒脑的草药汤剂喂了下去,裴辰才沉沉睡去。 留下一堆妻妾,眼泪汪汪。 裴渐听得此事,大为光火,先是去探望裴辰,听得大夫禀来,大多为皮外之伤,但脑子上头挨了几记,未来这几日恐会呕吐,眩晕,只能慢慢静养。 “她倒是下得了手,我倒是去问问她!” 裴渐冷冷说完,交代了萧引秀几句,转身就走,萧引秀大着胆子,跟着出了正房,“姑父,姑母想着也不是有心为之,虽说世子受此重伤,但还请姑父酌情安排。” “阿秀,你是觉得你姑母此举,不是故意为之?” 萧引秀哪里敢跟裴渐对视,在这个公公跟前,她低着头,嗫喏道,“虎毒不食子,姑母历来最喜爱世子,恐怕这次也是翻了糊涂,才不认得世子——” “阿秀,你对你姑母倒是忠心耿耿。” 裴渐沉思片刻,抬眼看来,“你一起同行。” 啊? 萧引秀不察,听得这话,甚为讶异,“姑父,我……我……” 容不得她说不,裴渐已示意她跟上,楚姑姑见状,赶紧从屋里取来斗篷,本要交给霜月,可霜月往后躲了躲,“姑姑去,我年岁小,这等场合,怕是会坏事儿。” 楚姑姑微愣,叹了口气。 “难不成我就不怕?” 霜月缩了缩肩头,“姑姑总归是见过世面的,何况世子这里,也离不开人。” 来不及了。 楚姑姑跺脚狠心,抱着斗篷追了上去。 这会儿,天公作美没有再下雪,可这两日的积雪,也让道路走起来艰难。 府上的下人还算勤快,主要的道路廊檐的,但凡有雪的地儿,还是扫了一遍。 可偏僻小道,就无人问津。 特别是到小佛堂的这条路,除了稀疏几个脚印,都是没过脚脖子的积雪。 楚姑姑扶着萧引秀,走得有些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小佛堂,裴渐已在门口等着她,她微微喘气,也不敢多说话,走上前去,跟着裴渐入门。 小佛堂里, 早就没有诵经声音。 甚至香火,都无人供奉。 屋内,传来老萧氏的咒骂,她不知屋外有人,声音洪亮,毫不避讳,“一屋子老小,都是没些心肝肠肺,尤其裴辰两口子,无用还混账,若不是老娘扶持,这世子之位,即便不是沁贱人所生的裴彻,也是老四!焉能轮到这平庸小子!” 屋外,裴渐听得这话,故意停下脚步。 又听得伺候的嬷嬷劝慰道,“世子孝顺,今儿一大早的,也是来给您磕头,您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世子一顿,还晕厥过去,这……,这不是寒了世子的心嘛。” 呵! 一门之隔,压根儿就拦不住老萧氏的言辞。 甚至,萧引秀都能想象到姑母脸上的冷笑,“指望他们,我倒是指望他们了,可两个无用的废人,如今都过年了,非但没把我救出去,还丢了中馈,任老爷拿捏!蠢货,响当当的两个蠢货!” 萧引秀从不曾听到过姑母如此斥责她夫妻二人。 立在廊檐下,寒风席卷过来时,她觉得自己已像个冰坨子,从外到里,尤其是那颗心,都像是死了过去。 “老夫人,万不该这般说,一个是您的亲儿子,一个是您的亲侄女!” “莫要提这个,亲儿子……,呵!在争权夺利跟前,亲母子都不算个事儿,还提亲侄女!” 裴渐听完这些,面无波澜。 示意裴海入门,萧引秀忽地生了怯懦,她不敢进去,两腿犹如灌了铅,完全迈不开。 可惜,裴渐不容她躲避。 转头招呼,“阿秀,进来给你姑母磕头。” 屋内之人,也听到了这个动静,老萧氏的嗓门停了下来,继而传来脚步,在萧引秀磨磨蹭蹭进门时, 老萧氏已奔了出来。 “裴渐,你又来作甚,我们早说过,夫妻这一生,再不相见!” 裴渐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若不是你打了辰哥儿,这地儿我是万分不想来的。” “呵!” 老萧氏满脸横肉,全是冷笑,“你心疼了?这忘恩负义的孽种,就跟你裴渐一模一样,我岂能容他!” 裴渐也没有落座,只定定看着眼前从不曾交过心的发妻。 “闹一辈子,连最为心疼你的辰儿,你也下得了手。” 老萧氏仰天大笑,她癫狂无状,在萧引秀刚刚踏进来时,就指了过去,“若不是我,他们两口子能有今日?可惜,我生养他一场,他竟是比老四还要混账!” 萧引秀看着判若两人的姑母,怯生生喊了一声,“姑母,世子被您打晕了,大夫说十分凶险……” “死了才好!” 第1060章 萧引秀这般说来,是想唤醒姑母的良知,亦或是愧疚之心,奈何老萧氏真正是恨到了心底。 “姑母,世子是您的孩子!” 老萧氏蓦地收起笑意,阴冷说道,“不,他要把我送走,阿秀,你们两口子倒是耍得一副好心机,如今瞧着我失了势,就纷纷倒戈,要置我于死地!呵——” 她猛地侧首,指向裴渐。 “裴渐,你早早就想杀了我,给她报仇,可惜啊可惜,老天不让我死,太后娘娘不让我死——” 哈哈哈! 老萧氏,好似是疯了。 她欲要再上前打萧引秀时,被裴海与两个嬷嬷拦住,萧引秀目瞪口呆看着姑母,被死死拦住。 但她口中,依然骂骂咧咧。 “裴秋芸、裴辰,裴岸,哪个不是我十月怀胎,艰难得来的,到头来,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混账忤逆种,我一腔心血, 抵不过他们的功名利禄!活该我落到今日之地步,活该我啊——” 萧引秀呆愣在原地。 看着姑母被拖进内屋,“姑父,姑母是疯了?” “兴许没有。” 裴渐心生疲惫,一整夜没睡的他, 这会儿也觉得乏累无力,待裴海出来,他几乎快要站不住脚,只能靠着裴海,缓缓往正贤阁走去。 萧引秀六神无主,慢慢走出门来。 风吹过来时,她只觉得面上一片冷凉,抬手一摸,湿了? 楚姑姑扶着她小心下了台阶,“夫人,老夫人神志不清,所言之语,不足挂心。” “姑姑,为了让姑母出这道门,我成了这府里最为混账的小人,到如今,姑母翻脸不认,打了世子不说,还要打我……” 话音未落,已哽咽难忍。 她立在寒风之中,顿时觉得自己心寒如冰。 “夫人,万万不可这般想来, 老夫人如今被囚多日,神志不清,老奴听说,这等失了心智,说话做事儿,都不由她做主……” “兴许这才是姑母的心底话,她从来都是瞧不起我与世子,可奈何大哥没了,老四与她不亲,没得选而已……” 原来,这就是真相。 萧引秀不知这一路怎地走回来,只是进门之后,她就浑身泄力那般,忽地瘫软在地。 吓得过来探望裴辰的巧姨娘、高氏,都生了担忧。 巧姨娘抱着孩子,没能一步前来,反而是挺着孕肚的高氏挨得近,赶紧艰难矮下身子,扶住萧引秀。 “夫人——” 哪知萧引秀看到高氏就厌烦,一手推了过去,高氏本就没稳住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般的的推搡,没来由的,直接往后仰去。 幸得楚姑姑眼疾手快,“姨娘小心!” 她慌乱中摸到高氏的手,拽了一把,虽然没完全拉住高氏后仰的身子,但缓和一下到底,摔得也就没那般的重。 哎哟! 落地之时,还是惹来腹疼,高氏捧着肚子,哎哟呼喊。 萧引秀这才看了过来,“这……,快些扶起来啊,一个个的,瞎了眼的?” 小丫鬟们婆子们,这才手忙脚乱,勉强搀扶起高氏,看了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萧引秀,“夫人……?” “看我作甚,去请大夫啊!” 萧引秀有气无力的嘶吼,却已没有往常的凶神恶煞,她只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韶华苑里,裴岸一直阴沉着脸,自入门后,就没有与宋观舟说话。 初时,宋观舟还饶有兴致,想着裴岸是生了担忧,插科打诨的,想着逗笑裴岸。 “四郎,我知你担忧我,可我带着那么多的随从,不碍事儿的。” 裴岸不语。 只往内屋去,冷脸寻着衣物,把一夜奔忙的脏衣物换下来。 期间,宋观舟想要上前帮他整理衣物,也被裴岸无声的拒绝,他不看宋观舟,也不想同宋观舟说话。 “四郎,我知错了。” 宋观舟第三次鼓足勇气,拉着他的手, 娇嗔哀求, “不生气了,幸得平安,淑玉妹妹也没有受伤——” 裴岸回眸,却不看宋观舟满脸渴望的鹅蛋脸。 只低头瞧着宋观舟拉着他的手,他定定看着,一动不动,任凭宋观舟如何撒娇恳求,都不说一个字。 最后, 伸出没有被拉住的左手,轻轻脱开宋观舟的手。 “四郎,你气恼成这样——” 话没说完,人已无踪影,平日里不急不缓的男人,此刻倒学会了移形换影,倏地就到外屋去了。 宋观舟立在屏风处,也生了恼怒。 到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出去, 否则哪里会知余成还在京城蛰伏…… 可眼前男人,莫名生了怒火。 怎地? 她救了裴漱玉,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这裴四的脾气也太大了?! 宋观舟的气性也上来。 喊来蝶衣忍冬, 两人也看到裴岸穿戴一新,面色不愉的走出了韶华苑。 “少夫人,四公子这是怎地了?看着有些生气。” 宋观舟哼笑, “大过年的,找我不痛快呢。” 呃—— 忍冬小心翼翼问道,“是担忧少夫人您昨儿出去寻漱玉姑娘的事儿?” “担心归担心,事儿已发生,何况也幸得我们运气好,在云平瞧下找到了裴漱玉,否则再冻几个时辰,丢了斗篷的裴漱玉能活着吗?” 宋观舟也恼怒起来。 蝶衣见状,赶紧奉来热茶,笑着宽慰,“我的少夫人, 四公子也是太过挂心于您,方才这般生气,想着您若有个闪失的,他如何是好?” 哼! 宋观舟不吃这一套,担心也好,后怕也罢,发脾气也该有个度。 “不用理他。” 忍冬听来,忍俊不禁,“少夫人,您若不理四公子,四公子更加难过了。” “少说他的好话,大早上的,一进门到现在,一个字不理我,我算是见识到了,冷暴力啊,那行,走着瞧!” 你冷,我比你还冷! 宋观舟愈想愈气,最后干脆一大口的吃了热茶,方才舒缓了心境。 “少夫人,您若一冷,四公子只怕头一个受不住。” 宋观舟摆手,“他不重要。” 差点气得忘了正事—— “我叫你二人过来,是有事儿吩咐。”一听这话,忍冬蝶衣立时打起精神来,“少夫人,您只管吩咐。” 第1061章 宋观舟沉思片刻,抬头吩咐。 “蝶衣,你去寻刘二,吩咐他莫要把余成还活着的消息,与众人说来,尤其是裴四。” 啊! 蝶衣听得满头雾水,“这等的大事儿,不与四公子说来?” 宋观舟摇头,“昨儿晚上你们随我一同去的人,都叮嘱一番。”话音刚落,忍冬颤抖起来,“少夫人,您说的余成,是金拂云身边那狗腿子?” “对,独眼余成。” 苍天! “他回到京城,恐怕还要生些事端!这……这不与四公子说来,怕是不妥!” 忍冬着急起来,那是余成啊! 差点就连着主仆几个杀的个干净的余成,卷土重来! 宋观舟摇头,“于裴四说来,无用!但忍冬,你去把临山叫来——” 听到叫临山过来,忍冬莫名松了口气。 临山本事大, 少夫人也没有说纯粹不与人商量,也罢,这会儿两口子心中闹得不愉快,改日好起来,再与四公子说来不迟。 二人得令,各自做事。 临山眯了会儿,还没怎地好好歇息,就听得外头小子们来禀,“忍冬姐姐来了。” 他知晓忍冬来的话,大多是为了韶华苑的事儿。 也不耽误,重新挽了个发髻,立时就出门来, 出门就看到忍冬立在廊檐下柱子边上,从背后看去,也是个窈窕女子。 可惜了,那张脸。 忍冬听得动静,马上转身,半张疤脸,已是陈年旧伤,再不能愈。 “临山大哥,少夫人请您过去说事儿。” 临山点头,也不为为何,跟着忍冬就往韶华苑走去,一路上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多时,就到了韶华苑。 小丫鬟们还生了玩心,要放爆竹,宋观舟也不拘着她们,吩咐注意安危后,就由着在韶华苑里玩耍。 爆竹声,冷冷一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临山入门,开口就要行礼拜年,宋观舟摆手,“临山大哥, 不必客气,昨儿一夜不曾睡觉,今日怕也是忙不得补眠。” “少夫人放心,适才眯了一会儿, 只是一会子郡王妃回府,事儿不少,怕是要到晚上才能睡了。”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倒也是,昨儿晚上大伙儿都熬着受了个迟来的岁。”算得是戏谑之语,临山点头笑来,“少夫人您这性子,倒是极好的,好似天塌下来的事儿,在您眼里,也不算要紧。” 宋观舟摆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要砸死人,尚且也轮不到我,只是……” 她顿了一顿,看向临山。 “有个事儿,我还不曾同裴四说来,先与你通个气儿。” 临山听来,抬头看去,只见宋观舟满脸严肃,他眉头微皱,“少夫人尽管说来。” “昨儿晚上,我遇到余成了。” 临山面露疑色,“真是余成?” 宋观舟点头,“他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而且,虽不曾打照面,但听得人说来,他而今化名为陈兴旺,同一个寡妇姘居……,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 嚯! 临山若不是性情沉稳,几乎要跳起来。 “少夫人,我们一直在京城里秘密搜寻,也从宋幼安安排在金拂云身边的小丫鬟嘴里得知,自从隆恩寺出事儿以后,这余成就离开京城,生死不知了。” “你们搜寻来,都不曾有半点蛛丝马迹?” 临山微愣,迟疑片刻,“进腊月之后,天气寒冷,从京郊王伯口中,大致也知这混账逃出了京城,故而……” “怎地?” “少夫人,也不瞒着您,腊月之后,属下奉命出去办事儿,天寒地冻的,手下人也就没怎地上心。” 宋观舟摇头,“不碍事儿,如今知晓也不晚,具体的地儿刘二知晓,我们在哪里被一群泼皮盯上, 躲入了个暗娼屋里,但追来之人的头目,就是余成。” 临山立时起身,“属下这就去查探。” “今日你怕是出不去,但这事儿,你别与四郎说,父亲那里,你禀与不禀,且看你的需要。” “为何?” 临山不解,宋观舟起身,走向窗棂处,双手往前一使劲,就支起了窗扇,瞬时,寒风呼的刮了进来,卷走了炭火气。 “临山大哥,四公子生少夫人的气儿,不理我们少夫人呢。” 忍冬在旁,掩嘴笑道。 宋观舟摇头,“这是其一,其二,告诉裴四用处也不大,这事儿我跟秦二也说了,他那边也会差人去查,今日与临山大哥你说来,我是个不情之请。” 嗯? 临山疑惑开口,“少夫人与属下还讲客套,万事儿您吩咐就成。” “选个日子,在四郎不在时,我们去一趟京郊,探望探望姜曲老先生。” 这—— 临山犯了难,“这事儿瞒着四公子,怕是不好。” 宋观舟摇头,“我替他去先生跟前尽孝,有何不好?那老先生再是不喜我,我也得去问个明白。” 临山咽了口口水,“老先生应是被金拂云哄骗,误会少夫人了,但这并非四公子所为——” “临山大哥!” 宋观舟拦住临山,不让他替裴岸说好话,“这事儿你看着安排,待你们四公子上值后,我们去一趟。” 唉! 临山叹口气,“少夫人,您这是对四公子有气呢?” “这是慎重而为,如今他虽说不会袒护金拂云,但有些事儿也不让他为难,否则,我这个做娘子的要去苛责他的恩师,你说他手心手背的,站哪一边?” 临山听来,实在寻不到辩驳之词。 只能低头应了是。 待临山离去,宋观舟这才差人烧水,“吃点东西再沐浴,完了我睡会儿。” 忍冬瞧着这大冷的天,“少夫人,若不来日天热乎些再洗。” “该洗了,昨儿是出了裴漱玉这档子事儿,否则我也该洗了。” 回来之后,因余成的事儿,她一直处于情绪亢奋,就等到韶华苑,同裴岸说个明白。 哪知裴岸耍起脾气,让她也歇了告知的心思。 冬日里沐浴, 宋观舟很是麻利,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直奔饭桌,裴岸不见踪迹,她也勒令下头小丫鬟们,不得去寻。 这饭,又不是不能一人吃来。 第1062章 按道理来说,这等大过年的,自是一家人一处儿吃,可昨儿裴漱玉的事儿,闹得府上人仰马翻,一夜未眠。 齐悦娘临时交代厨上,还是按照从前,各房自个儿去大厨房提就是。 晚间,等裴秋芸娘儿几个过来,再一起用饭不迟。 忍冬几个,瞧着这大过年的,少夫人一人用饭,心中也开始埋怨四公子,多大的火气,至于这般冷待少夫人吗? 埋怨归埋怨,在宋观舟跟前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伺候吃完饭,头发也被小丫鬟擦了个半干,她这会儿饭饱神虚,困意开始不要命的涌上来,也顾不得头发还有些湿意,换了衣服,就上了早被忍冬汤婆子暖好的被窝。 睡去之前,拉着忍冬交代。 “除非是天大的事儿,否则别叫我。” 忍冬憋着笑,“是,但最多也是晚间用饭,少夫人定然得起来。” “够了够了,算算时辰,也大差不差,你们几个没睡好的,快些去补一会……” 说完,头一歪,睡了过去。 裴岸越想越是后怕,他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堂妹,可这等时候,宋观舟一个妇人家,竟然带着几个不会家伙事儿的家丁丫鬟,黑灯瞎火的就跑了出去。 没地儿去时,还进了楼子。 也幸好楼子里有秦庆东在,不然她自投罗网的,被人就暗害了,可想过自己。 可回来之后,非但没看到宋观舟反悔, 还沾沾自喜,与守在屋里的忍冬说来, 堂妹无事,还被她给救到了。 是! 裴岸无话可说,裴漱玉真是得了宋观舟,可这大半夜,如果出事,这女人可想过挂心她的丈夫? 自私! 裴岸看着宋观舟朝着自己认错,那半分没有伤心的样子,愈发让他难过。 不知如何应对的裴岸,只能闭口不答。 他甚至一度不想看到宋观舟那张妖娆灵动的脸蛋…… 从韶华苑出来,一时半会儿的,他竟然不知往哪里去,最后环顾四周,去了燕来堂。 阿鲁回到韶华苑,也不见四公子踪迹。 刚要坐下来歇会儿,忍冬过来招呼他,“你去寻一番四公子,回来同我说一声,一会儿少夫人问来,我才答得上来。” “咦,四公子没在屋里睡觉?” 找了一夜,任谁不累? 忍冬低叹,“怕是有事儿,急匆匆就出去了, 我们欲要追上去问一声,四公子走得仓促,也没与我们说来。” 阿鲁听来,叹了口气。 “也好,我去找一圈,回头来与姐姐禀。” 阿鲁奔出去, 忍冬也打了个哈欠,壮姑孟嫂蝶衣几个跟着少夫人奔波一夜的,她早早安排补眠,至于蝶舞与她,荷花、两个小丫鬟,勉强支棱着。 正准备做点针线活,守着宋观舟时, 兰香急匆匆的从韶华苑门口经过。 恰好看到忍冬出来拿鞋样子,想到兰香描花好看,赶紧喊了一声,兰香听来,停了脚步。 “忍冬姐姐……” “你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兰香满脸无奈,“我去厨上,交代些事儿,本该是我们少夫人亲自去的, 可这会儿忙不赢啊。” 忍冬微愣,“既是忙着,我就叫你了,还想着今日年初二,你比平日松快些。” 松快? 兰香摇头,下巴高抬,指了指世子院落的方向,“……一日日的,牛事不发马事发,姐姐,迟早你也的知晓,我不如提前与你说来,世子被打了。” 啥? 忍冬再是稳重,也觉得这实在太过惊悚,“世子,谁敢打世子?” 兰香叹了口气。 “昨儿漱玉姑娘这事儿,闹了一夜,我们扩月斋上下,就没几个睡着的,今儿还容不得睡一觉呢,又说要请姑奶奶回娘家来,事儿多得呀,让人忙得团团转,哪知,一大早的, 世子被打晕了。” 忍冬难掩惊讶,“……是老爷所为?” 不然这府上,谁敢打世子啊? 我的苍天! 兰香满脸无奈,“当然不是老爷,听得海叔提了一嘴,是世子孝顺,想私下去探望老夫人,临时起意,本来老爷不让,可世子……,哎,老爷就点头允准了,哪知老夫人发起癫狂,提着个小木凳,朝着世子的头就砸了过去来,鲜血淋漓——啧啧!” 忍冬听得大惊失色,“打到头上啊?这可是十分紧要的,老夫人……,老夫人历来宠爱世子,怎地下此狠手?” “我也不知,反正这事儿如今也没几个人知晓,,姐姐先藏着点。” “放心。” 忍冬的人品,兰香是信得过的,她轻轻按了按忍冬的手背,“好姐姐,来日得空再说,我先往厨上去了……” 回到韶华苑的忍冬,也没空睡觉。 寻来蝶舞,与她耳语,说了这事儿, 蝶舞如今手臂大好,只是不能使重力,但性格活络不少,听得这话,与忍冬商议,“姐姐在院子里看着少夫人,我出去走动一番,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没点风声。” 忍冬一把拉住她,“不去打探了,就当做不知,后头若世子房中有人来说,咱们再同少夫人知会。” “瞒着少夫人,可会不好?” 蝶舞生了担忧,忍冬摇头,“少夫人还在补眠,何况世子是被老夫人打伤的,与咱们韶华苑没半点干系,最迟到了晚饭时,必然也就知晓了。” 蝶舞叹口气,“这老夫人是疯了吗?大过年的,这几斤重的木凳子,提起来就往亲儿子脑门上砸去,真是半分不念及母子之情啊。” “老夫人心狠手辣,咱们四公子是她亲生的,不也能做出在襁褓里就送给妾侍抚养的行径来……” 蝶舞略有耳闻这些事儿,咂舌不已。 “偏是这样,还要祸害咱们少夫人,依我来看,就这么囚着最好。” “我瞧着今年公府也不顺,大过年的见血,咱们小心应对,少夫人与四公子才最为要紧。” 开年这般,着实不吉利。 忍冬心中藏着好些个事儿,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裴岸对这些事儿一无所知,在燕来堂倒头就睡,这里被褥倒是有,可没个炭火,阴冷之下,他也因实在太困睡了过去。 第1063章 阿鲁跑了好几个地儿,最后连世子房里都去了,刚到门口,差点撞到楚姑姑。 “死小子,大过年的走路这般冲,撞到主子如何是好?” 阿鲁挠头,“姑姑,我们四公子可在世子这里?” “不在不在!” 楚姑姑很是不耐,这院子里都乱开花了,谁看到四公子啊! 她着急忙慌,往高氏房里去, 早间世子夫人一推,高氏越发的疼痛起来,听说有些见血。 这一胎本就不稳…… 楚姑姑都不敢想,若是有个闪失,得宠的高氏与世子,会怎地来找自家夫人算账。 哎! 夫人啊,您怎地就这般的……爱闯祸? 楚姑姑不耐烦的打发了阿鲁,阿鲁也是一头雾水,往正贤阁去,小丫鬟香果穿得跟个送财童女,立在门口,看到阿鲁就咧开小嘴,脆生生喊了声“阿鲁哥哥过年好”。 阿鲁从怀里摸出个小香囊,“喏,小丫头,拿着银钱,得空请嬷嬷们给你买点好吃的零嘴儿。” “多谢阿鲁哥哥。” “大冷天的,你在外头作甚,可看到四公子了?” 香果摇头,“四公子不曾来过。” 咦! 表公子院落里不见, 大少夫人也不曾见到,世子房中没有,这老爷跟前……,也不在? 奇了怪了。 阿鲁像个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走了能走的地儿,也不曾寻到,灰溜溜的回到韶华苑。 “冬姐,四公子不曾寻到,我连郡王爷歇息的院落,都上前去问了一番,不曾见到。” 咦? 忍冬揉了揉眼睛,适才还在屋中打盹,本还不精神,一听这话,倒是清大半。 “四公子出门去了?” 阿鲁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没问,冬姐,你心疼心疼我,实在困得受不住了。四公子也不是小孩子,断然不会有事儿。” 这倒是。 忍冬摆了摆手,“你睡去,只是别睡得太死,没准儿一会子还得去请郡王妃回来。” 阿鲁不解,“这不是世子的事儿么?” 世子—— 忍冬张了张嘴,看着跑了一圈的阿鲁,也没打探到信儿,就知这事儿被瞒得死死的。 故而也不说破,“都是郡王妃的兄弟,若是一起去更好。” 直到晌午过后,裴渐差使裴海到韶华苑,特请裴岸去接裴秋芸娘仨回来。 宋观舟还在熟睡,忍冬搓了搓手,“海叔,您也不曾见到四公子吗?今儿一早从韶华苑出去,就不曾回来。” “哪里去了?” 忍冬摇头,“我等也不知,府里几房里都寻了,不曾见到四公子。” 裴海只觉头大,“这……,再去寻就是。” 说完,招呼韶华苑得空的人帮衬,但韶华苑人也不多, 壮姑、孟嫂、蝶舞蝶衣都被齐悦娘借过去搭把手,这会儿就剩忍冬同荷花、两个小丫鬟。 “阿鲁呢?” “怕是还在睡着。” 裴海叹气,“快去叫醒,今儿是多呢。” 问门房,“可见过四公子出门?” “不曾,四公子早前与少夫人一起入门,不曾出过门。” 正门问了,再去厨上旁侧的角门,这里平日都不开,只是早间送菜的,亦或是府上的丫鬟婆子们,要出去的,就从这里。 无人把守。 但一问来,都说不曾见到四公子。 哎哟! 好端端的,人呢? 才要说出去寻,临山跑过来,“海叔, 四公子在燕来堂睡着了。” “燕来堂?” 莫说裴海疑惑,就是忍冬也皱眉,“燕来堂好些时日不曾住过人,这等阴冷的天气,没个炭盆子的,如何使得?” 众人到了燕来堂,裴岸早已醒过来。 “四公子,这里冷冰冰的, 不成样子,您怎地过来这里歇息,也不与奴说一声。” 好歹置办两个炭盆子啊。 裴岸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裴海进来,看着这样的四公子,有些疑惑,但还是不影响正事。 “四公子,世子身子不适,老爷说让您同属下一起去郡王别苑,请郡王妃回来。” “二哥怎地了?” 刚开口,浓重的鼻音再度卷土重来,一听就知是凉着了,忍冬连忙出来,喊阿鲁去端个炭盆子过来。 未等吩咐完,裴岸已走了出来。 “海叔稍待片刻,容我回韶华苑换身衣物。”裴岸刚走下台阶,忽地又回头,指着 忍冬,“我这风寒严重了些,就不扰你们少夫人,你一会儿差人来燕来堂收拾好,我这几日住这边。” 哎哟! 这是闹大别扭了! 可是不得啊。 忍冬赔着笑,“四公子,您挂心少夫人,怕惹她也染了风寒,可少夫人娇弱,离了你总是睡不好,若不然就不搬过来了。” 哪知裴岸不容拒绝,眼神一冷,“而今我是使不得你们了,罢了,海叔,你另外送两个丫鬟到燕来堂。” 这—— 裴海有些不知如何应答了, 还是忍冬立时反应过来 ,“四公子,奴马上差人来办,夜里也把蝶舞两姐妹差遣过来,给您守夜。” “不用。” 裴岸冷着脸,强忍身子的不适,往韶华苑走去。 忍冬本身想差阿鲁提前到韶华苑给少夫人报个信,可裴岸好似知晓她的打算几度回眸,眼神凌厉, 吓得忍冬压根儿不敢多言。 果不其然,入了韶华苑的院门,院落依然静悄悄。 黑着脸的裴岸推门进了正房,未等忍冬跟上,啪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哎哟! 四公子这脾气,真是不小啊。 兴许是两口子小半年不曾拌嘴吵架倒是让忍冬有了错觉,觉得四公子一直这么温和。 嗐! 这不,大过年的,爆发了。 忍冬立在门口,有些无措,闻声而来的荷花,凑在她跟前,低声问道,“冬姐,这是怎地了?” “哎!出大事儿了。” 屋里头,宋观舟睡得正香,忽地听到开柜子的声音,比平日的还要响好几分,她被吵得睁开眼,“忍冬?” 透过幔帐,若隐若现看到个人正在找衣物,听得她的声音,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继而不言不语,继续翻找。 “是谁?”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嘟囔问来,哪知裴岸听得这两个字,更为恼怒。 一日里不见踪迹,这女子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自私! 真真儿的自私! 第1064章 宋观舟见无人回答, 也就坐起身来,“忍冬?” 哼! 裴岸听得更为恼怒,一日日的,就知道忍冬忍冬,心里可还有自己这个丈夫? 忍冬既是好的, 那昨夜这般危险的事儿,那女子怎地不拦住她? 裴岸一想到在那楼子里,多少浪荡公子偷偷看着宋观舟,他扶着她走下来时,暗处窥探的目光,不知多少! 宋观舟,你是半分不曾想过我! 罢了罢了! 内屋里也没个烛火,虽说是白日,可阴天里光线实在不好,裴岸平日里也不知衣物的摆放,几番寻不到合适的,只能扯着嗓子,“人呢,一个个死哪里去了,快些滚进来!” 一声怒吼, 吓得刚掀开幔帐的宋观舟瞠目结舌。 “裴四,你搁这儿大嗓门,吓唬谁呢?” 裴岸听来,更为烦躁,也不回头看宋观舟,倒是忍冬与荷花赶紧进门来,一个去扶宋观舟,一个给裴岸寻衣物。 屋里头的气氛,越发的紧张。 裴岸也不言语,等忍冬寻来衣物,直接当着三人面,上下换了一通,又换了羊皮靴子,最后容忍冬伺候穿上斗篷,对宋观舟连眼神都欠奉的,直接摔门而出。 宋观舟坐在床沿,心里也冷了下来。 “他这是要去哪里?” 宋观舟压着嗓音,语气平缓,忍冬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今儿发生的事儿,“这会子要去郡王府接大姑奶奶回来,白日里四公子找不见人影,还是老爷差海叔过来叫,四处寻觅,才在燕来堂看到冷火秋烟,睡了一日的四公子。” 荷花低声说道,“四公子的风寒本就没好妥当,这会儿怕是又重了,瞧着面色发红,可会是起了高热?” 宋观舟冷笑不已,“我费心费力出门寻他们裴家的姑娘,到头来就因在楼里瞧着我,就一脸不喜了?” 难不成要一群人死在余成的刀下,为他裴岸守节才是要紧的? 封建臭男人! 忍冬自不敢这么附和,倒是宽慰道,“夫人,奴瞧着四公子怕是因担忧您昨儿的安危,因此生了些后怕。” “后怕?这可不是后怕!” 宋观舟只觉得心累,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罢了,我与他计较作甚,随他气恼,有本事儿永远不理我。” 这—— “少夫人,夫妻一体,你进我退,四公子闹脾气,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您的安危,他这会儿生气,您可不能再起了性子,若是夫妻也就因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闹起来,伤了和气,才是不值当呢。” 宋观舟垂眸,不置可否。 忍冬又道,“您软和些,哄得四公子回头好起来了,再与他算账不迟。” 听得算账,宋观舟噗嗤一声,气笑了。 “我也不是做了旁的坏事儿,哎,他这哪门子的气恼,给我整得摸头不着脑的。” 长叹一声,颇有些哭笑不得。 “四公子这会儿就等着您给个台阶,否则他也下不来,男人嘛,气头上时啥都能说出来,适才在燕来堂,当着海叔的面,还说要搬到过去住呢。” 本来,宋观舟想想平日里裴岸对她的好,倒也是想就此算了。 可一听得这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又冒起来,“他说要搬到燕来堂?” 糟糕! 忍冬赶紧找补,“四公子哪里舍得搬走,不过就是指望着少夫人您哄一哄呗。” 哄? 那不可能! 宋观舟一听,立时冷笑起来,指着柜子里散乱的衣物,“你们……,现在就去,给裴四铺床叠被,把他所用之物,全部搬到燕来堂去。” “少夫人,您何苦跟四公子置气呢,夫妻二人,若都冷着脸,这日子怎地过来?” “不过也使得!” 宋观舟真是觉得心凉, 她不曾做过坏事儿,却硬生生要受裴岸的冷暴力,这一点上头,别说古代接受不了,在现代社会里,只要男人对她使这招,立马好走不送! 怎地? 以为她宋观舟嫁进门来,就毫无退路了,再是不济,她离了公府,寻兄长去! 宋观舟气得胸口疼,差使忍冬几人,赶紧去给裴岸搬家。 忍冬与荷花看了一眼,连忙应了是。 就在荷花以为忍冬就这么答应了时,却发现忍冬出门就往小厨房去了, 看着灶上的热粥,盛了一碗,给宋观舟送了进来。 “这事儿是四公子做的不地道,您放心就是,奴定然听少夫人您的。” 说完,还与宋观舟假意告状,实在四公子恼怒,还说差使不得奴几个,要再寻两个另外的丫鬟去伺候。 “好啊!” 宋观舟顺着还略有湿意的长发, 心口因生气,而起伏不定,“让他自去寻,你们谁都别理会他,我瞧着他了。” “好,少夫人,奴就听您的。” 哄着宋观舟吃了些粥菜,忍冬这才慢条斯理的说了裴辰的事儿, 宋观舟惊得闭不拢嘴, 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老夫人,把二哥打晕了?” 忍冬点头。 “听说打得不轻,当时是晕了过去,后头请了大夫来,诊治一番,哎!” “二哥去不得郡王府,才叫裴四去的?” 忍冬点头,“大致是这般,三公子没个踪迹,府里头说来说去,就这么几个郎君……” 宋观舟闭目微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刚梳妆打扮得差不多,张芳慧跟前的丫鬟就来拜年请安,说张芳慧请四少夫人过去坐坐。 “我们少夫人本是要带着哥儿姐儿过来,可天气实在阴冷,这寒风嗖嗖的刮,怕冻着姐儿,才说劳烦四少夫人您跑一趟。” 宋观舟探头望向窗外,“可还在下雪?” “今儿倒是没下了。” 但也不见化雪…… 宋观舟起身,穿上斗篷,捧着个铜手炉,就出门去了,忍冬与荷花要跟着,也被宋观舟拒绝,“你们留着收拾物件儿, 可一件不能落了。” 说完,同张芳慧的丫鬟就往碧落斋的方向走去。 眼见宋观舟走远, 荷花跺了跺脚, 又冷又急,“冬姐,总不该真让四公子搬出去……” 第1065章 忍冬当然不会搬。 但也不能说啥也不做,她沉思片刻,带着两个小丫鬟与荷花,去往燕来堂,勉强收拾一番。 一会儿擦拭桌案,一会儿洒扫清洗, 最后再给换上干净的被褥卧具。 连着案上的兰花细叶,也擦了又擦。 磨磨蹭蹭, 傍晚到来,裴秋芸带着两个女儿,跟着裴岸裴海,来到公府。 “四郎,你姐夫早早过来了?” 提及刘珂, 裴岸鼻音浓厚,面色也谈不上多好,大年初一就去狎妓之人,就刘珂这浪荡子,裴岸也只能心底替长姐叹了口气。 “今儿早上遇到姐夫,就请了过来。” “哪里遇到?” 裴秋芸追问起来,裴岸岔开了话题,“今岁不曾与哥儿过年,长姐只怕十分想念。” 提及幼儿,裴秋芸全部思念, 全部被勾起来了。 “哥儿与我,从不曾分离这般久来,虽说府上有侧妃、嬷嬷,她的姐姐们照料,可我这当母亲的,还是放不下心来。” “如今可说了何日回滇南?” 裴秋芸面色不大好,想也知晓, 在京城的这个年,过得不好,往日里,年初二后,就该进宫给圣上娘娘们请安,今年倒是蹊跷,年三十宫中就差人来说,老太后喜静,宗族拜见,静待宣召。 细问之下,初八之前都进不得宫。 裴秋芸心生担忧,“总觉得今岁不太利落,老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宏安郡主的出殡日子,也是勉强选了个……” “郡主入土的日子,定了?” 裴秋芸低哼,“怎么不定,金拂云肚子都要大起来了,再不定,也让皇家颜面蒙尘。” 贺疆再是个异姓王爷,但也是长公主的儿子。 嗐! 裴岸虽说早两日知晓金拂云有孕,但而今听来,还是觉得诧异,“竟然有这些事儿,我倒是不知。” 裴秋芸扶着他的胳膊下来,“你哪里知道,金家恨不得压死信儿,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瞒得住别人,能瞒得住宫里头?” 想到这些事儿,裴秋芸就烦躁起来。 “一件两件的,只怕拖着脚步,不容我回去。” 她想念她的儿子,回京城一趟,她挫败满满,尤其是再度站在娘家府门跟前,莫名生了退却之心。 偏生,不能! 郡王那混账丈夫,年初一一大早就没了踪迹,她寻了几个小妾来问,都不知刘珂何去何从。 直到娘家兄弟上门,本还想推了这回娘家的事儿,奈何裴岸入门就说,“郡王姐夫在府上,就差你们娘仨了。” 无法拒绝。 可裴秋芸又生了害怕,“父亲……,只怕不想见到我。” 年前那一场闹剧,回到郡王府后的裴秋芸,郁结满腹,兼之府上过年的事儿弄得不好,与刘珂又生了几句口角。 除夕之夜,夫妻一句话都没说。 哪怕夫妻睡一起,刘珂也是翻身面壁,对裴秋芸置之不理。 她不敢说了娘家发生的事儿,一切只能忍着,原本想着勉强过几日,选个初六初八的好日子, 回滇南去得了。 哪知宫中传来老太后不好,刘珂也不敢走了。 裴秋芸烦躁难掩, 终于在看到裴岸时,多说了几句,可说来说去,也绕不过公府上下,“你这病了,可有吃些草药?” 裴岸摇头。 “不碍事儿,只是着了凉,想着大过年的,就暂且不吃,熬个一两日。” 一年之计在于春。 好些人还是有些忌讳,大正月里吵架斗嘴,亦或是吃药见血的,总会想到年初就这般波折,一年恐怕也不会太过安宁。 能忍的,还是忍一忍。 想到这里,裴岸心中又想到那无情的女子,自己一心一意为她,怎地就不能理解? 这大冷天的,深更半夜,她非要逞能,出去寻人呢? 心是好的, 可若是出了事儿,可想过他裴岸? 没了她,他余生可还有奔头? 越想越是气恼,但在裴秋芸跟前,还是隐忍一二,裴秋芸听说他未曾吃药,也生了担忧,“这些个规矩,不过是唬人的罢了,既是病了,还是吃些汤药,拖到后头,身子更加难过。” 裴岸不置可否,只低低嗯了一声。 裴秋芸瞧着他精神不振的模样,低叹道,“你也是有家室的人,难不成着凉了,你娘子也不照顾一二?” 照顾? 裴岸想到那只顾自己的女子,眼眸里就浮起委屈,幸得睫羽挺翘浓密,遮住了他的烦躁。 “长姐不必挂心。” 裴秋芸轻哼,“吵嘴了?” 一看那死样子,裴秋芸就知自家这兄弟藏着几不可见的火气,她见多识广,哼笑起来,“大过年的,也不知互相让让, 往日里看你那般的宝贝她,怎地,到过年来就不宝贝了。” “长姐,不曾吵嘴。” 裴秋芸摇摇头,“你这样子……,哼,瞒不过我!” 裴岸未语,只陪着她入门,往正贤阁走去,裴秋芸见他不想说话,只能叹了声,“你呀, 总觉得长姐是害你,说来不怕你笑姐姐,姐姐虽也为女儿身,可在这后宅里, 见多了恃宠而骄的女子,闹起来时,能把阖府上下搅得天翻地覆,但是——” 她微微一顿,看向没有拦住自己说话的裴岸,知晓他也在听,故而继续说道,“往往这般,男人收拾的法子简单地很,冷两日,晾上十天半个月的,沉不住气的,总是女子。” “长姐也沉不住气?” 裴秋芸听来,身子微顿,继而就是苦笑满面。 “当然,年轻时,谁也受不住自己心爱的丈夫冷着自己,哪怕我是原配发妻……” 忍不了,受不住,就只能妥协、求和。 到后头,伤过的心慢慢就凉了,硬了,知晓与男人对着干,是最不利己。 她有了手段,多了些虚情假意。 但刘珂也从中学到个道理,那就是女人宠不得。 她与裴岸说来,裴岸轻叹,“我与姐夫不同,他家大业大,你们宅院里人多且繁复……” 韶华苑,很小。 裴秋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道,“也罢,总归我是外嫁女, 做个懂事的客人就成。” 第1066章 快要到正贤阁,裴秋芸忽地停下脚步,“父亲……,父亲如今怎样?” 终归,还是有些害怕的。 前几日到这里,是跪着威逼父亲,而今再来请安,又怕惹了老人家生气。 “不碍事儿,也盼着你带着姐儿们回来。” “四郎,你……,上次之事,你可曾怪我?”抹不开的面儿,还是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裴岸摇头,“长姐心疼母亲,无可厚非,不过这几日过年, 长姐就别再提母亲了。” 这…… 未等裴秋芸回话,裴海在跟前,引人入门,院子里头,积雪被一扫而空,除了瓦檐屋顶上一片白茫茫,其他地方还算清爽。 裴渐在书房,听得裴秋芸回来,召唤进去,父女之间客套几句,说了晚间一起用饭,也就打发了裴秋芸母女三人。 出了正贤阁,裴秋芸松了口气。 “这会子,我去你二嫂家坐会儿。” 有些蹊跷,如若往日,齐悦娘萧引秀早在门口迎接,今日甚是奇怪,一个不曾见着。 当然,宋观舟她是不稀罕见着,但那两个素来与她交好,不应该避而不见。 难不成—— 欲要揣测时,就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一行人,打头正是萧引秀与齐悦娘。 一见裴秋芸,赶紧上前行礼。 “老四这事儿,长姐到了门口也不差人来报一声,府里头事务繁忙,等知晓长姐进门,竟是来迟了。” 裴秋芸倒是大度,与二人拉着手,“自家姐妹,那就在意这些,只是今儿我们过来,劳累你二人了。” “你姐夫怕也还是在睡觉, 我去阿秀房里坐会儿。” 本来是寻常,可萧引秀微微一愣, 有些难为情的看向裴秋芸,“长姐若不到大嫂房中,几个哥儿们也在,正好两个姐儿一同玩耍。” 一听玩耍,刘韵噘着嘴, “淩哥儿钦哥儿都好生凶悍,我不与他们玩。” 这…… 裴秋芸一听,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得多问弟妹们,只能点头,“也行,我们往扩月斋去坐会儿。” 说是回娘家,也就是回来吃个晚饭。 裴岸见状,干脆一锤定音,护送嫂子姐姐们去往扩月斋,交代两句,行礼告退。 裴秋芸看着他眼眸水汪汪的, 喊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哎哟,这怕是起高热了?” 一听这话, 萧引秀和齐悦娘都围了上来。 “这怕是昨夜着凉了。” 萧引秀连忙喊霜月,“去叫大夫来,给老四也瞧瞧。” 裴岸婉拒,“不碍事儿,我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但他哪里拗得过几个嫂子姐姐的关切…… 不多时,大夫来了。 一番诊治,开了降高热的草药,差使丫鬟们去抓,“三碗水煮一碗水,一日三次,夜里捂着厚被子,发发汗就无事了。” 大夫离去,裴秋芸生了疑惑。 “这大夫面生,是府上新请的府医?” 萧引秀摇头,“我们房里不清爽,外头请来的大夫,在了大半日了,高氏腹痛,一直不敢放了他回去。” 后头的话,是女子们闲聊。 裴岸浑身滚烫,头也有些发晕,索性起身告辞,小丫鬟们说抓的药,他只吩咐送到韶华苑就成。 “老四是与他家的那个吵嘴了?” 待裴岸离去,裴秋芸才问起萧引秀与齐悦娘,两人都是摇头,齐悦娘说道,“长姐放心,他们两口子应是好好的。” 裴秋芸摇头,“今儿是吵嘴了, 路上我问老四,他瞒不住我的。” 萧引秀无心关注这些,只哼了一句,“夫妻嘛,床头吵了床尾和的,韶华苑就那么一个女主子,与我们不同。” 这话,说得酸涩。 男人三妻四妾的,吵嘴之后,女人困顿在闺房,深夜垂泪,而男人可寻自己喜爱的妾侍,高枕无忧。 韶华苑,哼! 没个妾侍通房的,老四家的那个方才会这么的得意。 偏偏这样的老四,爹疼娘记挂,而自己的丈夫,府上的世子,心心念念的孝顺,换来的却是亲娘的打杀。 萧引秀想到这里,更是坐立不安,索性起身,与裴秋芸告辞。 “我那屋子的事儿,乱糟糟的,长姐恕罪,容我去忙完,一会子再来与长姐促膝长谈。” 裴秋芸生了疑惑,“这大过年的,不就是高氏胎像不稳,交给婆子们与大夫,你过问两句也就够了,还要亲力亲为……?” 她不记得自己这个弟妹如此贤惠。 萧引秀叹了一声,满脸无奈,“长姐,让大嫂与你说,哎!” 说完,带着丫鬟急匆匆离开,更是让裴秋芸疑窦重生,转头看向齐悦娘,“她房里发生何事?” 少见萧引秀这般急切。 齐悦娘叹口气,“长姐,你也是裴家人,只是与你说来,莫要担忧。” “何事?” 瞧着齐悦娘说得认真,裴秋芸赶紧催促,“莫要磨蹭,直接说来。” “世子今儿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却被母亲打伤了,昏厥好一会儿,而今肿着脑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 啥? 裴秋芸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母亲打的,并非父亲?” 齐悦娘赶紧摇头,“真不是父亲,是母亲,提着个三脚蟾蜍凳,当时就砸得老二晕厥过去,母亲又连着补了几下,若不是下头人护着,这会儿……,这会儿只怕是凶多吉少。” “母亲……,母亲为何?” 为何? 谁也说不上, 齐悦娘摇头,叹了口气,“适才我去探望过,世子还在睡觉, 高氏捧着肚子,一直叫疼……,老四呢又着了凉,闹得我们这府上啊,倒不像是过年。” 怪不得! 家家户户放爆竹的,燃烟火,一到公府,静悄悄的。 若不是红艳艳的灯笼与春联,还真是让人觉得走错了地儿,“啧!这大过年的,母亲……,哎,母亲这是……” 欲要斥责几句,又想到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裴秋芸叹了口气,有些落寞与悲伤,“……我去瞧瞧辰哥儿。” 说完,就要起身。 齐悦娘赶紧拦住,“我的郡王妃,好姐姐,您在我这里坐会儿,一会子也该用饭了,若用饭时世子还不能来,用晚饭我定然陪你过去,这会儿的话……,还是算了。” 第1067章 裴秋芸不解,齐悦娘低下头,“……郡王还不知此事。” “他一日都在这里,还不知晓?” “长姐您有所不知,昨儿年初一,大伙儿都去街子上耍玩,二房那边漱玉妹妹走丢了,两府上下的郎君们都不曾睡着,昨儿找了一夜。” “还有这事儿?那漱玉可找到了?” 齐悦娘点点头,“这事儿还多亏了观舟,她带着一行人,也出去找了,在云平桥桥底下,找到了冻得不轻的漱玉,幸好身子无碍。”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这大过年的热闹归热闹,可歹人也是不少,幸好……” 只是—— 裴秋芸侧首,“两府那么多人出去寻怎地就偏偏被宋氏寻到?” 齐悦娘笑来,“京城太大,郎君们都翻遍了好些个楼子,本来观舟也是空手而归, 谁料过云平桥上,听到了漱玉的呼救声。” 裴秋芸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恹恹说道,“无事就好。” 齐悦娘知晓裴秋芸和萧引都不喜宋观舟,也就不再多提,只是把这事儿说了明白,后头留着裴秋芸带着两个女儿歇会,她去张罗晚饭的事儿。 半路上,遇到宋观舟与张芳慧相携走来,看到她时,热闹了几分,“嫂子,正要去寻你,还说事儿上头,若是缺了人,我二人给你使唤。” 齐悦娘连连摆手,“就是个晚饭的事儿,不多,倒是你二人既然来了,若不去扩月斋,给长姐请个安去。” 长姐? 张芳慧有些讶异,“长姐今日回来了?” 齐悦娘笑道,“北表弟没与你说来?” 张芳慧嘟了嘟嘴,摇头说道,“相公补觉起来,就被郡王姐夫喊去吃茶,这会儿都没回来。” 她拉过宋观舟,“我觉得无趣,才差人去请观舟来我屋子里坐会儿。” 齐悦娘哑然失笑,“你俩往扩月斋去一趟,厨上的事儿我也交给秋雨了,她年岁不大,但还算懂事儿,暂且不用你二人。” 幸好这府上规矩虽多,但主子少。 若像二房那般多的哥儿姐儿的,才是要头疼死了,齐悦娘雷厉风行 ,赶往厨上。 张芳慧拉着宋观舟,“那就去给长姐请安。” 宋观舟顿住脚步,叹了两息,“若不,我还是不去了,她素来是不喜我的,我二人凑一处儿,也不想讨好上覆她,吵起嘴来,这年还过不过了。” 这 —— 张芳慧生了担忧,“你若不陪我,我就是一个人,这个郡王妃表姐,我鲜少相处,说实话也有些害怕。” 宋观舟安抚她,“我若去了,与她吵起来,你才是更害怕。” 说完,吩咐张芳慧的丫鬟们,小心伺候,张芳慧一把拉住转身要离去的她,“观舟,若不你就同我一起,这个郡王妃表姐……,我实在是胆小,不敢——” “无事儿,请个安之后,坐着说两句话,再让你跟前的丫鬟进去禀一声,说哥儿姐儿醒了,闹得不行。” 有孩子,何愁没借口? 张芳慧看她执意不去,也不再强求,但还是生了些担忧,“到了晚饭时,也是避不开的。” “人多就算一桌用饭,也不碍事儿。” 裴秋芸若不要脸,当场给她难受的,她也不是那等容忍的性子,来就是。 当然,她相信裴秋芸不敢这么放肆,别人她不忌讳,但应是不敢在明郡王跟前造次。 何况,她既然来了,裴岸也是入门了。 正好,回去盯着他搬出去。 宋观舟心里还压了这档子事儿,没个丫鬟的, 她也走得极快, 不多时,已到了韶华苑门口。 正好,派去抓药的婆子,也提着两包草药正好到门口 。 “老奴见过少夫人,这是适才大夫给四公子看诊开的药,大少夫人与郡王妃差使老婆子去抓来,四公子说送到韶华苑即可。” “劳烦你了。” 入门之后,喊了忍冬,给了几个大钱给这婆子吃茶,接了草药过来,“少夫人,奴这就去煎煮。” “……人呢?” 宋观舟立在廊檐下, 环顾四周,忍冬也知她问的是谁,赶紧说道,“四公子还不曾回来。” “是没回来,还是在燕来堂?” 话音刚落,阿鲁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一看宋观舟站在跟前,赶紧慌里慌张的行礼, “少……少夫人……,您回来了……” 结结巴巴的样子,一看就有鬼。 宋观舟侧首,上下打量一番,“这般慌张,是有急事?” 呃…… 阿鲁垂下头,也不知该说不该说,但宋观舟哪里容他不说,“何事,只管说来。” “……少夫人,四公子差使小的回来拿书。” 宋观舟点头,“去拿,若是搬不动,喊刘二哥他们来搭把手。” 这…… 阿鲁也不敢看宋观舟,嗫喏道,“只是几本书册,属下能拿动。” “几本?” 宋观舟指着原本作为小书房的地儿,“好几书架都是,反正燕来堂才是你们四公子的书房,来来回回的也麻烦,倒不如这会儿全搬过去。” “四公子……,四公子今儿只看着几本书……” 宋观舟再没理会,只转头看向低着头的忍冬,“你们四公子的衣物行李,穿的用的,可是搬过去了?” 当然不曾。 忍冬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少夫人,今儿韶华苑人手少,奴带着荷花和两个小丫鬟,忙着收拾燕来堂就花了大把功夫,再说回来搬时,又被大少夫人差使着干活……,硬生生折腾到现在——” 宋观舟似笑非笑, 轻哼道,“这会儿去收拾,也是不迟的。” 忍冬赶紧提起药来,“少夫人,虽说四公子要搬去燕来堂住,可这会儿他还病着,您也听到适才那婆子说的,四公子起了高热……,这都病了,您就别跟他计较了。” 说完,趁着宋观舟不注意,狠狠的瞅了一眼阿鲁。 阿鲁起初还不明白,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立时连连点头,“少夫人啊,您莫要与四公子生气,他是太过后怕,若您真在外头遇到歹人,有个闪失,他往后可怎么过……” 第1068章 “很好过,对了,阿鲁,你们四公子说要挑两个新丫鬟去伺候,我这院子里的倒是没个新的,你赶紧让海叔去采买。” “少夫人,那是四公子的的气话。” 忍冬这会儿也懊恼,都怪自己多嘴,但还是扶着宋观舟往屋子里走,“四公子也只敢生生闷气,少夫人,您好生想想,平日里四公待您,可是小心翼翼,生怕您再受些个伤。” 宋观舟瞧着两个仆从努力替裴岸说好话,也没有过多斥责。 “他如今病着,你们顺着他心意来,也好养伤。”再多的话,宋观舟也懒得说来,她进门之后,环顾四周,倒没觉得空荡荡的,反而有些享受这种清净。 直到吃饭,裴岸也不曾回来。 还是婆子们来喊了,宋观舟才放下话本,开始穿鞋,忽地瞧着手上的鞋履,有些呆愣。 “少夫人,可是有事儿?” 宋观舟若有所思,“腊月里各家送年礼的,可差人去满月楼送了。” “送了。” 忍冬转身,从斗柜里拿出一双新做的云台履,宝蓝的底色,全是银钱绣的云纹图案, 翘头之处,簪了朵大大的牡丹,粉里透红,十分夺目的美。 “好生漂亮,是宝月给我做的?” 忍冬点头,“正是,除夕午后才差人送来,那会子府上都乱糟糟的,奴只来得及收起来,也就未曾与少夫人说来。” “她这手艺,哪里看得出是个伶人,巧夺天工啊!” “少夫人这般喜欢,不如今日就换上?” 难得宋观舟开怀,忍冬也就顺势放到地上, 宋观舟摇头,“先放着,过几日我再穿,实在是好看, 我真舍不得穿。” 忍冬笑道,“少夫人,其实这样式咱们也能做出来,可这绣样,说来都是宝月姑娘自己描绘的,定然是独一无二,奴几个笨手笨脚,只会找兰香要绣样来……” 这点上头,确实不如朱宝月。 宋观舟叹道,“难为她那般的日子,还能用心给我做这些,过完年,得了空,咱们往温溪山庄去一趟,到时候下个帖子,请了她来。” 忍冬点头,“这倒是使得,莫说少夫人您喜欢,就宝月姑娘那温温柔柔的性子,唱的曲儿比黄鹂鸟都好听,奴也是爱听。” 得知余成回来,宋观舟这一日里,其实没睡得多安稳。 这在原着里都是金拂云的得力助手,原本以为上了通缉文书之后,这厮就跑了。 浪迹天涯,不回京城,暂且也是安稳的。 可哪里想到,竟然还活着…… 既如此,宋观舟不得不重视原着的剧情,朱宝月若真是死在她宋观舟手上,而今两人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再谈仇杀,也不可能。 那朱宝月的性命,还能不能保住? 白日清醒时,想到这里,下意识里,她是希望朱宝月逃过一劫,不管是死在旁人手上,亦或是意外,都别再发生。 毕竟,如花一样的年纪。 身在烟花之地,至少待她是一片赤忱。 她叹了口气,也不是说有救风尘的想法,朱宝月也好,宋幼安也罢,都不是她宋观舟凭一己之力能帮他们重获自由。 不然—— 年纪轻轻,若得了个好机缘,遇到陛下大赦天下,脱了贱籍,重新脱胎换骨的过点踏实日子。 宋观舟摸着手中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翘头履,越发笃定护住朱宝月的性命。 兴许,朱宝月活着,她被腰斩的可能性也就不大。 但心底隐隐约约还是有不祥预感,那就是对抗原着剧情里,死亡上头,除了目前的萧苍,暂且还活着外,芳姨娘就是个例子。 她挣不过命,死在鸳鸯井里。 晚饭时,一扫白日没有过年气氛,公府里头热闹起来,让宋观舟意外的是,裴辰竟然也来赴宴了。 裴秋芸看到他,心生挂念,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二弟,可还好?” 裴辰苦笑,“不碍事,长姐放心就是。” 这饭堂宽敞,分了四桌,主桌是以裴渐、刘珂为首, 裴辰裴岸萧北带着钦哥儿、淩哥安坐。 旁侧还立了一桌, 则是裴海带着临山几个,府上有头有脸的护卫以及账房先生,满满当当的,坐了十个人。 屋子中央,立了个书法大座屏,隔开男女。 女子这边,也是两桌,一桌坐着裴秋芸、齐悦娘、萧引秀、宋观舟、张芳慧、裴秋雨以及两个郡王府的姐儿,另外一桌,则是李姨娘带着府上的妾侍姨娘们坐一处。 饭堂之中,张灯结彩自不必说,炭火盆子都烧着三四个。 南北各开了一扇窗,保暖的同时,也保证了通风。 角门挂了门帘,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小厮们两人一担,抬着大桶子的酒水进来。 温酒的、摆菜的,十分热闹。 至于众人脸上,这会儿也才见得些笑意,大人孩子,姐儿哥儿们的,甚至是裴海临山,都穿着新做的衣服。 比除夕那日的年夜饭,还要隆重几分。 等饭菜上齐,裴渐带着裴辰两兄弟与三个哥儿,往祠堂去跪拜祭祀一番,回来之后,这小宴才算得开席。 隔着屏风,好些个人也瞧不见。 譬如裴岸。 高热袭来,让他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又进进出出,屋内屋外本就是冰火两重天,这番折腾,让他身子也愈发的受不住。 但还是勉强与父兄、姐夫表哥举杯,共饮了这团圆酒。 至于宋观舟,她心中因昨夜之事,也积攒了烦躁,待裴秋芸与众人吃酒时,她也跟着一盏接一盏。 即便酒量再好,也耐不住不停地吃。 到后头,挨着她坐的张芳慧都小声劝说,“观舟,你慢些吃酒,一会儿醉了。” 宋观舟满面桃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剑眉之下,更显得星目璀璨。 “不碍事儿,嫂子,这大过年的,高兴。” 说完,又是一盏,一饮而尽。 啧啧! 裴秋芸忍了几百次,才把眼睛从宋观舟身上抠下来,这四弟妹,幸亏中间竖起个座屏,否则这等妖媚的样子,任谁见了不心动。 难怪老四,如此宝贝。 第1069章 小宴,难得的顺畅。 主桌上,男人们觥筹交错,就连刘珂也难得的谈古论今,更别其他几个。 女子这边,萧引秀今日也不作妖,同裴秋芸、齐悦娘,说笑起来,连着巧姨娘怀里的敏姐儿,她都抱过来逗弄了一番。 真真儿的好兴致。 宋观舟除了吃酒吃菜,就是笑看众人,此刻的她,像个世外之人,瞧着眼前的女子们,闲谈说笑,犹如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卷。 她回头,看向妾侍那一桌,高氏没来。 兴许是身子不适…… 这等的热闹,不知缺席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想到这里,宋观舟垂眸,挺翘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她全部的心思。 宴席,持续许久。 大概尾声,钦哥儿与淩哥儿来到桌上,与诸位女性长辈们说些过年的吉利话,到宋观舟这里,开口就是,“只愿四婶平安顺遂。” 多好的祝福。 宋观舟酡颜微红,眼神流光,“多谢哥儿们,四婶也愿你们健康平安。” 欲要多说几句,但又觉得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过这健康平安。 孩子们尚且不能吃酒,只端着甜浆子。 宋观舟斟满了美酒,与孩子们一一举杯吃尽。 孩子们走了一圈,连姨娘、裴海那两桌,也不曾落下,待走完一圈,马上来到宋观舟跟前,央求道,“四婶婶,我们出去放烟花爆竹,可好?” 爆竹? 未等宋观舟说话,萧引秀就呵斥起来,“今儿晚上不可放炮竹,你两个小妹妹才丁点儿大,经不住吓的。” 淩哥儿吐了吐舌头,“那我们放烟花,那声气不大。”说完,就眼巴巴看着宋观舟。 宋观舟放下酒盏,“好!” 裴秋芸欲要阻拦,但已耐不住几个哥儿已把宋观舟拉起来,“四婶婶,走嘛!” 当然去! 宋观舟翻到幼时的记忆,甚是恍惚,过年时,不管是在现代宋词的童年,亦或是原主在大隆的幼时,这烟花都是过年时,必不可少的东西。 好似过年,没有这个就不热闹那般。 宋观舟笑眯眯的喊钦哥儿去点香,钦哥儿仰着小脸,“四婶,我们点几根?” “嗯……,五根。” “啊?” 少年不懂,宋观舟抱着瑞哥儿,拉着桓哥儿,“我们两个小宝宝也要玩的。” 噢! 钦哥儿了然,马上入去点香,这会儿临山临川几个,也跟着出来,一个帮着点香,一个去拿烟花。 “有那些种类?” 宋观舟好奇那一箩筐,桓哥儿已挣着她的手过去,指着其中几根带着小尾巴的, “四婶婶,这叫流星,这是金盏银台,还有这个……,这个叫满天……满天星!” 小嘴儿叭叭的,说了不少。 宋观舟抱着瑞哥儿矮下身子,更添好奇,“这满天星名字不错,不如一会儿先燃这个?” 跑出来的钦哥儿指着碎在箩筐地下的几个小烟花,“这这这,四婶婶,先放这个。” “这又为何名?” “四婶婶,你连这个都不曾见过吗?叫地老鼠啊。” 好似是听过。 宋观舟有些恍惚,因为她区分不出来,是宋词小时候玩过这个地老鼠,还是原主…… 因为,这名字两个世界都通用。 好生奇妙啊。 宋观舟点头,“好,那就这个,谁先来?” 自是大的两个哥儿,点开之后,这地老鼠吐着火花,呲呲冒烟时,忽地开始四处乱窜,宋观舟一个不察,抱着瑞哥儿拉着桓哥儿,几乎蹦起来。 “哎哟!” 她一声惊呼,惹来哥儿们大笑,“四婶婶,你害怕了?” 宋观舟摇头,“我才不怕,你俩也不说一声……” 怀里的瑞哥儿,紧紧搂住宋观舟的脖颈,也跟着大笑起来,“四婶婶,飞快点。” 哈哈! 笑意难掩,宋观舟侧首,重重亲了他一下,“四婶婶没有翅膀,不会飞,但四婶婶会蹦。” 