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年轻的道门大真人》 第1章 河竹村的少年 大焱王朝,河竹村。 一袭粗衣的徐年站在弥漫着草药气味的自家院子里面,抬头看着夜空。 清风抚开云海。 玉盘般的月亮垂下了朦胧凝成地上清霜,映出少年的俊逸出尘,干净的面庞之上一对锐利的眉梢微微抖动着,如同隐而待发的剑,终于要到了出鞘的时刻。 “咳咳咳——” 里屋传来咳嗽声,徐年面色稍微变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直到这咳嗽声微弱下去被平缓的呼吸取代,才稍微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地上的清霜,喃喃自语。 “终于熬到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 徐年穿越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儿,出生时就没有爹养,与母亲徐菇相依为命。活了两世的他自然懂事,打小儿就是村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每每哪家小孩调皮捣蛋偷吃家里母鸡下的蛋或是在外撒泼弄身泥回家,准会被大人提着耳朵念叨起村里徐氏的娃儿如何省心。 如此省心的徐年,从来也不会主动提及生而不养的父亲身在何方,至多也就是在心里胡乱猜测自己这单亲家庭的悲剧,是源自是征夫无归的无可奈何,还是抛妻弃子的忘恩负情。 直到八年前,刻意回避的身世才揭开了一角。 游历到村里定居下来的行医郎中李施诊夸赞徐年聪慧,虽然没什么修行天赋,若是能读书入仕将来定然大有可为。家境也曾殷实过,比同村乡邻多读过几册经典的徐母深知考上功名意味着什么,卖掉家里的鸡鸭,当掉所剩无几并且再也无用武之地的嫁妆,毅然决然的带着徐年奔赴大焱京城。 大焱虽然是雄踞一方的盛世王朝,但可没有推行过前世的义务教育,如徐年这般在山村里长大的孩童能找个私塾读蒙学识字就已不容易,要想真正读上能考取功名的圣贤书,无异于痴人说梦。 世人皆知寒门难出贵子,何况远不如寒门的河竹村呢? 徐年第一次入京,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生父是谁。 大焱将军,徐世威。 与母亲徐菇同姓,可此徐非彼徐,而是源自大焱王朝镇国公徐元的徐。 镇国公威名赫赫,一把朴刀定下连成一线的十三座边城,拓宽大焱百里疆土,如今英雄虽已千古,但也留下了一个钟鼓馔玉朱门绣户的徐氏豪门。 徐菇也不奢求能让徐年认祖归宗,享受到镇国徐氏的玉马金堂,只要看在这一份血脉同根的份上,能为徐年安排进学堂读书,给个考取功名的前程,就已是别无他求了。 京城居大不易,徐年跟着母亲在京城停留了小半个月,别说是抛妻弃子的生父长了副何等模样儿,就连镇国公府的大门后面是假山流水还是百花争艳的雅景都一无所知,只是知道了堂堂镇国徐氏里有个抛妻弃子的负情郎。 无人理会的孤儿寡母只能在回乡的盘缠都要耗光前黯然离京。 回到了河竹村后,徐母便病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当时在村子里已经医治过许多顽疾,被称为妙手神医的李郎中诊断是长期辛劳积累下来的暗疾因为这次赴京之行心力交瘁爆发了出来,开了滋补安神的药汤,以后好好调养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这一养,就养了八年都不见好,每日里熬的滋补汤药都将这乡间小院都浸入了药材的苦味。 不过这些苦难,都将迎来转机。 “整整二十年,别人都已经是修行尽头我为峰,给众生留下一个只能仰望的背影了。” “我这却刚刚起步。” “但愿我这的能高一点,系统能为俊杰,不要不识时务……” 系统已经是穿越者的标配。 徐年也有,只是他这系统的激活时间有点长。 【系统正在激活中,预计耗时二十年。】 【选择一:低调隐忍,平庸做人,等到二十年后正式激活系统!】 【选择二:强行激活,后果自负!】 【宿主已做出选择。】 【请宿主低调隐忍不要夭折,且看二十年后从河东一举跃至河西,不欺少年穷!】 【剩余时间:00000342天】 “三、二、一……” 徐年为这最后一刻倒数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叮咚!初次选择“低调二十年,河东到河西!”已经完成,系统正式激活!】 【正在发放莫欺少年穷大礼包:后天造化气!】 【后天造化气:天地至理孕育出的奇物,融合之后便可无后患的提高修炼境界。】 二十年低调,换来能提高境界的奇物! 这系统虽然激活时间长了点,但还算靠谱。 “融合!” 徐年心念一动,一团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氤氲白气在脑海当中浮现出来,他顿时生出一种福至心灵的顿悟感,只觉得在这一刹进入了无所不知的玄妙状态,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叮咚。 【叮咚!检测到宿主并未入品,为避免浪费后天造化气,特别中止了融合过程。】 【建议先入品,再融合后天造化气!】 在这个世界里修炼变强的道路远不止一条,力敌千钧的武夫、玄妙无穷的仙道、诡谲莫测的巫法、养浩然气的儒生等等等等,走的道路不同所修的不一样,各具神异的境界也有不同的说法,但因为都有九大境界,所以也统一划分出了个品阶。 九品为入门,一品为极致。 不过不管是怎样修炼都离不开天赋,哪怕是最不讲究天赋的武夫其实也不过是在高个里挑出个最矮的而已,像是在河竹村里练过一两手武学招式的不在少数,但真正入品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而且也仅仅是九品,是个猎户。 徐年的天赋不说有多差,在世间百姓里属于占了绝大多数的一类,平庸且无奇。 “系统,如果现在就融合后天造化气,会是什么境界?” 【武夫九品,力筋境!】 徐年望天兴叹。 九品武夫,在这河竹村都称不上无敌。 “系统,咱们商量一下。” “你看你激活花了二十年,我吃了二十年的苦,多给点是应该的啊。” “九品武夫,这也太低了,你说是不是?” 【建议宿主先入品,再融合后天造化气!】 “这意思是没得商量咯?” 【建议先入品,再融合造化气!】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先入品,再融合……】 第2章 入品 “好你个系统,你给我等着……” 徐年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怒声威胁,依然只得到系统相同的答复,只是每一次都更简短,显然他的系统并不是那种能和宿主讨价还价的人性化类型。 次日起了个大早,鸡鸣都还没响起,杂粮粥就已经出锅了,徐年留出徐母的份后就着点菜干填了肚子,扛着药锄背上竹篓,伴着晨雾在树杈上凝成的露珠,踏进了深山。 “等我入品了,我非要看看你这后天造化气,会给我几品境界!” 深山幽静,徐年一边碎碎念着系统,一边脚步轻快在陡峭山势之间穿梭,当背篓被一株株药草填满后,他才转身下山回村,此时村民们都已经醒来,投身进一日的劳作里面。 “娃子,又进山了?满满一筐,收获不小呦!” “渴不渴?来喝口水,刚从井里挑上来,正凉着哩。” “徐老弟,快来看这头野猪!还得多亏了你告诉我山里野猪出没的踪迹才能猎到,等下我宰杀好了,拿一条腿去你家,可别跟我客气!” 河竹村算不上富裕但却称得上淳朴。 老村长在村口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腰身粗实的村妇在井边挑水,武夫九品的猎户拖着一头大野猪。各人有各人的忙忙碌碌,但不约而同的是一声声热情洋溢的招呼。 徐年笑着一一回应几句,迈步走向河竹村唯一的医馆。 “李叔,今天山里的爆率这叫一个高啊,你快来看我这竹篓里的新鲜药材,个顶个的好!” 徐年走进弥漫着草药味的医馆,见到柜台无人,喊了一声刚要往里走,中年男人已经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长须长衫的扮相,腰间别了个青色葫芦。 此人就是八年前来到河竹村定居的李施诊。 因为医术高妙诊金低廉,哪怕他自己不喜欢被当做是无所不能医的神医形象,但却架不住父老乡亲们在交口称赞中频频称他为神医。如今李神医的名声都已经传扬开来,不乏有远道而来的病人登门求药。 只要找上门来的病人是身患疾病,而不是脑子有病,李施诊也从不拒绝。 “龙葵、白蛇草、葛藤木……这黄精倒是不错,能有五十年份了。” 李施诊接过满载着山中药草的背篓,然后转身从占据整面墙壁的药柜内挑拣出几味药材包在一起,再从柜台底下一个未上锁的屉子取出些铜钱,如往常一样一并放在柜面上,推向徐年。 那次赴京回来之后,徐年为了给徐母治病,就曾想过在李施诊这医馆里当个学徒。 李施诊虽然没有答应收徒,但却给了徐年一本没有名字的药书,里面详尽记载了数千种药草的外形与药性,相当于是药草大全,让他跟着自己进山采药,报酬则是徐母的药。 仅用了一年,徐年已经能够独自进山采药了,李施诊也就不再亲力亲为,只是在报酬里多给些钱财。 正是有了这份采药的手艺,徐年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不过这次,徐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全盘收下,他只拿了药材没有接铜钱。 李施诊和这天生聪慧的少年已经相处八年,看到他这一脸憨笑却不说话的样子,哪还不知道是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于是一边分拣着这少年刚采来的药材,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说,这次又有什么事?要还是和上次一样就不用说了,我也不耽误你发财,你自己配药自己试自己卖就是了。” 上次没收铜钱,是问有没有什么壮阳药方,说是要一起挣大钱。 简直是掉进钱眼里了! 再上一次倒是正经一些,只是不知从哪儿听来大焱护国公的丰功伟绩,好奇那位夯实过大焱基业的传奇武将会是何等威武不凡。 这一次,徐年咧嘴一笑,询问道:“李叔,你看我要是想入品,可有什么方法?” 在这河竹村里如果说有谁能助徐年入品,除了李施诊之外恐怕就没有第二人了。 “又问这个?” “我早就说过了,天赋之事强求不来,你该趁早放宽心。” “天下不能修炼的人何其多,不见得就不能有所成就。” “当朝首辅张弘正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养不出一丝浩然气,连九品都不是,难道在儒林中就能没有一席之地?那些个威名赫赫的四五品强者,又有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施诊苦口婆心是为了徐年好,但徐年清早进山采药也不是为了来喝碗热乎的心灵鸡汤,连忙拱手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李叔你看我还年轻对不对?年轻嘛,就还有做梦的本钱,少年壮志不言酬!” 李施诊分拣药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言愁?愁思的愁?” “酬,壮志未酬的酬。” “不言酬……好一个不言酬。”李施诊仔细品味了其中韵味,不禁点头夸赞,但忽然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都二十弱冠了,还打算当多久的少年?” 徐年的笑容有点僵住了。 不过李施诊也没揪着少不少年的问题不放。 “你要是想入品那就专心习武,饮食不要缺了肉,我可以再给你开个强筋健骨的药浴方子,坚持个十年八年就能入品,之后稳扎稳打也有望八品,但想入七品就只能指望机缘奇遇了,不过这样一来你的每日开销大增,光是进山采药怕是要入不敷出。” 能估计出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什么境界,显然李施诊会看的不仅是病。 “如果我不指望什么八品七品,只想尽早入品呢?” “只求一个快吗?” 李施诊放下了药草看向徐年,在他看来已经不那么少年的少年眼眸里既有朝气又十分坚定,虽然不知道是怀揣着怎样的决心,但这明显不是一时冲动。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是能让你速成道门九品,但是仙道缥缈难寻,无灵根者难以有所精进,不似武夫只要持之以恒总有机会熬出个七八品,以你这天赋纵然是道门入品,之后恐怕是难有寸进,终生无望八品。” 领进了门,也走不出几步路。 这倒不是什么拔苗助长动摇根基,而是徐年压根就没什么仙道前途可言,但如果不是他完全没有修炼天赋,哪怕当个武夫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触及七品境,李施诊也决不会提这么个方法。 但徐年现在索求的就只是进门,只要能入了品级,之后就看系统发挥得怎么样了。 “行,这可太行了!就我这天赋无望八品就无望,能捞着个九品就已经赚了!” 第3章 村外来人 “这话倒是实在,想清楚了?” “清楚,相当清楚,我就拜托李叔帮帮忙,助我一窥仙道玄妙了!” “道门九品不过吐纳养神,可别想着有多少玄妙。” “李叔,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找你?” “不用等什么时候,你不是要尽快吗?那就现在。” 徐年微微一愣,本来以为李施诊助自己入品,会需要精心准备些东西,例如辅佐丹药甚至是阵法,再挑个灵气盎然的吉时,却没想到这原来随时都可以开始,不用特意做什么准备。 “道门九品唤作凝气境。” “感应天地之气,凝聚于黄庭之中。” “玄妙在气,难也难在气,天地之气无处不在,却又触不可及。” 李施诊伸出二指点在徐年眉心,天地似乎停顿了一刹那,紧接着一缕又一缕如雾似幻般的乳白色气体凭空凝聚成形,以徐年为中心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气旋,冲刷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身体变的从未有过的轻盈。 似乎下一刻,就能乘风飞去。 “我已为你凝聚天地之气,你只需用心感应,顺势将这股在我引导下的天地之气纳入体内,便可道门入品……” 约莫一刻钟后,凝聚起来的天地之气消散,重归于天地。 李施诊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回柜台继续挑拣着一篓子的新鲜药材,等到徐年缓缓睁开眼睛,才随意地问了一句:“道门九品,感觉怎样?” 已然入品的徐年并未能体会到掌握力量的滋味,微微皱着眉头,如实说着自身感受:“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片天地之间,似乎多出了些什么。” “没变化就对了,你这天赋也就只能这样,若非黄庭之中已经有凝聚成型的气在与这片天地相合,连这点隐约的感觉都不会有。” 预料之中的结果,李施诊既不惊喜也没有觉得失望,只是嘱咐道:“如果你还存了精进修为的念头,那就抓住这点感觉,尝试引动天地之气纳入体内,壮大你黄庭里的气。” 引气入黄庭,既是入品门槛也是修炼方法,就如武夫熬练筋骨。不过筋骨只要熬练得当总能有所长进,但天地之气如果引不动那就是引不动,再怎么苦心竭力不舍寒暑都是竹篮打水。 但徐年在乎这个吗? 只要入品,就能满足系统的建议,用后天造化气提升境界了! “系统,我现在融合,能有几品境界?” 【道门七品,指杀境!】 七品! 徐年如果当个武夫坚持习武,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有望七品,而现在道门入品凭借后天造化气,七品都已是囊中之物,这样看来系统给的已经不低了。 相当于他原本穷其一生的终点。 “李叔,我来帮你!” 徐年没有急着回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融合后天造化气,满脸带着笑容凑到李施诊身边帮着分拣药草,笑着说道:“李叔你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说!三品,还是二品?” 李施诊看了满眼好奇的少年一眼,没好气地笑骂道:“你啊可真敢猜,世上都多少年没有二品的踪迹了,屈指可数的三品也无一不是天下间的绝顶强者,得是闲成了什么样才能在这偏僻的山村里与你这不言酬的少年一起挑拣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草药?” “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李叔你就透个底,到底是什么境界?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其实徐年早就察觉到李施诊的非同寻常,曾经也旁侧敲击地探究过,但李施诊每次都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不过这都已经凝聚天地之气漏了相,再瞒着倒是成了掩耳盗铃,有些个自欺欺人。 李施诊眼皮也没抬一下,说道:“道门七品。” 徐年故作夸张地拱手作揖:“原来是李真人,失敬失敬!” 一篓子的药材挑拣完毕,该洗的洗该研磨的研磨该晒干的晒干,如何长期储存遏制药性流失可大有讲究,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妥当。 徐年凑到端向着一味药材的李施诊旁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李叔,我看话本故事里似你这种高人隐居,通常都有宿愿未成,要不你和我讲讲?说不定我以后有什么机缘奇遇,这境界修为涨上去了,能为你完成宿愿。” 李施诊斜了徐年一眼,淡淡地说道:“等你能引气入黄庭精进修为了再说。” 引气入黄庭算什么? 要不是怕吓着人,当场入个七品都只是一口气的事。 徐年心里乐呵,正要告辞回家,上了年纪的河竹村村长杵着拐杖哼哧哼哧地小跑进了医馆,一眼就瞧到了不知为何傻乐着的粗衣少年。 “徐家娃子,快……快!你家里出事了!” 家里出事? 难道是娘亲…… 徐年方才的那些喜悦全都被巨大的不安冲为泡影。 “走,我和你一起过去。”李施诊走出柜台,二话不说跟上了徐年。 老村长却拦住了急急忙忙往外走的两人:“等下,你们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徐家小子……你,你先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 徐年一愣:“不是我娘出事了吗?” “谁说你娘出事了……哎呀,是有个当兵的来了村里,指名道姓说是要带你走,现在已经去了你家里。”老村长喘了口气,抓着徐年的胳膊,连连叹气,“哎!所以你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也别回去了赶紧逃,不然怕是命都保不住啊!” 徐年眉头一皱,坦然说道:“我除了上山采药,村都不怎么出,能犯什么事?官兵上门,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那也先别回家,进山里躲着,先避避风头。”村长也想不明白,徐年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也该是捕快上门,怎么会引来官兵?可就算是有什么误会,却不等于对方愿意讲理说清,只要找上门了横竖都是一场祸。 是祸就该躲一躲。 衙门里的冤假错案,难道还少了吗? 可是徐年不可能一走了之。 娘亲还在家里。 李施诊沉吟片刻,说道:“无妨,我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只要徐年无错,道理就在我们这方,谅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退一步来说,就算对方当真敢视大焱法理如无物,也还能讲一讲道门七品是个什么道理。 …… 徐氏母子居住的小院门前。 因为常年熬煮汤药,这小小的院子里总是飘出一股子草药味。披甲佩刀的曹柘勒缰绳,翻身下马径直撞开院门闯了进去,身上那种自尸山血海中熬练出来的煞气把草药味都冲散了。 墙边老树上的一只雏鸟仿佛是受到了惊吓,在鸟窝里嘎嘎地叫着,扑腾扑腾拍打着未丰满的羽翼,在枝叶的晃动之中,倏然间凭风而起直飞天穹。 撞掉了几片枯叶。 第4章 亲卫 “这位军爷,来找村妇所为何事?” 久病在身的徐菇异常冷静,没有把不多的力气花费在大喊大叫之上,因为她十分清楚就算声音洪亮到把河竹村里的所有人全都喊过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既然是在大白天披甲闯门,这也就意味着无惧他人知晓。 曹柘没有理会徐菇的询问,他站在小院里如同一尊沉默中恪尽职守的雕塑,黑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亮起一抹金属独有的冷光。 不多时,徐年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施诊。 “娘!你没事?” 徐菇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你就是徐年?我来此地乃是奉命行事。” 雕塑般的披甲之士转动头颅,望向一身粗衣的少年,瓮声开口。 “你,即刻随我赴京。” 平缓的腔调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你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闯入家里要带自己去京城,徐年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人走了。 至少也得把事情原委问个清楚,再判断该不该跟着人赴京。 但甲士奉命,却不留余地。 “到了京城你自会知晓。” 浑身煞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去,打算强行擒住徐年带离这不值一提的山村。 煞气临身,徐年似乎听到了金铁交击之声,闻到了血肉糜烂之腥,感受到了鲜血泼洒在脸上的滚烫,如同置身在一方人命如草芥战场之上。 一瞬间手足失措,难以动弹。 徐年的身后响起一声冷哼,清风抚身而过,煞气一扫而空。 “不说缘由就要将人带走,这是否过于蛮横了?” 李施诊挡在徐年面前,隔开了煞气。 曹柘看了李施诊一眼,随后微微低下头,看不清眼神,但就在李施诊皱着眉头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将手搭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 锵—— 刀刃出鞘,划出一道冷冽寒芒,直取李施诊脖颈。 “好胆!” 李施诊眸生怒意,一指点出! 道门七品,唤作指杀境。 指杀何意? 源自天地,蕴在黄庭的灵气从李施诊指尖浮现,倏然间如银瓶乍破迸发而出,灵气蔚然成了一条线,断开了斩过来的冷冽寒芒,击中刀身。 突发杀招的甲士身形一顿,足跟紧抓大地卸力,却终究是站立不稳,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精铁铸成的刀刃上,也留下了一处豁口。 “七品武夫?”李施诊眉头深皱。 同为七品,他这道门修士倒是不惧怕一个武夫,只是此人既是奉命而来,能差遣七品武夫来着荒僻山村里随意拿人的必然有极大的来头。 杀招未果,曹柘默然收刀入鞘,厉声喝道。 “我乃折冲将军亲卫曹柘!” “此行奉将军之命带徐年回京。” “道门修行不易,还望阁下不要自误!” 常言道先礼后兵,但这名将军亲卫显然是反着来了。 先兵,后礼。 如果刚才暴起的一刀能够杀人,或者是取得成效击退李施诊,曹柘直接就会把徐年带走,连口舌功夫都省下来了。 背后竟是一位将军? 这可麻烦了。 李施诊深知这有多么棘手,大焱将军从无虚职,代天子执兵锋,道门七品的道理,如何也大不过一位大焱将军的旌旗。 尤其是这折冲将军,不仅出生显赫,更在数年前与玄威国的交锋中,亲率一千精锐奔袭千里横翻天险,越过了十万大军直取玄威国都,生擒国主立下泼天战功。 近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更是无一败绩,军锋锐利声威隆重,已成大焱万里河山的柱石之一,隐有成为大焱第四位大将军的势头! 但是如此耀眼的一位将军,怎么会牵扯到荒僻山村里的少年? 竟然派了亲卫过来拿人…… “折冲将军?徐世威……你是徐世威的兵!” 徐菇惊呼一声,久病的身体猛然提起力气,用身体将徐年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名折冲将军的亲卫,里面的怨恨只比护子心切的刚强逊上一筹。 镇国公给徐家留下的是一个世袭爵位,而折冲将军是徐世威自己挣来的军职。 “八年前我们母子赴京徐家连大门都不曾开过,八年后竟又要来带走我儿子?” “他徐世威好一个开疆拓土的大丈夫,到底是想干什么?” “把我们母子又当成什么了!” 声泪俱下的控诉,句句惊心。 李施诊面色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对母子竟与那位折冲将军是这么一层关系,进而也大致明白了徐氏母子八年前赴京的遭遇,不由得摇头叹息。 “抛妻弃子,算什么大丈夫?” 亲卫曹柘依然是沉默以应徐菇,但对李施诊却回以冷言:“将军所为自有思量,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真是厉害……折冲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旁人说都说不得!” 被两人护在身后的徐年直视着曹柘冷嘲热讽,还没见过生父长什么模样,没想到却先见识到了其亲卫的威风:“八年前置之不理,如今他要我去京城又是做什么?” 忘不了八年前不曾开过的徐家大门。 更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素未谋面的生父会在八年后唤醒了良心,要接他们母子到京城安享富贵。 直接带走徐年已然成了奢望,于是曹柘沉吟道:“徐家有一桩婚约需要履行。” 徐年嗤笑道:“婚约找我?莫不是苍天有眼,他折冲将军抛妻弃子糟了报应,徐家除我以外其他男丁都夭折了?” “婚约只能由徐家主脉后人履行,须入赘为婿。” 不是迎娶,而是入赘! 依照大焱律法,入赘者为贱籍,不得出仕不得功名,参军亦不可为将领。 这辈子以后就只能指着妻家的晴雨度日,若是多有照顾,或许还能称得上是个富贵闲人,但如果不上心,恐怕就连妻家奴仆都未必瞧瞧得起招上门的姑爷。 徐菇血气上涌。 本就孱弱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晃了一下,徐年眼疾手快地搀扶住才没有摔倒。 未曾有过锦衣玉食的妇人望着曹柘,在那身象征着折冲将军威严的亲卫盔甲上仿佛看见了昔日有过温柔已经凝结成冰,只剩下深深的冷漠,惨然笑道:“入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年儿。” “他要年儿去入赘,与逼我去死有何异?” 曹柘依然无视了徐菇的怨愤,没有多看这位与将军有一段过往纠葛的女人一眼,他冷冷地看向依旧站在徐年面前的李施诊,等待着这名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僻山村里,能与他抗衡的道门七品做出选择。 知难之后。 是退,还是不让? 李施诊长叹一声,两条腿没有挪开半步,摇头问道:“曹大人,折冲将军如此安排,你觉得这合适吗?” 第5章 一步一品,五步玄真 入赘,等同于是定死了将来,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 徐家这一代想来不会只剩下徐年这一个流落在外的男丁,但折冲将军舍近求远依然是让亲卫走么一趟要把徐年带回去,意欲昭然若揭。 不过是既不想在徐家大宅里长大的某位子嗣断了前程,又不愿毁去婚约留下失信于人的污点脏了镇国公府的门楣。 曹柘脸色平静,理所当然地说道:“婚约的另一方,乃是列鼎而食的世家贵女,不仅生得仙容玉貌,更是道武双绝的天纵之资,以天骄之名享誉京城。” “仰慕者数不胜数,甘愿入赘的也并非没有,只不过他们体内没有流淌着将军血脉。” “如此良缘落在山村庶民身上,无异于麻雀飞上了枝头,纵然沦为贱籍断了功名仕途,也比窝在这狭小的山村里所见到的天地更为广袤。” “如何不能算是合适?” 言外之意,要说是不合适,也该是出身寒微的徐年配不上贵不可言的女方。 能够入赘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应当感激涕零,磕头谢恩。 【镇国公府一桩婚契,及冠少年人生路远】 【选择一:入赘为婿,可成富贵。奖励:柔软舒适的床上三件套,为日夜耕耘保驾护航!】 【选择二:拒绝入赘,不屈檐下。奖励:仙灵根。有此天赋者,仙道缥缈如在囊中!】 【请宿主做出选择!】 花了二十年才成功激活的系统,在这关键时刻开始发力了! 这次系统仍旧把选择权交到了徐年的手上,但不论是从个人情理出发,还是考虑到系统奖励,没理由心存犹豫。 “有了仙灵根后再融合后天造化气,能成几品?” 【道门五品……】 从七品再升了两品,徐年放声大笑,指着曹柘的鼻子:“好一个合适!可我觉得还是令堂更合适,不如换一换,说不定我就认了!” 曹柘眸光骤然一寒,冷哼了一声:“贵为将军血脉,却不自矜自重,口出粗鄙,想来在成亲之前还得教你礼义廉耻,免得世人误以为徐氏子弟缺少教养!” “我这山村里长大的庶民,可不配当你的徐氏子弟!” 武夫七品的气势凝聚至巅峰,但却越过了徐年,同着凶狠冷厉的眼神一起压向了同为七品的李施诊,虽然鞘中刀已豁口,但煞气溢出了刀鞘。 归根结底,徐氏母子的意愿影响不了局势。 一个久病积弱,一个黄口小儿。 不管两人愿不愿意,曹柘都会带徐年回京。 “阁下修为深厚,距离六品已经不远了。” “要是道门六品插手将军家事,我也只能辜负将军命令掉头就走,回去领受惩罚。 “但此刻你还不是六品,我距你也不过十步,有六成把握杀你,要试试吗?” 沙场饮血的曹柘,远比浸淫在岐黄之术里的李施诊,更擅长生死厮杀。 李施诊面色沉凝,浑身灵力凝聚待发,但被他护住的徐年却仿佛初生牛犊不知虎狼可畏,忽然又笑道:“六品你就转身离开,那要是五品你该如何呢?” “爬着回去,还是滚着回去?” 五品。 一个人如果有五品的修为境界,哪怕策论兵法样样稀疏,四书五经全都没读过,也足以在京畿之地立足,成为豪门望族的座上宾客。 放在京畿之外,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也不在话下。 折冲将军不仅战功斐然,在武道之上也独具天赋,是大焱军中有数的高手,也不过是武夫里的四品境界。 “你若能有五品庇护,我自是砧板鱼肉,任尔宰割。” 曹柘面不改色地说着,朝着徐年缓步走去。 只是注意力却始终在李施诊的身上。 名不见经传的山村里有个道门七品就已经出人意料了,怎么可能还藏着个足以靠境界就闻名天下的五品强者? “哦?” “那你就滚回去!” “入赘是你们徐家的事,与我何干?” 少年意气,怒极反笑,锐不可当。 眼里盛不下日月山河。 遑论劳什子的将军,狗屁的世家。 【叮咚!宿主已做出选择,获得奖励:仙灵根!】 “后天造化气,融合!” 【融合成功……】 少年从娘亲与长辈的身后走了出来。 立于天地之间。 一步迈出,风云忽起,一缕缕乳白色的气凝聚而出,环绕四周。 李施诊见到这一幕有些吃惊,若是徐年不舍昼夜的苦修,终于自行完成了引气入黄庭,他不会觉得吃惊,毕竟这不过是道门修行的基础。 但毫无灵根的徐年,眼下仅仅是向前迈出了一步而已,却将引气入黄庭完成得如此轻松,犹如呼吸般自然! 曹柘脚步未停,神态未变。 引动遍散天地之间的灵气入体,不过是道门九品,在他的刀下与凡俗其实也没几分差异。 徐年落下第二步。 天地灵气倏然变得急促,在他头顶凝聚成丹形,沉浮之间洒下灿灿金光,犹如帘幕。 “这……这怎么可能?” 李施诊见此奇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聚气成丹,道门八品聚丹境!而且丹气如金幕,此乃八品圆满之相!” 二十岁的道门八品,李施诊不是没见过。 无外乎是灵根深厚的道门天才。 可是一刻钟前才道门入品,一刻钟后却倏然聚丹入八品? 此等奇事,闻所未闻! 曹柘微微皱着眉头,不知内情的他以为徐年修炼至今才有的这份境界,单纯觉得这道门天赋倒是很不错,但终究不过是个被遗弃在外的私生子,没有底蕴,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 只是下一刻,他脚步倏然一顿,手掌猛然搭上了刀柄! 此时,徐年迈出了第三步。 天地灵气,随之凝成线。 曹柘危机感浮上心头,拔刀正欲迎击,却感到这灵力又浑然一变,仿似起鱼青萍之末的风,扶摇而上。 徐年的第四步,踏在了空中! “御空境……道门六品!” 曹柘首次变了脸色,刀刃出鞘了一半感到了极大的阻力,如入了泥沼之中。 不过他毕竟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胆魄非同寻常,煞气从体内爆发出来,他怒喝一声,以武夫七品之身,悍然拔刀斩向立在空中的道门六品! 可是徐年会止步六品吗? 第五步。 不见任何异象。 这次似乎只是平常无奇的一步而已。 但却挟着天地之力,自上而下,踩向了曹柘头颅,势若天倾山崩。 七品武夫的体魄能抗刀剑,但曹柘在那只沾染着山涧泥泞的草鞋之下却只能退! 他很清楚,不退,就得死! 曹柘浑身肌肉鼓起,压榨出的气力超出了身体极限,多处肌肤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才堪堪后退出半步,错开了徐年落下的第五步! 道门五品,玄真境! 第6章 拔刀者当被斩 “玄真境……” 李施诊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甚至还是亲手凝聚天地之气助其道门入品,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人从九品到五品,竟然只用了五步! 道门修行虽然有顿悟之说,可是这就算是顿悟也……太快了? 仅仅就五步而已! “你竟然是五品……二十岁的五品?” “这怎么可能!” 曹柘骇然失色,不复之前的锐意,身上这副在坚固之外更代表着折冲将军威严的铠甲,已然带不来安全感。 折冲将军三十二岁时临阵突破成就五品之境,都已是大焱翘楚,武道奇才! 何况这还是道门五品! 修炼从来不是易事,各种修炼途径都有各自的难关,但在由六入五这一关,却公认道门最难。 许多灵根深厚甚至生而吞吐灵气的道门天才,九至六品都顺风顺水不受桎梏,结果却在五品门前蹉跎一生,寻不到玄机真章。 曹柘看着近在咫尺的粗衣少年,油然而生一个稍有些僭越的念头。 ——可惜了! 二十岁的玄境真人,如果不是在这荒僻山村里长大,而是享受着镇国公府的金堂玉马,将军在大焱朝堂之上的威势,定然能再上一层楼…… 徐年却不在乎曹柘在想些什么,他冷漠道:“滚。” 曹柘深吸一口气,他分明披甲执刀,但在这粗衣少年看似单薄的身影面前,却已提不起半分气力,只得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草药气味的简陋小院。 院子里没有了不速之客,方才徐菇险些昏迷过去是由于受了惊,心潮起落牵动气血涌动,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徐年安抚了娘亲几句之后,忽然说道:“娘,医馆那边还有点事情,我先过去一趟。” 李施诊默默看了已然登临玄境的少年一眼,没有拆穿。 这其实也不算是一个高明的理由。 也许是母子连心,徐菇虽然不清楚五品是什么概念,但却隐约察觉出了徐年是要去做什么。 忧愁凝上眉头。 “年儿,你可不要以身犯险,大不了我们母子走就是了。” “大焱待不下去就离开大焱。” “天大地大,他纵使贵为将军,也不可能找遍每一个角落,逼你去入赘……” 徐菇拉过徐年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常年被病痛折磨,饱含着疲惫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徐年静静地听着,直到娘亲说完才轻轻拍了拍她那双在饱尝风霜日晒后已然有些粗砺的手掌,微微笑着:“娘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也不用走,不用离开大焱。” “错的又不是我们,天下间没这么个道理……” 老村长带着以武夫九品的猎户为首的几名村中青壮赶去帮忙,却在半路上遇见了骑马离去的曹柘,那副盔甲依旧森然可畏,仅仅是斜睨过来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战马扬尘离去,未作停留。 众人加快脚步赶到徐氏母子的家中,李施诊正为受了番惊吓的徐菇把脉。 没看见徐年。 “到底出什么事了?徐小子呢?” “一点小误会而已,说开了就没事了,不过徐夫人受了点惊吓,我让徐年那小子去医馆拿药了。” “原来是这样。” “行,没事就好……” 李神医都这么说了,徐菇也是点头附和,于是老村长和猎户他们都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虽然来是都来了,但要与官兵对上,其实都怕得紧…… “驾——” 战马在河竹村外的小道上飞驰。 手握缰绳的曹柘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年空有五品境界却终究只是少年心性,不懂得斩草需除根。 只要回去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将军。 之前可不可惜也就不重要了,之后还能再做打算。 少年五品再怎么气盛,又如何抵得住折冲将军的兵锋? 然后。 曹柘就看见一袭粗衣的少年凌空而立,拦在了战马的必经之路上。 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勒马。 战马在撞上少年之前,却一头撞上了一堵难以看出虚实的气墙,仰天嘶鸣一声后翻到在地,口鼻涌血。 眼看是活不成了。 曹柘被甩飞出去,仓促调整身形,勉强落在了地上。 但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徐公子,此事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多有冒犯。” “但你体内毕竟流淌着将军的血,若能不计前嫌放下过去的成见,未来大焱朝堂之上必属于将军与公子,父子二人呼风唤……” 曹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徐年信手一招,他便感到了猛烈的窒息感,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向自己挤压而来,充斥着凌冽杀机!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大焱在册的军官,折冲将军亲卫……杀了我,将军更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我可以和将军说……不曾找到过你……” 一根根青筋在自肌肤下犹如蚯蚓般凸起,曹柘从牙关到骨骼再到周身穴窍,都在这威压下颤抖不止。 他想过自己会埋骨沙场,在难分敌我的铁蹄践踏下,尸骨无存,却未曾想会死在荒僻偏远的山村小道上,无人问津。 徐年缓缓摇头。 云淡风轻的腔调落在曹柘耳里却与平地惊雷无异。 “明明是你出了村子,在回去的半路上失踪下落不明,可能是迷路,可能是被贼寇袭击,也可能是趁机投敌去了,总之……怎么可能我一个山村里长大,缺乏教养的粗鄙少年杀了你呢?” 在曹柘拔刀杀向李施诊的时候,徐年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道门五品引动的天地之势轰然落下,曹柘怒吼一声,不堪重负的心脏应声破碎,大量的鲜血涌出口鼻,涨红的脸庞失去血色,沦为苍白…… …… “……以心法天地,念起皆玄机。” 医馆里面,李施诊看着悄然出村了一趟,又悄然回到自己这里的粗衣少年,感慨万千。 就在早晨,他送来一篓子新鲜草药时,分明还是个尚未入品的普通人。 不足半日,竟然褪去凡尘,登临玄境。 而他自己修行了大半生,也不过触及到六品瓶颈,究其一生也不知道能否一念起玄机。 虽然李施诊的志向并不在境界高低,但这过于悬殊的差距依然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这道门修行数十年只是在虚度光阴。 “徐年啊徐年,我当真不是在梦里?” 李施诊纵然亲眼见证了也难以置信,围绕着徐年来回渡步,但徐年没有刻意掩饰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一丝丝玄妙气息,却又无法忽视。 徐年笑了笑,诚恳说道:“还得多亏李叔助我入品,我才能有此成就,大恩大德不敢忘。” 这是实话,只是不便展开细说。 况且在领悟道门玄机之后,徐年才知道先去李施诊凝聚天地之气助他入品,看似是随手为之,也的确不费多少力气,但却是道门七品境才有的能力。 而且,终生只能施展三次。 “不过是于心有愧,想着借此弥补,当不得什么恩德。”李施诊摆了摆手,当年的一番好心虽然没有招致徐氏母子的埋怨,但于心里却觉得是无心之失了。 如果他没有劝徐母给徐年一个读书入仕的机会,徐母多半不会下定决心带着徐年奔赴京城,也就更不存在遥遥千里路却没落个好结局。 徐母久治不愈的顽疾,其中有个两三分因果是被李施诊归在了自己身上。 “将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第7章 赴京 将来? 徐年自然畅想过自己的将来,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世界这么大,总得去看看这里的山川风光与前世有何不同。 不论是捣鼓玻璃肥皂,还是厚着脸皮抄诗,都不失为一条离开小山村的出路。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母亲久疾难愈,徐年怎么能远游?到如今京城徐氏来了人,又是个变故。 曹柘虽然已死,死了个天知地知。 远在大焱京城的镇国徐氏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控着遥遥千里外河竹村山间小道的一草一木,只会以为徐年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但这只是一时。 镇国徐氏的婚约不会随着曹柘的死而草草结束,就算他们无从知晓凶手是谁,总是需要一个新郎才能维护住豪门望族一诺千金的大气。 好在徐年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山村少年。 五品境界虽然不是人间极致,但天下之大也没几处去不得,在哪儿都不至于窘迫度日。 有了强硬的实力,便有从容的余地,选择将来该是如何。 徐年捋顺思绪,很快就把远方与京城徐氏列为了次要,富贵不急于一时,修行非一日之功:“我打算先治好母亲的病,不知道李叔能否为我指个方向?” 这还真问对了。 李施诊一直知道去哪儿能治好徐年母亲的顽疾,只是之前说不得也去不得,已经误过他们一次,不能再把人往火坑里推。 但换成是五品真人,火坑就不再炽热难挡,大可以去一去。 “京城。” 李施诊沉声说道,神情略显恍惚,思绪仿佛飘到了那座繁华至极的城池。 既是天下首善之城,也是大是大非之地。 他当年便是从那座京城逃了出来。 “我有个师兄在京城行医,他的医术和修为都在我之上,应该有把握治好。” “不过我那位师兄不会离京,只能你带上你娘亲去京城找他。” “如果决定要去,顺便替我捎点东西给他……” 曹柘来河竹村的目的就是把徐年带回京城的镇国徐氏入赘完婚。 这时候入京,就好比入瓮。 徐年却没有纠结,略微思索便决定带娘亲去京城治病,就如八年前娘亲为了他的前途也不顾路途坎坷毅然带他赴京。不过徐菇知晓后忧心不定,徐年劝说了好一阵才勉强答应下来。 约了个章法。 “年儿,娘可以随你去京城治病,但是答应娘不要强求好吗?” “只要你平平安安,娘就能心安……” 为人母,终究是为儿担忧。 收拾了两天的行礼,徐年亲手合上小院的门,草药气味在阳光的照射下越过院墙,淡淡的甘苦在风中弥漫,河竹村的父老乡亲在村口相送,感慨良多。 “又去京城?这可远着呢,路上多加小心啊!” “徐菇有个好儿子,以后准是享福的命。” “谁说不是呢?不远千里带娘亲去京城治病,徐年这是大孝子!” “没错,大孝子……” 大焱以儒礼为准绳,孝顺毋庸置疑是对一个人高尚德行的肯定,徐菇就听得笑得弯了眉眼,有没有福享都是次要,只是喜欢听到年儿被人夸。 只是成了大孝子的徐年受前世网络弄潮儿的认知影响,总有点对不上味。 这咋听着像骂人呢? 武夫九品的猎户提来了一串腊肉作为送行礼:“徐老弟,本来该是送你条猪腿,但我寻思着你们要赴京,鲜肉不方便,换成了我自制的腊肉,不介意?” 徐年掂量了一下,腊肉起码有十五六斤重。 那只野猪的一条腿差不多能有二十斤,但十斤鲜肉经过熏制能出七斤腊肉就不错了。 很是实在。 离开河竹村没走多远,在缺少修葺却又必经的道路上停着一架马车,等在旁边的李施诊见到徐氏母子走过来,把手中一个包袱连同缰绳递给了徐年。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多留个心眼,多一份平安。” “嗯,李叔也多加保重。” “一路顺风……” 李施诊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已经看不到徐年挥动的手臂,他才转身离开,回到河竹村的医馆,日复一日地整理着药草。 只是这次,没有人给他打下手了。 …… 雕栏玉砌的庭院内,锦绣花簇争相斗艳。 芬芳扑鼻,艳不胜收。 雍容贵气的妇人走在盛开的花簇之间,缀金镶玉的华美衣裳在阳光下折射出灿灿的光,她的目光在花朵间逡巡,漫不经心地说道:“算算日子,曹柘应该已经接到小野种,在回京的路上了?” 随行的管事低着头,轻声回禀:“是的大夫人,再过个十来日,曹大人应该就抵达京城了。” “那个勾引老爷的下贱村妇会跟着一起来吗?” “老爷并未吩咐,想来应该是让曹大人见机行事。” “啧啧啧,那贱妇要是能这么不要脸死乞白赖跟来京城,我们偌大一个徐府若是容不下她,反倒教外人以为我是什么善妒怨妇了,只不过徐府也不养闲人,到时候府上的浣洗针线之类的活计就……嘶——” 大夫人亵玩着艳红的花朵,倏然倒吸一口凉气,缩回了手掌。 不沾阳春水的指尖赫然挂着一滴血珠。 管事凑上前,看到女主人刚刚摸过的花朵上有一根刺,大声呵斥道:“来人啊!今日是谁负责修剪这一带的花朵?” 不多时。 一名园丁被两个家仆押了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断求饶。 “大夫人饶命啊!小的一时疏忽,伤到了大夫人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大夫人原谅,只盼夫人能可怜我家中老幼,饶过一条性命——” “拖下去杖责三十,扔出徐府。” 府里用来责罚下人的杖,长五尺,宽四寸,厚两指半。 十仗下去疼得几宿都睡不好,二十杖就已经下不了地了。 三十杖后还能不能活,得看身子骨够不够硬朗。 “饶命啊……求大夫人饶、绕命啊——” 家仆将园丁拖去受罚,苦苦哀求的声音仿佛没能传进大夫人的耳朵里,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锦帕擦拭指尖血珠,随口又吩咐道。 “近些日子承儿习武练功劳筋苦骨,已经快要登临八品了。” “但光吃丹药怎么能行呢?务必满足口腹之需。” “昨天的清蒸鲥鱼,承儿吃了些腹肉,今天便吩咐膳房专门取鲥鱼腹肉再烹道菜肴出来……” 第8章 小狐狸 轮毂碾过泥土,浅浅长长的辙痕仿佛是道路的影子,夹道生长的杂草、无人问津的小石子,成了慢慢悠悠的马车的固定配角,在太阳的东升西落间愈发接近了京城。 徐年将缰绳搭在腿上,翻看着一本医书。 李叔临别时给的小包袱,便是要托付他带去京城转交给师兄的东西。 包袱里有一封信和这本医书。 信,也是信物。 不便私拆。 医书是李叔在师传医术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行医经验编纂而成,凝聚着半生心血。 准许翻看。 李施诊之前虽然没有刻意教导过徐年医术,不过八年的耳濡目染下来徐年也懂得了不少,读起来虽有晦涩,但远不至于一筹莫展。 离开河竹村已经七天了,路程过半,京城已经不远。 这一路上徐菇多是在车厢内安静休憩,偶尔下车走动一二,活络久坐疲乏的筋骨,而驾车的徐年每日除了研读医书,便是在适应道门五品的境界。 一方面是熟悉道门能力。 虽然五步踏足五品得到的境界千真万确不掺水,但徐年自身却缺乏驭使这份力量的经验,就好比骤然得了柄神剑,虽然简单的横劈竖砍就能削铁断金,但剑法造诣却又是另一码事。 另一方面,便是吐纳天地,引气入黄庭。 这是道门的基础。 徐年之前是在李叔的引导下才能完成这一步,但现在他身负着仙灵根,那些逸散在天地之间,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的气,就仿佛从不惹尘埃的仙子变成了磨人的小妖精。 以前是爱搭不理,主动也没用,现在是热情似火,送上门来自己动。 时至薄暮。 夕阳为大地覆上一层红纱,马车在潺潺溪水旁停了下来。 “咕嘟咕嘟——” 徐年拾来柴火架起两口锅,一口锅文火慢煮溢出浓浓的药味儿,另一口锅大火烧得米粥翻滚冒泡,掐着火候依次加入切碎的腊肉丁和拾柴时顺手摘来的野菜。 拉车的枣红马就地觅食,慢慢吞吞地嚼着灌木丛上鲜嫩的叶片,忽然马脖子往上一仰前蹄高高抬起,俨然是受到了惊吓。徐年着眼看去,看到叶片残缺的灌木丛一阵晃动。 “窸窸窣窣——” 火红的毛发从枝叶中挤了出来,压过了夕阳的色彩。 竟是一只小狐狸。 枣红马竟是被这么一只小狐狸吓到四蹄颤颤巍巍,不敢嘶鸣不敢发狂。 胆子真小。 反观乱入的小狐狸,既不怕高大的枣红马,也不惧不远处的母子,一双湛蓝眼瞳如澄澈的湖面般倒映着翻滚冒泡的青菜腊肉粥,流露出十足的人性与灵动。 恰好,粥也差不多熟了。 “年儿,这小狐狸好像不怕生呢。” 徐菇温和地笑着,朝着在灌木丛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小狐狸能够察觉到眼前的人类没有恶意,如同跃动地火焰般窜了过来,两只小爪爪揣在一起,趴在徐菇的手掌底下。 徐菇顺着毛发摸了摸小狐狸,小狐狸发出类似小猫般的呼噜声似乎很是享受。 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没移开滚滚冒着热气的粥。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舀了娘亲和自己的两碗粥后,略加思索,又舀了小半碗,放在不请自来的小狐狸面前,小狐狸转动着眼珠飞速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伸出两只小爪爪抓住碗的边沿。 吹气,小小的喝一口。 似乎烫到了。 吐了吐小舌头,继续吹着气。 再尝。 见到这么像人的动作,徐菇有些诧异,抚摸着小狐狸柔顺毛发的手掌都缩了回去,有点害怕:“年儿,这……这小狐狸不会是妖怪?” 妖怪的形象在乡野山村的那些传言里大抵就像是更凶猛的野兽。 往往与吃人分不开干系。 喝粥的小狐狸怔住了,灵性十足的蓝色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忐忑,像极了孩童瞒着大人调皮捣蛋结果却被一眼看穿,一身火红的毛发都少了三分光泽,无比心虚。 坏啦,酥酥我被发现了! 这还怎么实施瞒天过海的大计? 可是明明用的真身,也没动过妖力,怎么就露馅了呢! 徐年却揉了揉小狐狸紧张兮兮的小脑袋,无所谓地笑了笑:“娘亲别担心,这小狐狸不会吃人。” 对啊对啊! 小狐狸接连点头。 吃人这么野蛮的行为,只有既没有开启灵智,血脉里又流淌着残暴本性的凶兽才做得出来!她酥酥天生就聪明灵泛,打小吃的就是大米饭配上烧花鸭、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 民间流传中妖兽噬人的形象,不能说全然不对,只是有失偏颇。 是有妖兽吃人。 但在某些地方救灾济难受乡民爱戴被奉进庙宇里享受香火的山神,其实就是妖兽;有鹿书院乃儒家圣人所创,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在其中读书修身的除了人之外尚有妖兽;万般道法源头的道一宗有只庇佑一方深受敬重的护宗神兽,说到底也无外乎是只道法通玄的妖兽。 与大焱相距甚远,远到常人难以涉足的百万大山之中,更有一个由妖兽建立起来百羽王朝,向大焱派遣过使臣和商队,知礼有方而又神秘强大。 只是这些事迹远不如噬人来的耸人听闻流传甚广,徐年也是从李施诊口中才能知晓。 就如人分善恶,妖其实也不例外。 小狐狸虽然是妖兽,但是妖力的强度也就相当于是八品,她自以为遇到的是一对凡人母子,把妖气藏得很好,但徐年可是道门五品的玄境真人,能瞒得住什么呢? 有多少尾巴毛分了岔都尽在掌握。 这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虽然散发着妖气,但是灵性澄净,几无杂质。 虽然说煞气缠身的未必会是恶徒,久经沙场的老卒有一个算一个谁身上不带着几分血腥?但若是择人而噬的凶兽,便不可能一丝一毫的血腥煞气都不沾染。 喝完了粥,煮好了药。 小狐狸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跟着徐菇上了马车,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掌心。 经过了一顿粥的功夫,徐菇也不怕小狐狸了,实在是这可可爱爱的外表也与凶猛的吃人妖怪相差甚远,她挠挠小狐狸的颈部软肉,笑着说道:“这小狐狸不走,是不是想一直跟着我们?” 徐年端来适宜入嘴的温热药汤,小狐狸则抬起了小脑袋。 少年平静的眼神对上狐妖水汪汪的眼眸。 不需要说话。 眼睛已然在人与妖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赴京的少年,迷途的狐妖,古来多少笔墨落于此】 【选择一:收留狐妖,承下一段因果。奖励:它心通。他心通,听说过没?请注意区分“他”和“它”,奖励一经发放概不退换!】 【选择二:赶走狐妖,节外不生细枝。奖励:心如铁石。你的心将变得如铁石一般坚硬。少年与狐妖的故事笔墨还没铺开就已凝为句号,此生或许不会再有悲喜。】 第9章 它心通 在仔细看过系统给的奖励之后,徐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倒不是很难抉择要不要留下小狐狸,只是觉得这系统的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劲。 心如铁石,不是情感上的淡漠,或者什么遇事冷静不会动摇,压根就和七情六欲一点关系都没有!变得如铁石一般坚硬是纯粹的字面意思。 物理层面上的心如铁石! 作为奖励,不能说是大有裨益,只能说食之无味。 远不如它心通。 虽然也有槽点,和小成时知他人所想,大成时通世间万灵的他心通有一字之差,但好歹不只是蹭了个佛门六神通的热度,是真有类似的效果。 简而言之它心通是他心通的青春版本,只对人以外的生效。 “万物有灵,这只小狐狸既然想跟着我们,娘亲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它,路上也能解解乏。”徐年放下给娘亲熬好的汤药,没有赶走小狐狸,转身去收拾锅碗放回车厢。 母子二人这一路上乘车赶路,虽然有话可说。 但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枯燥的。 徐年还有医书和道门修行可以钻研,而徐菇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车厢里休憩,睡太多了都有点头晕体乏,能有只小狐狸陪着解闷,也是好事。 “那就留下来,鸡鸭鹅都养过,这狐狸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年儿你说,这平日里都该喂这小狐狸吃些什么?”徐菇把小狐狸抱到腿上逗弄着,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应该都行,我们吃什么,就给它喂点什么。”如果是普通狐狸,徐年也不知道习性,不确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但这只小狐狸虽然外表可可爱爱,却是生命力强大的妖兽,不用顾虑吃食。 “也是,刚刚那碗米粥小狐狸就吃得挺香……唉,小狐狸,这是汤药,你可不能乱吃!” 徐菇端起温热的汤药正要喝下去,小狐狸看这汤汁呈诱人的琥珀色,虽然闻起来有些苦,但说不定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呢?很想要尝个味道。 一双小爪子虽然没有去扒拉汤碗,但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看。 激发了母性的徐菇有些无奈,用筷子沾了点汤药,小狐狸如获琼浆玉露,赶忙咬住了筷子……然后,一张狐狸脸就皱成了苦瓜,飞快跑到车厢边缘,往外地吐着唾沫。 “呸呸呸!明明颜色这么好看,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呢!原来这么苦,呸呸呸……” 还挺讲究,知道不要吐在车厢里面。 徐年早就注意到了小狐狸的举动,不过给娘亲熬的汤药,其实以滋补为主,无病喝了也无碍,看了眼苦兮兮的小狐狸,他笑着说道:“好看的可不一定好吃,说不定还会有毒。” 小狐狸的小脑袋也没多想,一下一下地点着,打心眼里赞同:“是啊是啊,比如好多蘑菇看起来漂漂亮亮,其实都有剧毒,酥酥还小的时候就误吃过一次,昏睡了三四天,爹爹特意为了迎接商队回城摆的宴席都错过了,还好娘亲疼我,悄悄留了一盒云片糕。” 真是只馋嘴的小狐狸,徐年笑道:“不知道京城的云片糕卖多少钱,若是不贵可以买些来尝尝。” “咦!这人类少年也爱吃云片糕呀!” “也是,云片糕香软松甜,可好吃啦,他和酥酥一样馋也不奇怪。” “钱?就是金子,酥酥有好多好多金子,不怕贵……” 天真的小狐狸只以为徐年是恰好馋了她也爱吃的云片糕,一个巧合的自言自语而已,而徐菇听到了云片糕,好奇问道:“年儿,你想吃云片糕了吗?” 徐年哑然失笑,看了眼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心声被听到了的小狐狸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就当是他嘴馋了。 “年儿,你说我们给这只小狐狸取个名字,毛发这么红,就叫……小红怎么样?” 非常朴素的取名方式。 这让徐年想起了老村长家里的那条上了年纪还瘸了腿的狗。 毛发是黄色,就叫做大黄。 小狐狸一听,赶忙挥了挥小爪子做出小小的抗议:“不行不行,这名字也太老土啦!现在都已经不准用毛发颜色来取名字啦!” 不准取这种名字?徐年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叫小红老黄这种名字的太多了,区分不过来,他略微沉吟了会儿,决定尊重下小狐狸的意见:“娘,小红也太老气了,还是叫她……嗯,叫酥酥。” “咦咦咦!给酥酥取名叫酥酥?!这人真是……太懂酥酥啦!”小狐狸惊讶了一下,然后跳到了徐年的肩上趴了下来,毛茸茸的耳朵蹭的徐年颈部都有点痒。 “他的气味也好独特,和那些臭臭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闻着好舒服,怪吸引狐的……” 这份莫名的亲近感,才是酥酥会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关键。 才不是煮的粥太香了! 徐年把胳膊抬到面前,吸了吸鼻子,没闻到什么气味,但它心通是直接听到这小狐狸的心声,没道理也不可能是在骗他,思来想去,或许是妖兽才能闻到的特殊气味。 其实这并非是什么气味。 小狐狸酥酥是受天地灵气滋养的妖兽,按照另一种说法叫做灵兽其实也没错,天生就对灵气敏感,亲近富有灵性的事物,而徐年有什么能吸引小狐狸的地方呢? 仙灵根。 一夜好眠,马车迎着清晨的光亮,继续驶向京城。 其实以徐年的精力可以日夜兼程赶路,但一来是不用这么急切,二来……马不行。 “累死啦!每天都是我拉人,什么时候能让人拉我啊?” “渴死了!水,哪里有水?” “饿昏了!饿昏了!饿昏了……” 这是马的心声。 有了小狐狸的陪伴,徐菇不再像先前那么乏味,逗弄着可爱的小狐狸,眉梢都比先前舒展了不少。 她其实并不想去京城治病,不过自打离开了河竹村,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茬。既然已经决定好了,絮絮叨叨啰啰嗦嗦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给年儿徒添烦扰。 不过不说,不代表就无事了。 京城的那座镇国公府一直都压在徐菇的心头,一不注意就浮上眉头,凝为肉眼可见的忧愁。 “……坏坏的人类好像没有追上来,应该是已经甩掉了?” “瞒天过海的大计成功啦!” “能想到扮成普通狐狸跟在人类身边,借用人类的气息掩盖住妖气,酥酥我不愧是狐族千年一出的天才,最最最聪明的小狐狸!” 一边驾车,一边翻看医书的徐年扭头看了眼趴在车厢窗户上的小狐狸,左顾右盼的小动作结合心声,显然是在观察着“坏坏的人类”有没有出现。 果然会有枝节。 有所预料的徐年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系统选择里明确提到,收留狐妖要承下的一段因果,大概就应在这儿了。 第10章 路边茶肆 同一片山川与风月之中,有的母子携着小狐狸乘着马车缓缓而行,而有的兄弟俩人只能靠着一双腿在林间穿行,时不时停下来拿出一面银色小镜照向周围,明显是在搜寻着什么。 银色小镜没有任何反应,这对兄弟就立刻奔向远处,不做片刻歇息。 “这到嘴的鸭子还能给飞了,真是麻烦!” “大哥,我也没想到这天狐明明只是八品,竟然这么难缠,比其他八品妖兽难对付多了,滑溜地像条泥鳅,百试不爽的缚妖索竟然都被挣脱了。” “妖兽讲究血脉,天狐血脉确实不同凡响啊,只能期望那只天狐还没跑出去太远,寻妖镜能寻到踪迹了。” “不仅如此大哥,缚妖索能限制妖力,先前那只天狐应当是用上了法宝才能逃脱。一只妖兽竟然能有法宝,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来历……” 到了一片新的区域,莫老大拿出寻妖镜寻找妖气线索,听到兄弟吐露出的担忧,他断然地摇摇头:“与其操心这只天狐的来历,不如想想如果我们捉不到这只天狐会是什么下场。” 莫小六叹了口气,深知大哥说的才是正理。 他们两兄弟都是八品武夫,早些年因缘际会得到了专门克制妖兽的缚妖索和寻妖镜,就此做起了捉妖的买卖,一二来去也是混出了点名堂。 不久前接了个大单,捉一只八品天狐,报酬相当丰厚。 本该是手到擒来,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却没想到狐妖竟然有法宝傍身,结果弄成了现在这样丢失了踪迹,只能拼了命的四处寻找,犹如乱窜的无头苍蝇。 说实在的,如果是其他委托,实在捉不到兄弟二人大不了空手而归,以前也不是次次捉妖都能成功,但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他们是替京城的那座镇国公府在捉妖。 成功了,搭上这条线以后指不定就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要是出了差池,没能带回那只八品天狐……听说那位掌管着府内大小事宜的大夫人,可不是个和气生财的主。 一刻不停地赶了七八十里路,饶是武夫八品的腿都快跑断了。 莫老大手上的寻妖镜,终于有了反应。 浑浊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起层层涟漪,逐渐变得清晰透明,显现出一辆马车,平缓地走在大道之上,车夫是个粗衣少年,手握缰绳翻看着一本书。 还是个好学的家伙。 车厢内虽然看不见,但却萦绕着淡淡的妖气。 “怪不得,这狐妖竟然与人同行,用人的气息掩盖住了自身的妖气,害我们兄弟漫无目的地找了这么久,还好有这非同凡响的寻妖镜,任你藏的再深只要进了范围内终究会露出狐狸尾巴……” …… “咦?” 徐年轻咦了一声,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遭人窥视的异样感。 一闪而逝,没能捕捉到根脚。 “会是谁在窥视?应该不会是什么盗贼匪徒……” 从河竹村到京城,虽然翻山渡河足足有千里路,但其实也不算危险,盖因为河竹村只是地处偏僻,可要是从大焱辽阔的疆域版图来看,也是位于长治久安的腹地之内。 按照大焱官方的州郡划分,京城与河竹村同属中州,只不过一个是天下中心的首善之城,一个是无人问津的荒僻山村。 敢在这种地界占山为王,无异于目无天子,挑战锐压四海八荒的大焱军锋。 再猖狂的匪类也不敢这么干。 八年前徐菇能只身带着徐年赴京,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没有半路失踪下落不明,固然有与警惕和运气分不开联系,但这段路本身的良好治安也不容忽略。 临近京城,渐渐有了些人烟。 一眼望不着边际的大道上,不再只有一架马车,旁边还有一座简陋的茶肆,茶博士悉心照看着茶水的火候,三个肩上搭着白抹布的店小二伺候着仅有的一位贵客。 锦衣戴冠,腰间佩玉。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哥,跑到这儿享受哪门子的清净,或是这家普普通通的茶肆,有什么香茗如此值得一尝? “娘,你渴不渴,要不要下去喝口茶?” 徐菇抱着火红的小狐狸,轻轻摇头:“我是不用,年儿你呢?” 徐年更不用。 马车没有停留,就要路过茶肆。 茶博士提留着刚刚煮好的茶水,毕恭毕敬地放在贵公子的桌上,贵公子也不嫌弃这小店的茶碗有没有沾染路上的风尘,倒出一碗淡绿色飘着碎末的茶水。 似是渴急了,吹了两下后仰头一饮而尽。 “啪——” 喝了一大碗茶的贵公子忽然一把将茶碗摔在地上,紧接着捂着咽喉瞪大双眼,艰难无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们这茶里有……有毒——” 说完。 嘴角溢血,身躯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脑袋砰的一下磕在桌上。 特响,特清脆。 余下的店小二目露冷色,看向了路过的那辆马车。 “……”徐年张了张嘴,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很想问这是在演什么戏,其他人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但这公子哥的演技未免也过于浮夸了。 茶博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拦在了马车前,抱拳笑了笑,仿佛只是在招待客人:“这位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早一些晚一些都不至于眼下这样,但既然赶巧不巧撞上了,就当是命。” “之后哥几个会替小兄弟收尸入土,到时候多烧些纸钱就当是赔罪了。” 好个赔罪,这听着可不像是演戏了。 玩真的? 徐年撇了眼倒在桌上的公子哥,略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这都快到京城了,照理说没有滋生盗匪的土壤,这都能给他撞上,确实只能说是命了。 合该这些开黑店的倒霉。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徐菇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已经窜了出去,妖力运转化作一道火红色的流光,掀起阵阵燥热,冲向茶博士。 这种时候,酥酥已经顾不上扮演一只普通的小狐狸了。 茶博士没想到车厢里还有只妖狐,但也仅是错愕了一下便一拳砸了出去,拳势凶猛到还没接触便将酥酥的妖力震乱,实力差距相当明显。 小狐狸被一拳逼停,灵巧地躲开接踵而至的第二拳,其余店小二已经围住了马车,正面角力也不是茶博士的对手,她只能抽身回到那对凡人母子身边贴身保护,以免被趁虚而入。 “好险啊,竟然藏了只八品妖狐,还好我是七品武夫,不然可就要在小兄弟你这阴沟里翻船了。” 茶博士故作感慨,其他三个店小二也纷纷展露气势,血气激发个个都有八品的水准。 徐年忽然说道:“我有个疑问。” “小兄弟胆色不错嘛,还能有问题想问?行,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们怎么全是武夫?” 茶博士没料到徐年问的和这场伏杀的前因后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愣了一下后还是解答道:“哥几个天赋悟性不够,只能当个粗鄙武夫,让小兄弟看笑话了。” 徐年摇摇头。 “我倒是不觉得武夫有什么粗鄙,只是这七品八品的……你们这天赋确实不行啊!” 第11章 我只是个路过的人 “大哥,他们是什么人,也是来抢天狐的吗?” “不太像,但不管他们是不是,天狐我们一定要拿到手里才能交差,谁拦着就杀谁!” 莫家兄弟俩人腿都快跑断了,终于在大道上看见了寻妖镜里显现出的那辆马车,虽然不知道茶肆里发生了何事,茶博士等人为何要围上去,但天狐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怎么也得拼一把! 也就在莫老大和莫小六冲向马车的片刻里,小狐狸从马车里窜出来冲向了茶博士,再见到天狐真身的喜悦才刚刚浮现在脸上,徐年已经起了心念。 念起皆玄机,天地随之变色。 浩浩荡荡犹如天威般的压迫感骤然降临,茶博士浑厚的气血原本已然沸腾开来,向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输送着力量,却在这一瞬间冻结如冰。 如临深渊,不敢妄动,心生大恐怖! 七品的茶博士尚且如此,其余八品的店小二更是不堪了,他们在这股威压之下连保持站立都极为困难,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眼看着随时要倒下去。 更惨的就要属冲过来的莫老大和莫小六这俩兄弟了,一头撞进了玄真境的威压之下,毫无防备地摔了个狗吃屎,刚好还摔到了徐年的面前。 双膝跪地,匍匐在地。 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散去的喜悦。 这要是浑然不知情的看到两人这么个大动作,准会以为徐年是对这二人有什么天大的恩情,竟然飞扑过来都要行此大礼,也算是感人至深了。 徐年都愣了半拍:“你们又是谁?” 乱入的也太多了。 莫家俩兄弟也都已经懵了,空荡荡的大脑里只剩下灵魂三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明明只是捉一只八品的狐妖而已,怎么就误入大佬斗法现场了! 还是当老大的脑子转的快一点,率先回过神来,搜肠刮肚陪着笑脸:“各位好汉,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俩人迷路了,就想过来问个路,这个京城要往哪儿走?” “无意打扰大家,你们继续,继续就行,不用管我们兄弟,我们这就走……” 莫老大小心翼翼地尝试站起来。 失败了。 连腿都直不起来。 “你搁这儿说戏呢?”徐年差点没笑出声,但乐归乐,两人既然起不来,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来都来了,想走哪能这么容易。 小狐狸的小脑袋瓜原本也晕晕乎乎,这气味很好闻的少年原来不是凡人啊?但紧接着看清了飞扑过来跪下的二人长什么样子后,她顿时就激动了。 呲牙咧嘴揪头发吐口水,一套小连招一气呵成。 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明显怨气很大。 “哇哇哇!又是这两个人!酥酥都藏这么好了,他们竟然还能追上来?” “这下是自投罗网,栽在我酥酥手里了!” “坏东西,让你们绑我——” 原来这俩人就是追着小狐狸的“坏坏的人类”。 徐年恍然想起先前一闪而逝的被窥视的异样感,暂且把已经翻不起风浪的茶博士等人晾在一边,冷笑道:“之前窥视我的也是你们,怎么做到的?” 从气血的浑厚程度来看,二人应该也都是八品武夫,能窥视徐年这个道门五品还不被寻到根脚,已然是不可思议了。 莫老大咬咬牙,拿出来一面银色的小镜子。 “先前窥视前辈是依仗此物。” “这是我们兄弟在地摊上发现的法宝,摊主是个不识货的,以为是寻常古物被我们捡了个漏,能通过妖气将附近妖兽的位置显现在镜面之上。” “不知天狐已经是前辈的灵宠,私自窥探是我们兄弟无礼在先,便以此物赔罪,还望前辈看在是无心之过,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小狐狸这下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气得跳起来踹了莫老大两脚,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绕着莫小六上蹿下跳吱吱吱地叫着,两只小爪爪做着拉开后又甩来甩去的动作,使劲比划着什么。 看得出来酥酥已经很努力了,但她这狐狸叫和抽象的比划。 谁能懂啊? 还得靠它心通。 “对了对了!还有绳子,这坏东西还有根能捆住酥酥的绳子,也是个法宝,不能放过!” 徐年顿时了然,酥酥真是只懂事的小狐狸,还知道帮他搜过战利品:“只是一面镜子吗?是不是还少了一样,比如说……绳子?” 小狐狸开心地连连点头,不愧是很懂酥酥的人类! 莫小六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大哥寻求帮助,但他的大哥又能有什么计策呢?本来就谈不上占理又比不过拳头,只能故作洒脱地笑道:“这绳子也是与镜子一同得来,既然前辈喜欢,那就拿出来赔给前辈。” “可是大哥,我们……” “小六,我让你拿就拿出来!” 莫老大加重了语气,莫小六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一条金色的绳子。 寻妖镜和缚妖索,这两样极其克制妖兽的法宝,已经是兄弟俩人赖以谋生的本钱,包括如今的境界也都是靠这两样法宝捉住妖兽换取资源才得以跻身八品。 没了这两样,莫小六都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但是。 莫老大却知道,不让徐年满意了他们俩今天都活不过去。 难道指望反掌间就压得他们这一帮子七八品武夫动都没法动一下的少年是个见不得血的慈悲心怀,不忍杀他们,白白放一条活路? 徐年随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捉小狐狸,除妖卫道?” 莫老大摇摇头:“没前辈所说的这么高尚,主要是讨个生活,捉了拿去换钱。” “你们可知道这只小狐狸不是什么吃人的凶兽?” 莫老大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卖个无辜,如实答道:“这点确实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了也不影响,只要能换钱就行。” 捉妖换钱。 只在乎妖兽能换多少钱,谁会在意妖兽吃没吃过人,甚至帮没帮过人? 徐年抬手一抓,银色镜子和金色绳子都飞入了他的手里,随后挥了挥手说道:“倒是实诚,你们捉别的妖不关我的事,但以后可别再撞我手里了。” “多谢前辈饶命……” 兄弟二人蒙了大赦,赶紧离开了这片就不该他们乱入的是非之地。 茶博士看到其实同样是乱入了这场茶肆伏杀的少年转头望向了自己,不禁有些懊恼就不该招惹这位深不可测的少年,任由他们路过,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可实际上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想法不过是马后炮。 就算是重来一次,也必然一样选择灭口。 此次伏杀事干重大,怎么可能放走个路人,漏出风声。 徐年却没对茶博士开口,而是转头看向昏倒在茶肆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贵公子,高声道: “这位公子自己起来处理一下这些人?毕竟我只是个路过的。” 第12章 陈家有幼虎 痛饮了一大碗茶后栽倒在桌上的公子哥挺起了腰杆,他先是掏出锦帕擦了擦唇角血渍,又理了理有点乱了的衣襟,然后才转身走到徐年的面前,笑着抱拳致意。 “小子我这拙劣演技,让真人见笑了,在这赔个不是。” 只是这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尴尬。 本来只是想来个将计就计,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一个毫无相干的路人反掌之间镇压全场,伏杀的也好被伏杀的也好,算盘全都崩了个稀碎。 这毫无烟火气的镇压手段明显是道门路数,最次也得是个六品,搞不好还是个五品大真人,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但说不定是修了什么返老还童的大神通,实际年龄指不定多大呢。 就是不知道是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这等修为的道门真人可不是什么路边大白菜,平日里想见都不一定能见到,偏偏赶上这么一趟伏杀,当了回过路人,委实也太巧合了。 茶博士见这理应是中毒昏迷的公子哥活蹦乱跳,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有些释然道:“搞了半天从头到尾都是我们被戏耍了, 不过这才合理,陈家的幼虎要是这么轻易就会落入网中,也不会啸得那么多人整夜头疼,睡都睡不踏实了。” “想必就算没有这位路过的真人,陈公子也有法子对付我们?” 姓陈的公子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啊!” 然后就没了下文。 茶博士竖了一阵耳朵没听到答案,愣了一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头天性乖张的陈家幼虎摆明是不打算让自己死个明白了。 绰号幼虎的公子哥眨巴几下眼睛,说道:“你们自己了断,还是等我动手?” “不劳烦公子了,我们自行下去。” 茶博士和三名店小二齐齐做了个猛地咬牙的动作,似乎是咬碎了嘴里的什么东西,紧接着他们的七窍中流出黑血,三名店小二很快就没了气息,直挺挺倒在地上。 茶博士是七品武夫支撑的更久,提起最后一口气,勉强开口道:“陈公子,将死之人有一句话……虽然自知没什么资格,但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纵有糜烂之处却不可起波澜啊!” “公子所为……我知是为民不平,哥几个也都敬佩不已,只是身家所系无可奈何……总之,还请公子三思……” 公子哥默然片刻,忽然运转起全身气血,显露境界:“其实我的法子也算不上高明,无非是赌你们身后那些蠹虫还不想直面真正的虎啸,毕竟我闹一闹不过是让他们头疼,但我家中的大老虎出来啸上一啸可就真是翻江倒海了。” “所以我想你们不敢真害我性命,也就不会用过猛的毒药,而恰好前几日侥幸突破了,你们是针对八品武夫做局下的药,对付个七品武夫自然差了点意思。” “你虽然也是七品,但我自付顶着毒也能把你们全打杀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是轻轻巧巧,实则狂妄无比,但是茶博士却没有反驳,任由黑血流淌湿了衣襟,却洒然笑道:“好,多谢陈公子解惑……” 笑声戛然而止,已然气绝身亡。 徐年好奇道:“你就坐视他们自尽,不打算带回去严刑拷打,撬点线索出来?” “没用的,他们在这里埋伏我,不管成与不成都是死人了,从死人嘴里能撬出什么呢?况且这些人既然能被弃如敝屣,知道的未必还有我猜出来的多呢,何必多折腾一番。” 姓陈的公子哥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和惋惜,走进茶肆里翻了把锄头出来,挖了个坑将茶博士几人葬了,也算是收了尸,不至于曝尸荒野填进了野狗的肚子。 虽然得益于七品武夫的体魄,这点力气活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只是锦衣上难免沾了点泥土。 “真人可是要赴京,不知能否容小子搭个顺风车?” 徐年看了眼那身锦衣上的泥土,笑着点点头:“行,上来。” “那就叨扰真人了。” 陈公子上了马车,见到车厢里还有位妇人,礼貌地询问道:“这位是?” “是家母。” 陈公子面色诧异,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视线在徐菇和徐年身上来回逡巡,直到那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不满的吱了一声,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道歉。 “抱歉,失礼了……” 哪怕颠倒一下,车厢里这位是这位真人的女儿,他都不会如此失态。 车厢里的妇人气血平平,脸上还有余悸未消,怎么看都是个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看着也就四十岁不到,如果她是那位真人的母亲,岂不是意味着…… 这位驾着马车,至少也有六品修为的道门修行者,不只是有一副少年外表,而是实实在在的少年真人! 陈公子本就是心有傲气,近期破境七品免不了滋生出小觑天下英雄的雄心壮志,但在这一刻忽然就碎了个彻彻底底,他有点不死心:“敢问真人……贵庚啊?” 徐年没觉得年龄算什么秘密,随口答道:“十来天前刚满二十。” 刚满二十。 这不是比我还小一岁? 陈公子深吸口气,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等天资在他所认识的所谓天才之中,也只有自己那位堪称妖孽般的妹妹能比上一比了。 更小一岁,差了一品。 应该能追得上? 车厢里就一位女眷和一只小狐狸,虽然那位少年真人似乎不太讲究这些,但陈公子自觉坐在车厢里有点不合乎礼法,于是坐到了徐年的旁边,注意到了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镜子和绳子。 “真人若不介意,可否容小子一观?或许能看出点来历。” 徐年点了点头,得了许可,陈公子拿起镜子和绳子仔细端向,莫家兄弟俩人说是从地摊上捡漏得来似乎不知道跟脚,是真是假不好说,但这位出身显赫的公子哥见多识广,还真给他看出了端倪。 “如果小子没看走眼,这应该是捉妖人一脉的招牌法宝,寻妖镜和缚妖索的仿造品,虽然不及真品却也有几分神韵了,并且还不是遗留下来的古物,这点点锈迹不过是做旧而已。” “捉妖人一脉源自上古却早已断了传承,如今还能打造出具有神韵的仿品也是不容易了,也不知道是与捉妖人一脉有所渊源保留着些许残篇,还是后人可敬复现了遗失的技艺……” 第13章 静候佳音 “上古时代?” “是啊,那是在万年以前……” 这虽然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启蒙知识,但也并非什么隐而不宣的秘密,徐年既然不知道,熟读经典的公子哥也乐得在这位少年真人面前侃侃而谈。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世。 妖魔并起逐鹿天下,天生弱小的人族只能挣扎求存,直到后来有仙神传道,踏上了由弱变强的修行之路,这才后来居上,傲立于天地之间。 陈公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妖魔之间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他将分别代表天魔与妖神的左右手握拳撞在一起,连气血都动用上了,用打出的破空声来寓意这一战的惨烈。 车厢里的小狐狸听到天魔凋零妖神不知所踪,打了个哈欠,往徐菇的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呀,酥酥想吃云片糕了……” 万年前的妖魔大战,哪有当下的云片糕来的香甜。 …… 八月未到,桂花却已经开出香气,只是被朱门高墙围在了里头,飘不出十里地。 莫老大坐在被桂花包围的亭子里,却没有心思去嗅这不合天时的扑鼻芬芳,不一会儿,雍容贵气的妇人在管事的陪同下走进亭子,笑容就如又一朵盛开的花。 他急忙站起来,低头抱拳:“徐大夫人恕罪,我没能带回天狐。” 大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了,没有花能在这么冰冷的温度下盛开:“你们两兄弟联手,不是七品妖兽都有机会吗?怎么却带不回一只八品天狐?就这也好意思自称擅长捉妖!我看你们这是拿着点虚名招摇,骗到我徐家的头上了啊!” 莫老大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这天狐已是有主的灵宠,所以我们才……” 大夫人打断道:“有主又怎么了?你们不会把主子杀了,夺过来吗?只要把天狐带回来,我还能少了你们的好处?” 感受到这话里迸发出的怒意随时都在向着杀意转变,莫老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忙说道:“可是这天狐的主人,至少也是一位六品的道门真人,我们兄弟实在无计可施,还望徐大夫人明鉴!” “六品真人?你不是编个理由,诓骗我?” “不敢啊,真的是六品……” 大夫人有些狐疑,但莫老大讲述的事件经过虽然离奇,那场茶肆伏杀却有确切地点详实可查,如果说是在编故事这也编的太容易戳破了。 不像是在撒谎。 “若是这样,倒也不能怪你们兄弟了。” 大夫人还是不太高兴,只是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的仆人,不能一个不高兴就打杀了:“刘管事,去库房拿点钱给他,我们徐家是积善宽容之家,就算他办事不利,也不能让人白白跑一趟。” 打发走算了。 眼不见,心不烦。 莫老大可不敢拿这笔跑腿费,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推脱掉,赶紧离开了这感觉随时可能会掉脑袋的镇国公府。 毕竟他虽然没编故事,但却有所隐瞒。 没有说那只天狐是抓住之后不慎跑掉,之后才落到了那名六品的道门真人手里,毕竟捷足先登是一码事,但弄丢了才给人占了去,又是另一码事了。 回到了住处,坐立不安的莫小六见到大哥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下次不能再这样留下我了,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扛!” 莫老大戳着兄弟的脑门,笑骂道:“扛个屁扛,镇国公府的大夫人怒从心中起要杀人,你跟我一起去了不就是陪我一起死?咱们莫家就你和我了,总得给咱爹留条血脉。” 如果莫老大没能在一个时辰内回来,莫小六就会离开这座京城,虽然想逃离镇国公府的清算谈何容易,但也总归是有一线生机。 其实莫老大在镇国公府也没有和盘托出。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安全了?” 莫老大满是老茧的双手揉了把脸,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尽早离开,你我才八品修为,这京城的水还是太深了,一步踏错就要掉脑袋。” “明日就走?”莫小六有点舍不得,别处可没有京城的繁华。 “也不必这么急,京城这地方好东西多,我们先搜罗一下,看能不能弄到缚妖索和寻妖镜的材料……” 缚妖索和寻妖镜没了,莫家兄弟似乎还有办法再炼出来,但是天狐没了,就真的是没了,就算是手眼通天的镇国公府一时之间也寻不出第二只。 “曹柘还没回来吗?不过是去找个野种都能这么久没消息,就这办事效率,还是老爷的亲卫呢,也不知道老爷是看中他哪一点了。” 大夫人感觉最近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连带着看什么都不大顺眼,任谁都能看出她怨气上脸心情不佳,府内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只能事事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差池,就和前些日子的被打到呕血后丢出徐府的园丁一个下场。 有位衣冠楚楚的青年前来拜见,行的是晚辈见长辈的礼节。 “姑妈,什么事儿这么愁眉苦脸,有没有小侄我能分忧的地方?” 见到是这位赴京读书暂居在镇国公府上的娘家人,徐大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扼腕叹道:“琼文侄儿啊,还不是这些人啊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交代好的事就没一件能办妥,你说说这两个八品武夫抓不回一只八品的天狐,这像话吗?” “眼下你也知道,徐家和陈家婚事在即,京城里头那些碎嘴闲汉就处处拿我们两家比较,比如他们陈家那个小辈叫什么宪虎,年纪轻轻的八品武夫好了不起,但你的表哥徐承,那里就比他差了吗?如今照样是突破八品在即,就差这妖狐的精血滋养突破了。” “老爷他受命在外与敌军对垒,定着边疆安稳,京城的家里却出这么些烦心事,可不就只能我一个妇道人家愁白了头哦。” 随行的刘管事眼观鼻鼻观口,只是在心里面苦笑,陈家那头幼虎和大公子年纪相仿,但一个早就是八品了,一个还得要靠妖兽精血滋养才有望突破八品。 也不知道这怎么就叫没差距了? 与大夫人出自一家的谢琼文笑着说道:“姑妈,依小侄看这也不难,归根结底表哥是突破在即,这天狐虽然可惜,但也还能从其他方面找补。” “听说京城有家叫百槐堂的医馆,其主人医术可称神妙,上夺造化下退鬼神,说不定就有能取代这天狐精血的方子呢?” 大夫人难得露出了犯难的神色,但想到是为了自己儿子又有些意动:“百槐堂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只是那家医馆的主人性子怪得很,谁的面子都不卖,我徐家以前去求医也碰了壁,老爷还吩咐不许上门滋事。”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姑父拜大将军在望,还能一样吗?满朝文武谁不想攀上姑父的势,何况这说到底也不过是在江湖里的百槐堂。” “况且这也不是滋事,只是求个方子而已。” 谢琼文言之凿凿自信满满,揽下了这桩事情。 “表哥突破八品这事就包在小侄身上,姑妈静候佳音就是了。” 第14章 百槐堂 夕阳遍照层林浸染,马车上谈天说地的闲聊没什么目的,只不过是冲淡赶路的乏味,在一言一语中京城的高墙已然拔起,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玉京九衢十三门,车马煌煌事奔走。 玉京便是大焱京城的正式名称,短短两句诗里所囊括的四通八达的道路,吞吐着茫茫人流的城门,以及那些奔向不同的方向却同样匆匆的车马,便是这座城为何是天下首善的真实写照。 小小的一匹枣红马,哪怕是跨越千里来到的这京城,也不过是白驹香车汇聚的人潮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抹罢了。 反倒是与徐年他们同行的陈姓公子名叫宪虎,有着将门世家的显赫出身,放眼权贵遍地的京畿之地依旧是一等一的贵胄,不过却是个不拘小节的浪荡性子,拉着马车的缰绳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赴京为给令堂治病,可贵这一片孝心了,真人如果有什么用得着小子的地方尽管开口,虽然不敢打什么病除的包票,但起码请动个御医还是不在话下。” “那我可就要当真了,如果在长辈为我引荐的那位大夫那儿未能达成所愿,必要去叨扰陈公子为我娘亲找位御医看病。”徐年笑着拱手致谢。 这也算是多了条路了。 “说起来,真人这是第一次入京吗?” “以前来过一次,不过对京城了解不多,说是第一次入京也差不了多少。”徐年会这么说,倒不是八年时间改变了多少京城风貌,只是八年前那一趟京城之行,他只记得那座从未敞开过大门的镇国公府。 京城有多少风光,确实没怎么领会过。 “那就是不太熟了,正好京城这地界小子熟得很,本该是由小子领着真人游览一番,不过在外被人埋伏了家里人难免担心,小子得先回家一趟,而且看样子真人也想先去见见那位长辈引荐的大夫。” “这样,那位大夫他在哪儿?真人捎了我一程,我也先送一送真人,省了问路的琐碎。” 不熟悉京城的人要在这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找到一个地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年报出李施诊给的详尽地址,没曾想到陈宪虎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再三确认了一下,这才甩了甩手里的缰绳,驾驭着不起眼的枣红马拉着马车,驶上京城街道。 “没想到真人要去的竟是那座百槐堂,看来小子先前说什么请动御医,恐怕有班门弄斧徒增笑料的嫌疑了,只要那位张大夫愿意出手,哪里还有御医什么事。” 张大夫应该是指李叔的那位师兄,徐年听出了陈宪虎这话里似乎还藏着话:“请张大夫出手是不是很难?” “不只是难不难问题,张大夫主要性情比较,呃……难以揣测。”见多识广的陈宪虎似乎在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他治病救人讲究很多规矩?” 徐年率先想到的是那位李叔的师兄会不会是有什么三不救之类的规矩,陈宪虎却苦笑道:“如果百槐堂那位张大夫能列出几条规矩依此治病,哪怕再有刁难,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还能满足不了?可就是完全不讲规矩,才最让人头疼。” “腰缠万贯的富家翁,饥寒交迫的小乞丐,街边吆喝的卖货郎,往来无白丁的清贵。” “真人不妨猜一猜,那位张大夫会救谁?” 如果是李施诊的作风,这四个人都能得救,但陈宪虎都这么说了显然那位张大夫虽然是李施诊的师兄,两人的行医作风却截然不同。 徐年略微想了想,说道:“富家翁?” 陈宪虎摇摇头:“谁都有可能得救,但谁也都有可能活活病死在百槐堂的门口,或许第一天都进不去百槐堂但第二天却见到了那位张大夫,也可能是反过来第一天能见到第二天就不行了。” “但这和诊金的薄与厚,诚意的多与少,又或是精诚所至什么的全无关系。” “没人知道那位张大夫会救谁又不会救谁,生或死在他手里似乎随意地很,就像是天气阴晴不定,只有天知道哪天下雨哪天出太阳。” 枣红马踩着石板发出的哒哒声逐渐消失,反而是车轮在平整的黄土上留下浅浅的辙痕,商铺和行人烘托出的热闹已被甩开,取而代之的是树荫拱卫出的阴凉。 在这片难得可贵的阴凉之中,便立着一扇老旧的木板门,门上悬着个牌匾。 百槐堂。 不过周围的这些树木,却没有一株槐树。 “那么祝真人与令堂好运,小子就先行一步了。” 陈宪虎翻身下了马车,拱了拱手后快步离去,徐年扶着下车的娘亲,火红的小狐狸从容灵敏的跳到他的头上左右眺望,似乎对这座人类的繁华城池充满着好奇。 百槐堂的大门半开着,里面已经有客人先一步登门。 “……你谁啊?” 柜台后扎着个羊角辫的少女揉了揉惺忪睡眼,似乎片刻前还在趴着小眠,刚被吵醒有些许的不满与茫然。 已经站在了百槐堂里的是个儒衫青年,风度飘飘地作了个揖。 “在下谢琼文,自天水郡而来,赴京入学有鹿书院。” 这套简短到二十来字的自我介绍其实大有讲究。 天水郡有个姓谢的士族门阀,在当地的威望强大到能以郡名连着姓氏的形式称呼。诚然天水郡肯定不止一家姓谢,但只要提起天水谢,世人都不会以为是第二家。 于是久而久之,如果天水郡其他谢家的人都不会单单只说自己来自天水郡,以避免他日遭到天水谢家的问责。 有鹿书院更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入读其中便足以在儒林扬名,证明自己是个胸有文墨的有志之士,非是庸庸碌碌紧裹着长衫的穷酸秀才。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个十分隐晦的重点。 京城是什么地方? 士族门阀在当地或许称得上是土皇帝,但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却未必能插得上手,毕竟可能旁人说不定同样是清江崔、武定沈、白留萧。 谁还不是个诗书传家的名门士族了? 但这天水谢却有一点不一样。 第15章 死死活活很正常 天水谢家的女儿嫁入了镇国公府。 如今已经在打理着那座放眼京城已然是最高规格府邸的上下事宜,颇具主母风范。 在京城,远在天水的士族谢家可以不在乎,但这近在眼前的徐家可就不是能绕过去的了。 羊角辫少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小手:“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是要问路是?出门左拐,路口你再找人问问就知道有鹿书院在哪儿了,走好不送。” 自视甚高的谢琼文愣住了片刻,羊角辫少女的回应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这就导致早已打好的腹稿都到嘴边了却只能咽了回去。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有点恼火。 “并非问路,我是来讨一剂能助武夫九品晋升八品的药方……” “武夫九品晋升八品还要来百槐堂?什么废物点心,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羊角辫少女嘴上是一点不留情,被打断说话的谢琼文脸色难看至极,紧接着又听到了一个惊骇无比的消息,以至于连发作都忘了。 “行了,老张都已经死啦,你就算跪下来求我也没用,你走。” 百槐堂的主人,名满京城的医道圣手。 “张槐谷死了?” 这消息太过吓人,以至于明明只不过是站在了百槐堂里的谢琼文瞪大了眼睛,竟有种无所适从的慌乱感,不过如果是这么个原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姑妈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张大夫活人无数,没想到却这么不声不响地离我们而去了,唉……人有旦夕祸福,还请姑娘节哀。” 谢琼文叹了口气,明明他都没见过张槐谷,但却流露出沉痛的缅怀之色,反而是这守着百槐堂的羊角辫少女看不出半点哀悼之意,打了个哈欠挥着小手。 对白再多半句都嫌麻烦。 “嗯嗯,好的,老张已经收到你的思念了,差不多就得了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这都晚饭的点了,别耽搁我吃饭。” 谢琼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被挑起的血压:“我念在张大夫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但你这般待人岂不是败了百槐堂的名声?好自为之!” 言毕,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柜台后的羊角辫少女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都没看说教她的谢琼文背影一眼。 在这百槐堂,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 这算哪根葱? 谢琼文顿了下脚步,百槐堂的门口迎面又走进了两个人,荆钗布裙的妇女和个粗衣朴素的少年,看着应当是一对母子,让他有些侧目的是这少年肩上趴着一只小狐狸。 毛色火红,像是一簇灵动的火焰,很是喜人。 买回去当个宠物应该挺不错的,也算是不白跑一趟,略有收获。 谢琼文酝酿着还没开口,却听见这少年开口了。 “……张大夫已经不在了?” 徐年方才在门外,听见了谢琼文和羊角辫少女的后半段交谈。 不耐烦的少女对徐年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另眼相待。 “你又是谁啊?” 徐年默然片刻,没有啰嗦什么,只是拿出一封信一本书,叠好放在少女面前的柜台上,轻声说道:“我受长辈引荐而来,不过既然张大夫已经不在了,我的事便算了,只是这书与信是长辈托我转交给张大夫,不知……” 本来是想问一问,李叔的这位师兄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京。 羊角辫少女看到信封的落款,眼睛明显一亮,急忙打断道:“哎呀,你认识李叔?” “恩,我们母子承蒙李叔多番关照。” “没有给我的信吗?” “李叔只给了我这么一封信。” 羊角辫少女看着这一封信似乎有点小失望,扁了扁嘴。 “李叔他现在过得咋样啊?” “开了间医馆为人治病,虽然赚不到金山银山,但是吃穿是不愁的,村子里的人也都很敬重他……” 这眼看着是朝唠家常的方向发展了,羊角辫少女似乎才反应过来还有正经事没说,把书和信推给徐年,笑眯眯地说道:“李叔吃饱穿暖了没饿着就好。” “行,你自己进去把书和信给老张,我还得收拾一下呢,把门关了。” 少女指了指柜台后面,通往后院的门。 徐年愣了片刻,隐约明白了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哑然失笑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 眼看着这后来的两人一狐就这么进了百槐堂的后院,谢琼文整个人都傻了眼,他人都还没走呢,这区别对待也太明目张胆了,况且……不是说张大夫已经死了吗? 羊角辫少女似乎心情很不错,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儿擦拭了下柜台,正要合上大门的时候见谢琼文楞在原地没动,不满地哼哼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谢琼文自问养气功夫还算不错,但这会儿已经彻底破功,血压和怒气一个都压不住了,他咬牙质问道:“你不是说张大夫已经死了吗?” 羊角辫少女眨了眨眼睛,笑容天真而又无邪:“之前是死的,刚才又活啦!你们不是都吹老张的医术活死人肉白骨,什么能跟阎王抢人之类的嘛,既然这么厉害活腻歪了死一下,死够了再活一下,死死活活的不是很正常吗?” 你在这忽悠三岁小孩还是逗傻子玩呢! 谢琼文极为恼火:“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般戏耍我?” 少女顿时收敛了笑容,羊角辫静静地垂在两肩,挑起来的眉尾似乎都要飞了起来:“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啊?” 谢琼文傲然道:“我住在镇国公府的天水谢家的人,来你这百槐堂是领了我姑妈,镇国公府大夫人的意思。” 少女故作惊讶,上下打量着来历竟如此不凡的谢琼文。 然后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呢,敢情是还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知道百槐堂是什么地方吗?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告诉你,在这百槐堂啊,别说是什么天水谢什么镇国公府了,就算是皇宫里的那位……呃,说顺嘴了,那位是例外。” “但反正呢,你这还差得远呢。” 百槐堂的门是两扇双开。 少女已经合上了一扇,拍了拍另一扇门。 拍得咣咣直响。 “行了行了,快走,我要关门了看不见吗?” 谢琼文咽不下这口气,但想起姑妈也交代过不要在百槐堂滋事,冷着张脸走了出去。 砰! 大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第16章 黄金百两 走进百槐堂的后院,徐年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河竹村里的那间医馆,房屋整体的结构与布局如出一辙,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富饶繁华的京城。 河竹村的那间医馆与这家百槐堂比起来,只能说是青春版。 后院里只有一个人,微胖,留着两抹胡须,怡然自得地饮着茶,像是个在享受生活的富家翁。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捻了捻胡须,眯着眼睛笑道:“都这个时辰了,天天竟然还会放人进来,今儿个不急着吃饭啦?奇了怪哉。” “你们是谁要治病?过来。” 都到这里了,治病也不急于一时,徐年先是递出了书与信,富态的张槐谷接过后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我还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难怪这臭丫头这么殷勤了。” 信看了个落款就丢到一旁了,随手拿起那本凝聚着李施诊半生心血的医书,一目十行的翻了十几页,时不时摇摇头,又时不时点点头。 最后合上书拿在手里,垂着眼看不出喜怒:“看来我这师弟依旧是逢人便治,不计诊金与缘由,只要是确有其病,对不对?” 徐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但凡寻到河竹村的那间医馆求医问药,只要不是求的太过于离谱,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医治。 什么叫离谱呢? 比如有个县城里的员外就曾找李施诊开个药方,诊金都好说,只要能满足十四房小妾并且个个只会怀上大胖小子就行。 对于如此愚昧无知的求医者,李叔统统认为不是身患疾病而是脑子有病。 应该不属于“确有其病”的范畴。 “看他写在这本书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疑难症经验,就知道是死性不改了。” 张槐谷屈指敲了手里这本医书几下,仿佛是指着遥在千里远方的某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开窍。” “你有宏愿想救天下人,不说你救不救得了,可有问过天下人想你救了吗?” “当年之事,你还要经历多少次才能放过自己……” 徐年默默地听着,这话里没有展开来讲的当年之事,或许就是李叔隐居在河竹村的原因了。 感慨完托来书信的故人,张槐谷放下了书,抚平并不存在折痕的书角,但却依旧没有拆那封信,转而是看向了近在面前的徐年和徐菇这对母子。 “你没病,看来患者是她了,她是你娘?赶了很远的路来京城,有孝心,比天天那死丫头好得多了,不过我这师弟治不好要推给我,这病怕是不一般……” 望,闻,问,切。 十分寻常的诊断方式,没什么奇技妙诀,只不过张槐谷在切脉到一半时,皱了下眉头,紧接着他催发出阵阵绵如细丝般的灵力包裹住了徐菇,片刻后灵力收敛,眉头舒缓。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弟他治不好,得推到我这儿了。” 诊断出了结果,徐年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等待病情宣判的不是徐菇,而是他自己,不过这节骨眼上,张槐谷却卖了个关子。 “小子,我考考你,你觉得你娘这是什么病?” 徐年默然片刻,其实在李叔身边耳濡目染了八年,了解到了修行者、妖兽等等一些超脱凡俗的存在之后,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赴京路上又翻完了李叔所编纂的医书,更加是确认了这个猜测的正确性。 “我娘她应该不是生病。” “嗯,看来我师弟教了你不少东西。”张槐谷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满意这茶水的清冽香醇,还是徐年的回答,“这不是生出来的病,我师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我这里确实治得了,只不过得费些功夫。” 千里赴京,为的就是这句话了。 徐年喜上眉梢:“多谢张大夫!” “先不要急着谢,我师弟是个只顾治病救人的烂好人,但我可不想和这里头的‘好’字沾边,看在你替我师弟送来了书信的份上,我治是可以治,但诊金不能少……” 羊角辫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进后院,两根羊角辫一晃一晃十分有活力,她听到张槐谷说出来的这话当即瞪大双眼,大声喊道:“老张你是掉钱眼里了?李叔送来的书信都抵不了你的诊金,信不信我在你茶里掺泻药啊!” 原本从容不迫尽显高人风范的张槐谷顿时破了功,茶杯猛地拍回桌上,回瞪过去:“张天天你这死丫头,到底谁是你爹?” 杯没碎,茶未洒,可见功力。 毕竟早就不是第一次被气到拍茶杯,熟能生巧了。 “老张你虽然是我爹,但李叔可就这么一个,你不会以为是自己更重要?不会不会……” 少女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只是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张槐谷只能别过脸去,无视这尽显孝道的亲生女儿。 围观到这父慈女孝场面的徐年有点尴尬,他只能强行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默默等着发泄似的猛灌了一大口茶水的张槐谷,重新续上了先前的诊金话题。 “我要黄金百两作为诊金。” “现在拿不出来没关系,可以签个债契,一年还清不算利息,三年只要你五厘,十年便要五分了。” “有没有异议?” 徐年还没说话呢,张天天就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呼,仿佛是白日里见了鬼:“黄金百两还算利息?老张你是不是心肝烂了要打一副金子做的给自己换上?” 张槐谷肝火直冲天灵,蓄长了的胡须都抖了三抖。 徐菇也低呼了一声,从决定赴京后首次有了放弃治病的念头,她朝徐年摇了摇头:“年儿,娘这病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只要不干重活其实也没什么影响,没必要。” 大焱国力昌盛称得上盛世,一斗米够一个食量普通的成年人吃上一个月,只要十文钱而已,千文为一贯,一贯铜钱沽作一两白银,又十两白银才一两黄金。 所以,黄金百两相当于是什么呢? 既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也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出来的天价。 若有黄金百两,徐菇宁愿拿给年儿去过上好日子,不愿因为她这不是生出来的怪病,让年儿背上黄金百两的债务,说不定得用一辈子去偿还。 第17章 酥酥有好多好多金子 听到徐菇让徐年放弃治病,张槐谷却似乎并不在意这黄金百两能不能到手,淡定地坐着沏了一杯新茶,既不劝什么也不怂恿什么,他现在只想听听这少年会怎么选。 见识下师弟的眼光。 黄金百两确实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不过徐年还是有些赚钱的底气,以肥皂玻璃的含金量,如果能顺利捣鼓出来,应该能值个黄金百两。 退一步来说,就算没什么商业头脑把生意做成,高居五品的道门大真人依旧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比如莫老大和莫小六就是以捉妖为业,虽然没挣到金山银海,但相比起普通人已经是唾手得富贵了,又或者捉的也可以不局限于妖,大焱的镇魔司放出的通缉榜上,每一个名字最少也能值个几十两白银了。 “无妨的娘亲,纵使是千金万金在我眼里都不如您的身体金贵,何况是区区百两黄金。” 为了能让徐菇放下心来,徐年故意口气很大,似乎黄金只是他唾手可得之物,不过没人注意到,趴在徐年肩上的小狐狸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对啊对啊,这么点黄金算什么……” 心声是听到了,但是徐年也只当这只小狐狸是对黄金没什么概念,就像是蒙童哪里会懂得白花花的银子只有几两重,却重到能压塌父母的脊梁。 【世人既云人间孝道抵千金,可愿黄金百两诊家母顽疾】 【选择一:黄金百两问岐黄,为母平安又何妨。奖励:百毒不侵。什么叫狠人?涂了毒的匕首他都敢舔!】 【选择二:若有黄金百两,沽来脍精衣暖,固母所愿也又有何妨?奖励:利己者生。你这一生都将过的很精致,但是这一切都值得吗?】 系统又冒了出来。 徐年都懒得仔细去看选择一和选择二的奖励具体是什么效果,反正无论是奖励多寡都不会动摇他的选择,毫无迟疑地对着张槐谷拱手行了一礼。 “我愿意签下债契,但求张大夫为我娘治病。” 张槐谷抿了一口新茶,淡淡地说道:“小子,你真考虑清楚了?本来还想说你要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认真想个两三日,想清楚了有没有这百两黄金压在你头上生活会有什么区别,再来答复我。” “用不着两三日,我知道黄金百两有多重,但我也自信不会被压到喘不过气来。” 张槐谷意味深长地看了不卑不亢的少年一眼,既不失望也不会拍桌叫号,在京城行医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意气风发也好,雄心壮志也罢,不知天高地厚的都有。 气势足没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得看脚下的路会怎么走。 “天天,去拿纸笔和印泥过来。” 张天天一双藕臂交叉在胸前,满脸都写着不爽,只动嘴不动脚:“老家伙你心肝坏了,腿也折了是?自己去拿,使唤谁呢!” 黄金百两的诊金还没压到徐年的头上,先把张槐谷和张天天之间本就有些非同寻常的父女关系给压坏了,在张天天的口中张槐谷连老张都不是了。 姓都丢了。 张槐谷无奈地摇摇头,而就在他起身走进旁边的房间里去拿纸笔印泥的时候,张天天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小包成分不明的药粉倒进了张槐谷的茶杯里,伸出一根中指插在茶水里搅和搅和。 均匀化开到看不出药粉的踪迹后,少女满意地甩了甩手,甩去手指上沾着的掺了药的水渍,然后注意到有些目瞪口呆的两人一狐,她还笑眯眯地在红润的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是李叔的朋友那就是我张天天的朋友,我这人可和老张不一样最讲义气了,定要为你们出头!” 这时候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徐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过多久张槐谷就纸笔与印泥,写下一份债契。 “小子,你看看债契有没有错漏,要是没问题就按手印。” 徐年接过墨迹未干的债契,看到张槐谷放下笔杆悠然端起了茶杯,正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一下,名满京城的医道大家被自己女儿下药毒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却见茶杯送到嘴边了,张槐谷顿了一下,从怀里掏了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出来,丢进嘴里后才安心喝下茶水。 手法娴熟到让人心疼。 显然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被亲生女儿在茶里加料了,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总之是用不着自己操这份心了。 徐年看了眼债契,内容没什么问题正要按下手印,酥酥却忽然跃了下来,一只小爪爪踩住债契,另一只小爪爪往地上一拍,脖颈处的火红毛发间窜出一抹金光。 金光坠地涨开,化作一块块金砖。 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用签什么债契啦,酥酥有的是黄金,你们看这够不够百两?” 这何止是百两? 都已经是几百斤了! 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瞪大后又忍不住眯了起来。 黄金太多太闪耀,刺到眼睛了! 就算是张槐谷,虽然见过更贵重的财宝,但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堆在一起,这金灿灿的画面冲击感实在是太强了,远胜过珍奇珠宝。 张槐谷楞道:“小子,你这只妖狐……来历不浅啊。” 酥酥隐匿妖气的本领其实很高,没有寻妖镜这种专门针对妖族的法宝很难发现,张槐谷就一直以为这只是个颇具灵性的小狐狸而已,刚才为了拿出黄金动用了妖力,他才发现这竟是一只八品的妖狐。 黄金应该是从带有储物功能的法宝里拿出来的,但无论是这么多黄金还是储物法宝,可不是一只才八品的妖狐该有的。 徐年也没想到他赴京路上顺手救下来带在身边给娘亲解闷的小狐狸,竟然还是个深不可测的大富婆。 看着在金砖衬托下有些分外夺目的小狐狸,他恍然想起之前提到云片糕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冒出了苗头,只是当时没有在意而已。 “……有好多好多金子……” 现在回头看,原来这字字属实,没半分夸张。 第18章 小子?不,是小友! “怎么都不说话啦?是这点黄金还不够吗?酥酥还有哦……” 眼瞅着小狐狸似乎又要往外掏黄金了,徐年眼皮一跳急忙说着够了够了,然后从这数百斤的黄金里拿出百两的分量交给已经说不出话的张槐谷作为诊金。 剩下的分文不取,让小狐狸收了回去。 “酥酥,这便算是我向你借的,利息就按债契上的来,你看怎么样?” “不用啦,才这么一点黄金,只管拿去就好啦。” 小狐狸小爪子一拍,剩下的黄金重新化作金光没入她颈间柔顺火红的毛发里面。 这么……一点? 在穿越二十年后的今天,徐年懂得了一个道理,原来贫富差距不只是横在人与人之间。 人与妖之间也有! 还更宽! 黄澄澄的金砖分毫不少摆在面前,张槐谷默然无言,没有得到一大笔诊金的欣喜,也无法直接把这黄金再推回去,毕竟刚才话都已经说这么明白了。 只是他明明是想见少年本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失算了……” 算到了凭这对布裙与粗衣的母子拿不出黄金百两,却忽略了这只火红的狐狸竟是深藏不露随身带着一座金山。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这特么谁能提前算到一只连妖气都没露过的狐狸竟然能掏出金砖? 又不是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张槐谷默默撕毁了还没画押生效的债契,问起了师弟李施诊给徐菇用过的方子,将听到的每一味药和用法用量都仔细写了下来,然后减去三味添了一味,写成一副新的药方。 “天天,去抓药了。” 茶杯里加的料没见效果,张天天扁着嘴明显不快,不过这次却没有再上演父慈女孝的感人画面了,她拿上了这副新药方,规规矩矩地去抓药。 每一味药都细心称量,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张槐谷捻须轻笑,欣慰道:“呵呵,我这女儿虽然调皮了些,但分寸还是到位。” 你管在茶水里掺药叫调皮? 徐年跟着笑笑不予置评,反正你这当父亲的高兴就好。 新旧两副药方,体现不出医术的高低,李施诊其实也开的出张槐谷的这副新药方,只是没法长期稳定地供应添上去的那一味药,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更容易获得的三味药调和出相似的药性。 这是河竹村与玉京城的差异。 就如张槐谷先前就已经说过,徐菇的病他能治但有些麻烦,不是一两天功夫三四剂药下去就能解决,新药方仅仅是疗程中的一环而已,还要根据病情进展适时调整。 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 要将生长了八年的病丝抽去,不能下猛药,只能循序渐进。 所以,徐菇得在百槐堂留一段时间。 也就是住院。 不过百槐堂只收留病人,健健康康的徐年得另寻住处,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看在李施诊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准他暂留一晚已经是张槐谷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规矩?” 抓完药的张天天张嘴就拆了老父亲的台,张槐谷能咋办呢?全当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冒出去,若无其事地指出那几间是空着的客房,让徐年和徐菇自己挑一间收拾出来住。 张槐谷又写了一张单子,这次不是药方,而是一些药材,交给了张天天。 “金蛇藤、阴心古花、善明子……不是!老张你难为我是?你这单子上的十七味药,就没几样是好买到的,还有两三样有价无市,我上哪儿买去?” “不急于一时,能买到几样买几样,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张天天收下药材单子,看了眼张槐谷随手与茶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百两黄金,露出明悟之色:“啊!怪不得你要这么多钱,是拿来买药的啊?” “不然呢?” 张槐谷摇头笑笑:“你这丫头把你爹当什么人了,我虽然不及你的李叔那般有悬壶济世的宏愿,却也不是为了这与粪土无异的黄金才入的杏林。” “嘁,尽说些好听的,既然如此你自己又不缺粪土还问他们要什么……” 百槐堂的后门传来敲门声,张天天眼睛一亮,不用吩咐就跑过去开门。 九珍楼送餐的来了。 茶已经凉了。 眼看着又悠哉度过了一日,张槐谷煮了一壶新茶,终于拆开了那封跨越千里的信,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是以侄女开头。 “天天,有你的信。” “我的信?” 拎着食盒的张天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接过信纸看了两眼才醒悟,笑弯了眼角,两条羊角辫都晃了起来。 “哈哈哈,我就说李叔怎么会光给你老张写信,像老张你一样把我忘了呢!让我看看李叔在信里都说了什么……” 少女说完放下九珍楼的食盒就跑去了一旁读信,只是留下的话里似乎有字眼刺中了老父亲的软肋,张槐谷怔了半晌才回过魂来,自嘲地叹了口气,拿起另一张信纸。 这次不出所料是以“师兄”开的头。 是给他的了。 张槐谷读着师弟寄来的信,近来安好之类的问候之后便提及了这些年来的近况,但再往下面话题便到了那位替他送来信的少年身上。 沏好的新茶喝了一口,继续看下去。 没看完几行,就仿佛这新茶烫口,张槐谷表情猛然一变,全都喷了出去,先看完了信的张天天正好走过来,连忙手脚一缩,但茶水还是沾到了鞋尖。 “老家伙你终于是中风了还是发神经啊?好端端地吐什么茶水,茶不要钱啊!” 会往茶里偷偷加料的少女怒容满面,如是说道。 张槐谷这会儿却没心思回应小题大做的女儿了,他望向替母亲收拾着房间的粗衣少年,弯腰扫去了久未有人居住与打扫而积攒起来的灰尘,再看看信纸上对这扫地少年的描述。 其中短短的五个字却是一字一惊人。 五! 步! 入! 五! 品! “他娘的,一天看走眼了两次……” 既没看出那只小狐妖的根脚,也未认出当面了的五品大真人,张槐谷懊恼地揉了揉今儿个像没长出来样的一双眼睛:“天天,你说我方才对这小子……不对,是对这位小友的态度。” “是不是不大妥当?” 第19章 一锭银子 张天天摸了摸老父亲的额头,表情就如同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惊奇而又狐疑:“我说老张你别吓我啊,真发疯了?” “疯什么疯,你这丫头就不能盼我点好!” 张槐谷瞪着眼说了一句,然后咳嗽了一声转换语气,像是在反思过去:“我是想了想,觉得这小友毕竟是师弟看中的人,算起来我也是他师伯了。” “长辈对晚辈还是不应太苛刻。” “再说了,他们母子千里赴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只认识我们,也是该多加照拂。” 听到张槐谷的解释,张天天眼里的狐疑散去了,她放着九珍楼的食盒不管,转身走向屋内。 “去喊他们母子一块来吃……天天,你这是干嘛去?” “还吃啥饭啊!我得赶紧去翻下你那些医书,看有什么方子可治心神失常……” 落了不少灰尘的空房打扫干净,徐年去停在百槐堂门口的马车上拿徐菇的行李,有个在门口附近徘徊的儒衫男子见到他出来,眼睛微微一亮,微笑着迎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且慢。” 徐年之前在百槐堂里见过这人,想来同样是来寻医问药,只不过自己凭借着李叔的书信进了后院,而这人没过得了张天天那一关。 百槐堂的大门都关了快半个时辰了,没想到他还在门口徘徊到现在都未离去。 大概是不甘心? 徐年很是感同身受,娘亲的病如顽石一般堵在心口,如今总算是有了松动的希望,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当然也不愿意就这么空手离去。 将心比心,倒是不妨听一听他想说什么。 “我刚才看小兄弟你们进了百槐堂后院,张槐谷可是同意为你们治病了?” 徐年点点头:“是啊。” “先恭祝小兄弟了,有张槐谷出手想必不管缠着你们的是何疾病都能妙手回春。” “谢谢。” “呵,实不相瞒在下在这百槐堂碰了壁,看到小兄弟起初也不顺利是拿了封信出来才让守着百槐堂的女子变了态度,不知道这信还有没有?” 原来是打的这么个主意,倒是能理解,徐年歉意地摇摇头,解释道:“抱歉,那封信并非是什么推荐信,没有第二封。” “如果是这样,那你能否为我引荐一下那位写信之人?” “恐怕不太方便。” 这已经是明确的拒绝了。 李施诊会在河竹村这么偏僻的地方开设医馆,多少有点隐居的因素在里面,徐年自然不会到了这京城之后,碰着个陌生人就透了消息。 但是谢琼文就还不死心。 “不要忙着拒绝,我看小兄弟你手头应该并不怎么宽裕,要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在这儿寻医所要耗费金银更是如同流水,正好在下家境还算殷实,我们何不互相帮助呢?” “这样,只要你愿意介绍写信之人给我,让我能进去见到张槐谷,在下必有厚礼相赠。” 说完,谢琼文便掏出来一锭银子。 银光锃亮,成色很足。 这一锭是十两,纵然是在这京城富庶之地,也够一个壮力两三个月的薪水。 “这点银子小兄弟先拿着,吃饱喝足后不妨去烟柳河上放松一下,等洗去初来京城的舟车劳顿,再仔细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我觉得到那时候小兄弟应该就不会拒绝在下了。” 徐年看着这锭银子,微微皱起眉头。 八年里进山采药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入账,他其实也攒下来一些钱,不至于为这一锭银子折腰,况且刚刚才见过金砖堆成山,这么一锭银子实在是…… “就这?” 谢琼文循循善诱的笑容顿时僵住:“这只是一点……恩,只是小小的见面礼,只要把那位写信之人介绍给我,你以后肯定不会后悔这次的选择。” 徐年挑了挑眼皮:“换而言之,不答应你,我以后就会后悔咯?” “可没这么说,这是小兄弟你自己的想法,不过在下倒是觉得这一锭银子也不少了,人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小兄弟你觉得呢?毕竟古人有训,贪心不足蛇吞象。” 谢琼文看似温和的笑容中已经浮现出少许危险,虽然不明白这刚刚还谦逊有礼的少年怎么忽然就说话呛人了,难道他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不过也无所谓。 拿捏不了百槐堂,还能拿捏不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跑到京城求医的少年? 徐年淡淡地说道:“我觉得?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人是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无关尊卑老幼。 对善言善,以恶向恶。 徐年的态度就这么简单,就如亲卫曹柘领了折冲将军的命令在他面前耍威风,那也是会被问候令堂的,而河竹村的老村长等人待他不薄,他便一直以真诚相待。 原本徐年是以为谢琼文同为来百槐堂求医问药,也算是同病相怜感同身受,所以才有心思听一听他说什么,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如果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 但这不依不饶,利诱连着敲打是几个意思呢? 还有这口口声声自称什么在下,却分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只有照着他说的做才是正理,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这是否摆错了自身的位置。 求人该站这么高吗? “我说啊,就算你进不了百槐堂的门,你妈没有张大夫救治就活不过今晚了,但我觉得这应该也不影响我今晚睡个好觉,明天早起尝尝京城早点的口味。” “毕竟你妈死不死,应该是你爹才要操心的事情。” 徐年这夹妈带爹的一大棒子砸下来,习惯了威胁人都拐弯抹角说的文绉绉的谢琼文哪里招架得住。 把孩子都骂懵了。 谢琼文满脸不可思议:“你方才……说什么?” 徐年厌烦道:“我说,你要不喊我一声爹?兴许我就在乎令堂能不能活过今晚了。” 谢琼文气到指着徐年的手都在发抖。 “岂可如此……你岂可如此折辱我!你这竖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天水谢家数百年来以诗书传家,怎能允你在这里辱我门风……” 第20章 告状 “竖子!你这竖子,简直是斯文扫地!” “天子脚下怎会有你这等败类,我羞于与你这匹夫为伍——” “百槐堂定是烂泥糊了眼,才会为你这种小人看……” 面对上蹿下跳的谢琼文,徐年若无其事的挠了挠耳朵。 这个世界的个体伟力虽然比前世强出太多了,但论起嘴上功夫,却完全不在一个等级,骂人都得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扯着家风拘泥于之乎者也。 翻来覆去就是什么竖子匹夫小人,都憋不出词了,评价是攻击性不如铁围脖上的暴躁老哥一根毛。 然而。 徐年无动于衷,这点攻击性根本破不了他的防,却有一声娇叱冲了出来,径直越过了他。 “骂什么呢?在百槐堂门口吵闹滋事,我看你是这辈子活着不如意,上赶着重新投胎了!” 之所以说是越过。 盖因为张天天真的是从徐年旁边飞了过去。 飞起一脚,踹中正脸! 就这一脚恰如其分地彰显出了八品武夫的高水准,文弱书生谢琼文都没看清这一脚,顿时觉得面部猛然一痛,当场倒飞出去,脸上还得到了一个极其显眼的鞋底印。 古怪的是这鞋底印并非是脏兮兮的黑色,而是类似粉末状的白色。 像是某种药粉。 徐年第一眼觉得眼熟,再一想脑海里便浮现了张天天趁着张槐谷去拿纸笔写债契时,掺在茶杯里的药粉可不就是这颜色吗? 这一脚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谢琼文摔在地上伤到腰泄掉了劲气,遭到直击的脑袋更是晕晕乎乎,躺了半晌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勉强爬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的张天天。 再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 “百槐堂真是了不起,大庭广众下逞凶伤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你们给我等着,我去京兆府告状,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的玉京城,还能任由你们这种狂徒为所欲为了……” 以前在天水郡,都是谢琼文偶尔碰到一两个不长眼的质问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万万没想到来到这京城倒是角色互换了,成了他要告别人的状。 张天天也非常配合,满不在乎的嘴脸让谢琼文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双手环抱,姣好润秀的下巴扬起轻微的弧度,嗤笑道: “你去告状啊,用不用我告诉你京兆府在哪儿?” 这话谢琼文也相当耳熟,曾经是他自己的台词。 气炸了! 谢琼文知道在这京城不比天水郡随意,所以都刻意拘着手脚没有太过于放肆,至多是动动嘴不动手,怎么别人却这么嚣张?偏就不信这邪了,一间医馆还能反了天了? 去京兆府,告状! 看着谢琼文甩袖离去的身影,徐年微微皱眉,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们百槐堂惹麻烦了?” 羊角辫少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小手:“嗨,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能在京兆府告出个结果来,我张天天以后就跟你姓了!” 徐年哑然失笑:“这倒是不用。” “东西拿好了没?老张突然良心发现,让我来喊你吃饭,这百槐堂别的没啥好的,就是这餐食都有九珍楼的大厨亲手烹制,你可以享享口福了。” “只是点行李已经拿好了,话说你刚才那一脚给他下了什么毒?” “咦?你这眼力劲可以呀,竟然注意到了,不过也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啦,只是腹泻而已,死不了人。” 张天天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补充道。 “他拿我们百槐堂是没什么办法,不过你近期也注意着点,最好是别出门,免得被那家伙找麻烦,我等下跟老张说说看能不能让你也留下来……” …… “两个混账……我这脸上白色的粉末是什么?可恶,那人竟然敢打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对我这么无礼!” 谢琼文胡乱擦了擦脸上的不知名白色粉末,憋着一肚子火来到了京兆府告状,原本是走着正常的报案流程,不过在他自报家门之后原本已经喝茶等着画卯的京兆府府尹都惊动了。 住在镇国公府的天水谢家人都敢打。 谁这么大的胆子? 折冲将军在外戍边,数日前才传回大捷的军情,兵部正在商议是否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只要这次出征再有建树,板上钉钉是要拜大将军的了。 镇国公的世袭爵位是不罔替的,传了两代到折冲将军手里已经降了两等,但说不定在他手里就能重振荣光再次封公! 所以,京兆府府尹觉得这有必要亲自处理谢琼文被打一案。 还必须得妥善处理! “是一对男女!” “我只是和那男的商量点事,大概是不合他意便出口辱骂我,还言及我父母,府尹大人你是没有亲而听闻,必然想象不到那人是何等污言秽语,简直……简直是目无礼法!” “那女的就更嚣张了,上来就打我!把我打翻在地,府尹大人你看到我脸上这印记没有,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我为人证,也有物证,恳请府尹大人速速派人将这一对逞凶为恶的男女抓捕归案!” 张天天八品武夫的一脚确实够狠,印在谢琼文脸上的鞋印清晰可见,京兆府府尹看得一清二楚,唯一的小问题是这白色的鞋印有些罕见。 照理说鞋底在地面上踩来踩去,不该是黑色的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了,就如谢琼文说的的确能算人证物证都有,就算不能定案,也有必要差人抓来对簿公堂了。 “来人啊,去将打伤谢公子的凶人抓捕归案!”京兆府府尹喊来一队捕快,正要出发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说起来,谢公子你是在何处被人打伤?” “百槐堂,那女的就是百槐堂的人!” “好,你们速去百槐堂将……等下,百槐堂?!” “是啊。” “确认是那间什么人都救也什么人都不救的医馆?” “没错!那百槐堂可是嚣张无比,我都不敢想天下脚下竟然还有那等蛮不讲理的地方!” 第21章 独臂老仆 谢琼文满腔愤恨和言语一同喷薄出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确认了是那间百槐堂之后的京兆府府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忱,不声不响地遣散了刚刚纠集起来的一队捕快,命人拿来脸帕和清水,再亲自给这位来自天水郡住在镇国公府的谢公子倒上了杯热茶。 “咳咳,谢公子,如果我所料不错,贵府应该不知道公子这次来京兆府告状一事?” 谢琼文擦了掉了脸上的白色鞋印,微微点头:“的确不知,我方才受辱被欺,还未来得及告知姑母。” 京兆府府尹暗道一声难怪了,然后劝道:“这便是了,公子稍安勿躁,不如你先回家一趟将此事告知,到时候您再来京兆府告状,如何?” 谢琼文愕然道:“大人,京兆府告状还有需先告知府上的规矩吗?” 京兆府府尹笑着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非也非也,这不是什么京兆府的规矩,只是我本人给谢公子的一句话,听与不听都凭谢公子本人。” 这前后的态度差异,让谢琼文有些费解,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在野的药堂怎么会让一位坐镇京兆府的从三品大臣敬而远之。 他有点不死心,但恰在此时后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噗——” 声闷,却臭不可闻。 京兆府府尹放下了刚端起的茶杯,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掩住口鼻的动作已经等于是什么都说完了。 谢琼文一脸难堪之色,他很想当成无事发生,但后庭不断涌动的感觉就仿佛是催命符,每一分一秒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大人,我这突有内急,需要方便一下。” “无妨的,这都是人之常情,来人啊,带谢公子去茅房!” “多谢大人体谅。” 谢琼文走后堂内没有了其他人,京兆府府尹流露出嫌恶之色,挥手扇了扇风,要赶走这污秽之气:“虽说人有三急,但这家伙来之前到底都吃什么了?怎会如此恶臭。” 杯里没喝完的茶水都好似被污染了,不复清香。 只能倒了。 谢琼文在京兆府的茅房这一蹲,就是蹲了半个时辰,在此期间京兆府府尹都差人在茅房外问了问,担心这来头不小的公子要是在京兆府茅房里出了什么意外,万一是掉进坑里溺毙了,那可就是麻烦事一堆了。 走出茅厕的谢琼文,腿都已经软了,脸色也白了,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京兆府府尹再见到他时总有种能闻到股味儿的错觉,像是蹲太久已经熏入味了。 不过先前的不甘心就好像连同秽物一同留在了厕所里,谢琼文来见府尹只是出于礼仪来告了声辞,离开京兆府时已然是身心俱疲。 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会以为他是在里面蒙受了何等的冤屈与酷刑。 回到金堂玉马的镇国公府,谢琼文喝了一大碗茶水才感觉好受了些,想起了京兆府府尹的那句劝说,不甘之情又死灰复燃了,找到姑妈诉苦,过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把他自己说得多可怜多卑微,又把百槐堂描绘得多么野蛮无礼。 “……他们知道你是我侄儿,竟然还敢打你?好啊,这真是好啊!” 大夫人冷着张脸怒极反笑,旁边的下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只有谢琼文似乎嫌这火还不够旺,还在接着怂恿。 “姑妈,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今天一家医馆就敢不把我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明天旁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镇国公府可欺?后天怕不是就在贩夫走卒嘴里成了笑料。” “姑父如今不在京城,镇国公府的名声就得靠姑妈您来维护了啊!” 大夫人沉思片刻,觉得也是这么个理,赞道:“琼文侄儿说的不错,不愧是咱们家能进有鹿书院的读书种子,这事是该向百槐堂讨个公道,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这样,明天一早你再去京兆府告状,就告诉府尹是我让你去的,我倒要看看这一间医馆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爷虽然吩咐过不要在百槐堂滋事,但也没道理被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 谢琼文内心一喜,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教训百槐堂里的那对男女,却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咳嗽,一位驼背独臂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堂门口,从昏沉的夜色中走出,任由厅内的灯火照亮,一身灰色短衣与府上其余下人别无二致。 这种老而残缺的仆人,姑妈竟然留在了府上没有遣走? 也是一桩稀奇事了。 只是主子难得的宽宏大量,但这残缺老仆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做感激,既不说明来意也不等大夫人允许,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径直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厅堂。 于下人而言,这已经有些僭越了。 但是对待下人严苛的大夫人这次却非但没动怒,反而先笑着开了腔:“曹伯怎么来了?这夜深风急,可得保重身体,来人啊!你们这些下人什么眼神?还不给曹伯上茶!” 原本还觉得这老仆不懂规矩该要敲打的谢琼文默默把训斥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他在镇国公府已经小住了段时日,还是头一次看见姑妈这么客客气气。 这老仆身份不简单! “茶就免了,老奴只是听到大夫人方才提到了百槐堂,来多嘴问一下是发生了何事?” 大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独臂老仆默默听完,抬起眼皮瞥了谢琼文一眼,仅仅就这一眼而已,谢琼文内心却猛然一慌,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大夫人家的这位谢公子,去百槐堂是求什么药?” “琼文侄儿他也是为了承儿……” 于是大夫人又把天狐之事也和盘托出,独臂老人皱起眉头思索了良久,再次问道:“是谁告诉的大夫人天狐精血能助承少爷突破?” “前些时候和人游园赏花时听说而来,同行的都是京中贵妇,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发妻都在场。” “是哪位夫人先说的呢?” 第22章 婚约照常 谁先说的? 大夫人回忆起当日游园,记得园子里的花开得很鲜艳,记得兵部尚书的夫人用了芳沁阁的新胭脂赞不绝口,记得九珍楼的百花饼松软可口,但有点小遗憾的是没能吃到招牌蛋黄酥…… 至于天狐精血之事是谁先提起来的,大夫人就想不起来了,摇摇头说道:“好像是好几位夫人共同说的,但具体是谁先说的却是记不清了。” 独臂老仆沉思了一阵,忽然回头朝着门外吩咐:“去将大夫人雇来捉天狐的两人抓过来……算了,不必麻烦,直接杀了,记得手脚干净些不要留尾巴。” 门外似有风起,浑着夜色而出。 大夫人忽然感觉这夏季尾声的夜色竟滋生出了浸骨的寒意,使她有些许的心神不宁:“难道我被人骗了,这天狐精血不能助承儿突破反而有害?” 老人仅剩的一条手臂摆了摆:“大夫人有所不知,天狐精血用于武者九品冲八品确实是大有裨益,但这只天狐本身恐怕却纠缠了些麻烦,所幸最终未能到大夫人手上,不过为了免生事端,还是切除干净为好。” 再如何后知后觉,大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上有蹊跷,可到底会是谁在坑害她呢?老爷虽然和兵部尚书关系密切但也不是毫无嫌隙,又或者是挡过老爷升官的礼部尚书?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连老爷都不计较…… 一位又一位夫人盘算过去,那些往日交情的闲谈笑语里似乎都藏着一把刀子,好像谁都没这个必要,但似乎谁又都有点嫌疑。 草木皆兵,敌友难辨。 “咳。” 独臂老仆咳了一声,打断了越想越是心惊的大夫人:“大夫人不必深究,一切如故就行,这事老奴会盯着的,至于百槐堂就到此为止,还请这位谢公子也不要去什么京兆府告状了,免生事端。” 谢琼文哪怕全然不知这老仆到底什么来历的,但姑妈摆出来的态度都已经这么明确了,他还能说什么了?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大夫人皱了皱眉,半是想不明白,半是心疼自家侄子:“曹伯,这百槐堂到底特殊在何处,他们打了琼文侄儿,我们占着理还只能忍气吞声吗?” “占理?” 独臂老仆说的时候再度看了谢琼文一眼,后者噤若寒蝉,忙不迭就想开口,把方才的添油加醋解释成情绪激动之下的失言,但是老仆只是摆了摆手,并未给他解释的时机,而是继续说道。 “占不占理且先不说了,这百槐堂也是有些不便细讲的特殊之处,不过这份特殊其实也只限于张槐谷,充其量再恩泽到他的女儿身上,再想延伸到病人身上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不要在百槐堂内滋事,也不要闹上官府就好。” 谢琼文哪还听不出来这是给了他报复回去的余地?内心一喜急忙拱手道谢,能教训下那个不知好歹的寻医少年也是能出一口气了,总好过受了气却全咽回肚子里。 肚子? “噗——” 又是一声听着就臭的闷响。 怎么又来了! 在大夫人和独臂老仆略显怪异的眼神之下,谢琼文捂着肚子红着脸提出了告辞,蹲在镇国公府的茅房里大放特放熏到自己时,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明白到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或是与巴豆同功效的食物,竟然闹了两次三急。 “夜已经深重,大夫人早些歇息。” 灯火明亮的厅堂里,独臂老仆转过了身,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这老仆跨过门槛时开了口。 “曹伯,曹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事你可知晓?” “嗯,已经命人去寻了,曹柘恪守军令非是散漫的性子,这么久未有消息恐怕是生了变故。” “婚期将至,那个小杂种却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在大夫人说出小杂种时,独臂老仆抬眸看了这位管着府上大小事宜的主母一眼,不过他也没有纠正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 “照常就好。” “宴请亲朋,广邀来宾,只要这天下人都知道了,只要户籍已经改入陈府,婚事便成了事实了,徐陈两家的约定也就已经完成了。” “成婚当日在不在场其实都无大碍的,之后再送到陈府就好……” …… 张天天说百槐堂没啥好的,只有这餐食能饱饱口福。前半句真不真不好说,但后半句确实顶真了,没一道菜的色香味不恰到火候,徐年自问算不得贪嘴,却也忘不了点心里的蛋黄酥。 可惜的是蛋黄酥就那么一枚,虽然个头够大,但四人一狐分着吃还是只够尝个味道。 夜色深了。 张天天挑灯读着医书,手边是几样相似的药草一一辨别真身,小狐狸好奇地凑在旁边看人学习,身体虚弱的徐菇已经进房休息,徐年在院子里看似是望着星辰发呆,其实是在平缓地吐纳着天地之气。 “陪我喝一杯?” 张槐谷拎着一套茶具坐了过来,也不知是钟爱喝茶还是无事可做,徐年来到这百槐堂还不到半天,却已经见他喝下去两壶茶了,这么喝当真好吗? 茶叶滋肾水,喝多了茶晚上容易频繁起夜。 不过仔细想想,张槐谷连女儿掺了泻药的茶水都敢往肚子里灌,大概也不在意茶叶本身的这点功效了。 “多谢。” 徐年接过沏好的茶,张槐谷品着香茗看着周天星斗,若有所指地说道:“你娘的病非是寻常生病,而是巫术所害,下手的至少也是七品巫师。” “巫道一脉诡谲莫测,隔着天南海北都能降下杀机,可谓是防不胜防,不过大概是想尽可能抹去自身气机不让事端败露,所以这咒也下的不算狠,所以师弟才能以平常就能寻到的药材凑成方子,抵下巫咒蚕食的气血亏空。” “不过要想根治就委实麻烦许多了,毕竟你娘亲未曾修行,凡胎俗体许多猛药都无计可施。” 李施诊在信里也提到了巫咒的可能性,不过他不敢妄自下论断,但当张槐谷也是同样的诊断,那么这病因就十有八九不会有错了。 这对师兄弟同时错判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第23章 今夜好梦 巫师七品称为咒师,隔空咒杀消弭生机,真正是杀人于无形。 只是何苦要这么费劲的消磨一个凡人的血气呢? 是在顾忌着什么? 星月与夜风在这一刹那似乎凝滞了,当徐年呼出一口浊气才重新流转,在旁边感应到这一异样的张槐谷暗自心惊,一念动天地,果然是道门的五品大真人。 “多谢告知。” 徐年只是早就猜到了娘亲的病非同寻常,却并不知道具体起因,在方才得知了这些的一瞬间,一个名字却自然而然浮现在了心头。 ——镇国公府。 娘亲是八年前赴京患病,那座从未朝他们母子敞开过大门的镇国公府,怎么可能没有嫌疑。 终究是容不下吗? 若不是四处云游的李叔正巧定在了河竹村隐居,八年里一直施以医药,娘亲的性命早就被这了诡谲莫测的咒法夺走了。 “巫师这一脉的隔空咒杀之法确实难缠,若是自身还能以力化解,但要是种在了他人体内就不是高出几品能解的了,尤其是过去如此之久,咒力已深深扎根在血气之内,抽丝剥茧都是难上加难。” 难上加难,所以张槐谷写给张天天的那张药单,才让后者直呼是不是在为难自己。 黄金百两都还不一定够用。 “张大夫,如果我把这下咒的七品巫师找出来杀了,咒法是不是自然消解?” 徐年平声静气,却有杀机流露。 张槐谷微微点头:“这也是个法子,但你找的到那名七品巫师吗?” 八年前就做如此隐蔽不留痕迹的事情人,如今该从何查起?徐年就算认定是与镇国公府有关,也不可能去敲门问一问是谁下的咒。 道门五品的境界虽然已是不俗,可终究是做不到百无禁忌,毕竟这天下间的五品虽然有数,但大焱江山更是稳固。 张槐谷见到徐年杯里的茶水在不知不觉中喝尽了,便悉心地为其再满上一杯,在彼此各有所思的一阵沉默过后,他忽然问道:“小友,有空吗?” 徐年抛下了发散开来的繁杂念头,微笑道:“我眼下无事可做,张大夫您但说无妨。” “你无事,我也闲着,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这八年里我那师弟都做了些什么……” 一壶茶喝尽,张槐谷又添了一壶,再几杯过后,徐年再说下去也都是些翻来覆去的流水账了。 “师弟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也不知会是撞到南墙回了头,还是撞破了南墙。” 张槐谷感慨了一句,倒尽了最后一杯茶,看向已然是得到师弟认可的少年,笑着问道:“所以我师弟写的那本医书,你在路上可看完了?” “不甚全解,但已熟记于心。” 背书虽然是儒家一脉的强项,不过徐年以道门五品的精气神支撑,也已经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只是其中药理就并非是死记硬背能贯通的了。 “小友有什么不懂之处可来问我,或是找天天那孩子共同探讨也能对你们都有裨益,虽然别看她平素里没个正形,但在医道上却勤勤恳恳得了我五六分真传。” 张槐谷收起茶壶茶杯,指了指那些久无人住的空房。 “明日你也别去找房子了,就在这里再挑一间住下来,京城这地界房租贵得很。” “师弟他虽然没收你为徒,但其实教的也差不了多少了,不收只是他自己还身陷在囹圄之中走不出来呢。” “既然到了这份上,哪怕是要破例,也断然没有让你来了京城还跑外头住的说法,让师弟知道了怕不是又要说我这师兄无德咯。” 住在百槐堂,省了麻烦也更是方便照顾娘亲,徐年自然是愿意。 “多谢张大夫通融。” 非病人住在百槐堂,这可是坏了张槐谷的规矩。 至于这规矩到底存不存在? 张槐谷反正是定百槐堂规矩的人,他说有便当成是有了。 听到这声感谢,张槐谷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故作叹息:“这可生疏了,你喊我师弟喊叔,喊我就大夫?” “那就……多谢张伯。” “嗯,这听着顺耳。” 道门五品大真人的一声张伯似乎都蕴藏着天地玄机,张槐谷怎么听怎么神清气爽。 今夜都能做个好梦了。 …… 月上柳梢头。 也算是劫后余生的莫老大与莫小六买了些酒肉,坐在院子里对饮。 “……若是镇国公府的这单成了,该能在烟柳河上的画舫里喝个过瘾,不过现在嘛,就只能咱们俩兄弟对着喝酒咯。” 碰了个杯。 莫小六远没到千杯不倒的境界,几杯酒下肚已经有点上脸,撇撇嘴摇摇头:“烟柳河有什么意思,省下这钱还不如……不如回村里!大哥,你说咱们、咱们兄弟这也算是衣锦还乡?” “是了,这么些年漂泊在外攒下的银钱……嘿,从前羡慕村里的那员外能住大宅子,现在他都没咱们俩兄弟富。” 捉妖换银钱。 普通人干不来的营生,自然也是挣着普通人挣不到的银钱。 何况两兄弟先前有寻妖镜和缚妖索,捉妖的效率在同行里那也是拔尖的。 莫老大也有点微醺,啃着跟卤鸡腿,笑着说道:“不过小六你惦记着回村衣锦还乡,怕是跟大哥惦记的不一样,不在乎员外的大、大宅子,而是想着小时候跟你一起下河捉鱼的疯丫头。” 莫小六这下脸比喝酒还红了:“没、没有……大哥你别瞎说。” “什么瞎说?多大个人了还害羞这事儿,你不主动一点难道等人家姑娘开口吗?或者等别人上她家提亲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莫老大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把啃完的鸡腿骨砸向莫小六,莫小六挥手挡开。 再扔,再挡。 第二次挡下来的却不是骨头,莫小六发觉到不对,赶忙又抢在落地前探手一抓,捞了回来。 是个巴掌大小的圆饼状小盒子。 “大哥,这是何物?” “芳沁阁的胭脂,听人说是顶好的东西,达官贵人的妻女们都爱用,这一小盒还只是普通款式,就要二十七两银子。” 第24章 莫家兄弟 “啊?大哥你买这玩意做什么?二十七两银子可以吃多少顿酒肉了啊!” 莫小六知晓手里这小圆饼的价格后吓了一跳直抱怨,莫老大这会也不扔什么,直接用筷子头戳他脑袋。 “吃吃吃,你小子就知道吃!能不能开点窍?你拿回去送给那姑娘,记住了,不要提我,就说是你特意买给她的,晓得不?” 一听是这样,莫小六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但也老实地把芳沁阁的胭脂收了起来,贴身放在内衬里侧。 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大哥,这……” “行啦,婆婆妈妈的像不像个男人?人姑娘都比你说话直溜!” 莫老大看不过去,直端碗喝酒,喝了一大碗后才又补充道:“当初闹饥荒大家都饿肚子,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瞒着家里把自己的那块饼分了你一半……是个顶好的姑娘,以后可不许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欺负人家,不然这当大哥的可不会向着你。” “嗯。” 虽然细如蚊蚋,但莫小六至少是点了下头。 没那半块饼,兴许他如今也是那“不知道多少人”里的一份子了。 酒肉都过半,两兄弟都醉了。 莫小六梗着脖子忽然说道:“大哥,你总说我……那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找、找个大嫂啊!” “哈!你小子敢管起我来了?” 莫老大哑然失笑,望着捉摸不定地漫天星辰,不知是想起了谁,又记起了什么,只是在半晌的沉默后,素来爽朗的汉子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沉闷。 “我答应过爹妈要照顾好你们,可是我没做好啊,现在只有你了,总得照顾好你,让你先成了家……” 酒气之中,忽然有夜风掠过。 莫老大悚然一惊,手中酒碗不由分说掷了出去,砸中了悄无声息劈向莫小六的刀刃,紧接着他低头一伏,险之又险避开了同时劈向自己的刀刃,贴着头皮擦了过去,唯有一片冰凉沁头骨。 生死一线。 莫小六酒意瞬间醒了,忙不迭躲开被酒碗阻了一瞬的刀刃,鼓起血气凝于拳,一拳轰出!却见袭击者不闪不避,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一挡,就如他先前挡开鸡骨头那般随意。 砰! 劲气相撞,袭击者纹丝未动,反倒是莫小六如同一拳打中的是铁块,指骨隐隐作痛。 七品! 这绝对是七品武夫! 一身黑衣的袭击者反手一刀照脸劈来,莫小六肝胆惧裂,一个打滚躲开,在起身时却见袭击自己的那名黑衣人没有趁势追击,而是一个转身踏上他们喝酒吃肉的那张桌子,朝着对面递出一刀。 未吃完的酒肉,撒了一地。 一把刀,莫老大就已经疲于应付,当这第二把刀再斩过来,瞬间便露出了败相。 刀光溅血,洒在了方才还在畅饮的酒肉之上。 “大哥!” 莫小六发出一声悲呼,眼眶通红。 两名黑衣袭击者沉默无言,拔出插入了莫老大胸腹两处的刀,转身看向了莫小六,却忽然发现刀如同钉在了莫老大体内,竟然没能拔出来。 “喂,我还没死呢……你们想对我家六子……做什么?” 莫老大一手抓住一把刀,不让拔出来。 汹涌的气血蕴含一股狂暴之意,冲破了八品的桎梏,直达七品! 临死突破? 两名黑衣袭击者对望一眼,果断舍刀后退一步。 莫小六却注意到了莫老大脚下的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囊,但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却不是酒。 而是血。 七品妖兽的精血。 但这并非来自于类似天狐那般灵性极高的妖兽,所以其中有属于妖兽的狂暴,远远超出了一个八品武者的身体极限。 如果佐以合适的丹药兴许能消磨掉精血中的狂暴,借助这股气血冲击七品境,虽然会留下隐患但却可以打破天赋桎梏,这也是莫老大为自己准备的突破之法。 但如此粗暴的服下,狂暴的血气便会搅烂经脉与脏腑。 只有一个结局。 死。 但这也是面对两名武夫七品袭击者的死局之中,莫老大唯一的破局之法。 至少在他死之前,可得武夫七品之力。 拦下两人,就只会死他一人。 “小六,你走!” 莫老大爆喝一声,不顾身上插着的双刀,如一头浴血猛虎,悍然扑向了两名黑衣人。 舍身之下,两名黑衣人一时间只能应战,脱身不得。 莫小六咬了咬牙,转身跑走。 片刻之后,强弩之末的莫老大血气衰退,其中一名黑衣人果断脱离他的拳脚方寸之内,朝着莫小六逃跑的方向追去,而另外一人稳扎稳打,当血气再衰退一筹之后,便以胸口硬接了一拳,趁机握住插在莫老大胸腹两处的刀柄。 噗嗤—— 刀刃离体,血洒如雨。 尔后刀光再一闪而过,遮风挡雨的挺拔身影在浓到抹不开的夜色里轰然倒下。 黑衣人抽刀转身,追向莫小六,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更早去追赶同伙黑衣人折返了回来。 “人已经解决了?” “没有,被小摆了一道,他兜圈子甩开了我,应当没走远就藏匿在附近。” “分头搜。” 两名黑衣人分开,沿着不同的方向搜寻,最后在莫家兄弟居住的小院里碰了头,却发现本应该躺在地上的莫老大不翼而飞,地上多了一地向着远处蔓延的血迹。 “你失手了?” “挑断心脉,绝无活路,何况他还服用了凶兽精血强行拔升血气。” 既然不可能是莫老大自己一边走一边流下的血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真是兄弟情深啊。” “赶紧追,别误了事……” 两名黑衣人沿着血迹追去,而在血迹的尽头莫小六正背着莫老大,一边呼喊一边奋力前行。 “老大,你醒醒啊,别睡好吗?” “我是六子啊!求求你了,你一定能听出来是我的声音对……” “老大?老大!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带你找大夫——” 莫小六跑的再快,却也无法阻止往昔里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哥愈发冰凉与沉重,但是他不敢去想,如麻痹自己一样拼命的跑,不知何时长街周围已尽是林木。 在这些树木拱卫之中有一扇紧闭的门。 第25章 夏末 百槐堂? 莫小六听说这间特立独行的医馆,无论老弱病残小伤大病是贫是富到了这里都一视同仁,都可能得救,也都有可能被赶出去,如果走投无路了便不妨来这里碰碰运气。 他疯狂地拍门,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来人救命啊——” “大夫!大夫——”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大哥……” 呼救声传进了百槐堂的后院,张槐谷不为所动地清洗完茶具回房歇息,每日里在百槐堂求救命的声音多了去了,要是人人都救,他还立什么规矩。 倒是挑灯夜读的张天天读到一处晦涩难明的地方,正愁到拔头发呢,被这么一吵不留神就真拔下来了几根头发,疼的直揉脑袋,气汹汹地就朝着大门口冲了过去。 “谁啊!大晚上在这里鬼叫什么,要死要活的有完没完——” 咣当一下百槐堂的大门开了,莫小六哪里顾得上看冲出来的羊角辫少女是何脸色,犹如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将背上的莫老大放了下来。 “大夫,救救我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我的钱和命都能给你。” “只求你救救他……” 莫小六砰砰砰地磕着头,涕泗与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地面。 气汹汹而来的张天天见到这一幕却没有发火,蛮横如她只是蹲了下来也不嫌弃血污,伸手在已经逐渐褪去体温的莫老大身上按了几下,摇了摇头。 “你找错地方了,大夫已经帮不了你,去找料理白事的。” 气息断绝,脏腑如泥。 人已经死了。 所谓医术再如何高明,也不过是治的活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了死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大哥他答应了咱们爹妈要照顾好兄弟的啊!还没看到莫家有后,他……他怎么能死……” 一路上都不敢去想的答案就这么被明明白白地挑破了莫小六哭嚎着不愿接受,张天天在百槐堂守了这么多年,接受不了亲友死讯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了。 她曾经不也就是如此? 没有多余安慰,也没有冷言嘲讽,只是打算退回去,关上门。 眼不见为净,心不思则宁。 就在这时,两名黑衣人也已经循着血迹追了过来,他们看见莫小六抱着莫老大在百槐堂敞开的大门前哭嚎时明显迟疑了一瞬间,但仅仅是这一瞬过后,两人手里的刀义无反顾地劈了上去,直取莫小六的首级。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有完没完,要在我百槐堂门口闹到什么时候啊,让不让人清净了?” 本就烦躁的张天天勃然大怒,竟然是朝着这两名黑衣人冲了上去,矫健迅猛的身姿若如一头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的小母豹,于是便有一柄刀分向了她。 八品的拳脚自是敌不过七品的刀,但是张天天避开一刀之后,扬手便是一包药粉砸在黑衣人脸上散开成雾,黑衣人猝不及防中了招,顿觉脸上火烧一般刺痛,更要命的是浑身血气紊乱,竟有了些失控的迹象。 黑衣人不得不分心稳固自身气血,刀光的锋芒便骤然弱了下去。 张天天盛怒之下的拳头一举越过了七八品间的差距,凶猛地砸在了黑衣人的脸上,砸塌了鼻梁骨,溅了满脸血,再是接着一掌轰在胸口,贯入体内的劲气彻底引爆了体内紊乱的气血。 脏腑剧震,吐血昏阙。 另外一把依旧斩向莫小六的刀,则悬停在颈前半寸,连着黑衣人一起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住了,一动不能动。 “往常一年不见得有几个不长眼的来闹事,今天就都赶着往上凑是?真是烦死个人了!” 张天天心中略有惊讶,这无形之中将人禁锢可不像是老张的手段,但这不碍着她发泄似地对这名失去反抗之力的黑衣人拳打脚踢,痛打落水狗。 打完出气,终于觉得身心舒爽了,张天天转头看见徐年站在抱着莫老大尸体放声痛哭的莫小六面前,低着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莫小六满脸血泪,再见到夺走他们天狐的徐年,心中已经生不起任何的不甘,只剩下了浸透了血色的茫然,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这正是最痛苦之处。 前一刻还在兄弟对饮聊着衣锦还乡,下一刻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偏偏还不知道是为何。 “镇国公府……” “嗯?” 徐年从莫小六的喃喃中,忽然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一定是镇国公府!我大哥先前就担心过,还让我准备逃离出京,但是……但是大哥他分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啊,还说暂时没事了,怎么就会这样?” “不过是没抓到他们要的那只天狐,我们也没要报酬……委托没完成,这难道是什么死罪吗?他们怎么就……怎么就要我们兄弟的性命。” “为什么啊,这到底为什么啊——” 兴许是秋天快到了,零星的几片树叶被夜风一吹便离了枝头,徐年恍然觉得这风里已经有了些微凉意,张槐谷的声音传到了百槐堂的门口。 “行了,清净了就关门,读书的读书,歇息的歇息,都这么晚了……” “来了来了,老东西就知道催!” 徐年最后看了如失了魂般的莫小六一眼,和骂骂咧咧的张天天一起关上百槐堂的大门。莫小六抱着莫老大怔怔地瘫坐在地上,直到莫老大冷了,他也感到冷了,才恍然一个激灵,犹如回了神。 转头看去,两名黑衣人还是一动不能动,保持着被张天天凑得鼻青脸肿的惨相。 再次和莫小六的眼神对上,他们的眼里却泛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莫小六忽然笑了一下,夺走两人手里的刀。 劈下。 扬起一阵腥风。 片刻后,莫小六把手伸进内衬,在贴近心口的地方一阵摸索,摸出已然浸了血的胭脂盒与蜡纸包,他惨笑了一下,将胭脂盒重新放回胸口,蜡纸包放在了百槐堂的门口。 沉默而又有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莫小六背着莫老大,就如过去莫老大背着他。 “老大你已经把六子照顾的很好啦,接下来就让六子照顾照顾你。” “你安心的睡,我带你回家……” 秋风将至,不知卷起多少落叶,又有多少能够归根。 第26章 传承书简 嘎吱—— 莫小六背着莫老大前脚刚走,百槐堂的大门便轻轻开了一道缝,徐年默默捡起地上的蜡纸包,然后再次关上了门。 “就这么放门口,也不怕被路人捡走了……” 比起京城人人都有路不拾遗的风骨,徐年还是更愿意踏踏实实先捡回来再说,不去整什么次日清晨沐浴曦光才发觉门前蜡纸包的高人意境。 蜡纸具有防水功效,虽然浸过了血水,但包在里面的东西却干净如初。 “这是竹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张天天好奇地摊开了这卷用蜡纸仔细包裹着的竹简,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年风霜侵袭的竹片尽管已经泛起黑色,散发着腐气,但是上面记载的文字却算清晰,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每个字徐年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有点茫然了,看不出个所以然。 “妖魔横行,涂炭生灵……吓!老张,你快来看看——” 看出了门道的张天天连忙去把已经休息的张槐谷拖了起来,在当爹和医术这两件事上只做成功了一件的张大夫连连叹气加摇头,但当他亲眼看过竹简之后,先前有多无奈现在就有多震惊。 “这是捉妖人的传承竹简,虽然不是完整的传承,但这竹简承载的恰好是捉妖人核心法宝,寻妖镜和缚妖索的炼制法门。” 可以追溯到上古却早已失落的传承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饶是张槐谷也难以做到处变不惊了。 继续看下去,惊喜里又多出了遗憾。 “缚妖索倒是可以着手炼制,但是寻妖镜却缺了关键。” “这卷书简上只记载了如何从原胚炼制成寻妖镜,但这所谓的原胚从何而来又或是如何炼制,却丝毫没有提及。” “大概是这样的传承书简远不止这一卷,有关于原胚的记载在另外的书简上,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张槐谷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摇头。 其余的传承书简说不定早就岁月长河中因各种各样的缘故变作了一抔尘土,只不过这一卷机缘巧合之下保留了下来,毕竟也不是没有权柄在握或是伟力通天的人寻找过捉妖人传承,可都是一筹莫展。 还是贪心了。 有了醋,就想着吃顿饺子了…… 张槐谷正自嘲着自己起的这点贪心,却忽然眼前一晃,只见徐年默默地拿出了一条金色的绳子和一面银色的镜子。 他内心咯噔了一下,不敢置信中却又带着点点期待。 “小友,你拿出来的这是?” “缚妖索和寻妖镜,原本以为仿品,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真货了。” 徐年把他和莫家兄弟两人的那点纠葛说了一下,趴在旁边的小狐狸茫然地用小爪爪挠了挠头,寻思酥酥就看个热闹,怎么这话题突然就跑酥酥身上啦? 还提被抓住的糗事,好丢脸的呀。 张槐谷看着来历成谜的小狐妖,笑着说道:“你这狐妖倒是命好。” “那对兄弟应该是既缺材料又少门路,虽然有正品的炼制法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弄出来个威能不全的残次品。” “要是他们完全按照传承书简上的方法炼制,你这八品的狐妖恐怕就没机会跑去馋徐小友的肉粥了。” 小狐狸顿时鼓起腮帮子甩了甩尾巴,看上去是有些不太服气。 只有徐年能听到的心声也同样是在表达着不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酥酥只是一时大意才会被他们抓到,跑是一定能跑掉的!” 张槐谷沉吟了半晌,提议道:“小友,我想借你的寻妖镜一用,找人复现出完整的捉妖人法宝之威,你怎么想?” 只借寻妖镜,是因为缚妖索已经有完整的炼制法门,从头开始打造就行,但这寻妖镜却离不开原胚,就算莫家兄弟炼制的寻妖镜只是次品,这里面的原胚也是货真价实的。 可以拿来一用。 徐年爽朗地笑了笑:“我也想长长见识。” 暂且不说什么观感,不提张槐谷是李叔的师兄。 单就论一样。 娘亲的病都是张槐谷在治,还能差的了这一件法宝? 况且这事要是让徐年自己来办,他也办不成。 材料哪来? 又能找谁来炼制? 难不成之后要开始从零开始的炼器之路? 炼器这活计就好比医术,和修行品阶的高低没什么必然关系。 各回各屋睡觉之前,徐年忍不住问道:“说起来,门口真不用打扫一下吗?” 以前看玄幻小说里杀伐果断的桥段,基本都只管着怎么杀,不去理会该怎么埋,就像是游戏里杀完摸尸拿了经验就结束了,等时间一到尸体就会自动消失一样。 可现实毕竟不是游戏也不是小说。 管杀不管埋听着是霸气外露,但麻烦也容易尾随而来,所以徐年之前杀完曹柘还管了埋。 埋的还相当深。 为了埋他比杀他都费劲多了。 如今百槐堂的门外,两具黑衣人的尸首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这不埋一下,明早街坊邻居随着爬升的太阳一起出来,不会被惊吓到吗?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的玉京城,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啊。 难道说在玉京城的一片繁华之下,居民们早就习惯了一晚上过去,街道上多出几具无人认领的尸首? 张天天打了个哈欠:“不用了,等更夫或是巡夜的捕快发现了,自然会有人来处理,我们在这之前打扫会破坏了案发现场,可能有什么证据就被扫没啦。” “咦,原来会有衙门管的吗?”徐年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张天天两手一摊:“我的徐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治安混乱的边陲小镇吗?这可是百善之城的大焱京城啊,都死了人了,尸首就在大街上,怎么可能不闹出点动静。” 徐年干笑了两声,沉吟片刻后说道:“衙门会查到镇国公府吗?” 张天天摇了摇头:“不会,衙门查案得讲证据,黑衣人十有八九是死士,活着都休想撬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何况只留下了两具尸体。” 第27章 人间烟火 “假如有证据呢?” “更不会,折冲将军现在镇守边疆,把持着百万边军将士的性命,玉京街道上的两三具尸体哪可能撼动镇国公府的地位。” 所以,死了人是会查。 但也就只是停留在查这一步了,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结果。 “人死在百槐堂门口,百槐堂不会被盘查吗?” “还是不会,百槐堂门口死几个人又不算什么稀奇事。” 张天天耸了耸肩,想了一下补充道。 “不过明早应该会有人来问一问,算是走个流程,到时候看来的是不是熟人,或许还能一起吃个早食……” …… 曦光遍洒,晒掉了整夜囤积下来的昏沉。 百槐堂的大门前已经看不见血迹,树叶尖儿凝着小小的露珠,独自一人的棕衣捕快敲了敲门,静候了一刻钟后刚转身欲走等之后再来,百槐堂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双羊角辫。 棕衣捕快抱拳,例行询问着昨晚发生了什么,少女晃悠着羊角辫,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昨晚?大概是寻仇灭口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没素质。都闹到百槐堂门口啦。” “不过楚姐姐你是晓得的,我们百槐堂奉公守法从不参与这种事,只是实在吵得没法入睡了,才教了教他们要安静,大晚上不要扰邻。” “对啦,楚姐姐你吃过早食了没?没有正好,我也饿了,你等我再喊一个人,我们一起边吃边聊,当然按照老规矩饭钱得算你们镇魔司的账上……” 于是,徐年玉京城里的第一顿早食,是和衙门里的捕快一起吃。 还是公款吃喝。 玉京城的富饶从这早食上便可见一斑,沿街叫卖食摊飘出各色各样的香气牢牢把控住了嗅觉,胡辣汤、粉条、煎饼、烤包子、羊肉抓饭……来自天南海北各具特色的食物就这么出现在同一条街道上,共冶烟火气。 九珍楼一日三餐定点送到百槐堂的菜肴色香味无一不是上佳,但唯独就缺了这么点烟火气。 “呦,张姑娘来啦,请坐请坐。” 进了一家食铺,灶台上叠起的蒸笼溢出的热气与食客们在四方桌上的闲聊瞎扯共同烘出了热闹。张天天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来便有伙计迎过来领到一张空着的四方桌上落座。 没过多久,二十个门钉肉饼,三屉小笼包,四碗羊血汤便端上了桌。 “两个小姑娘加一个男的,三个人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邻桌有人咬着包子刚嘟囔完,便被同桌的人拍了下脑袋,压低声音道:“吃你的管别人作甚?没看见那姑娘穿的镇魔司的衣服,别给自己惹事。” 这人也就是看着坐了的三人桌子上堆了那么多早食,想他一个大男人才点了一屉小笼包,单纯是有些惊奇,有点没把住嘴,没想要挑衅惹事,在同伴的提醒下认出那身属于镇魔司的棕色衣服后更是缩了缩脖子,似赔罪般轻轻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 不过张天天和那位姓楚的镇魔司捕快根本没在乎。 点这么多,当然是吃的完。 三人里两个小姑娘都是武夫,真比起胃口来反而是修道的徐年要败下阵,况且还有只被忽略了的小狐狸,别看小小的一只,同样能吃着呢。 “徐哥快吃,这门钉肉饼算是玉京特色,就得趁热才够味,小心烫口和汤汁啊。” 酥脆的外壳包裹着多汁的肉馅,一口咬下去咔滋作响,香味浓厚的肉汁在味蕾上绽放。 确实好吃。 一口一个的小笼包松软馅香,飘着胡荽的羊血汤爽滑不膻。 也都不差。 一边吃着京城风味的早食,徐年一边忍不住好奇打量两眼和他仅仅隔了张四方桌的女捕快,不知道这镇魔司是何方衙门,能让人谈之变色。 一口一个小笼包的楚慧婕也在思索着四方桌对面的少年是何方神圣,看起来不像是重病缠身却能住在百槐堂,张天天还会喊他一起出来吃早食。 张天天吸溜一下,已经开了个口的门钉肉饼的肉馅混着汤汁吸进嘴里,然后慢慢吃着浸着汁水的饼皮,吃完后还嗦了一下手指。 “楚姐姐,这是徐年,你当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就行了。” 镇魔司女捕嘴角微微一抽,差点被绕进去了,这父母一边都打不着,也能沾个亲字? “徐哥,这是楚慧婕,她是我只差斩鸡头喝血酒就能义结金兰的结拜姐妹。” 未曾露相的道门大真人愣了一下,差了这么多不就是还没结拜吗?怎么就结拜姐妹了。 “徐哥,你别看楚姐姐年轻,她在镇魔司里也是个小头领,手下有一队任凭调遣的人手……哦对了,还没问徐哥你知道镇魔司吗?” 徐年摇摇头道:“不曾了解。” “镇,是为镇压,魔,既指向上古时代的天魔,也囊括如今天下间心怀魔念欲行不轨坏我大焱江山社稷的邪魔外道!镇魔司一个都不会放过!” 张天天语气铿锵,把镇魔司的理念说得很有气势,如果忽略她手上刚掰开的门钉肉饼与嘴角的油花,那就更有高人风范了。 来自镇魔司的楚慧婕听了都忍不住脚趾抓地,主动解释道:“这确实是镇魔司的宗旨,不过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天魔?” “我们镇魔司的行动落在实处其实也就是与刑部、京兆府做的事情有些近似,无非是查一些案件,缉拿凶徒稳定治安罢了。” 徐年大概听出来了。 刑部、京兆府能管到的,镇魔司也能管,而这两家管不到的,恐怕镇魔司还是能管。 毕竟只要是违反大焱律法,岂能不算是心怀魔念欲行不轨? 徐年赞道:“查案缉凶稳定治安,这便已经是大义所在了,要不是手边无酒,倒是该敬楚姑娘一杯。” 楚慧婕的脸皮显然比张天天薄多了,被这么一抬一赞就有点视线躲闪,半垂着眼皮说道:“徐大哥实在是谬赞了,我只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没什么好敬的。” 徐年笑而不语,这一声职责所在出来,倒是更遗憾没酒可敬了。 “好啦好啦,敬什么啊,都是我哥我姐,搞这么客气干嘛!” 张天天合掌一拍,忽然说道: “不过楚姐姐,徐哥这里可有份功劳要给你,不过可能小了点,不知道咱们的楚棕衣有没有空接一下?” 第28章 晦气 我能给出什么功劳? 徐年刚喝下一口羊血汤,嫩滑的羊血轻轻一抿便碎,几乎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他知道舌尖的微麻来自于汤里的胡椒粉,与胡荽一同冲抵掉血里的腥膻,却没明白张天天所说的功劳,要从何谈起。 镇魔司既是查案,昨晚百槐堂的大门前倒是发生了一桩血案,唯一的幸存者认为凶手来自镇国公府。 可是张天天明明也说了,这桩血案只会到查案这一步为止,既不可能留下什么能将案情推往下一步的证据,寥寥几具尸体所流的血也无法在镇国公府的牌匾上留下污痕。 这么一桩注定查不出结果的案子,徐年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功劳,还能给到楚慧婕。 终于要谈到案情了,楚慧婕咽下嘴里的小笼包,放下手中的筷子,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了几分,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张天天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楚姐姐,也没必要一聊到案子就搞得这么严肃,该吃吃该喝喝,打打杀杀什么的话题就已经够残酷啦。” 张天天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点点头,夹起一个小笼包塞到楚慧婕微微抿起的唇边,于是那几分随着聊入正题而来的凌厉便破了功,她略有点无奈地张嘴吞下小笼包,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继续喂,她自己会吃。 “昨天的血案,镇魔司有从尸首上发现什么线索吗?” 楚慧婕摇了摇头,快速咀嚼了几下刚入口的小笼包,将肉香与汁水一同吞入腹中。 “目前为止还没有,虽然司里面还在继续查,但那两名黑衣人明显是死士,不太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可以追溯出身份的线索,从尸体上找线索估计行不通。” “不过只要换个角度想一想,以七品武夫当死士,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又有多少?嫌疑目标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许多了,首先就能排除掉那些个不成气候却又难以除尽的这个帮那个派。” 七品武夫可不像是四方桌上的小笼包,想要多少就能让食铺的伙计端上来多少,放在一些稍微偏僻点的城镇内,都可以当得起地头蛇了。 哪怕是在天下首善的玉京城,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这般锋利的刀。 “只不过在这个嫌疑范围里大多都是些……” 楚慧婕说到这里神情隐约有些不忿,不知为什么瞥了徐年一眼,似乎耻于开这个口。 “大多都是些不方便继续查下去的?” 张天天替楚慧婕说了出来。 来自镇魔司的女捕想到刚才徐年还说可惜无酒不能敬她一杯,现在听到了这些大概就不会觉得可惜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事实。 朱门之后飘出来的酒肉再臭,也不是镇魔司想查就能查的。 其实楚慧婕有些想多了,或者说在这个问题上她心思过于敏感和自省。 便是万物炽盛大出的巳时,高悬于顶的大日也绝不了地上的阴影,两世为人的徐年又怎么可能会天真到觉得大焱世道的清澈与浑浊,就都该落在一个小小的女捕快的双肩之上。 她每月才拿多少两银钱的俸禄,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其实嘛,这个嫌疑范围应该还能继续缩小。” 张天天喝了口羊血汤顺下去嘴里的饼渣,毕竟是在人声鼎沸的闲杂场所谈血案,她也把声音压的比较低,传出这张小小的四方桌之后就会与食铺里的烟火气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 “直接缩小到镇国公府就行了。” 楚慧婕刚夹起个门钉肉饼,听到这四个字握着筷子的手骤然一紧使上了劲,筷子都戳进了酥脆的饼皮之中,馅中的汁水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镇国公府确实是在缩小后的嫌疑目标范围之内,但也更是在不方便继续查下去的其中之一。 “天天,你确定吗?” “不确定,我又没证据,虽然是受害人亲口所说,但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不过这至少证明镇国公府的嫌疑最大,要查就先查,这总没错?” 楚慧婕放下了已经破了皮的门钉肉饼,垂着眼眸沉声道:“天天你明知道查不了,所以这是在提醒我知进退,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了?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我早就不是第一天在镇魔司做事了,没这么愣头青。” 想继续在镇魔司里做成事,有些腌臜纵然看不惯,也只能学会了怎样不去看。 眼不见为净。 “一半一半,我刚刚不是还说了徐哥这儿有功劳让你拿吗?” 话题兜了个圈,又回到了徐年身上。 “先前有个叫什么谢琼文的家伙,来百槐堂求药,但好像不太懂规矩,求药不成还不甘心,纠缠徐哥被我小小地教训了一下,扬言要去京兆府告状,真是好吓人呢。” 张天天手上还拿着筷子,一双手臂缩到胸口扭了两下,故作夸张地表演了一番害怕的神态。 “不过京兆府没什么动静,明显是没告成啦,但是呢,我觉得他之后还会越来越生气,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动不了百槐堂,或许会把歪点子打在徐哥身上。” 楚慧婕毕竟是在镇魔司的棕衣,很快发觉了盲点:“等等,你是怎么教训的他,还越来越气?” “也没什么,就是顺手帮他顺气排毒,算起来也是治疗暗疾了,不过我觉得他那么心胸狭隘,应当不会领情,领悟不到医者的一番苦心。” 楚慧婕不是第一天认识张天天了,微微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下了泻药。” 埋头吃饼凑个热闹的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狐狸脑袋是不是和人类脑袋完全不是一个回路,张天天的顺气排毒怎么到楚慧婕这里就成了泻药呢? 这原来是一码事吗?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楚慧婕问道:“可是这谢琼文要报复徐年,和镇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谢琼文姓谢,天水郡谢家,和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夫人是没出三代的一家人,血连着血,现在就住在镇国公府,怎么能没关系?” 已经吃饱了的徐年喝掉最后一口羊血汤擦干净嘴,听到张天天揭晓了谢琼文的身份,他皱了下眉头,诧异于这件事上竟然也有镇国公府的份。 怎么感觉自打来了京城,明明也没有自揭过身世,却还是事事都多少沾了点镇国公府。 避都避不开。 真是晦气…… 第29章 一拍即合 有关系,但是不大。 倒是保护徐年的目的更为明显。 昨晚的血案如果是镇国公府所为,没有实质性证据是不用想着追查下去了,倒是谢琼文报复徐年,如果能抓个正着,凭他和镇国公府的这层关系,一个管束不力是跑不了了,也算是个小把柄。 这样的小把柄未必能有什么作用,但是于私是张天天开了这个口,于公而言镇魔司也确实有治安百姓之责。 楚慧婕略微思索,咽下了一个小笼包之后微微点头:“这件事情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先说好,就算昨晚的血案搁置一旁,我在镇魔司也有其他事务要忙,不可能长时间跟在徐年身边保护他不被报复。” 做贼有千日,但防贼只能是一时。 何况谢琼文是不是一定会报复都说不准。 毛色火红的小狐狸扒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一个门钉肉饼,小爪爪要再拿一个,张天天贴心地夹了一个放到小狐狸的碗里,笑眯眯地说道:“用不着贴身保护,这太麻烦了,而且镇魔司棕衣往那儿一杵着,哪还有不开眼的宵小敢蹦出来造次呢?” 看到只差结拜的结拜姐妹露出的笑容里那几分不加掩饰的狡黠之色,楚慧婕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现在我们是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该帮他壮壮胆。” “楚姐姐你这几天有没有巡逻任务?巡逻路线是什么?附近有没有比较偏僻便于下手的地点?徐哥这几天没事就趁你巡逻的时候过去转悠转悠,给谢琼文一个可乘之机。” 楚慧婕略作沉吟,摇了摇头:“镇魔司在玉京城的巡防布置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详细的路线,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职责所在,万一出了纰漏谁都说不清楚,不过只是符合你所说要求的地点我倒是可以提供几个。” 张天天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白里透粉的指肚上沾着些许的油光与饼渣:“我明白的,楚姐姐不用解释这么清楚,我再怎么没规矩,也不会去碰涉及到玉京城安危的镇魔司机密,有几个地点就够了。” “南屏街,安远街,以及重林街,这三个地方怎么样?” “咦?我家也是其中之一?也对,重林街要是热热闹闹的老张也不会把百槐堂开在那儿了。” 张天天嗦着手指头作沉思状:“楚姐姐,我常去的那家豆腐摊你还记得位置吗?” “那对母女开的?” “对,摊位距离安远街也不远,能不能巡逻到?” “没问题,这点距离可以绕一下……” 张天天和楚慧婕商量着给谢琼文以可乘之机的地点,徐年默默听着,也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钓鱼执法? 谢琼文的报复他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至于这点小冲突惹来个四品对他出手,只是没想到张天天已经替他打算好了,找来了镇魔司的捕快共谋此事。 不过反正娘亲的病已经有了着落,徐年左右也无事,也乐意配合她们行事,正好他也只需要去这几个地点溜达,就当是逛一逛玉京城了。 顺便也见识一下与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夫人出自同一个世家的谢琼文能不能做到言出必践,又会以怎样的手段来实施报复,会是设个小局引他入瓮中呢,还是了无新意的寻个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拦下他亮一亮拳头。 徐年在大焱京城的第一顿早食,就在一拍即合的良好氛围中结束了。 “我带徐哥去认认路线,楚姐姐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还得回镇魔司复命。” 楚慧婕摇了摇头,她是带着镇魔司派下来的任务敲开百槐堂的大门,这会儿该回去复命了,掏钱结账后告辞,一袭棕衣逐渐隐没在晨光渲染的人潮之中。 三人一狐这顿饭吃了百来文,和王侯贵胄的琼浆玉食没什么可比性,一碗漱口汤或许就不止这点铜钱了,但相较于平头百姓的早食开销,却又是一大笔钱了。 一方面是肉馅扎实的面食算不得廉价,另一方面是这武夫的肚量着实不小。 之前徐年尚未入品时李施诊告诉过他如果专心习武,仅仅是进山采药便不足以支撑开销用度,除了药浴损耗之外,这大增的食量便是重要原因。 “走啦徐哥,我先带你去南屏街听评书,再去安远街隔壁,请你吃一碗滋味上佳的豆腐脑。” 既然是钓鱼,这鱼饵自然得像模像样,如果徐年光是闲着没事就每天定时去街上晃悠一圈显然有些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只要不是傻到了家都会觉得这明显是有问题。 所以,徐年不能光在街上闲溜,得做点什么事情,至于百槐堂所在的重林街反倒是顺其自然不用刻意做什么了,反正每天都会路过。 徐年跟着张天天进了南屏街的一座茶楼,小狐狸安分地趴在徐年的肩膀上,只有一双灵性十足的眼睛时常四下张望,里面满是对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好奇心。 “好多人啊!” 从早食的食铺到听曲的茶楼,这是酥酥对大焱京城最鲜明的第一印象。 茶楼里的空位已经不多了,每个人桌上的一壶茶是标配,佐茶的吃食从瓜果糕点到随堂小炒一应俱全,主要看腰包充不充实,张天天明显不是个差钱的主顾,随手便点了上品乌龙茶与几样糕点。 徐年想了会儿,问道:“这里有云片糕吗?” “有。” 张天天很是爽快,二话不说就让店家再上了一份云片糕。 这种糯米制成的糕点以片薄、色白为醒目特征,盛在盘子里便如一朵朵洁白的云朵飘在了天空——徐年不怎么能看出来哪里像,但反正店家是这么介绍来着。 徐年尝了一片,只感觉不如门钉肉饼。 “云片糕!” 小狐狸激动地小爪子拿起一片云片糕,虽然不如曾经吃过后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份云片糕来的香软松甜,但是酥酥依然吃的很开心。 毕竟她过去可没有这么多精美的糕点,管吃个够。 张天天斟茶满上,看着腮帮子都微微鼓起的小狐狸笑着说道:“喜欢吃云片糕?这家的只是一般般啦,下次有机会让你尝尝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云片糕。” 小狐狸眼睛都亮了起来。 “啪——” 醒木拍桌一声响。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饮下润喉的茶水,中气十足道:“书接上回,正说到这大雪山上的黑道人,不向天地问超脱,只向人间借烟火,自耕于生灵绝迹之地,竟是在绝处养出了生机……” 第30章 豆腐摊 “……茫茫大雪山,杳杳通青冥,却有了豚禽相走,黑道人如坐红尘中!” “啪!” 醒木再拍,这场评书便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欲知黑道人后事如何,且待光阴流过有了定论之后,小老儿再与满座客官们仔细分说。” “下回小老儿便与客官们说一说那位曾经一剑破甲九千的酒里痴鬼,剑中谪仙!” 说书先生收起醒木等家伙事儿,座客也从黑道人的故事里回过神来呼朋唤友三三两两地离开茶楼,头一遭听书的徐年也有些许的流连。 说书收尾不是且听下回分说,而是要等有了定论。 听起来这黑道人似乎不仅仅是书中故事。 不知道下回要说的酒里痴鬼,剑中谪仙又会是什么故事。 张天天奇怪道:“徐哥不知道三奇二魁一帝吗?” 徐年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这次就连小狐狸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惊讶之色,这六位可是大名鼎鼎,连酥酥都听说过! 只是河竹村里连个说书先生都没有,除了不靠谱的道听途说之外,徐年只能从李叔那里问一些修行之事,自然就对这些奇闻异事没什么了解。 “大雪山上的黑道人,大世入梦的盲算子丁抟,千相百面的盗首白去踪,此为三大奇人。” “醉生梦死的沈良是剑道魁首,山河破碎的韩子荆是兵道魁首,这二魁非是一家之戏言,而是天下公认。” “最后这一帝,则是以一人之武力雄踞一城却犹如一国的临渊城城主,天下间所有武人都只能望其背影,象征着武道之极致的武帝王有文。” 扬名天下的传奇人物,光是一个名号便拥有着让初入江湖的少年人热血沸腾的魔力。 徐年也未能免俗,虽然他对这六人知之甚少,却不妨碍他在心底想着有朝一日,是否他也能成为其中之一。 “他们都有多厉害?” 张天天没有去详述三奇二魁一帝的那些早已流传天下的光辉事迹,三言两语也不够说清楚,否则说书先生也犯不着费了好几碗茶水润喉去说那位大雪山上的黑道人了。 昨夜制服另外一名黑衣人的明显就是徐年,张天天虽然没认出是什么样的手段,但能轻描淡写地制伏七品,哪怕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也该同样有个七品修为,配上这应该没比自己大上个一两岁年纪,称得上是道门天才。 既然是修行中人,就能明白分出来的九品之间差了多少高低。 “要问具体有多厉害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三奇二魁里除了盗首白去踪的修为稍差只有五品境,其余五人皆有四品的修为打底。” “武帝雄踞临渊城后从不拒绝找上门的挑战者,距今已有百余年而未尝过一败,没人知道他在武道一途究竟走出了多远,只是猜测早已问鼎了三品境,说不定离二品都不远了。” 三奇二魁一帝,是许多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人曾不知天高地厚时自诩过的目标,他们六人能当得了奇人魁首与武帝,难道我就不能取而代之吗? 但结果往往是在修行路上走的越远,便越会发觉自身与这六人竟是差的越远。 徐年倒是算个例外。 他如今也是五品,不正是和三奇之一的盗首在同一个境界? 诚然盗首显然不是靠着修为境界有多高成为的三奇之一,况且天下间的四五品再少也不会就这么几个人,但奇人却只有三位,魁首也只认两人。 这必然是有缘由。 但是这不妨碍并不悬殊的境界差距撑起徐年的少年意气,似乎三奇二魁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白日梦景。 “到了徐哥,就是这里了,这家的豆腐脑在我吃过里面虽然算不上无出其右,但也是一等一的风味了,又香又滑,重点是这家用的豆子只是普通的黄豆,够新鲜而已,全凭这豆腐磨的火候到位才在同行里脱颖而出,这可是门实打实的手艺活。” 张天天赞不绝口的豆腐摊仅仅有一个撑在路边的小棚子,摆着两张桌子七八条凳子,在摊位上忙活的是个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收了铜钱便起拿碗从木桶里舀出一碗豆腐脑,浇上一层的糖水。 从这利索的动作来看,她显然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 “小鱼,怎么你一个人在忙啊,你娘呢?” “张姐姐来啦!我娘她在家里照顾爹爹,这几日都是我一个人,姐姐要几碗豆腐?” “这就已经开始一个人看摊位了?厉害!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爹都不让我看店呢,等你再长大几岁,你家这豆腐摊估计就要被你看成豆腐铺咯。” 刚把一碗豆腐脑端给食客的何小鱼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浅浅的笑容似乎比碗里的糖水还要甜。 拥有一家铺面,用不着很大,只要够卖家里的豆腐脑就好,这是从小跟着娘亲磨豆腐卖豆腐的何小鱼最朴素的梦想。 “来三碗豆腐。” “小鱼啊,我记得你爹爹是在大宅子里养花的?这可是个好差事,要是能得了那些大老爷的赏识以后可就有福享了。” “他要你娘照顾,是病了吗?眼下夏秋交替,夜里有点凉了,可要注意添衣裳。” 因为是熟客,这三碗豆腐脑何小鱼舀的更满一些,糖水也浇的多一点,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却有了些许的不自然,摇了摇头回应了这份关心。 “倒不是病了,爹爹他养花出了差池,没把花刺修剪干净,扎到了宅子里的夫人被打罚了一顿,以后能再去那间大宅子里养花了……” 得儿,说错话了。 张天天笑容不改,只是改口道:“其实养花也没什么前途,照我看啊还不如让你爹也来跟着一起卖豆腐呢,三人同心众志成城,你们家这豆腐本就磨得很好,以后要是发扬光大了,用上更好的豆子,那些大宅子里的大老爷们恐怕都要心心念念着吃上这么一碗!” 徐年没有参与到熟客与东家闲聊的话题之中,默默舀了一勺豆腐脑。 浓郁的豆香与淡淡的甜味相得益彰。 好吃。 “收摊位费啦!” “都把钱准备好,不要耽误自家生意。” 几名穿着短打的青壮沿街走来,为首一人拎着个钱袋子,挨个店里停一下扯开袋子。 之后便有铜钱落袋的叮当响声。 “店家,您这生意好啊,兄弟们辛辛苦苦帮你管着摊位,就给这么点不合适?” 第31章 摊位费 “正哥,不是前几日才收过一次吗?怎么今日又要,不能少点吗?” 店家叫苦不迭,他做的是修面的买卖,生意再好能好到哪里去?辛辛苦苦挣点铜板,实在不愿都扔进了这大大咧咧审到面前的钱袋子当中。 徐志正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敛起了笑容,店家的一张脸却皱在了一起,最终不情不愿地从兜里又掏了十来个铜板。 叮当—— 铜钱入袋,晃出声响。 “和气生财,店家生意一定兴隆。” 徐志正重重地在店家肩上拍了两下,店家愁着脸却只能挤出笑容。 “多谢正哥吉言……” 徐志正几人接着前往下一家打开钱袋子。 不多时。 便来到了小小的豆腐摊上。 何小鱼就如其他的店家一样,陪着算不上由衷的笑脸,从收着铜钱的小布包里数了二十枚,放入不属于自家的钱袋子里,换来了一声叮当响。 一碗豆腐脑拢共才卖三文钱。 不算力气,黄豆与糖水也有实打实的成本,这卖出一碗实际能挣个一文半左右。 这一声响便得卖三十碗豆腐脑。 何小鱼忙活了小半天的汗水都付诸东流。 徐志正掂量了下已经有了些重量的钱袋子,笑吟吟地说道:“其实小何妹妹倒是可以不交,只要让哥哥我吃一吃这嫩豆腐就行。” 说着便乐呵呵地去抓何小鱼的手,何小鱼连忙躲开,手里还拿着舀豆腐脑的瓢。 “正哥,您这说笑了……该给的摊位费,我不会少一个铜板。” 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抓了个空的徐志胜眼底闪过一丝恼火,不过表面上却只是哈哈一笑。 “小何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几个不过是走得累了,都想喝一碗你这儿的豆腐脑,这不是你摊子做的生意吗?怎么算说笑呢?” 此地毕竟是大焱京城,徐志胜也并非是什么王公贵族,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口头上调戏一两句便差不多了。 反正来日方长走着瞧,且看这生得水灵的小娘子还躲多少次。 何小鱼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地给徐志正几人各舀了一碗豆腐脑,他们能吃完豆腐脑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奢望会留下一个铜板。 这便又是几碗豆腐脑亏了出去。 何小鱼数了数小布包里剩下不多的铜钱,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想到攒够了铜钱后便能盘下一家铺子,便又充满了干劲。 徐志正几人在隔壁桌坐下,沉甸甸的钱袋子扔在桌上,徐年看得皱了皱眉头:“他们是什么人?收的摊位费是什么说法?” 豆腐摊上的其他食客似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默默吃完豆腐脑留下三枚铜钱便快步离去,张天天倒是浑然没在乎这不善的几人,但她也只是慢慢吃着豆腐脑,品尝着没有腥味的豆香与糖水提供的丝丝甜味。 没有似昨晚一样怒而出拳。 “几个泼皮罢了,如果这条安庆街的地盘没有变动过,这几个应该是火蛇帮的人,至于摊位费不过是巧立名目,换成别的帮派可能就叫孝敬钱或者是礼金,但目的总是一致,抢走老百姓手里的钱。” 徐年奇怪道:“在京城敢这么做,火蛇帮的来头很大?” 张天天逗弄了下小狐狸,揉了一把柔顺的火红毛发,不以为意:“玉京城这么大,有些偏僻的街道扫不干净藏污纳垢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安庆街只是恰好是其中之一罢了。” “火蛇帮能有什么来头,在楚姐姐嘴里就是‘这个帮那个派’,名字叫什么都不重要,成不了什么气候,顶天了就是能沾上点漕帮,麻烦在于就跟长在路旁的杂草一样除不尽,砍掉一茬要不了多久就又会长出新的一茬。” 漕帮。 徐年上次听到漕这个字眼,还是装扮成茶博士埋伏那位陈公子的人,临死之前喊出的那句话。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眼下来看这恐怕不是什么虚言,一个“漕”字的确牵涉甚广。 张天天檀口轻启,吸溜进一勺豆腐脑,不去管这摊位费的事情便是因为除不了根。 徐志正几人里面就他一个九品武夫而已,威慑下这些平头百姓是够用了,但都用不了徐年动手,张天天要是想的话,她一个人就能砍瓜切菜般把这几人全收拾了。 可是,然后呢? 张天天连镇国公府都不在意,更不会怕了这几个泼皮记仇了,或者说这几人要是真不知死活找到百槐堂去砸了大门,那倒是有乐子可看了。 可是何小鱼依旧还要在这条街上卖豆腐脑,火蛇帮依旧会派人来收摊位费,哪怕是火蛇帮树倒猢狲散了,也很快又会冒出个水蛇帮或者火蟒帮。 何小鱼难道也能和张天天一样不怕吗? 张天天只是这豆腐摊上的熟客,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坐在这里吃豆腐脑,但这里确是何小鱼的生计,她每天都会舀着辛辛苦苦磨出来的豆腐脑洒上糖水,换取一位位客人手里的三枚铜钱。 如果能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保持着不公平的默契,其实倒也算得上不错了。 徐志正端着他那还剩半碗的豆腐脑,兀自坐到了徐年这一桌,皮笑肉不笑:“姑娘是这家豆腐摊的熟客?见着几次了,在说些什么呢?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在说什么泼皮?” 啧啧啧。 可是这样的默契总有很脆弱,难保有人不知死活,把手伸过了界。 “是啊,就是在说你们几个泼皮,咋啦?” 张天天没想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是泼皮自个儿找了过来就是另一码事了,她此刻的笑容很难不用欠打来形容,徐年都有点怀疑她方才是不是故意让这几人听到,就为了引他们来找麻烦。 徐志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徐年和张天天,一个穿着浆洗到发白的粗布衣服,一个也不过是寻常料子的窄袖袍,不像有什么显赫家世。 再说了,真要是什么富家子,又何必来这脏乱的安庆街上吃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 京城那么多的食楼囊括了天南海北的珍馐,什么酱烧鹿筋、美人肝、炮豚、鲜汤活鲥鱼、五丝驼峰,哪一道名菜不比这安庆街的一碗豆腐脑更好吃? 要是有金汤匙,何必拿来舀这一碗豆腐脑。 第32章 泼皮 “哈哈,我们几个是泼皮……小姑娘知道泼皮都喜欢干什么事吗?” 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菜,既然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少爷小姐,徐志正便要让他们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然以后要是人人效仿,当面都敢嚼舌根子了。 火蛇帮脸面何在? 徐志正一挥手,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几名火蛇帮青壮便围住了张天天这一桌,何小鱼见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既懊恼张姐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又焦急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给张姐姐解围。 “正哥,摊位费都给你们了,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样做我、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呵,小何妹妹,这没你什么事,别给自己找麻烦。” 徐志正不屑地摆了摆手,他只是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又不会当街闹出人命,真见了官也能掰扯是这两人先辱骂他们是泼皮,官差见不是什么大事又有得争辩,多半是嫌麻烦和稀泥了事。 砰的一声,徐志正秀了肌肉,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飞了桌上碗。 张天天和徐年,一个端着碗吃,一个在暗中以气压着,碗里的豆腐脑都不带晃一下,只有埋头吃着豆腐脑的小狐狸茫然地看着碗被震飞,香甜滑嫩的豆腐脑洒了出来。 这是嘛情况啊? 小狐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张天天和微微皱眉的徐年,再看看一脸凶恶的徐志正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你砸酥酥的碗? “小姑娘长这么俊,我这泼皮见了可是要……啊——” 徐志正说着,忽然见到一抹红光冲了过来,紧接着便是脸上一痛惨叫出声,这就仿佛是个引号,其余几名火蛇帮青壮见正哥被袭击,一个个都激起凶性抡起了拳头。 只是拳头还没砸下来,那抹红光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火蛇帮青壮一个个捂着脸倒在地上,火红的小狐狸轻盈地落回桌上,满脸不爽地冲着徐志正呲了呲牙。 这狐狸是什么玩意儿? 妖兽? 徐志正又惊又怒,这大庭广众下被一只狐狸打翻了,以后还怎么收摊位费?他看了下稳坐桌旁的徐年和张天天,暗自咬牙突然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徐年。 徐年仅仅是微抬眼眸。 徐志正如坠冰窟,极大的不安促使他改变了方向,冲向张天天。 张天天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击中胸口,徐志正身体弓成虾型趴在地上,刚吃下去的豆腐脑与胃中酸水都要被这看上去轻飘飘的一拳给打出来了。 要不是吐出来何小鱼不好收拾,张天天收着了力,这一拳指不定会打出什么。 徐志正也是倒霉催的。 他一个九品武夫扛着火蛇帮的旗在安庆街上作威作福,欺负欺负平头百姓一点问题都没有,也懂得怎样见人下菜,不会去冲撞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座的仨都什么人呢? 八品天狐。 敢向七品出拳的八品武夫。 道门五品大真人。 徐志正还以为这只妖兽狐狸就是两人的依仗,想着出其不意直接擒人,可哪里能想到,其实这八品天狐已经是三人中最好惹的了。 一碗三文钱的豆腐脑能引来这仨。 家人们,谁敢想啊? 反正徐志正不敢想,所以他现在倒地上了。 吃完了豆腐脑,徐年缓缓起身,小狐狸跃然到他肩头,张天天摸出九枚铜钱给目瞪口呆的何小鱼,笑着捏了捏这位小摊主的脸蛋让她回过神来。 “走啦小鱼,下次见。” 临走之时,张天天看了眼慢慢爬起来的徐志正,看到了那双眼睛里同时涌现出来的不甘与惧意。 “怎么,说你是泼皮不服气?行啊,我住在重林街的百槐堂,你大可以多带些泼皮上门。” 就如徐志正如果没想过要让张天天祸从口出,张天天也只会看着徐志正收了摊位费白吃完豆腐脑拍拍屁股走人,最多是几句冷嘲热讽。 张天天如果回去要老张灭了那个帮这个派,老张也只会当耳旁风成日里坐在哪儿悠哉喝茶,但如果火蛇帮不知轻重,真的纠集打手去砸百槐堂的门,这些泼皮就该会明白一个道理了。 杂草只是还会再长,但要割掉现成的这一茬,也只需要大人弯弯腰。 百槐堂? 徐志正隐约听说过这么个名字,似乎是一间在京城还有些名气的医馆。 狼狈离开了安庆街,掏了点铜钱打发给一同挨了顿揍的弟兄们,徐志正回到火蛇帮大本营去见帮主,遇见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神秘人从帮主的房间里出来。 黑袍神秘人看了徐志正一眼,徐志正莫名感到内心的愤怒、焦躁、痛苦等等负面情绪一拥而上裹挟住了理性,他竟然生出一种二话不说,转头就要去重林街砸了百槐堂大门的冲动。 “咳!” 直到一声咳嗽在耳旁炸响,徐志正才从方才的诡异状态中脱离出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帮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帮主,刚才那人是?” 徐志正确信火蛇帮里绝对没有这么一号人,方才对视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的那双眼睛,竟然漆黑如墨,不见半点光彩,犹如无星无月,最昏暗时的夜空。 “漕帮的客人来京城办事,要我们火蛇帮协助他。” “呵,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不过神神秘秘也不说清楚,只是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真特娘的难伺候……” “你找我什么事?” 徐志正把在安庆街收摊位时的遭遇说了一遍。 “百槐堂?” 在徐志正眼里深不可测的帮主重复了一遍医馆的名字,紧接着皱起眉头不悦地质问道:“既然摊位费都收上来了,你多什么事?骂你几句泼皮就能掉层皮了?” 先前有个习了些武就想当侠客仗剑除害的家伙,骂帮主你们是泼皮,最后什么下场来着? 哦对。 那家伙就因为骂几句泼皮,可就真的掉了层皮。 活剥了皮后沉了江。 那惨叫声。 可渗人了。 第33章 火蛇帮 帮主能把当面骂他泼皮的人剥了皮,但他用这话来教训徐志正的时候,徐志正知道自己除了支着耳朵默默听着,其他多余的选项都是在找死。 火蛇帮帮主万仲裘继续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那百槐堂的人,只是打了你们一顿,没有干涉你们收摊位费吗?” 徐志正摇了摇头,没胆子在帮主的虎目注视下添油加醋:“确实没有,他们原本只是看着,是属下听到那人说我是泼皮,一时昏了头去多事才招来的这顿打,这次收上来的摊位费他们也没有碰过,一文钱不少。” 万帮主微微点头:“这么看来他们也不是想当什么大侠,那我们也就不要多事了,这事就暂且到此为止,安庆街的摊位费你照旧收上来就是了,挨了这顿打就当是长个教训,下次招子放亮点。” “好、好的帮主,不过……那间豆腐摊是不是要特殊照顾?” 特殊照顾可不是什么优待。 而是多加关注,找机会咬上一口狠的,就如毒蛇潜在暗处伺机而动。 京城这些除不尽的这个帮那个派,大多都离不开一个狠字,不狠在这天下脚下哪里还能找到夹缝生存?想要火蛇帮退避三舍低头认输,可不是揍了一个九品的徐志正就能做到。 得灭了他们,或者说,展现出能轻易灭了他们的力量。 这超出了张天天的能力范畴,没有张槐谷插手,她自身也只是个八品武夫,纵然敢越级向七品出拳,但也没法靠一双拳头打杀掉火蛇帮。 说是不成气候,但这更多指的无法切实影响到这座城市的运转,有或者没有都不妨碍玉京城乃是天下首善,但能在天子脚下见缝插针吸血百姓,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和豆腐摊有什么关系?摊主有少过你摊位费吗?” “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百槐堂的人爱吃豆腐脑就让他们吃,只要没碍着我们火蛇帮做事,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何必滋事。” “帮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帮派做事也得讲帮派的规矩。 那家豆腐摊既与此事无关又没少一毛钱的摊位费,如果还是被砸了摊子或是人出了什么事。 其他摊主会怎么想? 摊位费没交要被收拾,交了还是躲不过,是不是干脆就不交了? 当然,不会每个人都敢这么想,想了也未必会做,但却一定会增加以后收摊位费的难度。 徐志正心知这顿打是白挨了,连个发泄回去的途径都没有,难道有些不甘,只是万仲裘的帮主威严在这里压着,这点不甘也烧不起来,他可不想某一天也被剥皮沉江。 不过那家叫百槐堂的医馆到底是什么底细,竟然不能去砸门? 其实万仲裘也不清楚百槐堂的底细,只是比徐志正吃过更多的盐,想到了更多。 在京城开间医馆没什么稀奇,只要坐诊的大夫医术过关,开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但百槐堂的奇葩之处也不是什么秘密,药到病除的名气倒是不小,但给不给治得看大夫心情。 就这么个连医德都讲不上了的尿性,还能在京城把医馆开下去,这就很吊诡了。 京城的达官贵人一抓一大片,难道就没谁有个头疼脑热,找到了名声在外,百病皆可治的百槐堂? 你不给治? 得罪了手握大权的京官,还想在京城继续开医馆? 要论怎么样逼迫他人,火蛇帮那些惯用的伎俩全都上不了台面,算得了什么?还得看为民请命的庙堂诸公,就算活活把人逼到了绝处,却还能做到正大光明,叫人挑不出错。 偏偏百槐堂那我行我素的规矩,直到今天还在京城流传。 不见关门。 徐志正退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 “帮主,外头来了个自称是天水郡来的谢公子要见你,说是谈一桩生意。” “天水郡谢家?呵,刚招待完漕帮的客人,这又有个和漕帮沾亲带故的找上门了,不见也不行啊。” 见面的地点放在了迎客厅。 万仲裘见到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率先拱手见礼给足了脸面,笑着说道:“谢公子大驾光临,我这火蛇帮可是蓬荜生辉了。” 天水郡的谢公子,自然就是谢琼文了。 谢琼文自从进了火蛇帮的大门就皱着眉头。 火蛇帮成员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动物,而他看这些大多是泥腿子出身的泼皮也觉得是粗鄙无礼不堪入眼。 如果不是暂时没得选了,他才不想和这些泼皮打交道。 有辱斯文。 不过万帮主的热情礼遇,倒是让谢琼文的眉头舒展了不少,他谦逊有礼地回了个礼。 “久仰万帮主大名,今日登门拜访,实是有事相商。” “公子何事?但说无妨。” “教训一个人……” 谢琼文原本是想用镇国公府的人。 姑妈大手一挥也同意了。 可没想到仅仅是一夜过去,似乎是因为天狐之事斩草除根出了差池,那位曹伯吩咐府上近期低调行事,不准有妄动。 算起来谢琼文是府上贵客,曹伯倒也管不了他在京城想做什么,但偏偏从家中带出来的随从和他一起护抵达京城之后不久,天水郡便来了一封急信,命随从们火速前往千春县候命。 似乎是漕运捅出了什么娄子。 本来京城有姑妈可以主事,谢琼文身边有没有随从也不影响,但谁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连他姑妈都礼待三分的独臂老仆一声令下,不能再轻易动用镇国公府的人马。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京城虽然不是天水郡,但谢家百年世家,人脉也不止于一郡之地。 天水郡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天水解为滚滚江河,郡内江河发达,是漕运通畅的枢纽之一。 虽然不是漕帮的大本营所在,但能实质性影响到天水郡是晴是雨的谢家,自然与把持着漕运流转的漕帮存在着合作与默契。 所以,漕运出了差池,谢家便来急信调走谢琼文的随从去往千春县缝补。 所以,无人可用的谢琼文一来二去,最后被告知了可以登门火蛇帮,找他们的帮主万仲裘,只需要自报家门便可。 第34章 万无一失 在决定赴京时,徐年已经做好了应付麻烦的心理准备,或许娘亲的病会不容易治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不见好,或许阴魂不散的镇国公府会强迫他去入赘,又或许会深刻体会到京城居大不易的不易两字要作何解释。 只是万万没想到,来了京城竟然是先当起了街溜子。 吃过早食便去南屏街茶楼听书,连听上午和下午的两场。 中间的午饭,有时张天天无事陪着一起听书,便会带他下馆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回一趟重林街的百槐堂,吃的是九珍楼的珍馐。 下午场听完,往往残阳已经抹红了天空,去安庆街的何家豆腐摊吃完一碗打包个两三份,回到重林街的百槐堂,一天就这么溜达完了。 转眼间就是数日。 茶楼的说书先生已经说过了剑魁为抵一壶酒钱出了一剑,一剑破甲九千。 今日正好说完了兵魁统兵,屡战屡胜却只换来个山河破碎,大胜退敌之际天子驾薨,回首望山河,已经十室九空,国不再国。 明日会讲一讲那位一人一城的武帝,不知又会有多少的荡气回肠或是怆然涕下? 徐年出了茶楼,走向安庆街。 下一站惯例是豆腐摊了。 “……他这一天天不是茶楼听书就是吃吃喝喝,日子过得真潇洒啊,想必是一点没把我的威胁放在眼里了!” 谢琼文拿到了对方这几日的行踪之后,冷笑不断。 出了这档子事后,他专门打听过那间百槐堂,知道那间多有古怪的医馆向来是只收留病人,但这少年却不知是走了多大的后门,竟然也能在住在百槐堂里。 如果就这么缩在医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琼文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火蛇帮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那位谈吐不似泼皮的万帮主明说过,如果要在百槐堂动手也不是不行,只是价码就不是现在这个价码了。 但是在镇国公府那边,独臂老仆在他找上火蛇帮后特意让姑妈来了番耳提面命,强调不许在百槐堂内闹事。 虽然说到底这是独臂老仆的意思,没什么强制性,谢琼文要是不搭理想来那老仆也没辙,但既然姑妈都已经出面了,这个面子就不得不给。 况且也确实不好那老仆撕破脸。 镇国公府说是姑妈在主持着大小事宜,但谢琼文又不是瞎子,老仆明显也有资格决定府上大事,他已经向姑妈问过那名老仆的来历,确实特殊。 从前是他姑父的贴身仆人。 一年又一年地伺候着,从小仆人跟到了老仆从。 跟随姑父一起上过战场,现在空空荡荡的右臂便是那时为了护住还未成折冲将军的姑父所致。 不过谢琼文有点奇怪。 镇国公府讳莫如深,火蛇帮却只需要加钱。 这该归咎于家大业大谨小慎微呢,还是不知者的无所畏? 不过这都暂无关系。 徐年不仅没有缩在百槐堂,还每天上街溜达,天天都在南屏街茶楼听书,去安庆街吃豆腐脑。 谢琼文喜怒参半。 喜的是,京城毕竟天子脚下,火蛇帮要动手也得挑时间和地点,但对方这样有规律可循的逛街路线,便留下了极大的可乘之机。 而怒的则是……这人也太不把他谢琼文当回事了? 还敢这么大大咧咧的上街溜达? 这要是在天水郡,谁要是得罪了谢琼文,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大祸临头,哪敢这么悠闲度日! 是京兆府告状不成没有后续,带给他的自信吗? 治不了处处透露着奇怪的百槐堂,我还能治不了一个来京治病的泥腿子! 安庆街,一家食楼临窗的位置上,谢琼文点了满桌菜肴和最贵的酒,眺望着那间不过三文钱一碗的小小豆腐摊,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已经是在和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妇女一同忙碌了。 比起先前一人,轻松了不少。 谢琼文抿了口酒皱了皱眉,虽然已经是这食楼里最好的酒了,但依旧不能让他满意,安庆街不比那些繁华的街道,开在这里的食楼也没什么响亮的招牌菜,酒水都差了档次。 他放下酒杯,淡淡地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动手?” 坐在旁边的徐志正美滋滋地喝着平日里点不起的好酒,听到谢公子垂询,放下酒杯胸有成竹。 “那姓徐的家伙现在只有一个人,百槐堂的张天天和狐狸妖兽都不在身边。” “他吃完豆腐脑会途径一条巷子,往常那里就没什么人。” “今日更是已经打点好了,巡街的捕快也会恰好绕过了这条巷子。” “到时候,我就带着帮里的弟兄们在巷子里把人绑了,交给谢公子随意处置。” 谢琼文点点头,虽然他不大看得起这些粗鄙之及的泼皮,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人家也算是专业人员,从跟踪盯梢到上下打点,都做出了安排。 他都不知道那少年姓甚名谁,还是从火蛇帮这儿才知道是姓的徐。 “你之前不是说过保险起见要用毒,已经办妥了吗?” “妥了,下的是软血散,这可是我们万帮主看在谢公子的面子上才特意拿出来的私藏珍品,哪怕他有七品修为,中了此毒也会变的软弱无力,甭管有什么压箱底的招式都使不出威力。” 如果修为在七品以上,这软血散也同样生效,只是效果锐减。 但谢琼文和徐志正都觉得这不用考虑。 陈大将军府上的那头幼虎近期武道有所精进,二十一岁成就了七品,大将军府摆筵席庆祝,就连宫中都有赏赐回应,引为武道天骄。 那姓徐的家伙何德何能,看着也就是二十来岁,难道还能比陈家幼虎更为天骄? 万仲裘把天水郡谢家公子的事儿交给了徐志正负责,也变相是给了徐志正一个趁机发泄的机会。 正所谓一报还一报。 正是因为挨过那顿揍,徐志正没忘记当时那人用一个眼神就镇了他,这就表明了那姓徐的家伙应当是有修为在身,所以便有了现在的下毒之计。 这次徐志正带出来的人手也都是帮中精锐,个个武夫八九品的好手,哪怕是要面对风光无限的陈家幼虎,只要中了软血散都有把握拿下。 万无一失。 谢琼文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已经很稳了。 他好奇道:“你这毒,是怎么下的?” 徐志正呵呵一笑,眺望着那间豆腐摊。 “就在那一碗豆腐脑里。” 第35章 此毒无味 母女分工的豆腐摊上,何母已经把碗勺都已经摆好,但往日里手脚麻利地舀出豆腐脑洒上糖水的何小鱼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没看到已经有食客在等着了。 何母没有责骂,只是关心道:“丫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我,我没事的娘。” 何小鱼如梦初醒,抓紧舀好了这几碗豆腐脑。 “娘,好了。” “你这糖水呢?” “哦……哦!” “前几日一个人在豆腐摊上忙得太累了,要不就干脆休息一下,都让娘来。” “不用,我就舀这么几碗豆腐脑,哪可能累着啊……” 补上了糖水,何母把豆腐脑端给已经干等了一会儿的食客,赔上一句抱歉,一点小小的耽搁,倒也没有食客找什么茬,只是有个青壮笑着说了一句。 “早点晚点都无所谓,别忘了加料就行了。” 何母以为这料是指的是浮在豆腐脑上的一层糖水,歉意地笑了笑,何小鱼却心头一紧,悄然松开了左手,掌心里有一包小小的药粉。 “……在那姓徐的家伙的豆腐脑里加上这么一份调料。” “小何妹妹,别和我装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听说你爹伤的可不轻,你总不想家里再出点什么意外?” 不久前徐志正留下这包药粉时附上的几句话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何小鱼怔怔地看向提到加料的青壮,青壮呵呵一笑吃着豆腐脑。 这人分明是火蛇帮的人,在监视她有没有照做。 “一碗豆腐脑。” 这几日每天都会听到,已经逐渐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年已经来到了豆腐摊。 他看摊上多了位在忙活的妇女,从与何小鱼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倒是不难猜出身份。 “好嘞,客官坐一下,稍等一下就好。” 何母招呼徐年坐下,回头又见到何小鱼心不在焉地愣住了。 半晌也没见舀好一碗豆腐脑。 “丫头,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何母轻轻推了一下何小鱼,去拿她手里用来舀豆腐的瓢,却不曾想何小鱼却把瓢抓的很紧,没能拿过来。 “别……娘,让我来,我来就行了。” 何母不明所以,只是伸手摸了摸何小鱼的额头。 没有发热。 不是病了就还好。 “丫头,你真没事吗?” 何小鱼没法解释,只能摇摇头:“没,真的没什么事儿……” 一边是火蛇帮的威胁。 一边是近几日每天都来喝一碗豆腐脑的熟客,或许连朋友算不上。 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在火蛇帮成员的监视下,何小鱼舀了一碗豆腐脑,趁着娘亲去收拾其他客人吃完后留下的碗勺,她将那徐志正留下的那包药粉倒在了这碗豆腐脑上面。 细碎的白色药粉覆在嫩滑的白色豆腐脑上。 再浇上一层糖水。 便看不出什么来了。 只是……这样的一碗豆腐脑未免也太重了。 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何母走过来要把豆腐脑端给徐年,不过何小鱼却抢先一步端起了这碗已经加过料的豆腐脑。 “娘,你先把这些碗洗一下,等下要没碗用了,这碗豆腐脑我来给客人端过去就行了。” 几步路而已。 何小鱼低着头都走到了,不敢抬头去面对徐年的谦谦笑容。 “你娘来摊上帮忙了,那么你爹的伤势是已经好了吗?”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爹爹听说千春县码头在招工,明日还打算去看看……” 徐年正要如数日里一样吃上这一碗豆腐脑,却听见何小鱼的语气忽然一变。 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 “有毒,别吃,快走!” 徐年顿了一下,看到何小鱼满脸肃穆,他微微点头,何小鱼以为他是听明白了,既然忐忑于会不会遭到火蛇帮的报复,又发自内心感到了轻松。 却没想到下一刻,徐年仿佛根本没听到何小鱼的提醒,如往常一样吃了一口豆腐脑。 然后很快就吃完了。 见到这一幕,在豆腐摊上监视着下毒过程的火蛇帮成员满意地起身离去,虽然不知道何小鱼有没有趁机捣鬼,但他亲眼看见加了料的豆腐脑已经进了肚子,这便足够交差了。 监视的人走了。 何小鱼也不用憋着了,她急忙告诉徐年真相。 “我刚刚说什么你没听清吗?他们逼我在你这碗豆腐脑里下了毒的啊!” 徐年咂摸咂摸嘴。 这毒吃进嘴里有点点麻痹感,不过很快就消散掉了,优点是无味,没糟蹋这碗豆腐脑的味道。 “听清楚了。” “那你还全都吃下去了!” “能解,不慌。” 徐年扔了粒什么东西进嘴里,嚼了两下咯嘣响吞了进去。 何小鱼都没看清徐年吃的是什么,下意识以为是什么解毒丹,她楞道:“你这就是解毒了?” 徐年拍了拍胸口,笑眯眯道:“是啊,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何小鱼挠了挠头。 火蛇帮这么大费周章威胁她在豆腐脑里下毒,结果徐年随随便便就解了? 她之前的内心斗争又算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只是虚惊一场就好。 其实徐年吃进嘴里的哪里是什么解毒丹,只不过是先前听书时没吃完的炒蚕豆罢了,也不是靠什么深厚的道门五品灵力化解掉了入侵体内的毒素。 火蛇帮帮主万仲裘珍藏的软血散,对徐年压根就没起作用。 之前要不要拿出百两黄金为娘亲治病的选择里,徐年得了个百毒不侵的奖励,虽然不是就此免疫所有天下间的毒素了,但他吃了第一口就发现这碗豆腐脑里的毒明显是在百毒的范畴里,所以才放心地吃完了。 徐年倒不是非要冒着风险吃这碗下了毒的豆腐脑,只是火蛇帮既然威胁了何小鱼来下毒,他要是不把这碗豆腐脑吃完,何小鱼的处境多半会比他危险的多。 火蛇帮都盯了他好几天了,今天这是终于要动手了啊? 挺好。 楚棕衣的功劳应该也要到手了。 当了这么多天街溜子,别的倒没什么,就是钱袋子缩了水。 有点心疼。 徐年擦擦嘴,拿出门前张天天交给他的小食盒。 “再给我打包三份豆腐脑,不然天天要说我吃独食了。” 第36章 血烛 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袍里的神秘人又踏进了火蛇帮,在万仲裘的房间里单独见面。 左右没有第三人。 “寻先生,这就是您要的京城巡防图了。” “京兆府、禁卫军、镇魔司,这三大司职京城日常防卫的衙门巡逻路线都已经标注在上面。” “不过我觉得有必要先提醒阁下,巡防乃是京城机要时有变更,我能确保这份图的真实不虚,但可保不了时效。” 前几日寻先生拿着漕帮手谕登门火蛇帮,便是来要这么一张图,万仲裘这几天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搞到手,却连对方的真面目都没见过,说是来京城找个人,但又不告诉他是找什么人。 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要不是那封漕帮的手谕千真万确没半点作假,身为火蛇帮帮主的万仲裘都想报官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还要巡防图,怎么看都是要搞大事啊! 他现在只是个不入流的帮派帮主而已,一点儿都不想卷入京城的狂风暴雨之中。 怕粉身碎骨。 寻先生去拿万仲裘手里的那张巡防图,但是一下子没扯得动。 万仲裘没有直接松手。 他在黑袍遮蔽出来的阴影之内,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寻先生,我冒昧问一句,你在这京城究竟要做什么?也没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您要是做大事,我这也算有点家业,提前做点布置,免得被殃及池鱼。” “找人。” 寻先生黑袍底下飘出来的嗓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都没有喝水润过嗓子了。 依旧是这么个理由。 寥寥两个字,多说一个都不肯。 万仲裘也不好真抓着寻访图不放,只能松了手。 寻先生拿到了京城寻访图,仿佛当万仲裘就不存在了一样,没有半句客气就转身向外,低头看图,边看边走,这副德行气得万仲裘是满腹牢骚,直爆粗口。 “草他大爷!” “漕帮这到底是打哪儿给我请来这么一尊大爷?” “拔完就走,当我这火蛇帮是青楼呢……” 离开了火蛇帮的寻先生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看着巡防图上标注出来的巡逻路线,禁卫军主要守备特定区域,镇魔司和京兆府虽然都是巡城,但是一暗一明,人手数量也有差异。 排除掉禁卫军的区域,远离镇魔司的巡逻路线,又没有被京兆府投入大量人手。 这便是寻先生要去的地点。 “……你谁啊?” “这是我家,我不认识你。” “你是不是进错门了?” 寻先生来到了第一个符合要求的地点,自顾自地走进了旁边一户民房。 民房里老人嗒着烟斗,婆媳生火做饭,男人逗弄着儿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直到不请自入黑袍人打破了这份祥和,家中顶梁的男人大声喝问,他却只是旁若无人地四处打量。 怪异的举止让房间里的人都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或许是天性未泯孩童真如传言中那样对脏东西的感知更为敏锐,率先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家中顶梁的男人非常火大,转头就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 “你找死是?老子成全你!” 一刀劈下去。 哭声消失了。 再一刀。 烟草燃烧的轻微声响也没了。 数不清多少刀后,柴火的噼啪声也冷却了下去,滚烫的鲜血洒在男人的脸上,忽然传来一阵烧灼感,他恍如才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清了现实。 儿子、发妻、父母……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有黑袍人站着。 那身从头藏到脚的黑袍,一血不染。 “你……都是你!我——我杀了你!” 男人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去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颤抖的手挥舞着滴血的菜刀,劈向黑袍人。 “砰!” 男人炸成了一团血雾。 寻先生伸出手掌,房间里的所有鲜血向着他那苍白干瘪的掌心汇聚,凝成一截血色残烛。 点燃。 放在一家五口原本用来吃饭的桌上。 如此这般,寻先生在京城巡防图的薄弱处点燃了一根又一根血色残烛,很快就来到了安庆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偏僻的小巷竟然聚集着不少人。 还都是八九品的武者。 气息也有点熟悉。 “火蛇帮的人?呵,意外收获,武者的血点燃血烛效果更好,正好前面几根血烛都快燃尽了,玉京城也该有反应了,恐怕没机会再去下一个地方了……” 寻先生通过气息认出这些是火蛇帮的人,但他两次登门都是和万仲裘单独见面,火蛇帮可没几个人见过他。 刚进小巷。 那些火蛇帮成员便投去了打量的视线。 “是目标吗?” “不是,不是说是个穿粗衣的少年吗?” “火蛇帮办事,不想死就快滚!” 寻先生原地站定,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 一名八品武夫修为的火蛇帮成员觉得这是误入这条小巷,见到他们火蛇帮这阵仗被这吓傻在原地连怎么逃跑都忘了,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了没两声,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寒意。 急忙身子躲避。 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刀。 劈出这一刀的竟然是帮中弟兄,要不是这人是个九品武夫,比他低了一品,怕是就要殒命当场了。 “卧槽,雷治旭你他妈失心疯了?” “老子没疯!砍的就是你!樊白你个龟儿子的仗着修为比我高一品,处处跟我作对,上次在尝乐坊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姑娘,你都要抢先上,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把你上下两边的头都给砍了!” “就这点破事,你要跟帮里弟兄翻脸?” 樊白横竖都想不通。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还有突然失心疯的竟然不止雷治旭一人。 这次因为有帮主的重视,足足出动了十来号兄弟,而此刻除了他和另外同为八品武夫的帮中兄弟,其余的全都疯了,挥刀砍向自己人。 全都乱套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了,是这个穿黑袍的家伙!他出现后就突然变的不对劲了! “你们他妈的都清醒点啊,是这黑袍在捣鬼,他控制了你……草!你也敢砍我?老子先杀了你——” 匆忙招架了帮中弟兄的十几刀过后,意识到了蹊跷的樊白涌现出一阵无名火直烧心头,不管不顾地向着帮中弟兄挥出了刀,任由热血浇身。 第37章 小巷 镇魔司以制式衣服上的基调颜色用以区分职级,巡逻京城的常规队伍配置会有一名棕衣搭配两名青衣,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添入几名灰衣打打下手。 楚慧婕率领的镇魔司巡逻队伍便是一棕二青二灰的配置,每个人身上都罩着一件单薄宽大的常服用以遮掩住镇魔司制服,毕竟镇魔司与京兆府是一明一暗巡逻京城。 京兆府已经在明处了。 镇魔司要是再大摇大摆的露出制服在街上晃荡,还叫什么一明一暗? 按照既定路线,楚慧婕这支队伍的巡逻完安远街就该去下一站了,相邻的安庆街不在他们的巡逻范围内,但她近几日都会自作主张带着队伍往安庆街的方向多走上一段。 楚棕衣给出的理由是那里有火蛇帮,有必要多盯上一眼。 队伍里的其他四人没什么异议,反正也就多走了几百米,来回不过一刻钟。 镇魔司有限的人手也远远不足以覆盖整座京城,每条巡逻路线都经过精心设计,但再精心的设计落在实处也会有状况外的因素干扰,所以每支巡逻队伍的棕衣领队本来就有权利调整具体的巡逻路线,只要不与司里划分下来的路线相悖就行。 倒是那里有家豆腐摊还挺好吃。 “……我之前吃过叫什么红花白雪羹的玩意,一百文一碗,你们猜是什么玩意儿?就是豆腐脑上撒了点碎玫瑰花瓣,还没这三文钱的豆腐脑好吃呢。” “一百文一碗的豆腐脑,你这在哪儿吃的?黑店啊。” “倒也不是黑店,就是烟柳河吃的,地段不同嘛,理解。” “好家伙,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吃的是碗里的豆腐吗?” “咳……头儿当面可不兴聊这个啊,给我个面子,等下请大家吃豆腐脑,我请!” “呵,那我得吃三碗……等下,你们有没有嗅到什么怪味?” “闻到了,是有点不对……这好像是血腥味?” 刚刚还在胡侃的镇魔司捕快们瞬间神情戒备,悄然抽出了别在腰间,与镇魔司制服一同被披在外头的宽大单衣遮掩住的兵刃,循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血腥味更重了。 楚慧婕别具英气的眉梢皱在一起,按照她和张天天与徐年沟通过的计划,因为在谢琼文报复徐年的时候,她带着镇魔司的巡逻队伍恰好撞见。 据张天天所说,她那位徐哥别看年纪轻轻却有道门七品的修为,这不是有没有抵抗之力的问题,而是完全有能力控制住局势,等来楚慧婕。 主打的就是一个罪证如山,当场抓获归案。 可现在飘出这么远的血腥味就不在计划里了,不管是徐年和谢琼文哪一方流出来的血,都表明局势已经脱离了计划。 失控了! 血腥味是从一条小巷子飘出来的,里面的场面饶是楚慧婕和两名青衣都变了脸色 ,就更别提队伍里的两名灰衣了,强忍着胃部涌起的不适感才没吐出来。 小巷之内。 遍地都是断肢残躯,鲜血涂满了各个角落,连砖头缝里都已经湿哒哒的了。 只有两人还站着。 一人遍体鳞伤,手中的刀都卷了刃。 一人穿着黑衣,诡异的是从头到脚不见一滴血。 樊白从火蛇帮弟兄们的乱刀之下活了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亲手砍死了多少个一起喝过酒吃过肉的同帮弟兄,只知道不杀了他们,自己就得死。 对! 不杀了所有人……我就会死! “杀……杀了你们!啊——” 樊白通红着双眼,提刀杀向了出现在小巷里的镇魔司捕快。 楚慧婕已经无从分辨这遍地残躯之中是否有徐年的一部分,也来不及细想这里究竟是发生了,只能先解决眼前:“先擒住他,当心黑袍!” 樊白是八品武夫。 楚慧婕和两名青衣都是八品武夫,两名灰衣则是九品,不过他们都受过镇魔司的训练,合击之下就算面对一名七品也不至于落败。 照理说,擒住一名八品武夫,绰绰有余。 但诡异的是,明明重伤在身的樊白,竟然越打越是凶猛,犹如发狂的猛兽,原本稳占上风的镇魔司捕快们,竟隐隐有被樊白击破合围的趋势。 旁边还有个不知底细的黑袍人作壁上观,不知做的什么打算。。 这如何是好? 楚慧婕当机立断,刀刃不再留锋。 “杀了他!” 不用再顾忌留下性命,一名青衣趁着另一名青衣缠上樊白的间隙,一剑刺中破绽挑断了樊白拿刀的胳膊,空当大开之下,缠斗的青衣顺势斜过一刀,摘下首级。 楚慧婕一直在分心盯着黑袍人,以为黑袍人会趁机出手,但直到现在尘埃落定,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 “这应当就……够了。” 寻先生喃喃自语,旁若无人地望着日渐西沉的昏黄天色,伸手抓取洒遍小巷的鲜血做成一根血烛,徐徐烧出一缕缕血色青烟,楚慧婕等人面色惊变,不光是这以血制烛触目惊心,更是在这伸手之间涌现出的力量波动让他们心悸。 这是几品? 七品也做不到这样…… 点燃了血烛,寻先生仿佛才注意到楚慧婕等人,苍白无光的眼眸扫过来,便如置身在地狱之中,各种悲怒哀狠如杂烩在一锅热水之中,灌满了灵台。 “紧守心神!” 楚慧婕怒喝一声,两名差点就在寻先生这一眼之下迷失自我的灰衣忽然感到身体泛起一阵清凉爽意,急急忙忙趁机驱逐脑海中的杂念。 镇魔司的衣服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法器,能够让多名使用者气息相连,互为依仗。 “镇魔司的人?你们来的……比我预计的快了很多。” 寻先生沙哑干枯的嗓音中泛起了些许疑惑。 虽然万仲裘提醒过巡防图的时效性,但也不至于这么巧?联想到在这里莫名聚集的火蛇帮成员,他隐约有了个猜想,冷哼一声,抬手便斩出一道血光。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 感受这道血光中蕴含的力量,楚慧婕脸色剧变:“助我!” 第38章 高处不胜寒 容不得迟疑。 其余四名镇魔司捕快通过镇魔司制服将自身气息分出一道,融入楚慧婕的棕衣之中,她悍然拔刀斩开了这一道血光,但是自身也吐出一口鲜血,受创不轻。 “镇魔司的合气之法确有门道,但用在你们身上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寻先生冷冷一笑。 一步迈出,身体悬空,俯瞰着镇魔司的众人如看着蝼蚁。 “御空境……他是道门六品?” 众人满心绝望。 这确实不是靠着镇魔司合气之法就能跨越的鸿沟,道门六品要碾死他们比踩死几只蚂蚁也费不了多少劲。 楚慧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要抓的明明是和镇国公府有牵连的谢琼文,怎么就变成了一位满手血腥的道门六品? 这难道就是谢琼文找来的帮手? 可这也说不通,甭说是远在天水郡的谢家,就算是镇国公府,也不会敢在京城街道上犯下这般大恶! 这是在挑衅天子之威! 楚慧婕有一个很荒谬,但又不得不接受的念头…… 凑巧。 本就是无关的两件事,只是碰巧凑到了一块儿,让楚慧婕他们刚好撞上了。 一名青衣忽然说道:“头儿,我们试试拦住他,你快走……替我告诉我家婆娘,床铺夹层里藏着我存下来的银票,让她拿着去过好日子,也不用为我守寡,遇到合眼的改嫁了便是。” 其他三人没说完,但这种关头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附和。 楚慧婕道:“什么意思,你当我贪生怕死?” 那名青衣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之中得有个人活下来,把我们看到的都传回去,而你比我们都厉害,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仅此而已罢了……你是棕衣,你应当比我们更明白这点的重要性。” 楚慧婕咬了咬牙。 她和两名青衣一样都是八品武夫,怎么就她是更高一级的棕衣? 功劳是其一,能力便是其二。 活下来一个人,告诉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确实很重要。 “活不活,你们能决定吗?” 寻先生冷笑一声,抬手便是血光迸发,四名镇魔司捕快或怒或惧,但除了死死咬牙的楚慧婕之外,无一人转过身背向这道轻易间就能抹去他们性命的血光。 “秋天快来了,你站这么高,夜风不冷吗?” 小巷口。 粗衣少年迈步走了进来,冷冷地说了一句。 然后。 天地似有所应。 夺人性命的血光如被风蚀,消磨于无形之中,寻先生如坠冰窟遍体生寒,直挺挺地跌向了地面。 “天地之力?你是……道门五品!” “呵呵,为了我,这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我得承认这一次是我输了,但你们能一直赢下去吗?只要让我赢一次,你们就将万劫不复……” 寻先生牙关都冷到打颤,不等徐年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冷冷一笑,身体砰地一声炸开成一地鲜血尸骨无存,血烛也在眨眼间融化成血,只留下来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 楚慧婕擦掉嘴角血渍:“死了吗?” 徐年摇摇头:“应该是逃了。” 方才黑袍人的身体炸开时,有一道诡异至极的气息远遁而去,没来得及截下。 小巷子里一地不忍睹的惨状,直扑鼻腔的血腥味让徐年好悬没把刚喝下去的加料豆腐脑吐了出来,他手里还拎着打包回去的豆腐脑,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这披着黑袍一看就不像个好人的家伙刚刚在说什么? 我虽然是钓鱼,但钓的是谢琼文啊。 怎么就为了你了? 难道你也姓谢或者姓徐? 镇魔司众人心有余悸,还没从死里逃生的危局中回过神来。 差点被莫名遇到的六品杀了,又被突然出现的五品救了下来。 就算这里是京城,五品六品也没这么容易遇上?真就是巡个街就遇上了两个……其他镇魔司的同僚怕是一辈子都没难有这么跌宕起伏的生死经历。 也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应该算好。 好歹活了下来。 楚慧婕比起同僚则更上一层震惊,她直直地盯着徐年那张脸,现在就想把张天天那丫头揪出来,让她睁大眼睛看看,再摸着良心和我说一遍。 你这徐哥是七品修为? 神特么道门五品大真人怕一个谢琼文报复! 天水郡谢家知道自己这么牛逼,随随便便就得罪了一位道门大真人吗? “楚姑娘,这里发生了什么?” 楚慧婕琢磨了一二,拱了拱手先行了一礼:“见过大真人,我等是闻到血腥味才赶了过来,当时小巷里就已经残尸遍地了,除了那名行为诡异的黑袍人,还有一名陷入疯狂的八品武夫,不由分说就想杀了我等,迫于形势我们只能杀了他,没能留下活口。” 这和钓鱼计划完全不一样了啊。 徐年听着点点头,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补充道:“楚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徐年就好。” 镇魔司四人闻言一惊。 这听起来……敢情他们的楚棕衣,还和这位大真人是认识的啊? 徐年问道:“这事儿该怎么办?” 楚慧婕叹了口气:“上报,这已经不是我一个棕衣能处理的了。” “本来说是楚姑娘帮我解围,我也送楚姑娘点功劳,没想到成了现在这样。” “功劳还是有的,只是……” 不论如何,这算是撞破了一名道门六品的阴谋,楚慧婕他们不仅无过还会有功,而且功劳远比抓一个雇人报复的谢琼文要大的多了。 只是……她宁愿没有这样的功劳,也就不存在这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之流血的阴谋。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天天还等着吃豆腐脑,要是有我什么事你也知道我住哪儿,到时候再说。” 徐年举了举手里装着豆腐脑的小食盒,挥挥手离开了小巷,就这出门逛街还帮带豆腐脑的做派,和高人风范是半个字都沾不上边。 楚慧婕正想命人去通知镇魔司,一道身影在周围屋檐上几个起落,稳稳落进小巷之中。 “这里发生了何事?” 来人身形颀长,眼角狭长而上翘,长了一张清丽秀美的面容。 身上衣物与楚慧婕等人镇魔司制服在形制之上极为近似,只是既然不是灰,也不是青棕二色,而是在夕阳衬托下愈发有几分刺目的金色。 第39章 镇魔司 “回禀陆金衣,我等在此……” 楚慧婕说着他们在小巷之中的遭遇,忽然小巷门口又传来了一声怪笑。 “兄弟们,有没有招待好我们火蛇帮的徐兄弟啊?谢公子可还等着……呃,这?” 怪笑戛然而止。 徐志正看着这小巷里满地的残肢,小巷里的捕快们看着他。 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这……我,我路过啊,各位大人继续,小的这就走……” 陆金衣秀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拿下此人,回司里审……” 徐志正和京兆府的捕快打过交道,但怎么都没想过会被镇魔司给逮了。 往常镇魔司有什么大动作,不是去灭门就是有谁被灭门了,抓的都是恶贯满盈的大恶贼,他只不过是火蛇帮的一个小泼皮,何德何能就进了镇魔司的大牢? 所以都还没上什么刑,他就什么都招了。 从火蛇帮的巧取豪夺到谢公子的雇凶报复,一点细节都不敢落下。 于是乎。 谢琼文在茶楼等着那姓徐的家伙被绑到面前跪下磕头道歉,想着要怎么欣赏他的痛哭流涕与悔过呢,却久等没等来人,正纳闷着,就被镇魔司的捕快给拿了。 “干什么?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可是天水谢家的人,我姑妈是镇国公府的大夫人谢淑华!” “就算你们是镇魔司,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抓人,我要见你们的主事,我……我要告诉我姑妈——” 带队抓人的棕衣正是楚慧婕。 她上来便是一脚,就把嚎个不停一直不配合的谢琼文踹翻在地,以铁链捆了起来,冷冷地说道:“省着点力气,有什么话到牢里再说。” 谢琼文被抓,镇国公府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什么?这天下那么多逍遥法外的恶徒,他们镇魔司不去抓,我侄儿做什么了,他们不由分说就抓进牢里?真是无法无天了!” 大夫人速派人去镇魔司要人,心里也存着念想或许只是个误会镇魔司不知道谢琼文的身份呢?但派去的人很快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别说放人了,连谢琼文的面都没见上。 “好啊!这是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这些狗腿子就是欺负老爷不在京城!” 心疼侄儿的大夫人还想亲自去镇魔司,见见这凶名赫赫的衙门到底能凶成什么样,但门都还没出呢,就被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曹伯拦了下来。 “玉京城内有天魔教的贼人作乱,镇魔司正在彻查,谢公子便是卷入了其中,今夜城里不会太平,夫人还是要早些休息,切莫外出。” “什么!琼文他怎么会和什么天魔教有瓜葛?” “有没有瓜葛,镇魔司会查清楚,如果这只是个意外,那么以他的身份便不会有什么事,但我们镇国公府不能牵涉到天魔,这是世间不容的大恶……” 在这不太平的京城夜色里。 一位满脸倦色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老人,正和举手投足间仪态自成的儒衫中年手谈完一局。 收拾棋子,再谈一局的间隙。 老人仔细地从错综复杂的棋盘中挑起黑棋,慢慢地开口:“沈院长,方才瞧你走神了片刻,是何故啊?” 儒衫中年扫走棋盘上剩下的白棋,笑着说道:“方才有人在京城内引动了天地之力,起了好奇心,故而看了一眼。” “天地之力,这是道门五品,看到了什么?” “天魔乱象。” “唉,这些求魔之人,当真以为他们奉了神便能得到庇佑?自欺欺人。” 儒衫中年笑笑不说话。 忽然,他看见老人身后浮现出一道玄色人影。 单膝跪地,以掌抱拳举过头顶。 “首辅大人,京城内有道门六品境的天魔教贼人作乱,镇魔司正在追捕。” 老人微微颔首,瞧了瞧空空如也地棋盘,放下一粒黑子。 “我记得镇魔司的首座冯大人,此刻应当不在京城中,镇魔司是谁在主查此事?” “是镇魔司金衣,陆不池。” “他啊?那就让他放手去干,只要不惊扰到百姓,把我们这种老骨头折腾一番倒也无妨咯。” …… “徐志正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万仲裘打完了一套拳法,在体内翻涌的血气中默默感受着脏腑的脉动,忽然觉得今夜安静得有些异常,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徐志正带了十来名帮中精锐去帮谢公子找回场子。 所以这火蛇帮才显得清冷了不少。 “谁?出来!” 万仲裘忽然望向身后,虎目如电怒喝一声。 夜风拍树影婆娑。 只见在院墙拐角与树荫叠出来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一道人影。 “老八?你躲在这里作甚?” 认出是帮中的老兄弟,万仲裘高度戒备的神色松懈下来不少,但紧接着这人低声笑着一步步走了过来,他皱起眉头,预感到不对劲,悄然后退保持着距离。 “万仲裘……你可真是敢啊!” 不对。 不是老八。 他怎么敢直呼我全名,而且这沙哑干涩的嗓音…… 万仲裘迟疑道:“寻先生?” “呵。” “你对老八做了什么!” “不急,你很快就会亲身体验了。” 变成了火蛇帮老八的寻先生阴森森地笑着,抬手便是一道凌冽血光斩出,一头雾水的万仲裘神色一凛,武者气血沸腾而起灌入拳头,一拳轰碎了这道血光。 “寻先生这是何意?杀我下属又要杀我,纵然你是有漕帮手谕的贵客,也不能这样乱来。” “呵呵,乱来?万仲裘你都勾结镇魔司做局引我入瓮了,还装什么蒜?” “我什么时候和镇魔司做局了?” 万仲裘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对镇魔司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和镇魔司一起做局,去坑漕帮的贵客。 寻先生幽幽说道:“拿你火蛇帮的人作诱饵,镇魔司的人又来的更早,这都不承认,你真是把我看扁了啊!” “巡防图路线不对吗?我说了这有时效性,我也不能保……”万仲裘恼火无比地解释着,忽然愣住反问道,“等会儿,我用火蛇帮的人做诱饵?你把我的人怎么了!” “呵呵,等下你就和他们一个下场了。” 第40章 一夜风雨少为民知 劳资费心尽力给你搞来京城巡防图,结果你事儿出了差池,就觉得是我和镇魔司设局坑你。 杀了我的人。 现在还要来杀我? “……你他妈脑子有病!” “老子碰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万仲裘破口大骂,靠一张嘴是解释不清的了。 只能靠拳头。 “看在漕帮的面子上,我尽心尽力的满足你,你就以为我万仲裘是好欺负的吗?” 武夫一怒,气血翻涌如海。 拳风惊破夜色。 “呵呵,锻体大成,脏腑刚刚找到点门窍而已,你就把自己当是六品武夫了不成?” 寻先生踏在了空中。 火蛇帮内血光暴涨,犹如陷入了一片血海之中,武夫的拳头左冲右突,却难以打破这血色,在一拳又一拳的力气衰减之后,眼看着就要被血海淹没。 忽然。 一点寒光破开了血色。 万仲裘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急忙冲了出去,却见那点破开血色的寒光向着眉心刺来,彻骨的寒意令他神魂皆颤。 好在。 寒光只是停在了眉心之上,并未刺入。 清丽秀美的面容之下,是一身凛然的镇魔司金衣。 陆不池枪尖点着万仲裘的命门,眼神却直视着血光之中的寻先生。 “露了马脚还敢在京城作恶,当我镇魔司无人了不成?” 话音落下。 又有三道人影自夜色中浮现,有人赤手空拳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人沉默无言默默打出几张朱砂黄纸,有人拄刀而立闭目养神也养刀。 他们与陆不池分守着东南西北,俱是一袭镇魔司金衣。 “烈拳王陆,黄符道人柳百元,养神刀关天良,还有你一点寒芒陆不池!” “好啊好啊,镇魔司八大金衣,为我一人便出动半数,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 “万仲裘,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与镇魔司没有勾结做局吗?” 万仲裘此刻的心情简直了,一句你娘卖枇杷硬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 想骂。 但在这样的局面下又不敢吱声。 你特娘的眼睛是瞎了吗,没看见陆不池的一点寒芒就点在老子的眉心上吗? 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战之后。 血光枯竭。 作为火蛇帮驻地的大宅也成了一片废墟。 万仲裘的旁边换成了揉拳扭脖子的烈拳王陆,似乎没没怎么打过瘾,还想在打一场,也曾威风过的火蛇帮帮主或者说前火蛇帮帮主这下只敢缩了缩脖子。 他可不想和烈拳王陆打一场。 陆不池的枪尖寒芒已经点在了神色萎靡不振的寻先生眉心之上。 “你在京城,图谋何事?” “呵呵呵……” 寻先生一边咳血一边冷笑,身体砰的一下炸开。 故技重施。 只是寻先生此时的状态远不及面对徐年之时,而且陆不池不止有一个人,经验老练也非是只用五步便踏入玄境的少年能够相媲美。 关天良横刀斩出血气奔涌冲散了血光,柳百元引燃一纸黄符灵气化作牢笼罩下。 陆不池眼中寒光一闪。 枪尖寒芒一亮,刺中趁着血光迸发想要遁走的那抹诡异之气。 “啊——” 一声惨叫仿佛来自虚空,血光彻底寂灭。 陆不池枪身一抖,震掉枪尖的一抹血色:“火蛇帮帮主万仲裘,或者该喊你漕帮堂主裘万钟?” 化名在京城发展帮派的裘万钟苦笑道:“不论陆金衣怎么想,我都得说漕帮已是过去了,他们已经没有了一个姓裘的堂主。” 闭目养神的关天良忽然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有,漕帮有位新晋堂主,刚好姓裘,裘振。” 裘万钟一愣,不明所以:“裘振?可我不认识此人。” “没说你认识,但是他确实姓裘。” 关天良说完就闭上了眼。 裘万钟:“……” 你什么毛病啊? 我说的没有了一个姓裘的堂主,是这个意思吗?! 陆不池面无表情,漠然道:“我不管你是火蛇帮还是漕帮,也无论你姓万还是姓裘,我现在只在乎京城的太平,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有的有的,那人自称是什么寻先生,拿着漕帮手谕要我配合行事,问我要了京城巡防图,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裘万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几日与寻先生见面相处时的细节一字不露的说了出来。 只恨不能把寻先生的底裤颜色都告诉陆金衣了。 漕帮问责? 现在不坦诚交代,他连被漕帮问责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王陆摸索着下巴:“自称是寻先生,以血点烛,来京城找人……十有八九正是天魔教专门司职寻找天魔转世的那位护法了。” 柳百元默默点头,以表赞成。 关天良又睁开了眼:“不惜让一位护法以身涉险赴京,天魔教此次图谋甚大,难道真给他们找到了什么天魔转世的线索?” 陆不池皱起了狭长而上翘的一双凤眸,沉吟无言。 “不管这天魔教有什么阴谋,还不都败在四位金衣大人的手里?这是大功一件啊!大焱有镇魔司实乃百姓之福啊!” 裘万钟趁机拍了个马屁,只希冀这能让他的处境稍微好一点点。 落在镇魔司手里,不奢望全须全尾,好歹保条命也行。 不过立下大功四位镇魔司金衣却没什么笑容,他们四人……三人互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隐忧。 虽然此事意外丛生。 棕衣楚慧婕变更巡逻路线提前撞破,继而又引出一位五品大真人的插手。 但就算这样,寻先生死的似乎也有点过于顺利了。 天魔教的护法要是这么好杀,不早就给他们镇魔司屠尽了? 又不是猪,还要养肥留着过年杀。 陆不池冷声说道:“立刻回调人手,加强京城巡防,同时速速将此事告知首座,请其定夺……” 一夜风雨。 京城百姓多在睡梦中,并未察觉到一场风雨已经消弭。 “……谢琼文现在关在镇魔司的牢里,不过能关上多久不好说,要看他具体牵连了多深,如果定为共谋,恐怕就算是折冲将军亲自登门要人都不管用,天水谢家也要遭殃了。” 热热闹闹的食铺里面,张天天一口咬下一个门钉肉饼,听着只差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楚慧婕转述着谢琼文此时此刻的处境,也有点小脑转不过来。 妈耶! 这年头雇人报复被镇魔司当场抓获,刑罚原来这么重的吗? 第41章 差一句谢 如果谢琼文雇凶报复徐年的发展在计划之内,当然不会严重到折冲将军和天水谢家都遭到波及,但谁知道偏偏就这么巧撞上了天魔教的护法呢? 天魔,乃是世间不容的大忌。 张天天一口塞进去一个小笼包,腮帮子起起伏伏:“原来真有天魔啊?我还以为这只是上古传说里的玩意呢。” “严格来说天魔确实已经没有了,散落在世间的只不过是天魔的力量碎片,天魔教宣称的所谓天魔转世,其实就只是有的人因为某些缘故身体里有天魔之力而已。” “天魔教只不过是掌握着搜寻和激发天魔之力的一些手段。” 徐年喝着羊血汤,好奇道:“天魔教经常搞事情吗?” “不,我在镇魔司做了这么多年捕快,从青衣到棕衣,天魔教的案子不算这一次,只经手过两次,还都只是抓捕级别较低的教众,也不曾涉及到天魔之力。” “不过这也和地区有关,我毕竟是在京城当的差,天魔教也不怎么敢在京城胡作非为,这次不就折了个护法?但出了京城,尤其是偏远些的地区,山高水远天威难及,天魔教的贼人可就没这么安分了。” 楚慧婕一边说着,一边犹如囫囵吞枣,吃的很快。 几口喝完羊血汤,再吞了个门钉肉饼。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张天天问道:“楚姐姐吃这么急?” “因为昨夜之事,司里现在加强了京城巡防,总不能别人都在忙着,我却在这里偷闲。” 楚慧婕结了账离开食铺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慢慢悠悠吃着早食的徐年一眼,心头古怪。 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高人风范。 天天好像真不知道她这位徐哥是道门五品的大真人,先前提到意外遇上六品御空境的天魔教护法,天天还满脸惊讶问是谁救了他们。 楚慧婕没说,搪塞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徐年是出于什么缘故隐瞒了修行境界,但既然在场的本人都没说她又何必多嘴揭了底。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解。 徐年倒也没刻意隐瞒,没说的原因一点都不复杂。 也没人问啊? 无端地上赶着说自己是道门五品,仿佛是在炫耀着什么,恃武而傲。 “徐哥接下来去哪儿?” “想去听书。” 虽然谢琼文都已经在镇魔司的大牢里了,徐年已经不必再一个终日里闲来无事听书逛街的街溜子,但他确实想听一听说书先生口中的武帝王有文。 百年无败绩的武道第一人。 说不定这武道一词,换成天下也无错。 哪个少年的江湖里面没有过第一的梦呢? 多少都会有些憧憬。 “那我就带着酥酥先回百槐堂了。” “吱吱——” 小狐狸在张天天的肩上挥了挥爪子,简单易懂的动作,不用它心通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酥酥对听书没什么兴趣。 什么武帝什么剑魁,诸如此类的传奇人物她听过太多太多啦。 徐年一个人晃荡到南屏街,茶楼的上午场不至于人满为患,他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听着说书先生拍下醒木,说这武帝传奇要从小小山村里的一个孩子说起。 这出生还和他有点像? 供人以畅想的共同点,开篇这不就来了嘛。 “……家境贫寒,却是力大无穷,小小年纪便有扛鼎之力,等闲两三个壮汉难以近身……” 听着书,就这点心吃着茶。 忽然脚步声近了。 竟是遮上了镇魔司棕衣的楚慧婕走了过来,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在徐年这桌上坐下,见他杯中茶水不多了,还主动伸出藕臂提起了茶壶,斟上七八分满。 徐年笑着问道:“楚姑娘有事找我?”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巡逻路过,想着徐兄或许在这儿便上来看一眼,昨夜我等五人性命全为徐兄所救,却还未来得及说上一个谢字。” 徐兄? 我才二十岁啊,恐怕该是我跟着天天喊你声楚姐姐才是对的。 徐年没去纠正这么个谁兄谁姐的问题,微微笑道:“楚姑娘你们护持京城百姓,可有需要百姓和你们道一声谢吗?既是如此,我又怎差你们一个谢字。” “况且要是算起来,此事也是因我而起,不是为了我的事楚姑娘你们也未必会撞上天魔教护法。” 楚慧婕却摇了摇头:“要是这么算起来,那就更是少一声谢了,还是替京城百姓向徐兄道谢,那天魔教护法在小巷之前,已经在京城多处造下杀戮,如果不是我们撞破了,恐怕还会死更多人。” 徐年抬手端茶,顿了一下:“死了多少?” “已查明的有五十七人。” 端起的茶没喝,又放了回去。 “……兵峰相碰,临渊城夹在其中不得安宁,王有文不忍见生灵涂炭,以一人之武力,劫持两军首将,迫使旗偃鼓息,救下了一城百姓……” 徐年默然。 “所以,多谢徐兄了。” 楚慧婕郑重地道过谢后,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不知徐兄知不知道镇魔司的通缉榜?” “听闻过。” “天魔教护法个个都在通缉榜上挂了名。” “所以是有赏金?”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那名天魔教护法确认死亡,徐兄昨夜的那次出手便该是能拿到赏金,不过不会是全额,具体多少得看司里如何认定。” 如果没有徐年提前重创,镇魔司四名金衣的围杀也不会那么顺利。 人头虽然没拿到,但助攻也有钱。 徐年问道:“赏金全额是多少?” “昨夜那名天魔教护法被称为寻先生,通缉榜上的悬赏金额是四百两……” 四百两白银? 虽然还不上欠酥酥的黄金百两,但这也能让钱囊充实,起码听书不心疼了。 “……四百两黄金。” 徐年手都抖了一下。 “这么多啊?” “这在通缉榜上注明了的,徐兄有疑大可以亲眼去看。”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给的是不是太多了?” “一点都不多,镇魔司既然悬赏四百两黄金,就证明这寻护法的人头确实值这个数,况且他为祸天下造出的祸患,又何止于区区黄金四百两……” 第42章 寻先生 欠着酥酥的百两黄金,虽然徐年的它心通从来没读到过酥酥在想着,似乎那百两黄金都不值得在这小狐狸的小脑袋里拥有半分画面,但徐年却不能不琢磨。 要怎么才能赚到百两黄金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徐年这二十年虽然有点积蓄,但相比起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况且他和娘亲在京城总会有开销,也不能坐吃山空,该是想个挣钱的法子。 最直截了当的,其实是在百槐堂谋份差事。 可是百槐堂……需要第三个人做事吗? 和张天天一起趴柜台上打盹? 原本想着当完街溜子就该琢磨生财之道了,没曾想这街溜子还溜出了个四百两黄金的巨额悬赏,哪怕不是全额归他,随便分个几分之一,这保底也是个小富即安了。 不过赏金不是现在就有,还得等镇魔司那边确认一些东西。 快则数日,慢则数十日。 楚慧婕也说不准。 但没关系,徐年可以等,二十年的积蓄等这么几十天还是不愁用的。 一天上下两场,听完了武帝是如何从寂寂无名的山村贫贱孩童成为了临渊城之主的武帝,徐年习惯性地就走到了安庆街的豆腐摊上。 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与眉眼相似的妇女在摊上操持,一人舀豆腐洒糖水,一人负责端送,母女分工协作倒也都不至于太累。 徐年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 “徐哥哥来啦?” 何小鱼笑容灿烂,自个儿端来一碗豆腐脑给徐年。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徐年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这是因为见到了自己。 不过徐年有所不知,何小鱼的开心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昨晚看着他喝了下了毒的豆腐脑,虽然说是能解,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昨夜睡觉都不踏实,梦中惊醒了几次。 今天再见到徐年,确实平安无事,这才彻底安心了。 当然了,这只是部分原因。 少女习惯性地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火蛇帮没啦!” “哦?” “是啊,就昨夜的事,听说是官府围剿,连火蛇帮的大宅子都已经砸稀巴烂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现在街上已经不会有人来收我们的摊位费了。” 何小鱼笑出了月牙儿。 只要想到不用掏这笔摊位费,以后就能攒下更多的钱,更早拥有属于自家的铺子。 如何能不开心呢? 吃完一碗豆腐脑,徐年照例是放下三文钱,不过这次何小鱼没有收。 “昨天那碗豆腐脑没做得好,所以今天就当是我请徐哥吃了。” 徐年笑了笑,也没坚持。 不过今儿个没带张天天的小食盒,也没法给娘亲他们带一碗回去了。 离开豆腐摊,徐年脚步忽然心有所感脚步一顿,回首看向天空。 残阳如血。 而在这遍洒下来的血红之中,却有一道肉眼难辨的诡异血气如同随风飘荡的轻烟。 飘向了豆腐摊。 但在下一刻,这道诡异血气便落入了徐年的掌心。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又是你!” 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虽然不再那么沙哑干涩,但从这一模一样的气息上不难分辨出属于在前方不远处那条小巷里遇到的黑袍人。 也就是天魔教的护法寻先生。 “处处与我神教作对……当真以为凭借着五品修为,我神教就无人治得了你了吗?” 神教? 在天魔教的护法眼里,魔不是魔,而是神吗? 徐年饶有兴趣地笑道:“因为我五品修为,你知道落在我手里只能被死死拿捏,所以不动手改为动口了?你昨天杀了那么多人,应该没这么啰嗦。” 寻先生:“……” 他全盛之时才六品修为,天魔之力的诡谲也不足以助他跨越五品与六品间的天堑,所以昨夜才会不等徐年出第二招就果断断尾逃命。 如今成了这样,对付七品都难了,再遇上这位道门大真人,可不就只剩下动口这么一个选择。 “至于你说的什么神教,就是天魔教?你不会当真觉得天子脚下的玉京城也是天魔教能撒野的地方?” 现学现用。 寻先生再度沉默,也证明了楚慧婕所言不虚。 过了半晌。 徐年脑海中响起一声叹息。 其实昨夜小巷点燃的血烛,寻先生已经找到了此行目标,但他还没来得及找过去就被徐年阻了。 之后算到了会遭围剿,故而提前分出这么一道血气,潜伏到现在好不容易要接触到目标了。 却怎么也没算到,竟会又撞在了徐年手里。 “唉,我认栽……但是,天魔不过是蔑称!我所侍之神方为这片天地的正神,衍生出妖族的妖神和所谓传道人类的仙神,才是此片天地的真魔,可鄙而又可憎!抢走了一切,还要颠倒黑白,混淆神魔!” 在所有涉及到上古时代的传说记载中。 无论是什么版本。 细节或许有所出入,但妖神与天魔大战,得到仙神传道的人族趁势而起,这条大的主线都是固定不会变的。 但寻先生开口就颠覆了,在为天魔正名。 徐年没说话。 一脸你继续,我听着的表情。 寻先生又说了一堆。 总结一下就是身为原住民的天地正神也就是天魔们,当初是如何善待外来的妖神和仙神,正是这份善意才让妖神能衍化出妖族,仙神能接触到人类。 结果引狼入室,良心喂大了狼。 然后就是妖神如何如何的蛮不讲理,仙神如何如何的狡诈多段。 而被蔑为天魔的天地正神又如何如何的忍辱负重…… 徐年对此的评价是。 这寻先生要是不当什么天魔教护法,去茶楼做个说书先生,光靠这张嘴都能说出个财富自由了。 “……你不信我?” “我说我信,你信我信吗?” 寻先生:“……” 前世网上冲浪,什么阴谋论都见得多了,徐年哪可能这就一时脑热,觉得自己无意之中接触到了天地真相,是什么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人间清醒。 哦对,这也不该叫脑热,该叫脑梗。 起码也得拿个证据出来? 空口白话谁不能说,就你长了嘴啊? 【上古隐秘谁可解?神魔之辨续古今!】 徐年眼神一亮。 系统登场,又可以拿奖励了! 第43章 嗑瓜路过的少女 “不管你信不信,我所言句句属实,乃是这片天地的真相!” “此行冒险赴京,便是肩负着复苏天地正神的使命。” “我已经活不成了,强行续着一口气便是为了完成使命,你且放任我,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但只要天地正神复苏过来,你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 “到时候天地正神苏醒,你也可成神明近侍,获赐神力……” 我秦始皇,速速打钱,事成封你大将军。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味儿。 与此同时,徐年的系统也亮明了选择。 【选择一:放任自流,观尔自证。奖励:作壁上观。只要坐着不动,任何不以你为直接目标的攻击都不会波及到你。徐前辈,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选择二:真假自辩,祸心不容。奖励:香火引路。燃香一根,引向天魔,天魔不拒,仙神何辜。如果手边没有线香,其实蜡烛、油灯、火把等等物件也可代替,理论上只要可燃有烟便行,只是线香的效果最佳。】 作壁上观就是坐着不动就不会被殃及池鱼,香火引路则是引向天魔之力的所在。 前者在特定情形下或有奇效,但后者则是效果简单而明确。 单从奖励来看,这选择还真不好做,很难说是哪一个更有用,但徐年会怎么选,又何曾只看系统给的奖励是多是少了呢? “复苏天地正神?你要怎么做?” 寻先生仅存的一道本命血气如残烛般晃荡着,随时都会散去:“看到豆腐摊上的少女了吗?她是正神转世,以我剩余的最后这点力量激发她体内的正神之力,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徐年已经能够自动将话里的天神用天魔替换掉了:“然后呢?这里是大焱京城,就算给你激发了她体内的天魔之力,接下来就是被当场镇压了。” “哈哈哈,镇压?不,她是我见过最强大也最为完整的,这才不是什么力量碎片,而是真正的正神转世,至于你说……镇压?萤火之光岂能夺走皓月之辉,凡人怎么可能镇压神明!” 徐年望向了在豆腐摊上忙碌的少女,额角的汗渍打湿了发梢。 何小鱼是天魔转世? 不管这是真是假,徐年手掌用力一捏。 就如捏死只蚊子。 寻先生最后的一道本命血气,自指缝间爆开,消散于虚无。 “啊——你杀了我,也阻止不了我所侍之神的回归!” “天地翻覆,正神必将归位……” 天魔教护法留在这片天地间的最后一句话,也随风而逝去。 “嘎嘣嘎嘣……” 细碎清脆的声音响起,徐年转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位少女,嗑着瓜子看着他。 箩裙束腰,尽态极妍。 仿若远山的眉下,那一双转盼流光的眼眸如剪着一池天水,光是望着不动便有仙蕴丛生。 只不过一点朱唇飞速翕动,吃着瓜仁吐出瓜子。 一吃一吐之间,这点仙蕴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了。 箩裙少女歪了歪头,想了片刻,走了过来向徐年伸出手,白皙的掌心里是黑黢黢的瓜子。 颗颗饱满,外壳油亮。 “吃吗?” 徐年面色古怪,同样伸出手,接过了箩裙少女大方分享的瓜子。 瓜子虽然品质再好但也只是瓜子,但这箩裙少女却有些稀奇了,方才徐年分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磅礴血气和浑厚灵力同时涌动,具有七品的水准。 估计如果他没有捏碎寻先生最后剩下的那一道本命血气,这少女现在就不止是嗑瓜子了。 既是武夫,又修道门。 虽然如何修行确实不是一道单选题,但涉及到精力和天赋,以及最重要的如何让不同体系的力量在同一具身体里融洽运转等等一系列问题,绝大多数人都只会单选一条修行路径。 但面前这位把瓜子嗑的蹦蹦作响的少女,不仅是武道双修,还都修到了七品。 这难度可不止是一加一。 哪怕是以徐年并不算多的见识来看,这少女也委实是妖孽了。 自己速通五品是靠的系统开挂。 她的武道双七品又靠的什么呢? 氪金?血统? 箩裙少女忽然开口,如同涓涓清泉,沁耳沁脾:“卖豆腐脑的小姑娘是天魔转世?” 这少女看出来的东西还挺多。 徐年略作思索,点了点头。 “哦。” 少女就哦了一声,然后嘎嘣嘎嘣地嗑着瓜子,转身就走。 徐年都愣了一下,搞不懂这少女究竟是要干嘛。 “我就路过,看到了随口问问,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提前把那小姑娘杀了,避免天魔临世?” 少女似乎看出了徐年心里疑惑,瓜子嗑到直摇头。 “如果她体内的天魔之力激活化身天魔降世,那也是将来要操心的事情,现在她只是摆摆摊卖几碗豆腐脑,大焱律法都不碍着,何错之有?何须现在就做些什么。” “再说了,人生百相,谁心中没点魔念?” 路过吃瓜的少女走了。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随手一抛,边吃边吐出的瓜子壳落在地上,瞬间便摔成齑粉。 风一吹,干干净净。 这大抵是不能算随手乱扔瓜子壳了。 但你这武道双七品的修行境界,平日里难道就拿来干这个? 徐年沉吟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他刚才其实有点纠结于该如何对待天魔转世的何小鱼,但少女这话提醒到了他。 何错之有? 就算何小鱼将来真会引发什么天魔降世,徐年倒想亲手试试凡人能否镇压神明。 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天命难违? 不过现在倒是也有一件事情可做,验证一下那寻先生临死之前说的是真是假。 会不会是在坑人呢? 徐年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握在手中竖起,指向天空。 香火引路。 手边线香蜡烛什么的都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捡根树枝试试了。 还别说,这照样管用。 枯枝燃烧,飘出一缕青烟。 青烟没有随风而动,而是缓缓飘向了不远处的豆腐摊,缭绕在何小鱼的头顶,良久之后才缓缓散去。 “呼。” 吹灭枯枝随手扔掉,徐年嗑着瓜子迈步离去。 吐出的瓜子壳还没落地。 便已经成了齑粉,随风飘散。 第44章 喝酒 “……曹伯,你说什么?” “曹大人失踪,那小杂种和他娘却离开村子说是来了京城?” “可我们也没见着那小杂种,他人在哪儿呢!” 镇国公府。 听着独臂老仆的禀告,大夫人惊得花容失色。 “这……这婚期将至,人没了怎么办?总不能让承儿去陈府当什么赘婿,他将来可是镇国公府的顶梁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入赘!” 从小就伺候着老爷的老仆人摇了摇头:“大夫人稍安勿躁,我之前便说过,不管人在不在,婚约都将照常进行。” “如此行事,陈府会同意吗?” “陈府又何尝想结这亲呢,但不得不结,和我们一样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不用亲生儿子顶替入赘,大夫人一下子就不急了,重新拿捏住了一府主母该有的仪态,只是淡淡地皱着眉,疑惑道:“可这是出了什么事,曹大人才会与那小杂种和他娘一起不见?” 这也是独臂老仆想不明白的地方。 徐年和徐菇那对母子,都未曾修行入品,河竹村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强者,曹柘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七品武夫,此行领的是折冲将军之命足以横行无忌。 怎么想都该是曹柘顺顺利利带徐年回京,代替徐家入赘陈府。 之后就是徐年与陈府如何相处就是他们之间的麻烦。 与镇国公府就没什么干系了。 可这怎么开头就出了问题呢? 曹柘见到了徐年母子离开了村子,而徐年母子不日后赴京治病。 这是众多村民亲眼所见,难道他们整个村都为了一对母子掩饰真相? 分开走本就反常了,可怎么又都没个下落了呢? 大夫人忽然提议道:“既然是来京城治病,不如先一家家医馆找过去?” 独臂老仆其实不太觉得徐年会在京城。 如果他心甘情愿入赘,现在早就到该来镇国公府了,如果不愿意,又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治病。 什么地方不能治,非得来京城? 恐怕只是个离村的理由,离开之后到底是去了哪儿,又何必真的告诉那些村民。 本来就连那对母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之前去河竹村找人都还是老爷告知的具体地址,现在再找起来,等于是大海捞针都不知道捞的是什么样的针了。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线索。 此事又有些敏感,不能大张旗鼓地满京城找人,不然万一婚约那天还没找到,闹到满城皆知婚礼上新郎不在,那就真成了大麻烦了。 搞不好就扣上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饶是老爷即将拜大将军,这也是受不住的。 “那便照夫人的意思,先从医馆找一找,不过这事不能外露,有必要掩饰一二。”独臂老仆沉吟片刻,“大夫人你看这样如何,承少爷不是正在闭关突破吗?对外就说是缺了突破的药材,是在到处找药……” …… “……徐小友,现在还缺这几味药材,你记一下看能不能碰到。” 百槐堂内,张槐谷写下几味药材给了徐年。 这是之前写给张天天的那张药材单剩下来的,有价有市能买到的都已经在这数日里搜集完毕,剩下来的这些都是花钱都买不到,只能碰运气找。 万年参须、阴心古花、金蛇藤、血柿子。 徐年这些日子没少向张槐谷父女请教医术知识,况且他辨认药材的基础本就扎实,牢牢将这四味药材记在了心中。 四味药材里面除了万年参须是真正的宝物,关键时刻能用来续命。 其他三样都是奇胜过珍。 实打实的药用价值未必有多高,但却难得一见。 “你娘亲在我这儿住着也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所以你也不用急于找齐,碰碰运气就行了,我也会继续搜罗这四味药,运气好或许一年半载就凑齐了。” 张槐谷说完这事,便优哉游哉地继续泡茶喝茶。 “哦对了,我已经找人在打造捉妖人的法宝了,不会这需要些时日,也得等着。” 徐菇该用了张槐谷的新药方之后,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了,她本来就是习惯了忙碌,这几年身体虚弱才无事可做,现在觉得有了点力气,住在这里吃喝不愁,反倒是不太能继续闲下来。 如今帮张天天分担了一点百槐堂里简单轻松的活,挑拣晾晒些容易区分的药材。 聊以度日。 “徐哥,有人找你!” 吐纳灵气日常修行的徐年睁开眼,趴在他腿上仿若睡着的小狐狸也同步睁眼,灵巧地跃到肩上,火红柔软的皮毛蹭了蹭侧脸,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然后一溜烟跑去了徐菇那边。 小爪子帮着徐菇分拣药材,还都没挑错。 这就是酥酥跟着张天天看了好几次医书的成果啦! “谁找我?” 传来消息的张天天揉了揉惺忪睡眼,这一看就是趴在柜台上睡觉被打断了。 “我不认识,一个挺贵气的公子哥,自称姓陈。” 姓陈的贵公子? 徐年第一反应便是路边茶肆的伏杀。 到了百槐堂的门口,徐年果然见到了陈宪虎。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小子当日还担忧徐真人能否如愿,没想到徐真人都在这百槐堂里住下了,现在看来是小子杞人忧天了。” 徐年打量着陈宪虎。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这位自称小子的公子哥要萎靡不少,见到徐年时扬起的笑容之中,分明有些已经极力在掩饰,却还是藏不住的厌倦之意。 不是受了什么伤未痊愈,而是心境出了问题。 往小了说,这就只是心情低落,但往大了说,或许便是生出了心魔。 “陈公子何事找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这陈宪虎这都只差把心里有事写在脸上了。 陈宪虎笑着的嘴角是上扬的。 眼角却耷拉着。 仿佛自己的眼睛和嘴角都没协调好,流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 他来找徐年的目的,也有些出乎徐年的所料。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徐真人可否有空,陪小子喝一顿酒?” 徐年问道:“喝酒?你我二人?” “嗯,没有第三个人。” 徐年稍作沉吟:“我可能不太会喝酒。” “哈哈,这倒是无妨,只要真人肯赏脸就行……” 第45章 溢春楼 烟柳河。 水上画舫岸边楼,双双藕臂迎客招展。 留下的金银赛过流淌的河。 在玉京城不设宵禁的夜晚,这里便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人分三六九,楼也有高有低,溢春楼便是烟柳河最高的楼之一,有春花秋月四大花魁,各有所长皆通风雅,常人来此寻欢一掷千金也难成哪一位花魁的入幕之宾。 但是陈宪虎带着徐年踏入溢春楼,当先便甩了些碎银子打发走拥上来的姑娘,直接点了春花秋月四大花魁。 “这位公子说笑了,这四位姑娘哪能是说点就点,您这还一齐点了四位,不如先和奴家小酌一杯……” 拥上来的姑娘笑吟吟地说着,既是解释也是劝,给这器宇轩昂却似乎不大懂青楼规矩的贵公子一个台阶,不过她话还没说完,老鸨便已经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把这姑娘推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哎呦,原来是陈少爷来了!快,请上楼!四位姑娘都在梳洗打扮,就等着您呢!” 迎客的姑娘变了变脸色,老鸨亲自将陈宪虎和徐年领上楼之后才下来,与她吩咐道:“你新来不久,不懂,公子大气也不怪你,但我该说还是得和你说说,那位公子姓陈,怎么都至于说笑话,以后可记得了。” “妈妈,这陈是……哪个陈?” “嗨,你这姑娘,咱们大焱拢共三位大将军,可没有第二个陈。” “是那位二十一岁的武道七品,宫中都有赏赐的天骄?” “极是极是……” 姑娘脸色再变,痴痴望向楼梯,只是上面早已没了陈宪虎的背影。 方才她只是惊讶这位公子竟然一来就能点四位花魁同时作陪。 而现在她羡慕的却是四位花魁…… 四位花魁齐聚,其实没有什么淫靡春光,月荷抚琴,花莺起舞,秋霜浅唱,春晴温酒,陈宪虎除了点了她们四人,便是点了一大桌子菜和一整坛好酒。 “真人,您不擅酒,小子便只为您倒这一杯,之后您请自便就是了。” 温好的第一壶酒,陈宪虎亲自为徐年倒上了第一杯,将这一举动收在眼底的春晴四人暗自心惊,不由得揣测这粗布衣裳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竟能让已经名满京城的陈家幼虎亲自倒酒。 口称真人,还用的是“您”不是“你”,可见敬重。 莫非是哪位道门大真人,修炼出了返老还童所以才看似年纪轻轻? 可是悄悄打量过去,这至少外表是少年的真人分明有些拘谨不自在,怎么看都是初临此地,还不习惯风月。 徐年能不拘谨吗? 连同前世算在一起,这都是他的头一回。 陈宪虎只和他说是喝酒,可没说是上青楼喝啊! 不过还好,作陪的姑娘只是很单纯的陪着,没有一拥而上,不然徐年怕是酒还没喝脸就先红了,还坐不坐的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满满一杯酒,陈宪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徐年看着都惊,你这好歹吃几粒花生米? 春晴在为陈宪虎倒第四杯酒的时候,眼看陈宪虎又是一饮而尽的架势,她手掌轻轻覆上酒杯,温婉轻柔地说道:“长夜漫漫,陈公子何须心急于酒?满桌佳肴,莫要亏待的才是。” 挽起袖口,露出素净白嫩的手腕,轻轻夹起一筷子酱牛肉,放入陈宪虎的碗中。 第二筷子夹进徐年的碗里。 长袖善舞的花魁微微笑着:“真人也请。” 陈宪虎嚼着肉香浓郁的酱牛肉,总算是不光喝酒,开口了:“真人来这京城,所见所闻觉得如何?可还当得起天下首善的名号?” 徐年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虽然有人死在了百槐堂门前,有巧立名目夺走商贩血汗的火蛇帮,有侍神的天魔教护法草菅人命,可这些都无法否定玉京城的繁华盛景。 门钉肉饼的烟火气,茶楼里的满满座客,再比如这烟柳河上的金银与流水,甚至是那座镇国公府内的金堂玉马也同样是这天下首善的一部分。 “那就挺好,值得浮一大白。” 陈宪虎笑吟吟,喝下了第四杯酒。 依旧是一饮而尽。 徐年也举杯浅喝了一口。 细腻醇厚回味悠长,入喉绵柔不刺,留香长久。 酒是好酒,但也醉人。 “说起来小子最近也挺风光。” “少年七品,圣上听闻龙颜大悦,钦赐厚礼。” “天机阁新评的潜龙榜,小子侥幸位列第十一。” “真的风光啊……” 陈宪虎嘴上说着风光,但是一杯又一杯酒灌入肚中时,为他斟了一杯又一杯酒的春晴却只看到了随着笑容流淌而出的落寞,似乎有什么事堵在了心里。 把酒言欢,可灌了一杯又一杯,这事都没能说出口。 徐年仿佛随意般地问道:“先前路边茶肆里的那档子事儿呢,没有后文了吗?” “哈哈哈,真人不愧是真人,一语道破。” “没错啊……” “我都这么风风光光了,就不该再想着那些糟心破事才对,就该没有后文!” 仿佛是在说什么好笑至极的话题,陈宪虎哈哈大笑。 笑到杯中酒都洒了。 笑到坐都坐不稳,斜斜地靠在春晴的肩上。 “真人大抵是不知道,千春县的渡口昨日死了几个人。” 千春县,离京城不过二百里。 徐年隐约记得他好像听谁提起过此地,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具体是为何提起了 “为何而死?” “利用职务之便侵吞漕运物资,东窗事发后畏罪投江,如今是活不见人,死又不见赃物……” “应付你?” “呵呵,若是我没现在的风光,执意要查下去,这死无对证不就能平一平账了。” 徐年皱眉:“可你已经没查了。” “可他们也毫不在乎这几条人命……” 陈宪虎声音也骤然高了几分。 “真要是推几个手不干净的替死鬼我都认了,可这几个人分明是码头上的脚夫……脚夫侵吞漕运物资?呵呵,脚夫都有这个胆子了,我陈宪虎都特么没这个胆啊!” 第46章 自醉 陈宪虎举杯过头顶倒酒入喉,酒却都洒上了衣襟,倚靠在他身上的春晴也被酒打湿了衣裳,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浅浅地笑容里继续斟上又一杯酒。 琴音,舞姿,歌声。 也同样是一刻未停。 徐年举杯再抿了一口,隐约明白了陈宪虎为何独独要喊自己喝酒。 贵不可言的陈家幼虎,在京城难道无人可以共饮? 非也。 只是此事,无人可说。 也就只能找上意外路过了那间茶肆的徐年,聊以闲言碎语,佐酒入喉换一场酩酊大醉,毕竟是道门真人,应当也无惧听些醉酒之后的疯言疯语。 徐年停杯,夹了一块鱼肉。 鱼是江扬郡特产的鲥鱼,出水即难以存活,只需点上葱油与细盐清蒸,肉质便极其鲜美,在当地还算不上金贵,但在数千里之外的玉京城想吃上这么一口,不知要跑死多少快马。 徐年沉声问道:“圣上他就不管吗?” “管?呵呵……圣上这些年来可是有意思的很,说管,这漕运一年又一年的放任自流!说不管,我成个七品不忘赐礼,家妹的姻缘也要钦点……” 再好的酒也没有不醉人的道理,陈宪虎灌了一杯又一杯,显然是醉了。 可最是体贴的春晴却只敢端起酒杯,送到陈公子的嘴边喂下。 “公子,喝酒……” 声音都有点颤抖。 琴音与歌声俱是顿了一拍,花莺的舞姿也有点乱。 陈宪虎没多说什么,只是顺势让春晴喂着喝了这杯酒,有些话确实是就算他醉酒也不适合说,而春晴她们更是听都不大敢听入耳的了。 不过话中有一件事,让徐年有些好奇:“赐婚?” “差不多,我们两家原本是有长辈做主定下了的婚约,可是随着一些变故,两家都已经当这婚约不存在了,没人提及,可谁想前些日子圣上一时兴起问了起来,钦点了个良辰吉日……” “金口一开,这就不是我们两家能决定的了,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把婚成了再说了,如今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等着看我们两家的热闹呢。” 说罢,陈宪虎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聊以慰藉。 哪怕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龙椅上的那位一时兴起更是难违。 别人赐婚,徐年入赘。 都是恋爱不自由的糟粕,倒也算同病相怜了。 忽然,陈宪虎愤愤地说道:“说句冒犯真人的话。” “若我那未来的妹夫是像徐真人这等的俊彦倒也认了都行,可那徐家这代唯一的男丁是什么货色?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最擅长的是斗蛐蛐,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哪里配得上家妹?” “噗——” 徐年刚吃了一口核桃酥,差点全喷了出来。 陈宪虎虽然醉了,但神智还清醒:“真人这是咋了?” “没……没事。” 徐年擦了擦嘴角的酥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提到的这徐家,不会是……镇国公府?” “真人这说笑了,圣上点鸳鸯谱也讲个门当户对,祖父好歹是当朝大将军,除了镇国公的徐家,也没第二个徐家配得上了?” 陈宪虎说完,想起真人也姓徐。 “口不择言,没有顾及到真人,小子自罚一杯。” 徐年拢共没喝几口酒,但现在脑瓜子也有点懵。 当朝三位大将军仅有一位姓陈。 也是年纪最老的大将军陈行虎,功绩不必多提仅需八个字。 征伐百年,覆国十九! 先前单知道陈宪虎的来头很大,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更没想到。 镇国公府要徐年入赘的对象,竟然就是陈宪虎的妹妹。 难怪。 镇国公府明显也不乐意这桩婚事,原本还以为是为了脸面,不在牌匾上留下失信毁诺的污点,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龙椅上那位开了金口。 不得不照办。 只不过陈大将军府别无选择,而镇国公府想找徐年这个私生子来替代。 不过话又说回来。 曹柘没能把徐年带回镇国公府,不知道镇国公府又如何应对圣上金口? 会让镇国公府里的那位少爷去入赘吗? 徐年面色古怪。 “真人,你这脸色不大对啊,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 徐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样算起来,他原本岂不就是陈宪虎的妹夫? 妹夫第一次逛青楼是被大舅子带着,还一次性点了四个花魁作陪…… 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妹知道了不抽死你? 不过这也只是胡乱发散的一点念头罢了,现实是徐年压根就没被曹柘带回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还能让他隔空入赘不成? 至于知晓入赘的是大将军府上,会不会后悔之类的…… 呵。 没见大将军府上的幼虎,都带着徐年上青楼喝酒,点了四个花魁作陪吗? 赘婿能有这待遇? 房间里酒气浓郁,楼下也起了争吵。 “……不是,你这老鸨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这溢春楼的春花秋月四大花魁我又不是全都要,只要一位出来和我们雅谈风月,又不是要进闺房,这也不行?” “是差了你银子,还是我哪儿不够资格?” 在几位公子的簇拥下,指着老鸨鼻子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谢琼文。 刚从镇魔司的大牢里出来。 虽然案情查明和天魔教什么瓜葛只是凑了个巧,也就放了出来,但谢琼文受的苦也是实实在在,于是便邀上好友寻欢作乐。 风月雅兴,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了。 来之前听说溢春楼的四大花魁精通风雅,谢琼文便夸下海口要与花魁谈一谈风月,毕竟他在天水郡赏玩风月,哪次不是花魁出面作陪? 但是不凑巧,如果是平时以谢琼文的阔绰出手,见一见溢春楼的哪一位花魁倒也问题不大。 可现在呢? “花魁都在一间屋子里作陪?呵呵……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排场,我谢琼文一位花魁都不配,他却独站四人!” 争风吃醋,惯来是忍不了落个下风。 谢琼文不由分说冲上了楼。 推开门。 首先便看见了小口抿酒,大口吃肉的徐年。 第47章 醉打谢琼文 “是你!” 谢琼文双目喷火,咬牙切齿。 要不是这姓徐家伙,他怎么会好死不死的正巧赶上了天魔教在京城捣鬼,又怎么会被镇魔司抓进关了好几天。 所有的错。 都该归咎于此人! 现在更是连青楼花魁也要和我抢? 这一桌酒肉,陈宪虎光喝不怎么吃,徐年吃的正舒服了,也没料到在这青楼里还能见到谢琼文。 玉京城这么大,光是烟柳河上大大小小的楼与舫便有过百之数。 这也能撞上。 该说是冤家路窄吗? “好啊,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非得要你爬着出去……” 见着徐年,这就已经不只是争风吃醋的问题了,妒火与怒火一并爆开,他撸起了袖子就要亲自揍人,可是一只脚才刚刚踏进屋内,满身酒气也掩不住器宇轩昂的陈公子便已经先起了身,挡在了他的前面。 谢琼文怒道:“你特么又是谁啊?滚——” 砰! 圣上赐礼的少年天骄,满是酒气的一拳,砸在了谢琼文的脸上。 谢琼文脑瓜子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全靠一同来青楼寻欢作乐的几名好友连忙搀扶才没摔在地上,他一只手扶着脑袋,另一只手却指向陈宪虎。 “打我……你也敢打我?” “给我揍他!” “往死里打,出了什么好歹来,老子担着!” 这个脱口而出的“也”,就很灵性。 只是谢琼文忘了。 在他身边的并非是谢家随从或是雇来的火蛇帮成员,扶他一把还说得过去,但一声令下就赶着上去揍人? 这就得看情况而定了。 欺软尚可。 碰到了硬茬子,那就比谁跑的快了。 “我……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他是陈宪虎!陈大将军府的大少爷,不日前才凭借二十一岁突破武夫七品的天骄之举,得了宫中赏赐!” 谢琼文的好友里有人道破了陈宪虎的大名。 于是其他人便心里有数了。 这特么不比谁溜的快,难道比谁更抗揍吗? 没看这陈宪虎还满身酒气,也不晓得是猛灌了多少酒,明显是已经喝醉了,指不定等下发起酒疯,七品武夫的拳头要把人揍成什么样! “谢公子,突然想起我家中有急事,先告辞了!” “那个……这个!啊对,我还有篇文章没背,明日先生要考,改日再约。” “好像下雨了,家里晾的衣服还没收……” 不一会儿呼朋唤友而来的谢琼文便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气到只想把那几个人抓回来指着鼻子臭骂一顿。 这都什么破借口! 突然想起家中有急事和文章没背都算了。 晾衣服是几个意思? 你特么大小也是个公子哥,就算不如谢家,难道还少了丫鬟仆从? 晾没晾过衣服都是个未知数,还搁着收衣服呢! “真人,这人好像对你很有怨气啊……嗝儿!需不需要小子替真人教训一下?” 陈宪虎打了个酒嗝,不过人虽醉,但思绪都还清醒。 他喝醉了。 有人闯入挑衅,然后他揍了这人。 这算事儿吗? 不算。 京兆府府尹敢拿这说事,陈宪虎就都敢喷他一脸口水! 真人? 谢琼文想不明白那姓徐的家伙何德何能被称为真人,不过他知道陈宪虎的身份之后,却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急忙说道:“你是陈大将军府上的陈公子?”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在下是谢琼文,天水谢家人士,目前暂居在镇国公府。” “大夫人乃是我姑妈,自小便疼爱我。” 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联姻在即,谢琼文觉得他和陈宪虎有这么一层关系,不就该亲近了许多? 怎么着也不至于拳脚相向? 听到谢琼文自报家世,徐年看向他的眼神里多出了怜悯。 说点什么不好,非就要报家门? 方才喝酒吃肉……具体点说是徐年吃肉,听喝酒的陈宪虎谈及陈徐两家的婚约,流露出的喜恶已经极为明显了。 指望攀上这层关系能讨到好? 还不如指望方才脚底抹油跑了的那几人是替你搬救兵去了。 “啊!原来是谢公子啊?失敬失敬……” 陈宪虎露出恍然之色,伸手替谢琼文整理了一下方才被他一拳打到有些皱巴巴的衣襟。 笑容亲切而友好。 谢琼文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没缓过来,就听见陈宪虎继续说道。 “你要早说你和镇国公府有这么一层关系,我还问真人做什么呢?真是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啊……你要早说,我早就揍你了,还能让你站起来?” 砰—— 谢琼文刚扬起了一半的笑容凝固了,捂着肚子摔在地上。 这还没完。 一顿发泄似地暴揍下来,房间里的春花秋月四人花容失色,她们都知道徐公子习武且极为不俗,但见到的都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仪态,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武夫盛怒的这一面。 到了最后,默默吃菜的徐年都忍不住说道:“陈公子……当心一点。” 别一不留神,把谢琼文打死了。 “真人放心,我这收着力呢,保管这揍完都是轻伤!” 大醉的陈宪虎大笑着说完,抬脚就把谢琼文踹地上滚了两圈。 鼻青脸肿。 但连血都没吐过一口,显然没什么内伤。 这能说啥呢? 不愧是圣上赐礼的少年天骄,这拳脚轻重的拿捏重度,可见武道修为有多么不俗。 谢琼文这也是个倒霉孩子。 满腔郁气的陈宪虎,原来只能一醉解千愁,他却傻乎乎撞了上来。 啥也不懂。 当了回人肉沙包。 揍了约莫有一刻钟,溢春楼不少客人都受此惊扰早早散去了,至于是去别家还是回家却不好说。 陈宪虎拎着只剩下痛苦呻吟的谢琼文,毫不客气扔出大门,甩手便是几锭金子丢给老鸨。 “嗝儿……喝多了,惊扰了其他客人……赔罪了。” 老鸨方才还因客人散了大半而皱着的脸,见了这金子顿时舒展看来。 “哎呦,陈公子这是哪儿话?为了陈公子开心,把我这溢春楼拆了都行呀!” 只要拆了给金子,爱拆多少拆多少。 第48章 空空如也 回到房间,陈宪虎头一歪就靠在春晴的肩上。 “舒坦,可惜揍的不是狗日的文卫乌,不然这酒不喝都能舒坦咯……哈!要是谁能诛了那狗日的漕帮主事,我陈宪虎就认他为大哥!” 这是已经酩酊,说起胡话了。 却还不忘举杯饮酒。 “都看着我作甚?接着奏乐,接着舞,还没喝够呢……” 这一喝,便是喝到了烂醉如泥。 “陈公子从不留宿,春晴四女都是风尘女子,不便与陈公子府上有什么交集,只能劳烦真人送陈公子回府了。” 于是乎。 月光皎洁如清霜,徐年背着像是掉进了酒缸子里的陈宪虎离开了烟柳河。 陈大将军府虽然不比镇国公府但也是一等一的武将府邸,有春晴给的地址并不难找。 左右两尊石狮子,上挂的牌匾仅仅是“陈府”二字。 虽然有高墙大门打底撑起的气派,但作为一位大焱顶级勋贵府邸的门脸,却显得有点过于朴素了。 咚咚咚—— 叩响大门上的铜环,很快大门就开除了可容一两人通过的间隙,一名仆人探出身子,先是朝着徐年微微躬身见了个礼,尔后才问道。 “请问公子何事叩门?” 徐年指了指背上的醉鬼,笑着说道:“与陈公子饮酒同乐,他不胜酒力,醉了。” 陈府仆人借着月光认出了陈宪虎,立马转身又招呼来一名同伴,一起将自家府上的大少爷从徐年身上搀扶下来,很快还有一名管事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 “公子差人来府上告知一声,我们便去接少爷回来了,还要麻烦公子送少爷回来,实在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失职。” “夜色已深,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在府上歇息一晚?” “明日少爷酒醒,还能与公子再把酒言欢。” 徐年微微摇头,微笑道:“多谢好意。” 管家也没强求,只是吩咐府上仆人速速备上马车,拱拱手笑着说道:“那还请公子允许我们送您回府,不然我们这些下人既没能照顾好少爷,又失了待客之用,可就是一无是处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年没再拒绝,坐上了陈大将军府上的马车。 “请问公子,府上是在何处?” “我可不是什么府上公子,送我去重林街的百槐堂就行。” 驾车的陈家马夫没有因为徐年不是哪家府上的公子而有所怠慢,也没有因为要去的地点是百槐堂而多问些什么,只是恪尽职守地平稳驾车,将徐年送到了百槐堂已然紧闭的大门处。 确认是这里无误,陈家马夫便道了声告辞,驾车折返。 徐年没有敲百槐堂紧闭着的大门,而是绕到后门轻轻敲了两声,不一会儿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便推开了门,精巧的鼻尖耸动两下。 “徐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徐年一边走进百槐堂闲人免进的后院,一边苦笑道:“我就两杯不到,是那陈公子烂醉如泥,我还将他背了回去,沾了一身酒气。” “那人是谁啊?姓陈又有如此贵气,不会是陈宪虎?” 张天天单纯是因为陈宪虎得了圣上赐礼,近些日子在京城里的名气很盛,所以随口这么一说。 巧的是还真就猜中了。 徐年微微点头。 “还真是陈宪虎?徐哥你还能和他认识,这真是深藏不露啊。” “赴京路上偶遇,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他就请你喝酒?这就更了不得了,证明徐哥你魅力大!” 张天天竖起大拇指,随之却有些懊恼地一拍脑袋。 “亏了,早知道他是陈宪虎就好了。” “你找他有事?” “这不是天机阁新评了个什么潜龙榜,说是选出百名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俊才,我才排到四十九名,他却是十一名,想试试这三十多名是差在哪里。” 徐年说道:“他已经是武夫七品了。” 武夫八品的张天天转了转拳头,不服气地哼哼道:“高我一品又怎么样,我会用毒,他会吗?”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潜龙榜上没徐哥你的名字?” 徐年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一个无名小卒,大抵天机阁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 “也对,天机阁虽然号称天机,但怎么可能事事皆知,不过是消息灵通一些罢了。”张天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徐哥你都没在榜上,我也才排四十九名,可见这潜龙榜的含金量也不咋样嘛!” 徐年只是笑笑,不予置评。 “徐哥,你既然和陈宪虎认识,有没有让他帮你找找那几味药材?” “这次忘了,下次再和他说。” 准确来说,是陈宪虎一个劲的灌着酒,很快就醉了,还上演了一出醉打谢琼文。 徐年没找到恰当的机会开口。 次日。 张天天嘴馋豆腐脑,让徐年带上了小食盒出门,听完书去安庆街的时候,豆腐摊的棚子还在远处,但是却不见卖豆腐脑的母女。 没出摊吗? 徐年问了周围的其他摊主,才知道何小鱼家昨天就没出摊卖豆腐。 这是怪事。 往日里豆腐摊是风雨无阻,何小鱼一个人也不会懈怠,怎么这两日都万里晴空,却不出摊了呢? 有人知道内情,摇摇头叹息道。 “何家是出事啦。” “她们娘俩家的男人说来是个勤快的,前些日子伤才刚好了点便想着做工挣钱,他是个有手艺的花匠,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哪家府上缺人,想着好歹有身力气,就先去千春县的渡口做短工,当脚夫给人扛货。” “哪想这一去,人便掉江里去了,没啦!” 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周围其他人自是惋惜和惊讶,纷纷追问是怎么一回事,但这知情人也说不清楚。 “问我怎么没的?我咋个晓得,兴许是扛货时脚滑掉了进去。” “也有说是手不干净,拿了东家货被发现了,跳江想逃,结果水性不够好反倒淹死了。” “但我是不大信这胡乱猜测,何家那男人我是见过,老实巴交的汉子,怎么可能拿东家的货,定是哪里搞错了……” 徐年听到这里瞳孔骤然一缩,想起昨日陈宪虎醉酒所言。 “千春县的渡口昨日死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 原来还有何小鱼的父亲? 小食盒空空如也,豆腐摊空空如也。 就连徐年的心中似乎也空出来了一块儿,似乎有必要做点什么才能够填满。 陈宪虎醉话之中提到过千春县的漕帮主事。 似乎是叫…… 文卫乌? 第49章 千春县 千春县,贯穿大焱南北的沧江流经此地,渡口规模在京畿周边虽不是最大但却是最近,距离京城不过两百里地,铺设有驰道,半日便可往返。 “……大人,渡口又有人在闹事了。” “都什么人啊?” “多是些脚夫在闹。” “哦。” 文卫乌左右手各搂着一名浓妆艳抹衣着清凉的女子,一人喂酒,一人喂菜,听到下属的汇报,他咂摸咂摸嘴哦了一声。 继而笑着说道:“一帮泥腿子闹能闹出什么?扣他们十天工钱,再闹的就失足坠江,沧江这么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反倒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有何反应?” “沈县令还是有些担忧,怕陈家那头幼虎乱来,怕这渡口贪墨上达天听被皇宫里那位知晓。” 文卫乌一只手顺着女子敞开的领口滑了进去,在一阵娇嗔之中他哈哈一笑。 “我们这些年从漕运中攫取的油水可从不曾少了他的一份,这要是东窗事发他当然跑不掉。” “他是该怕,所以就更该配合我等行事,好生遮掩!” 下属连连点头附和:“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上头已经和陈府达成了默契,那头幼虎应当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我们这时候还有必要再这样做吗?” “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也得有自己的计较……” 文卫乌说着用力一捏,那名女子吃痛没端稳酒杯,酒水洒在了文卫乌的靴子上,她曲意逢迎的笑容顿时就变了。 变得慌慌张张。 “文爷……这、这……奴家这给您弄干净!” “怎么弄啊?” 女子强忍着惧意拿出随身手帕,文卫乌一声不吭地抽出了手,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丢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另外一名作陪的女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但是文卫乌却已经看向了她。 “别怕,这女人忒不懂事,连怎么擦靴子都不会,我想你应该比她懂事?” 女子嘴角颤抖了两三下,看着被摔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子,半是恼火于这人弄撒了酒,半是兔死狐悲的哀默,但最后她只能挤出一个笑容,蹲伏下去。 舔舐着靴子上的酒渍。 文卫乌这才重新看向属下,接上先前的话题:“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是无用的多此一举,几条泥腿子的命又有什么所谓呢?” “至于什么上达天听……呵,他还当圣上是几十年前的圣上呢?早就老咯!” “一心只想着求长生,看的是天上,哪里还管这些人间杂事……” 贵为大将军之孙的陈宪虎提及圣上都多有避讳,但这漕帮在千春县的主事,连个正儿八经的几品官职都不曾有,却敢大大咧咧说起圣上已老。 这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胆大,还是狂妄了。 让下属离开时顺便把地上满脸是血的女子扔了出去,免得碍眼扫兴,月色之下文卫乌的风月之事本该是再进下一阶段了,懂事的女子也已经识趣地贴了上来主动投入怀中。 但是不知为何。 他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但又找不到任何理由。 于是便有些烦躁。 一巴掌扇在了主动投怀的女子脸上。 “刚舔过靴的嘴也想来碰老子,脏死个人!滚——” 文卫乌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刚刚还被夸懂事的女子不敢争辩半句,捂着肿起来的脸蛋逃也似的跑了。 赶走了女人,文卫乌顿时觉得这长夜漫漫端的是寂寞难耐,可又对这种满身风尘的女子有些腻歪了,忽然想到这两日有对自京城来千春县寻夫的母女。 既不信跳河,也不信私自拿了东家货物。 还去县衙里敲鼓鸣冤。 呵。 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蠢货,县令都是我的人,你哪来的冤? 不过如果回京城去敲京兆府的鼓,虽然连陈家幼虎都成不了的事,一对浮萍般的母女更不可能,但多少也是个小麻烦,横竖不如就不要让她们回去了。 来陪我过这漫漫长夜…… 那对母女鸣冤不成后好像想着至少死要见尸,便在千春县的客栈里住了下来,文卫乌正要喊来手下去客栈寻人,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转头一看。 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年人。 文卫乌喝道:“你是何人?” 一身粗布衣裳洗到发白的少年只是皱着眉,文卫乌却仿佛感到天幕坠下了三尺。 天势压人人欲跪。 “你便是文卫乌,漕帮在千春县的主事?” 少年自然便是徐年。 已经来了好一阵了,听文卫乌说了很多。 不计泥腿子性命的计较,毫无避讳大谈圣上已老,以及他的喜怒无常。 修为不过八品武夫的文卫乌运转浑身气血才扛着没有跪下,暗道这是哪来的至少七品修为的高手! 他愤懑无比,大声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便该速速退去,还是说你想与漕帮为敌?” 少年不作回答,只是继续问道:“渡口近日死了几名脚夫,其中一人应该是姓何,是你指使的对?” 渡口的脚夫多了去了。 谁在乎姓什么? 文卫乌压根就不知道那几个因为他的计较而死的泥腿子姓甚名谁,只是忽然想到那对京城来千春县寻夫的母女,似乎寻的就是位姓何的男人。 “我知道了,你是京城来的那对母女找的帮手对不对?哈哈哈,论修为我或许不如你,但如今这天下你光会打有什么用?你当你是武帝吗?出来混,要有背景,有势力!” “你匹夫之勇今日杀的了我,漕帮手眼通天明日就能杀了你!”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现在离去我就当无事发生,你把那对母女带走便是,这样对你我都好。” 文卫乌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联系漕帮。 派来高手,诛杀此贼! 至于那对母女就更不能放过了。 等他享用腻歪了就扔进最不入流的暗娼馆子! 说不定哪一日接待的客人便是千春县渡口上卖力的泥腿子,还和她们要为之鸣冤的父亲与相公在一起做过工,互相认识…… 第50章 一场醉后 “我虽然不是武帝,但杀你绰绰有余……” 少年摇摇头,身形在夜风中散去,微凉的夜风中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这是……走了? 文卫乌觉得莫名其妙,忽然全身汗毛耸立,猛地抬起头。 夜色如常,星月辉映。 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却感到有什么极为缥缈却又极为浩大的东西坠落了下来。 似乎是…… 一片天空? 修行不过八品,但文卫乌替漕帮主持千春县渡口事宜,眼力劲却是不缺,顿时明白了过来,发狂似地大叫道:“天地之力,道门五品!” “你个道门五品的大真人特意来杀我?” “哈哈哈,这可真特么是给我脸了啊,看来我今日是该……” 下一瞬。 天地希音。 夜色若缺了一角,嵌入了大地之中…… …… 陈大将军府。 “呃……” 陈宪虎捂着痛到欲裂的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很快便有丫鬟端进来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我睡了多久?” “跟个猪一样,睡了一天。” 声音不是从身边伺候着醒酒的丫鬟口中说出,而是来自房间门口。 眸中藏着仙蕴的少女说着翻了个白眼儿,从随身锦袋里捏出一枚蜜饯,轻轻一抛落入嘴里,嚼着满嘴沁甜,不齁不寡恰到好处。 今儿个这蜜饯还不错。 “小姐。” 丫鬟喂完醒酒汤,端起碗勺离开时向少女施了个礼,也道破了此人身份。 “啊呀,我也没想到会醉成这样……” 陈宪虎揉了揉胀痛的脑袋。 其实以七品武夫的体魄,喝的又不是什么醉生梦死的琼浆仙酿,喝上再多也很难一醉不醒,只是陈宪虎昨日便是求醉,不仅没用气血化解酒劲,反而压制着气血。 陈宪虎抿了抿嘴,下床伸了个懒腰:“这醒酒汤喝完满嘴苦涩没得味道,小妹你这蜜饯分哥哥我尝点甜头?” 陈宪虎的亲妹妹陈沐婉又翻了个白眼:“溢春楼喝酒,四大花魁作陪,还想吃我的零嘴?我看你这酒劲都还没过。” “一颗,就一颗……” 瞅准陈沐婉抛起一粒蜜饯的空档,陈宪虎劈手欲夺,结果下一刻这位得到圣上赐礼,潜龙榜第十一,名满京城的武道天骄,就被自己亲妹妹单手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蜜饯进了陈沐婉的嘴里,陈宪虎的脸狼狈地贴在桌面。 “痛痛痛……认输!小妹,你哥我认输了!” 陈沐婉松开手。 陈宪虎揉了揉脸,苦笑道:“我这潜龙榜十一都有人不服,不过小妹你这潜龙榜第一怕是谁都撼动不了。” “我宁愿榜上无名。” “天机阁好端端地突然评什么潜龙榜,准是憋着什么坏水。” “你要这第一的名头就拿去,寻个时间公然挑战我,我输给你便是。” 蜜饯不能给,但这潜龙榜第一却随便让。 陈宪虎摇摇头:“得了,你让我赢也没人认啊,不过话说回来,小妹你又没什么与人动手,这天机阁怎么笃定你就是潜龙第一?” 陈沐婉蜜饯入口,满不在乎道:“天机阁这不正在试吗?” 潜龙榜一出,围绕这名次先后必然会起风波。 争强好胜也不外乎人之常情。 就算不知道陈沐婉的具体实力,把她放在了第一位,等到好事者争名而来,自然就见了分晓。 陈宪虎忽然觉得自己亲妹妹这潜龙榜第一的名次,或许坐不稳。 他想到了徐年。 二十岁。 修为至少是道门六品。 潜龙榜有所遗漏倒也很正常,天机阁掌握天下再多机密,也不可能真的无所不知,必然会有缺漏。 只不过他虽然大概知晓道门六品有多强,却一直不知道自家亲妹武道双七品的实际战力又有多高。 从小到大兄妹两人过招,陈宪虎就没撑过三招。 拿不准这能否高到越品,战而胜之? 陈沐婉倏然说道:“漕帮之事,哥你也不必忧心烦闷,爹爹他们自有计较,只是没法按你的想法来,况且要是心有不平,也该是奋发砥砺,贪杯求醉有什么用?若你武道练出个四五品之境,拆了漕帮几处分舵,他们也不敢吱声。” “如果几处分舵不够满意,我要拆了整个漕帮呢?” 陈沐婉想了一瞬,点头说道:“单凭个人勇武,那恐怕得有武帝的境界。” “得儿,我还是贪杯求醉来,梦里别说和武帝同境了,说不定我都能一只手按着武帝揍……” 兄妹二人说着无关痛痒的玩笑之言,昨夜在门口招待过徐年的那名府上管事忽然走了进来。 先是见了礼。 “少爷,小姐。” “老沈你来找我,是我爹要见我吗?” “不是,是方才府上得到一消息,老太爷让我来告诉少爷,让您心中有个数。” 陈宪虎愣了一下。 沈管事口中的老太爷,自然就是陈宪虎的爷爷,身为大焱三位大将军之一的陈行虎。 大焱如今战事不多,陈宪虎的父亲和祖父虽然有军职,但如今都在京中待命,府上事宜主要是他爹在操持。 这次是什么重要的消息,把整日里净是溜溜鸟逗逗儿孙的大将军都惊动了? “今夜早些时候,千春县遭到了袭击,死者仅有一人,漕帮安排在那里的一名主事,文卫乌。” 陈宪虎张了张嘴:“啊?” 沈管事笑笑说道:“看来不是公子动的手,这便无碍了,不过想来也确实不可能是公子动的手。” 陈宪虎莫名感到不服,瞪着眼睛说道:“老沈啊,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就不能是我醉酒发疯,连夜去把文卫乌砍了?” 沈管事摆摆手:“当然不行,文卫乌被连着宅邸一起压塌了,那片土地都陷进去了三尺。” “天地有缺,灵气混乱,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复原如初。” “少爷若是醉酒发狂便能把一片天地搅成这样,小姐大抵就不会嫌弃少爷烂醉如泥,老爷和老太爷应该也任由少爷随意打杀漕帮,不会插手了。” 这消息有够惊人。 陈沐婉蜜饯入口都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嚼,嘟囔道:“天地之力,道门五品……漕帮这是倒了什么霉,惹上替天行道的道门大真人了?” 第51章 神通 “啊?” 陈宪虎目瞪口呆,忽然想到了自己昨日醉酒,可是说了不少胡话,结果一醉醒来文卫乌就没了。 很难不将这联想到一块儿。 徐年恰好是道门真人,至于修行境界是六品还是五品,本来他就只是因为茶肆偶遇的那次出手,暗自揣测至少也有个六品的水准,不可能更低而已。 不过这二十岁的道门大真人…… 在世人眼里,陈宪虎已经是一等一的武道天骄,但和他的亲妹妹,道武双途径都有天纵之资,先天吐纳而开一穴窍的陈沐婉一比,他觉得自己顶多算是个添头。 都是同一个爹生娘养,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万万没想到,在他妹之外竟然还有人能更不像个人! 二十岁,五品。 真不是什么仙人转世? 陈宪虎回过神来的以第一句话便是:“小妹啊,我突然想到你这潜龙榜第一的宝座恐怕经不起试,确实有些名不副实了。” 道武双七品能不能越品胜六品不好说。 但想赢五品。 纯粹是痴人说梦…… …… 徐年变强了。 境界没有太大的变化,哪怕是仙灵根想要突破至四品,依靠日常的吐纳修行也非是数日之功,但他对自身境界之力的掌握却有了十足的提升。 倒不是因为悟性多么绝顶,而是底子不太好,就像是同样十分的差距,原本就有八九十分的想提升不容易,但对于本来只有一二十分的不过是小菜一碟。 五步五品成的境界不掺半点水,可旁人花费数十上百年才成就五品,故而也有数十上百年沉淀出的境界感悟。 不过徐年有仙灵根,也确实悟性绝顶,领悟的速度相当惊人。 譬如对天地之力的运用已与刚成五品面对曹柘时判若两人,之前一语高处不胜寒便让天魔教护法冰寒彻骨,如今更是摘一片夜色砸塌了大地。 不过这对境界力量的运用虽然已经往深处走,但说到底仍然没有摆脱一力降十会的局限。 是在以境界压人。 因为境界高,所以压得人抬不起头,但徐年自我认知也很清楚,如果他遇上一个同样为五品境的敌人,大概率就会陷入劣势。 说他变强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 之前听文卫乌和下属交流时,系统跳出来给了个选择题。 恰好能够弥补徐年的不足之处。 【地有缺,路不平,天无眼,事不公】 【选择一:事未临头,与我何干。奖励:龟虽寿。自封六感五识,大幅度延长寿元。换一个熟悉的名词,省电模式。】 【选择二:天无我有,地缺我平。奖励:覆地。大地厚德而载物,地载之物若无德,便由我覆。此神通属于天地人三绝之中的绝地,使用时请注意脚下,不要把自己也埋了。】 【宿主已做出选择。】 【“覆地”已到账,请宿主尽快查验,离柜之后概不负责。】 离柜不负责还行。 最好这什么奖励发错了,天地人三绝一次性发完了,也不要追回。 吐槽归吐槽,徐年还是迫不及待感悟了一下覆地。 这可是一门神通。 就像剑有剑招,拳有拳路,武夫都有武道招式,道门自然也有法术神通。 不过法术与神通,其实不能一概而论。 神通涉及本源,撬动天地规则化为己用。 法术相比起来要简单许多,虽然也有感悟与道蕴化在其中,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自身之力或简或繁的无穷衍变。 不少法术本身就是从神通简化而来。 像是之前系统奖励的它心通和香火引路其实就可以算作法术,而且还非是道门独有,不一定要用灵力来驱动,尤其是它心通,虽然和佛门六神通之一的他心通有一字之差,但怎么看都没有谬以千里。 反而就像是佛门神通他心通的简化版本,还兼容了道门。 徐年之前只能以境界压人,便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能用来对敌的法术神通。 李叔原本就没打算让资质不足的徐年走上道门修行,不可能提前教。 偏僻的河竹村连个私塾都没有,也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从今往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徐年也是掌握着一门神通的人了,不再只能逞境界之威。 法术不好学,神通更难掌握。 但系统奖励虽然戏称什么离柜概不负责,但其实售后向来到位,说是奖励覆地这门神通,那就不会只给修炼方法。 一步到位。 不需要学,只需要感悟该如何妥善运用这门神通…… …… 徐年摘夜色一砸,死了文卫乌塌了大地,连一方天地都混乱不堪,什么线索都不留下,他自是潇洒,事了拂衣去捂得新神通,置身事外的陈府乐见其成,但深陷其中的漕帮上下可就热闹了。 天高地远,漕帮没那么快弄清千春县的具体细节。 只知道文卫乌死了。 本来时局就敏感。 前一脚才软硬兼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安抚住了那头陈家幼虎,结果还没高兴个几天呢,千春县的主事文卫乌就死了! 陈宪虎为什么会盯上漕运? 这锅全扣在文卫乌头上不太对,毕竟陈宪虎厌恶的是漕运这么多年下来,积在江河底,无人敢搅起来的淤泥,但是文卫乌确实是个导火索。 没有他。 天生富贵的陈宪虎不在烟柳河的高楼画舫上赏风弄月,何至于纡尊降贵俯身去看看河底沉了多少淤泥。 所以文卫乌一死,漕帮第一反应便是陈府没管束好家中幼虎让他发了次疯,甚至于这就是陈大将军的手笔,闲在家中无仗可打就想挖一挖漕运里的淤泥。 这一挖,是要天下大乱啊! 基于这样的防范心理,不可能引颈受戮的漕帮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尤其是漕帮大本营所在的江扬郡,一时之间连鱼价都上涨了几成。 不过随着更进一步的消息跨山过江传回了江扬郡,鱼价不声不响地又降了回去。 与陈家无关。 那头陈家幼虎前一晚在青楼大醉,醉了整整一天。 杀文卫乌的是某位道门五品大真人。 是谁,动机是什么。 一概不知。 第52章 潜龙之争 千春县那地方毗邻京城,漕帮为了避嫌,不引来龙椅上那位的目光,从来不往京畿一带派高手驻扎,不过天水谢家倒是有位六品高手恰好在那儿。 本意是盯着陈宪虎会不会引起风暴,席卷到他们天水谢家。 没想到没等到那头陈家幼虎发疯,倒是有幸见识到了道门大真人以天地发杀机。 天地之力碾下来,煌煌不可挡。 至于天水谢家高手既然在场,当时怎么不现身,出手阻拦? 这话谁当面和他说,谢彬堂当场就敢动手抽死他丫的。 说话不动脑子? 不说他贵为谢家家主的亲弟,不是劳什子文卫乌的贴身随从,天地起杀机就那么一瞬之间,他不在文卫乌身边哪里赶得上阻止。 就说这特么是道门大真人,五品的杀机! 谢彬堂凭什么去挡? 拼命是? 漕帮一个主事就要他天水谢家的二把手去以命相护,到底是谁疯了? 不过过了几日,不见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漕帮便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当是文卫乌恶贯满盈遭天妒,走路上被雷劈死了。 不然还能咋办呢? 现场被天地之地碾过没什么线索,虽然说非要刨根问底,天下就这么多道门五品,一个个排除过去其实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必要这么做吗? 不能让陈家幼虎拔刀斩文卫乌,是因为他身份太特殊了,谁都不敢赌这会不会成为一个引动八方的信号。 但藏身不留名的道门大真人。 再强大也只是个人意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会有什么连锁反应。 一个千春县渡口的主事,让他杀了便杀了。 事情到此为止,漕帮其实也挺乐意,不然非去揭晓是何方大真人,万一是四大观里的哪位在替天行道,甚至是道一宗跑到人间来云游的山上之人。 这可就更不好下台了。 退一步说,就算是在哪座名不见经传的深山里潜修到五品的闲云野鹤,独行独往孤身一人,这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主事就要竖此大敌,不死不休。 退一步,海阔天空。 漕帮都偃旗息鼓不做追究了,谢彬堂更不可能大包大揽,他来千春县本来就只是预防这场最终未能扬起来的风波席卷到天水谢家,眼下已经没他什么事便也撤了。 不过不是回天水郡,而是去京城。 看看妹妹嫁入镇国公府这么些年过的好不好,再去看看侄子在京城这么些时日怎么样了。 之前来信说是遇到了些挫折。 不仅挨了打,还莫名其妙进了镇魔司的大牢。 也该是如此。 这侄子在天水郡素来横行无忌惯了,到了京城不受点挫折也说不过去。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固然不孬,但他的侄子也不是谁都能教训的,天水谢家以诗书传家,礼仪最是到位了。 子侄受了教训,该还回去的礼,可一样都不能少。 不过谢彬堂这次赴京,也不只是探亲。 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联姻,天水谢家作为镇国公府的姻亲是该出席的,来的人身份地位还不能低,谢彬堂本来就是这次赴京参礼的人选,只不过因为千春县的事提前出发了而已。 如今千春县的事勉强算是解决了,徐陈二府的联姻之日已经迫在眉睫。 他是该赴京了。 总不能失了礼…… …… “……既然如此,小子便在徐真人面前失礼了,讨教一下张姑娘的高招。” “打就打,怎么这么婆婆妈妈?顺便提醒你,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切磋!” 百槐堂的后院,张天天娇喝一声,飞踹一脚便与抬手拆下这凌厉一脚的陈宪虎过上了招。 这是潜龙十一与潜龙四十九之争。 文卫乌死的第二日,陈宪虎便登门百槐堂,此时徐年正在后院里感悟着神通覆地的奥妙,泄露出来的丝丝缕缕的气息,让本在一旁喝茶的张槐谷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瞬这地便要塌了似的。 徐小友这是在做什么? 之前他日常修行,可没有这动静。 这是修行又有所得了? 这才多久? 都已经五品了,进步竟然也能这么快,五步五品的天资,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守着百槐堂大门的张天天正百无聊赖,看到陈宪虎登门顿时眼前一亮,上次就错失了与这潜龙十一过招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送上门来了。 张天天提出要分个高低,完全在陈宪虎的意料之外,在他的视角里是突兀至极,弄清楚缘由之后更是有点愕然。 原以为不堪其扰的会是自己那潜龙第一的亲妹妹,没想到先因此潜龙榜名次遭到挑战的竟然是我自己?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麻烦。 徐真人笑着说随他乐意,那位终日里悠哉喝茶的张槐谷大夫也默不反对。 于是切磋便开始了。 陈宪虎武夫七品对武夫八品,一品的差距让他游刃有余,甚至还收着手。 有点小感慨。 他毕竟身份尊贵,没什么和同龄人正经切磋的机会,以前多是被亲妹妹两三招制伏,还是用的单手,这次终于轮到他在切磋时占据上风。 可以给别人喂招了! 陈宪虎很有风度,他虽然从小被亲妹虐,可出身武将世家又是圣上亲赐过的天骄,武道目光自是犀利,在自己收着力躲闪腾挪之时,还不忘指出张天天一拳一脚的不足之处。 “这一拳,太过追求于快,拳已至劲却未发,力有不足。” “不要轻易离地,空中无处借力腾挪,我若扫你下盘,你这如何应对?” “角度刁钻,可还是那句话,你的拳脚太过于追求快,失了迅猛,若是专修体魄强健的敌人,你纵然击中对方数十拳,怕是都未必能破得了防……” 一边打,一边教。 不过张天天既没有嫌烦骂他啰嗦,也没有调整过自身进攻节奏。 “你这也……嗯?不对——” 陈宪虎刚皱眉想说她有点固执,忽然面色一变。 气血运转出现了不该有的停滞! 于此同时,张天天的拳脚套路猛然一变,一拳又一拳变得势大力沉。 和先前判若两人。 陈宪虎因为方才气血的停滞失了先机,只能仓促应对落于下风,更糟糕的是气血的异样随着时间推移,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在逐渐加深。 第53章 教不了 此消彼长。 继续下去陈宪虎就要落败,潜龙十一败在潜龙四十九手上。 下克上! “喝!” 颓势尽显之际,陈宪虎猛然发出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河,磅礴气血以大江奔涌之势爆发,什么气血停滞的桎梏在这瞬间都仿佛化作了乌有。 掌风呼啸如刀,吹得羊角辫向后飞舞,张天天以暗器手法甩出一包药粉,会沿着肌肤渗入气血之中的毒素粉尘犹如迷雾般笼罩,可是本就中毒已深的陈宪虎却不闪不避,从毒雾之中冲了出来。 一往无前,气血如沸。 张天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盛怒的老虎追杀,虎威气盛难挡,只能转攻为守。 可她的招架之势却被一掌拍散。 再一掌。 势大力沉的手刀已经在张天天喉咙前的一寸停住。 胜负已分。 潜龙十一的位置保住了。 差点翻船。 陈宪虎呼出口出,攀升到顶点的气势随之散去,拱了拱手。 “张姑娘,承让。” “赢了就是赢了,我可没让你。” 张天天磊落认败,手腕一翻,翻出一个青瓷瓶抛给了陈宪虎。 “白鹿丸,解毒用的玩意儿,里面有十颗,你现在吃一颗,剩下的便算是你赢我的彩头。” 果然是毒。 陈宪虎没有犹豫,老老实实服下了一颗白鹿丸,气血里的停滞之感飞快散去,恢复如常。 什么时候中招的呢? 回顾着方才的拳脚交锋,陈宪虎倒也很快找到了关键,张天天那些角度刁钻一味求快,打中身体却无痛不痒的攻势,他以为是不足,原来是在这一拳一脚之中藏了毒。 不过这具体是如何做到的,饶是以他这位武道天骄的眼光也看不出来了。 巧妙的武学招式? 还是什么触碰就会中毒,体内自然会滋生毒性的特殊体魄? 怪不得说这不是切磋。 正常切磋用毒,这一般而言算是卑鄙手段了。 不过陈宪虎其实不在乎。 就算他方才输了也不会拿中毒这一点说事,不说什么真遇上敌人谁会讲什么道义公平,单论这毒是在拳脚交锋之时所中,而不是战前就下好了毒。 这便没有什么胜之不武了。 张天天练得拳脚套路明显就与毒有关。 就好比剑客手里的剑,练的就是这门本事,不准人用才是不公。 陈宪虎反倒是怀疑他占了些切磋的便宜:“张姑娘应该还有药性更猛烈的毒没用?” “有是有,但我输了就是输了,不用帮我找什么借口,你七品潜龙十一,我八品潜龙四十九,打不赢我又不丢人。” 更猛的毒,可就不是解了就完事的了,说不准会有什么后遗症,调养起来很麻烦。 张天天只是想试试潜龙十一的斤两,又不是和陈宪虎有仇。 没必要。 那晚在百槐堂门前杀人的黑衣人不就是七品? 结果还是被张天天毒完之后吊起来打。 不过扪心而论陈宪虎可称天骄,也不单是赞美之词。 同品亦有高低。 陈宪虎在七品浸淫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不比寻常的七品弱。 茶肆杀局之中,七品的茶博士带着三名八品的店小二围杀陈宪虎,陈宪虎可也是没怕过。 “虎踞河山,势不可挡。” 悠然看戏品茗,宛如个富家翁的张槐谷乐呵呵开口,点评道:“难怪都说你是幼虎,陈老将军的啸河山你这是已经摸到三分精髓了。” 啸山河,大将军陈行虎的绝学,亦是陈家的家传武学。 陈宪虎客气道:“张神医谬赞了。” 尔后张槐谷便看向了自家女儿:“天天,藏梅手给你这样用已经歪了,该藏的是杀机而不是毒。” 陈宪虎流露出恍然之色,难怪他完全没注意到是怎么中的毒。 藏梅手可不简单,乃是三奇之一的黑道人摘梅之时悟出的武功,共有七式的套路刁钻诡变,处处可藏杀机,极难招架。 至于身为道门修士的黑道人为什么悟出来的是武功? 只能说,大概这就是天下三奇之一的神奇之处…… 张天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把藏梅手练歪了,张槐谷刚觉得奇怪这丫头竟然不顶嘴了,难道是有外人在场给面子? 欣慰。 老父亲才高兴了片刻,却听到本该是贴心小棉袄的女儿说道:“这藏梅手藏毒是差了点意思。” “老张,要不你让盗首教我怎么偷。”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东西,我练了后肯定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藏梅手只是黑道人摘梅所悟,但张天天这会儿说的可是盗首的看家本领。 这哪是能教外人的? 张槐谷人脉再广,也可能把三奇之一的看家本领偷到手。 他端茶喝水,充作没听到一样。 “喂,老张你耳朵聋啦,要不要我给你开药啊……” 徐年和徐菇,乃至于小狐狸都已经习惯了发生在百槐堂里的父慈女孝,可是头次见识到的陈宪虎不免目瞪口呆。 他早就听闻过百槐堂神医张槐谷的非同凡响,引以为是大隐于京的高人。 高人就这样被女儿怼到装聋作哑? 陈宪虎默默想了一下,如果是他这样的态度和老爹说话…… 他偷偷揉了揉屁股。 小时候调皮捣蛋吃过的竹条炒肉,那般滋味又浮上了心头。 “老张成聋子啦,要不徐哥你教我修道?感觉这武道练来练去没什么意思。” 被点到了名字,徐年笑笑说道:“我可以助你入品,不过修行一事,我恐怕能教你的不多。” 便如李施诊能助徐年入品。 如今修为更甚一筹的徐年,自然也能助张天天入品。 虽然一生只有三次这样的机会,用一次在张天天身上倒也无妨。 但具体的如何修行,徐年说他教不了太对,在陈宪虎和张槐谷眼里这都是大真人的谦逊之言。 可其实是大实话。 徐年教什么? 五步成五品可教不了。 再比如吐纳,这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修行方式。 刚入九品时,最重要的就是将吐纳灵气掌握得如同呼吸一般熟稔自然,但在这之后,纳进体内的灵气经由怎样的经脉路线运转成周天,再如何吐出换新。 这里面的讲究,便称为吐纳法门。 第54章 红袍太监 李施诊七品指点不了五品怎样修行,但吐纳法门还是有的。 当时也教了,可徐年没法学。 后来自己修行有所感悟了,才发现原因所在。 仙灵根。 这系统奖励的冠以一个仙字的灵根不只是单纯提升天赋和资质那么简单,还会自行将徐年吐纳的灵气以最完美的线路在身体内运转周天炼成自身灵力。 所以,严谨来说徐年其实连吐纳都停留在基础阶段,引气入黄庭娴熟如呼吸而已。 什么法门都没掌握。 经验为零。 自己会和教别人是两码事,何况徐年其实自己都不会呢? 以后修行的多了,或许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毕竟再如何精妙的功法神通,都不过是境界感悟的某种成果。 但如今的徐年满打满算不过修道月余。 还没到能为人师的地步。 “天天,该去煮药了。” 张槐谷淡淡地说了一句,涉及此事张天天从不逆着来,踏踏实实去拿药煮汤。 煮的是徐菇的每日汤药。 “陈公子,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折腾出一场潜龙之争,陈宪虎来干嘛的都还没说,不过徐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听闻昨日千春县的文卫乌死了,特来告知徐真人一声。” 陈宪虎没问是不是徐年杀的人。 只说是来告诉他。 这便是一种心照不宣,不需要挑破,你我心里有数就好。 徐年点点头:“我知道。” 这便是承认了? 陈宪虎深呼吸,近些日子以来压在胸口的郁气不说尽数散去,至少也是呼吸都畅快了几分,他郑重地抱拳致谢。 “多谢真人。” 徐年摇摇头:“文卫乌的死不是因为你,而在因为他的计较而枉死的那几名脚夫。” 敞亮的实话。 在溢春楼听喝醉的陈宪虎说起千春县渡口死了几个人,徐年虽然有些恰似物伤其类的感伤但其实也止步于此,真正爆发成不得不做点什么的行动,是看到了空空荡荡的豆腐摊。 知道了死的其中一人,便是何小鱼的父亲。 这或许便是君子远庖厨的缘故? 文卫乌死了,确实是徐年杀的。 这便足够了。 陈宪虎也没在是因谁而死的枝节上计较。 他沉吟片刻,一字一句说道: “昨日文卫乌或许不是因我而死,但我愿今日之漕帮,在某日将因我而亡。” 漕帮以为千春县一事已经收尾。 殊不知,在将来可踞河山的这头陈家幼虎眼里,这不过是个开始。 陈宪虎拍了拍胸脯,大有一副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的架势,爽朗笑道:“多话就不说了,大哥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小弟之处,尽管说一声,小弟一人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小弟家中在别处不敢说,在这大焱还是小有薄面。” 大焱仅有的三位大将军之一,还是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那位。 这要都只是小有薄面。 其余勋贵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有脸见人。 “等会儿,你……喊我什么?” “从今往后徐真人便是我大哥了,自然是喊大哥!”陈宪虎理所当然道,“当日虽然是醉酒之言,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因醉而悔呢?” 徐年恍然想起,陈宪虎当日醉酒确实说过谁要是杀了文卫乌,他便认谁做大哥。 可这…… 徐年只能庆幸还好他不愿入赘,不然这辈分可就彻底乱了套。 我喊你大舅哥,你喊我大哥。 咱俩到底谁是谁哥呢? 不过徐年确实有事需要陈宪虎帮忙。 娘的病还差几味药。 “你看看这几味药材,能否替我寻到?多少钱都好说。” “大哥这话见外了,谈什么钱?包在我身上!” 陈宪虎拿着药方告辞而去。 仅仅过了半日。 陈宪虎便拿着药盒上门了。 “万年参须、金蛇藤、血柿子,这三味都替大哥找来了!还剩个阴心古花,我也让家里去寻了,一有消息我就会立刻告诉大哥!” 筹了快半个月还缺的四味药材,半天就只差一味了。 这就是一座大将军府的底蕴。 百槐堂毕竟是一间开在江湖上的医馆,还是比不了这镇在庙堂高处的府邸。 陈宪虎送完药材没立刻告辞,而是又要请徐年喝酒。 不过这次不是青楼喝酒。 而是喜酒。 “大哥应该也知道,我家要与徐府联姻了,虽然这大喜之事我是很难真心喜的起来,但终归是家妹的人生大事,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办,免得教人看了笑话。” “大哥当日若是有闲心,不妨来席上吃个酒,伯母和张姑娘他们要是愿意,也可以一并前来,都欢迎。” “别的不管保证,但至少美酒珍馐都管够……” 徐年神色古怪。 四舍五入,这算不算我收到了我的婚礼的请帖? “行,到时候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会去看看。” 徐年也有点好奇。 他这个原定的新郎官成了喝酒的宾客,那么又会是谁来提徐府完成联姻呢? 会是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那位徐家少爷吗? 日暮时分。 百槐堂的后门传来一下一下,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徐年开的门。 门外竟是位太监。 “呦,这位公子好面生,劳烦传个话,咱家来找张神医。” 脸上擦着淡白脂粉,声音尖而细却能传很远。 重点是身上衣袍。 大红。 “徐小友,让他进来。” 张槐谷放下茶声音传了过来,红袍太监一边进去,一边又向徐年赔了个笑:“原来是张神医的友人,那咱家方才还有些失礼了,公子莫怪。” 红袍太监和张槐谷就只谈了几句完,尔后快步离去,没有多做打扰。 不过,终日里在百槐堂喝茶的张槐谷明日悠闲不了了。 “明天我得出门一趟。” “短则一日,长则天才能回来。” “徐小友你娘亲的病按照我留给天天的方子煮药便无碍,倒是天天这丫头说不得还要麻烦徐小友照拂一二了。” 次日一大早,鸡未鸣。 张槐谷就出门了。 不出玉京城。 昨日来过的红袍太监早就在百槐堂门口备轿以待。 八人抬轿,接上神医。 入了皇宫深处…… 第55章 登门回礼 身披红袍的大太监恭恭敬敬请张槐谷入宫。 这是宫里的哪位病了? 皇子皇孙还是后宫嫔妃? 亦或者,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呵欠——” “老张是去给皇帝看病了。” 刚起床的张天天走出房间,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张槐谷惯常喝茶的院中桌椅上,徐年既好奇张槐谷是给谁治病,又觉得宫中之事或许不便透露,于是便有点不知该不该开口。 没曾想他都还没开口,张天天打着哈欠就把去向说明了。 涉及到了龙体,这真是能随便说的吗? 张天天光明正大地从张槐谷的茶叶珍藏里挑了不一定最好,但却是最贵的一种。 泡上了一大壶,随口说道: “不满大街去说就行了,老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被喊进宫里,在有心人眼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一个个都心照不宣,也不知是等着什么。” 这还能等什么呢? 等到某一刻,大焱失主,天下大乱? 话题都到这了,徐年忍不住问道:“皇帝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陈宪虎喝醉酒时曾说那位皇帝这些年来有意思的很,该管的漕运不管却管着他家的婚事。 文卫乌也说过,皇帝不再是以前的皇帝了,如今眼里只有求长生。 再结合张槐谷定期入宫。 莫非……现在大焱皇帝已经病入膏肓,神智都不大清醒,畏死所以求着长生续命? “不知道,这就真是秘密了,老张也不和我说。” 张天天耸了耸肩,斟上两杯茶,然后看到小狐狸水灵灵的大眼珠子,她又多斟了一杯。 喝着张槐谷珍藏的茶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我以前问过老张,皇帝是不是已经快死了,只能靠他这起死回生级别的医术吊着一口气。” “老张当时特装,淡定从容地喝了口茶,要我别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不对要跟我打什么哑谜,说清楚了我不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偏偏又不说,又要我别胡思乱想……” 张天天煮上了徐菇醒来后要喝的汤药。 文火慢煮。 暂时便没什么事了。 张槐谷入宫不在,百槐堂不开门。 虽然平日里就算开门,百槐堂地处偏僻又声名远播,没有哪个闲人会来讨嫌,张天天也多是趴在柜台上打盹,只是冷冰冰的柜台哪有暖呼呼的床铺睡得舒服呢…… …… “……区区一家京城医馆就敢如此行事,欺我天水谢家无人不成?” 谢彬堂入京进了镇国公府,听着他和徐大夫人之间的对话,最高兴的莫过于谢琼文。 终于有靠山了! “百槐堂素有特殊,不便细说?我在天水郡也有过听闻,不过……他们这也不跟你说清楚的吗?” “也罢,四妹你如今是镇国公府的主母,行事需持府中规矩,在这京城也得为边关的折冲将军忧心,确实不便妄动。” “琼文侄儿受了教训,我们天水谢家当如何回礼,此事我自有分寸……” 镇国公府里的亭台楼阁众多,为了把这些连通在一起,廊道自是百转千回曲折多弯,外人进来没人领着,指不定迷路到了哪儿,不过对于在府里生活了数十年的独臂老仆而言。 脚下的路已经烂熟于胸,闭眼都无妨。 只是府外的路,他就没这么熟了。 先前就没管谢琼文去和火蛇帮搅在一起,如今谢彬堂入了京城要如何回礼更是没法管。 镇国公府的老仆哪来的脸,管天水谢家二把手如何行事? 莫说管了。 多问一句,便都是不识礼数。 况且老仆也有要操心的事。 大婚在即可是老爷的私生子还没个下落,京城里的一间间医馆寻过去,目前还没找到什么线索。 那对母子若是真来了京城看病。 会在哪儿呢? 百槐堂近来收治的似乎就是一对母子。 也姓徐。 不会这么巧? 正好等谢彬堂回过礼之后可以细问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收获…… 谢彬堂的自有分寸。 便是带着谢琼文登门百槐堂。 只有叔侄二人。 镇国公府或者是谢家的随从一个都没带。 他自负是天水谢家的二把手,又是六品境的强者,用不着靠人数撑场面,况且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的玉京城。 人多动静大,也不便行事。 比起京城其他繁华到摩肩接踵的街道,道旁栽植众多林木的重林街称得上是地偏人稀,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可是阳光透过层层翠绿留下的斑斓光影,却只是印在了门板之上。 大门没开,进不去。 “这个点还不开门?哼,这算哪门子医馆。” 谢彬堂哼了一声,作为谢家二把手他自然知晓许多隐秘,其中就包括这间医馆为何特殊。 医馆的主人张槐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宫为当朝皇帝诊治。 虽然至今也无人知道皇帝龙体如何到底害了什么病,但张槐谷给皇帝治病又不是一次两次,已经持续了数年。 皇帝身患顽疾已经不算什么秘辛,需要知道的那些人早就已经知晓了。 龙体事大,确实不宜宣之于口,拎不清就是一顶欲图谋反的大帽子扣了下来,谢家也就谢彬堂在内的寥寥数人知情,镇国公府的慎重不言倒也能理解。 谢家不也没告诉已经嫁入镇国公府的谢淑华吗? 张槐谷白丁之身却如此受皇帝重用,相当于是把命都交给了他,这确实称得上是特殊,不怪镇国公府慎重对待。 可是话又说回来。 这不就相当于御医吗?充其量就是更受宠。 了不起当然是了不起,谁都好奇张槐谷怎么能蒙此圣恩。 就凭医术高明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 只是啊…… 这天下能延续千百年的往往不是王朝。 而是世家! 镇国公府的强盛离不开当朝皇帝对折冲将军徐世威的器重。 可是在大焱立国之前,谢家就已经把持着天水郡那片地方。 而在当朝皇帝驾崩之后,天水谢家依然会在。 哪怕是大焱哪一日覆灭,天水郡或许就没了,但谢家依然会在。 一个受了圣恩的江湖大夫而已,可不兴挑衅世家尊严。 百槐堂大门紧闭。 谢彬堂视若无地,迈步向前。 一步之后便离地一尺。 第56章 大丈夫 数步之后。 谢彬堂的身影已凌驾在百槐堂的门匾之上。 “御空而行,脚踏天地!” 谢琼文抬头望着,很是激动。 镇国公府袖手旁观,火蛇帮无能且还惹出祸事。 但他三叔谢彬堂道门六品境,可踏天地而行,把这一间小小的医馆踩在脚下,还不是轻轻松松? 还得是天水谢家! 然后。 谢琼文忽然就看到冯虚御风的谢彬堂,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掉进了百槐堂。 “啊?” 天水谢家出身的公子哥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飞天上还能摔一跤的场面真心没见过。 “或许是三叔新练了什么功法,还不够熟练。” “也有可能……这种落地方式就是三叔在练的功法?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有点突然,可是胜在快嘛。” “不都说高手过招,生死都在一瞬间,这为了快一点,姿势狼狈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反复地喃喃自语更像是某种自我催眠。 百槐堂的大门隔绝了内外,谢琼文一时之间也无从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脑补。 反正…… 三叔谢彬堂六品,不可能出意外? 百槐堂内。 “……五、五品?!” 谢彬堂从天上掉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一只小狐狸似乎受了点惊吓,火红的毛发都竖起来了,猛地向后一跃,当即就跳到了不远处的看书少年头上,正朝着自己呲牙咧嘴,隔空挥着小爪爪。 重点是这看书的少年。 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方才那一瞬之间,谢彬堂分明从这少年身上感受到了道门五品的天地之力激发而出,瞬间禁锢住了这片天地。 不然谢彬堂怎么会摔下来? “徐哥,什么动静……吓!这人谁啊,怎么摔我们院子里了?” “不会是讹钱的?” 房间里走出来一位羊角辫少女,谢彬堂不认识此女,但在她走过来好奇打量自己时,认出了她手里那用油纸乘着的赤红色药粉是何物。 化鹤散。 色红,气若酒香。 闻之呼吸不畅,触之经脉闭塞,服之黄庭立溃。 这是能毒杀道门六品境的剧毒! 谢彬堂已经呼吸不畅了,但他一下子都分不清是化鹤散的毒性已经顺着气味入体生效,还是太过于惊骇以至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仅有位道门大真人坐镇,化鹤散这剧毒之物竟然就这么随手拿在手里! 张天天刚在房间里调配毒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连忙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刚调好的化鹤散都没来得及封装存放,拿在手里便是想着万一来的是不速之客,正好能派上用场。 “……徐哥,这人我不认识,找你的吗?” 徐年放下讲解人体经脉相关的医书,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他方才不敲门不打招呼直接跃过大门飞了进来,我看他行事不善就把他抓了下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是我误会了,是你或张伯的熟人。” 飞了进来。 张天天以为是飞檐走壁的飞,也没多想。 既然都不认识,那便是不速之客了。 “张伯刚走,这就有人找上了门,故意挑这么个时机,是为你而来?” 徐年想到张槐谷在离开之前的交代,要他照拂下张天天,于是更觉得眼下的不速之客是有备而来。 事实上。 张槐谷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谢彬堂自己都是赴京之后知晓了谢琼文的遭遇才决定来百槐堂替侄子出出气,维护一下世家尊严。 他又怎么可能预判的谢彬堂的行踪呢? 可是张天天觉得徐哥说的很有道理。 “老实交代,你来百槐堂的目的是什么!” 刚调配完成毒性正烈的化鹤散就在张天天的手里,大有一副只要谢彬堂说的不满意,就喂到他嘴里的架势。 谢彬堂堂堂天水谢家二把手。 何曾受过这威胁?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 他大声道: “误会了!误会了!我真不知道张神医不在,不是专门挑他不在的时候来的啊!” 这时候不赶紧解释,难道等下去和阎王解释? 化鹤散骑脸,五品大真人在旁坐镇。 要他一个小小道门六品的命,不消说是探囊取物,至少也是轻而易举。 王朝覆灭而世家长存。 因为什么?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张天天斜着眼睛看着保持着狗啃泥姿势,都不敢妄动一下的谢彬堂:“听你这意思,是来找老张的咯?” 如果我说我是来看病的。 你信吗? 谢彬堂闻到了张天天手中化鹤散散发出的酒香。 没敢试一试。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天水谢家的谢彬堂,本来是为了侄子谢琼文来讨个公道,不曾想有高人在此,既已冒犯但求条活路。” “哦,你是谢琼文的长辈?就这点水平也敢找上门,勇气可嘉。” 张天天以为徐年是七品,那么能被徐年瞬间制伏的谢彬堂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她打趣道:“还真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现在我们又打了你,不会之后又冒出来个更老的?” “不会,只要二位放我一条活路,我可以做一个主,谢家与二位的任何恩怨都将到此为止,自此两清。” 这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谢彬堂的肺腑之言。 无他。 这才最符合谢家的利益。 如果早知道教训谢琼文是五品大真人,谢彬堂的回礼就不是现在这样了,而是真的提上礼品登门拜访,不说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表明态度。 毕竟谢琼文也没缺胳膊少腿,也就是吃了些苦头。 前倨而后恭引人发笑? 可若是死了,便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张天天盯着谢琼文看了片刻,直勾勾地眼神仿佛是在打量货架上的待售之物。 羊角辫少女一拍手,看的谢彬堂心惊肉跳,生怕化鹤散从少女手中洒出来,淋到自己身上。 “我明白了!你是来百槐堂看病的对?” 这又是哪一出? 谢彬堂猜不透,也没得选,附和着点头:“是,我是来百槐堂看病的。” 张天天笑弯了眉眼:“看病,是要钱的,这也没什么问题?” 第57章 不值当 “治病收钱,此乃天经地义。” “我这里可是百槐堂,诊金贵点也没问题?” “对对对……” 谢彬堂连连点头。 你说什么都对,我还敢说个不字? “好,能达成共识就好办了。” 张天天一只手拿着赤红的化鹤散,另外那只空着的手随手一翻,便多出了一包白色的药粉。 “你的病情呢我已经知晓了,喏,这就是我给你开的药,服用方法是等下出门后立刻给谢琼文服下,听的明白吗?至于诊金呢,我看你这枚玉佩还算马马虎虎,就抵了。” 谢彬堂身无长物,就这一枚玉佩。 净白似冰,几无杂质,正雕山水,背撰云纹。 或者说。 他的长物都在这枚云山玉佩里面。 储物法宝放眼天下都是珍稀之物,天水谢家传承百年也就只有两件,一件在他兄长也就是现任的谢家家主手中,而另外一件便是这枚云山玉佩了。 除了储物之外,还有避水之效,云纹亦可唤出能蒙蔽六识的障雾。 比起这枚云山玉佩的价值,谢彬堂储存在里面的“长物”,反而只算是个添头。 这也叫还算马马虎虎? 可是如果这杆秤的另一端是自身性命,谢彬堂也只能认了马马虎虎:“应该的,不过这里面有我些许私人信物,不知可否容我取出?” “行,你把你私人信物取出来就是,谁让有位我敬爱的长辈嘱咐过我,行医济世端的是一颗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既然你都这样了,我自然是要通情达理的啦。” 既然是敬爱,首先就能排除是姓张了。 张天天大方地摆了摆手,反正谢彬堂的私人信物她拿了也没什么作用。 谢彬堂也很识趣地除了私人信物一样都没多拿,丹药银钱佩剑什么的碰都没碰,反正云山玉佩都出了,何必为了捡这点芝麻而节外生枝。 云山玉佩换来一包白色药粉。 谢彬堂看着手中这包药粉有点犹豫。 他认不出来,但因为有化鹤散在前,理所当然觉得这也是什么服下去后不死也残的剧毒之物。 “如果谢琼文他也来看病,不知诊金该是多少?” 谢琼文毕竟是他侄子,都流淌着天水谢家的血脉。 浓于水,融于情。 能救还是救一下。 张天天扬了扬手中赤红药粉,一丁点都没洒出来:“简单,你服下这副化鹤散,怎么样?” 谢彬堂不再吭声,转身离开了百槐堂。 来时飞越大门摔了个狗啃泥。 走时经过大门,亲手开门再亲手关上。 十分礼貌。 见到谢彬堂终于出来了,在门外从信心满满等到焦急不安的谢琼文急忙迎了过去。 “三叔,里面什么情况啊?我看你突然掉下去了,有没有受伤啊……” 谢彬堂默然听了片刻,其中夹杂着侄儿的关心。 他沉声道:“谢琼文,身为谢家的人,你可有为谢家付出的觉悟?” 谢琼文听闻此言如坠雾里,三叔不是去回礼的吗?怎么忽然就成了他来付出,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不知所谓,只能应道:“我自小便享受着谢家的富贵荣华,若为谢家自然是责无旁贷。” “只是三叔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家中有什么事需要我?可是这也太突然……” “好,你有这份觉悟便好,现在服下此物。” 谢琼文看着谢彬堂手里的白色药粉,莫名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起来的往事。 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三叔,你这……这什么……唔唔唔——” 大丈夫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该婆婆妈妈。 所以谢琼文虽然后退了,但谢彬堂一步向前,整包白色药粉都进了谢琼文的口中。 他还捂住了侄子的嘴,不让吐出来。 片刻过后。 药粉都在谢琼文嘴中化开了,谢彬堂才松开手。 柔和神情中满是长辈的慈祥,他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琼文侄儿,你若有什么心愿现在便与我说,我会尽量为你达成。” “还有,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你父亲吗?” “此事虽非我愿,但确实是我亲手所做,回去之后我会向兄长如实相禀,只言片句都不会有所隐瞒,你且放心去……” 同样是谢家祖祠里多立一块牌位。 但是家主可以少一个儿子,谢家却少不起一位道门六品高手。 这个抉择,换了兄长亲自来做,谢彬堂相信也并无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最多是父子间的生死离别更能哀动天地。 “咳咳……三叔,你、你都在说什么啊?你喂我吃了什么……” 谢琼文弯腰咳嗽。 方才被捂住了嘴,呛得不轻。 但谢彬堂以为是毒素发作,眼神愈发悲悯。 “没事,琼文侄儿你安心睡,有我在至少可保你不会太痛苦。” “不是,三叔你到底……咳咳——” “……你现在感觉如何?” “肚子、肚子疼……” “唉……” 噗—— 忽然一声震天响。 而且。 滂臭无比。 谢彬堂为了神情不崩,不得不悄悄动用灵力,封住了嗅觉。 “叔……我、我内急,茅房……快,带我去找个茅房!” 这下反而是谢彬堂有点懵了。 谢琼文脸都憋绿了,连续催了好几声,谢彬堂才回过神,连御空的能力都用上了,带着他急忙就近在间客栈里找到茅房。 进去,一蹲。 便是一个半时辰。 谢彬堂好几次怀疑,这莫非是什么让人在茅坑里虚脱致死的毒药? 如此恶毒。 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想给逝者留下…… 不过,最终谢琼文还是两脚颤巍巍走出了出来。 一脸生无可恋,感觉人都轻了几斤。 “叔,你……你给我吃的,竟然是、就是上次,百槐堂那狠毒女子给我下的毒?!” 还能叫一声叔。 可见谢家不管对外如何,至少这内部亲情还是维系的不错。 谢琼文早就意识到了。 上次腹泻多半不是吃错了什么,而是中了毒。 谢彬堂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收尾。 但是他松了口气,伸手想拍拍侄子的肩膀,可到一半又默默收了回去,只是口头上安慰道:“至少我们都活着,这就足够了。” 也不知是因为缩回去的手,但是这句话的缘故。 谢琼文沉默了。 道门六品境的三叔出马,结果却成了这样,他再驽钝也意识到问题了。 “三叔,我是不是惹到了谢家惹不起的人?” 谢琼文沉思片刻,摇摇头。 “不值当……” 第58章 无债身轻 谢家叔侄二人回到了镇国公府。 徐大夫人和谢琼文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觉得有谢彬堂出马定然是手到擒来,可见到了回来的二人,才发觉事情发展和所料的不太一样。 “三哥,你的云水玉佩哪儿去了?” 去时还在,回时却不见了。 没有了云水玉佩的谢彬堂,可谓真的是身无长物了。 “一言难尽。” 谢彬堂满脸唏嘘苦笑一声,徐大夫人刚问一问他们在百槐堂是遭遇了什么,却见谢琼文忽然按着肚子脸色惨白,小腿都在打颤。 “唉,都一家人别憋着了,快去。” 在谢彬堂的一声古怪复杂的叹息声中,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的谢琼文告辞离开。 又钻进了茅厕。 他刚走,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便来了。 来问问百槐堂里的那对徐姓少年是何人,与老爷流落府外的私生子有没有吻合之处。 “……看上去二十来岁,带着病母的少年?” “少年模样的倒是有,但可没有少年。” “只有一位悟道天地得玄机,已然返老还童的道门五品大真人。” 就如陈宪虎初见徐年时的判断一样,谢彬堂也以为徐年仅仅是外貌似少年,凭借着深厚的道门修为逆转了岁月在皮囊之上留下的刻痕而已。 真实年纪,保不准该以百年为记。 修行宛如登山,越后越难。 坐拥天水谢家底蕴的谢彬堂修行了大半辈子如今才堪堪六品,终其一生能否摸到窥探到五品的天地玄机都是个未知数。 天机阁新评的潜龙榜,划分的年龄限制是三十岁,如今排在潜龙第一位的是陈大将军府上那位少女,生而吐纳且先天开了一窍,宛若谪仙人。 如今十九岁,已然登临七品境,何等风采。 也才七品。 所以,百槐堂里的那名道门五品大真人,纵然再如何是少年模样,又怎么可能只有二十岁呢? 不只是谢彬堂是这样想,曹姓老仆其实也都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判断。 在得知了百槐堂里的少年竟是一位五品大真人之后,他考虑就已经不是什么是不是私生子的问题了。 还好先前没有让府上之人去帮谢琼文。 镇国公府与百槐堂里的那位五品大真人应当没什么直接冲突,没有冒然竖此大敌…… …… 天水谢家的二把手,道门六品境的高人,随身财物都有些什么呢? 徐年和张天天知道了准确答案。 种类齐全的丹药,从跌打损伤到固本培元不一而足。 一柄剑,剑长三尺六,柄嵌玉,穗缠金丝,刃泛寒光吹毛立断。 财物财物。 物都说完了,便剩下了财。 少量的碎金和碎银。 几张面额较大的银票,加在一起有上千两。 以谢彬堂的身份而言不算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没有随身带着大量金钱的习惯,还是说身上的钱已经花去部分,只剩下了这些。 “……这剑看着不错,我要了。” 张天天挑中了剑。 也只拿了剑。 剩下的钱财与丹药,包括价值最高的云水玉佩本身,都归了徐年。 徐年没有立刻去拿云水玉佩。 “照你这样分,我可占了大便宜。” 张天天无所谓地摆摆手:“嗨,徐哥你是李叔有实无名的亲传徒弟,那便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了,咱们俩兄妹算这么清做什么。” “一个储物法宝而已,老张又不是没有,早晚都会归了我,四舍五入就等于我也有储物法宝,要两个也没啥用。” “再说了,这人是徐哥你拿住的,我没出力也没疏财,仅仅见者有份拿了这把剑就挺好了,况且这剑看着也不似凡品……啧啧,明明这么弱,却又有储物法宝又配这么好的剑,这些世家可真是狗大户!” 说到最后还感慨了一番世家奢靡,然后便提着不似凡品的宝剑进了厨房。 角落里堆着干柴。 一剑下去,便是两半。 “……还挺锋利,劈柴用起来还不错,可惜是把剑,不如刀斧好出力。” 镶玉缠金的宝剑,就用来劈柴。 天水谢家都没这底气? 徐年沉默好一会儿也没琢磨清楚,这到底该算是拿着金锄头锄地,还是牛鼎烹鸡大材小用。 不过话说回来。 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徐年也能了去一桩心事。 “酥酥。” 喊了一声,毛发火红的小狐狸便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停在徐年面前吱吱地叫了几声。 “干嘛干嘛,喊酥酥干嘛?” 她方才跟着拎着宝剑的张天天进了厨房,还以为能看个试剑的热闹。 没想到只是劈柴。 徐年把云水玉佩里的碎金碎银和银票全都取了出来,放在小狐狸的面前。 “先前那百两黄金是你借我的,现在可以还了。” “你点一下,收好。” 银票总共是一千零三十两的面额。 金银兑换的比例,以十作一是普遍的作法,就连公家也认可,大焱朝廷有时依律是赏黄金多少多少两时,发到手里的也可能是量以十倍的白银。 不过实际上,金贵银贱的观念自古有之,同样价值多是喜欢黄金胜过白银。 这就导致一两黄金下兑十两白银,几乎各处都行,但想要用十两白银上兑一两黄金,便难找到肯接受的了。 通常都多个半两至一两左右,这银才变作的了金。 所以光是一千零三十两银票其实还不足额,换不来小狐狸当日拿出来的百两黄金,添上剩余的那些碎金碎银才不差了数。 原本想着等天魔教护法寻先生被镇魔司挂上的悬赏发了下来或许就够还了。 没想到天水谢家如此仗义疏财。 无债一身轻。 酥酥望着这点碎碎的金银,和几张轻飘飘的纸。 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迷茫。 “什么是银票?这不就是几张纸吗?为什么也能当金子……” “这确实是纸,但也确实能换钱……这样,我拿去都兑成金子再给你。” 这些银票的盖章都来自八方钱庄。 这是天下最大的钱庄,玉京城里就有分号。 小狐狸眼里的迷茫依旧没有散去,闷闷不乐地吱了几声。 换做别人只听得出有情绪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徐年没有这样的困扰。 “可是你们人类不是关系越好越不在乎金子什么的吗?” “刚才你们也说了,不算那么清,怎么跟酥酥就分这么清楚。” “都这么久啦,难道酥酥还不算朋友吗?现在算清了金子,明天是不是就要赶酥酥走……” 第59章 铁匠铺 还清了债,下一步是赶她走? 小狐狸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是很容易理清。 毕竟人和妖的思维方式或许存在误差,而且酥酥明显是涉世未深,天真而单纯,她对人类世界的认知都还不完善,存在着误解与偏颇。 不过好在,她的困扰在心声里也一听无遗。 徐年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笑着说道:“说起来,当初你跟着我是为了躲抓你的人。” “但如今早就已经没事了,你也不见走,我其实也不知道你为何现在还跟着我。” “不过只要你不是自己想走,我赶你走做什么?虽然吃的多了点,但也还不至于是养不起了。” 娘亲也习惯了小狐狸。 若是哪一天看不到了,会觉得失落的? 说完这些,徐年想到了什么,哑然失笑。 这小狐狸随身带着一座金山。 哪里需要他来养? 反过来,说是酥酥养着他还靠谱一点。 小狐狸一只小爪子放在了她不太能理解为何能当金银的几张纸上,小脑袋微微仰起看着徐年,无论是灵性十足的表情还是心声的,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 “所以,不是要赶酥酥走?” 徐年笑着颔首。 小爪子轻轻一拍,细碎金银与几张银票便化作一抹流光,没入了火红的毛发之中。 两清了债。 酥酥见徐年的笑容确实没有变化,不像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的样子,于是跃然到这很好闻的少年头上,安安心心地趴了下来,极具人性化的表情里流露着满满地享受。 这年头都说欠债的是大爷。 徐年却反了过来,想无债一身轻,还得苦口婆心地解释清楚,酥酥才收下。 头顶趴着一只狐狸的少年哑然失笑,重新拿起了那本讲解人体经脉相关的医书,从被打断的篇章继续读下去。 “……经脉乃血府,长气治,短气病。” “……数则烦心,大则病进……” “……绵绵其去如弦绝。” 虽然是医书,但是论及了经脉,于道门修行也能触类旁通,有一定裨益。 如此翻完了整篇。 张天天提着宝剑走出了柴房,也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原本寒光凛凛的剑刃,竟然变了色泽。 一截是白,一截是红,一截是绿,一截是青…… 竟然还多彩! “徐哥,这剑我试了试确实还行,拿来劈柴有点浪费了,只是有点不趁手,我去找人改一下,一起走走?” 劈柴还行。 谢彬堂听你这么说,会不会欲哭无泪? 于是乎。 逐渐有点阿宅倾向的小狐狸留在百槐堂陪着身体还有点虚弱出门不太方便的徐菇,徐年则跟着张天天穿街过巷来到了人潮鼎沸的坊市。 “到了。” 领路的张天天,停下了脚步。 此时,徐年的面前有两家铁匠铺。 紧紧挨着。 一家很大,门客如织,数个高大铁炉在煅烧之中溢出滚烫白雾,多名精壮汉子围绕着炉火,铁锤敲打之声络绎不绝。 一家很小,只放着一个陈旧的小铁炉,已经熄灭了不知道多久,从里到外都有些残破之意,只有一个小老头躺在炉前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接下来是什么套路? 已经明摆着了! 徐年瞬间就脑补出了大铁匠铺如何靠着关系打压排挤一墙之隔的小铁匠铺,但是实际上的出品却华而不实不值一提,空有名气和庞大的利润,小铁匠铺里才藏着真正的锻造奥义,睡在炉前的小老头一定是深藏不漏的铁匠宗师。 所以,张天天要找来改造宝剑的人,就是这小老头? 张天天看了眼小铁匠铺。 然后一扭头。 走进了大铁匠铺。 “楚叔,楚叔——” 铁炉轰出的热浪之中,张天天大声呼喊,不一会儿便有个赤膊大汉迎了过来,脖子挂着的汗巾已经分不出本色,身上乌黑一片的皮质护裙也是坑坑洼洼。 一身古铜色的肌肤,仿佛经过了铁与火的淬炼。 重中之重是……光头! 会反光的大光头! 因为炉火旺盛,一眼望过去,几乎能看见有火焰在这头上跳跃! 徐年得承认之前草率了。 这大铁匠铺里的光头大汉,怎么看都是一位铁匠中的强者! “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姑娘来了?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儿,锤敲火燎的,嗓门但凡小点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 说话之间,光头赤膊的楚雄为洗过了脸和手,带着张天天和徐年进了偏房,虽然没能完全隔绝热浪与铁锤敲打之声,但至少说什么不用扯着嗓门了。 还有人送来了茶和果脯作为点心。 “我看张姑娘拿了把剑,想必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楚叔好眼力。” 张天天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把谢彬堂的佩剑递了过去。 “这剑好是好,只是我用着不称手,楚叔看着帮忙改改?” 在出门之前,徐年看见张天天用什么药粉在剑身上重新擦拭过一遍,又用大量清水冲洗,如今剑身已经没有了诡异的多彩色泽,重新泛起了凛凛寒光。 “百玄精铁掺了寒山晶粹的底胚,熔岩地火淬炼成型,水纹玉和金蚕丝温养灵性,只是这锻打的手法有些奇怪,既有虎泉派的风格,又有马南山一脉的影子……” 楚雄为端详了一阵,随口便说出采用的何种材料与手法。 可见这真是一位铁匠中的王者。 到最后,反光的脑袋摇了摇,放下了这柄剑。 “用的料都是极好的,只是这锻造者想取百家之长,却差了一线,弄出来东不成西不就,不成大器。” “唔……我知道这是谁锻的剑了。” “不过这把剑要是我没记错,应该是天水谢家得了去,怎么会在张姑娘手里?” 能说得出根脚与下落,看来这把剑果然不似凡品。 张天天笑得有点腼腆:“机缘巧合,就这么到我手里咯。” “行。” 楚雄为笑着拍了下光洁的大脑袋,也没问是怎么样的机缘才能这么巧。 “张姑娘想往什么方向改?” “淬毒,合适吗?” 第60章 赠兵器 “……来之前我已经试过了,这剑身材质和我常用的几种毒相性不错,只是我用不惯长剑。” 先前剑刃呈现彩色,便是在淬毒试试效果。 如果是最简单的表面涂抹不用考虑到这么多,但张天天想要的淬毒是毒素渗入兵器之内,这便要考虑到材质相性的问题。 她以前便想过兵刃淬毒,只是一时没有找到材质合适的兵刃也就搁置了。 但是如今新评出来的潜龙榜,她对自身四十九的排名显然不大服气,适逢送上门的谢彬堂留下了这柄剑,便起了些心思。 剑刃淬毒的效果是挺好,只不过她不擅长剑。 就如同黑道人的藏梅手走的路数是刁钻诡变藏而不露的险招,兵器她也更喜欢一寸短一寸险。 “唔……” 楚雄为摸着脑袋琢磨了片刻。 “要不干脆把这剑熔了,我为张姑娘打两柄短剑?” “好啊,这感情好,那就麻烦楚叔了。” “嗨,一点小事跟你楚叔客气啥,过几天锻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收下了这柄不成大器却也不似凡品的宝剑,楚雄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眼神却已经飘到徐年身上打量了一番。 徐年虽然默默陪在旁边没说什么话,但是楚雄为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脑袋看了好几次了。 小伙子看啥呢? 咋滴。 光头太亮,刺你眼睛啦? 紧接似乎是恍然想了什么,楚雄为放下茶杯,忽然开口说道:“对了,一直忘了问,这位看着就一表人才的小兄弟是张姑娘的朋友?” “这是徐年,我张天天异父异母的亲哥!” “别看我徐哥年纪轻轻,已经是道门七品境。” “也就是天机阁妄称天机,其实什么都不是,要不然这新评的潜龙榜状元的位置就不说了,榜眼探花我徐哥总能占去一席。” 张天天手肘抵在徐年的肩上,微微扬起下巴,拍了拍胸口。 一副兄弟情深的架势。 兄弟厉害,自己也跟着有面子。 楚雄为顿时露出了然之色,紧接着拱手抱拳,笑着说道:“久仰久仰,原来是真人当面,失敬了。” 久仰可能是玩笑话,不过敬意却实实在在。 少年七品,当为不凡。 张天天也没忘为徐年介绍:“楚叔,楚雄伟,这铁匠铺都是他家的,世上最好的铁匠。” 楚雄为刚拿起块果脯都顾不上放嘴里了,赶忙补充道:“之一,最好的铁匠之一,这可不能省略。” “不,就是没有之一,别的铁匠宗师又不像楚叔对我这么好,在我眼里他们自然就比不上楚叔。” 张天天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楚雄为还能说什么呢? 嚼着果脯,一笑了之。 张天天手肘戳了戳徐年,忽然说道:“话说徐哥你还没有趁手兵器,要不要在楚叔这里挑一把?” 楚雄为是不是世上最好的铁匠说不准,但至少在这玉京城内他这间铁匠铺确实称得上是最好。 不需要添个之一。 除非把大焱朝廷的工部也划到铺子的范畴里,或许才值得商榷一下。 从十八般兵器到一些奇门玩意儿,楚雄为这里都有现货,趁不趁手随便试,只不过徐年舞剑弄枪的经验,如果药锄和菜刀不算在内,便只有树枝作剑斩尽周身三尺花花草草的过往功绩了。 看也看了,试也试了。 徐年也说不上哪里好,哪里不好。 总之是没相中。 仗三尺青锋是少年都有过的憧憬,徐年也未能免俗,随便挑把傍身图个威风帅气,圆一下儿时憧憬似乎也无不可,只是这铺子里的兵器可都算不上便宜。 少则十几两,稍微好些的便是几十上百两。 虽然张天天和楚雄为让徐年试一试有无趁手兵器,大概是他看上了便能拿走,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银钱。 可是他们不提,徐年却不能当是在挑趁手的树枝。 看上哪根折走便不管了。 况且他既不精通哪一路兵器,又不是武夫,拿了又能干嘛? 劈柴还是斩尽周身三尺的花花草草? 徐年放下一把反复锻打千次才成型的精铁长剑,正要婉拒这些在他手里犹如鸡肋的兵器,楚雄为摸着他那颗锃亮的光头却抢先一步笑着开口。 “都不合适?也是,这些兵器武夫用着,当是图个锋利也够了。” “不过在真人手里是差了些意思。” “走,跟我来,我带真人去看些真正的好东西……” 楚雄为带着徐年和张天天来到了一间锁上了的库房门前。 张天天似乎知道库房里是什么,有些惊讶:“竟然是这里,楚叔这么大方?” 她难得收敛了玩兴,多出几分正经。 “楚叔,先说明白了,要是有谁快死了想续个命,这事你得找老张谈,他说了才算,跟我这再大方,送再好的东西也没用。” “大方?哈哈,张姑娘你这是想哪儿去了?” 楚雄为笑着摇摇头,从内衬里掏出一把不离身的钥匙开了锁,推开这间位于铁匠铺最深处的库房的门。 “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小女和我提过真人,所以之前说是久仰可不是在客套。” “先前小女承蒙真人照顾了,侥幸活着立下了大功劳。” “我这当爹的别的也没有,这库房里的兵器若是有哪一件能入真人的眼,便当作是见面礼……” 张天天露出恍然之色。 怪不得呢,楚叔虽然不小气,但也没道理平白无故送出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原来是有这里的功劳。 照顾了楚雄为的女儿? 徐年在京城认识的人不算多,其中姓楚的似乎就只有一个…… 楚慧婕! 仿若铁打的古铜色打铁大汉竟然和英姿飒爽的镇魔司女棕衣是一对父女? “方才只顾着楚叔打的兵器是天下第一,忘记说了。”张天天一拍脑袋,“楚叔的女儿就是楚姐姐。” 徐年再仔细看了看这铁打大汉的面容,确实在五官上和楚慧婕有三四分神似。 只是这颗亮眼的大光头…… 该是说,楚姑娘在头发这方面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特色? 张天天有点想不明白,楚姐姐在先前偶然牵扯出了天魔教的案子里分到的功劳原来有这么大吗? 都值得楚叔打开这扇门了。 想到最后,她只能归咎于自己毕竟不是镇魔司的人。 不清楚镇魔司对天魔教有多重视。 第61章 兵器相性 其实张天天想歪了。 她只知道有意外撞破天魔教阴谋的功劳,却不清楚是徐年救下的楚慧婕。 所以,楚雄为话里的重点不是功劳。 而是活着。 “……这次虽然立了大功,但也确实是生死一线,多亏了有和天天关系极好的徐兄出手相救……” 楚慧婕以为徐年不想暴露自身真实境界,所以也没有说的详尽。 但仅是这三言两语中透露出来的便已经是救命之恩。 如今恩人登门。 楚雄为只不过是赠一件兵器,哪里敢算什么大方。 不大的库房密不透光,得点着了中间的一盏油灯借来光亮才看得清楚,里面总共也就放了二十来件兵器。 远不如库房外面的那些兵器种类齐全。 但是传承铁匠技艺的楚家可是前前后后历经了数代人,才积攒下来这么一间小库房。 平日里就算有贵客登门,楚雄为轻易也不会打开这间小库房,铺子里另有一批不时常摆出来展示的兵器,用料和锻造手艺都极为不凡,能蕴出灵性,流传到一地江湖指不定就被奉为绝世神兵。 不过再怎么不凡,那一批兵器只要出的起价,谁都能买走。 这间小库房里的兵器虽然也卖,但就不是谁都能买的了。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首先得楚雄为看中了眼。 其次,不仅是人挑兵器会考虑趁不趁手,这些灵性具足的兵器也同样会挑人。 实力太低或者是相性不合,以至于震不住兵器,便当不了兵器之主。 所以楚雄为虽然开了门愿意赠一把兵器,但徐年能不能从里面相中一把带走,还得看他自身的机缘造化。 如果未能成功,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楚雄为会再带徐年去看看那一批虽然不常展示出来,但只要出得起价就能买走的兵器。 那些兵器不挑人。 “这里的兵器数量虽然不多,但这里每把兵器的所用材料都不比张姑娘拿来的那把剑差,而在锻造手法上面则至少高出一筹,都成了大器。” 楚雄为伸手抚摸着就近的一柄湛青色长剑,粗粝的手指摩擦在光滑的剑面之上,打铁大汉的脸上流露出柔和与隐隐的激动,语气中颇有几分自豪。 “虽然一直知道楚叔这里有这么个库房,但我还是头一次进来呢。” 张天天好奇地四处打量。 一柄柄真正脱离了凡品的兵器此刻就摆在面前,不免有点点手痒。 “楚叔,这些兵器我也不说拿去试试手什么的了,不出这库房门,就在这里碰一碰应该没什么关系?” “哈哈,这倒是无妨,这里都是绝好的兵器又不是瓷器,哪会碰一下就碎?只是你拿起时自己要当心,莫要伤着了自己。” 拿一下而已,又不试招,怎么会伤着自己呢? 张天天旁边有对双刀看着顺眼,便想要拿起来掂下重量,结果刚入手没一会儿便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拿不起来。 也没什么莫名产生的锋芒划上了手。 “这兵器入手,我怎么感觉……气血运转有所不畅?” 楚雄为接过这对双刀放回原处,笑着解释道:“这便是张姑娘和这对凤羽刀的相性差了,如果合适便是相辅相成,当是觉得气血运转更通常才是。” 言罢,楚雄为运转气血,释放出自身的些许气机。 霎时间。 小库房里有十几柄兵器微微颤鸣,如同在响应着楚雄为。 “这便是相性相合产生的共鸣。” “不过我这是仗着自身便利,平日没少与这些兵器接触,算是取了个巧才能与这么多把兵器相合。” 收敛气机,那些兵器复归了原样,楚雄为转头看向徐年。 徐年还只是看着,没有上手哪一件兵器。 “徐真人尽管试一试,若是哪件兵器能与真人相合,便当做是见面礼了。” 要看相性吗? 徐年看到了一柄刀。 刀身宽厚且直,通体漆黑,像是一块门板。 “此刀名为重山,在这二十二件兵器里也是能排进前五的了,宽一尺二,长六尺三,重量则大有讲究,在有的人手里轻如鸿毛,在有的人手里却重如一座山……呃?” 楚雄为瞪大眼睛,看着徐年单手举起了重山刀。 轻飘飘的动作,仿佛手中无物。 “这可真是没想到,真人与这柄重山刀的相性竟然这么好。” 楚雄为笑声之中除了少许惊讶,便只有爽快。 别说是排的进前五的重山刀,就算是在这二十二件兵器里排第一的,只要徐年能相得中,那便拿走就是了。 既然是相赠,又何必斤斤计较。 “真人要选这柄重山刀吗?我建议是可以再试试别的兵器,两相比较一下,如果之后觉得还是这刀更趁手,再选也不迟。” “嗯,我再试试。” 徐年放下了重山刀,拿起了楚雄为方才轻轻抚摸过的湛青色长剑。 “剑名青渊,长三尺宽一寸三,取冰渊之底的青寒铁……” 楚雄为的介绍在一半又戛然而止。 因为徐年手中的青渊发出了一声清鸣,楚雄为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 比他释放出气机相鸣时更甚。 徐年此后又试了好几样兵器,无一例外都是相性相合而有共鸣。 楚雄为在铸造兵器之上极有天赋,天生便与百兵灵性亲和,但看着此时的徐年,他不由得开始回忆刚开始负责打理这间小库房时的自己。 那时,他都没这么受待见? 突然就对自己的天赋有那么些不自信了…… 不过再看看张天天。 张姑娘是个不信邪也不轻易服输的性子,一件不成便接连试了好几件。 件件都没成。 这才正常情况,灵性具足的兵器哪这么容易相合呢? 自信又回来了…… 嗯?! 楚雄为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徐年效仿楚雄为运转灵力,释放出自身气机。 不多。 远不足以呈现五品境的天地之威。 但就在这么个瞬间开始,库房里的二十二件兵器全部嗡鸣。 一件不少。 就连先前都没有搭理楚雄为的那少数几件都不例外。 “我如果是与百兵灵性亲和……这该算什么?天作之合?” 楚雄为喃喃自语,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之中。 在这二十二件似乎传来欣喜意味的兵器之中,徐年发现有一件兵器的造型极为特殊。 圆不溜秋,鸽子蛋大小,呈现为土黄色。 犹如捏得极好的泥丸。 “这是一枚剑丸,名为分光……” 第62章 熔剑 剑丸。 形似泥丸意为剑。 削铁如泥,绕指为柔。 剑丸是极为特殊的兵器,算作道门法宝,因为只有道门修士以灵力驾驭方能如臂使指,随心而动。 “……此剑丸并非是我楚家所铸造,而是先祖偶然得之。” “可分而为九,剑气出而似流光掠过,故而取作分光。” 徐年气机一引,分光剑丸便飞入掌心,其中灵性就如同乳燕归巢满是欣喜。 用灵力驾驭仔细品味了一会儿,便将泥丸一分为九绕着周身旋转。 这般玄奇的兵器,明明是第一次遇上,但是操纵起来却得心应手,仿佛是徐年意念的延伸,行止随心皆自如。 九枚泥丸合而为一,静静悬在徐年掌心之上,乖巧无比。 看着分光剑丸在徐年手上如此听话,因为不是道修而迟迟未能与这枚剑丸相合的楚雄为莫名有点吃味。 他顿了片刻,诚心说道:“分光剑丸在这二十二把兵器之中只能跻身中游,真人不再试试其他的吗?” 言外之意,便是不推荐徐年取走这枚剑丸。 二十二把兵器都已经相合而鸣,既然只能取一件,为何不挑更好的呢? 徐年手托分光剑丸,笑着说道:“兵器优劣其实我不太懂,只是这分光剑丸确实合眼趁手,我便引以为佳,况且能摆在楚叔这间库房里的兵器无一是凡品,想来这枚剑丸就算当不了其中最好,也已经是极好的了。” “趁手便引以为佳、趁手便引以为佳……好!真人此话说的极好!” 楚雄为喃喃自语重复数遍,忽地放声大笑。 “兵无优劣,趁手为佳。” “哈哈!此话说的好啊,倒是我有些着相了。” 先前赠兵器只是为了回报救女之恩,但现在看向徐年的目光里面已经多出了欣赏。 这话说到了楚雄为的心坎里面。 甭管用料再好,锻造手艺再如何高明,终归不还是要握在手里? 兵器就该是趁手为佳! 而不是一味追求兵器本身的优劣。 挑走了分光剑丸,离开只剩下二十一件兵器的库房,张天天忽然想起一事,冲着正在给库房大门上锁的楚雄为问道:“楚叔,老张之前拿过来的寻妖镜,还没有打造出来吗?” “哦,你是说张老哥拿来的那面镜子对?” “寻妖人一脉的玩意儿都遗失多久了都能再找出来,张老哥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楚雄为先是感慨了一句,扯了扯门锁确认已经锁紧,方才领着二人原路返回,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打铁声逐渐钻进了耳朵里。 “寻妖镜是我家老爷子在打造,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快完工了。” 回到铁匠铺面向客人开放的区域,在不管是从何种意义上都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中,徐年见到一名少年道人摘下所负长剑,交到了铁匠铺的伙计手里。 这是来卖剑的吗? 徐年暗自好奇这少年道人会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是师门道观里揭不开锅了。 还是说单纯下山游历,却因为某种原因没了盘缠? 穷困潦倒以至于不得不卖掉随身兵器,这在江湖里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贯以来都只会去描绘山巅的惊心动魄,何曾翻过沉在湖底的斑斑锈迹。 观众也不乐意听这些离他们更近甚至就在身边发生过的故事。 乏善可陈。 不值得浪费口水和赏钱。 徐年也只是看到了,所以才好奇一下,无亲无故也没必要探个究竟。 事情都办完了,刚提出告辞还没离去,却有一名铁匠铺里的铸剑师傅急匆匆跑了过来找楚雄为,手中拿着一柄剑,徐年看着有点眼熟。 分明就是那名少年道人佩剑。 “……楚大师,外面来了个人,送来这柄剑说要熔掉。” “伙计拿给我看,我看了两眼寻思不大对劲,怕自己是看走了眼。” “还得烦您来鉴别一下。” 楚雄为接过这柄剑。 才看了两眼他便愣住了,沉默半晌后问道:“拿来这柄剑的是不是个道士?” “是,确实是个道士,还嘟囔什么熔掉这剑要打成文房四宝。”铸剑师傅神色古怪,“这行我也做这么多年了,熔了剑打成其他兵器或是农具的见过不少,但这要打文房四宝还是头一回见。” “非是要打,我也不是打不出来,可是这文房里头的物件,和我们这锻刀铸剑又不是一个路数。” “也没听说谁用的笔墨纸砚是用铁打出来的……” 楚雄为把剑放回铸剑师傅的手里,沉声说道:“你做的对,这剑是不对劲。” “那这一单?” “我们不接。” 楚雄为摆了摆手。 “你就直截了当告诉那道士。” “添香斋的砚台和墨,林筑阁的笔和澄心堂的纸,在京城里都算得上是一绝,要买文房四宝就去这些地方。” “我们这间小小的铁匠铺不值一提,要他别来添麻烦……” 铸剑师傅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要这样回复,但既然这是楚雄为的意思他自然照做,拿着剑去找到那名少年道人,把话一字不漏地转述过去。 少年道人也没纠缠,只是离开时摇头叹息。 似乎十分遗憾。 待客的偏房内,张天天正好奇问道:“楚叔,方才那把剑有什么古怪?” 楚雄为摸着锃亮的大光头,苦笑道:“要熔那把剑?那可是道一宗自古传承至今的问道剑,我得多嫌自己命硬才敢熔掉?怕不是今天熔了,明天就要被自山上降下来的玄雷劈死了。” 张天天吃了一惊:“问道剑?问道宗历代天下行走的佩剑?” “是啊。” “来熔剑的是个道人……所以,那道人就是问道宗当代的天下行走?” “应当是错不了,也不知道这位道一宗的当代行走是何时下的山,一点风声都还没传出来,下了山也不去问道天下,却先来我这铺子里要熔掉关系到宗门传承的问道剑。” 楚雄为在光头上摸了许久,都擦得更亮了却也只能憋出句: “真是莫名其妙……” 张天天托着下巴,揣着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饶有兴趣地说道:“楚叔觉得潜龙榜前面那几人中,谁会被刚下山的道一宗当代行走挤掉名次?” 第63章 道一宗当代行走 道一宗传承自上古,乃是道祖所立。 其底蕴不必多言,一句话便可概括。 万千道法之源。 只是道一宗高卧山上不理山下诸事,无论是王朝覆灭还是生灵涂炭,这些山上人都是不问不管自修自道,似乎真的都是不受世事纷扰的方外之人。 超然物外,一心向道。 唯有在道一宗代代传承之际会有例外。 已被选定为下一任宗主的弟子还需要经历最后一次历练。 行走天下,问道红尘。 这便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 从下山到上山的这段路,每任道一宗天下行走或显峥嵘或如草蛇或随浪乘舟或搬山填海,走得路虽然各有不同,但具是能在天下同辈之中占去一斗风流。 恰好。 天机阁好巧不巧又新评出个潜龙榜,这一代的道一宗天下行走又已经来到了山下。 还未登榜,只是道一宗当代行走还未显山露水,天机阁不得而知。 等到山上风光再现于山下,不知会列为潜龙榜第几? 挤走谁的席位? “……我看这潜龙榜上排在前面的几人都岌岌可危啊,指不定谁就要成了道一宗当代行走打响威名的垫脚石,不知道这排名第一的陈沐婉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守得住自己的名次。” “京城里一直有说那位陈大将军府里的大小姐是什么道武双绝的人间谪仙,吹的是天花乱坠可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出手,寥寥几次与人动手也都是对上些不入流的家伙,见不出真章,倒是她哥陈宪虎起码敞亮许多。” “山上下来的道一宗行走和号称人间谪仙的陈府大小姐,真想看着这两人什么时候分个高低出来。” “唉,对了徐哥!你什么时候在世人面前露一手?登上个潜龙榜前列,最好是挫挫这道一宗当代行走的锐气,用你的实力告诉他这天下的道门天骄可不止什么道一宗当代行走,还有我张天天的亲哥徐年!” 离开了铁匠铺,张天天唯恐天下不乱的兴致依旧在于道一宗当代行走与潜龙榜会碰撞出怎样的热闹。 说到后面,还怂恿起徐年去争一争名次。 光靠境界就能把潜龙榜上一众天骄压得死死的徐年只是笑了笑。 没什么好表态的。 回去的路和来时不一样,张天天绕了段路经过安庆街,她已经知道何家发生了何事,想去看看以后还能否吃到只需要三文钱一碗,论起滋味来却在偌大个玉京城都是一等一的豆腐脑。 何家豆腐摊已经重新开张了。 裹着头巾的青葱少女依然是和娘亲分工,一同操持着小小的豆腐摊。 一碗豆腐脑换成三文铜钱的迎来送往之间,少女和妇女脸上都具是客气礼貌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数日前才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楚。 或许是三文钱豆腐脑撑起的日子过于逼仄,没有空出多少闲暇留给悲伤。 张天天和徐年坐上了豆腐摊。 “张姐姐、徐哥哥,你们来啦!” 何小鱼的笑容一如既往,看不出异样。 张天天和徐年自然也不去挖出何小鱼不知是埋了多深的丧亲之痛,也如往常一样点上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闲聊一二。 一碗豆腐脑很快见底。 这个时候,一名黄脸汉子向着豆腐摊走来。 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身体不是太好。 张天天吃完豆腐脑正抹了把嘴,看到这黄脸汉子顿时就如白日里见了鬼。 抹完嘴的手都忘了放下来。 “这人是谁?” 徐年正刚问了一句,还没等到张天天的回答,却看见何小鱼母女向着那名黄脸汉子迎了过去。 妇人眼波温柔,责备里透露出的尽是关心:“来摊上做什么?大夫都说了你坠水受了些寒毒入体,需要好好养着,不要再劳累着了。” 何小鱼脸上的笑容也比迎客送往时要灿烂得许多。 “是啊爹爹,你今日好些了吗?腿脚还痛吗?” 黄脸汉子似乎不善言辞,在母女的关心面前也不知怎么回应才是最好,只是憨厚地笑着,不断地点头重复。 “不痛啦,已经不怎么痛啦。” “不累的,就走这么一点路那能累着我啊。” “倒是你们累不累,我来帮帮你们……” 这汉子是何小鱼的爹? 他没死? 难怪张天天一副这样的表情。 这已死之人忽然出现在面前,可不就是白日里见了鬼吗? “小鱼,我之前听说你爹遇着了些意外来着……如今这是?” 张天天忍不住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人死了反而不好提起,揭人伤疤又不管治好,有何意义? 但何小鱼的父亲既然活生生出现在了眼前。 人活着万事大吉,开这个口也就少了许多避讳。 “之前都说我爹掉水里已经没了,我和娘还去了趟千春县也没找到,当时也以为是……不过还好啦,我爹虽然是掉进了水里,但只是被冲走了,上岸后迷了路,花了好几天才找回京城。” 失而复得的喜色,在少女已经长开的眉眼之间浓到化都化不开。 憨厚的黄脸大汉也是跟着笑了笑:“是啊是啊,当时掉水里是吓死我了,不过还好命大,没有沉到江底,捡回了一条命……” 人都活着回来了。 这便是万幸,至于什么手不干净偷拿东家货物的风言风语也不去计较了。 小老百姓,计较不了这些有的没的。 踏踏实实过日子。 饿了有食吃,冷了添得了衣裳,这便比什么都重要。 临走之时,徐年顿足多看了一眼和何小鱼母女一起忙碌的黄脸汉子,微微皱眉。 何小鱼他爹的状态,其实是有些古怪之处。 不过很快他便舒展了眉头,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去。 再有古怪,这一家三口也只不过是撑起了小小豆腐摊。 能有何妨呢? 不久。 在铁匠铺无功而返的少年道人,背负着那柄未能熔掉打成文房四宝的问道剑来到了豆腐摊。 他望着那黄脸汉子。 徐年只是皱了皱眉,但他却是整张脸皱在一起。 原本是面如冠玉,五官生得也俊俏,好一个玉质金相的少年道人,可这么一皱,却是成了个苦瓜。 似乎日子比这黄脸汉子过的更苦。 “真的是天魔……” “我这才下山啊,怎就遇到了呢?” “山下天魔竟然已经泛滥到京城大街上都随处可见了吗?” “你们这些天魔能不能都好好躲着啊,起码等我回山上去了再出现晃悠。” “这下难办了,到底该不该拔剑呢……” 第64章 吃豆腐 下山不久,为道一宗行走于天下之间的吕盼在名不见经传的豆腐摊前顿住了脚步,背负着问道剑已在气机牵引之下,如同弓蓄满进了弦,只待一刹而发。 可是过了许久。 吕盼也只是苦着张脸,在出剑与不出剑的选择之间两难。 停滞不前,僵在了豆腐摊。 “……道长,您请。” 一碗豆腐脑挤进了吕盼的视线之中。 白嫩的豆腐脑浅浅浮着一层糖水,捧着碗沿的那双手却远不及这份豆腐脑要来的细腻,大手上粗糙的老茧全都是辛劳与苦难化成的印记。 “我没有点豆腐脑。” “是、是的,是没点,我们请道长吃。” “为何请我?” “这……就、就是……” 憨厚的黄脸汉子笑着挠挠头说不上来个所以然,他身后洗着空碗的妇人便擦了把手走了过来代为解释。 “就是看道长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想请您尝一尝我们家这豆腐脑比起别家的滋味如何?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之处,还盼着道长能提点一下。” 妇人浮肿的眼圈里藏不住疲惫,但是眼睛里噙着的笑意也不全是迎客的礼貌而已。 其实她是看这年纪轻轻的道人在旁边站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坐下来。 以为是囊中羞涩却又馋得紧或是饿得急。 虽然供不起寺庙道观里的香油钱,可这一碗豆腐脑还是端的出来。 况且近来家中男人先是丢了在大宅里养花的生计,又差点连性命丢了,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说不准是沾上了什么霉运,或许行善积德能够消灾解难。 为他们一家带来好运。 只是直接说是因为看这少年道人似乎想吃却又吃不起,未免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妇人才故意解释成是要吕盼帮忙尝尝滋味好坏,就好像是在请他帮个忙一样。 自幼便在山上修道的吕盼双手接过了豆腐脑。 一口一口吃着。 很快见了底,连碗底的些许渣滓也没放过。 “道长用不用再来一碗?” “多谢施主,不过小道已经吃饱了。” 吕盼左手抱右手举至胸前,用道家相逢的礼节以示恭敬。 “施主家的豆腐脑细嫩鲜美,是小道吃过最好的。” “是吗?那便再好不过了,道长下次想吃了尽管再来……” 山上也有豆腐脑,却不如这山下的好吃。 背上问道剑已经沉寂下来,先前蓄势全都已经无声散去。 吕盼也转身离去。 若是有朝一日,宗门问起今日为何没有出剑。 因为他们请我吃了一碗这么好吃的豆腐脑。 将要问道于天下的少年道人行走在玉京城的繁华之中,只觉得这么个实实在在的理由已是足够…… …… 道一宗当代行走吃过了山下的豆腐脑。 位列潜龙榜第一的陈府大小姐也准备吃豆腐,只不过她吃的这一碗远不止卖出三文钱。 “……除了道一宗那座仙山上面,普天之下应当是找不出比这一碗更具灵气的豆腐羹了。” 鸡、鸭与火腿吊成的高汤,再用猪肉断成蓉如筛网在汤中扫去浑浊,最终才呈现出清冽的琥珀色,而在这种担任主角的却只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嫩豆腐。 说话的女子衣着华贵,屈指在碗沿上轻轻一敲,这豆腐便散成千丝万缕宛如花苞盛放。 但在底部却又不见一根豆腐丝断开。 舀起一勺豆腐丝尝过了鲜、嫩、爽、滑的滋味,陈沐婉微微颔首却又皱起了眉头。 等着她说词点评味道的女子顿时紧张起来。 “这豆腐不好吃吗?” “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是什么?难道是汤底太咸了吗?那可能是用的火腿咸了,下次换成新鲜的筒骨……” “不,是吃过了这么好的豆腐,以后教我还怎么吃得下别家的豆腐呢?” 陈沐婉故作叹息。 女子愣了片刻,一拍桌子就抢走了陈沐婉才吃了一口的豆腐羹。 气呼呼的大眼睛瞪着那双仙蕴暗藏的眼眸。 “那你便别吃了,留着舌头吃别家的豆腐去!” 女子赌气似的一口接着一口把豆腐羹吃了个精光。 不过也没忘细细品味。 咸淡合适,豆腐丝也够嫩滑,不过这汤过于浓稠了一点。 有待改善。 女子抬手轻轻一拍,便有宫女端来净水与丝质手帕。 擦嘴,洗手。 宫女又悄然退了下去,不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算算时日,婉儿你过几日就要成婚了?” “徐将军勇武盖世,不知怎么却生出徐承那样的草包,坐拥那么大一个镇国公府,闭关突破个武夫八品都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成还是没成。” “真是虎父生了个犬子,哪有半点都配得上婉儿你,也不知父皇是怎么回事就乱点起了鸳鸯谱。” “婉儿说真的,真不需要我再去和父皇说说?我看你们两家其实都不乐意,只是我父皇开了口才不得不结亲,趁着眼下也还没成婚,我再去父皇面前撒撒娇,说不定就收回成命,皆大欢喜了……” 没有了豆腐羹但桌上还有各式精美点心,陈沐婉正愁着先从哪一样吃起,头也没抬便回应道:“不用啦,就当是我为家里做点事情……咦,今天没有蛋黄酥吗?” “喂!婉儿你有没有认真听啊,你连心上人都没有就要成婚,以后你就要和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着的男人同床共枕,我光想想都觉得恶心,你竟然还问有没有蛋黄酥?” 陈沐婉捏了块肉脯扔进嘴里,眨眨眼说道:“也不是一定就要睡一起。” “你这是成婚啊!怎么就不用睡一起……” “可他是入赘我家,按理说是要听从我家的安排,况且就算他不想讲道理……就照殿下你说的,倘若闭关成功了他也就只是个武夫八品,我可以比他更不讲理。” 比陈沐婉本人似乎更着急她婚姻大事的女子气呼呼地正要喊人进来把这些她亲手做的点心全都撤下去。 吃? 看你吃个什么! 结果听陈沐婉这么一说,她顿时就愣住了。 好像……有那么些道理? “可你这样受着,不争一下……哪怕无实,至少名义上总是跑不掉了,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这岂不是成了横在你们中间的刺,如何能幸福?” 陈沐婉抬起了头。 第65章 京城路人 那双晶莹透亮的黑色眼眸中藏着仙蕴。 仙蕴流转了一瞬。 这一瞬,不足以让天地为之变动,但却可以让身前这位大焱最金贵的女子感受到这份与生俱来的不同。 同样的天地,看到的却是不同的风景。 “殿下是喜欢双宿双飞的故事,不过陈沐婉志不在此……” 贵不可言的女子还没来得及从这一瞬的感受中完全脱离出来,陈沐婉却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将这份感受搅了个稀碎。 “……不过殿下,今天真的没有蛋黄酥吗?” 大焱王朝最得圣宠的公主殿下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用手抚平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咬着牙齿努力保持着微笑。 “我算看明白你志在何处了。” “将来谁要是上你家提亲聘礼是一车蛋黄酥,他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陈沐婉眨了眨眼。 似乎真的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怎么看都是玩笑的问题。 “……要吃蛋黄酥自个儿去九珍楼排队抢,别想在我这拿到!” 说是这么说。 不过陈沐婉离开时怀里还是捧上了一盒蛋黄酥。 还在皇宫里遇到了一顶八抬大轿。 在皇宫内乘轿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而且在这顶轿子面前领路的还是一位身着红袍的大太监,论官品不能算有多高,但百官身上的补子再怎么高品,也没谁敢在这一身红袍面前造次。 陈沐婉猜得出这轿子里坐的是哪一位。 不过彼此之间没有交集。 从百槐堂的行医风格来看,这人也不像个好相与的。 所以各走各的道,不必打什么招呼。 离开了皇宫,陈沐婉边走边打开怀中锦盒,拿出一枚不过鸡蛋大小的蛋黄酥,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里的仙蕴在这时候似乎都活跃了起来。 “这位施主请留步,小道想请问一下澄心堂该怎么走?” 陈沐婉从蛋黄酥的酥香中回到眼前,看到的是一位负剑的少年道人。 道人稽首。 抬头时,腮帮子被蛋黄酥撑得微微鼓起的少女与他四目相对。 便是这一个刹那。 吕盼背上的问道剑发出一声清鸣,可他没来得及压下或是顺势拔剑,嘴里还嚼着蛋黄酥的少女猛然间像是变了个人,只手向前一扫,血气与灵力交织而出,瞬间便将这声剑鸣镇压了下去。 毕竟这只是问道剑自鸣,而不是吕盼在出剑。 至于少女的另一只手? 把那盒才少了一枚的蛋黄酥护到身后。 满眼都是警觉。 这眼神,以为我是要抢你的点心吗?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确实是问道剑先动的手。 吕盼自知理亏连声道歉。 “小道学艺不精连剑都管不好,让施主见笑了,还望见谅一二。” 不过如今这山下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比宗门师长他们描绘的山下世界要恐怖太多了! 随便一个豆腐摊上有天魔都算了。 怎么在大街上随便问到个路人,都能使问道剑自发而鸣,想来一场问道比试? 明明只是想问个路,不是问道啊! 而且这方才是灵力和血气一起迸发出来的? 道门修行已经如此高深了,竟然还能兼顾上武夫的血气,吕盼都想不通这人是怎么的出来。 精力无穷无尽? 还是她的一天比别人多出十二个时辰? “道长这剑不错,不过还是要管好一点,在京城里面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刚刚是问卖纸的澄心堂吗?往这边走,第二个路口左拐,过四个路口再右拐,就在那附近。” “多谢施主……” 澄心堂的路已经被指了出来,可是吕盼却有了迷茫。 问道天下。 虽然用的是一个问字,但实际说起来却很难避免问变成打。 道不相同,谁高谁低谁正谁邪。 打一场不一定分的出来,但不打肯定是分不出来。 历代道一宗天下行走在山下的战绩,虽然没有几人能做到未尝一败,但败也都是败在同辈扛鼎的几人手上。 比如上一任的天下行走,在山下的最后一战便是败在了威名都已经传到山上的临渊城武帝手中。 谁曾听说过道一宗天下行走败在个路人甲乙丙手里了? 可是吕盼却觉得他可能要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重大突破。 比如刚才问路时碰上的少女,如果自己拔剑问道了。 赢得了吗? 不一定会输,也不一定能赢。 可这只是京城里的一个路人…… 翌日。 才下山就陷入了迷茫的吕盼再次来到了何小鱼家的豆腐摊,不过这次他不在边上踌躇着该不该拔剑了,而是大大方方坐上了桌,排出三文钱点了一碗豆腐脑。 豆腐摊不大,没几张桌椅。 所以拼桌是常事。 而和吕盼拼桌的不是别人,正是徐年。 吕盼不认识徐年,但徐年认出了这和他一样喝着三文钱豆腐脑的少年道人便是昨日在楚叔铁匠铺想要熔掉宗门佩剑的道一宗当代行走。 从张天天想看他和潜龙榜第一的热闹,就可见道一宗天下行走是个厉害角色。 徐年其实不太在乎厉不厉害,只是道一宗这样的出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除魔卫道这么个大义之举。 天魔不就是魔吗? 找何小鱼一问便知,道一宗当代行走昨日也来了,还在豆腐摊旁站着看了许久。 何小鱼他们以为这少年道士昨日是囊中羞涩,但徐年可不觉得道一宗当代行走的身上都掏不出三文钱。 站着看了许久,包括今天再来。 是在考虑什么? 难道是在考虑要不要拔出问道剑,除魔卫道? 既然都已经遇上了,于是吃完豆腐脑的徐年跟上了道一宗当代行走。 没有掩饰身形。 吕盼也没有融入京城人潮,而是走进偏僻无人的小巷之中,倏然转过身。 “施主跟了小道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吕盼目光犀利。 气机牵引之下,就要首次在下山之后拔出问道剑。 结果。 没拔出来。 昨天还自行而鸣的问道剑,今日忽然就变了心! 不仅不鸣。 还不想出鞘。 吕盼都怔住了。 这可是道一宗的传承之剑!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不是没有直面过四五品甚至是三品的大敌,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道剑完全沉寂,连拔都拔不出来的情况! 总不能是这么多年下来,问道剑里的灵性终于迎来了叛逆期? 那么。 问题只能是在跟了他一路的这人身上。 先前豆腐摊上拼到一桌的路人。 京城里的路人…… 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第66章 潜龙第十 吕盼皱成了苦瓜脸。 不过随后,便有极为精纯的灵力自黄庭之中源源不断流过全身,经过脏腑脉络形成玄妙无穷的大周天,散发开来的气息彰显出了修行境界。 七品境。 极为深厚,几乎不该是七品能有的气象。 问道剑是道一宗天下行走的佩剑。 但可不是因为佩有问道剑,才当得起道一宗天下行走。 问道剑沉寂无声。 可是吕盼却不会因此而沉默。 哪怕下山首战京城路人便迎来首败,开了道一宗历任天下行走的先河。 也得是败在战过之后。 “道一宗吕盼,请阁下赐教!” 宗门里的师长说过,山下之人在动手前自报家门是为礼节,可是吕盼报完了,却没等到在豆腐摊上拼桌的京城路人践行这礼节。 因为徐年没想动手。 或者说。 在弄清楚这位道一宗当代行走是不是打算除魔之前,没必要急匆匆地动手。 “赐教不敢,只是想向吕行走请教一个问题。” “阁下请说。” “那碗豆腐脑,好不好吃?” 吕盼愣了一下,颔首道:“物美价廉。” “何姑娘一家为了卖这一碗三文钱的豆腐脑,天还没亮便要磨豆子熬糖水,忙活到日落归家才有点空闲,如此勤恳度日,只有一个朴实无华的梦想,攒够了钱盘下一家铺子,把豆腐脑的生意做的更大一些。” “这样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梦想,私以为大道何其广袤,不至于容不下才对。” “吕行走下山问道天下,我便想问问吕行走,你的道容的下这凡俗之人的小小梦想吗?” 听着前面,吕盼还有些费解。 这能令问道剑沉寂不鸣的京城路人,难道就为了和他讲讲这山下疾苦? 自幼在山上修道,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山下芸芸众生的苦难哀愁终归还是有所耳闻。 和他讲这些没什么必要,又不是带他去亲眼看看。 不过听到了后面,吕盼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在说那间豆腐摊里的天魔。 吕盼收敛起气息。 那张气质出尘如玉般的面庞再度皱成了苦瓜。 “阁下问我的道容不容得下,可我下山就是为了问道,这才刚刚下山不久,我哪儿知道我的道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他们昨日请我吃了一碗豆腐脑,我想这总归不能算是行差踏错,既然左右无错又何必多此一举,一定要断个大是大非出来。” “况且方才也说过了,我此次下山是为问道,而不是除魔……” 徐年微微颔首,抱拳一礼。 转身离开。 既然这位道一宗当代行走没有铁了心要除魔天地间,那他要是接着说三道四反而成了多此一举。 又不是来问道的。 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京城路人走后,传承悠久的问道剑便又恢复了灵性。 吕盼执剑在手,另一只手冲着剑身指指点点。 “该鸣时不鸣,不该鸣是却鸣了。” “尽给我添乱……” 吕盼和问道剑进行了一番友好沟通之后,发觉出了问道剑方才沉寂无声的原因。 有仙在前,不敢鸣也。 “哪来的什么仙!” “山上求仙求不到,难道山下还能冒出仙来?” “先前问路遇到的那位姑娘藏着仙蕴,你为此而鸣我能理解,可这拼桌吃豆腐脑的路人怎么就成仙了。” “定是哪里弄错了……” 吕盼虽然嘟囔着是问道剑弄错了,可他却暗自决定今后要低调行事。 都怪师长们说他修道天赋万古罕见,什么灵根具足什么悟性超凡,再加上在山上时也确实没有同辈能出其右。 久而久之,吕盼就当真了,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天才。 如今下了山,才知道山外真的有山。 单是一个路人厉害,或许是遇上了高手。 可难道遇到的两个路人还能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师长他们说自己是修道天才,估计要么是安慰与鼓励,不忍打击到他的修道之心,要么就是师长他们也在山上清修太久,都不知道山下已经变了样。 如今山下随便一个路人的水平都有这么高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吕盼再如何低调行事,但他是道一宗天下行走,这层身份注定了举世瞩目,在见识到京城路人的可怕前也已经露过行踪。 于是乎,便有人找上了门。 “……潜龙第十方瞒,请吕行走赐教!” 下山以来,这潜龙榜是个什么吕盼也听说过一二,榜上百人具是天下俊杰。 潜龙榜第十的当世俊杰。 怎么想都该比不曾留名的路人还会要强上许多? 吕盼这哪有资格赐教啊? 很不想打。 但方瞒报了来历之后又道一声得罪。 便鼓动气血,悍然出招了! 已经是避无可避,吕盼便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却不知要挨上多少刀,不如利索一些尽快分出个胜负。 反正方瞒招式之间也没杀意,只是切磋而已。 只要尽力而为,让他掂量清楚了道一宗当代行走其实不过如此。 得胜了。 就归去了? 于是乎,吕盼便运起大周天拔出问道剑,穷尽毕生功力递出了一剑。 “振玄雷!” 只此一剑。 并非剑法,而是神通,山下之人便领教到了山上的风光。 剑光引动雷霆天威,虽然从九天之上落下来的十不存一,可这煌煌天威哪怕只落下来一丝一毫也已经不是凡人可挡,潜龙第十的方瞒顷刻间便被雷光淹没。 片刻过后。 雷光散去,方瞒倒在地上,处处焦痕。 气血衰败到了谷底。 以神通斩出这一剑后,吕盼的黄庭已经空荡荡没有再战之力,都已经打算好磊落认输,这会儿却是傻了眼。 他怎么倒了? 方瞒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胸前衣襟,怎么看怎么凄惨,吕盼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掏出一枚疗伤丹药给方瞒服下,再强行榨出些许灵力为其化解药性。 下山首战,切磋误杀。 这叫什么事儿啊? 所以,你可别死! 千万别死! 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千千万万别死啊! 在吕盼的殷切期盼之下,方瞒最终还是…… 挺了过来。 毕竟这只是切磋,吕盼的振玄雷虽然威力惊人,但没有杀意在里面,而方瞒能位列潜龙第十也不是泛泛之辈,好歹是扛过了道一宗的神通。 第67章 待到秋来 “方兄实在抱歉,小道学艺不精,出手没个分寸,害你受此重伤。” 你这叫学艺不精,我算什么? 方瞒虽然一张口嘴里还冒黑烟,但他还是摆了摆手。 “是我请吕行走赐教,刀剑无眼受伤也是我自找的,吕行走不必挂在心上……” 吕盼神通一剑引玄雷,毋庸置疑登上了潜龙榜。 而且还不是取代方瞒的第十名。 而是第六名。 显然评了潜龙榜的天机阁认为第十名的席位容不下这一剑,而且这第六名恐怕也容不下吕盼。 毕竟这还仅仅只是一剑。 道一宗天下行走,岂会只有这一剑? “……以剑引雷煌煌天威,看到道一宗依然后继有人我便安心了许多。” “山上的风风雨雨要是落到了山下,不知得是多少性命去填。” “不过说句心里话,每逢听到这些事迹我难免会有些羡慕你们这些能修行的人呐,超凡脱俗敢觎神魔……” 京城某处幽静的大宅之内。 老人一边感慨着,一边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棋盘对面坐着的也是个老人。 身材魁梧,头发花白。 “修行来修行去,都是肉眼看凡胎,能有什么不同?要我说啊,倒是张公才更有神魔之能,传说中神魔能改天换地,张公稳固大焱河山也差不多咯。” “呵呵,老将军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是力所能及替陛下做点事情,便与那瓦匠没什么不同,不过是看哪里漏了就往哪里缝缝补补。” “瓦匠补一屋,张公补的可是天下……” 魁梧老人捏着白子,迟迟未肯落子。 花白的眉头一抖一抖,似乎是随着棋局的焦灼陷入了纠结之中。 啪的一声,白子落。 黑子未加思索,几乎是紧随其后,落在了方格之中。 “老将军,我这已经是四目连珠两端皆空,你已经输了。” “当真?啊,对,这么看确实是输了……张公真是厉害,我纵横棋盘这么多年,极少输这么惨,一盘都赢不了张公。” 首辅张弘正哑然失笑。 这样的棋,他其实也就下过这么一次而已。 收拾好棋子,也不再去玩这蒙童之间流行的五目连珠的棋盘游戏。 命人端了酒来。 “敬陈大将军一杯。” “无端端地敬我作甚?张公你有什么话直说,莫要与我打什么哑谜,我一个粗人听不懂。” “是为这天下苍生敬的陈大将军。” “我什么都没做,苍生又敬我作甚?” “正是敬陈大将军愿意什么都不做。” 一人是当朝首辅,一人是大将军。 文臣的极致与武将的尽头。 举杯相碰。 魁梧老者摇摇头,闷声说道:“我那孙女眼界高,高到不在人间,她没那么在乎所以便受着这委屈了……真是不公平啊。”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天下这么多儿孙,我也不能只计较自己儿孙能得多少福,便就这样算了。” 话说玩了,酒杯也空了。 张首辅亲自倒酒。 “老将军,兵部已经过了,立秋之日便会有诏令出皇宫,任折冲将军为主将率领大军七十万,出征讨伐寒乌。” “寒乌屡屡犯我大焱边疆,早该讨了……此战功满定在何处?” “灭国,损兵不过十七万,可拜大将军,老将军觉得如何?” “只要胜了,便是挺好……” …… …… “……啧啧啧,直接就第六名了,这道一宗当代行走搞这么厉害,什么时候去和第一的碰一碰?” “剑引天雷,听着就感觉好威风。” “等老张回来了,我得要他也给我整一个这么威风的招式!” 张天天有点小小的微词。 道一宗当代行走登上了潜龙榜第六,于是后面的都得延顺一位,张天天从四十九命变成了五十名,虽然只差了一名,但以前她还可以说是四十多名。 用这一个多,掩住最末尾的九。 以后可就不能了。 不过张天天也没有真的为此着急,新的兵器都已经到手了,区区五十名哪里容得下她。 楚雄为差人送过来的除了一对纤细短剑还有一套针,是用熔了谢彬堂的佩剑打完短剑之后剩余的边角料做成。 既能针灸治病也可当杀人暗器。 配合藏梅手或有奇效。 徐年的分光剑丸操纵起来也已经得心应手,只不过他这在后院里练习的时候,酥酥便喜欢追着满天飞的泥丸到处跑,如今已经被小狐狸当成了追逐用的小玩具。 张槐谷进皇宫前说是长则天。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说老实话,因为知道张槐谷是进宫给谁看病,徐年都有点担心这哪一日睡醒,会不会大焱就变了天。 第七天清晨,张槐谷回到了百槐堂。 还好,天下人无需换上缟素。 “……张神医,这几日有劳了,咱家便送到这里了。” 红袍大太监领着八抬大轿,七天前从百槐堂门口接走的张槐谷,七天后也把张槐谷送回了此处。 毕恭毕敬,无微不至。 从皇宫里回来的张槐谷明显有些疲倦,打过招呼后没有多说什么就回屋休息去了,不过徐年次日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张槐谷在院中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就和七日前没什么分别,只不过茶具换了一套。 原因徐年倒是猜得出来。 张天天在给短剑和针淬毒时,不小心顺手就把张槐谷的茶具也淬了一遍某种新调配出来的毒药。 对。 不小心,顺手。 这是原话。 “徐小友,来喝杯茶。” “我不在的这七天,听说有天水谢家的人闯了进来?” 虽然人在宫里,但张槐谷对百槐堂发生了什么显然不是一无所知。 “这些世家近些年是愈发过分了……” 张槐谷皱紧眉头,不动声色地起身。 徐年刚端起茶杯,还以为张伯这是对天水谢家不满,要做什么安排。 却见他走进了茅房。 于是徐年默默放下了茶杯。 这茶估计是喝不得。 张天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茅房门口喊道:“老张,道一宗的神通我是学不来了,你想想办法从剑魁哪儿搞几套剑法过来,我和徐哥现在都用剑了,可以挑着合适的学学。” 茅房里面没有回应。 倒是百槐堂门口有人送来一封请帖。 “两姓姻缘,圣上钦赐,喜上加喜,匹配同称……八月八日,敬备喜筵,恭待光临。” 这是婚礼的请帖。 地点是在陈大将军府。 八月八日,便是三日之后。 也是立秋。 第68章 剑谱 “……陈大将军府和镇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可是近些日子以来玉京城里万众瞩目的头等大事了。” “徐小友要去凑这个热闹吗?” 在茅房里蹲了一刻钟的张槐谷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只是这茶暂时是喝不了了,统统只能倒掉,他看到徐年手里多出来的婚礼请帖,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笑容里颇有些玩味儿。 徐年微微颔首:“是打算去看看。” “徐小友去看看也好,这可是个大热闹……” 国公府和大将军府的婚事,本就是个大热闹。 而徐年以宾客身份出现在婚礼上,同样也是个大热闹。 只不过后面这热闹,不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张槐谷能心领神会,是因为李施诊给他的信里有提过徐年母子和镇国公府的纠葛。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毕竟李施诊自己也不知全貌不便说的太多,但张槐谷人就在京城,结合徐年的出身猜也猜得出镇国公府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只不过如今婚契只剩下三天,徐年却还在他这百槐堂,也不知道镇国公府到时候究竟会如何完成这桩当今圣上开了金口的婚约? 是让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入赘到陈府呢,还是另有新的谋划? 想想也是有趣。 婚约的双方,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明明都已经和徐年多多少少产生过接触了,但这两家似乎谁都没认出来如果计划没出差池,徐年正是那场玉京城万众瞩目着的婚礼的新郎官。 甚至于,现在还送来了这么一封请柬,邀请徐年以宾客身份出席…… 不知情者无怪乎,可偏偏张槐谷知了情,于是上到王侯将相下至市井闲人都在瞩目国公府与大将军府结亲的玉京城头等大事,在他的眼中差不多是成了天大的乐子。 如果换成是天天,恐怕就算徐年不去,她也会变着方子拖着徐年去参加婚礼。 这丫头看热闹从不嫌事大。 只不过李施诊的那封信,张槐谷没有给第三人看过。 就连天天那丫头闹过要看,最终也没能看到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李施诊单独写给她的那封信显然是没有这些内容。 毕竟信中提到的五步五品以及镇国公府私生子身份,任谁看过都会大受震撼,徐年遮不遮掩是他自己的打算,反正李施诊的那封信已经阅后即焚,早就成了灰。 也不知道玉京城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等着看这天大的乐子? “……国公府和大将军府的大婚,这宴席菜肴一定缺不了山珍海味,三天后我们一起去?” “九珍楼的珍馐还不够你吃?金针六问可有看完?刚刚还说想要学剑,那就先踏踏实实的练一练,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顾着去凑热闹,不然剑魁的剑法就算摆在面前,你也是看不懂……” 面对张槐谷的谆谆教诲,张天天挑了挑眉。 “说是天,结果老张你可是去了七天,这金针六问我早就看完了。” “看完了?那我便要考考你……” 张槐谷好不容易端起一回架子,话还没说完,却被张天天打断。 “打住!考什么等下再说,老张啊,我刚刚是要徐哥吃席带我一个,又没问你,你在这做什么主?” “人家送来的请帖是给徐哥的,你有吗?” 张槐谷一时语塞。 请帖他如果要,必然收的到请帖,但问题是他顶多等着看看乐子,没打算去凑这热闹。 “再说了,还剑魁的剑法摆在面前也看不懂,你不摆出来怎么知道我看不懂呢?说不定我剑道天赋惊人,一眼就会,一练就精,到时候剑魁见了我,都想我当弟子继承衣钵呢!” 张天天怼张槐谷,历来都是张口就来。 什么合不合理都撇到一旁。 先怼了再说。 所以被怼习惯了的张槐谷也深知解释的无力,往常他都是默默喝茶,张天天说什么都当成耳旁风无视掉。 不过现在嘛…… 可不仅仅是无茶可喝。 而且。 还难得的正中了下怀。 张槐谷眼含笑意地看了张天天一眼,把张天天看得有点发毛。 “老张,你这什么眼神?怎么感觉……你想看我笑话?” 张槐谷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回房。 片刻之后。 张槐谷将一本无名剑谱扔到了张天天的面前。 “一眼就会一练就精?来天天,剑谱已经摆你面前了,你要是看几眼就能看会,我就让你跟着徐小友去凑热闹,要是看不会这些日子就哪儿都不许去,你自己想练剑,那就踏踏实实练段时日。” 张天天愣了一下,拿起这本无名剑谱翻了翻,确实记载的一门剑法。 她狐疑道:“老张你玩真的啊?这剑谱真是剑魁的剑法吗?不会是你随便找了本烂大街的剑谱换个封面,在这里糊弄我?” “你练了不就知道真不真了?如果是烂大街的货色,以天天你这剑魁的剑法都能一眼就会的剑道天赋,想必更是信手拈来,一下子就登堂入室了。” 虽然之前不甚翻车进了茅房。 没想到就这七日不在的功夫,天天配出来的毒药已经更上一层楼,原本的应对手段已经不管用了。 不过靠着这本剑谱,张槐谷最终还是在这父女交锋中难得占了一回上风。 可惜无茶可饮。 “……这上面的剑招竟然这么高深?可以啊老张,没想到你真能弄来剑魁的剑法,小觑你了!” 张天天的行动力不差。 既然说要练剑,剑和剑谱都已经有了,那便开始练剑了。 她不认得剑魁的剑法,也不知道这本无名剑谱究竟有什么来历,但确实如张槐谷所说练了就能知道真不真,这本无名剑谱上所记载的这套剑法极为不俗。 不俗的武功秘籍什么的都有一个共同点。 难学。 张天天以前就练过剑,虽然距离登堂入室差的远,只能算入了个门,但也是有底子在手里,可这本剑谱摆在她的面前,一时半会竟有些无所适从,难以下手。 只能用最笨的法子,照着剑谱上的一招一式摆出个架子,虽然形不成形意不在意,但至少得先把招式记熟了。 第69章 大婚在即 既然如此难练,这本剑谱是烂大街货的可能性就不攻自破了。 毕竟如果这剑法普通到大街上人人都学得会,那冲着剑谱直挠头的张天天岂不就弱于人了? 况且,也不止是张天天一人没练出什么名堂。 徐年也看了剑谱。 跟着练了一阵,更没练出东西。 张槐谷已经重新喝上了茶,乐乐呵呵看着这两人练剑,剑招架子摆来摆去却没什么实质性的长进。 不过这才练了多久。 没长进才正常。 尤其是徐小友,本来就没兵器的底子,凭什么一眼看会。 已经是五步五品,道门天赋强到骇人听闻,要是在这剑道之上还这么有天分,未免也太不给其他人留活路了。 张槐谷可没有忽悠张天天。 这本剑谱虽然没有名字,但确实是剑魁的剑法。 如假包换,不掺一点水分。 只不过并非是剑魁那为天下剑客所痴迷,曾经一剑破甲九千的剑道绝学,而是沈良在只有一壶酒一柄剑尚未扬名天下时,融汇自身所学缔造出来的一套剑法。 没有名字,不为人所知,甚至匠气未尽,有些粗糙。 所以作为初学者,以这套无名剑法入门。 难度很高。 不过若是能窥见其中精义,那也货真价实是有剑魁剑道的两三分精髓。 收获极大…… ……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镇国公府怎么这样做,分明是欺君罔上!” 镇国公府内陈宪虎拍桌怒吼。 额角浮现出青筋。 怒不可遏。 因为些许心照不宣的原因,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虽然在圣上金口之下确定了婚约。 但两家人一直没什么来往。 徐家做徐家的准备,陈家做陈家的布置,彼此一直都没什么沟通。 其实也没什么沟通的必要,各自都是玉京城里的顶级府邸,哪可能连这次婚礼该要做些什么安排都弄不明白。 反而见了面了,难免相看两厌。 都有火气。 如果是大将军府的小姐嫁到国公府,准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 可是如今算什么呢? 徐家大少爷,凭什么入赘你陈家当婿? 遥想当年。 镇国公提着一柄朴刀领着大军,打下了十三座连成一线牢不可破的边城,为大焱开拓百里疆土的时候。 陈大将军都还只不过是镇国公手底下的兵! 现在能耐了? 大将军府难道就能压着国公府啦? 可是徐家不服,陈家也一样有说法。 陈家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道武双绝,潜龙第一。 前途难以限量。 你们徐家的大少爷又是个什么? 晋升个武夫八品都要闭关借助外力,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的草包一个。 般配吗? 想配几把钥匙啊? 况且镇国公自是英明神武,该敬的是要敬,但再神武也早就已经化作千古,如今镇国公府里面已经没有国公了,尤其是上一代更是不成器。 要不是我们陈家的老太爷念在当年同镇国公出生入死的交情提携了一把,镇国公府能不能有今日气象可不好说。 折冲将军是当世豪杰,有望拜为大焱的第四位大将军。 但你这是有望。 说一千道一万,陈家老太爷,陈大将军可还在呢! 所以为了和谐。 各有说法,都觉得是自家吃亏的两家人自然是少见为妙。 只不过这婚期将近,总有些事宜需要当面商量一下。 于是便有了这次见面。 可没想到的是刚一见面,大婚之日的流程要怎么走,有没有什么事宜需要提前敲定,都还没讲呢,陈府先抛出个惊爆消息,把陈宪虎的脾气直接就给点着了。 入赘的不是徐承。 而是徐年。 徐承虽然是草包一个,尚且是镇国公府的大少爷。 并且还是独苗。 这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呢。 可这徐年是谁? 从没听过镇国公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所以徐大夫人的意思是,要入赘我陈家的是这位名叫做徐年的私生子?” “这恐怕有些不妥?” 一只手搭在了陈宪虎的肩膀上,示意稍安勿躁,他自己则直视着徐大夫人,直截了当地提出关键。 此人乍一看平平无奇,似乎没什么气势在身。 但他陈宪虎的父亲。 陈重山。 大焱的虎贲将军。 虎贲与折冲一样,都是大焱将军的封号,不与官职挂钩。 但有封号,便是战功的象征,必然是夺下过值得铭记的胜利,才值得封出一个名号。 在数年前,折冲将军还没现在这般如日中天,虎贲将军虽然距离大将军还远着,远远不是咫尺可得,但也已经是距离大将军之位最近的大焱将军。 当时都在讨论,陈大将军府是不是要一门双大将军。 父子上阵都是大将军。 徐大夫人嘴角悬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得体而不失礼仪:“陈将军此言差矣了。” “承蒙圣上垂怜我们两家的婚事,可这婚事当初也是由我们两家长辈订下,如果我没记错,应当说好是由我镇国公府的主脉后人入赘于你们陈家。” “徐年虽然这些年流落在外,但他确确实实是老爷的亲骨肉,此次婚礼也是照着入赘的章程做了一应安排,怎么就不妥了呢?” 徐大夫人看了眼愤愤不平的陈宪虎,不着痕迹地轻轻哼了一声。 然后才说道:“至于陈公子说的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徐年那孩子的户籍都已经并入了你们陈府,这便是代表着圣上知晓一切,已然是同意了。” “至于欺君罔上什么的……呵呵,我们两家以后便是亲家,关上门在一个屋子里口无遮拦一点倒是无妨,但陈公子以后若是在外面,可得防着点祸从口出。” 陈重山眉头一皱。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顿时便有了几分威势。 “户籍已入我陈府,我怎么不知道?” 女子出嫁,便要脱离原来的户籍,并入相公家中。 男子入赘也是同理。 但照理来说,这户籍更改应该是双方都已知情,去户部确认过后才会更改,不然如果只需要一方同意就能更改,这户籍不就成了想入就入。 早就乱了套了。 “陈将军事务繁忙,想必不是事事都能关照到位,而我们两家这婚事又有圣上开的金口,应该是户部那边便与我们行了个方便,免了些不必要的章程。” 陈重山皱紧的眉头还未松开,陈宪虎额角青筋更是没有平复。 却听见雍容华贵的徐大夫人又说道:“不过有件事确实要与陈将军商议一下。” “徐年这孩子毕竟流落在外,劣心贪玩跑到没个影子了,如今还不在府上,大婚当日恐怕也回不来。” “所以这四方来宾,宴席招待好便是了,婚礼什么的就不必看了,免得传出去些闲话,只需满京城都知道我们徐陈二家的婚礼成了便是……” 第70章 争食 “新郎不在场,这婚要怎么结呢?” 陈重山皱着眉头发问,徐大夫人轻声笑着。 理所当然般地答道。 “就按着习俗,婚礼上新郎若是到不了场,便以一只戴着红花的大公鸡代替,这只大公鸡我们徐家来找,定然是个鸡冠够红够大的,就不劳亲家费心了。” 咣当! 陈宪虎猛地起身,撞倒了椅子。 “放屁!你们徐家简直不当……” “宪虎,莫要在这国公府里撒泼。” 陈宪虎一句咒骂还没骂完,便被陈重山喊住了。 在外人眼里,这段时日以来已经享尽了风头的少年郎平复了一下呼吸。 呼吸可平,但终究还是意难平。 冷声一声,甩袖离去。 陈重山没有理会儿子的愤而离席,他只是凝着眉头,望向若无其事擦着指甲的徐大夫人。 如果有和陈重山在战场上并过肩的人在现场,定然会对陈重山此时此刻的神态感到熟悉。 两军对垒。 隔着千军万马。 陈重山便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敌方主将。 “所以徐大夫人的安排,就是想让小女嫁公鸡?” 徐大夫人微微颔首,仅仅是嗯了一声。 便是回应了。 嫁公鸡的习俗确实是有。 新郎已故或是在外漂泊,大婚之日不能出席,就以一只戴红花的大公鸡作为替代,与新娘完婚。 寓意为嫁鸡随鸡,暗合三从四德。 陈重山坐如山,沉着的神情不染喜怒,沉声说道:“可是徐夫人是不是忘了,此次大婚是你们徐家人入赘我陈家,而不是我们陈家人要嫁入你们徐家,这按着嫁公鸡的习俗可有些说不通。” 徐大夫人坐直了腰背,微微昂起的脸上浮着笑意:“咱们两家都是蒙受圣上垂怜才有这大喜,陈将军应该不是要与我这妇道人家探讨这俗礼该有什么出入?” 陈重山没再说半句话,踱步离开镇国公府。 走出大门。 陈宪虎正站在大门前,眯着眼睛望着镇国公府高挂在上的门匾。 见到陈重山出来,陈宪虎张口便说道:“这镇国公府欺人太甚!爹能忍,我这当儿子的都不能忍!” 不能忍。 不过此时的陈宪虎脸上已经瞧不出怒色了。 陈重山不作回应。 陈宪虎又问。 只是压低了些声音。 “爹,真没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吗?” 陈重山脚步未停,只是说了句。 “先回家吃饭,你娘如今为了这婚事正在气头上,晚了可不会留菜,还不准开小灶……” 圣上。 这才是陈家和徐家明明是一个不愿打一个不愿挨,却又不得不受着的症结所在。 所以徐大夫人也有十足的底气端着笑,拿捏上门的陈家父子。 毕竟徐家入赘的只是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只要遂了圣上的愿履过婚约,谁在乎他一个私生子会怎么样,但陈家不能这么没所谓,他们就那么一个女儿。 道武双绝,宛若谪仙。 可宝贵着呢。 陈家想要风风光光的办,毕竟是大婚。 徐大夫人其实也不是一定非得膈应陈家,把一生戎马踏破了十九国的陈大将军往死里得罪。 假如那单名一个“年”字的私生子此时此刻就在镇国公府听着差遣。 陈家有任何安排都要他配合着就是了。 可是人不在,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让承儿顶上去。 要怪就怪那小杂种不懂事。 白送这么好一段姻缘,却不晓得珍惜。 放着大将军府里的软饭不吃,不知跑去了哪个山沟沟里与野狗争食…… …… 徐陈两家在大婚前的洽谈以不欢而散落幕的时候。 徐年在百槐堂里看着张天天和小狐狸争夺最后一小块蛋黄酥的归属。 “……我练了一天的剑,可辛苦了!” “吱吱吱!” 酥酥也看了剑谱,也跟着练啦! 小狐狸能听懂人言,只不过张天天听不懂狐狸叫。 但这不妨碍一人一狐此时的激烈交锋。 “我剑法进步这么大,这是应得的奖赏!” 唰唰唰! 张天天说着便舞了两式剑招。 不说摸到了几分精髓,起码这架子是搭起来了。 像了点样。 “吱吱——” 明明酥酥进步更大! 为了证明谁的进步大,小狐狸抓起筷子,冲着空气劈了两三下。 似是胡乱劈砍,毫无章法。 张天天看不出这是剑法。 但却看乐了。 “好活当赏!行,这最后一小块蛋黄酥就归你了!” 张天天大方地把蛋黄酥推到小狐狸面前。 小狐狸挠挠头。 总觉得张天天话中有那里不对。 但是。 蛋黄酥也是真的很好吃。 和酥酥以前吃过的是一个味儿,甚至还要更好吃一点点。 所以,话不对就不对,反正蛋黄酥好吃就对了! 九珍楼提供的餐食哪儿都好。 不管想吃什么样的口味,从以小烹河鲜之清甜闻名的江扬菜到六味皆有的东蜀佳肴应有尽有,只要提前只会一声就可以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是这小小的一枚蛋黄酥吃不尽兴。 不一定餐餐都有,但却一定没有第二枚。 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那阵子,徐年还以为九珍楼就是百槐堂附近的哪一间酒楼,张槐谷和张天天这对父女都对下厨没什么兴趣便把百槐堂的餐食交给附近的酒楼负责,省事又省心。 后来才知道,负责百槐堂每日三餐的九珍楼可不是附近的哪间酒楼这么简单。 身负盛名,大有来头。 就说这一枚小小的蛋黄酥,是九珍楼的招牌之一。 限量但不定量 做多卖多,做少就卖少。 不接受预定。 谁想吃就得赶早到九珍楼排着队买。 据说京兆府府尹有次路过九珍楼门口,被这蛋黄酥飘出来的香味勾起了馋虫,都是老老实实混在人群里排了好久的长队才饱了口腹之欲。 为此还误了点卯。 九珍楼也没有什么定时送餐上门的贴心服务。 饿了就想吃? 想得美。 没看京兆府府尹都自个儿排队的吗? 百槐堂一日三餐能有九珍楼包圆了,不必多说,不是张槐谷差不差钱的问题,玉京城里不差钱的人可不少,显然是靠的他这张脸。 虽然没说过缘由,但徐年猜测保不齐张槐谷妙手回春救过九珍楼的东家。 这才有了这独一份的特殊待遇。 享受着九珍楼独一份特殊待遇的张槐谷此时正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吃着一小块蛋黄酥,开心到笑弯了眉眼。 他却陷入了沉思。 第71章 宴宾客 这小狐狸方才挥舞筷子那两下…… 徐小友和天天在剑道上没什么建树,自身又没领悟出那套剑法的精髓要义,看不出来也正常。 但他是看出来了。 张槐谷虽然不使剑,但这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剑魁剑法,要是剑谱都弄到了却不看上一眼,等于是守着宝山却不进。 太浪费了。 张槐谷早就看过剑谱,所以方才能看得出来。 小狐狸以筷子作剑挥舞的那两下,看起来是毫无章法,要说已经得其中三味也还未必。 但确确实实比徐小友和天天更像模像样。 换而言之。 在这两人一妖当中,这小狐狸的剑道天赋竟然是最高的吗? 不。 还不止这么简单。 剑魁是人,创下的剑法自然也是人为根基,而小狐狸却未化形。 以妖兽之躯练此剑法,自然会有不便。 难度先天就更高出一级。 这样还能领先于人,这小狐狸的厉害之处恐怕不只在于随身带着一座金山。 张槐谷看破却什么也没说。 悠然吃饭。 筷子刚伸向一块酥炸鱼块。 张天天的筷子更快一步。 张槐谷默不作声,筷子调转方向,换成切成一方一方的红焖肉。 那双筷子又抢先一步。 “徐哥,这块肉好,给你吃。” 徐年笑着吃下这块红焖肉,顺便为娘亲夹了摆在离她位置稍远的清炖狮子头。 张槐谷也不生气。 毕竟这要是夹个菜就生气,他早就给气死了。 “天天,你这剑法若是认真练,练下去没什么进展也不必急躁,过些时日我找人来教你。” 刚又抢了一筷子樱桃肉的张天天闻言有些好奇:“找谁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是你知道的人。” “我知道的人?吓!不会是剑魁?老张,你面子已经有这么大了吗?” “倒也不是他……” 趁着张天天分心去猜这人会是谁,张槐谷默不吭声地趁机夹了一大块筷子地三鲜。 至少是有菜吃了。 饭后。 徐年刚要修行,却发现娘亲没有如往常一样回房休息。 而是望着他。 神色有些踌躇。 修行再怎么着也不争这一时,徐年主动开口打破了迟疑,笑着问道:“娘,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徐菇的气色比赴京前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最后的那一味阴心古花迟迟没有半点消息,病根还未真正拔除,所以气血虽然好了,但骨子里的虚弱其实还是在的,更容易感到疲惫。 简单些的打扫与择选药材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徐菇为自己找来打发时间的琐事。 “我先前听你说……那场婚礼,你收到了宾客请帖,想要去看看?” 徐年微微颔首。 一方面是陈宪虎请帖都送上门来了,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到时候的新郎官会是谁。 镇国公府舍得让他们的大少爷入赘吗? 诚然。 这或许是没什么必要。 可是人生百年,怎么可能每次只做必要之事呢? 总有那么几次心血来潮,或是率性为之。 徐年以为娘亲是来劝他不要去婚礼现场横生枝节,怎么安抚娘亲的话都已经在心底酝酿了。 却听见娘亲默默说道:“你想去,娘也不拦着你,只是凡事斟酌着去做,退一步海阔天空,惹不起他们我们母子就躲一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娘亲这大概是以为我会在婚礼上闹事? 徐年哑然失笑,却没有去争辩什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娘亲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而已,镇国公府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受朋友邀请,参加婚礼吃顿席。” 徐菇握住徐年的手,不断点头:“好,只是看看便好,看看便好……” 徐年反包住娘亲的手,笑着说道:“等找到最后一味药,娘亲身体好了,可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儿子如今也有些本事了,到时候带娘去看。” “你当娘是你爱凑热闹?连这婚礼都要去看看……我没什么想看去的地方,其实这病好不好啊如今也都不觉得碍事了,现在这样日子就已经挺好了。” 徐菇拉着徐年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 “倒是张大夫和她女儿对我们娘俩这么好,非亲非故还能这么好,你要记得回报他们……” …… …… 八月八,立秋。 也是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举办大婚的大喜日子。 与玉京城百姓同庆。 婚宴地点自然是在陈府。 往日里肃穆庄严的大将军府邸如今里里外外拾掇过一遍,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系着鲜艳亮丽的彩绸,处处都透露着喜庆的氛围。 婚宴分为内外。 呈上请帖的来宾入府内享宴,据说今日府上宴席是陈府花费大力气从九珍楼请来的大厨操办,光是能够尝到九珍楼的美味佳肴,对于宾客中的老饕们而言,便已经不虚此行了。 至于没有请帖的人。 不论是不是京城百姓,甚至无论是不是大焱人。 只要人在京城,愿意为这对新人贺一声喜,也不用随什么礼,虽然不能进府内入席,但是陈府在府门外的街道上也大摆了流水席。 数百张长桌,几千个席位。 贺喜之后,随意坐下来,就能参与到婚宴之中。 那些跨过了陈府大门门槛的来宾,不管龙行虎步还是步履蹒跚,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不认识? 不认识也不要紧。 来宾送礼之时,便有陈府家仆一边登记着来宾礼物,一边高声唱出来宾身份。 “……三军都督府左都督丁大人到!送上鲛珠一双,祝才子佳人成双对,新婚燕尔喜气长!” “京兆府府尹罗大人到!献礼玉雁一对,愿良辰美景共琴瑟,珠联璧合世贻芳!” “兵部侍郎魏大人到!送礼王大家墨宝,盼五世其昌,早协熊罴之庆……” 府内府外都有席,一时之间京城人潮都朝着陈大将军府涌去,徐年到的时候,虽然远远还没到大婚的时辰,但是场面已经是热闹非凡。 徐年路过府外的流水席宴,还看到了一副有些熟悉的面孔。 披道袍,负长剑。 旁边还坐着个皮肤焦黑,血气有些虚浮的男子。 看上去是受了不轻的伤。 第72章 流水席 “……这就是吕行走所说的赔礼道歉?” “怎么了方兄,是这菜不够丰盛吗?” “丰盛,很丰盛……” 流水席整整几百桌,摆到长桌上的菜肴不可能出自九珍楼的大厨之手,可是这大喜的日子里陈大将军府没有寒碜的道理,像是四喜丸子红烧肘子焖大虾这类的硬菜都上了个齐。 要是自个儿去酒楼里点这么一桌菜,没点碎银子都应付不下来。 当然称得上丰盛了。 “难道是这菜不合方兄口味?” “不,没有……” 流水席上的其他人来凑个大喜的热闹,还能吃上这么一顿大鱼大肉自是兴高采烈,为那对新婚燕尔送上的贺喜便也多出几分真心。 坐在旁边的道一宗当代行走仅仅用了片刻就已经无师自通,摸清了流水席手快才能吃好的秘籍。 在这同桌之人大多素不相识却都笑着打招呼烘托出一个热闹的氛围当中,吕盼的笑容底下是一次又一次悄然伸出的筷子,方才还从新鲜出炉的大肘子上撕走了好大一块嫩肉,连带着掀起了其他人的羡慕与丝丝悔意。 下一道硬菜上来,不能像刚才一样只顾着说话了! 吕盼这厮连灵力都运用上了,化用在那双筷子当中。 运用得还十分巧妙。 别说同桌的尽是些普通人,就算是方瞒这潜龙榜第十的七品武夫都差点没瞧出马脚。 不对。 现在已经是潜龙第十一了。 方瞒变成潜龙第十一的伤势都还没好,原本好端端地静养疗着伤,是吕盼忽然找上了门说什么左思右想都过意不去,于心有愧睡觉都睡不踏实,怎么着也得请他吃上一顿当做是赔礼道歉,才能解开这心结。 道一宗当代行走把话都这份上了。 方瞒能不来吗? 结果…… 在这陈府大婚的流水席上,别人都挺开心。 方瞒反正不太能笑的出来。 吕盼这厮顶着张极其无辜的脸,询问道:“方兄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困扰的心事吗?不如说出来听听,兴许小道能为方兄排忧解难。” “没有,只是伤势未愈,笑一下会牵动到伤口……” 这是实话。 方瞒也说不出其他话。 “咦?!” 专心干饭的吕盼忽然停下了筷子。 方瞒奇怪是什么让已经无师自通并贯彻吃席秘籍的道一宗当代行走失了抢菜先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瞧见一位俊逸出尘的少年郎。 素净的月牙白大氅。 不配美玉,未戴金钩。 从那双眼睛到鞋面,都突出了一个干干净净。 “道兄也来吃席?” 方瞒听了吕盼的这声招呼,暗自有些心惊。 他不认识此人是谁,但能被道一宗当代行走称一声道兄,这可不是一个素净就能换来的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吕行走。” 换了身行头的徐年微笑颔首。 方瞒觉得他突出一个干净。 能不干净吗? 新置的衣裳,才第一回穿。 要是不干净,岂不是都对不起付账时的那近二两银子。 “道兄,一起坐?” 吕盼挪了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 “不了,我得进去吃。” 徐年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陈府。 陈府大门敞开迎客,但却不是谁都能入内为宾。 吕盼笑道:“行,据说府内的宴席是什么九珍楼的厨子做的,来头好像挺大,应该会很好吃,道兄这下可以大饱口福了,小道就不叨扰了。” 徐年略微想了想,问道:“吕行走是同友人一起来的吗?要不要随我一起进府?” 请帖虽然只有一张,但陈宪虎十分欢迎徐年带上亲朋好友一并出席。 张天天本来是想凑这热闹。 只是练剑夸下了海口却没什么长进,反倒激起了不服输的性子。 热闹都不凑了,非要练出点名堂让张伯刮目相看。 现如今再走进百槐堂的大门,已经看不见羊角辫的少女趴在柜台上打盹,而是要小心甩开来的羊角辫带起剑刃造成什么误伤。 刀剑可无眼。 昨儿个张伯就差点受了伤。 张天天练剑时一个不小心剑脱了手,张伯刚泡好的一壶热茶可就为此泡了汤。 再者说了。 如果亮明身份,道一宗当代行想来也不会只能在陈府大门外吃流水席。 吕盼吃着油光发亮的大肘子,摇摇头说道:“多谢道兄好意,不过小道还有点私事在办,就不随道兄一起进去了。” 徐年也未劝什么,独自走向陈府大门。 私事? 你有什么私事? 总不能是请我吃这顿婚宴流水席当作赔礼道歉,就是你的私事? 方瞒心里嘀咕着,却忽然听见吕盼竟然反过来向他问道:“方兄博学多闻,方才这位道兄不知方兄认不认识?是不是潜龙榜上的人物?” 不是。 你喊的道兄,你问我他是谁? 方瞒面色古怪,但还是认真想了一下,片刻后摇了摇头。 “认不出来。” 潜龙榜上百人,方瞒不可能全都认识,不过排名比较靠前那些人,他就算没见过也都有所了解,大抵只要见了面也能认得出谁是谁。 吕盼有点小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方瞒都挤进潜龙榜前十了,吃了自己那神通一剑之后才跌了出来。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道兄修行到了何等境界,掌握着什么样的法术神通,但在吕盼的感觉当中至少是比方瞒强大。 不只是强出一筹,而是到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差距。 如果两人都在潜龙榜上,这潜龙榜前十名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吕行走想知道那人是谁,现在不正是个机会吗?他进了陈府大门送上贺礼,陈府迎客自然就会把他身份喊出来。” “对啊,方兄果然有高见!” 然后吕盼和同样勾引起了好奇心的方瞒就支起耳朵。 准备听陈府仆人报出来宾有何头衔。 是在朝为官,还是清名在身? 在这短短一时半刻中不知迎了多少朝廷大臣与王公贵胄的陈府门前,徐年呈上了请柬。 然后。 便见他被人恭恭敬敬领了进去。 没听有谁喊出他是什么身份,又送了什么礼。 吕盼正纳闷,这怎么还能有特殊对待? 却听见方瞒沉声开口:“领他进去的那人是陈府管事。” “这么忙碌的时候还让管事迎接领着入府,别的尚书府尹可都没这份待遇。” “吕行走这位道兄不一般啊,而且应当是与陈府走得极近。” 第73章 大婚小宴 不一般就对了! 自从以一记神通斩了方瞒一剑后,吕盼也渐渐回过味来,对如今山下高手们的现状有了个较为全面的认知。 至于先前遇到的路人…… 恐怕不能说是什么一般路过的京城普通民众,而该说是玉京城这地方卧虎藏龙。 接连遇到的路人水准都稳在超过方瞒这个潜龙第十一之上。 吕盼也不知道这该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方瞒请他赐教,不然没有那一剑,说不定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真以京城路人随便挑两个出来都有这么高的水准。 吕盼倏然皱了下眉头。 虽然没有放下筷子。 但是坐在旁边的方瞒却能感觉到吕盼的气息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方才他和流水席上的其他宾客无二,但现在却俨然是山下无二的道一宗当代行走。 方瞒低声问道:“吕行走,发生何事了?” 吕盼闭目沉凝,似乎在冥冥之中捕捉着某种玄乎又玄的气息,尔后他睁开双眼,吐露两字。 “天魔。” 方瞒面色骤然一变。 镇国公府和大将军府的这场大婚,来了多少大臣捧场? 就这么说。 放眼整个玉京城,近些时日以来也就只有早朝时的奉天殿,能比此时的陈府聚齐更多的朝廷命官了。 