说完,怀里抱着一个,手中提着一个,一二三喊了声号子,直接跳上台阶。 她今日梳着高发,挽了发髻,昝钗步摇,也不如平日素净。 可这么一跳,犹如仙女蹦了上来,灵动得像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欢声笑语,引得屋内之人也出来看热闹。 连裴渐都没坐住。 裴岸掀帘出来,就看到宋观舟一身仙裙,飞身上台阶的样子,她落落大方,与哥儿们笑意盈盈,好似没有烦恼那般。 真是没心没肺! 裴岸的高热,夹杂着头晕目眩,勉强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放空,又有些难过。 为何? 不知。 他定定的看着宋观舟,宋观舟难掩笑意的抬头,冷不丁的撞入他的双眸。 裴岸肉眼看到,那笑若春花的女子,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再定睛看时,她面上已无笑意,整个人也侧过身子,再不看他。 ——缘何这般冷漠? 裴岸心生委屈,几乎有些压不住满腹的难过,正准备迈步过去时,萧北接过了宋观舟怀里的瑞哥儿,桓哥儿见状,拉着宋观舟就去燃放他喜欢的烟花。 满天星,一点燃,就飞上天空。 砰的一声,炸开来了,形成细碎的彩色小火星,分布均匀,真有几分像星星。 哇哦! 哥儿们拍手叫好,接连不断的开始燃放,这等的热闹,也感染了众人。 裴秋雨小心翼翼走到钦哥儿跟前,“钦哥儿,你带着小姑姑也燃一个,可好?” “好啊!” 看着燃放,是一种快乐。 但亲自去点燃,又是另外一番喜悦。 等到后头,连刘珂都带着两个女儿也玩耍起来,裴辰虽说头上有伤,但素来是个会玩的。 招呼众人,“屋外实在冷得很,别说孩子们受不住,就是我这老爷们,也冻得直哆嗦,若不,屋里头投壶去?” 哟呵! 刘珂抬头,“投壶吃酒,你这样子,能吃吗?” 裴辰哼笑,“姐夫,莫要瞧不起人,我虽说不成,但还有阿秀!” “哟呵,两口子一起来啊?好!今儿岳父在上,倒是做个见证,大伙儿都来,悦娘、雨丫头的,不拘身份,各自两两组队,输了的,不论谁吃酒,都成!” 裴辰重重点头。 看向萧引秀,“娘子,放心,为夫定不让你多吃酒!” ——口气倒是不小! 第1070章 投壶,是个雅事儿。 男女皆可,童叟无碍,都玩得起来。 说了两两组队,裴辰拉着萧引秀,也让萧引秀更是开怀,“你倒是投准些,今儿你吃不得酒,可我适才也吃了不少,再灌几盏,定然要醉。” 说话比平日,都要温和不少。 裴辰摆手,“放心,大过年的,醉了就醉了。”遂又同裴渐低声嘀咕,“父亲,若不,您也来?” 话音刚落,刘珂赶紧拦住,“岳父是何人?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若他老人家下场,我们这些今晚只有吃酒的份儿。” 裴渐含笑, “罢了,我与大海一把年纪,就看着你们耍玩,对了,临山几个若要参与,得离得更远些,否则你们也是比不过的。” 临山欲要摆手, 淩哥儿倒是聪慧,一步跳到跟前,攀住临山的胳膊,“我与临山叔做对。” 钦哥儿晚了一步,蹙眉道,“那让临山叔不能投壶,只能吃酒!” 嚯! 一言既出, 众人大笑。 连着萧引秀都拉着钦哥儿,连呼我的心肝儿,“你也寻个叔叔,临川也是有些功夫的,你与他一处儿得了。” 钦哥儿撇撇嘴, “怕是比不过临山叔的。” 临川笑道, “没事儿,若是不敌,属下来吃酒。” 桓哥儿左右看看,“四婶婶,我们组一对?” “哎哟!” 刘珂揉了揉桓哥儿的小脑瓜子,“小子,你四婶婶又不擅弓箭骑射,选了她,你二人吃甜浆子也吃不过来。” 桓哥儿仰头,奶声奶气说道,“姑父,放心,我同四婶共进退,即便是败了,我们也不降!” 好小子! 刘珂挑眉,“可以,既是如此,姑父也不欺负你,若你投壶, 姑父让你一箭。” 桓哥儿年岁小,却一步退后,双手拢在胸前,拱拳说道,“姑父不可以年纪小,而看不起孩儿!” 嚯! “有志气!” 刘珂来了精神,指着刘婉姐妹二人,“婉姐儿跟着你母妃来,韵姐儿跟着本王,来!” 裴秋芸蹙眉,“我……我如今手抖,都绣不成花来,哪里还能投壶?” “来就是,莫不是芸娘也怕吃酒?” 裴秋芸哼笑,“你还吃不过我,罢了,就凑个兴。” 萧北自是带着自家娘子,齐悦娘拉着裴秋雨,一圈下来,竟是把裴岸给空出来了。 “哎哟,可不能容四郎闲着,快些给他寻个人来。” 裴岸摆手,“若我,我就在旁看着。” 裴辰倒也不强求,可刘珂不乐意了,“大伙儿都来玩,也不做个雅致的事儿,只是投壶,你倒是不来,怕吃酒啊?” 玉面郎君,薄面酡颜。 说不出的好看…… 裴岸哑然失笑, “姐夫今儿好兴致。” “难不成是你家娘子被桓哥儿好走了,你索性就偷了懒?我与你说,不成啊!” 裴岸无奈,“也罢,那我一个人来。” 说着话时,歪靠在裴渐下首的椅子上,略带几分慵懒。 这会儿屏风早撤走,饭桌也往两边挪去,让出了空道,投壶的竹箭也准备就绪。 裴岸抬眸,看到搂着桓哥儿的女子。 这般看去,好几次,都不见宋观舟抬眸看他一眼,倒是同桓哥儿几个,轻声说笑。 直到裴海开始敲鼓,投壶正式开始。 十箭一轮,一队人马,各五箭,若是郎君们上,离原本规定好的距离,再多一倍,妇人与孩子们,则不受影响。 当然,入壶箭数最多的,为胜者。 其余者,少一箭,吃一盏。 嚯! 这惩罚,可不算小,幸好齐悦娘早早差人送来小酒盏,换下了刘珂与裴辰准备的半大酒盏。 “郡王姐夫,您那酒盏太大,我等妇人,只怕一盏就醉了。” 刘珂摇头,“也行也行,咱们爷们,让着你们。” 投壶大战,正式开始。 刘珂拉着韵姐儿,开始投第一轮,原本在刘珂想来,这两丈应该不是事儿,可真正站到两丈距离时,刘珂也傻眼了。 “这么远?” 裴辰也眨巴眨巴眼,“完了完了,小看这两丈了,姐夫,今儿你是不醉不归了。” 嗯哼! 刘珂不信,开始投自己手上的五箭,众人翘首以盼,果不其然,这明郡王不负众望。 第一箭,还差半尺。 第二箭,多了半尺。 第三箭,飘左边去了。 到第四箭,刘珂连连摇头,“不可能一箭投不中?” 众人大笑。 几个哥儿胆子也大了起来,连喊姑父投不中投不中…… 裴秋芸忍俊不禁,“哥儿们,再喊下去,你们姑父的脚都快站不稳了。” 刘珂嗤笑一声,“我若是投不中,还有韵姐儿呢。” 刘韵咽了口口水, “父王,孩儿只怕……,也是不成的。” 哈! 刘珂轻哼,“只管投,败了父王吃酒!” 果不其然,刘珂勉强投中一箭,刘韵一箭未中,这战绩,实在有些难看。 刘韵满脸愧疚,还是齐悦娘拉到跟前来安慰,“怕甚,你瞧瞧你这些弟弟们,一会子未必能投的中。” “大舅母说笑, 弟弟们定然比我厉害。” “好了,芸娘带着婉姐儿来。”裴渐也起了兴致,按照年岁,招呼裴秋芸母女。 裴秋芸倒吸一口凉气,到裴渐跟前,捏着我丫鬟们取来的五支竹箭, “女儿也是多年不曾耍玩,只怕有些难啊。” “芸娘怕甚,投就是了。” 刘珂招呼,裴辰与齐悦娘、萧引秀、裴秋雨几个,接二连三的鼓励。 裴秋芸难得这般认真,好似回到不曾出嫁之前,也起了好胜心,心想,只要能投中一两箭,也能压过刘珂。 她想的简单,少吃一盏酒,就是胜了。 可惜,一丈的距离,也不算近,竹箭又长,头重尾轻,那大碗碗口大小的瓷壶口,平日看着跟大人脸一般大, 而今却实在难投。 裴秋芸一箭未中。 气得连连跺脚,“婉姐儿使把力,旁的不说,把你父王与妹妹比下去。” 众人听来,拍案大笑。 刘韵噘着嘴,“母妃,姐姐是比不得我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铛的一声,刘婉的第一箭,投中了。 啊? 刘韵傻了眼,“姐姐,你你你……” 第1071章 倒是裴秋芸开怀起来,“婉姐儿,再接再厉,压住你父王!”其他人的呼声,也高了起来,纷纷呐喊鼓舞。 可惜小姑娘还是心不够定,后头四箭,都落了空。 即便如此,连裴渐也开口夸赞,惹得刘婉有几分害羞,“多谢外祖父夸赞,可惜孙儿还是慌张了些,后头都不成了。” “不碍事儿,这次权当操练,下一轮时,必然更好。” 接下来的,是齐悦娘与裴秋雨,姑嫂二人相携走上去,拿过竹箭来,裴秋雨低呼,“这箭,比我们寻常玩的要长一些。” 裴辰捧着脑袋,压住眩晕后,方才说道,“这是军中所用,自是比你们平日里闺阁投壶用的长些。” 否则,也不会这么难投。 齐悦娘心情轻松,挂了个空,裴秋雨踌躇满志,也一箭未中,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齐声叹道,“今儿这盏酒,是吃定了。” 轮到裴辰,他捧着脑袋,唆使萧引秀先投。 萧引秀有些胆怯,“长姐大嫂秋雨都不成了,我只怕也难。”裴辰一听,连连催促,“你是你,长姐是年岁大了手抖,嫂子与秋雨她们是想吃酒了。” 故意的呢! 萧引秀敛起笑意,定了定心神,朝着那瓷壶就投去,一投,不中,二投,也不中。 她泄了气, “你看,我也是投不中的。” 裴辰努了努嘴,“你快点投,磨磨蹭蹭,做事儿就讲究个一鼓作气,哪有你这样的!” 萧引秀听来,只得慌慌张张的投出去剩下三箭。 当然…… 没有奇迹。 到裴辰时,他拉着要走开的萧引秀,“且看看,爷们怎地投?” 裴辰说完,双脚微微分开,与肩同宽,身子稍稍下沉,瞧着是有几分能耐。 可惜,气势足,实力却不够。 五箭归来,都在壶外。 顿时引得刘珂众人,大笑不止,“你还不如阿秀呢,阿秀有两箭都碰到壶口了,就你的,离得天远地远。” 萧北拉着张芳慧也上来,前者是个文弱书生,想了个歪主意,一把五枝,全丢了出去。 “哎哟!北哥儿, 你这是万万不成的!”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都散落在壶外,就看张芳慧了,她倒是凝神静气,面目严肃,嗖嗖嗖的也不拖泥带水,连续投了三箭。 “不错不错!” 齐悦娘立时笑起来,“中了两箭!” 裴秋芸也夸赞起来,“还是芳慧厉害,都是闺阁妇人,瞧她就是眼疾手快!” 夸赞连连,张芳慧也是面皮薄的,听得几句,面红耳赤起来。 “嫂子姐姐们,快些别夸我了……” “再来,还有两箭。” 兴许是运气,后两箭落了空,但算下来,已是比前头诸位都好,接下来,临山与临川,带着各自的小主子,开始投壶。 裴海直接指着他二人,“你兄弟俩是习武之人,本来就苦练过这些技艺,如今得加点难度。” 临川抬头,“海叔,要怎地加来?” 裴海凑到裴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裴渐听来,笑逐颜开,“也好,只怕换了手,郡王他们兄弟几个,也不是对手。” “总归,用右手的话,以临山的身手,老爷您是知晓的。” 裴渐颔首,“那倒也是。” 裴海见老爷允准,指着二人,“你们换左手。” 哈? 一听要换平日不怎用的左手,钦哥儿与淩哥儿几乎是齐声喊道,不公平。 一番声讨,两个哥儿说的不作数。 幸好,换了左手。 临山不负众望,中了三箭, 淩哥儿一箭未中,再看临川,就弱了些,中了一箭,倒是钦哥儿不错,中了一箭。 这么一算,淩哥儿当时就跳起来了,“我们定然是赢了!” 裴辰给了自己儿子轻轻一一巴掌,“你小子,得意作甚,你四叔四婶还没投呢。” 淩哥儿摇头晃脑,“四叔吃酒吃多了,都坐不稳,哪里来的准头,至于四婶和弟弟……” 他倒是聪慧,朝着宋观舟躬身作揖,“四婶婶,侄儿并非看不起您,但术业专攻,这投壶之事,您未必擅长呢。” 至于桓哥儿,能抓住箭就不错了,还投出去? 断然不能。 宋观舟听得这话,淡淡一笑,“淩哥儿,你与临山大哥组队,倒是中了三箭, 若不与我赌一把?” 赌? 淩哥儿抬头,“四婶婶,怎地个赌法?” 宋观舟笑道,“淩哥儿这局若是真胜了,那我答应淩哥儿一件事儿,只要能做到,我断不拒绝。” “真的?” 淩哥儿小跑过来,仰着头,一脸认真。 “当然。” 淩哥儿看了一眼钦哥儿,马上回头,“若是我们胜了,四婶,你教我们打算盘。” “嗯?为何想着打算盘?” 不等淩哥儿说话,钦哥儿已马上小跑到跟前,“四婶,你打算盘很厉害,我们早就想学了,可是跟着账房先生学了会儿,又觉得好难。” “不难,但肯定要练,想学,那没问题。” 好学的孩子,谁不喜爱? 萧引秀不喜。 她总觉得打算盘是上不得台面的,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得说来。 “那四婶,若是你胜了这一局呢?” 淩哥儿快活过后,方才问道宋观舟的要求,“四婶婶,可不能太难啊——” “不难。” 宋观舟唇角上扬,笑意浅浅,“过完年,替我抄四本书。” 啊? 淩哥儿立时皱起眉头来,“四婶,为何是抄书啊……” 四婶屋子里的忍冬,听说一手小楷写得不错,再不济还有四叔啊,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孩子。 宋观舟轻拍他的肩头, “我的毛笔字不成器,但我要给人誊抄四本书,你既是与我打赌,正好抓来一用,只看你敢不敢应承下来!” 一听这话,连裴渐都饶有兴致看来,淩哥儿同钦哥儿两小个,耳语半天,最后回过头来,“四婶,虽说我不喜抄书,但前头姑母、父亲母亲伯母他们,都没投中,您又吃了不少酒,恐怕更难胜过我和临山叔。” “所以……,赌了?” 宋观舟轻声细语,一步步引诱淩哥儿, 这侄儿也上道,“赌了,反正大哥说了,若真是输了,他帮我抄写两本。”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1072章 淩哥儿甚是欢喜,笃定宋观舟是要输的,转头奔向裴渐,“祖父,您替孙儿作证,若四婶败了,就得教我们打算盘。” 裴渐未语先笑,片刻之后,才缓缓问道,“打算盘可是辛苦得很,你们若是开了头,就不许半途而废。” 淩哥儿钦哥儿两个,想着的是像宋观舟那般出神入化,闭着眼睛都能在算盘珠子上算出成千上万的数来,但一时半会没想到,万事都得勤于苦学。 以为是宋观舟不愿意教,才让他们去跟着账房先生学,而账房先生算盘技能不好…… 两个哥儿自然拍着胸膛,连声说好。 裴渐挑眉,“极好,那就看看是你们兄弟二人赢了,还是你四婶厉害些。” 只有裴岸两口子没投了。 裴辰侧首,看了看异常沉默安静的裴岸,“四弟,我瞧着你心不在焉的,想来也是不成,不如上前,快速的投一遍得了。” 走个过场就行。 裴岸轻咳一声,“二哥就这般看不上我?” “哟,那你快去大展雄风,让我开开眼。”说完,催促裴岸起身,只是手刚碰到裴岸的手腕,就弹了回来,“怎地这么滚烫?” 裴岸摆手,“是屋里炭火足,兼之我吃了不少酒。” “老四,你吃了药没?” 裴秋芸赶紧提点,“适才进门时,你就起了高热,婆子去抓了药,说送到韶华苑了。” 宋观舟点头,“差使下面的人去熬煮了,送到燕来堂,却不知四四郎用了不曾?” 裴岸谢绝长姐要过来关切的手,“吃了,早不热了。” 说完,走到投壶的地儿,拿过丫鬟们递来的十枝箭,他投壶时,余光还是飘向宋观舟那侧,可宋观舟只顾着给怀里的桓哥儿说话,全然不看他。 裴岸心中的委屈,一股一股的涌了上来。 适才他也是有所窥看,旁人投壶时,宋观舟都是聚精会神的看,怎地到他这里,连个眼神都欠奉? 真是个心冷的女子。 是他生了不该有的奢望,还以为这将近一年的回心转意,能得宋观舟八九分的真情实意。 而今瞧来,是他自作多情。 也是,从前被他那么冷待过,后头因金拂云生了不少误会,任是谁,怎地还可能再生了情意? 裴岸心冷了下来,无声叹息之后,一支一支的投了竹箭,零零落落,像是他此刻的心。 最后终了,也是浑浑噩噩。 还是两个哥儿跳起来,“看,我就说四叔不成,一箭也没中。” 这些话,才惊醒了裴岸。 他摇了摇头,“今儿吃酒多了。” 刘珂拍了拍他肩头,“老四,可不兴这么说,大概就是不如姐夫一点点。” 此为戏谑之语,裴岸浅浅一笑。 回到椅子上,他只觉得浑身骨头疼,倒是裴渐看了过来,瞧着有气无力的裴岸,多问了一句。 “岸哥儿,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裴岸赶紧坐直身子,“父亲不必担忧,真无事儿。” 小孩子不知生病,只关注成败,拉着宋观舟就要上前投壶,“四婶婶,四叔是一支箭没投中,您若是比他厉害些,投中一两支,也是了不得的。” 宋观舟没有放下怀里的桓哥儿,倒是空出一只手来,点了点钦哥儿的鼻尖,“两个小调皮,看着,若是四婶输了,也是愿赌服输。” 裴秋芸冷眼看着这些,最后还是咽下不喜。 她生不出孩子,偏生来寻自己的孩儿,再看小的几个,也是不成器,个个就爱凑她跟前。 唉! 任凭私下说几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宋观舟吃了不少的酒,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抱着桓哥儿走过来时,还几次身形不稳。 “小心,观舟!” 齐悦娘与张芳慧两次出手,扶住了她。 “不碍事儿。” 她甜甜笑来,“虽说多吃了几盏酒,但没准儿就能投中呢。” 话音刚落,刘珂大笑,“四弟妹,不是姐夫瞧不起你,只是你们两口子今晚……,啧啧,注定是不行的。” 宋观舟抱着桓哥儿,朝着刘珂与裴渐那个方向,遥遥屈膝行礼,“让姐夫见笑了。” 说完,叫丫鬟拿来竹箭。 一把十枝, 桓哥儿竟然捏不过来,两只小手手忙脚乱的, 又是抓又是捏,慌张极了。 这么可爱的样子,大伙儿哪有能忍住不笑的。 裴辰实在看不下去,“桓哥儿,你先从你四婶身上下来,拿自己的五支,就够了。” 哪知桓哥儿仰着小脸, 得意说道,“我同四婶有战术。” 嚯哟! 四五岁的孩子,还说自己有战术。 女眷这边,也是笑个不停,“你才多大点的人儿,还懂战术?” 桓哥儿轻哼一声,“莫欺少年穷!我与四婶自有办法。”说完,就凑到宋观舟耳边,“四婶,我要投了。” 原本是耳语,可声音太大,满屋子的人都听到了。 裴辰见状,“你不下来投?” 宋观舟侧首看来,“二哥,我们只要不过线,也没说桓哥儿不能在我怀里投?” 这…… 裴辰摇头,“按理来说,是可以的。” 裴育桓,小豆丁大,若容他站着,都没壶高,一丈的距离也不近,他是绝对投不过去。 但宋观舟抱着他,高一些,比站着多点点胜算。 也只是多一点点,指望个五岁的小家伙投中,不太可能。 大伙儿是这么想,可桓哥儿却神色严肃下来,其他的箭矢,还是被宋观舟叫阿鲁过来拿着。 第一支,小家伙用力一掷,偏了,也还差一尺多。 “好孩子,力气再大点!” 宋观舟低声鼓励,桓哥儿重重点头,从阿鲁手里取过第二支来,小家伙凝神屏气,两眼定定看着瓷壶的地方,猛地一使劲,“哈!” 随着奶呼呼的一声,竹箭又丢了出去。 这气势…… 众人也噤了声,纷纷看向瓷壶,听得铛的一声,竟然碰到了壶嘴,却没落进去。 哎呀! 大伙儿连呼遗憾,宋观舟抱着桓哥儿,掂了掂小家伙,“非常棒,就记住刚刚这个力度,再来。” “好!” 洪亮的小奶音,让所有人心情大好。 第1073章 桓哥儿已在吃五岁的饭,小身子长得敦实,宋观舟坐着抱时还不觉得吃力,可站着一会儿,就有些乏力。 裴岸面上无波,但几次想起身来,帮着抱一下。 只不过,勇气不够。 宋观舟看都不看他一眼,即便他到跟前,估计宋观舟也不让他搭把手…… 当然,桓哥儿的第三箭,随着更大声的“哈”,飞了出去,铛的一声,正中壶心。 进了! “哟!桓哥儿,真是小看你了!” 连着刘珂都起身来,“来,桓哥儿,一鼓作气,再来。” 桓哥儿重重点头。 宋观舟单手扶着他的背,“不急, 小手酸不酸,如果酸,歇一会儿。” 淩哥儿是最着急的,“四婶,不能歇太久,不然你二人就犯规了。” 宋观舟抿唇浅笑,“放心,海叔还没敲鼓呢。” 说完,又鼓励鼓励桓哥儿,小家伙又一声“哈”,扔出了第四箭…… 可惜,落了空。 小家伙嘴巴一瘪,“四婶,没进去……” 宋观舟抱着他亲了亲,“没事儿,再来,何况四婶后面还有五箭呢。” 一番安抚,小家伙最后一箭,飞一样的窜出去。 “哎呀!” 遗憾声响起,不用说,也是失败了。 “好了,接下来看四婶的。” 她倒是也不磨蹭,放下桓哥儿后,从阿鲁手里拿过剩下的五箭,瞄了瞄壶口的位置,面色严肃,伸手一投。 第一箭,未中。 甚至还差的远…… 淩哥儿蹲在旁侧,与大哥弟弟一起,凝声静气的看着宋观舟的箭矢。 没投进,淩哥儿笑了。 “四婶,没中!” 宋观舟也不着急,笑了笑,“是啊,没中。” 又来第二箭,摸到瓷壶的大肚子,但没到瓷壶的入口处,遗憾掉落。 但这会儿,无人发出笑声。 连裴渐都若有所思看过来,裴海与他低声说道,“老爷,四少夫人在试手感呢。” 对! 裴渐也点头,宋观舟虽然才投了两次,但一次比一次好。 再看满堂众人,主子也好,仆从也罢,都盯着宋观舟,她也不慌乱,心中早早有了谱,第三箭,也没做过多犹豫,就投了出去。 铛! 正中壶心! “投中了!” 桓哥儿小小的人儿,跳了起来,也不跑别人跟前,只到刘珂膝前,“姑父!我们中了投中了两箭。” 说完话,小手还慌乱的伸了个三出来,觉得不对,又用另外一只手,压了一个指头下去。 惹来刘珂大笑不止。 “好好好,你四婶婶最好。” 话音刚落,又听得铛铛两声,干脆利落,完美入壶,淩哥儿跳起来,“四婶婶,你都投进去了!” 宋观舟拍拍手,“淩哥儿,钦哥儿,抄书的事儿,可是要记在心里的。” 没成想,最大赢家,宋观舟与桓哥儿这对最不可能的组合。 她疾走过去,接住了飞奔来的小身子,“四婶婶,我的四婶婶是天下最棒的仙女。” 萧引秀听得无语,翻了个白眼。 “这还是我生的吗?” 齐悦娘与张芳慧掩口失笑,“放心,桓哥儿再高兴,还知你是他母亲,吃喝拉撒睡的,怎地也要回来找你。” 嗐! 萧引秀都不想看那紧紧搂在一起的婶侄二人,裴秋芸深深看了一眼宋观舟,这四弟妹,倒是有一番手段。 全程下来,老四一直盯着这四弟妹,满堂的人,好似不存在那般。 偏偏这宋氏,没看四弟一眼。 吵嘴了? 欲要多问两句,但时机不对,裴辰已来算酒了,桓哥儿是胜利者,他抱着酒坛,跟在父亲身后,先从刘珂来,“姑父,您欠着三盏酒,侄儿给您满上。” 刘珂仰天大笑, 转头同裴渐说道,“岳丈,你这小孙孙,可太伶俐了。” 三盏酒,一饮而尽。 接着是裴辰,他脑子被砸破了,当然吃不得酒,桓哥儿眼巴巴看着母亲,“母亲在上,您下欠孩儿四盏酒。” 严肃认真的模样,生怕萧引秀赖了他的酒。 气得萧引秀掐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好小子,你倒是厉害了!”但愿赌服输,齐悦娘都给她抬酒盏了,能容得不吃? 罢罢罢! 四盏下去,萧引秀也有几分开怀。 其余人来,全部数了数,一一吃完。 淩哥儿不服,央求宋观舟再来, 宋观舟挑眉,丝毫不因他是个孩子心软,“那还是四本书?” 淩哥儿咬牙,看了看自家大哥。 钦哥儿少有这般好胜,两兄弟四目相对,重重点头,“四本书就四本书!” 那好,再来。 本来齐悦娘几个女眷,是不想来了,但耐不住刘珂与裴辰的起哄,萧引秀苦着脸,“你若是再投不进去,我也吃不下这般多的酒啊。” 裴辰捧着脑袋笑声不断,“你日日里苦着脸,今日难得父亲也在,莫要扫兴。” 说完,腆着脸到裴渐跟前,“老爷子,要不要也试试?” 裴渐摆手,“为父就算了,做个见证也使得。” 再来一次,速度极快,刘珂带着小女儿,踌躇满志,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上一次,刘珂还投中了一支,此次,爷俩挂空,一支未中。 哎哟! 刘珂直拍大腿,“临山,四弟妹,你两位悠着点,可别太厉害!” 不然,再小的酒盏,也有点儿吃不动了。 裴秋芸这次倒是还好,投中一箭,刘婉也投中一箭,比起刘珂与刘韵,倒是进步了。 娘俩搂在一起,“赢过你父王,我们娘俩也值了。” 裴辰与萧引秀倒是跃跃欲试,可惜也只有萧引秀勉强投中一箭, “完了,这几盏酒吃下去,我定然是要醉的。” 张芳慧与萧北,与上一轮一样,投中一箭。 如今只看临山与淩哥儿,淩哥儿跃跃欲试,可惜一箭未中,遗憾连连,幸好临山,五投五中。 嚯! 众人沸腾,裴辰看着临山,“好好好,你却是不懂得让一让,今儿阿秀吃不动酒了。” 临川与钦哥儿,一人中了二,一人中了一,合起来也才三。 都看着上一轮的赢家,宋观舟与桓哥儿。 还是一样的出场,宋观舟抱着桓哥儿,桓哥儿严肃着个小脸, 嘟着嘴,像是个小战士那般。 第1074章 宋观舟上辈子是学过传统射箭,虽说投壶与射箭,最直接的关系就是箭而已,但她的准头还是比寻常妇人好一些。 加上,这辈子原主的小时候,也爱做这些事儿。 她在投壶上头,算是有些天赋。 桓哥儿恰好也属于这种类型的幼童,在宋观舟柔声细语的鼓励下,小家伙依然保持一箭投中的漂亮战绩。 轮到宋观舟,裴辰边摸着肿胀的头上包,边呲牙说道,“观舟,你手可别抖哟。” “二哥放心。” 她的余光之中,看到了裴岸,也不知是酒酣耳热,还是高热引来的,面上微红,烛光下头,一张容颜比早间时更为柔和。 只是眼里带雾,添了一份慵懒。 宋观舟垂下眼眸,不再多看,回过神来,瞄了瞄虎口,气定神闲的开始投壶。 她没有多犹豫,一支接一支。 “哇!” “四嫂全投中了!” “观舟,你跟临山,还真是不分伯仲。” 至于淩哥儿,眼泪汪汪,靠在父亲腰身处,“我又输给四婶了,八本书……,八本书……” 小小男子汉,倒不至于哭出来。 但还是欢喜不起来。 宋观舟见状,矮下身子,“裴育凛,要哭了?” “不!” 少年埋入父亲衣物之中,“四婶婶,我才不哭呢,只是连累了大哥。” 钦哥儿听闻,从母亲身旁走到淩哥儿跟前,“二弟,无事的,我们一起给四婶抄书。” 其实还有裴岸未投,但他摆手拒了。 裴秋芸瞧出他的不对劲,也就开口同宋观舟说道,“四弟妹,四弟身子不适,若不然你们小两口就先回去歇着。” 她一说话,裴渐也颔首。 “去, 今晚你们姐夫姐姐也留在公府,一家人,不用太客气,以身子为重。” 说完,还点了观舟的名,让她多看顾些裴岸。 长辈跟前,宋观舟自是乖巧应承,走到裴岸跟前, 一如既往柔声喊道,“四郎,如不先回韶华苑?” 裴岸一听,心顿时沉入谷底。 已这般客气了? 却丝毫不记得,是自己先不理宋观舟的,他听习惯了宋观舟的肯定句,乍然听得个问句,就觉得自己被宋观舟冷待。 男人啊,尤其生病还吃酒的男人,幼稚到了极致。 偏宋观舟也有火气,若不是在裴渐与一干亲戚面前,她才不会理会裴岸。 在她眼里,裴岸的脾气来得毫无道理。 担心一个人,就是冷暴力? 哪门子的爱啊,折磨心爱之人! 宋观舟开了口,裴岸也不想父兄担忧,只能起身,与宋观舟一起,给众人行礼告退。 出门前,小夫妻郎才女貌的,还算和谐。 出了饭堂正门,裴岸的脚步就快了起来,他本就高个长腿,一步顶宋观舟一步半。 三两下的, 就把宋观舟甩开了。 忍冬见状,打算扶着宋观舟追上去,可宋观舟何等的性子,既然离了长辈的眼,何必还要故作恩爱呢? 她走得愈发的慢。 故意慢悠悠的踱步,蝶舞着急,看着本来在前头打灯笼的阿鲁,直接引着四公子远远走去,跺了跺脚, “少夫人,若不咱也走快些……” “不急。” 宋观舟看着蝶舞手里原本照后面的灯笼,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是没灯笼,自家府邸,何愁认不得路的。” “少夫人,四公子瞧着身子极为不适,若不您还是心疼他一次,留他在韶华苑。” 夫妻之间,先低头也不是错。 何况,只要少夫人软声说两句话,四公子不可能固执己见,非要冷着搬出去。 宋观舟轻哼一声,“随他。” “少夫人……” 忍冬本还要多劝两句,宋观舟叹道,“放心,他若留在韶华苑,我一句话都不会说,这总可以了?” 这—— 忍冬低笑,“我的少夫人,您也知晓四公子心里眼里全是您,您就宽宥些,先哄着他养病,来日好了,再算账不迟。” 何必针尖对麦芒,就在这一时闹起来。 宋观舟的酒意也上涌来,她有些恍惚,摇了摇头,“我不够贤惠。” 如若秦庆东听到这话,只会毫不客气的对着宋观舟翻个大白眼,奚落道,“你何止不够,你就没有贤惠二字。” 到了韶华苑,烛火倒是亮堂的。 但原本韶华苑就留有丫鬟婆子们在,听得宋观舟踏入院门,蝶衣荷花赶紧迎了出来,“少夫人,适才阿鲁回来,差使奴几个把四公子的衣物搬到燕来堂了。” 一句话,彻底冷了宋观舟的心。 她立在院落中,感受酷寒天气,微微仰头,看着黑蓝的天空里,隐隐约约有东西落下。 伸出手来,才觉察到是碎米雪。 “今夜,又要下雪了。” 只感叹了这么一句,宋观舟就抬脚往屋内走去,忍冬见状,与蝶舞蝶衣对视之后,赶紧跟了上去,“少夫人,四公子还病着,若不咱过去请了他回来。” “何必为难他呢?” 宋观舟的语气平缓,忍冬一听,坏事儿,少夫人这是真的生气了,立时开口,“四公子病了,昨儿又担忧您,这么一弄,自是就有些小脾气,少夫人,您莫要与他在这时计较, 燕来堂里许久不住人,阴冷潮湿,少夫人……” 忍冬这般说来,其他几个小丫鬟也凑到跟前,叽叽喳喳的,只会叫少夫人。 蝶舞嘴甜一些,“少夫人,四公子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最后若真是病重了,心疼劳累的还不是您,所以大慈大悲的少夫人,莫要与四公子生气了。” 荷花嘴笨,但也哼唧哼唧的,“少夫人,四公子不好,也不能容他在燕来堂自由自在,何况这会儿起着高热,正好给少夫人您暖床不是?” “哎哟!” 壮姑听来,再是忍不住,给了荷花一记。 “你这小丫鬟,浑说些话!”再看宋观舟时,宋观舟满脸无奈,“你们几个,人家嫌弃你们,偏还一个个的,替他说话。这韶华苑是他要走的,还要我腆着脸把他弄回来?” “少夫人,旁的不看,就说四公子平日里待您,何况,这大过年的,谁家两口子闲着无事儿斗气呢?” 第1075章 “也不是我要斗的。” 宋观舟嘟囔,却拗不过一群丫鬟们推着她出了韶华苑,“旁的不说,郡王爷、郡王妃今儿留在公府,莫要让人看出您二位吵嘴啊,否则……,又落了话柄的,不好。” 那裴秋芸一直谋划着给裴岸弄个妾侍通房的,虽说宋观舟也想过,裴岸要真想走那一步,二人也就罢了。 但不代表她容许这等的事儿此刻发生。 “少夫人, 您仔细想想,这燕来堂也没个院门,真要是进去个丫鬟,膈应的还不是您。” “裴四它若敢这样,我——” “少夫人,四公子起了高热,人又吃了酒,真让人钻了空子,才是悔不当初呢。” 宋观舟被推着出了韶华苑的门,她是不愿,但想到裴岸生了病,罢了。 她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到了燕来堂,屋里头倒是有微弱烛光,宋观舟又生了退却之心,“若不然,今儿就这般,容你们四公子好生歇着。” “哎哟,少夫人,您都到这里了,一步之遥,迈步而入说两句软话就是,求您了。” 话到这里,宋观舟轻叹,“行了,你们在外头候着。” 忍冬扶着她上台阶,还多嘴叮嘱,“少夫人,万事儿等四公子好了再说,今儿大过年的,您就顺着他说说话,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 真是难为一群丫鬟媳妇,如此操心。 “行了,你们先回去。” 咦? “少夫人,奴就在旁侧候着,您还是劝了四公子回韶华苑去,这燕来堂冬日里不好过。” 是是是! 宋观舟不胜其烦,推门而入。 屋内,阿鲁正在铺床叠被,一看门被推开,赶紧小跑过来探头看,嗨哟,少夫人可算是来了。 立时上前,请安问候一条龙。 瞧着四少夫人身侧无人,赶紧陪着笑,“小的去给少夫人端热茶,劳您看顾着些四公子。” 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观舟侧首,看向书案前,裴岸正仰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听得他进来,也视若罔闻。 这脾气,真来得莫名其妙。 宋观舟瞧着他不抬眼看,心上哼笑,好大的气性,闹哪门子的小性子啊! 裹足不前的宋观舟,心中懊恼,为何要听丫鬟们的一面之词,送到门前来看这公子哥的怒火,欲要转头,又软了下来,罢了。 都到门前,何必犹犹豫豫。 这也不是她宋观舟的小气做派。 想到这里,她踱步到书案后头,立在裴岸跟前,裴岸酒意上涌,又兼之高热反复,说实话,是不曾觉察到身侧有人。 立了许久,也不见裴岸睁眼。 宋观舟无奈,只能伸手探到裴岸额头,果不其然,滚烫一片,“……真起高热了,回韶华苑,给你熬药。” 裴岸听到宋观舟的声音,睁开了双眼。 瞧着佳人还穿着晚间入席的衣物,就知她是追着自己来到燕来堂,裴岸心头一软,轻哼道,“怎地过来了?” 还敢问! “起了高热,还是回韶华苑去,我屋中丫鬟虽不得力,但也比笨手笨脚的阿鲁好些。” 裴岸听着宋观舟这不咸不淡的话语,有些不喜。 “不碍事儿,区区风寒高热的,要不了我的性命。” 这话…… 宋观舟知他有脾气,再三隐忍,才没发火,“如今成家立业,身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总这般糟践,我也会心疼的。” 说完,还伸手拽住裴岸的大手。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几乎是点燃了裴岸心中滔滔不绝的怒火。 他一摆手,甩开宋观舟。 “你也知心疼?我道你是不知呢!” 气势汹汹的一句话,连带着甩开宋观舟的手,让她倍觉不可思议,她低头,满脸柔和顿时化为阴沉。 “……裴岸,我劝你差不多得了。” 从不曾见过裴岸这般凶狠,呵!从早间到现在,他闹了一日,还不够? 宋观舟只觉得自己站在燕来堂,纯属多余! 孰不知,她的话也激怒了裴岸,男人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背,看着满脸不耐的女人,更觉心寒。 “宋观舟,你说这话,也不怕让人难受?” “大早上的就开始闹脾气,大过年,一整日的,裴大人,您也是在朝为官的堂堂男子,若有不喜的、厌烦的,明说就是,何必如此拿捏我!” 宋观舟也不忍了。 从头到尾,她何错之有? “宋观舟,我闹脾气?我闹的哪门子脾气,你不知啊?”深更半夜,一个女子,带着几个丫鬟护卫,就敢出门,若出了事儿,可有想过自己怎么办? 没想过! 宋观舟从头到尾都没想过! “我不知,你平日里能说会道,今儿像是锯嘴葫芦,只字片语的不说,只是不理我,怎地?我欠你的?” 好好好! “宋观舟,你还有心吗?你当然不曾欠我,这世间里头,就你不欠我!” “裴四,你有事儿说事儿,早间不理我,吃饭不理我,我都腆着脸到燕来堂请你,怎地,你这毫无道理的生闷气,倒要我来说是自个儿的错?” “宋观舟,我要你认错了?你万事只顾自己,可有想过旁人?” “只顾自己?” 宋观舟指着门外,“我昨儿晚上去寻的是你们裴家的姑娘,不是别人!” “我们两府所有郎君护卫全都出动,何愁找不到,你逞能作甚?” 逞能? 宋观舟听得这两个字,眼眶里陡然蓄满眼泪,她双手攥拳,克制住眼泪落下。 许久之后,才梗着脖子看向裴岸,“整个京城有多大你不是不知,你们自有寻她的法子,可最终是我寻到的!” “是啊,所以宋观舟,你很有能耐,两府的子弟都不如你能干。既如此,你何必还纡尊降贵来这里,同我吵嘴。” 裴岸也起了火,毫不掩饰咄咄逼人。 宋观舟看着裴岸,心中委屈油然而生,她扭头看了看漆黑的角落,努力咽下泪水。 “裴四,我只问你,我们是夫妻吗?” 裴岸只觉讽刺,“宋观舟,这也是我想问的话,我们是夫妻吗?” 宋观舟艰难点头,“我以为是。” 第1076章 裴岸不掩哼笑与自嘲,“宋观舟,如若昨晚上你出了事儿,可有想过我们是夫妻,身为你的丈夫,我该如何面对?” 宋观舟满脸不可思议。 “裴岸,我没有出事儿,出门之前,我带够了人马,也平安归来,为何你要为不曾有的结果来揣测我?” “我并非揣测你,只觉得你太过要强,事事争先恐后的,生怕旁人看不到你。” 宋观舟听来,满脸讶异,眼眸里全是对这番话的不可置信。 “你是说,我爱出风头?” 裴岸仰头,看着一字一顿问来的宋观舟,他迟疑片刻,“……这就是你的性格,我也并没有因此斥责你——” 宋观舟忽地笑了出来。 她狠狠克制的眼泪,没有如愿,还是汩汩滴落,兴许这才是裴岸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嫌弃自己不是个贤妻良母,未能做个真正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个温柔的娘子。 看到宋观舟哭了,裴岸也有些着急。 可他总是记着宋观舟罔顾自己对她的担忧,一意孤行,哪怕心中软了下来,嘴上还是不由自主的放出了狠话。 “你既是不在意我对你的担忧,如今又何必到我跟前落泪,让我愧疚……” “让你愧疚?” 裴岸听得这凄声的反问, 硬生生强撑着要搂住她的冲动,低头说道,“你在我面前,最是知晓哪般的你,能让我心疼,到如今,昨夜之事,你依不悔过,我与你说再多的,又有何用?” 宋观舟双目微闭,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因为伤心,胸口快速起伏,这阴冷的燕来堂,让她生了不想多待的念头。 “裴岸,昨夜之行,我并无过错,虽说我不喜裴漱玉,可我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姑娘再重蹈我姐姐的灾难,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今儿才算明白,原来……” 她往前一步,再度伸手轻触裴岸脸颊。 裴岸身形微动,但这次没有躲开,或者用手挪开她。 “四郎,我本性如此,也不知何错之有,你说我逞强爱出风头,与你二嫂说的如出一辙……,这话,着实伤了我。既如此,不为难了。” 说完,缩回手来。 裴岸一听,好似不对,立时拽住她的手腕,“宋观舟,你这不为难,何意?” 宋观舟快速止了眼泪,面色恢复如常,她既无笑意,也无沮丧,定定看着裴岸, “你容我些时日,我既是答应了萧苍,这些账目总要算个明白,待交了他的差事,我自请下堂,寻我哥哥去。” “宋观舟!” 裴岸立即起身,拽住宋观舟的手腕,满脸气得通红,“一言不合,就自请下堂?” 宋观舟摇头,“这不是一言不合,这是你积怨许久。我二人本就重重猜忌,你觉我不够娴静,我嫌你未曾护好我,既如此,何必做对怨偶,一生不得安宁。” 她欲要甩开裴岸,可裴岸哪里肯松手! “宋观舟,这就是你口中的夫妻,非但不知错,还要自请下堂?是我平日里太宠爱你了?” 动不动就自请下堂! 自己平日里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呵护关爱,换来这么几个字,裴岸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宋观舟全然不为所动。 她一使劲,直接给裴岸推开,“裴岸,我从不爱出风头,是你护着的金拂云,一步步逼着我自保,昨儿晚上得亏我出去了,所以你要以此来寻我的错处,我告诉你,裴四,没门!” 若不出去,怎可能知晓余成还活着? 指望裴岸去查吗? 他事事隐瞒自己,过往诸事,涧水房凌虐自己的仙大娘子,青梅园的老鸨子自尽,金拂云做的桩桩件件,他从不曾做到坦诚面对! 指着他? 呵! 宋观舟紧咬双唇,生了悲怆之心, “我不曾对不起你,即便我不能生养,那又如何?指着你来怜悯我……,我父母没了,还有哥哥,即便哥哥不管我,我自个儿也不是活不下去。” 她大大的眼眸里,蓄满了眼泪。 一张鹅蛋脸上,全是难以言说的委屈,“裴四,收起你的自以为是。” 说完,她扭头就走。 裴岸欲要再拉,却被宋观舟转身,狠狠一推,跌坐在椅子上。 “宋观舟!观舟!” 他的呵斥与呼喊,没有拦住宋观舟的脚步,她急奔过去,猛地拉开门,窗外风雪毫不客气的扑了她满面。 寒风席卷,像是老天给了她一巴掌。 宋观舟乍然醒悟,她紧攥手心,喃喃自语,活该,宋观舟,你活该! 男女之情,谁碰谁死! 你不是情感博弈的老手,贪恋哪门子的恩爱? 他说出最扎心的话,你这会儿觉得心疼了? 活该你! 裴岸追了出来,宋观舟已快速下了台阶,忍冬几人刚要围上来问个所以然,宋观舟一意孤行,快步离去。 “宋观舟!” 裴岸也要追下来,可他身子不适,又吃了许多酒, 几步踉跄,差点从石阶上摔下来。 阿鲁赶紧上前扶住,连着呆愣的忍冬几人。 “四公子,您二位这是怎地了?” “快去追你们少妇人,天冷路滑,别再摔着。” 他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宋观舟推他那一下,腰身硌在椅子扶手上,酸疼难忍。 阿鲁扶着他艰难起身,“四公子,咱们回韶华苑吗?” 忍冬扯着他耳朵再三叮嘱,一定要说服四公子回来,这会儿阿鲁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裴岸欲要回去,可又想到刚才把宋观舟气狠了,若自己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女子吵嘴,擅长翻旧账,没准儿一两年前两口子的事儿,宋观舟都要翻出来扣在他头上。 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 “我这……病了,还是修养好再回去,你们少夫人身子底子不算好,若被我染了风寒去,她才是遭罪。” 没准儿,明日里宋观舟有想念他,差个丫鬟过来,他定然不再生气,回屋去夫妻俩床榻上一坐,好生说说,这天大的误会,也能解开。 裴岸是这般想来的。 他自个儿说服了自个儿,扶着腰回到燕来堂,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这里确实比不得韶华苑暖和。” 第1077章 忍冬几人好不容易追到宋观舟,才要开口说话,却见宋观舟抬手拭泪,顿觉不好。 小心翼翼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 可是四公子为难您了?” 宋观舟摇头。 步伐极快,不多时就回到韶华苑,这里灯火通明,却让宋观舟一阵恍惚。 她抬眸看去,与一年前刚来时,并无两样。 白雪压在房檐上,处处透着冷气,她紧咬双唇,心生凄凉,这里是大隆,不是她的国度。 这里是封建社会, 不是她的现代社会。 这里杀人未必需要偿命,这里权贵富豪,都是三妻四妾,这里是真正的男权社会,是她! 是她起了恍惚的心思,竟是不知好歹的生了与一个男人恩爱到老的荒唐念头。 瞧瞧! 不曾接受过同样的教育,没有共同的三观,她因种种缘由被锁在这公府里头,出一次门被害一次,就这般,裴岸说她爱出风头,喜欢逞能。 呵! 活该! 宋观舟揉着胸口的疼痛与郁结,这就是代价。 各房里头,甚是快活,裴漱玉的事儿虚惊一场,众人觉得这一年开头虽是有些波折,但否极泰来。 好事儿! 放烟花爆竹的,奔走玩耍的,吃酒听曲的,好不热闹。 唯独韶华苑。 宋观舟入门之后,收起眼泪,简单梳洗并倒头睡去,忍冬欲要多问两句,宋观舟提前告知,“容我睡会儿,天大的事儿,也别叫醒我。” 拔步床上,因过年换了新的朱红幔帐,被褥枕头,宋观舟无心观赏,只蜷缩在冷冰冰的床铺上,欲要落泪时,她就逼迫自己冷笑嘲讽, 自找的,不是吗? 爱出风头? 如若她爱出风头,自现代社会来的她,招数多的是,要出的话,天天出! 可惜了! 裴岸如此品评她,真正让她陡然醒悟过来,夫妻二人之前的恩爱,全成了想不起来的泡影。 宋观舟的大脑里,一遍遍的过着这个世界的阴暗地方。 譬如,芳姨娘年岁轻轻,却被主母逼迫跳了井,再者,许淩俏就因长得像自己,就遭来金拂云的欺辱。 若不是她坚韧不拔,勇敢聪慧,哪里还能见到活着的许淩俏! 再者,金拂云如此算计她…… 一切到头来,就为了裴岸,为了区区一个男人! 荒唐! 这荒唐的世界,宋观舟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余成还活着,潜伏在京城,她知晓此子效忠金拂云,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自己。 也许,她再留在京城,是自寻死路。 往日还想着等待裴岸外放,夫妻一同避开,而今瞧来……,指望裴岸,不如指望自己。 宋观舟带着一腔懊恼,沉睡过去。 次日一早,连绵不绝的爆竹声,把她从睡梦中吵醒,坐在床榻上,甚是恍惚。 她轻柔肿胀的眼眸,自嘲不已。 这般的年岁,还为了情情爱爱落泪,真是懦弱至极。 沉默良久,方才打起精神,叫了忍冬进来,“天亮了?” “少夫人,已是辰时,可是也起来了?” 宋观舟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去厨上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忍冬侧首,看向窗外。 “少夫人,今儿下大雪,天冷着呢,若不然等两日?” 宋观舟摇头,面带笑意,“不碍事儿,你知晓我的,身上耐不住不洗,屋子里多置办两个炭火盆子,也就不怕了。” 忍冬瞧着她心情大好,也放下心来。 “少夫人,二房太太们说初六去隆恩寺烧香,适才差人能问,看咱们可要去?” 宋观舟眼眸都不抬,“不去。” 呃? 忍冬迟疑片刻,“少夫人可是担忧那贼子的事儿?” 虽说屋中只有主仆二人,但提及余成时,还是不约而同没有说名字。 宋观舟摇头,“书房里的一堆事儿,压着许久了,近些时日你帮衬着我,尽快做出个初稿来,交给萧苍。” 既是应了人的事儿,就不该耽误。 忍冬听来,大感诧异,“少夫人,今儿才年初三……,您不多休息几日?” 宋观舟笑道,“年前也耽误了几日,得休息初一初二的,够了。” 对于裴岸,她只字不提。 忍冬瞧她有心做事儿,想着小夫妻只是吵吵嘴,没准儿一起吃个饭的,也就好了。 厨上忙碌,说热水不多。 小厨房里,壮姑孟嫂自己烧,一桶一桶的,虽说耽误些功夫,但没影响宋观舟沐浴。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段不言就回到了书房。 她看着满屋的账册,好似重新活了过来,幸好啊幸好,萧家给了她份差事,且不管如何辛苦,但没有让她沉溺于痛苦之中。 尽管宋观舟不想承认,她因裴岸的话语,被伤了心。 有事儿做,可以忘记一切。 尤其是盘账,她对着十来本账册,快速拨弄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在这书房里甚是灵动。 枯燥的账目,不容宋观舟分神。 她很快沉浸进去,忘了心中的难过,直到忍冬进来叩门,“少夫人, 大少夫人说一会子到她屋里用饭,郡王妃与府上女眷都凑在扩月斋,请您也过去吃杯酒。” 宋观舟抬眸,“……若不,辞了?” 忍冬走到跟前,“少夫人,怕是不好,这大过年的,还是去勇哥饭,若是不想多待,吃完饭寻个借口,也就回来了。” 宋观舟放下手中笔墨账册,身子懒懒靠在椅背上,“我与她们也说不到一起,兴许是疲累,倒是不想去跟前虚情假意应酬着。” “少夫人,您这是……” 总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宋观舟摆摆手,“也罢,在这府邸里,总不能万事不理会。”来日离了韶华苑,想做甚,就作甚。 因干活,宋观舟也没有大肆装扮。 青衣粉裙,随意挽了个 堕马髻,昝钗用得也是极为素雅,可惜长得浓颜妖媚,如此清汤寡水的装扮,已不曾压住她的容貌。 披着斗篷入门,裴秋芸抬眸就正好看到这样一张脸。 心道,与老四倒是相配,可就是太过娇艳。 裴秋芸与萧引秀今日是快活的,兴许昨日里无人提及老太太的事儿,又因投壶玩耍,与各自的男人少有的和睦,连带这一早,都带着笑意。 倒是宋观舟看着宠辱不惊的。 第1078章 这顿饭,不怎地平和。 自裴秋芸开口,宋观舟就听出了火药味儿,比屋外孩子们放的烟花,还要刺鼻。 “四弟妹,不知四弟身子可好些了?” 寻常问话,宋观舟并寻常的答。 “今儿我起的迟,还未曾见到四郎。” 咦? 一听这话,裴秋芸放了碗筷,“昨儿你们两口子一块儿回去的,怎地说没见着?” 宋观舟摇头,“他要在书房看书,故而不曾回房。” 这是—— 裴秋芸柳叶弯眉紧紧皱起, “四弟昨日里起了高热,你身为娘子,多照顾着些。” 宋观舟笑而未答,只埋头吃饭。 萧引秀见状, 叹了口气,“大过年的,平日里他照顾你多用心,这等时候,你也心疼心疼老四。” 哟呵! 宋观舟抬眼,看向萧引秀, “二嫂既是心疼,一会子差派丫鬟去问一声,瞧他是好了,还是没好。” “你……,我是他嫂子,也是他表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这心疼二字,我也是说得的。” 宋观舟挑眉,“那心疼去呗,与我说来作甚,他又不是四五岁的桓哥儿,我能搂着抱着,哄着他吃药。” 说完,低下头来,继续吃饭。 到这时,众人觉察到不对劲,齐悦娘连忙打了圆场,“长姐、阿秀,放心,自来这小两口的最是恩爱,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教,何况父亲那边摆了饭,郡王姐夫与世子几兄弟都过去,不会饿着的。” 萧引秀没办法,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狐媚子,心道,夫妻恩爱,最是鬼话。 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的? 哼! 吃到一半,几个哥儿们拉着瑞哥儿进来,要缠着宋观舟去放烟花,宋观舟哭笑不得,“白日里放也看不出个好歹,天黑了再说。” “白日里放爆竹。” 宋观舟掩耳,“我怕炮竹声响,你们自去玩。” 三四个孩子缠着宋观舟说了好会儿话,才恋恋不舍离开, 萧引秀瞧着入门除了给自己请安的两个哥儿,没好气道,“长姐,大嫂,你们瞧瞧,这几个哥儿可曾记得是我们生养的,入门就奔着老四家的来。” 宋观舟听来,没有多言。 倒是裴秋芸叹了一声,“四弟妹,我瞧着你也是喜爱孩子的,怎地就不想着要个哥儿姐儿的呢?” 宋观舟抬眼,直愣愣看着裴秋芸。 这女人,装傻是一把手。 府上如今,谁不知她身子经期受冻, 难以生养,故意说这番话,完全就是寻她的短处来取笑的。 “长姐,我身子不好,还得调养。” 裴秋芸微愣,低头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碗中的菜, “虽说你还在年轻,可四弟是差不多该当爹了,往日里我插手,要做主给你的丫头使唤, 还惹了你不高兴,可话糙理不糙,如今四弟生病,你也是不管不顾的,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伺候,也就不劳你费心了。” “长姐,尝尝这新做的荷露圆子羹,听得说您这几日胃口不怎地,倒是吃了这,清清凉凉爽口开胃呢。” 丫鬟端菜进来,齐悦娘顺手就取来莲子羹,奉给裴秋芸。 顺便,把这话给岔过去了。 宋观舟垂下眉眼,领了齐悦娘的一片苦心,她未再言语,只专注用饭。 饭毕,吃了两盏茶,宋观舟起身告辞。 “今儿姐姐妹妹的好不容易一起,怎地你要回去?” 裴秋芸不喜,开口语气就不怎地好,宋观舟面色如常,“我屋子里事儿多,左右我也是个不讨喜的人,就不在郡王妃跟前碍眼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一去,撩得裴秋芸生了气,“你们说说,这是那般的态度,我一个回娘家的姑奶奶,说不得话了?” “长姐息怒。” 总归还是郡王妃,众人连忙奉承宽慰。 “这等的脾气,也是难为你们几个,妯娌不好做,还遇到这么个不通情达理的,哎!” 裴秋芸斥责几句,到后头也就不再提了。 倒是宋观舟走出扩月斋,面色冷了下来,忍冬与蝶衣陪在身侧,瞧着有些不对劲。 “少夫人,您没事儿?” 宋观舟迟疑片刻,缓缓摇头,“没事儿,忍冬,你把韶华苑的事儿安排一番,一会子同我一起来做事儿。” 宋行陆已有音讯传来,好似给了宋观舟莫大的勇气。 她寻到宋行陆,兄妹相依为命,未尝不可,像许淩俏与许凌白,多好! 人啊,一旦生了离别的心,顿时就按捺不住。 手上的事儿,恨不得一日做完。 她无心顾忌旁的事儿,哪怕是送刘珂夫妻,她也未曾到场,当然,也无人来知会她。 公府上下去送时,唯独缺了宋观舟。 裴渐侧首,问了裴岸,“观舟呢?” 裴岸只得硬撑着,“今儿身子不适,适才躺下了,我瞧着长姐姐夫也非外人,就没叫醒她。” 裴渐颔首,“叫大夫来看看,连着你也是,莫要忌讳正月里请大夫的事儿,早看了早吃药,不可拖延耽误。” “父亲放心,孩儿这不碍事儿,只是听着声音不大对,实则不严重。” 送走郡王府一家四口,回到府内,裴渐叫了裴海去说事儿,裴辰捧着越发肿胀的脑壳,“老四,不管你了,二哥我这头要炸了,先回去歇着。” 萧北家两口子也抱着孩子回去,只剩齐悦娘拉着钦哥儿,专门候着裴岸。 “大嫂,您有事儿要吩咐?” 齐悦娘轻哼,“你与观舟,可是吵嘴了?” 这…… “大嫂,只是拌了几句嘴。” 齐悦娘生了担忧,“午间用饭,饭桌上观舟说昨儿你不曾回韶华苑去歇息,大过年的,你怎地闹这么一出?” 裴岸略显委屈。 “大嫂,只是我这染了风寒,若回韶华苑去, 传给观舟,就不大好了,她身子本就弱,再病一次,可就不是我这样三日五天就能好的。” 齐悦娘深深看了裴岸一眼,“她自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你一个大老爷们,两人再生纷争,也不该分床分房睡,难不成又要像从前那样,独居燕来堂,冷待你家观舟?” “不会!不会!” 裴岸赶紧摆手,“从前是我混账,而今我断然不会的!” 第1079章 齐悦娘一番劝说,连着钦哥儿也仰起小脸来,“四叔,你可不能欺负四婶哟。” 裴岸苦笑,“你们四婶那般厉害,怎地不是她欺负我呢?” “四叔,四婶哪里能欺负得了你,你人高马大,能打两个四婶呢,何况,你该心疼四婶呢。” 哟! 裴岸矮下身子,“钦哥儿,这话怎么说来?” 钦哥儿仰头看了看母亲,一本正经说道,“我与母亲明日就要回外祖父家,过完元宵,淩哥儿、桓哥儿也要同二婶回江州萧家,只有四婶一人,无处可去。” “哎,钦哥儿,不许胡说。” 齐悦娘赶紧拦住儿子,她哪里想到自家这个小郎,能说这般多的话来。 裴岸听来,心中微震, 是啊,逢年过节的,宋观舟连个往来的地儿都没有。 自己昨晚酒意上涌,说了些冲动的话,只怕宋观舟还记在心里。 “四郎,钦哥儿人小不懂事,但这几句话倒是没说错,如今观舟父母早已不在,养兄虽说有了信儿,也在千里之外,她能依仗的,也就是你了。” 许凌白兄妹远在江州,真要讲究的帮衬,倒是这边帮衬那边多些。 裴岸俯首听来,点了点头。 “嫂子放心就是,我断然是不会辜负她,只是前儿晚上她带着人出去寻找漱玉,不瞒大嫂说来,我知晓时,吓出一身冷汗。” 齐悦娘听来,叹了口气。 “她心生担忧,但也不是鲁莽行事,那会子二婶都晕厥几次,生怕漱玉妹妹被人害了。” 裴岸垂头丧气,“我知她是救人心切,可金家而今还在京城,大将军的势力不容小觑,若真是把她掳了去,真有个闪失,我才是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也一股脑儿吐出心中浊气,“与她说来,她却不知反省,我一时难过,才与她置气。” “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二人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缘何大过年的,倒是各住一边。你啊,又生着病,还不小心些,燕来堂好些日子不曾住过人,大冷天的,哪有你这般不爱护自己的,快些回去。” 得齐悦娘一番劝慰,裴岸心中好过些。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先低个头的,也不是错。 下定决心,就往韶华苑来,刚踏进虚掩的院门,倒也没有蹊跷,只是蝶舞端着热茶从小厨房出来时,冷不丁看着他,吓了一跳。 “四公子,您怎地也不出个声儿?” 呃! 裴岸轻咳一声,故作镇定,“你们少夫人呢?” 蝶舞朝着书房努了努下巴,“少夫人与冬姐在做事儿,奴这会儿进去送点热茶与点心。” “……今儿才年初三,怎地你们少夫人就做事儿了?” 裴岸大为吃惊。 蝶舞满脸疑惑,摇了摇头,“少夫人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做事儿了,奴倒是也劝过,但少夫人说应了表公子的事儿,不该拖沓,早些做好,早日交差。” 啊! 裴岸想到昨夜宋观舟所言,心道,还真是生了气,如何应对啊? 踌躇片刻,方才鼓足勇气。 “昨儿你们少夫人可睡得好?” 蝶舞点头,“瞧着睡得好,若不然今日也没精神做事。” 好好好! 没了他,这夫人日子非但不受影响,还挺滋润。 “那……” 裴岸犹不死心,继续追问,“可又提过我来着?” 蝶舞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提了的,担忧您身子不适,一人住在韶华苑怕也无人照顾……” 裴岸一听,直愣愣看着蝶舞。 直到给小姑娘看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方才戳破她的谎言,“你们少夫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蝶舞满脸尴尬,瞧着四下无人,朝着裴岸就埋怨,“四公子,少夫人好不容易去燕来堂请您,您缘何气得她落了泪?” 啊! 这—— 裴岸倒是被小丫鬟质问的不知如何应对,嗫喏道,“她也是气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深更半夜说出去就出去,我只要一想到她哪里磕着碰着的,就恼怒她不想想我的担忧。” 嗐! 蝶舞噘着嘴,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些话,你倒是同少夫人说啊,昨儿晚上少夫人落了泪,幸好今日瞧着还好。” “不生气了?” 蝶舞摇头,“今儿少夫人一直在书房,奴进去几次添水加炭,倒是瞧不出她还在恼怒。” 裴岸放下心来,示意蝶舞走在前头。 几步路,来到书房门口,蝶舞看了一眼裴岸,方才举手叩门,“少夫人,奴进来加水了。” “进。” 是宋观舟的声音,没有异常。 当推开门时, 裴岸就感到一股墨香夹杂着少许的霉味,扑鼻而来。 宋观舟不知他来,还在埋着头看账。 “忍冬, 萧家给江州建起来的两孔桥、一条街子,三条路,涉及几本账册?” “十二本。” 宋观舟蹙眉,“才这么点?” 忍冬歪着头,思索片刻,“是十二本,奴早间翻出来的,越觉得奇怪。” “何止奇怪,就那条街子上的房屋建造,也不该只有十二本账册。” 萧家的账册,大多一个制式。 与寻常书册大小差不多,厚度的话,大约二百页左右,若说放在现代,这一本账册可记录好些东西。 可古代列示记录,字体上头比现代要大一些,且不用数字,所以砍下来,记录上头也就不多。 宋观舟扶额,大项上头,如今就剩江州城中心这些建筑的账册未盘点。 但一听关乎道路、铺子、桥梁的账册才十二本,顿觉不妥。 “一会儿我与你再翻找来,不该只有这么点,恐怕还有账册没找到。” 忍冬诧异,环顾四周,欲要看个明白,却瞧着门畔站着的裴岸。 祖宗耶! 可算是回来了。 忍冬立时生了欣喜,“四公子,您来了。” 宋观舟垂眸,听得这话,眼眸水上都不曾停下,她仍然专注拨弄算盘,好似不曾听到。 忍冬回眸,欲要招呼宋观舟时,裴岸摆手,示意她与蝶舞先行出去。 二人看来,立时明了。 屈膝行礼告退,轻手轻脚出门,从外面把门阖上。 屋内,顿时热乎起来。 适才门户大开,冷风席卷进来,让人浑身生寒。 第1080章 宋观舟眼皮都不动,继续盘算,裴岸瞧着她冷冰冰的样子,这会儿也觉得昨儿自己闹得好似有些过分。 他挣扎片刻,才鼓足勇气,绕过书案,来到宋观舟身旁,挨着宋观舟坐下。 “娘子……” 宋观舟充耳不闻,一只手翻着账册,一只手拨弄算盘。 “娘子,昨儿是我气性大,惹了娘子的不是——” “裴岸,我在算账,你先出去。” 宋观舟眼皮都不抬,手中眼里活计不断,但嫣红朱唇却吐出这么冷冰冰的话语。 “观舟,只说几句话,我就回屋躺着去,你瞧我还起着高热呢。” 说完,就拉住宋观舟翻动账册的纤细小手。 不出所料, 与人那般冷冰冰的,倒是裴岸的大手热乎乎,两只手交握在一处时,热冷分明。 “怎么有炭盆子,还这般的凉……” 宋观舟僵持不动,她失了与裴岸说话的兴致,慢慢从裴岸手里抽出手来,“我在算账,不能分心,烦请你谅解一二。” 烦请二字出口,裴岸原本还温和的面容,立时冷了下来。 “观舟,你这般与我说话,不觉得难受?” 宋观舟听得这话,知这人又寻来吵架,抬头看去,丫鬟们都被他打发了,门户也紧闭,确实适合干架。 罢了。 这账,一时半会儿是算不得了。 她不急不缓取来书签,放在账册里头,又取来白纸,毛笔字写了算出来的数字。 半分不清爽的毛笔字,看得裴岸眼抽抽。 欲要接过纸笔,替她重写时,却被宋观舟先一步,压下纸笔,“已经写好。” 顺势起身,把书案上乱七八糟的书册收拾清爽。 方才转身看向裴岸,“回屋说。” “这里不能说?” 宋观舟环顾四周,“我腰疼,回去靠在软枕上,你说我听。”话音刚落,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裴岸见状,赶紧追了上来,“观舟,还生我气呢……” “没有。”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被瞬间吹进来的风,吞下了半截。 裴岸欲要再说,宋观舟已迈步出门,不远处,忍冬正跟蝶舞有说有笑, 一听门开的声音,连忙回头,只见自家少夫人与四公子,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宋观舟走在前头,看到迎过来的忍冬,“重楼留下吃头疼的药丸子,你给我取两粒过来。” “少夫人,您可是头疼?” 宋观舟点头,“怕是吹冷风寒着,你取来就是。” 吩咐完,也不管后面跟上来的裴岸,她迈步就往正房走去,蝶舞与刚出厢房门的蝶衣四目相撞,几不可见摇了摇头。 待两位主子进门之后,姐妹二人才凑到一起,“瞧着少夫人不笑,两人莫不是要吵起来。” 荷花也从小厨房走出来,“两位姐姐,好似听得四公子回来了?” “小声些,刚同少夫人进门去了。” “和好了?” 只要四公子回来,那就万事无忧。 众人都这般想来,就连裴岸自个儿也这么认为,他都回来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了,想必夫妻二人冰释前嫌,又和好如初。 谁家夫妻不是吵吵闹闹的过来? 奈何入门之后,宋观舟还是冷着脸,倒也不是故意板着面孔,只是对着对着裴岸无笑意。 听得说她腰疼,裴岸就想要走过来,给她亲自揉一揉。 哪知宋观舟十分干脆的推拒开,“我靠会儿就好,你说。”干巴巴的对话,让裴岸好不容易散去的委屈,又开始密密麻麻的席卷过来。 “观舟,莫要生气了,昨儿晚上我吃醉酒,说话也冲了些,并无旁的意思,是我混账,你别放在心上。” 宋观舟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裴岸瞧着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好似是受了巨大的委屈,又故作坚强,又想起钦哥儿说的那句,四婶婶都没亲戚可走的话,他软了心神,走到宋观舟跟前,再度放低声音,“是我的不是,你别难过,吃醉酒的人,胡言乱语不可信。” 宋观舟有些悲哀。 两世为人,其实从很多方面,已磨灭了她的热情、痴缠。 若是再年轻些,裴岸这般说来,她定然潸然泪下,委屈巴巴控诉着裴岸,缘何说那般伤人心的话。 可昨夜落了几滴泪,一夜恍惚,今早起来斥责自个儿几句,沐浴洗澡之后,又如无事那般。 谁对谁错? 她不在意。 裴岸说是吃醉酒冲动所言,她也懒得驳斥,斟酌几许,她连吵嘴的心思都没有。 可能…… 是太失望了? 亦或是,老了。 宋观舟轻叹,“以后身子不适,少吃点酒。” 裴岸见状,上前搂住她,“娘子,好娘子,你是不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我没有责怪你。” 人性本就如此,男人女人,从来因何爱上,必然因此结束。 现代社会见得太多了,我爱你活泼可爱,也会因你不成熟,太闹腾而分开。 原主不得裴岸喜爱,是不够温婉、娴静? 不不不! 恰好是因为太过温婉端庄,让男人觉得索然无味。 裴岸为何爱上自己? 不就是她有这个时代闺阁女子少有的能力,能戏水救人,能打算盘,这些女子少见的技能罢了。 当然,也因此而厌烦。 因为,男人到最后,只希望女人彻底依附、顺从自己罢了。 宋观舟越是明白这些男女之间深层次道理,就越觉得悲观,但她在这世上是孤独的,无人可说这些话。 如今裴岸伏低做小,来与她赔不是。 她看到裴岸是基于心中对自己的情意,才会有这般的举动,但那点情意,不多了。 裴岸还在自顾自的念叨自己的不是。 宋观舟听得犯了困, 她努力想要支棱起来,听着裴岸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语,奈何心里下意识排斥这些甜言蜜语,她实在熬不住,揪着裴岸的衣襟,“有些困乏,容我歇会儿。” “还不曾天黑,怎地就困了?” 裴岸转身坐下,顺势把她搂在自己双膝上,“莫不是昨夜不曾睡好?” 宋观舟含糊其辞,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第1081章 裴岸又搬回来了。 但却觉得有些不同,宋观舟早起晚睡,醒过来就扑到书房去, 裴岸追着过去,看到的也是忙碌的宋观舟。 “观舟,过年歇几日。” 宋观舟伏案疾书,“早做完,早放心。” “我也就这几日的假,你与我一块儿松快松快的,明日初六,二婶说去隆恩寺烧香还愿,我们也一起去?” 宋观舟摇头。 “我自来对佛家无虔诚之心,就不去了。” 裴岸苦笑,“就当是去散散心,走动走动,平日里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刻,观舟?” 宋观舟抬眼,“四郎若要去,可与哥哥嫂子们同行,我这些事儿压在手上,不做完心不静,出去游玩也挂着的,罢了。” 面容和煦温婉,言语之中,也没听出赌气。 可裴岸还是觉得宋观舟不同往常,她太过平和了,平和到有几分陌生。 “观舟,这几日我醒来都见不着你。” 宋观舟垂眸,“日日里都见着的, 我也不曾出韶华苑的门,萧苍信任,托付了此事,若不做完……,总不是个事儿,四郎体恤一番。” “观舟,那日醉言醉语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这事儿萧苍再是催促,也不能说逼着你不眠不休的干活。” 宋观舟有些厌烦。 在裴岸不曾看到的地方,她的眼神里闪过冷漠。 因不喜,也就无语。 沉默弥漫在二人中间,好一会儿,算盘珠子重新拨弄起来,宋观舟又开始旁若无人的算账、书写。 裴岸心中也觉察不对劲,但他又十分无力。 好一会儿,才收敛起失落的心思,同宋观舟笑着说道,“你既是不去,我也不去了,给你打打下手。” 说完,要拿过宋观舟面前的纸笔。 宋观舟纤手按住了他的大手,“四郎,还不到汇总时,一时半会儿还不用你。” 又被拒绝。 裴岸缓缓收回手,心中也有几分不喜。 但看着宋观舟言行举止,也无法让人挑刺,他干坐了一会儿,还是走出书房。 只是临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书案跟前的女子。 大过年的,除了头两日瞧着她妆扮隆重些,这几日又同往日那般,半旧衣物,编发垂于后背。 浑身上下, 简朴大方。 年初二晚间投壶的那个灵动的女子,裴岸这几日全然看不到。 直到午间用饭,宋观舟从书房走出来,与他一桌子吃饭,期间,少有言语,多为沉默。 裴岸给宋观舟布菜,“观舟,我总觉得你在生我气。” “你想多了。” “你不怎地笑了。” “有些疲惫。” 裴岸见状, 给她盛了人参鸡汤, “那吃完歇一会儿……” 宋观舟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裴岸抓了抓脑袋,“是我昨夜说话冲了些,你莫要与我计较,我今日还起着高热……” 宋观舟一口气吃了小半碗汤水,“一会子请大夫上门来,再看诊开药,尽量在上值之前养好身子。” “街上热闹,若不我陪着你出去走走。” 宋观舟摇头, “人山人海的,天气寒冷,就不去了,四郎若觉得无趣,倒不如寻二哥表哥们吃酒吃茶,闲谈古今。” “……我若去了,你一个人在韶华苑,我也不放心。” 宋观舟埋首,吃了点菜。 “不碍事,反正我要盘账。” 裴岸说不出来心底的感触,若说宋观舟生气,按照以往,二人剑拔弩张,小有吵嘴时,不是这般好说话。 可若要说宋观舟不对, 可这言行举止,也没有说厌烦他。 赔不是的话,刚说个开头,宋观舟就摇头表示早已无事,夫妻一块儿耍玩的,宋观舟直接拒绝。 但也不生硬,如今宋观舟确实很在意账目。 百思不得其解。 临去寻萧北吃茶手谈之前,还是走入书房,“观舟,你昨夜与我说来,盘了账目的,就要自请——” 话音未完,就被宋观舟抬头打断。 “都是赌气的话,不作数的。我离了你,还哪里再寻合适的郎君,如此包容体贴我,即便是你,离了我,也是过不好日子的。” 你看看! 多通情达理。 裴岸放下心来,“你能这般想来就好,我最是舍不下你的,否则你去寻漱玉,我焉能如此恼怒,唉,也怪我,未曾与你好好说来。” 宋观舟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夫妻这么久,我知你不是故意的。” 裴岸听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你往后可别这般吓我,我虽说是个男人,可也经不住吓,往日只要听得你有点儿不好,我就慌张得很,观舟,你不气我就好。” 这里,两个意思。 一是,以后别做些让我生气的事儿。 二是,我说了混账的话,你不生气就好。 裴岸两者都有,宋观舟一点就明,“去,表哥读书辛苦,也难得这几日松快。” 瞧着哄好了佳人,裴岸面露喜色,点了点头,遂带着阿鲁关门离去。 自房门阖上,忍冬就亲眼看着少夫人玉面之上勉强的笑意,瞬时撤下,换上冷冽之色。 “少夫人……” 她喃喃喊道,宋观舟垂下眼眸,“忍冬,过完元宵, 你与我做个事儿,外头请两个靠谱的年轻人,帮我跑个腿。” “外头请?” 忍冬不解,但还是压低声音,“少夫人,府里的人……,不能用了?” 譬如临山之类。 武功好,待少夫人又忠心耿耿,比外头不知根知底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宋观舟冷下眼眸,摇了摇头。 “对,这事儿你瞧着院子里,哪个丫鬟婆子可靠的,亦或是你亲自去办。” 忍冬轻咬下唇,微愣片刻。 “少夫人,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宋观舟停了笔墨,单手按在红珊瑚算盘上,轻叹一息,“寻到我哥哥,我想见见他。” 忍冬听来,有些不解。 “四公子也吩咐了人,说要追着送信来的舅老爷踪迹,寻到舅老爷,请到京城来与您团聚。” “团聚不重要,只是寻到他,商谈些事儿。” 这…… 宋家还有何事要商量的? 忍冬大着胆子,多问了句,“少夫人,可是有私密的事儿,要同舅老爷单独说?” 第1082章 宋观舟看着忍冬, 知晓她聪慧能干。 她诸多的事儿,都会同这个虚长几岁的姐姐说两句,忍冬聪慧克制,许多时候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 宋观舟生了犹豫。 她不认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忍冬,能理解她的想法。 可若是不说,这韶华苑上下,就她一个明白人,未免太孤独了,当然,她也需要帮手。 罢了。 “忍冬, 我打算盘完账,就离开京城。” “啊?” 忍冬听来,大为受惊,“少夫人……,您说的离开京城,……何意?” “公府上下,待我还算好,从父亲到嫂子哥哥们,就连四郎,我也是没话说的。” 忍冬更觉不明,“既是好的,为何要离开?” 何况—— “四公子如今在吏部任职,今年只怕是外放不了。” 宋观舟颔首,“他当然是走不开的, 我带着你们几个,愿意跟着我的,离开京城。” “这……,这……,四公子断然是不同意的。” 无缘无故,夫妻分开,这说不过去。 宋观舟唇角上扬,露出苦笑, “忍冬,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而今瞧来,我也是很懦弱。余成,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杀了我。” “少夫人,这……,他恐怕没这个胆子。” “只有他,原本我以为他经隆恩寺刺杀未遂之事,潜逃外地,生死不知,如今想来,并非如此。” “少夫人……” 忍冬也急切起来,“他是回来了,可金拂云而今败落, 勉强能嫁入雍郡王府也是烧高香的事儿,不可能再容他生些事端。” 宋观舟双手捧脸,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说是金拂云害我在前,但归根结底,也是我把她丢入映雪阁,与贺疆成了丑事。这个仇,金拂云舍不得扣在你们四公子头上,只能找我算账。” “她……,她居心叵测,也高估了自己,少夫人,即便她有余成那贼子在,可这里是镇国公府,断然是不容她胡闹的地儿。” 宋观舟微微仰头,看向书房里简陋的屋顶。 良久之后,才缓缓摇头。 “镇国公府并非锐不可催, 这里能护着我的人,不多,倒是要我离开的人,很多。” 多? 忍冬满脸担忧,“奴想来,也就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可如今,一个囚禁在小佛堂不得自在,一个失了中馈,忙着世子那一堆妾侍的世子夫人,夫人……,怕是不用多虑。” “一个公府的老夫人,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还能活得好好的,你觉得她要收拾我,会找不到时机?” “这——” 一句话,问住了忍冬。 她低着头,盘算许久,“老爷身子康健,世子也是偏袒着您,更不用四公子待您,掏心掏肺——” “如若他们都不愿意护着我了呢?” 忍冬咽了口口水,“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一个爱逞能,争强好胜出风头的少夫人,还不会生养,忍冬,你也是女子,好生与我想想,到底是那般的情情爱爱,才能守一辈子的白发盟约?” 忍冬几番欲言又止,可还是充满犹豫。 “少夫人,四公子待您,奴都看在心里,若说这世道上,负心薄幸的男人,奴是见了不少,可像他,真就是这独一个。” “是。” 宋观舟淡淡一笑,“他待我极好,算得这大隆独一份了,可是啊,忍冬,你别忘了,他从来都是有想法的人。即便待我再好,他该隐瞒我时,该顾全大局欲要让我隐忍时,可半分不心软。” 这—— 忍冬被问住了。 这是韶华苑上下知晓,但在慢慢忘却的事实。 “少夫人, 您的意思是人心易变,四公子也是靠不住的?” 宋观舟自嘲一笑, “靠别人的话,再可靠,又能靠几年呢?”靠到人老珠黄,还是膝下空空,再看裴岸会不会纳妾? 不用问会不会,是必然。 何况,裴岸昨夜说来的话, 似有若无的提醒宋观舟,他裴岸要的不是个十分胆大能干的女人,而是乖巧懂事,宅居二门里头的四少夫人。 原着里,他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得到那等的权势,金拂云帮衬了不少。 至少帮他稳固了后宅,平衡了应酬往来的关系。 这些事儿,宋观舟自诩做不到。 昨夜里,她半睡半醒,忽然想到个事儿,却被她忽略许久。 那就是在原着里,金拂云是不曾生养,二人恩爱一生,这话……,宋观舟不信。 记得当时有人留言,问过作者。 ——古代真有这么位高权重的丁克男?不顾家族社会的压力,坚决不要子嗣? 好似过了很久,作者在整本书的热度降下来时,回复道:这只是小说,所以容许神话发生。 看看,都不是童话,而是神话。 裴岸在酒醉生病之时,说她爱逞能时,她觉得胸口痛,脑子痛,可半夜里想到这里时,才觉得是最近半年裴岸的宠爱,让她骄傲得意,忘却了这个社会的生存本质。 “忍冬,我不能等着裴家厌弃我,才做打算,这样的话……,太晚了。” 何况,裴家护不住,那就分开。 她寻了兄长,回归庶民,寻个民风淳朴的地儿,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这一世,瞧着长,可日子平安的话,眨眼也就过了。 好过在这公府里,等着腰斩。 余成潜伏在京城,就像一把无形的大刀,悬在她的脖颈上,宋观舟侧首看向烧得噼里啪啦的炭盆子,两眼失了神。 刚来时,没死回去。 再死,是没了勇气。 而今,才活了一年,就完全不想死了。 “少夫人,您与四公子夫妻一体,您说的这些,奴也是知晓,可您听奴一句劝,不该这般想着往后的事儿,胡乱打算。若要想着今后,人人都是要死的,那还活着图哪般呢?” 忍冬是真心宽慰,宋观舟垂眸,落寞一笑。 “早做打算,从前哥哥也是不看好我这桩亲事,如今想来,哥哥的眼光不会错。” 啊! “少夫人,可是昨儿晚上,四公子说了让您难堪的话?” 第1083章 定然如此。 否则少夫人哪里会落泪跑出来,这会儿听到宋观舟冷静的说要搬出京城,想必四公子所言,实在是戳人心肝肠肺。 “少夫人,四公子昨儿吃多了几盏酒,又挂念于您,说话冲了些,您若是与醉了的他计较,可就真是为难自己了。” 夫妻情意,难呵护,却易破碎。 若真是如摔碎的杯盏,摔裂的镜子,勉强粘在一起,也不长久。 所以千万别为了些只字片语的,就生了猜忌。 忍冬的意思,宋观舟是明白的,她摇头失笑,“我并非是要与你们四公子分开,只是生了再见哥哥的念头,往后哥哥成家立业的,我也有个去处。” “少夫人,您吩咐之事,奴自会用心去办,但您听奴一句,万不可生了离开四公子一人过活的念头。” 宋观舟长叹一声,“大隆不让立女户,我知道。” 忍冬失笑,“即便是让立,您也不能起了这等念头,四公子有不对的地方,咱们摊开来说,您也莫要冷着他,奴瞧着四公子是听劝的。” 宋观舟咽下心中更长远的打算,勉强点头。 “我不生他的气,不过忍冬啊,兴许你的四公子是要让你失望的。” 忠贞不二? 宋观舟赌不起。 晚间,裴岸差阿鲁过来,说是桦大公子上门来请, 郎君们都过去二房耍玩。 特来请宋观舟过去。 宋观舟还是头也不抬,直截了当的拒绝,待半夜,裴岸回到韶华苑,除了厢房里亮着灯盏,正房已一片漆黑。 听得动静,蝶衣披衣出来,“四公子,您回来了,可有吃酒?” 裴岸摆手。 “身子不适,今日不曾吃酒。” 说到这里,看向正房,“你们少夫人睡了?” 蝶衣点点头,“大伙儿都睡了,留着奴掌灯,候着您回来。”说完,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待裴岸洗漱干净,这才打发了蝶衣。 “自去睡就是,明日里莫要叫我。”他打了个哈欠,换了衣物,翻身上床。 被子里,寻着了宋观舟冰冷的四肢,低叹一声,整个人搂入自己怀里。 宋观舟轻哼,“莫吵,我自个儿睡。” “睡得浑身冷冰冰的,跟个冰坨子一样, 听话。”按住宋观舟挣扎的手脚, 裴岸带着宠溺的声音,安抚着怀里眼都没睁的娘子。 宋观舟咕哝几声,听不清楚,等裴岸竖起耳朵打算听个明白时,怀中女子已熟睡过去。 好似一切都好。 直到天快亮时, 裴岸半睡半醒,起了兴致。 怀里软香柔嫩的娘子,他闭着眼都想啃噬,心意微动,手脚已不老实,就在要剥开宋观舟衣物时,被一双手压住。 “我身子不适,今儿就算了。” 裴岸这会儿还没十分清醒,像往日那般,黏到宋观舟身上,“娘子,你小日子还没来,我记得清楚呢,今儿就依了我。” 宋观舟毫无兴致。 自生了离开公府的念头,宋观舟就不喜裴岸亲近,兴许她也害怕自己抵挡不住裴岸的柔情蜜语。 这会儿,她挣扎翻身,躲开裴岸。 “我真是不想,改日再说。” 拒绝得如此明确,任凭裴岸再亲了上来,也顽固的躲开,三下两下,裴岸也失了兴致。 “哪里不适?” “有些疲惫。” 滴水不漏的回答,裴岸轻叹,有些落败,好一会儿才从后头搂住宋观舟,“娘子……” 宋观舟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夫妻俩勉强躺了一会儿,瞧着窗棂纸外开始泛白, 宋观舟就脱开裴岸的怀抱,起身下床。 裴岸转身过来,看着宋观舟叫了丫鬟进来。 麻利的穿衣梳妆,不多时就往外走去。 从头到尾,宋观舟没有回看床上的男人一眼,瞧着寻常,可实际是不寻常的。 往日里,夫妻在内屋之中,可是十分亲近。 裴岸甚是享受宋观舟娇滴滴跑回来撒娇的一面,可如今这只属于他一人享受的温情,骤然没了。 裴岸困觉。 思索片刻,还是沉睡过去。 上香之事,公府里头,除了宋观舟,旁人都去,齐悦娘带着裴秋雨上门来请。 “日日里宅在家中,你也不嫌闷?” 宋观舟笑道,“嫂子与秋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对隆恩寺有些害怕,就不去了。” 一句话,让齐悦娘顿时了然。 “这……,大过年的,只怕贼子也不会寻这个空档来。” “嫂子,我就不给大家添乱了,安王府那般多的人,贼子要害我,也是能寻到法子的,莫说我这个人历来不信神佛,即便是信,也是怕这热闹的地儿了。” 裴秋雨低声说道, “桦大嫂子说府上护卫都会随行, 只是去吃顿斋饭,应是不打紧的。” 宋观舟还是拒了。 “来回几十里地,又是颠簸又是阴冷,只为顿斋饭,罢了罢了,这等的苦,我是不受了。” 齐悦娘叹道,“出去玩你嫌累,日日里给苍哥儿看账的,你倒是觉得不累了。” 宋观舟掩口失笑,“屋子里坐着,风吹不着的,不累。” 齐悦娘劝说无效, 叹了口气,“若你不去,就是你一个人在府上了,可会害怕?” 宋观舟听来,哭笑不得。 “嫂子说的哪里话,这府上还有丫鬟婆子同我在一处儿的,我哪里来的害怕?” “父亲同二叔也要去,故而四郎是要一起陪同。” 齐悦娘还是觉得不好,企图继续说服,“他是舍不下你一个人的,若不然你就依了嫂子。” “让四郎去就成了,我都求着 他替我好生叩谢佛祖,上次没让我死在隆恩寺。” “呸呸呸!” 齐悦娘一听死不死的,立时啐了几口,“你呀你呀,万事不忌讳,张口就来,大正月的,说点吉利的。” 劝说无果,姑嫂只能离去。 裴岸整装待发,思来想去,还是瞅空跑回韶华苑,“观舟,若不还是一起去,我听得你说过,要学骑马,不如路上教你,没准儿来回就会了。” 骑马啊? 书房里,宋观舟坐在书案跟前,有些恍惚。 念叨了大半年的骑马,如今听说钦哥儿都会了,她却再也没碰到马匹。 可惜如今,没兴致了。 “……改日。” 第1084章 裴岸愣在门边,“怎地都是改日,观舟,你这两日说改日,有些多。” 宋观舟欲要挤出笑意,但实在挤不出来。 “若是四郎不喜,来日我少说点。” 裴岸听闻这话,眉头紧蹙,“观舟,我不曾说过不喜,您这般说话,我觉得都不像你了。” 宋观舟微微低头,浓密挺翘的睫羽眨巴几下,敛下眼眸里的真情实感。 “你快去,莫要让父亲二叔他们候着。” “可你一个人在家……” “一屋子的丫鬟陪着我,放心。”宋观舟坐在书案跟前,干巴巴说着打发裴岸的话语,裴岸感觉不适,但还是说不上哪里不适。 阿鲁这会儿也来催,“四公子,老爷说差不多该启程了。” 不得已,裴岸告别宋观舟,走出韶华苑,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低头问阿鲁,“你觉得你们少夫人这两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阿鲁歪着脑袋,想了片刻。 “小的瞧着少夫人挺好啊,温柔了不少,与您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没有不对劲。” “轻声细语?” 对! 裴岸立时明了,“就这个不对劲,你们少夫人同我历来不温柔,这两日……,这两日平和客气,让我顿觉不好,却一时说不上来。如今你提来,还真就是!” 阿鲁挠头,“温柔,不好?” “好,但也不好。” 初六这一日,公府与二房的男男女女,组了车队马队,往隆恩寺去。 裴岸出门时,梅太太专门过来,拉着他的手问,“观舟呢?怎地不见她的身影?” “二婶,观舟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是哪里不适?可是初一夜里凉着了?” 裴岸摇头,“她之前摔过的腿,阴冷天气就不好走道,别的无碍。” 原来如此。 梅太太叹道,“还说过两日里,婶子上门来给观舟道谢, 你漱玉妹妹的事儿,若是没了她,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裴岸连忙扶着她回马车上,“婶子不必客气,一家人何须说这些客套话, 漱玉妹妹平安无事,才是最为要紧的。” “这得亏了你们,得亏了你媳妇,哎,漱玉回来都跟我说了,若不是观舟过桥时,她压根儿不敢探出头来。” 若都是男人的声音,她哪里敢? 幸好是宋观舟呕吐之时,说了几句话,漱玉一听到,方才呼了救命。 裴岸不知这些细节,而今听来,生了疑问。 “漱玉妹妹可是被吓着了?” 梅太太轻拍他的手背,“自是如此,早早就没人盯上,你家妹子本来也生了恍惚,方才与丫鬟婆子们走脱了。” 安顿好梅太太,裴岸翻身上马。 这一路风雪之中,裴岸都在反省,自己说话是否太重了,让宋观舟生了别样之心。 可瞧着这几日,也是同过年前一样,眼里只有干活。 也不曾说不理他,吃饭一处儿吃,未见异常。 只是…… 太温婉了。 罢了,晚间回来,再好生哄一哄。 白日里,公府上下空落落的,但韶华苑却不觉得,少夫人伏案干活,小丫鬟们跟着姐姐们做绣活,说说笑笑的,也是热闹。 直到门房差人来禀,“秦二公子上门来了。” 忍冬听来,觉得诧异,“只有二公子一人?” 门房点头。 “二公子说府上既然无人,就不进来了,你若不同少夫人说一声,出去见见二公子。” 忍冬微愣,“迎进来不妥?” 门房犯了难,“是二公子说让你们到府门处,兴许是交待几句。” “好,容我禀少夫人一声。” 回到书房,忍冬说了秦庆东来到公府之事,宋观舟抬头,“不进来?” 忍冬摇头。 “二公子说府上无人,不就不进来了,但是有几句话要吩咐,所以叫奴出去。” 宋观舟点头。 “去。” 忍冬刚要出门,又回头来,“少夫人,您可有托付给二公子的话?” 宋观舟摇头,“秦二说的,恐怕就是我要听的,不必多嘴了。” “是。” 忍冬冒着严寒,跟着门房小跑出来,在府门内客室里,秦庆东大马金刀坐着,正在烤火。 “奴见过二公子,给您拜年了。” 秦庆东颔首,“免礼,怎地去隆恩寺烧香,你们少夫人不去?” 忍冬照实说来,“少夫人忙着盘账,她本来也不信神佛之说,去了不跪不拜的,不大好。” 哈! 秦庆东笑来,“就只你们少夫人这等的脾气,偏这般不信神佛的人,还得慧觉大师的惦记。” 忍冬低头浅笑, “也是大师不计较,否则少夫人去过隆恩寺一次,还真就是不跪不拜的。” 秦庆东摆手,“我知她性子,好了,我且问你,你们四公子知晓余成还活着的事儿吗?” 这—— 忍冬的心提了起来,“二公子,真还活着?” 秦庆东点头。 “活着,但跑了。” 秦庆东回到秦府,就跑去大哥门前,把还在被窝里热乎乎的秦老大揪起来,说了这事儿。 立时不耽误,马上差人去寻。 “小子聪慧,竟然潜入京城约莫两个月,硬生生没有露头,幸好你家少夫人那夜……,遇到了!” 忍冬慌张起来,“这余成最有能耐,若是活着,只怕会对我们少夫人不利。” 秦庆东摇头,“放心,秦家定然死死盯住他,此番上门,也是同你们少夫人说一句,人是跑了,但不敢露面,京兆尹的案子还挂着呢,他可是重犯!” 忍冬点点头。 “如此要紧的事儿,得空与你们家四公子说一声,两家围追堵截,胜算更大。” “好,一会子奴同少夫人如实禀来。” 秦庆东也不多留,起身就要走,忽地想起个事儿,回头叮嘱,“秦府亲戚来得多,我家老太太知晓观舟不喜热闹,故而想着初八再来接她回去。” 啊? 忍冬面生讶异,“二公子,您的意思是?” 秦庆东挠头,“任谁家姑娘大正月的不回娘家,除非真是嫁的远,没有法子,而今你们少夫人哪里归去,故而母亲叮嘱,初八 的我来接。” 忍冬听来,喜笑颜开。 第1085章 “那真是极好的事儿,我们府上,就连世子夫人也是过了元宵就回江州,唯有少夫人,日日里做事儿,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看来,都觉得心酸。” 偏偏四公子不理解, 还气得少夫人落了泪。 秦庆东摆手,“放心,早早就说好了,只是我们府上亲戚诸多,全挤在这两日来了。” 忍冬连连道谢, 秦庆东也不耽误,出门打马而去。 再回韶华苑, 忍冬与宋观舟禀来,宋观舟叹了口气,“我就知这余成是不好抓的,如此迅速的反应,还抓不到他!” 太敏锐了。 余成这会儿躲在京郊,年初一那晚上,他本不觉得有大事儿,可到天亮时,想要寻姘居的妇人避避风头,就发现那寡妇门前的积雪上头,多了个脚印。 上前一比,非女子脚印。 男人? 登时,余成转身就走。 隔两日里,他再悄然潜回去,已发现寡妇门畔两处,多了两个可疑之人。 余成立时想到,有人盯上他了。 再不犹豫, 马上逃出京城,寻了个偏僻的村子,假装来投亲的,勉强住下。 这一切,金拂云不知。 而今她有了身孕,孕吐愈发严重,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无心思考未来,只盼着能早点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半夜里,她肚中饥饿,实在难忍。 侥幸守夜的翠儿,“你去小厨房,寻点热乎的粥菜来与我垫垫肚腹。” 翠儿揉着眼睛坐起来,“大姑娘,咱们叠翠轩的小厨房被封了,若要粥菜,只能去厨上。” “那就去!” 这…… 翠儿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叹了口气,只能起身打着灯笼,往外走去。 未出门,就被守卫撵了回来。 “夜半三更,作甚?” 翠儿被呵斥声音吓到,只能如实说来,“大姑娘半夜醒来,肚饿难耐,还请大哥通融放行,容我去厨上端点热乎饭菜过来。” 热乎饭菜? 守卫之人气笑了,指了指天,“这时哪里有热菜热饭,厨上灶火都熄了。” 翠儿摇头,“十五都不到,不会熄的,大姑娘实在是饿得耐不住了。” 守卫之人摇头。 “翠儿,你不是头一日伺候大姑娘,如今府上连连事发,大将军亲自嘱咐我等,这叠翠轩白日晚上,不得命令,自不能随意进出。” “可……,也不能饿着大姑娘啊。” 翠儿带着哭腔,连连哀求,“大姑娘如今不得出入,白日里送来的饭菜,也不合她的胃口,小厨房被撤了,热个饭菜都难……” 大姑娘何等尊贵, 哪里想过如今成这样? 翠儿说来, 抹了眼泪。 守卫之人叹了口气,“翠儿,小厨房缘何会撤,你们主仆最是清楚,大姑娘性情暴烈,烧房子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出来,大将军与大公子实在无法了。” 至于吃的…… 守卫双手一摊,“让大姑娘再忍一忍,天亮就送早饭来了。” 任凭翠儿软磨硬泡,莫说没寻来热乎的饭菜,就是炭火盆子,也被拒了。 “我这里也是没有的,翠儿,你哭再久也不成。” 没法子,翠儿哽咽回到屋内。 厢房之中,甚是简陋,金拂云盘腿坐在床榻上,一屋子阴冷,让她对着烛火发呆。 门开了,又关上。 夹带着一股冷风,吹到了金拂云的后背上。 翠儿入门,小心翼翼走到跟前,“大姑娘,守卫不让出去,任凭奴怎地的求情,也是不容的。” 金拂云双目发愣,看着豆大烛火。 “屋中也没有可以吃的?” 翠儿赶紧转身,打开柜门,拿出个漂亮的小食盒,翻腾起来,“倒是有两块点心,可奴记得,是前日里就送来的,只怕……” 两三日了,定然是不新鲜的。 金拂云的意志力没有太强, 她这会儿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得说是有,立时招手,“拿过来,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勉强安抚了肠胃的慌乱。 翠儿瞧着大姑娘一脸憔悴,吃着不新鲜的点心,鼻子一酸,又落了泪。 “往日里,谁敢这么对待您,奴瞧着他们借祖宗八代的胆子,也不敢小瞧大姑娘。” 金拂云似笑非笑, “今非昔比,从前这府上好些人还指着我吃饭,如今,金家上下都恨不得我马上殒命。” “大姑娘,您也是被害的,缘何这般苛责于您?” 谁家女子,愿意声名狼藉,何况大姑娘本就不喜雍郡王,怎可能送上门去? 都是被贼子所害! 这府上之人,大多是看菜下饭的,如今瞧着大姑娘声名受损,就生了落井下石之心,一个个的,轻看薄待大姑娘! 金拂云轻叹,“不碍事儿,如今我倒是要多谢母亲,救了我这条性命。” 金家看不惯她,可宫中留着她做金家的污点。 父亲想要睥睨众生,抗旨多年不回京城,而今却不得不灰溜溜的回来,真是因为她做了这等丑事? 非也! 是父亲魄力不足。 他一心要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偏偏临到头来,又被裹挟。 呵! 父亲对待自家人,倒是杀伐果断,不讲情面,奈何对外之事,小人行径没少使,临门一脚却不如镇国公果断。 故而,金家没了她,想要再平步青云?做梦! 金拂云的痛苦,在经过千百次的反复思考之后,慢慢成了她能接受的。 故而,翠儿端来冷冰冰的茶水,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 “大姑娘,姑母说明日里请人送些酸梅子之物来,跟您压压胸中呕意。” “好。” 翠儿又道,“大姑娘,您如此聪慧,肚中小主子,必然是个更能干的。” 金拂云低头,瞟了一眼干瘪的肚子。 她冷笑道,“一个孽种,哪里来的能干?若能活着出世,算得它命大,否则……” 翠儿年岁不大,但知晓这些孕育流产之事。 听得这话,低呼道,“大姑娘,使不得,您莫要生了不要孩子的想法。” 金拂云看着厢房之中,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鬟伺候自己。 还假装大人,来宽慰自己,有几分可笑,又觉得几分可怜。 “为何?” 第1086章 金拂云生过无数次要堕了这胎儿的想法,可惜……,金家不容许她这般做,她也没能力。 好几次,趁着无人,她爬高上低,蹦跳下来。 奈何,往日大夫说她宫寒不易有孕的身子,这会儿却牢固得很,偶尔腹痛,仅此而已。 倒是这般一闹,孕吐更严重。 几次之后,金拂云怒极反笑,她如今只有一条活路,嫁到雍郡王府,但这孩子…… 不生最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翠儿低着头,小声说道,“大姑娘身子羸弱,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若再堕了,只怕也是伤身的。” “小月子,歇几日就好。” “可是……” 翠儿眼神躲闪,不敢直言,还是金拂云看了过来,再三催促,她才如实说来,“奴平日里也能听到嬷嬷们闲说,知晓这妇人堕胎,最为伤身,甚至有人因此没了性命。” 金拂云一听,冷飕飕的眼神倏地看了过来。 翠儿害怕,双膝不禁软了,跪在地上,“奴也是听来的, 大姑娘,您自是不会这般,是奴胡说。” 厢房空空荡荡。 金拂云放下点心,看着床榻下头跪着的丫鬟。 “你听说来的,怕是不止这些, 全部说来我听听。” 翠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说!” 冷冰冰的话语,催促翠儿,她浑身抖了一下,才仰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奴年岁小,平日里像个耗子一样,四处跑动,可听来的都是仆妇们私下议论之词,恐也是不作数的。” “起来说话!” 金拂云低声呵斥,翠儿不得不从。 踉跄起身,扶着床沿方才站稳了身子,“……府上族亲,厌恶大姑娘,他们恨不得生吃了大姑娘您,故而,若真是有个闪失,未必没有小人借此机会,来谋害您。” 是啊! 金拂云从未这般孤单过。 她再度垂眸,看向扁平的小腹,伸手轻抚上去,“我恨它的父亲,也恨它,如今看来,也只能生下来了?” 呵! 她自嘲一笑,“可定好了日子?” 翠儿不解,循声问道,“大姑娘说的日子是……?”郡主出殡,还是她成亲的? “母亲的日子,我的日子。我们这对可怜母女的日子……” 翠儿摇头,“这几日里,姑母倒是能出去走动,可奴与另外两个小丫鬟,是不得随意出这叠翠轩,尚且不知。” 金拂云闭目仰头, “那就是还没定好。” 这一夜,金拂云再没睡着, 次日清晨,天大亮,石娘带着两个大丫鬟进来请安,一看金拂云两眼之下的乌黑,叹了口气,“大姑娘,还是睡不好?” 金拂云摇头,“饿得睡不着,幸好翠儿寻了些点心来。” 石娘连忙左右吩咐,赶紧摆饭。 金拂云早间胃口也不好,勉强吃了几口,就让撤了下去,未等与石娘说几句话,外头丫鬟就来叩门,“大少夫人来了。” 蒋氏忙得脚抽筋。 可还得到叠翠轩来,入门之后, 只觉得阴冷潮湿,“是没拢个炭盆子?” 石娘赶紧迎上来,“拢了,只是昨儿熄的太早,今日拢起来的晚,所以屋子里冷飕飕的。” 蒋氏蹙眉,“你们只管去取柴火,大姑娘房中的吃穿用度,无人克扣的。” 石娘立时陪着笑,“大少夫人当家,自是不会克扣,只是守着这里的家丁们说,夜里不容拢火,怕起火灾。” …… 蒋氏轻叹,也不能说别的出来。 护卫家丁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本就是大过年的,若叠翠轩在二度起火,只怕真是要闯祸了。 她走到内侧,来到床前,看着靠在软枕上的金拂云。 “大姑娘,今儿可是好些?” 金拂云抬眼,看了过来,眼中说不上的复杂情愫,流淌出来,“嫂子瞧我而今,还有好的时候?” 蒋氏微愣。 人都到这地步了,这脾气秉性的,也不见半分软和。 她摇头,“总归是往好的地儿去想,你心头舒畅些,肚中孩子也少些折腾。” 金拂云转开眼眸,不再看蒋氏。 姑嫂二人,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蒋氏才轻咳道,“……母亲出殡的日子,定下了。” “何日?” “正月十二。” 金拂云生了恍惚,“今儿初几?” “回大姑娘,今儿初六了。” 哦…… 金拂云有气无力,软软又靠回软枕上,“这日子,快了。” 蒋氏点点头,瞧着她蜡黄无光的面色, 沉吟片刻,又说道,“大姑娘,你与郡王的好日子,定在正月十六。” 一语出来,满是寂寥。 金拂云双目失神,面无表情。 许久之后,点了点头,“挺好的日子。” 蒋氏低叹,“幸好之前的嫁妆都备好了,否则还真是来不及,大姑娘这几日里好生养好身子,送母亲也得有个好身子。” 金拂云不再言语。 蒋氏瞧着她不想说话,也不强求,起身同石娘交代几句后,方才出门。 叠翠轩外,两名护卫守着院门。 见她出来,行礼问安。 蒋氏心中五味杂陈,只交待道,“若大姑娘想吃的想用的, 差使丫鬟来做,你们还是搭把手,莫要拒的狠了。” 护卫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怎地了?” 护卫拱手躬身,“少夫人,将军与大公子叮嘱小的们好几次,一定要守好这叠翠轩,若大姑娘有个闪失的,就要我兄弟几人的项上人头。” 这…… 蒋氏听来,不好得驳斥,回望狼狈的叠翠轩一眼,还是回自己屋中。 郡主出殡,可不是小事儿。 里里外外的,帮手的人大大不够,幸好大将军的妾侍、庶出子弟与媳妇些,都来到郡主别苑。 蒋氏无奈,叫了众人来,与金莫商讨,这丧事的办理。 至于金拂云,这姑奶奶守好自己的肚子,母子无事就好。 金拂,开始忙碌起来。 唯有金七,日日以泪洗面,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为了郡主离世,太过悲伤。 金蒙的几房姨娘,还生出不解。 “往日郡主对七姑娘的教养也不多,怎地如今就她最会哭丧?” 亦有庶出子媳伏在自家婆母耳边,“是做不了媵妾,方才伤心难过的……” 第1087章 原来如此啊。 姨娘们身着白衣白裙,本该是肃穆庄严,听得儿媳说这话,互相闲说起来,在这屋内,竟是生了笑意。 “也是个没志气的,好歹是金家的姑娘,怎地也得去做个正头娘子。” 寻了自己的姐夫,上赶子做妾去,也是笑掉大牙。 笑意声音不大,但奈何这也不是隐秘之地,金七扶着丫鬟从这里路过,断断续续听了不少。 “而今自是嫁不得了,大姑娘的日子都定下来,前脚服丧,后脚 红妆,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嬉笑调侃,俱不瞒人。 金七立在寒风之中,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小白花,好生可怜。 丫鬟扶着她,“姑娘,咱们走,今儿守灵也够了,您为了郡主,这一个月来,都不曾睡好吃好,莫要听这些胡言乱语的,没来由坏了您的心境。” 金七垂眸,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的滚落下来。 “苍天不公,如此待我。” 丫鬟再三劝说,“好姑娘,理会他们作甚,他们也不懂姑娘您的心思,而今中馈是大少夫人执掌,来日里你同大少夫人走近些,托她给您说门亲事,羡煞这些眼红之人。” 金七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 她吟泣不止,“到如今,殷实府院谁家要金家的姑娘?几个堂姐堂妹,俱被退了亲事,我一个无父无母的,焉能嫁个好人家?” 做梦罢了! 丫鬟扶着她,主仆二人哭丧着脸回到屋中,一筹莫展。 任凭小丫鬟口齿伶俐,说破了嘴皮,也无济于事,金七如今能抓住最好的亲事,也就是给个郡王做妾,若能有个孩子,更为稳妥。 偏生,金拂云有孕了。 此事在府上,还是秘闻, 别看大将军的妾侍子媳们说得热闹,真正知晓金拂云有孕在身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 金七,恰好是其中之一。 金拂云有孕,媵妾更不可能。 金七这几日去给宏安郡主哭丧,都甚是虔诚,倒也不是做样子,实在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再长几年,由着伯父随意挑个粗人,随意打发了? 看不到将来,除了哭,她也没办法。 晚间用饭,金七都没有胃口。 直到有人叩门,金七的小丫鬟生了疑惑,“……奴去看看。”金七此番进京,带的丫鬟婆子不多,何人来叩门? 奇怪。 待小丫鬟打开门,却低声惊呼,“白芍姐姐。” “你们姑娘在吗?” “在的在的,姐姐请进。” 小丫鬟招呼白芍入门,金七闻声,也探头来看,一见是白芍,生了疑惑,“白芍姐姐怎地半夜到访?” 白芍屈膝行礼,“有些事儿想来请教七姑娘,白日里人多嘴杂,奴没得法子,只好暗夜里来访,还请七姑娘见谅。” 金七摇头,招呼她落座。 “坐下烤火,外头实在阴冷,你怎地只穿这么点薄袄子?” 白芍低头,瞧了自己单薄的衣物,摇了摇头,“奴自来皮糙肉厚,倒也还能扛过去。” “白芍姐姐而今不伺候长姐,方才要更小心身子,今儿听说长姐出嫁的日子定下来,姐姐怕是要跟着陪嫁过去。” 金七面上瞧着是关心,实则是试探。 白芍当然心知肚明,她既是上门,自不会藏着掖着,只抬头看向炕床上的七姑娘。 “郡主下葬,大姑娘出嫁,金家办完这些,只怕又要卷土回溧阳去,不知七姑娘如何打算?” 打算? 金七面上露出复杂情愫,眼眸里也闪过一丝落寞。 “我能有何打算,不过是苟活罢了,一个孤女,无父无母的,能指着何人过活?” 白芍听来,微微点头。 “七姑娘处境尴尬,前无光明之路,后无遮蔽栖身之处, 若说奴最可怜,那七姑娘比奴也就好那么一点。” 金七微愣,“白芍姑娘将来做长姐的陪嫁,入了郡王府,前途光明,与我这孤女不同。” 白芍淡淡一笑。 “将军不让我去陪嫁。” 啊? 金七抬眸,“为何?姐姐伺候长姐,向来尽心尽力,都瞧好过门的日子,怎地又不要你了?” “七姑娘,你跟前的盼喜呢?” 这白芍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好端端的,又提及盼喜,可金七不敢轻易得罪白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自过年来,盼喜就生了病,日日高热不退,婆子们怕她过了病气,遂撵去她老子娘那里。” “庄子上?” 金七点点头, “实在病得重,府上如今人来人往的,若再出个差池,我也担不起。” 白芍闭目,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来。 “七姑娘,你年岁也不小, 该谈婚论嫁,难不成就这般灰溜溜的回溧阳去?” 金七垂眸。 “我身如浮萍,留哪里,去哪里,也不是我做得主的。” “七姑娘,奴来这里求条生路。” 说完,白芍跪了下来。 金七吓得赶紧起身,鞋子都没穿,踩在冰凉的地上,扶住白芍,“姐姐如此大礼,我一个孤女,能给得了你哪般的生路?” 白芍垂眸,“七姑娘,您不该生了做妾的心思。” 金七一听,松开扶住白芍的双手,后退半步,“你……,你也是来嘲讽我的?” 白芍摇头,“奴哪有资格嘲笑您?” 金七摇头,“你的主子如今是板上钉钉的郡王妃,自来是有资格戏弄我的。” “七姑娘,奴的妹子,死在大姑娘手上,她怎可能容我做陪嫁?” “你……你胡说!” 金七着急,退到炕床跟前,跌坐下去,指着白芍的手指是发抖的,“这等胡言乱语,万不可说!你妹子……,你妹子不是为了护主,才失足落了枯井,与长姐有何相干?” “我妹子白草,是大姑娘推下去摔死的。” 白芍盯着金拂云一字一顿说来, “她与我有血海深仇,怎可能放心容我去陪嫁,甚至……,甚至大将军也不想留我了。” “不……不会的,伯父不会这般心狠手辣。” 白芍两眼无神, “我的妹子,何错之有,只是不想助纣为虐,却失了性命,七姑娘,奴来您跟前,是走投无路,却也是指着您翻身来着。” 第1088章 金七难以置信,喃喃自语, “你莫要来寻我,我哪里有这个能耐给你生路,如今的我,自身难保。” “七姑娘,您不想做雍郡王妃吗?” 白芍此话一出,金七身子僵直,“……这不是我一个姑娘该奢望的,姐姐莫要害我。” “七姑娘,她如今名声尽毁,顶着个水性杨花的名声,即便是嫁入郡王府,也得不了宠爱。七姑娘,您自来孝顺将军,为何此番不替他分忧?” 金七微愣, “我……,我不够资格,白芍姐姐莫要相劝,长姐这亲事临门一脚,轮不到我去替换。” “七姑娘!” 白芍加重语气, “你可想过,回到溧阳的你如何度日?媵妾的名声挂在你的身上,正经人家都不敢来寻你做娘子,溧阳除了金家,哪里还有达官显贵,求娶你的,不是粗人,就是商人!” 士人都躲着她! 金七被说得无地自容,但还是摇头,“姐姐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郡王妃的富贵,容不得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去妄想!姐姐请回——” 白芍生了失望。 她原以为金七是个胆大的,哪知如此胆小…… “七姑娘,你比大姑娘生得好,做人也清白,缘何不能想?你也是金家的姑娘。” 金七摇头,咬唇不语。 “七姑娘,若你得了那郡王妃,整个金家就得匍匐在你脚下了,平日里瞧不起你的金家众人,那时都得腆着笑脸,给您请安!” 金七垂眸,不言不语。 许久之后,才软声拒绝,“我这条性命是伯父给的,也是他同郡主把我养大,长姐不喜我,可我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白芍姐姐,你今日所言,我当没听过,快些回去。” 白芍一听这话,顿时板着脸,猛地起身。 “七姑娘,您会后悔的。” 金七不敢看她,待她出门之后,小丫鬟都不敢喘气,直到白芍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才回屋来同金七说,“七姑娘,这白芍怕是疯了,咱不可听她的。” “当然不听。” 金七是想嫁个好夫婿,飞黄腾达,改变命运,但不不是不管项上人头,胡乱搞来。 “我是敬仰雍郡王,也想走到他跟前去,可长姐如今都有了身孕,我再眼巴巴的去给人做妾, 有何意义?” 从前打的主意是主母不能生养,她身子好,生养上头定然不成问题,将来郡王府立世子的,必然是出自她的膝下。 这样一来,也就是少了个郡王妃的名号。 可金拂云有孕了。 她能生! 金七懊恼痛苦,夜夜以泪洗面,可已不敢存有主动入门为妾的心思。 小丫鬟满脸惊恐,扶住金七,“白芍姐姐怕是疯了,她日日里阴沉着脸,瞧着特渗人,七姑娘,咱还是离她远一些。” 金七回想起来适才白芍所言,也觉得毛骨悚然。 “她妹子不是失足跌落枯井才死了的,缘何要扣到长姐头上?” 小丫鬟心有余悸,摇了摇头。 “如今府院里胡言乱语之事越发的多,还有闹鬼一说,七姑娘,奴总觉得京城不好,咱还是早早回溧阳的好。” 金七跌坐下去,长叹一声。 “回哪里,不都是我说了算,可怜我外祖家也不往来,欲要寻个去处,都无处可去。” “大将军不会不管您的。” 金府的两桩大事定了日子,不多时,就传扬到京城各家达官显贵耳朵里,众人听来,无不摇头。 “好端端的,这般赶着成亲,为哪般?” 好奇之人多了,流言蜚语也悄悄起来。 不知不觉,金大将军家的女儿与雍郡王私通,有了身孕这事儿,传遍了街头巷尾。 金蒙听到时,勃然大怒。 叫来金运繁与金莫,“缘何会传扬出去?” 金运繁低着头,“大夫只来过一次,也早早叮嘱过秘而不宣。” “那是谁传扬出去的?” 金蒙头都大了,“你二人快去查,当时这孽女做的好事儿,也是一夜之间传扬了整个溧阳城,背后若无人捣乱,说得过去?” 金莫躬身,“将军息怒,溧阳那次倒是查明白了,是个从京城过去的说书先生,在京城里讨不到饭吃,也不知为何,跑到溧阳城里,以大姑娘的事儿为由头,说了个明白,待属下差人去抓时,这厮又跑了。” “混账!区区一个说书人,能知晓安王府映雪阁的事儿?” 金莫听的将军呵斥,也不敢多言,好一会儿才嗫喏道,“这等秘事,本来是轮不到百姓嚼舌根的,奈何安王府那日里,进进出出的闲杂人等,实在数不胜数,帮佣之类,都有几百号人,哎……” “那说书先生,跑哪里去了?” 金莫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好一会儿才嗫喏道,“好似……,跑到东骏去了。” 混账! 金蒙只觉得胸口疼,“那再去查,查今日里这事儿,又是怎地传扬出去的!” 真要被查到,格杀勿论。 金蒙跌坐太师椅上,只觉得胸口钝痛,他单手抓住胸襟,开始大口喘气。 这等异常,引得弓腰垂头的金运繁循声看来,这一瞧,立时惊呼,“父亲,父亲!” 与金莫奔到书案后,扶住金蒙。 金蒙满脸痛苦,脸色唰的苍白起来,“父亲!父亲!来人——” 吽! 金蒙喘着粗气,一下子头晕眼花,就在快要跌倒时,金莫与金运繁,赶紧重重掐着他的虎口与人中。 “老爷!撑住,马上去叫大夫!” 金莫边救边喊,金运繁已叫来随从,“快去请大夫!” 金蒙幽幽缓过来,一把抓住金运繁的手,“不用!不用惊动大夫……” “父亲,您息怒,这些事儿孩儿与莫叔都会查证清楚,请您老人家千万要保重身子。” 说到这里,金运繁也扛不住巨大的压力,湿了眼眶。 他努力压住悲愤之情,“父亲,妹妹的事儿,不过是暂时被人诟病,只要嫁过去了,时日一长,谁也不会记得。” 金蒙浑身无力,瘫软在太师椅上,若不是金莫与金运繁托住他,早已滑倒。 “……家门不幸啊……” 第1089章 好巧不巧, 偏偏选在这样的日子里,闹出这等事儿来。 前脚, 宏安郡主出殡日子与金拂云出嫁的日子才定下,后脚,金拂云大肚子的闲话,传扬到众人皆知。 若是背后没有推手,无人能信。 可查到了,又能如何? 看着金家的人四处走动查证,吉瑞得来消息,专门同自家大人禀来,“……金家而今竟还有功夫来搜寻说闲话之人,大人,要不要属下再加把火?” 秦大人未语,秦庆东却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我瞧着是可以的,把去年金拂云与属下私通之事,重新闹起来,大伙儿是有些淡忘,咱们提点一二。” 秦家大郎沉声制止,“不可!” “大哥,为何不可?”秦庆东重重拍了吉瑞的肩头,抽空低声说道,“干得漂亮!” 吉瑞扶额,“这大姑娘有孕之事,并非属下传扬出去。” 咦? 那是谁? 秦庆东看向秦大郎,“大哥,不是你吩咐的?” “不是。” “那让吉瑞再去添把火啊,如此丑闻,我看那金拂云还能如何张狂放肆!” “吉安,莫要听二郎的话,你们小心些,还是以监视为主。” “是,大人!” 秦庆东自去寻了个椅子,歪靠上去,“大哥,那余成不见踪迹,是个潜在的威胁, 一日不找到,我这也放心不下。” “担心四少夫人的安危?” 秦庆东点头,“明日一大早,我去公府接她回来,母亲念叨多日,可这余成还活跃在京城里,我总觉得背后有人窥视。” “四郎知晓这事儿不?” 秦庆东摇头,“不知,昨日里去公府,恰逢季章往隆恩寺去了,问了观舟下头的丫鬟, 说是还不曾与季章说来。” “奇怪,这事儿观舟同你说了,却不与四郎说,有何缘故?” 秦庆东瘪瘪嘴,“兴许观舟有别的考量,明日见到观舟我再多问一嘴。” 街头巷尾,传言更为难听。 蒋氏料理白事,本就心烦,因人手不够,只能外请了些丫鬟婆子,做些粗活。 可这些帮佣,都是京城百姓中的人精。 入门进来,做事之余,还带着流言蜚语进来,哪怕管事的再三叮嘱,若谁嚼舌根,工钱不给也就罢了,额外再挨几板子。 尽管如此严苛,也有人忙里偷闲的说几嘴。 白芍就是这样听来的。 她如今跟着青三姑,面上不显,份内之事儿还是照常的做,可心头早已笃定,她的妹子恐怕要白白丢了性命。 可悲可叹! 只因是奴婢,生死全由着主子了? 本是得将军、郡主重托,看顾好大姑娘,如今没了性命,却还要被屡屡教训要知恩图报! 哪门子的知恩图报? 不过就因她身份卑微。 灵堂里送了物件儿,她看着跪在灵堂之中嘤嘤哭丧的金七,心里头一百个瞧不起。 临到门前,金拂云若有个闪失,她正好能取而代之。 如此好时机,金七这怂货,竟然如此怯懦。 她顺着墙根角走来走去,不知不觉,拐到了二门外,外请的帮佣是不得入二门内的,因此,才听了一耳朵。 “你们说外头传遍了,何事这般热闹?” 几个婆子们凑在一起躲着寒风,瞧着走来的白芍,也不知她的身份,只是瞧着气度样貌,不像是寻常的丫鬟。 “姑娘,我等婆子闲说之语,您莫要挂记在心。” 白芍掏出几个大钱,丢到说话的婆子手上,婆子见状, 立时看了看边上的同伴,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我听听,这日子懒怠,想听点新鲜的。” 婆子们瞻前顾后,还是不敢乱说,只陪着笑,“我等日日里埋头干活,倒也不知姑娘想听哪些。” “如今我们将军府红白喜事一起办,外头嚼舌头的人自是多些,你们听得些的,莫要藏着掖着,说来就是,若说得高兴,我这有二钱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就是。” 这…… 银钱跟前,几人不心动。 能在大正月里天寒地冻之时跑来做帮佣的人家,不就是为了几个大钱么,若得二钱,三四人分来,也比今日工钱多些。 想到这里,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换意思之后,还是打头那个大着胆子,赔笑说道,“京城里头,说啥的都有,平日稀奇古怪的事儿更不少, 只是最近……,提及贵府多了些。” 郡主别苑? 白芍挑眉,“说我们府上,必然是要说我们大姑娘的,可是与大姑娘有关?” 一句话问来,三四人齐齐噤声。 眼眸子乱瞟,但嘴巴严实。 白芍环顾四周,也不见人来,故而哼笑, “说就是了,与你们银钱,难不成还会使坏不成?” 有个年岁大些的婆子,弓腰赔笑, “姑娘是个明白人,我等老婆子就是讨口饭吃,此番得贵府的差使,让我等有些银钱可使,若胡乱碎嘴的,让管事的知晓,定然要打发我几人出去。” “说就是!” 白芍翻了个白眼,“我听完就走,哪里知你们是谁下头的人,要使坏,也使不了半点。” 又掏出二钱银子,“可要?” “这——” 钱不少了! 几人斟酌一二,狠狠心,如实说来,“听说府上未来的郡王妃,已有了身子。” 白芍微愣,她知晓金拂云有孕了,但也是她个人猜测,哪知外头传遍了! “还有呢?” 应该不止这些,婆子这些一旦开了口,就顺畅多了,几句话之后,开始滔滔不绝。 白芍往日不知的,这会儿都听得目瞪口呆。 “街头巷尾……,说得是这些?” 打头的婆子重重点头,“外头人乱说,诬陷大姑娘闺名声誉,我等只是听来的, 说与姑娘听听罢了,做不得数。” 与下属私奔? 草菅人命? 天生煞星,身侧伺候之人,非死即伤! 白芍听得心惊, 这不就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可怜遭遇吗?不由得多问,“为何这般说来?” 婆子贼眉鼠眼的凑到白芍跟前,“姑娘怕是不知,郡主别苑出了好几次命案,我们当家的从前在街子前卖些纸货,亲眼所见。” “命案?” “嗯!贵府死了好几个丫鬟管事,外头都传遍了。” 第1090章 白芍听得这些,心中更添难受。 只恨自己为何生来是奴,与妹子接了这等混账的差使,而今想来,若能早些知晓大姑娘蛇蝎心肠,即便是随意配人亦或是愚笨些,也轮不到她们来伺候这毒妇。 害人啊! 她得了这些话,在府院之中胡乱走着,好些人与她说话,她都冷冰冰的不做回答,直到再抬头,瞧见了叠翠轩的院门,立在门外,任由寒风侵袭。 不进不退, 不知去路。 守卫开门出来,瞧着白芍傻不愣登的看着门楣,“白芍姑娘, 你要拜见姑娘?” 白芍回过神来,微微一愣。 “我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大姑娘,有些挂念。” 守卫摇头,“这几日将军与大公子吩咐,要守好叠翠轩,不准任何人叨扰大姑娘休息。” “我一直伺候大姑娘,而今只是进去瞧瞧,劳驾大哥通融一番。” 守卫叹道,“算了,白芍姑娘,大姑娘那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进去挨了斥责,难受的也是你。” 白芍上前半步,“……听得说大姑娘身子不适,我有些担忧……” 守卫深深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屋里头的事儿,都是石娘带人伺候,我等也不知。” 白芍入不得里头,也打听不到,只能悻悻离去,但她不死心,思来想去,去青三姑跟前寻个由头,得了出府的机会。 白日里,碎米雪还在下着,她裹着一身青衣袄子,往前几日路过的巷子走了过去。 还是那破房,还是泥泞的道路。 叩开房门时, 蒙小兴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到她就放光。 “白芍——” “外头莫要叫我名字。” “嗳,是是是,今儿你来,可带了我的银钱?” 白芍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来,“可是这个?” 蒙小兴一把拿过去,抖落开来,喜笑颜开,“是,就是这个,大姑娘之前赏赐了点银托子,虽说不多,也够我度日。” 说完,从里头拿出个不小的来,递给白芍。 “多谢姑娘帮衬。” 白芍翻了个白眼,“我不要这个,今日里来,我有事儿同你说。” 蒙小兴掂量掂量银钱,只觉存活有望,心情好来,任由白芍说甚,他都点头,“你只管说,若我能办到的,自不会推辞。” “这几日,京城里头流言蜚语的,你可曾听说?” 蒙小兴把小布袋塞入胸口,冷笑起来,“连街子前卖烧饼的婆子家,都在说这事儿,怎地可能不知?” “我却今儿才知。” “不稀奇,你困在宅院内,若无人带话进去,怎地知道在百姓口中,咱们那位大姑娘是何等的淫贱豪放!” “是谁传出来的?” 白芍侧首,疑惑问道,“按理来说,金家也好,郡王也罢,不会揭开这等丑事儿。” 蒙小兴蹲在门畔,摇头失笑。 “只看看大姑娘得罪之人,就不能猜出是谁家手笔,她素来不得人心,安王府也好,镇国公府也罢,谁能饶得了她!” 白芍站在寒冷潮湿的小屋里,沉思许久,方才说话,“……大将军回来,带着大姑娘上门负荆请罪,听说银钱也给了不少,这都压下去的事儿,怎地还会卷土重来?” “呸!” 蒙小兴咬着根枯草,啐了一口,“明面上的事儿,大将军都上门了,自是给个好脸,可实际上呢?” 他仰天苦笑, “映雪阁那事儿,大姑娘想的很是歹毒,如今想想,才觉得惊悚,若是真成了,我这条贱命,只怕早就被大将军拿去堵公府的嘴了。” “秋英也没信儿了,听说是交到京兆府尹,做女牢去了。” 白芍低声说来,蒙小兴低喝一声,“对,就是这个下场,今日你送了银钱过来,我也要寻个日子逃开京城,你若有吩咐的,尽管说来。” 虽得蒙小兴之语,白芍却生了迟疑之心。 蒙小兴也不催促,二人就猫在阴冷的小破房子里,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白芍下定决心,走到蒙小兴跟前,“……我要为我妹子报仇。” 啊? 蒙小兴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子。 “怎地个报仇?如何报?” “大姑娘有了身子,真是嫁入郡王府,假以时日,若产下男丁,恐怕还真就是郡王妃了——” 蒙小兴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只要她嫁入雍郡王府,假以时日,往日做的恶,还有几人能记得?” 长叹一声,摇头苦笑。 “我等位卑,如何报仇?” 白芍面无表情,“我不愿她嫁入雍郡王府。” 嗐! 蒙小兴杵着双膝站了起来,“姑娘,你听我一句,没了你妹子,确实难过,可活人得超前看,还不如好生与将军说,若能得笔银钱,开恩放了你良籍,寻个可靠男人,生儿育女的,不比做奴的强?” 白芍摇头。 “……你是男人,两条腿一落地,走哪里都使得,偏我不能。” 嘶! 蒙小兴紧皱眉头,“那你的意思?” 白芍垂眸,“我想不到法子,身边也无人可靠,所以寻你来要个主意。” 蒙小兴呲牙,“……这,你有何打算?” “一命换一命。” 啊? 一听这话,蒙小兴惊吓过多,跳了起来,“你疯了!”马上反应过来,才压低声音,看向白芍,“你真是不想活了?” 白芍垂头,满脸悲伤。 “我的妹子,何错之有,伺候她用心用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为了谋害旁人,竟是生了杀人之心。” 不! 是真的杀了她的妹子。 蒙小兴一听,顿时摇头,“白——,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这等想法不要生,否则死的只会是你。” “为何?就因她是将军之女?” 白芍有些崩溃,失了力气的喊道,蒙小兴叹口气,“他们是主子,动动手脚的,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我与秋英遭到这般下场,你还看不明白?” “我的妹子,死的好惨!” 蒙小兴低声说道,“听得说你如今都不能近身伺候姑娘了?” “将军……,将军恐怕也是不容我了,我是死契奴婢,逃不出去,唯有以死相拼!” “使不得!” 第1091章 蒙小兴苦笑,“可还记得盼喜?” 盼喜? 白芍抬头,“怎地提她了?” “可还活着?” 蒙小兴多问了一句,白芍点头,“自是活着,只是这些时日里,染了病,被打发到庄子上,同她老子娘在一起。” “学着她点。” 啊? 白芍想到那怯懦的盼喜,若不是七姑娘求情,如今哪里还有盼喜的性命,在溧阳时,将军是生了杀她的心思。 她知道的太多…… 蒙小兴难得多语,“从前她在大姑娘身边过的日子,那叫一个天上地下的,听得说初初来时,同另外一个盼兰,得大姑娘宠爱,尤其是锁红死了之后,全是她二人做主,在郡主别苑里风光无限,但如今的下场,呵!” 白芍听来,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依你说来,我不该为妹子报仇。” 她攥紧拳头,悲怆问来,“我等的性命,就如此卑贱?大姑娘身为将军之女,就可以如此作贱我们?” 白芍两目发愣,大姑娘明明有多种法子打发她姐妹二人,却因收买不成,痛下杀手。 而今…… 就这般算了? 蒙小兴低叹,“这些事儿,你冰雪聪明,自是明白,人分三六九等,你我为奴为仆,焉能与主子来比?你帮着我拿了银钱出来,我与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别折腾,咱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吗? 白芍闭目,任由眼泪落下。 许久之后,方才抬头,“府上今日乱七八糟的, 你反正也要离开京城,若不帮我最后一次……” 一听这话,蒙小兴看了过来,“……那个,姑娘, 我知晓你没告发我,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也算得是我的救命恩人,此恩情我要报答,但……但……” 迟疑片刻, 蒙小兴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白芍循声看来,“你说就是,何必犹豫?” “……若是杀人,我是做不来的。” 白芍垂眸,“不用你杀人。” “那——,那你说。” 蒙小兴还算有几分血性,还是硬着头皮反问,白芍低声说道,“我听得进去你的话,与主子们斗,我这条贱命,是白白去送死的——” “是啊!” 蒙小兴看白芍扭转了想法,放下心来,“咱们命如草芥,死了也无人心疼,你妹子没了,我也觉得可惜,但人得朝前看——” “你同我潜入宅邸,我知大姑娘有些私藏的首饰,如今我也没个活路,若不……,你带着我跑。” 啊! 蒙小兴听得目瞪口呆,“使不得!” “为何?” 白芍抬头,“我救了你性命,你也当救我一次。”说到这里,她冷眼看着蒙小兴胸口处,“你那碎银几两,能苟活几日?回去拿些金银首饰的,寻个人烟稀少之地,何尝不能度日?” 蒙小兴咽了口水,“好姐姐,我是带罪之身,不得不走,可你还是将军府的使女,往后聪明些,离主子们远些,未尝不能度日?与我私逃,可是死罪。” 大隆对逃奴的惩罚力度,比历代更为严苛。 真是抓到了,杖百就够死一次了,更别提交回原主—— 白芍摇头,“留着也是个死,如今郡主别苑里红白喜事一起办,人多嘴杂,我就是趁乱跑了,以府上如今形势,估摸也无人顾及。” 即便有人发现,上报来抓,等到那时,白芍料想自己也跑出京城了。 蒙小兴咽了口口水,“若要走,就在这会儿,你要带着我回郡主别院,我是不敢的。” “缘何不敢?” 白芍生了念头,“你剃了发,留着胡须,再去偷些僧袍换上,府上日日里百来个和尚念经,你混在其中, 谁又认得出来?” 蒙小兴不敢一口否决,怕触怒白芍。 只低声反问,“若只拿些细软,我在府外等你就是!” 白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口口声声说报恩,缘何这点儿小事儿也不帮我,大姑娘的滴翠轩我进不去,但是你能。” 蒙小兴微愣, “我……,我也进不去。” “你瞒不住我的,你自有法子与大姑娘见面,当初滴翠轩也严防死守,可大姑娘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竟是能指使你与秋英。” 蒙小兴欲要拒绝。 但白芍面生可怜,她相貌虽不如盼喜好看,甚至有些男性的粗犷,可最终还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好姐姐,你让我入门,就是送死啊!” 白芍见他油盐不进,更添了难受,“如今在郡主别苑,我只有个一条死路,我不嫌弃你是逃犯,你缘何还瞧不上我?” 这—— 蒙小兴摇头,“我并非瞧不上姐姐,可入了郡主别苑,我何尝不是个死?” 白芍到时一嗓子嚎过来,他哪里还有个活路。 “我若要害你,还会再孤身前来?” 蒙小兴语迟,“可我也帮不得你,本来还想寻大姑娘问个明白,缘何不管我了,如今听得你说,我哪里还敢去?” 男人拒绝。 白芍双肩肉眼可见的耸落下来,“……那你与我说来,哪里能进大姑娘的滴翠轩?” 蒙小兴叹口气,“你——,非得要问?” 白芍点点头。 “你若不带我走,我自寻个法子,带点细软独行。” “这哪里使得?” 蒙小兴急切起来,“莫说一路风餐露宿的辛苦,就是提心吊胆的东躲西藏,你一个姑娘家也受不住。” 白芍双手捂面,哭了起来。 “那我如何是好?” “莫要东想西想,你好生在府上待着,来日里若得个银钱的,自赎离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怎地不比逃奴好?” 白芍啜泣不已,哭得甚是凄凉。 蒙小兴瞧着不忍,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大姑娘后院墙那片冬青卫予树丛底下,有个狗洞,我不知如今可有人封上,但往日里是能钻进去的。” “我曾细心瞧过院墙,从不曾发现洞口。” 白芍停了哭泣,生了疑惑,蒙小兴叹道,“里头用活砖堵上,一推就开。” 原来如此。 白芍擦了擦眼泪,“多谢你了。” 欲要离去,蒙小兴跟上去,“不要轻举妄动,为了个没良心的主子搭上性命,不划算。” 白芍回眸 ,深深看了一眼蒙小兴,未置可否,决然离去。 第1092章 蒙小兴追到门口,欲言又止。 几番犹豫,白芍已无踪迹,他关上这摇摇欲坠的房门,轻叹两声,再回到破屋里,蜷缩起来。 白芍走了好些地儿。 她冒着寒风碎雪,像个失去所有力气的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一个个店铺,又失魂落魄的出来。 宋幼安坐在轿子里,听得轿外的宝财,低声喊道,“公子,那小丫头好似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嗯哼? 宋幼安掀帘,露出半张脸,透过迷雾碎雪,看到了低头行走的白芍。 “有几分像。” 宝财哼了一声,“她们主仆倒是得意了!” 金拂云有孕一事, 众人皆知。 贺疆因金蒙在京城里,也不敢同宋幼安明目张胆的厮混,这也给从江州回来,差点累瘫的宋幼安一丝喘息之声。 今日里,宋幼安从教坊司出来,正觉疲惫时,宝财来了这么一句,宋幼安看着白芍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公子,今儿去哪里?” “宝来街。” 那偏僻的小院落,甚是宁静,轿子刚停稳,贺五就到了跟前,“公子去哪里了,怎地这会儿才回来?” 宋幼安下了轿子,行走起来,还有些艰难。 骑马,给他骑伤了。 至今两腿中间,还大片擦伤。 “大管事,可是郡王有何吩咐?” 贺五看着眼前肌肤柔嫩,眼眸含春的男子,生了几分复杂情愫,明明是个男人,却有女子的阴柔之美,穿着上头与寻常郎君并无两样,可就透着让人心生怜悯的柔弱气息。 也是邪魅得很。 贺五暗自稳住心神,上前行礼,“公子,郡王来了。” 宋幼安抬头,并不曾看到贺疆的马车、轿撵,顿时生了疑惑,“郡王在何处?” 话音刚落,拐角处已走来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定睛看去,正是贺疆。 “疆郎——” 宋幼安像只轻盈的蝴蝶,穿戴斗篷,朝着贺疆奔去,欲要投入其怀抱时,又在一步之遥停住脚步,“……您怎地寻来这里?” 平日里,贺疆嫌弃宝来街这个小院落简陋,鲜少过来。 贺疆脸色不好,努了努嘴,“入门再说。” 说完,不管宋幼安,直接往院门走去,宝财这会儿早已打开院门,小身子早早跑到里头,招呼要拢炭火盆子。 幸好,贺五带来的几个人,也进来帮忙。 “炭火盆子,郡王马车上是备着的,直接端来加点炭就行。”贺五招呼起来,又同宝财说道,“这边平日里无人住?” 宝财低着头, “本是差派了个人来守着的,可过年前,那老奴老娘过世,公子慈悲,放了他去。” 故而,房子空了下来。 贺五又道,“这几日里,你们也不曾过来?” 宝财摇头,“大管家,正月初二公子就时不时往这边来走走,那边宅子实在冷清……” 好似是幽怨妇人起了嗔怒。 “今儿郡王不就来看公子了,你平日里跟着公子,时时提点着些,而今形势不大好,让他莫要露了马脚。” 宝财面上应了是,看着十分乖巧。 心里头却嘀咕道, 我家公子也不耐烦伺候了,只是未曾寻到合适时机罢了。 这是宋幼安的心声,但也充满犹豫。 若说情意上头,宋幼安自是舍不得贺疆,可清醒脑子想来,跟着贺疆哪里有个出头之日。 何况,金拂云要进门了。 屋内,炭火盆子端进来后,也带了一丝暖意,待宝财关上房门,贺疆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安郎,好些时日不见,你这年可还过得好?” 宋幼安知晓贺疆的脾气秉性,若要说他过得好,贺疆定然是不满意的,自小就会这些媚主小伎俩的宋幼安,立时轻哼,“疆郎还记挂着我,哼,真是不容易,我还想着您喜事临门,怕是早不理会我了。” 娇嗔之态,在一个男人身上浮现出来,贺疆瞧着,更是心痒痒的。 他一步上前,直接搂住了宋幼安。 “我的心肝儿,你这说的哪般浑话,舍了你我哪里过得了日子,莫要气恼我冷落了你,实在是过得艰难。” 唉! 一声长叹,惹来宋幼安蹙眉,“我知你四处应酬,确实不易,可再是忙碌,也不该个把月不露面,倒是让我生了惆怅,以为你我这孽缘……,也到了尽头。” 贺疆最喜这样的宋幼安。 搂着亲了一大口,连呼心肝儿,一番亲昵之后,方才叹道,“安郎,我的心肝,莫要取笑我了,往日几十年的体面,而今荡然无存,娶了个毒妇入门,哪门子的喜?” “疆郎,市井传言,不堪入耳,甚至还说大姑娘……,有了身子。” 宋幼安软声说来,还带着恼怒,转身就轻捶贺疆胸口,“这等的浑话,疆郎快与我说来,只是传言罢了。” 吃醋之态,跃上玉面。 娇俏模样, 惹人顿生怜爱。 贺疆听来,又是喜爱,又是无奈,一番长吁短叹,方才幽幽开口,“……金拂云,有了身孕。” “疆郎,是你的孩儿?” 贺疆语塞,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应该是我的。” 宋幼安一把推开贺疆的怀抱,“何等的荒唐,她早早与别的男人不清白,如今疆郎倒是大方,有了身子,全揽在自个儿身上!” “安郎!” 贺疆无奈解释,“金拂云再是不清白,映雪阁我二人睡一起,她还是处子之身,后头她就被将军囚禁起来,想是与旁人偷情,恐也是没机会——” “那就是你的了?” 宋幼安甚是恼怒,“……这郡王妃还没进门,小世子倒是提前有了,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婴孩,你也是要的?” 贺疆扶额,满脸苦笑。 “容得我不要?” “你本就不喜女子,因这贱人拖累,你好端端的郡王爷,被泼了多少脏水,难不成还要让你将来的世子,一辈子洗脱不了母亲淫贱的名声?” “安郎,不可胡言!” 一句话,惹来宋幼安满腹委屈,他双目之中快速蓄满泪水,盈盈欲泣,“疆郎,你……你可知市井之中,说得你多难听?” 活王八啊,我的疆郎! 第1093章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贺疆的脸色都绿了。 他怎地不知? 自映雪阁出了那等丑事之后,心中更为敏锐,定下日子之前,还只是少数达官显贵与宫中知晓, 哪知才定了日子,流言蜚语,犹如蝗虫过境,一日里传遍了京城上下。 贺五出去打探,不多时丧着脸回来。 看到贺疆话也不敢说,就这阵仗还有何不清楚的, 待贺五低头禀来时,贺疆听得火冒三丈。 “如此难听的话,到底何人传扬出去?” 贺五摇摇头,表示不知,“街头巷尾,连走卒贩夫驻足,说的都是这事儿,郡王,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贺疆语塞。 他瞪着眼,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好一会儿才痛苦的低下头,“能如何办?都到这份上了,我的脸都丢尽了!” 偏这是正月里,达官显贵们还在过年,四处走动应酬,贺疆再是没脸出门,可也耐不住上门来的。 连着两日,应酬得脸都皱了。 众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恭贺,可眼神里的窥探打量之色,任谁看不出来? 贺疆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做不知。 但亦有人是来巴结的,难免会说漏嘴,“郡王,听得您好日子将近,鄙人还想着得郡王您恩赐,容我等来恭贺一番。” 一番话,更添贺疆烦恼。 他阴沉着脸,不言不语,来访客人也吓得噤声,出了门还不断给贺五赔罪,“大管家,劳您跟郡王说来,我等愚笨之人,言语之中恐有冲撞,请他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 贺五摇头,“放心,郡王性情温良,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 来客还不死心,“那敢问郡王好日子……,是哪一日?” 贺五:…… 此等心烦之事儿,搞得贺疆无心应酬,差人来问了宋幼安,索性寻了他去。 往大宅子去时,扑了个空。 又往宝来街寻,幸好,等到了宋幼安。 两人兴许都烦躁,无了花前月下的闲心,倒是起了纷争,宋幼安拈酸呷醋分寸极好,恰到好处的惹得贺疆心疼。 “安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孩子自是我的,如今非议之人多了些,可假以时日,又有谁会记得?” 宋幼安撇撇嘴, “我是心疼你,一直如履薄冰走到现在,听得说你王叔要来,若能真回东骏去,我虽不能跟从,也是盼着你好的。可这大将军家给你扣了这么个绿帽子,我替你不服。” 埋怨与担忧,全挂在一张阴柔女相之脸上。 贺疆 欲要反驳,瞧着这娇态,只能叹口气,反过来安抚宋幼安,“到如今,也没法子,半道上我若悔婚,宫中我都没验进去,再者说来,我一把年岁,能得个孩儿,也是好的。” 宋幼安想到那金拂云害得自己如此凄凉,还哄骗自己说幼弟早已沦为玩物。 气急之余,成了她的帮凶。 而今只觉得后怕。 想到这里,他哼笑推开贺疆,“你啊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贵为郡王,却被金家死死拿捏,不过是个孩儿,你往后想要多少的,生不来?” 第1094章 贺疆双手重重抹了把脸,“回东骏,并非那么容易,留在大隆,十多年了,却也发现这不是我的故国,大将军若不是一己之私,岂会同我联姻,呵!这个孩子,早晚要来,来得早一点,也好!” 宋幼安假装生气,“疆郎,我虽愚笨,但也是见过风浪之人,大将军拥兵自重,这等人物,你与他裹搅在一起,到底要成何事?” “胡说!” 贺疆忽地严肃起来,“我若不经营着些,就靠皇室宗亲的怜悯,安能过好日子?” 宋幼安垂眸,“可与他走到一起,还不是与虎谋皮,而今还连累得你,清白名声荡然无存。” 贺疆哼了一声,“你全然不懂,男子汉大丈夫,谁立于天地之间不想做一番事业,奈何我身份尴尬,母妃走的早,又被故国驱逐,否则——” 他双目如炬,凝视前方,好似在看遥远的东骏。 同样黄子龙孙,他却落得个飘零天涯,寄居异国他乡,得了个不咸不淡的郡王位份,一无封地,二无食邑, 光杆的郡王徒有虚表,何等的可怜。 宋幼安不敢深问,欲要差人去外头酒楼里买桌席面进来,也被贺疆拦住。 “你这里我也待不得多久,一会子也要走了。” 啊? 宋幼安满脸失望,又靠了过来,“月余不曾见面,过年都没有一起闲坐,今日得来,才多大一会儿就要走。” “来日方长。” 贺疆也生了不舍,这些时日里,他身边倒也不是纯粹没有伴儿,但与宋幼安多年情意,好些时日不见,还是会生了想念。 “你府上的脏的臭的,倒是能与你朝夕相处,偏我是不能。” 他摸了摸脸上疤痕,而今这疤痕淡了些,但仔细看来,还是显目,“莫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贺疆哭笑不得。 “他们谁能与你比?我心心念念的,也就只有你。何况——,金蒙盯着你呢,我也是怕连累了你。” 一听金蒙注意到他,宋幼安着急起来。 “……那大将军凶神恶煞的,莫不是要除了我,给他女儿扫清道路?” 噗! 贺疆闻言,无语发笑,“你名声在此,若我与你走的近了些,终归是不好,扫清你作甚,你能拦住他女儿哪里的路?” 宋幼安轻抚疤痕,“……端看疆郎是否看重我,若是真的看重,金拂云早早就提过,要除了我的。” “放心!” 贺疆搂着他安抚,“金拂云成不了气候,生了孩子,若与我投缘,我尚且能容她几年,若是真嚣张跋扈的,哼!我自是留不得她!” 二人一番黏糊,宋幼安面上情深义重,依依不舍,待贺疆车马离去,他顿时面生烦躁,阴冷下来。 宝财伺候着进了门,低声说道,“公子,这京城里越发的恼火,咱们还是小心些,莫要被惹火烧身。” “避不开。” 宋幼安长叹一声,想到幼弟重获新生,心中也平和下来。 “此番映雪阁事败,金拂云断然是饶不了我的。” 啊? 宝财更是担忧,“那……,那如何是好?” “我亦不知。” 宋幼安颓然落座,“这金拂云之前还说生不了,而今又有了身子,我探听郡王口吻,好似是认定这个孩子是他的——” 想到这里,宋幼安觉得心寒。 两人这么多年的情意,却比不得金拂云那淫妇的肚皮,他纵使有百种拿捏贺疆的手段,也抵不住金拂云的肚子。 “那淫妇,历来是个心狠的,公子,若真是入门一举得男,这郡王妃还不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有个大将军的娘家撑腰,手中把持这郡王府的命脉,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处?” 宋幼安听来,重重叹了两息。 “郡王身旁,已不是我能待的地儿,教坊司里,若不是元宵要入宫侍奉圣上,哼,那几个老虔婆的,也想不到我。” 两处都立不住,怕是要寻个生路走走。 可是,何为生路? 宋幼安闭目,陷入沉思。 宝财进进出出,往旁侧小酒楼里,端了饭菜过来,准备伺候宋幼安用饭时,冷不丁的开口,“公子,若不想个法子,脱籍了事?” 脱籍?! 这贱籍,宋幼安当然想脱,可从前脱不了啊。 在贺疆荣宠他时,也只是嘴上说说,不见所动,而今……,怕是更难。 指望别的? 宋幼安摇头,“郡王就是我认得最厉害的人,脱籍之事,他若无心,我一辈子也别想。” 宝财听来,顿时垂头丧气。 主仆一桌用饭,但也因此心思恍惚,直到半夜,宋幼安噩梦惊醒,宝财睡在卧榻上,听得他惊呼,立时揉着眼睛艰难起身,“公子,可是要吃茶?” 宋幼安喘着粗气,摆了摆手。 “不碍事儿,你睡就是。” 刚点燃的烛火,照在宋幼安的脸上,他肌肤本就偏白,这会儿瞧着有些可怖。 “公子,您吃点茶。” 冷冰冰的热茶,宋幼安吃了一口,又放了下去,“去睡,不碍事儿。” 熄了烛火,宝财倒是很快睡着,宋幼安却睁着眼睛,看着漆黑夜里发愣。 脱籍! 他不指望还能教养幼弟,但来日往江州去,隐入烟尘,偷偷看着幼弟长大,这一生人,也算有个奔头。 起了这等念头,再是压不住。 如何脱籍呢? 宋幼安指着许多人来帮衬,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贺疆身上。 可如何哄着贺疆去做这样的事儿呢? 他开始图谋算计起来,虽说一时未曾想到,但原本迷茫的前途,这一夜得了一丝光亮。 韶华苑中,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宋观舟这几日的活计越发做得晚,裴岸醒来,一摸身旁,空荡荡的。 他勉强坐起来,“观舟?” 未见回应。 “观舟?” 燃了烛火,内屋之中,没有宋观舟的影子,他迟疑片刻,披衣起身,掌灯走到外屋。 一样空荡荡。 人呢? 裴岸生了疑惑,原本还睡眼惺忪,这会儿彻底清醒,走到门畔,随着吱呀一声打开,斜对面的书房灯光,直直照入裴岸的心。 宋观舟,没睡? 第1095章 裴岸看着书房的方向,有些发愣。 这几日里,宋观舟对他客气但也疏离,让他特别难受,明知宋观舟是生了气,却不知为何。 问了阿鲁,小子也犯了傻。 “初二那晚上,你吃了酒,在燕来堂与少夫人争吵起来,小的早被你撵出来,也听不大清楚。” 裴岸听来,泛起嘀咕。 “那一晚上我说的话,大致是记得,可如今想来,不知哪句惹了你们少夫人伤心。” “少夫人……,不是挺好的?” 阿鲁后知后觉,得了裴岸狠狠一瞪,“你们少夫人恼怒我,你是没眼睛?” “小的瞧着,少夫人没有生气。” 夫妻俩,一处儿吃饭,一处儿安睡,二房请了过去耍玩,少夫人虽说没有整日在那边听书听曲,但吃饭时也赶了过去。 瞧着与往日无二啊。 裴岸只觉阿鲁是个比自己还笨的木愣子,说不清楚,只能寻宋观舟旁侧的丫鬟们问一番。 答案如出一辙。 “四公子,少夫人哪有与您生气?” 裴岸语塞,“她如此明显,不想理我。” 蝶衣噗嗤一乐,“四公子,少夫人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若真与您生了嫌隙,哪里还会理您?” “我知是年初一初二,是我犯了混,吃多了酒,怕也是说了让你们少夫人难过的话,可如今我与你们少夫人赔罪,她也变得甚是客气,这就是气我……” 蝶舞蝶衣面面相觑,“未曾觉察到少夫人对您不好……” 裴岸气结。 “你们……,去去去,一个个的,只会来气我。” 蝶舞连呼冤枉,“四公子,莫不是您多想了,少夫人真不曾与奴说起这些事儿。” 好好好! 裴岸回身不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但也容不得他多想, 正月初七时,就该去上值了。 虽说年后,公务不多。 但应酬不少。 连着几个晚上,也是在外头用饭,待回到韶华苑,都是夜深人静之时,每每他回来,宋观舟都睡了下去。 今夜里,裴岸还是由着自己性子,给宋观舟吵醒,“娘子,我吃了酒,有些不适,你与我吃些宵夜。” 宋观舟被吵醒,也没生气。 揉了揉眼睛,乖巧点头。 太乖了! 裴岸甚是喜爱,凑到跟前,搂着她就要亲吻,奈何宋观舟捂着他嘴儿,“一股酒味, 难闻。” 拒了。 裴岸叹了口气,还是亲自给宋观舟穿上衣物,夫妻相携来到外屋,壮姑孟嫂在小厨房里做了些汤面,差使忍冬送了上来。 宋观舟也不饿,但在裴岸伺候下,还是吃了小碗。 “一日里不曾与你说话,在官邸里头,我都挂着娘子。”裴岸眼里的温柔,几乎能滴出水来。 宋观舟唇角微扬,单手托腮,眼里只有汤面。 “老夫老妻,朝夕相处,哪里用得着挂念……” “自是挂念。” 只有夫妻二人,裴岸言行举止,与人前截然不同,他更要黏人些,同宋观舟不知不觉的撒娇,“娘子白日在屋中,也不想我?” 宋观舟淡淡一笑,未做答复。 如今,她对着裴岸已无兴致敷衍了事,她不喜言辞,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累。” 待夫妻再躺到床上,也无往日亲近。 裴岸几次想要与宋观舟搭话,宋观舟懒懒应付,最后干脆埋首于他的怀里,“睡。” 不对劲! 果不其然,半夜醒来,怀里空空。 立在门畔,冷风从门缝里吹来,寒了裴岸的心,他这会儿若还不知宋观舟疏远他,那真就是活到狗肚子里了。 裴岸举着灯盏,站了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 明明书房就近在咫尺,却迈不出步伐走近,他这几日里一直讨好宋观舟,奈何这女子心冷得很,纹丝不动。 罢了! 先这般…… 裴岸裹着被子,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了过去。 反倒是宋观舟,一人在书房之中, 竟是感受到了熬夜干活的快乐。 直到冷得受不住了,宋观舟才起身,搓手跺脚,哈着白气。 出门一看,天还没亮。 宋观舟不知时辰,但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她端着小灯笼,冷得抖抖嗖嗖的回到正房。 炭盆子都熄了。 宋观舟蹑手蹑脚进了内屋,放下灯盏准备爬上床铺,裴岸历来是睡在外头,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跨过裴岸到床铺里头。 烛火摇曳,忽暗忽亮。 她刚要跨过裴岸时,已被一双大手紧紧搂住腰身,“还知回来?” “你醒了?” 裴岸声音低沉之中带着些嘶哑,“如此阴冷天气,你心里全是萧苍的账册,半分没有你男人!” 宋观舟被他隔着被褥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挣扎几许,方才说道,“快些放开我,冷得很。” 嘁! “你也会冷?” 阴阳怪气的裴四公子咄咄逼人,“观舟,你说要给苍哥儿算完账,就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的,莫不是说真的?” 宋观舟身子微愣,片刻之后哼了一声,“我说要自请下堂,你是答应了?” “断然不能!” 裴岸使劲,单手搂着宋观舟翻身下了上去,顺势把被褥给夫妻二人盖上,宋观舟冰坨子一样的身子,终于感受到被窝的暖意。 她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既如此,你还乱说。” “下堂?做梦!你宋观舟这一生都是我裴四的女人,生同衾死同穴,妄想丢开你男人。” 话音刚落,不容宋观舟说话, 薄唇寻着那嫣红朱唇,就啃咬上去。 “嗯,四郎!” 宋观舟挣扎,奈何男人力气大得吓人,已吞噬了她所有的娇嗔。 她浑身冰冷,奈何贴上来的男人犹如火炉。 让人无法拒绝。 瞬时的失神,换来了男人压倒式的进攻,“娘子冷了我好些日子,是我说错话惹了娘子恼怒,可也不该这般惩罚我,你哪怕打我几下,说个明白,也好过让我胡乱的猜来。” 他吻得愈发的深。 逗弄得宋观舟也渐渐热乎起来,她开始有力气躲闪,奈何夫妻恩爱许久,怎可能因一时恼怒婉拒得了。 娇嗔之语,犹如暖风拂面,让裴岸流连忘返,搂着她连连亲吻,“我的观舟,我的心肝儿,不该与我生分了……” 第1096章 宋观舟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屋外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的,正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她从被子里支棱起身子,“荷花——” 外头说笑声戛然而止,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少夫人,您醒了?” 待起身之后,才叫来忍冬。 “一会儿我要沐浴, 你差人先去秦府送个帖,初八那日没见到姨妈,今儿得空,我过去坐坐。” 原本秦府初八来接宋观舟回去,可那日里宫中有事儿,秦府只能作罢,往后延了几日。 忍冬听来,微微一愣。 “少夫人, 明日里宏安郡主出殡, 可要今日里去?” 哦! 宋观舟抬头, “这出殡日子定下来了?” 忍冬点头,“金拂云出嫁的日子也定下来了,正月十六。” 正月十六,真是个奇妙的日子。 她到大隆已整整一年,宋观舟想到这里,几不可闻叹息一声,“离得这般近?” 前脚送了母亲上山,后脚脱了白孝,换上红妆,嫁人为妻。 原着剧情,好似开始彻底崩坏。 “少夫人,再不能等了,否则金拂云的肚子怎地能藏得住,何况——” 她顿了一顿,叫荷花去请壮姑进来。 “这几日壮姑出去,听得不少信儿,奴叫着她来同您说一嘴。” 壮姑入门,开口就是大事儿, “金拂云有了身子,连同前些时日与她下属私奔杀人的传闻,又被人翻了出来,而今京城上下,无人不知。” 嚯! 宋观舟本还在吃粥,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勺子,“众人皆知?” 壮姑点点头。 “奴今儿一早去千味斋给少夫人您采买点新鲜的糕点,排队一会子的功夫,都有人在盘弄将军家大女儿的是非。” 宋观舟来了兴致。 “这……,闹成这般,啧啧,悠悠众口,是堵不住了。” 壮姑重重点头。 “少夫人,真被您说中了,堵不住的,往日里也是因胡家村的人闹得凶,京城上下才知金家大姑娘与护卫私奔这事儿,可若说后头在安王府与郡王私通,市井百姓大概是不知。” “这次全翻出来了?” 忍冬蝶衣几人,也好奇的围了上来。 壮姑捂着嘴儿笑,“说得明明白白,比奴都清楚,连着金大姑娘肚兜颜色绣的花样,都一一讲来。” 宋观舟听到这里, 一阵恍惚。 “这事儿,金家上下……,只怕还不知晓。” 壮姑摇头,“这个奴就不知了,反正今儿早上,奴去了两个地儿,一是去书斋,给少夫人您买了两刀纸,另一处就是千味斋。啧啧——” 她咂舌不已。 “少夫人,如若是奴这个粗鄙的妇人,真是听得被人如此闲谈议论,只怕也是没脸活下去。” 壮姑摸着脸皮,“真是污言秽语的,啥都来说,这毒妇,真该她亲耳听一听,这才是她的报应。” 宋观舟沉思片刻,抬头追问,“旁的事儿,可有听到?” 壮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少夫人,奴倒是想多方打探,奈何这事儿实在火热,所到之处,都有人嘀嘀咕咕的。” 话题性太强,一人提来,其他人立时就多嘴。 “啊!是大将军家的女儿,郡主教养的,怎地这般不要脸?” “哎哟,你这婆子,可小声点,人家可是皇亲国戚,郡主与将军的女儿, 就是做个淫妇婊子的,难不成还拉去沉塘?” 啧啧! 众人听得摇头,“往日我是见过那雍郡王的,气度不凡,一表人才,怎地会做这样的事儿?” 立时有人嘀咕道,“听得说来,是大将军家这女儿实在淫贱,在老王爷出殡之日,就给这未婚夫下了药,这才成了好事儿。” 噢哟! 此言一出,更引得众人围来,“那雍郡王还要娶这样的妻子?苍天呐,郡王这绿帽子戴的可真是扎扎实实。” “不怕!郡王只图大将军女儿的身份,旁的事儿,不重要。” 一群人听来,顿时哄笑不已。 贺五从自家的当铺里出来,就听得旁侧一堆人胡言乱语,他听得耳朵发烫,想要上去斥责几句,却最终还是忍住。 回到郡王府,同贺疆说了大致。 贺疆揉了揉太阳穴,“……我这脸,彻底是没了。”他慢悠悠起身,走到窗前,推窗看去,府邸上下,都在忙碌。 这淫妇,再过四五日,就要娶进门来。 请封郡王妃是不可能了,宗室里也容不得这等女子得此殊荣,但这贺夫人的名号,断然是少不了。 贺疆长叹一声,冷笑道,“罢了,该头痛的人不是我,而是金蒙。” “郡王爷,嘲讽之声不断,真真儿坏了您的名声。” “罢了,且忍这淫妇一两年。” 遂又问了东骏使团的事儿,“我那叔叔也不曾传信来, 而今是到哪里,宫里也没个妥当的话,你差人去迎一迎。” “郡王,此举怕是有些不妥,王爷是从溧阳入境,来到大隆,若是郡王您差人去,被人看着,岂不是得了个不忘故国,与旧亲戚往来的名声。” 毕竟,他如今是大隆的郡王。 说到这里,贺疆冷冷一哼,“这郡王爷的名号,可实在是敷衍得很,本王不要也罢。” “郡王,属下知晓您憋屈,可再忍忍,待老王爷到跟前,再议不迟。” 贺疆仰头,止不住的冷笑。 “五哥,虽说东骏待我不好,那一屋子的兄弟都想置我于死地,奈何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回到母族这边,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里,他难掩心中凄凉,“这些年来,我在大隆夹着尾巴做人,不涉政党,不出类拔萃, 低调做我这个名存实亡的郡王,得过且过。” 贺五听来,唏嘘不已。 “郡王心中苦楚,属下明白。” 贺疆又道,“临到头来,本以为稍作经营,与金蒙结盟,盼着他能助我回东骏,奈何——” 贺五低头,“郡王爷,是属下的错,不该提及您的伤心事儿。” 这桩亲事走到今日,还有何可拒的!? “不怪你。” 贺疆摆手,“只怪我错看了金家,也小看了金拂云这愚蠢妇人。” 第1097章 贺疆不好过,金拂云更不好过。 她虽然被囚禁在叠翠轩,但正月十二宏安郡主要出殡下葬,十一这一日,她也得去灵前哭丧守灵。 然后,身子反应巨大的她,守灵都守不住。 本来灵前,香火味儿又重,祭品之中,除了酒茶,还有果子点心和肉菜,更多的是蜡烛香油的味儿。 几种搅合在一起,金拂云跪在灵前不多时,肚腹之中就开始翻江倒海。 几十个和尚在旁侧咿咿呀呀的念经超度,她却紧紧扶着小腹,欲要克制蜂拥而来的呕吐,却又力不从心。 呕—— 金七只看到一个身影从自己眼前飞过,一瘸一拐的走到旁侧,扶着柱子就呕了起来。 后头,金三母亲看着,毫不掩饰的啐了一大口。 “我的郡主嫂子啊,咱们金家也是开了眼了,这清清白白的姑娘,也会想男人,可怜我的嫂子啊,您还以命抵命,换来这么个祸害。” 石娘与翠儿扶着金拂云,听得这话,顿时不可置信的抬头,“三夫人,您这话实在难听,郡主灵前,还望您有些体面。” 嚯! 金三母亲跳了起来,“体面?哪门子的体面?” 灵前百十号人跪坐,一听这怒吼声,连着和尚们的超度诵经声音都弱了下来。 “她若要体面,若顾得我们一府上下的体面,当初就该一脑门装死在安王府!” 金三母亲气急败坏,指着金拂云就辱骂起来,“你从前目中无人,沾沾自喜,好不骄傲,全家上下谁不顺着你。可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瞧瞧,祸害了多少人?” 说到这里,金三母亲一身孝服,竟是哽咽哭了起来。 旁侧族亲女眷,连忙安抚,叫嫂子的、婶子的,赶紧劝慰,可金三母亲咽不下这口气,“我哭我这嫂子走的不值当,我哭大姑娘苟活在世,害了我们金家多少姑娘,可怜我的三丫头,本该是过好日子的,也被婆家嫌弃。” 这一席话,惹来女眷们止不住的哽咽。 是啊! 自金拂云闹出这等淫贱之事,金家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各房的女儿家。 未出嫁的,被退了亲。 已出嫁的,比如金三,当初本就是匆忙成亲,选了个不如意的相公,那边厢早早就压着火气,对娇生惯养的金三颇有微词,而今…… 听得金家女儿这等的水性杨花,对金三的不满也不加掩饰。 月余里,已抬了两个通房,一个姨娘,金三只身嫁在外地,哪里能反抗姑爷家的欺辱,哭了一夜,次日醒来, 一身的血—— 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 落了。 金三差人回来禀报,让金三母亲当场就心疼的落泪,今儿再看金拂云这等做派,更是怒从中来,自己女儿年岁小,得个孩儿不易,本还想着生个哥儿,稳了家中地位,哪知因金拂云这贱人,害得她女儿落得如此下场…… 如何不恨? 今日里,金三母亲过来守灵,帮衬这蒋氏掌管这些府里头的事宜,越想越是恼怒。 哪知,还没跪一个时辰,金拂云呕了三次。 三次! 她淫贱、水性杨花,婚前与人私通,还揣了这么个孽种,自己的女儿呢? 何错之有? 只是在宫中说错几句话,就被打发了,一路战战兢兢,年岁不大,就远嫁出门。 而今,胎儿没了,丈夫有了几个新欢。 再瞧瞧眼前这罪魁祸首,再过五日,她就嫁入郡王府,成为人上人! 怎地? 金家众人是欠了她,一群花儿一样的姐妹,替这淫妇吃苦受罪? 金三母亲难掩痛心,靠在侄媳妇身上,泣不成声。 “到今日里,我的三丫头身旁无一亲人,我这做娘的,到不得她跟前,问一声,看一眼,反倒是在你这淫妇跟前,当牛做马,还不得你个好眼。” 这一番闹腾,惊动了蒋氏。 她带着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扶住满脸眼泪的金三母亲,“婶子,这是怎地了的,天寒地冻的,您莫要哭了,吃了冷风进去,腹中难受呢。” 金三母亲转头看着蒋氏,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才放缓了声音,“侄媳妇,婶子也不是来给你添乱的,可实在是忍不住一肚子的委屈啊,你家三妹妹,她小产了。” 说完,软帕蒙面哭了起来。 蒋氏微愣,“这……,三婶,怎地回事儿?” 金三嫁的远,平日里往来书信,也是不易, 众人也不知金三有孕在身,还好金三母亲跟前的婆子替哭得说不出话的主子道了个明白。 三言两语,众人听完,唏嘘不已。 金拂云呕得满口苦涩, 漱了口之后,几番折腾,才算缓和下来,当她支起身子,却见金三母亲哭成泪人,两眼恨意汹涌的看着她。 “三婶,母亲跟前,还请你谨言慎行。” 哎哟! 这—— 蒋氏赶紧回头,“大姑娘身子不适,石娘,快些扶着你主子回叠翠轩。” 可惜,还是说晚了。 金三母亲哪里能容这些话,她几步走到跟前,若不是婆子亲眷拉着,好似是生撕了金拂云那般。 “你这贱妇!当着你母亲的面,我也敢拍着胸脯子的说来,你就是水性杨花,若不是你,能害得这一府的女儿家,如此艰难?” 金拂云站在寒风里,满身是孝的她,粗看上去,多了几分俏。 但容不得细看,因憔悴面容上头,犹如三十岁妇人,满面苍苍,面色蜡黄。 “三婶,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 金三母亲哼笑,抬手就指着府外的方向,“大姑娘,出去听听,您做的好事儿,也只是瞒住我们这些族亲长辈,外头谁不知,您可是了不得的,为了不让雍郡王退亲,不惜下药迷惑雍郡王,对了,您不是还同乔万、蒙小兴这一类的,夜夜笙歌,话说——” 她口不择言,眼神乱瞟。 看着金拂云平坦的小腹,“这种,是谁的,你知晓吗?” 金拂云听着金三母亲这些污言秽语,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像个地府里来的女鬼,待金三母亲连篇的质问之下,她直勾勾看着金三母亲。 “……三婶,你糊涂了。” 第1098章 说完这话, 金拂云再不理会她,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跪拜之处,继续守灵。 金三母亲看着她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追了上去,一把拽住金拂云,“你真是个祸害!” 金拂云定定看着拽住自己的中年妇人,也不见生气。 “三婶放心,再几日,我这祸害就出嫁了。” 句句话都扎在金三母亲的心窝子上,“到如今,你还不知悔过?” 悔过? 金拂云看了看母亲的棺椁,“我何罪之有,无罪之人,哪里来的悔过?” 蒋氏也带人跟上来,拦住了金三母亲。 “婶子,这会儿天气寒冷,若不同妹妹们往厢房里坐会儿, 烤烤火,吃点热茶,消消气。” 又看向石娘,“大姑娘身子不适,先送回去。” 石娘刚要搀扶金拂云,就遭来金拂云的拒绝,“明儿母亲就就上山了,今日里我再陪会儿。” 固执啊! 都是固执的人—— 蒋氏好说歹说,才带着丫鬟扶着金三母亲离开,出了灵堂小院,金三母亲再是忍不住,同蒋氏哭诉起来。 “大侄媳妇,你可曾听得外头传言了,实在离谱得很。” 金家的脸,全丢尽了。 “外头传言,我也略知一二, 都是些不实的说法 ,婶子别放在心上。” 不实? 金三母亲泣不成声,满脸失望。 “我的侄媳妇,你来日是要同大郎,同我那大脖子回溧阳去, 山高皇帝远的,不碍事儿,可我们这几房呢?根基都在京城,能去哪里?” “婶子,过些时日,再不会有人记得。” 金三母亲摇头,“哪里不记得?与金家谈婚论嫁时,祖上百年前的事儿,都要扒拉出来说一说,我们府上的姑娘,也是自小好教养的, 缘何出了这么个贱人啊!” 她真是恨意满满。 蒋氏苦笑, “婶子说的是,可事儿都发生了,咱也没法子,而今要紧的是给母亲送上山,给大姑娘嫁出去。” 金三母亲抹了把眼泪,“这老天啊,真是瞎了眼了,咱们府上其他教养好的姑娘,而今全被退亲,郎君们的亲事,也受了波及,可这大姑娘倒好,该嫁嫁,还进门就双身子,呵!” 她恨不得啐一口到金拂云的脸上。 蒋氏无奈,扶着她宽慰道,“您是长辈,别与她计较, 她而今也就是挺着过来,没法子的事儿。” 金三母亲反手抹了眼泪,“不不不,她有法子,早在安王府里,她就有法子了,可惜是个懦弱的人。” 就该一头撞死! 一头撞不死,两头!三头!四头! 活着作甚? 金家上下,连门楣都羞红了脸,老祖宗的牌位,都卑躬屈膝,抬不起头来。 “婶子,好歹是母亲一命换来的, 她而今就是想死,也不能死。” 金三母亲只觉得胸口疼,“大哥啊,真是太溺爱这姑娘了,当初一个人来京城,不住在金家,只在她母亲的郡主府里,我就知晓,黄花大闺女的,哪有这样胆大的,果不其然,闯祸了!” 随着蒋氏的安抚,金三母亲慢慢平和下来。 “只是想到我的三丫头,就满心难受,你知道婶子婶子不好,生了三丫头后,就再不能生养,若不是她上头两个哥哥,你说婶子我怎地活?” 金府里,闹腾腾。 金三母亲不顾轻重缓急,在众人跟前闹了这么一出,原本还忌惮金拂云的妾侍,心中也得意起来。 从前,她们在大将军的后宅里生儿育女。 别的不说,生了儿子,倒是能得个平安,可若是生下来是姐儿,啧啧! 跪在前头的金拂云,可是个厉害的主儿。 府上有个姨娘是怎地疯了,还不就是因生下来是姐儿,落地时还白白胖胖招人疼爱,隔两日就风寒夭折。 呵! 偏偏大将军宠爱这个女儿,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容她如此放肆。 外人不知的,还以为宏安郡主如何贤惠,容得金大将军生了这么多庶出子。 那些个夭折的女婴,可不是一个两个。 想着苍天不公,而今瞧来,老天有眼,金拂云这等毒妇,也吃尽了苦头。 那腿脚, 好几个月了,若是旁人,早就好了。 偏她,一瘸一拐,没准儿怕是就此坡了。 从前趾高气昂,后院的姨娘,前院的庶出兄长,几个在她面前敢放肆的,而今呢? 几人欢喜几人愁。 宋观舟还在书房里等着秦府回信儿,眼看着快要晌午了,她揉了揉酸涩的腰身,天快亮时,裴岸这一通折腾,他倒是上值去了,给自己留了一身困乏。 欲要回屋歇会儿,才出门,就看到秦庆东摇着个不合时宜的扇子踏进院门。 “观舟——” “秦二,你怎地来了?” “你差人去送帖,我恰好从东宫出来,同母亲嫂子商量之后,来接你了。” 说完,环顾四周,“四郎呢?” “上值。” “咦,不旬休?” “正月里头一旬,不休呢。” “我先到你门上来,你带着丫鬟们收拾一番,容我先去给公爷请安,再来接你。” 秦庆东安排好,才要迈步离去,宋观舟喊住了他,“秦二,今夜我宿在秦府。” 咦? 秦庆东回眸,“好啊,母亲和大嫂、悠然早盼着你过去住些时日,正月里嘛,本就是走亲串戚的,偏你埋头在书房之中,不辛苦啊?” 宋观舟摇摇头。 “有事儿做,不辛苦。” 秦庆东笑道,“幸好你不是个男人,不然如此的辛苦,确实是做一番事业的好苗子。” 宋观舟笑而不语。 目送秦庆东离去,方才招呼忍冬,“你也一同去就是,秦家不是外人。” 忍冬微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正月里,只怕秦家客人也多,奴这张脸——” “不碍事。” 吩咐下去,一番安排之后,忍冬还是不放心,“少夫人,真要在秦府过夜?” 宋观舟也换了一身正红衣物,头面首饰也佩戴的比往日多些。 瞧上去就雍容华贵,珠光宝气,再看一张鹅蛋脸,宋家特有的浓眉星目,让她整个人大气之中,还带着惊艳的妩媚。 “这韶华苑里,有时也住腻了。” 第1099章 宋观舟闭目,陷入沉思。 蝶舞蝶衣最为快活,因秦府算得是她们的老家,这会儿跟着少夫人回去,说不出的欣喜。 里里外外,开始收拾宋观舟的随身物件。 秦庆东来到正贤阁,正好裴辰也在,他入门之后,与两人请安,裴辰笑道,“大冷天的, 你怎地过来了?” “世伯,世子二哥,我母亲想念观舟,特意让我过来接她回去住几日。” 回去,这个词用得极好。 裴渐听来, 颔首允准,“观舟娘家无人,唯有兄长在世,偏又浪迹天涯去了,京城里头,连个走动的亲戚也没有,而今你来叫一声,有心了。” 秦庆东拱手笑道,“世伯放心,莫说我母亲记挂她,就是长姐也是,本是年初八的来,但东宫之中召唤,方才耽误到今日。” “也好,我听辰哥儿说,这几日里观舟还在忙着干活,这姑娘有股子男人的毅力,想做的事儿,不愿拖沓,可盘账不是小事儿,也非一两日就能做好,不如接过去多住几日。” 听得裴渐这话,秦庆东更是放了心。 “世伯,若是观舟住在秦府几日,料想季章也跟着住过去了,到时,您这府邸可就空了些。” 裴渐摆手。 “我这府上历来算不得热闹,若是真觉得乏味,来日再叫回来就是。” 一阵说笑之后,秦庆东沉思片刻,方才抬头,“世伯,明日是宏安郡主出殡,您老人家可要去送一程?” 这真是父子俩商量之事。 红事叫人叫不动,白事不叫自己到。 去不去的,还在斟酌。 “本是要去的,可宏安却是自寻短见,思来想去,我就不去了,交给辰哥儿去上柱香得了。” 秦庆东了然。 “本来我家老太太要去的,可天太冷,大哥不放心,估摸着明日也是大哥大嫂上门去送一程。” 裴辰听来,“你呢?” 秦庆东撇嘴,“我不去,教养出那么个蛇蝎心肠的女儿, 我看着宏安郡主就来气。” “二郎,慎言!” 裴渐开口提醒,秦庆东叹道,“世伯,逝者为大,我是不该这般说,但若要我去吊唁,罢了,我是不去的。” 裴辰在旁,轻笑出声。 “二郎,你素来喜爱热闹,怎地不去?这大姑娘再过几日要成亲了,不好奇啊?” 好奇? 秦庆东摇头,“此女只要不死,定然还要折腾,而今大将军在京城里头,看顾着些, 方才见其收敛,来日待大将军离去,哼!贺疆未必管得住她。” 裴辰来了兴致,“二郎,可是听得些传言了?” 秦庆东没有说余成还活着,潜伏在京城里,只说了这些时日外头都要翻天了。 “市井百姓,街头巷尾,说的都是这大姑娘的‘丰功伟绩’,啧啧,到底是谁做的?” 他甚是好奇,“我追问我大哥,他说秦家没出手。” 听得这话,裴渐未语。 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观舟去你家,我们也放心,只是郡主府,你可别带着观舟去凑热闹。” 如今,两府里主仆都知秦庆东与宋观舟关系好,犹如兄妹。 叮嘱几句之后,才放秦庆东离开。 只是宋观舟走之前,问了秦庆东,“你跟前除了春哥,可还有别的使唤之人?” 秦庆东不解,“丫鬟婆子?” “与临山无二的。” 这—— 秦庆东眼珠子叽里咕噜一转,“这……,没有,大哥跟前的侍卫,最近都被差派出去做事儿,未必有空例会我,怎地,你要作甚?” 宋观舟沉思片刻,喊了忍冬去请临山。 “要带临山一起?” 宋观舟浅笑, “叫上他,我放心些。” 秦庆东呲牙,“我们府上你还担忧作甚,天大的胆子,也无人敢闯我们秦府。” 宋观舟未语。 等临山过来,宋观舟说了差使,“临山大哥,我要到秦家住几日,你同我一起。” 临山拱手,自是应好。 快出二门时,正好遇到萧引秀,两人各带了些随从,浩浩荡荡的,差点撞到一起。 “这是去哪里?” 萧引秀没好气的问,宋观舟也不与她计较, “秦家姨妈差二郎来接我回去住几日。” 秦庆东与萧引秀见了礼,当着外男的面,她也不好得多说,只得轻哼一声,“这一去,几日回来?” “还不知,兴许多待几日。” 萧引秀微愣,“长姐正月十七要回滇南,你怕是回来相送的好。” 宋观舟只淡淡嗯了一声,不做答复。 萧引秀欲要多说几句,被旁侧楚姑姑悄悄拉了拉衣袖,罢了,不问就是。 两人都不说话,秦庆东只得招呼,“二嫂,我们先行走一步,我家老太太急性子,还等着观舟过去用饭呢。” “是了,你们路上慢点,替我给老太太请个安,问声好。” “好嘞!” 直到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秦庆东送宋观舟上马车,方才嘀咕,“这小萧氏不长眼,到如今这地步,还不知收敛,平日里莫不是随时这般为难你?” 宋观舟淡然摇头,“不算为难,我二人鲜少往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日常相处,宋观舟也不喜与萧引秀有个往来。 秦庆东骑着马,护在马车旁侧,时不时与马车里的宋观舟搭话,“你多少时日不曾出来了?” “年初一还出来了。” “那不算, 黑灯瞎火的,你出来能看到甚?” “白日的话,那就是送安王爷那日。”虽说不算得美好的回忆,但也算少有几次出门的经历之一。 “也有两个月了,京城无甚变化,只是阴冷得很,罢了,你别掀开车帘往外看,来日春暖花开,才有个看头。” 宋观舟有些唏嘘,古代与现代,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现代的她,再是宅,周一到周五,也得出门当牛马,早出晚归 ,见黎明破晓朝阳初升,也见夕阳西下霓虹灯闪。 古代女子,大多如此。 宋观舟越发不喜,她开始不甘心这种单调的日子,而今还好有萧苍送来的活计,若是干完,来日呢? 莫不就这般囚在后院,坐井观天? 想到这里,宋观舟后背发凉,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可下一刻,一盆冷水又泼了下来。 余成还活着! 第1100章 金拂云马上要嫁给她不中意的男人,但若是一举得男,没准儿就是郡王妃。 郡王妃,若想拿捏她这公府的少夫人,不说轻而易举,但也不难。 打住打住。 将来自由畅快的日子,暂缓思考,先熬过与金拂云的争斗,熬到一年之后,别再深陷囹圄,被判腰斩。 想到这些, 暗自叹气。 提前知晓人生结果,说实话,让人真心无奈。 古代的道路,并非平坦,马车的颠簸,让宋观舟有些不适,可今日里挽了复杂的高髻,又戴着不少的昝钗,欲要靠在软枕上小憩一会儿,也不合适。 “少夫人,可是觉得乏累?” 宋观舟微微颔首,“昨儿晚上没怎地睡觉。” 嗯? 一听这话, 旁侧坐着的蝶衣看了过来,“少夫人,您不是早早就歇下了?” “睡不着,我就起来做事儿,好似要天亮了,才回去歇下。” 当然,也没歇好。 裴岸抓着她恩爱了一番…… 忍冬与蝶衣姐妹听来,直呼不妥,“少夫人,您日日里埋在账本里,奴也就依了您,可这不眠不休的做事儿,您身子熬不住的。” 宋观舟闭目养神,“我知,可最近实在睡不着。” 忍冬嘀咕,“若不奴一会子去孙大夫家,请个助眠的药方子,吃上几剂,没准儿就好了。” “草药汤水,我吃不下去,还是等重楼回来,给我搓药丸子。” 因是正月里,虽说天冷,但街子上还是不少人。 道路两旁,也全是做买卖的小摊贩,马车行走起来,也不算快,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听得宋观舟实在扛不住。 最后枕在忍冬肩头,睡了过去。 直到马车停稳,宋观舟还不曾醒过来,蝶舞先下了车,同秦庆东说道,“二公子,若不叫个轿子过来?” “怎地了?” “少夫人昨儿晚上几乎没睡,今早也就是浅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困得……” “春哥!” 未等蝶舞说完,秦庆东就吩咐春哥进门取轿子。 话音刚落,角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丫鬟,再扶着秦家大夫人、秦悠然,还有文令欢。 “秦二,是四嫂子来了?” 秦庆东点头,“嫂子,天冷,你怎地出来了?” 秦家大夫人笑道,“观舟难得登门一次,我当然要来迎接了。” 秦庆东扶额,“观舟都说了,不在意这些虚礼。”早间来送帖时,就私下同春哥交代,少夫人不喜这些排场,亲如一家的,不必迎出来。 “哼,我自是想念观舟了,话说怎地观舟还不下来?” 一旁蝶舞赶紧行礼,“夫人容禀,我们少夫人在马车上睡着了。” 睡着了? 秦庆东扶额,“昨儿她盘账到天亮,今早睡了一会儿,熬到此时,也是不易。” “那快去抬轿子来。” 刚吩咐完,马车里就响起宋观舟的声音,“嫂子与二郎不必麻烦,我醒来了。” 说完,人已从马车里钻出来。 蝶舞赶紧过去搀扶,宋观舟纵身一跃,从马车跳了下来。 “嫂子,悠然、令欢,有些时日不见了,新春吉祥。” 未等行礼,已被秦家大夫人挽住,“这般的明艳照人,倒是让人放心不少,否则母亲时时念叨,生怕你冬月里遇到那歹事儿,磋磨了精气神。” 宋观舟笑意盈盈,眼眸之中,春光流动,“那事儿虽是凶险,但终究不曾吃亏,心中没有后怕,反倒是畅快。” 何处来的畅快,毋庸置疑,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欲要展开来说一番,还是秦庆东开始撵人,“嫂子妹妹们,风口上尔等也不嫌冷,快些进门,姑奶奶们。” “是是是,站在廊檐下说啥话,人来人往的还看着呢,走走走,进门。” 