这时候如果有那些脑子坏了才会侍奉天魔的贼人作乱。 固然陈大将军的府邸称不上什么能被趁虚而入的薄弱地点,不论是那位老而弥坚的大将军还是正值壮年的虎贲将军都不是泛泛之辈。 但是。 万一呢? 万一天魔贼人侥幸得逞,这些人几十上百人的性命可是承载着江山社稷,攸关千千万万大焱子民性命…… 方瞒豁然起身。 吕盼伸手拦了他一下:“方兄去哪儿?” “既有天魔隐患,我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不能让陈府蒙在鼓里。” “恕我直言,方兄既然和小道一样坐在这流水席上而不是入府为宾,应当是与陈府没什么来往,时值这大婚之日,别人大喜你喊狼来了,陈府能信吗?” 听闻此言,方瞒面色有点儿古怪:“吕行走刚下山大抵是不知道,陈府的大少爷是潜龙十一……嗯,如今是潜龙十二了,我与他有过切磋,互相印证武道,就算当不得什么亲朋挚友,几句话还是能说得上。” “况且信不信是陈府的判断,但说不说在于我。” “总要问心无愧才对得起自己……” 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吗? 吕盼暗自思索,笑着让方瞒稍安勿躁,伸手指向了不远处混在流水席上的一人。 乍一看没什么不同。 但由吕盼指出,方瞒多加留心,便发现此人与其他来吃席的人大有不同。 其他吃席的人就如吕盼先前一样,目标都在陈府招待的好酒好肉之上,哪想他拢共没伸几下筷子? 不过不需要方瞒有什么动作。 很快便有两三人不动声色的围了过去,肩膀一搭暗劲一放,那在流水席上却不吃席的人便软瘫了下去,然后被人架起来,就像是搀扶酒醉的朋友一样。 带离了此地,不知去了何处。 方瞒顿觉安心:“看这作风,应该是镇魔司的人……也是了,若是有天魔贼人进京作乱,镇魔司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既然镇魔司已经注意到,陈府多半也收到了消息,用不着我这匹夫瞎操心了。” 镇魔司的大名,吕盼在山上时就偶有耳闻。 不过…… 这便轮不到匹夫来操心了吗? 吕盼在山上清修都知道镇魔司,这些唯恐苍生不乱的侍奉天魔之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山中要不是有不舍得放手的宝物呢? 吕盼微微叹了口气。 这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下去…… …… 玉京城的一干勋贵府邸之中,陈府既算不上奢华也没什么奇巧,但再怎么朴素也不可能坠了一位大将军的面子,该有的轩榭廊坊一样都不少。 徐年还是头一次走进这种府邸。 如果不是上次送喝醉陈宪虎喝回家时有打过照面的管事领着,他恐怕是只能混在其他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当中跟着他们一起走。 那样的话,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哪儿,但至少不会迷路。 来到陈府大堂前面,宽敞明亮的院子里已经是张灯结彩摆好了宴席,宾客们都在这里入席落座。 徐年在宾客之中还看到了谢彬堂。 如今已是身无长物的天水谢家二当家正与几名和谢家有旧的朝堂重臣攀谈,言谈之中倒也不指点什么江山社稷,而是回味着天水郡的风土人情。 徐年却没有在这里落座。 沈管家领着他继续走向陈府深处,直到走入了一间雅致幽静的小院之中。 雅致的小院里也摆了宴席。 只有一桌。 就坐着五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陈宪虎。 徐年一进来还没开口,陈宪虎便已经站了起来,快步上前迎接。 口里还嚷嚷道。 “大哥,你总算来了,你今天要是不来,可是要少看一场大热闹!” 大婚宴席。 怎么就变看热闹了? 你也是张天天? 陈宪虎这番举动,自然是引起其他人的好奇。 其中一人举起酒杯,豪爽笑道:“看不看热闹,到时候自有分晓,现在你是不是该为我们介绍一下?” “徐年,我大哥!” 陈宪虎的介绍简单而干脆,就这寥寥五个字。 但却已经足够。 在座四人都熟悉陈宪虎的为人性格,深知这一句“我大哥”意味着什么。 豪爽之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能让陈宪虎喊你做大哥,定是有过人之处,我先敬你一杯!” “希望他日我也能有功绩,让陈宪虎的大哥反过来敬我一杯!” 这小院里的一桌都是陈宪虎的好友。 没有什么规矩讲究,徐年来了后人便已经齐了。 人齐就上菜。 清炖狮子头、红焖肉、酥炸鱼块、地三鲜……上了这几样徐年昨日才吃过的菜肴,他便能肯定这确实是出自九珍楼大厨之手。 味道一模一样。 不过徐年感觉到这席上的气氛有点古怪。 倒不是陈宪虎招待的不周全,或者是谁不知方寸败了兴致。 今日是大喜,该是婚宴。 但是陈宪虎却绝口没提婚事如何,反而倒像是朋友间的小聚。 直到时辰差不多。 该到拜堂了。 陈宪虎不知从何处抱来了一条野狗。 “走,去大堂。” “我陈宪虎今日就请大家看个大热闹!” 第74章 鸡鸣犬吠 陈宪虎抱着那条野狗不知所踪,徐年随着其他四人一并来到大堂前院,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着看陈宪虎所说的大热闹。 先前见面就敬了徐年一杯酒的人叫做何霄。 身高八尺,眼如铜铃,满脸络腮胡。 这面相看着就豪爽。 也确实是个豪爽的性子。 他望着满院宾客,摸着络腮胡,用闷雷般的嗓门问道:“陈宪虎这厮,光让我们来看热闹,有没有谁知道他这会儿是跑哪儿去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们难道就站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鬼知道他的,神神秘秘都不说清楚。” “不瞒说,叶某正纳闷着,还想问问何兄你们知不知情,原来大家都蒙在鼓里。” “也别看我,我只是来蹭顿饭,不过还真别说,这九珍楼厨子手艺就是高。” 四人都不知道陈宪虎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仅存的希望便来到了陈宪虎的大哥身上,不过徐年也没法告诉他们答案,只能摇了摇头:“不清楚,我也和你们一样不知道这会儿是要看什么热闹。” 何霄笑了一声:“看来那厮对咱们几个还真是一视同仁,一个都不透底……” 不管陈宪虎的热闹是什么,陈府大堂前院现在就已经很是热闹了。 满座宾客皆高朋,不是朱紫也为贵。 只不过摆在小院里的那一桌饭菜徐年他们来之前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而这前院里摆着的每一桌宴席却都只是浅尝辄止。 为此,自称只是来蹭饭的那位还捶胸顿足,嘟囔着糟蹋了好菜。 浪费了九珍楼大厨的手艺。 本来伸筷子的人便不多,眼下吉时将近,许多宾客更是干脆放下了筷子。 何霄挠着下巴,疑惑道:“奇怪了,没到吉时见不到新人倒也正常,可这怎么两家亲属也一个都不没在场?不用陪着宾客的吗?” 听到这话,徐年忽然想起他进来时还看到了谢彬堂。 而现在这满座高朋里却没有了谢彬堂的身影。 人都去哪儿了? “吉时已到,拜堂成亲——” 不用久等。 这一声喊极为嘹亮。 就连那些进不来陈府大门,在府外流水席上的人们都听到了动静。 众人下意识停下筷子,望向陈府。 虽然隔着高墙大门,看不见府内的动静,但想也想的到应该是身着喜服的陈家小姐和徐府少爷在满座宾客的见证下,拜天地高堂结成连理了。 外面的人只能凭着这一声喊来想象这场由圣上钦点的大婚现场该是布置得多么华丽。 于是便有些羡慕那些府内宾客,能亲眼见到。 但其实他们不用羡慕,因为陈府大堂前院里面不是朱紫也为贵的满座宾客们也只听到这一声喊。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大堂正门紧紧关着,不透一丝光,也不见今日大婚的两家有谁出来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这拜堂不应该是来宾共同见证,怎么还关着门拜?” “会不会是两家大婚,高兴地忘了门还没开?”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徐家和陈家的人,你们有谁见过吗?” “没见着,倒是徐府的亲家,天水谢家的人方才还看见了,但现在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刘大人对天下礼法了然于胸,可否和我们说说这关着门拜堂,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突然被点了个名,礼部尚书刚端起酒杯要小酌一口。 这下僵住了。 没听说过哪里还有这种礼法。 难不成现编一个说法出来? 但这番话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礼部尚书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不论是他不知道有此礼法,还是说徐陈两家在大婚之日弄出了差错。 这可都不大妥当。 所以。 管着天下礼法的尚书大人干脆便把酒往喉咙里一灌,然后扶着脑袋便慢慢栽了下去。 很仔细地没撞翻菜碟。 “唔——这陈府的酒真好喝……啊,年纪大了,这么几杯下去就有些、些许不胜酒力……这下可是失礼了啊……” 礼部尚书躲进了酒里,毕竟是正二品当朝大员也没人非得在这般场合落他面子计较下去,况且此时大堂里又传出了嘹亮的喊声,吸引走了满座宾客的注意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汪汪——” “咯咯、咯咯……” 前面三声喊明显是拜堂的章程,可这最后两声出来。 满座高朋都懵了。 “哈哈……这人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竟然听到里面传出了……犬吠?” “是啊,这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咯,我还幻听了鸡鸣……” 犬吠鸡鸣就在耳边。 只是他们难以置信这会是从拜堂时传出来的声音。 紧闭的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角落里等着看热闹的徐年和何霄等人也听到了这不应当出现的声音。 “这狗叫声……不会是陈宪虎抱着的那条野狗?” “陈兄请我们看的大热闹该不会是……嘶——应该不会?徐陈二府的大婚若是变成了鸡狗,这热闹也太大了。” “我滴乖乖!这热闹这么够劲?这顿饭蹭的值啊……” 徐年听到这鸡鸣犬吠,莫名感到了些许烦躁,紧接着便看到紧闭着的大堂正门倏然打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 一条野狗叼着只戴着红花的大公鸡跑了出来。 兴许是这一幕过于骇人,以至于满座宾客竟无一人有所反应,竟让这野狗叼着公鸡跑了出去。 几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大堂里面,便是徐家和陈家的人。 陈重山坐在上首位置,端着方才拜高堂时敬上来的茶。 悠然喝着。 那张沉着的面容依旧看不出喜怒。 同样坐在上首的是镇国公府的大夫人谢淑华。 此刻脸色铁青。 敬给他的茶水都已经洒了一地。 在大堂两侧,一边站着的是为了这场大婚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陈府沈管事,方才吉时已到那几声喊便出自他的口中。 而另外一边则站着从宴席上不见了的谢彬堂。 大堂中间是两个年轻人。 都是男的。 一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就像是闯了大祸不知如何收场。 满座宾客认识他的不多 还是京兆府府尹一语道破此人是天水谢家的公子谢琼文。 另外一人。 就没谁不认识了。 在京城里享尽了风光,连圣上都亲自赐礼引为天骄。 正是大将军府里的那位大少爷。 陈宪虎也和如丧考妣的谢琼文一样在抖。 不过他是憋笑。 憋到发抖。 而且终究还是没憋住。 “哈哈哈哈——” 发自肺腑的诚心笑意畅快而淋漓。 不仅是满座高朋听了个清清楚楚,就连府外的流水席上也听到了动静。 众人心想。 这大婚一定大喜。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不然笑声何至于传出这么远? 第75章 礼成 “哈哈哈——” 陈宪虎一边笑着,一边从侧门离开了大堂。 仰天大笑出门去。 留下满座王侯将相,一个比一个的目瞪口呆。 岂能不称上一声潇洒? 况且继续留在这大堂,陈宪虎也怕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他要遭殃,这满堂宾客无一是等闲之辈,一人一口唾沫都够他受的了。 还是得避一避风头。 坐在大堂里的徐大夫人气到脸都红了,她咬着牙问道:“陈将军这是何意?” “嗯?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小女昨夜忽感风寒不能出席,只能这般代替了。” 陈重山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突出一个从容不迫。 徐大夫人冷声道:“陈将军是不是误会了?我问的方才好端端的拜着天地,这狗为何突然叼走了公鸡跑了出去?” “狗这毕竟是畜生嘛,什么时候发疯咬人都说不准,叼走只鸡有什么奇怪?不过这也确实是有疏忽,竟然忘了关门,让这狗跑了出了。” 陈重山要这么说,徐大夫人能怎么办? 她难道还能当着满堂朝臣的面把虎贲将军给训斥一顿? 于是,徐大夫人便看向了兄长谢彬堂。 刚才怎么不拦一下? 道门六品修为,在百槐堂里讨不到好就算了,难道连一只狗都拦不住吗? 谢彬堂大致读懂了谢淑华这时候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但他真的拦得住吗? 现在是已经嫁出去的妹妹在看着他,但方才可是大焱的虎贲将军在看着他! 他敢动? 真要是单纯较量个武力高低,哪怕没有了云水玉佩也丢了佩剑,谢彬堂也敢直撄其锋芒,但现在这是什么场合,门外都是些什么人? 他难道在这么多当朝大员的眼皮子底下和虎贲将军过个两招? 这像话吗? 这要是试试可就容易逝世,甚至还可能会牵涉到天水谢家。 “陈将军,大喜之日闹这么一出,你现在打算怎么收场?外面这么多大人们都还等着呢,不要忘记了,这可是圣上开了金口,要我们两家结为姻亲。” 要说这是狗突然发疯的意外,或者说都是陈宪虎那小辈的任性妄为。 徐大夫人半句话都不会信。 没有陈重山的默许甚至是首肯,陈宪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陈重山放下了茶,竟然是有些疑惑:“徐大夫人在说什么?天地已经拜了,敬茶也已经喝了,这婚不是已经结了吗?” “我们陈家与徐家已经是亲家……徐大夫人还想要什么收场?”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徐大夫人猛然一怔。 紧接着。 便见宾客之中,方才还不胜酒力的礼部尚书已经站了起来。 一边拱手。 一边走进大堂。 面带微笑,喜气洋洋。 “恭喜恭喜!新郎新娘简直是天作之合,陈将军和徐将军因此成了亲家,以后想必更能同心戮力共斩敌寇,光是想想都觉得今日这大婚,同样也是我大焱之大喜啊!” 徐大夫人微微张了张嘴,很想问问这位尚书大人。 人都没见着。 怎么就看出是天作之合了呢? 可是不光是礼部尚书一人。 他就是起了个带头作用。 一站出来,其他人便也跟上。 都是拱手作揖口称恭喜,为拜堂成亲的新人送上祝福。 在大堂里看着狗叼走了大公鸡的陈重山也仿佛方才拜堂成亲一切顺遂。 无任何波折。 他站了起来,迎接宾客们的这份贺喜。 “多些诸位大人百忙之中拨冗出席,为小女这一场大婚增色不少……” 当满座之人全都觉得这场婚礼已经圆满落幕。 徐大夫人难道能说出半个不字? 她不能。 尤其是在满座宾客也一同向她贺喜的时候,她也只能收下这份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喜色,转而以笑容回应。 大喜的热闹之中。 只有默默退出大堂的谢琼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很茫然。 明明是徐家和陈家的婚礼,为什么他一个姓谢的人要在大堂里? 还得抱着那只戴了红花的大公鸡? 陈宪虎先前抱着条野狗出现的时候,他就吓了一跳,生怕这醉了会打人的陈宪虎从什么地方掏出几碗酒喝下肚里,甚至是放狗咬人。 虽然到最后也没挨打。 狗倒是放了,但也只是叼走了鸡。 可谢琼文总觉得他也该和这些宾客一样,是吃席后送上贺喜的人。 而不是在这大堂里等着别人来贺喜…… …… 荒唐的鸡鸣狗吠之后,徐年几人跟着一名找到他们的陈家仆人回到了先前他们吃席的小院里面,宴席上已经是杯盘狼藉没什么菜了。 不过重新回到这里的陈宪虎也不计较,正在剩菜里找肉吃。 “陈兄何至于此啊?刚请我们看了这么大热闹,怎么能让你在这里吃剩饭剩菜!快,再让厨房做一桌!” 陈宪虎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胖子,是想再蹭我一顿?没啦,九珍楼的厨子哪这么好请,说好了几桌就是几桌,想让人再临时加多做一桌菜,我可没这这么大面子。” 各自坐下,自是满肚子疑问。 都不用徐年开口问个详细,嗓门犹如闷雷般的何霄已经忍不住抢先问道:“好好说说,你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怎么就成了鸡犬拜堂?” “呵,还不是这镇国公府好大的脸!” “他们不愿意让嫡子入我陈府当个赘婿,当我们就愿意要他们入赘了?” “谁稀罕似的!” “都是君命难违,他们徐家不当人,我陈家凭什么受这窝囊气……” 事情做都已经做了,自然就没了什么不可说。 陈宪虎当即便说了。 徐府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代替那草包入赘。 而且私生子目前还不知在哪儿。 今日大婚拜堂,还要用公鸡代替。 “……要我妹妹嫁公鸡!他们哪来的脸,况且这明明是入赘,公鸡入赘有哪门子道理?” “这不,我就抱了条野狗。” “公鸡配狗,这才是天长地久的天作之合。” 陈宪虎说着,倏然摇了摇头,惋惜道。 “不过话说回来,徐家那私生子也是可怜。” “没享受过徐家的富贵却要替徐家入赘……他应该也是有些志向在身,所以才不愿意当个赘婿? “但愿他能摆脱徐家,达成胸中志向。” 陈宪虎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朝着远方举杯。 是在敬那位不曾蒙面,却不愿当赘婿的徐家私生子。 赘婿虽贱。 但也要看是在谁家当赘婿。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呢,乐意在大将军府里当个赘婿的人可不少。 陈宪虎倏然想起什么,看向徐年。 “大哥,徐家这私生子赘婿还与你是一个名字。” “同姓为徐。” “还都是单名一个年……” 第76章 奉天承运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这样的可能性。 其实不是重名呢? 徐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旁人眼里这是回应陈宪虎的玩笑话。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在笑什么。 鸡鸣犬吠。 原来那只鸡,竟然是替代着他? 呵。 先前还想着他人都不在,镇国公府还能隔空入赘不成? 现在回头看。 还是小觑了这些大人物的手段。 只有想不到。 没有他们做不到。 嫁公鸡。 这本是压在女子头顶的三从四德,原来同样可以活用于男子。 要不是在这里听陈宪虎说明了这一闹的原委,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户籍竟然已经入了陈府。 “现在这么一闹,满堂皆知,陈兄可想过该如何收场?” 有人问到了后果,不过陈宪虎还未开口,却另有人笑着开口:“叶兄,不如我们打个赌,尽管陈兄闹出了个鸡鸣犬吠,但用不着他来收场,这场大婚自会有个圆满落幕。” 腰佩双刀的叶一夔挑起一边眉毛,问道:“诸葛兄的意思是陈兄家里会妥善处理此事?” “非也非也,赌还是不赌?” 手上拿着一把折扇的诸葛台卖了个关子。 叶一夔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一笑了之:“不赌,诸葛兄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分明是十拿九稳,明知会输的赌局我才不和你赌。” “唉,叶兄都不跟我赌了,我这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折扇轻敲着额头,诸葛台惋惜过后,便把目光移向了徐年,微微一笑:“不知道徐兄有没有雅兴,与我赌这一把?” 徐年果断地摇了摇头。 眼下没这个兴致。 而且叶一夔都把话说明白了,明知会输何必去赌。 没人赌。 诸葛台嘟囔了句没意思,也没继续藏着这关子。 他自己揭开了无人响应赌局:“满堂宾客都会帮着把这场大婚圆下去,明日传遍玉京城的只会是徐陈二家已经结成连理,皆大欢喜。” 叶一夔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肥头大耳来蹭顿饭的熊愚闷不吭声地翻着菜吃,好不容易在一碗仔姜焖鸡里找到了一块鸡腿,结果放进嘴里一咬。 原形毕露。 是姜。 他骂骂咧咧放下筷子,随口答道:“这还不简单?因为这场大婚是圣上开的口,文武百官都心向圣上,自然是要让事情顺着圣上的心意发展。” 看到熊愚吃了一嘴姜,之前就没吃多少的陈宪虎默默放下筷子,倒了杯酒放心地大口喝着。 毕竟姜在酒里当不了刺客。 不过他没有反驳,显然是认可了熊愚的解释。 徐年默默听着,寻思了良久,忍不住问道:“既然陈府和镇国公府其实都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以两家在朝堂之上的分量,难道也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吗?” 一座大将军府,一座国公府。 都是当朝顶级勋贵。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金口一开,当真就能压下所有不满,掀不起半点风浪? 得是凭借了什么,才能对朝堂掌控到这般地步? 总不能只凭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抛开风土人情有所差异的前世不提,在这片天地的历史长河之中又不是没有臣民造反杀了皇帝的先例,类似莫道石人一只眼的奇闻异事在这里同样也有流传。 远的都不提了。 大焱王朝最初的那一杆旗帜,可正是在前朝失尽民心时才立了起来,收拢了天下。 陈宪虎灌了一杯酒,显然徐年所问不怎么好答,但他犹豫再三过后还是说道:“类似的话,我也向我爹说过。” “我爹说这是圣上开的口,大焱只能照做,除非是圣上改了口……” 如果话到这里。 那位虎贲将军在徐年心中的第一印象便绕不过愚忠了。 可陈宪虎还没说完。 那次他父亲最后说的一番话,他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所以,为了让圣上有机会改口,你可要勤勉修行……嗯,倒也不一定用你来。” “论及修行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爹我有天赋,但你妹妹又比咱们父子都要强出许多。” “说不定她自己就能让圣上改口了呢……” 陈宪虎复述他爹和他说过的原话,一字不差。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修行高了,和让圣上改口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显然不是什么造反。 凭个人武力造反,那不得向武帝看齐才行了? 况且真要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就陈府这一门双将,其中还有一位是大将军的现状而论,走拥兵自重的路线明显也比依仗勤勉修行得来的个人武力靠谱太多了。 何霄闷雷般的嗓门忽然响起:“既然提到圣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一件事情,往年圣上施政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首辅大人他们尚且会在朝堂之上据理力谏,甚至为了黎民百姓不吝违抗君令。” “那时的圣上也兼听则明,不会以天子一言压群臣。” “但到了如今这些年,宫中颁布的政令纵然是错漏百出,地方的官员受此错政掣肘苦不堪言,百姓也怨声载道,但不管最后错成了什么样,首辅大人他们却一定会贯彻始终,最多就只是在天子政令的基础上修改些细枝末节,绝不会有任何违抗。” 叶一夔垂落的双手在无意间搭上了腰间双刀,他手指轻敲刀鞘,微微皱了皱眉:“何兄的意思是当今朝堂已经……出了大问题?” 何霄一字一句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说一说这点发现。” 诸葛台摇了摇并未张开的折扇,轻声道:“我不知朝堂,与我说这些再多也只是无用。” 熊愚翻了个白眼,重新拿起筷子。 试图在姜里翻出一块肉。 徐年没有说什么,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张伯之前进宫,说的是最多日,但却在第七日才回来。 如今看来。 如果解除婚事绕不开龙椅上的那位,那么张槐谷或许知道些什么缘由。 只是张天天以前就没问出个所以然。 现在换成徐年去问。 张槐谷就会说吗? 与此同时。 在徐陈两家大婚之时,数名轻骑背负大焱皇旗自皇宫之中出发,迅速奔散至玉京九衢。 为玉京百姓带来了最新的天子之令。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大焱待寒乌以仁德,寒乌却屡次以兵戈袭大焱疆土,故此而无仁无德……” “现命折冲将军统军七十万,征讨寒乌,以彰我大焱武德!” 第77章 无外乎杀贼与救人 大军七十万,征讨寒乌! 这是自从数年前灭掉玄威国以来,大焱王朝最大的一次战事。 而且领军的恰恰也是当年千里奇袭灭掉了玄威国的折冲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 投入七十万大将,此战下来白骨势必成堆,但白骨铸成的功劳却也令无数人眼红。 齐聚在陈大将军府参加婚宴的百官们还没有散去,传递天子之令骑兵当中,有一人已经乘着快马踏过陈府外摆着流水席的长街。 大将军府的院墙虽高,却也遮不住骑兵背上高大的大焱皇旗。 “寒乌袭我边疆大败在先,又有折冲将军的请命,这次出征是必然之事,只是没想到时候这么巧,和这大婚之日竟然是同一天。” “是啊,没想到竟然是在同一天。” “……顾大人,我们没想到就算了,您这兵部侍郎也没想到?” “哦?哈哈,喝多了喝多了,都忘了这是我批过的了。” “寒乌如今兵力空虚,折冲将军的领兵之能有目共睹,此战夺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只看胜出多少,如果能大胜而归,大焱该是有第四位大将军了。” “折冲将军屡建奇功,也是差不多了……” 就在满座宾客们议论着此次大军出征之时,随着骑兵奔走飘在陈府院墙之外的那竿大焱皇旗忽然停了下来。 片刻的摇晃之后。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陈府院墙之上。 眼看皇旗跌落。 满堂宾客们的反应便与先前看到那条野狗叼着鸡从大堂里跑出来时截然不同。 那时他们一个个都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却一个比一个快! 唰的几声,便是几道身影掠空而去想要接住大焱皇旗,其中有喝多忘事的兵部顾尚书,有面色凝重起来的虎贲将军陈重山。 最终在大焱皇旗从墙上跌落之前,是距离皇旗更近一些的顾尚书跃墙而过,一把捞起了沉重的大焱皇旗立于地面,大喝道: “何方宵小,犯我大焱天威?” 大焱皇旗,代表的是大焱天子威严。 可不能倒。 与此同时,包括陈重山在内的另外几道掠空而来的身影也已经翻过陈府高墙,看到了街上的情景。 向天下传递天子之令的骑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人与马。 都是在同一瞬间,被同一刀割开了喉咙。 斩出这一刀的人一副寻常京城百姓的打扮,但那一身犹如沸腾般疯狂运转的气血可远不止是寻常武夫能有的气象。 他一只脚踩在骑兵身上,极其狂热的神色中夹杂有三分癫狂。 振臂一呼,大声喊道。 “大焱无道,天子失德!” 淌血的刀尖指向大焱的兵部尚书,狞笑一声后眼中癫狂更胜。 “正神赐我伟力,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诛尔等这帮天地逆贼,拨乱反正……” 气势汹汹,气血汹涌。 他冲了上去。 然后。 一个照面就被还没老到提不动刀的顾尚书夺了刀。 一刀击溃气血。 再一脚踢翻,刀架上脖子。 顾尚书冷声道:“天魔教的贼人?可笑,你一个人就敢在京城闹事,来送死的不成?” “一个人?哈哈,我可不止一个——” 视天魔为正神的他放声大笑。 气血突然再攀升了一截,狂暴不堪犹如即将决堤的山洪。 “老顾,躲!” 用不着提醒,顾尚书也察觉到这名天魔教贼人的状况有些不正常,他飞速后退,但距离天魔教贼人太近,眼看这紊乱不堪的气血攀升到了一个极点。 关键时刻,还是陈重山轰出一掌。 犹如排山倒海般浑厚气血击飞了天魔教贼人。 “砰!” 天魔教贼人那身狂暴的气血在攀过极点过后倏然炸开! 铺了青砖街道炸出了一个坑。 受到波及的陈府院墙都塌出个缺口。 差点被波及在内的顾尚书神色凝重:“这些天魔教贼人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气血沸腾时也不过七品,但这气血撑爆身体的威力却足以威胁到六品。” 陈重山面色沉重:“他刚刚是不是说,不止一个?” 顾尚书猛然一怔。 却听到远处几个方向,都传来一声声呐喊。 “大焱无道,天子失德!” “大焱无道,天子失德!” “大焱无道……” 虽然不是每个天魔教贼人沸腾后的气血都如同武夫七品,但这也足以掀起一场混乱。 别忘了。 陈府之外摆了流水席,许许多多京城百姓都在吃席。 “啊!救命——” “快跑……快跑啊!” “不、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来吃席,不要杀我……”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便有一些身影趁机想要冲进徐府。 诚然。 如陈重山和顾尚书这些人有境界在身,无惧天魔教贼人的袭击,但修行境界可不是在大焱朝堂为官的必要条件。 府内更多的朝臣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 只能说要他们去抓拜堂时叼着那只公鸡跑掉了的野狗都会有些困难。 顾尚书一刀砍掉一名企图混进府内的天魔教贼子,但为了护持府内的朝中重臣,对于府外的混乱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眼看着天魔教贼子向京城百姓挥起屠刀。 曾经也只是一介草民的老尚书怒目圆睁,大声呵问道:“京城之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天魔教贼人,镇魔司干什么吃的?冯首座在哪儿!他是死了吗?” “冯首座此时不在京城。” 陈重山面沉如水。 可是照理来说就算统领镇魔司的首座不在京城坐镇。 镇魔司也不该出如此大的纰漏。 竟然会让这么多天魔教贼人混进了玉京城? 重点是。 镇魔司先前明明还告诉了陈府有天魔教贼人佯装京城百姓混入大婚宴席,需要提防一二,也就是说镇魔司应当已经有所布置,不至于说是蒙在鼓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到了事发之时,还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府外摆着流水席的长街上。 百姓哀嚎成片。 一名天魔教贼人把一对母子逼到了角落,狞笑着扬起手中屠刀。 母亲浑身发抖,却毅然抱住儿子。 用自己那并不算宽厚的背,面对着落下的屠刀。 倏然,一张大手猛地扣在天魔教贼人的脸上。 “砰!” 整个脑袋掼进了地面,砸碎了青砖。 方瞒松开已经碎成烂西瓜的脑袋,甩掉些许血渍。 不远处。 吕盼也这倏然爆发的混乱之中,做着与方瞒差不多的事情。 无外乎杀贼与救人。 第78章 我来吧 问道剑没有出鞘。 道一宗当代行走挥袖弹指间迸发出的灵力,生动形象地诠释着道门七品境为何称作指杀。 不过大闹婚宴的天魔教贼人也并非全都是纸糊,一些贼人气血沸腾之后达到了七品,甚至是逼近六品的强度,纵然是吕盼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一指杀一个。 况且这些天魔教贼人数量众多,尤其是落败后引爆浑身气血的威力极为惊人,不得不避其锋芒。 在已经解决掉第十几名天魔教贼人之后,吕盼忍不住问道:“方兄,这山下什么时候乱成这样了,京城之中都能有这么多天魔教贼人作乱?” 方瞒一掌震碎了一名天魔教贼人心脉,再一掌将其击飞避免被爆开的血气波及到内,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吕盼,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活了二十六年,哪怕不限定在京城这片区域,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天魔教贼人聚集起来作乱,以前就算是在一些偏远地界撞见的也最多就是大猫小猫两三只。 哪像现在。 这些贼人都已经成群结队到能冲击陈大将军府了。 可是他二十六年才遇到这么一回,道一宗当代行走确实刚下山不久就遇到了。 第一印象已经成这样了。 能怎么解释? 不管了。 杀贼便是。 方瞒与吕盼四只拳头必然敌不过千百只手。 但杀一个是一人。 能救下一个便也是一个。 再说了。 京城有这么多的大人物,他们只需要尽一份力,在那些大人物们行动起来前拖住一会儿是一会儿,不可能指望他们两人四拳就平息掉这些天魔教贼人掀起的混乱。 譬如专司天魔教案件的镇魔司。 天魔教都敢在京城闹出这么大动静了,镇魔司怎么也该有所行动的? 这不得惊动几位金衣? 镇魔司的金衣有没有惊动尚不知晓,毕竟一时半都没看见镇魔司的身影,但是在陈府小院里单独摆一桌的徐年和陈宪虎他们倒是都被惊动了。 “爹!这是怎么回事?谁家造反了吗?” 无怪乎陈宪虎会这么想。 谁要是将心一横,把今日聚集在陈府的满堂贵客一锅端掉,明日奉天殿早朝时可就都空空荡荡了。 “天魔教贼人作乱,宪虎你来的正好,能否请你这几位朋友出一份力?事后陈府必有谢礼。” 解释状况之余,陈重山一掌便将一名翻过陈府院墙的天魔教贼人轰成血雨。 朝臣之中有修为在身的顾尚书等人也没有闲着,击杀着一名又一名冲击陈府的天魔教贼人,就连谢彬堂在这种时候也责无旁贷,冯虚御风居高临下镇杀着天魔教贼人。 何霄拱手作揖,朗声道:“陈将军言重了,天魔之祸吾辈责无旁贷,何须谢礼?将军只需告诉我等该怎么做就行了。” 陈重山微微颔首,说道:“当心这些贼人临死之际撑爆气血,七品血气可威胁到六品。” “不求杀贼,不让这些贼人冲入府内就行,只要阻挡片刻,京城可不是容得下贼人撒野的地方,援手很快就到,他们不会有任何活路。” 就算镇魔司不知为何出了如此大纰漏,甚至于到现在都没现身。 京城常备的防卫力量里也还有京兆府捕快与禁军士兵,镇压陈府外的这些天魔教贼人绰绰有余。 只是反应过来之后集结人马再赶过来。 需要一点时间。 叶一夔手已经搭上了刀柄,他皱眉问道:“请问陈将军,援手多久能到?” 陈重山答道:“最多不过一刻。” “一刻钟,我们等的起,可是府外那些来吃流水席的百姓……” 叶一夔没把话说完。 但哪怕藏了个尾,谁都听得出来他想说什么。 陈重山沉声道:“我不与你说什么大事小节孰轻孰重的道理,你不是我的兵我也不会要求你一定要怎么做,但我的布置便是以护住陈府为重。” 其实就凭陈重山顾尚书他们这些人就已经足够杀出去平定这场风波了,只是一方面天魔教贼人数量众多,一时片刻杀不完,陈府之内又有家眷与百官,出不得差池。 不得不束手束脚,以院墙为界限。 “我来。”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不铿锵,不激昂,但在这平淡之下也自有风雷。 陈重山打量了一身素白的少年一眼,不认识也看不出深浅,于是他看向了陈宪虎,想知道儿子这名朋友的从容是来自何处。 单枪匹马。 就算是陈重山也没法轻易说出“我来”这三个字。 陈宪虎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陈重山便没有了犹疑,抱拳道:“那就拜托阁下了。” 如果能以一己之力平定这场风波,自然当得起他抱拳称一声阁下。 徐年独身向外走去,自然吸引到了满堂宾客的视线。 这少年是谁? 凭什么孤身走向府外? 大部分人都是比较纯粹的好奇。 不过里面也有谢琼文和谢彬堂这对叔侄略有复杂的目光。 叔侄俩看到徐年便已经心中有数了。 知道他凭的是什么。 徐大夫人也注意到了一身素白的干净少年。 不过她的目光也只是好奇。 好奇这少年方才为何看了她一眼? 明明素未相识。 难道以前在哪里见过? “……徐兄,叶某随你一起!” 叶一夔拔出双刀之中稍长的那一把,便想跟上徐年。 可此时徐年一步踏出乘风而起。 至了空中。 叶一夔才迈出去的脚步顿住愣住。 这怎么跟? 他可不会飞啊! 陈宪虎把叶一夔拉了回来,化解这不大不小的尴尬,笑着说道:“我大哥一人足以,叶兄与我们一起护着陈府,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就行。” 府外厮杀的吕盼也注意到了凌空而来的徐年。 眼睛一亮。 有心见识一下这能让问道剑沉寂无声的京城路人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徐年立于众多天魔教贼人头顶,手中漂浮着一枚泥丸。 “去。” 轻吐一字。 泥丸飞出,化作一道流光。 流光一化为九。 穿过长街,划出生死。 百姓,生。 天魔教贼人,死。 第79章 声东击西 从天魔教贼人喊出大焱无道,一直到徐年分光剑丸扫清长街。 说是迟。 其实也没过半刻钟。 方瞒亲眼目睹几名天魔教贼人被流光洞穿心窍,连带那一身气血都来不及撑爆躯体便如退潮般消散一空。 “吕行走,这是……你们道门的什么手段?” 山下的见识,吕盼不如方瞒,但论及天下道门的手段他这个道一宗当代行走自然是了然于胸。 “剑丸,可以说是兵器也可以说法宝。” 方瞒再问道:“道门六品配合你说的这剑丸法宝,能有这么厉害?” 二十六岁了。 突然想转弃武从道,还来得及吗? 吕盼摇了摇头:“哪能这么简单,首先这枚剑丸的品质极为不凡,我道一宗虽然也有几枚炼出灵性的剑丸,但都不敢说一定比这枚更好。” “而且你不要看这位道兄他御空而行,便想当然以为是六品境界了。” “难道就不能是更高吗?” 方瞒楞道:“还更高?” 吕盼指了指同样做到了冯虚御风的谢彬堂:“要是六品就能做到,他何必只是在旁边看着呢?” 谢彬堂:“?” 你礼貌吗? 我怎么就只是看着了,先前镇杀的天魔教贼人都不算数是? 谢彬堂认出了吕盼背负着的那把隶属于道一宗当代行走的问道剑,于是便也只能暗自腹诽。 这道一宗的当代行走似乎不怎么懂礼貌。 陈重山说过,最多一刻就会有援手赶来。 他的判断没有错。 陈府外的天魔教贼人尽数伏诛后没超过半刻,装备精良的禁军兵马便已经赶到了现场,而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长街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一群京兆府捕快的身影。 隔着满街天魔教贼人的尸体。 捕快与禁军面面相觑。 陈府遭到天魔教贼人冲击,前去参加大婚的百官都被困在府内急需解围。 情况分明是紧急万分。 怎么他们火急火燎赶过来,就只剩下一地尸体了? 陈府的满堂宾客之中,顾尚书和京兆府府尹走了出来。 片刻之后。 禁军原路返回。 而京兆府的捕快们开始打扫街道。 直到这个时候。 本该是最先到场的镇魔司才姗姗来迟。 镇魔司地位特殊,独立于六部之外。 但并非是凌驾于六部之上。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来的最晚,此时陈府里的满堂宾客们自然是有所不满。 陈重山也不例外。 因为这里毕竟是陈府,便由他把代为站了出来,质问镇魔司。 “陆金衣,你们镇魔司先前分明已经得到消息,还提醒我会有天魔教贼子滋事,为何到头来你们镇魔司既没有化解此事,反而还比禁军、京兆府都来得晚?” 面色素来沉着,难以分明出喜怒的虎贲将军,此时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镇魔司首座不在京城。 八大金衣也只有四位在京城。 都已经来了。 次一级的棕衣。 只要是人在京城,哪怕是休沐的都全部召集。 镇魔司已经是倾巢而出。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显然不是仓促出动,而是提前做过准备。 可这就更说不通。 做足准备的镇魔司为何却出这么大的纰漏。 就连到场都是最晚呢? 陈府大门前,素来被认为是八大金衣之首的陆不池上前一步,迎接着来自朝廷百官的审视目光。 “此事镇魔司难辞其咎,请诸位大人责罚。” 满堂宾客之中的刑部尚书哼了一声,冷声道:“圣上给了你们镇魔司极大的便利,为的就是镇压天魔教,可如今天魔教贼人竟然都能在京城搅风搅雨了?” “今日这长街之上每一名百姓的死,可都得有一份血债算在你们镇魔司的头上!” 陆不池不做争辩,只是低头受骂。 陈重山沉声问道:“责罚自有都察院论断,但现在我且问问你们镇魔司究竟是出了什么纰漏,才导致有这一场祸事?” “镇魔司情报有错。” “先前在陈府大街上抓到的天魔教贼人也与假情报相互印证,致使镇魔司以为陈府外的异样是声东击西的一环,误判了天魔教贼人的真正目标。” 陈重山问道:“镇魔司以为天魔教声东击西的真正目标,是哪儿?” “镇国公府。” “以为寒乌国与天魔教暗中勾结,指使他们绑架折冲将军嫡子,试图以此来要挟折冲将军退兵。” 虽然出征的命令今天才出皇宫。 但是之前那场大胜之后,折冲将军就已经将大军前移,压在了寒乌国的边境。 所以这条情报的因果并无什么问题。 于是乎,当天魔教贼人在陈府外喊出大焱无道的口号之时,镇魔司倾巢而出的人马全都埋伏在了镇国公府周围,准备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再到之后察觉到不对。 没有什么声东击西,混乱就爆发在陈府之外。 镇魔司再赶过来,就已经迟了。 陈重山质问道:“情报不是你们镇魔司引以为傲的东西吗?遍及九流,覆盖天下,这可是你们冯首座亲口所言,竟然还能出此大错。” 陆不池无言以对。 因为镇魔司到现在也还没有厘清楚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情报才会偏差到如此地步。 “咳……小道私以为,镇魔司的情报或许没有错。” “只不过你们搞错了真正的目标。” 忽然有人插了一句。 众人望去,是个负剑道人。 “吕行走何出此言?” 陆不池主动点破此人身份。 道一宗天下行走。 满堂宾客虽然坐在庙堂高处,可对山上的道一宗也没人会陌生。 “小道下山来到京城,遇到过一位身负天魔之力的小姑娘。” “单是有天魔之力其实不稀奇,不少人多多少少都沾着点,只不过这些天魔之力绝大多数是沉寂在体内深处,到死也不会被激发出来。” “但那位小姑娘比较特殊,不知是有过什么样的经历,竟然已经自行激发出了体内的天魔之力,虽然运用的还不怎么娴熟,但重点是她体内的那份天魔之力确实是极为精纯。” “若是换成天魔教的作法,应该是会被奉为天魔转世……” 第80章 有误会才能皆大欢喜 陆不池面色一变。 方才顶着朝堂百官的审视目光,他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先前天魔教护法寻先生冒着风险进了京城。 寻先生在天魔教专门司职寻找天魔转世,虽然正面战斗力在六品之中不算强,但却极其擅长逃遁,先前镇魔司设计了数次围杀,都被其一次又一次活了下来。 直到进京的寻先生意外被五品高手重创之后,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逃之夭夭,反而继续露出马脚,最终遭到陆不池等四名金衣围杀。 但也正是因为寻先生擅长逃遁,镇魔司没敢贸然断定寻先生已死,一直在通过多方情报验证这名滑不溜秋的天魔教护法究竟有没有又一次死里逃生,直到最近才有把握认定寻先生这次大约的确是死了。 现在结合吕盼这番话,如果他所言属实。 那么寻先生显然是临死之前在京城里发现了天魔转世之人。 并把消息传回了天魔教。 “吕行走,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没有早说?” 吕盼看着清丽秀美却为金衣之首的陆不池,故作诧异道:“这位镇魔司的陆姑娘,你知道我是山上之人,难道镇魔司里没人告诉过你,山上之人只需管好山上事,山下万千纷扰不扰山上人?” 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你镇魔司管得再宽,还能管到山上吗? 虽然听起来有些耍无赖不讲理,但其实吕盼这还真不是乱说。 山上只需管好山上事。 这是自古便有的规矩。 或者说。 某种默契。 陆不池那张极美的脸变的更难看了。 虽然没再说什么,但看着吕盼的目光却隐隐有些变得冰冷。 至于吗,就记仇上了? 吕盼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的方瞒拉了拉吕盼的衣袖,低声说道:“镇魔司的金衣陆大人是男儿身……” 吕盼顿时瞪大了双眼。 陆不池那张变得冰冷后便可以称得上是冷艳至极的脸蛋。 你竟然告诉他这是男的? 难以置信! “方兄,你确定?” “我当然……” 方瞒下意识开口,可话到一半卡住了。 他怎么确定? 又没见过陆不池到底是男儿还是女儿,只不过京城坊间一直都有传闻。 镇魔司八大金衣之首是男生女相,比烟柳河的花魁都要漂亮。 如今后半句倒是可以确定了。 可这关键的前半句…… 方瞒挠挠头,改口道:“京城里都这么说,应该错不了。” 吕盼嘀咕道:“京城里还都说楚氏铁匠铺什么都能熔什么都能打,结果还不是名不副实……” “吕行走,照你所言天魔教如果是声东击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带走京城里的天魔转世,那么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能否请你告诉我们这名天魔转世是谁,她人在哪儿?” “虽然是山下之事,但还请行个方便。” 陆不池面对吕盼的脸色冷冰冰,但措辞倒是变得十分客气。 “嗯,我带你们过去。” 把男子喊成姑娘,自觉理亏了的吕盼也有点心虚。 况且他如果真的不管这事就不会主动说出天魔转世了,方才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又没有义务发现了什么都要告诉镇魔司。 “诸位大人,眼下天魔转世之人要紧,陆不池以后再行赔罪。” “责罚不碍着正事,陆金衣速速去。” 陈重山微微颔首。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其他朝臣就算有异议,觉得镇魔司或许已经难堪大任,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再说出来,与虎贲将军有所分歧。 “我和你们一起去。” 徐年听吕盼一说,就猜出这天魔转世就是何小鱼。 他自然要去看看。 面对着一身素白的徐年,陆不池就不像面对吕盼时那般冷冰冰了。 足以艳压花魁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 “徐真人愿意同往,镇魔司自是求之不得。” 徐年从镇魔司的队伍里感受到了一道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 是楚慧婕。 镇魔司棕衣全体集结,她在其中这很正常。 至于这目光中的歉意。 楚慧婕以为徐年不想暴露自身,有心想要替他隐瞒,而镇魔司虽然不会因为这种似友非敌的人逼迫自家棕衣和盘托出,但查还是要查的。 镇魔司引以为傲的情报能力,虽然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但更多时候都是名副其实的强大。 徐年在京城的活动也远远算不上什么隐秘,当初火蛇帮都查的出来些许东西,镇魔司遇到点苗头往下一模,基本就摸了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楚慧婕眼里的歉意,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连累徐年暴露出了自身。 虽然徐年其实并不在意。 陆不池的笑容也同样不难理解。 徐年的那一次出手与寻先生殒命京城有不可或缺的因果关系。 帮镇魔司除此大患。 总不至于和错喊出一声陆姑娘的吕盼是同等待遇? 临走之时。 陈宪虎忽然拉着徐年单独说了句话。 “徐大哥,镇国公府那边似乎有什么法子,很笃定能在数日内找到那名私生子,送到我们陈府……” 就这么一句。 似乎没头没尾,但透露出的信息却一点都不少。 陈宪虎先前说镇国公府的私生子竟然和徐年重名。 这真的只是随口一句玩笑吗? 当时没有后文,但现在看来已经是在暗示着什么了。 有些事情。 心照不宣就好,点破反而不美。 徐年其实也是一样的考虑。 解开他和镇国公府的私生子不是重名这么个误会很容易。 只需要一句话。 其实你是我大舅子啊! 然后? 陈宪虎十分激动。 哇!原来你就是我妹夫? 再然后。 徐年就住进陈大将军府当个女婿,从有名无实变成名副其实? 何必如此。 陈府本来就不想要一个赘婿。 徐年也未曾想过要入赘为婿。 维系现状,这不是正好吗? 只要有这么个“只是重名”的误会横在中间。 徐年就只是陈宪虎的大哥而已。 皆大欢喜。 这样的皆大欢喜,可不是误会解开之后,徐年以真诚换来陈大将军府的通情达理就能达成的了。 毕竟入赘的关键从来不在陈府。 徐年还可以归咎于是镇国公府以私生子代替嫡子,只不过如今已经是木已成舟,就变得和陈府从始至终都绕不开的一样了。 在于,圣上。 陈宪虎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便是在提醒徐年。 不要让镇国公府拆穿了能让陈府和徐年皆大欢喜的误会。 把他的大哥变成了妹夫。 第81章 黄农人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安庆街上的许多铺子都已经在收拾打样,何小鱼家的豆腐摊也不例外。 今日豆腐脑没能卖光,不过剩的也不多。 勉强可以在一家三口的晚饭餐桌上添做一道菜。 不过饭桌上的豆腐脑只浇一层浅浅的糖水会不够味,要改成浇一层菜,菜的口味偏咸偏辣,最好还得多加点油水。 这样一来,豆腐脑便也吸收了菜的滋味,会变得下饭许多。 这样的豆腐脑当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佳肴,不过是在物尽其用填饱肚子之余,尽可能满足一下味蕾。 在平民百姓日常的餐桌上,只要能掺着点油水,便已经是美味。 没法去追求什么酸甜苦辣咸麻的食物六味该怎么搭配。 盖上装着糖水的罐子,何小鱼想起先前听食客闲聊时说起,今日玉京城里有贵人大婚,在府外摆了谁都能去吃的流水席 席上的菜应该是比自家这豆腐脑好吃许多的? 只是要照看着豆腐摊何小鱼也没法去尝尝,不过这样想来,或许今日的豆腐脑没能卖光,只是因为大家都把肚子留着吃席去了? 不是因为今日的豆腐脑没做好,差了味道,变的不好吃了。 嗯…… 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吃席去了才没卖光! 毕竟每日里挑选豆子磨成豆腐脑,何小鱼都做的很仔细呢,她知道这一碗碗只卖三文钱的豆腐脑可是意味着什么。 每天再苦再累,也从来不敢偷工减料。 “……客人您来的不巧,我们家已经收摊了。” 听到娘亲在和客人解释,何小鱼转头看去,在这日落时分来到豆腐摊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看上去是在庄稼地里干活的老农。 常年暴晒下阳光底下榨出汗水的那张脸枯瘦发黄,粗糙的肌肤上遍布着深深的皱纹,两只眼睛也已经凹了下去,粗麻的裤脚卷到了小腿,脚上是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 老农似乎是不愿就这么离开,好声商量着:“已经没有豆腐脑了吗?我听人说起过,很想吃一碗,尝尝是什么滋味。” 竟然还是慕名而来? 听到这话,反正还剩下点豆腐脑,何小鱼便盛了一碗出来浇上浅浅一层糖水,端给了这名来晚了点的老农。 旁边已经收拾好桌椅的何父也没让客人站着吃,重新摆了张桌椅。 老农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吃着豆腐脑,那张被刻满了风霜的脸上绽放出由衷地笑容:“好,好吃,不枉我跋山涉水,来这京城一趟。” 有这么好吃吗? 客人觉得豆腐脑好吃,何小鱼当然会觉得开心,可要说为了这么一碗三文钱的豆腐脑还要专门京城一趟,这听起来就有些过于夸张了。 豆腐脑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哪里没有卖。 不值得专门跑这一趟。 何母笑着问道:“老人家,听您这话的意思,您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京城的?” “是啊,很远很远……” 具体是多远,老农没有说。 何母也没刨根问底,只是笑着继续说道:“那您这难得来京城一趟,可得好好感受一下京城繁华。” “若是只吃这么一碗豆腐脑可太可惜啦。” “您要是喜欢吃,不说什么九珍楼那种我们小老百姓去不起的地方,物美价廉的德宜坊总还是可以去一去,他们家的烤鸭可是一绝……” 听着何母推荐完玉京城里几处不错的食肆,一碗豆腐脑也已经吃完了。 老农端起碗,连着汤水喝掉最后一口豆腐脑,笑到露出一口老黄牙:“不用啦,我在京城可没多少时间,差不多就得赶着走啦。” “况且在我看来,玉京城哪是什么好地方,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的清净。” “这天下都烂透啦,没什么能比这一碗豆腐脑还好咯……” 这话说出来,何小鱼一家三口都是微微变了脸色。 没法接茬。 也不敢这样说下去。 只能是陪着个笑,心想着这老人恐怕是脑子不大清醒,还是不搭理他。 反正他也吃完了。 赶紧收摊回家。 “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 老农冲着何小鱼说道。 声音里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蛊惑着人心。 “那你何不跟我去看看这天下,是不是如我说的一样,已经烂透了呢?” 这天下……烂透了? 在这瞬间,何小鱼的心里忽然就浮现出了许多思绪。 每日里挣来的铜钱,还不是全都能进了他们家的口袋,有一部分要交给衙门为税,还有一部分就如先前火蛇帮还在时变成他们收走的维护费。 为什么自己起早贪黑挣的血汗钱,要被他们分走? 梦寐以求的铺子,其实原本已经快攒够钱啦,不过先前为给爹爹治病花了不少,这就得继续攒下去。 可是爹爹为什么会要治病呢? 就只因为一根花刺没剪干净,扎到了那住在大宅子里的夫人的手。 差点被活活打死。 凭什么啊? 都是人。 她因为花刺扎手,就能把别人往死里打呢? 还有千春县渡口…… 这样的天下。 好像…… 确实是烂透了…… “来,我带你去见见这天下的真实一面……” 老农向何小鱼伸出手。 何小鱼在满心的茫然之中,下意识地想要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就像这只手。 能把她从这些烂透了的事情里拯救出来…… “唰!” 一点寒芒仿佛刺破了落日与暮云。 老农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是在感慨这天公不作美。 误了地里收成。 身形伛偻的老人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枪之下,那双草鞋都没挪动一下,仅仅是抬起了满是老茧的手。 一指,点中寒芒。 指尖与枪尖相撞,竟是牢牢占据着上风! “不错,这一枪已经有近五品的水准了,看来陆大人只要假以时日,确实是有机会接下冯首座肩上的担子。”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豆腐摊的陆不池,递出这一枪之后,那张极美的脸上除了冰冷就只剩下凝重。 “没想到天魔教的教主黄农人大驾光临玉京城,镇魔司未能远迎倒是怠慢了。” 黄农人呵呵一笑,散发出气息既诡异,又极其强大。 他看向四周。 三名金衣随后而到,若干的棕衣正在围上来。 然后,他便用这一根手指,硬生生压下了陆不池的枪尖。 单手负后,摇了摇头。 “没有远迎不算怠慢。” “不过陆大人只带这点人就敢来迎接我。” “是统统都不打算回去了吗?” 第82章 退敌 以陆不池为首的四大金衣,再加上到了场的数十名棕衣。 面对的却只是黄农人一个人。 但是从陆不池等金衣凝重的面色来看,黄农人这句话绝非是狂妄。 之前就连赶路时都闭着眼睛的关天良已经睁开双眼。 “所有棕衣退后,疏散附近京城百姓……” 再多的棕衣都威胁不到黄农人。 上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一句让今日京城少流了许多鲜血的吩咐下达之后。 关天良横刀斩出。 无声无息。 却是瞬发即至,一线刀光斩尽落日余晖,落向黄农人的咽喉。 同时。 王陆出拳,刚猛的拳劲犹如烈焰般爆发。 柳百元打出数道黄符,封绝这一方天地。 有了援助的陆不池趁机双臂抬枪,向上一挑! 四大金衣联手一击。 跟着吕盼一起过来的方瞒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如果是他面对这四大金衣的联手,不用说肯定是饮恨当场,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是伛偻着背犹如老农的天魔教教主,对付陆不池的枪尖仅仅是用出了第二根指头。 然后他体内倏然冲出三道略有模糊的身影。 一道身影精确无比地踩中了无声无息横斩过来的刀身,再一脚踹出去,连人带刀击飞;一道身影摔出一掌,扣住王陆的拳头,将人都砸进地面;一道身影直接搅碎妄图封绝天地的黄符,然后直捣黄龙撞向了柳百元。 一撞而已。 不是武夫的柳百元当场喷出大口鲜血,气息萎靡不振。 关天良急忙折返救援。 与黄农人一模一样只是更模糊一些的三道身影却同时折返,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杀向了被两根手指按住枪尖的陆不池! 危急时刻。 天地浑然一变,黄农人那身诡异而强大的气息顿时凝滞。 九道流光掠来。 洞穿了三道黄农人的模糊身影,但黄农人也在这一刹过后,猛然挣脱了天地之力的禁锢。 满是老茧的粗粝手掌抓向流光。 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了九道残影,把流光一一抓住。 流光黯去。 黄农人的掌心之中也多出了一枚不断震颤的泥丸。 “原来有五品大真人助阵,看来怠慢了的人是我。” 黄农人那三道被分光剑丸洞穿模糊身影尽数瓦解,崩散成了数道气息,回归他的体内。 分出这三道身影时,黄农人自身气息并未变化。 但现在容纳这模糊身影崩解出来的气息之后,他自身的气息竟然又涨了一筹。 分身不会变弱。 但是收回分身却变强? 这能力稍微想一下,便觉得有些赖了。 一身素白的徐年皱着眉头,抬手一招。 泥丸猛颤。 黄农人也无法靠一只肉掌制伏在五品大真人操控下的分光剑丸,溢出的剑气已经在他掌心留下细细密密的小伤口,不得不松手放开。 泥丸化作流光,回到徐年掌心。 与此同时,陆不池也趁机撤步抽枪摆脱了黄农人的控制,枪身一扫便以柔和的巧劲把还没从迷茫之中脱离出来的何小鱼一家三口送向后方。 远离危险至极的黄农人。 “柳百元,你先带他们走!” 陆不池的思路十分清晰。 他们能不能在这里围杀黄农人或者会不会被黄农人杀掉其实都是次要。 重点是何小鱼。 天魔转世之人才是黄农人赴京的意义。 已经被一击重创了的柳百元继续留在这里殒命的风险会很高,就算有道门五品的徐年助阵只能说是有了一战之力,想要拿捏住天魔教教主黄农人还差了火候。 权衡利弊,干脆让柳百元带着何小鱼他们离开这里,才是最稳妥的决定。 柳百元擦掉嘴角血迹,微微颔首:“好,我先带他们回镇魔司。” 关天良说道:“京城其他地方恐怕还会有天魔教贼人,我护送你回镇魔司。” “不用了关兄,我只是重伤又不是功力尽失,你留下来对付黄农人也是要紧事,我让几名棕衣随我一同回去便是。” 在数名棕衣的陪同下,重伤的柳百元带着何小鱼一家三口离开此地。 脱离黄农人的视线。 黄农人当然不愿意坐视天魔转世之人被从眼前带走,但尽管他体内再次分出一道道模糊身影。 最多时,场上同时存在着十来道黄农人的身影。 可是有徐年以天地之力压制,用分光剑丸掠阵,还有陆不池等三位金衣从旁出手,黄农人也迟迟无法突破这层层封锁。 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魔转世之人被带离视线。 “好,陆大人这次可真是做的不错!” “我圣教牺牲了这么多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笔账,我黄农人替你记下了。” 陆不池一枪横扫拦下一道近乎半透明的黄农人身影,放声大笑道:“记,黄教主尽管记,这样的账就是要你记得越多,才越好。”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黄农人。 他猛然收回所有身影,气势攀升到了顶峰,一掌拍向陆不池。 不可硬当。 陆不池飞速后退。 分光剑丸九道流光,迅速拦住陆不池与黄农人之间。 可没想到。 这只是个幌子。 黄农人装作恼羞成怒想要拼杀到陆不池,但却半途折返,冲着远处奔去。 这是要逃了! “哪里走!” 陆不池连手中的枪都掷了出去。 但终究不够。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翻滚起来,犹如大潮涌起。 只是这潮。 并非是水,而是泥土。 “轰隆隆——” 黄农人也未曾料到脚下大地竟然翻身,猝不及防被涌起的泥土浪潮拍中。 被活活埋进了地里。 神通,覆地! 这是徐年第一次施展,而且他相当小心地克制了神通覆地的影响范围,不然光是余波就不亚于一次地龙翻身了,就算周围的居民已经被镇魔司疏散,但供他们安身立命的房屋也会毁于一旦。 只不过可惜了何家的豆腐摊。 作为冲突发生的第一地点,已经不可避免的成了一地废墟。 装着糖水的罐子都打翻了。 糖水洒了一地。 徐年不确定黄农人被埋进大地之内有没有毙命,感知其状况,大地之内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一道诡异的气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黄农人来京城的不是本体,只是一道分身。” 陆不池在解释的时候,不免有点庆幸。 黄农人这道分身就已经有五品之力,而他的本体可是名副其实的四品境。 真要是来了京城。 玉京城虽然不是一个黄农人能够撼动,但他们这些人恐怕就要和黄农人说的一样。 回不去了。 第83章 背叛 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 最终黄农人都已经出手,却未能带走天魔转世之人。 这结果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至于受这一战波及的街道与房屋该如何修葺,这不需要陆不池来烦心,镇魔司里自然会有一套善后的安排。 “此次能挫败天魔教的阴谋,徐真人当居首功。” 面对陆不池发自真心的抱拳致谢,徐年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系统怎么还没有结算这次选择的奖励? 总不能是卡了。 【诡谲风波起玉京,天魔转世难安宁。】 【选择一:声东击西,魔教诡计无功而返。奖励:平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若无道余者恒余缺者常缺,便由我平。此神通属于天地人三绝之中的绝天。使用时请注意敌我强弱,不要把自己坑进其中。】 【选择二:偷天换日,事事岂能尽如人愿。奖励:灵光一闪。之前浑浑噩噩,之后天地辽阔。卷王比起天才,便是多了无数汗水,少了这一分灵光。】 徐年跟着镇魔司对付黄农人,显然是在完成选择一的条件。 挫败天魔教的阴谋。 可是现在黄农人都已经败了,为何系统却没有反应? 总不能是要把玉京城里的所有天魔教贼人都杀了个精光,才算是让天魔教无功而返。 “喂,系统在吗?结算一下?” 【选择尚未分晓,宿主仍需努力。】 得到了系统的正面回应,徐年顿时感觉到不妙。 他沉声说道:“陆大人,现在恐怕还远远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天魔教在玉京城里的阴谋应当还没有结束。” 陆不池刚放松下来的神情顿时一凛:“真人有何发现?”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年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系统的判定。 不过陆不池也没有纠结于要徐年说出个所以然才肯罢休,他相信这位已经帮助了镇魔司两次的五品大真人。 “既然如此,镇魔司会密切关注城内是否还有天魔教贼人的动向,也麻烦徐真人如果有任何发现都请知会镇魔司一声。” 徐年微微颔首,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连天魔教教主都已经击退了,天魔转世的何小鱼也已经在镇魔司的保护之下。 还能怎样偷天换日呢? 难道说,天魔教此行入京,除了天魔转世的何小鱼之外,还有其他目标? 就在这时。 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一袭棕衣。 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是楚慧婕。 她先前和其余几名棕衣随着重伤的柳百元先行离开了此地,护送何小鱼一家三口回到更为安全的镇魔司。 为何会身受重伤,又折返了回来? 其他人呢? 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楚慧婕,在场的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这无疑证明了到徐年方才的提醒不是无的放矢,天魔教在玉京城的阴谋还没有结束。 不。 已经结束了。 徐年内心一沉,意识到这场阴谋已经有了最终的结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选择二成为了不尽如人意的事实,奖励已经发放。】 【虽不称心,但这难道不也是宿主做出的选择吗?没有选择斩草除根,没有让天魔教的这一场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竹篮打水,只能捞到一场空……】 徐年无瑕考虑太多。 楚慧婕伤的很重,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是全靠意念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哪怕服下了云水玉佩里原本属于谢彬堂的药性极佳的疗伤丹药,也没法扭转她体内的伤势,只不过是稍微缓解。 恢复了点说话的力气。 “陆、陆大人……咳、咳咳——” 这一说话,便有血咳了出来。 陆不池已经让人去找大夫过来了,见状连忙说道:“我在这里,你慢慢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柳……金衣柳百元,背叛了镇魔司……”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楚慧婕断断续续说出这么一句话。 短短的一句话,便让全场寂静无声。 “柳大人……背叛了?” “怎会如此!柳大人怎么可能会背叛镇魔司?” “不可能的……” 众多还没有散去的镇魔司棕衣听闻此事,都是一片哗然。 就连金衣也是难以置信。 王陆愕然道:“老柳他……难道是失心疯了吗?” 关天良连眼睛都睁开了:“会不会天魔教另有高手潜入了玉京城,趁虚而入影响到了柳百元的心神,间接控制住了他?” 陆不池手掌紧紧握住长枪,白皙如雪的手背肌肤下浮现出狰狞的青筋,久久无言。 哪怕是告诉他们,柳百元等人在玉京城里遭遇天魔教贼人埋伏,只有楚慧婕侥幸一人逃了出来,都要比一位金衣的背叛来的更容易接受。 这动摇的可是人心…… …… “……柳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片刻之前。 柳百元奉命将何小鱼一家三口等人转移回安全的镇魔司,但在飞奔中穿过了京城的数条街道之后,很快随行的棕衣之中便有人意识到了问题。 这不是回镇魔司的路,反而越来越远。 都快要出城了。 不过提出疑惑的棕衣也没想太多,只当是柳百元受伤之后状态不太好。 或许是认错了路。 毕竟他以前就和柳金衣一起出过任务。 那次任务险象环生,全赖着柳百元出手相救他才活了下来,之后也因为完成了那次任务,由青衣升到了棕衣。 所以,他从没想过有救命之恩的柳金衣,会是故意走错路。 “唉……” 柳百元忽然叹了口气,原地停了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 也只能停下来,等这位不知为何像是突然陷入了感慨之中的金衣。 “你们都是为什么加入的镇魔司?”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纳闷,但几名棕衣还是简单的说了一下。 “没其他挣钱的本事,家里还有病母要养,镇魔司给的俸禄够高……” “以前总是受人欺负,倒也不是大麻烦,就是一些小事上挤兑你,又上升不到告官对簿公堂,但自从穿上了镇魔司的衣服之后,可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我算是子承父业,我爹他以前就是镇魔司里的捕快,不过干到死都只是青衣,我这当上棕衣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估计还会羡慕的紧……” 第84章 柳百元 听着同僚们加入镇魔司的理由,楚慧婕心里莫名地感觉不太对劲。 这还在执行任务,目标还没送回镇魔司。 怎么中途就聊上了呢? 不过楚慧婕虽然没开口,但也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当初加入镇魔司的契机。 好像…… 最开始只是不太想继承家业? 楚家的铁匠技艺向来是一代传一代,也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只不过当初尚且年少的楚慧婕难免有点叛逆倾向,想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而不是安安稳稳地接下来家中的铁匠铺,过着今天就可以预见明日的枯燥日子。 不过这都是数年前的青涩想法,现在的楚慧婕倒是不排斥了,有开始学习家传的铁匠技艺。 之所以还在镇魔司当捕快。 要说是为了锄强扶弱匡扶正道什么的,就算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都会觉得有些羞赧,因为她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高尚,只不过是已经习惯了而已。 习惯了穿着这身衣服。 去做一些穿着这身衣服时,就应该做的事情。 “咳咳……” 伤势不轻的柳百元咳了一声,听着棕衣们各色各样加入镇魔司的缘由,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似乎是一种赞许。 来自金衣的赞许,也让几位棕衣感到些许荣幸。 “我当初加入镇魔司啊,缘由其实是非常自私……呵,这在镇魔司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有听说过吗?” 那名曾经被柳百元救过一命的棕衣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柳大人您是为了发妻?” “您的妻子罹患重病,为了保住性命您只好亲自出手封印,维持住妻子的一口精气不散,之后为了找到治病方法,您才应了首座的邀请加入了镇魔司。” 柳百元笑着说道:“不错,当年确实是冯首座以治好鸢儿为由,邀请我加入的镇魔司。” 这名棕衣能出这些事情,显然柳百元对他的救命之恩,已经发展出了些许的崇拜之情,接着又说道:“如今柳大人您已经为镇魔司效力了二十年,于公事而言,您从未出过差错,而在私下里连花酒都从来不去喝。” “司里面不少人都羡慕您与您妻子的感情之深……” “啊……是啊,我确实是一直思念着鸢儿……” 柳百元的语气渐渐低沉了下去。 在低到如同蚊蚋之后,他那张微微笑着,流露出些许和蔼的脸色倏然一变。 变的痛苦与不甘。 在数名棕衣略感诧异的眼神里面,那张脸上的所有的情绪又都淡化掉了。 只剩下语气幽幽。 “可是这都二十年了,为何……我只能思念着鸢儿呢?” “冯首座他答应了帮我治好鸢儿,可是这都是二十多年了……” “我也知道冯首座为此是费了心的,先前还花了极大的代价请动了百槐堂里的那位神医,连出自剑魁的一本剑谱都搭了进去。” “可是做的再多,就结果而言,冯首座依然没有兑现过当初给我的承诺。” “我还有下一个二十年吗?我已经等不起了……” 话音再次落下,数张符纸已从柳百元的袖中飞出。 也有棕衣反应了过来。 比如楚慧婕。 别无他念,立即后退。 可是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点反应快慢不过是徒劳。 黄农人能轻易撕碎的黄符,面对这些棕衣却是实实在在的催命符,贴上身体之后侵入体内的灵力轻而易举搅乱了他们自身的气机,尔后便是震断了经脉。 “为……为什么?” 那名曾被柳百元救过一命的棕衣七窍流血,但已经充血而通红的眼睛里依然没有愤怒。 只有浓到连死亡也化不开的茫然。 然后他便与其他几名棕衣一起倒了下去。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楚慧婕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立即后退,黄符贴在她身上震出来一个踉跄。 七窍流血依旧。 但好歹没有和其他棕衣一样立即倒下,反而是提起了一口气,转身逃跑。 柳百元没有去追。 虽然不知是靠什么手段挺了过来,心脉没有断,但是大部分经脉也都已经崩裂。 已经是死人一个。 能跑出多远呢? 柳百元的时间十分有限,他之前被黄农人撞了一下身负重伤也是真受伤,不然有位五品大真人在场,纯靠演技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所以不打算浪费更多的力气在一个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棕衣身上。 早点死或者晚点死,无关痛痒。 其实如果能够相安无事一直到出城,柳百元也没想杀这些棕衣,力气能省则省,不过如今杀了也就杀了。 他也不会对这几人的尸体弯腰,说什么对不起你们,抱歉之类的话。 倒不是觉得这样做没什么错,只是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假惺惺。 与此同时,何小鱼已经渐渐摆脱了黄农人那几句话里蕴含的蛊惑之力,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周围躺着好几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她当然是吓了一跳。 柳百元看着这让天魔教不惜代价也要得到的少女,同时也是让自己能再见到鸢儿的关键之人。 他语气很是轻柔,笑容尽可能地和蔼。 指了指何小鱼身边的父母。 “不想他们出事,就乖乖地跟着我走……” 何小鱼惊恐万分,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陈府外的振臂一呼大焱无道到现在,玉京城各方已经收到了天魔教在城内闹事的讯息,平日里通常无阻的城门虽然没有紧闭,但却严格排查着出入。 柳百元带着何小鱼一家三口出城,自然躲不开排查。 但是他只用一句话便轻松应对掉了。 “认得这身衣服吗?我是镇魔司金衣柳百元,出城是有急事……耽搁了镇魔司的案子,你担得起责任吗?” 镇魔司享有的许多便利,此时便体现了出来。 金衣办事,城门放行。 大概过了一刻钟。 这处城门又迎来了三名飞奔过来的镇魔司金衣,守城的卫兵正疑惑今儿个什么日子。 镇魔司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走他这里出城? 卫兵这次二话不说就要放行,但陆不池可不是为了出城才来。 他急忙问道:“早些时候这处城门有没有见到一位镇魔司金衣?他应该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和其父母。” 卫兵不知道这是哪一出,只能如实交代:“有,已经出城去了。” “多久?” “有一刻钟了。” 陆不池握紧长枪,冲出玉京城的城门。 只是天高地阔。 哪里看得见柳百元的身影是去向了何方? 第85章 你想救那就你来救 陆不池去而复回。 去时就已经难看的脸色,回时已经彻底结成了冰。 “三位大人,之前那人难道不是镇魔司的金衣?我是不是……闯下大祸,放跑了贼人?” 以至于先前放柳百元通行的城门卫兵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陆不池不至把过错推到一介城门卫兵头上,只是心情实在糟糕,未做任何回答。 关天良闭着眼睛却依旧是心绪难安,只得幽幽叹了口气。 倒是王陆拍了拍这名城门卫兵瑟瑟发抖的肩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说道:“你只管执勤便好,不要瞎想,此事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我们镇魔司自己出了问题,怪不到别人头上……” 其实早就该意识到蹊跷的了。 玉京城是镇魔司的主场,应该是天魔教在这天子脚下寸步难行才对,今日却颠倒了过来,成了镇魔司处处被天魔教牵着鼻子走。 一切都源自情报出了天大的纰漏,而这必然代表着有某一个环节出了大问题。 也有怀疑过镇魔司内部出了奸细,想着在这之后得梳理一下接触过此事相关情报的人员,找出是谁和天魔教里应外合,为他们的真实目的打掩护。 但却没有想到,背叛了镇魔司的竟然是柳百元。 偌大个镇魔司里除了首座之外,地位最高的八人之一。 马后炮的想一想,其实也只有柳百元这种人的背叛,才能如此成功的误导镇魔司耳目,导致从一开始就错判了天魔教的目标。 一步步错,继而步步都错过。 如果不是有意料之外的强援,道门五品境的徐年从中襄助。 先是快速平定了陈府外众多天魔教贼人掀起的混乱,之后又力战天魔教教主黄农人,柳百元或许都不会被逼得直接暴露了出来。 还将继续潜伏在镇魔司内部成为无穷隐患。 保不齐在将来某一日,就又会再制造出一次如今日这般极其严重的大纰漏…… …… 陆不池等人在去追柳百元之前,就已经为楚慧婕找了治伤的大夫,大夫虽然是为镇魔司挽救过许多性命的良医,可对楚慧婕所受的伤势却无可奈何。 “……经脉寸断,这种伤势除非是有大罗金仙下凡,否则我建议是去百槐堂赌一赌命数,那位张神医的医术通神,只是性情古怪,未必会让你们进门。” “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只是没人知道他这一念会怎么想……” 张槐谷在京城同行当中的名气确实很高,这都能和下凡的大罗金仙相提并论了。 不过其实不用镇魔司找来的大夫提醒,徐年本来就盘算着他要是治不了好,就带楚慧婕回百槐堂。 至于镇魔司请来的大夫担心可能会连百槐堂的大门都进不去,但这对于楚慧婕恰恰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别人是不清楚百槐堂里面的条条道道,徐年却知道决定着病人能不能进百槐堂的那位,可是楚慧婕只差斩鸡头喝血酒就能义结金兰的结拜姐妹。 事实也证明了。 还没有义结金兰的结拜姐妹,也确实不是什么塑料姐妹情。 “……徐哥,你这带了个要让老张看看的病人回来吗?放心,要是老张不帮你看,他明日要么别喝茶,要么就别想出茅房了!” 徐年回到百槐堂的时候,张天天正在关上百槐堂的大门。 第一眼没认出来这满身是血被徐哥带回来的家伙是谁。 只是那身衣服有些眼熟。 所以张天天一边关门,一边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然后。 “哐当!” 大门一摔,张天天一溜烟跑进后院,大声喊道。 “老张!老张!老张!” “你人死哪儿去了? “快出来,大事找你,救命的大事——” 小狐狸吃饱喝足正懒洋洋地躺在徐菇的怀里,被张天天这突如其来的几声大叫吓到应激,火红的毛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后院里没张槐谷的人影。 张天天不带一丁点犹豫,直接飞起一脚飞踹开了茅房的门。 “老张,快出来!” 不过茅房里空的,也没有张槐谷的人影。 张天天又果断跑向张槐谷的卧房。 “天天,遇事不要急躁,你先说清楚是……” 此时张槐谷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卧房,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火急火燎冲了过来的女儿连拖带拽拉着向前走。 徐年也已经把满身是血的楚慧婕带进了后院。 张天天指着气若游丝的楚慧婕,拍了拍张槐谷的后背。 “老张,人呢就交给你了,务必一定千万要治好啊!” 张槐谷也没说二话,先是探查了一下伤势。 “经脉寸断,全凭一口心气在撑着……楚雄为他女儿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徐年唏嘘道:“镇魔司金衣柳百元与天魔教暗中勾结,袭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镇魔司棕衣,掳走了何小鱼一家。” 这短短一句话,蕴含的消息极其惊人。 “等会儿!徐哥你说金衣背叛袭击了楚姐姐,可这为什么又和何小鱼扯上了联系?” 一位镇魔司金衣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果为的是掳走何小鱼? 图什么? 张天天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因果。 总不能是图那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 徐年沉吟了半晌,轻声说道:“用天魔教的说法,何小鱼她是天魔转世……” 张天天目瞪口呆:“啊?” “怪不得我听说玉京城今日里突然冒出天魔教贼人作乱……呵,看来徐小友这趟吃席可是遇到了不少事情。” 听到张槐谷的感慨,张天天猛然回过神,瞪着他说道:“别管什么事多事少了,老张你先把楚姐姐治好!” “天天啊,你很想救她?” “不是,人命关天你搁这儿跟我说什么废话呢!” 张槐谷不紧不慢转过身,悠哉悠哉地泡了壶茶。 “你想救她,那就你来救。” 张天天愕然了一瞬。 之后她咬着牙。 “张槐谷……你他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同于百槐堂内见惯不怪的父慈女孝。 张天天的愤怒已经从骨子里流淌了出来。 犹如火焰般猛烈,熊熊燃烧。 张槐谷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无可奈何。 他喝着茶,淡淡地说道:“楚慧婕的伤势很严重,哪怕有徐小友喂她吃了极好的疗伤丹药还用自身灵力为其化开药性,但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你在这里每啰嗦一句,她就离死更近一步。” 第86章 也曾年少风流 张天天握紧了拳头,但是随后又松开。 没有了平日里刁蛮。 就如再猛烈的火焰,在烧尽之后也只剩下残灰。 她的双手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楚姐姐伤的太重了……我、我不行的……我救不了她……” “不,天天,你是跟我学的医术,我很清楚你现在什么能治什么治不了,楚慧婕的伤势只要你沉下心,不出差错,你就能治好。” 张槐谷说完便端起茶杯。 摆明是置身事外,不打算出手救人。 “不出差错……要是出了差错呢?” “你弥补的了吗?” “不能……就算是你也只能救得了活人,死了便是死了……” “就像我娘她……” 张天天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吵大闹,只是低声诉说。 那种生死之隔的无力感,却充斥在这一字一句之间,乃至于她的眼神都是那么苍白而又无助。 这是张天天第一次提起娘亲。 “咔嚓!” 张槐谷不经意间捏碎了手中茶杯。 碎成无数瓷片。 但是他保持着握住茶杯的动作,这些碎裂的瓷片便依旧在掌中维持出一个茶杯的形状。 里面的茶水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张槐谷却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就用这已经碎掉的茶杯继续饮茶。 一阵秋风送来了几片枯叶。 枯黄的叶子似乎已经失去了仅有的重量。 静悄悄地坠落。 “咳——” 昏迷当中的楚慧婕忽然咳出了血。 红的是那么刺目。 伤势继续恶化下去,随时会都带来死亡。 张天天咬破了下唇,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她拿出了一套针。 是楚慧婕的父亲楚雄为,用为她打造那两柄短剑后剩余的材料打造而成。 本来是打算淬毒后用作暗器。 没想要会先用来救人。 “冷静……只要不出差错,楚姐姐就不会有事……” “抖什么抖?别抖了……” “不要抖了!” 张天天的手一直在抖。 针都拿不稳。 针尖一直在晃,这怎么下针? 这怎么能不出错? 一只手伸到了张天天面前,拿走了她已经拿不稳的这根针。 她猛然抬头。 不是张槐谷改变了主意,而是徐年想尽一份力。 他和楚慧婕也是朋友。 况且如今所用的兵器都是楚慧婕父亲所赠,虽然说是谢礼不图什么回报,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女儿伤势垂危致死。 “你说方法,我来下针。” 徐年的医术比不过得到张槐谷真传的张天天,但是他底子扎实近些日子又翻了不少医书,对人体经脉与穴窍了然于胸,再有道门五品境的灵力辅佐,确保下针的方位与深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可以说单论下针这一项,已经是挑不出毛病了。 张天天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东西,全心回顾着从张槐谷那儿学来的医术。 再与楚慧婕的现状对应上。 “先刺合谷、人中、三阴交、足三里……” “再刺大敦、隐白、关元……” 针灸不只是光下针。 因为楚慧婕是修行者,所以在下针之时,还要以针渡气,调和其体内的气机。 就如同穿针引线。 将原本乱作一团的体内气机重新梳理顺畅。 这一步骤,要让八品的张天天来做会是一大难关,但是换了是五品境的徐年便大大降低了难度。 气机的绵长和精妙,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伤病,换成是修行者或许轻易就能治好,但如果是普通人就得麻烦许多倍的缘故。 因为有些治疗方法。 修行者承受得住,但普通人可就未必了。 楚慧婕的伤势是经脉寸断,哪怕是传承自张槐谷的医术再怎么妙不可言,这也远远不是单靠针灸就能化解掉的伤势。 针灸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如何用药也是关键。 不过或许是因为针灸如愿起了应有的效果遏制住了楚慧婕的伤势,张天天的手也变得逐渐不抖了。 总不至于说是抓几厘几钱的药材,都得经过徐年的手。 前前后后忙碌了接近两个时辰,所幸到最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楚慧婕虽然昏迷未醒,但是伤势已经好转。 张天天救回她的性命。 夜色已经很深了。 月盘泼洒着秋凉,万物俱静。 徐菇和小狐狸都已经睡着了,张天天也把楚慧婕带回房间里守着,百槐堂的后院里只剩下依旧在喝茶的张槐谷,和有话想问他的徐年。 正好,张槐谷也不介意和徐年说说话。 为他倒了杯茶。 “……徐小友是想问天天她的娘亲是怎么回事吗?” 张槐谷依旧用着那只已经碎裂的茶杯。 其实徐年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问问大焱的皇帝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但他看出来了张槐谷很想说。 于是,他便默默点了点头。 本来想着是张天天和张槐谷这对父女的家事,他一个姓徐的不必过多打听,但既然张槐谷主动开了口,他也不会介意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再问也不迟。 “天天她娘是病死的。” “不是什么连我都束手无策的病,只是寻常的风寒,如果我当时在,一帖药下去便能好了。” “只不过,当时只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是在哪儿风流快活……” 别看现在的张槐谷是个发福的富家翁,当年他也曾风流倜傥。 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 一言以蔽之,这便是张槐谷年少风流时惹下的债。 而且不管是不是无意,确实抛妻弃子了。 直到很多年后,风流已尽的张槐谷蓦然回首,才知道有人为了他生了个女儿,终生未嫁。 可是他找过去的时候。 人已经没了。 连座坟都没有,只留下个女儿。 “……当时天天她娘生了风寒,天天年幼被人蒙骗买了假药。” “她娘就这么走了。” “所以天天她一直都有心病,越是亲近之人越不敢治,怕再治死了。” “我以前不在她身边,没能救下她娘,可是以后呢?以后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一直陪在她身边。” “况且她总归学了我的医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张槐谷说完这些,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离开他的手掌之后。 早就碎掉的茶杯终究是摆脱不了已经定下的结局。 变成了一堆碎瓷片。 第87章 天子镇天魔 “至于天天说她要是出了差错怎么办。” “呵。” “其实天天这丫头还是心急则乱,也不想想我和楚雄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哪可能真的束手旁观不救他女儿?” “我最多算是乖张怪癖,又不是丧心病狂……” 诉一诉心事。 张槐谷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他清理着碎掉的茶杯,期间看出了徐年欲言又止,似乎是有别的话想说。 张槐谷莞尔一笑:“看来是我想当然了,徐小友最开始想问的不是这些抛弃妻女的荒唐事。” “反正我说都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 “不说什么知无不言,但问都不问,又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说呢?” 徐年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便开口了。 “张伯,皇帝的事情……我可以问你吗?” 张槐谷似乎并不意外徐年会问皇帝。 他笑着新泡上一壶茶,拿出两只新的茶杯。 “我猜猜,徐小友其实是想问,怎么才能让天子收回成命,让小友和陈家都能自择姻缘,不必继续这样你不情我不愿的套在一起,对不对?” 徐年点点头。 并不奇怪张槐谷会知道他的身世。 不论是李叔在信里有所透露,还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察觉到蛛丝马迹,都不足为奇。 毕竟张槐谷可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夫。 重要的是张伯确实对自己抱有善意,自抵京城以来给了不少方便。 张槐谷为两只茶杯斟上七八分满的茶水,轻声说道:“徐小友应该有听过些风言风语,当今天子的状况不对,或许是病入膏肓,或许是渴求长生,总之是如今已荒废了朝政,和以前比起来成了个糊涂蛋。” 徐年再度点头。 他听到的有关于当朝天子的评价,确实是这样。 “对,但不完全是这样这般简单。” “不知天天有没有和小友说过,她以前见我总是入宫给天子看病,问我天子是不是病重快死了,我要她别胡思乱想,这可不是敷衍,天子确实没病。” “恰恰相反,天子虽然不在壮年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距离大限还早,只是……” 张槐谷端起茶杯,但是却伏低了身躯。 压低了声音。 担心隔墙有耳? 可是张槐谷的目光,却飘忽向上,在看着天。 似乎是恐惊天上人。 “只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得住多久。” 撑得住多久? 大焱天子既然身体无恙,那这是在撑着什么呢? 徐年猜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张槐谷也没有当个谜语人。 “徐小友有没有想过,为何天魔之力在世间流传不息,以至于衍生出了天魔教这么一群侍奉天魔为天地正神的疯子,但却从来不见有真正的天魔降世呢?” “是上古时代天魔就已经死绝了,只剩下纯粹的力量流传下来吗? “不,并非如此。” “事实上,天魔与天地同寿,不会像我们人类一样死了便一了百了了,祂们的‘死’类似于佛家所言的轮回,只不过佛家的轮回不可证,但天魔确实会一次又一次从天地间归来。” “之所以天魔到如今只存在于上古时代的传说之中,是因为上古先贤们以天地山川筑起大阵,虽然无法磨灭天魔,但却将天魔的力量与意识分割开来。” “力量流传于世,但意识却一直被先贤大阵所镇压。” 知道的越多未必是什么好事。 境界不够,就算接触到了这片天地间的隐秘也不过是平添一道负担。 所以张天天问的时候,张槐谷只是用不要胡思乱想来回应,便是为了不用解释天魔的这些真相,而换成了徐年,他便可以说上一说。 不是亲疏有别。 道门五品大真人,本就已经有资格揭开这片天地间的一些真相。 徐年花了点时间才消化掉这些惊人的真相。 不过他问的是大焱的皇帝,为何要说镇压天魔的先贤大阵? 二者有什么联系? 张天天趁此喝了口茶,然后见他徐年已经接受得差不多了,便继续说道:“徐小友,之所以你问天子,我却先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有因果在里面。” “先贤大阵不是光有天地山川就够了,还需要以气运催动,那时上古时代才落幕,人族成了天地主角的早期,大阵的阵眼便交给了人族共主,也是被后世你我称为人皇的存在,以自身庞大的气运融入大阵。” “因为人皇的气运是来自于人族,就算他逝去之后,只要人族依旧昌盛,这份气运便会源源不断得到补充,永世镇压着天魔。” “不过我们如今都知道,人族成为天地主角迎来的第一次大变故便是分裂,分裂成了大大小小的国,到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人类共主呢?不过是一位位自命为奉天承运的皇帝,互相角力,争夺着天下的归属。” “这些王朝强也好弱也小,哪怕有的横跨了万万里山川,金乌永远翱翔于疆土之上,可这又如何呢?人族整体的气运总归是衰退了,先贤大阵一度出现了动荡。” “不过我能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些隐秘,便证明先人们还是想出了办法,虽然不过是亡羊补牢算不上高明,但确实是挽救了先贤大阵,让天魔不曾回归。” “这方法便是让皇帝来执掌阵眼,以王朝气运投入先贤大阵之中,诚然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愿意为此耗费气运,但所幸皇帝也不只有一个,总有皇帝的心里留了那么一块地方给了天下苍生。” 说了这么多,茶都已经凉了。 徐年倒是也不介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激荡,沉声说道:“所以,如今这先贤大阵的阵眼,是大焱皇帝?” “没错。” 张槐谷微微点头:“只不过先贤大阵传到如今,气运又从人族变成了王朝,总体上已经不比当年了,当今天子驾驭大焱气运镇压天魔,日积月累下来反而受到了天魔意识的侵扰。” “所以有时才会糊涂。” “但这些糊涂话,大焱王朝却又不得不贯彻下去。” “因为天子就该是口含天宪,不然算什么大焱王朝的皇帝,如何驾驭王朝气运去镇压天魔……” 如果大焱天子镇压不住,为什么不换一个皇帝来呢? 玉京城称为天下首善之城。 便是因为。 大焱王朝在当今天下。 国力第一。 第88章 方法 简而言之,当今天子就像是人格分裂,多出一个天魔人格,偏偏因为他是天子之身,所以不管是正常人格还是天魔人格颁布的政令,都将成为大焱王朝的意志所向,贯彻执行下去。 不管再怎么糊涂,如若违背便是在动摇天子对王朝的掌控力。 后果便是王朝气运将变得不听使唤。 王朝气运不听使唤了,天魔人格就会进一步壮大,天子就会做出更多的糊涂事……这便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坏的结果便是先贤大阵的分崩离析。 天魔重临世间。 让镇国公府的嫡子入赘到陈大将军府为婿,目前想来便是在天魔人格影响下做出的糊涂事。 相应的。 如果想要收回成命,哪怕天子有意更正过错,也得先想办法削弱天魔人格,他才有能余地做出改变。 毕竟朝令夕改。 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天子威严。 具体如何做呢? 两个入手点。 第一,便是天魔教。 先贤大阵镇压着天魔的意识,但是天魔的力量还在世间。 天魔之力在世间越是活跃,便会导致天魔意识变得愈发强大,反之如果天魔之力在世间销声匿迹,那么天魔意识也会变得沉寂许多。 天魔教便是天底下天魔之力趋于泛滥的罪魁祸首。 并将此视为神赐。 他们四处搜罗那些体内潜伏着天魔之力的人发展成教众,四处传授天魔之力的法门,而如果身怀的天魔之力足够强大,还会尊为天魔转世。 某种意义上,天魔转世的称呼还不能有几分道理。 如果天魔之力极其强大,确实有可能突破先贤大阵的封锁,接引天魔的意识再临世间。 哪怕只是一部分天魔的意识,也是极为恐怖的灾难。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做到,强如现今的天魔教教主黄农人也做不到。 如果没有了天魔教,世间的天魔之力不说禁绝起码也能少了七八成,风评已经成了昏君的大焱天子,说不定可以找回过去的几分明君风采。 但这不太现实。 天魔教如果这么好覆灭,大焱王朝哪能任他们活到今天? 不过这就相当于一场考试,灭了天魔教固然是满分,但徐年又不是必须满分不可,只要分数高到让大焱天子夺回了些许喘息之机,这婚事便有斡旋余地。 挫败阴谋,杀掉高层,摧毁据点。 全都是得分项。 其二,便是增强大焱国力。 气运兴衰与国力挂钩。 气运强了,天魔意识对大焱天子的影响自然就会减小。 徐年握着重新添过的热茶,神色有些许复杂:“所以,这次出征寒乌国,我是不是该盼着大获全胜?” 战争从来残酷。 但一场对外战争的大胜,也往往伴随着国力的增强。 只不过这次出征寒乌国,率领着七十万大军的是折冲将军。 徐年未曾蒙面的生父。 折冲将军如果大胜归来,论功行赏就将要封大将军。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哪怕这样的发展再怎么有益大局,徐年也难很送上什么衷心的祝福,不在背地里画圈圈诅咒,他都觉得已经散发出人性的光辉了。 不过张槐谷吹着茶汤面上的一层沫子,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张首辅他们有什么安排,但至少我知道通过国力增强气运,未必是一件好事。” “之前我就说了,不知道天子还能撑多久。” “这其实不只是指天魔意识对天子的侵蚀,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还能承受住多少王朝气运。” 张槐谷进宫为天子治病。 可不是治什么“人格分裂”,心病难医何况天魔意识这玩意儿连先贤大阵都只能镇压不能磨灭。 他能有什么办法? 治的就是身体。 准确来说,也不能称为治,因为天子龙体安康无疾无病。 是固本培元。 不断巩固天子的身体,以便能以一己之身承载更多的王朝气运,运转先贤大阵镇压天魔意识。 “其实照我说,徐小友虽然户籍入了陈府,但你人又不在陈府,这婚事你当不存在便也不影响你们母子生活,反正你又不靠着他们。” “至于户籍的不方便,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他们能不经你知情便改了你的户籍,你转头给自己弄个新户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小友如果有需要,我找人给你办妥了便是。” 这算是……办假证? 而且估计是那种查不出问题的真证,假的地方只是和人对不上罢了。 徐年沉吟片刻,没有忙着拒绝或是接受,而是问道。 “张伯,如果我想尽力而为呢?” 张槐谷喝着热茶,淡淡地说道。 “镇魔司。” 镇魔司本身就是天魔教的死对头…… …… 翌日。 楚慧婕醒了过来。 眼睛都没睁开,第一句话便是:“……柳百元背叛,杀害镇魔司同僚,速追!”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昏迷过去之前。 以为还在首座不在京城期间,负责京城镇魔司大小事宜的金衣陆不池的面前。 “知道啦知道啦,都已经有人去做啦,楚姐姐你现在就安心休息,明白吗?” 听到张天天的声音。 楚慧婕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了守了她一夜的羊角辫少女。 她顿时有种如同隔世般的恍惚感。 “我……没有死吗?” 挨了六品境的柳百元一击,楚慧婕受伤多重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 没有像其他棕衣同僚那样心脉立断而亡,不是她的修为高出多少或者意志力顽强到了什么地步,归根结底是家里为她量身打造的护身软甲起了救命的作用,化解掉部分冲击。 可是纵然如此,这伤势也不像能活下来。 张天天嘟囔道:“死什么死啊?楚姐姐你这是没把我百槐堂的招牌放在眼里。” “是……张伯伯救了我?” “不是,楚姐姐你指望那个姓张的老东西?他只会坐着喝茶,当然是我救的你啊。” 可是……你不也姓张吗? 楚慧婕这句话在心头酝酿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说出来。 “天天,谢谢你了。” “小意思啦,区区致命伤而已,在我面前算得了什么呢?等楚姐姐你伤势愈合好了,请我吃顿饭就行啦,不过不能挂镇魔司的账哦……” 第89章 血亲 楚慧婕虽然还下不了床,但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经脉寸断这么严重的伤势,在别的大夫手中就算九死一生捡回条命,能不能恢复如初都是个未知数,但是以百槐堂这块招牌的含金量,活蹦乱跳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楚慧婕的父母大清早就闻讯而来看望女儿。 楚雄为是个打铁的汉子,不过娶的妻子倒是个温婉如水的美妇人,她捧着女儿的小手了掉了一串眼泪,对救了自己女儿一命的张天天更是千恩万谢。 弄得张天天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妻子在下不了床的女儿面前哭红了眼,而楚雄为的父爱显然不走温情脉脉的风格,他在确认女儿已经没有大碍之后就找张槐谷单独谈了一阵。 不知道聊了什么,也没有吵闹或是争执。 之后楚雄为夫妇很放心地留下女儿在百槐堂养伤,只是在江湖之上很快就多出了一条悬赏。 只要提着天魔教任意一名护法的头颅登门玉京城的楚氏铁匠铺,便能得到当代铁匠宗师楚雄为为其量身打造的一柄兵器! 当爹的在为女儿出头。 而有的当爹的则在被女儿拿着出气。 在楚雄为夫妇走后,张槐谷就像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过,依旧是坐在院子里悠哉度日的架势,一天下来不知要喝掉多少壶茶。 但这次喝了没几口,就蹲了近半个时辰的茅房。 出来之后。 张槐谷自己给自己配了一副药。 先吃药,再喝茶。 结果又进了茅房。 张天天在救人时或许会手抖,但论起下毒却已经有了青出于蓝的风采。 这茶是没法喝了…… …… “唉,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大焱首辅张弘正捏着一枚黑棋落下,幽幽叹了口气。 这次棋盘上的棋子不是五目连珠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对弈飞黑白的交锋。 落座在对面儒衫中年,是时常会来与张首辅手谈的熟客。 他捏着白棋,考虑了片刻后落子于方寸之间,笑着说道:“天魔乱象,天下大势所趋,就如秋来叶落树枯朽,都是无可避免之事,我倒是更好奇这无端端是从哪儿冒出来一位五品大真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局势,不然你现在还会要多叹几口气。” “是啊,那位大真人是个好心人,确实让我少叹了几口气,他叫做徐年,与张神医有旧,就住在百槐堂。” 张弘正落下一字时,随口说出来的倒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有心之人稍作打听就能查出来。 而在昨日陈府大婚的宴席之后,玉京城里有这份心的王侯将相可不在少数。 “徐年?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沈院长耳熟,大概是因为镇国公府这次入赘进陈大将军府的私生子也叫做徐年。” “这么巧?呵,看来确实是因为这一茬了。”儒衫在身的沈院长点点头,依旧是犹豫片刻才落下一字,接着说道。 “没想到啊,折冲将军的落魄时他夫人身为世家贵女就已经不离不弃,为了他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 “后来成了折冲将军之后,他也只有这一名妻子,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素来还被当成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痴情例子。” “万万没想到啊,到头来这折冲将军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却在外有个私生子,也不知道他那位曾说出‘非卿不嫁’的发妻,如今心中会有一番怎样的思量了。” 张弘正利索地落子,然后喝了口茶,摇摇头道:“沈院长和我说这些人云亦云的作甚?徐家再落魄也是一座国公府,当时的天水谢家就算不觉得是什么良配,也不至于面子上都过不去。” “痴情确实是真,可这两人走到一起突破的千难万险就没那么真了,其中难免有世人为了多出个好故事,往里面多添了些自己的笔墨。” “倒是这次的书院秋试,沈院长打算如何?” 沈院长捏着白棋,没吭声。 眯着眼睛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看了好一阵,然后他无奈一笑。 投子认负。 白棋摆下的龙已经别困住。 再下几回合就要被斩,已经没有了生机。 “有鹿书院连鹿都没了,书院秋试又怎么办呢?” “上次怎么办,这次就怎么办。” “不过陈老将军倒是问我要走了几个名额。” 闲聊几句间。 棋盘一空,新开了一局。 这次是张弘正执白先行,但沈院长却先开口问道。 “无论是不是事出有因,镇魔司这次可是落下了大错,该如何论处?” “这得等冯首座,他那边快有个结果了,就是不知道能否功过相抵……” …… 一匹快马入京。 沿途不停,直奔镇国公府,留下了一枚沁着血的玉佩。 这枚玉佩是一样法宝,能找寻失散的血亲。 血脉相连。 哪怕相隔万里,只要有此玉佩在,也能指出大致的一个方向。 玉佩里面沁着这一滴血,是折冲将军的精血。 镇国公府之前敢于信誓旦旦承诺,不日后就将下落不明的私生子送进陈大将军府,便是因为折冲将军得知了徐年下落不明之后,便命人送来了这一枚玉佩。 只不过边疆与玉京城相隔千万里,来往不便。 一来一回。 就已经赶不到婚期之前了。 精血玉佩就这么一枚,为折冲将军尽忠了一辈子的曹伯为求万无一失,没有假他人之手。 亲自出马。 曹伯以自身气机与玉佩相连,便感到了血脉气息的指引。 一道就在镇国公府内。 毋庸置疑,指向的是镇国公府的继承人,还在闭关突破八品的承少爷。 另外一道…… 竟然就在距离京城外不远的地方! “真的是来了京城?能躲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了……” 曹伯握着玉佩走出镇国公府,顺着玉佩之内血脉气息的指引,很快就在玉京城外的一处只有青山与绿水的僻静之地,见到了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俊朗,与老仆印象中折冲将军年轻时有几分神似。 旁边是一座坟,立了块碑。 母,徐氏。 纵然是忠心不二的曹伯骤然见此情景也不免愣了一下。 这私生子似乎真的是带母赴京看病。 只是如今看来…… 他母亲最终还是不治,已经成了一堆坟土了吗? 曹伯还没开口。 年轻人已经转身看向了曹伯,似乎猜出了他的来历,那张与折冲将军年轻时有几分神似的脸上已经涌现出了深入骨髓的愤恨。 “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母子吗?” “徐世威他到底想我们母子怎么样!” “我娘都已经没了!要不我也死了算了……” 第90章 糟了,我成替身了 年轻人的愤怒与不甘,都在曹伯的预料之中。 他倾耳细听,不作任何争辩,只是在听完之后微微欠身:“年少爷,您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来带您回家。” “回家?我的家已经没了!” 神似折冲将军的年轻人指着墓碑,凄厉的声音如同是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们母子的栖身之所。 “你想带我回哪儿,是那座抛弃了我的镇国公府,还是……你们给我找的新家,陈大将军府?” 曹伯想了片刻,说道:“年少爷已经是陈大将军府的女婿了,理应是回陈大将军府。” “不过年少爷您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如果您愿意,先回镇国公府小住几日,认一认您除母亲之外的亲人,相信陈府那边也会体谅。” “好啊,那我就先跟你回镇国公府,认一认我的亲人!” 亲人。 这位年少爷怒极反笑,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如同火药出膛般从牙齿缝隙间迸发出来。 听起来更像是仇人。 “其实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以绝后患。” “不然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镇国公府永无宁日……” 对于这番威胁。 曹伯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 不过是满腔愤懑的少年意气而已。 如果只靠一腔意气就能成事,这天底下得少多少冤屈呢? 重要的是镇国公府找回了私生子徐年,甚至过程比曹伯预料的还要顺利许多。 原本盘算着哪怕有沁着折冲将军一滴精血的玉佩相助找到了人,但把人带回不去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阻碍,最后还得折腾上一番,才能彻底了结这桩婚事。 毕竟年少爷能带母赴京治病,让镇国公府找了这么段时日都全无线索,或许不是藏得有多好,而是得到了某些人的帮助。 镇国公府又不是没有仇敌。 之前就有心怀不轨之人用天狐精血设计大夫人,如今说不定还会在年少爷身上做些文章。 结果出城一趟。 找到了人直接就带回去了。 回镇国公府的路上也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家伙跳出来制造意外。 曹伯带着年少爷回府,却发现他前前后后不过离开了两个时辰不到,府上竟然在庆祝。 一问才知道,是承少爷终于结束闭关,突破了八品。 双喜临门。 “……承儿真是厉害。” “我就说承儿天赋不比别人差,只是玩心重了点,不过贪玩是少年天性,又不算什么错,倒是陈家那头什么幼虎,如今已经突破七品又怎么了?不就比我承儿高了一品而已。” “而且呀,他肯定是每天都在闭关苦修才换来这一品差距,就为了这点点的境界,说出去多些面子,值得吗?连天性都丢啦,还是我承儿这样好,劳逸结合……” 徐大夫人见着闭关出来的亲生儿子自是喜笑颜开,眼神中觉得儿子这次闭关吃苦了的心疼也不是作假。 声声夸赞,都是真把儿子捧在了心里。 就在这母子情深的氛围当中,曹伯把无人认识的年少爷带了回来。 带到了徐大夫人和徐承的面前。 “夫人,这位便是徐年少爷,老爷流落在外的血脉。” 于是方才的温情便荡然无存了。 徐大夫人冷冷地看着年少爷,那张与老爷年轻时颇有几分神似的面容,让她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这小杂种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看着真是心烦。 不过找回来也好。 尽快往陈府一送,以后就是陈府的赘婿,不必和镇国公府再有什么瓜葛了。 “曹伯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这不果然就把他带回来了。” “不过呢,他已经是陈府的女婿,住在我们这镇国公府难免被人说闲话,还是要尽早送过去。” “对了,这么多年都流落在外应该不懂得什么礼仪和规矩?找人教教他,免得去了陈府闹出什么笑话,丢的还是我们镇国公府的脸面……” 刚闭关突破了八品的徐承,好奇地打量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都是镇国公府的少爷。 徐承锦衣华服,连脚上的鞋子都是最柔和的鹿皮,绣着精致华美的花纹。 年少爷则是一袭粗衣,从头到脚的料子不见得比府上仆人要好。 打量过后,徐承忽然走到徐年的面前,笑着说道:“年弟,为兄我刚刚突破武夫八品,正手痒着,不知道你武功如何,要不要与我过几招?” 曹伯皱了皱眉,但他还犹豫着没开口,徐大夫人已经说道:“承儿这主意不错,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们兄弟二人便切磋一番,也算作是弥补这些年来空缺的兄弟情谊了。” “不过承儿,点到为止,你可不要欺负你弟弟。” “娘,你放心!” 徐承咧嘴一笑,当先便摆开一套拳法的起手架势。 “年弟,准备好了没?接为兄一拳——” 一直阴沉着脸的年少爷哼了一声,催动着同样是八品境的血气迎上了这一拳。 几个回合之后。 徐承呆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被打蒙了。 突破八品的欣喜,被这首败冲得七零八落。 徐大夫人自是心疼儿子:“徐年,你……你真是缺少教养,切磋而已,怎么下手没轻没重?” 年少爷不说话,只是再度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没缺胳膊没少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曹伯都有些许意外,没想到这年少爷的武道天赋竟然不错。 起码远胜承少爷。 “年少爷这些年是哪位名家学过武吗?” 年少爷这次开口了。 他冷声说道:“我能有什么名师指点?” “不过是常常念及你们镇国公府对我们母子所做的一切,时刻想着该怎么样做,将来才能报答回来……” …… 翌日,百槐堂。 徐年正练着剑魁的剑谱,陈宪虎便急匆匆找上了门。 “大哥!” “徐府已经找到徐年了。” “目前人在镇国公府小住几日,之后就会送到陈府。” 徐年本来正驾驭着分光剑丸,听到这话连九道流光都顿住了。 重新化作一颗泥丸。 什么情况? 如果徐年住在镇国公府,那住在百槐堂的我是谁? 难道我成替身了? 第91章 陈府谢礼 “……有没有可能,镇国公府找不到人,所以就弄了个假的出来糊弄一下?” 听到徐年的揣测,陈宪虎摇了摇头。 “可能性不大,如果镇国公府不打算履行主脉后人入赘的承诺,大可以在婚期前就弄个假的出来,没必要拖到婚期之后,折腾出鸡鸣犬吠的闹剧教人看笑话。” 不是镇国公府大婚当日抱一只公鸡,陈宪虎也不会找条野狗相配。 陈大将军府最开始可是想好好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毕竟陈沐婉在陈府可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不像徐年只是个私生子,偌大一个镇国公府无人在意过他会是什么感受。 徐年沉思片刻,说道:“所以,至少镇国公府觉得他们找到了真的徐年?” “应当是如此。” 陈宪虎微微颔首,继而问道:“大哥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徐年沉吟了一阵,摇摇头:“镇国公府是镇国公府,我是我,他们找到了他们的私生子,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 虽然这事儿发生得匪夷所思,也不知道镇国公府怎么就认定他们找到的是徐世威的私生子。 乍一看,似乎导致徐年陷入了谁真谁假的风波之中。 但是仔细想想…… 徐年为什么要证明他才是真的呢? 他在乎过吗? 徐年一直就只是徐年。 镇国公府的私生子? 呵。 他反正是弃如敝屣,只要不舞到他的脸上,谁爱当就去当。 而且真假私生子的这档子事,对徐年个人而言还有个好处。 既然镇国公府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私生子,那就自然不会再寻找徐年的下落了。 徐年是无所谓,不过他得提醒一下陈宪虎:“对我是没什么关系,但被镇国公府找到的那个徐年肯定是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所图是在镇国公府,还是你们陈大将军府。” “大哥放心,我晓得轻重,过些时日他进了陈府我会盯好他,看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陈宪虎微微点头。 在镇国公府是私生子,在陈大将军府是赘婿。 这么尴尬的身份能拿来做什么文章呢? 陈宪虎想不出来,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镇国公府找到的私生子是什么成色,他心中提前有了数,也就不妨拭目以待,看看对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反正就算最后捅出篓子,也是镇国公府找到的人。 错也错在镇国公府。 和陈大将军府能有几个铜板的关系呢? “出门急没顾得上喝水,大哥不介意我讨杯茶喝?” 陈宪虎原本在锤炼体魄,听说了镇国公府找到了私生子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跑来了百槐堂,期间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现在看到院子里的桌上摆着现成的茶水,顿时觉得有点渴了。 徐年看着陈宪虎所指的那壶茶水,表情顿时有些古怪:“这茶水……嗯,有些凉了,我还是给你换一壶。” “没事大哥,凉的就凉的,热茶还不好下口。” 陈宪虎伸手拿茶壶想倒上一杯,徐年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 “不行,茶凉了喝了要会闹肚子。” “啊?” 陈宪虎挠了挠头,茶凉了喝了不好是有过耳闻。 但这闹肚子…… 不至于? 好歹他也是七品武夫,光凭这一身血气距离百病不生虽然还远得很,但寒暑不侵已经差不多了,冬天饮冰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喝点这凉透了的茶水怎么还能出毛病呢。 不过徐年的表情很认真。 “你信我……真的会闹肚子,千真万确。” 大哥会骗你吗? 徐年如此郑重其事,陈宪虎虽然难以理解,但还是知趣的打消了用这一壶凉透了的茶水来解渴的念头。 听人劝,吃饭才香。 这个时候,张天天抓好了楚慧婕和徐菇两人的药方要去煮药,从徐年和陈宪虎旁边路过听到俩人的交谈,晃着羊角辫留下了一句话。 “没事的徐哥,这茶水你们尽管喝。” 于是乎。 徐年也改了主意。 他松开陈宪虎的手,为陈宪虎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 陈宪虎愕然。 不过他是真的渴了,端起茶杯一口喝光,仔细品味了一下这茶水的滋味,也没喝出什么不同寻常。 分明就只是凉透了的茶水而已。 倒是这茶叶不错,可惜已经凉透了,不然换成是刚煮出来的时候,这壶茶水定然能在唇齿之间留下芳香。 陈宪虎也不客气,喝完了一杯又再倒了一杯。 眼瞅着张天天已经走远了,他才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道:“大哥,张姑娘原来这么厉害的吗?这百槐堂里的茶水能不能喝都得听她吩咐?” 徐年寻思这话好像也没什么错,于是就点了点头。 毕竟张伯现在能不能喝茶都得看天天的心情。 除非不介意喝完就去蹲茅房。 陈宪虎想起一事:“对了大哥,大婚那日天魔教贼人闹事,多亏有你出手平定风波,还没来得及谢过。” 徐年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也是劳,况且我爹说过了事后会有谢礼,我爹的性子向来是一口唾沫就是一口钉,所以大哥你也就甭跟我推脱什么了。” 陈宪虎耸耸肩,示意他只是传个话,和他在这里推脱也没什么用。 “而且这次的送礼还挺有意思。” “实话实说啊,应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家这次才这么阔绰,我和叶一夔他们都是跟着大哥沾了光,到时候还能跟着凑上热闹。” 徐年见陈宪虎都有些期待,于是便也有了些好奇,笑着问道:“这是要送什么?让你这个陈府大少爷都眼馋?” “有鹿书院,大哥应当知道?” 徐年点点头。 有鹿书院。 开创了儒家修行体系的儒家圣人所创,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这哪能不知道? 在系统尚未激活的二十年中,徐年为自己谋划过的出路之一便有当个文抄公,抄进有鹿书院。 大焱王朝选拔官吏是以科举为主。 三年一度。 偶尔也会有加试。 千千万万读书人的昔日龌龊,最后不知能有多少变作了春风得意。 但在科举之外,也有经人举荐这么一条出仕的途径。 只是这举荐他人为官的资格极其稀有。 寻常官吏是没有的。 哪怕是三四品的当朝大员也不是说举荐谁,谁就能做官了,还会有审查与考核。 但是有鹿书院就有举荐他人入朝为官的资格。 虽然每年举荐的数量也不多,可只要是经过有鹿书院举荐,从来没有一人会被大焱朝廷拒之门外。 第92章 如剑魁来 在有鹿书院举荐出仕的官员之中,如今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当朝首辅张弘正了。 寒窗苦读的张弘正先是科举高中状元登科出仕当了翰林院修撰,这可是一条青云直上的仕途,他也勤勤恳恳数年下来无一次纰漏,却不是为何在高迁的调令下来时,突然辞了官。 数年的杳无音信之后。 张弘正再一次出现在大焱朝廷当中便是拿着有鹿书院的举荐再次出仕,而且这一次直接就做了封疆大臣,之后更是步步高升,一直坐到了如今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值得一提的是,有鹿书院的举荐并非只给自己书院里的学生,张弘正就没有这么一层身份,只是不知为何能得到了上一任有鹿书院院长的青睐。 “……有鹿书院每年通过秋试招生。” “如今立秋已过,今年的书院秋试应该就在近期了。” “沾了大哥的光,到时候我和叶一夔他们也能一起去凑个热闹。” 虽然知道有鹿书院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徐年还是有些好奇陈宪虎为何会对有鹿书院这么感兴趣。 论修行是武夫,谈出身是将门之后。 虽然不是什么粗鄙武夫,但怎么看也不是六经勤向窗前读的读书人。 他好奇问道:“有鹿书院的秋试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是没什么实质性的门槛,不像科举一样层层选拔,只要写得出一篇好文章便有资格参与其中。既然你这么有兴趣,以前没参加过吗?” “大哥这话说的,我像是能写得出一篇好文章的读书人吗?” 陈宪虎的磊落换来了徐年的哑然失笑。 他略微想了一阵,摇摇头说道:“不过如果是这书院秋试的资格,恐怕要辜负陈将军的美意了,我目前还没有要进有鹿书院当个学生的打算。” 如果换成二十岁之前有这么个机会,徐年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换成现在就有些食之无味了。 不是有鹿书院有什么不好,只是徐年已经不适合了。 以前想过进有鹿书院是为了谋一条出路,但如今都已经是五品了,哪里还用得着这种出路?又不想着为官,如果修行的是儒家倒还另说,可又是道门。 如此一来,若说进有鹿书院还有什么意义,那就真的只能是做学问了。 当然不是做学问有什么不好,可徐年的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不当文抄公,便和陈宪虎一样写不出什么好文章。 莫非进了圣人所创的书院,就能沾染到文气,做得出什么学问了吗? 不现实。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确实不是人人都是这块材料,徐年前世就不是,这一世受过的教育还不如前世呢,哪可能如那中举的范进一样摇身一变,就成了今非昔比的文曲星下凡。 哦,也不对。 范进肚子里至少还是真有墨水。 陈宪虎闻言,乐呵呵地摇摇头,笑着说道:“大哥你这就弄错了重点,我是对这有鹿书院的秋试感兴趣,而不是想进有鹿书院当个舞文弄墨的书生。” 听出了这两者的差别,徐年问道:“这秋试有什么名堂?” “当然有名堂,这名堂可大着呢!有鹿书院的秋试招生,除了策论诗文和君子六艺什么的,表现优异者还能进入有鹿书院的修身林中感悟一番,里面可有许多大儒留下来的遗泽。” “当然了,说什么沐浴文气啊,或是感受大儒思想什么的,这样的机缘好是好,可对我一个粗鄙武夫和身为道门真人的大哥都有些过于空泛了,但是这遗泽之中可包括大儒的随身之物,这些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宝物了。” “据说就连儒家圣人都在修身林中留下了一只笔,只是到现在也没人找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确有其事……” 陈宪虎感兴趣的不是其他,就是修身林。 “我家里这次是我爷爷出面找了有鹿书院的当代院长大儒沈其风,直接要来了几个进修身林中感悟的名额。” “只不过这修身林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得在秋试时和其他表现优异者一起进去。” 一位大将军出面才要来的资格,这显然和秋试招生的资格是两码事。 徐年意识到陈府这份送礼恐怕比他想的还要重,拱手言道:“替我谢过陈将军和陈老将军。” “说了是我爹一口唾沫一口钉,大哥不用和我客气。” “等有鹿书院定下了秋试招生的日子,到时候我再来找大哥,一起进这修身林,希望咱们都能从里面带出好东西……” 解渴的茶喝了,事情也说完了。 陈宪虎便提出了告辞。 可他刚刚转过身,便看见有一位青衫侠客走了进来。 腰间配着一柄七尺剑。 手里拎着个酒葫芦。 走路半摇半晃,神态似醉似醒,从他身边拂过的风里似乎都熏上了些许酒气。 青衫侠客耷拉着眉扫了陈宪虎一眼。 仰头倒了一口酒。 这一眼,陈宪虎便像是被一剑扫进了酒缸子里。 既是凛冽的剑气削得浑身发寒,又有醉人的酒水熏到面红耳赤。 徐年不动声色,挥袖在陈宪虎面前扫过。 影响到陈宪虎心神的剑气与酒气荡然一空,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看着面前这位剑在身酒在手的青衫侠客,立即便想到了一个人。 “剑、剑魁……你是剑魁沈良!” 不怪陈宪虎有些许失态。 这脱口而出的名号,天下间几人不识? 青衫侠客又喝了口酒,微微一笑。 似是不置可否。 剑魁扬名天下之后,和他一样随身带着个酒葫芦的剑客就多了许多。 但陈宪虎好歹是个七品武夫,能仅仅是这么扫过一眼,便让他坠入酒与剑的幻觉之中难以自拔,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剑魁来百槐堂做什么? 不管他找的是谁,但肯定不是找陈宪虎。 向来识趣的陈宪虎便不多问一句,直接离开了百槐堂,不过能见到剑魁一面,甚至直面感受到了其独步天下的酒剑气,纵然是陈家幼虎都有些激动不已。 这趟来找大哥报信,竟然还能意外见到剑魁,实在是太值了! 也就在陈宪虎走后。 无茶可喝就待在了房间里的张槐谷走了出来。 他看着青衫侠客微微皱起了眉头,淡淡地说道: “我找你来教个剑道,你就要扮成剑魁,那我要是找你来教个武道,你是不是就装成武帝了?” 第93章 白去踪 被点破了不是剑魁,青衫侠客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道:“这可不成,世人皆知武帝不出临渊城,我装他太容易被怀疑了。” 听起来他不冒充武帝不是因为做不到,仅仅是武帝的行踪太过明确。 张槐谷端详了一下假剑魁青衫仗剑配酒葫芦的这副扮相,评价道:“可你这剑魁扮的也不到位,只要见过真剑魁,都会怀疑你是不是冒牌货。” “哈哈哈,我现在这身确实和剑魁不太像,但是老张你怎么就觉得我是在扮成剑魁本人呢?” 青衫侠客大笑着。 醉步晃了几下,抚剑倚着廊柱,喝了一大口酒。 “天下人心目中的剑魁,难道不就是我现在这样?” 作为没见过剑魁本人的天下人之一,徐年不得不承认这位青衫侠客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气质,都十分吻合他从茶楼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剑魁应该有的模样。 张槐谷不置可否,他指着假剑魁,为徐年介绍。 “徐小友,这家伙姓白,白去踪。” 这个名字…… 他是盗首? 反应过来徐年有些愕然。 他猜的出来这假剑魁既然是张伯喊来教剑法的人选,估计本身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至少剑道造诣应当不俗。 可却没想到这何止不是泛泛。 竟然来的是与剑魁一同被称为三奇二魁一帝里面的三大奇人之一! 白去踪千相百面,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如今看来,哪怕是剑魁甚至是武帝,也在他千相百面的范围之内! “不是,老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冒充剑魁的盗首捶胸顿足,满脸都写着郁闷:“怎么一言不合就把我底都透了?这是要让我没脸见人啊!” “你从来都是顶着别人的脸,还在乎自己有没有脸见人?” 张槐谷转身去喊张天天出来学剑,院子里暂时只剩下徐年和大名鼎鼎的盗首独处,他难免有些好奇。 其实白去踪也有些好奇徐年是何方神圣。 “小兄弟不错啊,能让老张喊你一声小友,这待遇可不一般。” 张槐谷这副臭脾气可是出了名的。 还有。 刚才这位徐小友在挥袖之间就驱散掉了酒剑气。 虽然白去踪只是冒充剑魁,但也自负对于天下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的酒剑气和剑魁的酒剑气,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徐年拱手见礼:“久仰白前辈的盗首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可算是闻名不如见面。” 久仰是大实话。 “行了行了,别尽捡些好听的话说,忒没营养,再说你哪里见到白去踪了?” 白去踪有点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儿,指着自己这张脸说道:“喏,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见到的这张脸是剑魁沈良。” “以后招子放亮点,不要哪天真见了那酒鬼本人却认不出来。” “搅了他喝酒的雅兴,当心他给你来一剑。” 这几句话下来,盗首和徐年以为的世外高人形象顿时有了些出入。 “……你就是老张找来教我剑道的吗?” 张天天来了。 她看着白去踪这青衫侠客的扮相,记起老张明确说过找来的不是剑魁,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打扮成这副模样,看来你很崇拜剑魁啊。” “连穿衣打扮都要模仿,你这剑道不会也是模仿出来的?” “你行不行啊,教不教的好?” 张天天的质疑也不是没有原因。 毕竟高手往往都会有自己的风格,不可能一味地去模仿。 本来就是冒充成剑魁的白去踪也不恼,只是笑道:“你这丫头张嘴还是这味,真是字字扎人心啊。” 张天天狐疑道:“你以前见过我?”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当然见过你,但你就不用费脑筋想了,你必然是没见过我。” “至于你怀疑我教不教的好……” 假剑魁笑着拔剑。 顷刻间。 充斥着整个百槐堂后院的酒剑气可一点儿都不像假货。 “不如来试试我的剑?” 张天天能感到这剑气的不同寻常,但她可一点儿也不怂。 “试试就试试,以为我怕你啊?” 张天天亮出两柄短剑,脚往地上一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假剑魁不慌不忙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才长剑一扫,挡开了两柄短剑一先一后的剑锋。 但也放任了张天天近身。 一寸短应当有一寸险,可假剑魁从始至终凭借一柄长剑,以及仅仅展露出和张天天一样武夫八品极致的境界力量,却始终牢牢压制住了张天天的两柄短剑。 甚至游刃有余,还能时不时错开剑锋,喝上一口酒。 就这样过了十来招。 假剑魁一剑横开张天天,后撤半步看向了旁边观战的徐年,饶有兴趣地问道:“张丫头一个人还少了点斤两,要不小兄弟也一起上?” 早在徐年听说了三奇二魁一帝之后,便好奇过自己和六人中的盗首,同为五品境会有多少差距。 现在有了切磋的机会,他自然有些意动。 不过也有犹豫。 “这不太好?还是等前辈和天天过弯招,我再来向前辈讨教一二。” 假剑魁哈哈一笑:“你都久仰我大名了,难道还担心我接不住?” “两个年轻小辈,就算合一起又能有几斤几两,也不必拘泥于剑招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不用留手用尽全力,让我瞧瞧成色!” 这家伙剑道确实厉害,但这也未免嚣张过头了? 不服输的张天天向来也不惯着人。 “行啊,那我可不留手了!” 张天天最擅长的手段是什么呢? 剑势倏然一变,在处处惊险的剑锋之中,倏然砸出来了一包药粉。 剑刃虽然没提前淬好毒,但这药粉向来是随身携带。 “好,够阴险!” 假剑魁嘴上夸了一句,可他手中长剑变招极快,一剑荡出,在药粉散开之前就已经飞速后撤,避免了沾染到毒性。 只是在他后腿的脚步刚刚落稳,便听到一声提醒。 “前辈,当心了。” 泥丸化作流光飞出。 假剑魁还有闲心评头论足:“剑丸?品质挺不错的嘛,你这……我靠!” 流光一分为九,凛然剑意笼罩而来。 剑丸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过了白去踪的预估,不消说此方天地之间也起了异动! 张天天更是趁势而上。 但她刚掏出一包新的药粉,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突然感觉两手一轻…… 我的药粉和剑呢? 第94章 盗首教剑 张天天突然两手空空的同一个刹那。 天地之力轰然落下,九道流光随后而至,青衫侠客顿在原地似乎已经避无可避,但徐年正要停手避免刀剑无眼时,倏然感觉到了异样,于是操纵剑丸流光穿了过去。 没有血光乍现。 本该是被天地之力禁锢住的青衫仗剑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竟然只是一道残影! 道门五品玄真境,能感应到一方天地,但在这一个刹那徐年却捕捉不到那袭青衫的气息,直到下一个刹那,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猛然转过身。 消失了一个刹那的青衫身影再度出现,手中拿着一柄刃泛寒光的短剑。 剑尖停住的位置。 距离徐年的心口仅有一寸。 胜负已分。 虽然徐年还有神通覆地没出,但盗首难道就没有后招了吗? 同为五品,亦有高低。 不过徐年并不沮丧。 他才二十岁。 但盗首扬名天下都不止二十年了。 来日犹可期。 “好险好险!还好只说让你们俩全力以赴,没说我自己只用一柄剑,不然这丢脸可就丢大了。” 白去踪明明胜了,但是他却心有余悸般地拍拍胸口。 长剑入鞘,酒葫芦也挂回腰间。 青衫侠客的手中是一对短剑和一包药粉,正是张天天忽然丢失的手中之物,她到现在也都想不通是怎么被当面偷走的。 这已经不是假剑魁的手段,而是盗首的看家本领。 白去踪把短剑和药粉抛还给张天天,然后瞪了全程看戏的张槐谷一眼,没好气道:“老张你真够可以的,我一来你就把我的底透个干干净净,可你这位徐小友是什么水平,你是一点都不提醒我啊!” “你不会就等着看我怎么丢人的?” 张槐谷淡淡地说道:“要是这都能让你翻了船,你说你到现在得死上多少次才够?”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是,好你个老张咒我死呢是?我跟你说,我就算要死也得吊着口气,跑到你面前,看你让不让我咽气!” 白去踪气呼呼地冲着张槐谷嚷了一通。 张天天看着双手,回味着方才倏然一轻的感受,她恍然间想通了什么,冲着白去踪说道:“你刚才从我手里偷走东西的这招是什么?” “我看你最后也没用剑招了,可见你剑道也不是太好。” “但你偷我东西的这招好像挺厉害,就教我这个!” 这要是不厉害,白去踪能叫盗首? “教不了,别指望,趁早绝了念头!” 白去踪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直接就是个拒绝三连。 这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他碎碎念道。 “教个锤子教,教徒弟这种事就该听老人言留上一两手,哪能教真本事?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都不说了,你还没法保证这徒弟是个能养熟的,到头来把你本事学了个全,人却跑了。” “你们说这叫啥?” “这就是偷啊!把我这吃饭的本事都偷走咯……” 张天天不死心,说道:“我养的熟啊,你看看老张,他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我在照顾,每天就在这院子里坐着喝喝茶,日子过得多舒心!” 白去踪面色古怪:“张丫头,我提醒你一下,你没见过我,但我可见过你很多次了。” 张天天:“所以?” “所以,你当真觉得我不知道老张他这些年解毒的本领是怎么做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吗?” 白去踪说着,摸了摸腰间酒葫芦。 酒葫芦的一大用途自然是冒充剑魁,而另一大作用就是在老张这儿的茶水不知道喝的了还是喝不了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 张天天顿时无话可说。 “想跟我学偷东西的本事你就别想了,我哪怕把这手艺带到棺材里去也不会再教人了,老张说你对剑道有了些兴趣,才找我来教教你剑道。” “你在练剑魁的那本无名剑谱对?挺好的,我就教你这本剑谱,等你把剑谱里的精髓都吃透了,你这剑道也差不多登堂入室了。” “对了,老张你这千里迢迢喊我来,不说开多少工钱,总得给我包吃包住……” 于是乎,百槐堂里多了个青衫仗剑,手里总是拎着个酒葫芦的侠客。 每天除了教剑之外就是和张槐谷一起坐着喝喝茶,但比较离奇的是,有时候明明喝的都是同一壶茶,张槐谷喝完就进了茅房,白去踪却依旧身心舒畅。 这咋做到的呢? 堂堂盗首都没发现张天天怎么做到的精确投毒张槐谷一人,只能把这归类为天赋异禀。 后来没事的时候,白去踪还会逗逗酥酥,和徐菇也可以唠上两句家常。 随和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徐年都有些难以将他和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盗首形象联系起来。 毕竟那位盗首可是千相百面神出鬼没,令世家大族闻风丧胆怕丢了家传重宝,出入皇宫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般轻松惬意,甚至就连临渊城武帝的宝库都被他光顾过。 现在这样也挺好。 要是白去踪一天到晚都看不见人,估计玉京城里要丢不少东西。 白去踪教剑也很随和,没想什么严师风范。 而且说是教张天天,可是徐年甚至是酥酥跟着一块儿练一练他也会专门指点,数日后楚慧婕恢复了些行动能力也得以加入了学剑的队伍。 后面还有陈宪虎。 他找了个由头来见徐年,实际上就是冲着剑魁来的。 结果知道了剑魁在教剑法。 这诱惑力多大? 就这么说。 如果剑魁在前面演练剑招,身后是在烟柳河排在第一位的花魁在解衣裳,陈宪虎但凡回头看了一眼,他都会觉得是自己的武道之心有了瑕疵。 白去踪很大方。 既然和徐年熟,那就想学就来。 教一个是教。 教一群也是教。 之后白去踪知道了陈宪虎是大将军府的公子后,还很友好地表示:“大将军府是个好地方啊,以后有机会我去逛逛。” 逛逛。 落在陈宪虎的耳朵里是剑魁要上他家做客。 这还说啥? 陈宪虎当即表示陈府上下求之不得。 扫榻相迎,蓬荜生辉! 知道实情的徐年听着陈宪虎的真诚邀请很是古怪。 盗首说想去你家逛逛你兴奋个啥? 还蓬荜生辉? 逛完怕不是就要凿壁借光了! 第95章 书院秋试 不过虽然说是教一个和一群都是教,但其实待遇差别也很明显。 白去踪教的是张天天。 教哪一招,讲解哪一式,都看张天天的进展如何。 其余人只是能够在旁观摩,就如同是旁听生,虽然也能得到白去踪的指点,但归根结底能学到多少,主要是看自己能领悟得了多少,跟不跟得上张天天学剑的速度。 不过这些旁听生各有各的依仗,都没有掉队。 剑道底子最差的徐年靠着区分开天才与普通人的那一分灵光;楚慧婕有好姐妹私下里开的小灶;陈宪虎连剑谱都没看过,可见武道天骄的盛名之下名副其实。 不过真正让白去踪都为之惊讶的却不是他们。 而是酥酥。 这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展露出剑道资质让盗首都感到了不可思议。 小狐狸经常只是看了几眼就跑去旁边玩耍,白去踪起初还不以为意,他要教的是张天天,一只八品妖兽认不认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之后有一次,张天天几人练剑的时候,小狐狸似是觉得有趣好玩,便学着样子拎了根小树枝挥来舞去,看起来没什么招式章法,但在白去踪眼中却分明切中了精髓! 这可是剑魁的剑法。 虽然是早期的试手之作,不够尽善尽美,但蕴藏在其中剑道领悟却实实在在,已经可以从中窥得剑魁的剑道雏形。 如果只是练个招式还不算难,但想要领悟精髓可就难上加难了。 但凡资质差一点或者是缺了指点,都极可能练到最后是徒有其形而不得其神,可这小狐狸完全是反了过来,仅仅是看上几眼,就已经到了形不似但神在的境界!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白去踪进过皇宫,掘过世家望族的祖坟,就连路过临渊城也敢在武帝那儿顺手牵羊,怎么都算是见多识广的了。 可资质高到这种地步的妖兽,确实还是头一回见。 “老张,你徐小友的这只小狐狸是什么来头?” 张槐谷淡淡地说道:“天狐,你看不出来吗?” 白去踪瞪眼:“废话,我又不是没见过天狐!但别的天狐再怎么天生灵性也没这么离谱,看了几眼就把剑魁的剑法精髓给看了个通透。” 何止是天赋。 小狐狸随身还带着座金山,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张槐谷淡定地喝了口茶:“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测这小狐狸或许和百羽王朝有些渊源。” 那片百万大山中,妖兽建立起来的神秘王朝。 寻常百姓或许听都没听过。 但身为三大奇人之一的白去踪显然不会对其一无所知。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接着问道:“说起这个,我听说百羽王朝有和大焱结盟的意向?” 张槐谷微微颔首:“恩,那位妖皇已经派出了使团,算算行程距离玉京城也没多远了……” …… 随着秋风将田里的麦子染成金黄,有鹿书院定下了今年秋试的日期。 处暑。 秋风送爽之日。 陈宪虎如过去的数日一样早早来到百槐堂,不过今天他不是来领悟剑魁的剑法,而是带他大哥徐年去有鹿书院,准备和书院秋试上的表现优异者一同进修身林。 有鹿书院不在玉京城内,而在城外三十三里的一座青山脚下。 许多参加书院秋试的读书人都已经出发,至于是负笈步行还是骑马乘车,先看自己的钱囊鼓不鼓,再看同行友人的钱囊鼓不鼓。 徐年和陈宪虎同行,自然是能坐上舒适宽敞的马车。 叶一夔、诸葛台、熊愚,三人都在马车内。 陈府大婚当日同在那间小院里单独一桌吃席的六人,只有满脸络腮胡的何霄不在场。 徐年不免有些好奇:“何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最后上车的陈宪虎放下车帘,小小地卖了个关子:“何兄他可用不着跟我们一起赶路,等到了有鹿书院大哥看到他就明白了。” 一别数日再见到徐年,叶一夔三人不由得都回想起他当时那句“我来”之后展露出的风采,于是反应各有不同。 叶一夔按着双刀,神色略有拘谨地点点头。 诸葛台折扇在手,微微笑着拱手作礼。 熊愚猛地一拍大腿,满身肥肉都颤了下,高呼道:“徐兄牛逼,陈宪虎能和徐兄这样道门大真人称兄道弟,我是一万个服气,这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徐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倒是最后才上车的陈宪虎放下车帘,明明车厢内部还很宽敞,他却故意坐在熊愚旁边挤了他一下,笑道:“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大哥就直说。” 熊愚眼珠子一转,也不看陈宪虎,转头乐呵呵望向徐年:“徐兄,你看我怎么样?你别要陈宪虎这潜龙前十都进不去的小老弟了,给我当作大哥如何?” “你做陈宪虎的大哥,他平日里如何孝敬的你,我双倍……不,三倍奉上!” 陈宪虎勃然大怒,踹了熊愚一脚:“好你个胖子,这还当面挖起我的墙角了?反了天了你……” 说来说去,显然都不过是些朋友之间嘻嘻哈哈的玩笑与打闹。 一个时辰后。 马车到了青山脚下的有鹿书院。 秋试还没开始。 有鹿书院的大门在平日里都是敞开迎客,但在这个时候却是紧紧闭着,不过虽然时辰没到,但书院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读书人。 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就免不了高谈阔论。 谈的什么呢? 有清谈玄理,有作诗弄词,也有针砭时弊。 或许因为是多事之秋的缘故,讨论后者的人数最多,声音最大。 “天魔教贼人竟然能祸乱玉京城,镇魔司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当要严惩……” “七十万大军征寒乌,折冲将军已经一鼓作气连摧六座城池,有直捣黄龙之势,可盼大胜而归……” “镇国公府竟然是让私生子入赘了陈大将军府,虽然情有可原,可这是不是该算是欺君……” 徐年没有从中听到何霄那犹如闷雷般的浑厚嗓门,但是却瞅见了一道有些眼熟身影,极不起眼地蹲在一株树下,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些读书人的高谈阔论。 道一宗当代行走,吕盼。 不过他的道袍换成了儒衫。 原本负在背上的问道剑,也效仿其他读书人别在腰间,仿佛成了君子佩剑。 吕盼也发现了徐年。 他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拱手作揖。 “道兄莫非也是来参加书院秋试?” 第96章 请出请进 吕盼这一个“也”字,其透露出的含义,可着实是有些非同凡响。 以至于认出了这一袭儒衫扮作读书人的竟是道一宗当代行走的陈宪虎几人都愣住了,有些难以相信。 徐年也有点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会错了意,为了确认这个“也”字的含义,他问道:“吕行走这是要参加有鹿书院的秋试?” 吕盼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笃定道:“当然!” 徐年沉默了片刻,猜测道:“吕行走……是为了能进修身林?” 吕盼果断地摇了摇头,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光进修身林有什么用?小道……咳咳!吕某当然是要进有鹿书院,成为书院弟子,从此研究圣人的学问,造福天下芸芸众生!” 听到这里,陈宪虎是彻底憋不住了:“等等等等,如果我耳朵没出问题,吕行走你这是……打算参加秋试,加入有鹿书院?” 吕盼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是啊,有鹿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我想加入有什么不妥吗?” 这哪里妥了? 有鹿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没错。 可你是谁?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 本该是不问山下事的山上人。 和天下读书人不说八竿子打不着,至少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熊愚被满脸肥肉挤小了的眼睛里面满是诧异,都已经溢出于言表了:“这肯定不妥!” “有鹿书院是儒家的圣地,吕行走你是道门圣地的当代行走……你下山的目的之一就是代道一宗行走天下,结果在山下的有鹿书院里当了儒生,这成什么了?往严重了算,是欺师辱祖了?” 吕盼摆了摆手,反问道:“非也非也,这位兄台,你这就是目光短浅了,小觑了圣人和道祖的广袤胸怀。” “我且问你。” “是道一宗有律令,不准天下行走加入有鹿书院了,还是有鹿书院有规矩,不让道一宗的人进来钻研圣人的学问?” 熊愚冥思苦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虽然可以确定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是他脸上的迷茫一点都没少,反而在确定了之后变得更多了。 吕盼合掌拍手,乐呵呵说道:“这不就对了?都没有不许,那就是允许了,既然是允许的,我的师父师叔和祖师他们又怎么会怪我呢?” 条理清晰,无懈可击。 徐年他们都快要被吕盼给说服了,相信道一宗当代行走是可以进有鹿书院当一个钻研圣人学问的儒生。 距离被说服,只差先把大脑放空,彻底放弃思考这么一个小小的前提。 陈宪虎几人都不知道吕盼是怎么说得出来“这不就对了”的,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就是对的了? 徐年想起了他与吕行走的初次见面,在楚慧婕家的铁匠铺里,吕行走想熔掉问道剑打成文房四宝。 楚慧婕她爹怕遭雷劈,果断拒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这位道一宗当代行走就已经打算好要进有鹿书院了? 那时才刚下山。 所以,下山就想当个儒生……你山上的师傅他们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 这要是知道,准了吕盼下山才是怪事。 徐年已经想不到该说点什么了,只能送上尊重与祝福:“那就……预祝吕行走马到成功,得偿所愿。” “多谢道兄吉言。” 吕盼听了这么句话还挺开心。 他笑着说道:“我本来还以为和道兄缘分这么深,到了有鹿书院里面还能当上同门师兄弟,不过看来道兄只是为了修身林而来,那我就祝道兄能在修身林里也能得偿所愿,寻获机缘。” “听说那林子里还有儒家圣人留下的笔,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如果道兄也是为此而来,说不得我们俩还得争一争呢……” 好嘛。 不光是进有鹿书院当个儒生,还想得到儒家圣人留下的笔。 这是道一宗的未来宗主? 当年吕盼上山,怕不是上错山了,该上的是有鹿书院的这座青山…… 辰时过半。 有鹿书院敞开了大门,从深处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首试,策论” “征战为何?” “午时过则停笔……” 书院大门后面,摆着三百二十三张桌案,放有笔墨纸砚。 当然。 若是有所习惯,使用自带的笔墨纸砚也无不可。 有鹿书院的秋试并非是想参加就能参加,这三百二十三张桌案便代表着今年有三百二十三人获得了秋试资格。 穿着一袭儒衫的吕盼走了进去。 在数名书生的簇拥下,来自天水谢家的谢琼文也走进了有鹿书院。 不过呢,总会有些人出于种种原因,心中存着或许能浑水摸鱼占到一张桌案的侥幸,于是此时此刻进入有鹿书院的人数,其实不止三百二十三人。 但不需抢占桌案。 因为多出来的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已经有有鹿书院的弟子迎了上来。 “时值秋高气爽,兄台何不去赏秋呢?” 客客气气。 还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绝大多数多出来的人到了这里,便悻悻离去了。 但也有极个别不识趣,或者说是认不清自己的多余者。 “我文章明明写的极好,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这篇策论我都已经想到要怎么写了……” “我胸有丘壑腹藏乾坤,是你们书院识人不明,只要允我来写出这篇策论,肯定要比这些坐在这里的徒有其表之人写得更好!” “放、放开我,你们有眼无珠,以后一定会后悔错过我这大才……” 张嘴请不动。 书院弟子就动手请。 怎么请? 拎在手里,扔出大门。 儒家可不只是舞文弄墨,也和武夫、道门一样是正儿八经的修行体系,请人的本事自然是不差的。 徐年他们在书院大门处等着,没有直接进去。 不一会儿。 便有个穿着儒衫的书院弟子迎了过来。 身高八尺,眼如铜铃,满脸络腮胡。 看着就是豪气干云的面相。 张口也是声如闷雷。 “久等了,请随我进书院。” 来者是何霄。 难怪陈宪虎说他不用赶路,等到了有鹿书院见着人就明白了。 敢情这粗犷大汉竟是有鹿书院的弟子。 第97章 秋试有和尚 “……虽然不是头一回看见何兄穿儒衫了,但每次见着都莫名觉得何兄身上这件儒衫似乎裁小了几分。” 诸葛台笑着说道。 在前面为几人领路的何霄回头白了他一眼,懒得做无用的辩解。 量身剪裁的儒衫自然不存在什么不合身,这不过是在调侃何霄的身材分外魁梧,与书生惯常以来给人以儒雅兼有几分羸弱的文弱形象差的有些远。 但这恰恰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陈宪虎为徐年解释道:“大哥你别看何兄长成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他可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父亲何奇事乃是这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之一。” 有鹿书院的先生皆有渊博学识,能成为大先生的更是其中翘楚。 各有所长,可领风骚。 有鹿书院内禁止无故喧哗,何况今日还是秋试,何霄带着徐年他们走进书院大门便放轻了脚步,也压低了嗓门:“家父只是略有才学,全凭有鹿书院里的诸位不嫌弃,才忝为了大先生。” 能听的出来他很努力地压着喉咙,才让嗓门显得不那么像是平地起惊雷。 在这大焱文气最昌盛之地,将门虎子的陈宪虎笑着打趣着交情不浅的书院弟子:“何兄这样捏着嗓子说些文绉绉的话,我听着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何霄耸耸肩,依旧是轻声说道:“我也不想,但在外面没人管着大大咧咧点无妨,可在这书院里面总归是要收着些,不能辱了斯文。” 除了在乎斯文之外,放轻声音也是为了不影响到不远处伏案写着策论的三百二十三人。 三百二十三人来自天南海北,贫富老幼皆有,也不全是大焱出身的读书人,或许此时这一篇策论,便将决定他们的人生是起还是落。 徐年甚至看到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和尚也在伏案写着策论。 如何确定是和尚? 不仅仅是一颗戒疤光头,还有醒目的僧衣。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都换了身儒衫来参加有鹿书院的秋试,可这僧人更为离谱了一筹,连行头都不带更换,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有鹿书院这次参与秋试的三百二十三人当中,还有一位来自佛门。 书院一场秋试,能把儒释道都凑齐了,也是匪夷所思。 何霄注意到了徐年的目光落在何处,轻声说道:“那僧人出自松度寺,法号净真,听说是什么佛门高僧的转世,生而知之,天性聪慧。” “佛门的轮回之说,我不知道真假也说不清楚,但这净真和尚确实有过人之处,文章与诗词都不俗。” 诸葛台听到松度寺便咦了一声,忍不住询问道:“何兄说的松度寺,可是我所知晓的那座在寒乌国颇有些地位的松度寺?” 何霄点点头:“天底下也没第二家松度寺了。” 大焱虽然不禁佛寺和道观,但最为兴盛的是儒家,有鹿书院便是其中代表。 而寒乌国的情况则截然不同,将佛门奉为了国教,也只允许佛门沐浴香火。 松度寺在佛门中的地位虽然远远不及有鹿书院之于儒家,但是因为松度寺当代主持享有着寒乌国的国师封号,所以这颇有些地位也不掺水。 叶一夔望向在策论场地之中伏案书写的净真和尚,微微皱眉:“大焱在和寒乌开战,这可不是以前的边疆摩擦,七十万大军是奔着灭国而去,寒乌国的和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人跑有鹿书院参加秋试是想做什么?” 何霄摇摇头:“净真和尚可不是一个人。” “这小和尚是跟个老和尚一起来的,老和尚是他的师傅,一位得道高僧,如今就在书院里做客呢, 至于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们师徒二人说自己只是在游云天下,通过芸芸众生来感悟佛法。” “不过这净真和尚参加秋试的目的倒是和你们一样,主要为了能有机会进修身林,看能不能以他山之石攻玉,在修身林中打磨自身佛法。” 熊愚拍了拍肚子,冷冷笑道:“这些个秃驴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打磨佛法?我看他们才没这么单纯,说不定是盯上你们书院修身林里的某样宝物了呢。” 何霄没说什么。 他也觉得这一大一小两和尚在这时候来有鹿书院的动机有些不纯,但佛门高僧客客气气拜谒,有鹿书院总不能拒之门外,不然传了出去岂不是儒家圣地失了待客之道。 至于这小和尚为什么能参加秋试,原因就简单许多了。 仅仅是一视同仁而已。 就如有鹿书院没规定过道家弟子不能参加,同样也没有限制过和尚,净真和尚是和其他参加秋试的人一样,以一篇写得足够好的文章获得的资格。 绕过了策论场地。 何霄笑着对徐年说道:“真人是第一次来有鹿书院?正好趁此机会,就由何某先带您赏一赏我们有鹿书院的秋景……” 徐年他们不参加秋试,只等着秋试结束与表现优异者一起进入修身林,在此之前便有既是书院弟子又与徐年他们相识的何霄作陪游玩。 有鹿书院秋试的流程是先书策论再赋诗词。 最后在君子六艺里任择其二。 至于最终能不能如愿成为书院弟子,倒是不用看秋试之上的其他人是什么水准,不在乎排在其中能得到个多少名,只看秋试成绩是不是过了有鹿书院的门槛。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有鹿书院的秋试在招纳新生之余也算一场文人盛会。 能参与秋试的都有才华在身,又要写策论又要作诗词,于是便常常会有名篇佳句流传出来,许多文人都会在这一日里密切关注着有鹿书院中有何动静。 更有甚者就聚集在有鹿书院附近,等着有什么佳作新鲜出炉。 希冀着能够沾一沾文气。 不过他们再近,也自然没有就在书院里面的徐年几人知道的更快。 “……秋试策论的第一已经评出来了。” “是净真和尚。” “策论的题目是‘征战为何’,他题以‘不为杀生’……” 何霄说出此事之后,陈宪虎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倒也不难理解。 寒乌国的和尚来大焱参加有鹿书院的秋试,结果还压下了大焱的读书人,拿到了策论第一。 这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第98章 策论风波 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的可不止是何霄、陈宪虎几人,偌大个玉京城里关注着有鹿书院秋试能出什么名篇的文人雅士们,翘首以盼等出来了策论第一的文章,却发现是出自一名和尚的笔下。 和尚还来自正与大焱交战的寒乌国。 胸中顿时填满了悲愤之情。 “……有鹿书院秋试之中,多的是我大焱的读书种子,结果到头来被一和尚独占鳌头!斯文扫地,这真真是斯文扫地了啊!” “这也太气人了,那些读书人都在做什么?竟然能让一个和尚压了一头,要是不给我说他们是在写策论,我看这结果都以为是有鹿书院秋试考核改成了辨经呢。” “两国交战,战场之上是我大焱得尽优势,可这书院秋试却被寒乌国来的和尚占了风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只以文章论高低,净真大师这篇‘不为杀生’的策论,文笔娴熟立意新颖,也值得被评为第一,倒也证明了有鹿书院的一视同仁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也是多数读书人的观点。 虽然不满于让和尚夺了头筹,但也仅仅是气愤于这么多个参与秋试的大焱读书人,写策论竟无人能比得过一个和尚。 但同时也认可净真和尚写出来的这篇策论确实有水平。 当得起第一。 不过,发出不同观点的声音也是有的。 “……切!还不是因为坐在那里的多是些酒囊饭袋,肚子里就没几斤墨水,要是让我来写,定要让我这和尚看过之后就不敢再写文章了,灰溜溜滚回寒乌国!” “哦?阁下如此大才,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哈哈哈,他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什么事迹我却知晓,之前想要混进书院秋试,不出意外地被书院弟子发现了,请他离开还不识趣,结果被丢了出来。”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吵嚷道:“你、你懂什么?我不过是差了点运气才没拿到秋试资格,当时审我文章那人与我理念不合心生厌恶,故意不让我好过,要是换一位与我道途相同先生来……” 接着便是些不大好懂的话,什么道争什么打压什么妄称君子,引得周围其他读书人不禁发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便是因为这文采并非拳脚,没法直接分出个高低上下,所以似这般连秋试资格都没有,却依然自视甚高,觉得是生不逢时甚至是书院打压的奇葩,虽然不是年年都有,倒也不是什么奇闻。 毕竟有鹿书院也只会把他扔出大门,又不会打到服气为止。 “……这是大秃驴带着小秃驴来砸场子的?” 和尚拿了秋试策论头筹的消息如一阵风,很快就传遍了玉京城,百槐堂里白去踪和张槐谷得闲饮茶。 依旧是青衫仗剑酒葫芦三件套,扮成了剑魁的盗首端着茶杯嘀咕着。 分明有些不满。 张槐谷淡定地喝了口茶。 白去踪倏然站了起来:“这一大一小俩秃驴怎么想都没安好心……不行,我得去有鹿书院,可不能让这俩秃驴在书院里为非作歹!” 张槐谷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从前你骂沈其风竟然不准你进修身林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爱戴有鹿书院。” “一码归一码,再说沈其风不准我进修身林,我不还是进去过了吗?我问一问,只是给他个面子,没想到他这么不给我面子!说实话,他要是让我进,我说不定还懒得进了,就是不准我进,我才偏偏要进给他看……” “呵呵,我看你哪里是看不得和尚在书院里为非作歹,分明是觉得清慧带着徒弟圆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一趟有鹿书院定然是有所图谋,说不定会带了什么好东西在身上,禁不住手痒想偷他?” “这怎么能叫偷呢?我就是不想看秃驴的阴谋诡计得逞!况且老张啊,君子都说论迹不论心,你我都不是君子,你还管我这么多做什么……” 白去踪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 旁边练着剑法的张天天见他也要出门,有些好奇:“老白,你干嘛去?还要教我剑法呢。” 张天天只知道姓白,却不知晓名字的青衫侠客似乎有满腔大义正愤愤不平:“我去有鹿书院杀一杀这寒乌国秃驴的威风,去去就回快得很,张丫头你先自己练着……” “徐哥他们去了书院,怎么老白你也去?要不带上我一起。” 又秋试,又有秃驴。 这明显是有热闹能看的啊。 上次陈府婚宴没去,可就已经错过了一场大热闹了。 张槐谷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去什么去?今日就算不练剑,也还有楚姑娘的伤要治,跟着他瞎跑什么。” 楚慧婕虽然伤势好转到已经能跟着练一练剑,但每日的治疗都不能落下。 张天天是个讲道理的姑娘。 她觉得张槐谷说的的确没错,于是也没有固执地非要去凑什么热闹。 只不过在白去踪出门之后。 原本悠哉喝茶的张槐谷也倏然站了起来,转身进了茅房…… …… 来自松度寺的圆真和尚在写完策论之后,就没有继续参加有鹿书院的秋试了,毕竟他又不是要成为有鹿书院的弟子,只不过是为了能进修身林。 秋试上的表现优异者可进修身林,而策论第一已经足以算得上表现优异。 圆真见到师父时,慈眉善目的老僧人正在和清瘦的中年儒生饮茶闲谈。 “……圆真,来,这位是有鹿书院的何奇事,何大先生。” 圆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贫僧圆真,见过何大先生。” “呵呵,不必多礼,圆真法师的那篇策论我已经看过了,以杀为护,写的着实不错,没想到佛门转世高僧,竟对我儒家策论也有此心得,倒也着实是为我等天下读书人上了一课,可不能自恃清高,不去看别家的东西。” 何奇事正是何霄的父亲。 儿子身材魁梧,当爹的倒是一副标准的文弱书生形象。 老和尚清慧微微笑着,转而说道:“距离进修身林还有些时辰,这有鹿书院是个好地方,多的是读书种子,圆真你就在此地多走走,多看看。” “去与那些书院弟子多作交流。” “佛儒虽非一道,但也不妨博采众长……” 听到这话,何奇事笑容不减,但却微微眯了眯眼睛。 博采众长? 儒家讲的是教化。 可你佛门擅长的是什么呢? 度化。 第99章 书院里宣佛 不管什么玩意儿,只要来一声与我佛有缘。 到最后就成佛门的了。 你让这你们自己都说是高僧转世的小秃驴和我书院里的读书种子多交流。 是想做什么呢? 莫不是要让书院里的读书种子也和你佛有缘? 何奇事暗道这老秃驴不当人子,真是阴险。 可偏偏表面上挑不出毛病。 也就没法把这对心思不纯的佛门师徒丢出有鹿书院…… 书院秋试的第二关是诗词,不用像策论一样伏案奋笔疾书。 可以在静室里沉思苦想,也可以四下走动望景生情,总之只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以书院中的任一事物为题,赋出一首诗词便可。 不禁讨论,但必须是新作。 圆真不需要像其他秋试考生一样为赋诗词而发愁。 从寒乌国来到大焱的和尚,在被奉为儒家圣地的有鹿书院之内,宣起了佛法。 倒也不是逢人便来上一句我观施主与我佛有缘,类似这种强行度化之法,他的修为境界还不够。 但是寻找一个恰当的话题切入论道,便能顺理成章地在这儒家圣地宣扬起佛法。 不仅仅是参加秋试的考生,就连有鹿书院的弟子也是圆真宣佛的对象。 诚然别人可以从头到尾不搭理圆真,他也无计可施无法强求,总不能强行拉着别人听他说话。 但只要有所回应。 不管是质疑还是顺从。 只要能继续辩论下去,圆真便能循循善诱,让这些读书种子感受到何为佛法无边。 圆真接连与十几人辩过,靠着能言善道的精深佛法,他往往都辩得对方哑口无言,更有近半数人觉得他说的佛法,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他在书院里论道宣佛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传到了何奇事的耳朵里。 何大先生看着茶桌对面的老和尚,笑容不减似是随口问道:“清慧大师,在我们这书院里宣讲佛法,会不会多少有点不妥啊?” “应当无碍,老衲若是记性不错,大焱应当未曾禁佛,为何不能说佛呢?” 慈眉善目的清慧老和尚一张口便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何奇事只能笑着敷衍过去。 他要是接了这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表面和善的老秃驴会如何借题发挥。 如果点头,那就是有鹿书院和大焱王朝的分歧。 但要是摇头,便是承认圆真没有不妥。 老的其实还好,恰恰是圆真这小秃驴倒是个麻烦。 他是小辈,如果让书院里的先生出面和他论道,不论结果是佛度化了儒还是儒教化了佛,这天生就已经输了。 输在以大欺小。 可让书院中的弟子或是那些秋试考生来面对圆真所宣的佛法,他们辩不过才实属正常。 高僧转世,可不仅仅是个佛门里的头衔而已。 暂且不论轮回转世的真意,但可以确定的是每一位被称为高僧转世之人,都必然从“前世”那里继承了一些东西,其中往往都包含有记忆与学识。 圆真能写出被评为第一的策论,但他最擅长的显然不会是儒家的东西。 这样下去。 儒家圣地虽然不可能变成什么佛门之地,但也不知最后会有多少读书种子因此与佛门多出一段缘分…… …… 圆真的宣佛也并非一帆风顺。 他遇到了一位秋试考生,是个挎剑的读书人。 读书人挎剑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这柄剑的剑身有些长了。 似乎原本不该是挎在腰间,而该背在身后。 圆真遇到他时,他在看着落花,为了秋试诗词绞尽脑汁。 也不急于打扰。 圆真就在旁边默默站了一会儿,直到挎剑读书人的目光从落花到了自己身上,他才缓缓开口。 “施主在观花落?不知可曾听闻,一花一世界……” 张口一讲便是佛经。 讲了很多。 自觉是宣扬出了佛法精义,就看能不能引起对方的好奇心。 挎剑读书人默默听着,等到圆真说完了等着他开口发问,他却一语不发,又重新看向了落花。 嘴里还在振振有词。 “繁花落尽……俗气太重了,不好。” “秋风送花归尘泥,还是花落尘泥秋风起呢?” “唉,感觉也都不太好,这山下诗词怎么比山上修道都难啊……” 圆真感觉自己遭到了无视。 他双手合十,再次搭话道:“一花一世界,花开花落便是一界轮回,施主觉得如何呢?” 挎剑读书人转头看了圆真一眼。 “关我何事?” 圆真一愣,复又说道:“施主观落花作诗词,何必执着于秋风与尘泥,这一界轮回岂不是……” “关你何事?” 这次挎剑读书人的回应积极了一些,圆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人有些……古怪。 圆真不是没遇到过不搭理他的人,但此人却有些不同,你说他没认真听吗?其实是认真听了的。 只是就如他两次给出的回答一样。 你的佛法,关我什么事? 我的诗词,关你什么事? 在此之外,高僧转世的圆真还隐隐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缥缈之意,如同坐在云端。 并无高高在上,只是不染凡尘。 圆真觉得这挎剑读书人和书院里的其他读书种子有很大不同,他最后双手合十再行一礼,便转身离开。 书院里这么多人,倒也不必强求一人。 圆真在这儒家圣地里畅行无阻,很快就遇到了另一拨人。 共有六人。 似乎都不是秋试考生,而是在书院里赏景。 其中一人穿着有鹿书院的儒衫,不过此人身型很是魁梧,看上去就显得儒衫似乎小了两三分。 圆真还没走过去。 那名身型魁梧的书院弟子反倒和身边五人说了一声后,便走了过来。 “听闻圆真大师在宣扬佛法,在下书院弟子何霄,敢问大师佛门可是慈悲?” 圆真双手合十,淡然道:“我佛普度众生,何以不慈悲?” 何霄声如闷雷隐含忿怒:“之前寒乌国犯我大焱边疆,不见大师阻止,如今大焱兴兵讨伐,大师倒是来了有鹿书院,如此做派何以称慈悲呢?” 圆真不慌不忙:“施主可有看了贫僧先前写的策论?” “杀可为护,战不为罪。” “何以不能称慈悲?” 何霄凝眉沉思。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圆真,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平和而有力的声音。 “大师要是这么说,我可无法认同。” 说话的是徐年。 他直视着圆真和尚,一字一句道。 “战既是罪。” “谁挑起的战乱,谁便是有罪在身。” 第100章 众生皆佛 “杀一人若能救万人,战一役若能定百年。” 圆真双手合十而言,声音洪亮有力,仿佛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犹如梵音。 “在施主眼里,难道也是罪过?” “不该去做?” 徐年微微摇头:“不,当然可以做。” “只是我与大师说的是杀业本身即为罪孽,大可不必为了合乎慈悲,就混淆了曲直。” 就好比一碗豆腐脑。 甜的便是甜的。 喜欢吃咸的没问题。 喜欢吃咸的但却买了一碗甜的也没问题。 但是因为喜欢吃咸的却买了甜的,还非得说这一碗甜豆腐脑就是咸的,这就有问题了。 圆真先是颂了一声阿弥陀佛,尔后才说道:“施主何以为曲,何以为直?何以为慈悲?” 徐年淡淡地说道:“曲总不会是直。” “非也,这般曲直不过人云亦云。” “贫僧曾西行跋涉万万里,虽未寻到佛国,却见到一处与世隔绝之地。” “当地人未曾开化,贫僧便指水为谷,指谷为水,他们便以为谷在河里流淌,饮谷可止渴,水自地里长出,吃水可饱腹。” 圆真这话一出,陈宪虎几人都是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不相信年纪轻轻的圆真西行跋涉过万万里。 他既是高僧转世,这里的“曾”或许指的是上一世。 只是指水为谷……这般所为,让他们感觉不太舒服。 书院弟子何霄直接怒目道:“格物方能致知,你岂能为一己之欲,扭曲他们对天地万物的认知过程?” 圆真也不动怒,只是微微笑着:“以水饱腹,以谷止渴,他们照样能免去饥饿,为何是扭曲呢?” “有朝一日,他们融入大世,岂不是指水为谷?” “大世以水为水,他们融入大世,便也会跟着改变,之后也会以谷为谷,所以正如贫僧所言,是谷是水是曲是直是杀是护,不过是人云亦云,何来混淆?” 何霄指着满脸佛性的圆真,因为这里是在书院,故而说不出话来。 若是在外面。 至少一声秃驴已经骂了出来。 徐年沉声道:“大师觉得这都是人云亦云,那么何以为真理,何以为慈悲?” 圆真双手合十,面朝西方弯腰,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自是以我佛为真,我佛为慈悲。” “何以为佛?” “天上地下,唯佛独尊。” “大师不是佛吗?” “古往今来佛便是佛,我等众生不过追随我佛普照之光以渡苦海,岂敢称佛?” 佛是唯一。 所以……这个世界里的佛门,讲的是小乘佛法? 徐年顿时有了思量,他指了指何霄,再指了指陈宪虎他们,轻声笑道:“我却觉得大师可为佛,我也可为佛,他可以是佛,他们也可以是佛。” “众生皆可为佛。” 这是大乘佛法的宗旨。 “施主此言实乃荒谬……” 圆真摇摇头,转过了身。 如果只是一句众生借可为佛,圆真只会觉得徐年是口无遮拦愚不可及,不足以与之论道宣佛。 但是徐年可不仅仅记住了这一句而已。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圆真豁然转身。 他整个人犹如石化,呆若木鸡良久,之后忽然浑身开始颤抖,那双放大之后已经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惊喜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神采。 犹如白日里撞见了鬼,犹如无人之地见到炊烟。 犹如在这儒道圣地的书院。 见到了…… 佛。 “你、你……你在说什么?妄言什么?一介凡夫,未入佛门,怎敢论佛!怎敢称佛?怎敢……” 怎敢为佛。 圆真没能说得出口。 徐年轻笑道:“我只是在说,大师你说佛为真可不对,因为你与我以及他们,皆都是佛啊。” “妄言,这都是妄言……荒唐!” “哈哈哈,人人都可为佛,这是怎样的狂妄啊?你以为佛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 “不、不……我不是佛,佛不是我……” 圆真跑了。 疯疯癫癫落荒而逃,连鞋都甩掉了一只。 陈宪虎几人见此情形,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其实徐年也有点愣住了。 这几句话的杀伤力,原来有这么大吗? 陈宪虎诧异道:“大哥,你还对佛法有研究?” 徐年摇了摇头:“我对佛法能有什么研究?不过是信口开河了几句,也没想到这圆真会信以为真,有这么大反应。”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喃喃自语。 “本性具足、本性具足……” 是何霄。 他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如同失了魂不断念叨着这四个字。 这是……魔怔了? 陈宪虎赶紧大喝一声,运足了气血以敲心神。 “何霄——” 何霄踉跄了一下,回神之后的眼神竟出现了些许茫然。 似不知我是谁,不知我在哪儿。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呼出一口浊气,朝着徐年拱手一拜。 “真人大才!” 本来只是讨论何为慈悲,结果一来二去上升到了何为佛祖。 关键是圆真还真被说动了。 佛心动摇。 以至于心神失守,浑噩如癫。 其实徐年哪里是什么大才,他两世对佛门都没什么研究,只不过前世在犹如混沌般的网上冲浪大环境下,虽然冲出个三教合一是痴人说梦,但记住几句经典总不是难事。 也仅仅就是记住了而已。 真要让徐年来具体解释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个子丑寅卯。 自性是什么? 本性又是什么? 这谁要是让徐年来掰开了说个清楚,徐年左思右想后或许会觉得还不如把这厮用覆地埋进土里来的清净。 可凑巧的是。 徐年是对圆真说的这番话。 如果换成别的僧人,佛法研究没这么深厚,多半只觉得徐年是在不知所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狂言。 多听他说几句都是在犹如佛门。 说不定遇上戒嗔戒怒的功夫不够深的僧人,还会勃然大怒而要与徐年动手。 想靠物理来维护佛门正统。 但是圆真不一样。 他是高僧转世,佛法又精又深,可不是徐年这样的键盘佛学家,而是真正的佛学大师,所以也就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什么是自性,什么又是本性。 一点就透。 这一点透,便出了大问题。 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的冲突,也就诞生在了圆真一人心中。 他如何承受的住? 如何不疯癫? 第101章 秋试考生在赋诗词 幽静雅致的小筑内,书院的大先生何奇事正在与松度寺的清慧老和尚品茗雅谈,你一句大师佛法高深,他一句先生学问深厚,相互夸赞的场面似乎很是和谐。 落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眼中,准会以为这俩人是什么至交好友。 可实际上清慧的慈眉善目在于他心中对圆真的佛法有数,而何奇事心里也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秃驴,只是碍于斯文,只能陪他笑谈着秋色风光。 “……再过些时日,等枫叶红透了,到时候大师若是没有离开玉京,定要来看看,那可是比二月花还要红火的深秋美景。” 老和尚清慧含着笑意正要回些毫无营养却不该少的场面话,却忽然听见了急躁而错杂的脚步声。 他赖以信任的弟子。 高僧转世精通佛法的圆真,竟然疯疯癫癫地跑了回来。 凌乱的僧衣上面挂着一小节光秃秃的树枝,连鞋子都有一只不知扔哪儿去了,赤着的右脚一路走来已经满是尘泥。 这成何体统? 清慧喝道:“圆真,你这是在做什么?” 圆真脸上已看不出佛性,时而茫然时而痴狂。 被师父喝了一声,他就愣愣地盯着师傅,看了良久,倏然哈哈大笑:“佛,我看看见了佛,好多好多佛……师父?师父!你也已经成佛啦?” “我也是佛,圆真也是佛……” “哈哈,我们师徒都可成佛,何大先生也能成佛,我们……都可以是佛呀!” 不是。 我好好一个儒生,怎么忽然到你嘴里就也能成佛了? 再说你们佛门不是讲究个“我佛唯一”吗? 何大先生茫无头绪,首先便怀疑这是不是老秃驴的什么阴谋算计。 可是老和尚清慧大受震撼的脸色也不像是伪装,似乎真没料到高僧转世的徒弟竟然会成了这副痴傻模样。 这可奇了怪哉。 小秃驴方才还在书院里宣扬佛法,怎么才过了片刻,就跑回来大逆不道地宣称人人可成佛了。 这是忽然疯了不成? “孽徒,你怎敢说出这种混账话?我佛唯一,即为真理!你……你要当什么佛?” 老和尚气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何奇事和这老秃驴磨了半天嘴皮子,都没能破其心境,眼下疑似疯癫的圆真跑进来,短短两三句话就办到了。 让这老秃驴动了真火。 不过将心比心,何奇事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和尚的愤怒。 如果换成是他儿子忽然连鞋都丢了一只,疯疯疯癫癫跑了过来,再没头没脑说什么他们父子都是圣人。 他照样也淡定不下去。 不赶紧削上一顿使其清醒,难道真觉得自己配称圣人? “不不不,师父!不是我要成佛,是……众生皆可为佛!” “众生皆可——” “够了!孽徒你还要造下多少口业?” 清慧老和尚这一声大喝便有佛光乍现,澄澈如琉璃,灿灿似金光,普照着圆真。 圆真心湖之内如落天雷泛起阵阵梵音,瞬间便淹没掉了他心湖之中泛起的贪嗔痴爱恨愚,达到了六根清净的境界。 疯癫与痴狂全都消散无踪,他站在原地,只剩下了茫然。 然后似是无意识的双手合十。 那份随着转世而来,深种体内的佛性便再度浮现而出。 “何大先生,老衲有话要问我这劣徒,恕老衲失陪不能同先生饮茶了。” “无妨,饮茶随时都行,今日和大师聊的也已经很开心了,等之后大师得闲了我再来与大师畅谈……” 何奇事离开时,脸上的笑容不仅比之前更盛。 还极为真诚。 虽然他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看到在书院里宣扬佛法的圆真到头来是落了个佛心破碎的下场,这就已经当浮一大白了。 没想到书院弟子与秋试考生里面竟有人如此能言善辩,连转世高僧都败下阵来。 还输的这么彻底。 会是谁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呢? 真是深得我心啊! 解我一桩忧愁,该要有所回赠,才合乎礼尚往来的君子之道。 何奇事登上了一座楼台。 楼台极高,四面无墙避风,仅有一顶遮雨。 俯瞰揽尽书院,远眺观遍山水。 楼台中间摆着一张长案,案上尽是宣纸,画遍了天地间的山水。 一位黑衣文士坐在案旁。 身旁有酒,手中有笔,眼里有着远处的山与水。 只是面前的宣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还未想好如何落笔。 “道之,你可有看到是谁破了圆真那小秃驴的一颗佛心?” 顾道之,字有山。 与何奇事一样,都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 “看到了。” “是谁啊?” “一壶九酿春。” “这也要酒?得儿,你不说就算了,反正那人不是书院弟子就是秋试考生,我去问周清,他主持着秋试,总该知道是谁。” 何奇事果断干脆,转身就走。 人还没下楼,就听到顾道之淡淡地说道:“错了,那人既不是书院弟子,也非是秋试考生。” 都不是? 何奇事顿住脚步,商量道:“九酿春没了,迎山春行不行?” “十年?” “好好好,至少给你一坛十年的迎山春。” 顾道之得了一坛好酒,便落笔作了画,暂且不去看那山水。 不肖片刻。 一位俊逸出尘的白衣男子便跃然纸上。 笔锋错落间勾勒出的不仅仅是形,还有一份从容而缥缈的神韵。 何奇事拿起画像:“没见过,这人是谁?” “徐年。” “徐年?哦,想起来了,陈老将军非拉着沈院长下五目连珠的棋还要添彩头,咱们院长难堪其扰,最后干脆就给了老将军六个进修身林的名额,这徐年就是那六人之一。” 何奇事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圆真这小秃驴要吃瘪,这可是能挡天魔教黄农人一道化身的五品大真人,哪怕是他没转世前估计也够呛能讨到什么好处……” “诶,不对!” “徐年他们几人不是我儿何霄陪同的吗?我问我儿子不就知道了,你还要我一坛好酒?” 顾道之说道:“我何时说过你儿子不知道?” “好好好,顾道之你算计我?你可真行!” “君子一言。” “知道知道,驷马难追对不对?等下我就给送酒来……” 那边何奇事满腹牢骚下了顾道之的楼台。 这边书院容留客人休憩的静室里面。 老和尚清慧正看着已经恢复了佛性的圆真,问他为何会变作先前那副疯癫模样。 “……那人和我说,众生皆可成佛。” 第102章 秋试诗词 “仅是这一句诳语,就能动摇你佛心?” 清慧疑惑不解,就算是入门不久的佛徒也不会该被区区诳语动摇了佛心,何况是高僧转世,佛性自生的圆真。 “可他还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这一声声何期自性,就犹如寺庙高处敲响的钟声。 圆真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痴狂。 佛性虽未散去,但却在动摇。 在改变。 “够了——” 清慧佛光涌现,倏然大喝一声盖住了圆真的声音,他那惊惧交加的脸上如是闻见了极大恐怖。 几声何期自性,不过是短短片刻。 这位来自松度寺的当世高僧头上遍布细汗,神情里的惊慌惧疑,比先前圆真疯疯癫癫说什么都可成佛时,更要浓厚无数倍。 “不要再说下去了……忘掉!一定要忘掉这些诳语……我佛唯一,怎可人人成佛!” “我佛唯一,谨记!我佛唯一!” “阿弥陀佛——” 老和尚面朝西方,连续颂了数遍阿弥陀佛,阵阵梵音在静室内回荡不止。 圆真聆听着师父的梵音。 他却神色却复杂至极,如置身在冰火中备受煎熬。 “师父,可我觉得说出众生皆可为佛的那一位……” “或可为……佛子。” “若真能让众生皆佛,佛门何愁不能大兴?” 老和尚猛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圆真。 那双老而深邃的眼眸微微颤抖,泛起阵阵不该有的涟漪。 “不……不要这么说……” “那人或许佛性天生,却未入佛门不得真经,所以误入了歧途才悟出那般诳……那般与我佛相悖的佛法!” “但你要谨记,我佛唯一即为真理、我佛唯一即为真理……” 说是要圆真记住,但清慧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似乎只有这样不断重复,才能证明在他的心中依旧是我佛唯一。 良久之后。 静室之中,佛光渐渐淡去。 “圆真,你还记得你我师徒二人,来此书院所为何事吗?” “谨记于心。” 听到圆真的答复,老和尚清慧微微颔首,拿出了一样东西。 质地为木,外形呈现为一个“山”字,雕刻着淡雅朴素的山水纹路,只不过不知是岁月的冲刷还是另有什么变故,这些山水纹路都已经磨损不堪,似乎处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这是笔搁。 文房雅器之一,作用就如其名字一样,只是不知道老旧不堪成了这般模样,还能不能承受住笔的重量。 “宣传佛法并非一日之功不需要强求,在进修身林之前你就在此精心,好好巩固佛心。” 圆真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那您呢?” 向外走去的清慧愣了一下,然后折返回来,坐于圆真面前,双手合十颂着阿弥陀佛。 “我也在此,助你巩固佛心……” …… 在老和尚和小和尚巩固着佛心的时候,秋试第二关虽然还没落幕,但考生所作诗词已经流传在外,毕竟比起需要深读的策论,更为朗朗上口的诗词必然更容易传开。 “一叶秋色漫重山,这句不错啊。” “我还是觉得这首更好,天水谢家谢公子的咏桂之作,闲去桂花落与月来惊山鸟,这两句一来一去,花鸟相应……” “秋风送花归尘泥,来年春至争开艳……这是谁写的?真真是狗屁不通,这竟然也能进秋试?” “好诗是有,但都仅仅是好,就目前出现这些诗词来看,恐怕书院今年又不会评诗词第一了……” 众多读书人都在讨论着秋试的诗词,其中一大热议便是究竟能否有人成功摘得诗词这一关的榜首。 秋试诗词已经有四年不曾评出过第一了。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四年以来书院秋试都没有出现过诗词佳作。 恰恰相反,每年都能冒出那么几首秋试诗词广为流传。 只不过是都没有好到一枝独秀。 没有哪首诗词能像之前圆真的那篇策论一样力压其他。 既然如此,反正书院秋试也不是看的名次先后,又何必强行评什么第一呢? 空着便空着。 正好应了文无第一。 有鹿书院洒脱不在乎,却也不碍着他人对诗词第一的兴趣。 “……诸葛兄觉得哪首更好?” “谢琼文这首不错,我在京城有听过这位谢公子的名声,以为是个十足的纨绔,没想到却有几分诗才,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一无是处也没资格参与书院秋试。” 诸葛台折扇未开轻轻敲着掌心,与身为书院弟子的何霄侃侃而谈着秋试上的诗词。 “至于其他的,要么文采不足,要么逢秋便悲,年年如此实在无甚新意。” 何霄微微颔首,笑着说道:“秋来萧瑟,多悲也是触景生情不足为怪,不过了无新意这点确实没错,我爹都曾说过年年秋试多是悲秋诗词,深秋都没到呢,秋悲就已经被抒发完了。” “倒也不是说这些诗词不好,只是再好的诗词同一个意境,看多了也腻歪……” 何霄只能和诸葛台讨论,因为他知道其他几人都是什么成份。 陈宪虎将门虎子,说他没读过书肯定不对,但说他有什么诗情才气更是胡说八道。 叶一夔妥妥的江湖侠客风采,侠气是够了,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出生平平,小时候就没看过几本书,之后对书本的兴趣也远远低于刀剑。 至于熊愚……这厮懂应该是懂,但你和他说诗词,他只会嗯嗯啊啊对对对,然后问之后去哪家酒楼吃些什么。 也就诸葛台,虽然不认自己是读书人,但却实实在在读过许多书,懂得很多,其中便包括诗词。 不过这次多了一人,倒是可以问问。 何霄和诸葛台点评完了秋试诗词,便转头看向徐年,笑着问道:“真人觉得这些诗词如何?” 徐年摇摇头:“我不懂诗词。” 这要是做阅读理解,他能让诗词作者都陷入困惑,茫然于自己当时写下这一句时是不是真的有想到那么多。 但正经点评诗词,还是算了。 平仄是否工整,前后是否对仗,他都不一定分得出来,更遑论意境的好与坏了。 “……诗词本天成,抒发当时心境而已,其实哪有什么懂或不懂呢?” 不远处。 一位清瘦的中年儒生笑声豪迈,迈步而来。 第103章 秋词其二 “爹,你怎么来了?” 何霄这一声喊,喊出了清瘦儒生的身份。 何奇事笑容随和,犹如春日暖风:“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来看看。” 众人心中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清瘦儒生竟然就是有鹿书院里的一位大先生,更没想到的是身型魁梧的何震,其父亲竟然如此清瘦,看上去甚至有点弱不禁风。 当然,他们也清楚这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陈宪虎以前就与这位身为书院大先生的好友父亲见过,故而比其他几人从容不少,他拱手笑道:“浮生偷闲,何大先生好雅兴。” “这可不是我有雅兴,还得多亏了徐真人帮我偷来这半日清闲。” 何奇事摇摇头,清亮的眼神扫过陈宪虎等人,落在了徐年的身上。 他微微点头,以作致意。 多亏了我? 徐年想了想,觉得只可能和圆真有关,毕竟除此之外他在这书院里也没做过其他的事情了。 何奇事继而接着先前的话题,笑着说道:“方才见徐真人说到诗词,不知可有赋诗一首的雅兴?” 徐年愕然,刚才还是点评,这怎么倏然就成作诗? 难度变的更大了。 他摇摇头,依然还是诚恳说道:“何大先生,我真不懂诗词。” 语文考试写个作文都是诗歌题材除外。 他能会做什么诗? 顶天了生搬硬凑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出来,还不得贻笑大方。 何奇事微微笑道:“不会也无妨,就如我刚才说的,诗词是为了抒发心境。” “不瞒真人,这秋试诗词每出十首,能有六七首意境相似,就算平仄对仗的再精巧,看太多了也腻了,我现在就想听点不一样的诗词。” “真人尽管抒发心境为诗,就由我来为真人提笔……嗯,若是真人不嫌弃,我对诗文也算是小有研究,可为真人斧正。” 好一个小有研究。 有鹿书院的大先生都只算小有研究,那这天下不知还能有几个读书人称得上精通诗词? 况且由何大先生落笔。 这可不仅是他的书法造诣能值多少黄金白银。 不同的修行体系各有各的神奇,武夫气血可撼山河,道门灵力引动天地,而儒生养出的浩然气,可宣于口也可落于纸,能将诗词歌赋化为与意境相符的玄奇伟力。 身为有鹿书院大先生的何奇事,在世间的儒家修行者里堪称一流,自然是此种力量运用的佼佼者。 一字一句,言出法随,一笔一划,画地为牢。 徐年已经不是河竹村的懵懂少年了,他对修行之事的了解早已不再停留于一知半解的阶段,知晓让何大先生提笔的意义非凡。 这应该是回礼圆真。 徐年略微思索,已然想起前世背诵过的一首首诗词,他轻声问道:“诗词越佳,意境越好,何大先生的笔墨是不是就越是珍重?” 何奇事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 “如果不是我写的呢?” “嗯,其实倒也无妨,意境能与徐真人心境相符就好……不过最好是我没听过的,不然可没就失了初闻佳作的震撼。” 于是乎。 徐年经过深思熟虑,选定了一首耳熟能详的诗词,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该大抄特抄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 何大先生不知从何处拿出了笔墨纸张以待写诗。 但当真正听到了徐年赋诗开篇的这一句,他轻咦了一声之后像是忽然忘记了手中的笔,墨汁仅在笔尖凝聚,未能落在纸张化作凝聚着儒家之力的文字。 他抬头看着徐年,笑容愈盛,静静等着下一句。 仅这一句,就已经比同为道门修士的那位道一宗当代行走,在秋试之上写出来的诗词要好太多太多了。 “我言秋日胜春朝。” 第二句刚念出来,何霄与诸葛台以及比起诗词更远谈一谈吃什么的熊愚,都已经在仔细品味诗中意境,他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想打扰到徐年的思绪。 单凭这两句,就已经不只是佳作水准了。 尤其是从最重要的立意之上,已经完胜了书院秋试上那些逢秋多悲的诗词。 高下立判。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整诗全出。 不怎么懂诗词的陈宪虎与叶一夔,也能察觉到这首诗的非同凡响。 他们看徐年的目光隐隐都有变化。 以前单知道他道法高深,如今才知道这诗词才华也非平庸。 明明是道门五品大真人……可这诗词造诣,就算是儒家修行者之中也不多见? 尤其是陈宪虎,他看徐年眼神真像是见着了神仙。 别人都还蒙在鼓里,但他可清清楚楚,徐年才二十岁啊! 二十岁! 人的精力有限,哪怕从娘胎里就开始努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每时每刻都在修行,能成就个道门五品都已经不可思议了。 究竟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还能用于钻研诗词? 陈宪虎自己就是个典型例子,武道天骄名副其实,但论及诗词歌赋最多就只能算是懂得怎样欣赏,毕竟是高门大户念过书,但如果要他来赋诗作词,那也太难为这头陈家幼虎了。 徐年能做到,莫非是生而知之? 天生就有如此才华? 陈宪虎的妹妹在京城素有谪仙之名,但他此时此刻觉得,和他的大哥徐年比起来,小妹哪能算什么谪仙,只不过就是多了几分聪慧。 徐年这天资之高,才真不像个人…… 至于徐年提前说过的那句“如果不是他写的”已经惨遭了无视。 无他。 这种级别的诗词只要出世,流传天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京城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既然陈宪虎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那么不说十成十,至少也有九成九的把握断定这篇诗文就是经由徐年的口,才得以面世。 “……徐先生这首诗,诗名为何?” 何奇事眼神里都是欣赏,对徐年的称呼都变了。 单论真人和先生。 哪个称呼更有含金量其实不好说,毕竟一个是道家,一个是儒家,没法相提并论。 但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都愿意称为先生。 这便是一种认可。 分量极重。 “这个……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徐年忘了诗名。 课本上的全文背诵就是这样。 大家花心思去背的都是全文,标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还给了课本。 “如果徐先生一时想不出诗名,不知我可有这份荣幸,斗胆为先生琢磨一个?” “行……” 徐年已经隐约有些察觉,他好像低估了抄来的这首诗的杀伤力。 能为这首诗取名的何奇事如逢喜事。 笑意盈盈。 “徐先生的落款要写什么?是直接用先生你的名字,还是留个雅号?” “不是,这诗不是我写的,作者名叫……” 徐年说着就卡壳了。 作者是……谁来着? 坏了。 和标题一样忘了! 徐年说到一半没了后文,何奇事稍微想了一下,随即便露出恍然之色,没有追问下去。 徐年乃是五品,却在天下无名。 若非是在先前天魔教那场祸事里出了手,都没什么人知道玉京城里还隐居着这么一位道门大真人。 他这是什么样的心性,已经一目了然了。 然后。 有鹿书院的何大先生微微颔首,笑意里面更多出了三分钦佩。 “徐先生对名利淡薄至此,何某自愧不如,深感惭愧……” 第104章 新秋词 “不是……我没有……算了。” 连着诗名和作者名一起忘记了的新晋文抄公徐年放弃了徒劳无力的解释。 “秋日胜春朝……徐先生此中意境不落窠臼,当是大善!” 何奇事笑容真诚。 看的出来他对这篇秋词的喜欢是发自内心。 原本只是寻个说法礼尚往来,无论不懂诗词的徐年所作的诗词多么不成器,他斧正一番再落笔为诗,既是价值连城的墨宝,也将蕴含他养至浩荡的浩然气,在需要时可展露出儒家之力。 结果却得到了一首这么好的诗词,哪里有他来斧正的余地。 妄改一个词都是不自量力。 何奇事从始至终未曾落笔,纸上空白一片。 甚至于犹豫再三之后,竟是把纸笔收了起来,徐年有点儿疑惑,怎么说好的不写了? 你不写,我抄诗做什么? “如此好诗,让我来落笔有些糟蹋了,徐先生如不介意,我当去找我们书院的院长沈其风,如此才配得上这直冲碧霄的诗情……” 有鹿书院的当代院长沈其风来落笔为墨,这可真就是一字可换千金了。 徐年怎么可能介意。 何奇事欣然而来乘兴而去,留下了陈宪虎几人目光炯炯,被他们眼神包围的徐年顿觉不大自在。 “你们……这什么眼神?” 其他人不知如何开口才不冒犯,但熟悉徐年性情的陈宪虎则少了许多顾忌。 他指着徐年。 那根手指既然代表了佩服,又有几分气愤。 “大哥!你还说你不懂诗词……” …… 何奇事立刻就去找了院长沈其风。 不久之后。 便有一首得到有鹿书院认可为秋试诗词榜首的秋词流传出来。 而且这份认可并非是来自主持秋试的书院大先生周清,而是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还是破例才评为了榜首。 之所以是破例,因为这首诗虽然符合秋试诗词的题目,但是却并非由秋试考生所作。 之所以要破例,则是因为这首诗立意极好,沈院长觉得当为秋试诗词的榜样。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这首诗倒是豪情万丈直冲碧霄,难怪能得到沈院长的青睐。” “是啊,就是可惜了谢公子的‘闲去桂花落,月来惊山鸟’,如果不是有这首词横空出世,谢公子当有机会被评为诗词榜首。” “照理说这不合规矩,不是秋试考生作的诗词,怎么能被评为秋试诗词第一?不过这首词确实作的极好,又是沈院长特评,这也……唉——” 这人说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是可惜了啊……” 几名连称可惜的秋试考生旁边,便是被他们所可惜的谢琼文本人。 这位来自天水谢家的公子哥,此时脸色虽然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遗憾。 没什么恼火。 如果是以前的他,说不定会觉得这是被偷走了囊中之物,定要想方设法的抢回来,或者是报复过去。 不过如今的谢琼文,却只是苦笑道着摇摇头,并不计较这次破例。 “确实是有点时运不济了。” “偶得一首佳作以为能有机会拿个秋试诗词第一,博些名声还能进修身林,却没想到撞上这敢言秋日胜春朝的秋词问世。” “唉……看来我与这秋试诗词第一没什么缘分。” 要说不甘,是有。 他怎么可能不想赢呢? 但也确实服气。 遣词造句或许还不赖,但这立意却明显比人差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 谢琼文都忍不住反复念了数遍,细细咀嚼着这四句总共二十八字里的诗情,他询问左右同伴:“这首诗词,是谁所作?” “不知道,只传出来了诗词,未见作者其名……会不会是哪位大先生看我们这秋词多寂寥看不下去了,故意作了这么一首诗出来,敲打敲打?” “若是哪位大先生所作,大可以明说,何必藏名。”谢琼文微微摇头,又想起还不知道这首诗的名字,便又问道,“这首诗叫什么?” “就叫‘新秋词’,听说原本无题,是何大先生所题的诗名。” 诗词内容是秋,所以这便是秋词。 仅仅在前面多加上了一个新字。 有新便有旧,什么是旧呢?诗中的“自古逢秋悲寂寥”便是旧了。 何大先生题名“新秋词”的意义已然清晰而又明了,就与沈院长为什么要破例特评的原因如出一辙。 推陈出新,当为榜样。 秋试诗词尘埃落定,一篇新秋词名因为沈院长破例特许拿了下秋试诗词第一,也避免了秋试诗词第一的头衔连续空置五年。 不过这篇将会流传天下的名作也衍生出了一个热议的话题。 作者究竟是谁,为何不留名呢? 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就是那位题名的何大先生。 也有人觉得说不定是沈院长自己赋诗自己破例特许,不过也不曾怀疑沈院长是为了一己私欲,只觉得他是受够了旧秋词多悲,竖起新秋词为天下读书人指路。 也有一些不太着边的猜测。 例如有人说这作者就是策论第一的圆真和尚,只不过策论第一又拿诗词第一,书院里哪位先生觉得颜面无光,故意隐去了圆真和尚的姓名。 做出如此猜测的人毫无证据却言之凿凿,自述这就是因为佛儒的道途不同,自己也深有体会,因为他就是和书院里的谁谁谁理念不合,才没能参加秋试…… 秋试在诗词之后,也就来到了君子六艺。 六艺不需要考六项,只要任选两项即可,值得一提的是何霄是六艺里面射箭这一门君子技艺的监考。 何霄魁梧的身形往射箭考试场地哪儿一站,弯弓搭箭为考生演示考试细则,如不是那身儒衫,考生都怀疑自己是在有鹿书院还是军营靶场。 至于现在。 有的考生暗自猜测,这位何师兄大概是弃戎从笔…… 君子六艺过后,书院秋试便落下了帷幕。 许多考生都在忐忑之中等待着考核结果,而极少部分的优异者则在秋试考核结束之后,立即就被书院弟子带往书院深处,来到一片竹林之前。 竹,四季皆绿。 其他树木已经染上秋黄,但这竹叶依旧青翠如新,风一吹过便犹如碧海波涛。 这便是有鹿书院的修身林。 最早是由儒家圣人亲手栽种第一批竹苗,之后一位又一位大儒来此添上新竹,才形成了如今的苍翠竹海。 第105章 圣人笔搁 值得一提的是,在修身林里栽过竹苗的大儒,并非全都出自有鹿书院。 要进修身林的一共有十人。 除了徐年和陈宪虎他们之外,其余三人是书院秋试上的表现优异者,另有两人则与何霄认识,还穿着同款儒衫,显然是有鹿书院的弟子。 这就不得不感慨一下陈老将军的面子大了。 一共就十个人,一半人是陈老将军卖个面子换来的关系户名额。 徐年他们一共是六个人,人数是不是没对上? 不。 徐年他们只有五人进修身林,何霄放弃了这次机会。 “……修身林里的机缘只有一次,我如今的修行还不太够,以后再进。” 倒不是陈老将军面子这么大,还能把进修身林的机会留待以后再使用,而是何霄是书院弟子,他错过了这次陈老将军的面子,以后照样能寻找机会进修身林。 只是修身林里的机缘只能得到一次,不可草率了。 何霄是有选择的余地,其他人不用考虑这么多。 毕竟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陈宪虎都说他是沾了徐年的光才得了这次好处,虽然这其中应当有几分是自谦,但显然就算他是陈家幼虎,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自己老爷子跑有鹿书院再卖次面子。 否则这像个什么话? 从书院秋试考生中选出来的三人里面有两张熟面孔。 其中一张熟面孔是来自寒乌国的和尚圆真,他跟在老和尚清慧的身后,双手合十默默诵着佛经,似乎已经不再疯癫了。 不过徐年看过去的时候,圆真似乎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睁开眼睛回望徐年,合十的双手与脊背同时弯腰,竟是郑重地行了一礼。 老和尚清慧也适时看了徐年一眼,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涌现出了笑意。 这对师徒……怎么是这么个态度? 徐年有点想不明白,圆真因他而疯癫,老和尚按理说应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才对。 莫非圆真的师父清慧是真慈悲。 与人为善? 另一张熟面孔,就是儒衫在身的道一宗当代行走吕盼了,不过他的问道剑已经重新背负在身后,不再充当君子佩剑。 愁着张脸,在那儿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脸都皱成苦瓜了。 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可身边也无人诉说。 徐年想了想,便走过去主动问道:“吕行走这是怎么了?” “唉,是道兄啊?别提啦,我这下山是事事不顺。” 吕盼挥了挥手,似有往事蹉跎不堪回首。 “我就想进个有鹿书院钻研圣人学问,结果先是在那楚家铁匠铺想把剑熔成文房四宝,他们竟然不肯……哦对,当时道兄也在现场的是?看你和那位楚大师站在一块儿来着。” “现在来参加这秋试……道兄你要知道我在山上都没怎么读过儒家这些经典,为了能顺利通过书院秋试,这段时日以来我秉烛夜读恶补儒家学问,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能来到这修身林,我的秋试应该就是过了的?不是表现优异,书院也不会让我来啊,可是刚才书院明确告诉我,修身林可以让我进,但进书院拜在圣人门下就别想了,他们不会收……” 难怪问道剑没有别在腰间了,这是已经知道进不了书院,不再刻意扮成儒生。 虽然吕盼说起来可怜兮兮,但想做的事儿细细想来确实也挺离谱。 他要是顺利了,估计别人就得糟大心了。 秋试表现优异,可是到头来有鹿书院却把他拒之门外,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能让他进修身林就已经是有鹿书院把自身格局打开了。 不然有鹿书院还能咋办? 道一宗当代行走,下了山就加入了有鹿书院,拜在儒家圣人门下。 消息传回山上,道一宗再怎么清静无为,这总是忍不下去,要讨个说法的? 之后要是道一宗讨说法,再和有鹿书院交流得不太顺利……这可是两座圣地,彼此间的一点点摩擦可能就成了道儒之争。 虽然最终血流成河的可能性不大,但这样大的热闹,就算是张天天看了,都会拍着手掌直呼过瘾。 要进修身林的十人都到齐之后,何奇事也出现了。 他手中捻着一根香。 走到修身林前站定之后,在场的书院弟子都随他一起,朝着修身林鞠了一躬。 点燃香,插在地上。 一行白烟袅袅升起,但并未随风而散,而是如受到牵引一般,飘进了修身林深处。 很快。 修身林中有雾气弥漫开来。 随着这一根香的逐渐燃烧,修身林的雾气愈发浓郁。 “等这一根香烧完,修身林便会开启,到时候你们只要进入林中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何奇事转身走向徐年,手掌一翻拿出了一幅已经卷好的字画。 “幸未食言,这是沈院长为徐先生提笔写成的新秋词。” “有劳何大先生费心,多谢。” 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无疑算得上是当世最顶尖的儒家修行者,他提笔写就的这副字画,徐年仅仅拿在手里,都不需要展开来看,就能感受到这副字画里凝聚的力量。 “何足谢我?该是我谢徐先生,不仅帮我偷得半日闲,还让我能有幸听到这首新秋词……” 何奇事说着,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了清慧。 老和尚拿出了一个木制的山字型笔搁,交给了高僧转世的小和尚。 笔搁已经老旧不堪。 表面遍布着裂纹,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支离破碎变成木渣。 何奇事走了过去,眼神死死地盯着小和尚双手接过的笔搁,却依然是笑着问道:“清慧大师,请问这笔搁是?” 他只是这么一问,都没想着清慧能如实相告。 但清慧还真就说了。 “如果老衲没有看走眼,这应当是儒家那位圣人所用过的笔搁。” 圣人笔搁! 何奇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儿难看。 修身林中最大的机缘是什么? 便是传说中儒家圣人留下的那只笔,而如今清慧要让圆真带着圣人笔搁进修身林。 这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10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佛门想得到儒家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偏偏这还是个阳谋。 放任圆真进入修身林,他有圣人用过的笔搁在手,或许真能得到儒家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可如果横加阻拦……这就不是一次破例能够盖过去的了。 君子无信则不立。 有鹿书院该怎么选呢? 老和尚清慧慈眉善目笑容和善,静静等着代表着有鹿书院的何大先生会作何反应。 之所以不遮不掩,明着说出这是儒家那位圣人的笔搁,便是要让有鹿书院陷入两难,无论是圣人之笔落入佛门之手还是有鹿书院失信于天下,这都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甚至比起尚不知真面目的圣人之笔,有鹿书院因此动摇了他们儒家君子的立身之本,或许还会是更实际的收获。 君子可欺之以方。 况且清慧敢于仅仅带着徒弟圆真,师徒二人就在这两国交战的敏感时期来到有鹿书院,可不是全都指望书院会秉承君子之风。 他携带着一件佛门重宝。 哪怕那位曾经一言截江的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不顾君子信义,敌是敌不过,但他也有把握凭借佛门重宝保全性命。 “何兄,这清慧和尚说的笔搁……能用来做什么?” “应该是冲着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一支笔来的。” 陈宪虎其实也猜出了用途,不然笔搁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只是抱着些许侥幸求证一下。 此刻侥幸落空。 他望向那对来自寒乌国的和尚师徒,脸色变得极其不善。 这种满是敌意的眼神,要远比何奇事和何霄等一众书院弟子更为直接。 他毕竟是大焱将门之后。 清慧与圆真这对师徒可不仅仅是游历天下的佛门僧人,还来自已经与大焱兵戎相见的寒乌国。 虽然谁也不曾见过那支圣人笔的庐山真面目,但儒家圣人的强大却毋庸置疑。 那位圣人作为世间最后出现过的一品境,在传承下完整的儒家修炼体系之后消失无踪,距今也不过四百多年。 四百多年的时间,或许能把沧海变作了桑田,可这还远远不够磨灭一品境残留下来的力量。 哪怕修身林里那只未曾出世过的圣人笔不是什么特别炼制过的法宝,只是儒家圣人用来书写的普通之物,但只要是随身携带常常使用,浸染上了儒家那位圣人的气息,便也已是极为恐怖的了。 大焱征寒乌,目前传回玉京城的都是捷报,寒乌国根本挡不住那位折冲将军率领的大焱军锋。 但是,如果清慧与圆真这对师徒把圣人笔带回了寒乌国。 如果。 哪怕仅仅是如果……那只圣人笔里残留下来的儒家圣人之力,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呢? 纵然这样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甚至千分之一。 陈宪虎都不能坐视不理。 有鹿书院囿于信义。 况且有鹿书院虽然距离玉京城仅有三十三里,但在大焱王朝建立以前书院就已经在这座青山脚下了。 书院与大焱王朝并非是从属关系,虽然与朝堂关系紧密,但可不会任凭差遣。 但是陈宪虎能希冀的可不只是有鹿书院。 徐年和熊愚他们都与书院没什么瓜葛。 尤其是徐年。 道门五品大真人,难道能拿捏不了一个高僧转世的小和尚? 何霄似乎看出了陈宪虎的打算,他提醒道:“陈兄,修身林……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 “里面是半真半假的幻境。” “每个人经历的都不一样,彼此之间未必会有直接的竞争……” 这意思是就算徐年他们有心阻止圆真,在修身林里也可能是有心无力。 那一株香已经快烧完了,修身林已经完全被雾气笼罩。 何大先生不知做了怎样的考量,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圆真进修身林。 陈宪虎咬了咬牙,转身便要离开。 何霄追问:“陈兄去哪儿?” “我回京城多找些人来!这两秃驴有本事就把圣人笔从修身林里带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命带着圣人笔离开大焱!” 修身林可以不进。 但绝不能让这两秃驴带走儒家圣人之笔。 不过没过多久。 陈宪虎去而复返,脸色还有些古怪。 开启修身林的那柱香才刚好烧完。 这么一点点时间,明显不够往返三十三里地。 他这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可是已经来不及细问。 何大先生朗声说道:“修身林已经开启,速进林中……” 陈宪虎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时候事情抛到了脑后,和徐年等人并肩入林。 趁着这点并肩的时间。 徐年问道:“发生何事了?” 熊愚、叶一夔、诸葛台也是目光既好奇也隐隐有些关心。 陈宪虎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没事,之前是我杞人忧天了,圣人笔的事情不用我们来操心,我折返回来是因为才出书院大门就……” 话还没说完。 修身林里的白雾已经弥漫开来,隐去了徐年等人的身形。 遮挡的不仅仅是视线。 连同脚步声也一并消失了。 陈宪虎试着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这片白雾弥漫的竹林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怪不得何兄说彼此之间未必会有竞争,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吗?” 陈宪虎笑了笑。 纵然没有方向,依旧大胆地走向雾林深处。 方才陈宪虎打算回京城喊人。 才出了有鹿书院。 送他们来到书院后一直在外等候,等着送少爷和朋友再返回京城的陈府马夫却转告了他一件事情。 “……沈管事出发前告诉过小的,如果少爷突然一个人出来要打道回府,就让小的告诉少爷不要多想,安心在修身林里寻找机缘就行。” 陈宪虎顿时明悟。 哪里用得着他回京城喊人,这显然是已经心中有数。 估计京城方面,对此早就安排好了。 所以。 方才他才会用杞人忧天来回答徐年。 …… 另外一边。 徐年走在这修身林的雾气之中,虽然也只听得到自己一人的脚步,但心里却响起了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 【大儒栽竹,后辈修身,慎独慎微,问心问德,】 第107章 溺水 【选择一:圣人遗泽,能者居之。奖励:七步成诗。请注意,‘七步’在此处象征着时间短,并非是确切走出七步所耗的时间,实际成诗耗时与宿主读过多少书挂钩。】 【选择二:百世遗泽,焉能独断。奖励:佛在我心。如果你敢于一层一层一层地拨开我的心,你会看到你心中的佛陀。】 久违的系统又冒出来了。 这次的选择是围绕着圣人遗泽,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指向儒家那位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了。 如果拿到了,就是能者居之,显然对应着选择一。 否则就是选择二了。 不过这百世和独断是怎么解释? 徐年走在浓雾弥漫的竹林之内若有所思,觉得系统是在暗示,如果拿走了那支圣人笔,还会有更深远的影响。 奖励这一块儿,七步成诗说白了就是提高赋诗作词的能力。 所谓的佛在我心就有点奇葩了,如果徐年没有仔细看系统配的详细说明,单看这名称准会以为是提高佛门天赋。 以后身怀仙灵根和佛心,朝着佛道贯通的兼修大道驶去。 但他看了。 所以只觉得这选择二的奖励多少有点奇葩。 什么心中的佛陀,和什么佛性没半毛钱关系,不提升任何资质,纯粹就是个摆看的效果。 就像是不加任何属性贯彻着公平绿色竞技环境的外观皮肤。 虽然说强是一时,帅是一辈子,可这心里摆个金光灿灿的大光头,似乎和帅也不怎么搭边…… 徐年在修身林中不知走了多远,林中白雾慢慢散去。 他不知何时走在了一条河边。 “……救、救命啊!” 河里有人溺水,不断挣扎呼救,溅起大片水花。 河边没有第三道人影。 徐年想要用灵力捞出溺水者,但是灵力刚一运转,河中有人溺水的画面便变得模糊起来,似乎随时都化作雾气散去。 当他收敛了灵力,溺水者扑腾出的水花就又变得清晰可见。 “这是……不让用修为?” 徐年没有时间细想太多,溺水者已经支撑不住沉入河里。 不让用灵力,他只能跳进河里救人。 片刻后。 衣衫湿透的徐年救出了溺水者。 “咳、咳咳……多谢恩公下水相救,些许钱财不足以报答救命之恩,但还请恩公务必收下!” 溺水者解下行囊,拿出一沓银票作为谢礼。 徐年想了一下,伸手就要接过银票。 “兄台,不可!” 一名儒生迈步走来,身上穿着的是有鹿书院弟子的儒衫。 “下水救人乃是大义,大义岂能让黄白之物污染?” “心领了就行,万不可收下钱财,如此方能彰显儒风,在这修身林里得到前辈们的认可……” 徐年见过此人。 进修身林的十人之中,有两人是有鹿书院的弟子,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可是修身林里的幻境每个人要经历的都不一样。 就像是单人副本。 彼此之间不会有直接影响。 既然如此,这名书院弟子又怎么会出现在徐年的单人副本里面,还提醒他救人不受钱财才是通关攻略。 这人真的是进入修身林的十人之一吗? 还是说。 是这修身林幻境中的一部分? 徐年运转了一下灵力。 瞬息之间。 河流与溺水者都有淡化成雾的迹象。 但是这名书院弟子没受影响。 这人也看出了徐年的疑惑,他笑着说道:“兄台放心,在下并非是这修身林里的幻象。” “在下钱子璐,有鹿书院的弟子,乃是何霄的师弟……呵,之前在修身林外看见兄台与何霄师兄似乎熟识,在下便套个交情,兄台勿怪。” 这都聊到修身林之外的事情了,连徐年和何霄认识都知道。 莫非真是真人? 徐年略作沉吟,不管钱子璐到底是真是假,总之他先收下了溺水者报答给他的银票。 溺水者见徐年收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从头到尾没看钱子璐一眼,就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 “唉,兄台你这是干嘛?就算你想要钱财,可是这修身林里的都是幻象,拿了这银票也带不出去的啊!只有彰显儒风得到认可,获得前辈们留在修身林中的那些机缘,才是能带到林外的宝物。” 钱子璐扼腕叹息,似乎心痛于徐年做了一件蠢事。 徐年拿着一沓被河水打湿的银票,也没有擦拭干净后好好收起来的打算,但是他淡淡地问道:“为何不收钱财才是彰显儒风?” 钱子璐不假思索道:“施恩不图回报,不正是大义之举?” 徐年摇摇头:“或许是大义,可我觉得这不太对。” 这里面涉及一个常见的误区。 习惯性地都觉得儒家教人向善,都已经人之初性本善了,那么一个人如果无私奉献,做了好事不求任何回报,理应会受到儒家的推崇。 其实不然。 儒家推崇的是应当拿走自己的那一份回报。 只是不该挟恩图报,也不宜分文不取。 因为儒家倡导的行善,并非是一味地损己利人无私奉献,更倾向于无损于己而又有利于人。 前世经典案例便是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前者为国赎人自掏腰包不领赏钱,却被孔圣人骂了一通,而后者救人后收下了一头牛为谢礼,孔圣人听闻后却赞赏有加。 为何? 因为前者的无私奉献在无形之中拔高了行善的门槛,后人没有他这样殷实的腰包与道德秉性,便不会去效仿行善了。 不过这个世界里的儒家推崇的行善标准是否和前世儒家一致。 徐年还真不确定。 不过陈府大婚当日,陈将军许下事后必有谢礼时,何霄虽然说过责无旁贷不需要谢礼,但事后他也并没有真的拒绝陈府送上的谢礼。 只是想要以后获得更大的机缘,所以才没进修身林。 不肖片刻。 打湿了的银票,远去的溺水者,以及旁边的河水。 都重新散开,化成了修身林里的雾气。 不过这无边无际的雾气当中,有一缕白雾散发出淡淡金色,融入了徐年的体内。 似乎象征着某种认可。 身为儒家书院弟子的钱子璐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他愣了一下。 但旋即还是拱了拱手。 笑着贺喜。 “恭喜兄台得到修身林的一份认可,距离大儒前辈们留下的机缘更近一步……” 第108章 钱子璐 这只是一道认可。 徐年继续在这修身林里走下去还会再遇到类似方才的幻境,只是到时候幻境里所经历的就并非是有人溺水了,能不能得到认可就要看他如何行事。 得到的认可越多。 最终能在修身林中获得的机缘也就越大。 钱子璐拱手贺喜,但是徐年却对他有了新的疑惑。 能得到修身林的认可,就表明此世儒家也是推崇的行善该有回报。 那么这钱子璐既是有鹿书院的弟子。 为何却像是不知道这一点,反而劝他无私奉献,不收下溺水者回报的银票呢? 是故意不想让徐年得到修身林的认可。 还是说……这位书院弟子对儒家学问钻研得相当粗浅,连如何行善都不甚了解? 徐年眯着眼睛,问道:“钱兄在这修身林里不去寻求自身机缘吗?” 钱子璐笑着说道:“寻啊,怎么不寻,不过我想要的机缘甚大,我一人吃不下去,这不是偶遇到了兄台,想问问是否有机会协同,共谋这修身林里的天大机缘。” 徐年饶有兴趣地问道:“天大?有多大?” “圣人笔,够不够大?” “那寒乌国来的和尚不知廉耻,竟敢借助儒家圣人用过的笔搁这种外物来谋求我们儒家圣人之笔,这我身为书院弟子如何看得下去?当然是要坏他的好事。” “我和兄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机缘最后是归了我或者是兄台,其实我都能接受,毕竟咱们都是大焱人嘛,只要不让和尚得去了就行。” 钱子璐语气真诚,似乎是秉承着满腔热血,看不过去。 徐年似乎被说动了,沉思后问道:“可这修身林里每个人的幻境都不一样,圆真和尚有他的经历,我也有我的,你也该有你的,一般来说互不干涉,我们联手又能做什么呢?” 钱子璐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一般来说是互不干涉,但凑巧我个人有些机遇,这不就进了兄台的幻境之中吗?实不相瞒,我有办法在这修身林的白雾之中穿梭不受影响,不会无声无息地就陷入幻境之中。” 听他这么一说,徐年想起在进修身林的时候,他和陈宪虎等人明明走在一起,却被白雾轻易分隔开来。 既看不到彼此,也听不见声音。 而现在,徐年已经通过了上一个幻境,修身林中的白雾重新弥漫到他周围。 但是钱子璐却依旧还站在他的面前,似乎就如他自述的一样,能够穿梭在这白雾之中,不受影响。 徐年似是不解:“你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找我?” 钱子璐摇摇头:“我能在修身林里穿梭,但是我可没信心是那和尚的对手。” “他是高僧转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书院弟子,一个人找过去怕不是圣人笔没得到,却凭白给人送菜,要被度入佛门剔个光头咯。” 钱子璐的理由很明确,他个人实力不够,才寻求合作。 这很能说动人心。 虽然钱子璐身上疑点重重,但是所求的无疑是天大的机缘,所谓富贵险中求,为此多冒些风险和底细不明的人合作,又怎么了呢? 那怕他是不是书院弟子恐怕都得打个问号,但修身林中的圣人笔可做不了假! 或许蕴藏着一品境的残留力量。 谁能不心动? 徐年似乎就心动了,他笑着点点头:“好,你带我去找圆真,我与你一起阻止他,夺了这和尚的机缘。” “如此最好,兄台你跟紧我,千万不要走错路了,这修身林里的迷阵复杂得很,走错一步可就会陷入幻境之中……” 钱子璐面露喜色,似乎情不自禁急不可耐。 急忙转身要为徐年带路。 也就在他露出背身的刹那,徐年目光中闪过一抹冷色,倏然运转灵力,冷不丁地暴起出招。 泥丸飞出,化作九道流光。 封锁了钱子璐的去路。 钱子璐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向前,撞上了剑意森然的流光。 没有血花四溅。 钱子璐的身影淡去,成了一道残影。 徐年眉头一皱,对这场面似曾相似。 与那位盗首切磋时,不正是这样? 分光剑丸穿身而过,却仅仅是穿过了留在原地的一道残影。 不过钱子璐显然不是盗首。 钱子璐虽然也用残影骗过了分光剑丸,但是他的气息却没能脱离徐年的感应。 流光再追! “哈哈哈,兄台好手段,若非这里是修身林,我当真是要栽在你手里,不过现在嘛……嘿,后会有期!” 钱子璐哈哈一笑。 留下残影脱身后显现在不远处的身型后退了一步,刹那间便被修身林的白雾所淹没。 有了修身林白雾的遮挡。 徐年已经失去了钱子璐的气息。 不过…… 不知具体位置,就无计可施了吗? 钱子璐又没有像盗首一样,用剑尖抵住了徐年的要害。 徐年深吸一口气。 灵气运转周天,呼应着天地。 一念起。 天地发杀机! 天地之力轰然而下。 竹林摇晃,白雾都散去了一瞬。 “噗——” 钱子璐的身影重新显现,他如同被撞飞了出去,喷出一大口血雾的同时,身上也掉出一物。 这位心怀不轨的书院弟子面色苍白如纸,来不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随身物品。 借着重新聚拢上来的白雾。 他强行提起血气,趁着下坠之势,坠入白雾之中。 再次消失。 这次就彻底找不到踪迹了。 徐年微微皱眉,也没有冲进白雾里追杀钱子璐,趁着白雾还没有完全聚拢的空当,他走过去捡起了钱子璐被击飞时掉出来的随身物品。 方才他就感应到了这件随身物品的气息。 也正是这抹气息,让徐年决定要擒住钱子璐,问个清楚。 虽然人没拿住,不过这物品到手,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钱子璐掉出来的随身物品是一枚玉佩。 玉佩当中沁着这一滴血。 徐年从这玉佩当中,感受到了些许血脉相连的气息。 …… 书院深处。 大焱王朝的大将军陈行虎,正与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对坐。 两人中间摆着茶水和棋盘。 但没有下棋,只是闲聊。 老将军和中年儒生同时感应了什么,转头望向了修身林的方向。 大将军陈行虎抖了抖已经有些发白了的眉毛,似有感慨:“有人在修身林中引动了天地之力?呵呵,道门大真人的手段啊,煌煌天威真是吓人。” 沈其风笑着喝了口茶:“老将军说笑了,说得跟你没杀过道门大真人似的……” 第109章 修身林里见本心 百年戎马覆灭了十九国的老将军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老咯老咯,那都是当年勇啦,现在咱只是个糟老头子了,想下盘棋都讨人嫌,不跟我下。” 你下的是五目连珠,我下的是屠龙。 这怎么一块儿下? 沈其风苦笑着摇摇头:“非是嫌,只是怕,怕与老将军下棋。” “不怕和张首辅下棋,反倒怕和我一个糟老头子下棋?难道在沈院长眼里面,我这糟老头子棋技比张首辅更吓人?” 沈其风能说啥呢? 他面不改色望着修身林,说道:“这在修身林里引动天地之力的道门大真人,应该就是老将军送了进入修身林资格的徐年,那位底细成谜的徐真人?也不知道他在修身林里见了什么,如此大动干戈。” 话题正在转移。 陈行虎哼了哼也没在意这茬,只是说道:“沈院长可是下的一手好棋,我还当你怎么这么大方,一下就给我这糟老头子送这么多进修身林的名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有鹿书院囿于信义,不便对清慧和圆真这对佛门师徒动手。 但陈大将军府显然会以大焱为重。 如果圆真没能从修身林中带出圣人笔,那便当这对佛门师徒只是游历天下到了有鹿书院而已,不必动什么干戈,但如果圣人笔当真落入了这对佛门师徒之手,那就不能让他们回寒乌国了。 沈其风微笑问道:“老将军虽然老当益壮,但如无必要应当是在这儿与我喝喝茶比较好,不知这次来的会是哪位大人?” 陈行虎也不绕弯子,干脆利落地答道:“冯首座已经启程回京了,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这会儿途径有鹿书院。” 沈其风微微点头:“没想到能看到镇魔司首座亲临,看来清慧和尚是带不走圣人笔了。” “难说,清慧这老秃驴敢来,必然有所依仗。” 如有依仗。 镇魔司首座一人搞不定,那就得是老将出马,再焕发出当年可斩道门大真人的勇力了。 老将军叹了口气:“但愿冯首座一人能摆平。” 沈其风捏着茶杯,若有所思:“老将军这是希望冯首座独得此事功劳?” “镇魔司出了岔子,冯首座难辞其咎,只能多立功劳来弥补了。” 老将军摇了摇头,遂后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孙子在修身林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沈院长可能看到?” 沈其风摇了摇头:“修身林里见本心,我也没法隔着这林中白雾看清他们的经历。” 他虽是有鹿书院的院长,但也无法掌握修身林内的一举一动。 如若不然。 儒家圣人留在修身林中的那支笔,如今也不会有流入佛门之手的风险。 老将军啧啧称奇:“不愧是圣人留下来的手段,时隔数百年依旧完善,就连你这个院长都钻不了空子。” 沈其风沉思了片刻,苦笑道:“圣人手段自然不是我等能揣摩,不过虽然我不行,但要说这完全没空子可钻,倒也不然。” 老将军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哈哈大笑:“沈院长说的是盗首?” 沈其风微微颔首:“盗首白去踪能以五品境和那位黑道人与盲算子丁抟同为天下三奇,的确是身怀奇技,这天下之大恐怕没几处地方能拦得下他。” “可是据我所知,盗首虽然进了修身林,却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是自然,想要在修身林里寻获机缘就要得到那些在林中栽过竹的大儒前辈们的认可,不问自取是为贼,盗首不请自入也差不多了,也就得不到认可。” 沈其风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其实是有些耿耿于怀。 圣人到后面一代代大儒,栽下竹苗时所一并留下来的一缕意念,在这数百年里与竹林融为一体,产生了一定的自我灵性,这才成了如今的修身林。 他是有鹿书院的院长都不能随意进出,而盗首虽然没得到修身林中的机缘,但也确实有在修身林中畅行无阻的本领…… …… 不管外人如何围绕修身林设局做计,修身林里的众人都在映照本心的幻境当中寻觅着机缘。 陈宪虎刚进入镇子,便感到一阵饥肠辘辘,镇上有酒家食肆,不缺吃食,但他身上钱财却都不翼而飞了,似乎没有与他一同出现在这幻境之中。 是偷,是抢,还是继续饿着? 陈宪虎选择挨饿。 虽然明知道这是幻境,但饿到头昏眼花四肢脱力的那种感受也极为真实。 他想在镇上找份能换来吃食的差事,但却处处碰壁,最后没了力气跌坐在一处大户人家后门,感觉自己就快要饿死过去时,大户人家里的大小姐恰好出门看见了他,给了一顿饭。 一饭之恩。 陈宪虎寻个地方睡了一晚醒来感觉恢复了全身力气,还没琢磨清楚该如何回报这顿饭,这场幻境又是考量他什么,再次路过那处大户人家,却见到了官兵在抄家。 围观的镇上百姓都说这户人家平日里乐善好施,定然是糟了冤枉。 陈宪虎翻墙入内。 抄家现场充斥着混乱与血腥,不知得了什么命令的官兵在这乐善好施的大户之家中恣意放纵与享乐,男丁倒在血泊之中,女眷遭撕毁了衣衫和清白。 陈宪虎找到了昨日里给了他一顿饭的大小姐。 有一名不知如何混入这抄家队伍里的公子哥正当众扒去大小姐身上衣物,周围其他的官兵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轻佻地吹着口哨,互相挤眉弄眼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陈宪虎默不吭声,从最近的官兵手里夺了刀。 公子哥似有所感,转身盯着陈宪虎,大声喝道:“你要杀我?你可想清楚了!” “你杀我,上与百官为敌,下有百万人要饿死,到时候江山崩坏,社稷凋零,都因你而起,你该当如何?” 陈宪虎拖刀而行,面无表情…… 一阵腥风之后。 公子哥身首异处,抄家官兵倒了一地。 陈宪虎浑身是血。 大小姐如失了魂魄,跌跌撞撞走向井口,一头栽了进去。 陈宪虎并未阻止,只是闭上了眼睛。 再是一阵风过后。 浓烈至极的血腥味似乎就被吹散了,不剩下半点…… 第110章 各行其道 幻境淡去。 小镇变回了竹林,白雾再起。 但是没有一缕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白雾没入陈宪虎的身体里,这代表着他在幻境里的行事没有得到修身林的认可。 或者说,不符合儒家的理念。 这不奇怪。 看到那名公子哥时,陈宪虎心里浮现出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就这么杀了他,确实会如他说的一样,江山崩坏社稷凋零,无数人因此而死。 但是陈宪虎还是杀了。 纵然不是儒生。 但也知道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知道当以社稷为重。 何况他本就是臣。 只是如果是在现实之中,他要这么做会处处遭到阻拦,就连家里面也是不许,但在这幻境里,没人能拦着他了。 凭什么不做呢? 就为了区区修身林里的机缘? 陈宪虎毫不在乎,继续走在白雾弥漫的修身林当中,也懒得去想会就这样一无所获地走出了竹林,还是面临下一场幻境考验…… 诸葛台在大雨之中,见到一人冲着一顶轿子破口大骂,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两人是至交好友,同在衙门为吏,可这乘上轿子的人却冒领了破口大骂之人的功绩,因此升官发财才坐上了轿…… 熊虎遇到了一户人家正办着丧事,可这丧事还没办完,棺椁都未入土,死者的三个儿子却闹到了不可开交,因为死者留下了四张地契,可他们三个人如何分都有人不满意…… 叶一夔在一座繁华的城池里遇到一名姿色平平年纪轻轻的乡野村妇问路寻人要找她参加科举的丈夫。 他带着村妇四下打听,得知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于是他们去了放榜的地方,目睹了榜下捉婿,而被捉到的贤婿正是村妇的丈夫,那名衣着富贵身后跟着一众仆从的老爷正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很快就问到了可有婚配…… 幻境淡去。 一缕散发淡淡金光的雾气融入了圆真的体内。 圆真手里拿着圣人用过的笔搁,他虽然无法在这白雾里穿梭自如,但凭借着圣人笔搁与圣人笔间的微妙感应,顺利寻到了一个有些许模糊的方向。 这就足够了。 圆真沿着笔搁感应到的方向一路向前。 途中自然会经历到修身林幻化出来的幻境考验,但他能那篇“不为杀生”的策论能夺得秋试第一,虽然内在理念源自佛经公案,但写成策论可不仅仅是有个理念就完事了。 策论这种文章该如何写。 什么样的行文,什么样的笔锋。 都有大讲究。 圆真是高僧转世。 但他这一世,在未曾开窍启发前世灵识之前,却是个在寒乌国已经有了些许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当时的圆真也与其他读书人一样,不管身在何处,心中难免向往着位于大焱王朝疆土之内的有鹿书院,希冀着能成为书院弟子,钻研圣人留下的学问。 如今沧海桑田。 圆真也不知道他这样参加有鹿书院的秋试,算不算弥补了些许过去的心愿,但是觉醒了前世灵识之后,这一世钻研过的儒家学问虽然已经弃之不用了,但可没有遗忘。 也正是因此,师父清慧才会带着他来有鹿书院。 不然换成了其他的佛门弟子,勿论佛学再怎样高深,在考核儒家学问的书院秋试上不能表现出彩,拿不到进修身林的资格,一切谋算都将是竹篮打水。 曾经是儒生的圆真自然清楚如何才算是彰显儒风,得到修身林的认可。 所以圆真一路就这么接近了圣人笔。 经历了数次幻境。 得到了许多次的认可。 圣人笔搁的感应已经越来越清晰明显。 近在眼前了。 圆真向前走去,在白雾弥漫的竹林当中,倏然见到了一张石桌。 石桌上静静地搁着一支笔。 这支笔质地普普通通。 毛竹笔杆,鸡毛制成毫做了笔尖。 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是这只笔与圆真手里的圣人笔搁一样,处处都透露着陈旧的气息,可以见得岁月无情冲刷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 圆真慎重地走向石桌。 一步一顿足。 来到石桌面前后,他更是细心等了一阵,见修身林中并不任何异象发生。 圆真这才伸手。 触碰到了搁在石桌上的这支笔,依旧是毫无波澜。 把笔拿在了手里。 竹林依旧是竹林,白雾依旧是白雾。 还是风平浪静。 圆真看着已经落到他手里的这支笔,流露出些许愕然。 取走圣人之物,还以为这片修身林中会产生什么变故。 竟然不声不响。 顺利地有些出乎意料了。 圆真拿走了笔,但是修身林中的白雾还没散去,很快又进入了下一个幻境。 这次幻化出来的依旧是竹林,只是没有了白雾。 每根竹子身上都密密麻麻刻满了四个字。 格物致知。 圆真有点茫然。 倒不是不理解这片竹林对应着怎样的儒家考验,只是照理说一人只能在修身林中得到一次机缘,而他已经得到了这片竹林之中最大的机缘。 拿到了儒家圣人留下的这支笔。 为什么还要继续经历幻境的考验? 莫非前路之上,还能有什么机缘在等着他吗? …… “小徐兄弟,小徐兄弟——” 徐年走在修身林的白雾中。 刚刚才淡去一处环境,得到了一缕散发金光的雾气,下一场幻境考验还没来。 却倏然听到这白雾之中似乎有人在喊自己。 徐年站在原地没动。 没过一会,就在弥漫的白雾之中见到了一道人影。 青衫,仗剑,酒葫芦。 这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剑魁,那张笑吟吟的脸也是剑魁本人的脸。 冒充剑魁的盗首? 他怎么会在这修身林里? 徐年微微皱眉,有些不确定这人是否真是冒充成剑魁的盗首本人。 如果是修身林中的幻象反倒没什么关系,可是上一个能在白雾之中穿梭的是钱子璐,而且他也无从得知是有鹿书院的弟子钱子璐有问题,还是有心怀不轨的人冒充了钱子璐。 假如是后者。 能冒充钱子璐,也就有可能冒充其他人。 “小徐兄弟,怎么见了我不说话?” 徐年沉吟了半晌,说道:“我之前遇到了一个人,身份存疑并且能在白雾里穿梭。” 青衫侠客的笑容顿时凝滞。 慢慢化开之后,神色变得复杂了许多。 第111章 案旁 “唉,孽徒啊……” 白去踪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年愕然,他遇到的钱子璐是盗首的徒弟? 难怪了。 和盗首的招式一样,又都能在白雾里面穿梭。 如此看来,他遇到的钱子璐应该也是和盗首一样冒充了他人,书院弟子钱子璐并非是其真实身份。 白去踪并不愿意在徒弟的话题上多聊两句,他琢磨了片刻,用一句感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张丫头下药的本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老张现在都不敢随便喝茶了。” 这么隐蔽的事都知道,看来不会是他人假冒的了。 徐年放下了心。 “白前辈怎么来了修身林?” “给你送个好东西。” 白去踪恢复了笑吟吟的面孔,随手便把好东西扔给了徐年,徐年拿在手里一看。 一个老旧的笔搁! 这就是在修身林外,清慧交给圆真的圣人笔搁! 圣人笔搁会怎么跑到了白去踪的手里,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需要问,想想白去踪的享誉天下的名号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盗首。 都明着是盗了,还能是怎么来的呢? 不过,这可是送上了一件大礼。 徐年沉吟片刻,问道:“白前辈,此物珍贵你就这么赠与我?” 白去踪耸了耸肩,解释道:“儒家圣人用过的笔搁,在这修身林里还能感应到那支圣人笔的方位,当然是珍贵无比,但东西再珍贵也要发挥出作用才行。” “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恰好这笔搁在我手里却没太大用处。” 凭借盗首的本事,可以在这修身林里的穿梭自如,却难以得在这修身林中获得认可,也就得不到任何机缘。 修身林的幻境考验,可不只是看你在幻境中做什么。 还得呼应本心。 白去踪在来找徐年之前,就已经拿着圣人笔搁去找过圣人笔了,但方位可以确定,他却无法得到那支圣人笔。 如若不然。 天底下最大的贼,哪可能上赶着来当散财童子。 “东西我就赠与小兄弟了,拿不拿得出那支儒家圣人留下的笔,是小兄弟你自己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反正那支圣人笔只要不落入佛门秃驴的手里我就没啥意见。” 一口一个秃驴。 听的出来白去踪似乎对佛门不太满意。 “走啦,回去还得要教张丫头练剑。” 青衫侠客后退了一步,身影便隐没在白雾当中,不过仍有一句话留了下来。 “小兄弟下次若是再遇到我那孽徒,若是发生了什么冲突,如果有留手的余地,还请留我那孽徒一条性命……” 徐年看着手里的圣人笔搁。 白雾阻隔之下,他不知道白去踪是否已经离去,耳目是否还在这里。 但他依旧点了点头。 “我尽量。” 先前遇到盗首徒弟的时候,徐年其实没有下杀手,不过那时并非是什么心慈手软,而是想生擒下来,问一问他身上那件散发出和自己血脉相连气息的物品有何来历。 不过不亏是盗首的徒弟。 这身法可谓滑不溜秋,再有修身林中的白雾遮掩,没能擒住。 有了圣人笔搁在手,徐年在这满是白雾的修身林中成功感应到了一个方向,一路向前经历了数次幻境之后,见到了一张长案。 长案之上,空无一物 。 徐年走近长案,手中笔搁微微颤抖,散发出某种强烈的意愿。 如同离家游子终归乡。 徐年感受到了这股意愿,他若有所思地把笔搁放在了长案之上。 白雾倒卷,此地只剩下竹林苍翠。 一支笔自虚无中浮现而出,静静地搁在了笔搁上面。 浑如一体。 就好像从来都是如此。 徐年走过去想要拿起这支笔,但是这支笔重若千钧似有山河之势,他一下子竟然拿不起来,直到体内一缕缕散发金光的白雾涌现出来,融进了这支笔。 方才的千钧之重,变成了鸿毛之轻。 “这就是圣人笔吗?” 徐年拿起了这支笔的瞬间,本来就支离破碎的笔搁似乎迎来了使命的终点,一寸寸化成了飞灰,融入了竹林白雾之中。 徐年手中的笔轻轻颤抖。 似在呜咽。 在这略带伤感的氛围当中,徐年见到案前浮现出一道身影。 没有顶天立地的雄壮。 但是他伏案长书,自有浩然之气酝酿而出,吹遍了整个天地。 片刻之后。 背影消失,只剩下了留有书与笔。 又有一道人影浮现。 他走到长案处坐下,苦思良久才提起笔。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短短四句,言简意宏。 一泓清光直冲云霄,涤荡天地乾坤,换来一片清朗。 横渠四句? 这道人影不会是姓张? 徐年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在前世大名鼎鼎,每个似他一样的键盘儒学家都要倒背如流的横渠四句,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出现过了。 一字不差。 这是如出一辙的儒家学问之下,诞生出的巧合。 还是说…… 这不知多少年前的人影,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徐年心里泛起嘀咕,莫名有种自己的台词竟然被人抢先说了出来的感觉。 这时。 写下横渠四句,不知是否姓张的那道人影,在清光涤荡天地之后,却忽然陷入了迷茫。 缓缓起身,后退三步,向着长案作揖。 很明显。 这是在向着曾经在伏案长书的那道人影作揖。 “我知我为何而读书。” “可是老师啊。” “我当如何才能做到呢?” “如何立心,如何立命,又如何继您的学问,如何像您一样,为万世开出太平呢?” 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在这迷茫之中,这道人影并未消失,而是凝固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在这之后。 一道又一道人影先后从白雾中走出,他们在长案之上留下了笔墨。 都引得浩然之气蔚然成风。 可是那道凝固住的人影却一动不动。 直到有一道人影的出现。 “一草一木,皆涵至理,格物致知,尔后成圣。” 最后这一个圣字出来之后。 浩然满乾坤! 写下横渠四句的人影也似有所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再似先前那么迷茫。 第112章 栽竹 但写下格物致知的人影已经消散之后,这道没有了迷茫的人影却依旧还在。 似乎还在等。 等待着。 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给出答案。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道人影出现,但似乎都未得到这道人影的认同。 不再有新的人影出现了。 但长案上的书和笔,以及写下横渠四句的人影依旧还在。 还在等着。 徐年心领神会,走到案前坐下。 至于写什么,在横渠四句已经被人抢先之后,他就已经在想了。 刚巧。 想到现在,正好有几句话用得上。 “我心即理,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笔锋尽。 徐年回头看去,只见那道从未散去的人影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透露出心满意足。 虽然依旧还未散去,似乎还在等着在徐年之后,还能有更多人给出答案。 但是随着他的点头,一泓清气冲开了修身林中的白雾,引来无数的浩然之风,吹得整片竹林犹如碧海翻涛,飒飒作响。 书院当中。 沈其风一次又一次无视了陈行虎想要下棋的明示与暗示,正在与这位老将军漫谈山河风光,却在说到一半时猛然闭上了嘴,怔怔地望向修身林。 这对于举手投足仪态自成的有鹿书院沈院长而言,已经是极为反常的失礼之举了。 “陈大将军,恕我失礼,暂且先失陪……” 发生了何事? 陈行虎没有问,因为他虽然不是儒家修行者,但同样也感应到了修身林的异样。 冲天而起的清光,八方聚来的浩然之气。 这是何等惊人异象! 不用说在书院里的周清、何奇事、顾道之这三位大先生。 就连在三十三里外的玉京城之中,也有一道道目光倏然望向了书院。 还有在距离书院已经不远的道路上,一位玉色衣裳,脸色略有苍白的赶路人,他在低声咳嗽时倏然抬起头,遥遥望着那一道冲天而起的清光。 “清光冲天起,浩然满乾坤。” “这么多年过去了,儒家又有圣贤气象。” “会是沈其风有所精进……咳咳咳!” 玉色衣裳的赶路人喃喃着,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继续赶路。 修身林外,原本只有何奇事一位大先生。 而现在。 久居楼台画山河的顾道之来了。 应该在评审秋试考生的周清也来了。 三位大先生齐聚。 院长沈其风也未曾缺席,来到了修身林之外。 只是这修身林,纵然是他们四人,隔着白雾阻隔,也无法获悉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从这清光之中感知一二。 “院长,这是……我们儒家又要出圣贤了吗?” 沈其风默然片刻,摇摇头。 “不,这并非是新的圣贤。” “是先贤魏载林,留在修身林中的一缕意念被引动了。” 不是新的圣贤。 但是何奇事三人的心情也难以就此平静。 魏再林是何人? 圣人的关门弟子! 这是谁在竹林之中,竟然得到了如此巨大的机缘,得到了魏再林的认可? 沈其风继续说道:“这其中,我还感觉到了一丝圣人的气息,应该是……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修身林里的圣人笔终于出世。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是何奇事却心头一沉,因为在不远处,还站着佛门的得道高僧清慧,他那高僧转世的徒弟可是拿着圣人笔搁进的修身林。 就是冲着圣人笔去的! “会不会是……圆真和尚得到了圣人笔,凭此得到了魏先贤的认可?” 何奇事提出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圆真在修身林里好事成双了,圣人笔带不带得回寒乌国还得打个问号,可这得到了先贤的认可就没处找补回来了。 修身林里只是前人留下的一缕意念。 哪怕在这修身林中能得到滋养,在这片天地之间也终究是无根之水。 每一次认可激发出的力量,都是难以弥补的损耗。 沈其风沉吟道:“稍安勿躁……” 不管修身林外如何纷纷扬扬,引发了这一切的徐年正在挖地。 做什么? 栽竹苗。 与长案有关的往日幻象全都消散之后,案上多出了一株竹苗。 圣人笔传递出了要让徐年栽竹的意念。 栽在什么地方没有讲究。 随便就好。 反正这长案周围也有许多翠竹,徐年就在旁边挖了个坑,栽下了脆嫩的竹苗。 徐年看着亲手栽下去的小竹苗,心里有些古怪,听何霄介绍这修身林中的竹子都是一位位大儒亲手栽下。 这颗小竹苗恐怕是偌大一片竹林之中,唯一一颗出身不同的。 由道门大真人亲手栽下。 长案浮现出来的往日幻象大概就是这修身林里的终极考验了,如今他已经通过之后,再拿起圣人笔就能感觉的出来。 已经不再需要那一缕缕散发金光的白雾象征着的认可。 徐年依旧能轻易拿起这支圣人笔了。 或者说。 这支圣人笔已经彻底认可徐年。 也正是有了这份认可,徐年才从圣人笔中获知了更多信息。 这支笔确实是那位儒家圣人之物。 留在这修身林中。 也的确是为了成为一桩机缘,留赠后来人。 不过,大概就算是儒家圣人也会有未曾想到的发展。 一位位后来者在此栽竹,壮大这片竹林时留下的一缕缕意念,在与这支浸染了圣人气息的笔在经年累月的接触之中,产生了微妙的融合。 简单来说。 原本那些大儒先贤的意念,难以留存这么久。 哪怕没有在一次次认可中被感悟殆尽,也会在这片天地的岁月洗礼中消磨成空。 是这支圣人笔极大程度地抹平了岁月的洗礼。 数百年如一日。 维系着修身林里的一道道由儒家前辈们随着栽竹一同留下来的意念。 徐年可以拿走这支蕴含儒家圣人气息的笔。 但这样一来。 留在这片修身林里的一缕缕意念也将不再能长期存在,此地机缘除了实打实的大儒遗物之外,那些难能可贵的学问思想与传承,都会在岁月冲刷中消磨一空。 “系统说的百世遗泽焉能独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吗?” 徐年笑了笑。 把圣人笔放回了长案上。 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那道写下横渠四句的身影在满意之后,一泓清光引来的浩然之风可都尽归了他。 何必贪求? 何况。 虽然说来有些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徐年刚才也在修身林里栽了竹。 留下了一道意念,以待后人感悟。 第113章 作揖 最先从修身林里出来的是一名书院弟子。 脸色苍白,受了些伤。 何霄惊讶道:“钱师弟,你怎么弄成这样?” 钱子璐摇摇头叹了口气:“修行不够,在修身林中不仅一无所获还伤到了自己,让何师兄见笑了。” 苦涩的笑容里,恰到好处流露出了自责与懊恼。 修身林里的幻境考验重在问心,正常来说不会受伤,不过凡事无绝对,而且钱子璐正黯然神伤着,也不是追问的好时候。 何霄安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不如意才是人生常态,我们修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逆流而上,不要堕了志气。” “何师兄说得对。” 钱子璐点了点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其风和三位书院大先生。 “何师兄,我身体有恙,就先回去休息了。” “嗯,好好休息……” 在钱子璐之后,其余进了修身林的人也陆续出来了。 陈宪虎、熊愚、诸葛台,三人神情不一,但各有各的收获,交流着他们在修身林里遇到了什么样的幻境,只有叶一夔出来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而且在修身林里什么机缘都没得到。 “叶兄,你在修身林里经历了什么?” “没、没什么……” 叶一夔不想说。 不管谁问他,他都是强颜欢笑地说一句没什么,然后摇摇头。 闭口不谈在修身林里的经历。 陈宪虎几人既有担心也有疑惑,但叶一夔是他们认识的朋友又不是待审问的犯人,既然不愿意说,再多的想法也得憋回心里,不可能逼着他开口。 圆真也出来了。 出来时,双手还捧着一支笔。 陈宪虎眯了眯眼睛。 修身林外的风,顿时变得肃杀了几分。 不过圆真的神情有些奇怪。 并没有圣人宝物到手的欣喜感,反而满脸都写着茫然。 何大先生在看到圆真捧着的那支笔后,眉头也仅仅是皱了一会儿。 紧接着像是没憋住。 笑出了声。 “噗——” 何霄费解:“爹,你笑什么?” 眼看着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笔都落入佛门之手了,他看着都快急死了。 怎么您还笑出来了? “我笑什么?哈哈,之前这小秃驴拿着圣人笔搁进修身林,搞得这么紧张,结果到头来却莫名其妙捧这么一支寻常无奇的笔出来,我笑一下怎么了?” 何霄愕然:“这笔是寻常之物?” 何奇事点点头:“除开破旧的有些厉害,这样的笔在沿街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就能随便买到,何止是没有特殊之处,本身也平平无奇,估计都不够格摆上林筑阁的货架。” 林筑阁是玉京城里有名的文房铺子。 圆真也发现了这支笔极其普通,不具备任何力量,怎么看都不像是儒家圣人随身之物,所以他才会茫然。 清慧也看出来了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笔。 老和尚皱眉道:“圆真,笔搁没有发挥出作用吗?” “不,师父,笔搁指出了方位,可我到了地方,就只看到一个石桌,桌上就摆着这支笔。” 清慧沉吟片刻,说道:“笔搁呢?” “师父,在这儿。” 从圆真手里接过山字形的笔搁。 仅仅端详了一会儿,清慧已然知道了原因。 老和尚默然无言,良久后才无奈道:“这并非是我给你的笔搁,你被骗了。” 圆真吃了一惊。 “什么?可是师父交给我笔搁之后,我一直不曾离身,怎么会成了假的?这……都怪徒儿办事不利,还请师父责罚。” 清慧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罢了,怪你又有什么用?看来这儒家圣人的遗留之物,与你我无缘,与我们佛门无缘。” 与寒乌国无缘。 不过最后这句话,可就不能说出口了。 费劲百般心思。 到头来是功亏一篑,就是不知道会是谁偷梁换柱,从他们师徒手中摘走了桃子。 清慧想起了之前修身林中的冲天清光。 会是同一人吗? 事已至此,清慧和圆真师徒再留在有鹿书院也没了意义。 这里毕竟是在大焱疆土之内。 之前冒着风险,是为了谋划圣人笔。 如今谋划已然落空,每在大焱多停留一刻,都将多承受一分不必要的风险。 “清慧大师不再留几日吗?我还想和大师促膝长谈,讨教一些佛法呢。” 何大先生此时的笑容不再是礼貌,而是发自真心。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但老秃驴的算盘已然落空,他之前有多忧心忡忡,现在就有多开心了。 要不是当着沈院长的面,要顾忌着斯文,他都想拍手称快了。 面对何奇事的挽留,清慧就像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揶揄打趣。 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这几日多谢何先生款待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有鹿书院与何先生畅谈。” “好好好,一言为定啊清慧大师,我等着你再来……” 清慧和圆真这对佛门师徒离开了有鹿书院。 没能带走圣人笔。 所以,也算他们逃过了一场劫难。 书院深处的大将军陈行虎磕着瓜子,眯着眼睛眺望着修身林,等待着清光冲天的异象对应之人出现。 任由那对佛门师徒空着手离开,懒得多看上一眼。 最后一个从修身林里出来的是徐年。 陈宪虎几人隐约从这位道门大真人身上的气息与进修身林之前似乎不太一样了,但是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唯有身为儒家修行者的何霄瞪大了眼睛。 似乎怕看错了,还揉了好几遍眼睛。 不会错了。 之前冲天而起的清光,就是对应的徐兄。 可是…… 一个道门大真人,竟然得到了儒家先贤的认可。 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其风打量着徐年,他比何霄看出来了更多。 “徐真人遇见了圣人笔?” 徐年不认识走向自己的儒衫中年是谁。 但是看到何奇事都陪在他身边,大致也能猜出来这读书人的身份。 有鹿书院,在大先生之上可只有院长了。 徐年微微点头。 沈其风又问道:“徐真人得到了先贤认可,也未能将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笔带出来吗?” 徐年想了想说道:“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我既然已经从中得了机缘,又岂能为一己之私,绝了栽竹的前辈们留给后人的这条路。” 沈其风显然是听明白了。 这位有鹿书院的院长愣了片刻,连续说了几个好字。 然后。 他向着徐年深深作了个揖。 第114章 佛缘 沈其风都拜了。 何奇事他们三位大先生也自然是紧随其后。 在场的其他书院弟子哪怕是一头雾水,但院长和大先生都作为表率了,他们还能站着不动吗? 不动。 就是不通礼仪了。 一时之间。 修身林外,包括何霄在内的有鹿书院弟子,都向着徐年作揖。 这突如其来的齐齐一礼,弄得徐年都有些不知所措。 “几位先生,这是做什么?我可当不起……” 从前世算起,都是徐年给老师们行礼。 这突然就反着来了。 而且换算一下,这还不是一般的老师,最起码也得是个清北名校的级别。 沈其风也没多拜,他直起腰杆后微微笑道:“徐先生为我儒家后人留下香火,放弃了圣人之力,若是都不值得我们这一礼,岂不是我们不懂礼数了?” 一支笔从书院深处飞了过来。 雅致精巧。 笔身篆刻着“春风”二字。 沈其风将这支笔呈在手中,递给徐年。 “徐先生得了先贤馈赠的浩然之力,可毕竟不是儒家修行者。” “我的这支笔,虽然远不及圣人遗留,但想来对徐先生也能有所帮助。” “一点心意,比不得徐先生为我儒家所做的十之一二,还请不要推辞。” 既然沈其风都这么说了,徐年也就长者赐不可辞了。 “那就……多谢了。” 沈其风摇摇头:“这是我谢徐先生。” 徐年接过春风笔,想起了一件事情,趁机问道:“请问书院弟子之中,是不是有个叫钱子璐的进了修身林?” “确有此人。” 徐年沉吟片刻,问道:“还能找的到他吗?” 沈其风若有所思:“这就得找了才知道了。” 有鹿书院的院长要在书院里找一个人。 这效率自是不用提。 没过一刻钟。 消息就传了回来。 钱子璐找到了。 但找到他的时候,人昏迷在了房间里。 倒是没什么性命危险。 只是根据钱子璐自己所言,他在进修身林之前就已经昏了过去,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答案显然意见。 是有人冒充了钱子璐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修身林。 徐年点到为止,主要是确认下钱子璐本人的安危,没有透露更多,不过沈其风似乎也已经心中有数了,只是再次谢过了徐年的提醒,没有追问半句。 离开有鹿书院。 徐年才从陈宪虎这里得知那位向他作揖的儒衫中年,正是有鹿书院的院长。 大儒沈其风。 驶向玉京城的陈府马车内,陈宪虎叹气:“大哥,可惜了啊!” 徐年疑惑道:“可惜什么?” “可惜大哥你是道门中人,如果你是儒家读书人,感觉沈院长都会把你钦点为有鹿书院下一任院长了……大哥要不考虑考虑,转修儒家?” 之所以是转修,不是兼修。 因为兼修,最常见的都是兼修武道。 像是佛、道、儒,这三教之内,甚少有人能做到兼修。 毕竟三教在思想理念上,多少都有些冲突的地方,如何将理念贯通都是一大难题,更别说一起修行了。 走火入魔的风险极大。 熊愚猛地一拍大腿。 陈宪虎呲牙咧嘴,因为这胖子拍的是他的大腿。 “胖子,你作甚?” “你傻啊,咱们大哥要是道门七八品转修儒家就算了,五品大真人也转修?这少的五品你来补?” 陈宪虎想想也是。 刚才只顾着感慨徐年在修身林里的机缘。 一个人比他们其余几个人加起来还要丰厚。 却有点忽略了徐年本身就是五品大真人。 他一个人。 本就比他们几个加起来还强。 “等下,什么叫咱们大哥?” “我是不是你兄弟?” “嗯,是。” 熊愚再拍大腿,这次是拍的自己的了,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笑嘻嘻说道:“你是我兄弟,他是你大哥,不就是咱们大哥?” 陈宪虎无言以对。 诸葛台微微笑着,算是附和这当下的气氛。 不过叶一夔坐在车厢角落里面,从修身林里出来他就有些沉默。 到现在更是一语不发。 也不知道在修身林的幻境之中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打击。 好好一个江湖侠客,竟然成了这么个样子。 陈宪虎觉得这么始终憋着也不是个事,刚想再问个清楚,却忽然感觉到马车竟停了下来。 “少爷,有人拦路……” 有鹿书院距离玉京城不过三十三里。 京畿之地,竟然还有人敢拦路? 还拦得是挂着陈大将军府记号的马车? 找死不成? 陈宪虎掀开车帘一看。 只见在马车前方,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光头。 拦路的是秃驴。 是那已经离开了有鹿书院,来自寒乌国松度寺的佛门师徒。 陈宪虎暗自皱眉,但却笑着喊道:“两位大师,这是要化缘吗?” “好说,我陈大将军府乃是积善之家,两位大师不如一并上车,随我们一起到了京城,保证招待好两位大师。” 这是以为来自寒乌国的两人不认识马车上代表着陈大将军府的记号。 故而报出家门。 大焱王朝的大将军,普天之下只要是通了人烟之地,都晓得这一名号的含义。 “阿弥陀佛。” 慈眉善目的清慧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老衲先谢过陈施主的大方,不过此次并非是向陈施主化缘,而是我等师徒与徐施主有缘,当有一叙。” 徐年微微皱眉,走下马车,看着这一对佛门师徒。 “我和你们有缘?” “施主与老衲师徒有点化之缘。” 清慧的面容愈发慈祥,犹如见着了众生悲苦。 他双手合十,朝着徐年一拜。 “可见施主与我佛有缘。” “可愿随我等师徒回佛门一叙?” 佛门? 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都没说过要留我在儒家,你却要带我回佛门? 几个意思? 徐年摇摇头:“道不同,没什么好叙。” “非也,施主既觉得众生皆佛。” “既是佛。” “怎么与老衲不是同道,怎不该回去见我佛呢?” 清慧再是双手合十一拜。 这一次。 他声音愈发沉闷,到最后犹如天雷梵音,滚滚而来。 脑后亦显出琉璃般璀璨的金光。 普照四方! 马车之内,哪怕有车厢阻挡,可这金光却依旧穿透了进来。 陈宪虎几人顿时一怔。 他们在挣扎之中,竟然也学着清慧,做出了双手合十的动作。 口中颂道。 “我佛……有缘……” 第115章 不当佛子便是佛敌 陈宪虎几人浸在佛光之中。 双手合十,口中轻诵。 竟是有了些宝相庄严之感。 七情六欲皆成破裂的泡影,只剩下了佛光满面。 这时。 天地应一念而鸣。 降下的磅礴气机,碾碎了普照佛光。 佛光破碎。 陈宪虎几人的表情不再如一,看着拦下马车的清慧和尚,他们很快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惊怒与后怕逐渐浮到了脸上。 如果不是徐年出手碾碎了佛光,他们继续沉溺到其中,恐怕就真要从此与佛门结缘。 此后遁入空门,只知道吃斋念佛,双手合十喊着阿弥陀佛了! 陈宪虎怒极而笑,喝骂道:“秃驴,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玉京城外强行度人,你是不是以为仗着些许佛门修为在身,我大焱就无人治得了你了?” “陈施主多虑了,老衲此行与你们无缘,只为带走与我佛有缘的徐施主而已。” 在这玉京城外十几里的地方,带走陈大将军府的少爷? 清慧没这么狂妄。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大焱王朝没能力对付他,只是因为起码在名义上,他只是带着徒弟游历四方。 在没有闹事,或者牵涉到直接的利益之前。 大焱王朝自持礼仪,不屑于动手而已。 就比如,如果之前圆真从修身林中带出了圣人笔,大焱王朝绝对不会不管不顾,只不过他提前准备了用以应对的佛门至宝,有逃回寒乌国的信心。 方才佛光普照,欲要度化的目标是徐年。 例如陈宪虎几人,不过是被波及到了而已。 但令清慧没想到的是,被佛光波及到陈宪虎几人都中了招,反而是被照耀最深的徐年没事。 不仅没事,还出手碾碎了佛光。 “阿弥陀佛,没想到徐施主既是道门大真人,施主既与我佛有缘,又何必误入歧道?当与我回佛门重修佛法,洗去尘世铅华,方知我才是我。” 徐年皱着眉头。 体内灵力运转成周天,天地与之呼应,如有大势将起。 “陈兄,你们先避让一下。” 陈宪虎几人没有半句啰嗦,留下一句小心之后,他背上了只是个普通人的陈府马夫,飞速后退。 清慧是证得金刚果位的佛门高僧。 用天下共用的九品境作为划分,这老秃驴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境强者。 陈宪虎再是潜龙榜排名靠前的武道天骄,现在也没资格参与到这种层次的战斗之中,如果硬要逞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方才的一个照面就已经很明显了。 仅仅是余光照耀,他们就会被洗去七情六欲,迈向空门。 留下来。 体现不出什么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只不过是拖徐年的后腿而已。 “何兄,你回有鹿书院,我回玉京城。” “我倒要看看。” “这寒乌国的老秃驴,在这玉京城外有几两拿来嚣张的本钱!” 真想要帮到徐年,正确的做法应当是搬救兵。 不是陈宪虎不相信他大哥。 只是就算徐年也是五品境,可毕竟还年轻,哪怕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了,满打满算又能有多少个年头? 清慧这老秃驴,可是实实在在占着个老的便宜。 大哥要是能收拾的了这老秃驴当然最好。 要是不行。 搬来的救兵,便是留下了一条退路。 “……孙儿,这么火急火燎,是想上哪儿去啊?” 正要分头去搬救兵,一位头发花白,骨架极大的老人大笑着大步走来,出现在陈宪虎几人的面前。 “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陈宪虎愣了一下,紧接着看向已经在行礼拜见陈府老太爷的陈府马夫,顿时回过味来。 怪不得让他安心在修身林中寻求机缘就好,原来这桩事情是有爷爷亲自在坐镇? 这就万事无忧了。 叶一夔等人悚然一惊,这老人就是覆国十九的大焱大将军陈行虎?既是朋友的家中长辈也,又位列王朝武将极致,于情于理几人都是行礼见过,神色恭敬。 陈宪虎撇了撇嘴:“爷爷,你不厚道啊,人在有鹿书院都要瞒着我!”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陈行虎,比起杀伐无数的将军,更像是逗着孙儿的和蔼老者,笑呵呵地说道:“你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老秃驴都对你孙子我动手了,爷爷你难道能忍?” “你当你爷爷还是几十年前呢?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还能动不动就跟人动手,不着急,先让我见识见识徐真人的神通法术,开开眼界……” 不远处。 战局的走向与陈宪虎的预料有所不同。 清慧和尚的佛门修为确实高深,证得金刚果位的他不仅仅是脑后有一圈普照万物的琉璃金光,通体肌肤都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化作了威严勇猛的怒目金刚之相。 可是这老和尚所要面对的天地之力却滚滚而来,仿佛无穷无尽。 在这天地煌煌之势的倾轧之下,还有九道释放着凌冽剑意的流光不断游走,让清慧和尚不得不疲于应对,因为这九道流光虽纤细,却极为锋利。 最开始,他仗着佛门金刚之躯的不坏之力硬挡。 但所谓不坏,其实也是上限罢了。 哪可能真的金刚不坏? 流光刺中金刚之躯,便会激起金光震荡,剑意刮过之处,金色都黯淡了几分。 如果放任不管,仅仅是这九道流光都能破掉清慧和尚的金刚之躯。 天地大势之下,清慧的佛光已经比之前黯淡了不少,他紧紧皱着眉头,不知大焱王朝何时又出现了一位如此强大的道门大真人,竟然从未听过。 清慧以前也不是没有和道门五品大真人交过手,但徐年的灵力之浑厚却实在是远超他的预想。 打了这么久。 一直都在不计消耗的催动着天地之势,竟然到现在都不见有半点颓势。 他的灵力,难不成真无穷无尽?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徐施主若是能出生在寒乌国,或是其他奉行佛门的国度,想来应该是佛门里的一桩幸事。” 反之。 这便是祸事了。 既是强大的道门真人,又能道出众生皆佛。 这样的人…… 若不能皈依佛门成为佛子,那便是佛门大敌! 第116章 佛在我心 与天地相争的佛光尽数收敛,清慧忽然就地盘坐双手合十。 口诵经文犹如梵音。 打着打着,这老秃驴怎么突然坐下来诵经了? 徐年不知这是什么阵仗。 但他没有坐视敌人读条放大招的良好习惯,抬手之间便以灵力深入大地。 神通,覆地! 大地翻涌而起。 这曾经埋葬了天魔教教主黄农人一道化身的神通再次显露出威势。 大地厚德可载物,也可埋葬万物! 轰隆隆—— 因为这是在京城之外,徐年不必控制着范围避免波及无辜,全力施展之下,这门神通掀翻的大地,犹如数条地龙腾空而起,咆哮着碾向了盘坐诵经的佛门金刚。 顷刻间。 山崩地陷,木石炸裂,满天都是烟尘。 尘土埋掉了佛门金刚。 但是徐年却并未放松下来,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了诵经之声还在继续。 并未停止。 “……施主,既与我佛有缘,何不回头是岸?” 烟尘落定。 清慧和尚的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如真似幻,介于虚实之间的莲台。 莲台绽放出的十片花瓣,具是与佛门金光如出一辙的琉璃金色,只是更加澄清,更加凝实,将整个大地翻覆之势,竟然是生生挡了下来。 没让一粒尘埃落落在清慧身上。 在不远处观战,陈行虎看到清慧端坐着的莲台,一双藏着虎威的眼睛眯了起来:“佛门至宝十方莲台?呵,难怪这老和尚敢来有鹿书院,原来是仗着这么一个后手。” 修身林里的那支笔,是因为圣人随身携带,故而浸染到了圣人的气息,才蕴生出些许一品境之力。 十方莲台就不一样了。 这是佛门之祖,与儒家圣人一样同为一品境的佛陀,亲手炼制的法宝,一直被佛门奉为至宝。 号称万法不灭,一尘不染。 陈宪虎看到徐年的神通被这十方莲台挡了下来,当即怂恿道:“爷爷,你这还不出手吗?把这莲台抢下来,佛门岂不是就丢了至宝,而我大焱则多出一件至宝!” “抢啥子抢哦?想这么简单。” 陈行虎摇摇头:“寒乌国是奉佛门为国教,又不是佛门属于寒乌国,十方莲台一直都在佛门圣地里供奉着,哪可能让清慧老和尚带来大焱?这只不过让他隔空借用了十方莲台的些许力量而已。” 不过虽然是隔空借用的力量。 但得益于十方莲台本身的品质足够高,实实在在蕴含着佛陀之力,哪怕经过隔空降下力量导致的损耗,依旧是极为恐怖的了。 纵然是五品大真人的神通,都难以硬撼。 借助十方莲台之威。 隔开了徐年所有法术神通,清慧脑后佛光暴涨。 再次度化! “徐施主,还不回头,与老衲皈依佛门,更待何时?” 普照的佛光之中,蕴含有莲台之中的一丝佛陀之力。 徐年刹那间心神失守。 清慧趁机而入,就要为徐年结下佛缘,在他的心湖当中种下一粒佛道种子,以后只需培养这粒种子发芽,他便自然会舍弃前尘,遁入空门! “这老和尚仗着佛门至宝忒欺负人,不抽他一顿是说不过去了……” 陈行虎皱着眉头看出局势对徐年已然不妙。 向前猛地踏出一步。 犹如猛虎出山,山林都在震动。 这具上了年纪,已经是一把老骨头的身体里爆发出如渊似海般的血气,叶一夔等人仅是站在旁边就感到一阵呼吸不畅,但同时他们又有些兴奋。 今日要看到这位大将军出手了吗? 可是下一刻。 陈行虎忽然咦了一声,又收回了气势。 他嘀咕道:“怪了,清慧老和尚都要得手了,怎么突然不动了?” 谁也不知道清慧和尚在占据上风,侵入到徐年心神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他们都看到在下一个瞬间,这位佛门高僧端坐在万法不灭一尘不染的十方莲台之上,竟然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连同照耀漫天的佛光,都犹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再下一瞬。 徐年重新稳住了心神,却见刚刚还要强行度化他带回佛门的清慧和尚,竟然端坐在莲台之上,用一种极其古怪,似哭似笑的神情望着他。 如同沙漠里的苦行者遇到了甘霖。 又如同一步一叩首的朝圣者,蓦然回首才发现竟是走错了路。 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慈眉善目,大喜与大悲融在一起跃然而出,所有的悲悯都已经顾不上天地众生,而是嘲向了自己。 “佛……” “我看到了佛……” “众生皆可成佛……你、你是对的?众神皆佛啊……你真是佛……” “我做了什么!” “你既是佛,见你便是见佛,我又怎么可以带你回去见佛……我见你,不是你与佛有缘,是我与佛有缘……”” “佛是唯一?佛是众生?” “哈哈哈,不对……都统统不对!佛就在你心中,佛就在你心中啊……” “佛就是你,你就是佛!” 清慧忽然扬天狂笑,状若癫狂。 本就飘摇如残烛般的佛光,在这几声大笑之中炸成了漫天的金色火星。 尔后。 全部熄灭。 如陈宪虎他们一样,圆真也为了避免被五品境的战斗波及,退到了远处,他此时看着师父如同癫狂的模样,听着那些在佛门之中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从师父口中说出来。 此情此景,总觉得有似曾相似。 像是自己从徐施主口中听到众生皆佛之时。 不。 不对。 师父比当时的自己更甚一筹。 不过徐施主明明什么都没说,是师父侵入了徐施主的心神。 为何会成这样? 师父他在徐施主的心神里遭遇了什么? “不……不、不对……不会是这样!” “佛是唯一……是众生……是你?” “都不对,不对……一定不对……所有人都错了?还是……我错了?” “佛……我要见佛!” 清慧大喝一声,似乎在这癫狂之中找到了一点仅有的清明。 双手往莲台一拍。 莲台飞出一道琉璃佛光卷上圆真,师徒二人在十方莲台的庇佑之下,远遁向西方。 徐年出手阻拦。 天威浩荡大地翻覆,九道流光齐出。 陷入癫狂的清慧和尚虽然佛光熄灭,可这十方莲台却依旧无愧于佛门至宝。 万法不灭,一尘不染。 不过在冲破了天地与流光之后,本就介于虚实之间的莲台也更加淡化了几分。 第117章 寻亲血玉 眺望着十方莲台遁向西方。 如虎环伺的那把老骨头最终也没有出手拦截。 “孙儿,带着你朋友先回京城,爷爷还要等一个人,就不和你们一起走啦。” 几乎是掐着点。 陈宪虎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位玉色衣裳的赶路人来到了陈行虎面前。 “大将军为何不让我出手?” 他像是染了风寒,身体不太好,仅仅说完这句话,便重重地咳了两声。 陈行虎伸出大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抚平着躁动不安的气血。 “没必要啊。”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你这又病得不轻,跟他一个老秃驴较什么劲?” “强行破去十方莲台的力量,就为了杀个五品境,这可不划算。” 赶路人止住了咳嗽,不置可否。 陈行虎又说道:“况且啊,咱们沈院长都忍不住夸上几声好的这位道门大真人也不晓得是有什么本事,竟是动摇到了清慧这老秃驴的佛心,连佛光都破碎熄灭了。” “佛门讲一个‘我佛唯一’,但徐真人似乎告诉那对佛门师徒‘众生皆可成佛’,还让他们信了。” “虽然这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但万一这俩人要是回了佛门之后还没忘掉徐真人的‘众生皆可成佛’,你说他们能活着回去,是不是比他们死在大焱更好?” 病弱缠身的赶路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如果能动摇到佛门的信仰,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们活着回去的价值也远胜死在这里。” 五品境虽强。 但一人之死,也撼动不了佛门的深厚根基。 可这信仰的动摇。 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陈行虎笑着问道:“说起来,冯首座此次离京,收获如何?” “幸不辱命,应该能让圣人满意。” “如此最好……” …… “……大哥牛逼,这清慧老秃驴也是成名已久的五品境强者了,在大哥面前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回玉京城的陈府马车内,朝着徐年竖起大拇指说出这句话的并非是陈宪虎。 而是熊愚。 陈宪虎微微愣神,他竟然……被抢了先机! 徐年笑着说道:“侥幸而已。” 这次是陈宪虎抢着说道:“大哥谦虚了,那老秃驴还仗着有佛门至宝相助都只能夹着尾巴跑掉,要是大哥也有同等级的法宝,他都不是大哥的一合之敌!” 十方莲台确实很关键。 如果清慧不是借助十方莲台之力,想要强行度化徐年,入侵了他的心神。 恐怕分出胜负还要些时间。 徐年凭借着仙灵根的底蕴,灵力跟不要钱似的泼洒,全程压着清慧打,但佛门金刚的不坏之力也非是等闲,就像是个厚重的乌龟壳,想要砸开也不容易。 清慧在徐年的心神之中经历了什么? 别人不知道。 但徐年自己清楚。 是他在修身林里没有带出圣人笔,获得的系统选择奖励。 佛在我心。 没有任何实际效果,仅仅是个摆看的特效。 但这显然对佛门修行者有奇效。 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在徐年的心神之中见到了佛,单纯就只是这么一个所见,就等于是输出成吨的精神伤害。 修为越高,佛法越深,越容易受伤。 越容易受伤,也就是越弱小。 所以…… 以后佛门修行者在徐年面前。 修为越高,就会变的越弱? 徐年回到百槐堂,张天天正在练剑。 这丫头跳脱是跳脱,但吃苦也是真能吃苦,决定要练一手剑法以来,每天都是勤学苦练,从不懈怠。 张天天的剑道天赋算不好上。 甚至在跟着学剑的几人当中是最低的,既比不过武道天骄陈宪虎,也不如灵光一闪闪个不断的徐年,比起从小就与刀剑打交道的楚慧婕也差了些许。 某只只会挥筷子戳树枝的小狐狸,单论天赋更是论外的级别,连堂堂盗首都有被震撼到过。 但张天天肯学肯练,又有白去踪用心指导,剑道进度并不慢。 “徐哥回来啦,秋试考的怎么样?” 张天天刺出一剑收回,擦了擦汗,看着走进来的徐年笑着问道。 她当然知晓徐年不是去考试。 徐年也配合她的玩心,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考砸啦,今年没戏。” “没事没事,徐哥还年轻呢,明年再接再厉,寒窗苦读十年都不嫌多,反正只要有一朝闻名就行了。” 张天天笑嘻嘻地说着。 旁边传来白去踪的声音:“徐小兄弟,咱俩聊聊?” 徐年走了过去,正好也有事想问问这位盗首。 “喂,老白你要做什么坏事,当我面不能说?” 张天天也只是嘟囔一句。 她还要继续练剑。 院子的一角。 依旧是冒充着剑魁的盗首斜斜依靠着一株老树。 还别说。 剑客风流的那种韵味,拿捏地很死。 “那支笔怎么样了,没让老秃驴抢走?” “恩,多亏白前辈相助。” 白去踪颔首,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了徐年的气息有了些许不同。 “你这是……儒家的浩然气?” “得了些机缘。” “不错啊小兄弟,你身上这份机缘可不小,不过那支笔你没带出来吗?” 徐年摇摇头,把圣人笔对于修身林的作用又说了一遍。 “有此心性,难怪能在修身林里得到机缘。” 虽然是扬名天下的贼,但白去踪不仅没有可惜徐年竟然不把圣人笔据为己有,反而表示出了赞赏。 白去踪就是问一下圣人笔最后如何了。 也没别的事。 徐年沉吟了一会儿,拿出那枚浸着一滴精血的玉佩。 “白前辈可知道这是什么?” 白去踪都不用拿到手里端详,仅仅是看了两眼就看出了玄机:“这倒是个稀罕玩意儿,叫做寻亲血玉,效果就和名字一样,能用于寻找血脉。” “只需要将一滴精血渗入其中,之后不管是什么人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这滴精血的后代在什么方位,不过记住仅限于后代,这一滴精血的正主,以及正主的长辈或是配偶都不在此列。” 说完功效,白去踪呵地笑了一声,笑容玩味儿:“以前高门大户甚至是皇室贵族对着玩意儿需求比较高。” “毕竟如果家里出过什么腌臜事,不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用这寻亲血玉也能辨别出来,比单纯的滴血认亲靠谱的多……” 第118章 独门秘传 “寻亲血玉不能反复使用,滴入精血之后就只能指向这滴精血正主的后代,而且大约一个月之后,随着渗入玉中的精血失去活性,血玉也就没有了寻亲的功效。” “不过这种极为特殊的血玉早就已经绝产了,用一块就少一块,又被那些豪门大户需求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是一玉难求,有价无市咯。” “小兄弟这块儿是哪儿来的?” 徐年手握着寻亲血玉,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块寻亲血玉,是在修身林中遇到白前辈你那位徒弟的时候,交手时从其身上掉出来的。” 白去踪笑容里的玩味儿顿时凝固了,变成了苦笑:“我这孽徒应该是没有成过亲,没有什么后代要找才是,身上带着这块寻亲血玉……应该是在找什么人?” 徐年已经感受到了寻亲血玉的气息指引。 一共有两道。 一道就是指向他自己。 所以当时在修身林见到冒充钱子璐的盗首徒弟,他才会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气息。 而另外一道。 应该是在京城之内。 如果他没弄错,指向的是那座镇国公府。 寻亲血玉之中的那滴精血属于谁,也就不难猜出来了。 徐年想起大婚时,陈宪虎曾经说过镇国公府有能找到私生子的法子,答应会尽快把人送到陈大将军府。 如今看来,这枚寻亲血玉就是镇国公府的法子? 可是从结果来看。 镇国公府却没有找到徐年,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位私生子。 这枚蕴含着折冲将军一滴精血的寻亲血玉,也不知怎么就落到了盗首徒弟的手里。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盗首徒弟擅长冒充他人,寻亲血玉能确定身份…… 沉思之中,徐年隐约抓住重点,询问道:“白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寻亲血玉指错人?” 听到这话,白去踪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似乎他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笑容也变得更难以描述了。 “已经渗入精血的寻亲血玉不会指错,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余地。” “说来话长,我以前有个仇家,他怀疑新娶的小妾送了自己一顶绿帽子,生下来的小儿子不是自己的,就千辛万苦找了一枚寻亲血玉验明真相。” “我知道这件事后看不过去,男男女女相濡以沫共度余生,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这人怎么能怀疑他小妾不忠呢?这点信任都没了,也是不忠!所以我那时就专门捣鼓了一下寻亲血玉,发现了一个小技巧。” “寻亲血玉一定是指向那滴精血的后代,这点没得改,但可以在这滴精血上面做文章……具体方法涉及到独门秘传,我就不和小兄弟细说了。” “反正我那仇家四个孩子,三个大的肯定是他的,小的不是,我用渗入了经过我独门加工的精血的寻亲血玉,调换了渗入了仇家精血的寻亲血玉。” “之后我那仇家彻底放下了芥蒂,还因为怀疑小妾心有愧疚,把小妾提为了平妻,从此婚姻幸福阖家欢乐,我也算是难得做了件大好事,在背后守护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至于白去踪怎么知道他仇家的小儿子不是亲生的。 当然是因为…… 他知道那个小儿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假如四个孩子都是亲生。 白去踪特制的寻亲血玉,就该是指向不是亲生的结果了。 徐年沉默了。 他就想问问有没有操作的余地,没想到会从白去踪的口里听说了这么一个最后走向幸福的仇家故事。 不过……这算是哪门子的幸福啊? 能从中能感到幸福的是作为其仇家的白前辈你自己? 过了好一阵,徐年才回过味来,问道:“所以,如果想要寻亲血玉指向谁,只要提前制作好特殊的寻亲血玉,再与正品调换,就能起到误导的效果?” 白去踪点点头:“恩,差不多是怎么个意思,不过这是我的独门秘传,没有其他人会。” 如何狸猫换太子,用特制的寻亲血玉换掉正品的寻亲血玉。 在这里反而不是问题。 盗首之名,还用得着强调吗? 能偷的神不知鬼不觉,在偷的时候顺便再放点什么东西回原处,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白去踪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皱眉问道:“我那孽徒,难道是用我教的独门秘传……在冒充谁的后代?” 徐年沉思了片刻,微微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白前辈你的徒弟现在应当已经回了镇国公府,顶着镇国公府私生子和陈大将军府赘婿的身份,不日后就要送去陈大将军府了。” 白去踪愣了一下,语气古怪:“这孽徒,玩得还挺大啊。” 一座镇国公府,一座陈大将军府。 都被玩进去了。 能不大吗? 白去踪沉吟道:“徐小兄弟,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徐年点点头。 白去踪没问是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 猜也能猜出一二了。 他只是说道:“徐小兄弟给我个面子,孽徒这事交给我,如何?” 盗首亲自出马,徐年乐见其成。 只有一个需求。 “白前辈出马,晚辈自是乐得省心,只有这件事情彻底与我无关就行。” 刚才还说与你有关。 现在就要与你无关了吗? 白去踪听懂了,微微点头:“明白,小兄弟你放心就是,我保管这件事情不管之前是有什么瓜葛,之后没人会觉得与你有什么关系……” …… 镇国公府。 只剩一条手臂的曹伯看着不久前才晃晃悠悠回了府的私生子徐年。 不知是在哪儿大醉了一场。 满身酒气,走路都走不稳。 老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欠身:“年少爷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不见人,大夫人可有些不满,说您这样下去礼仪没学到位,进了陈府可会被人指摘。” 这位被老仆亲手带回镇国公府的年少爷笑嘻嘻地说道:“呵呵,曹伯何必拿大夫人压我?你真在乎她的意见?” “大夫人是老爷发妻,老奴自是尊敬于心。” 年少爷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言道:“你尊敬老爷,才不在乎夫人呢。” 听了这话,独臂老仆皱起了眉头,再度问道:“年少爷,你这是去了哪里?” “烟柳河啊!曹伯你别说,这烟柳河的姑娘们确实懂得疼人,舒坦啊!” “既然烟柳河的姑娘这么会疼人……还能让年少爷带着伤回来?” 第119章 不能说 被独臂老仆一语道破了受伤这件事情,这位年少爷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惊讶与诧异,他非常自然地哈哈一笑。 “曹伯难道没去过烟柳河吗?那种地方,争风吃醋也不奇怪。” “我虽然受了点伤,不过想抢我风头那人,只比我伤的更重。” “好歹是我打赢了,应该不算给镇国公府丢人?” 年少爷的表情与反应都相当自然,起码曹伯看不出蹊跷。 暗中跟着年少爷的护卫,也确实能证明年少爷是进了烟柳河,直到不久前才从烟柳河里离开。 似乎只是寻花问柳,并无其他。 只是烟柳河那种地方,不知混迹着多少达官贵人与自诩风流的名仕,就算是镇国公府的护卫也不好无缘无故大张旗鼓地进去找人,也就无法确定年少爷是否真的是在烟柳河里待了整整一天。 这种不确定,让曹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或许只是直觉在作祟。 和陈大将军府的婚约没有约定过是不是私生子。 所以年少爷可以代替承少爷。 但是规定了必须要是主脉后代,也就是老爷的子嗣。 这就堵死了义子或是用其他人冒充的可能性。 如果这样做了,可就成了欺君。 “既然如此,年少爷操劳了一天,想必正是疲惫的时候,老奴也就不打扰年少爷休息了……” 走出安排给年少爷的独居的小院。 曹伯不动声色从怀中摸出了渗着老爷一滴精血的寻亲血玉,但是不管他通过这枚寻亲血玉感知多少次,散发出来的两道气息,依旧是清晰的指向着镇国公府里的承少爷和年少爷。 寻亲血玉不会指错。 承少爷必是老爷嫡子,这也千真万确。 所以这么看来,年少爷必然就是老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不该有错。 “难道是我太多心了吗?”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暗中操持着镇国公府诸多事宜的独臂老仆有些儿怀疑是不是自己谨小慎微过了头,已经到了多心多疑的程度。 只要是老爷的血脉。 年少爷究竟荒淫无度还是风流不羁,又或者是暗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甚至是与谁谁谁合作图谋着什么,其实都是次要的问题。 次要的问题当然也是问题,不能无视。 但血脉这一点,必须是如假包换千真万确,不出差错。 独居的小院里面,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不过这倒不完全是大夫人苛待私生子,同时也是因为年少爷自己不争取,一个人住着似乎也怡然自乐。 年少爷等到独臂老仆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他才一步两晃的起身合上了大门,懒散的模样像是醉酒之后急着歇息。 但当大门关上,隔绝了院子之外,几道暗中盯梢的视线。 这位据他自己所言,一整天都在烟柳河里寻花问柳,还与人争风吃醋才受了些伤的折冲将军私生子,那张堪称俊美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不再遮掩之后。 反倒是身受重伤导致的气血萎靡浮上了表面,愈发加重了脸色当中的惨白。 “……真是见了鬼了,镇国公府的私生子明明就二十岁,流落在外也没有镇国公府的资源培养,顶天了成就个七品都是天纵之才了。” “怎么我遇上的却是个道门大真人!”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还好是在修身林里还能逃得掉,要不然可就把小命都搭进去了……” 年公子思绪翻涌心念电转,怎么都想不通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混进有鹿书院的修身林之中只是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碰巧依靠着调包而来的真正渗着那位折冲将军一滴精血的寻亲血玉,感知到了正品徐年也在修身林里面。 原本就想着找个机会和正品徐年接触一下,打探清楚底细和想法,看看是不是软柿子能否拿捏,如今修身林中有白雾隔绝内外,没人可以窥探,不正是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乎。 年公子靠着寻亲血玉的气息指引,在修身林的白雾中确实找到了正品徐年。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正品徐年,何止不是软柿子,简直是潜江猛龙! 二十岁的五品境? 这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啊,哪怕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这也太离谱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会不会是正品徐年就不是二十岁? 但这也不对啊。 镇国公府再怎么离谱,也不至于把私生子的年纪都搞错了,毕竟这事情再荒唐也是那位折冲将军自己做的。 他能率大军征讨寒乌,总不至于糊涂到连儿子多大了都算不清。 而且这镇国公府是不是有病? 放着五品大真人流落在外,要个突破个武夫八品都得依赖丹药的草包? 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不论镇国公府再怎么不可理喻,年公子都深陷在此局之中无法脱身,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反复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冒充好镇国公府的私生子。 “……小楠,你这玩的不是挺大的嘛,一下子把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都耍了进来,怎么还要一个人躲在这房间里唉声叹气呢?”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语气幽幽的声音。 年公子悚然一惊。 急忙回头,立刻就愣住了。 “剑魁……不,不对……师父?” 神不知鬼不知进了镇国公府的盗首白去踪,看着不告而别音信全无的徒弟,沉声说道:“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啊?” “我……” 冒充着徐年的盗首徒弟小楠无话可说。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能言善道,怎么现在哑巴了吗?” “没……” 白去踪面无表情,幽幽说道:“学了我的本事,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这个当师父的讲吗?还是说,你就没把我当过师父,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偷到盗首的一身本事?” “不……师父,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怎么样?你说啊!” “我……我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 “冒充镇国公府的私生子,对你有这么重要?” “师父,这关系到不止我一人的性命,但我真的不能说……” 第120章 病秧子 “不止你,还有谁?这也不能说?” “不能……师父,您别逼我了,我真的不能说……” 白去踪微微眯起眼睛。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要想做到封口忌言这种事情,其实除了武力威慑、约法三章之外,有的修行者也有在神魂之中种下禁制的能耐,让人无法说出某件事情的真相。 这种禁制不常见,会的人很少。 种下封口禁制的条件往往也很苛刻,比单纯的杀人灭口要难上太多。 但无一例外,只要被种下了封口禁制,往往都很麻烦。 根据具体方法的不同,封口禁制的效果也会有所偏差。 就比如说出真相这件事如何判定,有的封口禁制是根据主观判断,不能产生这个想法,哪怕实际上什么都没说也不行,而有的则是干脆限定在几个关键词之上,说的再多只要绕开这几个关键词也没事。 就是不知道这孽徒,是中了哪一种封口禁制? 白去踪虽然是天下三奇,但他也有自己的短板,修为毕竟只有五品境,虽然远不是等闲的五品境能媲美,但至少在此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修为不够用了,连孽徒是中了哪种封口禁制都探究不出来。 “你冒充镇国公府的私生子是要做什么,这个可以说吗?” 小楠知道师父这样问,意味着不会为难自己,顿时松了口气:“能说,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得冒充好镇国公府私生子徐年,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是有什么人要挟着孽徒做事? 冒充镇国公府,之后也就还要冒充徐大将军府的女婿。 是这两家的敌人? 还是…… 与整个大焱有仇? 寒乌国? 甚至是更进一步,与整个天下为敌的天魔教? 白去踪心思如电转,如此看来发生在他孽徒身上的事儿,从被封了口的孽徒这里是找不到什么线索的了,还得从长计议,从旁查起。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手笔这么大。 要挟盗首的徒弟,戏耍了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 图谋也一定不小。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冒充着镇国公府的私生子,自己注意不要露了马脚。” “至于正主那边你不用管。” “为师我和那位小兄弟有些交情,他不想当什么镇国公府私生子,巴不得和这些破事再无瓜葛。” “只要你别再傻乎乎的去招惹他,他才懒得戳穿你的身份……” 盗首来时无影,去时也无踪。 只有小楠默默将这几句话记在心里。 然后跪了下来。 朝着方才盗首所站的位置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 玉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进出人潮最为拥挤的东城门之上,忽然悬上了两具尸体。 一人胖而凶煞,一人瘦而阴翳。 但现在都成了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一左一右,悬尸示众。 寻常百姓见了只是吓了一跳,然后以为这是斩杀了什么恶贼,至多是吐口唾沫,怪这人死了还要吓自己一跳。 之后就抛到脑后了。 在这逐渐变凉的萧瑟秋风之中,旭日东升洒下再多的暖意,他们也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让秋风吹破了小屋,没心思和两具尸体计较。 但是稍有见识的江湖中人,看到东城门贴的关于这二人身份的告示,便意识到这可不是一般的江洋大盗。 不管是谁杀了这二人中的一个,可都能在镇魔司领到黄金千两的悬赏! 二人是谁? 天魔教在教主之下,护法之上,还设有两位使者。 左使和右使。 左使曾经在一座人口数十万的城池之中,上骗城牧下欺百姓酝酿出席卷全城的杀劫,到最后那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池成了一座十室九空的空城。 最后朝廷派去平乱的人马,在陈述情况的档案中清楚记载,城池里活下来的人不足一万,其中还有超过半数撑不下去,选择了自尽。 右使最鲜为人知的事迹与大焱倒是没什么关系,他曾经霸占了一个小国的皇宫。 在皇宫内荒淫无度,让太子和皇后,皇帝和公主,在他的面前,在彼此的面前,两两相合违逆人伦,在皇宫之外,假借皇命让大军出征,到处掀起战火,民不聊生。 最终还是被攻打的敌国反击,直捣黄龙杀进王城闯入皇宫,才发现这国的皇帝早就已经疯了。 而如今。 血债累累的天魔教左右二使,便挂在了玉京城的东门之上,最后所能做的恶行,不过是靠着血淋淋的模样,吓唬吓唬来往的平民百姓。 谁杀的? 在城门告示之上也有说明。 镇魔司首座冯延年独自诛杀此二贼,扬大焱之正气,还天下以公道。 这无疑是大功一件。 仅次于斩杀天魔教的教主黄农人了。 但奇怪的是。 一些关注着朝堂变故的有心人却发现冯首座立此大功,竟然仅仅就只是在诸如张贴于东城门的告示里,提到了他的所作所为,表示出高度的肯定与赞赏。 但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奖励。 不升官,不加封,不赐礼。 不只是冯首座本人,就连他率领镇魔司也一样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这意味着什么? 辛辛苦苦做完了苦差事,老板拍着肩膀一个劲的表扬你做得好,可是表扬完却不发奖金,不涨工资,就连饭都不请吃一顿! 这仅仅的口头表扬以兹鼓励的做法,可不符合大焱朝廷一贯以来的作风。 不过正是不同寻常,更有心的人便顺藤摸瓜,也就发现了之前天魔教祸乱玉京城,镇魔司有失察之责,只是怎么处罚一直悬而未决,直到天魔教左右二使悬尸东城,也就彻底没了后文。 原来不是不赏,只是功过相抵了。 “……冯首座还是厉害啊。” “天魔教左右二使有合击之法,两人联手可短暂爆发出四品之力,可却被冯首座一人斩了。” 百槐堂的院子里,白去踪也在说着天魔教左右二使之死。 他一边指正着张天天的剑招。 一边感慨道。 “可惜冯首座是病秧子,他想突破四品难上加难。” 徐年闻言有些好奇:“冯首座得了什么病?” 悠哉喝茶的张槐谷淡淡地说道:“肺经先天残缺,后天补不回来,治不了的病,其实都不该算病了,这就是他的命。” 这时。 百槐堂门外,响起一道咳嗽声。 “咳咳——” “冯某这命虽然不好,但还是能调养的……” 第121章 镇魔司金衣之位 话音落下之后,门外之人一边轻轻咳嗽,一边走了进来。 身形偏瘦,脸颊带着病态的苍白,似乎弱不禁风。 衣裳是镇魔司的款式。 只不过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金色,而是玉色。 宛如温润良玉。 在百槐堂里养伤的楚慧婕见到来者,当即弯腰抱拳举过头顶:“棕衣楚慧婕,见过首座大人。” “这又不是在镇魔司,楚棕衣也在养伤不必履职,何必这么多礼,倒是楚棕衣为镇魔司负伤,镇魔司却无法治疗楚棕衣的伤势,实在汗颜。” 统领着镇魔司的冯延年语气温和,笑着摇了摇头。 “楚棕衣不必管我,你继续跟着学剑便是。” 冯首座环视了百槐堂的这间小院,最后看向了依旧在悠哉喝茶,完全不说起身相迎的张槐谷。 “张神医这里倒是难得这么热闹。” 以前百槐堂里就张槐谷和张天天父女二人。 现在呢? 白去踪在指导张天天练剑,徐年和楚慧婕在旁观摩,更远一点还有徐菇在逗着酥酥。 确实热闹了不少。 张槐谷捏着茶杯,淡淡地说道:“总不及冯首座才杀了天魔教左右二使的热闹大。” “冯某侥幸捡漏而已,不值一提。” “就算是捡漏,能捡到也是你的本事了,况且这是为天下除害,我要是不懂事岂不成了小人?冯首座既然来了,就坐我面前来,让我看看你这命该怎么调理。” 张槐谷似乎知道冯延年的来意。 不过想想也是。 冯延年来这百槐堂,还能为了什么事呢? “咳,咳咳——张神医多虑,冯某并无要挟之意。” “行了,知道你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给你看。” 先天不足的镇魔司首座咳嗽着坐到了张槐谷的面前,张槐谷放下茶杯号脉望气,大约一刻钟后,这位名气和脾气都挺大的神医便心中有数了。 “冯首座这先天不足的命数,想怎么调理?” “请问张神医,能朝着什么方向调理?” “你要想保命,散去这身修为,以后当个普通人,无病无疾活到七十三岁没什么问题。” 听了张槐谷的提议,取名延年的冯首座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延年益寿。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可不行,冯某走到今天,里里外外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没了这身修为护持,怕是哪一日横死街头都不知道。” 孤身杀了天魔教左右使者的人会怕死吗? 这理由,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张槐谷又说道:“你在镇魔司退居幕后,不出力只出个脑子,总没人能在镇魔司里杀人?” 原本在观摩张天天学剑的楚慧婕,这时候也没了心思,眼睛虽然还在看着白去踪演示的剑招,但是支起的耳朵却倾听着顶头上司与张神医的对话。 冯首座沉默了片刻,答道:“镇魔司现在还少不了我。” “到头来不还是这个理由,直说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 张槐谷为冯首座倒了杯茶。 冯首座接过后说了声谢谢,小口啜着,等着他这命数的后文。 “既然不愿意散功,我只能保你在一年无碍,一年后你再来我这儿也没用了,不如去烧香拜佛求神仙,还能有点盼望。” 张槐谷写了副药方。 没有打断在练剑的张天天,他自己起身去抓药。 不过这时。 徐年走了过来,接过了药方。 “有劳徐小友了。” “举手之劳而已。” 抓药配方这种事情交给徐年去做,张槐谷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看着时不时就咳个两声的冯首座,继续说道。 “不过记住一点,我说的一年期限,是以你现在的修为。” “你现在已经是武夫五品的极致了,如果还要突破四品……” “冯首座,那全天下人可就只能等着吃你的席了。” 喜事吃席,丧事也能吃席。 但这里显然不是指的突破四品的喜事。 丧事不吉利,但是冯首座并无恼意,他面容依旧温和,点了点头。 “明白,多谢张神医了……咳,咳咳——” 武夫境界。 前面五品,分别是力筋、壮骨、锻体、脏腑、通窍。 通窍,顾名思义就是打通周身穴窍。 穴窍如何打通呢? 需要以经脉相连,血气冲关。 但是冯首座的肺经先天不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慢慢调养其实没什么大碍,但偏偏他已经是五品通窍境的武者了,那么弥补不了的先天不足,就好比是能毁千里之堤的蚁穴。 如果修为继续提升,经脉承受的血气更加强大,先天残缺的肺经就将是决堤之处。 到时候。 真就只有神仙才救得了冯首座了。 徐年按照方子上的剂量一丝不苟地配好了药,回来交给命不好的冯延年。 “多谢真人。” 冯延年接过药,目光却停留在徐年身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忽然笑了一下,开口问道。 “不知真人觉得镇魔司怎样?” 徐年愣了一下,然后答道:“挺好的。” 镇邪诛魔,匡扶世道。 虽然镇魔司也会有疏忽出错的时候,虽然也会出了柳百元那样的叛徒,虽然里面的人不可能人人都是秉承着大义,总会有谁藏着私心敲打自己的算盘。 但有这样的宗旨,且能做成现在这样,总归值得起这声“挺好”。 “挺好的吗?那这就好。” 冯延年那张病弱的脸上更多出了几分笑意,提出了邀请:“不知真人可有意加入镇魔司?” 徐年微微错愕。 镇魔司这是朝廷的正经衙门。 他这不用考试,就能有朝廷的编制了吗? 冯延年继续说着,开出了他为徐年准备的待遇:“真人若是加入,如今柳百元叛逃之后,镇魔司八大金衣的位置空出来一个,正好可以由真人补上。” “并且除了金衣应有的之外,我还许给真人理应是我这个镇魔司首座独有的部分权利。” “等到一年之后我已经当不了首座了,如果那时陆不池也还未成长到有这个资格,就由徐真人来统领镇魔司。” 支起耳朵的楚慧婕刚才还悲哀于冯首座只剩下一年的寿命,现在听到冯首座邀请徐年进镇魔司担任金衣。 第一反应便是惊讶。 镇魔司成立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让人一来就当金衣的先例。 在冯首座邀请徐年之前,镇魔司哪怕是按照金衣的标准招揽到的成名强者,给出的最高职位,也就是和楚慧婕一样的棕衣而已。 从棕衣到金衣,这是必要的磨合与考量。 新人需要熟悉镇魔司的办事风格,而镇魔司也得考量一下新人是否可靠。 不然如果金衣之位上出了叛徒…… 柳百元便是前车之鉴。 不过楚慧婕再想到这个人是徐年,这份意外便少了许多了。 道门五品境。 光是这修为,就已经能压下太多的不服气了。 不过楚慧婕这里其实是想简单了,如果徐年仅仅是个五品境的强者,他愿意加入镇魔司,冯首座当然乐见其成,不会吝惜给出个棕衣的位置,但金衣就只能以后再看了。 如今之所以破例。 一则是冯首座是指望不上延年益寿了,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二来,徐年也不仅仅是五品境的修为。 有鹿书院发生了何时,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这个大焱搞情报最厉害的衙门里的一把手。 在修身林里得到儒家先贤的认可。 为了不断掉修身林里的诸多大儒留下的传承,主动放弃了圣人笔。 大儒沈其风领头作揖,称其为先生。 如果说,道门五品境证明的是能力,那么能在有鹿书院里得到这些,便是德行操守的保障。 如此。 冯延年才破格,直接抛出了金衣之位。 更是许诺在一年后,如果原定的后继之人还未赶上来,那便可以代替他成为统领镇魔司。 镇魔司的金衣吗? 徐年沉吟片刻,问道:“镇魔司有阴心古花吗?” 阴心古花,这是治好徐菇尚缺的最后那一味药。 似乎冥冥中注定了要好事多磨一样。 其他药材都已经凑齐了,可就这最后一味药到现在都没消息,弄得当初信誓旦旦打过包票,说是包在自己身上了的陈宪虎都有些尴尬。 网罗着天下情报的镇魔司,会有阴心古花的线索吗? “真人若是问的现货,镇魔司里肯定是没有,而如果是与之有关的消息,这我得回去查一查才能告知真人。” 镇魔司搜罗天下情报,冯延年虽然是首座,任何情报都能随意翻阅。 但他也不可能把每一条情报都记在了脑海里。 不过他想了一下,紧跟着就问道:“不过这阴心古花,我没什么印象,请问有什么作用?” 悠闲喝茶的张槐谷开口说道:“一味药材,只论效果算不上珍贵,因为这药性偏门,用得到的地方很少,只是这花的生长条件至今成谜,可遇不可求,数量极少。” 冯延年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徐年,如实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镇魔司里也没有阴心古花的消息。” 镇魔司的情报再厉害,也不可能去搜集一些无用的情报。 而这阴心古花,显然对镇魔司没什么用处。 不会专门去搜集。 徐年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他还是微微笑着,毕竟冯延年的这份磊落也值得善意。 他想了想,给出了答复。 “说实话,我习惯了自由散漫,要我加入镇魔司恐怕是不大情愿。” “除非能拿来阴心古花。” “不过呢,我确实觉得镇魔司挺好,虽然不愿意加入,但是如果镇魔司有什么事情,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冯首座也大可以来找我具体商量……” 第122章 诚意十足 简而言之。 帮忙可以商量,入职打工就算了。 倒也不全是因为什么习惯了自由散漫,只是徐年现在这情况说不好听点得算个黑户。 身份都被白前辈的徒弟顶着用了。 虽然对他目前的生活没什么实质性影响,但当了镇魔司金衣就等于正式登上大焱朝廷的大舞台抛头露面,难说会不会进入镇国公府的视线,进而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至于愿意帮镇魔司,也不是因为徐年有什么匡扶正义的伟大志向,只是要想从根源上解除这桩婚约,就得从大焱皇帝处下功夫。 而想要大焱皇帝的理性值上升,就要向天魔教动手。 普天之下,哪个衙门是专门与天魔教不对付的呢? 当然就是镇魔司了。 所以四舍五入,帮镇魔司也是在帮徐年自己。 况且这帮忙也不是义务劳动。 都说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具体商量。 这商量什么呢? 酬劳是其中之一。 冯首座看着这么儒雅温良的一个人,总不能既要徐年出力,又要他自带干粮。 “我明白徐真人的意思……咳、咳咳——挺好的,这也是个合作的方式。” 破例许下的金衣之位都没能把徐年招揽进镇魔司,但冯延年的温和笑容依旧没变。 只是这突兀插入的咳嗽声,听着都让人有点心疼。 徐年的拒绝其实在冯首座的意料之中,愿意以帮忙的形式合作都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这可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如果五品境的强者这么好招揽,镇魔司又怎么会只有他这一位五品境独力支撑。 况且这位徐真人还不是普通的五品境。 徐年和清慧的交手,冯延年其实看到了,只是到最后也没有出手,连绵不绝的天地之威,同时还驾驭剑丸,施展大地翻覆的神通,打到最后也不见有丝毫力竭的迹象。 道门大真人固然法力高深,但徐真人这身法力未免太深不可测了。 冯延年喝了口茶又咳了两声,拿出了两张银票。 都是盖着八方钱庄的章,每张都是一百两黄金的面额。 “天魔教护法寻先生的悬赏是四百两黄金。” “虽然不是徐真人杀的他,但如果不是徐真人重创了他,镇魔司的伏杀也不太可能实现,所以这是徐真人应得的悬赏。” “还请不要推辞,收下就好。” 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徐年都快忘了这茬了。 其实这笔悬赏原本能早些发下来的。 只是认定天魔教护法寻先生已死,恰好是在八月八立秋的前几天,紧接着就赶上徐陈两府大婚,天魔教在玉京城闹出事端,之后镇魔司陷入了麻烦当中,和徐年接触的棕衣楚慧婕又负了伤。 于是就这么耽搁了。 直到今天,冯首座要来百槐堂,便顺便把这笔悬赏也带上了。 “除了寻先生的这笔悬赏之外。” “之前镇魔司能够击退天魔教教主黄农人来犯京城的化身也全离不开徐真人的协助。” “只是我觉得这份功劳不是金银能够衡量,便想问问徐真人可有什么所需之物?” 金银怎么不能衡量呢? 衡量不了。 那就只可能是不够多。 徐年收下银票,心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有了寻先生悬赏的二百两黄金,哪怕在这京城里什么正事都不干,当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没事听听小曲看看戏,再去茶楼听听书,只要不沾赌不上青楼争风吃醋,也绰绰有余了。 暂时来说,徐年对金银是没什么需求了。 阴心古花他倒是要,但是镇魔司也没有。 那还能要什么呢? 徐年思索了片刻,沉声问道:“我可以让镇魔司查一件事吗?” 冯延年轻声咳嗽,笑着说道:“这得看是什么了。” “八年前,镇国公府,七品境的巫师。” 徐菇的病,是七品境巫师的隔空咒杀。 并且似乎十分惧怕暴露自己,那名七品境巫师为了了无痕迹,宁愿降低了咒杀的威力,可这对普通人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了,如果不是遇上了李叔…… 除了与镇国公府的瓜葛,徐年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要对他娘下此毒手。 虽然这里面也有疑点。 如果是镇国公府要灭口,似乎根本不必做的这么麻烦,京城街道上的尸体都撼动不了镇国公府的地位,何况是荒僻山村里的一对母子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但眼下一点线索都没有,也就只能从镇国公府查起了。 诚然这有向冯延年自爆身世的风险。 但找出当年下咒的七品巫师犹如大海捞针,要说谁有机会把针捞出来,镇魔司必然是其中之一。 况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逞一时之快不顾后果的复仇,如果阴心古花一直没有下落,杀掉下咒者便是不得不考虑的解咒法子了。 “镇国公府乃是大焱赫赫有名的将门,哪怕如今没有了国公的爵位,可折冲将军正在领兵攻伐寒乌国,无缘无故调查到他身上,这可有些不妥……” “咳、咳咳——” 冯首座咳完,才说出后话。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查一查八年前有哪些七品境巫师与镇国公府接触过,这就没那么不妥了。” “只不过徐真人,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如今都已经过去八年了,镇魔司也没法保证还能翻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徐年点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冯延年沉吟了片刻:“不过如果是查一下八年前与镇国公府有关的事情,这恐怕还不够……咳、咳咳——不够抵过徐真人击退黄农人护住京城的功劳。” 这咳嗽咳出了大喘气的效果,徐年还以为是他的功劳不够。 天生命不好的镇魔司首座轻轻咳着微微笑着,就主动加多了他给出的筹码。 “这样好了,徐真人不是还对阴心古花有兴趣吗?镇魔司也会顺便搜集下落。” “再就是这块牌子,也干脆一并送给徐真人好了,就当是为了以后的合作愉快,镇魔司展现出的诚意……” 第123章 老农 冯延年不仅主动揽下了阴心古花还留下了一块令牌,他也没说令牌有什么用,只是微笑着拎起张槐谷开给他的药,就告辞离去了。 一边走,还一边咳嗽。 病恹恹的背影,让人愈发觉得这满街秋景的凉意更甚了几分。 冯延年留下的令牌本身是黑色,不过刻在令牌上的“镇魔”二字则是金色。 徐年不知道这令牌有什么用,但百槐堂里还有个镇魔司的棕衣。 “这是镇魔司发放给盟友的令牌。” “持有此令,尽管不是镇魔司的成员,但也能在镇魔司内部拥有一些权限,例如索要情报、寻求协助,甚至是在镇魔司里派发任务。” “字迹颜色代表着盟友令的级别,不同级别的权限等级也不一样。” “徐大哥你手里这块是金色,在盟友令里是最高级别,只有首座大人才有资格签发,只发出去了两块……嗯,现在算上徐大哥手里这块,现在一共有三块了。” 镇魔司里的权限等级向来与颜色挂钩。 灰、青、棕、金、玉。 玉色只有一人,首座冯延年。 徐年手中的金色盟友令,虽然不能让他和镇魔司的八大金衣直接划上等号,但享有的部分权限级别也不遑多让了,比如在能接触的情报这一方面,已经超过了身为镇魔司棕衣的楚慧婕。 四舍五入一下,有了这块令牌相当于是在镇魔司开通了最高级会员? 不过权利与责任总是相伴出现。 开会员要的是钱。 拿着镇魔司的盟友令牌,又会要付出什么呢? 徐年思索片刻,问道:“我拿着这块令牌,应该不光只是享受镇魔司的资源,我是不是也需要为镇魔司做些什么?比如有什么紧急任务的时候,应征参与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楚慧婕摇了摇头:“没有这种规矩,盟友令牌本身就是发给对镇魔司有功的非镇魔司成员,不会强制盟友令的持有者做任何事情。” 这位镇魔司棕衣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一定说需要做什么,大概就是保持住和镇魔司的友好关系,毕竟这令牌也象征着盟友的关系。” 保持住友好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互帮互助? 徐年微微颔首,不强制他做什么就行,如果是要求每个月协助镇魔司几次,那这令牌他不要也罢,但仅仅是友好关系层面的互相协助,这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就相当于交个朋友。 朋友有难,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难道不帮吗? 当然。 选择不帮也可以,但之后恐怕这朋友也做不成了。 练完剑的张天天跑过来自顾自拿起张槐谷的茶壶,如牛饮水般吨吨吨喝了光,补充水分止渴,她一边擦擦汗一边把脑袋凑了过去,看着仅发出了三块的镇魔司金色盟友令。 她好奇问道:“那徐哥以后出去吃饭听书,能不能像楚姐姐你一样,算在镇魔司的公账上?” 这把楚慧婕都问愣住了。 别人拿着盟友令,想的都是镇魔司网罗天下的情报档案。 谁惦记吃饭听书能不能记公账? 况且。 楚慧婕也只有差事期间的相关开销才走镇魔司的公账,被张天天这么一说好像她的日常开销全都算在了镇魔司的头上。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我也不确定,不过应该是不行的,都不是镇魔司的正式成员。” 一听不能记公账,张天天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 “那也太可惜了!” 楚慧婕有点绷不住:“徐大哥应该……不差这点钱?” “楚姐姐,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懂呢?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掏自己的钱包和掏公家的钱包,这吃进嘴里的食物都不是一个滋味啊!” 所以每次有什么事情涉及到百槐堂,我来问个情况,都要先请你吃顿饭是吗? 楚慧婕默默想着,笑容有点儿无奈,不过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张天天开心就行,镇魔司也不会计较。 说句难听的。 换了人想请张天天吃顿饭,都未必有这个机会。 徐年听着两女的交流有些哑然,这确实是张天天会有的想法,角度清奇而有趣,他看着手里的镇魔司金色盟友令,笑着说道。 “还好冯延年的职责是统领镇魔司,如果他是个商人,拿着这样的诚意去和人做生意,早晚都会亏到连治他咳嗽的药都买不起了。” 楚慧婕不置可否。 镇魔司是什么地方? 网罗天下情报,对抗天魔教,经手抄家灭族的大案…… 这样的衙门,在民间的形象其实并不怎么好,说是能止小儿夜啼也不为过,玉京城的街道上但凡有穿镇魔司衣服的人经过,路人说话的声音都会小上几分。 从未见过的冯延年的人,大多会觉得那位首座大人有着阴鸷狡诈不择手段的种种特性。 不然如何镇着镇魔司的杀胚呢? 甚至就连楚慧婕在见过冯首座本人之前,也抱有差不多的想法。 但实际上呢? 冯延年只是个咳嗽不断的病秧子。 他肯定算不上天真,但也绝不是阴险狡诈。 笑容温和之余还待人以诚。 被张天天如牛饮水般喝完了一壶茶水,张槐谷能咋办呢?他默默泡了一壶新茶,适时给出了他对冯延年的评价。 “冯首座要不是尽做些看着就容易赔本的生意,我才懒得管他是什么命。” 冯延年的先天不足是命不好。 但有他这样的人统领着镇魔司,却不知是多少百姓的福分…… …… 田垄之间。 伛偻着背的老农仔细耕完了几亩地,摘了些已经熟了的农作物。 回到了亲手搭起来的茅草屋。 “秋风起,茄子肥。” “今天这茄子不错,我摘了些回来。” “你们吃茄子是喜欢豆角红烧,还是炸成茄盒?” 被问到喜欢吃什么,如今正被镇魔司通缉的叛逃金衣柳百元有些沉默。 虽然他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小段时日。 但每到这种时候都有些难以置信,这位每天都在田地里耕种,还会带回亲手种的农作物,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老农,竟然就是天魔教的教主。 黄农人! 柳百元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在灶台前煮饭的小姑娘已经说道:“我听说有道名菜叫鱼香茄子,黄爷爷你会做吗?” 黄农人乐呵一笑:“小鱼想吃鱼香茄子?好呀,我来试试……” 第124章 善诱 黄农人掌勺下厨。 煮完饭的何小鱼乖巧地坐在桌旁,看着一本不知是哪里翻来的闲书,父亲和母亲都在帮黄农人打着下手,前者劈柴顾着灶台火旺,后者洗菜切菜。 不到两刻钟,四菜一汤便端上了桌。 没有龙肝凤髓的精益求精,都是田地里现摘的时蔬,突出一个家常风味。 其中一道便是鱼香茄子,咸香适口。 “小鱼,你来尝尝这茄子好不好吃。” 在餐桌上率先伸出筷子的是黄农人,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给何小鱼,何小鱼就这茄子扒拉了一大口米饭,嘴角都黏着晶莹的饭粒,用力地点点头。 “很香呢,黄爷爷的手艺真好!” “是吗?好吃就好,好吃才没浪费这地里种出来的茄子,小鱼你多吃点,多长些身体……” 柳百元也不知道自己算幸运还是不幸,也有资格吃上了天魔教教主亲自下厨烹饪的菜肴。 这一顿饭吃下来,餐桌上的气氛和和美美。 任谁见着了,都只会以为这是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 可是柳百元心知肚明,黄农人每天在田地里耕耘再久,他也不可能是什么淳朴老农。 天魔教之所以臭名昭着与天下为敌,除了尊崇天魔为正神的教义之外,造下的诸多杀孽恶果也是重要原因。 饭后,黄农人似是闲聊,随口说道:“小鱼啊,之前来看过你的左伯伯和右伯伯,你还记得吗?” 何小鱼想了一下:“是一胖一瘦,叫左使和右使的那两位叔叔吗?他们的名字好有趣啊,一个姓左,一个姓右,取名都是一个‘使’字。” “没错没错,就是那两个家伙。” 黄农人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 “他们俩呀,本来和爷爷说好了要点心回来给小鱼吃,不过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些状况,两人都在路上病倒了。” 何小鱼紧张道:“左伯伯和右伯伯都病倒了吗?是不是很严重啊?” “是啊,都病的挺严重,他们俩人如今在很远的地方养病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答应好的点心带回来给小鱼呢。” 黄农人仿佛是在哄小孩:“小鱼想不想早些吃到点心啊?” 何小鱼在这位天魔教教主面前,也确实是个当之无愧的小孩。 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想。” “那小鱼可要多想一想,左伯伯和右伯伯有小鱼的挂念,肯定也能快快好起来。” “嗯,左伯伯和右伯伯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童言无忌。 但是有六品境修为傍身的柳百元,却因为何小鱼这几句童言感到了心惊。 何小鱼身怀的天魔之力能够逆转生死。 这是当之无愧的神魔权柄。 只是何小鱼显然不太懂得该如何运用好她与生俱来天魔之力,无法把本该属于神魔却流落到她手里的生死权柄牢牢把握住,随心所欲的使用。 但是。 若论及天魔之力的运用,谁能比天魔教教主黄农人更懂呢? 他一直都在引导着何小鱼使用天魔之力。 这一次的对话显然也不例外。 只是之前的引导有成功也有失败。 被野狗咬死的野猫重新在屋檐上晒着太阳,失足落水下落不明的小孩也在深夜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父母亲的身边,但也有溘然长逝老人失踪没能再睁开双眼。 这一次,不知道能否成功呢? 如果成功了。 之前死而复生可都是在自个儿的尸体上活了过来,如今已被冯首座斩杀的天魔教左使和右使,尸身都悬在了玉京城威慑宵小。 他们也会在玉京城的东城门下重新睁开眼睛吗? 等到了什么时候…… 他的鸢儿才能睁开眼睛呢? “柳真人莫要心急,如今小鱼的天魔之力还远远称不上是运用自如,逆转生死不是次次都能成功,而你妻子在封印之中尚有一口气在,若是死了却没能活过来,岂不是悔之晚矣了。” 吃过午饭,黄农人扛着锄头去田地,柳百元和这三代同堂没住在一块儿,也离开了茅草屋。 两人同行一段路,黄农人似乎轻易看穿了柳百元的心事。 言下之意,是要他再等等。 黄农人还特意补了一句:“当然了,柳真人既然愿意来找我,我肯定不会让柳真人再等个十年二十年。” 这是暗指镇魔司的首座冯延年。 用救醒柳百元的妻子承诺也,邀请他加入了镇魔司。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 浮云苍狗。 等不了下一个二十年的柳百元,成了镇魔司史上第一位背叛的金衣。 不过柳百元没接这茬。 没有顺着黄农人起的头,讽刺几句冯延年的失信。 柳百元和扛起锄头犹如老农般的黄农人走在田间小道上,此刻想到的却是镇魔司档案里对这位天魔教教主的记载。 除了极其难缠的化身之法外,他疑似还掌握着操纵人心的力量。 如此一来。 为何天魔教臭名远扬,却依旧会有那么多追随者,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何小鱼似乎忘了她是怎么来到的这里,在这片由天魔教暗中掌控的乡野间流连往返,和黄农人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也就有了原因。 柳百元的背叛,会不会也是受了黄农人的影响呢? 他自己也想过,但想不出答案。 只是笃定想要鸢儿再睁开眼的期盼,没有一丝作假。 黄农人依旧看出了柳百元在想什么,他笑着说道:“柳真人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可没能耐把忠臣变成反贼,只不过是循循善诱……” 话音落下。 黄农人率先回头眺望着茅草房的方向。 紧跟着。 柳百元也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天魔之力的迹象。 黄农人笑道:“看来我教左使和右使的运道不错,还能多一条命,就是不知道他们俩懵懵懂懂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玉京城,这条命又能挺过多久。” 大焱不是小国。 玉京城也不只是一座繁华城池。 可由不得撒野。 …… 玉京城,东城门。 如今已经成为有鹿书院弟子的谢琼文经此门入城,好奇地看了眼吊在城门上的那两具尸体。 死后能挂在京城城门上,这可不是蟊贼能有的待遇。 然后。 谢琼文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他似乎看到。 这两具尸体睁开了眼! “诈……诈尸了?” 第125章 书院弟子谢琼文 东城门人头攒动,每天都吞吐着大量进出京城的人潮,谢琼文这一声惊呼被淹没在人潮之中,只有离他较近的路人被惊到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突然喊出这么一嗓子的谢琼文。 就这眼神,如果是换了以前在天水郡,衙门就得费脑筋处理好由你瞅啥引起的纠纷了。 不过东城门下的谢琼文只是揉了揉眼睛。 然后默默低着头。 仿佛什么都没说过,随着人潮涌进京城。 天魔教的左使和右使挂在东城门下,双目紧闭,肢体垂落,从头到脚一动不动,除了挂这么久,被秋风吹得有些风干的变化之外。 哪里看出来是诈尸了? 刚才应该是眼花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 谢琼文过了东城门,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镇魔司的青衣捕快。 谢琼文想起被关在镇魔司里的那段日子,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慌,下意识就以为自己又哪里做错撞到了镇魔司的枪尖上,可仔细一想这也不对。 他这前段日子以来都在为书院秋试做准备,根本就没惹是生非。 看书和秋试。 总共就做了这两件事,总不能有错? 镇魔司青衣捕快确实不是来抓捕谢琼文,他拱了拱手,微微笑着说道:“公子方才突然说到诈尸,可是看到了什么?” 原来因为这个? 谢琼文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城门下的那两具尸体,尸体的眼睛依旧紧闭。 人死不可复生。 诈尸不过是无稽之谈,说出来会不会惹人嗤笑? 但是死的这两人可不简单。 天魔教的左右使者,还能引来镇魔司的捕快…… 深思熟虑了片刻,谢琼文没有简单的说是或者不是,而是说出了他方才那一瞬间的真实感受,交给镇魔司去判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从城门下经过时,看到那两具尸体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应该是睁开了一瞬间,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原来如此,多谢公子告知……” 经过了这么一段小插曲,谢琼文回到了他在京城的住处,镇国公府。 大夫人已经让府里备好了宴席,庆祝自己的这位侄子成功考进了有鹿书院,就算是在诗书传家的士族门阀之中,这也算是件长脸的事情了。 想必消息传回天水郡,天水谢家也在大肆庆祝。 “琼文侄儿,了不起!我兄长知道了,这会儿一定也很高兴?等你将来出了出仕,天水谢家也能多个依靠……” 在家族之中颇有威望的谢彬堂拍了拍谢琼文的肩膀。 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谢彬堂的心里很是意外。 他这侄儿是从小就有几分文采,再者天水谢家诗书传家的底蕴摆在这里,只要想读书可不会有什么难关摆在前面。 要是生在了穷苦人家,想要写文章弄笔墨,这买纸买墨的钱从哪儿都是个问题。 靠着这几分文采,他这侄儿拿到了秋试资格其实虽然是意外之喜,但还不至于刮目相看,毕竟他在天水郡惹出的是是非非,可都看在眼里。 只是到了如今,参加秋试还考过了,真的成了有鹿书院的弟子。 这可就有点不得了了。 要知道参加秋试的一共有三百二十三,但是最终通过了这次秋试,成为有鹿书院弟子的只有三十二人。 虽然想要成为有鹿书院的弟子,不只有秋试这一条途径,但是谁都不能否认,秋试确实是优中择优。 谁能想到择到后面,他这侄子竟然也通过了? 有鹿书院看上了他这侄子哪一点? 难道说,他这侄子身上还有什么优秀之处,是天水谢家都没看出来,但是有鹿书院却看出来了的吗? 不过既然已经成了有鹿书院的弟子。 光凭这一点。 天水谢家放在他这侄子身上的期望,就该多出几分了。 “……表哥,恭喜考进有鹿书院,以后要是有什么诗词佳作,可记得分享一下,好让兄弟我能在烟柳河上长长脸,不然和人争风吃醋起来光能动手,别人打不过还能动嘴骂我是粗鄙武夫。” 年少爷端着酒杯也过来祝贺。 折冲将军的这名私生子回到镇国公府时,谢琼文已经在潜心读书了,两人只在国公府里打过几次照面,谈不上什么印象好坏,只是听说是由俭入奢沉湎享受,整日里都在烟柳河寻花问柳,好不快活。 不过快活日子也没几天了,等学完了礼仪,进了陈大将军府,难道还能由着一个赘婿去烟柳河败坏名声? 而且谢琼文知道,自己那位把持着镇国公府大小事宜的姑妈,显然不怎么待见这位私生子。 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光明正大的纳妾都可以理解,这在士族门阀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不声不吭在外面留了种,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况且,当初姑妈为了和远没有如今这般气象的姑父在一起,和家族里可闹了不少别扭。 可这又能怪到私生子的头上吗? 突然就成了赘婿,谁都难以接受,流连烟柳河的快活,说不定只是自暴自弃。 这私生子的心中,大抵是不怎么痛快的? 只是想的再多,交情也只到点头。 谢琼文举起酒杯,一同饮尽。 这便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了。 “……我就知道琼文侄儿一定能行,我们家也出了不得了的读书种子啦。” “来,承儿,和你琼文表哥喝一杯,沾沾文气!” 大夫人拉着徐承过来给谢琼文贺喜。 这位将来能继承镇国公府的承少爷好奇地打量了谢琼文几眼,然后似是不服气般的哼了哼。 “娘,这有鹿书院我也能考!” 谢彬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面对着娘家人,大夫人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倒是谢琼文似乎不太在乎,笑着说道:“能的,以承表弟的聪明伶俐,不成问题……” 大肆庆祝的宴席之后。 谢彬堂先是私下里见了大夫人,聊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聊完之后,他就找到了谢琼文。 “琼文侄儿,既然你已经是有鹿书院的弟子了。” “书院离京城有三十三里地,来回一趟也有点麻烦。” “以后如果没什么必要,就在书院里住着。” 第126章 郁芸纺 三十三里地。 对于普通人是有些麻烦,但无论是谢家还是镇国公府,还能少得了接送的马车? 但是谢琼文没有提到马车的便利,没有在意镇国公府的奢华哪里是有鹿书院能比。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的三叔,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在书院长住,这次回来便是收拾些行李。” 点头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他又继续问道。 “三叔,镇国公府……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折冲将军率大军讨伐寒乌国,任谁都瞧得出来,只要此战功毕,他回来就要拜为第四位大将军了,镇国公府到时只有蒸蒸日上,能出什么问题?” 谢彬堂笑着说完,却发现他这侄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当了书院学生。 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 谢彬堂略微沉吟,不着痕迹地向外看了一眼,不知是看到了镇国公府里的什么景象,他笑了一声,低声说道。 “你在镇国公府住了也有些时日,有什么感受?” 谢琼文略微想了一下:“奢华,以及……纵容。” 奢华的是镇国公府的金堂玉马。 纵容就更多了。 谢琼文是其中之一,徐承更是。 谢彬堂微微点头,和侄儿达成了一致,他轻轻叹了口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再绚烂又能有多久?唉,四妹她以前也没这么……” 作为兄长,他犹豫了下,还是评价道。 “这么骄纵。” 如今的镇国公府在谢彬堂的眼里,就像是不断扬鞭策马的马车。 跑的是越来越快。 但如果到了需要拐弯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么快的马车,能拐的过来吗? 还是…… 冲下悬崖? 谢琼文沉默半晌,问道:“三叔,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苗头?难道折冲将军征讨寒乌会有意外?” 谢彬堂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 “所以我劝不动徐大夫人,只能来和你说说了。” “横竖你以后在有鹿书院跟随先生们学习,钻研儒家那位圣人留下来的学问,也是该静下心,不必理会这些是非……” …… 镇魔司。 一位青衣呈上有关于东城门的消息,最终出现在了冯首座的桌案上。 原本派人盯着东城门,只是为了防止尸首失窃。 天魔教的狂信徒保不齐就有这么大胆的想法,除此之外,左右使者身为五品境武夫,他们死后的尸首也能别有一番用途,也可能成为别人铤而走险的诱因。 可却没想到,盯来的消息竟然是诈尸。 谢琼文的陈词还只是其中之一,有人看到睁开眼睛,也有人看到动了下手,甚至有人听到张口说话,呢喃的竟然是什么带什么点心回去…… 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来自于诈尸目击者的不同描述,很难拼凑还原出原貌。 何况诈尸这种说法,本来就是天方夜谭,人死怎么能够复生呢?过去所谓诈尸的案例,不是邪魔伎俩作祟,就是死者其实压根就没死透罢了。 这次关于东城门下的诈尸流言,能呈到冯首座的桌案上,也不过是因为涉及到了天魔教的左右使者。 要如何处置呢? 天魔教左右使者死是肯定死了,冯首座亲自动的手,他再怎么病恹恹,也不至于连有没有死透都分不清。 先天不足的冯延年轻轻咳嗽微微思量,写下了对这起诈尸疑云的处置办法。 于是乎。 原定要在城门下悬尸七日以儆效尤的天魔教左右二使,仅在第三天就被放了下来。 烧了。 因为五品武夫的躯体强劲,哪怕死后气血枯竭也非常人所能及,故而浇上猛火油后,依旧烧足了一个时辰,期间不断地添柴加油,直到点滴不剩,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 疑似诈尸是? 现在尸都没了,看你们还能怎么诈。 在焚烧尸体的同时,镇魔司也整理归纳出了一份情报卷宗,呈交给冯首座过目之后,便有一名青衣捕快跑了个腿,把卷宗送到了百槐堂。 楚慧婕见到来百槐堂送情报的镇魔司青衣,微笑着喊了声:“阿九。” 被熟人唤作阿九的青衣把情报卷宗交给了徐年,之后才回应道:“这次跑腿划算,还能亲眼看到头儿没事,回去和大家伙说说,这下可以放心了。” 棕衣楚慧婕例行带队巡逻京城的队伍里面有两名青衣和两名灰衣。 青衣阿九正是其中之一。 当初遭遇天魔教护法寻先生,阿九也在场,曾愿舍命挡住寻先生,为楚慧婕争取一线生机,把消息传出去。 “司里难道没人和你们说我没什么事,只是在养伤吗?” “说了,但头儿你那天伤那么重,这光是听说没事心里也不踏实,如今看到头儿能走能跳还能舞剑,才算是彻底安心下来……” 聊了几句近况之后,青衣阿九便提出了告辞,没有趁机多留下来叙叙旧。 柳百元的背叛。 不仅使镇魔司少了一位金衣,还失去了好几名棕衣。 又恰逢多事之秋。 如今的镇魔司可正是忙的时候。 青衣阿九专程送来的情报卷宗,和冯首座当日答应徐年的有关。 阴心古花就如冯首座说的一样,镇魔司里没有特意搜集,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八年前的事情虽然被如流水般的时光冲刷掉了许多痕迹,但只要翻出当年的一些档案,归纳总结一番,多少能翻出点有用的消息。 徐年拿到的情报卷宗里的重点便是几个名字,都是已经确定在八年前与镇国公府有过交集,且当时的境界至少有七品的巫师修行者。 其中一人,如今依旧还在京城。 八年过去了,修为从七品提高到了六品,在这天下首善之地也算是混了些名堂出来,在一家比较有名的酒楼里做事,许多达官贵族都得给些面子。 九珍楼的掌柜,郁芸纺。 张天天好奇道:“徐哥,你是要去找郁掌柜吗?” 徐年点点头。 既然人就在京城,总该去见一见,虽然郁芸纺不一定是下咒之人,但或许也知道八年前的些许内幕。 “行,我跟徐哥你一块儿去,正好就有点馋他们家的蛋黄酥了,每次就送一枚过来,根本不够吃嘛,看这次过去能不能买到……” 第127章 九珍楼 九珍楼的蛋黄酥可不好买。 一道点心能作为酒楼的招牌,可见这蛋黄酥有多么不俗,而且就算是京兆府府尹来了都得老老实实排队购买,还是现做现卖。 还限量。 每天就卖那么多,卖完就没了。 至于为什么不多做点? 九珍楼的回答是原材料有限,只做得出这么多。 甭管制作蛋黄酥的主要原材料小麦、豆沙、鸡蛋、猪油,究竟有哪一样在这玉京城是买不到足够数量的稀缺物资,但九珍楼就是这么说的。 信也好,不信也罢,九珍楼从来不多作解释。 也不是没人因为乘兴而来结果没吃到蛋黄酥,心生不满而闹事。 但九珍楼的掌柜是六品修行者,但凡谁喝高了敢来这里找茬,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会不会把找茬变成找死。 也有其他地方的高门子弟来了玉京城,闻名来到九珍楼,却没能满足口腹之欲,大抵是觉得落了面子,又觉得以自己的家世不至于在六品修行者面前低声下气。 于是就大胆发泄不满。 结果,九珍楼的掌柜是没直接动手,但秉公执法的京兆府把高门子弟抓进了牢里。 之后在在牢里走了一遭的高门子弟灰溜溜离了京城回了家,却遇上了家中大门莫名奇妙被人给拆了,整个家族更是稀里糊涂就在当地官场落了个谁都不待见的下场。 处处碰壁,哪都不顺,因此一蹶不振,家道中落。 再也没机会吃九珍楼的蛋黄酥了。 也正是在闹事的高门子弟稀里糊涂就变的穷困潦倒之后,大家都看了出来了,九珍楼背后那位几乎从不露面的东家,定然非同寻常大有来头。 这么难买的蛋黄酥。 别人专程来买,都不一定赶得上趟,张天天临时起意跟着徐年来这一趟,到了九珍楼时,蛋黄酥已经不出意外的今日售罄了。 “……啊,已经卖完了?” 九珍楼的伙计说道:“您看这真不赶巧,确实是已经卖完了,要是非吃这蛋黄酥不可,还得麻烦您明儿个多跑一趟,早些来了。” 明儿个来不来,不一定。 但今天这趟就不是专门冲着蛋黄酥来的,没了就没了。 来见九珍楼的掌柜,如果光是指名道姓要见人,非亲非故互不相识似乎少了点礼数,点上一餐菜肴才像是打过招呼,尽到起码的礼数。 蛋黄酥虽然今日已售罄的,但大堂里正好还有一桌空位。 也算幸运。 在大堂里坐下来之后,徐年与张天天一共点了三菜一汤。 九珍楼规矩不小名气也大,但菜肴并非只有山珍海味,而是囊括了各大菜系丰俭由君。 或许是在百槐堂吃惯了这里的精致菜肴,难得登门来吃一次,两人不约而同都点了偏家常口的菜肴。 麻婆豆腐、地三鲜、木须肉、丝瓜芙蓉汤。 换换口味。 等到伙计端着四道菜走过来,徐年才趁势问这伙计:“我想见一见你们的掌柜郁芸纺,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你是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想见我们的掌柜? 九珍楼虽然背景不凡,但是在这做事的伙计却没有趾高气昂的破毛病。 伙计把菜端上桌,脸上的笑容依旧客气:“请问公子您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吗?” 张天天先盛了半碗汤,说道:“我们是百槐堂来的,打听点从前的事情。” “好嘞,您二位稍等,我会如实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掌柜她有没有空来见二位,这就不是我能打包票的了……” 点的菜已经上齐。 一边吃,一边等着九珍楼掌柜的答复。 “你是……徐年?” 突然听到别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徐年转过头,看到一名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的脸上带着些许的迟疑。 与其说是认不准是不是徐年,倒不是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徐年。 徐年自记忆里翻找了一下:“是桐木县程员外家的程伯舟,程少爷?” 桐木县是距离河竹村最近的县,程员外家里做的是竹笔的生意。 河竹村之所以叫做河竹村,便是因为绕过小村的河旁有一片竹林,程员外以前经常派人到河竹村收竹子,不过如今那片竹林已经光秃秃的了,不知多少年才能长回来。 徐年在和李叔那里学了进山采药的手艺之前,也砍过竹子卖给程员外,减轻娘亲的负担。 不过在竹林砍秃之后,程员外和程伯舟这对父子还去过一趟河竹村。 是向李叔求药。 徐年印象非常深刻,至今还记得。 有个县里的员外曾向李叔要个药方,大言不惭地说诊金不是问题,只要能让他满足十四房小妾,结果自然是遭到了李叔的拒诊。 毕竟徐年从前想问李叔要副壮阳药方挣点外快,都被数落不务正业了。 可以见得李叔很反感开这种药方。 这个想满足十四房小妾的员外,正是程伯舟的爹。 徐年倒是能体谅力不从心的遗憾。 可是程员外想要这种药方的时候,当儿子的程伯舟也在场,徐年还记得当时程公子脸上的尴尬,显然是没法和亲爹感同身受。 程伯舟没认错人,笑容一下子就有了底气:“哈哈,没想到能在这京城见到你,看来我俩也算是有缘分。” 徐年礼貌地点点头:“是,是有缘分。” 程伯舟看向端碗喝汤的张天天:“这位姑娘是?” “亲妹妹。” 张天天脱口而出,徐年也没有纠正。 “哦,原来是徐年的妹妹……” 程伯舟不疑有他。 归根结底是因为程伯舟和徐年根本算不上熟悉,他一个县城员外的公子能和徐年有多少交集?能喊得出个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能记得徐年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也是为什么几句寒暄的开场白干巴巴得很,没什么真情流露,单纯只是为了后面的话题做个铺垫罢了。 程伯舟在寒暄时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打量过了,这两人的桌上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身上穿的也只能算是得体,便觉得这徐年大概是摆脱了山村贫苦。 但也仅仅是摆脱了贫苦而已了。 未得富贵。 程伯舟便放心开启下个了话题。 这才是他明明和徐年谈不上交情,却硬要来一出乡遇故友的真实原因。 “徐年,我们打个商量,你和你妹妹把这桌菜打包,换个地方吃怎么样?” 第128章 有点缘分但不多 菜才上桌没吃几口。 要我打包,换个地方吃? 徐年看着程伯舟,想着或许能从他那张没被风沙打磨过的脸上看出几分嬉笑玩闹的意味,但很可惜这位打小就深受河竹村小孩们羡慕的员外家公子,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程伯舟并不觉得自己的商量有什么问题,他微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请了个朋友吃饭,他就快到了。” “但你也看到了,现在九珍楼已经没有了空位。” “当然了,我也不会要你白帮我的忙,你们这桌菜我来买单,再给你些银两算作答谢,我还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要是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徐年以前做什么的? 砍竹,挖药。 一天下来才能挣多少个铜板? 程伯舟自认为他开出来的条件已经很好了,只是让他们打包带走让个桌子出来,还能换来银两。 徐年倒也没有动怒,既然程伯舟是商量,他就能拒绝。 或者也商量一下:“程少爷请了几个朋友?要是不多的话,或许可以挤一挤,一起拼个桌?” “我就请了一个,但我请的那位客人是京城里的士族子弟,拼桌的话实在是不太方便……徐年,你是不愿意行个方便吗?” 程伯舟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 他想起了以前,竹子一捆是多少钱都是程家说了算,可不会给砍竹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今在这京城难道就变了,你跟我讨价还价? 徐年没有放下筷子,继续吃着菜,微微点头:“我在这里还有点事,也不方便打包换个地方。” 又不仅仅是吃饭,还要见一见九珍楼的掌柜。 哪能就这么打包走人。 程伯舟皱起眉头,站着的他直视着坐着吃饭的徐年,眼神有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来了京城,就忘了以前是给打工的了?” “没有我家收你的竹子,你以前至少也会少吃几顿饱饭。” “这份恩情你不打算回报一下吗?” 徐年筷子没停,只是像是被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在程公子眼里,你收我们村里的竹子是在施舍吗?” “我还以为是各取所需,我出劳力换钱,你家出钱换竹子。” “要只是说情分或许有几分在里面,可说这是恩……未免有点唐突了。” 东家自认为养活了那些为自己做事的泥腿子们。 没了自己,他们就得饿肚子。 虽然是一派胡言,但这确是一个比较普遍的想法,不光东家会这样想,有些替东家做工的人也一样,倒也不能全赖程伯舟有多么愚昧无知。 只能说,世道便是如此。 “这难道还不是恩情吗?” 程伯舟声音微微有点冷了 就好像许多年前,徐年只是个砍竹来卖的少年,而他是说一不二的少东家,高兴了可以多给几个铜板,不高兴了这一捆竹子说不要就不要。 他现在依然是少东家。 “徐年,我觉得你该端正一下自己的心态,” 少东家觉得徐年在自己面前,也该还是那个砍竹来卖的少年。 喝了半碗汤的张天天抬眸看了程伯舟一眼,紧接着就仿佛当他是聋子一样,胳膊肘顶了顶徐年,肆无忌惮地说道:“徐哥,你以前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傻逼?” 徐年的亲妹妹, 那不就是一样的泥腿子? 怎么敢当面骂我! 程伯舟大为恼火。 更让他恼火的是徐年不仅没有教他妹妹该怎么尊敬自己这个少东家,反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以前年纪小还看不出来,没想到长大了是这么个傻逼。” 这俩兄妹一唱一和,一口一个傻逼。 是觉得我没脾气吗? 在这九珍楼是我是不敢闹事,但你们俩人这顿饭能吃多久?有本事一辈子都躲在九珍楼里,别让我抓到机会! 程伯舟怒不可遏地想着,但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程兄,来这么早?看来我出门晚了些,让你久等了。” 程伯舟连忙收起脸上寒意,换上一张笑脸。 “朱少,我也是刚到。” 程伯舟宴请的士族公子走了过来,他左右看看这九珍楼人满为患的大堂,已经没有其他空位了,再看程伯舟站在一桌面前,不过这桌上已经坐了两人,都已经在动筷子了。 “程兄,我们是坐楼上吗?还是要……在这大堂里拼桌?” 楼上? 九珍楼除了大堂,楼上是有雅座,只是不是谁都有资格上楼坐雅座。 程伯舟就没这个本事。 可是……拼桌。 朱少能乐意吗? “咳咳,不用拼桌的朱少,这两位是我朋友,我和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他们这就会走,让个桌子出来,我们就坐这里……” 程伯舟冷汗都要出来了,只能不断给徐年使眼色。 识相一点,赶紧让个位置! 可是徐年像是全然没看到他的眼色,只顾着夹菜吃饭。 很不识相。 不过接下来更让程伯舟没想到的是,朱少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相与。 他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既然是你朋友那我们一起吃就行了,哪能让你朋友为了我们连顿饭都吃不好呢?况且这桌子又不是坐不下四个人。” 程伯舟顿时宽心了不少,至少没有把这顿饭一开始就搞砸,他不动声色地冷冷地看了徐年一眼,警告的意味相当明显。 不识相是? 之后你给我等着! 至于朱少怎么这么好说话,程伯舟觉得或许是对徐年的妹妹有什么想法。 还别说,他这妹妹长的挺水灵。 不过朱少主动落座的位置,却又让程伯舟打消了见色起意的看法。 朱少没有故意去挨着张天天坐下来,而是坐到了徐年的旁边。 笑容非常礼貌。 “没想到公子是程兄的朋友,能在这九珍楼再遇,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看来我与公子也是有些许缘分。” 这缘分的开场白…… 程伯舟听着有点耳熟。 徐年看着不请自来还有点自来熟的朱少,那张脸上的真诚笑容倒是比程伯舟还真上几分。 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抱歉,我们以前有见过吗?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第129章 上下易位 “您这是贵人多忘事。” 纵然被忘掉了,京城士族朱绍全脸上的笑容仍然饱含热情,还有那么骨子里诱发出来的谦卑,看得程伯舟一时恍惚,这不就是他在这位朱少面前时展露出来的神情吗? 可是徐年……一个砍竹人,何德何能? “烟柳……咳咳,您当时跟陈公子在一起喝酒,我有幸和您见过一面。” 烟柳河,溢春楼。 朱绍全硬生生把地点憋了回去,虽然他不知道张天天和徐年是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有女伴在场,总不方便说是青楼喝酒,省略就行了。 这就是察言观色,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数,免得弄巧成拙。 陈公子喝酒? 这陈公子应该是……陈宪虎? 徐年仔细想了一下,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与朱绍全能对上的面孔。 当时他陪陈宪虎在溢春楼喝酒,正好遇上了带着几个朋友也来喝酒的谢琼文,起了点小小的冲突,结果是谢琼文被满腹不爽的陈宪虎当沙包揍了一顿。 朱绍全就是谢琼文带着的几个朋友之一。 当时在溢春楼,认出陈宪虎是何方神圣之后,他们这几个身为谢琼文的朋友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溜之大吉了。 跑的挺快。 倒也能算见过一面,反正也没起冲突。 徐年笑了笑:“想起来了。” “承蒙您还记得我,这是我的福气。” 朱绍全不是只舔徐年一个人,他当初对谢琼文也拿出了一样功力。 虽然是士族,但这士族也分三六九等。 朱绍全家里只能算普普通通的档次,比下有余但比上不足。 天水谢家怎么都能算个一等。 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是一等中的一等。 朱绍全虽然完全不知道徐年是什么底细,但就冲着陈公子能带他在溢春楼喝酒点四位花魁作陪,还口称一声大哥。 只要有这层关系在,哪怕是个白丁都值得交好。 没想到徐年竟然是程伯舟的朋友,还在这九珍楼里遇到了。 能让出桌位,这交情应该还不浅? 交好徐年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朱绍全正沉浸在能与陈家幼虎的大哥相结交的喜悦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作为架起两人友谊的中间人,程伯舟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大对劲了,手脚都有点冰凉。 他是看不起为程家砍竹谋生的徐年。 但还不至于有眼无珠到看不懂朱少拿出的是什么态度。 这分明是讨好! 在京城士族公子都要讨好的人面前,他程伯舟算个什么呢,还让人家端正心态? 是他自己摆错了位置。 少东家还是少东家,但是徐年显然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砍竹少年了! “程兄,你怎么还站着,不坐下来吗?” 朱绍全看着程伯舟,笑容比之前的几次接触都要友善了几分,但是程伯舟却愣在原地,就仿佛座位上插满了针,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坐下去。 “……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之前去给掌柜传话的伙计走了过来,开口就说不好意思,徐年还以为是九珍楼的掌柜不愿意见他,没想到却是小觑了百槐堂这块招牌在九珍楼的地位。 “您二位既然是从百槐堂来的,那就是我们九珍楼的贵客,是小的招待不周怠慢了。” “小的已在楼上雅座为二位重新摆了一桌。” “稍后我们掌柜也会过去。” 雅不雅座不重要,九珍楼的掌柜同意了见面,这才是重点。 “我还有点事,失陪了。” 徐年这句失陪,是向朱绍全说的。 甭管以前熟不熟,至少他这次的礼貌做到了位。 朱绍全受宠若惊,挥手作别:“公子您忙您的,我和程兄不劳挂念。” 伙计看了看这朱绍全两人,笑着问道:“这二位也是与公子你们一起的吗?” “算是认识,大堂空桌子了就想着拼一桌,倒也算不上一起。” “明白,请随我来。” 九珍楼的伙计微微点头,也没再多过问,领着徐年和张天天登上非请勿进的楼梯。 朱绍全和徐年说上了这么几句话,就如逢喜事精神爽。 他其实已经有点饿了,也不在乎桌上的菜已经被徐年和张天天吃过了,不那么讲究地动起了筷子,还吃得挺满足。 徐年俩人走了,程伯舟也恢复了些许,好歹这座位上的针像是都被拔掉了。 他敢坐了下去。 朱绍全一边吃着,一边喊来九珍楼的伙计多加了几道菜,程伯舟看着朱少这喜气洋洋的模样,心里横竖都有些不是滋味,想不明白徐年怎么就能让朱少心甘情愿吃剩菜,明明也不是什么相交莫逆的熟人。 他忍不住问道:“朱少,这徐年……徐公子他如今是什么地位?” 下意识喊出全名后,想到朱绍全都是称呼的公子,便急忙改了口。 “原来那位公子是叫做徐年吗?好名字。” 朱绍全先是感慨了一句。 程伯舟听不出这平平无奇的名字有哪里好,但总之他知道没自己去反驳的份儿。 然后这位朱少就有些疑惑了:“我还想问问程兄你呢,想着你既然是他的朋友,能和我说说他是什么来头,结果你这倒好,反过来问我?” 不是。 感情这朱少既不知道徐年的名字也不知道来历,就这么恭恭敬敬? 程伯舟既疑惑但又不想说出实情,告诉朱绍全自己和徐年其实没多少交情算不上什么朋友。 或者说。 本来可能有点交情,但在方才商量让座时,已经耗尽了。 “朱少,我和徐公子他……嗯,我和徐公子是打小认识的,已经许久没见过了,故而我也不太清楚他的现状。” 程伯舟只能挑着说。 从小认识,很多年没见过。 这也不能算慌话。 朱绍全没有怀疑,他也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压根就不清楚徐年是什么底细,还不是程伯舟说是什么他就听什么。 可是程伯舟想着从前那个背着捆竹子卖给自己家的瘦小身影,实在是憋得慌。 忍不住旁敲侧击:“朱少,我这朋友……咳,徐公子他小时候家境不太好,孤儿寡母,他还靠着砍竹子卖给我家补贴家用,怎么如今就功成名就了呢?” 朱绍全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味道,停下了筷子,微笑着看着程伯舟的眼睛。 “程兄,你话说到这里,我可算是听出了点意思了。” “从前只能卖竹子给你家的砍竹少年,如今许多年不见比你站的更高了。” “你这是在……嫉妒吗?” 第130章 久疏问候 嫉妒? 难道不该有嫉妒吗? 从前还得仰着程伯舟鼻息的砍竹少年,孤儿寡母犹如泥腿子一般,硬要说有什么机遇,不过是跟个不知道从哪儿游历到村子里的大夫学了点医术而已。 转眼到如今,在这京城意外重逢。 曾经泥腿子一样的砍竹少年,却成了高高在上的一方,程伯舟只能抬头仰望。 俯视变作了仰视。 这高低的落差,角色的更替,在未调整过来的心态与现实契合之前,产生出来的间隙不正是最容易滋生出嫉妒了吗? 但是程伯舟却不愿意明说,他就连嫉妒也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笑着说道:“朱少说笑了,看到儿时的伙伴有所成就,我当然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是嫉妒呢。” 朱绍全喝了半碗已经有点冷了的黄瓜芙蓉汤,笑了笑也没非得要去戳穿什么让程伯舟难堪。 他仅仅只是说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你这位旧友如今有什么成就,但你还记得方才我说过,我和徐公子上次见面的场景,是徐公子在和一位陈公子喝酒吗?” 程伯舟品出了话里所指:“这位陈公子……地位很高?” 朱绍全轻声笑道:“大将军府的公子,你说这地位够不够高?” 这何止是高。 都已经快到顶了。 程伯舟的脑海中如有一道惊雷落下,烧焦了所有情绪。 他再怎么想方设法和京城权贵搭上关系,也未曾敢想过能和大将军府的公子有什么往来。 结果那个泥腿子一样的砍竹少年,已经能和大将军府的公子一起喝酒了? 惊雷劈过的脑海犹如沸腾,不断破裂的气泡中迸发出更大的嫉妒,程伯舟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朱绍全在唬他取乐,可是一来没什么必要,二来他看到了九珍楼的楼梯。 刚才九珍楼的伙计带着徐年和他妹妹上了二楼。 这是亲眼所见。 听那伙计说的话,似乎九珍楼的掌柜还会专门去见徐年。 这是程伯舟能有的待遇吗? 认清了现实之后,嫉妒在冷静的催化下渐渐崩解为了无力感,以及……些许的后怕。 如果徐年还是过去的砍竹少年,程伯舟不觉得他方才的态度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可既然徐年已经是高高在上,高到他连背影都看不到了,那么先前的言行怎么看都不合时宜了。 程伯舟刚才还在想着既然徐年不配合,他之后要怎么给徐年长长记性。 如今过去了半刻钟。 就已经成了他心底不安,担心徐年会怎么向他算账了…… 九珍楼的厨房里,一众名声累累的大厨像是在接受检阅的士兵,除了架在猛火上的锅勺相互碰撞,硬是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盖因为今日,东家来了后厨巡查。 “牡丹燕菜里的萝卜是谁处理的?筋还剩这么多,不合格。” “红烧鱼鱼皮完整没有破损,不错,继续保持。” “阳春面的咸味重了鲜味不足,不合格。” “呸——这肉皮冻谁做的?腥臊味这么重,猪皮用火燎过了吗!不合格中的不合格……” 衣裳华美贵不可言的女子在这满是油烟气息的厨房里面却像是逛着花园般随兴,她品尝着九珍楼大厨出品的菜肴。 一道菜只尝一口。 一声合格便有一人松口气,一声不合格便会有一人哭丧着脸,但还得打起精神,顾着锅里尚未出品的菜肴,不敢误了火候。 陈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陈沐婉就跟在这贵不可言的女子身后,也跟着尝菜。 不过她就随性地多了。 这道菜好吃就多吃几口,听到那道菜不合格,看着也不太想吃,就连筷子都不伸一下。 虽然在名义上已经是有夫之妇了,但是陈沐婉却没有像寻常嫁做人妇的女子一样盘起头发,仅仅是简简单单地垂在脑后,犹如瀑布悬挂天然雕饰。 在这油烟极重的厨房,她却不沾尘埃,犹如天上之人。 九珍楼的掌柜,巫师六品境的郁芸纺放着九珍楼的生意不去打理,如影随形地跟在东家旁边随时待命,而且全程都微微低着头。 拘于礼数,不直视其容颜。 九珍楼的东家究竟是何身份,其实就连这九珍楼的厨房里都并非人人知道,但作为管理着九珍楼的掌柜,郁芸纺是少数知情人之一。 不知者可以不计较,但她这个知情者却得知礼。 “掌柜的,有两位来自百槐堂的客人想要见你,好像是想打听事情。” 伙计走进厨房,来到陪侍东家的郁芸纺身边,轻声传达着客人在酒菜之外的需求。 “百槐堂的人找我? 郁芸纺有些疑惑,她想不到自己和那间医馆能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打听。 但百槐堂是东家指定的贵宾,酒楼破例都往那间神乎其神的医馆外送一日三餐了,如今既然是贵宾登门找她,见一见总是有必要的。 “客人在哪儿?” “在大堂。” “他们没上二楼吗?” “两位客人是先在大堂坐下点好了菜,之后才说明的来意和身份。” 郁芸纺微微皱眉。 贵宾坐大堂,那要楼上的雅座做什么? “你在楼里做事还不久,正好记一下来这两人的面孔,百槐堂是我们九珍楼的贵宾,蛋黄酥这种虽然数量有限给不了,但雅座空着也是空着,以后他们再来就优先往楼上领。” “这次他们点了什么菜,再做一桌出来摆到二楼雅座,先把他们请过去,我稍后就去见他们。” 吩咐好新来的伙计该怎么做之后,郁芸纺上前两前走到华贵女子的身侧,落后大概半个身位,轻声汇报了这件事情,华贵女子喝着一碗银耳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这样安排下去就行。 郁芸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多等了一会儿,估计着两人这一顿饭应该已经吃到尾声,这时候去怎么也不至于打扰到客人享用饭菜之后,她才向东家告了声暂退,然后离开厨房,走向招待着百槐堂贵客的雅座。 “张姑娘,久疏问候近来可好?” 走进单独隔开了空间的雅座,郁芸纺先是向张天天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张天天旁边的俊逸青年。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当就是徐真人?久仰。” 第131章 两道气息 “你认识我?” “徐真人击退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壮举,即便是我这胸无大志,只知道打理着一间酒楼的区区妇道人家,听闻之后也是心潮澎湃,向往已久。” 离开河竹村的少年在这物华天宝的玉京城,原来已经不是籍籍无名之徒了? 徐年有点小小的恍惚,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笑容不变,眼神清澈而平静。 “郁掌柜百忙之中愿意来见我也是我的荣幸,我就不浪费郁掌柜宝贵的时间了,开门见山地问一件事情,我听说郁掌柜和镇国公府有过往来?” 九珍楼掌柜有些许意外,不过她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不失风度地微微点头:“嗯,我曾在镇国公府当过一段时间门客。” 她没有否认。 这算不上什么隐秘,只不过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无足轻重。 郁芸纺只是意外,这位在京城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来九珍楼找她,还以为会是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只是问一问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徐年轻声问道:“郁掌柜方便说说,在镇国公府当门客时都做了些什么吗?” 郁芸纺没急着回答,先是看了眼陪同徐年一起来到九珍楼的张天天。 张天天笑着说道:“郁掌柜,徐哥可是我亲哥,他说什么就等于我说什么。” 一个姓徐,一个姓张。 这怎么就是亲哥了呢? 郁芸纺从未听说过那位神医何时又多了个子嗣出来,不过倒是略微知晓他这位女儿是什么性子。 于是她微微颔首,击退了天魔教教主的道门大真人固然值得敬重,但是在这九珍楼里还是百槐堂更为座上宾。 “那时是镇国公府的少爷徐承对巫道修行感兴趣,我刚好在这方面有些心得体会,就被招揽进了镇国公府,教授那位少爷有关于巫道修行的知识。” 徐年问道:“只是教巫道修行吗?” “那倒不是,寄人篱下哪有这么轻松,偶尔还做些杂事,那位大夫人喜欢养花,在镇国公府里弄了挺大一座花园,她知道巫道能与草木精魄沟通之后,便还要我帮她打理花园。” 一个七品的巫道修行者不仅,要当老师还得被迫兼职园丁。 教的是个草包。 养的也不是自己喜欢的花。 如今已是巫道六品通灵境的郁芸纺回忆起那些琐碎,无奈地摊了下手,轻声笑道:“实话实说,要我教的人和要我养花的人,都有些烦人。” 徐年沉吟片刻,清澈的眸光里逐渐浮现出些许凌厉:问道:“镇国公府……没有要你杀过什么人吗?或者,对什么人下咒,用他们的病痛苦难来回报对镇国公府的冒犯?” 镇国公府在暗中制造出的尸体可不止一具两具。 听这意思。 莫非其中的哪一具,与这位道门大真人有关系? 郁芸纺仿佛看到一块石头就要被扔进深不可见的湖泊,不知会炸出多大的水花。 不过这和一个早就爬上岸边的人能有多少干系呢? 郁芸纺神色坦然:“如果我在镇国公府当门客当得够久,或许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会落到我头上?” “不过招揽我去做门客,是因为他们少爷对巫道修行感兴趣而已,但遗憾的是他们那位少爷完全没有巫道修行的天分,所以镇国公府的饭碗很快就没我的份了。” 仅仅如此吗? 就算镇国公府的少爷没有巫道修行的天分。 这也是一个七品境的巫道修行者,如果没有其他原因,愿意留在镇国公府,不至于连个饭碗都没有? 徐年说出了他的疑惑,但是九珍楼的掌柜只是礼貌地笑着,表示就仅仅如此。 不过不管有没有隐情,郁芸纺提到没有为镇国公府做过见不得光的事情时的坦然不像是在作假。 她不是徐年要寻仇的目标。 镇魔司给出的那份名单,最近最好找的这个名字,可以暂时划掉了。 “多谢郁掌柜愿意和我说这些。” “徐真人客气了,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往事而已,若是当成情报都卖不出几两银子,能让徐真人满意就行,倒是这菜品不知合不合徐真人和张姑娘的胃口?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两位如实告知。” 当年的些许琐碎,在郁芸纺的眼里还不如当下九珍楼的菜肴出品是否能让客人满足。 再说了几句掌柜与客人间的客套话后,郁芸纺没有再叨扰客人,提出了告辞正要转身离开,可她瞧见刚才还笑着和她说再见的道门大真人忽然皱起了眉头,转头望着一个方向。 这是发生什么了吗? 郁芸纺微微错愕,不过下一瞬她也感觉到了极为诡异的气息。 既强大,又极为虚弱。 就在徐真人所看的方向上,就在这九珍楼里面。 如果郁芸纺的感知没错,应该是在厨房里面隔开了的白案区域? 白案里面这会儿应该是…… “不好,殿下——” 郁芸纺暗道不妙。 虽然殿下身边有陈大将军府的那位大小姐跟着,高居潜龙榜第一,可毕竟也只是潜龙,只不过是七品境,而这两道气息却令她这个六品境的都感到了十足压迫感! “徐真人,虽然有些冒昧,不过事发突然,我们九珍楼的东家恐有危险,能否请你襄助?” “好。” 徐年也没啰嗦。 别人掌柜才帮了他,告诉了他自己那段关于镇国公府的过去,现在突然出了些意外,他总不好意思置之不理,也该尽一份力…… …… 九珍楼的厨房很大,白案和红案还专门分成了两块区域。 陈沐婉两人已经来到了白案。 “……吃来吃去,还是殿下做的蛋黄酥好吃。”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贵不可言的女子在盛着清水的盆字里洗掉手上的面粉,收到来自潜龙第一的好友夸奖,她脸上或多或少也流露出了得意。 一枚蛋黄酥不大,哪怕是姑娘家的樱桃小嘴,也就容得下三四口。 但是陈沐婉拿着新鲜出炉的蛋黄酥,才仅仅咬了一口,就已经顾不上平日里爱不释手的美味了。 灵力、血气。 在她的身体当中疾驰。 如同油锅中落入了火苗,道武双七品的境界转化成了力量,轰然爆发出来。 拦下了忽然袭来的两道强悍气息! 第132章 给我……点心! 好强的境界压迫感! 虽然虚弱无比,但这是……六品? 不,不对。 六品也没这么强,应当是五品。 两个五品? 陈沐婉心下一沉,但是出手却没有半点含糊。 灵力编织出金色帷幕,垂在身前如同一层屏障,她体内的血液犹如在燃烧,溢出丝丝缕缕血气为这一层金色的灵力帷幕浸入血色,变为更为凝实。 灵力凝丹,垂幕似金。 道门修行者在八品聚丹境时掌握的力量,而在修行更为高深之后,便能跨过凝聚成丹这一步骤。 用灵力编制出的屏障虽然远不如同境的武夫体魄坚不可摧,但更适合用来隔绝在刀枪棍棒拳脚之外,不需要实物载体的力量。 例如儒家言出法随,巫道诅咒之力,能轻易穿透盔甲盾牌,但却会被灵力消磨。 何况作为道武双七品的陈沐婉,她的灵力屏障还辅以血气,更为坚固。 突然袭杀过来的两道气息在撞上陈沐婉的屏障之后,竟是凝成了两道虚影。 一胖,一瘦。 模糊不清的面容却尽是狰狞之相,七窍犹如堤坝上的破口,涌出仿佛凝结出了实体的黑色淤泥。 那是纯粹、极致的恶欲。 充斥着天魔之力! “给我、给我……给我——” 胖瘦两道虚影异口同声,声声敲在心神,犹如索命魔音。 给你们什么? 我的命,还是殿下的命? 骤然降临的恶念杀劫至了身前,陈沐婉已经没有余裕去想镇魔司究竟镇了个什么,又让天魔教得逞在玉京城里行凶了。 她虽然是天机阁钦点的潜龙第一,但还不会自负到觉得这两道极为虚弱的五品境虚影,能靠着自己用血气加持的灵力屏障阻拦下来。 再虚弱的五品,那也是五品。 两品的差距,犹如萤火与皓月,难与争辉。 “你们……给我——” 不出所料,胖瘦两道虚影仅用刹那便撞破了屏障。 灵力崩溃,血气消弭。 屏障脆弱到不堪一击。 陈沐婉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行醒目的血迹,但是她眼中的仙蕴也渗了出来。 灵力不见衰退,反而更上一层楼。 向前踏出半步。 如行虎步,似镇山河。 掌间缠上了一重又一重似刀般凌厉的风,随着她一掌印出,缠在掌上的风便掀起成了猛烈的风暴,席卷了胖瘦两道虚影。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叮铃咣当四散飞出,在墙壁上都留下了犹如刀割般的裂痕。 顷刻间,满目狼藉。 可是轻易就能刮骨割肉的风暴,落在胖瘦两道虚影之上,却犹如是几片秋叶落在了湖面,根本惊扰不到深不可测的湖底。 没超过半个眨眼。 胖虚影仰头咆哮,无声无言,可是从他嘴里喷出的黑气瞬间冲垮了风暴。 锅碗瓢盆全部坠地。 裂的裂,碎的碎。 瘦虚影没有只是在旁边看着,趁着风暴平息,一掌拍出阴风四起。 掌力未至。 极为阴冷的气息已经在侵蚀陈沐婉的神魂。 死亡近在眼前。 陈沐婉后退,但是这一掌如影随形,避不开。 “婉儿!” 贵不可言的女子冲上前越过了好友,迎着杀机毕露的掌风,她头顶一枚玉质发簪悄然破碎,激荡出碧绿光波,震开了瘦虚影的这一掌。 两女一共拖延了三次,虽然都只是阻碍了一瞬间,但已经够了。 支援已到。 “东家——” 郁芸纺一马当先冲进了厨房白案区域,她看到胖瘦两道虚影,恍惚间如同直面了尸山血海,来自境界的压迫感冲击着心神。 她神色骤然一凝,毫无犹豫地咬破了舌尖,呵斥一声。 “杀!” 舌尖喷出的精血随着这一字落下,尽数在半空中燃烧殆尽,化为了无形无实但却包藏着生老病死的诅咒之力,缠上了胖瘦两道虚影。 这是六品境的诅咒之力。 诅咒缠身之后,胖瘦两道虚影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胡乱捏了一把的泥人,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 分不出谁才是胖,谁才是瘦。 见诅咒有效,东家和陈小姐也都没什么大碍,郁芸纺心下稍安,不然这俩人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情,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还好没来晚。 “给我……” “点心!” “给我点心——” 已经分不出谁胖谁瘦的两道虚影在诅咒缠身之下,竟然齐齐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如从九幽刮出的风,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诅咒顿时变成了风中残烛,明暗不定。 点心? 近在咫尺的陈沐婉瞪大了眼睛,她和殿下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愕然之后,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还以为这是冲着她或是殿下来的,结果是为了点心? 不是。 有必要吗? 为了点心,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就算天魔教都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就算九珍楼的蛋黄酥堪称天下无二,可这也太离谱了。 “噗——” 郁芸纺吐了一口血。 不过这次不是施咒,而是她试图加固缠在两道虚影身上的诅咒,结果却失败了,不仅诅咒破灭,施咒之人还受到了反噬。 不过这时,只落后郁芸纺半步而来的徐年已经抬起手。 轻描淡写往下一压。 天地之力煌煌而降,镇压住了两道虚影。 再翻腾不出浪花了。 “郁掌柜,你怎么样?” “我没事,徐真人不用为我担心……” 徐年也没矫情,看向被禁锢住的那两道散发着天魔之力的虚影,他面色有些古怪。 刚才那声“给我点心”他也听到了,不禁感慨天魔教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奇葩。 在这玉京城里搞事,就为了九珍楼的点心? 和上次大闹玉京城,又是卧底又是声东击西,还有教主本人出手的手笔比起来,画风截然不同。 跟来搞笑的一样。 槽多无口。 不过虽说是这么说,就冲两道虚影流淌出的恶念,也不像是拿了点心就会乖乖走人。 恐怕就算双手奉上点心,一样难以避免血光之灾。 郁芸纺调整着气息,无比庆幸喊上了徐年襄助。 两道虚影虽然虚弱至极,但散发出的境界气息却是实打实的五品境。 所以才能对她这个六品境的修行者产生压迫感。 硬生生冲破了燃烧精血施加的诅咒。 虽然郁芸纺并非是被冲破了诅咒就无后继之力了,但继续打下去,她还得护着东家和陈小姐,未必是这两道虚影的敌手。 “东家,陈小姐,你们都没事?” “无妨。” 华贵至极的女子挽着因为玉簪破碎而垂落的一头长发,姣好美艳的面容没有残余半分历经生死的恐慌。 神色沉稳,仪态端庄。 第133章 殿下 陈沐婉擦了擦嘴角血渍。 一点小伤而已,也没什么大碍。 她看着突然冒出来袭击自己的两道虚影蹙起了眉头,纵然在天地之力的镇压下,两道虚影仍然奋力挣扎不断低吼着点心点心点心,充斥着天魔之力的恶念气息上下翻涌,像是两锅不断加热以至于暴沸的开水。 陈沐婉知道什么是天魔之力,但却不理解天魔之力怎么会凝结出这么两道虚影。 还喊着要点心。 殿下做的蛋黄酥再好吃,也没道理把天魔之力都馋成这鬼德行? “这两道虚影是什么人?” 陈沐婉想起先前两道虚影还成型时,一胖一瘦的体态,又充斥着天魔之力,结合这两个特征,倒是不难联想到天魔教的左右使者。 可是左右使者,不是已经被冯首座诛杀了吗? 悬在城东示众后尸体还烧成了灰。 总不能是执念深到,死后还忘不了九珍楼的蛋黄酥? “咳、咳咳……” 满地狼藉的厨房白案区域里,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 病恹恹的镇魔司首座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他向着华贵至极的女子微微扶首:“见过……” “咳!” 冯延年话音未落,华贵至极的女子咳了一声。 镇魔司首座倒也从善如流,微微笑着说道:“还好有郁掌柜和徐真人在,不然东家和陈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镇魔司都得被拆了不可。” 在门口还探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 左看看,右看看。 似乎是觉得已经没什么事了,才在病恹恹的冯延年之后走了进来,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打量着两道到现在还重复嘟囔着点心的虚影。 “哇哦,这是在你们九珍楼一直买不到蛋黄酥,彻底黑化了吗?” 精准吐槽。 冯延年感应着两道虚影的气息,眉眼低垂:“天魔教左右二使的气息,真是奇怪,都已经尸骨无存了还能诈尸的吗?” “既不是神魂,也并非灵体,和黄农人的化身也完全不是一码事。” “天魔之力又出新花样了啊……” 正所谓最了解自己的敌人,镇魔司天生和天魔教为敌,身为镇魔司首座的冯延年对天魔之力不可谓不熟悉,哪怕挫骨扬灰都不会认错。 何况还是他亲自动的手,将两人挫骨扬灰。 “再诡异的力量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咳、咳咳!没有了身体就像是无根浮萍,哪怕天魔之力也会消散殆尽,天魔教左右二使所掌握的天魔之力是将自己的生机藏在别人的神魂当中,犹如寄生虫般汲取他人养分壮大自己。” 这也是冯延年单枪匹马伏杀天魔教左右二使的原因。 人数越多。 被左右使者悄悄寄生到他人神魂中,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也越大。 这种寄生也有诸多限制。 比如在寄生之后,在汲取完足够的养分,重塑己身之前,只能在寄生目标周围活动,不能再轻易转移,而且还只能寄生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 冯延年一个人伏杀左右二使,就等于废掉了两人天魔之力的最大依仗,剩下的难关就是怎么击败合击之后能短暂爆发出四品之力的两人了。 冯延年做是做到了,但可一点都不轻松。 其中还有运气成份。 如果再来一次,可不保证还能成功。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镇魔司的左右使者怎么会变成虚影出现在这玉京城的九珍楼里,但冯延年可以肯定这两道虚影绝非是凭空显现,应当已经找到了凭依。 斩草得除根。 虽然除了一次,不知为什么又长了出来。 但这第二次,还是得除。 天生劳累命。 还好这次有个现成的帮手。 “咳咳……”冯延年轻声咳嗽,笑着问道:“不知道徐真人,可有追踪天魔之力的法子?” “有。” 徐年微微点头。 系统奖励的天魔引,不就是拿来做这事的吗? “那好,等下我斩杀这左右二使的虚影时会故意留一线,如果所料不错,应当会有气息从中潜逃,我和徐真人一人盯上一道,找到他们的归巢。” 如果徐真人没有对付天魔之力的经验,那就只能一个一个来了,冯延年跑个两趟,毕竟是天魔教左右二使都是五品境的底子,他可没有托大的毛病。 冯延年用眼神示意徐年准备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 鼓动的心脏传出犹如擂鼓般的声音,双拳朝着两道虚影轰出,奔涌而出的血气似海啸汹涌。 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咳嗽再怎么厉害,但后天修行走到五品境的极致带来的力量可半点不掺假。 血气撞上两道虚影。 虚影爆开。 就如冯延年所说的一样,爆开的虚影当中,窜出两道微弱的气息。 想要逃走。 但是冯延年和徐年一左一右,已然追了上去。 气息虽然能穿墙。 但必要时,徐年和冯延年,又岂会被墙壁拦住脚步? “砰——” 冯延年追着气息,无视墙壁撞了上去。 墙塌了。 留下了可供一人通过的空洞。 郁芸纺有点儿心惊肉跳,不过实话实话,陈沐婉一掌刮起的风暴之后,这里就有点摇摇欲坠了,本来就得修葺,倒也不差冯首座撞破的墙了。 东家都没说什么,只是冷静地吩咐着善后:“郁掌柜,之后的修葺还是按照原样来就行,现在你不用管我们,去外面主持一下,财物损失都不重要,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受伤。” “来吃饭的不管跑没跑,单都给他们免了……”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只影响到一个厨房区域。 事实上九珍楼都已经乱成一团了。 食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除了少数不知该算心大还是胆大的都已经顾不上美味珍馐,逃命似的跑了出去,引起了一阵恐慌。 京兆府的捕快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还是府尹亲自带队。 “……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既是九珍楼东家,亦是大焱公主的华贵女子淡定地挥了下手。 “罗大人无需多礼。” “镇魔司首座已经在处理此事。” “你的人安抚一下受惊的民众,不要恐慌……” 第134章 被寄生的人 酒足饭饱之后,朱绍全笑眯眯的感谢了几句程伯舟的热情款待。 起身欲走。 “朱少,我们程家的竹笔,您看?” “啊?哦,你们程家的竹笔也还行啦,虽然比不上林筑阁,但也是挺好的……” 夸着挺好。 但也仅仅只是夸着。 程伯舟费劲心思和朱绍全搭上线,投其所好花的银子都几百两了,只差没鞍前马后的伺候,难道就为了这几句听着顺耳朵的夸奖不成? “该死的徐年……” 恶念在滋生。 可是朱绍全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走出的九珍楼。 程伯舟也不能冲过去把人拦下来,不把他家的生意谈妥了就不准走,恰恰相反还得笑脸相送,营造出宾主尽欢的友好氛围。 连哼一声,甩个脸色都不敢。 “朱少觉得好就好,今天能和朱少在这九珍楼享用珍馐真是程某京城之行的一大快事,下次再有这种机会还要麻烦朱少赏脸。” “好说好说,下次有缘再会……” 有缘? 这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朱绍全也特么该死……” 程伯舟目送这朱绍全坐上马车离去,车轮轧过石板缝中生长出来的一根杂草,杂草被死死压在地上,但当车轮过去之后,杂草就又挺了起来,继续生长。 恶念没有了压制,也终于浮现在了程伯舟的脸上。 “该死,都他妈该死……” 就如落在干草垛里的星星之火,不需要风来借力,只要天不下雨,便能燃成熊熊烈火,烧出一片灰烬。 “轰——” 风暴在九珍楼里爆开,溢出的狂风鼓动着整栋楼摇晃了起来,打断了许多食客享用珍馐美食的过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小命要紧,赶紧往外跑。 惊慌失措,一边跑还一边喊。 “地龙翻身了!” “快跑、快跑啊——” “楼要塌了……” 在突如其来的混乱当中,程伯舟就像突然燃起大火的干草堆中的一根干草。 隐约听到了呓语。 要他投身其中,燃起更大的火光。 程伯舟咽了口唾沫。 麻木地抬起脚,似要扑入这火光之中。 往外跑的人之中,不知是谁撞了他一下。 一个踉跄之后。 程伯舟如梦初醒,慌慌张张转过身,和着人潮一起逃离了九珍楼。 就像身后有谁都看不见的大火在追逐。 直到跑不动了。 程伯舟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想、想着……寻死?” 程伯舟有些后怕。 刚才那么多人都在往外跑,他竟然想着反其道而行之往里走。 什么时候胆子变的这么大了? 就不怕九珍楼倒了,被活埋在里面吗? 心有余悸的程伯舟在路边随便找了间茶馆歇了下来,点了一壶只要几文钱的茶,茶味又浓又涩,只能用来解渴,以及试图浇灭他体内不知为何要是要烧起来般燥热不宁的血液。 连续好几杯浓茶下肚。 燥热忽然消退了。 随之而来便是虚弱,那种浑身疲惫失尽力气的感觉,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淹没在了里面。 “我这……是病了么?” 程伯舟捂着额头。 似有所感,他抬起头,看着九珍楼的方向。 那一阵惊慌过后。 楼没有塌。 可是程伯舟却感觉到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不,不对。 是楼里有什么东西在被他牵引。 像是河川入海。 仅剩的些许虚影,已经淡到在阳光底下看不出来,飞了过来。 茶馆里坐着不少客人,街上也有不少路过的行人。 但只有提前察觉的程伯舟的看到了。 然后。 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 如同掐中一只蚊虫,轻轻一捏。 最后这些许虚影也爆开了。 没能回归。 程伯舟愣愣地转了下头,看到了一张他更熟悉其过去的脸。 “徐、徐年?你……你要做什么?” 程伯舟感到不安,连凳子带人都往后一退。 结果动作天大。 腿勾到了桌子腿,打翻了茶壶,浓到苦涩的茶水泼到了身上。 徐年看着这位曾经在村子里深受小孩们艳羡的员外家公子,如今却在他面前却表现得畏畏缩缩。 连茶渍都顾不上去擦。 “程公子,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这声公子,如今程伯舟听在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讽刺。 他梗着脖子:“凭、凭什么?” 徐年略微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为了你好,你就当是……嗯,镇魔司办事,要你配合一下。” “你、你现在是在镇魔司里做事?” 程伯舟以为这就是徐年在玉京城里飞黄腾达,连士族出生的朱绍全都对他恭敬有加的原因。 徐年耸了耸肩:“算是。” 程伯舟面如死灰,踉跄着站了起来。 这踉跄。 半是身体真的不适,像是突然大病了一场。 半是被镇魔司的名声吓到了。 “徐年……不,不是……徐大人,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计较……就当是看在从前,我们家在你们村子里收竹子,就算不是恩,也是有点情义在里面的对不对?” 程伯舟以为徐年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这就来害自己了。 解释清楚太麻烦,徐年只是淡淡地说道:“别多想了,这是为你好。” 这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程伯舟如丧考妣,但又不敢违抗凶名在外威名显赫的镇魔司。 低着头,跟在徐年身后。 “你这壶茶,付钱了没有?” “没、没有……” 徐年没有啰嗦,在打翻了的茶壶旁留下十枚铜板。 从前程家还在河竹村收竹子的时候,一担竹子也才能卖二十枚铜板,不过实话实说,这已经是村里人都挺满意的价钱了。 不然也不会把那片竹子都砍到了光秃秃,全卖给了程家。 徐年说是为了程伯舟好,程伯舟以为是威胁。 其实不然。 这可是大实话。 徐年又不是专程来找的程伯舟,他用天魔引追踪着冯首座故意留下一线的天魔虚影才来到此地,只是这天魔虚影的归巢之处,恰好指向了程伯舟而已。 这意味在程伯舟的神魂之中,正寄生着一位天魔教的护法。 虚影虽然已灭。 但就如一株花,掐掉了尚未完全成熟的果实而已。 根还在程伯舟的体内。 第135章 再杀一次 如果不管不顾。 程伯舟肯定会死。 他一个未曾修行的凡人神魂,怎么可能满足五品境的天魔教使者? 被汲干吃净后,神魂就会寂灭,成为一具空壳,而远没有得到满足的天魔教使者,还会寄生到下一个目标的神魂之中。 老实说,程伯舟死不死都关系不大。 可如果让天魔教使者就这么藏了起来,在不同人的神魂中寄生汲取养分,逐渐恢复到巅峰,那就是放虎归山了。 程伯舟低声说道:“徐大人,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行不行?至少不要连累到我家里人。” 怎么我像个恶人似的? 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呢? 徐年有些好笑,也懒得解释让他安心,带着认命般不作反抗,尽管反抗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的程伯舟回到了九珍楼。 镇魔司的冯首座也已经带了个人回来。 还是个徐年的熟人。 谢琼文。 来自天水谢家的公子,如今在当了有鹿书院的弟子之后,不说是重新做人,也称得上是洗心革面了。 好端端走在街上。 突然感觉不舒服,突然有些恶念涌起。 惊得他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 矫正自我。 谢琼文啊谢琼文,你都已经是有鹿书院弟子了,怎么还能有如此不堪的念头呢? 突然就有一袭玉衣咳个不停的病秧子出现在他面前。 只用了两句话,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谢琼文就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了。 “我是镇魔司首座冯延年。” “有点小事还请谢公子配合。” 镇魔司首座亲自出马。 别说是小事了,就算是天大的事,谢琼文也没胆子说他就不配合。 哪怕是在洗心革面之前也不敢。 做纨绔想要长长久久,那也是得有眼力劲,在有的人面前要是敢仗着家世耍横胡作非为,别人说不准一刀把你脑袋剁了,家里长辈还得拍手叫好称教训的是,免得一人之祸烧遍全族。 前些年不就有人在九珍楼耍横,耍了个家道中落出来吗? 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镇魔司首座冯延年也能缔造出类似的例子。 他在你面前说的是一,那你最好就不要犯到了二上面。 五品境的天魔教左右护法都被冯首座一个人宰掉了,冯首座固然还到不了天下第一,但先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比天魔教左右护法更难宰。 可是更让谢琼文没想到的是,他老老实实配合镇魔司首座来到这九珍楼,竟然又遇到了徐年。 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不过冤也好,怨也罢,都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的谢琼文见到徐年,虽然神情有些许复杂,但却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见过徐真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谢琼文变得客气了,徐年也没小气,虽然不至于向他行礼,但还是微微笑着问候了一声。 “谢公子别来无恙。” 一声见过,一声别来无恙。 听得程伯舟更恨不能回到两刻钟前,扇那时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虽然不知晓这位谢公子是何方人士。 但他的眼力劲看人不到位,看衣却不差。 绫罗绸缎也有档次差异。 比如这位谢公子身上的衣服用料极为精细,乃是绫罗绸缎之中极为上乘的花罗,比朱绍全穿的还要名贵,就这么一件衣服恐怕就得要上百两银子。 这不知是哪家大户出来的公子哥,见了徐年都主动行礼。 你说你在徐年面前,怎么就不能心态平和一点,非要觍着脸呢? 如今这下好。 简直是把脸伸过去让人打。 真是鬼迷了心窍…… 这不是鬼,而是魔。 天魔之力就是最适合负面情绪滋生的土壤。 被天魔教的左右护法寄生在神魂之中汲取养分,尽管自己毫无感觉,但是心智其实已经暗中受着天魔之力的影响,变得更为偏激。 当然。 就这样把所有的坏果都推给天魔之力也不正确。 又不是已经完全被天魔之力控制,成了天魔教的狂热信徒,只知道贯彻天魔教的命令,连自己姓谁叫谁都分不清了。 譬如同样被寄生了的谢琼文,不就没受什么影响? 程伯舟是本来就有些想法。 只是或许限于礼仪,或许碍于律法,这些想法仅仅就只是个想法而已。 不会付诸口舌。 不会去做。 但在被寄生之后,在天魔之力的渗透下。 无能狂怒心头起,人性阴恶胆边生。 再一个没控制住。 本来只会停留在脑海里的想法,也就成了悔不当初的冲动。 “咳,咳咳……迟则生变,徐真人如果准备好了,我这就开始了。” 冯首座的咳嗽声中,谢琼文茫然,程伯舟不安,他们既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正想问个清楚。 徐年微微点头,冯首座便双手齐出。 在谢琼文和程伯舟的脑门上各弹了一下。 “你们不用紧张,就当是睡一觉……咳、咳咳,等你们睁开眼,大概就已经无事了。” 五品武夫的弹指。 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谢琼文和程伯舟齐齐晕了过去。 意识沉睡,毫无知觉。 在直挺挺地倒下去之前,弹指便成了抓,扣住二人的脑袋。 翻涌的血气。 在极为精妙的控制之中,渗入了两人的神魂。 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逼出了谢琼文和程伯舟的神魂之中,不属于自身的外物。 “冯……延年!” “镇魔司……” “你们该死——” “给我……点心……” 天魔教左右二使的意识浑噩不堪,气息也虚弱至极,如果是在外面,冯延年一掌就能把衰弱至此的两人一块儿拍死,但在他人的神魂之中,只能小心翼翼。 稍有差池。 谢琼文和程伯舟可就小命不保,还有可能给了天魔教左右二使可乘之机。 足足一刻钟后。 冯延年猛然松开手掌,丝丝缕缕的浊气从谢琼文和程伯舟的头顶冒了出来。 凝成了一胖一瘦,两道身影。 这次已经是连根拔起了。 冯延年一掌拍出。 血气迸发,裹挟着凭空而起的气浪,绞杀向天魔教的左右护法。 第136章 逆转生死的天魔之力 胖瘦两道虚影嘶吼一声。 没有声音。 只有滚滚恶念变成犹如实质般的淤泥喷发而出,阻挡着血气。 修行过合击之法的二人趁此机会,意图将仅剩的最后一点根底合为一体,共同抗敌。 可是徐年这关键的一瞬间抬起了手。 天地禁锢。 胖瘦两道虚影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血气破开恶念淤泥席卷而过。 彻底磨灭了两道虚影,没剩下一丝一缕。 荡然无存。 天魔教左右使者,再一次死于冯延年之手。 不过这次还有徐年的助攻。 好歹不算被单杀两回。 “咳、咳咳……多谢徐真人为我压阵了。” 冯延年轻声咳嗽,向徐年拱手致以谢意。 如今九珍楼已经安全了。 之前暂时退避,以防被天魔教左右使者寄生的众人都回到了九珍楼。 其中包括有京兆府府尹罗百盛。 和冯延年同为朝廷重臣的罗大人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着的谢琼文和程伯舟。 他问道:“这俩人怎么样了?” 镇魔司首座答道:“没事了,一会儿就醒。” 谢琼文和程伯舟能从这次无妄之灾中活下来,盖因为天魔教的左右使者实在是太过于虚弱了。 全盛状态下的寄生,可没这么简单就能逼出来。 过去被天魔教左右使者寄生的人,哪怕是四品境的修行者,也多是落了个惨死的结局。 罗大人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不知得关门多少天来重新装修的九珍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九珍楼东家,也就是大焱王朝公主殿下,观察其神情。 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 这是必然的。 家都快被拆了,谁还能笑呵呵的呢? “咳咳——” 罗大人也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冯首座,你说这二人是天魔教的左右二使,这是何故?这二人不该是已经被你诛杀,悬尸于东城门示众了吗?为何又能来袭击殿……咳,袭击九珍楼?” 差点说顺嘴了。 有不知殿下身份的人在场,深耕于官场的罗大人当然识趣,知道什么不该说。 冯延年沉默片刻,抛出了一个让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的答案。 “罗大人,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这应该就是先前天魔教不惜兴师动众,连他们的教主黄农人都出动了一道化身,也要在玉京城大动干戈的原因了。” “他们那次带走了一个人,更早前死在京城的天魔教使者寻先生也是为此人而来。” “天魔转世之人。” “镇魔司左右使者的这次起死回生,应当就是天魔教在玉京城里带走的那位天魔转世之人,掌握的天魔之力的效果……” 起死回生的天魔之力?! 饶是在官场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府尹罗大人都淡定不了了。 他急忙说道:“冯首座,你的意思是……天魔教如今掌握了复活死人的能力?” 冯延年摇摇头:“未必是完完整整的复活,但就如罗大人看到的一样,至少这天魔教的左右使者确实是再度站了起来。” “能在京城作乱,为天魔教再死上一次。” 天魔教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把籍籍无名的何小鱼带走之后,镇魔司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首先便是调查清楚这位在京城里卖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天魔教不惜血本。 陈府大婚那天,天魔教虽然计划最终是得逞了,但损失惨重的又不仅仅是镇魔司而已。 天魔教那么多人为了声东击西,以身为饵冲击陈大将军府。 最终可都死在了摆着流水席的长街之上。 黄农人也损失了一道化身。 他的化身虽然不少,但又不可能道道化身都是五品境。 真要有这能耐,大焱早就乱了套了。 损失的化身想要再修回来,也不是那位天魔教教主睡个几觉养足精神就行了,况且黄农人的本体虽然是四品境,但被镇魔司的前任首座舍命重创,如今有没有恢复过来都不好说,未必还有余力再修出五品境的化身了。 付出了这么多,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位天魔转世之人,可不太值得?毕竟天魔转世又不是什么真天魔,只不过体内的天魔之力比较浓厚而已。 像这二度死在冯延年手上的左右使者,还有那些个算作天魔教高层的护法。 有几个不是被天魔教宣称为天魔转世的呢? 可这不查不知道,把何小鱼查了个仔细之后,推断出的可能性纵然是冯延年都有些难以置信。 何小鱼父亲经历的事情。 镇魔司不会刻意去管,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但是普天之下类似的事情太多了,管不过来,况且还牵涉到了漕帮,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非难管,陈宪虎之前又怎么会被漕帮绊住了脚步? 但管是难管,镇魔司想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是做得到的,徐年在千春县只杀了漕帮主事文卫乌一个人,又不是赶尽杀绝了,留下的人都是线索。 千春县的漕帮当初对外宣称,何小鱼的父亲几人是畏罪投江。 怎么个“畏罪投江”的呢? 是把何小鱼父亲在内的几人绑在一块大石头上面,一起沉进了承载着南北航运的沧江波涛之中。 这可不是水性好运气好就能死里逃生。 但是何小鱼的父亲偏偏有惊无险,在消失了几天之后,又在玉京城里出现了,接下来的数天里直到天魔教兴风作浪,都有在安庆街的豆腐摊上出现,帮着做事。 街坊邻里摊上食客,数十上百双眼睛都看到了。 不会有假。 这里面唯一的疑点是,镇魔司也花了不少力气在沉江的附近寻找,但由于沧江水深浪大,未能找到尸首下落…… 这些种种,能推出什么呢? 天魔之力诡谲无比。 每个被天魔教宣称为天魔转世之人的天魔之力都具有不同的能力。 比如左右使者的寄生,护法寻先生的控血,教主黄农人的化身与蛊惑。 被天魔教从京城带走的何小鱼,她的天魔之力莫非能够。 ——逆转生死? 第137章 代价 人世阴阳,生死为限。 生死这一条线,就连那些成佛作祖成的一品境,拥有堪比仙神的力量都迈不过去,统统都作了古,成了历史长河里的一捧泥沙 天魔之力竟然能做到吗? 不管再怎么难以相信,可这就是镇魔司结合情报之后呈到了冯首座面前的推断。 而且,起死回生的推断恰好还能说通一件事情。 柳百元的背叛。 柳百元加入镇魔司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让妻子能够再睁开眼而已。 冯延年用了二十年都没能兑现当初的承诺,但是天魔教则让他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柳百元会怎么选? 他已经交过卷了。 虽然镇魔司内部对逆转生死仍旧抱有疑问,但天魔教左右使者悬尸东城门,镇魔司派人暗中盯梢东城门,也是对这个推断出的结论做了些准备。 既是防着天魔教把尸体窃走复活,也存了点钓鱼的心思。 试探天魔教的反应,来判断一下何小鱼的天魔之力究竟是什么效果。 就算是逆转生死,也会有些限制。 死了多久? 尸体要完好到什么程度? 是要举行什么仪式,还是有过触碰,或者在尸体的一定范围内? 天魔之力再离奇古怪也是有规律可循。 总不可能隔着天南海北,只需要想上一想,人就在京城里活了过来? 但现在看来,这结果又出乎了冯延年的预料。 天魔教左右二使的尸首,从头到尾都好端端悬在东城门下没被什么可疑之人碰过,依旧出现了“诈尸”的苗头。 哪怕后续处置已经很稳了。 悬尸七日以儆效尤的安排不管了,钓鱼的打算也放到了脑后。 要诈尸,要逆转生死? 好。 尸体烧成灰。 神魂没有了躯壳,看你怎么活? 结果还是活了。 被天魔教带走的何小鱼,身怀的天魔之力所能起到的效果,比冯延年预想的还要不讲道理。 就是目前还不知道。 这是单纯烧晚了呢,还是本来就无需尸体留存就能复活? 又或者是和天魔教左右二使自身那能够寄生到他人神魂之中的天魔之力发生了什么异变,所以才能凭空复活? 生死这条线被模糊之后,真就是疑窦重重诡谲难测。 和天魔教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冯延年都感到了棘手,他抬起手,手背抵着嘴,接连咳了几声。 “……天魔教要是能让死人复活,他们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罗大人眉头紧张 想到这么多年来朝廷为了剿灭天魔教所投入的心血,他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魔教的死者能复活。 朝廷的付出和损失呢,如何弥补? 设想一下,如果未来某一日,镇魔司调动人手投入物力,好不容易围杀了天魔教哪个护法,结果死的护法头七还没过呢,又活了过来。 这还怎么怎么剿? 更恐怖的是,天魔教本来就擅长蛊惑人心,这要再露出死而复生的奇迹…… 想想看。 多少人会纳头便拜,遵从了天魔教的教义,把天魔奉为天地正神? 更可怕的是受此蛊惑,或者说受此诱惑的绝对不只是见识不多的平民百姓,那些乡绅士族,甚至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宗师一代强者,都可能落入天魔教的瓮中。 毕竟……谁不怕死? 就算自己不怕,也有可能想要别人活过来? 背叛了大焱的前镇魔司金衣柳百元,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生死的界限模糊了之后,还有其他的一些底线也会随之一起崩溃。 “没那么,咳、咳咳……没有罗大人想的那么无解,就如我之前说过的,我更倾向于这不是完完整整,真正意义上的复活,只是看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如果真能模糊生死,那还是人世生灵吗? 那恐怕就不是天魔教宣称的什么天魔转世了。 而是真正的天魔在世。 冯延年顿了一下,看向站在公主殿下身后,微微低着头默默听着的九珍楼掌柜郁芸纺。 “郁掌柜,我要是没记错巫道修行者独有的蛊虫之术中,有一种蛊虫叫做活尸蛊,能让死者重新站起来,并拥有生前的些许记忆和力量,看上去就像是复活了一下,对不对?” 巫道六品境的郁芸纺微微点头,还替冯延年说清楚活尸蛊和复活的区别。 “是有这么一种蛊,不过仅仅是看上去像是复活了而已,实际上不过是活尸蛊窃据了死者脑髓之后获得了死者的部分记忆和力量。” “说到底,其实并非是死者活了,只是活尸蛊披上了死者的皮。” 郁掌柜说完了活尸蛊,冯延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我觉得天魔教左右二使的复活,应该和活尸蛊的功效大同小异,只不过更诡异一些。” “当然,就算如此也很棘手就是了,起码这天魔教左右二使‘复活’后依旧是五品境。” “而且据我所知,活尸蛊还需要祭炼蛊虫,让蛊虫进入尸体之中。” “这天魔之力就稍微有些不讲道理,隔着不知道多远都把京城东城门下的两具尸体弄到诈尸了……” 罗百盛是京兆府府尹,不是镇魔司的人,自己也未曾修行,天魔之力了解没那么深,听到镇魔司首座的解释和判断,虽然说是如此也很棘手,但他还是安心了许多。 起码不再倒吸一口凉气了。 棘手归棘手,只要生死这条界限还在就行。 只要被杀就会死,那就不至于说什么立于不败。 冯延年微微抬头,望着极远的天地相接之处,哪里有一线黄昏割开了日夜,如同分开了阴阳:“天魔之力虽然永恒不灭成了世间的流毒。” “但是使用天魔之力可并非没有代、咳……” “代价,咳、咳咳……” 听到此话,徐年和张天天互相看了一眼,都从眼睛里看出了对方的失落。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尝到那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了…… …… 黄昏染黄了田垄。 张天天像是发烧了,呼吸灼热额头烫手,黄农人给她喂了些药,已经睡了过去。 但在睡梦之中也不得安宁。 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起,满脸痛苦。 第138章 蜜枣 “她这是怎么了?” 闻讯而来的柳百元看着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的何小鱼,他紧紧皱起了眉头,神色隐隐有些难安。 这可是他妻子睁开眼的希望,能不着急吗? 喂完了汤药,黄农人放下了空碗,他反而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是神赐之力使用过度,神魂有些枯竭的征兆,我已经给她喂过滋养神魂之物了,休息一段时日就好。” “神魂枯竭……你还笑得出来?” “这有什么不能笑?神魂枯竭,无非是损耗些天材地宝就能补回来,可正是因为神魂枯竭了,才证明纵然隔着千万里,她的神魂之力依然起到了效果。” 柳百元悚然,沉声道:“黄教主的意思是,你们天魔教的左右二使已经在京城复活了吗?” “柳真人,都这种时候了,还分什么你们我们呢?” 柳百元沉默片刻,又问道:“他们在京城复活,如何逃出来?” “估计是逃不出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本来就是已死之人,能用来激发一下小鱼的神赐之力,已经是物尽其用了,何必再奢求更多呢?” 黄农人扛起锄头,从容地走向田垄。 现在已经是黄昏之时,天都要黑了。 这会儿跑去种什么田? 柳百元跟了过去,看着这位天魔教的教主细心地犁地播种除草浇水,忙于务农。 他忍不住问道:“黄教主,据我所知左右二使已经是天魔教内仅次于你之下的战力了,他们就这么死了,你都毫不在乎吗?” “不在乎?谁说我不在乎了呢,这可是两个五品境,镇魔司只有一根独苗的五品境,在我手里突然就这么没了,我也心疼着的啊。” 柳百元看着黄农人弯着腰,在田垄间挑挑拣拣,最后拔去了几株已经生虫生病,烂掉了的菜苗。 “就像这菜,辛辛苦苦种下去就是盼着收获,可还没收呢,先已经在地里烂掉了,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摘掉烂菜。 犁地翻土,种下新苗。 黄农人倚着锄头歇了会儿,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之下,他慈祥的笑容也平添了几分晦暗难明。 “可是心疼旧的,难道就不种下新的了吗?只有赶紧拔了坏的种下新苗,才能盼着新的收成。” “我们这些农田里忙活的家伙,可不比你们四季足食的京城人氏。” “伤不了春,因为要春耕,悲不了秋,因为要秋收。” “如果颗粒无收,可是会饿死人的啊……” …… 天魔教的左右二使死了再死,但得益于当时九珍楼的厨房白案只有东家和陈沐婉两人在捣鼓,玉京城倒是没在这起诈尸风波中死人。 “……所幸这次袭击最终有惊无险,只有些财物损失,京兆府还有事物需要处理,臣……咳,鄙人就先走一步了。” 京兆府府尹罗百盛在走时,见谢琼文和程伯舟已经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他便十分周到的把这二人一块带走。 “咳、咳咳……冯某也告辞了。” 冯延年也没有久留,一边咳嗽一边走远。 九珍楼的东家看向徐年,面无表情地吐了口气,压下九珍楼不得不关张修葺的郁闷心情,扬起一个恰到好处,既不失端庄又不显冷淡的笑容。 “此次意外,还没多谢徐真人仗义出手相助。” 徐年轻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郁掌柜也已经帮了我。” 在东家旁边,郁掌柜总是微微弯着腰,不会完全站直。 她闻言笑了笑:“真人是举手之劳,那我也不过是费了点口水,再者这次搅了真人享用美食的雅兴,等九珍楼修葺完毕之后,还请真人再来,总要让真人在九珍楼里尽兴一次才好。” 听到尽兴,张天天眼睛一亮:“蛋黄酥也能吃到尽兴吗?” “这个……” 如果是别的酒楼,点心吃到尽兴有什么难的?但郁芸纺虽然是九珍楼的掌柜,却没法一口答应下来。 得九珍楼的东家开口。 贵不可言的女子笑着说道:“尽兴不敢说,毕竟不知道张姑娘胃口多大,不过明日差人送些蛋黄酥上门,倒是无妨的。” 蛋黄酥今日售罄的遗憾,这不就补回来了吗? 陈沐婉也不知道琢磨了什么,她看看知道明日能有蛋黄酥吃后喜笑颜开的张天天,随后便解下了随身的一个小锦袋,用掌心托着,呈到徐年的面前。 “吃吗?” 徐年微微有点错愕,尔后笑着说道:“上次是瓜子,这次是什么?” “蜜枣。” 陈沐婉把一袋蜜枣都给了徐年。 晶莹剔透,枣皮的纹理仿若金丝。 徐年尝了一颗。 软糯香甜,润口宜人。 “好吃,是你自己做的吗?” 陈沐婉摆了摆手:“我可没这本事,易芳斋买的而已。” 张天天拿了一颗蜜枣扔进嘴里,眨了眨眼:“易芳斋?我也买过他们家的蜜饯,没这么好吃啊。” 陈沐婉了然地点了点头:“正常,他们家出品不稳定时好时坏,看果子本身的品质,还要看他们铺子里的学徒有没有生病或是遇到急事,是要碰一碰运气。” 张天天疑惑道:“学徒生病?” “学徒不在的时候,那批蜜饯就都是易芳斋的大师傅亲手做的,味道就会好一些……” 徐年和张天天提出告辞,郁芸纺送一送两人。 没有了第三人在场。 华贵至极的女子便卸下了端庄,抱着陈沐婉惨兮兮地说道:“婉儿,这天魔教也太可恶了,竟然害得我九珍楼关张,呜呜呜——” 有哭声没眼泪,做个样子而已。 陈沐婉都习惯了。 耸耸肩。 “要不殿下去和陛下撒撒娇,让陛下加派人马,把天魔教剿了?” “对哦,要是说动父皇让婉儿你爷爷出马,天魔教一定能关门大吉!” 陈沐婉叹了口气:“殿下饶过我家,我家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要他骑马打仗还行,这剿灭天魔教可不是灭了哪个国就能搞定的事情,麻烦着呢。” 殿下狡黠一笑:“那你就和我说说,你怎么这么大方,零嘴都舍得和那位徐真人分享?” “上次就请他吃过瓜子了啊。” “还有上次?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怎么会不知道?我记得我明明说过,是你不记得了,提醒一下,豆腐摊、瓜子、天魔转世……” 第139章 知好色则慕少艾 “哦,想起来了。” 大焱的公主殿下笑容变的促狭起来,揽着陈沐婉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初见就分人瓜子,再会还要请吃蜜枣,婉儿你不会是一见钟情了?” 陈沐婉面无表情拿开了殿下的手:“殿下,我又不是你看的那些话本里的女主角……” …… 郁芸纺把徐年和张天天送到了九珍楼的门口,稍作犹豫后她开了口。 却不是互道再见。 “先前徐真人问我在镇国公府的经历,其实有件事儿我没有明说,是关于我为什么要离开镇国公府,只是不确定对真人想要探知的真相有没有用。” 徐年没说话,只是倾耳拭目,等着后文。 先前他就觉得这里有疑点。 纵然镇国公府那位大少爷没有修行巫道的天赋,但是一位七品境的巫师修行者在哪儿都不可多得,当个门客总是绰绰有余了。 怎么会在镇国公府连个饭碗都没有呢? 郁芸纺顺了顺耳畔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有些羞人,那时候镇国公府的大少爷也是到了血气方刚……呵,或者换个直白的说法,便是到了好色的年纪。” “他爹在外征战,他娘又惯子,没人管得了他。” “大抵是教授巫道修行时相处过多便生出了些情愫,竟是对我这蒲柳之姿也起了心思,向我许诺着什么以后能在镇国公府当少奶奶的胡话。” “我不从,但那位少爷跋扈惯了想要演什么霸王硬上弓,可他也不想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觉得有镇国公府压着,天下女子就都要从了他?” 说是羞人,但郁芸纺的口气中满是嘲弄。 尤其是哪“呵”的一声,神情里的不耻与讥讽便是再明显不过了。 至于说是蒲柳之姿,明显是自谦而已,郁芸纺如今纵然过了最好的年华,至少也称得上是风韵未衰。 山峦涌起接着水蛇蜿蜒的妖娆曲线,方才抬手顺了顺发丝,便有风情浮现。 想来这位郁掌柜当年姿色只会更是不俗,让刚到知晓男女之别年纪的镇国公府大少爷产生些耳鬓厮磨的冲动,倒也不是不可理解。 毕竟家教什么的,又并不是每个有家的小孩都能有。 “那会儿我也是年轻了,缺了些稳重,出手时一下子没轻没重,伤了那位尊贵无比的国公府大少爷。” “最后算是逃出的镇国公府,还遭到了一段时日的追杀。” “后来遇到了九珍楼的东家心善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当个掌柜,才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镇国公府的追杀。 这短短的几个字里面,恐怕又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辛酸史了。 不知是多少血腥。 而且在女子名声这块,大焱的整体风气便与徐年前世古代相仿,无论谁对谁错什么样的结果,总归是女子难以启齿,不便与人分说。 郁掌柜和徐年素未谋面,将离开镇国公府的这段缘由按下不表也是人之常情了。 现在说出来,便是在回报徐年的举手之劳。 “多谢郁掌柜相告。” 尽管不是徐年想要知道的那段过去,但郁芸纺既然拿出了这段不太愿提起的羞人往事,总是值得一声谢谢。 郁芸纺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真人就不好奇,我伤了那位国公府大少爷的哪里吗?” 明显是话里有话,徐年倒也配合:“伤在何处?” “精窍……嗯,也就是俗称的命根子。” “他自己克制不住,国公府又不管他,那我只能自己动手了,下了一个蛊虫,以后只要是起心动念,便会疼痛欲裂,当时想着是教他以后也别去祸害别家的姑娘。” 张天天听了郁掌柜的手段都有些目瞪口呆,忍不住向她竖起了大拇指:“郁掌柜你这是做了件大善事啊!” 郁芸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起到什么作用。” “我下的蛊虫就没在那位大少爷的身上存活多久,估计是镇国公府另找高人除掉了。” “真要是影响到他们国公府的独苗延续香火,恐怕我就算有东家收留,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追杀。” 当时镇国公府的门客之中虽然只有她一个巫道修行者,但以镇国公府的人脉,从府外请来高人出手一次,解个蛊虫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到这里。 郁芸纺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改口道:“差点忘了,如今那位大少爷也不能算是独苗了,大家都知道镇国公府有个私生子,只不过在陈大将军府里当了赘婿而已……” 提这一茬,并不是郁芸纺意识到了什么。 镇国公府的私生子,本来就是如今玉京城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茶余饭后不知道多少人都会提上一嘴,折冲将军和他夫人的连理佳话,也不在纯真无瑕,添入了闲汉姑婆喜闻乐见的私情篇章。 所以徐年没有任何表示,就仿佛不在其中,只是个局外看客。 徐年和张天天回到百槐堂。 天色已暗,但是盗首白去踪却不知去了哪儿,让人不禁担心明早玉京城里会不会传出谁家失窃了珍宝的消息。 悠哉喝茶的张槐谷为徐年倒了杯茶,好奇道:“我听说天魔教的左右二使诈尸了,怎么回事详细说说?那咳个没完的病秧子杀人,不至于死活都分不出来?” 张槐谷虽然没事时连个大门都不出,但这消息倒是灵通。 徐年便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张天天也在旁边补充。 主要是补充下气氛。 像什么说是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此人竟恐怖如斯、天地颤抖大道磨灭……这些经常从说书先生口里冒出来的夸张说词儿,都被张天天拿来烘托了气氛。 张槐谷也没说啥,只是选择性的把这丫头声情并茂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徐年的描述中理清了脉络。 “……逆转生死?” “呵呵,除非是重回上古时代,不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冯首座的判断应当是对的。” “不过是类似巫道活尸蛊的把戏而已,厉害或许是称得上厉害,但不可能冲破生死这条线。” 第140章 铁匠铺的悬赏 张槐谷淡定从容地端起茶杯,对那天魔教左右二使的诈尸复活嗤之以鼻,更为认可镇魔司首座的判断。 涉及生死大限之事。 这位能跟阎王抢人的百槐堂神医显然是极有发言权。 张槐谷都觉得是无稽之谈,足以见得通过修行固然可得到具有搬山填海之能的玄奇伟力,可至少在生死面前依旧与常人无二,难有超脱。 一个火红的身影轻盈跃起,在院子里的树梢上晒着月光浴的酥酥跳到了徐年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脖子,懒洋洋地趴了下来。 如今这小狐狸在百槐堂里好吃好喝,比谁都潇洒,又每天都蹭在徐年身边。 尤其是在徐年修炼的时候,一呼一吸引动天地灵力,小狐狸便自然而然也跟着沐浴在天地灵气了当中,受益良多。 这段时日以来,不光是胖了一分,就连毛发都愈发火红了。 这是天狐晋阶的征兆。 徐年摸了一把小狐狸柔顺的毛发,拿出了那袋易芳斋的蜜枣分给众人尝尝,他拿了一颗喂给肩膀上的小狐狸,小狐狸两只小爪爪捧着蜜枣,吃得眉开眼笑。 不可谓是不可贪嘴。 直到深夜,白去踪都没有回到百槐堂。 徐年忍不住好奇:“张伯,白前辈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血来潮觉得这月色正好,去哪儿溜达了。” 张槐谷洗着茶杯,对下落不明的老友安危,一丁点都不在乎。 因为不需要在乎。 在这玉京城里,除非盗首失心疯了或者是刻意寻死,不然就算去皇宫里溜达也只能算是散散心。 睡前不见人,但是睡醒之后。 青衫侠客已经在百槐堂的院子里喝着酒了。 对着天边翻起的鱼肚白独酌。 张天天打着哈欠问道:“老白,你这夜不归宿,跑哪儿快活去了?” 青衫侠客拿着酒葫芦,仰头就灌了一口酒,满脸惆怅:“唉,张丫头啊,你说这子女不孝顺,该咋办啊?” 张天天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子女不孝顺,指定是当爹的有问题,建议先反省。” 天下扬名的白去踪闻言,竟然是微微点头,感慨道:“也是,以前是关心少了。” “不是,老白你来真的啊?” 张天天错愕了一瞬,紧接着便被点燃了好奇心,但白去踪却就此打住,以该开始练剑了为由,将这突如其来的感慨翻篇了过去。 九珍楼虽然关张修葺了,但是百槐堂的一日三餐却没有落下,依旧按时送上了门。 除了丰盛多样的精美早食,还有一大盒蛋黄酥。 整整三十枚。 张天天和小狐狸终于不用为了最后一小块蛋黄酥的归属较劲了,这下都能吃个饱。 吃着早食,张槐谷已经泡上了茶,随口就问道:“徐小友,既然郁芸纺不是你要找的人,剩下那几个名字你打算怎么找?” 徐年吃着酥脆金黄的半焦馃子,想了会儿说道:“不急于一时。” 在那几个名字里面,郁芸纺是唯一一个既在京城又好找的人,其他的几个名字要么得出京城,要么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踪迹。 徐年总不能为了找到仇人,把徐菇一个人留在京城。 那未免有舍本逐末的嫌疑。 顺便一提,镇魔司送来的那份卷宗,可不仅仅是有几个名字而已。 还有相应的生平记载。 只不过远远达不到事无巨细的程度,无法单看卷宗就看出来谁才是徐年要寻仇的目标,毕竟时间都过去了八年,这几个人也不是镇魔司重点关注的目标,能整理出一段生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比如郁芸纺,离开镇国公府摇身一变成了九珍楼的掌柜是卷宗里有提到的事迹,但是这背后的缘由是她不从于镇国公府大少爷的淫威反而伤了其精窍还遭到追杀,这就是卷宗里未能记载的隐秘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镇国公府一贯以来手尾干净,追杀人都没留下什么线索呢,还是因为追杀背后的缘由算得上半个家丑,既丢脸又不好外扬,所以刻意掩饰? 但不够详尽归不够详尽,大致脉络总是有的,提到了郁芸纺在镇国公府当门客,主要负责教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进行巫道修行。 这和郁芸纺说的都能对得上,也算佐证了她没有欺骗来自百槐堂的九珍楼贵宾。 早食过后,张槐谷像是忽然想起某事,笑着说道:“徐小友,那面寻妖镜你应该还没忘?” 这要再不说,还真快忘了。 “已经做好了?” “恩,虽然比预计耗时还要久一些,毕竟是断了传承的玩意儿嘛,不过现在是已经做好了,徐小友要是方便就去拿回来……” …… 楚氏铁匠铺。 作为代代相传的铁匠世家,如今铺子开在玉京城,铺面自然是各种意义上的热火朝天。 客旺财旺。 打铁的火炉也烧得旺。 “咕噜咕噜——” 有一样儿圆滚滚的东西被扔进了铁匠铺的大门。 定睛一看。 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惊得不少人以为这是碰上了胆大包天的狂徒,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玉京城里闹事,要砸的还是楚氏铁匠铺,觉得接下来会有刀光剑影血腥扑鼻,纷纷退后空出了位置。 不过眼见到这苗头不对,立刻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的人影倒是没几个。 毕竟这里是铁匠铺,出入的大多都是仗剑之人,武器在手就有底气在胸中,胆子总是大一些。 但是客人能看热闹,铁匠铺的伙计却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是哪位阁下对我们铁匠铺有什么不满吗?不妨站出来明说,何必丢一颗头颅进来,吓唬人呢?” 扔下这颗头颅的人倒也不藏头露尾。 大大方方踏过了铁匠铺的大门,一脚踩在了这颗头颅之上。 “不满?我可没有不满……呵,这不是你们楚氏铁匠铺自己挂的悬赏吗?我把你们要的东西带来了,怎么又成了我吓唬人,未免是你们太胆小了。” 悬赏? 楚氏铁匠铺近些日子以来是在江湖之中挂了一条悬赏。 第141章 大漠人 楚氏铁匠铺现今的当家人,举世有数的铁匠宗师楚雄为用量身打造兵器的一次机会,换取任意一位天魔教护法的人头。 ——这便是一位铁匠宗师为自己女儿出气的方式。 如此说的话,这颗头颅岂不是…… 回味过来的围观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答案都不是呼之欲出,而是已经摆出来了。 况且来者也不遮掩。 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架在踩在头颅的腿上,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嚣张与得意。 “天魔教护法霍怔的脑袋,我已经拿过来了,楚氏铁匠铺需要验一验货吗?” 霍怔。 这个名字和寻先生一样都在镇魔司的通缉名单上面,不过悬赏金额比寻先生略低一点,是三百七十两黄金。 不过赏金虽然低一点,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天魔教护法,六品境的强者。 天魔教仗着天魔之力的运用,多是诡谲难缠,像是泥鳅一样滑手得很,过去数年不见得会死一名护法。 结果这段时日以来,算上这头颅被摘来换悬赏的霍怔,天魔教光是护法就已经死了俩了,更高一级的左右二使还被镇魔司首座单枪匹马给宰了。 可谓是损失惨重。 这大概就是流年不利? 不过如果只是天魔教吃瘪,绝大多数看客都会觉得乐呵,免不了还有人会拍手鼓掌大声叫好,有义士站了出来铲除掉一只大蠹虫,当浮一大白。 可问题在于,这踩着天魔教护法头颅的人。 蛾眉临髭,高鼻垂口。 衣襟大开袒露着胸怀。 无论是面部特征还是穿衣打扮,都摆明这人并非大焱人士,而是从异邦而来。 铁匠铺里的一名伙计迎了上去,拱了拱手笑着问道:“观阁下行头,这是从大漠而来?” 异邦来客拍了拍结实的胸口,微微仰起头,用鼻孔对着铁匠铺伙计,傲慢道:“是啊,难道我是大漠人就不能领你们铁匠铺的悬赏了吗?” 这倒不是不行,只是大漠和大焱的关系有些微妙。 虽然如今已经互通有无常有商队往来,但如果往上追溯,这大漠能够立国和大焱还有不可分割的干系。 当然了,这层关系可并非是大焱作为上邦馈赠四海帮助大漠立国。 而是被大焱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 想当年,大焱那位如雷贯耳的镇国公曾经提着一柄朴刀率领大军杀进了大漠,凿穿了数个来回。 把原本大大小小有近百个部族的大漠地区扫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实在没得办法,为了生死存亡,不得不联合起来组成了大同盟,才勉强撑过了镇国公的兵锋,没有让整个大漠都沦为大焱的版图。 为了对抗大焱兵锋组建起来的大同盟,也为后来大漠地区各自为伍的部族凑到一起变成了一个国家奠定了前提条件。 让大漠从一个地区,变成了一个王国。 直到如今,大漠地区仍然屹立着大焱的边城,虽然边城已经成为了两国之间贸易来往的重要纽带,但仇恨可没这么快就从血脉里流尽。 何况这份仇恨是双向的。 在镇国公凿穿大漠之前,大漠部族可没少在边疆纵马劫掠,残害大焱百姓。 如今这提着天魔教护法脑袋来到楚氏铁匠铺的大漠人,虽然是来领取悬赏,可这态度也远远称不上和善。 轻蔑地踩着头颅的动作,任谁都看的出来他这是在借机耀武扬威。 就仿佛他不仅仅是踩着天魔教护法的头颅,而是把大焱江湖都踩在了脚下,不是针对谁,而是讥讽着在场所有人。 大焱的铁匠宗师的悬赏,你们大焱人自己都完不成,还得我这个大漠人出手,才能摘下天魔教护法的这么一颗大好头颅! 你们就说自己是不是废物? 周围看客见识到这股子嚣张气焰,颇有几分恼火。 大焱京城哪有你大漠人逞能的份儿? 但是扪心自问,他们又确实是技不如人,就看看人家脚底下那颗脑袋,换了是自己的话,是谁摘了谁脑袋踩在脚底下就可就不好说了。 铁匠铺的伙计倒是不怵这大漠人,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东家发出去的那条悬赏倒是不分大焱还是大漠,各路好汉不问出身各凭本事,拿来了头颅自然就能领赏,不过这验也得验,总不是谁的头颅都能请动咱们东家出马。” 验明头颅正身这是必要的步骤。 总不能任由这大漠人说自己脚下踩着的头颅是天魔教护法霍怔就是霍怔了。 虽然料想应该没谁会胆大包天到拿个假的天魔教护法头颅来楚氏铁匠铺浑水摸鱼冒领悬赏,但万一就有这么拎不清轻重的呢? 多此一举总好过被骗,闹个大笑话出来给人显眼。 大漠人嘴角上扬,指了指脚下那颗头颅,笑着说道:“好说,不过这头颅要怎么验呢?是你们铁匠铺过目之后,说是就是吗?” 说是就是的言外之意,自然就是说不是也能不是。 “验明头颅正身的事情,就交给我。” 一对男女走进了铁匠铺,说话的是其中的女子。 大漠人看向这说话的女子,明眸皓齿之中别具几分英气,如同璀璨的明珠。 大焱女子确实比大漠女子要来的水灵。 他眼睛微微一亮,笑容中多出几分轻佻:“交给你来?小娘子,你是何人呀就要把这天魔教护法的头颅交给你,要是你坑我可怎么办?” 女子声音清冷,端着的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是镇魔司青衣。” “不过并未当值,所以没穿镇魔司的衣服。” “你把这头颅交给我,待镇魔司验明正身之后,这头颅如果确实属于天魔教护法霍怔,除了铁匠铺的悬赏,你可以再拿一份镇魔司的通缉悬赏,三百七十两黄金。” 这两份悬赏本来就不冲突。 镇魔司只是要天魔教的护法死而已,只要死亡属实便行,至于头颅落入谁手都不重要。 “镇魔司啊,这我倒是信得过的。” “只要楚氏铁匠铺也信得过镇魔司,小娘子尽管把这脑袋拿去验明正身……” 第142章 少东家和小白脸 大漠人都信得过镇魔司,楚氏铁匠铺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不可能怀疑镇魔司在涉及天魔教这一方面的权威。 何况楚氏铁匠铺原本就是打算交给镇魔司来验明正身。 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提出反对呢? “……好说,既然楚氏铁匠铺也没有异议,那这头颅就给小娘子拿去验明正身了,请放心大胆的验,我敢向长生天起誓,这绝对是天魔教护法霍怔的头颅,如假包换。” “不过这几百两黄金的悬赏就不必了,小娘子替我收下就行,就当是赠与佳人的见面礼。” 大漠人把胸口拍得直响,拿他们大漠人信仰的天神做出了保证。 可是他嘴上说着让镇魔司青衣来拿。 脚却没有松开,依旧踩着头颅。 女青衣看了眼他脚下的头颅,冷冷地说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大漠人指了指脚下,抬手摸着下巴,笑容戏谑:“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累了不想动弹了,不过镇魔司悬赏的黄金我都打算送给小娘子了,就麻烦小娘子自己过来弯下腰,从我脚下把这头颅捡走,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镇魔司的女子青衣走过去。 在大漠人面前弯下腰。 从脚底下拿走霍怔的脑袋。 在这之后,大漠人已经说了,自己只要楚氏铁匠铺的悬赏,她就能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地拿到高达三百七十两黄金的镇魔司悬赏。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几十两银子的负债,就足以把一个平民逼到走投无路,镇魔司青衣或许比平民更容易赚钱,但一年到头的俸禄又能有多少银子呢? 这三百七十两黄金,难道不够动人心吗? 她要付出的仅仅是一次弯腰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便大漠人阿莱夫的恶趣味。 他就想看这犹如明珠般的大焱女子在他面前低下头弯下腰,就算这样做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既不等于大漠就凌驾于大焱之上了,也不可能意味着镇魔司在他一个大漠人面前俯首称臣。 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弯腰,却要付出几百两黄金,似乎很不划算。 可是黄金买不来阿莱夫的开心。 但恶趣味得到了满足,他可是会觉得浑身舒畅。 可是紧接着,楚氏铁匠铺伙计的一句话,让阿莱夫一掷百金只想满足下恶趣味的算盘,砸到了自己脸上。 “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少东家呢?我来就行。” 铁匠铺伙计说着便走到阿莱夫面前,弯腰去捡被他踩在脚底的那颗脑袋。 少东家? 阿莱夫一愣,抢在伙计弯腰之前轻轻一踢,把脑袋像球一样踢了起来,抓在手里:“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啊,不过你刚刚喊这位小娘……这位镇魔司来的姑娘少东家,她是楚宗师的女儿?” 伙计直视着这大漠人的眼睛,笑容真挚到像是在看个傻子:“是啊。” 楚宗师的女儿不在这铁匠铺里学习家传的铸造技艺,跑去镇魔司当青衣是做什么? 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还说什么你是谁不重要。 你是楚宗师女儿这一点,明显比你是镇魔司青衣更重要! 阿莱夫暗骂了一声,表面上却只能笑嘻嘻:“这可真是……哈哈哈,那就麻烦楚小姐验明一下这是不是霍怔的脑袋了,我久仰楚宗师大名已久,可盼着能见识到宗师的鬼斧神工,大开眼界……” 恶趣味也要分人。 镇魔司青衣的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大漠来的阿莱夫显然没怎么放在眼里,可换成是楚宗师的女儿,楚氏铁匠铺的少东家,这就不太一样了。 不宜开罪。 这对走进楚氏铁匠铺的男女当中,女的是楚慧婕,男的自然就是徐年了。 徐年来楚氏铁匠铺是来拿已经重新炼制完毕的寻妖镜。 楚慧婕则是作为陪同,毕竟这是她家的铁匠铺。 只是没想到一进来就遇上了这大漠人拎着天魔教护法的脑袋来领取悬赏,张天天知道后肯定会后悔没有跟来,错过了热闹。 “少东家,天魔教护法的脑袋交给我来安排就成,我找人送到镇魔司鉴定真伪,就不麻烦少东家亲自跑这一趟了。” “东家吩咐过,真人要取的物件在隔壁,原本是我带真人过去,不过既然少东家也跟着来了,那就少东家带真人过去就成,我就偷点儿懒……” 最终还是这名伙计接过了头颅。 他先是笑着和徐年与楚慧婕说完,之后转头看向阿莱夫时,脸上的笑容就降温了。 客气是客气,但少了热情。 “阁下请跟我来。” “既然阁下都以长生天起誓了,想必这头颅确实是天魔教护法。” “虽然以镇魔司的结论为准,不过在此之前呢,倒是不妨先和东家说说,你想打造什么样的兵器。” 阿莱夫没有多说什么,跟在这名伙计身后。 不过在和徐年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斜了徐年一眼,压低声音,留下了一声冷笑。 “小白脸。” 十分轻蔑。 鬼知道这大漠人是什么样的脑回路。 徐年微微皱眉,转头看了眼阿莱夫的背影,摇了摇头,跟着楚慧婕走。 “徐大哥,方才那大漠人和你说什么?” “他说我小白脸。” 楚慧婕步伐都顿了一下:“啊?” 徐年无所谓地耸耸肩,笑着说道:“我就当他是嫉妒我的相貌了……” 寻妖镜在隔壁。 这隔壁指的可不是隔壁的房间,而是铁匠铺的隔壁。 铁匠铺的隔壁是什么呢? 一间小铁匠铺。 小铁匠铺紧挨着楚氏铁匠铺,但里面就一个破破旧旧的炉子,一位老人在没开火的炉子前昏昏欲睡。 当初张天天带徐年来铁匠铺改造宝剑时,徐年还脑补过这间小铁匠铺是什么高人隐居之处,结果张天天进的就是楚氏铁匠铺,而现在楚慧婕倒是把徐年带进了这间无人问津的小铁匠铺里面。 楚慧婕走到昏昏欲睡的老人跟前,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 “爷爷,醒一醒,我带徐真人来取那面寻妖镜了。” 徐年闻言愕然。 敢情这紧挨在一起的大小铁匠铺压根就是同一家,都是楚氏铁匠铺? 第143章 隔壁 火炉前昏昏欲睡的老人睁开了眼。 眼神浑噩,浊气十足,似分不清梦里还是梦外。 可是刹那之间。 似有一团火光腾起,把这浑浊付之一炬,只剩下了清明。 “……原来是我们家的乖孙女来啦。” “爷爷,我带徐真人来拿那面镜子。” “镜子?哦,爷爷知道了,乖孙女你且让开点,别被火燎到咯。” 这间小铁匠铺里唯一的炉子根本没生火。 哪里来的火呢? 楚慧婕显然是知道自己爷爷指的是什么,往后退开了几步,徐年也没逞能,默默和楚慧婕站到同一位置。 名叫楚天工的老人悠悠起身离开了躺椅,似乎是躺得久了腰肢有点儿僵硬,还不紧不慢扭了两圈活络筋骨,捶了几下后腰。 然后,一巴掌拍在了破破旧旧的小火炉上。 炉火倏然腾起,火光几欲爆开。 溢出的热量仅仅是一瞬间,就让这间小铁匠铺里的气温从深秋微凉转变成了酷暑,从炉中冲出来的热浪不仅仅是逼人,而是可以焚人! 这破破旧旧的火炉能承受住这么猛烈的火焰? 不会是……炸炉了? 徐年悚然一惊,刹那之间也来不及多想,悄然运转起灵力,打算如果这炉子炸开,他也能及时挡住喷涌而出的火焰,护住楚天工和楚慧婕这对爷孙。 不过,能让铁匠铺化为火海的意外并未发生。 炉中火焰再怎么猛烈,却被这陈旧的火炉完完全全禁锢在炉膛里面,跳的再厉害的火苗也僭越不出分毫。 楚天工就站在火炉面前,像是感受不到足以焚人的热浪。 他还慢悠悠回头,看了徐年一眼,和蔼地笑了笑:“许真人不用担心,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连自己的炉子都顾不好。” 徐年感慨自己还是见识少了,没见过铁匠宗师的鬼斧神工。 有点大惊小怪。 而在下一刻。 楚天工更是让徐年再开了次眼界。 他把手伸进了火炉里! 无情铁手在猛烈的火焰之中左右摸索,轻松地就像是在背包里翻找物品。 不一会儿。 取出了一面银色的小镜子。 炉火也随之熄灭。 “给,许真人,这就是重新炼制过的寻妖镜。” “已经不再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次品了。” “老实讲,能亲手复现出这已经失传的物件,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倒也是种享受。” 楚天工乐乐呵呵,楚慧婕却有点尴尬。 她咳了一声,纠正道:“爷爷,不是许,是徐,徐真人。” 老人摸了摸脑袋,茫然道:“不是许,是虚,虚真人?” “不是虚啦,是徐,双人余的徐。” “哦哦哦,原来不是虚,是双人余真人?真人这名字可有点绕口。” 徐年正感受着重新炼制过后的寻妖镜有何不同,听了这对爷孙俩的对话才意识到这老人家念错了他的姓氏。 不是楚慧婕说了出来,他还以为是老人家有点口音,说的不标准而已。 不过这纠正来纠正去,也没念对啊? 楚慧婕放弃了纠正爷爷,转而看向徐年,笑容有些无奈,歉意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爷爷他上了年纪有些耳背,经常听错或者是听了一半。” 徐年笑着摆摆手:“没事,我也没放在心上。” “谁说我耳背了?是不是楚雄为那小子说的?我的乖孙女,你可不能听你爹瞎扯,明明是他常常口齿不清说不利索,还怪我听不清耳背,真是个不孝子……” 老人家这会儿倒是不耳背了。 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骂骂咧咧,在隔壁都还没露过面的楚东家就这样隔空挨了顿骂。 父骂子。 既是孙女又当女儿的楚慧婕没法搭茬,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隔壁。 “……阿嚏——” 楚雄为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莫名感到一阵浑身发冷,心想这入秋后虽然天气渐寒是该添衣服了,可他铁匠铺里炉火兴旺又不冷,应该不可能是着凉。 正值壮年的铁匠宗师想不出个所以然,打量了眼来领悬赏的大漠人。 “天魔教护法霍怔是你杀的?” 阿莱夫抱拳,笑着说道:“是我砍下了霍怔的头颅,然后千里迢迢来到大焱的玉京城,把他的头颅送到了楚宗师的手里,这一点千真万确,应该就足够了?” 楚雄为点了点头。 江湖悬赏,不就是这么个理? 阿莱夫带来的头颅是真的就行了。 至于他是怎么杀的天魔教护法霍怔。 是不是单枪匹马,有没有他人相助或者是乘人之危。 这些统统都不要紧。 退一步而言,镇魔司杀寻先生都是出动了四大金衣围杀,阿莱夫就算是纠集了一帮人把将霍怔群殴致死也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只要提着头颅来到楚氏铁匠铺,这份悬赏就该归他了。 楚雄为一口喝完了一大碗茶。 不是品茶,而是止渴。 他放下茶杯,问道:“说说你的需求,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兵器?” 阿莱夫笑着说道:“不用楚宗师为我量身打造,如果我想的没错,悬赏的应该是楚宗师出手铸造一次的机会?不知楚宗师可否通融一下,把量身打造变成修复呢?” “这就得先看看你要我修复的是什么了” 楚雄为并没有斤斤计较咬死就只能量身打造全新的兵器,但同样也没有冒然应承下来。 量身打造虽然是从无到有。 但这修理的难度也要看是什么兵器,坏到了何种程度。 从坏到好和从无到有,前者可未必比后者简单。 “那就麻烦楚宗师过目了。” 阿莱夫拿出来的是一柄弯刀。 刀柄犹如金子铸成,蛇形的刀刃轻薄如翼。 一看就不是凡品。 只可惜这是柄已经断裂的刀。 刀刃断成了两截。 楚雄为接过断刀端详了一阵,仔细看了看断口处的纹理,他抬头看向阿莱夫,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我没看走眼,这应该是天蛇刀?” “楚宗师好眼力。” 这是承认了。 楚雄为放下断裂的天蛇刀:“这么说来,你是大漠王族的人?” 第144章 天蛇刀 天蛇刀,虽然远远算不得“大漠玉玺”,不是什么大漠王位的钦定之物,但也曾经是初代大漠王的佩刀,象征意义总是有的。 况且,这原本也是一柄富有灵性的神兵。 只不过断了而已。 断是在许多年前就断了。 天下共知。 在大漠部族被剿灭半数的那场大战尾声,还未曾开国称王的初代大漠王招架大焱镇国公的朴刀时,天蛇刀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但就算断裂之后,也一直在大漠王族里供着,不太可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阿莱夫不置可否,笑吟吟地说道:“楚宗师,我是谁应该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我把天魔教护法霍怔的脑袋替你摘来了才对。” 楚慧婕刚才对阿莱夫说过类似的话,现在阿莱夫倒是还给了楚雄为。 楚雄为没说话,只是凝视着这位大有来头的大漠人。 眼神当中犹如有炉火,在熊熊燃烧。 燎人得很。 阿莱夫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铁锤敲打烧红后的铁块的声音在耳旁浮现,渐渐地他好像就变成了铁锤下烧红铁块。 经受敲打,倍感压力。 在这无声的对峙中。 阿莱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了笑:“大焱与大漠过去虽有隔阂,但都已经通商往来了这么多年,楚宗师出手修复一下这件损坏的兵刃,应该犯不着什么忌讳?”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况且,我都已经从大漠来到玉京城了,就更应该是无妨的了。” 楚雄为知道阿莱夫说的是什么意思,阿莱夫又不是悄悄地摸上门,而是提着天魔教护法霍怔的脑袋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间铁匠铺。 行事不仅不低调,还有些乖张。 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大焱朝廷可能被蒙在鼓里吗? 大概率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但却没有加以阻拦,让阿莱夫畅行无阻地来到了楚氏铁匠铺,不论大焱朝廷作何打算,和大漠是不是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但这种放任就已经是默许的态度了。 楚雄为说道:“天蛇刀的刀刃是用恒金流沙打造,重铸刀刃也需要用到,但这是你们大漠的特产,我这儿可没有。” 恒金流沙,传说是沾染上了长生天一丝神力的沙子,源自大漠神殿祭祀对长生天的忠诚信仰与百年如一日的祷告。 传说是真是假不好说。 但这恒金流沙确实是极好的铸造材料,而且极其稀有,又因为在传说中和长生天有关便成了信仰,并非是什么互市之后就能自由交易的商品。 每一粒恒金流沙的去向都在大漠神殿的掌控之中,就连大漠王室也不能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这不是巧了吗?恒金流沙我有。” 阿莱夫又拿出了一个扎紧了的小布袋,里面是一粒粒隐有金光流动的沙子。 大概有一两重。 恒金流沙偶然在黑市上出现,可都是价比黄金。 不是等重的黄金。 而是一粒恒金流沙,价比一两黄金。 一两恒金流沙,少说也有个大几百粒,这就是大几百两黄金了。 阿莱夫不仅阔绰,出手还挺大方:“除了修补的消耗,剩下的恒金流沙便归楚宗师所有了,这诚意够不够打消楚宗师的顾虑?” 楚雄为沉吟片刻,说道:“我可以修补好天蛇刀的刀刃,但刀断之后其中的灵性已散,这可不是随着修补刀刃就能补回来的。” 阿莱夫笑着点点头:“明白,天蛇刀已经失去了灵性,要想重回神兵之列,还得重新养灵,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不劳楚宗师费心。” “既然你都想清楚了,那就跟我来。” 楚雄为把阿莱夫带到了隔壁的小铁匠铺。 破旧的火炉前,楚慧婕在和楚天工唠着家常,徐年在旁边研究着重新炼制过后的寻妖镜,感受着由楚天工炼制出来的完整版和莫家兄弟东拼西凑出来的残缺版有何不同。 “爹,用一下你的炉子。” “做啥?” “熔炼恒金流沙。” “用。” 楚天工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看也没看跟在楚雄为身后的大漠人一眼,继续拉着孙女的手闲话家常。 阿莱夫看到徐年在把玩着一面银色小镜,从他面前走过时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神态轻蔑。 莫名其妙的大漠人。 徐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研究着寻妖镜。 莫家兄弟拼凑出来的次品寻妖镜,最大的用途是用来追踪妖兽的位置,比如当初莫家兄弟能够抓到酥酥就是仰仗着寻妖镜。 而如今这完整版的寻妖镜可以说是全面升级。 效果不再仅仅是追踪,而且虽然依旧是克制妖兽,但也不只是在面对妖兽的时候才拿得出手了。 “轰——” 外表看上去破旧不堪的小火炉再次燃起了炉火,溢出的热浪依旧焚人。 先是恒金流沙。 在炉火中缓缓融化之后,楚雄为又接连抛出了其他几样材料。 最后便是断成两截的天蛇刀。 炽热的炉火融化着炉中的一切,但是在这焚人的炉火之中,已经有新的弯刀轮廓在冉冉成型。 最后,炉中火焰燃烧到极致,铁与火的碰撞炸出了犹如火花般的铁水,溅出了火炉。 不过楚雄为伸手一揽,溅出铁炉的铁水便降温、凝固,尽数被吸附在一起,团成了一个愈来愈大的圆球。 铁水只不过是熔炼过程中产生炉渣。 对于天蛇刀不过是废料,不过重铸一柄神兵的废料收集起来,掺在普通兵器的里面倒是能提高不少品质了。 真金则在这铁花之中炼出。 当弯刀轮廓彻底成型的最后一瞬间,楚雄为把手伸进了炉火之中,往外一拔。 拔出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蛇形弯刀。 刀身赤红,还未冷却。 楚雄为屈指在刀身之上轻轻一敲,刀身猛然一震一鸣,抖下了一片火雨。 天蛇刀,重铸完成。 “啪啪啪!” 阿莱夫拍手加好,一脸惊叹:“这就是楚家代代相传,炼出过数十柄神兵的火炼技艺?厉害,真是鬼斧神工,叹为观止,我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 他话锋一转,犹如趁热打铁,又说道:“不过,如此神乎其神的技艺,埋没在这玉京城的繁华之下,岂不是可惜了?” 第145章 试刀 “楚宗师不如和我回大漠,大漠虽然物华天宝不如大焱,但只要是大漠有的都能尽数给到楚宗师,投进这炉子里熔炼成兵刃。” 阿莱夫说完,转头看向了旁边从未关心过炼制,只顾着和孙女楚慧婕说话的老人楚天工,笑着询问。 “楚老宗师觉得我这提议如何呢?” 上了年纪有些耳背的楚天工似乎没听到,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在和楚慧婕唠嗑。 “……也不知道谁养了条狗,在这街上乱吠,吵得我睡觉都睡不好,要是让我发现了谁是罪魁祸首,非要让你爹把狗抓回来,炖了吃咯。” “俗话说啊,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可香着哩。” 老人痛斥着狗叫。 至于这是真耳背话题赶巧了,还是故意在指桑骂槐。 恐怕就只有楚天工自己心里清楚了。 阿莱夫笑容凝固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也看不出什么尴尬,只是把头转了回去,看向楚雄为,故作叹息。 “楚宗师如此技艺,却只能埋没在这玉京城的繁华之下出不了头,我实在是惋惜啊。” 楚氏铁匠铺如此风光,却说出不了头。 是因为在在这风光的上头,还有一个工部压着。 不是楚雄为的家传技法有什么缺陷或者他技不如人。 工部里有和楚雄为一样举世有数的铁匠宗师,但铁匠宗师里面可没出过武帝王有文那种人,彼此说好听点是各有所长,说直接点就都是半斤八两。 谁都可以不服,但同样谁都没法让别人服气。 只是这铸造并非是一个人技艺高超就能打造出神兵利器了。 最直接的问题,材料哪儿来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像楚雄为要修复天蛇刀的刀刃,他家传的火炼技法再怎么神乎其技,前提也得有恒金流沙才能做得好这活。 再怎么擅长化腐朽为神奇的铁匠宗师,也不可能连一块铁都没有就凭空打出一把铁剑。 楚雄为有楚家世世代代的积累。 底蕴不可谓不丰厚。 可工部的底蕴,是坐拥天下繁华之极致的大焱朝廷。 