秦家大夫人招呼众人,迈步入门。 一路上,叽叽喳喳,都在问宋观舟,“我都好,嫂子妹妹们,可好?” “都好都好。” 笑声不断,轻松畅快。 宋观舟一时有些恍惚,好似真是回到了家,如若原主的父母还在世,她若回到宋府,也该是这般千宠百爱。 可惜啊! 她上辈子六亲缘浅, 想不到穿书过来大隆,直接干成了孤女,这大正月的,整个府邸上就她一个少夫人,无处可去。 齐悦娘娘家就在京城,往来自是便宜多了。 虽说与后娘不亲厚,但逢年过节还是要问候一声,今岁更是难得,还特意来告公爷,接回去两三日。 至于萧引秀,虽说娘家远在江州,但她在京城多年,裴秋芸也还没回滇南去,正月前头十来日,倒是参加了不少小宴。 虽说没有从前那般风光,但这年也算快活。 唯有宋观舟。 与裴岸生分,整日埋首干活,倒成了最凄凉的那个。 幸好,到秦府之后,这等凄楚顿时烟消云散,姐姐妹妹的簇拥着她,来到秦老夫人的房中。 未曾入门,已有丫鬟翘首以盼。 见得她同秦夫人、两位姑娘一同来,大丫鬟们下了台阶来迎,小丫鬟们则是一溜烟入门去禀。 “老太太,四少夫人可算是来了。” “快些迎了进来,外头阴冷得很,莫要冻着了。”说完,欲要扶着丫鬟起身,还是燕家的少夫人上前搀扶,“我的老太太哟,您快坐着, 大嫂自会迎进来就是了。” 秦老夫人拉着燕夫人白嫩的手儿,满脸慈爱笑意,“观舟这泼猴,你还未曾见过?” 燕夫人轻轻摇头, “我不是京城人氏,出阁之前不得与宋家妹妹见过,成亲之后,又随着婆家去往边陲,听得宋家妹妹的大名,可实在遗憾。” “这泼猴可惹人喜爱了,你一会子见着了,莫要太过惊讶。” 燕夫人微愣,这宋氏究竟是何等的出挑人物,竟然让姑太太这般看重,虽说听得相公提过多次,但实在想不出来。 老太太的正房院落不算大,穿过抄手游廊也就到了正房门前。 大大小小的丫鬟们早早翘首以盼,也有面生的丫鬟,是头一次见宋观舟,顿时失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在相熟的大丫鬟耳边低声问道,“好姐姐,这四少夫人如此貌美,我竟是头一次知晓。” “四少夫人容貌出色,艳冠京城,你当是随便说来着的?” 第1101章 不等多说几句,那身着浅色宝蓝滚白毛斗篷的女子,已款款走到跟前。 真真儿是个美人啊。 却又不同寻常的美人那般柔弱,只见她鹅蛋脸上剑眉醒目,熠熠生辉,比得天上灿星。 眼波如烟,缥缈之中全是妩媚。 让人看一眼,就立时垂下眼眸,不敢亵渎这仙女一样的少夫人。 “老太太,观舟来了。” 刚入门,还在外屋,秦夫人就招呼起来,未等宋观舟走到内门,就看一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夫人搀扶着秦老夫人走到屏风处。 十分面生。 宋观舟脑子翻了一会儿,记不起来,只怕是未曾谋面之人。 “观舟见过姨妈,给姨妈您拜年了,孩儿在此恭祝姨妈福寿绵长,万事顺遂。” 说完,也不管有没个蒲团垫子的,屈膝就要跪下,幸得老太太眼尖,“我的儿,可跪不得,这地上凉呢。” 秦夫人也反应极快,与文令欢左右,扶住了宋观舟。 “观舟,入门再给母亲磕头。” “姨妈,地上凉不凉的也不碍事儿,我而今身子好着呢。”当然,跪是跪不下去,倒是被秦老夫人给扶住,拉着手就往里头牵,“泼猴,年初二就说要去接你回来,哪知你们府上事多,在后头倒是姨妈的不是,耽误到今日。” 宋观舟笑意盈盈,歪头靠在老太太肩头,“姨妈疼我,我是知道的,可这些时日里,四郎身子不好,想着正月里出门,还是清清爽爽的好,故而才延误了给您老拜年的日子。” “好孩子,你这小嘴儿,历来会说话,每次都哄得我这老婆子满心欢喜。” 宋观舟声音清亮软和,像是蜜糖那般甜,“我自入门,心中就是欢喜的。” 走在后头的秦庆东,听得酸掉了大牙。 “宋观舟,我说你能好好说话不?到我母亲跟前,就一改往日泼辣之态,这般的你,我倒是不习惯了。” 他大喇喇进来,看着燕夫人在,立时躬身行礼,“嫂子,让你见笑了。” 宋观舟侧首看去,瞧这面生的夫人甚是端庄温婉,圆月似的脸蛋,蕴含浅笑。 是谁? 秦老夫人见她看去,连忙轻抚宋观舟手背,“好孩子,快去给你嫂子见礼。” 既是嫂子,想必是秦家的亲戚。 宋观舟立时上前半步,款款给这面生的妇人请安,“宋氏观舟见过嫂子,给嫂子拜年了。” “宋家妹妹,久闻你的大名,却难得一见,今日瞧来,果然惊为天人啊。” 这妇人还礼之后,扶住她起身。 宋观舟还是一团雾水,刚要问个明白,秦夫人上前来,拉着二人的手放在一处,“观舟还迷糊着呢,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媳妇,你随着二郎与悠然,叫声嫂子就成。” 嗯? 老太太的娘家? 好似是姓燕…… 不等脑子里理个所以然出来,秦庆东噗嗤一声乐了,“大嫂这么说来,观舟能知二嫂姓甚名谁,从何方来!” 秦夫人掩口笑道,“那依二郎说来,该如何说道?” 秦庆东走到跟前,同宋观舟说道,“行陆大哥有位挚友,叫燕执壤,你可记得?” 燕执壤?! 宋观舟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自是记得,我小时候,他总是与哥哥回家,父亲甚是喜爱呢。” “这就是燕执壤的夫人,燕家嫂子。” 宋观舟恍然大悟,再度行礼,“嫂子恕我眼拙,不曾认得,本该是故交挚友,哪知对面相逢不相识。” 燕夫人挽住宋观舟的手,“妹妹何错之有,倒是这些年来,不曾来京城探望过妹妹,是我们的不对。” 你来我往,几句话之后,已是很熟络。 秦老夫人拉着二人坐到炕床上,笑眯眯道,“好饭不怕晚,观舟,莫要恼你嫂子未曾来探你,如今一家人谋面,正正好。” 宋观舟当然是说不会。 不多时,丫鬟们就端来热茶,宋观舟瞧着热闹景象,也开怀许多,至于瞌睡,慢慢不见踪迹。 古代女子,玩耍之事儿甚多。 宋观舟被拉着玩起来,一会儿投壶,一会儿玩叶子戏,不知不觉,就到了用饭之时。 秦庆东送了宋观舟到内宅之中,就撤了出去,他闲来无事,往满月楼里走了一趟。 朱宝月好些时日未曾见得他,赶紧迎了出来。 秦庆东如今倒没从前那般荒唐,但对朱宝月还是格外照顾,“些许时日不曾来,宝月姑娘可还好?” 朱宝月满月面庞,甚是讨喜。 她盈盈一拜,给秦庆东拜年, 礼毕之后,方才迎了进去,秦庆东随着她阔步入内,“今儿没有客人?” 朱宝月摇头,“奴家身子不大好,也无法宴客,索性关门闲养,出了正月再说。” 秦庆东一听这话,打趣道,“去年是观舟打到你门上,今年难不成还怕她?” 朱宝月轻轻摇头,堕马髻上的金雀步摇,晃动几许,停在额头上,倒是如花似玉的可爱。 “二公子莫要这般说来,少夫人是个好人,从前生了误会罢了,而今自是不会。” 秦庆东撇撇嘴,“你如今待她,是比我与季章都好。” 朱宝月连道不敢,却也不否认这个说法。 入门之后,昔日热闹的堂屋之中, 而今就是几个丫鬟婆子在,见秦庆东的身影,众人立时起来,躬身行礼。 遂知趣的退下。 本就空旷的地儿, 更是说话都有回音。 朱宝月亲自奉茶,又差人端来点心,“二公子今儿来的突然,可要在奴家这里用饭?” 秦庆东摆手,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放在桌上。 “年前忙乱,大正月的又忙着过年,不曾来瞧你,这会子季章还没?值,我索性拐到你这里歇一会儿。” 朱宝月听来, 几分不明。 “难不成四公子也要踏足贱地?” “不来,他家夫人被我家老太太接回秦府,怕他挂念,老太太干脆叫我来接了他一同家去。” 朱宝月听来,顿时了然。 “说来,少夫人可还好?” 秦庆东笑道,“你不必挂心她,她向来都好,再是糟心的事儿,到她跟前,也不会怎地。” 朱宝月听来,稍微放心。 “今岁天冷,只要身子康健,胜过一切。” 第1102章 二人闲谈许久,秦庆东才后知后觉,“你现在心心念念的全是少夫人 ,怎地,对我与季章,都毫无兴致了?” 朱宝月连连赔着不是。 秦庆东逗弄着她,心情大好,转身看着针线笸箩里,还有绣样,顺手拿了起来,瞧着是朵绣到一半的牡丹花鞋面,“哟,倒是精致,我素来知宝月姑娘的手,能书能写,亦能弹琴摇筝的,不曾想还有这个手艺,给自个儿做的?” 朱宝月难得急切的从秦庆东手上抢了过来,“是给贵人做的,二公子身为大丈夫,不该碰这些的。” 做给贵夫人的,秦庆东作为外男,是不该碰触。 他听来,有几分羞赧,摆手说道,“做给谁的,让你这般小心谨慎!” 朱宝月浅笑不语。 只喊婉儿收了针线笸箩,秦庆东更为好奇,“谁家夫人竟是知你有这个手艺,若说我说来,你可别弄这些, 一针一线的,绣得腰酸背痛不说,还伤眼伤手的。” 朱宝月含笑低头,“多谢二公子挂心,奴家也不做多,一年两三双罢了。” “咦,做给谁的啊?” 秦庆东越发好奇。 朱宝月摇头,不愿说来,在她想来,宋观舟喜爱她的绣样手艺,是莫大荣幸,但她是不能对外说少夫人穿个伎子做的鞋履,一旦传扬出去,连累少夫人的名声。 她闭口不言,秦庆东耸耸肩头,也没追问。 吃了两盏热茶,方才起身,“季章该?值了,我且去接他,姑娘保重。” 朱宝月送他出门,忽地问道,“……二公子,金家大姑娘是真的 要成亲了?” 市井传言,沸沸扬扬。 满月楼想避开也是不能。 秦庆东立在风中,迟疑片刻,方才回头,“是啊,正月十六就成亲,明儿是她母亲出殡, 以后啊,她贵为郡王妃,宝月姑娘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说完,迈步出门,春哥抱着斗篷追了上去。 “二公子,快些穿上,天冷!” 待马车离去,朱宝月才牵着裙裾入门,随着房门落闩,满月楼又恢复静寂。 “好姑娘,难得这二公子还挂心你呢。” 朱宝月点了点头,“……妈妈,我给少夫人做鞋履的事儿,一定要守口如瓶,万不能传扬出去。” “好——” 老婆子扶着朱宝月,往炭火盆子旁坐下,“你呀,这腊月底就身子不适,要妈妈说来,就是忧思过多,新年添新岁,还是少思量那些无用之事的好。” “妈妈说的哪里话?” “哎,给少夫人做鞋做袜,实在耗费心神精力,若不然……,就不做了。” 在她想来,公府的少夫人,怎可能会穿她们这样不入流身份做的物件儿…… 这不是浪费嘛! 朱宝月知晓妈妈的想法,她抬头看去,“妈妈,少夫人甚是喜欢,她是个坦荡的女子,不会骗我。” 这—— “她帮衬我许多,妈妈也是看在眼里的,我身份凋零,手头拮据,若要是送金送银的,女儿也没这个能耐,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女儿也做不出这等事儿,只是几双鞋履,我爱做。” 吏部官邸之外,秦庆东的马车早早到来。 这会儿,天上又飘下碎米雪,秦庆东拢在斗篷里,哈了口白气,“今岁这天气,实在冻人。” 春哥在外,来回跺脚取暖。 “二公子,没准儿今夜要下大雪呢,您看,天上灰蒙蒙的,还刮风咧。” 秦庆东叹口气,“好生盯着,莫让四郎瞅空跑了。” “放心,二公子,小的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嗳,四公子,这儿!” 春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身官袍加身的裴岸,与几位同僚走了出来。 他倒是胆大,小跑上去喊住裴岸。 “春哥,溪回在此?” “是啊,小的同二公子专门来接您的。”说话间,指着拐角处的马车。 “溪回寻我有事儿?” 裴岸呢喃道,转身同同僚拱手告辞,阿鲁这会儿正好也牵着马过来,“四公子,可是小的来迟了?” “正好。” 话不多说,走到马车跟前,也没掀帘推门,“溪回,何事?” “上车。” 秦庆东抖抖嗖嗖,蜷缩在马车里头,简明扼要两个字,倒是裴岸犹豫不决,“要去耍玩,今儿罢了,好不容易?值的早,我且回去。” “观舟在我家。” 嗯? 下一刻,裴岸直接上车,“怎地今儿去接观舟回去?” 秦庆东呲牙, “今儿好日子啊。” 裴岸摇头失笑, “日日都是好日子,知你离开观舟吃不下饭,走。” “府上——” “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自是与公爷说了明白的,还是公爷好,开口就让我家多留观舟几日。” 裴岸浅笑, “府上都心疼观舟没个娘家。” “放心,往后秦家就是她的娘家,本来正月初二就来接,但你也知晓, 我们秦家平日低调,但过年这几日的应酬往来,可是不少人。也因这个,才耽误了。” “观舟那性子,怕是也待不住几日呢。” 说几日,都是客气。 最近宋观舟想着干活,恐怕也就是过门拜访,请个安,哪知秦庆东笑道,“日怕是有的。” “咦,她不盘账了?” 秦庆东抬手,给了裴岸肩头一拳,“大正月的,歇几日不可啊?” 裴岸摆手,面带无奈,“我是盼着她歇的,可她性子执拗,年初二就开始干活,没个白日黑夜的, 就埋首在书房里。” “今儿我去接的观舟,倒是不见她带着账册过来,你们府上忍冬带着蝶衣蝶舞过来,对了,临山大哥也一起。” “带了临山大哥?” 秦庆东点点头,“观舟到秦府来,也想四处走动, 若身旁没个人的,也不安稳。” 说到这里,秦庆东有意无意的看着裴岸。 但裴岸面色上头,毫无担忧,“……一会子我同临山说,还是别带着观舟四处去走, 明日宏安郡主出殡,再过几日是金拂云成亲, 莫要被冲撞了。” “说来,明日你去否?” 裴岸思来,还是点头,“怕是要去,至少上柱香的,郡主对旁人不知,从前你我游学过去,她甚是慈蔼,也给予诸多照顾。” 秦庆东抓头,“我是不想去。” “只是上炷香的事儿,何况,我也想见见金拂云。” 哦? 第1103章 秦庆东嗤笑,“她有何好见的,自她做出这些事来,我们早已不是朋友,没有刀剑相向,已是很克制了。” “走, 难不成你不想看未婚先孕的金拂云?” 裴岸这话,凉意不少。 秦庆东来了兴致,“你可是发现了些眉目?” 譬如,余成还在京城。 哪知,裴岸摇头,“她月余不曾出现,想必是休养极好,我这番去,添添堵。” 哟呵! 这是裴季章? 不像啊。 秦庆东嬉笑, “你若是存着这等心思,那这热闹,我也是要去看看的。” 一路上,二人闲说旁事。 不多时,到了秦府,裴岸轻车熟路入门,下人们都识得,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老太太房前。 这会儿,丫鬟们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秦夫人听得丫鬟们禀,赶紧迎到门前,“四郎,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看看,这脚刚进门,就赶上吃饭了。” 戏谑之言,惹来裴岸有一丝害羞。 “嫂子见笑了。” “快些进来,你面皮薄,嫂子戏耍几句,这脸上就白里透红,倒是俊美得很。” 不说还好,一说更是闹了个大红脸。 屋里头老夫人早听得动静,连忙招呼,“老大家的,快些叫四郎进来,你知他是个斯文人,偏还打趣。” 裴岸入门,到老太太跟前,欲要磕头。 老太太跟紧扶住他,“与你媳妇一个样子,忙了一日公务,也是辛苦,这会儿要用饭了,你与四郎去换下官袍,今儿好生同姨妈多吃几杯酒。” 裴岸当然是点头,欲要离去之前,看了看坐在老夫人旁侧,从头到尾不言不语的宋观舟。 今儿的她,穿得明艳动人。 正红的锦缎带袖褙子,鹅黄的百褶裙, 也少有的梳了高髻,昝钗步摇, 比平日也隆重许多。 整个人,只是坐在旁侧,也十分夺目。 他欲要同宋观舟多说两句,但宋观舟恰到好处,低垂眉眼,甚是温婉。 众人皆在,也不好得多言。 只得同秦庆东退了出来,刚走到屏风处,就遇到从外进来的燕夫人,裴岸大惊,“二嫂,你何时来的,可是与燕二哥一起?” 说完,就要抬头寻人。 燕夫人掩口浅笑,“相公不曾过来,是我领着孩儿们,来给姑母拜年请安。” 这—— 裴岸赶紧行礼问安,欲要多问,又被秦庆东催促,“二嫂,我先陪着季章去换下官袍,一会子来了,再叙旧不迟。” “好。” 燕夫人含笑目送,回到内屋,直接开怀笑道,“老太太,大嫂,从前我瞧着四郎这样貌顶顶的好,还想着会配个何样的夫人,想破脑袋,也觉得能配个容貌相当,才情比肩的,只怕是难。” 老太太摇头,搂着宋观舟笑道。 “莫说是你,就是大伙儿都没想到,大学士生了个这么好的闺女。” 燕夫人走到跟前,啧啧称赞。 “见到观舟时,我也生了嘀咕,都是爹娘生的,都是五谷杂粮养大的,怎地我像个晒干水的干瘪柿子,瞧瞧观舟,如花似玉、貌比天仙。” 一番话,又引来众人发笑。 文令欢上前挽着燕夫人,“嫂子这般圆润,好端端的福气,哪里是泌干水的柿子,你瞧瞧我,才是竹竿打头瘦子一个。” “你呀!” 燕夫人从前与文令欢也见过几次,而今知她同秦庆东定了亲事,更加亲近。 “吃的没见你少,偏是不长肉。” 旁侧秦夫人叹道,“快莫要说这个了,我这腊月里,腰身又肥硕了好几分,秋日才做的新衣,而今都穿不上了。” 嬉笑之声,在屋子里荡漾起来。 宋观舟比平日少言寡语,她乖巧坐在秦老夫人旁侧,看着这和谐的一幕。 其实秦府的主子们,比公府还少。 但这里却温暖不少。 宋观舟双目含情,笑意盈盈看着秦夫人与燕夫人,同两个未曾出嫁的姑娘说笑。 老夫人似是觉察到她的沉默,侧首看来,“好孩子,与你嫂子们说说话,莫要生分了。” 宋观舟软软靠在她肩头,“我同姨妈坐着就好,看着嫂子妹妹们说笑,也很欢喜。” 这—— 老夫人伸手触碰观舟额头,见不曾有滚烫,才放了心下来,“可不能着了凉,大正月的,一月平安,一年才顺遂。” 宋观舟在她肩头呢喃,“老太太,可记得我母亲呢?” 啊! 秦老夫人听得这话,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思念亡母了。 “怎地不记得?那般温婉的一个人,与你父亲举案齐眉,从少时夫妻,就一直恩爱,好孩子啊,京城当时多少人艳羡你的母亲。” 尤其是同辈之人,大多在后宅里困顿难安。 可大学士夫人许氏,也就是宋观舟的母亲,从没这些烦恼,即便生养艰难, 宋大学生也不曾为难过,更别说纳妾收房。 那是宋问棋,翰林院的大学士啊。 多少名门闺秀,欲要踏进他的门槛,奈何宋大学士不为所动,带着养子,守着身子不大好的妻子,即便后来没有宋观舟, 一家人也是这么过下来的。 奈何啊,苍天红了眼,全收走了。 秦老夫人也不避讳,同宋观舟说了许多,再问宋观舟时,她面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父母宠爱,才让我那般的执拗,后头母亲病重,为了不耽误我的亲事,才在十五岁,匆匆忙忙嫁到四郎屋里。” 人生啊,好多事儿真是难以预测。 而今回头来看,她与金拂云说是截然不同之人,可命运有时给她们的又是大差不差的惨状。 她出嫁之后,没几日,母亲就没了。 而金拂云,虽说要成亲了,可这等喜事还不如丧事体面,个中滋味,旁人未知,宋观舟这个她痛恨的对手,却能品鉴几分。 所以,她知道金拂云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弱不禁风,也有基本的礼义廉耻。 没准儿外界辱骂声大,就寻死觅活的。 金拂云不是这般脆弱之人,她心中有对裴岸的执念,对自己的滔天恨意,她是誓死要守卫原着剧情的中流砥柱—— 断不会轻易去死! 说来,明日里出殡,若不……,她也去看看? 第1104章 晚饭甚是隆重,分男女而坐,屏风立在中间, 秦家的人口简单,倒是来客,倒是不少。 除了裴岸两口子,再就是燕夫人带着孩子,还有燕家其他两个郎君。 至于秦家这边,族亲之中,几个秦家的堂兄堂弟,也凑到一起。 更为巧合时,黄执送母亲与二嫂过来,正好也赶上这顿饭。 老夫人拉着黄老太太的手,难掩笑意,“老姊妹啊,前些时日叫你过来,你总是说哪里不适这里不好的, 今日怎地,就好了起来?” 老太太一手拉着宋观舟,一手牵着她的手,“不瞒老姐姐你说, 正月初二的时候,一不留神,摔了一跤。” 哎呀。 此话一出,惊得众人连问安危。 “幸好皇天庇护祖宗保佑,腰腿疼了几日,不曾伤到骨头,这两日缓和过来,想着赶紧来见见老姐姐你嘞。”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而今可还有不适之处?” 黄家老夫人扶着腰,“身子有点儿木,其他倒是好。” 嘘寒问暖之后,黄家老夫人拉着观舟,上下打量一番,“好孩子,而今瞧着你一切都好,我这老婆子就放心了。” 自冬月二十二映雪阁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黄老夫人再没见过宋观舟,虽说也打发家里人上门去探望,但这事儿性质恶劣,行径卑鄙无耻,若不亲眼看看,哪里能放心? 如花的女子,映雪阁里躺着的若真是宋观舟,那后果不堪设想。 宋观舟听来,几分感触。 “您老人家放心就好,我无事的,您瞧,而今我还吃胖了些。” 秦老夫人接过话来,“老姊妹,你莫要记挂她,她虽说运气不好,但心性好,次次遇些歹人歹事儿,总能逢凶化吉。” 薄纱屏风,能隔开视线,但隔不断声音。 这边厢老太太们关切宋观舟,男宾这桌上, 黄执正好坐在裴岸左侧,忍不住也问了近况。 裴岸笑道,“她倒是极好的, 反倒是我,一直风寒,不见好个妥当。” 他好一日,又歹一日。 昨儿夜里起来了一遭,今日里说话,又是浓重的鼻音。 黄执笑道,“四郎身子历来康健, 怎地也惧怕这严寒天气?” “怕是昨夜起来着了凉。” 秦庆东听得这话,打趣起来,“你素来好睡,怎地倒是辗转反侧了,可是有些烦心事儿,不如说来,我们听听。” 唉! 裴岸扶额,“只怕是吃多了酒。” 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是今儿早上,硬是拉着宋观舟恩爱一番,未等晚上回去,再好生哄一哄,宋观舟就到秦府来了。 自入门到现在, 夫妻还未曾说过一句话。 裴岸有些想念宋观舟,因此吃酒吃菜时,频频抬头看去。 黄执看在眼里,心中无比艳羡。 不日之后,他也要迎娶表妹,若要说像裴岸与宋观舟这般恩爱,是绝无可能。 他垂下眼眸,敛下眼里所有情愫。 直到饭毕,男客撤到秦家大郎的书房里,吃茶听曲,女客还是留在老夫人房里,说说笑笑。 秦府的饭菜很合宋观舟的胃口,她比在韶华苑还多用了半碗。 可一旦吃饱,这困意就慢慢袭来。 她也不知旁侧坐着的是文令欢还是悠然,浑浑噩噩之中,就靠上去闭上眼睛。 隐隐约约,宋观舟觉得对方微愣,她实在太困,也就忽略过去。 却不知她靠上去时,燕夫人有几分诧异。 本还以为是亲近来着,侧首一看,哭笑不得,赶紧招了那疤脸的媳妇子过来,“你家少夫人……,这是?” 忍冬赶紧赔不是,欲要招呼蝶舞来扶开宋观舟。 “夫人见谅,我家少夫人昨儿几乎没睡,今日就早上补了会儿觉——” “别惊着她,若不然送去客房。” 秦老夫人与黄家老夫人看过来,才知这事儿,“哎哟,怎地一夜没睡?” 忍冬赔笑,“少夫人帮着盘账,她不喜拖沓,想着也是要紧的,自正月初三开始,就日日里干活。” “哎哟,再是年轻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熬。” 欲要差人送到客房,婆子掀帘进来,“老夫人,外头又下雪了,客房还有些远,若不先安顿在老太太您这里。” 也好也好。 秦老夫人招呼着丫鬟婆子们,小心翼翼给送到自己卧房里,她屋子在最里头,也有闲置的炕床,平日里守夜的丫鬟时不时的睡一睡。 宋观舟实在太困。 她知有人叫她,可晚间吃了几盏酒,加上熬了个大夜,这会儿硬是睁不开眼来。 身子软得一塌糊涂,由着众人的搬弄。 其实她想多了,文令欢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 直接拦住丫鬟婆子们,上前来打横一抱,“四嫂这点身子骨,全然不是事儿。” 秦老夫人哭笑不得,“泼猴, 你倒是担心点,莫要两人一块儿摔下去。” “放心,老太太,我力气大着呢。” 慌乱但有序,安顿好了宋观舟,忍冬与蝶舞蝶衣给宋观舟除了昝钗,松了发髻,又褪了衣物鞋履,摸着热乎乎的炕床,给宋观舟伺候得沉沉睡去,三人才松了口气。 “少夫人竟然这般好眠。” 蝶舞蝶衣甚是艳羡,“我自进了腊月,心火烦躁,总是睡不踏实。” 一帘之隔,外头笑闹声此起彼伏。 就这样,都没有吵醒宋观舟。 她翻了身,抱住衾被一角,睡得香甜。 秦夫人不放心,与黄家的二夫人进门来,本还是轻手轻脚的,却被蝶舞过去迎上,“二位夫人,不必如此谨慎,我家少夫人在老太太这里,倒是睡得极好。” “外头吵闹声音大,我还想着怕是吵醒了她。” 蝶衣掩嘴笑道,“奴几个也在窃窃私语,说少夫人在老太太这里,犹如归家,竟也不挑地儿,倒头就睡。” 秦夫人到跟前看了一眼,轻叹道,“早就该接她过来住,我们这府上旁的不说,有老太太在,也能做个伴。” 公府里头,世子夫人小萧氏同宋观舟不对付,大少夫人又执掌中馈,里里外外甚是忙碌。 唯一有个庶出的小姑子,听得说也不投缘。 偌大的公府里头,宋观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1105章 忍冬起身,给秦夫人让了位置,柔声说道,“二位夫人不必担忧,少夫人盘账那事儿,实在是繁琐艰难,她时时念着过来拜访老太太与夫人,可总是抽不出空来。” 秦夫人有些心疼,“那盘账的事儿,都是爷们来做, 压给你们家少夫人,未免有些为难人了。” 听得这话,蝶舞上前,带着几分得意与娇嗔,“夫人,您可不能小看我们少夫人,这活儿也不是寻常的账房先生能做的, 否则萧家也不会四五车的账册,全拉到咱们韶华苑。” 黄家二夫人冯氏初次听得这事儿,只觉新鲜,“乖乖哟,你们少夫人真是能干,几车的账册,恐怕就不是寻常的算账了。” 蝶舞重重点头,“好些个假账、乱账,都逃不过我们少夫人的眼睛,只是这事儿也甚是熬人,少夫人都做了几个月,还没完呢。” 一旁蝶衣挽着忍冬,“可惜我们韶华苑只有冬姐能帮衬一二,给少夫人打打下手, 我等愚笨的很,斗大的字儿只认得几个,很是无用。” 嚯! 一听这话,两个夫人看着这疤脸的媳妇子,沉声赞叹,“难怪观舟看重你呢,原来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忍冬屈膝,连道不敢。 瞧着宋观舟无碍,两个夫人也喊了三个丫鬟出来耍玩,忍冬有些担忧,欲要守着,还是蝶舞拉着她的手不放,“就在隔壁,少夫人咳个嗽,咱也能听见,不用守着。” 在韶华苑时,宋观舟也不喜这些。 忍冬迟疑片刻,“就怕少夫人想吃水的,有个人守着便宜些。” “无碍,玩一会儿你若不放心,再进来看看。” 秦夫人瞧着忍冬,心中感叹,此女应该就是萧引秀嫌弃的陪嫁丫鬟,而今瞧着,倒是一门心思的待宋观舟。 也罢! 招呼出来,屋中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暖暖荧光,浅浅铺在宋观舟侧睡的容颜之上,犹如神女入眠。 秦大郎的书房里,几位郎君更是快活,弹琴的,吟唱的,吃茶亦或是手谈的,热闹程度,同女眷那边不遑多让。 黄执同裴岸歪靠着,听着秦庆东抚琴唱曲。 “溪回还有这嗓子,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原以为秦庆东只是个浪荡子,耍玩为主,哪知自己也能上手。 秦庆东一曲终了,得来许多赞扬。 他头一个就盯着裴岸,“季章,我再重申一遍,切记不能让你娘子知晓。” “为何?” 这话,是同燕家郎君手谈的秦大郎问来,“你素来不是与少夫人要好,怎地这事儿倒是瞒着她?” 裴岸扶额苦笑。 “大哥有所不知,我家娘子也是个爱玩的,溪回怕内子知晓,来日里为难他呢。” 此言一出,黄执掩口失笑。 “少夫人也是个厚道人,怕是不会为难溪回兄。” 秦庆东摇着扇子走到跟前,“可别这么高看她,观舟馊主意多着呢,你若不信,问问季章,他家娘子都是他宠爱出来的。” 啧啧! 调侃也好,打趣也罢。 惹得裴岸面红耳赤,倒是像个青头小伙子那般害羞,“不是这般的,若说宠爱,你一日日纵容她的,别以为我不知。” 秦庆东瞪眼,“你知何事?” 裴岸摇头,“你与文四给她送的话本子,嗐,可不是好东西。” 说笑之余,也不知是谁,提到了次日宏安郡主出殡之事,燕家郎君点头,“我等与嫂子前来,也就是为了上门吊唁,难不成大哥、黄兄家不去?” 黄执叹道,“倒是不想去,可有这层亲厚的关系在,不能不去。” 燕家郎君微愣,“兄台与郡主家是亲戚?” “昨日姻亲,如今大姑娘同雍郡王的亲事,明面上还是家母牵线搭桥。” 说到这里,长吁短叹。 欲要撇开,可哪里撇得开? 秦庆东轻哼一声,“这也不怪老太太,本是慈悲心肠,奈何被这这对狗男女给算计了去。” “二郎,慎言!” 秦家大郎立时呵斥,“明日里你也得去!” 秦庆东抬头,“为何?” 大将军不满秦家许久,去不去的,人家也不在意,秦大郎重重哼了一声,“你这脑子倒是简单,万事儿只想着你的小心思,幸好不曾入仕,否则早死千百回了。” 秦庆东挨了训,低头吃茶,再不说话。 裴岸轻叹,“二郎也别嫌麻烦,明日里我也要去送送郡主。” “观舟去吗?” 秦庆东抬头问询,裴岸摇头,“还是不去了,金拂云眼里不容她,这种时候,避着些的好。” 这一闲谈,就不知时辰。 直到夜深人静,裴岸吃不住困,才说起身去休息,秦府是专门给他们两口子安排了客院。 “我去接内子。” 秦庆东看了看天色, “都这个时辰,观舟只怕早就回去了。”叫来春哥,问了一嘴,春哥指着老太太的方向,“烛火都灭了,少夫人定然是去客院了。” 如此,裴岸只能往客院去。 只是走到客院里,燃了烛火,才发现宋观舟不在,“人呢?” 正在疑惑时,老太太跟前的丫鬟红烛打着灯笼带着两个丫鬟走来,“四公子,可是要歇下了?” “红烛,四少夫人呢?” 秦庆东迫不及待,追问起来,红烛掩口笑道,“少夫人昨儿没睡,用完饭不多时就在老太太房里睡着了,老太太心疼她睡得热乎,就不挪地儿了,今夜留在栖霞园。” 栖霞园,正是老太太的院落。 裴岸微愣,“那忍冬几个都在身旁伺候着?” 红烛点点头,“四公子,您就放心,奴几个来伺候您歇下就是。” 裴岸有些无奈,“既如此,就不睡客院了,我同你们二公子挤一挤。” 嘢—— 秦庆东满脸嫌弃,“那你只能睡软榻,我这两日腰疼,可不让床给你。” 这一夜,裴岸不出意外,又没睡好。 甚至半夜里,咳嗽加重,几乎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了,秦庆东睡眼惺忪,慢悠悠支棱起来,“季章,这是怎地了?” 裴岸摆手,“不碍事,你睡。” 第1106章 睡得着才怪! 秦庆东要喊人给裴岸煎药,但被裴岸制止,“不过是吸了口寒气,凉着心肺罢了。” “我不是观舟,可不会心疼你。” 秦庆东裹着衾被,挪到软榻上来,看着裴岸,生了逗弄之心,“你若说不要,我就不管你。” 裴岸苦笑, “真不用管,即便是观舟在,也是这般。” 哟! “她明日瞧着你风寒加重,还咳嗽不止,可是会心疼你的。” 会吗? 裴岸垂眸,轻叹一声,“她心思重, 这几日里,我二人吵嘴,她都不怎地理我,哪里会心疼我。” “为何吵嘴?” 秦庆东打了个哈欠,看着裴岸有几分落寞,顿时来了兴致,“是你惹她了?” 裴岸心中也憋得难受。 反正眼前之人,也不是外人,他叹了口气,说了前因后果,“……她甚是冲动,大半夜的拉着几个婆子丫鬟,就敢出去寻人,若拍花子的,亦或是金拂云的人,抓到她来,让我怎么办?” “就为这个,你骂了她?” 秦庆东傻了眼。 裴岸有些心虚,“一开始也没说,只是生她的气,我也怕自己开口说些不好的话,干脆就冷着她——” 嗯哼? 秦庆东凑到跟前,“你不理她?” “……还……搬到了燕来堂。” 噢哟! 秦庆东听完,半分没有同情,“人家帮着你寻了妹妹回来,你倒是好,感谢二字不说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还甩脸子。” 裴岸有几分懊恼,“我当时气她不顾着我。” 秦庆东哼了一声,“后来呢?” 后来—— 裴岸轻抚因咳嗽而痛的胸口,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后头自是没搬去燕来堂,她到燕来堂喊我,我二人吵了几句,可那时我吃醉了酒,好似说了几句不好的话,她记在心里头了。” 哟呵! “一直不理你?” 裴岸摇头,“年初三之后,瞧着与平日无二,可又很是不同,——” 秦庆东指着他,“你完了。” “没这般严重?” 裴岸尚且怀有侥幸心理,秦庆东哼笑,“你怪她不顾自己安危,就出去寻人,这点上头,我是不能说你不好,只是因这个你就生了观舟的气,多多少少不应该。” “……观舟说盘完萧家的账目,就自请下堂。” 噗! 秦庆东刚吃到嘴里的冷茶,差点喷到裴岸面庞,裴岸很是嫌弃,重重把他推开,差点摔到地上。 “哎哟哟,你这过河拆桥的,我替你想法子,你倒是对我动粗。” “秦溪回,你认真点儿!” “这等气话,你也相信?” 裴岸长叹一声,“她自来有想法,去年因金拂云,她好几次与我生了嫌隙,好不容易否极泰来,又因这事儿她旧话重提。” “合着以前也提过?” 裴岸颔首,“我家老太太做的事儿,也让她生了害怕,早早就说要和离出去——” 啧啧! “而今你舍不得她了?” “当然舍不得。” “她那夜出去,一晚上也不平安,不曾与你说来?” 裴岸顿生疑惑,摇了摇头,“只说在云平桥底下看到堂妹,后头因火把灭了,才寻了个楼子,恰好遇到你——” 原来,宋观舟没说。 她遇到余成这么大的事儿,到如今十来日过去,还隐瞒着裴岸,秦庆东几次要开口说来,都因此而顿住。 为何? 秦庆东带着这等疑虑,勉强躺下,次日一大早,他送裴岸上值之后,就直接奔到栖霞苑,也是老夫人没有瞌睡,早早醒来,否则这等天不亮的时辰,哪里能容他进门。 “你往日睡到日晒三竿方才起来,今日里太阳打西边升起来,天不亮鸡狗不鸣的,往我这里来,为何?” “观舟可醒过来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莫要来吵她,快些出去。” 秦庆东扶着自己母亲,往西厢房小佛堂里过去,“今日里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您老人家还要茹素?” “我来佛祖跟前静会儿,宏安这一生啊,说来也是凄凉,本该是人上人的富贵花日子,可临到这个年岁,还走了这样的绝路。” 秦庆东横哼了一声,“母亲,您倒是怜悯起她来了,生女不教,任由金拂云胡作非为,闹成这般,还逼迫宫中,留了她女儿一命,来日里,这歹毒女子存世,恐怕还要生好些个事端。” 祸害是也! “一码归一码,而今宏安也殒命了,为娘也只是唏嘘几句,她比我小几岁,生养上头,甚是艰难,几十年过来,大将军后宅一直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得来个大姑娘,你说怎地不宠溺?” “也不该如此纵容。” 也幸得是大将军与郡主的女儿,若是别的试试看,早沉塘百次。 “罢了,为娘今日也不去吊唁,你与你大哥过去,莫要造次。” “知道了。” 秦庆东没有等到宋观舟起身,秦家大郎到官邸点卯之后,又差人回来叫他,接上了秦夫人一起,往郡主别苑奔去。 待宋观舟醒来,天早已大亮。 兴许是秦家上下甚是疼爱她,她在栖霞苑十分自在,性情上头,也比在韶华苑娇气些。 秦老夫人哄着她吃了些粥菜, 犹如母亲那般。 宋观舟瞧着栖霞苑空空荡荡的,不由得开口问来,“姨妈,嫂子与妹妹们,都去郡主别苑了?” “虽说不算亲厚,但往日情分还在,这等时候,当是要上门去。” “悠然也去了?” “她倒是没去,令欢与她说是今儿早上要去采摘梅花回来酿酒,恐怕要到用饭时才能回来。” 宋观舟靠在秦老夫人的肩头,不由自主撒娇起来,“姨妈,晚间得空时,您同大嫂子说一声,我想见见秦大人。” “叫甚大人,如此疏离,我早早说来,要收你做个女儿,偏你这榆木的脑袋,非是不允。” “姨妈疼爱之心,观舟断不敢敷衍,倒也不是我自诩清高,不愿攀附姨妈与娘娘——” “泼猴,说这些话,存心让姨妈难过,姨妈何曾说你高攀了?” 宋观舟伸出双手,搂住秦老夫人,娇声娇气说道,“好好好,是孩儿浑说的,老太太莫要放在心上。” “但是——” 宋观舟凑到她耳边低语,“姨妈,尚且不是时候。” 第1107章 嗯? 老太太侧首,满脸愕然,“观舟,你这话何意?” “姨妈,秦家因娘娘贵为东宫太子妃,行走坐卧,无不谨慎,多年坚守,不该毁于一旦。” “认你做个女儿,难不成还会起些风浪?” 老太太有些生气,“且不说你救了我家的小孙女,就只是娘娘那里,也得你提点。” 宋观舟摇头。 “姨妈,我不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恩宠有些过了,有十皇子在那里就已够我惶恐,不必再牵连娘娘。” 这—— 秦老夫人有些疑惑,欲要再追问一二时,宋观舟摇着老太太手臂胳膊,“难不成不认那个干女儿的,姨妈就不疼我了?” “你呀!” 秦老夫人点了点她高挺小巧的鼻头,“若真是过了明路,往后若谁欺你娘家无人,还得掂量掂量我秦家。到时,你磕头叫了我一声娘,大郎是你长兄,二郎这不成器的,也是你二哥,即便是行陆回来,也不能你这般不对。” 这些话,是秦老夫人的肺腑之言。 宋观舟听来,心中感慨万千。 “姨妈,这些事儿不着急,我知您老心疼我,但而今四郎待我还好,在公府里头,只要我那作妖的婆母不出来,日子都还算惬意。” 往后的日子,按照剧情来说,她是要蹲大牢的。 如今秦汝章好不容易保住刘康,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万不能被自己连累。 认了亲,真就跟秦家绑在一起。 她若真有个好歹,有心之人利用这层干亲,反过来为难秦家,为难秦汝章,就得不偿失了。 “姨妈,晚间我要同大哥见一面。” 嗯? 秦老夫人一听这话,“是有事儿要同你大哥说?” 宋观舟点点头。 “您放心,是我有事儿要求着大哥拿个主意,二郎多少是知道点,说来惭愧,到如今我也只能向姨妈家寻个法子了。” “四郎……,可知?” 宋观舟听来,身子微滞。 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四郎是极好的,奈何至亲至疏夫妻,好些事儿,我同姨妈、二郎倒是说得轻巧,面对他时,总是难以启齿。” 唉—— 秦老夫人也是后宅打滚多年,一听宋观舟这话,顿时了然,“既是如此,晚间我同你大嫂子说一声,倒时让她陪着你去寻大郎。” “多谢姨妈。” “傻孩子!” 宋观舟在栖霞苑陪着老太太,后头还是觉得不安,叫来临山,“我想出去走走。” 临山抬眸,“少夫人想去哪里?” “寻个地儿,看看宏安郡主出殡。” 这—— “不要惊动任何人,我想见见金拂云。”宋观舟思来想去,还是压不下心中的念头,原着里,宏安郡主是噎死的,也不该是这个年岁,剧情改变,她若不看一眼金拂云,总觉心中不安。 “少夫人,如若要出去,恐怕得带着幂篱。” 宋观舟样貌实在惊艳,若是露面,定会引起瞩目,毕竟出殡这等白事,在京城百姓眼里,甚是热闹,好些人不惧寒冷,都要沿途守着观看。 至于郡主府外头,定然早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时辰出去,恐怕连茶楼台阶都碰不到,临山思来想去,准备在半路上守着。 幂篱? 宋观舟是不想戴的,她想引出余成,但又不知这事儿会不会太过冒险。 犹豫之中,先应了临山。 入屋同老太太说了一声,只讲去外头取点胭脂水粉,老太太本事有些不放心,听得说临山跟从,知这护卫甚是厉害,唯有同意。 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 大致是说,避开郡主别院那条道儿,今日白事,街子上人山人海的,可不能出个差错。 为此,还叫来临山,叮咛再三。 约莫是吃饭前,定然要回来。 宋观舟自然应允,带着忍冬、蝶舞蝶衣,同临山驾车外出,一路上,她生了太多的心思。 只因余成。 若能抓到这个独眼龙,那未来的日子,她会安心许多。 原本想着,郡主出殡,这一日的郡主府门前定然人声鼎沸,浩浩汤汤,别说马车,恐怕人都挤不进去。 哪知出乎意料,竟然一路畅通。 连临山都觉得惊诧。 “少夫人,安王爷出殡那日 ,雪比今日大,天也比今日冷,可街上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 宋观舟撩起半张车帘,看了看冷冷清清的街道。 沿途除了能看到各家新春联桃符贴在门上,还真没太多人翘首以盼。 “是准备的仓促,无人看来?” 临山坐在车辕子上驾车,也很是不明白, “再是仓促,这出殡可不是小事儿,爆竹锣鼓的,场面也晓不到哪里去。” 宋观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更不理解。 翻看记忆里,她父母的葬礼,也极为简单,但人多不多的,她披麻戴孝,只顾着哭泣,好似也记不得太明白。 马车,就这么一路水灵灵的来到郡主别院的正门。 到这里,方才看到了人。 临山驾车,拐到旁侧的茶楼,“少夫人,您稍待片刻,属下看看茶楼里,还有没有雅间……” 如若有,烤火吃茶的,看个热闹,胜过在马车上挨冻。 宋观舟自是应允。 临山快去快回,“少夫人, 还有一个雅间,属下花钱包了下来,但这里与郡主别院一步之遥,还请少夫人戴着幂篱,莫让闲人看了去。” “好。” 蝶舞蝶衣服侍宋观舟戴好黑色幂篱,从马车上小心下来,忍冬在后头抱着个包袱,那里头是宋观舟的备用衣物。 虽说看不得宋观舟面目,可一身滚毛锦缎斗篷加身,也让茶楼里的人侧目看来。 啧啧,这是谁家的夫人,非富即贵啊。 临山在前,快步引路,茶楼掌柜来到跟前,欲要多说话,也被临山眼神制止。 都是熟人。 二楼端头的包房,此刻已经上了炭盆子、热茶,宋观舟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撩开了长长的幂篱,露出了半张莹白婉约的玉容。 嚯! 美人! 是个真正的美人! 欲要多看几眼,已被旁侧的丫鬟重新盖好。 啊…… 可惜了! 第1108章 入了雅间,宋观舟环顾四周,算得是简朴,也不大,能容七八个人,当中是条形长桌案,配着木椅,墙壁上,挂着两幅装裱出来的书画。 宋观舟对这些没有研究,也看不出好与不好。 忍冬掏出绢帕,擦了椅子,服侍宋观舟坐下,蝶舞这会儿早已奔到窗口, 推窗看去,不由得眉开眼笑。 “临山大哥寻这个雅间极好,不是正对着郡主别苑的大门,但能窥探全貌。” 宋观舟听闻,起身踱步过去。 门楣之上,全是缟素,往来之人,也比路上看到的多。 宋观舟带着幂篱,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才生了疑虑,“临山大哥,缘何好些人入门片刻,又出来离去,也不留在郡主府吃个席面?” 临山走到旁侧,也跟着看了会儿。 猜测性说道,“兴许是众人只是来上炷香,属下认得那人,刘家的大郎,还有这个……,四公子的同僚上峰徐大人。” 骑马来的,大多入门不多时就退了出来。 乘马车的,带着家眷的也还好,入门之后,少见离开。 但这等人家,不算多。 宋观舟侧首,“一会儿能见到金拂云吗?” 临山拱手,“少夫人,您坐着歇会儿,属下寻掌柜的问一声,看郡主出殡的时辰定在何时,依照道理来说,大姑娘作为孝女,是要跟着哭丧的。” 待临山离去,忍冬上前劝说宋观舟,“少夫人,天冷,左右这会儿还不到时辰,可别吹风凉着了。” 因临山不在,宋观舟撩起幂篱,往外看去。 “少夫人……,您这是——” 片刻之后,宋观舟侧首笑道,“幂篱看不真切,反正是在楼上,无人能看见我就是了。” “少夫人,还是小心些。” 忍冬拉过窗棂,倒也没有闭上,留了半张脸宽的缝隙,宋观舟浅笑,“作甚,怕旁人把我看去了?” “奴是担忧那贼子—— ” 哟? 宋观舟若有所思,“忍冬,你说今日里那独眼贼可是会来?” 啊! “夫人,您的意思是……?” “只是问问。” 蝶舞蝶衣围上来,“少夫人, 没准儿会来,毕竟今日人多,他就是躲在人群之中,恐也无人知晓。” “那就守着看看。” 不多时,房门被叩响,蝶舞以为是临山,奔过去开门,哪知刚打开,被一个面上有伤疤的男人吓了一跳,“你是谁?” “……姐姐。” 宋观舟回身,门口赫然站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他气质阴柔,面容熟悉,“宋幼安?” “是我,大正月的, 给姐姐您拜年了。” 说完,立在门口躬身做了个长揖,宋观舟挑眉,略有几分好奇,“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宋幼安指了指窗棂,“适才姐姐往外张望时,愚弟恰好在楼下。” 何况—— 他入门还见到了临山。 旁人他未必熟悉,可临山对他而言,可不是“外人”。 他瞅着临山不注意,直接掩面上了二楼,精准寻到宋观舟所在的雅间,举手叩门。 自映雪阁之事后,宋观舟再没见过宋幼安。 如今看着人还算精神,也起了好奇心,遂招手,“也是来看热闹的?” 宋幼安腆着笑,迈步入门。 “姐姐懂我心思,今日里郡主府的主子出殡,我来看看热闹。” “看哪门子的热闹?” 宋幼安也不故弄玄虚,直言不讳,“看看郡王府来日的主母,今日是个何样……” 宋观舟轻轻一笑, “安王府的事儿之后,你再没见着她?” 宋幼安摇头。 落座在宋观舟对面,他叹了口气,“她足不出户,听说被她父兄禁足,我倒是想与她会会面,哪知没这个好时机。” “怎地,还想与她结盟?” 宋观舟提起茶壶,给宋幼安亲自斟茶,让宋幼安受宠若惊时,又凉凉说这话。 宋幼安本还双手捧着茶盏,一听这话,赶紧放下茶盏。 起身又是长揖到底,“我不知四少夫人是您,但您跟前小丫鬟认出我时,我懊悔不已,立时就想着去映雪阁寻您,幸好——,不曾酿成大祸。” 宋观舟单手托腮,杵在桌案上,“宋幼安,坐下说话。” 语气平和,倒也没有适才的凉意。 但宋幼安心中懊悔,比来时更放不开手脚, 虽说坐下来,也是小心翼翼的。 “你面上伤疤,被谁所伤?” “这啊……” 宋幼安抬手摸到破相的疤痕,“不是这次,有几个月了,金拂云身边的那个独眼龙干的。” “余成?” 宋幼安点头,“就是他,当初在隆恩寺伤你之后,误打误撞进了我的院子,后来为了报复我,就在我面上划了这么一刀。” 说到这里,难掩愤恨。 他虽说个男人,但在教坊司里唱跳俱佳,就因这疤痕,与台子再是无缘。 十几年的功夫,化为泡影。 宋观舟定定看着他的疤痕,上次在映雪阁外,虽说瞟了一眼,但她头晕眼花,哪里看得明白。 今日瞧来,连道可惜。 “往后宫中有个大事儿,你也去不得了?” 宋幼安微愣,关乎他不能跳舞唱曲的,到目前只有宋观舟一个,旁人看来,熟知他与贺疆的,只会担忧他在贺疆跟前失宠,不熟悉的,说几句风凉话。 唯有宋观舟,顺口一句,点住了他的心坎。 “去不得了。” 宋幼安低头垂眸,敛下眸中落寞, 宋观舟轻叹,“好生可惜,去年万岁大寿上头,你那般风姿,如今确实瞧不见了。” 宋幼安说不出话来。 他长边依仗男人过活,性子敏感细腻,听得宋观舟几句叹息,只觉得满腹的心酸,顿时有了宣泄之处。 可人前,还是不敢落泪。 幸好,临山进来,一看他像个鹌鹑缩着坐在椅子上,“宋公子?” 宋幼安眼眸含泪,抬头看来。 “临山大哥,是我。” 娘哟! 临山满脸嫌弃,“你你你……你擦擦眼泪,瞧你这出息,莫要吓着我们家少夫人。” “我……我没哭。” 话音刚落,上前就提溜起宋幼安的后衣服领子,“走走走,这是少夫人的地儿,你外头自寻去哭。” 第1109章 宋幼安当然是不想离开,“我不哭了,姐姐在此,我二人多日未曾相见,今儿叙叙旧。” 同你个戏子叙旧? 临山看向宋观舟,“少夫人,这家伙的眼泪,甚是不值钱,大正月的,在您跟前落泪,甚是不吉利,容属下打发得了。” 宋观舟巧笑倩兮,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罢了,都坐下来吃茶,可打探出殡的时辰了?” 临山拱手,“少夫人,说是巳时,约莫是快到了。” 宋幼安点点头,“是这样的,早间路祭棚子也搭了好几个,隆恩寺也来了几个大师。” “你早早就来了?” 宋幼安轻哼,“我也想见见这毒妇,她诓骗我害你,还差点被郡王给打死——” 一说这个,宋观舟微愣,“不是说他……,向来宠爱你。” 宋幼安摇首,满脸苦笑。 “我也不是寻常女子,他与我好时,自是蜜里调油,如若是惹到他了,时时把我打得几日下不得床。” 在宋观舟跟前,只能点到为止。 好些隐晦之事,除了临山耳濡目染,旁人也很难想象,想到这里,他侧首,深深看了一眼临山。 临山最烦他这眼神,只觉得刺挠。 若不是宋观舟在跟前,他定然要一巴掌上去,腊月底这小子动不动就淌眼泪,一路上惹来多少人侧目,他可不敢忘。 果不其然,临山一瞪眼,宋幼安嗖地回头,再不敢看。 “贺疆竟然是这样性情的人。” 宋观舟吃了口热茶,又问宋幼安,“你只因我是四少夫人,就要除了我,为何?” 宋幼安进门之前,就想过这些事儿要交代清楚。 除了幼弟,他都不隐瞒。 “金拂云知晓我与郡王的……私情,寻到我门上,威胁我,如若我与她合谋,把你同贺疆算计了,到时四公子……定然是要休离你的,贺疆也无颜再同她联姻,一箭双雕。” “四郎没了我这个累赘娘子,她也不用联姻去嫁旁人,时日一长,没准儿还能登堂入室,成为公府新的四少夫人。” “她是这般想的,姐姐,是我也眼拙,不曾知晓你的身份,否则断然不会为她所用。” 宋观舟轻叹两声,又看向宋幼安,“这都是金拂云的好处,于你何干?” 宋幼安心道,不愧是大学士的女儿,甚是敏锐。 他有几分羞怯,“金拂云说,她一旦入了郡王府,头日进门,次日就收拾我,我本是存疑,奈何脸上这道疤痕, 提点我她不是后宅温和懦弱的妇人。” “只为这个?” 宋观舟有些不信。 宋幼安抬眸,眼里水汪汪的,果然是自小学习戏曲跳舞,这眼眸比寻常女子都亮上几分。 “兴许姐姐会瞧不起我,但我自小落入这吃人的地儿,若不是郡王,我恐怕早被磋磨至死,于他,我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如此说,恐是婉约了些。 但宋观舟缓缓点头,“……她如此威胁你,你对贺疆也有几分情意,这事儿倒也是就做了,但是——贺疆护不住你?” “护不住。” 宋幼安面色痛苦,他看向窗外,几分恍惚。 “金拂云不是从前的郡王妃,她要手段有手段,钱权不缺,她若真进门来,我哪里是对手……” 太多权衡利弊,甚至金拂云说动了他的点,脱籍。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后怕,真正事成之后,只怕金拂云头一个就要灭他的口。 宋观舟听来,迟疑片刻,又开口问道,“这事儿之后,你可有被贺疆苛责?” 宋幼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但他也想得明白,“没弄死我,也算是我命大,他觉得我是算计了他,可也知晓我没说谎,我怕他娶了金拂云,就要弃了我。” 话音刚落,旁侧临山重重一哼,“大丈夫在世,有手有脚的,你离了他就活不得了?” 宋幼安欲要看临山,却又害怕。 飞快偷瞟一眼,“……我倒也不是不能活,只是不想再回去给人暖床度日。” 暖床? 临山举起拳头,就要给宋幼安一下,“胡言乱语!” 少夫人之前,说些腌脏的话,怕是找死——,宋幼安吓得一骨碌缩到桌子底下,“临山大哥,我错了!” “算了,临山大哥,他说的没错。” “少夫人,这些污言秽语,真是脏了您的耳朵,若不属下把这混账丢了出去。” “别别别!” 桌案下探出个头来,“这茶楼真是气人,我在姐姐先前来的,他说没了雅间,你一来,就把最好的打开——” “找死!” 临山真是听不下去,宋幼安抱头鼠窜,小跑到窗口,忽地低声喊道,“姐姐,四公子来了。” 嗯? 忍冬三人听得这话,也走到宋幼安侧首,顺着窗子缝隙看了出去,“少夫人,真是四公子,他怕是告假而来。嗳——,世子也来了。” 宋观舟不为所动,“他们去他们的,等着金拂云出来,你们再叫我。” 蝶衣回眸,“少夫人,您真是老神在在,这茶铺的点心太过粗糙,奴去千味斋给您买点,可好?” “去!” 蝶衣得令, 推门而出。 下楼时才发现,茶铺里坐满了人,嘈杂吵闹,间隙之中,能听得金家今儿得脸了。 蝶衣出了门,寒风裹着雪,席卷而来。 她再看郡主府的大门,来来去去不少穿着孝服的家丁护卫中,四公子与世子的身影早已不在。 趁着这个空档,她低头往千味斋走去。 宋幼安看了会儿,越发觉得有趣,他索性搬了把椅子,就坐在窗口,时不时同宋观舟报下来人姓名。 “哟,宫中来人了。” 临山闻言抬头看去,宋幼安啧啧咂舌,“来了个亲王,宫里头没有别的仪仗,奇了怪!” 他经历的丧葬白事不少,但如宏安郡主这般寒酸的出殡礼,少之又少。 宋观舟挑眉,不以为然。 “大将军人脉都在溧阳,京城多年不曾经营,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能到灵前上炷香都不错了,还指望旁的?” 倒是有些趋炎附势的低层武将、官员前来,可低层的话,倾家荡产也给不出大的规格。 第1110章 宋幼安侧首,“还有一个缘由,这郡主年岁不大,未过花甲,还是自行了断,这多方的不吉利,多多少少的,也有人忌讳。” 达官显贵,可不想沾惹这等晦气。 说到这里,宋幼安又回到桌案前,同宋观舟、临山说道,“姐姐,您二位可曾听说这大姑娘的许多私密之事?” “嗯?比如……?” 宋幼安立时眉飞色舞,压着嗓子说道,“她手上握着许多人命,包括她前头的未婚夫。” 嚯! “贺大郎?” 宋幼安点头,“与郡王同姓,名字是谁我不清楚,但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她八字不好,是个克父克母克夫的蛇蝎女子。” “这些事儿,传闻罢了。” “姐姐,别小看,京城里头因金拂云这女子名声大噪,而对她过往好奇,听得说她这未婚夫极好,家世人品,都是溧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却被她——咔,一手了断了性命。” 宋观舟听来,摇头失笑。 “贺家也不是吃素的,如若真发生这样的事儿,焉有不管之理。” 临山听来,迟疑片刻,方才开口。 “少夫人,宋公子所言,好似是有几分道理的。” 宋观舟轻哼,“……不是她亲手为之,贺家拿她就没有办法,临山大哥,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临山缓缓点头。 “是这么个理,贺家在溧阳,还得仰仗金家过活,贺大郎的事儿,又过去几年了,如今提及都是揣测,拿不出凭据来。” 宋幼安哼笑,“反正我瞧着金家也快到头了。” 宋观舟一笑泯之,“没那么容易,大将军根深蒂固,又镇守边陲要地溧阳,可别胡说。” 宋幼安撇撇嘴,几分落寞。 “如今这日子,也是难以混迹,他若是倒了,金拂云断然不敢动我,若金家一如既往嚣张跋扈,我区区贱命,哪里耐得住磋磨。” 长吁短叹,倒是让宋观舟屡屡破防。 “走一步算一步,我瞧着金拂云就算入门,郡王估摸着也有自己的打算。” 提到这里,宋幼安气不打一处来。 “那淫妇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是谁的,偏郡王这死脑子,坚信不疑是他的种。” 我呸! 宋幼安在宋观舟和临山跟前,压根儿不懂得收敛,兴许是多日不曾与人敞开心扉闲聊,今日真是极为放纵。 他叽里咕噜,骂完金拂云,又骂贺疆。 宋观舟饶有兴致听着他不知不觉吐露出京城好些个能耐人物背后畜生的一面。 莫说她听得津津有味,就是临山和忍冬,都恨不得耳朵不是自己的。 “都是些酒囊饭袋,嗐!” 最后,宋幼安意犹未尽,总结起来,宋观舟只觉得外头的白事看不看都无所谓了。 实在太劲爆。 谁家大人的娘子偷情,偷到了大人学生那里,缘何知晓,只因这大人也勾搭了人家的娘子。 宋观舟都忍不住鼓掌赞叹,谁说古代人不会玩的。 欲要追问后头,宋幼安哼了一声,“一切照旧,和和美美。” 哇去! “学生也是隐忍了?” “哪里来的隐忍,他得夫人宠爱,自己娘子得大人宠爱,铺筑一条锦绣前程,姐姐,好些人求都求不来的。” “谁啊?” 宋观舟甚是好奇,宋幼安咽了口口水,“我只与你说。”说完,示意临山与宋观舟凑近,几乎是耳语,说了个名字。 临山一听,“不不不,不可能!” 宋幼安得意起来,指着临山,“没见识了,你当他真是个能耐的人物。” 临山难得结巴,“当然,好歹是个山长,还得圣上看重,连年里为朝堂培养了不知多少有识之士、肱骨栋梁。” 哼! 宋幼安翻了个白眼,“公务上头,姿态端的不容有个差错,可关上门,吹灯拔蜡的,还不就那样!” 宋观舟往后靠在椅子上,笑意慵懒。 宋幼安抬头,正好看到这样悠然的宋观舟,他微微一愣,“幸好姐姐嫁给了裴大人,否则——,定有数不清的男人,为你前赴后继。” “放肆!” 临山抓着他衣领子,举起老拳来,“宋幼安,这是少夫人,岂容你言语冒犯?” “我……” 宋幼安刚要赔不是,就被临山勒住脖子,险些喘不过气来,“我……我并非这个意思。” 伎子行径! 临山拖着他就外头走去,宋观舟也懒得出手相助,屋内,忍冬也恼怒起来,“这宋公子真是不管不顾,如此放肆。” 宋观舟摸了摸脸庞,“宋幼安说得没错。” 就这张脸,上辈子她都不敢想的貌美,如若生在个小门小户,未必是个好事儿。 忍冬阖上房门,转头轻叹,“他言语没个分寸,该是要受些教训。” 蝶衣这会儿也回来了,满头碎雪,引来蝶舞惊呼。 “瞧着雪不大啊。” “屋里头看不清楚,走在路上,实在迷人眼睛,偏这般的天气,千味斋的生意还极好。” 她等了许久,才买来了样点心。 寻了干净托盘,摆了出来,糕点的清香,扑鼻而来,宋观舟用竹签子戳着吃来,一口下去,赞不绝口。 “还是热乎的,味儿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蝶舞刚要走来,忽地低呼道,“少夫人,出来了。” 嗯? 未等宋观舟走到跟前,铺天盖地的爆竹声,开始响了起来,宋观舟双手掩耳,看了过去。 敲锣打鼓,唢呐绵延。 先是一群身着白色衣物的老者出来,分成两队人马,共同扯着一条长长的白布。 接着是百十来个和尚,双手合十诵经从大门踏出,本来还算空旷的府门大路,立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少夫人,您看,灵柩出来了。” 花团锦簇的纸花,覆盖在宏安郡主的灵柩之上,遮住了棺材黑洞洞的本色。 红红绿绿,本该是鲜活的,可在此刻,只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宋观舟立在窗前,任凭冷风吹了满面,她没有佩戴幂篱,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孝子金运繁,披麻戴孝, 手杵哭丧棒,顶在宏安郡主的棺材跟前,走一步喊一声,“母亲啊,儿不舍。” 十六人抬棺,缓缓来到平地上。 一堆孝子孝孙们,哭哭啼啼跟在后头, 那群装扮一样的白衣人中,宋观舟几乎是一眼看到了金拂云。 因为,她没有哭。 