楚雄为或者说世代铁匠的楚家如果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再往上爬一点,那么这大焱的玉京城就算再繁华,也不过是一条死路而已。 前路已经被工部堵死了。 “不怎么样,我这铁匠铺挺好的,可没兴趣去大漠喝西北风。” 阿莱夫似有些惋惜:“好,不过他日若是楚宗师改变心意了,不妨来我们大漠看看,大漠的门永远为楚宗师敞开。” 楚雄为淡淡地说道:“没门,不用开着了。” 被拒绝了。 还被怼了一句。 阿莱夫也不见恼意,只是掂量了下刀刃重获锋芒的天蛇刀,笑着说道:“楚宗师,我想试一试天蛇刀的锋芒。” 合情合理的试刀。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天蛇刀修没修好呢? “隔壁有试刀的地方,我带你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就和这位公子过两招,试试就行了。” 天蛇刀的刀锋一指。 指向的是徐年。 徐年刚要收起寻妖镜,抬头就看到薄如蝉翼的刀尖指着自己。 有点子迷茫。 无冤无仇,这大漠人什么毛病? 众人愣愣地看着被刀尖所指的徐年。 都懵了。 这都不是行事乖张了,这就是在找死? 还找的这么精确。 挑了四个人里能让他死的最快的。 “你想试刀?我来和你试试。” 楚慧婕微微皱了皱眉头,往前一步站了出来,挡在了天蛇刀的刀尖之前。 徐大哥是什么实力,她当然不是担心会受什么伤。 只是这时候站出来,无关实力高低。 而是礼数。 这里是楚家铁匠铺,怎么能让人拿徐年试刀呢? “楚小姐,在我们大漠里如果就这么躲在女人身后的,可是连男子汉都算不上哦。” 言语讥讽。 既然话都到这份上了,徐年莫名其妙就被这素未相识的大漠人挑衅了一次又一次,也有些火气。 就算是只蚂蚁。 接二连三的爬上腿就想蹬鼻子上脸,也是挺烦人的。 “楚姑娘,就让我来陪他试试,正好他试刀,我也试试我的东西。” 徐年都这么说了,楚慧婕也就让到了一旁,不再挡着天蛇刀。 没有说什么小心之类的话语。 因为她清楚需要这句小心的根本不是徐年,而是另有其人。 楚雄为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请手下留情,至少……嗯,留条命。” “楚宗师放心,切磋而已,我肯定点到为止。” 阿莱夫还以为楚雄为的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十分自信。 但如果他不是背对着楚雄为,就会发现这位享誉盛名的铁匠宗师此时有多无奈。 拿出天蛇刀,坐实了大漠王室身份之后,楚雄为就已经猜出了这大漠人是谁,也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潜龙第七,阿莱夫。 顺便一提,原本阿莱夫是排在第六名,不过道一宗的那位天下行走下山之后出了一剑,就变成了如今的第六名,把他挤掉了一位。 但如果仅仅是潜龙第七,肯定摘不下天魔教护法霍怔的头颅。 阿莱夫还是最得大漠王喜欢的王子,被认定是下一任大漠王的有力候选之一,并且在身怀王室血脉的同时,还得到了神殿大祭司的青睐,收为了弟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同时享有了大漠王室和神殿的资源,自身又是潜龙第七,只需要再加上一定的机缘巧合,那么想要摘下霍怔的头颅,归根结底就只是抢人头的行为而已了。 天魔教护法之间亦有长短,悬赏金额就是最直观的体现,而霍怔的悬赏本就比寻先生少了三十两黄金。 要实力有实力,要背景有背景。 就算是非我族类的异邦人,在这玉京城里只要不去坐死地触动大焱朝廷的底线,横着走都行了。 阿莱夫的自信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可惜了。 偏偏遇到的是徐年。 阿莱夫右手举着天蛇刀,自信满满:“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我再出手,免得你说我趁人之危。” 徐年左手持着寻妖镜,右手还拿着只笔。 有点不伦不类。 “好了。” “好了?那我可就上了——” 话音未落完,薄如蝉翼的天蛇刀便悄无声息的斩开了空气 徐年不慌不忙,举起了寻妖镜。 向前一照! 第146章 刀尖 晶莹剔透的镜面之中,浮现出了阿莱夫奔袭向前的身姿,以及他手中握着的天蛇刀,薄如蝉翼的刀刃斩破空气,就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纤细之中藏着无穷杀机。 寻妖镜的镜面迸发出比天蛇刀刀刃还要纤细的一线红光,并不怎么犀利,也没有不可挡的气势,就像是飞出去的一根扎,扎向了阿莱夫。 只是偏偏这一“针”,扎中的是阿莱夫这一刀的薄弱之处,挑开了破绽。 气机顿时大乱! 阿莱夫猛然一惊,潜龙第七的他再如何乖张狂妄,武学功底却是实打实的,深知这一个破绽能决定成败乃至生死,正要调转气机,将这破绽掩去。 这时,他看见徐年拿出了一支笔。 雅致精巧的笔身,篆刻着两个字。 春风。 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赠给徐年的那一支笔。 笔尖抹开了秋日凉意,唤来温柔春风。 撇横竖提折,几笔之后,春风勾勒出了一个字。 锐。 言出法随,儒道绝学。 徐年信手一指,便有一抹流光飞出。 分光剑丸。 不过分光剑丸并未一分为九,仅有一道流光而已,穿过了春风勾勒出的锐字,如同空白纸张染上了墨迹,本就锋锐的剑意更上了一层楼。 阿莱夫已经来不及调整破绽。 天蛇刀被迫迎上了流光。 铛的一声响。 金石交击,锐气四溢。 流光和刀光各自展现出的锋芒,在这相击的瞬间,尽数化为了刺耳的嗡鸣。 然后。 流光穿过了刀光,划出一道弧线之后,回到了徐年的手中。 徐年看了愣在原地的阿莱夫一眼,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已经试完了?我也试好了,结论是我这面镜子和这支笔,还有这枚剑丸,都挺不错的。” 挺不错? 阿莱夫一阵气血上涌,嘴角溢出了鲜血,气机未稳硬接了分光剑丸的剑意,已经是受了内伤。 气血翻涌可不是被徐年这一句话刺激到了什么,而是他体内的气血真的正在翻涌。 不过这种程度的内伤也不算严重。 习武之人谁还没受过伤呢? 养一养就好了。 真正让阿莱夫楞在原地的原因另有其他。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天蛇刀。 这把属于大漠王室的神兵,在断裂之后时隔这么多年,刚刚才在铁匠宗师楚雄为的火炼之法之下重铸出了刀刃,恢复了完整。 虽然灵性已经丧失,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神兵了,但是天蛇刀自身的锋芒随着刀刃的完整,已经重现展露了出来,绝对不是寻常兵刃能够媲美。 结果这一试刀…… 刀刃又断了。 倒不像之前断的那么惨烈,刀刃直接崩成了两截,这次天蛇刀是刀尖位置崩断了一小块而已。 像是豁口。 徐年其实也没想到会这样,楚叔刚炼好的兵刃就这么又坏在了他的手里。 他都已经留了一手了。 道门五品境的修为底蕴根本没展现出来,要不然单单是分光剑丸一分为九,又岂是潜龙第七凭借着一柄已经失去灵性的神兵能挡得住的? 别忘记了。 分光剑丸可不是什么凡品兵器,而是世代铁匠的楚家的珍藏,孕育出了灵性的神兵。 单论兵器,阿莱夫也没能占到便宜。 只不过,阿莱夫打心眼里不服气,他是技不如人输给徐年了吗? 不是。 明明是输给了那面古怪的镜子,输给了绝对称得上是儒家重宝的那支笔,输给了那枚剑意惊人的剑丸。 但是阿莱夫的心思已经不在试刀上面了。 桀骜乖张的大漠人转过身,向着刚刚才修复天蛇刀的铁匠宗师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楚宗师,您看这天蛇刀是不是还能……再修一下?” 楚雄为笑了笑:“刀刃断了都能修,现在只是刀尖崩了个口,有什么不能修的呢?” 什么叫宗师气度?这大概就是了! 阿莱夫心中一喜,拱手说道:“那就麻烦楚宗师了。” “麻烦我做什么?” “呃……这不是得麻烦楚宗师再铸天蛇刀的刀尖。” “我只是说天蛇刀缺了点刀尖还可以修理,但我什么时候说我来修好了?” 楚雄为看着未来可能登上大漠王宝座的阿莱夫,他的笑容里却只有讽刺:“你拿来天魔教护法的头颅,我为你出手一次,刚才我就已经修好了天蛇刀,这悬赏便是完成了。” “现在是我修好之后,你又把天蛇刀弄断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楚雄为就不去看阿莱夫了,招呼徐年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 阿莱夫各种意义上都是个外人。 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楚宗师说得对,悬赏已经完成,是我唐突了。” “我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另外,还请楚宗师考虑下大漠的邀请,希望有一日能与楚宗师在大漠之中再会……” 此行收获往好了想,虽然天蛇刀依旧是断的,但之前刀刃断成两截,而现在只是断了刀尖,至少损坏程度大大降低了。 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才怪! 难堪而可耻的失败! 离开楚氏铁匠铺的阿莱夫就彻底收敛起了笑容,他阴沉着脸快步走在玉京城的街道上,繁华街道人潮拥挤,他闷着头只顾往前走,避让不及的行人被撞了一个踉跄。 “喂!你这大漠人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的吗?撞到了人也不晓得说一句抱歉,真乃蛮夷……” 阿莱夫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看着被他撞到的行人,眼神冰冷。 才骂了声蛮夷的行人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心头浮现出极大的不安,他没敢再多说些什么,转过身悻悻离去。 阿莱夫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许久,直到消失在人潮之中再也看不到。 无事发生。 脆弱的和平,今日依旧在大焱与大漠之间延续了下来。 阿莱夫不是孤身一人来的玉京城,他回到了落脚之处后,同样来自大漠的同伴们见他脸色不善,有人敬而远之,有人低下头不敢多看。 但是也有一个人走向了阿莱夫。 “师弟,看你的脸色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那位楚宗师见你是大漠人,就不认账了吗?” 第147章 借榜滋事 “不,大师兄,楚雄为没有不认账,只是……” 阿莱夫有点难以启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大师兄看出了他的自责,但却误解了原因,拍了拍阿莱夫的肩膀,笑着安慰道:“那就是没能招揽到楚宗师?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让你开这个口只是试试而已,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和物产丰盛的大焱比起来,我们大漠是没什么吸引力,楚宗师无意投效又不是师弟你的错,不必介怀。” 善解人意的关怀,让阿莱夫更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只能默默拿出了天蛇刀。 把残酷而又有些滑稽的事实,摆了出来。 “大师兄,我介怀的不是楚雄为拒绝招揽,而是天蛇刀在我手里又断了……” “天蛇刀不本来就是断……等等,师弟你说又?” 大师兄眼皮子猛地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向天蛇刀,一眼就看到了天蛇刀的刀尖缺了一块儿。 “啊这……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莱夫没有隐瞒,把天蛇刀是怎么被修好后在他手里又崩了个刀尖的经过说了一遍。 “……太大意了,想着拿那小白脸下手,把动静闹得更大一点,没想到他接连拿出来三件宝物,害我吃了个大亏,才修好的天蛇刀又断了一次。” 试刀时徐年压根就没怎么动用自身修为,于是阿莱夫也就以为徐年只不过是依仗着法宝和神兵的威力,以至于小白脸的认知不仅没有得到纠正,反而根深蒂固了。 闹事。 这也是阿莱夫的目的之一。 他们这些大漠人来到玉京城,肯定不是带着闲情雅致,来观赏玉京城的秋日风光。 除了用天魔教护法霍怔的人头换来修复天蛇刀的机会之外,阿莱夫登门楚氏铁匠铺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借机滋事,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用以试一试如今大焱的底线会在哪儿。 甚至于修复天蛇刀这事儿,其实也是一举两得,本就是在试探大焱。 不过阿莱夫的这种做派,在来到玉京城的大漠人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才合适。 血脉尊贵,体内流着大漠王的血,足够尊贵。 再者生性乖张,想要闹事都不需要刻意为之,只要不收着天性就行了。 大师兄接过天蛇刀,仔细看了看刀尖豁口,轻声说道:“天蛇刀只是这点缺损,其实师弟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不必再费心思去请哪位宗师出手,等回去之后让大漠里的铁匠修一下,应该就行了。” 刀刃断成两截和刀剑缺了个口子。 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修复难度,大漠的铁匠对于前者没办法,但未必解决不了后者。 听到大师兄的判断,阿莱夫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眉眼里的阴沉散去,逡巡的目光扫过宅邸里的其他人,轻声问道:“大师兄,大焱现在有什么反应吗?” 大师兄摇摇头:“没这么快呢,还得辛苦师弟你们继续闹下去。” 你们。 其他来到玉京城的大漠人也不是大漠王子的伴读。 只不过阿莱夫可以行事乖张,但其他人得讲究方法,得在合理的前提下闹出动静,闹到大焱没法无视掉眼皮子底下这群大漠人,主动找上门来就算达成目的了。 至于为什么大漠要让大焱来找,而不是主动和大焱朝廷取得联系。 倒不是大漠连这点资格都没有。 大漠这次是为了和大焱就一些过去留存下来的问题进行商讨,他们已经千里迢迢来到了玉京城,如果再迫不及待地联系大焱朝廷,就好像是上赶着有求于人,失去了主动。 只有大焱朝廷坐不住了来找他们,才符合大漠的利益。 除了阿莱夫,其他人该怎么合理地闹出动静呢? 天机阁的潜龙榜是一个挺好的理由。 武无第二。 想在潜龙榜上取得更高的名次,所以在这玉京城里四处挑战潜龙争夺名次。 这也是个秀出肌肉的好机会。 阿莱夫已经去过了楚氏铁匠铺用天魔教护法的人头换来天蛇刀的修复。 接下来,他也会去挑战潜龙榜上的人。 哪怕一时之间找不到比他名次更高的潜龙也没关系,还能美其名曰磨炼切磋,甚至是嚣张地表示觉得谁谁谁不配和自己同在榜上,拉低了潜龙榜的水准。 大漠王子,行事乖张一些算什么错? 不过大师兄不会参与挑战。 “我们只是闹事能有什么辛苦?倒是大师兄,你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不能提前暴露,只能看着我们在这天下首善的玉京城里闹腾,可别觉得无聊啊。” 大师兄笑着摇摇头:“我可不会无聊,玉京城这么繁华,纵然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这里,也比以前在神殿苦修的日子有滋味多了。” 说者无意,只是目睹玉京城之后油然而生的感慨而已,但是听着有心,却想到了遥遥千里之外的大漠。 阿莱夫眼里的乖张消失无踪,玉京城处处可见的繁华景色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那是就连秋景萧瑟都能冲淡的富饶,是大漠没有的风光。 未来可能成为大漠王的王子叹了口气,语气幽幽:“是啊,玉京城这地方,是比我们大漠好太多了……” 大师兄亦是沉默了。 因为这是个无可反驳的事实,即便他们都是大漠人,而且毫不客气的说会是大漠的将来,但在见识到玉京城的繁华之后,再怎么心向大漠,也无法否认大漠和大焱的差距。 阿莱夫揉了把脸,那份认知到差距带来的低迷一扫而空。 “大师兄,让我来看看有幸被选出来给我们大漠当垫脚石的玉京潜龙都有哪些人。” 大师兄把一本名册拿给了阿莱夫,里面都是他从潜龙榜里筛选出来的姓名。 阿莱夫翻了翻名册,随手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名字。 “张天天?潜龙榜上还有这号人物吗?听都没听说过,排名应该挺靠后的,正好我想找人出出气,不如就把这人交给我。” 大师兄摇了摇头:“不用,她只排在潜龙五十,用不着师弟你出马,再者我也已经安排其他人去找她了。” 第148章 潜龙五十 摇头之后,大师兄指了指名册上的另外几个名字。 “师弟你要找人挑战,最好是从这三个人里挑一个。” 方瞒,潜龙十一。 陈宪虎,潜龙十二。 以及把阿莱夫挤到了第七名的,如今的潜龙第六,吕盼。 阿莱夫想了想,倒也没嚣张到大手一挥,就把这三个人都包揽了下来,而是询问道:“大师兄推荐我选谁?” 大师兄依次指着这三个人的名字,徐徐说道:“其实吕盼的必要性不大,他只不过是眼下恰好在玉京城里而已,他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不是大焱人。” “而这个陈宪虎倒是土生土长的玉京人氏,不过他是大焱大将军陈行虎的孙子,这身份可不简单,冒然挑战牵涉甚广,可以放在后面再做考虑。” 三人了,去掉了两个。 阿莱夫的乖张,不会用在他这位大师兄的身上,于是听了大师兄的判断后没有半句反驳,直接就点了点头 “行,我听大师兄的安排。” 此时此刻。 另一位听从未来的神殿大祭司安排的大漠人来到了重林街。 大漠人乌恩奇走进了那扇树荫拱卫下的大门。 大堂里尽是药材沉积下来的气味,但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是柜台后面还有一扇通往后院的门。 乌恩奇走向了那扇门,就在他将要掀起门上帘子,看见门后景致的刹那,忽然遍体生寒,如同猛然间坠入了冰窖,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再往前一步。 就是越过了生死的界限! 乌恩奇慌忙放下了帘子,往后退了一步,就像是在阴阳交汇的界限上做出了选择,而且是选对了,重新回到了生机盎然的人世间。 只是骤然间面临死亡的惊恐,以及变的急促的呼吸,却没那么容易抚平。 那扇分开生死的帘子后面,隐隐传来声音。 “……有客来访,天天你去看看。”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没说不去看!唉,老张你说你这铺子要是没了我,是不是只能关门大吉了啊?为了京城百姓能多个治病的地方,我这点青春都耗在这咯。” 活泼而跳脱的嗓音越来越近。 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掀开了帘子,打量了满脸细汗的大漠人一眼,百无聊赖地走到柜台后面坐下,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住下巴。 “真是奇了怪了,老张这名号再响亮,总不至于都传到大漠去了……” 张天天嘟囔过后打了个哈欠,冲着乌恩奇说道:“看你不知道,跟你说一声,在这玉京城里啊,甭管是哪家商铺,柜台后面都是非请勿入的重地。” “别的东家脾气好,本着待客之道或许还笑着说客人走错了地方。” “但老张他脾气臭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刚才真要是进了后院,现在就只能爬着出去了。” 乌恩奇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句玩笑话。 他刚刚可不就体验了一把生死一念的感受? 甚至还觉得张天天说的太轻巧了。 这哪里只是爬着出去? 就刚才的感受,乌恩奇觉得他如果掀开了帘子,在没得到邀请的前提下进入了百槐堂后院,恐怕就要告别尘世,提前回归长生天了! 大焱玉京城还真是卧虎藏龙,这么一间平平无奇的医馆之中,竟然还藏着这等高手…… 张天天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看你的样子也没病啊,说说看,是你家里人谁病了来求药吗?” 乌恩奇调整了一下陡然间历经生死后起伏不定的心境,沉声说道:“我不是来看病的……你就是张天天,没错?” “对啊,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来之前还做过功课嘛,不是来看病是来做什么?你可别跟告诉我,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大漠孤苦终老膝下无子,留下了一大笔财富无人可以继承,然后就落到我头上了?” 张天天张口就这么一串话,给乌恩奇说懵了。 他愣了好半晌才摇摇头。 “不是,我……因为你是潜龙榜第五十名,我来和你切磋武学……” 这句话就像是踩中了猫的尾巴。 砰! 刚才还提不起什么精神的张天天直接拍桌而起,怒目而视,这态度的前后变化让乌恩奇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里哪里冒犯了她,竟这么生气。 “明白了,你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捏,想要通过打败我,夺走我的潜龙排名对?” “呵呵,还真是让人看扁了啊,不过也正常,五十名这么低的名次,换成是我是你,也觉得这家伙太逊了,当可取而代之。” 张天天面色极为不善,冷冷地说道:“那么你是潜龙榜上的多少名呢?六十?七十?要来取代我这五十名的潜龙排名?” 面对张天天一句接一句,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乌恩奇虽然是秉着上门挑事的目的来的,但在这语言交锋下却处于弱势的一方。 他愣愣地说道:“我?不是六十七十,我潜龙榜的第二十九名。” 安排了个二十九名来找五十名的挑衅,可见阿莱夫那位大师兄已经足够稳重了。 “二十九名?你二十九名不去抢那些十几名甚至前十名的家伙的潜龙排名,跟我个排在五十名的较什么劲?真要是吃饱了撑着有劲没处使,你去抓几个镇魔司挂了悬赏的通缉犯,也好过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张天天一听到乌恩奇是潜龙二十九名就彻底失去了兴致。 连愤怒都没劲了。 她摆了摆手,转身就走向后院。 “张天天,你这是怯战吗?你们大焱人的胆子就这么点大?切磋而已,点到为止,又不会伤你性命,这都不敢?” 张天天已经是乌恩奇的第二个目标了。 上一个大焱潜龙,开始也不应战,但在他出言相激之后就怒而出手。 最后被他活生生打到吐血,应当是断了两三根肋骨。 点到为止不伤性命,又没说不会受伤。 但是同样的激将法换成了张天天,她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是是是,要比胆子大还得数你们大漠人,大到不知好歹屡犯大焱,如今你猜怎么着了?你们大漠那儿到现在还立着我们大焱的边城呢!” 第149章 杀人啦救命啊 要比口舌犀利,把来到玉京城大漠人绑在一块,比不比得过张天天一个人都是未知数,关于这一点,正坐在后院里悠闲喝茶都未想过露面的张槐谷,想必是很有发言权。 如今,乌恩奇也体会到了。 大漠里的那座大焱边城,虽然已经是互市之地,但在不少大漠人心中仍然是道久未愈合的伤疤。 张天天的这句话,如同撕开了这道伤疤,如何鲜血淋漓不说,还顺手往伤口上面撒了把盐,深深地刺痛了乌恩奇。 “大焱人,你欺人太甚!” 言语相激。 乌恩奇反倒成了被激怒的那一个。 隔着一个柜台,三步之间的距离,转瞬就已越过,被在伤口上撒盐的大漠人含怒出手,勃发的血气催动着劲气,夹杂着猛烈风声轰向背对着他的张天天。 留给张天天的回击时机不过刹那而已。 一抹铁光迸发,张天天短剑横出,在刹那之间挡住了这盛怒偷袭的一拳,乌恩奇一拳未果却没有就此冷静下来,而是趁势追打,拳势连环形成凶猛的压制。 拳风对剑锋,后者似乎却只有招架之力。 乌恩奇占据着上风,趁势讥讽:“嘴上不饶人,手上就这点真功夫吗?” 张天天翻了个白眼:“白痴。” 如果乌恩奇能够冷静下来,以他潜龙二十九的眼界,应当能够发现,虽然此时的局势一直是他在进攻,而张天天似乎只能被迫招架,似乎连还手都做不到。 可是他真的就占着优势吗? 每当乌恩奇的拳势强上一分,剑锋也会犀利上一分,总能不偏不倚的招架住他轰出的拳头。 这叫什么? 游刃有余。 而且张天天的短剑可是有两柄,但她到现在为止,也没亮出第二柄。 “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不长眼的家伙,敢在百槐堂里闹事的了,你知道之前敢在这里闹事的那些家伙,都是什么下场吗?” 听到这句话,乌恩奇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到了不妙。 张天天猛地吸了一口气。 蓄势待发。 这是要出什么压箱底的杀招了吗? 乌恩奇见势有变,收敛了攻势留出几分余力应变张天天的杀招,却不料张天天一剑隔开了他,竟然趁着这么一个空档,一溜烟跑到了百槐堂的大门处。 冲着门外长街,大声喊道。 “杀人啦,救命啊——” 声音清亮,底气十足,在玉京城的长街上传出去很远。 天真的大漠人初临玉京城,哪里见识过本地人如此卑鄙的行径。 乌恩奇直接愣在了原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在张天天高呼救人大喊救命的攻势下,他强压下心头怒火,松开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这是用力过猛的后遗症。 乌恩奇又不是阿莱夫,他在玉京城里不能乖张,反而要恪守规矩。 刚才激将不成,反被激怒,在张天天没有同意切磋的前提下愤而出手已经是冲动了,现在张天天大声呼救,等下玉京城里的捕快应该就来了。 如果他在捕快的面前伤人,那就不是试探大焱的底线,而是在打大焱的脸。 千万不可。 不过说到底,张天天也没有受伤,等下就算捕快来了,应该也不会重罚。 给捕快塞点银钱,说几句好话。 应该就过去了? 乌恩奇的思路是没有错的,没有出现伤亡,也不是成规模的斗殴,算不了什么大事,再用银钱疏通一下,小事化了也不稀奇。 但他弄错了一件事情。 张天天这一声喊,喊来的“捕快”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当啷当啷的声音密集而又富有节奏,乌恩奇面色一变,他听出了这是成队的披甲之士在奔行的状态下,盔甲衔接处碰撞和摩擦发出的声响。 在这大焱的京城,捕快难道还披甲的吗? “……就是他!” “入铺行凶,大人你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张天天故作惊慌地冲着街上说着。 乌恩奇走到门口,看到一群身着盔甲的军卒已经围住了百槐堂的大门,而其中一名头领先是向张天天颔首致意之后,拎着铁链大步迈入百槐堂。 冲着一脸懵逼的乌恩奇大声呵斥:“大胆狂徒,身为异邦人能瞻仰大焱天威,却不知感恩,反而为非作歹,真乃蛮夷也!” 说罢。 头领甩出了手中铁链,飞向乌恩奇。 这一手并不强。 潜龙二十九的乌恩奇完全有能力击落铁链。 但是……然后呢? 乌恩奇已经认出来了,这被张天天一声杀人救命喊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捕快。 分明是禁军! 乌恩奇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他这又不是造反,满打满算安个当街斗殴的罪名也差不多了。 京兆府的捕快来了都不一定当一码事,塞点银两大概率就能应付过去,怎么反倒是招惹来了这群披甲执锐把手着京城冲要的精锐士卒?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路边踢了一脚猫,结果一头老虎却冲了出来,冲着你呲牙。 乌恩奇能咋办? 他不仅不敢反抗,还生怕被禁军以为有反抗的念头,于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被铁链捆了个严严实实。 “张姑娘放心,这贼子我们一定会从严处理!” “好嘞,麻烦你们了。” 张天天看也没看被铁链捆住的乌恩奇一眼,在和禁军挥手作别之后,转过身迈着轻快得步伐走向后院。 乌恩奇则被禁军拽出了百槐堂。 正巧。 迎面遇到了回到百槐堂的徐年和楚慧婕。 徐年看了乌恩奇一眼,皱了下眉头。 一个再细小不过的动作。 乌恩奇却感觉天塌了下来压在他的身上,这是极为恐怖的压力,并没有实质性的重量,但是却已经超过他的承受极限。 两脚一软,猛地栽倒在了重林街上。 禁军可不懂什么叫仁慈宽厚,一脚踹在乌恩奇的身上,冷冷地说道:“要么你立刻站起来,要么你就一直趴在地上别起来,我把你拖回去!” 乌恩奇倚着街边树干,才勉强重新站了起来。 忍不住回过头。 看到仅仅一个眼神就如此恐怖的青年男子,赫然是走进了百槐堂。 乌恩奇吞咽了一口口水,只喉咙干涩无比。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闯了大祸。 似乎捅破了天…… 第150章 耀武扬威的大漠人 “……刚才那个被带走的是大漠人?” “是啊,莫名其妙找上门说什么要和我切磋武艺,还是个潜龙二十九,啧,感觉他脑子可能被门夹过,不太好使的样子。” “潜龙二十九?天天你不是正好想提高排名,这不是个机会吗?” “二十九太低啦,苦练了这么久的剑魁剑法,要是就提高个二十来名,岂不是太逊啦?徐哥我和你说,我可是打算要一鸣惊人,从五十名直接蹦到十几名甚至是前十名,这才对得起我这些时日的苦练!” 张天天的这点小算盘,也是她游刃有余,却只是招架乌恩奇不反击的原因。 不然打赢了乌恩奇。 她成了潜龙第二十九,一鸣惊人的计划可就被打乱了! 楚慧婕伤势还未痊愈,所以没有留在家里,而是陪同徐年去了楚氏铁匠铺后又回到了百槐堂。 她奇怪道:“百槐堂也有大漠人挑事?之前我家的铁匠铺也来了个大漠人,提着天魔教护法的头颅领我爹的悬赏,但却没安好心,还趁机挑事,不过反倒是撞在了徐大哥手里,吃了大亏。” 闻言,张天天皱了皱眉头:“在京城挑事,这是大漠人一个个都失心疯了不成?” 不管大漠人疯没疯,百槐堂和楚氏铁匠铺的失算,仅仅只是大计中的两个环节出了些差池而已。 而且,虽然在这百槐堂和楚氏铁匠铺吃了两个闷亏,但这群入京的大漠人在其他地方的挑事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靠着接连打败大焱潜龙的胜绩,也令大漠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占领了玉京百姓的茶余饭后。 许多人都愤愤不平。 “……不是,我们大焱的这些潜龙搞什么?被大漠人找上门挑战,结果输了这么多!” “就是,那些排名低的输了就算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怎么还有榜上排名高的大焱潜龙输给了排名低的大漠人?这把大焱的脸面都给丢净了!” “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我们大焱可是在大漠横着走,把这些蛮夷都杀穿了!如今却被人在京城里耀武扬威,真是气死个人。” “不过这些大漠人确实是蛮夷,说好是点到为止不伤性命的比武,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我们大焱的方瞒,潜龙第十一名,被那潜龙第七叫什么阿莱夫的大漠人打得命都没了半条,听说如今已经卧床难起,恐怕是伤了根基……” 酒楼食客在推杯换盏间的闲言入耳,当代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吕盼默默听着不发一言,只是打包了些吃食回到客栈,丢给了虽然不至于卧床不起,但确实是行动不便的潜龙十一方瞒。 腿骨都被人打断了,还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吕盼和方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多少也把对方当成了可以相交的朋友。 只不过如今的方瞒,好不容易才把初次和吕盼见面时那一剑造成的伤势养好,哪想到这还没过上几天身心无恙的好日子,又因为潜龙榜添了新伤。 还伤得更严重了。 真是多灾多难。 不过吕盼那次明显是意外,而大漠人阿莱夫则是故意下的狠手。 “你们山下人都这么暴躁的吗?跟人切磋比武,动不动打到吐血断骨才算完?” 瘸着腿下床,挪到桌旁打开饭盒,方瞒苦笑道:“怎么可能,我们虽然不像你们山上那么淡泊名利一心修道,倒也是讲武德的好。” “讲武德,你就伤成这样?” “是啊,我讲武德,可没想到这大漠人不讲武德,本来他排第七我就打不过,结果我留手他却不留手,可不就伤成了这样。” 方瞒回忆起来,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这大漠人真乃蛮夷,我以后也不和这些蛮夷讲什么武德了……嘶——” 最后这倒吸凉气,是情绪上头扯动了伤口。 “要我说,你不和他打不就行了?反正他潜龙名次比你高,你拒绝了也没什么,我就不信他不讲武德还能不讲大焱律法,敢在大街上以武犯禁。” “嘿,这还真不打不行,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他说我不配和他同在潜龙榜上,这我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不过真没想到他就比我高了四五个名次,竟然强我这么多。” 吕盼看着从头到脚都有包扎的方瞒,嘴上说没想到那个大漠人那么强,但神情却分明不服输。 估计如果再给他机会,想必还会再和潜龙第七的大漠人再打一场。 距今为止,绝大多数人生都在山上清修度过的道人忽然开口:“要是咽不下这口气,用不用我替你教训下他?” 方瞒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好意心领了,不过你替我教训他,又不等于是我赢了他,这口气依旧是咽不下去啊。” 报仇雪恨什么的,还是得亲手完成才有成就感。 吕盼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倒了杯水喝着。 方瞒吃着饭盒里的丰盛饭菜,突然说道:“不过这大漠人突然作妖,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来到玉京城挑事,千里迢迢总不会就为了杀一杀大焱潜龙的锐气?总感觉是别有用心。” 吕盼倒是不怎么关心大漠对大焱有什么心思,不过方瞒都说道这里了,他也就顺势问了一句:“有什么用心?” 方瞒嚼着卤到了火候的牛腱肉,想了片刻说道:“我估计啊,大漠可能是觉得我们大焱在和寒乌国打仗,可以趁火打劫?” 寒乌国在大焱的西侧,而大漠则在大焱的东边。 如果在和寒乌国交战的同时,再和大漠起了兵峰,那么大漠和寒乌自然就形成了东西合围之势,一起把大焱给夹在了中间。 纵然大焱国运强盛,远非是大漠与寒乌能够媲美,但如果真的同时开辟两处战场,也保不准会被拖入僵局,就算最后依旧获胜,或许也只能算作是惨胜了。 不过方瞒倒是很有信心。 “但照我看,大漠这算盘是要落空了。” “折冲将军用兵之势犹如破竹,七十万大军讨伐寒乌国根本用不了多久,之前传回的战报都快打到寒乌国的都城了,说不定明天就班师回朝。” “哪里会有这些大漠人从中作妖的时机?” 第151章 哪来的自信 想要在玉京城作妖的大漠人,其实也不是处处顺遂,一两粒棋子落错的地方,虽然无碍于大局,可这总归是成了石头堵在心底,想起就不痛快。 “……大师兄,乌恩奇不管了吗?” 阿莱夫脱掉上衣,裸露出精壮的躯体,他的大师兄拿着散发着青草芬芳的膏药,涂抹在他的肋骨和背心的位置。 阿莱夫和方瞒那一战,虽然下手狠辣打断了方瞒的一条腿骨,但他自己也受了些伤,只不过受伤没那么严重,起码骨头没断,只是无关痛痒的皮肉瘀伤。 神殿特制的青草膏在掌心抹开之后,擦在淤积之处,丝丝缕缕的凉意便沿着药效渗进了皮肉之中,疏通着淤积起来的血气。 大师兄擦完药膏之后,微微摇头:“抓走他的是大焱禁卫,在师父到来之前,我们恐怕是管不了了,只能辛苦乌恩奇在大焱的牢房里多住几日了。” 阿莱夫皱紧眉头:“就算乌恩奇有什么冲动之举,抓他的也该是京兆府的捕快,为何会是禁卫抓人?难道是我对大焱的禁卫职责有什么误解吗?” “我和师弟有一样的疑惑,想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大焱抓住乌恩奇是在敲打我们这些大漠人,第二种,就是那间百槐堂不是一间普通的医馆。” 阿莱夫穿上露出胸膛的上衣,沉声说道:“可是不管是大师兄说的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就这么放任乌恩奇在大焱的牢房里待着,如果大焱严刑拷打从他嘴里逼问我们的计划,这可怎么办?” 阿莱夫不怀疑乌恩奇对大漠的忠诚,但是乌恩奇毕竟不是那种专门培养出来,为了达成目的说死就死的死士,没有受过漠视自身性命的特训。 但是大焱的牢房里面,想必不会缺少从嘴里撬出情报的技巧。 大师兄洗净双手擦干水渍,翻开了桌上从大焱书店里买来的诗词文集,轻声说道:“应该不会有严刑拷打。” 阿莱夫奇怪道:“大师兄难道有什么打点?” “不是,只是我和乌恩奇他们说过,如果大焱抓走了他们逼问我们有什么计划,让他们如实交代出来就是了。” “只要乌恩奇愿意配合,他也不是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想必泱泱大焱奉行教化,自诩为礼仪上邦视我等如蛮夷,也就不至于和蛮夷计较,非要动什么刑罚。” 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被人知晓后就会失去效果的阴谋。 大焱知道了就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不如配合一下,免一顿皮肉之苦,至少彼此面子上都好看一点。 大师兄翻看着诗词文集,看到了其中一首诗词眼睛一亮,向阿莱夫招了招手。 “师弟,来,你来看看这首诗词。” 阿莱夫有些无奈地凑过去看。 大师兄从小就对诗词别有兴趣,而他虽然不是目不识丁,但诗词是真不怎么懂。 品不出什么意境,只觉得大多拗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这首倒是不拗口。 “师弟,你看,这是不是好诗?” “好诗,好诗……” 阿莱夫说不上哪儿好,只是附和着大师兄。 “扫去了萧索与悲愁,秋日胜过了春朝,可见作者的豪情与阔达。” “可惜文集上也说了,这是有鹿书院秋试期间流传出来的佳作,未曾留下姓名,不知是何人所作。” 大师兄有感而发,轻声说道:“不知我们大漠的这个秋天,是不是也有机会直上碧霄……” …… 大漠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在玉京城里挑出事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估计是在盘算着怎样趁火打劫,可是绝大多数人都和方瞒一样,搞不清大漠是哪里来的自信。 大焱和寒乌的这场战火。 在开战之前,折冲将军就已经取得过大捷,镇守边疆时打残了寒乌国的主力,之后才有如今的七十万大军出征。 要说什么犹如探囊取物,似乎有些太过于瞧不起寒乌国了。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开战至今,传回玉京城的一封封战报全都是捷报,只是一场场战役胜的有多有少而已,但无一例外的最终结果都是下了哪座城,兵锋又往寒乌国覆地推进了多少里地。 就没见寒乌国反扑成功过一次,或者有哪一座城能坚守,拖住折冲将军大军的脚步。 但是呢。 随着乌恩奇在被禁军抓走后在牢房里的配合,也就揭晓了大漠人是哪里来的自信。 凭什么能在这么一场怎么看都没有悬念,也不会有太大损耗的战事之中,以第三者的身份截取利益了。 “……要我说,还是这么多年的互市下来,这些大漠人都忘了自己祖宗是怎么被镇国公撵着满大漠逃命了,不如就让你爷爷也领一支大军,再来一次马踏大漠!” 百槐堂里面,张天天指点江山,典型的看热闹从来不嫌热闹大。 至于这个“你”,则是指的上门来蹭剑魁剑法教学的陈宪虎,他只能回以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作为将门之子。 陈宪虎当然不像张天天一样张口就来。 大焱国力再怎么强盛也不是这样糟蹋,两线作战可不是一口大锅里同时煮两份面条那么轻巧。 何况谁能保证只有大漠对大焱有趁火打劫的心思呢? 大焱的三位大将军,除了他爷爷陈行虎在京中待命,其余两位大将军可都没闲着呢。 况且就算大漠这次趁火打劫最后触怒了大焱朝廷,到了不得不动兵戈的地步,大焱朝廷决定要再来一次马踏大漠,那也不会是现在就踏。 此时只会用缓兵之计,尽可能拖延。 因为每过一天,寒乌距离灭亡更近一步,大焱就会每多出一分从容。 “陈大少,你说话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这个……” 陈宪虎只是干笑没过的了这一问,他在腹中打了打草稿,斟酌道:“张姑娘说的极是!” “我觉得这些大漠人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到时候让我爷爷率领大军出征马踏大漠,定要让他们回想起曾被大焱兵锋所支配的恐惧……” 这话顺耳,好听。 张天天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在旁边悠闲喝茶的张槐谷却突然笑了一下。 “呵。” 第152章 兵魁 虽然是笑。 可是这一声笑声里面,却有些沉甸甸的感慨。 张天天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就瞪了过去:“老张你笑什么?难道你一天天连门都不出,就坐这院子里喝茶,动不动还跑茅厕,也能对天下大事有什么高论?” 虽然习惯了张天天没啥好话,但张槐谷还是差点破了功。 主要是跑茅厕的杀伤性有点大。 他笑不出来了,面色也沉了下去,瓮声说道。 “兵魁。” “什么兵魁?他既不是寒乌人也不是大漠人,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张天天一下子没回过味来。 倒是将门出身的陈宪虎先天对这个称呼更为敏锐,他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就变得极为沉重。 正抱着小狐狸的徐年则是好奇:“张伯说的是三奇二魁一帝里面,那位统兵之能冠绝天下的兵魁韩子荆?” “是他。”张槐谷微微颔首,饶是脾气古怪如他也叹了口气,语气当中有些感慨,“以如今大焱和寒乌国的战事状况,也只有他够分量了。” 张天天再怎么只看热闹并不真的关心战事,这时候也醒悟了过来:“等等,老张你难道是在说……兵魁加入了寒乌国?” 这可是个惊天的消息。 就连白去踪教完了今日份的剑魁剑法后正往外走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鬼鬼祟祟的私事,听到这消息都顿住了脚步,顶着剑魁的那张脸露出了诧异。 身为三奇之一,他当然知晓二魁的分量。 就如剑魁剑道无双。 兵魁在兵家之事上,可是未尝一败。 哪怕山河破碎的时候,韩子荆在沙场之上依旧是大胜之姿。 不是有无敌于天下的战绩支撑起来,丧国之将如何能被公认为兵家魁首? 陈宪虎忍不住问道:“张神医这是哪儿来的消息?这可……这如果属实,寒乌国的战事恐有变故,甚至关乎到大焱河山的稳固!” 张槐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也没卖关子:“从被禁军抓入牢里的大漠人口中说出来的消息,是真是假轮不到我来担保,不过军机要事,你爷爷和你父亲应当都比我更清楚。” 大焱人普遍不觉得大漠人趁火打劫的算盘能落实,是因为寒乌国的战事顺利。 折冲将军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班师回朝了。 可如果兵魁真的在为寒乌国效力…… 哪怕现如今寒乌国已经被打残了,只剩下了些残兵败将。 折冲将军还能不能如预料中的一样,在大胜之后班师回朝,谁都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越是知兵,知晓那位兵魁用兵事迹的人,越会对这场势如破竹的战事之后会走向何方,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一旦寒乌国的战事不利。 都不用吃什么败仗,只要寒乌国剩下的残兵败将归拢在兵魁的麾下,能够不再继续败下去,不再一溃千里,拖住了大焱的七十万大军。 那么大漠趁火打劫敲的竹杠,可就敲在了大焱的七寸之上。 局势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兵魁这家伙竟然重新出山了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哀莫大如心死,就等着哪天耗空了光阴沦为一抔黄土,临死前留下本兵书和遗愿,等个有缘人把他的骨灰撒遍故国。” 盗首白去踪啧啧称奇,对兵魁做出了一番评价,然后举起酒葫芦饮了一口,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眨眼就不知所踪,不知是去了何处。 兵魁出山,陈宪虎坐不下去了,沉声道:“张神医,我心绪不宁,得回家把这事问个清楚才行,今日就不作打扰,先行告辞了。” 走了两个。 楚慧婕的脸色也有些沉重,镇魔司虽然不属于兵部也不主兵事,但如果战事因为兵魁出山,滑入了对大焱不利的一侧,到时候哪一个大焱人又能说置身事外不受影响呢? 徐菇也是忧心忡忡,她虽然听到现在懵懵懂懂,也不知道那兵魁是谁,但却知道如果战火烧过,就连庄稼地都会沦为赤土。 就连被徐年抱在怀里极为享受的小狐狸,这时候小脸上都流露出了凝重之色,尽管这主要是酥酥察言观色,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变了。 毕竟她连人都不是,也不是大焱的狐狸,要是这寥寥几句就有了大焱兴亡匹狐有责的想法,那共情能力也太强了。 张槐谷有感慨,但也仅限于感慨,依旧是喝着他的茶。 还给徐年倒了一杯,随口问道:“徐小友,若是情报属实,那位折冲将军这次怕是会栽个大跟头,虽然称得上是无妄之灾,打不过兵魁没人会觉得是他无能,但这大将军怕是当不成了。” 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 端起茶杯的徐年当然知道张槐谷在说什么,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现出了形同陌路的疏离与漠然。 “和我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幸灾乐祸。 毕竟折冲将军如果在寒乌国折戟,接下来产生的连锁反应,不是没可能让大焱陷入连绵不断的战火之中,毕竟兵魁既然重新出山站在了寒乌国的疆域上,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只是守城。 说不准攻守之势会不会逆转。 会不会有其他国家和大漠一样落井下石,甚至是添上一把战火。 比起折冲将军还当不当得上大将军,徐年倒是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情,好奇道:“张伯,兵魁他为什么要为寒乌国效力?难道是寒乌国里有人和兵魁交情深厚,请他出山的吗?” 张槐谷笑了笑:“或许,但也可能就只是因为和寒乌国打仗的是大焱而已。” “因为大焱?为何?” “徐小友去茶楼听书,想必是听过兵魁的事迹了,知道他虽然在沙场上未尝一败,最终却没能守住自己的国家成了亡国之将。” “不过那些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恐怕不会大肆宣扬,当时是谁在攻打兵魁的故国?毕竟虽然灭国了,但在沙场上可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张槐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年也已经听出来了他说的是什么了。 “大焱和兵魁之间,竟然有亡国之仇?” 张槐谷点点头:“是啊。” 所以,倘若兵魁出现在寒乌国,或许并不是寒乌国有什么人能请他出山,而是他要向大焱复仇。 第153章 幼虎不畏兵魁 陈宪虎回到家中,得知父亲和爷爷都在书房,他敲门而入,在一老一壮两位将军的虎目注视下,神情有些紧张与不安。 “爷爷,父亲,我听说大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趁火打劫,是因为兵魁出山,在为寒乌国效力,这是真的吗?” 陈重山没说话,看向了他的父亲陈行虎。 陈行虎的视线落在书房角落里的一副铠甲的斑驳血迹之上,这是他很久以前穿过的铠甲,只因为在一场大战中磨损严重,就换了下来挂在这儿。 在外人眼里,这么一副只能摆起来的旧铠甲,可谓是这位老将军一生功绩的缩影。 老将军伸手摸了摸旧铠甲上的锈迹,咧嘴笑道:“张神医那儿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我和你爹也没早知道多少,正在商量着该怎么办,朝廷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过这事儿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已经知道了也好。” 消息得到了爷爷的亲口证实,陈宪虎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便化为了乌有。 最先浮现出来的慌张。 人的影,树的名。 生在将门的陈宪虎十分清楚那位兵魁堪称当世无敌的统兵能力,将会对战争造成怎样的影响。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眸光变的坚硬如铁。 “朝廷会让爷爷和父亲出征,增援折冲将军,共同面对兵魁吗?” 陈行虎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如果真要面对兵魁,折冲将军一个人只怕是远远不够。” 何止是不够。 七十万大军打到最后还能剩下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陈宪虎挺直腰杆站定如松,那张已经不再青涩的脸庞此刻只有坚毅:“我愿随父亲和爷爷出征,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想亲身体会一下兵魁的兵法为何是冠绝天下,我们陈家用兵哪里不如他!” 初生牛犊尚且不怕虎。 陈家幼虎,也敢拭一拭天下唯二的魁首因何而冠绝。 “哈哈哈!好志气,我陈家儿郎是该如此。” 老而弥坚的陈行虎哈哈大笑,苍老的手掌在那副旧铠甲上拍了数下,震得哐哐直响,抖落了浸着陈年血渍的暗红色铁锈。 在旁边的椅子里稳坐如山的陈重山也会心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笑完之后,老将军话锋一转,轻声说道:“不过我的好孙儿,你现在说这些话,还是早了点。” “爷爷是觉得我历练还不够?” 陈行虎摇摇头:“不是你小了,只是这时机未到,局势还未分明。” “牢里的大漠人说了他们的底气是兵魁相助寒乌国不假,可他说的就一定千真万确吗?就算大漠人没理由用这个骗大焱,但也难保大漠人会不会被骗。” “我们是要有所准备,所以我和你爹刚才都商议到了如果出征,该要多少兵马才能稳住局势。” “但是切忌慌慌张张自乱阵脚,寒乌国已经有七十万兵马,再增援便是百万大军,到时候开弓可就没有了回头箭,甚至会尾大不掉,所以在局势分明前,不能妄动。”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名言警句总是互为对立。 比如陈大将军此时说不宜妄动,但在兵书之中也常常提及兵贵神速攻其不备。 陈宪虎便问道:“可是爷爷,为何不宁信其有呢?” “折冲将军的大军还在寒乌国高歌猛进未受阻击,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兵魁在寒乌国毕竟是个外来者,眼下大概还没有站稳脚跟。” “如果我们此时增派援军,不正好一鼓作气,在兵魁握紧了寒乌国的剩余兵力之前,先把寒乌国彻底击垮,不就高枕无忧了吗?” 听到孙儿的分析,陈行虎含笑点头以示了鼓励。 但也仅仅是鼓励而已。 “你这就是情报没到位了,你知道大漠人为什么知道兵魁出山了吗?是兵魁突然派人联系了大漠人,告诉他们这是个趁火打劫甚至合围我大焱的好时机。” “那被禁军丢进牢里的大漠人,也不是经受不住言行逼供才说出的情报,而是问他什么就说了什么,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的不配合。” “孙儿,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陈宪虎一点就透,沉声说道:“意味着就算我们大焱火速增援折冲将军,也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如果真是兵魁,那么他在联络大漠人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算好了时机,哪怕大漠人马不停蹄就把他卖给了大焱,大焱再在第一时间出兵,也已经抢不到先机了。” “兵魁出山的第一刀,能从大焱身上砍下多少肉,只能看统军在外的徐世威如何应变了。” 如果不能掐准沙场上的每一次时机,又何来天下公认的兵魁之名? 陈行虎忽然指着这副旧铠甲,问道:“孙儿,你知道这副铠甲,经历的最后一战,是哪一场战役吗?” 知晓陈宪虎不知道,所以老将军也没等他摇头,直接揭晓了答案。 “就是让兵魁成了丧国之将的那场大战啊。” “虽然打到最后是我们大焱赢了,但你爷爷我可是打的憋屈至极,我和萧光那小子各率一路大军包夹了兵魁,竟然还是输了沙场。” “我还以为这口气是没机会出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又听到了兵魁的名号。” “要是寒乌国真有兵魁效力,正好我也想试一试,看看是我老得快,还是这么多年没掌过兵的兵魁老得更快……” …… 在大焱紧锣密鼓做着准备,等兵魁落下他再度出山之后的第一刀的时候,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徒步跨过万里河山。 从大漠深处一路西行,来到了战火蔓延之地。 涂满鲜血的城墙被火油燎过,不知糊上了多少碎肉,底下正上演着铁与血肉的碰撞,诞生出了无尽的死亡。 “长生天庇佑……” 拄拐老人叹了口气,穿过铁与血肉碰撞的现场,似乎真就在神明的庇佑下远离了死亡,顺利登上了城墙,走进了城楼。 坐在城楼主位的男人正看着极尽详细的兵势图,有条不紊地传出一道道军令,竟然化腐朽为神奇般的用岌岌可危的寒乌国,挡下了势如破竹的大焱兵锋。 第154章 韩子荆 传令官在城楼上频繁地进进出出,除了传达城楼里的军令之外,对其他所有事情都视若无睹,而坐在城楼统筹全军的男人目光全在不断变动的兵势图上。 偶尔他会咳嗽两声,便立马有人奉上掺了蜂蜜的水。 之所以咳嗽,倒不是什么偶然风寒,仅仅是因为他已不再年轻了。 但早在许多年前。 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哪里还在乎什么年不年轻呢? 拄拐老人走进城楼。 守在这里的近卫恍然警觉,正欲拔刀。 却见男人抬起了手。 轻轻往下一压。 不用多余的言语,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近卫便纷纷收刀入鞘,奉行着无可置疑的令行禁止,不问一句缘由,沉默着回到了原位,继续守护着男人的安危。 统帅全军的男人的视线少有的离开了兵势图。 名为韩子荆的男人看着来到面前的拄拐老人,沉声说道:“大祭司,从大漠来到这寒乌国,跋山涉水万万里可是辛苦你了,如今亲眼见到我在这里,不是什么拿我的名义想拖你们大漠下水的骗局,总该满意了?” 拄拐老人在大漠里的地位极高。 只在大漠王之下。 甚至因为名义上是在人间代行着长生天的意志,除非遇上涉及大漠生死存亡的大事,都不用受到大漠王的管辖。 大祭司拄着拐杖,看着近在眼前的以兵道冠绝天下的兵魁,沉吟片刻忽然说道:“韩兵魁,你知道吗?我此时在想,如果我摘了你这颗脑袋送给大焱,我大漠能得到多少粮食?” 面对这近在咫尺的威胁,韩子荆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跳一下:“能得多少粮食?在看那位英明神武的大焱皇帝当时心情是好是坏之前,恐怕大祭司得先考虑怎么才能摘下我这颗脑袋。” 大军对垒之时,用兵之道比不过兵魁,就想着孤注一掷在三军中斩下兵魁首级。 不是没有人动过这样的念头。 毕竟韩子荆虽然是和剑魁齐名的兵魁,但他冠绝天下的是用兵之道,和自身修为没有太大的关系,并不具备剑魁那般一剑破甲九千的惊人战力。 就比如,大焱的那位陈大将军做过尝试。 仗着猛如虎的气血之力,可是连道门大真人都在阵前斩过,端的是凶猛无俦。 可是时至今日,哪怕韩子荆已经国破家亡了,被岁月摧残到传个军令都会咳嗽,但他的首级依旧好端端地挂在脖子上面。 没被谁摘去当球踢,又或者是献给哪位皇帝换取赏赐。 巫道修行触及到了四品境的大祭司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兵魁的个人修为不过是武夫六品境而已,放在一方当然算得上强者,但放在逐鹿天下的大局之中,却远远没到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大局的地步。 但是。 坐在这里统筹全军的韩子荆,在大祭司的感知当中,却不单单是一个人。 而像是面对着一整支军队。 这不是什么虚言,用来形容兵魁调动军队如何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而是实实在在的在大祭司巫道四品的感知当中,韩子荆的气势与他所执掌的兵势联系在了一起。 他哪怕只是一个人坐在这城楼之中,依旧有整支大军在撑起他的身体。 这是修行了驾驭兵势的功法。 与兵势有关的功法虽然稀奇,练成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倒也不是没有。 起码据大祭司所知,眼前就还有一个。 “驾驭兵势为己所用,这种功法确实适合统军之将,不过提醒一下韩兵魁,你这次要面对的那位大焱将军,折冲将军徐世威,据说同样修炼有驾驭兵势的功法。” “而且这位徐将军在统兵的才能之外,修行天赋也是极高,乃是武夫四品境。” “都有兵势,就算韩兵魁的兵道胜于他,不知可能挡住这四品与六品间的鸿沟?” 韩子荆微微颔首:“虽然大祭司不是第一个提醒我的人,但还是谢谢了……呵,大焱的人杰地灵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三位大将军还不够,仅仅过去了这么些年,又出了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 “比武道,我是比不过他了,那就让我们看看他的兵道,差我多少。” 虽然嘴角浮现出是的一抹苦笑,但是兵魁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兵势图中的一个做出重点标记的地点。 那里,是征讨寒乌国的大焱主将徐世威的驻地。 “这张网编了这么久,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最新的军令传出了城楼。 大祭司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确认兵魁是不是真的在寒乌国,如今人都已经见到,他留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了,毕竟就算要大漠出兵响应韩子荆在寒乌国调动起来的兵势,现在也远远没到时机。 兵魁时隔多年后再次出山的复仇之仗,能把大焱拖成什么样,都还是个未知数。 站在岸上捞点好处是一码事。 但水还浑着就想着跳下去捞更大的好处,所要承担的风险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大祭司这就走了吗?不看看大焱的兵锋,是在折断的吗?” “不必了,我相信韩兵魁……” 大祭司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他拄着拐杖,走过飞沙走石鲜血飙溅的战场,但是却没有一柄刀一滴血,会落在他的身上。 拐杖点着大地。 一次,两次,三次…… 数次过后,拄拐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血与铁在战火的烧灼下再难分出彼此,人如田地里待割的麦子,纷纷倒下…… 不日后。 大焱在寒乌国的第一封战败军报传回了玉京城。 折冲将军吃了败仗。 损兵六万,弃三城,撤军四百七十里地。 在这之前,派去征讨寒乌国的七十万大军,一共才折损不到三万。 仅仅这一次败仗,就让兵力损失翻了个倍。 但是没人觉得这是折冲将军的统兵能力有问题,最多也不过是零星的声音他指责他有贪功冒进的嫌疑,因为这一战寒乌国的主将已经亮明了正身。 兵魁,韩子荆。 吃了败仗的战报传回玉京城时,四处挑战大焱潜龙的大漠人也等到了大焱朝廷的人找上门。 这就代表大漠人占据到了主动。 可是当见到是谁代表着大焱朝廷登门来访,在老师到来前作为主事的大师兄却神色凝重,半点高兴不起来。 “不知是张大人登门,实在是有失远迎。” 第155章 大焱首辅 登门来访的是个背影略有佝偻的老人。 不曾有修行境界在身,如今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再结实,微凉的秋风一吹,膝盖骨都隐隐有些疼痛,走起路来都不怎么方便,过个门槛都要扶一下门框。 但就是这么一个已经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老人,就算桀骜乖张如阿莱夫也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了压力。 不敢有所怠慢。 “呵呵,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出门迎接主人的礼仪呢?” 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重新划分出了在这里,谁是宾客,谁才是主人。 毕竟这里是大焱。 而且没人会质疑这弱不禁风的老人有何资格代表大焱。 因为他是大焱首辅。 只在一人之下,称量天下社稷的张弘正。 阿莱夫笑着问说道:“没想到我们这些人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惊动大焱首辅,真的是三生有幸。” 张首辅把自己当了此地主人,随意地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揉着被秋风吹疼的膝盖,看了这位本性乖张的大漠王子一眼,笑而不语。 倒是阿莱夫的大师兄摇了摇头,说出了张首辅不曾道破的真相:“师弟此言差矣,这可不是我们的面子,而是沾了那位兵道冠绝天下的兵魁的光。” 不是有兵魁把大焱的七十万大军拖到了称上,他们这点分量可压不出大焱首辅。 张首辅没什么锐气可言,只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大漠神殿里的大师兄: “你就是阿木尔?大祭司把你这传承衣钵的宝贝徒弟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让你出来见见世面啦?” 头一次出远门的神殿大师兄阿木尔温煦谦和,就像是面对着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轻声说道: “师父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但我总不能在师父的羽翼下活一辈子,用大焱的俗语来说,究竟是骡子是马,总还是出来跑一跑才能知道。” 阿木尔的情况其实和吕盼有些类似。 甚至犹有过之。 相似点在哪儿?过在哪儿? 过去的籍籍无名,都像是在为将来的一鸣惊人做着铺垫。 至于“过之”。 就这么说,吕盼就算不下山,世人好歹知道道一宗有个天下行走。 但大漠神殿可没道一宗那么深厚的底蕴,也没有什么避世不出的宗旨,谁知道神殿大师兄是哪一号人物? 直至今日,大祭司都将这位传承衣钵的大徒弟藏得很深。 天机阁的潜龙榜上都找不到阿木尔的名字。 张首辅笑了笑:“那你在京城也跑了这么多天了,看出来自己是骡子是马了吗?” 阿莱夫正要答话,忽然神情一动,微微低下了头。 拐杖拄地的声音响起。 “张首辅看我这徒儿折腾了这么多天,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张首辅依旧是笑了笑:“是匹千里马。” 日行万里的大祭司拄着拐杖,从战火连绵处走到了天下首善之地,来到了大焱首辅的面前。 他微微颔首,达成了一致:“是啊,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徒弟,能不好吗?” 打蛇随棍上,张首辅紧接着便问道:“既然这徒弟这么好,怎么藏这么久呢?” 这可是一个秘密。 哪怕是镇魔司也没能挖出来。 “大焱太子也是个好位置,不如张首辅和我说说,这位置究竟是大焱的哪位皇子能够得到?”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 哪能是这三言两语就问了出来。 不过既然大焱首辅和大漠大祭司都已经汇聚一堂了。 闲话就已经不必继续下去。 该进入正题了。 张首辅轻声说道:“既然一位王子和宝贝徒弟都在京城,想必大祭司不是想和兵魁同流,夹击大焱的,那么大漠想从中得到什么呢,粮食吗?” 大祭司开门见山:“望沙城。” 意料之中的图谋,张首辅断然地摇摇头,轻声说道:“大祭司,这可就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望沙城。 正是大焱在踏破了半个大漠之后所建,时至今日依然屹立在大漠中的那座巍峨边城。 张首辅的回绝也在大祭司的意料当中。 大漠有多想夺回那片土地,相对而言,大焱就会有多么不想舍弃那座边城。 毕竟大漠除了黄沙多,其他的什么都不多,贫瘠的地方一抓一大把,而称得上富饶的宝地却没几处,偏偏大焱的望沙城占着的那片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仅仅是一个远在寒乌国的兵魁,还远不够让大焱交出那座占据大漠富饶之地的边城。 这座称上,还得加码。 “盟约。” “只要大焱让出望沙城,大漠愿与大焱缔结盟约。” “这不仅将免除大焱面对兵魁时的后顾之忧,为表诚意大漠还可出兵协助大焱。” 听到大祭司加上来的筹码,张首辅略有所动,起码不是之前那副这没得谈的模样了,但他还是说道:“等大漠出兵,寒乌国的局势恐怕都已成定居了?” 大漠又不是人人都是大祭司,有着日行万里的本事。 等大漠出兵横跨大焱赶赴寒乌国的战场,局势恐怕早就已经见了分晓,有没有这支援军都无关大局了。 “何必要是寒乌国呢?张首辅总不会以为你们大焱南方的好邻居是在等着救火?” 张首辅笃定道:“有萧大将军在,南边起不了火。” 大祭司闻言垂眸,片刻后说道:“如果是赌一赌呢?在大漠愿意结盟并且援军的前提下,大焱只需要把望沙城拿出来作为赌注,这总够分量了?” 张首辅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赌这么大,大祭司想怎么赌啊?” “就如我这宝贝徒弟他们这几天在玉京城里做的事情,我们就赌一赌这些年轻一辈的武力如何?” “让他们在玉京城摆擂三日,接下大焱年轻一辈的挑战。” “三日后,如果到时候他们还有人能在擂台上站着,就是大漠赢,望沙城归大漠。” “反之,则是大焱赢了赌约,什么都不用付出,大漠依然和大焱结盟,并且提供兵力援助。” 大祭司在称上放进了沉甸甸的赌注,缓缓说道:“张首辅觉得这样赌,可合你的心意?” “不妥不妥,两国大事就赌这好勇斗狠,岂不是成了儿戏?” 张首辅摇了摇头。 从大祭司出现之后,就只是低头旁听的阿木尔和阿莱夫等大漠人见到大焱首辅再次拒绝了大祭司的提议,他们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第156章 豪赌 莫非大祭司和大焱首辅就这样谈崩了,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了吗? 但是在下一刻,称量社稷的老人腔调一转,笑眯眯地说道:“既然要赌,就赌彻底一点,我也来加个码。” “一座望沙城不够,换成大焱一口气退出大漠,除了望沙城之外,那些关隘也都不要了。” “不过这样一对比呢,普通的盟约也太小家子气了?改成大漠向大焱俯首称臣好了。” “这样一来,我是觉得才够意思,就是不知道大祭司意下如何?” 大焱首辅重新划分了赌注,摆在了秤的两端。 收腹国土与俯首称臣的豪赌,大漠王子阿莱夫对这些最为敏锐,他猛地看向了代表着大焱朝廷的那位老人,笑眯眯的三言两语背后,便是要让河山更替,千千万万的命运都将因此而变动! 阿莱夫忍不住设想,如果是他站在这杆秤前,敢这样加注吗? 他问着自己的心声。 再桀骜,再乖张,再怎样占据着法理上的正统。 其实都缺少了这份气魄。 哪怕他不是加注者,而是在大祭司的位置上,此时恐怕都会首鼠两端陷入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大祭司没有犹豫。 他只是略微想了一会儿,便说道:“那就这样定了。” 张首辅不知是无意还是存心,瞥了在听到大祭司的答复后呼吸加剧的阿莱夫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道:“哦?大祭司不用和大漠王请示一下吗?” 大祭司淡淡地说道:“张首辅不也不需要先向那位大焱皇帝启奏一下吗?” “哈哈,小辈间好勇斗狠的小事,哪里用得着陛下过问呢。” 张首辅揉着被秋风中凉气隐隐刺痛的膝盖站了起来,缓步向外走去,头也不见回地挥了挥手,当成是作别的礼貌。 “那便这样定下来了,大祭司哪天开始摆擂,还请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去看看年轻人的热闹,感受一下风华正茂的美好……” 没有白底黑字的契约。 没有三令五申,多方见证。 大漠的未来就在两个老人你来我往的加码之下,被放在了秤上。 直到大焱首辅坐过的那张椅子都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再没有任何气息残留,阿莱夫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看向了在人间代行长生天意志的大祭司。 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大祭司,这是否……赌得太大了?” 这不是信任与否,只是局面就这样突然的失去控制,超出了预计,把大漠的未来都押在了里面,这让将来极有可能要继承大漠王位的王子,猛地一下有些难以接受。 “阿莱夫王子,我们没有退路。” 大祭司也是阿莱夫的师父,不过就如阿莱夫喊的是大祭司,他也以王子相称。 阿莱夫在长久的沉默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没有退路了。 身为大漠王子,他知道大漠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要么夺回望沙城。 有了那片肥沃的土地,以后就能有足够的粮食,大漠依旧还是大漠。 要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富饶的邻居这里弄来粮食了。 可怎么弄呢? 很久以前是侵袭掠夺,但换来的是马踏大漠,大焱在大漠立起了那座望沙城。 如今虽然说是两国互市已久,望沙城已经是商贾频繁出入的庞大市场,不再是以前那座城墙上的鲜血都难有干涸之日的边城了。 但是在金山银海之下,大焱可从来没有减轻对望沙城的控制。 恰恰相反,金山再高银海再深,大焱越是牢牢把握在手,不曾有过懈怠。 把握的是什么呢? 互市。 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 除了铁器这种常规的禁售品之外,粮食在望沙城也是一门严令禁止的生意。 成百上千个商铺,没有一家粮行。 在望沙城里哪怕是贩卖私盐被抓住的下场,都要比私售粮食被抓到更强。 或许是当初大焱那位镇国公凿穿大漠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的算计,留给大漠的土地根本种不出足够的粮食。 在大焱握紧了粮食之后。 大漠日益增大的粮食缺口就犹如煮青蛙时逐渐升高的水温。 要么求变,要么等死。 除了大焱,大漠当然也考虑过其他国家,但是其他国家就算不像大焱一样对大漠有着遗仇未消,能主宰一方山河的又有谁是做慈善的呢? 不用求他人的出路,大漠也一直在尝试。 一直在向大漠的更东边探索。 但在穷尽人力极限,已经探明的范围之内,却只找到了远比大漠更残酷的黄沙之地,那里都已经不能用贫瘠来形容,而是除了黄沙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死地。 生命禁绝,只有死亡。 已经没有了出路的大漠,只不过是在灭亡和生存之间选择了后者,所以才放下遗恨找上大焱。 算起来,兵魁出山倒是间接帮了大漠。 不然国力强盛的大焱,哪里会把望沙关作为赌注呢? 但这也是大漠仅有的选择,已经没有退路了。 至于出兵响应兵魁,这或许能把大焱拖入泥沼,让这头巨兽狠狠摔上一跤,但在大焱摔倒之时,大漠也极有可能会被压死。 毕竟强如兵魁,也不可能一分为二,同时坐镇寒乌和大漠。 在这次出发之前,大祭司和大漠王就有过密谈,原本做的打算就是割让诸多利益从大焱这里换到稳定的粮食供给,赢来继续生存的权利。 至于盟约的形式,其实不过是个面子上更过得去一点的说法。 至少在名义上像是互帮互助的同盟。 只不过是大漠给出的多一些,而大焱给出的少一些。 只不过大焱首辅或许是眼光毒辣看出了大漠已经站在了悬崖之上,或许仅仅是胃口大,徒有其表的盟约不足以满足,一定要俯首称臣表里如一。 连最后的这点面子也不留下。 大祭司目光扫过阿莱夫、阿木尔等人,轻声说道:“都去好好休息一番,大漠的将来如何,就仰仗诸位在接下来三日的表现了。” 大焱首辅没有要求过大漠人的摆擂要在哪一天开始,因为每拖上一天,整体局势只会对大焱更有利。 所以,大漠迎接命运的这一天,自然是来的越快越好。 第157章 风起 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把碎石,泛起了阵阵涟漪。 何况这份被打破的平静本就只是表面,在水面底下早就已经是暗流汹涌。 关乎到国运的擂台赌约,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犹如插上了翅膀传遍了京畿之地,到时候首辅张弘正都会亲临擂台现场,战而胜之者可得首辅青睐。 质疑也好,震惊也罢。 哪怕是在视社稷如同儿戏的斥责声音之下,都不妨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们闻风而动,汇聚于京城。 消息能够传播的这么快,背后显然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弄着涟漪,牵引着更多的乱流随着自己的心意流转。 这只手属于谁? 想都不用想,大焱首辅张弘正。 毕竟赌约之中,大漠可就只摆擂三日,三日如果没有败下擂台就是赢了这场豪赌,如此便由不得慢慢来,该是推波助澜,让这大风骤起。 之后就看在渊潜龙之中,谁能乘风起,扶摇上九天。 在风起之后,张首辅写了数封亲笔信,安排专人一一送出之后,又亲自到易芳斋买了蜜饯。 口味清淡的老人含着一枚蜜饯,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尝尝,是不是甜了点?” 话音落下,只身一人的老人身后,凭空浮现出身披玄甲的人影。 接过售卖价格不过以铜板为计的蜜饯,却如捧着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般郑重。 张首辅笑了笑:“不必如此,只是蜜饯而已,易芳斋每日卖出上百斤,能有什么稀奇。” 易芳斋的蜜饯或许是没什么稀奇,但大焱首辅专程来买的蜜饯,这由不得不多想。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不敢有任何怠慢,把蜜饯放入口中,按照老人的吩咐尝着滋味。 仔仔细细地品尝,不放过每一寸味蕾。 然后他尽可能的形容道:“首辅大人,这蜜饯入口甜,果肉饱满,入口后有香味残余。” “残余的是什么味道?” 秦高轩回味了一下,再度说道:“是甜味。” “不酸?” “属下没尝出来。” “这就是了,酸过了不行,但这一丝酸味都没有,如何衬托出香甜呢?” 宰执大焱的老人微微摇头,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这批蜜饯决然不是出自易芳斋的大师傅一人之手。 那些个学徒的手艺始终是差了火候。 不过蜜饯制作起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现在让易芳斋的大师傅再做一批,也已经是赶不上了。 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这点赠礼不过是添头而已,和萍水相逢时的一声问候没有太大区别,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几句话就赌了一把国运的张首辅转身离开了易芳斋,像个普通老人那般走走歇歇,拐过了几条京城街道,来到了飘着鸭油香气的德宜坊。 这是京城着名的酒楼,称不上名贵,但是烤鸭是为一绝。 老人走进了德宜坊,没过多久,已经很少亲自掌炉的德宜坊大师傅一个人从选鸭拔毛起始,拒绝了所有徒弟的协助,只让观摩不让上手,前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做出了一只苛求到极点的烤鸭。 “……辛苦了。” 没有留下过姓名,连路都走不太利索的老人留下应付的烤鸭钱,拎走了这只火候完美的烤鸭。 德宜坊的学徒们都揣测纷纷这老人是什么来历,只有德宜坊的大师傅默默捏了把汗,庆幸自己没有搞砸。 老人是谁? 德宜坊的大师傅也不知道,但他活了大半辈子,知道有些时候不知者反而轻松无虑,反正除了烤鸭钱之外,已经有人替腿脚不利索的老人给出了他难以拒绝的酬劳。 这就足够了。 张首辅拎着烤鸭就像是串门的老大爷一样,来到了陈大将军府的门口,敲了敲门,迎着这位位极人臣的老人进府的是沈管家,府上厅堂的里面,陈行虎已经坐上了主位,左手边依次是儿子陈重山和孙子陈宪虎。 右边的座位空着,留给了突然登门拜访的老人。 张首辅看着齐坐厅堂待客的祖孙三人,却是笑着摇摇头:“老将军,咱们俩人认识这么多年,五目连珠都下过了,就不必多出这些客套了。” 陈行虎拍了下扶首,笑着说道:“也不全是客套,只是张公来得巧,我们这祖孙三人正好在一块说话呢,这不正好就一起出来了吗?” 张首辅笑笑说道:“可是老将军这不就赶巧了吗?你这祖孙三人在场,可我要见了偏偏是你那不在场的孙女。” “张公是有事找沐婉?话先说在前头,我这孙女打小就有主见,如果张公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出一份力,但是她却不乐意的话,那我可没辙。” 张首辅提了提手里的烤鸭,淡定的笑道:“这就不劳老将军操心了,我自有妙计……” 一刻钟后。 不知从哪儿闲逛回来的陈沐婉手里拎着一根剩下小半的糖人回到了陈大将军府。 再过了半个时辰后。 两手空空的张首辅揉了揉膝盖,跨出了陈大将军的门槛,乘兴而去…… …… 是就此退出大漠,还是大漠就此俯首称臣? 国运就在擂台之上决定。 有这么大的热闹,张天天显然是不愿意错过,拉上了徐年和楚慧婕一起,一大早就在连夜搭起来的擂台附近,寻了个酒楼高层临窗的好座位。 一边吃着酒楼里死贵死贵的早点,一边等着大戏开幕。 其实这间酒楼原本是味道一般,价格也很一般,只不过趁着酒楼老板也知道自己这里是观擂的好地点,于是趁着擂台连夜搭了起来,他也连夜修改了价目表,打算狠狠赚上一笔。 前来观战的多有江湖人士,不少人想在这酒楼里坐着观战,却发现哪怕点上一壶最普通的茶水都要几两银子起步后,都是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酒楼老板如此做事,就不怕被报复吗? 说实话,有点怕。 但富贵险中求,况且他相信在这天子脚下,大焱的律法镇得住江湖痞气,这些家伙也就只是动动嘴皮子泄愤,不影响他金银落袋,趁势大赚。 直到有人带着侍从走了进来。 直截了当,发出冷笑:“虽然说奇货可居,可你这涨价涨得理直气壮,真是无怪乎士农工商,商排末尾,最为卑贱!” 第158章 一起发财 如果说江湖人士的骂骂咧咧就像是寒风扑面,那这士农工商的卑贱之说便犹如一口唾沫啐在了脸上。 酒楼老板的养气功夫能任由寒风扑面而面色不改,却终究没到唾面自干的境界。 一时间气得嘴角抽搐,正要开口辩上几句,但这心头冒出来的火倏然就熄灭了,他忙不迭地就低下了头,怒容变成欢笑,觍着脸陪着。 倒不是酒楼老板一眼认出了是哪里的龙王进了他这间小庙,而是这说着商为卑贱的贵客随手一挥,身后便有侍从抛出了一个钱袋子。 钱袋子落在酒楼老板的脚下,没有封死的袋口闪着晃眼的金光。 这是一袋金子! “这是定金,你这酒楼我包三天,就按照你现在的价格算账,多了不用退,少了我会补。” 这是要包场了? 其他已经忍痛点了壶茶坐下来准备观擂的人再如何不满,从这随手便是一袋金子的阔绰当中,也猜的出来这位要包下酒楼的贵客,定然有着极为显赫的出身。 而且绝不单单是有钱那么简单。 这里可是京城,如果光是有金子就敢这么大张旗鼓,和孩童抱着金砖过闹市有什么区别呢? 其余人识趣地默默起身向外走去。 把自己从酒楼里腾出来,把酒楼让给包场的贵客。 而在楼上的徐年三人倒也听了个清楚,只是张天天犹如脚下生根,没有要给包场贵客腾个位置出来的打算。 徐年和楚慧婕倒是没什么所谓,换不换个地方都一样看得了热闹。 但是张天天不动,他们也就省的挪地方。 不过包场的贵客很快就又说道:“诸位留步,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大一间酒楼要只有我一人观擂,岂不是无趣至极?” 他笑容雍贵大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要是想观擂的朋友,尽管进酒楼坐下,喝什么酒吃什么肉,都只管点上就是,都由我请。” “就当是我请大家,共同见证大漠俯首称臣的时刻!” 包场。 但不是自己独享,而是请众人一起观擂。 瞬间收获了成片的喝彩。 “多谢公子!” “公子豪气!” “哈哈,我敬公子一杯……” 原本坐地起价涨到几两银子一壶茶水的价格门槛,还把不少囊中羞涩的看客拦在外面,现在有人花钱包场抹平了门槛,人潮便涌入了酒楼。 都不用说什么满座了,但凡是个窗户旁边都快站不下人了。 楼上的徐年三人坐的临窗位置是个四人桌,后面上来的一人左顾右盼,见没有其他座位了,便走了过来。 “朋友,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风尘仆仆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用布条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脸颊上有一大块烧伤后留下的瘢痕,破坏了五官的整体协调性,突显出了几分狰狞可怖。 但他的言行举止却很有礼貌。 眼下这酒楼是有贵客包场广邀观擂看客,座位不说靠抢,那也是哪里还有空位就直接坐到了哪里,四人的桌子挤上七八个人都是常态。 这就像是吃流水席,座位不够了就挤一挤,反正多是素不相识的凑在一起,也不讲究什么方不方便,好不好意思。 但是这瘢痕脸的男人在坐下来前,却先是征询了徐年他们三人的意见,得到了点头之后,他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也没碰徐年他们三人点的吃食,而是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干干巴巴的大饼,在嘴里反复咀嚼成渣后,才勉强能够咽。 谈不上任何味道可言,只是单纯能填饱肚子,顶住饥饿。 吃的这么干,总要喝点什么,但瘢痕脸的男人也没有催促已经忙不过来的酒楼给他上一壶茶,而是解下自己的水囊,混着清水将这大饼下肚。 张天天把一屉还没动过的猪肉大葱馅包子推到了疤痕脸男人面前。 疤痕脸男人倒也没矫情不受,只是放下了水囊和面饼,腾出双手抱了个拳。 “多谢。” 张天天无所谓地耸耸肩,笑着说道:“没事儿,反正用不着我出钱了” 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原本市价是两三文钱一个,但是这酒楼老板坐地起价,卖到了三两银子一屉,一屉里面也就八个。 可谓是天价了。 张天天本来还寻思着要不要把这笔钱算到镇魔司的公账上,毕竟他们三个人里面,一个是镇魔司的棕衣,一个拿着镇魔司首座亲自给的盟友令。 四舍五入,等于是镇魔司在这儿吃饭,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没想到有人如此阔绰,大方包场。 也算是替镇魔司省下来银子了,真是大公无私之举。 张天天看了眼瘢痕脸男人背上用布条缠得密密麻麻的长条形物件,看不出是枪是棍,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应当是一柄长兵器。 等到大饼和包子都就着清水下肚了,张天天轻笑着说道:“这位兄台,你来这里应该不仅仅是看热闹的,等下是不是还要上去打擂,以我大焱的充沛武德,教训一下这群嚣张的大漠人?” 男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扯动脸上瘢痕,显得更为可怖。 但他的语气倒是谦逊而又沉稳。 “不敢说是教训,只是领教一下大漠人的身手。” 张天天点头说道:“一腔热血为国分忧,我祝兄台马到成功,狠狠教训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漠人。” 男人又摇摇头,认真地纠正道:“算不上是为国分忧,只是为一己私欲而来,说得不好听一点,说我是发国难财也差不多了。” 真正发国难财的人,哪会说自己是发国难财呢? 张天天笑着说道:“这不就巧了吗?我也打算发点国难财,等下大家一起发财!” 楼下又传来一阵动静。 原来是那包场的贵客忽然有事要离开,不过他包场三日的承诺依旧是作数,一袋金子已经给了酒楼东家,三日后会来结账,多了不用退,少了会补上。 他走之后,擂台还没开,酒楼里的看客们自然都热议不断,寻思着这到底是哪家的贵公子。 竟然这么冤大头? 人群中,有人忽然用了一句话,惊得众人合力吸干了凉气。 “那人,似乎是……大皇子。” 第159章 皇子 “包场请我们的人是大皇子?” “这是真的吗?” “你怎么认出他是大皇子?” 面对惊讶过后的质疑,那人也给不了一个笃定的答案,他的语气里都充斥着对自己的不自信,解释道:“我之前在育婴堂里帮工,远远见过大皇子一面,和刚才包场那位很像,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大焱还没有立太子。 但要说谁的呼声最高,无疑就是这位大皇子了。 作为大焱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先天就占着立长不立幼的礼法优势。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没有坐实太子之位,手里也没有掌握过实权,但是施粥修桥的善举从来没少做,在民间一直有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被认为,将来如果能坐上龙椅,绝对会是一位仁君。 指出包场的贵客是大皇子的人,提到的育婴堂,是京城里面专门收养孤儿的善堂。 如今抚养着上百名被父母遗弃或是失去父母的幼童,账本上基本只有出没有进,可谓是个无底洞,能够经营到今天都没有倒闭,据说是离不开大皇子的多番关照。 他能在育婴堂见过大皇子,倒是和“据说”正好对上了。 众人都有些激动,如果真是大皇子包场请人观擂,这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了,他们作为参与者与有荣焉。 只有酒楼老板的反应不同。 他正在手里掂着那袋作为包场定金的金子,笑到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了,倏然听到包场的人疑似是大皇子,他心里咯噔一下,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急忙缩回了手,任由那袋金子坠落,掉在了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就好像这袋金子被三言两语烧到了火红,根本不敢去捡。 坐地起价也得分人。 如此得来的天家金子,能不烫手吗? “……酒呢?让你们上一壶酒,怎么这么久没来!” 有人呵斥。 但是酒楼里何时涌入过这么多客人,伙计早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老板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金子的小钱袋捡了起来,然后亲自拿了壶酒,陪着笑脸给客人送了过去,唯恐没招待好这些观擂看客,到时成了敷衍天家的罪过。 “大皇子?” 众人热议的话题传进徐年的耳朵里,他不禁嘀咕了一声。 皇子这职业。 前世就已经如雷贯耳了,但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多少有点好奇。 旁边的张天天吃完烧麦吮了下指尖,随意说道:“赌注这么大,皇子到场观战倒也不稀奇,而且包场请众人观擂,这种体恤民情,能博出好名声的事情,确实像是那位大皇子喜欢做的。” 瘢痕脸的男人语出惊人:“大皇子爱慕虚名?” 楚慧婕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敢这么议论一位皇子的胆气可不是谁都有的,如果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私下里非议几句还能理解,但他们素不相识,就分了他一屉包子而已,就敢这么说,未免有点交浅言深了。 张天天似乎是吓了一跳,但她往后一仰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浮夸,熟悉她的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在故意搞怪,还极为刻意地瞪大了双眼 “我可没这个意思哦。” “大皇子包场请客,这是与民同乐,为民解忧!” “再说了,大皇子做了那么多善事,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从苦难中救出来的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怎么想都是大好事?” 虽然张天天的神态有些故作夸张了,但她的这些话却并非是在乱说。 酒楼包场,观擂看客们难道没省下来银子吗? 育婴堂里的上百名孤儿,是不是不用冻毙在风雪里或是饿死在街头巷尾? 疤痕脸的男人沉默片刻,没有流露出什么愤怒或是不满,而是缓缓点了点头,坦诚了自己的失言:“你说的对,是我囿于成见了……” …… 包场后匆匆离开,说是忽然有事。 这其实不适什么托词。 因为有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已经在擂台附近的一间早点摊子里坐了下来,吃着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 不过当大皇子带着侍从找过去的时候,老人的旁边还坐着个倜傥不群的青年。 青年也吃着一碗面条,不过比起面碗里只浮着一层翠绿葱花的老人,他让店家煮了一大碗肉臊,扣在面汤里搅和均匀,再加了醋和油辣子,都已经看不出面汤的底色了。 大皇子先是执了个弟子礼:“张公。” 贵为首辅的老人放下筷子回了个礼,然后苦笑道:“大殿下切莫这般客气,等下要是让旁人知晓,老臣这碗面怕是都吃不安生咯。” “是学生唐突了。” “唉,殿下先坐下来,吃过早饭没有?这儿的面不错,筋道。” 其实已经吃过了的大皇子说道:“既然是张公推荐,学生便也尝尝。” 不用多余吩咐。 跟随着大皇子的侍从听到这里,已经去向店家要了一碗面,和张首辅一模一样的葱花面。 清汤寡油。 坐下来之后,大皇子看向了吃到满嘴是油的青年,轻声问道:“四弟也是来看这场擂台的吗?” 同样是皇子的青年头也不抬,呼噜呼噜地吃着挂满肉臊和辣油的面条,随口说道:“大哥误会了,我只是突然想吃面条,才会坐在这里。” “至于大哥说的什么擂台,有张首辅坐镇,莫非我大焱还能吃亏?” “既然结果都已经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吃完面条,抹了把嘴,拍了拍肚子打个饱嗝。 这吃相可算不上雅观。 都不用说天家仪容了,在稍有些讲究的家庭里都得挨训。 长兄如父,大皇子有纠正四弟过错的责任,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便叹了口气,开始了不知是第几次苦口婆心地劝说。 “四弟,在宫内我都不说你了,可这在外,你总要在乎下天家颜面?岂能如此粗俗,让人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腹诽父皇了。” 养不教,父之过。 四皇子咧嘴笑了笑:“只要大哥不揭穿,谁知道我是皇子呢?” 第160章 潜龙 “我吃完啦,就不陪着大哥了。” “也省得大哥看我有辱斯文,看得厌烦。” “张公您慢吃……” 倜傥不羁的四皇子挥了挥手扬长而去,留下来的大皇子陪着张首辅吃着葱花面。 老人碗里的面条已经不多了,大皇子也顾不得刚出锅的面条如何烫嘴,一边维持着天家应有的风度,一边加快了夹起面条的速度。 当张首辅放下筷子时,大皇子碗里的面条也已经见底。 差不多同时吃完。 张首辅擦了擦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其实不必如此,老臣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吃完了等一会儿殿下就是了。” 大皇子放下筷子,坐正了身子一板一眼的说道:“学生可以等张公,但没有让张公等学生的道理。” “可殿下这样,当真吃的出这碗葱花面,有什么滋味吗?” 张首辅扶着桌子缓缓起身,大皇子忙不迭地伸手搀扶,老人倒也没有拒绝这番心意,两碗葱花面和四皇子那碗臊子面的钱,也都由着大皇子的侍从付清。 “张公,这是要去擂台了吗?” “是啊。” 大皇子吩咐侍从:“快去备好车马。” 张首辅这才摇摇头:“不用啦,这才几步路用什么车马?老臣还没老到连路都走不动。” “那就让学生扶着张公过去……” 连夜搭起来的擂台是个四方形的石砖高台。 离地一丈,宽与长皆过十三丈。 大祭司带着阿木尔和阿莱夫等大漠年轻人更早一步来到了擂台。 涉及国运兴衰,身处大焱京城的这些大漠人可想而知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能够感到到的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直到在大皇子的搀扶下,张首辅慢慢走了过来。 “大祭司,既然已经到了,那就开始。” 没有什么揭幕仪式,也不讲究客套,更没哪方代表先登上擂台简单讲个两句。 称量社稷的老人仅仅就这么一句话,便点燃了弥漫了擂台间的压抑与紧迫,烧出来了一场不知会冲垮多少旧俗陈规的暴雨,淋漓落下。 倾注国运为筹码的擂台,围绕两国年轻一辈武力展开的这场豪赌,没有束手束脚的多余规则。 一对一。 要么有人投降认输,要么只有一人还能站在擂台上,即为分出了胜负。 而且国运当前,不计生死。 所以每个走上擂台的人都如同签了生死状,如果认输不及时,结束的或许就不仅仅是这场影响甚大的擂台比武,还有自身性命。 以阿木尔、阿莱夫为首,都会依次站上擂台的大漠年轻一辈,共有十四人,除了之前一直在大漠深处的神殿里深居简出无赫赫名的阿木尔之外,皆在潜龙榜上占据一席。 其实原本该是十五人,只是还有个乌恩奇如今还在大牢里。 大祭司不是没想过把乌恩奇捞出来,但足以代表大焱朝廷的张首辅给出的答复也很简单,以乌恩奇犯下的事情,甭管他是大漠人还是大焱人,禁军都会抓他入狱。 这不是针对大漠,也不是应对大漠人在京城闹事的反制手段,就只是乌恩奇在百槐堂冲动之后,应有的惩罚。 换一个人,换一个时间段,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大漠人也算是自食恶果。 先前的数日里,借着潜龙榜为理由挑战大焱潜龙,一方面是在向大焱朝廷施加压力,逼得朝廷做出反应,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提前打伤大焱潜龙,削弱潜在的擂台对手。 比如潜龙十一的方瞒,这段时间都得静养伤势,就算有一颗报国之心,也无力登上擂台亲手击败大漠人。 大祭司也不可能舍本逐末,为了能在擂台上多一员战力,去和大焱撕破脸,至于张首辅所言的乌恩奇入狱和擂台赌斗无关是真是假。 多半是真的。 因为大焱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借机抓人,通过大漠人上不了擂台来赢的这场豪赌,那被抓入狱的何必是乌恩奇。 又何必只抓一个。 十四个来自大漠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将要面对的是所有愿意登上擂台的大焱年轻一辈。 至于这年轻一辈如何划分。 当然不可能是按照辈分,而是实打实的年龄,参照的是潜龙榜在实力强弱之外的一个硬性标准。 三十岁以下。 率先站上了擂台的大漠人叫做阿古拉。 潜龙榜上排在第三十六。 似乎这排名不算高,可是仔细想想能登上潜龙榜的哪一个不算天资卓越?阿古拉是在一群天资卓越的人里依旧能排到中上游,如何又不能算是惊才绝艳。 可尽管如此,他只不过是大漠排出来站擂的第一个人而已。 擂台之下,一袭藏青色武服的佩剑青年一跃而起。 登上了擂台。 倒持佩剑抱拳,是为礼节。 “在下曹健,武夫八品,请!” 大漠人阿古拉微微提起双臂:“曹健?潜龙榜上似乎没有你的名字。” “哼,某虽不才,愿领教大漠潜龙的高招!” “来。” 阿古拉勾了勾手,态度轻蔑。 虽然不是只有潜龙才准站上擂台,但就这大漠方人均潜龙的阵容,不是潜龙的年轻一辈站了上去,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下山前的道一宗天下行走。 自称不才的曹健,或许是觉得同为武夫八品,就算一个排在潜龙榜中上游,一个没能登上潜龙榜,诚然有差距,但又差的了多少,不是不能搏一搏 又或许只是太过于想要在这场举世瞩目,连首辅和皇子都来观看的擂台上搏出一个名声。 所以,他成了第一个站上擂台的大焱人。 勇气可嘉也好,盲目也罢。 只是血淋淋的现实从来不会为了梦想而扭转。 阿古拉和曹健交手不超过三个回合,胜负似乎远未分晓,外行看热闹的大焱人还在为曹健喝彩,但是能看出门道的内行人却已经摇了摇头,瞧出了阿古拉是在戏耍曹健。 如果阿古拉愿意,他完全可以在三招之内解决这一战。 却一直都在遛狗。 遛着每一剑就使出全力的曹健。 第161章 长生天之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何况这是足足一刻钟,曹健使尽浑身解数,每一剑都务求做到最好,但结果在内行人眼中,就只是被遛狗般戏耍了整整一刻钟而已。 在这一刻钟后,不是阿古拉不屑于和他戏耍下去了,而是曹健旧力已尽,一呼一吸间体内气血奔涌,产生出来的新力却填不上旧力已尽留下的窟窿,露出了疲态,连剑招都变了形,破绽频出。 阿古拉只不过是瞅准了破绽,提气运劲轰出了一拳,唯独这一拳没有留手,十成力气灌入曹健胸膛。 搅乱气血,震动脏腑。 曹健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跌下擂台。 胜负已分。 阿古拉站在擂台之上,活动着手腕,仿佛只不过是做了个热身运动,对比气力已经跟不上招式的曹健,他连大喘气都不曾有。 轻松拿捏。 这便是同为武夫八品。 在潜龙榜上的武夫八品,和没能登上潜龙榜的武夫八品,究竟能有多大的差距。 没拿到开门红,擂台下观战的张首辅面色未变,而陪在他身边的大皇子微微皱眉,转头吩咐身后的侍从。 “虽然败了,但也是为大焱而战,贵在赤诚,去找大夫治好曹壮士的伤。” 曹健伤势极重,跌落擂台后就已经昏死过去,却还在不断呕血,和他一同前来的友人正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大皇子的侍从很快便从附近的医馆里领来了大夫,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称不上是妙手回春,但至少是保住了曹健的性命。 可也仅仅是保住了命。 气血崩溃,脏腑破裂,这对于武夫八品已经称得上是动摇了根基,后续还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弥补回来,势必会影响到曹健本就算不上顶尖的修行天赋。 从曹健的下场也可以看出来,阿古拉下手有多狠辣,这最后一掌可不仅仅是为了分出胜负,明显就是要分出个生死。 义愤填膺? 当然有。 在这大焱京城,哪个大焱人乐意见到大漠人嚣张? 可是曹健的前车之鉴,也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家伙,站上擂台一展拳脚固然可能博得名声,可如果为此重伤濒死,甚至是丢掉性命,岂不是连本钱都赔了进去。 阿古拉抱着胳膊环视台下,不少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家伙都默默退后半步,不敢与他对上视线。 “没意思,难道这才刚刚开始,你们大焱就没人敢上擂与我一战了吗?” 很嚣张。 但擂台下面也不尽是曹健之流。 “一时得志便只知道猖狂,真是蛮夷之辈……但你也只能猖狂至此了。” 负刀侠客跃上了舞台。 拔刀出鞘,铁光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庞。 “大焱,马前掣。” 他没有说自己的修行境界,因为不太需要。 马前掣,这是在潜龙榜上的名字,而且巧的是排在三十四名,比阿古拉还要高出两个名次。 “马前掣?前几日你不在京城,想要挑战你,被你逃过了一劫,现在你主动站了出来,正好,让我看看你这比我高两名的大焱潜龙,是什么水平。” 阿古拉双臂肌肉绷紧,喝道:“来!” 拳风对上刀芒。 都是潜龙榜中上游的青年俊彦。 不管是看热闹的外行看客,还是看门道的内行人士,不约而同的都认为这第二场,不再会是如第一场那般胜负毫无悬念的较量了。 必然是针尖对麦芒,打出个势均力敌。 双方都会底牌进出,拼尽全力。 毕竟潜龙榜排名如此接近,就差了两名,可想而知,两人的实力应当相差无几,谁都可能胜出一筹。 可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 仅仅是几个回合之后,潜龙排名还要更高出两名的马前掣却被阿古拉压着打。 这和战斗风格无关。 不是说马前掣擅长什么防守反击,而阿古拉就是大开大合的路数,后者主打的就是一个刚猛,前者就如何稳中取胜,而是在这擂台之上,阿古拉展现出来的实力,实打实就压住了马前掣一头。 马前掣力有不逮,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并且随着过招次数变多,阿古拉不仅仅是熟悉了马前掣的刀法套路,马前掣还惊异地发现阿古拉爆发出来的力量还在上涨,竟然还愈战愈勇! 这究竟是天机阁过于废物点心,排个榜单连谁强谁弱,谁的排名该更靠前都理不清。 还是说。 与风沙为伴的大漠潜龙真就比大焱潜龙更具备战力? 联想到想到这几日,那些大漠人找上门挑战了不少大焱潜龙都是赢多输少,擂台下的情绪不免有些低沉起来,一时间为马前掣喝彩鼓劲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尽管这才仅仅是两场。 就算真的连输两场,相较于将要摆上三天的擂台也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那位张首辅都还胸有成竹,从容淡定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根本不必为擂台上一时片刻的落于下风而担忧。 可是大局是大局,眼前是眼前。 看到了大漠人在玉京城逞威,哪怕只是一时,终究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扫兴事。 擂台上,愈发落尽下风的马前掣终于发现了蹊跷。 阿古拉明明是个武夫。 但是他体内除了气血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种力量。 似乎是……巫力? 发现了端倪的马前掣一刀隔开了阿古拉的刚猛拳风,惊疑不定:“你竟然藏这么深,除了武道之外,还兼修了巫道?” “呵呵,你猜啊。” 阿古拉没有自爆底细的坏习惯,狞笑着打出势大力沉的一拳,哪怕马前掣以刀身格挡,可传递到刀柄的力量,都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 “……有些奇怪,这个阿古拉身上除了血气之外,还是巫力存在,他兼修了武道和巫道?” 看出阿古拉身上有巫力的人很少,但徐年显然是其中之一。 他沉吟少许,又摇了摇头。 “不,不对。” “他身上的巫力,不太像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那种。” 萍水相逢坐在一桌的瘢痕脸男人惊讶地看了徐年一眼,尔后发自内心地称赞道:“阁下好眼光。” “就如阁下说的一样,这多半不是阿古拉自己修炼出来的巫力。” “应该是大漠神殿的长生天之赐。” 第162章 拼命 长生天,在大漠子民当中广泛存在的信仰。 也正是这份信仰的所在,才衍生出了远比大漠王室更为久远的神殿一脉。 早在大漠被大焱镇国公扛着朴刀率领铁蹄凿穿打烂之前,在那片大漠里栖息的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共同的信念,有什么能将他们凝聚在一起,便只有大漠深处,那座自古供奉着长生天的神殿了。 “……长生天之赐,大漠信仰的那位神明,长生天显灵之后赐给信徒力量。” 听到瘢痕脸男人的解释,徐年有些惊讶:“如今还有神明?” 最早的仙神之流,在那些关于上古的传说里面曾为人族传道启智,但是祂们也都随着上古时代的结束,和天魔一同落下了帷幕,不再是这片天地的主角儿。 上古之后,世间无神魔。 至于那些个在上古之后成佛作祖了的一品境强者,虽然也常会被视作仙神,但是纵然有比肩神魔的伟力,却有着先天性的桎梏,不足以长存于天地。 到了如今,一品境不是明确记载已经作了古,就是音讯全无不知所踪。 而要论及信仰。 横跨诸国疆域的佛教,可比仅有大漠人会供奉的长生天更为昌盛? 可是一手建立了佛教,也被数万万信徒虔诚供奉的佛陀,如今可都只能在寺庙里见到金身塑像了。 没听说过佛陀会在寺庙里显灵,给虔诚的佛子佛孙赐下无边佛法。 至于佛门修行虽然涉及信仰,但那也是和武、儒、道一样的修行法门,是以自身悟性与根骨熬练出来的力量,并非是什么佛陀显灵的赐福。 佛陀都不能显灵,可是大漠里的那座神殿,竟然能让一位神明赐下巫力? “大漠人都是这样说的,在大祭司的仪式之下,长生天显灵为虔诚的信徒赐下源自于祂的伟力。” 脸上瘢痕尤为可怖的男人摇了摇头,接着解释道:“至于是真是假,我一个大焱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张天天满不在乎地转着茶杯,圆底的茶杯在她一根手指的转动之下,犹如陀螺般在桌上旋转:“一眼假。“ “大漠要是真有什么在世神明的庇护,既然能够显灵给信徒赐福,怎么之前大焱铁蹄踏破大漠的时候,不见他们的长生天显灵阻止呢?” 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服。 徐年想到了前世在网上冲浪看到过的一个关于神明的经典思辨。 如果全能,那祂必然不是全善;如果全善,那祂必然不是全能。 瘢痕脸男人不是大漠人,没有长生天的信仰,他只是看着擂台上已经彻底落入下风,落败只是或早或晚的大焱潜龙马前掣,有些感慨:“神明显灵是真是假其实不重要,可是这受过长生天之赐的大漠人得到的巫力,却是货真价实的力量。” 张天天认同地点点头:“是啊,就像老婆饼里虽然没有老婆,但也不妨碍老婆饼好吃。” 思路清奇的打比方。 熟悉张天天的徐年和楚慧婕只是不禁莞尔,但萍水相逢的瘢痕脸男人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这么说倒也没错。” 长生天之赐,虽然不一定有长生天显灵,但是这份巫力却不掺假。 帮着大漠潜龙阿古拉,在擂台上把比他还要高出两个名次的大焱潜龙马前掣逼到了擂台边缘。 胜负将分。 阿古拉血气奔涌,猛然轰出的一记重拳,要把同为八品武夫的马前掣轰下擂台。 电光火石之间,马前掣脚下步伐倏然一变,身形犹如鬼魅般避开了这一拳,贴身绕到了阿古拉的身后! 除了刚猛的刀法,这身法乃是马前掣压箱底的绝活,不过对身体的负荷极大,以他八品武夫的体魄不能连续使出。 一直都在等。 等着一个足以扭转胜负的时机。 忍到此刻,正成为了胜负手的关键! 马前掣踏着鬼魅身法移形到了阿古拉的身后,那么此时站在了擂台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跌下擂台输掉这一战的人,自然也就从马前掣变成了阿古拉。 机会! “给我下去!” 大焱潜龙横刀扫出,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刀势有去而无回,全然不在乎防守,势要把大漠人劈落擂台。 要赢了? 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幻,擂台下众多看客都没反应过来,可等他们正要欢呼喝彩的时候。 却又用不着了。 阿古拉抬臂格挡,硬接下了破釜沉舟的一刀! 可是皮开肉绽,甚至是一双手臂被刀刃削掉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阿古拉的手臂与马前掣的刀刃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层黄沙。 虽然这倾注了大焱潜龙全力的一刀,轻而易举震碎了黄沙,变作无数碎屑四散爆开,可是这层黄沙也达成了目的,成功消磨掉了这一刀里的锐气。 没有了割肉削骨的锐气,至于剩余的劲气,便是阿古拉硬接了下来。 黄沙咒。 这是生在大漠的巫道修行者,在修行出了巫力之后,几乎人人都会学习的一个巫法。 “既然你不愿跌下擂台,那就别下去了!” 有去无回的一刀没能功毕,胜负再度回到了阿古拉的手里,经受了长生天之赐的大漠武夫没有任何的迟疑与犹豫,也不去化解随着方才那一刀渗入体内的劲气。 双拳进刀,一拳又一拳接连捣在马前掣胸膛。 如同擂鼓。 马前掣的胸膛就是鼓皮。 直到敲破了鼓。 阿古拉的双臂也已经暂时脱力,无力地垂了下去。 马前掣倒在擂台上。 他的胸膛已经塌了下去,吐出的血染红了衣襟,喷在了阿古拉的脸上。 阿古拉抹了一把脸上血迹,忍着双臂肌肉受劲气摧残,犹如千万根针刺入了肉里的刺痛感,服下压制伤势的丹药,看着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大焱潜龙,犹豫着该不该补上了解性命的最后一拳。 “马兄已经站不起来了,按照擂台规则,便是胜负已分。” 腰佩双刀的年轻人站上擂台,冷冷地注视着阿古拉。 他的双手轻轻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似是随意至极的一个动作,却能在下一刻暴起,化作无穷杀意。 “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酒楼里的徐年忽然咦了一声。 张天天好奇道:“徐哥,咋啦?” 徐年看着擂台上腰佩双刀的那道身影,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个熟人登上擂台。” 第163章 叶少侠 在双刀之人森冷的眸光凝视下,阿古拉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动手,借助药劲化解着渗入双臂的劲气。 马前掣伤势沉重,但是他的意识却撑了下来,没有昏迷过去,反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擂台,在与接替他站上擂台的那人擦肩而过时,附耳提醒。 “叶少侠当心……这大漠武夫体内,咳咳……有巫力,会咒法。” “多谢马兄提醒,需不需要我扶你下去?” “不用,你准备拔刀便是,不就是差点被人打死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还不至于走不动路……” 一丈高的擂台,马前掣上去时如履平地,如今跳下来却踉跄了一下,然后便有大皇子的侍从说明来意把他请到了擂台附近临时支起来的一处棚子里面。 在鬼门关打了一转的曹健也在这里。 除了从最近的医馆里请来保住了曹健性命的那位大夫之外,如今这里还有几位在京城里颇有声望的名医,以及一位刚从御医馆里匆匆赶过来的御医。 这自然都是那位大皇子的手笔。 虽然接连败了两场,但是他却没有流露出失望或者是愤怒,只不过是叹了口气,然后便语重心长地吩咐侍从。 “尽管输了,但这些能站上擂台的都是大焱的有志之士。” “他们是在为了大焱流血。” “去告诉黄御医,要他尽管用最好的药,不要吝惜……” 可见大皇子在民间的好名声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大皇子施着仁德,张首辅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既不赞许也无厌烦,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向位极人臣的老人附耳禀告,他才稍有反应,瞥了不远处的大祭司一眼,略微点了点头。 “……大漠人能有神明显灵赐福,真是让人羡慕啊,不过等大漠成了大焱的属国之后,让那什么长生天也给大焱人赐一赐,他们的长生天应该不会拒绝?” “这……属下不知。” “既然不知,以后就更要试试了,试了不就都知道了?” 擂台之上。 腰佩双刀的大焱年轻人直视着连胜两场的阿古拉。 目光森冷如铁。 “大焱叶一夔,潜龙二十六,特来领教大漠武学,请!” 一个请字迸出了口。 阿古拉站在原地摆开架势,没有冲过去。 “你不来?也行,那我过去。” 双刀一拔,刀鞘中迸发出两道凛冽杀机斩向了阿古拉。 黄沙咒能够出奇制胜,但在有所防备之下,却不足以挡下双刀的锋芒,本就已是有伤在身的阿古拉很快便又添了数道新伤。 最终的胜负手,阿古拉用出黄沙咒试图迷住叶一夔的双目,但是在黄沙扰乱之下,叶一夔只是闭上了眼睛,刀势没有分毫紊乱。 利落地斩出了一道血光。 血光从阿古拉的左肩一直蔓延到了右腰。 皮开肉绽,血洒擂台。 胜负已分。 “好!赢的漂亮!” “叶少侠的刀法真是赏心悦目。” “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看这些大漠人还敢不敢嚣张……” 擂台下的看客不吝惜叫好与掌声,其中更有一位翠绕珠围的秀气姑娘看着擂台上的那道正成为万众瞩目的少侠背影,眼眸里的爱意都浓到似要流了出来,尽是欢喜。 “小姐,叶少侠他原来这么厉害呀?” 听到身边的丫鬟都这么说,秀气姑娘既有娇羞,又满是骄傲。 “你家小姐相中的如意郎君,能是个俗人吗?” “爹爹他们以出身论人小觑叶郎,但我相信叶郎乃是当世大丈夫,迟早会有一番大作为,让我爹爹他们都刮目相看……” 在擂台上,拿下了一场的叶一夔拂去面上黄沙睁开了眼睛,看都没看满身是血的阿古拉一眼。 如刀刃般锋芒毕露的目光,看向了擂台下的大漠人。 “接下来,你们谁上?” 擂台下的阿莱夫冷冷地哼了一声,生出了冲上擂台废掉叶一夔的冲动,不过现在还远远没到他走上擂台的时机。 他只能忍着。 另有一名大漠人走向了擂台。 与此同时,大祭司手中用来赶路的长杖往地上敲了一下,险些被一刀分尸的阿古拉便从擂台上消失,出现在了长杖敲过的地面之上。 并且那道横贯了身躯的刀伤,也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 凝固结痂,生出新肉,就在几次眨眼之间。 不过代价是阿古拉的脸色却变得更为苍白了三分,而且外伤愈合了内伤依旧缠身,只不过立刻恢复了些力气。 他跪在同胞面前,满是自责。 “对不起,我……” 神殿大师兄阿木尔扶起了阿古拉,为他掸去脸上黄沙,摇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已经尽你所能,既对得起你自己,也对得起我们。” 阿莱夫双臂抱胸,也是跟着点点头,傲然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大漠这边派出的第二个人叫做哈达,潜龙排名还不如阿古拉。 仅仅排在四十三名。 但他并非是武夫,而是一位巫师,同样受到了长生天的显灵赐福。 长生天之赐能让武夫拥有巫力,而在一位八品巫师的身上便是巫力进一步增长,逼近了七品的水准。 而且阿古拉修行的毕竟是武道,技艺都磨炼在了拳脚之上,对于巫力的运用其实只能算是粗浅。 但是阿达修行的就是巫道,而且他是长生天神殿的弟子。 擂台第四场,叶一夔双刀斩出,刀光依旧凌厉,对面的阿达双手一拍,巫力激发成咒,双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猛然往外一洒。 洒出了大片大片的黄沙。 紧接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了黄沙,笼罩着整个擂台。 同样是黄沙咒。 在阿古拉的手里仅仅是出奇制胜的护体黄沙,而在阿达的手中却形成了漫天风沙。 风沙之中的叶一夔视线受阻。 而且这些黄沙虽然细碎但却尖锐,打在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他用来护住己身的气血,他清楚判断出这一战不能拖下去。 但是,阿达又怎么可能让他速战速决呢? 沙尘之中,可是大漠人的主场。 第164章 两情相悦 风沙弥漫的擂台之上,发生了一场苦战。 最终,被黄沙迷眼消磨气血叶一夔还是输了一筹,不敌长生天之赐的八品巫师阿达,被狂风席卷坠落擂台时狼狈至极,从头到脚都裹着一层黄沙,已经看不出神采英拔的少侠风采。 不过阿达也不轻松,巫力几乎干涸,身上更是添了数道刀伤,最严重的一处是在胳膊,划破皮肉见到了骨,血流如注。 趁着下一位挑战者还没站上来,他接连服下了恢复巫力和压制伤口的丹药,同时撕下一截袖口,简单粗暴地包扎胳膊上的刀伤,止住流血。 潜龙四十三胜过了潜龙二十六。 整整跨过了十七名的差距。 造成这一次下克上战果的原因,不仅仅是阿达在得到了长生天的赐福后巫力精进,其实就已经不再是潜龙四十三的水准,还有偏向于大漠巫师场地因素。 擂台限定了范围,阿达的黄沙咒正好可以覆盖全场,扬起的漫天风沙叶一夔只能陷在其中,无处避让。 再者,叶一夔是先和阿古拉战过一场,消耗了些气血,如果他是以全盛的状态在擂台上迎战阿达,但凡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阿达可就要维持不住这场风沙了。 如果风沙停止,胜利便会青睐叶一夔。 “叶郎!” 翠绕珠围的秀气姑娘心急如焚,也不嫌弃叶一夔满身黄沙,让丫鬟去茶摊买来了一桶清水,拿出贴身的手帕沾着清水,仔仔细细地为情郎拭去面上黄沙。 黄沙褪去之后,露出风沙刮出来的细细密密的伤痕。 秀气姑娘一颗芳心更是颤抖不已,顿时就红了眼眶:“叶郎你是不是很疼?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都不让你来了,爹爹他们怎么看你,和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一夔摇摇头:“说什么傻话,是我自己要来,和伯父有什么关系,社稷兴衰难得我有机会出一份力,怎么能缩在后头,况且我这都只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伤的不重。” 这倒是实话。 比起曹健、马前掣,叶一夔受到的伤势已经算是很轻了,最终跌下擂台的主要原因是在风沙中耗尽了力气,已经无以为继了而已。 “这还不重吗?我若是不小心哪里碰到了划了道伤口出来,都是要喊疼的,你现在这么多伤口,怎么会不严重?” 姑娘是真关心叶一夔。 这喂路人吃了满嘴狗粮的真情画面,张天天在酒楼通过窗户眺望到了,啧啧称奇:“徐哥,你这熟人的福气不错啊,这姑娘应该是哪家的大小姐?” “旁边还有丫鬟跟着,再看看那些路人,一个个羡慕嫉妒的表情,哈哈哈,像是忽然吃了一把酸不溜秋的葡萄,真是看着就好酸啦。” 徐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他因为陈宪虎才认识的叶一夔,算起来见面次数也不多,上次见面还是在有鹿书院,对于这位叶少侠谈不上知根知底,只是听陈宪虎提过些许。 叶一夔并非是京城人氏,就和许多怀揣着大侠梦的少年一样,涉足江湖想要闯出一番天地。 不过不同的是,许多人的大侠梦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叶一夔确确实实有天赋,不然也登不上潜龙榜。 如今他的江湖闯荡也称的上小有所成,认识他的人不吝惜称一声叶少侠,而且还在京城遇着了位羡煞旁人的红颜知己,已经发展到了私定终身的阶段。 不过徐年也仅仅是知道叶一夔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 不曾见过面,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的姑娘。 如今亲眼见到,这姑娘不嫌脏了手,能亲手为叶一夔仔细小心地拭去黄沙,如此真情爱意,一双眼眸里面似乎只容得下他一人。 难怪乎陈宪虎都说是羡煞旁人,说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也不为过。 不过又说了是私定终身,虽然听起来是风情月意,无关旁人的极致美好,但这可难说是什么好事。 若无龃龉阻隔,哪用得着私定呢? 不过虽然徐年不知道,楚慧婕倒是认出了叶一夔的红颜知己:“那位好像是吏部侍郎颜子山的女儿颜茹。” 张天天哦了一声,一脸猜对了的愉快笑容,点了点头说道:“我就说嘛,看这秀外慧中的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原来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大小姐,和徐哥的熟人,这位叶潜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侍郎,正三品的官职。 在一部之内仅设两位,职权仅在尚书之下,能够坐稳前三把交椅,名副其实的当朝大官,而且吏部又称得上是六部之首,司掌事务可关系到天下百官的前程,可想而知这一位颜侍郎的分量。 陪在叶一夔身边的颜茹有如此出身,纵然比不上国公府、大将军府,也无疑是京城贵女当中的一员了。 说是千金大小姐,丝毫不为过。 “叶郎,你还要观擂吗?” “不了,先回去,这浑身都是沙子,可不怎么舒服。” 叶一夔摇了摇头。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望向了端坐在擂台下的大焱首辅张弘正,但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不知是不在乎,还是不曾注意到,并未对他的目光有任何回应。 叶一夔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叶郎,你怎么突然叹气?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看着颜茹为自己焦急的那张脸,越是温柔体己,叶一夔心中的愧疚感却越深,尤其是经历了有鹿书院修身林里榜下捉婿的幻境之后,他心里更是发慌。 却不敢说。 更不敢告诉这位体贴至极的红颜知己。 叶一夔只能骗她,苦笑着说道:“我只是……恩,只是对自己的发挥不太满意,若刚才在擂台上当心一些,应该是可以再拿下一人,多为大焱尽到一份力。” “叶郎,你已经做的很好啦,在茹儿的心目中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侠……” …… 与叶一夔一战过后,巫力见底的阿达并未撑过下一位挑战者。 但在这之后,擂台上大焱与大漠虽然各有胜负。 却是大漠频频取胜。 第165章 不说风凉话 大漠为了这场擂台堵上了国运,自然是倾尽了所有。 譬如以往只有最出类拔萃的大漠儿郎才能受到长生天的赐福,每十年也就那么两三人而已,但这次登上擂台的大漠人,个个都身怀长生天之赐。 长生天之赐究竟是不是神明显灵暂且按下不表,这是长生天神殿的秘密之一,但毋容置疑的是长生天之赐绝非是作为长生天在人间的代行者的大祭司拿着权杖,在额头上点一下就能赐福完毕了。 光是筹备所谓的显灵仪式,就需要消耗大量的天材地宝。 要不是仪式筹备不易,过去每十年何必就两三人受赐呢?都是自家人,真要有不要银钱的晚餐,何必抠抠搜搜,饿着大家。 大漠是全力以赴,但是大焱这边可就远远算不上了,首先大焱的那些个潜龙不是每个人都在京城及其周围,昨日闻听消息,今日就能赶的上。 其次,也并非是人人都愿意走上擂台,和大漠人不计生死地分出胜负。 国之兴亡。 有人觉得是匹夫有责,但有人也觉得是肉食者谋之。 以望沙城等大漠旧地和大漠豪赌国运。 这是朝廷的决断。 又没有和他们商量过,凭什么要让他们在擂台上打生打死。 图什么? 首辅大人的青睐,还是远大前程? 一样米养的可是百样人,总会有人志不在朝廷,无意掺和朝廷大事。 况且这才仅是第一天而已。 真要说兴亡,也还剩下两天,何必赶着在第一天上场 所以,直到第一天日薄西山,在叶一夔之后虽然共有二十六位大焱有志之士登上擂台,但也仅是打到了大漠的第六人而已。 一方面是大焱未有潜龙排名靠前的高手登上擂台,另一方面则是大漠站上擂台的第六人的潜龙排名确实挺高。 潜龙十三,扎纳。 这个排名很巧,正好成了潜龙榜上的七品界限。 比扎纳更高一名的人是谁? 陈宪虎。 突破了七品境的武道天骄。 扎纳则是八品武夫。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已经极为接近七品境。 若是豪气一些,称他为七品之下第一人也没有错了,毕竟如今还有了长生天之赐的加持,哪怕陈宪虎站上擂台他都不虚,敢跨越境界碰上一碰。 不过话说回来,叶一夔都已经上过擂台,徐年还以为能看到陈宪虎,但直到月盘上浮取代了金乌,他们都打道回府了也没见着陈家幼虎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是临时忙于其他事情抽不开身呢,还是说才第一天没轮到时候,但陈宪虎没走上擂台,肯定不代表他不在乎大焱兴亡。 这压根就不切实际。 身为根正苗红的将门之后,他就算是失心疯了突然不忠于大焱,他那在大焱当将军的爹和在大焱当大将军的爷爷,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忠君为国。 到了第二天,张天天再拉着徐年和楚慧婕再去看这场大热闹,一夜都已经过去了,站在擂台上的大漠人依旧是扎纳。 只不过气色上浮现出了些许疲惫。 要知道大漠摆擂三日,中途可没有休息,不分什么白天或是黑夜。 开始之后纵然是到了晚上,已经站在擂台上的大漠人也得继续站着,虽然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本就超越普通人,只是少了一两日的睡眠倒也没什么影响。 可是通宵达旦的迎接挑战,这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夜里走上擂台的人虽然比白天少,昨夜一共是十一人,扎纳还能在擂台上站着,显然这十一人都败了。 而他站到现在,体现出来的除了实力之外,还有极为强大的韧性。 要是韧性不足,在擂台上站了这么久,前前后后经历了十几场战斗,熬都会被熬输了。 徐年他们三人没有再去昨天那家被大皇子包场了的酒楼,换了一家酒楼坐下,照样是点了些吃食和茶水,一边填着肚子一边看着擂台上的比武。 此时正有一位大焱的有志之士站上擂台挑战扎纳。 不过志气可嘉,但实力有待进步。 张天天点的一碗饺子都还没吃完,这位有志之士就被打到吐血后掉下擂台,被周围几个热心人七手八脚抬到了旁边已经竖起面旗帜,旗帜上写了个大大的“医”字的棚子里接受救治去了。 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凡是在擂台上挑战大漠人受了伤,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既不花金银又竭力而为的医治。 据说这些大夫都是那位仁厚爱民的大皇子特地请来的,名贵药材之所以有用即用,也都是因为大皇子一力承担了药钱,只为了让登上擂台的大焱志士不至于抛洒热血后,还得自己舔舐伤口。 饺子在醋碟里沾了沾后塞进嘴里,张天天一口一个地嚼着,摇摇头说道:“这都输了,还是实力不济啊。” “扎纳都打了这么久了,状态明显已经不如昨天,快来个高手赶紧把他打下去,让我看看下一个大漠人有什么花招。” “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一个人,他的招式套路我都看腻了……” 这话暂且不提在不在理,别人在擂台上打到吐血,你在擂台下面评头论足,多少有些说风凉话的嫌疑了。 况且实打实的输了这么多。 无论是擂台上还是擂台下的大焱人,此时的心情想必都不会好过。 旁边桌的人听到张天天说的话,没好气地反驳道:“你当这是搭个戏台,在这里给你表演看戏呢?” “上去的人都是为国为民,拿着自身性命在打擂台,动辄就要被打到吐血,甚至是重伤昏迷,昨天还有三个人为此而死。” “你只是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吃东西,擂台上有多危险都碍不着你,就说别人实力不济,嫌高手不站出来,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你怎么不自己上去?” 张天天怼人的功夫不同多提。 但她出奇地没有怼回去,反而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一下就给旁边桌的这人整的有点懵。 他都做了吵起来的准备,怎么这就……退一步开阔天空了? 吃完剩下的几个饺子,张天天满意地擦了擦嘴:“坐在这里说风凉话是不太好,所以我现在上去把他赶下来,应该就行了?” 第166章 剑下藏毒 旁边桌的那人表情都凝固住了。 羊角辫少女望着擂台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证明了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吓的这人赶紧改口劝说。 “小姑娘,你可别犯傻,我说你几句,只是想你少说点风凉话,咱可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开这么个玩笑。” “坐在在这里看看就得了,上擂台可是真的会死人的啊!” 他虽然不乐意擂台下的人说风凉话,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因为这三言两语负气冲到擂台上去。 别人大漠人又不会管你是不是一时冲动,没有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道理。 “小姑娘?唉,大叔,你这可是把我看扁了……” 张天天叹了口气,感慨万千。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在一个起落间翻出了窗户,尽显不走寻常路的高手风范,话音随着身影一同落下。 “好歹我也是个潜龙啊!” 潜龙五十。 这排名虽然稳居中游,但谁能说她不是潜龙呢? 说风凉话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登上擂台的潜龙,旁边桌的大叔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徐年和楚慧婕:“她、她这……不是在开玩笑?” 徐年哭笑不得:“老兄莫怪,我这朋友性子比较闹腾。” “不是,不管她说了什么至少敢上擂台,我只是在台下看着,有什么本事怪她?只、只是……她这么冒冒失失上去,做好准备了没有?可别出什么事啊!” 在擂台上身受重伤的大焱潜龙可不止一个两个了。 徐年摇摇头:“老兄放心,她心里有分寸,不会有事。” 有什么分寸? 百槐堂。 看看楚慧婕就知道了,她先前经脉寸断剩了一口气,如今都已经活蹦乱跳行动自如,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到岗位,继续作为一名镇魔司棕衣为天下太平献出绵薄之力了。 大皇子请来的那些大夫,不管是名医还是御医,医术都挺好,但比起有事没事都坐在百槐堂里喝茶的那位中年父亲,显然还是有些差距。 再者张天天虽然顽皮跳脱,但又不是无脑胡来。 不可能是一时冲动就冲上擂台。 她既然说了把扎纳赶下去,多半就是有把握做到。 退一万步说。 有徐年在这里看着,就算一个在擂台上,一个在擂台下,他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张天天有个三长两短? “大焱张天天,潜龙五十,特来讨教潜龙十三的本事!” 张天天一直都嫌弃五十名太低了,但这时候却主动报了出来。 五十胜十三。 这不正是一鸣惊人的好机会? “……五十名?哼,不要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会怜香惜玉了!” 扎纳没有废话。 最后一个“了”字出口时,他的拳头也一并挥出。 “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没打算因为你连战了十几场,就对你手下留情哦!” 张天天双剑齐出。 两把纤细的短剑,在朝阳的照耀之下,刃上泛起了幽幽寒光。 略微一个错身,张天天一剑架住扎纳刚猛的拳头,另一抹寒光便从刁钻至极的角度刺了出来,逼得扎纳不得不掐去穷追猛打的念头,回应这一抹寒光。 双剑一攻一守,剑势如行云流水,圆转自如。 不出几个照面,扎纳便深切体会到乐张天天剑法里的刁钻与诡异。 “你这是什么剑法?” “厉害?我这可是剑魁亲传的剑法,厉害就对了!” 剑魁? 扎纳冷笑道:“如果你是想借着剑魁的名头吓唬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因为就算真是剑魁的弟子来了,我也只会想着怎么把他打趴下!” 虽然张天天说的不算什么大实话,她不过从剑魁早年写的无名剑谱里学了一招半式,哪里就成了剑魁亲传? 不过扎纳显然不相信她这剑法能和剑魁扯上什么因果。 这倒也不能怪他不识货。 世人皆知剑魁用的七尺剑,亲传下去难道还把七尺剑一分为二,传成了两柄短剑? 没这个道理。 随着战斗继续,扎纳逐渐摸到了张天天双剑的路数,从刁钻处刺出的剑光不再是难以防范:“我承认你这剑法不错,但如果你只会这一手剑法,可赢不了我!” 张天天剑招不停,笑着说道:“好像真是这样啊,那我可怎么办呢?” 这不是扎纳自傲。 他确实很厉害。 张天天的剑法虽然比起之前有了极大的进步,犹如脱胎换骨已经判若两人了,但仅靠这师傅领进门的剑魁剑谱,想要胜过有长生天之赐的扎纳,还是差了些火候。 哪怕扎纳连战到现在,状态不在巅峰,也不过是把差距缩小,还没到扭转成败的地步。 可是。 张天天最擅长的又何时成了剑法了呢? 她的医道得了张槐谷五六分真传。 这是张槐谷亲口说过的。 而且在某一方面,她显然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苗头。 等到扎纳察觉到张天天除了剑法还有什么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了。 毒素已经随着双剑扫过,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积累在了体内,突破到临界值后猛然爆发出来,八品武夫澎湃的气血瞬间萎靡不振。 就像是一朵花,突然凋零。 “你……你竟然用了毒?” 面对扎纳的质问,张天天脸不红心不跳,直接就承认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扎纳怒道:“你——你竟然在擂台上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嘿,这话说的不对,站上这擂台又不是点到为止,规则也没限定不准用毒,倒是约定了不计生死。” “都不计生死了,自然是要手段尽出的?” “要说我用毒就是不耻,你们这些个大漠人借助神明赐福,难道就公平公正了?怎么不让你们的那位长生天,给我也赐一个呢!” 论剑,张天天不一定压的住扎纳。 可是比动嘴。 扎纳就太年轻了。 张天天这还不算完,还上补了一刀:“再说了,我这毒药都是自己精心调配,是我自己的本事,可不像你身上这巫力,都不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不照样在擂台上用这吗?” 第167章 以毒攻毒? “大焱人,不准妄议长生天!” “要么闭上你的嘴,要么我就亲手把你的嘴撕烂!” 扎纳勃然大怒。 愤怒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几乎要把鲜血也一并点燃。 可是积累在身体里的的毒素,加上连战至此被压下去的疲惫,交融之后引爆成了钻入骨髓深处的猛毒。 血气正在溃散,意识也已经趋于模糊。 但是剑光依旧犀利,从刁钻而诡异地角度刺了过来。 扎纳怒吼一声,想要招架拦住,但是他的手脚如同灌了铅,慢了一拍才有反应。 慢了一拍,便是错过了。 剑光刺入。 挑出一蓬血雨。 剑伤不算致命,在腰侧划开了一道伤口,可是剑刃上的幽幽寒意顺着皮肉灌了进去。 经过张天天精心调配的毒素,再一次累积在扎纳的身体里,如同往猛火里再添了一把油。 压垮了骆驼。 在擂台上从昨日下午一直站到现在的扎纳倒下了。 七窍流血。 胜利者的剑尖低垂,指着扎纳无能狂怒的面孔,乐呵呵地说道:“就这?看来长生天给你的赐福还不够多啊!” 这是往被猛火烤熟的骆驼上洒了一把盐。 扎纳张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话音还没出来,先是吐了一口血。 半是因为伤势,半是被气得。 “呵呵,还准不准我说话了?我就说,偏偏要说,你能拿我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你……啊——” 扎纳牙齿都快咬碎了。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他突然突破了当下极限,猛地站了起来! 但也仅仅是站了起来。 毒素入体,气血滞涩,连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 但只要站了起来,还没有认输。 胜负就没有结束。 张天天眉梢一挑,她可不想煮熟的鸭子飞掉,一攻一守的剑势已经架起,扎纳只要敢发起攻势,迎接他的依旧会是角度刁钻的淬毒剑刃。 “你……” 扎纳光是撑开眼皮都已经极为困难,但他没有认输。 就如濒死的野兽,依旧亮出獠牙。 “扎纳,下来。” 擂台之下,传来神殿大师兄阿木尔的话语,扎纳勉强举起的拳头有些动摇。 紧接着,便是大漠王子阿莱夫的声音。 “下来。” 比起神殿大师兄,王子的嗓音更为冷漠,话语也简洁有力。 犹如命令。 扎纳放下了拳头,踉踉跄跄地走下擂台,从他腰间伤口洒出的热血,本应当是鲜红,但却泛着诡异而鲜艳的一丝丝碧色。 大焱潜龙五十对战大漠潜龙十三。 竟然……赢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擂台下爆发出阵阵欢呼。 这些看客之前可能不看好仅仅排在潜龙五十的张天天,甚至到现在可能也不清楚她是怎么赢的。 大开大合拳脚刚猛的大漠人扎纳,怎么好像突然就萎靡不振了? 但是扎纳走下擂台,这就证明这一场确实是大焱赢了。 虽然赢的似乎有点古怪,但是那边的大漠人都没说什么,难道他们大焱人还要觉得胜之不武? 开什么玩笑。 这又不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好——” 酒楼里,刚刚还在要张天天别说风凉话的大叔已经把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户,为张天天振臂欢呼大声叫好。 徐年看他这姿势都有点担心,等下会不会一个激动脚下一滑,从窗户摔下去,强行再现张天天不走寻常路的高手风范。 被欢呼声包围的张天天此时倒是没有突然涌现出如何强烈的家国豪情,她笑容满意,想着下次潜龙榜更新,自己总该摆脱五十名的位置了。 打败了潜龙十三,虽然说不是全盛状态,但从五十名一口气升到十几名,应该不是难事? 擂台下,大漠人所在的位置。 扎纳在腰间伤口敷上一层药粉,服下了解毒丹,可是一粒下去收效甚微,他又连续吃了三粒加大剂量,最终还是摇摇头。 “张天天用的毒很厉害,解毒丹的效果很差。” 四粒,这是解毒丹一口气吃下去的最大剂量了。 再多,不仅起不到什么解毒的效果,还会积累过多的丹毒,反而起到反作用。 阿木尔微微皱着眉头:“她是剑刃上涂了毒吗?” “对。” 扎纳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应该不只是剑刃,仔细想想,在被她的剑刃划伤之前我就已经中毒了。” “应该是……空气!” “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周围的空气也有毒性,呼吸就会中招!” 把毒素散布在了空气之中? 阿木尔沉吟片刻,目光看向了望着擂台神情冷漠的阿莱夫,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另一名大漠人走上擂台,嘱托道:“齐木格,你去会会她,记得速战速决。” 被点到性命的大漠人点了点头,走上了擂台。 齐木格,潜龙二十二。 单论实力,他不见得比扎纳更强。 但他和阿达一样,是八品境的巫道修行者。 虽然不是长生天神殿的出身,但之所以比阿达排名更高,是因为他机缘巧合之下收服了一条化蛟失败而死的毒蛇残余下来的精魄。 巫道八品,唤作灵媒,能够请灵附身。 之前的阿达没有请灵附身,是因为他黄沙咒的造诣更高,况且也没有降服合适的灵体精魄。 在走上擂台的过程中,齐木格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变成了淡金色的蛇瞳,舌头变长变尖分岔,皮肤上也分泌出淡淡的黏液。 张天天啧了两声,一脸嫌弃。 毒蛇精魄附身的齐木格获得了毒蛇的部分特性,他饶了绕脖子,吐舌的动作犹如吐信:“来,都是毒物,让我尝尝你的毒是什么滋味!” 张天天纠正道:“别介,你才是毒物,你全家都是毒物,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医学世家,家里都开医馆的呢,悬壶济世知道不?我是做这个的,你这毒物别来沾边嗷!” “是吗?那就看看你解不解的了我的毒——” 大战一触而发。 一刻钟后。 请了化蛟失败的毒蛇精魄附体的齐木格已经倒在了地上,口里吐出的血沫都泛着莹莹碧色。 张天天蹲了下来,用剑尖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戳了两下,就像是调皮又胆大的小姑娘看到地上趴了条一动不动的蛇,好奇地戳了戳,看看死没死。 “不是,你不是毒物吗?才这点毒就吃不下了?还不如我家里某个只会喝茶的老东西呢。” 第168章 跳下擂台 阿木尔让齐木格对付张天天,以毒攻毒的思路不能算错,说是对症下药也不为过。 唯一的问题是。 谁的毒能攻的了谁,谁是谁的药。 这可就不好说了。 齐木格有化蛟失败的毒蛇精魄附体,对毒素的耐性很高,普通毒素直接就能无视掉了,就算是一些比较厉害的毒素也可以削弱毒性。 同时他自己也是毒物,身体分泌出所有液体,无论是覆盖在皮肤表面的那层黏液,还是鲜血或者是唾液,全都蕴含着猛烈的蛇毒。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接触到齐木格的蛇毒。 不出九步,就会倒地毙命。 但是,张天天在乎蛇毒吗? 张天天在察觉到齐木格浑身带毒之后,小手一掏一抛,便是一粒白鹿丸吞入了腹中。 解毒丹这玩意儿称得上是千年古方了,自从药祖发明出来并向天下人无私分享丹方之后,后人最多就是因地制宜在老祖宗的丹方上修修改改,为时过境迁后已经不易得到的药材寻找替代品。 到了如今,解毒丹已经有了许多种丹方,但只要解毒效果和千年古方大差不差的通常也都只叫做解毒丹,其中少数成功做到了推陈出新,今人胜过古人的丹方,才会再重新命名。 白鹿丸就是后者。 凭借全方面碾压了千年古方的解毒效果,值得重新取一个名字。 优点是解毒效果极佳,只要吃了一粒白鹿丸,把什么裂心草什么鹤上红这种吃了就死的剧毒之物拌饭吃都不会有大碍,顶多就是吃撑到了。 缺点则是白鹿丸用到的药材比较名贵,以及炼制难度极高。 火候和成丹时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偏差,炼制出来的都不能叫白鹿丸,只能算是给解毒丹镶了层金,和千年古方比起来就只是药材成本上去了,药性还是那个药性。 和用的毒一样,张天天用来解毒的白鹿丸也是她自己炼的。 三年前就会炼了。 顺带一提,虽然白鹿丸算得上百槐堂的独门解毒丹,但是把解毒丹改良成白鹿丸的人并非是她爹张槐谷,而是张槐谷的师弟李施诊。 大漠人的解毒丹,解不了张天天精心调配出来的毒素,但是张天天炼制的白鹿丸,却能让她无视掉齐木格的蛇毒。 而且更要命的是,齐木格化身成了毒物后仗着自己耐毒,就压根没怎么在乎剑上有毒,空气里有毒,该怎么接招就怎么接招,结果就是当毒素入体之后才猛然惊觉…… 哦豁,完蛋!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毒素,竟然根本就不惯着成了毒物之身的齐木格,该怎么生效就怎么生效,直接就把仗着有化蛟失败的毒蛇精魄的八品巫师给毒翻了。 倒在地上,口吐血沫。 轻取齐木格的张天天夺得了两连胜,擂台下的看客爆发出了比之前更热烈的欢呼声,相比之下人数本就处于绝对劣势的大漠人脸色不太好看了。 大焱人有多高兴,这些个大漠人就有多不高兴。 但比起齐木格的失利,眼下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接下来谁上? 齐木格虽然是输了,但他毋庸置疑已经是众人当中最不怕毒的了,既然连他都会被毒翻,其他人上去了只会更受毒素困扰,而且大漠人是要站住擂台,如果赢了张天天自己却中了毒,没有了再战下去的力气,依旧不合算。 阿木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看向了阿莱夫。 “师弟,如果是你,你有把握在一招之内,拿下她吗?” 阿莱夫提着天蛇刀,在袒露的胸膛上拍了拍:“必不让大师兄失望!” 他的神情有些阴狠。 那些大焱人的欢呼声,落在他的耳朵里极为聒噪,就像是想要睡觉的时候,有蚊子在脸上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极其烦人。 欢呼是? 你们也就现在能欢呼一下了。 等我上了擂台,一刀斩了这让你们欢呼雀跃的张天天,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好,这一场就师弟你上。” 张天天的毒素虽然诡异,似乎防不胜防,但显然不是瞬间生效,需要时间积累到足量的毒素才会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给她积累毒素的时间就能避免中毒。 可这说着容易。 张天天实力又不弱,八品境配上圆转自如一攻一守的剑法,谁能速战速决呢? 阿木尔自己可以。 除他之外,恐怕也就只有阿莱夫了。 “不过师弟,切记不可伤她性命。” 阿莱夫正要走向擂台,听到大师兄的这句叮嘱,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他想到了还在大焱牢房里的乌恩奇。 乌恩奇就是因为找上了张天天才会被禁军抓走。 “大师兄放心,我知道轻重……” 阿莱夫几乎咬碎了牙齿。 明明是不计生死的擂台,这人还偏偏杀不得了? “大漠阿莱夫,潜龙第七,请!” 走上擂台的阿莱夫十分果断。 仅仅一句自报姓名的开场白,他没有多说半句话,拔出了天蛇刀。 踏向前方,斩出! 七品武夫的血气被灌注在这一刀之内,务求用最短的时间拿下这场胜利。 不过阿莱夫确实知道轻重。 虽然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但他这一刀已经改变了初衷,没有奔着张天天的要害而去。 只分胜负,不决生死。 张天天的反应也很迅速,在听到阿莱夫报出姓名的瞬间。 她就动了。 转了个身,跳下擂台…… 啥情况啊? 怎么好端端的打都没打,突然就认输了? 没人能料到刚刚才两连胜,而且怎么看都还留有一战之力的张天天会开场就跳下擂台,一刀斩了个寂寞的阿莱夫都差点没收住刀。 天蛇刀差点脱手。 张天天跳下擂台认输的理由很简单。 她打不过阿莱夫。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七品张天天倒是不怂,但这潜龙第七的含金量可就不一样了。 反正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等天机阁更新潜龙榜,肯定能摆脱不高不低稳居中流的潜龙五十名,眼下何必在擂台上挨一顿毒打呢? 又不是皮痒了,想找人松松。 第169章 冒犯 再说了,这可是不计生死的擂台。 挨上阿莱夫几刀,伤不伤着经脉,保不保得住小命都还是小事,可是会很疼的呀! 至于就这么认输,其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张天天才懒得去管,她看向酒楼窗户处的徐年和楚慧婕,乐呵呵地叉起了腰,那神情摆明就是在问,我厉不厉害? 别人怎么想是不管,但在朋友面前,还是能趁机嘚瑟就小小的嘚瑟一下啦。 徐年和楚慧婕也心领神会,相当愿意配合。 都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朋友间的友好互动被阿莱夫捕捉到了,他顺着张天天的目光看去,看见酒楼窗户处的人竟然是楚宗师的女儿和那个仗着法宝厉害让他出了次丑的小白脸。 本就压抑着的怒火,更添了一把猛油。 恶从心头起。 差点脱手飞出的天蛇刀,在阿莱夫的手里又斩出了一刀。 看起来就像是刚才一刀斩在空处。 余力未尽,没收住力。 他还配上了十分慌张的大喊声作为提醒:“我、我收不住这一刀……你们快闪开!” 不是故意的。 是收不住。 可这收不住的一刀,比起在擂台上斩空的那一刀可不遑多让,天蛇刀缺了灵性又缺了一点刀尖,但刀刃依旧是锋芒毕露,斩出了一道以血气凝结出来的赤色刀芒。 裂开空气,向着酒楼窗户斩去。 面对这突然状况,众人始料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声惊叫,酒楼里的人更是惊慌失措抱头逃窜,擂台下的人群当中,有一瘢痕脸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刚要飞身而出打散这道刀芒。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首当其冲的徐年抬起手,朝着天蛇刀斩出的刀芒隔空点了一下。 刀芒瞬间消失了。 如同烈阳底下的冰雪般消融。 天地不容许。 所以就会不复存在。 刀芒斩来时,楚慧婕别说动脚了,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旁边的人是谁。 反倒是她看着擂台上斩出这一刀的阿莱夫,不禁有些佩服。 佩服这位来自大漠的王子,精确找到死路的眼光。 擂台上的阿莱夫怔住了。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在这玉京城里有高人出手抹去了自己“错手”斩出的刀芒,结果一个眨眼过后,他就看到那个小白脸来到了擂台前。 那双倒映出他自己身影的眼眸并不如何冰冷,只是十分漠然。 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不是在酒楼里面吗? 阿莱夫愕然地张了张嘴,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浮上心头,不仅仅是呼吸难以为继,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就好像他的存在正在从这片天地当中被剥离出去。 空气、阳光、土壤、草木……这片天地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远去。 他如同坠向了虚无。 大祭司眉头一皱,握紧了的拐杖刚要砸向地面,倏然听到一声咳嗽。 代行长生天之力的大祭司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不具备修为的老人,一边微微弯起腰揉着刚走了一段路后隐隐有些疼痛的膝盖,一边微微笑着,看着大祭司。 笑得犹如一只老狐狸。 如果大祭司想,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这种或许哪天出门摔了一跤就会长眠不醒的老人碾死无数次,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既是不敢。 也是不会天真地觉得在这大焱京城能轻易杀掉这位位极人臣的首辅大人。 大祭司握紧权杖的手,默默松去了力气。 “师父,师弟他……” “这是他的劫难。” 大祭司言止于此,没有了要出手的意思,阿木尔焦急难安,因为他看出了阿莱夫正陷入何种危险的境地。 就像是那道刀芒。 这片天地随时都可能抹去阿莱夫的存在,如同在烈阳下不被容许存续下去的雪花。 至于何时呢? 就在徐年的一念之间。 他在擂台下,阿莱夫在擂台上。 隔着擂台。 这不是擂台规则容许发生的事情,擂台下的人怎么能对擂台上的人出手呢? 可是。 天地又何止于一方擂台。 况且,张首辅用眼神迫使了大祭司放弃插手的打算,但是到目前为止,可都没有谁代表大焱,拦在徐年与阿莱夫之间。 收不住这一刀的笑话,阿莱夫讲就讲了。 但他自己信吗? 骗一骗看客可以,但真把自己也骗进去,觉得喊了一声收不住就高枕无忧了,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可怜脑子不好使。 这一刀的冒犯,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道兄,虽然说起来有些厚颜,但能否给小道一个薄面,让小道从他身上讨点东西?” 背着问道剑的道人站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站在徐年和阿莱夫的中间,仅仅是站在徐年的旁边,拱手作揖而问。 到了这个时候,阿莱夫怎么会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这哪儿是个小白脸? 小白脸能一念天地起玄机? 小白脸能让道一宗的天下行走称一声道兄? 不过,尽管阿莱夫不明白自己和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并无交际,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讨要东西? 但不管要的是什么,只要能顺势解围,都给他就是了! 徐年看着神色认真的吕盼,淡淡地问道:“你讨什么?” “替小道的一个朋友讨个说法。” 徐年略作沉吟,信手一招,阿莱夫手里的天蛇刀便不受控制地落入了他的手里。 夺刀之后。 他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道兄成全。” 吕盼再是行了一礼,然后踏出一步,落在了擂台之上。 “如果小道没有弄错,这擂台上不计生死,对?” 听到这句话,阿莱夫哪还不知道道一宗天下行走也是来者不善。 可谓是才出龙潭,又要直面虎口。 没了天蛇刀的阿莱夫压抑着快要喷发而出的怒火,沉声问道:“吕行走的朋友……是谁?” 吕盼平静地答道:“方瞒。” “明白了,所以堂堂道一宗天下行走,是替一个败在我手下的废物报仇来了?哈哈哈,真是感人肺腑的友谊……” 阿莱夫忽然发笑。 笑容逐渐狰狞,声音冰冷。 “不过吕行走,潜龙榜你抢了我原本第六的位置,但也就比我高了一名而已,你不会以为你就吃定我了?” “还是你觉得你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所以这天下人都在你之下?” 第170章 无关天下事 回应阿莱夫的是问道剑的清脆剑鸣。 隐隐雷光,在空气中明灭闪烁,掠过了一道剑痕。 好快! 阿莱夫神情微变,七品武夫的浑厚血气激发在双掌之上,猛然向前拍出。 血气挡在剑痕之前,停住了吕盼的身形。 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天下是天下,山上是山上,哪有什么上下?” “不过呢。” “你倒的确在我之下。” 问道剑似是在响应着吕盼的意念,发出了一声铮鸣,至精至纯的灵力激荡而出,散布在空气中的隐隐雷光如同得到春雨滋润的破土新芽,变得更为光亮刺目,向着周围蔓延。 “你刚刚说,潜龙榜上,你是第七,我是第六,只差一名而已。”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第七是因为你只是第七,而我第六则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什么潜龙榜呢?” 话音落下。 已经让许许多多看客无法直视擂台的灿灿雷光,一同汇聚向了问道剑,无根而生的雷霆几乎化作了液态,在剑身之上不断破灭而又诞生,不间断奏响霹雳天音。 阿莱夫当然不会坐视吕盼斩出这让人心惊肉跳的雷霆一剑。 不论性格如何乖张顽劣,他终究是实打实的潜龙第七,境界实力与战斗经验都不欠缺,十分清楚自己当务之急就是破坏掉吕盼正在凝聚的剑势。 可是,阿莱夫做不到。 万千道法源头的道一宗自有其精妙,吕盼浑身灵力无论从量还是质来说,都已经可以说是达到了七品境的极限,阿莱夫再如何催动气血,哪怕气血如浪涌,也淹没不了铮鸣雷霆。 至于长生天之赐的巫力,那毕竟是有限的助力,在八品武夫的战斗里都是锦上添花作为奇招,换到这七品境的血气与灵力的对抗中,那些许巫力已经难以撼动大局。 除非此时长生天显灵,降下了真正的神明之力,兴许才能让雷霆寂灭。 长生天显然不可能在玉京城显灵。 在阿莱夫被雷光照亮的瞳孔倒影之中,吕盼酣畅淋漓地斩出了这一剑。 就仿佛暗合天数,顺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天地至理。 如同水流向下,如同秋来叶黄。 就这么简单,却又不可违。 “振玄雷!” 道一宗的神通之术,在吕盼的手上再一次显于山下。 雷浆从问道剑上迸发,引动了九霄之上的雷霆。 雷光淹没了整个擂台。 浩大,破灭。 一闪而逝。 烟尘散去之后,只有一道身影还在站着,他淡定从容地整理了一下略微有点烧焦的道袍边缘,把隐隐传出兴奋之意的问道剑负在背上,毫无迟疑地转身跃下擂台。 仅在路过徐年旁边时,以道门礼节向他稽首致意。 至于其他人。 不管是代行神明意志的大漠大祭司,还是为大焱朝廷称量社稷的老首辅,他都不曾看过一眼。 为朋友讨个公道而来。 如今公道已得,便洒脱而去。 擂台胜负,大焱大漠。 这些天下事,与他一个山上人,能有几分关系? “唉……” 大祭司目送着尚且年轻的道一宗天下行走潇洒而来全身而去,他明明有四品境的修为却只能在苦笑中叹了口气,然后权杖往地上一砸,将昏迷不醒的阿莱夫从擂台转移到了身前地上。 吕盼只是道袍边缘略微有点焦糊,而阿莱夫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可是皮肉伤都只能算是次要。 如果把七品武夫的气血比喻成一座山,那么现在这座山便被骤然落下的雷霆劈碎了,裂成了数块巨大的山石,分崩离析滚滚而落,继而砸塌了山下的五脏庙。 大祭司手里的权杖依次在阿莱夫的眉心、心口、丹田处点了一下,用称得上当世巅峰的巫力强行稳固住了阿莱夫体内已不受他控制的气血,但这也仅仅是停住了气血的崩溃,难以逆转。 之后会如何。 除非长生天显灵降下神恩,否则只能看他的个人造化了。 “唉,这位王子殿下,伤的挺严重的?发生这种事情,真是让人遗憾啊。” 张首辅走了过来。 他虽然没有修为,看不出阿莱夫伤的有多么严重,但看大祭司的神情,也可知道一二了。 “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也有挖苦他人的闲心。” “闲心这种东西,谁没有呢?只不过大祭司可误会了,我来是为了给你们指条路,京城里面应该有位神医能治好你们这位王子殿下。” 大祭司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觉得大焱首辅应该不会无聊开这种玩笑,于是问道。 “是谁?” 张首辅指了指不远处的张天天,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从徐年手里接过了天蛇刀,正好奇地把玩着这把对于大漠而言,象征意义更胜过作为神兵本身价值的宝刀。 “百槐堂,你们大漠人不是已经去过了吗?那位小姑娘他爹,在我们京城里可是号称能跟阎王抢人的呢。” 大祭司眉头皱得更紧了。 冲突在前,之后又有求于人,别个能答应吗? 似乎看出了大祭司的顾虑,张首辅乐呵呵地说道:“张神医心胸开阔,想来不会介怀这点不愉快。” “只不过你们的诚意够不够打动他,这就是我也说不准的另一码事了。” “毕竟在那间百槐堂里,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一视同仁,谁都可能得救,也谁都可能不得救。” 心胸开阔,一视同仁。 这大概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大祭司沉吟片刻,没有答复会不会带阿莱夫去百槐堂,反而是问道:“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如今都已经入了首辅大人的棋局之中了吗?” “非也非也,我个山下之人哪能算计到山上,那位吕行走登上擂台,就如他说的只是为朋友讨个公道,实在是意外,不过总的来说,于我大焱,也是可喜之事。” 虽然吕盼只为朋友而来,但他确实为解决掉了阿莱夫。 破去了这一擂台上的强敌。 “不妨告诉大祭司,原本我为阿莱夫王子安排的对手,另有其人……喏,就是那位了。” 擂台之上。 站上了一位瘢痕脸的男人,他正解下背上之物,拆开布条。 没有了束缚。 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凶煞之气,顿时冲了出来。 为这微凉的秋,更添上一抹肃杀。 第171章 洛山白 “……大人,吕行走解决了阿莱夫,那首辅大人给我的差事,该怎么算?” 无人察觉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何时来到了瘢痕脸男人的身旁。 他指着大漠人之中,正因为阿莱夫的严重伤势而面有悲戚的阿木尔,沉声说道:“只要你能在擂台上坚持到他上场,首辅大人答应你的事情依然算数。” “大人,如果我没理解错,要是那人最后上场,我是不是就要解决其他所有人,得连胜五场,一穿五?” “是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不出意料,他只会最后一个上场。” “呵,难度这么大啊……” 秦高轩说完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瘢痕脸的男人摇了摇头,一步步走上擂台。 解下背上之物,拆开布条。 这是一杆大戟。 木制的柄呈现出深红色,但这并非是用了什么红木或是刷上红漆,仅仅是因为浸过太多的鲜血,都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了。 这代表着无数杀业的血色,也正是几乎凝成的凶煞之气的来源。 “洛山白。” 自报姓名之后,瘢痕脸的男人没再多介绍半句,大戟一横扫出腥风,望向擂台下的大漠人。 “你们,谁先上来与我一战?” 听到这个名字。 大漠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许多大焱的看客全都愣了一下,然后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京城,还光明正大的站到了擂台之上。 楚慧婕也没例外,有些愕然:“原来他是洛山白?” 张天天好奇道:“楚姐姐,你是说那个排在潜龙第五的洛山白?” “是啊。” “哇哦,原来他还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啊,不过怎么感觉楚姐姐你看见他出现在这里,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张天天也问出了徐年的疑惑。 潜龙第五,厉害归厉害,但这种关乎国运的擂台赌局,大焱朝廷不可能没做安排,把别人请过来打擂又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没必要一个个都这么惊讶。 楚慧婕解释道: “惊讶不是因为他如何厉害,而是他是大焱的通缉犯。” 张天天眨了眨眼:“他是通缉犯?” “洛山白向大漠走私粮食,被揭发后牵连全家入狱,判罚不一,有的杀头有的流放,女眷多是充入教坊司。” “他则被判了刺字充军,但在发配的路上杀了押送他的官差,之后没有逃走,而是折返回去冲到揭发他的那人府里大开杀戒,犯下了灭门惨案,再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全家二十七口人,不分男女老幼,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只有几个家仆逃了出来,幸免于难。” 走私粮食,又杀了官差,最后犯下灭门案。 这样的恶性案件,已经能惊动镇魔司,所以楚慧婕才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脸上的瘢痕,估计就是烫掉时刺字留下的痕迹。” 张天天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亏她之前看洛山白啃着干巴巴的饼,还给了他一屉包子,感觉白瞎了自己的那点同情心了:“那他现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了,楚姐姐你的同僚们不抓走他吗?” 这里是京城。 别说洛山白已经出现在了这么多人的视线当中还自报了姓名,照理说他在入京的那一刻,镇魔司和京兆府,就已经该有所行动了才对。 “洛山白现在算是在戴罪立功。” 回答张天天的不是楚慧婕,而是一道较为清冷的男子声音。 侧头看去,却看到一副极美的女相 镇魔司金衣之首,陆不池。 “陆大人。” 楚慧婕向这位在镇魔司地位仅次于首座的金衣之首拱手见礼,而陆不池在向司内下属点头之后,向徐年和张天天又点了点头,算是主动打过了招呼。 张天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皱着眉头说道:“这累累罪行,斩立决都够了,还能戴罪立功?镇魔司缺人手已经缺到这地步了吗?” 陆不池听出了话里的挖苦,但他也没什么情绪变动,语气依旧清冷:“不是镇魔司,是首辅大人要用他。” 略微沉思了片刻,想到徐年有首座给的那块金色盟友令,完全有权限翻阅相关卷宗,于是这位金衣又补充道:“再者,洛山白犯下的累累罪行虽然难以洗刷,但他当初被揭发向大漠走私粮食之事,虽然是确凿的事实,但却有些隐情在里面,算是……烂掉了的陈年旧账。” 张天天的眉头舒展了三分,又问道:“那杆大戟里的煞气,就是灭门杀出来的吗?” “要想炼出一杆凶煞之兵,哪是几十条人命就够了,那杆大戟是洛山白的家传之物,当初构陷他的人未尝不是动了谋夺此兵器的念头。” 听到这里,徐年好奇问道:“他家祖上是?” 陆不池沉声说道:“曾随镇国公马踏大漠,那杆大戟里的凶煞之气,就是在大漠里炼出来的。” 祖上杀进大漠,后人却因为给大漠走私粮食统统入狱,最后杀官差,犯下灭门命案。 其中还有陆不池亲口承认的隐情。 这笔账,确实够烂的了。 在徐年了解这笔陈年烂账的时候,烂账的当事人无愧于潜龙第五的排名,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已经连战连捷一穿五。 那些个大漠人就没一个人能在他手里过完三招。 武夫七品的境界优势。 加上洛山白手里那杆家传下来的凶煞大戟,只需轻轻一挥,就能轻易动摇敌人胆魄。 饶是这些大漠人也个个都是潜龙,不至于轻易吓破胆,但巨大的实力差距,却不是靠着咬一咬牙,或者鼓起勇气就能抹去的鸿沟。 最后。 大漠方只剩下了一个人还能站上擂台。 长生天神殿未来的大祭司,从现任的大祭司手里临时接过了蕴含长生天神力的权杖。 一步踏出。 落脚时,犹如凭空抹去中间这一段距离,直接来到了擂台之上。 “大漠阿木尔,请。” 没有报出在潜龙榜上是多少名。 因为潜龙榜上可没有阿木尔的名字,但这并非是他上不了潜龙榜,只是就如吕盼下山之前一样,天机阁虽然猜得到这位长生天神殿未来的大祭司绝非凡俗,却没有任何事迹可以判断出他的实力。 他的履历,犹如白纸。 而此刻,这张白纸上出现了字迹。 阿木尔举起权杖。 巫力绽放。 黄沙漫出,狂风飞舞。 依旧是黄沙咒。 只是阿达招来的能算是风沙,而他的大师兄举杖唤起的则是…… 沙尘暴! 第172章 总有后来者 风卷起的沙尘打成了旋涡。 远远望去,就如苍天从云端探下来了一只手,搅动着擂台。 颇为壮观,也颇为……暴烈。 这在自然环境中,只有极端条件下才会出现的奇景,是大漠之所以残酷的一角,如今在巫力的衍化下,头一次出现在了玉京城里,绝大多数的玉京百姓都从未见过此景,心中不免震撼。 至于身负伟力的修行者,也不免琢磨如果换成是自己在擂台上之下,在这沙尘暴之中,能否保留有立锥之地呢? 一抹血光在沙尘暴中爆发。 斩开了一线。 露出了洛山白的身影,他正舞动着大戟,散发出的气息既凶戾而又残暴,与之前和徐年三人拼桌时那个面目狰狞却彬彬有礼的汉子,已经判若两人。 此时,他的狰狞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迸发出来。 不过。 血光斩开的一线,很快又被沙尘填满。 淹没了洛山白满是戾气的身形。 这样的战斗场面,对于擂台下看客很不友好 什么都看不到。 哪怕是已经有了品级在身的修行者虽然能感受到擂台上充满戾气的武夫血气在浩如烟海的巫力之中横冲直撞,却也难以凭借一双肉眼洞穿形成了龙卷的沙尘屏障。 看不清洛山白和阿木尔究竟是如何交锋。 如何见招拆招,如何你来我往。 谁又占着上风,谁又落了下乘? “洛山白要输了。” 作为六品武夫里的佼佼者,陆不池给出了冷静的局势判断。 徐年亦是点头附和。 不出一刻钟。 一道血淋淋的身影从沙尘暴中跌了出来,正好落在徐年几人的面前。 是洛山白。 尽管跌出擂台,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杆大戟,戟上的凶煞之气非但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像是不满于这场失败,有些恼羞成怒,溢出了更多的戾气。 像是一锅正在沸腾的油。 陆不池微微皱眉,冷哼了一声,同样是沾着煞气的六品武夫气血压了上去,这杆大戟里的凶煞之气才算是消停了下去。 “咳——” 洛山白咳了口血。 尽管脸上那道瘢痕依旧狰狞,但不在战斗当中的他,又表现出了谦逊有礼的一面。 “多谢姑娘相助。” 这一声姑娘,不是张天天也不是楚慧婕,毕竟两女也没帮他什么忙,而是朝陆不池拱手时说的。 光是在徐年的面前,这都已经是这位镇魔司八大金衣之首第二次被认错性别了。 “咳咳,这位是镇魔司的金衣,陆不池。” 徐年适时提醒了一下。 如果洛山白没听过陆不池的名头,那就只能顶着尴尬,说的再透彻一些了。 洛山白愣了一下,旋即再度抱拳。 “洛某有眼无珠,陆大人勿怪。” 曾经被镇魔司通缉过的重犯,虽然没认出那身标志性的金衣,但显然还是听过镇魔司八大金衣之首的名号。 陆不池瞥了洛山白一眼,并未就此说点什么,就这样跳过了性别话题,很难说他是满不在乎,还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清冷:“能凭着一柄凶兵,在六品境的巫师手里坚持到现在,难怪首辅大人会要用你,这份天资属实不俗。” 洛山白沉吟片刻,没有全盘收下金衣之首的肯定,而是解释道:“陆大人谬赞了,那个大漠人自身是七品,凭着他手中那把权杖的力量才触及到了六品境,和真正的六品境还是有些差距。” 这便是大漠敢于拿着国运,与大焱走上擂台,来这一场豪赌的底气所在。 只要从大祭司手里接过长生天神殿世代传承的权杖,阿木尔就能触及到巫道六品境,尽管在力量上与真正的六品境比起来还有差距,但却遥遥碾压着七品境。 潜龙榜上名列前茅的天骄们也不过是清一水的七品境,虽然互有高低,但还没有谁能率先突破到六品。 这场擂台,大漠获胜的希望从一开始就全都在阿木尔的身上,其他人包括王子之身的阿莱夫,都不过是尽己所能地为阿木尔扫清障碍,让他不必一个人在擂台上站满三日而已。 毕竟就算是真正的六品境巫师,体内巫力也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车轮战总能起到些效果。 只不过在原本的计划里,阿莱夫等人应该要争取坚持两天,但是道一宗天下行走的意外入局,直接导致一天半都还没到,阿木尔就不得不走上了擂台。 不知他能不能坚持这么久? “徐真人,我还有事在身,恕我失陪了。” 徐年略有好奇:“和这场擂台有关?” 陆不池微微点头,走出几步后他顿住了脚步,转头又说道:“到时候,若是徐真人尚有闲暇还盼能襄助镇魔司,陆不池在此先为大焱谢过徐真人了。” 襄助? 这多半不是要徐年走上擂台打败六品境的阿木尔,暂且不提镇魔司敢不敢大胆去想徐年不是返老还童而是真就这么年轻的道门大真人,陆不池总不是能上潜龙榜的年纪。 此事是和擂台有关,但应该不在擂台的胜负之内。 会是什么呢? 提及镇魔司,难免就会想到天魔教。 难道天魔教又潜入了京城,要围绕这场擂台搞出什么事情? 擂台之上,沙尘暴依旧还在。 在洛山白跌落擂台,分出胜负后,这场沙尘暴就没有停下来。 这无疑是一道门槛。 再有人想要登上擂台,想要战胜大漠的最后一人,为大焱赢得大漠的俯首称臣,最起码要有能力突破沙尘暴的阻隔,在擂台上站稳脚跟。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别说是那些没上潜龙榜的人了,就算是潜龙榜上的后起之秀,但凡排名靠后一点,都没有信心能在这沙尘暴里与阿木尔分个胜负出来。 光是冲上擂台,就已经够呛了。 不过。 总有后来者 “夏明修,潜龙第九,请阁下赐教!” “孙量,潜龙第十,特来讨教。” “欧阳博,潜龙十五,我知我不如你,只为来感受这一大漠奇景!” “罗中咏,潜龙二十一,斗胆请教……” 一个又一个人冲破了沙尘暴。 站上了擂台。 尽管这些悍然向前的身影无一例外又都很快跌出了擂台,无人能够停住风沙,打破来自大漠的奇景天象。 但是,他们都不会是最后一人。 第173章 陈沐婉 “……来,婉儿吃个鸡腿,这只鸡可是爷爷亲手抓亲自杀的,尝尝好不好吃。” “嗯,好吃好吃。” 不久前才休整过一番的府邸围墙之内,身型魁梧的老人正把一个大鸡腿夹到孙女的碗中,而他的孙子眼巴巴地望着另一只鸡腿。 老人呵呵一笑,筷子夹起鸡腿。 孙子眼睛一亮,碗都已经向前伸了。 “既然好吃,好事就该成双,婉儿快把另一个也吃了。” 另一个鸡腿也进了孙女的碗里。 不过老人也并非是重女轻男,他看到了孙子的碗,筷子插进鸡里一挑一分,娴熟地从鸡身上分出了一块部位,笑着夹进了孙子的碗里。 老人语重心长,笑容可亲:“宪虎啊,一只鸡上鸡腿都有两个,但这一份鲜美滑嫩的滋味,一整只也就这么一口,快趁热吃。” 孙子看了看碗里的鸡尖。 这都是比较雅致的称呼了,更通俗的叫法是鸡屁股。 可不是独一份嘛? 哪种鸡也不见得能长两个屁股出来。 陈宪虎看着碗里的鸡尖,再看了看旁边就连吃饭都稳坐如山挺直了腰的老爹,他脸上刚堆起笑容,当爹的就知道儿子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默默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定住了陈宪虎的手。 当妈的惯常是疼儿子,连忙说道:“儿啊,你有这份心意就够啦,但你爹都已经过了年纪了,吃什么都不长个啦,啃点鸡翅这种没营养的就行。” “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爷爷亲自挑出来的美味还是你自己吃,争取比你爹长的更高。” 于是乎。 眼睁睁看着一双鸡翅,一个被娘夹进了爹的碗里,一个被娘自己夹走了。 陈宪虎只能看着碗里的鸡尖,有泪在往心中流。 一顿和和美美的晚餐过后。 当妹妹的似乎是心疼哥哥,若有所思了一小会之后,掏出了随身锦袋,里面都是她爱吃的零嘴,连着袋子一起抛给了陈宪虎。 陈宪虎稳稳接住锦袋,那表情就跟农家孩子过年时见到家里在杀猪一样惊喜。 “这、这都是给我的吗?” “是呀。” 世上只有妹妹好! 陈宪虎感动到都快哭了出来,暗自发誓以后不管他妹夫究竟是谁,敢对他妹妹有半点不好,定要打断双腿以正兄威。 如获至宝般打开锦袋。 今日的零嘴是糖衣山楂。 他两只手捏着山楂,放进了嘴里,不一会儿两眼中的热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小妹啊,你今天吃的这山楂……怎么这么酸啊!” “唉,说来话长,这山楂看着漂漂亮亮,我一时大意也没尝尝就买了,结果没想到这么酸,吃不下去,但是直接丢了又太可惜了。” 所以是因为太酸了,我才有份的吗? 陈宪虎擦了擦泪,看到妹妹负着双手,脚步轻盈地走向府外。 太阳都快落山了。 为兄者难免有点担心,忍不住问道:“小妹你这是上哪儿去?” “吃了两个大鸡腿有点撑了,散散步消消食。” 听到小妹只是饭后散步,陈宪虎便不再担心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山楂,丢又不舍得丢,鼓起勇气再捏起了一颗,又是酸得呲牙咧嘴,五官都已经走了样。 与此同时。 谪仙般的少女步履轻盈到似是不沾地,犹如拂过人间的清风,穿街过巷来到了掀起沙尘暴的擂台前。 说是吃撑消食的少女,走到这里时,手里多了一袋糖炒栗子。 轻轻一捏。 栗子抛进嘴里,分成两瓣的栗子壳掉在地上。 摔成了粉渣。 沙尘暴卷起的风一吹,便谁也找不到她随地乱扔栗子壳的证据了。 贵为首辅的张弘正在路边摊上吃着香葱肉饼,远远望见了陈大将军府的大小姐来到擂台,他轻轻咦了一声,不过很快就笑了笑,把这些许意外抛到脑后。 原本陈沐婉该是第三日,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出现。 在此之前,其他人尽可能消耗阿木尔。 确保她更容易取胜。 不过这点小小的偏差,倒也不足为意。 只要来了就行。 生而吐纳而先天开一窍的陈家贵女,虽然负有谪仙之名,但又不是断绝人欲祛除七情,她的心里有她的方寸,不至于把事情搞砸。 徐年也注意到了这位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 陈沐婉也看到了徐年。 她歪了下头,然后轻快地走过来,抖了抖手里的糖炒栗子。 “你们吃栗子吗?” 徐年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每次见到这姑娘似乎都有的吃。 上上次是瓜子,上次是蜜枣,这次是栗子。 不知下次会是什么呢? 一袋栗子就那么多,四个人分着吃很快就吃完了,陈沐婉拍掉手上的栗子渣,正好这时擂台上又有位大焱潜龙在沙尘暴里败下阵来,跌出了擂台。 徐年想起都已经这姑娘都已经分了他三次零嘴了,自己似乎还没问过她叫什么。 正要开口问一问。 已经擦干净嘴的谪仙少女跃然而起,犹如一只白鸟,一头扎向了沙尘暴之中。 如同清风荡开落在湖面的层层落叶。 掀开了沙尘暴的一角。 在沙尘席卷要填上这一角之前,却是不知从而来的清风抢先一步,掀开了更多的沙尘。 原本笼罩着整个擂台的沙尘暴顿时缩小了一号。 只占了半场。 清风环绕的陈沐婉宛若谪仙。 声如银铃。 “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着?” “让我想想,好像别人都是这样说的……” “咳咳!” “潜龙第一,大焱陈沐婉,前来讨教!” 少女清了清嗓子,随后自报出来历,无论是潜龙第一的头衔还是她那名字代表的家世,都足以惊掉一地下巴。 再然后她望着擂台对面,来自大漠的不在潜龙榜上却已经力压一众潜龙的神殿大师兄。 她眨巴眨巴眼,问道:“我说的没问题?” 阿木尔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路数,他戒备了片刻,发现这少女确实没有什么趁机偷袭的心思后,方才点了点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准备好,开打咯?” “嗯,请赐教……” 第174章 生而吐纳且先天开一窍 她就是陈沐婉? 陈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陈宪虎的妹妹。 徐年不由得想到了那桩婚事。 虽然算不上是彻底解决,但目前已经没什么困扰了,毕竟镇国公府私生子的身份,如今都是盗首的徒弟在冒充,有什么波折也难以牵扯到徐年身上。 所以,在知道了这姑娘就是陈沐婉后,徐年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什么五味杂陈的心情,只是哑然失笑,觉得这事儿有些巧了。 还记得曹柘找到村子里时,为了说服徐年接受这桩婚事,说女方是“仙容玉貌,道武双绝”,暗指他能入赘都已经是高攀了。 是不是高攀,暂且按下不表。 仙容玉貌也是一目了然不用赘述。 话说这道武双绝。 徐年在第一次见到陈沐婉,从她手里分了些瓜子吃时,倒是已经看出了这姑娘是道武双修还都是七品,只不过当时也没想太多,如今回头看去,其实当时就该有所怀疑。 毕竟双七品可不是什么寻常事,在她这般年纪更是独一份,配得上一个“绝”字,若非如此陈沐婉也没什么流传甚广的赫赫战绩,何以被天机阁点为潜龙第一。 不过如今在这擂台之上,陈沐婉倒是正在告诉世人。 何为潜龙第一。 甚至不能说是她配不配得上潜龙第一的名号,而是潜龙第一配不配得上她。 这都已经乘风起了,还能算是潜龙吗? 阿木尔以狂风驭黄沙卷起通天彻地的沙尘暴,而陈沐婉周身则有清风环绕,任凭被狂风卷起的黄沙再如何暴烈也不能侵扰她的前行。 瞬息之间就已经逼近了手持权杖的阿木尔,她自上而下的砸出一拳,看似轻盈的身姿爆发出难以预估的力量! 砰—— 砖石飞溅,擂台被砸了一个坑出来。 要知道堆砌出这方擂台的石砖,都是大焱工部以秘方烧制,远比普通石砖坚硬,广泛用于搭建城墙。 不过陈沐婉拳头砸出来的坑里,并没有阿木尔的身影。 在拳头落下之前,他手中权杖轻点地面,身影从原地消失,此刻出现在了陈沐婉的身后,朝着她扬起了手,如附骨之疽般的诅咒之力喷涌而出,笼罩了潜龙第一的少女。 诅咒中饱含着五种恶相。 目光涣散不能视,耳朵嗡鸣不能听,手足生疮不能武,肌肤溃烂不能触,心窍破裂不能活。 这是五衰咒。 中了五衰咒的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后。 猛地睁开。 蕴藏在少女眼眸中的仙意弥漫了出来,就如在黑夜中点燃了一盏灯笼,烧尽了周围的阴冷寒意。 顷刻间破去了恶毒至极的五衰咒。 阿木尔抬手间巫力涌动又演变出数道诡谲恶毒的诅咒之力,但无一例外都犹如扑向火焰的飞蛾,燃烧殆尽。 眸藏仙蕴,众法难侵! “真是遗憾,你的诅咒之力要是能再浓郁一点,我可能就挡不住了。” 陈沐婉声音婉转如铃。 但她浑身血气之厚重,却犹如一座山。 阿木尔故技重施,权杖轻点地面,就要挪移换位再度拉开距离。 他只是个巫师,纵然境界品级占了些许优势,但如果陷入近距离贴身战斗,怎么想都是道武双绝的少女更有发挥空间。 “同样的伎俩,可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陈沐婉轻笑着,翻手一握。 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托住了权杖,虽然阿木尔猛然一用力就敲碎了清风。 可是这一刹那的停顿,便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陈沐婉开臂如拉弓,朴实无华的一记弓拳有着厚重如山的血气作为依托,便有了撼山之力! 砰! 阿木尔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体横飞了出去,犹如打水漂那样,在冰冷坚硬的擂台石砖地面起起伏伏了数次,最终掀起一地沙尘,险之又险地停在了擂台边缘位置。 擂台下,大漠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而大焱人自是一片欢呼叫好,喜气洋洋。 趁他病,要他命。 陈沐婉可没有坐视对手调整过来的坏习惯,一拳过后便已经飞身而上,就要再补上一拳,拿下胜利,不过就在她要冲入沙尘当中时,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沙尘之中,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存在,正在被唤醒。 极度危险。 擂台上的胜负似乎还未分出来,阿木尔还在做着最后一搏,但是擂台下面,大祭司却已经向张首辅微微低下头。 “擂台的胜负到此已分,是我们大漠输了。” 这话一出来。 周围其他人的大漠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在他们心目中是那么值得尊敬的大祭司。 大师兄还在擂台上拼着性命,大祭司你何故先降? 张首辅却不意外,但是他笑了笑正欲开口,擂台上的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在沙尘前停步的陈沐婉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呼出时。 体内一大穴窍轰然洞开,本就厚重的血气再上一层楼,有了撼天动地的惊人气象! 陈沐婉的谪仙之名,和她的天性其实没太大关系,完全就是天赋太过于惊世骇俗,才传出了是仙人转世的说法。 她什么天赋? 生而吐纳且先天开一窍。 生而吐纳对应的是道门,生下来就已经能够吐纳天地灵气,按照境界品级的划分其实就已经是九品境了。 而她在之后的道门修行吐纳中,更是自然而然养出了凡间难寻的仙蕴。 至于武道天赋,便是先天开一窍。 可这一窍是什么呢? 武道境界的第五品,正是叫做通窍境。 经脉相连,血气冲关,方才能打通穴窍。 镇魔司的首座冯延年,因为肺经的先天不足,哪怕悟性再高也困在了五品境,不仅不得突破,还动摇了自身命元,都已经命不久矣了。 陈沐婉的武道天赋,便是冯延年的另一面。 先天就已经打通了一处穴窍。 而且,还是通窍境里最重要的八大穴窍之一,宗气之所聚的膻中穴! 天生如此的陈沐婉注定在武道之上有着一条坦途,只要她按部就班的修炼,五品通窍境就只是囊中之物。 第175章 请灵 陈沐婉现在所做的,便是提前攫取了膻中穴里的力量。 犹如在大海中舀了一瓢水。 仅仅一瓢而已,不过是一丝一毫,但这……也是如假包换的武夫五品境的伟力! 陈沐婉冲入沙尘之中。 沙尘爆散! 阿木尔把权杖举过了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向苍天祈福的仪式,显然是没料到陈沐婉竟然能顶住仪式带来的压迫感冲了进来。 未来的长生天神殿大祭司,此时全身心都已经沉浸在仪式之中。 毫无防备。 被陈沐婉一拳击飞。 毫无反抗。 稳稳跌出了擂台。 毫无悬念。 胜负已分。 张首辅都愣了一下,然后才轻声笑道:“大祭司,看来用不着你认输,这场擂台就是我们大焱赢了。” 说完。 腿脚不便的老人便揉了揉膝盖,转身向外走去。 三日擂台。 如今才第二日不到,大漠站擂的十四人就已经全军覆灭。 如何不是大焱赢了呢? 大漠潜龙们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场失败,但他们同样困惑于方才大祭司为何提前认输,可是大祭司望着被打落擂台的阿木尔,并未与他们解释缘由,只是沉声说道。 “你们现在速速离开此地。” “大祭司,您……您说什么?离开?是要我们现在就回大漠吗?” 大漠潜龙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怎么搞清楚状况。 “转过身去,往外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被要求离开此地的不只是这些还没接受失败的大漠潜龙,那些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的大焱人还没来得及尽兴,便也有一些人冒了出来,请他们速速离开。 人在兴头上,都难免是有点听不进去话。 你说离开就离开。 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少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但他们正要发怒,便看到这些请他们离开的人全都穿着镇魔司的服饰,颜色从青色到棕色不等,更远处隐隐还有几抹金色身影。 镇魔司这么大阵仗。 难道是要趁机把这些大漠潜龙一网打尽? 大皇子此时也站了出来,高声呼唤:“之后这里可能会发生些危险的事情,请诸位尽快离去,不用担心财物损失,周围商铺如有损坏之后都会照价赔偿!” 凶名赫赫的镇魔司和深得民心的大皇子都站了出来,擂台周围的看客们纵然满腹狐疑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但都或被迫或老实地离开。 陈沐婉也没能例外。 她看了眼分明已经昏迷过去的阿木尔,再看眼逐渐变色的天空,向徐年他们挥了挥手作别后,背着双手就往家里走去。 仿佛真的只是出门散了一趟步。 半刻钟不到,刚刚还人头攒动的擂台已经空旷。 千金之躯的大皇子也并未在此久留,没忘记带上他请来的大夫们与尚且行动不便的擂台伤员,在随从侍卫的紧张护送下离开。 “阿九,这是出什么事了?” 应当是道门大真人的面子够大,徐年他们倒是没有被请离,楚慧婕在脚步匆匆的镇魔司成员里看到了在她手下做事的青衣阿九,便问了一声。 “头儿,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戒严四周,防止天魔教趁乱生事。” 趁乱。 什么乱? 青衣阿九说不上来。 不远处,陆不池,王陆,关天良,三位金衣的身影都已经出现。 在柳百元叛变之后,镇魔司八大金衣目前只剩下七位,四人在外三人在京,在京的三人此刻都已经来到了擂台周围。 远处的高楼之上,还站着一道病恹恹的身影。 冯延年。 他察觉到徐年的目光,遥遥相视轻轻一笑,然后便又止不住咳嗽,捂着嘴狠狠咳了两下。 又有一道人影来到了擂台周围。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籍,一袭儒衫风度翩翩,途径徐年身边时顿住了脚步,微微欠身见了一礼。 “徐先生,别来无恙。” 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何奇事。 徐年问道:“何先生,这是出什么事了?” 何奇事指了指云层已经凝成一个旋涡的天空,笑着说道:“徐先生应当也已经察觉出来了?” 徐年的确感受到了天空中的异象。 准确来说。 是正在孕育出来的异样气息。 “天魔。” 徐年顿了一下,皱眉道:“但不止是天魔,还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与天魔纠缠在了一起。” 何奇事笑着颔首,没有打哑谜,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解释。 “徐先生,那是残存在世间的神明之力。” 徐年略微愕然。 竟然真有神明显灵? 这分明是阿木尔在最后尝试唤醒过来扭转擂台胜负的力量。 虽然阿木尔已经昏迷。 但是唤醒的过程却并未终止或是逆转。 还在继续下去。 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目光低沉,走到了阿木尔的身边,却并未唤醒将会接过他衣钵的弟子,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望见了即将以另一种面目苏醒过来,他所侍奉了一生的神明。 长生天。 阿木尔最后究竟是做了什么? 其实连仪式都算不上,也不是什么长生殿的不传秘仪,只不过是每个八品境巫师都有所掌握的力量。 请灵附身。 只不过阿木尔请的“灵”比较……特殊。 化蛟失败的毒蛇尚能残存下精魄,含有永恒不灭之意的长生天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剩下呢? 只不过神殿一代又一代传承了这么久,虽然代代大祭司都被视作为长生天在人间的代行者,但是包括现任的大祭司在内,他们全都不曾真正拥有过在尘世间感应神明的特质。 直到阿木尔的出现。 他展现出了这份特质,注定要成为下一代大祭司。 但是大祭司深知,这份得天独厚的特质不仅仅能用来感应长生天这一位神明的残灵,甚至还可以不止于神明的范畴,所以一直让他在神殿深处苦修,不显于世人面前。 原本一切顺利的话,只要等阿木尔成长起来,大漠拥有了长生天的残灵之力,黄沙变成绿洲的奇迹就有可能复现于人间,许多难题或许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随着阿木尔和长生天残灵的联系加深。 大祭司也得以通过阿木尔,真正感应到了穷尽一生所侍奉神明的意识。 从中感受到了…… ——天魔! 第176章 长生天 【神明末路,天魔异途】 【选择一:天魔回归。奖励:镇魔大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镇压天魔者则近天魔,易一念成魔。】 【选择二:苍鹰诀别。奖励:平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若无道余者恒余缺者常缺,便由我平。此神通属于天地人三绝之中的绝天。使用时请注意敌我强弱,不要把自己坑进其中。】 久违的系统提示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徐年却已经无瑕顾忌,万分忌惮地望向天空。 天空低垂,云层扭成旋涡,没有电闪雷鸣,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低沉。 来自久远的过去,本应亘古长存的神明,在凋零衰亡之后正向这片崭新的天地显露出残存下来的片鳞只甲,犹如冰山在融化之后上浮,露出了原本埋在水下的谜团。 伴随着一声响彻苍穹的嘶鸣。 云层旋涡之中探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苍鹰之影,张开的翅膀遮蔽了半个苍穹,祂仅仅是出现在云层之间什么都不做,便已经让这片天地都为之震颤。 浩荡、神秘、至上,以及……无法被忽略掉的残缺。 本应光鲜的羽毛脱落了大半,一只翅膀已经只剩下了白骨,就连首级都缺了一小半,有一只眼窝里并非是瞳孔,而是在疮口上进进出出的蛆虫,团成了一个白色球体。 这些蛆虫,便是与长生天相纠缠的天魔之力。 离开了擂台的大漠人瞪大了眼睛,先后跪伏在地上,为他们的神明献上了自己的信仰,既震撼于长生天的骤然降世,又茫然不解,在传说中永恒不灭的长生天为何会是一副已经腐烂的模样? 最应当流露出虔诚的,长生天的大祭司却没有叩首,他站在云层聚集起来的旋涡之下,仰头直视着神明的身影。 那双苍老的眼眸里面,竟然满含着怜悯和悲凉。 祂冲出了云层。 庞大到占据了半个苍天的身躯在俯冲的过程中迅速缩小,向着能够感应到祂,并且呼唤了祂的阿木尔飞去。 将要赐下至上浩荡的神明之力,回应信徒的祈祷。 “长生天啊,感谢您长久以来的庇护……” 大祭司双手平举,敞开胸怀如拥抱着天地,轻轻闭上双眼,亦如他过去在大漠深处的神殿里,日复一日的祷告。 但是他的巫力却在激发,弥漫在苍鹰与阿木尔的中间,将原本近在眼前的距离,拉伸到了万丈遥远。 心是虔诚。 行为却如此……不敬。 可是祂此时的残余,似乎已经不懂得如何回应不敬,只是茫然而又固执地振翅飞翔,想要如穿过云层那般,穿过这万丈遥远的距离,抵达呼唤着祂的信徒身边。 一个神明的执念。 连权杖都没有拿起来的大祭司显然难以承受,口鼻之间溢出了触目惊心的鲜血,那副做出了不敬之举的苍老身躯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哪怕是残缺至此的苍鹰之影,依旧是神明之力。 人力难及。 可是难,便不去做了吗? “此地咫尺天涯,可见不可及!” 朗朗读书声倏然响起。 大先生何奇事手捧书卷,立于天地之间,浩然之气蔚然成风,拂过了苍鹰之影与昏迷中依旧紧握权杖的阿木尔。 言出法随。 只是当这门儒家绝学影响到了神明,纵然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也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难以轻描淡写地压下反噬之力。 呕出了一口心血,染红了衣襟。 “唉,一句话说到吐血,好久都没这么狼狈过了……” 何奇事擦干净嘴角血渍,无奈地摇摇头。 最后。 是高楼之上,一道病恹恹的身影一跃而起。 那一袭足以代表镇魔司的玉白色衣服此刻正发出暖光,与周围更多的镇魔司之人呼应,将他们强弱不一的气息汇聚在一起。 就如溪流江河,同归一处。 浩如烟海的血气聚集在了镇魔司首座的这一拳之上。 拳势冲天而起。 打穿了苍鹰之影,震碎了苍穹云层。 苍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挥舞翅膀的动作随之变得迟滞起来。 跌跌撞撞起起伏伏。 可终究还在翱翔,还在冲过巫力横加在其中的万丈距离,还在突破言出法随定下的可见不可及。 当祂回应了信徒的呼唤,以残缺的神力降下真正的赐福。 届时,纠缠着祂的天魔也将随着祂的神力一起,以阿木尔的身躯为凭依,回到久别的尘世。 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 有鹿书院的一位大先生。 镇魔司的首座。 三人都是在如今这片天地当中有数的强者。 各出其力。 也不过是延缓了长生天的降临。 至于之前在擂台上崭露风采惊艳风光的潜龙之流,如今都只能是远远地眺望着从天空飞向大地苍鹰之影,难以接近。 纵然是谪仙般的少女在仰头望天略作思索后,也只能是摇了摇头,脚步轻盈地走过了大将军府的门槛。 府内。 头发花白身型魁梧的老将军,正在磨刀霍霍。 见到散步回来的孙女,老将军笑了笑,往刀刃上浇了一盆水,洗去锈渣:“有张公坐镇,我是不担心,不过以防万一总是有所必要,况且就算现在用不着,过个几日也该派上用场了。” 过个几日,策应折冲将军的兵马就该出发了。 现在磨刀。 斩不了天上的苍鹰之影,也能试试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的兵魁还剩下多少火候。 “……哇哦!挨了这一拳竟然还能飞,这大鸟就是那什么神明之力吗?也太厉害了!” 唯一的内场观战位置,徐年的身后,张天天这姑娘贯彻着看热闹从不怕事大的良好心态,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成为热闹之一。 她的小手都伸到到了眉毛前做了个眺望的动作,望着那只身为神明的苍鹰之影,咋咋呼呼。 镇魔司的气息共鸣是依赖着镇魔司的衣服,楚慧婕现在穿的是便服,尽不了一丝绵薄之力,只能是眼睁睁看着,焦急地握紧了拳头。 眼下,唯一能够插得上手的,也就只有年纪轻轻的道门大真人了。 第177章 天子眼中 徐年虽然不是局内人,不知道大焱朝廷这是在布什么局,为什么要引出残存的神明之力,残缺的神明之力上为何又有天魔的气息。 可是冯延年、何奇事,以及大漠那位神殿大祭司先后出手目的却已经十分明显,就是在阻止苍鹰之影接近阿木尔。 如果想要添一份力,只要效仿就行了? 一边是冯延年、何奇事,一边是纠缠着天魔的残缺神明,徐年要往哪边站根本用不着多想,只不过他运转灵力正要出手,天地刚有所呼应,忽然又察觉到了一股极为浩荡的力量,从远处蔓延了过来。 其强大,不逊于神灵。 本就蒙在鼓里的徐年目光骤然一缩,不再急于动手,转而朝着这股浩荡力量蔓延而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在这个方向上,坐落着金顶红门,恢弘壮丽的大焱皇宫! …… 腿脚不便的老人在红袍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迈过了白玉雕成的台阶,来到大殿门前,红袍太监停住脚步俯身相送,静静听着老人的脚步没入大殿,然后被缓缓关上的殿门隔绝在了里面。 金柱缠龙的大殿内,只有一道身影盘坐最高处的龙椅上。 没有点灯。 殿内有些昏暗,看不清那道身影在冕旒之后的神情。 张首辅敲了敲腿,向前走去,呼唤了一声。 “陛下……” 这一声。 如同惊动了什么,昏暗之中的那道身影骤然一动,从龙椅上消失,化作一道厉风扑向了为大焱社稷呕心沥血的老人,纹龙绣凤的大袖之中,伸出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抓向老人的头颅。 老人未退半步。 不过陡然间血洒大殿,将要令社稷浮动的悲剧并未上演。 那只手,在已经能感受到老人轻而有序的呼吸的距离,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 冕旒之后,传来的细微声音犹如是在梦中初醒。 虽是恍然,但迷惘也还没有褪尽。 “啊,原来是张爱卿……来找朕,有何事啊?” 九五之尊的大焱天子,或许是此地只有他与一位爱卿的缘故,所以并未有常人想象中的那般威严,就连语速都放的很慢,顿挫也有些怪异。 像是在一边说话的同时,更多的心神却又沉浸其他地方。 “陛下,您现在还好吗?” “朕,能有什么不好……朕,很好,相当好。” 冕旒后的那双眼眸,遍布着细密的血丝。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扫向殿里的金柱,上面缠着一副腐烂大半的肠胃,混合着血水和烂肉的胃液不断淌落,化成一只只口器生着利齿的肥硕蛆虫在地上漫无目的的蠕动。 蛄蛹、蛄蛹、蛄蛹……直至消失在黑暗当中,似是溶解后与黑暗化为了一体。 大殿门口,也不是气派威仪的红门,而是一颗腐朽而巨大的头颅,张开着大嘴,露出崩落了一半的残缺牙齿和软塌发黑的舌头,深深凹进去的眼球之中毫无光泽,脸皮与之间头骨似乎没有一丝血肉,紧紧贴着,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水分的大地。 更重要的是,布满血丝的双眼曾经见过这张脸,先帝驾崩葬入棺椁中时,最后留下来的似乎就是这么一副面孔,没什么分别。 最后,冕旒后的双眼看向了近在身前的爱卿。 看到的是……一滩烂肉。 缓缓融化掉的五官在泥一样的烂肉上流动,那张嘴还在说话,只不过一张嘴便是挂着碎肉的苍蝇飞了出来。 这些苍蝇还都长了同一张脸,五官和这滩烂肉一模一样。 幸好,他依旧清楚的记得,这些全都是假的。 还分得清目障,能对应上现实。 大焱天子的手缩回了纹龙锈凤的大袖之内,缓缓放下。 “陛下,大漠已经输了,长生天降临玉京,如同先前担忧的一样,天魔出了变数纠缠上了长生天,还得请您出手。” “我?好、好……是该我出手……” 大焱天子抬起了手,王朝气运随之而动。 仿佛隔着小半个玉京城,抓住了那只从天而降的苍鹰,然后又从中抓住了什么,狠狠往外一扯。 可是在这之后,正要有下一个动作的大焱天子倏然一僵。 冕旒后的瞳孔被血丝染红,一点眼白也没留下。 “走——” 大焱天子厉声低吼了一声,紧接着向是在与看不见的巨兽搏杀,一下又一下地向着空气宣泄气血,然后张开牙齿咬了上去,像是撕下了什么,喉咙处的起伏又代表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张首辅静静看着,默默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昏暗的大殿。 在大殿门口俯身候着的红袍太监迎上来,悉心地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老人。 走了过半的白玉台阶。 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张公,咱家多嘴问一句,这事儿成了嘛?” 张首辅回首望着已经合上门的大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成了,虽然未竟全功,但也够成事了……” …… 从皇宫蔓延过来的浩荡之力笼罩住了苍鹰之影,紧接着,像是有一只难以窥见的大手从苍鹰头颅的缺口往外一扯,纠缠在苍鹰伤口上的蛆虫一只不剩的被扯了出来。 离开苍鹰之后,这些蛆虫便纷纷爆开,炸成一缕缕黑气汇作一团,散发着疯狂与仿若无尽的恨意。 只是这黑气似乎不为天地所容,正在消融。 但消融,需要时间。 来自皇宫的浩荡之力并不打算给黑气留下任何时间,但就在将要碾碎黑气的前一瞬,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缩了回去,再无任何动静。 留下众人,面对着黑气散发出的无边恨意与疯狂。 大祭司俯身从弟子手里拿起了权杖。 大先生握紧了手中书卷。 镇魔司首座咳了两声,但是双眼没有一瞬间不直面着那份恨意与疯狂的来源。 徐年微微皱着眉头,转头看到空气中浮现出一道身披玄甲的身影。 他向着就连自己都不知根底的道门大真人抱了抱拳,沉声说道:“在下玄衣卫统领秦高轩,奉首辅张大人之命前来。” “事有意外,未竟全功。” “徐真人如果愿意出手填上窟窿,张大人会为真人准备一份有关于神明之力的厚礼。” 填上窟窿的人不是非徐年不可。 但徐年是最佳人选。 第178章 魔念 灵力在经脉中运转,已成周天,呼应着周身之外的无垠天地。 不过这份玄机并未立即降下,只是隐而待发。 徐年皱着眉头,淡淡地问道:“这黑气是天魔,但应该不是天魔之力?” 从苍鹰体内剥离出来的黑气,虽然与天魔之力散发着如出一辙的气息,但是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天魔之力再如何诡异,哪怕能影响到灵智人识,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种力量,指向何方全看使用者如何运用。 只不过天魔之力的使用者几乎不可能在天魔之力的影响下保持澄澈本心。 可是这黑气。 虽说癫狂至极,但是徐年却从其中感受到了意识的波动。 玄衣卫的统领沉吟片刻,沉声说道:“真人慧眼,这从长生天身上剥离出来的魔念,乃是天魔的意识在试图突破封印,回到尘世。” 上古时代之后。 不死不灭的天魔被一分为二。 力量与意识。 力量正是散落在天地间,潜伏于众生心底的天魔之力。 意识则被先贤布下的大阵封印,只是人世几经变迁,如今封印魔念的关键在于大焱天子…… 徐年思索片刻,轻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魔念继承了天魔不可灭的特性,只能放逐,至于如何放逐,想必真人心中已有定夺,也就不需要在下多嘴了。” 徐年微微颔首,胸中了然。 秦高轩转而看向了张天天和楚慧婕二女,询问道:“两位小姐都是尊贵之躯,如不介意,在下可带两位小姐离开此地,另寻他处远观。” 一个是神医张槐谷的女儿,一个是铁匠宗师楚雄为的女儿。 都不容有失。 之前有徐年庇护,近观热闹还无妨,但之后要直面魔念,徐年未必能护得住二女。 远观,对谁都好。 张天天虽然爱看热闹,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固执。 “徐哥加油,和这种鬼玩意打架你可要留个心眼啊,最不济也要记得留住一口气,我会让老张把你救回来的!” 比起张天天的承诺,楚慧婕就简洁多了。 “徐大哥,我相信你!”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的身影连着张天天和楚慧婕二女一起凭空淡去,消散在风中。 就连徐年都得十分专注,才能捕捉到些许离去的痕迹。 不得不说,秦高轩的修为境界虽然不算顶尖,但这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法确实不俗,怪不得能当上玄衣卫的统领,担起贴身保护首辅的重任。 徐年呼出一口浊气,摒弃杂念,仿若无边无际的灵力倏然迸发出来,几乎贯通了整片天地,引导天地降下了玄之又玄的力量。 没有了依存之躯,暴露在天地之中的魔念立刻便做出了回应,挟着驳杂庞大的恶念,化成了滚滚黑烟,冲向了徐年。 但是其他人岂会坐视? 镇魔司的首座挥出一拳,掀起海啸般的血气。 从残缺的苍鹰体内剥离出来的魔念,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强大,血气一阻,滚滚黑烟立刻便被轰了回去。 大祭司挥舞权杖,巫力成咒缠绕而出,何大先生踏歌而行,浩然气弥漫四方。 皆是困住了魔念。 “吼——” 魔念的嘶鸣声在每个神魂深处响起,似发狂的野兽在低吼,又如陷入癫狂的人在呐喊。 道门大真人一念而起的天地玄机随之笼罩了魔念,魔念原本就在自行消融的速度陡然加快。 就像是在烈阳天的冰块底下,架起了一堆火。 炙烤,融化。 魔念继承了天魔不灭的特性,但是和天魔之力不一样,魔念属于天魔已经被封印了的部分,尤其是在这片执掌封印大阵的大焱天子脚下,更是为天地所不容。 徐年所做的事情,说难不难。 没有如冯首座三人那般正面与魔念抗衡,不过是顺应了这片天地,在对魔念的不容之中添上一把火。 但说易,却也不易。 除了道门大真人,谁还能一念之间,使天地有所回应? 巫力,血气,浩然气。 早已在这片天地间没有了容身之所的魔念,被这三种力量死死压制在为了大焱和大漠那场豪赌搭建起来的擂台之上,难逃桎梏。 “恨……” “我们恨啊……” “你们这些……不义之徒!!!” 充满愤恨的魔音在心神深处震响,流淌出近似疯狂的怨愤,几乎化成了有形的实质熊熊燃烧,然后便在这片天地间逐渐燃烧殆尽,就连最后一丝癫狂也回归了虚无之处。 “结束了吗?” 何大先生抹了把脸,抹去七窍渗出的血迹,手中握着那卷书籍都已经崩开了线。 抓在手里轻轻一抖,有鹿书院传承下来的宝书掉出了几页纸张,还没落地就已经化成齑粉,随风而散。 以人力抗衡天魔。 纵然天地已经剧变没有了天魔的容身之处,纵然只是纠缠在长生天残躯之影里的一道意念。 也不是一件易事。 “当心!” 大祭司喝了一声,他双手都已经爬满了皲裂的伤痕,但在此时依旧握紧权杖,不顾皲裂伤口崩开溅出的鲜血,狠狠地将权杖砸向大地。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以凡人之巫力,激发了权杖之中蕴藏的长生天之神力。 也就在这一时刻。 本该燃烧殆尽的魔念犹如回光返照突然膨胀变大,直至像是超过了极限的水袋,猛地被撑破了,化作了极致无穷的恶念,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由一,变作了万千。 谁都知道这些散成万千的魔念,很快就会因为不容于天地,蒸发殆尽。 但是谁敢去赌。 在蒸发之前,会不会有几道魔念成功落地,附着在了尘世生灵的身上呢? 反应最快的大祭司没能拦下所有魔念,何奇事和冯延年都顾不上伤势如何,正要再度出手,忽然感到徜徉在天地间的秋风都停住了。 徐年往下压了下手掌。 浩渺无穷的灵力沟通了整片天地,禁锢了其中的风与尘埃,以及万千魔念。 魔念只为一念的时候,因为其强大想要禁锢起来十分困难,但是散成万千道细小魔念之后,就像是从一只大象变成了万千只蚂蚁。 第179章 久仰 巧的是,徐年别的不敢说,但是这只承天地之力的手掌能够覆盖到的范围属实惊人。 一掌拍下去,万千魔念全都压得死死的。 最后的最后。 万念俱灰的魔念拼着鱼死网破,仅剩的魔念又合成了一。 恶念滔天,覆向徐年! “不好——” 大祭司三人面色微变,都觉得做了这么多的徐年恐怕灵力已经干涸见底,难有孤身抵御魔念侵袭的能力,顾不上体内伤势,赶去救援。 就连在外围防范天魔教贼人的陆不池也因为和徐年的距离稍近,提着他那杆长枪,责无旁贷地刺了过来。 结果是谁也没料到。 以一己之力调动了天地之力这么久的徐年,在魔念犹如困兽将死的最后搏命之下,依旧能轻描淡写地翻了下手掌。 “覆地!” 神通出,大地翻覆。 魔念止步于此。 被彻底抛出了这片已无容身之地的天地。 “……徐真人灵力浑厚,实乃冯某生平仅见。” 镇魔司首座的这句话可不是恭维而已。 道门大真人以心发天地,念起皆玄机。 天地玄机皆是不假。 但这一念起,哪可能真有那么轻描淡写呢?就如同儒家,虽然有言出法随的本领,但何大先生也不可能光靠他一张嘴就把魔念说回虚无。 之前一句可见不可及,可是把何大先生说到了呕血。 调动天地之力,加剧魔念的消融就已经需要付诸海量灵力,再降下范围如此之大的天地禁锢,足以搬空道门五品玄真境的黄庭。 正是有着这样的判断,冯延年三人甚至是境界不够的陆不池才会急着救援。 可结果是,徐年反手又是一式神通,抹去了魔念最后的反扑。 哪怕是到了现在,依旧是云淡风轻,似乎犹有余力,一副哪怕魔念还没消融干净,再诈尸一次,他也能应付得过来的良好状态。 对比起来。 手持权杖就是巫道四品牧灵境的大祭司,如今不仅身受重伤,过半的皮肤皲裂破碎,如同失去了生机的干涸大地,就连一身深不见底的巫力都已经见了底。 四品境都撑不下去了,五品境的徐年还犹有余力。 “他日徐先生若是登临道门四品的应劫境,就凭这一身浑厚灵力,怕是能够一念之间改天换地。” 何大先生啧啧称奇。 他见过道门大真人,但真没见过哪个道门大真人能有徐先生如此见不着底的灵力。 真不知道徐先生这身灵力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哪怕是道一宗上不问世事一心求道的大真人,终年苦修不沾红尘,也没有这么浑厚的灵力。 当然了。 大祭司境界最高却受伤最重,也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在直面魔念,承担下了最大的危险。 陆不池眼见这边已经无事,哪怕他的直属上司也在这里,他也没有过来寒暄个一两句,提着那杆长枪转身就回去了。 就如之前预计的一样,已经有天魔教贼人闻到天魔的气味如同朝圣那般,悍不畏死地冒出了头。 虽然都是些潜伏在玉京城的小鱼小虾,没有一只大鱼,但能抓一个总归是一个。 魔念已平,徐年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月明星稀。 却不知明天能否是个晴天呢? 大祭司默默一人走向了阿木尔。 在他拿起权杖时就已经把阿木尔送到了离擂台足够远的安全地带。 依旧没有醒过来的阿木尔头上停着一只苍鹰。 剥离了天魔之后,长生天残缺下来的神力幻化出的苍鹰已然完整。 但这只是一个完整的幻影而已。 大祭司依旧能从中感受到长生天的残缺,这是时代更迭之后岁月消磨的必然结果。 纵然是蕴含永恒之意的长生天,也不可能真正永恒。 甚至祂已经虚弱到连这只苍鹰之影都难以维持下去,稀薄到犹如一阵轻烟,似乎一阵风吹过来,都能将这残缺神明的虚影吹散的地步。 大祭司跪伏在地,做出了合乎祭祀礼仪的动作。 苍鹰看看他,并未回应,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祂虔诚的信徒,在半晌的无言过后,祂自顾自地扇动起翅膀,只是还未触及天空,这残缺至极的神灵已经无法维持虚影下去,彻底崩碎。 只有一根鹰羽缓缓飘下,化作一阵光雨没入了阿木尔的体内。 这是真正的长生天之赐。 尽管不足以让黄沙变作绿洲,但大祭司依然知足。 双手平举。 敞开胸怀如拥抱着天地。 轻轻闭上双眼。 “长生天啊,感谢您继续庇护着我们……” …… “……徐真人久仰了,有幸今日一见,我可算是少了一桩憾事。” 十声久仰,八句半都是客套。 不管是不是真听过遵命大名,先以一个久仰开始问候,总是个不错的开场白。 但是这一声久仰,无论真假,徐年都有点恍然若梦,因为面前这老人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焱首辅,是之前在河竹村里的时候,李叔都会拿出来说教的名公巨擘。 这要放在前世,妥妥是能上教科书的大人物,而且还是会被要求熟记生平日期的那一类。 眼下,这么一位生前称公身后树碑立传的老人不仅对徐年说着久仰。 还亲手温酒,为他倒了一杯。 “徐真人愿意出手相助,实乃我大焱之幸,不然要是让魔念荼毒了生灵,我可是愧对陛下,纵然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徐年倒是没被这么夸一句就找不到北了。 偌大一个大焱京城,而且有张首辅在背后谋划,他才不信自己当时若是拒绝出手,那道魔念就能逃出瓮中。 是的,瓮中。 与其说是机缘巧合,阿木尔在最后不甘心唤醒了长生天的残缺神力,不如说是大焱早就已经编撰好了剧本,就等着台上演员各就各位,演这一出大戏了。 徐年甚至觉得大焱和大漠都已经商量好了。 所谓堵上国运的擂台,只不过是个幌子。 张首辅似乎看出了徐年的心思,端起酒盏笑着说道:“要是为了演戏就放出这么一个涉及国运的谎言,还闹腾到天下皆知,有损的可是陛下的威严,这我可担当不起。” 第180章 天下将变 “赌约是真的,不是什么幌子。” “用不了几日,大漠向我大焱称臣的文书也就送来了。” “当然了,拔除魔念的打算也是真。” “只是在真事里面又藏了一件真事而已,不然要是让那些天魔教贼人早早闻到气味过来捣乱,可就说不准会出什么事了……” 虽然徐年是因为未竟全功的小意外才入局,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配合镇压了魔念,但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了,肩挑着江山社稷的老首辅倒是把前因后果当成了佐酒的故事,和他聊了聊。 大焱和大漠除了明面上的擂台豪赌,并不存在什么背地里的交易。 硬要说有,有的也只是心照不宣的某种默契。 不论是为了信仰还是为了苍生,大祭司都不可能放任天魔侵蚀长生天,而如果说世上还有谁能剥离魔念,坐拥山河社稷主持先贤大阵运转的大焱天子,显然是首要人选。 恰巧,大漠如今面临的困境,最优解也同样在于大焱。 不论是夺回望沙城还是臣服,都能避免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中步入灭亡。 大焱首辅张弘正所做的,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是微不足道,只不过是预先做了点安排,布置好了镇魔司的行动,又从有鹿书院借来了一位手持儒道重宝的大先生。 但这真的是微不足道吗? 若没有从涟漪中窥见风暴的远见,如今的结果可就未必是有惊无险了。 至于为什么不提前沟通,事发突然是一方面,兵魁出山创造出的时机稍纵即逝,大漠也不可能全无私心尽是大义,自己躺上砧板任大焱宰割,总要尝试攫取利益。 大漠里的那位国主可以接受失败,但不可能不去尝试。 再者就是因为天魔教了。 大焱都杜绝不了天魔教的阴谋,大漠又怎么可能摆脱那群想要将整个天下都拖进地狱里的疯子。 如果让天魔教知道了纠缠长生天的魔念,定然会想方设法策应他们心目中的正神回归。 是要相信大焱首辅的眼光和决断,在无声中达成默契,还是去应付天魔教那群信仰天魔的疯子。 二选一该怎么选,似乎并不困难。 毕竟不论是大焱首辅的才能还是天魔教的恶性,早就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质疑了。 “……请有鹿书院的何大先生来,除了是一份助力,也是为了见证。” 老首辅拢共饮了二两酒,不胜酒力的凡人之身已经露出了微微醉意,不过那双可见岁月沉淀的双眸倒是依旧清亮,透过炉中用来温酒的小火苗,似乎看到的是渐渐升温的天下大势。 “如果只有我们大焱,哪怕这玉京城里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看到了魔念纠缠的长生天降世,仍旧是不够的,别国不一定会信,会怀疑这是不是大焱在酝酿着阴谋。” “更何况,这是在兵魁出山,拖住了我大焱兵锋的节骨眼上。” “但是如果有鹿书院也看到了,这便不一样了,天下人或许不信我们大焱,但那位圣人的徒子徒孙们,百年如一日的奉行着君子之道,把公义留在了心里,总是值得天下人去信赖。” 大焱的威信再高,也是一个国家,和别国之间势必会有利益的冲突,而这份冲突导致的间隙就会滋生出猜忌。 不可能全盘信任。 就如大漠如果直直白白地告诉大焱,天魔侵蚀了长生天,大焱的第一反应难道会是无条件的相信,然后配合行事?这肯定不可能,第一反应只会是将信将疑,之后少不了调查与怀疑大漠是否包藏祸心。 需要消耗的恰好是大漠所紧缺的时间。 自身都是如此,张首辅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换成大焱昭告天下,天魔借着神明残存之力险些降临人间,其他国家就全都放下了成见,一致同盟对抗天魔了。 到时候掀起的恐慌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因为天魔降世,又有多少是因为怀疑大焱又在酝酿什么扩大疆土的大动作。 谁又说得清呢? 人和人之间都难以相互理解。 何况是在千千万万习俗不一传承不同的人所组成的国与国之间呢。 但是有鹿书院不同。 那座圣人所立的书院,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就算把读书人这几个字去掉,那也同样是天下间的圣地之一。 不局限于大焱。 纵然有鹿书院也不敢说能让天下人放下隔阂携手共度,但最起码如果连人人皆君子的书院都这么说了,天下也就无人会觉得魔念现世是人为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不会当成是大焱的阴谋诡计。 谁也说不准日后风云如何变幻,但至少有鹿书院可以提前敲响警钟。 虽然尚不清楚天魔能够侵蚀长生天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是已经不知道运转了多少个日日月月的先贤大阵出现了裂缝,还是把持着先贤大阵的大焱天子已经顾不全了,亦或者只是被封印着的天魔意识另辟蹊径绕过了封印? 谁也说不清。 但是长生天只是第一例,虽然消弭在了擂台之上,可是谁也不知道第二例、第三例又会在何时出现,到那时又能妥善阻止吗? 天魔不死而不灭,祂们的机会有很多。 但是人间只要失败一次,恐怕就不再是人间了。 徐年握着酒盏,能够感受到盏里老人亲自煮好的酒散发出的温热,在这凉凉秋夜里带来丝丝暖意。 他略微思索,不禁问道:“张公为何与我说这么多?” 何止是前因后果。 这都已经是掏心窝子了,把所有思绪都揉碎后掰开,一点点告诉徐年。 让他能真真切切看到自己的心意。 老人笑了笑:“很简单啊,天下将变,日后这天下依旧在我们人族手中还是被天魔夺了回去,靠我一个走几步路就腿疼的糟老头子哪里能够呢?” “还得是看徐真人啊……” 因为徐年是道门大真人。 天下间的五品境总共才有多少? 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不管是站在大焱首辅的位置上,还是为了天下公义,张弘正都不可能吝惜口水与些许不足为道的酒水。 第181章 天魔:你这叛徒! 尽管徐年底细不明,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但他在京城的几次出手足以见心性,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和天魔教凑不到一张桌子上。 这便足够了。 四两酒水下肚,张首辅酒意正酣。 不过他不惮饮酒,却不喜欢饮醉,这个火候刚刚好。 灭了温酒的小火炉。 老人揉着腿,缓缓起身:“答应了徐真人的神明之力,且得等大祭司回到大漠之后准备一番,但在那之前也不好让真人一无所得,找来这三个人便当是我先付给真人的一点利息了。” 首辅拍手三声。 房门应声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两男一女,看面相都有个四十多岁了,衣着也有不同,但此刻都恭恭敬敬低着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儿。 “宁正勇,屠其英,花帧。” 老人指着三人,笑着说道:“真人有什么想问他们的尽管问个清楚,只要出了这间屋子,真人今夜问他们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传出去半个字。” 说完之后,老人自己还走出了屋子,以示自己无意探寻徐年秘密的态度。 徐年看着面前静候他开口问话的三人,要说没有半点惊讶那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这三人有多么大的来头,只不过这三个人的名字恰好都在他借助镇魔司的情报能力,弄到的那份名单上面。 都是巫道修行者,都在八年前和镇国公府有过纠葛。 而且根据镇魔司给出的生平记载,这三人如今虽然衙门各不相同,但都是在或直接或间接地为朝廷办事,想必这也是张首辅能召集他们的原因了。 不过从徐年协助解决魔念到现在和张首辅喝完了这么一顿酒,总共才一个时辰都不到,怎么算也不够这三人临时赶回京城。 如果只有一个人,还可能是赶巧正好回了京城。 但三个人都赶巧,这未免就太巧了。 更有可能是张首辅早就已经提前召集了这三人在京中候命,为眼前这次见面做了充分的准备,估计就算徐年在魔念现世时没有出手,他也会以另一种顺水推舟的方式让这三人出现在徐年面前卖个人情。 就算最后连水都顺不上,看这三人恭敬谦卑的神态,纵然因为那位老人一句话,白白跑了一趟京城什么都没做就各回各处,想来也不会或者说不敢有任何怨言。 至于张首辅为什么会知道徐年想找这三人,更是一个根本用不着细想的问题。 镇魔司职权再高再特殊,都是大焱朝廷的一份子,而只要是大焱朝廷内的事情,想必都瞒不过那位坐在首辅位置上的老人的眼睛。 不过不管张首辅看出了多少,有没有看出徐年的真实年龄从而认清他的出身,但张首辅这不深究的态度和承诺都已经给出来了,徐年也没有瞻前顾后的必要。 毕竟那位老人真要拿此做什么文章,徐年现在想再多也没用。 只能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通了这些后,任何旁敲侧击都是在浪费口水而已,徐年看向了进门后已经被晾了有一小会儿的三人,直接问道。 “你们三人在八年前曾为镇国公府做过事?告诉我,你们具体都是做了些什么事情。” 三人略有愕然。 显然是不知道首辅大人令他们回京,却是等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个问题无关痛痒,根本不值得首辅大人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多看一眼。 三人互望了一眼,眼神没有躲闪,神色没有迟疑,一个接着一个的说起自己当年和镇国公府的交集,中间涉及到一些不太能见得了光的事情也不避讳,尽可能说了个清楚。 之所以是尽可能,不是他们有心隐瞒,只不过这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些许细节实在记不清。 不过三人竹筒倒豆子般抖出来的陈年往事,都不曾出现过一个叫做徐菇的女人。 那份名单一共也就八个名字,徐年自己找了最容易找的郁芸纺,如今张首辅又送来了三个,都已经过了半数,但还是没有找到下咒之人。 只能说,这运气不怎么好。 “天地将变……天魔……” 离开首辅府邸,徐年抬头望着无垠星空,喃喃自语。 比起天魔回归的灾难,找不找的到下咒之人都好像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个人恩怨了,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起压在心里头,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件事。 在最后的最后,魔念一分万千又合并为一,携着滔天恶念冲向徐年的时候,其实他还听到了来自天魔的恶毒诅咒。 而且,似乎在场之人里面,也只有他听到了。 倒不是说这声诅咒会让徐年脱块皮少块肉,与什么巫道的诅咒之力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很单纯的一句咒骂而已,就像是打游戏时遇到猪队友忍不住骂上几句。 骂的再狠,难道还能把人骂死不成? 只不过那声诅咒里除了滔天的怨恨,还像是要把牙齿都咬碎般发出的惊怒,而且更重要的是天魔对徐年的称呼。 “……你这叛徒!我诅咒你……诅咒你的魂魄会活到我们归来的那一日!” “到那一日。” “我们会先以天外罡风侵蚀你的身体,再分食你魂魄——” 如果叛徒这个词从上古时代流传至今,词义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改变,徐年纵然是抠破脑袋也想不出在大家都被一起骂了句不义之徒之后,他怎么在天魔口中还要单独喜提这一声叛徒。 你谁啊你? 咱们前世今生,应该都没见过,我怎么就背叛你了? 骗你钱了还是骗你感情了? 如果不是徐年还保留有前世的记忆,曾经也是坚持唯物主义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新时代好青年,他都要怀疑自己莫非前世是一只天魔了。 不对。 就算前世是天魔,这也不对。 天魔不死不灭,又怎么会有转世的说法呢? 难道自己还是个失忆患者? 可这样一来,前世记忆又咋回事呢? 就算是用什么手段捏造出来的假记忆,玄幻世界里的神魔也没理由捏出科技侧的现代都市…… 徐年想不通。 这事儿又不好问。 不问只是自己糟心,问了之后万一兹事体大,别人怀疑他徒有人样实为人奸,觉得不防一手不行,这他不就更糟心了吗? 踏着月色回到了百槐堂。 徐年却发现坐在院子里吹冷风的张槐谷,似乎比他更加糟心。 第182章 年少得意忘良人 怎么看出张槐谷现在很糟心呢? 连茶都能放到凉了。 徐年不免问道:“张伯,什么事愁眉苦脸?” 张槐谷看了走进院子里的道门大真人一眼,苦笑着摇摇头:“说愁其实也没多愁,只是难免有点恍然以及……愧疚?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真来了的时候还是难以平静啊。” 发生了什么? 放着凉透了的茶水的桌子上还有两封信。 一封信是方才还与徐年喝酒的那个老人的亲笔信,落款有他的名讳与私人印章,天下没有什么人敢于冒充,而收到这封信的人不是张槐谷。 而是张天天。 信中内容简洁而直白,有偿邀请张天天站上大焱与大漠豪赌国运的擂台,只要能为大焱拿下一个大漠人就行。 如此看来,张天天当时站上擂台,至少不全是因为想要什么一鸣惊人,少不了有这封信的因素。 至于结果如何,已经显而易见了。 张天天在擂台上可是完成了一穿二,无疑是完成了张首辅在信中提及的条件,而张首辅也未曾食言,这第二封信里的内容,就是他的酬谢。 第二封信里文字同样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弯弯绕绕,就是写了一个地址,再附上了一个叫做胥华呈的人的资料。 张槐谷手指在第二封上点了点,言道:“天天要去找他复仇。” 复仇? 徐年愣了愣,就在他知道的范围里,张天天要说有什么仇恨未报,那应当就是她那染了风寒后不幸病故的母亲了。 风寒这病说大不大,用不着张槐谷这种能和阎王抢人的神医,只要是一家正经医馆里的大夫,开上几剂汤药服下去,治好不难,但说小也不小,因为如果得不到妥善医治,这病就能要了人命。 张天天的母亲会因为风寒病故,就是因为张天天年幼时被人蒙骗买了假药,母亲未能得到医治。 徐年若有所思:“这个胥华呈,就是当初卖给天天假风寒药的人?” “是啊,就是他。” 张槐谷微微颔首,手指摁在那封信上,压着胥华呈这三个字。 十分用力。 泛白的指肚,都快要把信纸戳破了。 可见这位终日无事得闲饮茶的神医,对于张天天她娘因为假药而死于风寒,恐怕心中也是耿耿于怀。 “我倒是早就想要他死了。” “不是我找不到他的下落,说句不客气的话,既然他张弘正能查到,我就是去首辅府邸里问他要来这人下落,他难道会不给我吗?” “我一直没去找他,让他活到了现在,是因为天天要亲手报仇,不准我插手她娘的事情……” 富家翁般悠闲度日的张槐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迟疑之后,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天天她说,既然她娘病死前我这个当爹的没出现,那么她娘死后也就不要假惺惺地露出一副很在意她娘的样子,那样会很难看,难看到令人作呕。” 徐年沉默无言。 张槐谷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天天她说的没错,在她娘死之前,我确实没把她娘放在心上,不……准确来说,我都已经忘了她娘了,在她死后才想起要当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确实是有些晚了。” 人死如灯灭,千丝万缕就此断开,不管生者满不满意,不管故事圆不圆满,都会匆匆划上一个句号。 张槐谷医术再高也无法跨越生死阴阳,弥补张天天她娘。 留下来的只有歉疚。 徐年不禁问道:“张伯,那你当时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忙于救苦救难救济苍天?若真是那样,我倒是能踏实些了,不至于这么惆怅了。” “可事实是……我那时候一点都不忙,只不过是年少得意马蹄疾,溺在了风流与快活里面,就如我刚刚说的,我都忘了她娘了。” 徐年皱了皱眉头。 一言以蔽之,这不就是……渣男? 怪不得张天天和张槐谷这对父女间的相处那么奇怪了。 当女儿的有怨恨,当爹的也有愧疚。 可不就一遍遍上演着父慈女孝的名场面了。 “天天她娘死后,我那个心善的师弟偶然间遇上丧母之后几乎要饿死街头的天天,当时师弟也不知道天天是我女儿,只是出于好心收留了她。” “再到后来,我才知道有个已经病死于风寒的女子为我在世上留下了一个女儿。” “幡然醒悟,却已经悔之晚矣……” 好嘛。 怪不得张天天对她亲爹是哄堂大孝,反而在言谈之间对李叔却亲近得很。 原来症结也在这里。 张槐谷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堂堂一个能让红袍太监八抬大轿接送出入皇宫的神医,女儿她娘却死于区区风寒。 这说出去,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可是这种事情,看起来有多么可笑,当事人心中的苦闷便有多深。 乌云蔽月,张槐谷把凉透了的茶水洒在地上,浸入土中,他收拾着茶具,轻声说道:“徐小友,天天她要去复仇,我一来离不开京城,二来天天也不会让我跟着,能否麻烦你陪天天走这一趟?” 徐年未有犹豫:“天天她是我朋友,我娘的身体也有劳她平日里悉心照料,如今她要去为亲人了却血债,我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有劳了……” …… 翌日。 丝丝秋雨催寒入骨。 但在容易让人骨痛的秋雨之中,一骑快马携着最新的寒乌国战报,踏破雨水奔入皇宫,带来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好消息。 在兵魁出山之后吃了大败的折冲将军非但没有进一步溃败,反而成功地反扑了回去。 损兵两万,歼敌一万四。 夺回了两座城池。 将战线往前推进了三百二十一里地。 如今已经与兵魁隔着一条江河陈兵互望,形成了僵持之势。 别看这伤亡和歼敌似乎不容乐观,连一比一都不到,但这可是天下兵道第一的韩子荆,大败数万敌军自己却只损兵几千都是常有的事,能用两万换掉他一万四的兵力,这战损已经比预计的要好出太多了。 退一步说,折冲将军还有六十多万兵马可用,而寒乌国还能给兵魁提供到多少兵马呢? 从大败到反扑到隔江互望,局势的转折点也在那封战报上写的清清楚楚。 折冲将军率领三百亲卫绕后奇袭,层层突围杀出一条血路,重伤了兵魁韩子荆! 第183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不过为了重创兵魁,折冲将军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随他直捣黄龙的三百亲卫尽数折损殆尽。 要知道折冲将军的亲卫每一个都是优中选优的兵中精锐,并且境界最次也是武道八品,修炼有与折冲将军同根同源的功法,是他在战场之上能充分发挥自身武夫四品境界,凿穿敌阵的最大保障。 总共也就四百人,如今四去其三,再想培养回来,不知道得花去多少资源和时间。 但是折冲将军付出再大的代价,能在战局上和兵魁形成了隔江对望的僵持之势,尽管并不算占据上风,这都已经是极好的一个结果了。 前线的僵持为大焱迎来了最宝贵的时间,可以充分调动庞大的国力,投入寒乌国那片战场。 到时候,胜负就只是看寒乌国能撑到几时了。 兵魁的统兵之法再如何天下无双。 但是寒乌国的兵力估计也就剩个十来万了。 哪怕寒乌国的王公贵族们能放心把这仅剩的兵力全都交到韩子荆一个外人手里,只要把这最后的十万兵力打光,就算是用一场场败仗去拼,到最后也是大焱输得起。 寒乌国赢不起。 兵魁手下无兵之后也就不足为碍了。 总不可能撒一把豆子,变出手下的精兵强将。 大焱这些日子都在整备兵马,已经点好将领只等兵粮筹齐奔赴寒乌国,这次被点到的将军不出所料是出自陈大将军府,但令人诧异的是并非功勋卓着的大将军陈行虎,而是这一门父子双将军里的儿子。 陈重山。 不过兵马还在整备,陈将军如今还未离京,倒是徐年和张天天已经乘着一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穿过秋风细雨渐渐驶出了京城,前往天水郡。 曾经卖给张天天假药的胥华呈,如今就在天水郡。 拉着二人的枣红马,正是当初徐年离开河竹村时李叔赠与,拉着他和母亲来到京城的那一匹。 到了京城之后,虽然这匹枣红马没再派上过什么用场,但一直都在百槐堂里养着,反正只是些许草料的事,偶尔张天天还喂些快要放坏掉的有壮骨健体之效的草药,如今这趟离京比先前入京时已经壮实了不少。 身怀它心通的徐年,倒是听出了这匹马虽然体格壮实了,性格倒还是没变。 还是叫苦喊累。 “冷死啦冷死啦……” “这雨水落在身上好冷啊。” “为什么我要淋雨拉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却能坐在车厢里面不用淋雨呢?怎么不是他们两个拉着我走!”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枣红马的心思简单直白,还不断重复。 前一刻还在抱怨着,下一刻张天天拿出半个拳头大小的丹药喂它嘴里,这点怨气一下就散掉了。 “好吃,好饱,嗝儿——” 张天天喂给枣红马的丹药,是她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玩意儿,能够发挥草料的功效,半个拳头大小的一颗管得了三天,相当于是专供马吃的辟谷丹。 人要是饿极了,想吃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专供马吃的辟谷丹足足有半个拳头大小,吃下去后觉得肚子饱了,究竟因为药效还是单纯吃丹药吃饱了,可就不好说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落了枝头枫叶,不知还会下个多久,车厢里的氛围倒是轻松,张天天叽叽喳喳地和徐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中夹杂些她小时候的事情。 不免提及她的母亲。 “……我娘揉面的手艺可是一绝,不管是面条还是馒头都可好吃啦,不过我手笨没学会,要不然现在还能做给徐哥尝尝。” “之前我在擂台上厉害?哼哼,希望天机阁识相点,赶紧把我在潜龙榜上的名次往上挪一挪,不说什么前十名,十几名总该有了,好歹是一穿二呢。”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天水郡呢,徐哥你去过吗?” 牵着缰绳的徐年摇了摇头。 羊角辫在半空中晃荡,撞上了些许飘进来的雨珠,少女抱着双腿屈膝坐在并不算宽敞的车厢内,微微歪着脑袋笑道:“听说天水郡的蟹可是一绝,这次正好是秋天,秋来蟹膏肥……” “说到螃蟹,我小时候还捉过螃蟹呢,我娘切点葱姜一起上锅蒸,蒸到红彤彤的就拿出来,掰下个蟹钳沾点醋就能吃了,不过不知是季节不对还是品种不行,吃着也没多少肉,咬一嘴都是壳,哈哈!” “不过现在想想,没什么肉也挺好吃的呢,嚼着嘎嘣脆,虽然肯定没有京城里这个楼哪个坊里的好吃啦,但我现在突然还挺馋,等到了天水郡……” 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微弱了下去。 徐年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少女把头放在膝盖上,望着断断续续的雨丝发着呆,思绪已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轰隆隆—— 云层间骤然响起雷鸣,出神的少女无动于衷,倒是这漫天落下的雨丝已经连成线。 线又拼凑成幕。 为这天地蒙上了一层朦胧。 徐年手指轻点,瓢泼而下的雨水纷纷避开了枣红马,落入泥中。 “雨停了?雨大了!不对,我明明感觉雨停了……” 单纯的枣红马摸不着头脑,只是不停向前。 不久后,前方浮现出一道消瘦的人影。 手中持幡,行走在天地雨幕之中,寂寥独行。 枣红马从这道人影旁边经过时,可见其眼睛还蒙着黑布。 似乎是个盲人。 张天天恰在这时回了神,她从车厢中探出头,问道:“朋友,别淋雨啦,淋多了会得风寒,看你和我们一个方向,是要去哪儿?上车,我们捎你一程!” 持幡的盲人停下脚步。 转过头。 就像是在打量着拉车的枣红马和车上的二人。 少倾后,他笑了笑,抬脚走上车厢。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二位好心人了。” 上车的动作利落流畅,不像个瞎子。 张天天好奇地眨了眨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道:“你这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呀?” “看得到。” “但不是眼睛看得到,而是心看得到……” 第184章 大世入梦 似乎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瞎子解下了蒙着眼睛的黑布,只见暴露在空气中的那双眼睛里面尽是一片灰白。 不见眼瞳。 “呃,对不起啊……” “没关系,我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这双眼睛,不当回事了,你们好心捎我一程,莫要像是欠了我一样,处处拘谨。” 眼盲之人洒脱地笑了笑,重新将这双没有瞳孔的眼睛蒙上黑布遮掩,然后他指了指横在腿上的幡。 幡上仅有两行字。 天上不通,地下不知。 “倒是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我算上一卦?”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你是算命的呀?怎么算?生辰八字,还是要问些什么?” “缘分所致,小算一卦,不必那么麻烦,只要让我睡上一觉,就好……” 话音落下。 算命的瞎子脑袋微微一歪,本就轻微的呼吸声变得更为均匀。 已然是沉沉睡了过去。 “呃……这就睡着啦?” 张天天挠了挠头,找不出头绪,算命的不稀奇,三教九流嘛,京城大街上都不少见。 可是甭管是话术骗局还是有真本事,大多都绕不开生辰八字或者是什么相面摸骨。 什么都不问,只要让他睡一觉就行,这是什么离奇路数? 张天天琢磨了半晌,甚至怀疑这算命的瞎子是不是性格孤僻不想做过多交流,于是便找了这么个借口,就为了不受打扰地小眠一会儿。 连绵大雨打的车厢都哗哗响,若不是车厢挡不完风和雨,稍微有点冷,倒是个小眠一阵的好氛围。 “哈欠——” 如此想着,张天天都打了个哈欠,但也仅仅是哈欠而已,并没有多少倦意。 “徐哥,这梦中算命是什么套路,你听说过吗?” 徐年摇摇头:“不知道,但不是有什么梦和现实是相反的说法吗?或许和这有些关系。” “哦……” 少女哦了一声便没有声音,她望着洗刷着天地的秋雨,撑着脑袋不知思绪又飘到了哪里。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在这场漫无止境的大雨之中,眼盲之人睡去之时,他便感到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蔓延开来。 朦朦胧胧,如真如幻。 但却如这场大雨一般,笼罩了整个天地,向着更远处蔓延。 徐年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所以便继续驾驶马车向前,除了提高戒心,注意着车厢里的瞎子有何异动之外,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也不必平白无故地先下手为强。 …… 大雨滂沱,坠入梦中。 瞎子睁开了眼,随着灰白之色在眸中流转,雨滴下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他闭上眼,再一睁开。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日,车轮下的泥泞已经被铺进了城池里的石板路所取代,城门之上悬着“天水”二字,他睁着眼睛,在逐渐变得朦胧不清的周遭之中仔细去看。 看到丰腴的蟹膏沾上醋。 看到谢家大门前溅上了血。 看到埋在深处的账簿上沾满孩童的啼哭…… 所有的光影最终混为一团灰色,涌入了瞎子睁开的眼眸之中。 他在梦中闭上了眼睛…… …… 随着车轮在泥泞中碾出两道不断向前延伸的痕迹,这场连绵秋雨似乎是终于到了尽头,哗啦啦的雨声变得淅淅沥沥,最后是滴滴答答,直到只剩下了些许烟雨朦胧。 就在这片朦胧之中,千春县的轮廓挤入了烟雨之中。 千春县和天水郡都是漕运的一环,这里倒是有驶向天水郡的船只,不过在这两地间的陆路并不曲折的前提下,除非是有运送大宗货物的需求,马车的速度还是快于船只。 所以枣红马并未进入千春县。 不过瞎子却在路过千春县时醒了过来,此时秋雨刚好落尽最后一丝。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算完了。” 刚从梦中归来的瞎子微微笑着,坐正了身子。 “二位此去,逢灾消灾遇难解难,所行皆为善。” 这句话之后,瞎子微微转头,看向张天天。 “心中所求,无不可成。” 接着,又看向了徐年。 “盘根究底,水落石出。” 三句话后,瞎子缓缓起身。 “我已经到了地方,就在这里与二位别过。” 马车缓缓停下,枣红马贪嘴地吃了一口道旁的杂草,兴许是丹药吃刁了嘴,嚼了两下又呸呸呸吐掉。 瞎子持着幡走下马车,转身朝着萍水相逢的二人微微一笑,抖了抖手中的幡。 “二位捎了我一程,我也送二位一程。” “他日山水再相逢。” “还望保重……” 送一程? 怎么送? 张天天满腹疑惑,可是嘴快如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一阵睡意袭来。 懵懵懂懂倚靠上了车厢。 沉沉睡去。 徐年也感到了同样的睡意。 不过和已经睡了过去的张天天不同,他如果不想就此睡去做一场大梦,完全可以打散这份睡意。 不过徐年看了看持幡算命的瞎子,若有所思之后并未拒绝睡意。 反而在闭上眼睛沉入梦境前说了一声。 “多谢前辈……” “大道同行,不过是顺手而已,不用谢,当共勉。” 瞎子摇了摇头,扬起幡,走入了千春县。 登上了一艘船。 船行沧江,不知过了多久。 忽有碧波滔天而起。 瞎子晃了晃手中幡,在梦中睁开了双眼。 一头恶蛟浮在沧江之上。 狰狞咆哮,扬起千层浪花。 瞎子探手一抓,把恶蛟抓在了手里。 剥皮,抽筋,拔齿,断须。 怒浪滔天的沧江,泛起了殷红血迹。 但到最后,瞎子却皱了皱眉。 “唉,杀蛟这种事果然非我所长,竟然给跑掉了……” …… 另一处梦境之中。 一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绕过了一座座山又横过了一条条河,驶入又驶出了一座座城门,车轮已经碾过了数千里路,最终来到了一座悬着天水二字的城门前。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泥巴,而是平整的石板路。 梦在这里醒了。 徐年睁开眼,看到了天水郡最为繁华的城池。 天水城。 张天天紧随其后也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看到不远处城门上的两个字,顿时愣住了。 揉了揉眼睛。 再看。 不敢置信地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然后呲牙咧嘴。 她指着城门,愕然喊道。 “徐哥,我、我这是起猛了吗?怎么一睁眼就到天水了!” 第185章 西丰楼 张天天清楚记得她才出了京城过了一个千春县,距离天水城起码还有个二十多天的路程,还早得很,不过她依稀间又想起了另一段模糊的记忆,似乎的确已经跨过了千山万水,抵达了天水城。 只是后面这段记忆,应该是……在梦里? 之所以是应该,盖因为天水城的城门就出现在了张天天的面前,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刚过了千春县是梦,还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才是梦了。 难道是她这一觉睡得太香,已经睡迷糊啦?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天水城的城门,轻声笑道:“不是你起猛了,是我们遇到前辈高人了。” “前辈高人?” 张天天挠了挠还有些迷糊的脑袋瓜子,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之前说要送他们一程的算命瞎子的形象。 眼盲、算命,以及真假难分的梦境…… 张天天骤然瞪大眼睛,惊讶道:“那个算命的难道是三大奇人之一的丁抟?” 算命的不稀罕。 算命的瞎子也不少见。 所以张天天之前也没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如今一觉醒来到了天水城,能这般混淆梦境与现实的算命瞎子,天下间还能有谁呢? 三奇之一。 大世入梦的盲算子丁抟。 说送一程,当真就以徐年都看不透的玄妙手段,在梦中跨越了千山万水,直接把二人送到了天水城。 天水城虽然比不上天下首善的玉京城,但作为一郡之首的大城,也是八街九陌接袂成帷,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是繁华之地。 况且家传比大焱国祚更为悠久的天水谢家就坐落于此,或多或少也为此城更添上了些许代代相传后积累下来的厚重。 只不过这份厚重是好是坏可就难说了。 往好处说谢家的存在确实能一定程度上震慑宵小,有些个混迹在江湖里的蛇虫不把当地官府放在眼中,但却会忌惮世家的威名不敢造次。 坏处则是如果想要在天水郡推行什么政策,名义上这当然是朝廷之事,和谢家没有什么瓜葛,但真正推行起来,怎么可能绕的过在天水之地扎根了一代又一代,早就已经根须繁茂的谢家呢? 不过谢家在天水郡如何,天水郡守或许会头疼,但这却不是张天天和徐年要操心的问题,他们要找的是胥华呈,又不是谢华呈。 进了天水城之后,张天天没有立马去找曾经的假药贩子,先是在街边找了家装潢典雅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吩咐店小二好好照顾枣红马,要喂最好的草料。 “客官您放心,既然您吩咐了,肯定喂的都是小店里最好的草料。” 好的草料又不是不加钱,店小二当然乐呵呵地应下。 张天天看着店小二满脸殷勤地从徐年手里接过缰绳,她似是随意般地问道:“听说你们这天水城里有个什么西丰楼,做出来的螃蟹是一绝?” “西丰楼?有是有,不过那地方嘛……嘿,客官您要是吃螃蟹,小的建议还是去食在鲜,如今秋风来了,食在鲜的全蟹宴当是咱们这天水城的一绝。” 客栈的店小二虽然没说西丰楼不好,但这转口就提了别家的全蟹宴。 要么是这客栈和他说的食在鲜有什么瓜葛。 要么恐怕就是这螃蟹哪家做的好吃,高下立判没任何争议了。 但是张天天却不放过西丰楼,继续问道:“听你这话中有话啊,西丰楼那地方怎么了?说说看。” “哎呦,客官您这问的我可不好细说,只能说您带足了钱财,去了就明白了……” 店小二有些为难,反应也很奇怪,先是看了看徐年,再去看张天天,有些纳闷怎么不是徐年私底下问他,而是张天天当着徐年的面在问。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出来。 直到张天天变戏法似的翻了下手掌,亮出明晃晃的一锭银子。 “说清楚了,这就是你的赏钱。” 店小二有些纠结,但最终那双眼睛还是逃不过这锭银子的光泽,陪着笑脸说道:“西丰楼那地方虽说是食楼,但吃食只是一般,重点是好玩。” “好玩?”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张天天满意。 为了这锭银子,店小二左看看右望望,没其他人注意这里,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听人说啊,西丰楼养了一群哑女,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比起青楼的花魁都别有一番风韵。” 原来是这么个“好玩”。 难怪这店小二刚才会看徐年了。 不过青楼行当在大焱又不违律,玉京城里都有条烟柳河,河上画舫河畔高楼都是寻花问柳的风月场,但这西丰楼偏偏要披个食楼的幌子弄这些,恐怕这里面的哑女不只是风月那般简单。 张天天还想细问哑女是个什么说法,怎么就比青楼花魁更好玩了,但是店小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客官,您问这西丰楼,小的也没去玩过呀,和您说的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准不准都没法担保,哪能知道个中细节呀,不过话说到最开始,您要是吃螃蟹,小的推荐您上食在鲜,这小的能给您担保……” 他要能在西丰楼玩得起,还会在这客栈里当小二? 张天天也没为难这店小二,把他眼巴巴看了有一阵的那锭银子抛给了他。 店小二顿时眉开眼笑。 “别忙着乐呵,这西丰楼和食在鲜在哪儿,你总能说得出来?” “知道知道,都离我们这客栈不愿,您出门左拐……” 店小二没去过不知道,那就只要自己去一去,螃蟹也好哑女也罢,都能一探究竟。 至于张天天为什么执着于西丰楼,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如店小二说的,西丰楼离客栈不远,出门走了才不到一刻钟,徐年和张天天就已经坐在了西丰楼的大堂里面。 从外在来看,西丰楼似乎也就只是比较阔气的食楼。 端来送去的都是一盘盘菜肴。 至少在这大堂里面是看不出什么稀奇。 张天天冷着脸拍了拍桌子,劈头盖脸冲着西丰楼的店小二就是一顿斥责。 “我是听说了你们这儿东家胥华呈的大名才慕名而来,从玉京城到你们这天水城,知不知道光赶路都花去多久?结果呢就这?你不会告诉我你们这儿就只有菜单上这点东西?糊弄谁呢!” 第186章 胥爷 西丰楼的店小二第一反应是遇到不懂规矩的了,然后他的第二反应就和客栈里的店小二如出一辙,看了看旁边默默作陪的徐年,再看看开口说话的张天天。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真知道在西丰楼除了菜单上这些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 张天天通过店小二脸上的讶异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随即伸出手臂搂住了徐年的脖子,冲着店小二轻蔑一笑,那般神情要多不屑有多不屑:“男的要,女的也要,本小姐就好这一口,你有什么意见吗?” 店小二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在这西丰楼里端茶递水迎来送往,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不是没见过玩的花的客人,譬如男的自带女伴一起来这儿玩,但女的自带个男伴来找乐子。 这是真没见过。 这玩起来得是什么场面? 谁玩谁啊? 店小二想不明白,不过虽然心里清楚张天天指的是什么,但店里不在菜单上的东西不太见得光,不是东家掌柜请来或者是熟客引荐,对于生面孔不会这么开门见山。 “这位客人,您可能是在外听了些什么流言蜚语误会了,我们这西丰楼就是个吃饭的地儿,哪有什么男的女……” 店小二的话音戛然而止。 张天天啪地一下,把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拍在了桌上。 “想蒙我是?这金子你们也要蒙吗?” 金比银贵,也比银重。 一锭金子,可比一锭银子要值钱太多了。 黄澄澄的光有点晃到了店小二的眼睛,倒不是那些常常来西丰楼找乐子的客人连一锭金子都拿不出来,主要是这不由分说就拍了一锭金子在桌上的豪气。 震撼人心。 看来这既是个不懂规矩,也是不差钱的主儿。 店小二细细想了想,笑着说道:“客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咱们西丰楼开店做的都是诚信生意怎么可能蒙人呢,您看这样成不成,既然这菜单上没有您想吃的菜,那您说说想吃的是什么?我去后厨问问,看能不能做。” “还能吃什么?江扬郡的瘦马玩腻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哑的,来尝个新鲜,不会不成?” “好嘞,您稍等,我去问问能不能做……” 店小二快步走了。 徐年不动声色瞥了眼臂弯还缠着他脖子的张天天,这演技还别说,要不是天天都在一个屋檐下,他都要信了。 不过瘦马这个词儿都知道,这丫头的知识面还挺广。 察觉到徐年的眼神,张天天也不松手,只是嘻嘻一笑,悄声说道:“演戏,都是演戏,就想看看这楼里到底在玩什么,徐哥不会介意的?” 另外一边。 店小二来到一扇门前,门里隐约传出若有若无的低吟和非常放荡的笑声,他敲了敲门,笑声很快停止了,紧接着传出一道略有不快的声音。 “进来。” 听到吩咐,店小二推门而入。 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搂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小姑娘,手都伸进了衣襟里,小姑娘似乎有些害怕,身体都有些发抖,但却不敢反抗,喉咙里若有若无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成字句,只是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好你个梁小二,老子正在兴头上被你给搅了,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新来的雏鸡正好缺营养,就把你裤裆里那玩意片成汤,给她们补补身子咯!” 半是玩笑,半是表达着不满。 在西丰楼里干了很多年的梁小二弯腰赔笑,说道:“胥爷,小的没事哪敢来打搅您啊,这不是店里来了个生面孔,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您的大名,还是从京城慕名而来的呢。” 慕名而来,这一说法把胥爷的兴趣从小姑娘的衣襟里分走了些许,他饶有兴趣地说道:“呦呵,我这大名还能传到京城?这可是稀奇事。” “可不是嘛,不过那客人不太懂规矩,上来连菜都没点,开门见山就想找乐子,但这不不合楼里的规矩,我就没透风半点口风,但那客人执着啊,啪地一下就把一锭金子就拍到了桌上,我寻思这看着是个不差钱的大主顾,就想来问问胥爷您的意见,要不要赚这生面孔的金子。” 胥爷指了指满脸堆笑的梁小二,笑骂道:“你小子,专程跑我这来一趟,为的就只是个有钱的生面孔?”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胥爷,主要是这客人可够新鲜,是个女客还带了个男伴,说是她就好这一口,还说是江扬瘦马玩腻了想尝点新鲜,感觉没准是哪个大家族里耐不住闺房寂寞的大小姐呢。” “玩的这么花?要是真的倒是有意思……哼哼,不过在京城那地方能听说过我胥华呈的大名儿,这可就有些邪乎了,你听着像真话吗?” 胥爷还是谨慎,心里有些狐疑,觉得自己这几斤几两,应该不至于从天水城跨过千山万水,传到京城那地界上面。 有些怀疑来的人另有目的。 梁小二拍着马屁:“胥爷这说哪儿的话,您的大名就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去你丫的,想我人尽皆知,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是?” 胥爷笑骂着,从小姑娘衣襟里扯出一物,砸到了梁小二的头上,梁小二一看是个还热乎着的小肚兜,不仅不恼,还放在鼻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谢谢胥爷赏赐!” “嘿,你这小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嗯,你说说,那口味新鲜的女客,长什么样?” “十六七岁的样子,水灵得很,说句实话,比胥爷您精挑细选的哑女,都水灵不少。” 胥华呈丝毫不在乎小姑娘惊恐的眼神,把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像是逗猫般把玩着温热娇嫩却只有一小半的断舌,过了一会儿才嗤笑一声,有了决断。 “既然是不远万里从京城赶来,咱们也不能让人扫了兴,只要钱给够,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呗。” “不过你在她的吃喝里加点料。” “如果真是来玩的,就纯是给她助助兴了,她玩得开心我们赚大把大把的金子,但如果她有什么别的目的,药效发作露出了什么马脚。” “嘿嘿,到那时可就是她要被玩咯……” 第187章 哑菜 “客人,请跟我来。” 梁小二笑眯眯地领着张天天和徐年穿过大堂,走过一处狭长的走廊后,视线豁然开朗,幽静雅致的环境当中,一间间五脏俱全的精致小院并排坐落。 西丰楼的深处,当真是别有洞天。 进了一间精致小院里重新落座,张天天左右看看也没看到其他人影,似是不悦道:“也没见这里有女人啊,不会真就换个地方吃饭,你耍我?” 这也太猴急了。 梁小二心中腹诽,行动上却是毕恭毕敬地掏出一份菜单:“客人您别急啊,且先看看这儿菜单。” 菜单上的吃食,和大堂里的菜单基本没什么出入。 只是在最后面多出了一道“特色哑菜”,而且就好比时鲜会根据食材优劣分出不同价格档位,这道不知所谓西丰楼特色菜肴也分出了不同的价格。 良品,二十两。 优品,三十两。 珍品,五十两。 鲜品,一百两。 尽管都是白银不是黄金,但这无疑是天价了。 难怪客栈的店小二只能是道听途说。 张天天指了指特色哑菜,挑眉问道:“这良优珍我大概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就是货色高低嘛,但这鲜品是怎么个说法,怎么比珍品都贵这么多呢?” 梁小二笑吟吟地解释:“客人,这鲜品呀就是刚到的新菜,还没人尝过的呢,可不得卖贵一些。” 张天天露出恍然之色,笑着说道:“那这敢情好呀,鲜品给我来十个!” 十个? 你这玩的过来吗? 梁小二张了张嘴有些儿愣住了,张天天见他没反应,皱眉道:“怎么,担心我付不起钱?” “呃……不是不是,只是客人您这出手阔气,可咱们这鲜品有限,实在没这么多呀。” “有多少?” “还有两个。” 梁小二赔着笑脸,本来鲜品是有三个,但如今有一个在胥爷的房里。 “这么点?真是扫兴,那就把这两个全上了,然后你们这儿什么良品优品珍品的全部都上一个,让我看看都是什么货色。” “好嘞。” 别的暂且不说,这可真是个不差钱的大主顾,这么几句话下来可就是三百两白银了,梁小二也不好怠慢,转身就要去准备“特色哑菜”。 但张天天喊住了他。 “等等,我还没点完呢。” 还有? 梁小二都惊了,心想这女的胃口也太大了,连忙停住离开的脚步,等着加菜。 “肚子都还饿着,你们这好歹是个食楼,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玩?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哦,原来是吃饭。 梁小二看着张天天伸手在和大堂里重合的那部分菜单上点了几下。 都是点的最便宜的几道菜。 这算什么? 该省省该花花,用最便宜的菜填饱肚子来玩最花的? 梁小二刚腹诽一下,却听见张天天淡淡地说道:“除了这几道菜不要,其他的一样上一份。” 这是什么穷奢极欲的点菜方式! 梁小二再次震惊了。 尽管西丰楼主打的是特色哑菜,摆在明面上这些菜肴只能说平平无奇,口味极其一般,定价甚至可以说是实惠了,可是再实惠,这几乎把整个菜单都点了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怎么都要个二三十两银子。 其实能进这院子里玩的客人,西丰楼当然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玩,不管点没点吃的都会赠些菜肴,但眼下既然张天天已经点了,还点了这么多,梁小二也就不提这茬了。 “对了,尤其是这螃蟹。” “我可听说过你们这天水郡的螃蟹当是一绝,如今又正好逢着秋风起,是吃蟹的时候了,我在你们这楼里花了这么多银子,尽管知道你们这地方主要是玩不是吃,但专门挑几只上好的螃蟹给我,不算过分?” 梁小二连忙应下:“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客人您放心,一定挑最大最肥的螃蟹给您!” 吃也好,玩也好,反正都是赚钱。 舍得花钱的大主顾有什么需要,自然是尽量满足。 “那可就说定了,不过丑话说前头,我这人玩的大嘴也刁,别的菜都算了,这螃蟹要是弄得糟蹋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梁小二接待了这么多年来西丰楼点特色哑菜的客人。 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要求“哑菜”能称心如意,反倒要求把螃蟹做好的。 不过既然是舍得花银子的大主顾,脾气怪点就怪点,总要给人伺候好了,只不过西丰楼里的厨子是什么水平梁小二心中也有数,思来想去只好出了个奇招。 “你现在立刻去食在鲜,买一份清蒸螃蟹回来。” 梁小二找了个店小二去跑腿,自己这楼里的厨子不咋地,但食在鲜的厨子做出来的螃蟹可是实实在在的天水城一绝,这总应该没毛病了。 至于自己少赚一份螃蟹钱,反倒让食在鲜赚了过去。 这都是小钱。 相比起来,还是照顾好初次登门就豪掷三百多两白银的大主顾的心情更重要,至于张天天会不会如胥爷担心的一样别有所图,梁小二倒是不在意。 不是他没有忧患意识。 只是这吃的喝的里面都按胥爷吩咐的加了料,如果只是来玩的那就只是照价结账,如果藏着什么歪心思之后露出了马脚,那可就是钱和人都一起留下了。 仅是先前拍桌上那一锭黄金,少说也值得一百多两白银。 这笔买卖,左右都亏不了。 螃蟹去食在鲜买,其他菜肴梁小二则吩咐了楼里的厨子多上点心,尽可能烧好吃些。 “……这次的客人要是吃满意了,大家都有赏!” 吃的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梁小二就去准备真正的重头戏。 没过多久。 在大堂里也有的菜肴上齐之前,梁小二就已经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徐年和张天天的面前。 他来上大堂里没有的特色哑菜了。 “客人您看,这道是良品,看这娇滴滴的样儿。” “这道优品保证是色香味俱全!” “这道呢就是珍品了,您看看,这珍品的成色是不是极好?来,您来上手摸摸,这小脸蛋可是比蛋羹都滑……” 梁小二殷勤地介绍着特色哑菜。 可这哪里是一道道菜呢? 分明是人。 个个都是眉眼青涩未开的小姑娘。 就像是待放的花苞,花瓣都还没长开,就已经被摘了下来,成了一盘盘菜,呈给了客人。 梁小二最后一手一个,推着两个眼睛里都写着害怕的小姑娘,站到张天天的面前。 “这两道就是您点的鲜品了。” 第188章 我呸 “到了之后,咱们楼里的厨子只是简单的调了个味,都还鲜嫩着呢。” “具体是什么样的滋味,都没人知道。” “就等着您来尝这口头汤了……” 五道特色哑菜上齐之后。 食在鲜的清蒸螃蟹刚好也已经买了回来,并且已经加过了专门供有些客人品尝特色哑菜的秘制佐料。 梁小二放下这一道螃蟹。 菜就全齐了。 “我就不打扰客人的雅兴了。” “您慢慢玩。” “我就在外候着,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我。” 梁小二转身离开。 合上的院门隔绝了里外,似乎这院子里就成了一片随兴吃喝玩乐的私密天地。 五个比张天天还青涩的小姑娘,此刻却只是在菜单上明码标价还分了三六九等的特色哑菜。 等人品尝。 张天天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见到客人似乎是生气了,肌肤最白嫩的那个小姑娘便主动上前,想要坐到张天天的怀里献上自己的那份温暖,这份体贴大概就是她为何是珍品的原因之一。 在菜单上被分为良品和优品的两个小姑娘也有样学样,向客人献上自身。 只有两个鲜品就如梁小二说的一样,只是简单的调了个味,还不太懂事,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两女只是下意识紧紧贴在一起。 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但是在这秋寒时节,她们身上单薄到肌肤都若隐若现的衣物,显然挡不住寒。 一个个都有些发抖。 “你们都站着,不要动。” 张天天一句话。 顺势就要坐到她和徐年怀里的三个小姑娘便肉眼可见地身躯僵了一下,不敢再坐下去,但她们眼瞳中随之产生的情愫分明是害怕。 害怕是自己做错了。 害怕做错了之后的惩罚。 被冠上珍品头衔的小姑娘主动拉起张天天的手,往自己轻薄的衣物里放,献上更深处的温暖来换取客人的笑颜,这样她才能不受惩罚。 但是张天天感受到的却不是温暖,而是藏在颤抖的身躯里的恐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抽出手,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脑袋。 曾几何时。 张天天也有这样恐惧的时候。 没了娘亲,她满心绝望,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什么时候会升起。 但在快要饿死街头之前。 她等到了李叔伸出的手,把她拉出了深渊。 可这些在菜单上成了“特色哑菜”的小姑娘。 在这里因为恐惧而颤抖。 等来的会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那些来品尝美味的客人…… “张开嘴,给我看看。” 听到张天天的话,皮肤白皙的小姑娘瞳孔震了一下,似乎涌起了什么十分痛苦的回忆。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张开了嘴。 不过张天天只是看了一眼。 “可以了,闭上。” 张天天又让其他四个小姑娘张了张嘴,不出所料都她们的口腔里只剩下了小半截舌头。 所以才是哑菜。 说不了话。 可并非是什么先天性残缺,而是后天割掉了舌头,而且两个被当做“鲜品”的小姑娘舌头上的伤口还比较新,恐怕这就是梁小二口里的简单调味。 可是……为什么非要割舌头呢? 就为了迎合所谓的特色?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讨客人欢欣,那些青楼何必去教姑娘如何附庸风雅,如何钻研琴棋书画。 这里真正的特色分明是青涩。 比起青楼姑娘,这里的姑娘都显得太过于年幼了。 哪来的这么多小姑娘? 而且还能有所谓的鲜品,证明起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渠道,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小姑娘。 割掉舌头。 想必更多的是为了不让这些小姑娘乱说,不让人知道她们是打哪儿来的? 张天天忽然问道:“你们有谁会写字吗?” 不出所料。 五个小姑娘全都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张天天沉默了半晌,似是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冷冷笑道:“真是行啊,他当初卖假药还得卖完就跑,怕被人找上门,就像个窜街老鼠到处祸害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生意都做这么大了,祸害人都不用换地方了。”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感慨之后,张天天看向了一直没说过话,沉默到犹如空气似的徐年:“徐哥,这卖假药的能在天水城建起西丰楼,背后多半是有靠山。” “我杀他不难,方式也有很多种,但却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道门七品境,如今当然早就看出你境界比七品境更高,但我也一直没问过你具体是什么境界有多厉害,眼下不知会有什么等着我……” 徐年哪里听不出来张天天是什么意思,他打断了张天天,沉声说道:“无妨,就算他是天水谢家的人,你想怎么杀他就怎么杀,最不济就是杀了他后我们大概没法在这里闲逛了而已。” “在这天水城,如果我要带你走,应该是没人拦得下来。” 天水城里除了大焱朝廷,最不好惹的就是天水谢家。 但是徐年在京城就已经惹过天水谢家了。 结果怎么样? 天水谢家的储物法宝云水玉佩如今都在徐年的腰间坠着呢。 至于朝廷…… 如果说胥华呈的背后真是大焱朝廷,在大焱朝廷里一人之下张首辅不可能不知道张天天拿到地址后会要来杀胥华呈,那么不出所料的话,张首辅应当会抚平后续风波。 如若不然,张首辅难道还能亲手把张天天推到大焱朝廷的对立面? 要是张天天都能成了大焱朝廷的通缉犯,定期还要去给大焱皇帝调理身体固本培元的张槐谷得是什么想法? 所以,徐年让张天天尽管放开了手脚。 毕竟他看到呈上来的所谓特色哑菜之后,虽然一言不发,但心里也烦躁得很。 憋着一股火。 这些小姑娘如果在他前世,当前人生阶段的最大担忧应该就只是升学考试的成绩怎么样,每日里的烦恼与忧愁都不过是看了一场新上映的电影和排队买到的奶茶够不够好喝。 但此时此刻,她们却只能是菜单末尾的一道菜。 任人品尝。 张天天像是吃糖丸一样,抛了一粒白鹿丸进肚,喝了一口酒,然后随意地扒了几口菜,最后抓起螃蟹。 去壳,挑肉,吃黄。 然后倏地就把酒杯往地上一摔。 勃然大怒。 “我呸!这螃蟹做的什么东西?” 第189章 借题螃蟹 一直按照胥爷的吩咐,在关注着张天天有何动静的梁小二,一听到院子里传出来摔杯的声响,连忙走了进去,尽到店小二的职责,问一问是哪里让客人不满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先是被张天天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我都说了,别的菜可以不计较,但这螃蟹要做好!” “可你们这做的是什么?” “我还不如自个儿去河里抓螃蟹,蒸熟了沾点醋,都比你这能下口!” 不应该啊,这又不是自家厨子做的螃蟹。 食在鲜的螃蟹,放眼整个天水城都是公认的一绝。 怎么会难吃? 故意找茬还是借题发挥? 难道真是给胥爷猜中了,这自京城远道而来的女客来西丰楼不只是玩,而是另有所图?梁小二扫了眼桌上,看到那些加过料的菜肴已经有不少动过了筷子,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 管你有什么目的。 吃都吃了,还能如何? 心中算盘打得利落,梁小二表面上却是微微欠身赔着笑脸,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在他眼里活脱脱是个任性刁蛮大小姐的张天天一拍桌子,把早就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五个小姑娘都吓了一跳。 只听她呛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找茬?” 难道不是? 梁小二心中腹诽,喉咙里冒出来的却是一声:“没、没有……” 后半句话还没出来。 张天天扬手一砸。 梁小二哎呦一声,额头一疼。 被硬物砸了脑袋。 他妈的,这也太蹬鼻子上脸了,说一两句得了,还打起人了? 等药性发作,我倒要看你到时候会怎么叫…… 叫…… 梁小二又不是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赔着笑脸却被砸了脑袋心里也有火气,但他这股火还没来得及冲上脸,突然注意到砸到自己脑门上后掉在地上的硬物。 竟然是几锭金子! 砸到头上挺疼,证明分量都不轻。 张天天指了指地上的金子,冷笑道:“这些金子用来结账够了?先给你结清了,好要你知道我又不差这点钱,犯得着在这里找茬吗?” “我来你们这西丰楼来玩,是为了来寻开心,但你这螃蟹让我吃得不开心了!” “你听明白了吗?” 实话实说,梁小二没太听明白。 而且也不知道是刚被砸了脑袋,还是因为金子太晃眼,又或者是张天天的气势太强,他此刻有些发懵了,感觉一个头得有两个大。 “这个、我……要不客人您看这样行不行,可能是厨子一时疏忽,这盘螃蟹没做好,我给您换一盘新的?” 食在鲜的厨子也是人。 是人就会失手。 说不定就只是食在鲜的厨子失手了,做出来的这盘螃蟹不好吃? 梁小二甚至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张天天敲了敲桌子,一脸不爽:“换什么换?换了盘新的,我的心情就能回来了吗?说了螃蟹要做好,可你们这端上来的是什么!是给人吃的吗?来,你自己来尝尝——” 尝? 梁小二犹豫了一下,不过再一想反正是助兴的玩意儿,大不了尝完自己也玩个尽兴就是了,又亏不了什么,况且这也要考虑到剂量,只是一两口未必有什么作用。 尝尝就尝尝。 只是梁小二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要尝一下这螃蟹究竟是难吃到了什么地步,结果手都还没碰到螃蟹呢,却听见难伺候的京城女客又在嚷嚷了。 “算了!你说我跟你一个店小二在这里吵什么?没点意思,你去把你们老板叫过来,让他来尝尝这螃蟹是有多难吃!看谁吃了这么难吃的螃蟹,能不发火?” 一道清蒸螃蟹,做的再糟糕,又能难吃到什么地步? 至于这么大火? 带着满腹疑惑,梁小二又去见了胥爷 尽管他在店里的地位远不是一个跑堂小二能比拟的,但说到底也只是胥爷的狗腿子,这种随手能拿几锭金子砸人的大主顾该如何对待,还是让胥爷亲自拿主意比较好。 此时,胥爷把情调到了浓时,刚解衣提枪欲上阵。 一阵敲门声又打断了他。 “又是谁啊?” 胥爷骂骂咧咧地看了眼床上泫然欲泣却哭不出声的小姑娘,随手提起裤子,往自己身上套了件衣服,往外喝了声。 “自己滚进来,麻溜地说清楚又是什么事。” 推门而入的梁小二知道自己搅了胥爷的兴致,也不敢啰嗦什么,直截了当地把由一道清蒸螃蟹引起的不满说了一遍。 刚开始胥爷听着还老大不满,为了同一个客人打断他两次,这梁小二办事怎么这么没主见? 可当听到张天天随手几锭金子砸在了梁小二的脑门上,胥爷皱起了眉头,脸上没有了被搅掉兴致的不满,取而代之的郑重之色。 竟然这么有钱? 胥华呈沉思片刻:“你且先说说看,你自己觉得她是来玩的,还是来找事的?” “胥爷,这小的不就是拿不准,才来找您拿个主意。” “你随便说说就行,我自会判断。” “这……我只是觉得这位客人是真的难伺候,丁点不乐意就大发雷霆,螃蟹不好吃就摔了杯子,这点倒是像某些高墙大户里出来的人,娇生惯养习惯了,容不得半点不顺心。” 梁小二说着,把那几锭和他脑袋亲密接触过的金子拿了出来。 金子表面都多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再就是,至少这金子小的已经试过了,都是真金。” 这么几锭分量十足的金子,别说是随手砸出来了,换成普通人就算是把亲朋好友借了个遍都很难凑得出来。 那难伺候的女客是不是借机生事暂且不管,指定是大有来头。 胥华呈沉吟片刻,沉声问道:“漕帮的窦江流舵主昨日在咱们这里留宿品尝了哑菜,现在是不是还没走呢?” “是的,窦舵主昨夜尽了兴,刚刚才醒,我才吩咐了厨房做一桌子菜,打算给窦大人送去。” “你这事做的妥帖。” 胥华呈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了身得体的衣服穿戴整体,梁小二殷勤地主动上前为其整理衣服边角时,听到胥爷问道。 “他们点的菜呢?加过料,他们吃了吗?” 第190章 哪有人吃螃蟹不吃蟹壳 “虽然没亲眼看到入嘴,但好几道菜都已经动过了筷子,应当是吃了些的。” “那好,等下我去见见她们。” 为什么要等? 等药生效。 穿戴整齐后,胥华呈看了眼因为害怕缩到床角又不敢出任何动静的小姑娘,不耐地挥了挥手,让梁小二把这从漕帮的船上下来,到了天水城还没几天的鲜品暂且先关回专门放哑菜的仓库里面。 他自己也估摸着时间,觉得药效差不多已经开始发挥之后,方才动身去见一见那位能拿金子砸人的京城女客。 进了院子。 却没有胥华呈预想中的衣衫不整处处春光的靡靡场面,一对男女坐着,男的面无表情,女的还在伸筷子夹菜。 但却只是吃喝,没有玩乐。 总价要三百两白银的五道哑菜只是站在旁边,连那单薄到透着肌肤色泽的衣衫都还没褪掉。 这就好比吃螃蟹。 壳都不剥,吃什么呢? 明显没被品尝过五道哑菜引起了胥华呈的警觉,而且照理说药效也该发作了,他们应该像是饥肠辘辘之人见到一顿丰盛大餐,迫不及待地上去品尝才对。 是梁小二加的剂量没够? 还是吃的不够多? 不过这女客现在都还在伸筷子,应当很快就要有反应了。 胥华呈心中思索,然后脸上笑了笑,就像是和气生财的寻常店铺老板那样拱了拱手,张天天冷冷地问道:“你就是这儿的老板?” “是的,在下胥华呈,招待不周还请客人见谅。” 胥华呈看了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五个小姑娘,呵呵一笑:“请问客人是对这些哑菜有什么不满意吗?似乎都没有动过……” 话音都还没落,张天天猛地把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摔,些许菜汁飞溅到了胥华呈的身上。 刚换的一身得体衣服,这一个照面就变得不太得体了。 张天天怒道:“本来只是肚子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玩,现在是憋了一肚子火,还玩什么玩?你自己尝尝你们这儿的清蒸螃蟹,做的是什么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胥华呈顶着张笑脸,话还没上两句就挨了一顿好骂,难怪梁小二要说这人难伺候了。 至于这螃蟹…… 食在鲜的清蒸螃蟹,天水城里的一绝,有这么不堪入口吗? 胥华呈知道这道清蒸螃蟹是哪儿来的,至于加在其中的助兴佐料,梁小二都可以不在意,他作为西丰楼的老板更是不担心无处尽兴。 当着张天天和徐年的面,胥华呈拆掉一只螃蟹吃下。 尝了个滋味。 肉质紧实弹嫩,鲜味中透露着丝丝清甜,膏质饱满流油,入口入喉没有丝毫腥味。 不愧是食在鲜的螃蟹,难怪会声名远播。 虽然自己这西丰楼主要的入账都是哑菜而不是螃蟹,但不可否认自己这里的厨子做螃蟹,比起食在鲜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尝也尝了,胥华呈尝不出什么问题,在张天天明显不善的目光之下,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不瞒客人,为了让客人满意,这道螃蟹其实是从食在鲜买来的。” “食在鲜做的螃蟹,在我们天水城算是一绝了,应当鲜少有人能出其右。” “这盘螃蟹,我已经尝了,也是觉得肉质鲜美膏油适口,称得上美味。” “实在不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客人的口味?” 如果是来玩的,应当不会太在乎这吃的东西是不是西丰楼的厨子做出来的,如果真的是对一道清蒸螃蟹斤斤计较败了兴致,那么食在鲜的招牌至少在这天水城也够响亮了。 所以,胥华呈坦白了这道螃蟹的来历,试一试张天天究竟是几个意思。 “这螃蟹就叫一绝了?你们天水城的人是不是都不会吃螃蟹啊!吃螃蟹难道就是吃肉和膏吗?” 张天天这一问,把胥华呈都问不会了。 不吃肉和膏。 还能吃什么? 蟹壳吗? 张天天却依旧是一副煞有其事的神情,继续说道:“当然是吃壳啊,酥脆到恰到好处的螃蟹壳沾着醋,在口里一嚼就发出嘎嘣脆的响声,这才是评判一道螃蟹好不好吃的精髓!” “看看这螃蟹的蟹壳,能吃吗?” “你要不要吃吃看?” 吃螃蟹要吃壳的一番高论出来,徐年都忍不住侧目看了张天天一眼。 这丫头要是在前世,无中生有张口就来的本事,进能在演艺圈风生水起,退也可当个网上冲浪的弄潮儿,指不定还能捞到个专家大师之类的名誉头衔。 胥华呈看了看无处下嘴的蟹壳,实在不知道这玩意儿要怎么下肚,切身体会到了梁小二面对张天天时的懵逼。 这说的是真的吗? 难道京城流行吃螃蟹重点在吃壳,只讲究肉质鲜美和油膏饱满,是他少见多怪,跟不上盛行京城的风雅了? 可是胥华呈毕竟不是梁小二。 见过更多世面。 尤其是自己就是这西丰楼的老板,底气更足。 很快就反应过来尽管张天天说的再煞有其事,也掩盖不了她这番吃螃蟹重在蟹壳嘎嘣脆的论调有多不着调。 就算胥华呈见识浅了,但天水城又不是什么不通人烟的偏远小城,不说什么走马上任的朝廷官差里有多少去过京城甚至就来自京城。 就说这天水谢家。 家传比国祚都久远的世家,总不会不知道京城吃蟹的风雅? 坊间流传谢家家主喜食螃蟹,逢年过节的筵席上都缺不了一道螃蟹,而食在鲜的螃蟹可是深得其心,曾经还出过重金想把食在鲜的大厨聘为家厨。 所以说,吃螃蟹怎么可能吃蟹壳? 这就是在找茬! 意识到这一点,胥华呈便换了副脸色,不再是和气生财的笑脸。 哼了一声,挺直了腰。 “原来如此,吃螃蟹竟是要吃壳……呵,看来不知我们这西丰楼是何处碍着姑娘的眼,要找上门来消遣我们?” 张天天挑了下眉:“呦,看出来了?” 胥华呈冷声说道:“姑娘有话大可以直说,何必牵强附会的找茬呢?我西丰楼奉行和气生财,有什么碍着姑娘的地方,你大可以说上一声,我们互相行个方便,难道不比现在好看?” “行个方便?行啊。” 张天天笑着,指了指早已不知所措的五个小姑娘。 “你们这儿的哑菜我看着不顺眼,先撤了再谈其他,你觉得怎么样?” 第191章 做皮肉生意也能做善事 已经今非昔比的胥华呈扫了一眼在院子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五道哑菜,深陷泥潭中的小女孩们蜷缩着手脚,她们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今更不敢出半点动静。 在这位胥爷冷淡的眸光下,深知他是什么人的五个小姑娘害怕到瑟瑟发抖。 “姑娘背后难道是哪间青楼?眺春阁,还是宜清楼?不过我这里几道上不得台面的哑菜,应该也碍不着花魁和名人士子们赏花弄月,何至于咄咄逼人呢。” 胥华呈完全没有认出张天天是何许人也,听到张天天是对他这儿的哑菜生意有意见,第一反应是遇上了同行。 所谓同行是冤家。 至于什么听了他胥华呈的大名不远万里从京城赶来的女客,恐怕根本就只是扯谎瞎掰出来的一个身份而已。 眺春阁和宜清楼都是天水城最好的青楼,比起他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一天下来几百上千两白银进账,那些个有当红花魁坐镇的青楼,才真的是日进斗金。 如果张天天背后是这两家之一,能有随手砸出金子的丰厚财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就如胥华呈自己说的,他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捞点偏门而已,如何比得上光明正大经营起来的销金窟呢? 相互间的利益冲突有是有,但怎么也没到容不下的地步,何至于上门找茬。 况且他背后又不是没有靠山,这哑菜生意也不是新做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在天水城内相安无事了这么久,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冲突,怎么会突然发难呢? 张天天抱着双臂,精致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眸里满是嘲弄:“猜的不错啊,继续猜,不过我都说我是京城来的了,你怎么不猜我是烟柳河来的呢?” 玉京城里的烟柳河,那条河里流淌着的都不是水,而是如流水般的金银。 作为大焱最具名的风月场地之一,胥华呈就算远在天水城,做着仅仅是都不能明牌的皮肉生意,也听闻过那条河上的风光。 同在天水城里的青楼还存在着些许同行间躲不开的利益冲突,但远在京城的烟柳河,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西丰楼里的几道哑菜? 无稽之谈。 胥华呈还不至于把张天天这句用来嘲讽他的话当真,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姑娘不是做着这一行当,这又是何必来砸场子?” 张天天冷笑道:“胥老板就没想过,我们两人是一腔热血,见不得这些姑娘家受你欺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倒有那么点可能。 江湖侠士就如韭菜,割了一茬总是会再冒出一茬。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许满怀侠气的少男少女一心想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一头闯进了江湖的风雨之中。 但是这些心比天高的年轻人,结局不是命比纸薄就是逐渐麻木。 只是这若真是初入江湖闯荡的女侠,随手就能用金子砸人,来头怕是不小。 胥华呈细细想着,如果这是有来头的女侠,要么化解干戈,不要让这场冲突爆发,你继续走你的江湖路,我还在这楼里卖着哑菜。 要么……可就得做绝了。 不要留下什么手尾,免得将来某一日招来报复。 胥华呈思索至此,拱手见礼微微笑着说道:“失敬,原来是位女侠,不知如何称呼?” 有些名号和姓氏如雷贯耳。 只要报出来,就等于是亮明了身份。 张天天抬了抬眼眸,忽然笑着说道:“张天天。” “原来是张女侠,久仰了。” 十句久仰,九句是客套。 胥华呈这句久仰明显就是客套。 他才没听说过张天天这么一个名字。 也浑然不记得在他还未曾拥有西丰楼,没有卖上什么特色哑菜的时候,在那些走街窜巷兜售假药的日子里,把假药卖给过一个叫张天天的小女孩。 那时他只管赚钱,连他人性命都不顾,哪会去记一个被他骗了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此时的胥华呈也只是沉吟了片刻,徐徐说道:“张女侠有一颗侠义之心,这是天下间的幸事,然而张女侠一颗好心可不能办了坏事。” 这种初入江湖行侠仗义的少男少女。 就得捧着。 捧得越高,架得越高,才越好哄骗过去。 “办什么坏事?” 张天天的疑问在胥华呈的意料之中,这是个好的开头,已经落入了自己的节奏里面。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女侠只见这些小姑娘在我这里做着不入流的皮肉生意,可曾知道她们都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如果没有我,她们大抵不是饿死街头就是曝尸野外。” “但在我这里,至少我还可能管他们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不至于活不下去。” 张天天似是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那她们的舌头?” “唉,在来我这里之前,她们就已经是这样了。” “当真?”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个鬼。 管他们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倒是难得的一句真话,但也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只给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多了都是浪费。 但是胥华呈表现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那副神色还恰到好处藏着点悲伤。 他看了眼从头到尾没敢发出过一点动静的五个小姑娘,轻声说道:“张女侠若是不信,何不问问她们?她们虽然开不了口,但是点头或是摇头,总是能的。” 点头?摇头? 都不用张天天问,最懂事,皮肤最白皙,被列为珍品哑菜的小姑娘已经率先点了点头。 点的非常用力。 生怕现在用的力气小了,之后回馈到她身上的力度就会变大。 有了她的表率。 其他四个小姑娘也有样学样,有个鲜品哑菜的小姑娘茫然无措,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还是另一个鲜品小姑娘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提醒她一头。 胥华呈满意地笑了笑:“张女侠你看,我没骗你?” 这么一套忽悠下来,张天天像是被忽悠住了,一拍脑袋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所以其实你还是在做善事咯?” “没有你,她们就难逃一死?” 这就信了? 呵。 这种涉世未深又要闯江湖的小姑娘,还真是好骗。 化干戈有望,胥华呈悄然松了口气,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都是些皮肉生意,不敢说是什么善事,只不过我就是做这一行的人,不做这个又能去做什么呢?” “我如果开的是布坊,倒是不介意让她们学着织布糊口,但可惜我也没这个能力。” “诚然我不否认我在用她们赚钱,但至少我在赚钱的同时,也给了她们一条生路不是吗?虽然不光鲜,不入流,上不了台面,但这至少能让她们活下去。” 张天天皱着眉头抿着唇,就像是没出过门的小姑娘被世事艰难与复杂震撼到了。 她咬着下唇:“照你这么说,你把她们当做哑菜卖给客人,其实是在救她们,我想救她们出去,其实是在害她们?” “不至于此,张女侠也是一番好心,只不过是用错了地方……” 胥华呈正要再捧两句,忽然注意到张天天神情当中的嘲讽不仅没有变成羞愧,反而愈发浓郁了。 我是在骗她。 可她……也在耍我? 胥华呈心下猛地一沉,意识到张天天根本没信,恐怕这番话在其眼里,就像是在看猴子学人般滑稽,不过他看了看桌上那些已经被动过的菜肴,觉得横竖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所以也没有挑明,甘愿蒙在鼓里当个猴,继续磨着嘴皮子。 在胥华呈的预料之中,随着他用口水换来时间推移,这位初入江湖的女侠应该逐渐感觉到身体发烫。 然后面色潮红,难以控制春心浮动。 并且她那位从头到尾只是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的同伴若是动过筷子,也该变得呼吸急促,最后难以自持。 就像是天雷勾地火。 哪还有闲心在这里和拉扯什么哑菜该不该卖? 他再很懂事的适时告辞,把这院子里的私密空间留给二位与五道哑菜共处,到时候调教过的哑菜也知道该怎么献上自身,最后等两人自己都品尝过了,哪还有立场来指责他呢? 至于下药什么的。 便说是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助兴,无心之过糊弄过去便是了。 木已成舟,还能咋样呢? 若是那女侠自矜名声,更是该藏着掖着不会闹大。 唯一可惜的是,如果要这样化干戈,胥华呈顾忌张女侠背后的势力,就没法亲自参与进去,共同尽兴了。 别的不说。 这女侠就如梁小二说的一样,挺是水灵。 比楼里最好的哑菜都好看不少。 不过这一看就是初入江湖,不然风吹日晒没,除非有什么驻颜秘术,哪来这么水润的脸蛋? 原本的算盘,是这样打响的。 可是胥华呈口水都快说干了,却发现张天天只是笑看着他,什么潮红,什么春心浮动,半点都不见踪影,只有笑容里夹杂的冷意和嘲讽。 就像是架在火炉上的一味药汤,越熬越浓。 怎会这样? 如果说她那不吭声的同伴没下筷子,但她明明吃了不少,怎么会没反应? 难道是梁小二成事不足,其实忘了加料? 胥华呈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他卖哑菜,是为了这些走投无路的小姑娘们好,张天天反而抬了抬下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说了呢?” 我还等着听你能编出什么理由来呢。 胥华呈悠悠叹了口气,就仿佛他也不愿如此,为化干戈做着最后的努力:“唉,张女侠,你走你的江湖,我做我的皮肉生意,互不干扰多好?” “你要说是看不惯我这儿的哑菜。” “那么,有些个世家望族里的美人盂,流落于街头巷尾采生折割的乞儿,难道就不碍着你的眼了吗?” 对于这番话,张天天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道:“嗯嗯,你说的真好,继续说。” 继续说。 你继续看我浪费口水是? 眼见这张女侠为何有恃无恐,胥华呈心中隐隐竟有了些许不安,难道拖到现在,不止他在等菜肴里加的料发挥出药性,这人也在等着什么? 另有援手? “别自己吓自己,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会来。” 张天天看穿了胥华呈的内心,冷笑道:“而且你也别指望你加在菜里的那点东西了。” 这点玩意儿除了影响滋味,比你以前卖的假药也不见能多出几分药效,要不要我给你个配方子,改进一下?” 在她面前下药。 和跑到有鹿书院显摆诗词文章差不太多。 都只会是献丑了 胥华呈面色一沉,竟然连他以前卖假药都知道,这就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看不惯了,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神情阴翳:“既然张女侠调查过我,就应当知道我与漕帮关系紧密,这也无所谓吗?” “哇哦,漕帮啊?这可是庞然大物呢,听说陈家幼虎都碍于漕帮的权势不敢咬人,我一介女侠,可真是怕死了呢。” 张天天拍着胸口说着害怕,挑动的眉头弯起的嘴角,突出一个阴阳怪气。 张首辅的信里没说胥华呈是谁的人,和哪方势力有染,但不管是他和漕帮的关系是自吹自擂还是确有其事,都无所谓。 张天天看了眼那盘螃蟹。 胥华呈已经吃了一只,剩下没人吃的螃蟹壳。 “可惜,今日我就是要你死,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这番有些许不敬天子的话,已经是摆明了车马。 化干戈不行,那就只能做绝了。 “哈哈哈,姑娘你或许是在家里当大小姐当惯了,真以为出了家门到了这江湖上做女侠,也能事事如你所愿,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胥华呈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如果张天天另有什么人接应,他或许还投鼠忌器不好把事情做绝,但既然就这么两个人。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个年纪轻轻的家伙,脑子里只有侠气,却不掂掂自己有几钱几两。 就这也敢在我的地盘里撕破脸? 胥华呈回头向外,高声呼喊。 “窦老哥,还请帮在下一个忙。” 第192章 以境压人 随着胥华呈的高声呼喊。 院门被推开。 一个精壮健硕的大汉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他留宿此地睡醒后又回味了一番哑菜,眼下刚又尽了一番兴致,还有点乏。 打了个哈欠。 然后看到了和他中间隔着满桌菜肴的张天天,忽地咧嘴一乐。 “胥老板,这小妞看着不错啊,送我玩玩?” 胥华呈笑着答道:“窦老哥哪里的话,你拿下她,她就是你的,哪里用得着我送。” “哈哈,也对,那我到时候借胥老板这地方一用,再来两道哑菜助兴,胥老板不会介意?” “只要窦舵主开心,做兄弟的自然也开心。” 窦江流,漕帮的舵主之一。 秉性如何姑且不论。 要替漕帮坐镇一地,平着江河之上的风波浪涌,首先这实力必须要有,差一点都不行。 会被浪打翻。 漕帮的每一个舵主,最少都是六品境,每一个都是实实在在的高手,这才能压住那些南来北往要过江的草莽与蛟蛇。 这看不惯哑菜的女侠和她同伴都太年轻了,显然没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哪怕是那潜龙榜上的人,今日也只能是有来无回了! 窦舵主活动了两下筋骨,骨骼发出噼啪地响声。 气血鼓动成浪潮。 压了过去。 眼见窦舵主毫不啰嗦地出手了,胥华呈狞笑一声,几乎已经看到那初入江湖的女侠在绝对的境界差距下被压到喘不过气,然后渐渐不支,只能屈辱地跪伏在地任人施为。 江湖这地方,侠肝义胆有什么用呢? 也不看看多少满怀热血的少侠,在江湖里面不是搅动风雨,而是淋了一身风雨凉透了心,再不济就是如这女侠一般,一个浪潮打过来就只能沉入江湖底下,再不见倩影。 可是。 胥华呈等啊等,也没等到张天天有半点异样。 她依旧看着胥华呈。 依旧笑着。 依旧满是嘲弄。 怎么回事? 胥华呈皱了皱眉头,却突然看到陪同女侠一起,未曾吭声的青年伸出手。 屈指向下。 在桌上轻轻一敲。 “砰。” 清脆。 几乎是同一时间,胥华呈旁边也传来了一声。 “砰!” 沉闷。 胥华呈愕然转头。 看到他所仰仗的武道强者。 震得住江河浪潮暗涌的漕帮舵主。 身体抖如筛糠,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毫无迟滞地扑通一下,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血水从口鼻之间溢了出来,鲜红刺目。 该说是不愧是六品武夫吗? 这膝盖一砸,还在地上砸出了两个坑。 就如胥华呈想的一样,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确实会被压到喘不过气。 只不过被简简单单压垮掉的并非是他以为初入江湖的女侠,而是在江湖上也算成名已久能搅和一地风雨的窦江流而已。 甚至还不止是喘不过气。 道门大真人以天地之势压下来,窦江流可不仅仅是膝盖承受不住,猝不及防之下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破损,所以鲜血才会从口鼻之中涌出来。 徐年抬眸,看了窦江流一眼。 窦江流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出混合着脏器碎片的鲜血,身体一歪倒地不醒。 生死不知。 徐年微微转头,清冷的眸光落在了胥华呈的身上。 彻骨的寒意爬上了胥华呈脊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这特么哪里是什么初入江湖的侠客? 能轻轻一弹指摆平窦江流,这至少也是过江龙! 至少也得是五品? 甚至是四品? 胥华呈修行天赋极其平庸,发家之后靠着丹药才喂出个武夫八品而已,所以对境界判断也不太准确,但他至少知道无论是四品还是五品,这都是天下有数的绝世强者。 怎么偏偏给自己遇上了? 而且他明显还是陪这叫张天天的女侠来的,那这女侠又得是什么来头? “徐哥,胥华呈交给我,你别杀他。” 听到张天天这么一句话,尽管徐年其实知道张天天要亲手报仇所以他连对胥华呈动手的念头都没有,但胥华呈却已经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个响亮。 “好汉饶命,我以后再也不……” 胥华呈求饶的话才说了半句,张天天打断道:“你还有半个时辰,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浪费在注定无功的求饶上,而是赶紧去找人,找一找这天水城还有谁能救你。” 半……半个时辰? 什么意思? 是说半个时辰之后才下杀手吗? 胥华呈一愣,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感觉到鼻腔里流淌出来了些温热之感,他抬手一抹,赫然看见掌心一片血迹,还都是不正常的暗红色! 因为有过那段卖假药的经历,胥华呈也略通些药理,比如西丰楼里用来助兴的佐料,就是他自己结合一些现有的方子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 这使得他意识到自己是中毒了。 可是…… 什么时候中的毒? 胥华呈猛然抬头,看到桌上那盘被他尝过的清蒸螃蟹,忽然瞳孔骤然一震,他只以为螃蟹会有自己的助兴佐料,怎么想得到还有其他人也在里头加了料? 情绪激动之下,顿时喉咙一甜,猛然吐出了一口发黑的鲜血。 不见半点鲜血应有的红色。 如同燃烧殆尽的灰。 “哇哦,别激动啊,吐血这么厉害,我估计你连半个时辰都撑不到了啊。” 张天天笑容很开心。 也很冷。 “别这么瞪着我呀,这可是沸血散,不过你也别怕,我把剂量控制得很好,说了你还能活半个时辰,就不会只活上一时半刻……呃,当然,你要是继续气坏了身体继续吐血导致中年早逝,就不关我的事啦。” “虽然呢,这沸血散不算是无解之毒,不过你那些假药肯定是解不了,我劝你你快点去找找这天水城有谁愿意帮你解毒。” “顺便一提,我身上倒是有解药,不过你凭什么让我帮你解呢?” 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去找人求救? 胥华呈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他很想勃然大怒和张天天拼了这条姓命不要,但是求生本能却牢牢占据着上风支配了身体。 既然人家放他求救,那他凭什么不去找活路呢? 偌大个天水城。 除了漕帮,也还有衙门和世家。 难道还能让这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所欲为? 第193章 找条活路 把哑菜关回仓库,梁小二例行调教了一番哑菜,最后没忍住自己也尝了一次,虽然不敢用掉价值一百两白银的鲜品,但珍品的滋味也是极好。 梁小二穿好裤子,看都不看一眼已经调教到懂得自己收拾的小姑娘,把关着全部哑菜的房门重新上锁,他还拽了两下门锁,确保无误。 这些可都是摇钱树,不能给跑了。 “也不知道胥爷那边怎么样了?” 想到如果胥爷和京城女客没谈拢,或是谈得太好以至于宾主尽欢,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参与进去,最不济也能饱个眼福,于是梁小二晃着步子,就往那间院子走去。 才刚刚到了门口。 梁小二正要推门,院门却砰地一下就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一道满脸是血的肥胖身影冲了出来。 撞了梁小二一个趔趄。 梁小二肚子里的脏话下意识就要喷出口,前半句都已经冲出嗓子眼里了,忽地看清了那张脸。 “你他妈没长眼……胥、胥爷?” 着急找人救命的胥华呈哪里顾得上这平日里还算得力的属下,头都不回地拼命往外冲,毕竟他现在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性命正在流逝。 犹如风中残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梁小二满脑门都是问号,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就看到被胥爷撞开的院门里面,那位难伺候的京城女客和她沉默无言的男伴也走了出来。 男客看了他一眼,语调冷淡:“这人怎么办?” 女客则是看都没看他一眼,挥了挥手:“随便,除了胥华呈,其他人徐哥你开心就好。” 听到这么两句对话,梁小二猛然醒悟过来,但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倏然感觉整片天地都压了下来。 不似漕帮舵主窦江流好歹有六品修为,还有跪地这么一个中间环节。 西丰楼名义上的店小二,实际上协助着胥华呈料理着那些哑菜的梁小二,猝然间就失去了全部意识,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 如今的天水城,有谁能庇护自己呢? 说来也是可笑,做着见不得光的皮肉生意,但是在这生死危机的关头,胥华呈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大焱朝廷。 他能在食楼里卖那不合规矩的哑菜,除了和漕帮关系紧密受其庇护,在天水城的衙门里面自然也是有过打点,况且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城中杀人。 这次又不是他犯错,而是对方违反了大焱律法! 官府。 理应站在自己这边? 可是当胥华呈拖着满身肥肉,累得喘气不过来又咳了些黑血出来,好不容易跑到了天水城的衙门,却惊恐地发现平日里总是敞开大门的衙门,今日竟然是门户紧闭。 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救命啊,我、我要报案……救、救命啊!有人在城中行凶杀人,大人们救救草民啊……” 胥华呈连续喊了几声。 紧闭的大门后面却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衙门里面没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又不是什么小县里头麻雀大小的衙门,这里可是一郡之首的天水城,这扇大门后头平日里那么多匆匆忙忙的脚步,总不能是全赶在这一天告病了? 胥华呈看了眼衙门前的鸣冤鼓。 按照大焱律,这鸣冤鼓可不能随便敲,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杖责五十,若是所告不实则杖责一百。 而且击鼓者也会一同受到调查,查明清白。 胥华呈经的起查吗? 但是击鼓,他只是可能会死,但不击鼓,他连今天的太阳落山都看不到! “咚咚咚——” 胥华呈拿起沉重的鼓槌,用力全身力气一下一下敲在鼓上。 鼓响必有回应。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衙门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只见几个捕快走了出来。 胥华呈大喜过望。 “救、救命啊……大人你们看我这血,有人下毒啊!要杀我!” 可是这几个捕快只是默默扫了满脸是血的胥华呈一眼,问也不问就走到鸣冤鼓旁缓缓蹲下,然后几个人合力把沉甸甸的鸣冤鼓抬了起来,往衙门里走。 胥华呈顿时看傻了眼。 还有这种操作? 他连忙抓住其中一名捕快的肩膀,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程班头!你不认得我了吗?十日前你才在我那西丰楼里吃喝玩乐,我一文钱都没收你……你,你现在装看不到我?” 那被抓住肩膀的捕快亡魂皆冒,豆大的汗珠一瞬间就从脸上冒了出来。 他厉声喝道:“滚蛋!你……我晓得你是那西丰楼的老板,但、但我何时去你那里吃喝不给钱?你莫要病急乱投医,胡乱把我拖下水!” 胥华呈懵了。 他是什么人? 和漕帮舵主窦江流都能称兄道弟,这么一个小小的班头,连官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小吏,要不是这程班头正好负责西丰楼那片区域,他都不会睁眼看一眼,更别说是请到自己楼里白吃白玩了。 平日里这程班头也还懂事,虽然得了便宜但也摆得正自己位置。 可是今日这是什么了? 竟然划清界限! 胥华呈莫名很是委屈,他又不是要程班头作奸犯科,明明是那张女侠要杀他,触犯大焱律的是张女侠,衙门应当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才对,怎么反而是让他滚蛋。 大抵是吃人嘴短,连吃带玩都是哪儿都软,又或者是担心胥华呈继续纠缠闹得不可开交,程班头在关上大门前最终还是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给胥华呈透露了一个消息。 “先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但今日闭门是郡守大人下的令,不管你今日有多少冤屈,在这里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胥爷……胥老板,你去其他地方找人帮忙。” 搬走了鸣冤鼓,大门缓缓合上。 去其他地方? 胥华呈咬了咬牙,扭头朝着另一个地方跑去。 在这天水城,如果说一件事情大焱官府都袖手旁观了,那谁还有可能站出来呢? 只有谢家。 第194章 人之将死 虽然胥华呈不够格入谢家的眼。 但是他和窦江流称兄道弟,而漕帮和天水谢家合作密切,窦江流还带着他赴过谢家宴会。 算起来也是攀得上关系了。 哪怕谢家浑不在乎这层攀上来的关系,窦老哥的死活他们总要顾忌一下? 漕帮一位舵主在天水城死活不知,和漕帮合作密切的天水谢家不闻不问肯定说不过去,自己只要去谢家通风报信告知窦老哥出事了。 到时候谢家去救窦老哥,顺手不救把自己也救下来了? 在跑去谢家的路上,胥华呈是这样说服的自己。 至于这是不是一厢情愿…… 重要吗? 眼下除了去谢家大门前哭一哭,胥华呈难道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作为家传比国祚还绵长的世家,谢家府邸的大门比天水城衙门还要气派,左右镇着两座栩栩如生的龙龟雕像,龙龟主体是用石头雕成,龟壳则是黄澄澄的金子,龙眼则是硕大的青色玉石。 字迹奔放犹如狂草的写着“春和景明”四个字的牌匾之下,已经实实在在累到吐血,犹如一条死狗般的胥华呈正要敲响那扇屹立了数百年的大门。 可是在他的手放上去前,大门就已经徐徐打开了。 一位仪表堂堂气度从容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如此凑巧,就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着某人到来。 见到此人,胥华呈眼睛顿时亮了,急忙喊道:“谢三爷,救、救命啊!我是漕帮舵主窦江流的朋友!窦老哥遭奸人所害,如今生死难料,还请谢三爷为窦老哥做主啊……” 他说着说着,抹着眼泪和血,嗷地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可谓是闻者伤心。 知道的知道他是来谢家求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家杀了他全家又无力报复,只能寄希望于哭倒谢家。 从谢家大门里走出来的中年男子则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世家出身修道有成的“谢三爷”养气功夫自问是不差的,但他前些日子才从京城回到天水,如今看着连哭带嚎上门求救的胥华呈,真的是…… 杀了这头肥猪全家的心都有了! 你自己死就死了,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死了一了百了,可你临死之前非要把这祸水引来我谢家门前,死都要把脏血溅我谢家门上,这是几个意思呢? 天水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瞒得过谢家。 胥华呈都在衙门前击鼓鸣冤,结果鸣冤鼓被搬了进去,谢家当然要弄清楚这是出了什么事情,连代表大焱朝廷的衙门都闭门不出了。 结果这一查。 哦豁。 别人兴许不知道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与俊逸出尘的青年是何方神圣,不久前才走了一趟京城的谢彬堂能不认识吗? 一听到下人汇报胥华呈在衙门喊冤无门后就在朝着谢家跑来,本来还想着悠哉看场热闹的谢彬堂刚喝了一口的茶都喷了出来,赶紧收拾了一下就来大门前等着了。 等谁? 当然不会是等着搭救胥华呈。 如果不是不想令谢家莫名其妙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之中,谢彬堂直想要一剑刺死这该死不死的胥华呈的念头,可就不仅仅是个念头,而是付诸行动了。 “……谢三爷,您……您说句话啊!窦老哥还在等着您去救他呢!” 如果说刚开始见到谢彬堂时是惊喜过头,但胥华呈已经说了这么多,谢彬堂却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却还是继续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看不出这位谢三爷已经不胜其烦了吗? 不。 只是不想松开救命稻草。 哪怕明知道这救不了他的命,但他还能抓住什么呢? 天水城可不是小城。 从西丰楼跑到衙门敲了一通无用的鸣冤鼓,再辗转来到谢家大门前。 半个时辰,已经所剩无几了。 “……呦,胥老板看来这是没找到人救自己啊?” 戏谑的笑容,由远而近。 看到那对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年轻男女,谢彬堂正了正衣冠,两手抱掌向前推去,上半身磬折,在胥华呈惊恐无比的神色中,天水谢家的三爷主动向走过来的俊逸青年见了个礼。 “徐真人,京城一别没想到能在天水城再见,不知等此间事了,谢某可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虽然说,谢家之前和徐年有些不愉快。 不论是谢琼文还是谢彬堂,都在徐年手中吃了亏。 但是这些已经了结过了。 之前谢彬堂认下了这个亏,希望能恩怨两清。 两清之后再相见。 当然是要以礼相待。 倒不是谢家的家风如此淳朴以德报怨,只是当摆在面前的是一位五品强者,换成哪一个世家都会在瞬间变得家风淳朴,牢牢记住结缘远胜过结怨的醒世真理。 只要不是怎么都过不去的生死大劫,那么在五品面前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况且除了这位徐真人外,谢彬堂后来专门打听了才知道,这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也不得了,她爹可不是劳什子御医,给大焱天子治病,那都是红袍太监领着用八抬大轿抬进的宫里。 谢彬堂除非是逆练功法把脑子给练坏了,才会为了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胥华呈,再和这两位结下什么梁子。 他在门口等着。 就是等着徐年和张天天来了,他好能第一时间解释清楚,免得二人误会。 徐年笑了笑,看了眼在沸血散的毒素渗透下已经气若游丝的胥华呈一眼,再看向曾经飞过百槐堂的大门给他“送”来储物法宝的谢彬堂。 他明知故问道:“你要救他吗?” “不熟。” 谢彬堂不假思索说出来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最是凉人心。 胥华呈不仅心凉。 他感觉的到,自己的命也快凉了。 徐年又问:“刚刚听你们还提到了漕帮?” “谢家和漕帮,只是些许生意上的往来而已,不过那舵主窦江流来我谢家赴过宴,若是他的白事摆席,到时候我谢家也需要出席,尽到一份人情。” 胥华呈瘫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他只说窦江流生死难料等着救,这位谢三爷竟然直接跳到吃席了? 谢家的态度也已经明了。 如今……还有谁能救自己呢? 胥华呈咬了咬牙,咽下喉咙间涌出的血腥味:“你……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你们知道我店里卖的那些哑菜是……是从哪里来的吗?” 明明应该是什么威胁的话,但是不知为何,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是满怀畏惧。 张天天挑了挑眉,似乎满不在乎。 胥华呈其实到现在都没想好该不该说出这个秘密,但是现在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更多人听了去,厉声道:“是大皇子!” “那些小姑娘……全都是大皇子卖给我的!” 第195章 其言也祸 胥华呈嘴里这一声大皇子出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谢三爷都吓了一跳,连把胥华呈生吃了的心都有了。 这是能说能听的秘密吗? 如今大焱天子是个什么状况,谁家心里还没个数了,虽然太子迟迟未立,谁也猜不出龙椅上的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但是天子不立太子,下面的人当真半点心思不动? 不可能的。 不论是臣子还是皇子,怎么可能半点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什么智者高见,而是历朝历代更迭的动荡时期,从历史中总结出来的沾满鲜血的覆辙而已。 要问谢家在这场已然不会太远的皇位继承当中支持哪位皇子? 不好意思。 谢家关门自闭,哪个皇子都不想搭理。 天水谢家尽管家传比国祚更长久,但从来都是极力避免和皇位继承扯上关系。 尽管选中一次,或许就此是从龙之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后联姻成为外戚与天子共治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之后呢? 在权力达到顶峰之后又能如何选择? 况且这还是选中了。 如果选错了,那就更是万劫难复。 当年谢家不赞同谢淑华嫁给折冲将军徐世威,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当时镇国公府已经没落,门不当户不对,更是不想过多涉足京城,以免哪一日就被围绕皇权掀起的风暴给卷了进去。 如今在这么个皇位继承已经快要避不过去的敏感时期,骤然从胥华呈嘴里蹦出了大皇子三个字,谢彬堂才会感到惊怒交加。 这都不是把祸水引到门前了,这是把一盆祸水浇在了脑门上! 在天水郡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谢三爷冷着脸,寒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想为了活命,口不择言胡说一通,觉得摆出那位大皇子的名号就唬住人,那我得承认你是吓到我了。” “但你也是做了一个最糟糕的选择!” 胥华呈口鼻都溢出了黑血,但他却咧嘴笑了出来:“谢三爷,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呵呵,只要大皇子知道我说出这个秘密,就算张女侠放过我,大皇子也是会要我死的。” “但是呢,大皇子至少不能现在就要我去死?” “哈!老子反正是死定了的,但是明天死也好过现在死,能多活一个时辰就赚一个时辰,能多活一天就赚一天,但是你们呢?大皇子不会放过说出秘密的我,又会放过听了秘密的你们吗?” 谢彬堂脸色难看,胥华呈在这临死之际吐露出的秘密,不管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报复,的的确确是捅破天了。 他要是早知道会是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出来。 关上大门,不听不闻。 纵然有那么些许可能招来徐年的不满,但风险总不会高过听了这么一个关于大皇子的秘密。 他冷声说道:“你是死了,但你就不为你家人想想吗?本来今日你死就死了,但污蔑大皇子,不怕祸及家人,全家同你一起陪葬?” “哈?家人?谢三爷,您可真是没把我放进过眼里啊,不过这也不奇怪,堂堂谢家何必在乎我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但是我父母早就死了,死在前些年二十年前的那场饥荒里,我活到现在也未娶妻。” “独身一人,烂命一条,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不顾涌出口鼻的黑血,胥华呈得意地放声大笑,就好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岸上的人,也不管对方承不承的住,会不会一同沉进水里。 但他,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看着往日里高不可攀的谢三爷,也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脸色阴晴不定,胥华呈莫名觉得爽快,他啐出一口黑血,继续说道:“谢三爷,为今之计放我一条活路如何?就当是你救了我。” “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继续在见不得光的台面下和大皇子做生意,只要一切照旧,大皇子不会知道我说出了他的秘密,你们也就不用担心被大皇子记住了名字。” 这个提议。 说实话,谢彬堂有些动摇了,他沉声道:“如果杀了你,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大皇子又怎么知道你泼了这些脏水给他?” 污蔑,泼脏水。 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谢三爷自始至终都没在口头上承认胥华呈说的是真话。 “呵呵,这确实,那谢三爷就杀了我。” “看看大皇子是不是如此信任我,相信我会把他的秘密带进黄泉,咳咳咳……至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哈哈,如今我都说了我做了什么,以天水谢家的能耐只要下功夫去查,不至于连天水城里的事情都查不出来?” 胥华呈又咳出了一口黑血。 但他还是在笑。 谢彬堂脸色越黑,他笑的越畅快。 直到。 一道略有疑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来:“真搞不清,你都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笑?是我要杀你,又不是什么谢三爷李四爷,他脸色就算黑成锅底了,关我杀你什么事呢?” 说话的自然是张天天。 胥华呈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的笑意荡然无存,但他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张女侠,你是不是没听清楚?” “我,胥华呈,虽然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但我和大皇子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你杀了我,大皇子能放过你?” “没啊,我听得很清楚,大皇子的名头多响亮啊,可吓死我了。” 张天天拍了拍胸口。 嘴上说着吓死,但挑眉弄眼的神情,看不出半点畏惧,只是偏偏还要说道:“真的,你相信我,我都想放过你了,反正那些小姑娘和我非亲非故,我何必为了管闲事,把自己搭进去呢?” “对啊,能这么想……多好啊,咳咳……张女侠你这么厉害,江湖上能让你弘扬侠气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为难我?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 胥华呈连忙说道。 紧接着,他看到张天天两手一摊,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我是想放过你,但是已经晚了呀。” 第196章 遗祸 “什……什么晚了?” 血都不知道已经吐了几斤的胥华呈没能听懂,面色似是无奈的张天天非常好心地为他解释,就像是大夫在给病人讲解着病情:“当然是你中的毒呀,不然还能是什么?”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你又是大哭又是大笑……唉,我记得我明明有跟你说过不要激动的?” “现在毒素已经渗入你的骨髓之中,我也解不了你的毒啦。” 听到这话,胥华呈怔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口黑血呕了出来,他绝望的神情,就像是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醒来,才发现梦里的噩兆全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你明明说过,可以解……呕——咳咳,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死……你一定是在骗我!” 难以接受,不愿相信。 肥胖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从眼眶中爆出来,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扭曲的面容,在黑色血污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狰狞。 “快!快给我解毒!你、你……别想骗我,我要是死了,大皇子他……呕——” 又是一口黑血呕了出来。 每一次呼吸都已经极为艰难,像是吸入了炽热的火焰,烧灼着不堪重负的脏腑。 在不可避免的死亡面前,不甘而又绝望的胥华呈倏然听到了笑声。 “噗嗤——” 这是实在憋不住了的笑声。 依旧是张天天。 “好啦,算你聪明,我的确是骗你的啦,只不过是沸血散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进骨髓就进骨髓咯,要解也能解……” 她果然是在骗我! 能解! 我还能活! 大悲与大喜的跌宕起伏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没有任何缓冲。 以至于胥华呈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份大难不死的欣喜。 立刻又跌进了深渊。 “……其实是我完完全全没想要放过你,你明白?” 张天天还在笑。 那张脸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 但在胥华呈的眼里,却又是那么令人厌恶。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还说他明白? 他应该明白什么啊! “我刚刚在骗你呀。” “解不了毒,是在骗你。” “想放过你,也是在骗你。” “这很难理解吗?” 张天天逐字逐句耐心解释。 逐渐收敛起笑容。 平静而又冷漠地看着生机从胥华呈的体内流逝。 即将流尽。 “我明明说过,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怎么会觉得搬出大皇子会有用呢? “你……你——” 黑色的血从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胥华呈你来你去也没你出个后文,但他却依然不愿意就这样死掉。 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望向了谢彬堂。 “谢三爷!救、救我……您想想,我死在谢家门前,大皇子他……他会怎么想?” 大皇子会怎么想? 说实话。 谢彬堂不知道,他甚至都没有完全相信胥华呈说的就是真的,将死之人语出惊人说的就一定是真相吗?但如果从头选一次,他压根就不想面对这么一个捅破了天的难题。 可是远在京城的大皇子会怎么想尚未可知,但近在眼前的某位道门大真人是什么态度却一目了然。 大皇子这三字从胥华呈的嘴里说出来,在谢彬堂的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可是徐年从始至终流露出的情绪,除了些许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无动于衷。 再就是……厌恶。 对那位大皇子的厌恶。 所以,尽管谢彬堂是有些动摇,有些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胥华呈向他求救,是以为在这天水城里谢三爷保得下自己,可是他却相当清楚,有徐年在这里看着,他其实压根就没有做选择的机会。 是杀了胥华呈,后果未知,还是放了胥华呈,无事发生。 如何选,只有张天天一人能够决断。 但是张天天的选择,在她昨天离开京城时就已经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不,应该说,早在胥华呈把那一剂假药卖给张天天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只不过,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饮一啄究竟是来自何处,还以为是侠义心肠见了不平事,拔刀只为了除恶扬善。 “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从那场饥荒中既不幸又侥幸地活下来后,胥华呈就极其怕死,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坑蒙拐骗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只是,沸血散的毒仅凭一个不甘心可解不了。 在被死亡吞没的最后时刻,胥华呈不知是在人生走马灯中回忆起了什么,还是灵光一闪看出了蹊跷。 他忽然说道:“你……你在骗我!你不是因为那些哑菜才要杀我,对不对?” 张天天略微有点意外,胥华呈在这最后关头竟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笑着,似是大方地点了点头:“没错,就算西丰楼只是个正经的食楼,就算你胥华呈在这天水城里是个大善人,我照样会要你死。” “为……为什么?能不能让我死、死个明白……” 血都快要流干了。 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怕死的胥华呈不再抗拒死亡,仅仅是想死个明白而已,他不是忘记了自己过去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实在是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张天天。 “想知道?行啊,你下去后问问阎王,兴许阎王会乐意告诉你,好让你明明白白踏踏实实地去投胎呢?” 在张天天戏谑的眼神之中,胥华呈吐尽了最后一口血。 “你、你……妖女……你这妖女——” 就此气绝。 只是一双充血的眼睛凝固在了怒目圆瞪的状态。 不甘心,不瞑目。 面对胥华呈这一生中最后的骂声,张天天的回应是啐了一口唾沫。 死了也唾弃。 旁边的谢彬堂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胥华呈,感到有些头疼。 胥华呈死就死了。 可是他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如果是真的,大皇子那边,当如何应对呢? 张天天迎着阳光,仿佛是刚刚才睡醒,她伸了个懒腰,似是随意般地问道:“徐哥,大皇子这事,你怎么想?” 徐年想到的是西丰楼里的哑菜,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管是真是假,总该要有个说法。” 听到这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谢彬堂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感觉不妙。 提问。 在这天水城里,还有谁能给个说法出来呢? 第197章 水落石出 不出所料。 谢彬堂都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见解,这对来自京城的年轻男女已经齐刷刷看向了他。 草! 要不是打不过,谢彬堂都要骂人了。 合着你们这一个个都想着拖谢家下水是? 谢彬堂苦笑道:“如果是别的事情都好说,但这事牵扯出了大皇子……我这么说,我们谢家从来不掺和皇子间的事情,还望徐真人体谅。” 徐年没说话。 张天天挑了挑眉,指了指已经是一具尸体的胥华呈:“可是胥华呈就死在谢家门前,你谢三爷又站在这里,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谢彬堂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只是忽然感觉这狗日的玩意儿就这么死了,似乎有些太便宜他了。 谢三爷明显有些举棋不定,徐年略微沉吟,说道:“谢三爷,我们在来天水城之前,偶遇了一位盲眼的算命先生,他为我们算了一卦。” “哦?卦象如何?” “没说什么卦象,只是给了我们两句话,心中所求无不可成,盘根究底水落石出。” 这是算什么卦? 谢彬堂虽然不精通算卦,但也有过涉猎,起码懂得卦辞,这么两句白话怎么听都纯粹是个好彩头而已,没什么玄机藏在里面。 不过尽管觉得能给出这么两句话的算命先生与其说是算卦,更像是在用吉祥话换点银钱而已,但他还是笑着说道:“这位算命先生想来是位高人。” 徐年微微颔首:“如果我猜的没错,应当是丁抟。” “叫丁抟吗?以后要是有机会也请他为……” 谢彬堂说着,猛然反应过来这姓名是指向的是何方神圣,当场愣住。 本来他只是配合着问一下而已,免得冷落了徐年,却怎么也没想到算了这一卦的竟然会是位不得了的高人,都已经高到三大奇人的境界了。 盲算子丁抟? 如果是别的算命先生说出这么两句话,兴许只是用几句好听的话换些银钱,但如果这话是丁抟说的……恐怕再怎么直白,那也是有玄机在内。 无可不成? 水落石出? 可问题是谢家担心的又不是石头能不能出来,而是不知道这石头掉下来后会砸出多大的坑,谢家会不会栽进坑里。 谢彬堂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后说道:“徐真人说得对,是真是假该有个说法。” 其实丁抟算的一卦都是其次,重点是在于张天天说的,说一千道一万,胥华呈就是死在了谢家门前。 就算谢家什么都不做,难道就能置身之外了吗? 与其被动等着大皇子会不会诘难。 不如自己先弄清楚,大皇子这一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真人,此人尸首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徐年看向张天天。 张天天捏着下巴,随口说道:“扔去喂狗?” 这到底是多大仇啊? 谢彬堂继续说道:“若是张小姐不介意,这人尸首让给谢家可好?” 张天天对于死后的胥华呈倒是很无所谓:“一具尸首而已,我要了做什么?真想挫骨扬灰,早就已经扬掉了,也不会留到现在,你们谢家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呗。” 尽管谢彬堂此时挺想把胥华呈剁碎了扔去喂狗,但他要来这具尸首可不是为了泄愤。 既然要查。 保留下胥华呈的尸首,或许便是留下了线索或是证据。 “徐真人和张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就在谢家住下?我也略尽地主之谊。” 谢彬堂邀请了二人在谢家留宿,反正都已经在谢家大门前,况且眼下也算是在一条船上,多释放些善意总没错。 不过张天天婉拒了。 “不了,我和徐哥回西丰楼去看看。” 胥华呈已死。 但是西丰楼还在。 西丰楼里的那些被列在菜单上当成一道道特色哑菜卖给客人品尝的小姑娘们,也不可能随着胥华呈一死,就这么简简单单走向幸福美满。 谢彬堂沉默了片刻,西丰楼的事情他也不是也一无所知,没有多作挽留,颔首说道:“好,等查出个说法了,我会去西丰楼找你们……” 谢三爷与这对年轻男女作别过后,转身走进了谢家大门。 虽然决定了要查。 但是怎么查,从何查起,查到什么程度。 这都得商榷 谢家也不是谢彬堂的一言堂,他虽然有资格代表谢家做出决定,但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牵涉到了大皇子,具体该怎么做,他总得和谢家人合计一番。 “查?这查什么查!天家的事情,我谢家不是一向敬谢不敏的吗?” “此事太过于蹊跷,我觉得要查,而且要查个明明白白!” “三爷,你这事做的也太糙了,就在自家门前处处被动……” 争吵和矛盾必然会有,谢家这么多人,总会有不同的诉求和需要,这就导致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最后甚至有人借机指摘了谢彬堂办事不利,让谢家陷入了被动。 对此,谢彬堂只回了一句话:“彬堂是软弱了些,要不下次再要和那位道门大真人打交道,就让四叔去为我谢家夺得主动?” 四叔干笑了两声,没再接茬。 在这里刺谢彬堂一两句不会有什么事,但他还没糊涂到觉得仅凭一个谢家身份,就能在一位道门大真人面前上蹿下跳,怕不是跳个两下就会随手碾死了。 不过当谢彬堂的大哥,也就是谢琼文的父亲,当代的谢家家主谢忱圭首肯了之后。 不同的声音便消散了。 在天水郡这片大地上,早就已埋下繁茂根须的谢家行动了起来。 水落石出,仅仅用了一天而已。 谢彬堂其实很希望查来查去,发现只是胥华呈临死前扯谎唬人,虽然堂堂谢三爷被一个在食楼里暗中经营皮肉生意的家伙三言两语唬住有些丢人。 但丢人,也好过卷进这档子麻烦事里。 “……胥华呈买来的这些小姑娘,的的确确都是从京城来的,乘坐漕帮的船走水路,运抵天水城。” 西丰楼,谢彬堂找到徐年和张天天,给出了谢家仅用一天就找到了的说法。 是的。 这里面还有漕帮的事儿。 第198章 两本账簿 “其实我之前就奇怪,窦江流一个漕帮舵主就算草莽了些又怎么会和胥华呈称兄道弟,如今看来,大概就是漕帮替他运货时搭上了线,继而建立起兄弟情谊了。” 谢彬堂说着,左右打量着胥华呈所经营的西丰楼,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这是谢三爷第一次来西丰楼。 倒不是完全不知道西丰楼的暗地里做着怎样的勾当,也不是修道修成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只是相较于谢三爷的江湖地位,西丰楼这种地方档次太低了,真要有赏风玩月的兴致,那也有的是一等一的花魁为伴。 何必来贪一口西丰楼里的特色哑菜。 同样的。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漕帮依托在大焱错综复杂的漕运体系下野蛮生长到了当下,早就是一尊庞然大物了,连陈大将军家的幼虎都得妥协。 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分管一地事宜的舵主,江湖地位也是很高的,在这天水城里是个不可忽视的头面人物。 区区一个暗中做皮肉生意的食楼老板,哪来的资格与其勾搭到一起呢? 但如果他们是因为大皇子而有了这么一层往来,同在一条船上,这交情自然便近许多了。 空口无凭,谢彬堂除了嘴上说说之外,还带来了一本账簿。 漕帮天水城分舵的账簿。 如果不是窦江流恰好“下落不明”,漕帮天水城分舵群龙无首没了坐镇之人,谢家想要拿到这本账簿也不会这么轻巧。 账簿里面记载着天水城的部分船运事宜,其中清清楚楚记录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艘漕帮货船从京城附近的渡口出发,运载着一批京城里的货物,送到天水城,由西丰楼的老板胥华呈验收。 除此之外,因为每次运货都是单纯的运送货物,从来没有随行人员,漕帮还在这起跨越千万里的交易之中,负担起了运送货银的职责,服务可谓是相当周到。 想来也是,替大皇子办脏事,敢不体贴吗? 至于漕帮运到西丰楼的货物,具体是从京城哪一个地方来的,谢彬堂没有明着说出来,不过不是账簿里没有写,而是他翻开了账簿,想让徐年和张天天自己看。 在记录着船运路线以及货物信息的账簿之中,徐年微微眯起眼睛,从中间看到了三个字。 育婴堂。 京城赫赫有名的的善堂,专门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而且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育婴堂能够经营至今没有关门歇业,离不开大皇子的鼎力支持。 从育婴堂里送往西丰楼的货物,能是什么呢? 徐年合上了漕帮的账簿,默默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了另一本账簿,摊开在谢彬堂的面前。 谢彬堂眼皮子一跳,倒不是被账簿里的内容吓到了,只是徐真人那枚纹着云水的储物玉佩,他实在是看着眼熟,不得不多花了些毅力才挪开视线,去看这本账簿里是什么内容。 这是西丰楼的账簿。 徐年和张天天回到西丰楼又不是干坐了一天,梁小二和窦江流都留着一口气没死,都被张天天下了药后关在以前用来关着哑菜的仓库里面。 漕帮舵主窦江流倒是有几分硬气。 一边说不放了他会后悔,一边却又什么都不招。 但在胥华呈还活着的时候,作为其得力助手的梁小二在意识到西丰楼踢到铁板已经完蛋了后,可就没什么忠诚度可言了。 为了能苟全性命,不管是能说的还是不能说的,只要是他知道的都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只恨不能把胥华呈底裤颜色都传扬到满城皆知。 在梁小二交代出来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情中,最有用的便是这本账簿的下落。 胥华呈显然非常清楚自己做的生意见不得光,这本账簿也不能轻易示人,所以倒也没有大大咧咧放在房间里上个锁就完事了,而是锁在小盒子里用防水的油布裹好,藏在了他在天水城里一处私宅的井底,也没和人说过。 但架不住带路的梁小二就是胥华呈的左右手,跟在左右伺候了这么多年,胥华呈不说,他自己也瞧了出来,要不然想要找到这本藏在私宅井底的账簿,还真得费些手脚。 立了功劳的梁小二也得到了张天天的承诺,会认真考虑放他一条活路。 藏在胥华呈私宅井底的账簿里没有记录食楼应有的柴米油盐鸡鸭鱼肉花多少银钱购进了几斤几两,而是清清楚楚写着某月某日花多少银子购入几道西丰楼特色哑菜。 所谓特色哑菜购入的时间,和漕帮账簿里记载从京城育婴堂送往天水城西丰楼的货物,正好能对应上。 两相佐证。 既能充分说明漕帮账簿里没有明确说出来的为育婴堂送到西丰楼的货物是什么。 也证实了这两本账簿多半都是真的。 张天天啧了两声:“啧啧,这下两本账簿一合计,那位大皇子是摘不清干系了,谢三爷你怎么看?” 谢彬堂怎么看? 他心累。 查来查去,不仅坐实了大皇子逃不脱干系,还掺和进来一个漕帮。 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乎。 谢彬堂沉吟片刻,说道:“窦江流是徐真人你们手上?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这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 虽然窦江流没什么话对徐年和张天天说,但说不定看在漕帮和谢家这么多年的往来之上,他会有话要对谢三爷说呢? 况且现在还有了两本账簿,掌握着确凿的物证…… 西丰楼以前用来关着哑菜的仓库里面,是一个个简单分隔出来极其简陋的狭小房间,而且凡是门窗却都用了木板加固,一眼看上去倒更像是牢房。 漕帮舵主窦江流以前就来过这间仓库,但那是因为和胥华呈称兄道弟,能享受别人没有的优待,自个儿来这里挑看得顺眼的哑菜。 但是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关在这里面。 听到开门的动静。 窦江流虽然沦为阶下囚,而且还被下了药,血气衰弱无比,但是他身为漕帮舵主的心气却没有磨灭。 “又来了吗?哼,别费劲了,我没什么好和你们说的……” 第199章 窦江流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劝你们好自为之就此收手立刻放我出去,要不然以后有你们后悔的地方!” 表明自己有多硬气的话先说完。 窦江流之后才注意到这一次进来的人,除了那对底细不明到强到离谱的年轻男女之外,还多出了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他还特别熟悉。 “谢三爷?” 在囚笼里见到熟人,窦江流顿时面露喜色。 有救了! 就以漕帮和谢家在天水郡这么多年通力合作积攒下来的情谊,这位谢三爷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来救自己,难道还能是和这对年轻男女站到了一边,来让自己开口的不成? 谢彬堂微微颔首,笑着说道:“窦舵主,咱们也有段时日没见了,别来无恙?” “本来有恙,但见到谢三爷,我就知道我会无恙了。” 窦江流哈哈一笑,瞥了眼徐年和张天天,前者面色平静,后者笑容玩味,不过他觉得在这天水城,自己代表的漕帮和谢三爷代表的谢家若是站在一块儿,就算是大焱朝廷都得三思而后行。 这两人固然厉害,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这是两条地头蛇。 自己还用得着忌惮他们吗? 觉得脱离囚笼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窦江流便迈开脚步,直接当着徐年和张天天的面往外走,可这还没走出两步,一只手伸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窦江流愣了一下,费解道:“谢三爷,难道你们还没谈拢?” 尽管被拦住了。 他都依然以为谢三爷是来救他,只是点子扎手,还没谈妥而已。 “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谢彬堂苦笑道:“窦舵主,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哪有资格和徐真人谈什么条件,能见你一面都已是不易了。” 窦江流看了眼徐年,他都已经亲身领教过何为天地之力了,自然知道谢三爷这一声真人会是指的谁。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道门大真人是厉害,可是谢三爷,你也用不着如此瞧不起自己?你谢家与我漕帮同仇敌忾,用得着怕一个五品吗?” 理是这么个理。 谢家要真与漕帮站在一起,是用不着怕一个五品。 毕竟就算单独拎出来一个谢家。 平日里吃了亏忍着归忍着,但那是权衡之后,吃小亏不乱大局,如果真到了必须分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也不是说一个空有五品境修为的强者,就能以一己之力打穿谢家了。 何况再加上一个早已依靠着大焱漕运壮大成庞然大物的漕帮呢? 可问题是…… 谢家凭什么要和漕帮站在一起? 以前再怎么合作互惠,那都是以前了,至少此时此刻,谢彬堂所代表的谢家,只会站在窦江流的对立面。 不过谢彬堂是来让窦江流开口的,什么方式都无所谓,既然窦江流因为漕帮和谢家多年的合作如此信任他,他自然不能辜负了这番信任。 他满脸苦涩,似是无能为力:“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品,你我同心协力是没什么好怕,但这次窦舵主你时运不济,遇到的过江猛龙可是大有来头。” 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到底是多大呢? 谢彬堂根本就没说,但有了他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窦江流自会脑补。 不在乎漕帮抓了自己,又让谢三爷都直呼棘手。 还是道门大真人。 这能是什么来头呢? 窦江流首先想到了不问世事的道一宗。 虽然他很快就划掉了这么个答案。 西丰楼里的勾当虽然有伤天和,但这在太阳底下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怎么都不至于惊动山上一心求仙的大真人打破规矩踏入凡尘走这一遭。 但一个道一宗被否决了,还有四大观、八方钱庄、武帝城……等等大有来头的势力浮现在窦江流的脑海里。 甚至就连远在百万大山里的百羽王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而且为此琢磨出来的一段缘由,都能拿去写成话本了。 西丰楼的哑菜当中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混入了个体征为人类的半妖,其体内却有一半血脉来自百羽王朝的皇族,如今百羽王朝终于找到了遗留在外的皇族血脉…… 想的越多,窦江流虽然不可能想的出个结果,但他眉头却越皱越紧:“谢三爷,那……依你之见,如今我该怎么办?” 谢彬堂拍了拍窦江流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劝道:“形势比人强,还能怎么办呢?徐真人想知道西丰楼里的勾当是怎么回事,窦舵主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徐真人又不是冲你来的,不会为难你。” 窦江流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过了半晌他才点点头:“好,我说……” 徐年和张天天互望了一眼,都没他俩什么事情,往这里一站,看着谢彬堂表演了一番,就把窦江流给演了进去,松开了口。 这两人虽然都是六品境,都是天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段位。 莫非这就是世家和帮派的差别? 接下来,窦江流交代出来的真相,与两本账簿上的记载没什么出入。 “……呵,是不是很意外?藏在天水城的一家食楼里的皮肉生意,竟然能和京城里的大皇子扯上关系。”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西丰楼里被称为哑菜的那些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胥华呈从大皇子手里买下来,经由我漕帮运送过来。” “要不是有这么一层关系,他胥华呈算个老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就连胥华呈能和窦江流称兄道弟的真实原因,也与谢彬堂在知道此事后猜测的一模一样。 谢彬堂装作是才知道此事,故意流露出了一番震惊无比的表情,而且像是震惊了半晌才消化过来,问道:“窦舵主,那你在这贩卖人口的交易里面,可曾见过大皇子?” 窦江流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谢彬堂皱紧了眉头,说道:“都没见过本人,窦舵主你如何笃定胥华呈买的那些女子,都是大皇子他……他卖的呢?” 第200章 世家与草莽 “因为都是育婴堂里的人啊,谢三爷你不会不知道育婴堂和大皇子是什么关系?” 谢彬堂仍旧不死心,追问道:“育婴堂和大皇子的关系我是知道的,但仅此而已了吗?没有其他原因?比如大皇子的信物,或者有他身边近臣露面?” 窦江流摇了摇头:“没有,又不是什么能得民心的善事,大皇子还上赶着让人知道是他做的不成?但是那些女人都是来自育婴堂,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卖家是谁吗?” 追问之下得到的结果,和账簿上的线索别无二致。 谢彬堂像是终于死心了。 久久无言过后。 他就好像是难以接受在民间深得人心,有仁厚之名的大皇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抓了抓头发费解道:“大皇子他……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窦江流也很困惑。 不过他只是不理解,自己都想得通的问题,怎么会难住谢三爷。 “谢三爷,你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不是很简单,大皇子平日里大手大脚,为了名声洒了多少白银出去,肯定是缺银子了啊。” 窦江流想的通,觉得理所当然。 是因为他想的太浅了。 谢彬堂想的更深一些,考虑的更多。 所以想不明白。 收养孤儿,然后再暗中卖掉。 这种践踏着人性的残忍生意,如果不是有丰厚的利润,哪会有人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可是再如何暴利。 受限于体量和规模,一个育婴堂能卖出多少?一个西丰楼又买的下多少? 相较于泱泱大焱,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大皇子就算还没坐拥天下,那也是大焱皇子,含着天底下最大的金汤匙出生,当真会差这点银两? 还是说…… 在黑暗之中,还有更多的育婴堂,更多的西丰楼,没有露出来呢? 尽管人证物证都已经有了,互相佐证毫无疑点,指向的结果似乎清晰明了,但他却始终觉得这事哪儿都透露着邪门,好似在看不见的地方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下暴雨。 在河面掀起涟漪。 让路上布满泥泞。 他沉吟了片刻,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窦舵主,你和那位大皇子间的交易……漕帮,知情吗?” “当然知道啊,帮主还让我对这门生意多上些心,漕帮要是能和大皇子搭上线,这是大好事,我算是是咱们帮里的大功臣。” 窦江流提及此事,神情之中还有几分得意。 看得出来,这位天水城分舵舵主对漕帮不说什么死后当结草,那至少在生前是与有荣焉,很乐意成为漕帮的功臣。 谢彬堂皱紧的眉头,几乎要拧到一块了。 过了数个呼吸。 他没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徐年和张天天要问他什么,显然也不必当着窦江流的面,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谢三爷,你这就走了吗?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会让他们放我出去的?” 对于窦江流的求生欲,谢彬堂只是在房门合上前,淡淡地留下一句。 “嗯,窦舵主你放心,我们谢家和漕帮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走出了西丰楼里用来关人的仓库。 张天天轻声笑道:“那位窦舵主,似乎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窦江流草莽出身,确实是有些……耿直,不过他能坐到漕帮舵主的位置上也不会是个傻子,多半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谢彬堂摇了摇头说道,明明已经水落石出,可是他的眉头始终皱着难以舒缓。 他沉吟片刻,问道:“徐真人,这窦江流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徐年反问道:“谢三爷这是要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为他求个情吗?” 谢彬堂又摇了摇头:“非是如此,如果徐真人要放了他,那就当我没问,但如果徐真人要他死,他毕竟是漕帮的舵主,徐真人或许是不怕,但如果被漕帮记恨上,难免也是件麻烦事。” 徐年看了谢彬堂一眼,这明显是有后文没说:“所以谢三爷有什么提议?” “所以,如果徐真人不介意,就让我来杀了他,漕帮因此而有什么怨恨,也只会记在我们谢家头上,不会给徐真人带来麻烦。” 这么多年的交情,谢彬堂开口不是为窦江流求情,而是想要亲手送他上路。 这可真是,动人肺腑…… …… 西丰楼仓库里的房间,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关人,只不过如今关在里面的人变了。 徐年三人走了后,窦江流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就如谢彬堂说的那样。 他虽然是草莽出身加入了漕帮,但能坐到舵主的位置上,又怎么可能只是个草莽? 刚开始见到谢彬堂,他确实以为这位谢三爷是来救自己出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把处境想的太好了。 这位谢三爷多半是和那对底细不明的年轻男女一伙,目的就是想要他松口,说出西丰楼背后的秘密。 看出了谢彬堂是站在那边,窦江流刚才说的话莫非是临时编出来的谎言吗? 不。 全是真的。 既然谢彬堂都已经站出来了,以谢家在天水郡的能耐,极有可能已经掌握了线索,他要是不说真话,和谢家掌握的线索对不上,不就是自掘坟墓了吗? 毕竟那位谢三爷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形势比人强。 窦江流才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西丰楼的仓库里面。 那些哑菜被一遍又一遍的吃干抹净后撑不下去,就只能在这里无人问津默默等死,死后再拖出去草草埋掉。 但他窦江流是什么人? 堂堂漕帮舵主,六品境的武夫。 怎能和那些哑菜沦落到同一个死法。 谢彬堂既然要装蒜,窦江流就将计就计。 虽然说出了大皇子的秘密。 但是知道了自己背后除了有漕帮撑腰还站着那位大皇子之后,他们总该感到棘手,投鼠忌器? 至于说了什么不该说。 窦江流自付不是胥华呈那般不能踏错一步的蝼蚁。 当务之急是活着离开这里。 之后的都能之后再说。 第201章 到此为止 不得不说,窦江流能坐上漕帮舵主的位置,的确不只是一个耿直的六品境武夫。 但他想的始终还是浅了。 或者说受限于草莽出身,不太懂世家。 不清楚谢家对于这片天下,对于那位大皇子的态度。 还想着脱离囚笼之后,就是海阔凭鱼跃,有什么过错以后再说,都能弥补。 但是。 他还能有以后吗? 关上不久的房门又开了。 这次是谢彬堂一个人走了进来。 窦江流立刻露出大喜之色,装出十分感动。 “谢三爷,你这是来带我出去?” “嗯,我来送你走……” 谢彬堂淡淡地说着,走近窦江流。 尽管这位六品武夫被下了药,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但他依旧抢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 一掌印上胸口。 灵力灌入,搅碎了武夫心脉,灭去生机。 毫无拖泥带水,果断而狠辣。 一击毙命。 以至于窦江流最后凝固在脸上的神情,都是佯装出来的喜色…… 谢彬堂亲手杀了窦江流,把漕帮的仇恨转嫁到谢家头上,是为了释放善意,和徐年交好吗? 是。 但只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谢斌堂真正的目的是借此表明谢家的立场。 以一位漕帮舵主的性命,来证明谢家以前虽然和漕帮多有合作,在天水郡里互行方便惠利极多,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以血债划出一道界限,断绝来往。 谢彬堂之所以这样做,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不是因为发现了漕帮竟然参与贩卖善堂里的孤儿这种龌龊事,深感家风难容羞与为伍。 没那么高尚。 只是因为窦江流的一个回答。 谢彬堂最想从窦江流口中得到的答案,其实不是西丰楼背后是不是真的站着大皇子,而是参与其中负责在京城与天水城间运送货物的漕帮,是他这个天水城分舵舵主,还是指的整个漕帮。 窦江流也给出了答案。 漕帮帮主都知情,还让窦江流多上心,那还能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漕帮如此行事,无疑是在往那位大皇子身边去凑。 尽管目的还不明确,是递刀子还是捅刀子都不好说,谢彬堂始终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但漕帮都做到这一步了,谢家要是不想被拖下水,只能尽早表明立场。 还不能轻描淡写。 天水郡江河发达,是大焱漕运难以忽视的一部分。 谢家坐镇天水不可避免就会与把持漕运的漕帮产生往来,先天就具备两相合作的基础,而且在过去一直都合作愉快。 所以窦江流见到谢彬堂的第一反应,以为是漕帮在天水郡的盟友来救自己出去。 也正是因为曾经的合作愉快,谢彬堂才要杀窦江流,就如沉疴需用猛药,为了彰显谢家和漕帮分道扬镳的决心,一个舵主的性命才够分量。 或许是有些过激。 但过激,总好过不及,被拖入旋涡之中。 至于漕帮会有什么反应,向谢家兴师问罪是一定的,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都得为窦江流讨个说法。 但是漕帮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一个舵主和谢家拼出个你死我活。 漕帮总共有十四个分舵,人均六品境的舵主地位不可谓不高,少了一个窦江流虽说是伤筋动骨,但还不至于迈不过这个坎。 托着漕运船只的大江大河,依旧奔行向前。 但是漕运却需要天水郡的河道,天水郡的河道又绕不开谢家。 当然了。 谢家只是想抽身事外,不卷进龙子夺嫡的风暴之中,也无意去和漕帮不死不休,以后天水郡的河道漕帮还是能过,只不过谢家不再从旁协助了而已。 亲手杀死了窦江流后,谢彬堂提着窦江流的尸体离开了仓库,途经一个个在过去是供给客人玩乐的院子,见到了些不能说话的小女孩。 看到他手里的尸体,这些小女孩一个个都流露出畏惧与害怕,许多仍旧是下意识缩在一起,不敢抬头看他。 她们便是从前西丰楼里的特色哑菜了。 胥华呈死后,张天天把她们从仓库里放了出来,不过本来就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如今也只能在这西丰楼里待着,无处可去。 谢彬堂没有理会这些不幸的小女孩,他找到了徐年和张天天,拱手问道:“如今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徐真人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依然梁小二领进的那间院子里面,徐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望着这位谢三爷,轻声开口:“谢三爷,在你心中,当真觉得这就是水落石出了吗?” 谢彬堂苦笑无言。 徐年继续说道:“谢三爷,麻烦说说你心中想法,我毕竟年轻,这些事不如你看得透彻。” 都已经修炼到道门五品境了,再怎么年轻又能有多年轻? 谢彬堂也没多想,只当是徐年的谦虚。 他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虽然窦江流的交代和两本账簿全都指向了大皇子,但是他依旧持着怀疑的态度。 “……大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真的会缺银子吗?” 动机只是其一。 再就是……查到现在,有些过于顺利了。 “……留下胥华呈的尸身时,我还以为这次会举步维艰,免不得要从一具死尸身上找突破口,结果仅仅是这一天查下来,两本账簿和一个漕帮舵主,似乎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顺利的就好像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就等着有谁来搜集证据一样。” 谢彬堂吐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担忧。 没有任何来由。 只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 徐年沉吟片刻,问道:“谢三爷接下来要怎么查?” 谢彬堂摇了摇头:“谢家到此为止,不会接着查下去了。” 再想查下去。 恐怕就得去京城里的育婴堂了。 但这就违背了谢家的初衷,牵涉过深。 谢彬堂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这话,但还是想劝徐真人到此为止,免得深陷其中后身不由己。” 这是衷心的劝告。 徐年听得出好歹,并未妄自尊大,把谢三爷的好意当做耳旁风。 而是认真思索。 忽然心头一动,听到了熟悉的系统声音。 【善,百姓苦;恶,百姓苦】 第202章 善恶 【选择一:世无不常,不过庖厨远近;海不扬波,何必逐风起浪。奖励:避风波。命运掀起波澜,我躲开了,它又降下细雨,我撑起了伞,直到春暖花开,我也背对大海……我就是我,从来不站上舞台中央的聚光灯绝缘体!】 【选择二:世事如常,也有庙堂善恶;暗礁险滩,总会水落石出。奖励:斩蛟文书。蛟龙者,水中大妖,退为蛇虫进而化龙,善则布云施雨,福泽一地;恶则祸及五谷,暴而啖人,退为蛇进而化龙……但无论善蛟恶蛟,其肉质皆极为鲜美,佐以香料久煮入味,可浮三大白。】 在谢彬堂看来,不言不语面露沉思之色的徐年是在权衡着利弊。 这不能说错。 只不过徐年权衡的不是要不要和谢家一样尽早脱身,而是在琢磨着系统给出的两个选择。 选择一给的避风波,何止是趋吉避凶,这是凶也好吉也好,全都一起避开了。 问题这是一个被动,常开不能关。 从此不仅和主角的戏份无缘,而且连配角都算不上,甚至背景板都差点意思,毕竟好的作品里背景都会随着剧情推进而发生变化,但避风波主打一个岁月静好。 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安静与美好。 如果打定主意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这倒也是个上选。 选择二的斩蛟文书则是件儒道法宝。 需以浩然气催动。 如果在别的道门修行者手中,这还是个需要解决的难题,不过徐年身怀源自有鹿书院修身林里先贤馈赠的浩然气,这就不成问题了。 斩蛟文书的用途就如法宝名字彰显出来的重点一样。 斩蛟。 非要用来斩个猪头啊斩只鸡鸭什么的也没问题,只是不如对蛟的效果好。 简而言之就是……这法宝对蛟特攻! 不过除了两个选项的奖励之外,系统会在此时冒出来给徐年出了个选择题,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恐怕谢彬堂毫无证据源自直觉的看法,并非是疑神疑鬼。 如果两本账簿和窦江流交代出来的就是真相,那么不就已经水落石出,完成了选择二吗? 哪里还用得着徐年在这儿做什么选择。 思量过后,徐年轻声说道:“多谢谢三爷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谢的是一番好意。 小心什么呢? 当然是此事背后的风险。 可是如果听谢彬堂的劝告就此抽身,又哪里用得着小心呢? 很明显,他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不论是立场还是交情,谢彬堂本来就没什么资格劝徐年,劝了一句已经有点越界了,既然徐年在深思熟虑了一阵之后做出了继续查下去的决定,他也不会再劝第二遍。 不过不劝是一码事,但却不妨碍谢彬堂有些费解。 不明白徐年为何要继续下去。 杀胥华呈,似乎是因为张姑娘和胥华呈有什么旧怨。 但胥华呈已经死了,旧怨已了。 之所以查了查西丰楼的勾当背后,也不过是因为胥华呈死前留下了个祸端,但如果是为了避险,为了能早做应对,到像谢家一样查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再继续下去,动辄可就会牵扯进更大的祸端当中。 何必呢? 徐年当然是为了拿到斩蛟文书的系统奖励,但甭说谢彬堂就没问他原因。 就算问了。 也肯定不可能交代出系统,只会现场编一个理由。 不过谢彬堂倒是也为徐年找了个理由,他在短暂的疑惑后,忽然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些被割去了舌头,在这西丰楼被视作菜肴供客人享乐的小姑娘。 难道是……为了这些小姑娘的不幸,讨一个公道? 于是乎。 这位自小没少读文章知晓大义为何的谢家三爷,纵然自己贯彻不了圣贤留在书中的道义,但这也不妨碍他对高义之士的敬佩。 发自肺腑地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这把还在琢磨系统选择的徐年有点整不会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谢彬堂直起腰后,神色感慨轻声说道:“谢某虽不如徐真人,难以和徐真人共同进退,不过也愿尽到绵薄之力,这西丰楼里的那些个小姑娘,如果徐真人尚在为安置操心,那便交给谢家。” 徐年感觉这位谢三爷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不论是和他和张天天,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确实都没想好该怎么安置西丰楼里的这些小姑娘。 一起带回京城? 百槐堂不是善堂,也根本用不着招人。 交给天水城的官府? 如果不是把这些小姑娘卖到西丰楼的育婴堂,本就和大皇子撇不清关系,这倒也是个选择。 谢家忽然发了善心,愿意接下这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小姑娘,无疑是帮徐年和张天天省去了一件麻烦事,做了件好事。 徐年思索片刻:“把她们接到谢家,谢三爷打算如何对待她们?” 谢彬堂没有说得天花乱坠,胡乱承诺什么会给这些都已经残缺了的小姑娘如何优渥的生活条件,而是如实说道:“不会太好。” “虽然会教她们些手艺,但如果没能学出一技之长或者是展露出什么天赋,以后多半是在谢家做个杂事丫鬟,谈不上锦衣玉食,在做事时难免还会受些窝囊气,甚至因为在西丰楼里的经历,或许还会被其他下人瞧不起。” “但哪怕是为了维护世家的面子,既然接下了她们,谢家最起码会给她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徐年微微颔首:“那便麻烦谢三爷了。” 谢家能做到这些,便已经够了。 西丰楼里的这些小姑娘又不是谢家人,难道还指望谢家供着她们?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 能在谢家做个丫鬟,不知是多少贫家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心愿。 倒不是觉得能被谢家公子相中,从此攀上枝头变凤凰,那是只出现在话本故事里的桥段,只说谢家给丫鬟开出的工钱和待遇,可是实打实比其它生计高出一截。 而且如果是按照谢家正常的规矩,也根本不会选择身体上有残疾的小姑娘。 何况还都是哑巴。 说不了话,做事难免不便。 谢彬堂能开这个口,已经是看在徐年的面子上了。 或者说的功利一些。 是用这样的良善之举,来拉近谢家和心怀高义的徐年之间的关系。 至于谢彬堂说到的能不能做到。 徐年倒是不担心。 谢三爷明显是个聪明人,只要自己没出什么三长两短,相信他也不会让那些因为自己才能在谢家有个容身之地的小姑娘们出什么大的差池。 谢彬堂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他提着窦江流的尸体离开西丰楼之后,不出半个时辰便有谢家的管事带着人来到西丰楼,客客气气地向徐年致以问候之后,便带走了那些从京城育婴堂里被卖到此地的小姑娘。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某些相似的经历,小姑娘们被带走时都有些惶惶不安,但她们目不识丁口不能言,自然懂不得多少道理,言语上的安慰和解释都起不到多少作用。 但想必到了谢家之后,虽然说难免还是要伺候人,但她们总归会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之后便会渐渐安心,逐渐安定下来,在这天地间获得一处栖身之所。 如果有谁在知道留在谢家是做什么之后依然不想留下来,谢彬堂也和徐年说过,谢家不会强行留人,只会按照谢家遣散丫鬟的规矩给点盘缠,便是尽到了最后的善举。 顺便一提。 西丰楼里总共有二十多个在菜单上充作“特色哑菜”的小姑娘,因为胥华呈压根就没在乎过她们死活,按照梁小二的说法,就算是客人一时兴起过头把人给玩坏了,也不过再多付一笔钱而已。 残了要看残了什么地方,手脚指头断了还是破了相或者疯了。 价格各有不同。 死了倒简单些。 多付菜单价格的四倍就行。 例如一道珍品哑菜,菜单价格五十两,再多付个二百两就行。 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这二百两自然是全进了胥华呈的兜里,至于死者连一具棺材都不会有,只用草席裹着在城外挖个坑草草埋了,如果短时间里死了不止一个,那也不过是挖个大坑埋在一起。 在这种对待下,西丰楼里的小姑娘们什么待遇可想而知,有一个算一个身体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得了张槐谷医术真传的张天天仇都已经报完了,在这一天里闲着也是闲着,给这些小姑娘都看了看身体状况,还专门熬了一锅药汤。 不说什么一碗下去龙精虎猛,至少也都好受了不少。 但除开心理的伤痕之外,她们被割掉的舌头张天天就没辙了,虽然断了一截舌头留下的伤口不深,但这是伤口深不深的问题吗? 这里的重点是已经残缺了。 缺了舌头。 虽然比起缺胳膊少腿,缺了舌头的伤势要轻微许多,但要重新长出来的难度却一模一样,同样属于断肢再生的范畴。 很难。 不说这些小姑娘都是未曾修行过的普通人,本就虚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药力极其有限,就算是气血强劲的武夫也同样没辙,缺了就是缺了,很难再长回去。 要么境界够高,高到了足以重塑身体的境界。 要么就得依仗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随着这些不幸的小姑娘们被谢家接走安置,昨日起就闭店不待客的西丰楼很快就没了什么人影,除了徐年和张天天之外,就只剩下关在仓库里的梁小二。 西丰楼的其他伙计? 昨天见到苗头不对,是做贼心虚也好还是单纯害怕也罢,其他伙计有一个算一个早就跑了,张天天的目标只有胥华呈,根本就没理他们。 只有梁小二这么个倒霉蛋是一头撞上了徐年和张天天,喜提用来关着哑菜的仓库雅间一个。 梁小二在交代了一切之后还在眼巴巴盼着承诺过会认真考虑放他一条生路的张天天来放他走。 结果盼了一天都没再见到人。 肚子都饿扁了。 他不是没大喊大叫过,但发出再大的声音也得不到任何一丁点回应,直到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他不禁浮现了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 难道……自己被遗忘了? 梁小二想到以前有道哑菜,房间位置偏僻又因为太过于虚弱没能制造出大的响动,所以他接连几天送饭都忘了,后来想起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救不活了。 床板边缘都咬烂了,满是牙齿啃过的痕迹。 牙齿缝隙里面卡满了木屑。 饥荒的时候,也会有饿坏的人吃树皮。 但是显而易见,树木什么的虽然可以增长山川灵气,但进了人的肚子里却没法让人活得长久。 在这叫天不应喊地不灵的房间里面,只身一人,甚至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梁小二想到被他遗忘后饿死,还害他被胥爷臭骂一顿的哑菜,顿时感到了极度的恐慌。 他看着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家具,看着那块不仅显得简陋还有些发霉的木头床板,不知道自己饿坏了后会不会也去啃床板。 然后像那个哑菜一样,啃烂了床板也无济于事……最终活活饿死? 不过梁小二其实处境没那么糟糕。 张天天记性很好,才没有忘了他,只是在左思右想冥思苦想千思万想之后,觉得梁小二还是死了比较好。 不守承诺? 她可没有。 答应梁小二认真考虑放她一条活路,她的确认真考虑过,只不过考虑出来的结果和梁小二盼望的不一样而已…… 时值入夜。 微凉的秋风吹进了西丰楼,似将一抹夜色送了进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胥华呈的房间之中,这抹夜色膨胀开来,勾勒出丰腴妖娆的身形线条,变作了一道人影。 “就算是打烊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算了,赶紧找到账簿……” “书桌里也没有,床板下也没有,会是放在哪里呢……” 一通一无所获的翻找之后,这道人影还想重新找一找没有遗漏的角落,忽然耳旁响起了一声咳嗽。 她汗毛竖起,几乎在瞬息之间便驱使咒力缭绕在掌间,弥漫出衰朽腐臭的气息。 只是诅咒之力还没完全迸发出来,天地已先一步化为囚笼。 无情镇压。 第203章 他城遇故 天地之力,道门五品境?! 连同巫力都在瞬间被禁锢之后,她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来晚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陷阱。 等着猎物乖乖落网。 而她,正是中了算计的那只猎物! 只是……布下陷阱的人会是谁呢? 是漕帮听到了风声,先一步布置了陷阱? 还是有哪一方捷足先登之后,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像自己这样的人自投罗网,一箭双雕削弱敌手? 不过驱使一位道门大真人在这里埋伏,这可真是大手笔…… 在天地之力的禁锢之中,她别说张嘴说话了,连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只能心沉如水,一边思考这次是落入了谁的网中,一边寻找着可能的脱身之法。 可是等了数个呼吸,等到埋伏在此的道门大真人自己现身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两人,却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外! “郁掌柜?真没想到再见到你,不是在重新修葺好的九珍楼,而是在这遥遥万里外的西丰楼。” 徐年也很意外。 本来按照张天天的意思,临走前放一把火把这破地方烧成灰,结果正要放火,他就察觉到有人潜入西丰楼,还直接进了胥华呈的房间。 这何止是形迹可疑,几乎是把快点来抓我写在脸上了。 徐年能不满足这人的心愿吗? 于是前来捉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捉到了个熟人。 京城九珍楼的掌柜,郁芸纺。 跟着徐年一块儿上来的张天天也很惊讶,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郁掌柜,你们九珍楼难道也和这西丰楼一样,除了卖些饭菜点心,还兼顾了别的营生?” 郁芸纺瞪大了眼睛,有话想说却张不开口,直到徐年隔空轻轻一点,她感觉到天地之力的禁锢虽然还没撤去,但嘴巴已经可以动弹。 能够说话了。 “徐真人?张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郁芸纺的惊讶,似乎更在徐年和张天天之上。 徐年淡淡地说道:“这不该是我问你吗?” 育婴堂,大皇子,漕帮,如今连在京城赫赫有名的九珍楼都掺和了进来。 这小小一个西丰楼,何德何能? “西丰楼的勾当,也有你们的一份?不……不对,这说不通,那位张神医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所以你们到底怎么会在这里?” 郁芸纺的迷茫从她的喃喃自语中都能清楚地听出来。 好心的张天天看在吃了这么多年九珍楼饭菜的情谊之上,两手一摊为她解答了疑惑,只不过不全是真话。 “什么效力啊?” “我们就是来天水城玩的,凑巧发现了这西丰楼干着天怒人怨的勾当,于是我和徐哥决定合力扫除这片肮脏。” “你再来晚点,我们就要把这里彻底打扫干净了呢!” 郁芸纺愕然:“打扫……干净?” 张天天笑得十分无邪:“点一把火,烧个精光,不就干净了吗?” 原来是这么个干净?! 什么都烧没了,这可干净过头了,郁芸纺被张天天的打扫方式震惊了一下,然后急忙问道:“西丰楼的老板胥华呈呢?是不是落在你们手里?” “是啊。” “他在哪儿,带我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 张天天叹了口气:“郁掌柜,这话可不兴说啊。” “怎么就……不兴说了?” “因为胥老板已经死了啊,你难道要去下面见他吗?” 郁芸纺嘴角抽了抽,这是真的是一位神医的女儿吗?又是放火打扫,又是下去见他,一句话听着比一句话吓人。 但是身负重任,她只能硬着头皮又问道:“那……账簿呢?他有没有说过,他的账簿在哪儿?” 徐年从云水玉佩中取出了账簿。 而且是两本。 他看着这位明显带着目的潜入西丰楼的九珍楼掌柜,沉声说道:“一本是西丰楼的账簿,一本是漕帮的账簿,你想看哪本?” “漕帮?他们的账簿都弄到手了,徐真人当真是厉害。” 现在还被徐年以天地之力禁锢着的郁芸纺,这句厉害可是发自肺腑。 徐年不是她见识过的唯一一名五品境强者,但如此轻松就将她制伏,到现在连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都找不出来,确实是头一遭。 六品对上五品,一败涂地很正常,但连一个还击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有点离谱了。 就是不知道这该归咎于道门五品境的强大呢。 还是徐年自身的不同寻常。 郁芸纺的处境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但她却松了口气,流露出些许笑容:“虽然完全是在意料之外,但账簿在你们手里,比起被其他别有居心的人抢先一步拿走了,还算是能够接受的。” 张天天扁了扁嘴,莫名就有些不满:“怎么就能接受了?我们就不能是居心叵测的人,一定得是什么好好先生吗?” 这说的就好像别人都是真刀真枪,就她和徐哥只能拿着小木刀小木剑砍来砍去。 没有杀伤力,令人安心。 郁芸纺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如果是张姑娘……您是张神医的女儿,没必要做这种事情。” 张天天更不满了。 她皱紧了眉头,低声嘟囔道:“好你个老张,当我面就只会喝茶跑茅厕再喝茶再跑茅厕,背着我就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坏事了,连这九珍楼的掌柜都这么信赖你……” 徐年凝视着郁芸纺。 他到现在还没有解除天地之力的禁锢,其实已经是摆吗明了态度。 虽然互相认识,还有点交情在里面。 但是郁芸纺在这个时候潜入西丰楼来找账簿,这一行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不是一点交情就能糊弄过去。 “郁掌柜,我想现在你应该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在京城的九珍楼,而是跑来了天水城的西丰楼?” 郁芸纺沉吟片刻,看着徐年手中的两本账簿,问道:“徐真人,你从账簿里可有发现了什么吗?” 徐年淡淡地说道:“西丰楼卖着一道特色哑菜,说白了就是不合规的青楼营生,只是这里比青楼更荒唐也更残忍,而在这哑菜的背后,有漕帮和育婴堂……育婴堂的背后又是谁,我想郁掌柜应该比我清楚?” 郁芸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徐真人可否再解开一些我身上的禁锢?我不跑,在你面前也跑不掉,只是取一样东西出来。” 天地禁锢又松开了一些。 郁芸纺手脚恢复了行动能力,她确实没有跑,只是把手伸进了衣内,拿出了一本贴身存放的账簿。 “徐真人,这是京城育婴堂的账簿,你且看看。” 第204章 真凶 育婴堂的账簿内容,除了生活所需的米面布匹消耗了多少银钱和某月某日哪位善人捐助了多少银钱之外,还有堂里孤儿的人数变化,什么时候收养了几个,什么时候被领走了几个,都有明确记载。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到在账簿上直接写出把孤儿卖出去后换来了多少两银子,但漕帮和西丰楼的账簿里的每一次运货与进货,都能在育婴堂账簿里找到对得上日期的领养记录。 这些记录里本该幸福的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孩子们,最终都去到了什么地方,遭受到了怎么样的对待,到了现在已经是连幻想的余地都不剩下多少了。 既然育婴堂的账簿也能与另外两本账簿对应上,这便没什么悬念了。 徐年对照账簿时没有避着郁芸纺,郁芸纺看着账簿上的一条条记录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复杂,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出了此行目的:“我来天水城,便是为了已经落在徐真人你手里的这另外两本账簿。” 徐年淡淡地说道:“现在账簿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三本账簿都够互相对照,那就证明育婴堂确实有问题,不是伪造账簿栽赃陷害,这三本账簿就是如山铁证,那么……我就应该把这三本账簿烧掉。” 迎着徐年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平静的目光,受制于他的郁芸纺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眼下账簿是在徐真人的手里,我想要毁掉账簿是不太现实了,只能试着和徐真人沟通一下,看有没有可能对这三本账簿的去留达成一致。” 在计划之中,郁芸纺最大的敌人应当是漕帮天水城分舵的舵主窦江流。 一个六品的武夫而已。 虽然都是六品,不消说什么巫师的鬼魅手段如何戏弄粗鄙武夫,同品之间本来实力就有高低差异。 就好比镇魔司的首座和天魔教左右使者。 虽然三人全都是五品。 后面两人哪怕合击之后能短暂爆发出四品之威,不还是被前者一人斩了吗? 再说三奇之一的盗首。 论修行境界,是五品? 但天下间其余五品,可没几个人配与盗首过招。 郁芸纺虽然远不及盗首和镇魔司首座那般出类拔萃,但她早年得过些机缘,在六品境里也算是个佼佼者。 要说在漕帮分舵里要想杀了窦江流全身而退或许困难,但如果只是在窦江流的眼皮子底下拿走账簿,却是有个七八分把握。 只不过到头来遇到的不是窦江流,这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意外状况了。 只能说,计划难免赶不上变化。 张天天略一思索,恍然道:“烧掉账簿,毁灭证据……你这个九珍楼掌柜是在为大皇子做事?早就听说过九珍楼来历不凡,连京兆府都老实排队,原来你们是大皇子的人呀。” 会这样想不奇怪,但这不是实情。 郁芸纺摇了摇头:“我可没有同侍二主的毛病,你们见过我东家,我只是在为东家做事,至于东家和大皇子……嗯,东家她和大皇子是有些关系,但并非是谁为谁效力的从属关系。” 听到张天天误会了她和大皇子的关系,郁芸纺倒是更踏实了,更加相信这两人只是意外入了局。 如果是为哪一方效力,不应该不知道她那位东家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可能会说出她是大皇子的人。 “那你帮大皇子烧掉这些账簿做什么?” 张天天眨巴眨巴眼,疑惑不解的样子就好像她已经认定了大皇子是主谋。 只见她愤愤不平,握紧了拳头挥了两下,扬言道:“他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就算是大皇子,该受到惩罚!” “我和徐哥明天就启程回京城,把这账簿公之于众,让京城百姓见识见识他的真面目!” “张姑娘不可冲动!”郁芸纺连忙说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想烧掉账簿是在帮大皇子不假,但这些事情应该不是大皇子所为。” 不是大皇子所为? 张天天眯了眯眼睛,想听的就是这个。 她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不是大皇子还能有谁?育婴堂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他开的吗?可别和我说,这都是下面人做的,他只顾着出钱,其他什么都没管,毫不知情。” 郁芸纺愣了一下,苦笑道:“但事实就是张姑娘说的,大皇子他的确是只知道出钱了,育婴堂具体是如何运作,他并不知情。” 犹豫了片刻,她补了一句:“用我东家的话来说,大皇子虽然成事不足,但还不至于败事到这等地步,这次应该是踩进了坑里,差点被人坑死都不自知。” 其实郁芸纺的东家还说了更难听的话。 “……蠢货!” “就这脑子,以后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银子!” 也不怪她东家会说的那么难听。 这事就算大皇子毫不知情,但也难辞其咎。 就是因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和育婴堂是何关系,所以京城到处都有人为育婴堂行方便,从进出城门到例行检查都执行得极为宽松。 如果不是这样,育婴堂的勾当未必会到如今才暴露出来。 徐年手里拿着三本仿佛浸满鲜血的账簿,沉声道:“听起来,郁掌柜你们已经知道了谁是真凶?” 郁芸纺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呢?育婴堂的东家,他沾上了赌瘾却缺赌资,便动了这么个歪念头,扯着大皇子的虎皮做了这般丧天良的事情,也给想要攻讦大皇子的人留下了一个绝佳的把柄。” 这三本账簿里的事情一旦爆出去,群情激奋之下,大皇子能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他在这件事情中的失察,可以归咎为能力不足。 连一个善堂都看不好,又如何能坐上那张龙椅,镇住江山社稷呢? 张天天哇哦了一声,笑着说道:“那这个育婴堂的东家还挺厉害呀。” “窦江流到死都以为他是在为大皇子做事,漕帮帮主还嘱咐他要尽心,到头来他们抛的媚眼根本就落不到大皇子眼里,大皇子连他们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大一个漕帮,被一个善堂老板耍的团团转,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啊?” 第205章 草蛇灰线 真相要真是如此,育婴堂东家为了赌资这一骗,可谓是把漕帮骗惨了,和天水谢家决裂还损失了一个舵主,好些年都没蒙受过这么大的损失了。 这要是写篇小作文总结一下起因经过结果,只需要在网上那么一传,漕帮妥妥能得到年度小丑的备选资格。 可是,这真的就是水落石出了吗? 系统可是到现在都没算徐年完成了选择。 也不知道是真相不够完整呢。 还是耳听为虚口说无凭,光听郁芸纺在这里说出来的真相不作数,必须还得找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才算完成了“水落石出”的选择。 张天天吐槽了一下漕帮被耍的团团转,郁芸纺倒是为漕帮解释了一下:“育婴堂开在京城,而漕帮不入京城,这大概就是漕帮未能查明,被骗了的原因。” 徐年合上了已经不需要再多看的三本账簿,沉声问道:“从这账簿上来看,育婴堂贩卖人口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以前都没人发现吗?” “这或许就是……灯下黑。”郁芸纺苦笑了一下,要是早知道育婴堂里的龌龊,她东家早就有所行动了,怎会等到现在。 徐年又道:“那你们现在发现了,是因为育婴堂露出了什么马脚?” “不是育婴堂露出了马脚,只是……”郁芸纺顿了一下,忽然提起了一件似乎毫无相干的事情,“京城有个小帮派叫做火蛇帮,不知道徐真人可知道?” 火蛇帮? 徐年听着有点耳熟。 哦对,这不就是曾经在何小鱼卖豆腐脑的那条街上收摊位费的帮派吗? 和天魔教的寻护法不清不楚扯上了关系。 听楚慧婕说过这帮派的下场老惨了,本来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上百号人,结果不知怎么惹那位寻护法不高兴遭屠了一遍,整个帮里就没剩下几个活口。 连伙房里的鸡鸭都没能幸免于难。 徐年和张天天都点了点头,省了介绍火蛇帮的三言两语,郁芸纺得以直入重点。 “火蛇帮的帮主万仲裘以前是漕帮的一个堂主,虽然后来离开了漕帮,但是他能在京城拉拢人手成立起火蛇帮,其中多少也有漕帮的授意和帮助……” 漕帮总舵在江扬郡,十四个分舵坐落在漕运航道的一处处冲要之上,但别说进京城了,就连一个靠近京城的都没有。 这是大焱朝廷为了钳制漕帮野蛮生长设下的限制之一。 但漕帮像是会安分守己的样子吗? 明着进不来,那就绕个弯。 我自己进不了京城,那就扶持别人进京。 就好比一些名门望族,会资助当地确有文采的穷书生赴京赶考,这总没什么问题?况且就算谁觉得有问题,但漕帮又不会明着宣扬自己扶持了哪些人,查起来都是个麻烦事。 就算不畏麻烦的查下去,受漕帮扶持的人可能也仅仅是拿了漕帮的银子,距今为止还没在京城犯过什么事情,查到了也是白查。 像是万仲裘这种与漕帮有旧之人,显然就是漕帮比较偏好的扶持人选。 拿了漕帮的银子进京,万仲裘本来也顺风顺水,拉起了个火蛇帮,安安稳稳舒舒坦坦混着日子,对上打点对下欺压,时不时再收拾一两个不长眼的江湖少侠。 直到遇上了天魔教护法寻先生那么个催命的玩意儿,拿着漕帮手谕跑上门来连吃带拿不说,没吃过瘾就把他的饭桌都给砸了个稀巴烂,倒了八辈子血霉。 蹲在镇魔司大牢里的万仲裘痛定思痛,既然漕帮不当人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陷我于危险之中那就别怪我不仁,于是乎坦白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为了不掉脑袋,万仲裘交代出了许多事情。 其中有一件事情不怎么起眼,是说育婴堂和漕帮有稳定的河运生意往来,但具体是运了些什么他也不清楚。 这本身只是件平常事,京城里头不知道多少商户调运货物都是和漕帮合作,京城物美但价格可算不上便宜,育婴堂要是从外地购买了大宗米面布匹等生活所需然后让漕帮运来京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但巧的是,郁芸纺的东家知道这件事情后却起了疑心,特意调查了一下育婴堂。 结果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了贩卖人口的龌龊。 之后郁芸纺才孤身一人马不停蹄的赶往天水城,就是担心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育婴堂的龌龊,拿到证据后借题发挥兴风作浪,要把大皇子拖入这滩污水之中。 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已经有人先一步拿到了西丰楼和漕帮的物证。 顺便一提,漕帮在天魔教护法寻先生的事情里其实也是受害者。 镇魔司发现漕帮都和天魔教勾勾搭搭了当然不会没了后文,但是漕帮被镇魔司找上门时也很懵逼,还以为是朝廷终于容不下漕帮,要扣上一顶私通天魔教的大帽子了。 毕竟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天魔教那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忌,好端端的怎会去作这个死呢? 结果就是,最后镇魔司和漕帮联手排查了一下,发现是漕帮里面的一个堂主脑子发昏暗中信了天魔教,私自以漕帮的名义和印信写了一封手谕。 东窗事发后,管辖这名堂主的舵主气到三天没吃下饭,茶杯都不知道摔了多少个人。 所以虽然万仲裘确实没看走眼,寻先生拿着的漕帮手谕货真价实,但却并非是漕帮的意愿。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如今育婴堂牵扯出的问题也有点类似,不知情就能脱得了干系了吗? 镇魔司也不是什么善茬,哪能让漕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敲了一大笔才将此事翻过。 听了这些背后的故事,张天天噗嗤一下笑出声:“听郁掌柜这么说,漕帮岂不是个老倒霉蛋了?” 郁掌柜也跟着笑了笑,笑容里面有一半是幸灾乐祸,而剩下的另一半则是无奈。 “漕帮体量太大,仅是分舵就有十四个,再下面的堂口更是数不胜数,就算是漕帮帮主恐怕都说不出来每一个堂口的名字,有疏忽之处也是难免……” 第206章 疏忽 疏忽? 徐年无言,微微皱着眉头,因为系统依旧沉寂无声,没有判定完成了选择。 谢彬堂可是说过,他之所以怀着疑心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查起来太过于顺利了,顺利到像是已经刻意做好了安排,就等着有谁来搜集证据。 郁掌柜他们能从远在京城的育婴堂找到这万里之外的西丰楼,显然也称得上顺利。 这些难道也是因为疏忽吗? 徐年总觉得漏了哪里,就像是整版拼图虽然都填满了,但却在不起眼的地方拼了个不明显的错误出来。 乍一看似乎完整,但却不是那么协调。 徐年心里蒙着一层散不去疑云,轻声问道:“这三本账簿,郁掌柜打算如何处理呢?” “最好是烧掉,但我觉着自己这口空无凭,徐真人愿意听我解释就已经是很有耐心了,应该不会全盘相信我?既然如此,这三本账簿就都麻烦徐真人保管,只要不落入有心之士手里拿来攻讦大皇子就行了。” 横竖两本账簿都已经在徐真人手里了,与其斤斤计较,郁芸纺倒是磊落得把自己带来的那本育婴堂账簿也交给了徐真人。 反正缺不缺这一本账簿也没太大差别。 徐年确实也没有完全相信郁芸纺说的都是真话,无凭无据不说,系统也没半点反应,他把三本账簿都收进了云水玉佩里面,忽然问道:“这些有心之士,都不是一般人?” 寻常百姓哪怕是占着理,又哪里敢和一位皇子作对。 郁芸纺沉默着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后笑了笑:“看来徐真人对帝王家事不怎么上心……想着攻讦一位皇子的,多半也只会是另一位皇子。” 不一定会是皇子亲为。 但围绕在皇子身边之人,为了将来谁能登上那张龙椅,也难保会动些心思。 绕过来绕过去,还是绕不开龙子夺嫡,徐年不得不承认比修为谢彬堂不如他,但如果是比眼界,世家出身的谢三爷的确看得更透彻,早就已经看见了这一出,于是携着谢家从这起事件当中脱身,敬而远之。 徐年撤去了禁锢住郁芸纺的天地之力让她能够行动自如,郁芸纺在得知张天天要一把火烧了这里之后,以防有什么遗漏之处,她还把西丰楼翻了一遍,但什么都没翻出来。 “……好咯,这下可真是红红火火呀!” 张天天在西丰楼里放了一把火,眼看这火沿着洒好的酒水和油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西丰楼但却没有波及到周边其他建筑,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去。 郁芸纺不知道其中内情,看到张天天这么轻松愉悦,不禁咽了口唾沫,在心中给她打上了一个危险的标签。 放火,杀人。 单独拎出来其实都不算什么。 但放火杀人谈笑间,这就不是常人所能及了。 至于这只放了一把火,怎么还有杀人? 别忘记西丰楼的哑菜仓库里面还关着一个梁小二,他在宛若牢房的房间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担心着自己会不会饿到啃床板。 但很快他就不用担心了。 非常幸运。 不仅不用活活饿死,还有人点了一把火,让他能在这孤寂深秋中感受到温暖,再也不会觉得冷。 直到火光散尽只剩下余烬,缺席了许久的天水城捕快们才默默出现,收拾走水现场…… …… 此间事了,郁芸纺来时匆匆回时倒没那么着急,得知徐年和张天天也没想在天水城久留,随便逛逛吃一顿天水郡远近闻名的螃蟹之后就回京,她便打算与两人同行,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毕竟保不准回京路上会遇到有心之士。 就算不担心有没有谁能从徐真人手里夺走账簿,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也觉得是跟在徐真人身旁更安全点。 徐年和张天天倒是无所谓,跟就跟呗。 况且郁芸纺也挺有眼力见,不仅吃食住宿都抢着买单,而且她以前走南闯北的时候曾在天水城待过一段时间,带初临天水的徐年和张天天逛一逛不成问题。 本来谢彬堂倒是想尽地主之谊,不过他提着窦江流的尸体回到谢家后,先是谢家里头的一部分人跳起了脚,你吃饱了撑的杀了漕帮舵主作甚? 然后听了前因后果,谢家家主力排众议,力挺了谢彬堂,命人把窦江流的尸体送到了漕帮在天水城的分舵门口。 于是乎,漕帮理所当然的个个气到跳脚,杀了人还丢到漕帮分舵门口,这是何居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谢家杀了我漕帮一个舵主是? 漕帮扬言要和谢家没完。 虽然没完不可能真意味着要看到血流成河,要漕帮和谢家只剩下一个才算结束,但眼下肯定是消停不了,谢家上下都得应付漕帮的报复,也就暂时顾不上尽什么地主之谊了。 “……要说这天水城吃螃蟹,首推的就是食在鲜了。” 连郁芸纺都推荐到食在鲜吃螃蟹,可见这家店的不同凡响,徐年和张天天来都来了天水城肯定没必要错过。 食在鲜名声在外,但却其貌不扬,若不是招牌响亮客满为患,仅看装潢饰物在食楼当中也就算个普普通通,比起九珍楼都差得远。 门口还有几个乞丐聚集,看到桌上有之前客人留下的剩饭剩菜便想进去,不过被店小二赶了出去。 “……哪来的乞丐,这还是吃饭的时辰呢跑过来碍眼?走,都走都走,别让说第二遍!” 被驱赶的几个乞丐倒也没闹事,只不过也没走远,就在食在鲜的门口附近溜达,似乎在等着什么。 店小二赶完乞丐,转过身便来招待徐年几人:“让三位爷见笑了,里面请,请问点些什么?” 张天天说道:“听说你们有个什么全蟹宴?” “有是有,不过请问您是有预定吗?没有预定的话,这全蟹宴上齐,您可能得等上许久。” 张天天张口就来:“无妨,等就等,咱们仨人可是就冲着你家螃蟹特意从京城赶来的天水城,这么远的路都赶了,还差等这一会儿?” 听了这话,店小二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这可真是多谢三位客人抬爱了,食在鲜一定争取让三位尽兴而归……” 第207章 你信不信我能掐会算 全蟹宴,顾名思义就是全用螃蟹做的一桌宴席,醉蟹、清蒸螃蟹、油炸螃蟹……多种烹饪技法全都用在了正是肥美时节的螃蟹身上。 就连米饭都离不开螃蟹。 用蟹膏蟹黄和肥膘肉一起用葱姜爆香,经过黄酒闷煮高汤调味,最后淋少许猪油洒上胡椒粉末,与颗颗饱满的大米拌在一起,复合出来的香气极为浓郁。 硬要说什么有什么缺点。 一来是贵,不过贵也确实有贵的道理,光是为了这一碗米饭都不知道拆多少只螃蟹进去了。 二来就是如店小二提醒的一样,没有预定就得等上许久。 徐年他们仨吃完这顿全蟹宴时,店里都已经没其他客人了,走出雅间来到大堂,就看见空旷的大堂里面,只有之前那几个被赶走的乞丐在打包着每一桌上剩下的吃食。 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没过一会儿,之前招待过徐年他们的店小二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凑到跟前一拍自己额头,苦笑着弯腰赔不是:“哎呦,这……这让您见丑了……” 让乞丐带走剩菜,有的客人很介意这种行为,不过徐年属于不以为意的那一类,他摆了摆手,只是问道:“之前进来时,不是看你把他们赶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却放他们进来了?” 店小二见徐年好说话,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掌柜定的规矩是不许放乞丐进来。” “但之前赶他们走,主要是还没过饭点,店里还有那么多客人,有的客人不喜欢看见乞丐,总不能败了客人的兴致。” “但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通常不会有客人来了。” “等下店里就要例行打扫一遍,在这之前让他们带走剩下来的吃食也算是一举两得,他们填了肚子,我们也省出来把这些倒掉的功夫。” 徐年若有所思,说道:“那你掌柜问起来,你怎么办呢?” 店小二陪着笑脸:“我这刚刚不是不在大堂里面嘛,可不知道他们会趁我不在溜进来。” 这话说的有意思。 店里的小二又不止他一个,若不是商量好了,也不可能乞丐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都不在,一个都不知道? 店小二又说道:“况且掌柜其实心里也门清,只是看破不说破,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遇上不长眼的乞丐我们就拿规矩赶人,但遇上这种听话些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看破不说破吗? 徐年恍惚间似乎把握到了什么,离开了食在鲜之后便微微皱起眉头在琢磨着什么,走过了天水城的半条街道,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郁掌柜,你说有没有可能漕帮帮主对育婴堂东家的算盘一清二楚,只是看破不说破,坐视其成呢?” 这种可能性,其实郁芸纺和她东家早就讨论过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只不过我东家觉得漕帮如果不是被骗,没必要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 来往路人虽然没谁留意到徐年他们,但郁芸纺还是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如果照目前的形势下去,占了嫡长之位并且在民间声望不错的大皇子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焱天子。” “大皇子他对漕帮的态度向来比较……温和。” “其他皇子可就没大皇子那么好说话了,或多或少都想着拿漕帮开刀。” 在大焱皇子之中,大皇子已经是对漕帮最宽容的了,其他皇子都把漕帮视为已经喂肥了的猪羊,就看什么时候能宰上一刀了。 既然如此,漕帮如果不是真以为育婴堂里的脏活是大皇子授意,为何要尽心尽力的去做好呢? 总不能是为了制造把柄,让其他皇子能把大皇子的名声弄臭。 岂不是自掘坟墓,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没有可能,漕帮暗中和其他皇子走到了一起?” “这个……至少目前为止没见到苗头。” “漕帮想趁着时局动荡,自立为王?” 谋反? 这话一出来,郁芸纺都吓了一跳,她左右看看,见没引起其他人注意,她才苦笑道:“徐真人你这也太敢想了,但漕帮又无身怀龙气之人,如何担的起江山社稷?” 身怀龙气,这个说法在徐年的前世就常有出现了。 不过不同的是,在前世身怀龙气就与“我看你骨骼精奇,将来必成大器”差不太多,但在这个世界里面,龙气虽然也有些玄乎,但却是真实存在。 追溯源头,乃是因为当初人皇以一头祖龙镇压人族气运。 没有龙气便无法承载气运,而要是一个王朝没有气运,又如何长久呢? 郁芸纺好奇道:“徐真人怎么忽然如此笃定,漕帮不是被育婴堂的东家蒙在鼓里?” 为何笃定? 因为徐年他开挂了! 【叮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恭喜宿主机缘巧合连蒙带猜,终于完成了选择二,至此主要角色们在本案中都做了些什么你终于搞清楚啦!】 【斩蛟文书是实物奖励,以发放到宿主的储物法宝里面,请注意和笔墨分开存放,如果笔墨弄花了表面文字,可能会导致文书失去作用,系统概不负责售后,不退不换不修……】 在徐年见到店小二如何放乞丐进店里带走别人吃剩下的吃食后,他便忽然想起漕帮会不会也是一样的看破不说破呢? 结果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系统就判定了选择完成。 斩蛟文书此刻正静静放在云水玉佩里,不过虽然说是文书,但却并非纸浆或是竹简,而是刻了字的石板。 在西丰楼的哑菜勾当里面,育婴堂的东家是做了什么不用多说了,没有他压根就不会有西丰楼里的哑菜。 漕帮和西丰楼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胥华呈还以为自己是在和大皇子搭上了线,虽然是在见不得光的桌子底下,但漕帮其实心知肚明育婴堂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破不说破,乐见其成。 可是西丰楼的真相虽然水落石出了,但却不意味着就没有了疑惑。 漕帮到底想做什么? “你就当我是神机妙算,刚刚掐指算出来的,总之……” 徐年顿了一下,眸光平静地直视着郁芸纺。 “如果漕帮其实心里清楚,郁掌柜觉得他们是想做什么?” 第208章 登门谢家 在徐年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郁芸纺逐渐感到了莫大的不安。 神机妙算这种说法。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郁芸纺只会嗤之以鼻,你当自己是谁,三奇之一的盲算子吗? 可是徐真人纵然不是盲算子,那也是道门五品玄真境。 此道门境界之玄奇,被称为以心法天地念起皆玄机,可不是一句空谈。 一位道门大真人要是突然灵光乍现,可能不仅仅是什么直觉,而是捕捉到了冥冥之中一闪而没的天机,有了难以付诸于口的感悟。 不可忽视。 郁芸纺神色逐渐凝重,如果和徐真人说的一样,漕帮对育婴堂的真相知根知底只是乐见其成,她尽管想不出来漕帮这样做的理由,但可以预料的是局面只会比预计的更加糟糕。 往最坏了想,漕帮如果什么都知道,却能让账簿轻轻松松流落到他人手里,是不是意味着账簿根本就不重要? 或者说…… 账簿其实远不止这三本,早就做足了备份? 郁芸纺恨不能现在就生出一双翅膀,赶紧飞回京城去见东家,但越是这种时候越着急就越容易犯错,况且就算像来时一样,沿途换用驿站快马,日夜不停马蹄赶回京城也得三四天,急于这一时片刻也无济于事。 当务之急,既然已经有了“果”,如何推断出“因”也就成了关键。 弄明白漕帮是出于什么目的乐意见到大皇子在民间声望一落千丈,才好判断他们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不然就如雾里看花,怎么都看不真切。 郁芸纺想不出漕帮的动机,但是徐年却想到了一个眼界见长的人,兴许能帮他们拨开云雾,理清漕帮种下的因果…… …… 天水谢家。 谢彬堂听下人通报有个自称徐年的年轻人带着两个女人前来拜访的时候,没有什么惊喜,只有茫然和不解,以及冥冥之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将要被迫害了的预感。 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难道是天人交感的灵光?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距离道门五品境更近了半步? 虽然谢家乐意和一位道门大真人交好,但徐真人平白无故的登门拜访难免让人摸不着头脑。 西丰楼都已经烧成灰烬了,徐真人就算不罢手要查个水落石出,也该离开天水城回京城去查育婴堂,来谢家做什么呢? 总不能是事情告一段落,在这天水城闲逛时,吃喝玩乐没有门道,想着来让谢家尽一尽地主之谊。 况且徐真人身边不是就跟着个张姑娘吗? 为何下人通传是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又是谁? 不过尽管满腹疑惑,徐年来都来了,谢彬堂总没理由把人拒之门外,一位五品大真人也值得谢家拿出待客之道,在古色古香的园亭中备好香茗与茶点,招待登门的道门大真人。 “徐真人大驾光临,谢家可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徐真人怎么忽然想着来找我了?” 谢彬堂亲手斟了三杯热茶轻轻推到客人面前,如今谢家和漕帮分道扬镳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要是徐年再晚些时候来,他大概率都已经不在天水城了。 虽然就算他不在,只要徐真人自报名号,谢家照样会有人出面接待他就是了。 “遇着点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请教一下谢三爷……” 徐年端茶抿了一口,并做多做客套,把谢彬堂不知情的育婴堂真相和漕帮疑点都说了一下,直截了当问道 “……谢三爷眼界高远,不知可看得出来漕帮是想做什么吗?” 谢彬堂起初端着茶杯,听徐年说完后就默默把茶杯放下了,手虽然没抖,但是嘴角却在抽搐。 先前的不妙预感,感情就应在这里了是? 漕帮果然是掺和龙子夺嫡中去了,而且比漕帮的所图恐怕比他之前想的还要更大,这感觉不像是支不支持哪一位皇子了,而是要把水给搅浑。 浑水才好摸鱼,但漕帮这是要摸什么鱼呢? “唉……徐真人,你这可是给了我一个大麻烦。” 谢三爷揉了揉隐隐有点儿发痛的眉心,谢家压根就不想和龙子夺嫡沾边,何况这次还有漕帮在搅浑水,谁也说不准最后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但是徐年却带着这么一个重要问题登门谢家寻求答案。 不管,折了道门大真人的面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情分或许烟消云散。 管,却多多少少会增大被卷入这场风波中的风险。 徐年也知谢家的为难,他坦然道:“如果谢三爷不方便说倒也无妨,我还不至于因此怨憎谢家。” 或许不怨憎,但归根结底不也错过了和一位道门大真人加深情谊的机会吗? 只能说是有舍有得。 就看怎么选才最划算,最符合谢家的利益。 谢彬堂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火候还没到位,不知道该如何舍得,只能说道:“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能否请徐真人稍作等待,我去与家兄商议一下?” “唐突打扰,谢三爷何必对我用个‘请’字?谢三爷请便,我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在谢彬堂去与家兄商议的空当里面,张天天就像单纯是来朋友家玩,一点看不出紧张,桌上的糕点挨个尝了一遍,评头论足哪一样更好吃,还与九珍楼的糕点作比较。 换了平常郁掌柜倒是不介意和她讨论一二,只是如今满怀心事连茶都没喝一口,哪里有心思品尝糕点。 张天天倒也不在意郁掌柜默不吭声,她和徐年一同分享完了每一种糕点,然后目光就落在园亭旁边的池子里面,池子里养着鱼,她乐呵呵掰碎了糕点喂鱼玩。 在池子里的鱼儿都吃饱之前,谢彬堂便回来了。 不过谢三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准确来说这次他是跟在一名身型欣长的中年男子身侧,此人两鬓各垂下一缕白发,手中拎着一本书籍,气度文雅而随和。 修行境界不算突出,只不过是个七品武夫。 但能够让谢三爷跟在身后,结合他是去和谁商议,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修行境界平平的天水谢家家主谢忱圭走进亭中,看到张天天在喂鱼,还冲着她笑了一下,然后他把手中书籍放在徐年面前,笑着坐下。 “徐真人的来意我已知晓,可惜谢家也不知道漕帮内情,不过我琢磨着这本书上内容,或许会对徐真人有益。” 第209章 轻描淡写从来不易 谢忱圭特意带来的这本书籍有些老旧,满是岁月磨损的痕迹,似乎稍微一用力,纸张就会破碎。 徐年轻轻翻开这本老书,书中记载的是一则奇闻异事。 说是曾有一位姓奚的养蛇人,在深山老林中捉住了一条极具灵性的白蛇,本想卖给镇上乡绅换一大银子过冬,怎料当晚入梦,竟然梦见这只白蛇入江化蛟,白蛟再游过江河入海。 在江海交汇之处,天地降下龙门,白蛟只需过龙门便可化龙。 可是在龙门前,白蛟驻足不仅没有化龙,反而蜕化为白蛇,回首望着养蛇人,口吐人言。 “你若放我入江,将来我化龙之后必定报恩,护佑你这一脉今后风调雨顺,还会差这点过冬的银子吗?” 梦醒了。 养蛇人大惊失色,改变了主意,把白蛇放入江中, 白蛇果不其然在江中化蛟,回头看了养蛇人一眼,走江而去,之后狂风暴雨数月不止,而在终于雨过天晴的那一日,江海交汇之处有一扇大门自九天垂落…… 书中这则故事叫做养蛇人放白蛇走江过龙门。 至于是真是假已无处可考。 不过蛇能蜕变为蛟,蛟能化成龙,这倒是自古便有的说法,只不过说法虽有,但具体蛇怎么成蛟,蛟又怎么化龙,却又是众说纷纭。 有说是就如修行,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而然就可以成蛟化龙。 但也有说,不是什么蛇都能变成蛟,也不是什么蛟都能化龙,要看体内是不是蕴含有蛟或者龙的血脉。 还有说重在机缘,若是机缘不到,蛇就算修行千年万年也始终只是蛇。 谢忱圭带来的这本老书中,明显又提到了一种新的方法,蛇在江中化蛟,游过江河入海跃过龙门,便可化龙。 龙门倒是常常伴随着蛇蛟化龙的传说一同出现,只不过龙门在不同的传说里也都有不同的说法。 有说是一处连接天地的秘境,也有说是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仙神法宝。 就是没有哪一则传说,说得清楚龙门到底是在哪儿。 反倒是这养蛇人和白蛇的故事当中,罕有的点明了在蛟游完大江进入大海之时,天地便会降下龙门,出现化龙的机缘。 徐年从老书中收回目光,微微抬起头,看向鬓发斑白的谢忱圭,轻声问道:“谢家主,这书中记载的走蛟化龙,是真的吗?” “未曾亲眼所见,不敢妄言真假,不过此书能被谢家祖辈收藏传了下来,想来应当不全是着书人的异想天开,当是有什么依据。” 谢忱圭轻轻笑着,没有把话说满。 心事沉重的郁芸纺皱紧了眉头,忽然说道:“漕帮帮主叫奚天阔,书中记载的养蛇人也姓奚……莫非奚天阔是书中记载的这名养蛇人的后人?” 谢忱圭看了郁芸纺一眼,只是说道:“不得而知。” 不是谢忱圭故意要像个算命的一样故弄玄虚,不把话说个明白,只是除了不想涉入太深之外,他的的确确也无法肯定徐年和郁芸纺这两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只不过是通过已知的信息,推断出的一个可能性而已。 漕帮若是没有和哪位皇子暗通宽通,却又存着搅乱龙子夺嫡局面浑水摸鱼的心思,那么能够承载王朝气运的龙气,就相当于是摘下大桃的门槛。 龙气从何而来呢? 有的来自血脉,有的来自祥瑞,也有的人在乱世征伐当中凭空便滋长出了龙气。 总体来说,帝王家常有,平民百姓家不常有。 但龙气归根结底是源自于龙,如果能有一条龙,龙气便不成什么问题了。 只不过这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何其艰难,首先便是这天下哪里还有龙呢?上一次可供考据的真龙现世,都已经是千年之前了。 而从千年距今,蛇蜕变成蛟偶然可见,但蛟化为龙都已经沦为了传说。 不过若是这本老书中记载的化龙之法为真,放眼整个大焱,除了朝廷之外,谁在让蛟龙过江入海这一步上最有优势呢? 无疑是把持着大焱河运的漕帮。 谢忱圭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徐真人,在这书中所记载的奇闻之中,你觉得哪句话……最是轻描淡写?” 轻描淡写从来不易。 史书之中就常有残忍至极的事情,却被寥寥数语甚至是几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例如。 岁大饥,人相食。 短短六字的血泪要是写尽了,怕是六万字都盛不下。 老书中的这则奇闻篇幅不长,哪一句用上了轻描淡写的手法呢? 徐年回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一段,他皱着眉头,念了出来:“狂风暴雨……数月不止?” 谢忱圭微微颔首:“是啊,暴雨数日便可能江河决堤淹没农田,若真是数月不止,遭灾的可就不止是毗邻江河之地了,怕是连旱地都得积水成灾,不知飘着多少尸骨。” 这番感慨引起了一众沉默,就连张天天都停下了喂鱼的动作。 徐年心中大概有数了,他沉声问道:“谢家主可知附近最近哪里有蛟出没?” “天水郡内倒是没有,更远我却不确定了。” 谢忱圭摇了摇头。 漕帮若是真要养蛟化龙,那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养,必然是要藏着掖着,否则大焱朝廷哪可能无动于衷呢? 也就是谢家在天水郡根基深厚,所以谢忱圭才敢说在这一郡之地内没有漕帮藏着养起来的蛟,但天水郡外就不是谢家所能及的了。 “明白了,多谢谢家主。” “无妨,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之前在京城,还多亏了徐真人出手教育,他才能懂事,是我该谢徐真人才对……” 临别之际,徐年忽然问了个与正事无关的事情。 “谢家主,在这天水城可有什么便于储存的特色点心推荐?” 来都来了,不妨带些特产回去给娘亲和酥酥他们尝尝。 谢忱圭微微错愕,没想到前面还在说走蛟化龙风雨数月的苍生大事,转个脸却又问他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话题跨越实在有点大。 不过这位修行天赋不行,却稳坐谢家家主之位的中年男人也没什么多余的情感流露,他微微笑着给出推荐。 “锦记的白糖糕,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是滋味一流。” “另外,如果徐真人不仅限于点心,其实食在鲜的醉蟹也挺合适,在坛中储存月余不成问题,又是我天水郡的特色……” 第210章 丁抟入梦来 徐年三人离开后。 忙里偷闲的谢忱圭接过了张天天未完的事业,掰着吃剩下的糕点喂着池子里的鱼儿,谢彬堂在旁边看着很是无语,心想明明有专门的鱼食,何必用这糕点来喂呢。 倒不是堂堂谢三爷还会计较这点糕点,只是这池中的鱼儿一直以来都是吃鱼食长大,突然换成糕点能吃习惯吗?张姑娘来者是客,图着好玩喂一喂就算了,大哥你图什么呢? “呵呵,偶尔换个口味,也未必是坏事嘛。” 谢忱圭就仿佛是听见了谢彬堂在心里嘀咕什么,笑着说了一声,等到糕点都让鱼儿解决完了,他捞起池水洗了洗手,把糕点渣滓都洗进了池子里面。 手上沾着的水,他便随意的甩了甩,也不知是故意的呢还是无心,水花甩到了谢彬堂的脸上。 谢彬堂深吸口气,忍了忍了,谁让他是我大哥呢?默默灵力一转,便把水珠烘干。 眼看如父般的兄长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拎起那本老书负着双手就要离去,憋了些疑惑谢彬堂忍不住开口。 “大哥,我们谢家不是不掺和龙子夺嫡吗?这次你与徐真人说了那么多,就这么看好他,宁愿多承受些被卷入其中的风险?” 谢忱圭驻足转身,看了眼与自己一母同胞,天生便亲近的三弟一眼,笑了笑说道:“彬堂,你再好好想想,想想我与徐真人说的那句轻描淡写,漕帮搅起的这场风波,是我们谢家想躲就躲的过去吗?” 谢彬堂不差眼界,谢忱圭稍微提了这么一句,他便想到了关键,紧接着悚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蛟过江河之时按照书中记载,可是会带来连绵不绝的狂风暴雨,而天水郡里的江河众多,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岁里如何治水都是个绕不开的老大难问题。 大焱朝廷都伤透了脑筋,为此没少和谢家合作。 漕帮若真要养蛟走江入海化龙,谁知道会不会过天水郡?天水郡内有暴雨数月不止,到时候江河泛滥成灾,那可真就是生灵涂炭了。 说不定这天水城都得被淹没。 以后的史书上,恐怕都会为此落下轻描淡写的一笔。 洪水横流,泛滥于天水…… …… 虽然谢家提供的也只是一个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漕帮养着蛇或者是蛟,指望过江入海化为龙,但好歹是指了个明确的方向出来,不至于连排查都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近期哪里有蛟出没呢? 谢家虽然不知道,但别忘记了大焱论及情报消息,首先该想到的是镇魔司,如果说谢家是掌握着天水郡这一郡之内的大小事宜,那么镇魔司起码能把这一郡之地,放大到整个大焱疆土。 诚然,镇魔司的情报消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借阅,但徐年有镇魔司首座亲自交到他手里的盟友令,而郁芸纺她那位东家哪怕和镇魔司首座见面,都是镇魔司首座要向她的东家请安。 不过既然天水郡内没有蛟出没,那也不必要再在天水郡久留,先回京城。 依旧是走陆路。 由于水路弯折,就算不像郁芸纺来时那般在驿站不断更换快马,哪怕是徐年和张天天那辆仅用一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也比走水路快上不少。 原本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可是买好了白糖糕和醉蟹,当晚在客栈休息,打算明日一早就回京城,徐年却做了个梦。 一艘从天水城渡口出发,在去往京城附近千春县渡口的河面上,忽然妖风大作浪涛不止,拍散了渡船,江面之下浮现出愈来愈大的阴影,钻出一颗狰狞无比的硕大头颅。 头颅外形介乎于马头与驼首之间,只不过梦里徐年看到的是背后,没能看到正脸是什么模样儿。 如鲸吸水,这颗狰狞头颅在一片嗷嚎与惨叫声中,一口吞下了所有挣扎在江河风浪之中的人,无论老幼妇孺都不曾放过。 然后潜入江底不见踪影,风浪顿止。 只有破碎的船板与飘在江面上的血迹,诉说着一场灾难已经发生了。 徐年睁开了眼,从江河之上回到了客栈。 但他知道这依然还是在梦里。 或者说,方才的江河蛟影其实不是徐年的梦,而是某位前辈想要让他看到的。 梦中的客栈房间里面,除了徐年自己之外,还有个算命的,手里握着“天上不通,地下不知”的幡,但和在现实里相遇时不同的是,他在梦里不仅没蒙着黑布,反而睁开了眼。 那双没有眼瞳的眼睛里面,灰白之色流转不定,宛如日月交替星辰斗转。 “丁前辈。” 对于徐年能道破自己的来历,以大世入梦的丁抟自然不会流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徐道友想必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丁前辈大概是想我杀了那只蛟?” “极是。” 丁抟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原本这是我应尽之责,不该来让徐道人操心,奈何我一个瞎子不擅打斗,竟是让那头畜生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迫不得已只好来烦扰徐道友。” 堂堂三奇之一,在天地之间大可以横着走的四品强者,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好意思说自己不擅打斗? 怕不是拿了剑魁或是武帝在做对比,才能得出不善打斗这么个离了大谱的结论。 徐年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自己的梦里,被别人的凡尔赛发言秀了一脸。 “不过徐道友不用担心,那头畜生被我剥皮抽筋,虽然逃得一命,却也不剩下几口气了,不会是你的对手。” 徐年倒不担心自己是不是蛟的对手。 毕竟云水玉佩里还躺着斩蛟文书,正好专业对口了,说不定这难得见到一回的系统就是有所预见,才会把斩蛟文书作为选择了水落石出的奖励。 他更好奇另一件事:“丁前辈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京城外相遇时,不与我说清楚呢?” 尽管前世各种作品里,凡是神机妙算或是无所不知的,往往都会绑定一个谜语人的设定,观众也都已经习惯了,骂两句归骂两句,毕竟都清楚剧情需要。 不然谜语人不谜语了,三言两语在开篇就把结局剧透完了,还看什么呢? 但这是现实。 现实之中,难道还要照顾剧情需要? 第211章 何为应劫 既然需要我替你杀蛟,就不能打一开始就说清楚吗?你省时我省力,大家一起省省心,多省事。 无缘无故当什么谜语人。 都已经是三奇之一了,不会还要争当什么戏魁。 丁抟当然不是故意不把话说开,他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解释这类问题,略有无奈道:“非是我不愿说,只是你知道的越少,我便越不能多说,天机不可轻易泄露,漏多了你我都将招来天劫。” 只差临门一脚,推一把无妨。 但如果是一无所知,纵然天机之中可见全貌,那也不可多言。 言多必失。 子啊京城外遇见时,徐年和张天天还不知道他们将一头撞进怎样的阴谋之中,以为张天天不过是去了却往日大仇,哪能知道一来二去会陷入漕帮酝酿的风暴之中呢。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丁抟没法多言。 但是徐年现在已经盱衡大局,只不过在细节深入之处有所缺失,他便能来推上一把,以梦示出蛟在何处。 泄露天机会遭天劫这一套说法,徐年在前世就看得不少,只不过都是在他人构想出的作品里面,如今现实中也面临了这么个问题,不禁有些好奇。 “这天劫是有什么说法?天打雷劈吗?” 丁抟摇了摇头:“雷劫之祸,在过去倒是不稀奇,不过如今大世凋敝万灵衰微,这种直接而又暴烈的天劫已经极难见到了,如今多是削减气运歪曲命定,使十拿九稳之事变得不可捉摸。” 话到这里,以算尽天机跻身三奇之一的盲眼道人指了指自己,再指着徐年,轻声笑道:“尤其是对于你我这种行走在道门之内追寻天地大道的人,便更是如同行走在河边,得时刻当心着弄湿鞋子了。” “以道友如今境界,应当是已有感悟了的?” 道门四品,乃是应劫境。 徐年如今是道门五品,想要突破到四品的应劫境,灵力积累是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但是徐年身怀仙灵根,最不愁的便是灵力,都不需要吐纳法门,寻常的一呼一吸间便无时无刻不是在吞吐天地灵气。 重点却在于另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 应劫。 应是响应,劫是灾劫。 虽然已经直率的表示在了境界名称上面广为世人所知,似乎不过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事实上这么说也不能算错,只不过仍旧是难逃嘴上说来总是容易的范畴。 越是接近四品,徐年感悟越深,却越发感到迷茫。 只是也无处解惑。 他都已经是道门大真人了,别的道门修行者都得向他请教如何修行,哪能解答他的修行困惑呢?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位道门四品的前辈,而且还主动提起,徐年哪能放过这么个机会:“感悟少,迷茫多,还请丁前辈指点,这应劫的劫,与前辈所说的泄露天机之劫,可是有什么说法?” 丁抟哑然失笑:“道友看来大概是并无师门?或者是青出于蓝,已胜过你师?” 徐年想到了李叔,轻声说道:“算是后者。” “道友能有今日,殊为惊艳。” 丁抟感慨了一句,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武夫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说法,囿于瓶颈之中便会主动涉险,甚至是刻意创造出生死大劫,欲以生死磨炼自身寻求突破,也确有所获。” “但武夫终究是武夫,我们道门中人的应劫虽然也是九死一生,破则可求天地命数,不破则身死道消,但却不是武夫那般,看见哪里有危险,一头莽进去打生打死就不管其他了。” “应劫的劫,乃是命中注定之劫。” “此劫之前,困在自身命数之中,破去此劫,方能窥破天地命数。” “我泄露天机给你,带来的灾劫再大,也只不过是违背天数带来的劫难,属于天地运转的一环,所以是为天劫,但这不是你的命定之劫,破之虽能逃过一劫,或许还有后福,但却与四品无关。” “至于道友提到的迷茫,这却是再正常不过了,自从大世凋敝万灵衰微,天地命数便愈发晦暗难明,连带着自身命数变得难以琢磨,这也是如今修行愈发困难的原因所在。” “要换成很久以前,愈发接近命数,反倒是能看的更清晰……”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隐秘,丁抟倒是不介意多说上两句。 只不过,能说其实也有限。 丁抟凝视着徐年,眼眸中流转的灰白气息似乎倒映出了徐年的模样,但是却又忽然散开,如同环环相扣的精巧机关无故缺了一环,无以成器。 三奇之一的盲算子咦了一声,流露出了在他身上很少见的惊讶之色。 尽管很快收敛起来,他却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让道友见笑了,原本是想看看道友的命劫在哪儿,有无可说之处,却没想到我道法不精,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下轮到徐年吃惊了。 盲算子都自称不精了,天下其余算命的岂不都得和江湖骗子坐一桌了? 丁抟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我观道友命数,竟然看不清道友从何而来……我无意窥视道友的秘密,便没有深入其中,只是如此一来也就无法看出道友的命劫在何方了。” 看不清从何而来?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指徐年的前世。 丁抟纵然能够算尽天下事,看不清这一点也实属正常。 毕竟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徐年沉默片刻,跳过了他从而来的话题,丁抟也确实如他说的一样无意窥视徐年的秘密,没有多问半句。 “丁前辈,照你说的如今大世凋敝万灵衰微,那我该如何看清自己的命劫,如何去应呢?” “其实无妨,只是看不清而已,但命劫是你想躲都躲不掉,总会来的,而且换而言之,越是看不清,恰恰证明越近了,道友早做准备便是……” 丁抟忽然皱眉,抬手扇了一下,就如扇去在身边聒噪的蚊子。 梦境随之模糊。 “时候不早了,道友早些休息,我这也有点小事需要处理。” “道友为我杀蛟,本是想为道友观一观命劫,看能否襄助以为回礼,可惜道法不精徒增笑料。” “等杀蛟之后,我会再来找道友,道友可提前想想有何能让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第212章 渡船 三奇之一的盲算子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可太多了。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哪怕是山上不问世事的求仙之人,谁还没个困惑。 盲算子解惑。 可不是排解忧愁或是循循善诱,兴许直接就把答案公布出来了。 徐年都不用仔细琢磨该让盲算子帮他什么忙。 他还能有什么想知道呢? 比如,哪里有阴心古花。 又比如,给他娘亲下咒之人是谁。 这都是徐年想要知道的答案。 如此一来,眼下要做什么也很简单了。 杀蛟。 何况这也是徐年本来就想做的事情…… …… 次日一早,徐年便把陆路改成了水路,从天水城的渡口乘上一艘既载人又运货的渡船。 张天天毫无异议,她反正此次出门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跟在徐哥身边都用不着她来操什么心,去哪儿就跟到哪儿就得了。 别说只是改成水路回京,就算徐年突然说什么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不仅不回京了还要往更远处走,她都无所谓。 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至于张槐谷? 那是谁呀,真不熟! 倒是急着回京的郁芸纺有点纠结,乘船回京不仅是慢,这江河之上说是漕帮的地盘也不为过,徒增风险。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徐年怎么做,说好听点是同舟共济,说难听点那就是非亲非故,哪来的脸教一位道门大真人怎么做事? 只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和徐真人同行,或许自己一个人快马回京,尽早将情况禀明东家才是正解。 徐年没当谜语人,看出郁掌柜的纠结,便直说了他昨晚在梦里和丁抟见了一面。 树的影,人的名。 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机妙算知天下。 既然有高人指路,那还操心什么呢? 郁芸纺也就踏踏实实跟着徐年两人,上了驶向京城方向的渡船。 兼顾运货职责的渡船空间很大,也不是没有运过活物,只要银子给够,坐骑也能和主人一并上船,还有专门的马房。 所以,得以不被抛下的枣红马也很开心。 徐年的它心通听了个清清楚楚。 “好耶!” “终于不是我拉着他们两个走了!” “一起坐大木头咯……” 马儿的快乐,就是来的这么轻松简单。 渡船从天水城出发,每经过一个都会稍作停留,船客和货物上上下下,有人到了目的地,也有人出发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数日之后出了天水郡,上船与下船的人都越来越多。 再过了几日,除了徐年他们三人一马之外,已经没有一个人是在天水城时就上船的了。 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过的郁芸纺察觉到了异样,很难不怀疑这艘船上已经有漕帮的人在盯着他们,只不过她提出这份担忧时,徐年点了点头就没了下文,而张天天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以为意。 这或许算是有恃无恐? 郁芸纺却终究有点难安,光是她知道的高手淹死在江湖里的前车之鉴就不胜枚举了,而且有一个算一个,大多在死前都是有恃无恐。 就算你徐真人是道门大真人,但这江河之上可是漕帮的主场,况且吃住都在船上,谁也不知道船上有哪个是漕帮的人,不知道何处会被动手脚。 明枪是易躲,但是暗箭从来难防! 郁芸纺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她的江湖经验判断相当正确。 船上为客人提供了的伙食,或者说伙食钱已经算在船费里了也没毛病,但张天天嫌船上伙食太难吃,不差钱的她便加银子让船家开了小灶,顿顿都能吃到在江河上最不缺但也最鲜美的河鱼。 张天天当然不会吃独食,都是和徐年与郁芸纺一起吃,但是他们不会看到,这喝起来极为鲜美的鱼汤,除了是船家另起小灶煮出来之外,每次在端给他们之前,都会洒入一包药粉。 药粉是白色,混在乳白色的鱼汤之中,根本就看不出来。 就这样吃了十几日之后,混在鱼汤的药粉换成了淡绿色,也就导致这锅鱼汤没有了前些时日那么白。 张天天眼尖,一眼就看出了区别:“等下,今天的鱼汤,怎么有点绿啊?你们煮了什么?” 送来鱼汤的船家面不改色,笑着说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是一味很特殊的生长在河底的香料,是绿色的,极像水草,只有我们这些经常在河面上跑的人才会知道。” “因为这香料离水之后很快就会干枯,变得奇腥无比,必须要在干枯之前就煮进汤里,才能吃到其香味。” “今天捞鱼时,正好捞到了这种香料,也就煮进了鱼汤里,客人要是不信可以去看我们自己吃的那锅鱼汤,也一样是这个颜色,或者您喝上一口,尝到香味了,也就知道我可没撒谎了。” 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张天天完全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率先便喝了一口。 咂摸咂摸嘴。 “嗯……好像是更香了。” “是?呵呵,我们在跑江河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誉,这信誉砸了可就没人敢上船了,哪可能害您呢。” 船家呵呵笑着,大概是张天天银子给的多,态度特别好。 点头哈腰地退下。 “客人你们慢喝,我就不打扰了……” 偏绿色的鱼汤很快就进了徐年三人的肚子里面。 最先有反应的是郁芸纺。 她忽地眉头一皱,抓紧了隐隐发痛的胸口,但比疼痛更致命的是她好歹是个六品境巫师,此刻竟然连自己体内的巫力都难以运用。 心下顿时一沉。 “……有、有毒!” 紧随其后是张天天,她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一双努力瞪到最大的眼睛望着已经被喝干净了的鱼汤,小脸上秀丽的五官正极其灵动的诠释出什么叫做难以置信。 徐年先是看了眼张天天,再仔细观察了一下郁芸纺的反应,接着他默默抓紧了胸口,皱紧眉头面沉如水,就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哈哈哈——” 不一会儿,先前端来鱼汤的船家大笑着出现在三人面前。 第213章 雕虫小技 船家充满蔑视的眼神扫过了一看就中毒已深的徐年和张天天 不认识。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臭鱼烂虾,没有金刚钻也敢揽瓷器活。 年纪轻轻就要沉江里喂鱼咯。 当这目光最终落在了郁芸纺的脸上,才收起些许蔑视,化为阴狠。 “郁掌柜对?听说你以前在江湖上也是混得开的,连镇国公府想杀你都没成,如今怎么这般不堪,一碗鱼汤就给你放倒了呢?” “是在京城当掌柜太安逸了,都忘了江湖的风雨是什么滋味。” “还是觉得跟了个好东家,就可以高枕无忧来去自如,无人敢动你了呢?” 郁芸纺艰难调动巫力,每凝聚一丝,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凝聚巫力的过程极为缓慢而且艰难,但她依然把巫力编织成咒,银牙紧咬说道:“你是……漕帮的人?” 觉得胜券已经落入囊中的船家一点都不急,饶有兴趣地冷笑道:“聪明,看来郁掌柜还不算蠢到家,至少比你这两个似乎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状况的同伴,要清醒太多了呀。” “你一个人?呵……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了?” 话音未落,郁芸纺抬手一握,诡谲难测的巫咒罗织成出的一道影子,不知在何时攀上了船家的脖子,随着郁芸纺握紧五指,悄然攀上船家脖子的那道影子,便如绳索般骤然锁紧。 “咳……咳咳——” 船家被卡住了脖子,他是个七品武夫,气血沸腾之下与脖子上这道阴影角力,明明郁芸纺中毒已深虚弱无比,他却依然不是对手,逐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但也就在这时,又有两人窜了出来,合力朝着船家脚下的影子轰出一击。 影子里似有一缕黑气随之蒸发,勒着船家脖子的阴影绳索也犹如被斩断了一样,自行脱落之后悄然瓦解。 船家摸了摸留下一道红印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气,但却是笑着说道:“难怪能找到个好东家,郁掌柜真是厉害啊,连续下了这么多天的药,还能有反抗之力,不得不服。” 之前下的白色药粉,单独服用不会有任何症状,只是会在体内积累,如果不管不顾,过一段时日便会排出体外了,但是刚才加在鱼汤里的淡绿色药粉,便会诱发出白色药粉的毒性。 连续喂了十几天,积累在体内的毒性一经诱发出来,足以毒翻一个六品境的修行者。 郁芸纺却还能反抗,一方面固然证明她修为不俗,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说她意志力相当惊人,如果不是她的两个同伴属实不中用,到现在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恐怕还会有点扎手。 郁芸纺银牙紧咬,头发乱在嘴边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扫开,她凝视着船家三人,紧咬牙关呵道:“三个人……就想拿下我吗?” “好!郁掌柜真乃豪杰!” 船家鼓掌叫了声好,随手大手一挥,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船舱,还有不少人因为船舱已经太挤了,只能在外头守着。 里里外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影,把郁芸纺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不过郁掌柜搞错了一点,你要面对的可不止我们三人,而是这整艘船!” 不仅仅这艘船上的船家是漕帮的人。 自从出了天水郡之后,不是漕帮的人早就陆陆续续下光了,而上船的人无论是行商也好,还是自称要去远方的旅人也罢,哪怕是所谓的负笈书生与江湖客,其实全都是漕帮中人假扮。 无一例外。 “束手就擒郁掌柜,这艘船上全都是我们漕帮的人!为了万无一失,从天水郡出来后,沿途堂口里的好手无一例外全都乔装打扮上了船,你拿什么和我们斗呢?” 不得不说漕帮算盘还是紧密,为了不让天水谢家成为意外,特意没有动过天水郡里的人,而是出了天水郡后才召集这条水路附近堂口里的好手。 此刻这艘渡船上有一百多人,尽管其中如船家这般有七品修为的,包括最先窜出来帮他挣脱阴影绳索的两人在内,一共也没超过十个,其余大部分的漕帮成员也就是八品修为。 但这确实已经是通俗意义上的好手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没半点问题。 “哎呀,全都是你们的人?那就是说,一个无辜的都没有咯?” 活泼中带着些许讥诮的嗓音飘进了每个人耳朵里。 船家瞪大了眼睛,只见明明已经被毒翻了的郁芸纺的同伴,扎着羊角辫的少女突然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地在身上拍了拍,掸去灰尘。 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不…… 不是就像,她这分明就是没有中毒。 但这…… 她明明也没少喝鱼汤,怎么就会没中毒呢? 张天天理了理衣角,嫌弃地撇了撇嘴:“船上都是你们的人,你早说不就好了嘛?害我还得躺地上扮成一副中毒了的样子……啧,你们这地板洗的不勤快啊,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船家等人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没中毒?” 张天天的眼神突出一个不屑:“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就这么点毒性,用来泡茶给老张喝,我都嫌不够格呢!” 虽然不知道老张是谁,但都扬言用毒药泡茶了,这还能听不出个好歹吗? 原本对毒药信心满满的船家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等下擒住了你,我必要用我这毒药泡茶灌你喝进去,看你是如何能不中毒!”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而已,虽然不知道为何没中毒,但多她一个或者少她一个,又有什么用呢,还能把一艘船上百来号人全都放倒不成? 无关大局! “说得可真吓人呢,可惜你先挺过我的毒再说。” 张天天从怀中拿出一包细碎如尘的药粉。 在阳光底下。 呈现出曼妙美丽的嫣红色。 深吸一口气,缓缓一吹,药粉便随着风飘散,散在空气连原本的嫣红之色都已经看不出来,向外扩散。 但是围着他们三人的漕帮好手们,无一例外都像是风吹麦浪般接连倒下。 第214章 江面之下 倒下之后,修为高低的差距便体现出来了,八品和九品四肢抽搐七窍流血,只不过九品抽搐的身体幅度大一些,像是被浪花拍到海岸的鱼,不断打挺。 身怀七品境修为的高手还能勉强抵抗一下在体内爆发出来的毒性,虽然口鼻流血难以动弹,但动一动口舌的力气还是有。 口鼻涌血的船家骇然无比,瞪大的眼睛里就连眼白都蒙上一层血色,听着周遭此起彼伏来自帮中弟兄们的痛苦呻吟,惊疑与骇然就如同江面上的风浪,拍打着他的心神。 “我……我们这是什么时候中了你的……毒?” 吹散在风中的嫣红色粉尘,本身并不具备毒性,而是诱发了他们体内的毒素! 这和船家下毒的思路差不太多。 先把一味药埋在体内,平时并无影响,但只要另一味药诱发,毒性便会显现出来,但让船家费解的是,所有吃喝明明都是他们自己人负责,从未让张天天三人经手。 为何会中毒呢? 她什么时候下的毒? “早就中了呀。” 张天天两手一摊,似乎是因为太过容易,有些索然无味:“只要是踏上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中毒了,有这么匪夷所思吗?” “啊,我懂了,你不会是以为我下毒,也必须得和你那点雕虫小技一样,只能从口入腹?” 哪怕屏住呼吸,肌肤也一样能够渗透毒素。 真没意思。 就这就全部都放倒了? 徐哥都还没出手呢,大名鼎鼎的漕帮不会就这么点能耐。 所有人都被毒翻了,船家倒像是还有底气,笑了出来:“每个人?呵、呵呵——小姑娘好狠辣的手段,你明明不知道这艘船上谁是敌人谁是路人,却给每个人都下了毒,看来你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不择手段之人啊……” 张天天嗤笑:“别来沾边嗷,我和徐哥辛辛苦苦假扮中毒,郁掌柜更是为了演得逼真一点,是真的中了你们的毒,不就是为了现在,让你们主动跳出来,好分清楚谁是敌人吗?” 船家恍然明白了张天天最开始说的那句“一个无辜的都没有”代表着什么了。 是的。 徐年和张天天都没有中毒,一个是百毒不侵,一个论及下药玩毒,船家这点伎俩最多就只配提鞋,只有郁芸纺是真的中毒了,不过这可不是张天天冷眼旁观郁掌柜中毒,而是郁芸纺自己的选择。 目的就如张天天说的,为了让这场戏真一些。 最好有一个人是真的中毒了,这样就能准确知道毒性会在什么时候显露出来,船家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避免了演技不够精湛打草惊蛇,船家发现三人都没有中毒后继续潜伏下来。 要是船家他们不主动跳出来,还真不好分清楚这艘渡船上谁是漕帮的人,谁又只是无辜的路人,多出许多麻烦事。 反正有张天天在,中毒了又不是不能解。 当着倒了一地的漕帮好手们的面,张天天随手便拿出来一粒白鹿丸,喂给郁芸纺服下之后,后者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胸口处的疼痛消散了,体内充盈的巫力重新挥洒自如。 不过也就在这时。 郁掌柜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当心!” 江面之上,水浪向着两侧翻涌,如同江水有灵,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定眼望去便能看见,竟是有一道身影踏江而来,每一步落下便在江面上重重砸出浪花,一浪叠着一浪向着两侧岸边卷去,澎湃的气血也犹如这浪潮般层层叠起,尽数化在一掌之中,在江面上卷起滔天巨浪,骇然拍向渡船。 岸边远处。 更有一道人影在千步之外瞄准渡船弯弓搭箭,拉开的弓比一人都高,搭在弦上的箭也委实有些厚重得匪夷所思,通体由精铁铸成沉重无比,不像是人力能够射出,更像给弩车用的巨箭。 随着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撒开,精铁巨箭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出来,就连刺耳的破空声都要落后半拍才能追上这枚箭矢,掀起劲风破开了江面,藏匿在一掌卷起的滔天巨浪之中,射向渡船。 首当其冲的是张天天。 郁芸纺认出了这两人是谁,踏江而来的是钟涛,千步之外射出杀机的叫俞可奉,都是漕帮的舵主,但和窦江流不一样的是,这两人虽然也是六品境,但都已经成名已久,站在了这一境的巅峰,只差一步能突破到五品境。 虽然六品境到五品境差的这一步,一卡就是一辈子的大有人在,但不可否认这种人往往在全力爆发之下,能够发挥出的战力已经无限趋于五品境了。 甚至若有什么爆发出力量的秘术,短暂发挥出五品境的力量也不是不可能。 郁芸纺不由得庆幸,她没有选择单人快马回京,不然要是被这两人联手堵在路上,她怕是连逃命的机会都相当渺茫,但现在的话…… 两个接近五品的强敌在江上拦路,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呢? 这里可是有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 徐年随手一抹。 江浪消散,巨箭崩断。 就好像他这随手一抹,便是抹去了江面之上的所有风波,如今剩下来的只有风平浪静。 联手一击就被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掉了,这船上哪来的这般高人? 踏江而上的钟涛眼角一跳,一击不中他不假思索地转身退去,与他配合娴熟的俞可奉也在此张弓搭箭,不过这将要射出的第二箭不是为了杀敌,而是掩护钟涛的撤退。 来都来了,这就想走? 徐年抬掌正欲下压,忽然心神一动,灵力瞬间裹住了张天天和郁芸纺,并探入马房之中找到了在悠闲吃草的枣红马,三人一马在道门大真人的灵力护持之下,冲破了船舱,向着上空飞去。 也几乎就在三人一马脱离渡船的瞬间。 江面之下浮现出巨大的阴影,顷刻间覆盖住了能承载上百人和众多货物的巨大渡船,阴影之中钻出了狰狞无比的硕大头颅。 像是马头,又似驼首。 仅仅一次昂首,便把渡船砸了个稀巴烂。 第215章 喂蛟 渡船被浮出水面的蛟以首砸烂之后,那些中毒已深连动一下都难的漕帮好手们毫无悬念的就如下饺子般纷纷落入江里。 面目狰狞的大蛟则张开了巨口,如同鲸吸水般,要将这些人吞入腹中! “救……救命啊!钟舵主——救、救救我!” 水性极好的船家没有被江水淹没,但当他硬挺着体内毒素的蚕食浮上江面,迎面而来的却是极其可憎的蛟首,以及从那张犹如通往深渊的巨口里扑出的腥风。 何其骇人? 他向着踏江而来的钟涛求救,但钟涛却根本不管落入水中成了盘中餐的帮中弟兄们,任由蛟混着滔滔江水将这些漕帮好手一并吞入腹中。 纵然那张吞江吃人的巨口之中,牙齿都不知被什么猛人拔掉了几颗,但也没有一个中了毒的漕帮好手能从有所残缺的蛟口里面逃出来。 也别说什么尸骨无存了。 但凡是能有一蓬血雾浮上江面,作为一条人命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笔,都勉强算是在这人间留下了点色彩。 钟涛已经退到了弯弓未发的俞可奉旁边。 他自觉在千步之外的此地,又有配合默契的搭档在旁,已经足以确保自身的安全了。 便只是冷静地望着那头从江底冲出来的大蛟大啖活人,尽管那些活人全都是平日里弟兄来弟兄去的漕帮弟子。 也不足以让他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 毕竟,这一艘渡船上的人,除了肩负着解决掉郁芸纺的任务之外,本来也是给这头漕帮秘密养大的啖人大蛟筹备的丰厚血食。 盲道人何等手段,剥皮抽筋拔齿断须的酷刑都已经来了一套,虽然未竟全功,让这头大蛟逃得一命,但皮、筋、须,都如同牙齿,有着不同程度的残缺。 无疑是极其严重的伤势。 伤重。 便需要好好补一补。 这些漕帮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正好能给大蛟补一补亏损的血气。 所以钟涛不管那些向他求救的漕帮弟子,其实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救,不管郁芸纺等人是不是死在了渡船之上,这些人总归是要填了这头大蛟饥肠辘辘的肚子。 俞可奉第二箭已经在弦上,却不急着射出。 