第1111章 金拂云的身形,在一众孝服中,并不显眼,哪怕她十分瘦削,可宋观舟一眼能看到她,是因这群人都在低头哭泣时,唯有她仰起脸来, 直面飘下来的雪花。 面容上的细微表情,宋观舟没有看清楚。 她也不想揣测,只定定看着那抹身影,一旦锁定之后,会发现金拂云比旁人更好认。 因为,她瘸了腿。 哪怕有系着白布的丫鬟在旁搀扶,她也走得艰难,一瘸一拐,实在醒目。 “少夫人,那腿瘸之人,就是金拂云。” 蝶舞眼神好,立时提醒,宋观舟微微颔首,“她这腿脚伤了好些几个月,竟然还不好。” “奴倒是巴不得她一辈子瘸了。” 忽地,刮来寒风,吹得窗棂忽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少夫人, 您没事儿?” 未等开口说没事儿,楼下忽地有人喊道,“着火了,快救火!”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每次她出来,都有事儿? 蝶舞几人慌张的不行,抓着东西扶着宋观舟,连斗篷都来不及穿,就往门外跑。 雅间不多,但客人不少。 大家慌里慌张,仓皇挤到楼梯口,就在这时,听得一声闷哼,宋观舟立时侧首,“忍冬——” 她几乎不做多想,追着忍冬回到雅间。 蝶舞蝶衣反应过来,“少夫人,不可回去,危险!”可已迟了,宋观舟早已拔下簪子,狂奔进去。 二人不管不顾,也跟着进去。 忍冬被勒得翻白眼,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否则定然是让宋观舟赶紧逃,可惜—— 下一刻,昏花的眼眸中,飞奔进来一个人。 “站住,否则我杀了——” 话还没说完,宋观舟举着簪子就冲过去,对着勒住忍冬的蒙面男人,死命的扎了下去。 “放开!余成,我知是你!” 啊—— 低低一声呼痛,让余成猝不及防的松了点点力度,忍冬濒死之时,求生欲望也很强,使劲抓下余成的手臂,重重一口咬了上去! “滚——” 宋观舟的缠斗,她这会儿也顾不得淑女形象,簪子掉了,就双手抓住余成的胡须头发,像个泼妇一样,撕扯着踢。 余成勒住忍冬不放,一时之间想要反抗,都不成器。 就在他瞅准时机,一脚踹到宋观舟小腹上,才把宋观舟踹飞,就在他准备勒死忍冬时,蝶舞蝶衣已经赶进来,这姐妹二人是学过拳脚功夫的。 “少夫人——” “别管我,快去救你冬姐!” 不等宋观舟吩咐,二人嗖的掏出衣袖中的短刀,左右包抄,对着余成就杀了过去。 临山呢? 为何临山还没来? 宋观舟扶着小腹,疼得差点起不来,她回望房门,晃动的房门外,空无一人。 拼了! 她的簪子落了,两手空空,正愁没有趁手的工具时,眼眸突然瞥到桌案旁侧的炭火盆子。 她也不管烫不烫的,端起来就冲了过去,“闪开!” 蝶舞蝶衣一听,分散逃开,忍冬双手抱着余成的胳膊,艰难摆脱时听得这话,立时侧首。 炭火盆子连盆带炭的,直接朝着余成和忍冬飞去。 “啊——” “嗷,贱人!” 前头呼痛,是忍冬, 炭火飞来,她虽说是侧首,可原本的疤脸还是被猩红火炭沾染到,烫得直叫痛。 后者则是余成。 他用的布巾蒙面,而非面具,炭火飞来,直接灼烧了面巾,袭击到他的面颊。 “啊——贱人!贱人!” 是余成无二。 趁着余成短暂的松懈,宋观舟与蝶舞蝶衣蜂拥上去,余成一时之间应接不暇。 招式都使不出来,五人扯成一团,跟市井泼妇打架无二。 就在蝶舞蝶衣的短刀毫不留情要扎到他时,他单手难以应对,只能松开忍冬。 忍冬转身抓着他胳膊,嗷呜一口,又咬了上去。 “贱人,去死!” 他疼的一巴掌打了过来,眼看忍冬就要中招,宋观舟嗷呜一嗓子,双手抓下余成的面巾,上手死命一挠—— “宋氏,你难逃腰斩一死,且等着!” 一脚踹开忍冬,余成原本挟持忍冬的刀刃,白森森的朝着宋观舟就奔了过来。 “少夫人,小心!” 蝶舞飞扑过来,欲要拦住气势汹汹的余成,就在余成刚要够着宋观舟时,听得当啷一声,临山举着菜刀,稳稳接住了余成的短刀。 临山,终于来了。 余成知晓临山,他出了个狠招之后,买了个空挡,欲要夺门而出,临山顾着保护宋观舟,刚要去拦时,余成马上瞅空,奔向窗棂,破窗跳下去。 “大哥,他跑了!” 蝶舞蝶衣追过去,只看到跌落下去的男人,踉踉跄跄爬起来,几步没入人群。 二人欲要追下楼,被临山呵住。 “穷寇莫追,快些扶住少夫人!” 宋观舟揉着小腹,嘶嘶倒吸凉气,余成那一脚,实属不轻,也是临山在跟前,不然她都要掀开来看一眼,铁定青了。 蝶舞姐妹赶紧上前来,“少夫人,您可还好?” 那一脚,实打实的。 宋观舟在二人搀扶下,勉强坐在椅子上,“有些疼,可惜让他跑了,忍冬——” 忍冬这会儿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挪步到跟前,“少夫人, 奴没事儿。” “可烫着你了?” 忍冬摸了摸疤脸处,“奴这疤脸,压根儿不怕烫……”但脖颈拉下领子,看到的淤青掐痕,还是让宋观舟恼怒起来。 “这亡命之徒,竟是还敢来动手!” 临山也觉诧异,“少夫人,属下是查探过的,大将军在溧阳处理了余成。” “处理?哪样的处理?” “大将军灭了他的口。” 呵! 宋观舟指着被撞掉半扇窗的窗口,“……死灰复燃?” 临山陷入沉默。 “少夫人,适才属下送走宋公子,准备上来时,后厨起了火,一时之间,茶客四散,堵住了楼梯——” “声东击西罢了。” 到这一刻,宋观舟扶着酸涩疼痛的小腹,沉声说道,“临山大哥,他如今叫陈兴旺,晚间回去,我让秦二与你说说。” “少夫人,您早知他在京城?” 这时,蝶衣再是没忍住,委屈说道,“临山大哥,若不是少夫人年初二晚上出来寻漱玉姑娘,根本就不会知晓余成潜伏在京城……” 轰! 要命! 第1112章 临山愣住,宋观舟垂眸,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临山大哥,这事儿别跟四郎说。” “少夫人,如此大事,不能隐瞒。” “他不在意。” 宋观舟现在脑子里不是裴岸,而是余成那句话:你逃不出腰斩的命。 腰斩…… 定然是重生的金拂云告诉余成的。 这感觉,十分不好。 呵!金拂云,你觉得重生以来,哪件事顺着你上辈子的轨迹来了? 至少,我来自另外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这是你不曾想到的。 破窗之外,风依然嗖嗖的挂刮着。 时不时的,飘来残雪。 炭盆子不复存在,整个雅间,慢慢冷了下去。 唯一不冷的,是宋观舟的心。 既如此,躲不开,那就应对着,生死之争,没什么好犹豫的。 宋幼安气喘吁吁跑上来时,满脸惊恐,“姐姐 ,你可还好?”才迈入门槛,就感到一股凉意,抬头看去,楼下瞧见的破窗,引起的喧哗,就是这一间。 宋观舟抬头看他,“你怎地又回来了?” “我……我看到那独眼贼子,他——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你……没事?” 雅间里,一片狼藉。 椅子摔倒几把,满地的炭火残渣,窗棂破破烂烂,茶盏也碎了几个。 说是没事,宋幼安自己都不信。 那混账是亡命之徒。 宋观舟摇头,“无事,临山大哥赶走了他。” “畜生!” 宋幼安满脸愤怒,“郡王明明同我说过,这小子死在溧阳了,今日见鬼了不成?” “贺疆提过?” 宋幼安重重点头,食指倒扣,指着自己面颊上的伤疤,“这伤,我总要个交代,郡王拖沓许久,才在前些时日同大将军要人,堂堂大将军,竟然诓骗郡王,连着我也糊弄过去。” 他轻抚胸口,后怕不已。 临山低语,“我等查到的,也是他从京城逃窜出去,刚踏上溧阳的地界,就被大将军处置了。” 宋观舟侧首,“这事儿,无人与我说来。” 临山微愣, “……也只是传闻,属下未曾亲眼看到余成的尸首,回禀四公子时,也这般说来,四公子行事谨慎,方才没有与您说来。” 瞒呗! 谁稀罕啊…… 宋观舟再度走到窗边,这茶楼里的闹剧,在外头熙熙攘攘人群里,压根儿起不了水花,不远处,传来了爆竹声,再看去,灵柩早已抬走。 送葬的队伍、 看热闹的百姓,都随着灵柩远去。 宋观舟达到目的,转身吩咐临山,“走,回去。”她小腹的疼痛缓了过来,但行走时还是有些不便,忍冬生了担忧,“少夫人,咱们去孙大夫药铺里诊治一番。” “不去了,先回去。” 宋幼安走到跟前,“姐姐,我差人送你回公府。” “不用了。” 宋观舟抬头,看向宋幼安,“你与我说的话,我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还是小心谨慎些, 金拂云不日就带着身孕嫁入郡王府,余成只要在,就不会容你叨扰纠缠郡王。” 宋幼安双肩跌落, 泄了气一般,“我知,姐姐放心就是,我自会躲得远远的。” “走。” 宋观舟重新带上幂篱, 宋幼安早已提前走了,他这等身份的人,还是莫要与宋观舟走在一起。 免得抹黑宋观舟的名声。 上了马车,宋观舟侧首问三个丫鬟,“可有伤到?” 三人齐齐摇头。 “他是想伤来着,可惜少夫人您实在勇猛,咱几个女人,也压得这亡命徒手忙脚乱。” 余成倒是想杀人,奈何只有两只手,腾不开。 忍冬生了后怕,“少夫人,往后咱还是小心谨慎些,这余成不死,必是像阴魂不散一样,伺机而出,任谁也不知她在哪里呢。” “今日必不是来埋伏我的。” 宋观舟指了头上的发髻,“有些凌乱,你们替我整理,别让姨妈看出来。” 至于小腹上火辣辣的疼痛,回去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 胡同尽头,余成跌跌撞撞奔跑,他从二楼落下来,崴到左脚,一时之间行走有些艰难。 但临山是何等能耐之人,他不敢懈怠。 硬生生拖着半个身子,隐入巷子深处,他瘸着腿也努力跑快, 只想着躲开公府临山的追踪。 不知跑了许久,浑身热气腾腾,手脚酸软时,方才停了下来。 抬头四处查看,最后没入一处破旧的小院,门板摇摇欲坠,瞧着无人。 哪知,他刚进门,就听得屋内有动静。 有人? 余成捂着眼,转身就走。 良久之后,这破房子里的窗户处,慢悠悠的探出一双眼,蒙小兴像是见了鬼一样,揉了揉眼睛。 是盗贼入门? 他生了疑虑,环顾四周,这八面漏风的破房子,养牲口都怕被冻死的地儿,还有贼子光顾? 多新鲜呢! 但是—— 蒙小兴还是觉得蹊跷,这人身形样貌,有几分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日里,等再见得白芍,问一嘴。 其实,蒙小兴是准备要出门的,奈何一大早起来,浑身滚烫,疲软无力。 今日,是宏安郡主出殡之日。 他得赶上前去,在女眷们换孝时,寻找时机,与大姑娘会个面。 这会儿,他也不指着大姑娘给些公道啥的,只求能要个百两金银的,好浪迹天涯。 京城,这几日巡防越发严格。 他若再隐匿在此处,估计也过不过巡防搜捕,罢了罢了,还是搞点银钱,早些跑路的好。 再就是,白芍如今厌恶大姑娘,她在内宅之中,真要伤到大姑娘的话,没准儿就给自己供出来,不妥不妥。 蒙小兴染了风寒,但还是吃了几口冷冰冰的凉茶,裹着破旧的衣物,勉强往郡主别院走去。 至于余成,他逃窜许久,眼见身后无人追来,也不做犹豫,转身就出了城。 此次,他目标明确,奔向京郊姜老先生家去。 秦府,宋观舟躺在秦老夫人的屋子内,只说出去外头,有些受累,想要歇一会儿。 老夫人不疑有他,差派丫鬟做了好吃的,哄着她吃了几口,“你不起来用饭,姨妈也不扰了你,昨儿换地儿,你睡不着也是正常,这会儿补补眠,待你姐姐妹妹们回来,我再叫醒你。” “是了,叨扰姨妈了。” “傻孩子,你面善嘴甜,姨妈最是喜你,若不是你已成家立业,姨妈恨不得留你在此,多些时日呢。” 宋观舟侧枕,面容带着柔和笑意。 “姨妈,若是如此,我留在此地过了元宵再回去。” 咦? 秦老夫人本是要走的人,听得这话,立住脚步,缓缓落座在软榻上, “你若能留下,姨妈是心中欢喜的,可公府上头,容你来这些时日?”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还有四郎,他恐怕也是舍不得的。” “哪有舍不得的,我又不是去旁的地儿,日日里都躲在韶华苑,因我犯太岁的命,出来一次就不顺一次,为了安稳,索性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是困得我久久的了。” “傻孩子,若公府不来接你,姨妈留你到天荒地老也使得。” 宋观舟抿嘴一笑, 有几分疲惫,“多谢姨妈。” 给了她个勉强能歇会儿的地方,宋观舟盖着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到天黑。 白日里,秦悠然与文令欢几次来探,都见她睡得沉,也就没使丫鬟叫醒她。 转头与忍冬说话,“冬姐姐,四嫂昨儿是不曾睡好?” 忍冬点头,“这几日在府上,早起晚睡,又日日忙碌,心中记挂着书房里的账册,身心俱疲。幸好来老太太这里,也没个账册,清清爽爽的,少夫人定然是好睡的。” 文令欢啧啧称奇,“我瞧着四嫂子干活这拼命的劲头,是半分不输给男人的。” 秦悠然捧着小脸,“这么一比,四姐姐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四嫂聪明能干,算账一把手,唯有我,都不成器,只会吃。” 她圆盘玉颜,充满少女的娇憨。 文令欢戳了戳她的脑门子,“好生享福,来日嫁了人,再不能自在了。” 秦悠然双手托着下巴, 眉头紧蹙,“嫁人不好吗?我瞧着大嫂与四嫂子,还是可以的。” “为人妻子,再不如做姑娘时自在,孝敬公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儿,比你现在一日里只知吃吃玩玩的,辛苦许多。” 秦悠然慢慢品鉴,懵懂的点点头。 “若不,我与母亲说来,就不嫁人了。” 噗! 此话一出,惹来众人喷笑,连着丫鬟婆子的, 都掩嘴笑来,秦悠然着急了,“为何笑我,我说的不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见过谁家养个老姑娘的?” 文令欢说完,一脸惆怅。 “若不是世道这个规矩,我才不嫁人呢。” 嫁人哪里好?与秦二这样的浪荡子成亲,往后的日子,一目了然,她若想再出这秦府去走走,也十分艰难了。 想到里,满脸落寞。 宋观舟起身来,就看到两张愁眉苦脸,“怎地了?” 她刚睡醒,嗓子带着少有的清哑,秦悠然素来喜爱她,挨着她就坐下,“我同四姐姐,都不想嫁人。” 呵—— 宋观舟微愣,继而摇头浅笑, “这怕是你二人做不了主的。” 第1113章 秦悠然侧首看向宋观舟,眼里全是艳羡,“四嫂,你这头发又黑又长,浓密黑亮,真好看。” 她拉在手上,更觉气馁,转头同文令欢埋怨,“四姐姐,我的发量只有四嫂的一半。” 文令欢翻了个白眼,“那四嫂子的另外一半,就是我的。” 秦夫人扶着老夫人,闻声走进来,“姐姐妹妹的倒是热闹,观舟起来得正好,要吃饭了。” 宋观舟翻身下地,顶着一头乌黑长发,坐在秦老夫人的妆台跟前,忍冬蝶衣蝶舞几人上前,开始帮着梳头。 “随意挽个发就成,在姨妈这里,不必过分讲究。” “对咯,在自家家里,怎地舒服怎地来,繁文缛节的,不适我吗一家人。” 早间挽发的昝钗,这会儿大多用不上。 丫鬟们手巧,三下两下的挽好了发髻,文令欢看得眼睛都直了,“四嫂子,不着半分铅粉,肌肤也如白雪一般,毫无瑕疵。”目光上移,“这发髻堆得又高又圆满,甚是好看,却都是真发。” 她靠在秦悠然肩头,“我每次挽发,都要用假发……哎!” 长吁短叹的作态,引来老夫人仰天大笑, “泼猴,你素来也是长得貌美,乌发云堆,哪里就不好了?” “比四嫂子,差了不少。” 秦老夫人看着两个未曾婚嫁的少女,笑眯眯说道,“各人有各样,你们也是极好的女儿家,像观舟这样貌的,京城也没几个。” 除了许淩俏。 秦老夫人一想到这个姑娘,忍不住问道,“观舟,你姐姐而今是往江州去了?” 宋观舟收拾打整得差不多,起身来到老夫人跟前坐下,“她与我表哥一同去了,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这等时候,自是分不开的。” 可惜了! 秦老夫人颔首,“也好,你家表兄是个有才华的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兄妹二人在一起,有个照拂,也是好的。” “是啊,在江州那边,离萧家舅舅舅母们也不远,平日里也能走动走动,倒也不必我来操心。” 秦老夫人听来,微微颔首,也算放心了。 许淩俏的事儿,她是知晓的,又见过这姑娘,长得与宋观舟很是相像,性情上头,大为不同。 宋观舟性情豪放,许淩俏脾气温和端庄。 都是惹人喜爱的好姑娘…… 她此刻拉着宋观舟的手指,瞧着纤细嫩白,可仔细摸了去,还摸到了指尖的茧子。 “这是哪里磨出来的茧子?” 老太太有些惊讶,翻开宋观舟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中指指尖,都有硬硬的茧子。 “姨妈,我日日里打算盘,这是算盘磨出来的。” 宋观舟的手指本就柔嫩,这两个月高强度的盘账工作,手指头上难免就磨出茧子来。 不奇怪的。 但这在养尊处优的后宅夫人千金面前,实在少见。 连秦夫人都上手来摸了一模,连连叹道,“这得打多少算盘珠子,才能磨出来啊。” 宋观舟浅笑摇头,“不碍事儿的。” 第1114章 宋观舟的小腹,还是隐隐作痛。 但众人跟前,宋观舟勉强能忍,一起在老夫人房中用了饭,阿鲁来禀,说四公子与秦二公子都不回来,他们另有应酬安排。 文令欢生了好奇,“莫不是在金家吃席?” 秦夫人摇头,“我都回来了,他们二人也不会多留,恐怕是白日里遇到相熟的故人,约着一块儿出去吃酒去了。” 说完,还安抚宋观舟,“你就踏踏实实在府上歇着,不必挂心四郎。” 当然不会! 宋观舟笑道, “说来,今日里大嫂去郡主别苑上香,可有些个新鲜的事儿发生?”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秦夫人缓缓点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本该是一进门就该来禀您老人家的,奈何府上的事儿拴住我了,这会儿观舟问来,索性我就一起说了。” “大郎媳妇, 你只管说就是。” “母亲,这宏安郡主算来也是皇亲国戚,一品的将军夫人,从哪里来说,丧葬之事,都不该如此草草了事。” “这话,何意?” 老夫人不解,宋观舟也不解。 依她今早所见,这场面虽说不算特别大,但也是寻常人家的白事,说不上是寒酸。 再听秦夫人道来,才知其中深意。 “今儿这出殡,一波三折,出门时不平安,路上也波折不断,到了坟地里,宏安郡主娘家那边仅剩的一个堂兄,闹着不让下葬。” 咦? 老太太听到这里,放下筷子,“为何?说来宏安家的堂兄,晋江侯爷?” “母亲,不是晋江侯,您老人莫不是忘了,前几年,晋江侯汤贪赃枉法,直接被朝廷抄家发配,早死在半路上,而今这个是不成器的何二爷。” 喔—— 何二爷,算得是宏安郡主娘家那边唯一的亲人,但实在不成器,与宏安郡主也不怎地往来。 这次,若不是宏安身死,何二爷也还在京郊庄子里窝着。 “他闹着不让下葬,是何缘由?” 秦夫人连连摇头,“儿媳早该回来,奈何遇到其他夫人,说就这般走了也不好,好歹等着换孝的女眷回到府上,招呼一声,再走不迟。偏这一等,等来了祖坟地里传来这信儿,气得金家大少夫人,差点就晕厥过去。” “那晋江侯的兄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祖宗留的基业,也败得所剩无几,可再是荒唐糊涂,也不该这样的日子闹啊!” 秦夫人给老太太布菜,叹了口气,“听传来的信儿,也不怪何二爷,听说到了金家祖坟地,一看宏安郡主的陵墓地儿,就指着大将军破口大骂,说他堂妹子一生不曾对不住大将军,缘何要被葬在祖坟地的最边上。” “啊!” 这话一出, 不止老夫人愣住,就是宋观舟,也吃了一惊,“宏安郡主好歹是皇家郡主,不该这般轻视?” “依照道理,是该如此。” 秦夫人低叹,看了几眼在场的姑娘们,也不隐瞒, “大将军没说话,倒是金家其他族人,估摸着也忍不住,跳出来与何二爷对峙,还险些打起来了。” 啧啧! 闹成这样,听说原本定下的入土时辰,也因这何二爷的我咋咋呼呼,硬生生拖延了一个时辰。 大冷天的,抬棺的也好,随行的也罢,立在金家的阴森的祖坟地之中,抖抖嗖嗖都有些熬不住。 秦夫人摇头,“何二爷不依不饶,说莫要欺他堂妹没个娘家,虽说自己不才,宏安也是要叫她一声堂兄,今日无人替她说话,自己来说。” 秦老夫人轻叹,“金蒙也是糊涂, 他与宏安素来和睦,而今亡者已去,断不敢如此。” 文令欢也啧啧称奇,“这宏安郡主身份尊贵不说,还生养了女儿,养大了一群庶出子,怎地还被如此薄待?” 秦夫人摇头。 “传话之人,也是个碎嘴的,连着金家族老们的说话,一并回禀,金家这般说来,其一,宏安郡主贵为皇亲国戚,膝下并无男丁,虽说扶持了妾生子金运繁,但教养上头,实在不够。其二, 虽有女儿金拂云,但乃金家上下的罪人,淫贱晦气,连累兄弟姊妹不说,还抹黑了金家的门楣——” 话到这里,秦悠然忍不住疑惑连连,拉住秦夫人的手,“大嫂,此乃金拂云混账,怎地还都怪在她母亲身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秦夫人微微一愣,停下说话。 侧首葱指一戳,点在秦悠然饱满的额头上,“你当人人与你这小丫头一般好命,母亲视你如己出,教养上头处处用心。” 秦悠然乖巧笑来,“母亲待我极好,看来宏安郡主的心胸,是比不得母亲的。” 唉! 秦夫人长叹一声,“她身子不好,对后宅之中所出的妾生子,大多是不教养不照管的。反而生的这个女儿金拂云,十一二岁,就开始在后宅里主事,金家从前以此为傲。而今因金拂云与郡王私通之事,金家上下对金拂云恨不得撕肉生吃了,哪里还记得从前说的话。” 文令欢听来,啧啧称奇。 “虽说金拂云死不足惜,但她母亲……,我总觉得有些无辜,何况都死这么久了,能得个日子安葬不易,偏还遇到这样的事儿。” 秦夫人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可那何二爷一直闹腾,寻死觅活的,听说好些人上手要绑了他出去,哪知他连呼萝子花谢了,金蒙你就过河拆桥,长公主泉下有知,定要撅你金家祖坟!” “萝子花?何意?” 这是宋观舟问来的。 还是老夫人轻抚她手背,“观舟可知瑞祥长公主?” 宋观舟眯着眼,在混乱的记忆里翻了一遍,听过,好似也见过这个名称,但却说不出来。 她缓缓摇头,“姨妈,孩儿是听过,但与宏安郡主有何干系?” 秦老夫人哑然失笑,“我的儿,宏安就是瑞祥长公主的独女,她老人家也是难以生养,一生艰难,生养不少,可真正活这长大的,也就宏安一个。” “皇室宗亲之中,长公主不少,若不是姨妈说来,我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第1115章 “也不怪你。” 秦老夫人轻声叹息,“王子王孙的不多,但公主毕竟身为女子,皇上与先皇,还是不曾多动手。” 尤其当今圣上,杀出一股血路上位。 几乎是砍了大半兄弟、侄子的头颅,踩着他们的尸骨登上皇位,但公主长公主之类的,倒是鲜少波及。 “那何二爷此话为何意?” 是拉出宏安郡主死去多年的大长公主母亲来说话,有用? “也就是因提了瑞祥长公主的名号,还有长公主喜爱的萝子花,众人也才有所忌惮。” 原来如此。 宋观舟听得秦夫人说完,轻叹一声,“早早看好的坟地,恐怕不容更改。” 秦夫人点头。 “闹归闹,可皇室差派来的亲王,从头到尾也不说话,一个庶民胡搅蛮缠,又能如何?” “还是葬了?” 秦夫人点头,“我离去时,听说下葬了,倒是大姑娘坐在堂屋中,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也不哭不闹,甚是蹊跷。” 文令欢哼笑,“这等贱人,只怕也没脸哭泣,她母亲缘何殒命,她最清楚!” 秦老夫人摇头,“莫要小看,这大姑娘的脾气秉性,可比你们几个厉害得多,罢了罢了,饭菜都要凉了,吃完再说。” “是!” 众人自是应了,宋观舟也垂眸吃饭,只是她小腹疼痛,连带着也无甚胃口。 吃完之后,姐姐妹妹一处闲聊,直到秦夫人拉着她,笑眯眯说道,“观舟到我房里去一趟。” “嫂子,为何只叫四嫂子,不叫我们?” 文令欢性情咋呼,故作矫情实则逗弄秦夫人,后者轻哼,假意生气,“我昨儿是叫你了去,你入门不到一刻钟,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也怪得我?” 啊?! 文令欢满脸苦意,“啊,大嫂子,你的嫁妆本子我哪里看得明白,得得得,这事儿还真得嫂子去。” 不抢了不抢了。 秦夫人没好气的转向秦悠然,“悠然,若不去学着点?将来嫁人才盘得开。” 秦悠然立时两手狂摇。 “我比四姐姐还笨,嫂子莫要抓我去,那些个田产多少,粗粮多少,我算不明白。” 秦夫人哼笑,“来日你嫁人了,若是不会看,等着被人糊弄。” 秦悠然撒娇道,“倒时我请四嫂子把忍冬姐姐借给我,她而今也是算账的高手嘞。” 众人哄笑,秦老夫人指着这个小女儿,故做生气,“你忍冬姐姐是个宝贝,端看你四嫂子可舍得?” 宋观舟眼眸含笑,“悠然,今儿嫂子也说句实话,你这想法极好,但不可能,我若离了忍冬,活不下去呢。” “呸呸呸!” 老太太啐了三口,“大正月的,你们这些个年轻不懂事的,说话也不好生斟酌一二,随口就来,哪里的活不下去,你们几个小丫头们,今岁都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一听老太太这般说,众人起身,屈膝言谢。 宋观舟知晓秦夫人是带着她去见秦大郎,也不动声色,同老太太告别之后,与秦夫人相携出了门。 屋外,骤冷的风扑面而来。 忍冬也抱着斗篷追了上来,“少夫人,还是不可凉着,瞧着还在下雪呢。” 秦夫人侧首,看了忍冬一眼,忍不住赞叹。 “你对你们少夫人,倒是用心极致。” 虽说是个疤脸的,瞧着让人不适, 可听着小姑子与文令欢几次提来,她也对忍冬有所改观。 忍冬屈膝,禀了不敢。 “这都是奴份内之事,夫人如此夸赞,倒是让奴心生惶恐。” “你们少夫人慈悲心肠,对她好,也是对你们自个儿好。”说完,亲手替宋观舟系上斗篷,秦夫人两个丫鬟前后掌灯,引着往秦大郎的书房而去。 “观舟,二郎还不曾回来,若有心事,与大郎说来就可。” 秦夫人怕宋观舟拘谨,但宋观舟坦然摇头,“嫂子放心,我只是有几个事儿,想请大哥帮忙。” “那就直管说来,大郎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只要你说了,他若能办到的,绝不会推脱。” “多谢嫂子。” 宋观舟没有多言,她脑子里大致理出了个清晰的脉络,今日同秦家大哥说事儿,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谋条生路。 对裴岸,她面上不在意,可心中早已开始排斥。 指望着裴岸替她出头,兴许是裴岸如今人微言轻,亦或是公府渐渐败落,宋观舟觉得指不上他们了。 他们口口声声说静待时机,圣上也不容金蒙。 可在原着里,圣上正值壮年,却突然发病死了,太子急匆匆登基,金蒙与宏安郡主,还有段家,笼络了大量臣子,护着太子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至于公府,裴渐早已去世。 裴辰如现在这般,稀松平常的袭爵—— 整个裴家就此落败。 除了裴岸,但他实在太年轻了,还需要在仕途汪洋之中,经历诸多的磨难,最后在金拂云的陪同下,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古良相。 只是,如今的裴岸,还不足矣撑起裴家。 当然,也有可能是裴家觉得她不值得—— 宋观舟两次见到余成,给了心中极大的震撼,她深知若不除了余成、蒙小兴等金拂云的爪牙,她不可能活着过二十一岁。 无法。 给宋行陆的信,才送了出去,等宋行陆回来接她,以古代的交通工具,恐怕也是小半年的事儿。 她若不另寻法子,想到潜伏在京城的余成,潜逃在外的蒙小兴,只觉得毛骨悚然。 余成,是想杀了她的。 今早二人相对的目光,那恨不得生吃了她的眼神,宋观舟不会看错。 从老夫人院落走到秦家大郎的书房,还是有些距离。 秦夫人挽着她,不急不缓,穿过花园,走过石子小道,上了抄手游廊,“这两年的雪,实在太多。” 宋观舟伸出手来,探到廊檐下头,接到了好几片鹅毛大雪。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天气,听说好些地爆发雪灾,灾民无数。” 秦夫人点点头。 “没办法的事儿,老天爷这两年不高兴,不说京城之外,只说京城里,入冬以来,冻死的人也就不少呢。” 第1116章 宋观舟侧首,“京城如此繁华,也会有冻死之人?” 秦夫人淡淡一笑,“哪里都有,皇城根下也不是家家都富得流油, 好些穷苦的百姓,最怕的就是过冬。好些个老人孩子的,几乎熬不过这冬日里。” 宋观舟微愣,这是她不曾在意过的民生问题。 “冻死之人,多吗?” 秦夫人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你大哥鲜少与我说来,好姑娘,能投生到个富贵门户里,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虽说也有不少腌脏事儿,可至少一点,吃穿住行,不必操心。” 宋观舟闻言,侧目看向秦夫人。 在她眼里,秦夫人是个十分得体端庄的大户人家主母,心里眼里,都是秦府内外的事儿。 接触到层级与人脉,都是皇亲国戚,权臣富贵。 底层百姓的艰难,秦夫人竟也知。 “嫂子悲天悯人,实属菩萨心肠。” 秦夫人摇头摆手,“身为妇人,即便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也无济于事,偶尔与大郎提来,只盼着他将来若能官居高位,想想法子,造福百姓。” 说到这里,兴许她自个儿也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都是圣上与为官的男人们思量的事儿,我这儿与观舟你闲说几句,可莫要笑话嫂子。” “当然不会!” 宋观舟挽住秦夫人的胳膊,柔声说道,“我们也是这个世上的人,为何利国利民之事,只能男人来做,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历朝历代,鲜少有女子为官,否则,女子也不可能被藏在深宅后院,相夫教子。” 秦夫人听来,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 “嫂子是不成器的,若是观舟生在个好朝代,譬如女子能为官的时代,没准儿是能做个女大人呢!” 宋观舟摇头。 “嫂子本事大,你能管着偌大的府邸中馈、里里外外百十家的往来应酬,遇到逢年过节的,一日里要与管事们下好些个命令,只这一点,嫂子也不是寻常普通人。” 换在现代,最少也是个副总,或者是总裁大秘。 秦夫人听得喜笑颜开,“观舟,你惯会说话抚慰我。” “嫂子,是实话。术业有专攻,府里出了个尊贵的娘娘,连着秦府也水涨船高,偏又得了不知多少双眼眸的盯着,来攀高枝的,来叙旧情的,亦或是看个热闹使个绊子,莫说后宅妇人得郎君们庇护,偏偏好些牛鬼蛇神,就是绕开郎君么,专朝后院下手。” 说到这里,宋观舟停步驻足,定定看向秦夫人,“嫂子八面玲珑,全应酬过去,只这一点,京城里您这个岁数的夫人,没几个有这样的能耐。” 秦夫人本要客套回复几句,可看着宋观舟严肃认真的表情,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眼眸之中,全是真挚之情。 她忽地就说不出那些应付的话语。 好一会儿,方才莞尔一笑,低下头来,“众人说你聪慧,我是瞧见了的,尤其是娘娘与二郎,提到你时,总是赞不绝口,往日嫂子只以为是你会算账,而今瞧来,真真儿是极为聪慧。” 她掌管秦府,外人瞧着秦家低调,可就如宋观舟所言,屋中出了个太子妃娘娘,纵使再低调,也挡不住千万双眼眸审视窥探。 大郎做事儿,进出有度,谨言慎行。 好些人摸不到门前,真如宋观舟所言,另辟蹊径,寻来她跟前,如若稍有松懈,秦府就会被别有企图之人盯上。 但是,这其中艰辛,无人知晓。 就连秦大郎,也觉得妻子没做出错事,是理所当然,却没想过,这么十年如一日的,没出过纰漏,何等艰难。 至于秦夫人的娘家,更不能理解。 平日里往来,都说秦夫人命好,将来就等着荣耀加身就是了。 连着她自己,都忘了宽慰自己,这些年的辛苦不止是辛苦,哪知,宋观舟几句话就点开了她的心门。 宋观舟听来,抿嘴浅笑。 “若说得聪明,娘娘跟前,我愧不敢当,娘娘与嫂子是有大智慧的人,我啊,空有些小聪明罢了。” “哪里是这般的?” 秦夫人轻叹,“你年岁小,却十分通透。好些事儿,一点就明白,点自个儿是,点旁人也是,就凭这点,也是个顶顶的明白人。” 宋观舟被夸得有些羞愧。 她虽说是现代人,具有现代时期,养出来的独立气质和一些不多见的能力。 除此之外,这个世道运行的规则,她深处其中,还是幼稚如童子。 别说让她去做太子妃,就是在公府当家做主,她也做不好。 惰性太重,个性太强。 独立的同时,她也是极为冷漠。 担不得重则,考虑不了一点大局观,更不会牺牲自己。 兴许,这就是裴岸生了埋怨的根本缘由。 无论是古代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主义国家,要想在仕途上走长走远,除了家世托底,夫妻之间也得齐头并肩, 共同进步。 应酬往来的,宋观舟目前是帮衬不了裴岸。 嗐! 宋观舟心中轻叹,只要出现这样的裂痕,来日夫妻感情即便修复如初,心中也有了隔阂。 可能,到最后也全靠良心了。 秦夫人携着宋观舟,来到书房门外,里头听得动静,已有小厮迎了出来。 “给二位夫人请安,大人请您二位进去。” 秦夫人颔首,牵着宋观舟的手,一步跨入门内。 书房,大致相同,甚至会让宋观舟有种恍惚,此处是燕来堂。 灯火通明,右侧书案跟前,坐着秦家的主心骨秦大郎,他听得门房响动,手中笔墨未停,只是抬头看了过来。 “夫人,四弟妹,先坐会儿,容我起草个文书,即刻就好。” 宋观舟屈膝行礼之后,随着秦夫人做到旁侧小厅,珠串挂帘,隔出个小空间,但又不影响采光。 小厮与丫鬟们上了炭盆子与热茶,宋观舟双手捧着瓷杯,暖了暖手。 “这天冷,可是冻坏了。” 小丫鬟要给宋观舟褪下斗篷,被宋观舟拦住,“不碍事儿的。” 她只是说几句话, 不会耽误多久。 第1118章 宋观舟侧目,洗耳恭听。 秦大郎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再过几日,金拂云嫁入雍郡王府,将来她想蹦跶出点风浪,估计也难。” 为何这般说来,只因在上次映雪阁之事中,贺疆与安王府、镇国公府如此交代。 这种权益联姻,金拂云勉强能得个夫人的名分,欲要想再入从前风风光光的,决然不能。 秦大郎与宋观舟如实说来,宋观舟听完,摇了摇头。 “大哥,我知金拂云若是嫁人,自是被贺疆束缚起来,可贺疆也不是个干净的人,夫妻二人互相拿着把柄,未必不会同心协力,一起应对外头,包括我。” “你……?” “大哥, 金家不容小觑,如今东骏使团还在京城,贺疆又在众人跟前,硬生生还是选择与金家联姻,将来,他们必然是一体。” “四弟妹,金家仰仗的是大将军,但宏安郡主冒然辞世,大将军是要为她守制,定然是要丁忧在家。” “丁忧?” 宋观舟惊愕出声,“我知丈夫要为妻子守制,但服丧上头,比为父母守孝是要简单些,但不曾想到,需要丁忧。” 秦大郎点头。 “为父母守孝,三年期,为妻子守制,期年之后还有心丧,算下来二十五六个月,比三年也少不了几个月,但规矩一样的,父母恩情也罢,夫妻情义也好,都得丁忧。” “这么久,大将军……,会乖乖服丧?” “四弟妹知晓夺情二字?” 宋观舟点点头,“略有所闻,但大多是身居高位,重臣权要之辈,大将军……,镇守溧阳,算得是护卫大隆大门安危,只怕……,圣上是要夺情的。” 秦大郎听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宋观舟。 “四弟妹所言不差,但圣上素来礼贤下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夺情。” 宋观舟微微仰头。 长叹一口气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正襟危坐看向秦大郎,“大哥,过几日我要想法子搬到温溪山庄独居。” “为何?” 秦大郎一时没想明白,这余成、蒙小兴还在潜逃,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公府后院,怎地倒要搬出去? “大哥,这是我来找你的目的,金拂云必须要除掉,至少让她的爪牙,能害我性命之人,能被一网打尽。” “你搬到温溪山庄,诱出余成来?” 宋观舟点点头。 “对,我手上除了临山,没有别的人手,此事只能仰仗大哥搭把手。” “四弟妹,这不妥当!” 秦大郎欲要安抚宋观舟,但宋观舟没有给他机会,或者是说宋观舟不想拖延下去,若等裴岸来府上的话,这事儿就泡汤了。 “大哥,金拂云必须要除。” “我知晓,这女子不管往后能不能再起风浪,都不会容她好过,这点你放心,四郎与我私下商讨多次,只是如今情况有变,大将军要舍弃这枚棋子。” 所以,只弄了个金拂云,于事无补。 看看,还是大局。 他们的目标是大将军金蒙,而不是金蒙的女儿金拂云。 宋观舟迟疑片刻,“大哥,我只是金拂云眼里微不足道的仇人,她不过是收拾旁人的时候,顺带着给我一记,待她嫁到雍郡王府,若能一举得男,身份上头,有没有郡王妃的封赏,都不重要。但是——” 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秦大郎。 “大哥,你们有个误区。” “何为误区?” “你们以为,金家做主之人是金蒙,我不否认,大将军是个十分厉害的武将,也擅长玩弄人心,手段阴狠,该出手时,绝不手软。但是——,他们家好些事儿,从前都是听金拂云的。” “如今金拂云已倒了, 金蒙不会再信任她。” “大哥,金家的目标有两个,其一是镇国公府,因为我的公爹镇国公从前是金蒙的上峰,若不扳倒父亲,他永远上不了高位,但这……,他已经做到了。其二——” 说到这里,宋观舟顿了一顿,秦大郎也不催促,静静等候宋观舟继续说来。 又是迟疑许久,宋观舟满脑子飞快旋转,最后鼓足勇气,“她扶持段氏,这并不是秘密,但为何扶持呢?我与娘娘提过,但今儿可与大哥细说两句。” “金家与太子不合,确实有这桩事儿,至于金家与我秦家,素来并无积怨,我父亲在时,两家说不上深交,但碍于宏安郡主,也算是有些寻常的往来。” “不!” 宋观舟抬头看去,“金蒙从前是想更换太子的,但东宫深得圣上之喜爱,顺应祖宗律法,水到渠成的储君,并无过错,也无诟病,轻易是废不得的。” “四弟妹,这个……,怕是危言耸听,他虽说镇守一方,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但朝堂之上储君之事,岂容他染指左右。” 秦大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当然,他们金家要在太子后宅重新扶持个能与皇长孙抗衡的小子,这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宋观舟袖中攥紧拳头,她深知有些话,一旦说了,就跟秦家绑在一起。 如果秦家相信,她这一生都脱不开秦家。 若秦家不信,自是会疏远她的,因为,她的话太过大胆。 “大哥,那是因为金拂云同她父亲说来,更换储君已无大用,毕竟——” “嗯?” 宋观舟起身,缓缓上前两步,走到秦大郎跟前,压低了全部的嗓音,“毕竟,圣上寿元不足。” “宋观舟!” 秦大郎听来,拍案而起,“这等浑话,你个无知妇人,焉能说来?” “大哥!” 宋观舟被吓了一跳,但并未退缩,她定定看着秦大郎,一字一顿说道,“大哥,金拂云是个妖孽,她早已活过一辈子,知晓我等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她像个不死的先知,告诉了金蒙许多重要的事儿,比如——” 不等宋观舟继续说话,秦大郎已厉声呵斥。 “圣上而今年岁正好,还不足五十,他龙体康健,你信口雌黄!” 秦大郎当然不信,他指着书房大门,哑着嗓子,呵斥宋观舟,“我念你是妇人,不与你计较,快些回到母亲跟前,收起这些危言耸听。” 第1118章 宋观舟侧目,洗耳恭听。 秦大郎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再过几日,金拂云嫁入雍郡王府,将来她想蹦跶出点风浪,估计也难。” 为何这般说来,只因在上次映雪阁之事中,贺疆与安王府、镇国公府如此交代。 这种权益联姻,金拂云勉强能得个夫人的名分,欲要想再入从前风风光光的,决然不能。 秦大郎与宋观舟如实说来,宋观舟听完,摇了摇头。 “大哥,我知金拂云若是嫁人,自是被贺疆束缚起来,可贺疆也不是个干净的人,夫妻二人互相拿着把柄,未必不会同心协力,一起应对外头,包括我。” “你……?” “大哥, 金家不容小觑,如今东骏使团还在京城,贺疆又在众人跟前,硬生生还是选择与金家联姻,将来,他们必然是一体。” “四弟妹,金家仰仗的是大将军,但宏安郡主冒然辞世,大将军是要为她守制,定然是要丁忧在家。” “丁忧?” 宋观舟惊愕出声,“我知丈夫要为妻子守制,但服丧上头,比为父母守孝是要简单些,但不曾想到,需要丁忧。” 秦大郎点头。 “为父母守孝,三年期,为妻子守制,期年之后还有心丧,算下来二十五六个月,比三年也少不了几个月,但规矩一样的,父母恩情也罢,夫妻情义也好,都得丁忧。” “这么久,大将军……,会乖乖服丧?” “四弟妹知晓夺情二字?” 宋观舟点点头,“略有所闻,但大多是身居高位,重臣权要之辈,大将军……,镇守溧阳,算得是护卫大隆大门安危,只怕……,圣上是要夺情的。” 秦大郎听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宋观舟。 “四弟妹所言不差,但圣上素来礼贤下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夺情。” 宋观舟微微仰头。 长叹一口气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正襟危坐看向秦大郎,“大哥,过几日我要想法子搬到温溪山庄独居。” “为何?” 秦大郎一时没想明白,这余成、蒙小兴还在潜逃,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公府后院,怎地倒要搬出去? “大哥,这是我来找你的目的,金拂云必须要除掉,至少让她的爪牙,能害我性命之人,能被一网打尽。” “你搬到温溪山庄,诱出余成来?” 宋观舟点点头。 “对,我手上除了临山,没有别的人手,此事只能仰仗大哥搭把手。” “四弟妹,这不妥当!” 秦大郎欲要安抚宋观舟,但宋观舟没有给他机会,或者是说宋观舟不想拖延下去,若等裴岸来府上的话,这事儿就泡汤了。 “大哥,金拂云必须要除。” “我知晓,这女子不管往后能不能再起风浪,都不会容她好过,这点你放心,四郎与我私下商讨多次,只是如今情况有变,大将军要舍弃这枚棋子。” 所以,只弄了个金拂云,于事无补。 看看,还是大局。 他们的目标是大将军金蒙,而不是金蒙的女儿金拂云。 宋观舟迟疑片刻,“大哥,我只是金拂云眼里微不足道的仇人,她不过是收拾旁人的时候,顺带着给我一记,待她嫁到雍郡王府,若能一举得男,身份上头,有没有郡王妃的封赏,都不重要。但是——” 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秦大郎。 “大哥,你们有个误区。” “何为误区?” “你们以为,金家做主之人是金蒙,我不否认,大将军是个十分厉害的武将,也擅长玩弄人心,手段阴狠,该出手时,绝不手软。但是——,他们家好些事儿,从前都是听金拂云的。” “如今金拂云已倒了, 金蒙不会再信任她。” “大哥,金家的目标有两个,其一是镇国公府,因为我的公爹镇国公从前是金蒙的上峰,若不扳倒父亲,他永远上不了高位,但这……,他已经做到了。其二——” 说到这里,宋观舟顿了一顿,秦大郎也不催促,静静等候宋观舟继续说来。 又是迟疑许久,宋观舟满脑子飞快旋转,最后鼓足勇气,“她扶持段氏,这并不是秘密,但为何扶持呢?我与娘娘提过,但今儿可与大哥细说两句。” “金家与太子不合,确实有这桩事儿,至于金家与我秦家,素来并无积怨,我父亲在时,两家说不上深交,但碍于宏安郡主,也算是有些寻常的往来。” “不!” 宋观舟抬头看去,“金蒙从前是想更换太子的,但东宫深得圣上之喜爱,顺应祖宗律法,水到渠成的储君,并无过错,也无诟病,轻易是废不得的。” “四弟妹,这个……,怕是危言耸听,他虽说镇守一方,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但朝堂之上储君之事,岂容他染指左右。” 秦大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当然,他们金家要在太子后宅重新扶持个能与皇长孙抗衡的小子,这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宋观舟袖中攥紧拳头,她深知有些话,一旦说了,就跟秦家绑在一起。 如果秦家相信,她这一生都脱不开秦家。 若秦家不信,自是会疏远她的,因为,她的话太过大胆。 “大哥,那是因为金拂云同她父亲说来,更换储君已无大用,毕竟——” “嗯?” 宋观舟起身,缓缓上前两步,走到秦大郎跟前,压低了全部的嗓音,“毕竟,圣上寿元不足。” “宋观舟!” 秦大郎听来,拍案而起,“这等浑话,你个无知妇人,焉能说来?” “大哥!” 宋观舟被吓了一跳,但并未退缩,她定定看着秦大郎,一字一顿说道,“大哥,金拂云是个妖孽,她早已活过一辈子,知晓我等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她像个不死的先知,告诉了金蒙许多重要的事儿,比如——” 不等宋观舟继续说话,秦大郎已厉声呵斥。 “圣上而今年岁正好,还不足五十,他龙体康健,你信口雌黄!” 秦大郎当然不信,他指着书房大门,哑着嗓子,呵斥宋观舟,“我念你是妇人,不与你计较,快些回到母亲跟前,收起这些危言耸听。” 第1119章 屋内情形,无人知晓。 秦大郎还是顾忌着宋观舟的面儿,哪怕心怀滔天怒火,也还是尽量克制住音量。 “快去母亲那里,今日之事儿,我当做不知。” “大哥,我知这事儿匪夷所思,故而不曾与任何人说过,但大哥你不同——” “我有何不同?你我不过见过粗粗几面,若不是娘娘与二郎对你赞不绝口,若不是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你当我会容你在此疯言疯语?” “大哥,既然都听了开头,为何不耐着性子听完?” “有何用?难不成这就真是个大事儿,连四郎都不得而知,你不信他,却来信我?” 如此稚子之言,简直可笑。 秦大郎瞧着眼前妇人,样貌绝色,年岁正好,可却像是发痴发癫一般。 何为活过一辈子? 他听不懂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如若旁人见到秦大郎这般怒火,就算是秦老夫人,也会先避其锋芒,容后再说。 偏宋观舟越挫越勇。 她定定看着秦大郎,“大哥,在黄家的楼阁之中,金拂云与我单独会面,爆发剧烈冲突,她险些把我推下半山高的楼阁,这些话,是她亲口与我说来。” 秦大郎失望转身,双手背负在身后,傲然挺立,拒绝之意,不容抵抗。 态度如此,宋观舟呆愣在原地。 良久之后,低声说道,“大哥,金拂云与我亲口说来,秦家是要倒的,为何而倒,是因娘娘被废,又为何被废,是因皇长孙跌落,不治而亡!” “荒唐!” 秦大郎摇头,侧目以余光扫视宋观舟,“大学士教诲天下读书人,缘何却不曾教诲了你,这些前世今生的事儿,只是话本子里狐狸精与书生的大戏,宋观舟,你说来糊弄我,未免小看了我。” 宋观舟听到这里, 低头垂眸,面上浮起好些挫败。 她退后两步,欲要转身离去时,终究觉得不安,最后还是回头,快速说了一段话。 自始至终,秦大郎都不曾回头。 宋观舟知这一切失败,很是失落,“大哥,这些事儿,您慢慢查证,金拂云实在恨我,以为能置我于死地,故而说漏嘴的地方不少,这些是否属实,其实我已差人查证过,大哥更为神通广大,更为容易。” “对了,大哥应该很快就能得个棘手的职位,金拂云说,哪怕你官至吏部侍郎,也难逃秦家覆灭。” “——等等!” 秦大郎听得这话,立时回头,呵斥住宋观舟,“你哪里听来的?” “黄家寿宴上,金拂云说的,若要算算时日,也是小半年前了。” “我而今在礼部做事儿,且是才调过来不久,往吏部去,呵!你们妇人家的,真是敢说。” 宋观舟垂眸,“大哥,不如再等些时日。”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宋观舟屈膝告退,幸好来时就不指望秦大郎听她几句话,就能相信这些事儿。 到如今,宋观舟已是想得明白,她该主动出击。 金拂云重生的秘密,她要捅破,好些她从原着里知道的事儿,全部假借金拂云的小嘴,捅给秦大郎听。 为何是秦家? 因为秦家在原着里,是背景板之中最为惨烈的高门大户,连着秦庆东,都死在边陲之地。 她要改变命运,凭借自己的能力,搞掉金拂云,实在艰难。 至于裴岸,她多次寄希望于他,而今也不得不看清事实,在大局跟前,她宋观舟是比不得的。 所以,她只能寻找盟友。 放眼看去,只有秦家,秦汝章只要一日没有登入中宫,贵为皇后,就不算得安稳。 秦家的利益,比她的小命更要紧。 如若秦大郎知晓金拂云如此阴狠,也有“重生”的技能,她相信秦大郎再犹豫,就不是秦家人了。 宋观舟拉开书房大门,本还在四处逃窜的寒风,忽地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朝着书房敞开的大门,就奔涌而来。 差点掀翻了宋观舟。 她拢着斗篷,屹立在寒风之中,双眸紧闭,直到寒风肆虐够了,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些杀不死我的,终究让我变得更强大。 宋观舟回味着前世这句在互联网上用烂的话语,此刻才真正品鉴到其中真谛。 她没有回眸, 提着裙裾与斗篷,缓缓走下石阶。 刚到庭院小径上,秦夫人已从隔壁的厢房之中推门出来,背着光的她笑意盈盈,“观舟,且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嫂子……” 秦夫人带着提着灯笼的丫鬟走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哎哟,这般冰冷,莫要冻着。” 说完,半搂半扶,携着宋观舟回到老太太房中。 忍冬看到她平安回来,暗自松了口气,再仔细端看宋观舟面容,一如既往坦然,眼眸之中隐隐约约带着笑意。 见此,方才放下心来。 这一夜,宋观舟住到客房去,明面上同老太太撒娇说笑, “我日日里霸占着姨妈屋里姐姐们的铺盖,累得老太太夜里想吃口热水,都成了艰难的事儿,若再腆着脸睡一夜,可就真成了罪人,使不得使不得。” 秦老夫人搂着她,被她的唱作俱佳逗得仰天大笑。 “泼猴,明明是你嫌弃软榻狭窄,睡不踏实,倒是来怪我老婆子夜里馋嘴了。” 娘娘儿儿,好一番亲热,直到夜太深了,方才离去。 待宋观舟主仆几人,到客房安顿下来,忍冬连忙拿出药膏,“少夫人,容奴再看看您腹部的伤势。” 午间查看,已是大团淤青。 解开衣带之时,三个丫鬟齐齐呆住,“少夫人,怎地如此严重?您不疼?” 疼! 宋观舟呲牙,自己都不敢碰触,“哪里不疼的道理,只是这等外伤,再疼也得等几日,慢慢好来着。” 这会儿淤青已变成暗红青紫,原本白如雪的肌肤上,斑斑点点,全是暗紫血色。 “少夫人,这事儿怕是不能瞒着四公子啊。” 忍冬生了担忧,再看门外,深更半夜的, 也请不了大夫。 “你这草膏先擦上就是,来日里等好了,我再与你们四公子说。” 蝶衣满脸担忧,“少夫人,您两口子日日在一起的,焉能瞒得过去?” 第1119章 屋内情形,无人知晓。 秦大郎还是顾忌着宋观舟的面儿,哪怕心怀滔天怒火,也还是尽量克制住音量。 “快去母亲那里,今日之事儿,我当做不知。” “大哥,我知这事儿匪夷所思,故而不曾与任何人说过,但大哥你不同——” “我有何不同?你我不过见过粗粗几面,若不是娘娘与二郎对你赞不绝口,若不是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你当我会容你在此疯言疯语?” “大哥,既然都听了开头,为何不耐着性子听完?” “有何用?难不成这就真是个大事儿,连四郎都不得而知,你不信他,却来信我?” 如此稚子之言,简直可笑。 秦大郎瞧着眼前妇人,样貌绝色,年岁正好,可却像是发痴发癫一般。 何为活过一辈子? 他听不懂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如若旁人见到秦大郎这般怒火,就算是秦老夫人,也会先避其锋芒,容后再说。 偏宋观舟越挫越勇。 她定定看着秦大郎,“大哥,在黄家的楼阁之中,金拂云与我单独会面,爆发剧烈冲突,她险些把我推下半山高的楼阁,这些话,是她亲口与我说来。” 秦大郎失望转身,双手背负在身后,傲然挺立,拒绝之意,不容抵抗。 态度如此,宋观舟呆愣在原地。 良久之后,低声说道,“大哥,金拂云与我亲口说来,秦家是要倒的,为何而倒,是因娘娘被废,又为何被废,是因皇长孙跌落,不治而亡!” “荒唐!” 秦大郎摇头,侧目以余光扫视宋观舟,“大学士教诲天下读书人,缘何却不曾教诲了你,这些前世今生的事儿,只是话本子里狐狸精与书生的大戏,宋观舟,你说来糊弄我,未免小看了我。” 宋观舟听到这里, 低头垂眸,面上浮起好些挫败。 她退后两步,欲要转身离去时,终究觉得不安,最后还是回头,快速说了一段话。 自始至终,秦大郎都不曾回头。 宋观舟知这一切失败,很是失落,“大哥,这些事儿,您慢慢查证,金拂云实在恨我,以为能置我于死地,故而说漏嘴的地方不少,这些是否属实,其实我已差人查证过,大哥更为神通广大,更为容易。” “对了,大哥应该很快就能得个棘手的职位,金拂云说,哪怕你官至吏部侍郎,也难逃秦家覆灭。” “——等等!” 秦大郎听得这话,立时回头,呵斥住宋观舟,“你哪里听来的?” “黄家寿宴上,金拂云说的,若要算算时日,也是小半年前了。” “我而今在礼部做事儿,且是才调过来不久,往吏部去,呵!你们妇人家的,真是敢说。” 宋观舟垂眸,“大哥,不如再等些时日。”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宋观舟屈膝告退,幸好来时就不指望秦大郎听她几句话,就能相信这些事儿。 到如今,宋观舟已是想得明白,她该主动出击。 金拂云重生的秘密,她要捅破,好些她从原着里知道的事儿,全部假借金拂云的小嘴,捅给秦大郎听。 为何是秦家? 因为秦家在原着里,是背景板之中最为惨烈的高门大户,连着秦庆东,都死在边陲之地。 她要改变命运,凭借自己的能力,搞掉金拂云,实在艰难。 至于裴岸,她多次寄希望于他,而今也不得不看清事实,在大局跟前,她宋观舟是比不得的。 所以,她只能寻找盟友。 放眼看去,只有秦家,秦汝章只要一日没有登入中宫,贵为皇后,就不算得安稳。 秦家的利益,比她的小命更要紧。 如若秦大郎知晓金拂云如此阴狠,也有“重生”的技能,她相信秦大郎再犹豫,就不是秦家人了。 宋观舟拉开书房大门,本还在四处逃窜的寒风,忽地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朝着书房敞开的大门,就奔涌而来。 差点掀翻了宋观舟。 她拢着斗篷,屹立在寒风之中,双眸紧闭,直到寒风肆虐够了,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些杀不死我的,终究让我变得更强大。 宋观舟回味着前世这句在互联网上用烂的话语,此刻才真正品鉴到其中真谛。 她没有回眸, 提着裙裾与斗篷,缓缓走下石阶。 刚到庭院小径上,秦夫人已从隔壁的厢房之中推门出来,背着光的她笑意盈盈,“观舟,且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嫂子……” 秦夫人带着提着灯笼的丫鬟走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哎哟,这般冰冷,莫要冻着。” 说完,半搂半扶,携着宋观舟回到老太太房中。 忍冬看到她平安回来,暗自松了口气,再仔细端看宋观舟面容,一如既往坦然,眼眸之中隐隐约约带着笑意。 见此,方才放下心来。 这一夜,宋观舟住到客房去,明面上同老太太撒娇说笑, “我日日里霸占着姨妈屋里姐姐们的铺盖,累得老太太夜里想吃口热水,都成了艰难的事儿,若再腆着脸睡一夜,可就真成了罪人,使不得使不得。” 秦老夫人搂着她,被她的唱作俱佳逗得仰天大笑。 “泼猴,明明是你嫌弃软榻狭窄,睡不踏实,倒是来怪我老婆子夜里馋嘴了。” 娘娘儿儿,好一番亲热,直到夜太深了,方才离去。 待宋观舟主仆几人,到客房安顿下来,忍冬连忙拿出药膏,“少夫人,容奴再看看您腹部的伤势。” 午间查看,已是大团淤青。 解开衣带之时,三个丫鬟齐齐呆住,“少夫人,怎地如此严重?您不疼?” 疼! 宋观舟呲牙,自己都不敢碰触,“哪里不疼的道理,只是这等外伤,再疼也得等几日,慢慢好来着。” 这会儿淤青已变成暗红青紫,原本白如雪的肌肤上,斑斑点点,全是暗紫血色。 “少夫人,这事儿怕是不能瞒着四公子啊。” 忍冬生了担忧,再看门外,深更半夜的, 也请不了大夫。 “你这草膏先擦上就是,来日里等好了,我再与你们四公子说。” 蝶衣满脸担忧,“少夫人,您两口子日日在一起的,焉能瞒得过去?” 第1120章 当然是能隐瞒过去。 宋观舟已有自己的打算,这一夜,裴岸没有回秦府来,吃着酒时,遇到出来浪荡的裴辰,二度醉倒在他跟前。 亲生的哥哥,安能不管? 一番折腾,回到公府,再要驾车去秦府,他也觉得太过兴师动众。 叹了口气,回到韶华苑。 小丫鬟们看着他带着一股酒意走进来,生了好奇,探头往后一看,“咦,四公子,您自个儿就回来了?” 裴岸哭笑不得。 “怎地,没你们少夫人,我就不能回来了?” 荷花撇撇嘴,“四公子,您与少夫人历来感情好,少夫人只是去个秦府,你也要跟着咧。” “我那是陪着她去。” 入了门,也才一夜不曾歇过的房内,却觉得出奇的空旷。 