他隔得远,没能准确感应到钟涛踏江一掌和自己射出的一箭,是被什么样的力量所化解,但他擅控弦,目力极好,倒是看清了江面之上的变化。 不免流露出些许惊讶:“御空而行,道门六品境?不对……若只是六品,在你我的夹击之下,哪能如此轻易地护住其他人。” “而且他在瞬息之间护住了的还不只是身边的两个人,竟然还包括了一匹马,这明显是不慌不忙犹有余力的做派,怕是得道门五品境才能这么从容。” “钟涛,你方才离得近,可有看清这位在船上的道门大真人是何根脚?” 钟涛摇了摇头:“确实是一位道门大真人,我从他的出手里感受到了来自天地的压迫感,只不过此人相貌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岁,但面生至极,我也没瞧出根脚。” 看着也就二十岁。 但不论是钟涛还是俞可奉都不会天真到以为一位道门大真人真就只是弱冠之年,哪怕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也不可能,无非是返老还童的神通有成,越活反而越年轻了而已。 这倒也进一步证明了道行深厚。 “天家的人脉真是广袤啊,哪怕皇帝都快疯了无暇他顾,这些当子女的自己也能请动这么一位高人相助。” 俞可奉感慨了一句,旋即皱起了眉头:“这下麻烦了啊,遭遇这么一位都已经返老还童了的道门大真人,以这头大蛟现在的状态,怕不是对手?” 钟涛也是沉声说道:“这头大蛟只要居于江河之中,面对五品不说胜而杀之,至少可以算作立于不败之地了,但如今被盲道人打杀了一通,重伤在身,恐怕会有危险……” 就像是为了印证钟涛是对是错,他话音还没落呢,在江面波涛之上御空而行的徐年一边将张天天和郁芸纺,以及那一匹枣红马送到安全的江岸之上,一面振臂弹出一枚剑丸。 剑丸一化为九,九道流光驰骋江面,斩向大啖百人的恶蛟。 在蛟皮完整之处,分光剑气造成的伤势确实有限,别说洞穿了,就连隔开皮肉都极不容易,但在已经被盲道人剥过一遍的伤处,才新长出来的皮可算不得坚韧,剑气扫过便是皮开肉绽。 旧伤未愈,又增新伤。 只不过数个呼吸。 滚烫的蛟血便洒向江面,连着漕帮百人的性命一起,将这江面逐渐染红。 钟涛和俞可奉能对漕帮百名弟子的生死置之不理,那是因为这百人本就是要拿来喂蛟,但现在陷入险境之中的是大蛟,他们便坐视不下去了。 大蛟要是死在这里,可没法向帮主交差! “……为今之计,只能让窦江流为帮中大计,再奉献出最后一份力量了。” 俞可奉神色凝重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提到的破局之人竟然是一个死人。 难道说谢彬堂其实没有杀死窦江流,谢家和漕帮的决裂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的谎言? 当然不是这样。 俞可奉放下弓,从身后的马背上拖下来一具尸体。 正是窦江流的尸体。 他取出一根绳子,在窦江流的尸体上缠了数圈,扯了两下,确认牢固之后,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一根精铁大箭之上,然后将这支精铁大箭重新搭在弦上。 血气贯通之下,双臂上的青筋暴起,换来的寻常人连拎都拎不起来的大弓,弯成了满月。 箭矢之锋,瞄准的是大蛟之口。 “好,我掩护你。” 窦江流一个死人都在为帮中大计死而后已,钟涛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坐着不动? 他再度踏江而行,冲向了驾驭剑丸斩蛟的道门大真人,卷起的滔滔江水重叠为浪,至少这声势蔚为壮观,极其骇人。 但在一位道门大真人眼里,仅仅也就只是声势大了点。 无甚作用。 第216章 试蛟 徐年没见过蛟,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想亲手掂量一下前世就听闻过的神话生物能有多厉害,所以才在用分光剑丸试试皮糙肉厚。 但在试蛟之余,他可没忽略掉刚才已经出过手的钟涛和俞可奉。 没管这俩人,只是这俩人没什么动作而已。 眼下钟涛再次冲过来。 徐年仅凭心念一动,煌煌天威骤然临压制住踏江而行的钟涛,尔后如同钝刀割肉般从恶蛟身上切下一块块血肉的九道剑光便灵活的分出了三道,斩破江浪。 与此同时。 千步之外的俞可奉撒开了弓弦,绷紧似满月的弓身骤然发出一阵鸣颤,积蓄已久的力量传递到精铁大箭之中,裹挟劲风分开江面,眨眼间便跨越了千步,射向大蛟。 这一箭竟然不是朝自己来的? 徐年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箭,原本还以为俞可奉会在关键时刻射箭偷袭自己,却没想到这一箭是射的大蛟,沉重而又迅猛的精铁大箭之后还坠着一物。 竟然是一道人影? 窦江流? 窦江流的尸体被绑在了箭上,射向恶蛟! 徐年眉头一皱,正要分出剑光再拦下这一剑,可是大蛟也不知是和俞可奉心有灵犀商还是闻着气味了,仰天嘶吼一声,在江面上唤起数道冲天而去的水柱阻挡徐年,然后张开大口,将窦江流的尸体连着精铁大箭一同吞下。 就像是嗷嗷待哺的猛兽,淌着血的肥美鲜肉都已经抛过来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如何张嘴吗? 另一边,三道剑光斩向钟涛。 江浪汹涌之中,这位漕帮的舵主不假思索地燃烧精血,扛着煌煌天威,强行进一步激发体内的血气奔流,掀起千顷江水欲把三道剑光卷入江河之下。 然而。 三道剑光破开江水,依然斩在了钟涛的身上。 钟涛血洒江面,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俞可奉眼疾手快,连忙放出一箭,不为了杀敌,只是让坠落的钟涛有个可以借力发挥的地方。 钟涛也不负所望,下坠之中调整身形,一脚踩中了精铁大箭。 本就蓄力有限的精铁大箭坠入江水之中,钟涛的下坠之势则尽数扭转,借助这一脚之力,他乘势跃起飞身跃上了岸。 一直退到了俞可奉的身边,才敢放心的喘上一口气。 也才喘了一口气,气血上涌便冲破了牙关。 呕出一口鲜血。 “哈……差点死了。” 钟涛擦去嘴边血渍,掏出几枚疗伤用的丹药嚼碎吞下。 饶是他在江河之上纵横多年,打生打死的场面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回想起刚刚江面之上的千钧一发,依然是心有余悸。 再次和那位不知底细的道门大真人拼了一招,才真切体会到这位道门大真人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厉害。 肩、小腹、大腿,三道鲜血淋漓几乎可见白骨的伤势,便是最为直观的证据。 要知道这可是在对付大蛟的时候,随手分出的三道剑光而已! 钟涛已经非常果断了,强行燃烧了精血填平六品境和五品境之间的鸿沟,至少方才他使出的一掌,已经初步具备五品之力,但仍旧没能拦下三道剑光,仅是让剑光有所偏差。 不过也正是这一偏差,让钟涛没有被剑光贯穿要害,紧接着就是俞可奉放箭支援助他稳固身形不被江浪吞没,避免被剑光追上再斩一次。 但凡两人谁犹豫了片刻或是反应慢了半拍,钟涛现在就已经交出性命,尸首沉江了。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徐年看似是随手分出的三道剑光,不仅剑光本身是神兵级别的分光剑丸,其中铮鸣而出的剑气更是源自于剑魁早年亲撰的剑谱,其中蕴含的力量哪怕放在五品境里也已经不容小觑了。 不管钟涛的修行再怎么深厚,距离五品也终究差着一线,现在还只是六品境,但他却活了下来,其中固然离不开俞可奉的默契支援,但也可以看出这位漕帮舵主的确是极为不俗。 比起一个照面就被徐年压制到毫无反抗之力的窦江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俞可奉望着远处江面,那头大蛟正兴奋到仰天长啸,蛟身之上的多处伤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往好了想,至少窦江流已经进了大蛟的肚子里,吞了一个六品武夫,不说胜过这位道门大真人,至少潜江而跑是不成问题了?” 蛟啖活人。 除了天性为恶或是性情暴虐之外,其实往往还有更直接的一个原因。 人乃大补之物。 凡夫俗子的血气有限,得靠数量弥补,但是修行者就不一样了,之前渡船上的一百来个修行者吞下肚中,如果好好消化,已经够这头大蛟恢复过来。 只是冒出来了个道门大真人,暂时没有了好好消化的时机。 只能再下一味猛药。 六品武夫的气血,便是实打实的一剂猛药。 可惜窦江流是已经死了,气血难免有些损失。 更为可惜的是,窦江流这一剂大补猛药,原本是要用在大蛟化龙的关键时刻,现在却不得不用在这里了。 俞可奉没有再弯弓搭箭,反而把大弓背了起来。 大蛟顺利吞下了窦江流这一剂猛药,打不过也能潜江跑掉,但是他和钟涛俩人也该趁着那位道门大真人还在对付大蛟,无暇顾及到这边之前,赶紧先走一步了。 不然等大蛟逃了,道门大真人目光落了过来,可就轮到他们难逃了。 只不过。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呢? “……难怪能从丁前辈手中逃脱,蛟在江河之中确实难缠。” 已经试出蛟皮有多厚的徐年淡定地看着吞了窦江流尸体之后伤势恢复气血暴涨一截的啖人恶蛟,他已经意识到靠着寻常手段要斩杀这条恶蛟,确实有些棘手,大概率还要被其混入江河之中逃掉。 千步之外的俞可奉和钟涛二人也有要跑的迹象。 这哪能行呢?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徐年招回了九道剑光,随手一抓,手里便多出了一块带着字的石板。 “今有蛟属,为恶啖人……” 第217章 斩蛟 随着徐年拿出石板念念有词,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阵清风,吹过江面,缠住补充了血气之后,愈发露出狰狞本性的大蛟。 大蛟明明是在江河之中,当是风生水起畅行无阻,却被这清风定住,动弹不得。 “蛟可为龙,已得天顾……” 徐年的声音并不算洪亮,但却随着这不知起于何处的清风传遍江河四周,千步之外的俞可奉和钟涛都听得清清楚楚,漕帮的这两名舵主不由得流露出骇然之色。 要不是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情之中读出了彼此的心思,他们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盈满江河之上的阵阵清风,其实哪里是风呢? 这分明是浩然气! 浩然气蔚然成风,可带来千里快哉! 可是…… 浩然气是儒道修行者的力量。 江面之上吟诵出其手中石板文字的那道人影分明是个道门修行者,而且是功参造化境界极高的道门修行者。 不论是御空而行还是引发天地之力,都证明这一点绝对不假! 一位道门大真人,哪来如此充沛的浩然气,以至于江面之上清风阵阵? 道儒兼修? 不是没可能。 但是如此充沛精纯的浩然气,儒道境界又得是几品了? 五品吗? 道儒双五品,这可太骇人了。 哪里还是什么兼修,已经是两教贯通了! 目力更好,感知能力也更胜一筹的俞可奉忽然说道:“不,不对!这……这道门大真人虽有浩然气,但似乎并无流露出儒家修行者应有的境界气息。” 只有浩然气,没有境界? 这倒更好接受了。 有些法宝就能起到类似的效果,储存对应修行体系的力量以供使用,虽然这种法宝不曾多见,但总没有两教贯通的道儒双五品那么夸张。 不过…… 这得是什么法宝? 储存起来的浩然气竟然能堪比五品儒修。 哪怕是用一点就少一点的无根浮萍,毕竟法宝又没法和人一样通过修行恢复力量,但这容量委实也有点太夸张了。 莫不是儒家的哪一件至宝几经波折,落到了这位道门大真人手中? “上苍好生,恶蛟啖人,慢侮天地,忤逆命理……” 不过。 钟涛现在也顾不上什么法宝不法宝的了,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些充沛的浩然气是在用于催动徐年手中的那块石板。 念诵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力量,镇压住了江河之中的那头大蛟。 动弹不得! 这石板是何物? 三奇之一的盲道人都没能在江水之中杀死这头大蛟,如今却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竟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难道这又是一件儒家至宝? 但一个道门大真人,身怀两件儒家至宝,这怎么想都有点匪夷所思…… 总之,必须得做点什么。 放任不管,这头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大蛟,恐怕就真要死在这条江河当中了。 钟涛一念至此,便将压制伤势用的丹药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一边吞咽下肚。 一边骂道:“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道门大真人……他娘的,感觉我这条命是得交在这里了。” 一次性吃了过量的丹药,当然会有严重的后果。 但如果命都没了,后不后果也就不重要了。 俞可奉愕然道:“你不打算走?” “我走了,这头大蛟估计就得死在这儿了,帮主可不会轻饶了我,再说我能有今天,也都仰仗帮主的栽培,就当是一报还一报,都还给帮主了。” 和漕帮帮主一手栽培出来的钟涛不同,俞可奉是在成名以后才加入的漕帮,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舵主的位置。 他皱紧眉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一位道门大真人的出现,已经超出了预计,何况这人还身怀重宝,似乎能克制大蛟……钟涛,你就算死在这里,这头大蛟也未必能活。” “我知道。” 钟涛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他都领教过徐年两招了,哪里不知道自己留下来拼命,很可能也只是白搭一条性命进去呢? 只是大蛟事关帮主功泽万民的大计,前前后后多少人或是慷慨或是蒙在鼓里,为这大计流尽了血。 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拼上了性命,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俞兄,我知道你有牵挂,我也不拖着你和我一起赴死。” “三箭如何?” “再为我放三箭掩护,之后不管我是生是死能不能活下去,你转身就走就是了,千步之外的距离,道门大真人杀了我再杀了大蛟再来追你,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追上,你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俞可奉不发一言,只是重新摘下了背上的大弓,将一支精铁大箭搭在弦上,屏气凝神。 钟涛大笑,第三次踏上江面。 说起来虽然前后时间跨度没超过半刻钟,但是这三次踏上江面每次心态都不一样。 第一次是胸有成竹,就算渡船上的漕帮弟子失手没能解决掉郁芸纺,但有他们两个压阵,还轮不到一个六品境巫师影响到大局。 第二次就已经是豁出去了,硬着头皮领教了道门大真人的手段。 再到现在这第三次,无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求功成,但求无愧! 赴死而来的漕帮舵主钟涛踏江奔行,卷起数之不尽的浪涛。 但是徐年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因手中石板上的文字已经念到了最后一句,就如同明镜高悬之下,断出了罪状。 “布告四海,咸使闻知,若有恶蛟,皆该如此……” “……当斩!” 随着最后一个斩字从徐年口中吐出,便有一方巨大的石柱由虚转实,浮现了出来。 大蛟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嘶吼不仅仅是震天,还震起了无穷江水。 能一击便砸沉一艘渡船的蛟首不断撞击石柱。 似乎是要想把石柱撞碎。 但是石柱稳固若山,不颤不晃。 然后这头啖人恶蛟就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提了起来,不管怎样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缠在石柱周围绕了数圈,只留一个蛟首置于石柱最上方。 “斩!” 第218章 来都来了 “……斩!” 这是徐年的声音,但却是来自天地的回音。 也只有这一声回音而已。 没有惊世雷光,也不见天降锋芒。 但是在江浪滔滔中岿然不动的石柱却轰然一震,只见置于最上方的恶蛟已经被利落地斩去首级,炽热滚烫的蛟血从无头蛟躯之中喷涌而出。 犹如江河奔流。 从石柱之上倾泻而下,又仿佛一挂瀑布,把这片江水都染成了红色。 已成血红色的江浪之上,赴死踏江而来的漕帮舵主钟涛望着已经被斩断头颅的大蛟,他瞪大了眼睛,惊愕难言。 原本觉得这头大蛟就算被徐年拿出来的儒家法宝压制,也不可能不堪一击,毕竟就连盲道人都没能在江水中杀死这头大蛟。 只待大蛟挣扎,他便伺机出手,拼着自身性命不要,只要大蛟能潜入江水中逃离此地就好。 可是…… 怎么这就死了? 就像是刽子手在刑场上斩落囚犯首级,手够快刀够锋利,只等时辰一到便只需要一个眨眼,囚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斩落,等着头颅滚滚。 钟涛其实原本还打算以身饲蛟。 死了的窦江流都是一剂猛药,何况他比窦江流修为更深,还是活着的呢? 只是大蛟骤死,局面也就变了。 不,不对。 应该说局面一直都尽在那位不知根底的道门大真人手中掌握着,只不过钟涛完全没预想到其反掌之间便已经尘埃落定。 大蛟的头颅和躯体已经分离,随着由虚转实的石柱渐渐淡去之后,庞大蛟身无力地坠入江河惊起大片血浪。 钟涛已经陷在江浪之中,却就连一个以命相搏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大蛟已死,下一个会是谁呢? 彻骨寒意直冲他的天灵盖,尽管抱着赴死决心再度踏江,但大蛟都已经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白搭一条性命? 只是来不来是钟涛的决定,但能不能走就不是他说了能算的。 蛟血染红的江面之上,那位道门大真人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块轻易斩下恶蛟首级的石板,没有看钟涛一眼,似乎浑不在意踏江而来的赴死武夫。 但是当钟涛退后了半步,盘旋在道门大真人身边的九道流光在在眨眼间便划破长空。 斩浪分江,冲着钟涛而来。 钟涛亡魂皆冒,骇然道:“俞可奉,救我!” 然而。 血色江浪之中,并没有一支精铁大箭驭风破浪而来击落流光,如过去一样解救陷入危局的钟涛。 毫无变故。 九道流光洞穿了六品武夫的躯体,铮鸣而出的剑气斩尽了生机,踏江赴死的漕帮舵主在真正赴死的这一刻,已经不在意什么大蛟了。 在最后一点生机湮灭之前,钟涛艰难回头,看向了千步之外的江岸之上,那里本该至少射出三支精铁大箭。 如今却连一箭也不见发出。 只有一道身影在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呵,原来已经跑了啊……也好,倒是够果断……” 这是漕帮舵主钟涛最后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没有多少怨恨,只有少许的怅然。 随后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已无力踏江。 被江浪吞噬。 让这血色更浓烈了一分。 至此,搭档许久默契无比的两人终究是产生了分歧,在生死一线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俞可奉是在骗钟涛,任他去死吗? 不是这样。 俞可奉都已经搭箭在弦了,原本确实是想着支援钟涛。 放出三箭算是对得起和钟涛的情谊。 自问也无愧于漕帮。 但是在大蛟出乎预料毫无挣扎就被斩去首级之后,情况就变了。 大蛟死了。 下一个死的是钟涛。 钟涛死了,不就轮到他了? 而且钟涛明显会死的很快,他本来就被那位强到可怕的道门大真人一击重伤,强行服用丹药压下伤势又能好多少呢? 撑得到第二招吗? 于是乎。 俞可奉转念之间便重新做出选择,连已经搭在弦上的箭都不放了,背上大弓转身就跑。 马都不要了。 如果是长途奔袭,马自然是比双腿更好,但现在这生死一线,他一个六品武夫能够爆发出来的速度远胜过马。 但还是那句话。 想来可来,但能不能走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俞可奉已经很果断的判断出了局势,做了最正确也最是无情的抉择,但是九道流光在斩过了钟涛之后,去势未有半分衰减,划破了长空。 千步之外。 不论是俞可奉还是钟涛,都觉得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可攻,可退。 但是就如他们最开始没能预料到郁芸纺的同伴之中会有一位道门大真人,后来没能料到会有轻松斩掉蛟首的儒道法宝,如今了错估了一分为九的剑丸是何物。 这枚分光剑丸可是铁匠宗师世家楚家世代相传的珍藏兵器之一。 岂是一般货色的剑丸能够媲美? 速度之快,在徐年近乎无穷无尽的灵力驱使之下,千步距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果断而无情的选择固然为俞可奉争取到了些许时间。 但这远不足以逃出徐年的一念。 流光斩过,剑气铮鸣。 疾驰的俞可奉像是被重重踢了一脚的皮球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满身是血,维持着他最后一点生机没有立刻消散的却不是深厚的境界,而是心中那份强烈的不甘。 不甘死在这里。 艰难地向前爬行,向着远方伸出手,似乎在远方有人在等他,等他牵起手。 只是。 事事岂能如愿呢? 纵然满腔不甘也不过是残喘了片刻而已。 俞可奉在地上拖出数米长的血迹之后,伸出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点生机便随着不甘一同消散,荡然无存。 或者说。 回归了天地。 徐年要是知道俞可奉这么不甘,会不会放他一条生路呢? 答案是,不会。 谁还没有个牵挂吗? 是郁芸纺没有,还是张天天没有? 亦或者。 京城里的徐菇,不是在盼着徐年平安? 俞可奉既然已经来了,已经放过了箭,只不过他实力不济,杀不了徐年而已。 否则。 他的箭,会放过徐年吗?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不外如此。 江河之上的徐年也毫不在意俞可奉是不是死不瞑目。 他正在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手中的斩蛟文书在斩杀恶蛟之后,似乎还吸收了这头恶蛟的血气之力进行炼化,经过炼化变得极为精纯的大蛟血气之力,全都滋养了徐年。 第219章 关于蛟肉的冷知识 系统给的奖励虽然会附赠说明,但给出的说明往往都比较基础,会介绍有何用途有什么注意事项,但不会详尽到每一个细节都解释清楚。 比如仙灵根,就只说是很厉害的修道天赋,但是具体多厉害,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徐年都是上手之后自行摸索总结出来。 斩蛟文书也差不多。 只知道这是用来克制蛟属的儒家法宝,得要用浩然气来催动,却不知道在斩蛟之后,还有炼化血气这么一个奖励环节,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且这惊喜还不小。 这头啖人恶蛟,漕帮养着是为了将来化龙,可想而知不会少下本钱,毕竟蛇蜕变为蛟都是凶多吉少,何况是蛟化龙呢?九死一生都算好的了。 但凡差了点火候,都跃不过龙门。 再者,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头大蛟都有本事从盲道人手里逃得一命。 总而言之。 漕帮把这头大蛟养得很肥,只是如今都便宜了徐年。 尽管经过斩蛟文书炼化一遍,再考虑到徐年身体的吸收效率,恶蛟出了十分血气,真正被他吸收到的也就一两分,但好在这头恶蛟的血气相当足,徐年能够真切感受到自身血气在飞速壮大。 足足过了一刻钟,斩蛟文书才榨干了这头恶蛟的血气,全部炼化完毕。 钟涛从踏江而来到踏江赴死,前前后后都才半刻钟。 弄得岸上的张天天挠着小脑袋,想不明白蛟斩了人杀了,徐哥还站在江河上吹什么冷风?要不是郁掌柜看出了点名堂,她都要担心徐哥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收起斩蛟文书,徐年呼出一口浊气。 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变得更炽热了。 当然,他清楚这种炽热仅仅是一种错觉,如果要用更恰当的一个词来形容,应当是活跃。 徐年突然想到:“我这算不算是吃了一头蛟?” 补血益气的方子不稀奇,但是用一头蛟来补血,这可是世间罕有的待遇了。 气血旺盛的道门大真人飞向岸边,示意张天天先别急着过来,他面朝滚滚江水,做了个水中捞月的动作,仿佛隔空捉住了什么,往上一提。 “哗啦啦——” 江水分开,恶蛟的头颅和躯体浮上水面,落在岸边。 蛟可是好东西,一身是宝。 尽管已经被斩蛟文书薅过一遍,相当于是取走了精华,剩下的都是糟粕了,但废物还讲究一个循环利用呢,何况这再是糟粕,也是蛟的糟粕。 最起码,还能尝尝让系统用“极为鲜美”和“当浮三大白”来形容的蛟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过眼下倒也有一个小问题。 就是这蛟……怎么带回去呢? 云水玉佩虽然是储物法宝,但里面的空间不是无限的,用来储存些随身物品绰绰有余,但想把这一记头槌就能砸沉一条渡船的大蛟装里面,显然是有亿点点的勉强。 就这么拖回去? 徐年倒不是做不到,他拎着一路飞回京城都行,但未免也太过于招摇了。 既是吓着路人。 又像是生怕漕帮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含辛茹苦养大只盼成龙的大蛟。 “……其实徐真人不用把这头大蛟整个都带回去,绝大部分血肉在蛟死亡之时就已经腐坏,没什么价值了。” 郁芸纺在得知了徐年遭遇的小问题后,分享了一个冷知识。 “啊?吃都不能吃了吗?” 徐年的语气之中颇有些遗憾。 但这遗憾的竟然是不能吃,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好在郁芸纺见多识广,仅仅是愣住了片刻,又分享了一个冷门知识:“腐坏的蛟肉的确是……不太能吃,倒不是说有毒什么的,只是很酸,很柴,很难下咽。” 连用了三个“很”,听起来确实不像是能吃的样子了。 徐年不解道:“可是我听说蛟肉极为鲜美,难道是骗人的吗?” 知识丰富的郁芸纺继续说道:“蛟肉极为鲜美的说法其实没错,只不过这里的蛟肉指的是没有在蛟死亡时候腐坏的那一小部分。” 她伸出双手,想要比划出这一小部分是有多小,但相比起面前这头过于庞大的啖人大蛟,一眼看过去也有些估量不准,于是放弃了用手来比划,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 “大概每一百斤的蛟,能出半斤好肉。” 好家伙。 出肉率在猪牛身上也有,但猪是六七成,牛也有四成左右,到蛟这里直接缩水到了一百斤出半斤? 徐年前世玩手游要是抽卡遇上这么低概率的卡池,多半是忍不住问候一下运营。 张天天手里牵着枣红马的缰绳,眨了眨眼睛说道:“郁掌柜,你连蛟肉都这么了如指掌,不会是你们九珍楼还卖过蛟肉?” 郁芸纺也没遮掩,坦白说道:“九珍楼里没卖过,不过我的确跟着东家处理过蛟的尸体,也侥幸尝过蛟肉的滋味,所以才能知道这些事情。” 不是道听途说,都是亲身实践得出来的知识。 既然郁芸纺有处理蛟尸经验,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头颅已经斩好了。 不用处理。 首先是剥皮和剔骨,虽然恶蛟死后没那么皮糙肉厚了,但依旧是寻常铁器难伤,不过徐年可不含糊,他用的分光剑丸,九道流光切起来也挺快。 最后就是切肉。 的确和郁芸纺说的一模一样,明明这头恶蛟刚死,但是绝大部分肉都已经发酸了,鲜美的只有极少一部分。 在协助徐年如何分解蛟尸的过程中,郁芸纺也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这位道门大真人身上的的确确有极其浑厚的血气,不是她的感觉出错了! 之前徐年站在斩蛟之后站在江面上不动,郁芸纺就瞧出了点明堂,察觉到了徐真人的血气似乎在节节攀升,就好像是在吸收大蛟的血气化为己用。 只是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当时不敢确定。 可是现在,徐年就在旁边,旺盛的气血犹如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还用得着怀疑什么呢?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是道门大真人,准会以为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夫。 第220章 巧遇 郁芸纺很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道门大真人,就算有什么手段把那头啖人恶蛟的力量化为己用,可这助长出来的却是血气,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只是这种事情却不好开口,容易变成是在打探秘密,郁芸纺既不是心直口快,也自知和徐真人的交情没到想问什么都能开口的这一步上,于是便把好奇心憋在了心里。 但是郁芸纺是憋住了,可是张天天没憋住。 “徐哥,你这血气是怎么回事?怎么比我这个武夫都浑厚啊!” 张天天的修行境界远没郁芸纺高,到现在才发现端倪,直接惊呼出声,引来旁边低头啃着地上青草的枣红马都看了过来,眼见没什么事才继续吃草。 “刚才杀蛟时的一点收获,炼化了蛟的气血。” 徐年也没瞒着,况且张天天都能感觉出他气血的异常,想瞒也瞒不过。 不过也就这一会儿。 等到气血自行平复下去,或者说他适应了如此旺盛的气血之后,就没这么容易被看出来了。 张天天“哇”了一声,竖起了大拇指:“徐哥你这以后对敌,岂不是可以先装成是个武夫?然后关键时候突然来一手天地之力,对面绝对是当场傻眼!” 九道流光还在一刻不停的分解着蛟肉,徐年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好像是可以哦?” 郁芸纺没说话,只是嘴角有点抽搐。 先不说徐真人您这修行境界还有什么装成武夫麻痹敌人的必要,只要天地之力往下一压放眼整个天下都没多少人能扛得住了,况且真要说扮成其他,也不只是扮个武夫? 刚刚盈满江面的清风。 用来扮儒家中人,也没谁看得出蹊跷。 不过如果说血气是以某种手段炼了蛟,那先前蔚然成风的浩然气又是哪儿来的呢? 难道他和儒家还有什么交集? 修身林终究是有鹿书院里面闲人免入的禁地,外人很难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徐年问道:“你们觉得我现在这身气血,大概是几品武夫的水准?” 距离武夫七品已经不远的张天天不假思索道:“七品武夫的气血可没这么浑厚。” 郁芸纺沉吟了一下,说道:“徐真人的气血之旺盛,与六品武夫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徐年微微点头,这倒是和他自己估计的差不多,如今这一身旺盛的气血虽然比不上刚才那名能够踏江而行的漕帮武夫,但也差不太多了。 应该是六品左右的水准。 不过血气相当于六品武夫,这可不代表徐年的武夫境界也有六品了。 这是两码事。 徐年只是空有血气而已,武夫境界的重点是在于如何打熬躯体,不单单是壮大血气就完事了,就好比道门修行,也不是只讲究灵力的深浅。 若非如此,灵力、血气这些都可以日积月累慢慢积攒,日复一日的苦修总能有所收获,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卡在瓶颈之上,突破不到下一品呢? 说起来,武夫其实还算好的了,因为打熬躯体本身也是个水磨工夫,悟性不够就用苦练来凑,只要没到年龄,没到血气开始枯竭的时候,熬得够久总能再往多迈出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武夫门槛最低也最多的原因所在了。 杀蛟没用到半刻钟,斩蛟文书炼化血气用了一刻钟,而现在徐年三人齐心协力分解出蛟尸身上有价值的部位却足足用了两刻钟,尽管这在有经验的郁芸纺眼里,已经很快了。 只能说分光剑丸确实好用。 头、骨、皮,都是能用的好东西,徐年也试着找过有没有蛟珠蛟丹蛟蛋之类的玩意儿,然而事实上是他想多了,或者说至少这头恶蛟里没有。 出肉率和郁芸纺说的差不多,切下一大段蛟身,没发酸坏掉的就只有最里面的一小块。 差不多就是一百斤出个半斤左右。 不过在发现出肉率没变少之后,郁芸纺又惊讶了一次,蛟肉之所以会坏掉大部分,根本原因在于蛟在死亡时体内的绝大部分血气都会立刻消散回归天地,只有极少部分保留了下来。 极少部分保留了血气的蛟肉不仅是滋味极为鲜美,食之还能补血益气,对于武夫来说都可以算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宝物了。 但关键就在这里了。 蛟肉坏不坏,是看有没有血气残余下来,但是这头恶蛟已经被徐真人炼化过,血气补了他自身,但到头来出肉率还是一百斤出半斤,没什么变化。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徐真人炼化的血气,并非是残余在恶蛟体内的极少部分,而是原本应当消散掉回归天地的绝大部分! 这算不算是……夺天地之造化? 徐真人的种种手段当真是玄妙无穷…… 该取的都已经取完了,云水玉佩刚好装得下,至于剩下来的蛟尸徐年大手一挥沉进了江河之中,听说一鲸落会有万物生,不知道这一头大蛟落下去,又能造福多少鱼虾。 临走之时,徐年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宗旨,把俞可奉的那把大弓也捡走了。 这把大弓能在千步之外射出沉重的精铁大箭,怎么看都不是凡品范畴了,就算他用不上,还能交给楚慧婕他爹,看看是不是能熔成其他物件。 物尽其用嘛。 按照渡船行程来看,徐年他们现在应当是在和天水郡毗邻的九山郡,但具体在哪儿,该往哪个方向走,他们三个就谁也说不清了,只能先挑了个方便往外走,看能不能遇到人烟问个路。 没走上多久。 还真遇到了人。 更巧的是,这还是个熟人。 “徐真人?” 迎面和徐年三人遇上的劲装男子腰佩长短不一的双刀,一副江湖少侠的扮相,看着颇有几分侠气。 正是陈宪虎的好友,叶一夔。 陈宪虎的那几名好友当中,除了心宽体胖的熊愚用陈宪虎的话来说是厚着脸皮跟着喊一声大哥之外,其他几人在徐年面前多少有点拘谨,没喊的那么随意。 徐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一夔。 叶一夔更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这位被陈宪虎认作大哥的道门大真人,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眼神里面浮现出来的隐隐有些闪躲之意。 就像是被撞破了不想告人的秘密。 第221章 糟糠之妻 “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这江边忽然狂风暴雨,动静大到仿佛天崩地裂极为不寻常,他们既害怕到不敢过来,又想知道这江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徐真人。” 叶一夔拱手抱拳,率先说明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话到一半,他也反应了过来。 看徐真人他们的方向,估计就是刚从江边离开,恐怕江边闹出来的动静和徐真人脱不了干系。 毕竟村子里的人描述当中的那阵动静,可不像是普通人能折腾出来的,但如果是徐真人在一展大真人的风采,这就说得通了。 徐年笑了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嗯,你就当是无事发生就好。” 如果是完全不信任叶一夔,徐年连这句暗示性很强的话都不会说了。 只不过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就像是那位谢三爷在听见胥华呈的临终之言时,可是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才好。 何况叶一夔的身后既不是谢家那般家传长于国祚的世家,也不像陈宪虎出生自大将军府,他身世平平没什么靠山可言,要是牵涉进了漕帮的事情当中,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叶一夔也相当识趣,没有傻乎乎的追问下去。 在之后的交谈中得知,这里的确是与天水郡相邻的九山郡,叶一夔老家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青石村里面,他昨日刚好是回了老家,才会在这里碰巧遇上徐年。 青石村的地理位置不算偏僻,继续往北走用不了半日路程就能进城,进了城里想要回京就方便了,想走水路有渡口可乘船,要走陆路也可以在城里购置车马。 “……不过天色已经不早了,徐真人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妨在我家中小住一晚,明早我正好也要走,可以为徐真人领路,一起进城。” 在老家遇到了朋友,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样的邀请很正常。 但是徐年却察觉到了叶一夔的犹豫,就好像他家里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地方,有些纠结该不该让徐年他们见到,只不过在最后还是做出了决断,发出了邀请而已。 徐年若有所思,轻声问道:“会不会不方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自己的一些……嗯,是我自己犯下的错,从未与人开过口说起过,陈宪虎他们都不知情,我到现在也没想到该如何弥补。” 叶一夔说完,略微顿了一会儿,神情有些低落,又补了一句:“不过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以后也未必能有机会弥补了,让徐真人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 明显是心里有事。 只是他不说,徐年也不好一见面就盘根究底,三人一马暂且先跟着他进了一处村子,刚进村口便有好几个人围上来,问他江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心中有数的叶一夔只说他去时已经风平浪静了,应该只是一时的天气异象,不会有什么事情。 叶一夔在这村子里的地位显然不低,听他这么一说,这几人嘴里欣喜地念叨着“没事就好”便各自散去了,丝毫不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想想也不奇怪。 在这么个小村子里,叶一夔的身手已经称得上是第一高手了,还是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的江湖侠客,怎么可能会骗村子里的父老乡亲。 叶一夔领着徐年他们来到一处院落门前。 推门而入。 还没走进屋,屋子里便有个布裙姑娘大抵是听到脚步声走了出来,姿色并不差,只不过显然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名门小姐,皮肤算不上白皙。 农家子女难免面朝黄土背朝天,风吹日晒还想要水润白皙,那得是天赋异禀才行了。 不过布裙姑娘见到是叶一夔,笑弯了的眉眼犹如映在水面的弯弯月牙儿。 是那么的沁人心扉。 张天天还以为这是叶一夔的妹妹,是兄妹情深,结果布裙姑娘开口仅用了两个字,就让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相公!” “你去江边有没有受伤?” 先前那几人都是担心江上有什么动静,但她在意的明显是叶一夔,说到后面还流露出些许怨念:“村里这些人也真是的,自己胆小不敢去,就怂恿刚回来的相公你去……” 感受着这份不掺假的绵绵情意,叶一夔心中的滋味极其复杂,但至少有一味他可以确定。 浓浓的愧疚。 他挤出一个笑容,尽量平和地说道:“没有谁怂恿,是我自己要去,只不过是跑趟腿而已,以前乡亲们对我都很好,现在我有点本事,也当要为村子里做点事情。” 夫妻二人间的话题没有持续多久,虽然这份感情是蜜里调油,但是徐年他们又不是隐身了。 “相公,这三位是你朋友?” “嗯,是我京城来的朋友,途经青石村,我便请他们来家中坐客,会住上一晚。” 叶一夔拉着布裙姑娘的手,转头望向徐年三人,尽管是在笑着介绍,但却难掩眼神之中的忐忑与不安:“徐真人,这位是贱内蒋萱。” 已作人妇的布裙姑娘蒋萱两手相叉行了个万福礼。 不是很标准,不过这也不奇怪。 仓廪实而知礼节,高门大户少不了礼节,但这种村子里少不了操心柴米油盐,哪里顾得上礼节。 倒不如说,蒋萱能行个万福礼在这青石村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是发自内心觉得相公早晚有一天会功成名就,到时候自己可不能拖后腿给相公丢脸,所以有心学了一下。 今日在相公的京城朋友面前露了一手,蒋萱有种洒下的种子终于见了收获的喜悦感。 她还轻声说道:“青石村不比玉京城,我也只是个见识短浅的村妇,家中难免有些简陋,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三位多多担待。” 叶一夔喉咙动了动,他很想说不必如此,徐真人要是计较这些礼数,可成不了陈宪虎的大哥,但是看到蒋萱的那双正明亮到隐隐发光的眼睛时。 什么话都鲠在了喉咙里面,开不了口了。 第222章 杀人逃命 房间里还有一对夫妇。 叶一夔喊的是爹和娘,不过不是他的亲生爹娘,二老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是他妻子蒋萱的父母。 从言行举止之中,看的出来蒋萱的父母对女婿也相当满意,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了,硬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好女婿在外闯荡,和女儿难得见上一面。 到现在也没让他们抱上孙子。 虽然蒋萱说是家境简陋招待不周,但这招待起来可丝毫不含糊,青石村里是没玉京城那么丰厚的物产,但是饭桌上鸡鸭鱼羊都没缺席。 徐年虽然不清楚青石村的具体情况,但就这么一桌饭菜如果是在河竹村,得过年时才能在家境殷实的村民家里见到。 明明蒸好了足够的白米饭,蒋萱还特意用鸡汤煮了四碗面条,洒上新鲜翠绿的葱花,端给叶一夔和徐年三人。 上马饺子下马面,吃面是有接风洗尘之意。 到了收拾房间的时候,尽管张天天表示只要一间房就够了,大家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有个能躺下来的地方就行。 甚至就事实来说,躺不下来也没多大关系。 修为最低的张天天都快七品境了,不至于一晚上没睡好就露出疲态。 但是蒋萱依然收拾了两间房出来,虽然临时收拾出来的空房间谈不上档次,要说舒适程度都远不如在天水城时住的客栈,但是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崭新的被褥也铺得整整齐齐。 可以见得叶一夔的妻子为了招待他的京城朋友,是真的不嫌劳心费力,只求做到最好。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老江湖的郁芸纺都感慨于蒋萱的贤惠,觉得叶一夔得此贤妻定然是幸福无比,不过她会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和叶一夔不熟,在此之前见都没见过一面。 在大焱大漠擂台赌斗的第一天见过叶一夔的徐年和张天天就是不一样的想法了。 “徐哥,恕我直言……你这个姓叶的朋友真该死一死呀!” 张天天说出这段话时是咬牙切齿。 徐年也皱紧了眉头,他当然理解张天天为何会这说,就如他清楚叶一夔先前向他介绍蒋萱时为何眼神会忐忑不安,因为他见过礼部侍郎的女儿颜茹是如何悉心照料在擂台上受伤了的叶一夔。 当时颜大小姐只容得下叶一夔一人的眼神里面满是心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家中贤妻,京城红颜。 还都是情深意重。 有一个就已经夫复何求了,叶一夔却占着两个。 这就是他犯下的错? 这可不兴多多益善,就如张天天说的一样,真是该死上一死。 这时,房门外传来了叶一夔的声音:“徐真人,我可以进来吗?” 徐年淡淡地说道:“进来。” 房门只是虚掩,没锁。 “家中简陋,委屈徐真人了。” 叶一夔走了进来,轻轻掩上房门,见到张天天也在徐真人这里,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点头致意的礼貌换来的是张天天的一记白眼,以及若有所指的一句话:“真正受委屈的人,恐怕不是徐哥哦。” 叶一夔微微叹了口气,肩膀都垮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萱儿和她父母对我都是极好的,我爹娘走得早,在成亲之前萱儿一家就接济过我许多,如今……是我对不起他们。” 这听起来更该死了。 徐年微微皱着眉头:“京城里的那位颜小姐应当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你夫人大抵也不知道你在京城里面还有位私定终身的红颜知己?” 叶一夔眉毛都向着地面,低声说道:“的确是,她们都不知道彼此。” “我和颜小姐结识时只是偶然,我那时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可能知道我已有家室。”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是了无牵挂恣意不羁,等到一转眼梦醒过来,我想说的时候却已经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如果在这里的是陈宪虎,或许还会指着叶一夔的鼻子骂他几句误了佳人,但是徐年却没这个心思,说到底这是叶一夔的私事,他作为一个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的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 是能教他怎么把两女都变成自己的翅膀,还是正气凛然地要求他既然有了家室就不要在外沾花惹草早早断了联系? 都不合适。 固然可以和张天天一起骂上几句真是该死,但这不过是表达出一种不满不忿的态度而已,也不可能真因为他有了贤妻还要和红颜私定终生就要他去死了。 要是把叶一夔放在徐年的前世,他这婚内出轨的行为妥妥是要在道德谷底受万人唾骂,但这里毕竟和徐年的前世不太一样,旧爱新欢之类的事情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 大焱可没一夫一妻的律令。 甚至于叶一夔有了蒋萱还要与颜茹私定终身,这里面最严重的问题恐怕还不是他与两女都有情感纠葛,而是颜家的门户之见。 吏部侍郎家里的千金,怎么能给人做小? 大妇还只是个村妇。 这传出去,颜家真的是颜面扫地,没脸见人了。 如果顺序调换一下。 叶一夔是在迎娶了颜茹之后,再和蒋萱一见钟情,至少能比现在的情况好一点。 三妻四妾什么的,在这个世界里不是糟粕不糟粕的问题,而是一个不容忽略且客观存在的事实,做的不好后院起火了才叫人贻笑大方,有这份能耐的不仅坐享齐人之福,还能被赞一声风流。 叶一夔显然是没想过要享齐人之福,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内疚与苦恼。 不过徐年无意掺和叶一夔的私事,他都从前世单到这辈子了,难道还要当狗头军师去教真该死一死的叶一夔,现在当如何去做才能两全其美吗? 况且眼下真正压在叶一夔心里的事情,似乎也不是这件。 “你来找我,应当不只是分享一下你的情事?” 面对徐年的询问,叶一夔沉思了片刻,不过这次他再度开口时,话语中流露出的就不是歉疚了。 而是压抑许久,终于能对人说出来的愤怒。 “其实我在京城杀了人。” “是逃出来的……” 第223章 何谓侠 在吐露出杀人的秘密后,叶一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其实我这次离京,回家只是为了最后看一下萱儿和她父母,把攒下来的银钱留给她,我亏欠了她许多,这点银钱不足以弥补,但这恐怕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就算没遇到徐真人你们,我也打算明天一大早……不,或许今晚等萱儿睡下了我就会走,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只是想着,趁着通缉还没从玉京城传到九山郡,逃得越远好。” 就如徐年没把那条江上发生了什么告诉叶一夔,叶一夔也没把他这次返乡的真正目的告诉蒋萱。 不是他不信任枕边人。 恰恰相反,叶一夔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和蒋萱道明原委,蒋萱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他逃亡。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说。 已经欠了萱儿太多了,哪能再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在京城里面杀了人,把她也卷进来。 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 之后是逃出生天还是难逃一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结局,不牵涉到其他人。 张天天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撇了撇嘴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杀了个人而已嘛,你京城里的那位红颜,难道没法帮你摆平?” 冷嘲热讽的刺耳腔调,叶一夔却只能苦笑道:“我杀人后直接逃离了京城,没有告诉任何人,茹儿一样蒙在鼓里,等之后找不到我了,大概会以为我是不辞而别了。” 听出这层话里的深意,张天天挑了下眉头,轻声笑道:“呦呵,看来你杀的这人不简单,你在京城里的那位准岳父都摆不平?还是不想帮你啊?” 叶一夔摇了摇头:“颜侍郎很疼茹儿,如果让茹儿去求,大概颜侍郎是会保下我的,只是……我已经有愧于茹儿了,又哪来的脸把颜家拖下水。” 听这意思,叶一夔杀人闯出来的祸还挺大,大到他觉得会让颜家都棘手。 徐年皱眉问道:“你杀了谁?” “郑兴德。” 张天天耸了耸肩:“没听过这名字,他谁啊?” “育婴堂的东家。” 此话一出,张天天“啊”的一声脱口而出,微微张开的小嘴代表了惊讶。 徐年也是愣了一下,没想竟然还是个近日以来耳熟能详的人物。 这可不是巧了吗? 回京城之后,原本还打算走一趟育婴堂,看看打着善堂名义做着那般恶行的东家得是怎样的人面兽心。 却没想到叶一夔比他更快一步,都已经把人给杀了。 “不是……你怎么会杀了他?” 张天天没有表现出大快人心的情绪。 就仿佛她根本不知晓育婴堂的东家做了什么龌龊事,恰到好处的将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惊讶,表现成了不理解叶一夔为什么要杀一个善堂老板。 你怎么能杀个好人呢? 不急着拍手叫好,是想先听听叶一夔杀人的理由。 看看他只是凑巧杀了郑兴德,还是已经知道了些藏在育婴堂里的内幕,以便决定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说了也只能是个麻烦。 “他要真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人,我当然不会杀他,可是他……” 叶一夔语气有些激动,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天天。 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徐年轻声说道:“张姑娘是我信任之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不必避着他。” “不,徐真人误会了,只是我接下来说的有些……耸人听闻,担心张姑娘听了会不会有麻烦。” 好嘛。 这是想一块去了,都担心自己说多了对方听多了,会惹祸上身。 徐年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无妨,你说就是了。” 育婴堂里的瓜,张天天早就已经吃完了,估计比叶一夔吃的还更多,哪里用得着现在来担心会不会吃撑。 何况这丫头虽然不显山不露水,靠山可是稳得很。 红袍太监都得八抬大轿抬着她爹去给天子调理身体,只要这大焱的天还没变,估计天底下连她都看不了的热闹还真不多。 既然徐年都这么说了,叶一夔也不操这份心了,径直说道:“事情起因,是我有天跟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 “听酒馆里有人说育婴堂的东家郑兴德是个烂赌鬼,天天输天天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 “起初我也没在意,空口白话,谁知道那人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喝多了在胡乱说话?” “结果有一次,我有个朋友在赌坊里遇着了麻烦,我去救他的时候,遇到了郑兴德也在那家赌坊里赌钱,下注还很大……” 之后的发展顺理成章。 叶一夔起了疑心,便暗中查了一下郑兴德,想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赌资,结果不查不要紧,一查才发现这位京城有名的大善人,竟然在偷偷做着人贩子的勾当。 打着被好心人领养走了的幌子,把善堂里的半大孩子卖了银子去赌! “……挑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堵住郑兴德质问他,怎么能在善堂里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腌臜事,他却反呛我说什么善堂里的这些孤儿没他供吃供喝,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巷子里了。” “等于命都是他给的,如今他缺银子了,拿去卖掉几个,有什么关系?还警告我,说他这善堂背后可是大皇子,要我想清楚利弊,不要多管闲事引火烧身。” “可是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能想什么利弊,只觉得郑兴德这狗操的混账玩意不配活在世上,一时冲动拔了刀就把他砍了。” “砍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郑兴德威胁我的话毕竟不是胡说,京城里谁不知道育婴堂是大皇子在撑着?” “我也不敢在京城留下去了,趁着还没人发现郑兴德死了,急忙逃了……” 哪怕郑兴德已死,叶一夔已在逃亡路上,再次提他的这些发现,都仍然有些意难平。 似乎空气都变得压抑了几分,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沉重。 “坦白来说,其实我以为杀了郑兴德出了这口恶气,遂了心意后会感到酣畅淋漓,结果真杀了他,像是突然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感到的却是害怕……” 第224章 分量 说出害怕的时候,叶一夔笑了一下。 只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无论如何都不算畅快。 “可能我其实根本没什么侠客豪情?杀了恶人竟然会害怕,甚至比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还要忐忑不安,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很多。” “什么自断前程,什么锒铛入狱,想过茹儿会不会被我牵连,甚至还痴人做梦般幻想着首辅大人会不会看在我好歹也在那场擂台上解决了一名大漠人的份上保下我……” “但逃出了京城后,离京越远,我想的就少了,最后就只是琢磨着我自己逃不逃得掉追捕,会不会最终死在哪个寥无人烟的地方被野狗分食,其实都无甚所谓了,不要连累到其他人就行。” “本来我都没想回青石村,只不过到了九山郡后反而忍不住想要回来看一看,看看萱儿过的怎么样,我亏欠她的最多,但到最后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是留下点银子。” “但愿我没了消息之后,她能忘了我,另找一个能真正做到待她不离不弃的如意郎君……” 听了这发自肺腑的一字一句,徐年沉默了半晌,说出了相当经典的灵魂拷问:“你说你冲动了,那么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杀郑兴德吗?” “杀,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 叶一夔没有半点犹疑就点了点头。 一路上想了很多,但唯独这一点没有动摇过。 然后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杀是肯定要杀的,不过没必要杀的那么仓促,可以仔细谋划,比如让郑兴德醉酒落水,那样一来就很难查到我身上了。” 原来冲动的地方不在于杀不杀人,而是杀人的手法。 张天天看着叶一夔坚定的眼神,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也许……我是说也许啊。” “大皇子其实不知道郑兴德在育婴堂里都做了些什么。” “你其实都不用逃,只要把郑兴德的所作所为告诉大皇子,大皇子不仅不追究你的杀人之罪,还会说你杀得好?” 叶一夔还真想过这种可能性,他苦笑着说道:“先不说大皇子得是蠢笨成什么样,才会连自己撑腰的善堂在做什么勾当都不知情。” “至少大皇子和育婴堂的来往在京城里面,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 “那么郑兴德横死,大皇子肯定要查出个凶手。” “如果我这个凶手想要脱罪,就得公开郑兴德的罪行,可这有损大皇子的名声,我不过是一介白丁……” 叶一夔话音已经落下了,但这意思显然留了半截没说完,徐年淡淡地开口,替他补上了:“是牺牲名声让你沉冤得雪,还是将错就错牺牲你这一介白丁保住名声,你觉得大皇子会选后者?” 叶一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徐年没说什么,毕竟他的确不知道在这个问题面前,那位在郁掌柜的东家评价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少占了前半句的大皇子会做何选择。 他换了个问题:“这些事情,你不和别人说,唯独遇到了我才开口,是想我保下你吗?” “不,我明天一早带徐真人你们进了城,我自己也会乘船南下离开此地,不会赖在徐真人身边。” 话到这里,叶一夔顿了一下,然后便是油然而生的笑意:“不过和徐真人说这些,倒也确实是存了些私心。” “想着我走了后,徐真人若是方便,能把这些事情告诉陈兄他们,再替我问他们一句……” “叶一夔杀郑兴德,可是当杀?可对得起一个‘侠’字?” 叶少侠的名号,确实不是白叫的。 徐年笑了笑说道:“只是和陈兄他们说一说吗?叶夫人和蒋小姐不用说吗?” 徐年只是揶揄一下,但叶一夔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 他摇摇头:“萱儿和茹儿还是不说了,她们以后若把我当成是杀了大善人畏罪潜逃的恶人,或许也是个好事,不再惦记着恶贯满盈的我,也能早些寻觅到良配。” 徐年呵呵一笑:“呵,你倒是个多情种,不过你和谁说不和谁说我才懒得管,以后你自个儿当面去说就是了。” 叶一夔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徐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张天天已经领会了过来,都用不着徐年开口,她打开房门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另一间房里的郁芸纺拉了进来。 “叶兄,你再耗费一番口水,把你的遭遇和郁掌柜说说。” 到这时候,叶一夔虽然不知道郁掌柜是什么人,但是却领悟到了徐年的意思,杀了郑兴德这事难道还有转机?要是有的选,他当然不想过亡命天涯的日子。 于是又把冲动杀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郁芸纺听到叶一夔杀的人是郑兴德,反应跟张天天差不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回京,郑兴德却已经一命呜呼了。 知道了叶一夔都做了什么之后,郁芸纺沉吟片刻,看向了徐年:“徐真人的意思是?” 徐年淡淡地说道:“就算叶兄没杀郑兴德,我回京之后也会杀。” 这话就相当于在说,就当人是我杀的,你要怎么办? 郁芸纺还能怎么办呢? 在见识过徐年斩蛟的手段之后,她已经愈发意识到这位道门大真人的不一般,更何况在那艘渡船上,如果认真算起来,徐真人对她可是有救命之恩。 如果是徐年杀的郑兴德,郑兴德要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大善人,这事恐怕很难善了。 毕竟京城杀人,杀的还是和大皇子有往来的善堂东家。 这是在打大焱的脸。 可问题是郑兴德不仅表里不如一,真实面目还罪不容诛。 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应该是上上之选。 考虑到大皇子的名声也得照顾一下,或许……会让郑兴德是醉酒坠江而亡? 定性为一场意外。 到时候办个丧事,各方前来吊唁的人不管知不知晓内情,统统都挤出几滴泪,这事便彻底过去了。 不过徐年这样说,其实有点耍无赖了。 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怎么能这么算呢? 况且郑兴德死的时候,徐年压根就不在京城,还能隔着万里把人杀了不成? 就算是顶罪,这顶的也太敷衍了。 不过无不无赖敷不敷衍也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其实是徐年在这句话里表达出来的态度,已经直接决定了叶一夔在秤的两端之上,能有多少重量。 第225章 两小无猜轻许诺 郁芸纺心里思量了一番,轻声说道:“徐真人,你看这样行不行。” “先让叶兄随我们一并回京,我可以保他性命无虞,就是可能得委屈一下近期不要抛头露面,避一避这阵风头。” “等我东家拿个法子出来。” 徐年看向叶一夔:“你觉得呢?” “行,当然行!” 峰回路转不用亡命天涯了,两相对比一下,只不过是避避风头叶一夔怎么可能不接受。 委屈? 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委屈! “徐真人,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叶某的地方……” 叶一夔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但他话还没说完,徐年挥了挥手打断道:“不必这般郑重,我刚刚说的是真话,郑兴德这人就算你不杀,我也不会放过他。” 道门大真人拍了拍叶一夔的肩膀,笑着说道:“再说了,叶兄可是侠肝义胆,就算没有今天这些事情,我遇着什么困难找你帮忙,难道你会拒绝吗?” 既然徐年都这么说了,叶一夔也不矫情,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这份恩情铭记在心。 “时候不早,我就先不打扰徐真人你们休息了。” 徐年还没开口,张天天已经抢先说道:“是别打扰了,明天还要启程回京呢,叶少侠还是趁着现在,多陪陪你在家中的夫人。” 这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但是自知有所亏欠的叶一夔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回到卧室,里面没有点灯,但是蒋萱也没有睡下,坐在敞开的窗前将就着月光做着针线活。 “怎么不点灯?” 叶一夔走了进来,点燃了油灯。 “相公。” 蒋萱见到叶一夔,眉眼间满是欢喜,然后才解释了一句:“天还不黑,我看得清,就没必要点灯了。” 天不黑吗? 叶一夔抬头看了看高悬头顶的月亮,他其实心知肚明萱儿不点灯,只不过是想省点灯油钱。 至于蜡烛。 在京城他倒是见过不少,但那种稀罕物件,京城的寻常百姓人家都不会常用,就更别提这青石村里了。 萱儿上一次见到蜡烛的火光,应当还是成亲时点燃的红烛。 一盏油灯的火光自是不够亮堂,蒋萱的小半张脸都只是若隐若现,不过叶一夔却看清了她手中针线是在缝制什么物件。 一个荷包。 蒋萱也注意到了叶一夔的视线落在了她正缝制的荷包上面,大大方方把已经快要缝好的荷包展示给他看。 笑着说道:“这是缝给相公的荷包,不知道相公觉得好不好看?” “好看。” 除此之外,叶一夔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回答吗? 蒋萱看着叶一夔的脸,忽然动了动眉梢:“相公是和你朋友聊到了什么喜事吗?感觉相公之前好像有什么烦心事,闷闷不乐的,现在倒是好多了。” 叶一夔愣了一下。 他不仅没对蒋萱说过自己是杀了人后逃出了京城,还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呢,没想到萱儿都已经察觉出来了。 “是啊,是遇到了喜事。” 叶一夔没说这喜事具体是什么,蒋萱也没有刨根问底。 她不在乎喜事是什么,只要相公开心就足够了。 叶一夔顺势便把话题引回了蒋萱缝着的荷包:“怎么突然缝起荷包了?是不是你的荷包用坏了?我在外闯荡也攒了下些银子,不用这么劳累,直接买个新的。” 蒋萱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的相公,是我前些日子听了个睹物思人的说法。” “便想着相公在外闯荡,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不能陪着相公一起,但可以给相公缝一个随身物件,就当是替我陪着相公闯荡了。” “相公你是知道的,我针线活做的不够好,为了针脚好看点,只能慢吞吞的做,别人一天做几个荷包,我这一个荷包做了好几天了,才总算要成了。” “不过也是巧了,本来还想着相公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荷包给你,没想到荷包缝好了,相公你也回来了。” 穿完最后一针,已是人妇的布裙姑娘咬断了线,仔细修掉了残留在荷包上的线头。 一个新的荷包,放到了叶一夔的手掌心上。 放下荷包,蒋萱自然而然地牵起叶一夔的手,笑眯眯地说道:“相公,你说我荷包缝好了,你就回来了,偏偏这么巧,是不是证明我们真的很有缘呀?” “下次我要是想你了,就再缝一个小物件……唔,毕竟我这点针线活,也只能缝点小物件啦。” “等我再缝好的时候,相公是不是就又回来了呢?” 蒋萱不会说什么情话,这只不过她天真中还夹杂着小小幼稚的心中所想,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这次相公回来,不过是凑巧了而已。 哪能次次都凑巧呢? 叶一夔喉咙动了动,最终却没说出来什么话,只是一把抱住了蒋萱。 很克制,也很用力。 克制的是力气。 用力的是心。 “萱儿,其实我这次回来……不能久留,明天就得回京城,有一件……不,是有两件事情要去处理,但等我这次处理完,我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蒋萱先是一喜,然后困惑道:“回来陪我?相公你是说,以后就不出去了吗?” “对,以后我就在青石村里陪着你,不出去了。” 这一次,蒋萱却摇了摇头:“不要。” 叶一夔不解:“不要?为什么?萱儿,你不想我陪着你吗?” 像是为了表达心意,蒋萱的声音都骤然拔高了几度:“当然不是的啊,我在梦里都想着能梦到相公,但是……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不是相公你从小的志向吗?” “小时候我们还约定过,等相公你当了大侠,我就当大侠的妻子。” “虽然我是食言了,没等到相公你当了大侠就忍不住做你的妻子,但相公你应当不会骗我的,总有一天会让我当上大侠的妻子,对不对?” 两小无猜无邪,偏爱轻许诺。 有人是忘了。 有人是时过境迁一场空。 也有人一直一直记在心里,紧紧握在手中。 第226章 拭目以待 灯火与月光交融。 叶一夔的脸颊贴着蒋萱的脸颊,交换着彼此的温暖。 他忽然说道:“这么放任我,就没想过如果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你可怎么办?” 蒋萱似懂非懂:“我?要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好,我就等着相公带我一起去看看?” 说完之后,她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紧张道:“相公你……你不会是要丢下我,不想带我一起去看?” 这次轮到叶一夔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会……以后不会了,等之后我会带你去玉京城,那座天下首善之城,可是有许许多多新奇物件,只是到时候你可别看迷了眼,不要我了才好。” “怎、怎么可能!萱儿就算死,也不可能不要相公……” 灯芯灭去,窗户遮挡住月光。 这间屋子里的后话,便都是羞与外人提的了。 不过另一间屋子里的夜话,倒是没有因为叶一夔之前的离开而终止。 “……徐真人,叶一夔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太过巧合了。” 郁芸纺凝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酒馆听闻,赌坊偶遇,再到最后的冲动杀人。 一环扣一环。 实在是过于巧合。 郑兴德做的腌臜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之前没人凑这么个巧,偏偏在这东窗事发的节骨眼上,就被叶一夔凑巧撞破,怒而杀之了呢? 郁芸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利用叶一夔的任侠之气,达到杀死郑兴德目的。 毕竟郑兴德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 不是不能动。 但用她东家的话来说,得先把这一局盘算清楚了,才好决定郑兴德的下场。 免得一不注意就惹上一身骚。 那么,会是谁促成了叶一夔杀了郑兴德的巧合呢? 郑兴德死了,会对谁有利? 郁芸纺想到的第一个嫌疑人……是她的东家。 东家要保大皇子。 郁芸纺的天水城之行如果没有出现意外,账簿没有先一步被徐年拿到,她就会把账簿销毁。 物证没了。 郑兴德再一死,不就死无对证了吗? 单纯从利弊来看,郁芸纺觉得她东家的嫌疑真的很大,只不过这可不像是东家的作风。 太草率了。 如果是东家来安排,郑兴德该怎么活或者该怎么死,起码也该等到自己回京之后,带来了天水城里的准确消息,才会做出决断。 只不过徐年和张天天显然也想到了郁芸纺的东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郁芸纺。 自知嫌疑不小的郁芸纺只能苦笑:“尽管这话由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但我觉得叶一夔的事情应该不是我东家的手笔。” 徐年倒是没有把嫌疑都放在郁掌柜那位东家的身上,微微颔首:“恩,我愿意相信郁掌柜的判断,不会轻易怀疑你那位东家。” 不会轻易怀疑,潜台词就是没有完全相信。 但这已经够了。 郁芸纺也没指望过自己能仅凭一句话,就能赢得徐真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徐年略微思索,又说道:“如果有人在背后安排了叶兄,叶兄还能顺顺利利从京城逃到这九山郡,到现在还没被人追上来,该说是叶兄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呢,还是……安排叶兄的那位未免心太大了?” 叶一夔以为他能逃出京城是逃得够果断,赶在郑兴德的死被人发现之前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郑兴德的死还用得着谁来发现吗? 冲动杀人的叶一夔不应该是早在网中,插翅难逃? 还是说,叶一夔的逃跑也是安排过后的结果? 疑点重重,矛盾也多。 郁芸纺沉吟道:“育婴堂里的眼睛不止一双,叶一夔杀了郑兴德,恐怕也不止一双眼睛看到了,也许是这些眼睛背后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伸出手,结果相互拉扯反而给了叶一夔可乘之机。” 不管是想保大皇子,还是想看大皇子一落千丈,在叶一夔杀了郑兴德之后,都不太可能放任他不管不顾。 保大皇子的不必多说,想要死无对证,叶一夔总不能还活蹦乱跳,到处说话? 想要看大皇子一落千丈,叶一夔本来就是潜龙榜上小有名气的叶少侠,只要他把自己撞破的育婴堂里不为人知的勾当往外那么一捅,事情不就妥了吗? 这些人肯定都不愿意见到叶一夔逃出生天脱离掌控。 同时也更不想看见叶一夔落入其他人的股掌之间。 郁芸纺沉声说道:“我甚至怀疑,或许已经有什么人追上了叶一夔,只是出于某种考虑,还藏在暗处,没有动手而已。” “没有动手?那我就等着他们动手。” 徐年的声音很平淡。 但想必那些想伸向叶一夔的手,如果知道在叶一夔身边多出来了一位道门大真人等着看他们动手,想必个个都难以淡定下来。 拭目以待。 就看谁是一头撞过来的幸运儿。 再之后,一夜无话直到鸡鸣天亮。 睡了一夜的徐年醒来时倒是不存在没睡好的问题,只不过他有些疑惑,昨夜竟然是一夜无梦? 盲算子丁抟明明说过,等他杀蛟之后会再来找他。 徐年都想好要让丁抟算什么了,昨晚睡觉就是在等着丁抟入梦,结果却一夜无梦。 丁抟根本就没来! “放鸽子了?不应该,三奇人之一,这么响亮的名号,总不能忽悠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修打白打工,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徐年琢磨着,不过他再转念一想。 丁抟不是算卦的吗? 别人做事是安排好,他做事应当是算好了,又怎么会耽搁呢。 不过人家也只说杀蛟之后会来,又没说是第一个晚上的梦里就来,等个几天再看看…… 叶一夔昨天才回来,今天一大清早又要走。 蒋萱的爹娘都劝他再留一天,不过蒋萱却没劝半句,只是贤惠地煮了一锅饺子,送行时也没送太远,只到青石村的村口。 只有在临别时候,蒋萱和叶一夔抱了一下,才表达出不舍。 “相公,我等你回来。” “恩,等我下次回来,我带你一起去看玉京城。” 夫妻分别。 蒋萱一直在村口站着,举目眺望,直到已经看不到叶一夔的背影了,她才转身离去。 内心期待着下一次再见…… 第227章 尾巴 离开了青石村向北走,这是进城的路。 一条穿梭在林间的小道。 枣红马慢悠悠晃着马尾,马蹄在松软的泥巴地里印上一个个脚印。 马车的车厢部分早就扔弃在了天水城,现在是徐年把缰绳在掌心缠了一圈牵着走,张天天半趴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她偏着脑袋,看着脚步轻快如获新生的叶一夔。 想起叶一夔临别前和蒋萱说的那番话,她撇了撇嘴,好奇道:“叶少侠,你说你下次要带你夫人进玉京城,是打算摊牌了吗?” 微风拂过林叶,吹散了泥土的腥气,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叶一夔点了点头:“是啊,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行啊叶少侠,难得你能有这份觉悟,未来可期……” 张天天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枣红马停了下来。 因为徐年率先停下了脚步。 紧跟着是郁芸纺皱起眉头,张天天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再然后是叶一夔也变了下脸色。 原本清新的林间空气里只是掺杂着些许的泥土腥味,但如今却飘出来了一丝血腥味。 不浓烈。 但却那么突兀。 是林间野兽的弱肉强食,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一夔双手悄然抚上悬在腰间两侧的刀柄,屏息凝神以待这丝血腥味的源头。 “需要我请你们出来吗?” 徐年却没有等。 他淡淡的声音飘入林中,没过一会儿,便有两道人影从林间先后飞出,不过却并非是在此埋伏,因为前面的人浑身染血,手中的刀都断了半截,明显负伤不轻。 在逃命。 但是在看到叶一夔之后,他眼中却爆发出凶光,犹如鱼死网破般变了方向,直挺挺地朝着叶一夔冲了过去。 在后面追杀的人,则是个手拿大戟的汉子。 在叶一夔拔刀迎击这莫名其妙冲着他杀来的敌人之前,大戟就已经后来居上,舞出一片腥风,破开胸膛把整个人都串在了大戟之上,紧接着重重地砸进地面。 血都沁进了泥里。 胸腔破碎,这人眼看是活不成了,只剩下了几口气能喘 汉子利落地抽出大戟然后又抬起,顺手便想补刀,连这几口气都不想让敌人喘完,不过他看了眼叶一夔身边这几人,便又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大戟。 随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渍。 毫不避忌在人前露出脸上的狰狞瘢痕。 大汉面目虽狰狞,礼数却很是到位,他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当初在京城有幸能同桌而坐,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再遇到徐真人和张姑娘。” “二位风采依旧,倒是我让二位见笑了。” 潜龙第五,洛山白。 之前他在大焱与大漠的赌斗擂台上一串五,既出了风头又捞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大焱首辅帮他洗去了罪责不再是通缉犯,今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大焱的任意一处地方了。 张天天看着地上那人,胸膛血肉模糊眼看就要咽气了,她啧了两声:“啧啧,这人是你仇家?下手真狠啊,我都看不下去了,要不你还是给他个痛快算了。” 洛山白笑着摇摇头:“不是我的仇家,而是冲着他来的。” 说到“他”这个字眼的时候,他伸手指向了叶一夔,叶一夔却怎么也没认出地上这奄奄一息的人是自己哪位仇家,什么时候有过的恩怨。 正困惑着,却听见洛山白补了一句。 “其实我也是冲着他来的。” 叶一夔一愣,猛然醒悟。 最近做的事情当中,还有哪一件能招来祸事呢? 他感到一阵脊背生寒:“因为……我杀了郑兴德?” “是啊,虽然我不是京城人氏,不太清楚这个善堂老板背后哪来这么多纠葛,不过叶少侠你把他杀了可是实打实给自己引来了好多人。” “你知道从你离开京城起,身后就跟着多少条尾巴吗?” “我自然是其中之一,不过前前后后我都杀了十好几个冲着你来的人了,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洛山白谈起这些很是随意。 在他眼里杀这些人就是差事而已,和渡口上的脚夫来来回回装卸货物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叶一夔听了这些话,心湖之中犹如炸开了雷鸣。 荡起的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惊惧难言! 原以为自己杀了郑兴德以后逃得够快,杀人逃亡的消息还没传到九山郡。 暂时是安全的。 却不知道这一路上根本就不安全,早就被盯上了! 潜伏在暗中的敌人一路尾随,他却毫不自知,甚至为了再看一眼蒋萱回到了青石村,如果不是洛山白在暗中替他把这些人都杀了…… 会有什么后果呢? 叶一夔甚至都不敢细想。 “多谢洛兄一路相助,叶某感激不尽!” “这么信我?你和我也没什么交情,就不担心我其实是在编故事骗你?” 洛山白话音刚落。 地上被大戟开膛的那人却猛然提起最后的力气,朝着叶一夔掷出了手中断刀,不过洛山白似乎早有预料,沉重的大戟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横着一扫打飞了断刀。 再顺势往下一砸。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最后一口气也砸断掉了。 “暗中跟着你的这些家伙也不知道是收了多少钱,一个个为了你可是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真是比我敬业多了。” 洛山白感叹了一声。 追击者的舍命一击,倒也恰好证明了洛山白所说非虚,此人的目标确实是叶一夔。 “不过你也不必感激我,我说了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我和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他们不是要杀你就是抓你回去,而我的底线是保证你不会回去。” 听了洛山白的话,叶一夔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如果……我要回去呢?” “很遗憾,那样的话我也得杀了你。” 洛山白没有想着掩饰这一点,只是随后朝着牵着枣红马的徐年点头致意,又说道:“不过那是之前了,我说过我和他们不同,他们不要命,但是我还要。” “现在有徐真人护着你,你要回京城我可没胆拦。” “不过我也有一事相请,看在我毕竟暗中替你解决掉了十好几个敌人的份上,如果徐真人因为我也可能会对你下杀手而不放过我,你能不能替我求个情?” 第228章 风中杀机 就如洛山白自己说的一样,他其实和其他跟在叶一夔身后的尾巴没有什么不同。 目标都是叶一夔。 而且,虽然他不清楚原本只是想逃命的叶一夔怎么忽然改了主意要回京城了,但是如此一来,他也成了要杀叶一夔的人之一,只是自知实力不济,不在徐真人面前以卵击石,白白送命而已。 但是巧的是,叶一夔正是因为遇上了徐年才会回京城。 要是没遇上徐年,他就会如原本打算好的一样,看完蒋萱留下积攒下来的银钱,然后就踏上逃亡之路,离京城只会越来越远,最后说不定还会离开大焱。 怎么可能会回去呢? 不回去,洛山白不仅不会对他下杀手,还会帮他清理掉其他尾巴。 所以说。 其实洛山白根本就没机会对叶一夔下杀手。 倒是洛山白近乎不打自招的坦率,让徐年觉得这位潜龙第五倒是个妙人,他笑着摇了摇头。 “论迹不论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件你都没做过的事情就要杀你。” 神色如常的洛山白其实心里也紧张着,听到徐年这么一说,他摸了摸脖子,知道自己这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抱了抱拳言辞诚恳。 “真人高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真人气度了。” 在洛山白保住性命的功夫里,郁芸纺已经检查过地上那具惨遭大戟开膛有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和预料之中的一样没能找到指明身份的线索。 她看向了洛山白,沉声道:“我大概猜的出来是那些人派你们来找叶少侠,只是没法将你们每个人和背后那些人一个个对上号,不知道洛潜龙可能为我解惑,说一说你背后之人具体是哪一位?” 洛山白挠挠头,有些儿为难:“这不太妥?不豁出性命是一码事,但让我把雇主卖了可是另一码事了,有点坏了我的规矩啊。” “如果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呢?” 郁芸纺声音渐冷,缭绕而出的巫力彰显出她巫师六品境的深厚修为。 但是洛山白手握大戟未动,只是看了徐年一眼,见徐年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心里便踏实了,笑着说道:“那要不你就试试你一个人能不能留下我,如果成功留下来了,你到时候留我一命,我就把雇主是谁告诉你,如何?” 不论是在潜龙榜上高居第五,还是在大焱大漠赌斗的擂台上一串五。 无一不证明了洛山白的不俗之处。 摸着良心而论,不是洛山白看不起六品境的郁芸纺,只要在擂台上露过一手的徐年没有为了他再露一手的打算,他完全有信心逃掉。 毕竟追着叶一夔从京城来到九山郡,路上除了解决掉了十好几条和他一样跟着叶一夔的尾巴,可还不止一次和六品境强者打过照面。 虽然洛山白没一次讨到好处,但至少他还活蹦乱跳。 “郁前辈,洛兄他毕竟帮了我大忙,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您面前指手画脚,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不要为难洛兄。” 叶一夔见情况有点不对,在为洛山白求情。 郁芸纺默默收敛了巫力,她也不是真的要对洛山白动手,只是尝试一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而已。 就如叶一夔自知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徐年都已经表明了不打算找洛山白的麻烦,她又怎么能僭越过徐年呢。 郁芸纺只是淡淡地说道:“洛潜龙才恢复白身,你身后那位就能得到你的效力,想必如今已经是信心大涨了?” “谈不上效力,我又不给谁卖命,只是拿钱办事而已,这次是他给的报酬多,我就帮他做事,下次如果郁前辈你们给的多,我也能替你们卖力。” 话到这里,能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 洛山白朝着徐年和张天天抱拳告辞,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 一缕风穿过了林间。 隐匿在其中的杀机,向着洛山白的后心刺去。 洛山白似乎依然有所预料,大戟向后横扫而出,但是沉猛的一记横扫竟然不敌这轻盈如风般的一刺,连人带戟都飞了出去,拦腰撞断了一棵树才停下来。 而这骤然从风中迸发出来的杀机却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借助大戟一扫的沉猛之力调转方向。 在瞬息之间,刺向了叶一夔! 原来洛山白只是用来迷惑众人,这杀机的真正目标依旧是叶一夔! 别说是叶一夔了,就连近在咫尺的郁芸纺都没来得及反应,倒是从京城到九山郡这一路上和这一道极其隐蔽的杀机打过不止一次照面的洛山白心中有数。 他撑着大戟站了起来,嗤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这老东西路上杀我那么多次,差点成功了,这次该轮到你吃个大亏了。” 藏匿在风中的杀机停在了距离叶一夔仅有一寸之差的位置上。 这一寸,便是天堑! 因为天地之力已然降临。 停住了风之后,借风隐藏着自身的那道身影便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名头戴黑色斗笠,手执长剑的老者。 在精瘦苍老的身躯之中赫然流转着六品境的血气之力,虽然不可避免的已经因为年龄血气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可是他手里的剑锋却依然能爆发出无比犀利的杀机。 如果不是天地之力,这一剑已经斩落叶一夔的头颅。 徐年直视着这名能够藏在风中的老者,他淡淡地说道:“我之前问过了,需不需要我请你们出来,你是不是以为这个你们之中,不包括你?” 精瘦老者不发一言,只是随着鲜血从枯如树皮般的肌肤里面渗透出来,然后蒸发成雾。 苍老身躯里的气血之力再上一层楼。 突破到了五品境! 禁锢住他的天地之力也随之出现了松动。 分光剑丸一出化作九道流光,但是这时一阵腥风吹来,精瘦老人没有铤而走险的刺杀叶一夔,而是选择了后退半步融入风中,再度隐去身影。 九道流光穿风而过,扑了个空。 刚才没来得及反应,连敌人衣角都没能摸到一下的郁芸纺皱紧了眉头。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这乘风匿形飘忽不定的身法……朱楼的二楼主风恙?” 第229章 我借春风定你风 朱楼的朱,原本是诛杀的诛。 只不过这一任的朱楼大楼主嫌弃诛字太俗,又偏爱朱红之色。 便一令之下改了祖宗之法,从此诛楼变朱楼。 导致许多初听朱楼的人不解其意,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甚至误以为是诸如青楼之流的风月场所,但只要解释一下这里的“朱”字其实解作诛杀,便往往能领悟到这楼里是做的什么行当了。 “郁前辈好眼光,这老头的确是风恙……” 肯定了郁芸纺的猜测的人是洛山白。 他揉着手腕,刚刚硬接了朱楼二楼主一击,反震之力震散了气血,筋骨都有点疼。 朱楼二楼主风恙,也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了。 传奇在哪儿? 风恙是朱楼如今资历最老的杀手。 朱楼这种地方可不讲究论资排辈和敬老爱幼,内部虽然有一套规矩防范成员间的盲目厮杀与倾轧,但根本目的却还是为了遴选出更强者坐上高位。 如此一来,便导致以下克上几乎是朱楼的传统美德,不得不品尝。 朱楼的几乎每一任大楼主都是踩着前任大楼主的脑袋上位,现在那位改诛为朱偏爱朱红的大楼主也不例外。 依次排下去的二楼主、三楼主的争夺虽然没那么激烈,但也是鲜有善终。 倒不是说全被自己人拽下了马,只是做着一条人命沽作几两金银的勾当,朱楼里的人为了业务卷的相当厉害,个个都追求零失手的完美战绩,往往有一次失手的黑历史就被迫体面的选择从头再来。 等到十八年后又当一条好汉。 能在这样的朱楼里成为资历最老的人,风恙可能不厉害吗?没点绝活傍身,一身骨头还不等老就不知喂了哪里的野狗了。 况且他还一直稳坐着二楼主的位置。 大楼主都已经换了三任,诛楼都成了朱楼,二楼主一直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从年轻力盛变得垂垂老矣。 “……要不是这位朱楼二楼主年岁已高血气衰败,从五品掉到了六品,我恐怕在路上就已经被他杀了。” 洛山白感叹之余,看了叶一夔一眼。 朱楼二楼主可不是谁都请得动,一个八品武夫能成为风恙的猎物也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反正他自己这单生意撞上了风恙可算是倒大霉了,回去之后得和雇主说一声,讨要点医药费。 不过风恙杀一个八品武夫,却撞上了徐真人,大概也同样是倒大霉了。 刚才气血衰败的风恙以秘法催动气血重回巅峰,跻身进了五品境界,但这显然是寅吃卯粮透支了身体的潜能,将会进一步加剧那具苍老之躯的衰朽。 折了本就无多的寿数。 朱楼二楼主虽已避退,但是手执大戟的洛山白却没敢放松警惕,他仔细感受着林间的风吹草动,出声提醒。 “朱楼这位二楼主做这杀人的勾当可比我敬业太多了,根据我这路上和他交手的几次经验,他一击不中应该还没走远,会潜伏在周围伺机再动。” 洛山白的几次交手,风恙都没有使用让气血重回巅峰的秘法,估计是觉得一个潜龙第五还不值得自己折寿,要不然洛山白现在也没法站在这里提醒徐年他们了。 被这么一位堪称传奇的刺客盯上,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徐年道行高深可以不惧。 但是一行人中除了首当其冲的叶一夔,可还有个张天天,况且如果落单了的话,哪怕是郁芸纺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在风恙的刺杀下安然无恙。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郁芸纺可不想这回京路上还得时刻提防一位能爆发出五品境力量的刺客袭击。 她沉吟道:“徐真人,我可以试着把他揪出来,不过在施法时我需要全神专注,难有防备之力。” 徐年听懂了郁掌柜的言外之意,颔首道:“行,郁掌柜你尽力施为,我护着你。” “有劳真人了。” “应尽之义,不必挂齿。” 有了徐年的护法,郁芸纺也不磨叽,轻轻闭上双眼,全身的巫力涌入脚下。 脚下的影子迅速膨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就如同滴在了宣纸上的墨团。 只不过墨团能晕染的范围终究有限,但郁芸纺脚下的阴影在她巫力源源不断的供给之下却不断拉伸。 越过了泥土,爬上了树梢,覆盖了阳光。 笼罩整片林地。 巫道九品便有感知自然的能力,能与草木精魂相沟通,获取一些简单的信息,而这一能力在巫道六品境的郁芸纺手里,更是大大增强。 再搭配上她最擅长的影咒,更是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感知能力。 在阴影笼罩之下的草木虫豸,不管是蚯蚓在泥土间蠕动,还是累累果实压弯枝头,任何一点点的动静并入了郁芸纺的感知之中,而她需要做的便是在这万千动静之中,分辨出属于朱楼二楼主风恙的动静。 或许是脚步,或许是呼吸,或许仅仅是一次心跳。 总之,这片林地在郁芸纺的干涉之下,自然会暴露出她敌人的方位。 “徐真人,他在……” 郁芸纺猛地睁开眼,看向了一个方向,只是她话才说了一半,在视线尽头便爆发出犀利无比的杀机。 乘着一阵风,朝她而来。 方才已经消耗掉大部分巫力的郁芸纺无力阻挡。 但是徐年可没有食言,他护在郁芸纺的身前,心念一动便是引发天威镇压杀机,九道流光如臂使指,掠向前方。 一击无果,再而未成。 在朱楼二楼主位置上坐了许多许多年的风恙毫无犹豫,几乎在瞬间便后退半步,就要故技重施匿入风中而去。 但是一次是出其不意,第二次还能成功吗? 徐年手中多出了一支笔。 凌空一挥,带出浩然之气,一笔写出了一个“定”字。 风恙能打破天地之力的禁锢来去无踪,但是如果再加上浩然气呢?何况这支春风笔写出的言出法随,可不是定的风恙,而是风恙乘着的风。 我借春风定你风。 第230章 识破 “一个道门大真人竟然还有儒家手段,这支春风笔……有鹿书院那位院长的随身之物?怎么会在他身上?” 活得久杀的多见识也广的风恙认出了徐年手持之笔的来历。 尽管想不明白一个道门大真人怎么会与儒家圣地扯上联系,似乎还与有鹿书院院长私交甚笃,不然沈其风的私人之物为何会在此人的手里? 不过这样一来……确实就麻烦了。 天地之力定身,春风笔定风。 纵然风恙刚折了寿元换来巅峰时五品境的气血之力还未消散,可在天地之力与浩然之气的两重限制下,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轻松遁走。 与此同时,九道直取性命要害之处的流光已经飞掠过来,剑气逼人。 “现在的后生,真是不懂敬老……” 朱楼二楼主没有坐以待毙。 无风可用,他便换了种身法,脚下步伐一变,变得极难琢磨,竟是从九道流光之间穿身而过。 不退反进。 风恙手里的剑锋,直指护着郁芸纺的徐年。 黑色斗笠之下,传出苍老阴翳的声音:“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必这么为难我这把老骨头呢,非要逼得我脱不了身,就不怕被我反将一军?” 分光剑丸回救不急,但是徐年伸出了手掌,正要施展出一式覆地神通。 倏然间。 明明近在咫尺的风恙却连着一起凭空消失了! 覆地无人可埋。 徐年眉头一皱,风恙的消失让他产生了些许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好像是……盗首的身法? 但又不完全一样。 相较于盗首浑然天成了无痕的玄妙身法,风恙的身法显得拙劣不少,就像是照猫画虎,没能把握到精髓。 事实上却也如此。 活得够久,既是风恙的传奇之处也是他的优势,盗首在芸芸众生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但他在气血尚未衰败的巅峰时期,却实实在在和盗首交过几次手。 虽然次次惨败,险些丢了性命。 不过也正是那几次交手,本就是精研身法的风恙也得以窥见了盗首的身法。 算是偷学了一下。 虽然不可能得其精要,但他模仿的可是货真价实天下无二的顶尖身法,仅仅是这两三分皮毛都殊为不易,获益不小了。 此时无风可乘,风恙最招牌的身法用不出来,便是拿出了他模仿盗首的身法。 讲究一个出其不意。 连气息都捕捉不到,又如何防备呢? 风恙的气息再次出现时,已经不在徐年身边了,他相当清楚柿子要挑软的捏,正面搏杀以自己这具衰朽的身躯想要杀一位道门大真人难度极高,不如攻其必救。 郁芸纺被徐年护着。 洛山白这潜龙第五的年轻人着实不俗,手中那柄大戟更是强大,自身就有反击之力。 剩下的张天天和叶一夔,在风恙的眼里摘掉二人首级的难度和探囊取物没什么差异。 在权衡之后,他最终没有朝一脸警惕同时也是此次委托目标的叶一夔下手,而是挑了一脸随意,似乎毫不设防的张天天。 心里想着,这种初入江湖的小姑娘就是心大,是觉得有道门大真人庇护就不用提防意外了吗? 风恙决定给张天天上一课。 至于学费…… 就是她的命。 风恙的气息出现在了张天天的身后,手中长剑刚要斩出,但是方才还毫无防范心理的少女却仿佛预料到了一样,竟是反手便向风恙甩出了袖中所藏之物。 暗器? 风恙不假思索,便是一剑斩向暗器。 斩是斩中了。 但却没有预料中金石交击的反震之感,而是如刀削豆腐般一斩而二。 暗器竟然仅仅是个纸包? 纸包被从中斩开,里面爆出一团古铜色的粉末,经验老道的风恙在瞬息之间屏住呼吸,就要驭使血气震散粉末,却忽然感觉到气血竟然已经有了不受控制的苗头。 如一锅将要煮沸的开水! 悚然一惊的风恙连忙后退。 这是什么毒? 毒性竟如此猛烈! 虽然因为血气衰败,从五品跌到了六品,如今只是靠着压榨潜能折损寿元的秘法暂时重回了五品境。 但论及对气血的掌控,风恙依然是远远胜过普通五品,他的应变也相当迅速,没有吸入半点古铜色粉末,仅仅是皮肤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一点,气血竟然就已经有了失控的迹象。 尽管只是个苗头而已,距离真正失控还远,但这就像是千里之堤上的蚁穴,是气血本就已经衰败了的风恙根本不敢触及的雷池。 不过除了这毒性之猛烈以外,其实还有让风恙更想不通的一点。 斗笠之下传出的苍老声音当中蕴含着浓浓的困惑:“你这小女娃……竟能看穿我的身法?” 风恙想不明白。 他这身法可是偷师自盗首,哪怕只摸着两三分皮毛,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初出茅庐,境界也不过武夫八品的小姑娘能看破的呢? 难道是凑巧吗? 张天天嗤笑一声:“我又不是瞎子,为什么看不出来?” 这话何其呛人。 黑色斗笠之下,传出哼的一声。 身形与气息再度消失。 再次出现时,换了个角度,再朝张天天斩出一剑。 但是张天天依旧看穿了风恙的身法,早有预料般又朝着他出现的位置扔出了袖中之物。 吃一堑,长一智。 刚试了毒,风恙哪里还敢再斩,急忙避开。 结果这一次张天天扔出来的只是不知何时捡起来的小石头。 “不是,堂堂朱楼的二楼主,连个八品武夫丢出来的石头都畏不敢接吗?这也太逊了,我看你这也一把年纪了,还是趁早找个绿水青山挖好坟,等着入土为安,省得晚节不保,败了你自己的名声还要连累别人以为朱楼只剩下你这样的货色了呢。” 攻击性满满。 张天天这一张嘴和她随身携带的种种药粉,恐怕很难说清哪一种更毒。 风恙似乎被气得血气都有点不稳了,斗笠之下的声音已经有点气急败坏:“我倒要看看,你能蒙中我几次!” 脚步一踏,身影与气息再次消失。 言语之中似乎是要和张天天死磕了,可是实际上他再次出现时,却是在叶一夔的身后。 杀机毕露。 剑锋直斩首级。 风恙这种连江湖沉浮都见多了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坏了心境呢? 不过是使了个诈。 第231章 朱楼二楼主之死 故意抛出那句气急败坏的言语,就是想让别人误以为他会和张天天死磕,让那位道门大真人误判剑丸应当掠向何处,以便他毫无阻碍地斩下叶一夔的首级,完成此行目的。 叶一夔没能和张天天一样提前察觉到在身后乍现的杀机。 剑锋都快抵到他脖子上了。 他也未有所动。 只不过,就在风恙将要得手之际却有两道流光掠来,比斩向叶一夔的剑锋还要更快一步,一道挡住剑锋,一道斩向风恙的眉心。 风恙眉头一皱,脚步向后一踏。 身形与气息,再度消失,两道流光丢了目标,只穿过空气。 但是当风恙换了个方位再次出现时,迎面又是一道流光掠来,他面色微变再度消失,一瞬之后再次变了位置出现的时候,竟然这次竟然撞上了整整三道流光! “怎么这道人也能看穿我的身法?” 风恙心中一沉,接连数次踏步消失,但每次出现,都至少都会有一道流光在等着他,直刺要害。 九道流光在徐年手中如臂使指,剑气从头到尾毫无衰减。 但是年老体衰的风恙可没办法接连不断将这偷师于盗首的身法用下去,在持续了十数次之后,他已经后继乏力气血运转不过来了,踏步的动作一缓,就只能挥剑格挡掠来的流光。 一挡一停的间隙,便是九道流光悉数围上。 不过数个照面。 在天地之力与春风笔的压制下,乘风来去的看家本领被封,模仿出两三分皮毛的盗首身法也被识破,没了辗转腾挪余地的风恙便被数道流光洞穿了苍老身躯。 仰面倒地,血染尘泥。 徐年却咦了一声,因为他分明操纵着一道流光刺向风恙的心口,但却仅仅是刺破了衣服,衣服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竟然挡住了分光剑丸的剑气。 不过这也并非紧要。 虽然不知是何物守住了风恙的心口,但是其余流光洞穿身躯时留下的剑气已经搅碎了经脉脏腑。 少这一处要害而已,已经改变不了生死。 目睹风恙倒下的洛山白有些错愕,他预计到了风恙撞上徐真人怕是讨不到多少好处,毕竟一个是年老体衰的前五品,一个可是返老还童的道门大真人。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但原本以为风恙就算不敌,那也是无功而返罢了,最多就是添几道伤口乘风遁走。 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位朱楼当中资历最老,堪称一代传奇的杀手,竟然就这么倒在了血泊之中。 为这一生落下了帷幕。 有些突兀。 但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实。 “到底是老了……咳咳咳,要是换我年轻时……可不会这么狼狈啊……” 血泊之中没剩几口气的风恙发出了一声叹息,临死之际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只是惋惜于年老体衰。 再就是有点疑惑。 “这位真人,敢问你和这小女娃……怎么都能看破我的身法?” 被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看破其实还能接受。 可是一个不过八品境的武夫竟然都能识破他的身法,以至于被占到了先机,使得那两剑寸功未立。 这才是让这位杀人无数,连自己的死都看淡了的朱楼二楼主,难以接受的重点。 其实原因很简单。 看的多了。 盗首在百槐堂里虽说教的是剑,而且还是出自剑魁的剑法,但是他自己自创出来的独门身法,早就入了化境,融入在一举一动之中了。 不说什么玄乎的站坐走卧间有几分身法精髓,就说盗首他每天进进出出,难不成每次都走百槐堂的正门吗? 不是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翻墙,而且是还没过墙呢,人影连着气息就一同消失不见了。 用张天天的话来说:“老白这家伙,仗着身法好连路都不好好走了,改明儿这墙上要是掉了一片瓦,肯定是被他蹭掉的,要让他赔!” 张天天不知老白就是盗首,但她也算得上是盗首亲传,虽然传的不是身法,不过在盗首有意无意的显露之下,多少也有点耳濡目染的意味在里面。 而徐年呢,虽然没亲传的待遇,别忘了他境界高,而且在悟性这一方面,又有系统奖励的灵光一闪加持,看盗首翻墙都看了那么多次,总有那么几次闪了一下灵光。 当然。 盗首独步天下的身法要是这么容易就被识破,他哪还能活蹦乱跳到今天,不管耳濡目染了多少又或者是灵光一闪了几次,每次盗首翻墙时,依旧是说不见就不见了。 真正是凭空消失,没留半点痕迹。 但是风恙又哪里是盗首呢? 他就偷学了两三分皮毛而已,结果落在了徐年和张天天的眼里,这可不就是正中下怀了。 翻墙的留不下,还抓不住你个偷学的吗? 其实风恙也是时运不济,但凡他没用模仿盗首的身法,不说徐年有没有办法破掉,至少张天天是没法在他那两剑之下反占了先机的了。 徐年能够感受到血泊中垂垂老矣的老人其实没有太大的敌意。 就好像这只是他的工作。 眼下不过是工作失败了而已,虽然是你死我活的结果,但却没有深仇大恨的因果。 徐年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你的身法。” 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这一句而已。 但是风恙似乎听懂了,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真人既然愿让我这老东西死个明白,按照江湖道义我也得有所回报才是。” “不过呢,我这一生积蓄早就尽数换了续命增寿之物,如今身上已经别无长物了,所以真人你们等下搜我尸时不需要费心翻找,也就内衬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有一块铜片,不怎么起眼,但可别当成是垃圾随手扔了。” “铜片是我早年杀人摸尸所得,刀剑水火皆不能在其上留下痕迹,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发现铜片似乎是远古之物,里面应当是有什么秘辛,只是我一直未能挖掘出来,权且是放在心口当成了护心镜。” “如今我死了,这铜片里要是有什么秘辛便也归真人所有了……” 这一口气说完,风恙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 这便是利落地死了。 第232章 梦中再会 九道流光都在环绕在风恙身边,堤防杀人无算的朱楼二楼主临死之际来个亡命一击,结果这位老人只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就静静地接受了死亡。 没有挣扎。 也没有同归于尽的心思。 徐年沉默片刻,抬手一招,九道流光便汇聚在他掌心之上,凝为一枚剑丸。 知道的,知道风恙是刺杀他们,结果实力不济被反杀了。 但要是落在不知前景提要的人眼里,怕是以为这命不久矣的老人,是在向亲朋好友托付后事呢。 哪能想到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其实只不过是分出了个你死我活。 风恙的临终之言徐年没有全信,不过在搜了一遍后,事实证明风恙说的是真话。 身无长物,就只有心口位置有一块铜片。 徐年这时候也意识到了,正是这块铜片挡住了刺向风恙心口的那道流光。 刀剑水火皆不能在其上留下痕迹的描述应当也是真的。 挡下了分光剑丸的剑气,铜片表面依然光滑如新,一点坑洼或是裂痕都没有。 铜片不过巴掌大小,一指宽厚,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或是文字篆刻,而且说是铜片也只是材质看起来像铜而已,实际上这根本就不可能是铜。 铜可没这么坚不可摧,能在分光剑丸下护住心脉。 风恙到死都没挖掘出这枚铜片里有什么秘辛,如今铜片易主归了徐年,他才刚拿到手里自然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不然这一切可就显得太巧了,巧到风恙就像是专程来送死献上铜片的一样了。 “这铜片连徐哥你的剑丸都能挡下来,要不是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就算找不出什么秘辛,交给楚叔打一件防具出来,想必都是极好的了。” 张天天好奇地接过铜片把玩了一番,也没发现能藏着什么秘辛。 难道是有夹层吗? 可是这铜片这么坚硬,要真是有夹层,也取不出来。 张天天看着血泊中已经逐渐凉了下去的风恙,撇了撇嘴问道:“说起来,他不是那什么朱楼的二楼主吗?地位仅次于大楼主,现如今我们杀了他,会不会杀了老的引出一窝小的,朱楼派出大批杀手来报复我们?” 听到这话,郁芸纺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然亲眼目睹了朱楼二楼主的死亡。 她摇了摇头,说道:“这点张姑娘不必担心,朱楼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报复,不然他们恐怕每天都得忙着报复回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做杀人的生意。” 杀人是朱楼的生意。 每一单生意,都以收了金银为开始,以死亡为止。 不管是目标死了,还是朱楼的杀手死了,这一单生意都将到此为止。 金银不退。 命也不用谁赔。 朱楼向来奉行着生意就是生意,你出钱我出手艺,死了就是技艺不精,活该而已。 从来不会把生意和恩怨混为一谈。 至于金主会不会不在乎朱楼的第一次失手,第二次依旧选择在朱楼买凶杀手,那就是第二单生意的开始了,和恩怨更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其实也是朱楼屹立不倒的根基之一。 要不然任凭朱楼杀手再厉害,要是杀人不成还要报复,天下人难道伸长脖子等着朱楼来杀?没这么个道理,只会冤冤相报无穷无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凑成滚滚大势冲垮了朱楼。 但正是朱楼有这样的规矩。 人人都知道朱楼只是在做生意而已,所以哪怕人是朱楼杀的,主要的仇恨依旧在向朱楼买凶之人的身上,朱楼从而避免了和一桩又一桩生死恩怨绑定在一起。 林间的大地翻涌了一息,在将风恙尸身掩埋之后,如浪般涌动的泥土重归于平地。 风恙活着的时候靠着乘风而去的身法躲过了徐年这门神通,而今在他死后,看在其死前所言也称得上一个善字的份上,徐年便以覆地将他埋在了这片林间。 免得曝尸荒野。 至于死在洛山白大戟之下的那具尸首,徐真人可就懒得管了。 反掌之间大地翻覆,如此威能却仅仅是用来埋葬一具尸体,洛山白心头震撼,心想徐真人这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有够惊人。 这明显不是什么小法术,而是一门神通? 竟然这么随意就施展出来了。 当真是深不可测。 朱楼二楼主栽在他手里倒不算冤枉…… “徐真人,事已至此我留在这里也无甚意义,我便先行告辞了。” 洛山白先前说过,他从京城跟着叶一夔到了九山郡前前后后杀了十好几人都没把跟在叶一夔身后的尾巴清理干净,其实就是因为剩下了一个风恙。 如今风恙一死,便是已经悉数清理干净了。 至于叶一夔是去是留,他留着性命还有其他事要做,可不想如朱楼二楼主落得一个下场。 徐年将众人都已经看过一遍但却没谁能看出蹊跷的神秘铜片收进云水玉佩里放着,随意问道:“你应当也要回京复命,我们也是回京城,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吗?” 洛山白把大戟缠上布条,遮掩住血腥气后负在背上,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得回京复命,不过我也还有点私事顺道处理。” “况且如今叶少侠既要回京,我若不是惜命贪生,也该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才算对得起雇主。” “既然我已经如此不要脸的选择苟且了,也就实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与徐真人一路了……” 洛山白要走,徐年也没有挽留。 各自回京便是。 之后的路上没什么波折,顺利进了城,水路不再考虑,一来是慢,二来也是没必要一头撞进漕帮的主场,徐年之前在天水城要不是为了斩蛟,也不会走水路。 既然要走陆路,那便在城里新购了马车。 枣红马只拉徐年和张天天都是喊累,这要是独自拉四个人,恐怕路上不尥蹶子也得哭天喊地了,别人只是多听几声马鸣,但徐年可是听得到枣红马的哭诉。 另外郁芸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是急着回京,尽管没想着单骑快马,但还是专门挑了两匹用来拉车的好马,只想早一天回到京城。 置办好马车已近昏时,众人吃了些东西,便寻了客栈住一晚,明早出发。 睡梦之中,徐年见到了昨夜梦里未能见到的人。 “……不好意思徐道友,原本昨晚我就该来你梦里,可是我也有事缠身,一下子没寻到脱身的机会,不得不拖到今晚才来,实在是抱歉。” 第233章 道行浅薄的丁抟 不是同一处的客栈房间里,依旧是在徐年的梦境中。 丁抟来了。 昨夜在青石村里入眠时没等到丁抟,徐年还想着这么一位算尽天下的奇人,要做什么事应当都算好了,不会被什么突发状况耽搁。 觉得丁抟既然没来,应该只是自己想当然了,毕竟他也没说会在斩蛟后的第一个晚上就来。 如今倒是破了案了。 结果出乎意料,丁抟竟然还真是耽搁了,他自己都说的本该昨夜就来。 只是有什么事情,能耽搁到这位盲算子呢? “唉,先祖结下的因果,结果应在了我身上,不过也只是些一时甩不开的麻烦而已了,不值得一提,道友不必为我烦忧。” 梦中的丁抟睁着无瞳双眸,灰白气息在其中流转,轻笑着问道:“恶蛟已死,道友霹雳手段令人钦佩,只是不知道友可有想好要让我帮什么忙?” 徐年早就想好了。 他想要盲算子帮的忙,和世间其余有求于他的人其实差不多。 无外乎算一卦。 不是消灾解惑,便是求财求运。 徐年想要的是解惑。 “丁前辈,我娘曾在八年前带我去过一次玉京城,为了替我求一个博取功名前程的机会,只是机会没求来,反倒是我娘自那之后就病了,一直病到现在,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总归是没有痊愈。” “后来我才知道,我娘那其实不是病,是巫道的隔空咒杀之法。” “不知能否请丁前辈帮我看看,这下咒之人是谁?” 巫道的隔空咒杀虽然诡谲,但终究不能是无源之水,只要下咒之人死了,咒杀之力便会自行瓦解。 丁抟行走天下这么多年,给很多人算过卦,当他只是个路边摆摊的算命瞎子时,在他这里问父母安康问亲友福祸的反而多一些,但在知道他是三奇之一的盲算子后,绝大多数问的却都是自身。 机缘在何方。 何时才能时来运转。 做些什么才能飞黄腾达……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所以听了徐年说的之后,丁抟没有急着算上一卦,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徐道友,我虽然看不出你的命劫,但你当真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比如,大焱正在逐步陷入龙子夺嫡的风波,你难道不想让我算一算最后是谁能继承大统,你便能趁早下注,到时候当个帝师,坐在万万人之上?” “又譬如,道友以法宝炼化了那头恶蛟气血,但也只是获得了一身气血而已,只是有这么充盈的气血傍身,道友对武道境界可有什么想法?甚至再加个儒道境界,三修也未尝不可。” “再或者,朱楼二楼主风恙终其一生都没能挖掘出秘辛,只知道是远古之物的那枚铜片,或许让我掌上一眼算上一卦,说不定道友就能掌握一宗承自远古的大机缘。” 丁抟侃侃而谈。 说出了一个又一个提议,似乎是在教徐年应该向他问什么样的问题,索求什么样的答案,才不算浪费这一次宝贵的机会。 “不是我自吹自擂,求着我算一卦的人遍地都是,但我可不常为人算上一卦。” “机会来之不易,说句刺耳的话,道友余生之中可未必还能有让我为你算第二卦的机会,这一次可要好好把握才对。” “你娘亲的病既已无大碍,何必耿耿于怀呢?下咒的巫师是谁,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找,但有些问题的答案,在尘埃落定之前,可只有此时在你梦中的我能给你。” 徐年没有打断丁抟,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眼虽盲却能看尽天下的奇人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话音落下。 他才缓缓开口,平静地说道:“丁前辈提的这些,要说我半点不想,那必然是在睁眼说瞎话,但还是请丁前辈帮我看看给我娘亲下咒之人是谁。” 流转着灰白之气的无瞳双眸凝视着徐年,就仿佛是要穿过这梦中之身,看见真心。 “想清楚了?” “嗯。” “好,既然道友下定了决心,我也说了这么多,便不再多嘴了,只是道友之后再有后悔,可就只能做做白日梦来弥补了。” 丁抟眼中灰白之气的流转速度陡然加快,一重又一重犹如天地一隅般的幻景,如同四季交替般在其眼中浮现。 片刻后。 盲算子咦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 然后他抬手在眉心敲了一下,眼眸中的灰白之气暴涨,与此同时这属于徐年的梦境之中,客栈房间的景象倏然崩散成无穷无尽的梦境碎片。 如同摔碎后的一片片玻璃。 丁抟四下望去。 随着他的视线所及,这些无穷无尽的梦境碎片便重新汇聚,拼凑成一段又一段如梦似幻光怪陆离的景象。 徐年看不清晰,只是模糊看到些许片段。 雪山之上,黑袍人洒下一把米糠,在这寒天冻地之处喂养着一群鸡鸭;葱茏林间,一袭朱红的女子手里拎着个酒壶,大口饮酒大步而行,大醉之后形若鬼魅;临江之地,曾经丰饶沃土已被血染成了红地,披坚执锐的甲士在擂鼓震天般的厮杀声里,或是杀人或是被杀…… 这些片段在徐年的梦境里一一浮现,在丁抟的无瞳双眸前一一闪过。 直到最后。 丁抟皱紧了眉头,振袖一挥犹如破镜重圆,崩碎了的梦境碎片重新拼凑成客栈房间。 “徐道友……令堂,可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徐年微微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娘亲甚至都不曾修行,只是个普通人。” 丁抟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直到最后。 他苦笑不已,方才要徐年别后悔的那番话大抵是说的太早了。 “徐道友,要不咱们还是换个问题?我道行还是浅薄了,竟是看不见令堂。” 徐年愕然,皱眉头:“丁前辈的看不见,是何意?” “没什么深意,便是字面意思,虽然世人觉得我大世入梦无所不知,但实际上总有些人和事,就算是我也看不见,不巧的是令堂正是其中之一。” 丁抟不管怎么算怎么看,徐年的娘亲都仿佛从不存在。 第234章 知足与惭愧 没妈。 这样说出来有些冒犯,但却是丁抟算来看去,得出来的一个最直接的结论。 可偏偏这又绝无可能。 没有娘亲生养,难道徐年是天生地养出来的灵胎? 那还是人吗? 天地再大,也没这般道理。 就像一片落叶,总是从哪一根树枝上脱落;奔流不息的江河,也总会有个源头;再怎么参天的大树,也不可能不是破土而出…… 丁抟能占了一个“算”字,位列三奇之一,在能掐会算这一方面自然是当得起天下无二。 就拿徐年来说。 虽然看不出徐年的命劫应在何处,虽然此人处处都是谜团,怎么成就的道门五品境都如坠云雾看不真切,但他起码还是能看得出徐年大致的人生轨迹。 理当富贵,却沦为乡野,之后命途多艰,一直熬到得遇贵人,才算时来运转。 中间掺杂着丁抟看不清的机缘。 然后才得道入玄,成了道门大真人。 丁抟还不仅看得出徐年模糊的人生轨迹,甚至看得清他的生父是谁,唯独就是生他养他的娘亲,却是一片空白。 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丁抟能以大世入梦算尽天下,却唯独看不见徐年娘亲的身影。 但这……可能吗? 徐年娘亲要是不存在,徐年又是哪来的呢? 在徐年仿佛是在问你是不是在耍我的诧异目光之下,丁抟苦笑着摇摇头:“只能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道行浅薄,无能为力。” 徐年是万万没想到对他娘亲下咒之人竟然这么难找,连三奇之一的丁抟都找不出来,而且这问题似乎还不是出在下咒之人身上,而是源自他娘亲。 他娘亲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丁抟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徐年答的理所当然。 但他现在皱着眉头再仔细想了想,从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到了赴京之后……绞尽了脑汁,却依然想不出他娘亲徐菇他有什么称得上奇特的地方。 从不喊苦叫累,深深扎根在性子里的不屈与坚韧,以及干农时利索的手脚,这些秉性虽然难能可贵,但显然不足以成为奇人丁抟口中的奇特之处。 思索无果,徐年也只能接受了丁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的解释,或许他娘亲的奇特就奇在此处,命数藏而不露,连丁抟都看不出来。 反正不接受也没辙,丁抟都自认道行浅薄了。 还能咋办? 徐年也只能换个问题了让丁抟帮忙了。 还好他本来就有一个备选问题。 不用陷入纠结。 “丁前辈知道阴心古花吗?” “如果找不到下咒之人,那便帮我看看哪里能采摘到阴心古花。” “只缺此花,也能解我娘亲身上的巫咒。” 丁抟笑着微微点头:“自无不可。” 比起找人。 找寻某物的难度,本来就要低上不少。 虽然徐年阴心古花是为了帮他娘亲解咒,但这不影响,丁抟又不需要顺着徐年她娘的这条线索看下去。 阴心古花本就是世间存在之物。 他直接看阴心古花的痕迹就行了。 灰白之气在无瞳眼眸中再次开始转动,这次丁抟不需要再把整个梦境都拼凑成天地间的片段来翻找。 他的这双眼睛直接就看到了阴心古花的下落。 只是过程虽然顺利,但在看清楚相应的画面之后,丁抟看了徐年一眼,流露出无奈的笑容。 徐年可不知道丁抟已经看到了,有方才的前车之鉴,他难免有点狐疑。 “丁前辈,难道……阴心古花也看不出来?” 要真是这样。 这一而再的出现意外,徐年心目中三大奇人的含金量,难免就要被丁抟一个人拉低了。 “这倒不是,徐道友该从何处得到阴心古花,我看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也并非是什么可看不可说,只是觉得徐道友已经是退而求其次,我也不好厚着脸皮占你便宜。” 丁抟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阴心古花不用道友去找,此物虽然远在天边,但很快就会有人……嗯,严格来说其实不是人,总之就是此物近日就会被送到道友手中,道友只需等着就是了。” 送到我手上? 张伯和陈宪虎还有镇魔司,都有在替徐年留意阴心古花的消息,如今听丁抟这么一说,他率先想到的便是张伯他们之中是不是谁有了成果,弄到了一株阴心古花。 但是严格来说不是人,这句话又什么意思呢? 徐年虽有疑惑,但既然阴心古花已有了下落,这便已经足够了。 “多谢丁前辈帮我解惑。” 丁抟见到徐年道谢,神色诚恳不似虚伪,他好奇道:“道友得到阴心古花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问不问我都没什么影响,却浪费了这么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难道不会觉得可惜吗?” 徐年笑着说道:“是有点可惜,不过丁前辈,我觉得人贵在知足,知足常乐。” 能得到阴心古花,那么娘亲身上的巫咒也就能解去。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可算能落地了。 如何不满足呢? 所以,徐年虽然说的是可惜,但丁抟可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可惜之色。 “道友是知足常乐了,可却让我有点惭愧,更显得是我占道友的便宜了,道友为我杀蛟,我却没真正帮上道友什么……嗯,这样好了。” 丁抟似乎想到了什么,随手一挥。 一抹灰白之气,融入了这片梦境之中。 “有个挺棘手的家伙冲着道友你来了。” “我便为道友留下此方梦境,道友可以在这里和她见面,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如果你们之间未能谈妥,她要对道友动手强夺。” “此方梦境能困她三日,应当也够道友远走了。” 徐年心神一凝,能够被丁抟评为棘手,明显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只是不知这次又是冲着什么来的呢? 叶一夔? 还是因为漕帮之事? “临别之际,我再赠道友一句话。” “此等机缘若是让她独吞,未免可惜了,不如合则两利,都能有肉吃。” 就如上次临别一样。 丁抟又做了个随手扇走蚊子的动作,神情颇有点无奈:“好了,我那边又在缠着我闹腾了,道友留在这梦里稍等便是,我就先走一步了……” 第235章 无角蜃龙 杳无人烟的山野。 丁抟随手一扇。 轰隆—— 淹没天地的万顷碧涛轰然炸开,掀起一场瓢泼大雨,打落了枝头花叶,冲散了山脉积土,化作横冲直撞的泥流。 方才是晴空万里,转瞬便已乌云密布。 “吼——” 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随之而起,大地都为之颤抖。 眼盲的算命道人叹了口气。 他虽然没法抬头睁眼去看,却知道在这遮蔽天地的雨幕当中,的的确确是有一头龙翱翔于天际。 就等着什么时候冲下来,把自己吞入腹中。 抖开了手里的幡。 幡布一展,便是一场大梦铺开。 雨幕、乌云、泥流、山脉、龙吟……此地万物,皆是入了梦中。 梦中的丁抟睁开双眸,往天上一看。 乌云散尽。 显露出硕大而狰狞的龙首,只不过在本应该长出龙角的位置,却只有无法愈合的疮口,溃烂的皮肉不断渗出淡金色的龙血,每一滴都炽热到犹如岩浆。 “吼——” 龙首怒而长啸,龙吟之威涤荡而出,这片梦境都随之颤抖不已,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并且还在不断向着四周扩散,直至遍布了整片天地。 随着龙爪往下一压,形单影只的盲算子啧了一声,他在巨大的龙爪面前就如同一只蚂蚁,被轻易踩死。 梦境破碎。 黄沙万里,大日如盘。 滚烫的沙砾里没有一丝水分,只有粗粝如刀般的狂风。 这又是一个梦境。 才被踩死的丁抟完好无损地站在黄沙之上。 他随手一指。 黄沙飞舞变作了一头巨龙,腾空而起冲向了盘旋在天际的龙。 天上的龙看到这头龙的双角愤怒不已,俯冲下去一口便将其咬断,但流淌出来的却并非是淡金色的龙血,而是烧到通红的沙砾…… 两龙在天上搏杀,丁抟则默默看向黄沙的尽头,亦是梦与现实的边界。 站着一道人影。 盲眼算命的道人摇了摇头,神情介于好笑和无奈之间:“奚帮主,何必纠缠不休呢?” “好一个纠缠不休!丁抟,敢杀我的蛟,我又如何不敢杀你呢?” 两人的声音都横跨了现实与梦境。 穿过了滚滚黄沙。 “不要血口喷人啊,我可没杀你的蛟。” “咬文嚼字有何意义?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养的蛟岂死于九山郡?” 丁抟无所谓道:“好,那就算是我杀的,可是你又都不敢真正在我面前出现,藏头露尾如何杀的了我,只不过是纠缠着我而已。” “我杀不了你,可是蜃龙未必。” 听闻此言,丁抟挑了挑眉,往天上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虽不是蛟,但未生出角,何以为龙呢?” “蜃龙无角,还不是拜你先祖所赐?” 丁抟言道:“那你放任蜃龙去九幽黄泉之中找我先祖讨债便是,何必苦苦留恋执迷不悔,蜃龙庇护你这一脉是为报恩,但你以此将蜃龙的残余精魄拘来此世,可算是恩将仇报了。” 站在黄沙尽头的人,正是漕帮的帮主奚天阔。 他大笑着说道:“丁抟,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不如算一算,在你身上报了断角之恨,可是蜃龙所愿呢?” 丁抟沉默。 这片刻的功夫,天上的两龙相斗已分出胜负。 无角蜃龙依旧盘旋在天际,长啸一声便要震碎这片梦境,而从黄沙之中腾空而起的那头龙,已经崩溃成了黄沙,被大风刮得到处都是。 毕竟这一头龙是假,不过是梦中一景而已。 而另一头蜃龙虽然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是巫道修行已到五品境巅峰的奚天阔以血脉为引招来的残缺精魂而已,只不过是属于昨日的幻影。 但即便如此。 即便是少了一双角,称其为龙其实也不算为过了。 毕竟蜃龙尚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走完江河入海,跃过了龙门,只是在化龙的最后时刻,惨被折断了刚长出来的角。 丁抟笑着感慨道:“我先祖折断了蜃龙的龙角,如今我又杀了你的蛟……因果循环报应如此,想必这就是天意。” “报应?那你可看到了你的报应是什么?” “你想看我的报应?呵,先追上来再说……” 梦境又碎了。 但是黄沙消失之后,又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无人冰川。 蜃龙依旧盘旋在天。 冰雪尽头依旧有道人影。 只是丁抟却不见了踪影,不知往何处去了…… …… 丁抟先走一步之后,徐年等了不到片刻,便嗅到了一阵光是闻上一闻,似乎就会醉倒的酒香。 徐年眉头一皱。 顷刻之间便是动用了道门八品聚丹境的能力,跨过了灵力凝丹这一已不必要的步骤,直接在周围罗织出金色帷幕,作为遮风挡雨的屏障。 酒香之中,飘出来一缕红烟。 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客栈房门,然后从这一抹红烟之中,探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犹如春风化雨。 一掌印在了灵力编制出的丹幕屏障之上。 丹幕无声碎裂。 看似纤弱的玉手乘胜捣黄龙,犹如催命般继续向前。 九道流光倏然掠出。 玉手往回一缩,红烟便化作了一袭朱红裙摆,满身酒气的女子。 女子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个酒壶。 往前一推。 倒不是这酒壶有何神奇,能挡住分光剑丸的剑气。 只是她笑着说道:“打个招呼而已,不至于这么生气?来,请你喝一口我这壶里的酒,就当我已经赔过罪了,成不成?” 九道流光顿住。 但是徐年并未接过女子的酒壶,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一袭朱红满身酒气的女子见徐年不接酒,顿时觉得少了诸多乐趣,拿住酒壶往唇边一送,下颌一扬,便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凌厉剑气,灌了一大口酒。 酒水入喉,有几滴酒则沿着唇角想要逃走,却没逃过在舌头在唇上一舔。 酒气更浓的女子莞尔一笑,脸颊上浮现出的两个梨涡都泛着酡红。 “我喝过的酒你都不喝,真是无趣啊。” “那么便直说了。” “我姓宁,宁婧。” “宁婧这名字你大概是没听过的,不过也无妨,我还有一个名头,大概是要比我爹娘给的这么个不相衬的名字要响亮许多。” “朱楼的大楼主,听说过?就是我了。” 第236章 宁婧 朱楼。 要是在今天之前,徐年还真不知道朱楼是什么地方,说不定会当成是茶楼,只是遭遇了朱楼二楼主,他才知道了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以杀人为营生的神秘势力。 名气虽然很大,但却少有人见过朱楼的人。 毕竟那都是一帮杀手,真要是见到了,多半离死亡也不太远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也很难想到这么一个以人命沽作金银的势力,其如今的首领竟是这样一位女子。 虽然改诛为朱只是因为大楼主喜欢朱红的传闻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但世人普遍以为朱红是寓意着血色,没曾想过会是因为大楼主喜欢穿着朱红。 似乎还嗜酒如命,喝的满身是酒气,脸色都浮着酡红。 活脱脱是个女酒鬼。 徐年收了分光剑丸,酒气扑鼻而来,他皱了皱鼻子,沉吟道:“宁楼主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哎呀,我都告诉了你我叫什么,要知道我这名字虽然不如朱楼大楼主的名气大,但就算是在朱楼里面也不是人人皆知,姑且算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了,可你这道士好生不懂礼数,不该先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吗?” “……徐年。” 一身赤红的宁婧拎着酒壶,自顾自地在徐年的客栈房间中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名字里的婧,虽然是女青婧,但其实我爹娘也寄托了静的意思在里面,正好和我的姓氏,凑个宁静出来。” “大抵是我小时候太顽皮了,便想我长大能文文静静当个美人儿就好,毕竟我小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他们就想送我入宫,换一个鸡犬升天。” “你这名字呢,可寄托着你爹妈的期盼?” 徐年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我娘期望我能年年岁岁平平安安,所以从里面取了个‘年’字。” 酒壶放在桌上,宁婧双手抱着酒壶,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背之上,醉醺醺地眯着眼说道:“哦?那你娘对你倒是挺好,不过年岁平安,怎么不叫徐岁或者是徐平安呢?或者徐年年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徐年一时之间都有点怀疑这位朱楼大楼主会不会真喝醉了,他淡淡地道:“宁楼主若是和人初次见面就喜欢谈姓名寓意,恐怕你的名字很难是什么秘密?” “哎,你这道士可误会我了,我这人又不是不懂得分场合,哪会和什么人都聊这些呀。” 宁婧说着,喝了一口酒,轻轻晃着脑袋,满是醉意。 “况且你这道士不就是想问我来找你做什么吗?呵呵,真是明知故问……你要不是杀了我朱楼二楼主,我酒都没喝够呢,哪会来找你?” 果然如此。 除了是因为朱楼二楼主,徐年也想不到这位偏爱朱红的朱楼大楼主有什么理由能来找他了。 “你们朱楼的规矩,不是讲究生意是生意,恩怨是恩怨吗?难道要因为这一单生意,与我结怨?” “诶,你这年年岁岁平平安安的道士好不爽快,明明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试探来试探去能有什么意思。” 玉手撑着酒壶,宁婧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想要朱楼二楼主风恙的神秘铜片,现在我都已经直说了,这总行了,你也不用和我打马虎眼了。” “我呢也不是不讲道理。” “你高低是个五品,我也还没到四品,真打起来麻烦得很。” “所以你把铜片给我,我答应替你杀一个人怎么样?只要修为没超过五品,不管是什么身份都……” 宁婧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摇了摇头:“唔……不对,有点喝多了,嘴上没把住门,纠正一下,要杀个皇子皇女什么的还不成问题,但要杀的如果是皇帝,就得具体看看是哪儿的皇帝了。” 瞬间改了个口,徐年有点儿哭笑不得,他若有所思道:“你说的这个‘哪儿’,不会就是指的大焱?” 宁婧摆了摆手:“大焱皇帝?这可不成,我刚才说了修为不能超过五品。” 这意思是……大焱皇帝的修为境界不止五品? 徐年愣了一下,没料到和朱楼大楼主在这里似是有一茬没一茬的瞎扯,竟然会扯出突然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他潜意识里总觉得皇帝的修为境界不会太高。 毕竟不管修什么总是离不开专心致志,但是皇帝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分给修行呢?却没想到大焱皇帝的修为竟然还在五品之上。 这么说来,大焱大漠擂台赌斗的最后一日,从皇宫里蔓延出来笼罩了苍鹰之影的浩荡之力,恐怕不仅仅是王朝气运,还离不开那位大焱天子自身的修行之力。 “嗯?你不知道大焱那位皇帝的修为?亏了亏了,竟然白白告诉你了一个秘密……” 宁婧捶胸顿足,作出了一副十分懊恼的模样儿。 徐年沉吟了半晌,说道:“宁楼主,比起你为我杀一个人,我倒是对这铜片也有好奇心,不如我们一起合作怎么样?铜片之中要是有什么机缘,我们都能从中分一杯羹。” “你要跟我合作?” 刚刚还盘旋在宁婧那张脸上的懊恼之色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看着徐年。 满是酒气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忽然,宁婧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这道士,知道我一般乐意和什么人聊名字吗?提醒一下,聊完了我的名字依旧是个秘密,知道的人没那么多。” 徐年似有所悟:“因为他们大多都死了吗?” “可以啊,还挺机敏,竟然这都猜对了……” 宁婧赞许地点了点头。 仰头饮尽了最后一口酒,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 沾过不知多少鲜血却依旧素净如雪的玉手在桌上一拍,木桌化作了齑粉的同时,她亦是在客栈房间里划出一线凌厉到极点的赤红弧光。 在一瞬之间,赤红弧光扫过了徐年的脖颈。 大好头颅滚滚落地,脸上还残留着似有所悟的神色。 “好歹是个道门五品境,竟然这么简单就死了吗?有点不堪一击了,都知道我是朱楼的大楼主了,怎么也不防着我偷袭呢……啧,看来你还不够格和我分一杯羹啊。” 第237章 打听 溅了血的客栈房间内。 宁婧脸色酡红神色如常,慢慢悠悠地甩掉手上血渍。 杀人在她眼里。 和寻常人妇杀鸡宰鸭也没什么区别。 在无头尸体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片,宁婧笑意满满,两个梨涡都显了出来。 “这铜片在风老头那儿我还不好强要,毕竟也是楼里的前辈嘛,但是到了别人手里,可就是另一码事咯……” 她打了个酒嗝。 满意离去。 只是在踏出客栈房间的刹那,倏然顿了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风老头虽然血气衰败,但无论是杀人还是逃命的技艺都相当纯熟,而且必要时也能以寿元为代价重回五品境。 这姓徐的五品境道修能杀了风老头拿到这铜片,不应该是无能之辈。 怎会这么不堪一击呢? 莫非……此地有诈? 宁婧敏锐的直觉嗅到了一丝诡异,她转过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板上那具血都已经流了满地的无头尸体。 头身分离,生机全无。 照理说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她就是有点心意不顺,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堵着了。 一身朱红的女子呼出一口酒气,一掌拍出这酒气便被血气引燃,化作爆裂的火焰吞没了地板上的无头尸体。 噼里啪啦的火光之中,满身酒气的女子满意地转过身,离开了此地。 “要是烧成这样都能活过来,我就算你狠,够资格和我分一杯羹咯……” …… 鸡鸣三声。 客栈房间虽然是天字号,但其实也就是收拾得比较干净整洁,距离奢华还差得远。 徐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再看看旁边完好无损的木桌,不禁有点感慨。 丁前辈虽然算卦不太灵,但光是在这梦境里面展露出的种种神奇手段,就已经是神乎其技了。 能赶路,能见人,还能困人。 无愧于三奇之一。 在梦境的最后,徐年面对朱楼大楼主宁婧突下杀手,其实并不是没能反应过来,只是虽然能够躲开并且反击,但却实在没什么必要。 本来就是困住宁婧的一个梦境而已。 何必在梦境里把自己有什么手段都暴露出来呢? 不过徐年籍籍无名,出了京城都没几个人认得出他,但是朱楼大楼主可不同了,尽管当面能认出来的人也不多,但应该有些事迹流传在外。 正好打听打听。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朱楼的大楼主?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而已。” “都说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这些话随便套在一个恶人身上也照样能用,全都是言之无物的风言风语。” “说真的,就连他是男是女我都不确定呢。” 客栈旁边的早点摊里,听到徐年忽然问到朱楼大楼主有何事迹,刚往嘴里塞了个水煎包的张天天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一边吃一边说着。 毕竟朱楼虽然凶名在外,但在玉京城这种地方总归是搅不起什么风雨,只能是听点风言风语了。 叶一夔点了一碗杂酱面,正把洒了一层葱的面条与混着肉沫的酱汁搅拌均匀,他嗦了一下筷子上沾满的酱汁,说道:“我是只是听过些江湖传言。” “说是上一任大楼主没有子女,一次外出时见到了他,觉得有缘便带回了朱楼,那时应该还叫诛楼?视如己出,教他修行和杀人。” “然后他修行有成,就把上一任大楼主杀了,改诛为朱,成了现任的大楼主。” 多数时日都待在百槐堂里的张天天没听过的江湖传闻,她好奇道:“真的假的?怎么听着和说书先生的那些话本一样。” 叶一夔夹了一筷子挂着肉酱的面条,在吃之前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在与人喝酒时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而已,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他对朱楼大楼主的了解,也仅是比张天天多听了些道听途说而已。 五十步和百步。 “是真的,不过细节上有些出入。” 郁芸纺吃着皮薄馅满的羊肉烧麦默默听着,等两人你一句我一言起了个头,她也吃完了一个烧麦,唇角泛着淡淡的油光。 开口这一句话,便摆明了在坐四人之中谁对朱楼大楼主的了解最深。 “前任大楼主那次外出可不是踏青散心,他是接了一单生意,目标就是现任大楼主的父亲,这里面牵涉到宫闱阴谋,大抵就是某位得宠有望坐上后位的妃子,不想看见有能耐讨到帝王欢心的新人,于是就买了凶,要在进宫前杀人。” “朱楼哪一任大楼主可都不是善男信女,前任大楼主在现任的家中大开杀戒,杀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之后不知是恶趣味,还是当真不忍心埋没了一位天才,之后反正是带她回去悉心培养。” “再之后就和叶少侠说的一样,她杀了自己的师傅当上了朱楼大楼主,同时也算是为黄泉之下的家人报了仇。” 郁芸纺说出这则并非道听途说而来的情报时,正在剥着一颗茶叶蛋,等到她说完之后,张天天“哇哦”一声张大的嘴,倒是正好塞得下一颗茶叶蛋了。 朱楼大楼主这人生经历,一听就知道准是一位狠人。 张天天嚼着嘴里的水煎包,随口问道:“徐哥,好端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朱楼大楼主?” 徐年就着一碗甜豆腐脑吃着油条。 只觉得这豆腐脑没有京城里那碗只卖三文钱的好吃。 轻声说道:“朱楼大楼主已经盯上我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找上来,我想从她的事迹里推测一下她有什么手段,心里好有个预期。” 此话一出。 对朱楼大楼主了解最多的郁芸纺瞪大了眼睛,有些愣住了。 如果不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措词用语也没有任何歧义,仅仅凭着徐年语气里的平静,她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未免也说得……太轻描淡写了一点? 不过也是。 若是真是心急难安,早就急着走了,哪还能有心思坐在这早餐摊里面。 只能说这大概就是道门大真人的底气。 第238章 留个礼物 不知多少江湖名宿王公贵族谈之色变的朱楼大楼主,在徐真人这儿依旧像是件平常事,虽然是记在了心上,但却不足以少吃这一顿早食。 如果徐年知道郁芸纺从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发散出来的想法,定会告诉她坐在这里悠闲吃早食的底气有是有,不过不能算是靠的自己,而是仰仗着丁前辈留下来的梦境。 郁芸纺剥去了蛋壳的茶叶蛋都不急着吃了,沉声说道:“徐真人,朱楼大楼主的实力非常强,还请您能谨慎对待,不要大意。” “恩,我会的。”徐年点点头,问道,“不过说她很强,是因为杀了前任大楼主吗?前任大楼主是什么境界?” “朱楼的前任大楼主是五品境,不过这都只能算是成名之战,之后她虽然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摘下一颗首级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不是成名已久的强者就是身处重重保护之下的身居高位者。”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她最惊人的战绩,最终成就了她的名声,甚至可以说连带着让朱楼也拔高了半个档次的事情,是她作为一个夏国人,成功刺杀了夏国的国师。” “尽管夏国的那位国师当时已经很老了,但毕竟也是抵达过四品境的绝顶强者。” 就如朱楼的二楼主风恙。 尽管年老体衰,跌落了境界,但实际战力也远超六品境,必要时还可以爆发出五品境的威力。 也因为朱楼大楼主杀了夏国老国师,便一直有传言称其已经跻身了四品境。 已是人间绝顶。 听了这些,徐年沉吟片刻,觉得礼尚往来,郁掌柜和他说了这么多,他也不好藏私,于是便轻声说道:“朱楼大楼主还没到四品境。” 这是在梦境里面,一袭朱红满身酒气的女人亲口所言。 应当不是虚言。 郁芸纺张了张嘴,很快意识过来这句话里意味着什么,她惊讶道:“徐真人,你……你已经与那位朱楼大楼主打过交道了?” 徐年点点头:“嗯,算是打了个照面。” 尽管是在梦里。 “能在她手里安然无恙,徐真人当真是神通广大。” 这句感叹,发自郁芸纺的真心。 张天天皱了皱眉头:“这朱楼的大楼主为什么会找徐哥的麻烦?因为杀了他们的二楼主吗?可是郁掌柜不是说不用担心这种事情,朱楼一向都把生意和恩怨分得很清楚吗?” “这……” 郁芸纺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徐年开了口,摇头说道:“郁掌柜没有弄错,朱楼大楼主找我,倒也不能算是为了二楼主报仇,而是为了二楼主的那块铜片。” 张天天啧了一声:“啧,那这样看起来,那块铜片藏着大机缘啊,连这朱楼大楼主都不想放过。” 徐年微微点头:“是啊,不过是机缘也是风险,这不就已经被大楼主盯上了。” “徐哥别怕,我们只要快点回京城,管他是朱楼大楼主还是绿楼大楼主,我就不信他还敢追到京城里造次?就算借他一万个胆子真敢进京闹事,到时候让老张顶着,咱们先跑就是了!” 暂且不论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夸张作怪。 但很明显,朱楼大楼主的凶名再怎么响亮,也还不足以吓到张天天。 徐年正好想找张天天帮个忙。 “天天,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位大楼主三日之后应当会去客栈房间里找我,虽然到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在回京的路之上了,不过是不是能在客栈里留点东西给她呢?” 张天天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胸口:“我懂徐哥你的意思,就把这事交给我,保证给那位朱楼大楼主留个大礼物!” 听懂了徐年是什么意思的可不止张天天。 郁芸纺见这出自百槐堂的少女兴致高涨,犹豫了下后还是泼了盆冷水,沉声说道:“朱楼大楼主就算不是四品境,距离四品境应当也不远了。” “能对一个快四品境的人起作用的毒应该是天下罕有的?何况还要留在房间里等她上门,这其中又会有毒性流逝,未必能让她中招。” “趁着她还没追上来,尽早离开此地兴许更稳妥些?只要回到京城,她也会束手束脚,到时候就是徐真人有利了。” 郁芸纺的建议不能说错。 而且就如她说的一样,的确是更为稳妥的做法。 玉京城可不是好做朱楼生意的地方。 张天天一口一个吃着水煎包,笑着说道:“郁掌柜说的是对,这种毒天下罕有,但你怎么知道我会没有呢?” 原本是吃过了这顿早餐,徐年他们四人就出城去了,不过因为要给朱楼大楼主留下礼物,所以推迟了一个时辰,三匹马拉着的马车才出城了,向着玉京城驶去。 左右两匹都是骏马,中间的枣红马显得有点小个儿。 不过却很机灵。 每次都故意落后半步,让左右两匹骏马出大力气,自己落了个轻轻松松。 徐年他们走了,客栈老板脸上都笑开了花,倒不是不欢迎徐年他们住宿,只是这几个人不知是哪根筋搭的不对,明明人都已经走了,却在临走前续了一间房间的十天房钱。 还吩咐不要让任何人打扰,锁上房门就行了。 要知道那可是天字号的房间,平日里都没人住,这十天的房费在客栈的账簿里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客栈老板倒也守信。 乐呵归乐呵,收了房费也还是讲了信用,虽然明知道徐年四人都已经走了,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住,他也没有在此期间把徐年住的那间天字号房间再卖出去。 无尖不商,诚信为本。 在徐年他们出城后的第四日清晨,距离朝霞遍地都还差了半个时辰。 一袭朱红满身酒气的女子迈着醉步。 走进了客栈。 诡异至极的是,客栈大堂里的人不少,但不论是高谈阔论的客人还是忙着跑堂的小二,都仿佛未曾看见一般,忽略了迈步上楼的一袭朱红。 如入无人之境。 如鬼魅游荡人间。 玉手轻轻一推,门闩无声崩断。 朱楼大楼主宁婧,走进了在梦境里已经来过一次的天字号房间。 第239章 茅房在哪儿 不知是痛饮了多少酒水才堆出来的酒气,在女子的脸颊上晕染成了酡红。 她和梦境里最大的不同,不过是手里的酒换了。 酒壶变作了酒瓶。 想必里面的酒水也已经换了一种。 不过二次踏入此地,宁婧微醺的神情之中倒也流露出了些微的苦恼之色,喃喃道:“难怪觉得不对劲呢,原来之前都是梦境。” “能用梦困住我,这多半是丁抟的手笔?” “那道士竟然还和丁抟有关系,害我在梦境里瞎忙活,白费了三日功夫,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梦中大醉三日呢……” 似乎永远都蒙着一层醉意的眼睛打量着房间。 徐年三天前就已经走了。 只不过那张她曾在梦境里一掌她拍碎的木桌之上,却留有一块铜片。 巴掌大,一指厚。 只不过宁婧想要的是风恙到死之前都没放过的那枚像是铜片的远古之物,而眼前桌上的这块铜片,就仅仅只是铜打成的片状物而已。 在这城里随便找家炉火正旺的铁匠铺,只是舍得花上少许银钱,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打出这么一块铜片。 “人走了,却留下这么一块铜片……那道人是留了什么玄机给我猜吗?” 宁婧走过去,拿起了铜片。 只见在铜片向下的一面,还篆刻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图案。 是一只手。 四指收缩,唯独伸出了中指。 “挑衅?呵呵,这分明是粗鄙不堪的手势图案里,竟然还带着点淡淡的儒家浩然气,真是有意思……” 自从她成了朱楼大楼主,杀了老国师之后,人人都是谈她色变唯恐避之不及,已经很久没人会选择冲着她示威,彰显一下存在感了。 宁婧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把玩了一下铜片,在指间转了几圈之后,酒气缭绕的慵懒神情倏然一变。 猛地一弹。 便将这枚铜片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弹向了窗户。 但还是慢了一步。 在铜片飞到窗外之前就已经爆开。 一指厚的铜片中间都是空的,塞着满满当当的墨绿色粉尘,随着铜片爆开,全都扬在了天字号房间当中。 宁婧虽然酒气上脸,但是反应一点都没被醉意拖累,在察觉到铜片有异的瞬间,不仅是弹飞了铜片,自身也是向后一退,拉开了距离。 如果仅是这样,这铜片中的墨绿色粉尘,朱楼大楼主一丁点都不会沾上,大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方才就已在中指图案中察觉出来儒家浩然气,也一同迸发了出来。 勾勒出了一个字。 “中!” 这一个字,在不同场合有许多解释。 赌坊里的赌徒们可以喊,开弓放箭的弓手也可以喊,但在这天字号的客栈房间里面,这一个字却成了绊住宁婧的石头。 这是儒家的言出法随之力。 中什么? 又是谁来中呢? 宁婧后退的身形一顿。 尽管只是刹那。 可是才从铜片里散落出来的墨绿色粉尘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猛地一吹,便把顿住了一刹那的宁婧笼罩在内。 下一个刹那。 朱红身影就已经挣脱束缚,从墨绿之中退了出来。 毕竟她连四品境都杀过,区区遗留下来的浩然气催发出的言出法随之力,能影响她一个刹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真正令她皱了下眉头的倒还不是这浩然气。 “这是……毒?” “只是沾上了一刹那,竟然就能渗透进体内。” “我这天生无漏的体魄和八窍全开的血气在这奇毒面前,竟像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不过更让宁婧捉摸不透的是这毒素入体之后,她内观自身却没能直接察觉出异样。 血气顺畅无阻,意识清醒无碍。 也不知这毒是潜伏在了何处。 又会在何时爆发,有何效果。 “没想到我有朝一日竟会在毒上栽了跟头。” “当真是有意思……” 尽管毒素入体,但是宁婧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站在天字号房间的门外,晃了晃手中酒瓶,听着瓶里的动静,估摸着酒水还剩下一半。 如今却也落了毒进去,不能喝了。 “只是可惜了这壶酒了……” 宁婧扔掉了酒瓶。 酒瓶落地摔碎,酒水洒了一地时,她流露出的怅然之色,似乎比察觉到自己中了毒更为难受。 手里没了酒的朱楼大楼主唉声叹气下了楼,出现在客栈大堂。 就坐在柜台后面的客栈老板这次倒是看见了她,正疑惑这位一身朱红和满身酒气都那么显眼的姑娘怎么会从二楼下来,何时上去的他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朱红女子已经晃着步子来到柜台前,醉醺醺地说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给我来一坛,再看着给我来两道下酒菜。” 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喝? 不会喝出什么事? 客栈老板心里想着,面上只是笑着说道:“好累,客官您请坐着稍等一会儿。” 最好的酒。 再看着来两道下酒菜。 这不冲着最贵的酒菜招呼,都对不起这标准的肥羊式发言。 虽然是大清早,但客栈大堂里已经有几桌客人了,宁婧的酒气和姿色都是吸睛的重点,其中几个混不吝的家伙坐在同一桌,都是这条街上的地痞,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宁婧。 哪怕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就冲轻佻的笑容和愈发显得猥琐的嘴角,也能猜出一二了。 但是宁婧却旁若无人,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吃了一半下肚。 宁婧忽然眉头一皱,捂了下肚子,就连酒气都随着她这么一个突然的动作,像是不经意般散去了大半。 “小二,你们这的……茅房在哪儿?” 问到方向之后,一袭朱红的女人离开了客栈大堂。 她吃了多久,几个地痞就已经垂涎了多久,如见看到她起身,连忙也追了过去,亲眼看见这烂醉的美人儿进了茅房。 他们便在门口等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几位,你们拦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他们回过头看到的是个眉眼阴戾的男人,于是几个地痞面露凶色,恶狠狠地说道。 “怎么了,你急着上茅房啊?识趣地自个儿换个地,没看见这里人多,都排着队呢……” 第240章 喜怒无常大楼主 片刻之后。 已无酒气的宁婧揉了揉肚子推开茅房的门,只见茅房外的地上躺着几个已无气息的地痞。 一个眉眼阴戾的男子正将自己的脚从一名地痞塌陷下去的胸口间抬起。 见到一袭朱红的宁婧,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久仰大楼主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在下……” 在下两字刚冒个头,后面的话还没出来,已经看不出醉意的宁婧神情冰冷,径直说道:“不同凡响?是指这茅房里头的气味吗?” “这……口腹之欲,五谷轮回,我想就算是武帝也不能免俗,大楼主不必……” “不必什么?你喜欢闻这味自己进去闻,我可不喜欢。” 眼看朱楼大楼主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眉眼阴戾的男子心中也有些不快。 但他不仅不敢表现出来,还只能在那一袭朱红从身旁走过时,急声说道:“大楼主,我是想和你谈一单生意,不知可否一听?” “堵在茅房外谈生意,这生意岂不是臭不可闻?” 宁婧皱了皱眉头。 她眼里可没什么客户至上的理念,说的话依旧很难听。 不过离开的脚步倒是停了下来。 阴戾男子心下一松,笑着说道:“茅房外相见,只是恰逢其会迫不得已,不然再遇到大楼主可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还望大楼主莫要计较,至少这生意内容,我相信大楼主听了一定会感兴趣。” 宁婧对朱楼生意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不过却也没有听都不听就拒绝,只是说道:“再好的生意,也换个地方再说。” 阴戾男子面色一喜,急忙跟上了宁婧。 换了个地方之后。 阴戾男子看看周围,面色有些不自然。 “大楼主,我们是不是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酒菜都还不错,不知能否有幸招待大楼主呢?” 宁婧吃着没吃完的酒菜,淡淡地说道:“这里不能谈吗?” 阴戾男子嘴角抽了抽。 这客栈大堂,是谈朱楼生意的地方吗? 未免也太随便了。 只不过就冲朱楼大楼主这态度,他觉得自己但凡接了一个不字,多半就要被撂下一句“谈不了就别谈了”。 只能忍着别扭,在众目睽睽下压低声音,同朱楼大楼主密谈生意。 “……如果我判断没错,大楼主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冲着一行四人来的,两男两女,其中一位是个道门大真人,没错?” 宁婧喝着酒,只是这酒气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脸。 她眯了下眼睛,恍然道:“风老头这次出来杀人,金主就是你们?他没做成这一单生意,你们发现我似乎在追杀他们,就想要我来补上?” “佩服,大楼主算无遗漏,仅从我这一句话便知道了我的……” 宁婧酒水入喉,眉眼一挑,冷声说道:“这种话说给你的主子听就行了,青楼里的花魁都不吃这一套,就别在我这浪费口水了。” “何况我才时运不济,被个算命的坑了。” “你这算无遗策,我听着可是刺耳……” 什么算命的能坑到朱楼大楼主? 阴戾男子愣了一下,心中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号。 盲算子。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以为是朱楼大楼主和那位奇人有什么过节。 “大楼主不喜欢听这些废话,那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 “既然大楼主和我们都不想他们四人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那么这单生意大楼主应该不会拒绝?” “不管大楼主是想要从他们四人身上得到什么,我们都无所谓,只要大楼主能把四人里面使着双刀的男性八品武夫带来给我,这单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酬劳方面,给风楼主开的价,当然不适用于大楼主了,我可以出到两倍……不,三倍。” 阴戾男子信心满满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他倒不是认为把开给二楼主风恙的价码翻到三倍之后,就能让这位在历代的朱楼大楼主当中都称得上是喜怒无常,行事更是难以揣摩的朱红女子无法拒绝。 只是,既然那一行四人已经是这位大楼主的目标,这份怎么都称得上丰厚的酬劳便是唾手可得。 不夸张的说,把这单生意说成是白赚一大笔也不为过。 有什么理由不接下来呢? 宁婧倒出了壶里的最后一碗酒、 喝到这里,她美艳的脸上才浮现出少许酒气,神情也不再那么冰冷,轻轻笑着说道:“这么大方啊?真是出手阔绰……” 阴戾男子心下一喜,都准备合作愉快了。 却听见大楼主话语一转。 嗓音慵懒。 “可是我提不起什么兴趣呢。” 阴戾男子神情一僵:“大楼主,这……这是为什么?你本来就冲着他们四人而去,绑一个八品武夫对你而言不过是反掌之事,为什么要拒绝?” 宁婧喝完最后一口酒,让小二再拿了一壶过来,笑了笑说道:“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啊,我拒绝又怎么了呢?我都是朱楼的大楼主了,还有谁能管我接不接单吗?” 阴戾男子顿时哑口无言。 但他不甘心,沉吟片刻后说道:“大楼主可能不知道,我是……” “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吗?只要知道你主子是谁就行了,是叫什么荥原王没错?号称大焱望族之首,后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就是王家女子,前后生出了两个皇子,可真是了不起……” 话音刚落,宁婧忽然又皱了下眉头,揉了下肚子。 只是桌对面的阴戾男子有些心急,未察觉到朱楼大楼主的异样。 自顾自地说道:“不瞒大楼主,我们王家对太子之位已是势在必得,只要大楼主接了这单生意,等到他日身怀我王家血脉的人坐上了龙椅,你们朱楼在我们大焱境内的生意,也大有方便可谈!” “你要说这个,那我就更没兴趣了。” 宁婧捂着肚子,站了起来。 阴戾男子以为她是想走,伸手拦了一下,想做最后的争取。 “大楼主,还请留步……” “这也要我留步?你们王家还没出太子就要我留步,等坐上去了后是不是还想我人都留下啊!” 刚刚还笑容慵懒的宁婧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耐性。 阴戾男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赤红弧光。 紧接着就觉得身体变的轻飘飘,似乎飞了起来。 “咕噜噜——” 一颗头颅落地,滚了两圈。 眼神中的阴戾已经消散,只残留着茫然…… 第241章 回京 晨露微凉,挂在泛黄树叶尖上,欲坠未坠。 “驾——” 郁芸纺握着缰绳,她的驾车技术高超,车轮在前往玉京城的驰道上转得飞快,但是车厢却依旧稳当。 左右两匹骏马都在稳步出力,中间的枣红马也很稳。 稳稳地摸着鱼。 不比左右快一蹄子,也不会慢上一蹄子。 车厢里,闭目养神的徐年倏然睁开眼,朝着一路行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能透过车厢跨越千里,轻声笑道:“天天,你留在客栈房间里的礼物,已经有人收下来了。” 倒不是他的目光真能看到三天前就已经离开的那座城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客栈房间里的那枚铜片虽然是张天天捣鼓出来的,但是其内的浩然气却是他所留。 多少有点模糊的感应。 张天天眨了眨眼,兴冲冲地问道:“朱楼大楼主中招了吗?” 徐年琢磨了一下,微微颔首:“应该是没能及时躲开。” 听到这两人这番对话,已经好奇了三天了的叶一夔实在忍不住问道:“敢问张姑娘下的是什么毒,朱楼大楼主竟然都得中招?” 此话一问出来。 就连驾车的郁芸纺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身体都不自觉地往车厢里面靠了靠,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高品武夫凭借着一身强横的气血,不说什么百毒不侵,但的的确确是大多数毒药都很难起到作用了。 简单来说是毒性不够。 打个比方,同样的毒药,想要放倒半截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的老人和臂上能跑马的壮汉,肯定不会是同一个剂量。 而如果换成虎豹熊象这类猛兽,毒药的剂量还得往上加。 九品武夫的身体素质,就已经和普通人的身强体健不是一个级别的了。 又何况一品之差就是天地之别。 在五品武夫面前,九品武夫也不过就是大个一点的蝼蚁。 到了这一境界,血肉之躯已经不再和弱小挂钩,早就已经碾压了寻常猛兽,感叹上一句“非人哉”都不为过。 一身气血如渊似海,厚重如山。 哪里还用得着怕毒呢? 对高品武夫下毒就像朝着山海泼墨,得泼出去多少浓到什么程度的墨水,才能将山海染成墨色呢? 张天天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朱楼大楼主怎么了?我这用的可是老张同款的独家秘药,天下独我一家别无分号!” “虽然毒不死人,只能让人憋不住分外难受,但就算是武帝来了,他只要敢吃,信不信照样也得中招?” 憋不住分外难受。 徐年知道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短时间内离不开茅房。 但叶一夔和郁芸纺可不知道。 两人都想当然以为,张天天的意思是她这毒虽然不致死,但带来的痛苦感极其强烈,不是单靠意志顽强就能强忍下去,当做是无事发生。 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叶一夔和郁芸纺的想当然也不能算错了。 确实不是靠意志顽强就能忍下去的。 不过话及武帝。 那可是武道第一,甚至天下第一的猛人。 手握缰绳的郁芸纺一时之间连前路是否平坦都不看了,忍不住回头看着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看到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流露着小小的得意。 不难理解。 虽然下毒这种行为在江湖中向来为人不耻,视作下三滥,但正如杀一人为罪屠万为雄,谁下的毒要是能把朱楼大楼主毒翻了,这可就是神乎其技。 再加上张姑娘年纪轻轻,在潜龙榜上排得还比较靠前。 年少得志。 有几分得意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就拿郁芸纺自己来说,别说是在张天天这年纪了,她现在要是用尽手段能让朱楼大楼主跌个跟头,都能得意地叉会儿腰,自此高看自己一分。 不过关于武帝的部分,郁芸纺就只是听听了,觉得张姑娘只是一时得意,难免有点气盛自大。 不必过于较真。 叶一夔疑惑道:“张姑娘,你说的老张是?” 张天天直言不讳:“我爹。” 叶一夔没去过百槐堂,不知道张姑娘说的老张就是在京城里都赫赫有名,被传为能和阎王抢人但是又不近人情的神医。 只当这是张姑娘的家传方子,没作多想。 郁芸纺倒是知情,想着是药三分毒,药理和毒理其实是相通的,觉得张姑娘这所谓同款的意思,应该是指这剂毒药其实源自那位张神医。 以张神医能和阎王抢人的医道造诣,五品武夫都不能幸免于难的毒药,如果是出自张神医之手,倒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只有听了想笑,却不仅憋住了笑还在张天天的眼神暗示下憋到最后都没开口解释真相的徐年,才知道张天天说的“老张同款”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不是什么家传方子,也不是说出自张伯之手。 所谓同款,分明是同在张伯也深受其毒。 任其医术再怎么高超,该跑的茅房也少不了。 之后数日都是赶路。 马车都已经到了京畿之地了,都没再遇上波折。 这倒是让郁芸纺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这后半段回京的路上必会有多方阻拦,何况还带着个叶一夔,埋伏在这条路上的危险只会更多才对。 结果却是风平浪静。 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因为根本就没敌人冒出来。 不过郁芸纺看了看车厢里闭目安神的徐真人,却又觉得不奇怪了。 先有漕帮搭进来一艘渡船,死了两位舵主一头恶蛟,后有朱楼二楼主风恙身死,大楼主随后追杀却至今没能成功。 就算不知道郁芸纺的身边有位道门大真人,只要这些消息传了出去,都用不着是全貌,只要是些许风声,都足够让背后那些人重新掂量一下,够不够格来设下埋伏。 想清楚这究竟算是埋伏人呢? 还是算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人砍掉? 不过实际上。 其实有一方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一条道走到黑了,不怕损失。 哪怕只能够溅一身血,白白丢进去几条人命,也不让郁芸纺后半段的回京路如此清闲。 只不过,有此强硬手腕的这一方正是号称大焱望族之首的荥原王。 第242章 京外 能够操办此事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闲杂人等,在王家的地位绝不一般。 不论境界还是能力,也都够格独当一面。 只是可惜。 遇上了个喜怒无常的女酒鬼。 被砍了脑袋之后,自然就不可能再有后文了。 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车马渐行,京城愈近。 徐年其实也有点意外这后半截回京路上竟然没再遇上朱楼大楼主,只能当做是张伯深受其害的那剂毒药实在不凡,五品武夫都追不上来。 在距离京城已经没剩下多少路的时候,郁芸纺勒住缰绳,停下了马车。 在徐年疑惑的目光中,这位九珍楼的掌柜轻声说道:“此地离京城已经不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就不给徐真人和张姑娘多添麻烦了,我带着叶少侠与二位在此别过,先行一步快马入京。” 徐年微微皱着眉头,沉吟说道:“郁掌柜,这一路上的事情,应当是瞒不住有心人的,如今到了京城门口了再行分开,有何意义?” 郁芸纺摇了摇头:“真人修行的是天地大道,不清楚这里面庙堂里面蝇营狗苟倒也正常,真人这一路上做了什么固然重要,但是不是分别入的京城也同样重要。” “这的确只是做个样子,做给各方的人看,但同时也是在表明态度给各方的人看个清楚,真人与我虽是一时道同,但所谋却并非一样,不是一路人。” 话到这里,郁芸纺顿了一下,撩起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笑着说道:“当然,如果真人愿与我共事,我那位东家必然是虚左以待,我也愿与真人同乘回京,只是……真人应当没有这个心思?” 这一路上。 郁芸纺虽然没没少提到过她那位东家,但也从来没提过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九珍楼真正的主人。 但是事情到了如今,徐年哪怕是猜,都大致能猜出曾在九珍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东家是何来历了。 这次事端可是围绕着那位大皇子展开,能够插手其中,称得上是某一方的人,要么是在庙堂高位,要么怕是身份上与那位大皇子相仿,都是大焱天子的血亲。 再联系到郁芸纺曾直言不讳地说过,她那位东家评价大皇子是成事不足。 这样的评价如果是出自一位人臣之口,可就有些僭越了。 容易落人口舌。 徐年确实没有涉足庙堂的心思。 他这一趟虽然做了许多事,但起因不过是陪着张天天去天水城报仇而已,之后种种都只能说是恰巧遇上了,他又不打算躲到风平浪止,自然就是搏风击浪。 只不过风浪不及他,被他镇平了。 仅此而已。 既然没有他意,眼下半句客气都无必要,徐年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声保重,郁芸纺和叶一夔谢过之后,便各自从马车上解下分列在枣红马左右的骏马,快马扬鞭先一步奔着京城而去。 “唉唉唉,他俩怎么走了?不是,我又要一个马拉车了吗?想想都要累死马了……” 摸鱼已久的枣红马愈发懒惰了。 回京的路就剩下这么一小段,况且都还没开始出力呢,就先已经喊上了累。 徐年自是无视了枣红马的心声,默默把缰绳交到了张天天的手里,轻声说道:“天天,你也先我一步回京城,有人到底还是找上来了,我得先会会她,晚点再回去。” 张天天原本还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点发呆,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 然后。 会过意来的羊角辫少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把枣红马也从马车上解了下来,她一个翻身坐上了马背,双腿夹紧马腹,用力地甩了一下缰绳。 “驾——” 若是很赶时间,马车肯定不如单人快马。 在张天天听过的很多感人至深的话本故事里,类似这种场合下为了体现出主角一行人之间如手如足感情深厚,大多会在“你快走”和“我不走”之间来回拉扯几个回合,直到再不走就来不及或是想走都走不了了才罢休。 但是张天天可不是那样的性子。 危急关头的深情能有什么用呢? 是能感化敌人? 还是能增强自己? 早一步回到京城,赶紧摇人才是正事。 镇魔司首座,不是还要老张治病吗?而且徐哥还和镇魔司关系匪浅,这总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还有楚姐姐她爹,楚叔一身本领可不只会用来打铁而已,光来一个人也差了意思,怎么也得多背个几件神兵利器一起出来。 老白既然能教剑法,他自己的剑法岂能差了?这会儿可不是跟着老张一起喝茶的时候了,也要拉上。 还有陈大将军府,陈宪虎平日里喊徐哥都喊大哥,还在百槐堂蹭了这么久的剑法,这时候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就算当孙子的不一定喊得动当大将军的爷爷,好歹拉几个高手出来助阵不算过分? 还有老张,平常无所事事只会喝茶喝完就跑茅房都算了,现在可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认识哪些高手都统统喊出来。 以后还想要老张救命,这时候就得卖命了! 刹那之间,张天天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又一个人名,只是感知到气氛不对也不再偷懒的枣红马撒开马蹄还没跑出两步,却已经硬生生的止步。 只因为一只从朱被看口里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已经按在了它的额头上。 ——这是枣红马迄今为止的马生之中,离死最近的一次。 “道士,之前那两人呢我没什么兴趣,你让他们走了也就走了,可是这小姑娘身上可是药味十足……我之前中的毒,就是出自她之手?那我可不能看着你让她就这么走掉了。” 一袭朱红,满身酒气。 手里拎着一坛子酒的女子悄无声息犹如鬼魅般出现,把徐年和张天天以及一匹枣红马,拦在了京城之外。 尽管宁婧的身上并无杀气,那张美艳至极的容颜甚至是笑吟吟的模样,凭空添上了几分慵懒媚意,但是徐年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位朱楼大楼主只是来找他们俩人说说话。 徐年从云水玉佩之中取出了一幅字画。 也就在这幅字画出现的瞬间,宁婧脸上的慵懒散去了几分,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手里字画。 “这可真是愈发的有意思了,你一个道士身怀浩然气就算了,竟然还能拿出这种品级的儒家字画?” 第243章 老白揍她 虽然徐年拿出来的这幅字画,如果单纯是以墨宝的角度来看,依然拥有极高的价值。 一字千金或许夸张了点,但上面的墨迹贵过黄金却绝对不是虚言。 但是宁婧所谓的品级,显然不是评的墨宝,因为徐年都没把字画打开,她哪里看得见里面的内容。 只不过是感受到了凝聚在这幅字画之中的力量。 这幅字画里的内容之一首诗,乃是徐年在有鹿书院秋日那天吟诵出来的那首“秋日胜春朝”的新秋词。 在儒家的先生们的眼中,或许更看重的是这短短不到三十字里的抒发出来的豪情,但是宁婧只不过是个俗人,在她眼里这哪里是什么墨宝,分明就是一件值得忌惮的儒家法宝。 虽然这件墨宝中蕴含的儒家之力,很可能只能激发一次,但仅仅是这一次,怕是不亚于落成这幅墨宝的那位儒家大能全力出手一次了。 问题来了。 徐年手中这幅墨宝是谁写的呢? 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 天下间最顶尖的儒家修行者之一。 这幅字画相当于沈其风的全力一击,那便等同于是此世儒道在不借助外物的情况下,所能展现出来的巅峰之力了。 宁婧虽不知晓徐年这幅字画背后的故事,却敏锐察觉到这幅字画里的力量已经跻身了四品之境。 所以,如何不忌惮呢? 不过也仅仅是忌惮而已,朱楼大楼主还不至于这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你这道士,境界还挺高,不过修身养气的功夫怎么不到家啊?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就这么大火气,把这么吓人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宁婧说着,缩回了按在枣红马额头上的那只手。 仰头倒了一大口酒。 徐年确实有点捉摸不清这位朱楼大楼主如今究竟是几个意思。 但防人之心总是不可无的,所以哪怕宁婧将那只不知取过多少项上人头的手收了回去,他也没有收起手中这幅字画的打算。 随时准备展开,激发其中的力量。 “宁楼主从九山郡追到这京城之外,想必不会只是来说几句话的?我自问杀人的本事不如宁楼主,那就只能借于外物了。” “这可说不定,没准我就只是来说几句话的呢?” 宁婧笑了笑。 随后她的视线从徐年身上转移到了枣红马的背上,迎着羊角辫少女那怡然不惧的目光,她倒是有点欣赏。 难得遇到这般知道自己是谁,却不害怕的小姑娘。 宁婧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姑娘,你给我下的那毒是什么?” 张天天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便摇摇头直接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下的毒,你会不知道?” “我只是略微懂得如何下毒,但这毒是京城里面一家叫做百槐堂医馆里的大夫张槐谷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宁楼主要想知道这毒是什么,可得去找那姓张的才行。” 张天天这一开口,便毫不顾忌地把祸水引到了张槐谷的头上。 此时应当是坐在百槐堂里喝茶的张槐谷要是知道,他的女儿三言两语就帮他在朱楼大楼主的面前刷了一番存在感,不知会有何感想。 不过也可能没有感想,毕竟说不定早就已经习惯了。 “是吗?有空我会去你说的百槐堂看一看,不过你身上应该还有这毒药,卖我几剂如何?” 宁婧这一开口,还真是谁都想不到。 她竟然想买药。 张天天有些狐疑,沉声道:“我这药可是百槐堂的独家秘药,宁楼主要是想买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出的起价格吗?” “你说说,什么价?” “黄金有价性命无价,就以我和徐哥的性命为价怎么样?宁楼主拿了这药就走,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你这八品的小姑娘且不说了,你这位徐哥可是一位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他那一条命若是挂在朱楼,少说也值得黄金千两,你这毒药就算是金子炼出来的,也不至于卖这么贵?” “宁楼主有所不知,那姓张的是个奸商,卖我就卖的贵啊,不过这贵也有贵的道理,宁楼主买了这药,若是能拿去拌饭给武帝吃,武帝都得中招呢。” “是吗?” “是呀……” 张天天一个劲地点点头。 满身酒气的宁婧晃着脑袋没说话,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单纯地有点醉意上头。 过了半晌。 朱红女子倏然笑着说道:“想来想去,你这还是卖得贵了,我出价只到一条命,不过让你选换谁的命,怎么样?” “一剂毒药一条命?也行啊,这毒药我现在还有三剂现成的,都卖给宁楼主了,少的这条命宁楼主可以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起要谁的命了,宁楼主去替我拿来就成。” 张天天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说好听点这叫顺杆往上爬,说难听些就是蹬鼻子上脸,都敢要朱楼大楼主欠她一条命了。 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八品武夫。 宁婧没说话,只是喝了口酒,呵呵一笑。 态度都在这一笑里面了。 张天天耸了耸肩,啧了两声:“啧啧,开个玩笑,宁楼主也别急啊……一条命的话,那就换徐哥的命,宁楼主都说了道门大真人的命贵,那就选贵的,我这小命应该不值黄金千两,不能亏本了。” 朱楼大楼主有些意外。 这种谁活谁死的选择题,她不是第一次给人做了。 做选择的人选择让别人活下来自己去死的情况虽不是仅此一例,但也是远少于选择自己活别人死。 宁婧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感情这么好吗?让你来选,你就选自己死,他活?我觉得你不如选自己活,说不定这道士底牌够多,我还取不了他的性命呢?” “我死他活?不是哦,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死不了,但既然宁楼主要欠我一条命,肯定选贵一点的欠啦,虽然宁楼主不一定认这账,但试试也不损失什么……” 宁婧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张天天这有些绕来绕去的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骑在枣红马上的小姑娘目光倏然越过了自己,落在自己身后,大喊了一声:“老白,这女酒鬼可吓死我了!” “帮我揍她!” 第244章 老白 幼稚。 宁婧不屑一顾。 这点无中生有的小伎俩就想骗她回头去看,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她嗤笑一声,半点没有回头去看张天天喊得老白是谁的打算,因为以她距离四品境都只差半步的武道修为,根本就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然后。 朱楼大楼主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 “唉……” 听到这一声似是凭空响起的叹息,宁婧当真是寒毛都竖了起来。 酒意尽数散去,再不剩下半点。 取而代之的是迸发而出的强横血气,一袭朱红猎猎作响,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宁婧凝聚着血气的指尖划出了一道赤红弧光。 斩向身后。 但一抹赤红能轻易割下头颅的赤红,却被一泓缭绕着几分酒气的剑光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湮灭在秋风之中。 腰间悬着个酒葫芦的青衫侠客轻描淡写地以手中三尺三寸长的剑化解了朱楼大楼主的杀招,之后还犹有余力地埋怨着坐在枣红马上的张天天。 “张丫头你喊什么喊啊,你这一喊,不就把我暴露出来了吗?我还想吓她一跳呢!你看看徐小友就多懂得配合我,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对此,张天天做了个鬼脸当做回应。 徐年只是笑了笑。 刚才宁婧出人意料地提出想买张天天的毒药时。 老白。 或者说,三奇之一盗首白去踪,就已经出现了宁婧的身后。 只不过宁婧背后没长眼睛看不到而已,但徐年和张天天可是看着白去踪一步步走近了宁婧。 正是因此,张天天才会像是分不清好歹一样蹬鼻子上脸,说出要让朱楼大楼主倒欠自己一命的话来,毕竟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老白虽然是一个人来的,但身上可不止有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和一个酒葫芦。 “剑魁沈良?” 宁婧脱口而出,神色诧异。 显然也是把白去踪认成了他刻意扮作的剑魁。 毕竟这招牌式的扮相和不等闲的剑法,想不联想到那位醉生梦死的剑客都是难事。 不过这种误会也仅仅持续了一个刹那。 下一瞬,朱楼大楼主便又改了口,冷声说道:“不,你不是沈良……你是什么人?有这等剑法造诣,又何必冒充剑魁呢?” “呵呵,个人兴趣而已,就算是撞见了沈良,也不过是请他喝上一壶好酒,他也就不会生气了,再者说了……卿本佳人,不也奈何做贼?” 奈何做贼这话本身没什么话,问题在于说这话的人是盗首。 徐年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宁婧没有说话。 她严阵以待,但目光重点却不在白去踪手里的长剑上,而在他背后。 白去踪确实是一个人来的,尽管他一个人来其实也是够了的,但除了冒充剑魁的长剑和酒葫芦之外,他的背上却还多了三把兵器。 一对短刀,刀身纹路犹如禽羽。 一把大刀,宽似门板,通体漆黑。 一柄剑,湛青色的剑身长约三尺,寒意凛凛。 如果仅仅只是多几样兵器,在宁婧的眼里不足为惧,生死搏杀何时是谁身上携带的兵器多谁就厉害了? 自古以来都没这道理。 何况还有个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双刀和阔刀不是一个路数。 三尺三寸的长剑和三尺剑的剑招,也必然会有差异。 真正让朱楼大楼主为之侧目的关键,在于白去踪手里的长剑只能算良品不足为奇,但是他背上这三样兵器,却都具备着灵性,是当之无愧的神兵利刃。 这种级别的兵器,朱楼里面都只有一件,而且因为和宁婧的相性不合,她还用不了。 但是这人却背着三件! 似乎气机还都已经气机相通,能够运用自如。 有这份底蕴,却还恶趣味般地冒充着剑魁,甚至刚才那一剑还用的是剑魁的剑法…… 这究竟是何人? “宁楼主,虽然你刚刚那些话只是吓唬张丫头,没有显露出杀机,但是呢你毕竟把张丫头吓到了,我也来都来了,也不好就这么回去。” “不然张丫头气不顺,某个爱喝茶的中年老父亲接下来几日就又不能好好喝一口茶了。” “所以你看这样成不成,你接我三招,就算势均力敌,你也多少装也装得狼狈一些,让张丫头看得舒服了,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之后再说,如何?” 听到白去踪这么说,宁婧还没吱声,张天天先不乐意了。 握拳的小手挥了挥,嚷嚷道:“不是,老白你什么意思,当我的面敷衍我?你要这样可别怪我不尊师重道,让你和老张喝一样的茶!” 京城之外,秋风已是凉爽。 宁婧感觉自己这一趟真是意外频出。 风老头的死如果还算在意料之内,之后她中了那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的毒,便是完全没料到的了。 再到现在,更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冒充剑魁形象的古怪之人拦了下来,要求自己受其三招。 该说不愧是大焱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吗? 不过这还没进京城呢。 老白……此人姓白? 宁婧脑海中思绪如电转,最后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我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面对这个问题,很少有个正经模样的白去踪倒是认认真真点了点头:“是啊,也就是宁楼主你还算走运,没真的伤着张丫头。” “要不然你又正好倒大霉地撞上了我在这玉京城中,想逃都没处逃。” “怕是只能死在这里了咯。” 朱楼大楼主是厉害。 四品境的夏国老国师都只能以自己的性命,垫高了她的赫赫凶名。 但说这话的人可是盗首。 就如这天下没什么人追得上他,同理也没什么人能从他手里逃掉。 宁婧的师傅是朱楼前任大楼主,她的本事很多都源自朱楼自古相承的技艺,朱楼说白了就是杀手,杀手技艺总归是离不开行踪诡谲杀人无痕的那一套。 可巧的是,这一套偏偏和盗首的看家本领有些重合之处。 况且,虽然白去踪和宁婧同为五品,但是能和四品境的黑道人与盲算子并称为三大奇人的却是盗首,不是什么杀首或是朱楼之首,这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朱楼大楼主用行动回答了白去踪。 她突然出手。 一袭朱红掠过天地,就如残阳落下前的最后一抹光,要把天地染成血色。 第245章 三招 张天天离宁婧更近,似乎也没什么反抗之力,如果宁婧倏然出手,挟持张天天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也像是百无禁忌的朱楼大楼主能做出的事情。 但是。 此时此刻,她泼洒出的这一抹如血残阳,却仅仅只是落向了白去踪。 没有半点波及到枣红马上的小姑娘。 “来得好!” 白去踪喝了一声,俯身拔出背后宽似门板的大刀。 刀名,重山。 重山之力,万钧之威。 这一刀没有繁琐的招式,仅仅是把浑身气力调动到极限,统统灌入到重山刀内。 “轰隆隆——” 刀势落下,宛如高山倾。 压向残阳。 无论这第一招的胜负如何,两位当世罕有的五品高手交锋,仅是血气碰撞出来的余波都有改换地貌的威能。 张天天离得近,她骑着的枣红马都吓了一跳,撒开马蹄就要往后跑。 不过旁边伸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没跑得成。 拉住了缰绳的徐年只是静静地站在枣红马前,五品武夫交手时的余波,尽管有崩石裂地之力,但到了道门大真人的面前却如偃旗息鼓,没有半点涟漪。 毕竟这也只是余波而已。 枣红马还知道怕,但有热闹能看了的张天天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尽管宁婧和白去踪出招已经快到她看不清细节,但她依旧在枣红马的背上伸着脖子,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 不过她也还记得在这场热闹里面,自己可不仅仅是旁观者,于是便询问道:“徐哥,你说老白他打不打的过这位朱楼大楼主啊?” 徐年略微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打得过。” 如此果断,倒不是盲目信任三奇之一的盗首名号,只不过宁婧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胜负手。 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但是反观白去踪,只不过是拔出了重山刀。 虽然这一刀看上去朴实无华,似乎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其实这不过是把刀招凝练到极点,配合重山刀自身的优势,呈现出了大巧不工的效果。 实际上展露出来的刀法水准已经称得上炉火纯青。 但凡是欠了半点火候,都斩不出山倾之势。 张天天只知道老白是老白而已,教得了她剑魁剑法,每天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法也挺厉害,但是徐年心里却门清,这位可是盗首,就算展现出来的刀法再高,也都还不是这位奇人的看家本领。 一个连看家本领都没用上,一个出手就已经是全力以赴。 谁高谁低,这判断还难下吗? 这一招的刀势尽了之后。 残阳已散。 但是宁婧还未倒下,青丝随着气劲交锋而飞舞。 她哼了一声,再度冲向了白去踪。 一袭朱红猎猎作响,万千杀机便藏在这朱红之中! 白去踪收刀入鞘,顺手拔出了双刀。 刀身纹路如禽羽,挥动之中纹路与气流共鸣,迸发出了火光,炽热而又暴烈。 与握住重山刀时相比,白去踪宛若换了一个人。 明明还是刀。 但刀势却从大巧不工倏然一变,变得极快。 快刀如同乱麻,但实则每一刀都犹如最好的裁缝在穿针引线般精妙绝伦,刀气或纵或横相互堆叠,真正是叠出了刀光屏障。 何止是泼水不进。 就连朱楼大楼主的万千杀机,都进不去一点! 杀机散。 刀光渐消。 宁婧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血迹,但是她舌头舔过唇角,便把这抹鲜血都卷了回去,然后双眸之中似有血色火焰在燃烧。 左手指尖划过右手掌心。 割开肌肤。 淌出的血,烧出了朱红色的炽热火焰。 随着朱楼大楼主聚敛到连秋风都未曾惊扰的一掌,落下时悄无声息,朱焰却以燎原之势,燎向了白去踪。 此时。 白去踪收了双刀,握住了寒意凛凛,剑身长三尺的青渊剑。 另一只手拍碎了腰间酒葫芦。 刹那间。 酒气弥漫而出。 剑气便借着酒气纵横而出,斩尽四野! 一息之后。 朱焰、酒气,以及剑气先后散尽。 朱楼大楼主闷哼一声,掌心仍在淌血,只不过已经没有了朱焰燃起。 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多出了三分苍白。 反观白去踪,从头到脚没见一点伤,微微笑着把青渊剑收回剑鞘,只不过他的呼吸已经有点乱了,双脚也不知何时退后了三寸半。 在地上犁出了两个小土堆。 “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掌声来自枣红马上的张天天,挑眉弄眼的丰富表情也就是手里缺了花生瓜子这两样重要道具,不足以把气氛烘托到位。 她还不仅仅是鼓掌。 “好活,宁楼主功夫高,表演得好,当赏!” 话音一落,张天天便随手扔出了一物,宁婧用气机一引,但却没有直接用手掌接住,仅仅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一点点边缘。 是一个小药包。 用油纸包了里外两层,以一根细绳子捆好。 赏我的? 宁婧侧目望去。 稳坐在枣红马上的张天天只是指了指宁婧还在淌血的右手掌心。 然后也懒得多解释半句,视线移向了了白去踪。 “深藏不露啊老白,以前小觑你了,没想到你除了能教剑法,出入不走正门没事就翻个墙,以及和老张喝茶之外,竟然还这么厉害,三招就打败了朱楼大楼主!” 夸完之后,张天天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道:“这三招什么时候教一教我呗?” “好你个张丫头,原来夸我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呵呵,以后有机会再说。” 白去踪笑着骂道,倒是没有一口回绝。 宁婧低头看着被自己夹在指尖的药包,之所以接的小心翼翼便是想起了之前在客栈中的毒。 这小姑娘虽然武道境界平平,但是这用毒的本领确实玄乎,她也得防着一手。 不过指了指自己右手的动作,是在说……这是伤药? 真的还是假的呢? 朱楼大楼主脑海中仅仅是闪过了这么个念头,随之便拆撕开了油纸包的一角,将里面不知是伤药还是毒药的粉末倒在了右手掌心,敷在了她自己以左手指尖划出的那道伤口之上。 伤口并不算浅,但是药粉敷上之后,鲜血立刻就止住了。 确实是伤药。 第246章 骂谁心善 而且这还是极好的伤药。 宁婧的身体伤势她自己最清楚。 虽然看上去只不过在掌心划出的一道伤口而已,不过是破了层皮肉见了血,但如果真就这么简单,以她就快要跻身四品境的武夫体魄,瞬息之间便能痊愈,哪里还用得着上药呢? 这伤是燃起朱焰那一式杀招的代价,真实伤势远比看起来要严重不少。 而且寻常伤药几乎起不到作用,能起作用的伤药就算她这个朱楼大楼主也舍不得随便用,打算是调养数日,等身体自行愈合。 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赏了她一包这么好的药。 小药包里的药粉还剩了不少,宁婧默默把撕开的油纸一角折了一下,压进细绳底下重新封好。 收了起来。 倒不是朱楼大楼主缺钱到这份上了,她每天光是喝酒都不知道喝去多少银子,哪里像是差银两的人。 只是这种级别的伤药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勤俭一下不丢人。 朱楼大楼主抬手一招,将之前出招时便扔到了远处的那坛酒吸到了手里,仰头倒了一大口,嘴角漫出的酒水都湿了衣襟。 她看向枣红马上的小姑娘,右手掌心传出丝丝沁凉之意,轻笑着说道:“张姑娘这么心善,以后行走江湖怕是要吃不少苦。” 这话一出。 白去踪面色顿时变得有几分古怪。 张丫头心肠不坏是不坏,但要说心善……要不问问她爹同不同意? 张天天撇了撇嘴反驳道:“听宁楼主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你这眼神可不咋样,以后行走江湖切记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当心被人骗了。” 宁婧满嘴酒气,笑着说道:“你要不是心善,我刚才可是要拿你威胁这道士,你何至于以德报怨,给我这么好的伤药呢?” “宁楼主难不成没看过戏?看客看得满意了,往戏台上丢几枚赏钱,总不能算是心地善良?” “况且纠正一点,这伤药你觉得好,在我眼里不过是稀疏平常。” 这话其实有些假,张天天又不是局外人,哪里算得上台下看客。 “好活当赏”其实是“赏”在宁婧刚才能够试着挟持张天天,不管能不能成功,但朱楼大楼主却连尝试一下都没有,而是选择接下了老白三招,也算是磊落了。 不过心善这话,在张天天的耳朵里和骂人脑子不好使差不太多,她才不接受呢。 为了显得言辞有力,她还拍了拍枣红马的脑袋,昂首说道:“小红要是伤着见血了,也是用的这种药。” 马伤着了,都用这么好的药? 宁婧倒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羞辱,朱楼之人从来没这种讲究,她就当张天天说的是真的,也不过是惊讶于这小姑娘家里的底蕴着实有些丰厚了。 先是之前那毒药,现在这伤药。 还有…… 宁婧看了白去踪一眼。 交手了之前那三招之后,要是还没认出小姑娘嘴里的这位老白是谁,那她这眼神可就确实是不咋样,以后要当心看走眼被骗了。 三奇之一,千相百面的盗首白去踪。 以前宁婧没和盗首打过交道,还有些疑惑千相百面说白了不过是易容之术,朱楼里面也不是没有,充其量就是盗首的易容更高明一点。 但只是易容的话,就算再怎么高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也不过是奇技淫巧而已了。 怎么能和丁抟独一脉的算卦之法以及黑道人的改天换地之力相提并论,列为三奇之一呢? 何况这两人都是四品,但盗首却是五品境。 所以,宁婧一直猜测盗首的本事恐怕不仅仅是千相百面这么简单,而如今与盗首交手了这三招之后,她也意识到了原因所在。 是她把千相百面想得太简单了。 这是说的易容,但却不仅仅是易容而已。 或者说,这千相百面的称号误导性也太强了。 改成“千相百技”还差不多。 千般相貌,百技皆精。 方才用过的双刀和大刀以及长剑,可不是一法通时万法通的融为一炉,而是实实在在不同的技法路数,但是在盗首的手里却全都是炉火纯青,可称一声宗师了。 而且,她相当怀疑盗首精通的远不仅仅是这三样兵器而已。 尤其是方才的剑法分明源自剑魁。 甭管是剑魁亲自教的还是盗首以什么手段偷学来的,总之不是照猫画虎学了个皮毛那么简简单单,而是的的确确掌握到了精髓。 第三招以酒气带出剑气,如果宁婧估摸的不错,恐怕就是剑魁破甲九千的惊世一剑,只不过盗首毕竟是盗首,他的剑没有剑魁的剑那么锋利,同样的招式在威力上尚有差距。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是在威力能和剑魁比肩了,朱楼大楼主这会儿可就不只是掌心有道伤口了。 自己到目前为止不过是吓唬了一下这小姑娘,就把盗首给了“吓”出来。 就算盗首自己说是凑巧,他正好在大焱京城当中,但如果是换了个闲杂无关人等,盗首恐怕不会有这么一颗赤诚善心,来管这闲事? 还有这三样神兵,也不知是盗首偷来的家底呢,还是也和这小姑娘有关了…… 到此。 风波算是平息。 枣红马已经没有了受惊的风险,徐年也就松开了手中缰绳。 他看着喝酒喝得相当粗犷的朱楼大楼主,有些费解,轻声问道:“宁楼主从九山郡追我们到了这京城之外,千里迢迢为了铜片追过来,总不会是……当面来吓唬我们的?” 在丁前辈留下的梦境里见到的宁婧时,徐年可以确定如果有机会,朱楼大楼主为了铜片是真会下杀手。 但是此时再见,白前辈都说了宁婧没有杀机,那么之前的言语恐怕真的只是吓唬人。 尽管世人都觉得这位朱楼大楼主喜怒无常,可这从杀到吓的态度转变,总不太可能是因为中了张天天的毒。 中了那种毒,应该杀机更浓才正常。 应该是另有什么缘由。 宁婧张嘴哈出一口浓烈酒气,倒也不屑于谎言。 “本来的确是想杀人抢宝,不过到了这京城附近之后,在我堵住你们之前,就已经有人堵住了我……” 第247章 钓鱼 荥原王家的人找到宁婧想要联手,但是宁婧对什么龙子夺嫡没半分兴趣。 那时她中了毒正是来了急事,那荥原王家的人又实在没眼力劲,聒噪不断很是烦人,喜怒无常的朱楼大楼主为了清净一些,便把其脑袋摘了下来。 当然了。 出道便弑师的朱楼大楼主虽然杀人如吃饭喝水般随意,但这不等于她在杀人前不考量后果,就如同在酒楼里点一桌酒菜,也得估摸着身上的银两够不够。 以宁婧对那些世家望族的印象来看,区区一条人命而已,远不值得和自己闹翻,了不起就是叫嚣几句荥阳从此不再欢迎自己云云。 口号震天响,实际行动怕是见不到几滴雨水。 原因无他。 围剿自己或者是朱楼,不说成与不成,但费时费力却是一定的,却很难说能有多少利益,毕竟朱楼虽然有在大焱做生意,但老巢可不在大焱境内。 剿不出什么油水。 只要当利益足够了,例如能让子嗣坐上龙椅进而坐拥天下,这些世家望族才会舍得出力,张牙舞爪彰显出所谓的家传底蕴。 正是熟知这一点,所以荥原王家的人惹得宁婧烦了,她本来也没兴趣合作,想杀就杀了。 不过虽然对荥原王家的算盘没兴趣,但宁婧对风老头到死都紧紧攥着不交出来的那枚铜片,却一直是有些兴趣的。 所以才千里迢迢从九山郡,追到了这玉京城外。 在这一路上,宁婧身为大楼主,从朱楼的情报渠道听到了些消息。 漕帮暗中养蛟,结果在九山郡内的江河之上与神秘强者爆发冲突,不仅蛟死了,还折了两名堂主沉了一艘渡船,渡船上面有漕帮的近百名好手,统统葬在了江底。 因为有漕帮封锁消息,朱楼探听到的情报也有限,不知道那位让漕帮蒙受了巨大损失的强者具体是谁。 但是宁婧却因为一直留意着二楼主风恙的动向,也在九山郡里遇上了道门五品境的徐年,还偏偏就在漕帮出事地点附近。 尽管是在梦里。 但算一下时间和位置都能对得上来,而且五品境又不是路边大白菜,不太可能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应该就是那姓徐的道士做的了。 能杀一头蛟,虽然不知道那头蛟是什么水准,距离化龙还差多少,但考虑到还有两名漕帮堂主再加百名漕帮好手。 这道士的实力可不像是在梦境里那么不堪一击。 想必在梦里是藏拙了? 意识到这一点,宁婧其实就已经重新考虑过是该杀人夺宝还是一起合作,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想亲手试试徐年有几分火候,够不够资格和自己分同一杯羹。 只是心里的算盘打得再顺畅,总是赶不上变化。 宁婧还没试试徐年的火候,还没见到相当于儒家四品境之力的那幅字画之前,她就已经选了合作。 或者说。 形势所迫,被迫选了合作。 所以在盗首的感知当中,她只是吓唬,没有杀气。 变化出现在宁婧来到京畿之地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拦下徐年一行人,就已经有人先一步拦下了她。 “……宁楼主留步,我家大人请你一叙。” 宁婧一边大口饮酒一边大步而行,在山野林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道闪烁不定的朱红魅影,若是胆小了的人见了,准会以为是白日闹鬼了。 但她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之人就像是从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来,身上披着刻满神秘阵纹的玄色重甲。 宁婧认得这玄甲是何物,有何来历。 大焱的玄衣卫。 玄衣卫是大焱最强大的几支精锐卫队之一。 不过在战场上的名声并不响亮。 因为在过去数百年间,这支精锐卫队从来都是肩负着暗中护卫大焱历任天子的安危,一直到这一代,天子用不着其他人保护了,便将这支精锐卫队交给了大焱首辅。 玄衣卫口中的“我家大人”,想必也正是那位称量社稷的大焱首辅了? 宁婧眯了眯眼:“你家大人那可是重比江山社稷的千金贵体,在这荒郊野岭要见我这么一个杀人无数还不长眼的朱楼杀手,会不会有些……太不尊重我了?” 拦下了朱楼大楼主的是玄衣卫统领秦高轩。 听到这番有些轻视自己职责的话,他不怒不愤,只是沉声说道:“宁楼主的大名如雷贯耳,所以……玄衣卫三十六人,一人不少,都已在此了。” 如果是单对单,秦高轩即便是玄衣卫统领,也不敢说是朱楼大楼主的一合之敌。 但是,在这里的是玄衣卫三十六人。 他们专职的本就不是杀敌。 而是护卫。 纵然是三十六人全战死在此,也会护着首辅大人安然回京。 宁婧喝了口酒,嗤笑道:“如此看来,他为了和我见这一面,就可以搭上你们整个玄衣卫,你们这三十六人的命,是不是有点太不值钱了?” 秦高轩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为张大人而死,我相信我等玄衣卫三十六人,皆能死得其所。” “嘁,还真是忠贞不二……带路。” 少倾之后。 宁婧便在湖边见到了在那位在大焱朝堂里仅在一人之下的老人。 老人正在垂钓,笑着说道:“宁楼主还请放轻脚步,别吓着湖里的鱼儿了,我还盼望着今晚能吃上自己亲手钓的鱼呢。” 宁婧耸耸肩,倒是收敛了自身存在,气息与脚步都荡然无存,如果不是眼睛能看得到,单靠修行者的感知能力,她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不过呢,老人脚边的鱼篓里面分明有动静。 宁婧轻手轻脚凑过去一看。 只见十几条肥美的湖鱼在鱼篓里扑腾个不停。 她直接说道:“大人,你这不是已经钓上鱼了吗?这么多条,难道还不够你一个人吃?” “宁楼主有所不知,这些鱼啊不是我钓的,是我来这里时有个老叟收杆了,钓上来这一篓子鱼要背去京城里卖,正好我这都来湖边钓鱼了,寻思着怎么也得带些鱼回去。” “于是就把老叟这篓子鱼买了下来,他不用多跑一趟京城去卖鱼了,我也免得出来钓了半天鱼,回去却连鱼都吃不上。” “两全其美,都是好事。” “对了,等下宁楼主走时,也可以拿一条鱼回去吃……” 第248章 君子玉圭 肩挑江山社稷的老人握着没动静的鱼竿,笑呵呵。 宁婧却有点疑惑不定,她觉得这位大焱首辅说话应当是句句藏着玄机,便不免多想一想,这鱼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但她还没想明白,张弘正却又已经开门见山地说道:“见宁楼主这一趟呢,是想牵个线。” “宁楼主和徐真人无冤无仇,就没必要你死我活了?二位都是当世高人,动不动打打杀杀,那些江湖后生看了后盲目效仿,影响也不好。” 宁婧杀过的人,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远的都不说了,之前杀荥原王家的人,怎么没见你跑出来说影响不好? 朱红女子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难怪呢,我说怎么不声不响从哪儿冒出来了个不见经传的道门大真人。” “原来是你们大焱朝廷养出来的人啊。” “这么算起来……他这次对漕帮动了手,是意味着大焱终于忍不了漕帮,要摊牌了吗?” 张弘正手握着鱼竿,侧头看了宁婧一眼,温吞笑道:“怎么,朝廷与漕帮撕破脸皮,到时候大焱江河动荡民生凋敝,是宁楼主想看到的吗?” “不然呢?大人觉得就我朱楼做这行生意,难道会希冀着天下太平?” “朱楼自然不是,但宁楼主是怎么想的,天下有几人知道呢。” 老人笑着说了一句,而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入。 话语一转,又说道:“不过宁楼主可是猜错了,若是大焱朝廷能有徐真人坐镇,自然是大焱百姓之福,但可惜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不是大焱朝廷的人,大人却为了他来堵我,难道是我以小女子之心度大人之腹了,其实大焱的首辅是个大善人,见不得民生疾苦?” 宁婧说话时,眼睛望着湖里的鱼钩。 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鱼上钩。 张弘正轻声叹了口气,无奈道:“唉,其实我本来也不想来,没什么必要,但要是不堵一下宁楼主,拿个态度出来,这会儿我就得被人堵在家中了,说不定朝堂之上还要被人穿小鞋。” 谁能让一人之下的张首辅穿小鞋? 宁婧是想不到。 但她可以从中感受这位权柄极重的老人是何态度。 在大焱境内。 违背这位老人的代价,可远比摘了荥原王家的一个脑袋严重多了。 宁婧两手一摊,干脆道:“行,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老老实实照大人说的做咯,但是我可以不杀他,他要是不信我怎么办?” “大人钓鱼都知道不能空手而归,总不能让我千里迢迢跑这么远,却两手空空地回去?” “谁说要宁楼主空手而归了?” 老人说了一声,然后把鱼竿交到了侍立在旁的秦统领手里,自个儿慢慢弯下腰,在鱼篓里摸了一阵,抓出一条大鱼。 这条大鱼就这么突然地离了水,到了宁婧那双不知沾过多少鲜血的手里。 宁婧疑惑不解,甚至怀疑难道这是什么鱼腹藏宝的玄机? 正要摸一摸鱼肚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却听见老人乐呵呵地说道:“宁楼主带着这条鱼回去,不就不是空手而归了吗?” 宁婧:“?” 要不是这老人真的杀不得,她都想连着鱼头一起摘下来了。 “大人……虽说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这么耍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哈哈,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我这一把年纪都快入土了,难免有点顽劣童心,宁楼主可不要见怪,不过这条鱼可是我这鱼篓里最肥的,也是便宜宁楼主了……” 最终。 名震天下的大焱首辅倒也没有让宁楼主只带着一条最肥的鱼回去。 还拿了一枚玉圭给她。 宁楼主不可能提着鱼去堵徐年,那像什么样儿?丢了也有点可惜,好歹是大焱首辅送的鱼呢。 于是把鱼和玉圭都放在了储物法宝里面。 如今接了盗首三招,也算是摊牌之后,宁楼主便把那位不知钓没钓上鱼老人给她的玉圭拿了出来。 “我现在是不打算杀人抢宝了,但要是说合作,我要道士你把铜片给我,有什么发现我都会与你分享,估计道士你也信不过我。” “所以,我们就以这玉圭为诺,如何?”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跟我合作,自己去发掘铜片里的秘密。” “但这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现在我是拿你没什么办法,但我反正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风老头视若性命的那枚铜片,就看以后你能不能保得住了。” 徐年看着宁婧手里的那枚玉圭。 作为玉器,这枚白色的玉圭本身并无什么神奇,颜色白得也不够纯净,还有点杂,样式也简单,竹片状,上下各有一个孔,没什么繁复的花纹。 重点是他从玉圭之中,感受到了代表儒家力量的浩然气。 徐年刚要开口问这玉圭是什么,在两人的合作间能起到什么作用,识货的白去踪已经开口了:“这玉圭里有儒家的君子一诺?” “这可是稀罕玩意啊。” “而且能约束宁楼主,炼制这枚君子玉圭的那位儒家之人,可是不得了啊。” 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青衫侠客笑着说道:“徐小友,你要觉得这合作可行,把一滴精血滴到玉圭之上就行了。” “不用担心宁楼主会言而无信。” “以这玉圭成诺之后,你们两人便互为君子,谁要是背信弃义当小人,这枚玉圭可不会同意。” 听到白前辈这么说,早就被丁前辈指点过的徐年哪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便从指尖弹出一滴精血,落在了玉圭之上。 精血很快就渗入其中。 宁婧也不含糊,照样滴了一滴精血进玉圭之中。 吸收了两人的精血,玉圭没有染上血色,反而是原本还有点杂的白色变得纯净无瑕,然后玉圭自行从中间断开,分成了上下两块,各有一个孔。 宁婧把其中一块玉圭抛给徐年。 已经下了马的张天天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徐哥和宁楼主一人拿着一半玉圭,他们就不能骗对方了吗?彼此之间问什么,都只能说真话?” “是啊,还不止是嘴上得当君子,行为也一样,想要背后捅刀子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先硬扛着精血反噬之力打碎玉圭,不过玉圭碎了一枚,另一枚也会碎掉,便等于是提醒。” 听了白去踪的解释,张天天眼睛一亮,赶紧冲着徐年说道:“徐哥,快,问她朱楼有什么秘宝或是秘术!” “你们现在可是君子之交,她的就是你的了,咱们一起分享一下!” 第249章 茶伴侣 “……一起分享一下!” 张天天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都格外明亮,看着一袭朱红的宁婧,就犹如看着一个大宝箱。 但是,她这响到了朱楼去了的算盘,能成功吗? 白去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普天之下人迹之内,他没去过的地方都已经不多了,但张天天这么清奇的思路他确实没预判到,忍不住咳了一声,以掩尴尬。 “张丫头,君子一诺只是不容撒谎,没说问什么就要答什么,不愿意说的沉默就行了。”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沉默亦是一种回答。 这也是君子玉圭对双方的约束。 “啊,不是问什么就得答什么啊?那我岂不是白高兴了,还以为就算没什么秘宝也能听些江湖秘闻呢。” 张天天撇了撇嘴,大失所望。 徐年注意到宁婧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天天,也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杀人无算的朱楼大楼主在想些什么。 他轻声说道:“天天心直口快率真之言,宁楼主勿要见怪。” “见怪?不,我才不见怪。” 宁婧一坛酒都快喝光了,神色微醺,她不仅不介意张天天在图谋朱楼宝物的算盘,反而笑着说道:“张姑娘,不知道之前说的生意,还做不做数?” “生意?” 张天天歪了下脑袋,挑眉说道:“宁楼主,你真要买我这毒药啊?” “能影响到五品武夫的毒药,难道不值得买吗?” 宁婧反问了一句。 张天天眨了眨眼,反手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三个小药包,都只有婴儿拳头那么点大。 可谓是浓缩就是精华了。 “按照刚才谈好的价,一剂毒药是一条命,这三剂毒药就是三条命咯?” 宁婧拿走了小姑娘手心里的三个小药包,满是酒气的笑容很容易让人醉在里面:“我怎么不记得谈好的是三条命,不是一条五品境的性命吗?” “行叭,谁让宁楼主你是徐哥的君子之交呢?这个面子我只给徐哥!唉,我破天荒就吃了这亏,这么珍贵的毒药,一条命就一条命。” 张天天连说带叹气,好像真做了个赔本买卖。 听了张天天这番话,莫说是徐年了,就连白去踪都心里嘀咕。 要是照这么算,三小包药就抵一个五品境性命,也不知道老张几天喝下去的量,就够一个五品了? 宁婧比之前收起伤药时,更加小心翼翼,在油纸之外又用一片黑布包了一层,然后才放进储物法宝里面收着。 她喝光了坛中最后一口酒,醉眼迷离问道:“张姑娘现在可有想好……要哪个五品境的性命?” 张天天抿着小嘴儿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么,这令牌张姑娘你且拿着,什么时候想好了,拿着令牌随便找个朱楼的据点或是渠道,让我知道你想要谁的命就行了。” 这是一面的血色令牌,刻了一个“诛”字。 宁婧虽然能改诛为朱,但是朱楼的信物又不只是朱楼内部使用,在外也不知道发出去了多少,总是不好轻易变更,所以令牌样式依旧延续着祖宗之法。 没酒喝了的朱楼大楼主忽然问道:“对了,这毒药是叫什么名字?” 这毒药其实是张天天调配药物时无意间弄出来的,她还没想过要取个名字。 不过也只是个取个名字而已。 她都不带犹豫,便说道:“就叫……茶伴侣!” 好奇怪的名字。 是因为药粉颜色茶叶有几分接近,所以取了个茶字吗? 为何是伴侣呢? 宁婧虽然疑惑,但她却懒得去问个清楚了,转而看向徐年:“君子一诺已成,有这玉圭约束你我,你也能放宽心把铜片交予我了?” “风老头得了这铜片后,一直不愿与人分享,但讽刺的是他到死都没挖出这铜片里有什么秘密,我倒是有了点猜测,只是需要这铜片去验证是否正确。” “若是顺利,很快就会有眉目,到时会与你分享。” 在宁婧说出这些话时,君子玉圭没有任何反应,这便证明她说的都是实话。 于是徐年也不啰嗦,把得自风恙的那枚铜片,交给了宁婧。 宁婧把铜片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风老头生前死守这枚铜片,怕我抢走了他的机缘,结果如今他死了,这铜片还不是到了我的手里。” “道士,你说风老头他何必这么执拗呢?” “他宁愿把这铜片留给所谓的有缘人也不愿意跟我合作,好歹我还是朱楼的大楼主呢,要是他愿意相信我一次,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日,甚至他能和朝思暮想的一样,突破四品增进寿元呢。” 徐年默默听着,沉声说道:“听起来,宁楼主你们朱楼内部不是很和谐?” 宁婧直言不讳:“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又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一个,连教我一身本领的师傅都能杀,谁又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我一个不高兴就摘了呢?” 徐年想了想,问道:“如果风楼主相信宁楼主,宁楼主会与他分享铜片里的秘密吗?” “他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哪儿知道呢?” 醉醺醺的宁婧摇了摇头。 几步踏出,便如鬼魅闪烁,不见了踪影…… …… 阔别多日,回到百槐堂。 徐年刚进后院,便看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朝自己扑了过来,稳稳地落在肩膀,小脑袋在肩颈处蹭了蹭,鼻尖耸动闻着熟悉的气息,富有灵性的狐狸小脸上满是享受。 只是小嘴里吱吱吱地叫着,表达着不满。 “出去玩了这么久竟然不带酥酥!” “也不知道有没有带礼物?” “酥酥在家里的时候,谁要是远行回来,都会给酥酥带礼物的呢……” 徐年笑了笑,云水玉佩里的醉蟹和白糖糕刚要拿出来,却注意到酥酥的腮帮子里面不知塞着什么,满满当当都撑了起来。 嚼起来都不容易。 “酥酥,你这是吃的什么呀?” “吱吱吱——” 张天天虽然问了,但却听不懂小狐狸说的是什么,倒是徐年听出来了。 是香软松甜,非常好吃的云片糕! 第250章 儿行千里母何思 云片糕而已,酥酥又不是缺钱的狐狸,她自己都能去买回来吃,徐年刚开始也没多想,然后他就看到穿着一身灰裙的娘亲从厨房端着一盆云片糕走了出来。 灰裙上面,还有白色糯米粉残留下来的痕迹。 “年儿你们回来了?正好,娘刚做了云片糕,都来尝尝。” 为了这盆云片糕,徐菇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有一阵了。 小狐狸酥酥正是最先尝到的,撑满了腮帮子。 “哇啊,回来就有糕点吃!谢谢徐姨……唔,徐姨手艺真好!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张天天也不客气,开开心心地跑过接过徐菇手里分量不轻的那一盆云片糕,她尝了一块儿,入口松甜确实好吃,夸赞徐菇手艺的同时,看到旁边老神在在坐着喝茶的张槐谷。 区分待遇顿时就体现出来了。 当女儿的冲着当爹的捶胸顿足:“老张啊老张,你看看徐姨,再看看你自己,我大老远回来,你屁股都不动一下,就只知道坐在那儿喝茶吗?” “真是心寒啊,老白都知道背着家伙去城外接我呢!” “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老白为什么会背着楚氏铁匠铺里的三把神兵去城外接你。 你这么聪明,心里能没数吗? 张槐谷眼皮都懒得翻一下,继续喝茶。 这种混账话他要是学不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就被活活气死了。 张槐谷和白去踪都尝了尝徐菇做的云片糕,这两人值万钱的玉盘珍馐都不知道吃过多少,但此刻不管是出于礼数还是发自真心,都是赞了声好吃。 徐年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任其惬意地趴在自己肩上,走过去尝了尝娘亲做的云片糕。 徐菇看着一别多日的儿子拿起她亲手做的云片糕吃了一口,慈祥的神情里满是期待和小小的紧张。 “年儿,怎么样?会不会糖放少了,不够甜?” 扪心而论。 徐菇做的云片糕确实称得上一声好吃,比徐年曾经听书的那间茶楼里吃到的云片糕好吃多了,但要说京城没有能与之相比的糕点就有些违心了。 譬如九珍楼出品的各色糕点,就比徐桂做的云片糕滋味更好。 云片糕里的糖放的不仅不少,还稍微有点过于甜了,不过徐年很能理解,毕竟糖在平民百姓的餐桌上可是稀罕物,不是常用的调味品,拿不准量实属正常。 徐年吃完了一块云片糕,又拿起第二块,笑着说道:“很甜,很好吃。” 在前世有种说法,甜品不甜方为上品。 但在这么一个糖都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世界里面,“很甜”就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美味了,大概只有那些王公贵族的餐桌上,才有资格因为甜到齁嗓子而责备厨子。 “是吗?好吃就行,以后娘再给你做……” 直到其余人都已经吃过了,做出了云片糕的徐菇才拿起一片尝了尝,还没尝出滋味时,眼角岁月留下的皱纹,就已经随着祥和的笑意化开了。 徐年嘴里嚼着云片糕,似是随意般地问道:“娘,你怎么想着做这云片糕了?” 徐菇吃着云片糕时,还会用另一只手接着云片糕进嘴时掉下的碎渣。 等吃完一块了,再把这手心里这点碎渣也倒进嘴里。 不浪费。 她轻声说道:“这不是全仰仗张神医妙手回春,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身体里有了力气闲下来就想找些事做,但张神医这里的许多事情娘都帮不上忙。” “之后也算是心血来潮,娘就买了本教人做糕点的书,跟书上学了这云片糕要怎么做,还真就做出来了……” 徐年相信娘亲说她闲不下来是真的。 但恐怕不只是如此。 就算这百槐堂里的许多事情,娘亲她帮不上忙,也就只能简单的分拣点药草,但是真的就没其他的事情能做的了吗? 况且娘亲的厨艺是有,但可不包括制作糕点,孤儿寡母在河竹村的生活能填饱肚子就不容易了,糖水都难得喝上一回,哪有闲情雅致去做什么糕点吃呢。 再说了,这买了本教人做糕点的书,那书上应当不只有一种糕点的制作方法,怎么偏偏就选了云片糕? 徐年琢磨了一下,很快便想起一事。 那都是他带着娘亲入京的时候了,在路上刚遇到酥酥,他也刚刚获得了它心通的能力,正好听到这小狐狸的心声,想要吃云片糕。 于是他就对小狐狸说。 “……不知道京城的云片糕卖多少钱,若是不贵可以买些来尝尝。” 当时娘亲也听到了。 但是娘亲又不知道小狐狸在想什么,以为是他想吃云片糕,还问了一句。 想必就是从那时起。 当娘的就把儿子想吃云片糕记在了心里,如今病虽然没痊愈但日常行动已经没什么不便,身体有了力气了。 便想起儿子想吃云片糕。 所以才会有所谓的心血来潮,去买了教人做糕点的书籍? 再者。 儿行千里母担忧。 娘亲她对于修行什么的知道的极少,也不知道什么是道门大真人,只知道儿子在外,她心中挂念不断,大抵便更是想为要儿子做些什么? 徐年心里满是暖意,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吃着云片糕。 没有吃完。 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把他带回来的天水城特产拿了出来。 食在鲜的醉蟹,锦记的白糖糕。 前者有名声在外,后者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却都有天水谢家家主的认可。 滋味自是一流。 小狐狸一马当先,第一个吃到了白糖糕, 然后徐年开了一坛醉蟹的泥封,嘴里还嚼着白糖糕的小狐狸又是第一个冲过去,但小狐狸也不伸爪子进满是酒水的坛子里捞螃蟹。 就只是趴在坛子边上,眼巴巴地望着。 众人望着这馋嘴的小狐狸自是哑然失笑,徐年笑着先从坛子里挑了一只肥美的醉蟹给小狐狸,小狐狸喜笑颜开地抓起肥美的醉蟹。 也不需要谁来教她怎么吃螃蟹。 小爪子相当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把醉蟹拆了个干干净净。 该去的去,该留的留。 把肉和黄都吃了个干净。 第251章 起炊烟 徐年把一整坛醉蟹都倒了出来,一起分吃。 足迹遍布天南海北的白去踪吃出了底细,娴熟地从螃蟹腿里把肉完好无损地拆了出来,笑着说道:“天水城的螃蟹是一绝,食在鲜的螃蟹又是天水城里的一绝,徐小友有心了呀。” 徐年帮着徐菇拆着螃蟹,拆完了一只,却没见到馋嘴的酥酥。 转头一看。 只见吃了第一只螃蟹的小狐狸已经趴了下来,小脑袋枕着掏空后依旧完完整整的螃蟹壳,舒舒服服地揉了揉肚子,毛发都更火红了几分。 已经醉了。 暴露出来了不胜一只醉蟹的酒力。 …… 千门万户起炊烟,酸甜苦辣佐油盐。 京城数十万户的人家,虽然门楣高低各有层次,不是家家户户都如今日的百槐堂里一样其乐融融,但伴随着夕阳斜照,总归是是要炊烟底下,坐在一起分享苦辣酸甜。 哪怕是贵为大焱首辅的张弘正也不例外。 不过他乘着马车回到家宅门口,便看见一顶富雅华美的轿子停在了宅门前。 随轿的是太监与宫女。 腿脚不便的张弘正提着一篓子鱼,在秦统领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而坐在那顶轿子里的主人似乎也有所感,撩开轿帘走了下来,身姿窈窕而贵气极盛。 正是九珍楼的那位东家,亦是大焱的公主殿下。 为人臣的张首辅没有大行拜见之礼,只是微微欠了下身子,笑着说道:“九殿下在老臣这房门前想必是等挺久了?” 老人接着长吁短叹:“唉,这下人真是没眼力劲,也不知道迎殿下进去,如今是害了老臣啊,想来明日早朝,估计是免不了要被参一本对殿下不敬的折子了。” “谁啊?谁在朝堂上乱嚼舌根?本宫与张公亦师亦友,等一会儿怎么了?别说是才等上半个时辰,就算等上半天本宫也乐意了!明日朝堂,谁拿此事攻讦,张公只管把那人名字记下来,本宫定要去拔了他的舌头。” “好嘛,这会儿倒变成张公了,之前殿下提醒老臣有贼人要在京城附近行凶时,可用的是首辅大人,这般看来老臣在殿下心目中的身份倒是变得很快。” “贼人行凶妨碍江山社稷,这是公事,所以本宫才称首辅大人,是对张公这么多年来在大焱首辅位置上为了大焱江山苦心孤诣的敬重呀……” 金枝玉叶的大焱九公主笑吟吟地走过来,主动抢过了秦统领的职责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老首辅。 如同明亮珍珠般的眼眸炯炯有神,在如同一池湖水般的眼眸里面泛起了涟漪。 接着她便说道。 “说起来,本宫昨夜看书时遇到个难题想不明白,便回想年幼时张公教本宫读书,那时有什么疑惑不解都可以问张公,只是到了如今张公公事繁忙,本宫再有困惑就只能自个儿冥思苦想了……” 老人任由整个大焱都是极为尊贵的女子搀着他进了宅邸。 只是听她说到昨夜看书遇到难题,张弘正不免看了侧头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道:“哦?这又是哪个天杀的作者,乱弹鸳鸯谱或是瞎改生死簿,无端端地坏了一桩美好姻缘,让殿下耿耿于怀,茶饭难思了?” 九公主叹了口气,也不觉得和这位天下公认的儒林大家讨论情情爱爱的闲书有何羞耻,反而闷闷地说道:“唉,张公你说这世事无常也就罢了,书里两人过着神仙眷女的好日子,何故凭空生个病阴阳两隔呢?这作者真是不当人!” “是啊,既然这作者这么不当人,要不殿下下个令,我去把这作者找出来,打断他的手,要让再也不能乱写?” “不可不可,这就不劳烦张公操心了,我还等着看下一回,该怎么圆回来呢……” 一老一少,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便进了屋内。 张弘正放下鱼篓,笑容和蔼。 “既然都这个点来了,殿下就算嘴刁,应当也是不介意陪我这孤寡老人一起吃顿饭的?正好我这老腿被殿下赶去城外,兴致也到了便在湖边垂钓,带回来了些湖鱼,能与殿下共享。” 九公主看着玄衣卫的秦统领接过鱼篓拿去厨房。 鱼篓毋庸置疑是有鱼的。 但她沉吟了片刻,看着笑容灿烂的老人,压低声音似乎怕被其他人听到,悄悄问道:“张公,你和我说,我保证不和其他人说,这鱼真是你钓的吗?” 张弘正笑容收敛,哼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受此怀疑:“殿下这话说的,我在湖边垂钓半日,带了这篓子鱼回来,这还能有假的吗?” 九公主眼珠子一转,说道:“张公你就跟我说,这鱼是不是你钓上来的?” 大焱首辅顿时吹胡子瞪眼:“殿下,你就说这鱼,你吃还是不吃?要是不吃,那恕老臣腿脚不便,就不远送了!” “吃,当然吃了,张公亲手钓上来的鱼,有这一饱口福的机会,我怎能错过呢!” 九公主把“亲手”一词,咬字发音极重。 最后再次强调了一遍被老人避而未谈的重点。 之后便是拿了一盒蛋黄酥出来。 “知道张公什么都不缺,登门不必备什么礼品,但是难为了张公跑这一趟,要是空手而来又有些说不过去,想来想去也只有这蛋黄酥,可以算是一番心意了。” 仅仅是一盒蛋黄酥而已。 但是贵为首辅的老人不仅没有嫌弃,反而有些郑重地打开锦盒,拿出一枚小巧精致的蛋黄酥,咬上一口仔细品尝,微微颔首的动作之中,除了肯定这份不可多得的美味之外,更是流露出了些许感慨。 “殿下的手艺配上大雪山上的禽蛋,尝再多次都依然会感到惊喜啊……” 之后。 吃着蛋黄酥的老首辅转而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想过百槐堂里的那位张神医会来找我要个说法,毕竟张姑娘虽然心甘情愿,但我确实是引她入局了,却没想到会是殿下找上了我。” 九公主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那位张姑娘和徐真人这一路上也是帮了我们许多,没有他们两人,事情只会更麻烦,况且徐真人也算是搭救过我一次,就算他们不指着我救,但要是充耳不闻,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第252章 吃鱼 最起码是张弘正带回来的那一篓子鱼全都在厨房里煮了。 不过不是吃什么全鱼宴,而是分给府上所有人一起吃,但和张弘正坐在一起吃的,仅仅只有九公主一个人而已。 张弘正先前说过,他是孤寡老人。 这是实话。 未曾娶妻没有子女,可不是孤寡吗? 如果九公主没来,张弘正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鱼了。 鱼虽然通个余字,喜庆时是年年有余,寓意极好,但若是在这个大的一个府邸中只能一个人吃鱼,难免就有点多余了。 秦高轩等人忠义有余,为侍卫是极好的,却难免有些刻板,拘于上下放不开,张弘正是可以要秦统领坐下来陪着自己一起吃,秦统领也会答应,但坐下来后却难免拘谨。 也就弄得都不自在,无甚滋味。 “……我要是没记错,殿下和陈家贵女是很亲近的。” “嗯嗯,我和婉儿情同姐妹。” “之前支援寒乌国,朝廷点的是陈将军为将,其余安排也让陈将军做主,之后大军开拔,陈将军带上了他的儿子却没带他老子,如今陈老将军在府上闷着,可还好?” 九公主剃着鱼刺,把没了鱼刺的鱼肉夹到老人碗里,想了想说道:“老将军应该还好?用婉儿的话来说,老爷子是能吃能喝能睡还能遛弯,能有什么不好。” “老将军没闷坏了就好。” 张弘正吃完这块没有鱼刺的鱼肉,自己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汤。 随口又问道:“那位谪仙般的陈家贵女呢?徐家那私生子已经到陈府之上了,她有没有不满?” 九公主夹了个鱼头,嗦着吃鱼头里的透明胶质,吃完后咂摸咂摸嘴,说道:“也没什么,婉儿反正说就是个名声而已,她一心修行也不在乎,吃不同桌睡不同床住不同屋,小手都没碰过,能有什么影响?” “就当是府上养了个闲人,没差啦。” “哦对,那徐府的私生子还挺老实,到陈府老老实实也没闹过幺蛾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甘愿当个富贵闲人。” 几口暖胃的鱼汤下肚,张弘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眼下能够这般无事,便是最好不过了。” 话音落下。 这一个话题才结束,肩挑社稷的老人总归是闲不下来,又说道:“育婴堂的事情恐怕还收不了尾?只不过四殿下让洛山白去做的事情,似乎是在保大殿下,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荥原王家应该很失望?” 九公主轻描淡写地说道:“失望而已,荥原王家反正有两个皇子,一个生性放浪不肯听话,那就改扶另外一个上去,只要成功了,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差别。” “没差吗?恐怕还是有的,虽然是一对兄弟,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荥原王家投入的心血可是有差别,如今多投在四殿下身上的心血都打了水漂,应当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呦。” “不过话说回育婴堂,如今物证虽然落在了徐真人手里,但也难保没有第二份甚至是第三份物证。” “但是杀了郑兴德的那人,已经在殿下的手里了,打算是怎么做?” “为了社稷安稳,要用轻描淡写的谎言来掩埋掉能够引发一场动荡的真相吗?” 这话题可比之前的沉重多了,九公主连筷子都放了下来,沉声说道:“我来之前已经见过皇兄了,皇兄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该怎么做。” 郑兴德的死需要有个交代。 育婴堂里的真相,也得有个安排。 就算碍于那位徐真人的态度,不可能把叶一夔推出去顶罪,但除此之外又不是没得选择余地了。 只有连选都不选,该往哪儿走都不知道,才真的是一筹莫展,连该做点什么都不知道。 短暂的寂静之中,只有尚未冷却下来的鱼汤不断飘出雾气。 之后身为亲妹的女子撇了撇嘴,在老人面前并不掩饰自己对兄长的不满:“成事不足,优柔寡断……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谁才是注定只能做个妇人。” 为人臣的张弘正似乎是因为这话题有些敏感,并未说半个字。 只是拿起筷子,取了鱼肚之上的一块没有刺的嫩肉,放到九公主的碗里,笑着说道:“趁着还热乎,赶紧吃,秋风可是凉得很,再新鲜的鱼要是放凉了,腥味可就上来了。” 虽然话没停下,不过他却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 “百羽王朝的使团已经进了京城,殿下有没有去看看?” “妖皇派来的这支使团带了不少百万大山里的新奇玩意,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大焱就将成为百万大山里的妖兽国度的第一个人类盟国。” “以后这玉京城里,或许出现不少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妖兽呢……” 吃完了至少是张首辅亲手带回来的鱼,九公主走时腿脚确实不便的老人没有送,拿着那盒蛋黄酥进了书房,写了半篇奏章,有点饿了,便打开锦盒,拿了枚蛋黄酥送入嘴里。 吃完之后。 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 只是提笔写成的奏章是关于更改漕运开拓海岸航线的事宜,但嘴里念叨着的却又完全是另一码事情了。 “有才无才,是男是女……这要是可以换一下可该多好啊,大焱子民也可以免去一场动荡……” 这句话。 除了侍卫左右的秦高轩之外,无人能够听到。 但这位玄衣卫统领也只是保持着默默垂首的护卫姿势,似乎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刚刚的声响不过是穿堂而过的一阵夜风而已…… …… 翌日。 徐年提着一坛醉蟹拜访陈大将军府,开门的依旧是那位曾经见过面的沈管事。 沈管事一边领着徐年进门,一边笑着说道:“今儿个早上有喜鹊落在了屋檐上,我还盼着会有什么喜事,原来是徐公子来访,快快请进。” “公子应该是来找宪虎少爷?” “可是不巧,数日之前宪虎少爷已经随着老爷出征寒乌国了,如今已不在京城。” 徐年倒是知道陈宪虎有随军出征的念头,在他离京这段时日里大军开拔,其随军出征倒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出趟远门带了特产回来见一见友人。 却扑了个空,难免有点可惜。 只能留下这坛醉蟹,至少心意已经是到了。 沈管事收下了这坛醉蟹,但没就这么让徐年离开,笑着说道:“少爷虽然不在,不过老太爷和小姐都在府上,徐公子多少也留下来喝杯茶?” “不然少爷回来了,可要怪我没招待好他的大哥了……” 第253章 陈府闲谈 陈宪虎私底下认了个大哥的事情,在陈大将军府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说起来,这种私自在外面认了个大哥的行为,若是家风严谨,可不是说说笑笑就能过去的了。 只不过陈大将军府里的风气显然不拘泥于此。 再者,徐年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一位道门大真人,仅凭修行境界就已经足以得到世家望族的尊重。 不管是去哪一家拜访喝杯茶,都不太可能遭到拒绝,甚至更有可能是受到热情款待,世家主动结下这一段善缘。 况且他和陈大将军府之间可是还有一桩因果,那日徐府和陈府大婚,天魔教贼人闹事,他可是出手相助,扫平了陈府外的贼人。 如果不是陈重山将军已经率领大军出征寒乌国,这会儿理应就是这位现如今的陈府当家人出面迎接。 如果不是徐年和陈宪虎私交不浅,也不会只是沈管事出面迎接,还问他要见谁,而是陈行虎大将军已经在备茶候客,免得怠慢了道门大真人。 徐年只是来送一坛醉蟹,觉得这就要惊动那位大将军的话未免有些太叨扰了。 于是沈管事领着他在后堂中坐了一会儿,府上丫鬟当面沏好的香茗才喝了两口,便见到一位眸含秋水尽态极妍的少女从侧门走了进来。 起初是端庄大方,见到是徐年之后,落下的脚步便随意了。 坐下之时,还打了个哈欠。 “沈管事与我说府上来客贵客,没说是谁,只说得我出面招待一下。” “以往可没哪位贵客登门是要我来见的,如今父兄虽然出征,但祖父还赋闲在家,理应也是轮不到我。” “来的路上我还纳闷会是谁,原来这位贵客是徐真人,难怪要我来见了。” “只是不知道……我该不该随着兄长,也喊一声徐大哥?” 说到最后,陈沐婉随性的笑容之中,也掺杂上三分玩笑。 她起初也不知道和自己见过三面,一次在豆腐摊外,一次在九珍楼,一次在擂台,有三面之缘的徐真人竟然是亲哥陈宪虎私下认的大哥。 如今想想,也算得上是有缘了。 不过她和徐年的缘分其实又何止这三面,如果不是系统激活五步五品,徐年这会儿多半已经被迫当了陈大将军府里的赘婿,和陈沐婉至少在名义上是一对夫妻了。 徐年早些时候也不知道当初偶遇到的磕着瓜子的少女就是那桩婚约里的女方,是在擂台第三次遇见时,听她在擂台上自报身份才知晓。 知晓其身份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陈沐婉,思绪难免有些发散,自然是想起那桩婚事。 想起二人可以算是差点就要拜堂成亲。 如今虽然不是举案齐眉,但也怎么都算不上陌生人了。 他能登门拜访。 她也能随性打趣两句。 这么一段缘分,不仅仅是挺巧,更巧在现在这样还挺好。 “称呼而已,陈小姐怎么喊着顺口就好。” 徐年一边说着,一边从云水玉佩里拿了一袋子白糖糕出来。 陈沐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糕点?” “白糖糕,和那坛醉蟹一样出自天水城,算是当地特产。” “有人推荐给我说是好吃,我就买了些回来。” “印象中陈小姐对这类零嘴似乎颇有兴趣,只不过白糖糕登不上台面,作为礼品有点不合时宜,便想着下次要是见到陈小姐,当面拿出来便好。” 陈沐婉拿了一块白糖糕,放进未施胭脂的两瓣唇中,牙齿轻咬,只觉得口中糕点表酥内嫩软糯香甜。 比起九珍楼的蛋黄酥是有差距,但也称得上一声好吃了。 是挺好的零嘴。 “首辅大人之前为了那场擂台的胜负登我家的门,也就只是拎着只烧鸭而已。” “如今徐大哥带来的这白糖糕,又哪里会是登不上我家的台面呢?” 陈沐婉也不端着,觉得这白糖糕确实好吃,便当着徐年的面接连吃了三块,还轻笑着解释了一句。 “正好刚起来不久,肚内空空……” 之后两人在后堂里闲聊几句,喝完了一盏茶。 不算大婚那日作为宾客,徐年这次初次登门徐府,陈沐婉便领着他在这座大将军府上转了转。 尽管陈家的家风不怎么讲究排场,但到了武将极致这一份上,想要清贫寡欲的陋室空堂都难。 假山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游园又有哪位大家倾注心血,如果是沈管事领着登门贵客多半是要介绍这些的。 但几乎从不待客的陈沐婉没说这些。 经过假山时,她伸手指了指旁边高耸的亭台。 “小时候我哥他不想读书,为了逃课爬到这亭子顶上躲着,先生没找到他,结果我哥他在上面趴着睡着了,到了饭点都没见到人,把先生和一众仆人都急坏了,最后是爹爹将他拎了下来,一顿好打。” 走过亭台没几步,有一棵粗壮老树。 树干得要三人环抱。 陈沐婉一只手拿着块已经吃了一半的白糖糕,另一只手便指了指这棵老树,精确到了其中的某一根树杈上。 “当时我爹打我哥,用的就是这棵树上折下来的枝条……” 不得不说,陈家贵女这生而吐纳且先天开一窍的谪仙之姿确实不凡,连她哥小时候挨打的糗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这片花丛里缺了的这一块,是不是像个躺下来的大字?这是我爹有次喝醉了,就倒在这里呼呼大睡,我娘寻他见到那一幕后笑得乐不可支,当即就把这花丛修剪一番,留出这么个大字空缺,纪念我爹那次喝醉……” “这块石墩是我祖父习武用过,他老人家在十四岁时就能举起来,我爹则是十五岁,我哥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硬是要举,结果闪了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躺着的第一天他还乐呵呵觉得至少不用读书了,结果第二天先生就抱着书坐在他的床前……” “这池塘里是我娘养的鱼,不过不是观赏,是用来吃的,有段时日我娘她还想在里面养螃蟹,但是没经验不知道螃蟹可以离水,结果螃蟹全爬了出来,气得我娘大开杀戒,我们连续吃了十多天的螃蟹……” 第254章 失物 继续逛下去,听着陈沐婉随口就说出了一件又一件事情,徐年才知道他之前其实是误会了,这位陈小姐可不仅仅是记得她哥的糗事,而是单纯记性极好。 陈府虽大,但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趣事。 她随口一张就能说出来。 俨然就是专门记录陈府黑历史的史官了…… 再到后面。 二人路过了一处比较偏远的幽静院子。 周围连府上仆人也看不到几个,但是屋檐上都没有落灰,窗户也半开着,应当是住了人,而且近来才里里外外打扫过,所以才一尘不染。 陈沐婉没有避而不谈,指了指这间僻静的院子:“这院子里住的人,从名义上来说我得喊他一声相公。” “他来了陈府之后,府里供着他吃穿用度,再拿些银两给他花销,他也不曾闹过事情,安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倒也省心。” 说完,陈沐婉想起一事,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位私生子倒是和徐大哥同名同姓,这倒是有点巧。” 事实何止是同名同姓呢? 徐年跟着笑了笑,往这住着徐家私生子的小院里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说。 白前辈说过,他会处理好自己徒弟这档子事。 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样了? 路过这间僻静小院,陈沐婉也没拿出所谓的主人家威风,带着徐年进去看一看小院里的徐家私生子。 那样做的话算是什么呢? 看猴吗? 实在没什么必要。 徐家这位私生子似乎也不是心甘情愿,是被徐家逼迫才当了陈府赘婿,如今别人既然在府上就要了这么间僻静小院安安稳稳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没有给陈府添堵。 陈沐婉又何必在赘婿的面前,显摆什么谁主谁从谁尊谁卑的威风呢。 既然相安无事。 何必滋事。 茶也喝了,值得逛一逛的大将军府也逛了一圈,徐年这次登门拜访虽然扑了个空没见到陈宪虎,但也称得上是宾客尽欢。 该是告辞离去的时候了。 陈沐婉送他到了陈府门口,只不过徐年还没跨过陈府大门的门槛,就见到一位灰色短衣的独臂老人前来拜访陈大将军府。 迎接独臂老人的依然是沈管事。 “阁下可是镇国公府的曹大人?哎呀,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称一声大人。 是因为这位独臂老人曹哲思,在成了镇国公府的老仆之前,曾是那位折冲将军的亲卫之首,乃是实实在在的大焱军官,当得起一声大人。 其断掉的那条胳膊,也是在沙场上为了救折冲将军而断。 纵然不在沙场驰骋了,但却仍然留在了镇国公府,暗中也不知管着府上的多少事宜,可见在那位不久前才在和兵魁的交锋中取得惊喜战果的折冲将军心目中,只剩一条胳膊的曹哲思依然占据着心腹之位。 “曹某不过是镇国公府上的一名下人而已,白丁之身哪里当得起沈管事这一声大人。” “呵呵,曹大人来陈府,应当不是来和我一个管事闲谈的?” “确实是有些要紧事,不得不前来叨扰……” 说出这番话时,曹哲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要送徐年出门的陈沐婉。 陈家贵女,他当然是认得出来。 至于旁边面目俊逸的青年,虽然是第一次见,没认出来是谁,但是能让陈家贵女相送出门,显然不会是什么闲杂人等…… 陈沐婉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其夫还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子,如今又这么明目张胆和俊逸青年在府上相会,似乎关系还不一般,不然何须亲自送到门外……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珠胎暗结的龌龊? 不是他一个老仆能够随意置喙的了。 况且这既不是镇国公府关心之事,也和此行目的没什么关系。 “……镇国公府丢了样东西,曹某来叨扰陈大将军府,只是为了找寻失物下落。” 沈管事咦了一声,笑容中有些疑惑:“不是,我说曹大人,你这镇国公府丢了东西,来我陈府找什么?” “莫非是怀疑我陈府还能拿了你镇国公府的东西?” “恕我无礼多嘴说上一句,就算真是这么怀疑,也该是劳驾镇国公府的徐大夫人亲自前来,您一个人来到这里,恐怕还不够格质疑上陈府的清白。” 镇国公府的老仆也好,折冲将军的心腹也罢。 终究也和主人不搭边。 说的难听点,也无非就是地位比较高的下人。 折冲将军再怎么如日中天,陈大将军如今也还健在呢,老人家如今就在府里闲着,你一个镇国公府的下人就来质疑陈大将军府的清白,是不是太狂妄了呢? 将心比心。 如果是陈府丢了东西,就算线索指向的是徐府,沈管事也不觉得老爷或是老太爷会让他一个管事独自出面,去徐府把东西索要回来。 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摇了摇头:“沈管事误会了,镇国公府丢了东西和陈府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正是因为陈府清清白白,不愿兴师动众闹出误会,所以才只是我一个下人前来。” “那件东西应当是前些日子就已经丢了的,只不过这几日才偶然发现,算算时日,那件东西丢的时候年少爷应当还在镇国公府上。” “如今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已经问过,没什么线索,曹某冒昧来打扰陈府,也只是死马当着活马医,想问问年少爷可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碍于入赘之后,名义上年少爷已经是陈大将军府的人,和镇国公府没什么瓜葛,所以曹哲思虽然心里已经怀疑是年少爷偷了镇国公府的东西,但却没有直说出来。 不过一听镇国公府是丢了东西,徐年都不用听细节,心里就已经锁定了一个人。 之前在镇国公府里住了段时日的私生子其实是谁? 盗首的徒弟。 白前辈只说他会处理妥当,但没说他徒弟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徐年也不知道盗首徒弟顶着他的身份进了镇国公府,究竟是打着什么样的目的。 但是俗话说的好,贼不走空。 来都已经来了。 那么走之前顺走点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第255章 镇国公的朴刀 现在盗首徒弟住进了陈府,虽然陈沐婉说他老实安分没闹事,但徐年都有点担心等到陈宪虎打完了仗归家的时候,陈府可别也少了东西就好。 听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说明来意之后,陈沐婉皱了皱眉头,直言问道:“你们镇国公府是丢了什么东西?” 能让镇国公府找到陈大将军府来,这丢的显然不会是寻常物件或是金银财宝。 定是极为重要之物。 问丢了什么东西的是陈沐婉,但曹哲思却是看了徐年一眼,然后面露迟疑,低下头轻声说道:“遗失之物对于镇国公府意义重大。” “在这临着街道的门前人多眼杂,曹某区区一介下人担不起流言四起的罪责。” “还请陈小姐体谅,容我进门之后再细说。” 陈大将军府的宅邸门前当然临街,但这条街上住着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没有贩夫走卒会来扰这条街上的清净。 上一次热闹起来的时候,还是陈府大婚摆了流水席,宴请京城百姓。 在眼下这般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这条街上连行人都少见,此刻更是一道人影都看不着,哪里来的人多眼杂呢? 这分明说的是徐年。 因为丢这东西的是镇国公府,徐年其实有点张天天附体,想着看一看这个热闹,不过既然都暗示到他头上了,他如果非要扯个理由留下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也没必要讨这份嫌。 大不了之后去问问白前辈,应该也能知道镇国公府是丢了什么。 只不过徐年还没开口告辞,陈沐婉已经淡淡地开口说道:“这里就四个人,你都嫌人多眼杂,陈府里面的人只会更多,仅是四下走动的仆人都不只是四十之数了。” “要不你还是别进我陈府大门了?” “免得他日传出流言蜚语,还要怪我陈府口风不严。” 曹哲思虽然是镇国公府的老仆,但哪里是他自己说的区区一介下人那么卑微,镇国公府的仆人们都惧怕的徐大夫人,在他面前可都是拿出三分敬意,称一声曹伯。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想试探一下这位不知底细的俊逸青年和徐家贵女的交情是深是浅。 从这番回答看来,这交情应该是浅不了。 不是能随便请离的无关人等。 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没有在人多眼杂这一问题上继续纠结,只是叹了口气。 似是本来不愿,但形势所迫只能如此。 “既然是陈小姐的要求,那曹某也只好在这里明说了。” “镇国公府此次遗失之物……” “是镇国公传下来的那柄朴刀。” 在说出镇国公的时候,老仆虽然只剩下独臂,依然是做了个举拳敬天的动作,以彰显出自己的敬意。 大焱镇国公徐元。 没有他,就不会有钟鼓馔玉的镇国公府。 纵观大焱数百年以来,名垂千古的功臣不止一位两位,但镇国公依然是其中难以绕开的一位人杰。 虽然不能把大焱国力强盛到可称天下第一的功劳全都归咎于他,但是他提着那一柄朴刀开疆拓土建立下来的不世功绩,却又的的确确是大焱繁荣昌盛的基石。 镇国公这一爵位世袭不罔替,严格来说徐府如今已不再享有镇国公这一显赫爵位,传了两代到了折冲将军徐世威的手里已经降过两等。 他早些年靠自己的战功提了一等,但依旧和国公这一级别差了一等。 而且不说寒乌国战事因为兵魁出山已经出了差池,就算一切顺利折冲将军成为第四位大焱大将军,可这爵位想要再提一等封为国公,却只能说是有那么点希望而已。 但是尽管如此,尽管徐府已经没有了国公,府邸却依旧挂着镇国公府的牌匾,至今也未曾降过规格。 为何? 难道是大焱礼制如此疏忽? 当然不是。 只是大焱先帝曾有过特赐。 镇国公的朴刀在徐府之内,便是镇国公还在徐府,应以国公礼制待之。 这句话的初衷,其实有两种说法。 一种很简单,就觉得这是先帝对镇国公的隆恩,恩泽了徐府后人。 这也是当今天子对先帝这份特赐的解释。 另外一种说法无从考究,但却极有意思。 镇国公的那柄朴刀虽然饮血太多怨气极重,但却也不可否认是极其强大的兵器。 潜龙第五洛山白,他那杆家传大戟之所以厉害,便是离不开祖上随着镇国公马踏大漠炼出来的煞气。 那么,镇国公本人所用的那柄朴刀,其中煞气之威能有多么恐怖,由此也可见一斑。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种说法。 先帝的这份特赐,其实是想让徐府后人自己来选。 是要借着镇国公的朴刀之利,在沙场上驰骋征战。 还是将其束之高阁,换来一个世代罔替遵从国公礼制的奢华府邸。 镇国公的儿子,也就是徐世威的爹。 选了后者。 不过他也不是贪图富贵,虽然没有拿起那柄朴刀,却依然从军。 甭管是不是心比天高,觉得自己能够两全其美,不借助镇国公的那柄朴刀也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就结果而言,虽然他没有横死沙场断了徐家血脉,但也确实是个不成器的草包。 借着镇国公积攒下来的人脉,开局可以说是天胡。 但结果却是满盘稀碎。 秉性如何不提,但才能确实是没有,直接导致了徐府衰微。 再到了徐世威。 虽然不知是什么缘由也没有取走那柄一直供奉在徐府祠堂里的朴刀,但如今堪称大将军之下第一武将的折冲将军,倒是已经证明了他仅凭自身,也能在沙场上纵横捭阖建功立业。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徐世威毕竟也还不是镇国公。 如今镇国公的朴刀若是遗失,朴刀不在徐府之内,大焱先帝的那份特赐可就失效了。 若是找不回来。 镇国公府可不止是换个牌匾,里里外外都得重新修葺,楼有几层墙有多高,都得削上一削,不然可就是冒用了国公府邸的礼制。 陈沐婉轻轻皱着眉头,说道:“镇国公传下来的那柄朴刀竟然搞丢了?” “这要是我祖父知道了,他老人家怕是要惋惜不已,饭都少吃半碗……” 第256章 真假相见 虽然这少吃半碗饭,听起来像是反话,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面,但陈沐婉其实只是在说实情而已。 如今年事已高的陈大将军在年轻时曾跟着镇国公打过仗。 虽然一人是将,一人是兵。 地位差距悬殊。 但也算是在沙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过了。 机缘巧合下,那时还只是个小卒的陈大将军还与镇国公一起喝过酒。 如果说是镇国公慧眼识人,看出了这小卒非池中物将来能当大将军,所以青睐有加,多次照顾。 那其中大半都是在扯淡。 只是的确受过照顾。 之后陈大将军凭借着战功一步步登高直至拜将,那时的镇国公早就已经油尽灯枯入土为安了。 虽然没有同为将军后再度把酒言欢的机会,但陈行虎的心中却一直敬佩着镇国公,念着那份照顾。 所以,镇国公的儿子虽然扶不上墙,但陈大将军府依旧愿意和镇国公府交好,乃至于订下那么一桩婚约。 之后的是是非非暂且不提。 陈府和徐府虽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交情,但是做孙女的陈沐婉哪能不知道,老爷子依然敬佩着镇国公,没少将镇国公经历的战事摆作沙盘,借此向子孙解传授兵道。 如果老爷子知道徐府后人把镇国公的朴刀都弄丢了,是真的会叹上一口气。 扫去许多兴致。 所以。 陈沐婉当即表示,为了尽快找回镇国公的那柄朴刀让老爷子不至于伤心。 陈府也愿意出上一份力。 “……镇国公的朴刀遗失,此事刻不容缓,你一个仆人面对自家少爷,恐怕是会怯了底气。” 陈沐婉想了一会儿,徐徐说道。 “这样好了,我们和你同去见他,也算是做个见证,如果他当真与镇国公的朴刀遗失有关,不管是他拿了还是知道线索,都要让他交代清楚。” 陈沐婉会这么好心,帮着镇国公府找回镇国公的那柄朴刀? 曹哲思反正不这么认为。 只不过是找个插手的藉口而已,只不过这藉口找的恰到好处,他刚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下人,总不能一转眼又说自己在自家少爷面前很有底气。 况且,他也没想反对。 毕竟年少爷入赘之后,按照大焱律法就已经是陈府的人了,既然最后是找到了年少爷身上,那么这事儿想要完完全全绕开陈府可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事关重大,陈府就算插手其中也就如陈沐婉自己说的一样,更多的也就是做个见证,不可能颠倒黑白,毕竟徐府哪怕丢了朴刀,被撤了镇国公府的牌匾,有折冲将军在也至少是个侯府。 过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变成徐大将军府。 远远没有沦落到任人拿捏的地步。 况且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镇国公府丢了东西。 找回失物,天经地义。 这难道也有错? 公理就站在镇国公府这边,反倒镇国公的朴刀如果真是年少爷所盗。 偷东西时的年少爷虽然人在镇国公府,但是已经过了大婚之日,户籍都已经改进了陈府。 按律是算陈府的人了。 真要追究起来,陈府是不是也得担起少许责任呢? 不过让曹哲思没想到的是,陈沐婉话里的“我们”,既然不是她和沈管事。 而是那位俊逸青年。 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愈发好奇了。 这青年到底是什么人,连这种理应止步于徐陈两家的事情,也愿意带上他一起? “……徐大哥,若是没什么急事,陪我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在陈府找到镇国公府遗失的那柄朴刀的线索?” 面对陈沐婉的邀请,徐年自是点了点头。 有这么大的热闹能看,为什么不看? 何况是镇国公府的热闹。 他在河竹村里就找李叔打听过镇国公,也知道那柄朴刀意味着什么。 此时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都得益于道门境界多少有些修身养性的效果,不过之后吃午饭时想起这朴刀丢了,应该都能胃口大开。 多吃半碗米饭。 徐年就这么回到了不久前才路过的偏僻小院。 之前仅是路过,这次是有个恰当理由,跟着陈沐婉和来自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一起走进了小院。 小院虽然偏僻,不过陈府倒也给这院子里配了两个丫鬟。 一方面是照顾日常起居。 另一方面也是陈府也不可能真的心大到放着这位上门女婿不管不问,至少也得知道他每天都做了些什么。 不指望他能做什么为陈大将军府添砖加瓦,但总不能在眼皮子底下挖坑埋祸。 “小姐。” 两个丫鬟见到陈沐婉,纷纷行礼见过。 两女之中个高一点的叫檀月,另一个是麝云,在调到这间院子之前,都是伺候陈沐婉的丫鬟。 陈沐婉也没和她们客气什么,淡淡地问道:“你们姑爷起床了吗?” 你们姑爷。 这称呼有些意思。 就好像这姑爷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哪怕想到了这些,也看不可能多嘴去说。檀月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姑爷已经起床了,这会儿正在厨房里面。” 陈沐婉微微皱眉:“这会儿在厨房?府里难道没给他送早食来吗?” “送了,姑爷也吃了,只不过姑爷说他自己馋嘴了,想做点什么东西吃,但没和我们说是做什么,已经在厨房里倒腾有一阵了……” 檀月话还没说完,便见到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檀月,麝云,来,我这点心做好了,都来尝尝我这手艺……” 他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 没说完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他放下手中托盘,拱手行了一礼,笑容礼貌到不可挑剔。 “陈小姐。” 他先是和陈沐婉打了声招呼,然后像是才看到陈沐婉身后跟了两个人,轻笑着说道:“看这阵仗,陈小姐应该是有事来找我了?” 陈沐婉看了眼托盘,眉梢微微向上挑了一下。 里面是一枚枚金黄酥脆的蛋黄酥。 巧合? 还是,投我所好? 徐年则是打量着这位已经当了陈府赘婿的徐家私生子。 虽然之前在修身林里见过一面,不过那次盗首徒弟是顶着有鹿书院钱子璐的身份,没见到“年少爷”长什么样。 如今一真一假两个徐年,才算是真正碰上面了。 那么,两张脸像吗? 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相似之处,不过如果仔细分辨,倒是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神似。 第257章 陈家赘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孩子像父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徐年的五官样貌继承自父母,但是更偏向娘亲徐菇。 假徐年的这张脸,则是完完全全是照着折冲将军徐世威的底子描出来的,属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徐世威的关系。 看不出半点徐菇的影子。 所以。 真假徐年的这两张脸之所以不像。 是不像在徐菇。 仔细看能看出几分神似。 神似则在于徐世威。 在徐年打量着这位陈府赘婿的时候,冒充顶替了徐年不要的徐府私生子的盗首徒弟司晓楠,虽然面部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其实心里多少有点没谱。 有鹿书院修身林里见过那一次,她此刻如何猜不到眼下这是假货遇上了真品呢? 而且,真徐年还是位深藏不露的道门大真人! 天晓得这位到底是怎么修炼的,就算是打娘胎里面开始修行,算来算去也就二十来年,这就修成道门五品境也委实太过于离谱了。 就算是天下公认是为万千道法源头的道一宗,也没听说过能二十岁成就道门大真人。 也不知道这位道门大真人有没有看出什么? 司晓楠倒是记得她师父盗首白去踪说过,和徐年有些交情,让她不用担心被这位正主揭穿。 可是,尽管她相信师父不会连这也骗自己。 但这种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他人身上的危情却也无任何作假成份。 忐忑与不安扼紧了心口。 悬在空中,极其难受。 在徐年开口之前,因为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不知道他会不会轻飘飘抛出一句“我才是真徐年”,摧毁自己的所有的努力与心血。 把自己推下深渊,粉身碎骨。 但此时此刻,司晓楠除了相信师父,也已经别无其他选择了。 在司晓楠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徐年仅仅是打量了这位冒充了他徐府私生子身份的盗首徒弟,什么也没说。 神态从容自若。 就仿佛眼前人和眼前事与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来看热闹的而已。 眼前事,也确实和徐年关系不大,急着开口的另有其人。 “……年公子,陈小姐没什么事要找你,是老奴找你有事。” 来自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上前一步。 那双眼睛虽然看得出衰老,但目光却依然足够锐利,似乎是要剖开面前这位入赘了陈府的徐家私生子身上的像极了折冲将军的皮囊。 看清皮囊里面包藏着怎样的心肠。 “曹伯你找我?呵,你不在镇国公府里伺候善解人意的大夫人和我那位天赋异禀的大哥,来这陈大将军府里是做什么?” “总不能是想着秋意深了天气变凉,看我在这里够不够暖和?” “还是你会好心到担心我在这大焱第一等的将门里面,会因为赘婿的身份被人瞧不起,备受欺负?” 陈家赘婿对陈家贵女的态度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是恭敬有礼。 但对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这就可谓是冷嘲热讽了,每句话都夹枪带棒,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对那座镇国公府有多么大的怨恨与不满。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陈府待我还挺不错,吃穿用度无一克扣,院中也有丫鬟可以使唤,比起那座二十年对我不闻不问的镇国公府,我倒觉得陈府要温暖得多。” 被镇国公府抛弃。 与娘亲相依为命二十年。 到头来,娘亲成为玉京城郊外的一座孤坟,自己又被镇国公府强迫入赘。 命都不由己。 檀月和麝云这俩个丫鬟早就已经听姑爷说起过这段凄苦身世,此时两女都觉得姑爷这一言一语里透露出来的愤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恨不怨。 得是圣人心肠了? 陈家赘婿在气势上一点都不输给也曾在沙场上磨砺过煞气的独臂老仆。 他冷哼一声,也不去看独臂老仆,自顾自地拿起刚刚向陈沐婉行礼时放下的托盘,将里面的蛋黄酥分给檀月和麝云。 然后是陈沐婉,就连徐年也有份。 陈家赘婿还笑着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刚刚才做好正热乎着,不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若是难以入口也不必勉强,吐出来就行,不过还请告诉我是甜了还是焦了,亦或者其他哪里不对,我下次好改进。” 人皆有份,唯独漏了曹哲思。 能是何意呢? 这如何不能算是目中无人。 曹哲思倒是不见动怒,他只是默默看着年少爷把自己做的蛋黄酥分给在场众人,甚至静静地等他分完了,才再度开口,嗓音深沉。 “年少爷对镇国公府有怨恨。” “老奴能够理解。” “只是敬父顺母谓之孝,孝乃人之本也。” “年少爷再怎么心怀怨恨,又何苦包藏这么大的祸心,要置镇国公府于危难,置自己于不孝忘本之中呢?” 已当了赘婿的年少爷听闻此话。 先是诧异。 然后笑了一声,继而是弯腰大笑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曹伯来找我,原来是镇国公府出乱子了是?” “好,好啊!” “多谢曹伯来给我报喜,就冲这么个好消息,之后正午当食之时,我可要劳烦陈府的厨子为我多做两道下酒菜,这不浮一大白可是浪费了心情。” 他只差没有拍手叫好了。 这幸灾乐祸的反应不得不说是惟妙惟肖,其中流露出来的惊喜更是恰到好处。 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都觉得自家姑爷应该是被冤枉了,在心里却骂这镇国公府真是不当人,逮着这一个私生子欺负。 都已经入赘陈府了还不放过。 出了什么事情,都能怀疑到姑爷头上。 陈沐婉眨了眨眼睛,看着手里那枚蛋黄酥忽然笑了一下,只是她也没说话,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看戏的徐年咬了一口蛋黄酥,随之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蛋黄酥不如九珍楼,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就是这盗首徒弟的演技是真好。 如果不是他清楚这人师从何人,怕是都要被骗进去,以为真是独臂老仆在冤枉他了。 曹哲思依然不见生气,只是冷冷地说道:“老奴都还没说府上是出了什么岔子,年少爷就这么肯定与自己无关,是不是太早了点呢?” 第258章 老奴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需要知道你镇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我只需要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就行了,不过如果有朝一日镇国公府要是被一把火烧成了灰,我倒是希望那把火是我放的。” 面对独臂老仆的逼问,陈家赘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便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吃起了自己做的蛋黄酥,没一会儿就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问其余人有没有觉得他做的这蛋黄酥的酥皮是不是还不够酥脆。 此情此景下,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哪敢随意开口。 倒是陈沐婉以一副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确实不够酥,差些味道。” 回答独臂老仆时句句呛人,但是面对陈沐婉时,陈家赘婿就有了耐心,点点头说道:“既然陈小姐都这么说,那应当就是不够酥了,看来下次揉面时应当多下点功夫。” 徐年吃完了一枚盗首徒弟做的蛋黄酥,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有何反应。 独臂老仆再度上前一步,几乎站到了陈家赘婿的面前。 因为一个是站着,一个是坐着,所以只剩下一条胳膊的苍老身影,反而挡住了大半洒向陈家赘婿的天光。 他声音更寒,犹如刀剑砥砺。 “年少爷,你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恐怕没什么用,你得让我们相信你什么都没做才行。” “昨日,大夫人在祠堂敬香时,意外发现祠堂里供奉着的那柄镇国公传下来的朴刀似乎变得不一样了,老奴冒昧查探过后发现,镇国公朴刀已不知被什么人用假货调包,真刀如今下落不明。” “大夫人上一次敬香是在十二天前,那时候没察觉有异,所以镇国公朴刀被盗,最早应当不超过十二日,而年公子是十日前离开的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经排查过了,但凡是有嫌疑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可是至今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如今只剩下年公子这边还没有问过……” 话到这里,曹哲思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陈家赘婿像极了折冲将军年轻时的那张脸,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他胳膊还完好无损时,与将军一同在沙场杀敌的岁月之中。 他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年公子体内毕竟流着老爷的血,只要镇国公留下的那柄朴刀能够回到镇国公府,那就一切都好说,老奴相信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翻篇。” 这已经是在暗示了。 如果是陈府赘婿在离开镇国公府前盗走了那柄朴刀,只要现在还回来。 只要物归原主。 先帝特赐就还在,镇国公府依旧是镇国公府。 之后大事化小,不会深究。 陈家赘婿嗤笑一声:“曹伯,你相信有什么用呢?宽宏大量的大夫人要是非得追究,你说的话能管用吗?” “能。” 向来以下人自居的曹哲思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 然后才又似是找补般,解释说道:“老奴跟随老爷这么多年,虽然没什么功劳,但也存在些许情面,大夫人见老奴是将军身边的老人,也一向待老奴不薄,所以老奴说的话,大夫人也愿意迁就一下。” “照曹伯这么说,大夫人可真是宅心仁厚了。” 陈家赘婿掰开了一枚蛋黄酥,挑出了里面的蛋黄,单独吃了一枚看看是软是硬,随口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把没了馅的酥皮也吃下肚后,有些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 同时说道:“只是曹伯,你仔细想想,我虽然在镇国公府住了一段时日,虽然你觉得我是徐世威的血脉,但是祠堂是我能进的地方吗?” “大夫人准我进吗?” “我进都不能进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丢了,怀疑到我头上……呵,曹伯不觉得这有些离谱吗?” “还是说,镇国公府遗失了那柄朴刀,虽然一筹莫展但却一定要找个人出来为此负责,向列祖列宗谢罪,而这个人最好是我呢?” 陈家赘婿脸上的讥诮与嘲讽,流露得恰到好处,完美贴合了他话语里的情感。 没有任何破绽。 徐年如果只是个单纯的局外人,对内情一无所知的话,恐怕都会更倾向于相信陈家赘婿是无辜的。 是镇国公府在欺压私生子。 独臂老仆沉声说道:“若是心怀不轨,大夫人准与不准,又有什么妨碍呢?” “呵呵,好一个有什么妨碍!我区区八品武夫,在镇国公府里面要是没有那位宽宏大量的大夫人的允许都能随意进出祠堂重地了,你们镇国公府里的金银财宝怕是早就该丢光了?” 陈家赘婿这话虽然刺耳得很,但是挑明的症结也一直是曹哲思想不通的地方。 镇国公府明里暗里多少守卫力量,别说是八品境的武夫了,就算是换成六品境的强者都绝对难以接近祠堂,更不用说是把镇国公的那柄朴刀盗走了。 但是可是没有外贼作案的痕迹,府里其余人等查不出线索。 镇国公府也不怎么留客,在府里住过一段时日的上一位客人的还是大夫人的侄子谢琼文,谢琼文也早就离开镇国公府住在有鹿书院了,根本不可能作案。 其他可能都已经排除了,除了是这位私生子,又还能怀疑谁呢? “年少爷口才不错,不过是非黑白,不是搬弄唇舌就能颠倒,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抵不过直接的证据,所以……年少爷,老奴得罪了!” 独臂老仆猛然抬手,抓向陈府赘婿。 镇国公府那柄朴刀煞气极重,哪怕是供奉着那柄朴刀的徐氏祠堂里停留久了都会沾染上煞气。 何况是盗走朴刀的过程中,必然会与朴刀接触呢? 盗走镇国公朴刀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染上煞气,而想要驱散这股煞气,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到的。 曹哲思上过沙场炼过煞气,所以对煞气比较敏感。 面当面的近距离,他都已经感觉到年少爷体内似乎有煞气残留,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煞气激发出来。 让来做个见证的陈家贵女看个清楚。 让陈府无话可说。 第259章 证清白 只剩一条胳膊的镇国公府老仆断然出手,赫然爆发出了六品武夫的血气之力! 因为老仆和赘婿离得太近。 骤然抬起的手臂都不需要完全伸直,只需要半个臂展便能触及到陈家赘婿的性命要害。 陈沐婉纵然谪仙之姿的道武双七品,也没有能力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后发先至。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但是,需要她来阻止吗? 在独臂老仆抬手的瞬间,陈沐婉就感应到了这方天地之力的流转出现了变化。 有道门大真人向天地之中投入了自己的一丝念头。 天地掀起涟漪,与之呼应。 六品武夫再快,还能快得过道门大真人的一个念头? 能超脱这片天地? 曹哲思浑身血气为之一滞,紧接着便觉得周围空气仿佛变成了泥沼,保持着独臂抬起了一半的姿势,深陷其中无法动弹。 然后他听见了从容中透露着一股子随意的男子声音。 “你一个镇国公府的老奴,在这陈大将军府里,当着陈小姐的面要对陈家赘婿出手,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僭越了呢?” 这是徐年对这位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曹哲思瞳孔猛然一缩。 他想到了陈沐婉或许出于同情或许出于脸面,可能不会坐视他出手试探其至少名义上的相公。 只是距离这么近。 陈家贵女再怎么天资纵横也没到六品,应当是无力阻拦。 却怎么也没算到,这从头到尾都只看不说和陈家贵女交情不浅的俊逸青年…… 哪里是什么青年呢? 分明是一位功参造化已经返老还童了的道门大真人! 一念镇压,毫无悬念。 陈沐婉也适时开口,声音清冷:“镇国公府的下人都这么嚣张,能够对自家少爷出手的吗?我不知道折冲将军和徐大夫人平日里是怎么管教的你们,但在陈府这可是有些坏了规矩。” 曹哲思内心一沉。 他就是有些看不穿陈家贵女的想法,不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动手试探出疑似存在于年少爷体内的煞气,陈家贵女会不会同意,所以才突然下手,快刀斩乱麻。 因为他笃定年少爷体内有煞气,也有信心陈家贵女来不及阻止。 只要得手。 激发出他在年少爷体内感应到的煞气,那他冒然动手就不需要面临责问,因为那时就该是年少爷坦白交代出镇国公朴刀的下落了。 可是现在,被天地之力拦了下来,未能得手。 曹哲思就不得不先为自己的行为做一下解释了。 天地之力虽然禁锢住了他的手脚,但还是留了一张嘴给他,说道:“还请陈小姐体谅,老奴这是察觉到年少爷体内有煞气存在,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出手试探,并非是不敬陈大将军府……”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这是权衡过后决定越过陈沐婉的允许与否直接动手。 只能解释为冲动。 “镇国公的那柄朴刀煞气极重,哪怕仅是在旁边停留久了,都被染上朴刀里的煞气。” “盗走朴刀之人,必然会染上煞气。” “老奴曾上过战场,对煞气比较敏感,以前年少爷在镇国公府上的时候,未曾在年少爷体内感知到煞气存在,但是这次见面却有了煞气。” 这已经是在指控陈家赘婿就是盗走镇国公朴刀的犯人了。 陈沐婉说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独臂老仆恭敬道:“年少爷体内的残余煞气虽然不是那么浓烈,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只要陈小姐准老奴动手,老奴自有办法将这煞气激发出来,让陈小姐也能看个清楚。” “是吗?但我看你们镇国公府对你们这位年少爷可不怎么好,他也不怎么相信你们,要是让你来动手,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暗地里动些手脚,只为了能有个人承担罪责呢?” 陈沐婉最后抛出来的这个怀疑,正是方才陈家赘婿方才冷嘲热讽镇国公府时说过的一种可能性。 表明了徐家私生子和徐家之间确实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曹哲思沉默无言。 陈沐婉现在的阻挠,不正是他刚才选择突然出手的原因吗? 只是刀还没斩在麻绳上,就被一位返老还童的道门大真人横插一手,拦了下来。 现在可怎么办? 虽然可以回去之后,让大夫人出面与陈大将军府交涉,到时候陈大将军府就不好回避年少爷身上的嫌疑了,只是那样一来遗失镇国公朴刀之事也会闹大。 如果之后再出了点差池。 人人都知道那柄朴刀丢了,却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回来,镇国公府的处境就将变得极为尴尬。 当今天子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朴刀遗失上达天听之后,天子是会容给镇国公府一些时间找回朴刀,还是立刻就摘了镇国公府的牌匾…… 就在独臂老仆皱紧眉头的时候,陈家赘婿却忽然说话了。 “我体内有煞气,所以是我盗了镇国公的那柄朴刀?” “好!好!好!” 他连叫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冷,然后向着陈沐婉拱手言道:“陈小姐,还请您准许曹伯出手试探我体内的煞气,好让这对镇国公府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奴能擦亮眼睛,看清我徐年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陈家赘婿此时只要什么都不说,有陈沐婉的态度在这里摆着,曹哲思这一趟就不可能竟全功。 至于回去之后再做出什么安排。 陈府既然已经知晓此事,又怎么可能什么打算都没有呢? 但偏偏陈家赘婿却开了这个口。 主动提出让曹哲思试探他体内是不是有煞气。 陈沐婉转头看向徐年,神情倒是随意:“徐大哥,这事你怎么看?” 徐年淡淡地说道:“既然徐公子都开口了,那就依了徐公子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盗首徒弟这是唱哪一出戏。 但想必不会是蠢到自爆底细。 撤去了天地之力的禁锢,恢复了行动能力的曹哲思毫不拖沓,独臂抬起一掌拍向陈家赘婿。 这一掌都没有真正落在陈家赘婿身上,毕竟不是为了杀人,不用多少劲气,只需把六品武夫血气化作的掌风,打入其体内。 “年少爷,老奴能耐有限,想要看清年少爷是什么人,只能强行抽出你体内的煞气。” “这就犹如剔肤见骨,会有些疼痛……” 第260章 埋骨 不闪不避地接下这一掌,陈家赘婿闷哼了一声,脸上顷刻间冷汗密布,显然就如曹哲思提醒的那般,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却咬着牙,一声没吭。 这副模样,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看在眼里,难免都有些心疼自家姑爷。 好端端地要遭这份罪。 不过好在这一痛苦的过程并不长,没有超过两个呼吸。 曹哲思独臂往后一扯,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陈家赘婿的身体里抽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色细丝。 犹如在鲜血里浸泡过的棉线。 这正是煞气。 只不过极其微弱,就算是没有修为傍身的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都不至于因为这么点煞气就动摇心神,充其量就是感到淡淡的心悸而已。 抽出了煞气,这可就是陈家赘婿求仁得仁了。 独臂老仆峰回路转,理应是松一大口气。 可是他看着自己亲手抽出的这一缕微弱煞气,显出老态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瓮声说道:“年少爷,你体内这煞气……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呵,我还以为曹伯你会见到煞气就说是碰了镇国公那柄朴刀染上的呢,没想到还能看出来我这煞气不是从外染上,而是源自自己体内,不得不说我是小觑曹伯你的眼力劲了……” 陈家赘婿抬手摸了一把脸上因为痛苦而产生出来的细密冷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衣襟往下扯,露出了脖颈之下,两侧锁骨之间的肌肤。 只见在这寸肌肤之中竟然埋着一枚黑色骨片,嵌得很深,已经快要与周围血肉融为一体了。 “我也不知道这骨片是来自于哪种妖兽,我只是知道把这骨头埋在体内就能吸收其中的力量,强筋健骨增进血气……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这骨片我一共有四枚,如果不出差池,四枚骨片全部吸收完毕,我就将有资格冲击七品了。” “如今你们看到的这枚骨片,已经是第四枚。” “只不过之前三枚都无惊无险,只是埋进肌肤里的时候有点疼罢了,但这一枚是在十二天前埋的,当时我也有点操之过急,未能把这骨片里的煞气祛除干净,以至于体内多了一道不听使唤的煞气。” “好在这煞气就这么点,除了偶尔疼一疼也没什么大碍……倒是这么说起来还是要多谢曹伯出手,为我将这一道煞气抽离出来,虽然这一抽是有些疼,但至少长痛不如短痛。” 听了陈家赘婿的这番话,独臂老仆看着指尖那道煞气,有点说不出话来。 埋骨锻体,确实是有这样的武夫修行之法。 只是年少爷口头上说的轻松,只是有点疼罢了。 但实际上,何止是有点呢? 这种特殊处理过的妖兽骨片虽然蕴含着妖兽的力量,确实可以用来熬练体魄。 可问题是妖兽的力量往往天性狂暴,人体吸收妖兽力量的同时不可避免就要面临狂暴之力撕扯身体的问题。 虽然只要处理妥当就不至于死,但想想肌肉甚至是脏器不断在撕开与愈合间反反复复,那份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起码……承少爷就做不到。 埋骨锻体有两个大难题,其一是吸收过程的痛苦,吸收完一枚骨片可不止是几个时辰或者一天两天,动辄就是十天半个月。 其二就是……这种骨片挺贵。 骨片来自于妖兽,但选用什么样的妖兽大有讲究,选的不对轻则多出些后遗症,重则暴毙而亡,而且也不是说杀了妖兽取骨头往体内一埋就完事了,这样做无异于是在找死。 要把妖兽遗骸炼成骨片。 经过炼化,将妖兽力量提炼后最大程度封存在骨片之中,同时剔除掉些许不必要的杂质。 例如,煞气。 煞气是双刃剑,就算是修炼煞气的人也不会盲目的吸收煞气,那样极容易被煞气影响到心神,变得嗜杀成性最终失去自我。 不修煞气的人更要小心,一不留神煞气入体都是麻烦事。 像是陈家赘婿这第四枚骨片,便是其内的煞气没祛除干净,留下了祸根。 曹哲思这一掌抽出煞气,也算是帮了他一把了。 “年少爷,这种能用来锻体的妖兽骨片可都不便宜,据我所知……您与您娘相依为命,应该并不富裕,这骨片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怎么知道埋骨锻体的法门?” 面对独臂老仆的追问。 陈家赘婿整理了一下衣襟,遮住了那枚血肉里的骨片,冷冷一笑。 “小时候在山里贪玩,失足掉下了悬崖侥幸没有摔死,发现了一位前辈隐居的山洞,前辈虽然已经化为了枯骨,不过却留下了一整套武道功法和四枚接近成品的妖兽骨片,留待有缘人。” “我埋了前辈的尸骨,有了这份机缘,不然我和娘亲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又不像承少爷天赋异禀,哪能在这个年纪就和他一样成了八品武夫呢。” “总不能说我一介私生子得了这份机缘,就有什么不妥?” 这哪里是妥不妥的问题,而是怎么听都像是从小说话本里信口搬来的奇遇桥段。 现实真有可能这么巧吗? 但是,虽然整个过程可能是陈家赘婿信口胡说,可是表达出来的意思其实很明确。 我有我的机缘,有什么不妥吗? 独臂老仆确实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沉吟良久,微微叹了口气:“年少爷之前三枚骨片都处理妥当,为何这最后一枚却操之过急了以至于煞气入体,却还只是自己忍着不和老奴说呢?” “我和曹伯你说什么呢?我为何会操之过急,曹伯你当真不明白吗?还不是你们镇国公府逼出来的!” 陈家赘婿的声调陡然拔高,怒气上脸。 “你看看如今,我都已经来了这陈大将军府,安安稳稳当个胸无大志的赘婿了,镇国公府还不放过我,镇国公的朴刀丢了都能怀疑到我头上,之前我人还在镇国公府里的时候能是什么处境呢?” “徐大夫人和承少爷都是什么样的好心肠,曹伯你不比我清楚吗?” “他们看我那眼神,我不抓紧修炼变强,真怕哪天就被他们母子二人埋在徐府的那处花园子里,给大夫人精心照料的那些花花草草当肥料了……” 第261章 另一种命运 字字是怨,句句是憎,只差没泣一口血出来了。 陈家赘婿连这番话都说出来了。 对折冲将军忠心耿耿的独臂老仆还能说什么呢? 曹哲思的眼神掺杂着些许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复杂之情,最后是叹了口气,微微低着头。 “别的老奴不敢担保,但……至少煞气入体这种事情,其实年少爷和老奴说一说,还是能有用的。” 说完这样一句话。 独臂老仆朝着已经是陈家赘婿的年少爷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转过身,再没说什么默默地向着院外走去。 只不过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妖兽骨片确实可能会沾染上煞气,但是这却不能彻底洗清年少爷您的嫌疑,毕竟如果您是沾染镇国公朴刀的煞气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埋下这枚没有处理干净的妖兽骨片,以便能混淆……” 可是这一次,独臂老仆话还没说完,两个丫鬟当中个子矮一点的麝云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腮帮子都气得鼓了起来,满脸都是忿忿不平:“你这到底有完没完了?镇国公府就这么欺负人的吗?是不是一定要我们姑爷把心肝都剖出来,给你们镇国公府看看是红还是黑的才能罢休啊?” 如果是在镇国公府,一个丫鬟敢这么和曹哲思说话,那真的是不想要命了,那怕他什么都不做,徐大夫人也要惩一敬众,让其他下人能够摆正位置,明白上下之分。 但是,这是在陈大将军府。 至少此时此刻,曹哲思被打断后只是沉默了半晌,之后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此地,离开了陈大将军府。 人都已经走了,但麝云微微抿着唇,还在为姑爷鸣不平,觉得他吃了太多苦。 “姑爷,镇国公府里的人都这么蛮不讲理吗?那你以前岂不是天天要被他们欺负,也太惨了。” 陈家赘婿摇摇头,微微笑着说道:“倒也不是人人都这样……” 省略没说的半句是,比起徐大夫人和徐大公子,这位独臂老仆其实都还算是好打交道的了。 只要没有违背镇国公府的利益,曹伯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姑爷你以后不用怕他们,我们陈大将军府才不怕他们镇国公府,而且小姐虽然性情散漫了点,看起来冷了点,但其实人很好,不会像镇国公府的人那样欺负姑爷你的……” 听到麝云这样安慰姑爷,檀月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这说起话来有点没轻没重的小姐妹。 大小姐可就在旁边看着呢。 陈沐婉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也不打搅你改进你的蛋黄酥配方了,走了。” 说走就走。 倒是和麝云说的一样,是看起来冷了点。 陈家赘婿也不介意陈沐婉若有若无保持着的疏离感,笑着说道:“没有打扰,这蛋黄酥怎么改进留到下次做的时候再琢磨,我本来也打算出门逛一逛。” “自从来了这玉京城,感觉镇国公府就压在我头上,每天都提心吊胆,反而是进了陈府虽然只是一介赘婿,却让我觉得舒心不少。” “也就有了点兴致,想看看这天下首善的玉京城是何风貌。” 陈家赘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陈沐婉倒是没有一走了之。 她驻足听完了,只是反应十分平淡。 “哦,知道了。” “不过这种事情你和我说什么呢?” “陈府又没禁你的足,想去哪儿逛就去逛,用不着说给我听得到我的批准,你在外面做什么说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别把麻烦引进陈府就可以了。” 即便陈沐婉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陈家赘婿依然点了点头,言语之中满怀敬意,让人挑不出毛病。 “好的,我会谨记陈小姐的话……” 经过这么一出事情,在旁人眼里大抵会觉得镇国公府真是咄咄逼人,而这位入赘陈府当了赘婿的徐府私生子真是苦大仇深,过得很不容易。 顽强到令人同情和敬佩。 这么多的苦难都打不倒他,还能保持谦逊不卑不亢,极为难得。 哪怕是旁观全程看了热闹的徐年,也不得不在内心赞叹一声。 “这演技真是没得说啊,放在前世高低捧个小金人……” 要不是他才是徐年,他都要信了徐家私生子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不是出现了系统这么个异数,他按照既定的命运走到今天,是不是境况就和盗首徒弟演出来的大差不离呢? 在镇国公府提心吊胆,在这徐大将军府虽然日子过得好了点,但毕竟也是仰人鼻息过日子。 只不过陈大小姐性情散漫,没那么在乎…… 离开了陈大将军府,徐年没有径直回百槐堂,而是就近找了家茶楼,选了个临窗僻静些的空桌坐了下来。 点了一壶单枞鸟嘴茶,要了两个茶杯。 一个人要两个茶杯虽然有点奇怪,但小二什么都没问,如果连这点小要求都斤斤计较,那这店里的生意可就有些难做了。 茶楼里有说书先生,不过讲的不是江湖名人的那档子事,而是在说一本近来很火的书,已经讲到尾声了。 大致是说一对师徒日久生情,但这份情愫为天下伦常所不容,恰又遭逢天下剧变,期间不知上演了多少颠沛流离,最后师徒好不容易跨过重重险阻,走到一起。 可是神仙眷侣的日子没过多久,女师傅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命不久矣。 眼看就要阴阳两隔…… “……是阴阳两隔,还是自此逍遥,且听小老儿下回分说!” 卡在这里,茶楼客人们自然是要闹的,但是说书先生也没辙,陪着笑脸解。 “不是小老儿故意卖关子,只是这一册的故事就停在这里,下一册还没出,小老儿自己也心痒着呢……” 在众人一片不甘却又没办法的唏嘘声中,有人默默走向徐年这一桌,径直坐了下来。 徐年扭头看了一眼。 是一副不认识的阴柔面孔,但徐年却笑了笑,说道:“这么谨慎,只是为了单独和我见一面,还要特地换一张脸吗?” 来者苦笑了一声。 开口倒是轻柔的女子声音:“身陷囹圄,不敢不谨慎,还请徐前辈莫怪……” 第262章 草包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盗首徒弟司晓楠。 不久前才在陈大将军府里演了一出好戏,然后找了个出门逛逛的藉口,陈家赘婿出了陈府大门,紧接着她就易容成了现在这张阴柔面孔。 之后也没花多少功夫,就在这茶楼里找到了徐真人。 也就是真正的镇国公府私生子。 当然,能找的这么顺利,也是因为徐年压根就没藏,点了一壶茶要了个两个茶杯,就是在这里等着人来。 先前在陈大将军府里司晓楠和陈沐婉说他想出去走走,除了是为了体现一个赘婿的谦卑恭敬,做什么事都征求一下主家的同意之外,其实也是在暗示徐真人与自己在陈府外见上一面。 只不过因为之前没有过接触,相互都不怎么熟悉性情和习惯,她其实心里也没什么谱,不确定这位和师父有交情的真正的徐府私生子能不能领悟到自己话里有话。 所幸他听了出来,自己没有白跑这一趟。 在坐下来之后,司晓楠其实还有点犹豫怎么开口,倒不是到这时候了还怀疑知道她底细却什么也没说的徐年会对自己不利,只是她想到自己得称呼徐年得喊一声前辈,难免有点小别扭。 倒不是不服气。 不管是从徐年能和自己师傅有交情来论,还是依据修行境界达者为先。 这一声前辈喊的都不冤枉。 觉得别扭,是因为她刚刚才在徐年的面前冒充了入赘陈大将军府的徐府私生子。 冒牌货在正主面前肯定是不自在。 再就是想到徐年应该也就二十来岁,大概率比自己还小一点。 总觉得有些不够真实了。 司晓楠甚至怀疑过会不会是包括镇国公府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徐家私生子的年龄搞错了。 但这显然也不太现实。 首先需要大焱折冲将军是个痴呆,不然怎么可能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外留了种都记错了呢?可是,一个痴呆可没资格与兵魁在沙场上对峙,还能平分秋色不露败相。 徐年给司晓楠倒了杯茶。 “谢谢徐前辈……” “既然你是白前辈的徒弟,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谨,放轻松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实身份,一个被弃之门外的私生子而已,又不是什么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虽然徐年微微笑着说的随意,但司晓楠听得却暗自咋舌。 确实,二十来岁怎么都算不上老,但是二十岁来岁的道门大真人……哪里不算怪物了? 甭说她那不擅战斗的师傅盗首白去踪了,就说说剑魁甚至是武帝,二十岁剑魁和武帝,就算联手一起上,怕是都得被您用一只手轻松镇压了? 幸灾乐祸想一想。 镇国公府要是知道二十年前拒之门外的私生子在二十年后成就了道门大真人,会不会想要回到二十年前,哪怕把大门拆了,都要把这私生子迎进镇国公府呢? 这可是五品境的强者。 放在任何一个势力或者是世家望族之内,都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般的存在。 何况这位徐前辈所修还是道门。 道门大真人的寿元之绵长,可远不只有一个百年。 “……你既然是冒着风险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是需要我帮你,还是帮你转告白前辈?先和你说清楚,你的事情白前辈没有和我说太多,我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司晓楠喝了口茶,茶水其实很普通,不是什么精品,但一位道门大真人亲手倒出来,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听到徐年问了,她放下茶杯,恭敬道:“多谢徐前辈关心,不过其实我还好,在镇国公府的时候想见这一面或许还困难些,不过到了陈府之后,因为有那位陈大将军在府上坐镇,那些人也不敢凑得太近,我算是有了喘息之机。” “不过我想和徐前辈见这一面,倒不是我哪里有困难想要找徐前辈帮忙,只是我这些日子住在镇国公府有些与徐府有关的意外发现,想着徐前辈应当会感兴趣。” 在徐府里的意外发现? 徐年率先想到的是会不会和他娘亲身上的病有关系,他示意司晓楠继续说下去。 司晓楠不是来卖情报的,没有为了待价而沽而卖关子,径直说道:“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徐承,在府里和府外的名声都不怎么好,觉得他脑子里像是缺了根筋,活脱脱是个草包。” “但我住了这么些时日,和徐承大了些交道后发现,这个‘像’字其实可以拿掉,徐承的脑袋里面还真是缺了东西。” “准确来说,徐承的魂魄不全。” “他不是个傻子只是个草包都已经能算是殊为不易了。” “但是比起脑子不太好使这一个问题……徐真人应该知道更大的问题是什么?” 虽然这听起来和娘亲的病八竿子打不着,但骤然听说自己那未曾谋面过的异母兄弟竟然魂魄不全,这也确实令徐年有点惊讶。 况且就如盗首徒弟说的一样,魂魄残缺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命元难固,寿数不长。 简单来说就是活不长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 徐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一个魂魄残缺注定早死的人可不像是能够继承镇国公府。 但是除了徐承,又还有谁能继承镇国公府呢? 是有一个。 但问题的这第二个有资格的人,现在已经成了陈府赘婿…… “徐前辈是不是也觉得这事透露着古怪?” “外人或许不清楚徐承注定早死,但是镇国公府的人总不可能不知道,偏偏府里不管是徐大夫人还是那个叫曹哲思的老奴,都好像是对此一无所知。” “既没说想方设法补全徐承的魂魄,也不想些其他办法为镇国公府续上香火……” 司晓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徐年的脸色,见他只是皱眉思索,没有太大的反应,才继续说道。 “照理说,镇国公府想续上香火也不太难,折冲将军和徐大夫人都还没老到不能生育,早些再生一个出来,不也是个可行的办法吗?” 第263章 一团乱麻 “徐承他的魂魄残缺是天生还是后天?如果后天残缺……那么残缺多久了,你有看出来吗?” 司晓楠摇了摇头:“先天还是后天,我实力有限,和徐承接触也不够,没能看出来。” “不过在我感知当中,徐承的魂魄相对平静,如同一池死水,如果是近期才变得残缺,魂魄应该正处于混乱,像是一锅煮沸的水,所以不会是近期的事情。” “魂魄残缺会导致性情变化,考虑到徐承在玉京城里的风评一向很稳定,不是哪一个时期忽然性情大变,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所以我推测徐承魂魄已经残缺很久了。” “就算不是先天残缺,应该也是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徐承在玉京城里的风评有多稳定呢? 从在玉京城有了名声开始,就稳稳占据着草包的称号。 徐府和陈府同为武将门阀又有婚约,徐承自然常常被拿来和陈家幼虎作比较,但除了他自己和他娘之外,偌大一个京城再没什么人能找出他哪里比得上陈宪虎了。 能够获此殊荣称号,可不仅仅是因为徐承天赋不行,突破个武夫八品都费劲,更重要的是他像是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虽然才情很低,但口气却大得很。 从之前谢琼文考进有鹿书院摆宴庆祝时,其实就看得出来了。 别人都是恭喜不断,甭管是拍马屁还是真诚祝福,读书能读进有鹿书院,哪怕是在世家望族里面都是倍儿长脸的事情。 徐大夫人也拉着儿子去给侄子祝贺。 大夫人都直夸这娘家侄子是读书种子,徐承却觉得有鹿书院不过如此,冷不丁就来了句我也能考。 简而言之,徐承这样的性情,就很……讨人嫌。 也就是生在镇国公府,出身尊贵连带着命也金贵,玉京城又是在天子脚下,没什么人敢动镇国公府大少爷。 要不然,他要是独自走在在这武德充沛的世道上,怕是早被人拖到巷子里活活打死了。 巧的是。 魂魄残缺导致的性情大变,往往会变得比较极端和偏执。 也符合徐承表现出来的性情。 徐年皱着眉头,喝了口茶,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自古以来就根深蒂固的观念,如果真要细究,甚至可以追溯到烙印在生灵本能中的一环,尤其是在世家望族之中,向来把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看得极重,由此衍生出宗族势力,催化出正嫡旁支和门户之见。 但是镇国公府做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 补齐魂魄虽然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但以镇国公府的底蕴未必也没有可能,就算是说什么世家子弟缺少温情多冷漠,眼里只有兴衰和利益。 不想为了徐承一个人掏空镇国公府的底蕴。 那么,就如盗首徒弟说的一样,再生一个总行? 至少也是个解决方案。 这世道可没有少生优生的概念,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却生出四五个的都不少见,镇国公府这么顶级的一个豪门,这三代下来没怎么开枝散叶就已经够稀奇了。 如今既然大儿子已经养废了,再生一个能有什么问题呢? 是生不起?还是养不起? 那位折冲将军战事再忙,又不是没回过京城。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镇国公府有添新丁吗? 唯一一次能算是添新丁,添的还是个私生子,先是拒之门外再逼着入赘为婿,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培养镇国公府的继承人。 “徐前辈,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那位折冲将军常年在外征战,顾不到府里的事情。” “府里的事情都是徐大夫人在做主,但她觉得镇国公府是她儿子的所有物,不想让别人抢走。” “所以才……让那位私生子入赘了陈府?” 司晓楠开动着她的脑筋,提出了她想到的一种可能性。 徐年轻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折冲将军或许存了让私生子继承家业的打算,但是徐大夫人为了杜绝这一事的发生,一手安排了私生子入赘陈府?” “嗯嗯……” 司晓楠点了点头。 徐府私生子入赘之后就是陈府的人了。 虽然不是说完全没可能继承镇国公府,但必然会麻烦重重,甚至如果陈大将军府有意,也可以从赘婿这一身份入手,图谋入主镇国公府。 就如赘婿的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如果执意要让赘婿继承家业,那这家业到最后会不会变得和赘婿的孩子一个姓氏,可真不好说。 但是,那位折冲将军有这样的打算吗? 司晓楠毕竟不是当事人,些许细节她没那么清楚,很难做到感同身受,但是徐年可是亲身体会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如果那位折冲将军真有这样的打算,至于不闻不问? 八年前那次进京城,他们娘俩可是既没敲开镇国公府的大门,又没能见到那位折冲将军。 徐世威又不是如赘婿那般地位卑贱,事事都得请示他的夫人开口做主。 既是镇国公府的嫡系正统,又是如今撑起徐府的折冲将军。 他是名副其实的主心骨。 要说他夫人瞒着他十天半个月,哪怕是一两个月。 还有可能。 但这整整二十年…… 他是瞎的还是聋的呢? 况且,徐年可没忘记,去河竹村找到了自己,要自己为了徐府去当赘婿的那个人是谁。 道门大真人从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这说不通,当时找到我的人可不是徐大夫人的亲信属下,而是那位折冲将军的亲卫。” 一个将军。 如果连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都掌控不住。 那这掌兵能力未免太差了。 司晓楠挠了挠头,只觉得镇国公府这样的行为委实是匪夷所思。 就像是一个巨人受了伤。 血流不止。 却不去包扎伤口,依旧是该干嘛就干嘛,丝毫不在乎血流光了会怎么样…… 一壶单枞鸟嘴茶喝完。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已经从暂时没有后文的师徒情缘,回到了介于喜闻乐见和司空见惯之间的江湖传奇之上。 说的是武帝王有文依仗着天生扛鼎的力气,初入江湖的那段往事…… 第264章 告罪 “少年王有文靠着天生扛鼎的神力,在生他养他的一亩三分地已是无人能敌,便产生了闯荡江湖,去看看天下之大的念头。” “可是啊,一入江湖深似海,君不见有多少意气与风流都被江湖风浪拍翻!” “纵然是武帝少年时,仅凭着一身蛮力涉足了江湖,也没逃过挫折,很快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惹上了一位江湖帮派的少主。”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帮派里的长老出手打败了初入江湖的少年郎,还想要斩草除根取其性命。” “江湖少年虽然侥幸逃出生天,但后续遭到这一帮派的追杀,为了活命不得不踏上了一段逃亡之旅。” “逃亡之中多有麻烦,少年处处碰壁,就连武道修为也没能顺利突破,接连打击之下,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闯荡出个名堂。” “天地广袤,或许自己也不过是泛泛之辈,应当回家种地,安安稳稳度过此生……” 说书先生在搭起来的小台子上说着武帝王有文少年初入江湖处处碰壁,有些失意,有些怀疑自我,想要回家种地的故事。 台下的徐年已经不是那个才离开山村的懵懂少年。 这段故事的后文他早就听过了。 之后初入江湖的王姓少年偶遇红颜知己重拾信心,然后靠着惊人毅力苦修突破之后,先打败了帮派长老再战胜帮主,逼得帮派少主跪下道歉。 再之后就是一步步崛起,逐渐从江湖少年变为武帝的传奇经历了。 非常励志。 一壶单枞鸟嘴茶是八文钱,徐年手掌一翻,已经有八枚铜钱从云水玉佩转移到他掌心之中:“虽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徐承魂魄不全这秘密确实有些意思,值得琢磨一下,也难为你自己都在危险之中却还来给我报信了,多谢。” 司晓楠赶忙拱手:“徐前辈言重了,之前在有鹿书院的修身林里,我不知道徐前辈与我师父有旧,多有冒犯之处,只要徐前辈不计较就好。” 徐年把这八枚铜板放在桌上,哦了一声笑道:“要是我与白前辈无旧,你就不在乎了吗?” 司晓楠没有打马虎眼,直言道:“非亲非故非同道,那就是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既然碰上了,当然是各凭本事,手底下见真章了。” 徐年微微点了点头,没在站上道德至高点居高临下地抨击一下盗首徒弟的是非观。 本就不是个太平盛世,又不立志当圣人。 这样的观点能有什么错呢?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谁能比谁高尚。 徐年站起身准备喊小二过来收茶水钱,但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先问道:“魂魄之秘极为复杂,巫道修行者虽然说是最擅长操弄魂魄,但也只是相对而已,就算是六品境的巫师想要窥探出一个人魂魄的虚虚实实,也不是简单打几个照面就行了。” “我如果没看走眼,你应该是武夫,还是说你不止修了武道,只是藏得很深?总之……你是怎么看出徐承魂魄残缺的呢?是白前辈的独门秘法吗?” 徐年说完,随和地笑了笑,示意司晓楠不用紧张:“我只是好奇一问,如果牵涉到了什么不便说与人听的秘密,你也不用回答我,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就行。” 司晓楠沉吟片刻,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徐前辈体谅,这确实是我的一个秘密,不过不是师傅教的什么秘法,只是……嗯,徐前辈可以当成是我的天赋。” 天赋。 禀受于天,与生俱来。 就像是陈家谪仙陈沐婉的生而吐纳且先天开一窍,就像朱楼大楼主宁婧天生无漏的气血,就像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天生与天地大道合鸣。 这都是不得了的天赋。 其实徐年的仙灵根和灵光一闪也同样是极不得了的天赋,只不过他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而已。 “徐前辈,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再见。” 徐年转头喊不远处正在擦拭桌椅表面的小二来收茶水钱,忽然眉头一动,再回头时果然已经看不见盗首徒弟的身影了。 该说不愧是盗首的徒弟吗? 转头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 徐年哑然失笑,离开茶楼启程回百槐堂,不过刚走进百槐堂所在的重林街,便有一道独臂身影从街旁的凉茶铺子里走了出来。 来到徐年的面前。 镇国公府的老仆,曹哲思。 徐年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还没说话呢。 曹哲思倒是先弯腰鞠了一躬,态度不能说不恭敬。 徐年眯起的眼睛没有就此舒缓开来,淡淡地问道:“镇国公府的大人物在这里等我,不会是因为我在陈大将军府里对曹大人出手,曹大人要拦下我问罪?” “在下不过是镇国公府一介老奴,并非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敢在真人面前称大人……” 曹哲思抬起手臂。 在陈大将军府里,他抬手是要试探陈家赘婿,不过在一位道门大真人面前,他当然不会这么找死。 他手里端着有一个玉盒。 做工极好,合拢处严丝合缝,肉眼几乎看不见缝隙。 徐年皱了皱眉,一下子也猜不透这对折冲将军忠心耿耿的独臂老仆是唱哪一出戏。 “……此番冒然等在这里打扰,不是问罪,而是向真人告罪。” 曹哲思手指一动,在玉盒上半部分往上一推,只见合盖弹开,里面是用锦布托着一物,质地如玉,通体呈现乳白色,见了光之后,不断渗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普通人如果嗅上一口这白雾,便能扫去昏沉,提神醒脑。 因为这可是浓度极高的灵气。 这是灵髓。 集天地之灵气孕育而出,算是一样奇珍。 说直白点,这玩意相当于是天地灵气的浓缩品,和前世各种玄幻仙侠作品里经常充当货品的灵石大差不差。 只不过灵髓可没有稳定且大量的产出渠道,在个世界里面抢占不了金银的货币职能。 不过和灵石类似的是,灵髓虽然当不了货币,但在道门修行者之中可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可以类比前世的酱香科技。 是实实在在的送礼佳品。 第265章 徐年评徐年 拿捏不准道门真人的喜好,不知道该送什么? 没关系。 送灵髓就好,保底不会有错。 毕竟这玩意等同于是天地灵气,对于道门修行者而言无论是用在修行之上,还是在战斗的场合之中,都能起到一定的助力。 徐年看着玉盒中价值不菲远胜过同大小黄金的灵髓。 没有伸手去拿,笑着说道。 “我在陈大将军府向你出手,你现在跑过来向我请罪,这是不是……搞反了呢?要是让世人知道了,会不会折了镇国公府的面子,显得软弱可欺?” 这话的攻击性有点高,有点膈应人了。 曹哲思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依旧保持着微微低头抬手献礼的动作。 “真人误会了,告罪不是因为陈大将军府的事情,而是更早些时候,我们镇国公府徐大夫人的娘家晚辈不懂礼数,唐突了真人。” 徐大夫人的娘家晚辈? 徐年都仔细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指的谢琼文。 这事都不知道已经翻过多少篇章了。 事情发生时镇国公府没出面,只出现在谢琼文的嘴里给他撑撑场面,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他和天水谢家都可以说是化干戈为玉帛了,镇国公府反倒是跑了出来告罪了。 这延迟也太高了。 徐年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说道:“认出来了?不过我记得自己好像没在你面前做过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是我?” “徐真人说笑了,您已经名震玉京,曹某对您可谓是如雷贯耳,虽然之前无缘素未谋面,但听到陈小姐唤出您姓氏是徐,我要是还不知道当面的大真人是谁,未免就有些过于昏聩无能了。” 曹哲思这番话不全是恭维。 先是重创了天魔教护法寻先生,再击退了天魔教教主黄农人,之后更是直面了大漠神明长生天之影。 做出这些事情的徐年,早就已经进入了这玉京城里各方势力的视线当中。 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 何况因为谢琼文的缘故,镇国公府本就比其他势力更早知道玉京城里来了这么一位返老还童的道门大真人。 至于这道门大真人为什么恰好和同样在近期进入各方势力视线之中的徐府私生子同名同姓,就算是镇国公府里的独臂老仆也只把这当成了一个纯粹的巧合。 徐不是小姓,年也不是生僻字。 芸芸众生数万万人,叫这个名字的肯定还不止这两个人。 不足为奇。 况且除了巧合,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了。 老爷的私生子也就二十岁。 但是二十年,怎么也不可能修炼出一位道门大真人。 徐年哦了一声,笑道:“哦?能让镇国公府记住我的名字,这可真是……荣幸。” 荣幸一词,语气较重。 曹哲思能察觉出徐年对镇国公府的不喜。 但除了谢琼文那件事情之外,他也想不到镇国公府和这位道门大真人有何冲突,只当这徐年虽然道行高深,但却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 十分记仇。 真就把谢琼文一个小辈引发那点冲突记到了现在,耿耿于怀。 徐大真人在陈大将军府里横插的那一手,其实曹哲思也拿不定主意,这位道门大真人究竟是单纯因为立场在陈府那边,为了给陈沐婉撑腰所以出了手,还是因为谢琼文那次事情对镇国公府有了成见,为了膈应一下镇国公府才出的手。 他只是权衡之后,权且当成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那么这就是一个恰当的理由,借着告罪的名义送礼,就算是无用功也就只是损失一块灵髓。 灵髓虽然是送的出手的奇珍,但又不是什么无价之宝,这笔付出在镇国公府的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是后者,告罪送礼化解干戈就更有必要了,不然因为谢琼文那么一件小事导致一位道门大真人对镇国公府一直暗怀芥蒂,可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亲身感受到了徐年话语里流露出来的对镇国公府的不喜,曹哲思愈发觉得这位道门大真人在陈大将军府里拦下自己的原因,恐怕是后者居多了。 如此一来,这次前来告罪还真没告错。 现在只希望这位到现在都没被人挖出底细的道门大真人虽然记仇,但不至于过于贪心,觉得一块灵髓还不够化解掉镇国公府与他之间的干戈。 “这么大一块灵髓,可远比这么大一块黄金都要值钱多了,镇国公府送上如此厚礼,就只是想让我忘掉和谢琼文间的不愉快,这出价……是不是也有些太大方了?” 忽然听到徐年这么一说,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有点意外,毕竟他刚才还有点担心这位记仇的道门大真人会不会贪心不足。 还想向镇国公府索要更多。 曹哲思沉思了片刻。 原本既然徐真人这么说了,他顺势就可以把这份厚礼说成是镇国公府的十足诚意,进而邀请徐大真人之后有空能来镇国公府做客。 所谓人脉,不就是这样结下的吗? 但是这一次,曹哲思已经在肚子里酝酿好了的登门做客邀请,却在要说出口时迟疑了一下。 然后就变成了另一番话语。 “如果徐真人觉得这一块灵髓重了,那么多出来的便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心意,如果能在徐真人求道问仙的路途上能起到微末之力,这块奇珍也算是物尽其用,没有在曹某这等凡夫俗子的手上糟蹋了。” “再者便是……曹某的一点点私心了,徐真人愿意听便已经足够,不强求。” 曹哲思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在徐年略显不解的目光中,这位大半生都在为折冲将军效忠的独臂老仆转而说道:“徐真人已经见过年少爷了,觉得老爷这位私生子秉性如何?” 徐年张了张嘴。 憋了半晌。 只能憋出一句。 “我觉得,那位徐公子还行……” 不评个还行,还能怎么样? 他骂他自己? 还是,他夸他自己? 不过徐年有些想不通,曹哲思好端端的提起这个话题是想说些什么。 还问他的看法。 总不能是请他收个徒弟? 一块灵髓就想让道门大真人收个徒弟。 这可是一下子从出手大方,变成了漫天要价。 第266章 老奴忠心 曹哲思倒没有狮子大开口,觉得一块灵髓就能让道门大真人认个徒弟。 “徐真人看年少爷没有不顺眼就好。” “年少爷如今已经是陈大将军府的人,曹某身为镇国公府的一介奴仆无力顾及。” “徐真人既然和陈大将军府有来往,以后若是年少爷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望徐真人如果方便的话,能够照拂一二。” “曹某先行谢过了……” 徐年怎么也没想到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提出的一点点私心,竟然是请他照拂一下年少爷。 姿态还放的很低。 在玉京城已经算得上名震一时的道门大真人沉默片刻。 忽然摇摇头笑了一声。 抬手一招,灵髓连着玉盒便落入了他的手里。 啪嗒一声,玉盒闭上。 灵髓在采掘之后,其内的灵气便会徐徐流失,不过把灵髓放在封闭的玉质容器之中隔绝内外不见天光,便能极大程度抑制灵气的流失速度。 眼见徐真人收下了灵髓,曹哲思用独臂行了个一半的抱拳礼:“徐真人宽大为怀,曹某替年少爷谢过您了。” 徐年先是端详了一下封着灵髓的玉盒。 虽然这容器材质是玉就行,玉的品质是好是还差别极小,但他手上这个玉盒都有着圆润纯净的质地,没有一丝杂色。 显然算得上一块好玉了。 别说这盒子里的灵髓,就这玉盒本身恐怕都值不少钱了。 看完玉盒,徐年才看了眼独臂老仆,轻声说道:“这就谢我了?你就一点不担心我会收了东西不办事吗?” “灵髓本就是为了向徐真人告罪的赔偿之物,不敢向徐真人提什么要求,请求徐真人照拂年少爷,不过是我的一点点私心,实为不情之请,如果将来年少爷得了徐真人的照拂,那是年少爷的福气,如果没有,那也只能说是年少爷没有这个福气。” 这期望值倒是定的很低。 徐年手掌一翻,灵髓连着玉盒便都已经静静躺在了云水玉佩的储物空间里面。 他看着独臂老仆逐渐直起方才一直弯着的腰,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徐府那位大夫人和大少爷,对这位流落在外的徐年公子可不怎么欢迎。” “怎么你一个老仆却对他这么上心?” “总不会是像那些话本小说里喜闻乐见的桥段一样,其实折冲将军过去有派人在暗地照顾他的私生子,而这个被派去在暗地里保护私生子的人就是你?” “徐年以前没见过你,但你却在暗中看着徐年长大,看着看着便逐渐视如己出,所以哪怕他入赘到了陈府,依旧放心不下?” 徐年就好像只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说出了自己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想。 独臂老仆摇了摇头:“如果这是话本小说,恐怕要让徐真人失望了,情节没这么曲折离奇,只不过年少爷虽然是私生子,但他确实是老爷的血脉……是老爷唯二的子嗣后代。” “这么听起来,你对那位折冲将军的忠心还真是日月可鉴了。” 徐年提到折冲将军的时候,语气里依然流露着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曹哲思听了出来,但他的忠心还没有极端到要求徐真人和自己一样敬重老爷。 独臂老仆只是说道:“我这条命都是老爷给的,如今只不过是为老爷献上区区忠心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徐年说道:“有你这样忠心的属下,应该算是折冲将军的福气。” 曹哲思摇了摇头:“能遇上折冲将军是我的福气……” 在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提出告辞的时候,恰好张天天逛完街要回百槐堂吃午饭了,她这次是带着酥酥一起出的门。 一人一狐自然而然就在重林街的入口遇到了徐年。 “徐哥,你们聊什么呢?” 张天天凑过来随口便问了一句,而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狐狸见到徐年在这儿,直接就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轻车熟路地落在徐年肩上,轻轻蹭了蹭脖颈。 “好你个酥酥,枉我出门带你吃好吃的,见到徐哥你就不要我啦,真是一只负心的坏狐狸……” 羊角辫的少女故作不满地去抓小狐狸火红的尾巴,不过小狐狸尾巴在徐年的头上和肩上跳来跳去极为灵活。 尾巴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曹哲思看着这只毛发犹如火焰般的小狐狸,倏然想起京城里的一则消息。 “这只狐狸是徐真人养的妖兽?灵性十足,一看就不是寻常妖兽,没想到真人不止道法通玄,还精通饲养妖兽之道。” “不过最近有件和妖兽有关的事情,不知道徐真人有没有听说过?” “那座百万大山里由妖兽组成的百羽王朝,派出的使团已经到了玉京城,圣上点了五皇子负责接待使团,听说五皇子为了百羽王朝的使团能够满意,可能会对玉京城里的妖兽做出限制和要求。” “虽然不确定五皇子殿下具体会做什么,但既然徐真人有养妖兽,或许还是注意一下,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徐年把因为被张天天追着抓尾巴在他头上跳来跳去的小狐狸抱在怀中,没有不把曹哲思说的这件事情当一回事,沉着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经记下此事。 毕竟是涉及到了一位大焱皇子,分量就在这里摆着。 值得留心注意一下。 在附赠了这么一个已经算不上秘密的消息之后,独臂老仆没再打扰徐真人,回到了镇国公府。 自从昨日发现镇国公的朴刀遗失之后,镇国公府就已经禁止了出入。 虽然不是每个仆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风声鹤唳的氛围总能感受出来,如今已经是人心惶惶。 盛怒的徐大夫人亲自抓贼,虽然贼还没抓到,但是近期进过祠堂的下人在她的严刑拷打下已经死了四个了。 尽管这四人的职责就是打扫祠堂。 还有一个嫌疑最大的因为“拒不认罪”,如今被埋在了大夫人精心打理的花园里,只露个头在外面和周围的花花草草享受同样的待遇。 什么待遇? 浇水、施肥、修剪……一样都不少。 第267章 谁进了祠堂 独臂老仆去见大夫人的时候,审问还在继续。 承少爷也在场,发挥着他八品武夫的力气为他娘帮忙。 “请问大夫人,可有线索了吗?” 气氛凝重的厅堂里面,大夫人坐在上位正端起茶杯,面若寒霜,见到独臂老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才稍有好转。 她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这些下人什么都不肯说,我看定是承儿心思手软,下手还不够狠……” 有嫌疑的几个下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其中有一个人正在接受审问,因为进过祠堂又说不出镇国公朴刀的下落,被徐承连打带踹到满脸都是血,牙都已经碎了几颗。 徐承嚷嚷道:“你说不说?说不说?嘴硬不说是,让你嘴硬……” 下人哭喊求饶,又挨了一拳,嗓子都已经有点哑了:“我……呃、噗……不知道……大少爷、大夫人……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徐承睁大眼睛犹如铜铃:“还嘴硬?我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这般普通人见了都会觉得血腥的场面,大夫人视若无睹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不无期待看向赖以信任的忠心老仆,问道:“曹伯,你那边怎么样?是不是陈府里头的那个小杂种偷了刀?” 小杂种。 曹哲思短暂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在沉默中摇了摇头。 徐大夫人啪地一下把茶杯按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明显是有些急了:“竟然不是那小杂种吗?这如今可怎么办!没有了那柄朴刀……” “老爷他如今在外头为国征战,到时候班师回朝,镇国公府却没了的话,那……那我有何颜面见老爷啊!” 说着说着,她哀叹一声,便是哽咽着哭出了两行泪。 也不知是觉得没脸见折冲将军,还是因为镇国公府要保不住了。 独臂老仆扫了跪在地上的下人们一眼,默默等到大夫人的哭声停歇了,他才沉声问道:“大夫人只剩这几个人没审问了吗?有没有其他人接近过祠堂?” 徐大夫人抹着眼泪点了点头:“没有了曹伯,就这几个人了,也不知道这些个贱人背后的主子许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一个个都咬死不说。” “镇国公他老人家传下来的朴刀在我操持家事时丢了,以后我哪还有脸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啊……” 听着这略有点聒噪的话语,独臂老仆闭目沉思了片刻,冷声说道:“再在府里查一查,应该还有其他人进过祠……” 暗中操持着镇国公府诸多事宜的老仆话音未落,却见那几乎快要被徐承活活打死的下人忽然大声喊道:“有,还有啊!我知道还有谁进了祠堂……”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不说!” 徐承猛地一瞪眼,确实是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草包样子。 一边嚷着让下人快说,一边下人才开口又是一拳打了过去,哪里像是给人留了说话的余地。 不过独臂老仆在这儿呢。 他伸手轻轻拦下了承少爷这要把人打到闭嘴的一拳:“承少爷暂且歇一歇,听听他说什么。” “哦,好的曹伯。” 徐承还挺听曹伯的话。 没有任何反驳,老老实实收了手,大大咧咧跑到旁边喝茶去了,还说饿了想吃东西,徐大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儿子,当即就让人端了一盘点心进来。 与此同时。 曹哲思看着这名脸颊高高肿起的下人,冷声问道:“说,还有谁进过祠堂?但你最好是想清楚了,承少爷虽然打你打你的厉害,但如果让我知道你撒谎,你要受的苦难可就不只是三拳两脚而已了。” 这名下人倒在地上浑身哪儿都疼,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嘴里还在冒血,吐出的一口血沫里又是半颗牙齿。 至于另外半颗不翼而飞的牙齿,想必已经是咽进了肚子。 “是……是他!” 这差点被活活打死的下人双眸泛红,想着这样下去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他豁出去了,不知从何来的力气,伸手指向已坐在旁边吃上了点心的徐承。 用尽了愤怒与不甘,挤出了最后的力气,从咽下了牙齿的喉咙里面迸发出了喊声。 “……大少爷,大少爷他也进了祠堂!” 此话一出。 徐承嚼着糕点,似乎有点噎着了,目光有点发愣。 正给儿子添茶的徐大夫人不假思索地哼了一声,冷声说道:“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舌头不想要了是不是?来人,给我把他舌头拔了送去喂狗!” 这下人的牙齿都不知道已经掉了几颗,满嘴都在冒血,一边说一边还往外喷着血沫:“我没胡说!又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 他看向和自己一起接受审问的其他几名下人,但这几名下人都躲闪着他的视线。 没人敢吱声。 “……不是,你们说话啊!我们明明是一起看到大少爷一个人进过祠堂,你们怎么不吭声?反正不说也要死,你们……你们说啊!” 几人跪在地上埋着头,置若罔闻。 说不出祠堂里那柄朴刀的下落,只是可能会被活活打死,但在镇国公府做下人的都知道一条规矩,但凡敢对徐承大少爷有半点不敬,必然都会死的极为凄惨。 两个脚步沉稳,明显是有武道修为在身的府中护卫听到徐夫人的命令走了进来,要把这指认徐承大少爷的下人拖下去割掉舌头喂狗。 不过两个护卫刚把这名下人架起来,独臂老仆抬起独臂做了个停的手势。 两个护卫一声未吭,只是听从曹哲思的命令,停了下来。 不闻不问,令行禁止。 徐大夫人皱了皱眉,略有不悦:“曹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要割舌头也不急于这一时。” 曹哲思恭敬地回了一句,然后看向了大少爷,问道:“承少爷,这下人说您去过祠堂,您……有去过吗?” 徐承就着茶水刚吞下点心,抹了一把嘴擦掉嘴边的点心渣,再用丝绸手巾擦了擦手,随口说道。 “是啊曹伯,我是去过祠堂啊,这怎么啦?” 第268章 自家的东西不叫偷 没有辩驳,没有否认。 他就这么随口承认了,在理所当然的语气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疑惑 似乎没觉得进了祠堂有什么问题。 徐大夫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曹哲思默然陷入了沉思。 只有那名被左右两名护卫架着一动不能动的下人流露出兴高采烈的神采:“我就说了!大少爷也进了祠堂,我是不是没有撒谎?就是他,就是他进了祠堂……” 在一筹莫展境况中,他带来了崭新的线索。 这是不是功劳? 是不是能免去刑罚了呢? 可是下一刻,这份以为自己能够脱罪的欣喜,便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忠心耿耿的独臂老仆淡淡地说了句:“既然已经说了,那就把他拖下去,依着大夫人的意思,割了舌头喂狗……” 有了曹哲思这一句话,两名护卫一声不吭便架着下场凄惨的下人往外走。 下人挣扎不开,只能喊道:“不……不是!大少爷他进了祠堂啊!我没撒谎……为什么、为什么啊——他都承认了啊……” 叫喊声渐渐远去。 独臂老仆充耳未闻,神色没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只说了割舌头不急于一时,又没有说过不割,不管承少爷进没进过祠堂,徐大夫人处罚一个下人难道还需要什么充分的理由吗? 由着徐大夫人的喜怒就行了,他有什么必要阻止呢。 曹哲思冷淡的眼神扫了眼其他几名下人,淡淡地说道:“你们也先下去。” 躲过一劫的几名下人如蒙大赦。 一刻也不敢停留。 全程低着头,快步退下。 驱散了下人,厅堂里只剩下大夫人和大少爷,以及独臂老仆了。 曹哲思看着就像是全程在状况外,还在吃着点心的承少爷,轻声问道:“承少爷,您知道我和大夫人现在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着急吗?” 徐承点点头:“知道啊,祠堂里那把朴刀丢了呗。” “那您进了祠堂,怎么不说呢?” 徐承挠了挠头,奇怪道:“啊?我也用说吗?” 曹哲思嘴角颤了一下。 徐大夫人指尖压了下太阳穴。 徐承咽下嘴里的点心,疑惑道:“娘和曹伯是在找谁偷了刀对?” “这些下人只是府上仆役,祠堂里的刀不属于他们,他们拿了就是偷。” “但我是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啊,祠堂里那把刀是我家的没错,我家的就是我的……所以,我拿了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也不能算偷。” “既然我不算偷,娘和曹伯是要找偷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逻辑一环扣一环,到最后还闭环了。 不能说完美无缺,但至少一时之间把曹哲思都镇住了,竟是不知道该怎么纠正这一谬误,不过……事情重点也不在这里,是偷是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镇国公那柄朴刀的下落。 曹哲思咳了两声,轻声问道:“咳咳……所以祠堂里的那柄朴刀,如今是在承少爷手上吗?” 此时,徐大夫人也难得用严肃至极的目光凝视着亲生儿子徐承,擅动祠堂里的那柄镇国公朴刀,哪怕是承儿做的,她这个当娘的一家主母,哪怕平日里再怎么宠溺,这次也不能轻易姑息了。 不过让徐大夫人松了口气的是,徐承摇了摇。 “没在我手上,我又不是傻子,曹伯和娘亲都在找那柄刀,要是在我手上,我肯定就拿出来给你们了啊……” 是啊。 承儿虽然单纯天真,偶尔显得有些执拗,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本心又不坏,是个好孩子。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明知道府里上下为了找回那柄祠堂里的那柄朴刀已经急到焦头烂额了,如果朴刀真在他手上,他早就已经拿出来了才对。 再说了,承儿只是进过祠堂而已。 进过祠堂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人,难道个个都是偷刀贼吗? 已然在心里为徐承开脱完毕的徐大夫人俨然是暂时忘却了,别说进过祠堂了,只要是接近过祠堂的那些下人,在她眼里可是个个都像是偷刀贼。 只是没打够。 只是刑罚还不够。 一个个都死咬着不开口。 曹哲思也相信承少爷没有偷刀,但他倒是想问问承少爷好端端为什么要进祠堂,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徐承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囫囵着。 又说了一通话:“那柄刀我早就放回去了,之后是谁拿了我也不知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偷了刀,让娘亲和曹伯这么着急,我一定要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徐大夫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曹哲思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轻声问道:“承少爷,你刚才说你把刀还回去了,这意味着你……把刀带出过祠堂?” “是啊。” 徐承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感觉到了曹伯和娘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所以他有些困惑。 难以理解。 我家的刀,我拿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曹哲思不断平复着心湖涟漪,轻声问道:“承少爷是……什么时候拿,又什么时候还了刀?” “五天前,就拿出去试了试锋不锋利,也没几个时辰,当天就还了。” “拿出去?是出了府吗?拿到哪里去了?” “拿去打猎了。” 徐承到现在都没搞懂曹伯和娘亲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去砍点什么,怎么试出锋不锋利啊?不过祠堂里那柄刀真的还挺锋利,轻轻一刀斩下去,老虎的脑袋都连着骨头一起断了……” 接下来,徐承顺势便说起他拿着那柄朴刀,在打猎时的神勇表现。 怎么一刀斩虎,又怎么一刀杀熊。 反正就是…… 刀好,什么都是一刀。 收获满满。 那一日。 在城外那处养了许多猛兽又提供高手护卫,深得京城当中喜欢狩猎的富家子弟推崇的猎场里面,手持朴刀的镇国公府承少爷杀熊斩虎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博得了一众喝彩。 听了几句之后,就连徐大夫人都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第269章 祸根 徐承从没见娘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当即就吓了一跳,手上咬了一半的点心都掉地上了。 “娘,你怎么突然吼这么大声啊,吓我一跳。” “你、你……你这逆子!” 徐大夫人指着徐承,指尖都在颤抖。 在你了几次,颤了几次之后,终究还是骂了出来。 “……你这逆子!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私拿了祠堂里的那柄朴刀出去打猎,你一刀一头猛兽在猎场里大出风头是不是觉得很有面子?” “但你知不知道那柄朴刀对我们镇国公府有多重要!”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徐大夫人也没说是偷,只说是私拿。 这性质便不一样了。 徐承嗦了一下手指上的糖渣,张口说道:“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啊,那柄朴刀是爹爹的爷爷传下来的宝贝嘛,先皇特赐了只有那柄刀还在,我们徐府就一直是镇国公府,如果那柄刀没了,徐府就不能叫镇国公府了。” 他确实知道祠堂里那柄朴刀的意义。 关于先皇特赐,关于镇国公府,关于来历…… 可是。 徐承真的知道了吗? 要是真的知道,会轻易把那柄朴刀带出镇国公府? 但要说不知道。 又确实能说得头头是道。 所以到底知不知? 如知。 如,如若。 也可称,若知。 徐承的若知把徐大夫人都气得不轻,以手抚住胸口,却按不住起伏不定:“你知道祠堂里那柄朴刀意味着什么,你竟然还带出府,就为了拿去打猎显威风?” 徐承满脸疑惑,但却还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娘你说的不对啊,我明明说了我是为了试试祠堂里那柄刀是不是真有那么锋利才带去打猎。” 徐大夫人脸色变幻了一阵,最终半是无奈半是愤怒:“好好好,娘知道承儿你是为了试试那柄刀锋不锋利,可这里面的重点是……承儿你既然知道那柄刀重要,为什么还要私自带出去?” 徐承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啊,所以我只是用了一下,试过之后就放回祠堂里了,又没有乱丢。” “可现在那柄朴刀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娘亲和曹伯急着找回那柄刀,所以我这不是也在帮你们找吗?但我试过之后就放回祠堂了,是有小人偷刀,又不是我弄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看着亲生儿子一脸茫然不解的神色,徐大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就没有想过,那柄朴刀或许就是在你带出府外的过程中被人调了包,你还回来的已经是假货了吗?” 徐承摇了摇头,一只手还往嘴里塞着点心,另一只手坚定地摆了摆。 吐出一个信誓旦旦,信心十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娘你儿子我又不是傻子,知道那柄刀重要,带出去从来不离手,就连在外如厕都背着,绝对不可能被人调包。” “而且我也不瞎,如果拿走和放回去的不是同一把刀,我肯定能认出来。” 徐大夫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扶着额头,按着跳动不断的太阳穴,不断叹气。 是她错了。 和承儿在这里掰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当务之急,把刀找回来才对。 想明白这点后,徐大夫人便吩咐道:“曹伯,如今看来镇国公他老人家传下来的朴刀,应该就是承儿带去打猎时被人调包了,你看是不是该立刻纠集人手,从这里查一查?” 曹哲思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依旧在吃着点心的承少爷,问道:“承少爷,镇国公的那柄朴刀一直都放在祠堂里面,您过去从未在意过,怎么这几天就来了兴趣,要试试锋不锋利呢?” 可能只是心血来潮,问一问无妨。 但如果不是…… 是谁鼓动承少爷拿刀,这里面兴许就有文章了。 徐承随口说道:“我听人说咱们镇国公府祠堂里的那柄刀特别厉害,就想试试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曹哲思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连忙追问道:“是谁说的?” “谁说的?”徐承茫然地摸了摸脑袋,“很多人都这么说啊,薛俊艾、隆宏壮、范镶……” 跟报菜名似的,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 曹哲思皱眉道:“这些人都是谁?” “哦,是跟我一起打猎的那些人,他们都对我挺好的……” 对徐承挺好,这倒是件挺正常的事情。 就算那处猎场定位高端,能去打猎的都非富即贵,但是富贵也分三六九等,镇国公府的出身放眼整个京城,刨除天子家外,也算是第一等的显赫贵公子了。 哪怕徐承是个人尽皆知还讨人嫌的草包,但从来不妨碍苦心钻营的某些人,试图通过巴结他来和镇国公府搭上线。 曹哲思沉声道:“是谁先挑起的这个话题,承少爷还有印象吗?” 徐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早就忘啦。” 徐大夫人听完徐承所言,厉声说道:“好啊!这么多人合伙做局坑我承儿,现在东窗事发,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图谋镇国公他老人家留下的传家朴刀。” “老爷他在外征战,只是出了点小小的乱子,被那什么兵魁坑了一把,还没打败仗更没有死在沙场上呢,这些人就已经急不可耐了,是以为京城里面只有我们母子,就好欺负了?” 曹哲思没说话。 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早些时候徐大夫人突然想弄来天狐精血,也是因为听人说天狐精血对武夫突破极有帮助。 但问起来时,徐大夫人同样说不出是谁挑起的天狐精血这么个话题,似乎当时在场的人人都这么说她也就记住了。 由于当时在场的那些夫人个个都来头不小,总不能一个个查过去。 影响太大,得不偿失。 所以这事到了如今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当初不是出了意外,徐大夫人真弄来了天狐精血。 那只天狐要是天生地养的野狐妖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如果和百万大山里的百羽王朝有什么因果,甚至就是从那片绵延无尽的群山里面跑出来的…… 在如今妖皇使团进了玉京城,要与大焱结盟的大势之下。 这可就是一个祸根了。 如今丢了镇国公的那柄朴刀,何尝不是又一个祸根? 第270章 没有煞气 镇国公府朴刀遗失的事情到此,似乎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暂无收获,但总比之前一筹莫展毫无线索要好。 徐承虽然是被人做局坑了,但毕竟是犯下大错。 如果不是他把镇国公的朴刀带出了镇国公府,想要在戒备森严的祠堂里调包那柄朴刀不说是难于登天,但也绝非是等闲之辈能做到。 “……跪下!” “娘,我、我跪,我跪!你拿着柳条做什么?我……我做错什么了?” “让你跪下就跪下,这次打你是让你记得自己犯了错,在徐府列祖列宗们的面前好好自省……” 徐大夫人把徐承带到了祠堂。 曹哲思在祠堂门外静静看着这对母子没有说话,只不过是罚跪而已,至于徐大夫人手上的柳条蘸水在承少爷的背上抽的那几下,只能说是不痛不痒。 皮肉之苦都算不上,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 更多的不过是徐大夫人为了表明她已经罚过了承少爷。 这倒未必徐大夫人是要彰显出她作为徐府主母,老爷不在时主持着府内一应事宜,会有多么的赏罚分明。 毕竟这分不分明,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嘴上不说,心里还能没数吗? 只是承少爷这次犯的错确实有些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罚的地步。 毕竟镇国公的那柄朴刀关系重大,老爷凯旋归来说不定也会过问,如今徐大夫人先罚了承少爷,也好给老爷一个说法。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等着老爷回来过问后再处置。 不过这家事家法里的弯弯绕绕,却不是独臂老仆此时在意的事情,他想来想去总觉得漏了哪一环,心里头有些不踏实,却琢磨不出根脚。 眼下看着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受罚的承少爷,感受着那柄朴刀残留在祠堂里还未散尽的煞气…… 曹哲思瞳孔骤然一缩。 对! 煞气! 那柄朴刀煞气极重,供奉在祠堂里时,就算在祠堂里待久了多少都会沾染上一点,如果与其接触,更是难以避免被煞气沾染。 像承少爷说的那样,用那柄朴刀去狩猎,杀熊又杀虎。 怎么可能不沾染上煞气呢? 但是独臂老仆却没有在承少爷的身上感受到煞气。 只是之前承少爷随口承认下来的事情实在太过于荒唐和惊人了,他竟然一时间漏了煞气这一茬。 如今看见徐承跪在祠堂里,才总算想了起来。 曹哲思面色深沉,稍作犹豫后还是微微低着头走进了徐氏祠堂,出声阻止了徐大夫人用柳条蘸水抽向承少爷的动作。 只不过,这说是抽可能都有点言重了。 扫过,或者抚过,更为贴切。 “大夫人,暂且停一下,老奴忽然想起一事,需要承少爷配合一下,验明实情。” 徐大夫人自是乐意收起柳条:“曹伯,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这逆子,你不要客气,尽管用他就是了,也算是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为了找回那柄朴刀出一份力。” 这就已经变着法在给徐承找立功的机会了。 曹哲思听了出来,却不在乎大夫人这点心思,他只是说道:“如果结果和老奴现在判断的一样,或许我们都误会了承少爷,镇国公那柄朴刀遗失或许确实与承少爷无关。” 徐承本来跪在祠堂里,像个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兴致缺缺满脸失落,倒不是柳条蘸水在背上轻飘飘地扫一下能有多痛。 只是他明明把那柄刀原模原样地放回了祠堂里面。 始终不觉得是自己把那柄刀搞丢了。 如今却要在这里被娘亲打骂。 内心觉得很委屈。 眼下听到曹伯这么一说,徐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忙说道:“曹伯你说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我一定做到!只要能让你和娘亲相信我,我真没有把那柄刀弄丢就行!” 独臂老仆看着一扫低落兴致勃勃的承少爷,沉声说道:“老奴要试试能不能从承少爷体内抽出煞气,如果抽不出来,便能证明承少爷您确实清清白白,是老奴误会了您。” “那还等什么?需要我躺着还是站着?我一定老实,快来抽我!” “承少爷莫急,且听老奴说完,这抽取煞气的过程会极其痛苦,您只能咬牙忍着,可以大喊大叫但不要昏迷过去,可能做到?” “啊?会有多疼啊?和不小心脚趾撞到桌角比起来,哪个更疼?” 虽然这作为对比的脚趾撞桌角有点儿戏,不过曹哲思却是严肃道:“自然是抽取煞气更疼,而且是疼得多。” “竟、竟然这么疼吗?” 一听比脚趾撞桌角还疼,徐承顿时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不过徐大夫人适时把柳条放在水缸里搅了两下,徐承一个激灵,顿时说道:“行,行!痛就痛,我都咬牙忍着,能让娘亲相信我没弄丢那把刀就行,不过曹伯你尽可能还是轻一些……” “好的承少爷,那么……老奴就得罪了!” 曹哲思不再啰嗦。 血气运转,一掌拍向徐承。 徐承顿时感觉到像是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针从肌肤扎进了肉里,然后还在肌肤下到处乱窜,带来了近乎无穷无尽的痛楚感。 他哪里忍得下来,立刻便喊叫起来。 “啊……疼疼疼,太疼了……曹伯,停下,快停下——我要疼死了!” 一贯宠溺儿子的徐大夫人这次却像是根本不在乎徐承有多疼,近乎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曹伯,不要理会承儿,你尽管施为,验明真相。” 一时的痛楚,还是验证清白。 徐大夫人已经替她的亲生儿子做出了选择。 不过曹伯本来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他也想弄清楚那柄朴刀究竟是怎么丢的,况且抽出煞气的过程尽管痛楚,但也不过两个呼吸而已。 承少爷喊完疼,徐大夫人再说完。 两个呼吸已经差不多了。 还停什么手呢? 曹哲思的独臂往后一拉,不过和在陈大将军府里的结果不一样。 这一次。 他的指尖没有从目标体内抽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煞气! 第271章 朴刀下落 “承少爷体内没有煞气,这就证明镇国公朴刀遗失和承少爷无关,是老奴之前错怪了承少爷……” 曹哲思沉声说出了结论。 杀熊杀虎只需要一刀,只能证明承少爷带去打猎的那柄刀足够锋利,或许称得上是一柄好刀,但杀的又不是虎妖熊妖,承少爷自身也好歹是个八品武夫,一刀杀死猛兽也不算什么惊人战绩。 一柄有些许锋利的好刀,镇国公府不缺,但距离镇国公那柄朴刀可还差得太远。 徐承不用为那柄朴刀遗失负责,最高兴的当然是徐大夫人,当即就松了口气。 至于徐承本人? 他已经疼的瘫倒在地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眼泪和鼻涕水都绷不住流了出来。 徐大夫人看得是真心疼,放下柳条拿出手帕,吩咐下人端来一盆温水,动作轻柔地给儿子擦去脸上脏污。 但是在母子温情的此时此刻,独臂老仆却半点都轻松不起来。 承少爷是没嫌疑了。 但是有人以承少爷做局,试图将镇国公朴刀带出镇国公府也已经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这意味着什么,可能性就太多了。 有可能只是个单纯的巧合,那些人提及镇国公的那柄朴刀,只是为了讨好承少爷吹捧镇国公府,也没料到承少爷竟会真把那柄朴刀带去打猎。 也有可能这就是盗走了朴刀之后,为了混淆视听误导镇国公府的调查方向,让承少爷背上了弄丢镇国公朴刀的嫌疑,只是忽视了煞气这一环。 更有可能已经盗走朴刀和做局构害承少爷的是两拨人。 两拨人的目的都是供在徐氏祠堂里的镇国公朴刀,只不过前一拨人已经得手调包了朴刀,但是镇国公府还没发现,后一拨动手的人更是无从得知祠堂里的镇国公朴刀已经成了假货,扑了场空做了无用功…… 徐大夫人给徐承擦干净面容,皱了皱眉头看向忠心耿耿的独臂老仆,忍不住问道:“曹伯,既然承儿没有动过镇国公的那柄朴刀,去调查做局坑承儿的那些人不就没用了吗?我们想找回镇国公他老人家的朴刀,岂不是又回到了一筹莫展的原点?” 曹哲思沉吟片刻,微微躬起身子,轻声说道:“镇国公那柄朴刀虽然没了线索,但调查做局构害承公子的那些人还是有必要,毕竟不能排除那些人也心怀不轨,只是未能得逞……” …… 当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安排人手调查那些曾对徐大少爷说过祠堂里那柄朴刀如何如何厉害的人的时候。 一名青衫侠客熟门熟路地翻过了百槐堂的院墙。 躲过张天天随手扔过来的石头。 稳稳落在了院中。 已经有门不走,习惯性翻墙而入的盗首啧了一声,看向悠哉喝茶的张槐谷:“老张,张丫头这么敏锐的洞察能力,不打算培养一下吗?” 张槐谷抿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怎么培养?去当梁上君子吗?” “我看挺好的啊,就这耳朵到时候把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到,准不会被抓个正着……” 和老友打趣过后,白去踪看向了在院中树下打拳站桩的徐年,小狐狸懒洋洋趴在其头顶的树枝上面,时不时晃一下火红的尾巴。 这小友去了一趟天水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浑厚血气,紧接着琢磨着弄了本熬练筋骨的拳谱练上一练。 虽然以他的目光来看,这套拳谱粗浅至极,不过用来给还没入品的武夫打熬一下筋骨,倒是绰绰有余了。 反正多少有些玩票的性质。 不是什么正业,也不需要太专业。 “白前辈找我有事?” 见到白去踪走过来,徐年收了粗浅的拳架。 “是想和徐小友打个商量,不知道徐小友知不知道镇国公府的祠堂里面,供着一柄极好的刀?” “白前辈指的是……镇国公的那柄朴刀?” “不错,就是那柄朴刀,因为杀生太多煞气太重,甚至已经滋养出了些许神异,不知徐小友感不感兴趣?” 听到白去踪笑容神秘地问出这句话,徐年顿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只需要轻轻点一下头,这位在天下间享有盛名的奇人就要从怀里摸出那把伴随镇国公征战一生的朴刀了。 毕竟他去了一趟陈大将军府,已经知道镇国公府里的那柄朴刀不翼而飞了。 要说谁有可能在镇国公府盗走那柄朴刀,先前人就在镇国公府里的盗首徒弟算一个,而人在玉京城早出晚归行踪飘忽不定的盗首本人必然也得算一个。 不过这一幕并没有没有发生。 倒不是徐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来自镇国公府的赃物,而是白去踪继而笑着说道:“就算徐小友不感兴趣,那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好?放心,是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对徐小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年想了想,问道:“白前辈需要我做什么?” “去帮镇魔司一个小忙就行了。” 白去踪就像是说故事一样,乐呵呵地解释道。 “镇魔司的冯首座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八方钱庄便将一批货物运出了京城。” “钱庄嘛,有货物进出很正常,不过在偶然之下,镇魔司发现这货物里头有违禁品,紧接着更是意外发现运送这批货物的人手似乎有底牌在身,能够无惧五品以下的强者。” “所以冯首座在的时候,他们蛰伏不动,冯首座一走,他们就动起来了。” “但如今冯首座不在,镇魔司在京城之中没有五品,只能向司外寻求援手,但五品帮手可不好找,镇魔司能找谁帮忙呢?” 徐年合理怀疑。 这里面的什么偶然什么意外,恐怕都和盗首脱不开干系。 他沉吟片刻,问道:“这事和白前辈你那位徒弟有关吗?” 白去踪点点头,轻声说道:“是啊,看来徐小友应该猜到了?虽然我那徒弟是被胁迫的,但是镇国公的那柄朴刀,的确是被她从镇国公府里偷走了。” “偷刀之后,我那徒弟把朴刀交给了八方钱庄里的一名护卫。” “眼下那柄朴刀就混在八方钱庄的货物里面远离京城,不管那些人谋夺镇国公朴刀的目的是什么,几乎已经能算是达成了。” “但我可见不得威胁我徒弟的人开开心心得偿所愿……” 第272章 好天气 “白前辈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在威胁着你徒弟了吗?” 徐年先是问了一句。 他知道白前辈的徒弟受制于人,包括冒充他身份都是被迫为之,在茶楼里和陈府赘婿见面的时候,对方也亲口说了身陷囹圄。 但究竟是谁胁迫了盗首徒弟。 又凭什么让盗首徒弟不得不听从命令。 徐年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白去踪也没有故意瞒着不说,只是他之前也同样不知道答案。 白去踪就司晓楠这么一个徒弟。 带在身边传授本领,不说视如己出多少也当半个女儿看待了,结果某一天忽然一声不吭人就不见了。 他不仅没能找到人,还发现这徒弟用他教的本事掩去了气息。 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找到。 那时候,白去踪的心情就像是下着小雨的天空,有点郁闷有点不爽还有点冷,以为小楠是学完本领就不打算认他这个师父,直接就跑了。 所以,刚开始白去踪在徐年面前提到司晓楠时,说的不是徒弟,而是孽徒。 以为自己偷了一辈子。 到头来竟然被反被一个初见时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偷走了一身本领! 不过真要说白去踪有多么愤怒,其实也不得见,毕竟没道理只许他偷别人,不准别人来偷他。 宝物也好,本领也罢,或者说师徒关系也无所谓了。 只要能偷到,就算是本事。 硬要说盗首有什么想质问司晓楠的,也无非是想知道两人初次见面,是缘分到了这一步了,还是精心设好的对手戏而已。 有次遇到盲算子的时候,白去踪还让那姓丁的道士给自己那孽徒算了一卦。 虽然丁瞎子一贯是惜字如金,只说了三个字。 人没事。 没事就没事,但问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姓丁的就说天机不可泄露。 一个字不多说了。 再问下去,问得瞎子烦了。 梦就醒了。 虽然同样位列三大奇人,但这实打实的五品和四品的境界差距依旧存在。 不过既然人没事。 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满天下跑,这家的宝库逛一逛,那家的禁地晃一晃,顺手再摸走个纪念品的白去踪很快就没去想孽徒的事情了。 直到前段时日。 老友张槐谷传来消息,他那嘴上不说但心里却疼爱得紧的心肝丫头想学剑法。 普天之下,谁的剑法最好呢? 剑魁。 但那位好的是酒,百槐堂里生死人肉白骨的珍奇丹药,在别人眼里还不如一坛能够长醉不醒的好酒。 除了剑魁,还有谁能教得了剑魁剑法呢? 于是乎。 盗首便来到了玉京城。 之后又因为徐小友的原因,那一枚寻亲血玉暴露出了孽徒的踪迹。 原来人就在镇国公府里冒充私生子。 他便去见了孽徒一面,倒没有清理门户的念头,最多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见得第一面,就已经想好了学完盗首的一身本领就溜。 没想过维系这段师徒缘分。 可是见了面,白去踪才发觉是自己误会了…… 他这徒弟竟然是被人胁迫! 下了封口忌言的禁制,徒弟自己开不了口说出真相,只能不告而别。 那次见面之后,白去踪除了教张天天剑法,每天早出晚归不见踪影,其实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潜伏在小楠周围活动,为了调查是谁在胁迫她的徒弟。 这段时日查下来,白去踪也已经有了眉目,能够回答徐小友方才问出来的问题了。 “是天魔教。” 不完全算是意料之外,但这确实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敢动盗首的徒弟。 这是一般人或者势力敢做且能做到的吗? 到时候东窗事发盗首找上门,恐怕就不仅仅是宝库归零了,盗首最擅长的虽然在“盗”之一字上,但哪怕是他不那么擅长的战斗,也不是等人之辈能够挡得住。 哪怕是凶名赫赫的朱楼大楼主和盗首对了三招,不也都落了个下风? 尽管正面搏杀同样也不是朱楼大楼主擅长的方向就是了。 但是天魔教显然不是等闲势力,这可是整个天下都难以根除的毒瘤,可谓是迎风而涨遇火而烈浸水而膨胀。 哪怕是大焱王朝在自己的疆土内都无法禁绝天魔教。 只能打造出一个镇魔司,长期与天魔教抗衡,遏制发展。 徐年微微皱眉,询问道:“在这京城里面天魔教能够动用的力量应该十分有限,也就不太可能是以暴力胁迫白前辈的徒弟为他们做事,所以白前辈的徒弟是有什么把柄或者说软肋在天魔教手里?” 白去踪微微颔首:“应当是如此,不过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师父的其实对小楠过去了解甚少,现在还给不出结论。” 这也是为什么盗首没有亲力亲为,自己去把那柄已经落入天魔教手里的镇国公朴刀偷回来的原因。 先引出镇魔司,再请徐年出手。 一方面,确保天魔教无法得逞。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天魔教夺取那柄朴刀的目的,但那帮把天魔奉为正神的疯子肯定没憋好屁,真让他们得逞了,指不定就是一场生灵涂炭。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小楠。 如果盗首出手再把朴刀从八方商会运输出城的那批货物里偷走,固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却难保事后天魔教猜到是谁下的手,牵连到小楠。 但现在这般大费周章,那就和小楠无关了。 司晓楠已经偷了刀交给了八方商会里面的接应者。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是八方上回里的接应者运刀出城时走漏风声出了意外,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呢? 徐年点头应下了此事,白去踪抱拳感谢。 没过多久。 镇魔司金衣之首陆不池来到了百槐堂。 “陆某见过徐真人。” “镇魔司有一件急事,不知可否请徐真人相助……” …… 早些时候。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正是一个好天气。 在八方钱庄里担任护卫头领的晁苑博,觉得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护送货物出发,应当是个好兆头。 这趟货物,一定都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第273章 八方钱庄 八方钱庄玉京城分号。 一箱箱货物整整齐齐摞上承载能力极为出众的精铁车厢,用来拉车的也并非寻常牲口,而是一种皮肤呈铜色,在太阳照耀下焕发出淡淡金属光泽的怪牛。 这是铜牛。 倒不是什么天工造物,而是一种性情较为温和的低阶妖兽。 单论速度还不如血统优良一些的骏马,但是胜在力量强劲,一头铜牛妖就能拉数万公斤的货物,并且只要饲料管够就能不知疲倦地长途跋涉。 不过铜牛妖不喜欢吃草料,吃的是生肉和铜矿。 护卫头领晁苑博默默看着最后一箱货物装上了车,接下来离开玉京城的这一路上,这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就全权归他来负责了。 不容有失。 不过这段路线并不经过什么危险区域,精铁车厢上悬挂着八方商会的徽记在出城入关的时候便是一份足够重量的担保,能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刁难与麻烦。 而如果是在荒郊野外遇着剪径蟊贼,就算八方商会的徽记威慑不住,晁苑博等一干护卫可不是光吃饷银,稍微有点眼力见的蟊贼都看得出是个扎手的点子,不会自讨没趣。 “启程——” 晁苑博吆喝了一嗓子,这支商队的其余人手纷纷就位,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他上前一步合上精铁车厢的大门正要上锁。 按照规矩这装满价值不菲货物的车厢不会乘人,这次锁上之后再次开锁,就是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了。 不过在晁苑博正要锁上车厢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乐呵呵地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按住晁苑博的手。 满脸笑容的胖子笑着问道:“晁护卫,这锁上可就不好开了,货物可有清点好了?多了一样或者是少了一样,可都是麻烦事。” 晁苑博没有扫开这只按住他的手,而是抱拳行了一礼。 毕竟这位可是八方商会的少东家。 八方商会在大焱王朝内的全部生意都是在他操持打理。 不过晁苑博的职位不是挂在八方钱庄大焱分号下面,这趟只是送来了一批货物,返程时再顺便带上一批。 这位少东家不是他的直属上峰,倒也不用太过于卑微。 面对少东家的这份叮嘱,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已经足够,多了反而不美:“多谢愚少东家挂念了,不过货物都已经清点完毕了,数量无误。” 肥头大耳的少东家继续说道:“确认无误,没有多了或者少了?” “没少一件,没多一件,总共一百三十七箱,与清单一致。” “哦?箱子数量对了,里面的货物呢?有没有开箱查一查?” 单名一个愚字的少东家伸手就要拉开装满货物的车厢门。 不过这次晁苑博按住了车门。 他苦笑着露出为难之色:“还请愚少东家不要为难我们,货物是清点完毕,确认无误后才装上的车,这时候再拿下来清点,来来回回恐误了时辰。” “也是,那我就不多说什么啦,祝贺晁护卫你们一路顺风。” “多谢愚少东家体谅,承蒙吉言……” 锁好车门,铜牛妖拉着数万公斤的货物出发了,晁苑博等一应护卫或骑马或乘车,将货物拱卫在中间牢牢保护。 少东家目送着商队远去。 直到看不见了。 他才发出了一声嗤笑。 恐误了时辰? 真要担心路上时辰不够,怎么不早两天出发。 找了各种缘由拖到今日。 你这里面要是没什么猫腻,我接下来三天不吃肉! 不过晁苑博确实不是他的人,他无凭无据也确实不好强行开箱查货,以免落人口舌日后遭到攻讦。 毕竟他虽然是八方商会的少东家,但这八方商会还远远轮不到他来当家做主。 体胖心宽的熊愚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迎着太阳光眯了眯眼睛,喊来一名属下:“你去京兆府举报,就说这商队之中有些私藏了违禁品。” 心腹下属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不过没走几步也,熊愚又喊住了他,改正道:“等下,别去京兆府,哪些个捕快应付下地痞流氓还算能看,但一个举报就想让他们秉公执法查咱们八方商会的货物,这可就有些为难他们了。” “嗯……这样,你去镇魔司举报。” “就说这商队里面的人疑似与天魔教有染,再把那支商队的行进路线和我们镇魔司的朋友分享一下。” “你去镇魔司时,随便做点乔装打扮,让人看出来你不想暴露自己是八方商会的人,但实际上让他们看出来也无妨……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心腹下属哪能不明白自己效命的东家想要做什么,毫无迟疑地点了点头。 何苦自己举报自己? 熊愚冷笑一声。 横跨诸国的八方商会实在是太大了,早就已经大到不是一个人能够掌控的了,如此局面下必然内部分裂出多个派系,立起不止一处山头。 虽然熊愚是少东家,晁苑博是护卫头领,大家似乎都是八方商会的人。 但可未必算得上自己人…… 没过多久,去镇魔司举报的属下回来了。 不过脚步匆匆,脸色有些怪异。 熊愚疑惑问道:“怎么了?难道镇魔司的那些棕衣金衣们,听说是八方商会的货物,也怕惹出是非,不敢查吗?” 属下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只是东家,我进镇魔司说明了来意之后,有个金衣出来见了我,说他们已经发现了晁苑博等人与天魔教有勾结,正要有所行动,非常感谢我带来了商队行进路线图,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熊愚先是一愣,再是脸色一变。 紧接着猛地一拍肚子,肚子上的肥肉都在颤。 脸色难看至极。 “卧槽他大爷,晁苑博那帮孙子竟然真有问题……” 本来是想使个绊子,给晁苑博背后的派系添点堵,毕竟他只是敏锐察觉到货物有问题,但看都没看过哪能确定是不是真与天魔教有关。 甚至心里觉得货物本身可能没什么问题,只是不想给他这个少东家过目罢了。 哪想这次晁苑博他们竟然是玩真的! 思来想去到了最后。 熊愚的心情就是庆幸了。 还好他直觉敏锐撞上了,不然全程蒙在鼓里,等事后镇魔司找上门,最少也要被刮掉一层油。 现在还有补救机会。 “赶紧召集人手,我们去追晁苑博……不,不对,我们跟在镇魔司后面,等镇魔司出手,我们再出手,帮镇魔司打晁苑博!” 第274章 染血的商队 虽然镇魔司未必需要熊愚的帮忙,但是熊愚却需要展现出更加坚决的态度与晁苑博那支商队决裂。 尽管八方钱庄的招牌在这里摆着,不可能完全脱身事外。 但能少一点牵连,总是能好上一分。 在这玉京城里和天魔教沾边,可很难有一个好下场。 仓促之间召集了钱庄里面的几名好手,熊愚怒气冲冲骂骂咧咧,翻身上马时满身肥肉都在抖。 “这姓晁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你自己找死,别他妈把老子这点班底也拖下水啊!” 如果不是陈宪虎已经随军出征离开了京城,熊愚都想想去陈大将军府求援了。 带着几名好手出了京城之后,熊愚按照商队行进路线疾驰而去,他们个个都是单人快马不断挥鞭。 照理说,应该要比铜牛妖拉着数万斤重的货车快得多,很快就能追上。 可实际上这一追,就是追了小半个时辰。 马都已经乏了。 竟然连那支商队的影子都没看见。 熊愚翻身下马,让驮着他这身肥肉跑了这么久已经快口吐白沫的马休息一下。 他虽然身材肥胖但是做起事儿来毫无含糊,和其余人一起沿途搜索,但却连一道车辙都没看见。 这明显不对劲。 数万斤重的车厢在这大地上压出的辙痕,应当非常明显才对。 熊愚一拍大腿,气得骂道:“该死!那姓晁的孙子定是换道了。” “他心里藏着鬼,清楚自己有玩火焚身之祸,连钱庄里划出来的既定路线都不敢走,我们现在还得找他们是往哪儿去了。” “这下真他妈是麻烦大了……” 熊愚起初还以为晁苑博的些许异常源自钱庄派系纠纷,内部的龃龉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晁苑博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更改行进路线。 毕竟每一条商队路线都是精心计算出来的结果,在时间与风险之间寻求到的一个平衡点。 但如果晁苑博不仅仅是在为商队办事,心里藏的鬼是天魔教,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他怀揣着其他目,改改路线隐瞒行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自己扑了个空都只是小事,真正让熊愚感到头疼的是,他把晁苑博的商队路线图也给了镇魔司,如果镇魔司也按照商队路线图来拦人。 难免也会和他一样扑了个空。 到时候,镇魔司会不会怀疑他给的路线图根本就是假的,是在迷惑镇魔司帮晁苑博他们争取离开的时间? 毕竟他和晁苑博都是八方钱庄的人。 在外人看来,天生便该是一伙。 熊愚现在只能在心里祈祷,镇魔司可一定要抓住晁苑博那帮孙子。 不然他这口黑锅背着,可有些难以洗清了。 熊愚愤愤不平:“继续找!” “铜牛妖的脚程就那么点,拉着数万斤货能走多远?” “就算找不到晁苑博那群孙子,也至少要把那批货物找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 镇魔司有按照熊愚给出的路线图去追,然后扑了个空吗? 的确是扑了个空。 陆不池也已经怀疑路线图是不是有问题,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那支商队找到,他很快就把这点猜忌暂时抛到了脑后。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支商队去往了何方。 镇魔司能为了那支商队特意去请徐年襄助,暂且不管白去踪在这中间做了些什么,显然结果便是在镇魔司的眼里那支商队非同小可。 在玉京城里的三位金衣这次依旧是全体出动。 三个六品武夫。 再加一个道门五品境的强力外援。 这样的阵容,就算是天魔教教主黄农人藏了个分身在那支商队里面,也足以应付一下了。 眼下能够重新找到到那支商队的方位,也是凭借着徐年的手段。 男儿身的陆不池发出赞叹,微笑扬起的嘴角配上那张阴柔绮丽的面容,多少有点惊心动魄的奇异美感:“此行还好有徐真人襄助,不然我们镇魔司怕又要因为此事,落个无能的骂名了。” 徐年摇摇头,轻声说道:“陆金衣这话我可不能认同,要说对付天魔教,我不过是侥幸有涓埃之功,镇魔司才是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怎能因一时成败而定为无能?” 他手里正捻着一根香。 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线香而已,京城里随便找家香烛铺子,都能买到比这品质更好的香。 不过平平无奇的线香在徐大真人的手中缓缓燃烧,烧出的杳杳青烟便不知成了什么样的法术神通。 风吹过但青烟却不散。 坚定不移地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徐大真人方才已经说过,这香火青烟所指,便是天魔气息所在。 如果附近没有其他天魔气息存在,那么应当就是指向的不久前才从八方钱庄玉京城分号离开的那支商队。 追踪天魔气息的法子,陆不池、关天良、王陆,他们三个身为镇魔司金衣自然都有掌握,但是隔了这么远,他们连天魔气息都没捕捉到,更别提是凭此来追踪方位了。 陆不池是首座冯延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他对冯首座的了解更多,但却相当怀疑冯首座亲自在此,恐怕也做不到徐真人这样,隔着这么远追踪天魔气息。 或许这就是武夫和道门的差异了? 武夫熬练自身挖掘人体秘藏,而道门修行者感应天地。 同样五品境,道门大真人感知力更为宽广也实属正常情况。 不过尽管如此,如果没有徐年,陆不池三人也不至于连找个刚离京不久的商队都找不到,束手无策。 镇魔司又不是只有他们三个金衣了,那么大一支商队也不可能不翼而飞,只要仔细搜寻,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只是那样去找,就不知会要找上多久了。 远没有徐年手里这一根线香来的方便。 在天魔引的指引下,徐年带着镇魔司三名金衣很快就追上了八方钱庄的那支商队。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徐年四人见到这支商队的时候,商队明显已经经历过一场极为惨烈厮杀。 满地是血。 第275章 商队护卫 放着总计数万斤钱庄货物的精铁车厢已经停着没动了,周围散布着的几具尸体或是割开喉咙或是捅穿心脏,都是阎王看了都摇头的致命伤。 就连拉车的铜牛妖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瞪大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 奄奄一息。 不剩下几口气了。 还有一个幸存者,虽然受伤极重,腹部被人捅了一刀满身都是血,但他依靠着精铁车厢已经被打开门框跌坐下来,至少还能重重地喘着粗气。 暂时是死不了。 他正是这支商队的护卫头领。 晁苑博。 “谁?谁来了!我是八方钱庄的护卫,你们是什么……” 晁苑博似乎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厮杀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听到脚步声后有些反应过度,瞬间便抓起了手边的精钢刀,报出钱庄名号试图震慑宵小的同时,他赤红的双眸也流露出殊死一搏的亡命胆魄。 只是见到陆不池三人身上的镇魔司金衣之后。 他表情瞬间变得愕然,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中刀柄,似乎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松了一大口气。 至于手里莫名捻着一根线香的俊逸青年。 那件素净至极的月牙白大氅明显只是成衣铺里的一般货色,既不是哪处衙门的制服,从头到尾也不见彰显身份的徽记。 似乎只是给镇魔司这三位金衣带个路而已。 不像重要角色。 他都没有多看两眼,当是不存在。 晁苑博艰难起身,这一动作似乎牵扯到了腹部伤口,脸庞上流露出些许痛楚之色,却还是努力拱了拱手。 “在下是八方钱庄的商队护卫,如果我这双招子还算亮堂,没有认错人,敢问来的可是镇魔司的金衣大人?” 陆不池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徐年一眼。 徐年手中的线香已经不再指引方向,因为此地就有天魔气息。 那是使用天魔之力战斗过后的残留气息。 他灭掉了手中的线香,却不知为何走向了那头奄奄一息的铜牛妖,对幸存下来的商队护卫却没什么表示。 徐真人这是做什么? 陆不池略微沉吟后没有开口去问,而是上前了一步,对幸存下来的商队护卫说道:“如你所见,我们是镇魔司金衣,你这商队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在这玉京城郊外死伤惨重,可还有其他人幸存下来吗?” 陆不池明显也留了个心眼。 他没有直接说镇魔司偶然发现了这支商队里有问题,自己等人就是追着过来的,而是直接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就好像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发现了这支商队出了状况,过来看了一下。 “天魔教……大人,是天魔教贼人作乱!也怪我瞎了眼,竟然没有发现商队同僚里面混进了天魔教贼人!” “他们混在商队里面,在地图上面做了些手脚,把我们商队带偏了原定路线,我发现了商队路线出了问题,但还没来得及说,那些天魔教的贼人就突下杀手。” “有心算无心,我们商队里的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偷袭得手,我倒是因为路线问题有了点警惕心,侥幸避开了要害,没有被一击毙命。” “不过那些天魔教贼人表现得也很奇怪,重创我后没有杀我,这批价值不菲的一百多件钱庄货物也不屑一顾,仅仅是取走了其中一个箱子,便急匆匆地跑了。” “就好像他们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唯恐耽误片刻就会被追上……” 陆不池微微皱眉。 听起来,天魔教贼人是已经意识到行踪败露了?担心在这离玉京城还不算远的地界上,很快就会被镇魔司追上来。 他沉声问道:“天魔教的贼人拿走的箱子里装了什么?” 晁苑博苦笑着摇摇头:“大人,这一车货物足足又一百多件,匆促之间我哪能记得天魔教贼人拿走的箱子里是什么,只有等之后清点完货物对照清单看是丢了什么,才能知道他们拿走了什么。” 陆不池眉头微挑,沉吟片刻后说道:“天魔教贼人敢在京畿之地出现,我们镇魔司责无旁贷,你告诉我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我们现在就去追,兴许还能把你们钱庄的货物追回来。” “我知道,他们就往这边跑了!若是能追回货物,在下感激不尽……” 晁苑博指了个方向。 这名幸存下来的商队护卫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都没什么明显异常。 伤口是真。 护卫身份也不像是假。 口述出来的情况也和镇魔司掌握到的情报不相冲突。 只是陆不池心中有些狐疑不定。 天魔教贼人就算再急于奔命,带多了货物会成为拖累,不多拿还在情理之中,但是摸个脖子不过一刹那的功夫,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没有? 可是他也确实没有从面前这名伤势不轻的商队护卫体内感知到天魔气息,只有他的腹部伤口和周围那些死者尸身包括铜牛妖身上的伤口一样,的确萦绕着令人作呕的天魔气味。 都是天魔之力在伤口上残余下来的气息。 种种迹象似乎都已经表明,作为这支商队唯一的幸存者,这名护卫所说的话就算有保留,应该基本上都是真的。 没有骗他们。 陆不池握紧手中长枪,轻声说道:“你在此地稍等片刻,会有镇魔司的人来接你回京。” 晁苑博拱了拱手,咳了两声,虚弱地说道:“咳、咳咳……明白,大人尽管去追那些天魔教贼人,我便在这里等着就是,大人不必为我担心,全都仰仗大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 铜牛妖流尽了最后一口气。 徐年伸手为铜牛妖合上了铜铃般大的眼眸,转身走了过来:“是该去追,但去两个人应该就够了,就照着他指的方向去追,现在应该还追得上。” 虽然徐年的话有些突然。 谁都不知道他在铜牛妖那边做了什么,怎么好像突然就胸有成竹了。 但是陆不池尽管心里有不解,但却没有质疑一位道门大真人下的判断,让烈拳王陆和养神刀关天良去追,他自己留下来。 看徐真人为什么这样安排。 两位金衣追人离开之后,徐年看着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微有些错愕的商队护卫晁苑博,淡淡的说道:“恭喜你成功支走了两名金衣,现在你要面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那么之后呢?” “你应该还有什么后手,该展示出来了?” 第276章 信徒 在徐年从容冷静的目光直视之下,八方钱庄的护卫头领晁苑博表情变化十分精彩,先是错愕,然后是惊讶。 再是故意装出来的疑惑不解。 “这位大人……您在说什么?我被天魔教的贼人偷袭差点死在这里,我……我能有什么后手?” 陆不池听到徐真人和晁苑博两人说的话,他一言不发,只是提起手中长枪。 枪尖寒芒指向晁苑博眉心。 眼见装傻是瞒不过去了,晁苑博的表情顿时犹如打翻在一起的颜料般变化莫测,半晌后哼了一声,伴随着一声冷笑,所有情绪都冻结了起来。 只剩下了不屑。 建立在视死如生之上的不屑。 “真是奇怪,我自认为自己的把戏不说完美无缺,至少也该糊弄住你们一时片刻,竟然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晁苑博无视了近在眉心前的枪尖。 他看了不远处刚咽气不久的铜牛妖一眼,然后看向了最开始被他所忽略,以为只是给三位金衣带个路的徐年。 “让我猜猜,你是从那头铜牛妖那里知道了我这支商队里发生了什么?” “佛门的他心通?不对,你既不是秃头,看着也不像佛门中人。” “难道你是境界挺高的巫道修行者?巫师能与精魂灵体沟通我是知道,不过在我印象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你表现出来的似乎没比吃饭喝水要难。” “镇魔司这是从哪儿挖出来你这么一位高手?听说黄符道人柳百元弃暗投明,入我圣教之后,镇魔司八大金衣的位置一直空缺一个,你不会就是补了柳百元的空缺。” “只是刚刚才入职,镇魔司都还没为他量身裁定好金衣,所以没有金衣?啧,这么想我还真是倒霉,先于圣教里的其他同胞亲身领教到了新金衣的手段……” 晁苑博的推断其实合情合理,体现出了他扎实的修行知识储备和对镇魔司的了解。 只可惜。 结论错的离谱。 徐年哪里是什么能与灵体精魄沟通的巫道修行者,他只不过是凭借它心通能够听到铜牛妖的心声。 铜牛妖作为低阶妖兽灵智虽然和人类还有很大差距,但已经能够听懂简单的人言,徐年只是问铜牛妖之前发生了什么,铜牛妖的心声便告诉了答案。 商队里混进了天魔教贼人是没错。 晁苑博指的方向也没错。 只不过,晁苑博也是突然对钱庄同僚狠下杀手的天魔教贼人之一。 至于他腹部的伤口,是他自己站着让其他天魔教贼人捅出来的苦肉计而已,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无非就是浑水摸鱼,让人以为他和天魔教无关。 除了这些帮助识破晁苑博的心声之外,徐年还感受到了铜牛妖濒死时的自我心声。 “我帮他们拉着这么沉的大铁盒子……” “没有弄翻大铁盒子……也没有弄坏他们说的货物……” “明明之前还那么要好……他们喂我吃了那么多肉和铜块,他们自己也相处的很好,有说有笑一起喝酒……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突然就杀了其他人,突然就杀了我……难道这几个人是突然就疯了吗?” 心智简单的低阶妖兽,显然还无法理解人心衍生出来的尔虞我诈,觉得所有笑脸都是发自真心,不会轻易改变。 这份不理解,也使得这头铜牛妖濒死时竟然出奇的没有多少怨气,只是到死都被迷茫占据着心智。 晁苑博的算盘已然落空。 在这名暗中信仰天魔教的八方钱庄护卫头领身上,徐年已经见过了错愕和惊讶,但唯独没有见到计划败露后的惶恐与不安。 徐年说道:“看你这样子,是已经了无遗憾随时准备好为了天魔教献出你的生命了?这样做值得吗?” 晁苑博只是一个七品武夫而已,就算没有不知底细的徐年,单是金衣之首陆不池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既没有天魔之力傍身,也远远算不上惊才绝艳。 他在这七品与六品的差距面前,根本就想不到自己被识破之后哪里还有半点活路。 可是尽管如此。 在听到徐年的话后,他依旧昂起头,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 “愚昧无信之人,你们不过是这庸俗烂世之下的食肉者而已!以他人之肉饱腹,以他人之血止渴,你们满是不堪,岂能理解我等圣教之人的信念!” 陆不池冷哼一声:“妖言惑众,不知所谓。” 类似这种天魔教用来洗脑信徒的蛊惑言论,他作为镇魔司金衣以前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如果不是徐真人似乎有兴趣问一问听一听,他手中长枪已经是刺了下去。 不取其性命,也要让其闭嘴,省得在耳边聒噪。 徐年不是第一次和天魔教的打交道了,不过最开始接触到的天魔教护法寻先生虽然也对他有过一顿嘴炮。 但说的是神魔之辩,是高屋建瓴的信仰。 晁苑博说的这种扎根于世道的信念,重点显然已经不在神魔了。 “信念?你们天魔教的信念是什么?不如说给我听听?就当是拖延时间,对你应该也没坏处。” 听到徐年这番话,陆不池神色略微有些异样,倒不是多问这几句话的时间他担心机会拖出什么意外。 在一位道门大真人面前,哪有那么多意外呢。 只是他清楚天魔教的种种言论,确实是有极强的蛊惑力。 他有点担心要是徐真人听了之后……万一是信了。 哪怕是信了一点,这都是麻烦事。 晁苑博嗤笑道:“你问我圣教的信念?好啊,我告诉你,但你这种满肚子装着他人血肉的人,能不能理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我等圣教所行所做,都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不公,没有伤害,人人都能丰衣足食的大同世界!” “锦衣华服、龙肝凤髓、如花美眷,玉楼金殿……如今这些只有王侯将相乃至于皇帝才能有的享受。” “当我圣教之火烧尽这烂透的世道之后,便不用再过问出身,不用再看谁强谁弱,谁都能够悉数享有!” 第277章 一滴血 “……在圣教建立起的大同世界之中,人人都能够求而有所得,得到自己想要之物!” 大谈起教中信念的时候,这名八方钱庄的护卫头领的语气逐渐激昂,那张脸上也随之流露出了身为一名信徒该有的狂热。 远比他过去在同僚面前露出的友善笑容。 更为真诚。 更为发自肺腑。 陆不池听得直皱眉头,正要反驳这些荒谬至极的无稽之谈,但是徐年已经饶有兴趣的先一步开了口。 “天魔教的目标原来这么好吗?可是目标再好,你们天魔教要如何实现呢?” “就说这美眷,你刚才说了没有不公,但又人人都能想有就有,那么如果我想要的美人不想要我。” “这该怎么算呢?” 这确实是一个明显的矛盾。 既然要公平,那就不可能予取予求,不然所求之物是对他人的不公,这便已经是自相矛盾,不可能两全。 不过,天魔教信徒晁苑博没有就此被难住,也没有陷入沉默亦或者恼羞成怒。 他不耻地笑了一声,再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迂腐俗人,也就只有这点龌龊了,况且你视野如此狭隘,拘泥于凡人手段当然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但我圣教信奉的正神无所不能,祂们将为我们创造一个人人都能幸福美满的大同世界。” “你想要的女人,正神便能为你创造出一个合乎你喜好的女人,何至于把你的龌龊,强加在别人身上呢?” 明明是你自己提到了如花美眷。 怎么就成我龌龊了? 徐年撇了撇嘴,顿时有些索然无味,本来还想听听大同世界在一个能够修炼的玄幻世界里面会有什么新解法,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当一个问题掰扯到神明万能这一个近乎无赖的观点上,那就已经褪去了所有颜色,苍白无比。 不过尽管败了兴致,该要说的还是要说。 徐年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天魔要是无所不能,怎么还要靠你们这些信徒来推翻这个世道呢?难道说这是祂们对你们通往大同世界设下的考验吗?” 晁苑博冷笑道:“不用你来提醒我这一点!如果不是你们信奉的那些篡位伪神背信弃义,以至于正神蛰伏难出,我们这世道何至于如此不堪,早就已经是大同盛世了!” 徐年又说道:“这不恰恰证明天魔不是万能的吗?” 晁苑博也强调道:“这都是拜你们信奉的伪神所赐!” “首先呢,其实我没信什么神明,再者你信的天魔要真是万能,早就应当是这天地正统,不会只有你们天魔教信了……” 徐年知道自己这来回掰扯天魔不是万能。 其实很欠打。 他就是存心的想要破防晁苑博。 没别的原因,就是看不惯把未来与希望,寄托在所谓神魔的身上。 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晁苑博在被反复指出他信仰的正神不可能是万能之后,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迹象。 晁苑博微微笑着。 笑容中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你们这些吃他人血肉的肮脏之人根本不知道我在圣教之中见证过的神迹……假如如果你们也能洗掉身上的污浊,入我圣教见证到神迹,就不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了。” “一夜之间长满麦穗的田地,永远硕果累累摘下一颗果子又会立刻长出一颗的果树,流淌着无尽蜂蜜的河流……这些,我统统都见过!” “我见过真正的正神威能,所以我才深信其万能,坚信圣教能带来一个再没有人会感到痛苦的大同世界——” 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早就已经暗中积蓄着力气的晁苑博手腕一动,袖口里面滑出了一根冰针。 冰针中间凝固着一滴鲜血。 晁苑博握着滑入掌心的冰针猛然刺出,不过不是刺向近一点的陆不池或者远一点的徐年,而是弯曲胳膊,朝着自己的喉咙要害之间刺了下去! 只不过这抱着赴死之心的决绝行为,在一直提防未曾懈怠的陆不池的枪尖之下。 还是太慢了。 一点寒芒刺出。 没有冒然刺破冰针或者是了结掉晁苑博的性命,老成持重的陆不池深知怎样处理最为稳妥。 他的枪尖精准无误地刺穿了晁苑博的手掌,钉在精铁车厢之上。 仅仅是阻止了晁苑博以冰针自尽的行为。 把变故压到最小。 冰针脱手落下,陆不池刚伸出手想要捞起来问问晁苑博这冰针有何用途时,却见冰针都还没有落地,在下坠的过程中那一层冰就已经无故碎掉了。 裂痕是从内而外。 原本凝固在冰针里的那一滴血似乎蕴含着生命,陆不池从中感受到了澎湃到令他都有些心悸的血气之力。 眼看着那滴鲜血如同有生命一般飞向了晁苑博的眉心,枪尖寒芒再度刺出。 刺是刺中了。 但陆不池的枪,竟然刺不破这一滴血! 徐年也没有仅仅是在旁边看着。 心念一起,天地一应。 天地之力浩荡而下,压向这一滴不知在冰针中凝固了多久后重新焕发出生命的血珠! 这一滴血便再难有寸进,悬停在半空当中! 晁苑博虽然不是天地之力主要的镇压目标,但依然受到了波及,身受禁锢难以动弹,他也顿时意识到先前的推断大错特错了。 徐年根本就不是巫道修行者。 恐怕也不是镇魔司金衣。 毕竟镇魔司自从上一代精锐尽出袭击了圣教教主黄农人结果惨遭覆灭无一人生还之后,青黄不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镇魔司首座也不过是个五品境而已。 能够引动天地之力的道门大真人也是五品境。 既是平起平坐。 怎么想都不至于屈居人下当个金衣了。 不过,晁苑博也没有把千钧一发的时机浪费在无意义的震惊上面,他趁着陆不池的枪尖和徐年的天地之力都在针对着血珠,不顾一切榨取着这副身体之中蕴藏的力量。 鲜血沸腾,血气暴走,肌肉撕裂…… 哪怕经脉裂开,肌肤像是漏水了一样渗出血迹,他却像是已经不知道痛楚为何物,把性命都化为了养料,只为了冲破天地之力波及到他身上后,施加的那一层禁锢。 晁苑博也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大笑着向前踏出了一步。 撞向了那一滴血。 陆不池的枪尖就刺在这一滴血上,所以晁苑博也等于是义无反顾撞上了他的枪尖。 任由寒芒点破……血花绽出! 第278章 再遇黄农人 枪尖寒芒毫无悬念地点穿了晁苑博的咽喉要害,自枪尖绽放出的血色之花在凋零时,便带走了七品武夫的生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坚信着天魔教能够带来大同世界的八方钱庄护卫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尽管这一笑,血便从喉咙间涌了出来,艳丽至极,宛如糜烂。 一枪毙命,陆不池脸上浮现出来的却是凝重,晁苑博确实是已经死了,但在他那具躯壳之中,却涌现出了如渊似海般磅礴的气血…… 是冰针里的那一滴血引发变故? 陆不池臂膀一震,手中长枪接连刺出,连成一片幻影,点出了无数寒芒,撕扯着晁苑博躯壳内的磅礴血气。 “陆金衣,让!” 徐年的声音传入耳中,陆不池没有丝毫犹豫,收枪转身拉开距离,避免妨碍道门大真人施展法术神通。 陆金衣退后的瞬间,九道流光从他身后而至,洞穿了晁苑博的身躯。 溯源至剑魁剑法的锋锐剑气,进一步绞杀着这具身躯里的血气。 尔后。 徐年翻掌,五指一握。 神通覆地! 大地裂开一道缝隙,泥土如浪翻涌而出,把晁苑博埋在了底下,一时间草木催折,尘土飞扬。 陆不池的目力,也不足以窥视道门大真人神通之内的情况,不过他尚且记得上次徐真人击退天魔教教主黄农人,也是靠着这一式大地倾覆的神通。 这一次应当也…… 陆不池一颗心还没放下来一半,忽然感应到了更为澎湃的血气正在酝酿而出! 六品武夫和道门大真人接连出手,竟然不仅没能磨灭那一滴血,其中的血气反而愈发壮大了! 陆不池心下一沉,已经知道那一滴血是何物了,急声提醒道:“徐真人当心,那是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一滴精血,可通过吸收他人气血,变成……” 金衣之首的提醒还没说完,尚未落定的尘土之中大步奔出一道身影,炽热的血气仿佛能把空气都引燃,朝着徐年挥出了一拳。 没什么花哨技巧,朴实到有些简陋,就如同地里的老农弯腰,想要掐断一根杂草。 但是爆发出的力量,却令空气都在他拳头之上叠出了层层涟漪! 徐年自身后退拉开距离,简单而纯粹的灵力爆发而出,犹如洪流席卷,此时九道流光已经回返,从不同角度斩出了不可忽视的剑气。 灵力与血气的冲击,剑气与拳风的碰撞。 但就在道门真人和武夫分出高下的前一刻。 周围那些死在天魔教贼人偷袭之下的商队护卫尸首,残留在伤口处的天魔之力倏然激发引爆了尸体,炸成一团团血气。 这些血气融入了向徐年挥出一拳的那道身影当中,然后那道身影体内,竟是分出了一道幻影。 幻影不取徐年,折向了陆不池。 陆不池眸光冷峻,仓促之间已没有机会躲避了,他便毫无迟疑地递出手中长枪,迎向这虽是幻影,但在气力却没弱上半分的一拳。 轰隆隆—— 先是刹那的寂静,就好像声音都被剥夺了短暂一瞬,之后便是滚滚雷鸣的巨响。 大地崩裂,气浪翻涌。 就连八方钱庄那载满货物足足有数万斤重的精铁车厢都侧翻之后又滚了好几圈,许多价值连城的货物都摔了出来,不知损失了多少两白银。 徐年挡住了这一拳,不落下风,神色从容未变。 “噗——” 另外一边,陆不池口吐鲜血,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撞倒了一棵树后停了下来。 重伤! 只不过就算重伤,他也没有松开手中长枪。 他接的这一拳,虽然只是来自于一道幻影,轰完就已经消散了,但在额外气血的加持下,这一拳威力却实实在在不打折扣,就是五品境的全力一击。 陆不池只是重伤而不是毙命,已经体现出他底蕴不俗了。 毕竟轰出这一拳的武夫,其实更在五品境之上,只不过降临于此的只是他的分身而已。 天魔教教主,黄农人。 武夫如果触摸到了极致,在传说中可以做到滴血重生,只不过就算是百年没有败过的武帝都不知晓有没有触摸到那一层几乎不死的境界。 但是天魔教教主却另辟蹊径,结合自身天魔之力的特性,独创出了滴血分身的能力。 一滴精血,可通过吸纳血气,成为一道分身。 只不过黄农人本体被前任镇魔司首座等人重创之后,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这精血是用一滴少一滴,等闲不会使用。 这也证明了这商队里的某件货物对天魔教应当至关重要。 不然哪里用得着天魔教教主不惜耗费一滴精血也要插手? 黄农人上一次出手,还是在京城里面大动干戈。 几乎把天魔教在京畿周围的力量全都发动了起来,为了带走疑似有起死回生之力的何小鱼。 “呵呵,徐真人对?真巧,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老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老农,卷起的裤脚还沾着点点泥巴印子,就像是刚从田地忙活完农事。 若不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摆在面前,谁都没法把他和恶贯满盈的天魔教教主联系在一起。 “晁苑博是个合格的信众,我是把他当做护法来培养,只等他突破六品境了。” “今日死在了这里,也算是我圣教的一大损失了。” “不过呢,要是他的死,能换来被当成下一任镇魔司首座培养的陆大人也一同死在这里,晁苑博也算是死有所值了。” 黄农人看向了远处已无招架之力的陆不池,虽然面色平静,但是杀机全都已经露在了话语之中。 徐年不动声色横移一步,挡住了黄农人看陆不池的目光。 他轻声笑了笑:“我还以为黄教主会说有我这个道门大真人陪葬,你那名忠心耿耿的教众才死的不亏,怎么这么谦虚,只要陆大人的命吗?” 黄农人摇了摇头:“我这分身也就五品境,就算等闲五品境不是我的对手,但你一个道门大真人要是想跑,我确实留不住你。” “毕竟你们道门真人能御空而走,对于我这只有一对拳脚的武夫可是天高难及。” “当然了,徐真人要是主动找死,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话音一落,黄农人便倏然出手,向徐年挥出了第二拳。 只不过虽然言语中像是要针对徐年,但他这一拳未至,便已经分出一道幻影绕过了徐年。 奔向陆不池! 第279章 平天 【选择一:狭路相逢勇者胜!奖励:养刀术。人养则显气足,刀养则藏锋锐……停下你大胆的想法,只是个比喻,不代表能以养刀术养人!】 【选择二:留住青山不愁柴。奖励:脚底抹油。这不是逃跑,这是战术安排的一环,是战略性转移,所以只要格局打开纵观满盘,我这一跑……不是,是这一转移,虽然局部败退,但整体上距离胜利更近了一大步。】 久违的系统再次探头出现。 不过徐年此时,却没有闲心去看系统给的奖励有何作用了。 没有额外的血气之力的加持,黄农人第二拳分出的这一道幻影显然不足五品境。 但是陆不池重伤在身,已无反抗之力。 黄农人冲向徐年,他不觉得一位道门大真人在被他近身之后,还能有余力支援他人,所以一道幻影收下镇魔司金衣之首的人头,似乎已成定局。 陆不池没有放弃反抗等死,不论是作为武夫还是身为镇魔司金衣,他都不容许自己坐以待毙。 只是精神可贵,身体却已经难堪重负。 平日里如臂使指的长枪,此刻仅仅是平举起来,便已经用尽了所剩气力,枪尖都在微微颤抖。 可以预见这刺出的一枪,还能有几成威力。 “这一枪里的不屈意志很不错,但也仅仅是意志不错了。” 黄农人为陆不池这或许是人生中递出的最后一枪下了评语。 继而说到:“陆大人,如果你放下枪脱下金衣,说你愿意加入我圣教,哪怕你只是口头上答应,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说不定能从我这里谋一条生路,如何?” 陆不池举枪笔直,冷声说道:“做梦。” “那就由我,送陆大人上路……” 幻影一拳,已经迎上了枪尖。 就在此时。 徐年伸手,掌心向下,做了个向前一抹的动作。 就好像遇见了不平之物。 伸手抹平。 没有什么天崩地裂的骇人声势,但是黄农人分出来向陆不池递出第二拳的幻影却倏然消散了。 就像是水面倒影,被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溅起的涟漪给抹除掉了。 这突然的变故,就算是黄农人也不禁面色一变,然后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倏然后退。 徐年心念一动,天地之力再度降临,禁锢着黄农人后退的身影。 然后。 徐年的体内倏然走出一道幻影。 幻影朝着正被天地之力禁锢住身形的黄农人伸出了手,然后五指一握。 神通覆地! 尽管黄农人仅用一刹就能挣脱天地之力的禁锢,但幻影施加的神通覆地,也是在这一个刹那内。 大地翻覆,如有一头地龙咆哮而出,吞噬了那道犹如老农般的身影。 “轰隆隆——” 尘土飞扬间,陆不池都不禁瞪大了眼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突然之间。 黄农人的幻影消散掉了,而徐年却突然掌握了黄农人的幻影能力,与自身配合,活埋了黄农人? 天地人三绝中的第二式。 平天。 徐年自从系统处获得平天神通后,这还是第一次使用出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若无道余者恒余缺者常缺,便由我平。 说白了便是。 如果对方境界比自己高,那便夺走一项能力,但如果对方境界不如自己,反倒是自己的一项能力会被对方夺走。 这种夺取并非永久。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对方比自己强出太多,平天也不一定会生效。 所幸。 本体为四品的黄农人比徐年强是强,但至少他这道分身比徐年强得有限,所以这分出幻影的能力,便归了徐年。 黄农人的幻影能力剥夺,那道原本能收下陆不池人头的幻影便自然而然的消散掉了。 徐年获得了幻影能力,便能自己一个人同时施展天地之力和神通覆地。 “徐真人……解决掉了吗?” 陆不池虽然满腹疑惑,但是当务之急却不在徐年是怎么做到的夺走了黄农人的能力,而是黄农人这道分身是不是消散掉了。 尽管黄农人的分身与幻影皆与他天魔之力的特性有关,严格来说徐真人也能施展出来,这其实有些……敏感。 但再怎么敏感,是非轻重摆在面前总要分的清,徐真人是友非敌,而黄农人可是大焱镇魔司,乃至整个天下的心腹大患。 虽然这不是黄农人的本体,但这道分身也是他的一滴精血,如果能废掉也是极为不俗的战果了。 徐年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眉头:“还没完,他这道分身比上次在京城里那道更强一些。” 上次在京城,徐年抓住机会用一记覆地就把黄农人击退了。 而这一次,天地之力和覆地同时出,他却依然察觉到了黄农人的气息还在。 没有就此消散。 “陆金衣,我不确定自己能剥夺黄农人的这项幻影能力多久,所以你最好离远一些。” “明白,还请徐真人当心……” 陆不池知道自己重伤在身,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徐真人的拖累,毕竟黄农人如果恢复了分出幻影的能力,想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虽然并不怎么甘心,但是身为镇魔司金衣之首,他更清楚自己不应意气用事,转过身便飞速离开此地。 “……徐真人,我们的天魔之力向来被认为是诡谲难料,但是和你这一式剥夺他人能力的神通比起来,我忽然觉得天魔之力都算正常的了。” 尘埃落下之后,黄农人这道分身有些狼狈,衣服破破烂烂,嘴角都有鲜血溢出。 他徐徐说着,朝着陆不池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却并未阻拦。 “徐真人莫非没有想过,留得他在,如果有什么超出你掌控的变故,我先杀他,你还能走,但现在这份压力就全在你身上了吗?” 徐年微微凝眸,轻声说道:“这样吗?但黄教主方才不是说我道门修士能够御空,你杀不了吗?” “徐真人莫非话只记半句?我还说了,若是你找死,可就另当别论了……” 黄农人猛然挥手一摄,八方钱庄的精铁车厢侧翻之后滚出来的货物之中,便有一件货物飞向了他的手中。 九道流光应徐年一念飞出,拦截这件货物。 但黄农人呵了一声,装着货物的箱子便崩碎成屑,倾泻出滚滚煞气阻挠九道流光,里面的货物则是飞入了他的手中,露出真容。 一柄朴刀。 第280章 煞气倒卷 藏着这柄朴刀的箱子凝聚了晁苑博不少的心血,篆刻着有镇压和隔绝煞气之功效的阵纹,不然的话普通箱子可遮蔽不了这柄朴刀无时无刻不逸散出来的煞气,早就暴露出端倪了。 如果这批货物被发现多出一件凶煞之物,八方钱庄玉京城分号里的少东家熊愚只要不是瞎了眼睛就不可能会放行,必然会扣下这批货物一一检查,找出煞气来源。 但如今箱子已碎,遮蔽煞气的手段失效,所以这柄朴刀才露出了真实样貌,溢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煞气! “好刀……真是一柄食人无数的好刀啊!” 黄农人握住了朴刀的刀柄之后,抬手在刀身上轻轻一抹,如同移开了压着泉眼的顽石,顷刻间有更多的煞气喷薄而出。 犹如脱缰野马,席卷了这片天地。 在这浓烈到极点的凶煞之气当中,徐年感觉到分光剑丸如同撞进了泥沼,没有了一贯以来如臂使指的顺畅感。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分光剑丸自身具备的灵性都逃不脱黄农人手中朴刀的煞气影响,犹如明珠埋在了尘埃之中,光鲜亮丽的色泽不复存在,蒙上了一层阴霾。 收回了受到煞气掣肘的分光剑丸,徐年眉头微微皱起,这柄朴刀应当就是镇国公府遗失的那柄了? 就冲着这份煞气之浓烈。 也可以感受到那位镇国公为大焱征战一生打下的赫赫战功究竟有多么厚重。 在天魔教原本的筹谋之中,司晓楠把这柄朴刀从镇国公府里盗走,晁苑博则以八方钱庄商队掩护这柄朴刀离开玉京城。 之后这柄朴刀,或者准确来说是朴刀里的煞气。 将成为黄农人本体复苏的关键之物。 势在必得,不容有失。 所以,晁苑博才会有一滴黄农人的精血作为最后的底牌,以备不时之需。 “这柄杀人用的好刀自你们大焱镇国公之后,束之高阁在祠堂里供了这么久,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如今在我手上重见天日,初次杀人就能饮尝到一位道门大真人的血,应当也不算辱没了……” 黄农人双手握住朴刀刀柄,向前一记横斩。 招式平平无奇,但是浓烈至极的煞气随着这一斩,形成了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徐年。 徐年面色一凝,浩如烟海的灵气倏然一震。 他的体内走出了三道幻影,连同着本体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反掌,握拳。 同时使出了神通覆地! 黄农人的幻影能力确实很强,几乎没有什么限制,想要同时分出几道幻影都行,但却也有一个相当明显的缺点,那就是消耗非常大。 如果自身出一拳或者一招,想要有一分威力就需要消耗一份力气,那么第一道幻影就需要消耗两份力气,随着同时存在的幻影变多,这一消耗还将翻倍。 同时存在的第二道幻影,如果想要威力不减,则需要四份力气。 而如果是第三道幻影,这个消耗还得翻一番,变成极其恐怖的八份力气。 再如何丰厚充沛的底蕴根基,也很难撑起这样成倍增长的惊人消耗。 黄农人也正是因为撑不起来,所以如果没有额外的血气支撑,他不会一味发挥出最强的力量,而是精打细算好每一分血气用在哪里。 顺便一提。 黄农人其实还有一个吸收血气的能力,他之前在玉京城带走何小鱼时,和徐年和陆不池等人大战,分出幻影再收回幻影之后反而还变强了,正是因为他平衡好了幻影的消耗与吸收的血气,相辅相成。 徐年这三重幻影连带着本体一共同时施放出四次覆地神通,所消耗的灵力相当于他自己总计施放十七次覆地。 这可不是什么信手拈来的小法术,而是一门神通。 神通的特点,便是威力虽大,但消耗也大。 例如道一宗当代天下行走吕盼,虽然七品境就已经掌握了一式神通,但他却轻易不会使用,因为用过之后他体内灵力就将枯竭,没有了再战之力。 这还已经是吕盼的道修天赋极其惊人了。 普通的道门七品境哪能掌握得了神通?就算是道门真人甚至于是道门大真人,也没见谁会起手就用神通或者是连续施展神通。 取自天地的灵力,哪经得起这样挥霍。 所以。 十分清楚自己幻影能力弊端的黄农人看到徐年这四重覆地,哪怕如今已经是彻头彻尾在分个你死我活的敌人,他都不禁佩服,难得地放声大笑道。 “徐真人这身灵力可真是不得了啊!” “如果你这境界能再提高一品,恐怕就算是巅峰时期全盛状态的我,都拿你没什么办法了。” “不过还好你只是五品境,还好我虽然不是巅峰全盛,但手里还有这柄你们大焱的镇国朴刀……” 话音落下。 四重覆地神通之下,整片大地都好像是彻底翻了过来,高峰变成了低谷,山涧成了沟壑,而一道刀光引动着无穷无极的煞气,从这片倒悬大地之上斩过。 山脉崩塌,就连天空都仿佛变得黯淡无光。 大地已经是一片狼藉。 不过黄农人斩出的刀光,也已经消耗殆尽。 “呼……” 徐年深深地喘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四重覆地的消耗确实太大了,竟然让他首次体会到灵力快要枯竭是什么样的滋味,尽管一呼一吸间灵力恢复得也很快。 不过。 黄农人这一刀的依仗主要是朴刀中的煞气,他自己根本没出多少力气。 自然是能斩出第二刀。 “徐真人,你的天赋在我看来简直是万年难遇,但似乎你并不懂得如何妥善运用,真是太可惜了……就让我这第二刀,为你的天赋划上一个句号。” 第二刀。 刀光依旧,煞气依旧。 但是徐年体内尚未恢复过来的灵力却已经没法再支持他使出四重覆地了。 不过他也没到穷途末路。 手里多出了一幅字画,正要打开。 远处观战的某位青衫侠客灌了一口酒,他虽然并不想在黄农人的面前出手,担心被识破身份,但是总不能坐视徐年死在镇国公府的那柄朴刀之下。 酒气正酣,正欲拔剑。 倏然。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青衫侠客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就以他这没事就去哪家宝库里逛一逛的见识,天下之大没见过的场面也已经不多了。 但眼前这一幕,他还真没见过。 刀光裹挟着浓烈煞气,排山倒海而来,却在触及到徐年的前一刻。 忽然就…… 倒卷了回去! 第281章 大哥你没事吧大哥 江河倒灌,毁桑淹田涂炭生灵,而这煞气倒卷,又将如何呢? 纵然是黄农人也算不到还会有这一遭变数。 他果断地想要后退,不至于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煞气淹没,但是徐年就算不动用蕴含儒家之力的字画,他也只是无法再来一次四重覆地而已,又不是已经耗尽了灵力。 一念发杀机,天地相呼应。 道门大真人引发的天地之力,成为了黄农人退路上的绊脚石,虽然仅仅是一刹那的阻碍而已,但在这煞气倒卷犹如反噬的险情当中,便已经是天壤之别。 煞气淹没了黄农人,身陷这浓烈到极致的煞气之中,便如陷在巨大的血肉磨盘里面。 煎熬生魂,消磨血肉。 黄农人果断弃掉了还在源源不断喷涌出煞气的朴刀,但是朴刀离开他手里之后依然没有半点收敛的迹象。 这道老农般的身影只能承受着身魂被煞气不断蚕食掉的痛楚,左冲右突想要脱离煞气的范围。 但是。 已经入了泥泞,岸边又有一位道门大真人守着,如何能够如愿呢。 没过半刻钟。 徐年就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叮咚!虽然全场最佳是朴刀,宿主不过是跟着躺赢打了点辅助,但还是要恭喜宿主完成了选择一,养刀术已发放请注意查收,再次提醒养刀术不要对人使用……妖兽仙神天魔什么的也统统不在适用范围内!】 系统都已经下了判断,黄农人这道分身大抵是凉透了。 天魔教这一次的教主本体复苏谋划,随着朴刀煞气不明原因的倒卷反噬了黄农人,就此宣布了满盘皆空。 黄农人的气息消失之后,那柄曾随着镇国公征战沙场的朴刀也已经消停下来,煞气虽然不是荡然无存了,依旧不断溢出,但却没有了之前在黄农人手里时那么浓烈。 这也正常。 虽然不知道黄农人是以什么样的手段进一步激发引出这柄朴刀里的煞气,但想来如果这柄朴刀在常态下的煞气都那么浓烈的话,徐府把这柄朴刀供奉在祠堂里面,岂不是嫌祠堂里面不死几个人沾上点鲜血,太过于干净了。 “……徐真人!你怎么样了?” 重伤的陆不池带着另外两名镇魔司金衣王陆和关天良前来支援徐年,但让徐年意外的是在三位金衣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帮手。 没有穿着镇魔司的标配衣服,应当不是镇魔司的人。 其中领头的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 徐年怎么看都眼熟。 “熊愚兄?” 熊愚见到徐年在这儿也是一脸惊讶,但他反应很快,一拍大腿就是三步并作一步,跑得快比王陆和关天良这两位状态完好的六品武夫还快了。 一溜烟就窜到了徐年面前。 捧着他的双手左看看右望望,上观面上有无血迹,下看靴面有无染尘,然后忽然又嚎了一嗓子,比陆不池刚才那一声喊,情绪要饱满得多。 “大哥!大哥你没事大哥?快让小弟看看,有没有伤着那里?小弟这里有上好的伤药!” 熊愚给人的感觉是只差没跪在徐年面前了。 他说着,便真就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堆伤药,王陆扫了一眼,都微微吃了一惊,好家伙确实是没一件次品,九花玉露膏、黑玉续骨散、九全大补丹、真灵散…… 几乎每一样都是花钱就能买到的范围里的顶级货色了,其中有的丹药就连他这个镇魔司金衣都看着有点眼馋。 该说不愧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吗? 尽管听说他在八方钱庄内的地位有些尴尬,但总的来说还是能突出一个不差钱。 徐年倒是和熊愚接触几次下来,知道这位陈宪虎的好友有点咋咋呼呼,不至于被这一嗓子喊得措手不及,他苦笑着说道:“熊愚兄,不必这么夸张,我没受什么伤,最多就是有点用力过度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用力过度?徐哥你是道门大真人,那就是灵力亏空了是?瞧我这笨脑袋,怎么忘了这茬!” 熊愚一拍自己脑袋。 又是随手一掏,也不知是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枚灵髓。 这下徐年都有点吃惊了,虽然这枚灵髓只有鸽子蛋大小,比镇国公府独臂老仆送的那块小上不少的,但这枚灵髓可没有用玉质容器,仅仅是在表面覆有一层类似蜜蜡的薄膜。 这样的保存方式不得不说比玉质容器确实是方便许多,但蜜蜡薄膜破开之后显然不能自行恢复,也就代表这枚灵髓大概率是当成一次性来用的了。 “不用,我不至于要用到灵髓……” “没事大哥!咱们谁跟谁,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这灵髓不管现在用不用,大哥你收着就是了!” 熊愚拿着鸽子蛋大小的灵髓就往徐年手里塞,徐年大致猜得到熊愚这家伙的打算,半推半就也就收下了这枚鸽子蛋大小的灵髓。 毕竟也是熟人,帮他一把也无妨。 是的。 这是在帮熊愚。 熊愚见到徐年好歹手下了灵髓,握着他的双手更激动了,那张有些肥胖的脸上情绪相当饱满,只差一句“谢谢大哥”没有脱口而出。 徐年收了他的东西,他还想说一声谢谢。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陆不池等到熊愚松开了徐年的双手,似乎已经表达完了对大哥的关心之后,他才上前问道:“徐真人,黄农人这道分身已经解决了吗?” “嗯,侥幸解决掉了。” 徐年微微点头。 这次确实是侥幸,如果不是关键时刻煞气倒灌了,他起码得用掉那一幅有鹿书院沈院长的亲笔字画。 “徐真人再次败退天魔教教主,挽救天下百姓,我等镇魔司之人敬佩不已的同时也实在是羞愧不已,请受我等一拜。” 陆不池、王陆、关天良三位金衣都齐齐朝着徐年鞠躬一拜。 行了个大礼。 徐年也没躲,承了下来。 谢过之后,陆不池视线越过徐年,望向掉在地上那件散发煞气之物,轻声问道:“这枚印玺就是天魔教此次图谋之物吗?” “应当就是了,这……” 徐年点头,话到一半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看。 刀呢? 镇国公那柄朴刀呢? 地上散发着煞气之物,怎么变成一方印玺了? 第282章 自愧不如 刚才地上的还是镇国公府里的那柄朴刀,徐年也就和陆不池、熊愚说了几句话,朴刀就变成了来历不明的印玺,只不过同样散发着煞气。 也正因如此,他在说话时才没察觉到异样。 就这么一转头几句话的功夫。 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用印玺换走了那柄朴刀呢? 徐年心里几乎瞬间就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盗首白去踪。 于是。 陆不池把印玺当成了天魔教这次行动的目标时,徐年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 陆不池自然就当是如此了。 没有丝毫怀疑。 镇魔司的金衣之首拾起地上那枚缭绕着煞气的印玺,端详了一阵后没看出来历,微微皱起眉头,把印玺交给了关天良和王陆两位同僚过目。 他则转而看向了已经老老实实候在一旁的熊愚,开口问道:“熊东家,这枚印玺应该是你们八方钱庄的货物,能否告知镇魔司此物是什么,有何来历?” 这已经算客气的了。 要不是看在熊愚似乎和徐真人有些交情的份上,镇魔司拿人问事可没这么好说话。 熊愚看了眼不远处翻倒在地,洒了一地货物的精铁车厢,八方钱庄的徽记像是确凿无误的证据就印在了车厢上。 要是否认,似乎都像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陆大人,我如果知道我一定告诉你。” “但是,还请陆大人明鉴。” “这枚印玺虽然在在八方钱庄的商队里面,但的确不是钱庄里的货物,应该是商队护卫晁苑博私自放在了里头。” “之后钱庄可以把这批货物的清单交给镇魔司,以自证清白。” 陆不池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么之后还得麻烦熊东家把货物清单交到镇魔司,作为这次事件的证据。” 熊愚急忙点了点头:“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当做的!” 他是怕麻烦吗? 只要镇魔司不因此找他的麻烦就好了! 陆不池目光看向了洒出一地货物的精铁车厢,轻声说道:“熊东家,这些货物总是你们八方钱庄得了?” 听闻此言,徐年心里有点惊讶。 八方钱庄他知道。 熊愚他也认识。 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熊愚竟然是八方钱庄的东家。 难怪灵髓说送就送了。 “是,这些是钱庄的货物……” 提到货物,熊愚的一颗心便有点悬着起来了,因为按照镇魔司或者说大焱一贯以来的强硬手段,这种涉及到天魔教的案子都是秉承着宁错勿漏的严苛态度来处理。 基于此,镇魔司有权扣下这批货物。 倒不是说镇魔司会贪墨,找个理由把这批货物吞下来,只是这一扣下来再等调查清楚,可就不知道会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时间就是金钱。 镇魔司把货物扣下一天,八方钱庄就会多亏一点。 陆不池思索着如何处置这批货物,在看了一眼徐真人过后,他沉吟片刻说道:“稍后你们钱庄出几个人,我们镇魔司也出几个人,一起把这些货物清点一遍,如果没什么可疑物品,这些货物你们八方钱庄拿回去就是了。” 听到陆不池的安排,熊愚悬着的心落地了。 松了一大口气。 这几声大哥真没白喊,灵髓也没白送! 可算是渡过此劫了。 在熊愚意识到自己被晁苑博那孙子坑惨了后,他原本计划的是高低也得在镇魔司面前揍一顿天魔教,表明八方钱庄与那些信仰天魔的疯子不是一丘之貉。 但算盘打的再响,现实却不一定按照剧本来。 现实是,熊愚带人虽然找到了那支商队。 但却慢了半拍。 找到的是那几个潜伏在钱庄商队里的天魔教信众,其中最强也不过是七品境而已,都已经被追击过去的烈拳王陆和养神刀关天良两位金衣解决干净了。 根本就没有给熊愚留出表现的机会。 反而因为熊愚出现在王陆和关天良的面前,理所当然招来了怀疑,但在熊愚只能用言辞苍白无力地解释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天魔教同流合污的时候,伤势不轻的陆不池也找了过去。 陆不池自然是去找人帮忙。 当时,熊愚感受到了不远处近乎毁天灭地般的动静,他心知这等层次的交锋自己这些人过去只有送菜的份,但正在他犹豫不决需不需要拿着命做投名状的时候。 动静已经没了。 三位金衣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熊愚也就没法犹犹豫豫了,咬咬牙跟上了三位金衣,用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义。 甘愿为镇魔司铲除天魔教的伟大事业添上几块砖。 再然后。 熊愚就看到了徐年。 再到现在。 陆不池的态度,让熊愚觉得刚才那几声大哥喊的真值。 灵髓也送的物超所值。 “……这枚印玺照理说应该算是徐真人的战利品,不过既然是天魔教想要,镇魔司也就不能放过,只能另行补偿徐真人的战利品损失,还请徐真人见谅。” 听听。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熊愚很难想象镇魔司原来也能这么好打交道。 “既然镇魔司需要,尽管拿去就是,我也用不上,不必补偿我什么了。” 徐年有点不太好意思。 毕竟如果他所料不错,这枚印玺不过是某白姓男子用来鱼目混珠之物,至于真正的“明珠”等回到百槐堂之后,他应当就能再次见到了。 这怎么好意思再收镇魔司的补偿呢。 陆不池只当这是徐年在客气,这枚印玺再怎么说也算是件宝物,宝物哪有用不上的道理:“这怎么能行?要是没有徐真人帮忙,镇魔司这一次只怕损失惨重,我多半也会死在这里,全靠徐真人力挽狂澜,又怎能让徐真人空手而归……” “咳咳……” 听到这左一句力挽狂澜右一句空手而归,徐年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摆了摆手打断了陆不池:“陆金衣不必如此,怎么说我也拿着你们首座亲自给的盟友令,既然算是镇魔司的盟友,这也是我该做之事。” 话到这里,陆不池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王陆、关天良两人一起,发自内心再鞠了一躬。 聊以致意。 熊愚看着不仅不居功,似乎在此情景下还有点不自在的徐真人,不禁感慨自己身上的铜臭味是不是太重了一些,算盘打来打去都是多少金银入账。 比起大哥他这觉悟,自己实在是差太多了。 自愧不如…… 第283章 老白偷刀 田垄阡陌之间,老农松了松土,扫下了一把种子,锄头刚把泥土平了一半,忽然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足足持续了数个呼吸,然后他恍然抬头,望向远方。 尽管在天地连成一线前,只有大片的农田与青翠,但他的那双深沉眼眸就像是能映照出更多东西。 “煞气倒卷……” “大焱镇国公,徐元,那位道门大真人,徐年,” “都是徐,很难不让人多想。” “要说那柄朴刀在徐氏祠堂里供奉了太久,已经诞生出了灵性不足为奇,但是煞气如此之重的器物想要滋生出能够区分敌友,认出主子的血脉后裔的灵性,未免有些希望渺茫。” “而且那柄刀在我手里时,可没有流露出灵性啊。” “再者,如果那位徐真人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子,那岂不是二十岁的道门五品境……” “呵,这可不是一句天赋就能解释过去的。” “如今世道凋敝,大世还未开启,剑魁沈良那种应该就是天赋所能做到的极致了,但沈良二十岁时距离五品境也还差得远呢……” 饶是天魔教的教主黄农人,也有些参不破煞气倒卷背后的因果。 如同一团线头都藏了起来的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抛开徐真人和镇国公府能有什么关系不提,镇国公的那柄朴刀恐怕也藏着他不曾知晓的秘密才对。 夕阳已把田野渲染成金黄,暂时把疑惑抛到脑后的黄农人照理是摘了些新鲜蔬菜回家。 一对中年夫妇在他家里操持着家务,无事可坐的时候,妇女还会在周围走走,但男人却多是坐在门前发呆。 比如此时,饭都已经生火煮上了,男人便坐在门前发呆了。 黄农人没有理他,他也只是稍显木愣地看着黄农人迈步进屋。 屋子里面曾经的镇魔司金衣柳百元正在教授何小鱼一些修行知识,不局限于他自己所修的道门,只是先让过去只过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的少女知道修行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打搅两人。 黄农人提着新鲜蔬菜进了厨房,灶台前已经有个中年妇女在忙活着晚饭,他放下手里的新鲜蔬菜,和妇女说了下做成什么菜就离开了厨房。 柳百元和何小鱼的传道解惑已经结束。 见此,黄农人便微微躬身,朝着似乎近来才重新认识到了世界全貌的少女喊了一声。 “圣女。” 虽然还没有为天下所知,但天魔教近来确实多了一位少女。 就算是许多教众也只知道这位新晋的圣女姓何,似乎还不曾修行,但却深得黄教主的认可,时常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讲解圣教教义。 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除了圣女之外,天魔教还添了一位护法。 “柳护法觉得圣女适合修行什么呢?” 柳百元沉吟片刻,说道:“巫道。”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过原因倒不是何小鱼有多么高的巫道天分,只是她的天魔之力显然和能够沟通精魂灵体的巫道修行相性更高。 黄农人微微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柳百元当初和黄农人的交易里面,可没有约定过他要加入天魔教,只是之前当黄农人邀请他加入圣教也就是天魔教,并许以护法之位时,他选择了接受邀请而已。 不然怎么办呢? 柳百元已经是镇魔司的叛徒了,都知道他已经和天魔教同流合污,加不加入天魔教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差别了,不如接受护法的头衔,在这天魔教的地盘上也方便不少。 “黄教主,我们当初约定好的我妻子苏醒之事,依你之见何小……圣女她什么时候可以做到?” 黄农人笑了笑:“圣女不是已经可以做到了吗?只是看柳护法你什么时候能扫除心障,下定决心而已。” 柳百元沉默不语,他确实心里有障。 何小鱼以天魔之力复活的那些人,统统都有着原本的记忆与习惯,只是偶尔表现出来的显得呆滞了一点,但死过一次变呆一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柳百元见过的复活之人越多,却越是有些怀疑那些人究竟还算不算是原来那一个人。 所以才迟迟没有让黄农人履行当初的约定,让妻子苏醒过来。 柳百元想等一等。 等到何小鱼更进一步掌握了她那份得天独厚或者说是天地都很难容得下的天魔之力,也许就不需要再犹豫不决了…… …… 徐年返回玉京城的路上,和他一道回京的熊愚找了个说话的机会,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不是故意瞒着大哥,只是我一直觉得自己这八方钱庄少东家的身份不是什么说出去倍有面子的事情,铜臭味太重了,也就一直不愿说,也从来没和陈宪虎他们说过。” “只不过认识这么久,陈宪虎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只是没有说破。” “诸葛台兴许也猜了出来,只是他懒得说。” 原本徐年虽然好奇熊愚怎么是八方钱庄的东家,但也没打算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想与人提起之事。 不过既然熊愚主动开口,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两次败退黄农人的道门大真人笑了笑,说道:“叶一夔呢,他也凭借自己发现了你是八方钱庄的东家,只是装作不知道吗?” “不是东家,只是少东家。” 熊愚苦笑着纠正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说道:“叶一夔可是江湖少侠,磊落豪气,交友只看对不对胃口不在意出身,他大概是真不知道我是谁了。” “这么看来,我还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徐年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放心,我也和叶少侠一样不在意出身,既然你不愿意与人提及,我以后也当做不知道就是了,不会暴露你。” 熊愚抱拳感谢:“如此便多谢大哥体谅了。” 虽然都是不在意,但是在熊愚看来徐年的不在意与叶一夔恐怕不太一样。 叶少侠是性情如此。 至于徐年,完全可以是因为他自己就已经是道门大真人了,交朋友那里还需要看别人出身是高是低,难道他还能不够格吗? 到了京城之后,你东我西互相告别。 徐年回到百槐堂。 还没进后院,就听到后院里传来张天天的声音。 “……老白,你这去哪儿偷了把刀回来啊!看着还挺老旧,不会是从什么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第284章 趁手 “呵呵,张丫头你这次还真说对了。” 白去踪手里拿着一柄就如张天天说的一样,有些陈旧老气的朴刀,刀身泛着若有若无的暗红色纹理,犹如埋在肌肤下隐隐透光的血管纹路。 这柄刀里的煞气,就算是在见多识广的盗首眼里也是生平仅见的程度了,重点这煞气纯粹靠着累累白骨堆出来,但凡少斩一些头颅或者少灭了几座城,都不至于如此浓烈。 所以,要说这柄刀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还真不能算错。 “咦!那岂不是晦气得很,老白你把这死人玩意带医馆里来干嘛呀!” 张天天不知其中真意,还以为这柄朴刀真是从哪片坟地甚至是乱葬坑里刨出来的呢,满脸都写着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 她至少猜得到老白不会无缘无故把这么一柄刀带回来,定是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于是嘴上说着嫌弃,人倒是凑了过去,想从老白手里拿过这柄刀,试试斤两。 张槐谷依旧是悠悠喝着茶,瞥见张天天要去拿刀,淡淡地说道:“这柄朴刀,天天你还是别碰为好。” “哼,一柄破刀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怎么就不能碰了?” 张天天嘴上第一反应就是哼了一声,满脸不爽的反呛张槐谷一句,不过伸出去拿刀的手倒是缩了回去。 口嫌体正直,分得清好歹。 “呵呵,这次老张说得对,别的玩意儿张丫头你拿着玩玩没什么,但这柄刀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你现在修为还太浅了点,确实拿不动。” 白去踪笑着说道,刚才就算张槐谷不开口,他其实也没打算让张天天碰这柄朴刀。 不是小气。 只是这柄朴刀的煞气太重了,他虽然能够让刀里的煞气不外漏,避免了气息外泄引来麻烦,但如果是把这柄刀拿在手里,依旧难以避免会受到其中煞气的侵蚀。 以盗首的修为,这种程度的煞气侵蚀倒是影响不到他,但是张天天实打实的修为境界才八品境,难免会受影响。 煞气入体,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啊老白,你也跟着老张一起嫌弃我修为弱是!哼哼,你们给我等着,我可不只是修为低,我年龄也小,等你们老了的时候,我修为也上来了,到时候我报今日之仇,你们可别怪我不尊老!” 张天天哼了哼,不服气地挥着小拳头。 这时候,徐年也回来了。 “徐哥你回来的正好,这破刀老张和老白都嫌我修为低不给我碰,但徐哥你这修为总不低了?快来试试这刀,要是觉得趁手,咱们兄妹二人合计一下,把这刀从老白手里抢了,反正他也是死人堆里弄回来的,指不定算偷还是算捡,不必有心理负担……” 张天天小嘴一张,当着白去踪的面就说要徐年合伙抢刀,虽然怎么听都是玩笑话,但白去踪作为盗首还是不禁乐了。 差点笑出声。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他偷别人,哪有别人抢他的份。 不过这次还确实不一样。 “别别别,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才不想被你这丫头惦记上呢,我自己给还不成吗?来,徐小友接着,试试这柄朴刀趁不趁手。” 白去踪笑着说完,便把手里的刀抛给了徐年。 接刀在手。 徐年也不啰嗦,执刀挥了几下,虽然不成章法招式,但依稀能从其中看见剑魁所撰的那本剑谱的影子,白去踪看了都不禁点点头,这才是真正掌握了那本剑谱的精髓。 剑魁那本剑谱,本来就不是拘泥于一招一式。 甚至不必手中握着的一定得是剑。 陈宪虎用的是刀,当初跟着学剑法,学的也是津津有味受益匪浅。 当然。 手中不必是剑,从另一种角度来诠释,也可以理解为万物皆可为剑。 没有斩树斩桌或者是斩点别的什么,毕竟这里是百槐堂,没必要破坏环境或是家具,徐年手中的刀刃斩过的仅仅是空气。 然后他收了刀,望着刀面微微皱眉,面露思索之色。 刀不比剑。 相较于有君子之名,闯荡江湖的少年们往往都会优先想着在腰间挂上一把的剑,刀就显得粗犷许多了,就仿佛是个猛汉,不缺气力但也不那么讨喜。 但是刀也分许多种。 分长短,分弯直,有用于斩马,有形似雁翎。 朴刀在其中更属于简朴无华的款式,不起眼不精致,完全没有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看出这柄兵器不得了的特征。 如果不是感受的到其中浓烈煞气,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这柄朴刀的来历,徐年也不会觉得这柄平平无奇的刀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是如果哪天,天机楼继潜龙榜之后突发奇想,要再排个神兵榜,曾经随着大焱镇国公征战一生的这柄朴刀,必然能登上榜。 白去踪笑呵呵地问道:“徐小友怎么样,可还趁手?” “的确趁手。” 徐年微微点头,这也正是他皱眉思索的原因所在。 他没练过刀,在这之前如果菜刀镰刀什么的不算在内,他更是连刀都没怎么碰过,但这把朴刀入手,却颇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挥舞起来极为顺畅。 系统可没给过刀法精通什么的奖励,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是什么天生的刀道天才。 另有缘由。 而这个缘由,徐年的直觉如果没有出错,恐怕和他体内流淌的血脉有关。 他身上有一半的血来自镇国公府,这是再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还有之前煞气倒卷。 如果有旁观者,或许会以为徐年是用了什么斗转星移借力打力的神通,但是作为当事人他自己那时都有些诧异,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现在想来,恐怕也和血脉有关。 这柄刀毕竟传自镇国公徐元,而且还在徐氏祠堂里供奉了数十载,迄今为止前前后后已经有三代人为其敬上过香火。 “既然徐小友用着趁手,那这柄朴刀徐小友就拿去用,毕竟这柄刀在我手里可不怎么趁手,而且想来是在徐小友的手里,这柄朴刀才能发挥出全部威能……” 第285章 养刀术 白去踪看着徐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送出了这柄极其不凡的朴刀。 不过他说的不趁手也是实话。 他自问也会一点点刀法,所以把这柄朴刀拿在手中时就能感觉到自己和这柄朴刀相性不怎么高。 具体来说,就比如天魔教教主黄农人,虽然最后遭到了煞气倒卷,但朴刀在他手里时至少能引出刀中的滚滚煞气充斥天地,似乎还相当轻松。 而白去踪想要利用这柄朴刀里的浓烈煞气,就有些困难了。 不是不能强行做到,只是这样一来消耗就会非常大,事倍功半得不偿失,实在没什么必要。 听到白去踪要把这柄朴刀送给徐年拿去用,徐年都还没开口呢,张天天已经眼睛一亮,急忙鞠躬,笑得格外灿烂:“真的吗?这怎么好意思呀……真是太谢谢老白啦!” 白去踪呵了一声,笑道:“我送徐小友,你这丫头谢我做什么?” 张天天眨了眨眼:“我替徐哥谢谢你啊,总之这谢都谢完了,你总不能反悔了。” 白去踪哑然失笑。 他堂堂盗首,用得着反悔吗? 世间宝物何其多,但他拿不到手的可真没几件,何必盯着这么一柄他用不趁手的朴刀。 “多谢白前辈。” 虽然张天天已经代为谢过了,不过徐年沉吟片刻后没有做无意义的推托,收下刀后真诚地向白去踪表示谢意。 白去踪摆了摆手,轻声叮嘱:“谢不谢的无所谓,不过徐小友你也知道这柄朴刀来自何处,自己注意别引来祸事就行了。” “我个人给个建议,找楚雄为给这柄朴刀改个样子,起码不至于被人一眼看出来底细……” 于是乎。 当徐年去楚氏铁匠铺找到楚雄为的时候,楚雄为接过这柄朴刀打量了两眼,然后眼皮子一跳。 看看徐年,再看看刀。 反复三次。 他明显已经瞧出了朴刀的来历,很想问问徐真人是怎么把镇国公府里的这柄朴刀给弄出来了。 但这种答案知道了又没好处反而平添麻烦,所以他最终还是憋了回去,什么也没问。 只问了问徐年,想要他怎么改。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不损伤其根本,再让人看不出这柄朴刀的原貌就行了。” 听到徐年的这点要求,楚雄为嘴角再是一抽。 这和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柄朴刀就是镇国公府里的那柄,是不方便以原本模样示人的赃物,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哪怕明知道这柄朴刀牵连不小,但楚雄为还是没有推脱。 接下了这单。 仅仅是改个样子没什么附加要求,其实不是难事,铁匠铺里远不止一两个人能做好,但一来这是徐年的刀,二来这柄朴刀不方便见人。 于是乎,铁匠宗师楚雄为亲自出手,为这柄朴刀改了个样。 难度系数不高,也不是什么大活。 前后半个时辰就搞定了。 “……刀身表面淬入星辰精铁的粉末,虽然只是表面一层对于刀刃强度的提升有限,但这样一来星辰精铁的青金色便掩去了刀身上的暗红色。” “加上的刀镡取自百年寿松的树心,这通常是用来打造法宝的一种材料,能够使这柄朴刀更适应灵力。” “还有缠在刀柄上的这圈布,用的是雪山寒蚕的丝编制而成……” 楚雄为耐心地为徐年讲解这柄朴刀和之前有何不同之处。 徐年虽然没有打断默默听着,但其实他又不懂铸造兵刃,只看得出这柄朴刀在楚雄为手里改造了一番后,已经从原本的平平无奇,变成了颇有神兵风范。 至于什么星辰精铁什么百年寿松什么雪山寒蚕,他哪里晓得是什么。 只不过光听名字都知道是珍贵之物。 所以等到楚雄为尽职尽责的说完了之后,接过焕然一新的朴刀,徐年问了下多少钱。 楚雄为笑着摇摇头:“不用钱,毕竟要是论钱的话,这些材料加在一块,也远远比不上徐真人上次送给小女的那柄刀,我岂不是还得先给徐真人一笔钱呢?” 那柄刀是天蛇刀。 徐年从大漠王子阿莱夫手里夺走了天蛇刀,他自己用不上,张天天也不喜欢,于是就归了楚慧婕。 毕竟阿莱夫找死般斩出那一刀的时候,就是他们三人在一块儿。 那柄在大漠象征意义重大的天蛇刀,在楚雄为手里过了一遍,还不是镇国公的朴刀这样简单的浅层改造,而是彻底重铸过后,如今已经挂在楚慧婕的腰间,成了她的兵刃。 倒不是楚家这么大个铁匠世家没有更好的兵刃了,也不是楚雄为亏待自己女儿舍得不把压箱底的神兵拿出来,只是楚家一贯以来对兵器的态度都是不求最好,但求合适。 以楚慧婕目前的境界,用神兵实在是早了点。 用曾经是神兵如今缺了灵性的天蛇刀经过铁匠宗师楚雄为的手重铸一遍打造出来的兵刃,刚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说是神兵之下的第一兵器都不为过了。 “那就谢过楚叔了。” “小事而已,你跟我客气什么……” 徐年也不矫情,谢过楚雄为之后拿着朴刀回了百槐堂。 百槐堂的厨房里面难得一见生着火,不过不是在做饭,而是他娘亲徐菇在做点心,小狐狸酥酥和张天天都在帮忙打下手,揉面的揉面,打鸡蛋的打鸡蛋。 尤其是酥酥,火红的毛发上面沾染了不少面粉,都快变成一只白毛狐狸了。 徐年没有打扰,回到房间里拿出了分光剑丸和已经焕然一新的朴刀。 打算试一试养刀术。 养刀术,简单来说其实是一门养护兵器的神通,虽然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不能用在人或者是妖魔仙神之类的生灵身上,但是也不局限于刀,各种兵器都行。 首先是分光剑丸。 徐年把形似泥丸的剑丸托在手里,运转养刀术这门来源自系统的神通,掌心之中绽放出朦朦胧胧的白光,犹如日月轮替时,天边泛起的那抹鱼肚白。 不一会儿,他便感受到了分光剑丸中的灵性,传递出了明显的喜悦之情。 “嘤嘤嘤——” 第286章 刀里有个老爷子 “……嘤嘤嘤——” 这声音出现的极为突兀,惊得徐年养刀术都都断了,手里不再冒出能够温养兵器的白光之后,频次极高的古怪声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皱紧了眉头,看着手掌心里的分光剑丸。 稍作犹豫之后再次运转养刀术,白光重新滋养分光剑丸。 “嘤嘤嘤——” 徐年手一抖,养刀术一停,这古怪的声音也再度停止下来。 他有点难以置信。 但在第三次使用养刀术,且再次听到了“嘤嘤嘤”的声音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虽然离谱,但却发生在眼前毋庸置疑的事实。 “嘤嘤嘤——” 这声音竟然是分光剑丸的剑鸣声! 解释起来,大概就是分光剑丸在养刀术的滋养下产生了幅度轻微但极为快速的颤抖,就好像飞虫的翅膀不断拍打空气也会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只不过剑丸的颤声频次更高更为尖锐。 “嘤嘤嘤——” 养刀术不断,这怪异的剑鸣声也不停歇。 不过虽然声音古怪,但这养刀术的养护兵器的效果却是肉眼可见的好。 不仅有剑丸灵性传递出的喜悦之情能够佐证。 徐年之前和黄农人一战,分光剑丸受到了朴刀里面浓烈至极的煞气污染,虽然远远算不上严重,就算不管不顾,过一段时日也会自行消散。 但终究需要过一段时日。 现在徐年只是对分光剑丸用了养刀术,承受着“嘤嘤嘤”的怪异剑鸣,纠缠着分光剑丸的煞气就如冰雪遇到烈阳般自行消融,仅仅花费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半刻钟都没到,煞气就已经祛除干净。 荡然无存了。 可惜养刀术不能用在人身上,不然这可是个针对煞气入体的好法子。 至于养刀术这门神通的灵力消耗,应当是和兵器的状态有关,因为在祛除掉了污染分光剑丸的煞气之后,养刀术的灵力消耗便陡然降低了一截。 兵器不需要修修补补的时候,养刀术仅仅是单纯起到温养的效果时,灵力消耗不算高,大概持续运转一个时辰,才抵得上一次神通覆地的灵力消耗。 不过就算是祛除煞气时灵力消耗比较大的养刀术,徐年的仙灵根也完全负担的起。 不是满灵力一次能运转多久的问题。 而是就算是高性能高灵耗模式下的养刀术,对灵力的消耗也依然没有仙灵根回的快。 暂且放下分光剑丸,徐年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还从这枚剑丸的灵性中体会到了依依不舍的情绪,显然是养刀术的益处多多,剑丸灵性不想离开。 徐年抓起了焕然一新,有了几分神兵风貌的朴刀。 说句老实话。 徐年抓起这柄朴刀,再度运转起养刀术时,心里有点慌。 一来,是一枚剑丸嘤嘤嘤一下就算了,要是这柄朴刀也跟着发出嘤嘤嘤的刀鸣,那可太怪了。 二来,既然养刀术有着祛除煞气的功效,会不会把这柄朴刀里面的煞气也祛了呢? 这可不行。 纠缠着分光剑丸的煞气叫做污染,但是这柄朴刀明显就是走凶煞路数的兵器。 讲究的就是一个煞气浓烈。 要是把煞气祛除了,就好比是清洗茶壶的时候用力去刷,把包浆都刷得干干净净,非要刷成和崭新的一样。 这柄朴刀如果没了煞气。 变得和新的一样。 那恐怕就真的只能摆在祠堂里供着了。 所以徐年拿起朴刀运转养刀术,看着宛如鱼肚白般的朦胧白光裹住这柄不知砍下过多少头颅的朴刀时相当小心。 如果朴刀中的浓烈煞气有被祛除的迹象,他就会立刻停止养刀术。 所幸。 徐年担心的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 养刀术似乎懂得区分煞气出现在一柄兵器体内是好是坏,并不是一味祛除。 然后。 这柄朴刀也没有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朴刀不似剑丸那么轻盈的缘故,在养刀术的温养下连颤抖都没有,没有所谓的刀鸣,自然就不会出现让人听了奇怪的声音了。 不过。 徐年对这柄朴刀使用养刀术时的灵力消耗极大,远比祛除分光剑丸的煞气污染时的消耗还要大的多,在他的感觉中就好像这柄朴刀虽然看上去煞气凌然强大无匹,但是内在却已经千疮百孔,急需修复。 所以养刀术才产生出了堪称恐怖的灵力消耗,用来修复这柄朴刀的内在。 这要是换成个灵力维持在平均水准的道门大真人过来,不出一时片刻就得被榨干了满身灵力,而徐年纵然是有仙灵根傍身,无论是灵力上限还是灵力恢复速度都相当惊人,但却依然在坚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体内灵力已经快要见底了。 在灵力枯竭到出神识浑浊意识浑噩等副作用之前,徐年停下了养刀术。 然后。 白光消散,他就感到手里的朴刀震了一下,竟然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声音直入了徐年脑海里面。 “……唉,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拿起了这柄朴刀吗?” 这声音饱含沧桑与疲惫,徐年似乎能看到一位手持朴刀的老人,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血与火中踽踽前行,愈发苍老却又愈发高大的双肩上却积满了不曾化开的风霜。 寄魂于刀中一隅,跨过了岁月长河,来到了后生面前。 “我的好大孙,和我说说,是什么逼你走到了这一步呢?” 徐年沉默了半晌。 不咸不淡地回应道:“老人家,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哦?” 朴刀里传出的声音似乎也有点意外。 但也仅是一瞬而已。 “确实是认错了。” “你不是我的好大孙,你应该是他的儿子……唔,但是世威那孙子的儿子我也不是没见到过,但是你体内流淌的血脉却又的确是源自于我。” “所以,你是我好大孙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另一个……曾孙子?” 徐年依然是不冷不热,用着平铺直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你如果能够感受到此地环境,就知道这里不是镇国公府。” “而我……” “也和镇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第287章 魂寄于刀 在听到徐年否认自己和镇国公府的关系之后,朴刀便沉寂了下去,徐年还以为这朴刀里的声音是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了,正要把这柄朴刀收起来。 却又听见了一声叹息。 “唉……” “看来我这子孙也有不肖的啊。” “虽然血脉做不了假,不过你说没关系,那就依你的,当做是没关系。” “不过,好歹让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应该也是没关系的?” 无比年轻的道门大真人沉吟片刻,淡淡地吐出两字:“徐年。” “徐年?年年岁岁,这名字好啊……不过果然是姓徐嘛……” 朴刀轻轻震了一下,就仿佛是笑了一声。 对此。 徐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娘亲姓徐,我是跟着我娘亲姓。” “行,你说是跟你娘亲姓就跟你娘亲姓,既然你不认可,就算是逼着你承认也无甚意思,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个,只有你体内的确流着我的血,这柄朴刀你拿着用一用便也无妨。” 刀中的这道声音,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徐年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之前这柄朴刀曾在敌人手上斩向于我,然后发生了煞气倒卷,反噬了那人,是因为有你在刀中干预了吗?” “是,不过那时我还没现在这般清醒,只是隐约察觉到有人用我这柄朴刀斩向我的血脉后人,你说说这哪能行呢?简直就不像话嘛,所以我当然是要给那人一个教训了。” 显然,这就是黄农人为何会遭遇煞气倒卷的由来了。 千算万算。 没算到这柄朴刀里竟还有这等蹊跷。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娃娃倒是挺有出息,竟然能够把我从漫长的沉寂之中唤醒,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外界了,这可真是很了不起。” 听着朴刀里的这道声音在夸赞自己,徐年谈不上欣喜与否,只是在沉吟了片刻后,最终还是把心底的猜测问了出来,想要听一听这柄朴刀里的声音会如何回答。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镇国公徐元?” “呵,虽然你不认同自己的血脉,不过看来你对徐家的了解也不少啊。” 徐年说道:“这和姓什么是谁的血脉没太大关系,但凡是大焱子民,应该多少都听过镇国公的传奇事迹。” “哈哈,什么传奇不传奇,不过是被逼无奈。” “当初家中没了米粮,我不参军就得饿死,而参军上了战场兵戎相见,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就算后面当了将军乃至于封了镇国公,也没逃出你死我活的桎梏。” “从始至终,我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哪配称得上什么传奇,不值一提罢了……” 尽管刀里这道疑似镇国公本人的声音都这么说,但徐年就算再怎么厌弃那座镇国公府,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镇国公的诸多事迹当真就不值一提了。 最简单的一点,换一个人走上镇国公的这条人生轨迹,还能活到寿终正寝吗? 朴刀微微震动,已经成了一国传奇的老人的声音继续传出来:“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那不肖子孙的事情你应当是不太想多提,我就不问了,但是如今的大焱怎么样了,应该可以和我说说?” 徐年自无不可:“不知镇国公想听大焱哪方面的现状?不过我不入庙堂,对国事所知不多,镇国公想听的我也未必知道。” “哈,我如今只有个魂寄刀中的老头子而已,不必称什么镇国公了,我想听的也不是什么朝廷要事,你就和我说说如今大焱疆域如何,民生如何,近来有何大事就行了。” 疆域。 大焱如今有十三州六十八郡,俯首称臣年年进礼的附属国大大小小共有四十七个,版图之辽阔实为天下第一。 民生。 要说处处都是歌舞升平,每家每户的百姓都衣食无忧,那必然是不可能,就算是在玉京城里也难免会有为生计发愁的穷苦人家。 何况大焱版图如此辽阔,但凡是山高水远的险峻之地都难免会有动荡。 再者大焱天子身体抱恙偶有昏聩,流毒天下的天魔教也屡禁难绝。 但是大体上来说,大焱百姓的日子总是过的还算不赖,和其他几个大国比起来,并不会更苦。 近来大事。 主要也就三件了。 出兵寒乌国,大漠俯首称臣,以及已经十拿九稳的与百羽王朝结盟。 魂寄刀里的老头子听到徐年语气淡漠的提及折冲将军徐世威出兵讨伐寒乌国,遭遇出山的兵魁而未败,未曾有什么表示,反而是听到大漠已经俯首称臣时,刀身轻震,叫了一声好。 等到徐年说完之后,朴刀里的声音又安静了半晌,似乎是在消化这些消息,然后才缓缓问道:“如今的大焱天子呢,应当已经不是景源帝了,是哪位?是太子继位吗?” “弘武帝,的确是当初景源帝的太子。” 景源,弘武,其实都是年号。 只不过皇帝的名字不宜直说,大焱又奉行一位帝王只取一个年号。 所以常用年号来称呼皇帝。 “那么……你刚才说天子身体抱恙,应该是和天魔意识的侵扰有关,他是不是不太能抵抗住了?” 徐年方才刻意只说了天子抱恙,因为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有人觉得是老来得了失心疯,也有人觉得是求长生求出魔怔了,并不清楚真相。 天子之恙源自天魔。 这是秘而不宣的秘密。 徐年是从给天子调养身体的张槐谷处知道的,而这刀中声音尽管疑似是镇国公徐元,但总归只是一面之词,不能全信。 况且,就算证实了,徐年又有什么道理和盘托出呢? 必要的保留总是要的。 所以徐年故意没提到天魔,却没想到刀里的声音主动提了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隐秘。 徐年思索片刻,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不过也没再说更多。 朴刀里的声音再次叹道:“唉,天魔之祸,总归是我们迟早得面临的一个大难题,若是行差踏错,这天下恐怕就不再是我们人族的天下了……” 在这之后,朴刀就陷入了沉寂,没有再出声音。 徐年思索片刻,找到在院中喝茶的白去踪和张槐谷。 “我在这朴刀里面听到了一个声音,疑似且自称是镇国公徐元。” “说是将魂魄寄于了刀中。” “张伯,白前辈,依你们之见,这是有可能吗?” 第288章 私宴 世人皆知大焱镇国公徐元早已千古。 功盖朝野却能寿终正寝,在古往今来的位极人臣者当中,也算是难得的一个善终了。 但如果镇国公没死,或者说没有彻底死去,尚有魂魄在世。 这消息无疑有点惊人。 尤其是白去踪,先前朴刀在他手里的时候可没听到什么镇国公的声音。 想来大概是血脉差异? 他也没多想,只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兵器中的灵性,如果臻至圆满,确实可能与活人无异。” “不过这种圆满灵性通常是出自道门和巫道 ,而且煞气不仅不养灵还会伤到灵性,一柄凶煞之兵养出圆满灵性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反正我是没见过。” 盗首都没见过,那这恐怕真的只是存在于可能之中了。 张槐谷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纯粹武夫的修行都在血肉之躯上,不修神魂灵魄,或者说修的是身魂如一。” “常理而言应当不具备肉身死后,魂魄寄宿他物之中存活的能力。” 凭借医术傲立京城的神医,否定了纯粹武夫能魂寄于物活下去的可能性,换而言之,如果刀里的声音是镇国公徐元,那么这位居功至伟的大焱传奇,恐怕就不止是个纯粹武夫。 白去踪又道:“这么说起来,大焱镇国公的寿终正寝一直都有点说法,武夫虽不似道门中人寿元绵长,有点道门修为傍身后再修点延寿法门,动辄能活数百上千年。” “可是大焱镇国公徐元巅峰时好歹是个五品武夫,照理来说活个二百来岁总没什么问题,但他百来岁时无病无灾,却已经苍老而死了。” “世人多以为大焱镇国公是杀戮太多煞气过重,年纪稍大气血一衰就镇不住煞气,继而折损了寿元,可是如今看来,这里面恐怕另有蹊跷。” “不过话说回刀上,依我之见,不管这柄朴刀里的声音究竟是不是镇国公,既然徐小友用着顺手,那就先用着就行了,只需要留个心眼就好,不必因噎废食,就不用此刀了。” 徐年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张槐谷倒了杯茶,推到徐年的面前,轻声说道:“之后有机会,我会在皇宫里找一找,看有没有相关的卷宗记述。” “那便麻烦张伯了。” 之后,张天天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糕跑出厨房:“老张,刚出炉的鸡蛋糕,你快尝尝!” 这话一出,老张端起茶杯的动作都怔住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等到女儿把一碗金黄松软的鸡蛋糕放到自己面前,年至中年的父亲默默放下了茶杯。 不顾烫手,拿起一块鸡蛋糕就送进嘴里。 张天天眨着大眼睛:“老张,咋样?” 张槐谷咀嚼着主料是鸡蛋和面粉以及少数猪油蒸出来的糕点,他脸部肌肉倏然抽搐了一下,但还是选择点了点头。 “好……好吃。” 白去踪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对父女,作为老张的老友,他差不多也是看着张天天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眼见老友能吃上女儿亲手做的点心了,不禁也有些欣慰。 这么多年了,老张他真不容易啊…… 岂料。 听到张槐谷说好吃,张天天却挠了挠头脑袋,疑惑道:“好吃?不可能啊!难道酥酥是对的,我错了?” 张槐谷喉咙吞咽的动作都停住了。 张天天皱了皱眉,又问道:“老张,你说实话不要骗我!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 张槐谷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吐露真言。 “咸……” “这就对了嘛!” 张天天一拍手掌,透漏着一股子仿佛得胜的喜悦劲,只差没跳起来了。 转身跑向厨房。 人还没进厨房呢,就已经在大声喊道:“酥酥,我就说你把糖和盐搞混了!你放了两道盐!快再加些面和鸡蛋揉在一起,这么咸可下不了口……” 张槐谷不动神色,默默倒了一杯又一杯茶,如牛饮水,连续几杯下肚才停了下来。 可想而知刚才是有多咸。 那一声“好吃”又是说得多不容易。 白去踪有点不信邪,把手伸向了碗里没吃完的鸡蛋糕:“有这么夸张吗?没放糖放了两道盐,也就是不甜偏咸,瞧老张你这……啊呸呸呸呸!” 咬了一口鸡蛋糕。 盗首双手一动,徐年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双手轨迹,却见一碗茶已经囫囵下肚。 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 和张槐谷一样,连续喝了好几碗之后,白去踪才缓过来,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张丫头,你们这糖量起码得减到一半,糖放多了只会齁人,不会好吃的!” 千相百面,偶尔也会有伪装成厨子的时候,所以他多少也懂一点厨艺。 虽然把盐当成糖放了第二遍,但白去踪亲口尝了之后敢打赌,就以这个量放同样的糖,出来的鸡蛋糕也不会好吃,只会齁死个人。 厨房里传出来张天天的回应:“啊,这个量的糖多了吗?看来还是徐姨说得对,不应该放这么多……” 与此同时。 叶一夔正襟危坐,正望着桌上精美的糕点有些许出神。 他在参与一场私宴,与会人数算上他也只有四个人,回京路上已算熟识了的九珍楼掌柜郁芸纺,还有经常从郁掌柜口中听到的东家也就是大焱的九公主殿下。 剩下的最后一位,虽然来的最晚,刚刚才进门,但主位却留给了他。 “……九妹,我是不是来迟了?” 来的人步履沉稳,笑容如沐春风,也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九公主面色平静,轻声说道:“没有超过约定的时辰,不能算迟,只是我们来早了一点,也没等上多久。” 大皇子微微颔首:“没久等就好,那么便先上菜。” 一道道珍馐在粉黛精细的曼妙侍女手中依次送了上来,叶一夔入京之后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哪里参与过这等场面。 和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同席吃饭,饶是他再怎么侠风义胆也难免拘谨。 第289章 育婴堂的尾声 拘谨的叶一夔瞄了眼郁掌柜,发现她只吃不说,筷子到哪眼睛到哪儿,于是便有样学样,不乱看一眼。 但是酒才过一巡,大皇子总共还没夹几筷子菜,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叶一夔身上,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叶少侠?一表人才,真是不错。” “我常听人说起过叶少侠的事迹,想着大焱若是多些叶少侠这般青年俊彦,未来一定光明……” 类似的话叶一夔不止一次听过了,哪怕他相当清楚自己就算在京城崭露头角,但要让人“常听人说起”显然不太现实,多半只是客套话。 但客套话也看谁来说。 一位大皇子都这么说了,叶一夔也只能表现出诚惶诚恐:“叶某一介草民,承蒙大皇子厚爱,不胜感激!” 大皇子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不必如此,笑着说道:“叶少侠不用这么紧张,今日只是私宴,你就把我当成朋友就行了,该吃吃该喝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叶一夔微微俯首:“谢殿下仁厚。” 大皇子又要开口,细嚼慢咽完吞下口中食物的九公主清清冷冷地说道:“大哥,我邀你前来是为正事,这套体恤臣民的说辞就不必继续下去了?”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 叶一夔听了都暗自咂舌,心中有点叫苦,总感觉这对天家兄妹万一吵起来,起争执的是这两人,但脑袋随时会有不保风险的却是自己这个平头百姓。 好在并没有吵起来。 大皇子微微颔首,似乎全盘接受了这句不中听的话:“九妹说的对,那么大哥我也就不啰嗦什么了,九妹你找我来,是因为育婴堂里的事情,该有个定论了是?” 漕帮舵主窦江流死了。 天水城西丰楼的东家胥华呈死了。 玉京城育婴堂的东家郑兴德也已经死了…… 但是人虽然死了,可是育婴堂的事情却还没有就此结束,郑兴德在玉京城不是无名之辈,因为他开的育婴堂是善堂,下到穷苦百姓上到达官显贵,都有一定名气。 如今郑兴德死了,育婴堂虽然还没关闭,但暂时已不再接收新的孤儿,在善堂里照顾那些孩子的人也已经多是些新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 京城需要一个说法。 虽然如果迟迟没等到,或许日新月异的京城早就会忘掉这件事情,但可不是人人都愿意见到大皇子稳稳当当地继承大焱太子之位,期间不知有多少人直接或间接参与到育婴堂的事件里面。 而这些人,又岂会坐视京城自然而然地遗忘掉育婴堂呢? 九公主想要做的,便是在那些人之前,抢先一步为育婴堂的事情盖棺定论,尽力避免给人留下借题发挥的空间。 但是这棺怎么盖,论要怎么定。 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总归是要看大皇子自己的意思。 但是大皇子一直都在犹豫不决。 一直犹豫到了现在,导致育婴堂的事情迟迟没迎来一个结尾。 “九妹你建议大哥我求稳。” “把贩卖人口的罪责扔给郑兴德的某个下属,郑兴德的死也是因为发现了下属做的勾当,当面质问,不幸被害怕东窗事发遭官府问斩的下属杀害。” “让京兆府公布此事后,我公然为郑兴德哀悼一番,之后再接手育婴堂。” “九妹觉得,只要这样做就能将此事对我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呢……” 大皇子放下了筷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他虽为兄长,但在妹妹面前却得鼓起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这番话。 “九妹你的聪慧才智,大哥我向来是信服的,但是这一次呢,我不想选这么……聪明的做法。” “我会接手育婴堂,但我不会为郑兴德哀悼。” “他既然是个畜生,就不配让京城百姓跟我着一同为他哀悼,理应一人一口唾沫一句痛骂,将他永永远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我会让京兆府公布,但公布的会是育婴堂事件的真实案情。” “郑兴德贩卖人口,该死,叶少侠伸张公道,该赏,至于我……我有失察之罪,纵然在此案之中没有触及大焱律法,但我也当自罚。” “至于今后百姓如何看我,我相信是非公道自在民心,我尽心去做,百姓便不会负我,但是我不想百姓对我的爱戴,是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之上,哪怕这样的谎言是为了明日的风调雨顺。” “贵之以诚,厚之以仁……我自知才与智都不太成,可也不想失了诚与仁。” 叶一夔愣愣地看着大皇子,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他甚至想到了,这会不会是逢场作戏?但再一想,自己几斤几两,哪值得一位大皇子作这样一出戏呢,而要是九公主或是郁芸纺就更不可能了。 郁芸纺是九公主的心腹,而九公主是什么打算,大皇子刚才也已经说过了。 明显与大皇子这番心声背道而驰。 九公主秀眉微蹙,不过舒展得也很快,淡淡地说道:“虽然我觉得大哥应该听我的,只要处理妥当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而怎样处理妥当有我操心,又不劳大哥费神。” “不过既然大哥已下定了决心,那便照大哥说的做就是了。” 大皇子明显松了口气,流露出笑意:“有九妹的支持,大哥我便放心了。” 九公主低眉看着碗中饭菜,轻声说道:“大哥多虑了,你我一母同胞,我自然是支持你,只要大哥记得今日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便行。” 这场私宴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了,大皇子再度看向了叶一夔,轻声说道:“我身边正缺青年俊彦,不知叶少侠可愿随我一起,为大焱江山尽一份力?” 这算是……抛出了橄榄枝吗? 哪怕不挂官职,仅仅是大皇子府上门客。 这都已经极其了不得了。 他日若是大皇子继承大统,岂不是从龙之功,飞黄腾达? 叶一夔呼吸变得急促,但他按捺下了心中激动,微微垂着眸:“殿下,虽然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但既然您方才说过,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么我便斗胆一问。” “育婴堂里的事情,您当真……一无所知吗?” 第290章 叶少侠挠了挠头 郁芸纺的视线离开了自己的筷子尖,她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叶一夔,方才大皇子那番话其实已经差不多可以解读出其对发生在育婴堂里的事情并不知情,所以才是自罚了一个失察之罪。 但是现在叶一夔这么一问,不仅仅是在逼问,硬要大皇子给出个正面回答,同时也是在质疑大皇子有没有真的贯彻他自己说的“诚”之一字。 九公主神情清冷,细嚼慢咽吃着菜,仿佛没有听到叶一夔说了什么,未发一言。 坐在主位上却被这场私宴上忝陪末座的江湖少侠逼问,大皇子要说没有半点不悦那未免太没脾气了。 但他只是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唉,如果叶少侠想要从我口里听到的答案是我知道,那恐怕没法让叶少侠如愿了。” “我认识的郑兴德不会出入赌坊,就如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赌瘾,也就一直以为育婴堂里的那些孩子还如以前一样。” “以为但凡离开善堂的孩子都是有了妥善的去处,或是谋到了一份安身立民的差事,或是有心怀善意的富庶人家收养,万万没想到会成为这混账谋利的工具,变作他在赌桌上一掷千金的底气……” 大皇子说出这些话时,咬牙切齿间流露出来的颇有些自责与愤怒。 自责是这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果能够多关注一下育婴堂的经营状况,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愤怒则是没想到郑兴德人面兽心,当着他的面一直都是乐善好施,背地里却已经做出了禽兽勾当。 也就是郑兴德已经被叶一夔杀了,不然他非得把这混账丢进天牢,以大焱最严苛的酷刑伺候! “尽管口说无凭,我也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过叶少侠若是相信誓词,我倒是不介意对天起誓。” 大皇子伸出三指,指向天空。 似乎只要叶一夔点头,他就愿意对天发誓。 叶一夔沉吟了片刻,拱手说道:“殿下既开金口,草民自是信的,何须对天起誓。” “那么,叶少侠可愿助我?” “叶某才疏技浅,唯恐辜负了殿下赏识,还请殿下宽容几日,让我仔细思量。” 大皇子心中有些许不快,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排名并不如何靠前的潜龙而已,他如此推心置腹还要推脱,就算是待价而沽也沽得太高了? 不过他没有把这份不快表现出来,面上只是微微笑着,轻声说道:“自是无碍,那么宴上便不聊这些了,我们吃酒便是……” 宴席结束之后。 大皇子最后来最先走,叶一夔看着桌上多是以名贵的山珍海味烹饪出的珍馐佳肴几乎都剩了一半有多,好几道菜差不多只是伸了几筷子而已,不禁有点觉得可惜。 这些山珍海味要是放在青石村里,萱儿他们应该都不舍得吃? 不,不对。 不舍得吃的前提是得先知道这些菜肴光是食材就价值多少钱。 萱儿他们应该会连食材都认不全。 刚才大皇子在,叶一夔也不好意思当真大口吃菜,眼下大皇子已经走了,他便想着等九公主带着郁掌柜也离席了,就能留下来无所顾忌地敞开肚皮多吃几口。 要是能够打包带走就更好了,下一顿热一热就能吃。 但是九公主却没急着离席,她似乎看出了叶一夔的想法:“民以食为天,叶少侠若是还吃得下动筷子就行了,你也知晓我是九珍楼的东家,既然开着一间食楼,难道还能见不得大快朵颐的场面?” 叶一夔稍一琢磨,觉得九公主这话在理,怎么听都不像是客气话而已,他便不再顾忌,敞开了吃。 九公主已经放下了筷子,让郁芸纺唤人进来把酒换成了茶水。 第一杯热茶只是漱口。 第二杯才慢慢品着。 等着一半润了嗓子,她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叶一夔,轻声说道:“我那皇兄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若是有意入庙堂,以大皇子府上门客作为倒也不算低了。” “将来也大有可为。” 叶一夔正吃着一只乳鸽,咽下嘴里的乳鸽腿,微微颔首:“公主殿下的提点,叶某会仔细考虑。” “恩,你自己仔细考虑便是了,只不过你若存了青梅红颜两不误的心思,起码红颜家里这一关,你这白丁之身可不太好过。” 听到这话,叶一夔猛然抬头,嘴里都还叼着半只乳鸽腿。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九公主已经换了个话题:“先前雇佣朱楼二楼主的幕后之人,是荥原王家。” 虽然九公主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抛出了这句话,但是这句话里的分量可一点都不轻,砸得叶一夔都忘了原本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先是一愣,紧接着想到这背后代表了什么,便有些许骇然。 “荥阳王家他们要……他们企图对大皇子不利?” 其实原本想说的是龙子夺嫡,只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毕竟这怎么想都不是他这一介草民能与当朝公主议论的敏感话题。 九公主却是无所谓,近乎直言:“荥原王家的贵妃诞有两位龙子,按照排行我喊他们是四哥和五哥,既然有这么两位皇子在宫里,宫外的王家又能够号称望族之首,不心思才是离奇怪事。” 这话光是听一听,叶一夔都不禁放下了筷子,摸了摸后颈。 总感觉这顿饭吃下来,有点脑袋不保。 九公主像是没看出叶一夔的不自在,继续说道:“不过这里面有意思的是,杀你的朱楼二楼主是荥原王家找来的,但是之前那一路上暗中帮你摆平了不少风波的洛山白,却是我那四哥请动的人。” 荥原王家要杀我。 照理说和荥原王家穿一条裤子的四皇子却要护我? 叶一夔挠了挠头。 有点痒,感觉脑子好像快要长出来了。 青石村出身的江湖少侠,还是头一次接触到天家与世家的内幕纠葛。 “荥原王家原本押注在我四哥身上,但这次分歧让王家对我四哥很失望,转而押给了我那五哥。” “这次百羽王朝的使团入京,我那五哥能全权负责,便是荥原王家为他争取来的一个表现机会……” 第291章 治相思 “这几乎是白得的功劳。” “毕竟百羽与大焱结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都可以坐享其成果。” 九公主晃了晃茶杯,看着浮在面上的一片茶叶被水波打翻淹没沉入杯底。 她面色不变。 仅仅是口吻了些转变。 “但是呢,虽然四哥和五哥都是打一个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可是性子却完全不一样。” “四哥生性放荡不羁,但是五哥他的肚肠就不怎么宽敞了,我有八成把握他好不容易拿到令箭,肯定想着借机寻事,去找他看不顺眼的人的麻烦。” 叶一夔再度挠了挠头:“殿下,您的意思是……要我近期小心行事,不要被五皇子抓到把柄?” “你?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要与妖兽扯上纠葛就行了。”九公主瞥了云里雾里的叶一夔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徐真人可是养着一只狐妖……看你这表情,你是不知道吗?” “我确实不知道啊。” 叶一夔苦笑道,不过听到这里他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殿下您是担心那位五皇子会以徐真人身边那只狐妖做文章,对徐真人不利?” 九公主抬了下眼皮:“说实话,我倒是不担心徐真人会吃什么亏,只怕最后是我那五哥不知死活,闹到自己下不来台。” “所以,殿下是想要我去提醒徐真人一声?” “嗯,你和徐真人比较熟悉,就辛苦你跑一趟腿,把我刚刚说的荥原王家和四哥五哥还有使团的事情都说给徐真人听一听就行了。” 感情和我说这些听着像是随时可能要掉脑袋的话,就只是为了传到徐真人耳朵里面啊。 叶一夔顿时感觉这给九公主传话的差事可不好干,没准耳朵听了不该听的就连累心脏都受不了。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能帮到徐真人他自是没什么异议,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便辛苦叶少侠了。” 九公主站起身。 郁芸纺也适时跟上自己东家的脚步。 眼看着两人要走,叶一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给徐真人传信之后,还是要回殿下给我安排的住处吗?” 回京的这段时日以来,叶一夔因为不便抛头露面,一直都住在一间僻静无人的宅子里面,虽然说九公主没有亏待过他吃穿用度,但是憋在深宅不能出去的感觉,属实不太好过。 一天两天还好,但每天都感觉憋了点烦闷无处排解,时间一长可就不好受了。 他甚至还想起茹儿说过自己的爹爹还算开明没有禁足,而有的大家闺秀在在十二岁之后到出嫁之前都得待字闺中。 连闺房都不能出,更别提宅邸的大门了。 也就只有遇到些许特殊日子才能在长辈陪同下出门走走。 光是想想都是觉得闷得慌,也不知道那些大家闺秀怎么待得下去。 九公主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她顿住了脚步,但并未转过身,只有清冷的声音响起:“我那位皇兄不是已经说了吗?叶少侠伸张公道该赏,既然都该赏了,那便是惩奸除恶的英雄,哪里还用得着藏头露尾,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就是了。” 郑兴德之死,这便是盖棺定论了。 叶一夔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但曾经逼得他不得不亡命天涯,都想着离开大焱的杀人罪责,就随着这么一场私宴彻底过去了。 难免有点恍然若梦。 似乎不太真实。 但是之后,叶一夔一个人风卷残云般把剩余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虽然没有打包带走回去热热再吃第二顿,但是额外满足的肚子,却是提醒了他,这顿私宴千真万确。 并不是梦。 吃饱喝足离开私宴地点,来到京城大街上的叶一夔犹如新生般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虽然知道是心理作用,但他依然觉得是从未有过的清新香甜。 然后。 叶一夔恍然想起一件事。 就如他不知道徐真人养了只妖狐,同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徐真人啊! 以往见面,除开青石村附近那次偶遇,都是陈宪虎陈兄喊来大家一聚,可是如今陈宪虎都已经随军出征不在京城了,他总不能去敲陈大将军府的门,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府上大少爷的大哥…… 于是乎。 叶一夔只能先去了一趟修葺完毕后重新开业已经有段时日的九珍楼,果然在这里见到了掌柜郁芸纺,得知了徐真人原来就住在那间放眼整个京城有赫赫有名的医馆后,他对徐真人的敬佩更多了三分。 他虽然还未去过那间医馆碰运气,但却听闻过那间医馆的传说。 百槐堂的主人医术通玄,能跟阎王抢人。 坐镇医馆大门,决定谁能进去见到百槐堂主人的看守者,虽是女子却比地府小鬼更难缠,据说仅凭一张嘴就能断人性命,偏偏喜恶难定,不近人情。 郁芸纺目送着叶一夔离开,她转身进了后厨,把这么个小插曲告诉了在亲手揉面的九公主:“叶少侠和徐真人的关系,似乎比我想的要浅薄一些。” 九公主双手沾着面粉,一时间竟分不出是肌肤还是面粉更白。 她还没说话,旁边却已经有人笑着说道:“是吗?但这应该是好事,既然泛泛之交尚且愿意伸出援手,殿下你只要以诚心待他,还怕他不记你的好吗?” 能这般口吻和九公主说话的也没别人了。 陈家贵女,陈沐婉。 九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说的没错,对我而言,这位道门大真人近人情,总比不近人情要好……” …… 叶一夔穿街过巷来到了百槐堂。 迈过门槛。 正好听到里面有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 “……我听说这里的大夫医术超然,在京城就算是御医都治不好病的,也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略有些虚弱的女子声音之后。 紧跟着响起一道略有点无奈的少女声音,神奇的是这声音叶一夔听着也有点耳熟。 “没有,别听人瞎说,老张他医术真有那么玄乎,还用得着喝完茶就跑茅厕?都是以讹传讹啦,不过碰碰运气倒是可以,说不定正好给老张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能治也说不定……所以,姑娘你治什么病?” 思虑过重以至于身体虚弱的女子捧着心口,轻声说道:“相思……我想治相思病,请问这里有没有哪一副药,能让我服下之后,忘了某个人?” 第292章 无巧难书 “哈欠——” 张天天吃过了自己和酥酥还有徐姨,两人一狐,一起合力制作出来的鸡蛋糕,然后如往常一样坐到了百槐堂的柜台后面。 等着今天有没有哪个倒霉蛋要来百槐堂碰碰运气。 惯例是在柜台上坐了没一刻钟,渐渐地就有些犯困了。 或许是多吃了两块鸡蛋糕。 吃得太饱了? 毕竟吃饱了就打瞌睡想睡觉,就和天冷加衣渴了喝水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身体反应了。 张天天遵从着身体反应就趴在了柜台上,迷迷糊糊间听到有脚步声,她揉了揉眼睛根据天色判断,差不多到晚饭的时辰了。 不知九珍楼今晚会送什么菜肴来。 这个点。 别的地方就算打烊或许也要先接待完跨过门槛的客人,但是百槐堂可没这样的规矩,张天天觉得该关门了那就关门了。 不然怎么叫碰运气呢? “请问……这里是百槐堂,我应该没有弄错?” 张天天打着哈欠,指了指大门:“哈欠——是啊,门外招牌上不是写着吗?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不识字的呀,不过你今天运气不太好,来晚了该关门了,要是不死心就明天再来试试。” 以往这番话出来,来碰运气的病人就算听过百槐堂的名声,也有十分之六七会不甘心,想要再争取一下,哀求两声甚至是跪下来求的都有。 但是张天天从来是不理这些,赶人关门就是了。 哭惨有什么有用呢?都来百槐堂碰运气了,有几个不是把惨字都写在了脸上,如果求一求跪一跪百槐堂就得给治,老张岂不是也成李叔了。 一天天的哪还能有时间喝茶。 不喝茶怎么跑茅厕。 找到百槐堂来碰运气的女子捂着心口微微皱了下眉头,说不准是心口不适还是被张天天这句话呛的,但她也没有多言,转身欲走。 但是打完哈欠揉了揉眼睛的张天天却眨了眨眼睛,喊住了她:“等一下……唔,算你运气好,先说说你怎么会来百槐堂?” 不近人情比小鬼还难缠的百槐堂少女忽然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恍然发现这在临近关门时来碰运气的女子竟然有点眼熟。 想了一下。 这不是就是徐哥的朋友叶一夔叶少侠的红颜知己吗? 之前观擂的时,叶少侠和他的红颜还好好地秀了一把恩爱呢。 可惜后来就知道了,那位叶少侠在老家都已经成婚了。 要不然,这对江湖少侠与千金小姐要是能携手与共缔结情缘,也可以算是一段佳话了,在那些主线是围绕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话本故事里面,可是经典搭配呢。 至于现在嘛……张天天只能为这位礼部侍郎家的颜小姐感到可惜了。 满心欢喜付与一人。 却终究是错付。 不过叶一夔好像也已经幡然醒悟,不打算再骗着颜茹瞒着家妻继续下去了,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会作何打算,但张天天懒得多嘴拆穿。 只是有这层关系在,尽管别扭了些,四舍五入也算熟人。 熟人在哪儿都好说话,哪怕是百槐堂也一样。 关门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张天天认出了颜茹,但颜茹可没认出来面前这个扎着羊角辫刚刚还在打盹的少女,和她其实有过一面之缘。 “我这病是近些日子害上的,看了不少大夫都没辙,偶然听说这里的大夫医术超然,在京城就算是御医都治不好病的,也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张天天自是摆了摆手,说这都是以讹传讹,老张不过是瞎猫碰死耗子,再问颜茹是得了什么病。 她倒是看得出来,这位户部侍郎家的大小姐有些气虚体弱。 但要说是病嘛…… 似乎不太像,更像是某种疲惫至极的表现。 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走进了百槐堂,张天天看清了来者是谁后,惊讶地张了张嘴。 背对百槐堂大门的颜茹虽然感觉到身后来了人,却只当是其他来医馆寻求医治的病人,没有立刻回望的心思。 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淡雅素净的妆容也掩饰不了眉眼里的憔悴,姣好脸庞本该是粉面朱唇,却因为气色不佳,仿若失血般添了三分惨白。 她捧着心口,尽管只是轻声说着,因为气虚,听着就像是在轻泣:“相思……我想治相思病。” “请问这里有没有哪一副药,能让我服下之后,忘了某个人?” 听闻此言。 医术传承自张槐谷的张天天哪里还不知道,颜茹这病通俗来说就是相思成疾。 她冲着没比颜茹晚来多久的叶一夔翻了个白眼,叶一夔显然也认出来了面前的背影属于谁,但他只能无声地苦笑一下,不作任何动静。 这实在是太巧了。 两人来到百槐堂一前一后,巧的就像是约好了一样。 也不知这该叫缘分。 还是宿命? 张天天心里犯着嘀咕,叶一夔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动声色地慢慢后退。 显然这位早就已经和青梅竹马成婚的江湖少侠,在和京城红颜碰巧遇上之后,选择了逃避。 啧,负心汉。 不过张天天也没点破,装成了无事发生,还询问了一下得了相思病的颜茹,具体是哪些病症。 “睡眠很短还多梦,有时整晚过去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感觉只是躺在床上而已,太阳都升起来了,脑袋都还是昏昏沉沉……” 听着颜茹描述着病情,无声后退的叶一夔心里一紧。 相思病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可是他虽然离开京城时怕连累到茹儿家里没有通过信,等于是杳无音讯消失了这么一段时间,茹儿也不至于如此? 毕竟他也是江湖中人,以前遇着什么急事来不及留信,茹儿忧心是有,但也不至于成疾。 或许…… 是因为这次消失时间格外长? 前前后后算起来快一个月了。 茹儿以为自己是已经变心,抛下她远走高飞了吗? 叶一夔觉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将错就错,就让这次巧遇变成擦肩而过,以后也都不再相见。 直至岁月悠长,渐渐相忘。 也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但就在叶一夔已经快要退出百槐堂的时候,明明他轻功娴熟,不声不响没有动静。 不曾修行的颜茹理应听不见离去的脚步声,却仿佛是捕捉到了一线冥冥之中的天机。 话还只说到一半,却匆匆忙忙地回过头。 憔悴的眼眸瞬间便倒映出了叶一夔的身影。 连错愕都没有。 直接涌现出了惊喜。 第293章 闻君有两意 不过这惊喜也就维持了一瞬而已。 就像是烟花。 在空中绽放,但却转瞬即逝。 就如烟花熄灭过后的夜空只剩下冷寂,那双眼眸里的惊喜熄灭之后,也就只剩下了疲惫。 不复热情。 颜茹张了张嘴,应该是有话想说,但喉咙都已经动了。 声音到了嘴边却又全都咽了回去。 然后就这样缓缓地转回了头。 原本是在后退的叶一夔就如同被一根针在心尖扎了一下,他朝着颜茹的背影伸出手,但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只听见。 颜茹虚弱的声音里更多出几分疏离,接着说道。 “……我这相思病,在百槐堂能不能治?” 张天天看了看叶一夔。 愣在原地犹如石化。 再看看颜茹。 虽然故作清冷漠然,但分明眼眶都已经红了泛起了水花,指不定下一瞬就要落下两行清泪。 在百槐堂看着大门,落了个比小鬼难缠风评的小姑娘这会儿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这要不是熟人。 就冲这个耽误吃饭的时候来,早就已经赶出去了! 我还用得着看你们在这苦情流露,催人泪下? 张天天沉吟了片刻,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门帘:“我只负责放人进去,老张才管治病,你自己进去问问他呗。” “能见到神医,如此便算是我好运了?呵……多谢姑娘允我进去了。” 掀开门帘,走进后院。 颜茹头也没回,只留给叶一夔一个仿佛诀别的背影,但是张天天看得到,颜家小姐的嘴角都在颤抖。 那一声看似冷漠的“呵”声中,分明也是在颤抖。 就如已渗出水的堤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崩掉。 张天天挠挠头,看着从眉眼到肩膀都垮了下去的叶一夔,至少在这一刻,这人看着不像是什么意气风发的少侠,更像是落在水里刚爬上岸的狗。 隔开百槐堂前后的门帘掀开。 叶一夔急忙望了过去,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去而复返。 但是,这次是徐年走了出来,肩上还趴着一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小表情充满了灵气和人性。 这应该就是九公主说的那只狐妖? 徐年轻轻笑着,不过笑容里有点不知所以的无奈:“叶兄,你们这是……怎么跑到百槐堂里来了?” “茹儿她……颜茹小姐怎么会来我不知道,只是凑巧碰上……我是领了九公主的命令,来给徐真人递个消息。” “九公主?” “郁芸纺的那位东家。” “哦。” 徐年恍然地点点头。 之前就已经猜到郁芸纺的东家来头不小,就算不是和大皇子一样的天家子嗣,估计也是大焱的顶级权贵。 如今揭晓了身份,倒也没有超出预期。 “九公主有什么话要叶兄带给我?” “徐真人得提防一下荥原王家和五皇子……” 叶一夔便把他耳朵听了后感觉脖子都要担着断掉风险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因为在这里意外遇见要治相思病的颜茹,他也有些心神不宁没作多想,说完才想起来张姑娘还在这里。 他倒不是没眼力劲到看不出张姑娘和徐年相交莫逆,只是这种事情听进耳朵里真未必是什么好事。 起码,他自己就感受到了压力。 江湖是有风风雨雨,但这可是庙堂极高处的龙子夺嫡,要换的可是天。 不过叶一夔是多虑了。 张天天听完之后哪有什么压力,她只想去拿几块之前蒸好的鸡蛋糕出来,一边吃着一边让叶一夔再仔细说说四皇子和五皇子。 尽管都是一个娘亲,但这俩兄弟明显有故事呀! 只不过叶一夔哪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故事。 没得可说的。 所以张天天有的只是意犹未尽的遗憾。 不过她倒是想起另一码事:“如果这样的话,过几日的奇珍会是不是就不能带酥酥去玩了?” 奇珍会。 大焱朝廷为了招待百羽王朝使团举办的盛会,圈出了一片坊市专门售卖来自人类世界的奇珍商品,旨在让来自百万大山的妖兽盟友领略到大焱王朝的物产丰沛。 据说妖皇使团对奇珍会的兴趣很大,到时候还会拿出来自百羽王朝的奇珍在坊市上售卖,让大焱子民也能够接触到百万大山里有什么样的物华天宝。 当然了。 这里的奇珍并不是值得灵髓那种宝物。 或许奇珍会坊市上会有灵髓这种级别的宝物出现,但那必然是极少数的个例,更多的应当就是来自五湖四海各有特色的商品。 说白了,就和徐年前世的各种商品博览会差不多。 也算是展示国力和促进沟通的手段之一了。 趴在道门大真人肩上的酥酥听着什么皇子什么世家直打瞌睡,但这会儿听到张天天说不带她去玩了,顿时便蹦了起来,吱吱吱地叫了几声。 张天天虽然听不懂天狐叫声,但却听得出来这小狐狸是在抗议呢,乐乐呵呵地伸手逗她的小爪子玩,酥酥也不甘示弱地挥舞着小爪子。 相互打闹,不亦乐乎。 不过,只有听得懂酥酥在说什么的徐年才知道小狐狸不仅仅是在抗议,还非常懂事。 “……如果带上酥酥去玩会惹麻烦就算啦,你们去玩得开心就好啦,酥酥就在家里和徐姨学做点心,正好以后想吃了也不用愁买不到了,自己做就行啦。” “不过这次算了,下次有什么好玩的就不能再落下酥酥啦!” 徐年笑了笑,在小狐狸的脑袋上揉了揉。 五皇子和百羽王朝使团这事,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也提醒过他,只不过独臂老仆的提醒是看到了小狐狸,故而多说一句有备无患。 如今随着九公主递来的消息,倒算是一语成谶了。 此时,门帘再度掀起。 叶一夔几乎是瞬间便望了过去。眼眶微红的颜茹走了出来,她朝着张天天和徐年行了个万福礼,尔后便像是没看到叶一夔,看也没看他一眼。 手里拎着一包药,径直走出了百槐堂。 徐年看着有点儿失魂落魄的叶一夔,疑惑道:“你这是已经和颜姑娘说清楚了吗?” 叶一夔苦笑道:“没,还没有……徐真人你也知道因为育婴堂里的事情,我回京之后不宜露面,一直都在九公主安排的宅子里住着,如今才算是恢复了自由身,还没来得及找颜茹姑娘说清楚。” “那颜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这次太久没有消息,以为我已经变心,抛弃她了。” 张天天把酥酥抱在怀里,摸着小狐狸的下巴尖:“如果只是太久没消息胡乱猜测,重逢后好歹问你几句,但我看颜家小姐这决绝的态度……” “叶少侠,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颜姑娘已经知道你家中有妻了呢?” 第294章 故来相决绝 如果颜茹已经知道了叶一夔早有家室,她故作决绝的态度便能不难理解了,在这种彻头彻尾的欺骗下,曾经的爱意有多深,转化出的怨恨也会有多浓。 至于颜茹从何处得知。 她的父亲,大焱吏部侍郎颜子山,从前便对叶一夔不太看得入眼,想来以其作为当朝三品大员手中握着权柄,要把一个没什么根脚靠山的江湖少侠祖孙三代都调查清楚也只是时间问题。 查到叶一夔在青石村已有婚配,不算离奇。 只不过如果颜茹是从其父亲口中知道的,那这时间未免掐的有点巧妙,不早不晚刚好是叶一夔卷进了大皇子和育婴堂的事件之中。 很难不让人多想一想。 那位礼部侍郎只是赶巧,近些时日才查出叶一夔在老家青石村已有家室,便急冲冲地告诉了女儿,还是说其实早就已经知晓,只是原本还另有打算,如今不想颜家因此卷入风波之中,为了划清界限才交了底呢? 真相靠猜是猜不出来,但是结果倒是显而易见。 叶一夔听到了颜茹来百槐堂是求什么药,也看到她离开时手里多了药包。 但他有什么立场去说些什么呢? 只能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京城闯荡也听闻过百槐堂的大名,却没想到原来真有治相思的药方?颜茹小姐要是自此忘了我也当是好事,我也不必再去当面解释清楚,省得无地自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张天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便给叶一夔泼了盆冷水:“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能治相思病的药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不过是补气益血调养身体,省得连相思的力气都没了。” 叶一夔一愣:“做不到让颜茹小姐忘了我吗?” “一副药就能精确无误的忘掉某段记忆,你把医术当成什么了?真以为老张是是什么活神仙啊?” 徐年虽然沉默不语,但却知道张天天说的句句属实。 张伯只是和阎王抢人,又不是无所不能。 记忆与魂魄有关,找个境界高深的巫道大能或许还有一线渺茫机会,但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剂药方就能精确遗忘。 “原来……是这样吗?” 叶一夔的笑容也分不清是庆幸还是愧疚难安。 亦或者,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在一瞬间竟然有些许的庆幸,继而才变得愧疚难安。 他告辞离开百槐堂的背影,透露出难言的落魄。 好像是……一条狗。 京城纵然是处处繁华,但是和一条狗能有什么关系呢? 张天天撇了撇嘴:“徐哥,你这朋友……他没事儿?感觉他这样子,也需要老张治一治啊。” 徐年沉吟片刻,感知到比叶一夔更早离开了百槐堂的女子,虽然看似决然,实则徘徊未走。 像是在等人。 等着某人,给她一个答案。 道门大真人摇摇头,苦笑道:“就算是有事,这事也只有他俩自己能解,我们又能帮什么忙呢?” 情字难解。 旁人更是无处下手。 叶一夔失魂落魄地离开百槐堂。 没走多远。 就见到了未曾真的决然离去的颜茹。 熟悉的俏脸上是他极为陌生的冷漠与疏离,就像是曾经暖人心神的温泉水,终究是冻结成冰。 叶一夔低着头走了过去,停在颜茹的面前,他想要抬起头看看那张脸,但却觉得脖颈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抬不起来。 一男一女,一人低着头,一人漠然着脸,就这样在大街上相对无言。 若不是旁边的树叶被秋风卷落,让画面动了起来,准会让人以为是时光已经凝固在了这一瞬,再不会有变化。 直到行人稀少的重林街上也有了路人经过。 一袭青衫腰上佩剑手中拎酒,似乎也是江湖侠客,他看了二人一眼,再看看不远处的百槐堂招牌,然后便悄然无息间没了身影。 只是路人投来的这一眼,大抵便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颜茹冷笑了一声:“叶少侠难道就打算我和在这里站着,站到地老天荒,也不打算和我说点什么吗?比如问一问我,怎么忽然变了心,对你如此冷漠?” 冰面上只要出现了一丝裂纹,那么整块冰面就都已经不再坚固。 叶一夔感觉被冻住的脖子似乎松动了,他抬起头,看着那张曾经看的更近,而且总是笑着的面庞。 犹豫再三。 还是先说了一句。 “对不起……” “呵……对不起,你觉得我就是等你一句对不起吗?” 声音还是那么的冷。 叶一夔不自觉又低了下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不,不对,是我不应该骗你,我在老家青石村早就已经有了家室,不应该瞒着你。” 所谓侥幸便是这样。 最开始的时候,一个没有问,另一个便没说,等到后来回过神来,侥幸已经不够用的事情,再想解释清楚却已经晚了,只能把前面的美好全部撕开。 不是什么重头再来,而是留下一片血淋淋的伤口。 颜家小姐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不,叶少侠,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好,竟然不知廉耻地喜欢上了有妇之夫,想必是我这热情似火让叶少侠为难了,不忍我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才陪我潇洒至今,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全怪我咎由自取。” “茹儿,我……” “你叫我什么?” “颜……颜姑娘,我知道我说什么都难以弥补过错,但是千错万错其实都在我,若是……打我骂我能解心头之恨,我站在这里任打任骂,不会有一丝不甘。” “打你骂你?你当这是你的江湖恩怨?” 颜茹笑了一声,看着低头不语的叶一夔,忽然问道:“好,既然你说错都在你,那么我现在问你。” “如果要你休了你那青梅竹马的妻子。” “之后,我可以继续死心塌地的喜欢你,我爹或许也不再反对我们俩人的情事,到时候择个良辰吉时广邀亲朋你我成婚,少侠与千金终究是跨过重重险阻,无惧世俗目光和门户之见成了一对璧人,仍然不失为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你,可愿意?” 第295章 隔墙有真人 百槐堂门前的街道上,叶一夔微微垂眸,只有街旁老树落叶萧萧,证明了时光长河并没有为这一瞬断流。 一弹指。 一炷香。 一盏茶。 始终是沉默。 只是此情此景,沉默如何不是一种回答呢? 心中苦楚胜过黄莲却无处可说,颜茹惨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低垂,无意间注意到了叶一夔挂在腰间的荷包。 一针一线既精致而又粗糙。 精致是因为看得出用心的痕迹,粗糙则是针线活这门手艺不太行。 想来这应该不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荷包,不然那家铺子的生意只怕会很难做下去,必然开不长久早早就会关张大吉。 “叶少侠这荷包,我要是没猜错,想来是叶夫人亲手缝的?” 叶一夔默然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真是恩爱啊……呵,仔细想想也对,我都没有送过你亲手做的物件,都是商铺买的现成品,俗不可耐的金银哪比得上一针一线的心意呢?” “叶夫人定是位淑雅体贴的好夫人。” “祝你们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一声祝福之后。 颜家小姐转过了身,再未停留。 只是眼眶凝结出的水雾已经溢出,和着老树枯叶一同落下。 “啪!” 叶一夔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很清脆,也很痛。 然后也转过了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尽管他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但却知道已经不该再停留在原地了。 离去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百槐堂的院墙后面探出来了两个脑袋……不,是三个脑袋。白去踪和张天天,但是张天天的脑袋上还趴着只小狐狸。 只不过天狐充满灵性的大眼珠子一眨一眨,显然叶一夔和颜家小姐间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情感纠葛,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 明明相互喜欢。 在一起的时候不应该是幸福的吗? “吱吱吱——” 小狐狸从张天天的脑袋上跳了下去,灵巧地扑进了徐年的怀里。道门大真人虽然没有攀上墙头,但也就在墙边凭着感应天地的本事隔墙吃着情感大瓜。 听到酥酥的心声,徐年轻声回应道:“这大概便是多情的苦恼。” 多情? 小狐狸还是不大懂。 喜欢吃点心,喜欢徐年的气息,喜欢和张天天打闹。 这算不算是多情呢? 但是她可以趴在徐年的头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和张天天打闹呀。 哪里有什么苦恼? 墙头上,白去踪目送着江湖少侠离去的萧索背影,他的酒葫芦里似乎有喝不完的酒,仰头便灌了自己一口,摇摇头笑道:“哈哈,竟是他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张丫头,这下我们俩可都赌错咯。” 刚才当了回京城路人的白去踪回到百槐堂,从张天天口中知道这门前大街上相对无言的两人是怎样的一对痴男怨女之后,便与张天天打了个赌。 赌那位想要治相思的颜家小姐会不会甩辜负了她的相思苦的叶一夔一个巴掌。 如果是白去踪赢了,张天天就要十七天又六个时辰内不给张槐谷的茶水里加料。 毕竟有时候闲聊聊到一半,老张不声不响就聊到茅厕里去了。 也是让人头大。 之所以这时间有零有整,还又了六时辰出来,因为白去踪原本是说的一个月,张天天嫌太久了,两人一番讨价还价连一个时辰都要争,便成了这样。 跟了这一赌的张天天,把赌注打到了白去踪的翻墙本事上。 如果她赢了。 老白就要把用来翻墙的本事教给她。 当时听到张天天提出来的赌注,徐年还以为白去踪不会答应下来,毕竟这可是三奇之一盗首的看家本领。 这么轻易的就赌出去,未免有点草率了。 结果白去踪都不带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还让张天天先下注。 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胸有成竹。 总之,张天天选了不会。 “……不是,老白你错了就你错了,可别带上我啊!我明明选的是颜家小姐不会甩他一巴掌,如今颜家小姐转身就走了,碰都没碰他一下,难道不是我选对了吗?” 张天天瞪大了眼睛,据理力争。 “你要这样耍赖,我是打不过你,只能敬你是前辈不去计较,但以后你和老张喝茶,两人一起喝到茅房里去了,可别怀疑是不是我手抖多加了一份料啊!” 也不知有几成原因是这威胁太有杀伤力,白去踪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商量道:“可是这位风流少侠的的确确挨了一巴掌,这也没错?嗯……最多只能算你赢了一半。” “一半?那这赌约?” “赢了一半,自然只给一半。” 张天天狐疑道:“你这翻墙的本事,还能教一半?难道只教怎么上墙,不教怎么下来?” 白去踪嘿嘿一笑:“倒也不是如此,嘿,你这丫头就说学不学?” “行,就让你赖一半。” 张天天大手一挥,极为大度的不作计较。 反正形同于白拿。 先拿一半就拿一半,以后又不是没机会拿另一半。 张天天双手在墙头一撑,利落地翻身下墙,好歹是上了潜龙榜的八品武夫,只是单纯的翻个墙其实都是小意思。 只不过当她落地后拍了拍手,拍掉在墙头蹭到的墙灰时,白去踪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徐年的面前了。 这便是身法的差距。 “……徐小友觉得你那位朋友和他的红颜知己,到这里算不算是悲剧收尾了?” 徐年沉声说道:“他们两人应该都不会去寻彼此了,如果没什么机缘巧合,大抵就只有这样了。” 话是没错。 可是机缘巧合,谁又说得准呢? 就算是丁瞎子都算不尽。 白去踪看着在徐年怀里满脸都是享受的天狐,似乎随口问道:“过几日大焱朝廷向百羽王朝显摆大焱万物殷富的奇珍会,徐小友你们去不去玩玩?” 徐年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应该会去。” 虽然已经知道五皇子可能会借题发挥,但他觉得小心便是了。 总不能因噎废食。 奇珍会里的奇珍是以各地特产为主,但总归会有些稀罕物出现,更别说还有那支使团也会拿出百万大山里的玩意儿。 看看也好。 说不定就有阴心古花呢? 虽然有丁前辈算的那一卦,但徐年可不打算就干等着阴心古花被送到手里,该找还是找一找,毕竟丁前辈之前算卦都不太灵,谁知道这一卦会不会也有差池。 青衫侠客微微颔首:“去玩玩也挺好,我到时候也会去看看,不过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盗首也去,还不一起。 徐年不免多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朝廷或者是使团在奇珍会上如果丢了哪件重要的宝物,会是大事化小呢? 还是上升到外事纠纷? 第296章 奇珍会 在大焱朝廷的引导下,奇珍会确实是多奇多珍琳琅满目,将各州各郡的特色聚集在一坊之内,从布匹文房再到山珍海味甚至是唱戏说书。 不一而足,荟萃一堂。 但在极尽热闹繁华之余,每个商铺每方唱台又都恪守着大焱朝廷划分出来的方寸之间井然有序,避免这热闹过了头乱了秩序,让异族使团看了乱子。 “吱吱吱——” 奇珍会的坊市内,毛发火红的小狐狸爬在俊逸青年的肩膀上,指着旁边一家肉香四溢的羊肉摊。 就算是听不懂狐言狐语,也不妨碍领会意思。 “……就知道吃,迟早吃成胖狐狸!” 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少女说归说,但在两人一狐走进羊肉摊的时候,她却是率先找摊主问出了这里的特色是一整个的扒羊头,讲究去骨留形。 是门手艺活。 “来个羊头,要大的……就这个!” 摊主没有立刻料理羊头,而是笑着指了指旁边一个稍小一号的:“姑娘,我看你们就两个人,这个羊头得有五斤重。” “要是吃不完就算打包之后再吃,凉了之后腥气一出来可就不好吃了。” “如今奇珍会上还有这么多值得一吃的美食,不如挑个小点?我看这个大小就不错。” 羊头论斤不论个,这摊主倒是个实在人,没有一味想要客人在他这里多花钱。 “虽然我们就两个人,但是还有只狐狸呀,老板你别看酥酥她小,可能吃了!” 张天天先是说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老板你说的也对,好吃的还多着呢,是得留着点肚子,那就拿这个小的。” “好嘞,您稍等一刻钟,等下我就把上好的扒羊头端过来……” 羊头不大,但是讲究不少。 就说这去骨,得在肉汤里煮到七成熟的时候捞起来,拆的拆拔的拔,除了数年杀羊熬出来的本事之外,还得要耐得住烫手,不然凉了之后再去骨,不仅是费时间,羊肉里的腥气跑出来可就不妙了。 没了骨后再回汤锅中,再加大葱、盐、香料一起炖煮,火要小,不然沸水咕嘟得太厉害,没了骨的羊头就会散架,不成型了。 “来,这位姑娘,这位公子,还有这位能吃的狐狸,你们的扒羊头上来了,请趁热品尝。” 摊上就老板一个人。 端上来之后,又回去忙着招待其他客人了,也是有够匆忙。 张天天不客气地伸了筷子,咂摸咂摸嘴,眼睛一亮:“这羊肉味道可以啊,京城除了那几家什么楼什么坊,怕是没比这更好吃的了,难怪能进奇珍会呢。” 商贩想要进奇珍会,自然是有要求,手艺平平没有特色,可当不起奇珍二字。 徐年也觉得这羊头做的挺好,只不过可惜放凉会有腥气不好吃,不然可以带一份回去让娘亲也尝尝,本来他是想带徐菇一起来逛逛的,只不过娘亲似乎不太习惯太过热闹的场面,也就没必要强求了。 酥酥吃得有多开心从她脸上的毛发都沾着油花就看得出来了,毕竟也算是失而复得,原本她还以为徐年不会带她来玩了呢! 那样的话虽然能够理解,避免惹出麻烦嘛,但心里难免有点失落。 毕竟她又没做错事,怎么就不能来玩了呢? 这也是徐年最后还是带了酥酥一起来的原因。 凭什么没做错的要一味的忍让迁就。 多看着点,多当心一些就行了。 再说如果是那位五皇子真要找茬,想来除非躲得远远的,去到山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不然仅是在这京城里面,在不在奇珍会的坊市内,区别应当也不大。 三斤多的羊头是算了骨头,去骨之后就没这么重了,两人一狐吃得干净,肚子也没撑。 还能继续吃下去。 结账时,摊主把三斤多一点的羊头按了三斤算,一斤是十二文,仅仅收了三十六文钱。 大焱物价,整只羊大概是一两六、一两七左右的银子,一个羊头虽然三斤算偏小,但只要三十六文明显也忒便宜了。 张天天好奇道:“这能赚到钱吗?你这羊头里还加了花椒的,这香料都不便宜啊。” “姑娘,您这舌头厉害,不过我这花椒只加了一点,倒也没增多少成本,至于这羊头一斤十二文挣不挣的到钱,说实话挣的少,平常我都是卖二十文。” “但这不是朝廷做东的奇珍会嘛?” “往常摆摊,是我给朝廷交钱,不过如今在这奇珍会上摆摊,朝廷会给我一笔钱,数目还不小,我就挣这个钱就行了,要是那什么妖兽国的使团来我这摊上吃得开心了,朝廷还会额外再发一笔钱呢。” “不过我就是有点担心,这妖兽使团里如果有羊妖,会不会看了我这摊子不高兴……” 寻常百姓对妖兽什么的都是一知半解,没有把百羽王朝的使团当成是吃人的凶兽,这其实已经是大焱朝廷前些时日废了不少功夫宣扬过的结果了。 不然这些不指望大富大贵仅仅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摊贩,怕是都不敢来奇珍会摆摊,东西卖不卖得出去是一码事,要是被妖兽一口吃了可就是万事皆休了。 吃完羊头之后,没走多远张天天又发现了一家烤串。 烤串在京城不稀奇。 但在这里摆摊烤串的竟然是大漠人。 虽然才吃过羊肉,可这架在火堆上现点现串现烤的羊肉串大抵是用了大漠的特色香料,闻着就别有一番风味。 买了十串,边吃边逛。 很快就来到了一方唱台附近,悠然温婉的小调绵柔入耳,台上一展歌喉的女子面覆纱体态轻柔。 听台下人议论,似乎是烟柳河里的哪位清馆人。 徐年瞅着眼熟,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不正是陈宪虎带他去烟柳河喝酒时,在溢春楼点的春花秋月四大花魁中,浅唱作陪的秋霜吗? 秋霜不知有没有认出台下的徐年,但此情此景就算认出来了,显然也不必刻意相认。 “两位请留步!” 驻足听了一段小曲,正要继续逛下去,忽然有人从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拱手拦住了去路。 拦路的人是京兆府的捕快。 他看了眼趴在徐年肩上吃着大漠羊肉串的酥酥,沉声问道:“敢问二位,你们这只狐狸是打哪儿来的?” 第297章 贵人丢宠 小狐狸酥酥是哪里来的? 徐年带着娘亲来京城的路上捡来的,但徐年显然不会如此回答这忽然跑过来拦住去路的京兆府捕快。 “这狐狸跟我挺久了,我一直养着,差爷拦着我是有什么不妥吗?难道是奇珍会有规定不许带狐狸进来逛?” 在京兆府担任捕头的古升荣打量了徐年和张天天一眼,他认不出这两人有何根脚,再度拱了拱手说道:“公子养的这只狐狸,可是妖兽?” 徐年“嗯”了一声,微微颔首,等着后文。 “是这样的公子,宫里有位贵人游览奇珍会时跑丢了一只妖宠,正是毛色火红的狐妖,还请公子容我将这只狐妖带回去给贵人过目,看看是不是贵人丢的那只。” 趴在徐年肩上的酥酥小爪子挥着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吱吱吱”地叫唤了几声,古升荣虽然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到这只灵性十足的妖狐非常不满。 “酥酥我什么时候成了什么贵人的妖宠了?那什么贵人是喂酥酥吃过云片糕还是蛋黄酥啊?” 徐年听着小狐狸的心声暗自笑了一下,紧接也不用他来说话,张天天已经咽下嘴里大漠风味的烤羊肉。 百槐堂的看门小姑娘才不在乎官差那层皮,只管嗤笑道:“听你这意思,怀疑我们偷了你口中那位贵人的妖宠?” 腰间悬刀的古升荣沉声道:“无凭无据不敢断言。” “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许只是毛色恰好相同,但我接到的命令是把找到的每一只毛发火红的妖狐都带回去给贵人过目。” “其余事项轮不到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措辞倒是客客气气,没有仗着是贵人之命和身上这层皮就要狐假虎威,不说二话抢走酥酥,反而是解释了一番缘由。 但是客气,不代表这事就能行了。 徐年哪能让这捕快带着酥酥去见所谓的贵人,他淡淡地说道:“你说的那位贵人丢了妖宠,心急如焚想要找回来,这一点我还是能够理解。” “不过既然是他要找,为什么不是他自己过来呢?” “这样好了,这戏台上的姑娘唱的曲子不错,我们可以驻足再听一听,你回去让你那位贵人过来看看这只狐狸是不是他丢的那只,看清楚了也就省得留下误会,对大家都不好。” 古升荣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这可不是针对徐年。 事实上京兆府的捕快们秉承着宁错勿漏,只要毛发和红色相近甭管是不是妖狐,发现了就不会不管,而养狐狸的虽然不如养鸟养猫养狗的多,可是京城这么大总归是有,已经找到了好几只狐狸送去给贵人过目了。 那些狐狸的主人当然也不太乐意。 但更不乐意为了只宠物和京兆府过不去。 有些底气的就算不惧古升荣身上的捕快服,但在古升荣暗示了这是来自宫中的贵人在找跑丢的狐狸,也就认了个怂。 还没谁敢说让宫里的贵人,自己过来看看。 这种行为,贵人自己做,那叫纡尊降贵,旁人提出来,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不过别人不知好歹那也是别人的事,古升荣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捕头而已,连官都算不上,只要听命办事就行了。 所以也没有冷嘲热讽放下狠话,只是再度拱了拱手:“公子既然不配合,在下差事所逼,只能得罪了。” 古升荣打了个手势。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便又有数名捕快走了出来,围了过来。 在日常维护京城治安的三支力量里面,来自京兆府的捕快最为驳杂。 人虽然多但实力往好听了说也只能是参差不齐。 既不像镇魔司哪怕最低级的灰衣都人均有个九品境,也不像禁军是名副其实的大焱军中精锐。 古升荣是个八品武夫,而他叫出来的这几名京兆府捕快当中,还有两个人只能算是身强体壮,连九品境都没有。 别说是徐年出手,就算张天天也束手旁观,放任古升荣这几名捕快抓酥酥去过贵人过目,那也得他们抓得住酥酥才行。 别看酥酥整天似乎只知道吃和睡,她好歹也是八品的天狐呢! 但这里面真正棘手的是,古升荣这几人再不堪也是京兆府的捕快,光天化日又是在这万众瞩目的奇珍会上收拾这么几个捕快是容易,但如此挑衅大焱朝廷的后果就不是轻易能平的了。 让捕快带走酥酥不可能。 动手虽然不是不可为,但也不是率先考虑的上策。 就在徐年思索着该如何解这一围的时候,却有一道棕衣身影走出人群,横在了徐年和古升荣中间。 她腰间同样悬着一柄刀,不过身上那袭棕衣显然不属于京兆府。 “古捕头,这二位是我朋友,这只小狐狸我也认得,早在宫中贵人的妖宠跑掉之前,我这二位朋友就养着这只狐狸了,不可能是贵人遗失的那只妖宠。” 古升荣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又松开了,打了个手势,那几名捕快也没多说,纷纷散入人群之中。 他在转身离去前,又一次拱了拱手。 “既然有楚棕衣担保,那么是我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在这里赔个不是,但愿不会影响到二位在奇珍会游玩的兴致……” 捕快走了。 张天天上前一步揽住了楚慧婕,把一串还没吃过的大漠风味羊肉串递给她:“楚姐姐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京兆府的捕快吓跑了!” 楚慧婕接过还有余温的羊肉串咬了一口,笑着说道:“古升荣倒也不算是吓跑了,只是他这人知道方寸,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再者既然我照他说的是已经担保过了,那么有什么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他这会儿应该正高兴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张天天本来就想喊楚慧婕一起逛奇珍会,不过楚慧婕与张天天徐年两人不一样。 她在镇魔司当差,不是闲人。 奇珍会对于京城百姓是个大热闹,但对于楚慧婕、古升荣这种在衙门里当差的人,便是轻松不下来的大差事。 徐年问道:“楚姑娘,这宫中贵人丢了妖宠是怎么回事?” 都是相熟的人。 古升荣不知道或者不便说的细节,楚慧婕可用不着遮遮掩掩。 “古升荣说的那位宫中贵人是王贵妃。” “也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 第298章 内场 招待百羽王朝使团的全部事宜都已经交给五皇子负责,奇珍会的成果如何自然也是五皇子的功绩之一,王贵妃出宫来到奇珍会游玩一番,未必不是在给五皇子鼓噪声势。 毕竟这位贵人,除了是五皇子的生母之外,也是大焱天子的宠妃。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王贵妃小憩一会儿时,一个没留神她怀里的宠物妖狐忽然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跑掉了。” “奇珍会上人头攒动,一只小狐狸一个眨眼就在人群中没了影。” “也因为是在奇珍会上,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王贵妃的随从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找,就给京兆府和镇魔司递了个消息,找一找王贵妃的那只妖宠。” 楚慧婕之前经脉寸断为了治伤,在百槐堂住了一段时日,对酥酥自是不陌生,她伸手抚摸着小狐狸的火红毛发:“王贵妃丢的那只妖宠狐狸,倒是和酥酥是有些相似,都是毛色火红的狐妖。” 张天天撸着羊肉串,用舌头舔去残留在唇角边的羊油与孜然粉,啧啧两声也不知是在回味还是在讥笑:“楚姐姐,看起来京兆府的捕快在这件事情上,可比你们镇魔司卖力些呀。” 楚慧婕微微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衙门也是一样,京兆府和镇魔司的难处不太一样。” “镇魔司没必要讨好宫中贵人,或者说首座和金衣们没这个想法,所以司内对宫里贵人递来的消息没怎么上心。” “除非是正好碰上了,能够顺手为之或许会做个顺水人情。” “但司里没哪位大人会专门去找一只妖宠,既没这个精力也腾不出人手。” 毕竟人数占据优势的京兆府比起来,镇魔司的人手向来短缺。 哪怕到现在,八大金衣都还缺着一个,只有七人,哪有精心去找宫中贵人跑丢的猫。 楚慧婕看向徐年,轻声说道:“徐大哥,如果再有捕快为这事来找你,你可以拿出首座给你的那块镇魔司金牌。” 徐年好奇道:“你们镇魔司的金牌,还管得到京兆府的捕快?” “严格来说是管不到,不过只要那捕快不至于连镇魔司金牌都认不出来,就相当于是告诉别人徐大哥你是镇魔司的盟友,只要那人拎得清轻重,不至于与你为难。” 镇魔司和京兆府虽然不是从属或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向来都是镇魔司如果有什么需要,京兆府乃至各地衙门都只有全力配合的份。 小到借阅档案,大到出人出力。 毕竟镇魔司的头等大事,向来都是针对的天魔教。 聊过这一小会儿之后,台上秋霜的一首温婉小曲还没唱完,楚慧婕也没有陪着两人逛逛奇珍会的空闲,她本来就只是看到古升荣拦着了两人才过来解围。 如今已没事了,吃完张天天给的那根羊肉串便提出了告辞,继续履行镇魔司棕衣的责任去了。 不过……当真已经没事了吗? 五皇子的生母王贵妃就这么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和酥酥一个毛发颜色的妖狐宠物,徐年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多半没完。 还会有后文。 刚才来拦路的是职责所迫的京兆府捕快,接下来又会是什么人呢? 小狐狸酥酥举起小爪子指了个方向,吱吱吱地叫了几声,张天天顺着望过去,看到的是一家糖葫芦的铺子,还以为酥酥是馋了,去买了三串糖葫芦回来,各分一串。 酥酥接过了糖葫芦,但却用小爪子挠了挠头,极其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然后咬了一口糖葫芦,甜滋滋糖浆裹着酸酸的山楂,小表情一下子又欢喜了起来。 “……虽然这糖葫芦好吃,但酥酥刚刚指的不是糖葫芦呀!” 徐年当然听出了酥酥刚才是在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旁若无事般继续逛着奇珍会。 刚才小狐狸指的其实不是近在眼前的糖葫芦,而是更远的百槐堂,她看出自己给徐年和张天天带来了麻烦,于是就想她先回百槐堂,让两人能够无牵无挂开开心心地继续逛奇珍会。 只是酥酥越是这么懂事,徐年哪可能让一只八品的小狐狸自己回去。 玉京城暗潮涌起,万一酥酥在回去路上,也像那位王贵妃的妖宠狐狸一样丢了呢?不如带在身边。 奇珍会分为内外两个场地,外场很大虽然没逛得完,但两人一狐已经来到了一处内场的入口,便打算先进内场。 内场是在坊市中心区域额外圈出来的一块地方,能进里的都是些比较珍奇的商品。 比如澄心堂里品相最好的纸,比如哪位名家大师的墨宝,再比如八方钱庄也在里面搞了个铺子摆着些不常见的奇物。 没有雅俗共赏的唱戏说书之流,也没什么地方特色美食,少有的几家食铺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这个楼或是那个居的大厨在掌勺,就连九珍楼都派了厨子在现场做着点心。 百羽王朝使团带来的出自百万大山,人类王朝里难得一见的奇珍,也多是摆在这内场里面。 但内场也不像外场那样人人可进了,需要大焱朝廷颁发的通行令牌,说白了外场让京城百姓们凑个热闹无伤大雅,但能进内场就都不仅仅是能来凑个热闹了。 要么非富即贵。 要么有非富即贵的朋友带着进来涨涨见识。 但是张槐谷是什么人呢?连皇宫都是八抬大轿进去,哪怕他都没说自己要去奇珍会逛逛,也有人给他送来了奇珍会内场的通行令牌。 如今这块令牌自然是落在了张天天的手里。 内场没外场那么热闹,但琳琅满目的精致商品却多出许多。 在内圈逛了没一会儿,徐年便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这应该就是百羽王朝使团的商铺,商铺老板是个优雅中带着一分媚态的女人。 徐年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骚气。 倒不是风骚。 而是酥酥身上没有的狐狸骚味。 带着一丝狐狸骚气的优雅女人见到这两人一狐,尤其是看到那只毛发火红的狐狸的时候,那双眼睛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就掩饰起来,仿佛无事发生般走过去,介绍着徐年目光所及的商品。 “这个小圆盘呢,和你们人类发明的日晷类似,只不过要精巧许多。” “我们叫做示辰盘,你看这上面的针,走完一圈便是过去了一天,盘上标注了时辰,针指到了哪儿,就代表此时是哪个时辰。” “比如现在,就快要午时了……” 第299章 百万大山里的奇巧 介绍完这来自百万大山的奇巧之物有何作用之后,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狐狸骚味的优雅女子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人类有日晷,通过日影测定时辰,和我们这示辰盘有几分互通之处。” “但你们的日晷需要日光,还不能随身携带,示辰盘却无关黑夜白天,随时拿出来一看就能知道当前时辰。” “你们人类应当没有这么精致方便的测观时辰的物件?” 言语之中,明显是有几分自得。 你们人类。 我们。 这称呼中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来历,明显就是百羽王朝的妖。 多半还是只狐妖。 只不过这只狐妖虽然没有完全掩去狐狸骚味,但却也不像酥酥只有毛发火红的狐妖形态,已经是化形为人,坐在这商铺里面口吐人言,通过这名为示辰盘的奇巧之物,彰显出百万大山里的不凡之处。 这不过鸽子蛋大小的奇巧之物,也确实称得上不凡。 测观时辰从都说来轻巧,似乎只要抬头看看天色低头看看影子就行了,但除非是有日晷、刻漏,甚至更为繁琐的浑天仪,不然都只不过是估计出一个时辰。 算不得精准。 而像日晷刻漏浑天仪,误差精度暂且不提,也显然不能像示辰盘一样方便。 张天天就对这示辰盘挺有兴趣,已经拿在手中把玩,相信换了是绝大多数大焱人……不,应该说只要是这个世界里的人类,初次接触到示辰盘都会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所以化形狐妖白玲儿在因为示辰盘的奇巧而惊叹不已的人类面前自得一下,其实也挺正常。 但唯独徐年,显然会是个例外。 圆盘,指针,刻度。 还是用来计时。 尽管指针只有一根,刻度也只有十二时辰,材质也不是金属而是石头,但如果让徐年来取名字,如果穿根项链挂脖子上就叫怀表,如果穿根带子系手上就该叫手表…… 简而言之。 这不就是一块表吗? 尽管徐年也有些惊讶之色,但他显然不会觉得一块表本身有什么奇巧,虽然隔了一世,但毕竟司空见惯了。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竟然还能看到这么一块石盘制成的表。 还是来自妖族。 这件事情本身,属实在意料之外。 不,不对,得纠正一下。 不是一块。 示辰盘在这化形狐妖的商铺里远不止一块,而是十来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圆盘摆在一起,显然不是偶得之的孤品,而是已经有了成熟稳定的制作方法。 徐年把目光移向旁边,紧挨着示辰盘的另一样物件是个木头制成的圆筒,一端大,一端小,前后各有一枚透光率极好的水晶薄片。 “这圆筒……又是何物?” “千里目,你把圆筒小的那一头对着眼睛去看远处,筒内便会浮现出远处景象,让你看着就犹如近在眼前,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徐年试了一下,确认了果然是望远镜之后,便把圆筒给了跃跃欲试的张天天。 对于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来说,在小小的一方圆筒中竟然就能看清远处,这显然是极为新奇的体验,拿着左看右看,时不时哇哦一声,显然是乐在其中。 倒是小狐狸对这些没一点兴趣,懒洋洋地盘在徐年头上,任由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火红的毛发上面,犹如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 徐年目光再移,看到了一个形似茶壶的金属物件。 “这又有何用?” 白玲儿拿起金属茶壶,轻轻转了一下壶盖,略微有点刺鼻的气味从壶嘴儿里面冒了出来,然后只听见咔擦一声,壶嘴处的细小火石相撞引发的火星点燃了储存在壶身里的气息,燃起了一簇拇指大小的火苗。 “这是引火壶,如你所见只要转一下壶盖,壶里的精巧机关便会触发,在壶口燃起火苗,不过这火离不开壶里面我们称之为藏火水的液体,如果用完了可就引不出火了,到时候如果你能买到藏火水,自行添在壶中也能继续使用。” 百羽王朝的妖兽做生意倒是实在,把这弊端都说的清清楚楚,没有故意隐瞒,让人以为这引火壶能无限生出火来。 徐年心中默默想到了一个词。 打火机…… 这就离谱! 一件就算了,但这接连三件,而且似乎这种新奇物件在百羽王朝还远不止摆在这铺子里面的三样。 徐年不免怀疑。 难道穿越到这个世界里的人不仅不止他一个? 另外一人或许还比他更早。 只不过他在大焱王朝和母亲相依为命,而别人在百万大山里带着一群妖兽搞发明创造。 “请问,这打火……咳,这引火壶、千里目、显辰盘,都是一个人发明出来的吗?” 如果是,徐年觉得那人多半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者。 只不过走的路线不同。 自己是修行,别人是科技流。 白玲儿轻轻笑着:“年纪轻轻的人类呦,你在我这儿买这些东西可以,但是打听这些东西的来历,是不是有些僭越了呢?” “要知道我们百羽王朝,可是从来不与外人啰嗦什么。” “要不是妖皇陛下让我们来,你们人类哪能见识到这些奇巧……” 她话还没说完。 在徐年头顶把自己盘成一团的酥酥微微抬起头,不声不响地看了白玲儿一眼,白玲儿的修行境界显然比酥酥更高,毕竟她都能化形了,但在这一眼之下却笑容一僵。 就好像得意忘形被敲了一下脑袋。 不得不露出原形。 白玲儿顿时收敛起有点放肆的笑容,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便重新说道:“这些奇巧之物,当然不是哪一个人或是哪一个妖能创造出来的,乃是我们百羽王朝的智者们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与开创之后,才创造出了这些个物件。” 不是一个人的成果。 但这听起来…… 尽管这个世界里的人类走的是修行路线,人文与科技几乎都停留在徐年前世的古代水准,但那些在百万大山里与世隔绝自成一国的妖兽们俨然是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他们在攀着科技树! 百万大山里的妖兽们原来是这种画风? 真不是哪里搞错了? 徐年不禁怀疑,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天地束缚遨游星海的不是哪一位不世强者突破一品境拥有了横渡虚空的无边伟力,而是火箭拽着长长的尾焰,从百万大山深处冉冉升起,把黑夜照亮犹如白昼,直冲天际…… 第300章 吱吱吱吱吱吱 不论是百万大山里有如徐年一样的穿越者,还是遗世独立的妖祖闭门造车阴差阳错走上了一条有别于人类王朝的道路,总之百羽王朝使团带来奇珍会展示的这些物件,确实称得上精巧奇妙。 张天天就很感兴趣。 “这三样都多少钱?给我每样都来一件……不,都来三件。” 虽然大焱和百羽结盟以后,兴许这些珍奇物件经过两个王朝间的互市,这些百万大山里的奇巧之物也会稳定地流入到玉京城的市场里面。 但同样也有可能受限于商道和沿途形势,就算是盟国也难以让商品流入玉京城。 加上这些看着精巧的物件往往都不怎么牢靠,易损易坏都是常有的事儿,张天天便想着多买几个,省得以后坏了。 白玲儿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个“五”的手势。 张天天:“五两银子一个?” “不对哦,是五十两银子一个。” 这价格可不便宜。 在玉京城内,十两银子都够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一整年的开销了,虽然不是顿顿有肉,但是平日里吃个饱腹,逢年过节吃口肉添件新衣裳都够了。 但这百万大山里的奇巧物件,一件就要足足五十两银子。 不过张天天在乎吗? 她才不在乎。 老张留着那么多银子又不懂得以钱生钱,攒着也就仅仅是攒着,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银子,该花就花。 不过就在张天天拿出八方钱庄的银票大手一挥就要豪掷四百五十两银子的时候,酥酥已经在徐年的脑袋上伸出了前爪,气冲冲地朝着白玲儿点了几下。 白玲儿顿时缩了缩脖子,改口道:“咳咳……刚刚说错了,就是五两银子一个。” 张天天拿着五百面额的银票,歪了下脑袋还没反应过来,酥酥的小爪子又隔空点了白玲儿两下。 化形狐妖扁了扁嘴,有点委委屈屈,看了看徐年和张天天,犹豫半晌后开口发出的吱吱吱的声音。 这显然是狐狸的叫声,或者说是狐语。 酥酥在徐年的头上继续挥着小爪爪:“吱吱吱吱!” 白玲儿嘴角都垮了下来,看起来十分弱气:“吱吱吱……” 酥酥:“吱吱——” 白玲儿:“吱……” 听取吱声一片的张天天挠了挠头,虽然听不懂狐狸叫,但看着情景……似乎来自百羽王朝的使团成员和酥酥认识。 酥酥大概在讨价还价? 干得好呀酥酥,平常没白疼你! 徐年倒是听得懂,化形没影响到它心通的效果,所以有点儿忍俊不禁。 “……五两银子?玲儿姐你太黑心啦!酥酥以后再也不分你点心吃了,哼!” “别啊酥酥,这些小玩意都是我自己带过来卖的,五十两银子这些人类也屁颠屁颠跑过来买,这就证明我卖价合理,现在只卖这两人五两银子一件,只是是大出血的优惠价啦,我卖一件就等于亏了四十五两银子呢……” 白玲儿这话倒是没骗人。 玉京城不缺富人。 就在刚才,就有位锦衣公子带着窈窕佳人来到了铺子里,借着徐年他们和白玲儿的交谈知道了这些百万大山的奇珍物件有何作用和售价。 和张天天一样不带犹豫,手一挥便将三样奇巧各拿了一件送给身旁佳人,用一百五十两银子换来佳人一阵娇喜,他则因美人心喜而笑容得意。 也好在这人够爽快,买了就走没多留一会儿,不然紧跟着听到白玲儿改口成五两银子一件,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毕竟一掷千金是一码事,被当成肥羊宰了一刀又是另一码事了。 酥酥挥着小爪子:“玲儿姐,那些蠢蠢的人类什么都不懂被你骗了就算了,但是你觉得酥酥是这么好忽悠的吗?这些东西在咱们那里不值钱,连块好吃的小点心都换不到,但是五两银子就已经能买好多好多好多美味可口的点心了!” 酥酥原本对金银也没什么概念,从最开始张槐谷问徐年要百两黄金的诊费,她咣当一下拿了座金山出来就可见一斑。 不过这身藏金山的小狐狸在百槐堂生活了这么久后,倒是逐渐知道了金银的价值。 尽管这价值认知是建立在美味可口的糕点售价几何的基础上。 白玲儿委屈巴巴:“可是这里不是我们那边,是人类的玉京城啊……” 酥酥两只小爪爪揣了起来,有点点霸气侧漏:“就算这里是人类的玉京城,但我可是酥酥!” 也就是这句话。 化形狐妖白玲儿败下阵,刚刚还优雅着带着一丝媚态的女子,这会儿就像被欺负了一样,耳朵都耷拉着,可怜巴巴地再次改了价格。 这次说的是人言:“五十文……你们要的话,给我五十文一件就好了!” 这次就少赚一点……少赚亿点好了。 大不了之后其他蠢蠢的人类来买,她就……涨价!反正几十两银子,那些富有而蠢蠢的人类,似乎都不怎么在乎。 张天天视线在酥酥和白玲儿两只狐妖身上来回移动,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五十文一件?那好啊,全都给我打包起来,我全要了!” 白玲儿瞳孔一震,捂住了胸口,恍惚中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全都碎掉,变成了一地沙子被风吹跑。 “哈哈,开个玩笑,老板你别紧张啊,和刚刚说的一样,每样给我来三件就行了。” 经过这么吓唬。 白玲儿忽然就觉得以五十文的价格卖出去九件她万里迢迢从大山里带来的小玩意,也不是那么心痛不已了,起码比用五十文一件的价格把她这商铺清空要好太多。 甚至还觉得这扎着羊角辫的人类少女明明可以这样做,却放了自己一马,真是心地善良。 是个好人哩! 所以,白玲儿还送了一件引火壶,凑了个十全十美的美好寓意。 徐年把这些最后折合下来四十五文一件的高科技小玩意收进了云水玉佩,白玲儿认出了这是储物法宝的效果,就算在百万大山里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了。 不由得多看了这年纪轻轻的男性人类一眼。 看不出修行境界的深浅,但不可否认倒是生了一张俊逸出尘的脸…… 第301章 鸭糊涂 酥酥和白玲儿虽然认识,但除了因为价格分歧吱吱吱交换了一番意见之外再没什么交流,没有他乡相逢叙叙旧的需求。 所以银货两讫之后,徐年肩上趴着酥酥,张天天手里拿着个千里目,继续逛着奇珍会内场。 逛到天色差不多的时候。 张天天放下了千里目,找徐年拿出一块示辰盘,打眼一瞧,指着上面的指针。 “午时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恍惚之中,徐年仿佛回到前世,只要时间到点,不管是在干什么,都该暂时放下,把吃饭当成了第一要务。 毕竟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总是好习惯。 其实饿倒是不饿,一路逛下来两人一狐就没少吃,只是到了这个时辰,只要还能吃就没不吃的道理。 内场不缺美味,这个楼那个阁都是京城着名食楼。 但正是因为着名,所以平日里想吃也吃得到。 不如汇集着各地特色美食的外场,或许厨艺水准没那么高,但等这朝廷牵头的奇珍会过去了,可就未必能轻轻松松的吃到了。 “鸭糊涂……这是什么鸭子的做法?” 张天天瞥见了招牌菜是一道鸭子的食摊,路过闻着是挺香,就是她举着千里目望过去,只见每桌碗里的菜,不方不圆似羹非羹,都快看不出鸭肉的样子了。 而且不大的摊位上已经坐满了食客。 虽然食客多应当证明这卖相另类的鸭子菜应该不差,但张天天不太想排队,琢磨着是再逛一圈回来看看,还是另觅一家。 “徐真人、张姑娘,如果不介意和我这一把老骨头同席,不如我请二位吃一顿这古古怪怪的鸭子菜?” 不大的食摊里面,有个老人刚巧等到了空桌,他腿脚不便扶着桌面才缓缓坐下,似乎是无意中瞥见了食摊前驻足的两人一狐,笑着招了招手。 面对这份邀请,向来是外向大方既不怕生也不知道什么叫怕的张天天却没有我行我素了,她转头看向了徐年。 徐年稍作思索走了进去。 她才跟上一起,和这腿脚不便的老人坐在同一桌。 坐下之后,她才恢复了随性,一边为这位老人家添了杯摆在桌上的茶水,一边笑着说道:“张爷爷,您也来看奇珍会呀?” 只要不是在张槐谷面前,张天天其实不缺礼貌。 “哈哈,这么大的事情,虽然不是我在操持,但总是要来看看。” “您不在内场看吗?” “你们不是也在这外场吗?” 大焱首辅张弘正端起了张天天倒的茶水,这种摊位上的茶水自然不会用的是什么好茶叶,但用来润一润嗓子倒是足够。 老人看向坐在桌对面的道门大真人,如同闲话家常般随口问道:“徐真人,天水城的风景如何,可还入眼?” 徐年未做回答,反而是将问题几乎依照原样还了回去:“天水城这一遭走下来,不知张公可还满意?” 漕帮养蛟、育婴堂贩卖人口、朱楼刺杀……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其实都是龙子夺嫡这场大戏的某一部分而已。 但原本这场大戏的舞台上不必有徐年的身影,只是在张天天知道了害死她娘亲的仇人在天水城的西丰楼之后,他们才在舞台上有了戏份。 张天天是从哪儿知道仇人下落的呢? 正是张弘正。 这是张天天在大焱与大漠的擂台上获得赢来的特殊奖励。 老人坐在大焱首辅的位置上,确实是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应该做的事情,既然肩挑社稷称量天下,就该要运筹帷幄落子定局。 不然算什么大焱首辅呢? 只不过被落在江山社稷这张棋盘上的棋子,如果不是本来就待在老人的棋子罐里头,而是从别处顺手拐来的,那就难以避免的会有点不快了。 这点不快还谈不上怨恨。 无关乎是非大局。 毕竟就算事前知道天水城的西丰楼背后牵涉甚广,张天天难道就不去为娘亲报仇了吗? 还是说。 徐年就不管张天天,任由她一个人远赴天水城? 这是必然之事。 张弘正不过是让这必然,出现在了他希望的时间点上。 “我是很满意,只是徐真人对我显然是不太满意,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我赔罪两三句能让徐真人变得满意,那我说上二三十句都无妨,可是想来这应当没什么用。” 张弘正轻轻笑着,缓缓说着:“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请徐真人吃上这一道鸭糊涂,这实实在在能吃到嘴里的美味,应该比几句或者几十句赔罪,更能让真人满意。” “鸭糊涂来咯,客官久等了……” 随着一声吆喝,一碗似羹非羹,看样子就怪得很的鸭子菜已经端了上来。 张弘正拿起碗里的汤勺,为徐年,张天天舀了一勺,连小狐狸酥酥也没落下,同样是满满一勺。 最后老人才给自己碗里舀了一勺。 筷子夹起一片鸭肉裹着如泥般的山药送入嘴中细细品尝。 “是这个滋味。” “肥鸭清水八分熟,去骨拆散回原汤中炖煮,盐三钱酒六两山药捣碎如白雪,一同下入锅中煨烂,临起锅时再放入姜葱与菇丁,便是这一道鸭糊涂了。” “看似是一塌糊涂,入嘴却咸香适口。” “真是难得糊涂呀……” 不管大焱首辅这话里是不是意有所指,但是这一碗鸭糊涂确实是好吃。 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口味。 之后还有一道汤菜一道青菜,三人一狐吃得干干净净,没有浪费。 徐年擦了擦嘴,轻声说道:“鸭糊涂已经吃完了,张公有什么话也该明示了?在下才疏学浅,如果误解了张公的布局,岂不是坏了大事?” “呵呵,能言秋日胜春朝的徐先生原来还当得上才疏学浅吗?” 张弘正笑了笑,揉了揉肚子也没急着起身。 只是摇了摇头。 似有所感。 “鸭子难得糊涂,人生难免糊涂。” “只是这鸭子糊涂了还能是道美味,人糊涂了才如徐真人说的会要坏事。” “我与徐真人一起吃掉了这一碗鸭糊涂,便是想着某人的糊涂劲也能没掉……” 第302章 糊涂 鸭糊涂?人糊涂? 酥酥也有些糊里糊涂。 到底什么糊涂,什么不糊涂啊? 小狐狸挠了挠脸,左右想不明白这老人家说的什么,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凑一块就稀里糊涂了。 小爪爪捧着碗,喝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似羹非羹的鸭糊涂。 听着糊涂就不听了,吃的不糊涂就行了。 张首辅虽然没有把话说开,但这话中所指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有人犯了糊涂,而他想让犯糊涂的人擦亮眼睛,不要当真做出蠢事,坏了大局。 说要请客的张弘正排出了二十三枚铜钱留在桌上,一文不少也一文不多,扶着桌子慢慢起身,乖巧懂事的张天天先一步站起来搀扶这位匡扶天下的老人。 三人一狐,一起走出了难得糊涂一回的鸭子菜食摊。 没急着分开,老人揉了揉膝盖,自嘲道:“人上了年纪就是不中用咯,走几步路这腿就不舒服。” 张天天接茬:“张爷爷这已经很厉害了,你是不知道我家里的老张,他就算腿脚利索,也只会整天窝在院子里喝茶,一天下来还没张爷爷你走的远呢。” “哈哈,张神医是有悬壶救世的重任在身,不宜随意走动,不像我这般可以假公济私,这里走走那里逛逛。” 午时的太阳还未到最炽热的时刻,依旧在向上攀升,徐年看着犹如寻常老翁般的大焱首辅,轻声问道:“张公,如果你觉得这是糊涂,别人却以为自己是人间清醒,依旧不肯回头,该怎么办呢?” 张弘正笑着说道:“若是执迷不悟,就如在学堂授业时打盹,自然是要人来敲打醒悟,只不过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宜操劳,徐真人既然看在眼里,不知可否请徐真人代劳,替我敲醒那些犯糊涂的人呢?” 徐年沉默片刻,说道:“让我来敲醒,若是不知轻重,下手重了可会不妥?” “戒尺打手心就是要疼,疼了才长记性,毕竟在学堂里犯错只是疼一疼,在学堂外可就说不准了……所以呢,在这奇珍会内,在徐真人面前犯了糊涂的家伙,徐真人尽管打就是了,只要留得一条命,给他个往后悔过的机会,这便够了。” 老人挥手作别,慢吞吞地融入在热热闹闹的人潮之中。 尽管摩肩接踵却总是无人能够真正妨碍到这老人不太利索的脚步,徐年从中察觉到了曾经见过那位玄衣卫统领的气息。 其在肉眼不可见之处,无时无刻不在护卫着这位肩挑社稷的孱弱老人。 “……徐哥,有张老头这番话给我们担保,我们在这奇珍会上是不是都可以明抢了?哼哼,谁要是不长眼惹到我们,先咣咣打他一顿!” 人前讲礼貌,但人都走了,张天天就不拘泥于小节了。 她把徐年肩上的酥酥举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酥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酥酥一脸茫然,她感觉这顿鸭糊涂吃完自己都变糊涂了,茫然地吱吱吱叫了几声:“为什么呀?难道没有刚才那个说话糊里糊涂的年纪很大的人类担保,就不能把惹酥酥的人咣咣打一顿了吗?” 张天天的话有点横,但理其实差不多。 大焱首辅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划出了一道底线,奇珍会内不死人就行。 但在这条底线之上,却给了徐年横行无忌的权柄。 尽管这不是什么御赐的尚方宝剑,但以张弘正在大焱朝廷一人之下的地位,其实也已经差不到哪里去了。 之前捕快拦路,徐年还得计较一下大焱朝廷的存在,动手不是不行但绝非上策。 但如果是在和张弘正吃了这顿鸭糊涂之后,再有捕快拦着他,他便可以无所顾虑一巴掌扇过去,不用操心是不是打了大焱朝廷的脸。 事实上。 张弘正正是不想徐年在这奇珍会上扇了某人的脸,因而被大做文章扩大到与大焱朝廷对立的层面上。 或许某人犯着糊涂会觉得计谋得逞,倾大焱朝廷之力去压倒一个看着碍眼的道门大真人,无比快意很是得意。 但在首辅的位置上,他只会觉得这是双输,无论是大焱朝廷还是徐年,都只有所失而无所得。 尽管这是大焱的江山社稷不假。 但大焱的江山社稷,又大焱又何曾只属于过某一个人呢? “大哥!你们也来逛奇珍会?好巧啊,怎么没和小弟提前说一声,大哥要是有什么相中之物,小弟也好沾沾大哥的眼光嘛……” 这么中气十足情绪饱满的一嗓子。 口称大哥自称小弟。 除了出征在外陈宪虎,也就只有八方钱庄的少主熊愚了。他还不是一个人来逛的,身旁跟着手执纸扇礼数周正的诸葛台,身后跟着略有点走神的叶一夔。 陈宪虎不在,但他这三名好友倒是都在了。 熊愚看到张天天把一根一头大一头小的圆筒架在眼睛上看了过来,他乐呵一笑也,也随手一掏,掏了根一模一样的圆筒出来。 然后还有示辰盘和引火壶。 还都不止一件。 “大哥你们也在内场那只化形狐妖的铺子逛过了?看来我眼光还不错,和大哥相中了同样的东西。” “这百万大山里的妖兽们确实是有些门道,就比如这千里目,上面的两片水晶不算稀奇,但能把水晶磨到如此通透,可就着实是不简单了。” “我去的时候,那只狐妖的铺子已经不剩几件快卖完了,我看这玩意也都有精巧之处,便全都买了下来,另外的引火壶和示辰盘大哥买没买,要不要从小弟这拿两件过去玩玩?” 徐年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也都买了。” “大哥花了多少银子?” 熊愚这一问,也没等徐年回答,便乐乐呵呵地继续说道。 “我去的时候只剩下最后这六件了,那狐妖和我说她正好赶着卖完回去休息,就给我个折扣,本来是一百两一件,六件一起算我五百两就行,捡了个便宜。” 虽然几百两银子是小事,不过占了便宜总是能让人开心。 徐年张了张嘴没说话,默默拍了拍熊愚肩膀,看来那只狐妖在他们这里少挣的银子,都在八方钱庄少东家这儿补回来了。 熊愚到底是生意人,就算不懂与世隔绝的百万大山里独有的奇巧物件是个什么行情,但却读得懂了徐年的眼神。 他愕然道:“难道我这……买贵了?” 张天天同情地点了点头。 熊愚苦着张脸,不太死心:“你们是多少买的?” 酥酥伸出小爪爪,用力张开,比了个五。 熊愚诧异:“五十两银子一件?” 徐年微微叹了口气:“不,是五十文……” 第303章 鸡肋 一千文钱沽作一两银子,五十文钱一件和五百两银子六件,这差价都已经过了千倍了,诸葛台和叶一夔听了都吃了一惊。 这都不是买贵卖贱的问题了,中间差的银子够寻常百姓家破人亡个好几回了! “哪有人这样做买卖!” 叶一夔都不走神了。 他愤愤不平说完,想起对方根本不是人,又补充道:“就算她不是人,是妖也不能这样啊!熊兄,我们找她去!” 诸葛台折扇一摇皱起眉头,不过他瞥了熊愚一眼,见其只是有点小小的郁闷,看不出任何恼火,于是心里头便是有数的了。 这向来没见手头拮据过的胖子才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估计也懒得去找店家讨个什么都不一定存在的公道。 想明白这一点的诸葛台拉住了叶一夔,细细说道:“叶兄莫要冲动,眼下这奇珍会的背后,乃是大焱与百羽王朝结盟大事,你觉得若是闹起来朝廷会偏向哪方呢?” “况且这别无二家的买卖已经是明码标价,熊兄是知道价格后主动买下,又不是强买强卖,这要争辩起来其实谁占着理都很难说清楚。” “我们在那铺子前不也见到了有其他人花了百两银子才买走一件吗?徐真人能够只花五十文,这千倍差价的里面……应当是有内情?” 这最后一句话,诸葛台是面向徐年说出来的,说话时还微微垂首。 徐年笑着点点头,就算诸葛台没问,他也打算补上这一句话:“这倒和诸葛兄说的一样,是有内情在里面,换了别人过去是拿不到这么低的价格的。” 准确的说,这里面的关键其实不是换不换人。 而是酥酥。 经过诸葛台这番劝解,叶一夔没坚持要找那只化形狐妖的麻烦了,但仍然有些为熊愚抱打不平。 “可是她卖给熊兄的价格也高出太多了,铜钱变成了银两,整整千倍啊!” 千倍高价买入的熊愚摇了摇头,反过来开解叶一夔,他轻笑着说道:“叶兄,大哥他能拿到五十文的价格,是大哥他的本事,但别人可没这个本事,只能花一百两银子去买。” “那么是买贵了还是买便宜了,就该以一百两为标准。” “所以我其实还是买到了便宜,只不过和大哥这五十文比起来,我这原本还有点洋洋自喜的便宜,就显得是微不足道,甚至像是买亏了一样……”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做生意其实又有另一套说法。 同样的生意,别人大赚我小赚。 我只是赚的少吗? 不。 是亏了! 所以八方钱庄的少东家难免也觉得亏了,但就如诸葛台看出来的一样,这点亏充其量就是有点小郁闷而已。 郁闷程度好比只差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就吃饱了,于是随手买了一个,结果肉包子里不知为什么没有肉馅,两三口吃完尽是包子皮进了肚子,虽然不是不能去找老板理论或者再重新买一个,但肚子却已经饱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这几百两银子的出入在八方钱庄少东家的眼里算不上什么大事。 不怪他眼界高心气傲,只是说是八方钱庄确实太有钱了。 换成是谁,每日里经手的银钱都是数以万计的时候。 区区几百两自然而然就变得轻飘飘。 砸不出浪花了。 既然熊愚能够如此豁达,徐年想了想便没有说出他去的时候,那只化形狐妖原本也只是报价五十两。 免得落差从占到的便宜大小进一步放大,变成一个高价一个白菜价,到时候八方钱庄的少东家还能不能这么豁达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便宜占的少像是吃亏了和实实在在买亏了。 可是两码事。 其实这里面要是深究起来,熊愚会买到六件五百两还以为占了便宜的价格,和徐年也不无关系,如果白玲儿不是五十文卖了九件还送了一件给徐年他们,之后也不一定会想着涨价。 聊过了价格,话题便到了这对于大焱或者说对于整个人族都还很新奇的物件上面。 熊愚是不怎么在乎几百两白银,但这不等于他就不在乎花了几百两白银买到的东西了。 事实上就算那化形狐妖开价再高,只要不太过于离谱,离谱到超出了承受范围,他都会买下来。 “……以前我觉得妖兽远离人烟会是蛮夷,就算知道百万大山里有妖兽建立的王朝,但百羽王朝长久自封,我们这些彻彻底底的外人不知里面有什么,想当然以为是什么猴子占山老虎称王的幼稚戏码。” “但就从这几样小物件上看,百羽王朝的妖兽哪里会是什么蛮夷,最起码他们的工匠水平已经遥遥领先我们人族了。” “甘愿花这五百两白银,一来确实是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二来想着找能工巧匠拆解,看能不能学会这些妖兽们先进的工匠技艺,说不定会大有用处……” 这便是要偷师百羽王朝了。 徐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酥酥,从那只化形狐妖的态度不难看出酥酥和百羽王朝必然有渊源,但酥酥听着熊愚这么说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懒洋洋的趴在年轻的道门大真人的肩上。 像是放空了大脑,全心全意享受着当下。 诸葛台不太看好熊愚的想法,摇了摇头:“熊兄如果是做这个打算,恐怕只能做长线考虑了,如果这些物件背后的种种工艺能再精进一些倒是用处不小,但就我们拿到手里的这些来看,除非成本低廉到能够推而广之,不然就只是鸡肋。”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诸葛台的看法徐年基本认同,不觉得他这是目光短浅,看不出这些奇巧物件里的大作用。 别的不说,就说这千里目或者说望远镜,在许多穿古作品里面都是足以改变战争形势的战略级道具,隔着老远就把敌营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形同料敌于先。 能不厉害吗? 如果大家都不能修行,那就确实厉害。 千里目虽然叫千里,但又不是真正能看清千里之外,实际也就五六倍左右的放大效果,以普通人的视力情况而言,能借此看清两三百米外的树叶就不错了。 但是八品武夫,仅凭一双肉眼就已经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了。 更不用说像是徐年这样的道门大真人,就算是隔着墙闭上眼睛,也不妨碍他感应天地。 熊愚微微点头,他其实也和诸葛台看法一致。 “确实如此,我已经做好了只见砸钱不见进账的打算。” “只不过这种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 “我们人族自视万物之灵长天地之正统,本该是事事为先才对,结果工艺却远远落后于妖兽,总不是什么好事……” 第304章 看戏 “一千两、两千两、三千两……嘿嘿,这就是人类说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的钱可真好挣啊,只不过这些用的都是银票,薄薄的一张纸,还是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堆在一起赏心悦目。” 白玲儿已经关了铺子数着到手的银票,朝着一座阁楼走去。 进阁楼畅行无阻,不过爬完楼梯来到顶层,来到最大的雅间门口,有两个把守在此的人类侍卫示意她停步。 白玲儿皱了皱鼻子,收起银票打了个响指,身后钻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你们这两人鼻子不行啊,我特意留了点狐味没遮去,你们都没闻出来吗?还得我露出部分真身,变来变去很累人的呀……让让,我找我们百羽王朝使团里的自己人,你们这些外族之人没理由拦我。” 白玲儿亮明身份后晃着尾巴就要推开雅间的门。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两名侍卫还真就拦着不让碰门了。 白玲儿觉得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人见自己人,还要你们人类拦着? 管得太宽了。 不过这倒也不是大焱侍卫存心管这么宽,只是职责所在,其中一人抱拳解释道:“阁下见谅,我朝五皇子在里面与贵朝玄大人观赏戏剧,如果阁下要进去,可否请先让在下代为通传一声?” 两名侍卫都是五皇子的侍卫,如果雅间里面只有百羽王朝的人,他们都不会在这里守门。 “你们人类的规矩真多啊。” 白玲儿撇了撇嘴,从前她找玄长老都是直接推门而入就行了,不过想到这毕竟是在大焱玉京城,就当是入乡随俗了,没有非要自己闯。 她让那名侍卫先进去通传了一声。 侍卫很快回来了,这次躬身为白玲儿开了门。 “阁下请进。” 白玲儿收起尾巴迈步走进雅间,摇了摇头轻声笑着说道:“所以,一开始就让我进去不就好了吗?多此一举就是浪费啊,你们人类的寿命尚不如我们妖族,何必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繁文缛节上呢。” 规矩向来是如此。 两名皇子的侍卫既没想过,也没太听懂,只能沉默无言。 不过白玲儿也没指望从这两人处听到答案。 进了雅间,半敞开露天的月台上坐着一老一少,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瓜果糕点与茶水供以随时取用,白玲儿随意地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往下看了一眼。 月台的下方是内外场的分界处,外场的沿街处搭了个高高的戏台,正对着月台。 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武戏。 取自武帝当年在两军阵前一人守一城的传奇经历改变出来的戏曲。 扮演武戏的戏子倒也是武夫,只不过堪堪九品境,真论境界高低这怕是连武帝的一根汗毛不如。 不过演得却有模有样,已经是入戏了。 以形传神,形神兼备。 大抵在这三尺台上,这九品武夫的戏子便发自内心把自己当做了武帝。 百羽王朝虽然长久以来闭门谢客,但还不至于闭塞到连力压当世的武帝都不认识,只不过白玲儿对戏台上的武帝没多少兴趣,看了几眼后便从老人的桌前拿起一串饱满晶莹的青葡萄。 吃葡萄不仅不吐葡萄皮,还不吐籽。 是个狠人。 嚼着葡萄,白玲儿可不管什么避讳,大大方方打量着旁边的青年,衣冠赫奕倒是瞧都瞧的出贵气。 那张脸庞上的眼眸沉静如水,嘴角却微微上扬,流露出三分平易可亲又不失威严。 白玲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酥酥趴在其头顶上的那个人类男性,觉得那张脸比面前这大焱王朝五皇子的脸要看着顺眼多了。 俊逸出尘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大焱五皇子这张平易而不失威严的脸有点不协调,就像是戴上去的面具。 五皇子自是注意到了白玲儿的目光,这种打量让他有些许不满,毕竟若是大焱人用这种眼神直视着他,往严重了说这都该算是不敬了。 但是考虑到对方是百羽王朝的使团成员之一,便暗自压下了这点不满。 蛮夷妖族缺乏教化不通礼法。 就当是不知者无罪了。 五皇子在心中如此告诉着自己,况且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这次结盟事关重大,他好不容易才踩着四哥拿到这次机会,是要以此证明没有四哥他自己也能成事。 大事可成私怨也能清算,自己面面俱到的手腕,不会比谁差! 所以,尽管五皇子心中不满白玲儿的打量,面上却是温和笑道:“这青琼乃是特挑出来的贡品,在宫外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不过姑娘既然喜欢,稍后我让人取来一些,送给姑娘。” 青琼? 白玲儿转了转脑袋才反应过来是指的自己手里这串葡萄,但这种品质的葡萄她在家里没少吃,怎么在这号称物华天宝的大焱玉京城反倒成什么稀罕玩意了。 不过在她好奇开口前,老态龙钟的老人瞥了她一眼,她顿时老老实实地笑了笑:“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葡萄呢,谢谢五皇子赏赐了!” “哈哈,姑娘不必,两朝结盟之后互通有无,以后似青琼这种美味之物,姑娘还能品尝到更多……” 白玲儿进来时,戏台上的戏就已经演到最后一幕了,扮演武帝的戏子冲入军营,披荆斩棘几度负伤岌岌可危,最后硬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掳走军中将领胁迫退兵。 武帝在台上扼住将军咽喉,双目通红血脉贲张。 “退,或者死!” 虽一人却呵退万军。 把武夫血性与勇武表演到淋漓尽致,落幕时这名扮演武帝的戏子自是迎得了众多喝彩声,五皇子本没想动,但身旁的老人呵呵笑着鼓了鼓掌,他也只好跟着鼓掌。 “这出戏剧源自武帝的传奇经历,不知玄使者看了后,觉得如何?” “好啊,挺好的……” 老态龙钟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挺好。 好的是武帝,还是戏剧呢? 五皇子想要以此试探一下百羽王朝的武力虚实,不过这时候有侍卫走了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他眼神微微一变。 “既然玄使者觉得好,下次再有这样的戏,我再来邀请玄使者同赏,眼下我看这位姑娘找玄使者应该是有事要谈,我也正好有点事,便先不打扰了……” 第305章 好的好烂的烂 大焱皇子走了,雅间里没了外人,白玲儿肆无忌惮地坐在了五皇子刚刚坐的位置上,面前许多还没动过的瓜果拿着便吃,边吃还边问。 “玄长老,难道你有事急着找我?” 皓首苍颜鹤骨霜髯的玄止戈看起来已经是龟鹤之寿了。 他摇了摇头:“算是有事,但也不急这一时。” “那这大焱的五皇子他临时有事走就走,为什么要先说是我们有事要谈?显得像是他在迁就我们一样,太心机了。” “呵呵,你弄了那些小玩意来卖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许你打着百羽王朝使团的名号,你就故意露出点妖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这不也挺心机的嘛?” 白玲儿矢口否认:“玄长老,你可不能仗着妖皇信任就凭空污我清白呀!我明明是前些日子修行出了点岔子,如今哪怕化形也控制不好气息,才不是你想的这样呢!” 玄止戈呵呵一笑:“是这样吗?” 白玲儿连连点头:“当然呀!” “好,你说是就是。” 妖皇派来与大焱结盟的这支使团共有十来个人,白玲儿自然是其中之一,而刚与五皇子同赏完一出武戏的玄止戈长老则是这次出使结盟的主事者。 在这人族京城,一应事宜都可独断。 有点儿做贼心虚的白玲儿转移话题:“哎呀,玄长老关心我这点小生意做什么,您老可是肩负妖皇器重,要琢磨的是妖族大计,不要为我这点琐碎小事分心啦,您刚刚不是说有事找我吗?这不我正好在这里,您不如和我说说?” 月台下,戏台可不能歇着,演完了一出又得上新的一出,戏子们闪亮登场,戏台下的观众们千呼万唤。 好不热闹。 但是这方月台够高,听得见热闹却不在其中,如置身云端。 玄止戈站起身,走到月台边缘扶着栏杆俯身下望,却不是为了把戏台看得更清楚点,而是看着底下的那些人:“白玲儿,你对当今的人族,对这大焱,对这天下首善的玉京城,有什么见解?要是能令我满意了,你做自己的小生意赚了多少银子,我就都当不知道了。” “真没赚多少,我就挣了点辛苦费呢!” “哦?之前大家讨论要拿些什么东西在奇珍会上亮相售卖的时候,你把示辰盘、引火壶、千里目都给否了,我还以为你这独家生意,应该日进斗金呢。” “哎呀,没那么夸张,只是小赚了一点点啦……” 白玲儿笑嘻嘻地走过去,剥着葡萄给年纪大地位高的玄止戈吃,不过半开玩笑地说了两句之后也逐渐收敛起了笑容,清了清嗓子。 她身为使团成员之一,从百羽王朝来到了玉京城,在适当时候给出自己的见解供玄长老参考,本来就是分内之事。 “好的地方是挺好,光鲜亮丽金碧辉煌,但烂的地方也够烂,流脓生疮臭不可闻。” 玄止戈笑着说道:“好在哪儿,烂在哪儿?总得说说,就这么句总结,我可满意不了。” 白玲儿指了指戏台上。 “刚才的戏和现在的戏,就都挺好的。” 玄止戈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白玲儿说的戏,可不仅仅是戏台上的戏曲而已。 诗词歌赋。 浪漫而又充满想象力的创造。 或许恰恰是因为生而弱小才有那么多留白能去抒发胸臆,但不可否认从古至今这都是人族最擅长的创造。 能够延续至今,也算是没有丢掉这项长处了。 还有,刚才的戏。 虽然在台上的只是戏子,但武帝却不只是戏台上的英雄而已。 似武帝那般惊才绝艳的个体,尽管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却足以凭借一己之力抬高整个族群的地位。 自然也是“好”的一面。 玄止戈又问道:“坏的呢?” 白玲儿妩媚而优雅的脸庞上顿时多出了嫌弃。 “这儿算什么天下首善?我觉得还不如咱们那儿呢。” “明明这些人族四肢五官都是一个模子,不像我们妖族千奇百怪。” “两条腿四条腿八条腿的都有,有地上跑有水里游还有天上飞,有玄长老您这种德高望重的,也有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但我们就算差得再大,总归是能说到一块坐在一起,有你一口吃的也少不了我一口吃的。” “但这些一个模子捏出来的人族却差得太大了。” “有人数百两银子花得不眨眼睛,有人为了几枚铜钱犯着难,有的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口肉,有的人吃肉都吃到腻歪了,有的人养蚕养了一辈子没穿过罗绮,有的人穿了一辈子罗绮不知道蚕是吃什么长大。” “他们可能都在玉京城里生活了一辈子,尽管都对玉京城了如指掌,却连对方的生活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最奇怪他们自己人给自己人立下的许多限制,明明人均寿数不过百,却不知还把多少精力都花在了自己人身上,拉帮钻营阴谋诡计内斗陷害……这些做的再厉害,到头来百年一过人死灯灭,又能留下点什么呢?” “如此浪费,如此……低效不堪。” 玄止戈吃着白玲儿剥好的葡萄,把葡萄籽都嫌吐在了掌心没有乱扔,尽管他就算是洒向底下人群,因为月台够高,估计也无人知道:“好的就说了几句,烂的却长篇大论,白玲儿你这是不看好大焱?” 白玲儿摇了摇头:“不,现在说看不看好还为时尚早,只不过是我对烂的地方更有感悟而已。” 玄止戈沉思了片刻,转过身慢悠悠离开这能直接看到戏台的月台,忽然想起一事:“差点忘了,你闲着没事也不会跑来找我,但你还没说是什么事的?” “事是有事,但我还没想好该不该说。” “行,那你就想好了再说。” “不用不用,现在已经想好了。”白玲儿再度清了清嗓子,“玄长老,我刚刚见到少主苏酥了,她趴在一个人类男性的头上,看着还挺惬意……” …… “靳兴言,你这匆匆来找我,是我母妃的那只狐狸找到了吗?” “回禀殿下,还没有,不过属下是为这件事情而来。” “哦?那就是出了什么差错?有事快说,别耽误我时间,我稍后还要回宫去看看母妃,免得她丢了爱宠伤心过度,我落个不孝的名声。” 五皇子一听不是好消息,便皱起眉头神色冰冷,已经卸下了平易近人的面具,毕竟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百羽王朝的使团了。 不过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靳兴言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而是京兆府的两名少尹之一。 第306章 靳兴言 王贵妃丢了爱宠的消息递到了京兆府,其中当然少不了五皇子的叮嘱,本该是由稳坐京兆府头把交椅的府尹罗百盛出面才对。 但是不凑巧,罗百盛昨夜偶感风寒,告病在家。 京兆府的府尹不在,再往下就是平日里辅佐府尹断案办事的少尹。 少尹有两位。 靳兴言本就是荥原人士,与望族之首的王家算是有点微薄的香火情,不过他能坐到这从四品的官位上,主要还是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和苦心经营,不能算是依着王家这座大靠山。 早些年间是意气风发不苟同,他对王家仅仅是礼数周全。 后来撞墙碰壁的次数多了,意识到到凭借自己的能耐,正是因为根脚清清白白没有靠山,这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便已经是到头了,可这时候再想回头,却是王家对他只剩下了礼貌与客气。 在平民百姓的眼中,从四品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官了,但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靳兴言,实在是难以甘心。 府尹和少尹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品的区别,也只差了再进一步,但一个是一府主事,一个只不过是一府主事的辅佐。 一为主一为从。 其中滋味可是天差地别。 仕途到头,靳兴言原本就在想着如何再进一步,可他这位置上着实尴尬,愿意和他交好的人自然一抓一大把,但有能耐且愿意助他再进一步的确实是凤毛麟角。 恰逢这次奇珍会,靳兴言听说是王贵妃与五皇子递来的消息,本来就起了心思,又恰好王家也派人登门,虽然没有明着许诺什么,但官场许许多多的事情,本来就讲究一个心照不宣。 没有了意气,只想着再进一步的靳兴言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难得的和王家一拍即合的机会,况且只是找一找王贵妃的妖宠而已,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算没有王家的暗示,凭此能够讨到五皇子与那位王贵妃的欢心,这也挺划算。 恰好另一名少尹对这事不大关心,跑去千春县视察漕运了,靳兴言不费吹灰之力便暂时握着了京兆府里的大权,顺顺利利见到了五皇子,搭上了这一条线。 也逐渐意识到这事情,恐怕不只是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不只是找一只狐妖。 不过这也在靳兴言的预料之内,如果当真只是苦力活,五皇子为了哄母妃开心对此事上心还说的过去,但王家也为此登门,可就怎么看都小题大做了。 凭借着在官场混了数十年的经验,靳兴言敏锐意识到五皇子这明明是在借王贵妃丢失的妖宠来找一个人。 甚至王贵妃的那只妖宠是怎么丢的,说不定都有猫腻在里面。 只是看破不说破。 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往这个方向去办事就行了,明面上靳兴言也只是打着寻回王贵妃妖宠的名头。 “……找到了一只狐妖,和贵妃丢的那只妖宠极为相似,都有着火红的毛发,那只狐妖如今被一名青年捡到了,他说是他自己的,而且有镇魔司的一位棕衣担保,京兆府的捕快们因此没能把那只狐妖带回来。” 听了靳兴言这番话,五皇子冷冷地说道:“既然都已经找遍了,没有找到其他吻合的狐妖了,那唯一没能带回来的那只狐妖应该就是母妃丢的妖宠,那名青年必然是在撒谎。 “至于镇魔司的棕衣,京兆府的捕快成不了事,畏畏缩缩就算了,难道你这个少尹也怕?” “你自己跑一趟,去把那只狐妖带回来。” 其实这话里有很多问题。 靳兴言可没有说过已经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五皇子怎么反倒说是找遍了,进而笃定那唯一没能带回来的狐妖就是王贵妃丢的妖宠,直言那名青年是在撒谎呢? 但从这些问题里,靳兴言已经领悟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名青年应该就是五皇子借着狐妖真正要找的人。 但如果只是一个镇魔司的棕衣,其实靳兴言不用五皇子吩咐就已经亲自出面去把那只狐妖拿回来给五皇子了。 棘手的是那一顿鸭糊涂。 “殿下,可是那疑似是捡了王贵妃妖宠的青年,和张首辅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张首辅还起身为他夹菜,似乎……” 似乎之后是什么,靳兴言还没委婉的表示出自己的担心。 五皇子已经冷冷地打断他,说道:“张公给他夹菜,就算他是张公的友人或者是后辈,这又怎么了呢?” “我替母妃寻回妖宠,此乃尽孝之道,也未有忤逆大焱律法。” “他捡而不还便为偷,难道还能是我错了?” 在这件事情上,连王家都支持自己。 自己能有什么错? 靳兴言低着头,连忙说道:“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哼!靳兴言,我知道张公德高望重,你敬他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要记清楚,他虽然是大焱的首辅,但这大焱再怎么着也不会是姓张。” “多谢殿下指点,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恩威并重。 威已经给了,五皇子也没忘记点一下恩:“好好去办事,帮母妃找回那只妖宠,让母妃能够一扫郁闷开开心心,这便是我这做儿子的最大的心愿了。” “罗百盛这次告病在家,显然是年事已高的征兆,他的身体情况既然已经撑不起京兆府府尹的重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该告老退下了。” “到时候再择一位能臣出任京兆府府尹,你觉得会是谁呢?” 尽管五皇子没有说这人会是谁,但靳兴言心中如何不清楚,他距离成为那个能臣,只差帮王贵妃找回那只妖宠狐狸了。 事已至此,还需要琢磨什么呢? 想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摆在靳兴言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奇珍会上虽然热闹非凡,但手握京兆府的大权,靳兴言想要找到一个人在哪儿自不是难事,他带上几名捕快中的好手,脚步匆匆地赶了过去。 “几位请留步!” 再次被拦了下来,徐年看着穿着官服带着几名捕快的靳兴言,想起了吃进肚子里的鸭糊涂,只觉得好笑:“这位大人,何事?” “本官是京兆府少尹,问你肩上这只狐狸是从哪儿偷来的?如实招……” “啪!” 从四品的大官话都还没说完,便已经招来了一个大耳刮子。 打人的是张天天。 第307章 巴掌 这一个大耳刮子响亮而又清脆,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不仅仅是被打的靳兴言懵了,他带来的几名京兆府捕快里的好手也都没来得及反应,没能保护他们的少尹大人。 站在徐年这边的熊愚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 京兆府少尹,从四品的大官,在这玉京城里,奇珍会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可谓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扇了一耳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但是始作俑者张天天却当着众人的面前,站定在京兆府少尹的面前,嫌弃地甩了甩手:“咦!你这是熬夜熬多了还是不常洗脸呀,脸上这么多油,你以后吃煎点什么东西都别放油了,在脸上沾一沾下锅就行了……” 京兆府的差事并不轻松,尤其是靳兴言一直想着更进一步却苦于无门,焦虑、熬夜、失眠都是常有的事,脸上皮肤确实是比以前更易…… 不对! 我在想什么?油不油关她什么事! 回过神来的靳兴言脸色难看至极,他指着张天天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以武犯禁,袭击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京兆府本就有断案之责,靳兴言对这套流程必然是烂熟于胸。 张口就先是定性,给张天天扣了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责。 周遭百姓不知前因后果,以为出了案子官府将要拿人,纷纷作鸟兽散开,哪怕 想看热闹也得离得远,避免卷入其中。 靳兴言带来的那几名捕快都是京兆府里的好手,之前就已经拦过徐年一回的古升荣也在其中,他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不解,但此情此景下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与其他同僚一起,拔出了佩刀。 “保护靳大人!” “捉拿暴徒——” 捕拿盗匪,的的确确是他们这些京兆府捕快的职责所在。 只不过相对应的。 在捕快们抽刀的同时,叶一夔也已经拔刀,双刀一长一短掠风而过,落在了两名捕快的脖子上,锋刃抵着咽喉,只要再进毫厘便能见血封喉。 “都别动!” 叶一夔身手利落,拔刀更是利落。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两名捕快已经是亡魂皆冒了,哪里敢妄动一下?生怕这人手抖刀不稳,大气都不敢喘,至于其他捕快虽然叶一夔两只手就两柄刀架不住他们。 但是一来顾虑同僚性命。 二来,熊愚紧随叶一夔之后,已经拦在了他们面前。 和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助的叶一夔不同,熊愚手上空无一物,只是伸出两手往下压了压,像个和事佬般笑着说道:“误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大家别伤了和气,先把刀收起来怎么样?” 你怎么不先劝你朋友收刀? 肥头大耳的胖子满脸都是友善的笑容,但是被他拦住的古升荣等几名捕快却都如临大敌,虽然收刀是不可能收刀,但他们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 古升荣等人的确是是京兆府捕快里面的好手,但在叶一夔、熊愚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这俩人一个是潜龙榜上的少侠,一个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可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京兆府里其实也不是没有高手。 好歹是维护京城治安的三大衙门之一,就算比不过镇魔司和禁卫军,也不至于连个像模像样的高手都找不出来。 只是靳兴言是真没想到在玉京城里,在这奇珍会上,竟然有胆大包天的狂徒仗着武力就敢和他动手。 这得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行? 真就是不怕掉脑袋。 他本以为自己只需穿着这身官服,代表京兆府出面就行了。 早知如此,要是带了京兆府的高手前来,至于是这样的局面吗? 确实不至于。 徐年不至于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和趴在他肩膀上的毛发火红的小狐狸一齐看着。 不过靳兴言也没有因为带来的捕快都不中用就打起退堂鼓,他忍着脸颊上的疼痛,视线冰冷地扫过众人:“好!好啊!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你们这等暴徒?公然抗法,你们这是想做什么?是想谋逆吗?” “大人此言差矣。” 说话的人是诸葛台,他手执折扇拱了拱手。 颇有几分对簿公堂的气度。 “抗法的前提得是违反了大焱律,但我们好端端走在路上,是大人您突然出现拦着了我们,却不知我们是犯了哪条大焱律?” 靳兴言冷声说道:“偷窃。” “窃了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只毛发火红的狐狸,难道不是你们偷来的吗?” “吱吱吱——” 这是酥酥的叫声。 在抗议。 酥酥当初明明是闻着青菜腊肉粥的香味遇到了徐年和徐菇。 最多也就算是捡来的。 怎么就成了偷了呢? 诸葛台尽管不知道徐真人肩上那只狐狸的来历,却依然是摇摇头说道:“大人,这偷不偷的可不是您一言就能作数的,大焱律要讲证据,您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 靳兴言几乎想要发笑,他当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也根本不需要证据。 五皇子说是就是了,哪里还需要证据? 只不过他心里能够这么想,事实上也就是如此,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这只狐狸本身便是证据。” “我来此正是将这只狐狸带回去调查清楚,还一个水落石出。” “可这女子不由分说便袭击本官,而你们又在这里阻挠捕快缉拿她,现在又口口声声和我说大焱律,你们自己可有把大焱律放在眼里?” 靳兴言指着张天天,冷声说道。 诸葛台心中也有点犯难,徐真人身边这姑娘的那一巴掌未免也太突然太过火了,不动手动嘴还能占着理,但动手了再动嘴便是落了下风。 他当然知道徐年是道门大真人。 但靳兴言毕竟是京兆府少尹,是大焱的朝廷命官。 道门大真人再厉害,在这玉京城里与朝廷命官作对,总不会是什么好…… “啪!” 又是一个大耳刮子的清脆响声,打在靳兴言另一边脸上,诸葛台也随之断了思绪,他看着不可谓不嚣张的羊角辫姑娘嫌弃地擦着手,不禁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再看看徐真人,面不改色,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虽然已经不在官场,但却熟悉官场的诸葛台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什么从四品的朝廷命官,其实想打就打,本就用不着像自己这般顾虑颇多? 第308章 还是一个巴掌 第一个大耳刮子是出乎意料,而这第二个大耳刮子下来,谁都看出了这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多么得跋扈自恣无法无天。 两颊肿痛的靳兴言只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她却还在嫌弃地擦手,还藏不住眼角的笑! 毕竟就算是张天天,能够这样毫无顾忌的掌掴从四品朝廷命官的机会,也是不多的呀! 靳兴言坐在庙堂高处,不是没经历过倾轧戕害,但他熟知的是什么?是长袖善舞,是见风使舵,是落井下石,是搬弄是非,是唇枪舌剑,是构陷栽赃……是种种杀人性命甚至灭人满门,却不会让血溅在自己手上的权谋之术。 似张天天这种毫无掩饰,直接了当的人身攻击,在靳兴言的眼里是上不得台面,极不入流的莽夫行径而已。 根本就是不顾后果,为了一时之快自毁全局。 可是莽夫归莽夫,这两个大耳刮子也着实是把靳兴言打得快要破防了,出仕为官这么多年,脸上就没这么疼过:“你、你……你这是蔑视大焱朝廷,目无王……” 张天天眉头一挑,慢悠悠地扬起了手。 靳兴言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这一巴掌却没有打上去,只是乐呵笑道:“目无王法不至于,只是看不起你而已,也甭说这些没用的,本姑娘今天手痒就打你了,你就说怎么着?” 怎么着? 缉拿入狱,问罪上刑! 靳兴言面色阴晴不定,不是没想过张天天的底气从何而来,或许这小姑娘出身不凡,或许是有张首辅在背后撑腰。 但他紧接着想到了自己这是在为谁办事。 五皇子。 五皇子除了是天家血脉,背后还有大焱望族之首的荥原王家。 也许这是张首辅和五皇子、荥原王家在隔空斗法,他这个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大概也只是个马前卒。 但是事已至此,卒已过河哪里还有回头路? 就在这时,一道结实粗壮的身影腾空而起落在场中,那一袭点缀着金色饰纹的衣裳令靳兴言眼睛一亮,急忙喊道。 “王金衣,我是京兆府少尹靳兴言在此稽查案情,这些嫌犯以武抗法,请王金衣速速协助我缉拿他们!” 尽管属于不同衙门,一个是镇魔司,一个京兆府,但说到底都是维护京城治安,似这种场面放在以往如果撞见了,确实是没理由不出手协助。 但是王陆看了眼京兆府少尹靳兴言要缉拿的这些人是谁之后,方才还冷峻威武的面色顿时一变,脸颊肌肉都抽搐了三下。 哪怕公正无私抛弃私情,无视那肩上趴着只火红狐狸的青年和镇魔司的交情……你这少尹是怎么觉得我加上你们就能缉拿一位抗法的道门大真人的? 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呢? 你要真有这本事,连道门大真人都能缉拿归案,在京兆府当个少尹也太屈才了,要不来我们镇魔司,正好还缺着个金衣的位置,这非你莫属啊! 镇魔司金衣王陆在心里骂了一阵这不知死活的京兆府少尹,然后在靳兴言愕然的目光中,朝着徐年拱了拱手:“徐真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先把兵器都收了,我请大家一起喝酒,坐下来谈一谈?把误会说开了,就没什么事了。” 王陆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听到动静以为是出了意外,过来看看情况,只是他是镇魔司金衣,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徐年指了指脸色难看至极的靳兴言,笑着说道:“没什么误会,只是大抵是有人把我当成了眼中钉,看不顺眼,想要给我找些麻烦,但我没打算低头。” 王陆倒吸了一口凉气。 能使唤一位从四品的朝廷大官出面,这要找徐真人麻烦的人,来头想想都不小。 王陆瞥了一眼靳兴言,再度说道:“徐真人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不能帮真人杀人,但真人若是需要递个消息给谁,或者是有用得着镇魔司出面的地方,这点协助总是义不容辞。” 徐年摇了摇头:“多谢好意,不过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什么事,就不劳镇魔司兴师动众了。” 心里有数。 徐年把这四个字拖得很长,王陆琢磨了一下其中深意,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给了靳兴言一个你胆子真大的眼神,纵身离去。 不过也没走远,就挑了个高处看戏。 一来是万一出什么意外,他也能帮一把徐真人,二来眼下既然没有其他事情,看个热闹怎么了呢? 镇魔司金衣来了又走了,留下靳兴言脸疼得厉害。 各种意义上的疼。 他尽管知道镇魔司有位棕衣替徐年担保,但棕衣如何能代表镇魔司的立场呢?或许只不过是有些私交罢了,可是连一位金衣都是这般态度,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而且……徐真人? 靳兴言未曾修行,但还不至于耳目闭塞到不知道“真人”这一词的含义,尤其是最近京城正有一位姓徐的道门大真人名声大噪。 哪怕是和京兆府里的同僚饮酒,都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五皇子要对付的竟是这位徐真人吗? 为什么不说清楚点? 如果早知道要对付是这位,他又怎么可能只带几个捕快中的好手就冒然前来…… “……什么人,胆敢在这里行凶!” 一道声音响起,靳兴言神色一喜,是五皇子来了,但是五皇子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靳大人,你还在等什么?暴徒在前,你身为京兆府少尹,为何不动手?” 动手?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拿什么和一位道门大真人动手? 靳兴言不相信五皇子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他身边难道没有高手护卫吗?为什么要逼他来动手? 这无异于是在逼他赴死! 或许…… 这就是在以他的性命逼迫徐真人?要么杀了京兆府少尹,那么这事情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死没死人可是两码事,要么就只能乖乖就范,束手就擒? 五皇子他这一手可真是狠…… “啪!” 一个大耳刮子的清脆响声,打断了靳兴言的思路,但这一次挨打的已经不是他了。 五皇子的脸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印!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手和脸接触后沾上的脏东西:“还好,这张脸虽然看着恶心,但至少没那么油了……” 第309章 五皇子 在五皇子的谋划中,徐年要是识相就应该妥协。 交出他的那只妖狐。 倒不是五皇子对那只毛发火红的狐狸有什么想法,是狗是猫是鸟都无所谓,只是徐年坏了荥原王家的事情,那他就不能安然无恙,总得要割舍点东西出来。 低个头,服个软。 其实如果是在平常时期,荥原王家也不至于如此强硬,但是如今是王家凭借着王贵妃生下的两位皇子,要争太子之位,要争大统归谁,要争一争大焱这万里河山。 那么。 就有必要树立起威严,告诉世人荥原王家不容欺,就算是五品境强者得罪了荥原王家,也要面临清算。 顺便一提,其实近来“欺”了荥原王家的五品境界强者有两人,王家做过一番权衡后挑了徐年,是把他当成了相对较软的柿子想要捏一捏。 倒也不能怪王家有眼无珠不识真人,毕竟另一位可是朱楼大楼主。 一言不合就杀了想和她谈合作的王家人。 比起踪迹难寻喜怒无常,还号令着朱楼这么个杀手势力的宁婧,荥原王家会觉得还是徐年更适合拿来立威,倒也是相当正常的判断。 虽然这位道门大真人犹如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根底不清出身不明。 但至少他人在玉京城,大可以通过五皇子借大焱朝廷之力向其施压。 于是乎。 宫里的王贵妃就丢了一只妖宠。 恰好和徐年身边那只毛发火红的狐妖有着近乎一样的特征。 他如果识趣的交出妖宠服个软,荥原王家倒也无意与一位道门大真人不死不休。 把从徐年这儿丢掉的脸面挣回来了就行。 但是徐年如果不识趣。 不愿低头。 荥原王家也只会乐见其成。 道门大真人固然强大,但难道还能大得过大焱王朝? 所以,五皇子看见徐年等人拒不配合,甚至还打了京兆府少尹靳兴言两巴掌的时候,他心里只有冷笑,笑这位道门大真人大概是遗世独立太久了。 都忘了自己到底还是身在凡间。 忘了这玉京城是什么地方。 于是五皇子便出现了,他想再添一把油。 就和靳兴言意识到的一样,五皇子逼着他缉拿一位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当然不是天真地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从四品文官能拿的下五品境强者。 只不过是在以靳兴言的性命逼迫徐年。 看他是要自己低下头。 还是要不识好歹地挺着腰杆,然后被大焱压断了脖颈…… …… “……啪!” 耳光清脆。 这一巴掌没有落在靳兴言的脸上,但却比之前打他的那两巴掌带来的震撼更大,以至于他都忽然觉得,自己挨的两巴掌都不算个事了! 五皇子是来添一把油的。 可当这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就如一团火落在了油罐子里面,打得再响亮的算盘在这爆裂开来的猛火之下,都只能成了薪柴,熊熊燃烧。 “你……你竟敢打我!” 在极其短暂的犹如死一般的寂静过后,迸发出来的愤怒中夹杂着浓烈的难以置信。 他是什么人? 大焱皇子! 天潢贵胄,千金之躯。 从小到大但凡是磕着碰着了,都可能会有人因此掉了脑袋。 有谁敢打他? 更别说是这是一记耳光! “你怎么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连父皇都没有打过我耳……” “啪!” 张天天是真不惯着。 五皇子话都没说完,她反手又是一巴掌。 打完还眨了眨眼睛,大大的眼睛里竟然还满是无奈。 “你这人真是怪哦!” “我都打了你一巴掌了,你竟然问我怎么敢打你,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再打你一巴掌,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咯。” “我就是敢打你,你要怎么着?” 或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挨了一个巴掌处于盛怒之中的五皇子,在被打了第二个巴掌之后竟然开始了思考,在两边脸颊一同传递出来的火辣辣的痛感当中,他察觉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不是这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为什么敢打他。 而是…… 她为什么能打到自己。 而且还是接连打了两巴掌? 靳兴言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谁,只带了几个捕快中的好手,但是五皇子是知道的,他敢在徐年面前露面,可不是自信到以为徐年不敢和他这个大焱皇子玉石俱焚,而是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荥原王家大焱望族之首的名号可不是夸大其词吹出来的。 为了给五皇子助长威势,荥原王家派出了一位五品境的家族供奉入京。 虽然五品境的王家供奉不是来给五皇子当仆人的,平日里五皇子不仅使唤不动还得以长辈之礼相待。 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是必要之时,那位供奉责无旁贷,定会是拼上所有,为了五皇子出手。 如若不然。 凭什么受王家供养,拿了那么多修行资源呢? 五皇子知道那位五品境供奉和他一起进了奇珍会。 虽然没有露面。 但绝对是在暗中保护着他。 什么时候才是该那位供奉出手的必要之时呢? 五皇子被打耳光绝对算是了。 如果是第一个耳光太突然,王家供奉就算是五品境都没料到,出手慢了。 第二个呢? 为什么张天天的第二个耳光也打到五皇子的脸上? 拿了王家那么多修行资源的五品境供奉。 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他到底身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 五品境的王家供奉心里的疑惑其实和五皇子一模一样。 他也想知道自己这是在什么鬼何方! 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摸索之后,王家供奉发现自己可能是被关进了一片狭小且密不透光的地方。 似乎是……棺材里面? 以五品境的修为,就算是被活埋在地里也该能破土而出,可诡异的是他使出浑身解数竟然打不破这口棺材。 煞气滚滚的全力一击打出之后撞上棺材,竟是如同石沉大海。 就连煞气都不知所踪。 并且他还完完全全感觉不到棺材外面有任何气息。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棺材里的狭小黑暗。 尽管没有嗅到到危险气息,似乎没有性命之忧,但王家供奉却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只能接受现状在棺材里躺着。 棺材外是什么呢? 棺材上面坐着个独自饮酒的青衫侠客,他拍了拍晃了有一阵后才消停下来的棺材,挥散掉了溢出来的煞气。 他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差不多得啦!” “我忍着手痒都没在奇珍会上溜达,在这儿和你耗着。” “四舍五入你这可是单防了我,已经对得起王家对你的供奉了,还挣扎什么呢?只是让你在棺材里躺一会儿,又不是要你死在里面……” 第310章 拂袖而去 等不来五品境供奉的五皇子看着还没动过手的徐年,神情已经不再是愤怒或是震惊,而是僵硬。 徐年神色从容淡定犹有闲心把他肩上的那只红毛狐妖抱到怀里,虽然一言不发,但在五皇子看来,这动作就仿佛是在问,你要的这只狐妖就在这里,你敢不敢拿来? 是挑衅。 但是五皇子……不敢。 徐年身边的小姑娘就敢打他耳光。 焉知徐年敢不敢杀他呢? 理性上来说,五皇子觉得他只是想逼徐年交出他的那只妖狐,又不是要徐年去死,应该远远没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可是他真的不敢赌,毕竟在他的预计之中,自己可不会挨上这两记耳光。 赌错了耳光,伤害是小侮辱是大。 可是如果再赌错了徐年的底线,那便是丢了性命了。 五皇子好不容易压过四哥,得到了荥原王家的鼎力相助去争夺太子之位,怎么甘心就把性命丢在这里呢? 而且这又不是他的错,分明是那名王家供奉不济事,关键时候不知所踪了。 对…… 没错! 都是王家供奉的错,害得他只能暂避锋芒忍下屈辱。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五皇子找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打起了退堂鼓,在挨了张天天两巴掌之后没有放一句话,只是藏着戾气的冰冷视线扫过徐年几人,要把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 等到以后。 他总有一天会要把这些人统统都杀…… “啪!” 张天天又是一巴掌,打得五皇子一个趔趄,也打得众人心中一紧,做梦也不敢想大焱皇子竟然也会有一言不合就被接连掌掴打脸的这一天。 “贼眉鼠眼,看什么呢?” 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都有抗性了,五皇子竟然觉得这第三巴掌没前两巴掌疼了。 或者是脸已经被打麻痹了? 总之,五皇子最后的一点点倔强仅仅是在转身时用力甩了下衣袖。 拂袖而去。 不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五皇子已经丝毫不怀疑了,如果他再留下来,绝对会挨第四个巴掌。 “啧,这就走了啊?徐哥都还没出手,就这还皇子呢,我还以为能有多威风。” 张天天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转头瞥了眼靳兴言,靳兴言在五皇子挨了耳光的时候,就仿佛那耳光虽然打在五皇子的脸上却扇跑了他的魂魄。 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动弹一下。 此时被张天天扫了一眼,靳兴言一个激灵犹如回了魂,头也不敢回地落荒而逃。 跑的时候脚还绊了一下。 摔倒在地后更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哪里还有半点从四品朝廷命官应有的仪态。 这要是皇宫里面,都能治一个殿前失仪的罪了。 余下的捕快门张天天就没去管了,她今儿个出手教训的都是什么人?是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是大焱的五皇子,如今再转头和这些捕快们斤斤计较,岂不是太跌份了。 “打过瘾了?” 徐年笑着打趣,张天天搓了搓手笑嘻嘻道:“还行,算这两人跑得快,不过可惜徐哥没能过把瘾,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如果没有张首辅兜底,想要痛痛快快打这几记耳光那就真成了图一时痛快了,代价可不会小。 徐年又道:“天天你这耳光里……不止是耳光?” “徐哥眼光真准,我趁机试了试新配的方子效果怎么样,不过徐哥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方子不会有什么大碍,根据体质强弱,也就是可能出现失眠、脱发、便溺、味觉失灵、房事不顺……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啦!” 徐年没出手,一来是张天天已经打得耳光已经够清脆了,二来他觉得五皇子竟然敢出现在他面前,估计是带着在暗中保护,他得防着保护五皇子的高手突然出手。 但从结果来看,竟然是他想太多了。 明明有京兆府少尹的前车之鉴,五皇子单枪匹马就敢出现。 这么大的胆子。 挨了张天天三个耳光,之后还会出现一些“小毛病”,倒是不算冤枉了。 不过要说胆大,叶一夔三人尽管都站在徐年这一边,但他们仨都觉得徐年和张天天这两人才是真的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先打了京兆府少尹,后又打了大焱皇子。 这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落在他们耳朵里当真是雷鸣还要震撼人心! 这得算是……捅破天了? 偏偏这两人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如果换成是他们做了这种事情,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打趣,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尽快收拾细软,又该往哪儿跑了。 仨人互望了一眼,最终是熊愚吞咽了一口口水,咬了咬牙问道:“大哥,你们需不需要车马?如果需要,小弟这里有些门道,能以最快的速度送你们远离玉京城,离开大焱。” 八方钱庄的商路不局限于大焱,横跨天南地北。 只要冒着惹怒大焱朝廷的风险,身为八方钱庄的少东家有信心把徐年两人送出大焱疆土。 只要出了大焱,天下何等广袤,就算是大焱王朝铁了心要治徐年欺辱皇子的罪责,但想要把一位道门大真人捉拿归案,也只能是从长计议,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 徐年反问道:“我们走了,你们呢?” 叶一夔想了想,沉声说道:“大不了我就再逃一次。” 这再逃一次,就是第二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 熊愚更是摆了摆手:“小弟我自有思量,大哥不必担心。” 诸葛台听了这俩好友的回答,摇了摇头苦笑道:“叶兄和熊兄都是动了手的都不怕,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和京兆府少尹辩了几句,想必更是无碍。” 徐年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其实我和天天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胆大包天,这次敢这么做,是有位身居庙堂的大人给了承诺,应当是不用担心朝廷会有什么反应。” 听了这话,叶一夔三人被那几个耳光的清脆响声惊到悬在嗓子眼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 只是新的惊疑随之而来。 能给出这种承诺的大人,该是身处在庙堂多高的位置上? 怕是已经接近于天了。 诸葛台沉吟了会儿,提醒道:“就算朝廷方面不作反应,但五皇子背后有荥原王家,或许会依仗这部分朝廷之外的力量来展开报复,徐真人最好还是防范一二。” 徐年没有自大,颔首说道:“有劳诸葛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第311章 听说 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 纵然这次的热闹里面有五皇子的狼狈糗态,避忌着祸从口出,不适合用作在人多眼杂的公开场合充当谈资,却不妨碍在私下里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带着点情绪和喜好往里面添油加醋,以至于传言逐渐夸张。 “听说了吗?京兆府少尹和五皇子在奇珍会被个小姑娘打了,扇了好几个巴掌!” “嘿,兄弟几个知道吗?我亲眼看见有个大官和皇子在街上,被一个小姑娘打了,牙齿都打掉了!” “我滴个乖乖,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们是不知道,五皇子跟个官老爷走在大街上调戏别个小姑娘,哪想到小姑娘是个练家子,反过来把这两人按在地上打,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直求饶……” 流言可畏。 不过也有人客观务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无虚假。 “……张姑娘可真是生猛啊,打完靳兴言还不算完,五皇子冒出来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巴掌就上去了,之后是一言不合就甩一巴掌。” “五皇子登场还没够一盏茶,就已经挨了三巴掌!” 在镇魔司的衙门里面,王陆在给陆不池和关天良讲着他在奇珍会上的所见所闻,虽然神情有些夸张,嗓门有些大,但字字句句皆属实。 一个巴掌都没多说。 “我远远看着都心惊肉跳,心想这该怎么收场?五皇子虽然忍气吞声拂袖走了,但怎么看都不打算善罢甘休,朝廷要是下令缉拿徐真人,我们镇魔司该怎么办?” “可是没想到啊,之后愣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打完五皇子的徐真人他们还继续在奇珍会上逛了一阵,从头到尾朝廷都无人出面找他们麻烦……” 这就好像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黑云低垂。 眼看着是一场暴雨要来了。 结果到头来。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陆不池沉声说道:“徐真人不是莽撞的性子,他放任张姑娘打人,还和你说心中有数,应当是知道打了五皇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想来是已经有谁打点好了。” 关天良闭着眼睛开口问道:“掌掴皇子,这可不是小事,谁能摆平?” 陆不池轻声说道:“如果只是能摆平这事的人虽然不多,但和徐真人有关系的还恰好不止一位,但是能让朝廷不做任何反应,仿佛无事发生,除却陛下之外,应当就只有一人了。” 关天良和王陆都没有问这一人是谁。 因为根本就不必要问…… …… 一人之下的张弘正捏着黑棋没急着下,听着玄衣卫统领秦高轩说完了徐真人和五皇子间的掌掴风波之后,他才笑了笑,落下了手中的这一字。 棋盘对面,俨然是风寒告病,此时理应是在家中卧床的京兆府府尹罗百盛。 “……张公这一子落下,真是有够吓人啊。” “沉疴下猛药,吓人好过死人。” 张弘正等着罗百盛落下一子,他再捏起一粒黑棋落下的时候,又问道:“倒是你那衙门里的少尹,是叫靳兴言对?我记得你原本对他评价不低,如今做什么打算?” “木秀不定成材,少壮未必弥坚,他都是是从四品的官了,理当知道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哪里需要我来为他做什么打算?我看啊,张公您就是操心太重了,一门心思兜着天下事,那里兜得住哦。” 落完一子的张首辅笑了笑:“能兜一点是一点,两三分不嫌少,七八分不嫌多,反正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顾忌,生时不愁吃穿就行了,死后怎样反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 白玲儿听说了大焱五皇子被人当街掌掴的糗事,她四处打听到了好几个版本,有说把脸扇成了猪头,有说牙齿打掉鼻梁打歪,也有说按在地上打到屁滚尿流。 最后再用几坛酒几声哥哥从几个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的京兆府捕快处获悉了宫里递到京兆府的内幕消息。 东拼西凑也算是还原出了事件全貌。 在茶余饭后人们都喜欢聊些闲言碎语,不一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甚至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作为个话题一起议论两句,便多了些共同语言。 在这方面,百羽王朝的妖兽们其实也差不多。 白玲儿就在晚餐过后,使团成员们聚在一起总结今天做了什么计划明天做些什么的时候,把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听清楚的掌掴事件说了出来。 并且想了个噱头十足的开场白。 “震惊!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绝对没听过的大焱秘史,霸道皇子和倔强女孩,因为一只狐狸的归属,当街打脸……” 不过夸张归夸张,白玲儿还是很有良心,起码把她搜集到的事件全貌都说了一遍,所以众妖听完后虽然这开场白似乎是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也不在意了,都在议论着大焱皇子被人打了耳光。 “这可真是有意思,堂堂皇子被人当街打了耳光,他的侍卫都去哪儿了?” “我有些好奇,大焱律法当中有没有规定平民百姓扇了皇子的耳光是什么罪?如果没有规定,大焱朝廷会抓人吗?” “为了找一只狐狸发动这么多人手,最后却是皇子被打了耳光,这真是可耻的浪费啊……” 至于事件中提到的人类贵妃豢养妖兽当宠物。 百羽王朝的使团成员们并不怎么在意。 或许在许多人族看来妖兽就是妖兽,哪有什么分别,但其实这其中涉及到出生血脉和灵智高低等等一系列因素。 细究起来很麻烦。 但就结论而言,只需要记住不是每一只妖兽都叫百羽人就行了。 就好比是生活在玉京城里的人类,当真会在意远离教化的蛮荒之地里的野人能不能吃饱穿暖吗? 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 例如抓了百羽王朝的妖兽当宠物,或者是平白无故的虐杀妖宠就行了。 看到大家都在热议自己带来的谈资,引领了话题的白玲儿有些小小的得意,就连向来不怎么开口参与这种议论的玄止戈都反常地敲了下桌子,引来其他人的目光。 白玲儿以为是自己的让玄长老都燃起了说两句的心思。 却忽然听见自己被点了名字。 “……一名人类男性带着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白玲儿你再好好想想,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过,你见过这样的组合?” “如今大焱皇子说那只狐狸是他母妃的妖宠。” “这是……几个意思呢?” 第312章 有劳供奉 其他人不知道玄长老忽然这么说是几个意思。 但是白玲儿之前只是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一点就透了,顿时拍桌而起怒气冲冲。 “好他个大焱,欺人太甚!” 使团里的其他人或者说其他妖依然是一头雾水,扪心而论大焱朝廷对他们的招待不说是有求必应也算无微不至了,能给予方便之处从来不推脱。 刚刚话题还是大焱皇子遭到掌掴。 大家当个笑话。 听个乐呵。 怎么突然就变成欺人太甚了? 能代表百羽王朝来与大焱结盟的没有笨妖,很快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玄长老知道,白玲儿知道,但他们却还没接触到的事情。 玄止戈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玉京城这地方还是挺不错,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物美价廉。” “大家忙活这么久赶了这么远的路也都累了,这些时日就暂且把手上的事情都放一放,就当是放个假。” “都在这人族的首善之城里玩一玩。” 使团众人虽然不知所以,但是无一人追问。 全都点头应下。 玄止戈长老有妖皇授权,全权负责此次与人族王朝的结盟之事,本就有权暂停甚至终止结盟,不需要向他们解释什么。 他们也相信德高望重的玄长老。 如果有必要告诉他们肯定会说,如今既然没说那就是有什么缘由。 玄止戈缓缓起身,又单独给了白玲儿一个任务:“白玲儿,只要结盟之事大焱还是在让五皇子负责,谁来找我你都替我想个理由推脱不见。” 白玲儿已经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和大焱明说吗?” “没必要,人寿不过百年,人族的王朝国祚也大多不过数百年,这次不合适那便等下一次,我这老妖都等得起,你们这些小妖应该也没这么性急?” “理由呢?玄长老要哪方面?比如我们百羽王朝有什么习俗,还是玄长老你个人有什么习惯?” “随便你糊弄。” “玄长老,你要我这么说,我可真糊弄着来了啊。” “恩,越糊弄越好……” …… 真相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添油加醋就成了谣言,而这谣言几经发酵最后又回到五皇子耳朵里的时候,气得他把桌案都掀翻了。 折子竹简笔墨纸砚打翻了一地。 也就是他为了方便主持与百羽王朝结盟的事宜,最近没住在宫里,而是住在了荥原王家在京城的一处宅邸里面。 不然他也不敢这么放肆,免得落人口舌。 王家下人全程低着头,走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五皇子胸口起伏不定,闭上眼睛强忍着怒火,可眼睛一闭上眼前又浮现出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胆敢扇他耳光的画面。 尽管已经上过药消肿止痛了,可是每当想起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被打了三个耳光已经丢人至极了,但如今在玉京城街头巷尾的传言之中,最夸张的说法竟然已经变成了他被打到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甚至还有人敢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说自己就在现场,亲眼看见了五皇子泄出了黄白之物…… 千万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这样夸大其词的传出谣言,不然他非得把这人打到屁滚尿流,还要让其在玉京城的闹市上当众泄出黄白之物! “殿下。” 听到这声音,五皇子猛然睁开眼,见到了一名精瘦男子。 眼窝深陷,面颊消瘦,仿佛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但在这皮包骨之下,却有着庞大的血气与流动不息的煞气! “辛供奉,您还知道在我面前出现啊?” 虽然用的“您”来称呼,但是五皇子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毕竟如果不是这位理应保护着他的五品境王家供奉不知所踪,没有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他又怎么会被扇了三个耳光,还只能忍辱负重地拂袖离去! 辛继烽皱了皱眉头,他从那口棺材里出来后马不停蹄就回来找五皇子了,但如今看来还是晚了,已经出了事情。 “我被人关在了一口棺材里面,刚刚才打碎棺材出来,殿下这边……是出什么事了?” “棺材?什么人这么厉害,能用一口棺材关得住辛供奉?还是说,那棺材莫非是什么稀世法宝?” “不知道。” 辛继烽也很想知道,但可惜到现在都毫无线索。 之前他暗中跟在五皇子身边保护,突然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在棺材里面了,躺了许久之后那口棺材似乎失去了神异。 他打碎而出,发现棺材本身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显然,问题重点在于把他塞进那口棺材的人是谁。 如果辛继烽不是五品境的王家供奉,五皇子现在已经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了。 要用到你的时候你不在。 现在问你怎么回事,你就一句不知道? 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五皇子忍着怒火,说道:“徐年拒不退让,他们在奇珍会上打了我……” 他没说的太详实,具体是怎么被打的模棱两可地盖过了,辛继烽能感觉到五皇子提到被打时的羞愤,显然伤害不大但应该侮辱性很高。 不过这不是重点,没必要刨根问底。 “殿下,朝廷没反应吗?” “没有……” 这也是五皇子难以接受的一点。 他堂堂皇子。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 朝廷上下既然集体失声,没一个衙门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讨还公道,严惩行凶者! 这是谁导致的呢? 五皇子不瞎,看的出来。 “张弘正向来与我那大哥走得近,如今看来依然是选了大哥,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 辛继烽就算不在朝堂,也知道那位大焱首辅的分量。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五皇子忽然冷冷地说道:“辛供奉,徐年如此不知好歹,既然已经与王家结仇,张弘正帮他,兴许意味着他也和我那大哥是一伙的,那便该趁早除掉为好,你觉得呢?” 辛继烽皱眉道:“殿下,他是道门大真人,要杀他可不容……” 五皇子猛然拔高了声音,打断道:“道门大真人不好杀,那么张弘正连九品境修为都没有,难道辛供奉能杀的了他?” 辛继烽沉默。 大焱首辅要是那么好杀,早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还等到他来动手? “辛供奉,杀一位道门大真人容不容易这是你的职责,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能或者不能!” “能……但需要王家协助。” 五皇子这才笑了起来。 躬身作揖以礼相待:“好,此举既是立威也是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我还要操持与百羽王朝结盟之事,便有劳辛供奉辛苦,替我杀掉徐年了……” 第313章 五皇子三顾使团 两朝结盟可以将两位国主的击掌为誓作为象征,但却绝不仅仅是击个掌那般果断干脆,盟约之中往往都会有许多细则值得两朝官员仔细商榷。 例如两朝之间的贸易往来应该如何征收关税,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哪边都不会因为对方是盟友就尽情让步,毕竟这退的一丝一厘,都是自家地里的收成。 百羽王朝的这支使团,主要便是为了商议结盟细则而来。 玄止戈是这支使团的主事人,五皇子如今全权负责结盟事宜,自然是要与玄使者多加来往促进友谊。 是以自从使团入京以来,他有事没事便会去找玄止戈,一起吃个饭,一起看场戏,一起聊聊两朝人文与习俗。 在遭到掌掴后的次日,五皇子便如没事人一样,亦如往常来找玄止戈促进友谊,不过这次五皇子却没能见到玄止戈,被白玲儿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五皇子,玄长老他昨日同您一起看了那场戏后就痴迷上了大焱的戏曲,彻夜观摩,一直看到天蒙蒙亮才睡下,现在还没有醒呢。” 五皇子微微一愣,疑惑道:“奇珍会的戏台,晚上也有戏班子在演吗?” 白玲儿脸都不红半点,立刻找补:“哦,是玄长老他自己请了戏班子。” 五皇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只能打道回府。 再次登门的时候,还是只见着了白玲儿。 “唉,五皇子来的不巧,我昨天闲逛买了一本你们大焱的闲书,讲的是师徒相恋的故事,带回来后我还没看呢,玄长老他却看上。” “不仅占了去,还看了一个通宵,现在都还没醒。” “要不……五皇子要是需要,我现在去把玄长老喊起来?” 似乎是闲书被占,白玲儿今日有点小小怨气,摆出了一副只要五皇子点头,她就算拖也要去把玄止戈拖起来见客的架势。 五皇子却不好点这个头:“无妨,反正我也是闲人一个,不过既然玄使者对这类书籍感兴趣,稍后我让人搜罗些精品送过来……” 再一次无功而返。 不过五皇子说送书,虽然听起来像是随口一说,但其实是真送。 走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一箱书过来,都是成套成套的卖得挺不错的精品闲书。 便如上次说要给白玲儿送那叫做“青琼”的贡品葡萄,也是真的让人送了不少过来,不过白玲儿昨晚边看师徒相恋的闲书边吃,已经吃完了。 毕竟履行这种承诺对于五皇子本身也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用不着他来操心,自有下面的人会做得妥妥帖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两次都没见到玄止戈,白玲儿给的理由实在听起来有点像是糊弄,五皇子有点狐疑也有点不满。 但结盟大事面前,他也只能收起性子,没有发作。 第三次登门。 白玲儿用一种十分惋惜地语气说道:“五皇子你这段时间都不用来了,玄长老应当是无法见您了。” 五皇子听得心里一惊,赶忙问道:“玄使者莫非……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没有没有,倒也不是出事,只是玄长老他已经冬眠啦。” “冬……冬眠?” “是啊,玄长老他是老王八,五皇子不知道王八是会冬眠的吗?” 玄使者是老王八? 五皇子突然听到这粗鄙之语着实有点愕然,或许这就是文化习俗的差异?他觉得大概老王八在百羽王朝就是很纯粹的一个族群的名称。 不像在大焱王朝,或者说在整个人族,都有另外一层骂人的意思。 “可是这……才秋天,还没到冬天?” “哦,大概是因为玄长老他连续熬夜影响到了身体,所以冬眠提前了,毕竟玄长老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都是老妖了还当自己是小妖呢,连续在深夜和阎王对线,不出点问题才奇怪。” 奇怪吗? 五皇子乍一听似乎白玲儿说的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番话哪里都奇怪。 只不过他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和玄止戈培养交情,不能就这么回去了:“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唤醒玄使者?我今日来此是有正事。” “这可不好说啊,要是上次玄长老只是睡着了我还能把他喊醒了拖过来,但如今他是冬眠不一定喊得起来,只不过……既然五皇子都要求了,我就去试试。” “有劳了……” 白玲儿转身去了玄止戈的房间,虽然进去后就掩上了房门,但咚咚咚擂鼓般的沉闷声响传了出来。 似乎在砸什么东西,还伴随着能够震撼耳膜的喊声。 “起床啦!” “快点起床!” “别睡了,起来见老王八……不是,老王八你别睡了,起来见皇子了!” 无论如何,光听这动静,五皇子觉得白玲儿已经尽力了。 但他看不到在掩上的房门里面,坐在书桌前老态龙钟的玄止戈抬起眼眸,把视线从一卷讲述大焱人文风貌的古籍上挪开,看向了把空无一人的床铺砸得咚咚响的白玲儿。 “有必要这么夸张?” “不是玄长老你说的糊弄吗?我这就是在尽力尽力地糊弄五皇子呀!” 玄止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刚刚趁机说我是老王八,这个月你的公账上限扣一成,自己核算好花销,超支了你自己贴,反正你卖那些小玩意也挣了不少银子。” “什么?玄长老你心黑啊,我替你做事,你还要扣我银子……” 白玲儿哀嚎一声,走出房门,重新回到五皇子面前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叹了口气,说道:“唉,玄长老冬眠得太死了,我都快把他的王八壳打烂了,都没能唤醒他。” 银子既然扣都已经扣了。 那就更该多说几句王八,也算是平摊一下损失了。 “不过五皇子你说找玄长老有事,是什么事?他如今在冬眠,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要不你先和我说说?” 五皇子打量了白玲儿一眼。 这狐妖经常在玄止戈身边出现,应当在使团里地位不低,如今玄止戈不能主事,或许和她说的确有用。 于是他便说道:“不知白姑娘可知贵使团里的其他人,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第314章 五皇子愁掉头发 “……近些时日,贵使团的人员似乎都在为了其他事情奔走忙碌。” “我朝礼部想要与贵使团商榷些盟约细则却找不到人,以至于许多问题都只能搁置无法解决,照这样下去恐怕盟书都无法按期出炉。” “不知白姑娘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盟约的细则商榷,虽然没有一拍即合,而是在谈判桌上来回拉扯你来我往相互试探,但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总体上没出什么纰漏,诸多关于结盟的琐碎事宜都在稳步解决和推进,距离交换盟书那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但就在近些日子出了问题。 结盟是全权交给了五皇子负责,但是落实到具体办事的人员,依旧是礼部官员在和百羽王朝使团的成员在进行交涉,之前都好端端的无甚差池,但就这几日百羽王朝使团的成员们忽然就见不到人了! 准确来说也不是见不到。 这些被礼部官员俗称为百羽人的妖兽们就在玉京城到处闲逛,但就是不和礼部官员见面谈事,哪怕是礼部官员主动找上门,百羽人统一都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先不谈盟约。 一个两个或者一天两天这样就算了,问题是百羽使团的所有人好几天了都是这样,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商榷盟约细则,却都顾左右而言他,含糊其词给不出一个准信。 这可把那些礼部官员急死了。 他们不知道百羽妖皇对这支使团到底有多宽容,但他们这些大焱礼部的官员们可是要在限期之内把盟约谈妥,如果到时候还没能交换盟书,哪怕过错都在百羽使团,他们也免不了讨不到好,得吃挂落! 白玲儿听到五皇子的疑惑,一拍脑袋恍然道:“哦!你说这个啊?没什么事,只是我们在休沐啊!” 休沐很正常,但五皇子从来没听说过使团出使到其他王朝,还能一起休沐把家国大事放到一边不管。 难道……这也是百羽王朝别具妖族风格的人文习俗?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问道:“这休沐……要休多久?” “这得看之前做了多久。” “什么意思?” “五皇子你也知道我们是妖兽嘛,妖兽寿数都比较长,命长就是时间多,时间多自然就不会性子急,所以我们这支使团做一休一,简单来说就是做一天差事就能休一天。” 五皇子纳闷道:“之前你们怎么没有说过,也没有见到你们休沐?” “之前大家都满腔热忱不需要休息,但热情总是会耗尽的嘛。” “可是……就算做一天休一天,这怎么连续几日不见人?” “哦,这是因为我们百羽王朝的休沐规矩非常有人情味,如果做了一天的差事却没有休沐,就可以把这一天休沐累积下来,等到什么时候感到疲惫想要休沐了,累积了多少天就能休息多天。” 五皇子张了张嘴,愕然道:“你们这休沐……是到了玉京城后,才累积的吗?” “没啊,我们从百羽王朝出发那天起就没休沐过了,一直在累积呢,到现在已经有……”白玲儿掰着手指头,似乎真的有在认真算数,“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也就是说…… 百羽王朝的使团这休沐,会要休两个月? 这直接都休到期限之后了,还怎么限期之内交换盟书啊! 五皇子咬了咬牙,提议道:“能不能麻烦白姑娘和使团里的其余人商量一下,先不要休沐了?我们尽快把盟约敲定……当然,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要打扰白姑娘你们的休沐,事后我私下里会赠送你们一些礼品聊表心意,保证能让诸位满意。” 白玲儿摇了摇头:“不行啊,这得和玄长老商量,他才能做主让大家不要休沐。” “可是玄长老不是在……冬眠?” “是啊,等他醒来呗,又不是一睡不醒。” “玄长老冬眠要多久?” “一般是春暖花开就醒了……” 眼下入秋,要等到春天? 这可不止两个月! 五皇子人都麻了,说好的这次结盟是白捡的现成功劳,他什么都不做都能坐享其成呢? 白玲儿信口胡说糊弄人的本事显然是炉火纯青,说话一套接着一套,五皇子虽然横竖感觉这有些莫名其妙不太合理,但坐享其成变成竹篮打水,总归是越想越愁,愁上眉头。 一直到打道回府,才发现头发都愁掉了不少! 不过除了发愁百羽使团这事之外。 也有个好消息。 王家供奉辛继烽给五皇子带来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王家也觉得眼下虽然除不掉张弘正,但是除掉徐年也算拔除一个隐患,愿意为了帮助辛继烽诛杀再添上一笔重注,千里加急将一件宝物送到了他的手里。 浑天盘。 这件宝物是王家的重宝,有着遮掩天机隔绝天地的作用。 既能防止在玉京城里动手之后,因为交手动静过大第一时间就引起朝廷的注意,更对道门大真人有着奇效,能够切断与天地之间的感应。 没有了天地之力相助的道门大真人,虽然不能说就没有了反抗之力了,至少一身灵力还在,但这削弱的效果不亚于断了武夫一条臂膀。 也只有借助王家这件能够遮蔽天地的重宝,辛继烽才有把握杀掉一位道门大真人。 “……好!有这浑天盘相助,想必我可以等着听到徐年的死讯了。” 五皇子开怀大笑。 但没笑多久,忽然觉得头皮有点痒,伸手挠了一下,抓下来一把头发。 这愁掉的头发,都得算在百羽使团的头上。 五皇子想到面前这位辛继烽当世有数的五品境高手,在成为王家的供奉以前也是闯荡天下的一号人物,理应是见多识广。 或许……他对妖兽有些了解。 “辛供奉,问您个和妖兽有关的事情,王八……咳,乌龟要冬眠,龟类妖兽也要强制性冬眠吗?” 辛继烽心想这是什么奇怪问题,你这是考我呢?但他还是凭借自己的经验进行了一番分析。 “应该是……不必要的?” “野兽冬眠是一种在冬季找不到食物的自我保护手段,通过长期睡眠减少对食物的依赖和消耗,以度过寒冬。” “但对于有能力在冬季捕获食物的妖兽来说,如果还有强制冬眠的需求,这就是白白增加了一个致命弱点,会留给别人或者说别的妖兽可乘之机。” “不符合刻在天地众生骨子里的谋求生存的本能……” 第315章 作妖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牙缝,五皇子虽然没塞牙缝,但是却被一碗凉水喝坏了肚子,接连跑了好几趟茅厕,最后实在扛不住还找来了御医,服了一剂汤药下去才算是好受了点。 虽然不想回忆,但五皇子总感觉挨了三巴掌之后,他就开始倒了霉运,诸事不顺了。 睡觉要么失眠要么多梦,还经常是做的噩梦,譬如结盟告吹难辞其咎,再比如徐年苟且逃生苦修突破四品回来报仇,又比如争夺太子之位失败被赐毒酒……醒来之后满头冷汗,更要命的是擦汗时还能擦下来几搓头发。 再这样下去都快要秃顶了。 失眠多梦和脱发在凉水喝坏肚子时,也让御医一并看了,御医没看出病灶,诊断是思虑过重积劳成疾,劝五皇子这些时日不要操劳过重了,保重贵体注意休息。 但五皇子哪放的下心呢? 如果说那三巴掌带来了霉运,那么百羽使团的作妖就是他愁掉头发的罪魁祸首。 是的,作妖。 辛继烽凭经验推断妖兽不应当延续着冬眠的习性,五皇子当时还将信将疑,但很快百羽使团的主事者玄止戈就通过现身说法的行式,帮他打消了最后一点狐疑。 玄止戈根本就没有冬眠! 气人的是。 这还不是什么在探子的密切关注下,百羽使团没掩饰周全露出来的马脚。 玄止戈分明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大摇大摆就走上了京城街道,就像寻常游客一般闲逛,甚至遇到路边有人摆象棋残局,他为了解开棋局都能耗去一个下午。 这叫冬眠? 那个叫白玲儿的狐妖,是在把人当傻子糊弄吗? 五皇子发现玄止戈根本没有在冬眠后,自然是又登过门,尽管他都直言不讳点破了冬眠真相,但依旧被白玲儿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搪塞糊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就是不让见玄止戈。 以至于五皇子甚至脑补怀疑过。 难道是百羽使团内部出现了不和? 白玲儿要夺权架空玄止戈,所以不让人见。 可是玄止戈都有闲心耗去一个下午的光阴只为了解开摆在路边的残局,又不像是遭逢夺权风波的样子。 之后更让五皇子气急败坏的是,如果玄止戈是谁都不愿意见,五皇子还能好受一点,但这老东西竟然唯独不见自己! 其他人如果有门路能向百羽使团递上名刺拜访,便有可能见到他! 五皇子也是没辙了,百羽使团尽管再糊弄也都找了个理由拦着,他也不好强闯进去或是逼迫相见,只能拐个弯,委托其他人去见玄止戈。 见是有人见到了。 但问到百羽使团究竟是什么打算,盟约细则该怎么商榷,却又被以“事关两朝机密,你不是主事之人不便泄密”为由给拒绝了。 五皇子听到答复的时候差点没活活气成秃顶! 不是主事的人你不说,但主事的人你又不见,要么是这盟不想结了,要么……这分明就是在搞针对! 五皇子觉得是后者,因为若是不想结盟,这支使团大可以提出离去,没必要在玉京城里耗着,还用什么做一休一的休沐规矩来糊弄人。 之前都好端端的没出差池,偏偏在五皇子手上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朝廷上下如今也都议论纷纷了,不少声音怀疑是不是五皇子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百羽使团,所以才有了这一出。 甚至连五皇子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了。 但想到头发都拔掉了,他也横竖想不起来自己能有哪里不当,得罪了百羽使团。 近些时日,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奇珍会上借故找了徐年一行人的麻烦,结果徐年不低头,闹到最后有些难看。 可这双方都是大焱人,和百羽使团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是因为他被打了三巴掌丢了脸,百羽使团就觉得他跌了分,不够格和他们商讨结盟事宜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离谱了。 至于事件当中牵扯到母妃有养着妖宠,百羽使团会不会是因为妖宠而生气。 五皇子觉得也不大可能。 虽然大焱王朝内养妖宠的人不多,但总归是存在着,还有人专门豢养与捕捉妖兽为生计,大焱为此早就与百羽王朝交涉过了,甚至为了表示尊重百羽王朝,主动提出以后可以禁止私自豢养与捕捉妖兽。 但是百羽使团反倒是谢绝了这一提议,说是只要不是把百羽王朝的妖兽当成宠物,也不放任恶意虐杀残杀妖宠就无所谓,五皇子还因此呈了封折子上去,便是要求善待妖宠。 所以,也没道理是因为妖宠得罪了百羽使团。 就在五皇子横竖想不明白的时候,有属下过来禀告了一则消息。 “……殿下,玄止戈方才进了一间茶楼听书,与徐年坐到了一桌。” 五皇子顿时坐不住了。 噌的一下站起来时,膝盖还顶到了桌案,却已经顾不上疼痛。 他难以置信:“玄止戈和徐年认识?” 如果这一人一妖竟然认识,百羽使团的转变便也找到原因了。 显然是徐年影响到了玄止戈的态度! 属下语气不定:“似乎是不认识,只是因为茶楼客满,没有其他地方坐了,玄止戈便与徐年拼桌坐到了一起,两人在桌上也没什么交谈,只是客套性的闲聊几句过后,就没有说什么了。” “只是凑巧拼桌吗?” 五皇子觉得这有些过于巧合了,不过捕风捉影自己吓自己也没必要。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辛供奉准备的怎么样了?” “辛大人已经筹备完全,伺机而动了。” “好……” …… 满客如云的茶楼里面,徐年是一个人来听的书。 说书先生今儿个说的是民间志怪奇事。 开场是穷书生赴京赶考夜宿破庙遇到富家小姐,然后便是俗套的求而不得的相思戏了。 先是书生一心科举,但是年年落榜,忽略了守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富家小姐,好不容易书生幡然醒悟,或者说落榜多了,终于对科举没了心思,恍然意识到身旁佳人情深意重不能辜负。 愿意娶其为妻,携手白头。 第316章 路上当心 书生开了窍,结果富家小姐却像是一夕之间变了心,不告而别弃书生而去,但这次书生拿出了曾经年年落榜却再接再厉的坚持,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富家小姐,才终于发现了富家小姐弃他而去的真相。 富家小姐原来是一只狐妖。 曾被年幼的书生所救,故而前来报恩。 但是人妖有隔。 所以她可以默默陪着一门心思全在科举上的书生,照顾他的起居衣食无微不至,却不能与幡然醒悟意识到美人恩重的书生长相厮守。 不过在故事的最后,应该是作者还是选择当了个人,虽然设计了些苦难磨砺,最终狐妖还是为书生的一颗真心所动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是感人肺腑的好故事呀。” “不过这结局未免太不切实际了,妖寿几何人寿又几何,哪里可能偕老呢?不过是容颜依旧的狐妖,看着书生一天天老去,黑发变白牙齿脱落皮肤松弛……呵,就像我现在这般。” “书生或许是幸福一生了,可是这狐妖在书生百年以后,她该如何呢?是一同归去,乞求着来生相伴,还是往后余生形单影只郁郁寡欢,就这样寂寞数个百年甚至千年呢?” 和徐年坐在同一桌,老态毕露的老人温温吞吞地说道。 虽然同桌,但徐年并不知道这老人是谁,只是老人来时茶楼已经没有空桌,便在征询徐年的同意之后坐在这里,一起拼了个桌而已。 至多就算是有那么点萍水相逢的缘分。 徐年听出了寿命论的气息,目光落在了老人身上,想听听这老人有何高见。 但老人却只是摇摇头,笑着说道:“我这一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了,难免有些多愁善感,小友勿怪也无须在意,就当是闲言碎语,过耳即忘就行。” 徐年也无意以前世阅遍经典积累出来的感想,发表一番对寿命论的见解。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书生与狐妖的故事已完,准备讲一篇新故事,剑魁一剑破甲九千的那段传奇被改编成的诸多版本之一,不过徐年已经听过了,不打算听第二遍。 萍水相逢拼了个桌的老人没有起身的打算,应该是要继续听。 徐年朝着老人微微点头示意,算作是道别之意。 老人呵呵笑着,温温吞吞地说道:“小友走了?这个时辰回去,路上可要当心遇着妖魔鬼怪啊……” 这种提醒,一般用于需要走夜路时。 但是徐年这时候回去,太阳连山尖都还没挨到,虽然过了日头最盛的正午,但距离黄昏都尚有一段时间,这么说可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徐真人!别来无恙啊,这是听完书要回去了吗?若不介意,真人不如上车,我送真人一程。” 才出了茶馆,徐年便遇到了个同样在一起拼过桌的有缘人。 潜龙第五的洛山白。 不对。 他已经不是潜龙第五了,掉到了第七名。 潜龙榜已经更新过名次了,洛山白虽然在大焱与大漠的那方擂台上,以及后来暗中护卫叶一夔时,都凭借着精湛修为与那柄煞气凛然的家传大戟打出了极为不俗的战果。 但因为大漠大祭司藏了多年的高徒阿木尔初露峥嵘,跻身潜龙第三,而不在意潜龙榜名次的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也因为再露一手,一招击败原本潜龙第七的大漠王子阿莱夫,由潜龙第六变成了第四。 导致于洛山白明明战绩斐然,却无可奈何地被挤掉的两个名次。 不过他也没有不服。 徐年稍作犹豫,没有拒绝洛山白送他一程的好意,尽管直觉上这份邀请虽然没有恶意却谈不上单纯,而且洛山白是坐在车夫的位置,车厢内应该还有别人。 上了马车。 车厢里已经坐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 身形颀长,没有正襟危坐,而是微微斜靠着,一只腿也随意地搭在另一只腿上,不过或许是自身气质出众的原因,这样随性散漫的动作并不会显得吊儿郎当,反而有些风流倜傥的韵味。 不过那双气度不凡的眉宇之间,倒是缭绕着淡淡的烦闷与疲倦。 他打量着徐年。 徐年也在打量着他,脑海里回想起洛山白是在为谁做事,于是此人的身份呼之而出:“四皇子?” 四皇子笑着点点头,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家作派:“是我,不过我这人是个散漫的性子,所以徐真人在我面前也不必拘泥于我是个皇子,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就行了。” 徐年坐了下来。 没有如四皇子一样坐姿散漫,不过也谈不上正襟危坐,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坐姿。 和他刚刚在茶楼里听书时的坐姿没什么区别。 荥原王家送进宫里得到天子宠爱的那位贵妃育有两子,便是四皇子和五皇子。荥原王家原本更看重四皇子,但在之前育婴堂牵扯出来的事件当中,四皇子却与荥原王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也许这样的背离还不止一次,只不过到了育婴堂事件,才积累出了不可挽回的隔阂。 以至于荥原王家已经放弃了四皇子,重新押注在了五皇子的身上。 前些时日徐年才和五皇子起了些冲突,他是没什么损失,但想必五皇子的脸上不太好看,眼下洛山白或者说就是四皇子邀请他上车送这一程。 可能只是巧合遇上,然后随性而起的心思吗? 这和方才拼桌听书说话温吞的老人提醒他路上当心,会不会是同一个缘故呢? 与那位五皇子又有几成关系? 徐年沉思片刻,轻声问道:“殿下让我上车,虽然不至于是要请我入瓮,但想必……和五皇子做了什么事情有关?” 四皇子微微点头:“真人敏锐,不过我确实只是想送真人一程,最好是我和真人在这车厢里闲谈几句,谈我也好,谈风月也行,或者真人愿意谈谈你自己我更是洗耳恭听。” “然后这架马车就能安然抵达百槐堂门口。” “但如果不能,但愿我这张脸还能起到些作用,让事情不至于无处挽回……” 第317章 闲聊 车轮转过一圈又一圈,四皇子这架马车自然不是什么凡品,行事在玉京城的大道上时几乎感受不到颠簸,一路上闲聊的话题也没什么目的性,随意得很。 看到秋叶落下,感慨有鹿书院那座山上的枫叶应当红了,把青山染成红山。 路过一家面馆,便是这面条筋道汤头鲜美肉臊香浓云云,推荐徐真人有空来尝一尝。 再到从一家米铺经过时,四皇子看了眼专心驾车的洛山白,似是想起什么,轻声说道:“徐真人有没有听说过,洛兄他当年是做了什么时候惨遭通缉逃亡多年,如今才总算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现了?” 徐年答道:“有所耳闻,听说是向大漠走私粮食,遭人揭发之后,还杀到了揭发他的人家中,犯下灭门惨案,只是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当事人在场,四皇子都开了口,徐年便没什么顾忌。 听到的是什么,就怎么说了。 况且四皇子这么问,似乎是另有隐情,徐年也想知道真相如何。 闲谈的话题到了自己身上,不过洛山白却仿佛置若罔闻,依旧只是架着马车。 四皇子轻声说道:“真人听闻都属实,不过不是全貌,要不然张公也不会把洛兄捞上岸来了。” “粮食确实经过洛兄之手,流入了大漠人的手里,所以这件事情被洛兄的仇家揭发到当地官府之后,确确实实是查出来了确有此事,于是洛兄家人因此身陷囹圄,惨遭不幸。” “但在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朝廷不允许向大漠走私粮食是为了兵不血刃地削弱大漠国力,而铤而走险向大漠私卖粮食的贩子无外乎是为了一个利字。” “但是洛兄却不是为了利。” 四皇子顿了一下,再次看着驾车的洛山白,洛山白似有所感,苦笑一声:“殿下闲聊便闲聊,看我作甚?” “你的事情,你不自己说两句?” “能有什么说的?不过是少不更事的时候游历大漠,被一大漠女子所救,后来她的部族遭遇饥荒,我便筹了些粮食过去,想的是报答恩情分文未取,我自己觉得不赚钱应该不算走私就没什么事,却不想还是埋下祸根,被仇家抓住了把柄……其实也就这样,真没什么好说的。” 洛山白摇了摇头,但是这并非逃避家门惨祸。 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活下来的莽撞冲动的少年一路逃亡已经成了潜龙榜上的高手,他在这次回京之前也已经彻底了结了当年恩怨。 尽管逝者已矣,总归是已经有了个交代。 至于他都说完了,却说没什么好说的,显然是这话里还有能展开讲讲的部分,譬如他与那名救了他的大漠女子,只是这部分却按下不表了。 徐年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洛兄祖上曾随镇国公马踏大漠,当地衙门接到举报,难道不会顾虑着洛家祖先的功绩详加调查是否有什么内情,仅看表面就已经定罪了?” 四皇子沉吟片刻,笑着摇摇头说道:“真人这便想的……太过于美好了。” “洛兄当年做的事情,其实在衙门看来哪里分什么内情或是表面,粮食从你手上流入了大漠,只要这一点千真万确,便是有罪的了。” “虽能这么说有些残酷,但在朝廷看来当年给洛兄定罪抄家的那位知县,不仅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查处一起向大漠走私粮食的案件,便是一笔功绩。” “而如果他要酌情处理,这事便会要麻烦许多,弄得不好可能还会记上一笔过错。” “换做了是真人处理这起案子,我不知道真人会不会只有功而无过的给洛兄定罪抄家,但是那名知县显然要么怕麻烦,要么想要这笔功绩,没有酌情便把案子定了下来。” 王朝大计犹如滚滚洪流,想要顾全到每个人的自我诉求不是被裹挟着冲向前方,的确是想的过于美好了。 徐年看了眼淡然自若的洛山白,又问道:“知县这么做,放在朝廷上没什么问题,但显然不是人人都满意他这样的做法?” 四皇子点了点头:“是啊,不过不满归不满,这知县要只是铁面无私不酌情理,大焱朝廷总不至于不给他一处容身之地,可他自己屁股底下后来也变得不干净。” “前些时日,那名知县做过的些许丑事东窗事发了,按大焱律是要斩立决。” “谁来当刽子手就没什么所谓了,我就把这脏活揽了过来,丢给了洛兄……” 对于别人来说是脏活。 但对于洛山白来说却是合乎大焱律法的手刃仇人的机会。 当然是求之不得。 洛山白之前和徐年叶一夔等人分开,说是还有事要做不急着回京城,便是去做了这么个脏活。 秋风萧瑟。 一只野猫叼走了街边不知是谁遗留在地上的半个包子。 四皇子看在眼里,把闲谈的话题说到了他自己身上。 “……徐真人应当知道,我与五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的娘亲则出自荥原王家,在一应皇子当中也算是底蕴深厚的了。” “不过我和老五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关系却不太好。” “老五从小就有些……嫉妒我,觉得我这个哥哥从来得到的更多,而他这个弟弟却饱受偏见,只能捡我剩下来的,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荥原王家的确是更看重我,这是不可辨驳的事实。” “不过娘亲对我们兄弟二人都是疼爱有加,可惜老五他没有分清这一点,而且娘亲她虽然已为人母,但却有些……天真,小时候在荥原王家待字闺中,后来进了后宫有天子宠爱和王家的鼎力相助,其实也没经历过什么困难。” “娘亲她到现在都还没认清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自责于自己一时不慎,将老五送她的宠物给弄丢了……” 侃侃而谈的四皇子说到这里,散漫的神情中才流露出少许厌恶,也让徐年知道了王贵妃丢失的那只妖宠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时日是我娘的寿辰。” “觉得自己饱受偏见的老五和娘亲的关系也不太好,娘亲过去就一直想要弥补但却收效甚微,这次老五在寿宴上表现出一反常态的孝顺,还送给了娘亲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说是他打猎时候亲手捉来的。” “娘亲觉得这只狐狸便是他们母子感情和睦的象征,于是爱屋及乌也喜欢得紧,直到娘亲她在老五的热情邀请下,抱着那只狐狸去逛了逛奇珍会……” 第318章 浑天盘 后来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在经过口口相传的添油加醋,已经演变出多个版本。 但索性其中关键因素都保持一致,五皇子为了找回那只狐狸遭人掌掴,区别只在于只是脸肿还是牙都打掉了几颗,又或者是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四皇子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说出了鲜为人知的真相。 “但是根据我搜集到的些许线索,老五送给娘亲的那只狐狸,应当是老五他自己偷走了,然后借题发挥,针对徐真人闹了后面的事情出来……” 连自己的娘亲都算计在里面,是计划的一环。 这可真是个带恶人。 徐年皱了皱眉头:“殿下和我说这些,应该不是想告诉我五皇子是因为成长经历导致他心性如此极端,让我看在他的童年不幸上,不要与他计较太多?” 四皇子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我自问没这么大的脸面,就算是想让徐真人和老五化干戈为玉帛,也只能是我自己尽力而为,哪有脸让真人这般慷慨地以德报怨。” 徐年后背微微依靠着车厢,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因为五皇子,迁怒到你们母子?” 四皇子又摇了摇头,苦笑道:“骨肉相连血脉至亲,哪是几句话便能撇清干系的呢?只是想着我在真人面前多现几次脸,到时候混个脸熟,真要有被老五害惨的哪一天,也能和真人说话求几句情。” “殿下倒是磊落……” 徐年话音刚落,便扭头看向了前方。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不是到了百槐堂,而是有个瘦到仿佛只有一层皮包骨的男子在前方站定。 用身躯拦住了马车。 四皇子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先一步掀开车帘,走下马车:“说起来,我这么说也不知道真人会不会相信,其实我不想当什么太子继承大统,真心觉得能当个闲散王爷什么的便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了。” “只是世事难遂人愿。” “我这胸无大志的想法,荥原王家从来不信,只当我是在树立谦逊而不争的形象,为将来争太子做着准备,还夸我知道低调隐忍,收敛锋芒。” “哪怕前些时日我坏了王家的计划,王家也没想过我是不是单纯的不愿而已。” “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圣人,但是王家设计让育婴堂的东家郑兴德染上赌瘾,继而残害了那么多无辜幼童,我确实是难以苟同,所以才不愿配合。” “他们却以为我是暗中和其他人有了合作,背叛了自己的血脉,背叛了荥原王家。” “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累啊……” 多少人垂涎着那张龙椅? 四皇子有机会坐上去。 但却不想坐。 这在荥原王家看来显然是难以理解不可理喻,以为四皇子不是单纯的不想,而是有其他选择,把王家也算计到了其中,成为他登上龙椅的踏脚石。 徐年跟着下了马车。 在马车前站定的精瘦男子眼窝深陷面颊消瘦。 但是血气澎湃煞气十足。 他阴沉的目光望着四皇子,微微躬身给出了最基本的尊敬,瓮声说道:“殿下若是心累,何不与王家摒弃前嫌携手与共呢?殿下体内毕竟流淌着王家的血脉,想必只要愿意回头,王家也不会拒绝。” 四皇子点了点头:“辛供奉言之有理,要不这样如何,我回去好好考虑下辛供奉的提议,辛供奉也不要在这里站着了,随我一并回府,等我考虑清楚也好第一时间告知王家?” 王家供奉辛继烽面不改色:“殿下若要考虑,应该不需要我在旁帮忙,而我在这里要做的事情,也应该与殿下无关,殿下何必浪费口舌呢?” 四皇子叹了口气:“我刚刚才与真人说过了,骨肉相连血脉至亲,哪可能撇得清关系,哪来的无关。” 辛继烽又道:“殿下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就更该趁早回头,与王家携手共谋大计,而不是在这里从中作梗,打乱王家的布局。” 四皇子摇摇头:“不行啊,王家不是从我小时候起就觉得我聪颖伶俐吗?恰好,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当我和王家意见相左,对的应该是我,应该是辛供奉你们别来给我添乱行不行?” 辛继烽皮笑肉不笑:“殿下一如既往口齿伶俐。” 四皇子笑着说道:“辛供奉的脸皮也是一如既往呀。” “殿下这是铁了心,要以千金之躯拦我?” “不敢当,只是想试试自己这张脸还够不够厚。” 四皇子环顾四周,辛继烽站定的这条京城街道,虽然偏僻但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已经有京城路人望了过来,好奇这人拦下马车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当街寻仇? “说起来……老五他前些时日才被打了,我要是也在这京城街道上被打,传出去是不是乐子大了?荥原王家怕是颜面无光。” “不敢,我一介草民岂敢对殿下动手。” 辛继烽话音落下,手上多出了一方圆盘。 黑色底盘点缀着点点银色,恍若星河,而在这之上,是数个七彩圆环相互嵌套,随着五品武夫振发血气,伸手拨动了银河,七彩圆环也随之转动,激荡出一层霞光。 “浑天盘?王家这真是下了重注啊!徐真人当心,此物激发之后自成一片小天地,隔绝内外掩饰天机,更能切断道门大真人与天地之间的感应……” 四皇子话还没说完。 浑天盘的霞光已经笼罩过来,不过徐年被这霞光包裹全身,纵然以灵力阻挡也丝毫不起作用,而四皇子和洛山白哪怕不抵抗,这霞光也绕过了他们,并不相容。 当光芒攀升到极点,霞色变为了一阵白光。 一闪而没。 洛山白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和四皇子还有马车,以及周围的京城路人都好端端的丝毫未损,依旧位于玉京城的街道上。 只是辛继烽与徐年已经不见踪影。 “殿下,这是你刚刚说的浑天盘的效果?” 四皇子点了点头:“徐真人和辛继烽依旧还在此地,只不过他们在的地方被浑天盘隔绝出来自成一片小天地了,我们看不到,也难以插手……” 第319章 小天地 霞光弥漫,直至攀升到了极端刺目的白色,在这么一个过程中,无论是行人车马还是这座天下首善的玉京城,乃至于天地万象,都在逐渐失去色彩。 到了最后。 放眼望去的所有都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个影子般的轮廓,唯二保留住色彩的只剩下了徐年和辛继烽。 徐年微微皱起眉头,就如四皇子在他被浑天盘笼罩的最后关头提醒的一样,他发现自己已经和天地失去了感应,就好像被隔绝在外,不再有天人相合的玄妙。 以心法天地,念起皆玄机。 如今没有了天地,道门大真人如何一念起玄机呢? 辛继烽手中的浑天盘已经消失不见,或者说已经化为了这方与世隔绝遮蔽天机的小天地。 徐年皱眉的动作,在他的眼里便是道门大真人没有了天地为凭依后,手足无措的表现:“徐真人,不用费劲了,你们道门大真人占据天地之利确实棘手,但这是浑天盘所化的小天地。” “这方天地是我的主场,而不再是你……” 话音刚落。 辛继烽的身形便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准确来说是化作了一道残影,跃至徐年身前,递出一拳轰在了道门大真人凝聚出来护住全身的金色帷幕之上。 五品境的天地之力不能用,但是八品聚丹境时候的丹气护体并不依赖天地呼应。 已经开发出穴窍潜能的武夫虽然没能一拳轰碎道门大真人的护体丹气,但灵力凝聚成的丹气帷幕依然泛起涟漪,其中的金色褪去了不少,变得黯淡许多。 徐年凝聚灵力修补丹气,但在这个过程中却再次眉头一皱。 不过不是护体丹气都出了什么岔子,护体丹气已经重新焕发出灿灿金光,犹如以融化的黄金重新浇筑了一遍,问题在于这一过程消耗的灵力。 这点消耗,对于徐年来说通常是忽略不计,一个呼吸都不用的功夫就已经恢复了过来。 但这次却没有。 “发现了?” 辛继烽只有一层皮包骨的脸庞扬起一个笑容,看着就像是嘴角用一层皮拉伸了五官,显示出来的只有狰狞:“我等武夫虽然粗鄙,但所求皆在自身!你这等自命不凡的道门修士索求于天地,得益于天地便也受限于天地。” “如今浑天盘隔绝了天地, 没有天地间的灵气,你便犹如沙滩上搁浅的鱼儿。” “还、能、够!蹦跶,多久——呢?” 最后这句话,辛继烽顿挫了多次,不只是拿腔作势,每一次停顿便是劲气澎湃的一击,如非是有武夫千凿万锤熬练出的体魄,血肉之躯在这样的力量下只会变成一滩糊在地面或是墙上的烂泥。 道门大真人的护体丹气,在武夫近身后的猛烈攻击下,如同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破碎。 灵力的本质便是道门修士吐纳天地灵气后炼化为自身的灵力,而一旦与天地隔绝,或者说是身陷灵气断绝之地,体内的灵力确实便会用一分少一分,得不到补充。 这一点,就算是身怀仙灵根的徐年也同样受限。 万事万物皆有源头,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灵力,不再具备着过去的战斗中灵力仿佛无穷无尽可以肆意挥洒法术神通的巨大优势。 辛继烽边打边作解释,当然不是在贯彻什么一个合格反派就是要自己解说自己的自我修养,他这是在言语上给徐年施加压力,想要乱其心境。 越是焦急不安,越是忍受不了自身灵力被这么消耗,越是有了动用剩余灵力孤注一掷拼出个高下的念头……胜负才越会向辛继烽倾斜。 毕竟他虽然说起来轻巧,似乎已然握住了胜券,但一位道门大真人就算没有天地可以依仗,一心固守的话想要耗空其自身体内的灵力也需要时间。 偏偏这里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玉京城,浑天盘能够为他争取到多少时间真不好说,而且还得考虑到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竟然连王家都背弃了的四皇子会有什么反应…… 浑天盘内,只要继续耗下去,辛继烽自信赢的一定会是他这个武夫。 但偏偏他不能这样耗下去。 不能把胜负交给时间。 泼洒血气的辛继烽忽然一顿,身形接连后撤,而他每撤一步,便有一道流光剑气斩了过来,只是都被他以只差毫厘却失之千里的距离躲了过去。 行云流水,轻轻松松。 分光剑丸以九道流光斩出的剑气虽然犀利,但如果仅凭分光剑丸就像压制住一名五品武夫,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道门大真人失去天地之力相助的劣势在此便已经显露无疑,如果不是在这浑天盘的小天地内,辛继烽躲这剑气哪敢这么从容不迫? 毫厘的距离,只要天地之力稍微一干涉,他就要被迫以肉身扛剑气了。 就算不至于一剑穿心,硬抗剑气总是不好受。 “败天魔教教主分身,压制天魔意识,在玉京城中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徐大真人,就只有这点手段吗?哈哈!根本不够看啊!” 辛继烽哈哈一笑。 既是激将法,也是再往火里浇上一桶热油。 滂湃血气之中爆发出了滚滚煞气,震散了分光剑丸的流光剑气,就连徐年的护体丹气在这煞气的冲刷下都不太能承受住,肉眼可见变得黯淡。 武夫修炼煞气不是稀罕事,但辛继烽作为五品武夫,显然已经把煞气炼到了极为惊人的地步。 辛继烽抓住了徐年驾驭分光剑丸的契机,震散剑气之后,一鼓作气双臂震荡猛然拍出,左右合击的架势,犹如只是要拍死一只蚊子。 “徐真人,王家素有爱才之心,不如放下成见,随我一同享受王家供奉,岂不美哉?” 这依然是动摇徐年内心的蛊惑之言。 因为不管徐年是何反应,辛继烽根本就没有停手的迹象,双臂撞上了已然黯淡下去的护体丹气,诡异的是这次撞击之下的五品武夫手臂却犹如纸浆糊上去的一样。 竟然是血肉飞溅,只剩下了嶙峋白骨! 只不过溅出的血肉都没有飞远,全都反常地糊在了道门大真人的护体丹气之上。 “……徐真人,我代表荥原王家送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浆糊般的血肉猛然烧了起来,烧出来的是滚滚煞气,而与此同时辛继烽只剩下白骨的一双手臂却再次爆发出血气,击碎了道门大真人的护体丹气。 第320章 谁消耗了谁 没有了丹气护体,滚滚煞气淹没了道门大真人的身形。 只是那张已然返老还童的年轻脸庞,在被煞气阻隔前的一瞬,依旧淡定从容的神色让辛继烽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快以及……不安。 不快不难理解。 能修炼到五品境,这徐年的真实年纪恐怕都不知道几百岁了,却还能如此年轻,没有气血衰败的忧虑,如何不让人羡慕呢? 道门修士都不依仗气血却能不老,而依仗血气的武夫纵然五品甚至四品境,依然要面临年老体衰,甚至因此而跌落境界的风险。 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但这不安,源自于直觉,却就着实令辛继烽想不明白。 护体丹气都已经支撑不住了,他的体内还能剩下多少灵力可堪一用呢? 虽然辛继烽感受到了徐年这个道门大真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除了一身灵力之外,身上竟然还有旺盛到不亚于六品武夫的血气,以及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般的浩然气。 但这仅仅是气,还未修炼成境界。 如果这道门大真人觉得就算灵力耗尽之后,仅凭血气与浩然气就能翻盘,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能挺过这些煞气的蚕食就不错了。 诚然。 辛继烽的消耗也不轻。 毕竟他可是把双臂血肉都已经燃烧成了煞气。 但至少他依旧有着一战之力,能够发挥出五品武夫应有的力量,但是道门大真人呢?借助不了天地,又耗空了身体内的灵力之后,还能做什么呢? 与土鸡瓦狗差不了多少。 隔绝天地没有了灵气之后,武夫的恢复虽然也会受到点影响,但总比向天地索取的道门修士要好上太多了,起码辛继烽一次呼吸之后,气息虽然没有恢复到巅峰,但生来出来的新力便已经取代了散尽的旧力。 有力可用之后。 辛继烽血气覆盖在嶙峋骨爪之上,掏向淹没在滚滚煞气中的那道身影,便要了解其性命!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 滚滚煞气忽然倒卷,顺着一抹凌冽犀利,与分光剑气同出一源的刀光,斩向了辛继烽! “你、你也修了煞气?” “不、不对……” “你明明没有修炼煞气,怎么能操纵煞气?!” 辛继烽吃了猝不及防的亏,更要命的是他修炼出来的煞气却在这关头不听使唤了,不仅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生机危机关头爆发出的全部力量,也仅仅只是避开了要害,缭绕着煞气的凌冽刀光,依旧斩断了一条臂膀! 血肉燃烧成煞气时没有鲜血喷出,但这不代表辛继烽就不是血肉之躯了。 如今被斩断臂膀,肩膀断口喷涌出沸腾滚烫的鲜血,纵然他立刻在肩上拍了一掌,止住了血气流逝,惨白三分的脸色却表露出就算手臂只剩白骨,断臂也绝对不是什么无光痛痒的轻伤。 “你是依靠这柄刀操纵的煞气!这柄刀……你这刀是?!” 破开了煞气的徐年手中握着一柄朴刀。 纵然这柄朴刀的刀刃由暗红变成了青金色,纵然多出了灵气流转的木制刀镡,纵然刀柄上缠上了一圈雪山寒蚕吐出来的丝编织出的布。 与辛继烽记忆里的样子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但是外观好改,内在却没那么容易轻易掩饰,何况他已经以一条手臂为代价,亲自领教过了这柄朴刀的锋利,怎么也不可能认不出来! “这柄朴刀……这是大焱镇国公徐元的那柄朴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竟然能用这柄刀,能发挥出驭煞之力……” “你到底是什么人?” 辛继烽面色惨白,瞠目结舌的样子近乎没有了人色, 讽刺的是,他废了那么多口舌想要动摇徐年的心神,徐年从头到尾最多就是皱了下眉头而已,可现在徐年话都还没说一句,仅仅是亮出了这柄朴刀,辛继烽就已经犹如见着了天敌,吓破了胆。 “你为了五皇子来杀我,却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徐年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提起手中朴刀,摆出来的起手却是剑势。 只不过辛继烽已经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了。 额头都已经渗出冷汗。 “破我护体丹气,耗空我灵力,但你自己废了多少力气呢?诚然在这里我感应不到天地,但你耗了那么多力气,也不是几次呼吸就能补回来的,现在攻守之势异形,也该轮到我了!” 一味的防守肯定不是取胜之道,但徐年之前一味防守,其实也是在消耗辛继烽的力气。 他如辛继烽所愿的一样,没想着一直耗下去。 在这方与天地隔绝的浑天盘小天地里,他的灵力如同无根之水得不到天地灵气的补充,耗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辛继烽在等耗完他的灵力,他也在等辛继烽的状态下滑。 如今来看,是徐年等到了他想要的时机。 “你……你灵力竟然如此充沛?不,这怎么可能……你刚刚明明已经耗尽了……” 徐年斩出的这一刀。 可不是以血气或是浩然气驭使,他毕竟不是武夫或者儒修,没那么得心应手。 灵力。 道门五品境的精纯灵力。 辛继烽猛然注意到了地上的灰白碎屑,似乎是已经失去光泽的白玉碎片,他背靠大焱望族之首的荥原王家,自然见过许多珍宝,认出了这是灵髓用尽灵气后的残余。 浑天盘隔绝天地,但如果徐年携带了灵髓,从灵髓之中汲取灵气恢复自身灵力,当然可行。 但问题是…… 为什么会这么快? 辛继烽燃烧血肉化作煞气把徐年淹没的时候,他灵力分明已经呈现出枯竭之势,到之后他以镇国公朴刀逆卷煞气,不过是一个呼吸而已。 再到现在斩出第二刀,再过去的时间连一个呼吸都不到。 满打满算都没到两个呼吸而已,他就算是汲取灵髓中的灵气,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 辛继烽却已经顾不上想明白这一点了,在徐年拿出那柄朴刀他认了出来之后,他就已经丧失了斗志,此时面对徐年斩出的这第二刀,他根本就没想着迎敌了,转身就跑。 没有天地之力的禁锢。 辛继烽双腿也没有手臂一样只剩下嶙峋白骨。 他觉得自己如果只是想跑,应该不至于被留下来。 但是。 徐年右手持刀,挥出的是剑势,但是左手已经冲着辛继烽的背影,往下一压。 灵力化作了神通。 “覆地!” 第321章 我来替你斩他一刀 铺满街道的石砖、鳞次栉比的屋舍、承载万物的大地……这些在浑天盘的小世界中已然失去颜色,犹如镜花水月般的模糊轮廓,在灵力衍化出来的神通之下,层层翻飞压向了露出后背而奔逃的辛继烽。 如同一头被惊扰醒来的地龙,在发泄着怒火。 也就是这片小天地与天地隔绝,理所当然在这里造成的任何破坏在突破了浑天盘的封锁之前,也不会影响到玉京城,要不然徐年在车水马龙的玉京城中还不好肆无忌惮地使用覆地神通。 动静太大,破坏太大,不知会殃及多少无辜。 同样的理由,镇国公的那柄朴刀虽然已经改头换面变了个样子,但也仅仅是样子改变了,就如辛继烽挨了一刀便能认出此刀来历,挥刀之间煞气随之而席卷的动静也依旧无二。 如果是在玉京城肆意使用,说不准隔日之后,镇国公府甚至是大焱朝廷就会派人出面,来索要这柄镇国公留下来的传家朴刀了。 毕竟这柄朴刀严格算起来可是赃物。 在大焱律法里面,赃物自然是有物归原主的说法。 辛继烽纵然是双腿完整无缺,但他又不以身法见长境界也没压徐年一头,两腿狂奔就想逃离覆地神通的波及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覆地掀起的毁灭覆盖到了他。 就算不死。 只要身形一滞。 徐年手中蓄势待发的刀光便能追上去,在这柄镇国公府传家朴刀的驭煞之力下,王家供奉不知花了多少精力苦修出来引以为傲的煞气便无用武之地,冒然催动反而会变成一张贴在自己额头上的催命符。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 宣泄怒火的地龙在将要吞没辛继烽的时候,突然就消失无踪了,石砖、屋舍、大地……在这失去颜色的小天地里再次排列整齐呈现出玉京城应有的繁华。 一切都复归了这方小天地形成之时,最初的模样。 就仿佛有个一键重置的按钮,被人按了下去。 谁按的呢? 无疑是丧尽胆气一心奔命的辛继烽。 不过这方小天地虽然复归原样,但是辛继烽自身的状态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吐了一口血,气势陡然下跌。 显然这种一键重置虽然方便,但并非没有代价。 徐年目光微微沉凝。 方才这一切复原的瞬间,徐年从辛继烽的身上感受到了十分熟悉的感觉,他在感应天地,与天地相合产生联系时也会出现的类似气息波动。 犹如春风绿岸明月悬江,近乎于自然。 只不过徐年在这里已经无法感应到天地,而辛继烽作为浑天盘的使用者,显然是有什么办法能够与浑天盘化出的这方小天地产生联系。 “浑天盘?这可是王家的重宝,当年我想要借来一观,他们都不肯呢。” “这人的气息也有点熟悉……哦,我想起来了,似乎是辛国的手下败将啊?当年我在沙场之上,一刀将他斩成两截,只不过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及确认死没死透,如今看来是因此让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辛国灭了,他苟且偷生竟然和王家搅和在一起了。” “小曾孙,你这是和王家干上了?有种,不愧是我的血脉后人……” 镇国公徐元的声音在徐年的脑海中响起。 徐年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和镇国公府无关。” “好好好,是我老糊涂忘了这茬,那么……小娃娃,你这是和王家干上了?有种啊,不愧是道门大真人!” 名震大焱的镇国公倒是不恼,笑呵呵地改了口重新说了一遍,怎么听都有长辈哄着孩童的意味在里面。 “浑天盘自称一片小天地,谁驭使着浑天盘谁就相当于这片小天地的主人,相当于占据天时地利不可谓不难缠,不过呢……小娃娃你堂堂道门大真人,这点借助外物操弄天地的手段,在你眼里应当不算什么?” 确实如此。 感应天地这是道门大真人的拿手绝活,辛继烽借助浑天盘与这方小天地产生的联系,在徐年看来也粗糙得很,他完全可以出手切断。 但问题是。 人的心力终归有限。 施展神通覆地,挥动朴刀驭煞斩出刀光,切断辛继烽与这方小天地间的联系。 徐年能够同时做到两样。 却难以一心三用,同时兼顾好三样。 徐元饱经风霜但却带着些许慈祥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娃娃,再让他拖下去,这浑天盘要是变了地势,你和他就指不定差上多远了。” “如果信得过我这老而不死的家伙,暂且放开掌控,把这柄朴刀交给我,让我来替你斩他一刀。” “怎么样?” 徐年默不吭声,只是右手松开了刀柄,一并放开了自身对这柄镇国公府家传朴刀的掌控。 不是笃信着堪称传奇的镇国公铮铮铁骨不屑于出尔反尔。 只不过局势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妨试一试。 “哈哈哈,好娃娃,你以剑法驭刀,虽说有包罗万象万物皆可为剑之意,不是不行,但学个一式刀法,以刀法驭刀总也没什么坏处,等下你可看仔细了我这一刀,是怎么出的……” 小天地已经复原。 徐年深吸口气,灵力再次化作覆地神通。 地龙翻滚碾向辛继烽。 就和之前一样。 辛继烽虽然胆气俱散,但他怕的是那柄朴刀,对于徐年却没什么惧意,如今看他不过是故技重施,心想道门大真人难道就这点手段? 真是好笑。 难道是想要就这样耗死? 运用浑天盘复原这片小天地虽然有消耗,但可不会比这一式神通更大。 除非你还是补充灵力的奇珍。 不然只是这般循环往复,谁把谁耗空还不好说呢。 辛继烽心头冷笑,便也如之前一样,要操纵浑天盘复原小天地,抵消掉覆地神通。 实际上,徐年确实还有补充灵力的奇珍。灵髓他有两块,刚刚用掉的是熊愚送的那块,镇国公府的独臂老仆送的更大的那一块还没动用呢。 只不过,也已经用不上了。 覆地之后,徐年并未出刀跟上,在感应到辛继烽与这方小天地就要建立起联系的刹那,剩余灵力倾泻而出,犹如决堤洪流,仅在一瞬间便切断了辛继烽和这方小天地间的天人感应。 复原失败。 覆地神通掀翻大地带来的毁灭笼罩住了辛继烽。 但是辛继烽并不畏惧。 他好歹是五品境武夫,肉身经过千凿万锤早已胜过金石铁器,这宛如地龙翻身宣泄怒火般的神通威势虽然惊人,但他又没有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只是被波及而已,不至于活埋致死。 受伤虽然会阻碍脚步,但徐年刚刚阻断他复原小天地时的灵力消耗显然极大,暂时已经追不上来斩出手中那柄朴刀了,这便反而是给了他逃命的良机…… 在大地掀起的毁灭之中,辛继烽或是躲闪或是肉身硬抗,虽然添了新伤慢了脚步,但眼看就要冲出一条生路了。 也就在这时。 大抵是生死之间的直觉作祟,他忽然眼皮一跳回过了头。 看见了一抹刀光。 第322章 人神俱灭 戾气滔天,煞气无边。 这一刀谈不上无穷玄妙,这就是把杀意贯彻到了极致。 于是天地之间。 似乎就只剩下了这一刀,以及……将要湮灭在这一刀之下的生命。 辛继烽亡魂皆冒,牙关打颤。 在面临这一刀的刹那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沙场之上。 沙场就是杀场,两军对垒不知要死上多少人,本就会带来冲天而起的煞气,是他这种修炼煞气的武夫最能发挥出全力,甚至是超常发挥的环境。 辛继烽一直觉得,他在沙场上能够无往而不利。 直到遇到了大焱的镇国公。 仿佛是双手染血的凶犯,遇到了杀人无数的人屠! “徐元?你、你、你……你竟然没死?藏在这柄朴刀里面?不!这不可能,你明明早就已经神魂俱散,怎么可能活下来,不,不……啊——” 不管徐元是如何活了下来。 当这一刀斩来,就连辛继烽自身的煞气都受到牵引。 毫无悬念的一刀两断。 就如当年在沙场之上,遇到镇国公时一模一样。 断成两截身体坠向大地,被还未平息怒火的地龙吞没。 埋在了大地深处。 “这一刀叫做人神俱灭……小娃娃,看清了吗?” 寄宿在朴刀中的徐元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斩掉辛继烽之后这柄朴刀便回到了徐年的手中,徐年从这沉淀着岁月变迁的沧桑声音中听出了疲惫。 显然斩出这一刀,对于徐元也有不小的消耗。 “看清了,多谢镇国公前辈指点。” “哈哈,你这小娃娃倒是实诚,教你一刀,你就加了个前辈……” 镇国公的声音渐渐淡去。 徐年用所剩无几的灵力默默催动了一下养刀术。 辛继烽身死之后,这边小天地便震荡不已,然后宛如水月中般倒映出来的玉京城产生了涟漪,在天地之间乍现出了一团霞光,霞光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星辰地盘与环环相扣的彩色圆环。 俨然是浑天盘的本体出现了。 只有模糊轮廓的玉京城正在涟漪之中复归原样,但和之前一键复原时不同的是,这次就连色彩都已经重新浮现。 蓝天白云朱墙青砖琉璃瓦。 四皇子略微皱起的眉宇变得精致生动,正在漫无焦点地四处张望似乎寻找着什么,就连路过的京城小贩手里的糖葫芦也都渐渐恢复了琥珀般的色泽。 果肉鲜红,糖衣薄脆,引人垂涎欲滴。 这明显是小天地正在崩溃,要回归现实的迹象,徐年趁此机会毫不客气地将朴刀与天上已经无主的浑天盘一并收进了山水玉佩里面。 也就在这之后,四皇子的眼眸才有了焦点,聚集在了徐年身上。 “徐真人,你没事?” 他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徐年,见其气息有点虚弱但却看不出什么明显伤势,便长舒了一口气,自问自答。 “没事就好。” 徐年微微颔首应下了这句没事,向路过的小贩招了招手。 四个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 “殿下吃吗?” “真人……好雅兴。” 四皇子哭笑不得,这才经历一场大战,结果出来时竟然像是无事发生般吃起了糖葫芦,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散漫随性的了,但感觉和徐真人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从容。 心里想的多,手上接过了糖葫芦,说了声谢谢。 咬了一口糖葫芦。 糖衣轻薄而脆,薄不仅仅是手艺娴熟,也是考虑到成本,毕竟糖贵,整串就卖个两文钱,裹厚了可就赔本了,串在一起的果子在酸甜中偏向于酸,不过与糖衣中和一下,倒是不算难吃。 但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这也正常。 玉京城美食虽多,但四皇子是什么人呢?随便一个路过小贩卖的糖葫芦要是都能让他味蕾大动感到惊艳,这可都能算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奇遇了。 徐年也是觉得这糖葫芦色泽诱人而想买,但吃了后平平无奇,也就省了喊住小贩再买几串带回百槐堂了。 “徐真人,辛继烽他怎么样?逃了吗?” “八成是死了。” 留了两成余地,是出于严谨考虑,毕竟徐年的确没能亲眼看到辛继烽魂飞魄散。 他已经从浑天盘的小天地里回归了现实,但是辛继烽却不见踪影。 恢复了与天地间的感应,在仙灵根的汲取之下,徐年体内的灵力已经在迅速恢复,他借助天地感应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辛继烽的气息。 不过也不排除在被徐元人神俱灭的那一刀腰斩湮灭掉生机之后,辛继烽又遭到了覆地的波及,以至于尸首都没能留下来,所以才会不见踪影。 四皇子有点吃惊也有点唏嘘。 王家让辛继烽携带浑天盘来杀徐年,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这样还能被反杀? 一位道门大真人被困在浑天盘中无法借助天地之力,照理说怎么也不该是辛继烽的对手了,可结果却是徐年活着出来,辛继烽生机渺茫。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浑天盘隔绝天地,被隔绝在现实天地中的四皇子就算一直守在这里,也无从得知那片小天地里的动静。 至于浑天盘这件重宝的下落。 四皇子就像是遗忘了一样,问也没问半句。 “洛兄呢?” 徐年只看到了四皇子,没见到洛山白。 “此地离镇魔司最近,我便让洛兄去报信了,说我与徐真人一起遇袭……” 四皇子刚解释完,洛山白便已经回来了。 还带了镇魔司的三大金衣。 毕竟这又是皇子又涉及到徐真人,由不得不重视。 “见过殿下。” 陆不池为首的三名金衣先是见过四皇子,紧接着都向徐年颔首致意,然后再问起事发经过,尽管四皇子毫不避忌地点出了袭击者是王家供奉辛继烽。 但是四皇子和徐年都没出事。 疑犯辛继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遇袭地点也没有五品境强者生死搏杀应有的破坏迹象,就连询问路人也理所当然是问不出一点线索。 只有四皇子和徐年的一面之词,其余证据一样都没有,此事多半不会有什么下文,毕竟荥原王家也不是等闲之辈,敢这么做必然是已经做好了手尾…… 第323章 老态龙钟 玉京城风平浪静,百姓们挂念的依然只有袅袅炊烟,以及这天凉个好秋之后是不是需要添件保暖的衣裳,他们不知道在这太平之下发生了一场五品境强者之间的厮杀。 也不会知道在厮杀过后不久,在寂静逼仄的小巷深处,忽然有一道残破不堪的身影仿佛从虚无中跌了出来。 “该死……徐元!他竟然还活着?百年前杀我,百年后还要杀我……可恶、可恶、可恶——” 这道身影正是辛继烽。 在最后关头,失去对浑天盘的掌控之前,将最后一点可以调动的浑天盘之力用于自身的躲藏与转移,这才得以在已经风平浪静之后,出现在了偏僻的小巷之中。 残缺下来的上半截身躯不仅鲜血淋漓而且已经破破烂烂了,缺了只胳膊,另一只胳膊也只剩白骨,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溃烂的皮肉简直像是揉搓时用力过度的破抹布,眼窝里面都在淌着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就连颅骨都碎了一块,可见里面的某种浆液流了出来。 挨了徐元人神俱灭的一刀,再被覆地神通波及,下场确实是凄惨无比。 但辛继烽确实没死。 可见当初在沙场之上,徐元没能杀死他,固然是因为缺了验明死活的时机,没能补上一刀,但也足以见得辛继烽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纵然五品境的武夫体魄已不能以简单的肉身凡胎视之,但他生命力哪怕以五品武夫为标准线也属实称得上顽强了。 “徐元没死!竟然还有魂魄藏身在那柄朴刀中苟延残喘……明明死的那么干净,他应该魂飞魄散了才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骗过了所有人……” “还有徐年……道门真人徐年?他也姓徐……徐、徐、徐……同名同姓还可能是巧合,但能驭使那柄朴刀,朴刀之中还有徐元的魂魄在,怎么可能让外人得逞……” “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徐元!徐年!这是一个徐!道门大真人就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子,陈大将军府的徐家私生子是假货……鱼目混珠、张冠李戴、以伪谤真——” “我得活下去……我要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回荥原王家……和百年前的那次一样,只要活着就有重振旗鼓东山再起的机会!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让徐元付出代价——” “我要屠光镇国公府,要让徐元绝后!” 身躯残缺的辛继烽此时此刻虽然还能够思考,但每道思绪明显都偏向于极端,缺少了冷静与理性。 简单来说,这是煞气上脑。 破破烂烂的半截躯壳之中就连鲜血都快要流尽了,他之所以还活着还保留有生机,是因为煞气正在他这不全的身体里流动,代替了鲜血的作用维系着生机不灭。 当年在沙场上遇到徐元,他也是靠着这么个吊命的法子活了下来。 小巷的另一头,老态龙钟脚步温吞的老人走了进来,看到只剩下半截身子却还活着的辛继烽,老人面露惊讶之色,就好像被吓了一跳。 对。 吓了一跳。 突然见到了只剩半截身子的人,这么可怕的场面,受到惊吓显然是十分正常的反应? 再就是年纪大的人难免多愁善感,变得和蔼可亲慈祥心软,所以老人紧接着收敛了脸上的惊惧之色,变得忧心忡忡急忙去把辛继烽扶起来。 “哎呀,你这小伙子是和谁斗勇逞凶,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啊?” “快,我带你去医馆治伤。” “不要担心诊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替你垫了,千难万难总是活着要紧……” 老人虽然有些絮絮叨叨,但似乎心肠极好。 要带辛继烽去找大夫。 但是此时此刻的辛继烽哪里受到了这个?以煞气维持生机,确实需要赶紧治疗,但他这伤势可不是哪间医馆找个大夫就能治,得赶紧回去找五皇子…… “滚!不要……拦着我!” 眼窝流血的辛继烽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老人朝自己伸来的那只手。 他把这只伸过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手粗暴地拍开了。 但受到如此无礼对待的老人却不罢休。 “哎呀呀,小伙子你脾气别这么大啊,你看你伤这么重,要赶紧去医馆,快点乖乖听话,让我带你……” 关怀的话语说得多了也会招来心烦。 何况此时的辛继烽煞气上脑,暴躁、易怒、狂躁,更不想在这多事的老人身上浪费时间。 你路过就路过,为什么要来烦我呢? 这是你自己找死! 本就不惮于杀人的辛继烽一念生顿时暴起,一掌拍向了这不知好歹滥发慈悲的老人。 “哎呦——” 老人被这一掌打了个踉跄。 摔倒在地。 但是刚刚还暴怒的辛继烽却猛然愣住了。 他只是煞气入脑,而不是脑子已经坏掉了,还能思考,还能做出基本的判断能力。 尽管重伤濒死,尽管身躯都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半截,但他可是五品境的武夫,这含着煞气与怒火的一掌拍下去,别说是一个走路都慢吞吞的老人了,就算是筋骨壮士的壮汉也该当场毙命。 可这老人,竟然就只是……摔了一跤? “你是什么人?” 辛继烽神情陡然变得犀利,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老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人,刚才那番什么带他医馆治伤估计也只是在戏弄他。 或许……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恰巧走进小巷的路人,而是冲着他来的! 不管怎么样。 辛继烽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狠厉,半截残缺扑向了老人,只剩白骨的手臂劈了下去。 “死!” “哎呦喂——” 足以将盔甲连着血肉一同打穿的一击,却让辛继烽回忆起了刚开始习武的日子,那时他还没能入品就连树桩都打不坏,一掌劈下去只会反震到自己手臂发麻…… 换到现在。 便是辛继烽这一掌劈向老人,结果确实自己这条仅存下来,仅仅剩下嶙峋白骨的胳膊被震得粉碎。 明明是毫发无损的老人在怪里怪气的叫了一声哎呦之后。 突然就扯开了嗓门。 根本就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救命啊!杀人啦!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人来主持公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啊……”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第324章 朝野震动 老人的求救声犹如敲响的黄钟大吕。 在玉京城的上空回荡。 然后便有几道身影越过房梁,火急火燎地落在巷子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你一拳我一脚招呼到了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但却已经无力反抗的辛继烽身上。 “玄长老,你没事!” “是谁!谁胆敢袭击我们可敬可爱的玄长老——” “太可恶了,都不许拦着我,我要戳他眼睛,踢他蛋……呃,他都没蛋了啊?” “保护玄长老……” 本就濒死的辛继烽煞气都被打散了,听到这一句句话他像是幡然醒悟,又像是已经放弃了思考,瞳孔都已经逐渐扩散,眼看已经是活不成了。 就算这样。 温吞吞的老人喊了几嗓子后也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走到辛继烽面前,踹出一脚正中胸口。 这一脚。 让辛继烽感觉自己像是在攻城锤撞了一下,庞大无比的力量别说他现在只剩下残躯,就算是状态完好的巅峰时候也难以承受,直接震碎了用煞气辛辛苦苦维系着的生机。 辛继烽的大脑永永远远停止了思考。 也就在辛继烽死后,没超过半刻钟,一道又一道身影掠了过来,这其中有镇魔司在附近巡逻的棕衣,有京兆府闻讯而来的捕头,有仅仅只是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客…… 总之就是众目睽睽,谁都看见了小巷里一群人围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老人似乎受到了不轻的惊吓,地上还躺着具惨兮兮的半截尸首。 一名妩媚女子搀扶着受到了惊吓的老人,手掌拂过老人后背帮助理顺气息,眉眼间却是怒气横生,瞥着地上的半截尸首,气冲冲地喊道。 “我们从百羽王朝不远万里来到这座玉京城,是身负妖皇结盟使命而来,玄长老是我们敬爱的长者,却在这里遭到了袭击险些身故!” “这简直是太放肆,太无礼,太不守规矩了!” “这件事情,我们要求大焱朝廷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 袭击者的尸首就躺在地上,虽然破破烂烂就剩下了半截,但五官依稀能够辨认出来,而且随身物品也能提供出线索,所以很快就有一则震惊朝野的消息传了出来。 荥原王家的供奉辛继烽在玉京城里袭击百羽王朝使团主事者玄止戈! 凑个热闹的百姓们把这事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多是愤愤不平怒喷荥原王家竟然想破坏大焱王朝与百羽王朝的结盟,肯定是打着什么阴谋诡计。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是荥原王家已经背叛了大焱王朝,做了别国的细作,这是要减少大焱王朝的盟友,然后只等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颠覆河山。 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这事从头到尾都突显出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荥原王家花了大力气才把两国结盟的事务揽到五皇子的头上,要把这份坐享其成的功劳送给五皇子。 他们袭击玄止戈做什么?吃饱了撑的还是失心疯了? 这完完全全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破坏了自己的布局。 况且百羽王朝使团的主事者玄止戈虽然看着像是孱弱老人,说话都慢吞吞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他可是妖兽啊! 妖兽的体魄,能和普通人一样? 虽然还没人见过玄止戈出手,但怎么想也不至于真的弱不禁风,有那么脆弱容易受到惊吓。 退一万步说,不也没受伤吗? 可是尽管这事再疑点重重匪夷所思,王家供奉辛继烽就死在了玄止戈的面前,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做不得假,这便是绕不过去的证据。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辛继烽要杀徐年,虽然没能得手,落荒而逃保住性命却无后顾之忧,但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招惹玄止戈,却在因其而死后还留下了后患。 大焱朝廷问罪荥原王家。 荥原王家当然不会承认——就算做过都不可能会承认,何况这确实不在计划之中。 “栽赃,这一定是栽赃陷害!” “辛继烽是我王家供奉,但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恳请朝廷彻查此事,还我们王家一个清白……” 荥原王家倒是没有否认辛继烽与他们的关系,不过这并非是不想否认,只是辛继烽在王家当了几十年的供奉了,又不是一天两天,根本就没法否认这层关系。 不过这话里也留了个退路。 王家自始至终都是说辛继烽不可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但却从头到尾没提到王家,这是干干脆脆就把自己摘了出来,如果将来事态不利只能退一步,大可以把黑锅都扣在辛继烽的头上。 荥原王家只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终究是错付了一番诚心,但对大焱朝廷绝对没有歹心。 反正辛继烽都已经是死人一个。 物尽其用人尽其责,这黑锅不扣白不扣。 荥原王家其实也是难受得很,可以说是被打碎了牙还只能往肚子里咽,辛继烽可是五品境的强者,他们培养多少年花了多少年才把这段关系稳固下来。 如今人没了,这些苦心经营不都打了水漂? 何况一同打了水漂的还不止于此。 百羽王朝使团虽然只是严正要求大焱王朝彻查辛继烽给个交代出来,没有具体说过要求怎么怎么样,但以五皇子和荥原王家的关系,本来这支使团就不知何故不待见五皇子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还能让他主持两国结盟的事务吗? 想杀的人没杀掉,王家派来的强援死了,坐享其成眼看就要到手的一桩功劳也就此与自己无关。 接二连三倒霉透顶的五皇子真的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辛继烽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也配拿王家这么多年的供奉?他只配吃屎!死了都不让人清净!” 俗话说死者为大,但辛继烽死了也没逃过五皇子的谩骂。 骂着骂着头上一凉。 五皇子伸手一抹。 光溜溜。 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下的最后一撮头发也掉光了。 “啊啊啊——” 无能狂怒的五皇子把数日前还爱不释手,出自名家之手的砚台都砸了。 失眠多梦,本就导致易怒易燥。 发泄完怒火之后,看着碎成几块的砚台,五皇子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算是冷静了许多,然后他就又意识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浑天盘呢? 辛继烽死了,他携带在身上的王家重宝浑天盘去哪儿了! …… “吱吱吱——” 酥酥小爪子在环环相扣的七彩圆环上轻轻一拍,这些精妙相连的圆环便一个连着一个转动了起来,虽然没有注入力量,没有霞光绽出,但这转来转去的彩色圆环本身就相当惹眼。 别说是小狐狸玩心大起,就连张天天都眨了眨眼睛。 “徐哥!你这是在哪儿弄了个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呀?难道你又去逛了奇珍会,在哪个妖族开的铺子里买的吗?就只有这一个,没有多的吗?” 第325章 回访 恍若星河的圆盘基底,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七彩圆环。 这玩意还想要多? 真以为是妖族的示辰盘、引火壶什么的小玩意啊。 白去踪见着张天天和小狐狸拨弄着七彩圆环,圆环转动间焕发出的光影确实美轮美奂,但这可不仅仅是单纯的精致绚烂 他笑着说道:“张丫头,这全天下独一份的玩意,你让你徐哥上哪儿找第二份去?就算他去把王家祖坟都给刨了,也刨不出第二个啊。” 张天天眨眨眼:“王家?哪个王家?” “荥原王家。” 白去踪这么一说,张天天顿时眼睛一亮:“意思这圆环盘子这不是妖族的小玩意,而是王家的宝物?” 示辰盘之类的物件,精巧归精巧,但也只能算是小玩意,图个稀奇新鲜,和世家珍藏的宝物相比,哪个价值更高,机智的张天天还是分得一清二楚。 “还浑天盘可不是一般的宝物,这是王家压箱底的重宝,甚至说是镇族之物也差不多了,据说是上古之物,从来不会轻易示人。” 如果不是涉及大统之位的争夺,如果不是觉得一位五品武夫不至于在京城出事,荥原王家也不会动用浑天盘。 只不过百密一疏,总是有些意外。 白去踪看了眼面色从容的徐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王家供奉辛继烽袭击了百羽使团,结果这王家重宝却落在徐小友手中,这中间怕是多有坎坷,很不容易?” 百槐堂里没有外人,徐菇也尚在房间里歇息,不必担心娘亲听了后徒增担忧。 徐年便说道:“有惊无险而已,辛继烽携着这件浑天盘想要在京城内杀我,只是未能得逞还被我夺了这件宝物,不过我当时还以为已经杀死辛继烽了,没想到还给他留了口气,至于之后他和百羽使团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白去踪乐呵呵地笑道:“荥原王家死了五品境的供奉又丢了镇族重宝,就连他们扶持的五皇子都受此影响丢了功劳,这下子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张天天戳了戳恍若星河般的浑天盘底盘,敢情来这玩意远不只是绚烂夺目:“这浑天盘有什么用啊?” “浑天盘能够自成一片小天地,把人笼罩在其中,内外隔绝就连天机都遮掩。”说到这里,白去踪顿了一下,再次看了徐年一眼。 照理说,浑天盘对道门大真人限制极大。 辛继烽也不是什么五品境里的后起之秀,他成名已久,在这一境界中浸淫也已久,就算受限于天赋悟性,或许连突破到四品境的门槛都没摸着,但绝对算得上是五品境里的佼佼者。 这样的一名武夫携带浑天盘杀道门大真人,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但结果不仅是人死了,浑天盘还易了手,徐年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 这可不是一句有惊无险就能盖过的啊。 要是换成其他的道门大真人来,说不定就在浑天盘的小天地里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张天天惊讶道:“自成天地,这么玄乎?” “呵呵,更玄乎的还在后面呢,这小天地是浑天盘衍化而出,浑天盘在谁的手上,理论上便是那方小天地之主,借用道门中人的说法,便可谓天道。” “一念之间,便能改天换地移星坠日。” “不过这只是在理论上,实际运用起来相当困难,涉及到天人感应,武夫不擅于此应该是驾驭不能,不过换成是在你徐哥手里,他本就是感悟天地的道门大真人,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 不得不说白去踪的判断十分精确,辛继烽可不就是与浑天盘衍化出的那方小天地之间的联系太过于粗糙,才被徐年凭借着道门大真人在天人感应这件事情上的丰厚经验,抓住了机会完成了反制。 辛继烽在那方小天地里也只不过展示出了一键复原的能力,和白去踪描述出来的改天换地显然差之甚远。 张天天狐疑道:“这怎么天道都来了?越说越玄乎,真的还是假的?老白你也不姓王啊,荥原王家不轻易示人的宝物,你怎么跟如数家珍一样,难道以前上手过?” 白去踪笑了笑,但是没作解释。 堂堂盗首对这些个世家望族的宝库里面藏着的宝物了如指掌,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什么世家,什么宝物,小狐狸酥酥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小爪子拨弄着七彩圆环不亦乐乎,但她在这时候也忽然顿了一下。 七彩圆环还在转动,在阳光下焕发出绚烂。 酥酥则是望向了门口。 一道温吞吞地声音传了进来。 “请问有人在吗?” “来啦来啦——” 张天天没忘记自己百槐堂看门的职责,应了一声便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老人和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老人老态龙钟,脚步和笑容都显得温吞和蔼。 女子倒是熟面孔,妩媚而又优雅。 虽然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狐狸骚味都不见了,但是气息没变,很明显就是卖示辰盘那些妖族小玩意的化形狐妖。 举杯饮茶的张槐谷瞥了两人一眼,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没有只给人看病的规矩,但你们俩应该是没病没灾,怎么天天也放进来了?” 白玲儿撇了撇嘴,嘟囔道:“当然不是看病啊,我们妖族又不像你们人族弱不禁风,吹点冷风都能得风寒害命……” 温吞吞地老人咳了一声。 白玲儿连忙清了清嗓子,刚刚才心不在焉的脸上顿时洋溢出灿烂礼貌的笑容,热情似火地说道:“这位老板误会了,我们不是看病,是来回访的啊!” 即便是张槐谷,和这画风与人族截然不同的妖族接触,也不免流露出稍许讶异:“回访?” “是啊,几位可是我的大主顾呢!对于大主顾,我们当然是要回访一下,问问卖出去的商品使用的怎么样,有没有说是故障了或者使用不便,若是能提出宝贵意见,用于下一代商品的改进,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玲儿煞有其事地说着。 她这么一解释,张槐谷几人也明白了过来。 第326章 阴心古花 为商之道,逢年过节拜访一下大主顾,确实是常有的事情,譬如为百槐堂提供应药材的药商每逢特定的日子便会携带礼品登门拜访,张槐谷虽然也不说是热情招待,但多少也会给人喝杯茶。 只不过这回访的说法确实是比较新颖。 当然。 徐年除外。 他等着白玲儿说完之后,面露沉吟之色,忽然说道:“奇变偶不变?” 如果说,回访这个词哪怕白玲儿不解释,从字面也能理解一二,那么徐年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就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就连白玲儿和她搀扶着的老人也不例外,眼睛里只有茫然疑惑。 白玲儿感觉的到徐年这莫名其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她挠了挠了头,不明就里地回答道:“什么鸡变藕不变?我本体是狐妖,才不是鸡变的呢,藕不变又是什么?是说藕不能修炼成妖吗?不过我好像确实没听说过藕妖……” 徐年沉默了一阵,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一句胡言而已,就当是耳边风。” 妖狐化形的白玲儿和她搀扶着的老人的反应都十分真实,应该不是伪装出来,看来即便这在玄幻世界里攀了科技树的妖族很像是有穿越者留下的痕迹,但至少这两人或者说是两妖应该不是穿越而来。 白玲儿此刻很不爽。 这什么人啊? 莫名其妙抛出这么句话,也不晓得解释一下就让人当做耳边风。 话说一半的家伙最讨厌了! 不过看着那只在玩圆环玩得不亦乐乎的毛发火红的小狐狸,白玲儿清了清嗓子强迫着自己保持着优雅礼貌的笑容,正儿八经地询问了一遍从她手里卖出去的示辰盘、引火壶、千里目有没有出现故障,有没有什么改良建议。 似乎真的就是只是为了生意来回访。 尽管张天天也很配合她做着回访,还提提了几个改良建议出来,比如引火壶的火力可以再猛一点,示辰盘大可以多弄点刻度,让时辰显示得更为精准。 但没人觉得白玲儿就是为了这几个问题而来。 她可是百羽王朝的使团成员之一。 如今五皇子不再负责结盟之事,但由谁来接替却还没敲定呢,为了这份虽然似乎没那么唾手可得但还是诱人的功劳,各方势力除了在大焱朝廷上使劲拔河,在百羽使团这边也费了不少心思。 尽管百羽使团不能说油盐不进,只是自从五皇子之后就不再表现出明显的偏向了,但任意一位使团成员都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各方争抢着刷脸刷好感度,何必来为了已经卖成了银子的那些小玩意来做什么回访。 不对。 在酥酥讨价还价后还没卖成银子,仅仅几十枚铜板。 况且白玲儿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温吞吞的老人根本就没仔细去听白玲儿和张天天就那些小玩意说了些什么,他的目光在毛发火红的小狐狸身上,然后和蔼一笑,移向被小狐狸的爪子拍到不断转圈的七彩圆环。 “浑天盘?据说这是某位上古大能效仿开天辟地之变,想要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借此躲避灾劫,结果却失败了,仅有的成果便是这浑天盘,距离那位上古大能的最终目标,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半成品。” 虽然和白去踪一样都提到了上古,不过老人显然知道的更多,甚至点出了这浑天盘还只是个半成品。 白玲儿适时介绍道:“这位我们百羽王朝德高望重,深受广大妖族同胞敬爱的玄长老,也是此次使团的主事者,代表妖皇全权处置结盟事宜。” 好嘛。 使团的主事者都来了,你说你只是来回访下卖出的那些小玩意有没有故障有没有改进意见,这还有谁会信啊? 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了。 很明显回访只是一个籍口而已,而且还是不怕人看出来的那种。 徐年询问道:“浑天盘是半成品?” 玄止戈慢吞吞地说道:“留下浑天盘的上古大能,想要的是一方能够自行衍化的新天地,不必依赖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众生万灵在其中都能繁衍生长,生死有序日月轮转。” “与如今这只能不过是复现天地一隅,还不能运转下去的浑天盘,难道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是半成品都已经是放低要求了,要是真按照那位上古大能的初心来下论断,这浑天盘得算是失败品。” 未必是要怀古伤今,今人比古人强的地方不止是一星半点,起码琴棋书画可不是流传自上古,但单论修炼这一件事情,今人确实是不如古人。 在岁月变迁之中,修行境界的上限似乎在逐步降低。 以前尚能出现具有神魔之力的一品境,而放眼到当今天下,武道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的武帝,也只是被怀疑已经问鼎了三品境,摸到了二品境的门槛。 像是什么上古大能效仿开天辟地,想要开辟出一片自行衍化的新天地出来,放到现在更是想都不用去想了。 徐年沉吟少许,问道:“玄长老博古通今多谢指点,不过玄长老此番前来,应该不只是为徐某讲解浑天盘的来历?” 玄止戈笑了笑:“从百羽王朝来到这大焱王朝,一路上已经见多了拐弯抹角答非所问的家伙,你这样开门见山的倒是不多见。” 老人指了指毛发火红的小狐狸:“这只狐妖……嗯,她与我们百羽王朝有缘,徐真人可否割爱?将她转让给我,带回百羽王朝。” 徐年愣了一下,看了眼酥酥。 小狐狸也愣住了。 只有浑天盘的环环相扣的七彩圆环还在转动。 徐年微微皱眉。 之前白玲儿对酥酥的态度,不难看出酥酥和百羽王朝有些渊源,可这找上门来的玄止戈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有缘就要割爱让你带走,百羽王朝这作派怎么像是与我佛有缘的佛门作风。 有些突兀,也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些让人不喜。 “吱吱吱——” 酥酥怒了,小爪子在地上拍了拍,除了白玲儿和玄止戈,就只有徐年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不行不行不行,酥酥都没想回去,你们凭什么抓酥酥回去?你们这样是、是……是造反!对,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造反? 徐年有点讶异,但他刚想开口谢绝的时候。 玄止戈对酥酥的抗议充耳不闻,笑着说道:“徐真人先别急着拒绝,不妨先看看这是什么呢?” 说话之间,白玲儿已经拿出了一株花。 徐年瞳孔微微一缩,转头看向了张槐谷。 张槐谷放下了茶杯,微微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徐小友你没认错,这的确是阴心古花。” 第327章 人心不可试 阴心古花。 彻底治好徐菇顽疾所缺的最后一味药材。 生长成谜,可遇不可求,而且药性偏门,所用之处甚少,所以虽然珍稀但却算不上什么天材地宝,不会有人专门搜集,就算是网罗天下情报的镇魔司和权柄显赫的陈大将军府都未曾获悉到这味药材的下落。 徐年看着白玲儿手里的那一株阴心古花,微微眯了眯眼睛。 盲算子丁抟前辈曾为此算过一卦。 不用刻意去寻,只需等着,便会有人将阴心古花送上门来。 哦对。 丁前辈还说了,严格来说这“人”还不是人。 如今看来,丁前辈的算卦之术也不是那么不灵光,起码这阴心古花确实是算准了,两只化成人形的百羽王朝妖兽,可不就不是人嘛。 徐年说道:“玄长老这是何意?” “刚说了徐真人难得率直,怎么这就打起马虎眼了呢?我的意思应该相当简单明了,就用这一株阴心古花,来和徐真人换那只与我百羽王朝有缘的狐妖如何?” 玄止戈的语调依旧温吞,但这一字一句落在徐年的耳朵里面,可都重过了千金。 “这阴心古花,虽然无甚大用,但除了百羽王朝,想必徐真人放眼天下都极难寻到第二株了。” “我在京城这段时日,也已经打听过了,徐真人缺这一株花用来入药,治好令母的顽疾,我虽是妖兽却也看儒家圣人注解的道德文章,善事父母自是极好的。” “既是为这等百善之先,割爱一只狐妖,徐真人也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真人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只狐妖与我百羽王朝有缘……嗯,或者说有些渊源。” “我带她回去,自然也是为了她好,徐真人也就不必心怀惭愧,觉得有所亏欠。” 在玄止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徐年恍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这老人是化形妖兽这点应该没错,但是它心通却不知是因为什么,竟然无法听见其心声。 这可是它心通头一回失效。 徐年也就拿不准玄止戈这番话会不会只是某种试探,只能暂且当真,沉吟了片刻后说道:“阴心古花我确实需要,不过……玄长老能否换个条件?” “例如玄长老刚刚说的,这从远古大能遗留下来的浑天盘?或者,我其实还有一幅字画出自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之手,亦或者其他我所有之物。” “玄长老若是有看中了其他,可以换来这株阴心古花,大可以商量。” 不论是浑天盘还是出自沈其风之手的字画,其实单论价值都远在阴心古花之上了,只不过前者徐年有,但却缺后者,哪怕明知道是趁火打劫,也只能任劫一次了。 “吱吱吱——” 小狐狸瞪着玄止戈,气得尾巴都绷直了。 手里捧着阴心古花的白玲儿眼观鼻鼻观口,感觉这气氛着实有点令人掉毛,不论是徐年微沉的目光还是酥酥接连不断的控诉,都让她有点压力山大,头都不想抬一下。 使团里的其他妖这会儿都在领略玉京城的繁华。 为什么就她要跟着这老王八来抗压啊? 这老王八一定是蓄意报复…… 白玲儿在心里的这些碎碎念,徐年听倒是听到了,只是于事无益。 玄止戈缓缓说道:“徐真人说的这些宝物好是好,但就如徐真人想要的是阴心古花,我想要的也只是这只毛发火红的狐妖,其他的要来有什么用呢?” 徐年看着白玲儿手里的阴心古花。 良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说他一点挣扎或者是动摇都没有,那未免太过虚伪,只是说想要下定决心,不管选哪一边,难免都是犹豫不决,觉得不应当这样。 “吱吱!” 酥酥叫了两声,不过这次是冲着徐年。 她跳到徐年肩上。 毛茸茸的小脸蛋蹭了蹭徐年的脖子。 恋恋不舍般地跳了下去。 走向玄止戈。 酥酥一直陪在徐年和徐菇身边,当然知道这一株阴心古花意味着什么,灵性十足的小狐狸也看的出来徐年的为难。 她不想让徐年为难。 于是代替徐年做了选择。 玄止戈慢吞吞地屈膝半跪敞开双手,等着捧起小狐狸。 酥酥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这不是上刀山下油锅,但她还没想回去啊!怪不得白玲儿私底下都把玄长老喊作老王八,这只老王八确实好烦—— 老王八这么想让酥酥回去,等酥酥回去了就要抓你下锅炖汤! 哼! 酥酥愤愤不平地想着。 轻轻跃起。 酥酥越向的的是玄止戈,但在半空中忽然感觉有只看不见的手拎着她打了个转,落回了徐年的臂弯里面。 “吱吱?” 徐年体内的灵力波动一闪而逝,他轻轻抚摸着酥酥的火红毛发,但是没有回应酥酥的疑惑,而是望着对面缓缓站起身的玄止戈,淡淡地说道:“玄长老,阴心古花我是很想要,非常想要……但是,你的提议我没法接受。” 玄止戈那双不知看过多少岁月变迁的双眸微微眯起,随着他这么个轻微的动作,空气似乎都在逐渐凝固:“哦?为什么?比起能治好令母的阴心古花,徐真人还是觉得这只狐妖更为重要?” 徐年轻声说道:“不,我只是觉得我无权做这种交换。” 玄止戈:“怎么说?” “酥酥不是我的私人物品,她是自由的,想要留在哪里,想要去哪里,理应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我能替她决定。” 徐年声音虽轻。 但是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却犹如瓜熟蒂落秋收冬藏。 本应如此。 也理应是如此。 玄止戈捏了捏下巴,沉思道:“可是刚刚这只妖狐,她已经自己向我走来了,徐真人出手制止,岂不是违背了她的本心?” “这当真是酥酥的本心吗?不是你在以我对娘亲的情感,胁迫酥酥跟着你走?” 徐年摇了摇头,嗓音依旧。 但是念头却已经变了。 天象也随之变动。 秋高气爽,一下子就变得愁云密布阴风骤起。 徐年直视着境界未知的玄止戈。 “玄长老,你以我娘亲试我,又以我试酥酥,不知你活了这么久,可曾听说过一个道理。” “人心不可试。” “你可知我非圣贤,也不求成圣贤,你这般试我心……有没有想过,会试出了我的歹意呢?” 第328章 狗尾巴花 玉京城忽然迎来了一阵狂风,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骤雨。 少许人若有所感忽然转头望去,但更多京城百姓不知天象为何说变就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一场雨,只能急急忙忙收了衣服,有备无患。 百槐堂的后院里面,徐年抱着酥酥,虽然不知道玄止戈的境界几何,但他的心神已经落在了出自沈其风之手的那幅字画上,原本只是在给酥酥当玩具拨弄玩耍的浑天盘,也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白玲儿感受到了道门大真人引动的天地之势,她抬头望了望天,默默咽了口口水。 天塌下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今天没找个借口,例如昨夜看书太晚起不来啊,或者干脆吃坏了肚子告病,以此赖着不跟过来,真是一个重大失误! 虽然知道就算这天真塌了下来,老王八就算什么也不做,用他的王八壳都能轻松顶住,但这天塌下来的压抑感就够不好受的了。 明明她最是无辜,却要她来难受! 要不……干脆把阴心古花扔给徐年算了? 让这老王八之前还扣她的公账月额! 反正就算坏了这老王八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怎么样,至于酥酥?等回了百羽王朝,就该这老王八防着酥酥找他的茬了…… 白玲儿其实也没太把这场面当回事,因为她知道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打起来。 不然她哪有闲心胡思乱想这么多呢? “嗯。” 玄止戈忽然嗯了一声,然后退了一步。 “徐真人说得在理,是我有些……唐突冒犯了。” “不过这里是玉京城,我肩负妖皇使命而来,却在这里与徐真人动手,总是有些不合时宜。” “今日就到此为止。” 玄止戈显然不想把矛盾激化到动手的程度,他主动后退了一步,招呼上白玲儿向外走去,只不过在离开百槐堂后院之前,又略微停下脚步,下了一段话。 “阴心古花我会为徐真人留着。” “再者这人心就算不可试,既然我已经试了,不如再加点码,徐真人应当已经在寻求道门五品突破到四品的契机了?此事我略有心得,应该能帮上忙。” “在我们代表百羽王朝和大焱正式缔结完盟约,离开玉京城之前,只要徐真人改变主意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徐年望着玄止戈离开的背影。 犹豫,迟疑。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一场骤雨止于狂风,凉爽秋风重新吹遍了玉京城。 “……刚刚真是吓死狐狸了呢,我还以为玄长老你真要和那个道门大真人打一场,虽然你赢是能赢,但回了百羽王朝,不得当心酥酥把你下锅炖汤啊。” 回到大焱王朝为百羽使团准备的住处,白玲儿在面无改色的玄止戈面前故作夸张地拍了拍延绵起伏的胸口。 就好像她心有余悸似的。 玄止戈笑了笑:“你这么怕?” “怕啊,能不怕吗?酥酥恼火起来,连我一块抓了下锅炖汤怎么办!” 白玲儿拿起玄止戈房间里的茶叶罐子,虽然她都不知道是大焱哪位权贵送来的,玄止戈本人或许都没记过这种小事,但茶叶翠绿散发着沁香,显然是好茶。 “哎,吃喝玩乐这方面,大焱倒是比我们强不少啊。” 白玲儿不太懂泡茶,凭着感觉抓了两把茶叶放在茶壶里用沸水一冲便当是泡好了,反正也不是她的茶叶,能喝就行,糟蹋了也不心疼。 “不过老王八……咳咳,玄长老,你这和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试试徐年对酥酥好不好吗?要是通过了,就把这阴心古花送他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我看他对酥酥挺在乎的,还不是视为己物的那种占有。” “酥酥也愿意为了他主动跟我们回去。” “这已经很好了,怎么你这都不把阴心古花送给别人呢?难道都这样了,也没通过你的考验?那未免也太严苛了!” 玄止戈倒了杯白玲儿泡的茶。 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茶叶放的太多苦味已经盖过了应有的茶香,不过不好吃不代表不能吃,吞下去总是够止渴。 “不急,人心不可试的道理我没听过,但是叫日久见人心倒是听过不止一次了,我们在玉京城还要再待上一段时日,多看看也没有什么紧要。” 白玲儿顺从地点了点头,毕竟他是长老,他说了算。 自己不同意也没用。 化形狐妖喝了口自己泡的茶,吐了吐舌头呸呸呸吐出茶叶,心想喝别人泡的感觉还好,怎么自己泡的就这么苦呢?一定是这茶叶中看不中用,不行! 她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我感觉他应该不会改变主意来找玄长老,倒是酥酥或许会跑过来,行使少主的权柄,要求我们把阴心古花交出来,到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 玄止戈瞥了一眼,哑然失笑。 就好像这是个蠢问题。 “还能怎么办?难道你真想造反被扔进锅里炖汤?反正就算那位徐大真人不来,最迟在我们走之前也会把阴心古花给他送去,如果酥酥少主来索要,我们提前给出去便是了。” 白玲儿挠了挠脸,又想起一事:“等会儿,玄长老你说的道门修行五破四的心得呢?我们妖族跟他们人族修行都不一样,你真有这样的心得吗?” 玄止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乐呵说道:“他能起歹心,犹豫着要不要明抢,我为什么不能坏心,诈一诈他呢?” 白玲儿哦了一声,微微颔首。 老王八果然坏得很! 玄止戈朝白玲儿伸出了手:“阴心古花拿出来,还是我自己收着,放在你身上,我怕你私底下给酥酥送过去邀功,坏人我当,好事全给你做了。” “玄长老,哪能啊,你这也太小看我的觉悟了,这阴心古花……” 白玲儿嘴上说着,倒是老老实实拿出了装着阴心古花的盒子。 玄止戈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面色一顿。 瞥了一眼白玲儿。 “咋了?玄长老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拿错盒子了?” “没有啊,这怎么可能拿错!” 玄止戈默默将盒子转了个方向,白玲儿看到本应该躺在盒子里的阴心古花已经不见踪影了,而她之所以拿出盒子时没因为重量变化察觉出异样,是因为里面装着一把狗尾巴花…… 第329章 治愈 阴心古花呢? 好端端的一株阴心古花,明明就放在盒子里面,怎么就变成一把狗尾巴花了呢!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在玄止戈沉静温和的目光之下,白玲儿嘴里念念有词,啪地一下就把盒子盖上了。 再打开。 依旧还是一把狗尾巴花。 甚至因为开关盒子的力气有点大,部分绒毛在关上时被夹断了,随着盒子打开时的气流一震,吹到了白玲儿的脸上。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迎上了玄止戈似笑非笑的目光。 白玲儿还以为这是在等着她从实招来,赶紧解释道:“玄长老,这可不是我做的啊!我冤枉啊我……” “行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玄止戈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这阴心古花调包成狗尾巴花,有了这本事,你还会喊我声长老?早就当我面喊我老王八了。” 白玲儿满脸堆笑给玄止戈捏了捏肩膀,好声好气地说道:“没有没有,玄长老你误会了!我对玄长老您向来是尊敬无比,听到谁说您坏话,我都是要站出来狠狠抨击他的呢!” “呵呵,你最好是。” 白玲儿瞅着玄止戈好像真没有怪自己,好奇道:“玄长老,这阴心古花不翼而飞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还笑的出来啊?” 玄止戈摇了摇头:“一株阴心古花而已,本来就不是贵重之物,丢了就丢了。” 白玲儿瞅着玄止戈的茶杯空了,主动拎起茶壶倒水,观察其神色:“和那个徐年见面时拿出了阴心古花,之后回来再看就变成狗尾巴花了,这样想来的话……也许没准大概,和那位徐大真人有关?” “嗯,应当跑不脱关系。” 玄止戈微微颔首,看着茶杯里被添上的茶色过重的茶水,他其实没想喝第二杯。 只是添都添了,也不好倒掉。 “既然如此……玄长老不去找他们麻烦吗?” 白玲儿试探性的问道。 如果这老王八点头,她就去通风报信告诉酥酥! “找什么麻烦?我都没注意到这阴心古花是怎么被调包成了狗尾巴花,难道你有头绪?” 白玲儿摇了摇头。 尽管这阴心古花是在她身上,但她完完全全没察觉到异样。 “那就是了,没头绪那就更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也跑过去找麻烦……你真不怕回去后被抓起来扔进锅里炖汤?”玄止戈笑着,确实是没有动怒,“本来就是试探,没理由只许我们试人心,不许他们试我们有多少本事。” “既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撕破脸,那么技不如人就得认下来。” “就这样,就当是把阴心古花提前给那位徐大真人了……” …… “……这百羽王朝到底是闭塞之地,也忒缺乏行走江湖的经验了,财不露白这么朴实无华的道理都不懂吗?我发发慈悲,教他们上这一课,免得以后吃了大亏。” 青衫佩剑拎着个酒葫芦的身影翻墙落进百槐堂后院,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变戏法般手腕一翻,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了一株阴心古花。 随手一抛,便抛给了徐年。 “这玩意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徐小友接着,送你了!” 张天天伸出大拇指。 酥酥也有样学样地竖起了小爪子。 “可以啊老白!我们百槐堂就缺你这种能踏踏实实做事的大才,比只会喝茶的某人厉害多了!你等下想喝什么茶,我亲自给你煮。” “丫头,你煮茶不会加料?” “今天保管不会。” “这样说的话……老张好像有罐宝贝得紧的小红袍,他自己都不舍得喝,你看?” 白去踪说出小红袍时瞄了眼张槐谷的反应,张槐谷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但是张天天看也没看张槐谷一眼,转身就已经走向了张槐谷珍藏茶叶的房屋。 “哎呀,不就是小红袍吗?老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 阴心古花就以这么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手了。 徐年没有假惺惺地推托,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只是在收下阴心古花时记得白前辈的好,并且言辞诚恳致以感谢。 白去踪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徐小友不必客气,再说我那徒弟保不准还要麻烦徐真人照顾呢,谢来谢去多麻烦……” 彻底治好徐菇的顽疾,或者说,解除其身上巫咒所需的最后一味药材已经到手,早就已经收了黄金百两作为诊金的张槐谷也就可以着手完成治疗了。 这没什么风险。 药材齐全君臣佐使,又是张槐谷亲自出手,可谓是万无一失,水到渠成。 不过徐年难免有点紧张。 大概就好比前世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哪怕医生再怎么解释是小手术,只要手术室里的指示灯还亮着,一颗心便难免悬着放不下来。 不过和只能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相比,徐年倒是能看着张槐谷拿出了金蛇藤、阴心古花、善明子、万年参须、血柿子等等十七样药材。 不是一锅熬着就完事了。 例如这万年参须是取一枚薄片,让徐菇含在舌根下面,血柿子与其他几味药材研磨成粉用清水调成汁,以银针浸泡过后刺入穴位,金蛇藤、阴心古花、善明子等几味药材倒是熬煮成汤…… 张天天亲手煮的一壶小红袍快要被白去踪一个人喝完了。 这能被张槐谷珍藏舍不得喝的茶叶属实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汤色明亮而又橙黄,馥郁香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入喉之后回韵清冽且悠扬。 “好了,过一会儿她就会醒过来。” 张槐谷收了徐菇眉心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淡淡地说了句后便走向了白去踪,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好已经是最后一杯了,虽然这一壶茶水也不可能用掉一整罐茶叶,但喝上了总比没喝上舒坦。 “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菇醒来之后,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了儿子满怀关心的话语。 其实徐年也用不着问。 他早已不出初出茅庐的少年了,以他如今的修行底蕴,哪能瞧不出在张槐谷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时,萦绕在徐菇体内整整八年的巫咒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第330章 疑难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尽管严谨来说徐菇这不是病而是巫咒,不过前半句话徐年在八年前就已经见到过了,并且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倒下的娘亲一天天继续虚弱下去,索性是有李施诊李叔出手医治,好歹保全了性命 不过在这八年之后,这后半句话倒是不必用在徐菇身上。 “我感觉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倒是莫名觉得轻松了不少……嗯,像是睡了个好觉,或者说从很长很长很长的梦里醒了过来。” 徐菇拉着徐年的手,轻轻地诉说着,笑容慈祥而又温润。 “年儿不用担心,娘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没有太明显的变化这很正常。 倒不是什么病去如抽丝,病没了还得慢慢养好身体才能好转,徐菇用不着这样,因为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调养好了。 称得上健健康康。 之前的日子里,虽然没有阴心古花这最后一味药材无法根除病症,但张槐谷又不是拿了黄金百两的诊金却什么事都没做,每日根据徐菇的身体专状况调配的补药可从来没有落下过。 虽然在河竹村里李施诊也开补药,但河竹村不比玉京城,李施诊能用到的药材可远没有张槐谷在百槐堂能用到的齐全而又珍贵。 要不是这每日例行的补药,徐菇也不至于能巫咒还没祛除却行动自如,前些时候其实就已经看不出有顽疾缠身,不仅能帮张天天处理些简单的药材,还能进厨房里做糕点。 要知道光是揉面,便远比看上去费力许多,换成是来到这百槐堂之前的徐菇,可没这个力气能够把面揉好。 看着徐菇和徐年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能有今天,白去踪不免也有点感慨,继而想起了他那徒弟了,正想着要不等下去陈大将军府溜达一圈时,却发现张天天似乎心不在焉,兴致不太高。 倒不能说是不高兴,只是有点……小失落? “张丫头,你这是咋了?你徐姨身体痊愈,你怎么闷起来了?” “没啊,就是……” 张天天羊角辫穿过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另一只手轻轻搓着发梢:“就是……徐哥他们母子来京城的目的就是治病,如今徐姨的病好了,徐哥他们是不是就随时可能离开京城了?” 白去踪没有说什么江湖儿女江湖再见之类的话,他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爱莫能助。 毕竟他本人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成谜的家伙,从来不觉得久居一地有什么好的,也不把天下首善的玉京城当成是什么好地方,自然也没有立场帮张丫头说服徐小友在京城长住了。 不过张天天也用不着白去踪说点什么来安慰。 她拍了拍脸颊,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活泼跳脱的模样儿。 “嗨,我和老白你说这些做什么,浮云聚散总有时,虽然离别难免但是来日方长,我自己不也早晚有要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天下虽大有缘自会再见。” 说来总是洒脱。 不过当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张天天面前窜了过去,跳到了走过来的徐年肩上时,张天天不免有点小小的艳羡。 这只小狐狸倒是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娘亲彻底痊愈,徐年心情明显很好,揉了小狐狸的脑袋,对张天天说道:“我带娘亲来京城就是为了治病,原本没想过要在京城久居……” 这就是要来道别了吗? 张天天没说话,只是故作洒脱地点了点头,似乎潇洒得很,没把这场离别放在心上。 然后就听见徐年继续说道:“……不过最开始我也没想着会在京城待这么久,如今倒也不能说走就走了。” “恐怕在这京城还要待上一段时日。” “不知继续住在这百槐堂会不会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就打算在百槐堂附近买个院子。” 如果是刚来京城的徐年,可不敢说在寸土寸金的玉京城里买个院子,不过他现在倒是不缺这点金银了。 张天天愣了半拍,然后一拍大腿,喜笑颜开:“方便啊,怎么不方便?徐哥你安心住着就是了,保管老张没有半个不字!不过徐哥,你在京城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徐年先是朝着白去踪点头致意,然后才笑着说道:“多的暂且不说,就说近的,白前辈不才托我照顾他徒弟吗?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恩怨未断,真相未明。 就这么一走了之,难免有点不够圆满。 白去踪没想到徐年留在京城,这里面竟然还有他的功劳。 张天天拍了拍白去踪的肩膀,从这丫头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白去踪觉得老张珍藏的茶叶应该又可以减重了。 徐年母子本来是以收治病人的名义留在百槐堂,如今病已经痊愈还要继续住,虽然有张天天打了包票,但总是要和张槐谷说上一声。 “……我也正要找徐小友你说一声,如果你们母子不急着离开京城,最好是在百槐堂再住一段时日,徐菇她毕竟病情已久,如今尽管痊愈了也有再观察观察的必要。” 张槐谷微微颔首,如是说到。 如此一来,张天天的保管都用不上了,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张天天蹦蹦跳跳走了,徐年向张槐谷道了声谢也转身离去。 两人都在各自的欣喜之余没有想太多。 也就没有注意到难得没有在后院里煮茶喝茶打发闲暇的张槐谷,在屋内翻着一本记载疑难杂症的医书。 已然是杏林圣手的张槐谷其实已经很少看医书了,因为大多数医书上的内容他不仅烂熟于心,甚至有的医书着者的医道水准远不如他。 这么一本记载着数十种疑难杂症的医书很快就翻完了,但张槐谷紧接着在书架上仔细挑了一阵后又取了一本医书出来,继续翻阅。 从漫漫书卷里,寻找着相似的病历或是病症表现。 “明明身体健全,已经无病无灾了,但是血气不见涨,如同竹篮取水,真是怪事……” 第331章 流言四起 玉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比起之前五皇子挨的耳光,更是传的沸沸扬扬,毕竟前者充其量算是一则笑柄,但是这次发生的事情不仅死了人,还同样牵扯到了一位皇子,更是令人发指。 官府摘了育婴堂的牌匾,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京城知名善堂的牌匾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在大门上贴上了封条和告示。 自从育婴堂的东家郑兴德身亡之后,关于育婴堂的风言风语其实在玉京城里就没有停歇过,只是到了如今有了官府出面,才总算是把围绕这间善堂的各种传言彻底引爆了。 告示内容,详细描述了郑兴德鲜为人知禽兽不如的行径,写明他沾上赌瘾之后,是怎么勾结漕帮把善堂里的孩童贩卖到外地换取赌资。 也写出了郑兴德的突然死亡,是叶少侠撞破了郑兴德的禽兽行径,替天行道惩处恶贼,褒扬了叶一夔不畏险阻舍身为义的侠气风范。 最后,在告示的末尾,则是大皇子的亲笔。 大意是说他很懊恼与自责,没能及时识破郑兴德的真面目,间接酿成了育婴堂里的悲剧,犯有失察之过,今后一定明察严防,绝不容许这种禽兽借着善堂的名号为非作歹,绝不允许玉京城里出现第二个郑兴德…… 如果大皇子是在继承大统之后写下的这段亲笔,这可就是罪己诏了。 这篇告示很快就传遍了玉京城。 仅在张贴出来的第二天,张天天常去吃小笼包的早点摊子里就在谈及此事,其中有几个已为人父的汉子指天踏地骂尽了郑兴德的祖宗十八代,唾沫星子横飞,徐年默默弹指布下看不见的灵气屏障,免得唾沫飞进了他们的碗中。 倒不是说牙婆在玉京城里早已禁绝,京城百姓闻所未闻以至于义愤填膺,只是这种恶事竟然会发生在善堂当中,显得那么的丧心病狂,使得人神共愤。 就好比一坨马粪。 马粪是出现在街道上还是出现在饭桌上,引来的骂声显然截然不同。 至于大皇子的风评,在这其中难免受到影响。 有人尊卑观念根深蒂固,觉得堂堂皇子能够亲笔写出结尾的自省与自责之言,已经足够证明他是个好皇子,日后也能当得起好皇帝。 但也有人觉得对错面前天子与庶民无甚不同,错了就是错了,自责与自省有什么用呢? 郑兴德在玉京城里开设善堂,因为和大皇子有交情享其庇护,在这京城行事得了许许多多的方便之处,也因此没有官差会去调查育婴堂。 如果是换成其他和大皇子没关系的善堂,敢做出郑兴德这种禽兽行径,或许早就已经败露出龌龊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如今,等到叶少侠替天行道。 还有一种说法就需要避忌了,不敢光明正大的说。 多是在巷弄之中经由一些长舌的闲汉或是八婆会偷偷的说出来,说这郑兴德不过是事迹败露之后,被大皇子推出来一死了之的替罪羊而已。 赌桌上能输多少钱呢? 郑兴德贩卖人口的钱呀,其实大多数都不是在赌桌上输光了,而是进了大皇子的私囊! 最后这种说法其实漏洞明显,一来是在赌桌之上输得倾家荡产,金山银山变成一堆欠条的又不是没有过,怎么就输不了多少钱了? 恰恰相反,虽然这么说起来过于残忍了些,但哪怕是把育婴堂里的那些孤儿全都被郑兴德卖掉了,又才能卖到几个钱呢? 生而尊贵的大皇子真看不入眼。 但偏偏在育婴堂被官府封掉的风声吹遍了玉京城后,愈演愈烈地竟然是最后这一种漏洞明显全无证据的说法,就好像越是惊人耳目惊世骇俗,越容易被人记住,也就越容易传播开来。 如果说。 封了育婴堂的告示是影响到了大皇子的名声,那么这种说法愈演愈烈之后,就是在实实在在地摧毁大皇子乐善好施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了。 毕竟既然郑兴德这么个在玉京城里一等一的大善人都已经成了罪不容诛的大恶人,这种反转引发的怀疑势必还会牵连到其他与大皇子有关的善人身上。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好货色呢? 甚至就连大皇子本身,他行善这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做善事,还是暗中有不为人知的龌龊呢? “……这背后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混淆是非善恶,在妄图败坏我的名声!若不是这样,我在京城行善多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京城百姓怎么可能会这样看我!” 被愈演愈烈地传言描述成了幕后黑手的大皇子叹了口气,纵然摆在他面前的玉盘珍馐不仅值万钱还极为鲜美,但他伸了伸筷子却什么也没夹起来,光是想到那些谣传就已经没什么食欲了。 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世人多愚昧……” 世人或许多愚昧。 但如果这能都怪世人,或许自己也是愚昧的? 同样面对这些玉盘珍馐的九公主听到兄长的叹气声,弯弯的睫毛晃了一下,轻轻挽起袖口,素白的手指捻起白净的瓷汤勺舀了满满一勺虾仁鸡蛋羹。 虾仁和这茶叶一起炒过,鲜甜之余还有茶叶的独有芬芳。 鸡蛋和清水的比例刚刚好,多一分鸡蛋嫌硬,多一分清水嫌稀,火候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久一会儿便会老了,短一会儿鸡蛋液便还没完全成羹。 一抿就碎的蛋羹入口,九公主还细细咀嚼一番之后,光洁无瑕犹如天鹅般的脖颈才上下动了动,完成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仔细擦拭过嘴角后方才开口。 轻声细语,慢慢说道。 “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迟早都会散尽,大哥何必耿耿于怀呢?依我所见,如今的关键是在百羽王朝使团。” “如果大哥能够继五皇子之后,成为促成两朝缔结盟约的使者。” “拿下了这么一份功劳,与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相比,实在是利大于弊。” 大皇子认真听了九公主的建言。 但是听完之后,他摇了摇头:“九妹,我是以民心立足,如果我不去管这些流言蜚语,失了民心便是失了大局,我觉得这其中的损失,恐怕不是结盟的功劳能够弥补。” 九公主微微颔首,没有再言。 大皇子以为这是不置可否,便接着说道:“这些谣言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散播,我觉得当务之急便是把散播谣言的人都揪出来,只要断了源头这谣言自然就散了……” 第332章 兄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再如何汹涌的河道,只要把水源截断,便自然而然会枯竭。 可是…… 江河可堵,人言怎么堵呢? 何况大皇子自己都说了,这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散播,玉京城这么多人,总是有爱嚼舌根的闲汉八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都抓尽了。 况且要真是这般抓尽了,大皇子在民间的名声,不一样是毁了吗? 九公主不是不知道人言可畏,但她不觉得想要让流言蜚语散尽靠着抓人封口就行了,按照她的打算,最好应该是先避过风头最盛这一阵,之后再做几件京城百姓喜闻乐见的好事情,再暗地里找说书先生传播一下。 等新的故事产生的新印象,取代了旧的印象之后,这些流言蜚语自然就会散掉了。 总的来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就算再着急也急不过来。 反而是大焱和百羽王朝结盟的事宜,因为众所周知荥原王家的供奉袭击了百羽王朝使团的原因,虽然那支来自百万大山里的使团没有拂袖而去,但是结盟进程也已经终止。 不过百羽王朝使团明显有把结盟继续下去的意向,不然又何必一直留在玉京城呢? 五皇子受到影响丢了这份原本能够坐享其成的功劳,而其他的哪一方不是在争分夺秒争取到百羽使团的青睐,让五皇子已经得不到的这份功劳落在自己头上呢? 要想拿到这份功劳,就只能比别人快,不能比别人慢,在九公主看来这才算得上是当务之急,值得争分夺秒才能争取到手。 但是大皇子不这么觉得。 他一心想要修复自己在民间的好名声。 九公主无意把自己的判断强加在大皇子的头上,默默地吃完了兄妹两人间的这顿美味珍馐,心里已经想着陈家贵女这会儿应该会在哪里闲逛。 不如去找她玩? 起码两人谈天说地,都谈得来。 九公主缓缓起身提出了告辞,大皇子放下酒杯说了声等一等。 “九妹等一等,大哥思来想去觉得这使团结盟也确实是重中之重,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兄妹两人分头行动,我去处理困扰着我的流言蜚语,你去拉拢那只使团如何?把结盟这份功劳,攒在你的手里。”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提议,九公主没有惊讶或是愕然。 只是略微沉默后,说道:“大哥,我女子之身,就算拿了这份结盟的功劳,恐怕也没什么用,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机会……” 大皇子摇了摇头:“九妹,我觉得不能这么算,这机会你把握住了就算没什么用,但至少其他人也得不到,可如果你不抓住被别人弄到手里,不就对我不利了吗?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了。” 推动结盟,这是大炎朝廷一致认可的举措。 哪怕百羽王朝的使团拂袖而去了,朝廷也会千方百计把人挽回回来,何况如今那支使团还在玉京城里没有离去,就看谁能接替五皇子成为大焱方的代表,谁就能坐享其成得到功劳了。 九公主像是被大皇子说动了,光洁精致的下颌向下点了点头:“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妹妹的帮大哥的忙,自然是责无旁贷。” 大皇子笑着举杯,饮了满杯:“流言蜚语缠身正是心烦的时候,还好有九妹助我,为我减轻负担……” 出自天家,如果不是一母同胞,如果不是一对兄妹。 恐怕难有这么和谐的场面。 五皇子赋闲在府中之后,其他人为了争取到百羽王朝使团的另眼有加,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少不了投其所好,在不至于折损了大焱王朝威仪的前提之下,可以说那些使团成员们但凡传出有什么爱好,立刻就能被安排上。 譬如玄止戈对看戏表示出过兴趣,尽管还未散场的奇珍会上已有几支功底深厚的班子在戏台上轮流表演戏剧,但却不妨碍这些人为了投其所好,再请在梨园中请来名角班底,专门为玄止戈演一出戏。 玄止戈想看什么,这些名角就得演什么。 还有听说使团里有人喜欢吃作为贡品的一种青皮葡萄,已经进了宫里的贡品虽然不好动,但是民间还未送进宫的总是能搜集,搜集到了几箱便送几箱。 还有人喜欢儿女情长的话本故事,这就容易多了,找书店花些银子包圆就是,还不要售卖最多传播最广的普通版,每本都是装订精美的精装版…… 可是这些专门投其所好送过去的各种礼品,百羽使团收归收,虽然不至于拂了谁的面子,但也没听说和谁走的亲近。 九珍楼的后厨当中。 换了身衣裳的九公主已经撩起了衣袖,手法娴熟地把鸡蛋和掺了少许清水的面团揉在一起,而在她的身边,陈家贵女倒是不在,不过九珍楼的掌柜郁芸纺正在汇报。 汇报的内容不是九珍楼近些日子以来的进账,只要楼里食客不绝,进账是多是少九公主从来不怎么在意,毕竟她也不靠这九珍楼挣多少银子。 郁芸纺在汇报的是百羽王朝使团的行踪,尤其是那位得了妖皇授命全权负责结盟事宜的玄止戈都去了那些地方。 不一会儿。 案板上多出一个揉好的面团,九公主的手上都已经没有沾着面粉了,她从郁芸纺说出的地点之中听到了一个值得在意的名称。 她抬了下手,跟随九公主已久的郁芸纺心领神会的闭上嘴,等着听九公主会问她什么。 “你刚刚说到,百羽王朝使团的主事者玄止戈,前些日子带着使团里的另一名成员白玲儿去了百槐堂?我确认一下,是张槐谷的那间百槐堂吗?” “是的。” “他们去百槐堂是做什么?难道妖族也要找张神医看病?” “具体是什么目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百槐堂先有张神医,如今又多了个徐大真人,想要打探那间医馆里发生了什么可不容易。 九公主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没指望能从郁芸纺这里得到答案。 等到一个个蛋黄酥的雏形已经放到炉子里烤制。 九公主拨弄着火势大小,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问道:“我记得,徐大真人好像是养了妖宠狐狸,似乎是一只……天狐?” 第333章 赏月夜宴 “……张小姐请稍等,今日除了这饭食,还有这封请柬,掌柜的可是命我务必要送出来,还盼望张小姐能够收下。” 这一日,九珍楼的伙计送来餐盒之后,还递上了一封烫金请柬。 张天天随手接过了请柬,不过看也没看一眼,只是随口问道:“请柬?这是请我们去做什么?九珍楼难道要办宴会什么的吗?” “张小姐所言甚是,这不是时值佳秋,东家希望能够热闹一番,邀请九珍楼的老主顾们聚在一起,共赏明月同品珍馐,张小姐和百槐堂里的诸位到时候如果能够拨冗出席,九珍楼定然能蓬荜生辉……” 如果只是赏月,张天天可没这种文人雅客的兴致。 明月再圆,她也只能想到月饼。 可是既然提到了珍馐,这就可以再问一问。 “珍馐?既然是你们九珍楼办的宴,这招牌菜肴啊点心什么的,比如蛋黄酥,应该是应有尽有?” “有的有的,咱们九珍楼自己的宴会,诸如楼里的蛋黄酥这类的点心,不说是管饱,肯定是有多少便上多少,务求做到来宾尽欢……” 赏月的宴无甚意思,但能吃上九珍楼的蛋黄酥,这就值得去一去了。 “吱吱吱!” 张天天把餐食一一取出摆好,在饭桌上说了九珍楼送来的这封请柬,酥酥眼睛一亮第一个出声响应,张天天听着狐狸叫声连连点头,就好像她能听懂一样。 “好,既然酥酥也想去吃蛋黄酥,那这宴会我们就不去不可了!” 酥酥也点了点头:“吱吱吱——” 徐年在它心通下,听懂了酥酥是在说什么。 “没错,酥酥就是这个意思!” 事实证明,在共同的兴趣爱好面前,语言的不通并不影响交流…… 秋夜赏月,这个事情在徐年前世很自然就会联想到中秋佳节,不过这个世界里的节日和前世倒是不太一样,没有已成传统的中秋节,不过赏月的风俗倒是由来已久,为此举办宴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譬如大焱望族之首的荥原王家,每年在荥原都会例行举办至少在名义上是赏月的宴会,除了王家自己的族人参加之外,还会对外邀请名仕才子汇聚一堂,以至于在荥原当地还形成了以够不够资格参加王家月宴来判定一个人是否称得上功成名就。 九珍楼往年可没有举办过什么赏月宴会,这次突然想要热闹热闹,尽管那位东家来历不凡,但想必和由来已久的荥原王家的赏月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当然,这宴会的影响力高点低点,和张天天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瞅着蛋黄酥去的。 …… 是夜。 秋风微凉,天高色澄,月如银盘高悬,如同一面映照着广袤大地的明镜。 九珍楼举办赏月夜宴地点不在九珍楼,而是包下了闻芳园作为宴会场地。闻芳园在玉京城也是个鼎鼎大名之地,以栽培的奇花异草数量众多闻名,一年四季都有群芳争艳花香四起,是京城达官贵人们结伴相游惯常会选的地方。 虽然是夜宴,不过闻芳园里已经悬着足够的灯笼,在这夜色之中撑起了一片光明,毕竟这宴会主旨除了明月还是珍馐,要是黑布隆冬筷子夹到什么送进嘴里都看不清楚,岂不是多有不便。 和游奇珍会时一样,来凑这个热闹的依然是两人一狐。 在闻芳园的大门前守门的人已经暂时换成了九珍楼的伙计,其中正有那天去百槐堂送餐并送上请柬的那名伙计,此人双手接过张天天递来的请帖,恭恭敬敬地又说了些诸如翘首以盼扫榻以待之类的讨巧话,把两人一狐都迎进了闻芳园。 闻芳园里岔路复杂,不过九珍楼已经巧妙地用灯笼照亮了从大门到夜宴主场的路线。 夜宴主场是溪水环绕的一片平地,一张张食案就沿着蜿蜒溪流摆放,圆圆的红灯笼悬在周围的树枝之上,如同能够绽放光明的硕大果实,微微泛着凉意的空气当中弥漫着花香,抬头便能够看到皎洁如银盘的明月。 在此地赏月,确实是别有一番雅致。 夜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人已经来了不少,可每张食案上都还是空空如也,就连瓜果酒水点心都没有摆上,这确实是有点招待不周了。 这种待人接物方面的低级纰漏,放在一家在京城享誉盛名的食楼身上,属实有点不应当了。 不过这可是京兆府府尹都得乖乖排队的九珍楼,何况宴会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呢,也没人因为这点纰漏就要大做文章,指摘九珍楼的无礼怠慢。 “……大哥!” 这一声喊,把趴在徐年肩上的酥酥都惊了一跳。小狐狸进大门时还兴致高昂,不过看到食案上空空如也还没有得吃,热情便暂时熄灭了,趴在徐年肩上打盹呢。 徐年笑了笑:“你们也来了?” “是呀,我们来大饱口福了!” 熊愚搓了搓手,看他这体型就知道是个好吃的主儿,而在他身边一左一右跟着的依然是叶一夔和诸葛台这俩人,只不过和上次在奇珍会见面相比,叶一夔已经没那么蔫了。 似乎是已经从和颜茹姑娘恩断义绝的劲头里面缓了过来。 也是好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总要朝前看。 何况叶少侠的家中还有良配在等着,他又不是就此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 诸葛台手里的扇子轻轻点着下巴,笑着说道:“说起来,何兄这次可真是太可惜了,先是错过了奇珍会,现在又无缘九珍楼的赏月夜宴,等何兄出来后我可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保管他会要懊恼死。” 何兄,也就是何霄。 陈宪虎的另一位朋友,有鹿书院大先生何奇事之子。 那个五大三粗却是正儿八经书香门第出生的爽朗汉子,在徐陈两家的婚宴上,初次见面就敬了徐年一杯酒。眼下陈宪虎不在京城,徐年已经两次见到叶一夔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却唯独没有何霄。 不是三人排挤不带何霄。 原因徐年也已经知晓过了,何霄为了进修身林,正在有鹿书院里闭关修行,如今还不能离开书院,只能遗憾缺席。 第334章 相别易难 何霄这时候闭关不能来,确实是有点可惜了。 毕竟不管是奇珍会还是九珍楼的赏月夜宴,都是过了这村可就不一定还有这店了。 奇珍会不用多说,而这次的赏月夜宴,据说是九珍楼背后那位东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不是什么例行之事,下一个佳秋还会不会有,乃至从此以后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可都还说不准。 张天天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这是来了多久了?” 熊愚答道:“也没多久,就来了一刻钟不到。” 纵然他是八方钱庄的少主,如何都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但此时看张天天的眼神还是和上次见面时候不太一样了,有些惊为天人的敬畏在其中。 毕竟这众目睽睽下一言不合就给皇子三个大逼兜,这份儿悍然出手的勇气就已经非常人能所有了,更何况在打完之后直到现在,张天天都还毫发无损,这更是极其了不起了。 熊愚将心比心,他觉得当时如果是他打了五皇子三个大逼兜,如今就算这满身肥肉没被剐掉,也该是离开了大焱王朝的疆土,避难去了。 张天天望着空空如也的食案,疑惑道:“你们来的早点,有看到九珍楼跑堂的给谁端茶送水什么的吗?就算宴会还没开始,但这吃的也没有喝的也没有,大门处还能看到九珍楼的伙计呢,这里也不见踪影了,这要是渴了怎么办呢?总不能就喝这里的溪水。” “张姑娘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也蒙在鼓里,不知道九珍楼这是做的什么安排。” 熊愚先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语气稍转,说道:“不过我个人觉得九珍楼不至于端茶倒水都能疏忽出错,应该是故意这样做,可能是有什么巧思设计在里面的,憋着一个大的准备夺人眼球,等会儿应该就能揭晓了。” 到底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熊愚在经商之上是有头脑的。 叶一夔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有一说一,这溪水够清澈,应该也能喝,我刚刚就见到有人应该是渴了,掬了一蓬水喝……” 略有点好笑,是因为这食楼的赏月夜宴却得宾客自己掬清水喝委实托有点离谱。但这有点好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就像是卡壳了一般。 叶一夔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飘向了刚从灯火阑珊之中来到此地的一道身影上。 然后就此凝滞。 那是个温婉明秀的女子,身体似乎有些抱恙,精致的面容有些泛白,时不时轻轻蹙起眉头流露出病态柔弱。 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颜茹。 颜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跟着友人,三三两两有男有女彼此间说说笑笑,不过颜茹最多只是点头回应,却没什么话可说与想说。 来到这溪水环绕摆满食案的地方之后,颜茹微微抬起头,目光扫了一遍全场,把灯笼、花草、溪水、明月都收纳进了眼里,自然而然她的目光也从叶一夔的身上扫过了。 但也仅仅是扫过。 不像叶一夔看到颜茹后话都说不下去了,颜茹看到叶一夔之后却无任何反应。 就好像此人对她来说,与在场的其他宾客并无不同,一视同仁地扫了过去便行了,不需要有什么特殊对待。 叶一夔苦笑了一下。 没有说什么苦情话,只是默默挪动脚步转了个身位,让自己看不到颜茹的身影,徐年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琢磨着这俩人算不算掩耳盗铃。 对。 两人。 叶一夔戛然而止的话语,就显然证明他还没有干脆利落地放下。 而颜茹呢,虽然一眼就扫了过去眉毛都没颤一下,但是她的身体却比之前再百槐堂里见到时候更为虚弱。 倒不是生了什么病,只是害了相思苦。 或者说,相思病更重了。 一个熟视无睹,一个背对不看。 这是当事双方做出的选择,觉得不必再有什么牵连,就让这些所有都在无声无息中煎熬到结束。 这样便好了。 这两人让徐年想起了前世看到过的一段经典对话。 “你忘了她了吗?” “早就已经忘了。” “可我都还没说是谁……” 看似是风云过后已经淡了,实际上却是刻骨铭心哪里那么容易抹去。 可是尽管颜茹没有多分给叶一夔一分目光,但是跟她一起来到此处的友人当中,有位更为年幼一点的小姑娘却愤愤不平地走了过来。 颜茹想要拉住她,都因为心不在焉慢了些许,没能拉得住她的胳膊。 “叶一夔,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们好不容易说服颜姐姐一起出来赴宴,看看月亮吃吃东西转换一下心情,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看到你,这九珍楼还能邀请你一个少侠赴宴?蹭的谁的请柬啊?真是倒人胃口,晦气!” 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指着叶一夔的鼻子骂。 骂得还挺难听。 叶一夔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他只是低着头,没有反驳,毕竟只是骂了他一个人,没有波及到其他人,而且这话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是潜龙榜上的少侠在玉京城也少有名气,但凭此还不够格收到九珍楼的请柬。 他能进来,其实是蹭了熊愚的请柬。 叶一夔在等她骂完之后,才解释了一下:“郭姑娘你且放心,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和朋友一起,不会去纠缠颜小姐,你不必担心我会不识好歹破坏了你们的心情,祝你们赏月愉快。” “说的跟什么似的,还愉快呢?颜姐姐看到你就愉快不起来了!京城这么大,偏偏颜姐姐在,你也来了,我看你就是想要纠缠不休!我要是你,如今被识破了这点心思,就不会厚着脸皮在这里再待下去,早点滚蛋省得丢脸!” 这话就有点过了。 诸葛台听得都直皱起眉头,未开的折扇在手中轻轻摆动,犹如挥开夜色,轻声说道:“这位姑娘这话可就有些太过了。” “九珍楼举办这场夜宴是为了共赏明月与珍馐,叶兄与我们在一块儿,也不会去纠缠那位颜姑娘,为何连待在这里都成了丢脸了呢?” “莫非这九珍楼是你们当中谁家开的吗?” “如果是,那你大可以让九珍楼把叶兄连着我一并请离此宴,我绝无二话。” 第335章 道不同的至交 九珍楼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这在玉京城的老饕当中算是一个谜团,知之者鲜有,但是京兆府府尹在九珍楼都得规规矩矩排队,这事儿作为趣闻早就传遍了玉京城,不知者鲜有。 这便表明了九珍楼背后的神秘东家,定然不是等闲之徒。 叶一夔口中的郭姑娘名叫郭相宜,虽然她能和礼部侍郎的千金玩家一块儿,显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的出身,但也不敢拿着九珍楼的招牌造次,被诸葛台这两三句话一挤兑,便有点梗着脖子不知说什么了。 “我……我可没这么说!但这么好的赏月夜宴,有叶一夔这种人在场,看着就犯恶心了,糟蹋……对!糟蹋了这场好宴!” 诸葛台冷冷一笑:“既然九珍楼不是你家开的,那么这宴会上谁去谁留你又做不了主,说了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是实在看不顺眼,回去多看看令尊令堂,这两位总该能够入目。” “你、你……你这人怎么骂人?” “骂人?我话里不仅没一个脏字,比起某人又是恶心又是打断腿又是滚蛋,我觉得我这都已经算是风度翩翩了。” 寥寥几语下来,帮叶一夔站出来说话的诸葛台显然稳占上风,把姓郭的小姑娘说得明明火气直冒,却像是被堵住了嘴巴一般喷不出来。 被呛的那叫一个难受。 “哈哈哈,诸葛兄,一别多年没想到你这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唇一张唾沫一喷言语涌出来,便是是非黑白都拦不住,直接把人说得羞愧难当。” 这由远及近的男子声音,显然不是在说诸葛台能言善道。 重点是是非黑白。 这是在讽刺诸葛台搬弄唇舌不分青红皂白。 被诸葛台噎得说不出话的郭相宜听到这声音,顿时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葛先生,你认识这人?这人真是好生无礼!” 葛先生也是陪在颜茹身边的人之一。 他与其说是看见郭相宜说不过对方,不如说是看见了诸葛台之后才走了过来。 “认识,这位诸葛兄可曾经是我的至交好友,只是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很多年没有见过,想必已经是生疏了。” 说出这话时,他虽然正眼看着郭相宜,但是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叶一夔的愕然,于是嘴角便缓缓上扬。 郭相宜听了连连点头:“听这人三言两语就知他不是什么好人,葛先生知书达理心地善良,是不要与这样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才好!” 这话说的,张天天都觉得这小姑娘大概是真没挨过打。 刁蛮任性惯了,比她还横。 她要不是在百槐堂,不是在徐哥的身边,都不敢这么跟人说话呢。 不三不四的诸葛台冷笑一声,笑出来牙齿碰在一起后相互磨砺的刺耳声音:“是啊,我不是好人,你葛叶是活佛再世,救人于大苦大难之中,我拍马难及。” 葛叶不是郭相宜,他面不改色地笑着说道:“难为诸葛兄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了,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诸葛台哼了一声:“我得收回前面的那句话,看来我也没什么风度,因为看到你我也感觉作呕,能不能请你趁早滚蛋,别妨碍着我赏月?” “呵呵,这可不行,九珍楼又不是诸葛兄家里开的,哪有你让我走我就走的道理呢?如果是九珍楼的人请我离开此宴,那我倒是二话不说这就走人,不扰你们清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也只有葛叶能够这么做了,因为他光是出现,就引得牙尖嘴利的诸葛台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厌恶之情,才能被他反击了这么一次。 但是郭相宜做不到的事情,诸葛台显然也无能为力。 所以葛叶并不在意后续,压了一头帮郭相宜出了气便已经够了,他喊上郭相宜一起往回走去,回到颜茹的身边。不过他在转过身时,还多看了徐年肩上的小狐狸一眼,似乎是出于好心地留下了一句提醒。 “这位兄台,这夜宴虽是赏月,但既然是九珍楼举办,显然少不了美味珍馐,你养的这只狐狸毛茸茸的,想必难免会有脱落毛发的问题?若是落到自己的碗里不过是吃一嘴毛,但要是落到别人碗里可就难免生出是非了,毕竟能够出席在这夜宴上的大多非富即贵,开罪不起,所以你最好管紧一些,别让它乱跑……”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这话看似忠良,但显然就是奔着苦口和逆耳去的。 在膈应人。 但却站着这么一份大义,被提醒的人不乐意也只能憋着,要是闹起来,那就是无理取闹。 丢人得很。 正常来讲确实是这样,但张天天行事哪里在乎这个。 说完叶一夔再说诸葛台都算了,怎么临走还扯上酥酥呢?夜宴还没开始呢,一个两个还没吃上就已经撑了是! 于是乎,葛叶和郭相宜两人都还没走几步,张天天似乎也不懂得什么叫压低声音,转头便向诸葛台说道:“你认识这人?讲讲这是什么货色,我看他是哪吃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对我说话?不知道我是谁吗?” 说着,她还扬了扬手。 这一小动作不免让诸葛台想起在奇珍会上看到的那一幕,在他这二十多个寒暑增进的见闻当中,那几个巴掌的清脆声想必是直到垂垂老去,都能恍如昨日般清晰的了。 “吱吱吱!” 酥酥很是不满,这什么人啊在这里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掉毛了!你才掉毛,你全家都掉毛! 可惜狐狸骂人的叫声,除了徐年,在场其余人也没谁能听得懂。 被张天天点中的葛叶知道五皇子被掌掴的风波,但他确实不知道张天天是谁,只当是诸葛台的朋友而已,不过听到这话他便迟疑了一下,琢磨着这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难道有什么不得了来历? 所以,他没有进一步做出什么动作,免得下不来台。 但是刁蛮任性又容易生气的郭相宜却听不得这种话,转身便冲着张天天喊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我爹可是……” 就在郭相宜要报出家门的时候,一道有些柔弱但却坚定的女声响了起来,盖过了郭相宜的莽撞。 “郭小姐涉世不深,言语当中有些冒犯之处,我替她向张姑娘赔个不是。” 赔了这么个不是的人,是颜茹。 第336章 旧事 颜茹尽管害了相思苦身体虚弱,说起话来除了温婉之余还添了些弱气,但她的声音却依旧盖过了莽撞的郭相宜,郭相宜刚开始还有点不大服气,但在颜茹清冷的眼神之下,便默默低下了头。 本就没说什么的葛叶更是识趣地什么也不多说,只是用微微含笑的眼神默默看着颜茹。 颜茹没有回应葛叶的眼神,但也没有看叶一夔一眼,在向张天天和徐年颔首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去,吹来花香的夜风之中隐约还能听见她在劝说扁起嘴的郭相宜。 “我知道你是想替我不平,但我哪有什么不平呢……男女之事,没有媒妁之言也要你情我愿,但人心善变我自己也一样,以前炽热可以不顾一切,如今冷静下来便不合适了而已……我们来这里是赏月,是品尝九珍楼的美食,不管这宴会上谁在谁不在,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再这般胡来了……”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离奇。 起因是叶一夔,但中途转到诸葛台的身上,再莫名其妙扯到酥酥,不过最后再有颜茹出面赔不是,也算是东拐西转之后绕了回来,系铃人来解铃了。 只是叶一夔和颜茹那段还没彻底过去的过往,几人都已经知道了。 诸葛台这却是个新鲜事。 熊愚拍了拍肥挺挺的肚子,心直口快道:“诸葛兄,这得给兄弟们讲讲?这个葛叶是谁啊,怎么自认是你以前的至交好友?我就算书读的没有现在还在书院里闭关读书的何兄多,也听得出来你们这明显是有故事的呀!” 诸葛台也没扭捏,冷冷地看着葛叶离去的背影,哼了声说道:“他说的确实没错,以前我和他是至交好友,不过早就已经反目成仇了,已经数年没见,没想到在这赏月夜宴上倒是见到了,我也着实有些吃惊着呢……” 那是许多年前,远在诸葛台来到京城,结识了陈宪虎等人之前。 他和葛叶是一个村子里一块儿长大的好友,后来又一起在一个衙门里面当差,虽然都只是小吏,但就当时的境况与眼界而言,已经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 隔三差五能下馆子吃顿肉,有事没事喝二三两小酒也不是难事。 在旁人看来,诸葛台和葛叶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着实让人有些艳羡,毕竟在官场之上能有个信得过的一起做事,可谓是事半功倍,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两人也确实是手足同心比亲兄弟还亲,以至于旁人都好奇他们俩怎么不干脆去拜个把子。 不过没拜把子,不是诸葛台和葛叶当时的交情没够,而是已经太够了,已经不拘泥于义兄义弟的头衔来证明什么。 曾经诸葛台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两人稳步做事积累功绩,说不定以后还能在衙门里一起混成个官差,到时候再同心协力再往上爬,大胆点想想,指不定到最后这衙门里面,就成了他们两兄弟说了算呢? 这多威风。 可是当美梦触之可及的时候,却也注定了分道扬镳。 “……是因为一个……嗯,因为一个犯人,她确实是犯了事,偷了东西,这点无可否认,不过我想要放她一马,于是就把她藏了起来,对衙门里谎称没有捉到。” “因为我风评挺好,而且本来衙门里对抓到她也没抱多少希望,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没过几日,葛叶兴冲冲地告诉我,他立下了大功劳,我们两人就要能升官发财,甚至是把那个小小的衙门变成我们兄弟说了算的地盘了。” “我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葛叶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或是撞了大运立下大功,还为他高兴来着,直到和他去了衙门里面,见到我藏起来想要放走的犯人被捆住手脚扔在地上。”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在当年的我看来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县令在其面前都只有点头哈腰端茶递水的份儿,大人物手里握着绳子,绳子另一端就系在犯人的脖子上。” “葛叶带着我去见那位大人物,说这犯人是我们俩人一起捉到的,但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但也记得那位大人物确实褒奖了我们两人,说是这种能吏值得升官什么的……” “我藏人的地方,只有葛叶知道。” “我问他,为什么问也没问过我,就把我要放的人交上去领功?” “葛叶说是来不及商量了,那位能改变我们命运的大人物就要走了,县令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要他们抓的犯人是偷了那位大人物的东西却没和他们说过,还好他慧眼如炬识破了,找了个法子亲手把犯人送到大人物面前,才领到了这桩功劳。” “那份功劳确实有用,或者说那位大人物金口一开确实很管用,我和葛叶当时已经为衙门里做了不少事都看不见摆脱小吏当个正经官的希望,但那次褒奖之后没几天,我们就正经当上官了。” “虽然也只是衙门里的小官,但从吏到官这可是许多小吏一辈子都达不成的美梦,可是我却觉得我的梦已经醒了……没过多久便辞了官,自那之后也和葛叶没有过联系了。” “大概就和他说的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细节并不完整,比如故事里的犯人差不多就是一笔盖过了,诸葛台为什么宁愿担着风险将其藏起来,以至于后面还要为此和多年至交好友分道扬镳,原因可是没有交代过。 不过和葛叶的恩怨倒是已经清晰了,难怪这次的突然见面会那么的惊讶。 说了这么多,诸葛台的口水都差不多说干了,但这里连个端茶倒水的跑堂伙计都没有。 不想喝溪水,渴了也只能忍着。 就在诸葛台忍着渴的时候,沿着溪水一侧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吸引众人举目望去,看见缓缓流动的溪水之上,竟然飘来了一个个浮盘。 每个浮盘之上,则摆放着酒水瓜果和糕点。 在场不少人都颇为耳熟的九珍楼掌柜郁芸纺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揉进了花香里传了开来:“诸位宾客,溪上飘来之物便是用来招待各位,各位尽情自取便是。” “不过虽说尽情,溪上取食虽然是各凭本事各取所好,但各位今夜来此都是九珍楼的贵宾,可别伤了和气……” 第337章 翰林院里的葛先生 与颜茹同行数名青年男女,多是玉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公子小姐,彼此之间就算称不上世交,那也是相互间知根知底的了。 譬如郭相宜,便是户部一位郎中家里的千金。 此郎中可非杏林里的郎中,而是朝廷官职,虽然正五品放在京城里算不上顶天的大官,但也是户部下辖的一司之长,也算得上是一位实权人物了。 郭相宜和颜茹是手帕交,半大不大的时候两女就已经玩到一块儿了。郭相宜看见叶一夔就冒冒失失冲上去找他麻烦,固然是有刁蛮任性的心性在其中,但想要为颜茹出头的心思也没掺假。 只是郭大小姐未曾想过她这样做究竟是好还是坏,也未曾琢磨过颜茹需不需要她来帮忙出这个头。 其余同行友人和颜茹的交情或许没郭相宜那么近,但家世大抵也差不多。 倒不是颜茹结交好友还分个贵贱,不是一个层次就没有来往,真要是那样她也不会和叶一夔相识了,而是此地毕竟是九珍楼的赏月夜宴,能受到邀请出现在这里,便已经是过了一道门槛。 不过要说亲疏远近。 颜茹最亲的郭相宜,而最远的便是葛叶了。 葛叶是郭相宜带来的人,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葛叶就已经带着郭相宜一起出来玩过,但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别说知根知底了,连他家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一对年轻男女,一只红毛狐狸……嘶!颜姐姐,这两人不会就是掌掴……咳,不会就是打了五皇子的人?” 这事儿哪怕在街头巷弄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些动辄家中便有四五品朝臣的公子小姐们中间只会传得更广,知道更多细节。 有人猜到了张天天和徐年的身份,这不稀奇。 颜茹没有否认,微微颔首。 说起来,她能知道徐年和张天天是谁,还是因为叶一夔的缘故。 求药求到百槐堂里之后,回到家中,她父亲便找她谈过,提到了那间名声响亮但却不能多说的医馆,以及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 “真是他们?难怪颜姐姐刚才要去赔礼,我还纳闷那个姓叶的不过是个浮萍般的江湖游侠,哪里值得颜姐姐这般郑重,原来是因为这两人。” “这可真是两个狠人啊,当街掌掴皇子……啧,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敬,他们竟然真做得出来。” “重点是做了后竟然还真没出事,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这赏月夜宴之上。” “五品境,道门大真人……我要有这修为境界,我觉得我能比他更狠。” “怎么?你五品就敢掌掴皇子了?” “啊这……这倒是不敢,只是说说而已。” “说起来,五皇子近来也是时运不济,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听说是大受打击,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这些公子小姐们一惊一讶,最后不约而同地打量了葛叶一眼,葛叶读得懂这些眼神的含义,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是幸灾乐祸,但多少有点看热闹的意味在里面。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眼神是看葛叶不是看的郭相宜,想来就是亲疏远近的差别了。 也正是因为亲疏远近的差别,葛叶还没酝酿好措辞开口,郭相宜已经替他表态:“你们这样看着葛先生做什么?葛先生又没做错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会怕他们呢!” 光是这样说,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唯一对葛叶算是有些了解的郭相宜便接着说道:“你们别看葛先生年纪轻轻,但他可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称呼他为先生吗?因为葛先生可是名副其实的先生,而且是翰林院里的先生!” 此话一出,这些生来就注定眼界低不到哪里去的公子小姐们虽然不至于惊为天人,但确确实实看葛叶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翰林院三个字的意义当然重不过皇子,但这至少可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提供底气。 至于葛叶方才那般行事算不算身正……这不是他们在意的重点。 “郭姑娘抬爱了,葛某只是翰林院里小小的编修,其实还当不起先生这样的名号。”葛叶似乎有点无奈,摇摇头微微笑着,说出了自谦的话。 这确实是谦虚了。 乡下私塾教蒙童识字都可谓先生,翰林院里还有谁当不起一句先生吗? 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虽然不高,仅仅是正七品而已,可要知道整个翰林院的官职都不高,最高的翰林院学士也仅是五品的,但哪怕是公子小姐背后在朝堂为官的长辈来了,都至少要给翰林院三个字三分薄面。 朝堂之上,虽然说起来谁都是在为了陛下做事,但翰林院可是实实在在处理着陛下的手边事,而且这些自诩为清流的文人手里可是握着笔杆子,舞文弄墨闻风言事的本领就算不杀人,也能毁人一世甚至是遗臭万年。 葛叶儒雅随和地笑了笑,沉吟说道:“徐真人的大名我也是听过的,真是没想到会是他,不过我方才出言,虽然略有不逊,但先是为了郭小姐,后是因为见到了故交……呵,见到了故人。” “和徐真人倒是没太大关系,应该不至于找上我。” “我不知道我这故人和徐真人的交情如何,但我想就算他们交情深厚,他也不至于让徐真人特意来找我的麻烦,毕竟他过去那些事,我没说出来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良心都有些愧疚,想来他也不至于逼迫我,撕掉这最后一点愧疚。” 公子小姐们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说他手里有诸葛台的把柄,不怕报复吗? 况且又是翰林院里的人,这份有恃无恐也就不难理解了。 于此同时,溪水一侧飘来浮盘,九珍楼掌柜郁芸纺对这些溪上浮盘各凭本事各取所好的解释也传了开来。 “流觞曲水我倒是知道,可这酒换成了吃食倒是新鲜。” “啧,这么麻烦?果然想吃九珍楼的东西就没个简单事,平常排完队不一定还有剩,这宴会上还得凭本事自取,要不是九珍楼的吃食够滋味,我都想扭头走了。” “哈哈哈,要我说这就挺好,有趣还好玩……” 这些公子小姐本就是来玩的,这与流觞曲水有相同之处的方式虽然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许多玩乐之趣不正是从没事找事中得来的吗? 郭相宜率先走到溪边,但是她伸了伸手,却发现这条溪水纵然不宽,但想要勾到多是聚在溪流中央的浮盘也不是弯腰伸手就行,顿时有点郁闷。 “站着够不着啊,难道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还得我们趴在岸上甚至是跳进溪水里?那样子可有些太难看了。” 第338章 干的好呀酥酥 何止是难看。 还有点不成体统,失了仪态。 颜茹打量着这条蜿蜒溪水,因为徐年他们也已经走到溪边,虽然隔了段距离,但是不可避免还是看到了叶一夔,但她像是浑不在意叶一夔有没有也看到自己,冷清的目光顺着溪水流去的方向一路望了下去。 她说道:“这溪水是上游宽下游窄,我们在这里够不到,可以去下游等着。” 郭相宜撅着嘴:“在下游等着,那被前面的人都拿光了怎么办?” 颜茹摇摇头:“既然是九珍楼办的宴会,至少吃食应该不会少了,只要放在溪水上面的浮盘够多,后面的人总是能吃到。” 郭相宜还是不太乐意:“可是颜姐姐,这样一来等在下游的也只能吃前面的人挑剩下的,真有什么好吃的肯定被挑走了,哪里会轮得到后面的人呀。” 这倒确实。 虽然溪上浮盘盛着酒水瓜果点心,但每个浮盘上放着的种类却不一样,光是酒器就有好几种样式,飘散出的酒香也明显不是同一种滋味。 尽管九珍楼的吃食没有次品,但就算是佳肴在不同人的舌尖总是有个喜恶深浅,要不然九珍楼的掌柜郁芸纺也不必说什么各取所好了。 哗—— 郭相宜面前的溪水上跃过一道身影,在溪水上面时娴熟地做了个捞月的手势,便将郭相宜望着的浮盘捞在手中,浮盘上面有个红石榴,这是她喜欢吃的水果。 然后。 这托着红石榴的浮盘,便停在了郭相宜的面前。 “啊?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 “葛先生真好!” 有人也跟着说道:“葛先生这身法不错啊。” “读书之余也曾习武,学了点微末之技,实在是献丑了。”葛叶先是再次发扬了一下谦虚低调的良好品质,然后才说道,“你们若是不便自取,看上了那个浮盘上的吃食与我说一声便是了。” 虽然说的是你们。 但是葛叶似乎含着笑意的温和目光却在颜茹的身上。 颜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却没有说话。 但自有人轻笑着回应道:“葛先生可是翰林中人,弯腰为我们从溪上取食,做着应是跑堂小二该做的事情,总觉得有些折煞我等了。” 葛叶笑着摇摇头:“玩趣而已,这有什么折煞?跑堂是谋生,我们这是玩乐,虽然做着是差不多的事情,但是意义不一样,这便是不一样的了。” “有理,葛先生不愧是能进翰林院的人,这就是比我这种不学无术的通透,哈哈……” 石榴皮是已经切开了的,浮盘上还有个小空碗。 显然是九珍楼考虑周到,虽是溪上自取的玩趣,但这些吃食没有草率应付。 石榴吃的是籽,只是难剥,不光是皮难剥,要把石榴籽从果瓤里剥离也不轻松。郭相宜过去想吃石榴了,自然有仆人剥好,一粒粒堆成一碗才呈上来,她只需吃便是了,但眼下倒也耐着性子一粒一粒仔细剥下来。 小半个石榴剥完才差不多堆满了浮盘上的小碗。 但郭相宜却不是自己吃了,而是给了葛叶。 “葛先生,你为我从溪上取石榴,我便请你吃这石榴籽,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葛叶没有推托,接过石榴籽吃了吃,然后笑着说道:“很甜,有劳郭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葛先生还想吃就和我说,我再替你剥石榴。” 郭相宜笑嘻嘻地说完,葛叶点了点头,目光却又飘到了颜茹的身上,他故作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颜姑娘没看中哪个浮盘上的吃食吗?” 颜茹看着溪水盛着月盘洒下的清辉,将一个又一个浮盘从她面前送走,听到葛叶的询问她依然是默不吭声地摇了摇头。 虽然葛叶也没再追问,不过这明显的偏心还是引起了郭相宜的注意,只觉得刚刚还清甜的石榴籽似乎变得酸涩了,忍不住问道:“葛先生,好像……很在意颜姐姐呀?” 其中泛起的情愫,就像是在炒菜时调味,放的少了无味可食,但是放得多了却也会难以下咽。 只能小心翼翼,拿捏着合适的语气和措辞。 不过葛叶倒是没有丝毫慌张,依然是笑意温和,保持着风度,只是压低了点声音:“颜姑娘是郭姑娘的好友,我看她遭逢情伤又意外见到了那伤她的人,明显正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似乎提不起什么劲。” “郭姑娘见到好友如此心不在焉,想必是食之无味?” “九珍楼可不常举办宴会,我想郭姑娘能了无烦恼地享受明月与珍馐,便自然是盼着颜姑娘早点打起精神,免得郭姑娘心里挂念着她,浪费了这场赏月夜宴。” 这话里透露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在意颜茹,不是因为颜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是你的好友。 是因为你,我才会在意她的呀! 郭相宜也是这么想的,顿时觉得这石榴籽变得比方才更甜了,还为刚才涌起的那些莫名到不敢正视的小心绪感到愧疚,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葛先生,这浮盘里的酒是迎山春!可否请你代为取来?” 有位素来爱好饮酒的公子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指着顺着溪流而下的一块浮盘,开口请了葛叶帮忙。 “既是好酒,何须用请呢?” 葛叶爽朗一笑,再次秀出这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小姐们望尘莫及的身法,但就在他跃到溪上伸手往下一捞的时候,却又一道火红的身影窜了过去。 速度非常快。 快到众人都没看清火红的身影是什么,只看见葛叶伸手一捞,捞了个空。 也不能算空。 浮盘是没捞着,但是捞了一手清澈溪水。 “……干的好呀酥酥!让我看看你抢到了什么好吃的!这酒闻着还不错,你们谁喝吗?点心是芝麻酥呀,这沙果还挺甜,徐哥不来一口吗?” 张天天的声音,从小溪对面传了过来。 第339章 赏月 清澈溪水托着盛着吃食的浮盘缓缓飘过,在两旁岸上,一边是刚捞了一手清水的葛叶,一边是乐乐呵呵的张天天和酥酥一起分着浮盘里的吃食。 隔溪而望,气氛并不算融洽。 葛叶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在张天天和诸葛台两人中间徘徊不定,他有些怀疑这故意抢走浮盘,存心恶心他的举动,是那位掌掴皇子的小姑娘自发的行为,还是其中有诸葛台的唆使呢?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正中了葛叶下怀。 毕竟一个巴掌可是拍不响。 要是只有他挑事生非却无人回应,岂不是就只能在这场夜宴上赏赏月色了呢? 那多失败啊。 颜茹、郭相宜这些公子小姐是来赏月游玩散散心情,但葛叶可没这份心思,或者说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呢,哪怕张天天像是面对皇子一样,在这夜宴上也打他一耳光,那也无所谓。 打得越响,闹得越大,才越合他心意。 至于挨了一耳光会有多疼,会掉多少脸面? 呵。 葛叶要是在乎这点细枝末节,能从地方衙门里的小吏摇身一变,变成如今京城翰林院的编修?要知道能进翰林院的人,除了极少数例外,可都是科举进士…… 月光在溪上流淌,短暂的沉默过后,拜托葛叶取酒的那人愣了下,心里不太想与张天天和徐年这一行人起什么冲突,毕竟是来游玩散心,何必跟这能掌掴皇子的小姑娘找什么不自在呢? 但他没开口说什么,葛叶却像是不服气,踏步跃上溪面,再捞向一块浮盘。 酥酥正吃着芝麻酥,香脆的芝麻沾在了嘴边的毛发上,抬头看了葛叶一眼,但是她没有动,因为张天天已经一步迈出,后来居上再从葛叶的手底下先一步捞走了浮盘。 在最新的潜龙榜上,于那方擂台上打败了原潜龙榜第十三名的张天天,已经一跃突进到了第十二名的位置。从五十名到十二名,这跨度可谓是一鸣惊人。 名气是一方面。 这也足以证明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虽然很擅长狐假虎威,但她自己可怎么也算不上一无是处,手脚上的功夫在同龄人当中也是佼佼者了。 读书之余也曾学了点微末武技的葛叶,虽然也有个武夫八品的武道境界,但他连潜龙榜都没上,更不可能是潜龙榜第十二名的对手了。 葛叶回到岸上,不仅两手空空,溪水还打湿了他的裤脚。 溪水对面,张天天尽管在点水时鞋尖略有沾水,但她一手托着盛放吃食的浮盘,把吃食放在徐年等人围坐的食案之上,便已经是高下立判了。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放话,没有半句交流,但是接连两次,目的性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什么意思,还用得着付诸于口吗? 颜茹眼帘微垂,没有抬眸去看,因为叶一夔也在对面,其余几位公子小姐犹豫着也还没说话,就连葛叶也只是临溪而立,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就像是受到了多大的不公,却懂事不说。 没那么懂事的郭相宜坐不住了,向着溪水对面的张天天喊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张天天掏了掏耳朵:“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吃食?” “你这什么意思?溪上浮盘,九珍楼的掌柜都说了各凭本事自取,怎么就是抢你的了?” “狡辩!明明这么多浮盘,你就非得要……” 话没说完,葛叶伸出手掌悬在了郭相宜的唇前,那只应该是因为久握笔杆隐约散发出墨香的手掌距离未经情事的小姑娘的嘴唇不到一指的距离。 哪怕没有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她都有点说不出话了,感到耳根子都有点滚烫。 “郭姑娘,我们不必与这种人计较。” “可是……可是葛先生,是她欺人太甚了……” “没事,我们赏月散心,何必为了这种人坏了兴致?” “好,好的……葛先生说的是……我听葛先生的……” 颜茹看着郭相宜那如同含着春风的眉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最终没说话。 不是觉得葛叶说的在理,算起来其实是他们先招惹的徐年张天天他们,尽管这也要怪她最开始没拉住郭相宜,但此时葛叶这话说得却好像是无端受了多大委屈。 还要为了不败大家的兴致而忍让。 有点矫揉造作了。 没开口劝,只是颜茹想起了自己,虽然叶一夔和郭相宜……没什么好比较之处,但是红鸾星要动的时候,仅凭三言两语却想劝下来,总归不是什么贴合实际的想法。 溪水对面的食案上。 叶一夔正在倒酒,倒的是那瓶迎山春。 熊愚先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品出了年份:“这瓶迎山春大概是五年份,虽然不是最好的十年份但也是好酒了,品得出山间草木的醇厚,也有春雨弥漫在山间的清新感,九珍楼真是舍得就这么放在浮盘上顺溪而下,也不怕颠簸一下洒进溪里,糟蹋了好酒。” 诸葛台没有去看溪水对面已经成仇的故人,转着手中的酒杯,轻声说道:“证明这样的酒,在九珍楼里恐怕只算得上寻常之物,不愧是京兆府府尹都得乖乖排队的地方。” “哎,这么一说,九珍楼那位神神秘秘的东家,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到场?” “也许会,但就算来了,也不一定会表露身份……” 叶一夔明明友人同行,却像是在喝闷酒,溪水再是清澈但他的心绪却难以宁静下来,没什么闲聊的心思,他看了看蹲在溪边的张天天和那只名叫酥酥的狐妖,再看了眼徐年。 道门大真人咬着清脆而又汁水饱满的沙果,抬眸望天欣赏着月色,似乎万事不萦绕于心。 今夜的月亮确实很圆很亮。 叶一夔不免有点羡慕。 如果他也有五品境的实力,是不是也能这么超脱呢? 实际上,徐年这哪里是超脱,只是有点走神了。 溪水上飘来需要自取的浮盘,让他想起了回转小火锅,然后抬头看到这么明亮的月,便忽然理解了青莲居士为何会望月思故乡。 他确实想起了比二十年前更早的时候。 第340章 欺人太甚 学校门口有家不大的回转小火锅店,先是十九块钱一个人,后来涨到二十块钱,虽然味蕾告诉他,那家店里的食材平平无奇连新鲜都算不上,肠胃也提醒着曾经吃多了点就坏了肚子,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记忆里面却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似乎那廉价的火锅调料包兑着开水冲出来的汤底,都鲜美无比值得一喝了。 徐年低头时端起了酒杯,思乡的情绪没有转化为矫情,很快便已经淡去了,他看着张天天又一次从葛叶的手底下捞走浮盘,不由得莞尔一笑。 有张天天在,他只需要坐在这里,便不可能忍气吞声,总是会以各种方式还回去。 其实要是细想起来,葛叶他们现在只是取不到浮盘,想吃吃不到,恐怕都已经算是张天天心慈手软放了他们一马了,毕竟要是张天天站在溪边盯着这些浮盘,他们还能够吃得到,那吃下去食物会有什么样的附带效果,可就难说了。 说不定九珍楼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被怀疑是不是在这赏月夜宴上用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不过想想九珍楼背后的东家是九公主,恐怕被泼上这种脏水,指不定是谁还得再倒霉一次。 徐年望着溪水上的浮盘,轻笑着询问道:“我在京城待得不久,这种形式的宴席,在京城很常见吗?倒是挺有新意。”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二十年前,能不够新意吗? 熊愚回应道:“大哥,这种吃法我也是头一次见。” 诸葛台摇了摇未开的扇子,轻声说道:“流觞曲水的宴席我倒是参与过,都是借流水之便利,不过本质上却有不同,流觞曲水是酒杯停在谁那儿,谁就得要喝酒吟诗,这溪上吃食却凭本事自取……呵,我估计那些文人雅士是喜欢不起来,毕竟这算起来是抢着吃,可有些失了仪态。” 葛叶就在不宽的溪水对面,不过诸葛台却已经恢复如常。 这一点上,徐年觉得叶一夔可以跟着诸葛台好好学一学,这位少侠除了为在座的各位添酒就是自个儿喝闷酒,在这闻芳园里初见时看他没那么蔫了还以为已经走出来了。 敢情只是脆弱的伪装,见到那位颜茹姑娘之后,都不需要谁来撕开,碰一下就已经碎掉了。 剩了一地渣。 真渣…… 熊愚伸着脖子四处看了看,他体胖脖子自然长不到哪去,显得有点憨:“对啊,诸葛兄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这场赏月夜宴,邀请来的宾客虽然没几个白丁,但也没几个文人雅客。” 诸葛台微微笑着,接过话头说道:“而且官宦子弟虽然多,但那些正儿八经的大官却一个都没有,是九珍楼邀请不到吗?我想不是,显然是为了精心挑选出真正会是来此游玩的人作为宾客,不然这溪上取食,那些要端着仪态的人,哪里下的去手呢?怕是散席时都还饿着肚子……” 赏月夜宴上的其他宾客,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依仗修为在溪上取食的能耐,也不是每个人的同行者间恰好有人能帮到忙,但是只要不拘着仪态,觉得这溪上取食确有意思,便总能想到办法克服困难。 譬如这里是草木众多又逢秋风,还能找不到一截枯枝? 有人便以枯枝拨弄浮盘,不过这也得掌握着力度,一不小心浮盘被溪水浸没或者是打翻,便是糟蹋了吃食。 而且这条溪水是上游宽下游窄,前面的够不着那大不了去后面,弯腰就能取到,只要不矜持娇贵,总是能够享受到九珍楼准备的精美吃食…… 恩,不过蛋黄酥除外。 至少在张天天和酥酥这一人一狐吃饱前是可以除外了,这俩守在上游位置,除了不让葛叶捞到浮盘,便是不让任何一个放着蛋黄酥的浮盘从眼皮子底下飘走。 葛叶像是和张天天杠上了,似乎非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捞到一个浮盘不可,但是颜茹这些人中有的可是饿着肚子来享受珍馐的,看着溪水下游的那些桌案上都已经摆着不少吃食了,偏偏他还吃不上,不免肚子和脑子都有点打鼓。 打的退堂鼓。 “葛先生,要不……我们换个下游点的地方?那里溪水没这么宽,我们也可自取,不必都劳烦你出手了。”这位饿着肚子的公子哥措辞都已经很委婉了。 没直说这样下去谁都没得吃。 反而把溪上取食的责任,从葛叶一人身上扩大到了所有人身上。 一个人抢不过。 一起难道还能抢不过吗? 小姑娘和那只狐狸加起来能有几只手,他们这么多人呢……当然,如果那位道门大真人也出手,那恐怕就是另一码事了,只不过这位前辈,应该不至于和他们这些小辈计较吗? 况且真要算起来。 得罪了溪水对面这几人的应该只有葛叶和郭相宜。 其他陪着颜茹一起来的公子小姐们可都没插过半句话。 只是恰好同行而已。 不是不愿意同仇敌忾,但那也得分情况呀!只是为了这么点口角和一位道门大真人作对,换了谁来都会想不明白的?何况五皇子在这人面前都得挨巴掌,他们头铁个什么呢? 也想挨巴掌吗? 没必要。 实在是没必要。 葛叶似乎也觉得没必要,点了点头和颜茹他们一起换了个地方,去了下游一些的位置找了个没人的食案,这里的溪水更窄,用不着请葛叶出手就能自己取到了。 “咦?这浮盘上的酒也是迎山春……唔,是五年份的啊,好酒,九珍楼这可真是舍得呀。” 之前请葛叶取酒的那人这次自己弯腰,从溪水上取到了浮盘。 终于是喝上了酒。 郭相宜看到了她爱吃的核桃酥,不过浮盘靠近溪水对岸,她伸手够不着,还是请了葛叶帮帮忙,葛叶责无旁贷,但是伸手一捞,又捞了空。 对面依旧传来张天天的声音:“酥酥,来吃核桃酥咯!” 颜茹略微思索,亲手从溪上取走了一个离得近的浮盘,没人或是狐狸来抢。 这下是在针对谁已经一目了然了。 郭相宜气炸了,要不是葛叶拉着,估计她都能跳到溪水对岸去了,如今倒是只能隔着溪水指责张天天:“你、你……欺人太甚!” 欺人? 张天天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在欺人,怎么了?” 这话把郭相宜都说愣住了。 这也能理直气壮? 也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了一道笑吟吟地声音,伴随着一丝狐狸骚味:“哎呀,宴会已经开始了吗?看来我来晚了点,不过看样子应该没错过什么好戏……” 第341章 香饽饽 结盟事宜已经因为百羽使团单方面的磨洋工停滞了下来,那支来自百万大山里的妖兽使团口径相当统一,不管谁问不管找上谁,都是“不是不办,只是我们没法说哪一件事情一定能够怎么样”的车轱辘话。 不过虽然正事不办,但是那支使团里的成员都还在玉京城,不是说就销声匿迹了,恰恰相反,他们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样,经常出没在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街头巷尾。 也常有人或无意或人为地与那支使团成员偶遇,希望能拉近关系甚至是让自己成为推动结盟事宜继续下去的功臣。 只不过迄今为止,这种偶遇都收效甚微。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如今那支使团里哪位成员在玉京城里最广为人知名气最响亮呢? 不是登门有鹿书院请教学问引来大先生辩论的猪妖,也不是去了楚氏铁匠铺和当代铁匠宗师讨论了三天三夜冶炼之法的虎妖,更不是得了妖皇之命全权负责一切事宜的玄止戈。 而是一只名叫白玲儿的狐妖。 这只狐妖做了什么惊人之举呢? 她去了烟柳河,也不知是壕气到何种程度,竟然是把烟柳河一半的花魁都包了下来!注意,不是一个青楼里的半数花魁,而是整个烟柳河上得了台面的青楼里面,花魁总数包了一半! 然后这狐妖把这些能让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奉上金银的女子,全都纠集在一艘画舫里面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那一夜,那艘画舫在烟柳河上徐徐飘荡,划起涟漪却不知激荡了多少只能站在岸边远眺的男子的内心,毕竟那艘画舫上莺歌燕舞百媚横生……却连一个男的,或者说是一个雄的都没有! 据说那一晚上,不是没有仗着修为在身的汉子小头一热大头也跟着一热,就妄图私自登上那艘画舫,但不论是蛮横地踏水而行,还是静悄悄地随波潜入,都无一例外被沉进了烟柳河底,运气好的还能爬上岸边呛吐水,运气不好的就已经从头凉到脚喂了河中鱼虾…… 这等风月之事,在大街小巷中传开的速度,总是比书院学问和铁匠冶炼传得更广。 受邀来到闻芳园里赏月的宾客之中,甚至有不少就是那一夜的见证者,有的人只是听闻动静好奇凑个热闹,但有的人当时站在岸上望着,是真正羡慕。 所以白玲儿的声音一出来,不少人扭头望去,都不需要借助那故意流露出来的一丝狐狸骚味,便认出了这是百羽使团里的那只化形狐妖。 熊愚也认出了这是在奇珍会上,从他手里赚去不少银子的商铺老板。 不能说是奸商。 倒不是因为什么明码标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缘故,重点是熊愚他自己又何尝没做过类似的生意呢?要是骂她奸商,岂不是等于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白玲儿一出现,九珍楼掌柜郁芸纺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白姑娘,上有明月可赏,下有珍馐可取,只要是在这时候来在,怎么能算晚呢?” 之前郁芸纺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却因为白玲儿的到来而出面接待,说好听点这是重视,说难听些便是区别对待了。 不过这场宴席上倒也没几个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因为百羽王朝使团成员在玉京城里正是有这样的待遇,都不消说他们自己了,就算是他们在朝中为官的长辈之中,怕是都有不少也会对白玲儿这样的一番重视。 “郁掌柜可真是人美话甜呀。” 白玲儿像是两小无猜地闺中密友那般双手握住郁芸纺的一只手,如同荡秋千般左右甩了甩,展露在那张妩媚优雅的脸蛋上的笑容,更是甜美动人。 在场不少男性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要不是她来历特殊又已经有身为东家的郁芸纺在陪着了,怕不是已经会有哪家公子凑了过去大献殷勤。 “白姑娘过赞了,我这都徐娘半老了,哪能在白姑娘面前称美。” “哎呀,谈什么年龄呀,你真要说年龄,那我都一百好几十岁了呢,并不是比你老的多?” 郁芸纺身为九珍楼的掌柜,甚至在知情人眼里,她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着九公主的意思,待人接物言谈举止自然是能够炉火纯青面面俱到。 只不过……和妖兽互抬轿子,这谁能有经验做到纯熟老道? 这不,郁芸纺一不留神就忽略了白玲儿可是妖兽,她这点徐娘半老的年龄在寿命绵长的妖生之中,恐怕还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童…… 白玲儿朝着郁芸纺说话,但是目光看似所以地已经落在不远处的徐年身上:“你们这赏月吃东西,是怎么个说法呀?我看他们都从溪上取食,想吃什么就取什么吗?有些意思哦,我们那山沟沟里就没这雅兴,还是你们玉京城里的人会玩呢。” 郁芸纺微微颔首:“是的,溪上浮盘都是九珍楼精心准备的吃食,各凭本事各取所……” 话还没说完。 突然自飘过珍馐的溪水边,响起了一声声调极高,高到似乎生怕谁听不见的斥责。 “你!你……你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这和郭相宜刚刚才说过的话如出一辙,但却不是她在用重复的话语重复着自己的愤懑,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葛叶,不明白之前还在劝她不要败坏了兴致的葛先生,怎么忽然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冲着一条溪水之隔的张天天,发出如此怒斥呢? 不过惊讶只是一闪而逝,紧接着涌现出来的便是寻求到了共鸣般的莫名愉悦。 自己一个人骂她欺人太甚,哪有和人一起骂来的畅快呢?何况这人可是葛先生呀,翰林院的编修,他学问那么深厚,肯定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郭相宜刚刚还有点小懊悔,这样骂张天天会不会失了仪态。 但既然葛先生也跟着一起了,她这点小担忧便一扫而光了,留下来的只有浓烈的认同感。 不过话虽一样,但葛叶可不是郭相宜,郭相宜只是在一时间情绪冲垮了理智,说出了欺人太甚,而他可是在胸中已经酝酿好了腹稿,只不过是以欺人太甚作为开头。 第342章 扔出去 “……欺人太甚——” “虽然九珍楼的掌柜说过,溪上浮盘各凭本事各取所需,但是同样也说了不要伤了和气!” “这宴上这么多贵宾,这溪上这么多浮盘,这九珍楼准备了这么多的吃食,你就偏偏要和我们作对?我们看中了哪个,你就抢哪个!” “为了不扫兴致,我已经对你一再忍让,但你频频得寸进尺!” 妙语连珠谈不上,但掷地有声确实实实在在。 葛叶没有刻意去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癫狂神色,反而他只是把这些字句说得铿锵有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极有修养的人被逼急了之后,才不得不冲冠一怒。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呢!” 葛叶单手握拳放在胸前,随着这句话落下时候,他这只握拳的手臂也重重往下一挥,倒是没有砸到什么,只是一个用力十足的拂袖。 拂袖完,葛叶便顺势转了下身,目光扫过了白玲儿。 白玲儿微微张开了嘴,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半是不喜半是惊讶。 葛叶心里顿时笑了。 他觉得自己这冲冠一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别人或许蒙在鼓里,但葛叶却是知道九珍楼背后那位神神秘秘来头不小的东家,正是大焱王朝的九公主。 九珍楼以往可没有趁着秋风举办赏月宴的习惯,怎么这次就办起来了呢?在这么一个各方势力都在争取百羽使团的节骨眼上,葛叶本就怀疑这场赏月夜宴会不会是九公主针对百羽使团所做的安排。 或者说,安排中的一环。 倒不是说葛叶觉得九公主也会争夺皇位,女子之身继承大统如何能是正统呢?但是九公主和大皇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听说兄妹关系向来也是极好。 九公主帮大皇子争取百羽使团,这是一个很合乎情理的推测。 而在白玲儿出现之后,本就怀着目的来的葛叶自然认得出这位百羽使团里名声最响动静最大的化形狐妖,她出现在了赏月夜宴上面,不正好证明了他的推测没错吗? 既然九公主通过九珍楼办这场赏月夜宴,还邀请到了使团成员之一的白玲儿到场,大抵就是想让她在赏月夜宴上面玩得开心,以此来拉近距离。 那么,葛叶只要破坏这场赏月夜宴,或者说坏了所有人的兴致,不就好了吗? 这样一来,就能让九公主或者说是大皇子的目的落空了。 葛叶自己发疯肯定是不管用,他自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可造成不了那么大的破坏。 一个巴掌或许拍不响,但要是两个呢? 葛叶从来到闻芳园开始,其实就抱着挑起矛盾,破坏掉这场夜宴的目的而来。 扫了白玲儿的兴致。 白玲儿要是没玩得尽兴,九公主通过九珍楼举办这么一场赏月夜宴的目的不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了吗?这些溪上浮盘里的吃食,可都看得出是尽心尽力了,尤其是那些个和迎山春一个档次的酒水。 一瓶两瓶或许不是什么事,但是源源不断从溪上飘来,哪怕是一位公主也需要囤积许久? 九珍楼的窖藏,怕不是都为此空了一小半。 其实葛叶猜的还真不离谱,许多脉络都给他摸中了。 但可惜的是,偏偏搞错了最重要的重点。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比如,葛叶以为白玲儿微皱的眉头和微张的嘴,是对这场夜宴失望的开始,毕竟谁高高兴兴来玩,才来就看到有人争吵,还说的如此铿锵有力,都会觉得失望的? 但实际上呢。 白玲儿惊讶,是因为觉得这人……可真是头铁。 玉京城里的人类,难道都这么胆大的嘛? 张天天和徐年是一伙儿的,而徐年是谁呢?这可是敢对玄长老起歹心的一位道门大真人啊,这家伙才几品境的修为就敢怒斥?怕不是一个念头砸下来,就砸成一地烂泥,滋养了来年的春芽。 而这只化形狐妖的不喜,其实因为在葛叶铿锵怒斥的溪水对面,除了张天天还有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这小狐狸又是谁呢? 这可是他们百羽王朝的少主! 你这人类算哪根葱,给你蹬鼻子上脸了? 还欺人太甚。 酥酥怎么欺负你了? 欺负你又怎么了? 白玲儿别具风情地扭着胯走向葛叶,既然少主都要欺负这个人类了,她这只百万大山里来的小狐妖,不得跟随少主的脚步,也欺负一下吗? 以示少主就算不在百万大山里面,自己可都是忠心耿耿着呢。 这狐妖怎么走过来了? 难道……她都被自己的这番言语打动了,不仅仅是觉得不满,还想要代自己这个被逼急了的老实人主持一下公道? 葛叶不明就里只能胡乱猜测。 不过他的腹稿还没完。 表演还在继续。 只不过这一阶段不是怒斥欺人太甚的张天天了,而是面向着广大来宾。 “诸位兄台!我其实也很不想打搅你们的雅兴,但是此僚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不求大家为我评评理,我只想大家在心里想一想,在这本该是一同饮美酒品珍馐赏明月的夜宴上,她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这字字句句,虽然已经阔别多年,但诸葛台还是怎么听都觉得熟悉。 冷笑着。 放下了酒杯。 “葛叶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的……能说会道,挑拨情绪。” 确实是会挑拨。 这要是放在前世,保底是个能够恰饱饱的自媒体从业者,说不定还有围脖大v,情感博主之类的头衔。 徐年细细想着,捻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天天挑着眉头。 小狐狸鼓起来的腮帮子里都是蛋黄酥。 郭相宜在和葛先生共鸣,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愤懑。 颜茹本是来散心,但她看到郭相宜的神情变化,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思反而变得更重了。 葛叶嘴角不禁上扬,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胜利者,用这么一场欺人太甚地冲突,而他是被欺负的弱者,理应不会遭到惩罚,但却成功搅和了这场夜宴的氛围。 明月高悬。 一抹阴影忽然冲破了灯笼映照出的光影,缠上了葛叶的脚踝……把他,扔了出去! 第343章 请离 振振有词,拨弄着宴会氛围的翰林院编修,就这么突然至极地被扔了出去。 只不过是一线阴影而已,就没几个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葛叶以脚为着力点,头反而朝着下面,感觉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一只手拎着脚举了起来,然后扔到了拱卫在蜿蜒溪水的灯笼亮光之外。 “啊啊啊——” 在狂风灌口模糊的惊叫声中,葛叶的身影划过了清辉明亮的月光,沉进了夜色之中连同坠地声都一同淹没,再没有一点声响能够传回赏月夜宴之内。 白玲儿还想欺负一下葛叶呢,但现在人都飞走了,她只能哇哦一声,然后站在原地耸了耸肩,似乎还有点小疑惑。 不是说好了礼仪之邦吗? 她都只是想捉弄一下被酥酥欺负了的葛叶,没想到还能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演空中飞人呢。 人族在宴会上经常这么做吗? 这简直是太坏了。 太残暴了。 只能是看在酥酥少主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的喜欢一下咯…… 白玲儿很努力地克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毕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她要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作为百羽使团在玉京城里的最具名气之妖,影响可就不太好了。 万一别人以为百羽王朝的妖兽就喜欢看空中飞人取乐,可就误会太大了。 这是扔出去了多远? 不会就这么摔死了? 宾客们其实这会儿都没什么注意力在白玲儿身上了,他们心里泛起了嘀咕,而刚刚都在和白玲儿说话的郁芸纺迈出几步,向着宴会上的诸位来宾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招待不周,让聒噪之人搅和了赏月氛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现在我已经请他离开了夜宴,还望各位贵客乘兴而来,也能尽兴而归,不要因此坏了兴致。” 这番表态,也表明了刚刚把葛叶扔出去的正是郁芸纺。 九珍楼的掌柜。 这场宴会的东道主,当然是有权利请人离开。 只是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时机…… 是不是有些不妥? 葛叶刚刚掷地有声的控诉着张天天欺人太甚,作为东道主却不问不察,直接就把葛叶请离了这场宴会,很难让人不去想这是不是在偏袒着欺葛叶太甚的那帮人。 解决不了欺人者,就只能解决掉被欺负的人,以此来达成其乐融融,无人破坏气氛? “你——你把葛先生怎么了?” 郭相宜先是惊讶,她刚刚还觉得葛叶说得很有道理,与之共鸣频频点头,怎么这么大一个翰林院编修,突然就没了呢?然后,这份惊讶就成了惊怒,这九珍楼掌柜竟然敢这样对葛先生?在最后,便还有几分惊慌,这是因为在担忧着葛先生的安危。 郁芸纺神情平静,微微笑着说道:“没做什么,只是请他离开了而已。” “请他离开?为什么要请他离开?他是我的朋友,我带他来的!而且,你管这叫请离?你把葛先生就这么扔了出去,那么高,他摔下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郭相宜惊慌不安地说着,声音都在微微颤抖。颜茹从中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向来疼爱她的父亲在明确反对她和叶一夔在一起时,她也是这么的不安。 “……我、我告诉你!葛先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才不管你们九珍楼背后是什么人,我、我都要你们付出代价!” 各式各样的威胁。 不管是在成为九珍楼掌柜之前还是之后,郁芸纺都已经听腻歪了。 在那之前她还得掂量掂量。 但在那之后,可有不少人自持身份在九珍楼里闹过事情,郁芸纺这个掌柜何曾怂过了? 况且她原本也没打算这么粗暴而直接地请离葛叶。 “……不用管他在说什么,扔出去就是了。” 这是九公主的意思,郁芸纺当然是无条件地照做了。 郁芸纺看着因为情绪起伏,就连双肩都有些颤抖的郭相宜,她就像是在九珍楼招待客人时一样,微微笑着但却不卑不亢:“他是你带来的人?那你不跟着他一起走吗?” 郭相宜恍然一愣,随后不敢置信:“你什么意思?你、你要把我也扔出去吗!” 郁芸纺摇了摇头:“想来不必我亲自动手了?既然郭小姐那么关心那位姓葛的先生,他如今被我扔了出去,那么高那么远摔了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个好歹,郭小姐难道不想亲自去看看他是死是活?” 郭相宜直感觉不可思议:“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子做生意的掌柜!” “嗯嗯,我也觉得我这态度不好。” 郁芸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态度是不好。 但不等于要改,毕竟她其实只要九公主满意就行了。 郭相宜一时气结,目光担忧地望向了葛叶被扔出去的方向,最后咬了咬牙,扭头看向了一溪之隔,已经吃着点心看着热闹的张天天。 那副仿佛坐在台下看戏的模样儿,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气急了的郭相宜也只是哼了一声,便小步跑向了葛叶被扔出去的方向,追向了月光下的灯火阑珊之处,甚至都没顾得上和与她一起来的颜茹等人打一声招呼。 几位同行而来的公子小姐面面相觑,有点点的不知所措。颜茹倒是有点感同身受,不管事情是谁对谁错,郭相宜现在心里大抵只有她那位葛先生的安危,装不下其他了。 痴情总被无情苦。 颜茹瞥了一眼一溪之隔的叶一夔,叶一夔也正好望着这边,曾经习以为常的四目相对,如今竟是让这在官府通告中都敢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少侠慌了一下,连手里的酒水都差点洒了出来。 这可不是痴情,倒是沾着些多情。 “……郭小妹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我们这是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有点懵。” “别看我,我也迷糊着呢,本来也没多大事,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我感觉这葛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要不是有他在,不至于变成这样……” 听着同伴们的交谈,颜茹低眉收拾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葛叶和我们不熟,但郭小妹她一个人冒冒失失,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放心,我想跟过去看看她的情况。” “也是,总不能不管郭小妹,一起去看看。” “唉,这事儿闹得哪儿是散心,简直是揪心了……” 颜茹几人一起离开了宴会,不过在走之前,颜茹和郁芸纺道了声告辞,没说什么招待不周或是没了兴致,只说是心系友人,没有了这份心思。 第344章 意外来宾 “……不能在这明月之夜品尝九珍楼的珍馐,实在是一大遗憾,还请郁掌柜不要见怪。” “颜小姐言重了,这有什么见怪呢?比起一场宴席,友人重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下次郭小姐要是有空来九珍楼,我也一定好好招待,争取弥补一下郭小姐今天的遗憾。” “那便提前谢过郁掌柜,也暂且别过了……” 虽然葛叶已经被扔了出去,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得不说夜宴上的气氛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在场不少宾客都感觉扫了兴致,有了点想要离去的心思。 在举棋不定的犹豫之中,人心本就容易随大流,而在这么个离去的心思正弥漫起来的时候,颜茹他们一走,便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都多少起到了些带头的作用。 有好些结伴而来的人在互换眼神低声细语几句之后,便缓缓起身。 这也是要提前离去了。 郁芸纺看了眼徐年和张天天一行人,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带着那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不放过每一块从她们面前飘过的蛋黄酥。 在暗中通过巫咒之法与九公主保持着沟通的九珍楼掌柜便没有试图去挽留这些将要离去的贵客。 白玲儿更没有在乎这些在她眼里其实和路边草木没有太大差异的陌生人类,她娇滴滴地嘿了一声跳过溪水,显得有几分天真烂漫,来到张天天的面前。 伸出手,笑盈盈地说道:“妹妹,这点心好吃吗?能不能给姐姐尝尝呀?” 这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女子风情,别说是那些还没起身的了,就连将要离开都不免顿住脚步,多看了两眼。 趴在张天天头上的酥酥翻了个白眼儿。 这一百多年的狐妖,竟在这里惺惺作态! 张天天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白玲儿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年,见其没什么反应,顿时便放心地苦着张脸,委委屈屈地捧着张天天的手臂,撒娇道:“啊?不行吗?姐姐就想尝尝妹妹你手上的点心也不行吗?” 张天天再度摇摇头:“不是这个行不行,我摇头是你这称呼不对啊,你这都一百多岁了,喊我妹妹自称姐姐,那我得是多少岁了呀?” 白玲儿没想到自己刚挖的坑,就这么把自己也埋进去了。 张天天把酥酥从自己头顶抱了下来:“来,酥酥,你来决定要不要给这位一百多岁的大姐姐分享点心呢?” 白玲儿满脸期待,酥酥两只小爪爪插了下腰叹了口气,就好像在说真是拿你没办法,然后便一跃而下,跑到旁边坐着徐年等人的食案上,向着白玲儿招了招手。 “吱吱吱——” 酥酥这是在说。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看在你之前表现良好的份上,酥酥就分你这一个,再想吃就别想要酥酥的啦,自己去溪上取哦! 白玲儿一个劲地点了点头,从酥酥的手里接过这一枚小小的蛋黄酥,夸张地神情犹如获了至宝,除了徐年已经是心中有数,熊愚几人都有点看愣住了。 至于吗? 这位百羽使团的化形狐妖,是不是有点表情太丰富了? 白玲儿也认出了熊愚。 “哎呀,是你们呀!一百两银子的肥……咳咳,我是说,出手阔绰又豪气的贵客们,多日不见甚是想念,要是有什么想买的百万大山里的小玩意,尽可以联系我啊,看在我们之前买卖愉快的份上,我一定给你们最最最优惠的价格。” 这肥羊的“羊”字,憋回去不容易? 都呛到咳嗽了两声。 熊愚心里泛着嘀咕,不过面上却是和颜悦色地笑着:“好,有需要一定联系白老板。” “我只是个跟着那些大妖们来跑跑腿长长见识的小狐狸罢了,哪是什么老板呀。” 白玲儿说了一句,眼睛便飘到了徐年的身上。 酥酥抱着俩个蛋黄酥跳到了道门大真人的肩膀上,一个蛋黄酥是自己吃,一个蛋黄酥送到了道门大真人的嘴边。 区别对待不可谓不明显了。 “真人上回见面可真是好手段,别说我一无所知了,就连玄长老都蒙在鼓里,还是回去后拿出来看过,才发现东西不见了呢,不过玄长老的意思东西便当是提前送给真人了,只是不知道真人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手段,也算是为小女子解解惑?” 徐年淡淡地笑道:“一百多岁的小女子?” 你这道门大真人返老还童,看着二十来岁,但说不定都两千岁了呢! 我一百多岁还不能算小女子了吗? 白玲儿觉得这话其他人可以说,但徐大真人也这么说未免太没道理了! “不过你这疑惑我也解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 徐年轻轻摇头。 这可是实话,盗首偷东西的手段,他可识破不了。 白玲儿只是随口一问,也没非要解这个惑,不管说是真是假,本身这种事情说不定涉及到别人的秘密,不乐意说也很正常。 她咬了一口蛋黄酥。 蛋黄酥不大,一口就是半个。 化形狐妖眼睛一亮:“九珍楼的蛋黄酥,我这些时日在京城也听人说过多么多么好吃,但我不喜欢排队一直没吃上,原来真这么香啊?” 酥酥哼了哼:“吱吱吱,吱吱吱!” 酥酥都喜欢吃的点心,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而且酥酥就不用排队,每天都能吃上蛋黄酥呢! 白玲儿看得出来,每天都能吃到蛋黄酥的酥酥是真得挺开心,尽管这应该不全是因为酥香可口的蛋黄酥而已。 九珍楼? 这地方不错,会来事呀…… 与此同时,不少宾客也向郁芸纺提出了告辞提前离去,郁芸纺倒是没挽留他们,但是他们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一位威仪不凡的男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来到了赏月夜宴。 “月色正好,诸位怎么这就急着走了?我还想与诸位一同赏月呢。” 尽管来迟了点,但却不妨他一出现便成为了全场瞩目。 甚至那些想走的人都纷纷坐了回去。 郁芸纺也有些错愕,但她很快便迎上去,恭敬行礼:“不知大皇子殿下驾临,未能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第345章 画蛇添足 众人对于大皇子的到来,可谓是毫无准备。 宾客们不知晓他们会与一位这么尊贵者同席,郁芸纺也完全不知道今夜这场赏月宴还要招待一位皇子,九公主也未曾料到大皇子会在此时此刻忽然出现在此地。 要知道九珍楼的这场赏月夜宴可是邀请制,虽然一封请柬不是只准一个人入场,譬如葛叶不就是郭相宜带来的吗?但是大皇子他明显是孤身前来,也没有请柬。 放在别人身上,这叫不请自来,是有些失礼的了。 但他是谁?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可是能够继承大焱王朝的大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什么地方是他需要别人请了才能去的呢?反倒是他来了却无人远迎候驾,才算是失礼。 尽管这位大皇子近来陷入了些许与名声有关的风波之中,但依然难减其尊贵。 大皇子殿下他来做什么? 郁芸纺的疑惑,源自她知晓这场赏月夜宴的内情,本就是大皇子更在乎名声,而九公主和其他各方一样想要争取百羽使团,所以两位殿下各行其是。 溪旁宾客们纷纷起身欲要向这位大皇子见礼,素来平易近人的大皇子压了下手掌,笑着说道:“我是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们赏月已是心怀愧疚,你们就不必再起来行什么礼了。” “来,诸位都是我大焱俊彦,将来的栋梁之材,趁着这月色正美,我与诸位共饮一杯。” 大皇子空手而来,可没有自带什么酒水,但郁芸纺平日里就伺候着九公主,哪会傻乎乎站在旁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听到这话便已经取来了酒水,双手奉上。 “以美酒祝栋梁,诸位我先饮为敬。” “殿下厚德,浓于这杯中美酒,某虽不才愿共举此杯。” “能与殿下同饮,不胜荣幸!” “敬大焱,敬大皇子……” 大皇子握着酒杯环视在座宾客之后举杯饮尽,一众宾客们也纷纷举杯同饮此杯,说出了不少慷慨激昂的祝酒之词,同样坐在溪水旁的徐年也举起了酒杯,不过他只是随意地喝了一口。 没有学着其他人一口饮尽。 更没说什么祝酒之词。 郁芸纺心底更是纳闷,大皇子他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笼络人心? 可是这宴会上可没几个白丁平民,多是些官宦之后,哪怕不是人人都继承着父辈的精明强干,也绝不是一杯酒几句赞美就能笼络的对象。 别看这祝酒之词说的慷慨激昂,但这也只是说说的范畴而已。 本质上就是在互相抬轿子。 大皇子夸一句他们,他们当然回敬一下大皇子。 彼此都是颜面有光。 但也仅限于面子。 大皇子把空了的酒杯放回郁芸纺双手捧着的托盘上,他已经注意到了自溪水之上飘过的浮盘,笑着说道:“这宴会原来是流觞曲水?好,诗词最能养情操,这确实是极为风雅之事。” 说着,他便随手摘下了一枚随身玉佩,放在了郁芸纺双手捧着的托盘之中。 “既然如此,我便来给诸位出个题目,便以这明月为题如何?我这枚玉佩便是彩头,谁作出来的诗词最佳,这枚的玉佩便归他所有了。” 此话一出,宾客们面面相觑,都有点茫然。 流觞曲水固然是风雅,文人雅士们围坐在蜿蜒的水渠边上,酒水顺水而流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饮酒一杯赋诗一首。 但是……他们这哪里是什么流觞曲水呢? 明明是各凭本事各取所好,没说还有诗词这一环啊。 只不过大皇子话都说在这里了,连赋诗作词的彩头就已经拿了出来,这些宾客们也不好站出来向大皇子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呢? 哎呀,大皇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什么风雅,就是围在溪边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没有诗词呢。 这话谁来说能不尴尬? 恐怕大皇子都得陷入尴尬之中,而且拿出的彩头总不好收回,正所谓一言九鼎,估计殿下大手一挥,还是将错就错,继续邀请大家以明月为题赋诗作词。 “殿下,东家她请您移驾相见。” “嗯,有劳郁掌柜带路了。” “不敢,殿下您请跟我往这边走……” 九公主其实就在那条蜿蜒溪水更上游的位置,此地有一处凉亭,再旁边一点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伙房,九珍楼的大厨和伙计们在其中忙碌,这才有盛着吃食的浮盘顺流而下。 大皇子跟着郁芸纺来到此处的时候,九公主正将数枚蛋黄酥摆在浮盘上叠成一座不高的小塔,把浮盘放在溪水上轻轻一推,借着溪流送往了赏月夜宴的现场。 只不过夜宴现场应当还没谁能够知道,酥脆香甜的蛋黄酥能够顺溪而下,可是出自九公主之手。 把大皇子领到这里之后,郁芸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沿路返回。 兄妹之间也没什么见外,大皇子微微笑着拿起亭子里的一枚蛋黄酥吃了一口,轻声说道:“要是宴上宾客们知道是这小小的蛋黄酥我们大焱王朝九公主亲手制作,应当是要抢破了头颅。” 九公主在清澈的溪水中洗了把手,淡淡地说道:“他们要抢破头颅,那也得是在徐大真人他们吃饱之后的事情了。” 大皇子点了点头:“也是,和一位道门大真人抢食,是难为他们了。” 九公主走向凉亭,坐在了大皇子的对面:“大哥不是忙于处理育婴堂的风波吗?怎么忽然到我这儿来了。” “是在忙着平息那些街头巷尾的谣言,已经查出是有人在故意散播,抓都抓了几个收钱传谣的了,正在从这几人 身上盘查,看能不能抓到背后之人。” “不过虽然我是在忙这些,总是不至于走不开身,想到九妹你在这里举办宴会,便想来给九妹你助助威。” “没提前和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毕竟以前都是九妹你帮我,难得我这个当大哥的能帮你一次。”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不少人都起身欲走了,只不过见到我又坐了回去,九妹你这宴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我想我来的应该正是时候……” 第346章 名篇 怎么说呢。 大皇子的到来要说一点忙都没帮上,显然是不对的,最起码他一来那些本来欲走的宾客们都纷纷坐了回去,这是毋容置疑地事实。 可这最多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那些宾客本就是陪衬,九公主何曾在意过他们是去是留了。 九公主微微颔首:“嗯,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多谢大哥帮忙了。” 大皇子心情不错,因为他可是难得有机会帮到一次九妹,笑着说道:“你我亲兄妹,哪里用得着这么见外。” 九公主指了指凉亭外的溪水:“不过大哥,我这宴会可不是流觞曲水,没有赋诗作词这一环节,这些顺着溪水漂流过去的浮盘,随意自取便可以了,本没有饮一杯酒作一首诗的说法。” 虽然不见得这便一定会导致多么糟糕的后果,但这终究是画蛇添足的举动了。 不在九公主本来的计划之中。 是她这位大哥都没有与她提前沟通过,带着一颗想要帮忙的心,便让这场宴会还多出了赋诗作词的环节。 九公主很不喜欢被打乱计划。 她不是接受不了意外,比如葛叶也算是意外,但她让郁芸纺把葛叶扔出去便是了,不会因为葛叶而或喜或悲。但是大皇子本不该成为意外,不管他是在来之前说一声沟通一下,或者起码了解清楚了这场宴会究竟是不是流觞曲水再开口,都不至于多出一个不在她计划当中的环节。 大皇子有点惊讶,但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明显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看来倒是我画蛇添足了?” “不过九妹你办这么一场宴会,应该就是为了能够款待好那位白玲儿姑娘?这种法子其他人也用过了,收效甚微,虽然我是不太看好,但九妹你要这么做,我肯定是会支持你的。” “那只百羽使团里的妖兽还能去有鹿书院研讨学问,显然他们虽然是异族却也不是领略不到诗词歌赋的魅力,我画蛇添足添了这么一段,可说不定那位白玲儿姑娘也喜欢咏月诗词呢。” “再者说了,没准九妹你这场赏月夜宴上要是能传出那么一两首上好的咏月诗词成为名篇,也能为你增色不少?那我可不就是弄拙成巧了?” 咏月名篇? 不是九公主瞧不起人,只是她自己拟定的邀请名单,自己心里有数。 本来就不是请的文人骚客,更非有鹿书院里的莘莘学子。 那些公子小姐虽然不至于四书五经一窍不通,恰恰相反,得益于良好的家境,多多少少肚子里都装着墨水呢,只不过普遍是有且不多罢了。 简简单单作几首诗词还有可能,但是名篇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呢? 就算是那些已成风流的名士才子,也不是抬头望月酒杯一举就能留下名篇,多不过是妙手偶得之,所以……大皇子哪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弄拙成巧。 九公主再度颔首:“那我就借大哥吉言了,希冀着这场赏月夜宴还能看见几首上好诗词……” 至于徐年? 九公主不是没想到,只是他是道门大真人。 道门。 又不是儒家。 别人擅长的是冯虚御风逍遥天地,可不是出口成章留下名篇传世。 尽管赏月夜宴上围坐溪边的不是文人骚客,擅长诗词之道的不能说没有但也仅是聊胜于无,可是或许是这溪水明月珍馐的意境加成,或许是大皇子的到来增添了气运,倒也真有不少人酝酿到位了,在食案上摊开了笔墨,下笔成诗。 不过虽然都是下笔。 有的人倒是真有几分文采流露而出,而有的人就只是……单纯的下笔很快。 郁芸纺筛了一遍,在最起码语句平仄都还通畅的诗词之中挑了几首好的送呈到凉亭之中。 大皇子看过之后倒是点了点头:“不错,九妹你看这句。” “溪水映窗寒,晴空护玉盘。” “我觉得这一首挺不错的了,在这些诗词之中,可得头彩。” 九公主看了眼,微微颔首。 大皇子说得倒也没错,在这几首诗词当中确实是这一首最好了,只不过距离大皇子刚刚随口便是弄拙成巧的名篇,却还是差了太多。 只不过矮个里拔高个。 大皇子也没再提什么弄拙成巧,笑着说道:“虽然不足以成名篇流传开来,不过有这么一首好诗也算差强人意了,如果九妹你没觉得哪首诗词比这首更佳,我那枚玉佩可就要赠与此人……” 九公主依旧是微微颔首。 只不过这一次,点头点到一半,她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这是郁芸纺在用留在她身边的巫咒之法传递消息。 只有九公主自己能够听到。 “殿下,徐大真人他忽然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也想要作诗?” 道门大真人会作诗,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活得久,会的多就很正常。 九公主之前也只是不觉得徐年有能力让这场赏月夜宴传出诗词名篇,满足大皇子所说的弄拙成巧的条件。 不过既然是徐大真人作诗,倒是值得额外关注一下。 “我倒是有些好奇道门大真人作诗,这文采先不说,想来意境应该不会差……他作出一句,你便念一句给我,不必等全篇作完再送过来了。” 九公主利用巫法与郁芸纺沟通着。 但是很快。 她神情微微一怔,急忙让不远处在临时伙房里忙活的九珍楼伙计送来了笔墨纸砚。 摊开白纸。 九公主亲自提笔,神色之中隐隐有些激动。 大皇子很少看到九妹这副模样。 “九妹,你这是怎么了?” 九公主却没有回答大皇子,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稳了稳手,落笔挥毫。 墨色染成了一个又一个秀气灵巧的字迹,跃然在白纸之上。 大皇子干脆也没再问,静静看着向来是沉着冷静的九妹亲手落墨,但是等到一个又一个字迹拼凑成词句,他也随之面色惊然。 不需要是什么钻研诗词之道的大家,只要读得通诗词,就足以从这仅是开篇的几句之中领悟到这份才气有多么厚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许久之后。 夜风拂过凉亭,白纸之上的字句已经成完整篇章。 九公主看着自己亲手留在纸上的诗词,美眸之中不免泛着异彩。 她吹干纸上墨迹,笑着说道:“如此看来,这一次的确是大哥你说对了,这场赏月夜宴因为你画蛇添足,将有名篇传世……” 第347章 天上阴晴,人间离合 要说咏月诗词,这一首可谓是千古一绝。 天上到人间,千里共婵娟,如是天仙化人之笔妙不可言,尤其是这字字句句出自一位道门大真人之口,在那句“欲要乘风归去”出来时,溪旁宾客当真觉得似乎下一刻举杯望月的道门大真人就要乘风而起奔月而去了。 这可不是什么共情的浪漫,而是他们知道道门大真人本就是御空而行脚踏天地的能力。 “……好,好词,真人大才!” 大皇子鼓着手掌出现,接连为徐年叫了三声好。 他再度回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只露出一双清澈透亮的双眸,在座诸位虽然看不见面纱底下的容颜,却不难猜出这女子应当就是九珍楼背后的那位神秘东家。 “天上的阴晴圆缺,人间的悲欢离合,这天人相对的意境当真是妙极了。” “我觉得今夜赏月宴上赋诗作词的彩头便该归了徐真人。” “想必诸位俊彦,应该都没什么意见?” 这谁能有意见? 原本有几个憋出了一首诗词想要拿出来凑个数捧个场也好,但徐真人这么一句明月几时有出来之后,便已经是拿不出手了,觉得自己写的这点玩意简直是在浪费墨水。 没有假郁芸纺之手,大皇子亲自拿起他添作彩头的那枚随身玉佩,要交给徐年。 其实原本大皇子都没打算再出现在宴会上,和九公主见过之后便该离开了,只不过这么一篇注定能够传世的名词出现,还是出自一位道门大真人之口,他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可就是太可惜。 只不过徐年却没有收下这枚玉佩。 “殿下错赞了,这首词其实是他人所作,我不过是听过之后记在心里,今夜饮酒望月兴之所至便吟了出来,未能提前明言让大家误以为是我所作,实在是惭愧。” 徐年摇了摇头,竖起的手掌轻轻推开而来大皇子递来玉佩的手。 兴之所至。 这是实话,不过大概率也和徐年本身酒量不高,但今夜却一口一口不自觉喝了许多,加上见这溪上浮盘联想到了前世的些许画面,本就有点挑动了心境。 如此种种,他才冒充了次文人骚客,虽没有赋诗作词的本领,但却是能随口吟出。 大皇子愕然:“竟然是如此吗?” 徐年微微点头:“千真万确。” 已借了前人名作抒情,哪敢再冒名顶替。 只不过这番诚挚之言说出来,落在大皇子的耳朵里却难以全信。 一方面是想,这么好的一首诗词,应当出世就已经传遍天下了,为何他不曾耳闻过呢? 可再从另一方面想想,徐年是道门大真人,之前不知道在哪儿隐居修行,说不定是在他在某个遗世之地修行时听某位隐士所作,所以才不为世人所知。 大皇子拿捏不准哪个才是正确答案,所以这拿着随身玉佩的手,继续递出去也不是,往回缩回来也不是,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 在众人面前,九公主没有露出面容,但她清醇的嗓音穿透了面纱,如溪水潺潺般悦耳:“敢问徐真人这首词的作者是哪位大家?” 徐年答道:“铁冠道人。” “请问这位铁冠道人可在宴上?” “不在。” “可在京城?” 徐年还是摇了摇头。 “如此才气不能一见,实在是一种遗憾,铁冠道人这首咏月之词,甭说是局限在这场赏月夜宴,就算是纵观古今都可谓冠绝了,况且在此之前也不曾听闻过,想必是经徐真人之口才得以现世的?” 徐年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不曾现世便可算是宴上所出了,殿下的这枚玉佩理应由铁冠道人所得,只是我们都不曾知晓铁冠道人身在何方,只能烦请徐真人收下玉佩,代为转交给才情可比天上明月的那位铁冠道人了。” 听到九公主这么一说,大皇子也是趁机再把拿着那枚玉佩的手往前递了递,顺势说道:“这话说的不错,既然铁冠道人不在此地,我们也不认识,便只能有劳徐真人代为转交一下了。” 不管这首诗到底是不是徐年所作,以这么个理由让他收下玉佩,总是都错不了。 化解了进退两难的尴尬。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年也不好再拒绝了,只能收下添作彩头的玉佩。 大皇子的随身玉佩,质地当然上乘,不过这也仅仅是一枚玉佩而已,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倒是应该能值些金银。 不过转交给铁冠道人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中间何止是隔着千山万水,就连抬头看见的阴晴圆缺的明月,估计都不是同一轮了。 宴会到此已经是尾声了,大皇子没有再多留。 不过蒙着面纱的九公主没有与大皇子一并离去,她看到徐年杯中酒已空,让郁芸纺额外取了一瓶迎山春过来,轻挽袖口斟酒是露出的一寸肌肤,素白胜过天上明月。 “真人这首词,以天上圆缺说人间离合,总是流露出了些思念之情,可否问问真人是在思些什么呢?” 徐年其实已经喝够了,没想再添酒,不过一位公主亲手倒酒,这属实是有点盛情难却:“东家,这真不是我的词,而是那位铁冠道人所作。” 九公主蒙面出场,显然是不想让人把九珍楼东家和九公主这么两个身份合并在一起,所以徐年知道她是九公主,也只是称为东家。 “那么我就换个问法,真人刚才说兴之所至,会想起这么一首词,应当是心有所思?” 徐年抿了口酒,点了点头:“是啊,思念起了……一些故人。” “真人既有所思,何不去见呢?” 徐年再抿了一口,摇摇头:“见不到了。” “是我多言,自罚一杯。” 九公主沉默了片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面纱掀起一半,一饮而尽。 也没再多问,寒暄几句后便也告辞离去了。 道门大真人都已经见不到的故人,恐怕都已经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前的人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无怪乎道门大真人虽可乘风而起,但在这一轮明月之下,剩下的也仅有思念了。 第348章 各回各家 九公主的揣测,只能算是对了一半。 见不到是见不到,但哪至于数百上千年,徐年回忆的曾经,不过是二十年前而已。 “你们说,我大哥他这首词,真是那什么铁冠道人作的嘛?” “我记得上次在有鹿书院秋试,那首新秋词,徐真人也说不是他自己作的。” “这等名篇,一首不是他作,两首也不是他作,却都是在他之前无人知晓,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蹊跷?名篇传世,作者也能与名篇一同流芳,要是真人所作,他为什么不要署名呢?” “这还不简单,我大哥不想为名利所绊,只想当个人间逍遥仙……” 熊愚三人这几乎是当着徐年的面窃窃私语了,徐年转头望了三人一眼,无奈笑着说铁冠道人确有其人不是自己编造,熊愚三人自是点点头没有反驳。 但心里信不信,显然是另一回事了。 话题已经来到了九公主给徐年和她自己各倒了一杯后,便放在了他们这张食案上没有带走的那瓶酒上。 熊愚闻了闻酒:“这瓶迎山春,闻着像是十年的。” 诸葛台轻声说道:“五年佳酿十年极,能够随手拿出这么一瓶十年的迎山春,九珍楼的底蕴真是深不可测。” 熊愚一拍肚腩:“可不是?我瞅着那大皇子突然到来,都像是来给九珍楼撑场的……” 大皇子九公子,一对亲兄妹,来撑撑场也不足为奇。 徐年看着手中那枚添作彩头的大皇子随身玉佩,刚要收起来,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白玲儿。 “徐真人,借我看看这玉佩呗?” 白玲儿见徐年没反对,这只已经伸过去的小手便拿起了玉佩,捏在手上盘了两下,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根无色透明的小棍。 小棍在玉佩上蹭了两下。 相接触的地方,由无色渐渐转成了明黄色。 不过分开之后,小棍又飞快地恢复了无色透明的质地,白玲儿把玉佩放回了徐年掌心,啧啧称奇:“不愧是第一大王朝的大皇子呀,这么一枚玉佩只因为随身佩戴,都能沾染上龙气。” 徐年有点好奇:“龙气?” 白玲儿晃了晃手里的透明小棍:“是啊,不过也只是一丝丝龙气啦,毕竟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而已,能沾上这么点龙气都很不错啦,也不用想着用这点龙气来做点什么,根本就不够。” “你这根小棍子,能够鉴别出龙气?” “是呀,不过也只能用来鉴别下龙气而已,挺鸡肋的玩意。” 白玲儿说着,便把手上这根无色透明的小棍也放到了徐年的手里。 徐年费解:“嗯?” “送真人你啦!我是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反正真人你看上的东西会不翼而飞然后进了你兜里,那我不如简化一下这么个流程,彼此都省事。” 这可太有自知之明了,只是对徐年的印象却有很大偏差。 “倒也……不至于,我就算对这小棍感兴趣,也不至于这也要强夺。” “咦?不会抢吗?那真人你还给……咳咳,真人你也不必还给我,反正不是什么珍惜玩意儿,真人你拿去玩便是了,拿在手里这里蹭蹭哪里敲敲,说不定能意外发现什么自带龙气的稀奇玩意呢!” 白玲儿可不是脸皮薄的人。 送人手里了又怎么样?该要回来还是要回来! 她之所以改了口,是因为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瞪了她一眼吱了一声,可怜她这只娇弱的没靠山没依仗没底气小狐妖只能屈从在红狐狸的淫威之下,哪里敢反抗哦…… …… “……葛先生,你怎么样?没事?” 葛叶倒是没死。 郁芸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只是把他丢了出去,没有杀他,毕竟是一位翰林院里的编修,要是就这样死在了九珍楼举办的赏月夜宴上,就算对于九公主而言,也多少是个麻烦事。 不过那么高那么远砸下来,葛叶已经是砸得七荤八素了,沿途还不知道撞上了多少树枝,头发、衣领、袖口都别着枝叶,不过郭相宜满脸关怀地扶他起来之后,更是细心为其摘去身上的枝叶,去掉了不少狼狈。 “这九珍楼真是胆大包天!葛先生你可是翰林院编修!他一个掌柜而已,就敢这么无法无天,要是换了九珍楼的东家,岂不是当街杀人的恶性都做得出来?简直是难以想象,玉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食楼,完全就是一帮子蛮不讲理的强盗……” 郭相宜越是心疼葛叶,对九珍楼的观感自然就越是糟糕。 葛叶反倒没吭声。 一来是不忘保持风度,骂骂咧咧多少有点跌份,二来是他这么一摔,摔得浑身哪哪都疼,实在也没什么心思多开口说话。 没过多久。 颜茹等人也已经赶了。 有人转头看了眼闻芳园的围墙,咂舌道:“九珍楼今夜包下了闻芳园办的赏月夜宴,那掌柜说是请离还真是做到了,这都扔出了闻芳园的围墙了,可真是吓人……” 不过葛叶虽然摔得惨,但看起来也只是惨而已。 没有死。 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那便是没什么事了,不需要久留。 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颜茹她不放心郭相宜,其实就是担心郭相宜和葛叶不会各回各家。 郭相宜也确实不想回。 “……我不能丢下葛先生不管,他伤这么重,总得给他找个大夫?” 葛叶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嘴里直哼哼,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受了伤一样。 颜茹不免想起了叶一夔从那方擂台跌落,浑身都是沙子和沙子划出的细小伤口,可都没像葛叶这么哼哼唧唧,反而还能安慰她,说自己这身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便有了个高下。 颜茹推己及人,知道这得顺着郭相宜,便点头说道:“要找大夫的话,你一个人也不方便,我们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这都已经能够赏月的时辰,其实医馆大多都已经闭关了。 不过这些个公子小姐多是有人脉在身,深更半夜给葛叶找个大夫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而在葛叶看过了大夫,确认只是皮肉伤为主,骨头都没断之后,本是散心结果却弄成这样的颜茹一干人等总算是各回各家了。 葛叶一个人回了他在京城的住处。 不是什么带着假山和亭台的府邸,就只是个还算雅致的独栋小院,不过他刚刚进屋,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昏暗的房间深处便有放下茶杯的声音响起。 “葛叶,看你这么狼狈回来,想来在宴会上不只是赏月,还记得正事。” “这很好。” “不过要你办的事情,具体办的怎么样了?” 第349章 共婵娟 屋内有人。 葛叶先是惊了一下,不过听到这声音之后,他连灯都不忙着点了。 深深作揖拜了下去。 “见过义父。” “义子葛叶,幸不辱命。” “就如义父揣测的一样,九珍楼办的赏月夜宴,果真是为了拉拢百羽使团的成员,不过孩儿已在宴会现场借机生事,搅和了赏月夜宴氛围。” “落得这一身狼狈,便是因为那九珍楼掌柜沉不住气,当着百羽使团成员白玲儿的面把我扔出了闻芳园,如此莽撞失态,想必九珍楼这场夜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葛叶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做什么了就幸不辱命? 打个比方,九公主和百羽王朝使团的白玲儿要在饭桌上边吃边谈事情,而他便是将这饭桌都给掀了,这事儿自然也谈不成了。 他也就完成了义父交代下来的事情。 看似像个失败者被扔了出去,其实已经翻云覆雨把夜宴上的众多宾客玩弄于鼓掌。 有种别人皆醉他独醒的畅快感。 “嗯,这事儿你做得不错,不过受这么一身伤,应该是很疼的?好孩子,进屋到现在都没喊一声疼,来,这是上好的伤药,你且拿去用。” 黑布隆冬的房间深处,甩出来一瓶药膏。 葛叶双手接住,躬身弯腰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会趴到地上,只差没有一条尾巴可摇:“义父无须担心,孩子都是些皮肉伤而已,不怎么疼的。” “好,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老夫当初确实是没看走眼,穷乡僻壤的衙门哪里容得下你这么一条好狗呢?收下你,把你带来京城,果然是选对了。” 被评为一条好狗,但葛叶却不恼,反而喜滋滋地说道:“全凭义父慧眼如炬愿意提携,不然哪有义子葛叶的今日!” “嗯,漂亮话就不用说了,趁着你我父子相见再无外人,你和我说说,要你接近颜家千金的事情,又办到哪一步了呢?” “回禀义父,颜小姐的挚友郭相宜已经对我言听计从,以此女为跳板,孩儿和颜小姐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凑巧的是那位颜小姐断了一桩相思,正是愁绪万千的时候,正有利于孩儿趁虚而入,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有进展。” “郭相宜?是户部郭郎中的女儿吗?” “义父所料不错,正是此人的家中独女。” “如果能顺势把郭郎中也拉到我们身边那倒是不错,不过重点还是要让颜子山和我们站到一块儿,你可不要捡了芝麻丢西瓜,理清其中分寸。” “有劳义父提点,孩儿铭记于心,定会拿捏好分寸。” “等事成之后,殿下得了颜子山的助力,自然也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到时候你我父子都有从龙之功,只待殿下继承了大统,你我父子共立在朝堂之上,也能传为一段佳……” 葛叶满脸堆着笑容,只等这义父说完便要说上几句讨巧话。 但义父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葛叶愣了一下,随即收敛笑容,垂首等待。 等了一会儿,义父的声音才再度传来:“刚接到消息,应该是你被扔出那场宴会之后,大皇子临时造访玩起了流觞曲水,留下明月为题邀请宴上宾客作诗。”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好一个何似在人间。” “没想到那位徐真人不仅能冯虚御风,还能出口留下名篇,还说什么这篇咏月之词非他所作,而是什么铁冠道人所作……铁冠道人,呵呵,欲乘风又恐琼楼高寒,如此诗情绝艳,我怎么没听过此人啊。” “葛叶,你可知道这铁冠道人是何方神圣?” 葛叶两腿一折,已经跪在地上,摇摇头说道:“连义父都不知道,孩儿的见闻和义父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又怎么可能听说过。” “看你吓破胆的样子,跟落在水里的野狗一样,你说你慌张什么?这么一首足以传唱千古的名篇问世,又不是你我能够料到的,我还能怪你没能阻止不成?” “多谢义父宽容。”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葛叶还是跪着,没有起来。 他那藏身在房屋黑暗里的义父也没再让他站起来,只是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横竖不过是一首诗词而已,虽然是意外波折,不过要是仅凭这就能够成事,天下岂不是早就是那群儒生的天下了。” “该如何就如何便是,你这孩子不必战战兢兢。” “我是你义父,还能吃了你不成……”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白玲儿声情并茂,遥望着月空,念诵出了面世不久却已经注定传世的名篇。 短暂的沉寂是回味。 回味之后,从赏月夜宴上归来的白玲儿在百羽使团众妖面前得意洋洋,笑容满面:“怎么样怎么样,这首咏月诗词不错?是不是比老高以前作的那些打油诗,起码高出了十七八个玄长老的高度?” 虽然是来自百万大山,但这些化形妖兽显然并非是什么蛮夷。 诗词或许不是他们所长,但却不至于读不懂。 能够感受到其中意境。 “妙啊,确实是妙啊!” “我想我妈妈了,想起我还很小不能化形的时候,那时总是疑惑我妈怎么和我长的不一样,我妈就忽悠我说,我是她从山里捡来的小妖怪,搞得我一度以为就我是妖怪……” “老高作的那些诗词,确实是不如这首一根毛。” “好是极好,可这天上宫阙我还能猜到是天上的仙神居所,可这千里共婵娟是何解啊?” 第350章 妖心不古 “婵娟不是形容美丽的女子吗?隔着遥遥千里一起看着美人儿……这怎么想都不对劲!我读书少,你们谁来帮我解释解释?” “你这还真是读书少了,婵娟本意是美好、漂亮,谁说一定要是女子了?动动你的脑袋,结合这是一篇咏月之词,隔着千里还能一同看到的美好还能有什么呢?” 做出这番解释的人,正是他们话语中提及作过诗词的老高。 老高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窗外高悬的明月,感慨万千道:“不管是在百万大山,还是在这玉京城里,只要我们抬起头,看到的可都是同一轮月亮……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这婵娟代指的是什么了?” 众妖恍然大悟。 “原来是月亮啊!” “这么解释确实就说得通了,前后意境一致,美不胜收。” “老高虽然作诗不咋地,但这品诗还是不错的嘛,不愧是我们之中最懂儒家学问的妖怪。” 在这一片大致上是褒扬肯定的声音之中,也有一道不那么和谐的声音响起。 是白玲儿。 “老高老高,你别光顾着耍帅,你还没说和我这首比起来,你以前作的那些诗词,是不是都只配当成打油诗了?” 老高撇了撇嘴:“说的跟这首词是你作的一样。” “甭管是不是我作的,是不是比你作的高多了?” 老高鼻子一歪,哼了声:“儒家学问博大精深,诗不过是其中之一,词更是诗余,你这才百来岁的小狐狸能懂什么?真正的精髓还是作文章撰经典,要想教化世人抚平山河,仅凭一两首诗词有什么用。” 白玲儿挠挠头,故作迷糊:“不是老高,我寻思也没要你拿这首词去平定天下啊?你就说是不是比你作的那些打油诗高出好几个玄长老不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 老高一拍桌子,把几个略微有点走神的妖兽都吓了一跳。 “玄长老何等德高望重,怎能被你用来这样比较?” “你这是对玄长老不敬!” 同样在场的玄止戈闭目小憩。 听到这话都懒得睁开眼睛,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妖兽对他的敬重都相当灵活,具体在有用时就是德高望重,用不到时候就成了老王八。 他早都已经看透了。 心累。 妖心不古。 白玲儿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不过她多会变通啊,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对,那就不拿玄长老来比较,就拿我自己怎么样?你看看这首咏月词,比你作的那些,要高出多少个白玲儿呢?” “拿你做对比?这便更比不了了。” 白玲儿故作惊诧:“为什么?老高,你总不能对我的敬重,更甚过对玄长老!虽然我冰雪聪明天资绝伦,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我的不同凡响,但你这么看我,我还是会觉得害羞的啦,毕竟我还太年轻,还比不了玄长老。”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敬重你,只是你肚子空空没有墨水,再加多个你也依旧只是空空,比较不了半点……” “哇,老高你这张嘴是真硬啊,我感觉就算是老王亲手铸造一柄最锋利的长矛啊,只要戳到你这张嘴上,长矛都得崩了刃啊!” 突然被点到了,老王明明就坐在老高旁边,却像是才回魂,愣道:“怎么了?什么矛?是需要我打造长柄兵器吗?一定要是矛?枪行不行?或者戟槊钺……” 白玲儿摆了摆手:“没事,老王你继续沉浸在你的铸造构思之中,用的到你的时候会喊你。” “哦……” 老王哦了一声,然后当真又魂游天外去了。 自从与玉京城里的铸造宗师楚雄为交流了三天三夜之后,老王回来就常常走神了,不过熟悉他作风的众妖兽们也见怪不怪了,知道他这是就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在消化着新学来的铸造知识。 老高哼唧哼唧两声,继续说道:“人族有句古训叫文无第一,便是说这诗词文章是用来欣赏而非比较出个高下,像白玲儿你这样非要分个谁好谁坏,才是作践了这首千古难出第二首的咏月之词。” 白玲儿学着酥酥的神态,翻了个白眼儿:“是是是,都给老高你说完了,怪不得是能和儒家圣地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一起讨论学问的妖呢,这学问就是深呀,但我怎么记得最开始,好像是某位不信我这肚子空空没有墨水的小狐狸,能带回来什么好诗好词,不屑一顾呢?” 老高这才语塞住了。 白玲儿参加的赏月夜宴,他又不是不知道,宴会宾客连正经文人都没几个,结果跑回来兴冲冲地说得了一篇传世名作,要与众妖分享。 这如何信啊? 就算是文人骚客扎堆的宴席,也难说传出什么名篇,何况白玲儿去的赏月夜宴明显是玩乐为主呢。 老高当然是不太信,以为是白玲儿自个儿见识不足,得了一首还算看得过去的诗词就当成是名篇了,结果却没想到惨遭打脸,那句把酒问青天一出来,他其实就已经感觉到脸疼了。 只不过。 老高的嘴确实就如白玲儿说的一样,是有些硬。 感觉到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下来,玄止戈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扫视了一圈,轻声说道:“你们都说完了?那我可要说一说正事咯。” 不能说是玄长老说话了,众妖才消停了下来,因为这明显是玄长老等到众妖消停了下来,才开始说话。 “你们现在在京城晃荡了这么些天了,有听过大焱的九公主殿下吗?” “不过没听过也没关系。” “你们之后就会了解到了,这位大焱九公主还挺懂事,所以我决定结盟事宜就和她继续谈下去,稍后我们这边漏点口风出来,然后等着大焱朝廷回应就行了。” “反正都是大焱的殿下,想必大焱朝廷只要还想把结盟继续下去,便不会介意我们挑个称心的殿下来洽谈。” 谈到这支使团的正事,就连虎妖化形的老王都已回神听着。 他疑惑道:“玄长老,为什么是大焱九公主?她之前也没与我们接触过。” 第351章 蛋黄酥 为什么是大焱九公主? 其实原因简单。 百羽王朝不是非结这个盟不可,那么剩下的就是喜恶了。 五皇子做了不讨喜的事情,九公主则讨到了这份喜欢。 就这么简单而已。 “原因是有,但这时候就先不说了,以后你们会有机会懂的……” 玄止戈轻飘飘的一句话,虽然没给出答案,但也没有妖兽再问了。 谁让他既身负妖皇之命,又在百万大山里德高望重呢? 只有率先站起来啪啪啪带头鼓掌的白玲儿知晓内情,知道玄长老他也不是故意话说一半留一半,而是酥酥离开百羽王朝在外历练,其实是关乎到妖皇传承的试炼中的一环。 在试炼中的这一环结束之前,酥酥不能主动行使她百羽王朝少主的权利,而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提前回到了百羽王朝,试炼便算是失败了。 所以就原则上来讲,白玲儿他们这支使团成员见到了酥酥也应当是对面不相识,酥酥也不能凭着少主身份要求他们为自己做什么事儿。 只不过嘛。 原则这东西,其实就和对玄止戈的敬重一样。 可以灵活一下。 只要不揭穿身份,只要不是酥酥主动提出来的要求,那不就行了吗? 大家都是来自百羽王朝的妖兽,在这玉京城里碰见,用人族的说法那可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彼此扶持互助一下,力所能及自发性地帮帮忙,怎么了呢! 就像是在奇珍会上,白玲儿难道因为酥酥是百羽王朝少主,才破天荒把标价五十两银子的商品打成骨折卖到五十文一件吗? 这怎么可能! 她白玲儿哪是这么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做生意讲究的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就算是妖皇陛下亲自来了玉京城,也不能干扰她做正常经营做买卖! 给出那么低的折扣,完完全全是出于友情价,是她和酥酥感情好。 绝对不是怕酥酥回了百羽王朝之后秋后算账,把她一身雪白的狐狸毛都给剃光光呢…… 开着一言堂的玄止戈,就这么把结盟的事情定了下来。 等到百羽王朝使团把愿意和九公主谈一谈结盟事宜的风声放出去的时候,大焱王朝响应的非常快速,毕竟整个礼部都眼巴巴盼着呢,终于有了转机哪里还敢耽搁。 于是乎。 九公主顺顺利利地接替了五皇子,负责代表大焱朝廷与百羽王朝洽谈结盟事宜。 其实也已经没什么用得着她来操心的了。 五皇子虽然未竟全功,但他在负责结盟事宜的时候,荥原王家在明里暗里可是出了不少力,大焱六部之一的礼部也不尽是些光吃饷不干事的家伙,如果不是百羽使团临时作妖,兴许这会儿庆功宴都已经安排上了。 总的来说,两朝结盟事宜本就在正轨上推进很多,各种细则的谈判也步入尾声了。 果实已经快要熟透了。 九公主只要安安稳稳地守着,等着落袋为安就行了。 不过九公主也不是什么表示都没有,例行去给百槐堂送餐的伙计,另外还带上了一盒点心拼盘,芝麻酥、云片糕、鲜花饼等数种精美可口的点心之外,在拼盘的最中间还整整齐齐码放着六枚蛋黄酥。 不只是一顿,而是之后每天都有一盒点心拼盘。 芝麻酥云片糕这些点心轮着拼在一起,但是六枚蛋黄酥却是雷打不动,次次都有。 要知道在过去,九珍楼作为百槐堂一日三餐的稳定供应商,想要吃什么菜肴只要是当日九珍楼的菜单里有的,便只需要提前说一声便能吃上。 甭管是山珍海味,哪怕是从江扬郡运来的时鲜,都不收一个铜子。 唯独这蛋黄酥没法指定。 有时没有,有时仅有一枚,徐年来之前是张天天光明正大吃独食,后来就只能分着吃了,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她和酥酥分着吃,从今往后才算是初步视线了九珍楼的蛋黄酥自由,张天天不用再和酥酥比试谁手快嘴快了。 白去踪都吃了一枚蛋黄酥,忍不住啧啧称奇:“每天都有六枚蛋黄酥,张丫头你们在赏月夜宴上是做什么了,让九珍楼这么重视?” “我不知道啊,我都没扇人耳光呢!”张天天抱着酥酥,酥酥抱着一枚蛋黄酥,递给了旁边的徐菇,“说不定是因为徐哥呢?九珍楼的那位东家喜好诗词,徐哥那一首明月几时有征服了她!” 白去踪一口把蛋黄酥咬了一半,神奇的是没掉一点渣:“徐小友这首咏月词绝是够绝,可也不至于让别人这么重视?老张都没这面子呢。” 张天天耸了耸肩,指了指腮帮子已经被蛋黄酥撑起来的酥酥:“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因为酥酥特别能吃吗?” “呵呵,说不定还真是这样呢?九珍楼那位东家应该是喜好美食之人,也许知道这小狐狸吃的那么香甜那么爱吃之后,便被这讨巧喜人的小狐狸迷住了呢。” 张天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有可能,毕竟酥酥这么可爱。” 无病无灾身体已经恢复健康的徐菇,气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好了不少,她掰开了酥酥递来的蛋黄酥,看着包裹在酥皮里的蛋黄,有点感慨。 “我这些日子在京城也吃了不少点心,这蛋黄酥也尝过好几家,自己也做过几次了,但都没有你们说的这九珍楼的蛋黄酥好吃,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厨的手艺,要是我能学来就好了。” 徐菇如今的一大爱好,就是学着做各种点心。 张天天半靠在徐菇身上,笑嘻嘻地附和道:“我猜应该是位年纪很大的老师傅了,每天精力有限,所以九珍楼的蛋黄酥就只能限量,供不应求。” 虽然九珍楼的说法是原材料有限。 可这蛋黄酥要用到鸡蛋猪油小麦什么的,哪一样在物产丰富的玉京城不是随时能买到的呢? 不过白去踪却呵呵笑道:“张丫头,这你可猜错了,据我所知限制了九珍楼每天能供应上多少的因素,就是九珍楼自己说的原材料有限,不过你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味材料有限?” 第352章 大雪山上的鸡蛋 “猜?要是我猜对了,老白你翻墙本事的另一半,能一起教了吗?” 张天天逮住机会顺杆往上爬的本领也不比白去踪翻墙的本事差了,之前答应的一半身法白去踪已经在教了,她都还没学完呢,就已经惦记上另一半了。 白去踪指了指张天天,咧嘴一笑:“你这丫头,我在这跟你说九珍楼蛋黄酥为什么好吃的秘密,你还要打我另一半身法的主意,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么套的?我跟你说,这次可没门,你不猜就不猜。” 张天天一听老白态度坚决,立马跑过去给他捏了捏肩膀,笑着说道:“哎呀,说说而已,老白你可是误会了我,我哪儿说我不乐意了呢?我猜,我最爱猜了!让我猜猜看啊……是不是小麦?蛋黄酥,这酥是小麦做的,难道九珍楼用的是什么特别好的小麦,所以才产量有限?” “错了。” 白去踪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徐年。 徐年思索了一下,猜道:“鸡蛋?” 倒不是他吃出了什么玄机,只是这蛋黄酥的主要原材料也就这么几种,一样不对顺势猜下一样就行了,反正也没赌点什么,没有胜负得失,不用顾虑。 白去踪笑着点点头:“对咯,徐小友猜的鸡蛋正是九珍楼蛋黄酥能比其他家更好吃的精髓所在啊,你们要不要再猜一猜,这鸡蛋是哪儿来的呢?” 蛋黄酥的原材料还好猜,蒙也能蒙中,可这鸡蛋来自哪里,那就是大海捞针,无从猜起了。 张天天只能胡乱猜道:“难道是宫里的贡品?” “宫里的贡品鸡蛋可都没这么好,九珍楼用的可是放眼全天下都独一份的鸡蛋。”白去踪笑着摇摇头,这次也没指望能张天天徐年能蒙出个答案,他自己揭晓了谜底。 “大雪山,知道是指的什么地方?” 徐年微微一愣,看着手里的蛋黄酥流露出了诧异之色:“大雪山……白前辈会这么问,难道指的是三奇之一黑道人所在的那座大雪山?” 白去踪点了点头:“不错。” 三大奇人之中。 盗首和盲算子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是擦肩而过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一个是如果不想见面连擦肩机会都不会留下,但另外一位奇人黑道人的行踪却是明确的。 就如同武帝不出临渊城,黑道人也长年居住在一座茫茫雪山之上。 那座雪山不分四季,哪怕六月酷暑连河水都温热了,山上依旧是冰风呼啸白雪皑皑,千万年来积攒下来的霜寒从不融化,冻结了所有的生机,不会有一颗种子在上面发芽,不会染上一丁点的绿色。 至少,曾经确实是如此。 但是黑道人长居在那座大雪山上之后,做了些什么呢? 用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起黑道人的传奇事迹时候,常会用到的一句比较玄乎的话来总结。 生机断绝处养生机。 怎么解释? 换种通俗易懂的说法。 黑道人就是在那座终年积雪不见一丁点绿色的大雪山上养鸡种地。 在冰天雪地里忙活起了农活。 最初从茶楼说书先生口中听到黑道人的事迹时,其实徐年是有点懵的,毕竟这种地务农怎么想都不像一位绝世高手该做的事情。 但再仔细一想。 能在那片不存在任何自然生灵的大雪山上种出粮食养活鸡鸭,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奇迹呢? 如何不算奇人? 尽管徐年不知道黑道人是有什么天下无饥的远大志向还是仅仅出于个人兴趣而已,但他在大雪山上做到的一切,无疑是一种开先河的伟大壮举。 不过虽然能意识到黑道人的奇迹之举有多么难能可贵,但徐年还真的从未想过黑道人在大雪山养鸡养鸭和种地的产出会要怎么办,如今倒是知道了一个去向。 大雪山上的鸡蛋竟然会变成九珍楼里的蛋黄酥。 张天天拿着一枚蛋黄酥都难免惊讶:“这是那座大雪山上的鸡蛋?我听说那可是黑道人夺天地造化之力才能在那片风雪中创造出生机……那么这样出来的鸡蛋,肯定也不是普通的鸡蛋!” 白去踪把剩下小半的蛋黄酥扔进嘴里,乐呵呵地说道:“当然不普通啊,普通的鸡蛋你见过这么好吃的吗?” “老白,我听你这意思……这从大雪山上下来的鸡蛋,除了好吃就没别的优点了吗?” “你这丫头还想要这鸡蛋能有什么优点?吃一口下去起死回生,还是能够伐毛洗髓改善天赋?” 张天天还真是这么想的。 以为这来自大雪山上的鸡蛋,高低得算一味灵药,吃多了能够延年益寿或者祛除身体里的杂质啥啥啥的,总之是……越吃越好,多多益善。 徐年询问道:“黑道人和九珍楼的关系很好?” 如果不是知道九珍楼的背后其实是大焱九公主,光听了白前辈说蛋黄酥里的鸡蛋来自大雪山,他都要以为九珍楼其实是黑道人的产业了。 白去踪拍了拍手,扫去手上其实并不存在的蛋黄酥酥皮的渣滓,呵呵一笑:“这可就是另一个秘密了,而且说起来有点复杂……嗯,下次有机会了,张丫头再能打我另一半身法的主意的时候,我再说说这黑道人的秘密。” …… 徐年和张天天他们在百槐堂里知晓了九珍楼蛋黄酥竟是凭借独一无二的原材料冠绝玉京城的时候,有人已经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五皇子横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何能让九公主摘了桃子抢了功劳。 头发都已经掉光了。 前些时日身体还每况愈下,但找御医看了好几次都看不出什么病症,只能推测是过于劳累引起的身体异常,这几天才恢复了一些,起码能睡个好觉不再失眠了。 只是这掉了的头发,就不是几天能够长回来的了。 不过五皇子也算是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能睡个好觉了,但有的人却如从云端跌入谷底,在深夜里不敢上床合眼,连油灯或是蜡烛都不敢点。 听到房屋的黑暗深处中传出一点异响后,葛叶五体投地趴在自家地板上。 头朝着屋内深处的黑暗。 抖如筛糠。 “……孩儿办事不利,请义父责罚!” 第353章 义父子 葛叶自问在赏月夜宴上忍辱负重以小博大,已经凭借着一己之力搅和了宴会之上,众多宾客共赏明月与珍馐的兴致,甚至令九珍楼那位掌柜都在人前失态,冲动至极地把他扔了出去。 到了这一步,葛叶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得逞了。 只差没当场掀了桌子了。 这样的宴会,要是还能让百羽使团感到满意,莫非那些化形妖兽真是化外蛮夷,根本不在乎宴会东道主有多么的蛮横无礼,即便粗暴至极地把他这个“受害者”扔了出去,也还是能够坐下来和和美美地觥筹交错? 简直是匪夷所思! 更令葛叶想不明白的是,就算赏月夜宴没有他从中作梗,九公主这场宴会顺顺利利地办了下来,让远道而来的百羽使团成员白玲儿十分满意。 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那也应该只是九公主拉近了和白玲儿的关系,算是取得的一定成果,毕竟想要和百羽使团成员拉近关系的又不止是大皇子这一方。 那么多人尝试拉拢,正好击中了某位使团成员下怀,自此算是能够多说上几句话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至今没人能够凭这点亲近关系揭开百羽使团为何突然作妖的答案而已。 而且。 白玲儿在玉京城里闹腾出来的动静虽大,但她又不是那支使团的主事者。 照理说,就算九公主是给白玲儿灌了迷魂汤,白玲儿自从那场夜宴之后,就对大焱的九公主殿下死心塌地了,她也只是成员之一而已,难道还能以一己之力替整个使团做出决策? 正是因此,觉得九珍楼举办的这么一场赏月夜宴,再怎么圆满也不至于成为定下局势的胜负手,所以为了百羽使团而在互相较劲的多方都没太对这场夜宴放在心上,没有专程去使绊子。 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只有一个葛叶在宴会上作梗呢?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宴会现场,其实也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颜大小姐会去散散心。 图的是一举两得…… 可是不管葛叶的算盘打的再响,如今的现实便是九公主已经等于是被百羽王朝指定成了大焱王朝这一方的结盟负责人,尽管谁都看不懂为什么凭着九珍楼举办的一场赏月夜宴就能在僵局中摘走桃子,但是瞬息万变的局势从来都不会等着谁来扫清疑云。 葛叶同样也知道,这位能把他从地方小吏一路抬成翰林院编修,给了他平步青云的宝贵机会的义父,比起持筹握算处心积虑地再怎样不容易的苦劳,终归是更看重结果。 可以贪财好色,可以懒惰骄纵,只要能够成事就行。 而如果不成功。 哪怕呕心沥血,哪怕肝脑涂地,在义父眼里也不过一滩烂泥。 葛叶不想做烂泥。 不想坠下云端,重新变回地上的泥土,卑微到被人踩了过去,也只会遭到嫌弃脏了鞋底。 “……责罚?好一个请义父责罚!” “为父责罚了你,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信誓旦旦却没做成的事情便能成了,让这局势变得对你我父子有利起来吗?”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听起来葛叶的义父竟然没有要责罚葛叶的打算,但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葛叶却已经汗流浃背,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没用? 这何止是在说责罚无用,更是在说葛叶没用! 没用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呢? 葛叶手肘和膝盖抵着地面,向前爬了几下,诚惶诚恐道:“义父息怒,请……请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一定会竭尽所能,弥补这一次犯下的过程。” “弥补?你确定你能够弥补?” 葛叶心念如电转,一边想着能够如何补救,一边说道:“孩儿……孩儿觉得,如果这结盟功劳已经落不到我们头上,那么不如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房屋深处的黑暗陷入了沉寂,过了一会儿,葛叶义父深沉而又嘶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两朝结盟,这是多少人盼着的大事,凭你这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也能破坏掉吗?未免也有些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了。” 葛叶也是没办法了,甭管能不能成,他也只能先咬着牙说道:“百羽王朝!义父,孩儿觉得突破口在百羽王朝!他们派来的这支使团,前前后后这么些匪夷所思的举动至少表露出了一点——百羽王朝对于这次与大焱王朝结盟的态度,恐怕是满不在乎,可以有也可以无,远没有大焱王朝这般重视结盟。” “孩儿大胆猜测,五皇子之所以功亏一篑,应当就是在某件他以为无所谓的小事上面得罪了百羽使团,百羽使团一个不高兴就作了妖,而九公主正是恰恰相反,也许她是发现了什么,也许是误打误撞,但总之是正中了百羽使团的下怀,投其所好让那群妖兽高兴了,才变成了……” 葛叶话还没说完,黑暗深处传来的嘶哑声音已经有点不耐了。 “这点事情,需要你在这里长篇大论地说吗?为父难道看不出来?直接说你的结论,让为父听一听,你打算怎么做,怎么利用百羽使团的这份满不在乎!” 葛叶猛地低头,额头磕在地面上,砸出了血,却不管不顾,赶紧说道:“孩儿斗胆设想,既然仅仅是五皇子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事就让百羽使团搁置了结盟事宜。” “那么如果……如果百羽使团之中有人死了,大焱王朝又迟迟查不出真相给不了交代,那群妖兽是不是就会勃然大怒,回到百万大山之中。” “从此,再也不见大焱王朝的使臣了呢?” 这确实是鱼死网破。 为了不让别人吃到鱼,就要把网都给撕了。 半晌之后,黑暗里传出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许:“你这孩子,怎么忒大胆呢?殿下也是心怀大焱苍生,怎会容许你如此不顾全大局恣意行事呢?” “再别说这种蠢话了。” “百羽使团的主事人玄止戈也不好对付,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荥原王家的供奉辛继烽总归是死在他手里,那可是个成名已久的五品武夫,更别说他身上应当还带着王家重宝浑天盘也一并下落不明了。” “你以为你能杀的了他?” “我是你义父,你这孩子这么畏惧我做什么呢?看看你这额头都破了,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很疼?疼在你身,痛在我心啊!为父还指望着你能打动颜侍郎,让他与你我父子二人一并为殿下效力呢。” “可不要忘了此事……” 第354章 天机奴 “请义父放心,孩儿都已经听明白了,绝不敢忘。” 葛叶被贬为无用的莫大不安才总算是逐步消退了,他这才敢让额头离开了地面,微微抬起了上半身,而面前不见光的黑暗中,也并未因此而传出不满。 他义父这三段话,其实都是话里有话。 别再说了。 这代表是葛叶自己的决定,与义父和那位义父所支持的殿下,都无甚关系。 能杀的了他? 这便是提醒葛叶,百羽使团的玄止戈不好招惹,不要将其选为目标。 不要忘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要忘了他还要接近颜茹,进而影响到颜子山的站队与决策。 原本葛叶只要用心接近颜茹就行,如今折腾来折腾去,却给自己揽上了破坏大焱王朝与百羽王朝结盟的任务,他难道心里不清楚这等于赤脚跨过雷池吗? 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不。 甚至可能最终等着他的,只有死无葬身之地而已。 但是葛叶已经没办法了,毕竟义父的父子情深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那些在义父眼里已经失去作用的无能之人,下场可不是什么失去名望地位之后只能隐退江湖或者告老还乡等着死,而是彻底意义上的物尽其用。 还省下一份力,便榨干这一份力,还剩下一滴血,就流尽这一滴血。 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归根结底,葛叶和义父的父子地位就不存在什么对等,他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都离不开义父,但是义父少了他这个义子却不见得会怎么样,所以他必须且只能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 唯一让葛叶稍微感到安心的是,义父虽然谈不上宽容仁慈,但是却从来不会安排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目标。 既然这一次义父觉得有用,而凭借葛叶自身这不过八品境的修为,如果只是接近颜茹这已然够了,但想要破坏结盟显然在硬实力上还有差距。 那么,按照义父一贯以来的风格,多半还会做出额外安排,弥补这份差距。 “好孩子,虽然你在九珍楼赏月夜宴上的事情出了纰漏,但是你的含辛茹苦为父也都看在眼里,考虑到你修为有限,为父便派给帮手给你,你可要善加利用,不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这句话之后。 房屋明明门窗紧闭,葛叶却不知从来吹来了一阵风,将房屋里面的黑暗似乎都吹散了不少。 “义父?” 葛叶抬起头,试着轻轻喊了几声。 没有回应。 义父应当是已经不在此地了。 “呼……” 这位前程远大的翰林院编修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扯了扯衣襟让脖子透透风好受一点,一边脑海里响着义父说的会给他派个帮手会是谁,一边点燃了书桌上的油灯。 灯火葳蕤,却也足以驱散黑暗,照亮屋内。 “啊!” 葛叶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脚后跟撞到了书桌,差点油灯撞倒引发一场火灾。 原本传出义父声音的房屋深处,在黑暗被油灯驱散之后,竟然还有一道人影突兀地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方烂石,甚至没有呼吸,胸膛也不会随之起伏。 让人不禁怀疑,这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这当然不是葛叶的那位义父,但葛叶确实是被这么一道人影吓了一跳,而且他清楚的知道这其实是个活人……或者,用活人来形容,应该不太准确。 毕竟这道身影还算不算是人,都已经很难说了。 双唇被朱砂红的丝线贯穿,密密麻麻的红线像是织衣物一般密不透风,把这上下两半嘴唇缝死在了一起,剥夺了正常开口说话的权利;双耳的耳廓早已溃烂不堪,而在耳洞更是糊着一层铁水,保管不会有闲言碎语乘风吹进耳朵:双眼只剩下空洞且凹陷下去的眼窝,本该在其中倒映世间万物的眼球不翼而飞,什么都看不到了。 光是这副外表就已经凄惨无比。 在葳蕤灯火的照明下,更是显得尤为可怖了。 但是葛叶之所以会被吓到,其实还不是单纯因为这外表有多么的骇然可怖。 “天机奴……” 葛叶寒意沿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微微颤抖的声音里面满是余悸。 因为他不仅知道,这闭口封耳无目的天机奴就是他义父派给他的帮手,还同样知道这天机奴就是那些曾经为义父效力但最终被义父认为是无能或者说是失去作用的人,在流尽了血泪之后的归宿之一。 这会不会是……义父的提醒呢? 提醒着他。 如果还不能证明自己有用,天机奴便是他的下场? 天机奴是以活人炼成的傀儡,最大的用途便已经在名字上点出来了。 天机。 窥伺天机并且泄露出来会有无穷后患,就连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都不敢知无不言,所以这天机奴才是这副模样,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有眼却无珠。 这就是为了天机所付出的代价。 “我记得义父曾经说过,要借用天机奴的力量,只需要心有所想,便能看见天机……” 葛叶知道天机奴如何运用,但却是第一次真正用到天机奴。 毕竟这种活人炼制的傀儡,即便是在他那位义父手中也不多,尤为珍贵。 葛叶深吸一口气。 先是放空了大脑,打扫干净了各种繁杂的思绪,包括见过义父的余悸与不安,等到心湖已经平复下来不起半点涟漪,他才开始动起了念头。 用天机奴来看什么也是有技巧可言。 未来难定,过去已定。 越是笼统模糊,才越是容易得到反馈…… “是谁导致了我现在的不幸?” 葛叶抱着这么个问题,直视着天机奴空洞的眼眶。 这只是一个尝试。 天机奴明明没有眼珠子,目不能视,却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就像是迎上了葛叶的目光。 四目相对,心神相通。 下一刻,葛叶记忆里有关于九珍楼赏月夜宴的一幕,突兀至极地浮上了心神。 那是他跟着郭相宜赴宴不久,朝着徐年一行人走过去时的画面片段。 只不过在这么个画面里面,除了他自己之外,无论是颜茹还是郭相宜亦或着参与宴会的其他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只有徐年、张天天、诸葛台他们这几个人,面目清晰可见。 “噗——” 再下一刻,这一幕画面便在葛叶的脑海中破碎了。 他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这便是接触到天机的代价,也就是大部分代价都已经有天机奴负担起来了,要不然可不仅仅是吐一口血这么简单。 葛叶擦了擦唇角血迹。 神情在难以置信之余,还有些阴鸷。 “诸葛台,都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是害我不浅啊……” 第355章 二窥天机 窥伺天机,这是道门四品境的权柄,葛叶仅仅是通过天机奴触及到天机,勉强算是旁门左道。 自然是看不真切,兼有许多限制。 譬如他知道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便是代表着他现在的危险处境,与他在九珍楼赏月夜宴上接触到的徐年、诸葛台一行人有密不可分的干系。 只是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因果。 如果葛叶是禁绝了耳目口的天机奴,或许他能够知晓全貌,但他现在五感俱全六识皆在,便只能是一知半解,中间余出来的空白只能自己揣摩。 葛叶毫无头绪,当然揣摩不出来全貌,但他和诸葛台有前仇旧怨。 这笔账便自然也归在了一启。 “呼。” 葛叶调整着呼吸。 这只是一次尝试,习惯一下借助天机奴窥探天机会是什么感觉。 现在已经体验过了。 把葛叶现在的不幸归咎出原因,其实只能算是他的私人私事了,义父留下了珍贵的天机奴协助他,可不是为了协助他报仇泄愤。 还有正事。 “在玉京城里,我能够接触到的范围内,谁的消失最有可能导致大焱王朝和百羽王朝的结盟破裂?” 葛叶在心中不断询问着自己这么一个问题,直到整个脑海里都被这么个问题充斥,再无其他杂念的时候,他往前走了半步,再次看向了天机奴空洞的双眸。 天机奴脖颈微微转动,就好像在他那空无一物的眼眶里面还有一对看不见的眼球,接住了葛叶的视线。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平静顺遂了。 “嗬……嗬嗬——嗬嗬嗬!” 天机奴从头到脚都在晃动,尤其是脑袋抽搐地极为厉害,喉咙里发出了不像是正常人类这一器官能够发出的喑哑声响,如同已经发狂的野兽在极度虚弱之后的低吼。 葛叶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状况,但是他不禁后退了半步,总感觉这不断抽搐的大脑,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肩颈的束缚,甩飞出来溅他一脸血。 这由活人炼制而成的珍贵傀儡,不会刚刚到了他的手上就坏了? 这可怎么跟义父解释。 不过葛叶担心的不好解释的意外并没有发生,在大概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天机奴忽然一怔停了下来,只不过脑袋也随之垂了下去,如同被抽干了力气。 葛叶有点茫然。 天机奴看到的天机呢,怎么都没有分享给他? 葛叶走上前,想要检查一下天机奴是否还活着,要是因为他这么一个问题就直接把天机奴问死了,义父怪罪下来说不定就要把他也炼制成天机奴才能打消心头之恨了。 “嗬——” 天机奴在葛叶刚伸手触碰到他时,便猛然抬起了头。 只见密密麻麻缝着红线的那双嘴唇里面。 竟然溢出了鲜血。 渗透了红线。 滴滴答答…… 葛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是天机奴猛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脑袋,他仅仅是个八品境武夫而已,而这炼制出来用以窥伺天机的傀儡,仅论身体强度可是能与五品境武夫比肩。 哪里有葛叶反抗的余地。 失控了吗? 葛叶瞳孔骤然一缩,就在他以为这似乎失控了的天机奴是要捏爆他脑袋的时候,却猛然意识到这双按住他脑袋的手仅仅是将他固定住不能后腿。 天机奴脖子前伸。 缝着红线的嘴唇中渗出的血,都滴在了葛叶的脸上,但他除了屏住呼吸闭紧嘴巴,不让这粘稠如浆的血涌进自己的口鼻里面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额头抵住了额头。 在这么一瞬间,葛叶仿佛就感觉到有一柄尖刀捅进了他的脑海之中,还在里面转了两下搅了搅,把原本扫空了杂念的脑海弄得一团糟,但也因此让一段记忆浮现了出来。 有了刚才试过一次的经验,葛叶倒是能反应过来,这段记忆便是天机奴分享给他的一抹天机。 可是这一抹天机的重量。 明显比葛叶方才私心作祟想要看的天机重出太多了。 不仅天机奴反应极大。 哪怕是经过天机奴承担了绝大部分反噬,传递到葛叶脑海里的这一抹天机,也已经逼近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感觉从脑海到身体都快要被撕裂了。 “啊啊啊——” 葛叶痛呼出声,在天机奴松手之后,他便像是一滩烂泥般跌落在地,翻白的瞳孔与口鼻间涌出的液体,略微抽搐的四肢,无一不表明出了他此刻正承受的痛苦。 天机难测。 尽管是走的旁门左道,以自禁了口耳目的天机奴为工具,依然谈不上轻松。 可是除了窥伺天机的反噬让葛叶痛苦无比,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脑海之中,天机奴用这一抹几乎濒临他承受极限的天机从他记忆里面勾起的画面…… 为什么! 和刚才他既是私心也是尝试,仅以吐了一口血为代价的记忆画面。 一模一样?! 葛叶在这身魂几欲撕裂的痛苦之中回忆起来的画面,依旧是在赏月夜宴上,依旧是徐年和诸葛台那些人面目清晰,郭相宜一厢情愿为了替颜茹出气,葛叶他自己心怀鬼胎随后也跟了上去…… 不同的问题,不同的代价,却是一样的答案? 这是为什么! 葛叶瘫软在地上,等到天机反噬的痛苦如潮水般褪去之后,他的大脑却被深深的迷茫所占据,天机奴能够替他窥视天机,却不能帮他解答天机。 这只能他自己去想…… 第356章 戳眼 徐年,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来历不明;诸葛台,曾经过命的故友,如今怕是只想要了对方的性命;张天天,出自神秘的百槐堂;叶一夔,和颜茹有段过去的江湖少侠,不值一提;熊愚,八方钱庄的少东家,看似风光实则地位尴尬…… 葛叶把这每一个的情报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如果他仅仅是翰林院的编修,接触到的情报不可能这么完整,但要知道他先是认了义父,之后才能进得了翰林院,这么个编修身份其实只能算是他们这对义父子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不过纵然葛叶接触到的情报不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几个人当中有谁的性命,能够影响到百羽王朝和大焱王朝的结盟事宜呢? 难道过去一片空白的道门大真人与百羽王朝有旧? 还是诸葛台在这消失的数年间,莫非还游历到过百万大山? 还是说开设在京城的百槐堂,和万万里之外的百万大山有什么联系? 总不能是那位叶少侠在百羽王朝行过侠仗过义? 八方钱庄的生意虽然做很大,但应该还没有做到百万大山里面…… 一筹莫展之际。 想不出答案的葛叶洗了一把脸,天机奴粘稠如浆的鲜血在水盆里都难以化开,变成一丝丝醒目的红色。 红…… 葛叶忽然一怔。 在这两段相同的记忆之中,除了徐年五人之外,其实还有一副清晰的面孔,只不过他之前有些忽略了,见到这水盆里的一抹红色,才恍然想了起来。 “狐狸!” “那只毛发火红的狐狸……” “对了,我记得五皇子在奇珍会上也是在找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有关系,结果挨了巴掌,还莫名其妙遭到了百羽使团的厌恶……” 想到这一点之后,葛叶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畅然感,就像是一幅不完整的画卷,终于找回了缺失最后一片,尽管细节上还有待分辨,但是至少轮廓已经显现而出。 那只狐狸,明显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一只妖兽。 狐妖。 来自百羽王朝?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解释的通了,一直在暗中影响着百羽使团态度的其实不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而是徐年和张天天身边的那只狐妖。 那只狐妖如果来自百羽王朝,多半和百羽使团里的其他妖兽认识。 又因为百羽王朝对与大焱王朝结盟的态度其实可有可无,使团成员的喜恶便成了一个重要因素,而那只毛发火红的狐妖应该恰恰就能够撬动百羽使团里的妖兽们的喜恶……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应该寥寥无几。 九公主也许算一个,但也不排除是误打误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得到百羽使团青睐的真实原因。 五皇子多半现在还蒙在鼓里,要不然起码也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补救一下,而不是在府邸里闭门不出,虽然葛叶接触到的情报表明,那位五皇子还在荥原王家的支持下图谋着继承大统,但在外面的一些传言中,可是已经传成自暴自弃了。 掌握他人不曾知晓的秘密,这感觉总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刺激,尽管葛叶自从认了个义父之后,天下间的许多秘密就已经向他敞开了,但这一次的秘密不仅是他亲自挖掘出来,还涉及到了大统争夺。 如果不是已经有错在先,又借助了天机奴的力量,单凭发现了这么一个秘密,葛叶觉得这都可以抬高他在义父心目中的地位,成为有用的证明了。 “天机奴揭示出的画面,如果我的判断无误,那么只要让徐真人身边的那只狐妖从此消失,大焱王朝和百羽王朝的结盟就会走向破裂。” “殿下拿不到的功劳,大皇子也休想凭借九公主拿到。” “不过我可得谨慎行事,这毕竟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养在身边的妖宠,五皇子目中无人大意行事,尚且只是被打了几个耳光丢了些脸面,换成是我走错半步,恐怕就得粉身碎骨了……” 不得不说,葛叶还是挺有自知之明。 他看向了房屋里面面貌骇人的天机奴,以他自己的修为境界想要让道门大真人的妖宠消失还不留下指向自己的线索,这明显是痴人说梦。 只有依靠着天机奴的力量,才具备可行性。 不过葛叶已经承受了几乎要被撕裂身魂的天机反噬,他今晚不急于做什么了,吞服了有助于养神补气的丹药后便睡了过去,睁开双眼时,天机奴依旧还在合眼前的位置,没有动弹过一下。 这如果是个活人,只会让人觉得诡异。 但作为工具。 却刚好是称心如意的范围,完全不用担心“工具”会产生自己的想法,进而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可就不再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了。 “告诉我,那只红毛狐狸,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休憩一晚,已经初步恢复回来的葛叶,只让自己脑海里留下这么个念头之后望向了天机奴,这一次他就连血都没有吐一口,便凭借这以活人炼制出来的傀儡,揭示到了一抹天机。 这次不再是过去,也就不会是来自葛叶记忆里的画面了。 他看到了那只红毛狐狸和徐年、张天天,坐在一间热气腾腾人气旺盛的饭早食铺子里面,这种通过天机来窥视他人的感觉非常奇妙,他犹如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亲临了现场,看着这两人一狐的一举一动。 “呵呵,这妖狐看着就这么大点,竟然还挺能吃,这都吃了四个大肉包子了……” 葛叶正想着。 他想看看这只狐妖和徐年、张天天的日常举动,找找其中有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早点都还没吃完。 便有个青衫侠客坐了下来,不客气地从狐妖面前的碗里拿起了一个大肉包,笑着说道:“九珍楼的菜肴虽然好吃,但偶尔换换口味,吃一吃这人间烟火气,确实是别有滋……嗯?” 话到一半,青衫侠客忽然语气一转。 紧接着便抬起头了。 葛叶竟然有种和这青衫侠客对上了视线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因为他这是借助天机在窥视徐年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视线,怎么可能对上呢? 下一刻。 青衫侠客食指和中指屈起,做了个往前一戳的动作…… “啊——” 在一声惊叫声中,葛叶和天机奴的联系断开了,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因为闭眼太过于用力,就连太阳穴都有青筋凸起,随着陡然加剧的呼吸而跳动。 而在眼皮之下。 两行血泪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 第357章 门槛 “……老白,你这突然戳一下是手指头抽筋了吗?偶尔还是经常性的啊,如果经常发生你找老张给你看看呀,说不定是癫痫什么的啊,早发现早治疗。” 热气腾腾的早餐铺子里面,张天天喝着猪丸汤注意到白去踪突然伸手戳了一下,出于一颗医者仁心,便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换来的当然是白去踪没好气的瞥了一眼。 “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哦,有人在偷看你们,我戳他眼睛呢。” “偷窥?谁这么大胆,老张你把他戳死没有?要是没戳死可要记得再补一下。” “哪有这么简单,别人在天上,我能戳到他就不错咯。” 白去踪抬手这么一戳,看似轻巧,但这可是从盲算子丁抟那里学来的奇门技艺,不过他毕竟没有跨过四品境的门槛,也并非是道门修行者,隔着天机能够反击这么一下就已经殊为不易了。 普天之下的五品境武夫,除了他之外,就算能够察觉到天机窥伺,大抵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不借助外力就能反击回去了。 “天上?” 张天天有点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 万里晴空之内只有云卷云舒,几只在视线之中小到只剩下一团黑影的飞鸟在云层底下穿过,当然是看不见白去踪所指的偷窥者。 白去踪看向徐年,顺手便从道门大真人的碗里夹走一个纸皮烧麦:“徐小友应该有感知到?” 徐年目光下意识落在被白去踪夹走的烧麦之上。 他点了四个烧麦四种口味各一个,白去踪夹走这个是红枣丁混着糯米蒸出来的甜口烧麦,他沉吟了片刻,先是把剩下的一个羊肉丁烧麦吃进嘴里,然后才微微颔首。 “是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不过朦朦胧胧不怎么清晰,就好像隔着一层……抹不开的浓雾。” 如果徐年的修行境界能够再进一步,大概就有能力播散这层浓雾。 找出是谁隔着天机在窥伺了。 “哦?能够如此准确的感知到这层浓雾,而不只是直觉有感六识敏锐,看来徐小友已经琢磨到自身四品境的门槛在哪儿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赏月夜宴之后,徐年确实已经愈发接近了四品境的门槛。 性情所至对月吟诗思怀二十年前,理应只是些许念旧的思绪而已,但是徐年却意外从中明悟了些东西出来,渐渐看清了把自己限制在五品境的命劫在哪儿。 兜兜转转,恐怕还得落在那座镇国公府里面…… 不过提起四品境的门槛。 徐年看着白前辈顺手拿走了张天天点的狗头炖鸡蛋,不见有什么复杂的动作,他的手掌压着鸡蛋在桌上轻轻一滚,在狗头汤里煮入酱色的蛋壳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再用手一剥,整个蛋壳藕断丝连般剥落。 徐年越是接近四品境,反而越能体会到盗首的强大,继而更想不明白的是,如此强大的盗首,能够盲算子、黑道人这两个四品境并称三大奇人,为何距今都没有突破到四品境呢? 不同修行路径的突破难点都不一样。 道门修行者的命劫,已经是比较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了。 但是武道呢? 朽木固然不可雕。 但只要本身是铁杵,日复一日磨下去,却真的可以成针。 武道修行便是这样突出一个脚踏实地,前路就在自己脚下,虽然到了五品境四品境这种地步,早就不是一个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就足够的了。 但只要天赋没尽,前路未断,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总会有所收获。 白去踪的天赋如何呢? 他如果天赋平庸,又怎么可能以五品境的修为,与盲算子、黑道人,并称三大奇人呢? 可是既然惊才绝艳,为何又迟迟没有突破到四品境? 白去踪两口吞下了风味浓郁的鸡蛋,笑着说道:“徐小友怎么还欲言又止起来了?莫不是我吃你个烧麦,把你吃心疼了?要不要再点一笼?” 这是有话就直说的意思。 徐年轻声问道:“我在想,以白前辈的天赋,应该不至于困在我正面临的门槛之前,止步不前?” 白去踪要了一碗猪丸汤,舀了一勺辣子油,笑容里多出了些得意:“肯定啊,这门槛我要过早就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寻思着这仅是八大穴窍……似乎是少了点,不够多啊。” 一勺辣子油散在清汤里面。 喝了一口。 白去踪又加了一勺辣子油,显然这只加了一勺辣椒油的猪丸汤,在他眼里和以八大穴窍为基的武夫四品境一样,都还没够呢。 徐年拱了拱手。 说的文雅点,这是佩服。 直率些便是,牛逼。 别的五品境武夫是八大穴窍,每通完一处穴窍便是一道难关了,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圆满,而一旦等到寿数大了血气衰败,便几乎不可能圆满了。 死在徐年手里的朱楼二楼主风恙,不就是这般吗? 但是白去踪却是嫌这不够,所以才迟迟没有迈过这一门槛。 “八大穴窍不够,十八文铜钱老白你总是够得?” 张天天挑着眉头说了一句,还没等白去踪反应过来呢,小姑娘朝着店家招了招手喊了声结账,等店家满脸笑容微微躬着背走了过来,她指了指白去踪。 “他买单。” 店家笑容不减,转了个头:“客官,承惠一共十八文钱。” 白去踪乐了。 原来是这么个十八文铜钱? 他一边掏了钱,一边笑着摇摇头:“好你个张丫头,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顺走的东西数不胜数,没吃过几次亏,在你这顺几口吃的还得把账结了,这可是亏咯……” 第358章 日常 这一顿早餐只是徐年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常,没有不开眼的路人甲乙丙跳出来闹事,虽然付钱买单过后白去踪就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但他的神出鬼没就连酥酥都已经习以为常。 隔着天机的窥视感在白去踪离开后也未曾再次出现。 天机难溯。 徐年如果不是触及到了道门五品境的门槛,而是真正迈了进去,或许还能手握天机权柄拿些说法出来,但此时他确实没什么头绪,只能去琢磨谁有这样的能力和动机。 阴谋败露不止一次的天魔教?还是养的蛟都死了的漕帮?或者说是那位遭掌掴后心有不甘的五皇子呢? 徐年想过了一个又一个名字,但这种全无有用线索和证据的猜测,也仅仅只能停留在猜测的层面。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面。 徐年的日常生活风平浪静,那种遭到天机窥视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是葛叶这么轻易就已经放弃了吗? 当然不可能。 葛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徐真人养着的那只狐妖身上,只不过他感觉自己和天机奴似乎相性不好,接连出现了意外,先是差点承受不住天机反噬命都快没了,之后又莫名被人隔着天机戳了一下,眼都快瞎了。 动手的还不是徐真人,而是他旁边的青衫侠客。 似乎是个武夫。 这特么到底什么手段? 葛叶跟随义父之后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区区粗鄙武夫怎么能隔着天机反伤到他,但总之他是有点怕了,觉得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借用天机奴的力量了。 好在想要在这京城里获悉谁的出行路线和日常都做些什么事情。 也不一定非得靠着天机。 在这京城之中本就充斥着各方耳目,像是徐年这种声名鹊起的大真人,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估计不止一方在明里暗中观察着徐真人每天都做了点什么事情。 哪怕他仅仅是听书看曲这些流水账般的琐碎日常,也免不了被人记录下来,归在情报之中。 葛叶所作的便是加入其中,通过雇人盯梢等方式,关注着徐年等人的出行日常,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朝那只毛发火红的狐狸下手,使其从人间蒸发,从而破坏掉大焱王朝和百羽王朝的结盟。 那只毛发火红的狐狸在道门大真人身边时,当然不是一个动手的好时候,葛叶就算有天机奴相助,也决然不想与一位道门大真人正面为敌。 所幸呢,那只狐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和徐真人形影不离,不至于无从下手。 恰恰相反。 葛叶发现那只狐妖虽然黏着道门大真人,但是如果是出门在外,大多数时候是和百槐堂的张天天在一块儿,小姑娘和小狐妖凑到一起,多是在玉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四处游玩,不过主旨多是在于吃吃喝喝。 在此之外呢,狐妖偶尔还会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起外出。 如果是跟妇人在一起,出现的地点倒是明确许多,不会像张天天一样到处瞎逛,多是去粮油商行或者是菜市上购买食材,偶尔还会去玉京城久负盛名的几家点心铺子,还会和铺子里的伙计甚至是老师傅请教制作点心的事宜。 这也让葛叶怀疑,那位妇人怕不是百槐堂里的厨娘。 摆在葛叶面前的选择便有两种。 是挑狐妖和张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下手,还是和厨娘妇人在一起的时候下手呢? 在百槐堂看着柜台的小姑娘不说有什么底牌,那也至少是实打实在潜龙榜上靠前的一号人物了,而且她的逛街路线飘忽不定,指不定带着狐妖跑去哪里吃东西了。 厨娘妇人就简单多了。 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个,会去的地方也较为固定,就那么几处,不会抱着狐妖到处乱跑。 对比之后。 怎么选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葛叶更在意地反而是如何将自己抽离出去,他不得不上刀山下火山向义父表明自己是有用之身,但可不想死在刀山火海里面。 “毛发火红的一只狐妖……既然五皇子之前大张旗鼓地找过这种特征的狐妖,我是不是能够利用这一点,把五皇子拖下水呢?” “想要不留一点痕迹难以做到,但只要这潭水够浑浊,我这点痕迹就很难被人发现了。” “让天机奴动手,可以最大程度杜绝意外。” “在天机奴动手的时候,我可以去找郭相宜逛街,如果能找颜茹一起就更好了,她们到时候都能作证我的清白……” …… “……娘,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年儿,娘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以前病还没好的时候就能走走了,现在都已经痊愈了,还怕娘走不了路吗?娘带着酥酥一起就行了,酥酥认得路还能帮娘提东西。” “吱吱吱——” 酥酥小爪子在胸脯拍了拍,有那么几分小骄傲在里面呢。 在徐年和张天天身边的时候,她喜欢趴在肩上甚至跳到脑袋上,不过和徐菇出门在外,她都是非常懂事地自己走路,不给未曾修行只是个普通妇女的徐菇增添负担。 徐菇今日出门,是糖和糯米用的差不多了,要买些回去。 尤其是这糖。 要做点心,可是离不开糖。 糖并不便宜。 徐菇幼时也算家境殷实,能够读一读书,后来独自抚养徐年,早就习惯了省吃俭用,不过她并非是只知道一味地节俭,如今年儿已经有了本事,不差这点买糖的银两,她便不会刻意追求省这么一笔钱。 兜里只有几个铜板的时候,便有几个铜板的生活,但如果已经不差这几个铜板了,却还要为这几个铜板难住不前,未免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徐菇先是买完了糖和糯米,之后去一家叫做福记的老字号糕点铺子里买了新鲜出炉的如意凉糕,当场自己尝了一个喂了酥酥一个。 她觉得不错,看小狐狸的反应也应该是觉得好吃。 便问了问铺子里的师傅,如意凉糕是如何做的。 徐菇也算是这间糕点铺子的常客了,再者点心制作其实少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秘方,认不认真和熟能生巧,以及食材挑选和火候把握才是重头戏,多是些经验之谈,三言两语哪能说得清楚,所以师傅也没装聋作哑,告诉徐菇这得用到糯米白糖芝麻油豆沙。 做豆沙要用到豆子,徐菇便去了菜市,想着买些回去。 “大娘,之前在福记铺子里,我听见你问福记的师傅如意凉糕要怎么做,现在见你在这买豆子回去,是要做豆沙吗?” 在徐菇挑选豆子的时候,有个少女向她搭话。 一双眼眸转盼着流光,如剪着一池天水。 煞是好看。 她嘴里还咬着半块如意凉糕,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种豆子:“要做豆沙的话,红豆黄豆都差了点意思,最好是用这种花豆,出来的豆沙细腻粉糯香气十足……” 第359章 今日事 “天机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葛叶给天机奴罩上黑袍,戴上一个遮掩面目的铁面具,尽管知道无口无耳无目的天机奴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但他还是语调深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葛叶在模仿着义父的口吻。 自上而下不容拒绝的权利,总是那么令人着迷,而他虽然义父面前只能匍匐,但这具天机奴至少是受到他的操控,能让他体验一下个中滋味。 “去。” “竭尽所能,不要被人发现。” “去把那只狐妖带回来给我,我们一起让义父满意……” 葛叶在天机奴浑噩朦胧的意识之中烙印下了目标,活人炼制而成的傀儡没有士气不需要鼓舞也不用许以利益,接受了主人的命令之后,仅剩不多的意识便驱动着早就不成人样的身躯,奔赴目标而去。 几乎是一个瞬间。 天机奴就从葛叶的房屋里消失不见了。 葛叶确认了一下他和天机奴之间的联系还在,便放心地整理了一下面容与衣冠,随后也出了门。 今日。 天机奴有天机奴要达成的目标,葛叶也有葛叶要做的事情。 葛叶已经约好了郭相宜出门游玩。 等那只狐妖出事之后,就算大焱朝廷调查起来,因为葛叶和徐真人等人在九珍楼的赏月宴会上有过冲突认定他有嫌疑,郭相宜也能够证明事发时自己是和她在一起,没有作案的时机,从而洗清嫌疑。 至于天机奴会不会露出马脚? 义父曾经说过,要想让天机奴露出马脚。 要么是一力降十会,而且这份力量,至少也得是五品境的修为起步。 天机奴自身就具备武夫五品境的身体强度,只不过若论正面搏杀的实际战力,肯定不如活生生的五品武夫就是了。 要么就要能够看穿天机。 天机奴自禁了口耳目为代价换来的天机,可远比向旁人揭示的一角要来的更为完整更加全面,是在真正意义上具备着料敌机先的能力。 除非同样碰到能够操弄天机的对手,不然几乎不可能出现意外。 但要是凭借修为境界玩弄天机,那可是道门四品境的力量了,这何止是技巧,力量都已经碾压,而要是像葛叶这般借助外力,哪有那么多可以触及天机的宝物呢? 据葛叶所知,普天之下能算得上具有天机之力的至宝,可没超过一掌之数。 当然了。 那种所谓趋吉避凶预知祸福的护身符、长命锁之类的法宝,硬要算起来也是和天机之力沾点边,但这中间的差异就如同猫虎之别,肯定不算是天机至宝。 值得一提的是,需以活人炼制,在这中间还要耗费许多天材地宝的天机奴,其实便是其中一件天机至宝的附属品。 那件能够创造出天机奴的天机至宝,自然是在葛叶义父的手中。 葛叶登门郭府见的郭相宜。 他毕竟是个翰林院编修,此时清贵将来前途远大,和颜家对叶一夔可不同,郭府对葛叶的态度虽然不至于热情到拱手送女非得喜结连理,但起码会欢迎他的登门到访。 应有的招待,该上的热茶,一样不少。 至于为什么葛叶要来郭府,而不是和郭相宜约定好了在哪个地方碰头,明面上葛叶说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去的晚了,让郭小姐等他失了礼仪,所以不如让郭小姐在府上静待他登门就好。 郭相宜听了这么个说法,自是喜不自禁,哪里还会去想这么个说法算不算合理。 但实际上呢? 葛叶是想着在郭府露这么一趟面,让郭府上上下下都能为他作证,他今日确实找郭小姐一起外出游玩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会有假。 听到下人通传,早就已经梳妆以待的郭相宜脚步匆匆地离了闺房。 “葛先生,我……啊!葛先生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郭相宜先是娇羞微笑,然后注意到了葛叶的眼睛便吃了一惊,有点花容失色。 “这几日熬夜看书,灯点的太近太亮,燎到了眼睛固然成了这样,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不是看着很吓人?要是郭小姐觉得我这样不宜见人,不如今日还是……算了,我以这副模样出现在郭小姐面前也是惶恐不已,只是又不想爽约让郭小姐以为我是无信之人,实在是有些左右为难。” 葛叶的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就像蒙着一层血,都看不见一点白色了。 这显然是借助天机奴窥视那只狐妖时遭到反噬的下场。 不过葛叶只是露出苦笑和为难这么一说,郭相宜便比他更为心疼地说道:“没有什么不妥,是我大惊小怪了!葛先生眼睛没事就好……对了,葛先生你不是让我约了颜姐姐他们一起吗?颜姐姐也答应了,我们先去颜府找她。” 虽然在郭相宜的心里是渴望着和葛叶独处,但如果真只有她和葛叶两人,说不定家里还得派个丫鬟跟着才会放心她出门了,倒是不如喊上颜姐姐一起,这样一来又能帮颜姐姐散心,郭府也能够放心了。 这也是葛先生的提议。 郭相宜觉得很在理,不愧是翰林院里的先生,思虑就是缜密周全…… 第360章 天机奴在抓狐妖 “……原来做豆沙是要这种豆子吗?我本来以为买些红豆就行了,还好有姑娘您告诉我要用这种花豆,真是太感谢了。” “没事的大娘,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大娘你这是做着厨子这一行,还是自己在家里做点心?” “没呀,我这手艺哪能以此谋生啊?只是闲着没事,寻思自己做点点心,都是瞎折腾。” “厉害啊大娘,这如意凉糕自己做可不轻松,看大娘你这买的东西,糯米粉、豆沙都打算自己做,这工序可就更繁琐了,要是想轻松点,其实买现成的糯米粉和豆沙也不是不行。” “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能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就不买现成的了,一方面是自己做的感觉新鲜点也好一点,另一方面也是想着省一点是一点了。” 买现成的总是要比买原材料自己加工要贵。 徐菇虽然不至于一味节俭,至少不会舍不得在点心里放糖,但是这种明明自己能做好的地方,她觉得这钱还是不必让别人挣去了,虽然可能就几个铜板,但反正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恩,自己做的倒是比新鲜的要好不少,不过这豆子和油与糖比例可是有讲究,而且这糖最好不要只用一种,一份豆子,三分之一份的大油,三分之一的甘蔗糖,三分之一的麦芽糖……” 在徐菇挑着花豆的时候,吃着如意凉糕的少女蹲下来对能帮着徐菇背着糖和糯米的酥酥有些好奇,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火红的毛发,但是酥酥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狐狸,才没有凑上去。 来自陈大将军府,爱好各种点心的少女笑了一下,没有坚持要摸到这只有趣的狐妖才罢休,而是接着说了说制作如意凉糕的要点。 徐菇细心地听着,记在了心里。 等到陈沐婉说完,徐菇不免有点佩服:“姑娘能告诉我这些,便是省了我许多功夫,真是太感谢了,而且能说的这么细致,想来姑娘的厨艺非常精湛,真是了不起。” “没有,我只喜欢吃点心,见过不少,所以能说上几句,但真要我动手来做,我可做不出来。” 陈沐婉说的是实话,她虽然喜欢吃点心,各色点心如何制作也能说的头头是道,毕竟跟着九公主见也见得多了,但真要她自己动手,可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能知道这些,那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闲聊之中,徐菇挑挑拣拣选好了花豆,在称斤两结账的时候,刚把钱拿了出来,便有一道身影倏然冲进了店里,冒冒失失地撞向了徐菇。 徐菇手里还拿着花豆,眼看着是要躲闪不及,吓了一跳。 不过这道身影并没有碰到她,毛发火红的酥酥已经呲牙舞爪把徐菇护在身后,不过在小爪子抓向这道身影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沐婉更早伸出手,拦下了这道身影。 一提溜。 便钳住了薄弱的后颈,把人提了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放,放开我!快放我下来——” 被钳住后颈提起来的这人显然没想到看起来优雅文静的陈沐婉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硬是把他提了起来,顿时就有些慌了。 “谢谢姑娘,刚刚可是吓到我了,她这样子跑过来,撞到人可怎么办……” 差点撞到徐菇的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女孩,她被陈沐婉抓着后颈提了起来,双脚都没挨着地,却还是有些凶巴巴的,酥酥冲着她呲牙,她竟然也冲着酥酥呲了呲牙。 陈沐婉解释道:“大娘,她就是故意要撞你的,大概是想要顺手摸走你的钱袋。” 徐菇顿时捂紧了钱袋,愕然道:“她是小偷?” 陈沐婉点了点头:“应该是错不了。” 玉京城的偷盗远远算不上泛滥,但要说是已经禁绝那未免也太过于粉饰太平了,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一座城池都不可能完全意义上让小偷绝迹。 “我不是,你们误会了,我就只是脚滑了一下!对,我只是脚滑了一下没站稳,才不是什么要故意撞你然后怎么样呢……我没偷东西,你不要冤枉我!” 陈沐婉耸耸肩说道:“我没兴趣冤枉你,等下把你丢给京兆府就行了。” 一听要送衙门,这小偷明显有点慌了,但她在陈沐婉的手掌之下依旧撑起几分凶狠:“你,你不要乱来啊!说出来怕吓到你,其实我是蒲帮的人,你要是识趣把我放了,我还能当无事发生,你要是把我送去京兆府,我在帮里的弟兄们会捞我出来,然后一起报复你……” 蒲帮,报复。 徐菇听不懂,只有点担心,这好心的小姑娘可别因为帮了自己而惹上祸事:“姑娘,要不算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就放过她算了。” 陈沐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大娘,她这还是在骗你呢,蒲帮我是知道,但她不可能是蒲帮的人。” “谁说我不是?我就是蒲帮的!” 陈沐婉看了这被戳穿后依旧凶巴巴的小偷一眼,解释道:“你要真是蒲帮中人,就不会在玉京城里偷东西未遂还大叫着自己是蒲帮的人了,要知道就算是漕帮都不敢在这玉京城里这样做事。” “漕帮算什么,漕帮哪能和我们蒲帮相提并论!” “行,既然你说蒲帮厉害,那你不如省点口水留着去衙门里去说,再看看蒲帮的人会不会捞你出去。” 陈沐婉什么人,哪里会怕这点威胁? 说丢到京兆府,她就把这自称蒲帮中人的小偷丢进了京兆府里面,不过怎么审怎么判她就没在乎了,相信京兆府自然会给个公道出来。 徐菇和酥酥已经带着买回来的糖、糯米、花豆,还有福记的如意凉糕回到了百槐堂。 意外? 最大的意外大概就是遇到了那个未能得逞的小偷了。 遇到陈沐婉算这小偷倒霉透顶,但实际上就算没有陈沐婉在场,有酥酥在也不可能让徐菇吃什么亏,毕竟别看酥酥平日里可可爱爱,那也是正经的八品狐妖,对付一个小偷还不是爪到擒来。 葛叶的天机奴呢? 本应该抓走酥酥的天机奴,此刻已经来到一间客栈的房顶。 虽然口、目、耳皆不通,但是他能够看见的可是天机,确信就在自己正下方的客栈房间里面,正有一只毛色火红的狐妖…… 第361章 本心 “……你怎么想着养了只狐狸?” “上苍有好生之德,不知谁遗弃了这只狐狸,既然正好被我撞上了,总不能当成是没看见。” “好生之德……这好歹是只狐妖,就算没你照看,也没那么容易死。” “不是,你误会了,我意思是京城里面的平民百姓可大多都不是这只狐妖的对手,放任这只狐妖到处乱跑,她现在还算性情温顺,但之后缺乏管教,血脉里的暴虐便会显现出来,要是再受个伤或者饿着肚子,说不定便会吃人,不就是杀生了吗?” 客栈房间里面,潜龙十一的方瞒摸了摸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小狐狸倒确实是温顺,低头喝着他带来的牛奶,伸着舌头去舔,脸颊两侧的毛都沾上了牛奶。 牛奶有益于强身健体,不过价格不便宜想要买到新鲜的更是不容易,只是不用拧着裤腰带的武夫哪怕是为了前程也不会在日常吃喝上亏待了自己,方瞒好歹是潜龙榜差点挤进前十的明日之星,哪里能买到这种可用于日常的补食,自然是清楚。 只不过方瞒看着这只喝着牛奶的小狐狸,总觉得比起精明狡诈的狐,倒更像是憨厚可怜的小狗。 联想到被遗弃,倒是有点可怜兮兮。 方瞒看向了收养了这只狐妖的道一宗天下行走。 他也不掩饰自己的狐疑:“虽然你说的头头是道,但是我总觉得没你说的这么轻巧,玉京城里流浪的猫猫狗狗又不是没有,就算这狐狸是妖兽也只是九品妖兽,京城里手无杀妖之力的平民百姓是占了绝大多数,但足以杀九品妖兽的人同样不少,况且京兆府也不会无视一只在京城流窜的妖兽。” 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已经说明了方瞒的疑惑。 背负问道剑的吕盼看着小狐狸喝光了一碗牛奶,那张俊俏到完全可以靠着吃饭的脸庞又皱成了苦瓜,他伸手在脸上拍了拍,却拍不散这种苦味。 “方兄,你说……如果总是有人告诉你,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并且这样做一定是对,你会怎么做呢?”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让你收养的这只狐妖?” “呃……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差不多还来了呢?怪不得你们修道讲什么玄机,还真是玄玄乎乎……” 武夫方瞒摇着头评判了一下道门修行者的弯弯绕绕,然后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你要问我怎么做,这就得看你这个一定是对的,是他认为对,还是我觉得对了。” 吕盼微微沉吟:“他一定对,但我同样也认为他是对的。” “那这还不简单?既然我都觉得他是对的,那就照做呗。” 方瞒用眉头挤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不过不是他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吕盼有问题:“这有什么值得苦恼的?要换成是我,有人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走,该怎么做才对,我巴不得不用去操心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管挥出拳头呢。” 这便是粗鄙武夫,但也直率。 吕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捡回来的这只狐妖的小脑袋,温顺的狐妖不凶,反过来伸出刚舔过牛奶还湿润着的小舌头,在他掌心舔了舔。 有点痒痒的。 “是啊,方兄你说的很对,但现在他还只是告诉你一些事情该如何去做,比如应该怎么修行,应该来这玉京城,应该捡回这只狐妖……如果以后,他告诉你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呢?” “出门买个包子,告诉你要买什么馅,晚上睡觉,也告诉你该用什么样的睡姿。” “更进一步,甚至你闭上眼睛,就连脑海里应该在想什么,他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方瞒想了一下吕盼描述的场景。 他皱着眉头,很努力去想,但却不太和吕盼感同身受。 “这是到了最后,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不是,提线木偶是被操控,被迫怎样去做,但我说的这种情况,是他只告诉你该怎么做,但偏偏你也觉得这是对的,便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算起来其实是发乎本心。” “既然是发乎本心,那就这样做,有什么不行呢?” 方瞒迷茫地挠挠头。 作为一个就连拳脚套路都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粗鄙武夫,他已经有点被道一宗天下行走这番话给绕晕过去了,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自己都觉得对,那就去做就好了。 就如他和吕盼是不打不相识,诚然那次挑战的背后,估计是有不少人都想看他试一试道一宗当代天下行走的斤两,暗地里盯着那一战的眼睛恐怕不少。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方瞒自己也想领教下誉为天下道法源头的道一宗有何等风采,于是他心起意动便找上了吕行走,没有去瞻前顾后。 “可是长此以往,我怕我都分不清本心还是他……” 吕盼的感慨戛然而止。 几乎是瞬间,他一手拎起了狐妖,另一只手拔出了背后的问道剑,然后一脚踹向方瞒,这一脚连法术都用上了,踹出一阵狂风,猝不及防的方瞒就这么被踹飞出去,把整个窗户连着窗框都砸烂了,坠出了客栈。 这可是客栈顶楼的房间,有足足四层楼那么高。 也就是方瞒也非等闲,在被踹飞出去时就已经在调整姿势,这才没有砸个七荤八素。 可刚刚落地。 便见那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也被从方瞒宽阔结实的后背砸出来的窗户破口中扔了出来,他倒不至于驽钝到觉得道一宗天下行走这是突然发疯了,连忙稳稳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小狐狸。 只是还来不及问一句吕盼发生了什么。 便见骇然雷光,已经在客栈房间中迸发出来。 “神通,振玄雷!” 第362章 暗涌 一束雷霆在相对天地只会显得逼仄和封闭的客栈房间之中诈降,满溢而出的雷光撕裂了砖墙,从方瞒撞出的窗户窟窿里直直地刺了,犹如一杆雷枪。 同为七品境。 但是方瞒在这驾驭雷霆的道一宗神通面前,不得不说感到了一丝挫败感,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灰心丧气,恰恰相反,这更是他勇往直追的动力。 不过现在可不是励志的时候。 在雷光寂灭之后,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也从窗户窟窿里一跃而下,只不过他催动神通一身七品境的灵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落地时都踉跄了一下,方瞒忙不迭伸手扶住。 这一扶,才注意到吕行走嘴角都已经溢出了血,这可不仅仅是灵力消耗过大了。 “你受伤了?” “嗯,擦了一下……还好只是擦了一下。” 吕盼说着,擦了擦嘴角的血。 来自客栈楼顶的袭击者,连同房顶一起击穿的攻击,他仅仅是擦了一下就感觉脏腑翻江倒海,抑制不住气血涌出牙关,这要是正面承受,估计就得饮恨当场了。 历代的道一宗天下行走,不是没有未能走出尘世回到山上的,但是吕盼这才下山多久,要是就死在了这么一间籍籍无名的客栈房间里面,吕盼觉得他大抵也算是开拓历史了,有幸成为历代行走中间最短寿的那一个。 “看清袭击者是谁了吗?” “没有,只看到一道黑影,太快也太强了,这恐怕都不是六品境的力量。” “嘶——这么硬的点子,冲着你还是冲着我来的?” “不知道,照理说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我才下山多久,不至于结下这么大的仇。” “我也不可能啊,我就是普普通通的粗鄙武夫,要是惹上这么厉害的仇家,早就被人一巴掌拍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担惊受怕?” “这么说可就邪门了,我们难道是被殃及池鱼的不成?” 吕盼咬着牙笑着说了一句,话里一半是自嘲,虽然他此时的状态不太好,但反倒是没受伤的方瞒更紧张,毕竟吕盼好歹提前感知到袭击还看到了黑影,而他可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而且要不是吕盼踹了一脚,把方瞒踢出了客栈房间,说不定方瞒这会儿都已经连担惊受怕的机会都没有了。 “别什么池鱼不池鱼了,既然知道有人要杀我们,这还不跑?” 要不是吕盼跳下来后没动,已经把狐妖抱在怀里的方瞒,早就撒丫子都跑了。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这可是自古以来朴实无华的真理。 毕竟那些头铁到打不过也要打的,多半都已经成了一具尸骸,也没机会站出来反驳了这条真理对不对了。 吕盼摇了摇头:“不急着跑,尤其是不能瞎跑,那人没有追出来,不然这会儿我们已经得和他殊死一搏了,但如果乱了方寸慌不择路,说不好就是羊入虎口了。” 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判断是对的。 吕盼的一剑振玄雷,连他自己都没信心能斩杀对方,最多受点无关痛痒的小伤就差不多了,但是袭击者确实没有追出来,甚至没有出现在窗户窟窿处往外看上一眼。 不过袭击者没追出来,客栈东家倒是两步并做一步飞快跑了出来。 一道雷霆在房间里炸开,客栈东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么大的动静,房间都快被拆掉了,这可是只要眼睛没瞎就能看得出来。 袭击者没有出现,不明所以的客栈东家只是认出了吕盼就是住在那间房间里的贵客。 当然了。 平常是贵客,这时候可贵不起来了。 “别走,你们别走!我这房间都被你们毁了,怎么也得给我……” 话不等说完,吕盼随手一挥,便是一锭金子甩到了客栈东家的脸上,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可不是什么穷游。客栈东家顿时就不吱声了,再看吕盼时的那满脸笑容像是巴不得他再砸一间房间,再甩他一锭金子。 毕竟这房间被毁,说到底就是钱的事情,但他这客栈的一间房,可用不到一锭金子。 “招子放亮点,这是江湖仇杀,这么大的动静没看到吗?这可是要死人的啊,拿了钱就乖乖离远一些,除非你也想要亲身体验一下那间房间是怎么被拆得七零八落。” 吕盼给了枣子,方瞒顺口便是一个大棒敲了下去,连哄带骗把客栈东家吓唬住了,他还以为是吕盼和方瞒在房间里胡来瞎搞,切磋什么的没收住力气,把房间都打坏了,现在听这么一说,哪里还敢啰嗦,赶紧就在怀里揣着那一锭金子跑了。 就好像是在他在被人追杀一样, 不过直到东家都跑没影了,袭击吕盼他们的人也没有再冒出来。 “他这不出来,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啧,这到底是哪冒出来的仇家啊,事先声明啊吕行走,我在京城可找不到庇护,吕行走你找不找的到?要不我们还是去报官,既然他都不想暴露自己,我们往京兆府甚至是镇魔司里一躲,想必他总不至于强闯衙门杀人……” 方瞒不会天真地以为袭击者没出现,是一击没得手就已经飘然离去了。 多半是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再发杀机。 “不行,我们俩恐怕到不了衙门。”吕盼摇了摇头,从方瞒手里接过了受惊到毛发都炸起来的小狐狸,轻声说道,“跟我来,我应该知道怎么走才对……” …… 玉京城的一处小巷里面,正传出惨叫声。 “……别打了,别打了,两位差爷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活路,我真的只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啊!” “放你一马?自己哪里偷来的钱,赶紧说!不说,还想我们放你一马?”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啊……” “不是偷的,那你是哪里来的呢?” “是、是我帮人办事赚来的啊!” “呵呵,你糊弄谁呢!你在码头搬货,一件货才给你多少钱,这得是搬了多重的玩意,才能给你这么多?” “不是搬货,是……是让我盯着几个人!他们每天去哪儿,走什么路线,告诉他就能换钱……” “这点事情就给你这么多钱?谁这么慷慨?” “不知道……真不知道啊,那人没漏过脸。” “那就把你都告诉了他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我们怀疑那人是潜逃起来的钦犯,诛九族的那种懂吗?你已经为他做事,要是再敢隐瞒,就是和他同罪!” 京兆府捕快的衣服再加上这么一吓唬,说好听点是道上混的,说直白些就是街溜子的家伙,只差没把底裤是什么颜色都招出来了。 “算你识相,下次好自为之……” 两名捕快走出小巷,七拐八拐到了没人的地方后,脱下了捕快衣服,换了身行头后来到了一间茶馆,坐到了一名手持折扇喝茶听曲的男人旁边,借着顿挫有力的曲声,把刚刚才逼问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要他盯着百槐堂里的那几人?行,我知道了,有劳你们了。” “台爷言重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俩就先告退,不打扰台爷听曲的雅兴了。” “嗯,你们去忙,不用陪我……” 第363章 芸芸 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茶馆,来这里喝茶的人多是底层百姓,脚夫、货郎、小工,甚至是连个正经谋生都没有的混混痞子,在这里唱曲的戏班子必然也谈不上余音绕梁的技艺,只是咦咦啊啊抑扬顿挫的基本功总是傍在身上,不至于丢了。 从茶水到曲声,再到这来来往往的人,皆不入上流,但正是这些不入流才是芸芸众生。 便如杂草,一把火烧过来便成了一地灰烬。 却也总是烧不尽。 扇子依旧是折起的状态,轻轻敲打着桌面,嘀嗒嘀嗒的声音和唱戏的咦咦啊啊似乎对上了节奏,诸葛台就这么喝了半盏茶,又有一人走进茶馆,看似漫不经心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台爷,您要我们盯着的那位翰林院编修,今日在和两位大家小姐逛街。” “他们先是去了卖胭脂的芳沁阁,那位编修买了两盒胭脂送给同行的两位大家小姐,不过一人欢喜地收下了,一人婉拒了。” “之后又去了卖文房用具的林筑阁,收了胭脂的那位小姐花了四十七两银子,买了一支犀牛杆雪狼毫的笔,送给了那位编修……” 在唱曲声中,诸葛台从这人口中听到了葛叶今日的一举一动,从他出门后在哪个摊上花了几个铜板喝了碗热甜酒都一清二楚。 唱曲声没停,话头却已经停下了。 诸葛台微微皱眉:“就只有这些吗?” “台爷,目前是这些了,那位编修出门后做的事情,不敢说是一字不差,但至少是一件不漏。” “不,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那姓葛的翰林院编修今日出门,就只是在和人谈情说爱吗?” “这……台爷的意思是,那位编修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做了其他事情,是我们没发现?” “我怀疑他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其他事情。” “台爷需要我们去查吗?” “不用,你们继续盯着他本人就行,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与我联系。” “明白,那我就不打扰台爷雅兴,先回去了。” “嗯,去忙你的……” 又送走一名前来汇报消息的人后,诸葛台的扇子轻轻敲打的地方从桌面换成了自己的脑袋,虽然和葛叶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但正所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葛叶除非是洗心革面了,不然以他对葛叶的种种手段和习惯的了解,今日应该是要有事情发生了。 只不过葛叶也不是从前的地方小吏,不知是抱上了什么样的大腿,摇身一变竟然进了翰林院,想必其背后的主子不容小觑,如今能动用的力量也和过去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虽然猜不到葛叶的手段,但至少已经知道了他要对谁不利。 诸葛台屈指在桌子上敲了三下,便有个茶馆伙计拎着茶壶过来,诸葛台在他倒水的时候,轻声说道:“找个人,去一趟百槐堂,就说……” 茶水灌入茶壶,肩上打着条白布的伙计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心思却在台爷说话声里,生怕听错或是听漏了哪一个字。 结果却听到诸葛台顿了一下,改口道:“算了,不用了,想来想去还是我自己跑一趟,既是友人又是道门大真人,也该是我去当面说一说……” 离开了茶馆,诸葛台路上没有耽搁,用最快的速度穿街过巷,赶到了百槐堂。 “哈欠……这个时候找上门,我猜你是有病?” 柜台后面,趴着打盹半睡未睡的张天天听到脚步声进门就抬起了脑袋,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这话把诸葛台说得愣了一下。 乍一听像是在骂人。 可是仔细想想,别人这是医馆,有事上门的不就是有病吗? 没事上门不就更是有病了。 好像还真说得没错。 但还是觉得像在骂人…… “……咦,是你啊,看你神清气足也不像有病的样子,那就是有事?” 张天天揉开了眼睛,这才看清来的人是诸葛台。 “确实是有点事情。”诸葛台略作停顿,想了想该怎么说,“张姑娘,你们现在有谁外出了吗?” “有啊,徐哥她娘和酥酥出去了,怎么了?” 诸葛台面色一变,语速都比刚才快了不少:“如果我判断没错,她们现在应当有危险,快去告诉徐真人!” “有危险?” 张天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去后院找徐年,徐年正在回味着镇国公那一式刀法,听到娘亲和酥酥有危险,他先是皱紧了眉头,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等到在柜台前见到诸葛台时,表情便有些古怪。 “诸葛兄,你为什么判断我娘和酥酥会有危险?” 诸葛台语速虽快,但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晰有力:“徐真人,你还记得葛叶吗?我和他有旧仇,这次意外相逢之后,我便在暗中查他,无意中发现他找了些人,多是些闲汉和地痞,混在京城人潮里盯着你们的行踪……” 第364章 道兄救命 听完了诸葛台解释他为何会判断出徐菇和酥酥有危险,徐年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冰冷。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任谁听到有人对自己的母亲不利,能不起杀心呢? 但让诸葛台有点费解的是,在这冰冷之外却没有担忧,似乎并不担心会出事情。 徐年沉声说道:“诸葛兄,稍等一会儿后麻烦你带我去找葛叶。” 这还要稍等一会儿? 而且为什么是找葛叶? 不应该是立刻去救人吗? 诸葛台有点匪夷所思,而就在这时,徐年目光越过了他,落在了身后的百槐堂大门。 毛色火红的小狐狸扛着比她身体还大一点的包袱,但却依然轻盈如飞,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柜台上,放下包袱在里面翻翻找找,小爪爪抓出来了一袋子如意凉糕。 “吱吱吱——” 这点心好吃! 妇人的脚步比小狐狸慢一点,也已经迈过了百槐堂的门槛。 徐菇有些好奇:“年儿,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医馆里这是来病人了吗?” 徐年为什么不担心徐菇和酥酥遇险,不在第一时间去救,便是因为在张天天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正好就感知到了徐菇和酥酥的气息出现在百槐堂外的街道上。 而且气息如常,不像是遇到了危险。 只要人没事,还有什么好着急的呢?找人算账又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徐年笑着解释,并且介绍了一下:“娘,不是病人,他叫诸葛台,是我朋友。” 徐菇没有问东问西,只是笑着说道:“是年儿的朋友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来看病的,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我买了些如意凉糕,你们拿出来……酥酥已经拿出来了呀?正好,你们分着吃。” 知子莫过母,但其实很多时候反过来也是一样,徐年便注意到了徐菇此时的心情:“娘,你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我看你心情好像很不错。” “有这么明显?不过年儿你说的不错,娘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人挺好的,人美心善,告诉我做豆沙要用那种豆子,还和我说了些做如意凉糕的窍门,我想着这如意凉糕要是做出来,该要送她一份才是,不过她也没告诉我自己姓什么住在哪儿,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遇到。” 徐年静静地听着,直到娘亲分享完了喜悦,他才似是随意般地问道:“除此之外,娘你应该没遇到什么意外?” 尽管人没有受伤,但也有可能是有惊无险。 问一问总是不嫌麻烦。 “意外?哦对,有遇到一个小偷,不过还没碰到我呢,就被那个教我做如意凉糕的小姑娘抓起来送去衙门里了,也就没出什么事情,只不过那小偷只是个小女娃,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却做这种事情估计也是个可怜人……对了,那小偷还自称是什么蒲帮的人,不过那个小姑娘不信,说了什么漕帮蒲帮我也不太懂,年儿你有听过蒲帮没有?” 蒲帮? 徐年听可以算是听过,但也仅仅是听过而已,知道有这么个帮派,但没打过交道,对比起来他倒是更熟悉漕帮一点,毕竟漕帮养的蛟可都死他手里了。 那头蛟的血肉,已经有一小半经过张槐谷的食补方子,化成了鲜美可口还能滋补气血的肉汤,进了徐年他们的肚子里面。 不过听到有个自称蒲帮的小偷扒窃到了徐菇的头上,诸葛台倒是面色微微一变,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欲言又止,有话没说出来。 之后徐年又和徐菇说了几句家常,徐菇和重新背起包袱的酥酥走进后院,徐年从已经吃上了的张天天手下拿了几块如意凉糕,自己吃了一块,其余几块给了诸葛台。 “徐真人,这大概是……我弄错了,打扰你们了。” 诸葛台接过豆沙馅的凉糕,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他火急火燎赶过来,告诉徐年他娘亲要出事了,结果一转眼,徐真人的娘亲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带了凉糕回来让他们分着吃。 也就是徐真人性情和善,这要是遇到个斤斤计较的怕是会起冲突。 徐年摇了摇头:“诸葛兄,我听了你的判断后觉得你没弄错,所以呢,就如我刚才说过了的,现在也已经过了一会儿了,麻烦你带我去找葛叶。” “好,徐真人跟我来……” 张天天坐在柜台后面吃着如意凉糕,她虽然喜欢凑热闹,但这种明显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事情,她才不会主动凑上去,给徐哥添麻烦。 葛叶今日的行踪一直在诸葛台的监视之下,之前他在茶馆里坐着听曲都有人汇报行踪,眼下自然是有办法知道要去哪儿找人,而且不管他的判断究竟错没错,能拉上徐真人一起,对他而言总归是件好事。 光是和一位道门大真人并肩站在一起,这底气就能够都足上许多。 在去找葛叶算账的途中,只有诸葛台和徐年两个人,诸葛台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把之前在百槐堂里欲言又止的话说了出来:“徐真人,蒲帮虽然多是草莽之辈,但也不至于在大街上行窃,冒犯令母的小偷应该与蒲帮无关。” 徐年转头看了诸葛台一眼,笑着说道:“诸葛兄,听你这意思,你似乎很了解蒲帮?” 诸葛台轻笑了一声,扇子倒持在手中,拱了拱手:“既然徐真人都听出来了,我也不瞒着徐真人了,其实我就是蒲帮的……” 是什么呢? 话音还没落下,徐年面色倏然一动。 弹指一挥间。 便有一道流光掠出,掠过京城铺满青砖的街面,一分为九激起连绵成片的凌冽剑气。 “……道兄?救命啊道兄!” 迎面跑来的是两人是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和他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方瞒。 两人此刻都挂了彩。 尤其是方瞒,不仅是瘸了条腿,一只胳膊也毫无力气地垂落随着身体跑动而前后摆动,明显是已经使不出上劲了。 诸葛台定睛一看,还发现吕行走的怀里抱着只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单看外观特征与徐真人养的那只狐妖倒是如出一辙,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在这玉京城里得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实力不俗的两人沦落至此,堂堂道一宗天下行走只能喊救命? 下一刻。 诸葛台便知道了。 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冲向吕盼和方瞒。 杀机毕露。 不过徐年弹指挥出流光,便是比诸葛台更早察觉到了这抹杀机,分光剑丸正是冲着这道黑影而去,但诡异的是黑影也如同有所预料,突兀至极地顿住身形。 刚好躲过了流光! 第365章 克制 九道流光都扑了个空,不过分光剑丸并非箭矢,又不是有去无回,随着徐年心念一转,九道流光便又纷纷回头斩向黑袍人,只是依然皆是无所获。 徐年眉头微皱。 要说这黑袍人的身法如何犀利,总能在九道流光斩出的剑气中寻觅到空隙那便罢了,可问题是黑袍人的身法分明是平平无奇,甚至直来直去还显得有些呆滞,只不过是速度不逊于五品武夫。 重点是黑袍人似乎对分光剑丸的流光轨迹了如指掌,总能在流光斩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闪避。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徐年忽然想到了前几日,他在早餐铺子里吃烧麦时,感知到了来自天机的窥视,当时顺手拿了他一个枣丁烧麦的白前辈同样也有所感知,还出手反击了回去。 之后那种隔着天机被人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但此时此刻,徐年面对这脸上都戴着一张铁面具,看不见五官的黑袍人,那种隔着天机的窥视感便又再度出现了。 “……天机!道兄,此人善用天机,有预知之能!”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一嗓子嚎了出来,也佐证了徐年心里的猜测应当无误,而黑袍人似乎又通过天机看到了什么,在这一瞬间再无留恋,转身便跑。 只是。 撞都撞见了,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呢? 徐年抬手往下一压,天威滚滚而下。 这可不是预知到了就能躲开。 黑袍人转身跑走的身形一顿,等他凭着身体气力挣脱天地之力桎梏的时候,徐年手里已经拿出了一方圆盘,圆盘之上的互相嵌套的七彩圆环已经转动起来,荡出了霞光。 这便是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曾属于荥原王家的宝物。 浑天盘。 霞光弥漫,在模糊到只剩下轮廓犹如倒映的玉京城内,只有徐年和黑袍人两人拥有着清晰的色彩,只有他们两个人进入了浑天盘衍化出的小天地内。 此物能够用来克制道门大真人,便是因为可以形成一片小天地,让道门大真人无法再借助天地之力,天机当然也会遭到蒙蔽。 徐年便是想以此浑天盘蒙蔽天机的效果来克制善用天机的黑袍人。 但当浑天盘隔绝了天地之后,实际效果似乎比徐年预想中的还要好,原本只是想着压制住黑袍人的预知之力,让他没法再用那略显呆滞的身法躲过每一次攻击。 结果黑袍人在进入了这方隔绝内外的小天地里之后,却直接愣了在原地。 虽然不是一动不动,还会转脑袋,在原地徘徊。 徐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迷茫,就仿佛他突然就陷入了人生三问的哲思之中难以自拔。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去哪儿? 巧的是,徐年也想问一问他。 “你是什么人?” 黑袍人没有再逃跑,但也没有回答徐年的问题。 徐年眉头一皱,抬手挥出一道流光,这次黑袍人倒是有了反应,想要躲,但没有了天机带来的预知能力,他仅能占个快字的呆滞身法已经躲不开分光剑丸了。 剑气挑破掩面的铁面具,露出了那张脸。 密密麻麻的红线穿过双唇,浇灌在耳朵里的铁水早已凝固,两个眼眶里面空空荡荡…… 徐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难怪徐年问他得不到一点回应。 眼不能看,估计蒙蔽天机他确实是连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只能停留在原地徘徊,就算想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徐年仔细感知之下,才发现这能够窥伺天机的黑袍人,远不仅仅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看,他从内到外,从神魂到这具身体,都可以说是已经千疮百孔。 与其说黑袍人是谁,倒不如说是以人为基础打造出来的人形兵器了。 换来的是什么呢? 堪比五品武夫的身体强度,以及比这更为重要的天机之力。 重点是,这恐怕并非是黑袍人自愿的改造,因为变成这样之后,他除了保留有基础的意识,比如遇到危险的时候还知道要避让这种就连野兽都有的本能之外,就连能称之为自我的那部分,多半早就已经在从人变成兵器的这一过程中,被杀死了。 “窥得天机,却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这可真是悲哀……” 徐年摇了摇头。 不过他没有浪费时间为这素不相识的黑袍人悲伤,分光剑丸飞出九道流光,不能借助天机不能再预知之后,毫无技巧空有五品武夫身体强度的黑袍人便被剑气刺入了几处关键穴窍,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抬手一招。 这片小天地迅速收拢,重新化成了浑天盘落回徐年的手中,他和黑袍人回归了玉京城,出现在诸葛台、吕盼、方瞒的面前。 “多谢道兄出手相救!” 吕盼先是稽首道谢,然后看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的黑袍人。 红线封口铁水灌耳双目空洞的那张脸把道一宗的天下行走都吓了一跳,他一只手捂住了怀里狐妖的眼睛,另一只手把问道剑当成了烧火棍。 扒拉了两下,黑袍人还是没动静。 “道兄已经把他杀了?” “没,只是已经控制住了,等下还请吕行走帮我个忙,把他送去百槐堂。” “道兄刚救我一命,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吕盼把胸脯拍的直响。 徐年再问道:“说起来,这黑袍人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366章 两丰收 虽然下山不久,但吕盼出自万千道法源头的道一宗,他的目光绝对算不上短浅,作出了些许猜测。 “这黑袍人看起来像是某种以活人炼制而成的傀儡,真是有够惨无人道,不过能够以此得天机,也绝非是等闲之人能有的手笔。” 有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分析在前,粗鄙武夫方瞒没什么可补充的了,只能摇摇头。 黑袍人可以是甲乙丙丁,但是炼制出黑袍人这么一具傀儡的幕后黑手,显然才是关键角色。 徐年想到了葛叶。 葛叶布了眼线监视着他们的行踪,黑袍人疑似也通过天机窥视过他们。 这会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吗? 不过葛叶的修为不高,仅仅是个八品境的武夫而已,他应该不足以成为炼制出黑袍人这么一具傀儡的幕后黑手,但却不能排除葛叶和黑袍人间的联系。 徐年又问道:“你们之前有遇到过黑袍人吗?” 这次是吕盼和方瞒一起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没见过,你们是怎么招惹上这黑袍人的?” 不问还好,徐年这疑问一出来,方瞒瘸着条腿抱着条胳膊,惨兮兮的模样简直是欲哭无泪。 “徐真人,这问题我们也很想知道。” “我们好端端的在客栈房间里面,我买了些牛奶喂吕盼他捡来的这只狐妖,这黑袍人突然就袭击了我们,还追杀不放,要不是运气好在这儿碰到了你,我们怕是已经死了。” “我们俩寻思来寻思去,也想不明白这是惹到谁了,还以为是遇到疯子了。” 也就是莫名其妙遭到了黑袍人的袭击? 虽然没有证据指向,但徐年莫名有种直觉,诸葛台判断今日葛叶会对出门在外的娘亲和酥酥不利,和吕盼与方瞒无端遭到黑袍人的袭击,这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这不是直觉,而是离道门四品境已经足够近了,也在冥冥中洞察到了一线天机? 徐年看到了吕盼怀里的红毛小狐狸,一眼看出这是一只狐妖,不过虽然都是红毛狐妖,和酥酥长的却不太一样,不至于混淆,他随口问了一声:“吕行走这是养了只狐妖?” “捡来的,和这小家伙有缘在玉京城里遇到了,也不知道是被哪个丧天良的遗弃了,就养着了。” 吕盼随口答道,他摸着小狐狸的脑袋。 虽然活了下来,但他们在从客栈房间出来之后,遇到徐真人之前,可是又遭到黑袍人偷袭几次,次次都可谓是惊险无比九死一生,这只小狐妖都有些吓到了。 不过这小狐狸害怕归害怕,中途倒是没有一次因为害怕就想要自顾自地逃走,一直都老老实实被吕盼抱着。 徐年微微颔首,尽管莫名觉得这只和酥酥一样拥有火红毛发的狐妖似乎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巧合,但眼下却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 “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这黑袍人就麻烦吕行走替我送回百槐堂了,就说是我让你送过去的就行。” “好嘞,道兄你放心去,这人我一定给你送回百槐堂。” 救吕盼是恰好遇上,去找葛叶算账才是正事。 徐年和诸葛台走后,刚才还打着包票的吕盼扛起黑袍人,转头问方瞒:“方兄,徐真人说的这百槐堂,你知道在哪儿吗?” 方瞒张了张嘴,愕然道:“你不知道?” “听是听说过,一间挺有名的医馆嘛,传的神乎其神,不过我又没病要治,专门打听一间医馆做什么。” “那你刚才又拍胸脯又做保证,还不问问徐真人?” 吕盼也有点不好意,干笑道:“忘了问了,只顾着满口答应下来了。” “行,百槐堂我也没去过,不过至少是知道在哪儿,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在重林街,要往这边走……” 吕盼虽然忘了问,但幸运的是方瞒没有记错,两人一狐再加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袍人,很快就踏进了百槐堂的大门,张天天刚吃完几块如意凉糕,正把剩下的收起来呢,毕竟这个时辰也快要到干饭的点了,还得留着肚子装九珍楼的美味佳肴。 “哦豁,你们来我这儿,是有病还是没病?” 因为诸葛台的前车之鉴,张天天也稍微修改一下,不再一口咬定有病了。 吕盼放下了他一路扛到百槐堂的黑袍人,说道:“施主,我们没病,但这家伙有大病,不过徐真人已经将他制伏住了,要我们把他带到百槐堂!” 听到和徐哥有关,张天天才收起了漫不经心,她打量了黑袍人一眼,然后再打量了一下吕盼和方瞒,没忘扫了一眼和酥酥同款毛色的狐妖。 “想起来了,你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潜龙榜第四名的吕盼?” “施主慧眼,是小道。” 张天天见过吕盼两次,一次是在楚式铁匠铺,吕盼想要把问道剑熔了,楚叔没接这让人挨雷劈的活儿,第二次则是在大漠和大焱摆擂台的时候,吕盼为了友人方瞒上台碾压了大漠王子阿莱夫。 “恩,谢谢你们帮徐哥把这人送回来了,不过这人有病我是一眼看得出来,但你们两个确定自己也没病吗?不需要治一治?” 吕盼和方瞒只是伤的不轻,哪里算是有病呢?但张天天的话外之意也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俩人哪会那么不识趣死咬着自己没病。 “有有有,是要好好治疗一下。” “嗯,跟我来。” “那就麻烦施主了……” 张天天一只手拎着黑袍人,领着吕盼和方瞒进了后院。 “老张,这人是徐哥收拾好了弄回来的,我瞅着有些不太对劲,你瞅瞅啥情况,还有这两人,你看着给治一下。” 张槐谷放下了茶杯。 仅仅一盏茶之后,方瞒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盛名之下无虚士,百槐堂的神乎其神不仅仅是传言,而是确实很有东西,他这受伤胳膊和腿,可谓是妙手回春。 方瞒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再次养伤的准备了。 想想自己这段时日,挂彩的时间比四肢健全的时间还要长,他这么个糙汉子都有点鼻子一酸感慨万千,先是被吕盼一剑斩伤了,然后养好没多久,又被大漠阿莱夫故意打伤,十来天前才痊愈,今天又遭遇了黑袍人。 真是老倒霉蛋了…… …… 鼎泰楼在京城老饕们的口碑中,那是能够和九珍楼并列的存在,以精心烹制的乌鱼蛋和海参闻名遐迩,葛叶和郭相宜、颜茹,三人点了的五菜一汤里,便涵盖了这两道菜。 “……如果我以后侥幸有机会写一本传记留给后人了解我这位先祖,今日有幸能与郭小姐和颜小姐同游京城,定是我那本传记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葛叶笑着说道,笑容不似作伪。 毕竟今天他可是两丰收。 能把颜茹约出来同游,虽然有郭相宜的原因在内,但是有一才能有二,这可以视作两人关系的一个小突破了。 再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天机奴应该已经得手了。 第367章 断联 今日三人同游,葛叶倒是没有逾矩,处处体贴的同时恪守着君子之道。 这番作态既让郭相宜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又让她有点小小的怨念,总觉得就算在颜姐姐在,虽然羞了一点,但牵一牵手什么的总是无妨,葛叶却没有做出这样把关系更进一步的动作。 此时听葛叶说起传记,郭相宜鼓起勇气,说道:“在你的传记里,我……我就只能是这一笔吗?” 葛叶哈哈一笑,轻声说道:“是我失言了,这一笔只是这一天,但我想今后还有许许多多值得记上一笔的好日子,我也希望其中依然会有郭小姐你们的身影。” 依旧是这种看似很好听的话。 郭相宜自然是受用的。 同时觉得如果不是有个“你们”,而是单独的“郭小姐”那就更好了。 但陪着两人逛了一路的颜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跟出来,白白看着糟心。 颜茹跟出来当第三人,当然不是为了出来玩玩散散心,只是为了看着郭相宜,防着这和她曾经有些相似的小妹不要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拐跑了,该给的不该给的全都给了出去。 但是让颜茹意外的是,葛叶全程虽然都在挑动着郭相宜的心扉,但确实没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发乎情止于礼可称君子,她就算想借题发挥,给郭相宜泼一泼冷水降降温,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颜茹不禁怀疑,自己现在对坠入情网的郭相宜有多少无奈,是不是过去的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是同样的呢? “乌鱼蛋汤来咯,三位客官请享用——” 五菜一汤,先上了一道汤菜,不过这乌鱼蛋可是鼎泰楼经久不衰的招牌菜,颜茹之前也与叶一夔来尝过,端的是鲜美爽口。 她舀了半碗,轻轻吹凉。 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却听见旁边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是葛叶手里的调羹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 印着龟鹤纹的瓷器调羹摔了个稀碎,但也只是一把调羹而已,想必是不值得在传记里添上一笔,鼎泰楼向来待客有方,想来也不至于因此而向客人发难。 反倒是葛叶自己,摔了调羹之后便失了魂一般惶惶不安,郭相宜都已经代他向鼎泰楼的伙计赔了歉意换了把新的调羹过来,还帮着舀了一碗乌鱼蛋汤,他却依然是魂不守舍。 香气弥漫的乌云蛋汤腾起的热气燎在葛叶的脸上,他的额头却是渗出冷汗。 看起来这可不像是摔了一把调羹的事情。 但除了摔碎了一把调羹,他刚才分明只是端坐着在与郭相宜说着那些让她心鹿难静的话,莫非还做了其他事情吗? 用不着颜茹开口,郭相宜已经急切地询问道:“葛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葛先生、葛先生——” 郭相宜远比颜茹更加焦急,喊的第一声葛先生,葛叶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她不得不接连又喊了两声,最后还伸手在葛叶的面前挥了挥,才总算是把他的魂招了回来。 “葛先生,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可别吓我。” 葛叶张了张嘴。 一滴冷汗已经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去,滴在了郭相宜舀给他的那碗乌鱼蛋汤里,方才他的字字句句都能讨得郭相宜欢心,说是能言善道一点都不为过,但这会儿却像是突然失语了一样,张开嘴竟然是支吾无言。 慌张、惊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冲击着心神,他一时间连喉咙该怎么动都已经忘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不是因为摔碎了一把调羹而已,而是方才葛叶与天机奴之间的联系忽然断掉了,他已经无法再感知到天机奴的存在。 尽管这不一定等同于天机奴已经死了,也有可能是封印或者说镇压,但肯定是出现了意外…… 只是天机奴怎么会出意外呢? 舍弃口耳目,倚仗天机的天机奴理应是料事如神,能够规避掉所有意外才对,对付没有那位徐真人陪同的妇人和狐妖,还不是手到擒来? 莫非是徐真人有所察觉,护住了妇人与狐妖? 不对,这也说不通。 如果是这样,天机奴应该通过天机提前知晓,最多就是没能把那只毛色火红的狐妖擒住而已,不至于把自己都栽了进去,连和他这个主子间的联系都不复存在了…… 葛叶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理应是万无一失的天机奴怎么会失手,但他却又以出奇般的敏锐意识到了一个相当致命的问题。 天机奴都已经栽了,下一个栽了的人会是谁呢? 诚然,天机奴连仅剩的意识都那么模糊,还封印住了口耳目,理应是根本不存在招供出谁是自己主子的可能性,但是天机奴失手这种近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葛叶哪里还来的底气在这里品尝鲜美的乌鱼蛋汤呢? 至于该怎么向义父交差,更是此时此刻的他想都不敢去想的问题了。 葛叶现在只想逃。 逃得越远更好。 只有先活过了今天,才有资格去想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第368章 逼近 “我、我有些,不舒服……可能要先失陪了。” 在鼎泰楼点的六道菜,跑堂伙计才刚刚端来第二道菜葱烧海参,葛叶说着便已经站起身,就好像身后有极大的恐怖在追逐着他,他迫切想要逃离,脑海里面已经在盘算着该怎么尽快离开玉京城。 但是,郭相宜看到葛叶突然就说要走,下意识便拉住他的胳膊。 这位郭家的大小姐可以说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但此时她倒映着葛叶身影的那双眼睛里面满是关怀。 不掺虚假。 “不舒服?葛先生,是不是你之前在赏月夜宴受了伤没好,这些时日又熬夜看书……是了,葛先生眼睛都得满是血丝,哪里可能没事?” “明显伤势没好……我就不该非得葛先生陪着我的逛这么久,这都怪我。” “葛先生,你要不跟我回家?我让我爹找名医过来,名医不行就御医,总之是要治好葛先生!” 老实说,在被郭相宜拉住的第一个瞬间,葛叶下意识地想法是甩开她,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天机奴都能出了意外,下一个出意外的大概率就轮到他了,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涉世不深头脑简单的大小姐玩什么才子佳人的过家家游戏。 但所幸他不是那种动手比动脑更快的人,在将要甩开郭相宜的瞬间,他听到郭相宜说要带他回去治病,心里顿时便生出了些许想法,慌张的神色都变得柔和了三分。 “这会不会太麻烦郭伯父了?其实我应当就是累了些,回去休息一阵就好,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葛叶越是这么说,郭相宜便越是要这样做了。 “不麻烦,真的不麻烦的,葛先生你随我回去就行了,再者这身体抱恙一定要尽早治疗,我听说有些顽疾最初便是小病,拖着拖着才变得棘手。” 葛叶流露出纠结之色,似乎是迟疑不定,但在郭相宜不放弃地又劝了几句之后,他才犹豫着点了点头,就好像原本不想要这样的,都是郭相宜的频频相劝,才劝住了他。 “既然这样,那便拜托郭小姐,找位高明的大夫为我看看,这突发的身体不适,是真有什么隐疾,还是只是近些时日单纯劳累过度了……” 葛叶已经把人设演到这里了,他虽然心中焦急不想耽搁一分一秒,但却自然不会在口头上催促郭相宜别顾着吃饭了,先带他回郭府才是要紧事。 但是不开这个口,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重新坐下来之后,葛叶没有拿起碗筷,只是单纯地坐在旁边,时不时皱一下脸,郭相宜见状当然就问葛叶怎么不吃。 “口中无味吃不下去……郭小姐你们吃就好,我等你们吃完。” 颜茹是不在乎葛叶等不等自己吃完的,但是郭相宜明显是不想让葛叶就这么坐着等。 “葛先生,你现在已经难受到吃不下东西了吗?这可不能耽搁……颜姐姐,葛先生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先带着他回去找大夫,失陪了……” 见葛叶吃不下饭,郭相宜也没心思吃饭了。 这么一整,颜茹也放下了碗筷,有点坐不下去了。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了眼葛叶,总感觉这人搁这儿唱戏似的,一套接着一套,但是她再看到郭相宜脸上满满的担忧时,便知道她说什么劝什么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就像她当初要和叶一夔在一起时,哪里又听得进旁人说什么。 “既然是这样,我也没心思一个人留在这里吃饭……嗯,我陪着你们一起,说不定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有颜茹这么一句话,郭相宜和葛叶都是高兴不已。 只不过郭相宜想的是葛先生的病如果她爹爹能请到的大夫治不好,那么还可以走一走颜姐姐家里的关系,找更高明的大夫,而葛叶则是在想,有这位吏部郭侍郎的千金在场,多多少少也能为自己添一份力。 毕竟不管是什么人解决了天机奴,再找过来要开杀戒,总得掂量一下有哪些人在场? 其实要不是心知和颜茹的关系进展还不够,葛叶更想借机躲在颜茹的家里,毕竟一个是三品官的府邸,一个是五品官的府邸,那里更有威慑力能够更安全一些,单是看这官品就已经一目了然,毋庸置疑…… 就在葛叶离开鼎泰楼没过太久。 徐年已经跟着诸葛台来到了这家他也听过名号,能与九珍楼并列的京城老字号食楼,只不过还没进门,便有一个乞丐捧着碗走了过来,诸葛台往碗里扔了一文钱,乞丐对着诸葛台连连抱拳,翕动的嘴唇结合动作,路人如果无意中看见,只会以为这是在说些讨巧吉利的话。 这也是乞丐面对施舍钱财给自己的人惯用的回应方式了。 但是徐年听得见,这乞丐说的可不是什么讨巧的话,而是葛叶三人的去向。 诸葛台听完之后,转述给了徐年:“徐真人,葛叶去了郭相宜的家里,颜茹也有陪同。郭相宜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官居五品虽然算不得顶尖,但也是朝廷要员了,我们如果擅闯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以诸葛台对葛叶的了解,葛叶突然饭都不吃就去了郭相宜的家里,恐怕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多半就是要利用郭相宜父亲在大焱朝廷的官面身份,让徐真人投鼠忌器。 诚然如果徐真人铁了心不罢手,一位户部郎中的府邸哪里挡得住道门大真人呢?但关键是这样做了之后,大焱朝廷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里可不是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之地,而是天子脚下的玉京城。 徐年轻声说道:“诸葛兄这番话,应该还有个但是?” “真人所料不错,但是我有办法应该能让葛叶不得不离开郭府,只是需要些时间来准备,约莫得要一顿饭的功夫,如果真人不介意,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我请真人在这鼎泰楼对付一顿?这里的乌鱼蛋和海参可谓是一绝。” 诸葛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徐年没有进鼎泰楼,而是轻声开口,提起了另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与此事无关的衙门。 “如果是镇魔司,应该能有合适的理由进一个五品官的府邸里面?” 诸葛台颔首说道:“镇魔司在大焱朝廷里的地位极其特殊,就算不是百无禁忌,但是五品官的府邸大门,应当是拦不住镇魔司的人。” “拦不住就行,我们直接过去,你找个人带上这块令牌去镇魔司,就说是我请他们帮个忙……” 诸葛台从徐年手里接过了一块令牌。 黑底,只是以金色刻着“镇魔”两个字。 镇魔司里的职位通常是以制服样式和颜色作为表示,令牌反而不那么常见,不过诸葛台确实知道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难怪那天在奇珍会上,镇魔司金衣王陆对徐真人恭敬有加。 原本诸葛台以为王金衣是忌惮着道门大真人的修为。 如今看来恐怕远不止于此。 诸葛台把这块令牌放到了乞丐的碗里,轻声交代了几句,乞丐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隐入人潮之中…… 第369章 少侠与编修 郭相宜把葛叶带回郭府,让下人收拾了一间安静的客房出来给葛叶休息。 “葛先生,我父亲已经去请名医了,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只管好好休息就行了。” “咳咳……多谢郭小姐了。” 葛叶咳了两声,一副有气无力十分虚弱的样子,郭相宜看得是心疼不已,但同样看了全程的颜茹只觉得这前后差异有点过于突然,之前都还谈笑风生,一顿饭都没完的功夫,就好像是再是不治病就要命不久矣了。 至于吗? “葛先生不用对我说什么谢谢,倒是有什么需要葛先生尽管说就是了。” 听到郭相宜这么体贴,葛叶顺势便说道:“我有些疲惫,想要先睡一会儿,在大夫来之前麻烦郭小姐不要让人来打扰我,请问可以吗?” “恩,葛先生你安心睡,在大夫来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 葛叶在床榻上合上眼睛,似乎浅浅睡去了,只是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好像很是难受,郭相宜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关上了门,唯恐动作大了吵醒葛叶。 在退出了房间后,陪同的颜茹忍不住轻声说道:“小妹,你觉不觉得这有些……奇怪?” 郭相宜让守在门外的下人随时准备好温水,以便葛叶中途醒来能够及时喝上,听到颜姐姐这么问,她有些不解:“颜姐姐,什么地方奇怪?” 颜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葛叶,他这病的有些太莫名其妙了。” “而且刚才还说什么不要让人打扰到他睡觉,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好像他知道会有人要来找他一样,他如果只是突发恶疾,不说现在应该只有我们知道他在你家,谁又会为了这个来找他呢?” “我觉得他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在瞒着我们,没有和我们说。” 郭相宜听完了,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显得有些疑惑:“颜姐姐,你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没有,我只是……” “颜姐姐,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要说了?胡乱猜测对谁都不好。”郭相宜看着颜茹,神情之中有些失望,“我以为颜姐姐你应该是很能理解我的,毕竟颜姐姐你当初和那位叶少侠……那时,你不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吗?” 提起叶一夔,颜茹心湖便有激荡,但她深呼吸平复住了心情,让自己尽量显得冷静与平和,耐心说道:“是啊,你说得对,所以到头来我被骗了,我不想看你步我后尘,所以希望小妹你在涉及到葛叶的事情上,都能够多想想,不要凭着喜好行事。” 郭相宜却脱口而出道:“颜姐姐,那位叶少侠和葛先生可不一样,少侠少侠,说好听点是江湖侠客,实际上不就是游侠儿?以武犯禁游手好闲,怕是连书都没读过几本,不知仁义礼智信,所以才明明有了家室,还要骗了颜姐姐你。” “但是葛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翰林院编修,是不为钱财与权贵折腰,只为道德赋文章的清贵!葛先生是什么样的坦谈吐与修养,颜姐姐你也看在眼里,是区区一位江湖少侠能比的吗?” 虽然已经与叶一夔断了关系,但是听到郭相宜这么说,颜茹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服:“不是多读了些道德文章,道德修养就高了的,而且叶一夔虽然骗了我,但他并非是游手好闲,先前育婴堂的事情里面,朝廷贴出来的公告都说他惩奸除恶,这是实打实的侠义之举,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郭相宜笑了。 “颜姐姐你看,到了这个时候,明明事实摆在你的面前,你都还在维护他,换成是葛先生,怎么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要怀疑他和那位叶少侠一样有所隐瞒,也是个骗子呢?” 颜茹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在开口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劝什么,郭相宜多半是听不进去,她其实也确实没什么资格劝郭相宜要冷静,因为就如郭相宜话里也说过的,颜茹自己和叶一夔如胶似漆的时候,又哪里听得进旁人说叶一夔不好呢? 在郭相宜听不进颜茹的劝告的时候,郭相宜的父亲大焱户部郎中郭霖森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女儿出门一趟,怎么回来就要他找大夫来给葛叶治病了? 葛叶这病,难道是自己女儿郭相宜害的吗? 这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郭霖森没别的弱点,就是老来得女疼爱有加,他能够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但在家里面对掌上明珠般的宝贝女儿确实没什么办法,只好照办遣人去请大夫上门,替葛叶问诊治病。 官居五品的户部郎中,要在京城里面请个名医,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葛叶好歹是个翰林院编修,现在虽然只是清贵,但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就算不考虑女儿的喜恶,权且就当是攒点香火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不过请的名医还没来,倒是听见门卫通传。 “老爷,大门外来了个两个人,指名道姓要见葛先生……” 第370章 强闯 听到门卫的通传,郭霖森有些疑惑,葛叶前脚才被女儿带回来,怎么后脚就有人找了过来? 就算这位翰林院编修有什么不凡之处,比自己想的还要炙手可热,刚生病就立刻有人找过来嘘寒问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知道人是在他这里休息。 “你确认没听错,是找葛叶?” “是的老爷。” “你且先说说,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两个年轻人,我平日里守着门,迎来送往也没见过这俩人,应该是初次登门的生面孔,其中一个拿着柄扇子面相儒雅随和,自报姓名是诸葛台,自称是葛先生的故人,另外一位神情自若但有点冷意,似乎不太好相与,姓徐单名一个年字……” 诸葛台这名字,郭霖森不曾听过,但是“徐年”可就耳熟能详了,自从入秋以后已经不止一次听到。 而且听到过的还不是同一个人。 一位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子,陈大将军府里的赘婿。 一位是修为深厚的道门大真人。 这俩人都叫徐年,也因为同名同姓,导致乍一听这些事迹时还容易搞混。 郭霖森最初听闻的时候就纳闷过,折冲将军的私生子能有多大年纪,怎么就修成道门大真人了呢?镇国公府又是犯了什么毛病,放着一位大真人不捧着,要推给陈大将军府当赘婿。 后来才知道,此徐年非彼徐年。 此时再听到自家大门外也有一个叫徐年的人要来见葛叶,郭霖森便觉得这大概是第三个徐年?徐不是小姓,年也不是什么生僻字,再冒出一个重名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郭郎中会这样想,其实多少也有点侥幸心理在作祟,因为不管找上门来要指名道姓见葛叶的徐年是赘婿徐还是真人徐,这事情恐怕都不简单。 “……他们两人还敢来?不见,把他们都赶走!” 郭相宜走了进来。 她刚好听到了门卫通传的话,不假思索地便下了逐客令。 门卫看了眼面色不善仿佛结了层冰霜的小姐,再看看都还没拿主意的老爷,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郭霖森意外道:“宜儿,这俩人你知道是谁?” 郭相宜冷声说道:“当然知道,他们哪里是什么葛先生的故人,仇人还差不多!之前九珍楼办的那赏月夜宴,就是他们在处处找茬,如今葛先生身体不适,哪能让他们来打扰。” 九珍楼的赏月夜宴郭霖森倒是知道。 能够受到邀请去闻芳园里赏月的多是非富即贵的年轻人,而且宴会上还传了一篇咏月名篇,时至今日还在诗坛里引起极大轰动,许多文人都在寻觅这铁冠道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同样知道女儿似乎在那场赏月宴上闹了点不愉快,只不过他这些时日都在焚膏继晷忙碌公务,昨夜脚后跟才沾到家里,还没来得及过问。 郭霖森询问道:“这俩人能去赏月夜宴,想必也是有身份的人?” “有身份又怎么样?这是我们自己家,我就是不想让这两人踏进我们家大门,难道这都不行吗?” 郭相宜耍起了性子,让郭霖森有些分外为难。 不过这时,跟着郭相宜的颜茹也走了进来,她在门口听到了父女间的对话,说出了郭相宜隐瞒未说的事实:“这诸葛台的来历成谜,不过他与陈家幼虎交好,而另外那位徐年,想必郭伯父应该是听闻过的。” 听闻过? 郭霖森愣了一下,面色骤然一变:“颜侄女,你说我听闻过,是指的是镇国公府……不对,如今应该说是陈大将军府里的那位,还是另外那位修为深厚的道门大真人?” “是徐真人。” 郭霖森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心口疼,是不是也该找个名医看看? “颜姐姐,你跟着我回来,到底是想来帮忙,还是给我添堵?” 郭相宜本来就因为颜茹那番不合她心意的劝告心生不满,如今颜茹又直接把她不想说的说了出来,她已经把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颜茹轻声说道:“我很确定我这是在帮你们郭家,郭小妹你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知道徐真人不好招惹,否则你为什么要向郭伯父隐瞒他是谁呢?” “我……我只是觉得不管谁来,我不想见他,难道还非见不可吗?没这样的道理!” 道理是没这么个道理,任何一本圣贤书所教的礼仪,都没有讲过登门拜访就一定要见。 但郭相宜这很明显是在强词夺理。 说的极端一些,要是天子莅临了郭府,难道郭相宜还有权利选择见或者不见天子吗? 只有天子乐不乐意见她才对。 所以颜茹也没再试图和郭相宜争辩什么,她看向了郭霖森,等着这位真正拿主意的户部郎中做出选择,而郭相宜也明显知道这一点,同样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郭霖森叹了口气,看向女儿:“宜儿,要不我们让这两位进来喝口茶招待一番,最好是与葛编修见个面,不管他们什么之间有什么旧仇,为父答应你保着葛编修,总不至于让他吃亏如何?” 郭相宜冷哼一声:“我说了,葛先生已经睡下了,他身体不适不想见人!我也不想让这俩人进我们家的大门,这难道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哪里违反了大焱律法?” 郭霖森没辙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 只能冲着旁边低下头噤若寒蝉,等着父女俩人合计出一个结果的门卫说道:“你去请那两人离开了,记得措辞委婉些,态度诚恳些,不要像是赶人。” “你就和他们说葛先生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如果两人有什么话要与葛先生说,可以告诉你,你会代为转达,府上还有点事情就不留二位喝茶了,暂且先失礼一回,以后有机会定然登门赔罪……” 这是一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话。 郭霖森虽然觉得面对一位五品大真人登门,怎么都该招待一番喝上一杯热茶,但是女儿如此抵触也只好是迁就一下,不过就算这样,郭相宜却还是不够满意,觉得这样的姿态太低了,就该是把两人赶走才对。 道门大真人了不起啊? 这里是玉京城! 天子脚下,那是你仗着修为高深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颜茹暗自叹了口气,刚要提出告辞,忽然一声巨响从大门处传来,紧跟着便是先前那名门卫又跑回来了,这次是连滚带爬着回来生怕慢了一步。 虽然没受伤,但明显受到了惊吓。 “老爷,那位徐真人一抬手,就把大门连着墙一起轰碎了,已经……已经是强闯了进来!” 第371章 但凭吩咐 “什么?他们闯了进来?” 原本坐在太师椅上的郭霖森猛地站了起来,在短暂的吃惊过后,有些惊怒交加。 这对父女在有一点上的认识其实是一致的。 玉京城可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 郭霖森他是什么人? 户部郎中,朝中五品。 尽管此五品非彼五品,但这里是大焱京城,你一个道门大真人再厉害,强闯一个五品朝臣的府邸,是不是有些太过分,太不把大焱朝廷放在眼里了呢? 郭郎中正这样想着,但当打烂了郭府大门的道门大真人来到一路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猛然注意到明明门卫之前说的是两个人,但进来却是三个人。 多了一个人。 重点是这人身上的衣服好生眼熟,尤其是上面还点缀着金色纹饰,郭霖森的脑海里瞬间便浮现出了一个专门经手要案命案,动辄是抄家灭门的衙门。 “你……你们擅闯府邸,想要做什么?有把大焱律法放在眼里吗?” 郭相宜没有注意到她爹的表情变化,冲着不请而入的不速之客们厉声呵斥,此时此刻她倒也清楚自己真正的倚仗该是什么。 这里可是天下首善的大焱玉京城。 “咳咳——” 多出来的第三个人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从徐年和诸葛台二人的身后站了出来:“那个什么……如果是根据大焱律法,我应该有权利不请自来?郭大人,您来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做……” 郭相宜这一次叫嚣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向来拿她没什么好办法的郭霖森急忙打断了:“宜儿住嘴!” “爹,你……” 郭相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爹竟然会对她用上这种语气,郭霖森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再次说道:“宜儿,你先别说话,这位大人说的确实不假。” 安抚了一下郭相宜的情绪,郭霖森便看向了这多出来的第三人,拱了拱手说道:“户部郎中郭霖森,见过镇魔司金衣王大人,请问王大人大驾光临,可是我郭府里潜入了天魔教贼人?如果有需要我配合之处,但凭吩咐。” 这话其实说的很巧妙。 潜入。 便首撇清了自己,表示毫不知情,至多只是不察,决然没有助魔为虐的心思。 在看到镇魔司金衣的那一刻,郭霖森便意识到这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已经由不得女儿耍性子了。 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在玉京城里也不该能为所欲为,但是镇魔司却是实实在在抄家灭族过五品朝臣。 固然镇魔司行事再冷酷无情也得讲证据不可能由着胡来,郭霖森有九成九的把握这位镇魔司金衣应该只是徐真人请来镇场壮势,应该不至于是他这府上真的有与天魔教勾结之人。 但是,如果有个万一呢? 郭霖森府上仆役有数十人,他没法保证每个仆役都底细清白。 如果只是仆役与天魔教有染,只要配合调查,按照镇魔司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多做为难,但如果拒不配合阻挠查案甚至是包庇了天魔教贼人,镇魔司下起手来先斩后奏可不讲情面。 说一千道一万,郭霖森面对道门大真人,尚有大焱王朝作为他的底气,但面对镇魔司,原本的这份底气便已经转化为了压在自己头顶的一座大山。 郭霖森但凭镇魔司金衣王陆吩咐,但是王陆是来做什么的呢?正如郭霖森猜测的一样,就是来为徐真人镇场子,他还有些庆幸自己没耽搁来的够快,徐真人只是砸了门而已。 不然五皇子在徐真人那儿都得挨几个大耳刮子,五品的户部郎中被徐真人找上门会是什么下场可就更不好说了。 就镇魔司的立场而言,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徐真人达成所愿的同时,这次事情闹出来的动静和影响都是越小越好。 不过王陆是匆匆赶来,都还不知道徐真人这大动干戈找上郭霖森府邸是要做什么,所以也没什么好吩咐郭霖森配合的地方,只能是转头看向了徐年。 徐年的声音在淡然中夹杂着些许冷意,就如同吹落满山枯叶的秋风。 “葛叶是在郭大人府上?” “在,在的……” 郭霖森此刻心里既懊恼对郭相宜的纵容,也有些恼火葛叶,这一个翰林院编修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能惹来道门大真人和镇魔司金衣联袂上门。 这阵仗谁挡的住? 哪里是结什么善缘,分明是会害人全家啊! “我有事找他。” “好的,请真人随我来……” 到了此时,其实郭霖森已经更确信金衣王陆的上门和天魔教贼人没什么关系了。 但这位镇魔司金衣对徐真人近乎恭敬的态度,却更让他惊疑不已,意识到这位在玉京城里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恐怕可不止是他想的那样只能倚仗一身修为而已,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反正徐真人说到底是冲着葛叶而来,又不是要拿他女儿是问。 “爹!” 郭相宜瞪大眼睛喊了一声,但都这时候了,郭霖森再纵容女儿也不可能还犯糊涂,不仅没有搭理她,还让两个丫鬟看好她们的小姐,哪儿都不准她去。 “翰林院编修葛叶,之前不知为什么突发恶疾,小女心善于心不忍,便把他带回来,让我找个大夫替他看一看,眼下就在这房间里面休息,真人请进……” 郭霖森这一方面是在说明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在撇清干系。 葛叶会在郭府,不是他和郭府的交情有多深厚,仅仅是因为郭相宜心善不忍,出于一番好心留他治病而已。 至于信还是不信。 这是徐真人他们的事情,但郭霖森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至少要把态度给拿出来。 但是推开房门之后。 郭霖森就傻眼了。 徐年冷意更甚,诸葛台皱紧了眉头。 王陆往房间里面扫了一眼,他是发自内心不想事态进一步升级,无奈道:“郭大人,你是不是带错路了?这房间里面也没人啊……” 第372章 兔已出巢 “葛叶他不是在这间房里休息吗?” “是……是这间房啊老爷。” “他有出来过吗?” “没、没有,我听着小姐的吩咐,一直守在门口寸步未离,没见到葛先生出来过啊……” “那他人呢!他不应该是在房间里面睡觉,等着大夫来给他治病吗?” “不、不知道啊老爷,奴婢真没见到葛先生离开……” “这、这……唉——” 郭霖森情绪激动地问着守在房间门口的丫鬟,丫鬟吓的跪在地上连连摇头都快要哭出来了,很明显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郭霖森皱紧眉眼捂着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倒不是装出来博同情,是当真因为气急上头,心口传来一阵绞痛。 葛叶被郭相宜带回郭府之后,还和郭霖森见过一面,然后就进了这间客房休息再没见过人,守在门口的丫鬟也说没见葛叶离开过房间。 可摆在面前的事实是,郭霖森推开房门后,里面空无一人。 哪里还有葛叶的身影呢? 葛叶如果还在,此时便是徐真人和葛叶之间的事情了,郭府还能有斡旋的余地,但是葛叶在郭府消失不见没了踪迹,都已经带着镇魔司金衣找上门来的徐真人要有什么不满,还能冲着谁呢? 他是一走了之了,却给郭府留下了个大麻烦! 而且更让郭霖森心怀不安的是,他到现在其实也不知道葛叶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才能引得一位道门大真人不惜把镇魔司都搬了出来。 在他女儿郭相宜口中是旧仇又新添了些不愉快。 可是,这具体是什么呢? 如今已经见到后果了再回头想想,只觉得这事情里外前后都透露着古怪。 葛叶好歹也有官身,虽然品秩不高但那可是在翰林院里当差,眼下只是清贵但前途却是无量,他的性命可不是草芥,活着朝廷会保,死后朝廷也会查。 如果这事情只是私怨或者说没那么严重,他用得着这样做吗?哪里用得着来郭府,只需要待在翰林院里面不就行了?道门大真人再怎样厉害,也不可能冲到翰林院杀人。 因为大焱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怎么样呢? 葛叶犯的事情很严重。 这里的严重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 可能是严重到能让一位道门大真人与他不死不休都不在乎大焱朝廷会作何反应,也可能是严重到败露之后大焱王朝也会容不下他。 郭霖森忧心忡忡地便是后者。 万一葛叶隐瞒下来未曾坦白的事情,真是与天魔教有关又或者是其他值得镇魔司经手的大案,他们郭府满门上下,可就真的是坠入深渊要万劫难复了。 人在郭府消失。 找不出来,这共犯的嫌疑便洗刷不清。 “……徐真人,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找葛叶,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他找回来,带到你面前。” 人在眼皮子底下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郭霖森哪有把握能把人再找出来,他只是明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只能是越坚决越好,容不得自己给自己留余地了。 徐年转头看了眼郭霖森,尽管没有开口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郭霖森却有些喘不过气,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已经压在他的胸口。 这时,一只海东青忽地盘旋在郭府上空,不肯离去。 诸葛台抬头看了一眼,食指拇指掐在一起抵进唇边吹响,盘旋不去的海东青听到哨声便俯冲下来,诸葛台抬起一只胳膊接住,另一只手熟稔地从海东青脚上解下一个尾指粗细的小圆筒,之后拍了拍海东青,撒手放飞。 王陆看了眼扇动翅膀乘风而去,几个眨眼便知剩下一个黑点的海东青,再看着诸葛台从小圆筒中取出一张字条,能用这种飞禽传信,看来徐真人这位朋友也不是一般人。 诸葛台把字条给徐年过目了一遍。 兔已出巢,在跟可捉。 字条上面就这么几个字,徐年看过之后诸葛台也没给其他人看,自顾自取出火折子,一边烧了字条,一边说道:“葛叶跑的倒是快,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出了京城了,不过他运气不好,正好一头栽进我朋友手里。” 既然葛叶都已经出了京城,再留在郭府也只是浪费时间了。 “王大人,这次多谢相助了。” “真人这就客气了,只是些许便利而已,不及真人为镇魔司为大焱百姓所作的十分之一。” 王陆这可不是在说客套话。 徐年过去帮的那些忙,不论他主观上是为了什么,挫败了天魔教的计划便是帮了镇魔司,而如果让天魔教的计划得逞,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为之遭殃。 徐年和诸葛台出京城去找葛叶了,王陆没有跟上去,他来就是为了让郭府拦不住徐真人,如今徐真人都离开了郭府,他还凑上去干什么呢? 这声多谢相助,其实也是暗示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不需要他再跟着了。 毕竟他是镇魔司的金衣,代表着大焱朝廷,徐真人的那位朋友明显有秘密在身,能够给徐真人看,但却不等于愿意全盘呈现在大焱朝廷面前。 人皆有秘密,只要不危害到大焱朝廷,没必要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在很多时候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维护好关系。 不速之客来了又走了,只是郭府大门连着墙一起塌了,一时半会儿是立不起来了,郭霖森有些无奈而庆幸的意识到,那位徐真人大概是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他。 如果挡着路了,便一脚踢开;如果没挡着路,那便毫不在乎。 “爹!葛先生呢?他怎么不在房间里了?难道他们把葛先生带走了?你怎么不阻止他们!葛先生都还病着……” 听到这一声声葛先生,郭霖森便有些头疼和恼火。 “葛先生葛先生葛先生!我的宜儿啊,那姓葛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就是个骗子!把你骗的团团转,还要把我们郭家上下骗进火坑,你竟然还在这里担心着他?” 第373章 向西 “葛先生他是骗子?不可能,他骗我们什么了!” 郭相宜难以置信。 “骗什么?最起码的一点,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有麻烦,却没和我们说,把这祸事引到我们郭府,他自己却趁机溜了,我带徐真人他们过去的时候,你喜欢的葛先生,根本就没在房间里面,人都已经跑出京城了!” 郭霖森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郭相宜说过话。 他甚至还重复了一遍,强调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你的葛先生就已经出了京城了,你觉得他能是打的什么主意?你这么在乎他,他当真在乎过你吗?” “你以为先前我为什么让你住嘴?” “跟着徐真人一起来我们家里的是镇魔司金衣,镇魔司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能够先斩后奏的地方!” “他可以先把你爹我的脑袋砍下来,事后再去查我是不是该杀,就算查到最后你爹我清清白白,错杀了好人,他也只是罚点俸禄了事!”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全家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就因为你的葛先生?” 其实郭霖森是故意往重了说,实际上他好歹是户部郎中,没有天大的嫌疑或者确凿的证据,他的脑袋哪可能是说砍就砍,真要是那样大焱朝廷还不得人人自危。 郭相宜愕然地站在原地,水雾迅速便在眼眶里凝聚,显然是吓着了。 一方面是从小到大,郭霖森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另一方面她知道砍头抄家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招致这样的后果,现在郭霖森把这些事情摆在她眼前的时候,才知道后怕。 “爹……你,你是吓唬我的对不对?葛先生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不见他们……这、这也要杀头吗?” 听着郭相宜声音里的颤抖,向来疼爱女儿的郭霖森是有些心疼。 但此时他再心疼,所作的也不过是把语气稍微放缓而已:“我吓唬你?刚才我都快要被吓死了!没做什么坏事……对,我们可能是没做什么坏事,罪不至此,可是你的葛先生呢?他做了什么,和你说过吗?” “葛先生他……他说过,自己和诸葛台以前曾经共事,因为理念不同,诸葛台抢了他的功劳,他和诸葛台分道扬镳,之后自己寒窗苦读数载,才、才有了机会一展抱负……” “抢了功劳?好,徐真人呢?他和诸葛台有仇,又是怎么惹到徐真人的呢?” “可能是、是之前赏月夜宴起的纠纷?或者是,那位徐真人和诸葛台相交莫逆,替朋友出头……” “替人出头?镇魔司金衣王陆王大人方才的做派才叫替人出头,徐真人那样儿分明是以他为主!分明就是他自己要拿葛叶是问,不是为了谁。” “这……爹爹……我、我……” 郭相宜眼眶通红,水汽盈出眼眶,已然害怕到哭了出来。 郭霖森抚着心口,叹了口气:“你连葛叶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他往家里领。” “葛叶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惹了大祸,利用你对他的喜欢和信任,把我们郭家拖下水拖下水,拖住徐真人给他争取时机逃跑,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可曾在乎过你,在乎过我们郭家是什么下场?” “还好他没跑得掉,不然真要是在我们郭府断了线索,郭府倒下的可就不仅仅是一扇大门了。” 话到最后,郭霖森的愤怒已经渐渐消退了,只剩下语重心长。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没能识破葛叶的小人之心,以为他能进翰林院得是位君子,但是宜儿你呢……同样怪我,以前都对你太纵容了,以后我会改掉这个毛病。” “今天起,你在府上禁足半个月好好反省,期间没什么事就不要往外跑了,我会给请个先生,教你读经史子集,再学一学女红,修身养性……” 门卫听见老爷在训斥小姐,躬着身子走了进来,等着郭霖森把话都说完了,把目光看了过来,门卫才低着头说道:“老爷,先前您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请来了,您看现在这?” 郭霖森苦笑道:“葛叶人都跑了,大夫来了有什么用?不过让别人白跑一趟也不好,拿些钱给他当跑腿费说一声辛苦,让他回去。” “好嘞老爷。” 门卫转身,不过刚走了几步,又被郭霖森喊住了。 “等会儿……嗯,还是把这大夫带进来,既然人都已经来了,让他给我看看也好,看我这心口疼能开什么药方……” 原本要请来给葛叶看病的大夫,变成了给郭霖森看病,倒是没白跑一趟了。 郭相宜失魂落魄地回了闺房,颜茹陪着说了会儿话,等着这位打小认识的玩伴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又大哭过心力交瘁睡了过去,她向郭霖森提了句告辞,便离开了郭府。 在回家的路上,颜茹想了想,其实郭相宜有句话还真没说错。 叶一夔和葛叶不一样。 同样是遇到危险。 葛叶把郭家拖下水,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叶一夔呢? 在育婴堂事件尚未曝光之前,东家郑兴德还是京城大善人的时候,叶一夔杀了郑兴德,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但他甚至都没有找过颜茹,没有让颜家帮忙,而是自己担起了后果…… …… “……船家,去不去仞山县?” “去啊,怎么会不去呢?我就是在这条小澜河上跑,只要小澜河能到的地方,我这艘船都去!” “现在能走吗?” “四个人就走,客人你先在船内坐一会儿,最迟等到丑时,没人也会走。” “我赶时间,出四份钱,你现在就开船。” “也行,那客人您坐稳了……” 钱不少还只要载一个人,船家自无不可,葛叶登上舟船靠着船舱闭目养神,脑海里盘算着离开京城一路向西,去了四通八达的仞山县之后,下一处该去什么地方。 忽然,鼻尖闻到了熏香的气味。 葛叶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船家点燃了船舱里的香炉。 “这是什么香?” “客人,水上蚊虫多,用来驱蚊的香,还有安神的效果……” 第374章 水猴子 水波荡漾,扁舟随波而行,丝丝缕缕的青烟从船舱中飘出。 坐在船舱里的葛叶皱着眉头,盯着船家,沉声说道:“我上船前,你自己怎么不点?” 船家干笑道:“这香用完了还得再买,不然客人们被蚊虫叮得烦了就不坐我这船了,但在没客人的时候,我一个跑船起早贪黑才挣几个钱,哪里舍得自己用。” 竟是这么个原因? 葛叶冷静了少许,舒缓了眉头。 他这一路上除了奔逃,始终都在想天机奴会是栽了谁的手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徐年的嫌疑最大,如果他做着的最坏打算不是在杞人忧天,想要他性命的人也就是徐年了。 毕竟天机奴的目标是徐年的那只妖宠狐狸,如果天机奴真的如他担心的那样败露了,堂堂道门大真人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但是徐年可怕之处在于他是道门大真人,强在他的修为境界,除此之外不过是孑然一人,没有庞大的势力支撑,也就不太可能散布眼线,罗织陷阱。 尽管以道门大真人的面子,是有可能找到大权在握的人帮忙,但找人帮忙肯定会耽搁时间,葛叶打一开始断了和天机奴的联系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京向西一路奔逃。 就算徐年找人编了张天罗地网在等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拢合围。 暂时应当是安全的。 至于和葛叶有前仇旧怨的诸葛台,或许会因为和徐年有交情趁机落井下石。 但是葛叶没怎么把诸葛台放在眼里。 意外重逢之后他调查过诸葛台,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白丁,硬要说有什么长处,也就是交友广阔,都能和道门大真人攀上交情。 但是这又如何呢? 当年葛叶和诸葛台同舟共济,但自从分道扬镳之后,他跟随义父开拓了眼界,早就不把诸葛台放在眼里了,放不下清高拉不下底线,手里握不住权,只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有什么用。 真以为靠着一张嘴就能嘘枯吹生? 就如诸葛台熟悉葛叶,葛叶也熟悉诸葛台,所以并不担心既无官身又无依仗的诸葛台,能给自己造成多大麻烦,恐怕了不起就是在徐年耳边吹吹风,让那位道门大真人对自己的杀心更加坚定。 料及这些,葛叶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船家,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你把这香灭了,我也不用。” 船家有些诧异:“啊?客人,这香不收您钱的……” “但我出了钱,这船上也没有其他客人,你自己不在乎,那么我说不用便是不用,不行吗?” “这……行,那我就把这香灭了,要是等下蚊虫多了,客人你觉得受不了,再和我说,我再把这熏香点起来。” 船家灭了熏香,去了船尾,继续摇橹行船。 点燃没多久的熏香气味很快在河面上散去,葛叶没有再闭目沉思,而是默默注视着船家会不会有什么异常举动,虽然他觉得船家几乎不可能是徐年的人手,但也不排除这船家本就做着类似黑店的勾当。 杀人越货发死人财。 毕竟在这四下无人的江河之上,本就是抛尸灭迹的绝佳地点。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顾虑,葛叶才坚持要让船家灭掉熏香,就是担心这熏香之中掺了什么东西,不仅不能安神,还会让人再也醒不过来。 秋风徐徐吹皱了河里的悠悠白云。 秋高气爽,葛叶觉得这兴许是个好兆头,只要能逃出去,甚至逃到就连义父都找不到的地方,大不了就是从头开始,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倏然。 河面无浪,但是脚底这艘不大的舟船却剧烈摇晃起来,葛叶猝不及防坐都没坐稳,摔了个狗啃泥,挂在船舱的熏香炉子也打翻在地,没有燃尽的熏香洒了出来。 “不……不好啦客人!我、我们遇到水猴子了,水猴子在摇船,要把我们都拖下水吃掉啊!客人你水性怎么样?船就要翻了,赶紧准备跳水逃跑!” 在剧烈的摇晃之中,站在船尾的船家也跟着左摇右晃,然后在船翻而沉的刹那弃船跳水。 一切发生的太突兀,也太快了。 在船舱里面的葛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翻过来的船压着,一起向着河底缓缓沉去,他的水性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好在八品武夫的身体素养到底是异于常人,在生死大难面前用尽全力,最终还是逃出了船舱,避免随船沉底的厄运。 水猴子在哪儿? 葛叶只感到河面下的汹涌暗流打在他的身上,铆足了劲也只能向上游去,根本没有余力去辨别水猴子亦或者是其他水中精怪的方位,只能希望于自己能够游得更快一点,快到不被抓住。 但游了没一会儿,距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葛叶便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爬上了他的脚腕。 往下一扯。 本就不精水性的葛叶心神一慌便呛了水,徒劳的挣扎之后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终于看见了抓住自己脚的是什么东西。 哪里是什么水猴子。 分明是在大喊着遇到了水猴子的船家…… …… “……这还有气呢,没有死,只是呛水晕过去了,我这就把他弄醒。”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葛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胸口压了几下,紧接着脸上挨了几巴掌,他转头便连着胃液和河水一起吐了出来。 吐到干呕,大口喘息。 稍微缓过来后,葛叶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张脸便是船家,而他看清船家身后还站着的两个人时,心中顿时一沉,生出了绝望。 徐年和诸葛台。 两人站在江风吹来的岸边,看着刚从河里出来,真正是如落水狗般的葛叶。 如果只是遇到了杀人越货的船家,葛叶还能想一想该如何脱身,但当这位道门大真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证明他先前做的那些最坏打算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真的全都应验了。 如此一来,他除了绝望,还能剩下什么呢? 还有惊讶。 “台爷,在下幸不辱命,把这人活着带到您面前了!” 船家走到诸葛台面前,毕恭毕敬地抱了抱拳。 葛叶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呛水之后眼花耳背。 既看错又听说错了。 诸葛台这么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理应是一无是处的家伙,竟然是这船家口中的“台爷”? 他不是栽在了道门大真人的手里。 而是落在了台爷的掌中! 第375章 故友旧仇 “有劳了,秋来天凉还让你翻船下了水。” “在下一年到头都在这水上讨生活,隆冬时节都下过水,这点更不算什么了,能为台爷分忧就好,本来想的是迷晕过捉住,哪想这兔子还挺谨慎,没其他办法,只能等到暗流湍急的河道弄翻了船。” “嗯,已经帮我大忙了,剩下的交给我和徐真人就行,你先回去,记得把工钱领了,多领十两银子……别忙着拒绝,这是你翻船沉底的补偿。” “既然如此,那就谢谢台爷了……” 船家抱拳谢过之后没有多问半句,转身离去,小澜河暗流湍急的一段河道岸上,便只剩下了徐年和诸葛台,一起看着浑身湿透的葛叶。 葛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诸葛台。 “船家竟然是你的人?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叫你台爷?” 这话似乎有些重复。 既然船家是诸葛台的人,敬称他一声“爷”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这年头哪怕是下馆子吃顿饭,客气点的店家对于老主顾,不也是这位爷那位爷。 但是诸葛台了解葛叶,知道他这前后重复的话,其实归根结底是在问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年分道扬镳之后,葛叶翰林院编修,他诸葛台又成了什么? “一别数年,我的确没想到再见到你时,你竟然都不知以什么法子进翰林院了,但你好像对我的认知也不准确,以为我还是当初的小吏?” “人都是会变的……葛叶,这句话是你以前和我说的,怎么到头来,你竟然认为我不会变。” “我知道你有在查我,什么都没查出来对不对?” 河水顺着发梢淌下,葛叶咬牙冷笑:“你很得意?” “没你在赏月夜宴上得意。”诸葛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其实你要是缩在京城里面,我还不太好动你,但你出了京城就以为能逃得掉,未免是异想天开了……嗯,不过你留在京城,就躲不过徐真人,其实里外都已经是死局了。” 葛叶大笑道:“哈哈哈,诸葛台你不是清高,不想给人当狗?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主子,是你自己这几年培养起的班底就能在京城外布网抓我了,这可只会让我发笑!” “这些人确实不是我拉起来的班底,但我也不至于像你一样只能给人当狗……不过呢,你不会以为我费了这么一番功夫把你抓回来,就是和你叙旧,说说我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了答疑解惑的?你好像搞错了,现在应该是我问你答才对。” 葛叶看了眼没急着说话的徐年,发出了一声嗤笑:“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给这位徐真人当狗呢!你问我答,说的真好听,难道我说了就不可以不用死了吗?是你既往不咎能放过我,还是徐真人慈悲为怀不杀我?左右都是死,凭什么你问我就要答呢。” “恩,多谢回答。” 诸葛台先是忽然说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徐年:“徐真人,我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可能是虚言,但他现在已经承认自己做了该当一死的事情,这便算是证据了?证明他确实有对徐真人你的身边人动手。” 徐年点了点头。 葛叶要对娘亲和酥酥下手,其实到刚才为止都只能算是诸葛台的一面之词。 毕竟就连实际上遇到袭击的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吕盼他们,而不是娘亲和酥酥,虽然徐年没有怀疑过,但不能排除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从头到尾是诸葛台在撒谎欺骗徐年,利用徐年来铲除仇敌葛叶。 但现在葛叶这左右都是死一出来,便相当于他已经坦白了出来,自己确实做了让徐年不会饶恕他的事情。 葛叶一怔。 徐年会来找他,原来还不是因为天机奴,而是诸葛台报了信? 自己可真是……可笑啊! 诸葛台把他要做什么都查得一清二楚了,他却都没发觉到诸葛台的可疑之处,以为只是一介白丁而已,无足轻重。 早知这样,当时就该用天机奴窥探一下诸葛台了,不过这也是马后炮,那时他哪里知道诸葛台竟然会导致他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呢。 遥想当年。 两人还是交心过命的兄弟。 只不过在一个岔路口,他为了往上爬,连脸都不要了甘愿当狗,诸葛台自矜自重,放不下可笑的尊严。 自那之后分道扬镳。 他以为自己不择手段,爬的已经够高了,连翰林院这种地方都只是他的落脚之处,再见到故友变成的仇敌,以为自己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没曾想到头来只不过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没看穿。 这种落差感,对葛叶的打击甚至更甚于满盘皆输。 他倏然发出大笑,笑得头发上的水珠都在乱甩,突显出穷途末路的癫狂。 “好,好,好!台爷你这张嘴句句挖坑的本事还真是不减当年啊!既然我都坦白了,那更是难逃一死了,还说什么?杀了我……来,杀啊!” 诸葛台和徐年对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后,口齿伶俐的他便代问道:“不用这么急着投胎,要你回答的问题不止这一个,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封口闭耳无目……那人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天机奴也是栽在他们手里了? 葛叶心中闪过了念头,但是面上只是浮现一抹嗤笑,什么都没说。 我干脆话都不说了,你还能怎么诈我呢? 诸葛台目前是没什么好办法,严刑拷打不是他的长项。 但是徐年一声不吭取出了一个药瓶,瓶子里是灰色的盐一样的粉末结晶。 这药有什么用? 就这么说,这是张天天捣鼓出来的新玩意。 第376章 当狗 葛叶见到道门大真人竟然拿出了一瓶药粉,他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屑:“真人这是拿出了什么能够让人吐露心声知无不言的神奇灵药吗?只要喂我吃了下去,你问什么,我就会老老实实答什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就看你自己受不受得住了。” 徐年瞥了葛叶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另一只手抬手一招,便从小澜河中唤来一道水流,把这张天天捣鼓出来的灰色如盐一样的结晶洒进了水流之中。 结晶遇水则溶,淋了葛叶满头。 吐露心神知无不言? 当然是没那么玄乎,只不过是会勾起一种普通人都很熟悉的感觉而已…… 再次被小澜河的河水浸透,葛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保持着原本的表情一成不变,既有走投无路的灰心与绝望,又有几分嗤笑掺杂其中。 就像是锅里的死猪都已经煮到定型了,哪里还在乎锅底的柴火烧得够不够旺呢? 但是没超过一个呼吸。 葛叶的表情便变了,起初是脸颊肌肉在抽搐,很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般的顽固表情便土崩瓦解,从眉头到嘴巴,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是要拧在一起。 “痒……哈哈哈……好、好痒……这是、这是什么……痒、痒死了!” 风度翩翩的翰林院编修浑身湿透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像是躺在了沸腾铁板上的泥鳅全身都在疯狂扭动,用尽全力让肌肤与衣料和大地间发生摩擦,缓解这直钻入骨髓的瘙痒感。 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管再怎么摩擦止痒,在短暂缓解了过后,便会又有一阵更强烈的瘙痒感涌上全身肌肤,就如同涨潮时的江河,一浪接着一浪,越打越高。 在已经扭成不似人形之后,葛叶那双早已在肌肤上不断抓挠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度,指甲从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红印,渐渐变成划开了肌肤,从手臂到独自再到脸颊,亲手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好、好痒……咳咳咳、呕——痒、痒死了……诸葛台!你杀了我——杀了我!” 诸葛台当然不会越过徐年决定葛叶的生死,面对昔日故人扭曲求死的惨相,他仅仅只是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不忍。 只是担心葛叶要是浑身扭动的时候,可别把身上的药水甩到了他的身上。 这药效这么强,诸葛台可没兴趣体验一把痒到挠破皮肤,大声求死是什么感受。 至于源自旧时情谊的唏嘘或是不忍,要说完全没有那是不可能,但早在葛叶为了能够往上爬导致诸葛台想要其能够活下去的那名女子最终只剩下一座孤坟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若是有这么一天,因故而生的种种情绪,都不过是陪葬品而已。 “痒……哈哈哈、啊啊——痒死我了,解药——给我解药……我说!你问我什么,我都说——痒、痒、痒……” 当药效发挥到极致之后,葛叶已经恨不得亲手把自己的皮肤都剥下来了。 但他做不到,只能求饶换取解药。 徐年又拿了一个药瓶出来,这次是一颗一颗的丹药,从中弹出一颗飞到了葛叶的嘴巴里面,解药的药性也很快发挥出来。 不出片刻。 葛叶就已经软瘫在地上不再扭动了,只是他身上尽是泥巴狼狈至极,还有数都难以数清的他自己亲手挠出来的血痕。 这就不是徐年喂给他的百槐堂独门解毒丹白鹿丸能管的了。 溶在水里与人接触后便能致人皮肤发扬的药粉,虽然药性极强能够让人痒到恨不能撕开肌肤,但是不需要专门配置的解药,只要一颗百槐堂独门的白鹿丸就能搞定。 所以这种药粉理所当然通不过张槐谷的亲身测试,张天天对其并不怎么满意,只取了一个很随意名字。 痒痒粉。 品尝了痒痒粉是何滋味的葛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不是没有受过刑罚体会到过痛苦,但就刚刚这短短不过十几个呼吸的体验,已经让他觉得天底下最痛苦的刑罚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哈……真人可真是好手段,问,想问什么都问!问完给我一个痛快就好……” 难逃一死的葛叶亲身领会到了比死更痛苦的下场,现在为了死得痛快点已经不嘴硬了。 徐年把药瓶收好,尤其是确认了一下痒痒粉的瓶口密封完整,收进了云水玉佩,淡淡地问道:“问题刚刚诸葛兄已经问过了,不过你尝过这灵丹妙药后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就再说一遍,说的更详细一点。” “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有着不逊于五品武夫的体魄,还能洞察天机,但是封口闭耳无目且几乎已经失去了自我。” “这人……你认识吗?” 只求个痛快的葛叶痛痛快快地点了点头:“天机奴,以活人炼制而成的傀儡,听命于我,至于我命令他去做什么,徐真人你已经知道了,只是天机奴就如真人你说的一样能够洞察天机,所以理应不会出现意外,没想到却会满盘皆输。” 袭击吕盼他们的黑袍人,果然和葛叶有关。 原本依照葛叶的命令,天机奴是冲着徐菇和酥酥去的,但结果被袭击的却是吕盼他们。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徐年想到了当初,他请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算一算是谁给他娘亲下的咒。 结果丁抟却说看不见徐菇。 天机奴没有眼睛明显是以天机看人,但是大世入梦得天机的丁抟都看不见徐菇,一具以活人炼制的傀儡难道在天机一途莫非还能胜过丁抟不成? 没这道理。 至于看不见徐菇的天机奴为何会找上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和潜龙十一的方瞒两人,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或许这又是另一段天机了。 徐年沉声说道:“算上这一次,我和你才见第二面,赏月夜宴上虽有不快,但我好歹是道门五品境,为了赏月夜宴上的那点不快就要报复我,让我对你起了杀心,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是不明智,但台爷不是说了吗?我可是给人当狗的啊!” 葛叶躺在河水泡湿了的泥巴地里。 望着晴空万里。 他的笑容却无比凄惨。 “主子有事,狗要是不能服其劳,还留着做什么呢?” “不如宰了吃了。” “我不想被宰了吃,只能这么做,只不过我可没想到天机奴还会失手,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搅动一场风雨呢,哪想到徐真人如此神通广大还有台爷相助,一眼就识破了我的阴谋诡计,捉了个正着……” “你说的这个主子,是不是秦善镛?” 诸葛台忽然开口。 他一直显得较为平静的神色,在这一刻出现了变化,不止是眉头紧皱,双拳也下意识的捏紧。 手背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了。 秦善镛,便是当初诸葛台和葛叶还只是地方小吏情同手足时遇到的大人物,那位已经只剩下一座孤坟的女子便是偷了他的东西。 诸葛台想要女子能够活下去。 但是葛叶却把女子交给了秦善镛换来了赏识,换来了往上爬的机会…… 第377章 主子 “我找秦善镛已经找了很久了。” “但是秦善镛两年前去了趟大漠,在出了望沙城后不久遭遇了一场沙暴,车马行李散落一地,但秦善镛和他的护卫和仆从们却全部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也是一桩疑案。” “有人说秦善镛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用一场沙暴把他收了,有人说他是劣迹斑斑终于盖不住了,听到风声知道大焱朝廷要清算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诈死逃生,如今改头换面在大焱管不着的土地上继续享乐。” “秦善镛固然是个恶人,但我可不信什么恶人自有天收,他这种人不可能会死的这么草率,我也不允许他死的这么草率。” 诸葛台缓缓说着,积累数年的恨意就如这小澜河里的水般绵绵不绝,随着此时的字字句句流淌而出,涌向了在他言语中提到的秦善镛。 显而易见,他流露而出的恨意,不会随着秦善镛的死而消亡,只有他亲手杀了秦善镛,才能解心头之恨。 葛叶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哈哈哈!诸葛台,原来你那么喜欢那个小偷吗?一见钟情阴阳相隔,都能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当初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深情的人呢?怪我,这都得怪我,怪我害了嫂子呀!” 诸葛台把不曾打开的扇子转移到了左手,冲上前去用右手抓着葛叶的领子,把他抓了起来:“别说废话,你现在的主子是不是秦善镛?他现在在哪儿!告诉我——” 葛叶大笑着说道:“呵呵,诸葛台,台爷,我和你认识也有二十几年了?倒是很少见到你这么失态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在我把嫂子交给秦大人领赏的时候?哈哈哈!” 诸葛台松开了葛叶,冷冷地看着他滑落,躺在地上:“秦大人……果然,你的主子就是秦善镛?你可真是忠心耿耿,甘愿给他当狗,还一当就是当了这么多年。” 葛叶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也懒得爬起来:“当狗怎么了?我都当成了翰林院编修,一时清贵前途无量!户部郎中见了我以礼相待,我和他女儿卿卿我我他也乐见其成,这就是当狗当说出来的生活!” “以前做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和我一起体会到了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出来的功劳,都是上头那些官老爷的政绩,你和我得到了什么呢?他们从牙缝里扣出来的赏钱,能换来几壶酒几口肉?事是你我做的,但升官发财的却是那些官老爷,你和我只是小吏……一辈子都只能是小吏!” “这样的人,谁爱当谁去当,我情愿当狗,起码跟了秦大人,我没一天饿着!” 官吏,虽然有这么一个统称。 但其实官与吏的差别巨大。 官是朝廷任命,也是百姓口中的朝廷命官,吏虽然也在衙门里做事,但不过是服务于官,可由地方官员自行招募,不具备朝廷官身,没有品秩不入流。 诸葛台沉声说道:“你爱当人当人,爱当狗当狗,这是你的事情,但是秦善镛他藏在哪儿?说!” “嘿嘿,我不知道。” 砰—— 怒发冲冠的诸葛台一拳砸断了葛叶的鼻梁。 鼻血直流。 “你刚刚不是说,什么都说吗?还是说,要我请徐真人再让你体会一下刚才的感受?” 葛叶眼神中闪过一抹惧意。 “玄雍!秦大人他应该是在玄雍国。” “玄雍国哪里?” “我不知道,这我真不知道了,我只是一条狗而已,秦大人他花了那么大一番功夫诈死逃生,怎么可能会把新的身份告诉我,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就连秦大人他在玄雍国也只是我推测出来的而已……” 玄雍国。 综合国力不比大焱王朝,但也是当世大国之一了。 军事实力尤为突出,用玄雍国自己宣扬的来说是全民皆兵,而在大焱的立场上,自是把玄雍国批判为了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 诸葛台像是多年夙愿终有进展般的松了口气,转过身朝着徐年拱手致歉:“抱歉徐真人,我刚才有些冲动失态,打断了你的问话。” “无妨。” 徐年表示理解,毕竟这听起来可是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深仇大恨,控制不住情绪很正常。 徐年略作沉吟,瞥向葛叶:“你的主子是秦善镛对?我都没听说过这人,应当是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让你来对付我?” 葛叶没有去擦拭脸上的鼻血,毕竟那张脸伤本来就已经被他自己抓挠得满是血痕:“因为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徐真人你啊,真正的目标是大皇子。” 徐年皱眉:“我和大皇子应当也没什么干系。” “但九公主是大皇子的人,九公主已经搞定了百羽使团,两朝如果结盟就将变成大皇子的功绩,秦大人不想看到大皇子坐享结盟功绩,我这条狗就只好铤而走险破坏结盟了,而天机奴告诉我,徐真人你那只狐狸就是破坏两朝结盟的关键……” 第378章 不能说的真话 从百羽使团的白玲儿乃至玄长老对酥酥报以的态度,就能猜出酥酥这只流淌着天狐血脉的小狐狸,在百羽王朝里的地位恐怕不太一般了。 徐年不是没有询问过酥酥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分明能够听懂人言的小狐狸每次却选择性失聪不作回应,就连它心通也在这个问题上莫名失灵,读不到小狐狸心里的答案了。 看出小狐狸是不想说或者说是不能说,徐年也没再问过。 如今听到酥酥竟然能够影响到大焱和百羽结盟这种王朝大事,早就猜出小狐狸来历不简单的徐年虽然略有点意外但也远远没到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不过想起酥酥随手拿出来的那座金山,不免有点怀疑,那座金山怕不是百羽王朝的国库? 徐年流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听你这意思,破坏结盟还只是手段,目的是为了针对大皇子?这对你那位已经躲到了玄雍国的主子秦善镛有什么好处?” 葛叶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故土难离啊。” “秦大人他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身在异国但日思夜想都是回到大焱王朝,回到他的家乡呢,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土,秦大人选中了一位皇子。” “只要那位皇子有朝一日能够上位继承大统,秦大人就能扫清冤屈风光返乡了。” 继承大统。 其实不一定要是做的有多好,只要能让别人做的够烂,往往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徐年好奇道:“他选中的哪位皇子?” 葛叶咧嘴一笑。 “四皇子。” 徐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四皇子风流不羁中散漫随意的笑脸,记得四皇子坐在洛山白驾着的马车里面等他听完书送他一程,说着想用四皇子那张脸,保一个平安无事。 虽然那一次,最终四皇子的脸面还是没起作用,王家供奉辛继烽带着浑天盘来了。 但那一次是荥原王家的意思,四皇子确实和徐年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面。 可这一次就不同了,秦善镛如果和四皇子是一边的。 他这么做,不说有没有四皇子的授意,是不是至少也在四皇子的默许之下呢? 徐年心思有些浮动,四皇子当时说只想当个闲散王爷,背地里却能和秦善镛搅和在一起,难道那些肺腑之言和磊落,都只是假象吗? 是他这双眼睛还不够雪亮,错把演技当成了真心? 徐年有些疑惑不定。 他和四皇子的接触虽然不算多,但四皇子给他的感觉确实不像是个伪君子。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要是没有就给我个痛快。” 葛叶转了转脖子,望向诸葛台,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很难从中看出温情,只有诡异。 “台爷会为我收尸吗?” “要是收尸,那就麻烦台爷多烧点纸,生前给人当狗,死后可不想因为没钱再给阴间那些鬼差当狗了。” “要是不收尸……嗯,其实不收更好,我作恶多端,留了坟指不定会不会有仇家来挖呢,不如扔到这小澜河里,喂了鱼虾起码死后无挂虑。” 这便是已经在想着后事了。 诸葛台却忽然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其实不信这个。” “台爷怀疑我在撒谎?哈哈哈,你觉得就你觉得,横竖我也没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让徐真人继续给我上药,或者你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就请悉听尊便,反正我生死都在你们手里,反抗也反抗不了。” 葛叶嗤笑一声,像是破罐子破摔,都已经不想争辩什么了。 诸葛台摇摇头:“不,葛叶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怀疑你在撒谎,而是确信你没有说实话,至少是在实话里面掺了假。” 徐年迷茫不解,不知道诸葛台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虽说葛叶是一面之词确实没证据,但这动机和事情都对得上,诸葛台就算有所怀疑,为什么能够如实笃定呢?是凭着他对葛叶的了解,还是他掌握了某些情报线索? 同样了解诸葛台的葛叶在愣了一下之后,瞳孔骤然一变,笑容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你……在骗我?你刚刚的失态都是假的?你在话里埋了坑,我又踩了进去?” “你什么死后不想再当狗的真情流露,不也是在博取同情,为你的话更添上几分可信度吗?” 诸葛台的纸扇敲在了掌心,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葛叶会不会说实话,毕竟求死又不是一定要用真相来求,只要能够骗过去就行了。 “不过至少不杀秦善镛难消我心头之恨,这的确是真的。” “但两年前我就已经杀了秦善镛,只不过我确信自己做的十分隐蔽,以至于秦善镛的死到现在都只是悬案,想来你应该也不知道真相才对。” 这就是诸葛台放下去的一个饵,葛叶一口就咬了下去。 上钩了。 葛叶大笑的声音,一度掩盖过了河水拍岸的声响。 “哈哈哈!好啊,台爷你耍的可真好,为了套出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满嘴也没几句真话?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初你虽然也牙尖嘴利,但可没这么不分真假!” 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的徐年有点麻。 这俩人心眼合一起得有百八十个了? 句句话里都挖着坑。 一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恶,还想着坑一把。 一个是把破防都演得那么……不,这不一定是演得,只不过是把破防都给利用起来,掺在了饵里。 诸葛台冷声问道:“事到如今,葛叶你的谎话编也编不下去了,还不打算说出实情吗?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你在替谁做事,是谁想要对徐真人不利?” 葛叶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然后倒是坐了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想擦去血迹,但他满手是泥,倒是更脏了。 “说真的,既然活不了死就死了,我没那么怕,只是有些事情确实比死更难以接受,比如徐真人方才的药水,再比如……我到底是在给谁当狗,我可以死却不敢说,是不想生不如死,但你们当真要听吗?” 问着要不要听。 但是葛叶再次耍了个小手段,根本就没等徐年或是诸葛台作出回应,紧跟着便已经说出了他明明不敢说的真相。 “告诉你们,我其实认了个义父,他叫——” 葛叶笑容逐渐扭曲,嘴巴一直在动。 在说话。 似乎是在说他认的义父是谁。 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诸葛台一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可是他听得见小澜河哗哗的水浪声,也听得见秋风拂过耳畔的呼呼声,甚至就连更远一点的树叶被风拍打出的沙沙声都听到了。 唯独听不见近在咫尺的葛叶,那张明明在翕动的嘴巴发出的声音。 就好像这片天地独独抹去了这段声音。 诸葛台刚要开口询问徐真人听不听得到,却发现徐真人的面色倏然微变,伸出手臂架着他往后退去。 “当心!” 诸葛台不仅听到了徐年的提醒,也终于听到了葛叶的声音。 癫狂的笑声迅速沙哑,像是喉咙风化成了沙。 “……听不见是不是?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听——不——见……” 随着声音的扭曲,葛叶如同醒发的面团般膨胀开来。 眼珠、牙齿、头发都纷纷脱落,本就充斥着血痕的皮肤更进一步撑开,像是裂开的馕。 砰! 皮炸开了,炸出了内陷。 但不是红彤彤。 而是黑黢黢。 涌出了滔滔江河般的黑暗,遮蔽了天空,吞没了光线…… 第379章 黑暗 黑暗蔽日,失去了光线的空气变得阴冷刺骨,诸葛台虽然在徐年的庇护下及时远离没有被这黑暗吞没,但是方才那种扑面而来的阴寒感却已经令他起了鸡皮疙瘩。 尤其是想到这使天日变暗的黑暗,竟然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喷涌而出,不禁更是头皮有些发麻。 “徐真人,这……葛叶体内涌出来这些黑暗是什么东西?他体内这是被下了某种禁制吗?只要说了不能说的,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如此诡异……难道是天魔之力?” 诸葛台自身的修为只能算平平无奇,都没能登上潜龙榜,但他的眼界远在修为境界之上,知道天魔之力,也知道有些用于控制他人的禁制法术,能在说了不该说的之后触发,自我了断甚至拉着周围人一起同归于尽。 如果没有徐真人拉着他后撤,被这如滔滔江水般的黑暗淹没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诸葛台并不清楚,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这不是天魔之力,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不过你的推测应该没错,在葛叶说到他认的那位义父的时候,不光是声音被抹去了,这些黑暗也从他的体内涌现而出,直到撑爆了他的身体,向着周围倾泻。” 诸葛台从这黑暗中感受到的是阴冷,犹如是深秋夜色里万籁俱静的死寂,但是修为境界远在他之上的徐年从中感受到的更多。 徐年没有感受到了天魔之力的气息,但却感受到了混乱不堪的天机。 这片黑暗涌现出来之后,便将这一片天地都给搅乱了,就好像原本齐整的一针一线被撕开,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虽然是截然不同的原理,但这片黑暗之内想必和浑天盘的小天地一样,同样是位于天机之外。 “徐真人,现在这怎么办?我们就……等着这片黑暗消散掉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 黑暗中的天机十分混乱,对于视觉和知觉都有抑制作用,但徐年毕竟是道门五品境,他依然能感知到黑暗中的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如同一粒种子,正在汲取着这片黑暗中的养分,迅速发芽。 徐年抬手便是九道流光斩出,但是锋利无匹的剑气斩向这片黑暗,就如同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收效甚微,引动天地之力轰然砸下,也不过是令这片黑暗震荡了一下,如同抡锤砸向河面,纵然水花四溅也不断其流,远远不能损其根本。 究其原因,这黑暗并非是有形之物。 黑暗里的东西即将苏醒的刹那,徐年拿出了浑天盘,圆环转动之间激荡出的光芒覆盖了整片黑暗,连同他自身一起纳入了与天地隔绝的小世界之中。 在诸葛台的视线里看去,便是徐年连着那片诡异的黑暗一同消失不见了,葛叶的尸身也没有留下来,不知是已经炸得粉身碎骨点滴不剩,还是一起消失了…… 在黑暗之中苏醒过来的是早就寄生葛叶神魂深处的一缕念头,平日里只是慢慢伸长根须直到充满神魂的每个角落,除此之外如同不存在毫无影响,只有在他触发了禁制之后才会被唤醒过来。 苏醒需要养料,而葛叶便是最大的养料。 只不过葛叶并不会被吃干抹净身死魂消,因为留在他神魂里的仅仅是一缕念头,如果没有凭依很快就会散去,如同种子生根发芽需要土壤,而这缕念头的土壤便是葛叶。 这也是葛叶宁死也不想触动禁制的原因,不想沦为天机奴那样的傀儡。 生不如死。 不过葛叶不知道的是,这禁制其实在他身死之时,只要不是神魂同时溃散,禁制也同样会被触发,唤醒他体内的一缕念头。 只是那样一来损耗也会更大,被制成傀儡的可能性确实会更低一点。 “……这是浑天盘里面的小天地?你是荥原王家的人?” 浑天盘的笼罩之下,黑暗里头的东西已然复苏过来,传出来的是葛叶的声音。 只不过低沉而有沙哑。 “不,不对……你不是荥原王家的人,你应当是……是在玉京城横空出世的那位道门大真人,对?还以为浑天盘是落入了异族之手,没想到是在你手里……” 一道身影在黑暗之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正是理应已经粉身碎骨了的葛叶。 徐年身处黑暗之外,二话没说,抬手便以分光剑丸斩出剑气,没入黑暗之中,黑暗能搅乱天机但可挡不住剑气,葛叶的脑袋毫无悬念地被斩了下来。 才站起来的葛叶又躺下去了。 不过没过一会儿,葛叶又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无头的身躯晃了晃后。 黑暗朝着空荡荡的肩颈涌了过去,又长出了一个脑袋。 第380章 各退一步 “徐真人未免太急躁了点,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再斩也不迟啊。” 黑暗之中,葛叶双手扶着刚刚长出来的脑袋,摇了摇头。 发出一声悠长深邃的叹息。 徐年盯着明显那道已经不是葛叶本人的身影,眉头皱起。 “你是……葛叶认的那位义父?” “徐真人慧眼识人,此刻正在和你说话的确实不是我这不成器的义子,而是我本人。” “你是什么人?” “真人这么问可就有些说笑了,我这义子透露了我的身份是什么下场真人已经看到了,很明显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应当是个秘密,又怎么可能不打自招呢?” 徐年也没指望能问出来,只不过这种随口问一问,又不会损失什么。 万一问出来了呢? “不过我虽然不能给徐真人交底,但你我之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其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各退一步怎么样?” 黑暗在浑天盘衍化出来的小天地里面已稳定下来,没有消退或者是扩散的迹象,已经被义父的意志操控着的葛叶缓缓走向徐年,直到黑暗的边缘才停了下来,露出了笑意温和的面容。 徐年眯了眯眼睛:“只凭这么一具身体,就想和我分个你死我活,似乎不太实际?” 虽然这片黑暗中处处透露着诡异,葛叶身体的状况也显然不再能以八品武夫视之。 但在力量上,依然是道门大真人占据着上风。 葛叶义父倒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再诡异的力量也做不到无中生有,必然会有一个源头,而他的一缕意念辅以葛叶武夫八品境的血肉与神魂之力,就想要媲美五品境,无异于痴人说梦。 五品境可没这么廉价。 “如果只以今日而论,徐真人哪怕拿我无计可施,只能一力降十会,一点点耗去我义子葛叶这具身体里的力量,也确实是徐真人稳稳占据上风,再有这浑天盘压制,可谓是必胜无疑。” “但是在今日之后呢?” “今日是我这义子葛叶死于此地,但以后徐真人可未必就能活到寿终正寝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徐年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似乎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你说各退一步,我退一步是放了葛叶或者说你这具身体,那你退一步,又是怎么退呢?” 葛叶义父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虽然这个义子还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但他提前落地的损失,倒也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而我这义子虽然对徐真人下了手,但应该也没给徐真人造成实际的损失?”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说什么不打不相识握手谈合作,井水不犯河水总是可以做到。” “真人放我这义子一马,以后我也不对真人和真人的身边人下手。” “这样的各退一步,应该很公平?” 听起来确实很公平。 葛叶义父十分神秘,有自信以生死来威胁一个道门大真人,实力明显不在五品境之下。 或许到了四品境也说不定。 毕竟这片能够搅乱天机的黑暗明显是源自葛叶义父的力量,如果没有借助浑天盘这样的至宝,仅凭自身就能操弄天机,这可是道门四品境的领域。 冒然与这么一位底细都不清楚的强者结下你死我活的仇怨,似乎怎么想都不是明智的决定。 徐年沉吟半晌,微微颔首似乎是同意了。 “那我现在收了浑天盘,放你走就行了?” “对!” 葛叶义父看到徐年抬起手,已经在与衍化出这片小天地且在他掌控之下的浑天盘沟通,似乎准备是要收了浑天盘,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该说不愧是荥原王家的至宝吗?这传承自远古的浑天盘虽然并不完整,但在这片封绝内外的小天地里面,就连他都失去了和本体间的联系。 等到这有些天真的道门大真人解除了浑天盘的遮蔽,他回归到了天地之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和本体建立联系。 到时候不仅能从本体处获得力量,如有必要还能够让本体降临于此。 镇杀这害得他损失了一条好狗的徐年。 虽然葛叶最终的命运早已注定是沦为他的一具活傀儡而已,但是现阶段葛叶保留住自我意识能够发挥出的价值可比活傀儡更大,毕竟葛叶已经初步登上了大焱庙堂还特别擅长哄骗女子,用对了地方或许真有可能影响到王朝大统的继承。 远的不说,眼看着葛叶都已经和大焱吏部侍郎颜子山的女儿接触上了,继续下去说不定就能影响到颜侍郎的立场。 葛叶义父嘴上说着是在接受范围内,但在这么个快要见到回报的节骨眼上失去了葛叶这条好狗,再想起为了把他送进翰林院的花费,其实多少是有些肉疼。 各退一步的承诺? 天机都可欺,欺人又算得了什…… 葛叶义父满意的笑容忽然一僵。 倏地睁大眼睛,怒声喝道。 “徐年!你在做什么?” 徐年没有兴趣回答。 他确实是在引动浑天盘的力量。 只不过不像葛叶义父以为的那样是要收起浑天盘,解除这片经由这件传承自上古的宝物衍化出来的小天地。 想当初,浑天盘在王家供奉辛继烽手里的时候,辛继烽一个五品武夫就能借由浑天盘的力量复原这片小天地,抹去了神通覆地的威力,如今浑天盘在徐年的手中,道门大真人本就更擅长这种与天地有关的力量,自然也能够做到。 还能做得更好。 浑天盘效仿开天辟地的衍化规律在徐年的意志下做出了变更,不再仅仅是把葛叶义父带来的那片黑暗笼罩在小天地之内,而是在将其瓦解。 如同阳光照见白雪。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来硬的是?好,我倒要看你能不能撑得下去!” 葛叶义父不信徐年这样运用浑天盘干涉小天地会没有消耗,他倒要看看是他的这片黑暗也被消弭干净,还是徐年体内的灵力先挥霍一空。 浑天盘衍化出来的小天地虽然能够彻底隔绝内外,但这种隔绝可不会分出你我。 就算是徐年掌控着浑天盘,但他在这方小天地里照样会断掉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可不仅仅是无法借助天地之力,还不能吐纳天地灵气补充自身灵力。 仅凭他体内灵力,得不到天地灵气的补充,能撑得住多久呢? 第381章 饮啄 说话交流的一字一句都是有意义的,葛叶义父说这么多是想哄骗徐年收了浑天盘,让他能和本体重新建立联系,掌握主动。 徐年之所以陪着虚与委蛇,便是在拖延时间。 当初王家供奉辛继烽重置这片小天地,只不过是对于浑天盘衍化世界的这一能力非常粗浅的运用方式,只要消耗足额的力量瞬间就能完成。 但是重置只是重置掉浑天盘衍化出来的这片小天地,间接抵消掉了神通覆地掀翻大地之后造成的杀伤力,但是葛叶义父和源自于他的那片诡异黑暗,对于这片小天地来说明显是外来者。 不属于这片小天地,不是一键重置就能清理掉的。 葛叶义父以为徐年是在听到他提出来的各退一步之后。 同意了。 才开始沟通浑天盘。 以为是要把他们从这片小天地里放出去,但实际上早在进入这片小天地后,葛叶义父的意念苏醒控制了葛叶这具身体认出了浑天盘的时候。 徐年就已经默默在引动浑天盘里的力量,酝酿着抹去这片能够搅乱天机的诡异黑暗了。 创造出浑天盘的远古大能,初衷是想要开辟出一片独立运转的新世界,用来躲避灾劫,虽然最终失败了,浑天盘只能算是半成品。 但即便是半成品,这里面蕴含的力量规则也依然是效仿开天辟地的衍化之力。 犹如是这片小天地的天道。 或者说的再直接一些,徐年手握着浑天盘,便享有这片小天地里的最高权限。 能够对这片天地的运转法则做出调整。 像是方位、时辰,乃至于花开花败,水应该向低处流还是向高处流,其实都在徐年的一念之间,只不过越复杂的调整,也越考验对浑天盘里开辟天地孕育万物的衍化之力的理解程度。 但这可是涉及到天地诞生的深奥至理,哪是轻易就能参悟透的呢? 徐年距离悟透还早,不过借用这衍化之力来抹去诡异黑暗倒也是能够做到了,只不过每一次调整都得消耗力量,而且如果涉及到了并非浑天盘衍化出来的事物,这种消耗还会增加不少。 好在尽管在这浑天盘里,徐年确实无法补充灵力,但他的灵力上限本就远超其他道门五品境,云水玉佩里面也还有一大块灵髓没有动用,必要时还是有补充灵力的手段。 不愁负担不起浑天盘的消耗。 欺骗无果反而被诈了一下后,葛叶义父便退回了天机不显的黑暗之中不再露面,默默等着徐年何时承受不住浑天盘的灵力消耗。 义子葛叶的这具身体虽然不可能是道门大真人的对手,但这可不意味着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归根结底他也不需要靠这具身体胜过徐年。 只要能寻觅到一个机会,突破浑天盘的封禁,重新联系上本体就能逆转局势。 这一等。 便等到了浑天盘已经抹去了三分之一的黑暗,徐年依然面不改色,葛叶义父也的的确确能感受到他体内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消耗着,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消耗了这么多,却一点儿都没从他身上感受到灵力挥霍一空的苗头。 自己五品境的时候,灵力好像都没有这么深厚? 难道他在这片小天地里也能够补充到灵力? 葛叶义父有些坐不下去了。 再这么等下去,徐年会不会露出颓势他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但是这片赖以栖身的黑暗要是再缩减下去,他可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连拼上一把的底气都没有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葛叶义父心念一动,如鲸吸水般将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二的黑暗重新容纳进了身体。 紧接着,他做出来的举动和燃烧精血透支潜能换取一时的力量差不多,只不过葛叶这具身体可没什么值得燃烧的精血,而是一次性消耗掉了体内大部分的黑暗,换取了节节攀升的力量。 原本葛叶只不过是八品境武夫,但他此刻的力量却在瞬间拔高到了七品境,然后是六品境,一直到了迈过五品境的门槛,才堪堪停下来。 虽然极不稳定,似乎随时都会土崩瓦解,但至少在现在这一刻,葛叶这具身体已经爆发出了堪比五品境的力量。 “说起来,如果不是在这浑天盘里面,我都不敢这么做,但如果没有浑天盘,我也不会被逼到这一步……呵呵,一饮一啄间的定数,大概便是如此了。” 哪怕这只是占据了义子葛叶身躯的一缕意识而已,葛叶义父也不想暴露在天机之下,不过在这片小天地里有浑天盘隔绝内外,倒也不用担心天机了。 也正是因此,哪怕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他都没有把全部的黑暗都燃烧成力量,仍然留了一小部分,便是要在突破或者是撕开了浑天盘的小天地之后,仍然能有不暴露在天机之下的匿身之地。 九道流光飞斩而过。 葛叶义父沙哑的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剑气把这具爆发出堪比五品境力量的身体斩成了数块,肢体血肉散落一地,但是爆发出来的这股力量却没有就此消散,只不过是涌出了一小片黑暗而已。 黑暗之中,葛叶的身形再次浮现。 “徐真人,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只是摧毁我这具身体,可起不到什么作用——” 葛叶义父随手一握,手中握住了一片黑暗,黑暗在他手中蠕动,很快变成了一柄漆黑的斧头,迸发出闪电状的黑色尖刺,如同裂纹般向着四周蔓延。 斧头只不过是随手捏出的趁手形状而已,真正的重点是凝聚成这把斧的力量。 这一击不是要劈向徐年,而是朝着天空。 只不过在葛叶将要扔出这柄斧头尝试破开这片小天地的时候,却发现在玉京城横空出世的道门大真人手里竟然握住了一柄朴刀。 他不禁嗤笑了一声。 “明知道是无用功,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可不算是好习惯?” “虽然破坏这具身体确实会消耗我的力量,但仅仅是两次三次可远远不够啊,起码也得几十上百次……” 第382章 身死魂消如灯灭 连续杀几十上百次,哪怕杀的是猪,都能把杀猪匠累得死去活来了,何况掌控着葛叶身体的葛叶义父也没打算当一只温水里头的青蛙,给徐年慢慢把葛叶这具身体里的力量消耗殆尽的充裕时间。 这柄凝聚着他大部分力量的斧头,便是孤注一掷的抉择了。 破开这片浑天盘衍化出来的小天地,便是局势逆转。 破不开,他这一缕意识便湮灭在此,在义子葛叶身上的投入也是彻彻底底的付诸东流,甚至都没有废物利用的机会。 只是。 徐年会给葛叶义父孤注一掷的机会吗? “……你这小娃娃还挺能惹事,上次是个五品武夫,这次惹上的家伙虽然状态有些古怪,但爆发出的力量也已经能够媲美五品境了。” 朴刀握在手里,大焱镇国公徐元沧桑但却慈祥的声音在徐年的脑海里浮现而出。 “上次斩的那一刀,小娃娃你应该还没看过瘾,是不是要我再斩一刀?” 上次那一刀,斩的是五品武夫辛继烽,斩完之后这柄朴刀或者说魂寄于朴刀里面的徐元消耗极大,原本徐元都以为自己会要沉睡一段时日了。 倒是没想到徐年能帮他把消耗都补了回去。 至于怎么补的? 自然是用的养刀术了。 “晚辈正想要试试刀,就不麻烦镇国公出手了,只是请镇国公看着,如果晚辈这一刀有哪里不对,之后指点纠正一下就好。” “好好好,那你尽管斩,我已经在看着了,不过你这刀可得快着点咯,我看对面那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古怪的小子,手里的斧头可是要劈出来了。” “自然是会比他快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徐年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上一次也是在浑天盘的小天地里见识到的那一式刀法,结合他些时日以来的参悟,将手中朴刀向前斩出。 “不管你故技重施几次,结果都不会有变化,有什么意——嗯?!” 葛叶义父嗤笑的神色倏然一变,语调拉长之后变得惊疑而又震惊。 有些难以置信。 “你道门修行者,竟然……修炼有如此惊人的煞气?” 刀刃划破长空,犀利的刀光在葛叶义父的眼里不算什么,最多不就再掉一次脑袋或者被拦腰斩断,都只是无损根基的小伤而已,真正让他惊疑不定的不是这一抹刀光。 而是这一抹刀光斩出了泼天的煞气! 葛叶义父一直在以行动和言语告诉徐年,破坏葛叶的这具身体收效甚微,起不到什么作用,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破坏了一次又一次,葛叶的身体都可以在黑暗中再度复原。 但如果这就无视了这具本属于葛叶的身体,那便是陷入了樊笼里面。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这具身体当真没用。 又为什么还要消耗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复原呢? 人生如渡海。 肉身作舟。 魂魄便是舟里的人。 显而易见,关键确实不在于葛叶的这具身体,但是却在于寄生在葛叶这具身体里面的,属于葛叶义父的意识! 还记得镇国公徐元教的这一刀叫什么吗? 人神俱灭! 刀光可斩肉身,煞气则能斩杀魂魄! 没有在一开始就把朴刀拿出来,是因为徐年吃不准那片诡异至极的黑暗连天机都能扰乱,指不定也能用于抵御煞气,而现在那片黑暗在被浑天盘抹去了三分之一后,又被葛叶义父吞噬换取力量,想来已经是所剩无几。 既然是你死我活,那也到了分出今天是谁死谁活的时候了。 “不,不对……这不是你修炼出来的煞气!你手里这柄朴刀,能够有着如此浓烈的煞气……这是大焱镇国公徐元的那柄朴刀?竟然在你的手里,你竟然能够运用自如?” “徐年……徐年!你姓徐,镇国公府的徐!” “你才是徐世威的私生子——” 电光火石间,葛叶义父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症结,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已经奉旨完婚,京城皆以为陈大将军府的赘婿徐年和横空出世的道门大真人徐年只不过是重名而已。 但如果道门大真人徐年才是镇国公府的私生子。 这算什么呢? 欺君罔上! 这可是涉及到了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的把柄,如果能够攥紧在手中…… 葛叶义父奋力辟出手中的斧头,这以大部分诡异黑暗换来的力量在爆发之际,犹如闪电状的黑色尖刺沿着斧头劈过的轨迹,深深扎进了这片空间之中。 掌控着浑天盘的徐年能够确实感受到这一方小天地的运转出现了迟滞。 但也到此为止了。 因为就在下一个瞬间。 人神俱灭的这一式刀光,已经斩了过来。 摧枯拉朽。 如果葛叶义父没有孤注一掷,他还能借用大片的黑暗作为缓冲,抵御住这一刀,尤其是把这浓烈程度已经是世间罕有的煞气隔绝在外。 但是现在,他把大部分黑暗都换做力量用于破开这片小天地了。 已经没有余力再阻挡煞气对葛叶神魂的侵蚀。 他寄生在葛叶神魂里的这一缕意识,自然也就无从幸免。 刀光斩过。 身死魂消,寂如灯灭。 “……不错,虽然距离这一刀的完美境界还差得远,不过小娃娃你在这之前可以说是连刀都没摸过,这么短的时间却有如此长进,可是把我都吓了一跳,我见过不少天骄,也杀过不少天骄,但也没谁有你这天赋了。” “镇国公谬赞了。” “哈哈,你这小娃娃还谦虚上了,不过不骄不躁,能有如此心性,难怪可修成道门大真人……” 镇国公不清楚,徐年自己还不明白吗? 他这刀法精进,哪里是靠着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系统给的灵光一闪,在这期间闪过数次,相当于经历了数次顿悟,如此斩出来的这一刀,才能够虽未达完美,却已令镇国公都感到吃惊了。 运用浑天盘消弭黑暗,再斩出这人神俱灭的一刀,徐年的灵力消耗也不小,已经有了些见底的迹象,不过好在已经毕其功于一刀,没有出岔子。 拦腰断成两截的葛叶地躺在地上,十分的安静。 人神俱灭的一刀过后,怎么看都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不过徐年琢磨着葛叶那位义父的诡异之处,果断抬起了手,反掌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便把这具不过是八品境武夫的尸首彻底碾成了灰。 尸骨无存。 拍了拍手,徐年收了浑天盘,回归天地。 数个呼吸间,徐年体内的灵力便再度充盈起来,不见虚弱。 小澜河,暗流湍急的一段河道岸上,诸葛台对于徐真人带着敌人在眼前消失已经有过经验了,这次也在旁边等着,等到徐年再次出现便迎了过去。 “徐真人,已经解决了?” “嗯。” 上次徐真人是带着黑袍人一起出来,但这次诸葛台只见到徐真人一人回归,不禁有些疑惑:“请问葛叶他是已经……没了吗?” “是啊,彻底没了,身死魂消尸骨无存的那种,诸葛兄就算想为他立个坟,也只能找点旧衣裳,立个衣冠冢了。” “真人说笑了,我给他立什么坟?只是突然就了却一桩夙愿,难免有点……感慨。” 人死如灯灭。 在葛叶还活着的时候,诸葛台对确实是恨意牢牢占据上风,但如今在恨意已经得偿所愿之后,大概也已经随着人死一同熄灭,思绪便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徐年看出了诸葛台的矛盾,轻声说道:“伤怀就伤怀,你现在想要他死和你怀念以前的他,其实也不一定冲突,反正他都已经死了,能剩下的不也只有怀念了吗?” 面朝着四季不绝的小澜江,诸葛台先是叹了口气,洒然地笑了笑:“徐真人说的也是,剩下的也只有怀念了而已……” …… “……咦?” 明明点着灯火,但是房间内却一半通明,一半黑暗。 泾渭分明。 漕帮帮主奚天阔坐在灯火之下,灯火映照出他的面容,神情有些疲惫不堪,听到黑暗中传出的这一声疑惑,他不由得转头望了过去,皱了皱眉头。 “阴前辈突然惊疑,可是发现了什么纰漏?” “纰漏是有,但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布置出了点岔子,折损了一名义子而已,那义子是条好狗,既有炼成天机奴的天分也能够为我做些事情,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了。” 听到黑暗中飘出来的声音,奚天阔有些奇怪:“既然用着趁手,阴前辈怎么没出手救他一下?” “不为什么,因为我没及时察觉到,发现的时候那名义子连同我放在他神魂里的一缕意识都已经没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呢。” “竟然是在阴前辈的意料之外吗?阴前辈需不需要漕帮协助调查一下?” “不必了,此事虽然在我意料之外,不过心里也大致有数,你也不必担心我因此分心,轻重缓急我难道不比你清楚?” 黑暗飘出来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犹如深夜里刮出来的冷风:“处心积虑这么久才抓到丁抟的破绽,你我都想置他于死地,岂能让他再逃下去呢……” 第383章 阴浑子 丁抟,三奇之一,大世入梦知尽天机。 如果有谁想要杀他,都不需要走漏风声,往往在动手之前丁抟就已经算到了。 巫道五品境的奚天阔凭借自身血缘因果再倾尽漕帮之力,搜集残余精魄唤醒了蜃龙,再有从不显露在天机之下自称阴浑子的神秘道人干预天机暗中出手。 如此处心积虑,才终于是抓到了丁抟的破绽。 将其重创。 “丁抟成道的基石源自蜃龙当初走江化龙的瞬间蜕变出来的龙珠,如果是在丁抟全盛之时,你这头以残余精魄拼凑出来的蜃龙倒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但现在丁抟重伤在身,就算已经藏了起来,但你那头蜃龙也可以入梦中夺回龙珠,让那枚龙珠物归原主了?” 听着黑暗里的声音,身处灯光之下的奚天阔微微颔首:“此事我确有把握。” “只要你不失手,丁抟重伤在身再失去了用以成道的龙珠,藏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死……呵呵,盲算子的死劫,便是要应在奚帮主的身上了。” “丁抟一脉的祖师夺了本该是奚帮主祖上的蜃龙机缘,如今奚帮主以蜃龙毁了丁抟生机。” “一饮一啄,这便是你们两脉的因果啊。” 源自祖上的因果,其实奚天阔并不太在意,他轻声说道:“此局缺不了阴前辈相助,不过丁抟死后,我能得到龙珠,让蜃龙进一步完整,这对我突破四品境大有裨益,但是敢问阴前辈能从中获得了什么呢?” “或者说,阴前辈需要什么?” “如果是奚某人能够给出来的,还请阴前辈言明,只要丁抟一死龙珠到手,奚某人必把阴前辈所需之物双手奉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奚天阔和阴浑子都想要丁抟死,所以目的一致的两人一拍即合,但是奚天阔想要丁抟死是为了蜃龙龙珠,但是阴浑子要的又是什么呢? 或者说。 尽管目的一致,阴浑子对奚天阔的帮助,难道就不图回报了吗?奚天阔能把百万漕工和大焱漕运牢牢把控在手里面,可不是凭着天真。 “很简单,丁抟对天机的掌控太深了,我想要当天机之主,以后天机就只在我的手里,当然不能容许丁抟这样的人在旁边,有事没事就看上一眼,挑动一下。”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奚天阔有点犹疑不定,但是藏匿在黑暗里的阴浑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传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这当然不是我全部的理由,但奚帮主你知道这个就已经足够了,你有你的算盘,我当然也有我的考量,就算这是与虎谋皮,奚帮主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不为所动,放丁抟一条生路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 奚天阔就算怀疑阴浑子的动机,会不会对他不利,但那也是在丁抟死了之后再说了。 事有轻重缓急。 丁抟肯定是要先死。 “……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我让蜃龙去夺回龙珠,还请阴前辈看好天机。” “嗯,你放心。” 有了阴浑子的承诺,奚天阔微微闭上眼睛,巫力涌动,在烛光的映照之下,他映在墙面上的影子里面,钻出来了一头龙。 无角。 发出无声的咆哮。 腾空而起,却是入了大梦之中…… 第384章 天机难测 梦。 是丁抟的拿手好戏,但同样也是蜃龙的天生神通。 虽然蜃龙只是残魂凝聚,但考虑到丁抟已经身负重伤,十分实力能发挥出来的不足三四成,而且丁抟的那枚龙珠本就属于与奚天阔存在着血脉因果的这头蜃龙。 此消彼长,蜃龙入梦夺回在丁抟掌控下的龙珠,便是万无一失。 阴浑子为此反复推衍过数十上百次。 虽然其中牵涉甚广,还直接指向了丁抟这么个以算尽天机闻名天下的奇人,阴浑子也不可能从天机中窥得全貌,但至少在这数十上百次的推衍中,无论衍生出多少分支流向何方,最终都无一例外都汇聚向了丁抟失去蜃龙龙珠道基崩坏的这一结论。 这种必然,便证明这是丁抟命中当有的劫难,躲也躲不过去了。 阴浑子为漕帮帮主奚天阔遮掩着天机,默默等待着蜃龙夺回龙珠。 这一等。 便是等到了奚天阔房间里的灯芯燃尽烛光黯淡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了黑暗,但是奚天阔五品境的浑厚巫力依然没有收敛,仍然是在全力以赴,维系着已然入梦中去的蜃龙。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天都已经蒙蒙亮,奚天阔的巫力才总算是平息下来,睁开了双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面,却没有半点达成夙愿的欣喜。 只有茫然若失。 奚天阔就像是大梦之人刚刚睁开眼,还分不清幻梦与现实,久久都没说话。 藏身在黑暗里,不为天机所示的阴浑子都有点坐不住了,沉声问道:“奚帮主这是什么表情?可别告诉我,你有蜃龙入梦,丁抟重伤在身,却依然能守住本就属于你那头蜃龙的龙珠,保住道基不崩?” 这声音已经近乎质问,奚天阔回了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不是,阴前辈误会了……丁抟确实失去了龙珠,他的大梦已经在消解了。” “奚帮主既然已经得手了,为何还要愁眉苦脸呢?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奚天阔摇了摇头,神情上的倦容更浓了,之前和丁抟交手他其实受伤不轻,如今让蜃龙入梦消耗更是不小,他沉吟了一会儿,为自己的愁容作出解释。 “丁抟失了龙珠,道基应当是保不住了,可问题是,我也没有得到龙珠。” “他把龙珠藏了起来,我找不到……” “不知阴前辈能不能算出龙珠下落?” 阴浑子算了一番蜃龙龙珠的下落。 如预料中的一样没有结果。 丁抟毕竟是丁抟,他自己舍弃了龙珠切断了联系,再铁了心要把龙珠藏起来,想要从天机处窥得下落,确实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现在算不出来,不过奚帮主不用着急,只要丁抟一死,没有他干扰天机,我再为奚帮主算出龙珠下落,不就能失而复得了吗?当务之急,只有先确保丁抟必死无疑,才是重中之重。” 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阴浑子想要丁抟死,是因为丁抟占据天机,龙珠在谁手里他都无所谓,只要丁抟死了就行。但奚天阔如果得不到龙珠,他处心积虑要置丁抟于死地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给与自己祖先有缘的蜃龙报仇吗? 不过尽管如此,奚天阔也知道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转头去找龙珠下落有些不切实际,说不定丁抟主动舍弃龙珠壮士断腕,为了让他自乱阵脚,可不能着了道。 “我明白阴前辈的意思,先杀丁抟再找龙珠,我不会颠倒了先后顺序……” …… “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百槐堂的后院里面,两只毛色一样的狐妖正在交流,张天天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虽然她听不懂狐狸语,但是毕竟和酥酥相处了这么久,至少看得出这两只狐妖相处融洽,在野兽中常见的因为领地意识爆发出来的冲突,没有在这两只狐妖中间上演。 倒是酥酥像是在招待客人一样,还主动拿了块如意凉糕,塞到了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收养的那只都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狐妖的小爪子里。 这只还没取名的小狐狸倒是拘谨,处处都透露着小心翼翼的敏感,小眼神一直去看自己的新主人吕盼还在不在,就连吃如意凉糕,也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能吃上好久。 张天天也不知道这小口小口的吃法是不是才是狐妖正常的吃东西速度,但是如果酥酥也吃的这么慢,她根本就用不着和酥酥抢点心吃了。 “……张神医妙手回春,真是太感谢了。” “人已经送到,伤也已经无碍了,晚辈就先告辞了。” “走啦。” 吕盼是替徐年把奇奇怪怪的黑袍人送来百槐堂,他和方瞒的伤势有张槐谷出手也是轻松搞定,提出告辞要走的时候只是轻轻一招手,小狐妖抱着还没吃完的如意凉糕,便已经跑了吕盼的怀里。 酥酥挥了挥小爪爪,向小狐妖道别。 “酥酥,这小狐妖你认识吗?” “吱吱吱——” 听是听不懂,但酥酥摇了摇头,张天天便知道吕行走的那只小狐妖和百羽使团的白玲儿不一样,并非是酥酥的旧时,而是新认识的朋友。 老张难得没有端起茶壶,和老白凑到了一块,都在研究着吕行走送过来说是徐哥制伏的黑袍人,张天天好奇地凑了过去,虽然之前就已经看过了,但再看到那张脸还是觉得怪渗人的。 “老白,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咋长成这么个样,看着都吓人……恩,我等下得去提醒徐姨一声,她可别被吓到了。” 白去踪端着下巴,用剑刃在黑袍人脸上扒拉,重点是观察着口耳眼这些部位:“很明显这是一具以活人炼制的傀儡,只不过这具傀儡似乎和天机有些古怪的联系,还挺稀奇。” “活人炼制的傀儡?那还有救不?” 张槐谷摇了摇头。 张天天也觉得没救了,但她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张啊,医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以后还是要少喝茶多看看医书了,你看这人还没死呢,你都治不了了,退步了啊!” 张槐谷仔细检查着黑袍人的状态,都懒得搭理他这宝贝的贴心话。 魂魄涣散,灵识黯淡。 身躯倒是强健堪比武夫五品境。 但这还能算是人的身体吗? 活确实是还活着,但也只是还活着而已了。 “傀儡炼成这样还真是丧心病狂了,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没看出来历,老张你呢?你那些医书上有过类似记载吗?” “不曾看到过……” 张槐谷和白去踪这两人凑到一块,虽然都不知晓来历,但这不妨碍研究,等到徐年回到了百槐堂,带回了这种傀儡的名字时,也得知了这傀儡的用处。 白去踪一拍大腿,乐呵道:“天机奴?这名字倒是取的贴切,徐小友你要不要试一试这天机奴?” 徐年不解:“试一试?” “是啊,体会一下天机是什么感受,这对徐小友突破四品境应该会有帮助……” 第385章 入梦 天机奴能窥天机,葛叶在触发禁制前已经交代过了,徐年倒是知道,只不过这具来之不易的傀儡也不是谁抢走了就都能用的了的。 有些灵性具足的法宝都不是到手即能使用,何况这活人炼制的傀儡并非是死物。 自我虽然已经消散,但最基本的意识却还保留着。 能分辨出谁才是自己的主子。 但是,天机奴这次是落到了白去踪和张槐谷的手里,一个是盗首,一个是京城神医,这两人凑到一块一合计,就连天机奴是怎么炼制出来的都已经琢磨了个七七八八了。 “……不过这天机奴经过我和老张这么一番折腾,仅剩的意识也在消散的边缘了,应该只够徐小友你用来感受一次天机了,然后这具傀儡就没什么用了。” “徐小友你要是准备好了呢,想要感受一番天机,就把手搭在这天机奴的头上。” “嗯对,就这样就好,接下来的交给我。” 徐年没有推辞,照着做了,把一只手放在天机奴的头上,白去踪指出如电,在天机奴的后颈刺了一下,搅动了天机奴仅剩的意识,成为了徐年和天机之间联系的桥梁。 窥视天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很奇妙。 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 就像是一团乱麻摆在眼前,却能一眼看出哪两个线头属于同一根线,甚至是中间穿插缠绕了几次,如果要从一团乱麻中抽出这一根线,也能知道如何去做。 在这样奇妙的状态下,徐年很快就感到大脑有些昏沉。 一阵睡意涌上心头。 和预料之中的一样,天机奴仅剩的意识已经消散了,神魂彻底枯竭,虽然身体里的血液还在脏腑间奔涌,但是神魂已死,生机的流逝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是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徐年忽然原地晃了晃,手都已经离开了天机奴的脑袋,向后栽倒。 “啊?徐哥——” 蹲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天天惊呼一声手疾眼快扶住了徐年,杏目瞪向了张槐谷:“老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看看徐哥这是咋了,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其实不用张天天来说,张槐谷也不可能看着徐年在他面前出事。 张槐谷很快就下了诊断:“没出事,也不是昏过去,只是睡着了。” 张天天纳闷道:“睡着?好端端的怎么就睡着了?天机还能催眠吗?” 张槐谷也有点费解:“是有些蹊跷,不过徐小友神魂无碍应当就没什么问题,先让他继续睡着,我在旁边看着,出不了事情……” …… 徐年接触到天机之后,昏昏沉沉的睡意袭上心头,他所感受到的画面顿时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像是把一幅幅画卷剪成碎片之后再胡乱拼凑在一起。 猛然间,感到了强烈的下坠感。 残碎画面逐渐远去,变成了高山云雾,徐年还在继续下坠,就像是从天上掉了下来,直到传来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昏沉倦意也一并远去,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涛声。 这里是一处大江的入海口。 滔滔不绝的浪潮拍打着岸边,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水与岩石共同奏响出澎湃之音。 如此险峻之处,绝对不是钓鱼的好地方,但是却有人坐在岸边,背对着徐年,身披斗笠与蓑衣,挥出手里的鱼竿,鱼线划开了浪潮,让鱼钩沉入了江与海的分界处。 “丁前辈?” 徐年盯着看了好一阵,猜出了这有些眼熟的背影会属于谁,在江河入海处独自垂钓的人也缓缓回过头,无瞳的双眼里只有一片缓缓流转的灰白之色。 确实是丁抟。 他没有比个噤声的手势让徐年安静一点,毕竟这点说话声怎么也不比涛声更澎湃。 只是招了招手,招呼着徐年坐过来。 “真没想到我在这里边垂钓边等,等来的人竟然是徐道友,看来你我之间确实有缘。” 徐年坐了过去。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如果盲算子丁抟要对他不利,过不过去也没什么差别了。 “听丁前辈的意思,这次不是丁前辈拉我入梦中相见的吗?” 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徐年看到丁抟以后,便以为是盲算子有什么事情找他,拉他进了梦中。 “这里确实是我的一场大梦,我也确实是拉人入此大梦之中,只不过我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徐道友。” 鱼钩在浪涛中沉沉浮浮,手握鱼竿的丁抟却已经转头,明明是个瞎子却冲着徐年做了个上下打量的动作,然后面色有点犹豫:“徐道友只是接近四品境,还没有突破?” “嗯,确实如此。” “这便有点棘手了,我在这里是等一个接近天机之人,本以为会是新晋的道门四品境修士,却没想到会是徐小友另辟蹊径感悟到了天机。” “丁前辈要委托的事情,必须要道门四品境才行吗?” “倒也不是一定,只是我这里有个已经煮熟了的山芋想要扔出去,如果是道门四品境屏蔽掉天机应当就没什么事了,不然这山芋虽然又好吃又大补,但很有可能烫到手……” 第386章 蜃龙龙珠 这无疑可以算作是来自盲算子的机缘。 只不过正所谓福祸相依,丁抟自己都说了是烫手山芋,应下这桩机缘后的麻烦也肯定不小。 说实在话,徐年其实并不渴求什么机缘,甚至他的性格更偏向随遇而安,比起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精彩,他倒是更乐意年年岁岁安安稳稳的平淡。 只不过在这世道之下,安稳还是精彩,却不是自己就能选的了。 譬如这次葛叶和天机奴,难道是徐年选的他们吗?如果不是娘亲徐菇不是天机能够窥见,事情很可能会导向另外一个方向,那么他眼下多半都没心思在这梦境之中和丁抟相见了。 为了以后,若有某一日再被波澜席卷,要想不至于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把握住机缘便很有必要。 徐年沉吟半晌,轻声说道:“丁前辈,只要能瞒住天机,不让人算到,就不会有事情吗?” 丁抟临江海垂钓,鱼线在浪涛中飘摇不定。 他笑着说道:“哦?听徐道友这话,虽然你尚未四品境,却有能瞒过天机的办法?虽然不能说是一定,毕竟天数五十也只定四九,还会有个遁走的一是为变数,不过只要天机算不出来,不捧在手里招摇过市大喊这是丁瞎子的芋头,烫到手的可能性确实极小的。” 徐年:“我是有些想法,不知丁前辈可否把那东西拿出来,容我先看看再做决定?” “这有何不可?眼下我还在这里,你便看看无妨。” 话音一落,丁抟猛然提竿,竟是从汹涌浪涛之中,钓上来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河蚌。 有一个人那么大。 鱼线在河蚌上缠了数圈,鱼钩勾在了蚌壳上,这才把这只河蚌带出了水。 丁抟拆下鱼线鱼钩,一掌就把这河蚌拍开了口,把手伸进了河蚌嘴里掏出了得有壮年男子头颅那般大小的一枚珍珠扔给徐年,趁着徐年在端详这枚巨大珍珠的时候,丁抟也没有闲着。 原地架起篝火,把已经失了宝的河蚌架在了火上烤。 不一会儿,一人高大的河蚌便滋滋作响。 徐年自己做梦都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手里的珍珠沉甸甸的,河蚌肉在烤熟之后散发出来的香气也扑进了鼻子里面,这场大梦的主人丁抟还没忘记调料,葱姜蒜和香油洒在河蚌肉上,滋滋滋的响声便变得愈发诱人了。 “丁前辈,此物这么大一个吗?” “哦,这是不固定的,我之前把它丢在河蚌里面,所以大就大点了,珠子越大河蚌越大嘛,徐道友想要小点,那就小点便是了。” 丁抟打了个响指。 刚刚还人头大小的珍珠迅速缩水,变成了只有鹌鹑蛋大小。 这如果真的只是一枚珍珠,那就是从价值连城变成了平平无奇了。 徐年好奇道:“出去之后,此物还能变化吗?” “这就要看徐道友接手此物之后是怎么想的了,此物本就特殊,虽有实体但却诞生于梦幻之中,能在虚实之间变化,甭说是这么丁点大,如果徐道友想要的是其他形状,其实也都可以变出来。” 徐年仅仅是把这枚珍珠握在手里,便感觉明显的神清气爽,体内不光是灵力,还有血气、浩然气都变得活跃了起来,虽然眼下有这番感受是在梦里,但他知道梦醒之后,手里这枚丁抟想要托付出去的珠子,依然会有这样的功效。 更重要的是。 珍珠在手,徐年竟然隐约感到自己对这梦境都变得了如指掌,似乎能随心意捏造了。 “怎么样?徐道友感受到这烫手山芋的好处了?” 丁抟看出徐年已经有些意动,便揭开了这枚珠子的庐山真面目:“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龙珠,一头蜃龙的力量精华所在,运用好其中的力量你就能像蜃龙一样在梦境里穿梭,甚至是在虚实之间变幻,而且就算只是佩戴在身上,有这么一头龙的力量精华时刻滋养,那也是受益无穷,延年益寿身强体健吃嘛嘛香。” 听的出来,丁抟是诚心要把这枚龙珠送出去。 徐年略有所思:“万一走漏了风声,丁前辈的这枚龙珠,该要怎么处理?” “徐道友自便就是,是扔掉是藏起来,或者像我一样再转给某位有缘人,又或者干脆是识时务双手奉上,不管你怎么处理,那时我都已经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斗胆收下丁前辈的这枚龙珠了,还得说声谢谢丁前辈。” “求之不得,是我谢谢徐道友,这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了。” 河蚌肉已经烤好了,丁抟切了一块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后,将剩下的蚌肉一切为二,分出一半给徐年:“眼下我也没别的能给徐道友了,就请徐道友尝尝这蚌肉。” 徐年没有推辞,吃了。 味道鲜美可口,而且这么大的河蚌肉,估计也就在这一场大梦里面才见得到了。 不过虽然是梦里的河蚌,但是吞入腹中之后,徐年却明显感觉到他和蜃龙龙珠的联系加强了,似乎就算不把蜃龙龙珠拿在手里,也能借助蜃龙之力。 “蜃龙龙珠已经是徐小友的了,眼下还有点时间,那我便多与你说一些事情。” 吃掉了河蚌,丁抟再次挥杆,鱼钩甩进了浪花里面:“一时半刻我还在这儿,蜃龙龙珠不会被天机算到,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维持多久,徐小友可要记得尽快把这龙珠藏好,别被人找到了。” 徐年略微沉吟,还是问道:“丁前辈遇到的麻烦,可有我能尽一份力的地方吗?” “心领了,不过徐小友能收下那枚龙珠,便已经足够了。” “想夺走这枚蜃龙龙珠的是漕帮帮主奚天阔,徐道友记得注意一下,该防还是防着一手。” “另外还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想要我死,和奚天阔一拍即合联了手,也正是他能算天机,不过此人有些诡异,你知道了他,他就能有所感知进而算到你,所以我就不和徐道友多说此人了,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就行。” “再就是这枚蜃龙龙珠,可用于突破四品境成就道基,但如此一来也会受限于此,日后徐道友若要成道便会受此所困,切记三思而……” 丁抟话还没说完,倏然间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江海交汇处的浪涛更为猛烈。 已经跃上了岸,打湿了丁抟的裤腿。 丁抟再次挥杆,不过这次是朝着天上甩出了鱼线。 “到时间了。” “徐道友,就此别过……” 下坠感再次袭来。 在脱离这场大梦的最后刹那,徐年看见天空已如雷池,一头狰狞龙首从雷云中垂下。 朝着这一场大梦。 厉声咆哮,倾泻出历经长久岁月,纵死也未熄灭的怒火…… 第387章 尽人事 徐年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床上,窗外天色远远未亮。 屋内有一壶热茶。 “张伯,我睡了多久?” 如约在旁守着的张槐谷端着热茶,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一个时辰,倒是不算久。” 梦里不知春秋。 徐年和丁抟在梦里说了些话的功夫,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白去踪也在房间里面,他看着刚醒过来的徐年,挂着笑意的脸上有些好奇:“徐小友这是见过丁瞎子了?” 接触到天机,然后忽然睡了过去。 把这两个特征结合起来,白去踪便想到了三大奇人里的另外一人,以丁瞎子的为人,和徐小友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太可能是要对徐小友不利,所以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嗯,确实是见过了丁前辈。” “那瞎子是遇到事了?” “丁前辈确实是遇到了些麻烦,不过他没和我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丁前辈手里有块烫手山芋想要给出去,需要能屏蔽天机才不会被烫到,原本以为拉入梦中的是四品境道修,却没想到会是我取巧接近了天机,不过我斟酌了一番后,还是把丁前辈的烫手山芋接了下来。” 徐年抬起了在睡梦中就已经握成拳头的右手。 缓缓松开。 只见在掌心里有一块鸽子蛋大小,圆不溜秋的玩意,有着近似如玉般的质感,通体暖白无瑕,放着点点微光。 张槐谷认出了这是一枚龙珠。 白去踪认出了更多:“这是……丁瞎子的那枚龙珠?” 徐年微微颔首:“是的,这是那枚蜃龙龙珠,丁前辈还提醒了我,漕帮帮主奚天阔会想要抢这枚龙珠,其中还牵涉到一位能算天机但却不便说的神秘人。” 饶是见多了宝物的白去踪也有点惊讶。 龙已经有千年未见了,不过龙珠倒是还有存世,白去踪不是没有见过,比如武帝手里就有一枚龙珠,放在临渊城里用以定海,但这枚蜃龙龙珠却还要特殊许多。 “我滴个乖乖,这龙珠不是丁瞎子的道基吗?竟然这都送了出来,看来徐小友和他之间的这份机缘还不浅啊!” “据说这枚龙珠里蕴含蜃龙之力,能够遨游梦境在虚实之间变化……也对了,要不是这样的特性,他也没法在梦中把这蜃龙龙珠交给你。” “说起来,我以前好奇还想把这龙珠拿过来玩玩,看看是怎么个入梦,怎么个变幻虚实,结果每次想拿都被丁瞎子逮个正着,这可真不是我技艺不精,只是他太懂天机了。” 说到最后,白去踪还有点小小的不甘心,为自己申明了一下。 “不过舍了道基不要,丁瞎子这次的麻烦可不小啊,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图谋不小,只是就算是我这做贼的也知道,想得多的越多,要承担的风险也越大。” “既然能算天机,大概率那不便说的神秘人是个道门四品境,还有奚天阔这个漕帮帮主联手,也不知道丁瞎子能不能挺过去咯……” 白去踪有点感慨。 同为三奇之一,要是哪天突然醒来发现江湖震动三奇变作二奇,多少也会有些不习惯。 况且比起自封在那座大雪山上性情孤僻的黑道人,丁抟虽然是个瞎子,虽然自己偷了什么东西或者想偷什么东西都瞒不过他,但还是好相处的多了。 徐年沉吟片刻,说道:“我问过丁前辈需不需要帮助,他说只要我收下这枚龙珠,那便足够了。” 白去踪的感慨也只是一时而已,他耸了耸肩笑了笑:“他说够了便是够了,尽人事安天命,况且丁瞎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未必用得着我们来操心,说不定看着凄凄惨惨快要死了,但这都在丁瞎子的预料之中,后面还有大戏呢。” 说完了丁抟前辈的事情,既然不需要操心,或者说操心也没用,徐年便不再多想,转头看向了张槐谷。 他询问道:“张伯,丁前辈说这枚龙珠长期佩戴受益良多,能够延年益寿,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龙珠是一头龙的力量精华所在,哪怕是一介凡人如果能与龙珠常伴,在龙珠气息潜移默化的浸染之下,不说有没有机会蕴养出龙气,能不能洗经伐髓改变天赋踏上修行,至少多活个数十载春秋不是难事。” “这样的话,我想让我娘亲她戴着这枚龙珠,应当不会有什么害处?” “只是佩戴龙珠,又不是服下龙珠想以凡胎承受一头龙的力量精华,不至于有什么害处,百利难有一害,只不过不说这天机怎么瞒过,就说这蜃龙之力,徐小友弃之不用,不觉得可惜了吗?如果只是想让你娘亲延年益寿,其实用不上龙珠。” 长生是奢望,但如果只是让凡人多活个几十年,张槐谷有的是法子。 徐年没有说什么娘亲的几十年寿命远比蜃龙之力更重要,而是如实说道:“丁前辈出手加强了我和这枚蜃龙龙珠之间的联系,我能感觉到就算龙珠不在我身上,我也能动用龙珠里的力量,至于天机……正是把龙珠放在娘亲身上,我才有把握瞒过。” 丁抟都看不见的天机,想必也没谁能够看到了。 翌日。 晨光微亮。 百槐堂收到了一封请柬,来自于有鹿书院。 “……书院将再开修身林,届时宴请四方坐而相谈,会有百羽王朝使团出席,有教无类共同探讨先贤文章,徐先生如果能拔冗出席,书院上下皆当扫榻相迎。” 第388章 有学问的猪妖 “……有鹿书院修身林?老高啊,有鹿书院我倒是知道,天下儒家修行者的圣地嘛,开创了儒家修行体系的那位圣人一手缔造的有鹿书院,但这修身林是什么地方?书院里用来考核弟子的试炼禁地吗?” 烟火气十足的京城早点铺子里,白玲儿吃着刚出锅的三鲜豆皮。 这是一种豆皮包着糯米,糯米里面再裹着鸡蛋、肉丁、鲜菇,经过大油煎出来的美食,人族虽然有落后之处,但在如何满足自身欲望这一方面,确实是花样繁多,让她都有点眼花缭乱。 和白玲儿一起吃着三鲜豆皮的高胜凶也是百羽使团成员,别看高胜凶腰圆体胖五大三粗,还是一头猪妖,实际上却是使团里儒家学问最深的读书人,毕竟他都有资格去找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探讨诗词文章。 刚才高胜凶在告诉白玲儿,自己已经得了有鹿书院的认可,能在这次书院开启修身林时获得进入林中的资格,有幸能亲身领会到先贤们的思想与学问。 正是老高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儿,才引发了白玲儿对书院修身林的好奇。 老高虽然肚子里有墨,但也确实是心高气傲的猪妖,他能因为进个林子就这么激动,想必那林子里面确实是不同凡响。 “儒家先贤曾经提出过一个观点,欲得天下先治国,欲治国先齐家,欲齐家先修身,修身是什么意思呢?是要时省己身明辨是非,只有自己的修养和德行到位了,才能……” “停停停!打住,老高啊,我只是问你修身林是什么,不是来和你探讨儒家学问的!” “我只是想讲的清楚点!真要是讨论学问,我来找你岂不是对牛弹琴?” 老高这话说着就是一个气人,敢把玄长老叫成老王八的白玲儿吃着豆皮,一口咬下去油香和鲜味在嘴巴里面溢了出来,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她对老高却只是翻了个白眼。 一来是习惯了。 二来嘛,这也确实是实话。 老高要想讨论学问,不趁着这次出使玉京城的机会,去有鹿书院和那些可以自诩为圣人学生的读书人坐而论之,在这早点摊上和她吃着豆皮讨论这个,和浪费彼此的妖生也没什么区别。 “你刚刚问是不是考核弟子的试炼禁地,倒是可以算你猜对了修身林的用途。” “修身林里有幻境试炼,能反应出一个人的修养道德和处世理念,许多儒家先贤也都将自己的感悟留在了修身林中。” “如果能与之共鸣,那便可以跨越时间与生死,和先贤来一场思想上的碰撞,这些先贤之中还包括着圣人弟子,要是再能从圣人弟子身上感受到圣人的切身教诲……这可是每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经历!” 提及儒家圣人,那位世间最后的一品境强者,高胜凶虽然是百万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妖兽,在有些读书人眼里估计还会被冠以蛮夷的鄙称,但他的激动之情却溢于言表。 与之相对的,白玲儿目光落在高胜凶的三鲜豆皮上,心里只是想着这豆皮重油,如果不趁热吃,凉了后怕是就没这个滋味了,那就有点可惜了。 “只是一场思想上的碰撞吗?听起来有点虚而不实啊,用老高你自己的观点来说,那些儒家先贤都把自己的思想编撰进了书里,只要多读几遍他们的着作,不也是思想上的碰撞吗?” 高胜凶愣了一下,紧接着晃了晃脑袋,辩解道:“这……这怎么能一样?先贤们留在修身林里的感悟,想必是会比纸上得来要深厚直接许多的,况且还有先贤在其中留下了实打实的传承,这也不是书上所能给的。” 白玲儿一拍大腿,露出恍然之色:“还有实打实的传承?那岂不是还有留下来的法宝、秘笈什么的?” “这我也没进过修身林,传承是否包括这些,确不是我能肯定的了。” “哎呀,这么重要的事情,老高你都没向书院问个清楚吗?” “你这让我怎么问?我进修身林是为了感受先贤思想,要是照你说的问了,岂不是让人误以为我高胜凶粗俗不堪,只是为了修身林里的宝物而去?这实乃买椟还珠……” 白玲儿吃完了自己那份三鲜豆皮,行云流水般的把手伸向了高胜凶那份还没吃的三鲜豆皮。 她一边点头边说道:“老高你先别急啊,我就问你,那这修身林的儒家宝物,你若有机会得到,难道还放着不拿?” 高胜凶脑子里都憧憬着修身林里的先贤,没半点三鲜豆皮的位置:“物华天宝德者居之,修身林里的传承只要有先贤们的认可,我为何不能拿?” “这就不得了?我也觉得能拿,而且还请老高你在那林子里面多得几位先贤的认可,多拿几件宝物,等你出来能够齐家治国平天下了,记得分我一件,让我也感受一下儒家先贤的高深思想。” 高胜凶有点气闷,闷闷地说道:“……你当修身林是路边摊?先贤们的认可,哪有那么容易。” “不要妄自菲薄啊老高,我相信你可以的!” 白玲儿大口大口吃着豆皮,为了不让高胜凶停下来,她转而又问道:“对了,这修身林不会只进老高你一个人?知不知道还有谁和你一起进,要当你林中夺宝……咳咳,我是说, 妨碍你在林中和儒家先贤们在思想上进行一个碰撞的竞争对手?” “不太清楚,有鹿书院例行是每年开一次修身林,惯例是优秀的书院弟子能进林中探索,不过刚入秋时就已经开过一次修身林里,这次是额外加的,不知道书院会让哪些人进入林中。” 高胜凶的自豪劲又涌上来了,毕竟这今年第二次开修身林,不能说是全因为他,但至少也有他的分量在里面了,多的不说书院能让他这么个外人进修身林,便已经是毋庸置疑的认可了。 “老高啊,你说徐真人会不会也能进修身林啊?” “徐真人?” “明月几时有的徐真人啊,这难道不厉害吗?” 高胜凶哼了哼,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服。 “这诗是厉害,但也只是一首诗而已,未必能得到有鹿书院的认可进入修身林,要知道儒家学问可不仅仅是你以为的诗词歌赋,能做出这么一首诗,只能说那位徐真人诗情极高,但他也只有这么一首诗而已,学问怎样可还是未知数……” 在高胜凶大谈诗词在儒家学问里只能算是小道的时候,白玲儿已经吃完了第二份豆皮,揉了揉肚子舒舒服服呼出口气,摆了摆手站起来说道:“老高,我吃完了就先走啦,这修身林听起来还有点意思,到时候要是我没别的事情,我也去有鹿书院凑个热闹,给你加油!” 能够说话的人走了,高胜凶也不能自言自语地讲儒家学问,默默拿起了筷子。 却倏然发现碗里是空的。 “我的三鲜豆皮呢?” 高胜凶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虽然刚刚没注意到,但此刻回想一下,便想到是白玲儿趁着他大说特说的时候,一声不吭就把他碗里一口都还没吃的三鲜豆皮给夹走了。 肚子里还空着的化形猪妖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 “老板,再来一份三鲜豆皮。” 吃完之后,高胜凶拿出了八枚铜板结账。 “客人,三鲜豆皮一份是四文钱,您这里应当是十二文,少了四文。” 高胜凶愣了一下,不过也没问什么,又拿出了四枚铜板。 这还用问吗? 显然是白玲儿不仅吃了他的一份,自己吃的那一份还没结账,算到他头上了。 第389章 红了青山 “……这里就是有鹿书院啊?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以前就常常听人说这书院乃是什么圣贤之地,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看的呀。” 有鹿书院建在一座山脚下,这座山原本是葱绿苍翠的青山,只不过眼下是秋季,秋风吹红了山野,为这座山披上了一层红装,远眺望去分外瑰丽。 徐年上一次来有鹿书院,是在书院秋试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张天天跟着老白学剑刚刚起步,不好半途而废没能跟着过来,只是后来她听徐哥说起遇上了佛门中人来这座儒家圣地挑了些事情出来,实在有点遗憾没能凑上热闹。 这一次徐年受书院邀请出席,张天天倒是如愿以偿地跟了过来,见识下这座久负盛名的书院。 世人常以遗世独立亘古长存的道一宗是万千道法的源头。 而有鹿书院虽然没有道一宗那么悠久的历史,迄今为止也不过数百年,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更是在有鹿书院建立之前就已经在人族历史长河之中涌现出来绽放异彩。 但真要说到儒家修行的起源之地,总是绕不开这座书院。 跨过疆域,不论族裔,天下文脉,交汇于此。 “……姑娘若是喜欢风景,之后不妨登山望远,山顶俯瞰便能纵览书院,碰上天气晴朗云雾不多时,还能远望玉京城,那便是一番极为不错的景色,或者如果有机会能登上顾大先生的观山水楼,便能把这秋来红透的青山也收进眼底,那更是极好的一副山水画卷。” 刚刚走进有鹿书院的大门,便有一位生得粗犷,嗓音豪迈,但却穿着一袭儒衫谈吐也文质彬彬的书院弟子笑着迎了过来。 他先是为张天天推荐了一下书院风景,然后便看向了徐年,拱手作揖。 “徐兄,有段时日未见了。” 徐年笑了笑说道:“何兄别来无恙,这是闭关已经结束了?” 来迎接徐年和张天天的书院弟子不是别人,正是因为陈宪虎而结识的何霄,其人性情豪爽嗓如闷雷,虽然看上去与他身上的一袭儒衫不太相符,但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有鹿书院三位大先生之一,何奇事之子。 上次徐年和陈宪虎他们来有鹿书院,也是何奇事代书院接待的他们。 “是啊,之前心中所惑如今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所以便走出来,正好赶上这次难得一见的在同一年里再开一次修身林,倒是方便了我,不用等到明年了。” 书院秋试时的那次开启修身林,其实何霄就有资格入林,只不过在修身林里得到机缘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当时觉得自己修行还不够便放弃了。 今日却愿进修身林中,想来是这闭关时间虽然不长,没有三年五载,更没有某些道门真人的动辄数十个寒暑,但却已经是有了十足的所获。 徐年随口问道:“诸葛兄和叶兄没来吗?” “我邀请了他们,但这俩人都没心思来……唉,没想到我这闭关没多少时日,一出来倒是有那么时过境迁的感觉了,还以为我这不是闭了月余,而是数年之久呢。” 何霄苦笑一声。 兴许是秋风容易滋生愁绪,倒是也有了些多愁善感了起来。 “陈宪虎随父从军,虽然有点突然,但还在意料之中。 “但叶一夔和他的红颜知己,以前都是如胶似漆羡煞我等,摒弃门户之见也要定下终生,怎么想都是一段佳话,却没想到转眼就到了不如不见这一步,但姓叶的这家伙竟有家室还瞒着不说,也该他断一回肠,不过虽然私德有亏,他能仗剑除恶,虽然冲动倒是符合我对他的印象,不愧是叶少侠。” “还有诸葛台那家伙,以前都是闲人一个,每次相聚就他最不会缺席,我俩还把酒夜谈过诗词文章,没想到这次他也有事缠着脱不开身,真是难得一见……” 何霄领着徐年和张天天进了书院,路上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倒不至于觉得不能来就是关系疏远感情淡了,只不过偏生如此凑巧,就如他闭关前青山还是青山如今却已经红了,有些感慨也油然而生。 沿途偶遇到书院里的其他弟子,见到了何霄多是称一声师兄,他也一一点头致意,有的书院弟子认出了徐年,也会敬称他一声先生。 这让徐年多少有点不自在。 “这一声声先生,我可是担当不起。” 何霄笑了笑说道:“徐兄这就过谦了,连我父亲都诚心诚意称徐兄一声先生,我们这些书院弟子跟着喊一声先生,这能有什么担当不起……” 第390章 钱师弟 先生,并不算是一个很严谨的称呼。 在账房管账,给人算卦看风水,在茶馆里面说书唱戏等等等等从业者,都可以被称上一声先生,甚至就算只是不太熟悉或者没有其他更合适的称呼,喊上一声先生也往往没什么错。 毕竟达者为先,但却也没规定“达”在何处。 就算是书院弟子行走在外,往往也是从善如流,不会说拘泥于这一声先生该不该喊。 不过在有鹿书院里面,能被喊上一声先生可就有些说法了,毕竟在这儒家圣地里传道受业解惑的那些“达者”也只是被称为先生,而这些先生的名声流传到后世,或许便又会成了后人奉为先贤。 说起来,徐年能被认出他来的书院弟子称一声先生,这事情还有点说头在里面。 深究根本,是因为他可以取走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在修身林里引动了先贤魏载林的意念,得到了那位儒家圣人关门弟子的认可,拿走那支笔便是有德者居之,没谁能说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是,徐年却没有拿走那支笔。 放弃了与身为世间最后一位一品境的儒家圣人有关的天大机缘,让修身林里的众多先贤传承能够不断在此世。 如此风骨,如此大义之举,难道不配称一声先生吗?就连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提到徐年,可都不是说的徐真人,而是敬称一声徐先生。 不过有关修身林和圣人笔的事情,哪怕在有鹿书院的弟子和先生当中,也不是人尽皆知,之所以这一路走来,认出徐年的书院弟子也都会喊他一声先生,虽然是从院长和大先生的言语之中耳濡目染,但主要还是在于何霄的父亲,大先生何奇事。 众所周知,何大先生喜好诗词。 前些时日最爱的诗词是我言秋日胜春朝的那首新秋词,近些时日倒是有点喜新厌旧了,喜欢上了那首但愿人长久的咏月词,甚至还曾在月下仗着深厚的儒家修为,以言出法随之力让自己飞天而起,费了不少劲来感受一把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这两首诗词,徐年都说过不是他作出来的,何大先生也很懂礼数,不会强人所难,所以每次也都很实诚的说了。 新秋词的作者徐先生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是谁。 那首咏月词的作者徐先生说是铁冠道人,但很惭愧自己竟然不知铁冠道人是谁。 偶尔喝了点酒,何大先生还会感慨自己虽然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学问和境界纵观天下也排得上号,看过那么多诗词也写过那么多诗词,到头来还不如道门大真人口中随兴而吟,真是惭愧。 何大先生是惭愧了,但久而久之哪怕是不知道徐年能够取走圣人笔的书院弟子,也知道了他们的何大先生对那位京城中的道门大真人推崇备至,猜测那两首诗怕不就是徐年所作,于是也就随着大先生喊上了一声徐先生。 “……何兄,那座楼就是你之前说过的观山水楼吗?” 走在有鹿书院的廊道之中,张天天忽然发现了什么,人走到了檐外指着远处,徐年随着她手指所向举目望去,确实是看见了一座极高的楼。 已经高过了书院旁的那座已然红透了的青山。 何霄点了点头:“没错,那里便是顾大先生的观山水楼了。” 张天天期待道:“现在能上去看看吗?” 徐年和张天天来得早,还没到开启修身林的时辰,其他宾客也大多还没到,何霄也没有其他事情,领着他们逛逛书院倒是无妨,只不过顾大先生的观山水楼,就算是有鹿书院的弟子,也不是想上去就能上去的。 “这得问一下顾大先生,如果顾大先生同意了,我们才能够上去。” “哦,那位顾大先生在哪儿呢?” “如果没什么事,顾大先生都会在观山水楼里看着天下山水,眼下应该就在楼里面……” 来到观山水楼的楼底下,离得近了之后更觉得这座用以看遍天下山水的楼高到难以登上,张天天踮脚抬头都已经看不见楼顶了,在紧紧闭着的大门前还有个书院弟子坐在小马扎上。 双手捧着一卷书籍。 大概是看得太入迷了,都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徐年看着书院弟子的相貌,觉得有些眼熟,应当是曾经见过。 “是要和他说一声,让他进去和你们书院里的那位顾大先生通传一下吗?” 张天天还以为这名书院弟子坐在这里,是肩负着给这座观山水楼守门的职责。 “不是,顾大先生不需要谁给他守门,况且这座楼这么高,要是谁想登楼都得先让一名弟子爬到楼顶去询问顾大先生,这可就真是劳其筋骨的苦差事了。” 何霄摇了摇头,看向这名到现在还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了的书院弟子。 “钱师弟,你怎么在顾大先生这楼底下看书?” 听到何霄喊这人钱师弟,徐年才恍然想了起来这人是谁,当初他在修身林里遇到盗首徒弟那一次,盗首徒弟就是假冒顶替掉了此人,在他面前自称是书院弟子钱子璐。 事后还是他提醒了一下沈院长,书院才发现钱子璐昏倒在了房间里面。 虽然人没事,但根本就没进修身林。 “钱师弟?钱师弟……钱师弟!” 何霄刚才那一声,根本没把钱子璐从书中唤醒过来,不得不加大了嗓门,最后一声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开天生浑厚的嗓门了,犹如一声闷雷在耳旁炸响,惊得张天天都捂了捂耳朵。 这也总算是把钱子璐喊醒了。 “打……打雷了?” 他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小马扎上摔下去,手里的书都脱手飞了出去。 徐年伸手接住了书,不经意间瞥见了书中文字,他微微张了张嘴,神情变得有些许古怪,但还是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把书还给了钱子璐。 “多谢多谢,这本书是我好不容易才借到手的,要是掉地上弄脏了或是损坏了可就麻烦了。” 钱子璐松了口气连声感谢。 他抓稳了书,转头看向何霄,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原来是何师兄啊,我刚刚还以为是晴天霹雳了,担心是不是顾大先生这楼太高,遭雷给劈中了呢,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第391章 读书 何霄神色有些无奈:“我也不是有意吓你,只是你看书太入迷,喊了你几声了你都没反应。” 钱子璐倒是挺好说话:“没事,何师兄不用给我道歉,过于专注本就是我的老毛病了,问题在我。” 张天天好奇道:“什么书这么好看啊?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钱子璐有点犹豫:“我是很乐意借书给姑娘看一看,只是不知道这本书姑娘能不能接受,毕竟这书里的内容有些离经叛道,十分大胆。” “你要这么说,我就更想看看了。” “好,那你看,不过记得拿稳一点,可别像我一样掉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天天从钱子璐手里接过了书。 她看了一眼。 似乎有点不确定。 再看了一眼。 然后看了看面无窘迫只是有点无奈的钱子璐,把这本确实离经叛道的书还给了他。 默默退后了半步。 “有鹿书院,儒家圣地……你们书院弟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这种书啊?” “不,这不是书院里的书,而且我就够了,不必带上其他书院弟子,起码何师兄他不就没看吗?” 钱子璐倒是很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磊落劲,刚才张天天看了两眼书时,也跟着看了眼书中内容的何霄可真是谢谢他能把自己摘出去,没让他连着一起被误解。 “钱师弟,你……你就看这种书看得入迷了?” 这书只用看一眼,就知道是讲的男欢女爱,主角还是一对师徒,但如果仅限于其实也就是一本杂书,只不过题材离经叛道了一些,不至于让张天天都后退了半步,可这字里行间的遣词用句未免太露骨了。 露骨到这本书的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登上大雅之堂,而是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不是啊何师兄,我做什么事儿都容易入迷,忽略掉周围,这你明明是知道的?” “至于看这本书,这不是最近才思枯竭,创作陷入了瓶颈,上一卷好像没把握住,写的太过火了,快要把女主给写死了,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只好看看别人碰上类似的情节会如何处理,取一取经。” “再说回这本书,这本花剑图录虽然在描写之上极为露骨,我也没法说此书作者不是以此为卖点吸引读者,但书中描写的男女感情却绝不是浅于肌肤之亲,细致入微的剖析了男女主角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过程之中,是怎样从无情到有了师徒情,师徒情又是怎么慢慢转变为男女真情。” “除此之外,书中还有荡气回肠的侠气,猜不透的阴谋与背叛,王朝崩塌下市井小民的无奈与无力……” 眼看着钱子璐已经面色不红心不跳的讲起了书中内容。 在这儒家圣地,书院弟子一本正经说的不是圣贤道德,而是在解释着埋在非礼勿视之下的情节曲折,在这难以言喻的反差感下,徐年和张天天既是忍俊不禁,也有点匪夷所思。 何霄一只手捂脸,似乎没脸见人,另一只手竖到了钱子璐的面前,打断道:“够了够了,我知道你这本书没那么肤浅了,但是……但是你看这种总归不适合在光天化日下看的书,总得回房间里一个人慢慢看,你怎么就在这看?就在这顾大先生的观山水楼底下?” “对啊何师兄,你看我就在顾大先生的楼底下看,他都没阻止我,这是不是证明我看的这本书,其实是露骨在外,但自有金玉藏在其中呢?” 钱子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何霄竟然想不到该怎么反驳,毕竟钱子璐要真是在这里看开卷无益的书,还轮得到他来撞见吗?早就被顾大先生处理掉了。 “那你……看就看,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看?” 钱子璐挠了挠脖子,叹了口气。 “我感觉自己最近很倒霉,不光书写得不顺畅,之前进修身林也还不知是被什么人算计,我在房间里昏迷不醒,那人倒是冒充我进去了,这不是再开修身林,我在等着进去吗?怕这期间再出什么差池,就寻思在顾大先生这楼底下待着,要是再有人算计我,有顾大先生能够看着,应当也不会再出事了。” 原来他在这儿看露骨在外金玉其中的花剑图录,追究起来还是盗首徒弟司晓楠做的好事。 “行,钱师弟你在这儿继续看,我就不打扰你了,徐兄他们想上观山水楼观景,我问问顾大先生方不方便。” 何霄走向了紧闭的观山水楼大门。 钱子璐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把那本不宜见人的花剑图录放在小马扎上,打了打衣袖理了理衣摆,有板有眼地向徐年作了个揖:“原来是徐先生当面,后学末进钱子璐方才未能认出先生,实在是失礼了。” 突然这么正经……也不对,其实他一直都很正经,只不过是因为他手里的那本书,这份正经才令人感觉奇怪而已。 徐年笑着回了一礼:“没,是我打扰到你看书了。” 何霄伸出手,在紧闭的大门上敲了三下。 三声响之后。 何霄退后一步,大门便缓缓打开了,门后也不见有人影。 “敲门门开,这便是顾大先生同意我们登楼了。” 何霄领着徐年和张天天走进观山水楼。 钱子璐目送着三人进去,拿起了那本书,坐回了小马扎上,有点点羡慕:“唉,我之前也想进楼里看书来着,比在这楼门口看书更周全一点,不过顾大先生没准我进去,本来以为是这个时辰不让进,如此看来顾大先生只是不让我进,看来我最近的运势果然不佳啊……” 在大门合拢之前,何霄闷雷般的嗓门传了出来:“钱师弟,你看这种书,顾大先生没把你书给扔了就已是对你极好了,还想进这观山水楼里面看?” “也是,人贵在知足。” 一心一意不为外物所动摇的钱子璐觉得师兄这话很有道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很快便又沉浸在了露骨其外金玉其中的书中世界里面,任旁人从旁经过他也不为所动。 不过只要没看到书上文字,旁人经过看见了他,也只会以为这位书院弟子勤学上进 一边守门。 一边还要苦读圣贤书。 第392章 文脉 “……何兄啊,你那位钱师弟也是要进你们书院里的修身林的吗?” “是的,钱师弟他早就有资格进修身林了,本来上次就该进了” 何霄这做师兄心里还是替师弟着想,为其解释了一下道:“张姑娘你别看钱师弟他看那种……那种杂书都能入迷,似乎没有个读书人应有的样子,但其实钱师弟读书已破万卷,不光是他现在看的那种不堪入目的杂书,他是各个方面都有涉猎,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文,一点都不为过,如果只论所学宽广,就连书院里的许多先生都不如钱师弟。” 毕竟钱子璐也是实打实的有鹿书院弟子,给他洗一洗,也是维护下书院的形象。 张天天倒是不怎么在意钱子璐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只是好奇询问道:“何兄,除了你那位钱师弟和你,还有谁能进修身林呀?这方便说吗?”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只不过我所知不全,只知道我们书院里这次就我和钱师弟,都是上次就有了资格只是没进的。” “然后百羽王朝那支使团里的高胜凶也是一个,他虽然是妖兽化形,但确实是熟读儒家经典,之前来书院里探讨学识,引来周大先生考校一番,他虽然不是对答如流但也令周大先生满意了,便做主给了他个进修身林的资格。” “除此之外,这次还会有些别的书院里的读书种子进修身林,这些读书种子都是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天下之间肯定不只有一家有鹿书院,其他书院虽然不可能有比肩圣人亲自建立的书院地位,但也都是儒家的文脉传承之地,像是位于夏国的苦梅书院甚至有上千年历史,在儒家圣人出世之前一度还被引为天下书院之首。 修身林虽然是有鹿书院的修身林,但在林中留下传承的那些儒家先贤可不是个个都属于有鹿书院,有鹿书院固然是占到了便宜,但从来没有独占过,在过去也会把进修身林的名额分给其他书院。 只不过这名额愿意送,但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要知道进修身林的门槛可不低,大焱的读书人有这个能耐,参加秋试直接成为有鹿书院的弟子。在大焱境外,那些有资格进入修身林的读书种子,在大焱强势崛起之前,倒是都很乐意来感悟先贤传承,但随着大焱的国力日渐强盛之后,倒是来的越来越少了。 比如不久前秋试那次开启修身林,就一个其他书院的弟子都没有。 这事背后的逻辑其实不难理解。 一家书院想要壮大想要繁荣昌盛想要有更好的条件培养出更多的读书人,少不了得要和朝廷打交道,但大焱王朝有了问鼎四海的国力之后,说好听点叫威震天下,但要说的直接些,那便是在任何一个还存了逐鹿天下之心的王朝眼里,大焱都是首屈一指的眼中刺肉中钉,只差没有群起而攻之了。 像是曾经引领天下文脉的苦梅书院所在的夏国,夏国在经历了老国师之死引发出来的一系列朝野动乱之后,如今虽然稳住了局势,但已经有了日薄西山的势头,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目前为止的夏国依然保留有逐鹿天下的底气,是当世强国之一,可能眼睁睁看着大焱继续壮大,直到铁器踏破大夏国门吗? 有鹿书院作为儒家圣地,地位再怎么特殊,但毕竟就建在大焱京城的边上,地势便已经和大焱连在一起,有鹿书院的文气沛然,难道不能代表大焱的文运昌盛?而且苦梅书院和夏国朝廷的联系,可远比有鹿书院和大焱朝廷更为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国不想看到大焱王朝继续昌盛下去,甚至想要苦梅书院夺回曾经天下书院之首的名号,于是就自然是不愿意夏国的读书种子远赴有鹿书院进修身林,固然得了先贤传承是有益处,但却巩固了有鹿书院本就超然的地位,无形之间助长了大焱的文运。 所以这一次再开修身林,有鹿书院放出了更多资格给其他书院,但有没有读书种子原来远道而来,其实何霄是真不清楚,他甚至有点担心,如果和秋试时一样,没有其他书院的弟子愿意来,最后只有他和钱师弟,还有百羽使团的高胜凶,两人一妖进了修身林中,岂不是会有些尴尬。 “……呼,这楼也太难爬了,感觉比爬山都累,早知道还不如让徐哥带着我们从外面嗖的一下飞上去了。” 一行人爬着楼梯,爬到了比山还高的观山水楼楼顶,张天天呼吸都有点不匀称了。 同样累着了的何霄只能回以一个苦笑,正是这楼太高太难爬,所以平日里就算顾大先生不闭着门,也不会有谁闲着没事跑来这观山水楼。 楼梯虽比山路好落脚,但山路的坡度可远不如这环绕而上的楼梯。 站在底部抬头望,这楼梯可是能给人一种直登天际的错觉。 也就只有能够乘风归去的徐年还面色如常,如同只是履过平地般轻松了。 观山水楼虽然高,但却简朴,在这比山还高之处,四面连避风的墙都没有,只有头顶还有一定,用于遮雨蔽日,位于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案,案边有黑衣文士伏案挥毫。 徐年一行人上来之后,他连头都没抬,只有声音传出:“徐先生初次来我这里,我理应是该招待一番,只不过眼下这副画卷已至关键不能停,还请恕我怠慢,此地有酒有茶能品四面风景,若是兴致自取便是。” 张天天压低声音,询问何霄:“顾大先生作画,介意有人凑过去看一眼吗?不打扰他,就在旁边看一眼。” 何霄轻声说道:“这无妨的,顾大先生没那么多规矩,只有不干扰到他作画就好。” 好奇心旺盛的张天天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摊开于长案的画卷上,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山川走势,随着顾大先生笔尖墨汁的勾勒,正一点点的跃然而上。 第393章 画 张天天再压低声音,问何霄:“顾大先生这是在画什么?” 何霄看了眼长案上的画卷,也不太确定:“似乎是……某一地的山川图?” 顾大先生笔尖未停,画上的山川依然在走,但是略有点飘忽和疲累的嗓音已经响了起来,解释道。 “我画的是江扬郡。” “此时此刻,我眼里看到的江扬郡……” 江扬郡,自古便是富庶繁华之地,有着夜市千灯照明月和春风十里的美誉。 可问题是,有鹿书院是在玉京城。 江扬郡和玉京城,虽然都是大焱的繁华之地,但相距何止千里,平日里都是依赖着那条横贯南北的沧江,两地之间才能畅通无阻。 观山水楼再高,能看到江扬郡? 张天天朝着江扬郡所在的北方望去,踮脚抬头,甚至还蹦跶两下,就差没让徐年带着他飞天上去远眺了,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见视线所及的极远处,天地已经朦胧成了一片苍茫。 “这里真的能看得到江扬郡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啊……” 顾大先生这一次没有出声解释,为什么张天天看不到。 不止是张天天,徐年其实也一样无法远眺到江扬郡那么远,但这很明显已经不是单纯的境界高低视力远近的差异了,他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明白了关键。 这整个观山水楼,都可以视为一件法宝。 是这位顾大先生的法宝。 而且他所说的看,恐怕也不仅仅是用眼睛去看,毕竟就连徐年三人上来时,他都只是伏案挥笔,根本就没有抬起过头,江扬郡的山川走势却已经在他的笔下描绘而出了。 这也不是天机。 徐年虽然还没有突破到四品境,但他已经触及到了天机,如果这位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是在他面前以儒修之身窥伺天机,他一定会有所察觉,不至于蒙在鼓里。 懂事的张天天也没有追问打扰到这位书院大先生泼墨作画,她虽然没法从这观山水楼远眺到江扬郡那么远,但是近能俯瞰红透了的青山与儒家圣地,远也能依稀窥见玉京城的轮廓。 这是只有这座观山水楼独有的风景,张天天看过之后,才觉得这楼没白爬。 “……咦,徐哥你们看,那山头是不是有人?好像在朝着我们挥手耶!” 张天天指向的是已经红透的青山山顶。 何霄的目力依稀能看到山顶确实有两道模糊人影,而徐年则是看清楚了,正在朝他们挥手的人正是百羽使团的白玲儿,白玲儿身旁还有个男子。 腰圆体胖,面相也有些凶悍,但却穿着一袭儒衫,从衣领到衣摆还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这么一副扮相,多少和何霄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了。 徐年微微眯了眯眼睛,颔首说道:“山顶上是白玲儿在挥手。” “是她呀?唔,这里隔着这么远,喊话会影响到顾大先生也未必听得到,要不徐哥你带我们飞过去?” 道门六品便能御空。 徐年带两个人一起从观山水楼乘风飞到山顶,倒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是徐先生的友人,那便一起上来就好了。” 顾大先生这次不仅仅是说话,还在挥笔之间,甩出了一滴墨水。 墨水飞出了观山水楼。 横在楼与山之间。 下坠之后,却像是忽然泼开了的笔墨,落下了一座像是用墨做成的桥。 山头上的白玲儿挪到山崖边缘,先是伸出一只脚在墨桥上踩了踩,然后这只脚踩实了后,再用力踏了踏,确认完这座桥确实牢固之后,这只化形狐妖才大胆地走上了桥。 她的同伴虽然跟在她的身后,但看神情确实是有些无语。 “……哇哦!这就是儒家的手段吗?泼墨成桥,大开眼界啦!” 从山顶走墨桥,直达了观山水楼。 白玲儿有点小激动。 张天天刚把手指比在嘴前嘘了一声,正要提醒白玲儿轻声细语,但白玲儿一袭儒衫的同伴比张天天开口更快也更严肃,给人的感觉要是白玲儿不听劝,他就要直接上手捂嘴了。 “顾大先生正在作画,你不要一惊一乍,干扰到墨宝问世。” 白玲儿听劝地点了点头:“哦哦哦,好,我小声说话小声说话……” 其实同伴劝不劝都无所谓了,张天天都已经比了个轻声细语的手势,白玲儿当然是要尊重一下的,何况徐真人就在旁边站着呢。 不给儒家面子,不给道门面子,总得给酥酥一个面子。 说起酥酥…… 白玲儿眨了眨眼,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那道火红的身影,轻声询问道:“徐真人,张姑娘,就你们两个人来了吗?” 虽然她都没说是谁,但是徐年听懂了,笑着回答道:“酥酥她对儒家书院没什么兴趣,对前些时候吃到的如意凉糕是怎么做出来的,倒是兴趣更大。” 没有跟来有鹿书院的酥酥,这会儿应当是在厨房里陪着徐菇忙活着制作如意凉糕。 “也是,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白玲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百羽王朝虽然不是蛮荒之地,但是精研儒家学问的妖怪确实很稀少,像是白玲儿就和酥酥一样其实也对儒家兴趣不大,喜欢儒学的猪妖高胜凶,放在族群已经充分保持多样化的百羽王朝内部,才反而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 高胜凶的目光都在顾大先生的画上,也想凑过去看看画的是什么,但又担心打扰到墨宝出世,左右为难到心里有些刺挠。 何霄看出了高胜凶的为难,轻声提醒道:“高使者,想要看顾大先生在画什么,只要轻手轻脚凑过去就行了,不必憋在心里。” 白玲儿身边的同伴自然就是今日将要进修身林的高胜凶,高胜凶之前来有鹿书院的时候,何霄就已经和他见过了,这一身和他一样别具反差感的扮相,想不留下印象都难。 身高近两米的大汉,屏住呼吸放轻手脚凑到长案边上,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去看长案上的画。 张天天不禁问道:“何兄,这位高使者就是你之前说的,等下会要和你一起进修身林里的百羽使团里的那位吗?” 第394章 山川未完 “是的呢,你们别看老高表面正经,用他自己话来说这是读书人应有的淡泊之心,但实际上能进修身林他可激动了呢,只差没有逢人就问,哎呀你怎么知道我被书院的大先生看重能进修身林了呢?” “倘若是不知道修身林是什么地方,老高他还能从有鹿书院的起源开始说明修身林的非凡意义。” 何霄才点了点头,白玲儿已经替他开口了,化形狐妖像是说悄悄话那样半弯着腰,浑然天成的媚态流露出一丝,便如枝头结出来的硕果,分外妖娆和吸人心神。 她用一只手半遮住嘴来压低声音,免得影响到那位顾大先生作画,但却遮不住嘴角扬起的嬉笑之意:“老高全名高胜凶,徐真人若是不嫌弃,叫他一声小高就行啦。” 就在白玲儿给徐年介绍着轻手轻脚去观摩顾大先生作画的高胜凶时,这看似莽汉实则学富五车的猪妖已经看到了在顾大先生落笔间跃然纸上的山川走势,和更多是看个热闹的张天天不同,他明显是能欣赏到这副画里的精髓,如果不是噤声勿扰,只怕已经惊叹之色就不是溢于言表,而是已经化为赞美之词涌现而出了。 “咳咳咳……” 伏案挥毫的顾大先生忽然咳了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更重。 作画也已经中止。 坐在观山水楼里的黑衣文士搁下了笔,画中江扬郡的山水还未全部画完,但他咳嗽不止,这画中的山川也随之震动,厚重而又磅礴的气息喷涌而出,压向众人。 徐年眉头微微一皱,伸手做了个拨开的动作,便以灵力将这股气息拨开,护住了张天天等人。 顾大先生则是一边咳嗽,一边伸出了一只手,凌空压向了气息源头的那幅未完之画,有鹿书院大先生修养出来的浩然气如春风般抚出,收拢着逸散开来的山川气息,压回画里。 “……咳!” 但是随着一声几乎要咳出血的猛烈咳嗽。 画卷中快要完成,那些代表着江扬郡山川走时的墨痕却倏然崩散,散作了杂乱无章的墨渍。 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儿。 顾大先生也是一阵摇晃,一只手撑住长案,墨痕崩成墨渍之后还未干掉,蹭在了这位大先生的掌心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何霄顾不上冷静,连忙冲过去搀扶顾大先生。 “顾大先生!” 一时情急,何霄已经顾不上低声细语,天生如闷雷般的嗓音震着众人耳膜,把白玲儿都惊了一跳,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顾大先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在方才那幅山河画卷的反噬之力冲击下,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不过确实是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咳嗽得还有些厉害,暂时顾不上说话。 何霄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看了眼站在长案旁边的高胜凶。 高胜凶有点手足无措。 尽管何霄这一眼望过来,更多的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因为他就站在顾大先生旁边。 也并未发问。 但高胜凶尽管已经把错愕写在了脸上,却忍不住说道:“我没有做什么……是我这样凑过来看,还是打扰到了顾大先生作画了吗?我……” 这明明生得粗犷凶相的化形猪妖,脸上的神情在慌张之中还有些自省与自责之意。 顾大先生已经从反噬之中缓了过来,咳嗽的症状已经减轻,他摆了摆手说道:“不,是我自己大意了,低估了完成这幅山川图的难度,和旁人无关。” 有了顾大先生亲口之言,高胜凶脸上的自责才终于散去了,要是因为他的冒失让顾大先生没能完成墨宝,就算顾大先生不追究,他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顾大先生,小生这有我们百羽王朝的疗伤药,如果能对先生有所帮助,还请先生收下。” 高胜凶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有数粒浑圆的丹药,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见得此物,何霄震惊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顾大先生也是神色微有变化。 虽然不知道这瓶中丹药效果如何,但光是这通透如净,浑然天成无一丝杂质的水晶瓶,在大焱王朝或者说整个人族都价值不菲了。 可在百羽王朝,这竟然仅仅是用来装药的容器,随手就能拿出来吗? 这便是百万大山里妖族王朝的手笔吗? 不过徐年看到高胜凶拿出来的疗伤药,反而是心情平静,甚至有点小小的失落,他还以为高胜凶拿出来的会是药片甚至是胶囊,原来也只是丹药。 顾大先生忍不住问道:“高使者这瓶子……可是水晶?” “不是的顾大先生,此物是冶炼加工出来的物品,我们叫它脆水晶,因为看似水晶,但其实比水晶脆弱许多,只不过用来密封东西是极好用的,在百羽王朝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 高胜凶话还没说完,白玲儿忽然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急忙用比高胜凶还要高的声音说道:“在百羽王朝也是十分的珍贵!只不过老高他对顾大先生的敬仰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正如好马配好鞍,如此稀罕之物才配得上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嘛!” 脆水晶? 这名字倒是取的生动而又形象,只不过要是让徐年来取名字,他会直接把这比水晶更透明也更为脆弱的人造物……妖造物品,取名为玻璃。 高胜凶面色迟疑,欲言又止。 白玲儿甩了一个眼神过去,脆水晶在不知情的人类眼里很容易误以为是极其纯净的水晶,轻轻松松卖出高价钱,但要是让老高在这透了底,虽然顾大先生这些人不像会到处宣扬的样子,但万一传开了呢?让玉京城里的人类知道这脆水晶不是水晶也不值钱,她还怎么挣大钱啊! 高胜凶在白玲儿的眼神胁迫下,他不满地哼了哼,君子贵之以诚。 他又不怕白玲儿。 有什么义务帮她遮遮掩掩呢? 高胜凶理直气壮,大声说道:“白玲儿,我要纠正一下你的话,顾大先生何等人物,怎么能用马与鞍作为比较?我可不同意!” 第395章 书院里的谢师弟 高胜凶不是怕白玲儿,只是毕竟都肩负着妖皇陛下的使命而来到人类王朝,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要互相留点面子,免得因为个人恩怨,影响到妖皇大业。 这是以大局为重。 “对对对,是我失言了,应当是……我想想,啊对!应当是宝剑赠英雄,只有顾大先生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脆水晶这样的好剑呀……” 白玲儿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只要不给她的脆水晶挣钱大计埋下隐患,高胜凶指出来的这点小问题,她还是很乐意改正的。 毕竟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狐妖嘛。 “高使者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并不需要丹药来疗伤,还请高使者收回。” 顾大先生不是看不出来白玲儿和高胜凶的眼神交换中藏着猫腻,不过他并没有收下这瓶很难说是水晶瓶本身还是瓶中丹药价值更高的疗伤药。 婉拒掉了异族读书人的这番好意之后,顾大先生伸出手,在已然被墨渍浸透已然成不了画的纸张上点了一下,只见纸上渐渐回荡起了涟漪,那些散落在纸上只能算作污渍的墨色渐渐析了出来。 变成一个个墨点。 然后在顾大先生的指尖变作一个更大一些的墨团。 墨团落入墨盘。 纸张干净如新,不见一丝污渍。 “本想着若是这一幅山川图能够顺利画完,兴许徐先生还没看够这楼上的风景,到时候能为徐先生斟上一杯酒,如今从头再画,看来今日是没这个机会了。” 顾大先生拿起了搁在旁边的笔,笔尖在墨盘里浸上墨色。 不过他没有急于落笔。 在旧画已经空,新墨未落的空隙里面,顾大先生从长案之中抬起头,回头看向徐年,那张显得文弱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和歉意。 算上上次在修身林外见的那一面,这也只是徐年和顾大先生见的第二面而已,但他能感觉到这位有鹿书院大先生对他的态度并非是出自虚假或是客套。 徐年轻声笑着,回应道:“今日本就是我们为了楼上风景叨扰到了顾大先生,他日等顾大先生有了闲暇,当是我请顾大先生喝一杯酒才对。” “徐先生要是这么说,我可就等着了……” 顾大先生轻笑了一声,也未再多言。 伏案再垂首。 笔墨落在洁净如新的画质上,再度以笔墨勾勒出江扬郡的山川走势。 风景也已经看过了,徐年他们沿着楼梯下了楼,没有打扰再度投入了作画之中的顾大先生,何况顾大先生的画明显不只是一幅装裱后挂起来欣赏的墨宝而已,还有些深意藏在其中。 观山水楼的大门前,钱子璐依然坐在小马扎上,不过这次他的心神还没有沉浸那本露骨在外金玉其中的杂书当中。 不是这位读书破万卷,有资格进修身林的书院弟子忽然感觉到羞耻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下看露骨文字了,仅仅是因为旁边还站着个书院里的师弟,他作为师兄总不好一心看书,把人晾在一旁。 “……其实你要是着急呢也可以敲门,既然百羽王朝的两位贵使来了我们书院,是你在领着他们游览书院,他们现在上了观山水楼,顾大先生眼明心亮,什么事都看在眼里,知晓你是职责所在,也会放你上去的。” “呃……这个,多谢钱师兄好意提醒,但我还是在这里等等,等他们下来就好。” “谢师弟啊,你刚刚抬头看了一下观山水楼的高度,又咽了一口口水,我有理由怀疑你不是愿意等,只是这楼实在太高,你不想爬一遍。” “钱师兄,我不是不想爬观山水楼,只是……” “只是没这个必要对?不用解释,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若是差不多的结果,能够轻轻松松完成,谁乐意累死累活呢?要换成是我,我也不乐意爬顾大先生的这座楼,实在是太高了,看着都看不到尽头……” 谢师弟有点被戳穿心思的小尴尬,虽然没有用言语或者点头来附和,但在心里却很难不赞成钱师兄的这番话,只不过依然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毕竟他前些时候通过秋试才进的有鹿书院,满打满算都还没多久,对这座享誉天下的儒家圣地依然是保留有很大的敬畏之心,无法做到像钱师兄这么随性。 至于他为什么会觉得钱子璐随性而为。 当然是因为钱子璐看的书,他也瞥见了一眼书中内容,在钱师兄在顾大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敢看这种露骨杂书,随性可能都说的轻了,说成是任性都不为过。 “不过谢师弟啊,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呢?就是等下他们不会走楼梯从大门出来,而是顾大先生再挥墨给他们搭一座桥,回到山顶呢?那你在这里等,不就又白等了,还得爬一趟山?” 就在谢师弟因为钱师兄这番提醒而陷入纠结之中的时候,观山水楼的大门从里面推开了。 徐年一行人走了出来。 钱子璐猜错了倒也不以为然,拍了拍谢师弟的肩膀:“看来你运气还行,起码不用再爬一趟山了,不像我一样时运不济,感觉处处都有可能倒霉。” 徐年见到钱子璐身边多出的书院弟子,面色微有诧异,然后笑了笑。 这位书院弟子也是类似的反应,只不过更明显一些。 在惊讶之后,拱手作揖:“徐真人……咳咳,徐先生,张姑娘,没想到会在见到二位。” 喊一声真人当然没什么错,但在这有鹿书院当中,一声先生可就比一声真人更显敬重了。 虽然以礼相待的友好面貌之下,已经看不出曾经嚣张跋扈,动辄喜欢搬出家世名头来说事的样子了,不过气质与神态会变,五官容貌总还是原来的模样儿,能用来认人。 天水谢家,谢琼文。 张天天差点没认出来,有些惊讶:“你是那个……那个天水谢家的谢琼文?诶!我现在是记住天水谢家了,但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啊。” 谢琼文苦笑着赔了个不是:“以前是我自满自大率性妄为,给张姑娘添了些麻烦见了些笑话,实在是抱歉……” 第396章 新秋亭 就如何霄负责接待徐年和张天天,同为书院弟子一员的谢琼文,则负责接待着高胜凶和白玲儿,确保他们不会在书院里面迷路,避免错过了修身林开启的时辰。 之所以谢琼文似乎是没尽到向导的责任,和高胜凶和白玲儿分开了,只能在观山水楼的大门前等着,则是因为刚才他领着来自百羽王朝使团里的两位异族使者去山上欣赏风景,但无奈他自己连九品都没入,脚力和体能都跟不上两位化形大妖,走到半山腰就已经不太走得动了。 高胜凶和白玲儿都没为难这名只是普通人体魄的书院弟子,让谢琼文在山腰歇息一下,他们自己去山顶看看风景就好,下山的时候再原路返回来找他。 谢琼文也没逞强,不过也没只是在半山腰等着,他歇了一会儿后恢复了些体力,便继续爬上了山顶,可在山顶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两位百羽使团里的贵宾,正在他有些惊慌失措的时候,恰好有另一位书院弟子也在山顶,告知观山水楼的顾大先生架了墨桥从山顶接了两人上去,于是他才来了观山水楼的大门前等着。 却没想到等是没等错,还等到了徐年和张天天这两位旧识。 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谢琼文早就没有了什么怨怼或者不忿,只是有点少许的尴尬而已,不过这尴尬也并非是针对徐年和张天天,只不过是见到这两人,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确实挺让现在的谢琼文感到尴尬。 “……没事没事,我这人还是很大肚的嘛,反正最后吃亏的又不是我,想来那些真正在谢大少手里吃过苦头的人,才更需要这一声抱歉?” 张天天小手摆了摆,不以为意的腔调似乎只是在说玩笑话而已。 不过谢琼文倒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张姑娘说的很对,如果以后能够再见,我也会向他们道歉。” 听出这话里的改过自新之意,张天天散漫随意的笑容也收敛少许,她眯着眼睛像是重新认识了谢琼文,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问道:“西丰楼你知道吗?” 在这极其跳跃的话题之下,谢琼文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徐年若有所思,没有想要干预张天天的想法。 张天天再次说道:“西丰楼啊,就是你们天水城里的那个西丰楼,谢大少没听说吗?” 谢琼文神情疑惑地点了点头:“有所耳闻,只是一时没想到张姑娘会突然提起我家那边的事物,有点没能会过意来。” 在有鹿书院潜心读书之后,谢琼文是和镇国公府不再联系了,但又没有和天水谢家断了来往,他依然是天水谢家的少爷,只不过相隔两地的书信来往,多是说些近况和家事。 天水城里发生的变故和天水谢家做出的应对,虽在书信中有所提及,毕竟也得要他这位谢家少爷知道自家已经和漕帮划清干系,免得闹出什么误会,但有些细节并不适宜在书信中提到,所以他并不那些变故的全貌,不知晓其中还有徐年和张天天的身影。 张天天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你有去过西丰楼吗?那里好玩吗?” “未曾去过。” 谢琼文摇了摇头,倒也没有替过去的自己辩解,只是如实说道:“以前我虽然有过放荡,但是西丰楼那种地方还是不会去的,倒不是说什么我过去也还恪守着底线,只是那时我要找也是找的名妓花魁,西丰楼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就算是去玩我也嫌跌份掉了档次,所以向来是不去的。” 曾经的谢公子,惜羽毛好面子,他要的是人前风光,所以花魁名妓们的腰肢他是有搂过,因为这哪怕是在文人之中也可谓高雅,能引以为风流招来羡慕,但如果去的是西丰楼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可就不是什么能大肆炫耀的了。 “不错不错。” 张天天点了点头,但不错在哪儿,她没有说。 不过谢琼文心里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想,他毕竟也是听闻过西丰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有感而发地微微叹了口气。 以前读书读来的流于表面,不过是做文章时的思路,有时看见了书中疾苦在现实中上演却未必有什么感触,毕竟这些悲愤难鸣与天水谢家的大少爷能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他有时还是悲愤的缔造者。 如今渐渐接触到了儒家圣贤们的所思所想,才有了这一声复杂无比的叹息声。 距离去观礼开启修身林还剩了段时间,在这书院里偶遇到的两伙旧识没有合在一起走动,其实白玲儿倒是想屁颠屁颠跟着徐真人一起,只不过高胜凶有他的心气,矜持着不太乐意,看在刚才老高也算配合了一次,没有把脆水晶的真相公开,白玲儿也就大发慈悲,没有把他抛下跑去跟徐真人一块儿玩了。 分开之后,谢琼文带着白玲儿和高胜凶在书院内闲逛风景。 来到了一座凉亭内。 “新秋亭?这亭子里的柱子上还刻着首诗啊,有什么说法吗?” 白玲儿走进凉亭内,刚坐下来歇歇脚,便注意到这明显新落成不久的亭子里面有一首诗,就诗文还就刻在亭子正中间的柱子上面,进亭中歇脚的人想不看到都难。 高胜凶撇了撇嘴,说道:“这是那首新秋词,徐真人一共有两首诗,除了那首咏月的,便是这一首立意极新,摒弃了秋来多寂寥的新秋词了。” 谢琼文微微点头,笑着补充道:“高使者所言不错,我能补充的是这间亭子出自何大先生之手,包括亭子里的诗文也是何大先生亲手刻上,据说徐先生便是在这里吟诵出的那首新秋词,何大先生得之欣喜,立下此亭以为纪念。” 因为何大先生很有底线,没有冒冒失失就把徐先生说成是新秋词的作者,所以书院弟子也很注意这一点,甭管心里怎么想,但嘴上都和何大先生保持着一致。 就仿佛这首新秋词天生就没有作者一样。 在有鹿书院里能有这么一间亭子纪念一首诗的问世,可是极为难得事情,都不细究诗情要有多高才能打动一位大先生,就只需要反推一下,如果随随便便就会以亭子或是别的什么来纪念一篇诗词亦或者文章,这处儒家圣地里面岂不是每走几步就能见到用以纪念之物了吗? 第397章 庭院中 白玲儿哦了一声,然后看向高胜凶,就如同发现了盲点,眯着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等下,老高你不是读书人吗?不是处处效仿儒家风范吗?” “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小学生,都把那位徐真人称为徐先生。” “这真人还是先生,中间的区别,我虽然不像你读过那么多儒家典籍,但也是懂得的,在书院里面一声先生可比一声真人更为难得更先敬意?” “他们都喊的先生,你怎么不效仿跟着喊了呢?” 高胜凶哼了哼,说道:“达者为先,这一声先生多多少少有师之意,徐真人虽为道门大真人,但我又为什么要喊他先生呢?” 白玲儿笑嘻嘻地说道,故意也把真人改成了先生:“就凭徐先生的两首诗啊,就你那些打油诗,别人不比你先得多吗?” 一提起打油诗,高胜凶并不细嫩的脸皮顿时有点发红,但他还是在这新秋亭里争辩道:“诗词……诗词不过小道,况且那两首里面还有一首还只是词,词更是诗余,在喜好诗词之人的眼里或许已经是达者,但在我这儿可是不够的。” 白玲儿却无情戳穿了同僚:“诗词小道?老高啊老高,我看你分明是自己写不出好诗,眼红徐先生,毕竟别人修的是道门,花在儒家的心思上肯定没那么重,可不像某些人,曾经一门心思扑在上面,天天都写,浪费了不知道多少纸张,却连能看的都没几首。” 高胜凶的脸更红了,哼哼唧唧了两声:“那是我过去年少无知,谁……谁年少无知的时候,还没做过荒唐事?现在我已经醒悟过来,诗词不过是玩弄辞藻,文章才最能承载真意,要是他做文章的水平也有作诗这么高,我敬他一声先生还差不多。” “说的跟徐先生稀罕你喊他一声先生似的,以后恐怕是你想喊别人还嫌吵着耳朵呢。” 白玲儿话中若有所指,指的其实是酥酥,就凭酥酥和那位道门大真人的亲近劲儿,指不定徐真人以后在百羽王朝里面是个什么地位呢,没准能给整出来个国师。 高胜凶听不出来暗指,但他的不服气却溢于言表:“徐真人稀不稀罕是徐真人自己的事情,这天底下一人视如珍宝而另一人却弃如敝屣的事物多了去了,我何必因为他不稀罕,就改变自己的看法呢?” 在旁边默默听到了现在的谢琼文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纠正道:“高使者的意思是徐先生是因为两首诗词才在我们书院被称为先生?” “但这和实情有些不大相符。” “大多数书院弟子是随着何大先生喊他一声先生,但三位大先生乃至沈院长却也都敬他一声先生,不是因为诗词,而是徐先生做了对书院乃至整个儒家传承都极为有益的大义之事。” 高胜凶愕然了一下。 还以为徐年在儒道上的成就,不过就是那两首诗词而已,原来还有其他的吗? 他忍不住问道:“大义之事?他一个道门大真人,能做什么事情帮到了儒家传承,还能得到那位沈院长的敬重?” 谢琼文却摇了摇头:“我只是从刚才在观山水楼门前见到的那位钱师兄处听说过,但徐先生具体是做了什么事情,钱师兄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也就无从得知了。” 高胜凶陷入了沉思。 沈其风作为有鹿书院的院长,无论境界还是地位都是名副其实的儒家执牛耳者,难道说徐年在这儒家圣地里有一声徐先生的敬称,当真不是因为诗词和五品境界得来的? 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一声先生里半是敬半是客气? 白玲儿其实没这么在意先生不先生,不过她对徐年倒是有些兴趣。 眯着的眼眸转向谢琼文。 “小谢呀,其实刚刚我就好奇了,你和那位徐真人似乎是认识?” 谢琼文微微颔首,苦笑道:“认识是认识,只是这说来都是惭愧,我以前仗着家世,在徐先生面前肆意妄为,结果却是自讨苦吃。” 虽然说来尴尬,但是面对自己过去的错误,也是谢琼文这些日子以来的明悟之一,所以白玲儿好奇追问了一句,他便也没藏着,把过去和徐年间的矛盾,大致说了一下。 白玲儿看着谢琼文的眼神,顿时多出了三分敬佩。 她在谢琼文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谢啊,没看出来你胆子原来这么大啊,别人是欺软怕硬,你是软硬都欺啊,道门大真人的面前你也敢耍威风?能活到现在自书院的教导下重新做人,能有机会在这里和我们说起从前,都得感谢徐真人宅心仁厚,没和你计较啊。” 谢琼文苦笑中有点委屈:“我当时也不知道徐先生是道门大真人,要不就算是嚣张跋扈,也没那个胆子……” 时辰差不多了之后,谢琼文便带着白玲儿和高胜凶去了距离修身林最近的一处庭院里面,之后基本就没谢琼文的什么事了。 庭院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美酒茶茗,只需要等到修身林开启,要进修身林的进修身林,不必进修身林的就在院子里如有鹿书院发出的请柬一样,坐而相谈共同探讨先贤文章。 谢琼文把白玲儿和高胜凶带到了,自己离开这间已经坐着不少名士大儒的庭院时,正好遇到了何师兄带着徐年和张天天走进来。 擦肩而过时打了声招呼。 恩怨早已随风而去,只如故人相逢。 “……苦梅书院、铜鼓书院、洞天书院、千松书院,甚至就连玄雍国的子规书院都来了,这次来的书院可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多得多了。” 庭院之中,能看见许多和有鹿书院明显有区别的书院弟子服,何霄一边领着徐年和张天天往里面走,一边低声为二人介绍着这些弟子服都属于哪个书院。 有鹿书院没有排出个席位先后,不过来者大多心中都有数,没有人会随便坐。 譬如已经在场的何大先生。 他旁边的位置便空着,但没有人会随随便便地坐过去。 “徐先生,这边!来,快来这边坐……” 第398章 捧 “……老高啊,子规书院我虽然不了解,但玄雍国不是和大焱很不对付吗?这子规书院的人来了,不会被玄雍国朝廷记一笔,穿个小鞋吗?还是说,玄雍国对子规书院的管理没我想的那么严格?” 白玲儿和高胜凶没有坐下,默默站在庭院的角落里面打量着在场众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穿着不一样的书院弟子服,白玲儿虽然认不出来的,但高胜凶倒是能为她介绍个七七八八。 玄雍国不论该算是全民皆兵还是穷兵黩武,但军力的强盛也是一等一的,侵略性更是首屈一指,也是近百年以来起兵戈最多,扩张了最多疆土的国家。 在十年前,曾在三日内覆灭了大焱南边的一个小国扩充疆域,至此和大焱王朝接壤啊。 也是自那之后,大焱王朝三位大将军里的萧大将军便一直驻守着大焱南方边境,与玄雍国陈兵互望。 虽然十年以来双方兵马都未曾爆发过一次兵戈,以侵略性着称的玄雍国都做到了秋毫不犯,但是这十年以来,大焱朝廷也从未调动过萧大将军的驻防之地。 要知道大焱的另外两位大将军,可没有如萧大将军一样安稳,都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调动。 比如陈大将军别看如今是赋闲在京,数年前大漠有过一段躁动不安的时候,便是陈大将军去了屹立在大漠里的那座望沙城,镇守一方。 萧大将军不动,便是谁都看得出来,玄雍国十年来的秋毫不犯,并非是不想进犯大焱,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高胜凶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恰恰相反,据我所知子规书院已经几乎是玄雍国朝廷在控制着了,子规书院的院长和先生在朝廷里有都有对应的官职品秩。” 世人对百羽王朝的了解甚少,但百羽王朝对天下格局的了解显然不是一片空白,白玲儿皱着眉头说道:“什么意思?玄雍国这么大度,愿意让自家书院跑过来给有鹿书院助长声威,给大焱涨涨文运?” 高胜凶隐约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除了子规书院之外,夏国的苦梅书院也来了人,铜鼓书院、洞天书院、千松书院……这些也都是享誉天下的书院了,换而言之这些书院在天下人眼中,就算比不得有鹿书院,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儒家的态度,他们联袂而来,虽然是受到有鹿书院的邀请,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老高你这意思是要出乱子?” “十有七八。” “他们来干什么呢?还能逼有鹿书院退位让贤不成?可是有鹿书院在儒家的地位不是来源于儒家圣人本人吗?这也不是什么能让出来的位置。” “让肯定是不能让,有鹿书院也不可能让,但如果……他们是来捧的呢?” 对儒家不甚了解的白玲儿疑惑道:“捧?” 腹有儒学的高胜凶缓缓说道:“儒家的主张之一,或者说是追求的天下局势,是以礼相和以和为贵,如今大焱不是正在起兵戈吗?有鹿书院作为儒家圣地,是不是应当践行儒家奉行的主张,让大焱止息兵戈呢?” 白玲儿觉得匪夷所思:“这开什么玩笑?大焱王朝这次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想要一举拿下寒乌国,被那位突然杀出来的兵魁阻挠一下就够恼火了,哪可能因为有鹿书院的态度就撤兵呢?真要这么做了,大焱那位陛下以后怕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哦。” 高胜凶目光微凝,他看见苦梅书院和子规书院的人坐在一起低声议论,轻声说道:“只要他们把有鹿书院架到足够高,逼得有鹿书院不得不去践行和为贵的主张就够了,至于成不成功那就是有鹿书院和大焱王朝间的龃龉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万一成了,便是大焱王朝功亏一篑,动员兵马还有在战场上的损失,全都只能化作苦果自己吞下,这何止是劳民伤财,一个不慎就是民怨沸腾,何况大焱境内还有天魔教那么些疯子在搅风搅雨,民怨一起那些疯子又会趁机舞起来了。” “最后不成,大焱朝廷和有鹿书院的关系会受到挑战,如果大焱朝廷足够宽容或者说明智,或许影响不大,但是其他书院只要把这件事情鼓噪一下,有鹿书院在天下读书人甚至就是天下人的眼中,超然的地位是不是也会被动摇?兴许这一次改变不了什么,但如果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呢,是不是会有一落千丈的那一天?” 话在最后,推崇儒家的高胜凶叹了口气,语气幽幽而又复杂:“毕竟有鹿书院虽然是那位儒家圣人所立,但那位儒家圣人毕竟已经数百年杳无音讯了。” “纵然一品境号称有神魔之力,但仙神早已陨落,那些天魔倒是不死,但也全都被一分二位,意识遭到封印,力量散落世间。” “消失了数百年的儒家圣人,大概是真的已经死了……” …… “……梅子理和李夷吾这俩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了不在家里颐养天年安分等死,跑来我们这书院里交头接耳,准是没憋着什么好屁呢,尤其是李夷吾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他那子规书院还好意思叫书院?还有脸祭拜儒家先贤?披着儒家的皮,却撇开道德以律为准,这分明是爬在我们儒家文脉上面吸血啊!” 徐年挨着何大先生坐下之后,何大先生面色不动,依然是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位彬彬有礼恪守仪态的书院先生,但他笑着压低声音朝着徐年说出来的这番话,却是令张天天都瞪大了眼睛。 还以为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会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呢,原来这么真性情吗? 这感觉都快要骂出脏话了。 何霄捂了捂脸,忍不住提醒道:“爹,你稍微注意一下形象,这里这么多人,要是给谁听了去……” 何大先生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不是有你在吗?” 第399章 敬重有加 有我在? 何霄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有他在有什么用。 但何大先生已经撇开自己亲生儿子不管,继续说道:“反正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徐先生应当不会怪我口无遮拦?至于其他人呢,这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正所谓非礼勿听,他们要是不讲礼自己要听了去,便也是他们无礼在先,可不能怪我。” 好一个非礼勿听。 别说是脸上多出数道黑线的何霄了,就算是张天天都怀疑这位大先生是不是在曲解先贤之言。 扪心自问,徐年之前虽然与这位何大先生打过交道,但兴许是因为那些场合都比较正式的缘故,所以何大先生说起话来都是温文尔雅,眼下这般直言不讳甚至说是碎嘴的一面,属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形象虽然有点崩塌,但要说因此而厌恶却也远不至于。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儒家的先生碎嘴一点怎么了呢?就算是逼急了,骂起人来都不是不能理解,何况将心比心,徐年自己便不是什么从不骂人的好脾气,更没资格指责别人为何会骂人了。 何大先生微风拂面笑意淡然的脸上,那张嘴还在持续低声输出着他的真心话:“要我说啊,院长他也是迂腐了一点,给这些家伙发什么请柬?” “虽然说修身林里的传承当属于天下读书人,但平日里维护修身林的损耗,怎么不见这些书院出一份力啊?不说什么该是他们求着要来,至少我们书院也该是拿出爱来不来理直气壮的态度,哪有院长他这样别人不稀罕来,他都几次三番送出请柬,搞得好像是我们求着他们来一样,颠倒了主次。” “这下好了,给这些居心叵测的老东西找到可乘之机,借着应邀赴会的名义,凑到我们这书院里面预谋不轨呢。” “尤其是李夷吾这个数典忘祖的老不死,还真有脸接受邀请?其他书院各为其主还情有可原,就这子规书院我是不知道脸有多厚才能继续挂着书院的名字打着儒家的旗号招摇撞骗。” “我要是圣人他老人家,哪怕是死了也得从九幽里提一口气,把子规书院给砸咯再把这姓李的老东西一起带下九幽,才能安心瞑目……” 何大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刻意抬高声音让谁能够听到,但是远处和苦梅书院的梅子理坐在一起的李夷吾脸色却越来越红,到后面他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了。 猛地一拍桌案,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不知道这位在儒家地位颇高的老人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李夷吾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坐在远处的何奇事。 手指颤颤巍巍,就同激烈难平的心绪。 “何奇事,枉你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就这么不知道礼仪廉耻,不知道尊师重道?竟然连圣人他老人家都敢拿来说道!你平常若也是以这副戏谑至极的口吻来教导学生,我真是不敢想你会有多么的误人子弟!” 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 有鹿书院的何大先生说什么了吗?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同为有鹿书院大先生,并且也就坐在何大先生不远处的周清不动声色地瞥了何大先生一眼,略有无奈的神色明显是对李夷吾动怒的真相了然于胸,只不过他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既没打算替何大先生解围,也半点不打算安抚一下李夷吾的情绪。 何大先生刚好开了一壶酒,举起手正要倒酒呢,被李夷吾隔空指着骂了一顿,他愣愣地放下了酒壶回望向李夷吾,更让大多数人一头雾水的是他竟然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一头雾水。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老先生,我对您向来是敬重有加,毕竟您不仅仅是年纪大,曾经推行的不论善恶贵贱皆以律为准可是轰动天下,给儒家带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新气象啊,我怎么会不敬重您呢?” 这话就说得很微妙。 虽然何大先生说得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破绽,但是他在言辞中提到的李夷吾推行的一视同仁以律为准,在当年轰动天下确实是轰动了,但给儒家带来的新气象可不是一片欢欣鼓舞蒸蒸日上,而是引来了颇多质疑甚至是口诛笔伐,就差没被打成异端邪说了。 那也是李夷吾德高望重的一生之中,离身败名裂最近的一次。 眼下何大先生却提起此事,还说因此而敬重李夷吾,越是说的情真意切反而越让人越嚼着越感觉不对味,总感觉背后似乎是有阵阵怪气阴风刮了过去。 李夷吾气得一张老脸都涨红了:“你敬重我?你就是这样敬重我的吗?你敢不敢把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堂而皇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复述一遍,看看你何大先生是怎样的为人师表,配不配得上你这大先生之名?” 何大先生古怪地看了李夷吾一眼。 然后拿起刚刚才放下的酒壶,亲手为徐年倒了一碗酒,并大声说道。 “徐先生,这是我亲手酿的竹叶青,用的是修身林里的竹叶泡出来的,请你尝尝。” 徐年看了看酒,再看了看何大先生,心里有点乐呵,嘴上说了声谢谢。 端起了这碗酒。 “好酒,何大先生好手艺。” “哈哈哈,只要徐先生喝得满意就行。” 说完,何大先生又转头望向了李夷吾:“李老先生,这便是我刚刚说的话,不过我刚要倒酒就被你骂我不知礼义廉耻尊师重道给骂懵了,酒都还没及倒呢。” “是我这番话有什么不妥吗?难道是我不该以修身林里的竹叶泡酒?” 什么叫信口胡说啊? 张天天面朝下,趴在了桌案上。 免得被人看见她绷不住笑,砸了何大先生的场子。 李夷吾气得七窍生烟:“何奇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你言不忠信简直是枉为人师,方才你是怎么说的儒家圣人,怎么说的我,怎么污蔑的子规书院,可敢再说一遍?” “李老先生,这你可不能信口胡说啊!” 何大先生瞪大了眼睛,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不会承认李夷吾的指摘时,却见这位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又突然腔调一转,哦了一声似乎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老先生你一定是年纪大了难免耳聩,应当是听错了。” “把犬子说话的声音,听成是我说的了?” 第400章 言当忠信 “……不过我们父子俩人的声音确实有些相似,确实也不能怪李老先生听错。” 何奇事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满脸的表情都流露着虽然是你听错了,但你是老人是前辈,我深明大义宽厚大量,都能够理解就不与你计较了。 李夷吾满脸的怒气都凝滞了一下。 因为他毕竟人老了,哪里跟得上何奇事的节奏,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 真的去琢磨了一下,当真是父子声音相似,自己听错了吗? 李夷吾的犹豫只是一瞬,但是何奇事却连一瞬的功夫都不留给他,说完他听错了,便转头看向亲生儿子何霄,沉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都怪为父我平日里忙于书院事务对你管教不严,没教好你该怎么敬重李老先生!” “你是不是以为李老先生年纪大了必然眼花耳聩,隔得又这么远,就听不清你在这里嘀嘀咕咕些什么了?李老先生他这心眼子可小着……可亮堂着呢!” “今天不罚你,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去子规书院了。”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当着诸位的面,快给李老先生道个歉,然后回去面壁思过!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出来晃荡了,真是丢人现眼,让别人看了还以我们有鹿书院不教德行呢!” 何霄能说什么呢? 执后生之礼,朝着李夷吾行了一礼,似是不太服气般压着嗓子说道:“李老先生,是我口无遮拦多有冒犯,对不起。” 只有压着嗓子,何霄的声音还和他亲爹何奇事听起来有些相似,不然若是放开了说,这犹如闷雷般低沉响亮的嗓门一出来,也未免太不像了。 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情,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当儿子的还能咋办呢?只能陪着老爹把表面戏份给演足了。 至于这面壁思过,没什么要紧事不要出来。 修身林肯定是要紧事。 等下修身林开启了,他就结束面壁思过,进修身林里了。 李夷吾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哪里这么好忽悠? 回过味来之后,虽然何奇事说的头头是道还罚了面壁思过,但他可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自己刚才是听错了,只不过错了认了,罚也罚了,他要是不咽下这口气,继续追究下去,会不会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呢? 正在李夷吾思索的时候。 刚刚才发扬了一番亲爹风范的何奇事忽然笑眯眯地开口:“不过李老先生,犬子他和朋友交头接耳,说话声音很低,低到我在旁边都没听得清楚,所以没来得及阻止犬子出言不逊,李老先生隔的这么远,怎么会听得清清楚楚呢?” 李夷吾眉头一凝哼了一声。 明悟过来这位何大先生绕来绕去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估计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把他气出来? “我曾听说,李老先生修炼出了一门极为独特的功法,能够极为隐蔽地听到一些原本听不到的声音,莫不是李老先生刚刚就在使用,才听到了犬子的那些狂妄之言?这是不是有些……非礼勿听呢?” 李夷吾刚欲分辩。 何奇事又摆了摆手,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留给李夷吾:“李老先生不要急,非礼勿听归非礼勿听,但我又不是说您错了,毕竟犬子确实是说错了话嘛,犬子错了就是错了,只不过在座这么多人,想必私底下难免会有点悄悄话,不便流入第三人的耳朵里面,李老先生你觉得呢?” 先说不是在说李夷吾错了,又说犬子错了就是错了。 这样明显的双标,越听越是讥讽满满。 更重要的则是何奇事最后这段话,此时这间庭院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和李夷吾是一条心,私底下说什么话都被他听了去也无妨。 于是乎,一道道视线或是略带不满或是略有提防,都汇聚在了李夷吾的身上。 李夷吾的作派其实以强硬着称,不然当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抛开道德摒弃贵贱要以律法为唯一准绳的儒家新风,不然刚才也不会毅然站出来指责何奇事的窃窃私语。 但他再强硬,一个人也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压力。 况且他代表着子规书院来这里,是要与其他书院站在一起,而不是与其他书院为敌来的。 李夷吾瓮声说道:“何大先生说得很对,非礼勿听便是非礼勿听,我也是犯了糊涂,之后不会再有冒犯了。” 这便是认了。 也作出表率,之后不会再用他那门非礼勿听的功法。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理应就这样翻篇了,何奇事似乎也已经满意了,端起酒杯正抿了一口,但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李夷吾显露出了他强势的一面。 “后生,你就坐在旁边,何大先生和他儿子,也有在和你说话?来,你来说说方才何大先生所言可是句句属实呢?在座多是儒家子弟,都讲究一个言当忠信,你可要说实话。” 言当忠信。 最后这句话可不是简简单单在以话语施压,李夷吾话说出口时六品境的儒家修为也显赫而出,浩然气化作儒家招牌式的言出法随之力,给他言语之中问及的那位后生,施加上了一道不能说谎话的法则限制。 这位后生是谁呢? 自然就是徐年。 李夷吾虽然手腕强势,但他也不是冲动无谋,他六品境想要以言出法随之力影响到五品境的何大先生有些不切实际,只能选择别人。 其实刚刚对何奇事的儿子用一用倒是个机会,只不过当时他仅仅是犹豫了一下,何奇事就已经让何霄下去面壁思过了,错过了机会。 徐年在李夷吾眼里也是个不错的目标。 他不认识这面相年轻看着才二十来岁的人是谁,其体内的气息也有点古怪,有武夫血气也有儒家浩然气,但是却空有气息没有境界。 这要么是还没入品。 大概是人心不足,过于贪而求全了。 想要武道和儒道双修,结果却相互成了拖累,一个都还没能跨过门槛晋级入品。 要么就是他的真实境界。 更在李夷吾之上。 第401章 梦里不知身是谁 境界更高,又把气息收敛得很好,便如无风无浪的一口深潭,李夷吾站在潭边再怎么端详,自然都端不出一个深浅,只有涉入其中才见得到真章。 但这怎么可能呢? 血气和浩然气都流露出来了,这难道在武道和儒道之外,还走了第三条修行路数? 况且徐年这么年轻。 李夷吾好歹是六品境,比不过何奇事这位有鹿书院的大先生,还能比不过一个不见经传的白面后生? 反倒是何奇事可能会有反应,比如亲自出手化解掉了李夷吾的言出法随之力,再巧舌如簧说上一堆,虽然这样一来便有不敢揭底的嫌疑,但他冒然出手同样是无礼在先,这事便和了稀泥难有定数了。 但是这样一来,李夷吾也没吃什么亏,还能试一试何奇事的态度。 可行。 其实李夷吾的考量是没错的。 在李夷吾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出言出法随的时候,何奇事当然不可能让他如愿揭底真相,只不过当察觉到李夷吾出手的目标竟然是徐年之后,他体内已有动静的儒家浩然气便又平息了下去。 这用得着他来出手吗? 呵,这老不死的东西可真会挑对手。 刚刚我儿子在的时候,放着这么大的软柿子不捏一下,现在却逮着徐先生要捏一捏。 看你这下得磕掉几颗老牙! “言当忠信,你……在说我?” 徐年淡淡地开口,声音如同杨柳拂过水面荡起的点点涟漪,但是落在李夷吾的耳朵之中,就如同有一道天雷骤然落下,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响。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李夷吾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定了定心神,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踢到了铁板。 目标的境界越高,言出法随的反噬之力越强。 这一下可伤得不轻。 “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阁下,抱歉……” 突然出手这本就是无礼在先,只不过由何奇事出手化解,何奇事自己也要背上不敢让人说真话的嫌疑,一方无礼一方有嫌疑,这才能和得上稀泥,不了了之。 但出手的不是何奇事,而是被李夷吾冒犯到的那位自己,这便是合情合理的反击。 你对我出手一次。 我对你出手一次。 这难道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真话是什么无从得知,至于李夷吾受的伤那便如打碎的牙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去了,可他刚要闭上眼睛调和一下伤势,却忽然又听到了那如同水面涟漪般平淡的声音。 可这一次,竟然就响在他的耳边。 “李老先生,一句抱歉,就这么完了吗?” 李夷吾猛然睁开眼睛。 在他旁边坐着的是明明是苦梅书院的梅子理,方才两人还说着话,但此时此刻梅子理转头看向他,那张他并不陌生的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老人面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年轻。 变得俊逸出尘。 变得和坐在何奇事旁边的白面后生一模一样! 李夷吾连忙转头看去,看向何奇事的旁边,却见被他错估了深浅的徐年依然坐在那里,正端着一碗何奇事亲手酿的竹叶青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有开口。 “李老先生,我若是对你出手一次,是不是也只是一句抱歉就行了呢?” 但是李夷吾却又听到了平淡如水的声音,但这声音再落在他的耳朵里面,纵然不再是惊雷落于脑海,却已经悄然无息地勾起了他心中潜伏已久的惊惧之情。 这一次徐年的声音,不是来自徐年面孔的梅子理,而是来自于另外一边。 李夷吾转头望去。 他记得,那里坐着应当是铜鼓书院的严海立,论辈分不高但学问不浅,不然也不会能代表着铜鼓书院而来,但现在那张本该是风度翩翩又具有威仪的中年人面孔,也变得年轻而又俊逸。 还不止是梅子理和严海立这两人。 李夷吾随后便看见了,这庭院中的每一个人,不管原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连有鹿书院自己的两位大先生何奇事和周清也不例外,统统都变成了徐年的面孔。 这一张张和徐年一模一样的脸,正以一模一样似笑非笑的神情。 望着他。 一人一句,一点点扩大着他心中的恐惧。 “李老先生,我这应当算礼尚往来?” “李老先生,如此回敬你不会不能原谅?” “李老先生……” 在这一声声老先生之中,李老先生心神承受不住,摇摇欲坠之间,耳畔总算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响起。 “……李夷吾,醒来!” 这才是梅子理的声音。 李夷吾睁开双眼,能感觉到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秋风一吹便有些凉意渗透了皮肉,只不过比起心神上的亏损,这点寒意倒是不值一提了。 “我……我已经没事了,多谢梅兄相救。” 梅子理的修为比李夷吾更高一品,刚才李夷吾忽然神识不清如同坠入梦里,本就坐在李夷吾旁边的梅子理察觉到了异样呵了一声,不过在把李夷吾唤醒之后,梅子理虽然看了徐年一眼,但并未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本就是李夷吾先对徐年动的手,徐年难道不能还手吗? 即便他们儒家提倡的主张是以和为贵,但同样也是以直报怨的说法。 可没规定挨了打就只能受着,不能还手。 不过李夷吾虽然只是六品境,但在六品境中也是佼佼者距离五品境并不远了,坐在何奇事身边的那位名声不显的徐先生,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就让李夷吾中招还无法挣脱,这可是有些不简单啊。 至少一个五品境是跑不脱了。 难道是有鹿书院请来助阵的高人? 可是这也有些说不通,有鹿书院如果不知道他们来是要做什么,便不会请人过来,但如果有所猜测,就也应该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请几个强者助阵就能化解掉的。 这要争的是儒家理法。 是要讲道理。 是辩经。 可不是哪边的拳头大就能降服取胜。 如若不然,他们这些儒家修行者岂不是枉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却和只会在拳脚上较个高低的武夫没什么区别吗? 第402章 一视同仁的前提 李夷吾神色有些许萎靡,吃下一粒丹药后默默调息平复着言出法随的反噬之力与激荡不安的心神,偶尔与旁边的梅子理低声接耳几句,没有再去看坐在远处的何奇事与徐年。 就仿佛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也没有谁站出来替这位在儒家德高望重的子规书院李大先生出头。 一来的确是李夷吾先动的手,这放在任何一派乃至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先天性不占理的一方了,然后技不如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二来就是李夷吾好歹是修为深厚的六品境儒修,连他都技不如人,如此轻易地吃了亏还只能自己咽下去,坐在何大先生旁边的那位徐先生的手段,委实有些惊人了。 有鹿书院从哪儿找来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儒修手段,倒是有些道门的气息。 那位何大先生找了他来又是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想要以力服人? 如果有鹿书院真能出这样的昏招倒也是好事,只要之后传扬出去,天下读书人人人皆知之后,就算有鹿书院的招牌是儒家圣人留下来的金字招牌,也得被这次以力压理的胡来手段给压断了…… 让李夷吾方才坠入梦魇当然不是儒家手段,甚至之所以会有道门气息,也只是因为徐年是以灵力催动的而已,但其不为人所知的本质是那颗蜃龙龙珠里面蕴含的蜃龙之力。 蜃龙龙珠当然是在徐年娘亲的身上,只不过徐年依然能遥遥感应到蜃龙龙珠的存在并借用其中的蜃龙之力,他对蜃龙之力的运用距离丁前辈还差得很远,但悄无声息间让李夷吾坠入梦中,挑起李夷吾心里的恐惧与不安,倒是已经足够了。 “……嘿,徐先生好手段,那姓李的老东西这次是磕掉了牙也只能咽进肚子里了。” 何奇事为徐年杯中添酒,面上的笑容依旧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低声言语出来的却满是戏谑。 徐年只是笑了笑。 倒是张天天就像是在学堂里和人说悄悄话那般,趴在案上面朝着何奇事那边,把手挡在嘴边就好像这样声音就传不出去了,中间还隔着个徐年。 “何大先生,是你和那个姓李的老头子有仇,还是你们有鹿书院和他们那个子什么书院有仇啊?” “是叫子规书院,当然我是觉得都不配叫书院了。”何奇事面色灿烂如春光,却是压低着声音细语道,“李夷吾何止是和我有仇,严格来说整个儒家都有和他有仇。” “当年他推行的新思想,把道德都撇到一边了,这是做什么?是要掘我们儒家的根子呀,真要是给他做成了我们儒家都可以改名咯。” 张天天好奇道:“既然这糟老头子这么坏,怎么其他书院的人还能和这老头玩的来啊?” 何奇事笑着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这次的矛头是冲着有鹿书院,利益一致不就摒弃前嫌了,何况李夷吾当初也没能成功,他的新儒风只是在子规书院里刮了起来,只是在玄雍国内有些影响,没有涉及天下,对其他书院的影响有限。” 别人听不清两人说着什么,但夹在中间的徐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何大先生,如果律法能够真正做到一视同仁,不论亲疏贵贱不分善恶奸贤,我倒是觉得……这或许并非是什么坏事。” 这话在何奇事的面前说,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 不懂得察言观色。 但徐年是考虑到了这句话可能会引起何奇事的不快,依然决定说出来。 不过何奇事的反应也在徐年的意料之外。 这位刚刚还处处讥讽李夷吾的有鹿书院大先生,听到徐年竟然赞同了李夷吾曾经推行的儒家新风,他却不是勃然而怒或者是失望,反而有点意外之外的惊喜。 他笑意比刚才更为真诚,由衷地说道:“能说出这种话,看来徐先生确实不是空有诗情,不是一心只求长生只追逐大道的山上之人,是真真正正放眼看过人间,看过这苍茫大地上的百态众生,为他们想过的了。” 徐年听出了何奇事的言外之意,他沉吟片刻问道:“难道何大先生也觉得李夷吾的想法其实并非不好?” 何大先生微微颔首,轻声笑道:“嗯,如果李夷吾真能做到那一步,那便是造福万代,我为他着书立传都心甘情愿,把他的画像挂在我的寝室里每日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叩首三拜都不成问题。” 何大先生说到在这里顿了一下。 徐年很配合,适时问道:“但问题是?” “问题是……李夷吾他做的到吗?” “若想以律法一视同仁,要想要摒弃掉道德贵贱强弱孤众等等差异,首先这律法便得完善,就得极大的排除掉由某个人来衡量的主观性。” “这就需要完善到哪一步呢?” “就比如我到徐先生你家做客,走时顺走了一枚玉佩。” “我这是不是犯了偷盗罪?” “偷盗罪,目前各国律法里的规定通常是以财物价值量刑,规定了价值多少银子该判什么样的刑罚,在什么标准之上是砍头,在什么标准之下又可以赔偿了事不入狱。” “这里面有没有斡旋的余地呢?” “其实是有的,就比如这玉佩价值多少该怎么定?” “是徐先生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吗?如果按照玉料,可这玉料好坏又怎么定义,其中差异何止千百倍,再说还有这玉佩是由谁来雕琢,是哪位不具名的学徒呢,还是名家之手?而且是不是也有可能雕玉之人虽然尚未出名,但却技艺高超不逊于名家,这又该怎么算价呢?” “再说回定了偷盗,有没有可能其实这枚玉佩是我不小心夹在书里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里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拿走了玉佩,那么徐先生你发现后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声,告而不还才是偷呢?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依然不还又或者是暂时联系不上我,那得是多久才该算作为偷盗……” 第403章 人多更热闹 偷盗、价值、量刑、时间……何奇事张口便是滔滔不绝,张天天趴在桌上刚开始听得还觉得新奇,毕竟一位有鹿书院大先生讲课,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但越听到后面越迷糊,到最后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还有些昏昏欲睡。 最后面恍然惊醒的时候,何大先生已经讲到尾声了。 “……黎民百姓的认知根深蒂固,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扭转,只能徐徐图之。” “如何确保一视同仁也是个大难题。” “假如临渊城的武帝抢了小贩的一两银子,按律要抓进牢里,这抓不抓呢?就算狠心来抓,谁又能抓他?仅仅是尽力可不行,武帝如果没有因为一两银子入狱,这不就是强者和弱者出现了差异,还谈什么一视同仁。” 张天天挠了挠头,迷茫都写到了脸上。 武帝他脑袋被门夹了,去抢小贩的一两银子做什么? 也不对。 就武帝的武道修为,别说是被门夹了,就算被马车撞了应当都没什么事。 “我并非是觉得李夷吾提出的以律法为准有什么不好,只是在如今的天下大势之下,李夷吾想要强行推他的儒家新风,这很不好,这已经不仅仅是动摇儒家的根基,更是要把天下黎明置于水火之中煎熬,不知道煎熬上多久,甚至不知道熬到最后,能不能看见他的儒家新风吹遍大地。” “李夷吾觉得我等守旧,是在守着自身在儒家的地位,但他推新,岂不是也只看到了后世以他为先的万古流芳?或许李夷吾他也看见了,只是不顾而已,就和那些动不动死谏的所谓忠良其实没什么两样,究竟是为君为国为黎民百姓,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后名,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 何奇事终于说完了。 说得张天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差点没睡着了。 徐年倒是能够理解何奇事啰嗦了这么一大堆,说得都是什么。 概括起来便是时代的局限性。 不。 或许该叫世界的局限性,这不仅仅是王朝天子或者世家望族的观念与地位有多么根深蒂固,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绕不过去的一点,便是何大先生最后以武帝举出来的例子。 武帝抢了小贩的一两银子,该怎么办? 暂且不提武帝该是闲到什么程度才做出这种事情,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想必也只能当做是无事发生。 不会有任何王朝因为小贩的一两银子去触武帝的霉头,若是良心一些也就是单方面补偿一下小贩,帮他把一两银子的损失补回来,甚至是多给一些安抚下情绪。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修行导致个体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到能如同萤火比之皓月,这便是李夷吾曾推行的儒家新风,想要一切以律法为准时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天堑。 至少在目前的天下格局之中,以何奇事的目光也只能看到走上这条路之后,是如何跌进天堑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徐年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何大先生教训的是,是我想的太简单太理想化了。” 何奇事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向徐年晃了晃:“这哪算是教训?趁酒闲聊几句而已,倒是徐先生愿意这样想,我觉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如果有朝一日天下人包括武帝都能这样想,或许到那时候便是李夷吾流芳千百世,而我大错特错了。” 杯酒饮尽,何奇事洒然笑道:“我倒是期望着有朝一日是我大错特错,纵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也无妨……” 徐年默默举杯,跟着喝了一杯。 张天天虽然听不太懂,但却感受的到何大先生身上舍我其谁的豪迈,也跟着喝了一杯酒。 何奇事目光中夹杂着琢磨不透的深意,似是可惜似是讥讽,扫过了聚集在这间庭院之中,来自天南海北不同书院的先生与弟子们。 “本来以为是雅谈文章,请徐先生你们来凑个热闹,喝几杯酒玩一玩,不过没想到来了这么多老东西,大概是来者不善,等下恐怕不只是诗词歌赋还会有些麻烦事儿,在这待下去恐怕也会被牵连到,不如……” 徐年轻声打断道:“这么多人,这样不是更热闹吗?” 何奇事哈哈一笑,为徐先生倒酒。 未再多言。 闲来饮酒,话来世事。 一泓清光从有鹿书院深处亮起直入修身林,使得层层缭绕在修身林里的迷雾淡去了许多,露出了入林的道路。 未曾露面的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的声音随之落在了庭院之中。 “修身林已经开启,诸位学子多是远道而来,何不入林中明辨本心?愿诸位皆能有所获,不坠儒家先贤遗风……” 庭院之中顿时动了起来。 李夷吾、梅子理这些已经德高望重之辈当然是没动,但随他们而来的那些弟子后生纷纷出列,先是朝着何奇事和周清所坐的方位执着弟子礼敬了一礼,然后便朝着进入修身林的道路走去。 虽然各为其主,但这一礼也是对有鹿书院长久以来维系修身林里的众多儒家传承不断的敬意。 “我也走了。” “去去,我会自己找地方玩的,老高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加油哦,多捡几样儒家宝贝出来……” 谁担心你了? 倒是你别在这儒家圣地,在这么多大儒的面前惹出事来才好。 高胜凶也是和那些儒家弟子一样。 先行了一礼,然后才入林。 修身林里明辨本心的白雾很快便将这一道道身影淹没了。 形单影只的白玲儿果断凑到了徐年那边去,笑眯眯地说道:“徐真人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张姑娘不介意我和你挤一挤?” 桌案够长,远不止能坐一个人。 徐年和张天天两人坐着一张桌案,再加一个白玲儿其实倒也不挤。 徐年轻声笑道:“只有高兄入林吗?白姑娘不跟着高兄一起?” 白玲儿挨着张天天坐下,和徐年中间隔了个张天天:“我倒是想啊,可是我区区一介狐妖,怕是没有进入修身林的资格。” 何奇事听到这话,笑着说道:“白姑娘若是也想进林,我可以做主,怎么样?” 白玲儿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我也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就不进去找虐了,到时候你们修身林里的哪位大儒先贤留下来的意念要是抽查我背书什么的,我半句都说不上来,岂不是白白挨一顿骂。” 何奇事又问道:“你们的玄长老呢?请柬应该是送到了,他老人家对我们这有鹿书院没有兴趣吗?” 白玲儿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呀,可能玄长老他睡过头了?何大先生你是不知道玄长老他都一把年纪了,老人家精力不行还不听劝,昨晚还通宵看什么师徒相恋的杂书,真是伤风败俗啊……” 第404章 白骨也曾春风 “可惜了,既然白姑娘和高小友都如此卓尔不凡,我还挺想见一见你们那位玄长老该是有何等风采,可惜我看起来是没这个福分啊。” “哎呀,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而已,而且他在玉京城平日里也不是躲起来不见人,何大先生要见他有什么难得呢。” “是吗?那等今日之后一定要去拜会一下玄长老,还望到时候白姑娘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到时候前一天我就把玄长老的杂书统统藏起来,免得他又彻夜看书未眠,第二天起不来床。” “不过有一事我倒是想先问问白姑娘,百羽王朝久未出世,世人对你们王朝内部知之甚少,别的我倒是没那么紧迫地想要知道,唯独就这书院……不知百羽王朝可有?之后与大焱互通有无之后,可需要人手帮忙建立一座书院?” 案桌上面除了茶与酒之外,还有一盘子水果与点心,白玲儿白白净净地素手剥下坑坑洼洼的果壳,露出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在吃果肉之前,果壳因为剥得比较完整,像是一个小勺子,里面蓄着少许的汁水,她先嘬掉了这点点汁水,然后诱人的双唇才裹住晶莹的荔枝肉,不一会儿便吐出了一枚黢黑的果核。 该说不说,人族京城的物华天宝,至少就吃这一项上确实是名副其实了。 从哪里寻来这么多好吃的呢? 百羽王朝虽然不愁吃,但可没这么多美味。 “何大先生的书院,如果是指的儒家书院,我家那山沟沟里面确实是没有,不然老高又怎么会心心念念着想要来这儿呢?就跟个朝圣似的,不过如果指的承先启后的教育体系,百羽王朝虽然闭塞,但在这方面还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至于需不需要建一家儒家书院,何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啦,我只是个在使团里人微言轻跟过来凑个数见见世面的小狐妖而已,这种决策可不是我能参与的。” “对了,这果核扔哪儿?丢地上是不是不太好?” 白玲儿吐出的荔枝果核,还在掌心里接着。 何奇事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碗,白姑娘拿一个空着的装着便是。” 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白玲儿说的含糊连人微言轻都抬出来,便是不想作答,倒是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徐年扫视了一遍庭院,修身林都已经开启了,便意味着该来的都应该已经来了,但他却没有看见观山水楼里的那位黑衣文士的身影。 “何大先生,顾大先生他不来吗?” 何奇事举杯浅饮,微微颔首:“本来说是院长不露面,我们三人都会来,但道之他的观山水楼那边临时出了点事脱不开身,便是到现在还没见着人了。” 出了点事儿? 徐年估计这事,应当就和顾大先生没能画完的那幅山川图有关。 “不过徐先生也不必挂虑,少一个道之也没什么大碍,院长他不露面只是不想,并非是不能,如果事情真发展到了仅凭我和老周收拾不了的地步,院长他还是会跑出来兜个底的。” 何奇事说来轻松。 但徐年心里却大致明白,如果这都需要院长沈其风出面摆平了,便也意味着有鹿书院被逼到出了底牌。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诸位同道,我是途经的大焱王朝西边,来到的有鹿书院……” 在那些儒家后生去了修身林之中,庭院里的气氛便逐渐凝重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一位位名传天下甚至能够流芳于后世的大儒像是不约而同般止住了言语,就如同一汪湖水在风过之后,涟漪渐渐淡去只剩下幽深。 直到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不是梅子理,也不是李夷吾,但他这一张口就已经摆明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大焱王朝的西边是哪儿? 是寒乌国。 是两军对垒的沙场。 “……沿途所见白骨累累,风沙卷起的硝烟,能够闻到的除了血腥味再无其他。” “农桑被毁屋舍倾覆,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要么流离失所,要么便是成了一具白骨,我甚至亲眼看到了一只瘸了腿的野狗叼着一条断了的胳膊,那只胳膊很细小很嫩,想来原本应该是哪位似我这般年纪的老人家的天伦之乐。” “只是天伦之乐已支离破碎,却不知哪位老人家尸骨又分成了几处。” “我过去也曾来过大焱,也曾途经过那片地方,虽然繁华不比这玉京城,但也有春风拂面,可如今却是……唉,曾经十里春风过,如今累累白骨枯。” 说到最后,这位看面相便是心怀仁慈的老儒生的哀默之情已经涌上脸颊,化作了两行清泪,不过他也没有矫情太多,硬要在这庭院里大哭一场才算罢休。 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作为结束。 结束之后,他没有坐下去,但也没有明说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只是默默地望着坐在远处的何奇事和周清,显然是在等这两个人表明一个态度。 既是东道主,又是儒家圣地。 两位大先生也是该表个态。 何奇事和周清互望了一眼,然后何奇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邬老先生竟然是从大焱西边过来的吗?这可真是不容易啊,那边可是两国交战之处。” 邬子穗沉重地点了点头:“两国交战死伤无数,胜负是王朝之间,但受苦的却是百姓……百姓是真不容易,他们何其无辜啊!” 何奇事也跟着点了点头,就在众人以为他是没法反驳邬子穗这番言论只能顺着说下去的时候,却都被这位何大先生说了一个措手不及。 “是啊是啊,所以邬老先生回去切记不要走西边了,往北边或者南边走走,我们宁可绕点远路,为了自身安危也不要横穿残酷的沙场。” “再者,邬老先生既然来了大焱,不妨继续往东走一走,可以去见见大漠风光,除了春风和白骨之外,再见见黄沙,拓展一下见识,也是极好的。” 第405章 战火为何而燃 千松书院的大先生邬子穗作为庭院里面第一个人站起来人,他愣住了,他看见何大先生点头,还以为自己能够先声夺人,毕竟他一字一句都为真,那些因为沙场而诞生出来的枯骨,难道不是苦了百姓?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何大先生竟然没有顺着他的话,抨击一下战争与沙场的残酷,而是告诫他不要去西边。 荒谬! 这是不去西边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邬子穗为那些白骨而哀,可不仅仅是逢场作戏。 听到何奇事的回答竟然这般轻佻,他隐隐有些动了肝火:“何大先生,流离失所的百姓和铺了满地的白骨,是我不去大焱西边,不去看不去想,就不复存在的吗?” “枉你何奇事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算起来便是当之无愧的圣人学生,结果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就只读出来一个不去西边?这和掩耳盗铃有何区别,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何奇事没有动怒,只是用着相当疑惑相当费解的语调说道:“西边有战火熊熊燃烧,邬老先生都亲眼看到了被战火所吞的生灵是如何变作白骨,那么我提醒邬老先生不去西边,难道有什么错吗?” “就像我明知道前方道路坑坑洼洼容易翻车,难道邬老先生突然兴致来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纵马扬鞭从要冲过去时,我不该提醒一下邬老先生?” 邬子穗的身材并不高大,反而因为上了年纪有些伛偻:“可是我看到了!我眼睛不瞎,我看到了路面坑洼……看到了,为何就该要绕过去,不能是把路面修葺平整呢?” “我是可以绕过去,但后来的人怎么办?” “后来的人会不会有许许多多根本绕不了路,就只能笔直往前然后摔在这片坑洼里面,溅一身泥甚至跌断了腿?” 何奇事轻叹了口气,说道:“因为邬老先生你在纵马扬鞭啊,能够绕过去保全自身就已经不错了,还想怎样呢?难道我除了提醒你一句前方有坑,还应该赶在你跑过去之前,就把这坑填好路铺平?世事哪有这么简单呢。” “何大先生若是决心填好坑洼铺平道路,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算不过去了,停下来陪着你一起修路都行!” 邬子穗字字诚恳,并非是虚言。 何奇事却摇了摇头:“不,邬老先生你停不下来,许许多多奔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已经停不下来了,都已经纵马扬鞭了还能怎么停呢?邬老先生你大概没怎么自己驾过马车,当马蹄奔开车轮转得飞快的时候,可不是你想停的时候勒一勒缰绳就能停下来的了,稍有不注意,便是马脚崴了车轮飞了,马车上的人也只能自求多福。” 邬子穗脸上布满了愁容,每道皱纹里面似乎都夹着悲苦:“依何大先生所言,我等读书人,我等依魏子所言当为生民立命之人,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呵,你们难道不是想把我推到坑洼之中以身铺路,让那些马蹄和车轮都从我身上碾过去吗?”何奇事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眼高耸在书院深处的观山水楼,淡淡地说道:“还有邬老先生你刚刚说我要你绕道而行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何奇事伸手,点了点在庭院中坐着的这些儒道大家,笑得轻蔑。 个个都有贤名。 就是一个比一个能装糊涂。 “我是掩耳盗铃,你们是什么呢?一叶障目还是装聋作哑?” “只在这说这战火焚过皆是累累白骨,为何不说说这战火为何而燃?” “大焱与寒乌国接壤之处乃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地势,无险可依纵马可驰。” “这在数十年前大焱风调雨顺的时候不是问题,寒乌国哪敢东进纵马进犯大焱?只担心大焱会不会挥师西进吞了他们。” “但在近几十年间,大焱露出疲态的时候,寒乌国就如同饿久的狼见了肉,憋不住了,屡次进犯大焱边疆,烧杀抢掠与强盗有何异?” “直到十几年前,那位折冲将军千里奔袭一战成名,威慑住了寒乌国,他们才老实了一阵子,但在数年前大焱东边的大漠有所骚动的时候,寒乌国却又蠢蠢欲动不踏实了。” 何奇事拿出一封折子,抛给了邬子穗。 打开一看,白纸黑字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寒乌国进犯大焱边疆造成的损失。 大同历四百六十九年,夏,寒乌流寇袭击大焱商队,商队二十三人无一生还,抢走货物预估价值白银一千一百三十七两。 大同历四百七十年,秋,寒乌流寇突袭大焱龚田村掠夺粮食,龚田村记登记在册的有一百二十七人,幸存者仅十七人,其中有十一名幼童身高不过车轮…… 大同历四百七十一年,春,寒乌流寇袭击大焱…… 大同历四百七十一年,冬,寒乌流寇…… 大同历四百七十二年,春…… 每一条短短数十字的记录背后,便是少则十几多则百余条性命,而之所以只记录为寒乌流寇,这是寒乌国给大焱的一个交代,意思是那些在大焱边疆烧杀抢掠是流窜过去的贼寇。 寒乌国同样也在抓这些人,只是一直也没怎么见抓到。 “这本折子里,还只是记录着最近这几年里那些几乎能够明确排除是马贼山匪所为的案例,还有些许确有可能是流寇浑水摸鱼犯下的事情,都没记在这里面。” “大焱天子出兵讨伐寒乌国,便是用的寒乌国屡犯边疆为由。” “战火正是从这一桩桩陈年旧案中燃烧起来,哪里是想扑就能扑灭的呢?” 何奇事看到邬子穗的神色略有变化。 轻薄的一本折子在他手里似乎重到难以估量,双手都在轻微颤抖。 何奇事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寒乌国要是想要逐鹿天下搞出这些事情,我倒是还能理解一些。” “但寒乌国有这个本事吗?” “寒乌国只是看着大焱有了疲态,想要从自顾不暇的大焱身上啃几块肉下来,大概也没想到大焱不仅仅是能恢复过来,还没有去找夏国和玄雍国,而是调了个头一鼓作气,就要把这蹦跶了数十年的流寇给彻底剿灭了……” 第406章 笑死 一封折子,轻若鸿毛。 但零零总总近千条人命,似乎就融化在了墨痕之中,能不重吗? 邬子穗双手捧着折子,有些花白的眉毛似乎被一座看不见的山给压着了,他在无言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些似乎能渗出血来的文字,合上折子时叹了口气。 “左右都是百姓苦啊……” 但是联袂而至有备而来,邬子穗甘愿当这个出头鸟,倒也没这么容易动摇。 “寒乌国在流寇的事情上确实是做的不对,但是大焱大兴战事莫非就对苍生有益?”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焱这一仗打到现在,死伤数以万计,应当已经远远多过那些寒乌流寇在过去数十年间刀下亡魂之总和了。” “我以为我们在这里,要分辩的应当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如何阻止这场继续下去,只会导致生灵涂炭饿殍千里的兵戈之祸。” “还请何大先生和周大先生,请有鹿书院,能够以天下苍生为重,以和为贵啊!” 在邬子穗说出以和为贵的时候,梅子理、李夷吾、严海立等等这些其余来自天南海北各个书院里德高望重那些先生们,便有些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纷纷出言附和。 “兵戈之祸,是不该大兴。” “社稷崩塌江山倾覆,苦了的还是天下苍生。” “若是大焱和寒乌能够以和为贵,多少百姓便能免去一场浩劫……” 以和为贵。 这乃是儒家的大义所在,有鹿书院既为儒家圣地,如何也逃不过这四个字。 何奇事望着俯首作揖倒是诚恳的邬子穗,淡淡地说道:“我们以和为贵以天下苍生为重,这场战事便能够偃旗息鼓,大焱与寒乌数十年血债便能握手言和了吗?邬老先生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这场战事的双方是寒乌和大焱,可不是和我们有鹿书院。” 来自夏国苦梅书院的大先生梅子理从旁说道:“何大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以有鹿书院之于大焱,想必只要用心劝谏,大焱的那位陛下未必听不进去。” “况且听说大焱首辅张弘正在辞官之后,是凭着有鹿书院的举荐信第二次入了大焱朝堂,之后才青云直上坐到了一人之下的首辅之位,有这份香火情在让那位首辅大人也帮衬几句,一场苍生大祸说不定就此化解。” “再者我等也只知道此事不易,不追圆满但求尽己所能问心无愧,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夏国,我等苦梅书院学子皆愿通往朝堂,劝谏陛下三思而后行。” 这话听着头头是道,梅子理都表明了如果发生了夏国,他和苦梅书院决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实际上这确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型。 夏国和苦梅书院的关系,和大焱与有鹿书院能一样吗?梅子理只差没和夏国皇帝穿同一条裤子了,夏国皇帝为了看到苦梅书院有重回天下书院之首的那一天,也不会介意梅子理在朝堂之上闹腾出什么的动静来。 反正不是梅子理不也说了吗? 尽己所能问心无愧。 那么梅子理已经尽力了,但夏国皇帝只要三思之后还是不改,梅子理不也是心无愧疚? 但是大焱可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就大焱天子现如今的状态…… 何奇事看向了梅子理,这老东西憋了这么久没说话,果然是没酝酿什么好货:“梅大先生在哪个朝堂上劝谏不是劝谏,何必一定只是在夏国呢?不如这样,我替梅大先生引荐,咱们先去见见张首辅,再去大焱朝堂面圣,岂不是合了梅大先生的心意?” 逼迫有鹿书院去劝谏大焱朝廷退兵是一码事,但若是轮到自己去劝这便是另一码事了。 梅子理自然不会应承下来,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可奈何:“何大先生是妄自菲薄,但我便是真的人微言轻,不论是大焱朝堂还是那位张首辅,想来都不会认我。” 何奇事也像是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可是我难道不是与梅大先生一样是一介草民,大焱不认梅大先生,难道就能听进我的话?” “何大先生此言差矣,你我之于大焱,苦梅书院和有鹿书院之于大焱,总归是不同的。” 在梅子理摇着头说完这句话后,一直没吭过声的来自铜鼓书院大先生严海立紧接着开口说道:“我也知晓一些兵法,知道战局至此,寒乌国纵然有兵魁相助,大焱取胜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严海立此人年岁不老辈分不高,但他在进铜鼓书院担任大先生之前,还有一段领军为将的履历。 可算是整个庭院之中,最通兵法的人。 “只是这早晚,便是问题所在。” “每拖上一日,战火便不知蔓延出多远,不知烧出几里的荠麦青青之地。” “让大焱就此退兵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但如果寒乌国就此投降呢?如果以两国军队目前实质控制的区域,重新划分为各自的疆土,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寒乌流寇流窜到大焱边疆,可能让大焱就此罢兵?” “让那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何奇事沉声说道:“严先生若是做的这种打算,应当直接与大焱朝廷交涉,我们有鹿书院何德何能又有什么立场,可替大焱应降呢?” 李夷吾已经平复好了内息,似乎是听到这些话已经有些恼火,冷哼一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能,那要如何才能免去这场兵戈大祸?” “圣人教导我们以礼相和以和为贵,以苍生社稷为重。” “师从圣人的魏子留下四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距今为止也不过才四百多年,有鹿书院就已经只知道明哲保身了吗?数千万百姓面临兵祸,今日睡去不知明日还能否睁开眼,有鹿书院却不肯从圣坛走下来,弯腰扶起陷于兵戈之中的苍生……” “这般所为,恕我李夷吾大失所望!” 这已经是在直接攻击有鹿书院在儒家的超然地位了。 但就在这些在当今儒家享有盛名的大儒们言及苍生辩以大义的时候,倏然便响起了一串笑声,犹如风吹银铃般清脆悦耳,但却与这庭院里凝重的气氛极为不符。 “哈哈哈哈——” 笑声出自张天天。 第407章 黄毛丫头 “哈哈哈哈……” 张天天趴在案桌上倏然发出了笑声。 似乎是笑声没掩饰住后,有点自暴自弃,便也不矜持了,捧腹大笑。 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 一只胳膊都搭在了徐年肩上。 这突如其来且不合群的动静,不说是何大先生有点吓着了,不知这位来头可不算小的姑娘何故笑得如此开怀。 就连白玲儿这只化形狐妖都有点惊为天人,哪怕是她也知道在这儒家吵架吵到气氛正凝重的场合,大笑出声可有些太不合时宜了。 她都没好意思这样做。 这小姑娘可真行! 张天天似乎也知道这样子不太对,所以笑得差不多缓过来之后,她道歉并做出解释:“不好意思,哈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人笑点其实很高的,如果不是实在绷不住了,我……哈哈,我也不想笑。” “实在是你们这一个个说的都太好笑,太有意思啦!” 这不解释,几位享誉天下的大儒还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不知何故发笑的张天天,既有疑惑也有不满,但解释完之后,这些疑惑便都转化为了不满,衍生成了愤怒。 不以脾气见好的李夷吾率先发难:“黄毛丫头,不知儒家大义,却在这里发笑,轻蔑我等?” 张天天笑道:“唉,我真不是故意的,没忍住而已,还是说你的儒家大义还不准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笑上一笑了吗?哈哈哈……” 梅子理不动声色地瞥了未有动作的徐年一眼,思忖一瞬开口:“小姑娘,此事关乎到千万人性命,我不知你何故会觉得好笑,但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捧腹大笑的笑料,而是累累白骨的悲哀,所以……安静点。” 老人瓮声之余,儒家五品境的深厚修为显露而出,浩然气如清风吹拂而过,把沉声的言语化作了更为沉重的类似天地法则般的力量,要让张天天闭上嘴,停止她的笑声。 但这言出法随的安静法则还没落在张天天的身上,徐年屈指叩响桌案,何大先生亲手酿亲自倒上的竹叶青酒只在碗中荡点涟漪,可是屈指之间放出来的灵力却是渊渟岳峙般难以斗量,轻而易举便将言出法随之力淹没。 消弭于无形之中。 虽然是无形之间的较量,但这毕竟是两位五品境的斗法,如果不是他们俩人都没想在这儒家圣地里大张旗鼓地大打出手,仅仅只需要一次试探激荡出来的余威,都够让这间庭院毁于一旦了, 梅子理面色骤然一变,根据刚才李夷吾的遭遇,他猜到这位俊逸年轻的徐先生恐怕是一位返老还童的道门大真人,但却没想到这一身灵力竟然深厚到了此等地步。 这应当是已经随时都可能突破四品境了? 徐年端起酒杯,看向了梅子理。 他喝了一口酒,冷漠地开口问道:“梅大先生,对?” 梅子理纵然心惊,但面色很快归于平静,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苦梅书院的梅子理见过真人,不知真人是在何方修行?说不定你我之间虽然未曾谋面,但长辈之中却有交情。” 照理说这天下五品境都有数,不可能凭空冒出来,梅子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不说个个都认识,但至少见面后也多少能猜出点根底。 只是这位徐先生,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从何而来。 体内灵力没有四大观标志性的四相气息,难道是道一宗的那些山上之人,除了天下行走之外,这一代里还有位大真人也极其少见的下山入世了? 放在别处可能性极低,过去即便是王朝覆灭生灵涂炭也没见那群山上人下山匡扶过大世,但有鹿书院毕竟是一品境的儒家圣人留下的传承,说不定和道一宗有什么隐秘联系来往…… 徐年声音淡漠:“你想让天天安静一点,我倒是想问问,为何不能是你们安静一点呢?” 不答反问。 这算是目中无人,还是我行我素? 这行事作风倒是有些像是道一宗的风格了…… 梅子理正寻思着,倏然察觉到不对,这声音并非是从远处传来。 而是从近处传出。 是李夷吾! 他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徐年的脸。 还有严海立、邬子穗他们这些人,也都变成了一张徐年的脸。 “远道而来,来者是客,但你们这般作态可像是恶客。” “冠冕堂皇,包藏祸心……” 梅子理得到了和李夷吾同样的待遇。 不过他毕竟是五品境,比李夷吾要好很多,虽然仍然没注意到自己是中的招,但在中招之后,他起码不用借助外人呵醒,仅凭自身便挣脱了这诡异的梦境。 睁开了眼。 梅子理困在梦境里的时间也很短,就一个呼吸不到,除了李夷吾有前车之鉴多看了一眼,没人发现他的异样,他也没有刻意去说,只是再望向徐年时,看着徐年端着酒杯喝酒似乎无事发生的模样,他那张老脸上的凝重之色愈发沉痛。 “梅兄,你刚才难道也?” “是啊。” 梅子理点头承认了,现在只能庆幸那位徐先生虽然何奇事称其为先生,但毕竟不是儒门中人,他们这些追随圣人与先贤脚步的学生以儒家大义来辩经,总归是轮不到一位道门大真人置喙。 在短暂的梦境之外,徐年只是端起酒杯,没有说话。 但是张天天可没有安静下来。 “……我知道打仗要死很多很多人,娘亲没有了儿子,妇人没有了丈夫,孩子没有爹爹……这都是很沉痛的悲剧,悲到说书先生一般都不会说这种故事,免得扫了客官们的雅兴。” “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儒有些好笑……真的,只是觉得你们好笑而已。” “说我是黄毛丫头不知什么大义,意思是你们懂得多对?什么大义什么大道理,一定懂得很多很多?” “由此可见你们装傻充愣的本领也一定很强。” “所以才能在明明懂得那么多大义道理之后,还能在这里振振有词冠冕堂皇,张口苍生白骨闭口涂炭生灵,赶明儿不立个庙把你们都请进去供着,我这都于心有愧啊!” 第408章 嬉笑怒骂 有鹿书院,儒家圣地。 一个小姑娘冲着几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张口就骂,就坐在旁边的有鹿书院大先生何奇事非但没有制止,反而缩了缩脖子,怕被这骂声波及到,而更远一点的大先生周清倒是淡定饮茶,默默看着天色,仿佛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被骂的大儒倒是没有唾面自干的打算。 李夷吾除了当初一门心思推行儒家新风的时候,还没被人这般骂过,气到吹胡子瞪眼:“你这黄毛丫头,你真是……” “你什么你!” 儒家重礼仪,不打断他人说话也是辩经说事的基本礼仪,像是方才何奇事和李夷吾他们吵得再如何厉害,总归是让别人把话说完自己再说下一句。 但是在百槐堂看门已经看出了个比小鬼难缠的风评的张天天可不在乎什么礼仪周全。 嬉笑怒骂,向来是随性为之。 眼下便是李夷吾才开口说了没半句话,便被张天天打断,抢了话头过去继续说道:“是是是!你不是黄毛丫头,我看你一大把年纪了又读过书,在这里怜悯天下苍生必然会有什么高论,没想到竟也不过是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就你还对有鹿书院失望?我这黄毛丫头还对你这老东西失望至极呢!” “你若是真心想救人,不如脚踏实地自己去接济流民,坐在这里狺狺狂吠,显得你嗓门大还是脾气大啊?” “你、你……你这丫头!” 李夷吾一拍桌子,气得是两眼发昏,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言出法随反噬伤势竟是又有了起伏,虽然不至于说吐血昏阙,但是这胸膛之中弥漫着一阵郁气,一时间便是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骂完了触了霉头的李夷吾,张天天还没有善罢甘休,轻轻一转头,一双眼眸便捕捉到了严海立。 她的气势正盛,视线有些盛气凌人。 严海立如今身为铜鼓书院的大先生,不说这养气功夫怎么样,曾经那也是在战场上直面千军万马的一军将领,映衬在铁甲与刀刃上的寒光和充盈而出的杀意都未曾让他退缩过。 倒也不至于因为张天天这么一双眼神便露出怯意。 不像李夷吾那般急于开口,严海立稳坐如山虎口牢牢的钳住酒杯,等着这看架势是要大骂四方的小姑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张天天倒是没有张口就骂他。 “你懂兵法?” 严海立还是谦虚的,没有说在这庭院之中,论兵法他可称第一,只是微微颔首:“略懂。” “来,既然你懂兵法,你告诉我,大焱先是七十万大军出征寒乌国,随后被兵魁所阻后,又增派了以虎贲将军率领一支军队前去增援,两次出兵总兵力已过百万。” “百万大军,需要多少辎重,得要耗费多少白银,你既然略懂兵法肯定比我这个黄毛丫头更清楚?” “来来来,你觉得投入这么大的兵力,大焱想要取得的战果是什么呢?” “你不会看不出来?” 严海立沉默无言。 他当然看得出来,大焱这次出动百万大军,势必是要顶着兵魁都要把整个寒乌国囫囵吞下。 但…… 他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不能坐视大焱把寒乌国也纳入自己的疆土之中吗? 张天天却没有因为严海立的沉默而沉默,她继续说道:“你自己都说了,大焱这一战已经是必胜无疑,你想要当和事佬,避免战火波及百姓,想要以寒乌国的投降来结束这场兵戈。” “这很好呀。” “但你投降的条件是不是说错了呢?凭什么是以目前的局势划分疆土?” “既然大焱取胜只是早晚之事,你想要早点结束想要避免苍生受苦,不该是让大焱取得意料之中的战果,让整个寒乌国都并入到大焱的疆土之中吗?” 严海立沉默不下去了,沉声说道:“断臂求生尚可斡旋,自绝国祚这便是把人逼到绝路上了,寒乌国上至国主下到百姓,我想都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投降条件。” 张天天讥笑道:“不同意?好啊,血战不降多有血性啊,我欣赏我佩服,可这是寒乌国不同意,你跑来大焱聒噪什么狗叫什么?真是不知所谓,再说了,大漠都能俯首称臣,都没打仗呢只用了一方擂台而已,区区一个寒乌自己玩了数十年的流寇,现在要挨揍了,在这儿硬挺着装什么忠贞死节呢?” 大漠向大焱称臣,兵不血刃仅仅是一场儿戏般的擂台却赌上了国运,虽然令很多人都初次听闻时都感到匪夷所思难以相信,但已经传遍天下,成了定局。 不过背后的逻辑其实非常清晰。 大漠要么饿死,要么只能向大焱俯首。 也正是因为大漠都已经降了。 玄雍、大夏,还有在寒乌国更西方的那些国主,才更不愿意看到寒乌国也被大焱踏平,毕竟当大焱消化掉了大漠和寒乌之后,谁知道下一个大焱一统天下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呢? 因为地势原因,各国都难以帮到大漠,但是却能以各种方式襄助寒乌国拖住大焱的扩张。 譬如这次,久不前往修身林的各个书院倏然派出足以话事的先生与弟子远道而来齐聚在此,其实也正是各国对寒乌国的襄助之一。 严海立心知肚明,所以只是摇头,无言以对。 张天天紧接着看向了当出头鸟的邬子穗,伸手指了指气不顺的李夷吾,说道:“我要是没弄错,他是子规书院的?子规书院是玄雍国的书院?” “你既然怜悯苍生,以礼相和以和为贵,以苍生社稷为重,所以不愿见到兵戈。” “但说到这起兵戈……我记得玄雍国难道不是首屈一指的吗?玄雍国这么些年,打了多少场仗,灭了几个国,使得多少黎民百姓化作白骨或是流离失所。” “你怎么不说了呢?” 邬子穗身躯一僵,微微低下头。 与其说是不敢与张天天对视,不如说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总归心中还是有些瞒不过自己的良心。 愧疚难安。 何奇事喝了口酒,内心暗笑。 爽啊。 第409章 诗词小道 张姑娘这些话,何奇事想不到吗? 当然想的到,只是不适宜何奇事这样一位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来说,因为他既不能站在大焱这一方,免得偏颇,还得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把持大义。 没法像张天天这般畅所欲言。 正所谓童言无忌。 梅子理皱了皱眉头,看向有鹿书院的两位大先生,淡淡地说道:“这位姑娘说的话犀利是犀利,可是意气用事于事无补,快意恩仇固然畅快,但却适用于江湖而不能用于社稷,两位大先生应当会更为天下苍生考量?” “梅大先生此言未免有些狭隘了,既然是天下苍生事,这小姑娘难道不是天下苍生中的一员?既然此事与这小姑娘有关,难道只许你我独断,都不能容小姑娘陈述心中所想?” 缓缓开口回应梅子理的是一直未曾出声的周大先生,他像是终于看透了天色,微微低头,视线落在了庭院之中,落在了苦梅书院的大先生身上。 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侃侃而谈,如同性子温吞的教书先生在逐字逐句地教着浅显易懂的蒙学经典。 梅子理没有回避周清,四目相望沉声说道:“因为苍生愚昧,所以才需要我等追随圣人推行教化之事情,既然苍生愚昧,我等饱读圣人之学,岂能束手旁观坐看苍生行差踏错?见死不救,何其凉薄。” 周清摇了摇头:“见死不救是凉薄,但梅大先生此言愚昧,又何其傲慢。” 傲慢的梅子理神色平静未做辩解,只是说道:“我们说的是苍生大义,周大先生有必要在这里与我咬文嚼字吗?还是说,有鹿书院觉得这位姑娘只图快意的一席话,能用于苍生社稷?” “能不能用,岂是你我能够武断定之的呢?” 周大先生言语落下之后,转头看向了徐年,微笑示意。 梅子理眉头随之皱紧。 徐年把手里的酒杯轻轻搁在桌面上,看了看周清和何奇事这两位大先生,再看了看身旁气鼓鼓的张天天,他略微想了一会儿,望向了梅子理,轻声说道:“天天她说的这些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你们坐在这里争来争去,满口的苍生大义就能让天下百姓不必流离失所了,还是说大焱百万大军不该拿下寒乌国,又或者是玄雍国其实不善战,常化干戈为玉帛?”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显而易见。 无从反驳。 梅子理也没想反驳,只是他的切入点并不在此,而是儒家大义。 “真人心怀苍生这是好事,如果真人是要说大道缥缈长生难求,我肯定是洗耳恭听,但这与天下社稷息息相关的儒家大义……真人乃是山上人,超然于外不在此中,未识之事不宜多言,言多难免有失偏颇。” 翻译一下。 儒家谈事,你一个道门大真人在这里置喙什么呢? 梅子理摇头晃脑地说完,便望向了周清:“周大先生,有鹿书院于我儒家有何意义想必不用我多言,你我以儒家大义论事,却要一位真人从旁评价,这是否有些不大妥当?” 周大先生笑了笑:“徐先生是真人,徐真人也是先生,有鹿书院以沈院长为首,皆愿敬其一声先生,梅大先生难道觉得我等只是敬其道门五品境的深厚修为而已吗?” 梅子理轻咦一声,但是面色未改,隐隐间还流露着些许可笑之意:“如此说来,难道是我等看走了眼,这位道门大真人还兼修着儒道,敢问是有何着作名篇,流传于世?” 梅子理会觉得可笑,当然是有其缘由。 如果说兼修武道还算寻常事,但想要在儒释道三教里面做到两道兼修,可就太难了。 不说如何修行,就这教义理论如何互通呢? 无为而治、礼乐教化、因缘所生…… 互有共通之处却又互通相斥之论,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知晓三教理论就能做到兼修了,古往今来不是没有惊才绝艳的狂妄之徒想要兼并,但无一例外都是自讨苦吃,无人能有所成。 梅子理可不信,这位连他看不出来根脚的道门大真人,难道就是前无古人的开创者,能够将道门儒家的两教真意融汇贯通,兼而并用皆有所成。 何奇事一听这话可就来劲了,毕竟有鹿书院里的那座新秋亭都是他亲手搭建:“要说流传于世,从徐先生口中确有两篇名诗流出,而且以我之见恐怕不仅是流传于世,更能名传千古。” 名传千古的诗篇? 梅子理琢磨了一会儿,想起一事:“听闻大焱玉京城前些时日有一场赏月宴,宴上有位铁冠道人诵出一篇咏月词,莫非便是这位徐先生就是铁冠道人?” 何奇事有一说一,只是如实说道:“铁冠道人只有徐先生才认识,只是那首咏月词确实是从徐先生口中传出。”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 梅子理只要在玉京城稍微打听便能获悉了。 “那还有另外一篇是?” 何奇事笑里带着莫名的自豪感:“梅大先生千里迢迢赶来有鹿书院,看来真是一心挂念苍生心无旁骛,想必不知道书院之中新建了一处亭子,是为了纪念那篇新秋词?” 新秋词。 这比那首咏月词面世更早,也因此传的更广,在夏国诗坛之中都引起了一场风潮,引得许多诗人争先效仿,不再逢秋便是寂寥,而是添上了豪情。 只是虽有后来者,却还无人能比肩那首带来新诗坛新风的新秋词。 梅子理只知道那首新秋词似乎是和有鹿书院的那场秋试有关,却没想到这竟然也是出自徐先生? 一位道门大真人,能有如此诗情才气,确实是了不得。 仅凭这么两首诗,流传千古也确实不是空话。 但也仅是流传千古。 “先有诗情到碧霄,再有乘风归去高不胜寒,徐真人的诗才确实是高,不过诗词之道,虽是陶冶情操抒发胸怀,但若只有诗词,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 “舍本逐末一味推崇诗词,终究是小道,壮夫不为也。” “难道我等在此晓以儒家大义,与天下苍生无益,但徐真人作得两首诗词,便能救黎民于水火?” 第410章 拜谢先生 梅子理对徐年的称呼依然是真人而非先生。 这便是他的表态了。 白玲儿默默剥着荔枝喝着带着竹叶清香的美酒,她既不是儒家子弟甚至都不是人族,坐在这里真正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事不关己嘛。 但听了梅子理这一席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点耳熟。 老高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诗词不过小道。 坚持称真人而非先生。 白玲儿正以台下看戏的观众般的心态胡乱想着,倏然便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匆匆跑进了庭院,在梅子理、李夷吾等一众大儒们或不喜或疑惑的质询目光之下。 向来推崇儒家礼仪的这道人影竟然是不管不顾置之不理,径直走到了徐年的面前。 执弟子礼,俯首大拜。 “……徐先生,之前是我坐井观天对您有所不敬,请您不计前嫌看在我一片向学的赤诚之心上,万望能够收我为徒!以后定是鞍前马后,甘愿服其劳!” 霎时之间,庭院安静了下来。 白玲儿刚剥好的荔枝肉都忘了往嘴里送,晶莹果肉里的汁水流淌而下,流在了犹如羊脂白玉般的掌心之中,有点沁凉有点点因为糖分而避免不了的黏糊感。 “老高,你先前不还说诗词是小道吗?这变卦也变得太快了。” “那都是我之前有眼无珠!一叶障目未见徐先生真才实学!” 这突然冲进庭院,跑到徐年面前要当他弟子的不是别人,正是百羽王朝使团成员之一,心向儒家的化形猪妖,高胜凶。 徐年也有些茫然。 站在他的角度,仅仅只是和高胜凶见过一面而已,他甚至都不知道高胜凶怎么就对他不敬了。 听白姑娘话里的意思,因为高胜凶说过诗词是小道,所以自觉有愧?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梅子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知道高胜凶是谁。 百羽王朝将要和大焱结盟,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百万大山里封闭已久的妖兽王朝,谁没个兴趣了解一下呢? 事实上,在百羽王朝的这支使团还没抵达玉京城的时候,其他国家就已经想方设法在与这支使团接触一下探探情况了,虽然沿途有大焱护卫相送,但护卫毕竟只是护卫,又不是看守,也不可能禁绝这些妖族使者与外人接触。 不然那还是结盟应有的友善态度吗? 只不过这样的试探收效甚微,仅有高胜凶勉强能算是个例外。 在知悉高胜凶虽出自百万大山但是心向儒家之后,其他国家便纷纷投其所好,虽然每次只是探讨儒家经典,高胜凶极少提及百羽王朝之事,但至少是建立起了联系,勉强能算是打开了局面。 也正是因为这些接触,高胜凶先前才能为白玲儿介绍庭院里的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一方书院,不然他再怎么心向儒家了解颇深,见都没见过又怎么能把人和书院对应上呢? 梅子理匆匆赶来到玉京城后,在来有鹿书院之前,其实私底下便已经和高胜凶见过一面了。 无外乎是想让大焱王朝和百羽王朝的结盟上点眼药,虽然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是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还能加深一下对化形妖兽的了解,总归是没什么坏处。 也正因此,梅子理大致知道高胜凶对诗词的态度,是如他之前所说的一般。 诗词小道,壮夫不为。 简单来说就是欣赏可以,但却不推崇。 那位姓徐的道门大真人,无非也就是两首传世诗词而已,流传千古是够了,但诗词又不能用于经世济学,无益于苍生社稷,照理说也没那么符合高胜凶的喜恶。 梅子理在见高胜凶的时候,可是有过暗示,以有教无类为引,暗示高胜凶如果愿意,他也乐意收其为弟子,带他回苦梅书院,切身体会一下传承千年的书院是何风貌。 但是高胜凶不知是没听出深意还是不在乎,并未提过要拜他为师。 眼下这分明讲究儒家礼仪的化形妖兽,却有些唐突失礼地无视了他们这些大儒,径直跑到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面前,敬称为先生还要拜师。 这是……何意呢? 中间不过是进了一趟修身林。 高胜凶是在修身林里见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变化? 莫非是得到了那位极为推崇诗词的儒家先贤留下来的传承,进而受其思想影响,转变了对诗词的看法? 可是就算如此。 天下诗人也不只是徐真人一人而已,比如他梅子理虽然着书立说为本,但抒发胸怀的名诗也有几篇流传于世,想不明白高胜凶何至于此。 梅子理寻思片刻,问道:“高小友,这是在修身林里……所获良多?” 没直接质疑徐年有何资格称为先生。 问的相当委婉。 “我在修身林里最大的收获,便是侥幸窥见了徐先生的学识,险些错过良师。” 高胜凶一改之前在白玲儿面前的不屑态度,已经是对徐年推崇备至。 李夷吾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徐真人虽然有两首名篇可流传于世,但只不过是凭借两首诗词何以能成良师?儒家在你眼中莫非就这么肤浅吗?” 身材近两米高的高胜凶此刻在徐年面前是弯着腰的,如今听到李夷吾这话他顿时转过身,面朝着李夷吾挺直了腰身,瞪到最大的一双眼珠子当真是犹如铜铃。 “老先生,我看你年纪大了又是儒家前辈称你一声先生,不然我真是想喊你一声老匹夫!” “你可以看不起我高胜凶,但你怎能看低徐先生的才学?” “徐先生的经世才学在你眼中若都只是肤浅,那你不妨现在说说你的学说,让我听听你这老匹夫究竟是才高几斗能出如此狂言!” 说到最后,高胜凶还是没忍住,喊出了老匹夫。 李夷吾当场就火冒三丈。 被一个黄毛丫头骂完,还要被妖族骂老匹夫。 这能忍? 要不是梅子理见势不对劝他稍安勿躁,他酝酿在腹中的化外蛮夷都要说出口了! “稍安勿躁,高小友毕竟来自百羽王朝,对我们儒家的了解不多,兴许只是被某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带偏了而已,况且他对徐真人再如何怎么推崇又能怎么样?” “是能改变我们的看法,还是能够代表儒家?” 李夷吾冷静得也很快。 是啊。 高胜凶虽然气人,但他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有经世之才。 当为良师。 难道就能够当真了? 一头猪妖而已,岂能代表儒家之见! 此时此刻,第二个离开修身林的人也回到了庭院之中,他是铜鼓书院的学生岑莫,师承严海立,但回来之后岑莫虽然向严海立躬身致意,但却并未立刻回到了严海立的身旁。 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徐年。 “后生岑莫,在修身林中感悟先生大才获益良多,特来拜谢先生……” 第411章 学堂 修身林,修身需问本心。 高胜凶在百万大山里轻易不得外出,只能靠着书籍研习儒学时,就曾经在一本大儒传记上知道了修身林,尽管距离那位儒家圣人亲手栽下第一根竹苗至今,修身林迄今也不过才数百年而已。 不说源自上古,悠长传承可以万年记载岁月的道一宗,就算是同为儒家枝干的苦梅书院也已经有千年传承。 但是数百年虽不久,修身林却已经枝繁叶茂,一位位大儒都选择在此栽下竹苗留下传承,毫不客气地说修身林便是偌大个儒家的缩影,那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先贤哲思,都在此地繁荣成长。 这里指的儒家,可不仅仅是自圣人伊始的儒道修行,而是贯穿了人族兴衰历史,力图教化经世济民的儒家。 在高胜凶的一生之中,如果需要他列出一个妖生必去的十大地点,其他八处地点他漫长的寿元还远远没到尽头不能笃定,但除了百万大山里只有妖皇陛下才能资格踏入的那片禁地之外,有鹿书院的修身林也必然在列。 如今能够得偿所愿,高胜凶自问心性修行还算不差,但心底总归是有些难掩激动,随性地行走在修身林里,任由朦胧白雾一拥而上,遮住前路。 不知道修身林,会给他怎样的考验呢? 不知走了多久。 白雾散去,出现在高胜凶面前的是一段青石台阶铺出来的山路,拾级而上遇到了半隐在山林之中的学堂,学堂里面坐满了七八岁左右的幼童,跟着先生的朗朗读书声摇头晃脑一同念诵,氛围极好。 高胜凶在学堂外默默站着,听出来了这学堂里教的只不过是蒙学而已,不过讲学的先生倒是挺有水准,深入浅出夹杂着些许趣味,让这些幼童的玩心也能得到照顾。 想必正是如此才一个个都愿意跟着读书识字,而不是调皮打闹破坏了课堂气氛。 不过这间学堂里比较奇怪的是,学堂里面立着一扇屏风,教书的先生只是在屏风后面坐着,只有读书声传出来,并不与这些幼童学生相见,不过屏风后面应当是点着烛火,在略微透光的屏风上倒是映照出了先生端坐于案前的轮廓。 在悠悠读书声中,黄昏爬上了树梢。 “……今日便学到这里,早早下山归家,莫要路上贪玩。” “好的先生。” “先生明天见。” “先生也早些休息……” 这些不大的孩子,在放学时倒是都对这位不露面的先生以礼相待,然后便一起走出了学堂,见到陌生的高胜凶时都有些好奇和莫名的紧张与不安。 最后是一个年纪最大的孩童似是鼓起勇气,询问了陌生人的来意。 “请问你是来找先生的吗?” 高胜凶望了一眼学堂里面,屏风后的烛火已然熄灭,不见那位先生出面,再看了眼这些幼童在神情之中未能完全掩饰下来的警惕,似乎是不太希望见到有陌生人来打扰他们的先生。 “不,我不是来找谁的,只是个路人……嗯,迷路至此,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吗?” 高胜凶的猜测没有错,当他说出自己不是来找他们的先生的时候,这些幼童便松了一口气。 就仿佛是贪玩误了课业没能背下应当背完的文章,次日紧张不安地坐在学堂里面以为要手心要挨先生打了,结果却听到先生说今日不抽背文章,而是带他们外出踏青。 “原来你是迷路了啊?以后你记得在这里不要乱走,只要沿着青石台阶就能进出了,不过这附近人烟稀少,如果不想风餐露宿,也就只有我们那儿一个村子能够落脚了,你要来我们村子吗?” “好啊,那就有劳小先生带路了。” 大概是这声小先生喊得甚合心意,这快要九岁了的孩童有些窃喜又有些矜持:“我才背得四字经、万字文、 童学琼林这么三本书而已,小儿言都还不太熟练,当不得先生呢……” 小儿言便是刚刚学堂上教的。 虽然说的是才,但这小先生说起来却有点骄傲,而其他孩子看他的眼神也有点羡慕,不过也有几个不服气地,说着自己会比他更早背熟小儿言。 高胜凶便跟这些难得这么好学的孩童一起下山,村子里的大人们见到放学回来的孩子们竟然带回来一个陌生人都有些警惕。 旁敲侧击试探他的来意,就和这些孩童一样,直到问明白了高胜凶只是迷路至此,不是来找谁的之后,这份警惕才逐渐被热情和淳朴所取代,替他在村里张罗了一间闲置的旧房屋落脚。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之时,村子里的村长还带着自己的孙子,也就是那位快要九岁的小先生给他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柴火烧出来的大米饭上铺着一半腊肉一半青菜,还有一碗咸菜豆腐汤。 高胜凶虽然来自百羽王朝,却也知道这么些饭菜在这么一处平平无奇的村落里面,已经算是极为丰盛的招待了。 小先生虽然极力掩饰,但毕竟是小孩子,眼馋掩饰得不那么好。 但是高胜凶把碗里香喷喷的腊肉分给他。 他却是摇摇头不肯吃。 “……先生说啦,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迷了路,想必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而我却已经吃过晚饭,我是饱腹之人,怎么能吃饿着肚子的你碗里的肉呢?这样做了以后,可就当不了君子了。” 这道理倒是说的头头是道。 虽然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修身林里的幻境,但是高胜凶还是遵从本心,并不想凭白吃了这么一顿丰盛菜肴,只是报以钱财,村长百般推脱不肯收。 最后是高胜凶帮村长劈了些柴火算作回报。 “够了够了,劈了这么多柴火,够用好久的啦,快歇一歇,来喝碗水。” 劈完柴,村长送来一碗沁凉微微泛甜的井水,高胜凶道了声谢谢,也趁机和村长聊了聊村子里的情况,村子确实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值得一说之处,不过山上那间学堂倒是不一般。 已经教了村子里好几代人,就连村长都在学堂里读过书。 第412章 先生 “……以前我在学堂里的时候啊,教书的是位老先生,老先生一生未娶妻生子,只是不知哪个丧良心的家伙把一婴儿遗弃在了学堂后面。” “半夜里,老先生听到啼哭起身去看,看到竟然是个婴儿在哭,上苍有好生之德何况是教书育人的老先生呢?” “老先生只好暂时照顾这婴儿,想着找到婴儿的父母是谁或者看看能否找到一户合适的人家收养,结果亲生父母没找到,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老先生就只好自己养着,这一养便是养到了长大,视如己出。” “虽然说句实话,就算老先生没有捡到婴儿,真到了那一天老先生千古之后,我们村子里也决定是要一起为老先生送终的,而且肯定是要厚葬,只是那样一来,学堂里便没有人了,谁还能教我们的孩子读书认字呢?” “所以照我说啊,这或许也是好事。” “好歹是有人能为老先生养老送终了,况且这婴儿长大还继承了老先生的衣钵,便是成了如今在山上学堂里教我孙儿他们蒙学的先生了。” “所以老先生和先生,教我们村子里一代代人读书认字,都是我们村子里的大恩人啊……” 之后高胜凶就在村子里暂时落脚。 第一天跟着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去了学堂,不过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学堂外站着听课。 但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小先生便告诉他,先生在学堂里多留了一套空着桌椅,于是他便在这间山上学堂里有了自己的位置,只不过就这样连续听了好几天的课,却也始终没能见到先生的真面目。 听课之余,高胜凶还在村子里打听先生的情况,起初村民们都不太想与他多说,后来知道他也在学堂里听课,大抵因此觉得他应该没什么恶意,才和他多说了些。 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来村子里的老老小小,对山上学堂里的父子两代先生确实都很敬重。 并非迫于某种淫威之下的妥协。 而是诚心诚意,发乎内心。 高胜凶能够感受出来,这些村民的淳朴与良善也同样是发乎内心,对他这个迷路之人的帮助也极为真诚,没有图什么回报,他接连在村子里吃住了数日,连世俗通用的金银都成了无用之物,也就是一身力气还能发挥发挥,做点劈柴挑水之类的杂事,免得真就成了白吃白住。 不过虽然不管是高胜凶亲眼所见,还是村民口中,山上那间学堂都是好到无可挑剔。 但是疑点也显而易见。 学堂里立一扇屏风,先生不与学生相见,这是做什么呢? 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 不过正所谓非礼勿视,既然先生不见,高胜凶也不想耍手段见到先生的屏后真面目,只是在村子里打听了一下原因。 “……先生他偶感风寒,怕传染给我们,所以才立了屏风。” 这是村长家的小先生的回答。 但是高胜凶紧接着问屏风已经立多久了,小先生却又支支吾吾,就像是说漏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高胜凶不急,没有逼问。 修身林问的是本心,他本就是寿元漫长的妖兽,还在乎这点时间吗? 就当高胜凶在村子里已经待了一个月,似乎他已经成为了村子里的一员,也已经完全肯定那间学堂并不存在什么藏在圣人学识之下的龌龊龃龉,就只是一间纯粹到极点的教书育人的学堂,而且虽然教的是蒙学但都深入浅出讲得极好。 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学生见不到先生的真面目,只看得到屏风上烛火映照出来的伏案轮廓。 就在高胜凶琢磨着该不该和学堂里的先生开门见山,提出想要见一见他的真面目时,村子里又来了个陌生人,手臂上缠着一条金色的绳子,手里握着一面银色的小镜,高胜凶瞅着有点眼熟,但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出处了。 一边四处找村民打听着近来有没有猛兽伤人。 一边却看着手里的银色小镜。 村子里哪有什么猛兽伤人呢?村民们都说没有,还像对待高胜凶一样,愿意为这有些古怪的陌生人提供吃住,不过陌生人谢过之后只吃了顿饭,当晚便离开了村子。 村民们并未在意。 他们这村子虽然偏僻,但偶尔有人路过倒也实属正常。 翌日。 高胜凶再跟着孩童们去上学堂的时候,却发现学堂里的屏风已经倒了下去,昨天在村子里询问猛兽还吃了一顿饭的陌生人手里握着一条金绳,金绳的另一端则捆住了一只身材仿若常人的猴子。 准确来说,是一只猴妖。 穿着一袭洗到发白的素净儒衫,桌案大抵是在打斗之中被毁去,原本应当是堆放在上面的竹简与书籍散落了一地,虽然都是些蒙学书籍,但清风无意间翻开的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显然是用了极多的心血。 学堂里的先生是一只猴妖,想来这便是学堂里立着一间屏风,只以烛火相照,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真实原因了。 猴妖气息萎靡不振已经昏迷不醒。 捉住了猴妖的陌生人见到这些村子里的孩童倒是友善,流露出了一个微笑:“不用害怕,这只妖兽已被我识破擒下,回去告诉你们村子里的大人,以后你们谁都不用再担心受怕了……人族早就已经不是这些妖兽的食物了。” 言语真诚。 抓住了这只猴妖的他,大概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这是为民除害。 是人族的英雄。 高胜凶也终于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或者说,这一类人是谁。 金绳是缚妖索。 银色小镜是寻妖镜。 他是捉妖人! 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之后,捉妖人以为这些孩子可能会被妖兽吓到,正想着如何安慰,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声虽然幼稚,但却满怀愤怒的指责。 “你……你做什么?速速放开我先生!不然你休想下山!” 是年纪最大的,快要九岁的村长家的小先生。 有他起了个头。 其他幼童也纷纷要求出言。 “放开先生!” “昨天吃了村子里的饭,今天就把村子里的先生捉了,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不放开先生,我们是不会让你走的……” 第413章 同异 捉妖人路过此地,偶然发现了一丝妖气,顺势勘察发现这山上学堂里的先生原来是一只猴妖,他身为捉妖人责无旁贷地抓住了这只妖怪,为山脚下的村落拔出了这一大祸害。 要不然,等这只猴妖凶性大发之时,山脚下的村子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可谓是一场大灾! 但是帮助村子除此祸害的捉妖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在除妖卫道之后,迎接他的并非是更胜昨天的热情招待,而是幼童们接连不断的责骂。 捉妖人曾经在群妖的利爪下险象环生,但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群幼童团团围住,他有些儿手足无措,只能辩解道:“你们误会了!这是妖兽,吃人的妖兽,不是你们的先生!你们……你们弄错了!” “先生从来没有吃过人。” “我们都在学堂里上学,怎么没有人被吃?” “快放了先生,放了先生……” 幼童们的眼神天真而又充满着怒火,这对于一心为了人族昌盛的捉妖人而言乃是莫大的煎熬:“你们……你们看清楚,这是妖,一只猴妖,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先生?” “也许……也许你们的先生早就被这只猴妖吃掉了,然后这只猴妖冒充了你们的先生。” “在欺骗你们,在等着吃了你们——” 或许真的存在一位让这些幼童无比敬重的先生,但捉妖人觉得决然不可能是他以缚妖索捆住的猴妖,于是他便依据过去与某些狡诈妖兽接触后的经验,想到了猴妖或许是在吃人后冒充了这山上学堂里的先生。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妖兽的戏谑之心,或许是暂时不饿,但总之不可能是安的什么好心,迟早会再次吃人! 最大的孩子,熟背了三本蒙学经典的小先生向前一步,站了出来:“先生就是先生,没有阁下所说的欺骗,有一次我们放学归家,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一只很大很大的老虎要吃掉我们,便是先生冲出来救了我们。” 捉妖人无言以对,愣了半晌方才说道:“他这……这是故意的,狡猾的妖兽故意让你们放松,以为它不会吃人!但妖兽就是妖兽,哪里有好坏之分?统统都是人族生存的祸害,迟早会害死你们,害了你们村子!” “可是先生救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们自己的身份,先生也并不知道我们其实早就已经知道先生与我们不一样了。”小先生看了眼被金绳束缚昏迷不醒的先生,童稚面容上流露出真切的关怀。 这更是让捉妖人茫然无措,然后便生出了无名火,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惶恐又或者是不安之类的情绪在熊熊燃烧。。 “……我知道妖兽会吃人,但是先生他不会。” 听到像是大人一样的小先生说出这句话后,捉妖人的情绪明显已经波动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边缘,一直以来贯彻的信念与现实冲突后,已经导致理性趋于崩溃。 捉妖人,为了人族的未来肩负起猎杀妖兽的责任,但这份责任从来都谈不上轻松。 出生入死之人,总得抓住点什么,才能一次次地死里逃生。 而现在,他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正在被动摇。 站在孩童们中间的高胜凶皱了皱眉头,这名捉妖人并不强大,他手里的寻妖镜应当也不是品质极高的那种,以至于都没发现在场的妖兽其实不仅仅是已经被制服的猴妖,还有一个已经化作了人形。 对于在百羽王朝里出生长大的猪妖高胜凶来说,捉妖人是只存在典籍记载之中的字眼了,伴随而来的评价往往脱离不开偏执与疯狂,不过这和百羽王朝没有太大干系。 捉妖人的传统是不分所有不顾一切的猎杀妖兽,但那也得是出现在捉妖人面前的妖兽,百羽王朝自古便封闭在百万大山之中,就算存在零星个例,有妖离开了百万大山或者是有捉妖人闯进了百万大山,衍生出来的血债也不可避免地在岁月长河之中淡去,高胜凶就算再如何认同的自己的出生与身份,也很难对早就已经不复存在的捉妖人报以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 不过此时此刻,高胜凶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如果这名捉妖人恼羞成怒,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猴妖或者是丧心病狂到了对这些孩童下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只不过需要高胜凶出手制止的情况并未发生。 捉妖人控制住了自己:“你们……你们一群小孩难辨是非,我不与你们计较,去把你们村子里的大人们带来,你们的长辈一定明白,我这是在救你们,救了你们的村子。” 村子里的大人们很快就来了。 不用捉妖人提醒,早在发现学堂里出事了的时候,就已经有聪明灵泛的孩童跑回村子搬来了救兵,听说是先生被人捉了,村子里的青壮汉子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还并非是赤手空拳而来,各自拿着锄头镰刀之类平常用作耕种,关键时刻也能充作武器的趁手家伙事。 为首的是村长。 捉妖人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困境可以解除了,这些大人将会告诉孩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告诉孩子们谁才是站在人族这一边的英雄。 村长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猴妖,面色倏然一变沉声说道:“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村子里的先生?” 捉妖人瞳孔骤然一缩。 觉得这过于荒谬,以至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伤害你们村子里的……先生?可笑,真是可笑……老人家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捉住的这是一只猴妖,是吃人的妖兽!你看看,他满身是猴毛,长着一张猴脸……和你们可不一样!” “你们都是人,我也是人!” “他是妖,吃人的妖!我和你们才是同族,是站在同一边的啊……” 捉妖人解释着。 但回应他的却是村民们紧张地举起了手里的农具。 村长重复道:“放开我们的先生,要不然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第414章 外求 在村长的二次警告下,捉妖人骤然冷静了下来。 他似乎觉得发生的一切都过于荒诞,哈哈大笑着说道:“先生?你们村子里的先生就是一只猴妖吗?儒家有教无类我还听说过,但反过来让一只猴妖教化人类,我可是闻所未闻!” “荒谬,简直是荒谬到了极点……” “儒家的先生们为了使我们人族摆脱冒昧,摒弃掉那些茹毛饮血的陋习,能够在这片大地之上立足,一代又一代的先生们接替前行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让我们人族有了今日。” “可是今日,你们这些人竟然觉得认为这么一只猴妖是你们的先生?人族竟然要被吃人的妖兽来教化……可笑,这多么可笑啊,你们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在妖兽眼里,我们人族不过是口粮吗?” “一只卑劣的妖兽,骨子里便充斥着茹毛饮血的野蛮,也配行教化之事……” “也当得起一声先生吗?” 捉妖人压抑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怒声质问着在他眼中已经变得愚昧不堪不分黑白的村民。 高胜凶知道,这个问题大概便是修身林给出来的考验了。 如果高胜凶是人族,大可以在这个时候底气十足的说上一声,这猴妖便是村子里人人敬爱的先生。 可他……也是妖兽。 天然立场上的不同,高胜凶没法不痛不痒的忽略掉妖兽和人族间曾经积攒下来的血仇。 村民们没有撒谎也没有被欺骗,猴妖不仅没有吃人反而在教书育人,可这个问题最大的矛盾点是捉妖人固然都是些偏执狂,但这种偏激举动确实是有其缘由,起码捉妖人所言之事并非虚言。 妖兽吃人,这可不是什么异闻。 都不用追溯到人族不过是两脚羊,与家禽无异的远古时代,捉妖人的起源可没那么久远,而是在远古时代落幕之处,那些因为妖神杳无音信而陷入疯狂的妖神残部,才是捉妖人最初对付的目标。 也是自那之后,疯狂就像是烙印在了妖兽血脉之中,哪怕是高胜凶这种在百羽王朝出生的妖兽,也没有彻底摆脱过血脉深处的疯狂,只不过是已经淡化了很多很多,不显而已。 就像是每个人族的身体里面都潜藏着天魔之力,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觉醒天魔之力。 虽然时过境迁的千万年后,妖兽血脉里的疯狂逐步褪去,就连那些不在百羽王朝出生的妖兽也有了启发灵智的可能性,而同样因为仇恨而诞生并且摆脱不了偏执的捉妖人,便就好像已经不适应天地间的改变一样,逐渐断了传承不复存在。 但这幻境之中既然有捉妖人,显然不是千万年后了。 猴妖虽然不知是如何压制住血脉里的疯狂启发了灵智,但却也难保在未来的某一天,灵智重新被血脉里的疯狂所吞没,然后就如捉妖人说的那样。 开始吃人。 那么。 儒家诞生自人族。 行的让人摆脱蒙昧不再茹毛饮血的教化之事。 骨子里便摆脱不了疯狂的猴妖真的有资格坐在学堂里面,教书育人挑起传承之责,成为一位儒家先生吗? 高胜凶在心中叹了口气。 一步迈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伏了捉妖人,纵然捉妖人堪称是妖兽克星,但在修身林幻化出来的这捉妖人不过是八品境而已,在高胜凶堪比六品境武夫的力量面前,构不成威胁。 高胜凶解开了猴妖身上的金绳,还给了捉妖人。 “你走,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捉妖人不知道高胜凶也是妖兽,只当他是隐居在此的人族强者,有些不甘道:“为什么!你如此厉害,不去杀妖,竟然护着这只猴妖……难道你也觉得这只妖兽,配在这里教化人族吗?” “妖兽也当得起一声先生?” 村民们不论老幼,都为他们的先生鸣不平。 “先生教我们读书识字,当然是我们的先生!” “他不是我们的先生,难道你是吗?” “人有善恶,妖难道没有善恶?你善恶不分,你才是蒙昧不堪……” 高胜凶也希望自己能和这些村民一样脱口而出毫无动摇。 可是他纵然这样说了,也不过是违心之言。 所以只能沉默。 “今日你不让我杀妖,将来这只猴妖若是吃人,这可就是你的罪状了!” 这是捉妖人的提醒,也可以说是警告。 但是没有了缚妖索的束缚后,幽幽转醒的猴妖给出了他的回答:“若是……若是将来真有那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疯狂,我会自行离开。” 捉妖人不屑道:“离开?然后去别的地方吃人吗?” 猴妖又说道:“那不如你留在村子里,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便杀了我?” “这可是你说的……我不会留在村子里,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回来杀了你。” 捉妖人愣了一下,转身离去。 在村民们的嘘寒问暖之中,猴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他虽然满身长毛,又是一副雷公嘴,但却得体守礼,向高胜凶作揖。 “多谢前辈替我解围。” “不过我有一事,想请问先生……” “我虽是妖兽出身,但抚养我长大的父亲是人,年复一年在这山上教书育人,我……可谓之先生吗?” 已经沉默过一次的高胜凶微微沉吟。 看了看那些村民。 似有所悟,最终颔首。 “有他们在,你当然是他们的先生……” 话音落下。 起源于心的种种幻象便已经散去了。 高胜凶再次被白雾淹没。 看不见前路。 妖兽能不能当得起儒家先生。 从前高胜凶以为的是只需要他人认可就行了,但在经过这修身林里的考验之后,明明像是已经给出了答案,他心里的迷茫非但没有散去,还更重了。 幻境里的猴妖,固然有村民们诚心诚意地喊他一声先生。 但仍然会有固执的捉妖人。 放在现实之中呢? 捉妖人虽然已经没了,可是即便是有鹿书院里的先生,都会因为龃龉龌龊与其他书院产生不合。 如果自己需要的是他人的认可。 这份认可真的可靠吗? 儒家很特殊。 起源固然久远,但依此修行才不过数百年而已。 虽然不是只有能修炼出浩然气的便可称一声先生,修行毕竟是需要资质,就如大焱首辅张弘正,不就连一丝浩然气都修炼不出来?但如果能够修炼出浩然气,总归称上一声先生不会有什么错。 但妖兽能够修炼出灵力、巫力、血气,甚至能够从无边佛法中塑出金身。 却唯独修不出浩然气。 哪怕儒家有教无类,有书院弟子是妖兽,这些在书院求学的妖兽也一样修炼不出来浩然气。 高胜凶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诞生自人族的儒家其实在骨子里是拒绝妖族的呢? 迷茫的高胜凶在白雾中穿行。 越走越深。 忽然。 有声音飘忽入耳。 “我心即理,知行合一,不假外求……” 第415章 此言可比肩圣人 “……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白雾中飘忽而来的男声就如同甘泉般清冽,高胜凶怔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点耳熟,然后他下意识般地反复咀嚼着这十六个字。 “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不假外求……” “致良知……” 就如同迷失在大漠深处的旅人,口干舌燥之际忽然嗅到了燥热的空气当中传来了一线沁凉之意,高胜凶瞳孔骤然一缩,神色犹如着魔般。 在这浓郁的白雾之中,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奔去。 “先生!” “先生……你在哪儿?” “请务必教我——” 高胜凶越跑越快,已经动用了妖兽血脉代代相传下来的力量,他虽然依旧保持着人形,但是每一步踏下,大地都恍惚颤抖一瞬,就连这白雾仿佛有因为他脚下之风而吹散。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白雾散去。 高胜凶在竹林深处,见到了一张长案。 长案之上,搁着一支笔。 笔锋刚尽,墨痕正新。 “我心即理,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十六字。 犹如圣人之言。 但是长案之后的那道身影,面目虽然清晰可见,波澜不惊的淡然之色犹如真人当面,但是却并非是任何一位儒家弟子能够熟悉的圣人亦或者是哪位先贤留在画像之上的面孔。 来到此处的不止有高胜凶一个人。 苦梅书院、铜鼓书院、子规书院……这些久负盛名的书院或许因为立场、观念的不同,和有鹿书院有了龃龉,诞生出了难以言清的龌龊,但这些书院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一个又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种子在经历了修身林的问心考验之后,甚至早于高胜凶之前来到了此地。 他们一个个都坐在案前,如痴如醉也如执迷不悟。 “致良知,良知……” “我心便是理?理便在我心中……不假外求,是啊!何须外求呢?” “我所知,我所行,若能合而为一……” 在这充斥着喃喃之音的竹林深处案桌之前,高胜凶沉重的脚步声有那么些突兀,似乎是惊醒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各个书院当中的读书种子。 他们的思绪始从十六字的圣人言中脱离出来,一个个都如梦方醒,流露出的神情夹杂着疲惫,因为方才沉迷其中解构圣人言消耗了过多的思绪,但在这疲惫之余,更多的却是激动。 犹如道人朝闻道,犹如佛子见佛陀。 “案上的那支笔,是圣人笔!这句话……难道是圣人留在修身林中,但却至今未被世人所发现过的吗?” “不,这道身影明显不是圣人,这不是圣人亲笔……” “我们所见到的是修身林呈现给我们的一道幻象,但这幻象应当是过去哪位先贤在这修身林里拿起了圣人笔,留下这十六字时的画面!” “有人曾经拿起过圣人笔?那他为何……没有拿走这支圣人笔?” “这是哪位先贤,为何我闻所未闻?” “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位先贤。” “我们都没听说过,莫非是哪位隐世圣贤?” 这些来自各个书院的读书种子,无一例外都是饱读诗书,将来若不出什么差池,也个个都将接替师长肩负着儒家某一支文脉的传承重任,但他们却对这案桌后留下了这仿佛蕴含着至理的十六字的身影,一无所知。 就在众人都纷纷猜测这位身影会是何方神圣,有可能是那一脉的隐世圣贤的时候,有一道略显不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道身影,我似乎亲眼见过……” 尽管语气微弱,透露着浓浓的自我怀疑,但其余的读书种子依然看向了说话之人。 有鹿书院的钱子璐。 就像是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下意识抓住,其余人哪能放过这机会。 “似乎?快,请师兄说清楚点!” “师兄,这位圣贤还在世?” “他是谁?师兄在哪里见到过?” 面对一道道求知若渴的视线,钱子璐只觉得比他在大太阳底下看书时还要灼人:“我、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兴许只是相貌相似,或者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无妨,都无妨的,这位师兄你先说说,你是在哪儿见到过这位圣贤?” “是啊,先说,就算说错了也决不怪你。” “师兄只要愿意说,师弟洗耳恭听……” 钱子璐努力回忆:“好像是在看书时,对……我在观山水楼底下看书,何师兄要上观山水楼,看到我打了声招呼,当时何师兄旁边就……” 高胜凶也是越看越觉得这道身影眼熟,听到钱子璐在描述,他急忙支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 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错过了圣贤。 但是钱子璐断断续续还没有回忆完,又有一人穿过层层白雾来到这竹林深处,看见了案桌上似乎笔锋刚尽不久,却如同饱含至理的十六字。 看到了案桌后的那道身影。 比起钱子璐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支支吾吾,这在高胜凶之后来到竹林深处之人,就显得要笃定多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 “徐……徐兄?!” 来的人正是有鹿书院大先生何奇事之子。 何霄。 大脑正一片空白。 他倒是知道徐兄得到了圣人笔的认可,但却未曾拿走那支蕴藏着一品境力量的圣人宝物,而是让修身林里的儒家传承得以延续下去,可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徐兄竟然还拿起过这支圣人笔,在修身林里留下了十六个字…… 对了! 那天修身林里有清光冲天的异象,疑似有圣贤出世,但沈院长说是修身林中圣人关门弟子魏载林,魏子留下的一缕意念被引动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十六个字? 这可已经超过林中栽竹留下传承的范畴了啊! 能够得到魏子的认可,以圣人笔在修身林深处留影,再在后世之人面前显化而出……这是不是意味着魏子认可了这十六字之言,可比肩圣人言? 徐真人。 称一声先生就是敬意了? 以后可不兴了。 这以后怕是得改口圣贤了啊…… 第416章 后生皆敬先生 猛然间意识到徐兄摇身一变极有可能就要变成了徐圣,何霄想起自己初次见面时敬的那杯酒,顿时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似乎敬的那杯酒都变得意义重大。 来自五湖四海各个书院的读书种子顿时放弃了钱子璐,把何霄团团围住追问“徐兄”是哪位儒家圣贤,可否为他们引荐一下。 何霄张了张嘴,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介绍了。 哪位儒家圣贤? 道门五品境的大真人! 厉害归是厉害,但这好像不怎么……儒家。 在何霄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才能不被这些正求知若渴情绪激动的读书种子们质疑儒家圣贤怎会是道门大真人的时候,高胜凶也终于反应过来这案桌后提起圣人笔留下十六字的身影是谁了。 这不就是新秋词和咏月词的作者吗? 在观山水楼里见到过。 此时此刻,那位应当就在那间庭院里面坐着…… 想到这一点,高胜凶转身就走,离开了竹林深处。 离开了修身林,回到了庭院之中。 真人当面,若是再苦苦追寻修身林里的幻象,岂不是舍本逐末? 高胜凶是第一个意识到在修身林里留下十六字圣人言的那道身影,此刻就在修身林外的庭院中坐着,但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毕竟何霄都已经开口了,只不过其他人不似高胜凶这么匆忙,这么急不可耐。 但其他人之所以不急,也同样不是从容不迫,更多的是心绪复杂。 这些随着师长来到有鹿书院的读书种子们,可是大多都很清楚此行目的可并不怎么单纯,而那位在修身林中能以圣人笔留下十六字的圣贤竟然坐在何大先生身旁,立场已经清晰明了。 出了修身林,在庭院中相见,囿于立场,该如何面对呢? 铜鼓书院的学生岑莫是囿于立场之中,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人,他回到庭院之中,在老师严海立和其他书院大先生的目光压力下,毅然决然地向坐在何大先生身边的徐年。 躬身执礼,敬称先生。 “后生岑莫,在修身林中感悟先生大才获益良多,特来拜谢先生。” “愿我以后能够效仿先生。” “可致良知。” 徐年在看到岑莫走过来行礼时,还有些茫然,心想一个高胜凶都算了,他毕竟没什么利益纠葛,但你们书院的先生分明来意不善,刚刚还在较劲呢,怎么你们这做学生的出了修身林就整这么一出。 这让坐在远处的你的老师得多尴尬啊? 但当听到这声“致良知”,徐年才大致明白了这人在修身林是经历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你能有所悟当是好事,愿你以后也有此心,不过就不必谢我了,我不过是借来他人之言,留在了修身林,非是我所悟。” 岑莫又问道:“如此的话……敢问是哪位先贤所留?” 徐年想了想,说道:“乐山居士。” 精通儒史的岑莫搜肠刮肚也没在历史之中翻到乐山居士这么一位先贤。 不过他想了想也不觉得奇怪,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先贤,知行合一那十六个字作为可比肩圣人之言,应当早就发扬光大成为儒家举足轻重的一脉了,哪里还用得着徐先生留在修身林深处,等待他们带出修身林呢? 果然就和何霄兄猜测的一样。 徐先生毕竟是道门中人,超然世外不慕名利,两首传世名诗都不愿留下名字,想来这十六字就算当面询问,也未必会坦率承认。 不过这不重要。 敬在心底,不在言上。 岑莫将牢记徐先生教诲,不忘此心,只愿以后可致良知。 “我明白了……后生岑莫牢记徐先生教诲,莫不敢负。” 岑莫再次鞠躬。 诚心诚意,没有一丝虚情。 然后便坦然转身,走向了他的老师严海立。 徐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能开口,问一问岑莫到底明白了什么? 你这神情可一点都不像是明白了的样子啊,我说的千真万确,你不要自己给我加戏多想些有的没的啊! 岑莫回到了严海立的身后,垂首而立面色坦然,梅子理、李夷吾等人的视线也自然而然随之跟了过去,看了看坦然的岑莫,然后这质询的眼神便汇聚向了严海立。 严海立迷惑不解,不知道自己这学生在闹哪一出。 不过他倒也沉稳,没有开口便指责自己的学生。 看了眼依然站在徐年面前,束手而立如学生般侍候着的高胜凶,严海立眉头微皱,转头沉声询问道:“岑莫,你是不是该和为师解释解释,你为何这么做?高胜凶说他在修身林里窥见了徐真人的学识,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遇见了什么?” 岑莫并未回避,直言道:“回禀老师,我们在修身林中都遇见了徐先生留在竹林深处的十六个字,堪比圣人之言,学生以为徐先生可比儒家圣贤,理当敬之。” 刚刚还是先生,这会儿都变圣贤了? 一位道门大真人,作了两首诗,诗才极高就算了,怎么还能是我儒家圣贤呢? 严海立听了岑莫的解释,更是觉得有些荒谬了,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李夷吾倒是先忍不住了,怒冲冲地握着酒杯砸在桌上,杯中酒水都溅了出来。 “荒谬!圣贤二字,岂是如此儿戏?岂能随口呼之?道门真人也可当我儒家圣贤?你这话才是对儒家先贤的不敬!” 岑莫不卑不亢刚要开口回应,却见庭院门口又有一人走了进来,神情和他刚才比起来别无二致,看向坐在何大先生旁边的徐先生时,敬仰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他知道此人是谁,于是便没有说什么了。 无甚必要。 来者先是向李夷吾行了一礼,然后便不顾李夷吾瞪大的双眼,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徐年。 “后生姚子云,有幸感悟先生之言,今后当以先生为先,知行合一……” 李夷吾眼睛瞪大到了极致,眼瞳都在颤抖。 气急攻心,这还攻了不止一次,之前反噬留下的伤势便彻底压抑不住了,带动一口血气冲破了牙关。 吐了出来。 “逆徒……你这逆徒!你在喊谁先生?” 第417章 老师与弟子 姚子云,子规书院的读书种子,大先生李夷吾的得意门生。 李夷吾刚在徐年手底下吃了亏,还是梅子理出言讽刺他一个道门大真人哪来的资格讨论儒家大义,扳回了一城,结果一转眼,自己的得意门生却要以徐年为先。 他怎能不急火攻心? 气到吐血的李夷吾眼前一阵发黑,但到底是没有昏过去,看到得意门生在敬过徐年之后一步步走回来,他胡须都颤颤巍巍,指着姚子云,气到手都在抖。 “逆徒!你、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一个儒家弟子,要以道门真人为先是何意?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师?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在盛怒的李夷吾面前,姚子云恪守着弟子礼仪没有生气,躬身行礼态度谦逊:“弟子没有要气老师的意思,只是发自于心地敬拜圣贤。” 刚刚吐出的血沾在了胡须上,但李夷吾哪里还顾得上形象,他的怒气肉眼可见的爆了出来,眼睛里面都是血丝:“圣贤?他一个真人,成了你眼里的圣贤?可笑,可笑啊!你能说出这种话,还说不是想气死我?” 姚子云依然是躬着身:“是非曲直,非是弟子一人之言,只是老师未曾进修身林,故而不知徐先生在修身林深处留下的十六个字而已。” 李夷吾怒不可遏,只差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教训得意门生了:“他一个道门大真人能在修身林中留字,可以说他精研过儒家诸学,但如此便是圣贤了吗?我也能在修身林里留字,难道我也是圣贤?” 这倒不是气急上头的冲动之言。 修身林里大大小小的儒家传承,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难道个个都是圣贤?这当然不可能,儒家要是有这么多圣贤,这天下恐怕早就已经独尊儒术了。 只要能够学有所成,在儒林之中推陈出新,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分支,都有机会在修身林中栽下竹苗,让这片竹林更加繁茂。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易事就是了。 但李夷吾当年能够顶着天下之大不韪的压力,推行他的儒家新风,难道就是什么易事了? 姚子云当然清楚自己老师的斤两,不可能说什么你行你上这种除了拉高老师血压之外无任何益处的发言,进一步解释道:“老师固然能在修身林里留下传承,但是……老师可有把握能用圣人留在修身林中的那支笔,留言于后世呢?” 修身林里有圣人留下来的笔。 这不是什么传言。 虽然久未有人见过,但以李夷吾在儒家地位,他却知道这事情应当是真实不虚。 要以圣人笔留字,便是明摆着要取得那支圣人笔的认可,而有圣人笔的认同,若说是比肩圣人可能有些夸大,但可比肩圣贤确实不算妄言。 李夷吾愣住了。 满腔怒气虽然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消失。 但这就像是同样大小的顽石,砸入湖面和海面,溅起的水花虽然如出一辙,但是可能会让湖水翻涌的浪花,到了汪洋大海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夷吾毕竟是儒家子规书院的大先生,他清楚自己的怒火在那支圣人笔留下的一字一句面前,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除非当年他推陈出来的儒家新风,不仅在子规书院,不仅影响了玄雍国一地,而是在天下间遍地开花处处都是,并且他还没有被认为是在欺师灭祖断了儒家的根,才敢说有机会握住圣人遗留下来的那支笔,挥毫泼墨留给后人观之。 “他一个道门真人,能拿起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李夷吾的第一句话,还是怀疑更重,但他清楚自己这得意门生的秉性,此情此景下不可能也没必要撒谎,于是在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怀疑便悄然变成了疑惑,隐约之中还有些许的期盼。 这是他作为一名儒生,近乎于本能的渴望,想要知道那支圣人笔下,还能给儒家带来什么样的新篇。 “你在修身林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 更多的书院弟子离开修身林,回到了庭院,梅子理、邬子穗这些个应邀而来但却来意不善的书院大先生,在有了岑莫和姚子云这俩人的前车之鉴下,不出所料地目睹到了各自的得意门生,一个接着一个走向了徐年。 “后生赵竹德,谢过徐先生……” “后生宋史,拜见徐先生……” “后生刘忠谋,多谢徐先生指点……” “后生季若山……” 当然了,倒也不是每个书院弟子都在离开修身林后便尊徐年为先生,放着自家老师的态度和立场于不顾,也要在众目睽睽下躬身拜见,毕竟也不是每个进了修身林里的读书种子都有幸见到了徐年以圣人笔留下的十六个字。 而这些未曾知道什么是知行合一的弟子,回到庭院之后便比他们的老师更为迷茫,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这庭院之中的状况,似乎有些……超乎寻常? 不该是他们各自的先生合力舌战有鹿书院吗? 怎么一个个都在拜见徐先生? 这徐先生旁边的何大先生他们倒是认识,但是这位徐先生是谁? 难道是有鹿书院新任的大先生吗? 怎么好像就自己没听过这号人物? 梅子理、邬子穗等大先生看着各自得意门生脸上略有愧疚或是坦然无愧的神色,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过后,也没有开口向自己的学生问个清楚,而是默默看向了姚子云。 等着李夷吾的得意门生来揭晓谜底。 “我心即理,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姚子云一字一顿,说出这十六个字的时候,朝着徐年所坐方位拱了拱手。 然后俯身拜向李夷吾。 “请教老师,徐先生能在修身林里为儒家留下这十六个字,即便是道门中人,可否当得起我儒家圣贤?” 李夷吾微微皱着眉头,细细琢磨了一阵,尔后面色倏然一变。 不由得望向了远处的徐年。 这位来自玄雍国子规书院的大先生,此刻的神情之中既有不可思议的震惊,也有难以言清的激动。 仿佛大道在前。 如何还能淡定如常? 第418章 致良知 李夷吾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俯身拜在自己面前的得意门生姚子云时,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反驳的字眼,因为他说到底也还是儒家之人。 心里的怒火已经悄然熄灭了,反而还有些许的嫉妒。 为什么。 不是他在修身林里的深处,见到的这十六个字呢? 又为什么。 他只能坐在这里呢? 姚子云可以去拜见徐先生,只要无视李夷吾的眼神警告就行,但是李夷吾却没法效仿姚子云,因为他确确实实没法卸下玄雍国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压力。 有此想法的远不止是李夷吾一个人。 就连梅子理都在反复咀嚼着这十六个字,越是细想越觉得妙极,没法说出半个不字。 甚至有那么几位书院大先生,都在叹服这十六字之后,遥遥朝着坐在何大先生旁边的徐年拱了拱手。 其中便包括了铜鼓书院的严海立。 虽然严海立这几位书院大先生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又何须言语呢? 尽在这一礼之中了。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洞悉我心即理这十六个字,来自百羽王朝的化形狐妖白玲儿便是听得有点迷糊,倒不是觉得这十六个字不好,只是如闻天书,玄妙归玄妙,但却说不上来是妙在哪儿了。 白玲儿看了眼淡然自若的徐年,有点没好意思开口问正主,拉了拉旁边站着跟个侍卫般的高胜凶的衣袖,低声说道:“老高老高,你和我说说呗,这十六个字是怎么个解法?我听着有点糊涂,怎么这些大先生小学生,一个个都恨不能拜倒在徐真人脚下一样啊。” 高胜凶斜睨了白玲儿一眼,不悦道:“真人虽然没错,但这里是儒家圣地,你不说圣贤,好歹也该称一声先生,以示尊敬!” 白玲儿眼睛都睁大了。 不是。 之前是谁坚持喊真人的来着?现在倒是纠正起我来了。 改口改得也太理直气壮了! “行行行,徐先生就徐先生,老高你快和我解释下这十六个字。” 鉴于开口问的是白玲儿,高胜凶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这样,回去之后我挑几本书给你,你先看,看完之后我才好给你解释这十六字的意思,不然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毕竟我心即理这四个字你都琢磨不明白,你只会想我心是我心,天理是天理,怎能混为一谈。” 白玲儿勃然大怒:“你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因为她确实想不明白我心即理。 理她懂。 万物运转之规律。 但我心怎么就是理了呢? 我心所想还能取代万物运转之规律? 难道是暗合儒家的言出法随? 撂下话之后,白玲儿又有些心痒,但总不能再开口向高胜凶问了,不然她脸面何存? 转头望向了张天天。 这小姑娘天天跟在徐年身边,想必也是知道的? “天天姑娘,请教你一个问题啊,这我心即理是什么意思啊?” 张天天转头看向白玲儿。 只是笑了笑。 给了一个你懂便懂,不懂我也没辙的眼神。 毕竟……张天天也不懂。 她看过的书不少,但多是医书,只不过她天天跟在徐年身边,在这样的场面下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不懂,那样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哈哈哈哈!” 突然哈哈大笑的是何奇事。 这位有鹿书院的大先生趴在了案上,以手捶桌笑不可支。 此举无疑有些失礼。 但此时却无人有心情在这细枝末节上面攻讦何大先生了,因为梅子理等人用后脑勺想也想的到,何奇事这定然不是突然发病了,而是要发难了。 “当致良知!致良知——良知……” “徐先生……哦不对,如今当是徐圣贤了!这十六字字字珠玑,可成儒家一脉,说的极好,说的极好啊!尤其是这最后四个字,最是妙哉,最是合乎今日!” “梅大先生、李大先生,来来来!你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传承儒家一脉的当世大儒,和我说说什么叫致良知?” “我读书少,懂得不多,辛苦几位大先生发挥一下才学,为我解释解释!” “什么叫良知,该怎么致良知?” “你们这些人……他妈的打算如何致良知啊?” 何大先生在书院里失态,爆出了粗口。 但是其他大先生却也只能以沉默而应,开不了口。 致良知。 白玲儿可以不懂,张天天可以不懂。 但何奇事怎么可能不懂。 他们这些享誉天下的大儒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是这…… 就如徐先生十六字里的另外四个字,知行合一。 可若是知行不一。 又能如何解释致良知呢? 但是他们沉默了,何奇事可没有随之沉默下去。 他看向了梅子理,大笑道:“来,梅大先生你再说说你刚才说过什么?我记性不好,只记得你好像说过什么舍本逐末什么诗词小道什么壮夫不为什么儒家大义……” “你是觉得徐圣贤不懂儒家,没资格和你讨论儒家大义对不对?” “来啊,你说话啊,再和我说说,知行合一的圣贤和你说儒家大义,你都可以不放在眼中,那么得是什么人来了,才有资格和你梅大先生释义儒家大义呢?” “难道是非圣人在世不可吗?” 梅子理养气功夫极其深厚,之前一直都面色沉稳不见喜怒,但被何大先生这么一通指名道姓下来,他也有些心绪不稳了,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加重了力气,苍老的手背肌肤都从松弛变成了紧绷。 他控制着面色,沉声说道:“之前是我失言,对徐先生多有冒犯,我在此赔个不是。” “但是,何大先生。” “既然提到了良知,大焱向寒乌掀起战乱,有鹿书院书院毗邻天下首善之城,却坐看苍生流离失所沦为白骨,难道就是何大先生的致良知了吗?” 绕来绕去,终究还是绕回了战乱,因为这便是梅子理他们的保底了。 说一千,道一万。 儒家大义终究是提倡的以礼相和,而不是掀起征战。 只要咬死这一点。 有鹿书院总得要割肉出血,只看着肉割得是多是少,原本梅子理他们是想要争取多割下来一些,但如今杀出了个堪称儒家圣贤的徐先生,这也只能少割点了。 何奇事和周清也很清楚这一点。 何奇事冷哼一声,没再说话,而周大先生刚要开口,忽然坐在庭院里的众人面色一变,不约而同向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目光所至。 是有鹿书院的观山水楼。 天色不知何时生变,阴沉如墨骤然落下了暴雨,无色的雨水落在了观山水楼上之后,便化作了墨一般的黑色,然后在落向大地的过程之中,又渐渐成了血色。 在这暴雨之中,观山水楼似乎摇晃了几下。 飞下来了一副画卷。 落向了有鹿书院的更深处。 少倾。 书院院长沈其风沐雨而来。 面色沉痛。 何奇事和周清心中不安,之前知道梅子理等人联袂而来的时候,沈院长都比此时轻松许多。 “江扬郡将有大灾。” “以道之所观,每十户难存一人……” 第419章 江扬大灾 有鹿书院的观山水楼,本身便是一件极为特殊的法宝,能借助书院文气观天下山水,而未曾在庭院中露面的大先生顾道之,日常便坐在观山水楼里观天下山水。 在座的大多都可以算作是儒家的大人物了。 身居高位,自然是对那座观山水楼有些了解,再加上沐雨而来公布这一消息的人乃是有鹿书院的院长沈其风,不论是从身家地位还是以实力境界而论,说他是儒家这一世的话事人,可是一点儿都没错。 言当忠信。 沈其风不可能和顾道之联手,拿江扬郡大灾撒谎或是做局。 但无论是否有半点期待与利用,当沈其风把来自观山水楼的这一则消息带到了庭院,庭院里对峙不下的氛围就不得不变化了,梅子理他们的立场再度变得尴尬了起来。 口口声声的儒家大义以和为贵,骨子里逃不开的便是仁义道德。 指责有鹿书院不顾战火蔓延,没有去阻止大焱王朝发起兵戈,致使寒乌国的百姓流离失所。 那么这下可好。 如今大焱王朝的江扬郡遭逢大灾,如果任由灾情发展下去,都要十户难存一人了。这可不是十不存一,一户便是常说的一家人,少则二三人多则五六人,这是数十人里都难以活下来一个人。 这如果都不算生灵涂炭,还得死成什么样才算生灵涂炭呢? 满口仁义道德,以这底线压着有鹿书院的梅子理等人,眼下是不是也该遵从一下仁义道德,为化解江扬郡的大灾有一份力就贡献出一份力了呢? 可是…… 梅子理他们能够这样做吗? 联袂而来,是为了给大焱王朝添堵,结果到头来却要替大焱王朝消灾解难,那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了呢?他们各自背后的那些国主,能够满意吗? “大灾无情,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事情,想来沈院长之后会多有忙碌,既然学生们也已经进过了修身林,那么我便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梅子理沉默半晌,率先起身离开庭院。 就好像多耽搁一会儿,方才说过的仁义道德便会束缚住他,让他走不了了。 有了梅子理带头。 严海立、李夷吾这些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带上了自己的学生,向有鹿书院辞行离去。 最后离开的恰恰是最先开口的邬子穗。 他似乎有话想说,但仅仅是往前走了两步之后。 还是叹了口气。 拱手辞行,转身离去。 似乎什么苍生,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济民水火,终究不过是停留在了嘴上,只不过是用来攻讦有鹿书院的工具而已。 用完便丢了。 沈其风只是默默看着这些享誉一方的大儒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并未阻止也未曾流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周清眉头紧锁,望着大雨之中的观山水楼有些担忧,就连何奇事也仅仅只是沉着脸。 刚才的满口大义与现在的默然离去,两相比较起来显得是那么可笑而滑稽。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江扬郡一直以来都是大焱王朝的富饶繁华之地,朝廷户部上次统计出来的户籍人数在七百六十万上下。 而这已经是七年前统计出来的数字了。 近七年以来的江扬郡既无战祸也未曾经历过天灾,想必如今登记在了江扬户籍上的人数不可能锐减,只可能变多,再考虑到更偏远些的地区为了躲避天灾或是人祸流向江扬郡的那些流民,这便不知还得多出来多少。 在这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面前。 纵然是一瞬之间便解了有鹿书院的围,导致梅子理等人只能悻悻离去,何奇事和周清也丝毫笑不出来。 倒不如说如果有的选,两位大先生宁愿再和梅子理等人针锋相对。 在这庭院里嘴皮子打架再继续打上几天,引经据典或是任性大骂都无所谓,哪怕最后还是得割肉出血都行,也不愿是因为沈院长带来的这样一个消息,替他们俩人解了围。 转眼之间,刚刚还吵开了的庭院便在这大雨中变得冷清。 除了有鹿书院的儒生,便只剩下了来自百羽王朝的白玲儿和高胜凶,以及本就是大焱人的徐年与张天天。 白玲儿和高胜凶互相看了一眼,静静听着不便多言。 徐年思索片刻,沉声问道:“沈院长,请问顾大先生能否看出来,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沈其风把手里的画卷递给了徐年,凝声说道:“这说不好,不过徐先生大可以亲眼看看道之的这幅画。” 这幅画卷,正是徐年观山水楼里看到过的江扬郡山川图。 只不过当时看到的那幅山川图未能完成,而沈院长递来的这一幅明显是完成品。 或险峻或陡峭或蜿蜒或平缓的山川走势纵然是栩栩如生,但在这幅画中却无一例外支离破碎。 鲜有完整之处。 徐年不禁问道:“顾大先生他还好吗?” 之前顾大先生就在观山水楼里当着徐年等人的面遭到反噬咳嗽不止,而方才暴雨骤落之时,观山水楼都在雨中摇晃的危象来看,想来画出江扬郡山川图后,顾大先生承受的反噬只会更为严重。 沈其风轻声说道:“道之他受了些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静养,短期内应该是作不了画了。” 皱眉许久的张天天忍不住问道:“沈院长,顾大先生看到的大灾,是未来之事的预警,还是说……已经发生了?” 沈其风颔首说道:“应当是已经有了苗头,只是有人从中作祟遮掩了许多痕迹,道之他也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江扬郡具体是发生了何等事故,才能有如此大灾。” 徐年接着问道:“沈院长打算怎么办?” 沈其风不假思索地说道:“先告知大焱朝廷,然后不管大焱朝廷如何反应,既然道之都已经看到了,我们书院总不能坐视不管,得去看看江扬郡是出了什么事情。” “先得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之后才好再做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对天灾人祸也大致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是饥荒,那便要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如果是洪水泛滥,那便要救灾疏水之策;如果是瘟疫横行,那便得要寻找救命良方…… 而如果是人祸,更是要找出这个人是谁。 将之解决。 何奇事当仁不让地说道:“院长,你得坐镇书院不便抽身,江扬郡就让我去。” 沈其风摇了摇头:“之前玉京城你与天魔意识交手,虽然看似无碍,但其实遗留下来的伤势还未痊愈?这次你就和道之一样好好歇着,让周清去。” 周清并未推脱,点头应下。 第420章 缝缝补补 江扬郡将有大灾的消息,很快便从有鹿书院传到了大焱朝廷,在朝堂之上仅在一人之下的大焱首辅张弘正毫无疑问是最先获悉这一消息的朝廷官员。 “……江扬大灾的消息,源自有鹿书院大先生顾道之,有院长沈其风担保。” “但目前暂无进展。” “江扬具体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听着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传来的急讯,肩挑社稷的老人搁下了笔,废漕改海的奏折上,墨迹都还没来得及干,他也不得不先暂时搁置一旁,先思索这一则与数百万人性命攸关的消息。 “江扬大灾,为何是有鹿书院传讯过来,江扬郡的官差们都在做什么?没有一个人报上来吗?” 江扬郡怎么都不算偏远之地,尤其是靠着贯穿大焱南北的沧江与京畿之地相连,每日往返两地之间的货船都可带来数万两白银的流动,照理说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应该很快就能知晓了。 但这一次。 非但江扬郡各地的官员未曾上奏陈明灾情,就连民间在两地之间往返的货运也一如往常,不见有什么变故。 秦高轩提出自己的猜测道:“兴许是灾情刚起还未显露,所以没什么动静,只是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神通广大,为我们提早预警,争取到了宝贵的救灾时间?” “但愿如此。” 老人揉了揉腿缓缓起身,身形有些伛偻,他走出书房,伸出手时,一片枯黄的落叶正好飘到了他的手里,轻轻一握,已经接近腐朽的枯叶便揉碎了。 如同有鹿书院顾大先生画里的江扬郡山川一样,支离破碎。 “真是多事之秋啊……” 大焱首辅的感慨声中透露着些许无可奈何之意,向来和老人形影不离的秦高轩能够理解到这份无奈来自何处,大焱之所以能够强盛至今,离不开首辅大人的缝缝补补。 但是缝补,也需要有针线可用。 到了如今,大焱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 难以杜绝的天魔教,兵魁横插一手的寒乌国战事,尾大不掉到已经显露出祸心的漕帮,刚愎自用的世家门阀……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消耗着大焱的底蕴。 乃至于大漠的臣服,虽然是毋庸置疑的利大于弊,但一时之间的弊端也同样是有。 大漠之所以臣服,表面上是输了擂台,但究其根本是为了不饿死。 大焱能够收服大漠,便是允诺了不仅民间放开粮食贸易,大焱朝廷也会为大漠提供粮食,尽管不是赠与而是以比市价稍低的价格售卖,但也导致着目前大焱的粮食除了保障各地的自足和必要的存粮之外,都已经流向了大漠,换回了白银。 征伐寒乌国的百万大军,同样需要供粮。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江扬郡尚未暴露出来的大灾会导致饥荒的话,这便是需要七八百万人丁规模的赈灾粮……反正秦高轩是想不出来能从哪儿调出来了。 盟约都已经拟好,只差宣布的妖族盟友哪怕有心相助,哪怕百万大山里面种的出来那么多的粮食,可是百羽王朝距离大焱王朝何止万里之遥,互通有无精巧器具玲珑珠宝之类的小物件还不成问题,大宗的粮食显然不切实际。 违背约定,让刚刚臣服的大漠再饿一饿呢? 还是花费用后脑勺想也会是被趁火打劫的天价,从外购买? 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是秦高轩实在琢磨不出来哪一个害处更小。 秋风落叶,张弘正松开了手,任由手里的碎叶随风而去,老人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笑了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忧天也早了点,与其在这里悲秋,不如先弄清楚江扬郡到底发生了什么……镇魔司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秦高轩刚要说话,便有下人进来通报。 镇魔司金衣陆不池来了。 “这可真是说到就到,我刚刚还在说陆金衣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呢,镇魔司的情报网遍及天下,希望陆金衣能给我带来点好消息。” 在老人温和的笑意之中,俊美非凡的陆不池拱了拱手,那张显得阴柔美丽的脸上却有化不开的凝重之色。 “镇魔司确实有一点发现,不过并非是什么确切的消息,恐怕要让张首辅失望了。” “得知有鹿书院发出的大灾警示之后,镇魔司排查了近十日以来和江扬郡及其周围地界的情报来往,未能从中找出这场大灾的确切痕迹。” “只有一个疑点,镇魔司内部主管江扬郡一带事务的金衣典裕,已经有月余未曾联系过京城方面了,只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月余以来无事发生,不需要联系而已。” “我在来之前已经命人传讯金衣典裕,看看是无事需要联系,还是已经联系不上了。” 镇魔司每一位金衣都是六品境的高手。 再有镇魔司的情报网和篆刻在镇魔司制服上的合击阵法。 这可不该随随便便就闹失踪。 张弘正微微颔首:“好,那便有劳镇魔司了。” 陆不池拱手道:“分内之事,首辅大人客气了。” 张弘正又问道:“听闻冯首座已经离京多日,不知他的事情办妥了没有?如果江扬郡大灾急迫,冯首座可腾的出手,走这一趟?” 陆不池沉吟片刻,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道:“首座大人这趟离京,是因为追查到了天魔教教主的下落,如今正在跟进还未得手,不过如果有这个必要,镇魔司可以随时联系到首座大人。” 言外之意。 便是张弘正如果觉得江扬郡的大灾比天魔教教主更急迫,镇魔司也可以传讯给首座冯延年,让冯延年从追查天魔教教主的事情中抽身出来,赶赴到江扬郡。 “天魔教教主啊……如果能够拔除此僚,也是替世间铲除一颗毒瘤啊,后益无穷,不过江扬大灾,动辄干系到数百万人的身家性命,这可真是……” 张弘正从官至今,一生之中做过许多个决定,不是没有过左右两难的局面,但在天魔教教主和江扬大灾之间,他在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只能如废漕改海的折子一样,暂时搁置了。 “暂时先不要打扰冯首座了,先让我们看看江扬郡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21章 寻找李叔 江扬大灾的消息没有流传开来,目前主要是以首辅张弘正为首的高官们有所知晓,不过更低一级的官员们虽然不知内情,不过只要嗅觉敏锐,总是能感觉到近日以来庙堂里的气氛额外得压抑,就如同有乌云盖顶酝酿着雨,只是迟迟没有落下。 不过再往下,便是如若无事发生般的一派祥和了。 玉京城的朝朝暮暮依然如旧,不曾因为有鹿书院里的那场骤雨有过波澜。 力工扛着比身体还重的货物,榨出来的汗水换成微薄的银钱,一步步地朝着东家指定的位置前进,仿佛这样就是在一步步接近心中的理想,或者是两情相悦的娘子,或者是在京城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早餐铺子的东家比太阳都更早开工,一锅烧开的水似乎驱散了积蓄一夜的寒意,等到阳光洒落的时候,便是一起为鳞次栉比的京城街道上的行人提供着温度。 贯穿南北的沧江,货船来来往往掀起涟漪,一箱又一箱沉重的货物或卸或装,白银便随之流动开来…… “……陈姑娘,这是我自己做的如意凉糕,请你尝尝。” 徐菇昨日又碰到了前些日子买如意凉糕时,告诉她要买哪种豆子做豆沙的姑娘,知道了姑娘家姓陈,今日还会来易芳斋买蜜饯,于是她今日便带了些自己做的如意凉糕过了。 “谢谢……嗯,软糯香甜,好吃。” 陈沐婉尝了尝这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妇人自己做的如意凉糕,笑着给出了她的评价。 比起前些日子偶遇时,那间福记老字号的如意凉糕有不小差距,也肯定是不如她常常能吃到的九珍楼出品的点心来的美味,但这声好吃也不仅仅是不想扫了妇人兴趣的客套话而已。 糕点这种东西嘛,只要不是舍不得放糖放油,再用心去做了,总归是难吃不到哪里去。 像是她家里那名义上的相公,便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投她所好也自己学着做糕点,但糖和油之类的材料虽然没有不舍得放,可是心思却分明不在这上面,便总是做的不太对味。 这妇人做的如意凉糕卖相不算精美,应当不是做了后拿去卖,只是做出来给自己人吃,这种心意便肯定是到位了,各种原材料的比例和她那天告知的也是大致上差不多,但差不多也就够了,毕竟不是熟能生巧的老师傅,谁能每种材料抓上一把就能准确无误呢。 “陈姑娘觉得,我做的这如意凉糕,有什么可以改进一下的地方吗?” 既然是对方要求,陈沐婉便又咬了一口,这次是仔细尝了尝,说道:“少放一点油?豆沙馅有点过软了。” “好,那我下次就少放一点油……陈姑娘经常来这里吗?我常常会做些糕点,想请陈姑娘尝尝,也再请教下陈姑娘有什么可改进之处。” 徐菇已经看出来了,这位陈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应该是个老饕,不管是如意凉糕还是这易芳斋里的蜜饯都品得头头是道,她自己虽然会看书学着做点心,但书上记载的内容毕竟是死的,年儿和张姑娘他们虽然不是只会说好吃,但却不像陈姑娘这般能够说出是哪里不对该怎么改进。 “常来是常来,不过……” 陈沐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秀眉微微蹙起,轻声说道:“过几日我得出趟远门,不知几时才能回得来。” “这样啊?那便祝陈姑娘一路顺风,虽然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多嘴的嫌疑,但是还请陈姑娘出门在外,可要多留个心眼,注意安全……” 徐菇难免有点小小的惋惜。 陈沐婉没有觉得徐菇多嘴,她只是静静听完然后点头。 这种叮嘱她其实从小听得不多。 不过倒不是什么家庭不睦,她要是不受宠爱也不会日复一日过着清闲随性的悠闲日子了,只不过不同长辈对子女晚辈的疼爱方式大不一样。 例如她的娘亲,不会对她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但是会笑眯眯地提醒那些心怀不轨接近她的人或者是其家人,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为上,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太好解释了…… 徐菇回到了百槐堂。 “徐姨回来啦?” “吱吱——” 柜台后是张天天和毛色火红的酥酥在玩,徐菇笑着把陈姑娘帮忙挑的说是易芳斋大师傅之手的蜜饯分给一人一狐狸,然后走进后院,看到啦徐年在树荫下闭目盘膝,她虽然是村妇见识浅,如今却也知道这是儿子的修行方式。 她没有打扰儿子,把蜜饯再分了点给喝茶的张槐谷,然后收拾打扫了一下百槐堂,便提着一袋枣子进了厨房,她今天想学学蜜饯该怎么做。 张槐谷拿起一枚蜜枣,含在口里甜而不腻,等到甜味都化的差不多后,咀嚼入肚吐出枣核。 喝了口茶水。 虽然很少离开百槐堂,但是张槐谷知道有鹿书院出了什么事情,也知道江扬郡将要出事情了,但这不是他会操心的事情,不过这段时日以来他倒没有惫懒偷闲,一直都有观察着徐菇的身体情况。 如今倒是也看出了点端倪来了。 张槐谷走到徐年身边,不需要出声呼喊,徐年有所感知,呼吸逐渐放缓,周身的灵力也缓缓下沉,睁开了眼。 “张伯有事和我说?” “徐小友,你得去找我师弟一趟,我师弟若是自己不肯来京城,你便把他的青囊葫芦借来,我有用。” 张槐谷需要以他们师门传承下来的青囊葫芦确认一下徐菇明明身体健康,血气却不见涨的异常根源。 “好。” 徐年一口应下。 其实原本徐年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去一趟江扬郡,不过目前为止江扬郡都还风平浪静不知道是哪里有大灾,毫无线索就算过去了也无从查起。 翌日。 一大清早,一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便离开了百槐堂。 马车上除了徐年。 还有抱着酥酥的张天天。 酥酥是想出门玩玩。 张天天则是听说徐年是要去找李施诊,便打定主意要跟着去了。 “……好多年前都没见过李叔了,不知道李叔见到我现在医武双绝,会不会吓一跳?” 在小姑娘的心中。 李施诊的形象,可比张槐谷高出不知道多少层。 第422章 竹林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做呢?我们河竹村世世代代在此安居乐业,这都多少年了啊,他们做出这种事情与强盗何异啊!” 河竹村,村长家里。 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村长陈高益气得浑身发抖,旁边的人都劝他消消气,把身体气坏了更是不值当,可是他看着以村中猎户耿俊力为首的几名村中壮汉,满身是血受伤不轻,便气不打一处来。 耿俊力原本是龙精虎猛能打野猪的汉子,现在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颓然道:“村长,那些人很厉害,我、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片竹林恐怕只能让给他们了。” “唉,唉……那竹林长在我们河竹村,就算不是我们河竹村的私物,他们怎么也没道理圈起来,只许他们的人砍竹,不许我们村子里的人自己去砍?” 老村长陈高益捶胸顿足,河竹村本来就只是个偏远的穷村子,勉强自足而已,那片竹林算是为数不多的生财手段了,如今被人强占了去,如何能够不气恼。 “我们当年卖竹子的时候,砍竹子还留着根,这么多年也没再砍,是既然能够自足便不想把竹子都砍光了杀鸡取卵,这么多年竹林好不容易茂盛起来了,我们自己都还没舍得砍……这帮强盗却不是自己的不心疼,连点根都不舍得留,是要把竹林都砍光了啊,一点都不留给河竹村啊!” 老村长悲痛不已,周围村民也是神色黯淡。 谁看不出来,这是在欺负人呢? 但他们一个穷村子,就算是去告官都告不赢别人,不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像是猎户耿俊力他们这些村里青壮,不就是实在忍不住去了那片竹林里面,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要不是老村长察觉情况不对,带了更多的村民过去,强占竹林的那人也显然是不愿真的大开杀戒,这才能把耿俊力等人救了回来,要不然耿俊力他们怕是就要被活活打死在那片竹林里面了。 耿俊力不仅是村里猎户,更是九品武夫,已经是河竹村里的最强者了,连他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河竹村便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唉……” 老村长陈高益再次叹了口气,却也只能接受这令人恼火的事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片竹林也只能这样了,就当是让给他们了!耿俊力你们这也是为了村子里的大家伙出气才受的伤,这些时日你们便好好养伤,村子里虽然不富裕,但是你们几人吃饭喝水总能照顾到,在伤好之前,就别做什么苦活了……” 河竹村虽然穷,但向来都比较团结。 像是当初徐家小子遇到事情,被那一脸凶相的军官找上家门,他们不也想着帮忙,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耿俊力他们可以说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利益出头才受了伤,村民不可能对这几人不管不顾,都愿意听村长的安排。 “是啊,老耿你们就别多想了,这段时日踏实歇着,也别想着下地什么的了,你们家里的田地,我们这些人到时候一起下地的时候顺手也就收了。” “明儿个我早些起来,给你们家里的水缸都挑满水。” “俺家有只老母鸡,等下回去就炖了,晚些时候去给你们送过去……” 村民们群策群力,把耿俊力他们几人的家里事情都分担掉的时候,有个青年走了进来,其衣着华丽,一看就是生在富庶之家,不是这穷村子里的人。 陈高益和耿俊力等村民不约而同想到的便是强占竹林的罪魁祸首来耀武扬威来了,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至极。 老村长沉声说道:“这位大少爷,来我们这穷村子做什么?我们这里村子里地上都是泥,等下脏了您的鞋底,我们这些穷百姓可赔不起!” 不过听到老村长这话,这名脚步有点匆忙的青年反应却有点奇怪。 他没有冷笑,没有动怒,而是愣了一下。 “陈村长!是我啊,我是程伯舟,以前我还跟我爹爹来你们村子里收过竹子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老村长陈高益盯着程伯舟看了好一阵,这才恍然想起来来的人是谁:“你是……桐木县程员外家的儿子?” “对,是我是我!” 程伯舟急忙点点头。 不过陈高益等人神情里的不善却没这么快就消散掉:“程公子时隔多年,来我们河竹村这是做什么?难道那片竹林是你们程家要了,程公子眼下是来和我们说一声的吗?” 到现在为止,河竹村都不知道占了村子里那片竹林的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对方来头很大,就连到县里面告官,县官老爷都不乐意管,还劝他们息事宁人。 如今程伯舟突然出现,他们便怀疑是不是程家做的好事。 毕竟程家以前就看上过河竹村里的竹子,虽然那时候是出钱的,让村民们出力砍竹,砍多少程家收多少,但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家是不是不满足曾经的买卖,觉得从村民手上买竹子太亏,要自己独吞全占,一点都不留给河竹村了呢。 程伯舟却像是被吓到了,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不不不,老村长你们误会了,我们程家都是做的公道买卖,哪里敢做这种事情呢?” 以前或许利字当头心一横还敢做,但自从去了趟玉京城,回来后的程伯舟可是万万不敢对河竹村做什么强取豪夺之事了。 这下轮到陈高益糊涂了:“程公子,那你突然来我们河竹村是做什么?难道是想继续收购我们村子里的竹子,很抱歉,如果是这样您可能来得晚了,那片竹林都已经被人占了。” 程伯舟苦笑道:“我就是为此而来……请问老村长,我得确认一下,那片竹林不是你们卖给了江老板他们,对?” 这都不需要陈高益回答了。 已经有村民不忿道:“怎么可能是买?程公子你看看老耿他们这伤,要是公平买卖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吗?那些强盗根本就没和我们村子谈过,自己把竹林圈了起来就自己在哪里砍竹子了,还不许我们村民进竹林!” 程伯舟看了眼满身是血的耿俊力等人,心底一沉,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这就找那位江老板说说,给你们一个交代。” 倒不是去了一趟玉京城,回来之后程伯舟就成善人了。 他插手此事,其实是因为这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却也和他有点关系,江老板正是从他这里知道河竹村里的竹子品质上乘,这才动了心思。 不过程伯舟本以为江老板最多就像程家当年一样,从村民们手上买竹子,却没想到那位家大业大的江老板做事这么绝,竟然直接强占了竹林。 第423章 善人程伯舟 程伯舟先前入京,是为了扩大程家竹笔生意的市场,虽然中间有些曲折跌宕,稀里糊涂还牵扯进了徐年和镇魔司的事情当中,不过最终结果还是好的,成功和那位朱绍全朱公子搭上了线,借着朱家的人脉让自家竹笔打开了销路,如今就连在江扬郡都有了一定销量。 说起来,朱家虽然距离天水谢、荥原王那样的顶级世家还差得远,但毕竟也是世代为官的京城士族,程家不过是一县员外,程伯舟当初费尽心思才和朱绍全结识,却没想到在九珍楼因为座位冒犯到了徐年,更想不到曾经砍竹卖钱的少年郎在玉京城摇身一变,竟是朱公子也得恭恭敬敬对待的大人物,于是便是招来了朱公子的疏远。 程伯舟以为是自己搞砸了,却没想到后面朱绍全一反常态的主动找了他,谈起了程家竹笔的合作事宜,程伯舟心知肚明这里面有些反常,但偶尔问起来朱公子也只是笑笑不明说。 到了后面,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程伯舟才知道是因为谢公子。 谢琼文。 两人当时一起被天魔教的左右使者寄生,分别被徐年和镇魔司首座冯延年擒住,机缘巧合下也算是认识了,不过程伯舟只是通过衣着判定谢公子出自名门望族,而且是极为顶级的那种,不是自己小小一个员外之子能够攀附,所以也没冒然打探什么,只当是认了个能够一起喝酒闲聊的朋友。 但是朱绍全和谢琼文是认识的。 谢琼文进有鹿书院是潜心读书又不是断绝红尘,偶尔还是会和朱绍全他们见个面喝杯酒。 朱绍全便是在一次喝酒时,无意间提起了程家竹笔当个酒桌谈资。 谢琼文想起当时配合镇魔司首座所谓的办事时,徐先生对程伯舟的态度也不至于说是厌恶至极,应当不会在乎这点小事,而且他自己对程伯舟观感不错,于是便帮程伯舟说了几句话。 程家竹笔的生意对于朱绍全本是可有可无,但既然天水谢家的少爷为其说话了,那自然就成了可以有。 也正是在程家竹笔的销路打开之后,程家有部分款式的竹笔意外口碑挺好,在生意上略有心得的程伯舟调查发现,这些口碑挺好的竹笔都是笔杆深得喜欢,甚至有人买了竹笔回去自行改工只保留笔杆。 而这些能够深得文人墨客们喜爱的笔杆,正是用的河竹村的竹子。 也意味着都是过去的存货。 眼看着销路最好的竹笔或者说是笔杆,卖一支就少一支,程伯舟便已经在盘算着是不是重新收购河竹村的竹子。 只不过当年那片竹林是已经砍的差不多了,再砍下去那片竹林就该成为历史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长势如何,河竹村愿不愿意重新卖竹子。 结果呢,程伯舟的计划还只是计划,都没来得及找河竹村的村长好好谈谈,来自江扬郡的江少爷却先一步找上了程家,打听制作笔杆的竹子来自何处。 江少爷也是做的文房生意。 但这生意可比程家大得多了,况且江扬郡世家势力盘根错杂,江家虽然不能冠以江扬江这类的名号,但也是江扬郡一带鼎鼎大名的世家之一了。 形势比人强,程伯舟也就把河竹村的竹林告诉了江少爷。 程伯舟本以为这也算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程家的竹笔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也有了稳定的竹子产地,虽然河竹村竹子制成笔杆的大受好评,但也不意味着程家其他的竹笔卖不出去非河竹村的竹子不可,况且如今销路打开生意扩大之后,程伯舟觉得应当是先稳住消化,贸然再去收购河竹村的竹子再雇佣更多人制作笔杆,银子砸下去不说也未必能保证出品质量。 不如换成江少爷的一个人情,如果能搭上江家这条线,以后在江扬郡的生意也更好做一点。 而对于河竹村来说。 江少爷的财力可比程家雄厚的多,卖的笔墨纸砚也远比程家定位更高,定价自然也是更贵,那么想必收购河竹村广受好评的竹子的价钱,应该也会出到更高? 程伯舟确实是这样想的。 却没想到这江少爷多多少少有些不当人,虽然不能说是做无本买卖,毕竟竹子的砍伐运输乃至加工成笔杆,这每一步也都是成本,只不过这成本里头是连一文钱都不打算付给河竹村。 这实在是有些过分。 程伯舟本来还不知情,是河竹村的人到了桐木县告官,他听到了消息,这才来到了河竹村求证真假。 “……程公子人真好啊。” “是啊是啊,他竟然愿意为了我们这些村民出头。” “哎,我刚刚还以为程公子和强占了我们竹林的人是一伙的,真是惭愧。” “程家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善人啊,当年来我们村子里买竹子,不就是一分钱一分货?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从来没克扣过,哪像现在占了我们竹林的那些人,太没良心了……” 河竹村的村民都很淳朴。 在他们眼里,和河竹村没太大瓜葛的程伯舟愿意为河竹村出头,村民们便对程公子感激不已,甚至还有些惭愧于刚刚那点点误会,误解了善良的程公子。 也就在程伯舟离开村长家后不久,村民们还没有散去,一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村长家的门口,村民们听到车轱辘的动静,好奇地朝着门口张望。 却见马车上面先后下来两人。 抱着一只火红狐狸的少女,两条羊角辫搭在肩后,身段玲珑面容精致,眉眼间的活泼正是青春靓丽的最好诠释。怀里抱着的那只狐狸也不像是凡品,毛发红到发亮,东张西望的眼睛里面灵气十足,一点儿也瞧不出凶性野性,反而满是人性。 放下缰绳,从车夫位置下来的青年也不像个车夫,一袭灰黑色长袍,明明应当是赶路而来,却是一尘不染干净如新,俊逸出尘的面相配上唇角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不囿于物不萦于心的淡泊明性。 第424章 回村 这又是哪儿来的公子和小姐? 村民们都觉得有些奇怪,过去河竹村这穷乡僻壤连个生面孔都不多见,这几天却是怎么了,接二连三有贵人造访。占了竹林的那伙人没安好心,但无疑也是权贵之人。 老村长陈高益从村民中间走了出来,因为刚刚才有程伯舟的误会在前,他没有再先入为主的把这两位公子小姐当成是占了竹林的人,而是平心静气地礼貌问道:“我是这村子里的村长,请问二位贵人可是路过此地,需要找个歇脚的地方?如不嫌弃,我这里倒是能腾的出地方。” 此时天色将暗,途经此地不想风餐露宿,来他们这村子里暂歇一晚,是老村长想到的最大可能。 俊逸出尘的青年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老村长,你瞧着仔细点,我是谁?” 仅是这声音听起来就有些熟悉。 老村长陈高益微微抬起头,盯着气质不凡的青年看了一阵,恍然道:“你……你是徐家小子?” 虽然气质变化太大,一下子没认出来,但这面貌声音却和离开河竹村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仔细一看,便能认出来。 徐年笑着颔首:“当然是我。” 村民们也都认出了徐年,一个比一个惊讶,没想到曾经的村中少年去了玉京城一趟,竟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差点没认出来。不过有的人是变了后,不仅认不出来还不愿认,但徐年这般显然是变好了,虽然乍一看陌生,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疏离感,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村子里走出的少年。 “我滴乖乖,真是徐年啊?” “京城看来真是养人的好地方啊,看看徐家小子这去了一趟回来,他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县老爷家的公子呢!这得攒攒钱,有机会也把我那儿子送去京城养养,要是有徐年这一半俊俏,以后讨媳妇准是不愁了。” “有一说一,我有次去县里在路上看到过县老爷家的公子,那排场身边跟着五六个人,吃个饭都是他一个人坐一桌别人看着他吃,不过也就是排场大,面相气质还不如徐年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不是京城养人是小徐他这次自己争气才对,要京城真是什么好东西,八年前不就该变成这样了吗?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啊……”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惊叹于徐年身上发生的变化,徐年笑着一一回应一两句没什么隔阂,就好像他依然只是河竹村里的少年而已。 是那个走在村子里的泥巴路上的徐家小子,见了谁都能笑着打招呼,聊几句家长里短。 “好了好了,徐家小子刚从京城回来,赶路都累了,别围着问个不停了。” 老村长陈高益适时发话让村民们安静了许多,他伸了伸脖子见马车上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便询问道:“徐家小子,你娘这次没跟着一起回来吗?” 老人慢条斯理的话语当中满是关怀。 徐年笑着回应道:“我娘她大病初愈,还在京城调养。” “好啊,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娘病好了就好,病好了就好啊。” 陈高益顿时开怀大笑,眼角都漫出了些许泪光,徐家母子可以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过去遭受了多少苦难他也都看在眼里,如今看样子是苦尽甘来飞黄腾达了,他由衷为两人高兴。 “徐家小子,这位姑娘是?” 陈高益摸了摸眼角,看向抱着火红狐狸的小姑娘,老人眼尖心亮,这姑娘能和徐家小子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回到河竹村,关系铁定是非同一般。 不过徐年还没开口呢,便有村民笑着打趣道:“这么漂亮,我猜是小徐在京城讨到的媳妇?要是我家那小子将来找的媳妇能有小徐媳妇这一半好,我便烧高香咯。” 张天天闻言,看了说出这话的村民一眼,抱着酥酥笑靥依旧,没说话。 似乎是有点害羞,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要乱嚼舌根!” 老村长陈高益瞪了那村民一眼,然后对张天天说道:“姑娘,你不用理这没个正经的浑家伙,反正你跟着徐家小子来了河竹村,那就是我们河竹村的客人,河竹村虽然不富裕,要想锦衣玉食咱这儿没有,但是靠山吃山,山里的野味可不少,你想吃什么就尽管跟我说就是了,肯定给你安排好。” 张天天笑着点点头,客客气气非常礼貌地说道:“谢谢村长爷爷,不过我没那么娇气啦,村长爷爷不用为我担心,徐哥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就好啦。” 以天天的行动力,想吃什么也确实不用老村长陈高益来担心。 真要是想吃什么野味了,估摸着她自己进山里一趟,想吃什么估计自己就抓回来了,别说是什么山中野兽,哪怕是寻常的妖兽也只配沦为她的盘中餐。 招呼差不多也打完了,徐年往村长家里走去,见到受伤不轻的猎户耿俊力等青壮,他虽然没有太过于意外,毕竟在外面就已经闻到血腥味了,但是眉头还是不可抑制的皱了皱。 离开河竹村的时候,耿俊力可是给他们母子送了十五六斤腊肉。 当时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也正是用耿叔送的腊肉熬粥,香甜可口吸引到了贪吃的酥酥。 耿俊力几人在房间里面,倒也听得到村长他们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不至于认不出这气质超然的青年是徐年。 在老村长的眼神示意下,所有村民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而耿俊力在徐年的视线下也只是苦笑着,无奈说道:“山里不知道打哪儿跑来一头猛虎,我们几个合力去打虎,打是打死了,但那猛虎尸体掉进下了山找不到了,我们几个也受伤不轻,这可真是亏大了啊。” 有耿俊力开了个头,其他村民也都是附和他的说法,纷纷说些那头老虎有多猛,还毁了谁家的农田之类的话。 耿俊力自己还感慨道:“唉,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要是换我年轻的时候,一头老虎算得了什么,我一个人一张弓一柄长矛就解决了,如今带着人一起去打,还被老虎咬的这么惨兮兮,让徐家小子你看个笑话咯。” 徐年目光沉如水,没有急着开口。 张天天视线扫过耿俊力等人的伤口,在徐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徐哥,这些村民的伤口不像是猛兽导致……” 第425章 苦尽甘来 其实哪怕没有张天天耳语,徐年也看得出来耿俊力几人的伤势,可不像是什么老虎咬出来的。 徐年的医术虽然不像张天天那般已经得了张槐谷真传,但徐年也在李施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 耿叔他们一时情急思虑没那么周全,大概是没顾忌到在靠山吃山河竹村过去的几年间,谁要是进山打猎在野兽的尖牙利爪下受了什么伤,伤势严重少不了李神医出马,但如果伤势轻微只要徐家小子一个人就能妥善处理了。 野兽造成的伤口应当是什么模样儿,徐年并不陌生。 不过看破的徐年没有说破,张天天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了些伤药出来分给了耿俊力等人。 “谢谢姑娘。” “这多不好意思,姑娘你跟徐家小子回村,第一件事倒是要麻烦你给我们治伤。” “这药真神,吃下去立马就没那么疼了……” 张天天轻轻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麻烦?我家里本来就是开的医药铺子,随身便常备着这些伤药,举手之劳而已。” 徐年就好像没看出耿俊力他们的伤势有什么蹊跷之处,没有追问半句,笑着略过了这个话题,只是转过身,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个大布包,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娘她亲手做的糕点,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麻烦村长给大家伙分一下。” 大布包有二十来斤重,里面是蛋黄酥、云片糕、如意凉糕等等各色糕点,都是这些时日以来,徐菇自己已经学会怎么做了的糕点。 是徐菇在知道徐年要回河竹村一趟的当天,连夜做出来的。 人虽然没回来,但是一番心意都在里面了。 “好,你娘她有心了啊。” 既然是徐菇的一番心意,老村长陈高益便没有推脱。 “来来来,大家伙都尝尝,这可是徐年他娘亲手做的糕点,闻着就香,先都一人拿一块尝尝味,不许贪嘴多拿啊,之后再一起分了,这里有这么多,也不怕谁家分不到,那些家里没来人的等下你们回去的时候,也记得给人带一份回去……” “够甜,好吃!” “我以前在桐木县买过几块糕点,都没徐年他娘做的这个好吃。” “真的可以啊,又松软又香甜。” “这你要不跟我说是徐年他娘自己做的糕点,跟我说是京城哪家百年老字号的名店里头的招牌,我也信。” “喂喂喂,你这家伙怎么拿了一块又拿一块?” “不多拿不多拿,我这会儿多拿一块,等下分的时候我少拿一块……” 在村民们对徐菇亲手做的糕点交口称赞的时候,老村长陈高益带着和蔼笑容询问起了徐年的来意。 “徐家小子,我猜你这趟回来也不只是给大家伙送些糕点,有什么事情吗?你尽管说,只要是村子里能帮上的忙,相信大家肯定不会推脱。” 徐年本是想过会儿再说,但既然老村长都已经问了,他也就直说了:“我是回来找李叔有点事情,不过看着样子……李叔应该是不在村子里了?” 徐年的推测很简单。 如果李施诊还在河竹村里,按照他真正是悬壶济世的心肠,最起码耿俊力等人会更早得到救治,而不是只能在村长家里等着,等到意料之外的张天天来给他们治伤。 老村长陈高益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惋惜:“是啊,徐家小子你走后没一个月,李神医他就也离开了我们村子,不过李神医本来就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只是在我们村子里落脚而已,为我们村子里造福了八年也够久了,也该知足咯……” 张天天本来就是冲着见一见李叔来的,听到李叔竟然已经离开了这间村子,顿时有点失落。 “……不过李神医他走之前留了封信给我,说是如果徐家小子你回来找他,便把那封信交给你,我一直保管着没看过信里的内容,也不知道给你留了什么。” “现在你回来了,正好交给你。” “我想想,那封信应该是放在……我放到哪儿来着?” 陈高益翻了几个抽屉没翻到他说的那封信,拍了拍脑袋。 “对了……上次收拾东西,应该是把那封信也收在哪个箱子底下了,徐家小子你放心,弄丢肯定不会弄丢,准是在我这屋子里头,你们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要不先回去歇着?我先把这里的事忙完,等下就给找信,找到后直接送给你过去。” 徐年自无异议。 就算李叔还在村子里面,他也不可能见了人后立刻就走,总要在村子里歇一歇脚。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徐年和张天天回了徐家在河竹村的老房子,两人离开之后,老村长陈高益和村民们把剩下的糕点大致按照村里每户的人头数分出来,虽然每个人分下来也就两三块而已,但对于糖都能算个稀罕物的河竹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村长,徐年他们娘俩这次进京城看着应当是发达了啊,怎么不把竹林的事情告诉他们,说不定徐年能帮上忙呢?” 有村民好奇问道。 陈高益吃着自己那一份的云片糕,又白又松软,还甜滋滋的,一口咬下去似乎能把烦恼都抛到脑后,他摇了摇头:“县城员外家的程公子不是已经帮我们出头去了吗?” “要是程公子搞得定,何必让徐家小子多操这份心,要是员外家的公子都搞不定,他们娘俩在京城就算有什么机遇,这才过去多久能有多大变化,还是不要给他们娘俩添这个麻烦了。” “当初徐家富裕的时候,咱们哪个家里有困难,没受过老徐的帮助?老徐留下的女儿和孙子命苦,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了盼头,咱们可别拖累了人家。” “竹林没了就没了,没了竹林河竹村的日子又不是就过不下去了……” …… 河竹村的竹林。 “……呦,还有人敢来?说了多少次了,这片竹林已经是江家的了,刚刚那群刁民才抬回去了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现在还有人敢来找打呢?” 在捏紧拳头的江家打手面前,程伯舟深吸口气,拱手说道:“在下是桐木县程家的程伯舟,来找江少爷,还请行个方便。” 第426章 少爷与少爷是不同的 程家在桐木县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些名气,但这名气无论如何都传不到江花胜火江水如碧的江扬郡,在那片自古富饶的繁华之地,兴许他们程家卖的出自河竹村的竹笔,都比他们程家本身名气更大。 江家身为江扬郡排得上号的名门望族,程伯舟在其面前显然只能算是无名之辈。 “没听过什么程家,你直说你找我们公子有什么事情。” 拦住程伯舟的打手直言不讳地摇了摇头,不过他看程伯舟这身衣裳光是面料就值些银子了,觉得他至少不是河竹村里的人,便也不急躁躁地赶他走。 给了他个说话的机会。 程伯舟说道:“江少爷之前见过我,如果没有贵人多忘事的话,应当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此行前来是想找江少爷谈一谈这片竹林的事情。” “你和江少爷认识?哦,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你等会儿,我去问问江少爷愿不愿意见你。” 没过多久,这名打手去而复返,把程伯舟带进了竹林,这片竹林经过数年修养已经恢复了不少葱翠之意,纵然是在这秋风遍地的季节里面,竹叶依然翠绿如新,不见枯黄。 只不过在竹林的另外一侧,手持斧头的江家长工砍下了一根又一个竹子,虽然因为离得还远,听不见动静打扰不到此地清净,但如果能从天上望下来,便能看到葱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 尚且清净的竹林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亭子。 和程伯舟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家少爷正坐在亭子里面,一对二八年华体如酥的丫鬟在旁边伺候着,一女温着色如琥珀的美酒,沁香入鼻,另一女细细剥去橘子上的橘络,不留一丝。 剥完之后,这丫鬟也是用嘴咬着小半不见一丝橘络的橘肉,伸向江少爷,江少爷一口咬下橘肉的同时,便能一同品尝到二八少女的唇瓣滋味。 程伯舟当真是大开眼界,大为震撼。 虽然他是员外家的公子,桐木县附近这十里八乡,别人也喊他一声少爷,但和这种世家大族的少爷比起来,他感到自己的眼界还是太浅了,依然是井底之蛙。 江少爷吞下沁着少女胭脂香的橘肉,笑望着程伯舟:“程兄,这是什么风把你刮来了啊?这次还多亏了你,你让给我的这片竹林,这竹子品质确实不错啊,来来来,过来坐,吃瓣橘子不?” 笑容轻佻的江少爷指着丫鬟手里正在剥去橘络的一瓣橘子肉,程伯舟想到方才江少爷混着少女唇上胭脂一块儿吃下的吃法,笑容略微有点不自然地摇了摇头:“多谢江少爷,不过我来之前多吃了些,这会儿正有点肚胀,无福消受江少爷的好意了。” “不吃橘子,那就陪我喝杯酒,这总可以?” 温酒的丫鬟倒了两杯酒。 倒酒倒是正常。 程伯舟便没有推辞。 “来,碰一个,还得感谢程兄割爱,把这片竹林让给了我。” 酒杯相碰。 江少爷兴致这么高,程伯舟自是不敢不陪,仰头饮尽。 不过放下酒杯之后。 他却发现江少爷没有饮酒,而是把酒杯递给了温酒的丫鬟,温酒的丫鬟仰头饮尽杯中酒没有吞咽,而是尽数含在了口里,然后唇对着唇,把口中酒渡到了江少爷的嘴里。 还能这样喝酒? 程伯舟看着眼皮直跳,再度意识到了少爷与少爷间的差距,可是一点都不比平民百姓和他这个员外之子来得小。 以唇对唇的方式喝酒,除了惊奇之外,难免会有酒水从唇角跑出来,不过这不用江少爷操心,温酒的丫鬟显然被调教的无微不至,细细地用双唇为他擦去了泡出来的酒水,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温酒。 剥橘的丫鬟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剥橘。 就好像这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寻常事而已,只不过是程伯舟太没见识,少见才多怪。 “对了程兄,我听下人说你来找我,是要谈谈这竹林的事情?” “是的,我确实是为竹林而来……” 程伯舟话还没说完,江少爷便像是已经洞悉了他的来意一样,笑呵呵地开口打断道:“放心,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我说过了只要这竹林确实够好,我准会记得你的好,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江少爷竖起一根手指。 “半成。” “这片竹林里的竹子,不管最后是制成了什么,抛开成本之后的利润,我分给你半成。” “怎么样,我够大方?” 这确实算大方了。 别看半成很少,江少爷得挣二十枚铜板,但分给程伯舟一枚而已。 但要知道程伯舟这几乎是白拿的利润,什么都不用做,等着江少爷分给他的钱入账就够了,而且考虑到江家出品的文房用品定价向来不菲,这仅是半成的分润,算到最后应当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益了。 只不过程伯舟可不是为了分钱来的。 “江少爷,这半成我不打算要,能不能麻烦江少爷和河竹村好好谈谈?一次性买下这片竹林,或者是让那些村民们来砍竹子,江少爷从他们手里收购,让河竹村也能从中获益……这样可以吗?” 一听到河竹村,江少爷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阵凉飕飕的秋风拍打竹叶,凉亭里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程伯舟,你多少也是个员外之子,算是我们士族里的一员了,怎么不和我站在一边,反倒帮那群山野庶民说话了呢?他们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能比我给你的更多?” 程伯舟沉吟了一阵,摇摇头说道:“没,我是一时糊涂失言了,江少爷当我没说过便是了,分我半成……嗯,江少爷愿意分我半成,我已经是感恩戴德,在此谢过了。” 既然江少爷反应如此激烈,不像是有斡旋的余地,那么程伯舟也只能退一步,他想着把江少爷分自己的半成利润再自己贴上一点,补给河竹村应当就够了。 只要河竹村拿得到银子就是好事,无所谓是从自己手里拿的还是从江少爷手里拿的。 “谢过?程伯舟,你不会是想用我分给你的半成,去分给河竹村那些的泥腿子?”江少爷冷笑道,“你要这样做,我可不会答应。” 第427章 江少爷 竹林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只有酒壶里的热气还在氤氲而出。 在江少爷毫不掩饰的不满之下,程伯舟要说没有半点心惊肉跳,那便是死鸭子嘴硬了,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江少爷,既然是分我半成利润,我的银钱要如何用,这应该与您没什么瓜葛。” 江少爷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搂过剥橘丫鬟的肩膀,从丫鬟嘴里咬下刚刚才剥好的一瓣橘子肉,冷笑说道:“照理说,你的银钱怎么花是与我没瓜葛,但是千金难买我高兴啊。” “你若是拿着我分你的半成银子去沧江打水漂,把一锭锭银子都砸进了江底,兴许砸出来的水花够漂亮,我看着高兴还能搬一箱银子过去陪你一起打水漂。” “但是你要把这半成银子分给那些不长眼的泥腿子,这我可就不乐意了。” “那群泥腿子要是懂事儿,兴许我还从手指缝里漏个三瓜两枣给他们,图个与民同乐的吉利,可是他们偏偏不长眼要选择冒犯了我,几个莽汉仗着有几分力气就敢闯进来,还凶神恶煞的要拿我是问呢,真是吓死个人,结果被我的人打的像几条死狗,然后更多的泥腿子就来了。” “要不是怕杀了他们脏了这片竹林,我一个人都不想放过。” “但重点是我现在对那群泥腿子很不满意,所以我江家的钱,一个铜板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哪怕是分给你的半成利润,归根结底也是我们江家的钱,所以我不乐意便是不行!” 这便是江扬世家的江少爷,字字句句好生霸道。 只差没说他的话就是王法了。 程伯舟微微低着头,语气尽量放低,不敢显露出与这位江少爷争执的意思,委婉劝道:“可是江少爷,这片竹林毕竟是位于河竹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 “停停停,什么叫这竹林毕竟是位于河竹村啊?说的好像这片竹林里的竹子是那帮泥腿子种出来的一样,还是说衙门钦定了这片竹林是归河竹村所有了?呵呵,既然是无主之物,河竹村不过是占了个近水楼台的便宜而已,但不意味着我江家离得远,就不能得月了。” 江少爷单手搂着丫鬟,冷眼斜睨着低着头的程伯舟。 原本还觉得这桐木县员外家的少爷是个识趣的,初次找上门的时候没多废话便老老实实把这竹子产地给说了出来,多少也能算是个士族子弟,原本看着还算顺眼。 却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竟然还帮那群冒犯了他的泥腿子说话。 真是不像话。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银子也别想要了。 “行了,程伯舟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废什么话了,既然你觉得我江家这生意太霸道赚来的银子不干净,那我也不强求,就不用这区区半成利润的银子玷污了你程大少高贵的双手了。” “以后这竹林就只是我江家的竹林了,与你程伯舟没半个子的关系。” “趁着我现在还不想过多搭理你,你赶紧走,不然你爹好歹也是个员外,要让他跑到这竹林里来把你抬回去,可就不太好看了。” 江少爷厌烦地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原本说要分给程伯舟的半成利润,也都收了回去。 程伯舟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江少爷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最开始不如老老实实拿了半成利润回去补给河竹村,不和江少爷说这么多,兴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江少爷要是一个铜板都不出,河竹村少了的银钱全让程伯舟自己来补,不说有没有这么个道理,他就算有这么大的善心也有些无力,程家的竹笔销路刚刚铺开,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可就这么无功而返…… 程伯舟也不只是想起了在村长家里看到的那些村民,还想起了他在玉京城里偶遇到的徐年,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再为河竹村争取一下。 “江少爷,我程家只不过是一个桐木县的小家族而已,生意做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太大长进,近日以来却突飞猛进,都能把竹笔都卖到江扬郡去了。” “江少爷难道不好奇是为什么吗?” 程伯舟倏然变得不卑不亢起来。 江少爷转头看向了程伯舟,依在丫鬟身上的歪斜坐姿稍微坐正了点:“呦呵,有靠山是?行,你且说说看,我倒是知道是京城朱家帮了你们程家一把,但确实不知道你这桐木县的员外家族,怎么能和京城里头的士族朱家扯上关系。” 朱绍全的朱家,虽然比起江少爷的江家还差了不少,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世家了,只是没那么顶级而已。 江少爷之前对程伯舟还算客气,多少也有点是为了给朱家面子。 只不过一个不见经传的县城员外家族,能和朱家搭上线,这事本身就够稀奇的了。 程伯舟沉声说道:“我之前去了一趟京城,费劲心思想和朱少爷搭上线,不过最开始其实是失败了的,但后来我偶然结识了一位贵公子,那位公子在朱少爷面前为我说了几句话,我程家的竹笔生意才有了这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江少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京城到底是权贵云集之地,指不定遇到哪位贵人倒也不是没可能,他浅浅地笑着说道:“这么说来,你是遇到贵人提携了?” “是啊,那位公子姓谢,天水谢。” 天水谢,这确实是个响当当的名号。 哪怕在江扬郡也够响亮。 江少爷沉吟了片刻,继续笑着说道:“程兄原来是谢公子的朋友?那我之前可是失敬了……这样,我还是那句话,只要程兄能保证我江家的银子不会转手流到那些泥腿子手里,这竹林利润我分你半成……不,一成,怎么样?这够丰厚了。” 上下嘴唇一碰,许给程伯舟的利润便翻了一倍。 这便是天水谢的声势了。 程伯舟却还是想不明白,叹了口气:“江少爷,恕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您就一定要和这些穷苦百姓过不去呢?” 第428章 京城徐真人 “我说过了,你我是士族,士族就该和士族站在一起,所以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赚银子,但他们只是些泥腿子,你要帮着泥腿子来恶心我,这我真的会很不高兴。” 江少爷笑容渐冷,意味深长地看了程伯舟一眼,沉声说道。 “即便是谢公子在这里,他应当也不会为了这些个泥腿子,来和我怄这个气?合则两利的生意,何必为了这么些不相干的家伙,伤了我们士族之间的和气呢。” 江少爷左一句士族右一声泥腿子间流露出的态度,让程伯舟内心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 他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说道:“江少爷可知道,河竹村里却有这样一位人物,在玉京城里都有偌大的名声。” “我和谢公子只能算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和那位人物勉强算是旧识而已,但谢公子都对我那位出自河竹村的旧识都是敬佩有加,客气相待。” “江少爷今日在河竹村的所作所为,明日若是传进了那位的耳中,怕是……不太好。” 江少爷皱紧了眉头。 如果程伯舟没有胆大包天在这里故意在骗他,河竹村里真出过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能让天水谢家的公子哥敬佩有加,那他确实应该悠着点,收敛收敛性子。 江少爷不悦,冷哼一声说道:“程兄,要说便说清楚点,一会儿朱少爷一会儿谢公子,现在又这位那位的,到底是哪位,能不能说个明白?” 程伯舟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玉京城里声名大噪的徐真人,不知江少爷可曾听说过?” 徐真人的尊姓大名,在玉京城里已经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不说是无人不知,但只要有心关注过京城局势,必然绕不开这么一位无人知道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道门大真人。 江家虽在江扬郡,但作为世家之一,在这皇子们都已经在计较着皇位传承的敏感时期,不可能不关注一下京城风云变化。 在这样的环境下,江少爷确实听说过京城徐真人的名号,知道在玉京城里确实有那么一位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没有深入了解。 毕竟厉害归厉害,但这和他一个江家少爷有什么关系呢? 反倒是和那位京城徐真人同名的镇国公府私生子,让江少爷更感兴趣一点,陈大将军府的那位大小姐素来犹如仙子、神女,清高神秘,可望而不可即,到来头却得和个私生子同床共枕,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听说那私生子还是在民间长大,也就成婚前在镇国公府住了几天,那不就是个泥腿子吗?在镇国公府住的几天,哪可能洗掉二十来年沾上的泥巴。 也不知道那位仙子般的陈大小姐如何受得了哦? 沿着此类心思散发出来的种种揣测,便是江少爷喝酒取乐时的笑谈,仿佛是亲眼看到了本该高坐云端的仙女跌落到了泥潭里面,白净如雪的玉肌沾满淤泥却又摆脱不掉。 从仰望云端到俯视泥潭的落差,便会激发出内心深处的欲念。 有种微妙的快感。 仿佛远比那私生子站的更高的自己,也当有亵渎仙女的机会…… 至于道门大真人。 这便实打实的高高在上了,江少爷可没兴趣伸长脖子,去看京城里头的那位徐真人是怎么在天上飞来飞去。 江少爷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领会错程兄的意思,程兄是说京城里头的那位徐真人,来自河竹村?” 程伯舟点了点头。 虽然这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了这就是事实。 一个人山村少年怎么就数年间修成的道门大真人? 程伯舟横竖想不明白,也找过道门修行者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太可能,自古以来都没记载过谁能在数年内从无到有,一路高歌猛进感应天地,修成道门大真人。 不过却有一种可能性。 程伯舟遇到的那位,在年少砍竹的时候,就已经是道门大真人了,只不过修炼出了返老还童的神通,在走红尘炼心的修行路数,自封了修为,要以凡人之躯感悟世间的喜怒哀乐,淬炼出一条登天大道。 “哈哈哈……” 江少爷倏然哈哈大笑,笑的直拍大腿,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程伯舟啊程伯舟,你可真不擅长编故事啊!” “你知道你这故事的离谱程度,在我听来像什么吗?” “就像是一个泥腿子去了一趟玉京城,想要跟人吹嘘自己进了皇宫见到了天子。” “回去之后就跟其他人说,他在京城街道上迷路,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处好大好高的宅子里面,宅子里种了好多好多菜,什么茄子、玉米、高粱都长满了,菜地里有个穿着金色衣服的老头儿,挥舞着一把金锄头在翻地,见到他十分惊讶,邀他一起种地,还请他吃白面馒头吃到饱呢。” “然后他就煞有其事的和人说,这金锄头翻地有多好用多轻松,白面馒头里面加了糖每咬一口都甜滋滋,引得旁边的其他泥腿子发出阵阵惊叹,羡慕不已呢!” 江少爷笑看着程伯舟,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程伯舟心里一沉。 显而易见,江少爷并不相信他的话。 尽管这是事实。 “程伯舟啊程伯舟,一个五品境高手的诞生,可不是你这种县城员外之子能够想象出来的。” “哪怕是我江家,举族之力若是能供养出一位都已经顶天了,其过程之中需要消耗的天材地宝难以估量,这区区一个河竹村拿什么养出一位五品境强者?还是出了名难以修炼的道门五品境。” “现在你知道你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有多么滑稽可笑吗?” 程伯舟叹了口气:“江少爷,可曾听说过道门大真人的返老还童红尘炼心?” “哈哈哈,返老还童红尘炼心?你非要这么说那确实有可能,但你怎么不干脆说陛下微服私访在这河竹村里住过一段时日呢!” “把故事编的这么巧,程伯舟怎么不去写书啊?” “普天之下的五品境强者才有多少,我就不信偏生这么巧能给我撞上了。” 江少爷嗤之以鼻。 因为这种事情担惊受怕,简直是杞人忧天。 “程伯舟,我也不拦你,你要真觉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现在便去京城把徐真人叫过来啊?去叫他啊!你就跑到那位徐真人面前,说河竹村遭难速回,我就在这里等着好,等着你把徐真人带回来……” 竹林里的风倏然静止。 万物如同陷入了沉寂,江少爷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一道淡然的声音。 自上而下,如同煌煌天威。 “不必麻烦程公子跑一趟京城,我已经来了。” 第429章 易如反掌 日沉西山。 近似于血一般的余晖落在了宛若静止的竹叶上面,就仿佛是在这层翠绿之上,添上了一抹血色。 在这竹林之上,一袭灰黑色长袍的青年,凌空立于天地。 俯瞰竹林。 在抬头看到这一袭身影的瞬间,江少爷顿时感觉到心跳都漏了半拍,如同坠入了一口冰凉无底的幽井之中,冰冷的寒意挤走了空气,无尽的下坠感迟迟到不了头,迟迟感受不到脚踏实地的踏实。 类似的压迫感,江少爷只在他们江家老祖动怒时,才体会到过。 凌空而立,这是道门六品境的标志性手段。 江少爷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用无比惊骇的眼神看了一眼程伯舟。 难道刚才说的全都是真的? 可就算如此,那位徐真人应当是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这河竹村的竹林里面,偏偏就给自己撞上了呢? 这未免也太巧了! 程伯舟望着竹林上方的那道身影,流露出的神情也有些惊讶,他同样没想到徐年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与江少爷不同的是,江少爷是惊骇,而程伯舟则是有些惊喜。 至少徐年出现在这里,那么这片竹林想必就用不着他来操心了。 “程公子,竹林之事,有劳你费心了。” “此事深究起来也算因我而起,我只是做了点应当做的事情而已。” 程伯舟受宠若惊作揖回礼,神态诚恳。 凌空而立的徐年微微笑着颔首,然后目光偏移,落在坐在两个丫鬟中间的江少爷身上时,笑意便已经淡去,江少爷仰望着那张淡然平静的俊逸面孔,感受到的只有慢慢渗入骨髓里的寒意。 “江少爷是?我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京城徐真人,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徐年居高临下,让江少爷说话。 江少爷嘴角都在抽搐,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求饶道:“误会!误会!哈哈,这位真人,此地发生的事情都是误会,刚才我只是一时失言……” 江少爷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徐年的神色。 徐年就好像料定自己胜券在握。 对周围全无防备。 这是觉得气势一抖,自己就只得伏低认输? 求饶求到一半,江少爷语气倏然一变,如同号令一般喊道:“动手,杀了他!” 嗖嗖嗖—— 层层叠起的翠绿之中,二十来支弩箭穿林而出,尾羽和竹叶摩挲而过擦出响声,锋利的箭头划开气流,射向空中一袭灰黑色长袍的身影。 在这骤然发起的弩箭杀机掩护下。 一道藏匿在竹林里的身影双手一拍,吐出一口精血,精血在阳光下迅速褪去颜色,相应的是在天空之中,浮现了遮蔽了日头的巨大鬼爪,向着凌空站在竹林上的那道身影抓去。 在鬼爪笼罩之下,还有一道身影健步如飞,三两步冲上了一根竹子的顶端,双膝下沉猛然一踏,巨大的力量令脚下这根有足足十丈高的竹子都承受不住,一截接着一截爆开,他则趁势跃出,扑向了天空中的那道身影。 自下而上,轰出一拳! 眼见弩箭、鬼爪、还有这一拳将要临身,傲立在空中的那道身影却好像猝不及防没有反应过来一样毫无动作,江少爷顿时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一声漂亮都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就要喊出来了。 御空,这是道门六品境的标志。 但也仅能证明此人是道门六品境而已。 江少爷自己是巫道八品境,他其实修行天赋不俗,感知能力出奇的好,分明从那道身影之上,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磅礴血气和萦绕于胸中的浩然气。 道门修行者怎么会有武夫的血气和儒家的浩然气? 电光石火间,江少爷想到了兼修,但是他并不畏惧,修行路径可不是比谁多谁就厉害了,越是驳杂越是难以突破高品,兼修更是不可能突破到五品境! 江少爷为什么笃定这点? 因为他们江家的老祖惊才绝艳,年轻时兼修了巫道和武道,一路高歌猛进突破到了六品境,但在六品境臻至圆满要突破五品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如果继续兼修两道,根本不可能突破到五品境。 最终只能自斩一道。 舍弃了巫道之后,才以武道跻身了五品境。 自家老祖兼修两道都破不了五品境,这人已经显露出了道门、儒家、武道三条修行途径的气息,那么他兼修三道,更是只可能会困在五品境的关隘之前,不得突破。 六品境和五品境,只差了一品,但却是天差地别。 天上那道身影,应当只是在和程伯舟配合起来,虚张声势! 只是六品境。 根本不是京城里头的那位名声正响的道门大真人。 江少爷也觉得这样才合理,自己的运道不可能会那么差,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占下一片竹林,结果还能和在玉京城里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扯上渊源。 六品境虽然也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但是江少爷可不怕。 也不允许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六品境,如此居高临下的和他说话。 给你脸了? 江少爷作为江家老祖最宠爱的嫡孙,人虽然不在江扬郡,但身边的护卫力量一点不少,光是配备劲弩的江家死士就给了他二十人,个个都是丹药喂养出来的七品武夫。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六品境的江家供奉,一人是武夫,一人是巫师。 有这些人跟着,江少爷凭什么要怕一个六品境呢? 倒是在如此突然的合击之下,等闲的六品境强者反应只要稍微慢了半拍,便极有可能一个照面就在这一环接着一环的杀机下乱了阵脚,丧了性命! 天上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在江少爷看来便是应对能力不足。 怕是已经慌了。 连以御空能力赶紧拉开距离都忘了。 江少爷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道竟然敢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身影,被鬼爪擒住,被乱矢射穿,再被一拳打入地面! 等到他掉下来的时候。 摔在地上,满身泥巴。 江少爷便要配合着已经冲到嘴边的一声漂亮,放肆鼓掌。 “氵——” 漂亮才出来一个音。 徐年依旧只是俯瞰着江少爷。 神情淡然。 就好像看不到那些即将临身的杀机。 他抬起手。 扇了一下。 就好像只是赶走了在耳边聒噪的苍蝇。 第430章 噩梦 “轰隆隆隆——” 残阳如血,不见雷霆,却有雷鸣之音滚滚落下。 犹如天威不可挡。 最先崩溃的是遮天蔽日的鬼爪,离天空最近,在短暂的颤抖之后四分五裂,每一片都犹如黑色的雪花,转瞬即逝还没落到地面上,就已经消散,湮灭成一缕黑烟。 竹林深处,江家的六品境巫师顿时七窍流血,神魂萎靡。 踩着一根十丈高的竹子跃向空中,自下而上轰出的一拳,在触碰到凌空而立的那一袭灰黑色身影之前,江家的六品武夫便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按回了大地。 “轰隆——” 毫无防备地从十丈多高的空中跌落下来,纵然是以六品武夫的体魄,也摔得脏腑震荡,口吐鲜血。 余下的箭矢。 每一根都沿着来时的路径,以尾羽为前,反射回去。 虽然没有了铁质箭头的锋芒,但速度远比刚刚离弦时还要更快,食指粗细附着着羽毛的箭尾纯粹是以刚猛的力量洞穿血肉而出,仍然留有余力带着一抹醒目血色,斜着刺入了大地。 随着一根根箭矢,箭头朝天插在地上,竹林各处此起彼伏传出了沉闷的响声。 二十名江家耗费不小财力培养出来的七品死士,在射出弩箭之后,便只能发出这么一声重物坠地般的闷响,之后再无了声息。 江少爷还只来得及说出了一个音的那声漂亮,硬生生吞了回去,一滴又一滴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心跳犹如擂鼓般一声比一声响,在巨大的不安之下,他有些喘不上气,张开了嘴想要大口呼吸。 但就连这多出了许多血腥味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无比,每一次呼吸都极为费劲,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江少爷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窒息而死的时候。 淡然而又平静,却已经能在他心底唤起无边恐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在面前。 徐年落回地面,站在江少爷身前。 “……这便是你说的误会?还是说,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空气恢复了正常。 江少爷从未感觉到能够轻轻松松地呼吸空气竟然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但是他望着面前从天而降一袭灰黑色的身影,却知道自己更大的劫难,正在眼前还没过去。 六品境武夫和六品境巫师,还有二十名配备劲弩的死士。 合力制造出的杀机。 一个照面就有可能干掉六品境,但在这人面前,不过是举手投足就能够悉数破掉。 生死,不过是反掌之事。 这怎么可能是道门六品境能做到的事情? 五品境! 的的确确是位道门大真人亲临了! 河竹村的这片竹林竟然能够牵扯出道门大真人! 江少爷到现在都有些难以接受这么个已经无可辩驳的事实,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就好像随口骂了个不开眼的家伙,扬言要杀他全家,结果最后他身份一亮是当朝皇子。 但是江少爷在江扬郡横行霸道了二十年,也没撞见过微服私访的皇子。 怎么就在这河竹村里占了一片竹子,就撞出来一位道门大真人呢? 江少爷觉得这一定是个噩梦。 现在已经完蛋了。 都出了一身冷汗了。 那么……噩梦也该醒了? 剥橘和温酒的两个丫鬟像是已经吓破了胆,颤颤巍巍抱在一起,刚刚还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吃橘饮酒的江少爷,此刻如同失了魂般,愣在了原地。 一度让程伯舟以为,莫非徐真人手段如此凌厉,刚才出手时已经一并震碎了江少爷的魂魄? 堂堂的江家少爷,说杀就杀了? “江少爷?” 徐年这一声喊,喊得江少爷一个激灵。 如同刚刚回魂。 江少爷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不是什么噩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大难临头了,他的护卫在这从天而降的道门大真人面前,不过是一抬手的事情。 而现在,轮到他了。 “噗通——” 江少爷直接跪地上,砰砰砰给徐年磕头。 “真人!真人我错了,放我一马,我是江家嫡系,老祖素来疼我!真人你杀了我,只会给你添麻烦,你要是放了我……真人你想要银子还是天材地宝?只要江家有的,我都可以做主,都可以给你!只求您放我一条活路,放我回江扬,不管你想要什么,之后我都双手奉上!” 刚刚还号令护卫杀人,这下却是跪得彻彻底底。 这能屈能伸的本领,倒是练到化境了。 徐年似乎是已经一个照面杀了这么多人,没有多少杀意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想要什么?河竹村的村民呢?你占了他们这片竹林,就没想过要给村民们补偿什么吗?” 同样是在为河竹村的村民说话。 程伯舟听到的一声又一声泥腿子,但如今江少爷在徐年面前显然是不敢再说什么泥腿子了。 “补偿!一定补偿……这片竹林我买下来,等下我就去找河竹村的村长的交涉,村长他要多少银子,我一个子儿都不还,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不,不是,我说错了,是要多少我双倍给,多出来便是补偿!只求真人放我一条生路,放我回江扬……” 徐年微微颔首。 似乎是愿意接受江少爷提出来的条件,放他一条生路了。 江少爷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这道门大真人境界虽然高深,但脑子似乎不太好使,不知是不是只知道闭关修行涉世不深,以至于相当天真,这么简简单单就把他放了。 真不怕放虎归山? 江家又不是没有五品境! 也对。 他一定是知道江家有五品境,所以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但其实心底也十分忌惮,所以只是杀了些可以一死的死士,连六品境的供奉都没下死手,更不想杀我这个江家嫡系。 是不想和我江家结下死仇? 江少爷觉得自己猜出了关键,顿时多了些底气,不再那么惧怕了。 “江扬郡,江家……我记得是个世家?” 徐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江扬郡物产丰盛,你一个世家大少爷,怎么会为了一片竹林跑到这里来呢?就算这片竹林的竹子品质优良,应该也不值得你这江少爷纡尊降贵?还是说这片竹林经过你江家之手,比我想象中还要值钱?” 第431章 进度条 徐年提出的疑问,也契合了程伯舟心底的疑惑。 江扬郡的富饶,哪怕不局限于大焱,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江少爷身为江扬郡排得上号的世家少爷,照理说在江扬郡应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不可能缺,何况这么一片小小的竹林呢?河竹村的这些竹子,虽然品质上乘,但只是常见的毛竹而已,并非什么值得说道出来历的名贵竹子,否则也轮不到程家,早就应当发迹了。 反观江扬郡,素来得到文人墨客钟爱的紫竹、马鞭竹等等名贵竹品都有产出,更有独一无二的九节斑竹制作出来的竹笔,向来有“竹妃子”的雅号以彰显地位。 江少爷真要什么好竹子,也该是在江扬郡作威作福,何必舍近求远,跑到河竹村来呢? 起码程伯舟接触竹笔生意这么多年,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片竹林有多么价值连城,值得这位分明不喜欢和平民百姓打交道的江少爷捏着鼻子老大不乐意跑上这一趟。 总不能是江家有什么制笔妙方,限定了只有河竹村里的这种品质上乘的毛竹才行? 这可就未免有些离奇了。 