小丫鬟们依照往日习惯,欲要给他端些醒酒汤来,他摆了摆手,“端水来我洗漱就是了,今儿不曾多吃酒,不吃醒酒汤了。” 没了宋观舟,这屋子里感觉像是没有人气。 他从外屋走到内屋,又从内屋逛到外屋,洗漱之后,脑子更为清明,差使阿鲁去挑了几本书来,打开看不了一页,又阖上了。 屋外冷风嗖嗖,滴水成冰。 裴岸隔着窗格,看到了烛火下头的白雪,一番沉思之后,又从炕床上下来,披衣出门。 荷花追着来,“四公子,天冷呢。” 裴岸叹道,“我去书房走走。” 小丫鬟满脸疑惑,“燕来堂?” “不是。” 裴岸朝着宋观舟的书房走去,荷花见状,赶紧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到了书房门口,才掏出钥匙来。 “怎地还锁上?” 荷花边开锁边说,“四公子,这书房日日里都锁的,只是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少夫人手上,一把在忍冬姐姐手里,此番离去,忍冬姐姐为防有个万一,钥匙给了奴呢。” 咔嗒一声,锁开了。 荷花提着灯笼,推开房门。 裴岸入内,看着屋子里,也是冷意扑面。 “四公子,您要坐会儿还是——?” “坐会儿。” 荷花应了是, 立时点了屋内的四盏烛火,登时屋子里灯火通明,转身又叫了壮姑, 挪了个炭盆子进来。 当裴岸坐在椅子上,看着偌大书案上凌乱的书册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你们少夫人的桌案,总是这么凌乱?” 言外之意,也不帮衬着收拾收拾? 荷花一本正经说道,“四公子,少夫人是不让奴随意动这些书册,连一页纸都不许碰,否则她就寻不到自己要的了。” 嚯! 裴岸看了一眼,年前忙碌,年后松散,他算来差不多大半个月没有进来看过。 但记忆里, 没这般乱啊。 而今,翻开的、倒压着的,横七竖八乱糟糟的,再看好些白纸上,用最小的羊毫写了凌乱的东西。 宋观舟的字不好,稍微写多了,就变成了墨团。 但他俯身看去,却发现好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像是符号,又不是的,凌乱的写在纸上。 欲要拿出来看, 荷花紧张提醒,“四公子,您还是别动夫人的书册草稿,她叮嘱奴好几次,绝不能动,否则就乱了。” “……你们少夫人,日日里就坐在这里干活?” 椅子,硬邦邦的, 并不舒服。 荷花点头。 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立时笑道,“四公子,有软垫和靠枕的,只是奴昨儿拿去洗了。” 这屋子里,真冷。 裴岸再看角落里堆着的好些箱子,“荷花,那些是你们少夫人盘出来的?” 荷花点头,“这些是盘出来的,桌案下头的还在盘。” 瞧着是也是快了。 裴岸环顾四周,也觉得无趣,呆了片刻,也就回到正房里去了。 这一夜,他睡得不踏实。 半睡半醒时,总能摸到床里头空着的地方,冷冰冰的。 习惯,真是可怕。 才一两日不在一起睡,就生了想念。 他自嘲几分,勉强睡去,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阿鲁就来叫了他起身。 上值的时辰,快到了。 当烛火亮起来,小丫鬟们端着热水拿着荑子进来,他坐在床榻上,满眼恍惚。 还是洗了个冷水脸,方才清醒几分。 出门之后,裴岸同阿鲁说道,“你今日里去秦府,同少夫人说,晚间?值后,我去接她。” 阿鲁应了是。 “四公子,少夫人平日里也鲜少走动,怎地不容少夫人多待几日?” 裴岸面色不愉。 “秦府离着也不远,来日也能再去,韶华苑里少了你们少夫人,空空荡荡的, 不成样子。” 哟! 原来是四公子想念少夫人了。 阿鲁藏着笑意,立时应了个好。 送完了自家四公子,阿鲁牵着马儿转身,溜溜达达的就往秦府去了。 其实还没到正月十五闹元宵呢,可这街子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多是起早贪黑的贩夫走卒。 过年,是大户人家的事儿,寻常百姓,早出来讨生了。 阿鲁边走边看,倒是觉得快活。 竟是晃荡到巷子深处,这种小巷子里,人也不多,他四处张望,有几分陌生。 平日里没走过,索性走走,熟悉道路。 走了多久,却是不知,到后头他有些走不动,才翻身上马,才拐了几个弯,就看到巷子小道越发狭窄。 咦,平日里怎地不曾来过这片破地儿啊。 是的,这片民房破旧,好些摇摇欲坠,虽有鸡鸣狗叫,但却觉得缺了不少活人气。 “小郎君,到屋里来坐坐啊。” 阿鲁本还在抬头张望,却不知何时马下来了个年轻姑娘,身着艳俗衣物,冻得通红的脸上,描眉涂脂的,一看就知是个暗娼子。 “别挡着道儿。” 阿鲁欲要驱马赶紧离开,那女子却拽着他的腿脚,“郎君,您就当今儿怜惜奴家一次。” 说完,就把低领子的胸口,往阿鲁脚边蹭来。 若不是裴家的马匹高大,这姑娘还想拽着阿鲁的手,阿鲁满脸嫌弃,“行了行了,我不喜这些,也别误了你的买卖,去招揽旁人得了。” 说完,两腿夹着大马,嘀嘀咕咕离去。 这女子,就是小玲香。 她看着阿鲁离去,满脸晦气的赶紧把袒露的胸口合上,“没钱的贱奴,骑着主子的马来招摇撞骗呢,我呸!” 第1120章 当然是能隐瞒过去。 宋观舟已有自己的打算,这一夜,裴岸没有回秦府来,吃着酒时,遇到出来浪荡的裴辰,二度醉倒在他跟前。 亲生的哥哥,安能不管? 一番折腾,回到公府,再要驾车去秦府,他也觉得太过兴师动众。 叹了口气,回到韶华苑。 小丫鬟们看着他带着一股酒意走进来,生了好奇,探头往后一看,“咦,四公子,您自个儿就回来了?” 裴岸哭笑不得。 “怎地,没你们少夫人,我就不能回来了?” 荷花撇撇嘴,“四公子,您与少夫人历来感情好,少夫人只是去个秦府,你也要跟着咧。” “我那是陪着她去。” 入了门,也才一夜不曾歇过的房内,却觉得出奇的空旷。 小丫鬟们依照往日习惯,欲要给他端些醒酒汤来,他摆了摆手,“端水来我洗漱就是了,今儿不曾多吃酒,不吃醒酒汤了。” 没了宋观舟,这屋子里感觉像是没有人气。 他从外屋走到内屋,又从内屋逛到外屋,洗漱之后,脑子更为清明,差使阿鲁去挑了几本书来,打开看不了一页,又阖上了。 屋外冷风嗖嗖,滴水成冰。 裴岸隔着窗格,看到了烛火下头的白雪,一番沉思之后,又从炕床上下来,披衣出门。 荷花追着来,“四公子,天冷呢。” 裴岸叹道,“我去书房走走。” 小丫鬟满脸疑惑,“燕来堂?” “不是。” 裴岸朝着宋观舟的书房走去,荷花见状,赶紧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到了书房门口,才掏出钥匙来。 “怎地还锁上?” 荷花边开锁边说,“四公子,这书房日日里都锁的,只是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少夫人手上,一把在忍冬姐姐手里,此番离去,忍冬姐姐为防有个万一,钥匙给了奴呢。” 咔嗒一声,锁开了。 荷花提着灯笼,推开房门。 裴岸入内,看着屋子里,也是冷意扑面。 “四公子,您要坐会儿还是——?” “坐会儿。” 荷花应了是, 立时点了屋内的四盏烛火,登时屋子里灯火通明,转身又叫了壮姑, 挪了个炭盆子进来。 当裴岸坐在椅子上,看着偌大书案上凌乱的书册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你们少夫人的桌案,总是这么凌乱?” 言外之意,也不帮衬着收拾收拾? 荷花一本正经说道,“四公子,少夫人是不让奴随意动这些书册,连一页纸都不许碰,否则她就寻不到自己要的了。” 嚯! 裴岸看了一眼,年前忙碌,年后松散,他算来差不多大半个月没有进来看过。 但记忆里, 没这般乱啊。 而今,翻开的、倒压着的,横七竖八乱糟糟的,再看好些白纸上,用最小的羊毫写了凌乱的东西。 宋观舟的字不好,稍微写多了,就变成了墨团。 但他俯身看去,却发现好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像是符号,又不是的,凌乱的写在纸上。 欲要拿出来看, 荷花紧张提醒,“四公子,您还是别动夫人的书册草稿,她叮嘱奴好几次,绝不能动,否则就乱了。” “……你们少夫人,日日里就坐在这里干活?” 椅子,硬邦邦的, 并不舒服。 荷花点头。 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立时笑道,“四公子,有软垫和靠枕的,只是奴昨儿拿去洗了。” 这屋子里,真冷。 裴岸再看角落里堆着的好些箱子,“荷花,那些是你们少夫人盘出来的?” 荷花点头,“这些是盘出来的,桌案下头的还在盘。” 瞧着是也是快了。 裴岸环顾四周,也觉得无趣,呆了片刻,也就回到正房里去了。 这一夜,他睡得不踏实。 半睡半醒时,总能摸到床里头空着的地方,冷冰冰的。 习惯,真是可怕。 才一两日不在一起睡,就生了想念。 他自嘲几分,勉强睡去,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阿鲁就来叫了他起身。 上值的时辰,快到了。 当烛火亮起来,小丫鬟们端着热水拿着荑子进来,他坐在床榻上,满眼恍惚。 还是洗了个冷水脸,方才清醒几分。 出门之后,裴岸同阿鲁说道,“你今日里去秦府,同少夫人说,晚间?值后,我去接她。” 阿鲁应了是。 “四公子,少夫人平日里也鲜少走动,怎地不容少夫人多待几日?” 裴岸面色不愉。 “秦府离着也不远,来日也能再去,韶华苑里少了你们少夫人,空空荡荡的, 不成样子。” 哟! 原来是四公子想念少夫人了。 阿鲁藏着笑意,立时应了个好。 送完了自家四公子,阿鲁牵着马儿转身,溜溜达达的就往秦府去了。 其实还没到正月十五闹元宵呢,可这街子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多是起早贪黑的贩夫走卒。 过年,是大户人家的事儿,寻常百姓,早出来讨生了。 阿鲁边走边看,倒是觉得快活。 竟是晃荡到巷子深处,这种小巷子里,人也不多,他四处张望,有几分陌生。 平日里没走过,索性走走,熟悉道路。 走了多久,却是不知,到后头他有些走不动,才翻身上马,才拐了几个弯,就看到巷子小道越发狭窄。 咦,平日里怎地不曾来过这片破地儿啊。 是的,这片民房破旧,好些摇摇欲坠,虽有鸡鸣狗叫,但却觉得缺了不少活人气。 “小郎君,到屋里来坐坐啊。” 阿鲁本还在抬头张望,却不知何时马下来了个年轻姑娘,身着艳俗衣物,冻得通红的脸上,描眉涂脂的,一看就知是个暗娼子。 “别挡着道儿。” 阿鲁欲要驱马赶紧离开,那女子却拽着他的腿脚,“郎君,您就当今儿怜惜奴家一次。” 说完,就把低领子的胸口,往阿鲁脚边蹭来。 若不是裴家的马匹高大,这姑娘还想拽着阿鲁的手,阿鲁满脸嫌弃,“行了行了,我不喜这些,也别误了你的买卖,去招揽旁人得了。” 说完,两腿夹着大马,嘀嘀咕咕离去。 这女子,就是小玲香。 她看着阿鲁离去,满脸晦气的赶紧把袒露的胸口合上,“没钱的贱奴,骑着主子的马来招摇撞骗呢,我呸!” 第1121章 她在街头巷尾,晃荡许久。 眼瞧着今日就要挂空,没一个客人时,忽地来了个蒙头蒙面的小子,“与你睡一次,几个钱?” “一次?” 小玲香立时拥了上去,傍住来人的胳膊。 “大爷,今儿来得就是缘分,一次两次的,奴家也想着您呢,若不您到奴家的铺上, 吃一日一夜的, 奴也就要个 百十来钱。” “一百个大子儿?” 蒙面男人,语气平平,小玲香也听不出他是嫌弃高了,还是只问问。 顿时撒娇卖痴说道,“大爷,奴今儿才十六岁,平日里也没多少客人,身子干净着呢。何况这大冷天的, 再给大爷您置办个几个菜的,一百个大钱……,也是有些艰难。” 她胸口软趴趴的,不经意的蹭着蒙面男人的胳膊。 那人微微一愣,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小手指大小的银钱,塞入她胸口。 冰冷的银子,让小玲香差点笑不出来。 “爷我喜好酒,你也别吝啬。” 小玲香咬了一口这银钱,眼里也看着成色不错,想着怕是五六钱银子。 嚯! 算得是个不错的买卖。 “是是是,大爷,您随奴往这边来。” 她半个身子挂在蒙面男人胳膊上,着急带着往自己的小破屋里去。 入门之后,屋中阴冷,她连忙扶着蒙面男人上座,“大爷您稍待,奴给您端个炭火盆子来。” 刚要出门,那汉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哪里去端?” 一双凌厉眼眸里,全是不信任。 小玲香立时翻身上了冷炕,支起小小的窗棂,顿时屋里头亮堂不少,“大爷,您在这里看着就是,奴家全盘的身家都在这里,哪里能跑的道理……” 说完,身子一软,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不怀好意,捏了一把她丰满的胸部,“行,麻利点。”小玲香嘤咛一声,这才下了炕。 她与旁侧门户家借来炭火,又许了二三十个大钱,说了几个菜色之后,方才进门。 这是暗娼惯常来的做法。 小玲香命苦,没个亲人,索性与邻居的老婆子寻思来,有客人要席面,老婆子去做,好歹能挣个文的。 若再打点酒,要点炭火的,挣得再多几文。 虽说不是光彩的事儿,可平头老百姓的,能有个营生也不错。 小玲香忙碌好一会儿,才凑了个几个热菜酒水,炭盆子端进来,屋子里没多大会儿,也暖和起来。 那汉子还是没把面巾扯下来。 小玲香哄着他吃酒,颇是费了些功夫,才算拿下面巾,看到了真人,瞧着也就是寻常的男人,年岁不大,看不出凶神恶煞,但却好似是有所戒备。 此人,正是蒙小兴。 白芍拿了他的钱出来,近几日里,他也算吃饱饭,穿暖衣服,可那破房子挡不住风雪,实在难熬人,欲要再赁个房子,又怕被人识破,思来想去,索性寻个暗娼子姘居。 小玲香,是他寻的第三个女人。 前头两个,头一个实在太过圆滑, 加上一屋子老小,等着暗娼卖身吃饭,他看了过去,觉得不喜,耍玩一次之后就换了第二家。 第二个暗娼倒是好相貌,可惜个拉皮条的是女人的汉子。 蒙小兴吃了顿饭,就直接走人了。 闲了一日, 那破屋子待不住,还时时有乞丐来叩门,他方才换了更穷的巷子里来。 这不,就遇到了小玲香。 小玲香当然不止十六岁,可在客人跟前,她永远十六,见惯失眠的她,知晓眼前男人恐怕不是寻常来嫖,也就生了心思,哄着要问个来历。 但蒙小兴太过警醒。 问十句,囫囵说一句。 蒙小兴搂着小玲香睡了几觉,起来之后,直接给了小玲香五两银子,“包你一个月。” 苍天! 这等好的买卖? 小玲香喜笑颜开,“大爷,您真是奴的恩人,自冬月来下大雪,奴日日里冒着寒冷站在外头揽客,苟活不易,幸得您来了——” 话到半截,还哽咽起来。 蒙小兴心中是瞧不起暗娼的,但也觉得大冷天里,怀里有个女子暖床,好过一个人阴冷的过。 “你莫要与旁人说,有人问来,只说是你远房的表兄上门来。” 小玲香点头,“那大爷,往后奴家斗胆,叫您一声表哥。” “使得!” 蒙小兴呲牙,他出不了京。 不知为何,每当要往那边走,亦或是热闹的地儿,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更何况,城门处竟然还贴着他的通缉画像。 哪里走? 走不得的。 蒙小兴只能寻个地儿猫起来,过完冷天,热天时再想法子。 自此,蒙小兴就在小玲香家住了下来,因为天冷,白日里小玲香除了造饭之外,也不出门,孤男寡女,又都是年纪轻轻,日日里胡搞。 蒙小兴尝到女子滋味,更觉得懒怠。 只想数着日子,静待金拂云出嫁。 金拂云的日子,极度不好过,母亲的灵柩一波三折的才入了土,回头来就得逼迫她脱了白色孝服。 看着去岁要成亲时就备好的新娘吉服,她只觉得刺眼。 可如今万事俱备,只差迎娶,一切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害喜的症状一日严重过一日,折磨得金拂云恨不得寻副狠药,打了这孽种。 可惜,莫说开打胎药,就是走出滴翠轩一步,也甚是艰难。 正月十三晚间,她才把吃下去的粥菜,全须吐了出来,整个人憔悴到难以入目。 青三姑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大姑娘。” 金拂云不予理会。 青三姑屈膝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自然而然支起身子,“大将军有请姑娘过去叙话。” 大将军? 如此陌生的字眼。 金拂云想宽袖之中,攥紧拳头,她眉眼低垂,冷冷说道,“我身子不适,来日再说。” 来日?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送您出嫁之后,大将军也要带着一府主仆,回到溧阳,你们父女之间再想见面,只怕就有些难了。” “不见也罢,父亲反正是当我死了。” 金拂云终于抬起头来,她一张蜡黄的脸上,只有疲惫与麻木。 第1121章 她在街头巷尾,晃荡许久。 眼瞧着今日就要挂空,没一个客人时,忽地来了个蒙头蒙面的小子,“与你睡一次,几个钱?” “一次?” 小玲香立时拥了上去,傍住来人的胳膊。 “大爷,今儿来得就是缘分,一次两次的,奴家也想着您呢,若不您到奴家的铺上, 吃一日一夜的, 奴也就要个 百十来钱。” “一百个大子儿?” 蒙面男人,语气平平,小玲香也听不出他是嫌弃高了,还是只问问。 顿时撒娇卖痴说道,“大爷,奴今儿才十六岁,平日里也没多少客人,身子干净着呢。何况这大冷天的, 再给大爷您置办个几个菜的,一百个大钱……,也是有些艰难。” 她胸口软趴趴的,不经意的蹭着蒙面男人的胳膊。 那人微微一愣,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小手指大小的银钱,塞入她胸口。 冰冷的银子,让小玲香差点笑不出来。 “爷我喜好酒,你也别吝啬。” 小玲香咬了一口这银钱,眼里也看着成色不错,想着怕是五六钱银子。 嚯! 算得是个不错的买卖。 “是是是,大爷,您随奴往这边来。” 她半个身子挂在蒙面男人胳膊上,着急带着往自己的小破屋里去。 入门之后,屋中阴冷,她连忙扶着蒙面男人上座,“大爷您稍待,奴给您端个炭火盆子来。” 刚要出门,那汉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哪里去端?” 一双凌厉眼眸里,全是不信任。 小玲香立时翻身上了冷炕,支起小小的窗棂,顿时屋里头亮堂不少,“大爷,您在这里看着就是,奴家全盘的身家都在这里,哪里能跑的道理……” 说完,身子一软,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不怀好意,捏了一把她丰满的胸部,“行,麻利点。”小玲香嘤咛一声,这才下了炕。 她与旁侧门户家借来炭火,又许了二三十个大钱,说了几个菜色之后,方才进门。 这是暗娼惯常来的做法。 小玲香命苦,没个亲人,索性与邻居的老婆子寻思来,有客人要席面,老婆子去做,好歹能挣个文的。 若再打点酒,要点炭火的,挣得再多几文。 虽说不是光彩的事儿,可平头老百姓的,能有个营生也不错。 小玲香忙碌好一会儿,才凑了个几个热菜酒水,炭盆子端进来,屋子里没多大会儿,也暖和起来。 那汉子还是没把面巾扯下来。 小玲香哄着他吃酒,颇是费了些功夫,才算拿下面巾,看到了真人,瞧着也就是寻常的男人,年岁不大,看不出凶神恶煞,但却好似是有所戒备。 此人,正是蒙小兴。 白芍拿了他的钱出来,近几日里,他也算吃饱饭,穿暖衣服,可那破房子挡不住风雪,实在难熬人,欲要再赁个房子,又怕被人识破,思来想去,索性寻个暗娼子姘居。 小玲香,是他寻的第三个女人。 前头两个,头一个实在太过圆滑, 加上一屋子老小,等着暗娼卖身吃饭,他看了过去,觉得不喜,耍玩一次之后就换了第二家。 第二个暗娼倒是好相貌,可惜个拉皮条的是女人的汉子。 蒙小兴吃了顿饭,就直接走人了。 闲了一日, 那破屋子待不住,还时时有乞丐来叩门,他方才换了更穷的巷子里来。 这不,就遇到了小玲香。 小玲香当然不止十六岁,可在客人跟前,她永远十六,见惯失眠的她,知晓眼前男人恐怕不是寻常来嫖,也就生了心思,哄着要问个来历。 但蒙小兴太过警醒。 问十句,囫囵说一句。 蒙小兴搂着小玲香睡了几觉,起来之后,直接给了小玲香五两银子,“包你一个月。” 苍天! 这等好的买卖? 小玲香喜笑颜开,“大爷,您真是奴的恩人,自冬月来下大雪,奴日日里冒着寒冷站在外头揽客,苟活不易,幸得您来了——” 话到半截,还哽咽起来。 蒙小兴心中是瞧不起暗娼的,但也觉得大冷天里,怀里有个女子暖床,好过一个人阴冷的过。 “你莫要与旁人说,有人问来,只说是你远房的表兄上门来。” 小玲香点头,“那大爷,往后奴家斗胆,叫您一声表哥。” “使得!” 蒙小兴呲牙,他出不了京。 不知为何,每当要往那边走,亦或是热闹的地儿,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更何况,城门处竟然还贴着他的通缉画像。 哪里走? 走不得的。 蒙小兴只能寻个地儿猫起来,过完冷天,热天时再想法子。 自此,蒙小兴就在小玲香家住了下来,因为天冷,白日里小玲香除了造饭之外,也不出门,孤男寡女,又都是年纪轻轻,日日里胡搞。 蒙小兴尝到女子滋味,更觉得懒怠。 只想数着日子,静待金拂云出嫁。 金拂云的日子,极度不好过,母亲的灵柩一波三折的才入了土,回头来就得逼迫她脱了白色孝服。 看着去岁要成亲时就备好的新娘吉服,她只觉得刺眼。 可如今万事俱备,只差迎娶,一切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害喜的症状一日严重过一日,折磨得金拂云恨不得寻副狠药,打了这孽种。 可惜,莫说开打胎药,就是走出滴翠轩一步,也甚是艰难。 正月十三晚间,她才把吃下去的粥菜,全须吐了出来,整个人憔悴到难以入目。 青三姑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大姑娘。” 金拂云不予理会。 青三姑屈膝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自然而然支起身子,“大将军有请姑娘过去叙话。” 大将军? 如此陌生的字眼。 金拂云想宽袖之中,攥紧拳头,她眉眼低垂,冷冷说道,“我身子不适,来日再说。” 来日? 青三姑淡淡一笑,“大姑娘,送您出嫁之后,大将军也要带着一府主仆,回到溧阳,你们父女之间再想见面,只怕就有些难了。” “不见也罢,父亲反正是当我死了。” 金拂云终于抬起头来,她一张蜡黄的脸上,只有疲惫与麻木。 第1122章 这是命令! 青三姑没有直说,但眼神里告诉金拂云,你去的话,大伙儿用轿撵抬着你去,若你不去,自有人绑了你去。 “大姑娘,马上就嫁人了,该有的体面,还是别自个儿坏了。” 金拂云听来,冷笑不已。 “体面?我到如今要何体面?”金拂云扶着小腹,又恨又痛,她只觉苍天造化弄人,不该要的孽种,偏偏赶趟的来。 “大姑娘,大将军叫您过去,自是为了您好,您这拒而不见,来日里吃亏的是您。” “你这狗奴才,吃亏与否,我认了。” 金拂云丢了茶盏出去,青三姑轻轻躲开,她面无表情,也不动怒,“看来大姑娘还是惦念着老奴,既是如此,老奴想来,也挂心姑娘,郡主离去之时,还让老奴多加照看姑娘您,不如——” “闭嘴!滚出去!” 金拂云想嚎叫,厮打。 就她的精气神都被抽得干干净净,莫说大声说话,就是这么顺遂的说句话,也觉得气短。 身子,越发不好。 青三姑不以为然,反而还上前半步,“姑娘,若您不同老奴过去见将军,那姑娘的陪嫁,老奴是做定了。” “你——” 金拂云恶狠狠的瞪着眼眸,盯着青三姑定定不放,好一会儿,她唇角上扬,诡秘一笑,“莫要以为这般就能威胁我,你若与我同往郡王府,今儿我话就撂到这里,我是不会死,但你必亡!” 几句话,让在屋子里的一众奴仆不寒而栗。 石娘几番欲言又止,却又不敢擅自说话,青三姑见状,冷笑起来,“大姑娘,时至今日,您还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真以为嫁入了郡王府,就一切安生了事了。” 金拂云桀桀笑道,“离了金家,我未必就不做不成人了。” 至于丈夫,她想起来就呕吐不已,那样一个脏污的男人,莫说自己如今还是金家的姑娘,就算来日失了金家的身份,她也瞧不上贺疆。 暂时的虚与委蛇,她回过神来,私下都觉得恶心。 可惜啊! 可惜她肚子里有了贺疆的孽种—— 金拂云不想再看父亲,不想再去瞧着他那群姨娘,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就同父亲卿卿我我。 一群老贱人! 青三姑不想耽误时辰,她看着窗外夜色渐浓,直接转头看向石娘,“你同你们姑娘说来,是自个儿走,还是我差人来绑?” 石娘一听,立时慌张起来。 “三姑,稍待片刻,您外屋里头吃茶,待老奴同大姑娘收拾一番,立时同您去见大将军。” 好言好语,腆着一张老脸。 眼神里的哀求,更是快要溢出来了。 青三姑哼笑,“也罢,好生劝说着些,大将军与大姑娘,可是利刃隔不断地血脉亲情,往日要想在郡王府立足,若是没了大将军,断是不能的。” “滚!” 金拂云低吼,却没了往日的威风。 像是被这断了翅膀的老鹰,扑棱着要抓人,却没有翱翔展翅的勇猛,唯有在地上蹒跚的可笑姿态。 “三姑,三姑!” 眼见青三姑就要上前与大姑娘吵嚷起来,石娘立时挽住青三姑,“您大人大量,姑娘因郡主离世,尚且还在悲戚之中,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郡主一片爱女之心——” 石娘几乎要给青三姑跪下了。 青三姑回眸,看了一眼石娘, “罢了,外头等你们,快些点的,我与婆子来,尚且能听你们说几句话,若莫叔来了,可就没这般简单。” 话音刚落,人已十分麻利的转头,出了内屋。 这正房里头,才收拾出来没几日,自大火之后,换了不少新的梁柱家具,一股浓厚的漆味,弥漫在鼻尖。 金拂云喜爱这股味儿。 旁人坐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唯有她,闻着这老漆的味儿,反倒是少了些呕吐。 石娘环顾四周,叹了口气。 缓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金拂云的跟前,金拂云听得动静,只微微动了动眼皮子,“石娘,你也来逼我?” 石娘摇头。 “老奴哪里舍得,可是我的大姑娘,都忍到今日了,您为何不为自己打算一番?” “打算?见父亲是为了我自己打算?” 不可能! 她的父亲是何等的自私,不用多加怀疑。 到这会儿,去他跟前能要些依仗?做梦罢了! 金拂云两眼流淌出对亲情的冷漠,“起来,再两日就出嫁 了,真到了郡王府,能活几日,且再说。” “大姑娘!” 石娘低头,话语里带着不甘。 “大姑娘,往日都是您在咬牙忍着,而今郡主不在了,您也只有大将军一个长辈,于情于理,到跟前跪拜一番,不算丢人的事儿,至于其他,您历来聪慧,与大将军周旋几句,没准儿就能得些您想要的呢。” 我想要的? 金拂云呆呆愣住。 “石娘,到如今,我想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她要自由,要杀了宋氏与裴岸那对贱人,要翻身做主,退了这门恶心的亲事,要打了怀中的孽种,要平息所有对她的议论纷纷。 可惜,很难。 金拂云只觉得疲惫,“石娘,我不想去,到如今我们早已不是父女,他拿我做棋子,还有何好见的。” 说完,欲要翻身上炕床上歇着。 石娘眼疾手快,双手一把抱住她的双膝。 “大姑娘,万万不可放弃,是您说的,人在绝境之中,不能事事等着。” 金拂云顿住身子,“绝境,是啊,石娘,而今就是我的绝境。” “大姑娘,您若放弃了自个儿,还有谁替您做主,如今大将军还想着与您叙旧,您到跟前,赔个不是服个软,还是父女,好些事儿,奴到跟前磕一百个头都要不来的,大姑娘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娘,我不愿意去求他。” “大姑娘,这哪里是求,明明就是您的,府上不曾有个多余的女儿,您是郡主唯一的骨血,她的人手、财物、田产,都是您的,您不去大将军那里服个软的,这些都会流落他人之手啊!” 石娘声音压得极低。 却难掩气愤,她几乎是含在嗓子里的话语,全迸发出来,“大姑娘,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122章 这是命令! 青三姑没有直说,但眼神里告诉金拂云,你去的话,大伙儿用轿撵抬着你去,若你不去,自有人绑了你去。 “大姑娘,马上就嫁人了,该有的体面,还是别自个儿坏了。” 金拂云听来,冷笑不已。 “体面?我到如今要何体面?”金拂云扶着小腹,又恨又痛,她只觉苍天造化弄人,不该要的孽种,偏偏赶趟的来。 “大姑娘,大将军叫您过去,自是为了您好,您这拒而不见,来日里吃亏的是您。” “你这狗奴才,吃亏与否,我认了。” 金拂云丢了茶盏出去,青三姑轻轻躲开,她面无表情,也不动怒,“看来大姑娘还是惦念着老奴,既是如此,老奴想来,也挂心姑娘,郡主离去之时,还让老奴多加照看姑娘您,不如——” “闭嘴!滚出去!” 金拂云想嚎叫,厮打。 就她的精气神都被抽得干干净净,莫说大声说话,就是这么顺遂的说句话,也觉得气短。 身子,越发不好。 青三姑不以为然,反而还上前半步,“姑娘,若您不同老奴过去见将军,那姑娘的陪嫁,老奴是做定了。” “你——” 金拂云恶狠狠的瞪着眼眸,盯着青三姑定定不放,好一会儿,她唇角上扬,诡秘一笑,“莫要以为这般就能威胁我,你若与我同往郡王府,今儿我话就撂到这里,我是不会死,但你必亡!” 几句话,让在屋子里的一众奴仆不寒而栗。 石娘几番欲言又止,却又不敢擅自说话,青三姑见状,冷笑起来,“大姑娘,时至今日,您还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真以为嫁入了郡王府,就一切安生了事了。” 金拂云桀桀笑道,“离了金家,我未必就不做不成人了。” 至于丈夫,她想起来就呕吐不已,那样一个脏污的男人,莫说自己如今还是金家的姑娘,就算来日失了金家的身份,她也瞧不上贺疆。 暂时的虚与委蛇,她回过神来,私下都觉得恶心。 可惜啊! 可惜她肚子里有了贺疆的孽种—— 金拂云不想再看父亲,不想再去瞧着他那群姨娘,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就同父亲卿卿我我。 一群老贱人! 青三姑不想耽误时辰,她看着窗外夜色渐浓,直接转头看向石娘,“你同你们姑娘说来,是自个儿走,还是我差人来绑?” 石娘一听,立时慌张起来。 “三姑,稍待片刻,您外屋里头吃茶,待老奴同大姑娘收拾一番,立时同您去见大将军。” 好言好语,腆着一张老脸。 眼神里的哀求,更是快要溢出来了。 青三姑哼笑,“也罢,好生劝说着些,大将军与大姑娘,可是利刃隔不断地血脉亲情,往日要想在郡王府立足,若是没了大将军,断是不能的。” “滚!” 金拂云低吼,却没了往日的威风。 像是被这断了翅膀的老鹰,扑棱着要抓人,却没有翱翔展翅的勇猛,唯有在地上蹒跚的可笑姿态。 “三姑,三姑!” 眼见青三姑就要上前与大姑娘吵嚷起来,石娘立时挽住青三姑,“您大人大量,姑娘因郡主离世,尚且还在悲戚之中,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郡主一片爱女之心——” 石娘几乎要给青三姑跪下了。 青三姑回眸,看了一眼石娘, “罢了,外头等你们,快些点的,我与婆子来,尚且能听你们说几句话,若莫叔来了,可就没这般简单。” 话音刚落,人已十分麻利的转头,出了内屋。 这正房里头,才收拾出来没几日,自大火之后,换了不少新的梁柱家具,一股浓厚的漆味,弥漫在鼻尖。 金拂云喜爱这股味儿。 旁人坐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唯有她,闻着这老漆的味儿,反倒是少了些呕吐。 石娘环顾四周,叹了口气。 缓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金拂云的跟前,金拂云听得动静,只微微动了动眼皮子,“石娘,你也来逼我?” 石娘摇头。 “老奴哪里舍得,可是我的大姑娘,都忍到今日了,您为何不为自己打算一番?” “打算?见父亲是为了我自己打算?” 不可能! 她的父亲是何等的自私,不用多加怀疑。 到这会儿,去他跟前能要些依仗?做梦罢了! 金拂云两眼流淌出对亲情的冷漠,“起来,再两日就出嫁 了,真到了郡王府,能活几日,且再说。” “大姑娘!” 石娘低头,话语里带着不甘。 “大姑娘,往日都是您在咬牙忍着,而今郡主不在了,您也只有大将军一个长辈,于情于理,到跟前跪拜一番,不算丢人的事儿,至于其他,您历来聪慧,与大将军周旋几句,没准儿就能得些您想要的呢。” 我想要的? 金拂云呆呆愣住。 “石娘,到如今,我想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她要自由,要杀了宋氏与裴岸那对贱人,要翻身做主,退了这门恶心的亲事,要打了怀中的孽种,要平息所有对她的议论纷纷。 可惜,很难。 金拂云只觉得疲惫,“石娘,我不想去,到如今我们早已不是父女,他拿我做棋子,还有何好见的。” 说完,欲要翻身上炕床上歇着。 石娘眼疾手快,双手一把抱住她的双膝。 “大姑娘,万万不可放弃,是您说的,人在绝境之中,不能事事等着。” 金拂云顿住身子,“绝境,是啊,石娘,而今就是我的绝境。” “大姑娘,您若放弃了自个儿,还有谁替您做主,如今大将军还想着与您叙旧,您到跟前,赔个不是服个软,还是父女,好些事儿,奴到跟前磕一百个头都要不来的,大姑娘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娘,我不愿意去求他。” “大姑娘,这哪里是求,明明就是您的,府上不曾有个多余的女儿,您是郡主唯一的骨血,她的人手、财物、田产,都是您的,您不去大将军那里服个软的,这些都会流落他人之手啊!” 石娘声音压得极低。 却难掩气愤,她几乎是含在嗓子里的话语,全迸发出来,“大姑娘,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123章 金拂云失了神。 “即便我去,这些怕也是轮不到我。” “大姑娘,您若不去,自不是您的,但若去了,像在郡王跟前那样,同您父亲哭泣一番,我的大姑娘,而今您都要嫁人了,身旁连个自己的人手都没有,真入了郡王府那吃人的地儿,不妥的!” 这才是最为要紧的。 金拂云好似被说动了。 石娘又道,“咱们体体面面的过去,您依是府上尊贵的大姑娘,带着郡主的那一份,不但要活下去,还得活得堂堂正正。” 金拂云冷冰冰的面具,有了一丝破冰。 “我的母亲,她只怕后悔护住了我。” 石娘一把握住金拂云的双手,压住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大姑娘,郡主是您的母亲,永远!永远都希望您能活着,若是您没了,她也活不长的。” 说到这里,瞧着金拂云被慢慢说动,石娘才招呼被吓傻了翠儿来,姑侄二人搀扶着金拂云,来到妆台跟前。 只一眼,金拂云就自嘲的笑了起来。 “这镜中之人,是谁?我瞧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石娘,这不是我。” “大姑娘!” 石娘一边帮着她挽发,一边低声安抚,“大姑娘,您可算睁眼看了自己,从前您在将军府、郡主府,那是何等的端庄,大姑娘,您悲痛之心,老奴知晓,但别这么颓丧下去,莫要让旁人小看了您啊,我的大姑娘。” 这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待梳妆整齐,浑身还是穿着素服的金拂云,头一次挺直了腰背,扶着石娘的手,瘸着腿慢慢走了出去。 青三姑早已等得不耐烦,听得动静,头也不抬就说,“快些,大姑娘,将军军务繁忙,莫要耽误了去。” “三姑,走。” 这声音,不急不缓的,甚是耳熟,青三姑抬头,只瞧着个气度与适才一脸死相的女人,截然不同。 “大姑娘好生厉害,这会儿收拾之后,倒是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三姑,你这嘴儿,鲜少能夸赞我,我暂且听不出其中嘲讽之意,权当是真的好了。” 翠儿取来烘干的斗篷,服侍金拂云穿上。 青三姑看得有几分恍惚,心道,这女子前后片刻,变化这般大。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兆,但未等多言,金拂云已扶着石娘,跨出门去。 青三姑不敢耽误,马上追了出去。 这会儿没有下雪了,但雾气缭绕,能见到的地儿,都是白雪皑皑。 早间才使人扫了的,晚间又堆起来。 金拂云双手抱着暖炉,除了腿脚有些瘸以外,似又找到点精气神,石娘点醒了她,该去找父亲要点实用的东西。 譬如财物,譬如人手。 否则,她去到雍郡王府,怎地与那群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倌断袖做斗争。 强胸口翻滚的恶心,一路步行到金蒙的书房。 金莫听得脚步声,已出门来亲自迎接,“大姑娘,您可算是过来了。” “父亲召唤,不敢耽误,只是近些时日不理妆容,形容憔悴,若以邋遢面容来拜见父亲,才是失了体统,故而耽误了时辰。” 金莫看来,心道,这大姑娘精气神比昨日好些。 但他不动声色,侧身让开路来,“大将军已在屋中久候,大姑娘只管进去就是。” 金拂云微微颔首。 有几分从前的做派。 她扶着石娘来到门边驻足,先是深吸一口气,继而又慢慢呼了出来。 “父亲,女儿求见。” 声音清脆,没有往日的晦涩凄楚,待屋内传来金蒙的允准,金拂云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石娘欲要一同进去,却被金莫拦住。 “大姑娘自个儿进去就成,尔等在台阶下候着。” 金拂云微愣,但容不得她多想,金莫就从外头把房门拉上,屋内,灯火不明不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走到中央,向右边看去,书案跟前,坐着金蒙。 他此刻依然埋头做事儿,手上羊毫不停,奋笔疾书,似是在写奏疏。 “父亲……” 她挺立身躯,昂然面对书案。 金蒙头也不抬,“你自个儿先坐会儿。” 待金拂云一瘸一拐走到客座边落座时,金蒙也差不多收了毛笔,举着文书吹了几下,方才折了起来,放入信封。 做完这一切,金蒙才起身踱步来到金拂云跟前。 再是不屑一顾,金拂云也克制住内心对父亲的失望和恐惧,起身稳稳当当行礼。 金蒙看了她的姿态,“腿脚还是不好,是何缘故?” “伤了骨头,怕是要再修养些时日。” “换个大夫看看,人生漫长,可不能就此瘸了腿。” 几句闲聊, 竟是异常和谐。 重新落座,二人之间,短暂的陷入了寂静,许久之后,还是金拂云抬头,看向蹙眉不语的父亲,“父亲叫我前来,可是有事儿吩咐?”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金蒙开口,只一句话,又停下了,金拂云垂下眼眸,敛下冷漠的眼神,低声说道,“而今女儿让家族蒙羞,也没个本事,只怕是不能替父亲解忧。” “拂云,你从前与为父说过,秦家不足为惧,任由他们家枝丫生长,也成不了参天大树,这话,你可还记得?” 金拂云一听这话,猛地抬头。 “可是朝野之中,秦家大郎——升官了?” 金蒙微愣,看着金拂云的表情,更是五味杂陈,这个女儿,明明都准备丢弃了,又给了他个惊愕的事儿。 瞧瞧! 只是一句话,金拂云就问到要点上头,金蒙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我点头。 “本来今日里,还要到你母亲陵寝旁烧纸,她多年不曾离得我去,乍然埋在那阴冷的地方,我是放心不下,可是, 却发生这样的事儿。” “父亲请说。” 金拂云心中早有准备,就等父亲亲口说来,果然不出她所料,父亲开口,“秦家大郎——,元宵之后,调任吏部,掌吏部侍郎。” 太早了! 金拂云再是有三世的记忆,可今日听到这个信儿,也一样被震撼。 比前面三世,早了三年! 但路途不变,还是那条通向黄泉之下的死路。 第1123章 金拂云失了神。 “即便我去,这些怕也是轮不到我。” “大姑娘,您若不去,自不是您的,但若去了,像在郡王跟前那样,同您父亲哭泣一番,我的大姑娘,而今您都要嫁人了,身旁连个自己的人手都没有,真入了郡王府那吃人的地儿,不妥的!” 这才是最为要紧的。 金拂云好似被说动了。 石娘又道,“咱们体体面面的过去,您依是府上尊贵的大姑娘,带着郡主的那一份,不但要活下去,还得活得堂堂正正。” 金拂云冷冰冰的面具,有了一丝破冰。 “我的母亲,她只怕后悔护住了我。” 石娘一把握住金拂云的双手,压住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大姑娘,郡主是您的母亲,永远!永远都希望您能活着,若是您没了,她也活不长的。” 说到这里,瞧着金拂云被慢慢说动,石娘才招呼被吓傻了翠儿来,姑侄二人搀扶着金拂云,来到妆台跟前。 只一眼,金拂云就自嘲的笑了起来。 “这镜中之人,是谁?我瞧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石娘,这不是我。” “大姑娘!” 石娘一边帮着她挽发,一边低声安抚,“大姑娘,您可算睁眼看了自己,从前您在将军府、郡主府,那是何等的端庄,大姑娘,您悲痛之心,老奴知晓,但别这么颓丧下去,莫要让旁人小看了您啊,我的大姑娘。” 这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待梳妆整齐,浑身还是穿着素服的金拂云,头一次挺直了腰背,扶着石娘的手,瘸着腿慢慢走了出去。 青三姑早已等得不耐烦,听得动静,头也不抬就说,“快些,大姑娘,将军军务繁忙,莫要耽误了去。” “三姑,走。” 这声音,不急不缓的,甚是耳熟,青三姑抬头,只瞧着个气度与适才一脸死相的女人,截然不同。 “大姑娘好生厉害,这会儿收拾之后,倒是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三姑,你这嘴儿,鲜少能夸赞我,我暂且听不出其中嘲讽之意,权当是真的好了。” 翠儿取来烘干的斗篷,服侍金拂云穿上。 青三姑看得有几分恍惚,心道,这女子前后片刻,变化这般大。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兆,但未等多言,金拂云已扶着石娘,跨出门去。 青三姑不敢耽误,马上追了出去。 这会儿没有下雪了,但雾气缭绕,能见到的地儿,都是白雪皑皑。 早间才使人扫了的,晚间又堆起来。 金拂云双手抱着暖炉,除了腿脚有些瘸以外,似又找到点精气神,石娘点醒了她,该去找父亲要点实用的东西。 譬如财物,譬如人手。 否则,她去到雍郡王府,怎地与那群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倌断袖做斗争。 强胸口翻滚的恶心,一路步行到金蒙的书房。 金莫听得脚步声,已出门来亲自迎接,“大姑娘,您可算是过来了。” “父亲召唤,不敢耽误,只是近些时日不理妆容,形容憔悴,若以邋遢面容来拜见父亲,才是失了体统,故而耽误了时辰。” 金莫看来,心道,这大姑娘精气神比昨日好些。 但他不动声色,侧身让开路来,“大将军已在屋中久候,大姑娘只管进去就是。” 金拂云微微颔首。 有几分从前的做派。 她扶着石娘来到门边驻足,先是深吸一口气,继而又慢慢呼了出来。 “父亲,女儿求见。” 声音清脆,没有往日的晦涩凄楚,待屋内传来金蒙的允准,金拂云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石娘欲要一同进去,却被金莫拦住。 “大姑娘自个儿进去就成,尔等在台阶下候着。” 金拂云微愣,但容不得她多想,金莫就从外头把房门拉上,屋内,灯火不明不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走到中央,向右边看去,书案跟前,坐着金蒙。 他此刻依然埋头做事儿,手上羊毫不停,奋笔疾书,似是在写奏疏。 “父亲……” 她挺立身躯,昂然面对书案。 金蒙头也不抬,“你自个儿先坐会儿。” 待金拂云一瘸一拐走到客座边落座时,金蒙也差不多收了毛笔,举着文书吹了几下,方才折了起来,放入信封。 做完这一切,金蒙才起身踱步来到金拂云跟前。 再是不屑一顾,金拂云也克制住内心对父亲的失望和恐惧,起身稳稳当当行礼。 金蒙看了她的姿态,“腿脚还是不好,是何缘故?” “伤了骨头,怕是要再修养些时日。” “换个大夫看看,人生漫长,可不能就此瘸了腿。” 几句闲聊, 竟是异常和谐。 重新落座,二人之间,短暂的陷入了寂静,许久之后,还是金拂云抬头,看向蹙眉不语的父亲,“父亲叫我前来,可是有事儿吩咐?”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金蒙开口,只一句话,又停下了,金拂云垂下眼眸,敛下冷漠的眼神,低声说道,“而今女儿让家族蒙羞,也没个本事,只怕是不能替父亲解忧。” “拂云,你从前与为父说过,秦家不足为惧,任由他们家枝丫生长,也成不了参天大树,这话,你可还记得?” 金拂云一听这话,猛地抬头。 “可是朝野之中,秦家大郎——升官了?” 金蒙微愣,看着金拂云的表情,更是五味杂陈,这个女儿,明明都准备丢弃了,又给了他个惊愕的事儿。 瞧瞧! 只是一句话,金拂云就问到要点上头,金蒙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我点头。 “本来今日里,还要到你母亲陵寝旁烧纸,她多年不曾离得我去,乍然埋在那阴冷的地方,我是放心不下,可是, 却发生这样的事儿。” “父亲请说。” 金拂云心中早有准备,就等父亲亲口说来,果然不出她所料,父亲开口,“秦家大郎——,元宵之后,调任吏部,掌吏部侍郎。” 太早了! 金拂云再是有三世的记忆,可今日听到这个信儿,也一样被震撼。 比前面三世,早了三年! 但路途不变,还是那条通向黄泉之下的死路。 第1124章 金蒙记得在金拂云十一二岁时,曾请过路的游方僧人算过命格,那僧人摸着佛珠,低声说来,“令千金生来富贵,生来便带慧根,眸中藏星,脑内藏机,若将军不拘泥于闺阁之中,女公子定然能闯出一番天地。” 这些话,都一一应验。 但后半席话,金蒙原以为不作数的,而今蓦地想来,倒是有几分明白。 “女公子并非寻常描眉画鬓之女,然过慧易折,过聪易误,犹如白瓷虽美,却不能磕碰,刀刃虽锋,唯恐伤己。” 那时金蒙不解,追问这僧人,“大师如此说来,可有教养的法子?” 僧人欲要开口,但看到金拂云一双眼眸,最终叹了三声,还是摇了摇头。 “女公子慧根与劫数皆藏于命格之中,如草木生就其形,江河奔就其道,非人力能改之。” 当时金蒙还觉得这游方僧人说得玄乎,实则就是诓骗钱财。 随意打发了几钱银子,此事按下不表。 而今再想来,好似也一一验证了,女儿是聪慧的,但确实太过计较,反而失了初心。 但是—— 这个女儿,还有大用处。 想到这里,金蒙轻叹,“为父心忧国家安危,江山社稷,偏愚笨无力,勉强只能替圣上守住溧阳,拦住东来之虎东骏东桥。若说圣上乃千古名君,绝非虚言,奈何这储君之妻,却选得极为不妙。” 一番老的说辞。 金拂云几乎都能背下来,但她还是一如既往,低声说道,“父亲,您担心圣上后继无人,女儿已同您说来,不用担忧,秦家不足为惧,也就是太子妃不足为惧。” “原本我也不在意,可秦家大郎升迁之快,打破了大隆历来用人的惯例。” “爬得越高,摔得越快。” 金拂云低着头,依然不急不缓说道,“父亲,皇长孙是不成器的,一切还看黄次孙。” “可是——” 金蒙摇头,不大相信金拂云的话语,“太子妃不日就要临盆,若再是个孙儿,拂云,你往日同父亲说来的,恐怕都不做数了。” “父亲,稍安勿躁,太子妃娘娘身子不好,谁又知明日运势……” “拂云,她都要临盆了。” “父亲,临盆犹如鬼门关走一转,太子妃再是吉人有天相,也得过了那一关才能说万事顺利。” 一句话,压住了金蒙的担忧。 他起身踱步,略带焦躁,“吏部素来得圣上看重, 自秦家老大人生病离去,这秦家就没有个爵位——” 按道理,是要给国公之位。 但秦家上书,与太子妃一起,言明秦家根基浅薄,请陛下收回恩赐,待秦家为陛下为朝堂做出些功绩来,这爵位再赐不迟。 感恩戴德,让圣上龙心大悦。 圣上对秦家,说不上喜爱,但也说不上不喜,王者心思,寻常人不敢随意揣测。 但因这事儿之后,秦家倒是越发低调。 可这大过年的, 才上值没几日,秦家大郎竟然调任户部去了,匪夷所思之余,更让人慌张。 金拂云抬头,看向来回踱步的父亲。 “父亲,秦家上下的安危,都系于太子妃身上,看似尊贵无比,可朝堂风云,宫中勾心斗角,往后之事,谁能说得清楚?” “拂云,你与为父好生分析一番,这朝堂将来的风云变幻。” “父亲——” 金拂云刚要像从前那般娓娓道来,忽地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她垂眸之时,早已改变面上情愫,先前的淡定自若,立时又变成了惶恐不安。 “父亲……” 再抬头时,金拂云已是满眼泪水,一脸愧疚。 “到如今,女儿浑浑噩噩的度日,即便是有心要与父亲分担些烦恼, 也无颜面再说这些话来。” 她艰难起身,又扶着椅子缓缓跪下。 “再两三日,女儿就要拜别父亲,嫁到郡王府——” 说到这里,再是忍不住,泣不成声,金蒙听来,面上神色不一,迟疑片刻,才虚扶金拂云。 “起来说话。” “女儿不敢。” 金拂云垂头抹泪,哽咽道,“不过父亲放心,女儿此生也只有父亲一个亲人,雍郡王本就不是女儿所爱,这些朝堂大事,女儿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及。” 妙啊! 这个话…… 早一日说来,金蒙非但不会为之所动,心中还会对这个女儿添些嫌弃。 可今日,秦家大郎调任令已下发。 早早时,金拂云就与他说过,秦家最厉害的大郎,最后也不过就是个区区侍郎之位,不足为惧。 如今,一语成谶。 金蒙如何不惊讶? 当然,惊讶之人,还有秦大郎,自昨夜里打发了宋观舟后,他在夜里,还与妻子交代,“来日里,与宋氏这女子还是注意些分寸,不可深交。” 此话说来,秦夫人大为惊讶。 “相公,是观舟何事做得不妥当了?” 秦大郎欲要开口,可又怕秦夫人担忧,再说关乎生圣上寿元之事,一个字都不能乱讲。 否则,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眼看妻子关切担忧,他缓缓摇头,“此女有几分聪慧, 但大多是小聪明,平日里同你姐姐妹妹的亲热,倒也无事,但若关乎到娘娘与皇长孙的,莫要与她多言。” “这——” “莫不是她早已同你打探起来?” 秦夫人连连摇头。 “没有的事儿。只是——,相公对观舟态度骤变,可是在书房里,你二人起了冲突?” “没有。” 秦大郎闭口不谈,翻身睡了过去。 但他心中对宋观舟的印象,早已坠入谷底,往后别说与宋观舟往来,只怕碰见时,也不会假以好脸色。 出门之时,遇到姗姗归来的秦庆东。 他更是一肚子火,对着夜不归宿的秦庆东,就开始义正言辞的训斥,训得后来的春哥都不敢露面,耳朵恨不得贴在墙根角上,满脸害怕得看向吉瑞。 “大哥,这是怎地了?大清早的,大人满肚子火气。” 吉瑞摇头,不敢说话。 “四姑娘还在府上,你小子就怂恿四公子夜不归宿,只怕是要挨打了。” 春哥没打探到消息,反而被吓了一着,更是苦着脸,“我……我也劝不动二公子啊。” 唉! 第1124章 金蒙记得在金拂云十一二岁时,曾请过路的游方僧人算过命格,那僧人摸着佛珠,低声说来,“令千金生来富贵,生来便带慧根,眸中藏星,脑内藏机,若将军不拘泥于闺阁之中,女公子定然能闯出一番天地。” 这些话,都一一应验。 但后半席话,金蒙原以为不作数的,而今蓦地想来,倒是有几分明白。 “女公子并非寻常描眉画鬓之女,然过慧易折,过聪易误,犹如白瓷虽美,却不能磕碰,刀刃虽锋,唯恐伤己。” 那时金蒙不解,追问这僧人,“大师如此说来,可有教养的法子?” 僧人欲要开口,但看到金拂云一双眼眸,最终叹了三声,还是摇了摇头。 “女公子慧根与劫数皆藏于命格之中,如草木生就其形,江河奔就其道,非人力能改之。” 当时金蒙还觉得这游方僧人说得玄乎,实则就是诓骗钱财。 随意打发了几钱银子,此事按下不表。 而今再想来,好似也一一验证了,女儿是聪慧的,但确实太过计较,反而失了初心。 但是—— 这个女儿,还有大用处。 想到这里,金蒙轻叹,“为父心忧国家安危,江山社稷,偏愚笨无力,勉强只能替圣上守住溧阳,拦住东来之虎东骏东桥。若说圣上乃千古名君,绝非虚言,奈何这储君之妻,却选得极为不妙。” 一番老的说辞。 金拂云几乎都能背下来,但她还是一如既往,低声说道,“父亲,您担心圣上后继无人,女儿已同您说来,不用担忧,秦家不足为惧,也就是太子妃不足为惧。” “原本我也不在意,可秦家大郎升迁之快,打破了大隆历来用人的惯例。” “爬得越高,摔得越快。” 金拂云低着头,依然不急不缓说道,“父亲,皇长孙是不成器的,一切还看黄次孙。” “可是——” 金蒙摇头,不大相信金拂云的话语,“太子妃不日就要临盆,若再是个孙儿,拂云,你往日同父亲说来的,恐怕都不做数了。” “父亲,稍安勿躁,太子妃娘娘身子不好,谁又知明日运势……” “拂云,她都要临盆了。” “父亲,临盆犹如鬼门关走一转,太子妃再是吉人有天相,也得过了那一关才能说万事顺利。” 一句话,压住了金蒙的担忧。 他起身踱步,略带焦躁,“吏部素来得圣上看重, 自秦家老大人生病离去,这秦家就没有个爵位——” 按道理,是要给国公之位。 但秦家上书,与太子妃一起,言明秦家根基浅薄,请陛下收回恩赐,待秦家为陛下为朝堂做出些功绩来,这爵位再赐不迟。 感恩戴德,让圣上龙心大悦。 圣上对秦家,说不上喜爱,但也说不上不喜,王者心思,寻常人不敢随意揣测。 但因这事儿之后,秦家倒是越发低调。 可这大过年的, 才上值没几日,秦家大郎竟然调任户部去了,匪夷所思之余,更让人慌张。 金拂云抬头,看向来回踱步的父亲。 “父亲,秦家上下的安危,都系于太子妃身上,看似尊贵无比,可朝堂风云,宫中勾心斗角,往后之事,谁能说得清楚?” “拂云,你与为父好生分析一番,这朝堂将来的风云变幻。” “父亲——” 金拂云刚要像从前那般娓娓道来,忽地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她垂眸之时,早已改变面上情愫,先前的淡定自若,立时又变成了惶恐不安。 “父亲……” 再抬头时,金拂云已是满眼泪水,一脸愧疚。 “到如今,女儿浑浑噩噩的度日,即便是有心要与父亲分担些烦恼, 也无颜面再说这些话来。” 她艰难起身,又扶着椅子缓缓跪下。 “再两三日,女儿就要拜别父亲,嫁到郡王府——” 说到这里,再是忍不住,泣不成声,金蒙听来,面上神色不一,迟疑片刻,才虚扶金拂云。 “起来说话。” “女儿不敢。” 金拂云垂头抹泪,哽咽道,“不过父亲放心,女儿此生也只有父亲一个亲人,雍郡王本就不是女儿所爱,这些朝堂大事,女儿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及。” 妙啊! 这个话…… 早一日说来,金蒙非但不会为之所动,心中还会对这个女儿添些嫌弃。 可今日,秦家大郎调任令已下发。 早早时,金拂云就与他说过,秦家最厉害的大郎,最后也不过就是个区区侍郎之位,不足为惧。 如今,一语成谶。 金蒙如何不惊讶? 当然,惊讶之人,还有秦大郎,自昨夜里打发了宋观舟后,他在夜里,还与妻子交代,“来日里,与宋氏这女子还是注意些分寸,不可深交。” 此话说来,秦夫人大为惊讶。 “相公,是观舟何事做得不妥当了?” 秦大郎欲要开口,可又怕秦夫人担忧,再说关乎生圣上寿元之事,一个字都不能乱讲。 否则,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眼看妻子关切担忧,他缓缓摇头,“此女有几分聪慧, 但大多是小聪明,平日里同你姐姐妹妹的亲热,倒也无事,但若关乎到娘娘与皇长孙的,莫要与她多言。” “这——” “莫不是她早已同你打探起来?” 秦夫人连连摇头。 “没有的事儿。只是——,相公对观舟态度骤变,可是在书房里,你二人起了冲突?” “没有。” 秦大郎闭口不谈,翻身睡了过去。 但他心中对宋观舟的印象,早已坠入谷底,往后别说与宋观舟往来,只怕碰见时,也不会假以好脸色。 出门之时,遇到姗姗归来的秦庆东。 他更是一肚子火,对着夜不归宿的秦庆东,就开始义正言辞的训斥,训得后来的春哥都不敢露面,耳朵恨不得贴在墙根角上,满脸害怕得看向吉瑞。 “大哥,这是怎地了?大清早的,大人满肚子火气。” 吉瑞摇头,不敢说话。 “四姑娘还在府上,你小子就怂恿四公子夜不归宿,只怕是要挨打了。” 春哥没打探到消息,反而被吓了一着,更是苦着脸,“我……我也劝不动二公子啊。” 唉! 第1125章 秦庆东摸着脑袋,差点以为不在了。 “大哥,这大正月的,你火气小点儿,谁惹到你了?” 谁?! 还不是你那狐朋狗友宋观舟,真以为自己是个能耐人物,胡言乱语,秦家高看她几分,无非就是对康哥儿的事儿上心些。 对了。 还有救了姐儿…… 还有,救了十皇子! 秦大郎数到后头,又觉得宋观舟不是那般的可恶,总的来说,对秦家恩重如山,罢了罢了! 她昨日说的浑话,当做没听到就是。 秦大郎悻悻离开。 留下秦庆东站在门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叫来春哥,“去打探一下,可是大哥昨儿与大嫂吵嘴了?” 春哥脑瓜子缩起来,“这个……,小的是二公子您房里的,去打探大人屋中事情,怕是不好。” “让你去,你就去,你日日里喊着大嫂边上那些个丫鬟叫做姐姐 ,难不成白喊的啊?” 这—— 春哥连连点头。 “是是是,二公子您不觉得丢人就行。” 啪! 重重一巴掌,打了下来,春哥嗷一嗓子,捂着脑壳往前跑了几步,奈何雪地路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秦庆东全然没个笑意,冷哼一声,转头又出了秦府,春哥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里?” “吃酒。” 又胡混了一日,正月十四一大早才慢悠悠回来。 刚到门口,就看见文令欢带着丫鬟,站在廊檐下,雪帽斗篷,穿戴得严严实实。 “秦二,你夜不归宿,哪里去了?” 秦庆东梗着脖子,“我在府上啊,只是早间送大哥上值去。” “你诓骗人呢!” 文令欢几步走下来,直直来到秦庆东跟前,秦庆东立时跳开,可还是迟了一步。 “秦二,你这是又去吃花酒了?” 文令欢脸色十分难看,她定定看着秦庆东,眼眸里从愤怒到委屈,慢慢的蓄满了眼泪。 秦庆东赶紧轻拂身上的酒味。 “只是吃了酒,没有别的事儿,你当我生冷不忌,是个脏的烂的我都要,我不是那样的人儿。” 文令欢扭过头,再不想看着他。 “这桩亲事,你是不喜的,我何尝又是愿意的,奈何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破脾气得老太太看重,你也得我家父母的喜爱,方才有了作对之说,可你万万不该如此作践我——” 早些时候,就知是个浪荡子。 可哪里想到,她还在府上呢,这混账就去楼子里吃花酒。 难过的事儿,忽地涌上心头。 本是个要强的姑娘,却在这等事情上头,还是脆弱起来,本来是说宋观舟的事儿,这会儿也全忘了。 她转头喊了小丫鬟,就要离开。 秦庆东哪里见过文令欢落泪,一时之间也是被吓到,“我说姑奶奶,与你说了,只是吃了酒,是黄家大郎攥的局,四郎、黄三郎,到后头世子二哥也来了,我是多吃了几盏,才歇在外头,不曾胡搞。” 文令欢只顾着埋头行走,秦庆东追着赔罪,她掩耳不听。 这么一闹,两人跟孩子一样,你追我跑,走到了内宅里头。 宋观舟一大早就醒了过来,本还想着早早的给秦老夫人请安去,哪知小腹上越发疼痛难忍,几乎直不起身子来。 忍冬见状,慌张起来。 “少夫人,那贼子一脚,恐怕是伤了内里,若不一会儿容奴去请孙大夫过来瞧瞧。” 宋观舟摆摆手。 “咱是来做客的,若要看,也是回去公府的事儿。” 蝶衣走到跟前,“少夫人,不碍事的,若不奴去禀了夫人, 请个太医来问诊。” 宋观舟赶紧挤出一丝笑意。 “你们去弄个热帕子来给我敷一敷,回头我同老太太说一声,咱们回府去。” 余成那一脚,十足十的力气。 若是旁人,最多踹得五脏六腑疼一时半会的,哪里会淤青成这样,兴许也是因她肌肤嫩白。 “少夫人,咱这就回去了?” 蝶舞有些诧异。 宋观舟苦笑,“我倒是想多待几日,可身子这样,也不好得做客。” 话音刚落,就听得客院外头传来文令欢的声音。 “秦二,今日里你也不必缠着我,我早早的不该去寻你,白惹了一身骚。” 咦! 宋观舟看向外头,“是令欢的声音,若不你们去瞧瞧,秦二若是欺负她,你们把四姑娘请进来,也避开那浪荡子一会儿。” 蝶舞蝶衣应了是。 待二人出去,忍冬难掩担忧,“少夫人,你这疼的厉害,不能再耽误了。” 宋观舟微微闭上双目,缓和片刻,方才睁开眼睛。 “忍冬,一会儿我直接去温溪山庄。” 啥? “少夫人,咱不回公府去?” “我往温溪山庄去,你回公府,书房里没算好的账册,你是明白的,差人收拾一番,连着孟嫂壮姑她们,全部带到温溪山庄。” “少夫人,您这般去了,四公子恐怕是要恼怒的。” 裴岸啊? 宋观舟垂眸,“他恼怒就恼怒,而今他作何想法,都不是最要紧的,忍冬,余成——,我一定要除了余成,否则……” 后头的话,如鲠在喉。 欲要吐出来,却又觉得艰难。 忍冬好似看出宋观舟的窘境,上前轻轻握住宋观舟的手,“少夫人,年初二您与四公子吵嘴起来,四公子吃了酒,有些话说得不好听,可少夫人啊,人间夫妻之缘修来的不容易,切不可因这几句话,伤了夫妻感情。” 宋观舟仰起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忍冬疤脸上新添的烫伤,“你差点被我泼过去的火炭烧到眼睛,所以你是知晓的,余成去那里,兴许是为了见旧主一面,但更多的恐怕是误以为我会作为吊唁的客人,主要目的,是杀我。” 忍冬听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欲要安抚宋观舟几句,可疤脸上的新伤,还隐隐作痛。 是啊。 余成要杀了少夫人。 “少夫人,咱与四公子说来,他定能想法子的,去同京兆尹说也好,差使府上家丁去寻也罢,都比您搬到温溪山庄的好。” 那里太过偏僻,若余成真潜伏过去,一旦出了事儿,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无用。” 宋观舟凄楚一笑,“忍冬,四郎护不住我的。” 亦或是,会用宋观舟不想要的方式,来保护她,就像是过去一年,宅居在韶华苑。 坐井观天。 第1125章 秦庆东摸着脑袋,差点以为不在了。 “大哥,这大正月的,你火气小点儿,谁惹到你了?” 谁?! 还不是你那狐朋狗友宋观舟,真以为自己是个能耐人物,胡言乱语,秦家高看她几分,无非就是对康哥儿的事儿上心些。 对了。 还有救了姐儿…… 还有,救了十皇子! 秦大郎数到后头,又觉得宋观舟不是那般的可恶,总的来说,对秦家恩重如山,罢了罢了! 她昨日说的浑话,当做没听到就是。 秦大郎悻悻离开。 留下秦庆东站在门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叫来春哥,“去打探一下,可是大哥昨儿与大嫂吵嘴了?” 春哥脑瓜子缩起来,“这个……,小的是二公子您房里的,去打探大人屋中事情,怕是不好。” “让你去,你就去,你日日里喊着大嫂边上那些个丫鬟叫做姐姐 ,难不成白喊的啊?” 这—— 春哥连连点头。 “是是是,二公子您不觉得丢人就行。” 啪! 重重一巴掌,打了下来,春哥嗷一嗓子,捂着脑壳往前跑了几步,奈何雪地路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秦庆东全然没个笑意,冷哼一声,转头又出了秦府,春哥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里?” “吃酒。” 又胡混了一日,正月十四一大早才慢悠悠回来。 刚到门口,就看见文令欢带着丫鬟,站在廊檐下,雪帽斗篷,穿戴得严严实实。 “秦二,你夜不归宿,哪里去了?” 秦庆东梗着脖子,“我在府上啊,只是早间送大哥上值去。” “你诓骗人呢!” 文令欢几步走下来,直直来到秦庆东跟前,秦庆东立时跳开,可还是迟了一步。 “秦二,你这是又去吃花酒了?” 文令欢脸色十分难看,她定定看着秦庆东,眼眸里从愤怒到委屈,慢慢的蓄满了眼泪。 秦庆东赶紧轻拂身上的酒味。 “只是吃了酒,没有别的事儿,你当我生冷不忌,是个脏的烂的我都要,我不是那样的人儿。” 文令欢扭过头,再不想看着他。 “这桩亲事,你是不喜的,我何尝又是愿意的,奈何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破脾气得老太太看重,你也得我家父母的喜爱,方才有了作对之说,可你万万不该如此作践我——” 早些时候,就知是个浪荡子。 可哪里想到,她还在府上呢,这混账就去楼子里吃花酒。 难过的事儿,忽地涌上心头。 本是个要强的姑娘,却在这等事情上头,还是脆弱起来,本来是说宋观舟的事儿,这会儿也全忘了。 她转头喊了小丫鬟,就要离开。 秦庆东哪里见过文令欢落泪,一时之间也是被吓到,“我说姑奶奶,与你说了,只是吃了酒,是黄家大郎攥的局,四郎、黄三郎,到后头世子二哥也来了,我是多吃了几盏,才歇在外头,不曾胡搞。” 文令欢只顾着埋头行走,秦庆东追着赔罪,她掩耳不听。 这么一闹,两人跟孩子一样,你追我跑,走到了内宅里头。 宋观舟一大早就醒了过来,本还想着早早的给秦老夫人请安去,哪知小腹上越发疼痛难忍,几乎直不起身子来。 忍冬见状,慌张起来。 “少夫人,那贼子一脚,恐怕是伤了内里,若不一会儿容奴去请孙大夫过来瞧瞧。” 宋观舟摆摆手。 “咱是来做客的,若要看,也是回去公府的事儿。” 蝶衣走到跟前,“少夫人,不碍事的,若不奴去禀了夫人, 请个太医来问诊。” 宋观舟赶紧挤出一丝笑意。 “你们去弄个热帕子来给我敷一敷,回头我同老太太说一声,咱们回府去。” 余成那一脚,十足十的力气。 若是旁人,最多踹得五脏六腑疼一时半会的,哪里会淤青成这样,兴许也是因她肌肤嫩白。 “少夫人,咱这就回去了?” 蝶舞有些诧异。 宋观舟苦笑,“我倒是想多待几日,可身子这样,也不好得做客。” 话音刚落,就听得客院外头传来文令欢的声音。 “秦二,今日里你也不必缠着我,我早早的不该去寻你,白惹了一身骚。” 咦! 宋观舟看向外头,“是令欢的声音,若不你们去瞧瞧,秦二若是欺负她,你们把四姑娘请进来,也避开那浪荡子一会儿。” 蝶舞蝶衣应了是。 待二人出去,忍冬难掩担忧,“少夫人,你这疼的厉害,不能再耽误了。” 宋观舟微微闭上双目,缓和片刻,方才睁开眼睛。 “忍冬,一会儿我直接去温溪山庄。” 啥? “少夫人,咱不回公府去?” “我往温溪山庄去,你回公府,书房里没算好的账册,你是明白的,差人收拾一番,连着孟嫂壮姑她们,全部带到温溪山庄。” “少夫人,您这般去了,四公子恐怕是要恼怒的。” 裴岸啊? 宋观舟垂眸,“他恼怒就恼怒,而今他作何想法,都不是最要紧的,忍冬,余成——,我一定要除了余成,否则……” 后头的话,如鲠在喉。 欲要吐出来,却又觉得艰难。 忍冬好似看出宋观舟的窘境,上前轻轻握住宋观舟的手,“少夫人,年初二您与四公子吵嘴起来,四公子吃了酒,有些话说得不好听,可少夫人啊,人间夫妻之缘修来的不容易,切不可因这几句话,伤了夫妻感情。” 宋观舟仰起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忍冬疤脸上新添的烫伤,“你差点被我泼过去的火炭烧到眼睛,所以你是知晓的,余成去那里,兴许是为了见旧主一面,但更多的恐怕是误以为我会作为吊唁的客人,主要目的,是杀我。” 忍冬听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欲要安抚宋观舟几句,可疤脸上的新伤,还隐隐作痛。 是啊。 余成要杀了少夫人。 “少夫人,咱与四公子说来,他定能想法子的,去同京兆尹说也好,差使府上家丁去寻也罢,都比您搬到温溪山庄的好。” 那里太过偏僻,若余成真潜伏过去,一旦出了事儿,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无用。” 宋观舟凄楚一笑,“忍冬,四郎护不住我的。” 亦或是,会用宋观舟不想要的方式,来保护她,就像是过去一年,宅居在韶华苑。 坐井观天。 第1126章 一旦有了打算,后头的事儿就顺畅的多。 蝶舞蝶衣也引着文令欢走了进来,宋观舟敛下腹痛不适的表情,“令欢,这是怎地了?” 苹果小脸上,气鼓鼓的。 一瞧就知是生了气,蝶舞捂着嘴儿,弯腰替文令欢扶了斗篷上的残雪泥点子,文令欢循着看了过去,更为气恼。 “这秦二是个有病的!” 真是吵嘴了。 宋观舟让她落座,柔声问来,文令欢往日的畅快与豪爽性子,这时全化为惆怅。 “是秦二惹你不快活了?” 文令欢闻声,垂眸轻叹,“我不指着他有多好,但也没想着他如此混账。” 这…… 宋观舟一想到秦庆东那浪荡公子的德行,欲要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能岔开话题,“四处都是积雪,莫不是撵了你摔倒,他这是胡闹,忘了我这摔断过的腿脚了。” 文令欢垂下眉眼,只是摇头。 还是她旁边的小丫鬟,满脸委屈的同宋观舟禀道,“少夫人,您有所不知,二公子昨儿也不归宿,又去楼子里宿了一夜,我们姑娘不知,早早去寻他说事,正好撞到他满身胭脂酒气的回来——” 小丫鬟也替自家姑娘不值。 说着说着,越发的委屈。 文令欢抬头,“行了,是我魔怔了,秦二又不是今日才这样,倒是我,气糊涂了!” 呵斥住小丫鬟,转头看向有些错愕的宋观舟。 “嫂子莫要替我担忧。” 这下轮到宋观舟垂眸无语,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四妹妹——” 欲要说个慎重些,更觉讽刺。 莫说文令欢对自己的亲事没有任何话语权,即便是有,跟太子妃的亲兄弟定亲这事儿,岂能是说反悔就反悔的。 本就是两个大家族权衡利弊的结果,焉能因这点儿小事儿有所撼动。 不可能的事儿。 文令欢看着宋观舟替她长吁短叹,破涕而笑,“我的好嫂子,本该是我难过的事儿,怎地你替我还难过上了?” 宋观舟侧首,缓缓摇头。 “有些时候,只觉得女子这一生人,也是艰难。” 多的话,她也不能说。 文令欢听完,噗嗤一乐,“四嫂子七巧玲珑心,最多的是慈悲心,这本就是我的不对,大清早的,惹四嫂伤怀。” 宋观舟螓首微摇。 “好姑娘,是你难过,我却愚笨,连宽慰你的话语,也说不来几句。” 文令欢摇头,“四嫂这样就好。” 她真诚说道,“若四嫂与旁人那样,同我说些男人年轻就是如此,待年岁大些,也就收心了。哼,这话,我听着才是难过。” 宋观舟摇头,“这些话我说不来,只是秦二这混账做的事儿,换做哪个女子,能忍了下去的。” 文令欢耸耸肩。 “我与他定亲,也不是因心生欢喜。他烦我,我嫌他,逛楼子吃花酒的事儿,他与我未曾定亲时,我文四也就知晓, 这会儿反倒是闹起来,为难我自己。” “若真是成了亲,夫妻一体,他再是这般,你就是不在意,瞧着也生气的。” 文令欢苦涩笑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断不能这般被他裹挟,往后我只想些让我自己欢喜的事儿——” 宋观舟抬头,眼眸里全是赞赏。 “你如若这般想,最好不过。” 莫说古代传统女子以夫为天,就是现代社会,大把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子,在家庭与婚姻之中,还是会因女子独有生理结构,对男人十分依赖。 明明自己有优秀的工作,优渥的收入,多彩多样的爱好。 可一旦陷入了爱情之中, 迷失自我的人,比比皆是,到最后,更多人是为了男人牺牲了自己的绝大多数。 宋观舟不理解。 所以在现代社会,身为普通人的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不婚不育。 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选择机会……太少,甚至没有。 但文令欢与她年岁相当,却能说出这样的想法,确实很让人侧目。 “四嫂,而今我算是明白了,浩渺宇宙沧海桑田,我一个弱女子的能力太过有限,别说改变天地,挪动山河,就是说动我生身父母,都十分艰难,更别说秦二。” “待你过门之后,寻找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文令欢听来,重重点头。 “若容他放肆浪荡,我日子更好过的话,我自是不管他,只要不抬人进来,不生一堆孽种,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此话说来,难掩几分落寞。 宋观舟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放心,你有姨妈做婆母,还有大嫂做妯娌,只这两个人,也不会让你委屈,对于秦二,指着他浪子回头,还不如你自个儿拢着婆婆嫂子的,过点舒心的日子。” 咦! 这话,让文令欢听来,只觉得新奇。 “四嫂,丈夫其实没那般重要?” 这—— 宋观舟眼眸微沉,“身外之人,都不算得重要,万事都讲究个礼尚往来,他待你好,你就回敬几分,如若糟践你来着,那他也就那样。” 生了孩子,只是孩子的父亲。 文令欢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她噗嗤笑了起来,“四嫂,你与四公子也是这般来相处的?” 宋观舟点点头。 “从前他冷待我时,我凭着我自己的心,也求了他好些次,闹了不少玩笑,还让京城上下嘲讽戏谑了多年。一朝跌破头,幡然醒悟,好些事儿啊,强求不得的。” “可是……,四公子待您极好呢。” 宋观舟伸出葱白玉指,戳了戳文令欢饱满的额头,“我待他难道不好?” 这—— “也好。” 闲吃了半盏茶,宋观舟扶着忍冬和文令欢起身,“走,去老太太房子蹭点好吃的,一会儿用了饭,我就回去了。” 啊! 文令欢微愣,“四嫂,你这就要回去了?” 宋观舟点点头,“该回去了。” 作嫁的女子,真正回自己的娘家,远些的倒是能多住几日,可同城的话,好些是早去晚回,遇得婚嫁丧娶的大事儿,也就是住个一两日。 她此番来,住了三日,够了。 文令欢听来,挽着宋观舟撒娇。 “我与嫂子都不曾好好说话,这忽地就要回去,倒是让我生了不舍。” 第1126章 一旦有了打算,后头的事儿就顺畅的多。 蝶舞蝶衣也引着文令欢走了进来,宋观舟敛下腹痛不适的表情,“令欢,这是怎地了?” 苹果小脸上,气鼓鼓的。 一瞧就知是生了气,蝶舞捂着嘴儿,弯腰替文令欢扶了斗篷上的残雪泥点子,文令欢循着看了过去,更为气恼。 “这秦二是个有病的!” 真是吵嘴了。 宋观舟让她落座,柔声问来,文令欢往日的畅快与豪爽性子,这时全化为惆怅。 “是秦二惹你不快活了?” 文令欢闻声,垂眸轻叹,“我不指着他有多好,但也没想着他如此混账。” 这…… 宋观舟一想到秦庆东那浪荡公子的德行,欲要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能岔开话题,“四处都是积雪,莫不是撵了你摔倒,他这是胡闹,忘了我这摔断过的腿脚了。” 文令欢垂下眉眼,只是摇头。 还是她旁边的小丫鬟,满脸委屈的同宋观舟禀道,“少夫人,您有所不知,二公子昨儿也不归宿,又去楼子里宿了一夜,我们姑娘不知,早早去寻他说事,正好撞到他满身胭脂酒气的回来——” 小丫鬟也替自家姑娘不值。 说着说着,越发的委屈。 文令欢抬头,“行了,是我魔怔了,秦二又不是今日才这样,倒是我,气糊涂了!” 呵斥住小丫鬟,转头看向有些错愕的宋观舟。 “嫂子莫要替我担忧。” 这下轮到宋观舟垂眸无语,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四妹妹——” 欲要说个慎重些,更觉讽刺。 莫说文令欢对自己的亲事没有任何话语权,即便是有,跟太子妃的亲兄弟定亲这事儿,岂能是说反悔就反悔的。 本就是两个大家族权衡利弊的结果,焉能因这点儿小事儿有所撼动。 不可能的事儿。 文令欢看着宋观舟替她长吁短叹,破涕而笑,“我的好嫂子,本该是我难过的事儿,怎地你替我还难过上了?” 宋观舟侧首,缓缓摇头。 “有些时候,只觉得女子这一生人,也是艰难。” 多的话,她也不能说。 文令欢听完,噗嗤一乐,“四嫂子七巧玲珑心,最多的是慈悲心,这本就是我的不对,大清早的,惹四嫂伤怀。” 宋观舟螓首微摇。 “好姑娘,是你难过,我却愚笨,连宽慰你的话语,也说不来几句。” 文令欢摇头,“四嫂这样就好。” 她真诚说道,“若四嫂与旁人那样,同我说些男人年轻就是如此,待年岁大些,也就收心了。哼,这话,我听着才是难过。” 宋观舟摇头,“这些话我说不来,只是秦二这混账做的事儿,换做哪个女子,能忍了下去的。” 文令欢耸耸肩。 “我与他定亲,也不是因心生欢喜。他烦我,我嫌他,逛楼子吃花酒的事儿,他与我未曾定亲时,我文四也就知晓, 这会儿反倒是闹起来,为难我自己。” “若真是成了亲,夫妻一体,他再是这般,你就是不在意,瞧着也生气的。” 文令欢苦涩笑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断不能这般被他裹挟,往后我只想些让我自己欢喜的事儿——” 宋观舟抬头,眼眸里全是赞赏。 “你如若这般想,最好不过。” 莫说古代传统女子以夫为天,就是现代社会,大把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子,在家庭与婚姻之中,还是会因女子独有生理结构,对男人十分依赖。 明明自己有优秀的工作,优渥的收入,多彩多样的爱好。 可一旦陷入了爱情之中, 迷失自我的人,比比皆是,到最后,更多人是为了男人牺牲了自己的绝大多数。 宋观舟不理解。 所以在现代社会,身为普通人的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不婚不育。 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选择机会……太少,甚至没有。 但文令欢与她年岁相当,却能说出这样的想法,确实很让人侧目。 “四嫂,而今我算是明白了,浩渺宇宙沧海桑田,我一个弱女子的能力太过有限,别说改变天地,挪动山河,就是说动我生身父母,都十分艰难,更别说秦二。” “待你过门之后,寻找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文令欢听来,重重点头。 “若容他放肆浪荡,我日子更好过的话,我自是不管他,只要不抬人进来,不生一堆孽种,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此话说来,难掩几分落寞。 宋观舟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放心,你有姨妈做婆母,还有大嫂做妯娌,只这两个人,也不会让你委屈,对于秦二,指着他浪子回头,还不如你自个儿拢着婆婆嫂子的,过点舒心的日子。” 咦! 这话,让文令欢听来,只觉得新奇。 “四嫂,丈夫其实没那般重要?” 这—— 宋观舟眼眸微沉,“身外之人,都不算得重要,万事都讲究个礼尚往来,他待你好,你就回敬几分,如若糟践你来着,那他也就那样。” 生了孩子,只是孩子的父亲。 文令欢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她噗嗤笑了起来,“四嫂,你与四公子也是这般来相处的?” 宋观舟点点头。 “从前他冷待我时,我凭着我自己的心,也求了他好些次,闹了不少玩笑,还让京城上下嘲讽戏谑了多年。一朝跌破头,幡然醒悟,好些事儿啊,强求不得的。” “可是……,四公子待您极好呢。” 宋观舟伸出葱白玉指,戳了戳文令欢饱满的额头,“我待他难道不好?” 这—— “也好。” 闲吃了半盏茶,宋观舟扶着忍冬和文令欢起身,“走,去老太太房子蹭点好吃的,一会儿用了饭,我就回去了。” 啊! 文令欢微愣,“四嫂,你这就要回去了?” 宋观舟点点头,“该回去了。” 作嫁的女子,真正回自己的娘家,远些的倒是能多住几日,可同城的话,好些是早去晚回,遇得婚嫁丧娶的大事儿,也就是住个一两日。 她此番来,住了三日,够了。 文令欢听来,挽着宋观舟撒娇。 “我与嫂子都不曾好好说话,这忽地就要回去,倒是让我生了不舍。” 第1127章 宋观舟沉思片刻,“过了元宵,我差人来接你。” 文令欢一听这话,欣喜起来,“真的?”马上又萎靡下去,“正月十七是我姐姐生辰,我还应了她说去探她咧。” “那正月二十之后。” 文令欢点点头,“若我要提前回去了,也会差人给嫂子送信。” “这么急着回去?” “嫂子啊,再是不喜秦二,这亲事定下,我也该回去备嫁了。”她不擅女红,可过门之后该给婆母嫂子一干亲戚的见面礼,都该准备起来。 更别提陪嫁的嫁妆、仆从的选择与准备。 都是大事儿啊。 宋观舟听来,心中五味杂陈,婚嫁是大事儿,可未婚夫才去逛了楼子,吃了花酒,这会儿还得打起精神,寻思嫁人的事儿。 嗐! 深深的无力感。 现代社会,普通老百姓家遇到这事儿,自是拍案而起,这婚我们不结了。 爱谁谁! 可真有些身份的联姻,就没这么随性了。 古今中外,大同小异。 只有爱情的婚姻,十分简单,结得容易,离得方便,可一旦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太多的相关人,这婚事就不寻常了。 它成为了一个权力集结的点。 只要不死,就得名存实亡的担着这婚姻的名头。 宋观舟两世人,见多识广。 方才觉得女性在权利富贵面前,大多是被左右的棋子,能像原主的父母那般宠爱自己女儿,任由女儿嫁给了心爱的男人,也是因裴岸身份地位与宋家匹配。 否则,原主就是寻死觅活的,也不能成。 但来来去去,婚姻到头,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从两相嫌弃能走到亲密无间,那从亲密无间到走到夫妻疏离,也就是必然。 宋观舟对婚姻天生悲观,再加上这一年来遇到各种要命的事儿,她如今更想丢下京城的一切,去寻宋行陆。 兄妹二人一起,寻个小城镇的,反正宋行陆也不惦记着成家,干脆搭伙儿过一生得了。 留在京城,提心吊胆不说,还成了别人的附庸之物。 裴岸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吃醉酒的一句心里话,让宋观舟彻底对他心寒。 这种心寒,已到了想离开他的程度。 但他不知。 且说回阿鲁丢开小玲香后,打马在巷子里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直到快用饭时,才到秦府门口。 府内,宋观舟同秦老夫人好说歹说,才得了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说接你来多住几日,好歹是过了元宵,怎地忽然要走?” 宋观舟笑道,“我原本也是想死皮赖脸的在姨妈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过几日松散日子,奈何啊——” 她轻叹一声,愁绪拢在黛眉间,一副美人蹙眉之态,跃入众人眼帘。 真正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哪怕这几日里见多了,也不得不惊呼,宋观舟这样貌,实在是美艳得很。 一颦一笑, 莫说男人,只是女人看了,都按捺不住心中的赞叹与艳羡。 “你就挂记着你的账?” 老太太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你比我家大郎还要忙碌。” “自是不敢跟大哥比来,但确实这事儿做了小半年,萧家舅舅那边也等着要个结果,我寻思着既是允诺了舅舅们,就不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拖延做事儿。” 好好好! 都说到正事上头,秦老夫人也只能退让,“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可万万得记住,身子更为要紧。” “还是姨妈疼我。” 正好阿鲁来了,寻了蝶舞说了四公子上值前的吩咐,蝶舞听来,“四公子晚间才来接啊,可少夫人一会儿用完饭就回去了。” 啊? 阿鲁也傻了眼,“少夫人不说要待到元宵之后吗?” “少夫人记挂着账目,也待不住。” 那更好。 阿鲁终于松了口气,“昨儿晚上韶华苑里没了少夫人,更添寂寥,四公子都觉得不习惯呢。” 蝶舞轻哼,“四公子欺负少夫人时,可不觉得寂寥,他还招呼你们给他搬到燕来堂呢。” “好姐姐,这都过去的事儿,你还翻出来作甚,主子们恩爱,我们跟着伺候的人也舒心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哼! 蝶舞翻了个白眼,“你往后跟着四公子,多劝着点,闹的是他,如今说这些话的也是他,少夫人心思清明,想得更深,更为难受呢。” 一听这话,阿鲁挠头。 “可少夫人不曾生气呢。” 蝶舞双手抱胸,轻叹一声,“说不上来,我日日跟着少夫人,但还是觉得少夫人大不同呢。” “哪里不同?莫不是还在记着四公子的不是?” 阿鲁有些担忧,马上凑到蝶舞跟前,“你与少夫人宽慰几句,男人嘛,没那么多心思,别看四公子读书做官聪明得很,可真在少夫人跟前,就跟个孩子一样。” 蝶舞翻了个白眼,“你说四公子蠢,来日里我同四公子告个状去,且看你还得意不得意!” “好姐姐,使不得!” 两人也不嫌冷,站在廊檐说了好一会儿,蝶舞最后嫌烦,“行了行了,夫人万事都想得明白,她那般聪明!” 回内宅的时候,刚过垂花门,就被吉安喊住。 “咦,吉安师兄?” “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蝶舞四处张望,这大冷天的,院子里也冷冷清清,她双手套在衣袖之中,小跑过去,“师兄,有事儿你吩咐。” 吉安看着她缩着脖子,“怎地,衣物穿少了?” 蝶舞摇头。 “这等天气,穿再多也冷啊!” “那进屋说话。” 吉安带着她左拐右拐,到了自己的房间,蝶舞呲牙,“师兄,你你这是要说啥大事儿,三言两语的,廊檐下就说了。” “当然是要紧事。” 待蝶舞跨进门来,他随手就关上房门,没了寒风肆虐,是暖和不少。 但蝶舞脚冷,还是跺着脚。 “师兄,说,一会儿少夫人用饭,我还得到老太太房中去伺候呢。” 吉安招呼她坐下,“不急,有蝶衣在。” 咦? 蝶舞更为好奇,刚要打趣几句,就见吉安阴沉着脸,“前日里,你们见到余成了?” 第1127章 宋观舟沉思片刻,“过了元宵,我差人来接你。” 文令欢一听这话,欣喜起来,“真的?”马上又萎靡下去,“正月十七是我姐姐生辰,我还应了她说去探她咧。” “那正月二十之后。” 文令欢点点头,“若我要提前回去了,也会差人给嫂子送信。” “这么急着回去?” “嫂子啊,再是不喜秦二,这亲事定下,我也该回去备嫁了。”她不擅女红,可过门之后该给婆母嫂子一干亲戚的见面礼,都该准备起来。 更别提陪嫁的嫁妆、仆从的选择与准备。 都是大事儿啊。 宋观舟听来,心中五味杂陈,婚嫁是大事儿,可未婚夫才去逛了楼子,吃了花酒,这会儿还得打起精神,寻思嫁人的事儿。 嗐! 深深的无力感。 现代社会,普通老百姓家遇到这事儿,自是拍案而起,这婚我们不结了。 爱谁谁! 可真有些身份的联姻,就没这么随性了。 古今中外,大同小异。 只有爱情的婚姻,十分简单,结得容易,离得方便,可一旦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太多的相关人,这婚事就不寻常了。 它成为了一个权力集结的点。 只要不死,就得名存实亡的担着这婚姻的名头。 宋观舟两世人,见多识广。 方才觉得女性在权利富贵面前,大多是被左右的棋子,能像原主的父母那般宠爱自己女儿,任由女儿嫁给了心爱的男人,也是因裴岸身份地位与宋家匹配。 否则,原主就是寻死觅活的,也不能成。 但来来去去,婚姻到头,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从两相嫌弃能走到亲密无间,那从亲密无间到走到夫妻疏离,也就是必然。 宋观舟对婚姻天生悲观,再加上这一年来遇到各种要命的事儿,她如今更想丢下京城的一切,去寻宋行陆。 兄妹二人一起,寻个小城镇的,反正宋行陆也不惦记着成家,干脆搭伙儿过一生得了。 留在京城,提心吊胆不说,还成了别人的附庸之物。 裴岸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吃醉酒的一句心里话,让宋观舟彻底对他心寒。 这种心寒,已到了想离开他的程度。 但他不知。 且说回阿鲁丢开小玲香后,打马在巷子里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直到快用饭时,才到秦府门口。 府内,宋观舟同秦老夫人好说歹说,才得了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说接你来多住几日,好歹是过了元宵,怎地忽然要走?” 宋观舟笑道,“我原本也是想死皮赖脸的在姨妈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过几日松散日子,奈何啊——” 她轻叹一声,愁绪拢在黛眉间,一副美人蹙眉之态,跃入众人眼帘。 真正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哪怕这几日里见多了,也不得不惊呼,宋观舟这样貌,实在是美艳得很。 一颦一笑, 莫说男人,只是女人看了,都按捺不住心中的赞叹与艳羡。 “你就挂记着你的账?” 老太太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你比我家大郎还要忙碌。” “自是不敢跟大哥比来,但确实这事儿做了小半年,萧家舅舅那边也等着要个结果,我寻思着既是允诺了舅舅们,就不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拖延做事儿。” 好好好! 都说到正事上头,秦老夫人也只能退让,“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可万万得记住,身子更为要紧。” “还是姨妈疼我。” 正好阿鲁来了,寻了蝶舞说了四公子上值前的吩咐,蝶舞听来,“四公子晚间才来接啊,可少夫人一会儿用完饭就回去了。” 啊? 阿鲁也傻了眼,“少夫人不说要待到元宵之后吗?” “少夫人记挂着账目,也待不住。” 那更好。 阿鲁终于松了口气,“昨儿晚上韶华苑里没了少夫人,更添寂寥,四公子都觉得不习惯呢。” 蝶舞轻哼,“四公子欺负少夫人时,可不觉得寂寥,他还招呼你们给他搬到燕来堂呢。” “好姐姐,这都过去的事儿,你还翻出来作甚,主子们恩爱,我们跟着伺候的人也舒心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哼! 蝶舞翻了个白眼,“你往后跟着四公子,多劝着点,闹的是他,如今说这些话的也是他,少夫人心思清明,想得更深,更为难受呢。” 一听这话,阿鲁挠头。 “可少夫人不曾生气呢。” 蝶舞双手抱胸,轻叹一声,“说不上来,我日日跟着少夫人,但还是觉得少夫人大不同呢。” “哪里不同?莫不是还在记着四公子的不是?” 阿鲁有些担忧,马上凑到蝶舞跟前,“你与少夫人宽慰几句,男人嘛,没那么多心思,别看四公子读书做官聪明得很,可真在少夫人跟前,就跟个孩子一样。” 蝶舞翻了个白眼,“你说四公子蠢,来日里我同四公子告个状去,且看你还得意不得意!” “好姐姐,使不得!” 两人也不嫌冷,站在廊檐说了好一会儿,蝶舞最后嫌烦,“行了行了,夫人万事都想得明白,她那般聪明!” 回内宅的时候,刚过垂花门,就被吉安喊住。 “咦,吉安师兄?” “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蝶舞四处张望,这大冷天的,院子里也冷冷清清,她双手套在衣袖之中,小跑过去,“师兄,有事儿你吩咐。” 吉安看着她缩着脖子,“怎地,衣物穿少了?” 蝶舞摇头。 “这等天气,穿再多也冷啊!” “那进屋说话。” 吉安带着她左拐右拐,到了自己的房间,蝶舞呲牙,“师兄,你你这是要说啥大事儿,三言两语的,廊檐下就说了。” “当然是要紧事。” 待蝶舞跨进门来,他随手就关上房门,没了寒风肆虐,是暖和不少。 但蝶舞脚冷,还是跺着脚。 “师兄,说,一会儿少夫人用饭,我还得到老太太房中去伺候呢。” 吉安招呼她坐下,“不急,有蝶衣在。” 咦? 蝶舞更为好奇,刚要打趣几句,就见吉安阴沉着脸,“前日里,你们见到余成了?” 第1128章 “师兄, 你怎地会知晓?” 蝶舞大为诧异,“是临山大哥同你说的?” 吉安摇头。 “临山这两日里不见踪迹,早早出去,晚间才回来,今儿早上又出去了,只怕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蝶舞微微点头,“临山大哥肯定是去寻这贼子了,混账的玩意儿,下手极狠,若不是少夫人带着我们使了狠,只怕凶多吉少。” 她们姐妹二人,是懂拳脚,但同余成比起来,属于小打小闹。 哪里是对手的? 可惜,再厉害的杀手,遇到四个女人不要命的抓头挠皮,张口就咬,一时之间,余成还是手忙脚乱。 等回过神来时,临山已赶过来。 蝶舞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师兄,你们应是知晓余成潜伏在京城,怎地都十来日了,还没抓到?” “余成狡猾得很,几次都差点抓到,前后脚的功夫,都让他溜了。” “昨日,郡主出殡,师兄你们去守着没?” 吉安点头。 “但中了余成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扑了个空,也没找到余成,原以为是余成没来,没想到——” 他凝视蝶舞,“昨儿少夫人见了我们大人,说了这事,今早大人吩咐了几句,也加派了人手,但这小子跟死了一样,又杳无音讯。” 蝶舞听完,双肩耸落。 “哎,若能抓到余成,除了金拂云这贱人,少夫人的日子不知多安稳啊。” 吉安追问了当时的情景,蝶舞知晓少夫人与秦大人说了,她也就没有顾忌,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白。 只是宋幼安的出现,她斟酌一二,掩下不表。 吉安听得脸色阴沉,“也就是说当时只差一点点了?” 蝶舞点头。 “幸好少夫人反应极快,端起炭火盆子,也不管他挟持了忍冬姐姐,直接一盆子炭火泼了出去,因为这个,余成耐不住烫伤,才乱了阵脚。” 当然,少夫人挨了一脚的事儿,也没说。 吉安听完,点了点头,“这小子如今藏匿得深,又在暗处窥探着,若要抓到他,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蝶舞抬头,好奇问道,“师兄,三日就是金拂云成亲的日子,你说这余成会不会来?” 吉安摇头。 “大人倒是吩咐我等不可懈怠,一定要想办法抓到他与蒙小兴,只可惜——” 余成不愧是金拂云的左臂右膀, 比之前的乔万更为聪慧。 吉安问得甚是仔细,到后头全部了解清楚后,才让蝶舞离开,蝶舞出门之前,转头说道,“我们少夫人今儿吃完午饭,就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老太太本是舍不得的,但碍于少夫人肩上还有事儿,也就允了我们少夫人。” 吉安听来,略微沉思之后,抬头说道,“既如此,一会儿我同临安一起,护送少夫人回公府。” 蝶舞点头。 出门迎着冷风,缩着脖子小跑几步,忽地又想到事儿,急急跑回来,“师兄,师兄!” 吉安开门,“找不到路了?” “不是!” 蝶舞哭笑不得,但还是快速说出自己的打算,“师兄,若不咱们回府搞得热闹些,看能不能把余成引出来?” “你是说,用少夫人做饵料?” 蝶舞点头,“也不是真的少夫人,我穿着少夫人的衣物,假扮一番,咱们招摇过市,且看能成与否?” 吉安眯着眼,“余成聪慧,你若是装扮,他定然不信,但是——” 少夫人愿意以身做饵,更好! “不过,这事儿十分要紧,冒然行事,若大人知晓会斥责的,这样,晚间待大人回来,我斗胆说一说,这计划若是使得的,大人自会跟四公子两口子说。” 蝶舞一听吉安是同意的, 顿时面露喜色。 “师兄,你放心,这等事儿少夫人是乐意的。” “你又不是少夫人,可不能替她瞎答应。” 吉安看着小师妹这调皮的样子,也觉得欣慰,从前还说送过去伺候娇滴滴的公府少夫人,恐怕要受不少委屈,而今看来,两个小丫头长得皮实,性子也比从前活络,可见少夫人不是磋磨人的人。 蝶舞撇嘴, 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昨儿少夫人就是拿自己做饵的,谁知临山大哥下楼去,就被茶楼的火隔在楼下,迟了片刻!” “那火不用多说,就是余成放的。” 吉安一听,就知是余成的手臂,这厮有异族的血统,心狠手辣,与金拂云这个主子,如出一辙。 蝶舞重重点头,“差一点点,若不是他跳窗跑了,我们几个跟临山大哥,一定能抓住她。” 这死贼子,走之前还不忘诅咒少夫人, 说腰斩! 呸! 他才是腰斩的命! 蝶舞回到老夫人房中,却没机会与宋观舟说这话儿,硬生生等到宋观舟辞别秦家上下, 谢绝文令欢与秦悠然送一程的要求,登上马车之后,蝶舞才这么说道起来。 宋观舟闭目养神,“改天,今儿也顾不得这些事儿。” 蝶舞看着宋观舟身子不适,也就不再多言,可是走了一会儿,她发现方向不对,刚要说话时,蝶衣压住了她的手。 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在一个岔路口,马车停了下来,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那奴这就回去收拾了。” 宋观舟睁开眼,“这里回去,要走多久?” 忍冬掀开半截车窗的帘子,“少夫人,离咱们公府的后门,拐个弯就到了。” 宋观舟点头,“那你去收拾,记得把我的信送给父亲与大嫂。” 车外,阿鲁看着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本来走过了几步,又调转马头,“临山大哥,为何不走了?” 话音刚落,忍冬从车上跳了下来。 临山招呼忍冬,“晚间让刘二驾车去接四公子,至于阿鲁,与我们一起。” 阿鲁满脸疑惑,“一起去哪里?” 临山抬头,“你跟着来就是了。” 忍冬点了点头,“那你们好生照顾少夫人。” 等临山驾着马车继续行走时,阿鲁发现方向不对,他骑着裴岸的马匹,挨着临山走动,“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临山笑而不答。 等看到城门时,阿鲁暗道不好,压着嗓子又问,“大哥,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第1128章 “师兄, 你怎地会知晓?” 蝶舞大为诧异,“是临山大哥同你说的?” 吉安摇头。 “临山这两日里不见踪迹,早早出去,晚间才回来,今儿早上又出去了,只怕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蝶舞微微点头,“临山大哥肯定是去寻这贼子了,混账的玩意儿,下手极狠,若不是少夫人带着我们使了狠,只怕凶多吉少。” 她们姐妹二人,是懂拳脚,但同余成比起来,属于小打小闹。 哪里是对手的? 可惜,再厉害的杀手,遇到四个女人不要命的抓头挠皮,张口就咬,一时之间,余成还是手忙脚乱。 等回过神来时,临山已赶过来。 蝶舞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师兄,你们应是知晓余成潜伏在京城,怎地都十来日了,还没抓到?” “余成狡猾得很,几次都差点抓到,前后脚的功夫,都让他溜了。” “昨日,郡主出殡,师兄你们去守着没?” 吉安点头。 “但中了余成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扑了个空,也没找到余成,原以为是余成没来,没想到——” 他凝视蝶舞,“昨儿少夫人见了我们大人,说了这事,今早大人吩咐了几句,也加派了人手,但这小子跟死了一样,又杳无音讯。” 蝶舞听完,双肩耸落。 “哎,若能抓到余成,除了金拂云这贱人,少夫人的日子不知多安稳啊。” 吉安追问了当时的情景,蝶舞知晓少夫人与秦大人说了,她也就没有顾忌,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白。 只是宋幼安的出现,她斟酌一二,掩下不表。 吉安听得脸色阴沉,“也就是说当时只差一点点了?” 蝶舞点头。 “幸好少夫人反应极快,端起炭火盆子,也不管他挟持了忍冬姐姐,直接一盆子炭火泼了出去,因为这个,余成耐不住烫伤,才乱了阵脚。” 当然,少夫人挨了一脚的事儿,也没说。 吉安听完,点了点头,“这小子如今藏匿得深,又在暗处窥探着,若要抓到他,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蝶舞抬头,好奇问道,“师兄,三日就是金拂云成亲的日子,你说这余成会不会来?” 吉安摇头。 “大人倒是吩咐我等不可懈怠,一定要想办法抓到他与蒙小兴,只可惜——” 余成不愧是金拂云的左臂右膀, 比之前的乔万更为聪慧。 吉安问得甚是仔细,到后头全部了解清楚后,才让蝶舞离开,蝶舞出门之前,转头说道,“我们少夫人今儿吃完午饭,就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老太太本是舍不得的,但碍于少夫人肩上还有事儿,也就允了我们少夫人。” 吉安听来,略微沉思之后,抬头说道,“既如此,一会儿我同临安一起,护送少夫人回公府。” 蝶舞点头。 出门迎着冷风,缩着脖子小跑几步,忽地又想到事儿,急急跑回来,“师兄,师兄!” 吉安开门,“找不到路了?” “不是!” 蝶舞哭笑不得,但还是快速说出自己的打算,“师兄,若不咱们回府搞得热闹些,看能不能把余成引出来?” “你是说,用少夫人做饵料?” 蝶舞点头,“也不是真的少夫人,我穿着少夫人的衣物,假扮一番,咱们招摇过市,且看能成与否?” 吉安眯着眼,“余成聪慧,你若是装扮,他定然不信,但是——” 少夫人愿意以身做饵,更好! “不过,这事儿十分要紧,冒然行事,若大人知晓会斥责的,这样,晚间待大人回来,我斗胆说一说,这计划若是使得的,大人自会跟四公子两口子说。” 蝶舞一听吉安是同意的, 顿时面露喜色。 “师兄,你放心,这等事儿少夫人是乐意的。” “你又不是少夫人,可不能替她瞎答应。” 吉安看着小师妹这调皮的样子,也觉得欣慰,从前还说送过去伺候娇滴滴的公府少夫人,恐怕要受不少委屈,而今看来,两个小丫头长得皮实,性子也比从前活络,可见少夫人不是磋磨人的人。 蝶舞撇嘴, 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昨儿少夫人就是拿自己做饵的,谁知临山大哥下楼去,就被茶楼的火隔在楼下,迟了片刻!” “那火不用多说,就是余成放的。” 吉安一听,就知是余成的手臂,这厮有异族的血统,心狠手辣,与金拂云这个主子,如出一辙。 蝶舞重重点头,“差一点点,若不是他跳窗跑了,我们几个跟临山大哥,一定能抓住她。” 这死贼子,走之前还不忘诅咒少夫人, 说腰斩! 呸! 他才是腰斩的命! 蝶舞回到老夫人房中,却没机会与宋观舟说这话儿,硬生生等到宋观舟辞别秦家上下, 谢绝文令欢与秦悠然送一程的要求,登上马车之后,蝶舞才这么说道起来。 宋观舟闭目养神,“改天,今儿也顾不得这些事儿。” 蝶舞看着宋观舟身子不适,也就不再多言,可是走了一会儿,她发现方向不对,刚要说话时,蝶衣压住了她的手。 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在一个岔路口,马车停了下来,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那奴这就回去收拾了。” 宋观舟睁开眼,“这里回去,要走多久?” 忍冬掀开半截车窗的帘子,“少夫人,离咱们公府的后门,拐个弯就到了。” 宋观舟点头,“那你去收拾,记得把我的信送给父亲与大嫂。” 车外,阿鲁看着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本来走过了几步,又调转马头,“临山大哥,为何不走了?” 话音刚落,忍冬从车上跳了下来。 临山招呼忍冬,“晚间让刘二驾车去接四公子,至于阿鲁,与我们一起。” 阿鲁满脸疑惑,“一起去哪里?” 临山抬头,“你跟着来就是了。” 忍冬点了点头,“那你们好生照顾少夫人。” 等临山驾着马车继续行走时,阿鲁发现方向不对,他骑着裴岸的马匹,挨着临山走动,“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临山笑而不答。 等看到城门时,阿鲁暗道不好,压着嗓子又问,“大哥,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第1129章 阿鲁心中一百个肯定,四公子是浑然不知的。 少夫人这是去哪里? 离家出走?! 不……不是!? 阿鲁刚要开口喊少夫人时,临山就像是早有觉察那样,一双鹰眼瞪了过来,阿鲁立时咽了下去。 “大哥,这般……好吗?” 不让四公子知晓,少夫人就这么出门了,而且要出城啊! 临山不理,车上宋观舟也一直在强忍小腹难受,余成那一脚,确实是伤到了她的身子骨。 疼! 当然,没有之前断骨头的疼。 忍住。 吉安本想亲自送一送这个年轻奇怪的四少夫人,刚开口,就被临山婉拒,“两府隔得又不远,这点距离,即便是贼子赶来,我临山也应付得来。” 何况,还有蝶衣蝶舞。 吉安也不好得强求,只能作罢。 所以,秦家也不知宋观舟的目的是温溪山庄,这事儿只有临山知晓。 蝶舞在出了城很久之后,才觉察到不对。 欲要问宋观舟,却看到宋观舟蜷缩在马车的软枕之上,双目紧闭。 寒风从车窗刮过, 蝶舞很是不明白。 还是蝶衣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了山庄,她才恍然大悟,口型问道,“温溪山庄?” 蝶衣点点头。 蝶舞满脸疑惑,“四公子——” 蝶衣赶紧摇头,示意她别问了,免得吵醒了少夫人。 山路不易走,离城越远,道路上的积雪越多,尤其是拐到温溪山庄那个方向的岔路口,积雪更深。 这一走,就到傍晚。 温溪山庄的大门跟前,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住,临山先跳下来,叩开庄子的大门。 庄子里平日是几家人守着的,一听少夫人过来,立时出门来迎接。 宋观舟这会儿幽幽醒来。 “到了?” 蝶衣点头,先给宋观舟整理好斗篷、围脖,确保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开口,“少夫人, 这山里头更冷呢,您千万小心别着凉。” 蝶舞已先行跳下车,用好的那条胳膊,搀扶宋观舟下来。 这是庄子上的人,第二次见到宋观舟。 还是那个神仙一样的少夫人,只因为天冷,从头到尾,锦衣玉袍,无处不显奢华贵重。 蝶衣叫来两个媳妇子,帮着拿宋观舟的随身物件。 “府上正房都是有打扫的?” “姑娘放心,三日一打扫,防虫防蚁,我等都不敢偷懒,这不昨儿才扫过的。” “那就好,少夫人想来修养些时日,尔等好生伺候,这会儿寻个能干的先去准备炭火热茶。” “是,姑娘。” 蝶舞引路,临山随行在宋观舟身侧,留守在庄子里的几户人家,除了小点的孩子没来,大多都到跟前给宋观舟请安。 宋观舟往正房走去,心情豁然开朗。 “临山大哥,这雪天的温溪山庄,真是漂亮。”像一幅原汁原味的山水画,宏伟壮观。 温溪山庄依山傍水,遇到大雪天气,只觉得矗立在云海山雾之中,甚是美妙。 宋观舟叹道,这才是该她长住的地儿啊。 京城有何好的? 整日就在韶华苑里,抬头低头,每根梁柱每块地砖,她都快数得出来。 她伸手,指着背后的山,问了临山。 临山笑道,“这山连着庄子,都是圣上赏赐给老爷的,山上林子茂密,而今下雪天能撵兔子,到了春夏的时候, 山上也是好些个野果野菜,倒是个打发时辰的好地方。” 宋观舟仰看云海山雾,满脸绽放出少见的笑意。 “这里还有热泉,真是个宝藏地方。” 外面暴雪簌簌,却能沁在热泉之中,只是想想,就觉得舒服,至于京城那些糟心的事儿,她瞬间抛之脑后。 直到入门后,蝶舞才小声问道,“少夫人,咱们可是要在这里住些时日?” “住到春暖花开。” 这—— 蝶舞心生担忧,“这里地处偏僻,四公子来回奔走上值,也不便宜……” “你们四公子住韶华苑。” 啊? 完了,这是发生何事了? 蝶舞不敢多嘴,下头的媳妇婆子们端了炭火进来,蝶舞蝶衣只能咽下心中的疑惑,忙里忙外,赶紧安顿下来。 屋外,阿鲁帮着临山巡逻院子时,何尝不是要哭一样…… “临山大哥,四公子都不知道呢。” “不碍事儿,少夫人给老爷手书信笺,住些时日就回去。” “可这里……,四公子又离不得少夫人,临山大哥,您怎地不劝着些?” 劝不了一点。 少夫人一门心思要抓住余成,到如今,她除了舍身为饵,再想不出别的法子。 连临山都觉得挫败。 他问了遍布在京城里的那些兄弟伙,找了昨前日两个晌午,今儿一早上,全然没有踪迹。 余成的小心谨慎,几乎突破了临山的想象。 所以,他也默许了宋观舟的做法。 至于四公子和老爷那边,临山也打定主意,若四公子寻来,他当然会如实禀报。 裴岸?值,满心欢喜准备去秦家接宋观舟。 同僚拉住他,“今儿这等的好事儿,怎地不留下来一起去吃个酒?” 裴岸双手拱拳,赔了个不是。 “今儿家中有事,实在是不凑巧,来日里小弟做东,请兄台一叙,还望望远兄海涵。” “也罢,我也是想着你与秦家素来交好,这等好事儿,找你打探打探。” 吏部已得了口风,说要从礼部升来个侍郎。 再追问下去,原来是秦家大郎。 那可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兄弟啊,啧啧,从前低调的秦家,如今也要发力了? 看不明白啊! 说来,裴岸闻讯之后, 也觉得诧异。 此番也想着到秦家,一为接宋观舟归家,二来,也是要同秦大郎恭贺一番。 不管多么的打破常规,这么年轻的侍郎,可是大隆有史以来头一份。 可喜可贺。 哪知,刚欢喜的出了官邸的大门,就瞧着刘二在墙边探头探脑,看得他出来,方才上前,“四公子,马车在这边。” “是阿鲁偷懒,让你来的?” “不是,四公子,阿鲁跟着少夫人去了,所以——” “少夫人去哪里?” 裴岸满脸疑惑,走到马车边上,看刘二不说话,回身问来,“是还在秦府?” 第1129章 阿鲁心中一百个肯定,四公子是浑然不知的。 少夫人这是去哪里? 离家出走?! 不……不是!? 阿鲁刚要开口喊少夫人时,临山就像是早有觉察那样,一双鹰眼瞪了过来,阿鲁立时咽了下去。 “大哥,这般……好吗?” 不让四公子知晓,少夫人就这么出门了,而且要出城啊! 临山不理,车上宋观舟也一直在强忍小腹难受,余成那一脚,确实是伤到了她的身子骨。 疼! 当然,没有之前断骨头的疼。 忍住。 吉安本想亲自送一送这个年轻奇怪的四少夫人,刚开口,就被临山婉拒,“两府隔得又不远,这点距离,即便是贼子赶来,我临山也应付得来。” 何况,还有蝶衣蝶舞。 吉安也不好得强求,只能作罢。 所以,秦家也不知宋观舟的目的是温溪山庄,这事儿只有临山知晓。 蝶舞在出了城很久之后,才觉察到不对。 欲要问宋观舟,却看到宋观舟蜷缩在马车的软枕之上,双目紧闭。 寒风从车窗刮过, 蝶舞很是不明白。 还是蝶衣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了山庄,她才恍然大悟,口型问道,“温溪山庄?” 蝶衣点点头。 蝶舞满脸疑惑,“四公子——” 蝶衣赶紧摇头,示意她别问了,免得吵醒了少夫人。 山路不易走,离城越远,道路上的积雪越多,尤其是拐到温溪山庄那个方向的岔路口,积雪更深。 这一走,就到傍晚。 温溪山庄的大门跟前,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住,临山先跳下来,叩开庄子的大门。 庄子里平日是几家人守着的,一听少夫人过来,立时出门来迎接。 宋观舟这会儿幽幽醒来。 “到了?” 蝶衣点头,先给宋观舟整理好斗篷、围脖,确保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开口,“少夫人, 这山里头更冷呢,您千万小心别着凉。” 蝶舞已先行跳下车,用好的那条胳膊,搀扶宋观舟下来。 这是庄子上的人,第二次见到宋观舟。 还是那个神仙一样的少夫人,只因为天冷,从头到尾,锦衣玉袍,无处不显奢华贵重。 蝶衣叫来两个媳妇子,帮着拿宋观舟的随身物件。 “府上正房都是有打扫的?” “姑娘放心,三日一打扫,防虫防蚁,我等都不敢偷懒,这不昨儿才扫过的。” “那就好,少夫人想来修养些时日,尔等好生伺候,这会儿寻个能干的先去准备炭火热茶。” “是,姑娘。” 蝶舞引路,临山随行在宋观舟身侧,留守在庄子里的几户人家,除了小点的孩子没来,大多都到跟前给宋观舟请安。 宋观舟往正房走去,心情豁然开朗。 “临山大哥,这雪天的温溪山庄,真是漂亮。”像一幅原汁原味的山水画,宏伟壮观。 温溪山庄依山傍水,遇到大雪天气,只觉得矗立在云海山雾之中,甚是美妙。 宋观舟叹道,这才是该她长住的地儿啊。 京城有何好的? 整日就在韶华苑里,抬头低头,每根梁柱每块地砖,她都快数得出来。 她伸手,指着背后的山,问了临山。 临山笑道,“这山连着庄子,都是圣上赏赐给老爷的,山上林子茂密,而今下雪天能撵兔子,到了春夏的时候, 山上也是好些个野果野菜,倒是个打发时辰的好地方。” 宋观舟仰看云海山雾,满脸绽放出少见的笑意。 “这里还有热泉,真是个宝藏地方。” 外面暴雪簌簌,却能沁在热泉之中,只是想想,就觉得舒服,至于京城那些糟心的事儿,她瞬间抛之脑后。 直到入门后,蝶舞才小声问道,“少夫人,咱们可是要在这里住些时日?” “住到春暖花开。” 这—— 蝶舞心生担忧,“这里地处偏僻,四公子来回奔走上值,也不便宜……” “你们四公子住韶华苑。” 啊? 完了,这是发生何事了? 蝶舞不敢多嘴,下头的媳妇婆子们端了炭火进来,蝶舞蝶衣只能咽下心中的疑惑,忙里忙外,赶紧安顿下来。 屋外,阿鲁帮着临山巡逻院子时,何尝不是要哭一样…… “临山大哥,四公子都不知道呢。” “不碍事儿,少夫人给老爷手书信笺,住些时日就回去。” “可这里……,四公子又离不得少夫人,临山大哥,您怎地不劝着些?” 劝不了一点。 少夫人一门心思要抓住余成,到如今,她除了舍身为饵,再想不出别的法子。 连临山都觉得挫败。 他问了遍布在京城里的那些兄弟伙,找了昨前日两个晌午,今儿一早上,全然没有踪迹。 余成的小心谨慎,几乎突破了临山的想象。 所以,他也默许了宋观舟的做法。 至于四公子和老爷那边,临山也打定主意,若四公子寻来,他当然会如实禀报。 裴岸?值,满心欢喜准备去秦家接宋观舟。 同僚拉住他,“今儿这等的好事儿,怎地不留下来一起去吃个酒?” 裴岸双手拱拳,赔了个不是。 “今儿家中有事,实在是不凑巧,来日里小弟做东,请兄台一叙,还望望远兄海涵。” “也罢,我也是想着你与秦家素来交好,这等好事儿,找你打探打探。” 吏部已得了口风,说要从礼部升来个侍郎。 再追问下去,原来是秦家大郎。 那可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兄弟啊,啧啧,从前低调的秦家,如今也要发力了? 看不明白啊! 说来,裴岸闻讯之后, 也觉得诧异。 此番也想着到秦家,一为接宋观舟归家,二来,也是要同秦大郎恭贺一番。 不管多么的打破常规,这么年轻的侍郎,可是大隆有史以来头一份。 可喜可贺。 哪知,刚欢喜的出了官邸的大门,就瞧着刘二在墙边探头探脑,看得他出来,方才上前,“四公子,马车在这边。” “是阿鲁偷懒,让你来的?” “不是,四公子,阿鲁跟着少夫人去了,所以——” “少夫人去哪里?” 裴岸满脸疑惑,走到马车边上,看刘二不说话,回身问来,“是还在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