已经松了口气的江少爷微微抬起头,他觉得自己已经稳了,不至于死在这里,至于那些死士的死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到江扬郡,他们死便死了。 “真人有所不知,其实是老祖派我出来历练,要我在江扬郡外自己闯荡出一番事业,我思来想去决定从我自己比较熟悉的文房用品做起。” “不过依照老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在江扬郡外自力更生,所以江扬郡里的名贵竹子虽然多,我却不能用。” “恰好程伯舟……咳咳,程兄弟家里的竹笔声名大噪,我听说了后便留了个心,起了不该有的歪心思……” 这倒是个解释。 可是疑点也有,江家那位老祖要真想要锻炼这位江家少爷,这支队伍是不是过于强大了一些呢?两名六品境强者配上二十名配备劲弩的七品境死士充当护卫,身边还有丫鬟伺候,做事也有江家的长工和打手。 这是锻炼人的架势吗? 也就是运气差到极点,正好撞上了徐年,不然江少爷凭着手里这些人,只要他不失心疯做出太过界的事情,就算是在江扬郡外也完完全全可以延续在江扬郡里的风范作威作福。 而且从江少爷的表现来看,他也确实是延续了在江扬郡的风范,没怎么收敛。 还是说江家老祖真的是老眼昏花,当真看不出来自己疼爱有加的孙儿是个什么德行,以为他说要江少爷到了江扬郡外自力更生,就真能约束到江少爷在江扬郡外的作风? 徐年有些疑惑,不过有一点确实已经明了。 江家老祖要江少爷离开江扬郡历练,这件事情应当和尚未揭开真相的江扬郡大灾有关。 为什么这么笃定? 这便是久未登场的系统响了起来。 【江扬疑云,生灵涂炭是为哪般?大焱风起,苍生大义何其辜也!】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0→1】 这任务还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简单的选择了,有了进度条。 在有鹿书院知道江扬郡将有大灾时这个任务就已经触发了。 徐年虽然还没去江扬郡,但在京城里的时候还是关注过江扬大灾的事情,镇魔司有什么相关情报也不吝啬于分享给徐年,但直到他启程来找李叔前,玉京城对江扬大灾依然是没什么确切的眉目。 任务的进度条也就一直没涨过。 不过虽然任务进度条没涨,但那些情报倒是让徐年对江扬郡多了许多了解,起码知道了江扬郡的世家情况,能认出江少爷的家世。 看了镇魔司那么多关于江扬郡的情报没涨进度条,听了江少爷这么一席话却涨了。 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 虽然很少很少,仅仅是1,依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但这起码证明了江少爷或者说江家发生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与发生在江扬郡的大灾不无干系。 “江少爷,以你的角度来看,江家乃至于江扬郡,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变化吗?” 江少爷有些疑惑,似乎不太理解徐年这么问,到底是想问什么。 “变化?没什么变化,都和过去一样啊……呃,老祖他突然要我出来历练,可能有点反常?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起码我离开时,江扬郡还是我熟悉的江扬郡,没什么不同。” 徐年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 例如漕帮的河运有没有异样,江扬郡的其他世家有没有什么异动,乃至于郡守有没有突然颁布政令。 江少爷虽然很不理解这位道门大真人问这些做什么,但他清楚自己小命暂时还在其手里攥着,反正也没问到江家隐秘,便知无不言尽量说个清楚。 问完这些之后,解开江扬大灾的进度条没有再涨,不过徐年还是微微颔首,似乎对江少爷拿出来的态度还比较满意。 江少爷试探性问道:“真人,如……如果没有其他事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徐年满意地点点头。 “嗯,你走。” 江少爷还有点不敢置信,真就这么简单就放我走了?但想到别人是道门大真人,真要想杀了自己何必这么多废话呢,既然他对江扬郡的世家有所了解,就应当知道江家的底蕴,想必是不想和江家结下死仇。 江少爷没有去管两个吓坏了的丫鬟,倒是扶起了两名六品境的江家供奉。 享受归享受。 但生死关头能依仗谁,江少爷还是分得清。 “真人,我的这些人?” “我无所谓,死了的你就埋了,活着的你都带走就是了。” 这么好说话? 江少爷有点狐疑,眼见徐年确实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在给两名重伤的江家供奉喂过伤药之后,他想了想还是把两名丫鬟拉上了,之后其余的打手、长工暂时便不去管。 离开竹林之后,江少爷去了河竹村。 第432章 美梦 河竹村上上下下当然都不待见他,但他忍着脾气找到村长,听到他说自己是来道歉并愿意出钱买下那片竹林时,村长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许。 “……就和以前程员外他们来我们村子里买竹子时一样,我们村民砍竹卖给你,你从我们手里收购就行了,不过价钱要比当年卖给程员外他们家高,至少得翻个倍!” 江少爷看的出来,这老头应当是挺诧异自己前后态度的转变。 毕竟之前还围着竹林,只准他自己带来的人砍竹子,不许这帮泥腿子再背走一根竹子,现在反倒像是登门送钱来了,都不用泥腿子卖弄仅有的力气,也愿意爽快掏钱。 江少爷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行善积德来了。 虽然是被迫的。 “不用不用,不弄这么麻烦,村长你尽管开个价,就当是我把那片竹林一次性买下来。” 江少爷表面笑嘻嘻,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有道门大真人撑腰,他现在直想把这老头的舌头都给拔了,给了你张嘴还真敢学着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翻倍。 到底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贱民不知道满足,果然只要逮着机会就想着坐地起价。 老村长伸出一只手,然后又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你要直接买啊?那就……五百两,不,不对!一千两,我们村子里祖祖辈辈维护这片竹林,花了多少心思,既然你要买去,怎么也得一千两,才能和村民交代呢!” 一千两才能和其他村民交代? 江少爷很怀疑,其他泥腿子能不能知道这老东西把村子里所谓祖祖辈辈维护的竹林卖了多少银子,每个泥腿子又能从中分到多少银子。 能分走一半吗? 这种捞油水的方式,江少爷可不陌生,不过他也懒得管这老东西拿了银子会怎么和那群泥腿子分,他现在只想赶紧掏钱,了解此事。 “给你,这是八方钱庄的银票,二千两,多的算是我对你们的补偿。” 五百两,还是一千两。 和江少爷的性命比起来都显得不值一提,他记得自己在道门大真人面前的承诺,尽管这老东西趁机抬价把价格喊的很高,但他没有讨价还价一个子儿,并且付了双倍。 之后? 之后江少爷仅仅带着两名伺候他的丫鬟和两名六品境江家供奉的护卫,趁着夜色离开了河竹村,道门大真人何等神通广大,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大概都在其监视之下,所以才不敢不老实。 但只要回到了江扬郡,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一个道门大真人还能孤身杀上江家不成? 做梦呢! 江家又不是没有五品境!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等回到了江扬郡,自身安全了,江少爷可没打算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想要和道门大真人算账没那么容易,但至少先要在河竹村的那帮泥腿子身上讨回一点利息。 有道门大真人的庇护很了不起吗? 道门大真人再神通广大也就只是一个人而已了,江少爷就不信一个道门大真人能把一个村子的人时时刻刻庇护周全,不出一点差池! “……少爷,老祖不是说,不让您回江扬郡吗?” “此一时彼一时,老祖是要锻炼我,但又不是想要我死在江扬郡外,老祖知道我回江扬郡的原因之后,想必也会理解我的,归根结底都是河竹村的泥腿子仗着有道门大真人庇护,欺我江家太甚!” 江少爷返回江扬郡的路上并不太平。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卷进了一场厮杀。 两名六品境的供奉如果是全盛状态下,还能护住江少爷的周全,但如今两人重伤未愈不是敌手,关键时刻是江少爷爆发出了自己得到老祖肯定过的巫道天赋,临阵突破境跻身七品境,破开了危局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自称是镇魔司首座钦点的继承人,但是被奸人勾结司中内奸所害只能仓皇逃命,但如果有谁能助她一臂之力,将来她成了镇魔司首座,必不负恩情。 许是得道者多助,江少爷细问之下,发现陷害镇魔司继承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出现在河竹村里的道门大真人! 这不是巧了吗? “……姑娘,实不相瞒,我也与那妖道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是江家少主,待我回江扬郡,将此事与老祖说清,我们江家定然愿意帮镇魔司扫除奸邪!” 之后镇魔司首座的女传人便加入了江少爷的队伍,虽然因此屡次遭到袭击,但都在江少爷的聪明才智下化险为夷,一路同甘共苦俘获了女传人的芳心,他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下,境界也稳步增长,再破一境。 等到回到江扬郡,再次见到老祖的时候,就连老祖都大吃一惊。 “……二十岁的巫道六品境?好啊,好啊!我江家出麒麟儿了,哈哈哈!陈行虎那老东西的孙女,不及我这孙子一半优秀,让她窃取天骄榜头名,只能说是天机阁有眼无珠!” 面对老祖的夸赞,已经历经生死的江少爷非常沉稳,不卑不亢地把镇魔司女传人和河竹村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江家老祖十分愤怒,决定亲自出手镇杀妖道,既还镇魔司一个朗朗乾坤,也替孙儿讨回一个公道! 江家乃是江扬郡的大世家,有了江家相助,女传人成功夺回了镇魔司首座之位,然后调动镇魔司的高手尽出与江家老祖联手除恶,在江少爷的带领下,先是杀了程伯舟一家,再把河竹村化为一片血地,无一人生还。 坐地起价的村长磕头求饶,要把银子还给江少爷,但江少爷不为所动,手起刀落要了这老东西的命。 道门五品境的妖道见到村庄被屠,目眦欲裂状若疯魔般冲了出来,但早就在暗中埋伏好的江家老祖和镇魔司高手联手之下,不过妖道确实神通广大,以一敌多还能不落下风。 一场大战过后。 还是在那片竹林里面,江少爷直面着已经油尽灯枯的贼道。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当初你在这片竹林里,凌空而立俯瞰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呢?” 江少爷冷冷地看着已经连站都快站不稳的道门大真人,不出意外的从那张记忆里淡然而又冷漠的脸上捕捉到了慌张与惊恐。 那是穷途末路时的不甘。 往日账,今日收。 江少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感到了一丝冷意。 不知是哪来的秋风。 江少爷眼睛忽然有些痒,伸手揉了揉,揉得非常用力,好不容易揉开了眼皮之后,近在咫尺依然是道门大真人那张脸,神色依然平静。 程伯舟也在旁边站着,微微垂首。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伤势怎么全都好了……老祖呢?老祖和镇魔司的高手他们在哪儿。” 程伯舟神色怪异,刚刚江少爷突然就睡着了,虽然没过一会儿就睁开了眼,但这明显是在说什么梦话了? 直觉告诉他,这应当是徐真人的玄奇手段。 突然醒来的江少爷明显还没摆脱梦境的影响,但是徐年已经从诞生于江少爷心神与自我的这场梦中,见到了他眼里的江扬郡,见到了他会做出的种种选择。 徐年随手一弹指。 分光剑丸,分出三道流光。 两名奄奄一息的江家六品境供奉,毙命。 从美梦中醒来还没摆脱迷茫的江少爷,只见眼前闪过一抹流光,随后他的意识便沉向了无边黑暗,直到死亡彻底将他淹没,他也没想明白老祖为什么不出手救自己…… 第433章 丫鬟 梦由心生。 江少爷临死前的最后一场美梦,梦中的所思所见都是遵循着他自身的欲望,徐年没有在其中做出任何或善或恶的引导,仅仅是以蜃龙之力激发出了江少爷的记忆,给了他做出这样一场美梦的机会而已。 梦中的江扬郡,便是江少爷认知中的江扬郡,虽然不可能细致入微洞悉到每一户人家的烟火袅袅,但至少歌舞升平处处繁华的景象,足以反映出至少在这位江少爷的日常生活之中,对发生在江扬郡的大灾尚未有任何了解。 “但是江家老祖让江少爷离开江扬郡,却有系统验证和江扬大灾有关。” “所以江扬老祖应当知晓些内情,只是瞒着江少爷?” 徐年微微思索着,突然轻咦了一声,应当已经生机全无的江少爷出现了变故,分光剑气湮灭了生机的身躯深处,竟有一道藏匿了不知道多久的残魂在逐步复苏,带来了全新的力量。 是巫力! 虽然生死不可逆,逐步复苏的残魂没法挽救已经沉入死亡的江少爷,但却在利用江少爷残留下来的魂魄补足自身,再以自身的巫力为这具逐渐僵冷的身体注入全新的生机! 在程伯舟的感觉之中,似乎有一道极为强大又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正在降临到头他上,就好像是噬人凶兽在面前苏醒,他仅仅是站在旁边就感觉到遍体生寒,似乎一下子坠入了寒潭深处,从三魂七魄到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徐真人,江少爷他……他这是要尸变了吗?” 程伯舟没见过有谁脑门上开了个洞后还能活下来,江少爷应当是已经死了?但是他却分明看到了江少爷的尸体栽倒在地上后,手指头竟然动了一下。 徐年眉头微皱,运转灵力一掌拍出。 什么生机,什么力量,什么残魂。 都在这道门五品境的一掌之下,支撑不过片刻便灰飞烟灭了。 “程公子不用慌,现在没事了。” 徐年淡定地说道。 谁规定残魂复苏或者说尸变什么的,他就必须在旁边傻愣愣站着,不能出手打断了? 江少爷自己就是巫道修行者,不过他不过是区区八品境,死后从他尸体里复苏过来的巫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境界,已经接近于五品境了。 是有哪一位巫道高人,在江少爷的体内留下了某种后手? 在江少爷做的最后一场美梦里面,也没有相对应的记忆片段,是单纯因为梦中的江少爷如同天命之子有如神助,总总能化险为夷没有经历过死亡,还是说……江少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有别人留下的这一道蕴含着接近巫道五品境的残魂呢? 疑点越来越多了。 江家一个少爷体内就有这么大的蹊跷,江扬郡这次大灾背后到底藏着多少谜题? 不过也好。 就算一时之间寻不到答案,也总归好过连题都找不到在哪儿。 “……程公子,桐木县的镇魔司衙门在哪儿,你认得路吗?” 镇魔司的情报遍及天下,镇魔司的衙门自然不可能只设在玉京城一地而已,虽然不是处处都有其身影,但徐年记得桐木县里刚好就有一处。 “虽然没有进去过,但还是知道在哪儿。” “有劳程公子拿着这块金牌去敲镇魔司的门,就说此地事宜关系到江扬郡的大灾,他们应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程伯舟愣了一下,有些茫然道:“江扬郡……有灾情发生了吗?” 江扬大灾。 在司职情报的镇魔司里不是什么秘密,但尚未在民间流传开来,如果程家有人身居高位,或许还能听到些风声,但显然一县员外,还接触不到此等内情。 徐年想了一会儿,微微颔首,但也没有细说:“江扬郡是出了些事情,不过目前还远不能下论断。” 程伯舟没有刨根问底,他虽然不知道江扬郡大灾是怎么一回事,但却知道需要镇魔司出面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火速离开了竹林,直奔桐木县。 “丁零当啷——” 徐年闻声回头,用来温酒饮酒的器具被碰到了,翻在桌上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声响,琥珀色的美酒倾泻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残余的热度在这愈显寒意的深秋里,氤氲出了白雾。 “不要……他已经死了……别……够了,已经足够了……” 温酒丫鬟方才突然起身,似乎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剥橘丫鬟紧紧抱住了她,似乎是在劝她不要冲动,正是在阻拦的时候,两女碰倒了酒器。 当徐年的目光落在这俩个方才还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丫鬟身上时,剥橘丫鬟悚然一惊,撒开了手低下头,以显示出无害的温驯,温酒丫鬟却没有坐回去。 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双手抱起了一块比她肩膀都宽大的石头,砸向了江少爷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直到血溅满身也没有停下来,近乎执拗地重复着,仿佛余生都只剩此事而已了。 剥橘丫鬟受到了惊吓,跑出了亭子,跪伏在徐年跟前。 “大人……求、求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姐妹愿以后跟随大人,尽心服侍绝无二心……” 剥橘丫鬟不是被温酒丫鬟鞭尸江少爷的举动吓到了,她的恐惧是源自于徐年,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不管江少爷在她们心目中是怎样的形象,但终归是她们的主子。 能够决定两个丫鬟的生死。 但是徐年一来,轻描淡写便杀了江少爷,其护卫亦是一个没留。 主人的性命在这一刻犹如草芥,何况是她们这种仆人呢? 没有了主子的丫鬟,既不知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又不知道徐年性情如何,鞭尸江少爷的举动会不会引起徐年的不快,所以便惶惶不安,为了求生跪向了徐年,愿认一个新的主人。 徐年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谁来服侍。” 剥橘丫鬟身躯一僵。 徐年又道:“我也没打算杀你们俩人。” 剥橘丫鬟猛然抬起头,望着徐年,盈眶而出的泪水洗不掉她脸上的迷惘,当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生命唯一的意义就是服侍主人之后,突然没有了主人,便有些不知所措。 第434章 信 徐年望着两个丫鬟,沉思片刻后,给出了他的建议。 “江少爷身上应当有不少钱财,你们俩大可以拿走,等此地事了之后,如果在江扬郡没有别的什么牵挂便不要回去了,找个喜欢的地方,开始你们的新生活。” 剥橘丫鬟没有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似乎不太能理解徐年话里的含义。 但是温酒丫鬟愣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硕大石头,在脑袋已经稀巴烂的江少爷尸体上一阵摸索,摸出了一沓银票,随后跪在徐年面前,拉着还在发愣的温酒丫鬟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恩公!” 温酒丫鬟磕得很用力,额头都已经红了,她抬起头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些迟疑。 徐年看出了她的迟疑:“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恩公,是要对付江家吗?我知道一个秘密,或许对恩公有用。” 准确来说,徐年在乎的只是江扬大灾,而不是什么江家,但既然江家和江扬大灾有关联,听一听江家的秘密自然无妨。 “江淮古……也就是江少爷,他应该不是亲生的。” 这话一出,徐年愣了一下,但剥橘丫鬟的反应比徐年更大,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了温酒丫鬟,显然她之前也从未听说过此事。 徐年看了眼几乎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的江少爷,属实是没想到这秘密竟然这么惊爆,他语气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呢?” “有一次江淮古他的父亲,江家三爷喝到酩酊大醉时大哭后又大笑,我当时正好从屋外经过,偶然听到了江三爷说酒后醉语。” “妻非我妻子非我子,人生真是窝囊透顶……” 酒后之言可能是胡言。 但也有可能是把藏在内心深处,头脑清醒时不敢说甚至想都不敢去想的秘密,借着酒气宣泄而出。 没到半个时辰,镇魔司的人来了。 一共十二人,两棕衣三青衣四灰衣,境界最高的是一名棕衣,武夫七品,比起江少爷的那支护卫队伍都差得很远很远。 但只来这么些人,并非是桐木县里的镇魔司对徐年委托程伯舟带去的那块金牌不够重视,恰恰相反,这已经是桐木县镇魔司倾巢而出了。 在说明此地情况之后,竹林里的这些人有镇魔司接管,不用徐年来操心了,他从七品境棕衣手里拿回了金牌,回到了河竹村,回到了他住了二十年的老屋。 数月未曾住过,老屋里面已经落了一层灰,不过徐年回来的时候已经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灶台底下生着火为锅里的饭菜保留着温度。 还有曾经积攒了八年之久似乎难以散去的汤药气味,也已经荡然无存。 “徐哥,你出去后不久,村长就把李叔留给你的信送过来了,他还带了几个婶婶打扫了屋子,锅里的饭菜也是他们带来的,我和酥酥想要搭把手都没机会。” “吱吱吱——” 张天天坐在院子里,面前放着一封还没拆开过的信笺,酥酥趴在少女的腿上,配合着点了点头,吱吱吱叫唤的几声,其意思倒是和肢体动作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在说:“是呀是呀!” “我去把饭菜端出来,徐哥你看看李叔留给你的信写了什么,要是李叔有交代他去了哪里就好了。” 张天天放下了酥酥跑进了厨房,酥酥轻盈而又熟练地跃起落在徐年的肩膀上,徐年拆开了这封信笺。 “展信佳,我那师兄虽然性情古怪但是本心不坏,治一人的医术更在我之上,想必徐年你看到这封信时,令母的病情已经痊愈了?” “如此我也能够安心了。” “五步五品,至今想到仍觉匪夷所思,过去我对仙人转世之说嗤之以鼻,但如今想来却不禁觉得,如果真有仙人转世也莫过于你这般蜕凡入玄。” “你非池中之物,我也看不透你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回到河竹村的这一天,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不过天下总归没有不散之筵席,我在河竹村也已经停留了八年,也是时候去往别处了。” “听闻有一地方出现了怪病。” “病人嗜睡,久睡之后梦游,梦醒后精神完足,对梦游全无记忆,但在梦游时接触到的人,便也会染上此病。” “我行医多年,从未听闻过如此病症,怪哉奇也,正好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还想叮嘱你在修行之余如果还有精力,莫要荒废了医术,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不过想来以我那位师兄的性子应当会代劳,就不用我在这里浪费笔墨了。” “对了,你应当已经见过天天了?小姑娘是不是已经成了大家闺秀?过些年若有机会,我也去玉京城一趟,就当是看看天天了。” “天下江山无限风光,你我虽前程不同,但都在向前而行,想必将来还有重逢。” “书短意长,愿安勿念。” 徐年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张天天已经把锅里还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虽然没有九珍楼的伙食那么精致,但是有鱼有肉不缺油水,显然是专门为了给徐家小子接风洗尘特意准备的丰盛菜肴。 “徐哥徐哥,李叔在信里说了什么?” “李叔他好奇你是不是已经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家闺秀。” 徐年笑着,直接把整封信都递给了张天天。 “百槐堂算是大家,那我肯定是大家闺秀啊,这妥妥的没跑……等下徐哥!李叔这信里说你五步五品,这是什么意思?” 徐年想了想,笑着坦然道:“字面意思…… …… 李施诊虽然不在河竹村了,但徐年没有拿到信后径直离开,他带着张天天逛了逛他熟悉的山村和那座快要踏遍了山,没有什么失足坠崖发现前人遗宝的奇遇,倒是当真遇到了一头老虎,还是九品虎妖。 只不过灵性未开,只有凶性。 九品虎妖的肉对于凡人可谓是大补之物,拖回河竹村里分给村民,村民们得知这大老虎是被张天天打死的后,这才知晓这秀秀气气的小姑娘竟然武道高手,顿时惊为天人! 第三天,朝霞刚刚破开云雾,还没驱散完一夜的寒意。 便有来自京城的镇魔司棕衣前来拜访徐年。 是个熟人。 “……呀!楚姐姐,你怎么来这儿啦?” 第435章 询问 “江扬大灾干系重大,但是司里直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 “人在江扬郡的典金衣,之前有月余没与京城方面联系,原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但这次顾大先生示警之后,司里顺利联系上了典金衣,典金衣的答复是江扬郡风平浪静,月余没有联系京城只是因为无事可报而已,要说有什么动静那也就是漕帮,但漕帮的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至于有什么灾情,他会着手排查,但目前并不知情。” “司里上上下下为江扬大灾都愁掉了不少头发,却都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跑,结果听说徐大哥你们在这里发现和江扬大灾有关的线索,难免有些迫不及待。” “也就是首座大人不在京城,陆金衣前些时日也去了江扬郡,只剩下关大人和王大人两位金衣坐镇京城居中调度,实在是走不开,不然恐怕都轮不到我来这里。” 徐家老宅中,楚慧婕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除此之外,我与徐大哥天天你们的关系,应该也是司里让我来跑这一趟的原因。” 楚慧婕在镇魔司里算是后起之秀,单论修行天赋并不突出,虽然有个八品境武夫的修为,但都没能登上潜龙榜,不过她在探案上确实很有天赋,破获过几起要案,所以才年纪轻轻就晋升了棕衣。 不过也有人把晋升棕衣的主要功劳归咎于她的出身。 铁匠宗师楚雄为的女儿,这谁不给个三分薄面?虽然镇魔司篆刻有合击阵法的制服是朝廷工部的独门技艺,但是金衣之首陆不池手里的那杆长枪,据传便是出自楚雄为之手。 楚慧婕也确实没法否认自己是楚雄为的女儿,更知道陆金衣手里的那杆长枪确确实实是出自她父亲之手,而且还是冯首座委托她父亲打造的。 乃至于这一次,京城镇魔司的两位金衣虽然走不开,但再往下的棕衣里面,要是论资排辈在镇魔司的棕衣里面可以说没几个人比楚慧婕更年轻了,而要是依仗修行境界七品境更是老牌棕衣的主流境界。 凭什么选楚慧婕呢?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从人情这一方面着手了,楚慧婕和徐大真人张天天两人有私交,包括楚慧婕自己也觉得司里应当是有这样的一层考量,才让她跑这一趟。 张天天啧了一声,拍着胸口打包票:“啧,镇魔司还真是精明,不过既然是楚姐姐你来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就问,我肯定是知无不言。”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 该说的徐年都已经和桐木县镇魔司的七品境棕衣说过了,而桐木县镇魔司的同僚们虽然人手并不充裕,但并未有消极怠工,在这三天内也差不多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该查的查,该审的审。 甚至为了排查已经死在徐真人手里的江少爷是打着制作竹笔的名头在竹林里做了其他勾当,比如隐秘的布下某种阵法或是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基本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到来头却发现江少爷在竹林里真的只是砍了竹子而已,没有别的痕迹。 楚慧婕在来拜访徐年之前,已经找桐木县的同僚了解过情况,她本来是抱着查漏补缺的目的而来,以防遗漏了什么线索,到了后才发现,基本没什么需要她来查漏之处。 不过桐木县的同僚们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只是碍于徐年拿着首座大人亲自颁发的金牌,他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开这个口,如今楚慧婕来了,怎么开口就不用他们来伤脑筋了。 “徐大哥,我想问一下,江家的江淮古,虽然是来自江扬郡,但徐大哥你是怎么笃定江家和江扬大灾有关呢?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江家让江淮古离开江扬郡历练的时间点,和这次江扬大灾重合了?” 这原因还真不好说。 毕竟徐年是从系统给的任务进度条涨了判断出来的结果,属于是作弊行为,没法给个合情合理的逻辑出来。 徐年沉吟片刻,说道:“虽然没法说个所以然出来,但我可以肯定江扬大灾与江淮古离开江扬郡,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关系,不会是巧合。” 楚慧婕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道门修行者感悟天地,或许是冥冥之中掌握了什么玄机,难以用言语来说清楚,又或者是涉及到压箱底的独门神通之类,不便示人,这也很正常。 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天魔教教主黄农人潜入京城那次事件当中,徐大哥配合陆金衣他们击溃了黄农人的一道分身,陆金衣他们都觉得危机已经过去了,但是徐大哥却提醒陆金衣他们还没有结束。 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结果也证明了徐大哥是对的。 黄农人的一道分身,只不过是天魔教明面上的手段,背地里里还有金衣柳百元的背叛,直接造成了镇魔司自上一任首座大人率领司内精锐袭击黄农人结果无人生还的惨痛代价以来,最为惨痛的一次打击。 楚慧婕也差点死在了柳百元的背叛之下。 “徐大哥对江淮古他们下杀手,是因为发现了蹊跷,还是和江家之间有什么恩怨?” 这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徐年轻声地说道:“在这之前,我和江家没什么恩怨,只不过我在河竹村出生长大,这里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他们过去待我不薄。” “比如江淮古他们打伤的那些人里面,有个叫耿俊力的汉子,是这村子里的猎户,我以前在山中挖药,如果发现了什么猛兽的踪迹便会告诉耿叔,耿叔这样打回来的猎物就会分给我。” “之前知道我要去京城,耿叔拿了十几斤的腊肉给我们母子作为口粮。” “要知道在河竹村这种平平无奇的小山村里面,一年到头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想要沾上一口荤腥可不容易。” “正好我回村子里有点事情,听闻那位江少爷的行径后便去找他,如果他知难而退,兴许也不会杀他,但既然他没打算罢休,以后也一定会分个死活出来,那我也只好和他分个死活了。” 第436章 瘦马 道门大真人和江扬郡远近闻名纨绔子弟要分个死活。 谁会死谁能活,显而易见。 楚慧婕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 她虽然是京城人氏家境也非同凡响,但并非不知五谷,清楚知道自己平日里随时都能吃到的菜肴,对于生活在河竹村这种偏远山村里的村民们来说,已经是想都难以想象出来的奢靡了。 既然这村子里的人和徐大哥交情匪浅,都是他的叔叔伯伯,以江淮古在河竹村闹腾出来的那些破事来看,徐大哥要去找江淮古算账确实是情理之中…… 等等。 这里的村民都是徐大哥的叔叔伯伯? 徐年似乎通过楚慧婕脸上流露而出的疑惑,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微笑着点点头,斩钉截铁般地再一次说道:“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村民们我都很熟悉,走在路上见了多是要喊一声叔伯婶姨……这一点千真万确。” 楚慧婕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黑色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微微的颤抖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遇到了超出她理解,甚至超出了常识的事物。 一时之间,有些震撼发自于心,难以平复。 这里的村民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不知晓如何修行连品都没入,不可能个个都有返老还童的大神通,面相上看起来多少岁,真实年龄也就是多少岁。 徐大哥喊他们喊叔叔伯伯,这意味着什么呢? 楚慧婕出生在铁匠宗师世家,她的见识并不短浅,知道道门高人有种修行方式叫做红尘炼心。 她之前重伤住在百槐堂疗养的那段时日,就发现了另一位住在百槐堂里的病人徐菇是徐大哥的娘亲,那时就已经想过徐大哥的年龄问题,只不过她想来想去,觉得徐大哥应当是在走红尘炼心的修行路数。 虽然红尘炼心通常也不一定要给自己认个爹或者找个娘,倒不是超然物外的高人会拘泥于亲,而是如此修行涉及到的红尘因果太深,如果锻造兵刃时也不是炉温越高就一定越好……但是,比起徐年的真实年龄就只有二十年来岁,还是前者更容易接受一点。 但在这河竹村里,再次涉及到了年龄问题。 这一次,楚慧婕下意识露出了点疑惑的时候,她都还没想要问,徐年明明什么都不说就可以悄然翻篇算了,却偏偏是重复了一遍。 还补了一句。 千真万确。 这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呢? 楚慧婕以为的红尘炼心是假的吗? 那岂不是意味着……徐年就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的道门五品境。 楚慧婕想都有点不敢想了,她不禁看向认识多年的好友张天天,张天天正低头逗着酥酥,似乎根本没听出来方才这一句千真万确里的暗示,察觉到了楚慧婕的视线,她反倒是有些疑惑。 “楚姐姐,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啊?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呗,就咱们这关系,你难道害怕问错了什么徐哥他吃了你啊?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我倒不是怕什么问错问题,只是…… 楚慧婕想了想,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把二十来岁道门五品境这一堪称惊世骇俗的观念从脑海之中扔掉,反正这也是徐大哥的私事,和江扬大灾无关,她既然都已经得了暗示了,似乎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话说回来。 江扬郡的江家好歹是个名门望族,江淮古死在了河竹村,这放在平日里肯定是个惊天大案,不过如今是以江扬大灾为要紧之事,倒不用过于在意江淮古的死。 徐大哥有合理的动机杀江淮古这就够了。 至于谁对谁错,是不是过当了。 这不是楚慧婕来此的目的,也不是镇魔司在乎的事情。 如果江扬大灾结束之后,根基都在江扬郡的江家还能幸存下来,或许会秋后算账来找徐大哥的麻烦?但是再一想,江家要是铁了心不计后果,或许是有资格和五品境强者算账,但换成二十岁的道门五品境…… 如果真有哪一天,自求多福的恐怕得是江家。 楚慧婕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平复了一下心境,随口说起了镇魔司的善后打算。 “江淮古带来的那些人,和江家的关系都不算深。” “大部分是受雇来的,有案底的该坐牢就坐牢,但没犯过什么事,本就是清白之身的,虽然暂时不适合让他们回江扬郡,既可能打草惊蛇,也会让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目前司里打算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下来,等到江扬郡的事态明了再放他们自行离去。” “徐大哥提及的那两个丫鬟,司里已经查过了,底细也能算是干净,也是两个苦命人。” “是一对姐妹,过去她们家里做着小生意,父母双全,下面还有个幺弟,不能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后来生意出了岔子,家境一落千丈,最后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为了不让一家人全都饿死,卖掉了这对姐妹,当时她们才八九岁。” “买主把这俩姐妹养大,养出了身段,姐妹两人之后被江淮古看上了,买了回去当贴身伺候她的丫鬟。” “这种买卖也有个俗称,瘦马……” 买回小马,好吃好喝照顾着,该奔跑的时候奔跑,该睡觉的时候睡觉,等待长成了骏马,卖出去便能为养马人赚上一大笔,这种买卖挣钱的逻辑,放在“瘦马”上也是一样。 只不过瘦马非是马,而是瘦瘦小小的人。 多是年幼但却看得出漂亮,有望长成美人的小女孩,有时为了迎合特殊癖好,在性别上有时也会放宽,不局限于非得是小女孩不可。 瘦马从小便经过精心调教,只不过教的不会是四书五经,而是如何伺候将来的主子,等到大了后显露出身段了,便等着买家相中带走。 可能是混迹于青楼风尘,可能是养在宅邸里的珍藏,也有可能如同一幅值得欣赏的仕女图般用来赠予他人作为礼物……总之,这些瘦马难有什么善终。 第437章 去江扬 瘦马并非是江扬地区独有的现象,但是提及瘦马这一勾当,江扬郡的瘦马确实称得上是远近闻名独领风骚,尤其是在风月场所之中名气很大,譬如张天天之前在天水城的西丰楼,便提到过江扬瘦马,用以冒充惯赏风月的熟客。 类似于这姐妹两人的遭遇,在江扬郡不会是什么太新鲜的事情,甚至都不能算是什么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因为瘦马这一行当就如同青楼生意,逼良为娼强买强卖的阴暗龌龊固然存在,但也可以本分经营,光明正大地亮出招牌。 “……说起来,当初我娘没了的时候,我也有考虑过卖身葬母呢,还好是遇到了李叔,要不然我就算最后也没狠下心把自己卖掉,估计也得死在哪个街头巷尾。” 张天天忽然说道。 小姑娘两只手握着小狐狸的两只前爪摇来摇去,不论是动作还是神色都有几分天真烂漫,就连语气之中流露出的也只不过是淡淡感慨,毕竟斯人已逝,仇人也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再耿耿于怀。 只是说者无心或许已经释怀,但听者却难免有意有些揪心。 徐年侧目看向张天天。 楚慧婕内心叹了口气,抱了抱张天天。 张天天眨了眨眼,微微笑着说道:“哎呀,你们不用这样,我早就已经没事啦,我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天天没心没肺吃了睡睡了吃就行,可幸福了呢。” 张天天确实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的安慰。 楚慧婕笑了笑,从行囊里面取出了一份她从玉京城抄录后带过来的卷宗。 “徐大哥,这是你要的。” 卷宗里面记载的是前段时间出现过的一种怪病。 患病之人的症状是嗜睡梦游,醒后不记得自己睡着时做过什么,具有传染性。 徐年他这趟回村是来找李叔的,虽然扑了个空,但李叔留下的那封信里面已经透露出了去向,他自己虽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这种怪病,但是他可以问镇魔司要情报。 镇魔司也果然有记载。 卷宗里面清楚记述了这嗜睡怪病的发生地点。 江扬郡,元山县。 “……这病从未有医书记载,当地大夫试了多种方子也没什么效果,又因为具有传染性,当时都已经在着手准备封锁元山县防止病情扩散了,结果这病却又不治而愈,自己消失了。” “镇魔司有去元山县调查过,但没查出什么线索,最后只能结合大夫们给出的见解,推断这可能不是什么疾病而是修行者造成的祸端。” “病情忽然消失了,也许是那人只是修行时出了岔子,本意并非如此,后面恢复过来就自己解决了麻烦,也有可能是惊动了朝廷之后,不想被顺藤摸瓜揪出来,自己住手了。” 楚慧婕在镇魔司里的权限,有资格翻阅这一卷宗,所以她已经看过了。 只是她有点好奇。 “不过徐大哥是怎么推测出这病可能发生在江扬郡的呢?” 镇魔司卷宗繁多,就算分门别类管理有序,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如果不是徐年提到了建议先从江扬郡找起,镇魔司也果然从与江扬郡有关的卷宗里顺利找到了这份元山县嗜睡怪病的卷宗,要不然从其他地方找起的话,说不定得要花上数天时间,也就未必能让楚慧婕顺路带过来了。 “没什么推测,只不过是直觉。” 徐年这次说的是实话,在看完李叔留下来的那封信后,他心里莫名便冒出了一个念头,李叔不会是去了江扬郡?当然这或许未必是纯粹的直觉亦或是第六感什么的,也有可能是天机。 自从明悟了自己的命劫是应在镇国公府之后,他就已经离天机越来越近了。 镇魔司的卷宗证实了徐年当时冒出来的念头没有错。 李施诊确实是去了江扬郡。 这便说不清是好还是坏了。 要说好,那便是好在徐年本就有打算去一趟江扬郡,只是因为要找李叔,但现在李叔也在江扬郡,这两件事情或许便可以一起完成了。 坏则是坏在,眼下的江扬郡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太平之地,李叔虽然医术超凡,但是自身修为毕竟只有七品境,孤身一人前往江扬郡,说不得会遇着什么危险,难保平安。 “天天,我打算直接去一趟元山县,你要不要和楚姑娘一起回玉京城?” 河竹村虽然不在玉京城去往江扬郡的必经之路之上,但也处在两地中间,要是先回玉京城再去江扬郡,一来一回便要耽搁时间,迟则生变,李叔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更大。 楚慧婕跑这一趟,本就是京城迫不及待想要获悉江扬大灾的线索,她做完一番调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肯定是要回玉京城,把有价值的线索都带回玉京城。 张天天摇了摇头:“我也是来找李叔的,还没见到李叔呢,怎么能回去?” 徐年轻声说道:“可是现在没人知道江扬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去江扬郡难免会遇到不可预知的危险。” “我好歹也是潜龙十二呢,这天下比我强的年轻一辈已经不多了,就算是行走江湖也有自保能力了!” 张天天自信地扬了扬下巴露出细腻的脖颈,然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徐年的肩膀:“而且这不是有徐哥你陪着吗?就算徐哥你自己都担心有风险,但我可是相信有徐哥你在,我们一定能化险为夷!” 虽然张天天是半开玩笑,但徐年听得出来她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因为什么不可预知的风险而退缩,便也没有再劝她打道回玉京城。 “酥酥你呢,要不要让楚姑娘带你先回玉京城?” “吱吱吱吱——” 酥酥小脑袋摇地飞快,就和拨浪鼓一样。 “酥酥也很厉害的啦!之前会被坏家伙抓住只是意外,要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酥酥还能帮你们一起打呢……” 次日,徐年和老村长道别之后,两人一狐离开了河竹村,不过并没有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玉京城。 去往了大灾将起的江扬郡。 第438章 京中事 楚慧婕到了河竹村后调查了一日,确认桐木县同僚没有遗漏什么线索后,便带着目前为止仅有的和江扬大灾有关有关的线索踏上了返回玉京城的路途,带上了江淮古的两名丫鬟,算是作为人证。 既然江淮古在竹林里没有埋下阵法或是把什么东西藏起来,镇魔司也就没有继续打扰河竹村,这鲜有人问津的小山村在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之后,程伯舟在某日晌午前来拜访,提出如同以前他父亲一样的收购毛竹方案,由河竹村的村民们砍伐毛竹,程家来收购。 只不过收购价格相较当年,足足上涨了五成。 这里面固然有程伯舟看在徐真人的面子上,让利给河竹村的缘故,但根本原因还是程家竹笔生意日渐做大,尤其是河竹村毛竹制成的竹笔口碑不俗,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 不然要还是过去的行情,程伯舟把这收购竹子的价格上涨五成,那就不是在做生意赚钱,而是真正是在做慈善了。 楚慧婕这趟离京办差是单人快马,沿途都有朝廷驿站更换马匹,往返一共也不过就是五天而已,但也就是这五天,玉京城里却已经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楚慧婕在离开京城前就已经有了苗头。 镇国公府弄丢了那柄祖传朴刀。 如今已经没有国公的镇国公府能够保留住国公府的牌匾,本就是因为当初先帝的特赐,只要镇国公的那柄朴刀还在徐府,徐府就一直是镇国公府。 但是如今朴刀已经遗失,照理来说先帝特赐便已经失效了,镇国公的爵位是世袭不罔替,传了两代传到折冲将军徐世威手里便是降了两级,只不过徐将军军功卓越,不说有没有机会继祖父之后成为第二个镇国公,至少在数年前就已经提过一次爵位,是实打实的侯爷。 可这也意味着镇国公府理应要降一级,就算镇国的名号能够不改那也得改成镇国侯府,但问题是这也不仅仅是换块大门上的牌匾就能够了事了,国公府和侯府的建造是遵从不同的礼制规范。 府邸面积最大能有多大,围墙能建多高,最高的建筑又有离地多少。 这些统统都有区别。 虽然都是规定的最大,但问题是当初镇国公是何等英雄人物,朝廷给他的国公府那一应规格都是顶格,如今要是降成侯府,那便意味着不得不大兴土木,里里外外要动的地方不少,仅是围墙都得全部拆了重建。 楚慧婕离京的时候,听说朝廷里就有不少人为此吵的沸沸扬扬,有说礼制不可僭越,就算是镇国公后人也理应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哪能一直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享福呢? 但也有人说,折冲将军率领大军在寒乌国与兵魁厮杀,此时拆他府邸怎么都不合适,将军在外征战回来连府邸都认不到了,这像话吗? 而且,说不定徐将军此次建功立业,如果功绩能够再进一爵,到时候国公府降成侯府再升为国公府,岂不是来回折腾劳民伤财吗? 如今楚慧婕回到京城,这事情已经有了论断了。 降,但不完全降。 镇国公府的牌匾先收起来,换成镇国侯府,但是镇国公府暂时先保留原样,不拆不动以免来回折腾。 另外一件事,就是和陈大将军府有关了。 “……什么?陈家幼虎在战场上走失了?” 楚慧婕回到京城镇魔司,在司里主持事务的是有烈拳之称的金衣王陆。 王金衣也是刚得到的这一则来自战场上的消息,正想和人分享,谈一谈此事。 “何止是陈家幼虎走丢了,他是领着整支虎啸骑一起丢了!” 虎啸骑,这是陈宪虎的祖父,大焱王朝三位大将军之一的陈大将军一手培养出来的重骑兵。 之前增援折冲将军,朝廷虽然出乎意料没有让陈老将军出征,而是点了陈老将军的儿子虎贲将军陈重山为将,其孙子陈宪虎也随军出征,不过陈老将军人虽然没去战场,但却把自己麾下这支重骑兵交给了亲孙子陈宪虎领着一起上阵杀敌。 这件事情当然是经过大焱兵部默许了的,实际上兵部那些人也不太敢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按照陈大将军的性子这次没能出征多半是要闹脾气,兵部都已经准备好被陈大将军折腾一番了,但到最后年事已高的陈大将军没有闹什么,只是提出让虎啸骑跟随陈宪虎上阵厮杀并由其全权指挥。 虽然虎啸骑整军人数不过五百,但却早在陈大将军麾下时就已经名扬天下,在沙场之上来回冲杀切割战场,犹如入无人之境,踏碎过无数敌军的肝胆。据说在有一次大战之后,虎啸骑一员未损,但是每一匹战马的马蹄都已经凝上极重的血色,行军途中经过一条水深没过马蹄的河流,河水仅仅是冲过涉河而过的马蹄,便已经被染成了血色。 这事虽然有那么点刚愎自用,毕竟这么一支闻名天下的重骑兵如果放在一位成熟的将领手上,可以搏杀出多大的战果可想而知,而陈宪虎虽然是陈家幼虎,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哪怕从小熟读兵法有当爹和当爷爷的一起言传身教,又能在首战之中发挥出多少呢? 这么一支重骑兵在他手里,搞不好就是白白浪费了兵力。 但是陈大将军都让步不闹了,兵部考虑到反正这次的领军之将也是虎贲将军陈重山,当爹的总能管得住儿子,于是便没有阻止陈大将军把虎啸骑交给陈家幼虎。 另一方面兵部那些人也是怕这要是再反对一下,改明儿人在京城赋闲在家的陈大将军就提刀上兵部,要给哪位松松筋骨,考校一下领兵打仗的本领练得如何了。 楚慧婕不无担忧地问道:“陈家幼虎丢了,在战场上的虎贲将军和京中的陈大将军是什么反应?在京城里的陈大将军……他还好吗?” 战场上走丢,这可是凶多吉少。 而且对方还是兵法无双的兵魁,但凡有一点机会,肯定都不会放任陈家幼虎和虎啸骑平安回归,怎么想都是九死一生的险情。 幼虎未啸山河便已夭折,这打击可不小。 王金衣说道:“陈大将军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不过虎贲将军倒是军纪如山,甚至有点六亲不认的意味了,说这是他儿子自己无能导致的过失,有错而无功,更不必浪费兵力去搜寻,就算侥幸活着回来也得按军法处置……” 第439章 于老头 战场上迷路走失,这罪责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导致走失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地图出错,可能是中了敌计,又或者就如虎贲将军说的一样,是领军者的无能,如何责罚主要是造成的后果和领军之将的治军严苛程度。 纵观前人先例,有的是情有可原自罚三杯,也有的是贻误军机斩首示众。 楚慧婕素来听闻虎贲将军治军严明,却没想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丁点不纵容,于大局而言固然是好事,但再怎么铁血严律的将军也总归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人父为人子,在军中可以军纪如山,但到了四下无人时,当真不会担忧儿子的生死存亡吗? 陈大将军更是性情中人,就算再怎么明事理知军纪,见到儿子不去救孙子,老人家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楚慧婕想来想去反正是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最后只能是叹了口气,但愿陈家幼虎能过挺过这次危机,毕竟陈大将军府可是大焱王朝的一根顶梁柱,在这多事之秋要是陈大将军府出了乱子甚至是垮了,大焱王朝这间大屋子可就不知道要漏进多少冷风了。 王金衣摸着下巴,沉思道:“不过我总觉得陈家幼虎这好端端走丢,丢的有些蹊跷,你要说陈家幼虎是初次上战场,不谙战事慌了神,不择路弄错了方位,但是虎啸骑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他们还能跟着一起走丢?就由着陈家幼虎带着他们一起走丢了?” “也许是陈家幼虎一意孤行,不听虎啸骑的劝告?” 楚慧婕说完,自己却又摇了摇头,她在百槐堂养伤时也和陈家幼虎接触过,算是一块儿跟百槐堂里那位白前辈学过剑法,感觉陈家幼虎并不是那种盲目自大听不进劝的二世祖。 “天晓得怎么回事,这事儿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保不齐还有什么惊喜等着呢。” 王金衣也摇了摇头,把话题从寒乌国战事,拉回了镇魔司里的事务。 “楚棕衣,徐真人那边是怎么个说法?桐木县的棒小伙子们有什么发现?” 楚慧婕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中途让在门外等候的江淮古两个丫鬟作为人证进来让王金衣问过话,但不论是人证还是她和桐木县同僚的调查结论,其实价值都不如徐年的一句话。 关键是徐年那句话,确实给不出任何推断或者是证据。 属于是信不信,只能由自己。 金衣王陆皱眉思索,有点无奈:“也就是说这事儿到头来,除了时间上的巧合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言?只不过是徐真人的一面之词?” 楚慧婕点了点头。 尽管她相信徐大哥,但这确实是一面之词。 王金衣脑海中浮现出徐真人的身影,想起那位大真人可是皇子的脸面都不太给,不过对镇魔司却一直是多有襄助:“徐真人是首座认可的盟友,为我们镇魔司解决了多少麻烦也是有目共睹,听说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也对徐真人极为推崇,想必徐真人他不会拿江扬大灾的事情开玩笑,应当是确有其事才敢这么说。” 金衣王陆也愿意相信徐真人的一家之言,稍晚些时候另一位金衣关天良回来了,听闻桐木县那边的线索详情之后,同样不认为徐真人会信口雌黄。 如今在京城里的两位金衣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断,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调查江家。 王金衣说道:“陆头儿这会儿应当已经在江扬郡了,我们直接传讯给江扬郡那边的镇魔司人,让陆头儿和老典去调查江家?” 关天良摸着刀鞘闭目沉吟半晌都没说话,王陆都已经怀疑老关是不是近日劳累过度这都能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不要通过江扬郡那边的镇魔司,直接传讯给陆头儿。” 王陆愣了一下,目光微沉:“老关,你这是觉得……老典有问题?” 关天良睁开了眼睛,对上王陆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我是觉得整个江扬郡都可能出了问题,老典他们也在其中难以例外,我不觉得老典会背叛镇魔司,但是事关八百万人的身家性命,怎么小心为上都不为过。” 王陆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觉得最好作两手准备,明面上是陆头儿他们,但司里再起一队人马,暗中前往江扬郡调查江家。” 关天良缓缓合上双眸:“可行,但是你我走不开,谁领队?” “这支队伍去江扬,重在暗中调查,需要的是见微知着的本领,我想到的人选是棕衣楚慧婕,老关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楚棕衣聪颖过人却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毕竟年轻了点,天赋有余经验未必老道,让棕衣于广立领队怎么样?他在镇魔司效力二十三年,大大小小的立功次数破百,经他手里的事情极少出过纰漏,如果不是境界未能突破到六品境,补上老柳……补上一个金衣的位置都够了。” “于老头?他之前出任务受了伤还没痊愈,这时候让他奔波去江扬郡,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如果有得选,谁想带伤出任务?这个风险,我们镇魔司的人不承担,就是让江扬郡八百万人来承担了,如果能够互换位置,我宁愿我带队去江扬。” 虽然关天良说的话有点不近人情,但是王陆却也知道是这么个理。 形势所迫,也确实没法挑来挑去两全其美了。 王陆微微颔首:“行,那就于老头,不过还是问问于老头自己的看法,他要是都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胜任,总也不能把他赶去江扬送死,他在京城一样是在做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镇魔司棕衣制服的老头推门而入,来到了王陆和关天良的面前。 面相苍老像个老头,不过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真实年纪其实五十岁不到,只是在镇魔司里当差二十三年,殚精竭虑又难免受伤,已经过早显露了老态。 所以才有了老头这么个称谓。 第440章 离京 “于老头,现在有个很急的差事,如果要你领队前往,你如今的身体情况,接的住吗?” 于广立向来是不介意别人喊他一声老头的,反正别人喊他一声老,他就顺口喊别人一声小,谁占了谁的便宜都不好说呢,不过这次当面的是两位金衣,不介意是不介意,倒是不好占个便宜了。 他抱拳问道:“王大人,敢问是多重的差事?” 回答他的是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的关天良:“要你在暗中去江扬郡调查江家,因为是在暗中,调查期间镇魔司很难给到你多少帮助,此事关系到江扬郡八百万人性命。” 于广立已经有些发白的眉毛抖了抖,这八百万压在谁的肩膀上谁能不晃一晃?他沉吟了一阵,问道:“如果我不能去,请问大人会派谁领队?” 关天良说道:“棕衣楚慧婕。” 方才提议让楚慧婕领队的是王陆,但现在回答于广立的却是关天良,显然在关金衣的判断中,除了于广立之外,楚慧婕便是不二之选。 于广立寻思了一会儿,徐徐说道:“楚棕衣确实是天赋过人,我在她那般年纪的时候可远不如她,但这既然事关八百万人性命,还是恳请两位大人信我一回,让我跑着一趟。” 这便是接下了这一重任。 “有劳了。” 王陆走上前去,拍了拍于广立的肩膀,沉声说道:“你伤势未愈,本不该让你出这么重的差事,只是司里实在是人手吃紧,只有辛苦你了。” 于广立笑着摇摇头:“王大人说这话就不必了,总要有人去的,既然是我最适合,那便该是我顶上,要是怕这怕那,我还会在镇魔司做二十三年吗?” 二十三年前,镇魔司的首座还不是冯延年,冯首座那时的位置类似于如今的陆不池。 比起后来的那些新成员,最多是听说前首座率领镇魔司精锐围杀黄农人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的惨痛历史,于广立可以算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亲身体会过高手如云的镇魔司是如何跌落谷底,亲眼看着甚至说是陪着接任首座之位的冯延年把接近分崩离析的镇魔司一点点拉了回来,有了今日之气象。 不过尽管冯首座劳苦功高,人手不够确实是现如今镇魔司的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前一任首座时期的镇魔司,鼎盛之时八大金衣里面可是有过半数的五品境高手,前首座更是四品境,只可惜这些为天下苍生奋战的高手都葬送在了围杀黄农人的那一战之中。 至今镇魔司也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经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黄农人未死,镇魔司这一方的高手却无一人生还。 于广立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眼前,说道:“不过大人既然是让我率队前往,敢问两位大人是让哪些人随我前往江扬郡?” 王陆说道:“除了江扬郡外,金衣之下,司内名册你尽管挑选。” 于广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既然此去是暗中调查,那么队伍人数便不是越多越好,四五人足矣,司内金衣之下……如果我挑棕衣楚慧婕,可行吗?” 王陆点点头:“当然可以。” 楚慧婕当然可以和于广立一起去,甚至如果王陆和关天良刚才合计出来最适合的人选是楚慧婕,楚慧婕挑选了于广立,只要于广立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他们也不会反对。 这里面的重点是在于谁是领队之人。 一支队伍里面,可以有不同的能人异士,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但谁作为率领这支队伍的人来拿主意,在岔路口决定往哪儿走,这却是必不可少的。 不然各走各路,这就不是一支队伍,而是一盘散沙了。 关天良说道:“于广立,负伤出任务始终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觉得自己可以胜任我就相信你,只不过你和我去百槐堂碰碰运气,镇魔司和百槐堂里的那位神医算起来也有点交情,兴许今日你我运气不错,能够见到见到神医慈悲。” 王陆也跟着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谁都能去百槐堂碰碰运气,但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在重林街的那间医馆里面都是一视同仁的待遇,极少有人的面子能在那位神医面前发挥出作用,只能寄希望于其大发慈悲…… 楚慧婕知道自己被于广立选中要随他一起前往江扬郡暗中调查江家时,并没有觉得意外或是抗拒这一落在自己肩上的重任,她先是帮着作为人证和她一起来了玉京城的两个丫鬟找了个住处,告诉她们如果遇着什么事可以去镇魔司求助,如果镇魔司那边不方便也能去楚氏铁匠铺,就报她的名字就行。 命途多舛的两个姐妹齐声谢过:“多谢楚姑娘。” 安顿好两个丫鬟之后,楚慧婕回到楚氏铁匠铺收拾行囊,楚雄为夫妇当然是知道江扬郡出了事情,得知女儿要去江扬暗中调查江家,难免有些担忧。 楚慧婕的爷爷楚天工也没在隔壁的小铁匠铺里打盹了。 当天晚上。 楚氏铁匠铺隔壁的小铁匠铺里面,已经极少开火的炉子整整烧了一夜,仿佛有一轮太阳藏在了里面,溢出的热量不仅仅是把铺子里面照亮得犹如白昼,父子二人两代铁匠宗师同心协力,仿佛要把天地精粹都融在这一炉里面…… 翌日,大日升起。 家家户户的百姓刚刚推门迎接朝阳,戒备森严的大焱衙门之中,兵部最先炸了锅。 “……什么!陈大将军要离京?” “说是在家中待久了闷得慌,想要出去散散心,看看山山水水,换个心情。” “老将军他突然有这么个念头,是因为孙儿在战场上走丢了吗?” “这不是废话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只可能是如此,老来丧孙,陈大将军心里闷得慌又无处发泄,便想着动一动了。” “可是老将军这个节骨眼上离京,会不会不合适?有没有说去哪儿?” “没说。” “这……要不拦一下老将军?” “谁拦?你去?” “我可不敢去……” 第441章 静极思动 幼虎走失,陈大将军要去看看山水散散心,兵部里面没人敢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去劝一劝老将军,谁都不想被老将军提着刀打得抱头鼠窜,不过平日里便清净的陈大将军府门口,凝在枝头的露水还未坠下,便迎来了一位访客。 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 在陈大将军府管事的悉心陪同下,一路走向府邸深处,府里的丫鬟仆人们大抵也是有着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本领,见到这走路慢悠悠的老人纷纷低头避让,大气都不敢喘。 “沈管事领进来的这位老人是谁啊?” 冒充着陈家赘婿的司晓楠远远望着,有些好奇来者身份,陪着这位便宜姑爷的丫鬟麝云倒是见过这位老人。 “姑爷,那位就是咱们大焱的首辅大人。” 司晓楠了然地点点头,这老人原来就是在大焱朝堂里面仅在一人之下权势滔天的首辅吗?仅看相貌还真是看不出来,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准会以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 不过大焱首辅,这时候来陈大将军府做什么? 难道她那便宜小舅子在战场出事了的传言是真的? 司晓楠不知道陈宪虎的具体情况,只能听些传言,毕竟她作为赘婿在陈大将军府里的地位多少有些尴尬,说悠闲呢倒是确实悠闲,比在镇国公府……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比住在镇国侯府那段时日可是轻松多了,虽然身边至少会有麝云或是檀月两个丫鬟里的一个跟着,但两个丫鬟除了跟着也不会多管什么。 之前有一次,司晓楠为了试探一下陈大将军府对赘婿的宽容程度,甚至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青楼,虽然仅仅是听听曲喝喝小酒,也没真做点什么,毕竟她也没那能耐,但除了麝云这丫头有些儿闹脾气,陈大将军府包括陈沐婉在内竟然都像是不知道她去过一样,未曾说过半句。 “但愿小舅子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司晓楠发自内心不想陈大将军府有什么动荡,风平浪静她才能够悠闲下去,只不过她很清楚自己这种悠闲随时都有可能结束。 天魔教胁迫她冒充镇国侯府私生子,首要任务是偷走镇国公留下的那柄朴刀,但在那之后,又要她继续维持这一身份待在陈大将军府里,用后脑勺想也知道天魔教是还想用陈家赘婿的身份做文章。 只是大概还没想好该做什么或者说没到时候。 司晓楠不想听命于天魔教,但是她身上不仅仅有的禁制,全族性命也都在天魔教的掌控之下。 受制于此,身如傀儡…… “……张公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身形魁梧的老人在水池边喂鱼,宽大的手掌随手抓起一把饵料洒向水面,张弘正粗略看了一眼,就池塘里这么几尾鱼这么一把饵料洒下去足够喂饱了,但是魁梧老人却又连续抓了几把饵料。 张弘正微微颔首,难怪这池子里的鱼会这么少又这么肥硕。 “这不是听闻幼虎在战场上出了事情,担心老将军你的状况,过来看看。” 张弘正开门见山,陈大将军笑了笑摆摆手:“行啦张公,这里也没外人,你我用得着打哑谜吗?” 张弘正再度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陈宪虎他其实没有走丢,老将军知道他在哪儿?” 池子里剩余的几尾鱼都快撑死了,陈行虎总算是停了手,弯腰在池子里捞了一把水,随手洗掉手上的鱼饵残渣:“这倒是确实不知道,我这孙子胆大包天也没和家里通过气,兴许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觉得能做就做了,像是什么铤而走险什么三思而后行这类话多半是抛到脑后了,真是个初生牛犊啊。” 张弘正轻声说道:“既然下落不明是真,率性而为总归是有些危险,老将军就不担心?” “担心还是担心的啊,不过担心有个鸟用,都上战场就该有赴死的觉悟,没道理别人能死爹死儿子,就我陈行虎不能死个孙子。” 话糙理不糙,尤其是用在自己身上,便是连糙这一缺点都不值一提了。 “老将军深明大义。” “所以张公啊,我都这么大义了,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就别拦我了?” 张弘正拿出了一封奏折。 “张公你给我看奏折做什么?我一介老匹夫勉强识得几个大字,哪能帮你出谋划……废漕改海?张公这是你写的折子?漕帮是该动一动了,不过这给我看做什么呢?” 张弘正的眼睛苍老疲惫但唯独看不出浑浊。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魁梧老人,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不过老将军看了这废漕改海的折子,还想出门散心吗?” 陈行虎寻思了一会儿:“这不是更得去了吗?如果没事那就没事,如果有事……我去了才不会出事。” 张弘正点头说道:“静极思动,老将军在京城闲不下来想要出去走走,我当然也不好拦着,不过我最后再问一句,老将军应当不是一个人去?” “不会,有我孙女陪着一起呢。” “嗯,那就好……” 离开了陈大将军府之后,张弘正慢吞吞地走在街上,作为首辅大人贴身侍卫的玄衣卫统领秦高轩出现在老人身后,有些儿欲言又止。 张弘正笑着说道:“有话就说,我和老将军说话又没避着你。” 秦高轩拱手,轻声问道:“大人,我有些想不明白……废漕改海和陈家幼虎此次战场失踪,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 “啊?您不知道?” “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总不能妄下论断,不过我的记性要是没退步,陈家那头幼虎和漕帮可有些过节,当时朝堂上为此还闹腾了一阵,最后是陈大将军府未做出反应,兴许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秦高轩一愣,旋即便有些愤懑,以为张大人这么说是暗示陈宪虎在战场上走失是漕帮的算计,但随后他又有些疑惑。 “大人,漕帮图谋不轨虽然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也未曾染指到军中,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应当也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军中为漕帮做事……漕帮如何能够算计到远在万里之外寒乌国战场上的陈宪虎?” 第442章 战事 “你啊你,哪里都好,就是这脑袋有点不够灵活,为什么陈家幼虎失踪,就一定是漕帮对他下了手呢?就不能是那头幼虎凶相毕露,一定要从漕帮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张弘正笑骂了几句,指了指威武不凡的秦高轩。 秦高轩张了张嘴,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漕帮势力以江扬郡为中心沿着沧江分布,但是沧江是贯穿南北,而寒乌国在西,少说也是相隔万里,虎啸骑再是精锐,也是重骑兵,这么远距离的长途奔袭……能成吗?” 张弘正又笑着骂道:“诶,说什么呢?我可没这么说啊,你胆子也不要这么大,带兵袭击大焱子民,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陈家世代忠良难能做出这种事情呢?等下传到陈老将军耳朵里面,老将军要是想抽你几下,我这身子骨可拦不住。” 秦高轩微微低头,没有再说这长途奔袭的事,但却忍不住再问道:“可是大人,这是沙场大事,由着陈家幼虎如此胡来,是不是有点……儿戏?” “军纪如山岂能儿戏呢?暂且看着,看看陈家那头幼虎到底会怎么做,看看他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当真热血上头便不顾后果……” 老人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膝盖,刚好路边有一家热腾腾的粥铺,还未吃早饭的大焱首辅便走了进去,点上了两碗咸香浓稠的瘦肉粥,让秦高轩陪着自己一起。 热粥喝一口下去顿觉手脚暖和,驱散了深秋清晨的寒意。 …… “……韩将军,这粥已经冷了,我为您换一碗热的。” 寒乌国,望东城。 城楼里的主位,正坐着以兵道造诣享誉天下的兵魁韩子荆,自从接过了寒乌国的虎符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距离前线不算太远的城楼里面坐镇,调度着三军兵马。 如果说之前虽然操劳,但还能有时间休息一二,但自从大焱增兵之后,韩兵魁坐在主位上闭一阵眼睛,便已经算是难得的休憩时间了,那些传令兵在此地进进出出奔赴远方,不说马已经跑死了多少匹,就连人都已经有累倒下的了。 “咳咳咳……我这就吃,不必换了。” 韩子荆修为境界本就不算突出,之前又被大焱的折冲将军孤军深入重创了一次,如今已经有些积劳成疾的迹象,他摇了摇头,就着一点咸菜喝着已经冷了的粥,而在他吃饭的间隙,便有一封封实时战报从前线传了进来。 嘴里喝着粥,视线却落在这一封封战报上面。 突然。 韩子荆放下了还没喝完的粥,拿起了一封粮草被劫的战报,越看越皱眉头。 “温平这处粮仓是怎么回事?为何只说被烧,没有确切过程?是被那支敌军所劫,何人率领多少兵马,怎么一无所有?传令,派人去问个清楚,我要确切的消息!” 兵魁的命令得到了最及时的贯彻,当传令兵去而复返,带回来确切消息。 “启禀韩将军!温平粮仓守军全部阵亡,是途经温平周围的其他军队发现了这一情况后匆忙上报,所以没人见到过袭击温平粮仓的那支军队……” 温平粮仓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随后韩子荆陆续收到了粮仓或者是运粮队伍被劫的战报,不过都是兵力薄弱的小粮仓,损失不算大。劫粮地点绕过望东城,逐渐向北偏移,那支敌军虽然神出鬼没如入无人之境,但是也在一次次行动中逐渐暴露出来是一支精锐骑兵,而且人数不多估计也就四五百人的规模上下。 这点人马不太可能攻城,也就四处劫掠打打秋风,而且已经是深入腹地了,但凡被抓住尾巴揪出行踪,或者是一个不慎撞上了寒乌国的哪支大军,都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韩子荆根据这支骑兵的劫掠轨迹,沿途散出哨兵布好了一张网,只要那支骑兵没有及时住手,以为能在寒乌国腹地继续劫掠,那么迟早便会坠入这张网中。 不过除了这张网,韩子荆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兵力分给那支绕过望东城的四五百人骑兵了。 原本只是和折冲将军对垒的时候,在行军布阵上他还能够抓住机会分割战场,在局部以多打少博得一些战果,但自从大焱增兵,那位虎贲将军入场之后,大焱前线推进的速度虽然放缓了下来,但却可谓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如果兵力相差不太悬殊,韩子荆倒是怡然不惧,或者他是开疆而非守土,也有办法避其长处,可这一仗本就是以少敌多,如今多的不仅变得更多,还换成了这种最保守的战法,纵然他是兵魁也有些无处下手。 “折冲将军,大焱镇国公的孙子,骁勇善战冲阵难挡。” “这一个还不够,又来了个虎贲将军。” “大焱那位陈大将军府的儿子?哈哈哈,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上苍这是何等厚爱大焱,难道真是天命钦定了大焱是我人族共主了吗?” 在韩子荆心生感慨的时候。 有人走上前来,轻声提醒道:“韩兵魁,此地兵势胜负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请尽早与我说一声,我还要带你离开此地……这片战场不应当是兵魁的葬身之地。” 韩子荆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明白,却有些止不住咳嗽:“阁下放心……咳咳,我心里有数,虽然胜负已经无可挽回,但是能多从大焱身上咬下一口肉,不也是你们所期望看到的吗?我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我不会留恋不去,到时候还要麻烦阁下了。” 被韩子荆称为阁下的人微微颔首,也并未多言。 悄然离开。 不过韩子荆知道,那人肩负着护卫他性命安危的职责,不会走远,只会在周围隐藏自身,等待时机。 之前大焱那位不仅兵法不俗,武力更是惊人的折冲将军徐世威,率领亲卫撕开防线直捣黄龙,冲上城楼要斩首韩子荆的时候,正是有这位自行藏匿在韩子荆周围的“阁下”突然杀出来,才击退了徐世威。 不然韩子荆恐怕就不仅仅是重创受伤,而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第443章 截断粮草 噼里啪啦—— 寂静而又漆黑的夜色之中,倏然燃起了一团火焰,火焰被抛出落地,溅起的火星遍地开花,升腾起一朵朵在跳跃中愈发膨胀的火焰之花,直到化作熊熊烈火。 火光照出了横陈在地上的寒乌国粮仓守军尸体,照亮了肃穆而立铠甲染血的大焱铁骑。 “……小将军,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若是继续向西,随时都有可能撞上寒乌国的主力了,不过只要小将军一句话,哪怕此行目的是寒乌国的都城,弟兄们也愿随小将军走这一遭。” 这支铁骑的指挥使轻声询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在他的面前是个坐在马上正借着粮仓化作的火光看着地图的年轻男子,连日厮杀染上的沙场血色还不能将其眉宇间的青涩完全掩去,但是锐利而又坚定的眸光也始终没有在刀光剑影之下动摇。 此人正是在战报上已经走失于沙场的陈家那头幼虎,陈宪虎,而跟随着他的这支铁骑,自然便是名扬天下能够踏碎敌军肝胆的大焱精锐重骑兵,虎啸骑。 虎啸骑是陈大将军一手培养出来了的精锐重骑兵,之后也曾经在虎贲将军麾下征战,如今再跟了陈家这头幼虎,也算是陪了陈家三代人了。 虽然军令如山,虎啸骑对大将军的命令自无违抗,但他们内心之中对听从陈宪虎的调令多少也有点腹诽,觉得自己这些弟兄不是上阵杀敌,而是来给陈公子当护卫来了。 不满是有的,但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当一回护卫倒也认了。 是以刚抵达战场的时候,虎啸骑名义上是跟随陈宪虎,但实际上在这群精兵心目中是自己带了个累赘,好在这个累赘起码是懂事听话没有真的对他们指手画脚,不曾仗着大将军是他祖父就要教他们应当如何打仗云云。 这样的和谐默契,一直持续到寒乌国的一支运粮队伍暴露出了路线,虎贲将军派遣陈宪虎率领虎啸骑前去截断粮草。 那只是个小型运粮队伍,虎啸骑作为精锐重骑执行此任务,可谓是手到擒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是在全歼并烧毁了那支运粮队伍后,虎啸骑指挥使提出返回大营时,陈宪虎也临时起意第一次提出他的作战建议。 “……马指挥使,我寻思我们来都来了,再绕一绕,把温平这处粮仓也劫了,扩大一下战果,岂不美哉?” 虎啸骑的指挥使马丛渡皱了皱眉:“陈公子,我们此次作战目的已经完成,理应返回大营休整等待下一次出击,不该枉自行动。” “话是如此,不过我记得我爹……咳咳,我记得虎贲将军给我们的任务是截断粮草对?如今只是这么三瓜两枣,回去交差倒是可以,但马指挥使你们可是我大焱精锐啊!这点战果,难道就能满足了吗?” 连吹带捧,再来一点激将。 本来打算回营休整的马丛渡鬼使神差般的动摇了,主要也是袭击温平粮仓的提议确实可行性很高,但他那时可没想到这仅仅是第一次而已,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陈宪虎每次给出的理由还不尽相同。 “现在返回,容易撞上寒乌国的大部队啊,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再劫一趟?” “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了,如果是我我肯定在此地埋伏一手,我都能想到兵魁都想不到?所以不能从这里走,绕路,必须绕个远路……既然都绕到这里来了,这到嘴边的粮草不吃,岂不是浪费了寒乌国的一番苦心?” “来都来了,这不吃下这处粮仓,我回去后会连饭都吃不下……” 于是在陈宪虎的一次次“蛊惑”之下,虎啸骑从北绕过兵魁坐镇的望东城然后向西,深入了寒乌国的腹地,马丛渡也后知后觉地看了出来,陈宪虎这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既然马丛渡已经发现了,陈宪虎也不装了,摊牌了,顺顺利利地从马丛渡的手里接过了指挥权,真正意义开始指挥起了这支大焱精锐重骑。 为什么会顺利? 因为在之前的一次次袭击之中,陈宪虎身先士卒和着虎啸骑一同冲锋,用一次又一次在兵戈碰撞下获得的胜利告诉了虎啸骑,他来沙场并非是要在精锐重骑的护卫下混点功勋镀层薄金而已,而是要来上阵杀敌! 虎啸骑也逐渐从陈宪虎身上看到了大将军的影子,这一点是他们跟随虎贲将军时都不曾有过的体会,倒不是说戎马半生的虎贲将军到头来领兵打仗还不如初出茅庐的亲生儿子,而是风格上的迥异。 虎贲将军是稳,稳重如山步步为营,逐渐蚕食掉敌军的喘息之地,犹如温水煮青蛙。 率领一支孤军深入敌后,可不是虎贲将军的风格。 但陈大将军却率领虎啸骑做过类似的举动。 所以随着愈发深入寒乌国腹地,马丛渡他们对陈宪虎的称呼也已经变了。 已经从陈公子变成了小将军…… 粮仓化作的火焰映照出陈宪虎侧脸,一路沙尘难免有些脏污,不知什么时候飞溅上去的一抹鲜血,在火光的照亮下犹如在日暮之时能够染红天际的朝霞。 小将军摇了摇头,指了指地图上标记出来的一处地点:“不往西了,再往西就真出不去了,折返向东走,虽然应该也会有一场硬仗,但打赢了我们就能把这里吃掉,然后绕东向北而行……” 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地点也是一处粮仓。 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之前劫掠的都是小粮仓,但此地确是一处大型粮仓,如果此地失守被毁去,寒乌国前线的粮草供应必然受到极大影响,所以不出意外会有重兵把守。 虎啸骑指挥使马丛渡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们五百人要和一处大型粮仓的守军硬碰硬,确实是一场硬仗。 寒乌国气候偏冷,陈宪虎收起地图,搓了搓手,呼出了一口寒气。 虎啸骑的小将军和虎啸骑的指挥使其实有不同的判断。 第444章 没病 大型粮仓派重兵把守是常识,但是寒乌国前线吃紧兵力不足,陈宪虎其实相当好奇屡屡在战场上创造过奇迹的兵魁会在这远离前线,已位于寒乌国覆地的大型粮仓中留有多少驻防兵力呢? 兵力可不会凭空变出来,前线投入的多一点,这腹地驻军势必就会少一点。 不过除非兵魁是浪得虚名,不然他已经领着虎啸骑闹腾了这么久,韩子荆不可能全无反应,如果换成是他,肯定已经布下了一张逐渐收缩的网,就算现在折返不再继续深入,这张网还来不及收到最紧的时候,但要想要撕破这张网杀出去,也会是一场硬仗。 马指挥使觉得硬仗是粮仓守军,陈家幼虎则认为是在撞上那张网的时刻。 粮草烧得噼啪作响,但是战马踏地的响声还是更胜一筹,陈家幼虎领着久经沙场的虎啸骑脱离了火光的照耀,冲入了浑然如墨的夜幕之下。 向东而行…… …… 沧江作为漕运主干,自北向南途京畿之地连通了大焱南北之地,而江扬郡虽然不是沧江的,却是沧江漕运难以忽视甚至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因为在实际意义上已经把持住了漕运的漕帮,正是以江扬郡为本。 江扬郡名门望族不少,但始终没有哪一个世家能够像是天水谢、荥原王那般在家族姓氏之前冠上江扬的名号,有人归咎于正是因为江扬郡世家太多盘根错杂,以至于没有哪一家能够服众。 但也有人持着另一种看法,认为是漕帮既然已经把持住了江扬郡命脉,自然不会容许一个能够统合江扬郡的世家冒出来,给自己添堵。 “……江扬这地方的风景确实是好啊,山山水水一重接着一重,就是总是下着小雨,虽说也淋不着什么,但是连绵不绝弄得人都没有精神,这要是晒点什么草药或是晾衣服,不得麻烦死啊?” 食肆里面,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正和相貌俊逸出尘的男性同伴抱怨着接连数日都没怎么停过的连绵细雨,跑堂小二手脚麻利地将托盘里热气腾腾的菜肴转移到这对男才女貌的客人的桌上。 “听客人这么说,应当不是江扬郡的人?” 小二笑着搭了句话。 眉眼精致如画的小姑娘摇了摇头,两条辫子一甩一甩,煞是可爱:“不是,我们是来江扬郡玩的,难道说你们本地人有什么特殊的晾晒方法,能在这细雨之中晾干东西吗?” “客人这可把我问住了,要是有这样的方法还麻烦客人告诉小的一声,小的这些时日也为晾衣裳发愁呢。”跑堂小二把四菜一汤都端上了桌,拿着已经空了的托盘没有急着离去,笑容中有些许无奈,“都说江扬烟雨是我们这儿的一大美景,那些大文人都提笔写过不少。” “什么楼台尽沐烟雨中,又什么一叶扁舟睡煞烟雨。” “这些诗啊词啊,都是挺好的,小的哪怕没读过几本书,读起来也觉得美得很,这烟雨看起来也是挺美,不过就和客人您说的这一样,下得多了总是教人心烦意乱还睡不醒,昨儿个到现在小的就睡了五六个时辰,还觉得不大清醒呢。” “要说以前除了春夏交接的时候,倒也没这么多连绵细雨,只是近来不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老天爷也有了什么伤心事,轻轻啜泣哭个没完,咱们这江扬郡这淅淅沥沥落个没完,这都快一个月了,就没几天街上是干的呢……哦对了,俩位客人上街走路可要小心,说不定那块砖头是松的,踩上去可要当心泥点子溅到裤腿。” 说出这些,跑堂小二既是贴心尽责地提醒一下客人,讲一讲这并不寻常的连绵烟雨,同时也是借此发一发牢骚,连绵不绝的烟雨笼罩下来,不仅仅是衣服容易发霉,人也好似要发霉了一样,不趁机多说几句便闷得慌。 不过他心里有点奇怪,这两位客人,怎么要了三副碗筷呢? 来江扬郡玩的抱着狐狸的小姑娘自然是张天天,而她的同伴显然就是徐年了。 “徐哥,这雨下得这么反常,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张天天放开了酥酥,小狐狸向来是自己吃饭,三副碗筷中有一副就是给酥酥要的,尽管他们只是随便选了一家人气还行的路边食肆,但桌上这四菜一汤倒是都做得挺合眼,很有江扬菜系的特色,刀工相当精细。 其中这一汤里的河鱼鲜汤,仅仅是点缀着葱花没有什么多余的香料,但是汤色奶白入口鲜美,要说是比九珍楼当然是比不上,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随便选就选中了出挑的食肆,还是这江扬郡的食肆都能有这么厉害。 徐年先喝了半碗鱼汤,缓缓说道:“落下的连绵细雨本身应当只是普通的雨水,淋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异样,不过自从进入了江扬郡,我就始终有种说不出的不畅快,有些发闷……就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就如这连绵不绝的烟雨一般笼罩了整个江扬郡。” 这样的不正常,倒也是意料之中。 否则江扬郡真要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那这大灾从何而来呢? “吱吱吱!” 酥酥小爪子握着筷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自从来到这里她也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毛发都没有那么鲜亮有光泽了,感觉有点黏黏糊糊说不出的别扭呢。 张天天用筷子把鸭蛋大小的红烧狮子头一分为二,一半夹给徐年,一半夹到自己嘴里,腮帮子随着咀嚼有些鼓囊,嘟囔道:“不过话说起来,这里真的是元山县吗?不会是我们走错路了,这里可是半点看不出闹过疫病的样子啊,不是说差点都要封县禁制出入了吗?照理说怎么也该有点后遗症……” 两人一狐已经到了元山县。 不过他们也是刚到,只是沿途并未看见有什么嗜睡怪病的痕迹。 张天天看见刚刚那名与他们攀谈的跑堂小二,招了招手喊了过来:“小二,问你个事儿,你们这里之前不是出了什么怪病吗?现在你们都不后怕吗?” 小二一脸疑惑:“病?客人您说的是什么病?我们这里没闹过病……” 第445章 只是谣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话可不仅仅是适用于一人身上,哪怕元山县的嗜睡怪病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并未出现过死者,但是疾病的传染性既然已经到了要考虑封锁出入的程度,元山县里的居民当时的惶恐不安可想而知,如今不说什么心有戚戚担惊受怕,诸如水洒火燎熏艾条之类的防疫手段也应当是会要用上。 可在这阴绵细雨里面,却闻不到半点药草的气息,热闹繁华的街头巷尾也丝毫瞧不见一场怪病刚走时留下来的后遗症。 原本还想着或许只是当地人并未有那么提心吊胆,或者说心态调整得很快已经彻彻底底恢复了过来,但如今元山县路边食肆里跑堂小二一脸疑惑的一句什么病,倒是让徐年和张天天都愣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难以言喻的不安就如阴绵细雨,细雨浸透了街道,不安则是萦绕在心头。 张天天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异样情绪,只是显得有些疑惑:“这里不是元山县吗?” “是啊客人,我们这里一直都叫元山县,没改过名。” “江扬郡有第二个元山县吗?” “应当没有,起码我是没听说过……”跑堂小二摇摇头,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说不能给旁人听去的悄悄话,声音里也多出了一丝紧张,“客人您刚刚说什么病是怎么回事?莫非我们元山县有哪儿在闹瘟疫……求您给我透个底,我要不要趁着自己还没事,赶紧逃走?” 跑堂小二脑袋倒是转得快,以为徐年和张天天是什么消息灵通的人士,知道他这个元山县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内幕消息,便随之有了趋利避害的念头。 张天天琢磨了一会儿,也像是要说什么隐秘一样,压低声音说道:“之前听说你们元山县官府有大动作要封锁出入,你人就在元山县,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一听这话,跑堂小二顿时松了口气,那丝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轻松笑容跃然呈现在脸上。 “哎呀,原来客人您说是这个啊,这我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是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传歪了而已。” “咱们元山县的县老爷前些时日是准备有大动作,但和瘟疫什么的可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只不过是这雨一直下,老爷他担心洪水决堤,琢磨要不要避一避,但后来这雨就如两位客人看到的,下虽然下,但就这么点毛毛雨,也就没必要劳民伤财了。” “只是这事传到外面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传歪了,各种离奇版本都有,像是客人您听到的瘟疫都算正常了,还有更离谱的说我们元山县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城,也有说我们县老爷突然发疯要举旗造反,各种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传言,还引来不少外地人专门跑过来一探究竟了,闹了点乱子出来。” “结果如何,客人您应当也亲眼看到了,咱们这元山县明明好端端的,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在以讹传讹……” 跑堂小二摇了摇头,似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向外来者解释这件事情了,说到后面还有些啼笑皆非的无奈,难以理解这事怎么会传得那么离谱,有那么多谣言。 张天天眉头微微皱起,这很不对劲。 李叔听到的或许可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但是镇魔司呢?镇魔司怎么想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纰漏,况且如果真如跑堂小二说的一样,这同一件事情能传出这么多个毫不相干的版本,镇魔司应当会有相应记录才对,但是镇魔司只记录了嗜睡怪病。 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呢? 徐年忽然说道:“其他的也许是谣言,但我有确切的消息,元山县确实出了一种怪病,正在暗中蔓延看来,可能会波及到整个江扬郡,趁着现在你还没有染上,尽快离开还能保你平安。” 跑堂小二怔了一下,唰的一下就变了脸色,笑容变得勉强,声音都有点颤抖:“客人,您……您这别吓唬我啊!照您这么说,这岂不是得离开元山县还不够,得离开江扬郡才行?这么远……远走他乡可是能把人折腾死,我……我哪里走得了……” 说走就走,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不是人人都如徐年张天天这般艺高人胆大,要想路边食肆里的一个跑堂小二因为素昧平生的徐年这么一句话就远走他乡离开江扬郡,未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过跑堂小二本就有点疑神疑鬼,不然他之前又怎么会主动询问徐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呢?如今徐年这番话,也是在这跑堂小二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徐年倒也没指望这种子立刻生根发芽,促使跑堂小二离开江扬郡。 吃过饭后,在这烟雨笼罩的元山县先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老板,给马喂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草料,再来两间上房,要相邻的。” “客官,这可不巧,小店的上房只剩下一间了,您看这?” 张天天随意地摆摆手:“那就一间,不过草料不会也没有好的了?” “有有,都是掺了豆子的半干草,和大焱军营里的军马是同一个配方……” 出门在外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一间房又不意味着睡在同一张床上,要说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挨得太近,俩人在来的路上同乘着一辆小马车,马车上的空间岂不是比客房更小,一样是该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 在客栈老板低头找着房间钥匙的时候,张天天随口搭话,问出了在那间路边食肆里面,和问那跑堂小二差不多的问题。 客栈老板疑惑道:“病?什么病?我一直都在这元山县开客栈,没听说过有什么病,准是客官你们哪儿弄错了,不过也不能怪你们,近些时日也不知道是哪些挨千刀的在外乱传,搞得外地人还以为我们元山县出什么事呢,只不过是县老爷担心这细雨下大,提心吊胆了一阵要不要举县迁徙而已,现如今都已经过去啦……” 从和颜悦色的客栈老板手里接过钥匙,客栈小二领着两人一狐前往仅剩的上房。 在客栈小二给房间里面添茶倒水忙活的时候,张天天就像是不死心般,再次问出了元山县的怪病:“小二,听说你们元山县最近闹了一场怪病,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446章 进入梦中 “病?哪有什么怪病啊,准是哪里传出了谣言,传到客官您的耳朵里面了……” 客栈小二手脚麻利擦去擦去桌面灰尘,给茶壶里面添上热水,给出的回答和客栈老板以及路边食肆里的跑堂小二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出入。 没有怪病,全都是谣传,五花八门各种版本都有…… 客栈小二离开上房时,贴心地合上了房门,为客人留下隐私。 “吱吱吱——” 酥酥叫唤了几声,凭借着天狐血脉带来的敏锐直觉,她都已经感觉到了此地的古怪,有点毛骨悚然,火红的毛发都已经有点将要炸毛的迹象了,跳到了徐年的脑袋顶上趴下来,才感到熟悉的安全感。 张天天眉头紧皱,说道:“问了三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回答,就好像是串过了口供,有人教他们在遇到这种问题时要这样回答一样。” 可这没道理。 统一口径这种事情,一个两个还好说,人一多难度便翻倍上涨,如果靠着强硬逼迫之类的手段,想要整个元山县的人都极其自然地给出同样的回答,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徐年微微颔首,淡淡地说道:“他们回答得都很自然,不像是有人逼迫他们统一口径,更像是发自内心认为答案就是如此,他们坚定地认为元山县没有什么嗜睡怪病,只不过是县令为了预防洪涝灾害考虑转移居民的举措衍生出来的各种谣传。” “这元山县这么古怪,也不知道李叔如今在哪儿,人怎么样了……” 张天天会来元山县,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李叔。李叔既然想要探明嗜睡怪病的真相,就算他抵达元山县的时候怪病已经消失了,李叔也应当会和患过病的元山县人有过接触。只要打听一下谁患过病,说不定就能从其口中问到李叔的踪迹了。 但是想法美好,现实却有些离奇。 镇魔司都已经记录入档案的嗜睡怪病,在病发地点元山县却成了以讹传讹的谣言,如今这该上哪儿打听有谁患过病呢? “等会儿你们睡觉的时候,我会进入你们的梦境,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行。” “吱吱吱——” 张天天和酥酥都点了点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往往能够映射出一个人的内心,徐年无意窥探身边人的隐私,只是这元山县的古怪之处明显和梦境脱不开干系。 来到元山县的第一个夜晚,张天天抱着酥酥,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徐哥,我们就先睡啦,晚安。” “晚安。” 徐年轻轻地说了一声,等到明月高悬,一人一狐的呼吸声渐渐放缓,先后进入了梦乡之后,他等了一会儿,等着梦境稳定下来之后,以蜃龙之力带动一缕意识,探入了一人一狐的梦境当中。 张天天的梦境并不复杂,是久别重逢见到了一位故人,而那位宛如慈祥长辈一样拉着张天天仔细端详成长变化的故人,虽然比徐年印象中的模样年轻不少,但从五官与神态不难辨认出正是悬壶济世周游四方的李施诊。 徐年纵览了一下梦境,没有察觉到异样气息或者外来力量的侵入。 于是他便退出了张天天的梦境,转而进入了酥酥的梦境之中。 在进入酥酥的梦境前,徐年还有点怀疑会不会从这只来历非凡的小狐狸的梦境里窥探到百羽王朝的某些隐秘,但进入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太多了。 纵然是在处处诡异的元山县里,见到了酥酥梦境中的场景,他也有些忍俊不禁。 酥酥的梦境比张天天还要简单。 主题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 吃。 各种精美的糕点果脯等等零嘴堆积如山,葫芦鸭蒸熊掌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一道接着一道呈现在酥酥的面前,其中不少甚至就连徐年都认不出来。 不过让徐年有点意外的是,在酥酥这大吃珍馐的美梦里面,他在同样没察觉到异样气息的前提下,竟然发现了一碗豆腐脑的身影,嫩白的豆腐表面淋着一层薄薄的糖水…… 徐年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张天天和酥酥的梦境里面都没什么异样,便让一人一狐都先睡着,一路上舟车劳顿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他却没有停下来,虽然仅仅是坐在房间里面,但这整间客栈都已经在他的感知之下。 如方才一样,蜃龙之力带动一缕意识,探入他人的梦境之中。 客栈老板的梦境是在核算客栈一日的支出与收入,写下了一张清单,是客栈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会用到的物资,要多少茶叶多少半干草多少豆子,哪间房里的桌椅需要修复或者更换都一一记录在了单子上面。 客栈小二的梦境则是在擦拭桌椅收拾房间,把用过的被褥抱去清洗,拎着热水为有需要的客人在房间里添上热水,领着新入住的客人走向房间。 另一间上房里面的住客,梦境里的画面是在行商,收购到了一批上好的紫竹要去洛九城售卖,途径元山县在此歇脚。 而在楼下,比上房低一个档次的中等客房里面,住客应当是个书生,书生的梦境才像是梦了,并不怎么连贯也不像张天天和酥酥那么简单,上一个片段是金榜题名,下一个片段就快进到了洞房花烛。 徐年没有再等到下一个片段,因为这洞房花烛的片段比金榜题目要漫长得多,他已经看到掀起盖头新娘娇羞,然后吹灭烛火宽衣解带了,再看下去就是真正是非礼勿视了…… 天光破晓,隐约鸡鸣。 张天天打着哈欠在床榻上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纵然是和衣而眠,衣服还在身上,也挡不住随着肢体舒展而撑起的窈窕身段。 小狐狸也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毛茸茸的红色毛发犹如一团不会燎人但却撩人的火焰。 小姑娘抱起小狐狸揉了两下,在窗间跑进来的阳光照耀下,犹如在晨光间绽放的花苞,火红毛发和白皙肌肤在光影间交错,犹如幻梦般美好。 徐年看了一眼,没有多看。 第447章 相面 “哈欠——早啊徐哥,看来昨晚无事发生啊……” 张天天揉了揉脖颈穴窍,让血气畅通,快速摆脱梦境的残留影响,如果昨晚有什么事情,她肯定不能一觉睡到天亮,早就被徐年喊醒了。 “在元山县睡觉做梦,是不是没什么问题?” 徐年一夜没睡,不过修为高深,也不差这一夜睡眠,精气依然完足。 “我暂时看不出来你和酥酥在这里睡觉做梦会不会导致什么问题,但是在这元山县里面,梦境确实有很大问题……” 徐年已经有所猜测,不过还需要验证一下。 客栈老板和客栈小二的身份已经摆在明面上不需要验了,昨天张天天问到嗜睡怪病的时候,他们如出一辙的回答也都提到了自己是元山县的本地人。 住在另一间上等客房里面,梦境是行商过程的住客在出门的时候,徐年适时推门而出,两人在走廊上偶遇,住客察觉到徐年的目光在看自己,虽然脚步没停有点疑惑,但还是露出了与人为善的礼貌笑容。 徐年亦是笑着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学过一点相面之术,如不介意可否让我为您看看?不收您钱,只是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一二。” 住客拿不准徐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也没什么急事,便停下了脚步,和和气气地说道:“没想到我还能遇上这种好事?大师您请,直言便是。” 反正不收钱。 说得好听,便当是听了几句好坏,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卦象,便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徐年有模有样的盯着这名住客的面相看了一阵,然后微微闭目手指头掐了几下,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看错,兄台是江扬郡人?做的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买卖,此行买了一批上等的紫竹,正要去洛九城找买家?” 听到徐年说自己是江扬人士,住客虽然不至于流露出什么讥讽与不屑,但是笑容却已经变得随意许多,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的意味,相面涉及玄学命理,哪可能随便碰到一个路人就会呢?而且还这么年轻,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但这一张口可就露馅了。 可是徐年后面的话。 行商、上等紫竹、洛九城 每一个词说出来,这名住客的笑容就凝固了一分,最后凝固的笑容被惊讶所取代,连忙收起了轻视之心,尽管这是相面还是暗中调查都还不好说,但既然能够说出他的这些信息,便值得慎重对待了。 “大师,除了我不是江扬郡人,其他的你说的都对……请问大师是如何看出来的?可有什么指教?” 行商不知道徐年的葫芦里面卖什么药,是善意还是恶意,但哪怕徐年违背自己方才说的相面,来一句需要他破财消灾,他也愿意掏钱,就当是买一份平安了。 徐年微微笑着说道:“不是江扬郡人,那想必兄台也是在江扬郡待了很久了?” “对,大师这倒是没说错,我虽然不是江扬郡人,但已经在江扬郡待了快二十年了,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说我是江扬郡人其实也能算对了一半……不过大师,这竟然也能看出来?” “我能从兄台身上看出江扬独有的烟雨气,若非是土生土长的江扬郡人,那便应当是在此地生活许久了。” 理由徐年当然是随口胡诌的,但架不住行商已经是半信半疑,然后本来就打着宁愿破财消灾不要生事的想法,这半信半疑表现出来便是惊为天人,全都信了。 “既然大师看得出我的面相,还请指点一二,让我财运亨通。”行商话音落下,都没等徐年开口,便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玉饰,递给徐年,“大师刚刚说了不收钱,我就不用黄白之物脏了大师的眼睛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值几个钱,还请大师收下。” 这块玉饰虽然是行商的随身物品,但却是值不了太多钱,不是哪种动辄几百上千两的极品玉料,仅仅是二三十两而已,不然他也舍不得随手送出,就为了从一个素昧平生的大师口中换一声平安。 徐年挡了下来没有收,笑着摇摇头:“我不图你什么,不过既然你要我给你一句指点,那我倒是能说给你听……如有可能,速速离开江扬郡,否则离乡太久酿成不祥,继续下去会有大殃。” 没有再说什么疫病,扯了个离乡不祥的理由之后,徐年也不管行商是什么反应,转身便走了。 下楼去找那名金榜题名的住客。 行商把玉饰挂回腰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原本他还以为徐年不管真是会相面还是调查过自己,总之是别有所图应当离不开财,但到头来连他愿意送出的玉佩也不要推了回来。 难道……自己真遇到高人了? “不过二十年没有回乡,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这一念头在行商的脑海里面浮现之后,便犹如扎了根。 经久不散。 梦里金榜题名的住客一觉醒来,便问客栈小二借了个洗衣盆,婉拒了勤劳小二代洗的好意,亲自来到客栈后院的井边,打满水放入皂角搓洗出泡泡之后,把一条裤子和一件长衫扔进盆里,蹲在地上反复搓洗。 其实长衫还是比较干净的,只是单独洗一条裤子,给人看到了不太好意思。 “这位兄台,冒昧打扰一下,你来江扬郡可是为了做学问,金榜题名?” 徐年找到了在洗裤子的住客,住客闻声回头看见了是徐年之后,面色倏然变化了一下,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脚踢到了洗衣盆,满是泡泡的洗衣水都洒了出来都没管。 “徐……徐先生!” 这下轮到徐年愣了:“你认识我?” “嗯嗯,有幸见过徐先生!之前我和一名好友一起参加有鹿书院秋试时有幸见过徐先生,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徐先生乃是大才,后来我虽然落选,但我那朋友考进了有鹿书院学习,听我朋友说起来过先生!” “先生的吟秋咏月两首诗,我每每品味都觉得千古佳作也不过于此了……” 第448章 梦里所示醒时所为 客栈后院的水井旁,地上的水盆里面满是皂角搓出来的泡泡,浸透着两件衣裤,在梦里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住客却顾不上洗衣服了。 打了打袖口,手背抵着掌心,拇指交叠,弯腰向着徐年行了个礼。 这是儒门里的后学末进遇见先生,常执的弟子礼。 尽管这人手上还残留着皂角搓出来的泡泡水,但是也足以见得他对徐年的尊敬程度,确实是引以为先,自视为后生。 徐年有点脚趾抠地的冲动。 本来是想效仿刚才面对那名行商,以梦境中的所见所观忽悠一顿,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认得自己,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玉京城里已经不是无名之辈,被认出来的几率很高,但没曾想在这远隔万里的江扬郡,竟然能恰好遇到这样一个有着参加有鹿书院秋试经历的人。 还真是巧了。 不过这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恰恰相反可能是省事了。 “咳咳……不必多礼,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也只是……偶得之而已。” “先生谦虚了,一首或是偶得,但先生能作出两首,岂能是偶然。”秋试落选的读书人谨听徐年之言,松开了手没有再执弟子礼,不过他也没有站直,微微弯着腰以示恭敬,“还请问先生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抱歉,方才认出先生过于激动,没有听清先生说了什么……” 这可是有鹿书院里面的大先生都敬称一声先生的大诗人,秋试落选的读书人素来便喜好诗词,如今偶然见到了徐年,这激动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徐年上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同种程度的激动之色,是在他的梦境里看到他洞房花烛掀开红盖头,见到新娘如花美貌的那一刻。 徐年看了眼洗衣盆,默默后退了半步,不过神色未变,淡淡地说道:“既然你认得我,那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你来江扬郡可是有什么要事?” 读书人摇摇头,如实答道:“回先生,学生并无什么要事。” “那你来此地,是为了采风做学问?” 读书人苦笑道:“若是旁人问起,学生确实是这么说,但既然是先生当面,学生不敢冒昧称什么学问,毕竟说到底其实不过是有鹿书院秋试落选有些失意,想着来这江扬郡游山玩水散散心,换换心情。” 江扬不仅富饶,山水也久负盛名,确实是游玩散心的好地方。 徐年直言不讳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这话便可以说敞亮点了……如果我和你说,江扬郡近些时日不太平,你应当尽早离开此地,可愿意?” 读书人愣了一下,手上皂角搓出来的泡泡已经在阳光照射下消弭殆尽,不过洗衣水还未干透,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落,他沉默了许久,就在徐年都以为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名号的时候,他才沉声开口问道。 “先生好心劝我,我当然是愿意听的……只是我一人走容易,敢问先生这江扬郡数百万百姓,他们应当是走不了,但可能得到个周全?” 原来刚刚的沉默,并非是不相信有鹿书院大先生都认可的徐先生,而是他想到的不仅仅是孤身一人的自己。 徐年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但是有很多人在为了你说的这一目标努力。” 仅以徐年知晓的,哪怕把主要是为了李叔而来的他自己摘出去不算,镇魔司、有鹿书院都已经在关注着江扬大灾,不可能视江扬百姓的生死如无物。 读书人明显松了口气,庆幸道:“既然如此,学生虽然无能,不能为先生分忧解难,但也不愿成为先生累赘……请先生放心,学生这就收拾行李启程离开江扬郡,不劳先生为学生一人费心。” 为表诚意,读书人连衣裤都不洗了,从盆里拿出来,向徐年拜别,从容走回客房,收拾行囊把房间钥匙还给了客栈老板,退掉了房间。 称得上是雷厉风行。 徐年原本还想说一声,其实也没那么急,至少不差一个洗完衣裤的时间,但看他这么积极,一时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之后便更不必说什么了。 读书人走后没过多久,徐年在房间里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张天天和酥酥,不过他还没说得完,便有人敲响了房门。 不是客栈小二,而是另一间上等房间里的住户。 要去往洛九城的行商。 “大师,我想来想去觉得大师说的很对,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但这家乡二十年没回,也是该回去看看,特来告诉大师一声,也算是和大师拜别。” 徐年问道:“这就走了?那你手上的紫竹怎么办?” 原本以为行商最多是在洛九城做完生意之后,才会考虑回家乡看看离开江扬郡,却没想到这行商比徐年想的还要果断许多,说回就回。 “有劳大师挂念,不过这紫竹行情向来稳定,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先回趟家乡,之后再来找买家也是一样,最多也就是晚些时候卖成钱财,谈不上损失什么。” “好,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大师吉言……” 目送走了行商,徐年合上房门。 张天天抱着酥酥,想着徐年刚刚所说的那些话,恍然道:“所以按照徐哥说的,譬如这客栈里的老板和小二,还有刚刚那行商,梦境里面是他醒着时候要做的事情,连贯且过于清晰,这不太正常。” “而我和酥酥,还有那名落选读书人的梦境,才比较符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像是正常的梦境。” “两种梦境的区别,就是我和酥酥还有那名读书人在江扬郡待的时日尚短,而客栈老板小二还有那名行商,要么干脆是当地人,要么也已经在江扬郡生活很长时间了。” 徐年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我怀疑这种古怪梦境带有强烈的暗示,梦里梦到什么,人就会做什么事,而我现在做的就是验证一下我这种怀疑是否正确,能否打破梦境暗示,让清醒时的行为,超出梦境所示的范围。” 第449章 不要睡 行商的梦境里面是要去洛九城贩卖紫竹,而行商如今已经被徐年劝说到动身返回家乡,这便不在梦境的范围之内了,而那名认出了徐年的读书人既是作为一个参照,看看梦境正常的人会不会也有所限制,同时也是劝其远离这场大灾,保得平安。 不过除了行商和读书人,还有一个人可以给徐年提供一次验证。 不是客栈里的老板或者跑堂小二,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利用起来劝说离开江扬郡的倾向,徐年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把离开江扬郡这一念头强加到他人脑海里面。 中午时分,阳光穿过云层,但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却依然笼罩着元山县,徐年他们再次来到了昨日刚到元山县时,随意选中的那间路边食肆。 “昨天的鱼挺不错,不过今天就不吃鱼汤了,来条清蒸的尝尝,然后来个软兜,再上个大煮干丝……嗯,小二,你有什么推荐的特色菜吗?” 巧的是不用特意招呼,迎面走来接待徐年他们的正是昨日遇上的那名跑堂小二。 跑堂小二显然也没忘记徐年他们,什么相貌气质或者语出惊人其实其实都还是次要的记忆点,主要是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实在是难得一见,太好认了。 “三套鸭,家鸭、野鸭、鸽子,分别去骨洗净,把鸽子和火腿、冬菇一同填入野鸭肚子里面,再把这只野鸭封在家鸭的肚子里面,如此是为三套,是我们江扬郡的一大特色菜……客人您看要不要尝尝?” “好,那就尝尝。” 点完了菜,跑堂小二明显有点欲言又止,张天天看出来了但却不急着说,等到后面上菜的时候,跑堂小二自己忍不住了,一边将三套鸭端上桌,一边开口。 三套鸭的造型还相当别致,最外层的家鸭脖子处开口,伸出了野鸭的头颈,而野鸭的脖子又开了个口,伸出鸽子头,确确实实是套在了一起。 “客人,您昨日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我昨日想着您说的怪病,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真的要离开江扬郡才行吗?可是这也太远了,我那点积蓄哪里够远走他乡,可要是不走染上了病……” 跑堂小二的疑心很重,尽管仅仅是听说,没有从徐年他们这里得到任何证据,依然是辗转难眠,不过他的顾虑也很明显,存在一个相当现实的原因。 没有盘缠。 徐年拿出了一张银票,推到了跑堂小二的眼皮子底下。 “这作为你远走他乡的盘缠,可是够了?” 跑堂小二眼皮子一跳。 一百两的银票! 在这食肆里面跑堂伺候客人,辛辛苦苦一个月下来到手也才二两银子,这一张轻飘飘的银票,他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苦干四年才攒的下来! “客人,您……您这是?” 跑堂小二咽了一口口水,见到这么大额的一张银票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这么一推似乎还有送给自己的意思,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里面有近似贪婪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惊慌失措。 他何德何能,值得起这一百两银子? 徐年轻声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然救不了所有人,但我们初来元山县便遇上了你,也算是和你有缘,能救一个便救上一个,这银票对我们微不足道,但对你而言应当能解开顾虑?” 何止是能够解开顾虑。 徐年的这句话犹如魔音,击溃了跑堂小二仅有的那点矜持,他不是不知道无功不受禄,但既然对方都说了,这是有缘,是为了胜造七级浮屠的功德,那么他若是不收下,岂不是……白白浪费一番好意? 不论是徐年的劝说,还是跑堂小二给自己找到的台阶,其实都不算高明,但这本来就不是关键,关键还是财帛动人心,是这面值白银一百两的银票,其他的都只是说得过去,能够骗得了自己便行了。 “谢谢……谢谢恩人!我……我一定听恩人的话,这就离开江扬郡……” 一百两银子何止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江扬郡,都够离开江扬郡之后过上一段好日子,本就多疑的跑堂小二,有什么理由不听劝呢? 直接给银子的做法简单而又粗暴,不过风险也有,徐年无法笃定跑堂小二之后会怎么做,毕竟他没有看透人心的神通,只不过在江扬大灾面前,一百两白银就算打了水漂,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罢了。 况且徐年也不是一点后手都没留。 在递出这一百两银票的时候,徐年就已经将一道灵力附着在跑堂小二的身上,这一道灵力谈不上什么玄妙,不管不顾用不了几天就会消散归于天地,但至少这数日内,徐年借着对自身的灵力感应,便能大致判断出跑堂小二所在何方,是不是真的远离了江扬郡。 之前送走的行商和读书人,徐年也都留了一道灵力感知方位,两人此时都已经离开了元山县,虽然走的路线不一样,但却都是在向着江扬郡的边界而去。 “徐哥,既然在这里睡觉,梦到的东西会有问题,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不睡觉啊,避免受到影响?” 张天天虽然境界有限,但是她有提神补气的丹药,如果有必要连续十来天不合眼都行,只不过这本质上也是一种透支,不可避免会对身体状况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在这一点上,身怀天狐血脉的酥酥反倒更有优势,虽然她的实力也就八品境的范畴,但是精神力却不止于此。 徐年摇摇头:“应该不需要,这以梦境施加的影响应当是在潜移默化中才能完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无人发觉,况且有我在这里盯着,你们放心睡觉就行了。” 入夜。 月光在弥漫如烟的细雨中支离破碎,洒向了寂静下来的街道。 张天天在床上打着哈欠,道了声晚安之后刚闭上眼,心神还没来得及沉入梦境,忽然便有一阵敲锣打鼓的刺耳声音打破了街道上的寂静,也不知敲碎了多少人的美梦。 “铛!铛!!铛——不要睡,不要睡!都起来,都快快起来啊……” 第450章 疯子 “……起来!都快快起来啊!再不起来就要死了——我们元山县里有恶鬼在作祟,好多好多只恶鬼!恶鬼潜伏在梦境里面,一旦你睡着了,恶鬼就会吃掉你的魂魄,抢走你的身体!” “到时候醒来的你,已经不是你了,是恶鬼啊……” 细雨不绝的深夜,穿过雨幕的除了锣鼓声,还有一个人的大喊大叫,喊得非常之用力,就连声音都已经沙哑,换来的便是许多临街的窗户被一一推开。 被吵醒过来的人,向着在这深夜敲锣大喊的人,投去了或是愤怒或是疑惑的视线。 酥酥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敌袭呢,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妖气都已经蓄势待发了,同样被吵醒过来的张天天要淡定许多,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望向窗户。 “徐哥,这是什么情况?” 徐年已经推开了窗户,就和其他被吵醒的人一样,站在窗边望向了街道。 夜色浸着细雨,本该是万物俱静的时辰,但街道上有个疯疯癫癫乞丐似的家伙,敲锣打鼓扯着嗓子放声大喊,带来了一阵不该有的喧嚣。 客栈里头的不少住客骂骂咧咧有些不满,客栈小二无奈点着灯,走到一间间客房门口,出言安抚。 “……不好意思啊客人,街上这人是个疯子,打扰您休息了。” 客栈小二在客房门口隔门道歉的时候,徐年打开了房门:“疯子?方便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小二还以为徐年是对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并不满意要遭到一番刁难了,听到他只是询问那疯子的情况,心里松了口气,手里油灯并不算亮堂的光线,照出了他脸上的无奈。 “那人叫范举,以前是个儒生还中过举,本来是有大好前程,可是他命不太好,不知怎么中了邪。” “隔三差五就跑到街上敲锣打鼓把人都吵醒,嚷嚷什么元江县闹了恶鬼不能睡觉,睡觉就会被恶鬼杀了取代,原因是自己全家老小就是这么死在了梦里。” “可他家里人明明都好端端活着,只是他自己发了疯,还说那些不是他的家人,都是恶鬼。” “喏,客人您听现在这动静,准是他家里人又在抓他回去了,要我说他这病实在治不好也就只能锁起来关在家里算了,不然这时不时大晚上闹腾出这么大动静把人吵醒,也不是个事啊……” 客栈小二说完,一边摇头一边走了,他还要去安抚其他住客的情绪。 徐年关上房门走到窗户边,确实是看到几个男女老少合力把敲锣打鼓的范举架了起来,有人捂嘴有人抢走锣鼓,还有人不断向周围弯腰赔礼,向那些被范举发疯吵醒的人表示出歉意。 范举虽然疯了,倒是他的家人似乎还挺有修养。 张天天理了理有点压乱了的头发,嘟囔道:“徐哥,听起来这个叫范举的人,不管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起码应当是知道些什么,是个线索。” 恶鬼之说虽然是子虚乌有,起码徐年都没有感觉到有鬼怪精魄或是近似的力量在这元山县里闹事,但至少梦境这一环是对上了,可以接触一下,了解看看有没有什么内情。 翌日,徐年他们向客栈小二打听了一下范举的住处,不过没有立刻离开,等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徐年他们才向着客栈外走去,刚刚好在门口遇到了一个人。 是昨日明明已经离开了客栈,说是要回家乡的那名行商。 行商去而复返,不过见到徐年他的态度倒是没有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依然是友善客气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大师,您还在这儿啊?没想到还能再遇到您。” 行商身上有徐年留下的一道灵力,他自然是知道行商在一夜过后又打道回了元山县,方才的等待,便是在等着这次巧遇。 徐年看着拱手而笑的行商,轻声问道:“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先不回去了,我手里还有一批紫竹,要送到洛九城里去卖,暂时回不去……” 行商摇了摇头,生意所迫说起来都有些无奈。 这听起来很正常。 但却很矛盾。 因为昨天的行商,在徐年的劝说下已经决定暂时放下生意回到家乡,昨天都已经踏上返乡的路了,结果一夜过去,或者说一觉睡醒之后,态度可谓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做生意的念头,胜过了返乡。 “祝你好运。” “多谢大师吉言……” 徐年他们见过了行商之后,也没有直接奔向疯子范举的住处,先是去了一趟已经连续去了两天的食肆,大清早食肆虽然开了门,但还没到热闹的时候。 客人不多,那名跑堂小二坐在角落里,一脸倦容打着哈欠。 似乎昨晚没睡好。 徐年他们坐下来点了食肆里的馄饨和灌汤包作为早点,不用特意招呼,打着哈欠的跑堂小二很主动地找了过来。 张天天随口问道:“昨晚没睡好?” “客人您应当是住的地方好,晚上安静所以不知道,昨晚是有个疯子敲锣打鼓吵得人睡不好觉,不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不知道几时是个头……” 跑堂小二说的疯子,显然就是范举了。 他抱怨了一句,咬咬牙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张银票放到桌上,一百两的面额,正是徐年给他的那张,明明收下来的时候感恩戴德,结果现在却还给了徐年。 “……想来想去,我毕竟是元山县的人,背井离乡去了别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所以这钱还是还给客人,多谢您的一番好意了。” 仅仅是过了一夜而已。 跑堂小二也和那名行商一样,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徐年拿回了银票,和之前“偶遇”行商时一样,没有再多做劝解。 只有参加过有鹿书院秋试落选的那名读书人依然在离开江扬郡的路上。 结果显而易见。 徐年的怀疑没有错,那种连贯且清晰的古怪梦境确实是带着某种强烈的暗示,能够影响到一个人的行为逻辑,梦里梦到了什么便只会做什么。 行商要去洛九城卖紫竹,小二要在店里招待客人。 就算是带着离开江扬郡这一念头入睡,在醒来时这一念头也会遭到修正…… 第451章 弥天大梦 嗜睡怪病的发生地点是元山县。 但是那名行商仅仅是途经落脚而已,从梦中所示来看,是前天才抵达的元山县。 如果驻留一天时间就会陷入古怪的梦境里受其操控,徐年他们两人一狐还能是因为有修为傍身这一不同之处,但是那名读书人呢? 读书人和行商一样只是个未曾入品的普通人,为何能够离开的念头不会在夜梦中遭到修正? 行商在元山县只是落脚,但却长居江扬郡,从这一点区别看来,发生在行商、跑堂小二、客栈老板这些人身上的古怪梦境,波及到的范围恐怕并不仅仅是元山县这一县之地而已,而是早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笼罩了整个江扬郡。 就如同这阴绵不绝的细雨,如烟般弥漫开来。 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可能性,但是这却正好能和其他线索对应上,江家老祖为何要让江淮古离开江扬郡,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看到的也是江扬大灾而非元山县大灾……可这同时也极有可能意味着为时已晚,回天乏术。 如同江扬郡的百姓,都如行商小二他们,已经深陷梦中。 这还……有救吗?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1→21】 在徐年脑海里闪过这一念头之后,随之便听到了系统的动静,此时此刻他倒是宁愿系统继续蛰伏不出,因为系统若是没有动静,便可能是他方才推断出来的结论全都错了,离真相还相差甚远。 但如今进度暴涨了20,恐怕便意味着徐年方才这些想法,不说全中,至少也是切中了重点 整个江扬郡,不知从何时起便已经坠入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弥天大梦。 里面的人看似鲜活,却犹如是在醒着做梦,梦到了什么醒来时便只会做什么。 梦外面的人就算来到了江扬郡,和这些坠入弥天大梦里的江扬百姓发生接触,但他们又没有徐年借着蜃龙之力窥视梦境的能耐,自然不太可能分辨出来这些活生生的人,身上早已缠上了来自梦境的傀儡悬丝。 离开食肆,走入朦胧烟雨中,徐年撑开了伞,伞下还有趴在他肩头的酥酥和并肩而行的张天天,尽管就算不撑伞,这细雨也不足以打湿不了他们的衣裳,可是在去往疯子范举家的路上,他却难免越想越是觉得发冷。 如果这场弥天大梦,操纵了江扬百姓。 梦中那些每个人不同的画面,做着不同的事情,是根据百姓自身身份或者说记忆的自行诞生出来的,只是把人限制在了本来的位置上不得脱离。 还是说…… 编织这场弥天大梦的人,能够决定这些坠入梦里的人会在梦里看到什么,进而操控其在醒来之后会做些什么呢? 只在元山县出现过动静的嗜睡怪病,会不会就与此有关? 目的又是什么呢…… …… 深夜跑到大街上敲锣打鼓的范举纵然现在已经成了人们口中的疯子,但既然中过举便也是阔绰过,范家的宅子便看得出家底殷实,两开的大门上面挂着红灯笼,门前一左一右镇着石狮子。 只不过红灯笼尚且换过,而这石狮子大抵是在这连绵细雨中浸得久了,已经看不出光泽。 徐年敲门敲了三下,然后静静等了一会儿,再伸出手要敲门的时候,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探出半边身子,是昨夜在街上把敲锣打鼓搅人清梦的范举抓回去的数人之一。 当时捂嘴的捂嘴,架人的架人,抢锣鼓的抢锣鼓,而她是在向街道上被吵醒的那些人赔礼道歉。 徐年礼貌问道:“请问这里是范举的家吗?” “是,我是范举的妻子……你们是谁?来找谁?” 范夫人颇有姿色的面容难掩疲倦,毕竟自从家里的顶梁柱范举倏然中邪发疯之后,她就没怎么安心过了,此时望着门口抱着狐狸的陌生男女,流露出疲惫的眉眼中还带着些警惕。 “夫人您好,我们兄妹游历至此听闻范举人遭逢不幸,正巧舍妹自幼学医怀揣医者仁心,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不知范夫人可否让我们兄妹见一见范举人?” 徐年他们和范举素昧平生,直接来找他未免会有些突兀,范家人愿不愿意让他们见面都是个问题,需要有一个理由,而治病救人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 听闻是找上门来给范举治病的,范夫人那张脸上却没有浮现出什么欣喜之色,反而愁容更重:“治病?我们已经出不起诊金了……” 自范举发疯以来,他的家人早就找大夫看过一遍又一遍了,其中不乏声名远扬的名医,但是那些名医的诊金倒是一个比一个高,但却没见有谁能让范举的病情好转。 虽然家里还不至于揭不开锅,但是范举家人已经失望透顶,不想把所剩无多的家财白白变作大夫的诊金。 徐年洒然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夫人您不用顾虑,如果舍妹学医不精治不好范举人,就算您给我们钱财我们也是不好意收下的,但若是舍妹侥幸治好了范举人的顽疾,夫人也只需要给点盘缠就行。” 范夫人打量了张天天一眼,难以相信这对年轻兄妹能有什么真本事,不过她稍作犹豫后还是打开了大门,侧过身子,让出可容两人并肩通过大门的位置,说了声请进。 既然治不好分文不取,那让这对年轻兄妹去看看倒是无妨;要是真的能够治好,最多也就是多要些钱财,那便多给他们些盘缠,更是无妨。 留得青山才不愁没柴烧,只要范举能够好起来,范家的日子才会一天天变得更好。 徐年他们来找范举,当然不是想要钱财,只不过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减少范夫人的顾虑,让她以为自己是想以医术换钱财,有个清晰的目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图徒增可疑。 毕竟什么都不图,除了是大公无私的大善人,便是居心叵测的小人了。 大善人放在哪儿都不多见,但是小人却不得不防。 第452章 范家 “这两位是?” “爹,他们是游历至此的大夫,来给老爷看病的。” “大夫?我们家可没钱了啊。” “娘您放心,两位心善,如果治不好老爷,他们分文不取。” “这样吗?请进!快快请进,我那不幸的儿子就在后面的屋子里面,他可怜啊,我们范家可怜啊,还请两位务必救救我儿啊……” 坐在大堂里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的老人是范举的父亲和母亲,见到儿媳去开门后领了两个陌生人回来,二老都有些疑惑,听到儿媳介绍徐年他们是来给范举看病的,尤其是治不好不要钱后,这才转疑为喜,用上了请字。 穿过大堂,往后走了没几步,张天天听到一阵石铁摩挲的声音,疑惑道:“这是什么动静?” 在前头带路的范夫人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苦笑道:“应当是我儿他在磨刀杀鸡,昨夜老爷他又犯了病,我儿买了只老母鸡回来熬汤,想要给老爷补一补身子。” 父母皆在,妻儿双全,范举自己也中了举人算是事业有成,这样的五口之家如果不是堪比顶梁柱的范举中邪发了疯,倒也是惹人羡慕的幸福美满了。 “两位,老爷他就在里面了。” 范夫人停在上了锁的屋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锁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的陈设相当单一,家具仅有一张床而已,唯一的窗户都已经坏掉了,床上睡着一个人,正是昨夜跑到街上敲锣打鼓大喊大叫的疯子范举。 范举已经睡着了,脚上还系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另外一头系在了房间中间的顶梁柱上,限制住了活动范围。 范夫人发现徐年他们的视线落在了范举脚上的那条麻绳上,无奈说道:“这是昨夜把老爷带回来后,迫不得已给老爷加上去,怕他再跑出去敲锣打鼓,闯出祸事。” “老爷刚犯病的时候,其实那会儿还好,只是说些胡话,我尚且还能和老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后来老爷病得渐渐重了,他自己不睡觉,连续撑着几天不睡,满眼都是血丝,还不许我睡觉,我一合上眼,老爷便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喊大叫把我吵醒。” “自那之后就只能让老爷一个人一间屋子了,再到后面病情愈发严重,老爷他会自己冲出屋子跑到大街上把人吵醒,而且还敲锣打鼓,有时候寻不到锣鼓,也用铁盆之类的代替,什么东西动静大就敲什么,吵得左邻右舍怨声载道,我们只能给老爷的房间里上一把锁,不想让他出来。” “但锁上了门,老爷他又翻窗,我们连窗也一起锁上,老爷又会撞门砸窗,总之是只要犯病了,就会想尽办法出来,昨夜那么闹过之后,县里百姓都有些难以忍受了,县老爷也特意来了一趟,提醒我们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也只能把老爷抓进牢里关起来了,为了以防万一老爷他再跑出去,我们就只好加上了这根麻绳,把他拴在房间里面……” 说到后面,颇有姿色的范夫人已经是眼眶通红,泫然欲泣了。 “不好意思两位,我情不自禁有些失态了。” 范夫人看着床上的范举,她的嘴角都有些颤抖,抹了抹眼泪,昨天范举发病被他们带回来后,就给他喝了之前大夫开的安神汤药,不然范举哪怕满眼血丝也会撑着不睡,哪里会这么安静。 “二位稍等一下,老爷他是吃了药睡下了,不过按照过去的经验,这会儿应该也快醒了,我这就把他喊……” 范夫人话音未落。 躺在床上的范举便倏然一阵抽搐,睁开的双眼里面还有血丝没有褪尽,猛地便一个翻身,直接从床上掉到地上,然后平平无奇的床铺仿佛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他畏惧至极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狼狈翻滚,就为了离床铺更远。 直到脚上的麻绳已经绷直到极限,他爬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睡着了……我怎么又睡着了?不……不好——恶鬼!恶鬼会吃了我的……会吃了我的啊!” 范举神情癫狂,他注意到了脚上的麻绳,用双手去扯想要挣脱,但绳子绑得很紧,皮都快擦破了也没能把麻绳弄开,然后他便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抿唇无言的范夫人。 “恶鬼!你们这群恶鬼做了什么?你们冒充我家人想要做什么?糊涂……县里的人都是一群糊涂蛋啊!不能睡——我说了不能睡,他们怎么都不信呢?恶鬼会在梦里吃人……我也又睡了一次,我、我也要变成恶鬼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范夫人忍着没有落泪,范举倒是抱头痛哭起来。 徐年贴心地提议道:“夫人,要不您在外面等着,我们兄妹和范举人单独聊聊,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再喊您进来?” “这……老爷他这样子,二位能行吗?” “没关系,我们心里有数。” “好,那便多谢二位了。” 范夫人走出了房间,说实话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此发疯的范举,而支走了范夫人,徐年他们和范举的交谈也能更直接一些,不必遮遮掩掩。 范举有些害怕,但身后同样有他畏惧的床铺,所以退无可退,只能蜷缩起来,眼神颤抖:“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也是恶鬼吗?是要来吃了我的吗?” 徐年摇摇头:“不,我们想要来了解一下你说的恶鬼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范举的眼神倏然一变,竟然亮了起来,瞬间便是欣喜若狂:“你们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不信,我的家人他们不信我说的不能睡觉,结果全都死了!现在你们见到的我的妻儿我的父母,全都是恶鬼在冒充,他们……他们要把元山县,变成一座鬼城啊!” “好,我们愿意相信你,不过在那之前,要先为你检查一下,你先不要妄动。” 徐年给了张天天一个眼神,张天天知道该她的医术派上用场了,一步上前扣住范举的手腕把脉,再飞出几根银针扎在范举的头上,通过脉象变化为范举做着诊断。 毕竟范举的那些话虽然能够对上,但也不能排除一种微妙的可能性,他确实是疯子,只是疯话正好说中了而已。 “积劳过重体虚气弱,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了,但没有癔症的迹象……” 第453章 妖道 范夫人大抵是觉得寻上门的这对兄妹非常自信,兄长自信能够凭借妹妹的医术在范家换到盘缠,这被徐年刻意引导出的想法当然不是真相,但至少有一点准确无误。 徐年确实很相信张天天的医术。 “……范举人虽然气息有些虚弱,但没有疯癫的病症。” 张天天搭着手腕诊脉,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斜睨了范举一眼,捻回了银针,排除了范举那些旁人眼里的疯话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微妙可能性。 “哥,你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范举人是众人皆醉他独醒,元山县恐怕真如范举人说的一样,是有恶鬼在作祟,想必范举人应该知道些线索,我们先问问他?” 张天天腔调婉转,把后面的恶鬼在作祟五个字拖得很长,似乎是在强调这一骇人听闻的事实,徐年目光微沉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数了。 强调是恶鬼在作祟,但徐年何时把范举疯癫举动的缘由归咎到过恶鬼头上呢? 还特意点出了猜测正确…… 不过正如张天天说的,先问,看能不能问出线索,再说其他。 徐年轻声说道:“范举人,眼下这元山县里面,除了我们兄妹应当也没谁相信你了,所以这作祟的恶鬼是怎么回事,能和我们说说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世人眼中疯癫的范举,看着徐年兄妹二人的眼神,就如同看见了知己。 满腹苦水,巴不得一吐为快。 “是一个妖道!他为了一己私欲,在拿元山县养他的恶鬼!他养的恶鬼不在人间显化,只会出现在梦境里面,人在醒着的时候不会受影响,但是只要睡着了就会被恶鬼吃到魂魄,到最后就会被恶鬼占据躯壳,冒充其身份,恶鬼以人的身份活下去。” “我的父母,我的妻儿他们……他们如今都是这般被恶鬼占据了,死都不得安宁啊!” “县里的很多很多人都被恶鬼在梦里吃干抹净了,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我提醒过他们了,我一直都在提醒他们,在深夜里敲锣打鼓大喊大叫,就是想吵醒他们,想阻止恶鬼吃掉他们,只要不睡着就不会被恶鬼吃掉了……但他们都不信,他们都不信我啊,只有你们俩人愿意听我说,愿意相信我。” “但是已经太晚了,你们来的太晚了啊,元山县已经没剩下几个活人了,都是恶鬼,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都已经是妖道的盘中餐,都要化作他的修为了。” “妖道好歹毒的心肠,为了提升修为不择手段!元山县十几万人啊,在他眼里都是求道路上的垫脚石,都只是他提升修为的养分而已……” 徐年眉头一皱,询问道:“范举人是见过那名妖道吗?他长什么样?” 范举越说情绪越是激动,从嘴角到肩头都在打颤,既是恐惧又是愤怒:“见过,我见过一次,就算是到死都忘不掉,妖道手里拿着一面幡,眼睛上蒙着黑布,是个瞎子!” “妖道在元山县摆摊算命,起初我当他是云游至此的道人,找他算了一卦,他说我有血光之灾,我以为他是想要我破财消灾,问他怎么解要拿多少钱他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有血光之灾,但这血光之灾,就是妖道布下的啊,他要以血光之灾来修行,以十几万人的性命成就他一人的修为!” “不、不对……可能还不止是十几万!不止是我们元山县,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有妖道留下的恶鬼,他草菅人命,他修道已经修到走火入魔,没有人性了啊!” 瞎子,持幡,算命。 这三个要素重合在一起,徐年的脑海里面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一个人。 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 大世入梦的丁抟,也恰好是擅长操纵梦境,但那应当是蜃龙龙珠的力量,如今这份力量已经为徐年所用,况且丁前辈留给徐年的印象,也并非是草菅人命之徒。 不然蜃龙龙珠既然是烫手山芋,随便扔给一个人或者当时直接赠与徐年不就可以了,何必把利弊都说得那么清楚呢? 这般行事风格,可不像是害人之人。 除此之外,系统的反馈也有蹊跷。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21→23】 系统给了2的进度。 如果范举说的就是真相,揭露出了这场灾难的元凶,那么仅仅2的进度未免也给的太低了? 不过这倒是让徐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漕帮帮主奚天阔。 江扬郡出现什么风波,执掌漕帮挟持漕运的奚天阔天生就有着幕后黑手的重大嫌疑,徐年也没有忘记丁前辈提醒过他,想要抢夺蜃龙龙珠的人正是奚天阔…… “不好……我、我光顾激动了!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该死、该死啊!我忘了那妖道能够知晓元山县的一举一动,你们现在相信我,来找我,肯定已经被那妖道给知道了,他已经盯上你们了。” “你们快走,快些离开元山县,离开江扬郡!去京城报官,把那妖道的作为告发给朝廷,只有这样才能挫败妖道的阴谋了。” “还有,千万记得路上不要睡觉,千万千万不要睡觉……” 范举千叮万嘱着,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范举神色一变。 “不、不好……他们来找你了!妖道已经派恶鬼来找你了……” 此时,一位贵公子带着手下几乎是砸开了范家大门,不由分说就往里头走,范父范母哪拦得住,只能在后面跟着喊着,却没什么作用。 “江少爷、江少爷,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范家,放过我可怜的儿子……” 范夫人就在房门外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怎么看不像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恶鬼,分明是个担忧丈夫的好妻子,见到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她下意识就拦在了房门前,但却没有什么用。 “江、江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呦,范夫人在啊?让开让开,范夫人您这身细皮嫩肉,我这手下的人都没轻没重,要是伤到您了那该多可惜,我可是会心疼的啊……” 第454章 咬钩 “别,江少爷请您自重,不、不要拉着我……” “砰——” 江少爷强行把范夫人拉开,给了个眼色,两名手下上前抬腿便是一脚,粗暴地踹开了房门,房间里外便没有了遮挡。 范举看见自己的夫人被贵公子强行拉着胳膊,都快要搂到怀里了,顿时便有些红了眼睛,目眦欲裂:“江淮德,你……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放开我夫人,放开我夫人——” 曾中举人的范举不仅仅是喊,他还如同发疯了般想要扑向江淮德,但可悲的是他脚上那根足足有婴儿胳膊粗细的麻绳除了防止他跑出去搅人清梦闯祸,也阻止了他想从恶少手里解救夫人。 麻绳已经绷直了,血肉凡胎的范举再如何愤怒,也迈不出去半步。 江淮德猛地抱住风韵犹存的范夫人,两只胳膊钳住腰肢,范夫人在他怀里挣扎但却无济于事,已经落下两行泪来,范举牙都快要咬碎了,却被麻绳拌住只是无能狂怒。 江淮德却兴致很高,哈哈大笑:“范举啊范举,你不是说你家人都死了吗?不是说你夫人他们都是恶鬼,不是说我们恶鬼吗?” “既然如此,我搂的不过是恶鬼而已,又不是你夫人,你在这里着什么急?”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那些疯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呢!” 还别说。 这在丈夫面前强行搂抱妻子的好人妻行为虽然下流不耻,但是江淮德却还是有他自己的逻辑在里面,搂的是恶鬼又不是人,生什么气呢? 范举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跺脚直骂道:“你……你强词夺理!你们虽是恶鬼,但她毕竟是顶着我夫人的身体,你这恶鬼也盯着江淮德的身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俩恶鬼,当着我的面,如此……如此肌肤之亲,岂能不是在轻薄作贱我夫人,我怎能不气?” “哈哈哈,你气就气呗,现在在你眼前还只是搂搂抱抱轻薄一下,先尝点前菜滋味而已,等下把你抓进大牢,关在牢房里面你可是连看都看不到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你夫人!” “你、你……竖子,你这竖子——” 范举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伸手指着把他夫人抱在怀里还满脸不堪笑容的江淮德,从手指头到两条腿都在发颤,倏然这怒气冲破了极限,他捂着心口吐出了一口血,然后栽倒在地。 死倒是没死,也没昏迷过去,只是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气若游丝了。 “你,你这竖子……造孽啊!我真是造孽啊……” 被江淮德强行搂抱在怀里的范夫人已经泣不成声,但是江淮德却笑的更开怀了,如果不是眼下时机不合适,他真想给倒在地上的范举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一句演得真好! 江淮德不经意间瞥了徐年他们一眼,这两人就是这次钓上来的鱼了吗? 呵呵,这两人自投罗网都不自知。 这小姑娘长得不错,虽然他更喜欢范夫人这种成熟风韵,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差,况且只要养上一养调教调教,再青涩的苹果也有熟透的那一天。 那只狐狸的毛发色泽还挺好看,剥下来做件衣服应当不错。 至于那男的,似乎是这小姑娘的哥哥?暂且可以先打断手脚关起来,到时候可以用来威胁这小姑娘,比如她要是乖乖听话伺候好了,就给她哥哥一口饭吃…… 刹那之间,江淮德已经给这两人一狐安排好了下场,不过他没有急着表露对徐年他们的态度,毕竟这场戏都还没演完呢,早早揭开结局岂不是浪费了范举这般呕心沥血的表演。 不敢阻拦江淮德,只能跟在后面一路追过来的范父范母,见到江淮德搂抱儿媳急得原地跺脚,听到江淮德说要把范举抓去大牢里面,这便是彻底急破了防。 “江少爷,您……您别胡说啊!县老爷来过我们范家了,只要我儿子他之后能够老老实实待着,不再出去大晚上敲锣打鼓不让人睡觉,我儿子他就不用坐牢啊……您、您怎么能说把我儿子抓进大牢呢?” 江淮德指着地上的范举,扭过头冲着范父范母便嗤笑道:“老老实实待着?两个老东西,你们看看你们这儿子,像是会老老实实的样子吗?” “还说元山县闹鬼,我看元山县是闹鬼了,但不是我们!就他范举被恶鬼附身了,隔三差五给他跑出去敲锣打鼓,知道多吵吗?吵醒我多少回了!你们这两个老东西看不好自己儿子,早就该抓进大牢里关着!” “他有本事从自己家里跑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有本事从大牢里跑出来……” 范父范母扑通一下就给江淮德跪下了。 直磕头。 “江少爷您行行好,别抓他进去坐牢啊!求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放过这一回,以后您就是我们范家的恩人,我做牛做马都报答您,给您烧香祈福……” “啧,我要你做牛做马烧香祈福有什么用?要不这样,昨晚范举这疯子大晚上跑到街上突然敲锣打鼓,吓得我一哆嗦,要是今儿个范夫人能把我伺候得舒服到一哆嗦,我就不计较了,怎么样啊?哈哈哈——” “这、这……哎呦,江少爷,这如何使得啊……” “呜呜呜呜——” 江淮德的猖狂大笑,范夫人的哽咽哭声,范父范母的无奈悲呼,一时间混作一团嘈杂无比。 “你们……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娘——” 在厨房里磨刀杀鸡的范举儿子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幕顿时眼眶通红,举着手里还滴着鸡血的菜刀便冲了过来,怒发冲冠不顾一切了,杀气十足! 砰—— 范举儿子都没能靠近江淮德,便被江淮德带来的手下一脚踢飞了。 “叫这么大声,吵不吵啊?跟你爹一个德行。” 江淮德不悦地掏了掏耳朵。 张天天像是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冷声说道:“喂,我说你这家伙,差不多得了?” 还挺能忍,忍了这么久才开口呢? 江淮德冷笑一声。 鱼儿上钩咯。 接下来就看你们这对兄妹,是咬哪边的钩了! 第455章 红脸 以为鱼儿已经上钩的江淮德斜睨着张天天,冷冷地笑出了声。 “两位,生面孔啊?不是元江县的人,你们要是在旁边站着不说话,我还可以当你们不存在,但既然你想要给这装疯卖傻的家伙出头……呵呵,以为自己是在扶危济困?我江淮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奉劝两位一句,别被人当枪使了,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了善事!” 张天天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悦:“可我只看到你在这里欺男霸女。” “我欺男霸女不是好人,范举在这里装疯卖傻就是什么好货了?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认,就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把他丢进大牢里面关起来,他还能装上多久!” 张天天回头看了范举一眼,似乎是有些动摇了,疑惑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江淮德笑容放荡:“哈哈哈,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知道的人也不多,范举他自己倒是心知肚明,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你们,我倒是可以和你们说说,范举他这举人的身份本就是用他这位肤白貌美的夫人换来的,只不过你们信吗?我倒是有证据,你们敢跟我去看吗?” 敢跟江淮德回去,那就不用想着再出来了。 不相信江淮德相信范举,也一样有坑,在等着两人踩进去。 不管信了哪边,都是咬中了鱼钩而已。 范夫人挣扎不断:“你……你休要胡说,老爷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那种人!” “江淮德,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我知道我告发过你,你就一直怀恨在心……活该恶鬼吃掉你的魂魄!”范举牙齿都快咬碎了,转头看向徐年兄妹,似乎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二位,你们不要听他胡搅蛮缠,也不用管这里的事情,我家人他们本就是死人,我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你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世人知道这里有恶鬼作祟!” 张天天露出纠结之色,但很快就坚定下来,说道:“范举人不必说了,我们兄妹敢于行走江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放你不管?我们兄妹一定能带着你一起杀出去!” 这是信了范举? 江淮德撇了撇嘴,之前钓上的鱼儿也是咬中范举这钩子的占据绝大多数,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谁让他就算抛开做戏的成份,本就顶着个恶少的名声呢? 他可唱不了红脸,不然要是来的人做过江家的功课了解到了他江淮德的名声,这可就露馅了。 既然已经咬钩了,那接下来就该撕破脸了。 “对对对,我是恶鬼,人面兽心坏事做尽的恶鬼!” 江淮德大笑道:“现在想走晚了?刚才都说我欺男霸女了,呵呵……这小妹妹细皮嫩肉看着也挺不错啊,不让我欺负一下就这么走了,我还当什么恶鬼啊?” “给我拿下他们!” 江淮德振臂一呼,他带来的手下们便一拥而上,别看他们只是下人,但个个都称得上身手不俗了,六个八品武夫两个七品武夫,若钓上来的鱼只是等闲江湖客,都用不上什么后手了,这一顿打便能打的服服帖帖。 “哼!想拿下我们,可没这么容易!” 张天天娇喝一声不仅不退反而迎了上去,江淮德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除了医术竟然还是个八品武夫,而且拳脚功夫极为不俗,那几个八品境的下人在她面前过不了两招就得败退。 “吱吱吱——” 趴在徐年肩上的酥酥化作一道红色火光,加入了战斗,张牙舞爪间火红的尾巴横扫而过,真如同烈焰划过空气灼烧无比,就连七品境武夫也不想硬抗,避其锋芒。 这狐狸竟然还是只妖兽? 江淮德眼睛一亮,难怪毛色这般亮丽呢,不过既然如此的话剥皮做件衣服倒是太亏了,妖兽修为够了便能化成人形,听说妖狐化形出来的狐女个个都是天生媚骨的红颜祸水。 这不得养一养,看看是不是真的! 一人一狐虽然战斗力不俗,但是境界大一品便要压死人,何况七品境武夫还有两人,在他们的联手围攻下,很快便力所不逮,露出败相。 “吱吱?” 酥酥有点懵,她已经很用力在打人了,只差底牌没动用了,但是怎么感觉……有人在放水? “哥!” 张天天露出慌乱的神色,转头便向徐年求救,显得有些慌慌张张,江淮德不屑地嗤笑出声,刚刚豪言壮语喊的那么大声,到头来就坚持这么一会儿还不是得喊救? 被搂抱在怀里的范夫人不知是力气尽了还是认命了,挣扎的力度已经聊胜于无了。 江淮德凑在范夫人耳边,但却故意大声说道:“范夫人,怎么不动了呢?你看你夫君瞪着我的样子,像是要吃了我呢,还有两位少侠和女侠不愿自行离去,都还没放弃你们呢,你怎么就不挣扎了?” 范夫人悲声哭道:“你……你无耻!” “哈哈哈,无耻也好过无能!” 这不仅仅是江淮德的私人恶趣味,他确实就好这一口,同时也是想着刺激到徐年和张天天,若是能让他们分心失手那便最好,若是不能也满足了私欲,又不亏什么。 武道七品境修为的两名下人联手拨开张天天招架的架势,趁着空门大开满是破绽,一人拦住那只过来支援的妖狐,一人继续轰出一拳。 眼看是避无可避,行医济世的小姑娘脸上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抓住了轰向张天天的拳头,反过来便是一掌推出,骇然爆发出来的血气之力下,放在地方江湖上已能当一方豪杰的七品境武夫倒飞了出去。 落地时后退了六七步,吐出了一大口血才勉强站稳,神色微变:“如此旺盛的血气之力……你是六品境?” 如果这名听命于江淮德的七品境武夫,境界或者眼光在高一些,便能发现徐年此刻流露出来的气息其实有些奇怪,仅有血气之力没有境界气息,犹如空中楼阁。 此话一出,江淮德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却是惊喜居多。 这是钓上一条大鱼了啊! 第456章 白脸 难怪范举让他们走都不走,他们还想要带着范举一起离开,这倒也的确不是空有一副古道热肠了,六品境的实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百无禁忌了。 江淮德要是只有他明面上带来的这些七八品境的下人,那也确实是不够看,要被他们把范举带走了。 可惜。 六品境武夫,要是摆明车马明着来还真不一定留的下来,说不定就给他跑掉了,但既然已经咬上了钩,那便已经深陷在网里,能跑到哪里去呢? 江淮德不着痕迹地和范举对视了一眼,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要是能擒住一名六品境武夫,这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不过做戏做全套可不能前功尽弃,所以他脸上只看得出惊吓而没有惊喜。 随着在他眼中武夫六品境的徐年大发神威,把他带来的下人一个个打趴下了,他脸上的惊吓之色恰到好处的随之变浓,很快就变成了惊恐,眼睛都瞪大了! “你……你们别过来,想干什么?范夫人还在我手里呢,我警告你们不要乱动啊!” 扪心自问演技十分到位的江淮德从搂着范夫人的腰肢双手不太老实地上下游走,猛然变成了掐住了范夫人的脖子,从猥亵变成了挟持,以此威胁。 范举伏低难起无比虚弱,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咬牙说道:“不用理会江淮德的威胁,我夫人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一只恶鬼占据了她的皮囊而已,她早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好,说不定我夫人从此便能彻底安息,不必再死后还要被玷污清誉!” 眼看范举劝说这对兄妹不要救人,江淮德手里的人质要变得无用武之地了,他顿时慌了神:“荒……荒唐!范举,你平日里装疯卖傻就算了,都这种时候,你还要装吗?” “这可是你妻子,你要不要自己来摸一摸,看看她的肌肤是冷的还是暖的?明明是活人,怎么就死了呢!” “两位少侠女侠,你们……你们不要听信范举这疯子胡说八道啊,我手里这位可是活生生的人,是一条命!你们这么善良的侠义之士,不会信了范举的疯话?范夫人可是无辜之人,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们要是逼我,我就掐死她,她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放了我,我就放了范夫人,你们不光可以带着范举走,还能带着范举的家人一起走,怎么样?” 张天天挑了挑眉,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吐血的七品境武夫,露出的笑容对比方才的求救时的慌乱,不得不说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嚣张:“我们走?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不应该是你滚吗?” “呃……是,是!我一时说错了,是我走,你们只要放我走,我就放了范夫人,你们也不想让范举和他夫人阴阳两隔?” 张天天继续说道:“走?我刚刚说的是滚?” 好好好,这小姑娘还真是牙尖嘴利得寸进尺,等下落到我手里,看你这张嘴还能有多硬,还能向谁求救! 江淮德暗自骂了一声,以大局为重地陪着笑脸:“是,你说的对,是我滚……你们让我滚,我就放了范夫人,这总可以?” 张天天说道:“你现在放人。” 江淮德摇了摇头:“不行,之后再放,我现在就走……就滚,你们不要跟上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了范夫人,她也不至于认不到自己家门。” 明明是徐年他们占据着巨大优势,江淮德不觉得他们会接受这种放人的条件,但这却能显得他确实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间接麻痹他们,放下防备。 张天天如江淮德预料的一样摇了摇头,江淮德觉得步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运筹帷幄把这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没得商量的余地,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遵守约定放了范夫人呢?现在就放了她,我们可以让你自己滚,不然鱼死网破拼一拼,我哥也不是没机会在你动手前救下范夫人,虽然这样有些冒险,不一定能护住范夫人周全,但你肯定得死。” 张天天直接的威胁,似乎戳中了江淮德的软肋。 他没有再坚持下去。 “好,好,好,我放……我先放人,你们可要信守承诺!” “我们兄妹两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信义。” 江淮德放开了范夫人。 又被搂抱又被掐脖子的范夫人似乎情绪有些崩溃,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江淮德后猛地便抱住了张天天放声哭泣,像是个柔弱的小姑娘。 尽管不论从年龄还是气质上看,张天天才是那个小姑娘。 “没事,已经没事了,不哭不哭……” 张天天伸手在范夫人的背上拍了拍,安慰着范夫人,但是范夫人哭到双肩颤抖,一时半会儿似乎也停不下来,她只能被迫在原地站着,充当了范夫人的依靠。 江淮德确认道:“人我已经放了,我、我可以走了吗?” 被范夫人紧紧抱住的张天天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也没有计较江淮德说的是走而不是滚了,挥了挥手像是把垃圾往外扫:“滚滚,趁着我还没反悔。” 江淮德向外走去。 范举父母和范举儿子看了江淮德一眼,低着头走向了范夫人和徐年。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要是没有两位,今日我们范家就在劫难逃了啊……” 在走到近前的时候。 范举儿子倏然举起手里没有松开过的菜刀,横斩劈向张天天的脑袋,方才他被江淮德带来的下人一脚就踢飞了,现在却骇然爆发出了武夫七品境的修为。 哭的像个无助小孩似的范夫人两臂向下一落,原本是抱住张天天肩膀,变成把张天天的双臂牢牢箍在胸口,动弹不得! “吱吱吱?” 酥酥还没反应过来,年事已高已有白发的范举父母先下手为强攻向了这只妖狐,一人挥拳血气涌动,一人弹指点出一道蕴藏杀机的灵力! 这三人,也全都是七品境。 修为最高的徐年理所应当反应最快前去支援张天天,但他刚迈出半步,身后便传来一声爆响。 范举骇然挣开了麻绳,双手运力血气暴涨。 如排山倒海般轰向徐年后心! 武夫六品境! 第457章 真假面目 排山倒海的一掌轰中徐年的后心。 六品境武夫的蓄力一击仅仅是掀起的余劲气浪,便将用来关住发疯范举的这间房屋冲得七零八落,大门倒塌窗户破碎,房顶都掀飞了一小半,落下大量烟尘,遮蔽视线。 “哥——” 张天天惊叫一声,闻声就能听出她的焦急与痛苦。 江淮德已经停下来脚步转过身看着这场作为收尾的惊天反转大戏,浮现在嘴角的笑容越发显得猖狂,这可真是兄妹情深啊,这小姑娘自己都身陷绝境,却还为她哥哥操心。 “吱吱吱?” 酥酥灵巧避开两道实实在在的七品境力量的攻击,后退之际轻盈落地时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挠了挠头,看了看张天天,再看向已经被烟尘掩埋住身形的徐年,这都不是放水了,这是放海! 是在……演戏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狐狸至少能隐约感觉出徐年和张天天的目的,于是便没有大打出手亮出底牌,在范举父母这一个武夫七品境一个道门七品境的夹击下灵活躲闪着。 不说是游刃有余,但一时间这两个七品境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毕竟范父范母只是普普通通的七品境,但酥酥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八品境妖兽! 只要没有缚妖索那种极其克制妖兽的法宝,小狐狸抖出点底牌,反过来收拾两个七品境都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她看出了张天天和徐年双双放水,配合着藏拙而已。 酥酥可是很聪明的,不会打乱计划! 范父范母两人联手都不能瞬间拿下这只妖狐明显有点意外,不过隔开这只狐妖倒也足够了,范夫人抱住张天天不让她动弹,范举儿子暴起挥刀横斩,这便是死局。 没人救的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从范举儿子挥刀横斩也就过了一刹而已,眼下是要手起刀落为这场钓鱼大戏划上句号,范夫人的身体却倏然一晃,让张天天从她的怀抱或者说禁锢中脱离了出来,张天天往下一蹲便躲过了这斩头一刀。 反而是范夫人如同走神了一样,反应慢了半拍,愣在原地没有躲闪,范举儿子仓促停刀,不然这一刀横斩可就要落在范夫人的头上了。 好端端的连环计,本来已经是死局,在范夫人这一环却出现了意外,江淮德皱起了眉头,明显有些不悦:“搞什么?我方才还没怎么弄你,你就已经腿软了不成?” 真面目都已经露了,范夫人也就摘下了贤妻良母的面具,娇滴滴地走向了江淮德,主动把丰满和柔软都贴了上去:“不,不是的少爷,是这小姑娘有些古怪,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奴家方才浑身酥软,已经没力气了呢。” 江淮德确实很吃这一款,反手搂住了予取予求的范夫人。 “没了力气,那你今晚可还有力气伺候人?” “嘻嘻,少爷那么雄壮,奴家有没有力气,最后不都得瘫在少爷怀里动弹不得。” “这可不行哦,今晚你恐怕不能只是一个人伺候我,还得留着力气教她怎么伺候人呢。” 江淮德说完,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从近在咫尺随手可摘的范夫人身上,转移到了张天天娇俏精致的脸蛋上,笑容额外轻佻。 “都注意点下手的分寸,别让人跑了!这小姑娘虽然能打,你们也悠着点,别把她打得太难看了,今晚本少爷还要看着她的呢……我说这位范夫人,你就不打算动手了吗?” “哎呀少爷,就让奴家多歇一会儿嘛,现在多省点力气,晚上才有力气伺候您呀。” 范夫人故作媚态,蹭在江淮德身上撒着娇,不过她这也不全是想偷会儿懒而已,那挺能打的小姑娘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她现在还觉得浑身无力。 江淮德搂着范夫人也没撒手,反正范举已经偷袭得手了,一拳正中后心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命,剩下的小姑娘和小狐妖,多她一个人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已经翻不出手掌心了。 范父和范子,两个七品境武夫分别压制着张天天和酥酥,欺身猛打不给喘息机会,而身为道门七品境的范母从旁为两人掠阵,弹指之间便是一道道蕴含杀机的灵力迸发而出,充分诠释着这一境界为何称作指杀境。 从明面上来看,确实是占尽优势,一人一狐只能躲避,似乎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落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张天天躲过一拳,怒道:“身为人妇,勾搭别的男人,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真是下作!” “哎呀,小姑娘还有余力说话呢,不过你这点力气省下来多蹦跶一会儿不好吗?刺我几句可一点用都没有呢,而且你是眼神还是不好脑子不想事,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我们本就是一伙儿的吗?” 范夫人拉起江淮德的手掌放入衣襟,放浪之处一览无余:“难道你看不出来,奴家本就是少爷的人嘛?” 张天天流露出惊讶之色,就好像她难以接受贤良淑德的范夫人竟是这样的真面孔,说不清是不甘心还是不敢置信:“你、你……光天化日这么多人,你怎能与他当众……太下流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他逼你如此?” 范夫人依偎在江淮德的身上,体温渐渐升高,在这冷进骨子里的阴绵秋雨时节,呼出的气息都有些炽热,变作了白雾:“小姑娘,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难道真是什么涉世未深初出茅庐的女侠?太少见多怪了,奴家对少爷可是心甘情愿,一心一意的呢。” 张天天仿佛惊觉江湖竟是如此险恶,紧咬着下唇,闪过范母弹指间袭来的一道灵力:“你们这些阴险小人合伙做戏,难道就为了把过来治病的大夫骗上门来坑杀?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你们还有没有良心?禽兽不如!” 江淮德笑着摇了摇头,局势已定,张天天他们都是瓮中之鳖了,他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能说出这话,看来你们确实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恰好撞上来了意外入局……” 第458章 天真 “……既然你们什么都不懂,值此大戏落幕之际,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们说道说道,免得我这么精妙的算计,到头来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媚眼抛给瞎子看,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又是让人冒充范举这一家老少,又是亲自上阵扮演恶少……哦,这倒不能算演戏了,确实是我的本色。” “费了这么大手脚,你想想这光是七品境的高手就出动几个了?更别提宋叔,放下宗师身段陪着我们一起演戏。” “这些人的出场费用,要只是为了骗上门治病的大夫,可收不回来?” 听到江淮德的话,张天天脸色剧变,就好像他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头栽进了多大的坑里,惊惧交加道:“冒充范举一家老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举不是你们编造出来的吗?真有其人?” “啧啧,你那蠢货哥哥亮出六品境修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是有备而来呢,但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是你哥其实知道些什么,只是没和你透过底呢?”江淮德摇摇头,笑道,“要不是范举坏了事,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哪还用得着在这元山县里辛苦演戏,等着你们这些苍蝇嗅到味道一只只飞过来,再一只只抓住闷死,这也很累人的啊。” 元山县确实有范举其人,江淮德正是领了老祖的命令来元山县料理此事,老祖的意思是抹去痕迹不留活口,把线索掐断在范举这里就行了。 只是当时风声都已经传了出去,单纯灭口却阻止不了那些闻风而动的人过来,就算范举死了也打消不了那些人的疑心,可能会在暗中流窜到各处调查。 就算查不出什么也烦人得很。 于是乎,江淮德便想了这样的一出戏。 铺开了一张网等着前来调查的人,他们以为自己是找到了线索,实则不过是一头坠入了网中! 张天天无比震惊的表情,充分诠释着天真被打碎的刹那暴露出来的是怎样的残忍:“那……那范举他们一家人呢?你们把范举他们一家人,藏起来了吗?” 江淮德冷冷笑道:“藏起来?小姑娘,你以为这是过家家酒呢,自己给自己留个祸患?当然是早就杀了啊,一家五口整整齐齐,早就剁碎喂狗了,尸骨无存了。” 元山县出了些变故,而范举就是在那场变故中机缘巧合发现了些不该被他发现的秘密,引发那场变故的罪魁祸首虽能已经逃之夭夭了,但是范举和他的家人无处可逃,全都得为他发现的秘密陪葬。 张天天声音和瞳孔都在颤抖:“所以……所以范举其实没疯,他是撞破了你们的秘密,你们就杀了他全家灭口,还拿他的身份装成疯子……你们坏事做尽!究竟想干什么?” “这我得说明一下,范举死前就已经疯了,生前就已经喊着什么恶鬼作祟梦里吃人了,宋叔只不过是在范举的那些疯话基础上添油加醋了一番,才有了你们刚才从范举口中听到的那番言论,里面倒也有些真话,不全都是假的,毕竟不知道你们了解到了多少内情,如果全都是胡说八道,被你们发现蹊跷不就露馅了。” 江淮德解释起来洋洋得意,锦衣夜行功成身退有什么意思呢,他就喜欢在结局已定的时候,慢慢解释自己的种种算计,看着中计之人因为进一步认清现实,脸色变得更为绝望。 “至于我们要干什么……” 六品境武夫一拳轰出的烟尘到现在都未散尽。 里面走出来一道人影。 “少爷,言多难免有失,现在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还请少说两句。” “范举”走了出来。 他的真名是宋时郁,真实身份乃是江家供奉。 江淮德挑了挑眉头,倒不是不喜宋供奉管他,只是有点疑惑:“宋叔难道还没有解决掉这小姑娘武夫六品境的哥哥?那家伙挨了你一拳,还能负隅顽抗?” “这倒没有,那人不是货真价实的六品境,气血虚浮一拳下去就不省人事了,只不过这一人一狐不还没有擒住吗?抓回去处理过后,少爷想怎么玩弄就能怎么玩弄,不必在此时逞一时之快。” “原来是这样,那就有劳宋叔了,不过还请宋叔下手轻点,别把这小姑娘给打破相了。” 宋供奉明显比年轻有为的江少爷稳重几分。 虽然已经是瓮中捉鳖,但鳖还没捉到便不认为是尘埃落定了,没到放松的时候。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宋时郁货真价实的六品境武夫血气未曾消退,猛然踏出一步犹如开弓利箭射向负隅顽抗的张天天,只不过刚落下第二步,他身影倏然一顿。 血气上涌脸色涨到通红,哇得一下吐出一大口血。 刚刚还浑厚无比的武夫血气,在这瞬间便跌落谷底,就好像是在熊熊烈火上泼了一大盆冷水,猛地一下就熄灭了。 江淮德:“???” 范夫人等人:“???” 突如其来的惊变,他们一时间都愣住了,张大了嘴,不知道好端端的宋供奉怎么突然就吐了口血出来,这是运功岔气了,还是突然走火入魔了吗? 其实不光是江淮德他们目瞪口呆,就连宋时郁自己也有些茫然无措。 方才运功时,体内血气忽然溃散,崩了个猝不及防,以至于伤到了经脉脏腑。 “我这是……中毒了?” 宋时郁到底是老江湖,连忙掏出了一枚解毒丹服下,只是丹药服下之后却收效甚微,体内血气依然不听使唤四处乱窜,他面色接连变幻,开始思索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之前都接触过谁? 谁有机会下毒? 宋时郁猛然看向了张天天,如果不是毒发吐血,他现在已经把这自幼学医的小姑娘擒下了! 医毒不分家。 自己刚才为了演好范举的戏份,还让她给自己把脉扎针……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毒? 解毒丹毫无作用。 又是怎么下的呢? 好歹是六品境武夫竟然全无察觉,直到毒发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又是哪里露了破绽,导致她先下毒为强? 宋时郁越想越是心惊,强烈的不安油然浮现冲上了心头。 “哎呀,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张天天笑了出来。 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和方才涉世不深被击碎天真的震惊模样,简直是宛若两人。 第459章 我张天天自幼学医 宋时郁在江家担任供奉之前,便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凭借着资历和境界也是一方江湖里享誉盛名的宗师级大人物,自然是久经世故老成持重,就如方才便制止了江少爷继续透底。 之前敢于让已经明说了自幼学医的张天天把脉问诊,一来是为了不让徐年他们生疑,事实证明这也颇有意义,不然不是偷袭得手,想要一拳结果徐年可就有些痴人说梦了,他身上的血气虽然虚浮不稳,但也的确是媲美武夫六品境了,正面打起来,他虽然有信息不输,但也要费不少手脚,不干脆利落便容易生变。 二来,则是宋时郁精通敛息藏气的本领,他如果刻意隐藏起了境界气息,比他品阶更高的修行者也未必能够感知出他的底细,就算是通晓医术的大夫望闻问切探查他的身体状况,也瞧不出来他其实是个六品境武夫。 之前一头栽进元山县这张网里的探子,不是没人带着大夫登门,但无一人在给他看病的时候识破了伪装,看出蹊跷。 医术看老,张天天就算自幼学医,但是年纪轻轻又有多高明的医术呢? 宋时郁当时是不以为意。 但实际上张天天的医术有多高呢? 擅长用毒可以视作是青出于蓝的天赋,但她的医术可是名副其实的张槐谷亲传,徐年始于跟在李施诊身边耳濡目染的医术造诣,和她比起来只能算是懂了些皮毛而已。 当初楚慧婕被判出镇魔司的前金衣柳百元所伤,筋脉寸断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急需救治,张槐谷秉承着想要让张天天克服心障的想法没有出手救人,便是张天天以一己之力治好的楚慧婕。 如果宋时郁不让张天天看病,张天天受限于八品境武夫的修为感知力有限还感应不出来,但是脉一把上她便察觉到了不对,“范举”不仅不是个疯子,还是个藏得很深的武道高手。 六品境武夫装成一个普通人,还能被一根麻绳给拴住,这是在装什么呢?暗中打的什么算盘? 张天天觉得“范举”心里指定有鬼,先下手为强便顺手便下了毒,还委婉给出了提醒,故意强调了恶鬼作祟来暗示有鬼,徐年显然是听懂了她的暗示,心有灵犀之后各自藏拙,反钓了一波。 下的毒是化血散,看名字就知道这种毒药是针对血气发挥毒性,和能够毒死六品境道门真人的化鹤散是同一个级别的剧毒,只不过克制的是武夫而已。 不过武夫毕竟强就强在体魄,化血散毒性虽猛却也难以直接毒死货真价实的六品境武夫,而且化血散的一大弊端是要接触到血液才能生效,仅仅是通过皮肤或者是呼吸沾染,毒性极其微弱。 张天天能给宋时郁下毒,是因为给他脑袋上扎针检查是否患有癔症的时候,其中一根针其实是浸染了化血散毒素的毒针。 此时毒发的宋时郁方才后知后觉,知道了是张天天给他下的毒。 “小姑娘年纪轻轻本领倒是不凡,是我小瞧你了,不过看出我藏了境界,你就要给我下这般猛毒,是否有些太心狠手辣了呢?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岂不是错杀好人?” 刚才宋时郁突然吐血时,假冒的范家人便惊讶得一时之间忘了动手,此时见这小姑娘竟然有能把宋时郁都毒到吐血的猛毒,一个个便都有些因为忌惮而暂时停了手。 张天天扬眉微笑,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这副模样儿哪里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江湖侠女,玩弄人命的小妖女还差不多:“弄错了虽然会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至于错杀?我下的毒,我自己解了不就行了。” 宋时郁眼睛一亮,到底是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被他套出话来了:“这么说……你身上有解药?” 张天天大方承认:“有呀。” 宋时郁目光低沉,沉声说道:“解药给我,换你们兄妹两人安然离开,这笔买卖应当很划算了。”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眸怎么看怎么清澈无邪:“不是大叔,你都这样了,还觉得主动权在你手里吗?现在不该是你考虑一下,怎么从我手里活命?” “你用毒虽然厉害,但就算加上那只狐妖,你们两个境界有限,难道觉得自己能从四个七品境的包围中逃出生天?还有你那兄长还在后面躺着,你不管他死活了吗?” “谁说你们还有四个七品境战力了?” 张天天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就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不知何时起范夫人脸色已经通红一片,如同蒸熟了的虾蟹,她张口便吐了一大口血,诡异的是这口血没有一点血液应有的红色,反而是灰黑色,没有一点光泽。 如果燃烧过后的灰烬。 刚刚还和范夫人大庭广众下蜜里调油的江淮德猛地把手从范夫人的衣襟里抽了出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如同躲避瘟神一般,毕竟他又不确定这小姑娘下的毒具不具备传染性。 范夫人醒悟过来,她之前浑身无力原来是因为中毒:“你……你也给我下了毒?” 张天天撇了撇嘴,在身上各处都拍了拍,像是要惮走灰尘,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大妈,你说你这么脏,怎么能随随便便冲上来跟人搂搂抱抱呢?我很爱干净的好不好,恶心死了,等下回去我可得洗个澡。” 范夫人强行和张天天抱了那么久。 她不中毒,谁中毒? 不过范夫人中的毒和宋时郁不是同一款,不是化血散而是沸血散,不需要见血就能染上,毒性虽然次一级,但是毒倒一个七品境武夫也已经够用了。 紧接着吐血的是范举儿子。 他一直和张天天在近身搏斗,张天天给他下个毒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眨眼之间,四个七品境就毒翻了两个,剩下的范父范母以及修为不高的江淮德更是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下毒,会不会同样吐血。 张天天笑容无邪:“大叔你看,连你在内已经毒倒了三个,剩下的三个就算包括这位江少爷在内,难道拦得住我们吗?” 第460章 人打窝 虽然说医毒不分家,但这是自幼学医能学出来的下毒之术?真不是自幼学毒,连带着懂了医术吗? 宋时郁纵横江湖也有数十载,不是没有面对过擅长用毒的对手,却没有一人用毒用到这小姑娘的地步。 那些擅长用毒之人不说下毒多是要趁人不备,更不用说什么克制武夫了,反过来被武夫克制还差不多,毕竟武夫强劲的体魄自然而然就会减弱毒性的效果。 但是张天天呢? 如果说宋时郁自己还能归咎于大意中招,假冒范夫人和范举儿子的那两位可就是实实在在防不胜防中了毒,打着打着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染上了毒素。 武夫体魄强劲又怎么样,连自己这个六品武夫都气血崩溃,难以自控。 “不得不承认,小姑娘你用的毒,无论是下毒之法还是毒性都让我大开眼界,在宋某的生平所见之中,已经没有一个人的用毒之法能与你比肩了,但是……呼——” 宋时郁深吸了一大口气,胸膛起伏犹如擂鼓,轰鸣声一阵又一阵,仅凭借呼吸便把空气流动都给扰乱了,强行镇压住体内溃散的血气,换来了六品境武夫应有的力量,虽然这类似于回光返照仅仅是暂时的恢复。 等这一口气过去之后,他的伤势反而还会加重,甚至有血气早衰跌落境界的危险。 但在这生死之间,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呢? 一口气。 也已经够了。 一个七品境都不到的小姑娘而已,若非这毒素作祟,宋时郁还不是随手便能擒下? 破釜沉舟的六品境武夫猛地踏出一步,范家宅子里铺地的石砖皲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缝隙间的尘埃在力的作用下迸发而起烟尘冲天,站在远处的江淮德等人恍惚间感觉大地都摇晃了一瞬,有些站立不稳。 本就中毒吐血虚弱无比的范夫人和范举儿子,原本还勉强站着,就好像是明灭不定的残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了一下,两人各自摇晃了一下,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口鼻之间都还在流出灰烬般毫无光泽的血液。 “……小姑娘,你犯下的错误便是对你自己的毒太过自信,而你自己的境界实在是太低了,如果你是七品境,我大概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宋时郁只用了一个刹那,便冲到了张天天的面前,中了化血散的六品境武夫气血极为狂暴,狂暴到了他自己的经脉脏腑都承受不住的地步,但不这样激发血气,在化血散的毒性作用下,他却根本提不起力量。 双目充满了鲜血,皮肤下的肌肉隆起,青筋突出犹如起伏不定的山脉。 在这一刻,武夫犹如发狂的野兽。 但是已经摘下天真面具的张天天没有丝毫慌乱,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之前为了藏拙都没亮出来的兵器。 出自铁匠宗师楚雄为的一对短剑。 短剑不仅融合了楚宗师的铁匠技艺,取材还要感谢天水谢家的谢三爷倾情送上的一柄宝剑,尤其是这对短剑能够淬毒,上面有张天天精心淬过的毒性。 短剑在手,等闲的七品境张天天可不放在眼里,她本来就是潜龙榜上名次不低的天骄,有着越级挑战的能耐,就是不知道面对中了化血散的六品境武夫这拼上性命的一击,挡不挡的住呢? 张天天有点没底,但也有点跃跃欲试。 当然了。 前提是,如果宋时郁这一击,真的需要她来挡的话…… 在宋时郁的身后,一只手向下一挥。 煌煌天威瞬间降临,就连阴绵不绝的烟雨都定格住了,不敢落下。 宋时郁保持着挥拳的动作,肌肉和青筋都还没有平复下去,拳风都已经刮了起来,仅凭这一瞬间,便能预料到他这一拳的威力,不会比之前偷袭得手时仅仅凭借余劲便快要拆了房子的那一拳要逊色。 但是宋时郁也和阴绵细雨一样定格在了这一瞬。 距离张天天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仅有三寸的距离,但是六品境武夫已经提起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却无法再让这三寸的距离缩短哪怕一丝一毫。 横在这三寸间的乃是天地之威,六品境武夫难以逾越。 “自信?我是挺自信的啦,不过这份自信可不是因为我的毒呀。” 张天天毫不意外地笑着说道。 甚至有点小小的遗憾没能试试六品境武夫的水深水浅。 短剑剑尖抵在了宋时郁的脖颈肌肤之上,只要割破一点点见了血,剑刃上浸透了的毒素,便能要了这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六品境武夫性命。 在宋时郁的身后,天花板都塌了小半的房屋里面,尘埃已经落尽。 只不过宋时郁吐血之后的事情实在太过于骇人,江淮德他们一时间都没顾及上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 只是宋时郁明明评价小姑娘她哥的并不是货真价实的武夫六品境,被他偷袭得手,排山倒海般的一掌击中后心已经结果掉了,想必就算没有当场暴毙也该是丧失战斗能力躺在地上垂死挣扎而已。 结果呢? 一袭灰黑色长袍的徐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身上连一抹灰尘都没有沾上。 他看向宋时郁,眼神介于了平静与冷漠之间。 “说到自信,我倒是觉得你对自己的修为境界挺自信的。” 天地之力都已经呼应而落,道门大真人的气息自然是没有任何收敛,尽管这天地之力只压了宋时郁一个人,但是远处假冒的范家众人却感觉一阵腿软,早就已经躺在地上中途醒过来的那些江淮德带来的下人更是觉得一阵窒息,连爬起来的念头都没了,觉得还是继续躺着好一点。 “五品境……道门、道门大真人?” 江淮德瞪大了眼睛。 方才宋时郁暴起,他还以为要是翻盘了,眼下这点希望却又被天地之力无情掐灭,大起大落后的灰败之色呈现在他的脸上,神情如丧考妣。 用范举之事钓鱼。 之前钓点小鱼小虾还嫌收获太小,本以为这次是走大运能钓到个大的,结果到头来……浮出水面的鱼确实够大,但谁能想到这会是一条过江龙呢? 渔网破渔船翻,钓鱼的人都得打了窝! 第461章 命数不济 钓鱼者反被钓了上来,徐年原本就觉得“范举”这档子事有点蹊跷,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太过于显眼了,犹如黑夜里撑起的一盏灯笼,只差没有明着告诉别人,这里有线索快来调查了。 重点是镇魔司分明调查过元山县,照理来说不该错过“范举”这么明显的一条线索而已。 不过这也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毕竟镇魔司也不是从来不会出纰漏,说不定镇魔司的确调查过了,只是调查结果是元山县多了一个疯子而已呢?不值得浪费笔墨,在档案之中登记。 在登门范家之前,徐年仅仅是有所怀疑,心里保留有一份提防,但到张天天把脉暗示了有鬼,这份怀疑才不只是空荡荡的推敲而已,落在了实处。 徐年藏拙,便是想看看这里藏了什么样的鬼。 或者说。 认清谁是人,谁才是鬼。 想过范举或许是在装疯卖傻引人前来,但故意咬着鱼钩浮上水面看清了真相后,原来这是一窝子在作祟的鬼,没一个好人,倒是有点超出了徐年的预料。 不过也仅仅是超出预料而已,总归是没有超出道门大真人能够镇压的范围。 宋时郁也怎么也没想到,他好歹是地方江湖上的武道宗师,又是堂堂江家的供奉,能够放得下身段在这里装疯卖傻,已经够谨小慎微的了,自问换成是别的六品境高手,应当鲜有人愿意自降身份,做到自己这一步? 就算来的是同为六品境的高手,占着有心算无心的偷袭优势,宋时郁也有把握让对方有来无回栽在这个大坑里面,但却怎么也算不到来的竟然会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五品境…… 这是什么概念? 繁华如江扬郡,世家遍地商贾如云,以宋时郁所知也就只有两个五品境强者而已,一个是漕帮那位威名赫赫的帮主,另外一位江家的老祖了。 高坐云端垂钓世间,轻易不会出手,出手便该是要定夺乾坤。 元山县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县之地而已,就算出了什么纰漏需要善后,漕帮帮主和江家老祖可能亲自前来吗了?开个口吩咐一下下面的人,这便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们自己不就是这样被江家老祖派来元山县的吗? 但是亲自前来,这根本就不可能,不说坐镇一方不轻举妄动的意义所在,似江家老祖漕帮帮主那等大人物,他们需要操劳的事务何其之多,哪有这个闲工夫跑到元山县来打头阵呢? 也没这个必要。 众所周知镇魔司的首座冯延年是五品境,还有在同境界里一敌二斩杀天魔教左右使者两位五品强者的壮举,但是再怎么谨慎,也不可能假想冯首座会因为一则怪病的消息亲临元山县,以此来布置陷阱。 毕竟要防住冯延年,那不得漕帮帮主或是江家老祖其中一人坐镇元山县了? 这根本就不现实。 可宋时郁再怎么匪夷所思,再怎么想不明白,却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事实便是他们精心准备怎么看都已经做到极致的钓鱼计划,因为钓上来的是一位道门大真人,惨遭到了失败。 堂堂一位道门大真人,不去定夺乾坤镇山填海,跑到元山县晃悠什么? 有这么闲吗? 宋时郁四肢难以动弹,连转动一下脖颈都做不到,从头到脚唯一能动的地方只剩下眼珠子还能在眼眶里转动了,他的眼珠子极力转向徐年,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绪满是愕然与苦涩。 这能是他办事不力吗? 他都甘愿装疯卖傻,在这里演戏了! 此时此刻,哪怕是江家老祖要问责,宋时郁也敢说是非战之罪,实乃命数不济。 在足以闭着眼睛都能从他们身上碾压而过,让他们粉身碎骨的压倒性力量面前,什么算计什么阴谋什么陷阱,统统都显得苍白而又无力,和一捅就破的糊窗户纸没什么区别。 徐年从宋时郁身边走过,没有看他,看向了已经有些腿软,坐倒在地上的江淮德。 “江淮德,姓江……你是江家的人?江淮古和你是什么关系?” 道门大真人的神情淡然语气平静,但是落在江淮德的耳朵里,这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他心神剧颤,难以维持恶少风范。 “是……是我堂弟,他在家里深受老祖喜爱,不过前些时日老祖命江淮古外出历练,此时已经不在江扬郡了,大真人是……是要找我那堂弟吗?我、我可以带大真人去找他!” 明明徐年只是问了个关系,但是江淮德却一股脑把他知晓的江淮古近况全都说了出来,这固然是因为他已经吓破了胆,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便是在期盼着这位道门大真人是为了找江淮古而来。 那样的话,或许……他还有机会保全性命? “找他?他都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你要带我去哪儿找他?去地下吗?” “江淮古他死……死了?” 江淮德张大了嘴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从道门大真人口中听到堂弟的死讯。 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江家老祖有多偏爱江淮古。 和江淮德做个对比就可以见得了。 江淮德来元山县是为老祖办正事,老祖都只安排了宋时郁这么一位六品境的江家供奉跟着,虽然常理来说这也是足够的了,但江淮古不过外出历练,江家老祖不仅是给他配了二十名配备强弩的江家死士,还点了两名六品境的供奉跟随。 江淮古死了的消息如果传回江家,老祖必然会大发雷霆,不用说摔几个茶杯或是花瓶那种小儿科的事情,而是不知得死多少人流多少血,才能平息老祖的怒火。 起码江淮德是不敢在老祖得知了江淮古死讯的时候,去见老祖,去直面那份怒火。 “他……他身边有高手保护,怎么会、会死了呢?” 江淮德有点难以置信,江淮古虽然不在江扬郡,但身边那么强大的护卫力量,别说是遇到蟊贼,就算是镇魔司要擒他,也得费很大一番功夫? 只不过在道门大真人近似于冷漠的视线之中,江淮德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 徐年看出了江淮德此时的心思,微微颔首:“你猜的没错,他遇到了我……是我杀了他。” 第462章 和盘托出 道门大真人的声音就如同浸透了天地的绵绵烟雨,不疾不徐轻描淡写,但在江淮德的耳朵里,却像是有一道雷霆在耳边炸响,不管徐年是否说者有意,但至少在他听来这无异于一种直白到极点的警告。 连老祖偏爱的江淮古他都已经杀了,再杀一个江淮德又算得了什么呢? “饶命……大真人饶命!大真人想要知道什么?您、您尽管问!我什么都说,江家的事情?漕帮的事情?还是这元山县范举他们家的事情?只要大真人您想知道的,我一定都如实告诉您,只求大真人饶我一条性命……” 如果敲打的是宋时郁,宋时郁最后愿不愿意吐露真相暂且不先提,但肯定不会这么三言两语就破了心防,毕竟是在江湖摸爬滚打了数十年,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有。 六品境武夫的实力可是一点都不差了,又有江家作为靠山,都够资格纵横一方了。 只不过是徐年太强了而已。 但是江淮德呢?能力或许有,不然江家老祖也不会让他来元山县,他也不负所望的布下这么一张网,在遇上徐年之前已经得手数次了,但除此之外他毕竟只是个恶少。 年少,任性妄为,又出身世家,考验或许经历过一些,但哪里见过什么生死呢? 徐年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江淮德:“刚刚听到你正要说自己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不过还没说出来就被你那位宋叔制止了,现在你的宋叔已经说不了话了,你继续说说?我想听一听。” 江淮德连忙说道:“说、说了……大真人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张天天收回了短剑,淬毒剑锋没有直接取走宋时郁的性命,她扭头斜看江淮德:“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江淮德悚然一惊,急忙开口。 “丁抟,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 “漕帮帮主奚天阔在江扬郡布局要杀丁抟夺他机缘,我家老祖也有参与其中,元山县里的变故便是因为奚帮主和丁抟在这附近交了手。” “范举发疯便是因为他被卷入其中,受到了波及。” “奚帮主不想让他杀丁抟掠夺机缘的事情闹到天下皆知,元山县恰好有在我们江家的掌控范围内,老祖便让我来处理此事,就是不想让别人从范举这里顺藤摸瓜获得情报,进而发现了奚帮主要杀丁抟……” 江淮德把他知道的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一说了出来,宋时郁被天地之力禁锢,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耳目没有被封,假如他脑袋能动,现在准会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江淮德还是太年轻了。 就这么一番吓唬,便什么都说了出来,交出了底。 这不是彻底把生杀大权给交出去了吗? 原本对方既然想问情报,杀不杀便要斟酌一番,但现在你什么都说,连这最后的价值都已经压榨殆尽,不杀放走还有个怀恨在心的风险,杀了毫无损失还能一劳永逸。 凭什么能活呢? 难道忌惮江家报复吗? 不说到这一步已经是和江淮德结下了多大的仇,别人既然已经杀了江淮古,这便已经是和江家有了死仇。 再杀一个又能怎么样? 就算将来有朝一日落在江家老祖手里,江家老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人杀了一遍为江淮古报完仇,然后把人复活过来再杀一遍,再算作是为江淮德报仇。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23→29】 漕帮帮主奚天阔要对丁前辈不利,这是徐年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奚天阔谋夺的是丁前辈手里的蜃龙龙珠,但如今那块烫手山芋已经被徐年接了下来。 丁前辈已经扔掉了烫手山芋,却没有让奚天阔知道? 还是说,奚天阔不相信丁前辈会舍弃蜃龙龙珠,一厢情愿的以为蜃龙龙珠还在丁前辈手里? 不管怎样,系统既然做出了反应,就证明奚天阔杀丁抟谋夺蜃龙龙珠,恐怕正是江扬大灾其中的一环,但明显还不是全貌,不然不至于只涨了7的进度而已。 不过这也未必是江淮德故意隐瞒或者撒了谎,在江家深受江家老祖偏爱的江淮古都一无所知,便可以见得这事情在江家内部也不是人尽皆知,江淮德知道的大概也仅仅只是他做事时需要了解到的那一部分。 甚至连这一部分,也不一定全是真相。 徐年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布局钓鱼,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批上钩的?” “不,不是,在大真人你们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闻声而来了,他们有的是江湖人士,也有的是也有镇魔司的探子,都是冲着元山县之前的怪病而来。” 徐年微微皱眉:“奚天阔要杀丁前辈,杀人夺宝这我还能够理解,可是为了不走漏风声,灭口江湖人士都算了,但是连镇魔司的探子都不放过,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盲算子丁抟,虽然和奚天阔不对付,连漕帮辛苦养出来的蛟被他借徐年之手斩掉了,但算起来这只能是个人恩怨,和大焱朝廷没什么纠葛。 他不仅不是大焱朝廷的人,连大焱人都不是。 奚天阔要杀丁抟,就算被镇魔司获悉了这一则情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奚天阔下点绊子不奇怪,但却也不太可能说是孤注一掷拼死也要救下丁抟。 但是杀了镇魔司的探子,这便是另一码事了。 这很可能把镇魔司也推到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原本只是不和不痛快,但这一撕破脸便无异于也和大焱朝廷杠上了,怎么想都有些舍本逐末,孰为不智。 明明还没到不可斡旋的余地上,就硬是要孤注一掷,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何苦呢? 除非……杀丁前辈,只不过是奚天阔目的里的一环而已,而他的最终目标注定会和镇魔司甚至说是大焱朝廷对立上,如此不管不顾,倒是能够解释奚天阔为何会这样做了。 江淮德颤颤巍巍地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老祖只是吩咐我这样做,但没说为何要做这么绝,我自己猜测可能是……是和奚帮主的布置有关?” 第463章 一人掌控一郡,黎民百万为力 “……就常理来说,奚帮主虽然厉害,但丁抟毕竟是三奇之一,奚帮主远不是他的对手,但奚帮主这次是以偌大个江扬郡布下了局,以此借力。” “似乎……似乎眼下江扬郡的数百万人,如今都在奚帮主的某种掌控之下,只要奚帮主需要,人人都将成为他的助力。” “虽然我不知道奚帮主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种手段怎么想都未必没有风险?” “镇魔司或者说朝廷,显然不会放任奚帮主使用这种可能会危害到数百万人安危的手段,所以才要把事情做绝,连镇魔司的探子也不能放过……” 江淮德说起他的这些猜测的时候,声音都有些轻微发颤。 这不仅仅是因为直面一位道门大真人带来的巨大压力,更因为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手段,他虽然接触到的只是只鳞片甲未知全貌,但仅仅是他得以触及的部分,已经足够耸人听闻。 江淮德平素里也算是作恶多端了,但是奚帮主这次的手段,他都不太敢细想。 在世人眼里,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是四品,漕帮帮主奚天阔虽然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豪杰,但他是巫道五品境的修为,不借外力就想要杀丁前辈,确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能够抹平五品境和四品境差距的外力,绝非是等闲可以借到,相应的代价也绝对不小。 只是这代价会出在哪里呢? 长久以来把控漕运,挟百万漕工倒逼朝廷决策的漕帮帮主奚天阔,会善心大发到一人担之吗? 另一方面,丁抟在世人眼里是四品,但徐年却心知肚明丁前辈的蜃龙龙珠已经被他视为烫手山芋交给了自己,盗首白前辈挑明说过蜃龙龙珠是丁前辈的道基。 道基是成就道门四品境的关键。 丁前辈失了蜃龙龙珠,恐怕也已经失了道基,境界说不定已经跌落到了五品境,纵然三大奇人的倚仗从来不仅仅是境界,但遇上了布局江扬借一郡之力的五品境大巫,恐怕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送出蜃龙龙珠既然是丁前辈主动为之,应当是有什么后手布置? 只是人算毕竟难如天算,谁也说不好最终会如谁所愿。 对了。 丁前辈在梦中托付蜃龙龙珠的时候还提醒过徐年,奚天阔还有一位擅算天机但不便透露其身份的神秘人士相助,因为那位神秘人士有些特殊手段,一旦知晓了其名字,就同样也会被其所知晓。 但这位神秘人士显然不是江淮德口中和奚天阔合作杀丁抟的江家老祖。 徐年在离京前,为了获悉江扬大灾的线索,看了不少与江扬郡有关的情报,其中就有关于那位江家老祖的情报,少时是兼修武巫的不世天才,但也因为是兼修两条修炼途径,卡在了五品境的门前迟迟没能成功突破,最终下定决心自斩一刀,舍弃了巫道修为专精武道,才成就了五品境。 也是因为江家老祖的亲身经历,当今天下许多人都认为如果想要兼修,那么六品境就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突破到五品境。 当然了,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六品境就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但是能算天机,这是道门四品境的标志,世人公认最擅此道的便是三奇之一的丁抟了,奚天阔的盟友能算天机神秘人多半会是一位四品境的道门修行者,不可能是江家老祖。 再说,既然江家都已经参与其中了,江扬郡的其他世家会不会也有参与? 江扬郡的大灾,是不是也就因此而起呢? 徐年在心中叹了口气,越是想下去越是觉得丁前辈这次可真是凶多吉少,如此重重危机不知得要如何做才能突出重围,但愿丁前辈最终能够化险为夷。 不说之前的接触中他对丁前辈的观感不俗,单是送出的蜃龙龙珠,虽然丁前辈自己说是烫手山芋,但也的的确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至宝。 如果蜃龙龙珠流落在外,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江湖高手或者是朝廷人士免不了为了争夺这一颗蕴含蜃龙之力的龙珠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到血流成河。 所以如果之后能够有机会,徐年很是乐意帮丁前辈一把,何况他与漕帮的关系也并不怎么和谐,过去的那些相处可远远算不上愉快,三个舵主和一头蛟都因他而死,说是有血仇也不为过了。 思量过了丁前辈的困难,徐年的思绪回了江扬大灾之上,皱眉沉吟道:“江扬郡数百万人在奚天阔的掌控之下?奚天阔掌控人的手段是不是和梦境有关?” 这不是江淮德能够知晓的隐秘了,他只有猜测,不敢把话说死,哆哆嗦嗦地说道:“应该……应该是?就像是范举说的那些疯话,梦中恶鬼啊吃人什么的,虽然我也没见过哪有恶鬼,但结合我自己的了解,应当是和睡觉有些关系。” 徐年想起了刚才摊牌前,宋时郁说过的一段话:“刚才你那位宋叔让你不要在这里逞一时之快的时候,曾说抓我们回去处理过后,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这话里提到的处理是什么手段?是不是处理之后就要受奚天阔掌控了?” “对,只要带回去睡一觉,只要睡上一觉,之后就听话了……”这是江淮德亲自操办的事情,他连忙点头,但话说到一半被张天天如看脏东西般的眼神瞥了一眼,他一个机灵意识到话里有点歧义,连忙解释道,“不是那种睡觉,不是什么男女之事,就是单纯的……单纯的闭眼休憩。” “老祖给了我一面阵旗。” “那面阵旗别无他用,既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但只要在阵旗影响的范围内睡上一晚,醒来时就不会对我们有敌意了,反过来我们却可以为所欲为,对其做什么都行,不会遭到反抗……呃,也不全是睡上一个晚上,似乎根据境界和意志力的强弱,有可能一晚上的时间还不太够,中途会醒过来,之后再继续睡几个晚上才行。” 徐年眉头一皱:“对你们不会有敌意?具体是什么表现?一言一行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下,成为你们的傀儡,你们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不不不,没那么玄乎……” 江淮德脱口而出后顿了半晌,猛地摇了摇头改口说道:“不,不对,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我觉得比起傀儡,应该说是……更为玄乎得多……” 第464章 阵旗 “……说什么就做什么,如同傀儡,这我见过。” “那些调教得当的奴仆、瘦马什么的,就是我说什么他们就会乖乖做什么,但那些在阵旗下睡过一觉,处理完毕的人,并不会一言一行都听从我的安排……奚帮主能不能号令他们一言一行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没这么个能耐,用祖父告诉我的说法,只要经过阵旗洗礼的人便不用我去操心了,不会再阻碍我们,不会再与我们为敌。” “可是除这一点之外,那些人和傀儡不一样,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之前在做什么之后还会继续去做什么,只是不会与我为敌。” “之前便有个江湖人士,他原本要去洛九城参加什么武林盛会,好像是比武什么的……路过元山县知道了范举的事迹,好奇上门被我们抓住了,扔到阵旗的房间里面睡了一觉过后,他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离开元山县,继续赶去洛九城参加那场武林盛会了。” “期间我还扇了他一巴掌,观察他的反应,他第一个瞬间是恼火地想要拔剑相向,但下一个瞬间就突然愣住,站在原地看着我发呆,呆了一会儿就像是忘记我打了他一巴掌,自顾自地走了……” 江淮德尽管是受益的这一方,但想起那些被阵旗洗礼过的人却不免有些毛骨悚然,明明怎么看都是活生生的正常人,但在细微处流露出来的那点与正常人的不同之处,可能是一个眼神,可能是一个反应,最是让人头皮发麻。 有时候江淮德都不禁怀疑范举说过的那些疯言疯语莫非就是真相? 那些被阵旗洗礼过的人,其实已经被恶鬼占据了皮囊? 徐年倒是知道有一个词,应当可以用来形容江淮德感受到的那种毛骨悚然。 恐怖谷效应。 越是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不经意间露出的不像一个活人或者说是不像正常人的异样之处,这一点瑕疵便会遭到放大,显得无比僵硬,额外恐怖。 江淮德的描述,也正好符合徐年观察到的客栈老板、食肆小二、行商等人的行为逻辑,他们像个活人一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也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只不过徐年应该没有江淮德那般为所欲为不会为敌的特权,他要是莫名其妙打了谁一巴掌,估计那个人该发火还是会发火,毕竟挨了一巴掌生气动怒,也才符合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徐年说道:“放置阵旗的房间在哪儿?带我们过去看看。” 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么一大堆的江淮德露出犹豫之色,试探道:“行,我可以带你们去,只是我……我已经说了这么多,这么配合你们,之后是不是可以放我一条生路了?” 这是要讨个活命的承诺,虽然承诺作不作数都也不一定,但至少能有个底。 张天天翻了个白眼,环视一圈:“你们的江少爷知无不言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句话不是对江淮德说的。 假冒的范举妻儿范举父母,还有那些一早就已经被打趴在躺在地上干脆到现在也不想起来的下人,才是张天天这句话的目标受众。 有的人趴在地上干脆继续装死想要蒙混过去,有人撑着伤势哭喊饶命,也有人叫苦喊冤说自己是被逼的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倒是没人能说得比江淮德更多。 这倒也理所当然的事情,江淮德都只是因为需要他来做事才被告知了一点信息,这些人能比他知道的更多才有鬼了。 不过也有人脑子灵活,把握到了关键。 “我……我知道阵旗在哪儿——给、给我解药,我……我直接带你们去!” 是冒充范夫人的女子。 她身中沸血散,光是说出一句话就咳了几口血出来,气息萎靡至极。 张天天哦了一声,看了江淮德一眼。 都不用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已经表示了。 你呢? 江淮德怒目而视,万万没想到这在床上床下都对他百般奉承的“范夫人”在这时候竟然抢功背刺,他急忙说道:“不用给她什么解药,我、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为了活命,江淮德也没别的选择。 至于其他人? 徐年一指点出,分光剑丸分化为九道流光,顷刻间便收割走了江淮德手底下这群恶徒的性命,最后流光停在了宋时郁的眼前,这位六品境武夫方才提起的一口气已经尽了,如今就算没有天地之力的禁锢,他也难有一战之力。 徐年撤了天地之力,淡漠道:“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宋时郁刚要说话,便捂嘴咳出了一大口血,他惨笑着摇摇头:“我已尽人事,剩下的是天意如此,我纵有不甘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真人要杀便杀……” 江淮德打断了宋时郁,检举道:“大、大真人!请手下留情,宋叔他是我江家供奉,老祖其实和他私下里有过交代,我愿帮大真人劝宋叔开口!” “呦,觉悟不错啊?这么积极。”张天天斜睨了江淮德一眼,其实她有的是方子能逼宋时郁开口,不过有人代劳总是省心省力。 “自知罪孽深重,积极将功补过,只求一条活路。” 江淮德自嘲地笑了一声,看向皱紧眉头似乎有些茫然的宋时郁,苦笑劝道:“宋叔,您修行不宜,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了,我都低头了,您何苦坚持呢?和我一起求一条活路……” 江家少爷都苦心相劝了,历经过风风雨雨深知活着不易的宋供奉有些动摇,最终松了口,点头说道:“江家老祖交代我的事情,和奚帮主的布置有关,只是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真人不妨先去看过那面阵旗,见过之后我再说给你们听,想必真人就了然于胸了。” 阵旗就放在江家在元山县的宅邸里面。 原本是一间仓库,江淮德来此之后改用栅栏把仓库里的空间隔开,变成犹如牢房那样的布局,阵旗就竖在最中间,既能影响到每间牢房里关着的人,也能防止牢房里的人破坏掉阵旗。 不过现在仓库是空着的没有其他人,毕竟钓鱼也不是天天都有收获,况且就算哪天钓上了鱼,在和阵旗关上一晚基本就已经做完了无害化处理可以放走了,不会滞留。 “……真人,这阵旗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唯一的作用就是影响到在阵旗范围内睡上一觉的人。” 江淮德躬身推开了仓库的门,徐年望着阵旗眯了眯眼睛。 这面阵旗流露出来的气息。 有点熟悉。 第465章 能屈能伸 阵旗不大,仅有三尺左右,从旗杆到旗面上篆刻着近似于裂纹般的黑色纹路,让徐年感到熟悉的气息,正是从这黑色纹路里面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影响着周围。 上一次徐年感受到这种气息,是在京城外的小澜河边上,葛叶身体里涌出来的那些诡异黑暗,便与这气息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阵旗里的气息要淡得多。 好比一方是一碗墨汁,而另一方只不过是一团墨汁在一碗清水里晕开,染上了些许色彩。 “……寻常的七八品修行者,只要不是意志特别顽强,基本在这个房间里睡上一觉,阵旗就能将其转化,不会在对我们有任何威胁。” “境界高深或者意志顽强的,可能就得多关上几天,多睡上几觉。” “但是像大真人您这等境界,我想这区区一枚阵旗对您应当起不到什么作用。” 此时江淮德卑躬屈膝的模样儿,看上去已经是对徐年在极尽奉承,在知无不言的同时只差没直接喊出来大真人神通盖世天下无敌之类的赞美之词了。 宋时郁把少爷这番卑微姿态收在眼底,不禁感叹他之前把这位江少爷看得低了,刚才还以为是不堪大用,稍微恐吓一下便透了底,如今再想,或者用能屈能伸能忍羞辱才更贴切,反而是他自己坦坦荡荡地接受失败任杀任剐,显得有些韧性不足了。 就是不知道眼下的局面,是江少爷处心积虑,早在一开始就朝着这一步在慢慢设计了,还是后来意识到了毫不反抗的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活命的机会太渺茫,才临时起意决定赌上一把呢? 宋时郁虽然是江家供奉,但这趟来元山县需要听从江淮德的安排,江淮德才是主事之人。 他可不记得江家老祖私底下和自己有过什么交代。 方才说什么江家老祖告诉了他奚帮主的手段,但要见过阵旗才好解释,只不过是他读懂了江淮德的眼神,看出了这位道门大真人应当对奚帮主的手段会有兴趣,临时编出来的缓兵之计而已。 如今来看,这编的理由倒是正好合适。 记得的恰恰相反是另外一件事,江家老祖给江淮德的这面阵旗,主要作用确实是用来处理那些咬钩的敌人,在阵旗的洗礼下敌人将不再是敌人,但也不仅仅是只有这一个作用而已,虽然不具备什么常规的战斗手段,可是在涉及生死的关键时刻,能够用来保命。 阵旗里面蕴含着相当诡异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能够近乎洗脑一般,让敌人睡上一觉便落入奚帮主的掌控之下不会再与他们为敌。平日里这股力量是徐徐释放影响周围,犹如细水长流,但如果到了必要之时,也能在瞬间引爆,将阵旗里的所有力量,一股脑的倾泻出来。 引爆之后,失去力量的阵旗当然是就此作废了,但是细水长流时需要尚且需要借助梦境来侵蚀,但当这力量如决堤般冲了出来,可想而知又会产生多么可怕的效果。 宋时郁不曾亲眼见过,但兴许一瞬间就能化敌为助力? 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或许可以护住心神,那个小姑娘和狐妖总会在遭到波及? 就算按照最不济的考虑,阵旗引爆出来的力量不说让道门大真人乱了阵脚,也能拖住他的手脚,到时候便是江淮德和宋时郁逃出道门大真人的手掌,逃出生天的机会了。 元山县不只是在江扬郡,更是在江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只要逃得了一时,不愁没有活命的机会。 江淮德反反复复提及阵旗效果,明里暗里都在说阵旗效果有限对道门大真人构不成威胁,这可不只是在恭维徐年而已,更是想要麻痹徐年,放松警惕。 期望着他能毫无顾忌的踏进房间,接近阵旗。 徐年也如江淮德期望的一样,这位不知是不是闲的没事做竟然会跑来元山县的道门大真人全无准备地踏进了房间,走向了那能够把敌人变作助力的阵旗。 张天天抱着酥酥跟在徐年身后,落后了一拍,位置还不够深,距离阵旗还不够近。 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哪可能十全十美呢?不求能把这两人一狐一网打尽,只要能把那位道门大真人解决或者至少是困住一时就足够了,江淮德觉得他和宋叔联手,面对张天天和酥酥,不求胜只求个逃出生天,应当不是难事。 宋叔中毒再深状态再差,好歹也是个六品境武夫。 江淮德毫无犹疑,一把掰断了怀里的一块木牌,这木牌便是用来控制阵旗的力量释放与收敛,如今木牌碎了之后,阵旗里的力量便如同失控,在眨眼之间宣泄而出,犹如裂痕般的阵旗纹路里面流淌出了近似于墨汁般的诡异气息。 此时明明是中午,烈阳高挂,但是阵旗却带来了一片黑暗,笼罩四周。 徐年首当其冲置身在了黑暗之中,但是他在最后的瞬间随手一挥,柔和的灵力化作一阵风,把张天天和酥酥推出了房间,避免一人一狐与这诡异至极的黑暗接触。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也一并关上了。 张天天反应很快,反手一剑劈向房门,削铁如泥的锋利轻松划破了房门,割出一道裂痕,但是裂痕之中已经看不见房间内的景象,只有浓稠如墨的黑暗溢了出来。 如同鲜血从伤口处流出。 不过这诡异的黑暗也并没有沿着裂痕继续蔓延的迹象,流淌而出后也仅仅是贴着门边流动。 似乎这便是已经是黑暗能够侵蚀到的边界了。 划开房门的剑尖不可避免触碰到了黑暗,虽然仅仅是一瞬间,材质和铸造技艺都极为不俗的短剑本身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涂在剑刃上的毒素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灰。 深谙毒理的张天天知道,这是已经朽坏,丧失毒性的迹象。 张天天意识到了这黑暗的不同寻常,没有冒然嚷着要救徐哥便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既然徐哥在最后关头把她送出来了,这时候再自己一头栽进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徐哥做出的选择? “宋叔,趁着大真人被阵旗困住,杀了这一人一狐,我们就能活——” 第466章 八品之间亦有差距 趁着异变刚生,虽然张天天和酥酥没有被困住,但江淮德还是果断地在这一人一狐似乎始料未及没能反应过来的刹那,就已经动身了。 只不过嘴上喊着让宋时郁对张天天和酥酥动手,但他的身体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趁着宋时郁听了话,用所剩无多的最后一点力气出手突袭,江淮德毫无犹豫地转身就跑。 果断卖了队友。 宋时郁瞥见了江淮德的身影,没有和自己同进,而是一个人退了,他不禁是苦笑了出来,不过倒也没有多少气恼,因为他其实大致已经猜到了江淮德可能会这样做。 真是诠释尽了什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宋时郁却也无所谓了。 江淮德能跑,是因为他无毒一身轻,走了就行了,但是宋时郁却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素极其难缠,就算不死一身血气也会被蚕食得七七八八。 武夫没有血气,还算什么武夫呢? 宋时郁虽然能装疯卖傻不择手段,但他也有他的心气和追求,当初加入江家成为供奉,就是江家老祖答应过会帮他窥破武道五品境,只不过他资质确实没那么出类拔萃,至今还没有成功,不过他还有时间,年龄虽然不小了但也没老到气血衰退,还有冲击五品境的机会。 但如果体内的毒素不解,血气亏空,这机会就真的是没有了。 甚至还会跌境。 这就是宋时郁难以接受的了,所以就算江淮德不卖他,他在逃命前也必然会对张天天出手。 为了解药。 为了武道不就此止步。 江淮德想的就很简单了,他可是江家少爷!虽然老祖最偏爱的是江淮古,但是老祖又不是没有认可他的能力,如果他只是个纯粹的二世祖恶少,老祖怎么会派他来元山县处理此事呢? 有老祖的认可,江淮德以后大有可为,不说什么接替家主之位,至少也能成为老祖的左膀右臂,成就一番事业,说不定还能够青史留名。 怎么能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呢? 因为钓鱼钓上来了一位道门大真人,因此而死。 死因要是这么一句话,那可太搞笑了,听起来和别人落脚时不幸踩死的蚂蚁都没什么区别,但江淮德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蚂蚁……他可是江家人! 道门大真人猝不及防被阵旗所困,没有了不可挡的道门大真人,剩下的小姑娘和妖狐虽然身手不俗,但说到底不也就是八品境? 江淮德自己也是八品境,他一直没动过手,保留着十成力量。 宋时郁虽然状态极其糟糕不知还剩下几分力量,但不说打败一人一狐,至少拦一下总能做到? 只要稍微拦一下。 都是八品境,江淮德只要一路狂奔,难道不能逃出生天? 答案是。 还真不能。 砰的一声闷响,宋时郁迎面遭到痛击。 张天天的身法犹如神出鬼没,明明都是八品境,但江淮德连她是什么时候绕过了宋时郁拦在自己面前,挥出了这一拳都没看得清楚。 结果便是。 夺路狂奔的江淮德既没有停也没有减速,看上去就像是用他的脑袋撞上了张天天的拳头。 把自己的鼻子都撞歪了。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逃得了?” 江淮德捂着鼻子却捂不住鼻血,鼻血从手指缝隙间流出,张天天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垃圾,既是对他的行为不屑,也是对他的不自量力表示了轻蔑。 如果江淮德知道张天天的身法是跟谁学的,他大概就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转头就能跑掉了。 盗首白去踪的身法岂能是浪得虚名? 但凡这身法有一丁点的名不副实,他早就是人为财亡的下场了,哪里能成就盗首的奇名。 虽然张天天和白去踪打赌只赢来了一半他用来翻墙的看家本领,但这一半也不是江淮德能够触及到的境界了,毕竟江淮德用在修行上面的心思,可远不如用在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上面来得多。 至于宋时郁? 江淮德既低谷了同为八品境的张天天的身法,也高估了此时宋时郁的状态。 碰都没能碰到张天天的影子一下,酥酥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挠了他几回合,这已经穷途末路的六品境武夫便是呕血不止,已经躺在了地上。 “你现在把徐哥放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张天天拦下江淮德的过程中没有用她的那对短剑,短剑上淬的毒都是以要命为主,要是一个手滑割破了江淮德皮肤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了。 当着江淮德的面,自幼学医的小姑娘随手便掏出了一枚丹药,似乎下一刻就要塞到江淮德的嘴巴里。 江淮德猜也猜得到这必然是一枚毒丹:“你……你要做什么?这是什么毒?” “九转极情丹,服下此丹后你先是会大笑,笑时奇痒无比,然后等笑到脱力,缓过一会儿喘上了一口气,便会开始大哭,哭时伴随着剧痛,然后再等哭到脱力便又回到大笑的状态,哭一次笑一次是为一转,如果在这大哭大笑间你没有自寻短见撑了下来,等到九转之后……” 江淮德光听这描述便已经头皮发麻了:“九次之后挺过药效,我、我就能活?” 张天天嫌弃的眼神就如看着白痴:“大笑大哭九次之后,你的身体就已经被毒性腐蚀得千疮百孔,五脏脏六腑都已经烂掉了,你当然就该死了。” 江淮德脸色惨白,畏之如虎:“你、你不要冲动!我放、放他出来,你把丹药放下……” 张天天从表情到眼神,都冷漠得如在看一具尸体:“你先放人。” 就算令牌还没碎掉的时候,江淮德也仅仅是能够控制阵旗释放力量或者收敛力量,避免波及到自己人而已,如今令牌都已经碎了,他哪有本事放人出来呢? “他、他……他经受了阵旗的洗礼,现在受奚帮主控制了!你就算杀了,也救不了他!我不知道这种状态该怎么解,但我老祖肯定知晓,你不要杀我,我去向老祖求个解法!” 老祖能不能解,江淮德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只是想用徐年来要挟张天天。 这也确实是戳中了张天天的软肋。 哐当—— 房门突然开了,门后的黑暗不知何时已经散尽。 徐年走了出来。 眉头微皱,但是神色淡然,如同无事发生。 江淮德急忙说道:“你看!他这都没有动怒,肯定是已经中招了,不会再与我为敌,你要想他自由,就识相放我一马,让我去找老祖求个……” 只不过是在琢磨点事情的徐年没有半句废话,抬起手隔空扇了江淮德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江淮德脸一歪,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齿。 第467章 蜃龙之力 江淮德鼻腔淌血,嘴巴也淌血,捂都捂不住了,眼睛瞪大骇然地望着刚甩了他一巴掌的道门大真人,大真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他与谁为敌的权利还在不在自己手上。 “你……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江淮德亡魂皆冒,最后的底牌掀开,以为能翻盘,没想到满盘皆输,不仅自己跑不掉,道门大真人也像是全然不受影响,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被酥酥几爪子挠倒在地的宋时郁喉咙里面汩汩冒出暗红色的淤血,化血散的毒素没有及时处理,反而强行调动气血,毒素已入骨髓渗透了脏腑,六品境武夫如今仅仅是躺在地上喘一口气都有些费劲。 此时此刻,生命已经迎来迟暮的宋时郁也有些疑惑,阵旗爆发的刹那,汹涌而出的力量明明既强大又诡异,他自问如果是自己突然陷入其中,结局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那位道门大真人,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呢? 五品境……真就这么厉害吗? 宋时郁一直觉得自己应当距离五品境不算太远了,但亲眼见识到道门大真人的从容不迫,却又觉得这看似只有一品的距离,原来犹如天渊之隔,是他根本就不曾看见过的风景,难以理解的力量。 实际上,如果换了个其他的五品境强者过来,不说被阵旗里的力量控制,沦为漕帮帮主奚天阔的助力之一,至少也会陷入一时的困境,阻挡住脚步。 只是偏偏是徐年。 能够扰乱天机,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诡异的黑暗气息,徐年在京城外的小澜河边上,除掉葛叶时就已经面对过了,如今第二次遇到,自然有了些许经验,不至于全无头绪。 徐年的应对之法简单而又粗暴。 在小澜河边上,徐年撑开了浑天仪的小天地,借用浑天仪在塑造小天地的权柄不断消磨掉诡异黑暗,而在浑天仪外的大世界当中,能够与浑天仪塑造世界相对应的力量,正是道门大真人的天地之力。 徐年率先尝试的就是引动天地之力,而结果也确实和他预料的一样。 有效果。 只不过说这法子相当粗暴,是因为天地之力确实能用来消磨诡异黑暗,但这种消磨却并非是水扑灭火,更像是反过来,在以火来煮干水。 非常耗费灵力。 但巧的是,身怀仙灵根的徐年,只要没有断去他和天地之间的联系,如同海纳百川般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的天地灵气,足以支撑他不间断的催动天地之力。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如果能够切断他和天地之间的联系,那么自然也无法引动天地之力,这个方法也就打一开始便是死路,也不用考虑灵力够不够催动天地之力了。 但是阵旗里面流淌而出的力量,流淌而出的诡异黑暗,只不过是表相而已。 也可以说是,用来协助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的油。 更本质的,需要扎根于诡异黑暗熊熊燃烧起来的内在气息,同样也让徐年感到了熟悉。 蜃龙之力。 也正是从阵旗中感受到了蜃龙之力,才让徐年即便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却不由得陷入了思索,琢磨着阵旗影响他人的力量,既然是源于诡异黑暗和蜃龙之力,这两种气息相辅相成出来的结果。 那么,这背后可以看出什么来呢? 从江淮德的言辞之中,不难看出阵旗应当是漕帮帮主奚天阔之物,江家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只是代为行事而已,奚天阔身边有一位大概率是道门四品境的神秘人相助。 能够混乱天机诡异至极的黑暗气息,至少徐年只见过葛叶那位义父使用过,如此推算起来,相助奚天阔的神秘人可能就是葛叶的那位义父。 但是这蜃龙之力是哪里来的呢? 龙已经有千年未曾现过世了,最多便是蛟或者是流淌着稀薄龙血的血脉后裔而已,除非世上还有第二颗蜃龙龙珠流传于世,不然徐年只能想到在天水谢家做客的时候,谢家家主借他看过的那本书。 讲的是一个养蛇人,曾经放走了一条白蛇,之后白蛇走江化龙,结下善果。 故事中的白蛇入梦,似乎正好对应上了蜃龙的梦境之力。 那位养蛇人姓奚。 奚天阔图谋丁前辈的蜃龙龙珠这事本来就显得有些奇怪,缺少一个动机。 蜃龙龙珠虽然是不可多得的至宝,但是三大奇人哪一位身上没有这一级别的至宝呢? 更别提不知道进出过多少宝库的盗首白前辈了,白前辈的修行境界还实打实的比其他两大奇人低上一品,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宝物,怎么看也该找个相对软上几分的柿子来捏,何必捏一个算尽天机的盲算子。 但如果奚天阔不是要夺一件至宝,而是非蜃龙龙珠不可,这就说得通了。 巫道擅长魂魄之道,五品境的大巫已经能够搜集精魂唤来曾经这片天地间留下过痕迹的那些身影,虽然这和逆转生死有本质区别,不过是一道幻影而已。 力量再强,再怎么凝实,也不过是从岁月长河中捞上来的一抹光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大巫唤魂也不是凭空唤醒,不是大巫信手一指,从岁月长河中点到哪道身影,就能让谁来为自己而战了,这里面讲究因果深浅。 简单来说便是牵连越深越是熟悉了解,便越容易唤醒。 如果奚天阔的祖上便是那姓奚的养蛇人,如果白蛇化龙之后正是蜃龙许下了庇护养蛇人这一脉的承诺。 凭这么一份因果,巫道五品境的奚天阔确实有可能唤醒蜃龙,而他所掌控的势力庞大的漕帮,又能提供充沛的资源使这一可能化为现实,甚至漕帮养蛟是不是为了龙气谋反还有待商榷,但没准就和唤醒蜃龙有关。 再进一步,蜃龙龙珠本就蕴含着蜃龙的力量本源,如果是在与蜃龙有着因果的大巫手里,说不定真有可能让一头蜃龙重返世间。 除此之外,徐年没有忘记丁前辈赠他蜃龙龙珠的大梦最后,丁前辈说到时间了就此别过的时刻,天空犹如雷池垂下了狰狞龙首。 应当是有一头龙,闯入了丁前辈的大梦。 那头龙,会是漕帮帮主奚天阔已经唤醒过来的蜃龙幻影吗? 阵旗里的蜃龙之力,也正是由此而来? 第468章 李叔下落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29→43】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徐年便知道他找对了方向,江淮德只知道阵旗里面的力量极其诡异,但是他刚巧能看出这诡异黑暗与蜃龙之力的由来,由果推因。 而这显然和江扬大灾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不然系统也不过一次给出14的进度增长了。 徐年的思绪从阵旗中脱离出来,回到了当下,他看着江淮德的眼神多出了冷意,虽然阵旗里的力量难以影响到他,但这位江少爷可是实打实的诈了他一次了。 态度自然会变差。 “之前你钓鱼抓住的那些人,都是丢到这房间里面,等他们睡上一觉,被阵旗洗礼过后,不会再与你们为敌了,然后就放走了吗?” 江淮德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颊,这下是真的一点反抗之心都提不起来了,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大部分是的……但也有小部分,不好擒住或是动手的时候没收好力道,当场就、就打死了。” 徐年沉声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位叫李施诊的大夫?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留着长须,腰间别着个青色葫芦,可能是穿着长衫,做事不紧不慢,很有气度。” 来江扬郡,直接目的就是为了找李叔,自然要问一问。 李叔留的信中既然提到嗜睡怪病想来看看,应当是来过元山县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和徐年他们一样,咬上了江淮德的鱼钩。 但愿是没有,或者中途碰上了什么事情,干脆就没来元山县最好。 毕竟李叔只是道门七品境,如果咬了江淮德的鱼钩,怕是难以逃过这一劫,不过既然徐年已经知道阵旗力量的本质本质其实是蜃龙之力的运用,照理来说他有蜃龙龙珠应当是能够研究出破解办法,不至于无可挽回。 江淮德听到徐年的描述,搜肠刮肚后怔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见过!” 其实是见过,只是不敢说出来。 江淮德又不是白痴,道门大真人的神态语气可不像是在找仇人,多半是旧友故人,他怕自己说出了真相……会被盛怒的道门大真人杀了泄愤。 但是他不傻,别人难道就没长眼吗? 江淮德现在的演技可不如之前诈降时自然了。 冷汗直冒,神色有变。 明显是藏着鬼。 张天天猛地伸手扣住了江淮德的下巴,食指和拇指用力掐住两颊,吃痛之下的江淮德自然而然张开了口。 张天天另一只手拿着那枚九转极情丹,寒声说道:“你把李叔他怎么了?说实话,再怎么样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但你要撒谎糊弄我……看来你是想尝尝在大哭大笑间死去,是什么滋味?” “我、我……我说!见过!我见过他,当时他来给范举看病,后来……后来是宋时郁,他下手没轻没重,把人打死了啊,不关我的——咕唔!咳、咳咳……” “你撒谎!李叔他不可能有事!” 没等江淮德把话说完,张天天面色倏然一变,冷若冰霜,手上不自觉加了力气,江淮德只觉得半张脸都要被她掐碎了,疼得难以说出话来。 李叔……死了? 徐年也是变了脸色,原本的淡然变得极为阴沉。 他这心绪一变,似乎连天地都为之呼应,阴绵细雨的天空骤起狂风,吹的雨水纷纷胡乱打去,周围温度几乎是在瞬间降低了许多。 冻得江淮德瑟瑟发抖,寒气直冲天灵。 “我……呃、咳咳——不是关我的事……真,真不是我杀的他,痛、要痛死了……放开——是宋时郁,是宋时郁下的手,你们去找他算账啊……啊!!!” 咔嚓一声,江淮德的下巴已经脱臼了,他痛得大叫了一声,但是这叫声也戛然而止,张天天冷漠地把九转极情丹扔进了他因为下巴脱臼已经合不上的嘴里,然后掐住两颊的那只手松开,变成扶着下巴,往上用力一抬。 又是咔嚓一声。 张天天当然知道如何正骨,但这不是正骨,只不过是粗暴地用力,把已经脱臼的下巴强行往上抬,嘴巴虽然闭上了跑,但是骨骼根本没有接在正确的位置上,咔擦一声只是骨头撞上了而已。 这比脱臼时更疼。 江淮德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但偏偏嘴巴合上,连叫都叫不出声。 张天天手指一屈,在江淮德的喉部敲了一下,用力不大但却在力度上拿捏地极其精妙,刚好击碎了部分喉骨又让喉咙在条件反射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九转极情丹就这么混着一部分碎掉的喉骨组织,吞进了肚子里面。 张天天这才松手。 江淮德捂着喉咙倒了下去,他已经痛到近乎失声了,却没有忘记吞进肚子里的丹药,连忙爬起来不顾疼痛地抠弄喉咙,想要把丹药呕出来,但不知是太痛了还是喉骨受损的副作用,没能成功。 “哈哈、嗬哈哈……嗬嗬嗬哈哈……” 抠着喉咙的江淮德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不过因为下巴脱臼,喉骨受损,他这笑容极为怪异嘴里还流出血来,笑着笑着他很快就没法抠喉咙了,浑身发痒躺在地上如同蛆虫般扭动,手上抠的从喉咙变成了浑身皮肤,把皮肤抠破了都不知道疼痛,只知道痒。 抠着扭着,很快就没了力气。 在脱力后,笑声停了下来,江淮德得以躺在地上喘息,目光无神哀求道:“真……真不是我——宋时郁他,他做的好事,你们杀了我,别折磨……呜呜呜呜——” 刚回过来一口气,江淮德便自觉地哭出来,伴随哭声而来的是剧痛。 浑身上下,深入骨髓的剧痛。 就好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从头到脚的每一块肌肉,都被撕裂了一样。 痛到灵魂都仿佛要四分五裂了。 “啊——” 在痛哭之中,江淮德很快又没有了力气,但是他的目光都已经涣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直到奇痒再度袭来,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宋时郁不知没见过酷刑,但还真没见过这么折磨人的,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当咬钩的男女,还有那只毛发火红的狐妖都看向他的时候,本就已经感到性命所剩无几的江家供奉沉吟了片刻,虽然活不久了,但他可真不想受江淮德这样的折磨。 宋时郁擦了擦嘴边血迹,露出苦笑:“我要是说……我没杀过你们要找的李施诊,你们会信吗?” 第469章 悬壶济世李施诊 吓破了胆的江淮德指认是宋时郁失手杀了李施诊,但是已经心气全无似乎只求死个痛快的宋时郁却说出了和江淮德截然相反的话,他根本就没杀过李施诊。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人之将死,谁在其言也善,谁又在撒谎? 江淮德已经深陷在大哭大笑之间,痒得死去活来,痛到不欲生,听到了宋时郁的话,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竟然还勉强抬起手,愤怒地指了他一下。 “你……你明明杀了,你、你撒谎……哈哈哈哈!骗子——哈哈哈……” 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的宋时郁没有理会江淮德的指摘,他在这临死关头显得额外平静,勉强爬了起来,背靠墙壁而坐,嘴巴翕动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蹦慢慢地给出了他的解释。 不过之所以说的很慢倒也不是他故意拖延时间,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悬壶济世李施诊,江少爷不认识,但我可是知道那位游历四方的神医。” “早些年我还在江湖闯荡,没给江家当供奉的时候,便和李神医有过一面之缘,李神医看出我早年修行没打好根基,走的太快了,身体里留下了点暗疾,开了副用以调养的方子,当时我将信将疑找别的大夫辨认确定至少无害后便服用了方子,身体内的血气果然通畅了不少。” “却没想到第二次见到李神医,会是在这元山县,钓鱼把李神医钓了上来,倒是让人有些感慨万千,不过仔细想想,李神医医者仁心,他会咬钩虽然是预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张天天秀眉紧蹙,声音清冷:“所以,你看在李叔对你有恩的份上,暗中放了李叔一马?若是这样,你当要感谢自己的良心还没有全都喂了狗,因为李叔要是因你而活,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命……不过也只是一条命而已。” 化血散的毒素已经深入骨髓,宋时郁不仅没有全力化解化血散的毒素还接连强行提起气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他六品境武夫的血气已经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张天天可以解掉化血散的毒,但是宋时郁的身体状况却不会随着毒素化解而恢复原样,以后基本上就是个半个废人了,想要恢复六品境武夫的修为,要么祈祷奇迹发生,要么得指望着再遇到一次李叔。 宋时郁也清楚这只留下一条命是什么意思,他哪能不知道自己是的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呢,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有点遗憾了,李神医是真善人,可我真不算什么好人。” “虽然认出了李神医,但我可没有因为要报恩就放他一马,只不过是权衡利弊,想着李神医四方行医救人无数,如果在我手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那些受过李施诊救治的人若想报恩难免会向我寻仇,就算李神医救过的人里只有十分之一会起这样的念头,那也是件麻烦事了。” “我可不想这么大的麻烦,所以和江少爷商议,把李神医押往江家,让江家老祖来决定如果处置李神医,说服江少爷的理由是李神医的医术极高,而江家老祖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我们虽然不知道,但也许有什么旧伤暗疾在身,说不定正需要李神医治一治,如此便可能是正中下怀,讨到江家老祖欢心。” “江少爷一心想要江家老祖的认可,我这么一说他便信了,也没有送到这阵旗下面来睡上一趟,因为我们虽然不清楚漕帮帮主这手段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会影响到敌我认知,那大概是会影响到头脑清醒,若是睡过一觉后李神医的医术便不复那么高明了,岂不就成了瞎折腾。” “再者江家老祖手上肯定也还有阵旗,既然要交给老祖便原模原样交出去,不去画蛇添足,需要用阵旗那也让老祖自己去决定就好了。” “我冒充范举不适合走开,所以是由江少爷亲自把人押回了洛九城交给江家老祖,江少爷回来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我以为不提就是没有意外已经解决妥当了,本来就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沾上李神医的因果,于是我也没有问过,却没想到再从江少爷口中听到李神医,却会是说我杀了李神医。” “说实话……这可真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神医明明是他带走了,就算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人已经死了,也当是算在他的头上,为何会一口咬定是我失手杀了李神医呢?” “倒不是说我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因为李神医于我有恩我就不会亲手杀他了,若有必要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我照样会下死手,只是失手杀人这就有点可笑了,我宋时郁修行武道修了一辈子,好歹也搏出过一个宋宗师的名号,下手还能没个轻重,控不好力度?” “被失手杀掉的是有,但全都是其余人失的手,我可没有过分不清轻重……” 生命都快走到尽头的武夫宋时郁,似乎是在这一刻都坚持着他在武道上的追求。 拒不承认自己会失手杀人。 “你……你放屁,明明是你……呜呜呜——” 江淮德放声控诉,但他此时正在经历着剧痛,痛到浑身抽搐,大哭不止。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的宋时郁没有争辩,只是轻声说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就我这所作所为也不指望苟活一命了,不过在最后有个小小的请求……可否请道门大真人出手,让我领教一下五品境的力量?” “可。” 徐年微微颔首,拂袖一掌,印在了宋时郁的脑门上。 刹那间,宋时郁闭上了眼睛,意识也随之浑浑噩噩,如同沉入湖底。 这就是将死的感受吗?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时郁又睁开了眼睛,两人一狐已经不见身影,他有些错愕,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活下来,莫非是遇上活菩萨了? 那也不该啊。 在范家的时候,那位道门大真人杀其他人可没眨过眼睛。 第470章 入梦见真 宋时郁虽然已经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心理准备,但既然已经侥幸活了下来,他倒也没有非得寻思的打算,活动了一番筋骨,体内的毒素已经解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奇迹发生,还是那自幼学医和李神医似乎有些渊源的小姑娘也是医者仁心还替他格外治疗过,竟然恢复了些许力气。 起码行动无碍了。 眼前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江淮德,他没能挺过九转极情丹的药效,脸上保持着扭曲至极的大笑神态而死,皮肤没有几处完好无损,都是痒到他自己挠出来的伤痕,指甲缝隙里面都残留着皮肉的血色碎屑。 虽然到了江淮德在最后选择了卖队友,既存了丢下他逃跑的心思还莫名指着是他杀了李神医,但他毕竟是江家供奉,别人是江家少爷,为其收个尸总是要做的事情。 好歹也是给江家一个交代。 宋时郁带上江淮德的遗体回了洛九城,把江家派去元山县的人只有他一人幸存苟活下来的噩耗带回了江家。 江家老祖和他印象里一样,凶戾倨傲,哪怕是坐在哪里不开口,只是用一双阴沉的目光扫视着,也让人倍感压力,但这位年纪都已经过百却凶焰不减的老人在听到江淮德死了地时候,难免错愕了一下,流露出一瞬间的悲伤。 然后便是问责。 宋时郁如实解释,把他们在元山县钓鱼结果钓上来一位道门大真人的经过说了一遍,江家老祖沉默了,因为只要明辨是非就能看出来这怪不到宋时郁的头上。 非战之罪,只是时运不济。 指望宋时郁能够在道门大真人的杀意下护住江淮德的安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就像是骑着一头驽马就想追上骐骥,也就只能够是想想了。 “……那位道门大真人和李施诊有些渊源,似乎就是来寻他。”宋时郁提到了李施诊,顺水推舟般地询问道,“之前江少爷应当把李神医押送回了江家,不知老祖可还有印象?可有曾见过?” 江家老祖点了点头:“恩,见过了,李施诊医术盖世是值得区别对待,他现在还不愿为我所用,不过我也不急于一时,先养着他。” 这就奇怪了。 既然江家老祖都这么说了,为何江少爷当时要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呢? 求活? 要是求活,李神医活着尚在江家,不比污蔑自己失手杀了李神医,更有斡旋余地? 宋时郁横竖想不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江家老祖也没有为难这位自己招揽来进家族的供奉,吩咐下人准备葬礼丧事,让他下去好好休息。 身心俱疲的宋时郁沾头就睡。 意识深沉。 等到再睁开眼,却没有看到白衣缟素的江淮德葬礼,迎接他的是道门大真人若有所思的神态,他又回到了这将要死亡的一刻。 宋时郁恍惚若梦,或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头脑竟是分外清醒。 茅塞顿开。 “道门大真人让我做了个梦?梦里所见都出自我的记忆与思绪,真人也能够看到?如此一来,便能看出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徐年皱眉思索的神态未变,只是抬起手掌,向下压了一下。 恍惚之中。 宋时郁感到天地向他压了过来,虽然天空高远大地辽阔,会压向他一人只是错觉,但是其间的天地威势却实实在在,浩浩荡荡地向他碾压而来。 这根本不是六品境武夫能够承受的力量。 何况宋时郁已经是风中残烛,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了,却依旧提起了最后仅剩下来的半口气和半分力气,尽管这在浩浩荡荡的天地威势面前,连皓月之下的萤火都不如,也如预料中的一样,没能让他多活片刻。 但他却犹如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耗尽了生机。 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境力量。 接下来,是对已经瞳孔涣散,意识已经濒临崩溃的江淮德如法炮制,入梦见真章。 张天天说道:“需要给他解毒吗?” “不必。” 徐年摇摇头,引动蜃龙之力,拉着江淮德坠入梦中。 江淮德的梦境和宋时郁大差不差,都是回到江家见江家老祖说明前因后果,区别在于江淮德睁开双眼,以为自己是福大命大挺过了九转极情丹的毒性,命不该绝活了下来。 宋时郁在梦里给他收了尸,他却没有给宋时郁收尸。 然后是在见到江家老祖,提起李施诊的时候,江淮德说的是宋时郁失手杀了李施诊,却想把这脏水泼到他头上。 在江淮德梦境里的江家老祖也给出了和在宋时郁梦里时不同的答复:“李施诊?我也知晓他的事迹,确实是悬壶济世的神医,杀了有些可惜了,要是能为我所用当为一大助力,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宋时郁死便死了,淮德你能平安归来便好,我们江家子嗣虽多,但无能者也多……” 等到江淮德脱离梦境,再度感受到了九转极情丹的药效。 这一轮是大笑。 他没能撑过去,就如在宋时郁梦境里的死相一样,扭曲至极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如此死去。 徐年方才以蜃龙之力编织出的梦境,是按照对方的认知衍化下去,也就是说梦里发生的画面,应当都符合做梦之人的记忆和思绪,他们在江家老祖面前应当没必要刻意撒谎。 也就是说。 江淮德和宋时郁两个人的交代虽然不同,但都是说出了实情,起码在他们的认知里面就是自己说的那样。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是谁陷入了谎言之中而不自知? 两人之中,显然最多也只有一个人说的会是事实。 徐年沉吟道:“我们去洛九城。” 如果宋时郁说出的就是真相,那么李叔现在应当就在洛九城的江家。 去看一看,便知真假…… …… 江扬郡的某处。 腰间别着个青色葫芦的长衫中年男子,熬着一锅汤药,海上吹来的风带着咸腥气息,和浓郁的草药苦味混在一起,气味有些难一言难尽,旁边脸色苍白等药入口的瞎子变了变脸色,流露出一丝苦笑。 “……死都不怕,还怕药苦?” 第471章 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 “我可没有说过我不怕死,只是怕死难道就能不死了吗?就如这药,我是不喜欢苦味,但再苦也得喝了。” 瞎子接过长衫男子熬好的汤药,吹凉之后趁热喝下,君臣佐使配在一锅里的药材发挥出各自的药性,虽然不至于神到一碗下肚就能药到病除,但总归是好受了不少,脸上多少有了点血色。 腰间别着青色葫芦的中年男子让瞎子伸出了手,扣住手腕把脉观察瞎子的伤势变化,如果徐年他们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把脉的人正是他们在找的李施诊。 松开手后,轻声说道:“伤势算是稳住了,死是不用死了,不过你这道基已失,跌落的境界就不是治好你的伤就能寻回来的,这你心中可有数?” 瞎子呼出一口气,调养着体内气息,微微颔首:“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当然是有数,只不过是跌了个境界已经是上上签了,能够侥幸遇到李神医保住性命,更是意外之喜,如今能够大难不死,想必后面还有福气等着我。” “大世入梦算尽天下,你既然都已经算尽了,还能有意外?” 位列三大奇人,以算天机闻名遐迩的瞎子苦笑着摇摇头:“名号都是别人喊的,又不是我自己取,虽然都说什么没有喊错的名号,但却难免有些夸张,况且人活一世要是事事都了然于胸,没有了意外也就没有了惊喜,岂不是每一个明天都过得犹如昨日,无甚新意了。” “算尽天下夸张了,那么不夸张的是算到了什么呢?” “算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是在元山县,不过我以为生机在于在元山县躲藏起来不会泄露行踪,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打了一架重伤难治,好在他们也犯了个灯下黑的错误,以为我逃之夭夭却没想到我还藏在元山县,毕竟我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跑也跑不到哪里去,不如信一次自己算出来的生机之地,后来等来了李神医,我才明悟到自己在元山县的这一线生机,究竟是从何而来。” 元山县里发生的事情,李施诊自己也是意想不到。 原本以为是去治病,最不济想的也只是让人嗜睡还会梦游传染的怪病已经蔓延开来,却没想到这病症没见得到,倒是被人给钓鱼了,要押去江家。 李施诊游历四方行医治病,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逼他给自己治病的恶人遇到过,算计他身上长物的奸人也遇到过,在元山县虽然中了招倒也不至于慌了手脚,既然别人没要杀他,他总是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只不过李施诊还没想到怎么逃,江淮德那些人带着他刚出元山县不远,就遇到了一个走路都已经有点走不稳的瞎子,声音虚弱地说出了山贼拦路劫道的惯用词。 “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咳咳咳,把人留下来。” 只是话没说完自己就已经咳了一口血出来,实在没什么气势。 瞎子当时的情况可比现在还糟糕得多,真正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他当时的虚弱远不止是李施诊看得出来,就连江淮德也觉得这瞎子莫名其妙,明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还跳出来打劫。 这要是想抢人,难道打算的是把他们统统笑死? 在那个时候,无论是李时珍还是江淮德等人,都没有认出来这虚弱的瞎子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三奇之一,盲算子。 尽管只剩下一口气了,丁抟依旧是丁抟,恶少江淮德等人还不够格入他的眼里,收拾起来用不了多少力气……嗯,也就是差不多把仅剩的那一口气快要耗尽了。 但恰好的是,丁抟能够收拾恶少,李施诊刚好擅长给人续上这一口气。 所以概括起来,丁抟救了李施诊一命,李施诊也救了丁抟的命。 两人一起逃出生天。 只不过丁抟以蜃龙龙珠为核心筑起的道基成就的道门四品境,在失去蜃龙龙珠之后道基已经土崩瓦解,残余下来的最后一点力量也在救李施诊的时候消耗殆尽了。 犹如落日时的最后一抹余晖。 当时丁抟救出李施诊,是通过梦境扭曲了江淮德等人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任务,把李施诊押送回了江家,不会记得有一个站都快要站不稳的瞎子跑了出来,大喊此山是我开。 如果是在外面,通过梦境扭曲记忆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如今的江扬郡已经笼罩在一场弥天大梦之中,数百万苍生深陷梦中而不自知,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已经模糊不清了,这反倒也给丁抟提供了一定便利。 不过很可惜,这便利随着道基已经连余晖都已经不复存在,也就没有办法继续占下去了。 直接把江淮德等人杀了固然爽利许多,但问题是丁抟的行踪可不能暴露,江淮德虽然进入不了盲算子的视线之中,但他在江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是后起之秀,要是他死了或者是闹出了别的什么风吹草动,江家肯定会顺藤摸瓜查下去揪出凶手,而这一查,说不定就会把他给查了出来。 丁抟要是浮出水面露出尾巴,奚天阔可是会带着他那头蜃龙杀上门。 李施诊好奇问道:“那么离开元江县来到此地,也是你算出来的生机所在?” “那倒不是,我现在这状况哪还能算?只是我知道奚天阔打的什么算盘,而这里是他的计划中必不可缺的一环,他都想杀我了,我总不能看着他起高楼宴宾客,试试有没有机会把他这楼给砸了。” “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你现在状态很差,为何不离开江扬,等养好了再回来?” “走?走不了,如今江扬郡的天机已经混乱不堪,就算是始作俑者也算不清楚了,所以我在江扬郡虽然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恰恰能够东躲西藏,但要是出了江扬郡,可就是暴露在天机之下了。” 还没能摆脱虚弱的丁抟摇了摇头,看向了仅有七品境的李施诊,轻声说道:“不过李神医倒是没必要陪我冒这个险,只要你离开江扬郡,这场风波自是波及不到你。” 李施诊看了眼丁抟,转头收拾着药锅里的残渣:“你救我一命,我也该救你一命,你现在这状态我可没脸说已经治好了,走不走也得等先治好你再说……” 第472章 洛九城 “……徐哥,这城里的人,也和元山县里的一样吗?” “嗯。” 面对张天天的询问,刚在别人梦境里看过一圈的徐年沉重地点了点头,酥酥张天天的腿上,也能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他们乘着小马车,趁着夜色进入了洛九城,江扬郡最为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江扬郡威名赫赫的世家大族之一的江家也坐落于此。 一样。 便是指的洛九城里的人,梦境也出现了和元山县里一样的情况,梦里梦到了什么,便已经决定了醒来后都会做着什么,以至于每个人都能各司其职各行其事,至少在表面上凑成了洛九城笙歌遍地灯火映月的繁华景象,正是凸显出江扬郡的富饶太平,哪里有什么大灾呢? 但是孰能知晓,每个人的明日都不过是今夜梦境的重复,何其惊悚。 用江淮德的话来说,这便是已经在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掌控之下了。 不是一个元山县,也不是一个洛九城。 而是整个江扬郡都已经是这样。 数百万苍生,都陷在了这场弥天大梦之中,却不自知。 “……两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的上等房间都已经住满了,眼下只有一间次一等的中房了,房间要小一点,不过陈设一应俱全,被褥都是住一次换洗一次,二位若是愿意纡尊,也可以先去看过房间,觉得满意再住,怎么样?” 进城之后首先是找个住处,不过接连找了几家客栈都已经人满为患,最后好不容易问到一家还没住满的客栈,上等房间满了,次一级的中等房间也没有两间房。 两人一狐只能在一间房里面挤一挤。 房费也贵的离谱,元山县的那间客栈里的上等房间也就三十文一天,但这间客栈的中等房间都要一百文一天,虽然说洛九城比元山县物价更高住店更贵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这也未免贵太多了。 天下首善的玉京城物价都没这么离谱。 不过既然都快要住满了,这定价显然不是胡乱定来的,不然谁会来住?客栈老板挣钱虽然挣得笑歪了眼角,但也不吝口舌,张天天随口问了一句房费怎么这么高,客栈老板也如实说了。 “原本以为二位客官是江湖中人来观摩盛会,看样子二位不知情啊?” “咱们洛九城近些日子正在举办一场武林盛会,广邀天下豪杰登上擂台一较高低以武会友,互相切磋精进技艺,不少叫得出名号的豪侠名士蜂拥而来,就连潜龙榜上都来了不少人,也就导致眼下洛九城里的客人多得很,倒也不全是想上擂台,凑个热闹的来看比武的也有不少。” “人一多,这客栈房间不就不太够用了,涨价也就成了顺水推舟,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张天天皱了皱眉头,似有所惑:“武林盛会?最出名的应该属临渊城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其次的百器山庄试霜大典,四岳盟论剑大比,东海阁观潮会,我也都有所耳闻,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洛九城还有个武林盛会呢?” 其实是听过的。 江淮德在交代的时候,提过一嘴,有个江湖人士就是要去洛九城参加什么比武的所谓武林盛会,只不过途经元山县落脚的时候,便很不幸地咬了江淮德放下的鱼钩。 不过洛九城的武林盛会是怎么回事,江淮德这个当地人似乎都不甚清楚。 刚才说的都是些已经快要人尽皆知的消息,大声说出来就说出来了,但现在客栈老板见张天天如数家珍说出这些武林盛会的名字,以为她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好打发,于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本来啊,这就是我们洛九城几个帮派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办的例行活动。” “为了说的好听点,套个比武的名头,实际上就是规矩点的帮派争斗,没有在街头巷尾打,只在擂台上打而已,可不止是点到为止的切磋,那是真正能打出人命,毕竟那几个帮派打出的名次可是要用来划分地盘,因为也还算规矩,至少不扰民,江家和官府也都没怎么管过。” “不过这一次不知是怎么回事,听说是江家掺和了一脚,把这几个帮派间的例行比武变成了武林盛会,听说到时候江家那位老祖都会关注擂台,那位老祖可是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要是能表现亮眼得到那位老祖的青睐,这以后不仅和江家搭得上线,说不定还能得几句指点,这武道不就一片坦途了吗?” “至于江家为什么这么做,有说是江家要借此扩大自己在武林之中的影响力,打造自己的武林盛会,也有人说呀,是江家后人不济事,没人能接下江家那位老祖的武道衣钵,那位老祖无奈只能借此机会,挑选一个衣钵传人,免得将来入土之后,一身武艺也断了传承……” 客栈老板毫不保留地说着他知道的内幕,虽然这些内幕未必有多么不为人所知,但至少这态度得摆出来嘛,毕竟客人付了涨到那么高的房费,不从这方面着手找补一下,显示出宾至如归尽心尽力了,怎么让人觉得物有所值呢。 涨价是涨价,虽然是因为客人多房间不够用了,但这多余的钱也不能想着是白拿,这才能生财有道。 江家掺和出来的事情,江淮德怎么会不知情? 要么是以讹传讹出来的谣言。 要么大概就是因为江淮德人在元江县,而这件事情江家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 就如同江淮古在外历练一无所知,江淮德也只是因为做事有所需要才知道了点事情而已,那么他在元江县自然也不必知道江家在洛九城有什么布置。 各司其职就好,何必知道别人要做什么…… ……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我都只当是热热身。” “被人看到了,影响名声?” “这有什么,我都不怕,方兄你怕什么?难道这种事情你是第一次?” “倒也不是第一次,只是……” “哎呀,那就没什么只是的了,走走。” 方瞒无奈,跟着吕盼报名参加了洛九城的武林盛会。 这盛会说是在江家掺和一脚后有潜龙慕名而来,但毕竟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武林盛会,来的几个潜龙里面,最高也就是四十来名。 打擂台当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还隐藏身份……良心有点不安,像是在欺压弱小。 方瞒跟着吕盼不远万里来到江扬郡,是想要为江扬郡大灾出一份力,结果来了后歌舞升平没见到什么灾情,倒是吕盼不知怎么就对这洛九城的武林盛会起了兴趣。 堂堂道一宗天下行走,跑这儿就是来炸鱼了吗? 第473章 木焚道人 洛九城内,前身不过只是当地帮派争夺地盘例行武斗的武林盛会正如火如荼的举行着,因为这次有了江家的掺和,虽然当地几个帮派依然参与其中,但却沦为了陪衬,就连规则也当然和以往不同了。 以往不说是打到死至少也打到服,如今倒是实实在在的点到为止,只不过刀剑无眼,倒也难免会出现误伤。 这次比武采用打擂的形式,一共搭起来了整整三十六个临时擂台,胜者能够加一分站在擂台上继续迎接挑战,败者也不必淘汰,只需要扣掉一分然后至少休息半个时辰,便能重新发起挑战。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为了避免刻意针对或者故意给谁送分,能够挑战哪个擂台也不是自由选择,而是由来自江家的主事者分配,至于洛九城当地的那几个帮派,说好听点就是他们是配合江家维系盛会秩序,说难听点那就是给江家打打杂了,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做主。 据说分数最高的比武魁首,能得到江家老祖的亲自指点,若是资质、根骨都入得了江家老祖的眼,还有可能成为江家老祖的弟子,自此一飞冲天。 “……木焚道人挑战飞花剑令狐中人,木焚道人胜出!” 这场盛会开始了没多久,便爆出了一个冷门,惊掉了一地下巴。 “令狐大侠竟然败了!” “令狐中人可是潜龙榜挤进了六十名的天骄,夺了擂台竟然没守住半个时辰!” “一招!仅用一招就把令狐中人打败了……太可怕了!这位木焚道人是谁?潜龙榜上有这号天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也许是令狐大侠之前连战三场消耗过大,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木焚道人是上台捡了个便宜?” 潜龙榜挤进六十名,别看前面还有五十多人,似乎算不上什么,但这可不是一地一城的榜,而是着眼的全天下,若是把范围缩小到洛九城,似令狐中人这等修为,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青年俊彦了。 是以名不见经传的木焚道人能够一招击败如雷贯耳的令狐大侠,围观者在惊讶之后细想一下,多半觉得并非是木焚道人有多厉害,而是他捡了个大便宜,毕竟令狐大侠守擂连战,以劳迎逸。 赢了是令狐大侠天生武者锐意难挡,输了也不丢人。 不过随着木焚道人守擂迎战,认为他只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的质疑声便渐渐消失了,他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把周围的凉气都快要吸光了,纷纷惊叹这是哪来的妖孽。 “孤山侠影寒山梁挑战木焚道人……木焚道人胜出!” “八品武夫候三强挑战木焚道人……木焚道人胜出!” “荡山刀聂惊山挑战木焚道人……木焚道人胜出……” 胜负通报的这一声喊,其实是很有讲究的,境界加上名字不一定是弱者,毕竟境界在这里摆着,但能带一个名号报出来却绝非庸才,这可是在江湖中闯出来的名望。 尤其是聂惊山,他已经年过三十岁了,不在潜龙榜上,但却成名已久,是有望突破六品成为武道宗师的大高手,荡山刀的名号来自于他曾经一人一刀,荡平了一伙占山为王的贼寇。 江家鸠占鹊巢举办的这场武林盛会毕竟是第一次办,资历尚浅名声不够,没有吸引到六品境的强者参与其中,都是称宗做祖的大人物,哪可能轻易上擂台武斗,赢了不能张脸,万一输了可就出了大丑,再者江家似乎是临时起意办得也有些仓促,不然以江家的底蕴,邀请几个六品境强者过来互相过过招撑撑场面,倒也不是不可能。 已知没有六品境,那么像聂惊山这等成名已的大高手,自然是夺魁的热门人选。 但谁也没想到他身为登上擂台的挑战者,挑战已经连战几场应当已不是巅峰状态的木焚道人,却连十招都没能走过遗憾落败,还输的心服口服。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聂某人自以为自己在七品境中已能问鼎,多谢道长为我开了眼界。” 有了聂惊山的这番话,再没人会认为木焚道人打败令狐中人只是捡了个便宜了。 “这是哪来的妖孽?” “看这面相才二十岁不到。” “未必是二十岁,既是道修,说不定是驻颜有术,真实年纪不止于此。” “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吗?木焚道人背上背了一把剑,但是至此为止还没有人能让人拔剑迎战。” “嘶——此人恐怖如斯……” 在木焚道人不远处的擂台上,其实也有一位叫做万满的无名之辈,打败了潜龙四十多名的天骄,站在擂台上连战连捷,至今没输过一场,只不过他引起的轰动没有木焚道人那么大。 因为赢虽然赢了,但每一场赢的都有些焦灼,看上去都是苦战一番最后侥幸赢了个一招半式,有那么点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味道,在大多数只不过是看个热闹看不出门道的围观者眼中,这自然是远不如木焚道人厉害了。 万满也确实没有木焚道人厉害。 既是实力上的不济,也是脸皮没那么厚,实在不好意思使出全力来炸鱼。 所以和他交手的人,不管是强是弱至少能过上几十招,他就当是给人喂招了,托大点也可以说是指点,至于收获多少全看悟性,免得将来传出去了,落了个欺凌弱小的名声。 毕竟他好歹是潜龙十一,在这洛九城里可称天才的年轻人,真没哪个能和他旗鼓相当。 万满,不过是方瞒两个字,掐头再改个偏旁的化名。 吕盼说是自有计较,参加这场武林盛会只是为了化解江扬大灾,虽然也没和方瞒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计较需要全力炸鱼,但方瞒也还是跟着他一起上擂台了。 方瞒和这位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不打不相识,不仅仅是相信吕行走的人品,也确实见识过吕行走有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看上去是临时起意甚至莫名其妙,但到后面水落石出,才会发现是歪打正着,确实是做成了事情。 比如有一次,他和吕行走吃完了饭在玉京城大街上散步消食,吕行走突然说什么手痒定能财源广进,然后不由分说拐进了赌坊,砸了大把银子赌输了,不认账,一口咬死庄家出千使诈。 第474章 武夫张岁 赌坊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来者何人,破天荒服了个软,愿意把输的钱都退了。 但是吕行走非说什么退一赔偿十,出千害得他输了一两银子就得赔十一两,这样的条件赌坊当然不可能接受,于是道一宗天下行走大打出手闹了一通,在赌坊里拔出了问道剑打了个人仰马翻。 打完了人,吕行走只拿回了本金,拍拍屁股走人,但赌坊里面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能够站着了。 前脚刚走,后脚赌坊就被镇魔司给包围了。 方瞒本来还以为是赌坊手眼通天,能叫来镇魔司平事,庆幸走的还算及时没被抓个正着,后来多方打听,得知那间赌坊是犯了大事把镇魔司都引了出来,似乎和之前育婴堂的惊天大案都有牵连。 镇魔司是去赌坊抓人,但不是接到消息有赌客不认账,而是要抓赌坊的人。 赌坊东家也收到了风声,在赌坊里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原本他有很大机会逃掉,但谁算得到吃饱了的道一宗天下行走忽然手痒赌钱,赌输了还不认账闹了一通呢? 时运不济的赌坊东家都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了,可以说是只要出了赌坊大门就有人接应乔装打扮出城,结果在自己赌坊里面被仗剑闹事的赌客打晕了,再醒过来时已经身陷囹圄,蹲在了大牢里面…… 类似的例子还不只赌坊一次,收养那只小狐妖似乎也是一次,只不过方瞒至今也没看出来那只小狐妖有什么蹊跷。 也可能那次真的只是有好生之德? 这次为了解决大灾而在擂台上炸鱼,方瞒也同样没看出意义所在,只是相信吕盼,不过他感觉吕行走炸鱼倒是炸得挺开心的,有没有深意他看不透,但定然是乐在其中。 吕盼。 盼,目分,谐音木焚。 化名木焚道人的吕盼确实是乐在其中,甚至有点泪流满面,在这洛九城的武林盛会上他才算是体会到了道一宗传人下山后应有的独领风骚是什么滋味。 道一宗是万千道法源头。 不问世事自居山上,自古以来便笼罩着神秘而又强大的光环。 吕盼能够代表道一宗问道于天下,他的才能毋庸置疑,宗门长辈都说他是天生道胎,一举一动都将合乎天数,只需要洗去铅华,得道飞升不过是命中注定之事。 历代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天下之旅,既是他自己的一次历练,也是要向世人彰显出道一宗的强大。 免得山下人,忘记了山上人。 可是吕盼下山以来,等着他的可不是叱咤风云纵横睥睨,先是遇到了道武双绝的陈沐婉,后是遇到了问道剑都不敢争鸣的徐年,都给他整得不自信了。 差点以为山下已经人人如龙,他这道一宗的天生道胎,放在山下已经平平无奇了。 也就是遇到了方瞒,才开始找回了一点自信…… 当然了,已经在山下混迹了这么段时日的吕盼早就了解清楚了,无论是陈沐婉还是徐年都代表不了山下人的平均水准,一个是潜龙第一,一个是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 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真正站在这方擂台上,领教到了普通人的水准……哦,不对,这还不能叫普通了,实际上刚才败在他手上的那些人不乏青年俊彦和成名高手。 只是功夫没那么俊,段位没那么高而已。 虽然这么说起来有点丢脸,但吕盼确实是在这方擂台上找到了道一宗天下行走应该有的高人风范。 哪像之前,这个打不过,那个打不过,还被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黑袍活人傀儡追杀了几条街。 怎一个惨字了得…… 就这样在擂台上一鼓作气赢下去,既是为了弄清楚这武林盛会背后有什么秘密会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也是为了养出会当凌绝顶的气势,继而体悟本心。 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气盛一点,自信一些,怎么了? “七品武夫张岁,挑战木焚道人!” 随着一声通报,有一位佩刀青年作为挑战者,来到了吕盼的面前。 逐渐找回自信力吕盼微笑拱手示意对方先出招,毕竟就算是同为七品境界,他如果先出手,也可能一招下去,对方可就没有出手机会了。 来都来了,好歹让人出一招,亮亮锋芒。 “张施主请……呃?!” 吕盼抬起头,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倏然一怔。 再三确认了那张脸,自己没有看错认错后,他的嘴角都在抽搐。 武夫? 你不是道门大真人吗? 什么时候成了七品境武夫了? 方瞒他还说我炸鱼! 我好歹是个七品境,单从境界上还能在这盛会上挑出同境的对手,您这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放眼整个洛九城得江家老祖陪您过过招才是旗鼓相当了? 我这要是炸鱼,您这化名张岁跑过来该算什么? 拿捏鱼卵? 吕盼欲哭无泪,不过他想哭归想哭,心里倒也清楚徐大真人怎么不可能闲得这么无聊,跑来这么一场武林盛会里欺负人玩,多半是和自己一样,察觉到了这场所谓的盛会背后藏了诡异,来一探究竟。 站在吕盼对面的徐年也有点无奈。 他倒是早就发现这位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化名木焚道人在这擂台上大出风头了,旁边擂台上还站着潜龙十一的方瞒,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三十六个擂台,偏偏自己一来就对上了吕盼。 该说这就是缘分吗? 这可不是徐年针对吕盼,存心打击他的自信心,挑战谁是江家的人分配的,他又不能自己做主。 “徐……张道友,要不我自己认输?” “自信点,我只是武夫,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你是武夫?” 吕盼疑惑道,难道这位道门大真人也跟着陈沐婉一样,开始琢磨道武双修了? 可这也没必要。 踏踏实实修道,四品在望,何必再修个武道,拖慢修行呢? 徐年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嗯,只用气血。” 意思是不会用灵力? 那这不战而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上不用灵力的道门大真人,吕盼也不敢怠慢,拔出了问道剑——问道剑还不太愿意出鞘,他算是强行拔出来的,也就是徐年当真如约收敛了气息没有灵力波动,不然他拔剑都难。 “张施主,请赐教……” 第475章 千金买骨 “……木焚道人,胜出!” 擂台刀剑相向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传承悠久的问道剑几无悬念地斩断了徐年不久前才从洛九城铁匠铺里花了三两四钱银子随手买来的环首刀,甭说是号称的百炼精铁,就算是真正的百炼精铁,能够坚持到现在也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刀身绷断,剑气便如同大浪决堤,陷入了绝对劣势的徐年恪守着武夫的界限,也没有勉强自己,停手认负。 “木焚道长好手段,张某佩服。” 徐年笑着抱拳说了一声,他说的诚心诚意,扪心自问吕盼这位道一宗天下行走确实是身手不凡,自己只驭使气血动用武夫手段,并非是其对手。 只不过,明明赢了的吕盼却也高兴不起来。 这难道值得高兴吗? 尽管他也没拿出压箱底的手段,唤来天雷的神通没用,问道剑和他的脸没那么好认,但是雷法却是道一宗响当当的招牌,亮出来就太引人注目。 但是徐年呢? 不消说武夫手段哪里算得上徐年的真本事,真正交上手后他才发现徐年压根不是武道兼修,空有气血而无境界,虽然单论这气血深厚都超出七品武夫的范畴了,但不修成境界终究是空中楼阁,做不得数。 他自己还占了神器之利。 要不是徐年的刀在硬拼时,承受不住问道剑的威力,应声绷断了,胜负都还没这么快分出来。 如此限制之下。 赢了是理所当然,要是输了……吕盼觉得他还代道一宗问道什么天下,趁早打道回山上,再多修炼些时日,把本领练到家了,再考虑下山历练。 免得道一宗延续万年不曾坠过的金字招牌,就这么砸在了他的手里。 张天天抱着酥酥在台下观战,和木焚道人分出了胜负的张岁跳下擂台走过来。 “哥,你竟然输了?” “输得不冤。” 徐年无所谓地笑了笑。 寥寥几次出手便一跃成为潜龙榜第四的道一宗传人,能是随意捏扁搓圆的软柿子吗?他不仅没用道修手段,就连镇国公那柄朴刀都没拿出来,纯粹是凭着血气在支撑战斗。 武夫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了,剑魁的那套剑法已经可谓是烂熟于胸,最后对拼还使出了传自镇国公的一式刀法人神俱灭,只不过人神俱灭重点在于煞气,他自己没修煞气,铁匠铺花了三两四钱银子买来的环首刀也不可能附着煞气,威力大打折扣。 刀还拼断了。 这要是能赢,才是怪事。 张天天把小狐狸交给了徐年,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哥,你带着酥酥,我也去打几场……” 盛会到了酉时,比武告一段落。 化名万满的方瞒走下擂台,走到了吕盼身边,奇怪道:“之前看你炸鱼炸得挺开心的啊,明明全胜一场没输,怎么现在变得愁眉苦脸了?” “唉,别提了……” “我先前好像看到了徐大真人?” “嗯,是他,化名张岁。” “那你竟然能打赢?哦,也是,徐大真人既然化名不想暴露自己,也就不会亮出实力,应当是把境界压制到和你一样了,没有了境界优势,输赢都有可能。” “压是压了,但徐大真人压的不是境界,是把自己压成了武夫。” “武夫?”方瞒当时也在交手,没太注意吕盼和徐年对战的经过,他愣了一下,“徐大真人什么时候还兼修了武道?” “没,只是血气充盈,不逊色于武夫。” 只有血气,那这确实不能算修了武道,水分太大了,不过方瞒还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宽慰道:“好歹你也是赢了,高兴一下。” 吕盼配合地扬了一下嘴角,不过没过片刻又垮了下去,他揉了揉快要变成苦瓜的脸蛋,喟然长叹:“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比谁厉害。” “小孩大声说他一顿能吃三大碗饭所以他厉害,大人呵呵一笑附和说那还是你厉害,小孩便以为自己赢了,开心地手舞足蹈,大人看见小孩开心,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 “但我又不是小孩,我也是大人啊……” 晚饭不用自行解决,江家做东摆宴款待。 只要有勇气站上了擂台,不论是胜是负都能参加宴席,纵情享受江家准备的地地道道的江扬美食与美酒。 仅仅是有这么一顿宴席,对于大多数名声不显尚处于摸爬滚打阶段的江湖客,其实便已经没有白来一趟了。 江家老祖的指点修行那是他们的梦想,但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不是他们的日常,反而囊中羞涩才是多数江湖人士难以避免的尴尬。 江家能请他们吃上好酒好肉,他们得了便宜自然会念着江家的好。 摆宴的地点就在江家的一处大庄园,造出来的山水园林之景有多么奢华暂且不必说,够大也是真的够大,已经摆上了百桌宴席,容纳上过擂台的数百人倒是绰绰有余。 宴席上的气氛很是热闹,江家说是准备了美食美酒拱他们纵情享受,倒也不是吹嘘,当真是酒肉管够了,一点都不亏待他们,就连如今洛九城里节节高涨的住宿费用,江家也一并给解决了。 庄园里的客房管够,酒足饭饱之后,愿意下榻江家的大可以留下来。 江家诚意不可谓是不十足了,要知道那些名传天下的江湖盛会,虽然不是没有包吃包住,但通常都是区别对待,有名气受邀而来的江湖宿老或者是在盛会上打响了名声的新秀,吃住都不用愁,但那些慕名而来凑个热闹的江湖小虾米,能够混个入场资格就已经烧高香了,吃住难免是自己掏银子。 哪像江家,来者不拒全都照顾周全。 当然,也不是说吃了几口肉喝了几口酒就会以为自己也姓江了,知道所谓的世家望族多是什么尿性,江家不可能做慈善一样大把砸银子招待他们这些江湖小虾米,肯定会有自己的算盘。 只不过他们以为,江家的算盘无非是千金买骨,想把这武林盛会举办得漂漂亮亮有口皆碑,以便换来在江湖之中的影响力。 第476章 朱楼业务广泛 江家的大庄园里面,汇聚一堂的江湖人士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大出风头的木焚道人和万满没有往热闹的地方凑,挑了个比较偏的无人桌子一起坐下。 这桌虽然无人,但是不少视线都落在两人身上。 不管是看门道的内行还是看热闹的外行,都看得出来今日一鸣惊人的木焚道人前途不可限量。万满这个名字同样进入了一些有心人的视线,虽然没有木焚道人那么惊人,但也是战绩斐然,仅仅败了一场。 在擂台上轮番苦战之后,败在了养精蓄锐的荡山刀聂惊山的手上。 不过虽然输了,也没人会看低万满一眼,只觉得他是时运不济,最后如果不是对上了聂大侠,恐怕都未必会输。 所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便是多条路,任谁都看得出来木焚道人和万满前程远大,许多人都想和他们讨个近乎混个脸熟,不过两人虽然没有摆出拒之千里的臭脸但也热情有限,万满还笑着回应几句,木焚道人却是抱着一只狐狸在逗弄,看上去似乎是他养的宠物。 于是也没谁自讨没趣,一屁股在木焚道人和万满旁边坐下来,套近乎套个没完,交个朋友就如同喝酒,过犹不及,端着酒杯过来饮上一杯道上几句客套话,什么武艺高强什么身法了得什么前途无量,再在客套话中巧妙地报出自己的姓名,过一遍耳,这便是最恰当的火候了。 过了,容易招来反感。 不过没过多久,却有一男一女就像拿捏不好分寸一样,自顾自地坐到了木焚道人和万满的旁边,旁人以为这对男女会自讨个没趣,结果没想到四人却是笑着聊了起来。 男的肩上也趴着一只狐狸,两只红毛狐狸大眼望小眼,吱吱吱地叫来叫去唤了几声,也像是找到了玩伴。 看这架势,不像是攀交情,更像是旧识了。 这也不奇怪。 行走江湖,有个好友不是常态? 他们不曾听说过木焚道人和万满,总不能不允许两人有个亲朋好友。 不过也有眼尖的认了出来,这肩膀上趴了只狐狸的男子,正是唯一一个令木焚道人拔剑对待的对手,而那女子虽然相比起来逊色一点,境界只有八品,但是身法拳脚精妙绝伦,寻常七品都不是她的对手,也无疑是个好手。 这四人凑到一块儿,还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懒得给他们下毒了,不然下了毒我还得自己给他们解,又麻烦又浪费。” 张天天正随口解释着她成绩没那么好的原因。 尽管没见识过张天天的下毒手段,但吕盼还是不疑有它地乖巧点头,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张天天没有撒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忌惮。 就好像惹到了这位小姑娘,会比惹到徐大真人都更棘手。 吕盼转而问道:“敢问道兄来此……应当是另有目的?” 这是明摆着的。 不然总不能是来炸鱼的。 徐年微微颔首:“找一个人。” “谁?” “李施诊,可能是被江家给抓走了,不知吕行走可有听闻过这个名字?” 吕盼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瞒道兄,我是为了江扬大灾来的江扬,在洛九城也逗留了一段时日了,我感觉到江家与大灾有关,有关注过江家的动静,但道兄说的李施诊,我却并不知道是何人。” 方瞒舀了两碗鲜活河鱼炖出来的奶白色鱼汤放在两只狐妖面前,吕盼没听说过李施诊,不过他露出了有所耳闻的神情:“李施诊?徐真人说得可是那位游历四方的李神医?” 徐年说道:“神医?虽然李叔不太喜欢这一称呼,不过应该不会是同名同姓……方兄是有李叔的下落?” 方瞒摇了摇头:“下落没有,只是听说过这一号人,不过我记得徐真人与镇魔司相交莫逆,寻人这种事情一个人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镇魔司的情报网罗天下,真人为何不让江扬郡的镇魔司来帮忙找人?” “镇魔司……如果最后没有其他线索了,我大概会去一趟镇魔司。” 徐年不是不相信镇魔司,只是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冒然找上镇魔司,结果可能难以预料。 原本觉得是江扬大灾发生得过于隐蔽,江扬郡的镇魔司一无所知,但如今已经知道了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手段之后,却又诞生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江扬郡的镇魔司未必是不济事到毫无察觉,也可能是早就已经被奚天阔用与梦境有关的手段掌控住了。 既然要酝酿阴谋,江扬郡当地的镇魔司这种关键耳目肯定是重点照顾的对象。 徐年没有明说,方瞒也没有追问,不过他听得出来徐年是何意思,转而提议道:“镇魔司不方便的话,不知道徐真人考不考虑委托给朱楼?” 徐年没想到会突然听到朱楼,疑惑道:“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朱楼,他们不是做的杀手勾当吗?还接帮忙找人的活儿?” 朱楼和徐年的交集,也就之前陪着张天天去天水城为娘报仇后,回京城的路上有过那么一趟。 但次数少,却不算浅了。 二楼主死于徐年之手,却给了他一块似乎藏着天大秘密的铜片,引来了朱楼大楼主抢夺,但没夺到手,最后是以儒家手段里的君子一诺为约束,双方立下了承诺。 朱楼大楼主挖掘铜片里的秘密,有什么秘密都会与徐年分享。 虽然迄今为止朱楼大楼主拿走了铜片都没传回来什么音讯,不知是太忙了还是尚无发现,但君子一诺的半块玉圭都还安然无恙,便足以证明朱楼大楼主没有违背过承诺。 如此算来,徐年和朱楼大楼主不说是什么君子之交,至少算个有着共同利益的盟友总是不过分。 “朱楼确实是一群杀手。” “不过就如杀人也不单单是把匕首架在目标脖子上划拉一下就完事了,首先也得找到目标在哪儿,所以实际上朱楼的业务范畴很广。” “像是找人下落和贩卖情报都只能算是基础业务了,若是钱给的够多救人或者是给人当护卫也不是不行,不过朱楼最主要的业务也的的确确是杀人。” “所以朱楼虽然在立场上偏向中立,但名声一直不好,不少人都不太愿意和朱楼产生往来……” 第477章 江湖清浊 也正是因为朱楼的名声不好,方瞒才是先问了问徐真人考不考虑朱楼,不然徐真人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直接劝他去和朱楼那群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打交道,说不定会引发嫌恶。 能够想到借助朱楼找人,这便是江湖经验深浅的差异了。 徐年和吕盼的境界、眼界再高,也都是刚刚出山,说是初涉江湖也不为过。 张天天尽管不是什么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但之前是与娘亲相依为命后来跟在张槐谷身边,没有在江湖上纵马狂歌的闯荡经历。 唯有方瞒能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江湖人士。 他在江湖里头走过的路,比徐年三人加在一块儿都长。 在这江湖人士汇聚一堂的武林盛会晚宴上,如果徐年四人自揭身份,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头衔或许如雷贯耳,道门大真人的境界让人高山仰止,京城百槐堂张神医之女在知情人眼里也不会是易与之辈,但要说最为人所熟知的定然还是绰号挑山客的方瞒。 此挑山并非是指那些挑着货物往返山顶山脚的力工,而是与荡山刀这一绰号有些类似之处,只不过荡山刀是单人单刀荡平了一座山的贼寇,方瞒则是曾经跑去一个个帮派宗门的山头论武。 一个人挑翻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 在天机阁还没罗列出潜龙榜的时候,江湖之中就已经有挑山客方瞒的奇闻异事了。 不过方瞒挑战那些势力,也不是冲着踢馆砸场子去的,他只是想要印证自身所学,可以说是有些武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吕盼刚刚下山显露踪迹,率先跑来领教道一宗神通的才不是别人,而是方瞒。 徐年沉吟片刻,轻声问道:“请教方兄,如果我要委托朱楼找人,应当如何和朱楼联系?” “徐真人客气了,何须用请?朱楼虽然不似镇魔司的衙门开得那么光明正大遍布四方,但恰好在洛九城里就有他们的一处据点,如果真人有需要,我可以带真人过去。” “暂定明日,方兄可方便带我过去?” “行。” 虽然找上朱楼也不是一定能找到李叔的下落,但是能够多一条路试试还不需要费什么劲,总归是一件好事。 方瞒给徐年指了一条新路,接下来便是徐年给这俩人分享情报了。 “吕行走和方兄既是为了江扬大灾而来的江扬,那我也有点眉目能和二位说一说……” 徐年说出的眉目,自然是他在元山县里的所见所闻,当听到江扬郡数百万人都可能已经陷入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掌中,身陷弥天大梦之中而不自知,吕盼和方瞒都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周围这些觥筹交错的热闹,看似鲜活,难道都只是梦境里的再次呈现? 徐年搁下筷子,轻声说道:“恰恰相反,我觉得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应当都没有身陷梦境,尚且保持着自我,但是江家已经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下一次再醒过来,他们清醒时的行为还是不是发自于内心,可就不好说了。” 江家又是酒肉招待又是安排在这华美精致的大庄园里住宿,别人或许觉得是千金买骨扩大在江湖里的影响力,但是在徐年看来,江家的目的估计便是要把这些江湖人士聚集在一起。 江淮德的阵旗能够影响一间屋子。 那要是江家有一杆大阵旗,能够让通过梦境操纵他人的蜃龙之力,覆盖到整个庄园呢? 吕盼倒吸了一口凉气,数百万条性命,纵然他是不问世事的山上之人,也能从这简单但却巨大的数字之中,嗅到扑面而来的阴谋与血腥:“所以我们要找一找这庄园里面有没有阵旗?” 话音刚落,吕盼自己就摇了摇头。 “不,不对……阵旗只不过是表相,道兄提及的蜃龙之力与那诡异至极的黑暗才是重点,以阵法蓄积力量,这何须一定要是旗呢?草木山石楼宇河川皆可成阵,说不定这整个庄园干脆便是一处大阵,我们都已经身陷阵中。” 对于阵法之事,道一宗天下行走显然有着颇深的见解,不会落了俗套,困在表相。 方瞒皱紧了眉头:“江家在江扬郡就算称不了第一世家,那也是最强大的几个世家之一了,连江家都与漕帮沆瀣一气了,其他世家会是什么立场?奚天阔布局江扬郡,能够瞒得过外人,但又如何瞒得过那些自家地盘上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的世家?甚至要是做最坏的打算,镇……”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方瞒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可是镇魔司。 江扬郡的镇魔司,是有一位金衣坐镇的,而镇魔司自成立以来不是没有出过叛徒,但是背叛的金衣迄今为止就只有一位,便是之前在京城策应了天魔教教主的柳百元,两人一明一暗在京城掳走了一位少女。 方瞒实在不愿意去细想驻守在江扬郡的那位镇魔司金衣,是不是步了柳百元的后尘,毕竟这只是无凭无据的最坏打算,但是镇魔司成立以来的所作所为,所流过的那些血,不必说什么全都是为了苍生百姓的大仁大义,但现实便是要是没有他们遏制着天魔教的蔓延,这人间早就不知得乱成什么模样了。 难怪徐大真人要在江扬郡找人,却没有去找过江扬郡的镇魔司,估计也是有此顾虑…… “……请、请松手放开我,呀!” “小丫头,让你来给本大侠倒杯酒而已,你这么激动作甚?又不是要拉你入洞房!哈哈哈,不过你在这里是伺候人,不如跟我走,以后伺候我一个人,岂不美哉?” 女子惊叫,男子轻佻。 随后是周围人看热闹似的哄堂大笑。 事情并不复杂,女子是江家的婢女,在这庄园里端菜上酒,抓着他不放的男子是今日参与盛会的江湖人士之一,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人也不外如是。 侠这个字可以很重,重到为国为民,但也可以很轻,轻到甭管是什么货色只需拎上一把刀或是一柄剑,在这清浊难分的江湖之中,都可自称一声侠。 第478章 名声买命 江湖。 说好听点是闯荡,往往叫嚷着为了理想,为了有个舞台能够放开拳脚一展抱负,但实际上对于多数人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个“混”字而已。 混个生计,混口饭吃,混出个人模狗样。 和地痞流氓最大的区别,可能在于后者固定混在某几条街上,而前者走过的江湖,确实要比街巷大上许多。 今日饱着肚子,可能当一天的侠,明日饿得受不了了,落草为寇也未尝不做考虑。 这么些个货色,平日里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压在江湖底层,还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如今江家千金买骨把他们捧得这么高,几杯酒水下肚便有些认不清自己姓啥是谁了。 骨子里的妄想便冲破了理性的藩篱,扬起了风浪。 欺男霸女,虽然被欺负的是江家的下人,但这总不是什么值得拍手称快的的事情。 “我去说说……” 方瞒说出这句话刚站起身,不过参这场盛会的数百号江湖人士里面,真正当得起一个侠字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他刚走出两步,就已经有离的更近的一人起身走了过去。 抓住了自称大侠却调戏江家婢女之人的手腕,稍微一用力,那人的痛觉便从手腕的骨髓深处直冲大脑天灵,冲散了醉意。 “痛痛痛……聂、聂大侠?我、我一时糊涂,知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因为吃痛而松开了江家婢女的手,素有侠名的荡山刀聂惊山也随之松开了他的手。 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沉声抛出他自己的看法:“既然自诩是江湖侠士,那便不要给这座江湖丢脸,聂某人虽然管不了泱泱山河,但尚且能管得了眼前之事。” 刚刚还在起哄发笑的声音顿时失踪了。 鸦雀无声。 那人捂着手掌低下头,不敢与聂大侠的目光对视,也没人能看到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很快便有一名江家的管事出面解决这起冲突。 众人以为那名婢女虽是下人,好歹是江家的人,按照世家望族一贯以来的作风,如果轻薄婢女的是江家看得上眼的江湖名宿,兴许会成人之美。 在这些世家之间赠送美妾都是司空见惯,何况是一名下人而已呢。 可问题是这受了江家的好处喝了几杯酒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江湖中人只是自称大侠,实则籍籍无名。 江家不说为了脸面,哪怕是为了维系这场武林盛会的秩序,也不可能轻饶。 不然甭管以后会怎么样了,就这宴会之上的其他人效仿跟风轻薄这些端来酒菜的婢女,成何体统? 就连那做出了蠢事的人也知道自己惹上大祸,怪贪杯误己,一时昏了头,若是清醒时他哪里敢触怒江家,看见江家的管事向自己走来,他明明坐着却有些膝盖发软,似乎随时会跪下来。 但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管事不仅没有为了维持盛会秩序严惩不怠,反而说是招待不周扫了大侠们的兴致万分抱歉,末了还让那名被轻薄了的婢女来倒酒赔罪。 “……在场的都是江湖侠士,能来参加这次盛会便是给我们江家一分面子,我们江家知礼数应当还一分面子,岂能招待不周?这位大侠能看上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是你的福气怎敢傲慢无礼?来给大侠倒酒,之后也小心伺候着,务必要让大侠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婢女哪敢违抗管事,只能给这手不干净的无名大侠倒酒。 旁边人听到这么一番话,都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江家的管事也太好说话了? 不,这都不是好说话了,分明是卑躬屈膝。 江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做派? 还是说,这轻薄婢女的家伙,其实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强者,他们这些江湖小虾米认不出来,但是江家认出来了,所以在刻意讨好? 但这也不对。 若真是什么值得江家都放低姿态来交好的强者,又怎么会被聂大侠捏着手腕,捏到喊疼认错呢? 再比如此刻。 有了江家管事的一番话,轻薄婢女的无名大侠能够仗势,便觉得自己又行了,趁着婢女倒酒的功夫上手抚摸婢女的脸蛋,婢女既然害怕又不敢反抗,身躯轻颤发抖。 不过他的为所欲为也没维持多久。 聂惊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撒开了手,但很快又想起来连江家都要这婢女伺候好自己了,自己摸一摸小脸怎么了?就你荡山刀满身侠气刚正不阿? 多管闲事。 “聂大侠,我敬你侠肝义胆称你一声大侠,但连江家都如此敬重我等江湖人士了,你我同为江湖中人何必自启矛盾?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肉,我们俩不相……” 锵得一声刀刃出鞘,盖住了剩下的话。 聂惊山没有废话半句,直接拔出了刀,那人才拿着江家顶了一句,顿觉寒光刺目,便吓得六神无主,连酒杯都打翻了。 “我……我一时失言,错了,说错了话……聂大侠再饶我一次,我不敢了不敢了……” 聂惊山也不愿在这江家的地盘上见血。 拔刀本来就是吓唬一下。 只是这人实在是不惊吓,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都快要尿出来了。 这……能是强者? “你们说江家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笼络我等江湖人士,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我也觉得奇怪,一个无名小卒就能欺辱江家婢女……呵,我倒是好奇了,这要是真来个大侠,比如聂大侠,看上了江家哪位小姐,江家难道也拱手相赠?” “若是这般,哪里是用千金买骨,这是把江家的名声都砸进来了。” “管这些作甚?江家优待江湖人士,对于你我至少是好事。” “是啊,这些世家平日里仗势欺人,如今我们吃他们的珍馐喝他们的美酒,便当是为受欺负的人讨回一分债,若是真能玩到江家的女眷……嘿嘿,江家那些个少爷难道欺负女子欺负少了吗?不过是报复回来!” 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但江家这番作态他们都是受益者,能讨论出个什么来? 最后多是不吭声,乐在其中。 只有包括聂惊山在内的少数人皱紧了眉头,有人是发自内心觉得不悦,有人是觉得蹊跷到难以安心,而徐年四人则是隐约察觉到了江家这是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千金买骨? 这恐怕买的会是他们的命! 第479章 称心客栈 在江家的热情招待之下,数百名江湖人士酒足饭饱之后,大部分都恭敬不如从命地留在了江家庄园内歇息,只有少数人选择了离开。 不过这离开的少数人,也多是有私事缠身不便留下而已,不是什么提前嗅到了在江家庄园里藏着的危险气息。 毕竟在他们看来,江家一反常态的热情背后就算有幺蛾子,他们应该是属于被拉拢的一方。 至少不能是冲着他们的性命来的? 不说江家莫名其妙坑杀一群无甚瓜葛的江湖人士能有什么意义,首先洛九城不是法外之地,聚集于此的江湖人士暂且不说算不算是乌合之众,至少也没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折腾出来的动静势必会很大,不可能在悄无声息中人间蒸发。 江家若真是失心疯非得要取他们性命助兴,利好在哪儿暂且不提,明日血流成河江扬震动,江家又该如何收拾局面呢?江家虽然在洛九城是一家独大,但洛九城毕竟是大焱朝廷的洛九城,哪能由着杀人助兴的恶行…… 徐年四人也从了大多数人的选择,在江家庄园里面留宿了一宿。 一宿过去,月沉日升,朝霞遍洒人间。 无事发生。 没有谁离奇身故或是失踪。 昨夜夜色深沉,人间入梦的时候,徐年也悄然使用蜃龙之力窥探了梦境,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些江湖人士或者说修行入品之人,梦境都尚且属于自我,没有被操控的迹象。 只不过依照徐年猜测,江家把这些江湖人士聚集于此,就是为了便于发挥阵旗里面蕴含的那种力量,通过梦境将他们置于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掌控之下。 但这件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些江湖人士在江家庄园留宿时的梦境,如同他们过去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里的梦境一样安详,同样掌控着蜃龙之力的徐年未曾察觉有什么力量在趁机侵蚀他们的梦境。 顺便一提,庄园里的管事仆从都是未曾修行入品的普通人,他们尽管是为江家做事,是江家的下人,但是他们依然和江扬郡数百万百姓一样,深陷在弥天大梦里面而不自知。 成为了梦境的傀儡,受到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掌控。 提防了一夜都没好好休息,结果一夜过去无事发生,方瞒揉了揉眉心,但没有放松警惕:“江家推出来的这场武林盛会,不只办这一天,接下来还有六天,兴许江家只是没打算在第一天晚上就动手?” 既然蜃龙之力侵蚀梦境操控他人的难易度和境界、意志力有关,那么很显然要等众人警惕心最弱,最放松或者说是最疲惫的时候,才最适合下手。 第一天的晚上,显然还算不是最佳的时候。 武林盛会的第二天,没什么别的项目,依然是在临时搭建出来的三十六个擂台上按照与昨天一模一样的规则进行比武,只不过江家除了和昨日一样会在庄园里提供酒肉丰盛的晚宴与客房住宿,今日则略微加了点要求。 要求今天至少胜了一场,才能留下来享受江家提供的晚宴和住宿。 不过就算一场胜利也拿不到,也只是无缘江家今夜的美酒珍馐而已,并不是说就此淘汰与接下来的盛会无缘了,明日还能再来报名打擂,再接再厉。 况且仅仅是要求一场胜利而已。 又不是一分,分数赢了增输了扣,还可能辛辛苦苦打到最后胜负对半依旧是零分,但是胜一场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数百人水平参差不齐,输了还能再打,赢家守擂则要面临车轮战的消耗,不可能一直保持全盛状态,不出破绽。 只要打得久了,状态下滑,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规则下保持全胜呢? 徐年四人都轻松迈过了拿下一场胜利的门槛。 之后吕盼和张天天留在盛会现场,吕盼在擂台上继续炸鱼,张天天抱着酥酥在台下看个热闹,偶尔手痒了上去打一打玩玩。 两人一狐盯着江家会不会搞出什么新动作。 方瞒则如昨天说好的一样,带着徐年去了朱楼在洛九城里的据点。 朱楼做的是杀人买卖,这可不是大焱律法容许的生意,当然不能像普通的商贾那样盘下一间铺子,招牌往门口一摆,货物往铺子里面一亮,就能开门营业招待顾客了。 据点只能是秘密据点。 比如洛九城的这一处,明面挂着的招牌是称心客栈。 也确确实实有在好好经营客栈的营生,正值这场武林盛会带来了的人流如织,称心客栈也和其他客栈一样随着客房难求而涨了房费却依然爆满。 这才是正经的伪装做法,不然因为本行不是客栈便敷衍了事,如今别的客栈都空房难求唯独这里冷冷清清没人来,在这闹市之中岂不就成了别具一格的风景? 若是不能与周围混同,曝光在本不必被吸引来的视线之下,还藏什么秘密。 不过称心客栈的熟客却知道。 在这里除了住宿,还有别的买卖。 “……下面的房间,还有位置吗?” “有,有,二位跟我来。” 方瞒搭话问过之后,在大堂里接待客人的小二点头哈腰,领着方瞒和徐年走进了厨房,在厨房的最里面有一段向下的楼梯。 徐年以为厨房楼梯通往的客栈地下就是朱楼的秘密据点了,没想到却和他猜的不太一样。 “……大!大!大!” “小,快开,一定是小!” “一把富贵,我赌豹子——” 向下的楼梯都还没走完,徐年便听到了一阵喊大喊小的吆喝声,随着小二推开楼梯尽头的门,出现在视线当中也的的确确是一家位于地下赌坊。 一个个赌徒围在一个个赌桌前,凭着一念贪欲游离在了人间与地狱的交界线上,谁也无法笃定自己这间客栈的时候,还能否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 大焱倒是可以开赌坊,只是税收颇高规矩颇多,不是谁都有本事开起来,而这种开设在地下的赌坊,想必是不会老实遵守大焱给赌坊订下的条条框框。 徐年眉头微皱,他可不是要来赌钱。 难道是小二带错了路? 方瞒小小地卖了个关子:“真人放心,就是这里,没有错……” 第480章 一分钱一分货 既然没找错地方,朱楼据点想必就在这地下赌坊里面了,徐年也不至于这点耐心都没有,默默看着方瞒接下来的举动。 方瞒凑到了赌桌前,和一念人间一念地狱的赌徒们站在了一块儿。 他赌的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大小。 别的赌徒掂量着手里的几个大子儿在下注间难免犹犹豫豫,但是方瞒却像是闭着眼睛,随手便拿出了一两银子,压在了大上。 骰盅一开。 二、二、六,十点,小。 三粒骰子,赌大小如果遇到了最小的一、一、一,和最大的六、六、六,则是庄家通杀,大和小的分界便是在十点与十一点。 有人喜滋滋的收了银子,有人唉声叹气摸了摸钱囊。 方瞒少了一两银子,不以为意继续拿了一两银子出来,这次压给了小,骰盅开出了一三四,共计八点依然是小,在旁人的捶胸顿足和欢呼雀跃中,赢了钱的方瞒依然再掏了一两银子出来加注,一共三两银子继续压在了小上面,骰盅再开一六六,十三点大,输了三两银子的方瞒再次掏出一两,压了大…… 如此反复下注七次,第七次方瞒刚好压大骰盅开出了小,总共输了七两银子。 方瞒停手,从赌徒中间离开,给徐年解释他刚刚在做什么。 “每次下注多少可以随意,但一共需要赌上七次,赌赢了要继续压一样的大小,赌输了则要换,七次之后需要刚刚好输上七两银子。” 来这间地下赌坊的暗号,是问客栈的人地下还有没有空位,而要联络朱楼的暗号,便是在这间赌坊里面赌上七次,输七两银子。 徐年瞥了不知一日之内就能吞掉多少金银和性命的赌桌一眼,随口说道:“那如果我手气极好,逢赌必赢,岂不是就找不到朱楼了?” 其实这有点抬杠了。 方瞒附和道:“若是这样,恐怕只能等下次手气没这么好的时候,再来找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若是有逢赌必赢的本领,那么轻轻松松便能富可敌国,哪里还用得着辛辛苦苦上门来找我们,应当是我们主动上门找你,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烦恼与忧愁,想不想要破财解难了。” 先前领着二人来到地下赌坊的客栈小二出现在了二人身边。 笑眯眯地打量了徐年和方瞒一眼。 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跟我来。” 小二再次带路,穿过赌坊来到后台区域便给二人倒上茶水示意坐下。 在这里谈事情,可谈不上不受打扰。 不时便有赌坊的人拿着真金白银或是一张张银票契纸经过此处,因为此地也是进出仓库存取东西的必经之地,何况地下赌坊里面那些赌徒的崩溃与狂喜随着一声声大小一声声开都能够传达至此。 领完路后,小二没有去把谁喊过来,而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徐年和方瞒两人的对面:“虽然你们应当知道规矩,不过我还是提醒一下,在我这赌坊里输得七两银子只是能让你们见到我而已,接下来你们要谈的生意不管成与不成,这七两银子既不会退也不会抵,已经是入我囊中了。” 朱楼在洛九城里的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徐年和方瞒走进称心客栈时,就已经见到了的跑堂小二。 徐年看了方瞒一眼,他以为方瞒或许知道这小二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有说破,毕竟听起来这输上七两银子是个难以免去的流程,但是方瞒的脸上也有些诧异,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位小二就是朱楼的人。 方瞒以前确实和朱楼打过交道,不然他哪里会知道称心客栈里头的名堂,但是朱楼不同据点隐蔽起来的方法未必一致,他也只是在洛九城里有这么一处而已,没有来过。 “二位看着是生面孔,想必是初次来我这里,我便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朱楼的连叶间。” “虽然不知道你们想要谁的脑袋,但是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算你们运气不错,因为再晚个天我就要撤出江扬郡了。” “到时候称心客栈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你们来这里可找不到朱楼。” 如果是称心客栈已经暴露或者说不适合继续当做朱楼的据点了,连叶间何必特意说出他要撤出江扬郡,还精确到了天数。 显然这句话里有所暗示。 方瞒怀疑这所谓的撤出,正是在避开江扬大灾,他追问道:“再过天,江扬郡要出什么事情?风浪有这么大吗?连朱楼都要避让?” 连叶间肩上还搭着跑堂小二的抹布,笑着摇了摇头:“说给你们听的这些话,便算是七两银子见面费的一点小回礼了,毕竟二位是初来乍到,我这开赌坊的很讲究给新人一点甜头先尝尝,但再问下去,可就是要付费的情报了,二位要听可得掏银子。” 徐年说道:“多少银子?” 虽然来找朱楼是为了打听李叔的下落,但既然提到了江扬大灾,不妨先听听朱楼都知道些什么。 连叶间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 “给你。” 徐年手掌一翻,亮出了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阁下爽快,我就喜欢和爽快人谈生意!” 银票过了一遍手,连叶间便知道这两张八方钱庄的银票是真货,他也不含糊地说道:“最迟七日,江扬郡便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搞不好能把大焱王朝都拍得分崩离析,二位在这江扬郡若是没什么宁死也不愿放手的事务,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徐年略微皱了皱眉头:“二百两银子就一个最迟七日吗?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值得说说?” “一分钱一分货嘛,二百两银子知道最后的期限是七天,这已经很公道啦,这可是能保命的消息呢。” “加钱呢?多少钱能让朱楼告诉我,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连叶间扯下了肩上抹布,捶了捶肩颈露出思索之色:“看来阁下颇有家资啊?我想一下啊……嗯,这样,你只要再加五十两,关于江扬郡七天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件事,我便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这价格很良心了?” 徐年皱眉,不是觉得五十两太多,而是太少了。 既然是一分钱一分货,方才二百两银子就换来一个最迟七日的时限,现在却只需五十两,难道能换来什么好货不成? 第481章 连叶间 尽管徐年已经意识到了这五十两的加码消息多半会是个坑等着他来踩,但横竖也就是五十两银子打了水漂,谈不上多大的损失,权且听一听朱楼连叶间的葫芦里面是在卖什么药。 “行,五十两就五十两,你来拿。” 一张面额五十两,盖着八方钱庄印记的银票飘了出来,悬浮在连叶间伸手便能勾到的地方,连叶间笑嘻嘻地伸出手,但还没触碰到银票,笑容便倏然一顿。 这是……天地之力的气息? 没有敌意,也没有危险,仅仅只有气息流露而出,揭露了给出这张银票的人具备何等高深的修为。 道门五品境。 连叶间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多看了徐年一眼,不显山不露水的道门大真人,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世外高人?来了洛九城,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江扬郡这潭水也太深了。 刚才那番话说得也有些满了。 尽管心里如此思量,不过连叶间没有把拿银票的手缩回来,明知是道门大真人当面,依然还是拿走了五十两银子的随后拱了拱手,面露微笑。 “有大真人到访,我这小赌坊可是蓬荜生辉。” 杀人者人恒杀之,连叶间在朱楼里面又不是过着养老数钱的悠闲日子,在生死的界限上走绳索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哪能仅仅因为五品境的气息就吓破胆失了方寸。 况且别个道门大真人都还没怎么样呢,就给了一点点境界带来的天然压力,在朱楼里面负责一地事宜的连叶间自问还顶得住,能够如常发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也就只是顿觉肩膀上的压力有那么点大而已。 有那么亿点点大。 徐年笑而不语。 既然连叶间知道他是什么境界了还敢拿这张银票,他当然更不介意听一听连叶间会给出什么消息了。 连叶间酝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 “我也不知道。” 原本连叶间只打算说这五个字,一字就价值十两银子,但既然这是道门大真人的五十两银子,看在五品境的份上,他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免得产生了什么误会动起手来。 他诚然是打不过的。 但大真人也坏了修身养气的功夫。 两败俱伤,多不好。 “我们朱楼在大焱境内的情报虽然比不上镇魔司,但镇魔司毕竟是大焱的衙门之一,在朝堂之上是有在朝堂之上的优势,我们朱楼立足江湖,也有自己的先机。” “人就在江湖里面,江湖水暖水冷,总是能先知道。” “但是这一次,朱楼也不知道江扬郡在七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会变成什么样,只知道是大灾将起,千里山河百万苍生,都有覆巢之危。” 朱楼都探不明江扬郡的这场风浪有多深。 这确实可以算是一则情报了,不能说是一点用都没用,但要说有什么大用更是扯淡,所以一分钱一分货的连叶间也就只开了五十两银子。 就这还多少有点恶趣味在里面了。 本来是打算给五个字,让他们自己悟,但既然给钱的是道门大真人,连叶间怕大真人悟不出来,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还附赠了一番解释。 五十两银子换来的情报,只能说没有超出徐年的预料,他感觉朱楼对于江扬郡这场大灾的了解恐怕都未必有自己掌握的多。 这些银子就当是扔进水里听了个响。 接下来谈谈来朱楼的主要目的。 “我来朱楼倒不是为了取谁脑袋,只是想要找一个人的下落,不知可不可以?” 在徐年释放出属于道门大真人的独门气息时,连叶间就已经想到他的委托多半不是要取走谁的项上人头了,毕竟若是简单直接的杀人之事,道门大真人自己动动手就行了,何必让朱楼从中捞上一笔。 如果是道门大真人都杀不了的人,找上朱楼也未必有用。 至少不是他连叶间能够做得了主,得向上联系楼主才行了。 连叶间灿烂的笑容和在称心客栈里迎送客人的小二没什么区别:“可以,当然可以,只要银子到位,大真人别说是找人下落,就算是要我们朱楼把人原模原样的送到您面前,这都是可以谈的生意。” “不知大真人要找的是谁?现在情况大致如何?” “还请大真人尽可能多说一些,因为朱楼要根据要找的人是谁,陷入到了什么样的危险之内,牵连到了那些势力等等因素来索要订金以及预估价格。” “事先要说明的是,如果之后遇到了远远超过预期的意外状况或者是大真人提供的消息与事实存在过大偏差,朱楼可能会事后提价,还请大真人心中有数,体谅一下朱楼的不容易。” 这种风险不明确的生意不给一口价,倒也说得过去,徐年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我要找的人叫做李施诊,云游四方擅长医术,不知连先生可有听闻?” 连叶间拱了拱手,不过不是朝着徐年,而是朝着斜上方,对不知身在何方的李施诊表达出他的敬意:“大真人说的是悬壶济世李神医?” “当然听过,这可是位有口皆碑的大善人。” “就算是我这种无恶不作的朱楼恶人,也佩服李神医的医者仁心,实在是人间正道之光。” 这番恭维说的是情真意切,但有几分是出自连叶间的真心,又有几分是看在道门大真人的面子上,这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了。 反正徐年也没怎么把连叶间的恭维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李施诊前些时日去了元山县遇到了江家的江淮德,自此便落在了江家的手里,至今杳无音信……” 徐年把李叔的踪迹大致说了一下,至于江淮德因何要抓李施诊之类的细节,便暂且先隐去了。 连叶间听到江家便皱起了眉头。 他犹豫了半晌。 最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江家……这可就有些棘手了啊,在这个节骨眼上涉及到江家的情报,可就不只是钱的事情了。” “虽然说一分钱能买到一分货,但有些货却不是卖给谁都行。” “卖错了人可是会出大乱子。” 第482章 半块玉圭 有的货只能卖给够资格或者说是朱楼信得过的人,而谈到现在连叶间一早已经介绍过自己了,但是徐年和方瞒却还没有说过自己姓甚名谁。 恰好方瞒既有江湖名声又和朱楼打过交道,虽然算不上贵宾但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生客。 “在下方瞒,连先生应当认得我。” “认得认得,潜龙十一的挑山客,不过你不是万满吗?” 连叶间嬉皮笑脸地点点头,有些儿明知故问。 能够知道万满这并不奇怪,毕竟那场武林盛会又不是秘密举行,那么路人都能去看热闹,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聚焦之下,朱楼要是一无所知一点情报都没搜集,他这个称心客栈的小二未免就有些当的不称职了。 方瞒却像是听不起连叶间话里的揶揄,老实说道:“万满是我的化名而已。” “哦,原来是化名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方才还当是谁明明顶着张生面孔却对我们朱楼的门路一清二楚,原来是方潜龙大驾光临了我这小店,如此看来那位名声不显的万满能够在江家推出来的劳什子武林盛会上技压群雄,指点一众江湖人士也就不足为奇了,哪里是什么横空出世,分明是潜龙过江呀!” 连叶间拱手回礼赞了几句,话锋一转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唉,每每想起当初差点能和方潜龙成了同僚便有些惋惜,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方潜龙志向高远,哪能和我们这些泡在血污里的蝇营狗苟混在一窝里面呢。” 这话既抬高了方瞒,又贬了自己。 信息量还有点大。 听起来似乎方瞒曾经有机会成为朱楼的一份子,不过他最后因为个人志向之类的原因,放弃了这么一个机会。 方瞒沉默了片刻,正色道:“连先生折煞我了,我当初不入朱楼确实是与朱楼的作风合不来,哪怕直到今天我也不觉得朱楼的买卖算是什么正经营生,但即便如此在有切实需要的时候我也还是会来朱楼,便可以见得我也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圣人,远没有连先生说的那么高尚。” 听到这么一席话,为朱楼主持一地事务的连叶间多看了方瞒一眼,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如果方潜龙当初愿意进朱楼,与我成了同僚,倒是够资格买到今日要的货,不过若真是那样也未必需要买……呵,说不定方潜龙自己就能拿货来卖了。” “只是如今便是如今,没有如果,方潜龙依然是江湖大侠,江湖大侠的身份可不够买今日这货。” “还请方潜龙体谅一下朱楼做这些买卖也不容易。” “我开着这么一家小店,一直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老死,唉……” 连叶间的最后一句既是他自己的感慨。 也让方瞒有些接不了话。 话都说得这么凄凉了,要是再开口就弄得像是在咄咄逼人了。 不过连叶间说方瞒不够资格,倒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当初虽然最终没有加入朱楼,但也算是好聚好散留下了点情面,之前有什么需要找到朱楼,虽然该出的钱少不了一个铜板儿,但朱楼也会给他尽可能行个方便。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朱楼碰壁。 连叶间也没有解释这次朱楼为什么不能给方瞒行个方便了。 他已经看向了徐年。 从头到脚,再从脚到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道:“方潜龙之前的行踪是在玉京城,而玉京城里冒出来了一位至今没人知道其底细的道门大真人。” “虽然我不知道方潜龙在京城游历是否有幸与那位道门大真人结识,但我无凭无据地斗胆胡乱猜测一下。” “阁下……不会就是玉京城里的那位徐大真人?” 方瞒和吕盼不打不相识如今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但他和徐年的交集其实并不算深厚,至少没有深到朱楼都有所知晓。 连叶间说得确实都是实话。 只不过是胡乱猜测。 恰好蒙中了而已。 硬要说有什么根据,那便是五品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凤毛麟角,哪来那么多的底细不明横空出世的五品境。 徐年没有否认,笑了笑说道:“连先生开赌坊或许算是开对了,你这运气着实不错,一猜就猜对了。” 猜对了的连叶间没有惊喜,反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他挠头挠了半天,感觉头皮都快要挠破了,才憋出一句话来:“徐大真人……如果是徐大真人的话,应该有一块,哦不对,是半块玉圭,能否给我看一眼?” 与朱楼有关的玉圭能是什么,徐年自然不会想不到,他拿出了自己和朱楼大楼主各自持有半块的玉圭,连叶间接过玉圭小心翼翼端详了一遍又一遍,比之前验证银票是真是假时要谨慎多了。 确认这半块玉圭确实是自己所想的那块后,连叶间双手奉还的除了君子一诺的半块玉圭,还有刚从徐年处挣来,都还没能捂热乎的三张银票。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在这三张银票上面压上了七两银子。 这举动把方瞒都看愣住了。 虽然说是一分钱一分货,但这总计两百五十七两银子换来的货又不是实物,而是情报。 听去了就是听去了。 就算是朱楼不做徐大真人的生意,后面的不谈就是了,之前谈得这些就算朱楼退钱,徐大真人也不可能退货。 白白吐了一笔银子出来,这可不像是朱楼的作风。 徐年心里倒是有点猜测,但不能确定,询问道:“连先生这是何意?” 连叶间陪着笑脸:“徐大真人您既然是大楼主的君子之交,我哪能为了这点情报要您的银子。” 君子之交? 徐年怔了一下,古怪道:“君子之交这个说法未免有些宽泛,我具体在你们朱楼相当于什么身份呢?贵客?盟友?还是说……见我如见你们大楼主亲临?” 连叶间跟着苦笑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大楼主原话就是君子之交,但应当怎么对待徐大真人却没说过,可我想怎么都当是朱楼的座上贵宾才行,至少您之前说要找李神医的下落,这买卖即便是牵扯到了江家,也可以继续谈谈了。” 第483章 行踪 朱楼做生意其实一直是双向选择,毕竟他们既做杀人买卖又要保持住中立的形象免得被群起而攻之,那这有些底线便不能越,有些浑水也不能去蹚。 和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样的买卖,朱楼其实一直有一套自己的评估方式,涉及到身份地位境界高低是生面孔还是老主顾等等因素,但在这套可以说是朱楼赖以为生的评估当中,却决然没有划出来过大楼主的君子之交该在哪个位置上。 尽管历代的朱楼大楼主没一个善茬,但如今这位突发奇想就曾把诛楼改成朱楼的现任大楼主,更是让人琢磨不透喜怒好恶。 这次也是一样,大楼主莫名就抛出来个让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君子之交,若是清清楚楚划一道线出来也就罢了,偏生是抛下来就不管了,不作任何解释,不曾明说过该如何对待,下面人只能自己琢磨,伤透脑筋。 连叶间便是为此伤过脑筋的人之一,更没想到最先遇到大楼主的君子之交的倒霉蛋也是自己。 君子之交,可以说是知心知己无不可说,见他如见他大楼主,但也可以解释成淡如水不必区别对待视作常人……似乎怎么样都行,但连叶间可不敢把一位道门大真人视作常人看待。 况且君子之交,至少……也是个朋友了? 大楼主还能有朋友。 这可真是稀奇。 连叶间可不想为难大楼主的道门大真人朋友,毕竟大楼主是喜怒难猜但又不是心慈手软。 “……依照大真人方才所说,李神医是栽在了江淮德手里,所以要找李神医的线索,便可以先从江淮德的行踪入手,恰好前些时日我察觉到江扬郡的水温有些非同寻常,正好有在盯着江家的动静。” “毕竟我这小店和江家都在洛九城,碍得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容易入眼,不过江家对朱楼的窥视应当也有所察觉,但却没有理会过,这里面应当有两层含义。” “其一,江家或者说江扬郡正在酝酿的这场风波并不是冲着朱楼而来,其二,我看到的那点东西,在江家眼里并不重要或者说已经无关大局了。” “所以看了也就看了,江家并不在乎。” “但江家不在乎的这些东西里面,正好就有大真人需要的情报。” “前些时日江家动静可不小,往外洒出了不少人手,其中最受那位江家老祖宠爱的江淮古带着的人手最多离开了江扬郡,其次便是江家年轻人中成事最多的江淮德,确实是去了大真人提到的元山县。” “江淮古出了江扬郡后,我们的人继续跟了一段时日,但那位江家少爷似乎也没什么正经事,便没有一直跟下去,倒是江淮德停留在元山县,因为距离洛九城也不算远,便一直都有在盯着。” “不过江淮德身边跟着江家供奉宋时郁,既是六品境的武道宗师也是个老江湖,老辣而又谨慎,我们的人也没法凑得太近,只能远远看着,没能看清江家在元山县搞了些什么名堂,不过江淮德的行踪还是一直有盯着。” “江淮德去了元山县后迄今为止还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要说行踪上有什么异常之处,那就得数他有一次似乎要回洛九城,但是也不知是突然改了注意还是突发了什么意外,连洛九城的城门都没看到就在中途折返又回了元山县。” “偏偏他们也没人受伤,还都是一副满载而归的模样儿,洛九城里的江家也没什么相应的动静,就好像江淮德本来就没打算回洛九城,就只是闲得无聊带着手下出门溜达一圈……” 连叶间现在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要不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不开,都想亲自去看看江淮德在元山县里是搞得什么名堂了。 回一半,不回了。 还个个都开开心心。 闹什么呢? 连叶间分析道:“所以,如果李神医如果是栽在了江淮德手里,那么人应当还在元山县内,大真人是自己去寻,还是想要我们朱楼去元山县把人找出来?”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补了一句话。 “不过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江淮德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李神医落在他的手里如今是死是活可说不好……” 江扬郡有王法,但是似江淮德这种世家公子却未必处处守法。 大事不犯,小事不断。 毕竟小事可以化了,受害者不说在世家的压迫之下发不发得出声音,有些时候在公平和生存之间做出的选择,往往都是后者,倒也未必是受害者就没有爹疼娘养。 只是其爹娘,其剩下的兄弟姊妹,终究还是需要一日三餐,需要有个避雨的屋檐。 仅就连叶间知晓的例子,江淮德有一次喝醉了酒欺辱了一名女子,女子不堪受辱也有些烈性便一头撞死在江家大门前,当时动静不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江家是怎么处理的呢? 没有遮遮掩掩一味打压,反而替女子收尸厚葬。 还让江淮德去了女子墓前上了一炷香。 只不过在江家口中这却不是江淮德喝醉污辱女子了,而是女子对江淮德一见钟情,但是不知道江淮德身份,江淮德也只把女子当朋友,不料一次小聚喝酒时兴在头上酒意正酣,女子趁着酒意献上了一片痴心,江淮德也没能把持自我做出了糊涂事。 一夜荒唐后,酒醒的江淮德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告诉了女子自己是江家的人。 自觉清白之身大不过门户之别的女子也是性情刚烈,为了证明自己是爱江淮德而不是贪图江家的富贵,一时冲动做出了以死明志的糊涂事。 这么一起悲剧,江家也很痛惜,因为原本江淮德已经在考虑不顾门户之别娶了女子,却没想到斯人已逝,天人两隔…… 那名女子的亲友当然知道江家是在放屁。 问题是女子有多少亲友,而江家放出去的风声又能吹到多少人的耳边呢? 江家给女子家人的路也很简单。 就两条。 对簿公堂,看看官府是信哪边。 配合江家,把苦命鸳鸯天人两隔的说法给落实了,到时候还能拿到江家给的丰厚帛金。 第484章 扑朔迷离总好过噩耗 这种小事化了的操作对于名门世家而言不过是基本操作而已,类似那名女子因江淮德一场醉酒而失了清白自戕而亡的案例更是细数起来还有许许多多。 只是世家子弟才有多少,天下苍生又有多少。 就如同几桶污水倒入大海,难道大海便不再清澈碧蓝,吹拂上岸的风不是咸腥而是臭不可闻了吗? 所以即便有诸如江淮德、江淮古这种世家子弟在,烟雨缥缈的江扬郡依然是富饶繁华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只是虽然不损大世,但对于那些小家而言,只要不幸遇上一次,便是天翻地覆的剧变了。 再者便是……这终究还是只是小事。 人命关天人人都会说,但这种时候说来却只有讽刺了,世家荒唐之下死去的人命只不过是可以化了的小事而已。 什么是大事呢? 诸如谋逆造反不道不敬这种会牵连到家族的罪名,才是世家眼里头的大事,所以那些合格的世家子弟或许会欺男霸女,但这些分寸底线却铭记于心,不会去碰。 连叶间自己便是遇上过世家眼里的小事,如今才成了朱楼的连叶间,他很清楚在世家眼里的区区人命不过是小事而已,所以觉得李神医的生死有些难以预料。 这个时候,一名下属穿过赌坊走了进来,脚步匆匆找到了连叶间。 但是因为徐年和方瞒在场,明显有事而来的下属没有立刻汇报,而是静静候在旁边。 连叶间向徐年两人拱手说了声抱歉,之后看向下属,问道:“有急事?” “一则急讯,和江家有关。” “江家?”连叶间琢磨了片刻,笑着说道,“既然是江家的事情,那你直接说便是了,不用见外。” 下属拱手直言。 “江家江淮德连同江家供奉宋时郁等众人,死在了元江县,无一人生还。” 死了? 刚刚还说到江淮德,结果人却已经没了? 这条线索岂不是断了? 连叶间怔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了其中关键,他扭头看向了神色如常的徐年,江淮德身边可是有宋时郁的保护,一位成名已久的六品境武夫哪里是那么好杀的呢? 但是能杀他们的人,不就坐在自己面前? 恰好。 他还有杀人的动机。 这……能是巧合吗? 徐年之前只是说了一下李施诊的下落,并未说明他是如何知道的,毕竟朱楼虽然偏向中立,但杀了江家少爷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到处宣扬,徒增麻烦。 只不过连叶间现在既然猜到了,自己又已经明确是朱楼大楼主的君子之交。 倒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可以爽利点。 徐年微微颔首:“来洛九城之前,我先就已经去过了一趟元山县,见过了江淮德和宋时郁了,只不过他们俩人各执一词,江淮德说宋时郁杀了李施诊,宋时郁却说江淮德已经把李施诊押回了江家,所以只好来洛九城确认一下了。” 江淮德和宋时郁一起死了,一个是家族里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接受家族供奉的武道宗师。 即便是江家有那位老祖坐镇,这样的损失也足够痛彻心扉了? 连叶间沉吟许久,仔细说道:“据我所知,宋时郁是认识李神医的,那么他便不太可能杀了李神医,要说江淮德有眼无珠下了杀手我还信一点,但宋时郁不至于这么不会精打细算。” “江家那位老祖当年武道和巫道兼修,结果为了破不了五品境自斩了巫道,虽然成功登临了五品境成为武道大宗师,但却也落下了病根。” “如果宋时郁抓住了李神医,应当会想办法把李神医送给江家老祖。” 连叶间的判断,和宋时郁死前的自述倒是能对得上来。 大大增强了可信度。 连叶间皱起眉头,疑惑难消:“可是另一方面,不说江淮德去而复返根本没回过洛九城,假如李神医已经落到了那位江家老祖的手里,就算李神医一时之间不愿意给江家老祖拔除旧疾,江家老祖也应该会为了治病预先做些准备。” “比如加强一下家族里的护卫,大肆搜罗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药材,但据我所知江家并没有相应的举动,反而大张旗鼓捣鼓出来了个武林盛会,照如今的风向来看,江家老祖就算不一定收徒,至少也会在哪天露个面,效仿临渊城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传授修炼心得。” “江家老祖做的这些事情,可看不出是要准备治病的样子……” 江淮德和宋时郁的各执一词,虽然说的不一定是事实,却至少是他们自己以为的真相。 原本以为李叔不是已经遇难,就是身陷江家。 到洛九城里总能看个清楚。 但朱楼提供的线索,却又让这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应当没死,但又不在江家。 那会在哪儿呢? 江淮德那次莫名其妙的去而复返,连洛九城的城门都没看到就回了元山县,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会和李叔的下落有关吗? 线索断在了这里。 不说江淮德已经死了,他没死的时候便已经以为李叔已经死在了宋时郁的手里,显然不可能提供出下落,他所认为的真相便和事实有了偏差。 而且是巨大偏差。 是谁误导了江淮德? 元山县的嗜睡怪病,在李叔留下的信中便有说过,患者不记得半点梦游时做过的什么,这便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嗜睡怪病应当和笼罩江扬郡的弥天大梦不无关系。 那么大胆点想。 蜃龙之力在满足某些条件的前提下,是不是不仅仅能通过梦境操控人,还能够扭曲记忆呢?比方说,让人把梦中梦见的事情和现实中经历的事情记混淆…… 徐年不太确定,他得到蜃龙龙珠的时日毕竟尚短,对于这份摆弄梦境的力量理解得还不够透彻,未能完全吃透。 只不过若这与蜃龙之力有关,如今除了自己,疑似掌握了蜃龙之力的可是漕帮帮主奚天阔,漕帮和江家明明是盟友,如果是他劫走了李叔,这是不想让江家老祖祛除旧疾? 是狗咬了狗的喜闻乐见,还是另有其人在暗中出手? 可还有谁能够运用蜃龙之力呢? 会不会是已经把蜃龙龙珠给了自己的丁前辈,其体内还有残留下来的蜃龙之力? 徐年眉头微皱,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事如乱麻,理也理不清。 不过换个方面来讲,李叔下落的扑朔迷离,倒也未必算是坏事。 总好过确切的噩耗。 第485章 不要银子要黄金 “连先生这些情报,我需要付给你多少银子?” 一分钱一分货。 既然连叶间知无不言地说了这么多,徐年也不至于舍不得银子。 连叶间却摇了摇头,端起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都是现成情报和我一人之见的推论,加在一起只不过是几句口水而已,一杯茶就能够补回来,哪里好意思要大真人的银子。” 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水,放下茶杯时,满脸歉意地拱了拱手:“只不过大真人想要的是李神医的下落,但朱楼也只能提供这么点情报给大真人了,还请大真人勿要责怪。” 徐年皱眉:“刚才不是说这买卖能谈吗?” 刚才说的都是现成的情报,但朱楼又不是只做现成的生意。 找人找人。 这都还没开始找,怎么就勿怪了? 连叶间苦笑道:“本来我是打算过个两三天再走,如果大真人需要朱楼寻找李神医的下落,不说找不找得到,我起码也把这最后两三天的责任给尽了。” “但眼下江淮德、宋时郁都已经死了,江家势必会有些着急上火,洛九城这一滩浑水便要升温,我可没大真人的本事,要是再待上两三天,说不定自己已经熟透了……” “所以,还请大真人见谅。” 其实这也和徐年已经登门了称心客栈也有关系。 江家能容忍朱楼在旁看着,但朱楼既然已经把江家的情报给了明显和江家有龃龉的道门大真人,这便是另一码事了。 此时不走,连叶间怕自己深陷泥潭,再过个两三日就走不了了。 连叶间之前就已经透露出了他有离开江扬郡避一避风头的打算,现在更是连银子都不要了把现成的情报白送给了徐年,徐年也不可能非拉着连叶间不给走,一定要朱楼留在江扬郡帮他找人。 他毕竟只是大楼主的君子之交,但又不是大楼主本人。 “连先生言重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何须用我谅解?虽然有些惋惜,但还是祝连先生能有吉星高照,一路顺风。” “谢谢大真人体谅,我也祝愿大真人能够得逞所愿早日找到李神医,虽然一时之间没有了线索,但李神医他医人无数功德无量,定然能逢凶化吉……” 朱楼之行,徐年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虽然谈不上圆满,但也算是小有收获,一个铜板儿都没花就已经知道了李叔大概率不在洛九城。 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离开地下赌坊赌坊,走出称心客栈的大门,太平繁华的洛九城大街上,行人多是撑着一把伞,毕竟天空之中依旧飘着蒙蒙烟雨,尽管细到连衣裳都打不湿,但总是有些恼人。 方瞒踩中了一块略有不平的石砖,砖头缝里溅出了积水,所幸没有波及到行人,没起冲突。 潜龙十一的挑山客犹豫过后,还是闷声问道:“徐大真人和朱楼的大楼主有些交情?” 徐年微微颔首:“算是有。” 其实很难说这算不算得上交情,毕竟朱楼大楼主最先的心思可是想要抢宝,只不过徐年也不是软柿子没抢成,最后如果不是君子一诺恰好能够化解干戈缔结合作,横亘在他们俩人之间的只会是纯粹的仇怨而已。 方瞒听出了这段交情里似乎有故事,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沉声道:“大真人应当没怎么和朱楼打过交道?” “确实不怎么了解朱楼。” 如果不是方瞒带徐年过来,徐年都找不到朱楼的据点。 方瞒提醒道:“我不知道徐大真人和朱楼大楼主是否相交莫逆,但即便徐大真人能够信任朱楼大楼主,也请徐大真人把朱楼和大楼主分开来看,不要视同一律。” 其实这话说的有点晚了。 但谁能想到徐大真人虽然不熟悉朱楼,却是朱楼大楼主的君子之交呢? 徐年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问道:“方兄的意思是,方才朱楼的连叶间,可能说给我了假情报?” “这倒不会,若是兜售假情报这便是在砸朱楼的招牌,连叶间如果真这么做了,莫说徐大真人放不放过他,就连朱楼也难以容得下他了。” 方瞒顿了顿,无奈地解释道:“只是朱楼内部的风气……有些非同寻常,用他们自己的话来形容是唯有能者居上,觉得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不仅仅表现在同级之间,上下级也是一样。” 徐年皱眉道:“所以,即便我是大楼主的君子之交,也当保留警惕,因为连叶间即便是面对大楼主,也未必没有他自己的心机?” “是这么个意思。” 方瞒点了点头,他之所以没有加入朱楼,朱楼做的生意难以祸及无辜是一方面,但这朱楼中人吊诡的相处方式,也同样让他难以适应。 别的势力里面,不说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凑在一起能说掏心窝子的话。 但至少追求是朝着这一方向。 可是朱楼呢? 现任的朱楼大楼主,都是弑师上位。 以下克上传统美德。 朱楼中人虽然也掏心窝子,但那掏的可是血淋淋的心窝子。 在徐年和方瞒离开了称心客栈之后,说是要立即避难的连叶间却没有火急火燎地收拾细软跑路。 他泡了一壶茶,润了润嗓子。 之前进来汇报江淮德死讯的那名下属听到了连叶间和徐年间的交谈,有些好奇道:“连执事,那两人是何来头?您竟然把情报白白给了他们,一点银子都没收,这……这可多少有点不合楼里面的规矩?” 确实是不合规矩。 连叶间作为负责人,给情报定价的权利当然有,但也要合乎常理,毕竟这些情报是朱楼弟兄们齐心协力的成果,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哪能他说白给就白给。 就像在商铺里面当个掌柜,虽然有权利打折,但这折扣也要合理,十两银子的商品要是贱卖成十文钱,这可就有徇私舞弊的嫌疑了。 连叶间斜了这名下属一眼,把跑堂小二的抹布甩到了他的头上,冷笑道:“目光短浅,这里是少了几百两银子,但我能从别处敲来几百两黄金,这难道也不合楼里的规矩吗?” “合的,当然合的,是小的鼠目寸光,没有连执事的高瞻远瞩……敢问连执事,这几百两黄金,从何而来?” “你睁大眼睛看着便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尽快把客栈里面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能留的留,该烧的烧,我现在要去一趟江家,等我回来便启程离开……” 第486章 连掌柜和江家的生意 洛九城内里最气派的府邸不是哪间衙门或是商会,而是江家的家宅,至于用来招待数百名江湖人士的庄园,仅仅是江家的一处庄园而已,并非是江府。 山高皇帝远,洛九城没有似京城那般严苛的礼制约束,江扬郡又是自古以来的富饶之地,江家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仅以府邸的占地面积而论,即便是镇国侯府、陈大将军府那般位极人臣者在京城中的府邸,都比不上洛九城里的江家。 不过江家今日迎来了一位稀客。 “……连掌柜竟然舍得来我江家做客,这可真是稀奇。” 出面接待稀客的是江家家主,江柏温。 死在江扬郡外,死讯尚未传回江家的江淮古,正是他的儿子。 江家老祖虽然尚在,坐镇着江家,有什么大事都得经过老祖的决断,但日常事务总不可能也拿去叨扰老祖,都是江柏温在经手处理。 坐在江家大厅里的连叶间依旧是称心客栈跑堂小二的那身衣服,只不过肩上好歹没有搭着一条抹布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茶水沁香,水中茶叶脆嫩如玉,其实都不需要入喉,一看一闻便知道是好茶。 入喉之后,也确实是茶香四溢,回味绵长。 连叶间喝过了茶,笑着说道:“有笔合适的生意,想和江家主谈一谈。” 江柏温眯了眯眼睛:“哦?如今江扬郡的局势如同一摊浑水,朱楼本着向来中立的立场,不应当是置身事外吗?竟然在这节骨眼上,与我江家做买卖?” 朱楼不能光明正大的做生意,所以据点都是秘密据点。 但这秘密也是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江家理所当然知晓称心客栈的真面目,知道登门来谈生意的连叶间是何身份,不然哪可能随便来个客栈小二就能见到江家家主呢。 不说这可是在洛九城内,江家对洛九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哪里瞒得过江家,似江家这种世家本来也是朱楼的顾客之一,哪怕江家不知道称心客栈的真面目,朱楼也会让江家有办法知道,以便在有生意需要谈的时候能够找得到朱楼。 在以前,江家也确实和朱楼做过几桩生意,虽然不算什么要紧事,但结果还算满意。 只不过……如今的江扬郡可不太平。 连叶间还敢登门来谈生意,不怕卷入其中吗? 这是他个人的算盘? 还是说……朱楼这次不再中立,也要下场? 连叶间就像是看不出江柏温视线里的审视,他依旧笑得像个在招待客人的跑堂小二:“江扬郡的局势,的确是有些乱,不过要是江家主愿开尊口为我讲解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必对于这次要谈的生意也有积极作用。” 空手套白狼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响亮,但江柏温哪可能平白无故就把江家的秘密交给朱楼。 “江扬郡最近的气氛是不太正常,山雨欲来风满楼,压抑得不像话,我还想问问朱楼知不知道江扬郡是出什么事了,却没想到连掌柜反倒要我讲解……唉,我能讲出个什么所以然呢?” 江柏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好像他作为江家家主却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蒙在鼓里。 睁眼说瞎话,骗鬼呢? 连叶间心中腹诽,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这样的话,或许江家家主就更需要和我谈谈这次的生意了。” “哦?那我可要洗耳恭听连掌柜带来了什么样的生意了,若能助我江家理清时局,安然度过此次风雨,连掌柜可就是我江家的贵人了啊。” 江柏温说着,微微坐直了身子,就好像对此十分惊喜。 连叶间拱手回应,摇摇头惭愧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区区客栈跑堂,偶尔听来些闲言碎语小道消息,哪能谈得上时局?若是能够侥幸帮到江家主一丝一毫,这便是我的福分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江柏温和连叶间你一句我一句,都是连踩带抬,只不过都踩的自己,抬的别人。 不过客套也不能一直客套下去,你来我往各一个回合,也差不多了。 “……还请连掌柜说说生意。” 江柏温伸出手,做了个请。 连叶间喝了一口茶,连着茶叶一同嚼碎吞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闻噩耗,说是……江淮德江少爷出了意外?” 江柏温又叹了口气,一脸沉痛的点了点头。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元山县里的噩耗或早或晚都会传开,毕竟死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瞒不住的,消息灵通的朱楼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才是怪事了。 不过虽然江淮德不是江柏温的儿子,但他此刻脸上的沉痛也不全是逢场作戏,毕竟与江淮德一同死在元山县的还有宋时郁。 一位六品境供奉的死,这可不是轻易能够忽视的损失,甚至会影响到江家后续的安排。 如何不让他这位江家家主感到痛心疾首呢。 连叶间也是一脸沉痛,还有些许不敢置信:“竟然是真的吗?我还期待着兴许是谣传,是我探来的消息有误,江淮德少爷年少有为却不想……唉,当真是天妒英才啊,敢问江家主,凶手抓到了吗?” 谈到这里,江柏温也听出了连叶间的来意了,语气沉痛地说道:“尚无什么眉目,可怜家弟柏良惊闻丧子噩耗彻夜未眠痛哭流涕,发誓要手刃凶手为我那英年早逝的淮德侄子报仇,但我这个为兄长为伯父的家主却无能,竟是没法找出真凶……唉,不知连掌柜可是愿来帮我?” 连叶间眼眶红红的,他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同样沉痛地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一千两黄金,只要一千两黄金,我就能把真凶下落告诉江家主,江家主就能尽到为兄为伯当家做主的责任,这笔买卖……应当很实惠?” 一千两黄金? 实惠? 江柏温脸上的悲痛欲绝都凝固了一瞬间,很难想象一千两黄金和实惠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你当是一千文钱呢? 朱楼的人还真是胆大包天,贪婪到了极点,这个节骨眼上都敢登门谈生意,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真当江家不会杀人吗? 江柏温衡量利弊,这人还真不好杀,于是再度叹了口气,有些为难道:“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如果能为淮德侄子报仇雪恨,甭说是千两黄金,就算万两黄金又有何妨?只是眼下实在有些度日维艰,江家也没有余粮了……” 第487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黄金千两,这数目可不小了。 镇魔司悬赏天魔教护法的项上人头也就三四百两黄金,但天魔教护法可是人均六品境还有诡异的天魔之力,比寻常六品境更为难缠。 不过江家世世代代积累倒是胜过跌落谷底还未恢复到巅峰的镇魔司,千两黄金要拿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江柏温得权衡值不值得。 一个江淮德能抵得上两三个天魔教护法的悬赏额度吗? 又不是他的儿子。 他儿子江淮古如今应当在江扬郡外远离这场大变,在两位供奉和那些死士的保护之下定然是少不了一根头发。 这还不是保命,只不过是报仇。 再说如今朱楼虽然掌握到了线索,但江家也不是没管这事,之后未必查不出来是何人所为。 一定要让朱楼赚这么大一笔钱吗? 个中内情其实连叶间也心知肚明,他也是故意报出黄金千两,让江柏温以为他贪婪成性冲着发财而来,总好过怀疑他动机不纯有其他目的。 “理解理解,谁都有个困难的时候,一千两要是高了,那么……九百两?” 既然能够讨价还价,连叶间都已经漫天要价了,江柏温也不介意就地还钱,大胆说道:“再少一点,比如……九百两白银?” 黄金变白银,一下缩水成十分之一。 这可真是少一点。 连叶间苦笑道:“太少了啊江家主,这也是我们朱楼兄弟用命换来的情报,换这么点钱回去,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怎么照顾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家人?白银那里够,得黄金才行啊,江家主从手指缝里稍微漏点出来,八百六十六两黄金。” 你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能是黄金? 江柏温叹气道:“太多了太多了,连掌柜一定要黄金,那就一百二十两。” “六百六,六百六,我再减了两百,这次不能再少了……” 一个是江家家主,一个是朱楼的负责人。 抛开人命和黄金,两人仿佛只是在坊市里买菜,讨价还价。 最终是江柏温占据上风,把价格砍到了二百六十六两黄金,让连叶间被迫无奈达成一致。 一千到二百六十六,将近四分之一。 看似砍价砍成了大出血,但其实江柏温估摸着这恐怕差不多就是连叶间心里预期的真正价格,至于喊出的黄金千两,无非是贪婪作祟罢了,只不过这里面的贪婪不是真觉得能卖出黄金千两,只是铤而走险的试探,试探江家的底线,好让自身的利益最大化。 再者,这笔买卖本身也有些特殊,看似是朱楼独一份,别无他家了,但从一个角度来说,这买家也不也只有江家独一家吗?除了江家谁还可能为了已经死透了的江淮德买单?江家自己也在找杀人凶手,朱楼手里独一份的情报便还有时效性,兴许到了明天就不值钱了,留在手里也是白白折了而已。 死的又不是江柏温自己的儿子,他远不至于冲昏头脑,冷静思索到了这其中窍门以后,江柏温觉得真正的主动权分明在自己手里,根本就不愁压不下价格。 “连掌柜只要现成的黄金,还是钱庄的票据也认?” “不挑的不挑的,不过还请江家主体谅一下,如果是票据呢,最好是八方钱庄,以免我这人微力渺,到时候找钱庄兑换起来麻烦。” “行,连先生稍等,我让人把黄金拿来……” 二百六十六两黄金,这如果是债务,足够压弯平民百姓家里的顶梁柱了,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但是在江家,随着江柏温一句吩咐下去,没过半盏茶的时间,连叶间便拿到了他的二百六十六两黄金。 三张八方钱庄的黄金票据,总计面额是二百五十两,余下的十六两给了现成的黄金,一根金条和三锭金子。 “连掌柜点一下?” “不用不用,我相信江家主。” 连叶间嘴里冒出来的都是极为中听的奉承好话,不过真正过手时,他却还是不着痕迹地验了一下。 票据是否有假,金子是否足称。 结果令他满意。 江家这般底蕴丰厚的世家,倒也不至于在朱楼面前耍这种小伎俩。 钱已经付清,接下来便轮到货了。 虽然死的不是江柏温的儿子,但他也有些好奇会是谁杀了江淮德,江淮德自身的修为虽然不高,但身边有六品境的宋时郁保护,一般人可杀不了他。 连叶间收起了黄金,清了清嗓子,吐露出了一个让江柏温神色骤变的名号。 “三大奇人之一的盲算子,丁抟。” 江柏温一直管理得相当到位的面部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控,他陷入了沉思,市侩精明的眼神中迸发出凶光,直视着连叶间。 “丁前辈不是弑杀之人,我江家与丁前辈也无冤无仇,他何故杀江淮德?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柏温像是变了个人,脸上的沉凝给了倒映在他瞳孔里的那道身影极大的压力,但是连叶间依旧宛如和善待客的客栈小二,微笑不减。 “丁奇人与你们江家又或者是与江淮德公子之间有没有什么误会,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情了,也不在这笔生意的范围内,江家主可需要与我们朱楼再谈一笔买卖?” 江柏温眉目阴沉,沉得仿佛要渗出水来。 “丁抟杀江淮德……这是你们朱楼的人亲眼所见吗?” 连叶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亲眼见到杀人,只是亲眼见到了丁奇人出现在元山县,江淮德公子有武道宗师宋时郁的保护,如今双双毙命……这还能是谁下的手,应当不难猜?” 确实不难猜。 宋时郁的宗师之名并非虚名,他在六品境里称得上是佼佼者,但如果出手的人是丁抟,这便没什么悬念了。 至于动机根本不必多言。 尽管奚帮主不想他杀丁抟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但朱楼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蒙上,若是说这群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手探究出了些许内情,也不是多大的意外。 江柏温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就我所知,丁抟的状态应当不怎么好,他还有力气杀人泄愤?” 第488章 消息出自腹中 三大奇人之一的丁抟负伤了? 连叶间内心耸然一惊,不过面色却无波动,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实际上朱楼虽然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但仅仅是发现漕帮帮主奚天阔似乎和盲算子丁抟较量上了。 针对丁抟的布局不是一日之功,奚天阔在唤醒蜃龙之后,与丁抟交手何止一次两次。 朱楼只不过是从两人的某一次交手中,恰好发现了动静而已。 既不知道奚天阔和丁抟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交锋发生在元山县附近,也不知道那次交锋的结果是盲算子陷入了绝境,只留下了一口气勉强残喘。 在连叶间的估计当中,三奇之一的丁抟就算不把奚天阔当场打死,也该是牢牢占据着上风,如今江家又和漕帮厮混到了一块儿,他才把丁抟指成了凶手。 却没想到落入下风的竟然会是丁抟。 差点在这里翻了船。 虽然漕帮帮主从来不是什么弱者,但谁能想到闻名天下的三奇之一盲算子,竟然会不是漕帮帮主的对手呢? 要是丁抟的情况再糟糕一些。 已经成了奚天阔的阶下囚甚至是不敌而亡,连叶间岂不是说漏了嘴而不自知了。 所幸是有惊无险,还有意外收获。 接触到了新的情报。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连叶间安给丁抟的杀人动机便不太恰当了,原本他想出来的动机除了拿和漕帮走得近的江家少爷泄愤以外,还要带上在元山县出现过的李神医。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李神医悬壶济世广结善缘,江淮德欺男霸女恶果累累,好巧不巧江淮德对李神医无礼时遇到了路过的盲算子。 盲算子路见不平,杀恶少救神医,既泄私愤也扶大义。 这难道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吗? 虽然丁抟救了李神医是连叶间在腹中编出来不久的消息,但是李神医出现在元山县并与江淮德起了冲突却是实情,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掺在了一起,江家就算盘查起来也没那么容易露馅。 尤其真凶还是一位道门大真人,江家想要查明真相的难度可想而知。 但既然状态不佳的是丁抟,那这说法便需要小小的改变一下了。 连叶间心思如电转,神情却不露丝毫异样,笑容依旧,缓缓说道:“人各有机缘,兴许丁奇人在元山县有他的机缘呢?不过江家主和我谈的生意是江淮德公子死在的手里,丁奇人的机缘应当是另外的事情了。” 江柏温沉声说道:“多少钱?” 连叶间笑着说道:“七百三十四两……嗯,依然是黄金,不是白银。” 与之前的二百六十六两加在一块儿,似乎刚好是连叶间最开始漫天要价的黄金千两,给江柏温的感觉他是在对之前的砍价做出了回应,表达出了贪婪和不满。 江柏温这次也没心情反复拉扯了,一口价道:“黄金千两这是天价,连掌柜应当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公道价,我们江家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最多给你凑成五百两,算上刚才的二百六十六两,我再给你二百三十四两,若是连掌柜觉得这生意谈不成,便请回。” 连叶间笑呵呵地搓了搓手,一副赚大了的贪婪样:“哎呀,江家主别动怒,江家也是我们朱楼的老主顾了,这点折扣还是有的嘛,一半就一半,就依江家主的意思给我凑个五百两黄金就行,只不过以后还请江家主多多照顾朱楼的生意呀。” 多多照顾生意? 是像今日这般多死几个人,然后被你宰上一笔黄金吗? 江柏温冷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让下人再拿了总计二百三十两的黄金过来,依旧是大额的钱庄票据加上小部分的金子,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连叶间收起黄金,赚了五百两让他嘴角疯狂上扬,贪财之相一览无余。 不过钱收了,他也按照朱楼的规矩爽快交货,不再东拉西扯。 “李施诊,江家主有听说过吗?” “一位大善人,游历天下到处救人,医术相当高明。” “他之前正好游历到了元山县,江淮德公子正好不太喜欢李神医,李神医又正好能治丁奇人的伤。” “这三位遇到一块儿……唉,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想来江公子便这样就天妒英才了,真是让我痛心疾首。” 竟有这般巧合吗? 江柏温思来想去,觉得这概率虽然不大,但确实也没有不可能之处。 “丁抟和李施诊杀了江淮德后逃去了什么地方?连掌柜应当不会把这算成第三笔生意,要我再给五百两黄金?” “不用不用,不过朱楼也只是发现了丁抟和李施诊离开元山县时的大概方位,江家主要是想问他们的确切位置,这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那可是三奇之一的盲算子,我们朱楼能发现他的踪迹都已经是意外之喜。” 江柏温想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丁抟就算状态不佳那也是一位奇人,真要那么容易露出破绽,奚帮主可不会让他继续活着,哪里还轮得到朱楼来敲竹杠。 连叶间能赚到这五百两黄金,除了朱楼本身实力不俗,有底气登门要价,大概也是运气使然,巧合撞见丁抟留下的踪迹。 “那便请连掌柜说一下丁李两人,杀人之后的离开方位了。” “好说好说,要不要找个地图来?我指给你看。” “如此最好,有劳连掌柜了……” 带着整整五百两黄金的连叶间离开了江家,走出了两三条街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猛地喘了一大口气,摸了摸后背,已经渗了冷汗,衣服都快打湿了。 刚才真是吓人,感觉差点就出不来了。 最后照着地图指出来的丁李两人离开元山县的路线弯弯绕绕,避开了人烟专走小路,看上去就是在逃亡,在大方向上如果保持不变似乎要趁机逃离江扬郡。 这当然也是连叶间在腹中编出来的路线,他能上哪里知道丁抟和李施诊去了哪儿? 本来只是想放个假消息恶心一下江家,给他们添添乱,毕竟知道了凶手在哪儿就得分出人手去找,找到最后因为事情本就是假的,定然是一无所获。 这人力和时机不就都浪费掉了。 只要江家不顺,连叶间的心情便能畅快几分。 第489章 江家老祖的客人 至于能够顺手敲上一笔黄金,固然是值得开心一下的美事,但连叶间这次还真不是为了钱,只是打消江柏温的顾虑,让他不生出不必要的疑惑。 如果分文不取能够取信江家。 连叶间不会从江家带走哪怕一个铜板儿。 只是没想到这假消息放给江家,连带出来的事情有些超出预期了。 奚天阔是嗑了什么猛药,竟然能胜过丁抟? 而且从江柏温的反应来看,自己兴许还有蒙对的地方,没准丁抟真在元山县出现过,要不然江柏温可不是一诈就沉不气的性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他的风格,怎么会突然变得急迫,都不像坊市买菜那般讨价还价,说些没营养的客气话了。 细雨缥缈如同烟雾笼罩着洛九城,连叶间走在烟雨当中揉了揉脸,呼出的一口热气凝结成了白雾,他微微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 烟雨不湿衣裳,但还是会觉得冷,慢慢渗进骨子里的冷,在这股寒意的渗透之下,连叶间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其实回头想想他还是有些冲动,不大理智了。 不符合一个朱楼负责人的利弊。 属实是不该。 虽然用来给江家添堵的假情报很难证为假,江家最后就算掘地三尺一无所获,也可以说是江家自己不济事没把握住机会,或者是丁李二人中途变更了变向……总之原因多种多样,江家又怎么可能一口咬死五百两黄金换来的情报有假呢? 只是骗别人总归是容易。 连叶间心知肚明他这样做已经违反了朱楼一贯以来的规矩,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东窗事发,只能往好了想想,兴许江扬郡在经历了这场风雨过后,他给江家设下的小小骗局早就被大雨冲得一干二净,不会留下痕迹,不会有人发现。 连叶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是说什么要给大楼主的君子之交示好,故意暗中帮他探探江家的底,希冀着到时候能够搭上道门大真人这条线,进而成为-大楼主的左膀右臂,以后在朱楼里面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不是对世家有什么精辟见解,没有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志向,他不是那种英雄豪杰,只不过是在沾满血污的阴沟里讨了一条生路出来的蝇虫而已,自视不高。 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意难平。 连叶间其实一直都不喜欢世家,在他成为朱楼的一份子之前就已经厌恶上了。 如果不是遇上了江家小事化了的世家手段,他本该能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就像这洛九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 哪至于在这朱楼里面混着日子,一天天脑子里盘算的那些事情不是杀人便是让别人杀人,连鲜血有多肮脏有多腥臭都快闻不出来了。 不过意难平也已经平过了。 烟雨易冷。 冷静下来的连叶间便习惯性地思考起了利弊。 如何以手中现有的牌搏到最大的利益。 “身负重伤的丁抟可能在元山县出现过……也不知道大楼主的那位至交好友,会不会对江家主透露出来的这则情报感兴趣,又能开到什么价格呢?” 虽然是用假情报换来的真情报,但也不妨碍再找个买家…… …… 江家府邸的深处。 身为江家家主的江柏温正在躬身禀告方才用五百两黄金从朱楼买来的情报。 “……丁抟没有走远,潜伏在元山县内杀了江淮德,李施诊虽然修行境界不高但医术极为高明,获救之后估计是反过来医治了丁抟,从丁李二人的离开路线来看,应当是要绕行后离开江扬郡。” 江柏温的前方,站着一位神色阴沉的老人。 老人虽老,满头银丝身形略显佝偻,但他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戾气却丝毫不见衰弱,眼神冷冽如同寒潭,深处炯炯有神,内中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与他骨子里的阴沉气息相得益彰,仿佛随时都能化作焚天烈焰。 “老祖,您看是否抽调人手,追击丁抟和李施诊?” 江柏温的称呼已经点明了凶焰老者的身份。 江家家主的权柄其实不低,如果只是单纯的找个人,江柏温自己就能做主,但这次找的毕竟是丁抟,名扬天下的三奇之一,派出通常意义上的精锐人手去追击丁抟,恐怕只是给丁抟送人头罢了。 能派上用场的起码也得是六品境。 但江家的六品境也就那么几个,已经死了一个宋时郁,还有两个在跟在他儿子身边,剩下的也不是赋闲在家,都已经有了安排,所才需要请老祖拿个主意。 江家老祖沉声说道:“朱楼?按照他们一贯以来的作风,如今江扬郡暗流汹涌看不清局势,他们不应该置身事外吗?怎么会贸然下注,跟我们江家做了生意?” “老祖是否担心朱楼动机不纯,别有所图?” 江柏温心里也不是没有疑虑,已经思考过了朱楼作假的可能性。 “朱楼虽然也是块金字招牌,但一群不择手段的杀手讲究信义这事儿本来就矛盾。” “如果砸了招牌能够换来足额的利益,我想朱楼应当不会捧着招牌不撒手……只是眼下朱楼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 “五百两黄金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应当还是不够朱楼维系了这么久的金字招牌值钱。” 江家老祖看了这位自己钦点的江家家主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每个后人都能像江柏温一样思虑周全便好了。 “自顾自地猜来猜去徒伤脑筋而已……跟我进来,问问别人如何看待此事。” 问问别人? 老祖这里还有客人吗? 我怎么不知道? 江柏温带着疑惑跟着江家老祖进了屋子,他在进屋前还在猜想老祖的客人会是谁,会是老祖的那位至交好友吗?或者是其他世家的代表?自己认不认识有没有见过? 结果进了老祖的屋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哪有客人呢? 江家老祖点燃了一炷香,香中弥漫出袅袅黑气,朝上举了举。 朗声喝道。 “请阴浑子前辈降临一见,江家有事相商……” 第490章 见客 一炷香而已,在江家老祖喊出了阴浑子的名号之后,却仿佛是有沉睡的力量苏醒了过来,原本只是飘荡而出的黑气变得滚滚而来。 淹没了房间,不见天光。 置身在这片诡异难言的黑暗当中,江柏温最为直接的反应却并非寒冷或者不安,而是一种很难以言语表达清楚的混乱。 冥冥之中似乎天与地混为了一体。 日月不过是虚妄。 他所掌握的学识、常理、道德……统统都在土崩瓦解,生与死、熟悉与陌生、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所恨的与所爱的……一切的一切都被掏空了意义。 就如众生都是赤身而来赤身而去,世界似乎也是如此,从浑噩中诞生也必将归于浑噩。 但就在这浑浑噩噩之余,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融化混为一团的过程之中,江柏温却有了一种窥见了真理接近于大道的恍惚感,似乎只要再往前一步,再感受的更深一点,便能无所不能。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江柏温修行资质虽然当不上天赋异禀,但也是个可塑之才,靠着老祖的指点和江家丰厚的修行资源,勉勉强强迈入了六品境。 不过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甭说再升一品,就算是在六品境里想要再迈出一步,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在这片诡异黑暗带来的浑噩感觉当中,江柏温却感觉到他受限于资质的修炼瓶颈也一同融化掉了,不再有极限。 甭说是在修行大道上再迈出一步两步,就算是五品甚至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四品境,都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眼前之物……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是错觉。 不是真实。 江柏温身处难以言喻的诡异黑暗当中,无所不能再无桎梏的体会冲上了心头,但能够执掌江家的他心性自是不差的,没那么不堪,没有一味地沉沦在这片黑暗带给他的浑噩感觉之中,没有忘乎所以到忘记自己是谁。 “江柏温、江柏温、江柏温……” 江柏温一遍又一遍低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以此来提醒自己,来稳固住心神。 直到一声大喝在耳边炸响。 犹如惊雷,劈开了黑暗,涤荡了江柏温的心灵。 “江柏温!” 老祖的声音……老祖他在喊我? 江柏温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从漫长的沉眠中恍惚惊醒,又仿佛是道门记载中神游太虚,神魂徜徉在了极远的虚无之境,刚刚才回归身体,回到了现世。 “呼、呼……” 江柏温大口大口喘息着,刚才那种百无禁忌无所不能的浑噩感退去之后,疲惫犹如涨潮时涌上海岸的海浪般袭上了他的心神,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知何时起额头已经渗出了一片冷汗。 不过作为江家家主,保持仪态也是一种习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调整呼吸,他还记得自己是随着老祖而来,所以没有冒然把腰杆挺直,只是微微抬起头,看清眼前。 在这片黑暗当中,不见一丝天光,但却不是不可视物,勉强能够看得清楚。 至于无光如何能够看得清,江柏温也说不清楚。 站在身前,或者说拦在自己身前的老人正是江家老祖,而在更远处还有数道身影,江柏温依稀能够辨认出来,其中一人赫然是江扬郡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漕帮帮主奚天阔。 余下几道身影便属于江扬郡其他几大世家,虽然不是每个世家都还有老祖坐镇,但出现在这片诡异黑暗中的身影,无一不是一个大世家的当代掌舵人。 吕家家主吕坤河、韩家老祖韩天正、杜家家主杜高阁…… 吕、韩、杜,以及江家,江扬郡尽管没有一家独大的世家,也不是除了这四家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世家望族了,但当这四大家族凑到了一块儿,便足以代表着江扬郡世家望族的风向。 再加上一个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漕帮。 这些人以及其所代表的势力如果拧在一起,便是要让江扬郡改天换地都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是江家老祖此时看着的却不是这些能与他等位并肩的世家之主或者是漕帮帮主,而是江柏温不认识的另外一道人影。 身体藏在黑暗之中,仅仅露出了一张五官都有些模糊不清的脸,肤色白得惨淡没有一丝血色。 不似个活人。 “……我这后辈不成器,恐怕是无福消受,还请阴前辈高抬贵手,收回赏赐。” 连脸都没露的阴浑子笑了笑,笑声有些沙哑。 “不成器?江老祖未免对子嗣后代要求太严了,若这心性都算不成器,在你眼里有几个后辈能堪一用?照我看,他只不过是受限于天资而已,若是让我帮他逆天改命,日后在武道上未必不能再进个一品,到时候你们江家一门两个大宗师,岂不是一统江扬郡?” 要真是一门两个武道大宗师,恐怕江家人就能自称是江扬江了。 这话自然是引来了其他世家之主的侧目。 江家老祖抱了抱拳,语气平缓:“阴前辈的好意江家心领了,以后如果真有需要,我定当厚颜开口请阴前辈相助,但眼下尚有大局未稳,不敢贪图我江家私计。” 阴浑子笑了两声,不等再出言纠缠此事,江家老祖已经回头对江柏温说道:“柏温,把你花了五百两黄金从朱楼得来的情报,与在场诸位说上一说……” 江柏温其实到现在都有种如坠梦中的恍惚感。 这黑暗是什么? 漕帮帮主和这些世家之主的身影,怎么能从中出现? 阴浑子又是谁? 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老祖都称其为前辈……老祖自己便是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了,阴浑子莫非是四品境的隐世高人? “江柏温见过阴浑子前辈。” “见过诸位。” “江家刚刚有朱楼的一位执事登门拜访,卖给了我一份情报……” 在场的这几位没谁会在意江淮德的死,倒是宋时郁的死更让他们觉得意外,直到提到了丁抟和李施诊,这两人的巧合相遇绝处逢生,才让一双双眉头皱了起来。 韩家老祖韩天正直言出了他的不满。 “丁抟就藏在元山县内,为何奚帮主和江家都没能及时发现,让他等到了李施诊,白白得了一条活路,这岂不是给我等添了大麻烦?” 第491章 同流合谋 话从口中说出,从来便是上下嘴唇一碰,轻巧无比。 但丁抟何许人也。 算尽天下了无遗策,能中此计落入局中就已经殊为不易了,谁都不清楚始作俑者奚天阔究竟暗中筹划了多久,才能布下这么一场改天易地的惊人之局。 你韩天正最初知晓时,莫非没有惊掉下巴? 如今说这般话,难道是觉得换成你来,就能万无一失,让丁抟死在元山县? 江家老祖哼了一声,韩家老祖会说出这种话,多半不是当真觉得让丁抟把握住了一线生机是多么不可理喻的失误,只不过是趁机发一下难,想要多占到一点好处而已。 不过江家老祖正要揶揄一番韩家老祖的时候,漕帮帮主奚天阔已经先一步开口,抢先揽下了责任。 “是我不够细致了,没让丁抟死在元山县,反而闹出了些不必要的动静,如今又有了这般波折……此事的责任在我,之后若是因此有什么损失,也由我漕帮一力承担。” 得了这么一个承诺,韩天正的神情便舒缓了,没有咄咄逼人。 为了大局的奚天阔虽然好说话。 但不识好歹,若是把他逼急了,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在场诸位没一个是愣头青。 都晓得一个分寸。 揽完了责任,错误已成,该应对的还是当下,奚天阔望向阴浑子:“能否请阴前辈算一下,那位医术不凡的李神医,是否去了元山县?” 阴浑子伸手一拨。 诡异黑暗流转不息变化不停,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捞了一下,掀起了阵阵涟漪。 片刻之后。 沉寂下来的黑暗当中,响起阴浑子沙哑的声音:“李施诊是有要去元山县的打算,也确实是进了江扬郡,但在进入江扬郡后是否遇上意外改弦易张,最终有没有抵达元山县,这便是个未知数了。” 为了配合奚天阔布在江扬郡的弥天大梦,江扬郡的天机已经彻底乱掉了。 就算是阴浑子自己也算不出江扬郡的因果。 但是前因已有,这果即便不一定能长出来,也不是无枝可依。 不是信口胡诌。 这便进一步提高了朱楼五百两黄金卖给江家的情报的可信度。 吕家家主吕坤河出言道:“阴前辈能够算出李施诊会来,为何没有早些知会我等?我等若是早些知道有所防备,如今或许便将丁抟和李施诊两人一网打尽了,不会生出波折。” 不露真面目的阴浑子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吕家主不修道不知天机,有此疑惑倒也不奇怪,我即便身合天机能知天下万万事,总要起一念,看上一眼,但这天下事有万万件,我岂能一一看尽。” “我就算把万万事都归档为卷,放在吕家主的案桌上,难道吕家主便能一一看尽,不留任何纰漏吗?” 吕家家主沉默,自知失言,微微拱手以表歉意。 奚天阔轻声说道:“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过错,而是如何弥补错误,既然朱楼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出来,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我们总不能让丁抟逃出生天。” “只是以江家一家之力,恐有不周全,我漕帮也会抽调出人手,希望各家也能抽出一份力,在丁李两人的逃离路线上共同布下天罗地网,擒住两人。” 江扬郡唯二的五品境便是江家老祖和漕帮帮主,奚天阔提出,江家老祖不用独自揽下自无不愿,其余世家之主或沉思或皱眉,但至少无人提出异议。 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在诡异黑暗中响起。 “你们怎么杀丁抟,这我不插手,但我需要提醒你们。” “京城镇魔司的陆不池金衣可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在江扬郡已经发现了端倪,我恐怕拖不住多久了。” “你们……可都准备好了吗?” 江柏温循声望去,诡异黑暗遮蔽的角落之中,走出了一位身材雄岸的中年男子,沉着犀利的眸光扫遍全场。 在他的目光之下,几位世家家主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之中,思索自家的布置是否已经妥当,会不会出现纰漏。 江扬郡称得上世家望族的当家之人,江柏温都能够认得出来,但却没有哪个世家之主能与这雄岸男子对应得上。 但能在这样的场合中呵问全场,显然不会是无名之辈,江柏温也的的确确觉得有些面熟,琢磨了一阵后忽然想到了此人是谁,目光骤然一缩,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镇魔司的典金衣?” 雄岸男人斜了江柏温一眼,沉声说道:“江家主倒是没有贵人多忘事的毛病,我们拢共见过不超过三面,没想到江家主还能认得出来,这可真是典某人的荣幸。” 倒不是江家家主不够格和镇魔司金衣打交道,只是没有世家会愿意和镇魔司多有来往。 镇魔司不收礼不受贿,也没给世家留下什么打交道的路子,而一旦镇魔司主动找上门,往往便不会有什么好事。 江柏温和典裕打过三次交道都不怎么愉快,都是江家卷入了镇魔司接手的案件当中,虽然最终没有落下决定性的证据,依然被这位手腕强硬的镇魔司金衣咬下了一块肉,有所损失。 典裕竟然也出现了。 江扬郡的这场风雨,原来也有他的插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柏温难以相信在世家眼里向来是油盐不进的镇魔司金衣,竟然也会和他们同流合谋。 江家老祖轻声说道:“江家的布置已经完毕,不敢说没有纰漏,但应做的都已经做到位了,人事已尽,剩下便看天时了。” 韩家老祖沉声说道:“七天之后,韩家应做的必然已经做完了。” 吕杜两大世家家主的回答也与韩家老祖大同小异。 言外之意显然便是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尚未周全。 奚天阔沉声道:“我理解诸位的难处,也确实未到约定好的时候,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哪些人来了江扬郡,想必诸位心底也有数。” “迟则生变,依如今局势未必等得到七天后了,还请诸位家主尽力而为,尽早做好准备。” 几位世家之主齐齐点头,没有反驳。 阴浑子沙哑的笑声忽然响起,藏在黑暗中的眼神扫向江家老祖。 “江家的事已经周全了,但不知道江老祖的私事可妥当了,需不需要帮忙?” 第492章 够了人数 “有劳阴前辈挂念,不过阴前辈已经铺好了路,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便能够处理妥当,也就这天便能有一个结果了,阴前辈还要主持大局,不敢让阴前辈因我一人私事分心。” 江家老祖婉言谢绝。 神秘莫测的阴浑子也没有再劝,只是笑了笑:“好,那我便等着江家主武巫齐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那一天了,到时候一鼓作气打破桎梏成为天人,也并非不可能。” “借阴前辈吉言。” 江家老祖这声谢倒是诚心诚意。 修行一生,多有坎坷,谁不想问鼎四品境呢? 四品境,按照古籍之中流传下来的说法,这一境界已经是凡人能够做到的极致,若是再进一步,便是已经把一只脚踏进了神魔的领域了。 本是天下人,却要成为天上神魔。 所以这一境界又有个天人之境的别称,只不过修行之事已是今不如古,神魔无处可寻,四品境便已经是人间极致,神魔之力已经变得太过于虚无缥缈没人会去追求,天人之境的说法便不怎么时兴了。 大概也就阴浑子这种不知活了多久的老道士,还会以天人来形容四品境了。 接下来讨论起了具体的布局调整。 例如追捕丁李二人的踪迹,哪一家负责哪片区域又该出多少人,这可不是靠着什么四大世家之间的默契就够了。 有必要商讨一下,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四大世家的掌舵人加上一个漕帮帮主免不了囿于各自权益与立场争论一番,镇魔司的金衣典裕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多是泼冷水点明难题甚至让人难堪,世家之主们只觉得这位镇魔司金衣即便参与其中成了自己的同盟,依旧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在这种时候,本就藏头露尾的阴浑子犹如隐身了,全程未发一言,不声不响地维系着这片诡异黑暗不散,旁观着人心与利益的交换,时不时飘出两声沙哑笑声…… 等到商谈完毕,阴浑子挥手散去了诡异黑暗,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天光重新照亮了江家老祖的房间,房间里面也没有客人。 只有江柏温和江家老祖两人而已。 大概是在黑暗之中待得太久了,江柏温眼睛有点不适应天光,下意识眯了起来伸手遮挡,等到眼睛重新适应能够直视依旧飘着细雨的天空之后他,他仍旧有点恍惚,有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老祖,阴浑子前辈是什么人?四品境的道门修行者吗?方才的黑暗是什么手段,不仅能让我们隔空见面,最初置身其中的时候,我还有种难以说清的浑噩感,仿佛天地不存但我却无所不能,就连修行瓶颈也有了松动……虽然我知道这都是错觉,但那种感觉还是让我有些难以忘怀。” 江柏温是江家老祖钦点的江家家主,自然是受到江家老祖的信赖,江扬郡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他其实知道的不少,但在见过了江家老祖所谓的客人之后,他便知道的更多了,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个全貌。 但他的疑惑,也显然不少。 重点便是那位连五官都看不清的阴浑子,到后面阴浑子都不说话了,他只听得到一声声沙哑的笑声,甚至都分不清笑声里面的究竟是嘲讽还是赞赏。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江家老祖沉吟片刻,说道:“阴前辈的来历我也说不清楚,但他应当是四品境,甚至可能至少是四品境,他有他自己的算计,我们不用管也管不着,只有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方才能在这场风雨收获满意的成果。” “至于你说的浑噩感……” “忘掉,不要去细想,不要去琢磨,就当是荒诞无聊的怪梦,你现在已经回到了现实,天地已分日月更迭四时有序,所见即所得。” “当务之急,是把当下之事做好。” “你方才也听见了,江扬郡如今可是热闹非凡,有鹿书院和镇魔司可都不好打发,这还是已知的,暗地里来到江扬郡还没冒出头来的麻烦家伙还不知道有多少,留给我们筹备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呵,说起来,有鹿书院可真是罪魁祸首啊。” 有鹿书院的事情,已经传入江扬郡了。 大先生顾道之坐在书院里面观天下山水,竟然能看出江扬郡有大灾,江家老祖初次听闻时都不免惊叹这可真是通天手段。 不愧是世间最后一位一品境强者留下的传承圣地,果然不同凡响。 江柏温疑惑道:“老祖,提起镇魔司我便想起了典裕,他竟然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当真可信吗?会不会是假意合作,其实是在给镇魔司提供情报?” “那位镇魔司的金衣你不必全信他……呵,这句话像是废话,即便是其他盟友,难道又可全信了吗?总之,至少目前来看,典金衣确实是在协助我们,不是他一直在误导镇魔司,我们眼下的局面只会更加仓促。” 江家老祖看着陷入思索之中的江柏温,头发花白但力量更胜往昔的老人罕见地流露出了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把江淮古的死讯说出口,毕竟人心都是肉长,惊闻噩耗难免生出不必要的波折。 江柏温的弟弟江柏良,平日里也是个勉强能用的人,但江淮德的死讯传回来之后,便有些心绪不宁。 这可不利于事。 最终老人问了另外一件事。 “武林盟会办的怎么样了,那座庄园里面聚集了多少人?都是什么境界?” 这是老祖亲自吩咐下来的事情,江柏温一直都有关注事情进展,对答如流。 “一切顺利,如今庄园里面共有三百四十七名江湖人士,其中不入品的仅有十九人,九品境二百一十四人,八品境九十一人,余下二十三人都是七品境……准确来说,应当是至少七品境。” 江家老祖哑然失笑:“这人数倒是差不多够了,不过至少七品境是怎么个说法?难道这么一个破会,还有哪个六品境的宗师过来玩玩了?” 第493章 彩头动人心 自家事情自己总是清楚。 在表面上看来,江家是千金买骨办了一场武林盛会,下了不少血本,但实际上既办的仓促,又没有江家哪位大人物站到台前或者是发出请帖。 那些在江湖上名震一方的宗师人物,不太可能屁颠屁颠跑过来。 堕自己的威风,来给江家涨涨声望。 毕竟所谓的盛会,只不过是江家依照江家老祖的吩咐,放在江湖当中的一个饵,只要足够光鲜亮丽能够起到应有的作用,吸引到那些江湖人士便已经足够了。 至于更高一品的江湖宗师,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江柏温垂首答道:“有个自称是木焚道人的人,这名号无人知晓,怀疑可能是个假名,从境界上看似乎只是七品境,但他已经连胜了两天,总计三十七场无一败绩。” 江家老祖想了想,不以为意地说道:“兴许是潜龙榜上哪位天骄跑过来凑了个热闹,闻风而来的江湖人士本就多是些是歪瓜裂枣,与那些天骄比起来,同境却不是同一个档次的战力也不稀奇,既然连胜便让他连胜,多给他安排点对手,消磨精力便是了,不必过分在意……” 江家老祖显然并不在乎。 就算那木焚道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六品境强者跑过来抖擞威风也无妨,毕竟持竿垂钓的人是他自己,六品境在江湖上是可称宗做祖,但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稍大些的一条鱼而已。 原本不考虑六品境,只不过想要吸引那些自持身份的江湖宗师会比较麻烦,仅是造起声势就需要不短的时间了,但偏偏现在缺的便是时间。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的,那也别想着走了。 又不是吃不下…… …… 话分两头,徐年和方瞒离开了称心客栈后便回到了武林盛会的擂台现场,徐年和张天天说了说李施诊的下落,虽然踪迹渺茫不知该去何处寻人,让小姑娘抿了抿嘴,不过也只是点小失望而已,不是听到了有关于李叔的噩耗便行。 人生路漫漫,哪有那么多顺风顺水呢?就当是好事多磨了,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过程曲折一点倒是无甚所谓。 盛会第二天能够进江家庄园享受美味佳肴的门槛是赢下一场,这对徐年四人自然没什么难度,一天下来一场都赢不了的人也只占极少数,庄园晚宴的热闹与喧嚣甚至更甚昨日。 毕竟昨日是第一天,许多江湖人士拿捏不准江家对他们究竟是何态度,大多都收敛着,但如今已经有人以身试法调戏了江家婢女不仅不受罚,江家管事反倒还让婢女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于是乎放开本性的江湖人士便更多了。 “倒酒!倒酒!” “美人儿,长夜漫漫可愿与我一同消愁啊?” “江家的酒,江家的女人……嗝儿——哈哈,都挺有味道……” 江湖从来都是一锅乱炖。 如果不是还有如同荡山刀聂惊山这种当真称得上一个侠字的七品境高手坐在席间,恐怕这庄园里面便不只是有不堪入耳的秽语,而是要从武林盛会变成青楼大会了。 武林盛会的第三天,江家添了个彩头。 按照胜负积分排列名次。 跻身前一百五十名便能得到十两白银的彩头。 前五十是二十两,前十则是百两。 夺魁之人虽然也是百两,但白银却换做了黄金。 规则也有了小小的修改,不再限定失败之后至少需要休息半个时辰才能上台挑战,只要自己觉得自己可以再上擂台了,便能随时找擂台现场的江家管事分配新的擂台对手。 这彩头划分得很有说法,每个境界似乎都有可以竞争一下的档次。 哪怕是九品境的江湖小虾米都不会觉得自己注定只能空手而归,毕竟八品境及其以上的高手可占不满前一百五十名的名额,岂不是意味着只要拼上一把,就有机会拿到十两银子的彩头? 十两银子虽然和从此大富大贵扯不上关系,但是也够潇洒快活一段时日了,况且这又不是需要拼命,只是擂台比武点到及时,只要出出汗咬咬牙就够了。 于是乎,这第三日的比武倒是比前两日要激烈多了。 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谁不想要? 负伤的人也越来越多,但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刀剑无眼,只是受伤又不是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 最后到了庄园晚宴的时候,不少人都已经是身上带血了。 就连方瞒身上都带了血,不过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一位想争前十的七品境对手在拿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被他破解掉后反噬吐血,溅到了他的身上。 顺便一提,积分排名夺魁的是吕盼,方瞒拿了个前十的彩头,至于徐年和张天天,两人都没怎么积极上场,只是混了个前五十名。 比起昨日的晚宴,今日这些江湖人士明显是既疲惫又兴奋,毕竟接近半数都拿到了彩头,不是什么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银子,能换来风流与快活。 喝得大醉的也更多了。 到了第四日的武林盛会,擂台比武又有了新的彩头。 “今日晚宴,我江家老祖将会在庄园里面为诸位大侠分享修行心得,届时将按照今日胜负积分的高低罗列座次,排名越高者距离老祖将会越近。” “前三者能向老祖提出自身修行上遇到的难题。” “夺魁者将获得老祖亲自指点修行的机会……” 如果说昨日的金银,还有江湖人士因为不好财或者是颇有家资而提不起太大兴趣,那么听到今日的彩头竟然是江家老祖会讲解修行心得,这便无人能够不心动了。 一笔横财不一定能改变人生,但修为上的精进却终身受用。 江家老祖作为赫赫有名的武道大宗师。 谁不想得到他的指点? 兴许别人的一两句点拨,便能拨开云雾见青天,省去一两年的苦修,后益无穷! 于是乎。 第四日的擂台场面比第三日更为激烈,已经没什么人会再留手留有余力了都是全力以赴,甚至不该出现在擂台上的阴险杀招也频频有人使出。 第494章 江湖深浅 插眼提裆扬沙蒙眼这类为人诟病,街头巷尾流氓混混斗殴都能用出来的下三滥招式都是小儿科了。 有人用出了顷刻间泼洒出大量飞针的致命暗器,有人提前服下解药在擂台上布下毒烟,还有人嗑了短暂提升修为但有副作用的丹药……诸如此类,要说都是实力的一部分当然可以,但应当是用来分出个生死而不是高下,通常却不该出现在点到为止的擂台上。 如果按照约定俗成的点到为止比武的规矩,这早就该喊停判负了,但是江家在擂台现场维持秩序的管事之人却无动于衷,任由这些阴损招式在擂台上出现,只有在某一方招架不住而另一方收不住手,眼看要闹出人命时才会插手。 只是这样一来,大抵也是因为有江家保障性命无虞,擂台双方出招之时便更无顾忌了,本该是点到为止的擂台比武,渐渐演变得像是在生死厮杀,动辄都是冲着要害而去的杀招。 那些为了观看盛会凑个热闹而来的观众,有的来的比较晚,不知道今日的彩头,看到擂台上的江湖侠士动起手来,比前三日都凶残许多,动辄便要血洒擂台,都有些震惊和疑惑。 “这是什么回事?昨日还好端端的比武过招,看得过瘾,今日怎么就跟个要把人打死一样?难道他们一夜之间,全都结了死仇不成?” “不是有仇,他们这是为了争今日彩头。” “娃儿,今日我们不看比武了,我带你去买糖吃,乖……” 财帛动人心。 武道大宗师的指点,更是能动修行者的心。 就连侠名远扬的荡山刀聂惊山也不能免俗,他困在七品境的时日已经不算短了,虽然远远没到血气衰退的年龄,自恃突破到六品境成就宗师只是或早或晚。 但谁不想早些突破呢? 迈入六品境够早,便能有更久的岁月参悟五品境,说不定还有可能希冀一下大宗师之境。 尽管机会渺茫。 但江家老祖的指点便是摆在面前的机缘,成与不成暂且另说,聂惊山如果不争取一下,如何能甘心?如何对得起理应锐意进取的武夫之心? 不过聂惊山虽然力争上游不愿屈居人后,但他还是留有余地,擂台出手都以点到为止为底线。 在连战连胜了几场之后,聂惊山下一位对手是张熟悉面孔,第一天晚宴喝多了酒调戏江家婢女开了个坏头的那家伙。 聂惊山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记得当时拔出刀,稍一吓唬就快把他吓尿了,连连求饶认错。 但他显然记住了聂惊山是谁。 笑容满面,弯腰拱手。 “见过聂大侠,在下武艺粗浅赢过聂大侠是不指望了,不过还是想着能和聂大侠切磋是我的福分,等会儿便斗胆讨教两三招,若能从中学到一二以后也受益无穷,所以还请聂大侠担待,稍微手下留……” 拱手示意不是此间擂台必须经过有的一个礼节,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讲礼,聂惊山总不能失了礼数。 拱手见礼,正要说出一个“请”字。 此时对方话音未落,声音却戛然而止,聂惊山还在拱手,却见对方拱手时攥成拳头的那只手松了开来,向外一推一扬,攥在掌心的草木灰抛洒而出。 聂惊山及时闭眼,却避免不了被草木灰洒了个满头。 染上了灰的肌肤传来轻微的麻痹感。 显然这不只是用来糊眼睛的草木灰,里面还掺了毒。 “……哈哈哈,兵不厌诈,得罪了聂大侠!” 还没开始便已经落入下风,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聂惊山没有说什么偷袭不武,只是沉心静气犹如蛰伏,全身静止了下来,静静感受着动静,分辨着风在往哪儿吹,脚步声从何而来。 然后。 闭上双眼的大侠抓住了一丝风声,刹那间动若脱兔,血气翻涌手腕翻转之间,爆发出一道冷冽刀光。 斩开了风。 “饶、饶命……饶命聂大侠,我认输!我认输了……” 刀锋猛然停在了颈前,相距不过一寸。 只要稍一用力便是人头分离。 这一距离,以聂惊山的修为和刀法,旁人怕是未必来得及插手救人。 只是求饶声起后。 聂惊山便收敛了力气,面上的草木灰还没有擦去眼睛依然只能闭着,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在思索,但在短暂的犹豫过后,悬在脖颈要害前的刀刃,还是缓缓退收了回去。 没有杀人泄愤。 聂惊山淡淡地说道:“承让。” “不承让不承让,聂大侠刀法如神,我鬼迷心窍耍了心机,却还是连聂大侠一刀都挡不下,实在是又懊悔又惭愧……唉,聂大侠这都愿意绕我一命,实乃我辈江湖人士的楷模,以后我定然摒弃邪念多做好事,如此才对得起聂大侠今日以德报怨以身施教的恩情,对我来说恩同再造……” 他已经喊出了认输,却没有跳下擂台,敞开嗓门大声恭维,话都有些囫囵,听起来似乎是逃过一劫太过于激动,但如果聂惊山能够睁开眼睛,便能看到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柄手弩。 手指缓缓按下,恭维声掩去了机栝的声响。 直到箭矢离弦。 聂惊山察觉到了风声有变,猛然挥出一刀。 但已经来不及阻拦弩箭了。 弩箭射中聂惊山的腹部,如今近的距离之下,即便聂惊山七品境修为身后,肉身极为强硬,弩箭仍然没入了腹部五六寸深,鲜血溢了出来。 但是聂惊山这一刀,刀势也未有衰减。 横扫而出。 不出意外,便是要把两次耍诈偷袭的对手拦腰斩断。 “锵——” 金石交击的声音响起。 却是江家一名维持擂台秩序的七品境武夫已经提前注意到此间动静,冲上擂台拔剑挡下了聂惊山的这一刀。 弓弩不挡,以聂惊山的修为不至于死。 可这一刀不挡,便是要死人了。 江家的底线,便是重伤都无所谓,只要不死人便成。 不过胜负也显而易见。 “……荡山刀聂惊山胜出!” 聂惊山擦掉了脸上的草木灰,睁开眼睛,看到那下三滥的货色站在江家七品境武夫的身后。 虽然输了,却笑得相当开心。 “聂大侠厉害,真是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啦!” 第495章 无妨 输了擂台的江湖败类,笑得像是赢了一样,而赢了擂台的聂惊山受伤不轻,胸膛也是一阵起伏,最终倒也没有发作,只是默默转身走下了擂台。 既要解草木灰里的毒,腹部箭伤都需要处理。 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今日怕是难以取得一个好名次了…… “聂大侠留步。” 聂惊山停住脚步,神色有些困惑。 喊住他的是一对抱着只火红狐狸的年轻男女。 不认识,但在庄园晚宴上见过。 似乎是那没人知晓来历的木焚道人和万满两人的朋友。 只是他和这两人之间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既无交集也无恩怨,眼下喊住自己是要做什么?刚在擂台上被偷袭了两次,他难免有些敏感,注意着两人手上的动作是否有异。 徐年手掌一翻,待聂惊山看清了他手中之物,信手一挥。 手里的一瓶丹药和一包药粉飞向了聂惊山。 “丹药内服可解百毒,药粉外敷能治外伤,都是独门秘方炼制,药效比市面上寻常的同类药要好上不少,见效也是极快,聂大侠如果接下来还想尽可能多胜几场多拿点分,不妨试试这药。” “多谢两位……” 聂惊山收下了药,诚恳地抱拳道谢,待人接物尽显风范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在离开此地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处理伤势时,他没有冒然用这独门秘方。 虽然赠药的徐年和张天天神色坦然不像是奸诈小人,但毕竟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所谓的独门秘方在聂惊山眼里,总归是来历不明的药。 如同是出没在街头巷尾的行商兜售的各种鼠药符水之类的小玩意。 不一定有害,但也不一定如宣称的那般有用。 聂惊山行走江湖随身都备着金疮药和解毒丹,这便是市面上常见的治疗外伤和化解毒性的药了,随便找家大一点的药铺都有售卖,价格算不上便宜只能说适中,药效也只是普普通通。 草木灰里掺了的毒还好,一来毒性不烈,二来是接触时间不长,聂惊山自备的解毒丹服了一颗,脸上的麻痹感便在消退了。 问题是腹部的箭伤。 伤得有点深了。 又是腹部这种稍微用力便会牵动的地方。 敷金疮药倒不是好不了,只是即便他是七品境武夫的身体素质,没有个两三天也休想愈合。 带着伤势上擂台,咬咬牙忍一忍是没什么,但原本应该是点到为止的比武却已经变了味了,那些人为了能够近一些聆听江家老祖讲解修行已经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了,江家的放纵也更是助长了这股不择手段的风起。 这还算哪门子的武林盛会? 和山林里的野兽争食都没什么差别了。 再上擂台时,对手发现他腹部有伤,难道会刻意避开他的腹部吗?恐怕只会是专门冲着伤口处下狠手,视为一个巨大的破绽,如此一来最终取得的积分排名未必理想。 但是就这么不争不怨的坦然接受……说实话,聂惊山做不到,他没豁达到失之我命得之我幸的地步,和其他人一样未能免俗也想拿到这次的彩头,只不过他还没到不择手段的程度而已。 “要不……试试这独门秘方的伤药?” 聂惊山寻思片刻,捉来一只流浪野狗,抽刀在狗背上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不至于致命,只是破皮流血难免会痛,野狗吃痛自然是狂吠着想要咬人,但是哪里咬得到一位七品境武夫。 “狗兄,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得罪了。” 聂惊山倒了少许独门秘方的伤药,敷在了野狗的伤口处。 半盏茶的功夫。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初步愈合。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条倒霉的野狗依然活力十足的冲着聂惊山狂吠不止,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良反应。 “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聂惊山赶走了野狗。 方才等着药效在野狗身上生效时,聂惊山已经拔出了没入腹部的弩箭清洗过了伤口,眼下便把适量的独门秘方伤药敷在了腹部伤口上。 箭伤虽然比野狗背上的刀伤更深,但是七品武夫的身体底子也比野狗更好。 没超过两盏茶的功夫。 聂惊山活动了一下筋骨,腹部伤口竟然已经不渗血也不会疼痛了,虽然如果是使出全力的激烈战斗应当还是会有影响,但这已经比他所预想的好上太多了。 于是便回到了武林盛会的擂台现场。 刚一回来。 就看到赠药男女中的那位姑娘,站在了一方擂台上,而她的对手正是调戏婢女又两次偷袭聂惊山的江湖败类。 面容俊朗出尘的男子抱着那只灵性十足的火红狐狸在擂台下观战,不过他似乎对那位姑娘在擂台上表现如何是胜是负并不如何上心,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儿。 聂惊山走了过去。 再次道了声谢。 “兄台赠药之恩,聂惊山牢记在心,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知会一声。” 徐年看了眼这位名副其实的大侠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聂大侠没事就好。” 江湖当中,总是要多些聂惊山这样的人,才够精彩。 聂惊山看着年纪轻轻的张天天在擂台上摆开架势,忍不住提醒徐年:“虽然兄台之前应当也有看见我是如何受的伤,但我还是想啰嗦一句,这位女侠她的对手不讲道义无所不用其极,可得当心着了道。” 徐年笑容未变,淡淡地说了声:“无妨。” 聂惊山没有再多劝,即便心中记得恩情但毕竟相交不久,切忌言辞过深,不过他心里的那点担忧也很快就散去了,理解了徐年这声无妨背后的含义。 不讲武德的那货在张天天摆开架势时就已经动手了。 起手便是抛出草木灰。 只是毒灰还未散开,两条羊角辫一晃而动,少女的倩影已经出现在对手身后。 抬手便是一个大巴掌。 “啪——” 一巴掌下去,打得牙齿都飞了。 人在原点转了两圈半,晃了两下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八品武夫张年年胜出!” 一巴掌把人打晕定了胜负。 难怪无妨。 聂惊山暗自有点心惊,这小姑娘虽然是八品武夫境界还没自己高,可这身法属实有些惊人了,他在擂台下面都没看得清楚,如果换了是自己,可能躲得开这一巴掌? 徐年淡淡地问道:“聂大侠是江扬人士,在此地生活多年,对那位江家老祖可有什么看法?” 第496章 难以免俗 “兄台或许是误会了,我在江湖上或许有些薄名,但江家老祖既然是大宗师又是世家巨擘,哪是我能够接触到的,我对江家老祖有什么看法也无外乎是源自于道听途说,恐怕说不出什么能让兄台耳目一新的秘辛出来。” 聂惊山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江扬人士,但土生土长的江扬人士何止百万有什么稀奇,荡山刀的名号也远不足以叩开江家府邸的大门,哪可能见得到那位成名已久的江家老祖。 徐年随意地笑了笑,手掌拂过酥酥柔顺火红毛发,充满灵气的小狐狸看了一眼聂惊山,鼻翼微耸分辨着气味,然后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懒洋洋继续趴在了徐年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江扬烟雨一直下个没完,虽然细如烟,连衣服都湿不了,但总是湿气要重上许多,小狐狸便觉得毛发都有点湿乎乎,变得重了几分,懒得多动弹。 “我不是江扬人士,兴许聂大侠习以为常的道听途说,在我耳朵里便足够新奇了呢?其实不够也无妨,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只是想看看江扬人士眼里的那位江家老祖是什么形象,聂大侠可以先去报名上擂台,在喊到你登台之前与我随便说说便是,就当是打发打发时间。” 江家拿出来的彩头足够动人心弦又取消了失败后半个时辰才能重新上擂台的限制,临时搭建起来的三十六个擂台都有点不够用了,在报名上场后还需要排队,等到江家管事点到自己的名字。 聂惊山从善如流地先去报了个名,在这一来一去的路上他都在思索该如何回答徐年,虽然说是打发时间而已,但既然有赠药之情,他却不太好意思真的就只是随便说说,觉得该认真想想。 江扬人士是怎么看待的江家老祖? 其实普遍没什么看法。 毕竟多数人总归是填饱了今日肚子便要想着明日的肚子该如何填饱,哪有闲心去琢磨钟鸣鼎食之家的老祖宗是什么模样儿。 就算是想拍马屁,恐怕也轮不到自己去拍。 真要是在大街上碰到了需要歌功颂德,无外乎也就是喊几声老爷或者大人便也就过去了。 不过聂惊山虽然江湖地位还不够能和江家老祖结识,但他终归是荡山刀聂大侠,不是泛泛之辈,对于那位江家老祖的事迹即便是道听途说,也知道得多上不少。 江扬郡唯二的五品境强者,一位便是漕帮帮主奚天阔,但别人是大巫,修行的巫道,另外一位便是江家老祖了,除了是显赫世家的老祖宗,更是武道大宗师,站在江扬郡武道顶点的强者。 江扬郡的武夫若是奋发向上或者干脆点说是喜欢做白日梦,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也能成为一名武道大宗师,那么江家老祖便是很难不出现在畅想中用作类比的前辈高人。 江家老祖曾经如何如何,自己又应当怎样怎样,似乎做到了江家老祖在某个时期曾经做过的事情,自己便也是未来可期的武道大宗师。 尤其是江家老祖少年天才武巫兼修,后来自斩巫道专修武道终是拨云睹日成为一代大宗师的事迹,更是激发了许许多多江扬后辈的修行之心,遇到瓶颈桎梏想要放弃时,便会想一想江家老祖自斩巫道的壮举。 相比较起来,自己这点修行关隘,能算什么呢? 尽管想是会这样想,有没有用是另外一回事,但足以见得江家老祖的名望之重,这也是为何听江家老祖讲解修行的机会成为武林盛会的彩头之后,那么多人宁愿不择手段都不想只能坐在别人身后听讲。 这样的名望其实有点类似于武帝。 只不过武帝是天下人的武帝,修为深不可测,许许多多人都认为他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人,江家老祖虽然不如武帝,但毕竟是江扬人士。 临渊城可比洛九城远得多了。 虽然即便是到洛九城的这段距离,对于多数江扬人士而言,也就是只能是想想而已。 回到徐年面前时,聂惊山也差不多疏理好了那位江家老祖的形象。 “江家老祖可是活生生的传奇,不少已经记述在书籍中的年代大事,那位老祖都可以说是亲历者,大焱王朝的开国太祖在江扬郡与世家协谈时,江家老祖都有在场。” “我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事的了解多一点,那位老祖在江湖里的名声便有点矛盾,一方面是人人敬仰的武道大宗师,立在江扬武道的顶点,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大家族的老祖宗……江家如今的名声可不太好,江湖儿女锄强扶弱这种话都说得烂大街了,而要是论起来,便该锄一锄势大欺民的江家,虽然也没谁能锄得动江家。” “活得久,做的事情也就会多,多到一定程度我觉得便很难以善恶来简单区分一个人了。” “虽然如今要说起江家,大多想到的都是欺男霸女之类的恶事,江家老祖放纵不管难辞其咎不是个好东西,就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是江家老祖难道就没有过善举吗?” “我没读过几本史书,但却知道前朝崩塌时天下灾祸四起,饥荒兵乱瘟病水患……死了许许多多人,江扬郡也受了灾,但却相对还算安宁,其中便有江家和江家老祖的功劳。” “据说在那时候,曾有寒乌国的一支军马趁虚而入欲劫掠江扬郡,便是当时武道与巫道皆有六品境修为的江家老祖悍不畏死地冲阵取下敌将首级,才让江扬郡免去了破城屠戮之祸。” “只不过如今……如今江家欺压百姓,却也是抹不去的事实。” 聂惊山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自嘲:“我辈江湖儿女明明该是锄强扶弱,却在这里为了争夺江家的彩头打得头破血流,倒也是有些讽刺了。” “我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想着江家老祖若能指点我一二说不定有所感悟便能突破境界……未能免俗却在这里说着这些话,倒是有些厚颜无耻了。” 徐年微微颔首,并未评价什么,就好像他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打发时间而已。 倒是擂台上的张天天遇到了一点波折。 不是遇到了什么强敌,而是之前甩掉那江湖败类一颗牙齿的一巴掌,可不仅仅是用了力,还带了毒。 如今毒发,脸上瘙痒难耐都抓破皮了,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江家虽然不管阴险招式,但还是管一个保命的,觉得照这样下去若是不管不顾怕是会毒发身亡,便拿出了数种解毒的法子,无一管用,只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找上了“张岁岁”要解药。 张天天显然不乐意配合,挑眉道:“解药?我看别人下毒都是管下不管解,怎么到我这里还得我出解药了?” 第497章 没钱怎么解 别人下毒不管着解,那是因为要么毒不死人,要么江家就可以解了,不需要找下毒之人要解药,毕竟江家这么大一个世家,难道还解不了这群江湖人士用的毒? 江湖之大尽管素来有奇人异事,但江家的傲慢和强大也有其根基,不是盲目自信。 至少在被迫向“张年年”索要解药之前,这份自信都保持住了。 败在“张年年”一巴掌之下的江湖败类李健仞下擂台时都没意识到自己中毒了,吐了几口混着血沫的唾沫和牙齿碎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擂台上的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心里还在酝酿着之后该如何报复回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虽然在擂台上玩阴的都没玩过,但擂台外呢? 江湖经验丰富的聂惊山都能在阴沟里面翻船,他就不信这么年纪轻轻的姑娘能知道多少江湖险恶,还能时时刻刻防着不露出破绽…… 李健仞调息恢复力气,还想着报名再上擂台,多赢下几场多拿点分到时候座位便能靠前面点,在江家老祖面前多露些脸,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被江家老祖看上了,岂不就能平步青云,得一场泼天富贵。 结果调息了没一会儿,李健仞气血在体内运转没过几圈,便突然觉得脸上挨了一巴掌的位置有点痒,挠了两下没过一会儿,更痒了,再挠再痒……如此循环下去,瘙痒逐渐扩散到了整张脸,并且直钻心肺,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底下爬行。 江家管事注意到了李健仞的异样,眼看着他要把自己的脸都抓破了,看出是中了毒,便先喂了一粒解毒丹。 但没起到效果。 之后又喂了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几家百年老字号改良过的精品解毒丹。 还是没什么作用。 后面又找来大夫问诊把脉因症施药,大夫是洛九城里的名医,平日里想要找他治病不说破财多少,普通百姓压根就没这个门路,也就是江家面子大,才能随随便便把人请来。 可是名医的医术毋庸置疑,却也对李健仞中的毒束手无策,试着开了个方子却不见好。 没得办法。 这才不得不考虑让系铃人来解铃,找上了“张年年”要解药。 “……也不白要张姑娘的解药,张姑娘就当是卖一份解药给我们江家就行了,要多少银子,姑娘尽管说个数。” 来要解药的江家管事和之前替李健仞拦下聂惊山致命一刀的是同一个人。 姓江,江天伟,论起出身如果一定要攀个亲戚关系出来,倒是能算作江家的远房旁亲,但他能在江家谋到一份差事,主要还是靠着七品境武夫的修为。 江天伟倒是没有蛮横到直接狗仗人势用江家的名义命令“张年年”交出解药,但他的口吻之中依旧自信满满,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花点银子就能打发了。 江家还能缺这点银子? 张天天单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脸,指尖微微敲着脸颊,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沉思:“想要买我的解药?这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这是独门秘方别无二家,看在江家的份上也不卖贵了,就一百两黄金,怎么样?” 江天伟礼节性的笑容消失了。 这还能怎么样? 当然不行! 你当你说的是一百文铜钱呢? 江天伟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已经不算太和善了,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姑娘这是在……开玩笑?哈哈,这玩笑可不怎么好笑啊,我们还是说正经的?” 张天天就好像听不懂江天伟的不满,奇怪道:“没开玩笑啊,一百两黄金而已,江家这么大一个世家,不可能拿不出来?” 江家当然拿的出来。 但江天伟哪有权利动用这么多金银呢? 何况一个李健仞,江湖之中无名无姓的小虾米而已,这样的人放在平日里前来投奔江家,江家都不一定会给他份好差事,又哪里值得花上黄金百两。 只是这话却未免有点拂了江家的脸面 也让江天伟有点下不来台。 “张姑娘再考虑考虑,重新开个价格,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能与江家交好日后在这洛九城里行事,总是好处多多。” 这话其实得反着听。 交好好处多多,那么要是交恶,岂不是处处受阻? 何况这场武林盛会本就是江家说了算,被鸠占鹊巢的洛九城当地那几个帮派如今只能是出个苦力而已,而江家的大人物又不可能亲力亲为,说到底还不是谁在擂台现场替江家办事就是谁说了算。 江天伟便是说话管用的江家管事之一。 得罪了他,别的不说,就这场武林盛会,还想不想顺顺利利参与下去了? 张天天两手一摊,像个初出江湖的愣头青,油盐不进:“那就没办法咯,我这独家秘方,说了一百两黄金就一百两黄金,不二价。” 江天伟神情骤然一冷,看了张天天一眼,似要把她牢牢记住。 “好,好,好!张年年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勇气可嘉……我记得你了,祝你之后比武顺利,能够取得一个好名次!” 撂下这么一句话。 江天伟转身便走下了擂台,没有与张天天多做纠缠,毕竟他也只是替江家办事的人而已,可不敢明着坏了江家的规矩。 李健仞痒得死去活来,偏偏意识却又清醒,江天伟无功而返没要到解药的全程经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忙说道:“江、江大哥,我可是听你的话,为你办事的啊,你一定要救……” “闭嘴!” 江天伟连忙呵斥,左右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李健仞说了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这白痴,什么话都能往外讲吗? 李健仞倒是闭上了嘴,只是痒得难以忍受,抓耳挠腮直哼哼。 身后擂台上忽然飘来了声音。 是张天天大发善心了。 “有钱有有钱的解法,没钱也有没钱的解法,其实我这毒呢本身不要命,只是痒得忍受不住到处挠啊抓啊,把皮肉都抓烂了,伤口溃烂感染,这才会要命呢!所以要是不想给他买解药,那就把他的手啊脚啊全都捆住,他伤害不了自己,自然而然就死不了咯……” 第498章 规矩之内 痒不致死,只是痒到难以承受时,为了止痒而不顾一切疯狂不已的抓挠,才会自己给自己留下伤势。 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伤得严重了,自然便会死。 捆住手脚确实能避免造成伤势,只不过痒却不能挠,那种钻心的酥酥麻麻,何尝不是一种酷刑呢? “江大哥,你、你做什么?别,别……痒,我痒啊,快痒死我了……帮我挠挠,帮我挠一下啊啊啊!江天伟你给我松绑!我为你办事,你就这么对我?我按你的吩咐打伤了聂……” 李健仞显然不具备顽强的意志力,在被捆住手脚无处挠痒之后,他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土崩瓦解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已经不明白。 江天伟反应极快,冷着脸一记手刀敲在了李健仞的后颈上,力度拿捏地恰到好处,李健仞两眼一黑便要晕了过去,他和江天伟间的秘密都已经冒出嗓子眼了,就这么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真是个废物……” 江天伟低声骂道,要是早知道李健仞如此不济事,他就不该找这蠢货合作,不就是痒而已吗?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也忍不住,要在这里作妖节外生枝。 不过他觉得自己也是糊涂了,既然是痒而已,何必听那张年年的话绑住手脚呢?她的建议分明是没安好心,明明像这般敲晕不就完事了,既免去了李健仞的瘙痒之痛也让其没法乱开口抖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 一举两得,多简单。 “……啧啧,这就打晕了?你不是江家在这里管事的人吗?他好像还想上台比武赚点积分呢,你却不由分说地打晕了他,这算不算干扰比武的正常进行啊?” 张天天的声音再度飘了过来。 连啧带说,角度还刁钻,满满的阴阳怪气。 江天伟恼火得想要打人,但想起江家的命令,他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沉声说道:“张姑娘不肯给解药,便只能用这一时之间的权宜之计了,至于说我干扰比武……李健仞中了张姑娘这毒,难道还能上得了擂台?” “是有点困难。”张天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尔后话语一转,笑着说道,“不过你不会以为打晕就行了?我这独门秘方的解药敢卖你一百两黄金,岂能如此轻易就被你找到廉价无害的替代方式吗?” 话音刚落。 江天伟便听到了几声哼哼,是李健仞醒了过来! 不应当啊。 他刚刚这一记手刀,保管也该让李健仞有两三个时辰的深度睡眠,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刚醒过来的李健仞手脚不能动弹,却还是在地上扭来扭曲,嘴里哼唧来哼唧去都离不开一个痒字,吵着要江天伟给他松绑,江天伟一不能让李健仞因为挠痒把自己活活挠死,二又不想听到他口无遮拦爆出秘密,思来想去松绑是肯定不能松绑,但却能在他嘴里加塞一团布。 堵住了嘴,不让说话。 手脚被缚嘴被堵,李健仞痒到撕心裂肺却只能呜呜呜,无处发泄的瘙痒都呈现在了那张脸上,神情扭曲眼睛突起,仅仅是看着都能感同身受他此时此刻有多么痛苦。 张天天鼓掌鼓得啪啪响,笑着说道:“厉害厉害,我还只是说捆住他手脚就行了,你把他嘴都堵上,这便是让他连个痒都喊不出来,属于是加大剂量了啊!” 江天伟咬牙切齿,尽管他手脚自由但却不能冲上擂台亲手给这口无遮拦不懂礼数的小姑娘一个教训,实在憋屈的难受:“张年年,你话是不是太多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除非你现在退出不争彩头,不打算听我们江家老祖讲武了,否则接下来你还有的是擂台要打。” “多为自己操一下心……” 撂完狠话,转身便走了。 “这就走了?没意思。” 张天天索然无味地耸了耸肩,她是故意在激怒这江家的管事,却没想到说话都这么难听这么欠打了,江天伟尽管咬牙切齿却没有冲动一下。 难道这江家管事是属乌龟的不成? 这么能憋。 是江家驭下有方,还是他们都知道这次武林盛会的重要性,不敢造次影响到擂台比武的秩序呢? 擂台下面,徐年也和聂惊山说了件事情。 “聂大侠,那人和你有什么旧仇吗?” “之前晚宴上有些冲突,但要说旧仇……至少在我看来是不太算得上。” 徐年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偷袭你的那柄手弩,我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 “恩,一模一样,不过我上次见到那样的手弩,是在江家死士的手里。” 河竹村的竹林里面,给江淮古充当护卫的江家死士人人持弩。 用的弩和李健仞是同款。 聂惊山眉面色一变。 弓好买,只是一张好弓不便宜,但弩和甲胄一样是管制品,仅仅是有钱也难以买到,他原本以为李健仞是有什么门路弄来了一张手弩。 但听张岁兄台这么一说,这弩如果是来自江家…… 江家这是想做什么? 借刀杀人? 不太可能,聂惊山可不认为江家要想自己死,还需要借他人之手…… 江天伟把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李建扔到旁边让下面的人看好便没有再管他了,所谓下面的人,其实就是洛九城当地那几个帮派的人,如今不仅场地被占了去,还得充当苦力,也是憋屈得很。 只是人在屋檐下,没法不低头。 江天伟去找了负责报名和分配对阵列表的另一位管事,他虽然没胆子在这场江家老祖亲自下令举办的武林盛会上坏了已经定好的规矩,但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规则内总有他能利用的地方。 “……老于,帮我个忙,给那个叫张年年的家伙安排些难缠的对手,最好要让她一场都赢不了!” 老于和江天伟一样都是在江家谋了份差事的七品境武夫。 听说以前是在江湖上混,不过没混出什么名堂倒是惹上了仇家,连一条腿都打得有些瘸了,来江扬郡本是为了躲仇,后来机缘巧合遇上了江家二爷江柏舟,得了赏识进入江家谋生。 有贵人提携,做事妥帖做人也相当会来事,所以老于来的时日虽然尚短,但在江家也算得了器重。 “呵呵,看样子这小姑娘把你得罪不轻啊?不过小事而已,我在名册上勾勾画画就能搞定了,就依你说的办,不过她会不会输我可不能保证,只保证她每一场的对手都不弱。” “爽快,等这阵子忙完,我请你上醉花楼喝酒。” “不能只是喝酒?” “那肯定不能。” “哈哈,那我可盼着了……” 第499章 安排妥当 当着江天伟的面,老于便把张年年和另外一人的名字写在了同一张纸条下交给了下面的人,下面的人拿着这张纸条便去扯着嗓子绕场吆喝,通报谁将要挑战作为擂主的张年年。 “飞花剑令狐中人挑战八品武夫张年年……” 令狐中人是谁? 潜龙榜六十多名的高手,虽然第一天爆了个冷门,败给了无名之辈木焚道人,但木焚道人迄今为止的全盛战绩已经证明他的强横实力,连带着手下败将令狐中人也不再那么难堪,毕竟七品境的聂大侠都输得了,自己才八品境,输了也不丢人。 况且在那之后,令狐中人也用擂台上的胜负证明了自己潜龙六十多名的排名并非浪得虚名,面对八品境境的高手时一共也没输过几场,而哪怕对上七品境的强敌,也有一战之力甚至还赢了几次。 上一场输了,丢了擂主身份,这一场作为挑擂的一方,可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是鏖战几场精力不足了,如今令狐中人已经服下丹药调息过后已经恢复了九成的状态,才再次报名上台多捞点积分。 对上无甚名气都只能报个境界出来的张年年,令狐中人都觉得自己这次能稳稳拿下一分了。 总不能自己那么倒霉,遇上第二个木焚道人? 况且木焚道人是实打实的七品境。 这小姑娘也就八品境。 自己好歹也是个潜龙,七品境的道人打不过,还能打不过八品境的小姑娘? 令狐中人走上了“张年年”守着的擂台,抱拳拱手说了个请字,没有偷袭耍阴招,只不过他已经把目光放在之后了。 想着这一场拿下胜利是板上钉钉,但应当要尽可能拿得轻松一些,多保留体力,留给后面守擂时以便能多拿下几场胜利。 毕竟输了还得扣一分,只有连胜攒积分才快…… “……哈哈哈!” 江天伟看着令狐中人和张年年交上了手,他似乎已经提前看见了那牙尖嘴利讥讽他的小姑娘连战连败的开始,这位和江家沾点亲故的七品境武夫觉得相当解气,笑着拍了拍老于的肩膀。 显然是对于老于做出的对阵安排相当满意。 老于笑了笑,手上却没闲着,提前写好了下一张有两个名字的纸条。 李晗卓、张年年。 “老于,你这是?” “等这小姑娘输给了令狐中人,再让她输给李晗卓。” “好!都说你老于办事妥帖,今日亲眼见识果然是让人舒服,老于你这几日就养养身子骨等着我,到时候去了醉花楼,定是要让你舒舒服服!”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一样都是潜龙榜上的天骄,而且他的排名更高,挤进了前五十名,只不过遭遇也和令狐中人有点相似,在第一天爆冷败给了万满,好在之后万满和李晗卓两人都越胜越多,也算是保住了潜龙榜的含金量。 “不过这李晗卓已经是在潜龙榜上名次排的最高的了,再下一场,老于给她安排谁作对手?在八品境里应当没有比李晗卓更强的了?” “八品境确实没有,但是我们这儿又没有限定只有同品才能同台竞技,给她安排个七品境,还是那种不拘名声下手狠辣的七品境。” “万里独行柯武生怎么样?” “还能给柯武生说说,要他下手的时候狠一点,必要时下个毒什么的也无所谓,反正江家的意思是这些人伤得越狠越好,我们这么做也算是顺了江家的心意……” 江天伟不敢违背江家,但却敢在私下里给李健仞手弩和毒粉,助他在擂台上重伤聂惊山,正因为江家私下里有过授意了。 这些参与这场武林盛会的江湖人士只要不死,每个人身上的伤势越重越好。 侠以武犯禁。 在这五个字里面,如果荡山刀聂惊山可以代表着侠字,那么柯武生便能够诠释犯禁的含义。 柯武生不是大焱人,据他自己所说是杀了狗官全家之后遭到通缉,之后一个人一路辗转数次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大焱。 万里独行的名号也正是因此而来。 只不过纸包不住火,后来有人发现他其实是个山匪头子,所谓的杀了狗官全家,其实是那名官员游说四方集结人手想要剿匪,遭到了他的残忍报复。 柯武生自己也本性难移做了腌臜事,名声便渐渐臭了,不过他倒也吸取了教训没敢在大焱也做的太出格,而且人品不行不代表武功不行,好歹是能杀人全家的狠人,所以至今都能在江湖之中飘着,没有尸沉湖底。 先输潜龙六十几名的令狐中人,再输给潜龙四十几名的李晗卓,最后再对上万里独行柯武生。 一战更比一战难。 可以见得,输得也会一场更比一场惨。 江天伟对于能够操纵张年年的胜负感到满意至极:“老于你这么费心安排,到时候在醉花楼,我不给你找个花魁作伴,感觉都对不起你这番心意啊!” “一个就够了吗?别看我一大把年纪,没有两个三个轮流上阵,怕是难以与我战个爽快。” “哈哈哈,你这腿都瘸了一条,也能这么猛?” “呵呵,我就瘸了一条腿而已,碍什么事呢?就算两条都瘸了,只要江兄弟舍得花银子,醉花楼里的姑娘总不能不懂怎么伺候人,我往哪儿一趟只管享受想必就够了。” 江天伟指了指老于,大笑着打趣道:“行啊,银子不成问题,不过老于你可悠着点,一大把年纪可别死在醉花楼那些姑娘的床上,给别人姑娘吓坏了就行……” 就在这时候,一则关于擂台胜负的喊声传了开来。 “……飞花剑令狐中人挑战八品武夫张年年,张年年胜出!” 这小姑娘竟然赢了令狐中人? 江天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望着远处擂台上的那道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身影,极为不爽地咬了咬牙,老于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不过他很快便笑了笑。 “不碍事,正好李晗卓刚连胜四场,第五场没撑过,输下了擂台,等下还是让李晗卓来和她对阵,只是擂主和挑战者互换一下而已……” 第500章 老于 江天伟神情缓和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毕竟这不是老于的安排不行,只是没想到令狐中人这么不济事,堂堂潜龙榜上的天骄,连个小姑娘都收拾不了。 真是不堪用。 这样的人也能排进只罗列百人的天骄榜? 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还是排榜的天机阁已经不权威了? 过了一阵后。 又是一声关于擂台胜负的通报,让江天伟的脸上再次没有了笑容。 “……听潮剑李晗卓挑战八品武夫张年年,张年年胜出!” 老于啧了一声,那张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厉害……呵,不过江兄弟莫着急,还是不碍什么事,她能胜八品境天骄,难道还能越品不成?况且柯武生可是个狠角色,不是那种平平无奇的七品境。” 江天伟想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就算是他都没把握稳稳胜过柯武生,虽然前两人胜负有些不及理想,但只要照旧让张年年对阵柯武生,不怕这小姑娘吃不到苦头。 “我去点一点柯武生,让他晓得自己在擂台上该怎么做。” 江天伟私下里找到柯武生借一步说话,做了些不必与外人知晓的交涉之后,他信心满满回来告诉老于。 “柯武生很愿意配合,这次肯定能看到张年年的惨相了!” 老于好奇道:“聂惊山与李健仞两人本来就结了点梁子,你可以借题发挥,但张年年和柯武生两人素不相识没得恩怨,你说了什么打动的柯武生?听你的口气,他似乎还挺积极。” 江天伟哈哈一笑,戏谑的口吻就像是在骗傻子:“简单,我就说张年年和我江家有些不痛快,柯武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点了这么一句他就听懂了,还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表现给我看呢,似乎觉得这是个攀上江家的好机会。” 老于哑然失笑:“柯武生的想法倒是活泛,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他惹了一身麻烦,想要找个靠山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他好歹也是七品境里的好手,要是铁了心想要为江家效力,江家应当也会给他个机会?” “呵,那也得他从这场盛会里活下来再说。” 江天伟随口一言。 老于的眼神深处却有精光一闪而过,不过他眼睛看着已经报名等着上台比武的名册,纸笔不停地写着一场又一场对阵双方的姓名,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仿佛同样也只是闲谈般,随口一问。 “活下去?这是怎么个说法,江家不是说要保他们性命无虞吗?难道江兄弟还得了秘密任务,要想办法让柯武生死在擂台上?” 江天伟收回眺望着远方擂台的视线,他看向老于打趣道:“老于啊,你不是江家二爷的亲信吗?怎么二爷没和你透个底?” “嗨,我不过是凑巧帮了二爷一个小忙,二爷能记住我的名字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哪能算得上二爷的亲信,能为江家办好事情安稳度日便别无他求咯。” 老于摇了摇头,没有去和二爷攀关系,反而是抬起了江天伟。 “倒是江兄弟,我可是听说了,你和江家可是血亲,虽然远了点,但血总是浓于水的,这份亲疏可不会因为隔得远而淡掉。” 拍马屁如果分个三六九等,老于这拍江天伟的马屁,无疑是拍了个第一等出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顿时对这位年纪不小的新同僚又添了好感。 又会办事,又会说话。 怪不得别人能讨好江家二爷呢。 江天伟心里是窃喜的,不过嘴上却还是要反驳一下。 他在江家做事做了多年,早就认清了自己在江家里头的那点地位。 要说因为沾亲带故带带来了好处,确实是有,但江家显然不会真把他当成血脉亲缘里的一份子,如果他不知好歹硬是要凑上去,反而可能会引来江家的反感,得不偿失。 “我和江家那点血缘中间都不知道隔着几个分支了,哪里算得上血亲?老于你这话可别乱说,说出去可是害了我啊。” “我也和你一样,只想着能把江家交给我的差事办好就万事无忧啦。” “至于我刚刚说的活下去是个什么说法……呵,其实也没什么准确说法,只是我毕竟在江家干的比你久,多听到了点风声而已。” 江天伟脸上的表情无异明明白白的写着我知道内幕消息。 快来问我。 老于从来不吝惜口水,连忙好奇道:“江兄弟这消息可真是灵通,能否为我解解惑?算我欠你一顿好酒!实不相瞒,我这几日听命办事,事情办的都有些晕头转向,体察不出江家老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错意,办砸了事情。” “哈哈,咱们哥俩欠什么酒?到时候醉花楼一起喝了就是了。” 江天伟说完,便压低了声音,一副分享秘密的神态。 “其实老于你这脑袋又不笨,仔细想想应当就知道了。” “这次武林盛会为了什么?是老祖宗要挑个传人!老祖宗是何等人物,选传人可能马虎吗?仅仅是擂台过招点到为止,能合心意?” “现在是大庭广众不好做的太直接,好歹得保住性命,之后初步筛选完了,剩下来的肯定是要见血,生死之间才能见真章……” 是这样……吗? 老于在心底给江天伟透露出的秘密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显然也只是江天伟自己感受到了风向猜出来的结论,但却与他身入虎穴暗中调查出来的线索,并不怎么吻合。 或者说。 匹配不上江家乃至于整个江扬郡明里暗里闹腾出来的动静。 如果真的只是江家那位老祖想要找个传人,大可以做的光明正大一些,何至于弄到现在这样,满城都是风雨欲来天地将易的前兆呢? 江天伟不知道老于已经在心里否定掉了他的这番结论,依旧在继续说道。 “……不过老祖他弄这么一出来选传人,不论是从预先准备还是形式规则,我感觉都明显有些急迫了,不怎么完备,来的人也没几个好苗子。” “要是时间足够充裕,哪里会只是来了这么些江湖中的大鱼小虾三百多只?要是造足了声势,想必只要是个年轻武夫,都会想要来撞一撞运气,说不得潜龙榜上名列十几名甚至是前几名的天骄都会出现。” “会弄成现在这样,恐怕老祖他……唉,应当是寿数无多了。” 第501章 急迫 “老祖宗出生在前朝末期,如今一转眼大焱都已经过完了如日中天的盛世,眼瞅着是不如当年了,当年的明君都已经成了昏君……这可是好几百年的时光啊,老祖宗的修为再怎么高深,毕竟也不是求得了长生的道门修行者,还剩下多少个春秋可活呢?” 江天伟摇头晃脑地说着,大抵是他自己也有点分享欲,情不自禁把这些话一股脑说完后才意识到有点不妥当,咳嗽两声又补了一句。 “咳咳……老于啊,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我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可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啊。” 虽然江家那位老祖收徒的结论应当是南辕北辙了,但这番寿数无多的猜测倒是十不离九。 毕竟寿元乃是不可违的天数,就连堪比神魔的那些个一品境都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中消失殆尽了,江家老祖作为并不以寿元见长的武道大宗师,能够活到现在还未出现血气衰败的暮年之相,已经殊为不易了。 老于心里闪过这些思绪,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想法完完全全没有体现在脸上,仅仅只是微微颔首,回应江天伟的口吻显得既知晓轻重,本身又不太在意此事:“江兄弟放心便是,这点分寸我还能没有?不过江家老祖如何……呵,这倒是轮不到我操心,江扬郡这些个大世家,也没有第二家有五品境的老祖宗坐镇,不是照样屹立不倒?只要江家尚且能庇护我一日,我就在江家做一日事。” 江天伟半开玩笑说道:“说的也是,这天塌不塌,我操心有什么用?还是老于你的心态好,我应当向你学……” “……万里独行柯武生挑战八品武夫张年年,张年年胜出!” 听到关于擂台胜负的通传,江天伟刚刚还轻轻松松打趣着老于的脸色顿时变了。 变得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江天伟一巴掌拍在了老于搁着名册和笔墨的桌上,震得砚中墨水都有两三点飞溅出来,老于眼疾手快以白纸一接,才没有污了名册。 “柯武生他搞什么?连一个八品境的小姑娘都搞不定,还想寻求江家庇护?他寻屎吃去!” 老于听着江天伟的勃然怒骂,他沉思了片刻,刚要再次说声不碍事并从名册里挑个强敌出来抚平江天伟的恼火。 忽闻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人径直登上了这处闲人免进,属于江家管事用来纵观全场的高阁之上。 见到来者,江天伟连忙收敛起了方才的恼火之色,老于也是正了正神情,两人一起拱手相敬。 “言供奉,您怎么来了?” 言轩海,江家供奉之一,六品境武夫。 “家主让我过来搭一把手,你们就把还没怎么伤着的那些棘手家伙挑出来,我等会儿上去教教他们何为世道险恶。” 一听这话,江天伟顿时眼睛一亮,这不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吗?他急忙给老于使了个眼色,老于也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言轩海都参与进来了,看来江家确实很着急,急于加快进展了。 老于拱手问道:“言供奉可要用个化名上场?” 言轩海负手而立,轻笑声中尽显武道宗师的自信:“化名还是要的,不然别人闻风丧胆认个输,我总不能跳下擂台追着人打。” 老于又问道:“言供奉可有想好化名?” 言轩海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就叫……江试武,就让我代江家试试这江湖后生的武艺。” 老于微微颔首,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上了“江试武”,在写下一个名字时顿了一下笔锋,询问道:“言供奉,第一场为您安排张年年如何?一个小姑娘,境界是八品,擅长用毒。” 言轩海眉头顿时皱起,显然有点不满:“一个八品的小姑娘你们都搞不定?大不了就给她安排个七品境的对手就是了,还需要我来?” 他虽然是奉了家主之命来帮忙,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他放下宗师身段出手伤人。 不是有个叫做木焚道人的棘手家伙吗? 打到现在都未尝一败。 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出手。 老于大致猜出了言轩海为什么不高兴,解释道:“言供奉有所不知,这小姑娘虽然境界不高,但身法和下毒手段极为不俗,柯武生都败在了她的手下。” “柯武生?以前当山匪杀了当地官差,后来被碾着逃窜了一路,像条丧家之犬跑到了大焱,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号称万里独行的那个?” 老于点头:“是他。” “柯武生虽然不要脸皮,但是手上功夫还算不错了,能以八品境修为胜过柯武生,那确实有些能耐……行,就让我给她个教训。” 老于提笔,在已经写了个江试武的纸条上,又添了个张年年。 然后这位办事妥帖的江家新晋管事继续问道:“张年年之后,还请言供奉不要守擂,我再为您安排木焚道人作为对手,您看可以吗?” 收拾木焚道人本就在言轩海的预料之中,只是推了一位变成第二个,他当然不至于抗议。 “行,反正我负责出手,具体有哪些人需要我来处理,你们安排就是了。” 老于再次拱手:“多谢言供奉体谅。” 言轩海笑了笑:“都是为江家做事,我们相互协作齐心协力,哪里用得上一个体谅……” ……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解药、给我解药……啊啊啊!” 柯武生瘫在地上。 他倒不是痒,而是痛,全身血液像是烧起来了一样,痛苦无比。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架在了一团火焰中炙烤。 更早之前同样败在张天天手里,都在潜龙榜上的令狐中人和李晗卓望着青筋暴起痛不欲生的柯武生,两位潜龙都有点心有余悸。 还好他们虽然输了也都算输得磊落,没耍什么阴招,不然现在也会和柯武生一个下场了。 张天天挠了挠耳朵,对柯武生的哀嚎置若罔闻,江天伟虽然挺不爽柯武生的不堪用,但他还是站出来收拾局面了,毕竟保住性命也是江家的要求。 “呦,又是你出面来救人啊?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会是拿他们刷功德?这次要解药吗?依然是一百两黄金,不二价哦。” 江天伟痛不欲生的柯武生带下去扔给了大夫,没有理会张天天的挑衅,言供奉都已经来了,这小姑娘还能嚣张到几时呢? “……七品武夫江试武挑战八品武夫张年年!” 第502章 试武?试毒! 言轩海信步登上擂台。 他化名江试武,虽然姓江,但天下又不只有洛九城里的这一户江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也没有故作姿态惹来万众瞩目的视线,把一身气血都压制在了七品境应有的水准。 朝着擂台对面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抱了抱拳,她轻声说道:“张姑娘,我境界比你高已经占了个优势,就请你先出手,我先接你一招,免得等下胜负分得太快,你我都不尽兴。” 这是哪冒出来的七品境武夫? 江试武,前几日好像没听说过这名字,讲话还挺有意思。 要是换了别人讲究个风范和面子,兴许还推脱一二,但张天天只知道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甚至占了一寸还想进一尺,她眯了眯眼笑着说道:“只是让我先出手吗?我八品你七品,这差距可不是一个先后手,不如……让我一只手?” 言轩海虽然自矜于宗师气度,但也不是说前面挖了个坑他就非得笔直往里跳,淡淡地说道:“是用一只手还是用两只手,那就要看张姑娘有几分能耐了,不过你好歹是赢了柯武生的人,想来也不至于这么不济事。” “可能是我侥幸赢的呢?比如柯武生他没见过世面,昨晚见到那么多珍馐美食,一股脑往嘴里塞,结果今日吃坏了肚子,给我捡了个便宜呢?” “呵呵,姑娘莫要说笑了,七品境,哪有那么容易吃坏肚子?但若是继续拖延下去,那我可连让你先出手的那句话都要收回去,我自己抢个先手了。” “行,我吃点亏,低个一品境就只换个先手,那……你可接好了!” 话音未落。 张天天就已经动了,倏然化作了一道残影,从原地消失不见。 刹那之间。 言轩海竟然丢失了张天天的气机! 他虽然把气血压制到了七品境,但也仅仅是压制了一个气血而已,本质上还是个六品境的武道宗师,对气机的敏锐程度远远不是七品境武夫能够相提并论。 难怪柯武生会输给这才八品境的小姑娘了,就这么一手惊为天人的身法,实力稍有不济,反应稍微慢了半拍,胜负乃至于生死都只在毫厘之间了。 这般厉害的身法要是能落到自己手里,就算境界不涨,实力也能涨一大截了! 顺溪之间,言轩海的脑海之中已经泛起了一丝贪念,至于该怎么学到这身法,只要会这门身法的人落到了他的手里,还愁没有学到手的那一天吗? 当然,就算他是江家供奉,也不能当真在这大庭广众下抓人,坏了江家老祖亲自布置下来的这场武林盛会,江家老祖的不满他可承受不住。 得先打完了这场,之后再图谋身法…… “好身法!” 言轩海称赞了一声,侧过身反手一掌,正好拍中张天天刺来的短剑剑身,剑尖偏移失了方位。 刺了个空。 张天天毕竟只是八品境武夫,身法再精妙也受限制于修为,发挥不出了无痕迹的境界,而她这次的对手言轩海又偏偏是武道宗师,气机虽然丢失了刹那,但是他却敏锐捕捉到了空气流向的不同,借此及时做出了反应,化解了张天天的这一剑。 一剑落空,张天天也不气馁,没什么废话,照脸便是第二剑。 一剑比一剑刁钻。 在擂台下的观众眼里,七品武夫江试武便是反过来被低了自己一品的张年年压着在打,步伐如同鬼魅如影随形,两柄短剑连刺带挑好似追魂。 江试武只能躲闪毫无还手之力,一度险象环生。 不过徐年却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出了江试武险象环生的背后,其实是游刃有余的自信而已。 支撑起江试武这份自信心的修为,似乎可不只是六品境啊。 其实言轩海藏得已经很不错了,躲开一剑又一剑,始终把气血稳稳控制在七品境,没有波动过一下,只不过他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在擂台下面的观众里面,有个人比他藏得更多。 不仅是藏了个一品两品的差距,连着修行途径都改了,连天地都能感应的道门大真人,还能感应不出来言轩海的气血深浅? 言轩海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点尴尬,这小姑娘除了身法之外这套剑法也极其不俗,他之前托大让了先手,如今剑势已成,他倒不是看不出破绽,只是没法破得信手拈来。 最稳妥的法子,他就继续“险象环生”,八品武夫的气力有限,能将这剑势维持多久呢?他只要继续避开剑锋,等到气力耗尽,剑势自然就溃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偷偷动用一下六品境的力量,隔着两品境界以力破势不是什么难事,稍微漏出一点实力应该也不至于被看出来,毕竟短时间内通过透支身体换来力量的功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言轩海思前想后,还是选了前者。 稳一点。 他是来为江家做事,又不是来出风头,只要事能成就好。 于是言轩海只能耐着性子躲过了张天天的一剑又一剑,也不知道躲了多少剑,是几十剑还是上百年之后,张天天的力气有点跟不上来了,剑势一缓。 言轩海眼中精光一闪,陷入这么久的被动首次反击便有霹雳之势。 一掌震开了双剑,消弭掉了剑势。 “……张姑娘,这下可轮到我的回合了!” 言轩海夺回擂台的主动,出手便毫不留情,毕竟他可不止是要取胜而已,还要重伤这毫发无伤的张年年才算完成了家主的交代,如果不下重手,让力气不足的张年年有时间意识到败局已定不再勉强自己,认输跳下了擂台。 他岂不是白忙活了? “厉害厉害,你赢了,我认输!” 剑势刚破,张天天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往后轻轻一跃便落下擂台,认了个输。 言轩海好不容易挨到了自己重拳出击的回合,却连个目标都没了,他看着跳下擂台的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在笑,笑得开怀,他也只能跟着笑,笑得憋闷。 不笑怎么办? 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中走下擂台追着已经认输了的小姑娘打? 白挨了一顿削…… 第503章 请真人接招 “……哥,那位聂大侠呢?” 跳下擂台的张天天回到徐年身边,没看见聂惊山的身影。 “方才喊到了他的名字,上擂台去了。” “手弩的事情,哥你和他说了吗?他什么看法?” “说是说了,不过他应当是有些犹疑,说是感谢我跟他透露这些,他自己会看着办。” 张天天点了点头,她觉得说了便够了。 至于聂惊山接下来怎么想怎么做,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好歹是个在江湖都已经闯出了名声的大侠,难道还能不懂,路都是自己选的吗? 虽然没有放下助人情节,但他人自己选择的命运也总得要尊重一下,如果聂惊山铁了心去听江家老祖讲武,为此甘愿冒着未知风险,他们总不能把人绑了关起来,非不让去。 “对了哥,这江试武好像有点问题,我感觉他不止是七品境。” 徐年看出江试武在压制着修行境界,是靠着道门五品境的修为,而张天天则是凭借着医术造诣以及她毕竟实打实的和江试武交过了手,敏锐察觉到江试武种种表现都有点不像是一个七品境武夫能做出来的。 不过也不能排除有一丝可能,江试武只不过是天赋异禀,就是能为寻常武夫所不能。 徐年刚想和张天天说说江试武的境界问题,却没想到张天天反而先一步开了口,他略作沉吟,既然天天都已经看出了蹊跷,恐怕不只是看出来而已,已经做过了手脚。 徐年轻声问道:“那你做了什么?” 张天天逗着酥酥,握着小狐狸懒洋洋的小爪爪,笑容狡黠:“也没做什么啦,既然他说自己是七品境武夫,我就帮他把血气巩固在了七品境武夫的范畴之内,如果他当真只是七品境武夫,便是我大发善心帮他固本培元了,但如果他其实不在七品境,之后再想要动用更高境界更多的血气,那就相当于气血得再冲一次关了。” 在言轩海游刃有余躲闪剑锋的时候,张天天成的可不只是剑势而已,每一次挥剑虽然挥空了,但却不妨碍无形无色的药粉混杂在空气中,随着呼吸,随着附着在肌肤上,逐渐渗透言轩海的身体,消融入血。 对此毫无察觉的江家供奉,还以为自己仅仅是白挨了一顿削,正为张年年认输认得太果断,为自己没能伤到她而感到可惜呢,完全没有意识到等待自己将会是什么。 “……七品武夫张岁挑战飞花剑令狐中人!” 徐年迈步走了过去:“到我了,我也上去挣点积分。” 睡不醒的酥酥打了个哈欠,从徐年的肩膀转移到了张天天的怀抱当中,缩了缩脖子蜷成了一团。 到时候江家老祖讲武,是按积分决定的座次远近,要是分太低了,坐得离那位江家老祖太远,岂不是不能第一时间看清江家老祖的动作。 另一边。 言轩海在打赢之后没有守擂,重新再次报名,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对手是谁,但他显然已经了然于胸,径直朝着一处擂台走去,等到他犹如闲庭信步走到了擂台底下的时候,刚好一声响亮的吆喝,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七品武夫江试武挑战七品境木焚道人!” 七品对七品。 仅是从这一声吆喝里的信息来看,便知道这是这场武林盛会期间最高境界规格的擂台比武了,毕竟最高也就是七品境,江试武虽然耳生,似乎之前都没怎么听到过,也许是错过了前面几日,今天才赶来参加?但是木焚道人经过这几日的擂台比试,虽然之前籍籍无名,但现在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全战全胜,仅此一人。 要知道这可是擂台形势,不是对阵双方都休息妥当全盛状态下交战,守擂的一方势必要不断连战,一场场打下来,不仅仅是要赢,还要考虑怎么节省力气,毕竟赢下一场还要考虑下一场怎么打。 这也就导致那些七品境的高手,虽然实力高出其他人一大截,但却难免会输下擂台,击败他们的往往不是那一场的对手,而是之前连战之中积累下来的疲惫。 只有木焚道人打到现在都没输过一场,他一直站在擂台上,一直打一直打,从来没有表现出过疲惫。 道门七品境的灵力,有这么深厚吗? 用不完? 言轩海登上擂台,眯着眼睛打量着未尝一败的木焚道人,确实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兴许是之前一直在山中潜修直到近日才出山游历?不过也可能是以前在其他地方活跃,最近才来到江扬郡而已,所以名声不显,显得十分陌生。 不过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重要了,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就要教教他江扬郡的水有多深,可没那么好淌。 在山中清修可修不明白红尘的险恶! 言轩海拱了拱手,显得很有礼节:“既然真人也是七品境,那我可不让着了,我们一起出手,看看谁更胜一筹?” 吕盼回了一礼,轻声说道:“自当如此。” “那我就……请真人接招了!” 在言轩海出手的一瞬间,吕盼原本是要弹出一道灵力,展露出道门七品境极为标准的指杀手段,封锁言轩海的身形,但他在出手前倏然眉头一皱,似乎在这瞬间有所明悟,右手搭上了问道剑的剑柄。 拔剑而出,向前一指。 “剑气盈!” 这不是大神通,只是法术,一道催动剑气的法术。 但是在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全力催动之下,问道剑斩出了出一泓犀利到已经不像是七品境之威的极致剑气,仅仅是从中剑气之中盈生而出的剑意,便能让擂台下的观众都感到心惊肉跳,脸上甚至有被剑锋刮过的错觉。 直面这一剑的言轩海脸色一变。 这是七品境斩出来的一剑? 这特么是哪来的妖孽! 言轩海不知道木焚道人是怎么以七品境修为斩出这般锋利的一剑,但他却知道自己如果仅仅只以七品境血气面对这一剑,别说接下来该怎么赢了,怎么才能接下这一剑都是问题! 切实的危险在眼前,言轩海不再压制血气,体内血气一阵汹涌澎湃,眼看着便已经冲过了七品境的机会,回到应有的六品境水准。 但也就在这关键时刻,体内血气在攀升到六品境时,不知怎么就停滞了一下。 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未曾看见过的墙壁! 第504章 入宴 六品境武夫不再拘束的气血在经脉中穿行,如同大河奔流般汹涌,尽管不费多少力气便冲垮了这本不该存在的一层桎梏,但是气血却也实实在在停滞了一瞬。 高手过招,胜负乃至于生死,从来都只是失之于毫厘之间,言轩海的气血在体内一滞,没能如他预料般的跟上来,为身躯提供力量,但是吕盼以问道剑斩出的剑气却不曾停下,剑意满盈锋芒毕露。 问道剑的锋芒洞穿了六品境武夫的躯体,一蓬滚烫的热血从胸腹自胸腹间喷洒而出,同着缥缈烟雨一同落在了擂台之上,顺着木板缝隙直流而下! “咕……噗嗤——” 言轩海双眼鼓起,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他死死摁着胸腹,强行吞下了一口唾沫,但是依然抑制不住逆涌而上的鲜血,烫过喉咙冲牙关,从口中漫出。 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你……你、你——” 这名都还没能展示出真实境界的武道宗师,抬起手勉强指了指斩出这一剑的道人,你了个几遍后还是没能你出个所以然来,踉跄两步栽倒下去。 胸腹剑伤和口鼻之间,止不住的往外涌血。 其实以言轩海的武夫境界,哪怕他毫不设防硬吃七品境的全力一剑,也不至于是这般下场,武夫到了六品境的地步已经可以号称是刀剑难伤。 只不过难伤也有个范围,准确来说是寻常刀剑。 偏偏问道剑便是极不寻常。 一剑贯体之后,残留在言轩海体内的可不仅仅是剑气而已,还有更难缠的道韵。 道一宗从古至今传承了成千上万年,一代又一代问道剑的剑主,既是以此剑问天下,也是在以自身对于大道的感悟来温养此剑,这般交织而出的万千道韵历经岁月深深烙印在了问道剑的剑意之内,哪怕落在言轩海体内的仅仅是余韵而已,也不是他能够轻易化解的伤势。 只不过这个中的蹊跷,外人看个热闹是看不出来的。 这一刻从观众的视角来看,名叫江试武的七品境武夫就像是被木焚道人犀利至极的一剑吓傻了一样,剑气临头却浑然忘记了手脚该怎么使用,既不挡也不说躲一下,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等着剑气透体而出。 像是在等死一样。 斩出这一剑的吕盼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单纯是遵从福至心灵般的感悟临时决定拔出问道剑,斩出了这样的一剑。 不知道原因。 也不曾提前预知到后果。 只是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了吕盼,他就该这样做,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引,于是稍作思索便是剑气满盈的一剑。 哪里想得到这好歹也是个七品境的对手,竟然不闪不避! 都说刀剑无眼难免误伤,但你这眼看着刀剑加身只差没把脖子送上去让砍,这都不能算误伤了? 这分明是在自己寻死了! 几名江家管事齐刷刷地冲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了老于和江天伟,别人不认识江试武是何人,他们还能认不出自家供奉言轩海吗? 只是谁也没想到,言供奉还能在这擂台上猝然倒下,以至于他们都是慢了半拍才做出反应,没能及时冲过去救人。 虽然即便没慢这半拍也来不及了,这些管事多是七品境,哪有本事从吕盼的问道剑下救人呢? “救人,快救人啊!” “丹药……丹药,快把丹药拿出来!” “大夫呢?不是有个大夫在场吗?快让他过来……” 江家老祖的吩咐是伤势越重越好,但得保住性命,这些管事之人也勤勤恳恳照着做了,一直都在避免出现死亡,也成功保证了至今也没一人死在擂台上。 结果到现在,第一个受了致命伤奄奄一息,眼看着随时都可能咽气的却是自己人,江家供奉言轩海! 这叫个什么事? 谁能想到六品境的武道宗师,挨了木焚道人一剑之后,命就要没了? 江家老祖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江天伟等人不敢去想。 他们觉得这责任怎么算都到不了他们头上。 只能说是言供奉自己托大了,没有全力以赴,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他们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一直都在确保这场武林盛会按照江家的意思继续下去不出什么纰漏。 哪能是他们的过错呢? 但他们却不敢去想,言供奉如果死在这里,江家盛怒之下,这怒火会不会烧到自己。 一阵手忙脚乱的救治之后,直到大夫匆匆忙忙赶过来,言轩海终究是六品境武夫的身体素质,吊着一口气硬是没有散去,江天伟他们也稍微松了口气,不说这大夫救不救得活言供奉,至少这过错离他们又稍稍远了一点。 几名江家管事齐刷刷地看向了木焚道人,神色多少有些冷,有些不善之意。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言供奉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道人便是凶手! 吕盼瞪大了眼睛,一个人指着对面一群人,先声夺人大声叫嚷道:“你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这能怪我吗?擂台下这么多人可都看着的啊,刚刚是怎么个情况,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之前那些多人阴招损招百花齐放,又是暗器又是下毒还有用手弩,你们都没出手干预,没怪他们出手太狠,我还只是正常出招呢,没耍什么阴险,就光明正大地出了这么一剑而已。” “来这擂台上比武,谁都该清楚刀剑无眼,况且他自己还不知犯了什么浑,不闪不避不躲一下,自己寻的下场能怪谁?我都还没怪他碰瓷呢!” “明白什么是碰瓷吗?故意受伤,想要讹人……” 这么一番嚷嚷下来,不止是围观者,就连其他参与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众目睽睽下江天伟等人顿时僵住,有些进退两难。 既想把木焚道人抓住,让他来为言供奉的三长两短负责。 但他们能打着什么样的名义抓人呢? 下手太狠? 本来就刀剑无眼,这还只是出了一剑而已,重点还是对方自己不躲不闪,怪得了谁? 阴招损招都不限制,不可能唯独跟这一剑过不去。 为了言供奉报仇? 但这里倒下的不是言供奉,而是江试武啊! 他们要是把江试武的真实身份抖落出来,这也显得很不占理,六品境冒充七品境,来做什么的呢?是不是你们江家玩不起,想要用自己人内定了彩头? 最终还是做事妥帖的老于沉声提议:“事情变成这样,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决断的了,我建议立刻回江家,向家主禀明此事……” …… “……厉害,属实是厉害!问道剑不出则已,一出便是惊天动地,以七品境逆斩六品境的武道宗师,还只是出了凭借一剑而已,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战绩啊,不愧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其余潜龙跟吕行走一比都得黯然失色!” 江家庄园的晚宴,徐年四人依旧是坐了一桌。 张天天朝着吕盼竖起大拇指,拍手鼓掌连声称赞。 “唉,可别提了,我可没想杀他啊!谁知道那人是发什么疯,竟然躲都不躲一下,我都怀疑他上擂台就是来碰瓷,想要讹……等等,七品境逆斩六品境?那家伙是武道宗师?” 吕盼垮起张脸直呼晦气,好端端打的擂台,几乎闹出了人命,吐槽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张天天话里的重点,似乎不是他一剑制敌,而在于境界。 徐年点了点头确定此事,然后舀了一碗鱼汤。 鱼汤的汤色奶白,入口鲜美无比,鱼是用的江扬郡特产的鲥鱼,出水便活不久,京城权贵为了吃到这么一口鱼鲜,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快马,但终究是不如在江扬郡本地吃到的这一口来的鲜美。 不得不说,甭管江家是打什么算盘,这每天用来招待宾客的晚宴确实没有糊弄,顿顿都是美味珍馐,不少江湖人士没什么夺得彩头的希望,冲着这每天晚宴的好酒好肉也舍不得离去。 至于江家会不会在菜肴酒水里面加点佐料,有专业人士张天天在,倒是不用忧虑。 徐年淡定地喝着鱼汤,但是吕盼却淡定不了了,这位道一宗的天下行走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那个江试武其实是六品境武夫?可是六品境武夫应当已经钢筋铁骨气息绵长……怎么会被我一剑斩了?” 虽然问道剑确实不凡,但是剑气盈还只是法术,都没用上神通。 照理来说不应当啊。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实际上如果仅凭吕盼和他手中的问道剑,确实不至于此,但关键是言轩海气血停滞的刹那正好遇上了剑气盈的锋芒,这才使得那一剑成了致命伤害。 言轩海中的毒,其实也没那么无解,如果他不是主动把气血压制到七品境,最开始就全力以赴,六品境的磅礴气血在体内一转,哪是那点毒素能够限制住的,早就已经化解掉了。 只是偏偏他有意隐藏境界,等到剑气盈的犀利剑气临身了才放开手脚,结果气血没能如预料般运转自如,因为先遇上了体内毒素。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这才成就了吕盼一剑逆斩武道宗师的壮举,但凡一个环节没对上,都不会出这种事情。 就好比是摔上一跤,平常走在路上摔上一跤没什么事,但假如不凑巧,这一跤正好摔在剑刃上,可不就要命了吗? 身为始作俑者的张天天仔细地挑着鱼刺,眨了眨眼睛显得天真而又无邪,仿佛只是个局外人:“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他就是故意上擂台碰瓷的,结果没想到吕行走的问道剑如此锋利,碰瓷把自己碰成了重伤濒死。” 鲥鱼肉鲜味美唯一的遗憾就是多刺,虽然修行者不至于被鱼刺卡死,尤其是武夫把鱼肉和着鱼刺囫囵吞下去都不太可能出事,只是这软嫩白肉里面夹着尖细鱼刺,难免影响口感。 挑完鱼刺的鱼肉,筷子轻轻一夹,一分为二,分了一半夹到徐年的碗里。 吕盼疑惑道:“真是碰瓷的吗?” 张天天反问道:“不然呢?” 吕盼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蹊跷,但又说不上来。 张天天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总不能是我给他下了毒,导致他在关键时刻提不起力气,挡不住吕行走的那一剑?” 确实啊。 总不能张姑娘下了毒? 虽然江试武在之前是和张姑娘交过手,张姑娘还输了那一场呢,但既然江试武是六品境武夫,也没道理那么容易就中了毒。 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把武道宗师毒出个好歹来,世人还苦修什么剑招法术,人人都学着用毒,不就能够克敌制胜了? 吕盼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来自己凭什么能够一剑逆斩武道宗师,到最后只能归咎于可能那个名字都不一定保真的江试武单纯脑子不好使,想要碰瓷结果碰到了问道剑。 毫不防御结结实实挨了吕盼那一剑后,言轩海最终倒是没有死,不过也仅仅是没有死而已,大半条命都没了,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重新焕发出武道宗师的英姿。 江家不论是出于什么考量,如同无事发生一样让武林盛会继续了下去,所以吕盼才是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吐槽,因为后续确实无事,没人来找他麻烦。 今日晚宴上的气氛,比起昨天要收敛许多了。 众人都有些紧张与激动,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去调戏端菜送酒的江家婢女了,因为晚宴过后,站在江扬郡武道顶点的江家老祖便会来到此地,为他们讲解武道修行。 “本来以为混吃混喝就顶天了,没想到还能混到江家老祖的讲武!” “这次可真正是赚大了。” “之前就听说江家老祖可能要选个传人出来,本来我还不怎么信呢,毕竟这来的人也不算大,就这么三百来号人,但现在我反而是信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机会被江家老祖看上。” “就你?老兄,不是我看不起你,因为我觉得我自己也一样,咱们这凑个热闹沾点光就行了,多吃两口菜,等会儿多记住几句江家老祖讲的武道精髓,这才是要紧事,就别做一步登天的白日梦了。” “江家老祖要选传人,怎么不从江家人里面选一个?” “天赋之事强求不来,有就是有没就是没,或许江家后辈之中,没有能入江家老祖眼的……” 半个时辰后。 江家仆从清理好了晚宴留下来的杯盘狼藉,搬走了桌椅,摆上一个个蒲团,呈现扇形围绕着最中间的一个大蒲团,按照今日比武的积分排名,众人依次坐上蒲团。 第505章 老祖传武 最前面。 最中间。 距离大蒲团最近,没有与其他人并排,独一份的天选之位属于吕盼,剩下的人都只能看着他的后脑勺。 第一名将得到江家老祖的亲自指点,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毕竟保持着全盛战绩的木焚道人斩获的胜负积分遥遥领先,他就没从擂台上被人打下来过,别人再怎么羡慕他能坐这么靠前聆听江家老祖的讲武,但在悬殊的积分差距面前也只能是望而生畏。 最多是在私下里腹诽一下,木焚道人一个道修,跑来学什么武道? 难道都已经修到这般境界了,还打算弃道从武? 还是说要道武兼修,学那传说中潜龙榜第一,被誉为道武双绝,天赋高到有谪仙之名的陈家大小姐,做出道武兼修之事? 紧随其后的两个蒲团,一左一右分别是万满和张岁。 两人也都有向江家老祖提出修行中遇到的困惑寻求解答的彩头,着实也让人艳羡不已,但这俩人虽然和木焚道人一样都是名不见经传的黑马,但在擂台上的表现也让人望而却步。 毕竟打不过。 在这场武林盛会的比武规则之下,大部分人都已经和前面这三位在擂台上交过手了,都是真正体会到了差距。 不败的木焚道人就不用说了,后面他的对手不少有直接干脆利落的认输下场了,觉得与其在他这个争一争拿不到手的分,不如省点力气寄希望于下一场的对手。 万满的武道风格大开大合,乍一看不见有什么精妙,但却让人挑不出破绽。 张岁剑法会一套刀法会一招,翻来覆去似乎没什么花样,甚至有的武道高手都觉得他不像个武夫,武道造诣显得系数平常,但磅礴无比的血气却又让人直怀疑他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境界,根本就不像是个七品境武夫。 总而言之,手底下确认过真章了,确实是打不过的人。 再后面的虽然名次也靠前,但也只是能在江家老祖近前露个脸,近距离聆听了,没有发问的权利,张年年是第三排里的唯一一个八品境武夫,但只要是见识过这位小姑娘在擂台上表现的便没人敢小觑她。 甚至宁愿和前面几人对阵,也不想遇上她。 身法鬼魅剑法刁钻都在其次,关键是这下毒……在别人那里输了一场,还得考虑下一场怎么打,但在她手里赢了一场,可能都不用想着下一场怎么打了,先得琢磨怎么解毒。 虽然张年年似乎只有在别人也不讲武德开始用阴损招式的时候才会下毒,但毒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在于用不用,只要是有这门本事,便足够叫人畏惧了。 七品境的武道高手之中,唯一一个落后于人,排座仅仅是中上游的万里独行柯武生便是着了张年年的道,上午打了一场后痛不欲生,解毒丹都吃到过量了却收效甚微,一直挺着痛到了下午才稍微缓解,撑着上擂台赚了点积分,到现在筋骨还泛着一阵阵刺痛,只能咬牙忍着。 当然了,鉴于柯武生的风评,也有许多人觉得他是活该就是了。 至于李健仞? 他座次就相当靠后了,柯武生或许人品不行但实力还是在那里摆着,但他是一样都不沾边。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日排名一直靠前的荡山刀聂惊山聂大侠却不知道为什么缺席了,有的人替他可惜,毕竟聆听一位武道大宗师的武学经验,或许便能助聂大侠突破到六品境,而像是李健仞这种和聂惊山有些过节的人,便猜测聂惊山大概是出什么事情来不来了,不过他们可不是担心,而是幸灾乐祸。 自己座次靠后又怎么样,好歹能听,聂惊山连听都听不了,到头来谁是赢家,谁一败涂地,高下立判! 三百余人在江家仆从的指引下依次坐上了自己的蒲团,虽然他们多是来自江湖龙蛇混杂,很多时候都不太服从管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会不知好歹的闹事,不说谁敢在一位武道大宗师的面前闹事,就说这万一惹恼了江家,江家老祖拂袖而去不讲了,其余人会怪谁? 难道会怪江家不讲信用?只会怪唐突江家人,惹得江家老祖不快的那一人而已。 届时不仅仅是自己丢了一桩机缘,还将与这庄园里的三百来人结仇,哪怕是柯武生这种不修善果的恶徒,也不会无理不智到一次性与这么多人结下损人不利己的恶果。 坐上蒲团之后。 虽然不知道江家老祖要等多久才会来,但哪怕是他们在这里坐上一整晚,想来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有怨言。 既有不敢。 也是觉得等上一晚也相当值得,毕竟等的可是武道大宗师。 不过从第一天开始就招待周道的江家没有让这三百余人等上多久,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过,便有一位身着锦衣的老人背着手,一步步走向了一直空着的大蒲团。 尽管满头银丝,身形显得还有些伛偻,也没有什么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势。 但许多人还是不由得屏气凝神。 一时之间,这坐着三百余人的地方,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了呼吸声。 “江家初次举办这么场武林盛会,既没什么经验也有很多地方没准备到位,处处都显得有些寒酸了,但是你们愿意来,愿意坐在这里乖乖听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说教,这让我很是欣慰。” 江家老祖没有坐。 他瞥了一眼比其他人屁股底下都大上一号的蒲团,然后一脚踢开,原本伛偻的身形微微挺直,这才有了点武道大宗师的气度。 “江湖上一直有句话,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所以呢……今日汇聚一堂,我也不开篇就啰嗦一大堆,先练给你们看,你们看完,我再讲……” “且都看仔细了。” 挺直了脊背的老人摆开了一个架势,弓步微开臂随腰动,拳脚相移之中没有惊人的气势爆发出来,甚至也没有磅礴的血气从那具苍老躯壳中迸发而出。 仅仅是一招一式,慢走缓放,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第506章 镇海七式 “练精养神,气血充盈……抻筋拔骨,洗髓伐毛……八窍贯通,周天无漏……” 满头银丝的老者一板一眼地打出一招一式。 招式之间还会有一段口诀。 俨然是在认认真真传授着武学的作派,不是敷衍了事,而是当真想让在座的三百余人都能记住这门武学,不说当场顿悟,至少以后时而想起,时而便能精进。 徐年和江家老祖之间只隔了个吕盼而已,足以看清江家老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略作沉思之后先将这门武学记在了心底。 他虽然不是纯粹武夫,但修行至今已经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蒙昧少年了,他看得出来江家老祖确确实实只是演示以及传授一门武学而已。 一拳一式一段口诀之中,并没有耍什么花招,没有借着讲武的名头布下什么阵法。 徐年本以为江家老祖今日讲武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是要把在擂台上鏖战了数日疲惫不堪的三百余人聚集在一起,通过讲授武学让众人陷入冥思苦想的感悟之中,进一步掏空精力难挡睡意,然后布下能够让人坠入弥天大梦之中的那套阵法,继而掌控这三百余名江湖人士。 结果却没想到江家老祖来了之后,似乎当真就只是在讲武而已。 根本就没有带来蜃龙之力的气息。 甚至江家老祖这副尽显苍老的躯体之中,也没有浩瀚厚重的血气或者如渊似海般的气势,怎么看都只能看出半截身子骨都已经入土的暮气,不剩下多少生机了。 这很奇怪。 在别人眼里,这是江家老祖已经返璞归真的体现,不足为奇,但是徐年是谁? 他是道门大真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却没有从江家老祖的体内察觉到一位武道大宗师应有的气息,就算当真是寿元耗尽油尽灯枯,也不该枯的这么干净才对。 就好像是在刻意隐瞒气息。 但这有什么必要呢?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江家老祖,那就等于都已经知道了他是五品通窍境的武道大宗师了,在这样的明牌之下,刻意隐藏境界气息不就是多此一举,完完全全在浪费力气吗? 徐年微微眯起双眼,总觉得这事情另有蹊跷,就算不是他猜的那样,但也绝不会只是传授武学那般单纯。 人生已至迟暮的江家老祖把一招一式一拳一脚都演练得不差分毫,就像是不仅仅要给面前这三百人看,还要证给这方天地,让天地牢牢记住他的武学,在日落之前留下最后一抹光辉。 盘坐在蒲团上的三百余人虽然龙蛇混杂,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称得上见多识广。 有人认出了江家老祖传授的这套武学是何根脚,不禁瞪大了眼睛,语气之中难掩激动,甚至还有点点不敢置信:“这……这好像是镇海七式!是江家老祖自创的功法,一直以来都是江家的不传之谜,今日……今日竟然传与了我们?” 有人附和,同样难掩激动:“没有错,你没有看错!这确实是镇海七式!镇海七式这百年以来偶尔有残本孤篇流传出去,我曾经偶然间得到过,所以我认得出来!但这……我的天啊!这可是完完整整的镇海七式,而且还是江家老祖亲自演示的镇海七式。” “也许……也许这就是江家老祖寻找传人的考验?谁能领悟到镇海七式的精髓,谁才有资格称为江家老祖的弟子?” “不论怎么样,能学到江家老祖的镇海七式,这一趟来的实在是太赚了……” 万里独行的柯武生连大焱人都不是,认不出满头银丝的老人正向众人演练的这套武学是不是江家的不传之谜,但他为人虽然劣迹斑斑,但武道功底却不差,至少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一套极其高深的武学,打起了十万分精神压抑体内毒素带来的痛楚,生怕自己漏过的哪一处细节。 越看越是心醉,不愧是一位武道大宗师自创的武学功法,他要是能够学会,能与自身的武道融会贯通,就算不被江家老祖看上收为传人,至少武道六品境也不再是奢望。 到那时候。 他或许还能故地重游,和那些追杀过他的仇家算算账…… 法不传六耳,不一定是为了藏私,也确实有些功法过于高深或者是遗患无穷,不适宜传扬开来,但在这样的观念下也导致了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果不是师出名门,想要获得一门高深功法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徐年没愁过功法,是因为仙灵根让灵气在他体内自成周天,已经承担了一门功法的重要职责。张天天确实没有这样的担忧,毕竟只要她想学,学的剑法出自剑魁之手,教她的人还是盗首。吕盼就更不用说了,道一宗那是天下万千道法的源头,身为道一宗的传人,他怎么可能缺功法呢? 但是其余人呢? 哪怕是潜龙十一的方瞒,曾经也是为功法苦恼过,他当年不断挑战那些帮派宗门,战到人送外号挑山客,但他自己的目的可不是名扬四方,而是想要印证所学。 印证所学为了什么呢? 为的就是把自己学会的武功招式融会贯通,推陈出新以便能精修功法,以便能拓宽自身的武道之路。 方瞒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这混迹于江湖中的三百来号人了,他们大多都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江家老祖此时传授的镇海七式,极有可能是他们此生之中能够接触到的最精妙的武道功法了。 他们如痴如醉全心全意,恨不能把江家老祖的每一个动作,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烙印在神魂之中! 原本以为江家老祖讲武,只是简简单单的讲讲武道修行顺带答疑解惑,却没想到竟然是镇海七式……这可不是教点真功夫那么简单了,是把传家镇族压箱底的宝贝都亮了出来! 江家老祖可真是大善人啊! 整套镇海七式都演练完毕之后,三百余人已经对江家老祖的印象全面改观,俨然从管教无方的世家老祖变成了大公无私的武道大宗师。 江家老祖收拢架势,身形重新变得伛偻,眼皮微微沉着,似乎有些沉重。 “想必你们有人已经看出来了,这确实是我自创的武学,镇海七式……你们谁有困惑之处,现在可以站起来讲一讲,若我觉得有必要,便与你们当众讲解……” 第507章 人心之复杂岂止黑白 答疑解惑,这不是前三名的彩头吗? 但是江家老祖此番话,可不是仅仅是对离他最近的木焚道人三人所说,满头银丝之下的那双眼睛或许是看穿了太多的沧海桑田,已经浑上了抹不开的疲惫,没有什么精芒四射,反而显得黯淡无光,但却扫过了在坐的三百余人。 这是何意呢? 落针可闻的安静只维持了片刻,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向武之心或者说是渴望变强的念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拱手鞠躬,先礼后问:“请问江家老祖,您方才说的镇海七式的口诀,里面有一句‘八窍贯通’,可是与武夫的五品通窍境,打通八大穴窍的指向相同?若是这样,镇海七式岂不是要五品境才能完整修炼?” 江家老祖略作沉吟,缓缓摇头说道:“错了,八大穴窍皆通,是武夫由五破四的必备修行,但谁说过只有五品境才能开始修行八大穴窍呢?我这镇海七式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这门功法是我在武夫五品境时所创,要想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确实需要五品境的底子作为支撑。” 提问的人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站起来,听到自己的疑惑当真能得到武道大宗师的解惑,还解得这么详细,他不禁有些激动和欣喜若狂,如获箴言,抱拳再度回礼。 “多谢解惑,得大宗师一言,在下犹如醍醐灌顶。” 江家老祖摇摇头:“不必如此,武道无穷谁为峰,吾辈尽是登山客,我只不过比你们走得更早,走得更远一点,今日不过是我为你们领一段路,来日你们再为后来者领一段路,便是足矣了。” 听听,什么叫格局? 这就是一位武道大宗师的格局! 往小了说,这是举手之劳不图回报,但往大了说,这是不计小我,只为传承武道! 众多江湖人士心头一热,不免觉得江扬郡对江家老祖的风评有些太失偏颇了,虽然江家为恶,但这么一位为后人领路的武道大宗师,能是什么奸恶之辈吗?想必江家为祸一方做出的那些腌臜事,江家的这位老祖宗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血浓于水,若是教不听,难道还真能大义灭亲? 顺着这一思路想下去,他们觉得江家老祖在外收徒的理由也更充分了,显然是对江家晚辈的秉性德行和武道天赋全都大失所望。 说不得这次武林盛会办的这么马虎,只来他们这三百来人,都是江家老祖的后人在阳奉阴违,故意不大肆宣传造势,就是怕来的人太多了,真给自家老祖宗挑到一位称心如意的传人。 不想肥水流给外人田。 他们都不曾接触过江家老祖,当真正接触后发现江家老祖和风评中的形象判若两人,于是已经是得了好处的他们便自然有了个亲疏与偏向,为在他们眼里格局高远的武道大宗师脑补出了一出后人不肖的因果。 “大宗师,我有一处疑惑,敢请解答……” “刚才演示的第二式,有细节之处在下没能看清,能麻烦大宗师再演示一下吗……” “大宗师,这第六式……” 已经有人抛砖引玉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后续便自然有人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看不出武道大宗师的气势但却很有武道大宗师格局的迟暮老人虽然没有一一,就如他之前所言只挑他觉得有必要的来讲解,但即便这样没能得到解惑的人最多也只是有点小失望,不会有怨言。 毕竟按照原本彩头安排,他们这些人可是连提出疑惑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至少能提出来,还能听到这么关于镇海七式修行难点的解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这么一问一答,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期间方瞒都提出了他对于镇海七式的疑惑,得到了江家老祖的解答,虽然他从徐年处已经知晓江家举办这么一场武林盛会的目的不会单纯,江家老祖多半是另有算计。 但是这讲武解惑也是实实在在没有掺假,理所当然他不吝啬于拱手行礼道上一声谢。 徐年面色不显喜怒,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是吕盼几乎就在江家老祖的眼皮子底下,听着江家老祖讲解镇海七式的精髓,他身为一个道门修行者却从始至终皱着眉头,似乎有很大的疑惑,又似乎是有很多的不满。 好在其余这三百来人都只能看到木焚道人的后脑勺而已,不然怕是已经有人要站出来,问问他到底对江家老祖的讲武有什么不乐意之处。 难道是觉得江家老祖讲的是武,而不是道,因此没什么收获而有不爽? 若是这样,可就太过于无理取闹了。 江家老祖之前就像是没注意到吕盼的表情有异。 直到现在。 在为众人解惑了近半个时辰后。 他先是看向了方瞒,问方瞒可有什么没记住的地方,方瞒有点错愕地摇了摇头,显然没料到江家老祖会主动询问自己,于是他又看向了徐年,同样的问题,徐年沉默着摇摇头。 再询问完这俩人之后。 江家老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吕盼,注意到了这位夺得鳌头的七品境道修,似乎有话想说却一直憋着,他轻声问道:“真人可是有何难题困扰于心?虽然我与你说武道无甚裨益,但我应当虚长你些岁数又是人们口中的世家老祖,武道之外的事情我兴许也有些见解,真人不妨说说?” 吕盼看着满头银发的武道大宗师,他的目光复杂,苦笑了一声:“倒也不是难题,只不过小道初入红尘向世人问道,以前也常常听闻人心复杂难辨善恶黑白,但如今见到阁下,才知道人心之复杂,恐怕不仅仅是难辨在善恶而已,就连这为公为私也未必是泾渭分明。”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站了起来,他的身高不比伛偻着的江家老祖要矮,平静的目光如同一面镜子,似乎能倒映出人心。 轻声叹息。 疑惑中夹杂着愤怒:“阁下心中既怀大义,为何要为一己之私,断了他人活路?” 第508章 淹没 吕盼直视着江家老祖的眼睛,仿佛是想要通过双眼里的那层暮色与浑浊,看清这位寿数不长的武道大宗师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在他身后的三百余人听到这么一席话,听到木焚道人毫无缘由地攻讦刚传授他们镇海七式的江家老祖,顿时便有不少人瞪直双眼,怒视着距离江家老祖最近的那道背影。 “木焚道人,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己之私,断人活路?江家老祖传授上乘武学,碍着你这道士什么事了?” “你这道门中人怎能口出诳言,辱江大宗师?!” “我看这牛鼻子分明是见我们这些武夫跟着江家老祖学了镇海七式,反观自己明明得了第一却因为是个道修不如我们获益良多,于是心怀不忿,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这里给江家老祖泼脏水呢!” “简直是无理取闹,谁不知道江家老祖是武道大宗师,难道你还指望江家老祖要教你修道?夺了第一是你的能耐,但为此眼红不忿,你这道士莫非只修法术不修心境? “不用江家老祖出手,我等虽然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但如今可不是在擂台上了,我们这么多人都愿为江家老祖代劳,你不会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当真是狂妄,令人发笑……” 三百余名来江湖人士几乎都是修的武道,此刻纷纷义愤填膺指着木焚道人狂妄无理,至于这里面有几分是真的愤怒,又有几分是想要借机表现在江家老祖面前露一露脸,那便要见仁见智了。 一个个都喊得极凶,似乎只要江家老祖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木焚道人按在江家老祖的面前磕头认错。 但是江家老祖没有理会这些学了他的镇海七式后对他崇拜至极的江湖武夫,只是打量着自号木焚道人的年轻道士,他轻轻咦了一声,似有些意外。 “听你这么信誓旦旦说出这些话,我倒是好奇了……莫非你是我肚内蛔虫,连我心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吕盼面色不改,他那张本该俊俏的脸皱成了苦瓜:“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你将要做的事情会有伤天和,致使生灵涂炭血流无数,我只是知道……我应当要站出来,阻止你。” 江家老祖微微颔首,似乎有点感慨,也有点意外:“有点意思,听你这描述,你似乎能知天命?” “但以你的境界,应当还没这般能耐才对,何况此地天机已被打乱,我知道的一位已经渡过命劫的道门真人都不知此地天机了,你这小小的七品境道修竟然还能有所感悟,真是奇怪了。”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应当不是什么没有传承的野道散修?” 江家老祖话里半句没提到江湖人士,但是这些江湖人士却也嗅到了一丝丝不对劲,江家老祖似乎没有否认木焚道人的话,反而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事。 这是什么意思呢? 岂不是说,木焚道人说江家老祖要断他人活路,不是信口雌黄,而是确有其事? 可这断的会是谁的活路呢? 谁会是受害者呢? 众人隐隐感觉到了不安,似乎继续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反正镇海七式都已经学了,此行已经收获良多,不如就此告辞,离开这里保个平安。 李健仞的座次靠后,隔着两百多道身影的阻拦,他已经弯着腰悄悄后退了,打算连告辞都不说上一声,趁着江家老祖应当不会注意到他,默默离开此地。 只是镇海七式都已经学了,还能想走就走吗? 已经晚了。 江家老祖笑了笑。 月光照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而出的笑容在银色月华的朦胧之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摇了摇头,像是忽然失去了某种兴致:“罢了,你是谁也都无所谓了,我已经尽了我的人事,之后的成与不成,便看天意了……呵,至于你,就算能知天命,但你境界太低难堪大用,我不觉得你能影响到我的成败。” 话音刚落。 江家老祖仿佛已经油尽灯枯的苍老身躯里面,倏然涌现出诡异至极的气息。 但这并非是武道大宗师的浑厚血气。 吕盼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江家老祖气息出现变故的瞬间,便已经拔出了问道剑,起手毫不含糊和遮掩,叠加着数以千万道纹的问道剑上,涌现出雷光。 剑上雷光似与天上雷霆呼应,引下来了一束宛若天罚般的雷霆! “振玄雷!” 道一宗的雷法神通,在江家的庄园里面显露而出,落向了江家老祖的头顶。 出手的不仅仅是吕盼一个人,徐年出手比吕盼更要快上半拍,道门大真人的境界气势不再遮掩,随之便是九道充盈剑气的流光斩向了江家老祖。 到了这一时刻。 江家老祖依然没有显露出他武道大宗师的修为,也没有试图躲过雷霆和流光,他只是用这最后一点时间瞥了徐年一眼,若有所悟般地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可不像是个武夫,原来是位道门大真人亲临江家,未能远迎倒是有些失敬了。” “不过你虽然算得上是个变故,但此局输赢,也非是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 “大世已至,天下动荡岂能以善恶分之,大真人不高居山巅坐看云起,要在这世道浑浊不堪时以身入局,可得当心自误,看错了人心……” 话音刚落。 雷霆与流光已经淹没了江家老祖的伛偻身影,在这令三百余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的攻势之下,没有发生他们预料之中的反抗,等到光芒散去,只余下一具残破而又苍老的身躯,仰面倒下。 这就……死了? 问鼎江扬郡的武道大宗师,显赫世家江家的老祖宗……就这么突然至极的失去了生机,在江家的庄园里面,被两名道修联手一击毙命,死得毫无波澜…… 众人望着江家老祖倒下的尸体,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 似乎置身在一场诡异的噩梦之中。 “轰隆——” 天空传来一声沉闷异响,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在他们的头顶,在云层之间竟然撕开了一道裂隙,裂隙之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黑暗倾泻而出,散发出诡异至极的气息,淹没了洛九城…… 第509章 倒影之城 天空中的裂隙,就如同是在这天地划开了一道伤口,倾泻而出的黑暗,仿佛是天地之血流淌而下,洛九城正位于其下方,如同以尘世巨人铸造出的巨大容器,盛接着天地流出的血污。 盛满之后。 洛九城内没有漆黑一片,而是蒙上了一层妖异的血红。 寂静黑夜已不见踪影,那道裂隙已经扩大,化作了一轮朦胧的红色,侵占了明月本来悬于夜空中的位置,笼罩着江扬郡的烟雨在这一刻的洛九城内依旧未曾停歇,雨势反而更大了,砸在屋檐与石板上有了淅淅沥沥的声响,只是理应纯净透明的无根之水,却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血色,落地绽开之后,这缕血色便也氤氲开来,沿着街道弥漫成雾…… 徐年打量左右,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天和酥酥不在身边,吕行走和方潜龙也不知去了何处,就连三百余名江湖人士也一个都没见着。 这里不是江家拿来招待众人的庄园,而是一间地下室,不算宽敞的房间内摆着许许多多张桌子,凑得很近,桌面上散落着诸如骰子和牌九之类的能让赌徒两眼发光的物件。 如果徐年没有认错,这里应当是称心客栈的地下赌场也,也就是朱楼在洛九城的据点,只不过已经人去楼空了,既然没有客人也没有主人。 也不知是因为连叶间他们已经撤走的缘故呢,还是与天上那道裂隙带来的异变有关? 裂隙里面流淌而出的黑暗,徐年已经熟悉其气息了,正是葛叶义父也就是襄助奚天阔的神秘人,所用的诡异黑暗,只不过这一次规模更为庞大,已经是从天而下覆盖了洛九城,就如江家老祖所说的那样,就算他是道门大真人,也难以凭借着一己之力,化解掉这庞大而又诡异的黑暗,难以避免的陷入其中。 黑暗中蕴藏着的诡异力量,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洛九城,但又不是世人所熟知的洛九城,就如同是一轮水中月,只不过倒映出水中明月的是湖水,而如果他没猜错,倒映出这座洛九城的应该是洛九城内百姓的梦境。 没错。 这里是梦境,徐年能够感受到蜃龙之力的气息无处不在,但并不是无关痛痒的虚假,不是死去后便会惊醒的噩梦,应当是笼罩着江扬郡的弥天大梦的一角。 介于虚实之间,与现实互为倒映,却又彼此相联。 “位置的不同,是每个人都随机出现,还是说我受到了特殊照顾?不知道天天他们都在哪里……” 徐年沿着向上的台阶了,离开了称心客栈,来到了街道上。 这座洛九城的街道上依旧是行人来来往往的繁华景象,沿街开张的商铺、挑着担子的行商、推着板车的脚夫,混杂着吆喝叫卖声和食铺锅中高汤滚出的白雾,凑成了人间烟火气,只不过这每一张面孔每一个人都过于刻板,少了一丝灵动,就好像是只知道沿着铺好的路低头向前,都不知道抬头看一眼。 徐年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本应是月亮的位置,一团朦胧红雾正在翻涌,江家老祖苍老而又疲惫响彻了整个洛九城,当真是犹如滚滚天音,捂住耳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诸位不必惊慌,此地乃是我江家建立起来的一处试炼秘境,用来考核武道之心是否坚毅。” “我江家的杰出子弟都来过这里,只不过很遗憾的是,他们当中无一人的表现能够让我满意,今日我让你们汇聚于此,也是想看看你们当中能否有人超过我那些不成材的后人。” “不瞒你们,我活了太久,已经时日无多了,在寿数将尽之前,只想要择出一位武道传人。” “我这一生要说有什么功绩,一是兴了江家,二便是武道了,只是江家离了我,照样还能运转下去,但我这身武道却还没人能够传承。” “此地考核武道,自然是着重于武道,其他修行出来的力量在这里一概会遭到压制,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十不存一。” “你们可有注意到的血色?这是精纯的血气之力,只要待在这里,你们体内的血气便会与这精纯血气融合,自然而然得到增强……简而言之,我等武者在这秘境之中,待得越久便会变得越强。” “除此之外,杀了他人也将掠夺其血气。” “需要提醒诸位的是,这虽然是一场试炼,但同样也会死人,就如之前那位道人说的,我为一己之私断他人生路……呵,我得承认,为了选出个逞心如意的传人,我确实是罔顾你们的死活了。” “如果没有一颗武夫的强者之心,不想追求这秘境中的武道之力,那么就在这一座洛九城里东躲西藏,躲到试炼结束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再跟着胜利者一同出来便是,大焱王朝杀人毕竟触犯律法,我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只不过我可不会认为躲躲藏藏的家伙有资格继承我的武道……” 作为一名非武道修行者,徐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江家老祖口中的“试炼秘境”对他的压制,这座洛九城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他也失去与天地之间的感应。 换而言之。 天地之力的种种手段无法使出,挥霍掉的每一分灵力也无法通过吐纳天地而恢复。 只不过。 这样就算是十不存一了吗? 那位江家老祖是不是对道门大真人的手段有些误解? 还是……故意在让别人误解呢? 徐年微微皱眉,江家老祖的这些话听起来是在为众人说明处境,但这些话真的能够全盘相信吗?倏然他眉头一挑,感应到危险临近,不疾不徐地后退了一步。 一枚弩箭穿风而来,射在了徐年方才所站的位置上。 “……有句俗话说得好,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道门大真人?哈哈哈,在这江家老祖考验武夫的秘境之内,是不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真没想到我李健仞有朝一日,竟然有机会亲手杀掉五品境强者!这如果不提着你的头颅去见人,说出去都没人会信我!” 江湖里和侠字不沾边的败类出现在街道对面的商铺门口。 手里举着一柄弩。 双眼蒙着一层血色,杀机外露。 第510章 武道 在这明显偏袒武者的秘境当中,李健仞每一次呼吸都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他能够切实感受到弥漫在空气当中的精纯血气顺着每一个毛孔进入了他的身体里面,与他自身的血气融为一体。 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更强! 比起平日里修行武道,日复一日的站桩打拳熬练筋骨,还不一定有多少收获,在这秘境当中只需呼吸便能变强的轻松惬意,让李健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自信心也在随之膨胀。 什么是武道之心? 是无所畏惧,是一往无前! 李健仞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把握住了武道之心的关键。 如果是在外面遇到一位道门大真人,他只怕是低声下气极尽谄媚,恨不能匍匐在地舔鞋底以示顺从,毕竟若能与一位五品境强者搭上线,些许尊严算什么呢? 但在此时,在这武道试炼之地,他却有了与道门大真人一决雌雄的勇气,敢于直面道门大真人的威势,不再畏缩,不再逃避,不再匍匐,而是率先发起攻击,射出了一箭。 虽然被躲了过去,没能凭这偷袭的一箭伤到道门大真人有点可惜,但这敢向更强者挥刀的勇气,却让李健仞觉得良多,似乎过去那个不堪的自己已经随着这一箭而烟消云散,留下来的是已经蜕变成功的自己! 哪怕不能拜江家老祖为师,他能靠自己的双拳双腿,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前程,不再居于人下! 前提是,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这难吗? 李健仞觉得这一点都不难了。 道门大真人而已,在这片秘境里面,十成的力量不过剩下一分,李健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无论是心态还是力量都不再弱小,每时每刻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更强! 此消彼长,强弱便已经易位! 自信而又强大,不再畏惧强者的江湖败类冲向了在他眼里应该是跌入了谷底虚弱到极点的道门大真人,战斗头脑在这一刻清楚,把第二支弩箭扣上了手弩,在弦待发,等下近身缠斗的时候,只待一个机会射出这第二箭,便能以弱胜强,让道门大真人的头颅成为他踏上强者之路的首个战利品。 “……大真人应当从没想过会栽在我这么个粗鄙武夫手里?哈哈哈!乖乖受……” “噗嗤——” 一抹流光穿透了李健仞的眉心,在生机湮灭的瞬间,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狂热而又无畏的笑意,前冲的身体没有了后续力量的支撑,猛地一下栽倒在地,凉了个透的眉心窟窿里面涌出红的白的。 就像是没熟透的西瓜摔烂了,瓜瓤洒了一地。 徐年很不理解。 李健仞这是哪里来的勇气? 江家老祖给的吗? 一个九品境的武夫当真敢对他出手,是想效仿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闹麻了。 徐年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弩,再从李健仞身上把弩箭都搜刮出来,不过也不多,也就十来支而已。 虽然杀掉李健仞不费吹灰之力,但毕竟也是费了点灵力,而在这座洛九城内,灵力无法随着吐纳而恢复,收拾一个李健仞简单。 但要是后面还要面对十个,百个呢? 灵力能省则省。 江家死士的同款手弩,不得不说做工还是精良,杀伤力对付七品武夫可能差了点,但对于八九品武夫却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多一个制敌手段,总是有备无患。 “咦!” 徐年眯起眼睛,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李健仞的尸体在抽搐。 “还玩诈尸那一套吗?” 徐年想起了葛叶,葛叶便是受到了致命伤害后便没有干脆利落的死去,而是其义父的一道意念在其体内苏醒过来,支配了那具身体再战了一场。 类比前世,就相当于是转阶段了。 但有二阶段好歹也得是个精英敌人,这李健仞怎么看都是个路人甲乙丙级的小怪,也整这一出? 李健仞的尸体在抽搐中没有膨胀或者是发生异变再度站起来。 抽搐到一个极点后,猛然停了下来。 倏然爆开。 没有发生血肉横飞的血腥画面,因为李健仞爆开之后是化作了一团血雾。 不腥臭。 因为这血并非是真正的鲜血,而是精纯无比的血气之力。 血雾有大半散开了,融入了这座洛九城的空气当中,无处不在,而剩下来的一小半则像是受到了指引飘向了徐年,只不过徐年没有收下,他拂袖一扫,将这飘向自己的一小半血气也打散了。 这应该就是江家老祖说的杀人掠夺血气了。 但既然已经知道江家老祖没安什么好心,徐年可不会大大咧咧地接受这份看似无害的力量馈赠。 徐年和李健仞的战斗发生在街道之上,但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在做着他们各自的事情,没有发生骚乱,就好像李健仞的死没有发生在他们的世界之中,漠不关心。 只不过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行人,在呼吸之时也会吸收到了弥漫在空气当中的精纯血气。 他们的血气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强。 如果增强到了一定程度,不知是否会出现什么变故。 “先找到天天他们,再想办法破开此地。” 不过该去哪儿找人,徐年也没什么头绪,只能随便挑了个方向,试图在这座血气弥漫的洛九城内,捕捉到熟悉的气息…… …… “……可恶,你、你怎么还这么厉害?” “凭什么!这里明明是考验武夫的秘境,你一个道门修士,应当受到压制,应该一身实力不剩下多少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万里独行的柯武生险之又险的躲过了一道剑气,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与他交手的正是在擂台上大出风头的木焚道人。 原本柯武生觉得自己很幸运,竟然遇到了对江家老祖不敬的木焚道人。 彼此都是七品境,但自己是武夫,在这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木焚道人是道门修士,按照江家老祖的说法,一身修为应该受到了这片试炼之地的抑制,发挥不出多少。 这不该是送上门来的大礼吗? 第511章 吕盼 杀了木焚道人,不仅能掠夺他的血气,说不定还能得到江家老祖的青睐! 一举两得! 本就不是善男信女的柯武生理所当然地暴起出手,无心算有心的偷袭,出手便是奔着后心要害而去的杀招,结果年轻道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就躲开了偷袭。 偷袭失败,柯武生没有半句解释与废话,甩开臂膀横扫吕盼的腰间,杀机不停! 武夫与道修战斗,既然已经近身便是取得了优势,应当一鼓作气攻势不断,不给道修拉开距离的机会。 毕竟武夫的身体经过千锤百炼,是长处。道修虽然能用法术在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但身体却相对脆弱,可没那么抗揍。 七品境武夫已经是钢筋铁骨,这一条胳膊甩开扫起来,便仿佛是一根铁棍,扫的空气直响,但是吕盼有惊无险地再次躲过了,等到柯武生出第三招的时候,问道剑已经横斩而出。 柯武生两击未得手,吕盼已经调整过来,这便已经失了先手偷袭的优势,但他还有武夫近身道修的优势,觉得胜券依旧在自己这边,结果接下来过了几招,领教到问道剑的锋芒之后,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这哪里是幸运,分明是倒了大霉! 自称木焚道人的年轻道士在这武道秘境之内,比起在那方擂台上的时候弱在哪里了呢? 完全看不出来虚弱。 甚至还要更强! “……你、你是不是作弊了?明明你是道修,为何在这武道秘境里面,却没有受到秘境压制,还能发挥出这么强大的道门修为之力?” 柯武生会觉得吕盼比起在擂台上时更强,自然是因为吕盼在擂台上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拔出问道剑。 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握住了问道剑。 万千道韵,已在他的掌下。 年纪轻轻却能代道一宗问道于天下的道人叹了口气,看向柯武生的眼神中既有悲悯也有无奈,无奈于自己遇到了无可救药的蠢货。 讲不通道理,只能出剑。 “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作什么弊了,只是你被骗了呢?你这头脑简单的粗鄙武夫,江家老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你来送死,你竟然也当真来送了。” 问道剑上的道韵一扫,柯武生只觉得他这身血气就像是纸糊的一样,防不胜防。 剑锋轻轻松松就架在了柯武生的脖子上。 胜负瞬间分晓,柯武生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一个七品境武夫近身之后对拼招式,不说一定能赢,但竟然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被一个道修拿下了,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剑刃上的冰凉感透过脖颈传到了大脑,柯武生才猛然回过神来,喃喃说道:“我……我被骗了?江家老祖他何等人物,怎么会骗我们……” 吕盼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问道剑微微一移,柯武生便汗毛直立,跟着歪了歪脑袋。 “最简单的一点,他说除了武夫之外,在这秘境里面能够发挥出的力量十不存一对?你觉得我这是只剩下十分之一的力量了吗?还是你觉得我只出一成力气,就能轻描淡写地拿下你这粗鄙武夫?” 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面,随时都能斩下首级,柯武生向来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命都在对方手里面了,哪怕说起来有些违心,但如果恭维几句就能保住性命,他睁着眼硬是吹捧木焚道人修为盖世只出一成修为就能碾压自己,又有何妨呢? 只是这显然不是这年轻道人想听到的话。 说了也救不了命。 柯武生怔了一下,然后露出幡然醒悟的神色:“原来江家老祖……江家那老头儿是在欺骗我们,诱使我们对真人您不敬?这、这……我敬他是武道前辈,他怎能这样欺骗我等!” 他猛然提高了声调,流露出遭到欺骗的愤怒,自责而又恼火。 “我这……哎呀!我这实在是太蠢笨了!竟然觉得江家那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就该有德行,没想到他是为老不尊虚长了岁数而已,活该他寿元无多,趁早埋了才好!” “感谢真人仁慈不杀之恩,我之后一定把实情都宣扬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江家那老东西是什么玩意,竟然骗了我们所有人……” 明明问道剑还架在了柯武生的脖子上,柯武生却已经在谢不杀之恩了。 顺杆往上爬的厚脸皮,在有些时候确实是能够救到性命,只不过吕盼虽然算得上是初入江湖涉世不深,但却也不是杀不得生,不是耳根子软到别人说上几句便下不了杀手了。 道人轻声说道:“我何时说过不杀你了?” “这……这真人体谅啊!小的是受江家那老东西欺骗,被他那些鬼话迷了心窍……” 吕盼摇了摇头:“江家老祖虽然骗了你,但也没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来杀我,我能这般与你说话也不是因为你知道了这是个骗局,只不过是我够强而已,如果胜负互换,方才是你胜过了我,我告诉你这是个骗局,你会饶过我吗?” 柯武生神情大变,纳头便磕,边磕边是求饶。 “饶命啊真人,求真人饶命,我一时糊涂受了江家那老东西欺骗贸然对您出手,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啊,求求您消消气,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掉!” 砰砰砰! 连磕三头,而就在磕完第三个头后,柯武生抬起头的瞬间,趁着吕盼似乎犹疑不定还没决定好下杀手,他突然暴起,浑身筋骨噼啪作响,瞬间压榨血气换来的力量流过经络汇聚到右手。 右手握拳青筋暴起,出拳时如同疾风迅雷,空气都为之震荡。 不过这一拳未能毕功,便已经戛然而止。 吕盼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迟疑,问道剑一挥,一颗大好头颅飞了起来,亲眼看到自己的无头尸体颓然倒下,柯武生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了错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 死得毫无反抗之力。 偷袭不成,近身强攻也不成,就连诈降暴起都一无所获。 木焚道人到底是什么人? 有这实力和心境,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第512章 几声叹 头颅落地。 残留着错愕之色的那张脸,皮肤下的筋肉忽然开始颤动,连同已经分离开来的身躯一起颤抖不止,然后倏然炸开,化作了蕴含着精纯血气之力的血雾。 大半归于这方天地,小半飘向了吕盼。 问道剑一扫,飘来的小半血雾也尽数消散。 “唉,虽然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何必一条路走到黑非得做贼呢?你要是真心悔过磕头求饶,我说不定还放你一马,可惜你连这求饶都是虚情假意……” 吕盼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那团取代了明月的红雾。 尽管才过去了片刻,那团红雾的颜色却已经更深,接近于血。 “突然有点怀念山上清修的日子了,起码眼不见心不烦,不过我既然已经下了山,前路都已经呈现在我眼前了,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不走上去。” “即便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 吕盼轻笑着摇摇头,笑声里面隐隐有点自嘲的意味,没人知道这位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心里在顾虑着什么,只是在这座繁华依旧的洛九城中,他就像是他自己话中所说的那样,似乎知道路在何方,知道该往哪儿走。 年纪轻轻的道人手中执剑,在这繁华依旧的洛九城里,与那些像是固执活在自己世界当中的行人擦肩而过,犹如从尘世烟火中穿行而过,却没有一点烟火能够落在他的肩头。 他与行人明明都在同一条街上,却犹如分隔在两个世界。 互不相干。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而已。 这些看似生活在这座洛九城里的人们,带给了吕盼一种不安感,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随着弥漫在这座城池里的血雾越来越浓烈,这种不安感也在逐步扩大。 时间紧迫。 吕盼知道路在何方,但却不确定能否在一切已经来不及,在这座洛九城成为现世的洛九城之前,走到终点。 三百余名江湖人士,分散在了这座洛九城的各个角落当中,他们大多也已经找到了自己在这处武道秘境里的目标。 “宝地,这里真的是宝地啊,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血气如此强大过,如果能得到更多血气,或许我也能晋级七品境?不,七品境哪里够,六品境、五品境……血气,给我血气!” “杀人就能变强,杀人就能突破……原来如此,这就是江家老祖所说的掠夺血气,原来如此!哈哈哈!” “强者恒强,弱者恒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别人能做我为何不能这么做?与其让别人来杀,不如我自己来杀,他们将成就我的武道……” 本就是鱼龙混杂,平日里自称个侠字,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匪类,在这江家的武道秘境里面,江家老祖只不过是用三言两语轻轻一推,这些人尝到了甜头,便收不住手了。 礼义廉耻侠气豪情,他们许多人早就受够了这些字眼,只是混在江湖总得要个名声,就连柯武生都知道给自己吹嘘了杀了狗官遭到万里追杀的义举出来,不然人人喊打,在这江湖上可不好混。 虽然是衣冠禽兽,但好歹披着衣冠才好出门,不然赤条条地走在大街上,不照样是有伤风化。 只是在这座洛九城内,他们脱下了衣冠。 有人背刺同伴,有人恃强凌弱,有人暗中埋伏,也有人联手围杀他人然后再上演自相残杀……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清晰而又残忍的目标。 为了掠夺他人的血气。 为了变强! 区区杀人,算得了什么呢? 不说这里是江家的秘境,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是秘而不宣,就像他们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江家还有这么一处秘境,再者如果能得到江家老祖的青睐,成为了江家老祖的武道传人,显然就更不必担心在此地染上的鲜血了! 当道德与律法的束缚都已经荡然无存,最初的半个时辰过后,落入这座洛九城里的三百余人已经不足一半,不过活下来的人也都已经适应了这座洛九城里的混乱,无论有没有抱着杀人掠夺血气的想法,至少不会稀里糊涂就送了命。 江湖人士没那么好杀之后,已经杀红了眼尝到了甜头的人却不想就此停下,也不知最开始是谁把主意打到了这座洛九城里的居民身上。 这座洛九城里的居民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对发生在眼前的杀人场面都能视而不见,就连屠刀挥向了其他居民的身上,也同样是自顾自地做着的事情,直到屠刀又落到自己的身上。 毫无悬念地倒下,化作一缕血气。 如果说这些江湖人士彼此间掠夺血气还能叫厮杀的话,那么当他们对这些毫不相干又或者说是如同空气般的居民们下手的时候,就真正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了。 没有血流成河。 只有血雾愈发浓郁,只有一个个杀人者血气暴涨。 手执问道剑的道人便是走在这般充满血腥与杀戮的街道上面,别人都是血气浓郁,唯独他一身灵力隔开了血雾,一丝不染,犹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是那么醒目。 “谁?是谁!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在大街上,他找死吗?” “木焚道人!是木焚道人……” “道人?是那个道士!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在擂台上我不是他的对手,但在江家老祖这处秘境里面,如今我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一个小牛鼻子,拿什么和我斗!” “道士的血气,是什么滋味?应当不如武夫浓郁,但说不定也别有一番风味……” 屋檐、窗户、拐角……路旁的隐蔽之处,冲出来了数道身影,他们联手埋伏在此,途经此地的人都已经化作了被他们分食的血气。 他们以为这又是一次分食血气的机会。 但这一次,回应他们的是问道剑的万千道韵。 一剑扫过。 连同血雾一起消散。 “唉……” 吕盼叹了一口气。 袭击他的人,柯武生是第一个,但这些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便遇到了两名武夫之间的厮杀,两人都是七品境修为,只是血气之浓厚已经直逼了六品境,只不过其中一人技不如人,已经分出了生死。 技高一筹的武夫打碎了败者的头颅,沐浴在血雾之中汲取着血气。 然后他猛然回头。 一双通红的双眼,直视着手持问道剑的年轻道人。 吕盼停下脚步,看着友人。 方瞒。 第513章 真心换真心 吕盼右手握着问道剑,手臂与剑身笔直成线,虽然没有抬起手臂,但也没有让剑尖垂向地面,他体内的灵力在经脉间流转不息,与问道剑里的道韵共鸣。 就如蓄势待发的箭,已经满弦,只差一个放字。 下山不到半年的年轻道人看着相识不算太久的好友,想起初次见面时,这武夫只不过报了个来历也不问他乐不乐意切磋便已经动了手。 今时今日,这次短暂分开后的相见,又会是哪般呢? 吕盼细细想着。 万千道韵亦在问道剑上不断衍变。 方瞒猛然回首的神态犹如狼顾,他死死地盯着年纪轻轻的道人,一身血气旺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面,杀气也已经浓郁到几乎要溢了出来。 不论这是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但这么重的杀气缠绕着心神,无疑是难止杀机。 “吕……兄?” 暗哑、干涩。 方瞒咬着牙从齿缝里蹦出了这两个字。 说得极为艰难。 他在控制着自己的心神,不断告诉自己,这人是他的好友,而非是血气来源。 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成就武道境界的天材地宝。 自我意识与本能在对血气的渴望上产生了分歧,交锋在骨髓与神魂的深处,经过短暂的僵持之后,似乎是方瞒的自我占据了上风。 他眼里的血色渐渐褪去。 只是血气犹如沸腾难以平息,杀机正在其内熬煮,距离成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眼见方瞒恢复了自我意识,吕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管有着什么样的缘由,公义也好,大道也罢,即便他必然会这样做,但向对友人出剑却也总归不是快意。 “方兄这是……吸收了此地血气?”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若不是主动吸收了弥漫在这座洛九城里的精纯血气,潜龙十一的方瞒虽然修为深厚,在同境界里面无疑是佼佼者,但也不至于有这直逼六品境程度的浑厚血气。 只是让吕盼有些疑惑的是,以他对方兄的了解,既然知道江扬郡有大灾,知道江家有异,便不会轻易相信江家老祖那番把此地描述成武道秘境的鬼话,继而也就不该吸收这些虽然精纯无比但仅是来历就已经相当可疑的血气了。 方瞒席地而坐,一面调整气息压制着体内躁动不安的血气,一面苦笑着解释道:“我是觉得这些精纯血气很不对劲不该贸然吸收,毕竟天上哪会平白无故掉下馅饼呢?陷阱还差不多,可我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 “大概是之前在擂台上胜得多了拉了不少仇恨,他们……刚刚我杀掉的已经是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了,他们本来是在混战,结果见到了我,我刚刚杀掉的这家伙嚎了一嗓子,说什么我的实力有多强大家有目共睹,不先除掉我,我就会把他们一个个全都除掉……总之在他的鼓动下,他们摒弃前嫌一致对敌了。” “难得这群人还能团结一回,可惜我就是他们团结起来要对付的敌人。” “他们十来个人围杀我一个人,其中还有两个七品境,我突围不成,鏖战到力气将尽,眼看就要无以为继了……也怪我实力不足,破不了局。” “当时我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他们杀了,他们分我的血气,要么我豁出去杀掉一人,夺了他的血气补充自己。” “前者当场就死,后者就算是饮鸩止渴,也还能多活一会儿……” “说老实话,我还没做好坦然赴死的决心,至少不想死在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的手上,要是能够死的壮烈一些,比如最后和江家那位老祖交手,大家棋差一招的时候我豁出性命挡下这一招……慷慨就义死在一位武道大宗师的手底下,总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一群无名小人围杀要好太多了,传扬出去都能有个身后名。” “却没想到刚把他们杀完,就遇到了吕兄……要是早知道吕兄来的这么快,说不定我当时咬牙多坚持一下,就不必吸收这血气,如今引祸入体,血气躁动杀气难耐,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撑住多久。” 吕盼听了好友在这分开的半个多时辰经历的生死抉择。 他沉默了一会儿,右肩膀放松下来,问道剑的剑身微微下落,摇摇头说道:“方兄这话可说得不对,哪有什么说不定呢?要是没有吸收这些血气,我现在来到这里,能做的应当就只是为你复仇了,你好歹也是潜龙榜上的名列第十一的天骄,死在这么一群无名小人手里,确实不像话。” 这话是在宽慰方瞒,打消他那少许的后悔,以免心神动摇。 但吕盼做的也不仅仅是话疗而已。 年轻道人走近血气和杀气都很重的武夫,左手并指点向武夫眉心,清澈纯净的灵力就如同一泓清泉之水,洗涤着武夫身体里的躁动。 虽然未能洗净,但是方瞒眼里的血色再度消散了不少。 相对应的是,吕盼一路走来斩杀了不少似柯武生那等对他起了杀念的人,却至今没有露出过疲态,但在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过后,就连他体内的灵力都有了明显的衰弱迹象。 显然是消耗极大。 “清心神咒,顾名思义是排除杂念安定心神的法术,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能拖延一刻总是多一刻的机会,张姑娘有百槐堂的出身,应当精通医术,说不定她就有办法呢?再不济,只要能活下来,我还可以带你回山上,万千道法都出自我道一宗,我可不信其中会没有一法能救……” 话音未落。 吕盼的手指还没离开方瞒的眉心。 方瞒倏然暴起,眼中杀气暴涨! 运转起浑身血气,心跳如擂鼓,力气贯通至手臂,层层肌肉隆起如丘。 汇聚成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 劈向吕盼。 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一掌劈碎了一枚飞向吕盼后脑勺的石子。 只是这枚石子里面蕴含的力劲极大。 崩散开来的碎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割破了方瞒的手掌。 鲜血淋漓。 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中毫发无损的吕盼头都还没回,便已经反手斩出了一道剑气。 剑气毁去了街边的一间房屋。 房梁倒塌,屋顶垮落。 但在四起的烟尘之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能有这般反应,两位能在擂台上胜那么多,果然不是凭着运气而已。” 吕盼认识此人,在擂台上交过手。 江试武。 第514章 道韵无穷 只不过,擂台上的江试武是七品境武夫,差点被他一剑杀了,而此时的江试武,不仅伤势全无,散发出的境界气息也是实实在在的六品境,一身都快要从毛孔中溢出来的血气也不知道是杀了多少人,隐隐约约已经逼近了五品! 境界和张姑娘说的一样是假的。 这名字恐怕也未必是真。 问道剑道韵流转横在身前,吕盼沉声说道:“阁下在擂台上谎报境界,现在还要出手偷袭我们两个小辈,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此藏头露尾,可有些失了武道宗师的风范。” “宗师风范?我只认成败,能成事怎么样都行,成不了事,再怎么风度翩翩,得到的也只不过是黄土一堆而已。” 六品境的武夫虽然不在乎宗师风度,但显然他也有他的从容与自信,觉得这俩人既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便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急着出手摘下头颅。 说上几句也不碍事。 “至于姓名……呵,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江家供奉,言轩海。” 吕盼面色凝重。 即便是在外面,一个武道宗师也够他如临大敌了,何况在这座洛九城里面,他虽然不是十成力气只剩下一成,但武夫只要放开手脚吸收此地的血气之力,能够发挥出的力气可远不止十成。 吕盼高声说道:“言供奉,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可否解惑?” 言轩海一步步走向吕盼,尽显从容:“行啊,不管你是想做个明白鬼还是拖延时间,我现在也还没有出手,你问便是。” “既然言供奉有这般高深的武道修为,之前在擂台上面,怎会被我一剑秒了?是言供奉大意了,还是故意在让着我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吕盼这话说出来便形同于是揭了伤疤,言轩海脸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黑得极其难看。 堂堂武道宗师被一个七品境的道修在众目睽睽一剑秒了,差点横死当场,虽然他当时报的名字是江试武,但他也已经将那段经历视为了人生当中的奇耻大辱。 这小子竟然还敢提? “七品修为逆斩武道宗师,你是不是很得意?怪我,当时大意没料到自己已经中毒,关键时刻毒性发作,才让你这小子有了这么出彩的战果,不过在你临死之前,我会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武道宗师的真实水准,免得你下辈子都认不清自己是谁。” 毒素藏得太深毒发得太过突然,言轩海也是之后才意识到当时的关键在于毒,至于是谁给他的下的毒也已经有了眉目。 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张年年的小姑娘。 也怪他自己大意。 在擂台现场管事的人明明说了“境界八品,擅长用毒”,但他一听是八品境就没怎么放在眼里,忽略了后面的半句话。 不过六品境武夫的身体素质,照理来说寻常毒物作都已经起不到什么效果了,但那个才区区八品境的小姑娘,竟然能在交手的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毒,直接导致了他差点死在擂台上。 张年年也在这座洛九城里面,之后最好是别出现在言轩海的面前,不然他可要讨回这笔奇耻大辱的账。 吕盼苦着张脸,叹了口气:“我也没料到那一剑会差点杀了你,看在我也是无心之失的份上,如果我和你道个歉,你能原谅我吗?” 言轩海摇头大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道歉?原谅?你这小子,当真是修道修傻了吗?就算你我无冤无仇,你的血气对我而言也是大补之药,我凭什么要放过你呢?”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只能试着再斩出那一剑了,这次言供奉可要接好了,莫要再大意了。” 吕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落在言轩海的耳朵里面,天然便带着几分轻蔑的意思。 本就因为吸收了不少血气而不太平稳的心神,因为这再次的旧事重提,怒火便已经烧上了发冠。 “看剑!” 吕盼先下手为强,大喝一声。 一剑扫出。 言轩海虽然嘴上说的厉害,但他没有仗着武夫体魄硬接这一剑,毕竟他已经切实领教过问道剑的锋利了。 毒发是导致他中剑。 但这柄剑若只是不值一提的凡铁,也不至于一剑下来便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言轩海这一躲,却躲了个寂寞。 并没有剑气飞过来。 吕盼只是假意斩出一剑,转身就跑。 “方兄,快跑!” 方瞒和吕盼还是有默契的,一点也没拖他后腿,吕盼刚刚假意抢攻的动作刚刚起手,他就已经拔开了腿。 很简单的把戏。 但正是因为简单,也让正在气头上的言轩海更为恼火,因为他竟然真被晃了一下。 “愚蠢!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七品与六品间的沟壑,可不仅仅体现在力量上面,速度亦是天差地别。 言轩海血气运转,每一步踏下都能踩裂一块地砖,奔袭气势犹如长河逐日。 其势难挡。 万千道韵倏然显化而出。 吕盼方才东扯西扯甚至激怒言轩海,便是为了这片道韵。 言轩海一头撞进了这片道韵里面,不过他以力压人正要强行冲开,却发现这些他难以理解的道韵不是拦他。 而是在聚气。 凝聚了周围的精纯血气,汇向了言轩海。 言轩海本就吸收了海量的精纯血气,才从重伤濒死硬生生堆到了直逼五品境的程度,如今盛怒之下血气运转,再接触到这些汇聚而来的精纯血气,几乎是一个照面便相融合一了。 没什么坏处。 言轩海本来意图趁机吸收这些精纯血气,寻觅突破五品境的机会,就算吕盼不送他一程,他自己也是要这么做的,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些血气有些太多了。 多了言轩海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自身气息。 以免沉沦在这血气当中。 失去自我。 言轩海这一停,吕盼和方瞒当然就趁机跑远了。 只剩下吕盼的声音乘风传来。 “武道宗师可知我这剑上道韵的无穷变化?不理解也没关系,毕竟武夫便是武夫,拳头再大也只是粗鄙而已,你就留在原地,好好感悟一下我留给你的这片道韵……” 第515章 灾难总是慢吕盼一步 “吕兄……” “嗯?哦对,刚才我说什么粗鄙武夫,只是故意激怒言轩海,他越是怒气难消便会被那片道韵拖住越久,万没有瞧不起武夫的念头,方兄莫要介怀。” “不是,我不是介意这个……我是想说我,们俩人要不要分开跑?言轩海毕竟是六品境,速度比我们快上许多,若是铁了心要追上来,我们俩人一起,便可能是被他一网打尽。” “不用不用,我知道该往哪儿走,跟着我就行了……” 血气弥漫这座洛九城,犹如现世中洛九城的倒影,在这条不必理会行人与车马的街道之上,方瞒紧紧跟在吕盼身后撒腿狂奔,这让他想起了之前在玉京城里无故遭到那名黑袍人袭击的时候,吕盼也是这般有着明确的逃跑方向。 那一次结果也证明了吕行走确实是找对了路。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似乎总能知道该往哪儿走,灾难总是慢他一步。 方瞒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念头不去深想他,道门修士有些地方确实是玄乎得很,他一个粗鄙武夫试图去理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如收敛心神,压抑着伴随血气暴涨而一同膨胀的心中杀气。 方瞒忽然想起一事,询问道:“对了吕兄,言轩海的血气已经直逼五品境了,你再引动此地庞大的精纯血气困住他,如果他当真把那些血气全部吸纳了,是否可能一鼓作气突破到五品境?” 吕盼愕然了一会儿,纳闷不已:“不是,这问题方兄你问我?我是道修,你是武夫,你们武夫的修行事宜,你反过来问我?有没有可能这当是我问你才对?”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兴许是此地的精纯血气吸的太多,方瞒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点浆糊了,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沉重地点了点头,自己回答了自己方才提出来的问题。 “我觉得有可能,但可能性应当不大。” “即便江家有那位武道大宗师的老祖宗坐镇,能在武道之上为江家供奉指点迷津,但六品破五品,也不是有人领路就能成,就算是血气积累到位了,不开窍便无法通窍。” “虽然都说是水磨工夫,但在五品境的门前熬练血气,熬到年老体衰血气枯竭的武道宗师可是占据着大多数。” 武夫的五品境名曰通窍,这一境界的重点便是打通穴窍,进一步开发人体潜能,激发出穴窍中蕴含的力量。 拿方瞒自己来说,他有信心成为武道宗师,但能不能打通穴窍成为武道大宗师,心中却没什么把握,只能说是看日后机缘造化如何了。 吕盼淡定地说道:“既然可能性不大,那就更不用操心了。” 方瞒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吕盼沉默了一会儿,虽然说的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但他的脸上却是苦笑:“因为我的运势一向很好,真的很好,总是能够逢凶化吉……” …… 言轩海也觉得自己的运势不错。 虽然这一天之内大起大落,差点死在擂台上多了件奇耻大辱,但到到了现在,应当已经是时来运转了。 他虽然只是个粗鄙武夫参悟不透那个叫木焚道人的家伙留下来的复杂道韵,无法以巧化解,但却可以用另外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只要将计就计,干脆把这些精纯血气吸收干净,不就自然破局了吗? 虽然这样也有风险。 江家老祖明确告诫过他,吸收此地血气时不能过快过猛,否则便有可能迷失自我,将会变成一头凭借着本能只知道掠夺他人血气的凶物。 不过风险本来就和机缘相伴。 言轩海修行以来,可不是一路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就成了武道宗师,他早就深谙火中取栗的道理,而这一次他也确确实实选对了,利用这股庞大血气,一鼓作气冲击五品境的瓶颈,即将打通体内的八大穴窍之一的膈俞穴。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突破五品境的造化竟然应在这里,应在差点就能一剑杀死我的七品境道修身上,这大概便应了道门常说的福祸相依?” 言轩海很是期待,等他突破完毕再追上木焚道人,让木焚道人知道正是他的“妙极”,助他突破到了五品境之后,那绝望而又懊悔的表情,会是多么精彩呢? 瓶颈已经松脱。 膈俞穴在庞大血气的冲击下已经打通,这一大穴窍蕴藏的力量已经显化而出。 心脾之间,精血所会。 言轩海已经预感到了,当他全身血气都经过膈俞穴流转一遍,经过这一大穴窍之力的洗礼,将会进一步祛除杂质,变得更为精纯,也更为强大! 到那时,他便已经有了武道五品境的力量! 这一刻不必等上多久。 穴窍以通,从境界上来讲便言轩海便已经是武道大宗师了,只是他的血气还需要经过膈俞穴进行一次蜕变,相当于是已经孵化出来的雏鸟在啄开蛋壳,不过是最后的一点尾声而已。 也就在这时。 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这段街道上,旁若无人地走近了言轩海。 言轩海微微皱眉,他对这走近自己的人有点印象,给他下毒的张年年在利索地认输跳下擂台后,便是走到了这人的身旁说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似乎是叫做张岁? 原本在老于的安排当中,言供奉打过了木焚道人之后,也要对上张岁。 张年年,张岁。 呵。 这俩的名字凑一块儿,岁岁年年。 不管这是一对兄妹还是恰好名字有缘,这俩人显然是关系匪浅,言轩海虽然尚在突破的尾声,但这只是收尾而已,他不是不能出手,只是尚且无法发挥出武道大宗师应有的水准。 但也比六品境要强上太多了。 这叫张岁的年轻人要是不识相,言轩海不介意拿他浅浅试一下武道五品境的力量。 正好还能当做是从张年年身上收点利息。 独自一人的徐年不知道天天他们身在何处,只能在这座洛九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结果巧的是虽然没能找到天天,但却感应到了吕盼的气息。 准确来说,是感应到了问道剑的道韵残留。 便过来看看。 第516章 朝闻道夕便死 徐年认出来了盘坐在街道上,在道韵之中如同鲸吸水般汲取精纯血气的人,正是先前在擂台上冒充七品境武夫与天天对战过的六品境武夫江试武。 同时也看出来了。 江试武多半和境界一样不真的武夫,一身境界气息已经打破了瓶颈,在朝着五品境蜕变。 已经接近尾声了。 只是徐年可没有不打断别人变身突破放大招之类的坏习惯。 手掌抬起。 轻轻往下一压。 虽然这座洛九城隔绝了天地不存在灵气,灵力无法通过吐纳天地自然恢复,但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 言轩海没有在江家老祖传授镇海七式的现场,也就没能听见江家老祖道破某人的境界底细,他此时察觉到了徐年身上流转而出的灵力气息,只是有点点意外。 这人不是七品境武夫吗? 怎么也成了道修? 不过也不重要了,就算张岁和自己一样隐瞒境界,不是武夫是个道修,又能怎么样呢? 言轩海已经打破了瓶颈,跨过了那道让绝大多数武道宗师熬到血气衰败都熬不过的门槛,今非昔比,突破了昨日自己的极限,哪怕张岁的真实修为是道门六品境,他也照样从容,掌握着绝对的主动…… “嗯?!” 言轩海面色倏然一变,从容之色从他脸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汗毛耸立。 不是七品,也不是六品。 这是……五品境? 这个叫张岁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不,不对。 既然是道门大真人,他根本不可能如外表看上去这么年轻。 大抵不过是返老还童的神通…… 言轩海心念如同电转,连着神色一起变了数次,这些跌宕起伏描述起来似乎百转千回过去了许久,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刹那而已。 灵力运转,化作了神通。 “覆地!” 徐年的手掌轻描淡写往下一压,但是神通带来的重量却有千万钧重,如同有一位看不见的巨人以言轩海为中心压下了自己的手掌,方圆百丈之内的一切都塌了下去。 更远处的街道房屋遭到挤压高高隆起,就如同在这大地上掀起了层层巨浪,在攀升到了极点之后倒卷而回,反倒压向了震波的圆点。 以大地埋葬武夫! 徐年虽然迟迟没有突破到五品境,但他的实力却一直都在提升,这得自系统的神通覆地,如今用起来已经是愈发娴熟,得心应手了。 言轩海刚刚突破五品境,还没领会到武道大宗师的风光。 哪能甘心就这样被埋在大地之下? 拼命运转起膈俞穴的穴窍之力来带动全身血气,瞬息之间迸发出的来武道力量也确确实实超过了他过去能够做到的极限,在坍塌下去的大地之上一跃而起,迎向了倒卷而来的大地巨浪。 武夫之勇,当以双臂撑天,力挽天倾! 在这刚刚突破却又面临危机的一瞬间,言轩海于生死之间似乎领悟到了武道精髓,血气灌注在双掌之上,大喝一声,架势犹如迎风击浪。 “镇海七式,搏浪!” 江家老祖所创的这门高深武学,言轩海作为江家供奉,自然是会的。 轰隆隆—— 震天巨响之下,大地巨浪崩溃了,尘土扬起砖瓦崩散,就连这座洛九城内每一滴雨水都蕴含着一丝血气的大雨,都为之凝固了瞬间,直到与大地的碎片一同落下,砸出无数地坑洼。 整座城池都摇晃了一下,盛在城墙里的气血似乎都为之震荡。 “哈哈哈——” 破开了覆地神通的新晋武道大宗师虽然血气消耗极大,但却觉得全身心都酣畅无比,似乎经过方才的生死砥砺,他又有了新的感悟与升华。 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味。 徐年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朴刀。 挥出了一式刀法。 “人神俱灭!” 在擂台上,徐年也使出过这招习得自大焱镇国公的绝学,但是那时他用的只不过是在洛九城的铁匠铺里花了三两四钱银子随手买来的环首刀。 但此时他挥动的可是镇国公的那柄传家朴刀! 霎时之间。 无边煞气席卷而出! 这些煞气太过于庞大,连带着这座洛九城里的精纯血气都被引动了,这些会引发杀气的精纯血气就像是遭到了同化一样,在逐步朝着煞气转变。 使得本就磅礴的煞气,变得愈发看不到边际,宛如一片由煞气组成的汪洋血海! 言轩海刚破开大地巨浪却又面临这么一片一望无边的煞气海洋,顿时头皮发麻亡魂皆冒,不是道门大真人吗?怎么又变成武夫了? 这一刀分明是武夫招式。 还得是那种杀人无数的武夫,才有可能提炼出如此庞大的煞气! 难道他超越了江家老祖,道武兼修突破了五品? 不,不对。 是他那把刀! 他手里的那把刀有古怪…… 言轩海倒是很快意识到徐年能够挥出这一刀的关键,朴刀虽然在他手里握着,但实际上挥出这一刀的是魂寄于朴刀之内的镇国公徐元。 只不过看出来了,却于破局无益。 言轩海能做的只有疯狂调动全身血气,不断汲取着弥漫在此地的精纯血气,不顾后果的运转自己还未稳固的五品境武道修为,不计后患地压榨着刚刚才打通的膈俞穴。 毕竟这人神俱灭的一刀他要是接不下,可就是一个死字了! “给我……破!” 煞气血海之中,已经陷入绝境的言轩海暴喝一声,从煞气血海中破开了一线,满身是血地冲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打不过。 即便是在这座洛九城里,他可以吸纳此地的精纯血气补充力量,但也根本不是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对手。 真他娘的见鬼。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大真人? 又有道门神通,又有武夫刀法。 这怎么打! 言轩海的气势已经跌落到了谷底,甚至比起突破到五品境之前还要糟糕,所以他才意识到了不可敌,头也不回地就想要跑,仓皇逃窜。 但是,跑得掉吗? 九道流光划过天际,剑气贯穿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新晋武道大宗师的躯体。 血溅九步。 斩断生机。 第517章 九百万 “我……我不甘心……我明明已经突破了……我已经是大宗师……已经是大宗师了啊!万万人求而不得的境界,我已经得到了……可是这大宗师的风光,我一天都还没有享受到。” “还没有第二个知道我言轩海已经是武道大宗师,以后便是在这江扬郡,我也不必再居于人下……” “我怎么能倒在这里……我、我不能死……我吃了这么多苦才有了今日的突破……我怎能倒在风光之前——” 言轩海不甘心。 他拼命捂着身上的伤口,只是暂且不说九道流光从不同方位贯穿不同要害留下的伤口哪里是两只手哪里能够捂得过来,他越是用力捂住伤口,涌出来的鲜血只会却只是越流越多,生机的消散更是无从挽留。 从这名新晋武道大宗师体内流淌而出的鲜血,每一滴都炽热滚烫,如同刚刚烧出炉的铁水,落在地上都有滋啦滋啦的声响,淅淅沥沥的雨水淋上去便直接蒸发了,氲出淡红色的水汽。 这般滚烫的鲜血,正是武夫榨干身体透支力量的铁证,已经抵达了一个临界点了,要是再进一步,都不需要徐年出手,这身鲜血便会自行消融,一身武道修为都将土崩瓦解。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言轩海再怎么不甘心,此刻也已经再涌现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量。 他踉跄着倒在血泊之中。 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流了满地的滚烫鲜血还没能凉下去,便与武道大宗师的残躯一同化作了血雾升腾而起。 七分散向这片天地,三分飘向徐年。 徐年不取这血气,不过这次他也没有直接打散,而是问道:“此地血气看似精纯实则古怪,我是不打算取,不过我刚刚看镇国公似乎能将血气同化为煞气,可需要吸收这份血气?” 方才人神俱灭的一刀之下,徐年感受得清清楚楚,庞大煞气席卷而出,确实是将此地的部分精纯血气同化成了煞气。 徐元沧桑的声音直接在徐年的脑海中响起:“你这小娃娃倒是谨慎,不过这些血气确实是透露着一股子古怪劲,没有看上去那般精纯,可以用来助涨煞气,如同风助火势,但确实是不宜取,取了后说不好会有什么后患,你打散了便是。” 徐年挥手一扫,便将这三分血气也打散了,归于天地。 他抬头看了眼,取代明月高挂于天上的那团红雾已经愈发凝实了,如同一粒种子在汲取着足量的养分,似乎随时都会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小娃娃,你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我看这座城池的样貌怎么像是江扬郡的洛九城,可是洛九城何时成了这副模样儿?看着都不像是人间了……莫非我这么些时日都没出来透透气,天魔便已经复苏,把人间变成了地狱?” 这柄朴刀算起来毕竟是赃物,徐年没事不会拿出来亮相,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收纳在储物法宝云水玉佩当中,这种储物空间天然便有隔绝内外的效果,虽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隔绝内外,一丝一毫地气息都漏不出来,但起码寄身在朴刀里面的徐元只要不刻意去探知外界,便无从知道云水玉佩外面发生了什么。 如果徐元刻意探知外界,徐年既是云水玉佩之主又是道门大真人,必然是会有所感知,但这种事情迄今为止一次都没发生过,镇国公徐元一直都安安分分待在天水玉佩当中,没有做出过任何值得可疑一下的举动。 这当然是镇国公徐元故意为之,倒不是老人家耐得住寂寞,不在乎外面的江山景色,只是他已经看出了徐年和徐家的矛盾难以调和,刻意避免了产生猜忌,以免破坏掉和曾孙之间的相处氛围。 甭管徐年认不认,血脉亲缘总是做不了假,徐元已经认了这么个曾孙的了。 徐年轻声说道:“镇国公没有认错,我确实是到了江扬郡的洛九城,只是此地应当是基于一场大梦,只不过此梦非虚,这座洛九城也与现世中的那座洛九城应当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元回道:“什么大梦又什么非虚的,小娃娃你莫要和我说这些玄乎的说法,我这辈子书读得不多,除了略懂一点行军打仗,也不过是个粗鄙武夫而已,你就跟我说说这有什么后果就行了,例如要损失多少财物?死上多少人?” 徐年沉默了一会儿,口吻难以避免地变得有些沉重:“如果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去想,那么镇国公看到的这座血色洛九城,或许便会取代现世里那座歌舞升平的洛九城……也许,还不止是一个洛九城,而是整个江扬郡都可能变成此地这般模样儿。” 只剩下魂魄寄于朴刀之中的大焱传奇国公沉寂了好一阵,方才缓缓问道:“小娃娃,江扬郡自古富饶,如今的江扬郡……应当有不少人?” “应当是九百万上下。” “那这便是九百万人的死活了,这担子可不轻啊……干他娘的!这么重的胆子,朝廷在做什么?江扬郡那些个世家是全都绝种了吗?江天午那老匹夫是已经埋进地里了吗?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要你一个小娃娃在这里拼命?我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开疆拓土,这些家伙连守都守不好吗?” 徐元先是感慨了一句,语气渐渐低沉下去,然后倏然破口大骂,把徐年都惊了一跳。 “镇国公说的江天午是哪位?” “江扬郡当地一个名门望族,江家的老祖宗,也是个挺厉害的老家伙,少时巫武兼修困在六品境,后来专修武道突破到了五品境。” 显而易见,江天午便是江家老祖。 徐年缓缓说道:“方才镇国公助我杀的新晋武道大宗师,便是江家的一位供奉。” 徐元愣住了。 用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一则消息。 然后他语气深沉,如怀着激雷:“如果只是一个江家,还不至于翻了天,想要祸及江扬郡……江扬郡那些个世家,是一起造反了不成?谁给他们的胆子!” 第518章 血变煞 谁给的胆子? 大抵和漕帮脱不了干系。 至于他们想干什么,围杀丁抟显然是目的之一,但有没有造反的打算,还真是不好说。 毕竟幕后有漕帮帮主奚天阔,漕帮之前就意图养蛟化龙获得龙气了,如今又联合了江扬郡的世家大族串通一气,从各个方面来看,至少已经有了揭竿而起的先决条件。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出“伐无道诛暴焱”之类的旗号,江扬郡各地城头便变换幻了大王旗。 徐元听了徐年的解释之后,沉声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大焱朝廷难道没什么反应?” 徐年解释道:“在这之前,江扬郡确实没有出现过什么动静,他们把这一局布得相当隐蔽,如果不是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观天下山水看出来了异样,示警江扬郡将有大灾,恐怕得等到事发的那一刻,天下人才知道江扬郡发生了什么,眼下朝廷倒是有在调查大灾始末,据我所知京城镇魔司的金衣已经亲自来了江扬郡探查线索。” “只出动了金衣?镇魔司的首座在做什么?” “镇魔司似乎是获悉了天魔教教主的行踪,首座亲身前去镇压天魔教,应当是抽不开身。” “只有镇魔司动了,朝廷的兵马怎么不动……啊对,是我先入为主了,我如今是已经亲眼看见了,但朝廷未必获悉到了确切消息,当然不可能轻动兵马。” 毕竟兵马未动之前便要先行粮草,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尤其是在江扬郡这种繁华富庶之地,如今至少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结果军队冒然开拔进城,很容易导致民心惶惶。 对民生的影响可想而知。 朝廷尽管重视顾大先生的示警,但也不可能在仅仅有个示警,对具体事态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便贸然调动兵马。 不过徐年觉得除了兵马本身就不可轻动这一点之外,应当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时局。 大焱再怎么地大物博,在寒乌国投入的兵力已经超过百万,还剩下多少兵马可以调动呢? 徐元身为大焱的传奇国公,如今大焱的广袤江山可是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亲手打下来,他理所当然在意自己打下来的江山是否安稳。 可另一方面,他如今也已经不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了,只不过是寄于刀中的残魂而已,在这里与徐年这小娃娃大谈社稷时局,又能有什么用呢? 既调不来兵马,也影响不到朝廷的政令。 继续说下去,便和那些个喝了几杯酒后就在饭桌上大谈国事的山野村夫没什么区别了。 徐元换了个方向。 从江山大局,换成了眼前之事。 “所以这座血气弥漫的洛九城,是江家弄出来的玩意儿?江天午那老匹夫弄这么一出,应当不只是把你们困在这里,为了争夺血气相互厮杀?小娃娃,你可有想过那老匹夫的目的?” 徐年原本便想过江家老祖把他们送进这座血色洛九城里的目的,只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而在刚刚亲眼见识到了一位六品境武夫通过汲取此地的精纯血气成功突破到了五品境后,他倒是有了个大胆猜测。 “通过杀人掠夺血气,三分归杀人者,七分归天地,总归是杀的越多,这座洛九城里的血气便更浓。” “可是这片天地又归谁掌控?应当是那位江家老祖。” “既然江家供奉言轩海能够借助此地血气突破到五品境,那么江家老祖或许便也有可能是想要借助这洛九城里的血气,冲击武道的四品境。” 这就和言轩海凭借此地血气冲击五品境一样。 不一定能成。 但总归是有这种可能性。 徐元认同徐年的猜测,沉声说道:“江天午那老匹夫的天赋确实很高,如果他不曾为了江家分心,一门心思都扑在修炼上面,兴许当年都不用自斩巫道便能突破到五品,如今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若是没有出什么意外,应当已经触及到了武道四品境的门槛,确实是有借此地血气突破的可能性。” 若是这样。 江家老祖便是谎话连篇,所谓的让众人磨砺武道掠夺血气,到头来都不过是给江家老祖自己的突破作了嫁衣。 不过这样的猜测,也有一个明显的疑点。 徐年沉声问道:“但是如果是为了掠夺血气突破境界,江家老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用血气来诱惑困在此地的人自相残杀,虽然看着是高明算计,但考虑到他自己是武道大宗师,若是他自己出手杀人,可比坐观自相残杀快得多了。” 徐年可不会天真以为位于江扬郡武道顶点的江家老祖会是因为自己露了境界,便吓得不敢亲自下场了。 同为五品境,谁强谁弱没交手之前不好说。 况且江家老祖堂堂武道大宗师,又怎么可能未战而先怯。 江家老祖只坐观不下场,除了这座血色洛九城里的人死得不会那么快之外,言轩海的死也明显是个巨大的损失,不然他若是活下来,可是又一位武道大宗师。 一位五品境的分量,就算不足以扭转胜负,也势必会让局势发生倾斜。 徐元说道:“这我哪儿知道?也许是江天午那老匹夫还有别的阴谋算计抽不开身,也许是他的年纪大了身体奇差已经不能亲自和人动手了,但总之我们把这座血色之城毁了,不就干脆利落了吗?” 毁城。 如果是在外面,徐年倒是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做到,城池总归是建在大地之上,但是神通覆地能让大地都翻过来,只不过在此地,灵力难以补充,却是有些做不到了。 不过镇国公的毁城,听起来也不是要徐年把这座血色洛九城拆了那么粗暴。 徐元沉声说道:“既然那老匹夫要血气,我们不给他血气不就好了?” “小娃娃,你之后杀人什么的时候,多用一下我这柄朴刀,我虽然不打算取此地血气,但至少可以把血气转化为煞气。” “到时候这座血色洛九城里的血气都变成了我的煞气,我倒要看看他江天午还有没有那个胆子吃下去……” 第519章 信任无需言语 “……吕兄,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座城池里的血气似乎越来越浓了?” “当然不是错觉,杀人掠夺到的血气只占小部分,剩下也不会凭空消失,而是融入了这片天地,也就是你觉得血气越来越浓的原因,这也证明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方瞒在呼吸间难以避免会触及到此地血气,原本这还在可以抑制的范围内,但随着血气愈发浓郁,他光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体内的杀气在浮动。 像是有一头凶猛野兽在体内蛰伏,随时都会苏醒。 “这血气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了……吕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要是到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一刻,还要麻烦你……” 方瞒话还没说完,吕盼已经断然打断道:“别胡思乱想,也别想着我来给你个痛快,大义灭亲,你被灭了一了百了,我这个灭了你的还得遭罪,良心备受煎熬,我才不干。” 方瞒哭笑不得,有点尴尬:“不是,也不必这么一了百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吕兄你好歹出手把我打晕过去,让我不能胡乱杀人什么的总行。” 活着才能有一个可能。 所以除非真是到了大难临头那一刻,方瞒当然不会优先考虑一死了之。 吕盼会误会,其实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有点心急了,虽然他没有和方瞒提过,但在这座血色洛九城里待得时间越长,他心底那种在师长们口中被称为“一举一动合乎天数”的直觉便愈发感到不安。 将有大祸临头。 方瞒看了眼天上那团令人感到不安的红雾,觉得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寒意:“说起来,总感觉这里的血气继续变浓下去,怕是还会发生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 吕盼当然也知道此地血气变浓可不是什么代表红红火火的好兆头。 但这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 只要杀人,血气就会变得更加浓郁,但是他们俩人也不可能为了血气不变浓就不下死手了。 毕竟那些为了掠夺血气已经鬼迷日眼了的家伙可不会手下留情,招招都是冲着分出生死而来,谁想着留手谁便是给自己留下破绽。 即便遇上了弱者,有留其性命的余地。 但之后呢? 打晕或者用别的什么方法控制住后,是带走还是留在原地呢?带走不切实际,方瞒和吕盼两个人能带上多少人,何况个个都是潜在的敌人也,会要命的累赘。 而要是留在原地,吕盼和方瞒不杀的人,其他人遇到了照样会杀,又或者是之后醒过来再去杀别人。 在这陷入了自相残杀之局的血色洛九城里,即便自己保持着清醒不去主动杀人掠夺血气,也避免不了需要杀人自卫,此地血气的变浓也就成了难以避免的结局。 “轰隆隆——” 大地倏然晃动,随之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吕盼和方瞒双双回头,只见在他们来时的方向,远处的大地竟然掀起了土黄色的巨浪,顷刻间便不知道有多少屋舍化为了齑粉,乃是实实在在裂地摧城的末日景象。 方瞒诧异道:“看这方位,应当是言轩海的位置?这动静和他有关?” 即便隔着很远,吕盼也隐约能感受到这一式神通的威力:“这是道门神通,应该是徐大真人,他和言轩海打上了。” “徐大真人?言轩海六品境武夫,应当不是徐大真人的一合之敌,施展这般毁天灭地的神通,徐大真人会不会是小题大做,闹出太大动静了?” 听到方瞒的疑惑,吕盼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如果只是六品境,确实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这么一式神通施展出来,即便对于道门大真人而言也是不小的损耗,但是……方兄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一种可能性吗?可能性不大,但确实有可能发生。” 最后一句话,吕盼是学着方瞒的口吻说的。 方瞒怔了一下,愕然道:“难道言轩海真的借助血气一鼓作气突破到了五品境?这竟然真的可以,我……我是不是有点乌鸦嘴了?” 吕盼轻声说道:“巧合而已,方兄不用挂在心上,换而言之,他能不能突破五品境,要是能因为方兄你一句话而改变,那方兄你这可是比儒家的言出法随还厉害多了。” 这要换成是儒家圣人在世时,或许还有可能一句话便助人突破五品境。 “既然知道了徐大真人的踪迹,我们现在不回头去找他吗?” 待在一位最少也算态度友善的道门大真人身边,方瞒觉得怎么也比他们两人结伴穿行在这危机四伏处处都有可能冒个敌人出来的街道上安全得多了。 江家老祖也不过就是五品境,哪怕亲自下场,也未必能把徐大真人怎么样。 上次他们俩人在玉京城里遭遇神秘黑袍人追杀,不就是找到了徐大真人保住的平安吗? 吕盼当然也知道那是一条抱着就能让人安心的大腿,但他却没有要去抱大腿的意思,回头看过大地震动的来源之后,便继续往前,没有走回头路:“不用,徐大真人收拾一个刚入五品境的武夫应当是绰绰有余,我们……我还有我应做的事情,方兄若是信我,便跟着我一起,也能有条生路。” 方瞒没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什么我当然信你,只是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吕盼。 信与不信,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翻墙过巷,方瞒没有去记已经拐过了多少条街道,倒是记得沿途遇到了五六次为了掠夺血气已经迷失自我分不清强弱跳出来送死的了,能避的避,但避不开的都是由吕行走出的手,一剑一个扫清障碍。 鲜血沿着问道剑的剑身流淌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丝血气能够附着在问道剑的剑身之上。 不惹尘埃。 “……锵!” 过了一个拐角,吕盼领路正要翻过一间药铺。 药铺内倏有剑刃破空之声骤起。 两道蕴含着七品境力量的寒光分别突袭了吕盼和方瞒。 第520章 言语不可信任 吕盼和方瞒两人各自挡下一剑。 两名袭击者稍稍一退,现出身形,竟然都是潜龙榜上的天骄。 潜龙榜六十六,飞花剑令狐中人。 潜龙榜四十四,听潮剑李晗卓。 吕盼和方瞒对这两位潜龙并不陌生,都各自在擂台上与这两人交过手,虽然都是潜龙榜上的天骄,但在几十个名次的巨大差距下,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不是吕盼和方瞒的一合之敌。 可在擂台上,这两人明明是八品境。 此时却已经双双晋级了七品境了。 单凭这境界,就已经不是潜龙榜中下游的水准了,高低能冲击个十几名的上游名次,也就有了和吕盼方瞒两人过一过招的资格,再上此地确确实实是武夫的主场,就更不是轻易能解决掉的敌人了。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的破境倒是不难理解,这两人能上潜龙榜,天赋肯定是有,估计本来就距离七品境不远了,在来到这座在江家老祖口中是武道试炼之地的血色洛九城后,通过掠夺他人血气冲击一下七品境,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 无论是根据突破境界的原因来推测还是观察令狐中人与李晗卓的气息,都应当是吸收了不少此地的精纯血气,但这两人却没有沦为只知道杀人掠夺血气的人形凶兽。 就比如此时此刻,一剑未果之后,两位都是用剑绰号也与剑有关的潜龙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后,大概是因为吕盼和方瞒没有立刻追击,他们两人也只是摆开了随时出招的架势守在药铺门前,没有像那些鬼迷日眼的家伙一样不分三七二十一甚至是不顾死活地一味出手。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的体内也有杀气在浮动,只不过两人也不知是意志坚韧不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似乎压制得比方瞒还好,满是戒备之色的眼神,也更多的是在警惕着杀气缠身的方瞒。 显然不止是吕盼和方瞒发现这俩人吸收了此地血气,这俩人也发现方瞒吸收了此地血气。 吸收了此地血气,起不起杀心,便不一定是自己本心能够控制住的了。 吕盼意识到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两人身上有能帮方瞒压抑杀气的线索,他首先放下了问道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俩人只是路过此地,没有恶意,倒是李兄和令狐兄不由分说便出剑偷袭,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却没有放松警惕。 剑尖依旧指向路过的两人。 李晗卓沉声说道:“如果道长和万兄只是路过,我便给两位道个歉,是我们冒然出手有所得罪了,但既然是路过,还请两位速速离开,我们两人也不会尾随追击。” 吕盼拱手问道:“原本确实只是路过,但如今见了李兄和令狐兄,还想讨个法子,想必两位也看出来我这兄弟他也吸收了此地血气,如今杀气缠身抑制得十分辛苦,敢问两位是怎么抑制住杀气的呢?当然,我也不好意思白拿线索,只要两位说出方法,无论用不用得上,我都将有所回报。”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后依旧是李晗卓开口:“方法是有,但要你们要想知道便先自缚手脚,我们得确保你们俩人没有反抗之力才能放心告诉你们。” 吕盼还没有作出回应,方瞒已经皱着眉头抢先开口:“这意思是要我们先把性命交到你们手上?恕我直言这不可能,行走江湖当知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此地可比江湖更危险,我怎么知道你们俩人没有歹意?” 令狐中人反问道:“万兄说的很对,但不这样做,你们俩人有歹意,我们又该怎么办?” 吕盼和方瞒有多厉害,令狐中人和李晗卓在擂台上就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即便此时俩人已经双双突破了七品境,也不敢说自己是这两人的对手,不得不谨慎提防。 李晗卓也是出声说道:“我也知道这样的提议对两位有些不公平,不能接受也是在情理之中,两位继续走两位原本的路离开便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断不会寻两位的麻烦。” 谁都无法轻易相信对方,因为那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对方手里。 即便吕盼是个道修,没有吸收此地血气的迹象,即便方瞒现在还保持着清醒,没有被杀气掌控,但仅凭这样就能确保两人没有歹意了吗? 要知道能够掠夺他人血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哪怕没有杀气作祟。 三百余江湖人士里面,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完全全不心动,不起歹意呢? 财帛都能动人心。 何况这是实实在在的修为境界。 财帛再多还有可能被人抢去,但修为境界高了后,就只有你抢别人了。 更别说在江家老祖的口中,这里还是武道试炼之地,你能有几个武夫不想得到江家老祖的青睐,成为一位武道大宗师的传人呢? 人心本就难测,再在这么多的利益驱使下,更是没人敢于轻信了。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未打一声招呼便先出手,便是想着先控制住吕盼和方瞒,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才能不论这俩人有什么来意,都好从容应对。 吕盼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李兄和令狐兄若是这样想的话……那我有另外一个思路,若是我也得罪一下两位,先把你们制伏了,再要你们拿压抑杀气的法子来换自己性命,虽然两位肯定不信任我,但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是不是就只好说出方法了呢?” 他看了一眼两人护在身后的药铺,继续说道:“其实两位就算不说,我也大致猜到了,你们的方法应该就在这药铺里面?毕竟你们两人说井水不犯河水,却只说让我们走,没说自己走。”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神情顿时一凝。 显然是说中了。 这也是很难藏住的事情,毕竟俩人就守着这间药铺。 李晗卓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若道长有这样的打算,那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若真是技不如人,我这条命都被道长捏在了手中,那时便再期盼道长心怀善意,想必也不迟?” “迟是不迟的,只是……唉,得罪了。” 问道剑横在身前。 灵力运转。 剑拔弩张之时,药铺里面走出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肩上还趴着只火红狐狸的少女。 少女手上和小狐狸的毛发上都沾着药粉。 显然是来的有点匆忙,还没来得及洗一洗。 第521章 化解杀气 毛发似火一般飘逸的小狐狸在少女的肩头晃了晃尾巴,歪着小脑袋看着在药铺门口剑拔弩张的四人,充满灵性的双眸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这道士和武夫都是熟人呀,怎么要和天天姐新收的俩个打手打起来了呢? 少女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天真还是狡黠。 “得罪?吕行走你要得罪谁啊?” 吕盼和方瞒望见药铺里走出来的少女与狐狸,当时就愣住了。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手腕一转,便把问道剑敛入鞘中,作揖赔了个礼:“误会,都是误会,早知道是张姑娘在这里,我们还担心什么?来来来,麻烦李兄和令狐兄借根绳子过来,我们这就把自己捆上!” 得罪谁,也不可能得罪这位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 甭说别人和徐大真人相交莫逆,得罪了她几乎就等于得罪了徐大真人,得罪了徐大真人可就是硬生生把自己在此地的活路给走窄了! 况且张姑娘是京城那位张神医的女儿,虽然吕盼并不清楚张姑娘如今继承了神医父亲的几分衣钵,但总归是个盼头,原本就打算着如果遇到了张姑娘,便请张姑娘帮方瞒诊治一下,看能不能借助药石之力,化解或者说压制一下方瞒体内的杀气。 如今正巧遇上了。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这两人能在吸收血气突破境界后不受杀气袭扰的原因,明显也和张姑娘有关,这两位潜龙榜的江湖剑客守着这间药铺,显然就是在护卫着在这间药铺里面忙碌的张姑娘。 这便更不可能得罪了。 至于自缚双手以证磊落没有歹心,对陌生人当然不行,但换成是张姑娘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也算是熟人了,不说知根知底,也至少了解到了些许秉性。 秉性自是好的。 江扬大灾和居在京城的张姑娘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说是来寻人,但愿意在此时此刻入江扬郡而不是避灾保身,这就已经是种壮举了,何况张姑娘和徐大真人的到来,也实实在在导致江家死了供奉,力量遭到削弱。 再者张姑娘要真是对他们两人心怀不轨,大可以让徐大真人出手就是了,一位让问道剑都不敢争鸣的道门大真人要镇压两个七品境的道修和武夫,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张天天倒也不会真让这两位熟人自缚双手来证明什么,说到底她来江扬郡只是来找李叔,但这两位确实是真义士,不顾自身安危入了江扬郡,意在挽救江扬数百万苍生。 这种人,自己就算当不了,总归是不碍着其可敬之处。 小姑娘摆了摆手,转身走向药铺深处。 “行啦,都是熟人,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一场误会而已,小李和小令不用拦着他们俩,一起进来。” 小令? 吕盼看向绰号飞花剑的江湖剑客。 “原来你是姓令,名狐中人?” “不是,我当然是姓令狐。” “那怎么张姑娘喊你小令?” 令狐中人面无表情,只是口吻中难免带上些许无奈:“小令、小狐、小中、小人,四个称呼里面,道长觉得哪一个中听?” “呃……” 药铺里面没有其他人,分门别类存放着药材的药柜已经洗劫过一遍,好些个药材都已经空了,经过张天天的手和小狐狸的小爪子磨成了粉,按照特定比例调在一起。 方瞒一直都没说什么,没有表露出想要尽快找到方法压制体内杀气的急迫感,但那是不想给吕盼带去不必要的压力而已,他自己怎么可能不想摆脱杀气对心神的袭扰呢?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可以解决杀气困扰的药石近在眼前,难免有点激动。 方瞒捏起了一点点药粉,放到鼻端闻了闻,没什么气味,好奇道:“张姑娘,请问这药就是令狐兄和李兄两人能够在吸收血气之后,不受杀气困扰的方法吗?” 张天天正和酥酥一起把这些药粉装进一个罐子里面,抬眸看了眼这在潜龙榜上比自己的排名还要高上一名的七品境武夫,冷不丁地说道:“不是。” “不过这药倒也确实能够用来应对杀气上头,你把手上捏的那点分量吃进肚子里,不出半刻钟就能倒头大睡了。” “应当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十来个时辰,到时候甭管杀气再怎么浓烈,也最多就是所思化作所梦,在梦里大杀四方了。” 简单来说,这是迷药。 杀气上头的一大症状便是胡乱杀人,但是只要迷晕过去睡着了,不就无害了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确实能用来对付杀气了。 方瞒习惯性就想浅浅尝一点。 行走江湖难免要游荡在荒郊野岭,找不到店家时就只能自己在山野里找东西吃,除了常见的野味,不认识的难免有毒,便先尝上一点点,若觉得身体没什么异样再大口吃。 这是野外生存的常用手段。 方瞒嘴都已经张开了,听到张天天这话顿时面色一变,这么一点点分量就够他一个七品境武夫昏睡十个时辰?这药效也太强了,他连忙闭上嘴放下手,把药粉放了回去。 干笑两声,以示冒然动了药粉的歉意。 张天天倒是没怎么在乎,随手扔了三包药粉给他,方瞒觉得这应该是压制杀气的方子了,如获至宝,双手接住。 “这是化血散……” 方瞒一听这药粉的名字,手都抖了一下,他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世上有什么凶名赫赫的毒药自然听闻过,像是化血散化鹤散之类的早就已经是久仰大名了。 化血散专门克制武夫,连武道宗师都能毒翻,何况他一个七品境武夫呢? 只不过这种级别的毒药都称得上是奇珍了,不会比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更好弄到手,方瞒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只是听闻过化血散的大名,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物。 不过张天天还有后话没说完。 “这是化血散的方子为基础配出来的玩意儿,没有化血散的药性那么烈,但刚刚好能够化解掉你们体内的杀气。” “毕竟这杀气是从你们吸收的此地的精纯血气里面诞生出来,多少也沾了点血气的性质。” “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除非真狠下心自废武功散了一身血气,不然你们体内只要还有这精纯血气还在,杀气就还会慢慢积累,不是化解掉就能高枕无忧了。” 第522章 治标不治本 杀气来源于这座血色洛九城里的精纯血气,单纯化解掉杀气,相当于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确实能够缓解症状,但却没有拔除病根,迟早还会复发。 为什么不化解掉精纯血气? 因为药石毕竟不是万能,做不到区分血气。 一包化血散下去,控制好剂量和药性,只化血气不伤性命,张天天确实做得到,但要想只化解掉精纯血气,留下武夫自己修炼出来的血气,可就是异想天开了。 况且精纯血气一旦吸收,就已经和自身血气水乳交融了。 就像是把一瓶脏水和一瓶清水倒在了一起,再倒回原来的瓶子里面,也不过是两瓶没有那么脏的水而已了,或许有办法把没那么脏的水变成清水,但却不可能是原来的脏水和清水。 “这药是内服,你洒在水里搅一搅,喝下去就行了,不过实在没水的话,直接吃也行。” 方瞒好奇问道:“直接吞服的话,是药性会弱一些吗?” “那倒不是,只是这药粉很干,你不以水送服,直接吃的话很容易噎住。” 方瞒有点无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谨遵医嘱。 张天天又说道:“另外这药毕竟是以化血散为基础,虽然改了改,但毒性还是有,所以不要服用太多,觉得控制不住杀气的时候吃一包就行了,一个时辰内最多用一包,吃多了可就真要化血了。” 方瞒这次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药三分毒,药用多了剂量可就真成毒了。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总比没得治要好太多了。 方瞒抱拳相谢:“多谢张姑娘赠药,方某虽然身无长物,但今后张姑娘若需要方某出一臂之力,敬请吩咐一声。” 吕盼也是跟着点点头:“我也一样!” 张天天想了一下,有什么需要方瞒帮她的地方暂时想不到,不过确实有一处用得上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吕行走,我听说你们山上的水和田都富含灵气,用灵田里的豆子和灵泉水磨出来的豆腐,特别滑嫩香甜?” “呃……灵泉和灵田的说法应当是以讹传讹,没那么玄乎。” “所以你们道一宗有自己做的豆腐吗?” “这个倒是有。” 张天天眨了眨眼,笑着说道:“方不方便送我点?一直久仰大名,想尝个味。” 如果说世间有什么仙山圣境,道一宗的那座山定然是算作其中之一。民以食为天,但天上的神仙都吃的是什么仙珍,也一直是长盛不衰的饮食话题,只不过仙神已经没有了踪影,而道一宗虽然不过问世事,却好歹就在那座山上有处可寻,还有天下行走在世间留下新的传闻。 也不知是道一宗哪一代天下行走,大抵是个老饕食客,在世间走了一遭之后,便把山上的吃食传闻留在了世间,其中尤以灵泉水和灵田种出来的豆子磨出来的豆腐最广为流传。 嫩滑细腻入口即化,滋味清淡而醇厚,因为富含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所以长期服用还能延年益寿,若是道门修行者,更可精进修为。 听说九珍楼的幕后那位东家都想尝尝传得神乎其神的道一宗豆腐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可惜大焱九公主的身份即便放在山下已经是殊荣至极了,在山上人的眼里大抵也不过是山下芸芸众生之一,没做出回应。 最终九公主也没能知晓道一宗的豆腐到底是名副其实的仙珍,还是被过度神化了的凡品。 吕盼挠了挠头。 张天天挑了挑眉:“吕行走很为难吗?” “不是……这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说到底也只是山上人自己做的豆腐而已,最多也就只是占了个稀奇,没什么珍贵,张姑娘要的也太轻了。” 吕盼老实说道。 想要尝尝山上的豆腐是什么滋味,虽然有点麻烦,但也最多就是有点麻烦而已,远远算不上困难,大不了他专门回山上一趟背几块豆腐下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张天天摆了摆手:“轻不轻的有什么所谓,不是我觉得值就行了吗?就像是吕行走和方潜龙,万里迢迢在这种时候来到江扬郡,难道是深思熟虑后觉得自己得到的会重过几块只有山上才有的豆腐?” 吕盼作揖相谢,笑道:“明白了,既然张姑娘高义,我也不小家子气了,等此地事了,哪怕是我亲自跑一趟,也定为张姑娘送去一大箱子豆腐。” 什么豆腐不豆腐的,令狐中人和李晗卓这两个江湖剑客难以理解,但是对话中透露出来的道一宗和吕行走,还有那名名不见经传的万姓七品境武夫自称为方某……听到了这些字眼,他们俩人只要不是只带了剑没带脑子出门,都该听出蹊跷了。 这俩人根本就没用真名。 不过说实话,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什么木焚道人什么万满,听都没听过的名号,突然就以碾压的姿态冒了出来,在擂台上大杀四方。 一个就算了。 还是两个一起。 这要是没鬼才是有鬼了。 “对了,小李小令,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在擂台上用的是化名,你们应该看出来了?他俩的真名是吕盼和方瞒,潜龙榜上的排名都在你们之上,你们俩人可要向他们好好学习,争取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名列前茅。” 张天天的口吻,就像是私塾里的先生在劝学习不好的学生,要向榜上有名的学生好好学习一样。 不过令狐中人和李晗卓当然是不介意的。 甚至有点震惊。 挑山客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小,更不用说吕盼了,道一宗天下行走这么个名号的响亮程度本身就不亚于潜龙榜了,毕竟潜龙榜还是天机阁公布的新榜,但道一宗可是不显于世的传说! 李晗卓拱手:“久仰吕行走和方兄大名,之前不知道两位与张小姐熟识冒然出手,实在是罪过,还请两位见谅。” 吕盼回敬:“没有的事,不知者无怪,换成我们是你们,也会是差不多的反应……” 重新认识之后,四人免不了又相互客套了几句。 不免问到了令狐中人和李晗卓是怎么遇到的张天天,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令狐中人和李晗卓都有点尴尬。 不过答案倒是没出乎意料。 无外乎就是吸收了此地血气然后杀气大起,有了杀人掠夺血气的冲动。 然后好巧不巧遇到了抱着酥酥的张天天。 再然后就被制伏。 再再然后就心甘情愿给人当了打手。 第523章 杀气之下 江家老祖的说法辅以在这座洛九城里随时都能呼吸到精纯血气,对于每一个武夫都有着极强的诱惑力,就好像是在饿汉面前摆上了一桌美味珍馐,即便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得到一顿珍馐。 但几个人能意志坚定到一口都不尝呢? 更别提还有可能已经快要饿死了,即便满桌珍馐都已经下了剧毒,饱餐一顿后毒发身亡似乎也好过活活饿死。 方瞒就是在绝境中不得不吸收血气。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的运气比方瞒好,倒是没有因为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于突出而遭到针对被人群起而围攻,但是他们的意志力也确实是比方瞒差了点。 两人都是隐约觉得此地的精纯血气有问题,只是时时刻刻处在这遍地是精纯血气的环境当中,最终还是没经受住诱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吸收了一点点。 以为这就像是在野外生存时吃了来路不明的蘑菇。 就算有毒,只要少吃一点,发现了异样,之后不吃了不就行了吗? 结果便是一点之后又是一点,吸收的越多,发自于筋骨血肉深处的渴望也愈发膨胀,等到令狐中人和李晗卓猝然醒悟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积重难返,没有回头路了。 “……说出来也有些丢人,我当时血气入体杀气上头,境界倒是已经突破了七品境,遇到张小姐的时候我已经被杀气支配住了,只剩下一点点理性。” “一边克制不住对血气的渴望朝她冲了过去,一边大声嚷嚷着我控制不住自己啦,要张小姐赶紧跑,离我越远越好。” “我当时的样子应该挺吓人的,一个疯了七品境武夫,这要换成是我自己都得心有余悸避其疯芒,不过张小姐丝毫不惧,反而向我走了过来。” “我七品境,张小姐八品境,结果交手没过十个回合,我就被张小姐放倒了。” “再醒过来时,张小姐已经为我施了药,救了我一命。” 李晗卓现在说出来还有点心有余悸,要是当时张小姐转头就走了,他现在应当不是在杀人掠夺血气,就是已经被杀掉成为别人的血气了。 除了余悸之外,还有点唏嘘。 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武道修行,真是修了个寂寞。 同样都是武夫,自己七品境被八品境下克上了,虽然张小姐是用了毒,但身法招式也都是样样精妙,就算不用毒继续打下去,他也觉得自己未必能赢,况且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厮杀理应就是比擂台上更加百无禁忌。 要不是张小姐仁慈良善,他现在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哦,这么说也不对。 毕竟在这鬼地方死了,尸体可没机会凉透,只会炸成一团血气。 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李晗卓倒是有点庆幸自己武道修行修到狗身上去了,不然张小姐要是死在他手上,不说他自己没了活路,也等于是断了这座血色之城里的一条与药石有关的生路。 这罪孽可就太大了。 令狐中人的经历要更复杂一点。 “我是在还没有失控,勉强还剩下些许理智能控制住自己不胡乱杀人的时候,遇到了在曾经在江湖上结伴过一段路程的故友,他说自己有办法帮我压制杀气,但要我先克制一下自己,让他能够接近我。” “我相信了他,竭力克制着嗜血杀人的冲动。” “但是他靠近我之后,从怀里掏出来的却是一柄匕首——他要杀我,掠夺我的血气。” “只不过他错估了我们的实力差距,他没有意识到已经突破到了七品境。” “我躲开了他的偷袭,但我那时觉得他是受杀气支配身不由己,所以没想着杀他,可他反倒是穷追不舍……他要我命,我却还收着力,不想错手杀了他,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要不是遇到了张小姐出手相救,我现在已经死在了那位故友手里了。” 令狐中人的话里有一个重点。 吕盼疑惑道:“那时觉得?所以……现在令狐兄有了不同的看法?” 令狐中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那位故友在擂台上和张小姐打过,大概是输得惨痛记忆犹新,见到张小姐要插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乍一听是答非所问。 但如果真是杀气上头已经控制自己了,哪怕是以卵击石也只会撞过去,曾与令狐中人结伴江湖走过一段路的那人既然知道转头就跑,显然理性尚存。 就算内心之中有对血气的渴望,那也是他自己顺从了这份渴望才要杀令狐中人。 显然现在的令狐中人已经知道了,他把那位当成是江湖故友,但江湖故友却是发自内心想杀了他掠夺血气。 吕盼再问道:“所以是张姑娘先吓跑了要杀你的人,然后再解决了你?” “不,当时我也有些病入膏肓控制不住了,张小姐把我那位故人吓走后,我不识好歹地向张小姐发起攻击,只不过出手制伏我的不是张小姐,而是张小姐的这只狐妖。” 酥酥微微扬起了下巴,尾巴一甩一甩的幅度变快了,就好像在说。 没错,没错,就是酥酥啦! 令狐中人当时虽然伤势不轻,但也是实打实的七品境武夫了。 但是那只懒洋洋趴在少女肩头的小狐狸一跃而起,真正是犹如一道灼人心神的野火,一扫而过便把他扫得倒地不起晕了过去,之后再醒过来就和李晗卓是一样的待遇了。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有一项优点,两人都很识时务,既然张小姐需要人手,他们俩个与其在这座血色之城里打生打死,不如屁颠屁颠跟在张小姐身边充当护卫要安全得多。 张天天在四处找药铺搜刮药材调配药粉,留下这两人当打手便是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打扰她。 制药可是个精细活,哪怕做的只是药粉,但这其中的每一味药材多一分少一分,甚至研磨的粗细不同,最后发挥出的药效都会有差异。 第524章 他们苏醒了 酥酥虽然也挺能打了,但她还要给张天天打下手。 小狐狸在百槐堂待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也懂一点点基本的药材处理,而在那些困在此地的江湖人士当中,找个能当打手的可比找个能打下手的容易得多。 “……这间药铺里能派上用场的药材已经搜刮干净了,我接下来带着小李和小令去找下一个药铺,吕行走你们俩是跟我一起,还是有自己的事?” 听到张天天的询问,吕盼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方兄跟着张姑娘一路,他好歹也是个七品武夫,给张姑娘当当打手应当也够用了,不过我自己倒是有点事要去处理,就没这个给张姑娘当个打手的福分了。” 方瞒看了吕盼一眼,都没和他商量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去留。 不过他也没吭声。 显然是默然接受了吕盼的安排。 张天天没有问吕盼在这鬼地方能有什么事,人各有路不必强求同行,只要道路方向不是背道而驰就无所谓:“行,那就祝吕行走此去顺利。” 说完,她随手扔了几包能够化解杀气的药粉给吕盼。 “张姑娘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不是武夫,自己也有点手段能够应对,应当是用不上这药了。” “收着,也不一定要是你自己用。” 吕盼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他自己虽然用不上,但如果路上再遇到其他人,有这几包药粉在手,在杀和避开之外又多了一个选项,便没有再推辞。 “酥酥,准备走啦。” 张天天喊了一声小狐狸,拍了拍装满药粉的罐子,小狐狸心领神会地跑到罐子旁边,小爪子一拍,罐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她颈部毛发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只狐妖身上都有储物法宝? 吕盼啧啧称奇,想当然以为酥酥的储物法宝来自于徐大真人。 储物法宝可是稀罕物,用来铸造的原材料不仅几乎绝迹了,流程也极其繁琐困难,有钱也难以买到,他自己倒是也有一个,但那也只不过是道一宗代代传下来,传到了这一代的天下行走手里的储物法宝。 即便是一位道门大真人,能给养的妖狐都配备储物法宝,这也是实打实的大手笔了。 “对了张姑娘,你和徐大真人碰过面了吗?他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呢,吕行走知道我哥在哪儿?” “算是大致有个方向,之前我们察觉到了徐大真人出手的动静,虽然现在已经不确定具体位置了,但张姑娘要是想找徐大真人,可以让方兄带路过去找找线索,方兄他知道是在哪个方向。” 这一方向,自然是来自徐年神通覆地镇压言轩海时制造出来的摧城动静。 一听有徐年的消息,张天天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更改了计划:“那还说什么呢?去什么药铺啊,不去了!去找我哥,找到我哥那就真是万事大吉了,哪怕江家那老东西亲自动手杀人,我哥也能一巴掌送他归西!”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张姑娘有个哥哥他们不奇怪,打擂台的那几日张姑娘身边就跟着个俊逸青年了,虽然在擂台上报出来的姓名是张岁,但那显然是化名,这声“徐”恐怕才是真姓。 关键是这徐字背后跟着的称呼。 大真人。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口中的大真人,显然不会是随便喊喊,更别提张小姐的话里也透露出了她哥无惧身为武道大宗师的江家老祖。 显而易见,那是位道门的五品境强者! 可是化名张岁的俊逸青年不该至少是个武夫吗? 他在擂台上展露出来的浑厚血气也不像是作假,怎么就成道门大真人了。 难道是兼修了两条道? 李晗卓和令狐中人有些费解,但张天天不去找药铺了要去找她哥,两人倒是愿意高举双手以示赞同,能获得一位道门大真人的庇护,他们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既然如此,那我也祝张姑娘顺顺利利找到徐大真人了。” “诸位,小道先走一步,就此别过。” “愿我等将来还有重逢之日。” 吕盼说完了该说的,转身便走出了药铺。 没有一点点的拖泥带水。 虽然他没有说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但在这座仿佛遍地都涂满了鲜血的洛九城里面,不管要去做的是什么事,必然都要面临重重危机。 愿将来能够重逢,便是在祈佑此去平安。 所以道一宗的天下行走这么一走,哪怕是和他不怎么熟悉的李晗卓与令狐中人两人,也能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悲壮,肃杀感极强。 就好像这年轻道人毅然决然地把天下公道,都挑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直到吕盼的背影消失在药铺门口。 李晗卓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多少也算个侠客了,但此时此刻我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跟着吕行走一起走,到头来还是贪生怕死。” 方瞒目光微沉,沉声说道:“但是李兄,真正贪生怕死的人,不会说自己贪生怕死……” 吕盼有吕盼的去处,但张天天他们也不会停在这里,走向药铺大门。 刚到门口。 就看见方才仿佛要一去不回的吕盼撒开脚丫子跑了过来。 面色惶恐,跟见了鬼一样。 “快、快……快跑!我身后跟了一群疯子!” 张天天皱眉:“疯子?什么疯子?” 吕盼的嘴像是借来的一样,说得飞快:“这座城里原居民,他们原本不是对我们视而不见吗?当面杀人都没反应,谁要杀他们也是束手任杀,但现在他们全都醒过来了……像是全都变成了嗜血野兽醒了过来,他们见人就追,追上来了就咬啊!” 李晗卓不解道:“城里的原居民?那些人的气息看上去只是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就算发了疯,应当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便是普通人和修行者间的差异了。 八九品的修行者还可能被赤手空拳的普通人用数量淹死,但到了七品境因为各个方面的差距实在太大了,除非给普通人配备上精良武器,不然单靠数量很难构成威胁。 但关键也就在这里。 吕盼急忙说道:“可这些原居民全都已经血气入体了!虽然不曾修行没有境界,但一个个在身体素质上都至少相当于九品境武夫了啊……” 第525章 越杀越难 尽管武夫是门槛最低的修行途径,但只要入了品,哪怕仅仅是九品武夫,都和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的更具体一点,十来个通俗意义上身强体健的壮汉,也未必能伤到九品境武夫。 虽然仅有血气茁壮身体,没有修炼出实实在在的武道境界,不通武艺只有大力而已,但仅仅是媲美九品境武夫的身体素质,也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问题的重点还不在于有着九品境武夫的体魄就能打多少个身强体健的壮汉。 打个比方,原本这些不曾修行的血城居民冲着吕盼喊打喊杀,他只需要拔出问道剑,一剑扫过,那些人就将如同风吹麦浪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但此时此刻这些麦子有了数倍的坚韧度,风一吹还能倒下多少呢? 这座血色之城可不仅仅是房屋街巷的布局与洛九城无二,就连繁华也是如出一辙。因为江家举办的那场武林盛会,可是有不少其他城镇的居民专程赶来洛九城看个热闹,本就是笙歌鼎沸繁花似锦的地方,如今好些个主干道上的都是摩肩接踵,行人车马拥挤成塞。 吕盼虽然手持问道剑,也没信心一个人在这样一座宛如吃人地狱般的城池里面上演什么大道独行,他要是敢一个人走,稍不留神绊住脚步,那些血气入体的嗜血居民们淹都能把他淹没了。 毕竟他在七品境里面再怎么出类拔萃登峰造极,也还不到六品境。 不能御空。 只好撒开脚丫子跑了回来。 一群嗜血的疯子追逐着吕行走,也如同一阵潮水般冲入这条小巷,涌向了药铺门口。 口头上的描述难免要考验每个人的想象力,但当这些能把道一宗天下行走撵着跑的血城居民真正出现在了眼前,不需要想象力来描绘的画面带来了十成十的冲击。 一个个人双目赤红表情狰狞,伸长了手张开了嘴,如同嗅到了极致的美味,垂涎欲滴的渴望在每一张不同的五官上描绘得淋漓尽致。 唯独看不见理性。 怪不得吕行走用了“疯子”和“嗜血野兽”来形容他们。 吕盼转身。 问道剑横扫而出。 剑气长,道韵更是悠长。 变成嗜血野兽的血城居民们犹如镰刀割麦子般倒下。 可倒是倒了一片。 但倒的基本都是前排,后面还有更多。 前仆后继,不是一剑能空。 方瞒李晗卓令狐中人三人没有袖手旁观,冲上去支援吕盼,三人也都是七品境武夫,一招之下内劲轰出,倒下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四名七品境,还都是潜龙榜上的天骄,联袂出手,嗜血人潮竟然有了一触即溃的即视感。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触之间的既视感。 随着倒下的血城居民越来越多,血城居民倒下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最开始四人都是一招之下能倒一片,没过多久李晗卓和令狐中人便只能一剑解决掉一两个了,再然后是方瞒也和两人一样,效率大大降低,最后就连问道剑一记横扫,也就倒下两个三个。 是四人已经疲惫不堪,力有不及了吗? 显然不是。 从吕盼去而复返到如今四人联袂抵御嗜血人潮,才过去了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四人之中哪怕抛开刚借助此地精纯血气突破的李晗卓和令狐中人不算,至少吕盼和方瞒都有着颇深的修为,又没有不计后果的随手用出消耗极大的招式,哪能这么快就耗尽力气。 吕盼可是连神通都没有用。 吕盼啧了一声,疑惑道:“我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些家伙越来越难杀了?” 李晗卓眉头深皱:“吕行走也有这种感觉?” 令狐中人用力点了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方瞒闷不吭声,一记炮拳轰在一名血城居民的胸口,势大力沉犹如炮弹落地炸开,那人直接飞了出去,同样的招式在刚开始能连带着撞倒一片人,但眼下仅仅只是连带着撞倒了两个而已。 酥酥没有冲上去,她趴在张天天的肩膀上以防有什么人偷袭看似处处是破绽的小姑娘,张天天倚在药铺的门框上望着越来越难以抵御的嗜血人潮,精巧的鼻翼微微松了松,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 “是因为血气,你们先杀掉的人,他们的血气迅速流向了后面还没倒下的人,如同溪水合流般被后者瞬间吸收,你们杀的越多,后面的就会越强,所以你们才会觉得越来越难杀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吕盼他们身陷其中厮杀,对血气的流向没那么敏感,但是张天天只是在旁观望,看得更加全面。 辨别出了问题所在。 这些血城居民死后,血气不会再归于这片天地了,而是就近被其他人吸收。 吕盼都不是武夫,压根就没必要吸收血气。 方瞒三人已经尝过此地血气的滋味,至少不会轻易吸收。 于是乎,前面的血城居民倒下时化作的血气就全都被后面还没倒下的血城居民吸收了,等于是每杀掉一个人血城居民,剩下的血城居民就会变得更强。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可不就连问道剑都显得威力不足了。 吕盼四人面色一变。 越杀越厉害,这怎么打? “你们让开点,我来试试。” 酥酥已经把装着大量药粉的罐子重新拿了出来,张天天伸手抓了一把,踩着药铺大门跃到半空中,向着嗜血人潮当中一扬,扬粉成雾,吕盼四人立刻避开。 但是血城居民就没这个意识,冲进了毒雾当中,不一会儿便一个接着一个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即便张天天之前就说过,这药粉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迷晕一个七品境武夫,但见到这立竿见影的药效,吕盼不禁都有点咋舌:“这是什么药?” 张天天随口说道:“蒙汗药的改良版而已。” 蒙汗药不稀奇,鱼龙混杂的江湖上从来都不缺这一味迷药的身影,通常是用来做些下三滥的勾当,有点是廉价易得,入口入鼻都能生效,无论是化在饭菜酒水里面还是制作成迷烟都可起到作用,泛用性很高。 第526章 命数 只不过江湖上的蒙汗药,最多也就放倒个九品境武夫,再往上得加大剂量了。 像是吕盼这种七品境武夫,蒙汗药要想对他起作用,那就不是偷偷掺在饭菜里面能起作用的了,那得是在蒙汗药里面拌点饭菜进去还差不多了。 反观张姑娘这蒙汗药的改良版,就这么随手一扬成了雾,进入雾中的那些血气旺盛的血城居民便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睡得迷迷糊糊,像是死了一样。 这么强劲的药效,除了同样是把人放倒这一点之外,真看不出和江湖上的蒙汗药有半点关系了。 不过张天天秘制的蒙汗药也不是没有缺点,其中有一味作为引物的药材在研磨之后不宜储存,药效流逝得很快,基本上只能当天配好当天用,到了第二天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眼下这一罐都是刚配出来不久,药效当然是极其强劲。 不出片刻。 涌向药铺的嗜血居民都已经不分场合地倒头睡下了。 没有了威胁。 不过眼前的麻烦虽然解决了,但这天气有点不作美,淅淅沥沥地雨水不断洗刷着天地,张天天扬起的毒雾原本应当持续得更久一些,直到随风而散,但现在却已经被雨水打落,融进了沿着砖瓦缝隙散开的雨水当中。 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比单纯的杀干净,更好的解决了当前的危机。 吕盼没有收起问道剑,血城里面的居民可不止这么一点,他们只是解决了眼前的而已,谁也不知道更多的血城居民会不会游荡过来:“张姑娘是遇见到了这些居民会变的嗜血,才准备了这么多奇药?” 张天天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本来是用来应付小李小令他们这样杀气上头的人,毕竟化血散有限,炼制起来也麻烦得多,没那么多化解杀气的药可用,干脆迷晕过去会省事一点,就算有的人不值得救,也是有备无患嘛。” “没想到用在这些家伙身上也刚刚好。” 李晗卓望着这躺了一地的血城居民,提出了他的担忧:“如果我们都不吸收这些人的血气,他们死后血气就直接被另一个人吸收,要是照着这么个势头下去……最后整座城池的血气是不是都将汇聚在一个人体内?” 要是一个人吸收了此地全部的精纯血气,那个人即便不曾修炼,仅凭一身血气撑起的身体素质,该有多强呢? 媲美五品,甚至是……四品? 张天天有毒药可巧妙破解,但不代表这座城池里的其他人也有办法不下杀手,更遑论那些已经杀气上头的家伙,恐怕还会主动猎杀这些血城居民。 这么想下去,杀的越狠,最后出来的敌人反而越强。 甚至可能是强到难以匹敌的程度,反过来杀了他们所有人。 恶性循环的杀劫。 该怎么解? 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原本如同空气一般可以无视掉,如今反倒是成了一个大难题,强如道一宗的天下行走都得被逼了回来。 张天天看向吕盼,问道:“吕行走现在怎么打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行动,先找到我哥?” 吕盼沉吟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啊,纵然危险重重我也还是得去办我的事。” 张天天皱起了眉头:“有这么重要?” 吕盼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张姑娘应当知道我道门之中有着诸如天机命数之类的说法,不过解释起来太过于复杂,理解成更虚无缥缈的直觉也行。” 年纪轻轻却道行高深的道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了一句:“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我隐约能感觉出来,我若是不能及时完成我的命数,对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位徐大真人在内,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张天天面色微凝,直直地盯着吕盼的双眼,好像要透过这双眼睛看穿年轻道人的内心,但看来看去也是清澈一片,或者说如同飘着悠悠白云的天空,虽然一碧如洗无比清澈,但谁又能真正看透天空的无垠呢。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呵,既然吕行走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选呢?你带路,我们跟着你就是,但愿我们帮你完成了你的命数,你的命数就能够救下我们所有人了。” 吕盼先是道了一声多谢,然后摇头纠正道:“张姑娘有一处说错了,不是我的命数能救所有人,只是我的命数是想要破开此局,难以或缺的一环。” “一环?还有其他环吗?” 吕盼点了点头:“有,徐大真人的存在,同样是不可缺少……” …… 现世洛九城,天空已经黯淡下去,到处都是黑蒙蒙的雾气,绝大多数居民都没来得及诧异这黑雾的由来,便在莫名袭来的疲惫感中陷入了昏睡。 江家府邸的深处。 “……桀桀桀,江家老祖,你的计划好像不太顺利啊?当真不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毫发无损地江家老祖正在进行武道修行,一招一式捶打着自身血气,武道大宗师的浑厚血气彰显无疑,和江家庄园里面传授众人镇海七式的半截身子都仿佛已经埋进土里的银发老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招式出到一半,江家老祖猛然转过身,因为在他的身后正有一团黑雾聚拢成了不透光的黑暗,里面传出了阴浑子暗哑干涩的声音,无形中带着一种诱惑,似乎只有他点头接受帮助,所有的难题和意外都会迎刃而解。 只是……代价呢? 江家老祖可不年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 “有劳阴前辈操心,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我还能控制局面,就不劳前辈出手而来。” “控制得住局面?你这梦境血城里面混进了一位道门大真人,他还有把血气转为煞气的手段,逼得你不得不在沉淀下来的杀气的还不够数的情况下,提前唤醒那些困在梦里的众生,想要加快血气的聚集……但是这些蝼蚁般的生灵,应该妨碍不到那位道门大真人将血转煞?” 江家老祖面色未变,沉声说道:“阴前辈放心,已经有人去阻止你说的那位道门大真人了……” 第527章 愿赴死 血气弥漫的洛九城,在嗜血的本能与血气的渴望之下,每条大街小巷上都像是有一道血腥洪流吞噬着生命,处处都是杀戮,处处都是疯狂,人命似乎只不过是血气的容器而已。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一处不起眼的水井旁边却保持着难能可贵的平静。 井中水,无风不起波澜,平如镜。 只不过这镜倒映出的并非挂着一团红雾的天空,而是现世里被黑暗淹没的那座洛九城。 水井前。 坐着位闭目盘膝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华贵精致的锦袍,细腻的江水织纹似乎在这血气当中也饱尝了血色,原本的清蓝色泽当中浮现出一缕猩红。 他倏然睁开眼睛。 双眼赤红如血,不见一丝眼白。 有一道似乎远在天外的声音,透过身后水井,传入了他的心神。 “……柏温,你可准备好了?” 锦袍男人站起了身子。 随着起身这么个一个动作,他体内的血气也陡然攀升,从刚过六品境门槛的程度直直奔向了五品境,仿佛成了一道血气旋涡,疯狂汲取着这片血色天地间的精纯血气。 “柏温愿听老祖吩咐。” 他拱手作揖,只不过口中称的是老祖,但这礼的方向,却像是在敬这片天地。 沉默持续了半个呼吸。 水井之下传来的江家老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沉重:“听我吩咐,这很简单,但你……可知道此去会如何?” “柏温生是江家人,享了江家的泼天富贵,有幸得老祖青睐坐上了家主之位。” “既是因江家而生,便当为江家而死。” “江家日后如何便在今朝定下了,如今存亡兴衰之际,柏温既能参与其中,何惧赴死?只盼此去有幸,能为老祖分忧解难,只怕死得无能,舍得一条性命都不能帮到老祖。” 听到这么一席话,纵然是江家老祖也不免心绪一阵浮动,声音里添上了少许复杂的忧愁:“既然如此,你便去,不论成败,尽力而为。” 生在江家,已经享过滔天富贵与权势的锦袍男人在临走赴死之前,最后的一个疑问,倒是依然在关心着江家大局。 “老祖,我走之后,此地可会有其他人前来护卫?言轩海可会来?” “没有了,言轩海已经死了。” 锦袍男人眉头微皱:“此地乃是关键,无人护卫能行吗?” “是不太好,但如今倒也不能事事兼顾了。” “那位道门大真人在把血气转为煞气,若是不能阻止他,这座梦境血城就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奚帮主倒是不介意,但那样对我们江家能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忙活一场,到头来都是给漕帮添了柴火,自家得不到一点好处。” “此地虽然是关键,但是谁又知道这是在哪儿呢?洛九城参差十万户,数十万间屋舍,总不能一间一间寻过来,就算是有谁误打误撞误入此地,那人也要既有眼光看得出来,又有能耐破阵才行……” 将现世与梦境链接或者说是混淆在一起的阵法,有一个极为关键的锚点,洛九城的锚点只有一个,但因为位于虚实之间,存在于两处,现世与梦境各会有一处。 现世那处,锦袍男人也不知道在哪儿。 倒是梦境里的这一处,就是身后那口能够倒映出现世的水井。 在原本的计划当中,他哪儿都不需要去,只需要守好这处水井。 等待互为倒影的两座洛九城虚实互换。 等到沉淀在梦境血城里的血气尽数归于老祖。 等着尘埃落定就行了。 不过既然明知道是大争之时,哪可能处处如意都按着计划来呢? 终究是要看哪边的应对及时。 棋高一招。 既然大局需要赴死,锦袍男人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走出了在洛九城数十万屋舍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处,街道上的那些嗜血居民没有无视他,穷凶极恶地冲了上来。 然后便成了他的血气。 一路杀。 一路汲取血气。 一路走向远处煞气升起之地…… “……小娃娃,记得固守本心,杀的越多你越要清楚你每一次挥刀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杀人而挥刀吗?不,不是的,挥刀杀人只是你的手段,不是你的目的。” “若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便只是煞气的奴隶而已。” “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挥刀,那么杀出来的煞气再浓,也与你手里的刀剑没什么差别。” “只要你牢牢握紧了刀柄,刀剑就只会伤敌,不会伤到你自己……” 血城居民的苏醒与嗜血,对于这座血城里的其他人是场举步维艰的大灾难,但对徐年却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要做的无非就是重复不断地挥刀挥刀再挥刀而已。 每一次挥刀,便是一场杀戮,便有煞气升腾而起。 镇国公徐元是纵横沙场上的武夫,沙场武夫多数都修炼过煞气,他作为封了国公的一代传奇将领,世上若论起对于煞气的领悟和掌握,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了。 眼见徐年杀得越多,杀出来的煞气越重,徐元担心煞气影响到自己曾孙的心神,便传授起了他自己驾驭煞气的经验之谈。 镇国公传授驾驭煞气之道的机会,这要是能放到外面让人争抢,怕是连武道大宗师都要亲自下场争上一争了。 徐年没有错过这宝贵的机会,认认真真的听着,理清着杀与煞之间的因果,于是乎那些在一次次杀戮之余难免沾染到他身上的煞气顿时变得乖巧。 像是被驯服的野狗,从龇牙咧嘴变得温顺,但在需要时依然可以露出獠牙。 虽然即便是放任不管,徐年身为道门大真人的一颗澄澈道心也没那么容易被煞气侵入,但他并非修炼煞气的武夫却能亲身领会到如何驾驭煞气,同样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了。 “……厉害!小娃娃你这悟性实在是逆天,三言两语就能够点透了。” 徐元的语气当中,难掩赞叹之色:“我见过的青年俊彦不少,但毫不客气地说,那些人和小娃娃你比起来都可谓是相形见绌,不值一晒。” “哈哈哈……” 第528章 将死之身 “……哈哈哈!” 面对徐元突如其来的笑声,徐年问道:“镇国公何故发笑?” “没什么,只是想到点高兴的事情,有感而发。” 徐元是为有这么优秀的后辈而发自内心的欣喜。 不过徐年与徐家有矛盾,并不喜欢徐家子弟这一层身份,所以他不想给徐年添上不快固而没有明说,打了个马虎就过去了,徐年倒是隐约也能感受到镇国公突然发笑是为了什么,只是既然这位已经成了大焱传奇的老人都能在乎他的喜怒避而不提,他又何必刨根问底,自找没趣呢。 徐元又说道:“不过到头来看,你这小娃娃既是道门大真人又有这般悟性,我和你说这些煞气之道,倒是有点多余了,说与不说,这点煞气都影响不到你,说不定你自己也能领悟出来。” 别人只当徐年是悟性高,但徐年自己相当清楚,他这看似逆天的悟性其实是来源自系统奖励的灵光一闪,刚刚听镇国公传授煞气心得时,灵光正好闪了一下,他便像是顿悟一般,全都懂了。 “镇国公此言差矣,我能够有所领悟也要仰仗镇国公对煞气的见解鞭辟入里,不然哪来的东西让我领悟呢?” 这话是客气,但也不全是客气。 如果不是镇国公讲授的煞气之道足够精妙,徐年就算是灵光一闪,也闪不出太多东西。 “好好好,既然小真人不嫌弃我这粗鄙武夫,我还有更多的东西没说呢,以后有机会多给你讲讲。” “镇国公愿意传授,晚辈自当是洗耳恭听……” 这对曾祖孙在交流之余,手中朴刀可是一刻都没有停下,杀出来的那些煞气虽然是由此地精纯血气转化而成,不宜吸收,但却也已经自发聚拢,有了要连成一片的趋势。 就像是弥漫在此地的广袤血气多出了一个窟窿。 这个窟窿还在不断蚕食周围。 逐步扩大。 徐年一刀斩出,斩出的煞气清空了小半条街道,死去的血城居民化作的是煞气,不再能产生血气流入其他尚且能站着的血城居民体内,从根本上打破了越杀越强的杀劫循环。 这也撬动了这片梦境血城的根基。 说得难听点,这和刨江家祖坟一样,是不能容忍之事。 “……小娃娃,当心!” 其实不用徐元提醒,徐年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他猛然看向面前这条街道的尽头,在那里出现了一道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身影。 掀起了滔天血气,冲向了徐年。 血气浓郁到了几乎成了一片血海。 不断汲取着更多的精纯血气。 沿途所有血城居民都毫无反抗便崩溃成血气,汇入这片血海当中。 血海愈发汹涌。 跟随着一袭锦袍的中年男人,奔向了街道另一头的徐年。 犹如大江奔涌,摧枯拉朽。 这可不是节省灵力的时候了。 道门五品境的修为全力运转,徐年反手一握,覆地神通裂开了大地,翻涌而起的大地巨浪试要埋葬这片血海,两道截然不同但都极其强大的力量撞在一起,雨水尚未落地就已经破碎。 爆发出来的气劲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将周围的街道屋舍犁为平地。 若是有谁从天上看去,就能看见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这座血色洛九城里压了一下,硬生生把这座城池压没了一小块,土壤都掀翻了一层。 徐年毫发无损。 烟尘四起当中,锦袍男人吐了一口血,但他无所谓地抬起手,先是扫去肩上灰尘,然后才擦去了血迹。 不过这口血,不是在这一击之下受的伤。 这又是哪来的五品境武夫? 徐年能够从面前这人无论如何都不算平稳的境界气息与血气中感受出来,此人突破的方式应当和此前遇到的江家供奉差不多,都是靠着汲取此地精纯血气,一鼓作气地突破。 不过也有区别。 之前那名江家供奉的突破,明显是差的不算太远,借了精纯血气之力顺势而为,但是此时来到徐年面前,血气滔天的锦袍男子虽然气势更盛,但他的突破应当是更强行一些了。 强行吸收了更多此地的精纯血气,强行突破了五品境的关隘。 以至于此人现在展露出来的力量虽强,但境界都已经不是稳不稳固的问题了,而是他的突破太过于强行,攫取的力量超过他这副身体理应能够承受的极限,在伤敌之前就已经把自己伤得千疮百孔了。 所以才会刚一交手,徐年的神通明明没有怎么伤到他,他却吐了一口血。 因为这是强行突破后留下的不可挽回的致命内伤。 锦袍男子的生计其实已经断了,他之所以现在还能站着,还能对徐年出手,只不过是因为他汲取到的血气太过于庞大而已,庞大的血气强行掩饰住了伤势。 但这只是掩饰。 都不能算是治标不治本,而是根本就没治过,只不过是镇痛而已。 如果是在外界,徐年都不需要和锦袍男人交手,他只要转头离开,用不了多久这锦袍男人的身体跌落到这身血气也掩饰不住的程度后,他自然就会死去。 甚至哪怕是在这座血城当中。 若是不管他,他即便能够汲取血气,也不过是多活上一阵。 一个死字已经是无可避免。 但是。 徐年能够转头就走吗? 徐年都能够看出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依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了徐年的面前,会是为了什么呢? 时间。 他强行突破后剩余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但也许他的目的,就只是要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把自己拖住? 若是避战,或许正中其下怀。 前来赴死的锦袍男子略微拱了拱手,轻声说道:“江家江柏温见过大真人,大真人莅临洛九城怎么不提前知会江家一声?要是早知道大真人要来,江家定然是要扫榻相迎,奉为上宾。” 江柏温? 京城镇魔司提供给徐年的有关江扬郡的情报当中,出现过这个名字。 徐年微微皱眉:“你是江家的当代家主?” 江柏温笑着拱手:“有幸得老祖信任,侥幸能够打理江家而已,说到底不过是资质平平的凡夫俗子,倒是能让大真人记住姓名,这是我江柏温的荣幸。” 第529章 江柏温 江柏温生在江家得了富贵,要说从小吃了多少苦头那是在无病呻吟,至少是比九成九的江扬百姓要过得舒坦太多了,不过名门望族里面也确实有独属于名门望族的难题。 兄弟阋于墙,争权夺利。 谁能继承家主之位,哪一房就将引领家族未来,家主更迭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坷。 想要度过这一道坎,就难免磕磕碰碰。 江柏温没想着争夺家主之位,他有自知之明,在一众兄弟当中,他既没有嫡长子自古以来的法理优势,才情虽然有但也称不上第一,修行资质更是稀疏平常,有点高不成低不就的味道。 他那时觉得,能够在江家安安稳稳度过此生,至少比起从早到晚里忙忙碌碌就为了明日能够饱腹的劳苦大众,好上太多了。 只是已经身在了江家,想要置身事外有时都是奢望。 江柏温的娘亲便是死在了家主更迭这一道坎引发的磕碰当中,即便时至今日涉及到娘亲之死的兄弟叔伯们无一例外都已经清算干净再见不到身影了,但是他娘亲的死因却也成了一桩悬案。 有说是死于排除异己,也有说只是时运不济误吃了原本要用上谁谁谁身上的毒药,还有说是成为了一起嫁祸栽赃的牺牲品……总之是各有各的说法,没个准数。 只是说法再多,江柏温的娘亲总归就那么死了,死在了大家族已经司空见惯的磕磕碰碰当中,好在那些各有说法的各人也都已经消失不见,没能逃过新任家主的清算之下。 当时没人想到继任江家家主之位的人会是江柏温。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那时的他心中虽然有怒火,想要把那些直接或者是间接害死他娘亲的人都统统烧尽,但是他一个不上不下的江家少爷能成什么事呢? 只不过江家和其他世家大族不同有一处不同。 虽然江家有家主,但还有一位老祖。 虽然江家的家主从来不是一个虚名,因为老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管事,但是江家人心里都清楚,江家始终是江家老祖的江家,老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决定江家的未来驶向何方。 就比如,按照当时争夺家主之位的形势,无论是从人心还是从势力哪怕是从修炼境界来看,都轮不到江柏温,但是江家老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面了,把江柏温的名字点在了家主的位置上。 这当然不可能人人都服气。 原本最有希望接任家主之人的那家伙,以为自己这一房已经根深蒂固得大势了,有资格和江家老祖谈谈条件,便大胆地向江家老祖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也许。 那家伙当时还想过这会不会是江家老祖的考验,考验他们有没有敢于反抗自己的勇气?毕竟武夫嘛,从古至今的武道意志再怎么变化,总归是离不开一个“勇”字。 然后江家老祖就教会了自家后人要尊老敬贤,只不过代价不可谓不残酷。 原本应当接任家主之位的那家伙死了。 死后还悬尸示众,以儆效尤。 江家老祖之所以是江家的老祖,可不只是因为他生得早活得久,更是因为他站在了江扬郡的武道顶点,训诫自家后人更是一力降十会。 老祖的大手压下来。 要么低头,要么断头。 自那之后江柏温就坐上了江家家主的位置,借助江家老祖的威势他也确确实实把这本轮不到他来坐的位置坐稳了,之后他也顺顺利利地用某些人的鲜血剿灭了自己死了娘亲的怒火。 只是家主的位置坐稳之后,江柏温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 能够得到江家老祖的青睐呢? 他问过老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但是老祖从没说过原因,只是笑着说没有看走眼。 直到在家主的位置上坐得久了看得多了,江柏温已经是合格的掌权者了,才逐渐明白了老祖是怀着怎样的想法,点了自己继任江家的家主之位。 老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江家家主呢? 是羽翼丰满? 还是众望所归? 又或者天赋异禀? 都不是。 因为这三者再怎么样,又如何比得过老祖自己呢。 老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家主。 不犯糊涂,不要忘记敬老尊贤,能认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便够了。 虽然听起来家主就像是江家老祖的一条听话的狗而已,但江柏温一直到了今天都没什么不满,毕竟他确确实实又为娘亲报了仇,又风风光光了一辈子。 就连武道境界,虽然资质平平但靠着天材地宝和老祖的亲身指点,也硬生生堆到了六品境,如今在这梦境血城之中,也亲身体会到了五品境的力量是何滋味。 多少天骄终其一生,可都品尝不到这一境界的滋味。 江柏温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如今江家老祖要争大世,江家唯一的后路还选的是他江柏温的儿子江淮古,已经用历练的理由送出了江扬郡,身边有两位供奉与一干精锐死士充当护卫。 凭借这么一股力量,江家就算是事发之后与大焱撕破了脸,他儿子江淮古也有不小的可能逃出生天,保存住江家血脉。 如此种种。 江柏温便是前来赴死,也来的心甘情愿…… 轰隆隆隆—— 滔天血气与浑厚灵力不断撞击在一起,爆发出的余波都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这座血气弥漫的洛九城就如同盛满了血气的巨大釜器,但如今这大釜在两位五品境的武夫与道修的冲突之下,已经有了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趋势。 江柏温的生机也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只是在庞大的血气支撑下,却终究没有坠下去。 “道门大真人的手段就只是这样吗?” “你的天地之力呢!” “你的道法神通呢?” “来呀,尽情使出来——” 江柏温的血气无穷无尽,似乎这整座血城都是他的依仗,但是徐年在这座血城里面却处于天地隔绝的境况,没有灵气供他恢复灵力。 此消彼长。 似乎对徐年很是不利。 但他能够动用的力量,也不只是灵力而已。 “人神俱灭!” 第530章 你儿子在哪儿 这是徐年自己劈出来的一刀。 没有借助大焱镇国公,毕竟镇国公只剩下魂魄寄于朴刀当中,尽管可以靠着养刀术恢复,但也不宜连战,以免损伤到魂魄。 刀光斩落,煞气盈天。 天地之间仿佛已经别无他物,只剩下掀起煞气的这一刀而已。 原本徐年仅凭自己斩不出这样的一刀。 他既不是武夫也不修炼煞气,如何能够斩出凶煞到了极点,是人是神都得退避的一刀呢? 但之前挥出一刀又一刀,将血气转为煞气,又在镇国公亲口传授煞气之道的精髓时灵光一闪。 如今煞气在他的手中,倒是听使唤的多了。 过去是消耗灵力来催动煞气,眼下却相当于是跳过了消耗灵力这一步,直接便可以催动煞气。 这一刀掀起的煞气,还不仅仅是镇国朴刀之中蕴含的极致煞气,之前一刀又一刀将此地精纯血气转化出来的庞大煞气虽然没有吸收,但同样没有这么快散去,可驭为这一刀所用! 盈天而起的煞气扑向了仿佛间没有尽头的血海,煞气与血气相互绞杀相互吞噬,如同一起在这座名为洛九城的大釜中煮至了沸腾。 只是煞气远不及此地的血气庞大。 江柏温就身边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旋涡,疯狂汲取着这座洛九城当中的精纯血气,他的双眸赤红一片,杀气已经冲冠而起。 就连徐年都不禁好奇,他都到了这一地步,吸收了这么庞大的精纯血气,竟然还能够保持自我。 没有成为只知道渴求血气的嗜血者当中的一员。 因为他是江家的人吗? 但江家供奉言轩海,却又没有这般能耐,无法不计后果的汲取此地精纯血气,不然又怎么会被吕盼以道韵聚拢而来的庞大血气困住原地呢。 不过煞气倒也不需要碾压不断壮大的血海。 煞气在翻涌的血海当中撕开了一线。 人神俱灭的刀光没入了血海的这一线缝隙之中。 一往无前,不管是人是神皆当退避。 不避便死! 凶煞到了极点的刀光沿着这一线缝隙撕开了血海,斩向了血海当中的江家家主。 生机已断的五品境武夫本来是赴死而来。 何惧一死呢? “定风波!” 江家独门的武道绝学,镇海七式的第七式。 江家家主鼓起全身气力双掌轰出,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毁灭气势,但这盈天而起的煞气与沸腾翻涌的血海,全都因为他这一掌而凝滞。 刀光也不例外。 “给我……破!” 江柏温向来是以儒雅形象示人,别人最多觉得他是阴险狡猾,却极少与狰狞暴怒之类的词搭上关系,毕竟他是江家家主,要维持着名门望族的风度。 只是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风度了。 怒目圆睁牙关紧咬,杀气不断的干扰着心神,江柏温就像是一个穷途末路而又穷凶极恶的暴徒,以双手硬接下了刀光,当鲜血从掌心流淌,刀光要再进一寸时。 他暴喝了一声,赤红着眼睛,磨灭了这道凶煞至极的刀光。 刀光之后。 还有借助煞气掩藏的九道流光,齐射而出。 但是江柏温却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跺脚一震,刚刚才平息了一瞬间的血海再度翻涌,虽然分光剑丸的九道流光蕴含着源自剑魁的剑意,锋锐无比,只是迟滞了一瞬便穿透了血海。 但也正是这一瞬,用尽全力磨灭了人神俱灭刀光的江柏温已经换完了一轮气,旧力已尽新力已生,九道流光虽然锋锐,但也没到能够硬撼五品境武夫体魄的程度,皆被躲过或是击飞。 “哈哈哈——” “这便是武夫快意吗?” “我江柏温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了大半辈子,长袖善舞虚与委蛇,喜怒不形于色,还以为会就这样到死,倒是从未想过在赴死之前还能有这般的酣畅淋漓……倒是该感谢大真人给我这样一个体验不一样人生的机会了。” 江柏温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便内伤迸发,吐了几口血出来。 他不以为意地抬起了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血迹,笑容不减。 尽管身上这件锦袍华贵到可以用寸尺寸金来形容。 但此刻也只能用来擦拭血迹了。 江柏温稳稳站在血气汇聚而成的汪洋之中,他看着不远处的道门大真人,大真人没有出下一招,他也不急着动手,显得一点儿都不着急。 他能急什么呢? 总不能是急着去死。 拖着就行了。 徐年面色沉凝。 江柏温确实是比言轩海难缠太多了。 言轩海在挡了人神俱灭的一刀之后,可就没有余力躲过分光剑丸的剑气了。 归根结底,虽然两人都是刚突破不就,但言轩海不敢肆无忌惮地吸收此地精纯血气,境界没有巩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其实有限,而江柏温虽然是强行突破,却一直在疯狂汲取此地精纯血气,不断补充自身。 或者说。 江柏温也是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只要血气之力稍微放缓,突破时留下的致命内伤便会凸显出来,要了他的性命。 只不过江柏温吸收了这么多的精纯血气。 照理来说早就该陷入了疯狂,沦为了只知道杀戮的嗜血怪物。 怎么还能理智尚存? 难道是因为抱着赴死的决心,心境无缺所以抗的下来? 徐年不确定是不是如他猜测的一样,但是镇魔司为他提供过的江扬郡情报档案之中,虽然没有记载这位江家家主还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五品境武夫,但与之关联的另一则消息,或许能乱其心性。 “江家主要想谢我,或许为时过早了点……据我所知,你应当有一个儿子,是叫江淮古对?” 倏然听到儿子的姓名,江柏温明显有点诧异。 但也仅仅是诧异而已。 在这赴死之际,江家家主谈笑自若:“是,但这如何?大真人莫非是要拿我儿子的安危来威胁我?呵呵,若是这样,大真人现在就该想个办法脱离此地才是,此时不走,之后可就更走不了了。” 徐年摇了摇头,再度说道:“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如今在哪里?” 第531章 丧子破心境 “大真人这样问我是何意?想要我说出我儿子在哪里,好方便你逃出去后去杀人泄愤吗?这般想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莫不是以为我江柏温是个傻子不成?” 江柏温似乎觉得这有些好笑。 嘴角上翘 发出呵的声音,笑了一声。 徐年看着站在滔天血海当中的锦袍中年男人,淡淡地说道:“你误会了……不过看你这样的反应,你似乎还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 江柏温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总之大真人可以死了这条心,没必要口舌之争,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理不清。” 虽然说是没必要口舌之争,但是江柏温不紧不慢的腔调,显然也是不介意陪着徐年在这里浪费口水,毕竟只要能把人拖住,不管是用口水还是用气血都行。 甚至前者还轻松一点。 翻来覆去谈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换做别人可能接不下去,但江柏温身为江家家主没少说过场面话,早就已经习惯了,倒是反倒是酣畅淋漓的生死战斗虽然是不一样的新奇体验,但总归是累上许多。 不过总归是将死之人,其实也没太大所谓了。 该报的仇都已经报了,风光也风光过了,儿子还得了江家唯一的一条后路。 没什么遗憾。 徐年淡淡地说道:“看来你确实是不知道你儿子身在何方,身为人父临死前却不知道儿子的下落也是一桩遗憾事。” “不过没关系,虽然你守口如瓶不想透露什么信息给我,但我却可以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你儿子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嗯,不过等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转世投胎了?说不定你现在死得早一点,不要这么磨磨唧唧,还能赶上父子团聚的最后机会。” 父子团聚,但是是在地下。 这番话不可谓不恶毒。 江柏温的笑容明显冷了几分,不过不是轻信了徐年的三言两语,只是身为人父听到别人咒自己儿子当然会流露出不喜,他冷声说道:“没想到大真人不仅道法高深,这张嘴也是臭不可闻,还是说大真人莫非有什么法术神通类似巫道的诅咒之术,在这里对父咒子,说上几句我儿子的坏话,就能让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徐年面如平湖:“你不信?” “呵。” 江柏温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如果说事到如今江柏温还有什么在乎的,确实就是他的儿子了,但他再怎么在乎儿子,也不可能因为这几句空口白话就内心动摇,心防大乱。 他儿子又不是一个人离开的江扬郡。 身边那么多护卫,能出什么事? 何况就算真出了事,也该有点消息传回江家,总不可能两名六品境供奉二十名精锐死士都和他儿子一起人间蒸发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柏温迄今为止都没收到任何对他儿子不利的消息。 “说起来,你们江家的底蕴倒是丰厚,不过是一个外出游历的少爷,给他配备的护卫阵容里面,竟然就有两名六品境供奉,一武一巫,还有二十来名配备手弩的死士……喏,就是这款劲弩,你身为江家家主,应当眼熟?” 徐年灵力一送,便把一柄手弩送进了血海之中。 江柏温眼皮子一跳,两名供奉和二十名死士都说中了,他伸手接住了道门大真人抛来的手弩,手弩上有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江柏温的双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当然认得出来,这确实是江家死士配备的手弩,是江家暗中找寻铁匠秘密铸造,虽然不敢说在天下的手弩里面能排上多少号,但却是绝对的江家私器! 外面别说买到了,就连看都看不到。 江家私器,怎么会落到这位道门大真人的手里?以其境界应当不屑于专门搜集这种用以弥补攻击手段的凡俗兵器了,应当只会是随手捡来,大抵就像是走在路上见到一块怪石觉得精巧,便捡了起来。 可是哪里能捡来这样的手弩呢? 莫非……真是从古儿身边捡来的吗? 这弩上会是谁的血? 是古儿的死士护卫,还是古儿自己? 其实都不是。 徐年当时哪有心情去捡一把手弩玩玩,这柄手弩是在这座洛九城随手杀了向他出手的李健仞后捡来的江家死士同款手弩,当时他想的是在这座与天地隔绝的血城里面多一点攻击手段,能省点灵力是一点。 不过后来却没如预期一样派用场,倒是意外地在这个时候能充当一回物证。 至于手弩上的血迹,大概率可能是荡山刀聂惊山在擂台上被李健仞近距离用手弩偷袭时,溅上去的血。 只是这些细节,盱衡大局的江家家主显然并不知晓。 “没想到道门大真人来了江扬郡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来洛九城,而是先去找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了……呵,倒是承蒙大真人这般关照我们父子二人了。” 江柏温目光阴沉语气森冷,但却悄然在话里埋了个坑,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如今到了哪儿了,但却肯定不会在江扬郡,只是故意这么说,试探一下徐年到底有没有见过他儿子。 徐年说道:“江扬郡?江家家主看来是真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了,我可不是在江扬郡见到你儿子。桐木县,不知道江家家主听过没有?一个小地方而已……” 江柏温没听过桐木县,但他也已经没心思听了。 “你……你把我儿子他怎么着了?” “怎么着?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他比你这个赴死而来的当爹的下去更早,要么是在等你,要么都已经投……” “杂毛妖道!还我儿子……我、我要你偿命!” 徐年话还没说完。 江柏温的怒火已经勃然而发,在怒火的滋养下他的杀气也终究控制不住了,丧子之痛在心湖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心境乱了成了一锅杂粥,只有怒意满溢,杀气上头。 不顾局势,不计后果。 丧子的五品境武夫犹如丧家之犬,杀向了徐年! 第532章 玉石俱焚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 江柏温前后变化正是契合了这八个字,他原本的人生已经圆满,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什么遗憾了,但是骤然听闻儿子江淮古的死讯,变成了唯一的破绽。 也是致命的破绽。 换做平常,端坐在江家家主位置上的江柏温哪怕是经历了丧子之悲也不至于大失方寸发疯发狂,最不济也就是祸及他人,谁触了霉头谁就只能自认倒霉,只需要熬过那段最初的时日,他依然能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维持住江家家主的作风。 只是此时此刻,江柏温是舍命赴死的武夫,他已经谈不上以后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镇住杀气的心墙上浮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便是心境崩塌的开始。 杀气冲关而出,已经搅乱了心湖。 原本江柏温贯彻着江家老祖的安排。 只需要拖住道门大真人就好。 但当心湖回荡着丧子悲痛,杀气已经冲上天灵之后,江柏温已经不满足于拖住道门大真人了,他要以这具生机已经所剩无几犹如风中残烛般的躯壳拖着徐年一起赴黄泉。 “……杀人偿命,杂毛妖道纳命来!我纵使是死,也要拉上你一起同归于尽!” 残烛之火。 烧得越旺,也将灭得越快。 滔天血海宛如沸腾,弥漫在空气当中的血气似乎凝重到要化成血一样,丧子武夫带着难以熄灭的愤怒与疯狂嗜血的杀意冲向了一袭灰黑长袍的道门大真人。 大真人全力运转修为,玄妙浩瀚的灵力冲荡而起,抵挡着不死不休的武夫。 江柏温轰出的每一拳都只想着能够轰碎徐年的头颅,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 在这般不计后果的疯狂攻势之下,他的生机已经如怒涛大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翻覆,但这不仅舍弃了自身性命,连同大局都已经豁出去后的疯狂,却也确确实实有着仿佛能拉着天地一同陪葬的力量。 在灵力与血气的交锋之中。 无法从这片天地之中得到恢复的灵力很快便在不断消融却又不断汲取新生力量的血气冲刷下露出了破绽,徐年的灵力再怎么深厚,在这里也始终是无源之水,耗去一点就少一点,解决掉言轩海就已经耗费掉了不少,如今再战江柏温到了这一步,已经接近了干渴。 江柏温察觉到了道门大真人灵力衰退暴露出无以为继的颓势,一片血红的双眸爆发出无边戾气,他自己的生机也已经是燃烧殆尽了,索性便彻底放开了防守。 打出了玉石俱焚的一击。 跃到道门大真人的头顶,双掌交叠,一只手压着另一只手。 向下一砸。 镇海七式的第六式,排天倒海。 滔天血海都汇聚在这一掌之下,如同有万倾波涛压了下来。 不复浑厚的灵力没有承受住这片翻涌着怒火与杀机的血海波涛,不过早有准备的道门大真人也已经提起手中朴刀,运转血气再次斩出了人神俱灭的一刀,滚滚煞气冲散了许多海波。 “不够……还不够!杂毛妖道,你这一刀可不如之前那一刀来的狠了啊,是不是已经黔驴技穷了?区区煞气而已,也想浇灭我心头怒火,给我开……给我破开!” 杀气已经入骨髓,丧子而疯的武夫疯狂运转着血气榨尽最后一丝力量,他呕出了大片鲜血,全身多处关键穴窍已经承受不住,爆出一蓬蓬血雾,这些血雾都已经滚烫冒出了白烟。 但在武夫境界彻底崩塌之前,玉石俱焚的武夫终究还是如愿以偿地破开了刀光与煞气,血海波涛压下了道门大真人的种种手段,他一边吐着血,一边双掌压向了徐年的头颅。 道修的身体可不如武夫坚韧,江柏温这一掌虽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也足以打碎那颗大好头颅。 古儿,为父要为你报仇雪恨了! “这身血气就是你这杂毛妖道的后招吗?哈哈哈,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如今灵力与血气都已经耗尽了,还能有什么手段?是不是绝望至极啊!” “是不是想不到自己道法通玄功参造化却要死在这里,想不到会死在我这为你所不耻满身俗气的世家家主手里,死于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我儿子的因果之下!” “受死!与我一同去黄泉之下,见我那可怜的古儿……” 一位道门大真人,明明不是兼修武道,没有武道境界,却能有一身磅礴血气为己所用,这已经是稀罕事了,总不能在他修炼出来的灵力和不知从何得来的血气之外,还藏着第三种力量? 世上哪可能有这般不讲道理之人。 修行天赋再高,但修行之路总归都是有迹可循,不是异想天开,想怎样就能怎么样的。 江柏温笃定在破开煞气之后,这杀了他的儿子的道门大真人已经是山穷水尽。 没有活路了。 但在这一掌轰在徐年的头颅上之前,江柏温却猛然看见徐年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笔。 笔身上有“春风”二字。 江家的生意涉及到了文房,江柏温对于笔墨纸砚从来都不陌生,甚至他还算是精通制笔,也曾用自己亲制的笔来笼络文人墨客。 有的文人嫌弃铜臭,只有这种风雅之物才能投其所好。 江柏温一眼就瞧出徐年手里的这支笔雅致精巧,虽然没有奢华气象,但应当不是凡品。 但他想不明白。 笔,就算是什么法宝,这种形式也常常是为儒家所用,你一个道门大真人拿一支笔出来做什么呢? 江柏温,掌风未停拍向徐年头颅,他狞笑道:“死到临头想起写遗书了吗?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可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随我下黄泉去!” 话音刚落。 徐年手中的春风笔也已经开始勾勒。 没有墨,但是有浩然气。 护。 一笔成字,一字成盾。 以修身林中先贤所赠浩然气,以有鹿书院院长亲赠的春风笔,徐年继灵力血气之后再度施展出了新的力量,儒家的言出法随之力凝聚出的这一个字,薄如片纸。 但却成了横在江柏温面前的天堑。 未能跨过。 第533章 死而不僵 如果是五品境武夫的全力一击,这一笔挡不下来。 但是江柏温这一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轰在浩然气凝聚而出的一个“护”字之上,便如同海浪拍打礁石,声势再大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这也最终是徒劳无功的一掌,也已经是江柏温生命中的最后一掌了。 随着这一掌的威力消耗殆尽,武夫的生机也已经散去了。 坠落在地。 每一寸肌肉每一段筋骨都已经提不起力气了,毛孔之中不断地往外渗血,曾经风光至极的江家家主,方才扬起血海的五品境武夫,如今像是一个破烂口袋,瘫在了地上。 他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明明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的道门大真人,不甘、愤懑、杀机……这些情绪依然高涨没有散去,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了。 徐年提起朴刀,挥落之时却在江柏温的脖颈上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斩下去,不是心慈手软了,只是他有话要问:“妻非我妻子非我子……不知道江家家主对这句话有印象吗?” 江柏温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懑,但在这弥留之际,他已经连说话都费劲,想要谩骂咒上几句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妖道……你、你在说些什么东西?要杀便杀……难道你觉得我一个赴死之人,还能向你求饶?” 妻非我妻,子非我子。 这是徐年从江淮古手底下救出来的瘦马丫鬟透露出来的关于江家的秘密,令人感慨这些世家大族里面还真是乱得很,就连世家家主为了生活过得去,头上都得长点草出来。 只不过刚才江柏温的表现,就好像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的窝囊,确确实实把江淮古当成了亲身骨肉,不然也不至于破了大防。 “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你应当知道你儿子不是你亲生……” 徐年话还没说完,江柏温不知是从哪里提起了力气,怒声打断道:“妖道休要妖言惑我!我都是死人一个了,还会听信你这妖……咳咳咳——” 江柏温话也没说完,便已经放声咳嗽。 咳一下便是一大口血。 已经不再能说出话,只能用那双满是怨愤的眼睛看着徐年。 咳了没几声后,便已经气绝身亡。 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闭上。 本来就是生机散去在弥留之际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看似突然其实在徐年的预料之中,倒不如说江柏温最后还能提起些力气骂他半句,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不过这就奇怪了。 江柏温临死前的反应不像是作假,要不是他舐犊情深迷失了心智,在杀气的驱使下舍了大局不顾都要为江淮古报仇,主动和徐年拼个鱼死网破,到最后死肯定还是他死,但却不至于死的这么利落,还能再坚持一阵。 以前醉酒是妻儿不是自己的妻儿,听着就憋屈至极,但如今却浑然不记得了,成了心境上的破绽。 难道瘦马丫鬟听来的醉酒之言只是胡言乱语,还是说“妻非我妻子非我子”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红杏出墙颠覆伦常那般俗套而又龌龊不堪呢? 只是单纯的误会,还是另有玄机? 轰隆隆—— 如同晴空霹雳般的巨响从天上传来,整座洛九城……不,是这整片梦中天地都震荡了一下。 刚刚还在八卦着江柏温和江淮古这对父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的道门大真人骤然抬头,只见取代了明月高挂在天空之上的那团红雾已经凝结成了彻彻底底的血色。 血一样的颜色当中,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 血气勾勒而出的双眸,血腥又诡异的视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笼罩了徐年。 “看着我?不,不对,不是我……” 徐年反应相当快速。 在意识到这双诡异的血色人脸只是看向他的方向,但视线其实不是精确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便已经手起刀落挥动手中朴刀,斩出了一道刀芒。 刀芒斩向死不瞑目的江柏温,从头顶过肚脐,竖着一分为二。 鲜血流淌一地。 这片梦境本就诡异至极,虽然徐年无从得知天上的血色人脸又是什么玩意儿,要用江柏温的遗体做什么手脚,但先下手为强,补上一刀毁尸,应当是错不了。 高悬天上的血色人脸没有挪开视线。 张开了嘴。 吐出一道血河,浇向了江柏温。 “散!” 春风笔在空中勾勒出言出法随的力量。 用是有用。 只是从天而降的血河滔滔不绝,这一笔之下的浩然气已经用尽了,散掉的血气对于这整条血河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徐年目光沉凝,横刀挥出。 抽刀断水。 煞气阻断着血河的落下。 但就在这时,怎么看都已经死透了的江柏温倏然一跃而起,他已经分为左右两半的身体竟然主动迎向血河,徐年心念极快,分光剑丸飞出两道流光,把这跃到了半空中要与血河相汇的两半身体钉回到了地面上。 血肉洒落一地,但是两半身体即便都已经破烂不堪了,依旧不断爆发出力量,试图挣脱分光剑丸,与被煞气所阻的血河相汇。 徐年皱了皱眉头。 即便这里归根结底是梦境,遇到超出现世的诡异之事在预料之中,但江柏温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又不是这座血城当中的居民。 这样都没有死透,依旧在挣扎,未免有些太诡异了? 就连不知见过多少生死和大场面的镇国公徐元都有些吃惊:“这样都能不死,他还是人吗?难道江家已经堕落到与天魔为伍了吗?等等……不,不对,这里面的重点不是血气,是魂魄!小娃娃,别只顾着眼前,当心周围——” 经验丰富的镇国公给出的提醒相当及时。 徐年猛然侧身。 一道不知何时凝练出来的血色人影与他穿身而过。 用的是镇海七式。 一招落空,血色人影没有再看徐年。 趁势往前。 一手一个拎起了地上的江淮古两半遗体,冲破了煞气,沐浴到了从天而降的那道血河当中! 第534章 沐血复生 江柏温的遗体冲进血河当中后,悬在这座洛九城上空已经浮现出人脸的红雾倏然激荡不休,那张吐出了血河的嘴撑得更大了,原本已经凝实到犹如血一般的色泽正在淡去。 积蓄其中的血气,都通过这条血河,融入了江柏温的残躯之中! 红雾很快便从天上消失不见了。 化作一片血色天河。 倾泻而下,犹如天上银河化作血色,塌了一片下来! 镇国公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急忙提醒:“小娃娃,避开——” 其实也不用镇国公提醒,他的声音在徐年脑海之中响起的时候,徐年就已经在后退了,他可没有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仰望天河倾泻的惊人画面。 在这座洛九城里面,每一个人死后化作的血气,三分归了杀人者,余下七分散入这片天地之中,而这片天地之中的血气最终又都缓缓汇聚向了高挂在明月位置上的那团红雾。 当红雾不再高悬,一次性释放出了蓄积至今的全部血气,难以估量的血气彻彻底底化作了血色天河落下来,其势之浩大,已经不是灵力干涸的徐年能不能阻拦的问题了。 而是要暂避锋芒,以免遭倾泻下来的血色天河淹没! “那……那是什么?” “天、天塌了!” “为了掠夺血气相互厮杀,之后此地居民化作嗜血野兽,再到这坠落的血色天河……这该是试炼的最后一关了?只要挺过去,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这哪里是试炼?这分明是要我们死!该死的,江家老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在血色之城存活至今的江湖人士,不管身在何方都抬头看向了血色天河倾泻而下的末日场景,他们每个人在杀与被杀之间活到现在,各自怀揣着的心思与想法都已经不尽相同,但却都从这血色天河之中感受到了令自己心颤胆裂的恐怖压力。 首当其冲的如果是自己,怕是顷刻间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徐年御空而起,飞出了两三条街的距离,才堪堪避开了血色天河的波及,不过天上红雾积蓄至今的血气全部落到地上,血色天河倾泻在这座血城当中之后。 凝如实质的血气却没有进一步扩散。 反而是在往回收缩。 只不过收缩过程有别于地面上的一滩水渍在烈阳下蒸发那般循序渐进。 而是间断的,有规律的。 收缩了一下之后,会停一下,然后再收缩一下,再挺一下……如此反复,只不过每一次收缩的幅度都在成倍递增,就好像是有一颗刚刚复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全身鲜血随着心脏律动的节奏而收缩。 “咚!” 从天坠落的血色天河收缩完了最后一下,在那血色最终消失不见的地方,正站着一道人影,寸尺寸金的华贵锦衣破破烂烂处处都是血迹。 赫然是应当已经死去的江家家主,江柏温。 他此刻垂着脑袋。 看不见神情。 徐年隐约听到了一声闷响。 犹如擂鼓。 一声强过一声。 “咚、咚……咚!” 不。 不对。 不是擂鼓。 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徐年神情微微一变,听到这声音后他有种被凶猛野兽盯上的危机感。 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徐年立刻从云水玉佩里面取出了一个玉盒,没有丝毫犹豫便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把玉盒连着其内的物品一同碾碎,破碎玉盒之中迸发出了浓郁至极的天地灵气。 与此同时。 江柏温已经抬起头,看向道门大真人的那双冷冽的眼睛里没有了杀气,也不再是赤红一片。 深如寒潭。 但在寒潭之下,却蕴藏着滔天凶戾! “……灵髓?这么大一块灵髓可谓是价值连城了,不过既然有这种好东西,大真人应当早些拿出来才是。” “虽然知道大真人大概是以身为饵,故意让柏温以为你已经耗尽了力量,引诱他和你玉石俱焚,以便尽快能分出生死,但你一步步引江柏温入局,自身又何尝不是一步步地越陷越深呢?” “现在才拿出灵髓来补充灵力,未免有些太晚——”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 风声骤起。 江柏温一跃而起,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了一道残影,一个瞬间便已经逼近了道门大真人身前,用出的招式依然是江家绝学镇海七式里的排天倒海掌。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滔天血海壮其威势。 只是纯粹的武夫血气。 撞在了浑厚玄妙的灵力屏障之上。 各种意义上都有着武道大宗师之威的排天倒海掌未能如预料中那般打碎道门大真人的孱弱身体,深不可测的灵力既护持住了大真人,也在顷刻间引发了来自大地的杀机。 神通,覆地! 已经翻过不止一次的大地再次裂开,这一次是犹如有数头地龙从深处苏醒,昂起首级扑向了正从天上坠下的江柏温。 御空是道门六品境的手段,江柏温一介武夫武道境界再深也不会,只不过是借地发力接近了御空飞行的道门大真人而已,一招未果之后从大地借来的冲天而起的劲已经尽了,便只能往下落去。 甚至位于空中,没有个能借力的地方,想要躲开这宛如地龙腾空破坏力极大的道门神通都做不到。 只能硬接了。 “轰隆隆——” 武夫硬撼了覆地神通唤起的腾空地龙。 落地之时,虽然气血难免有些浮动,但是身姿笔挺如松,未见受伤。 江柏温望着天上的道门大真人,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然是有些意外,能在瞬息之间便能将身外灵气转化为体内灵力,这可不是每一位道门大真人的手段。 原本他还以为灵力枯竭的道门大真人会因为来不及汲取灵髓当中的灵力,被他一个照面杀掉。 速战速决。 还有机会补救大局。 但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死而复生的江柏温目光微移,看向了道门大真人手里的那柄朴刀,恍惚之中有某段淡去已久的记忆扫去了覆在上面的尘埃。 目光顿时沉了下去。 沉声说道:“这柄刀中的煞气……错不了,这是镇国公的那柄朴刀!你究竟是何人,这柄刀怎会在你手中?” 第535章 老祖借尸 镇国公的这柄朴刀,徐年在江柏温面前已经不是挥舞了一次两次了,但江柏温之前都毫无反应,这次沐浴血色天河复生之后,却一语道破了徐年手中朴刀的底细。 奇怪的还不止这一处。 不论是神态气度都与之前的江家家主有挺大差异,甚至就连刚刚那一掌,虽然同样是镇海七式里的排天倒海掌,但与之前玉石俱焚那一掌却大为不同。 没有那么声势浩大,却突显出了力量内敛后的收放自如。 徐年御空而立,俯瞰着双脚踏在大地之上的武夫,没有自揭朴刀来路,只是反问道。 “你还是江家家主江柏温吗?” 不管是不是江柏温,但武道境界却实实在在是五品境的武夫转动了一下脖颈,视线焦点却一直在徐年手中的那柄朴刀上面。 “外观变了,这是掩人耳目怕人一眼看出来?” “呵,看来大真人这柄朴刀来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的亮出来啊。” “只是这刀就如同人,皮囊再怎么变,决定真面孔的始终是内在,就如这柄朴刀里的煞气,太浓烈了也太好认了,不管刀身改成什么样,只要这煞气一出,真正识得这柄刀的都不会认不出来。”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物是人非,大焱已非当初的大焱……” 武夫牢牢站在翻覆过数次的大地之上,他先是看着那柄朴刀喃喃自语,流露出的神情似乎是陷入到了某段回忆当中,之后视线微移,望向了道门大真人,倒是正面回应了徐年的反问。 “既然好奇我是谁,大真人不如亲手试试,看看能不能试出答案?” 武夫膝盖微微一沉肌肉绷紧,放开之时力量奔涌而出,本就不平的大地顿时下沉,连带着夯实了不少,相应的武夫则是再度冲天而起。 逆天地之势。 攻伐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 御空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飞行。 但也有个极限。 飞的越高越接近天穹。 不仅速度越慢,维持御空所需要的灵力消耗也越大。 徐年无法简单地通过拔升高度避开脱离大地冲天而起的武夫,况且御空虽然能换来对付武夫的优势但也是过犹不及,消耗过多的灵力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好在他刚刚震碎的那块灵髓是镇国公府独臂老仆赠予他赔罪的那一块。 足够大,蕴含的灵力足够多。 如果换了其他道修,简单粗暴的碾碎灵髓一次性释放出其中的天地灵气,兴许会来不及吸收多少,灵髓里的大多数灵气就都会流逝于天地之中,浪费掉了。 但是身怀仙灵根的徐年却没有这样的困扰。 灵髓的浓郁灵气尽数化作了徐年体内的灵力,当道门大真人的灵力充盈了起来,即便这片天地不会回应,也不是没有镇压武道大宗师的手段。 灵力运转往下一压,居高临下如同瀑布飞流。 武道大宗师一招打散了灵力瀑布,但他也没有了上升之势落回地面,但在双脚踏地的瞬间,他没有丝毫迟滞地又一次冲天而起。 再次以武夫肉身血气,轰向了道门大真人浑厚莫测的灵力。 一次又一次落地,一次又一次的拔地而起,武夫像是不知疲倦般向着天穹挥拳,看似落在下风,每一次都徒劳无功地落回地面伤不到徐年分毫,但其实这就是一场毫无花哨的正面较量。 比拼的就是看谁的力量先耗尽。 是武夫疲乏不支了,还是灵力再这一拳又一拳的轰击下彻底被打散,无法再凝聚成形。 不过这样的消耗对徐年可不怎么有利。 武夫血气能够恢复,但灵力再度消耗干净之后,他可没法再拿出一块灵髓补充了。 沐血复生的江柏温虽然境界依然是五品境,血气也没有说是不讲理地突破到四品境,用的始终是镇海七式里的武道招式,只不过比起之前血海滔天的气势,他现在的一招一式都内敛了许多。 如果说之前像是在挥霍力量,现在则更像是精打细算,把每一分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 江柏温的挥霍也不是他不知道节省力量,只是他本就是强行突破,又不是那种一门心思都扑在武道上的武痴,能发挥出武道大宗师的力量就已经不错了,哪可能分毫不漏。 但现在沐血而生之后的江柏温却突然就能够做到了,还做得很好,他的境界虽然没有拔高多少,红雾累积至今的血气似乎大多数都消耗在了复生上面,留在这具身体里面的不多,但是武道技艺却像是猛然间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根本不像是强行突破到五品境的江家家主,更像是一位在武道上浸淫已久的武道大宗师。 尤其是镇海七式。 之前的江柏温当然会镇海七式,也不是说徒有其形不惧其意,意当然也有,不是什么摆着看的花架子,但是此时江柏温施展出来镇海七式的每一招每一式却都圆润如意,拳脚相连间犹如行云流水不拘于形,明显是已臻化境。 就好像他不是在施展镇海七式,而是他熟以为常的每一招每一式就是镇海七式! 在灵力与血气的一次次碰撞当中,徐年看着不断跌落又不断冲天而起的武夫身影,隐约已经试出了此时的江柏温到底是谁。 他沉声说道:“虎毒不食子,江家老祖却拿自己血脉后人借尸还魂,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江家的一桩丑闻?” 武道大宗师再次落回了地面,抬眸看了眼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大真人到底是看说出来了,不过柏温已经死了,我可没死,算什么还魂呢?至于名声……名声于我能有何用?不过成王败寇——嗯?!” 不知是以什么手段,占据了后人身体的江家老祖神情倏然一变。 猛然转头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一次又一次被道门大真人的灵力击落回大地时,江柏温的那副面容可都没有变过脸色,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之下蕴藏着戾气凶焰,似乎胸有成竹。 而现在,戾气却像是要冲了出来。 “此地屋舍数十万,藏在其中便是数十万之一而已……这都能找出来,莫非真是天意如此,命不在我?” 第536章 数十万之一 什么数十万之一,什么天意。 徐年不知道江家老祖指的是什么,但显然是发生了江家老祖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分走他的心神。 随后。 江家老祖放任道门大真人不顾,陡然转身向着他所看的那个方向急掠而去。 尽管他非常清楚,趁着此地隔绝了天地是杀道门大真人的最好时机,之后若是离了此地可就未必能杀得了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扼杀数十万之一的意外状况。 江柏温失败了,这座血城积累下来的血气还不足以打破四品境的瓶颈,江家老祖为了不血本无归不得不提前摘下未能熟透的果实。 江家老祖下的这一局棋,已经是输了一筹,未竟全功。 可不能再输了。 这座倒映在弥天大梦里的洛九城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尚且只是江家或者说江家老祖的谋划,输了也只是他不能如愿以偿的趁机突破。 但如果关系到这座洛九城能否取代现世中的洛九城,以假易真的阵法被毁去了,覆盖整个江扬郡的弥天大梦便会缺了一块,不再完整,动摇到的可就不止是江家一家的筹谋了。 只是江家老祖想走,便能走得了吗? 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可是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让江家老祖火烧眉毛般放任他不管也要赶过去,但他肯定是要为江家老祖再添上一把火。 境界一转,灵力化作神通,撬动了整片大地。 “覆地。” 徐年右手往下一压再是一握,脚下大地就像是一个任他揉搓的泥团,霎时间便一层又一层的翻了过来,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碗倒扣向了江家老祖。 脚踏着大地,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江家老祖没有身处空中的劣势有处可躲,但问题是这覆地神通掀起的大地就拦在他奔向的前方。 这怎么避? 不仅仅是绕路的问题,就算他绕了方向,道门大真人的神通又不会这么死板只盯着一个方向,照样可以紧随而来,堵上他的去路。 “定风波!” 镇海七式的第七式,这本来就是江家老祖自创的武道功法,在他手里展现出来自然是圆转如意毫无瑕疵。 一掌拍向大地。 强横的力量带着爆裂般的气息轰入了地面,但这份狂暴却没有摧毁大地,而是强横打断了大地这么一个过程,硬生生让不平静的大地变得平静下来。 只不过徐年的应对也相当简单。 手掌用力一握,灵力再次化作神通。 “覆地。” 一次未成,无非再来一次。 刚平静下来的大地再次翻涌,江家老祖连续挥拳击碎了倒扣向他的大地,但问题是徐年掀起的大地不只是一层而已,打碎了一层还有一层,一眼望去就像是没个尽头。 江家老祖眉头一皱,解决不了道门大真人,想要突破这恼人的神通确实是棘手,很耗时间,他固然也可以学着道门大真人一样故技重施,再次用出镇海七式的第七式定住道门大真人在这片大地上掀起的风浪。 但这样一来便又陷入了之前的节奏。 成了互拼力量。 看是武道大宗师先也挥不动拳头了,还是道门大真人灵力枯竭施展不出神通了。 原本这样拼下去,江家老祖自付优势在他身上,毕竟他清楚在这片弥天大梦里面道门大真人可没有天地相助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有在这里拼出一个结果吗? 在耗尽道门大真人的灵力之前,可能这座诞生在弥天大梦中的洛九城都将不复存在了。 江家老祖一脚踏平了一片大地,回头看向了始终立于天上,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徐年,沉声说道:“大真人,打个商量如何?” “大真人应当不是大焱朝廷的人,你我之间说到底也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大真人来江扬郡无非是有什么目的或者所求之物,只要大真人现在袖手离去,我江天午便愿意倾尽所能帮大真人达成所愿。” “当然了,也不只是大真人一人能走,大真人想要带谁一起离开此地都可以,只要之后大真人不插手我们和大焱朝廷之间事情就好,如何?” 说好听点是化干戈为玉帛,说直接些这便是想着收买徐年了。 徐年笑了:“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要是没理解错,江家家主江柏温已经死了,怎么算都是死在我的手上,这等血海深仇也是能调和的吗?” 江家老祖瓮声说道:“江柏温确实是合我心意的后辈,但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个江柏暖或者江松寒……他是已经死了,但只要江家不就此倒下,总归还会有他的后辈接下他的位置。” 理是这么个理。 但就这么说出来,却未免少了份血脉亲情。 徐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就算我和江家能够调和,江家老祖的意思是发生在此地的一应事宜你们只针对大焱朝廷,我不是大焱朝廷的人所以可以无关,那么……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呢?你们和朝廷的事情,也能和他们无关吗?” 江家老祖说道:“大真人倒是心怀天下,诚然每逢天下动荡百姓们确实是无处可躲,但与其让他们在大焱粉饰出来的太平下慢慢溺死,不如用眼下的动荡去换来下一个百年甚至是下一个千年的太平。” 徐年冷声说道:“好一个动荡换太平,用苍生百姓的动荡,来换你们世家望族的太平吗?” “大真人似乎对世家有些偏见。” “为何不是江家老祖对这天下苍生有所不见呢?” 江家老祖叹了口气。 转过身,望向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改变了主意。 “既然大真人不打算化解干戈,那就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看看你我之间,谁能活着去见天下苍生……” …… “……吕行走,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张天天好奇问道。 吕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天天一行人在吕盼的领路下,在这座洛九城里七拐八拐路上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嗜血居民,有那么一次实在是太多了,药粉都洒不过来,只能被碾着跑了几条街才终于甩掉。 结果。 吕盼就只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怎么看都看不出稀奇的屋舍里面。 第537章 水井 不是江家府邸,也不是哪个衙门所在,就只是平平无奇的居民房屋,他们这一路走过来,类似这种布局的房屋不说上百处,七八十处总是有了。 连吕行走自己也说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何蹊跷,怎么他就偏偏就相中了这一间。 屋舍的里里外外看了遍,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茶几饭桌床铺灶台……一应家具陈设都是洛九城平民百姓家中也置办得起的普通物件,硬要说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便是院子里挖了一口水井。 大户人家挖水井常见,但平民百姓的房子里可未必挖得出水井,但这也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而已,没有人死在井底变作浮尸,也没有改造成水牢关押着活人,只能说明这间房屋的地理位置不错底下水能可取。 能为房屋主人在生活中增添许许多多的方便。 张天天他们四人前前后后都打量过这口水井。 层层叠叠的青砖缝隙里生着薄薄的青苔,井里无风无浪的清冽水面倒映出井口捕捉的血色天穹,张天天俯瞰过去的时候,那轮红雾正好化作了血色天河,坠落而下。 众人猛地抬头望去,在那宛如末日降临的惊人景象面前,他们一个个都感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战栗,那是渺小生灵在远远超出自身所能理解与抗衡的大恐怖之下的本能反应。 李晗卓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离我们够远,这玩意要是在我们头顶落下来,我怕是逃都不一定逃得掉,瞬间就化作了这血河当中的一部分了。” 令狐中人沉声说道:“江家老祖说的试炼果然是扯谎的?这道血色天河中蕴含的力量,哪怕是隔了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这真是我们能挡得下来的吗?分明是想我们统统死在这里,化作这座血城的养分!” 方瞒忧心忡忡:“这么一条血河落下之后,怕是会淹没整座洛九城,我们即便是离得远也未必不受波及……咦!这条血河怎么没有向着四周蔓延,反而是在缩减了?难道是有高人在瓦解血河?” “吱吱吱吱——” 酥酥也跟着叫了两声,虽然在场没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但情绪和语气还是能够很好的传达出来,显然在这血色天河坠落的末日景象面前,小狐狸也有些焦急。 张天天一声未吭,但是纤纤玉手悄然握成了拳头,心底泛起了不安。 如果方瞒的猜测是对的,血河坠落的灾难是被高人挡了下来才没有蔓延向这座血城之中的其他幸存者。 那么这位高人或是谁呢? 除了徐年,张天天想不到其他名字。 她哪怕隔了这么远,只是远远地望着,那条血色天河当中蕴含的力量都让她感到心惊肉跳,徐哥一个人拦下那道血色天河,该承受着多大的危险? 徐哥虽然是道门大真人,五品境当然已经很厉害了,但还远远算不上是无敌于天下。 这天下也没有真无敌。 即便是强如临渊城那位武帝,也不是举世无敌的不死之身,无惧任何危险。 “呼——” 张天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调整了一下思绪,她虽然有些担心徐年的安危,但更知道她在这里瞎操心也没什么用,徐哥毕竟是道门大真人,如果是他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个小小的八品境武夫,更是会望尘莫及。 她要做的,应当是做好她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帮助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吕盼,完成他的命数,为破开这座血城添一份力。 唯有这样,才是能真正帮到徐哥。 “吕行走,你的命数有反应了吗?我想我们剩下来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最好尽快去做。” 张天天的询问,让其余人也把目光凝聚到了吕盼的身上。 吕盼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他只是站在那口其余人都已经端详过,没发现蹊跷的幽邃水井面前。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似乎陷入某种感悟当中,即便是血色天河坠落的末日景象,也没能将他惊醒。 直到现在。 血河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但众人隐约感觉那条血河蕴含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吕盼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双眼当中,似有清光湛湛,道韵悠长。 只是在场的除了他之外,要么是武夫要么是妖兽,他们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吕行走身上的气息相当晦涩,但却无法理解道韵之中蕴含的无穷妙法。 “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是我需要时间。” “一旦我开始破解此阵,不出意外我会成为这座血城当中众矢之的的目标,所有的嗜血之人都将涌向此地,但那时候我得全神贯注无瑕分身,只能拜托诸位帮我护法了。” 吕盼手中提着问道剑。 悬在井口之上。 没有立刻落下去,而是用眼神询问着在场的其他人,是否做好了准备。 方瞒沉重地点点头。 令狐中人有点儿沉默,但他已经握紧了手中的三尺长剑。 李晗卓笑着说道:“吕行走尽力便是,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我们也不仅仅是在帮你完成命数,也是在救我们自己,或者说我们能否活着出去,还得全仰仗吕行走大发仙威了。” 酥酥:“吱吱吱!” 都别怕呀,大不了还有酥酥在呢! 虽然明知道这些人听不懂,但酥酥还是在给大家伙加油鼓劲,安抚人心。 张天天朝着那道血色天河消失的方向怔怔地望了一阵,然后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这口她看不出蹊跷的古井,淡淡地说道:“吕行走,抓紧时间做只有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其他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好,我们共勉——” 话音落下。 问道剑也落向了古井。 道韵流转,在古井中激荡起层层涟漪,水面上映照出井口捕捉到的血色天穹的倒影顿时支离破碎,而在破碎间隙中,隐隐约约露出了另一座已被黑暗淹没的洛九城…… 第538章 护法 当道一宗的天下行走用问道剑上的道韵掀开水井的伪装面纱,就如同揭开了一坛烈酒的泥封,无形无质的迷人酒香飘出这条巷子,飘向整座蒙着层血色的洛九城,那些原本在街头巷尾游荡寻觅着血气的嗜血者们受到浓烈酒香的吸引,彻彻底底如同疯癫了一般,向着那间不起眼的小巷奔去。 如果有谁能高坐云端俯瞰整座血色洛九城,便能看到城中的那些渺小到如同蚂蚁般的人影,此时却熙熙攘攘凑到了一起,挤满了不同的大街小巷,却都在向着同一个目的地涌去。 如同细细密密分支不一的河流,最终却都汇入了同一片湖泊。 张天天、方瞒、令狐中人、李晗卓。 再加上一个酥酥。 四人一妖要做的事情,便是守好这片“湖泊”,不让那些嗜血者们挤进来,打断吕盼完成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践行他应尽的命数。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张天天改良版的蒙汗药能够放倒这些嗜血者,但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曾停歇下,使得迷药在空气中停留的时间大大缩减,虽然她已经配置了一大罐子,但面对整座血色之城的嗜血者们,显然不能指望这一大罐迷药就能把所有困难就解决好。 归根结底,还是要动用剑与拳头。 但不要忘记了这些原本犹如空气般无害并且能无事的血城原居民在变得嗜血之后还有一大特点,每倒下一个人,他所蕴含的血气便会分给周围尚且站着的其他人,使其变得更为强大。 可是在面对这群疯狂的嗜血者,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混战当中,若是还追求留有余力不杀敌,只打废或者击晕,那就有些不切合实际了,给自己埋下的隐患太大。 这便不能一股脑地打杀就完事了,需要有一个章法。 方瞒沉声说道:“我们不要在这里迎敌,这里的空间有限,被团团围住后很容易陷入被动,还容易干扰到吕兄,去外面的巷子里面,还能有个且战且退的余地。” 李晗卓微微颔首,提出了一个问道:“是该这样,不过需不需要留人在这里守着吕行走?万一有零星敌人越过了我们进来偷袭吕行走,也好能有个防范。” 手执问道剑,在水井之中掀起涟漪的吕盼没有说话。 能够滋生出一场弥天大梦,意图颠倒梦境与现实的阵法,显然不会是什么小把戏,即便这座血色洛九城只是弥天大梦的一部分,这处水井也只是大阵的枢要节点之一,想要破开也不是什么易事。 即便吕盼身为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他接受的道法传承之渊博,可称得上是天下之最,又有问道剑这等神兵利器相助,却也只能是为他提供了破阵的可行性而已。 全身心都已经投入其中,分不出一丝心神。 没法说话做出回应。 也确实需要护卫。 张天天看向了毛发火红的小狐狸:“酥酥,你行吗?” “吱吱!” 酥酥挥了挥小爪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吕行走就归酥酥你保护了,这可是至关重要之事,不能有什么闪失。” 酥酥:“吱吱吱!” 交给酥酥,你们就放心! 把护卫吕盼的重任交给一只七品境都没到的狐妖。 尽管酥酥有战胜了令狐中人的战绩,方瞒他们三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担忧,但想到这只小狐狸看上去可可爱爱但可是那位道门大真人养的狐妖,连储物法宝都有,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便稍微放下了心。 况且再仔细一想,这应当也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毕竟敌人恐怕会茫茫多还越战越强,他们势必会要且战且退,最终应当还是会退守会这间屋舍里面,也就是说其实只要防范着前期有人越过众人进了这间屋舍里面偷袭吕行走就行了,而那时候的敌人应当也比较弱,这只好歹也是能打过令狐中人的狐妖应应该能够独自应付过来。 张天天双手执双肩,药粉罐子用一根绳子系了个网兜在腰间,说道:“留手不杀不现实,风险太大。” “但根据那些嗜血者的特性,我这药粉把他们放倒一片,那些吸收了血气变强之后的敌人昏迷之后,他们的血气自然也不会再传递给其他人,便等同于是中断了越杀越强这一积累的过程。” “所以我的打算是都不必留手,放开杀便是,等到杀到一定程度,他们强到一定程度,我就用这药粉把他们放倒一批,然后我们趁着药粉没有被雨水冲走的那小段时间休整。” “循环这一过程,直到吕行走完成了他的命数,或者……到了已经是退无可退,药粉也用光了的时候,到就不用讲究什么章法,只能闷头死战了。” 方瞒三人一齐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不确定张天天的做法是不是最悠久,但至少他们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那么自然不会去想太多有的没的,照做便是。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相信同伴齐心协力,否则出现了分歧,力不往一处使,那便是致命的隐患。 以问道剑的道韵在井水中掀起涟漪为开始。 半炷香。 酥酥留在屋内保护分不出一丝心神来自保的吕盼,张天天、方瞒、令狐中人、李晗卓,四位潜龙榜上的天骄出了房门来到左右都连着街道的巷子上,张天天和方瞒守着左边巷子口,令狐中人和李晗卓守着右边巷子口。 一炷香。 嗜血者从小巷左侧冲了进来,最先打头的这批嗜血者没有得到多少血气加持,方瞒和张天天打杀起来尚且轻松,没有退后一步,令狐中人和李晗卓没有去支援,因为没过多久,小巷右侧也已经涌入了嗜血者。 四炷香。 总共有零星几只翻墙而过的嗜血者冲进了房屋朝着吕盼而去,但都被酥酥小爪子一挥便收拾掉了,毫无惊险。 张天天首次洒出了药粉,放倒了已经应付起来有些吃力的嗜血者,四人休整调息,都服下了张天天匀出来的活血丹药补充力气。 五炷香。 雨水将空气中的药粉冲刷干净,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第539章 去妄归真 八炷香。 沉沦在血气渴望当中的一名七品境江湖武夫顺着嗜血者们的动静发现了小巷里的动静,趁着混乱出手偷袭令狐中人,虽然被反应及时的李晗卓一剑割喉,但令狐中人不幸受伤,战力锐减。 迫不得已,张天天再次洒出药粉,为令狐中人争取点疗伤空隙…… 十三炷香。 方瞒被鲜血糊住了半只眼睛,杀气上头干吞了一包化解杀气的药粉,李晗卓气喘吁吁腹部渗血,令狐中人左臂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软绵绵地垂在腰侧。 张天天呼吸已经不再均匀,再次洒出药粉,四人趁机调整气息,一起退至房屋门口,肩并着肩。 十七炷香。 伤势不一的四人退守至了屋内,嗜血之人踏破了大门。 十九炷香。 令狐中人已经无力再战,李晗卓剑刃都已经卷了起来,方瞒杀气再次袭上了心头。 张天天把仅剩的药粉洒在了大门口,回过头问道:“吕行走还好吗?” “吱吱吱——” 作出回应的是酥酥,虽然众人听不懂狐言,但是声音里的焦急却能够感同身受。 很显然吕行走还未完成他的命数…… 二十三炷香。 一面墙壁被推倒了,嗜血者们蜂拥而入,酥酥张牙舞爪化作一道红色火焰,堵上了缺口…… 二十六炷香。 张天天、令狐中人、李晗卓、方瞒,以及酥酥,四人一狐已经散在了水井周围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然后吕盼依旧双目紧闭,只有灵力流转不息,引导着问道剑的道韵。 水井之中的涟漪,已经可以清晰看见现实里的那座洛九城。 黑雾弥漫,众生昏睡。 吕盼亦是置身在一场大梦当中。 吕盼力挽狂澜解决了洛九城的危机,之后如法炮制拔除了其余几处关键的阵法节点,瓦解了逆转现世与梦境的大阵,解救了江扬郡的苍生百姓,得到了大焱天子的召见,赐下尚律法剑,特许了先斩后奏的权利。 再然后他凭借着问道剑强大与尚律法剑的特许,澄清玉宇扫清外道,最终联合多方势力一举荡平了天魔教,手刃了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给山下带来了一个太平盛世,为自身问道于天下的历练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回到山上的吕盼,毫无悬念地继任了道一宗的宗主之位,潜心修道不再过问红尘事,百年后贯通了万千道法,把万千道法熔为一炉,以一法涵盖万法,返璞归真悟出大道本源。 修为突破到一品境,成为了举世无双的凡世仙。 最后,吕盼为了寻找仙人足迹,在大焱皇帝、临渊城武帝、有鹿书院院长一干人等的观礼瞩目之下,打碎虚空找到了遗失已久的登仙梯,成为了上古时期结束后的第一个飞升者,在仙境之中成为了真仙,不死不灭与世长存。 最后的最后,吕盼在仙境当中见到了开辟道门修行之路,同时也是道一宗开山祖师的道祖。 道祖的一举一动间都有无数道韵破灭而又诞生,道法玄奥深不可测,但他面对吕盼却多出了三分和蔼,轻声说道:“仙路已经断了这么久,你能够飞升上来,想必是历经了许许多多的苦难?” “你这一路经历,我也已经看过了,熔炼万法成一法,这很好,相当于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你的道路已经不在我之下。” “后人也能跟着你的道路飞升,更是无量功德……” 得到了道祖的肯定,吕盼没有激动,只是无言。 甚至于叹了口气。 道祖问道:“小友,何故叹气呢?是你这一路走来不够精彩,还是飞升登仙的结局不够圆满?” 吕盼摇了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 “只是这太精彩了,太圆满了……你拿我做不到的事情来诱惑我,为什么觉得我会识不破呢?” 道祖脸上的和蔼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深不可测的威势。 无喜无悲无怒无惧。 “你求而不得之事,在这里已经悉数得到,难道这还不够吗?” 吕盼叹道:“不过是妄相而已。” 道祖说道:“什么是妄?什么是真?你在哪边,哪边就是真,只要你在这里一直待下去,这里便是真。” 吕盼再次摇摇头:“真便是真,妄便是妄,你骗不了我,我也更不会骗我自己……不过这一路走来,倒是让我也有些获益,也许该谢谢你让我梦这么一场?只是梦始终是梦,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刻了。” 问道剑浮现在手中。 向前一斩。 道祖的身影,连同仙界与天地都在这一剑之下支离破碎。 撕开了这一场美妙至极的大梦。 去掉了妄,回归了真。 “……吕盼,你再不完,我们就都得完在这里了!” 李晗卓忍不住喝问道。 形势确实已经危机万分了,四人一妖都已经退到了他的身边,抵御着嗜血人潮。 再无可退之地。 “辛苦诸位了,已经好了!” 吕盼睁开双眼,口中说道的同时,问道剑往下一沉,刺破了井里的水面。 道韵扭转了阵法。 水井边上泛着青苔的石砖一块块瓦解,井水倒旋着冲了出来形成了一个旋涡。 旋涡之下,便是现世的洛九城。 “快,跳进旋涡,便能离开此地,回到现……不,不对!等一下,当心,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吕盼说道一半,面色剧变。 但是其他人听得到他的提醒,却已经无暇顾及了,应付嗜血者们就已经捉襟见肘,水井旋涡当中再有什么强敌登场,他们又哪里还有余力管呢? 吕盼也知道这一点,心知此时此刻只有他还有一战之力了,握紧了问道剑,准备好了接敌。 连同现实的旋涡之中。 走出了一个腰背挺拔,满头银发的凶戾老人。 眼神之中似乎有两团凶焰在熊熊燃烧,迸发出的力量让众人感到一阵窒息! 武道大宗师,江家老祖! 吕盼咬紧牙关,顶着心惊肉跳的压迫感,以问道剑斩出了神通。 “振玄雷!” 道一宗的雷法神通,不可谓不强大。 但是在两个大境界的差距面前,却显得有些弱小了,满头白发的江家老祖仅仅是伸出右手便抓住了振玄雷的雷光,再用力一握,雷光便湮灭了。 “不错的神通,如果不是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岁,未必是你的对手。” “可惜没如果了。” “你们……可真是坏了我的好事!” 第540章 绝望之下 “……桀桀桀,江家老祖,看来你的后手也已经失败了啊,那座梦境血城里的大阵节点已经要被人破开了?这座洛九城要是从弥天大梦里面脱离出去,漕帮帮主该有多么失望呀,他辛辛苦苦布下的计划,就这么缺了一块重要拼图,这可是大过错,你们江家以后该如何领罚呢?” “还是让我来帮你,只要江家老祖你轻轻点头答应下来,我便替江家老祖你走一遭,摆平在梦境血城中作乱的那些烦人蝼蚁,哦对了,里面还有一位道门大真人,这可不算是蝼蚁,不过有我相助,江家老祖要斩下他的首级,应该也是十拿九稳了。” “怎么样?眼下可是最后的机会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等下洛九城的大阵节点一破,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如今我们也算是在同一个阵营里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家老祖总不会担心我处心积虑会是要害你,桀桀……” 江家宅邸深处。 满头白发的武道大宗师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在那灰色之中已经隐约浮现出一抹血光,似乎正在向着梦境血城当中的天色靠拢,至于身旁那团黑暗里飘出来的话语,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充耳不闻。 阴浑子处心积虑帮漕帮帮主成事。 确实没理由做自毁城头的事情,他说能帮忙摆平梦境血城里的风波,那应该是真有办法摆平。 但是代价呢? 江家老祖可不会觉得让阴浑子出手相助会没有代价。 他见过阴浑子的傀儡之法,不愿成为其中之一。 “碎了——江家老祖,洛九城的阵法节点已经碎了,你现在还不作出决定,是要坏了大局吗?” “阴前辈多虑了,既然是江家的过错,便有江家自己来弥补,不劳阴前辈相助。” 江家老祖像是终于听见了阴浑子的声音。 明着谢绝了阴浑子的帮助。 见过大焱立国,已经活过了数百个春秋的武道大宗师闭上了双眼。 气血激发。 身前出现了一个血色旋涡。 江家老祖一步踏进旋涡。 随着血色旋涡隐去之后,江家老祖也从现世的洛九城中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团黑暗还未散去,阴浑子啧了一声,飘出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中夹杂着些许遗憾。 “啧,洛九城阵法节点的现世锚点,竟然是江家老祖自己?难怪无人知晓江家把阵法布在哪儿了,以身为阵,他这倒是做的有够狠……” 感叹了一番,黑暗便散去了。 如果江家老祖同意让阴浑子出手相助,阴浑子便能把自己的力量“借”给江家老祖,只不过既然江家老祖没有同意,他在这里就相当于无根浮萍,难以插手到那座梦境血城中的事情。 不过江家老祖既然豁出去了,拼着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也毅然决定了亲自入梦。 应当也足以抹去意外了? 能不能把江家老祖这位武道大宗师纳为手中棋子毕竟是次要之事,成功了最好,不成便也只能是遗憾,只要弥天大梦能够保持完整那便无妨…… …… 梦境血城。 “……可真是坏了我的好事!” 张天天他们拼死为吕盼护法,是为了换来一条生路,一线希望,但谁能想到当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完成了他的命数之后,理应成为他们活路的水井当中,却是江家老祖走了出来呢? 一位站在江扬郡武道顶点的大宗师。 即便他已经很老了,老到满头白发,据传寿元已经所剩无几了,但他的一身血气分明如同一壶酒,越藏越烈,尚没有到衰败的时刻。 用一只手。 还是赤手空拳的一只肉掌,轻描淡写地握断了道一宗声名赫赫的雷法神通振玄雷,这里面固然有吕盼尚且年轻修为有限的因素,但这位武道大宗师深不可测的实力也可见一斑。 原本历经艰辛,抵御了这么久的嗜血人潮好不容易换来的希望。 转眼之间就已经落空。 甚至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在这血城之中,尚有东躲西藏苟活下去的可能性,但在一位杀机毕露的武道大宗师面前,鏖战至今的他们负伤的负伤力竭的力竭,谁能有自信找出一条活路呢? 不过江家老祖的视线没有一直分给近在眼前的五只蝼蚁。 他在捏碎了吕盼斩出的雷光之后。 便转头眺望着远方天穹。 在那里,有一位道门大真人御空而立。 吕盼已经破去了维系这座梦境血城存在的阵法节点,这片天地正在从极远处开始消散瓦解,地平线已经如同泡沫般消融,江家老祖要阻止的正是这座梦境血城的消失。 简而言之,只要赶在一切来不及前,重新布下阵法就行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掉那位道门大真人。 不然有道门大真人在旁边干扰。 这阵法可布不成。 江家老祖没有多看张天天他们一眼,掠向了远方,不过却也不是就这么放过了在他眼中与蝼蚁大同小异的五人一妖,在走之前运起境界提振气血,轰出了一掌。 镇海七式中的第六式,排天倒海掌。 掌风呼啸血气迸发,形成了重重叠叠的翻天海浪,覆盖了整个房屋的里里外外,那些气血累积加持下已经相当棘手的嗜血者们,在这一掌下毫无悬念化作了一地血红烂泥,再接着被卷入了掌风掀起的海浪之中,为这狂暴的掌劲更添了三分血腥。 对于武道大宗师。 甚至可以说是已经站在五品境顶点的武道大宗师,这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击而已,随手便能轰出,但对于张天天五人,这却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当面倒塌,压了下来。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但在这绝望之中,本就已经鏖战了二十六炷香,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身陷疲惫的五人却没有放弃,各自都运转修为,试图抵抗武道大宗师的排天倒海掌。 即便这是螳臂当车,但他们至少没有坐以待毙。 不过比五人更快的是一道火红的细小身影,犹如一闪而没的火光冲向了排天倒海掌,那时常懒洋洋趴在肩上或是头顶的小家伙在武道大宗师的恐怖掌劲之下是那么脆弱,似乎稍微擦一下都会尸骨无存。 但她却最先冲了上去。 第541章 护宗神兽 常听人说,经历生死的那一瞬间会被拉得很长。 方瞒此刻便有这种感觉。 明明只是刹那之间,他看到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却想到了自己和吕盼一起养的那只小狐妖,那只小狐妖连九品境都没到,在知道此地会有危险后就放在了一早租住的客栈之中,没有再随身带在身边。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最终会是和他们一样,难逃一死吗? “吱吱吱!” 酥酥撞上了排山倒海掌的恐怖劲气。 她叫了几声。 但不是什么惨叫,而是愤怒的叫声。 没有受伤。 一根毛都没有掉。 小狐狸的身上钻出来了一道白光,白光一闪之后天地骤然间一片晴朗就连淅淅沥沥的雨水都骤然停了下来,化作了一道皎洁无瑕的虚影。 浑身雪白,兽虎羊身,头上有角,背上双翅。 声音犹如婴儿般稚嫩,但是这言语却……反差感十足。 “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犊子敢伤我小侄女?你爷爷今日你不把你脑花给踩出来,以后就不姓白了!” 只是这雪白兽影绝非只能做口舌之争,前蹄往前一踏,便把武道大宗师排山倒海掌的掌劲踏了个稀碎,连带着更远处那些血气浓郁的嗜血者们都一个个如遭重击,纷纷倒下。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如此扭曲,如此重的杀气……咦,此地竟然不是现世?哦,懂了,这是梦,蜃龙的大梦……可是蜃龙早就已经灭绝了,这是哪个王八犊子搞出来的破事……” 见到这操着婴儿口音却脏话连篇的强大兽影。 别人是什么心情,吕盼不知道,但他已经是瞪大了双眼,明晃晃把“惊呆了”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因为他认识雪白虚影,知晓其来历。 这分明是他们道一宗的护宗神兽。 白瑞! 虽然追根溯源是妖兽,但白瑞在道一宗已经待了成千上万个春秋,早就是道一宗的一份子了,哪怕是吕盼的师傅,也就是道一宗的现任掌门见着了护宗神兽,都得称一声白前辈。 是徐大真人和他们道一宗或者是白前辈有什么渊源,还是徐大真人养的这只小狐妖本身就极为特殊,能留下这样的后手,竟然能有白前辈的护持? 要知道白瑞虽然是道一宗的护宗神兽,但即便是身为道一宗天下行走的吕盼,也没有机会在陷入生死时召唤出白前辈的一道虚影替自己解围,破开死局。 浑身雪白的瑞兽白瑞也发现了吕盼的身影。 “咦,这不是吕小子吗?你怎么在这……哦对,你当上了这一代的天下行走,山下游历去了,以你这事逼体质……咳咳,以你合乎天数的一举一动,会出现在这种难得一见的鬼地方倒是也很正常。” 吕盼提着问道剑,苦笑着抱了抱拳:“多谢白前辈救命之恩。” “免了,我又不是为了救你这小子,不过虽然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却没想到我也会是你之所以福大命大的一环。” 通体雪白的兽影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没有去看其他人,低头看向了那道小小的身影,看出了柔顺毛发的火红色,不全是天生出来的漂亮颜色,还有些许干涸血迹添上了一抹猩红。 白瑞顿时怒不可遏:“小侄女,你跟白大伯说,是谁伤了你?看你大伯不把他的脑瓜子都踩爆!” 酥酥伸出小爪子,冲着江家老祖掠走的方向比划了两下。 “吱吱吱吱!” “都是别人的血,小侄女你没受伤?行,没受伤就好,不过敢对你出手的人也不能放过!是往这边跑了对?好,小侄女你就等着你白大伯的好消息。” “吱吱!” “武道大宗师?哼哼,他武道大宗师能活能多久,凭什么跟你白大伯斗!” “吱吱吱——” “这样吗?行,我先替你们把这些腌臜玩意儿清理一下……” 通体雪白的虚影再度化作了一道光。 奔向了江家老祖掠走的方向。 沿途刮起了一片白光,流淌出来的力量祥和而又温润,张天天他们五人顿时感觉懒洋洋,似乎连伤势都好转了不少,但白光扫过那些依旧在扑向此地的嗜血者。 嗜血者从瑞兽的力量之中却感受不到温暖,他们一片接着一片地扑倒在地,在抽搐中四分五裂化作一团又一团血气,但就连这血气也未能幸免,在白光的照耀下逐渐淡去。 如同烈阳照射下的冬雪迅速消融。 无论是嗜血者们还是江家老祖带来的威胁与绝望解除了,劫后余生的五人要说没有没有一点庆幸没有一点激动,那定然是在说大话,毕竟他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厉害啊酥酥,等回了京城,我带你上九珍楼随便吃!” 张天天双手捧起了小狐狸。 高高举起,举过了头顶。 “吱吱吱!” 小狐狸两只小爪爪叉着腰,微微扬起了下巴,小表情上明显是有些小得意。 都说过啦,交给酥酥就行啦,怕什么! “江家老祖既然是从这里出来,也证明了这里确实就是出路,这地方已经在崩溃了,你们快走。” 吕盼让其余人快走。 但他自己却提着问道剑,没有要一起离开的意思。 方瞒忍不住问道:“你不走?你的状态也没比我们好多少,你还打算怎么么,难道还有命数没完?” 破开阵法消耗不轻。 刚刚又使出了振玄雷,灵力确实是已经接近枯竭了。 比起抵抗嗜血人潮二十六炷香的方瞒四人,吕盼确实没好到哪里去。 “不算是天命,只是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方兄觉得之前那道血色天河坠落下来,我们这些进入此地的零零总总三百来号人,有谁有可能拦得下来呢?又是谁值得一位武道大宗师那般争分夺秒的慎重对待,明明想杀我们,却只出了一招,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赶了过去?” 听了吕盼的解释,方瞒瞬间便猜到了答案。 还能有谁呢? 唯有徐大真人。 方瞒说道:“可是你们道一宗的护宗神兽都已经去了,应该也不差你一个了?” “白前辈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是一道虚影,能替我们解围,但却未必能解决得掉一位巅峰状态下的武道大宗师。”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吕盼扬了扬手中的问道剑。 “送剑……” 第542章 二打一 徐年和江家老祖的交手没什么花里胡哨,无非是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不断以神通击落冲天而起的武道大宗师,只不过在任意一方的力量耗尽前,韧性非凡的武道大宗师硬撼了一次又一次大真人的神通法术,依然能够奋起,但是道门大真人可没法以身体硬接大宗师的拳头。 武夫虽然粗鄙,但也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皮糙肉厚,相当经揍。 再者江家老祖虽然不知是以什么秘法占据了江家家主江柏温的身体,境界和血气虽然没有实打实的长进,但江家老祖在武道上的造诣显然比江柏温高出太多了,把五品境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片没有灵气的天地当中,徐年在消耗战上明显是要处于劣势,他都已经在酝酿着该如何脱身了。 战况却突然迎来了转机。 “轰隆隆隆——” 两人一次又一次交手碰撞出来的余波,震得天摇地晃,整座城池都要崩塌了一样。 而在某一刻过后。 徐年惊讶发现这片天地竟然当真开始了崩塌,崩塌原因绝非是道门大真人和武道大宗师的屡次力量碰撞超出了这座血城的承受极限,应当是出现了某种变故。 但这一变故引发的连锁反应,便包括了江家老祖身上的变故。 江家老祖的血气正在流逝。 这位武道大宗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弱。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江家老祖这具身体里的血气,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这座诞生在梦境里的血色洛九城,但是此时此刻这片天地正在崩溃,连带着他身体当中的血气也一并消散。 再怎样逼真的梦境,只要没有真正跨过虚实中间的那一道线,毕竟就只是梦境。 醒来之后,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剩下。 徐年心念一动。 虽然按照眼前状况发展下去,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这方天地继续崩塌,等着江家老祖的血气继续流逝,跌落到五品境之下只是早晚的事情。 到时候再以高上一品的修为强压下去,恃强凌弱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是徐年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江家老祖活了这么久显然不可以等闲视之,说不准一味地等下来,以为能等到江家老祖无力一战,结果却会等到了江家老祖的底牌。 趁其猝不及防之下血气衰退露了破绽,徐年决定趁早解决江家老祖,不给他回过神来打出底牌的机会。 “覆地!” “人神俱灭——” 江家老祖应付地龙翻身之际,煞气凝练到极点的凌厉一刀已经斩了过来。 江家老祖不是没有反应,他已经强行踏平地面,准备应付这一刀了,可是血气的不断衰退却使得他的动作比预计的慢了一拍,刀光已经斩中了武道大宗师的胸膛。 虽然没有一分为二,但是却也已经是开膛破肚,煞气入体。 江家老祖倒飞了出去。 血洒长空。 本就在衰退的气息顿时变得更为虚弱,摔在地上气若游丝。 徐年正要补上一刀,却倏然毛骨悚然意识到了危机正在逼近,他抬眸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掠过来,散发出来的气血与境界波动,赫然是一位五品境武夫。 又是一位武道大宗师! 这座洛九城,难道盛产武道大宗师不成? 不过更让徐年惊讶的还在后头。 在看清了掠过来的那道身影的相貌之后。 满头白发的老人。 不是在庄园晚宴上,传授众人镇海七式的江家老祖还能是谁? 只不过那时的江家老祖气息犹如寻常老人,看起来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棺材里面,而现在江家老祖虽然依旧很老,但却腰背挺拔,气血旺盛。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有凶戾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和“江柏温”的眼神如出一辙。 这是……江家老祖的真身也进来了? 徐年不免有点庆幸刚才的选择。 刚才要是没有及时下手,存了侥幸心理,想着留点力气等着“江柏温”的自己跌落境界再轻易取胜,这会儿可就要被两个江家老祖围攻了。 徐年可没信心面对两个武道大宗师的夹击。 至于此刻。 徐年抬手分出九道流光,不指望拦住了江家老祖的真身,只是阻碍其步伐,手中的朴刀继续挥落,先补下这一刀,彻底解决掉“江柏温”,避免之后被真身分身二打一。 只是江家老祖显然也识出了徐年的打算,不想让他如愿。 血气激发,境界运转。 正要隔空轰出一拳,以强大内劲把徐年震飞,但也就在他出拳的刹那,一道白光已经冲了过来。 犹如流星划破天际。 那是通体雪白的瑞兽虚影,所过之处掀起了一片祥和与温暖。 但如果这快若流星的瑞兽是明确向着自己奔来。 这片祥和理所当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家老祖即便是距离四品境都只有一线之隔的武道大宗师,他也不敢冒然用武夫坚韧的身躯硬抗瑞兽这一撞,已经蓄力而起的拳头不得不临时转了个方向,轰向了瑞兽虚影。 镇海七式,搏浪! 两股蛮横力量的撞在一起,空气都在震荡不止,本就已经翻来覆去数遍不再结实的大地都塌了下去,激起的冲击波向着周围扩散,爆起了漫天烟尘。 不过如此一来,江家老祖也就无暇顾及到徐年了。 手起刀落,一气呵成。 “江柏温”再次变作了一具尸首。 为了防止再一次诈尸,徐年趁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兽影还在缠着江家老祖的真身,随后又补上了一掌,把已经失去了血气支撑的无头尸体轰成了一地烂肉。 “……老而无德的家伙,就你欺负我小侄女是!看蹄——” 瑞兽虚影的攻击方式相当朴素,撩起前蹄就往江家老祖的脑袋上踹。 江家老祖虽然被撞得有些突兀,但他应变及时并未落入下风,只是当徐年解决完了“江柏温”,配合招式生猛的瑞兽一起合击江家老祖的时候,局势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倾斜。 第543章 巫种吞魂 作为道一宗的护宗神兽,白瑞显化在此的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力量之强大却足以正面硬撼武道大宗师,再加上道门大真人也运转灵力一起出手,即便是强如江家老祖也只能落入下风,显露出了颓势。 “吃你白爷爷一脚!” “嚯,你这脸皮挺厚啊,一脚都踹不烂。” “没事儿,看你爷爷我再来一脚!” “我再踢——” 白瑞虽然是名副其实的瑞兽,但是他在不断攻击江家老祖的时候,一张嘴也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里面还有诈。 像是刚才说再踢,想当然地以为瑞兽是要撩起蹄子了,结果却是低头一撞。 用头上的角撞向了江家老祖。 江家老祖硬生生被顶飞了三十三丈之远,只不过虽然狼狈,却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小子,你是我那小侄女结识的人类朋友?呵,我闻的出来,你身上有我那小侄女的气息,趁着你白大爷……咳,趁着你白大伯我还能缠住这粗鄙武夫,你赶紧跑!往我来的方向跑,那里有出口!” 瑞兽的声音没有经过空气,直接在徐年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小侄女? 徐年反应很快,瑞兽所说的小侄女应当是指的酥酥。 能够正面硬撼武道大宗师的兽影,是酥酥不知以什么手段招来的帮手! 听人劝,吃饱饭。 徐年果断放弃了落井下石围攻江家老祖,转头就跑。 被瑞兽一角顶飞的江家老祖刚刚落地,朝着趁机跑路的道门大真人斜睨了一眼,却没有立刻去追,反而是冲向了已经变成一滩烂肉的“江柏温”,已经毫无生机的烂肉之中倏然涌现出了一阵力量波动。 这一次不是血气,而是巫力! 刹那之间,徐年还没走得了多远,察觉到了这股巫力波动相当熟悉,他之前杀在竹林里杀江淮古,江淮古临死之际也有这样的巫力气息。 只不过从江柏温尸身之上冒出来的巫力要强大的多,已经达到了五品境! 再者江淮古体内巫力是想要借着江淮古的身体与魂魄苏醒过来,但是江柏温体内的这赫然达到了五品境的巫力,却更像是已经苏醒完毕,正在回归原主! 巫力的原主是谁? 江家老祖,江天午! 世人皆知道江天午曾经天赋卓绝兼修了武道和巫道,但却为了突破五品境自斩一道。 斩去了巫道。 但现在看来,江家老祖恐怕根本就没有放弃巫道,只是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修行方式,把他自己的巫道放在了血脉后人的体内孕育。 如今正是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刻,取回了已经更上一层楼的巫道之力! 此刻的江天午,已经不仅仅是武道大宗师了。 更是一尊大巫! 虽是祥瑞,但大嘴却不怎么干净的白瑞见此状况,直接爆粗骂道:“巫种吞魂之术?虎毒尚不食子,你个老杂毛可真是烂到脚底流脓头顶生疮了,经脉里面怕是没有一滴血全都是脓水!你白爷爷我真是想踢爆了你这个丧天良的混蛋意儿,连自己的血脉后人都能当大药吃了,你简直不是个人,不——你连禽兽都比不上!” 连番谩骂不可谓不难听。 只是再度兼顾了武道和巫道,身怀两种五品境力量的江家老祖显然不缺城府,任这兽影喷出的唾沫星子都飞到脸上了,他也没皱一下眉头,只是伸手朝着离去的道门大真人点了一下。 巫力化作了一道漆黑的绳索。 目标不是御空而飞的道门大真人,而是道门大真人映在大地上的影子。 “我呸!坏到流脓不如禽兽的玩意,你的对手是你白爷爷我——” 白瑞横移过去,想要踩碎巫力化作的漆黑绳索,但是江家老祖已经主动迎上,一拳轰出,阻止了想要协助徐年跑掉的瑞兽。 徐年只能自己动手。 这是巫道的缚影咒。 徐年曾经见过九珍楼的掌柜,为九公主效力的六品境巫师郁芸纺也用过这种咒法,不以歹毒或是威力着称,修炼起来也没有太大的难度,但却很实用。 只要抓住敌人的影子,就能抓住敌人。 不过解决起来也不困难,徐年挥手轰出一道灵力,灵力便把抓向他影子的缚影咒给击碎了,如果是普通的缚影咒这便是已经破掉了,但江天午的缚影咒到这一步却还没有结束。 漆黑绳索破碎之后竟然没有消散,每一块巫力碎片都在变化,变化成更小的一道漆黑绳索。 一个缚影咒,变成了许许多多个缚影咒。 徐年微微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许多个分裂出来的缚影咒他依然能够解决,灵力扫荡而过,没有缚影咒能挨到他的影子继而束缚到他。 只是江家老祖的目的也很明显,只是不想让徐年就这么一走了之而已。 要把道门大真人拖在这片与天地隔绝之地。 白瑞只是一道虚影,拦得住武道大宗师,但可没办法在拦住武道大宗师的同时再拦下大巫的咒法。 “巫种吞魂……江天午他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徐年不知道巫种吞魂是什么,但朴刀中的镇国公显然知道。 “这是一种极其歹毒的巫法,能把巫力化为一颗种子,用他人的魂魄喂养壮大,等到巫种得到了足够的养分便能开花结果,那时候施法者再收回巫种,巫力便能得到壮大。” “巫种吃的魂魄没什么限制,杀人即可,但却只能种在血脉后人的魂魄之内,甚至于血脉后人也不是人人都可,需要足够亲近才能达成契合。” “巫种开花时又必然会吃掉被种下巫种之人的魂魄。” “我认识的江天午,应当是不屑于用这种残害后代提升修为的歹毒咒法,可他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儿?唉,当真是人心易变……” 镇国公的声音当中有许多的感慨。 徐年却没什么心思感慨人心之变了。 那道通体雪白的兽影,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来没停下来,甚至比之前骂得更凶了,但是身形却变得更淡了,力量明显在流逝。 第544章 剑来 单五品和双五品的战力差距,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那般简单。 刚刚还能和江家老祖在正面打了个难解难分的白瑞虚影,在江家老祖拿回了吞吃足够魂魄已经开花结果的巫种,获得了大巫的力量之后,便已经不太能牵制住江家老祖的步伐了。 道一宗护宗神兽的这道虚影拦不下江家老祖,徐年自然便没有了脱身的机会。 冒然转身把后背留给江家老祖,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白瑞的虚影在一次次交锋中逐渐淡化,当淡到一定程度后,江家老祖似乎是判断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瑞兽已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了,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徐年的身上。 瑞兽毕竟只是虚影,力量有限,挥霍掉一分便少一分,不是重点。 道门大真人的死活才是重点。 只有徐年死了,江家老祖才能放心的重新布下阵法。 梦境血城已经在崩塌了。 每耽搁一分,阵法晚上一分,损失便会大上一分。 所以已是双五品境的江家老祖虽然胜券在握,但却没有选择稳扎稳打,先老老实实打散掉瑞兽虚影再去杀道门大真人,而是在瑞兽虚影的威胁已经足够低后,选择了强杀道门大真人。 争取时间,挽回损失。 徐年也瞧出了江家老祖对自己的杀心很重。 如果只是面对一个武道大宗师,大不了就是之前的重演,他御空而立一次次击落江家老祖,起码能拖延时间,但问题是御空而立能够压制粗鄙武夫,但大巫恰恰不仅不粗鄙,各种手段还以诡谲难防着称。 针对影子的咒法可不止有一个缚影咒而已。 人飞在天上。 影子却总是要落在地上。 怎么躲? 各种各样的诅咒之术,江家老祖信手拈来一个个往徐年的身上扔,灵力紊乱、思绪迟钝、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各式各样的虚弱效果干扰着徐年。 虽然这种随手扔出来的诅咒之术并不顽固,清除起来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但毕竟也分去了一个念头。 同时也在加剧着灵力的消耗。 “……贼老天真是不开眼啊!你这种禽兽不如的王八羔子都能修成双五品境! “德不配位,德不配位啊!你什么时候挨雷劈?” “也就是你白爷爷来这里的只是一道化身,要是本体亲至,看你白爷爷的蹄子不把你脑花子都踹出来——” “我已经记住你的气息了,以后你千万别跑到你白爷爷的地盘附近转悠,不然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头盖骨都要给你掀了……” 瑞兽白瑞在和江家老祖交手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判断出来了,仅凭他这道用来给小侄女酥酥救急的虚影不足以解决掉手狠心黑的武道大宗师,所以才传音给徐年,要他快走。 但是武道大宗师变成了武道和巫道的双五品,这一变故着实是雪上加霜,形势急转直下。 不过尽管白瑞这道化身剩余的力量虽然已经不太能威胁到江家老祖了,但他那张大嘴从来都没有停下过,一直在持续输出。 只不过这样的输出对江家老祖也没什么作用。 满头白发的江家老祖任凭清风拂面,没有为这些用来挑衅的污言秽语分去丝毫心神,一对拳头和一双眼睛都在往徐年的身上招呼,打得空气都震荡不止。 “大真人不请自来……可真是坏了我的大好局面!” 江家老祖虽然拿回了开花结果的巫种,重新兼顾了武道和巫道,但他的怒火却远远胜过了欣喜,因为在原本的布局当中,他最终能拿回来的不该只是五品境的巫种而已,还有庞大到足够他用来冲击四品境的血气! 只是徐年这一个未曾料到的乱数,把原本熬炼着血气的大釜变成了四处漏水的竹篮,到头来随着阵法被迫梦境瓦解,更是点滴都不曾剩下了。 巫种还能开花结果,是因为吃的是被扔进这座血城当中的那三百来名江湖人士的魂魄,他们死后其实不止有血气归了这片天地,还有魂魄也是一样,最终这些又在江家老祖的引导下,汇入了江柏温的体内。 血气给了江柏温突破五品境,阻止道门大真人的力量,只不过江柏温失败了。 还挥霍掉了不少本就不够数量的血气。 魂魄喂熟了江柏温体内的巫种,这也是为什么江柏温死后,江家老祖能借助江柏温的身体复生过来,拦下道门大真人原因。 成熟的巫种,其实便相当于一道分魂了。 只不过他也失败了。 数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被人撞上,阵法被破,局势岌岌可危。 江家老祖不得不真身入此梦中补救大局避免一崩到底,他现在取回了巫种以双五品的强横力量压制着道门大真人,看似是更上一层楼,但这却已经是注定是黄粱一梦了。 原本的顺序,应该是在虚实逆转,血色洛九城成真之后,江家老祖再摘得果实。 在现实中完成突破。 如今身在梦中吞下了果实,梦醒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只会是一无所有。 杀了徐年。 既是在挽救大局。 也唯有坏了大局的道门大真人之死,才能解江家老祖的心头之恨! 徐年不太招架得住江家老祖的盛怒。 已经用灵髓补充过的灵力此刻又已经重新见底了,无论是拳拳震天的武夫招式还是防不胜防的巫道咒法都在飞速消耗着他的灵力。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春风笔解不了围。 只剩下魂魄的镇国公也不可能力战巅峰的武道巫道双五品的江家老祖。 思来想去,徐年能够想到的只剩下一物了。 有鹿书院院长的那幅字画。 那幅字画中蕴含的力量只要激发成熟来,便相当于有鹿书院院长的全力一击,在恰当的时刻足以起到逆转胜负的作用,虽然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一次后就只是一幅沈其风真迹的字画了,尽管价值连城,但已不再具备更为珍贵的当世儒道第一人的力量。 但是珍贵归珍贵,该用的时候不用,莫非留着字画陪葬吗? 徐年以前就拿出过这幅字画准备使用,不过都由于种种缘由最终保留至今,但这次看来是留不住…… “道兄!接剑——” 第545章 不是每个道门大真人的神通都不要钱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大喊一声接剑之后,以所剩无几地灵力驭使问道剑,飞向了徐年。 吕盼不是一个人来送的剑。 方瞒、张天天、酥酥、令狐中人、李晗卓都跟在吕盼的身边。 送剑而来的路上,虽然已经有白瑞化作的白光扫荡过一次,但依然埋伏着危险,这一次的危险不再来自嗜血人潮了,因为那些血城原居民随着血城的逐步崩溃已经消散掉了绝大部分。 但是随着他们一起被江家老祖丢进这处梦境当中的三百余江湖人士可没有死绝。 他们之中依然有人深陷在对血气的渴望里面。 没有及时苏醒过来。 吕盼他们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但也正是他们同心协力,才能把问道剑送过来。 徐年注意到了吕盼送来的问道剑。 江家老祖自然也没有忽略这一变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前接下了振玄雷,便已经认出了这年轻道人的身份,年轻道人送出的这柄佩剑是什么来历,自然也呼之欲出了。 不是凡品,可不能让道门大真人拿到。 江家老祖一拳轰向了徐年,附带上了思绪迟钝的诅咒,他自己则在电光火石间化作一道残影冲向了问道剑。 伸手握住剑柄。 下一个瞬间。 便见天色倏变,阴风怒号。 犹如天罚般的淡紫色雷霆骤然落下,如同把这片梦境都撕成了两瓣,雷光赫赫刺人眼眸。 劈向了江家老祖。 江家老祖反应倒是很快,向着雷霆轰出一拳,也确实轰散了部分雷光,但成功落下来的部分雷光依旧将他淹没,受伤不算多么严重,只是手上的问道剑却不受控制得脱手飞出。 “哈哈哈!你个丧天良的禽兽玩意,也敢用手碰问道剑?没劈死你丫的算你身子骨结实——” 白瑞幸灾乐祸地笑声比雷声还要大。 遭了雷劈的江家老祖尽管气息有些少许波动,但他的身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就算白瑞没有挑衅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拿问道剑。 但他也不需要拿住问道剑。 江家老祖反手轰出一拳,轰向脱手飞出的问道剑,他没指望自己这一拳能毁坏掉道一宗传承至今的这柄神剑,但只要将其打飞,飞得越远越好,不落在道门大真人的手里就行了。 “嘿!你这直娘贼!吕小子辛辛苦苦送剑,你还要打飞?有你白爷爷在此,想都别想!” 白瑞一直都是踹人撞人,但这只是因为节省力量,可不是道一宗的护宗神兽就只会横冲直撞的物理攻击。 头上双角激荡出煜煜光辉。 本就淡化了许多的瑞兽虚影也在此时崩解,变成点点光斑融入了双角之中,光辉在接近白色之后一闪而没,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耀眼刺目的光芒在江家老祖和问道剑之间炸开。 尽管江家老祖一掌轰出,但还是白瑞引爆的光芒炸飞了数丈之远。 问道剑也被炸飞了,但却是落向了徐年的方向。 徐年已经化解了江家老祖一拳当中的劲气和诅咒之力,他一步踏出伸手稳稳接住了问道剑,刹那间这片天地倏然一震,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力量。 江家老祖带着滔天戾焰冲向手执问道剑的道门大真人。 排天倒海掌! 他想趁着徐年刚刚拿到问道剑,还未熟悉其力量的时候,赶紧把这柄剑从他手中击飞。 只是刚刚灵力还所剩无多的徐年倏然爆发出厚重到无边无际的灵力威压。 他朝着江家老祖伸出左手。 向下一压,用力一握。 这方天地响应了道门大真人的意念,煌煌天威镇下排天倒海掌,化作一方囚笼困住了江家老祖! 天地之力。 在握住问道剑的刹那,徐年便感应到了暌违多时的天地大道,重新拿回了道门大真人呼应天地的权柄,他的灵力也由此而恢复过来,不再受到这方梦境牢笼的桎梏。 江家老祖气血振发,挣脱了天地之力化作的牢笼,但他却停下脚步,没有再继续往前。 感应到道门大真人在眨眼间由衰转盛。 他那张可以看出老态的脸上,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但是徐年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左手再翻了过来,掌心朝上,向上一挑。 “覆地!” 大地像是活了过来,变成无情而又狂暴的汪洋大海。 江家老祖深陷其中,一遍又一遍的击碎着翻涌起来的大地巨浪,这门神通他已经领教过不止两次三次了,早已经熟练了该如何应对。 但这一次大地掀起的巨浪却像是没个尽头,打碎了一个永远还有下一个。 哪来这么多灵力挥霍在这门怎么看都要消耗不少灵力的神通上面? 直到江家老祖的力量都快撑不下去了,却依旧被困在大地巨浪之中不得脱身,支撑这门神通的灵力波动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江家老祖预料到了如果让道门大真人拿到了问道剑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却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 就算问道剑能助道门大真人突破弥天大梦的隔绝,重新获得天地之力,但这前后变化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之前明明已经快要耗尽灵力了。 仅仅握住了问道剑一个瞬间,灵力却犹如枯木逢春般变得充沛无比。 像是用不完一样。 江家老祖以前也不是没领教过道门大真人的天地之力,但却不记得哪个道门大真人的灵力能有这么深不见底。 难道是道一宗那柄问道剑的缘故? 但也不对。 问道剑在年轻道人手里的时候,分明没给他带来耗不尽的灵力。 局势瞬间逆转。 道门大真人御空而立,手握问道剑,灵力像是个无底洞一样,连续不断用覆地神通把江家老祖碾过来翻过去,连一丝喘息机会都不给江家老祖留下。 “这……这就是道门大真人的力量吗?” 令狐中人是第一次见到道门大真人出手,虽然武道大宗师也很强,但内敛的血气比起这外放的灵力神通,显然带来的震撼感不在同一个档次。 吕盼摇摇头,提醒着共同经历了生死的潜龙剑客:“不,令狐兄你要明白,不是每一个道门大真人都能像徐大真人这般,神通跟不要钱似地随地乱扔。” 第546章 莫非是仙人在前 “确实啊吕小子,这等规模的道法神通,咱们宗门里的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们虽然都捏的出来,但就算是你师尊也做不到像是这般洒水一样狂撒神通。” 倏然在旁边响起的声音把令狐中人他们吓了一跳。 只见一只小了许多号的瑞兽白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旁边,只不过小虽然小,流露出来的力量也不似之前那般强大,但通体洁白无瑕的毛发上却依然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散发着圣洁无瑕的气息。 张天天看着没比酥酥大上多少的雪白瑞兽,好奇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试试手感。 结果手掌穿了过去。 白光错过她的指尖,如同层层树叶筛过的光线。 “嘿,小姑娘你这小手有点好奇心过重了,看着什么新奇的都想试试?不过我这是一具镜花水月般的化身而已,只有两三分力量没有实体,你摸不着的哦。” 听了白瑞的解释,张天天有点遗憾地缩回了手,转而揉了揉酥酥,过过手瘾。 吕盼向白瑞执了个后辈礼:“见过白前辈。” 白瑞看了道一宗当代最杰出的年轻道人一眼,微微点头应了之后,重新看向了不远处的战局:“别前辈来前辈去的了,那位释放神通如同洒水般的大真人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资格执问道剑?” 战局已经是一面倒了。 在仿佛没个尽头的覆地神通压制下,纵然是兼具大巫之力的武道大宗师也很难有还手的机会,只有被翻来碾去,苦苦支撑的份。 问道剑不是谁都能拿的。 别说江家老祖这等丧良心的非道门修行者,就算是在道一宗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握住问道剑,如果不够格的人强行握住问道剑的后果,方才江家老祖已经演示过了其中一种。 挨雷劈。 握住问道剑的资格,不在于修行境界的高低,甚至也不在于是不是道门修行者,用玄乎些的说法便是要与天地大道相合,而说得再直接些呢,便是能够理解问道剑上的道韵。 但是道韵之玄妙晦涩,不是学便能学懂,何况问道剑上的道韵足有千万之数,囊括古今宙宇。 只不过体悟大道感受道韵这种事情,本就是道门修行者的专长,如果道门修行者都做不到,其他途径的修行者更是难上加难,尤其是粗鄙武夫,哪可能领悟到晦涩难懂却蕴含天地运转至理的道韵呢。 白瑞虽然是妖,但是给道一宗镇守山门镇了万年,耳濡目染日积月累之下,早就算得上是道门中人了,可就算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在如今的道一宗都相当高的护宗神兽,也没有资格握住问道剑。 这也是为什么,吕盼之前没有让白瑞顺带把问道剑捎带给徐年,而是非得自己多跑这一趟过来送剑的缘由。 白瑞拿不起问道剑。 吕盼说道:“我和徐大真人有些交集,但却不太清楚徐大真人的来历。” 何止是吕盼不清楚。 偌大个京城,迄今为止都没几个人弄清楚了已经是名满京城的徐大真人有何根脚。 师从何人?哪门哪派?传承哪一脉? 法不传六耳,能修到这种地步,总不能是野狐禅。 在尘世间久负盛名的那四座道观中的某一座,还是干脆就是道一宗那座山上的哪位老神仙久违的下山涉足尘世了呢? 只是来自那座山上的吕盼显然知道徐年不是后者。 白瑞诧异道:“不知道?你连他根脚都不知道就借剑于他,也不怕他把握不住吗?难道说,你以前就已经借他用过问道剑了?” 吕盼摇摇头,苦笑道:“借剑是头一遭,只是我刚下山时初次遇到徐大真人的时候,问道剑不敢争鸣,固然有些借剑的把握。” 问道剑有灵。 吕盼依稀还记得他初次见到徐大真人的场面,问道剑以为是仙人在前,不敢争鸣。 虽然世间不可能还有仙。 但是问道剑的灵性既然能做出这样的评价,至少证明徐大真人与天地大道的契合程度是极高的,足以握住问道剑,借助这柄道一宗传承道剑的力量。 区别只在于,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能够激发出多少。 但是最不济也能打破这座血城对道门修行者的限制。 吕盼自己就是道修,他虽然没到五品境借助不了天地之力,但也依稀能够感觉到此地无灵隔断了天地,徐大真人有问道剑在手,便可无视这种隔绝,重新焕发道门大真人应有的风采。 “问道剑不敢争鸣?这可是怪事,老白我在你们道一宗吃吃喝喝住了这么久都没见过有谁能让问道剑……我理个乖乖!道韵齐鸣?吕小子,你过来一下。” 吕盼闻言,有些纳闷地凑近了白瑞。 白瑞扬起蹄子,就往吕盼的脑门上撞了一下。 “嘶——” “疼不?” 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吕盼揉了揉脑门,上面多了个包出来。 “白前辈,你看看我这脑门,像是不疼的样子吗?” “看来真不是做梦,除了你这小子之外,真的还有人能让问道剑的万千道韵齐鸣?关键是这人还是第一次握住问道剑,还不是道一宗的人……” 白瑞的声声感慨。 其他人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到握住问道剑的徐大真人似乎变得更为强大了,散发出来的气息多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只有脑袋上多了个包的吕盼才能和白瑞感同身受,理解到徐大真人此时此刻展现出来的道性有多么惊人,惊讶到他脑门上的阵阵痛感似乎都减弱了许多,不再那么痛了。 问道剑是由道祖遗留的剑胚,经过道一宗一代又一代天下行走的道韵温养,才养出来的传承之剑,但自从问道剑上的道韵初成以来,能让万千道韵齐鸣的也只有两个人。 吕盼和徐年。 吕盼能做到万千道韵齐鸣,是因为他的天赋惊人,就如道一宗的师长们评价的一样。 一举一动合乎大道。 直指天意。 但是徐年是凭什么做到的呢? 难道初见时,问道剑的感受才是真相? 仙人在前。 有眼不识? 第547章 得位不正 还有一点。 吕盼初次握住问道剑时,虽然没有遭过雷劈,问道剑的灵性初次见面就已经承认了他,但那时的他或许是心性还未够,或许是刚上山修行还没完完全全洗去尘气,做不到让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与他共鸣。 之后修行久了明心见性,时常感悟问道剑上的道韵,才能让万千道韵都为他而鸣。 只是徐大真人呢。 虽然修为高深,但他这必然是第一次握住问道剑,却能毫无迟滞的激发出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 不要忘记了。 徐大真人这还是在与武道和巫道双五品境的江家老祖交手的过程中,他当然是没有可能沉下心来领悟问道剑里的道韵玄妙,只能是一上手便已经自通。 仿佛生来就已经通晓问道剑上的道韵…… 不。 应当说。 仿佛问道剑上的道韵,就是为徐大真人而养出来的一样。 “白前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徐大真人是我们道一宗的哪位前辈转世重修之身,可能记忆没有了,但是用前世修为换来了灵韵未散?” 听到吕盼提出来的一种可能性。 没比小狐狸大上多少的小瑞兽虚影径直翻了个大白眼。 “你小子胡咧咧啥呢?要不我再给你两蹄子,醒醒脑子。” “不说转世重修的神通到底存不存在,道一宗在你之前也没人能激发出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 “他能是谁的转世?” “道祖吗?” 吕盼陷入了沉默。 不过大真人和江家家主的战局,可一点都不沉默。 打得天崩地裂。 只是胜负却毫无悬念。 在徐年接到问道剑后,江家家主便一直被单方面吊打,他甚至连尝试一下攻击徐年的机会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在和覆地神通在大地上掀起的毁灭浪潮对抗。 没有尽头,没有喘息余地。 江家家主身兼武道和巫道双五品境的力量再深厚,在这种无底洞般的消耗之下,也注定了像是溺水之人,只能在挣扎中逐渐沉没。 在沉没的最后一刻。 已经是浑身浴血的江家家主破釜沉舟亡命一击。 巫力成咒,隔开了大地。 以武夫之锐,立地罚天,向着御空而立的道门大真人轰出一拳。 不是镇海七式。 只是凝聚了所剩余全部血气的全力一拳。 徐年伸手。 问道剑在他手中犹如拂尘,往下一扫。 剑气扫过,道韵悠长。 江家老祖满头银发随着他的身躯轰然一震。 如同捻掉了一根残烛的火苗。 瞬息之间,凶焰全无。 不堪重负的身躯轰然倒下,七窍当中流淌出的滚烫鲜血已经沸腾。 渗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死死凝望着面色俊朗的道门大真人。 有不甘,有愤懑,有错愕。 也有……解脱。 结局来的突兀,也不算是好。 但是至少结束了。 这一生,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徐年落在江家老祖身边。 望着这位应当有雄心壮志未酬的老人,手中朴刀正要挥落,为这柄绝世凶兵再增添上一份不可多得的煞气。 无论怎么说。 能手刃武道大宗师的机会,可不多有。 “徐年,可否卖我个面子?不求你手下留情,只是稍微晚一点,让这老匹夫多活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镇国公这次都没称徐年为小娃娃了。 徐年已经从镇国公处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行,不过还请镇国公尽快,此地正在崩溃,我怕迟则生变。” 镇国公没有磨磨唧唧。 他的声音进入了濒死老人的脑海,同时也没有瞒着徐年,让道门大真人也能够一并听到。 “江天午!你这是发了什么疯?以前你虽然追求力量,但追求的都是你自己修行出来的力量,从来不屑于巫种吞魂这种歪门邪道,多少还能算个武痴,如今怎么这般不择手段,连自己后人都不放过?” 这声音是? 倏然听到已经许多年未曾听到过的声音,江家老祖即便气力已经所剩无几,神色的变化仍然极为明显。 有点不敢置信的惊疑。 又有点原来如此的顿悟。 他转动了视线,看向了徐年手中的那柄朴刀。 “镇国公?呵,果然我没看走眼,这大真人用的是你的这柄刀,不过……你这果然没死透啊,竟然还有残魂寄于这柄刀中。” “所以之前这柄朴刀只有你们徐家后人能用,我还奇怪一柄煞兵如何能生出灵性,原来是你自己的魂魄在其中甄别,只是……咳咳,只是镇国公如今怎么选中了外人执刀了呢。” “莫非是觉得此人能挽救日渐倾颓的大焱?” 江家老祖显然压根就没考虑他面前这极为面生的大真人会是镇国公后人的这种可能性。 镇国公也没有透露,直截了当地喝问道:“江天午,回答我的问题!” 江天午笑了笑:“哈哈,镇国公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咳咳,不过我可不只是巫种吞魂,如果是按照我的算盘来,此刻应当已经血祭洛九城,突破到武夫四品境……若我能成四品境,现在死的可就不会是我了。” 镇国公沉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不择手段的追求力量……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江家老祖了。” “我一直都渴求着力量,只不过以前不这么做,是因为我总觉得迟早有一天我能亲手拿到,就像是当初突破五品境一样,早晚有一天我也能突破到四品境,但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怎么?寿元将近才发现自己畏死?” “寿元无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我太想有更多力量了,恨不得自己能效仿武帝,一个人便能在这天下间镇住一座城,可惜我做不到……” 镇国公听出了江天午的弦外之意。 “你要割据江扬……造反?” “明摆着的事情,镇国公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 “为何……当初你江天午也曾平定乱世,为大焱百姓有个太平出过大力,如今为何要亲手毁了你耗过心血换来的太平?” “镇国公,正是因为大焱已经不太平了啊……” 镇国公陷入了沉默。 一个呼吸之后,才又说道:“便是如今的大焱不如你意,你又何必这么不择手段,要让血脉后人,要让这一城百姓,都成为你的力量?” 江天午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顿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择手段?镇国公,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大焱不是从来都不择手段的吗?” “骗了我们所有人,大焱骗了我们所有人啊——口口声声压制天魔,要铲除使用天魔之力将会拉着全天下陪葬的天魔教,到头来大焱开国就是以天魔之力为始。” “不过是一个个天魔皇帝……有何脸面得此天下!” 第548章 监守自盗 天魔不死不灭,只是惊才绝艳的上古先贤分离了天魔的力量与意识,以大地山河为奇阵封印了天魔意识,失去操控的天魔之力洒落世间,潜藏于众生万灵之内。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不管这一生过的是庸庸碌碌还是卓卓铮铮,都不会与天魔之力有什么牵连。 天魔之力潜藏而不显才是常态。 只有极其少数的个例,或是先天不同或是后天遭遇,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才能唤醒体内的天魔之力,但甭管先天还是后天,这种唤醒基本是被动,并非刻意而为。 古往今来,仅有天魔教掌握着主动唤醒天魔之力的法子。 他们推崇天魔,尊为天地正神。 把少数个例奉为天魔转世。 如果仅仅是掌握了在武道巫佛儒这些常规修炼途径之外的其他方法攫取力量,如果仅仅是不随大流不从世人皆以为准的上古历史有了有别于大众的信仰目标。 天魔教也不至于沦为过街老鼠,天下公敌。 这里面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重点。 天魔之力确实很厉害很棘手,这一点从天魔教至今也没有灭绝便可见一斑了,但要命的是天魔之力绝非是纯粹的力量。 不是没有自我主观的工具,用之正则正,用之邪才邪。 天魔之力,毕竟是天魔的一部分。 对于个人神志的影响都还只是个人之事,更重要的是天魔之力的泛用将会在无形中削弱先贤大阵,最终不可避免地导致天魔的回归。 这可不是出自某位高人逸士之口的预言,而是已经铭刻在一段历史岁月里的惨痛教训。 那段历史充满了战火与硝烟,各大王朝与势力为了扩张与占领,相互之间明争暗斗快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自然就没什么力气与心思再去剿什么天魔教。 甚至还有皇帝与天魔教合作,意图借助天魔教的力量来覆灭敌国。 这样的大环境下会发生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天魔教在那段岁月里翻了个身兴盛于世,不再是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差不多都成了可以光明正大摆在大堂里点香供奉的一种信仰了。 结果便是。 天魔几乎突破了先贤大阵的封印,回归了世间。 之所以还能说是“几乎”。 便是因为当时儒家圣人还未不知所踪,这位世间最后的一品境强者率领众弟子与一众当世强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及时重新封印了天魔,加固了先贤大阵。 只不过代价也是惨痛。 不仅仅是先贤大阵自身受到了不可逆的磨损,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豪杰也死伤惨重。 就连那一代的道一宗天下行走都为了封印天魔,与天魔教数名强者战至灵力枯竭而亡尸骨无存,就连问道剑都不知所踪,事后是儒家圣人在战场附近的一处崖底寻回,亲手交还于道一宗。 甚至于儒家圣人明明有着堪比神魔的一品境修为,却只在世间活跃了数百年,便有种说法是儒家圣人在封印天魔时伤到了根基,所以才会不久于人世。 不过后者也是后话了。 儒家圣人重新封印天魔之后依旧活跃了一段时日,牵头订下了大同历,以天下豪杰重新封印的天魔的那一日为起始,意图天下人摒弃前嫌,共同对抗天魔。 大同历的美好意愿,至少是完成了一半。 前嫌虽然没有舍弃。 但是天魔在那之后,确确实实一直是天下公敌。 大同历三年,儒家圣人一人破阵直入皇宫,金銮殿上龙椅染血,曾经与天魔教为伍的王朝至此分崩离析,疆土之上群雄割据各立山头。 大同历九年,大焱太祖横扫六合入主皇宫,敬天地告四海登基为帝。 如今是大同历四百七十三年。 经历过前朝天魔之祸的江家老祖仰躺在地上。 怒目圆瞪,望着天穹。 似乎是在望着四五百年前的天穹。 “……我痛恨前朝,恨在他们坐着大统之位,却差点把这人族天下拱手让给了天魔,却不曾想我看走了眼,大焱与前朝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坐拥江山,却要让天魔玷污江山!” “天子以身镇天魔……哈哈哈!狗屁的镇天魔,觊觎天魔之力才是真!” “这样的大焱,骗了我大半辈子,骗了天下人……我当初因为天魔之祸反了前朝,倒是瞎了眼竟然支持了大焱太祖,如今我终于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能反大焱?” “镇国公,你生前贵为大焱国柱,即便死后都是铭刻在大焱历史上的一代传奇,显赫如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当真不知道大焱代代皇帝都在与天魔为伍!” 徐年微微皱眉,有些沉默。 不得不说,江家老祖临死前的这些话,给他带来的冲击力可不小。 天子镇天魔的这一说法,徐年之前还是从张槐谷处听来的。 先贤大阵封印天魔。 只是最初先贤大阵布下的时候,人族尚有人皇,是以用于运转大阵的人族气运。 只是之后岁月变迁。 人族不再有共主,王朝林立逐鹿天下。 人族气运的分裂与衰退就已经使得先贤大阵出现过动荡。 后来改用了王朝气运。 到了如今,坐拥江山社稷同时也维系着先贤大阵运转的正是大焱天子。 却没想到在江家老祖这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监守自盗的版本。 在江家老祖的质问之下,只剩残魂寄于朴刀之中的镇国公却沉默了。 这个节骨眼上的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应。 过了半晌。 镇国公叹了口气:“江天午,你要是因此造反这便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大焱虽然是开国新朝,但毕竟是在前朝废墟上立国,前朝与天魔纠缠颇深,难免有些遗毒难消,大焱的每一代皇帝都在竭力消除遗毒,决然没有如你说的那样……” 命不久矣的江家老祖打断了镇国公,直言道:“每一代皇帝?镇国公!大焱开国距今虽然才不到五百年,但每代皇帝都活得不久,坐在龙椅上的时间没超过五十年。” 第549章 隐忍 “命数不长,这也是沾染天魔之力的后患之一。” “如今已经是第九世了。” “就算你镇国公明察秋毫不会看错人,但你也只是三朝老臣,如何笃定其余六位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没有贪图过天魔之力呢?” 镇国公其实可以笃定从太祖到他生前辅佐过的最后一任大焱天子。 一共八位,都没有贪图过天魔之力。 之所以剩下了一位。 是因为过去已经定下,但未来确实是说不准。 如今的大焱天子,也就大焱的第九世皇帝,镇国公连见都没有见过,确实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当今天子是否违背了祖训,不去清理天魔遗毒,而是不识大体毁坏人族前程的窃取了天魔之力。 只不过一位和六位的差距看起来大,但这种事情的重点已经不在数量于多和少。 而是有还是没有。 是碰都不应该碰的深渊。 “江天午,你这么说……难道你已经有证据,当今大焱天子不镇天魔,反而攫取了天魔之力?” “不然呢?我在镇国公眼里难道这么不堪,连举旗造反这种事情,都会是听信谗言脑子一热的一时冲动之举吗?我既然把我自己,把我江家世代基业都压了上来,必然已经充沛的理由!” 江天午大概率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蠢人。 在江家这么一个在江扬郡稳居第一等的世家望族里面,他能让江家上下都俯首共尊的老祖,绝非只是因为生得早以及武道大宗师的修为境界。 镇国公如果不是只剩下了残魂,此时此刻的神情一定相当凝重。 “说说你的理由。” “说?哈哈哈,镇国公别说笑了,似你我这种人,是说说便能说动的吗?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日后若是有机会,让这位大真人带你去见见大焱当今天子,兴许见过那位之后,镇国公便能理解我江家今日为何要反了!”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43→87】 江家老祖的话音刚刚落下,只有徐年能够听到的系统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解开江扬大灾真相的进度条暴涨。 翻了个倍。 还剩下的13。 兴许是还有些细节有待完善,比如江家老祖的动机是大焱天子不镇天魔反而攫取天魔之力,但其他世家之主可不像江家老祖一样经历过前朝末期的天魔之祸,会同样是为了天魔而反大焱吗? 尤其是那位漕帮帮主,难道当真是心系百万漕工的衣食住行? 能涨这么多的真相进度,可见江家老祖这番话就算不是字字真金也够九不离十了,不过这其中也少不了徐年在这座血城里的经历与感悟,两相结合起来才在大体之上便描绘出了江扬郡这场大灾的真实面貌。 简单来说便是两个字。 造反。 只是在这人力能搬山填海的世界之中,造反的手段也有别于天冷加黄袍的陈桥兵变,也不是手足相杀的玄武门之变,更不是挟天子以令天下。 竟然是要通过阵法。 用一场弥天大梦,以虚代实,逆转现世与梦境。 洛九城这处要是成了。 江家老祖便能突破四品境。 一位四品境的绝世强者,不说他背后的势力,仅此一人就已经可抵千军万马。 不说造反一定能成,但却是不再是以卵击石了。 何况弥天大梦可是笼罩的偌大个江扬郡。 洛九城只是其中一处。 其他地方又会有什么变故呢? 尤其是漕帮帮主。 如果所料不错,他应当才是这场弥天大梦的头号受益者。 若是漕帮从中得不到泼天富贵,怎么想也不至于和大焱朝廷彻彻底底的撕破脸,走到造反这一步上。 “……小娃娃,杀了这老匹夫,有人来捞他了!” 镇国公倏然说道。 方才江家老祖确实是透露了很多东西,但凭借这些他也已经成功拖延了一段时间,不过徐年并没有放松戒备,在变故来临的瞬间,便已经是手起刀落。 “镇国公,是非对错一张嘴说不尽,终究还是离不开成王败寇,我说了这么多换一条命,应当不亏?之后天下大势将会如何,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以后有机会再来领教大真人的无尽神通,哈哈哈——” 江天午的笑声戛然而止。 镇国公的朴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血溅三尺。 只不过江天午最后的笑容,隐隐约约似乎还在这片正在崩塌的天地间回荡。 倏有云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骤然化作了大雨。 遍布雷光的漆黑云海缓缓分开。 硕大而又狰狞的龙头探了出来,一双金黄发亮的瞳孔倒映着崩塌了一半的血城。 龙须飞舞,放声咆哮。 “吼吼吼——” 龙吼声在天地之中激荡,具有摄魂夺魄的力量。 白瑞仰头看着雷云当中的龙首,神情就跟见了稀世珍宝一样:“我啷个娘耶,真的是蜃龙?这玩意都死绝多少年了,我竟然还能见到能动的……嘶,等下!” “这是用蜃龙之力在梦境里复现这头蜃龙,然后再用这头蜃龙扭曲梦境与现世的天赋能力让这头蜃龙彻底在现世之中复活过来?” “有中生无再无中生有,这想法可真是大胆透顶了啊……” 张天天等人感到了一震眩晕。 也就是这龙吼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然可不止是眩晕而已了。 龙吼声的目标是江家老祖。 肉身已死。 但尚有魂魄可捞。 江家老祖的尸首当中浮现出魂魄虚影。 满头白发,眼中燃烧着凶戾火焰。 正是江家老祖的神情。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魂魄顺着龙吼声上浮,向着来捞他的蜃龙飞去。 “休想得逞!” 是镇国公要问问话,才让江家老祖顺利等来了蜃龙。 他当然不会做事不管。 脱离了肉身的魂魄虽然脆弱,但寻常的武道招式也难以发挥效果,需要以血气震散,不过镇国公肉身都没了,没有血气可驭。 但煞气作用于魂魄,效果还甚于血气。 徐年没有束手旁观,坐以待镇国公出手。 他已经运转修为。 漫无边际的灵力激荡而起。 只不过大真人和镇国公的出手都还没有落下。 江家老祖的魂魄脱离身躯上浮还没有多久。 笑容倏然一变。 变得扭曲而又狰狞起来,似乎正遭到撕扯。 “为……为何——你、你一直都在等这一刻?哈、哈哈……真是有够隐忍!到头来,我这老祖栽在你这孝孙手里了,好、好……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我活该,但你也可惜了——” 第550章 祖孙妻儿 江天午魂魄上的狰狞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五官扭曲。 渐渐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儿。 不再顺应着龙吼缓缓上浮,反而是落了回去。 蜃龙那对巨大似灯笼般的黄金眼眸中流露出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周围雷云都吞了进去,再张开如同深渊般的龙口,连同愤怒与雷浆一同吐出。 “吼隆隆——” 江天午魂魄身上泛起淡淡雷光,那张已经与江家老祖一样的面容流露出挣扎之色,在抗拒着这声龙吼之中,要强行把他带走的力量。 问道剑向着天穹挥出。 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灵力显化出万千道韵,洗涤天穹。 龙吼与大雨一同消散。 一双灯笼般的金黄瞳孔凝望着地上道门大真人的身影,在道韵弥漫到了雷光涌动的云海之前,狰狞龙首缩回了雷云之内不再露头,以雷光阻隔着万千道韵。 只是乌云未散,显然这头蜃龙也不是就此离去了。 江天午的魂魄落回了地面。 站在徐年身前。 神情时而狰狞,时而平静,就好像有两种力量,正在撕扯这具魂魄。 徐年盯着那副与江天午最多也只能说有两三分相似的面容,眉头微皱,试探问道:“江柏温?” “大真人明鉴,在下正是江柏温……恩,准确来说,是江柏温苟活至今的残魂而已。” 不需要徐年发问,江柏温便自己解释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江家一些不足与外人说的腌臜事,大真人似乎已经听说过了?一言以蔽之,当初我与老祖都相中了同一名女子,区别在于我是知慕少艾,存的是白首与共之心,老祖是看中了那名女子的体质,若与之结合诞下的子嗣应是巫道大才,用来种下巫种效果极佳。” “先后顺序,是我先已经迎了那名女子进府,那名女子因此才进了老祖的视线,看出身怀特殊体质。” “但老祖是老祖,我只是个不上不下的江家少爷而已,巫道天赋平平无奇,估计在老祖眼中若是把这难得一见的体质让给我了,便是暴殄天物了,所以……” 所以后面是什么,那张属于江柏温的面容在一阵扭曲中保持了沉默,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不说,答案却已经显而易见了。 身为江家老祖的江天午无视了道德与伦常,强占了后代子孙江柏温的妻子。 如此看来,从那时候的江柏温或许就已经获悉了大焱天子与天魔为伍的风声,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镇国公认识的不屑于巫种吞魂的江天午,渐渐变成了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江家老祖。 如此看来,至少江家老祖等这么一个举起造反的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想来也理应如此。 造反可能是刹那一念起,但想要达成造反的条件,真正有机会窃取江山社稷,而不是大旗一举九族皆死,却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够积累下来的底蕴和做足的准备。 在心领神会的沉默中跳过了那些对于每个男人难以启齿的窝囊与龌龊之后,江柏温继续说起了当代江家家主与世人所知的不太一样的人生经历。 “老祖神通广大,即便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所钟情的那名女子都是蒙在鼓里,以为是替我诞下了一名麟儿,我自己知情但也只能自己骗自己,原本我以为这样的和睦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但好景不长,这样窝囊的生活没持续多久,便因为已经是我妻子的那名女子疯了而破灭,她发病时指着儿子说不是她的儿子,指着我说我不是她的丈夫。” 徐年忍不住问道:“江家老祖下的手?” “不知道,我质问过老祖,老祖的说法是他何必多此一举,我想以老祖的桀骜心性,应当也不屑于骗我,或许是女子心思如水敏感至极,发现了哪处蹊跷,或许就是时也命也,在她命中有此疯症,无药可医……最终在一次发病时,抱着我不是儿子的儿子投了井。” “她死在了井底,但她临死之前却把儿子托了起来,所以儿子活了下来。是不是很矛盾?呵,兴许是临死之前清醒了过来,兴许是想着这到底是她的骨头。” “但是她死之后,自己骗自己换来的和睦到底是破灭了,我便有些崩溃,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但我确实是个懦夫,最终也没狠下心一了百了,最终反而求到了老祖的面前,老祖倒是大发慈悲地帮了我——他分了我的魂魄,把一小部分的我连同相关的记忆都分离了出去。” “分魂之后的我确实算得上是人生圆满,毕竟除了江家老祖之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了,自那之后的我一直以为能得到老祖青睐当上家主的原因是因为听话……呵,也确实是有够听话。” “分出来的这部分我,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我,原本应该悄无声息地散去,就像是大海拍到岸上形成的水坑,没有了源头就应该死去,但……我却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无根浮萍不得长久,你能活到今天是在以自己的怨愤为食,但真正可贵的是你吃着你自己的怨愤,却依然记得你自己是谁,没有只余下怨愤。” 道一宗的护宗神兽走了过来。 祥瑞圣洁的白瑞张口难得的没有带着脏字,字字沉声。 “你这样活了这么多年,应当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犹如烈火熬身,我真好奇你怎么能撑得下来。” 张天天等人都跟着白瑞一起靠近了过来。 酥酥跳到了徐年的肩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趴着。 以怨愤为食苟活至今的江柏温残魂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苦,但能撑到今天,有今日之果,便是苦有所报,都值得了。” 白瑞看到道门大真人伸手摸了摸他那小侄女酥酥的小脑袋,眼神微微跳了跳,然后晃了晃洁白的脑袋,继续说道。 “照你这么说,你那儿子才是你家老祖给自己挑的巫种目标,怎么到头来还是你?” 第551章 请老祖随我一同归去 巫种吞魂。 以魂魄养巫种,继而增长巫力。 需要血脉亲近之人。 除此之外,自然是被种下巫种之人的巫道天赋越高,便越好。 江家老祖罔顾人伦诞下的江淮古,完美符合着巫种吞魂的需要,显然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大药”。 答案在徐年身上。 江柏温看了道门大真人一眼,露出的笑容微微有点扭曲,有点莫名的快意。 “原本确实是这样,老祖很早就给江淮古种下了巫种,虽然没有教他修炼巫道,免得修炼之后他发现了自己魂魄中的巫种,但却一直用各种方法引导他体内的巫种生根发芽,如今也快要开花结果了。” “在这种举起造反的时刻支走了江淮古,是给江家留的一条活路,但更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哪怕洛九城的计划如愿发展下去,他晋升武道四品境,但最终还是不敌大焱朝廷失败了,他便能凭借流落在外的江淮古体内巫种复生。” “但这一切的,得亏有大真人杀了我那儿子,老祖的算盘落空了,不得已才又把巫种下在了我的体内,临时弄了这么一场武林盛会聚集这些龙蛇混杂的江湖人士,便是要以他们的魂魄催熟我魂魄之内种下去不久的巫种。” “有些仓促,但也正是因为仓促,老祖没发现分出来的这个我一直活着。” 洛九城这场武林盛会,之所以显得不太符合江家地位还有这一重原因。 本来就仓促,已经来不及细办了。 江柏温那张表情上的狰狞已经更浓了。 撕裂感渐渐出现。 似乎有另外一张脸,正要浮现而出。 “说这么多,既是我一点私心,好歹在这临死之前,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一说,让人知道我江柏温虽然窝囊透顶,但到头来还是硬气了一把,把老祖拉了下来。” “也要感谢大真人,如果不是大真人给的这个机会,大概我下辈子也没机会报今生之恨。” 虽然江家老祖仓促大意,没有察觉到江柏温的体内还有这么一道分离出来的残魂,没有被巫种一起吞噬殆尽,反而是随着巫种一同融入了江家老祖的魂魄之中,潜伏了下来。 但就正常而言,这么一个小失误对江家老祖无伤大雅。 魂魄是巫道所擅长的领域,收回了巫种的江家老祖可是武道大宗师之身的大巫,江柏温连巫道都没修行过,仅凭他的一部分残魂,哪里能撼动大巫的魂魄? 还得是道门大真人,重创了江家老祖,魂魄离体的濒死之际,江柏温才终于找到了一线可乘之机。 报仇雪恨。 “吕家家主吕坤河、韩家老祖韩天正、杜家家主杜高阁,这三家再加上我们江家,已经与漕帮同流在一起了,以漕帮帮主奚天阔为首。” 江柏温缓缓报出了几个名字,把已经与江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扒了个干净。 “典裕,镇魔司的那位金衣,我在跟随老祖一起同奚天阔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也见到过典裕,不过我不确定江扬郡的镇魔司是不是都已经跟着他们的上司一起反水了。” 随着江柏温再报出了一个名字。 除了不关心世事瑞兽白瑞之外,就连在徐年肩上伸了个拦腰的酥酥都怔了一下。 镇国公发出了一声叹息。 镇魔司到底是又有一名金衣背叛了大焱朝廷。 虽然这是早有预计的事情,若不是分管江扬郡一带的那位镇魔司金衣典裕出了问题,何至于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没传回玉京城? 就算漕帮帮主等人做事隐蔽不留痕迹,手段又涉及梦境如此诡谲,也该露点疑云出来才对。 查不查的出真相是一码事,但连起疑去查都没有,这便是另一回事了。 “还有……还有一人,我记得漕帮帮主身边还有一人,连老祖都对他有些忌惮……我应当知道他是谁,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江柏温的五官在扭曲挣扎之中,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似乎在拼命想起某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忘掉的事情。 徐年大致有所猜测,这人应该就是连名字都不宜透露出来的神秘人。 “我知道那人是谁,你不必勉强自己去想了……” “好,既然大真人心中有数,我便……我便最后再说声多谢,这便该走了。” 江柏温拱手作揖,一躬到底。 走? 他能去哪儿呢? 江柏温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属于江天午的五官缓缓浮浮现在魂魄的脸上。 到底是一缕残魂,哪里争得过老祖呢? 只是争不过,却能拖着一起走。 走去黄泉。 “不肖子孙江柏温,请老祖随我一同归去!” 江柏温仰天大笑。 双掌拍向天灵,在轰得一声闷响之中,魂体崩溃散成了成千上万份,之后随风而散,一丁点不留。 身首分离,魂消魄散。 无论是武道大宗师还是大巫,都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连一线死而复生苟活下去的渺茫机会都不存在。 大同历四百七十三年,威震江扬的武道大宗师,江家老祖江天午,死在了血脉后人江家家主江柏温的怨恨之下。 “原本若是一体,这叫江柏温的小子未必敢反抗他家老祖,但分魂分出来的怨恨……啧啧啧,这残魂若是自然消亡了便也罢了,若是没亡便只剩下怨恨,倒是没什么不敢做得了。” 白瑞评完江天午的死,仰头看了眼天上。 天上雷云之中,蜃龙再次探头。 “吼吼吼——” 泄愤般的吼了一声。 龙威阵阵,大雨滂沱。 但这大雨还未落下,问道剑横扫而上,便是云销雨霁 只剩下一方逐渐崩塌的天穹。 江天午已经死了,蜃龙留此已无益处。 已经跑了。 徐年抬眸看了一眼天地。 随着江天午的死去,锚定着这片梦境逆转虚实的阵法节点已经荡然无存,这座充满血色的洛九城崩塌更快了。 不过此间事也都已了结,也该到回归现世的时候了。 徐年灵力运转,护住众人。 “走,我们离开这里……” 第552章 参悟道蕴 脱离那座梦境血城之后,众人回归现世的位置并非是江家老祖传授镇海七式的江家庄园,而是江家府邸的深处。 只不过这座洛九城最繁盛的府邸,如今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只剩下砸了不知多少白银的楼宇廊道空荡荡地屹立在原地,彰显着百年世家的非凡底蕴。 徐年抬眸望了一眼天空。 那道把他们拉入梦境血城之中,向洛九城倾泻黑暗的天穹裂隙已经不见踪影,弥漫在整座城池间的黑暗正在淡去,莫名陷入昏睡的城中居民悠悠转醒,只是醒来之后虚弱至极血气虚浮,宛若大病了一场。 也有少部分人,埋葬在了那座血城当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雨已经停了。 天光破晓,初晴已至。 尽管这只是洛九城的天空放晴了而已。 “呼——跟个大宗师打了一场,又看了这么久的戏,我这具化身也快要散去了,吕小子你虽然是问道于天下,但也别像个缺心眼一样,哪儿危险往哪儿钻,你是问道又不是找死。” 身为道一宗的护宗神兽,白瑞对着不让人省心的天下行走吕盼耳提面命了一顿。 吕盼自是点头应下。 应完才恍然想起来这话有点不太对劲。 白瑞前辈明明是小狐妖酥酥召唤出来的底牌,又不是他的助力,救了他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这番话最要紧的不该是对小狐妖酥酥说吗? 为何唯独对自己说呢? 毛发火红的小狐妖舒舒服服地趴在道门打真人的肩膀上,白瑞明明对这位小侄女的爱护毋庸置疑,却没有如同提醒吕盼一样,提醒她也要多留个心眼注意安全。 不过说着要散去了的白瑞却没有立刻散去这具在江家老祖的手底下庇护住了张天天等人的化身。 瑞兽散发出圣洁之意的双眸看向了灵力近似于无穷的道门大真人。 准确来说,是看向大真人手里的那柄剑。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徐年哪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哑然一笑把这柄极其不凡的道剑递还给了吕盼。 “多谢吕行走借剑一用了。” 吕盼接下了剑,但摇摇头:“是我得多谢道兄,若没有道兄阻止了江家老祖,我等恐怕都得丧命于那座血城之中了。” 白瑞含笑点头,散去维系着具化身的力量,本就虚幻的身影逐渐散成点点光亮,愈发淡去。 问道剑是道一宗的传承道剑。 白瑞身为道一宗的护宗神兽,总是有义务要确保这柄凝聚着道一宗无数代人心血的传承道剑,不至于落在旁人手里。 如今这点义务也已经尽到,便可放心撤掉这具化身了。 “不过有一件事得说说,你们这问道剑上的道蕴……嗯,有点说不太清楚,还是我演示给你们看。” 道门大真人的手中已无问道剑。 但是随着灵力运转,却有万千道蕴从他周身流转而出,其他人只会觉得玄妙深奥,唯有白瑞和吕盼瞪大了双眼,认出了这正是问道剑的道蕴。 吕盼下意识的把灵力注入了问道剑内。 剑身争鸣,万千道蕴齐出。 还好。 问道剑的道蕴无损,并不是转移到了道门大真人的身上。 可既然如此。 徐年身上的万千道蕴,又意味着什么呢? 始于道祖留下的剑胚,大成于道一宗一代又一代问道求仙之士心血,如此凝聚而成的问道剑,绝非是一日之寒或者一人之力能够复现出来的无上道剑。 但是徐大真人仅仅是用过了问道剑,便以自身之力演化出了问道剑的万千道蕴,这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他不会真是谪仙降世或是红尘仙人? 吕盼深信世间已无仙人,但在这一刻却有些动摇了。 白瑞身为道一宗的护宗神兽,镇守那座距离仙神最近的山峰万载以来,他连道一宗宗主的坐化都见了不下于十次了。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这场面……真没见过! 过了遍手,便能悟透问道剑上的万千道蕴,若非是亲眼所见,除非打死他以死相逼,不然他绝对是难以置信。 白瑞震惊到本已经淡去的身影又强行凝固了一点。 停留了下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后方才说道:“道蕴本就是大道于细微处的呈现而已,问道剑也不过是将千千万万的细微处留存其中,说到底不过是人人皆可参悟的这天地之物,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参悟而已。” “吕小姐借剑于大真人,也是为了自救,大真人能凭问道剑参悟万千道蕴,便是自身的机缘造化。” “况且,大真人既然能够参悟,有没有这柄问道剑想必也只是或早或晚之事情,道一宗这柄问道剑上的道蕴也未有折损,便没什么不妥之处。” “倒是大真人既然已经参悟万千道蕴,未来修为当时不可估量,若说将来有一日能够自成一道蜕凡登仙,也未必是痴人说梦,应当是要我等要恭喜大真人一声了。” 吕盼也适时拱了拱手:“恭喜大真人参悟道蕴,大道可期!” 万千道蕴也已经说开了。 道一宗心怀宽广不拘泥也好,审时度势能变通也罢,总之是没有依据秘法不可轻传六耳的规矩,要追究徐年窃书偷学的责任。 白瑞这具化身彻底散成了点点光亮,消失无踪。 令狐中人与李涵卓两位潜龙榜上的江湖剑客,向着徐大真人行了大礼,感谢救命之恩。 方瞒也是拱手道谢。 张天天看了眼终于不再下雨的天色,好奇问道:“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徐年沉思片刻,说道:“我记得金衣陆不池之前就已经来了江扬郡,如今既然江扬郡的金衣典裕已经背叛,他恐怕有些危险,我们先去找他,顺便与他说明漕帮与那些世家联手造反的情况……” …… 江扬郡的镇魔司衙门内。 陆不池与典裕这两位金衣正在对坐品茗。 典裕把一本卷宗递交给了陆不池。 “陆大人,这是你要我去查的那些事情,近期那些个世家的物资流动都已经记录在内了,确实是有几处疑点,和往些年相比有些出入,正在细查……” 第553章 反贼典裕 陆不池把典裕递过来的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详尽的罗列了江扬郡几大世家和漕帮近些时日以来的物资流动。 确实是和典裕说的一样有几处疑点。 例如赤金砂,相较于往年同期,收购数量足足上涨了四倍,导致市面上一度供不应求,在江扬郡的现货价格每斤从去年的十两,涨到了二十一两,直到不久前才有放缓的趋势。 赤金砂是一种特殊的矿石粉末,常常用于绘制阵文,无论是铭刻在兵器上,还是布下大阵都有其用武之地。 同样价格暴涨的还有源晶石,能够储存力量的晶体,能用于为阵法储存与提供能量。鲛怪油,用一种鱼头人身的海怪提炼出的油脂,可用于制作特殊涂料,覆盖在表面减少能量逸散…… 陆不池当然得出来,结合这几处疑点,不难推断出江扬郡的这些个世家大肆搜集这些材料,极有可能是悄悄布下了某种阵法。 至于这阵法是什么,典裕还在查。 陆不池放下了卷宗,举到嘴边的茶杯也随之放下了,他直视着典裕的双眼,看着这位与自己也同生共死过的同僚。 “典金衣,你确定这些只能是……疑点吗?” 典裕拱手抱拳:“陆大人,我也已经旁敲侧击过了,那些世家有他们的一套说辞,修缮大阵、囤积奇货、跟风购入……等等原因不一而足。” “不过虽然他们能够自圆其说,但我也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只是江扬郡世家盘根错杂,深入探查难免耗时费力。” 虽然都是金衣,但是陆不池的八大金衣之首可不仅仅是虚名,他作为首座亲身培养的继承者,在镇魔司里的地位的的确确要比其他金衣高上半筹。 故而有的金衣也会称他一声大人。 言外之意。 不是典裕不出力气,只是此事艰难世家狡猾,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结果。 听起来也确实如此。 典裕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然也整理不出一份详实的卷宗让陆不池过目了,非说他有什么过错,似乎也只是能力所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顶天破了也就是不思进取。 他只是没有做得更多而已,又不是有什么应做得没做。 但哪能逼着人人都上进呢? 尤其是典裕这种人,都已经坐到金衣的位置上了,除非跳出镇魔司另起炉灶,不然已经几乎不可能再往上挪一挪了。 那么上升无路,趁着如今的江扬郡风平浪静,他把应做的都做了之后便想着享一享清福,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喻或者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陆不池微微颔首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同了典裕的作为。 典裕继续说道:“再者,陆大人想必也清楚我们镇魔司人手短缺,不能把全部人力都投入到对世家的摸底当中,毕竟我们镇魔司的主要职责是镇压天魔,总不能为了捡些芝麻,把西瓜都给了……陆大人您觉得呢?” 最后这一段话,似乎只是随口打的一个比喻,但却很难让人不多想,去想想芝麻与西瓜的背后有什么纠葛。 陆不池看了典裕一眼。 继续点头。 笑着说道:“典金衣所言也是, 镇魔司人手不足,虽然要查这些江扬郡世家为非作歹,但也不能松懈对天魔教贼人的防备,是我操之过急了。” 陆不池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去。 典裕凝望着陆不池的背影,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有话想问,但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 一点寒光乍现,随后劲风扑面,枪出如蟒。 陆不池倏然杀了个回马枪。 典裕防备是有,但却没料到陆不池下手如此果断,前脚刚做出要走得势态,反手便是刺出一枪,直插心口,奔着要害而去。 典裕躲过了要害,但却没躲过这一枪,枪尖刺入了肩膀三寸,拔出时带出的鲜血染红了镇魔司金衣的官服。 “陆大人,你这是何意?我在镇魔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算得上一句劳苦功高,今日之事我最多是办事不力,何至于劳烦大人亲手杀我?” 同为六品境武夫,典裕也不至于被一招偷袭得手,一掌拍向枪身,乱了陆不池第二枪的轨迹,他趁机飞快后退,拉开了距离。 没有立刻还击。 满脸震惊,大声喝问的语气中既有难以置信,也有如同遭到背叛的愤怒。 陆不池那张柔美不输绝色女子的面庞上此刻只剩下阴冷之意,手中长枪往前递送,间不容发刺出第三枪。 他寥寥几个字的回应,言简意赅:“背叛朝廷是为反贼,典裕你可知罪?” “我何时背叛了朝廷?” 典裕咬牙反问,艰难躲过了陆不池的第三枪。 不过两人所在的地点是江扬郡的镇魔司衙门之内,倏然交手的动静以及典裕的大喊都已经传了出去。 在衙门中当值的那些镇魔司捕快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 进来就看到陆金衣的长枪刺向了典金衣,金衣反目的场面让他们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恰在这时,典裕大喝一声:“陆不池,我敬你是首座钦点之人,无意与你争权夺位,但你为了自己的席位稳固,便要对我赶尽杀绝,这是否太过分了!” 此言一出。 几名镇魔司捕快都做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典金衣为了镇魔司做了多少事,大家都有目共睹,陆大人岂能卸磨杀驴?” “今日死的典金衣,明日死的便是你我!”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条命都是典金衣救下,今日即便不是陆大人的敌手,以命相报还给典金衣又何妨……” 这几个人,其实都是典裕的心腹。 人在混乱的情况下都容易从中,有了这几个人的带头,更多的江扬郡镇魔司捕快便也豁出去了,挥刀冲向陆不池。 陆不池在镇魔司的威望虽高,位列八大金衣之首,但他毕竟是京城镇魔司的金衣。 典裕却已经在江扬郡坐镇了许多年,是距离江扬郡的这些镇魔司捕快最近的金衣大人。 第554章 追杀金衣 江扬郡镇魔司不能说是典裕一手遮天,从上到下的每一个捕快都会义无反顾跟随他们的典金衣。 是非黑白对错正邪,依然会左右他们的选择。 但前提是他们能够获悉事件的前因后果,放入其中甄别左右。 在短暂且混乱的局势之下,他们没有功夫去思考,也无从知道两位金衣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率先冲上去的那几个人与自己同值同食同过生死。 于是在亲疏远近与从众心理的下意识影响下做出的近乎于直觉的选择,便是一同护住了典裕,向着陆不池挥刀。 典裕一人不是陆不池的对手。 八大金衣之首的陆大人,不仅仅是在镇魔司衙门里的地位比他高上半筹,在武道造诣上虽然同品,但也胜过他半筹。 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对于他,相距只剩咫尺。 但是陆不池也不是典裕等一干江扬郡镇魔司捕快的对手。 相去咫尺毕竟也还差了咫尺。 不是武道大宗师。 双拳难敌四手的劣势,远远超过了他胜过典裕的半筹。 一杆长枪寒光频频绽放,刺出了一朵朵殷红血花,一席金衣的陆不池心知已无机会革除叛徒,趁着陷入重重包围之前,果断凭借着技高一筹的武道修为抢先突围。 冲出了这处设立在江扬郡的镇魔司衙门。 典裕同样做出了相当冷静的抉择。 没有去追。 他和陆不池都是六品境,若是全力以赴的追逃起来,难免会把他麾下的其余镇魔司捕快远远甩在身后,到时候那位陆大人再来一次回马枪。 他独自应战。 可保不准会不会是给了绝境反杀的机会。 “大人,您没事?” 陆不池突围退走之后,在典裕麾下为镇魔司效力的这些捕快们虽然问的是典裕有没有事,但典裕心里门儿清,他们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太好解释。 想要编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理由近乎不可能。 因为无论是算功劳还是算威望,其实陆不池都在典裕之上,再有首座的认可,铲除异己利欲熏心之类的说法容易在仓促间蒙蔽他人,但却很难站稳脚跟。 刚才是一时混乱之下才能确保这些人的选择倾向于自己,但现在冷静下来深思之后,就未必会被亲疏远近的关系牵着走了。 “唉,我没事,陆大人他……也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倘若朝廷传下来命令要我典裕的项上人头,那你等便把我人头交上去,就当是……当时我为朝廷做了最后一件差事。 “行了,你们也不用围着我,各自去忙各自手头上的事物。” “最近可是多事之秋,都记得把招子放亮点……” 没有过多的解释前因后果,典裕只是悲叹一声认了个命,再如往常一般关怀了一下这些下属,便把这些神情不一或是复杂或是疑惑的下属们驱走了。 只有最开始带头冲向陆不池,引领了从众心理的几名江扬郡镇魔司的棕衣捕快留了下来。 这几人都是典裕的心腹。 “之前给陆不池埋下的毒已经诱发出来了,他方才全力出手,想必体内毒素已经随着血气运转深入经络,中毒已深应当走不太快,你们速去找上他,把他带回来,如果他拒不配合,那便……那便至少不要让他活着离开江扬。” 几名心腹领命而去。 周围人都已经散尽,只剩下了典裕一个人,他转身走往方才与陆不池对坐品茗的桌前,倒了一杯已经冷透了的茶。 看向陆不池刚刚坐着的位置。 看着那杯没有喝下去的茶。 自斟自饮,自言自语。 “镇魔司,大焱所设衙门,自设立以来,便以镇压天魔为己任。” “但若天子都已经与天魔同流合污,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又该如何自处?又能如何自处?” “陆大人,我思来想去,依然选择与天魔为敌,本想问问你会怎么选。” “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该说你是杀伐果断呢,还是这便是你做出来的回答?在天下人和天子之间,你到底是选择了天子……” …… “……大意了,竟然中了毒。” 山林之中,陆不池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调息疗伤,结果却吐了一口血。 气息萎靡不振。 吐出来的新鲜血液却不是鲜红,而是暗红发蓝,凝固得非常快,如同只掺了少许水分的泥浆。 在经脉间流动的鲜血也没好到哪里去。 武夫运转境界之后,血气应该是发烫,但他无论怎样催动六品境的武道修为,浑身鲜血却依然泛着一股子异样的冰冷。 如同一锅怎么煮都煮不开的凉水。 带不来暖意。 也无法发挥出武夫应有的力量。 陆不池不太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方才他是自己私底下已经探出线索,藏着杀心去找典裕。 明面上是问问进展,实际上是想雷霆出手,先拿下典裕。 解决掉一个叛徒。 同为金衣,陆不池相当清楚典裕掌握的那些情报能在某些时刻起到多大的作用。 最起码的一点,他能让镇魔司在江扬郡一带变成瞎子。 目不能视。 所以方才典裕亲手煮的茶水,陆不池假意端起来却没有喝过一口,便是已经有了防范。 却还是中了招。 是这让血气发寒的毒不需要入口,无色无味散播在空气当中,呼吸之余就已经中了招,典裕是有解药所以无所顾虑? 还是说寒毒不是方才所下,早就已经种下了。 只是这才发作? 更早之前,陆不池来江扬郡探查大灾,那时找到典裕,确实是不太相信共事多年的典金衣会背叛镇魔司,所以没现在这般谨慎。 坐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 说不清是哪一次下筷子或者举杯时,给了典裕下毒的机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现在毒发,修为大减,我们就算单打独斗也不用顾忌他了。” “分开搜寻?” “好,我负责这边……” 不远处传来了交谈声,紧接着便是掠过空气的声响。 陆不池面色未变,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他从典裕那里突围逃走后,典裕的这三名心腹便如同甩不掉的阴影,一直跟着他。 彼此之间已经交手过数次了。 第555章 江湖刀客 第一次交手,陆不池还能一人战三人,险胜一筹,虽然未能斩杀,但也成功击退。 可是体内的寒毒,不仅仅是随着时间推移加重,每一次运转修为毒素都会随着血气渗去更深的脏腑与骨髓当中,十分阴毒。 这也就导致第二次交手,险败一筹的就成了陆不池了,再到后面的几次被追上,不是三人齐陆不池也赢不了了,只能败走。 上一次被追杀的时候,三人就已经分散搜寻,陆不池与其中一个人一对一,都只是险胜,另外两人听到动静也很快赶来,来不及杀人。 此时毒素渗透更深了,大抵可以说是毒入膏肓。 要是再遇上,多半真就单打独斗也不是对手了。 一味的逃跑也很难逃得掉,典裕这三名心腹虽然没有大摇大摆穿着官服,但都是镇魔司的棕衣,追踪索迹不可谓不是看家本领。 跟了这么一路,摩肩接踵的街道、地势复杂的山林、船来船往的河道等等地形都已经涉足了,陆不池却一直没能甩开这三人,也足以证明这三人作为镇魔司捕快的看家本领练得极为不俗。 陆不池那张俊美到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他抬头看了眼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筛下来的斑驳光影,有点感慨油然而生。 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因为偶镇魔司捕快的能力过强而苦恼。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典裕既然派了人,肯定是派擅长追踪的心腹,不然派过来做什么呢,给他这个八大金衣之首刷一刷履历长短不成? 稍微平复了一下体内因为寒毒而有些翻涌的气息之后,陆不池静心听了听周围动静。 风摇树影的婆娑声。 细雨落在叶片上,打得叶片微微晃动的细微声响。 虫豸在土壤间爬来钻去,松动着潮湿的土地…… 陆不池敛了敛心神,朝着方才典裕的三名心腹交谈的方位走去,此时三人应当已经散开从不同方向来搜寻他了。 那么三人刚才所在的方位,恰好是灯下黑的区域,应当不会撞上。 “窸窣——” 生长在地面上的茂盛草木晃了晃,陆不池目光微一凝,可能是虎罴鹿豕等体型较大的野兽,也可能是有人在其中缓缓行走。 不管是什么,陆不池屏气凝神,握紧手中长枪。 一阵风过。 树林筛过的斑驳微微晃动。 陆不池恍然看见草木中有刀刃泛起的冷光一晃而过,他不假思索得递出了手中长枪。 寒光一点而发,随之草木丛中荡出一片刀光。 刀光如网,拦住了枪。 陆不池正要出第二枪,倏然看清草丛里持刀男子的面容,陌生,不是追杀他的典裕心腹三人之一。 略微缓了半招。 对方也没有乘势劈出第二刀,反而是收回了半臂的距离,刀身横在胸前,作出了防守架势。 见状。 陆不池也收了枪,目光戒备,打量身前的持刀男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持刀男子目光落在了陆不池那身标志性的官服身上,他认出了这是镇魔司服饰,更晓得当这件官服上纹上了几抹金色的意义。 镇魔司的金衣? 可是镇魔司的金衣应当个个都是六品境,但刚刚这一枪可没有武道宗师的气势。 不然自己这一刀可挡不下来。 心思闪过,持刀男子说道:“路过的江湖武夫而已,不过阁下先出枪再问,这顺序是否错了?”、 路过的江湖武夫? 陆不池虽然毒入膏肓,这一枪的威力不到全胜时的十分之一二,但也不该是随便拎出来一个江湖武夫一刀就能拦下。 他目光中凝重与戒备没有散去,不过也略微拱了拱手,以作歉意:“抱歉,有人想要我的命,连番追杀之下我不敢不草木皆兵。” 自称是江湖武夫的刀客微微颔首:“生死一线能够理解,既然阁下已经道歉,我也不会计较,只不过以后还请枪下留人,路过之人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挡得住阁下这一枪,以免误杀无辜。” 陆不池眼睑微沉,没有回应这番话,只是说到:“既是路过,你要往何处去?” 不管这名刀法不赖的江湖刀客是不是单纯只是路过,陆不池只要和他错开,往其他方向走便是了。 “我……” 江湖刀客刚开口,才说出一个字,一抹病态的红色倏然冲上了陆不池的脸颊,他吐了一大口血,吐血之后脸上的病红又迅速退去,变得苍白一片。 刀客看了一眼地上的血。 明明刚吐出来的血,却已经有些凝固,呈现的也是暗红中夹杂着一抹蓝色的不正常色泽。 刀客把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阁下这是……中毒了?” 陆不池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得盯着刀客。 荒郊野外杀人越货,在江湖之上可不算什么稀奇事。 就算刀客原本只是途经此地,恰好与自己撞了个面而已,但经过方才毒发露了底,难免这刀客会不会别的想法。 财帛动人心。 刀客把手伸进了衣襟内,陆不池目光微沉紧了紧手中长枪。 暗器? 还是石灰粉? 陆不池屏气凝神,高度集中的精神听到了自己并不如往常一样强健的心跳声,却看见刀客从衣襟内掏出来的是一瓶丹药。 “我这儿有解毒用的丹药,阁下或许有所需要?” “多谢好意,不过我这毒非是寻常丹药能解。” 陆不池自然是随身携带了解毒丹,还不是那种随处都可以买到的大路货色,早就已经服用过了,但对他体内的毒素却没什么效果。 江湖刀客却像是不太死心一般,继续说到:“我这丹药应该不是寻常货,阁下不放先试试?” 陆不池皱了皱眉。 不说这丹药到底寻不寻常,江湖上哪有人会一而再地劝偶遇到的路人服用不知底细的丹药。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或者警惕心,都会觉得其中有诈。 哪怕是一片好心,也容易被当成了包藏祸心。 “不必了,我这……嗯?!这是白鹿丸!你是何人?怎么会有白鹿丸?” 第556章 白鹿救陆 白鹿丸。 这可不是江湖上能买到的丹药,而是京城那间百槐堂里的解毒秘方。 知晓这一味丹药的人都不算多。 因为在那间药房里面的神医张槐谷,虽然在传言中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岐黄之术,但既不拘于名气又有个相当古怪的性格,以至于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没有享誉天下的医者仁名。 能认出白鹿丸的人更少,恰好陆不池因为常年坐镇京城镇魔司,多多少少何百槐堂打过交道,正好是认得出白鹿丸。 江湖刀客流露出些许的恍然之色:“原来这丹药是叫白鹿丸吗?这是一对年轻男女赠与我的丹药,我也不知其底细,但如果对阁下有益,便请拿去便是。” 一对年轻男女? 那位张神医的面貌,应当和年轻扯不上联系,但是继承其衣钵的女儿确实是年轻。 至于陪在其身边的另外一名男子。 只要那名赠药给江湖刀客的年轻女子确实是张神医的独女,那么那位年轻男子不出所料应当就是名叫徐年的道门大真人了。 “你说的那名女子,可是……扎着一条高高的马尾辫,英姿飒爽,颇有将门之风?” 江湖刀客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飒爽倒是有,但将门什么的恕我眼拙看不出来,辫子……我见到她的时候,反正是梳着两条辫子,但不是马尾辫。” 这就对上了,应当就是张天天了。 陆不池故意说错是为了试探,试探的结果显而易见,这名江湖刀客应当是见过张姑娘和徐大真人,从其手中获赠了白鹿丸。 镇魔司精心搜集的解毒丹,对陆不池体内的毒素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典裕自己就是镇魔司金衣,自然清楚陆不池身上常备的解毒丹是何药性,给他下的毒,当然是要下镇魔司的解毒丹都解不掉的毒,不然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镇魔司的解毒丹不管用,江湖上流传的那些解毒丹只会更加无用。 但是这百槐堂的白鹿丸…… 就这么说,如果白鹿丸都解不了陆不池的毒素,他可就想不到还有什么丹药能解自己所中的寒毒了。 陆不池没有再推脱。 事已至此,先化解毒素才能解除危机。 他收下了一枚白鹿丸,当场吞入腹中,鲜血当中那股子驱逐不散的阴冷感顿时消融褪去,身体逐渐感到了温暖。 该说不愧是张神医的独门解毒秘方吗? 药效果然是立竿见影。 “多谢兄台赠药相助,请问兄台贵姓?若是这一关我能侥幸不死,日后必有厚礼相报,或者兄台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去京城镇魔司寻我,只要不违律法道德,陆某人必定鼎力相助。” 拿了别人的药,陆不池当然得表示一二,只不过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目前也只能给出一个承诺了。 京城镇魔司。 果然是镇魔司里的哪位大人物吗? “四海为家的江湖客而已,免贵姓聂。” “白鹿丸是他人赠与我,我今日再赠予陆小姐,不过是借花献佛,大抵便是薪火相传的江湖义气所致,陆小姐不必挂念于怀。” “只需要他日有人需要相助时,陆小姐出手相助一回,便算是回报过我今日的偶遇了。” 不久前才听从了劝告,提前离开洛九城,避免了一场风波的聂惊山摇了摇头。 陆不池:“……” 那张俊美胜过女子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尴尬。 “聂兄,我是男儿身。” 男的? 聂惊山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张堪称绝色的脸,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冒失了,连忙拱了拱手:“眼拙了,实在是对不住。” 陆不池没有计较,这样的尴尬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纠正后便轻轻翻篇了过去,轻声说道:“此时此地也不是说话之地,聂兄最好还是尽快离去,以免受我牵连……” 话音刚落。 破空声倏然响起。 聂惊山反应极快,他出刀不比刚服下白鹿丸,毒性还没褪尽的陆不池慢上多少。 一枪一刀,一左一右,枪尖寒意凛凛,刀风荡过草木。 来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竟会面对两人合击,猝不及防之下一个照面便被长枪挑破架势。 枪尖抵住了咽喉。 这人正是追杀聂惊山的三名心腹之一,他没走得太远,听到了方才刀枪相击的声音,以为是哪位同僚与陆不池过招了,却没想到首当其冲遭到了刀枪的合击,败得仓促而又理所应当。 若无毒素缠身,他们三人绑在一块儿也不是陆不池一人之敌。 “陆大人,这人是你仇家?” 陆不池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本该是生死与共的同僚,奈何手足反目,如今确实是生死仇家。” 聂惊山悚然一惊。 同僚? 这岂不是说,镇魔司里出了叛徒? 被枪尖抵着的典裕心腹似乎从这两人的对话里听出了什么,连忙说道:“你一片赤诚之心,莫要被他妖言惑众所欺骗,他才是镇魔司的叛徒,勾结天魔教贼人出卖同僚,我如今不过是在为民除害!” 就如同在镇魔司衙门里面,典裕混淆是非鼓动了那些在自己手底下的镇魔司捕快向着陆不池拔刀,如今他这名心腹的心思也是活络,在这里蛊惑着聂惊山的侠义之心。 聂惊山目光微沉,似乎陷入了这番离间之言里面,颇为动摇,被枪尖抵着脖子的典裕心腹大喜,陆不池微微皱眉,却也有点苦于无凭无据,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位颇具侠风义胆的江湖刀客相信自己。 “原来是这样……” 在江湖上素有大侠之名的刀客感慨了一声,看向陆不池,询问道:“陆大人,所以江扬郡当地的镇魔司,已经勾结了天魔教,背叛了朝廷?” 典裕那名心腹目光一变,不知道这人怎么笃定有问题的是江扬郡镇魔司,而不是陆不池。 陆不池同样疑惑,不过他先纠正道:“背叛是真,不过应当不是勾结了天魔教,而是世家和漕帮沆瀣一气,图谋不轨了。” 第557章 回马枪 聂惊山明明不认识陆不池,却不必听陆不池解释半句,便认为是江扬郡的镇魔司有问题,其中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洛九城。 聂惊山不告而别离开了江家大庄园,出了那座城的时候,虽然离得比较远幸免于难自己没什么事,但却亲眼见到了天穹是如何裂开了一道缝隙,倾泻出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了洛九城的末日场面。 虽然自知实力低微,没有半点把握凭借一人一刀破开这黑暗,自认为冲进城池里面去不过是自投罗网的愚蠢行径。 但是。 一座城池,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他能够看过便当做无事发生,抛到脑后不去理会吗? 聂惊山的江湖名声很好,他在离去之时也说服了其他几人跟自己一同舍弃了来之不易的能听江家老祖讲述武道的机会。 几人拧在一起,虽然冲进洛九城里也翻不起半点浪花,但他们也有他们自己能做的事情。 报信求援。 他们自己做不到,但把洛九城里发生的事情,通知给其他有能力插手的人或是势力,不就行了吗? 有人就近,去距离洛九城最近的另一座城池去向朝廷禀明洛九城的变故。 有人动用关系,去找了在江扬郡也称得上一方豪强的江湖势力,让他们知晓洛九城变天了。 也有人求稳,去了江扬郡之外,避免洛九城的背后其实更有一只大手遮住了整个江扬郡的天空,得跳出去才能找到援手…… 消息传得越开,越多人或势力知道洛九城发生了,自然就越好。 他们散为满天星,奔赴不同的方向,其中聂惊山分到的正是江扬郡内级别最高,有一位金衣坐镇的镇魔司衙门。 换而言之。 聂惊山能遇到陆不池,其实不是纯粹的巧合,毕竟俩人一个是突围逃走,一个奔赴而去,中间路线自然会有重叠交错,碰面撞见的概率大大提高。 在赶往江扬郡镇魔司的路上,聂惊山其实就已经有点疑惑了。 镇魔司不是手中握着天下情报,在江湖中传闻甭管哪里有风吹草动最终都会是镇魔司的探子动了动吗? 怎么江家在洛九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镇魔司却像是成了瞎子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所以怀疑的种子,其实之前就已经埋下了。 陆不池的出现,一位镇魔司金衣身中毒药遭到追杀,这一次的偶然遇见更是让种子有了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 聂惊山曾经远远见过坐镇江扬郡的镇魔司金衣典裕一面,虽然以他荡山刀在江湖上的那点名气还不足以进入典金衣的目光之中,但起码他自己能够辨别出陆不池不是坐镇江扬郡的那位金衣。 洛九城那么大的动静,江扬郡的镇魔司没有反应,却在这里追杀外来的一位镇魔司金衣。 这叫什么事呢? 叛徒肯定是出了叛徒,江扬郡的镇魔司如果是叛徒,背叛了大焱朝廷背弃了天下百姓,对于洛九城变故的视而不见便有了个合理的解释了。 就如陆大人方才说的一样。 沆瀣一气。 江扬郡镇魔司已经与江扬郡世家望族之一的江家,并肩站在了一起,与大焱与百姓为敌。 江扬郡镇魔司已经不用去了。 镇魔司就在眼前,哪里还用得着舍正求邪,自投罗网。 聂惊山把他在洛九城的所言所闻都与陆不池说了一遍,然后抱拳说道:“聂某虽实力不济,但若是陆大人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声,必当倾力而为。” 洛九城已经出事了吗? 数十万百姓的生死突然间压在了陆不池的肩膀上,他有些心惊,不过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刻,越是急不得。 听聂惊山的讲述,至少徐大真人在洛九城内,如果徐大真人都解决不了洛九城里的麻烦,他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大概率不过是为阵亡人数添上一个冰冷的数字而已。 陆不池沉吟片刻,看了眼已经察觉到不妙,神色大变的典裕心腹,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聂兄,能否请你杀了此人?留下明显的刀痕,最好好像突袭得手,一击毙命的伤势,然后向着江扬郡外而去,沿途佯装出是带着中毒已深的我,一起离开的痕迹?” 聂惊山愣了一下,这听起来很像是找了个理由支使他离开危险的江扬郡,躲去安全的地方。 他忍不住追问道:“陆大人,你确定这样做……是在救江扬郡,而不是救我一人?” 陆不池摇了摇头,那张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聂兄以为我是找个理由让你逃命去?非也,此去可不是轻松差事,沿途或许会有不少人追杀你,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聂惊山沉吟了片刻。 最终没有再刨根问底,在典裕心腹惊恐的目光下,手中刀光一闪,刀刃破开了典裕心腹的后背,从心口贯穿而出。 当场毙命。 留下来的狭长伤口,明显也不是陆不池的长枪所为。 “那么按照陆大人的吩咐,我这便走了?” “嗯,聂兄保重,以后有机会去了京城,记得找我……至少让我请你喝一杯酒。” “哈哈,这个好,那我可等着尝尝镇魔司金衣大人请的酒,会是什么滋味了。” 在临走之前,聂惊山还把白鹿丸以及同样获赠于张天天的伤药,都分了一半给陆不池。 陆不池没有拒绝。 即便他是镇魔司的八大金衣之首,百槐堂的丹药依旧是难求之物,能够为了他接下来的打算提供不少助力。 起码不用担心再莫名其妙中了典裕的寒毒了。 陆不池看了眼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典裕心腹,转身隐去气息借着茂盛草木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 另外两名心腹先后赶到,看到地上死去的同僚,他们眼下唯一能做得安慰之举,便只是帮同僚合上那双眼睛。 “刀伤,从背后偷袭一刀破开胸口而死。” “陆不池还有帮手?” “不管是谁,那人应当救走了陆不池。” “我去追,你去向典大人汇报?” “好,多加小心……” 两人分开了。 陆不池远远跟上了回去汇报情况的那名典裕心腹。 趁着典裕以为他中毒已深被人救走之时,正是杀个回马枪的好时刻。 第558章 螳螂捕蝉 江扬郡大灾能够密不透风无人察觉。 四分在于弥天大梦这种不显于现世的手段委实是难以监测。 三分在于漕帮与四大世家联手,已经能够切实左右一郡一地的风雨阴晴。 剩下三分便是因为江扬郡的镇魔司了。 或者说的夸张一点。 这三分恐怕都得算在镇魔司八大金衣之一的典裕头上。 世家望族以血脉宗族为纽带,漕帮说穿了也脱不开利益所趋,但是镇魔司与前两者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由大焱朝廷建立起来的衙门。 世家、帮派,都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明里暗里与朝廷为敌,区别只在于手腕够不够硬,能不能让朝廷妥协让步甚至是举旗一呼更迭江山。 但是镇魔司不一样。 镇魔司本就是朝廷的一部分,每一个镇魔司的人,他们所效忠的可以是天下大义可以是社稷黎民,可以是为了让身边的家人亲友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但只要说的具体一点,把这份忠诚集中到某一个人身上。 如同家主之于世家,帮主之于帮派。 镇魔司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哪怕说破了天,他们所效忠的始终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大焱天子,哪怕他们许许多多的人终其一生都未必有机会面见天子或是名字出现在天子的桌案上。 世家子弟或者帮派成员,举旗造反只需要他们的忠诚——甭管是建立在那种原因上的忠诚,压过了对大焱王朝的敬畏之心,他们便能够跟着上头的人一起变幻城头大王旗。 但是镇魔司的人呢? 他们可是要连自己的忠诚都一并舍弃,与过去的自己割席。 典裕纵然是坐镇江扬郡的金衣,江扬郡乃至于周围一带的镇魔司成员都以他为首,但也只是以他为首而已,为江扬郡镇魔司发放俸禄的又不是他,而是大焱朝廷。 尽管人心变幻之事自古不移。 先一个柳百元后一个典裕,两人都已经证明了即便是镇魔司金衣也一样会变节,只不过柳百元的背叛应当是为了他那尚位醒来的妻子,典裕为什么要跟着漕帮与世家一起举起造反的原因,暂时还未得知。 是许诺了天大的利益? 还是如今的大焱朝廷已经让他心生不满,觉得不值得效忠了呢? 但是镇魔司金衣的忠诚虽然不再如过去一样无需怀疑,但是想要江扬郡镇魔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能跟着他们的金衣大人一起与自己的过去割席,却不怎么现实。 近墨者黑,也没道理黑得这么完完整整。 典裕或许有手腕说服手底下的心腹跟他一起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但是绝无可能带动整个江扬郡的镇魔司之人都背叛了大焱朝廷。 镇魔司毕竟是大焱朝廷的镇魔司。 不可能姓典。 最直接的一点证据,如果典裕对于江扬郡镇魔司的掌控力度真一言堂到了能带着他们一起造反的程度,陆不池在衙门里与典裕动手时,他何必嚷嚷那些争权杀人的话呢? 总不能是嚷给陆不池听的。 之所以没有大喝一声拿下便完事了,显然就是因为江扬郡的镇魔司捕快还没到对典裕言听计从的地步,他们虽然听令但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所以才需要争权杀人这种混淆视听的话。 由此可见,身处在这场大灾之中的江扬郡镇魔司一直杳无音信,就连一点点消息都没能送回京城,还得靠有鹿书院顾大先生登楼观山水勘破玄机,不大可能是江扬郡镇魔司全体都已经背叛了大焱朝廷,而是坐在江扬郡镇魔司之首位置上的金衣典裕从中作梗,上欺朝廷下瞒同僚。 切断了江扬郡镇魔司捕快捕捉到风声传到外面去。 瞒住了大焱朝廷在江扬郡的一双重要耳目。 陆不池虽然不知道漕帮和世家们打算是要以什么样的手段造反,但他知道只要典裕身死,他们的手段便会渐渐暴露出来,这场大灾的真面目将会缓缓浮出水面。 江扬郡的镇魔司失去了坐镇的金衣。 可能会陷入混乱。 但不至于彻底瘫痪。 但是世家与漕帮没有了与他们同流的典裕,可就没人能帮他们遮住朝廷的这双耳目了…… …… “……照这么说,陆不池已经被人救走了?如今的江扬郡,还有人能接应我们的陆大人?” 江扬郡镇魔司的衙门里面,回来汇报意外的心腹孙乙垂首说道:“霍三他死于刀伤,背后偷袭一刀毙命,属下是根据伤口来判断,应当是有其他人出手救下的陆不池。” 典裕沉吟了一会儿,眯着眼睛说道:“我们的陆金衣可不是池中物,不论是武力还是计谋都非等闲,依我对他的了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他的状态比你们以为的要好一些呢?” “之前不敌只是佯装出来麻痹你们,其实单打独斗你们三人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三人分开之后,他自己杀了霍三,只是故意换了柄刀,留下刀伤,让你们误以为还有其他人接应了他,误判了当前形势,以为不可力敌,反而再给了他一次逐个击破的机会呢?” 心腹孙乙愣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若是按照典大人说的这样,丁阿六他……他一个人去追陆不池,岂不是危险了?” 以为两人已经不再是有援手的陆不池的对手。 必须派人回来禀明情况,让典大人派更多人手增援。 于是乎。 他回来禀报。 留下了卫小六一个人面对陆不池。 岂不等于是给了陆不池杀人甚至是逃走的机会? 心腹孙乙跪地垂首:“属下办事不利,请典大人责罚!” 典裕把孙乙扶了起来,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乙,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也知道我是什么打算,何必这么紧张呢?再说目前为止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至于会不会恰好猜中了陆不池的心中算计……我们现在去找小六不就知道了?” “我们?典大人也要去?” “嗯,我们一起去。” 典裕微微颔首,沉重地点了点头,之后的口吻有点自责也有些唏嘘。 “之前只派你们三人去,是我有些低估那位陆大人在绝境之下的爆发力了。” “老乙你看过话本故事吗?” “里面的反派有种很经典的死法,与主角等人为敌却总是自己先不出手,只派下面的人去找主角的麻烦,结果送命又送了装备,送到最后主角打上门,连自己都不是对手了。” “我已经送了一次,代价是老霍的命,可能还搭上了小六的命,如今可信能用之人本就不多,我宁愿自己跑这一趟,也不能再送第二次了。” 心腹孙乙抿了抿嘴,相识大半辈子的兄弟死了,他却只能匆匆赶回来汇报情况,连收尸都得之后再说,心里头要说没半点不满的情绪。 可能吗? 但是典裕的这番话,恰好把他心里的不满冲散掉了。 “可是典大人,我们可以死,但您的位置至关重要,陆不池既然藏了拙,说不定还可能有其他底牌,您要是亲自去追杀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典裕摆了摆手,打断了孙乙的关心之言:“万一总是有的,哪有怕万一就不去做事了?陆不池他再怎么不凡也不可能真不是凡人,都已经中了毒,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既是属下又是老友的孙乙还想再劝一劝典裕。 但是典裕顿了一下之后,抬头望向了天空,如同烟纱般的细雨落在他的脸上。 眼眶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隐隐有点湿润。 神情显得落寞,幽幽叹了口气。 “再说,老霍甚至是小六的死,都与我的命令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能有一个机会,能亲手替他们两人报仇,我这心里也能好受一些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孙乙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把规劝的话都憋回了嗓子眼里面,紧紧咬了咬牙,用力地拱了拱手:“典大人有心了。” 士为知己者死。 皇帝老儿他不认识,但是典裕他却认识了许多年了。 坐镇江扬郡的金衣典裕离开了江扬郡的镇魔司衙门,身边只带着在前引路的心腹孙乙,既是赶着去救人也是要去杀人,在镇魔司衙门对面的一间茶水摊上,有一双狭长上翘如同凤尾般的阴柔双眸目送着镇魔司金衣和其心腹乘着两匹快马雷厉风行穿街而过。 两人两马消失在街道上,这双阴柔的眼眸也不见了踪影,座位上只留下三枚铜板的茶水费。 典裕和孙乙骑着快马冲出了这座城池的城门。 远离了袅袅炊烟。 道路两旁场景从商铺街道变幻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沉寂而又笔直,像是在无声无息中守护着这条道路的卫士。 一点突然迸发出来的寒芒,骤然撕破了树林与道路的寂静。 “锵——” 一声清吟,犹如丹鹤引颈而歌。 随后是杀机毕露,一杆长枪从林间探出,直取孙乙的咽喉。 身为七品境武夫的孙乙猝不及防,没能做出任何防备便被长枪穿过咽喉挑了起来,他胯下那匹马继续奔向前方,没有察觉到背上的主人已经不翼而飞了。 长枪一震。 在一蓬血雨当中,孙乙的脑袋便与身体分了家,轱辘轱辘转了几圈掉在地上,死得凄惨,但那张脸上却不见痛苦,只有淡淡的疑惑,似乎和那匹已经跑远的马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这可是一位武道宗师不拘身段的偷袭。 偷袭同境同为宗师的武夫,难有一击毙命的效果,但是先解决掉孙乙,也等于是少了一个变数。 等下万一纠缠起来,孙乙回城求援搬来救兵的机会。 典裕勒马停住,望着那道倏然从路旁树林里杀出来的阴柔身影,脸上理所当然般地浮现出了一抹惊慌之色,只是不知这惊慌是因为那杆长枪的突然出现,还是因为心腹孙乙就这般惨死在自己面前。 “陆不池!你……你不是在逃亡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不对……你应当中了我的毒,中毒已深,可你的气息怎么会……你是怎么解的毒?” 杀了个回马枪的陆不池神情冷漠,一双不可谓不美丽雅致的眼眸凝望着典裕,里面只有彻骨的杀意。 眼神到,长枪出。 没有半句废话,上来便是要分出个生死。 同为武道宗师,同为镇魔司金衣,但是陆不池能为八大金衣之首不是没有原因的,眼下没有了其他人前来助阵,一对一的单挑之下,典裕很快便落入了下风,节节败退。 陆不池瞅准了一个时机。 枪身横扫震开了典裕护在身前的双臂,看到这空门大开的破绽,果断枪尖一递刺向胸膛。 但是变故也从这一刻起。 典裕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刚被震开的双手猛然一巴掌拍下去合拢,死死抓住了陆不池的枪尖,陆不池一下子都没能抽回去。 “马舵主,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又有一道身影从路旁树林里冲了出去。 一剑刺向陆不池的咽喉。 陆不池竭力避开了要害,依然被剑锋在脖颈上擦出了一条血痕,不过他手中长枪也已经震得典裕抓不稳不得不脱手了,双手握住枪杆一个回旋如同划出一轮弯月,横扫向了偷袭他的马舵主。 马舵主手中剑锋正要再取要害,长枪扫来只能退而求其次,草草撩了一剑。 断了几根发丝而已。 “漕帮舵主马思淳?” 陆不池望着杀出来偷袭他的剑客,目光阴沉终于还是开了口。 马舵主冷笑一声:“陆大人好记性,竟然认得马某人。” 漕帮十四个舵主,虽然之前折损了三人还没后继者补上空缺,但漕帮舵主人均都是六品境,偷袭他的漕帮舵主马思淳自然也是一位武道宗师。 单对单,陆不池不逊于漕帮任何一位舵主。 但是眼下,陆不池可是被漕帮舵主和镇魔司金衣一前一后包在了中间,以一敌二,这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陆不池没有去看马思淳,凤眸斜了典裕一眼。 “这般看来,我是中了你的算计?” 第559章 失望 “陆大人说笑了,我可没想到你连阴绵血毒都能解,只是想着陆大人你天资纵横,兴许身中剧毒还能用什么方法回光返照一下,要是没有马舵主相护,我可不敢去找你。” 典裕笑着摇了摇头,说的都是实话。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追上逃亡的陆不池,然后陆不池兴许还能顶着阴绵血毒发挥出战力,他可能会不敌,但关键时刻会有暗中跟随的马思淳择机出手,拿下镇魔司的金衣之首。 却没想到持筹握算,总归算不尽意外。 刚刚出城就被已经解了阴绵血毒的陆不池给埋伏了。 好在陆不池虽然天赋异禀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镇魔司首座。 但同样也没有算无遗策的本领。 解毒之后不是逃之夭夭反而是回来杀了个回马枪,火中取栗着实大胆,要不是他身边还跟了个漕帮舵主马思淳,说不定还真要死在陆不池的长枪之下了。 典裕在江扬大灾里几乎无可取代的地位,不仅仅是陆不池能够想到,甘愿冒险回来杀个回马枪,漕帮也一样清楚,所以在他和陆不池几乎撕破脸了之后,即便人手紧张还是派了一位舵主过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当然,说是保护,也难免有三分监视的意味在里面。 典裕不仅仅是蒙蔽了镇魔司的眼睛,以他的位置也必然把江扬这场大灾看了个七七八八,如果是他是大焱铁忠臣装了个反贼,实际上和陆不池里应外合可就不妙了。 漕帮舵主马思淳之所以没有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典裕身边是碍于身份隔阂,镇魔司下面的那些人可不知道典裕和漕帮帮主达成的合作,让他们看见自己跟随的金衣大人和一位漕帮舵主并肩而行合作无间,就算不至于因此就认为典裕背叛了镇魔司,但因此起了不必要的猜疑,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却没想到这份针对镇魔司下面那些人的稳重,如今却也导致不仅仅是典裕低估了陆不池的状况,陆不池也同样错判了形势,以为自己能够反其道而行之回来杀人,结果却成了自投罗网。 都是六品境武夫。 但是二对一,胜负明显偏向了典裕和马思淳。 陆不池在六品境里虽然是最顶尖的那一撮,但是典裕同样不是等闲之辈,在武道宗师这一境里浸淫的岁月甚至比陆不池更久,单打独斗陆不池也就只能胜个半筹而已。 漕帮舵主马思淳能有几斤几两,陆不池虽然尚不清楚,但刚刚出手时展露出的武夫境界已经达到了六品境,就算做最好的打算,只是个靠着丹药堆上去的武道宗师,根基没那么扎实,那也是实打实的武道宗师了。 弥补半筹的差距绰绰有余。 陆不池看向了已经被他一枪挑掉脑袋的孙乙,冷声说道:“能被派去追杀我,此人应当是你的心腹?你有漕帮舵主马思淳相护,但看起来你这位心腹可没人护着。” 方才陆不池出手偷袭直取孙乙性命的时候,典裕没有上前帮心腹拦下这一枪。 不是来不及。 如果典裕第一时间出手,至少大概率是来得及插手,只不过最终救不救的下来是个未知数而已,但典裕却选择了坐视心腹被一枪挑掉脑袋。 倒不能说是袖手旁观,因为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趁着心腹掉脑袋,那柄长枪无暇顾及自己时,他看似是惊慌失措,其实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身形与气势,摆开了防御架势等着了陆不池刺来的长枪。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被震开了双臂后,能够立刻调整过好气息反手握住了枪尖,正是占了这点以逸待劳的优势。 已经是有所准备了。 等于是用心腹的命,换来了之后交手中的一点点优势。 典裕没有去看孙乙的无头尸身,微微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说道:“陆大人似乎很期待我刚刚能够舍命去救下我这位心腹的性命?这么看来,我刚刚不救人倒是做的对了,没给陆大人一个可乘之机,是不是很失望?” 陆不池的突然杀出,虽然不至于真让典裕乱了阵脚,但也着实是让他心里惊了一下。 陆不池是依仗着什么敢回来杀他? 只是依仗着个人武力,一个人想做火中取栗的事情吗? 还是带着帮手一起来的呢? 之前孙乙的汇报之中,可是说了陆不池疑似有一个用刀的帮手,如果陆不池的帮手不只是能杀七品境的霍三,他贸然冲过去救人,岂不是把脖子伸了过去让人砍。 现在看来陆不池是铤而走险,选择了高风险高收益的回马枪。 但当时敌情未明,典裕可不敢露出破绽。 陆不池呼出一口浊气,长枪在手,那张柔美至极的脸庞上满是冰冷杀气:“我失望吗?我倒是觉得,你这心腹死的时候,看见你无动于衷,应当会很失望。” “陆大人有体恤下属的心当然是好事,但是否有些推己及人了呢?你不是我的心腹,怎么知道如果让他自己来选,他会不会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为我探查清楚陆大人有几分依仗,不想我冒着这几分风险冲过去救他呢?” 典裕翻身下马,手里握着缰绳。 继续说道:“按照眼下的局势,我这条命姑且还是挺重要,孙乙他应当清楚自己的命,不至于我来冒风险。” 陆不池皱眉说道:“典裕,我要是说以前没看出来你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是不是要说自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陆大人,难道不是这样吗?镇魔司这么多年,为成大事而舍的小节,难道少了吗?”典裕缓缓松开了缰绳,淡淡地说道,“司里的前辈们能为了天魔大事而舍个人小节,我们为什么不行?” “霍三、孙乙、丁阿六他们也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 “大事未成,我现在要是死了,便是对不起他们的死。” “但之后如果轮到了我,我成了应当被舍弃的小节,需要我死才能成大事,到了那时候你且放心,我也不会苟活下去。” 第560章 家丑外扬 “但此时此刻我能为他们做的不是舍命相救,而是为他们报仇。” “毕竟成大事,也得要请陆大人你去死!” 陆不池怒极反笑,他很想问问典裕一个叛徒,是哪里来的脸面拿自己与那些为了天下黎民而死的镇魔司前辈们相提并论的呢? 与世家帮派之流同流合污。 竟然还敢冠冕堂皇,说自己是为了天魔大事? 他到底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呢? 只不过陆不池的怒意没能问出来,因为典裕在说出请他去死的时候,扬起的手掌便已经拍在了马身之上。 马吃痛,受惊而奔。 撞向了陆不池。 陆不池当然不至于躲不开受惊之马的这一撞,只是马身高大挡住了一瞬间的视线,典裕却是从原地消失不见了,不等他细想典裕的去处,漕帮舵主马思淳的剑便已经随后刺了过来。 长枪一挑,挡住剑锋。 却见那匹受惊之马与陆不池擦身而过之后,消失的典裕却冲了出来。 血气涌动,一掌轰向陆不池的面门。 原来方才典裕不仅仅是放马撞人,他自己也借着马身遮掩身形,一同冲向了陆不池,擦身而过时马继续前奔,但他却留了下来,配合马思淳的这一剑,合击了陆不池。 陆不池右手持枪挑剑,左手同样一掌迎上了典裕。 “轰隆!” 劲气迸发,掀起的烟尘向外扩散,栖息在林间的飞鸟受惊而起,顶着烟雨振动翅膀,飞向远方。 “啐——” 陆不池啐了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 他这体内的毒素虽然已经解了,但就如病去如抽丝,毒素在身体里造成的破坏却不会随着毒去而一并消失,身体还没恢复到全盛状态却接下了两位武道宗师的夹击,这当然不会好受。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之后还会更难。 不过陆不池没有丝毫慌乱,他选择回来杀个回马枪,本来就是兵行险招,如今落入了被两位武道宗师夹击的危险当中,他率先考虑到的也不是自己能有几分把握逃走,而是在此情此景下能有几分机会杀了典裕。 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镇魔司里那么多前辈都能够以身赴死去换天下安康。 他陆不池自然也能! 三名武道宗师间的生死厮杀便在这城外小道上展开了,剑锋枪尖与掌风招招致命,血气碰撞而又激荡不止。 陆不池不惜以伤换伤,奔着要典裕的命而去,典裕再一次领会到了金衣之首并非是徒有虚名,有点苦不堪言,但又不得不接招,因为他怕自己一退,马思淳一个人留不下陆不池,放虎归山横生事端。 厮杀很快便进入了白热化。 眼看着陆不池金衣染血,典裕的腹部也多出了一道枪口。 但是倏然之间。 连绵不绝的阴绵细雨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陆不池、典裕、马思淳,三位武道宗师在这一刹那,不管是出招还是躲避,不管是在吐气换新还是振发血气,都纷纷顿住了身形,愣在了原地。 不是他们不敢动或者不想动,而是动弹不得。 就好像这片天地的自然运转都停住了! 马思淳面色剧变,剑尖已经刺向了陆不池的右肩,只差不到两寸的距离,但此刻别说是进这两寸了,他连抬一抬手都做不到,用尽全力也只能动动嘴唇,语气惊慌: “这、这是天地之力……为什么会有天地之力阻挠我们?有道门大真人在插手……典裕!你之前可没说过你们镇魔司里面还藏着一位五品境的帮手!” 要是早知道可能要面对道门大真人,马思淳说什么也不会来保护典裕的人身安全了。 这哪里是保护他? 分明是在给自己找死! 这白痴真是……典裕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 没看见陆不池也一样是被天地之力镇压了吗? 这说明那位道门大真人可未必是陆不池请来的帮手,说不定他还在担心这倏然插手搅局的道门大真人会不会是自己这边的底牌。 但你这么惊慌失措地嚎上一嗓子,不就摆明了告诉陆不池,道门大真人不会是我们的人吗? 虽然保留这点疑惑未必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但连这点心理素质都不具备,只能说漕帮到底多是些乌合之众,不然以漕帮的规模要是能拧成一股绳,怕是早就已经能够成事了。 何至于要等到今天呢? 陆不池面色也有些惊疑不定,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道门大真人作为帮手,但从漕帮舵主马思淳嚎的这一嗓子看起来,这位道门大真人应当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难道还有第三方? 三位遭到天地之力镇压不能动弹的武道宗师都有些惶惶不安,不知道事情之后会怎么发展,直到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们纷纷转动眼睛望去,只见在树林掩去的道路尽头,缓缓走出来了一位身着灰黑色长袍的青年。 道门五品境的境界威压,正从其身上散发而出。 典裕和马思淳都意识到了这是一位返老还童的道门大真人,区别只在于典裕似乎知道的更多一点,他转头观察着陆不池的神情,见其神情浮现出一抹错愕与惊喜,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瞬间沉了下去。 “徐大真人?” 陆不池脱口而出,江扬郡遇到京城故人,不可谓不惊喜。 “陆大人别来无恙?看起来,我来的还算及时。” 徐年扫了陆不池一眼,微微一笑拂袖一扫,陆不池便恢复了行动,他第一反应是紧了紧手中长枪,双眸瞥向依旧不能动弹的典裕时,浮现出了一抹凌厉杀机。 但他握枪的手很快就松了下去。 一方面是相信徐大真人,有徐大真人镇场,不急着杀人,二来是他若不由分说便越过徐大真人杀了典裕,未免有些僭越了。 “这两位是?” 徐年淡淡的口吻就像是在让陆不池介绍他不认识的同行友人。 “马思淳,漕帮的一位舵主。” “典裕,他是……是我们镇魔司的一位金衣,主要负责主持江扬郡一带的事宜。” 漕帮舵主介绍起来毫无负担,但是轮到典裕的时候,陆不池却也免不了顿了一下,有点羞于说出来。 家丑外扬,岂能不知羞? 第561章 助谁为虐 家丑虽然难以启齿,但陆不池还是言简意赅将他如何发现典裕背叛镇魔司再到被追杀后铤而走险杀了个回马枪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以便让徐大真人快速理解当前的局势。 不过让陆不池意外的是,徐大真人似乎并不惊讶典裕的背叛。 只是发出了一声感慨。 “坐镇江扬郡的金衣果然已经和漕帮厮混到一起了……” 陆不池好奇道:“原来徐大真人都已经知道了?” “我不过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所以才会过来看看,也算是验明一下。” 徐年瞥了典裕和马思淳一人一眼。 马思淳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在道门大真人的威压下身心皆颤。 典裕倒是比他镇定许多,只是面色灰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到道门大真人说他和漕帮厮混到一起,他甚至嘴角还扬起来了一下,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不屑与嘲讽。 他在讥笑什么呢? 陆不池很想知道这名曾经共过生死的同僚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背叛镇魔司和大焱朝廷,助漕为虐威胁到江扬郡数百万百姓的生死,他怎么还能是一副为天下公义而身先士卒壮烈牺牲的神情呢? 徐年看向了面带讥笑的典裕,淡淡地问道:“典金衣似乎不太瞧得起我?” 典裕嗤笑道:“呵呵,大真人言重了,若论成王败寇,我不过是败寇而已,哪里有资格瞧不起您这位弹指之间便能镇压天地的道门大真人呢?” 徐年微微颔首,语气淡如清风:“若论成王败寇,言外之意便是若不止于成败,还有大义公道什么的话,你便站在道德高处,能够俯瞰我了?” 典裕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已经把他心中所想的话说尽了。 “不然呢?” 陆不池见着典裕这副样子便有些莫名火大。 背叛镇魔司的典裕要是能够占着大义公道。 那么他们镇魔司算什么? 一直镇压着天魔教,为这天下流了多少血,反倒是不义之徒吗? “典裕,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陆不池长枪一扫,抵住了典裕的咽喉。 枪尖都在微微颤抖。 可见握枪的人火大到了何等程度。 典裕看向共事多年的陆不池,他的神情倒是有些许的变化,不再那么讥笑,多出了一抹极深的悲哀。 他自己再如何清醒,也喊不醒沉醉其中的人。 “陆大人,这句话其实应当是我问你才对,你一直以为自己守护的是天下苍生,可你……真的知道自己都守护了些什么吗?” 陆不池守护了什么? 大焱江山百姓社稷,乃至天下间千千万万的人族还能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没有像上古时期一样沦为天魔饲养的家禽,就算镇魔司没占着最大的功劳。 难道轮得到你典裕投靠的漕帮位居首功? 可笑至极! 徐年问道:“你好像认出了我是谁?” 面对道门大真人,典裕的神情倒是又转回了不屑:“徐大真人入京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声名鹊起名满京城了,还有镇魔司首座大人亲自赠予的那块金牌,我这败寇虽然人在江扬郡,但也是如雷贯耳,听闻过多次了。” 徐年又问道:“既然认出了我,你身为镇魔司金衣就应当知晓我在京城也曾与你们镇魔司冯首座、有鹿书院何大先生等人一起镇压过天魔,这应该足以证明我们不会与天魔为伍。” 典裕讥笑道:“只想要天魔之力,不想要释放出天魔,这两件事不冲突,只是前朝的教训刻骨铭心,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敢忘,我这种随波逐流的小人物可忘不了。” 本来应该是围绕着漕帮举旗造反的话题,骤然间扯到了天魔身上。 陆不池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之前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疑点。 理由。 柳百元的背叛,是为了其昏迷不醒的妻子。 典裕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陆不池沉声喝问:“典裕你把话都说清楚,天魔之力和你的背叛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把我们都当成了天魔教的贼人?” 典裕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天魔教,那就不止是贪图天魔之力了,其次也不是你们……陆大人,你还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还是你觉得他一位道门大真人,能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给人当枪使,跑来这江扬郡拯救黎民百姓?” 陆不池握枪的手微微一抬。 进了一分的枪尖,划破了典裕的脖颈肌肤,流出了血。 他咬着牙,声如寒冰:“我再说一遍,把话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要再打哑谜了!” 典裕对抵在他脖子上的长枪视若无物,只是看着陆不池那张愤怒到极点的柔美面容,轻声笑道:“我说清楚,你会信吗?” “信不信是我的事情,但你现在命都在我手上,我要你说清楚……你听不懂吗?” 典裕笑着说道:“哈哈哈,只要这位大真人不阻止我,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其实先前陆大人你来见我的时候,我就想说给你听了,只是你动手太快,都没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陆不池竭力克制着他心中升腾而起的火气。 徐年轻声说道:“你说就是了,我也想听听你会怎么说。” 从镇魔司金衣典裕这儿听来的解释,与江家老祖说过的那些大差不离。 重点便是天子镇天魔这件事情里有猫腻。 看似是镇天魔,其实是监守自盗,大焱天子和天魔教一样都在使用天魔之力。 继续放任下去,将会重蹈前朝天魔之祸的覆辙。 “……一派胡言!” 陆不池神情激动的否认在典裕的预料之中。 他悲哀的摇了摇头,就像看着一个叫不醒的人:“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不过看来陆大人你确实是蒙在鼓里,而不是在天子与百姓之间选择了天子……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害了陆大人你了,听我说了这么多,这位大真人恐怕不会放过你了?” 徐年沉吟了片刻,有些费解:“暂且不说天子是不是与天魔为伍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一定是与天子一伙的呢?” 第562章 大义 倘若徐年没有记错自己的身份。 他应该只是个白丁而已。 没有官身。 不管怎么算,也算不上是大焱朝廷的人。 与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更是见都没见过一面,更是谈不上哪怕一丁点的私情。 典裕冷笑之中给出的答案,也有些出乎了徐年的意料。 “是,你不一定是大焱朝廷的人,但你和我们镇魔司的冯首座,交情可不浅?” 徐年和镇魔司首座冯延年,不止并过一次肩。 还有赠予的那块金牌。 确实可以说是交情不浅了。 陆不池握枪的手青筋暴起,止不住颤抖:“你的意思是冯首座有问题?你……你有什么证据?” 冯延年之于陆不池。 亦师亦父,恩重如山。 “没有证据,但就如陆大人你判定我背叛了大焱朝廷,难道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切实的证据吗?不过只是我早就该发现江扬郡的异样却没有汇报上去,让你起疑心了而已。” “同样的道理。” “陆大人难道觉得我们的首座大人是什么庸才蠢货,站在他的位置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大焱天子都做了些什么?说不定天子攫取的天魔之力还有他的一份呢!” “仔细想想,冯延年他一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能够以一己之力斩了天魔教的左右使者,凭的是什么呢?他们都是五品境,左右使者两人精通合击之法还有天魔之力相助,他冯延年有什么呢?难道就只是凭着一身肝胆满腔热血?” 这些话如果是别人来说。 陆不池只会觉得是一派胡言,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但从同为镇魔司金衣,同生共死过的同僚口中说出来,却有了些不一样的说服力。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典裕对镇魔司的背叛,恰恰能够印证了他自己的说辞,因为陆不池所认识的典裕确实不可能为了金银甚至是权势走到这一步。 但如果真是事关天魔……那就说得通了。 “说得挺好,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大焱天子确实监守自盗,攫取了天魔之力的前提上……你亲眼见到大焱天子使用天魔之力了吗?” 徐年倏然说道。 典裕回以冷笑:“是啊,我是没有亲眼看到过,大真人难道要义正言辞的反驳我,大焱天子没有沾染过天魔之力吗?” 出乎这位为了心中大义背叛朝廷的镇魔司金衣的预料。 在京城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在他的这一质问下,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典裕愣了。 他想过徐年或许会大方承认,或许会咬死不认,却唯独没想过会是不知道。 徐年目光平静,淡淡地说道:“这很奇怪吗?” “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觉得我身为道门大真人就该是高坐云端俯瞰众生,什么都知道?但你似乎不知道,就算是丁前辈也不是无所不知,不然他又怎么会掉进你们这一局当中呢?” “只不过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你说的再怎么头头是道耸人听闻,我可能会怀疑但也最多就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没有亲眼所见,我既不会盲目的认为我是对的,也不会偏听偏信觉得你这仿佛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论调就都是真理。” 典裕显然没想到徐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样一番自揭不足的话。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既然如此,大真人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大焱天子身上的疑点,那么……江扬郡之事可否袖手旁观?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至少我会向你证明大焱天子已经堕落了,不配再坐在那张龙椅上。” 袖手。 江家老祖也向徐年提出过类似的提议。 换成是典裕。 至少在他自己心目中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身先士卒的这位镇魔司金衣来提议。 徐年依然是摇了摇头。 典裕不解道:“为什么?大真人你既然有所怀疑,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徐年轻声说道:“你刚刚把我们改口成了我,证明你自己也清楚你与漕帮他们的不同?你或许真的是只是想让世间远离天魔之祸,但是漕帮与那些个世家,他们的动机也和你一样单纯吗?” 典裕无言以对。 同路之人,未必是同道中人。 求同存异而已。 徐年又问道。 “再说了,你说要向我证明大焱天子是否沾染了天魔之力,你打算用什么来证明呢?” “用这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的性命吗?” “用这一郡之地的山河破碎尸横遍野来擦亮你的大义,证明你典裕从未背弃过镇魔司的理想?” “要用这血的教训来告诉我们,错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典裕瞳孔目光有些颤抖,瞳孔下意识转向了别处,不去正面道门大真人,下意识躲避着这一问题的尖锐之处。 徐年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但字字如雷,振聋发聩。 “典金衣,你刚刚对陆大人说过,我一个道门大真人不可能像他一样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给人当枪使,跑来这江扬郡拯救黎民百姓,对?” “你说的对。” “我确实不是冲着拯救黎民百姓而来的江扬郡。” “我只是来找一个人而已。” “我也没有你这般舍身为大义的无私信念,能对数百万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我不敢说自己能把一郡百姓一肩担之,这么大的责任是生是死我都承不起,但至少在我眼前之人,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发生在我身前之事,能解一个便解一个。” 典裕脸色接连变幻,最终他的神色极为复杂:“大真人倒是心善,但你这一时的心善……他日若是天魔祸起,死的可不止是江扬郡的数百万人,而是这偌大个天下的千万人甚至万万人……到那时候,你便能承受的住了吗?” 徐年笑了一下。 细雨如烟,却不能遮住他的双眸,沉静如渊。 “我为什么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伤脑筋?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那时候你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兴许我便能告诉你答案了。” “但在此时此刻,在这江扬郡,我能告诉你的是。” “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不该为了你的大义,为了世家的算计,为了漕帮的大旗,殒在一场大灾之中……” 第563章 当镇魔司开始运转 “不该?呵,是啊,谁又该呢……” 典裕喃喃着,重复了数遍,最终苦笑一声摇摇头,垂下了眼眸,已经是无言可对。 认了。 任杀任打,悉听尊便。 徐年轻声说道:“典金衣,既然你已经认命,难道就没什么想交代一下的吗?哪怕是将功赎罪,为自己讨一个活路?” “就算我知无不言,大真人就能信吗?何必问我这些呢,如今我已经落在大真人手里,江扬郡的镇魔司没了我这个叛徒从中作梗,陆大人便能入主为首,我知道的那些东西陆大人一查就能查出来了,用不着我。” 典裕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世事可能不止于成王败寇,但他决定走出这一步的那一天起,早就已经考虑过了失败。 既然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不该死。 该死的便是他自己了。 徐年眼神微动,轻笑道:“这么坦荡?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活下去,活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毕竟如果你确实是世人皆醉而独醒,你便能大声嘲笑我的大错特错,问我千千万万人因我而死是什么滋味。” “大真人,若真有那一天,我即便是当面嘲笑你千千万万遍,天下就能太平了吗?天魔就能不出世了吗?我是没你那么心善,但也没你以为的这般无聊,不如说……若是江扬郡这一局最终还是大真人你们赢了,那我倒是希望我能够输得彻彻底底,从一开始便是被人骗了。” 典裕宁愿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总好过在生死存亡的大计上,人族输给了天魔一局。 在徐年的陪同下,陆不池再次入城,进入江扬郡的镇魔司衙门接过指挥权便没什么波澜了,毕竟他可是实打实的镇魔司金衣之首,典裕可以给他泼图谋不轨的脏水,他一样可以揭露典裕背叛朝廷欺下瞒上的真相。 至于下面的镇魔司捕快信不信,是不是心存怀疑,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重要的是先让江扬郡的镇魔司恢复运转。 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让大焱朝廷能够看到江扬郡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扬郡镇魔司下面的这些捕快们确实是满心疑惑,上头的两位金衣过招打得风起云涌,他们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典大人说陆大人夺权,陆大人说典大人是叛徒。 都是空口白话,他们能信谁呢? 陆不池夺了典裕的权利后没有什么激进行为,下达了的一系列命令也都是要求迅速梳理情报做出一个汇总,没什么古怪之处,他们即便是心里怀疑只都照常去做了。 毕竟典大人是金衣,陆大人不一样也是金衣? 还是高出半级的金衣之首呢。 即便是典裕的心腹属下,看见他们的典大人已经败在了陆大人的手中成了阶下囚,知道大势都已经去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站出来,和陆不池来一个玉石俱焚。 确实是有极个别心腹依旧对典裕忠心耿耿,要救典裕甚至是杀陆不池,但都不用陪在陆不池身边的徐年出手,陆不池自己一个人便足以平了这些忠心过头了的典裕心腹,送去与典裕一同坐牢。 等着等江扬事了之后,典裕与其心腹,以及遭到生擒的漕帮舵主马思淳,都将一起等候问罪与发落。 当江扬郡的镇魔司不再寂静无声之后,江扬烟雨之下的阴影与暗涌便顺着镇魔司这么个庞然大物早已埋下的情报大网汇聚到了一起,描绘出这场大灾的轮廓。 漕帮帮主奚天阔和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在元山县附近交手,结果似乎是丁抟不知是什么原因落败,疑似受伤不轻。 漕帮多位舵主已经暗中回到了漕帮总舵。 江家少爷江淮古领了江家老祖的命令离开江扬郡外出历练。 吕家近日有多名子弟通过不同渠道把大量银票兑换成了现银。 杜家女眷已经超过半月未曾在城中露面。 韩家老祖宣布闭关以求突破。 元山县的疯子范举疑似是江家供奉宋时郁…… 一件两件或许是巧合,但这些情况却在这一时刻扎堆出现,只要是一个正常接受过情报训练的镇魔司捕快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但偏偏这些卷宗早就已经呈到了江扬郡镇魔司金衣大人典裕的案牍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堆在了江扬郡镇魔司的卷宗库房里面,没有了后文。 许多理应引起重视,上报京城或者是加派人手跟进的线索,就这么停在了镇魔司金衣典裕的手中。 瞒上欺下。 导致了镇魔司在江扬郡这一块眼瞎耳聋,陷入了沉寂。 “……漕帮和吕韩杜江这江扬郡的四大世家已经是一丘之貉了,他们前段时日大肆搜集了与布阵有关的材料,如此兴师动众布下的阵法一旦发动起来该是有什么作用,我都有些不敢想了。” 镇魔司恢复运转,陆不池总算是从这些情报之中窥见了大灾的真相,知晓其轮廓后就算是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捧着卷宗的手都有点微微颤抖。 徐年淡淡地说道:“不是一旦发动,是已经发动了。” 陆不池猛然从情报卷宗里抬起头,面色剧变:“徐大真人的意思是?” “梦境。” “漕帮帮主奚天阔掌握了蜃龙之力,在一位道门四品境的神秘人协助之下,以漕帮和这些世家的庞大资源,布下了笼罩着整个江扬郡的弥天大梦。” “阵法已经运转多时了,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都已经深陷大梦之中不自知,如今大抵是已经积累到了足够的力量,衍变到了最后的一环。” “以虚转实。” “如果最终成功了,江扬郡里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会改写,你我认知的江扬郡大概便会成了一场梦境,反而是漕帮帮主奚天阔的弥天大梦里的江扬郡才会变成现实。” 弥天大梦,把梦境转为现世? 这等神乎其神的手段,陆不池即便是镇魔司八大金衣之首,经受过许许多多的秘辛隐闻,第一反应依旧是觉得匪夷所思,但也正是得益于接触到的隐秘够多,他很快便从这近乎荒诞的结论中找到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之前整理出来的情报里,奚天阔追杀丁抟……是为了丁抟手里的那颗蜃龙龙珠?” 第564章 阵法节点 丁抟。 三奇之一。 因为眼瞎而神机妙算,又被称为盲算子。 盲算子大世入梦的玄奇手段不是什么秘密了,和他的大名一样近乎于天下皆知,在许许多多的话本故事里都有提到,但是名声响亮归响亮,天下人也多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知道丁抟能在梦中算定天下,却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份本领。 但是镇魔司早有搜集过相关情报。 丁抟又不是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似他这种成名已久的绝世强者,任何一个经手情报的势力肯定都会在有意甚至无意间搜集到与之相关的情报。 小到性格喜怒,大到能力与立场,把这些细碎消息建档归类起来,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陆不池在镇魔司里的权限仅次于首座冯延年,只要是他知道的档案卷宗便没有他不能翻阅的,其中便包括了镇魔司多年搜集来的有关于丁抟的情报。 其中便包括了一条。 以蜃龙龙珠成就道门四品境,得以掌握梦境之能。 至于早已消失的蜃龙有何神奇,蜃龙的龙珠又有什么功效,镇魔司的档案卷宗同样有着相关记载。 蜃如幻影。 嘘气成楼,变幻万千。 龙属蜃者,穿梭于现世与梦境,成年之后有变幻虚实之力。 陆不池知晓这些线索,自然便能推断出奚天阔追杀丁抟,是为了丁抟手里的蜃龙龙珠,获得蜃龙之力在江扬郡布下弥天大阵,逆转梦境与虚实。 “奚天阔得了蜃龙之力,丁抟也就失去了他的道基……徐大真人,丁抟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奚天阔的手中了?奚天阔他这是怎么做到的?即便有您说的那位道门四品境神秘人相助,但丁抟更是三奇之一,没理由比其他道门四品境强者要弱……” 陆不池越是分析下来,越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不敢相信三奇之一的丁抟,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陨落在了江扬郡,死在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手里。 天下间的四品境不止三人,但是三奇可就只有三人而已。 徐年摇了摇头,陆不池的推断合情合理,只是显然已经偏离了事实。 他纠正道:“丁前辈应当没死,起码奚天阔的蜃龙之力不是来自蜃龙龙珠。” 原因显而易见,丁抟的蜃龙龙珠在徐年的手里。 奚天阔可没机会用上。 陆不池疑惑道:“不是蜃龙龙珠,那他哪里来的蜃龙之力?” 徐年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有一种猜测,奚天阔祖上曾经与一头蜃龙结下了因果,而如今他以自己巫道五品境的力量为核心,再辅以一些外力相助,通过这份因果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令那头蜃龙复苏了过来,成为他的助力。” 原本这只是徐年从谢家家主借他一观的那本老书中看到的故事。 但在洛九城血色梦境的最后,那头蜃龙已经露过面了。 即便老书里的故事只是人云亦云,但是奚天阔身边有一头蜃龙相助,却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头……复苏过来的蜃龙?” 陆不池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天下已经有足足千年没出现过龙了,没想到江扬郡竟然出现了一头,他之后似乎还有不小的机会能够亲眼见到那头蜃龙,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要是依据古籍记载,能够见到真龙的人,可都是身怀大气运。 陆不池惊讶了好一阵才把徐大真人分享出来的这些情报消化完毕,他的眉头很快便锁在了一起,沉声询问道:“徐大真人,若是这弥天大阵最终还是成了,照你说的到了最后那一步,以虚转实……江扬郡会变成什么样?” 徐年摇了摇头:“我哪能知道那位漕帮帮主梦境里的江扬郡是什么模样儿?兴许是汲数百万生灵之力于他一身,以一人之伟力撼动社稷,也可能是开辟新朝,让大焱这数百万百姓都成了他的新朝子民。” “不过不用指望能是什么好收场的局面了,甚至你可以想得更夸张更糟糕一些。” “洛九城就在江家老祖的主持下,差点就要以虚代实了,而在那位江家老祖的设想中,洛九城可是成了一座为他熬煮血气的大釜,人人嗜血……” 徐年大致把他在洛九城里的经历说了一遍。 语气平淡。 用词也不像那些说书先生一样吊足听众的胃口。 但是陆不池光是听到徐年迎战一个又一个临阵突破的五品境,到最后还面对了武道和巫道双五品的江家老祖,听他说起那座梦境血城里人人渴望血气的疯狂景象,便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即便只是事后听了个大概,陆不池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听完之后。 他俯身作揖,沉声说道:“徐大真人破了江家老祖的阴谋,这便至少是救下了一座城的大焱百姓,陆不池在此先行谢过大真人的仁义壮举,等之后江扬事了,我会将大真人的功劳上报大焱朝廷,为大真人请赏。” 徐年微微一笑,只是说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眼下还得拜托陆大人一件事情,能够滋生出笼罩江扬郡的弥天大梦,这阵法的关键节点必然不只有洛九城里的一处而已,其他几处能否请陆大人找出来?” “徐大真人请不要这么说,这本就是镇魔司分内之事,应是陆不池恳请徐大真人出手相助才对……” 陆不池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漕帮与四大世家大量购置与布置阵法相关的材料,如今沿着这一线索查下去,不说查出其他几处阵法节点的确切位置,至少可以缩小阵法节点可能存在的范围。 陆不池不眠不休了三天,把江扬郡各地经过各种渠道汇聚到他手里,那些徐年看了都有些无从下手的庞大情报梳理过后,在一份江扬郡的详细地图上画出了四个小圆圈。 除了洛九城里已经随着江家老祖死去而不复存在的那一处阵法节点,已经可以确认的阵法节点还有四处。 三处分别在吕韩杜这三大世家势力范围的覆地之内。 另外一处在漕帮总舵。 第565章 马思淳 漕帮总舵和三大世家腹地各有一处弥天大梦的阵法节点。 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不出所料了。 徐年收下了陆不池亲手画上了四个小圈的江扬郡地图。 有这份地图在,便没有白来一趟了。 徐年会突然来到江扬郡镇魔司,当然不是临时起意,既然知道了江扬郡镇魔司的金衣典裕是叛徒,那么想想也知道早就已经去了江扬郡镇魔司的陆不池恐怕会有危险。 所以他便过来了,所幸来得及时,救下了陆不池。 陆不池也不负所望,在没有来自典裕的阻挠之后,让江扬郡镇魔司再度运转了起来提供出了情报线索,不然江扬郡这么大,即便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破开弥天大阵,也不知道该要去哪儿找阵法节点。 不过,收获也不仅仅在于这四处阵法节点的大致位置。 徐年来江扬郡的目的是为了李施诊。 李叔最后是出现在元山县,落在了江淮德等人的手里,但之后却下落不明了,最离奇的是江淮德和供奉宋时郁两个人在临死之前都是一人一套说辞。 江淮德说宋时郁失手把人杀了,宋时郁说人已经被江淮德押送回了洛九城。 但是前者本就透露着古怪,宋时郁好歹是武道宗师,哪会轻易失手? 后者更是与从洛九城朱楼据点里得到的情报相悖,江淮德明明去了元山县后就没回过洛九城。 如今从镇魔司搜集到的这些情报当中,知悉了丁前辈也曾在元山县附近一带出现过,徐年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他如今已经掌握的蜃龙龙珠都是来自丁前辈,自然推测得出丁前辈置身在这场弥天大梦之中能具备怎样的手段,把现实与梦境混淆一下,忘记了现实里发生的事情,误把梦里的记忆当成真实,并非是天方夜谭。 不过除了李叔之外,徐年还有些在意另外一个人的行踪。 “陆大人,漕帮帮主奚天阔有下落吗?” “暂时没有,他最近一次出现,便是在元山县附近与丁抟一战,之后便没有泄露过踪迹了,不过既然漕帮要举旗造反,奚天阔身为漕帮帮主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总是需要坐镇漕帮的,所以我倾向于他早就已经回了漕帮总舵,只是没有露面而已。” 镇魔司的情报网络埋得再深,再怎么无孔不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知悉这片大地的所有事情。 像是漕帮总舵那种地方,本来就难以深入探查,奚天阔本人又是巫道五品境的强者,他要是不刻意抛头露面让世人知道他在哪儿,谁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就在漕帮总舵深处坐镇。 陆不池即便有江扬郡镇魔司提供的情报在手,也只能是根据江扬郡的局势推测一下奚天阔最有可能在哪儿。 三天都没有合眼陆不池的放下情报卷宗,捏了捏眉心,提议道:“不过要想知道奚天阔的确切下落,或许可以问一问马思淳?虽然他不一定知道,知道也不一定会说真话,但至少他愿意开口,多多少少也会透露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物尽其用,人也一样。 江扬郡镇魔司的牢房里面除了关着典裕和其心腹之外,可还关押着漕帮的一位舵主,既然是想知道漕帮帮主的行踪,确实有必要撬一撬漕帮舵主马思淳的嘴。 兴许能有意外收获。 “……奚帮主的下落?我、我要是说了,你们能放了我吗?” 马思淳,论江湖地位是漕帮舵主,境界实力也达到了武夫六品境。 往日里也是风风光光的大人物了,走到哪里都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但在镇魔司的牢房里面,专门用来扣押高品境武夫的枷锁镣铐对他这一身血气之力的压制效果都不必说了。 主要是在一袭灰黑色长袍的道门大真人面前。 他深深意识到自己只能低头俯首。 不低头,恐怕就要掉脑袋。 而且马舵主显然没有同为阶下囚的典金衣那么高的觉悟,典金衣栽了便是栽了,认杀认剐都已经不求能活下去,马舵主一开口便是在积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出来。 想想也是。 马思淳要是有典裕这般视死如归的觉悟,徐年登场的时候,他又怎么会惊慌失措质问典裕没有告诉他镇魔司里还藏着一位道门五品境的帮手呢。 举旗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怎么可能放? 不过事急从权,陆不池也不至于上来便熄灭了马思淳的求生意识,毕竟只有在漕帮当舵主的马思淳想要活下去,才有可能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线索。 陆不池冷着脸,反问道:“你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吗?” 马思淳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道:“造……造反。” 陆不池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布满寒霜:“既然知道,如果我说老实交代就能放你走,你自己会信吗?” 马思淳愣了一下,神情绝望的摇了摇头。 但是陆不池紧跟着便给了他一点希望。 “放了你确实不可能,不过你能够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这里面也不是没有可以操作的余地,比如让你不再是被徐大真人擒下,而是主动找到镇魔司弃暗投明,投效了朝廷,这样一来你即便是有罪之身,也是迷途知返戴罪立功了,可以有一条活路。” 马思淳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抓住了陆不池抛过来的救命稻草。 “好,我、我说……我说!只要你们给我一条活路,不光是奚天阔的下落,只要是你们想知道的,而我又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们!” 陆不池冷声说道:“那你就先说说奚天阔的下落。” “帮主他……咳,奚天阔这个反贼,他早就已经回了漕帮总舵,之后就一直就待在总舵深处,只是没有露过面而已,陆大人你们要抓他,只要去漕帮总舵就一定能抓到!” 陆不池追问道:“他为什么不露面?漕帮不需要他来主持事务吗?” 马思淳确实和他承诺的一样,知无不言。 “因为奚天阔他在闭关,闭关突破巫道四品境!所以陆大人你们要抓他,动作一定要快啊,要是让他突破到了四品境,可就不妙了……” 第566章 牢 马思淳可谓是相当配合了,甚至还不忘记提醒陆不池他们抓人要快。 个中逻辑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要是让奚天阔突破到了四品境,江扬郡里的这一局便会多出一大变数,若是最终还是让奚天阔得逞了,马思淳如今已经向镇魔司泄露了漕帮的情报,事后想必是躲不过一番清算了。 没有谁会容忍背叛。 背叛这种行径,若真是忍了马思淳第一次,保不齐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之后要是张思淳李思淳也效仿马思淳,一旦被抓住就什么都交代了。 那这队伍可就没法带了。 宛如一盘散沙,风一吹就能乱了。 听到奚天阔在漕帮总舵闭关所以才不露面主持事务,陆不池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奚天阔身边可是已经有一个道门四品境的神秘人了,要是再让奚天阔也突破成功,这一下子可就要面对两个四品境…… 大焱朝廷虽然不是拿四品境的绝世高手束手无策。 但也势必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代价大到即便是国力冠绝当世的大焱王朝,哪怕抛开江扬郡已经发生的动荡不算,仅仅是为了铲除奚天阔和他身边的神秘人这两个四品境强者,都得伤到一番筋骨。 所以。 最好便是如同马思淳提醒的一样,在奚天阔突破之前,哪怕不能平定好江扬郡的这场大灾,也至少应当集结力量突入漕帮总舵,在奚天阔突破之前将其解决掉。 陆不池随即产生的想法便是尽快把消息传回京城,让朝廷调集强者,一起攻入漕帮总舵。 只不过……来得及吗? 大焱朝廷当然不是没有高端战力,仅是陆不池知道的四品境强者就有两位,一位在皇宫深处身份神秘,只知道其职责是负责护卫天子安危,另外一位便是战功赫赫的折冲将军了。 只是这两人,前者寸步不离天子,后者远在寒乌国主持兵锋。 都不可能匆忙奔赴江扬郡。 五品境的强者也有几人,但总归是要务在身,不是随叫就能随到。 就如他们镇魔司的首座冯大人,好不容易揪出了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踪迹,哪能抽得出身呢? 陈大将军倒是闲着,但别人年事已高,血气不复壮年,哪里可能行匹夫之勇杀入敌人腹地,况且老将军是沙场大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折损在漕帮总舵,更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 即便是调集强者前来,天南海北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奚天阔距离突破到四品境还差多久? 江扬郡还有时间等来强援吗? 陆不池面沉如水,越想越是一颗心都快要沉到了谷底,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面前的徐大真人可以依仗了。 可是暂且不说徐大真人凭什么要舍身忘死杀进漕帮总舵。 就算徐大真人愿意去做。 便能够做成吗? 不要忘记,奚天阔有道门四品境的神秘人相助,这可是徐大真人亲口透露的情报! “……陆大人,如今在江扬郡为了解决掉这场大灾而努力的人,可远远不止你我。” 徐年看见陆不池的神情变化,开口说了一句。 陆不池勉强地笑了一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倒是清楚这可不是徐大真人用来安慰他的空话。 仅是他目前知道的,有鹿书院便有一位大先生亲自奔赴了江扬郡,虽然尚且不知道那位大先生都做了些什么,但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不然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江扬郡做什么呢? 游山玩水吗? 只是有鹿书院大先生虽然厉害,但仅仅是多出一位有鹿书院大先生,陆不池却依然觉得机会渺茫,看不清要怎么做才能把漕帮帮主奚天阔将要举起的大旗提前折断,化解掉江扬郡这场大灾。 “呼——” 陆不池深呼吸,随着他呼出一口浊气,目光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是突然之间就找到了破局之法,只是即便胜算渺茫,他也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尽最大的一份力。 即便最后只能是安天命,那也得先尽了人事。 徐年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思考。 不过他思考的重点和陆不池有些不太一样,陆不池是盘算着有没有机会冲入漕帮总舵袭击闭关的奚天阔,但他琢磨的是奚天阔是凭什么闭关就能突破四品境。 四品境,可不是说破就能破。 要知道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跻身五品境,何况更是四品境的风光呢? 这可不是靠着资质天赋与努力闭关就能突破到的境界了。 机遇与悟性,甚至是运气都缺一不可。 在逐渐掌握了蜃龙龙珠的功效,对那位漕帮帮主的了解愈发加深之后,徐年已经猜到了奚天阔要杀丁前辈抢夺龙珠的目的。 不只是因为蜃龙龙珠本身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而在他已经与一头蜃龙有了因果的前提下,恐怕蜃龙龙珠便能成为他突破四品境的契机。 只是,还是那句话。 蜃龙龙珠明明是在徐年的手里,即便奚天阔已经唤醒了那头蜃龙,总不能是蜃龙再从梦中给他无中生有了一颗蜃龙龙珠出来? 蜃龙再强大。 也没离谱到这种程度。 不可能是借助蜃龙龙珠,难道是类似于江家老祖,借助弥天大阵从他人身上汲取力量,突破境界? 但江家老祖是自身积累已经足够深了,可以说是只差临门一脚,只不过这一脚若是不借助那座血城熬炼出来的血气,或许等到血气枯竭也未必能等得到。 奚天阔也有江家老祖那么深厚的积累吗? 还是说。 积累不够,数量来补。 江家老祖只是祭一座城,奚天阔要祭的不止是一座城? 不过如果是徐年猜测的这样,问题倒是又回到了最开始,不必杀入漕帮总舵,只要破开滋生出弥天大梦的阵法,到时候无力可借的奚天阔,大概率就要突破失败了。 “陆大人,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便先走一步了。” 道门大真人与陆不池作别。 临走之际。 单独看了马思淳一眼。 眼神如渊。 马思淳低着头,莫名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下坠感,他流露出的神情有些惊慌失措,还以为是道门大真人要对他杀下手了。 但等到镇魔司那位陆金衣也离开了牢房。 下坠感慢慢消失。 马思淳没什么事,没有横死当场,他低着头笑了一下,继续蹲大牢。 第567章 自醒 镇魔司的牢房三面环墙,剩下一面是铁栅栏,没有窗。 很闷,却又很冰凉。 在这连绵细雨中能够渗出水的地板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稻草,便已经是犯人休息的床了,马思淳躺在稻草上望着覆着薄薄青苔的天花板,感觉就像是泡在了浅浅的水缸里面。 从身体到心神,都有些凉。 原本以马思淳六品武夫境的修为境界,他纵然没到可以无视冷热的地步,但这点寒气也难以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问题是戴上了镇魔司的镣铐与枷锁,血气便无时无刻不被抑制着,便有些难以抵御寒气渗进身体里面了。 如果是全盛状态下的武道宗师,或许还有机会强行冲开镣铐与枷锁,但暂且不说只要血气稍有异动,镣铐便会不断震动发出巨响,就说这是可是在镇魔司的大牢里面,镇魔司可没有善待囚犯的规矩。 例如三餐伙食,只要管着能够不饿死就行了。 长期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下,即便是武道宗师的强横体魄也只会不断衰弱。 越来越没有力气。 失去威胁。 马思淳也没有要越狱的打算,他就默默地在牢房里面待着,镇魔司送来什么他就吃什么,偶尔那位陆金衣进来问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相当配合。 坐牢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某一天,马思淳坐在稻草上啃着两个冰凉的馒头,长期的饥寒压迫和血气抑制之下,他的身体已经没比一个健健康康的壮汉好上多少了,已经瘦到了不足百来斤,有点脱相。 “轰隆——” 牢房外面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马思淳手一抖,还没吃完的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他吃力地弯下腰想要捡起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沾了脏水的馒头,却突然有一只手从视线外伸了进来,替他捡起了脏兮兮的半个馒头。 “马思淳,这些时日你受委屈了。” “我们赢了。” “江扬郡是我们的了。” “以后你再也不用吃这种东西了,再也不会有人需要捡起掉在脏水里的馒头……” 马思淳抬头。 看见了曾经把他从臭水沟里拉起来的漕帮帮主奚天阔。 饥荒逃难的时候,还只是半大小孩的马思淳偷来了别人藏起来的半个馒头,结果被其他人发现了,为了半个馒头扭打在一起。 马思淳没打过,但是半个馒头脱手,掉进了臭水沟。 那人觉得馒头没了,气得打了马思淳一顿泄愤,快要饿死的马思淳却只能跳进了臭水沟里,捡起了半个馒头。 温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照进了镇魔司的大牢,站在阳光当中,镀上了一层耀眼轮廓的高大身影,马思淳到死也难以忘怀,带来的温暖远远胜过几个馒头填饱的辘辘饥肠。 温暖到让人沉醉,不自觉地想要步入其中。 但就在马思淳刚要伸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馒头时。 一阵异样倏然涤过了他的心神。 不对。 这不对劲…… 马思淳当然希冀着奚帮主能够把他从镇魔司的大牢里面救出来,但即便真的是漕帮赢了,全面占据了江扬郡,他在那之前不是被镇魔司就地处决应该就是带回京城。 就算是那万分之一的侥幸,他逃出生天的画面也怎么都不该是奚帮主亲自打破牢房,来接他离开。 十分里面得有九分的不对劲。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之后,马思淳倏然感到了一阵近似于把他从这个世界里面抽离的疏离,曾经感受过的下坠感再次袭上心头,阳光底下的奚帮主变得模糊不清。 画面逐渐扭曲。 当下坠感再次平息的时候,马思淳艰难地抬起头。 没有了脏兮兮的馒头。 也没有了阳光。 熟悉的只剩下了牢房,镇魔司的金衣之首和一袭灰黑色长袍的道门大真人依旧站在他的面前,之前饥寒交迫的日日夜夜以及最后沐浴到他的阳光,似乎只不过是须臾之间的幻梦。 “……节点在哪儿,你都知道几处?” 陆不池冰冷的声音传进耳朵,马思淳有些迷茫的思绪像是被冻了一下。 猛地一个激灵。 “什、什么?陆大人,您说什么,我方才好像走神了,没能听清……” 陆不池亲眼看到了马思淳方才倏然愣住走神模样儿,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再度问道:“你们漕帮联合四大世家布下的阵法,你都知道多少?支撑大阵运转的关键节点位置你都知道几个?” “这是奚帮主……咳,是奚天阔那个反贼最大的秘密,只有他自己和几位世家之主知晓阵法内情,我只知道大阵是由漕帮和四大世家合力共建,关键的阵法节点分布在江扬郡各地,但据我的推测应当是每个世家的腹地内都至少会有一处节点……” 马思淳一边回答着陆不池,一边则是在拼命回想方才走神的缘由。 奇怪。 他刚才走神是因为什么来着? 怎么倏然就记不清了…… 马思淳感觉自己就像是倏然从一场大梦中醒了过来,留存在心里的那些复杂情愫还在回响,但是梦里的记忆却已经褪色了,模糊不清,再也没法回想起来。 不过,这不重要。 他始终记得奚帮主伸出的手。 记得饥荒逃难时,掉进臭水沟里的半个馒头…… 该问的都问完之后,徐年和陆不池离开了牢房。 陆不池把马思淳交代出来的事情与镇魔司搜集到的情报一一对应,没有明显的出入,起码在阵法节点上,马思淳的说法和镇魔司调查出来的也基本一致,确实是四大世家的腹地内都有阵法节点。 “漕帮的起源是在江河上谋生的水手脚夫等等杂工,他们最初是为了不被欺负盘剥才凑到一起抱团取暖,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发展,才渐渐成了把持大焱漕运的大帮派。” “时到如今,加入漕帮已经不再是为了不受欺压,而是变成了能够欺压别人。” “他们能够为了利益簇拥在漕帮的大旗下,自然也会为了自己的生路出卖漕帮,与那许许多多的江湖帮派便没有了什么区别,表面上喊着兄弟手足,其实不过是为了金银盈亏。” 陆不池倏然说起漕帮,是因为马思淳的知无不言而有感而发。 利来利往,便不会有多少忠诚可言。 不过徐年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陆大人,马思淳虽然说了很多,但若是没有其他线索能够相互印证的,我建议还是对他说的打上个问号,不要相信那些说辞才好,免得掉进坑里。” 陆不池问道:“徐大真人是有什么发现?” 徐年淡淡地说道:“刚才马思淳走神,是我让他入梦了。” 第568章 救 “我想要通过引导他的梦境,来验证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他在梦深之前就已经自醒了过来,在冰冷的现实与温暖的梦境中主动选择了靠向现实,没有沉溺在梦境里面。” “他的意志力很顽强……嗯,至少比你我以为的要顽强许多,如此才能从入梦中清醒过来。” 徐年能够让马思淳悄然入梦,是他的修为境界比马思淳更高。 但马思淳能够及时自醒便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了。 这可不容易。 和马思淳一样是武夫六品境的江家供奉宋时郁,在入梦之后就没能及时意识到那是一场美梦,把心湖深处的涟漪都展现在了徐年的眼底。 陆不池思索道:“意志顽强?徐大真人的意思是说,一个意志顽强的人不应当就这么轻易屈服出卖他的帮派?有没有可能这是因为马思淳本身就对漕帮没什么归属感,谈不上忠诚,所以并不在乎出卖漕帮呢?” 士为知己者死。 但如果在马思淳的心中,漕帮从来就不是他的知己,那么他自然犯不着要与漕帮共存亡。 徐年轻声说道:“但是在马思淳的梦境里面,不仅是漕帮战胜了我们占据了江扬郡,漕帮帮主奚天阔的形象也很伟岸,沐浴着阳光,带给他温暖。” 阳光与温暖,当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往往便代表着发自内心的倾慕与敬重。 怎么可能轻易背叛呢? 陆不池皱紧了眉头,过了好一阵才舒展开来,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徐大真人的提醒,马思淳说的那些话我都会斟酌再用。” 徐年说道:“好,陆大人心中有数就行,如果陆大人这里没有其他事需要我相助,我便先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漕帮总舵或许难进。 但是吕韩杜这三家的腹地还是可以去转一转,破掉阵法节点。 陆不池拱手作揖:“有劳徐大真人先行一步了,之后布置好此地镇魔司的事宜,联络完朝廷之后,我便会去跟上徐大真人的步伐!” 此地镇魔司毕竟是典裕的地盘,陆不池人在这里坐镇能够确保不出什么岔子,但在里里外外梳理清楚布置周全之前,若是简简单单地一走了之,恐怕就会生出事端了。 徐年微微一笑,算作道别。 细雨当中,一阵清风拂过,灰黑色的长袍便逐渐淡去了。 犹如一抹涟漪消失在了湖面上。 陆不池愣了一下,在徐大真人离开的瞬间,他像是从一场很浅的长梦中醒了过来,可是这又确确实实不是一场梦,毕竟江扬郡镇魔司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典裕如今是阶下囚,不是坐镇此地的金衣了。 梦醒前后的唯一区别,就只有徐大真人不在了而已,但徐大真人的到来显然也不是虚假幻象。 如若不然,陆不池他一个人,没有徐大真人的帮助,能从典裕和马思淳两人的夹击下逃出生天就不错了,如何能把这两人擒住呢? “梦……蜃龙之力?龙珠……嘶——” 陆不池若有所思,然后瞳孔倏然一震。 他忽然想了起来,徐大真人之前可是笃定蜃龙龙珠没有落到漕帮帮主奚天阔的手上,如今徐大真人自己却又展现出如梦似幻般的力量…… 所以。 蜃龙龙珠原来是在徐大真人的手里? 是丁抟把蜃龙龙珠托付给了徐大真人吗? 陆不池不得而知,但他确信蜃龙龙珠若是在徐大真人的手里,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毕竟此等重宝若是落入了心术不正的人手里,那可就是一场灾难了。 要是漕帮帮主奚天阔如愿以偿得到了蜃龙龙珠,如今江扬郡的局势会烂成什么样? 不敢细想。 陆不池按压了一下太阳穴,他已经三天三夜没休息了,若只是单纯没睡觉其实以他六品境武夫的体魄都问题不大,但关键他在这三天里梳理了太多情报线索,对心神的损耗极大。 不过现在还不能睡。 还得写一封信传回京城,让京城知道江扬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之前是大灾未明,朝廷在这多事之秋没有冒然调用人手,陆不池来江扬郡算是打头阵,探明情况,如今情况已经明了,镇魔司金衣典裕背叛,漕帮联合四大世家举旗造反,事态到了这一地步,朝廷肯定是要派遣强者奔赴江扬郡,少不了还会调兵镇压。 毕竟这可是动摇江山社稷的大事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去一来剩下的时间,还赶不赶得上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阻止奚天阔的野心。 陆不池由衷期盼:“一定来得及……” …… 洛九城。 连绵不绝的烟雨已经停了,但是这座在烟雨中浸泡了许久了城池却反而没有了之前歌舞升平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就像是患了一场大病一样,奄奄一息。 其实直接把“就像是”这三个字摘掉也没什么问题。 洛九城的绝大多数人都确确实实是患病了。 病得还不轻。 四肢乏力脚步虚浮,从头到脚都没什么力气,脑子里也昏昏沉沉,没有什么精神。 这是血气大亏了一场的缘故。 江家老祖用这座城熬练血气试图突破,虽然最终是失败了,但损耗掉的血气却不是凭空而来,就来自这座城的数十万居民身上,虽然共同负担起来,直接因此而死的洛九城居民并不多,死在那座梦境血城里的基本都是参加那场武林盛会的江湖人士。 但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 如今秋深,快要入冬了。 天时一到,天寒地冻,这些血气亏空的普通人有多少能够活下来,可就难说了。 即便是富庶如江扬郡,用以过冬的棉衣与柴火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任然有一部分人只能靠着身体强撑过去,便是往年无病无灾的时日里面,身体健康的壮汉也可能倒在寒冬里面,何况是已经大病了一场呢? “……排队!排队领取,不要抢!一人一碗,都不要争抢!” 街道之上,多个地方都支起了施药的棚子 道一宗的天下行走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佩服道:“张姑娘的药石之术着实厉害,不仅在血城之中救了我们,如今回到现实,亦是能救下一城百姓。” 两条羊角辫甩了甩,张天天摇了摇头:“救下一城?不,吕行走高看我了,我可没这个本事。” 第569章 方子 没有了连绵细雨的浸袭,洛九城的大街小巷不再是湿漉漉的了,只是沁凉的秋风难免还是泛着冷意,刚刚抽芽的杂草从地板缝隙中钻了出来。 一个个搭起来的临时棚子作为施药地点,在棚子里面支起的一口大锅,锅底的柴火噼啪作响维持着锅中汤药的温度,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锅里御寒补血的汤药方子,正是来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 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狐妖蜷缩在年轻道人的怀里,在之前梦境血城的风波中,这只留在洛九城客栈里面修为低微的小妖兽也没能幸免。 亏了点气血,此刻毛发缺了点光泽。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养伤个日也就无事了。 年轻道人怀里的小狐妖怯怯地望着趴在小姑娘肩头的有名字的小狐狸。酥酥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块糖糕,掰了一半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同族。两只都是狐妖,理所当然那可以说是同族,只不过比起悠闲晃着尾巴的酥酥,年轻道人怀里的这只小狐妖明显带着点怯意。 正因为是同族,年轻道人怀里的这只小狐妖才对于源自血脉的天然威压十分敏锐,若不是酥酥懒散悠闲没有半点上位者的威严,若不是在年轻道人的身边,这只小狐妖就不只是怯生生地小口小口吃着糖糕,而是会要应激跑掉了。 年轻道人思索着医术非凡的小姑娘刚才那句话里的含义,轻声说道:“张姑娘的汤药即便不能确保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但如果没有张姑娘的汤药这座城会有更多的人活不下来。” “如果死去的百姓太多,这座城池即便街道城墙都还在,也会陷入停滞甚至是就此消亡,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气,便撑不起这么一座大城的繁华,便会有更多的人失去自己的家业,活得更为辛苦。” “所以张姑娘的汤药即便救不了每一个人,但总归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甚至是救下了这一座城,此乃大善之举。” 道一宗天下行走的这番话,显然出乎了张天天的预料,她一脸意外地瞥了年轻道人一眼,笑了笑说道:“吕行走入世不久,就已经会考虑到一座城池的消亡了?还是说,你们那座山上不是只教道法,也教了你这些尘世百态?” 吕盼笑着说道:“张姑娘看来对我们道一宗有些误会,我们只是远离人间,不是看不到人间。” 张天天好奇问道:“若是看得到人间,你山上的师长们年复一年就只是看着?” 吕盼点了点头,苦笑道:“是啊,只是看着……” 山上人不问山下事,道一宗从来都是如此。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吕行走啊,你们为什么只是看着呢?” 吕盼没想到张天天会问的这么直接,他沉默了片刻,却只能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是道一宗将来的宗主吗?道一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吕盼沉声说道:“也许等我接过宗主之位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到时候张姑娘若是再问,或许我就能给出一个答案,但现在我确实是不知道。” 张天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真等到吕盼当上道一宗宗主的时候,恐怕早就忘了这一茬了。 张天天语气一转,忽然说道:“吕行走你也误会我了,我也只是给出了汤药的方子而已,光有方子可成不了汤药。” 吕盼疑惑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想明白张姑娘话里的意思。 光有方子确实成不了汤药。 要有药材,要有熬药用的大锅,要支起棚子备好碗。 洛九城的居民才能分到一碗汤药。 吕盼感慨道:“百姓喝到的每一碗汤药,确实不是张姑娘一个人的功劳,但是张姑娘能够这么想,更是大善之举了。” 张天天反应激烈,她连忙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道:“别,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吕行走你别诽谤我啊,你再诽谤我,我是打不过你,但我可会叫我哥来了!” 吕盼张了张嘴,人有点懵了。 他刚刚明明是真心诚意,不是在阴阳怪气地说话啊,怎么张姑娘却这么反感?难道时过境迁,人间的风土人情已经变化到连善人已经不是什么好词了吗? 茫然之余,却听见张天天继续说道:“不过吕行走你也还是误会了,我不是在和你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问题,而是施药可不是光有个方子就够了。” “我给的这方子里用到的都是寻常药材,所以能保证量大,但也不是一碗下去就能补足亏空的血气,只施这么一天两天,可没什么大用处,但要是施上十天半个月,药材从哪儿来?人手上哪儿找?” “如今是大灾刚过,这座城池里的那些人还算配合。” “但是人嘛,都有很大的忘性。” “等过了四五日,他们恢复得差不多了,忘记了刚刚从梦境血城里醒来时的感受,还会有药材的出药材,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吗?” “善意,可应一时之急。” “但只有确保住了利益,才能确保长久。” 吕盼沉吟了半晌,认真地点了点头:“张姑娘说得对,不过我想在这一问题上,大焱朝廷应当会赈灾?” “朝廷赈灾?我还以为吕行走会慷慨解囊,说什么这一座城的汤药要多少银子,你全都出了呢。” 张天天笑了一下,吕盼有点不明所以。 “我下山时候虽然带了些银钱,但也没带这么多银钱……不过张姑娘笑什么?难道我指望朝廷赈灾的想法显得很可笑?大焱朝廷不会管江扬郡的灾情?” 张天天摇了摇头,说道:“不,大焱朝廷当然会管,江扬郡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这里出了问题,朝廷不可能不管,可是大焱朝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江扬郡可不止是有这么一座洛九城。” 江扬大灾。 肯定不只是有洛九城这一处灾情。 在外,还有远在寒乌国的百万大军犹如吞金巨兽,源源不断消耗着粮草与银两。 若是再需要在江扬郡大肆赈灾。 大焱朝廷的国库……还撑得住吗? 吕盼不知道大焱国库是否充盈,但他想想都知道外举兵事内起灾情的时期,可绝对算不上是社稷稳固百姓安居的好年岁。 “要是这么想,似乎我也只能期望徐大真人他能够顺利了,尽早探明阵法节点的位置破掉大阵,在大灾起势之前化解于无形之中,不然大灾显化,江扬郡处处都变得如同这座洛九城一样,那时的灾情就真是难以挽回了。” 张天天小手摸着酥酥的小脑袋,撇了撇嘴说道:“虽然事态是这么个事态,但这么一想总觉得我哥好像欠了江扬郡的一样,真是……凭什么呢?” 吕盼沉默了半晌,认认真真地说道:“不是徐大真人欠了江扬郡,应是江扬郡欠了徐大真人。” “若是人人都能如吕行走想的一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人的忘性嘛……呵,他们觉不觉得自己亏欠了我哥都没那么重要了,我倒是好奇若是顺利平息了这场大灾,大焱朝廷会有什么表示?不得给我哥封个侯爷当着来玩?” 封侯。 说起来总是豪情万丈,似乎男儿当有此大志。 可是仔细想想就知道,对于绝大多数男儿来说,这也就只是抒发一下豪情与大志的梦话而已了。 镇国公府,大焱最顶级的武将世家,弄丢了家传朴刀。 降了一等。 也就是成了镇国侯府而已。 可想而知封侯,封到的是什么级别。 不过张天天虽然是百无禁忌的随口说说,毕竟她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但如果徐年要是真能做到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江扬郡,有着泼天功劳在身,还真未必没有机会封个侯爷。 徐年虽然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势力,但他自身就是道门大真人。 仅凭这修为。 放在四海之内,都是极为牢固的根基了。 “……天天要是对封侯有兴趣,不如把这机会给你,你来当个女侯爷?” 随着略带两分调侃意味的轻柔笑声响起。 一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如同幻梦一般浮现在了张天天的身边。 毛色火红的小狐狸耸了耸鼻翼,从小姑娘的肩头一跃而起,落在了这道身影的肩上,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尾巴晃动的幅度都大了三分。 张天天笑眯了眼:“哥,你回来啦?” “再不回来,怕是连爵位封号你都给我想好了。” “已经想好啦,玄扬侯怎么样?玄,是指道法通玄,扬是江扬郡的扬,因为哥你用一身道门修为挽救了江扬郡嘛。” “照这么取名,天天你岂不是可以叫江杏侯?江是江扬郡的江,杏是杏林,指代你这一身深不见底的医术,因为天天你用医术救活了江扬郡。” “吱吱吱!” 酥酥也跟着叫了几声,徐年用它心通听懂了。 “酥酥呢?酥酥可以是什么候?” 徐年抚过小狐狸柔顺的火红毛发,轻声说道:“招神侯?毕竟酥酥你把道一宗的护宗神兽都给招出来护住了大家,也是功劳不小。” 酥酥满意地扬了扬小脑袋。 洋洋得意。 不过真要说起封侯,徐年是真有可能,张天天或许有一线机会,但即便是能够把妖兽视作与人无疑,酥酥也依然没有半点可能性在大焱封侯。 毕竟本朝的侯位,怎么封给异国的贵胄呢? 从这对异姓兄妹间的打趣之中,吕盼听出来了这位道门大真人的心情应当是不错。 这无疑是好事。 吕盼笑着问道:“道兄此去,看来收获不小?” “确实是有些收获,陆金衣刚好也对江扬郡镇魔司起了疑心,我过去的时候刚刚好赶上了……” 徐年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拿出了一幅江扬郡的详细地图。 地图上面的重点,是镇魔司金衣之首陆不池亲手画上去的四个小圈。 吕盼看着地图,沉声分析道:“能够覆盖江扬郡的阵法,应当不只有这么几处关键节点,不过同样的,也不需要把所有关键节点都破坏一空才能让阵法失效。” “阵法越是精妙,缺少一处节点的影响也就越大。” “如果其余阵法节点都与洛九城里的相差无几,我估计只要摧毁十分之二三,这覆盖一郡之地的大阵便会失效了。” “所以,我建议道兄先易后难,把最难的地方放在最后。” 论境界,徐年是远在吕盼之上。 但论及道法知识,身为道一宗传人的吕行走足以反过来碾压不过是个野狐禅的徐大真人。 徐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漕帮总舵应该是最难之地,我也正打算把这里放在最后,先去其他三大世家的腹地看看情况,若能直接破去阵法节点,便是再好不过了。” 与漕帮合作的四大世家之中。 已经破掉的江家恰恰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其余三大世家可没有五品境的老祖坐镇。 张天天精巧的鼻翼皱了皱:“哥,你一个人去吗?” 徐年微微点头:“嗯,我先一个人去看看,如果我一个人有心无力事不可为,再回来群策群力另寻他法,所以天天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回到洛九城,只是来互通一下情报。 顺便看看此地是否有变故。 既然没有,徐年便该启程去三大世家的腹地了。 不过在临走之前,徐年倏然顿住了脚步,冲着有点儿闷闷不乐地张天天笑了笑:“二八年华的七品境武夫,天机阁要是不把天天你的大名放进潜龙榜的前十,这潜龙榜可就没什么含金量了。” 徐年拍了下肩头的酥酥。 小狐狸通人性,在徐年的肩颈处蹭了两下,便跳回了小姑娘的肩上。 小姑娘顿时笑了,露出犹如月牙儿般的笑容,随着下颌轻轻上扬,修长如同天鹅般的脖颈便露了出来。 她摆了摆手,谦虚道:“也没怎么厉害啦,距离徐哥你还差得很远。” “再接再厉,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 道门大真人的身影便如同涟漪般散去了。 吕盼惊讶道:“张姑娘,你破七品境了?” 张天天脸上的月牙儿也随着道门大真人的身影一并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有满脸的无所谓,有点儿无精打采提不起兴趣。 她点了点头:“是啊,也就昨天的事。” 口吻之随意,就好像在说,已经吃过饭了。 第570章 吕家 七品境。 在这江扬大灾之中,似乎不怎么显眼,动辄便是六品境甚至五品境的高手打生打死天崩地裂,但要考虑到张天天今年才多少岁,她又不像是徐大真人返老还童所以年轻。 观其面相,应当也就碧玉年华。 天机阁的潜龙榜,搜罗天下间的青年俊彦,只有三十岁以下的才能登榜,虽然必然不可能真把世间天才全都罗列上榜,例如吕盼自己也是在下山之后打过几场有了名气,才登上了潜龙榜。 但是潜龙榜上虽然有一百个人的名字,却只有名列前茅的十几人是七品境。 便可以见得,单说一个七品境,或许算不了什么,资源到位天赋尚可,靠着年龄不难熬上去,在那些底蕴丰厚的世家里面不过是个高级打手,但是年纪轻轻的七品境就是另一码事了,重点已经不在于当下的实力高低,更意味着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吕盼自己也是七品境。 尽管世人公认道门修行的门槛与难度远在武道之上,但他对自己的认知也十分清晰,自己是什么人?道一宗的传人,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拥有比他更好的修行条件了。 如今也不过只是七品境而已。 吕盼想到了在血色梦境里并肩作战的两位剑客,笑着说道:“张姑娘这不声不响破了七品境,可谓是天纵之资,要是令狐兄和李兄知道张姑娘你比他们先破了七品境,估计是会惊掉下巴,受到些打击了。” 张天天在来江扬郡之前,距离七品境就已经只差半步了,昨天不过是顺理成章地突破了而已。 可以说是预料之中。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至于不至于,我这人修行天赋很一般的啦,可比不上吕行走,小令和小李的修行天赋应当也比我好一点,我只不过是靠着药石之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侥幸早了几天突破而已,他们两人在梦境血城里面收获那么大,才犯不着羡慕我这点侥幸呢。” 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两个潜龙榜上的江湖剑客,在梦境血城中都体会到了七品境的力量,尽管血城只不过是一场梦,没有变为现实,梦醒之后一场空,他们在血城中掠夺血气得以突破的境界,自然是跌落了回去。 但是突破七品境的体会和感悟却不会随之消失。 这也是他们在梦境血城中历经生死,得到的一份难能可贵的战利品了。 堪称是天下无二。 本来以他们俩人的天赋突破到七品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每个人机缘不同,那一天可能来得早点,也可能来得晚点,但如今已经有了一次突破经历,想必突破七品境的那一天就可以来得很早了。 虽然如今来看,比张天天还是慢了一步,但估计也就在近期了。 不过真要说到在梦境血城里的收获,这两位江湖剑客其实还算不上拔得头筹。 清水潺潺的拱桥之上,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倚着石桥打着哈欠,望着桥下清澈见底流波,正因为身旁人的来了又去,低垂的眼眸正因为旁边人的来了又去而显得无精打采。 吕盼看着的也正是张天天身旁的空空如也,只有秋风拂过。 来去如梦。 如露如电,似幻实真。 徐大真人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分明是攫取了弥天大梦的力量化为己用。 吕盼看不透徐大真人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在经历血色梦境之前,他可没见过徐大真人施展出这种虚实若梦的玄乎力量。 还有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 吕盼自己都得握着问道剑才能驭使出来。 但是徐大真人只不过是在梦境血城中借用了一次问道剑,如今就已经能够凭空拈来万千道韵,就好像领悟那些蕴含世间至理大道衍化的道韵,于其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般轻易。 不过梦境之力和道韵之力,还不是徐大真人身上最让吕盼在意的变化。 他方才说令狐中人和李晗卓会因为张天天的突破而惊掉下巴备受打击,其实多少有点代入了他自己的感受,因为他从徐大真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息,随之产生了些难以自持的惊愕。 那种气息,吕盼在山中修行时并不陌生,从师长们身上曾经体会过。 天机。 或者也可以叫天命、命数、天意……叫法不一而足,但道门四品境之所以叫做应劫境,便是要破开自己的命劫,窥见真我然后得见天机。 自此之后,便可从天机之中窥见天地众生古往今来,成了世人眼里神机妙算的活神仙。 难道就如张姑娘不声不响破了七品境,徐大真人也闷不吭声破了四品境? 但这不合常理。 正常来说,突破四品境需破命劫,能遮蔽真人自身命数的劫难可不是挥手可散的闭月轻云,之后还得与天地相合感应天机,大道都会与之共鸣。 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吕盼百思不得其解。 但身在这江扬大灾之中,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徐大真人的底蕴,只会是一件好事…… …… 吕家。 发迹于大焱立国之初,最初只是在沧江上捕鱼的渔夫,后来乘着大焱大力发展沧江航运的机遇组建了一支沧江上来回运货的船队,之后便大发横财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如今虽然早已不靠着沧江讨生活,但却已经成了江扬郡赫赫有名的世家。 在江扬郡的世家望族里面,吕家的族谱不算长,偶尔会被其他世家诟病缺乏沉淀传承太短,和他们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族比起来如同黄口小儿。 但这种言论都很酸。 因为吕家论势力,在江扬郡可是实打实的第一等,那些不如吕家的世家只能吹嘘祖上如何如何阔绰,但是吕家尽可以说如今是如何如何显赫。 不过话虽如此说,吕家一代又一代的家主总是想着摆脱族谱太短的诟病。 想着能够多开几页。 多把几位吕家子弟的丰功伟绩写进去,以让后人瞻仰。 吕家当代名叫家主吕坤河。 和江家家主江柏温不同,江柏温的才华在一众世家子弟里面只能说是中上之姿,是靠着江家老祖的钦点才坐上了家主的座位,但是吕坤河从小便展现出了极其过人的才情与天赋。 同龄幼童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吕坤河已经能够作诗了。 虽然幼童时期初作的那首诗算不上惊艳,但是平仄工整词意皆有,已经不逊于一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穷酸儒生了,于是便理所当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吕家麒麟儿。 之后的吕坤河,也没有让长辈们失望,没有泯然众人,而是继续把他的才情发扬光大,及冠之后参加科举以榜眼之位踏入仕途,既有真才实学又有吕家作为依靠,他很快便平步青云官居四品。 如果不是时运不济。 正好赶上了张首辅那些把持朝政的老家伙联手打压各地的世家望族,年纪轻轻却已经官居四品的吕坤河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保全吕家和自身性命,只好自断官场前程告老还乡了。 如若不是遭到打压,吕坤河现在恐怕不仅仅是吕家家主,极有可能大焱朝堂上的侍郎甚至是尚书之位,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过官运虽然不济,吕坤河回到吕家总是顺理成章接过了家主之位。 至于这顺理成章之中有多少血腥时便没什么好赘述的了,无外乎是在一干兄弟之中,他的手腕与能力都远胜于其他人,反正最终是在兄友弟恭的和睦氛围之下,继任了家主。 吕坤河担任家主至今,吕家的发展可谓是欣欣向荣,即便没有五品境的强者坐镇,也能够和江家平起平坐。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吕坤河既有能力也有野心,他可不满足于吕家仅仅是江扬郡的顶级世家,毕竟江扬郡的世家太多了,顶级世家也远远不止一个,吕家的族谱也确实是比起其他大几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短了许多,他要以一己之力多开几页,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同历三百三十七年,时任吕家家主吕坤河,慧眼如炬押注漕帮举起大旗,之后大焱王朝分崩离析,天下群雄共逐鹿。 至于再之后。 吕家是时机到了自立为王,开创吕氏王朝呢。 还是从龙漕帮,隐在新朝之后成为天下最显赫的世家,好比如今的荥原王家。 吕坤河还没想好。 毕竟这需要见机而动,现在的时机还不怎么明朗。 但是只要在族谱里添上这一笔,以后就再也不会有那些个空度了数百年,除了族谱什么都不长的世家,敢质疑他们吕家的传承不够悠久,家学不够渊源了。 若是有后人翻开吕家族谱,能够一眼看到他吕坤河在族谱里开的这几页,想来也能算是流传千古,立下身后名了? 吕坤河才情兼备也凑巧遇到了这么一个添写吕氏族谱的大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只是但行莫问,诸事总归脱离不了无常。 在若干年后,后人翻开吕氏族谱,试图研习江扬郡世家望族的历史之时,确实很难绕开吕坤河的大名。 只不过并非是他设想中的中兴甚至是开拓之功。 而是作为一个句号…… …… “……周兄,此物名为海刺猬,京城之地虽然有举世无双的繁华,但毕竟是内陆之地,这等海中珍物,应当不曾见?别看此物布满尖刺,但只要开壳取黄,其味道鲜美不下于蟹黄。” 茶香袅袅,珍馐在盘。 吕家祖宅之中,作为吕家家主的吕坤河正在招待一位不请自来却又没法拒之门外的登门贵客,他亲自剖开布满尖刺的外壳取出其中澄黄。 一边演示着吃法,一边和颜悦色地笑着说道:“我是觉得这海刺猬的寓意极好,虽然看起来可怖,布满了这么多的刺,但若是这就被吓到了,不就吃不到这比蟹黄更鲜的海刺猬了?做人做事便得这样,若是望而生畏,又如何能苦尽甘来,成就大事呢。” 坐在吕坤河对面的是个雄姿英发的儒生。 儒生捏起了盘中的海刺猬,轻声说道:“吕家主所言极是,不过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便如这海刺猬,你有刀勺在手,可破开刺壳取其精华,但若是手中无器,只有一双肉掌,强行剥开这海刺猬,为了一口鲜味弄得两手皮开肉绽,如何能以为美?”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吕家,还引得吕家家主与他坐谈,显然这位儒生的来头极大。 有鹿书院的三位大先生之一。 周清。 有些话彼此可以心知肚明,但不能明说,吕坤河是在借这海刺猬说了出来,周清显然是听出来了,同样借着海刺猬来回应。 吕坤河从布满尖刺的外壳中舀了一勺海刺猬的澄黄,味道着实鲜美,所以他皮笑肉也笑的回应道:“人各有志,每个人的志向不同,我这人贪嘴,为了这一口鲜美,觉得冒着点风险也是值得,再说这天下间,又哪有四平八稳坐享其成的好事呢?凡要成事,总要历经苦难。” 远道而来的周大先生微微垂着眼眸,手里拿着那枚海刺猬轻轻转了两下,尖刺扎着掌心,微微有些痛感:“可为了吕家主这一口鲜美,也不只是您一人承受苦难?我听闻海中珍馐虽多,但捕捞可不容易,风浪一大船一翻,便是人命沉底,不知吕家主这一口鲜美,背后有多少渔夫丧命?” 吕坤河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擦干净了手和嘴,笑着说道:“渔夫丧命于风浪,自古便有之事,岂是我不吃这一口鲜美,便能杜绝。” 周大先生微微抬眸,看着衣冠鲜亮的吕家家主,忽然说道:“若是我想吕家家主给我一个面子,少吃这一口鲜美,可以吗?” 吕坤河笑容依旧:“周大先生远来是客,若是吃不惯这海刺猬,我可以给周大先生上其他的美味,不过……我吃什么应该不碍着周大先生?毕竟这古话都说的是客随主便,应当没有主随客便的说法。” 第571章 天热衫薄不能倒置 “来人,周大先生悲天悯人心系渔夫,见这一味鲜便想到渔夫苦难,这慈悲都已经胜过君子远庖厨了,不见其生仍怜其死,海珍便不要给周大先生上了,不过周大先生千里迢迢来我吕家做客,若是招待不周,天下读书人岂不是要戳我吕家脊梁骨?” “让厨房烹几道山珍尽快给周大先生送过来,记得要他们用心烹饪,可别想着敷衍了事,告诉他们若是不能让周大先生满意,以后也不必在厨房里做工了,打发他们去海边捞鱼。” “哦对了,周大先生的餐食虽然换了,但我的还是按照既定的来……” 吕坤河慢条斯理地吩咐下去,自然会有家仆把他的意志完完整整传达到厨房。 等到下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 身姿婀娜肤白貌美的两名年轻侍女,分别为吕坤河和周清端上来的菜肴,便不一样了。 吕坤河还是海中珍馐。 海参。 高汤煨制,入味三分。 摆在周大先生面前的则是一盘清炒杂菌。 似乎时间仓促,来不及仔细料理,只能上这么一道菜了。 不过菌子也分贵贱,寻常百姓吃的菌子当然是难以登上吕家宴请的饭桌,这一盘杂菌里面共用了六种山菌,羊肚、松茸、牛肝、鸡枞、虎掌、鹅蛋,都是菌中珍品,其中最贵的松茸价值可媲美黄金。 周清夹了一筷子杂菌,细嚼慢咽。 吕坤河见周大先生吃了,莫名笑了一下,随后才慢慢说道:“周大先生,海中虽然有风浪,但是这山上未必就没有凶险了,为了这些新鲜的菌子,每年可都是会有不少采菇人或是坠崖,或是填了山中野兽的肚子,也是令人叹息的啊。” 周清不紧不慢地夹了第二筷子,在咽下了口中菌子,第二筷子还没送进口中的间隙,淡淡地说道:“可我若是不吃,为我烹制这盘杂菌的厨子,不就要被吕家主送去捕鱼了吗?” 吕坤河哈哈一笑,继续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周大先生怎么还当真了呢?” “厨子会的是做菜,即便在厨房里会有这种飞来横祸,但他总归是擅长做菜,能凭借着自己的手艺保住饭碗,但要是真把他送去了海边……呵,捕鱼和烹饪可不是一码事,恐怕都不需要大风大浪,他就得跌进海里。” “到时候海里的鲜物捕不上来,厨房里也没人给周大先生与我烹制珍馐,岂不是一举两失,何其浪费。” 吕坤河切下一小段海参送入口中。 火候正好,既不至于酥烂到没有弹牙感,又充分煨入了高汤鲜味,使得本无味的海参成为了一味佳肴。 他继续说道。 “不过换而言之也是一样,渔夫就擅长在海上与风浪较劲,若是人人都似周大先生这样不见其生仍怜其死,所以就不吃这些海中鲜物了,他们拼死捞上来的渔获卖不出去,便只能换个地方谋生,但渔夫的经验都是应付风浪,要他们在厨房掌勺或者是去山中采菇,怕是都难以胜任。” “所以周大先生若真是在乎他们,依我看来应当是多吃些海珍。” “不吃,看似是怜悯,实则是害了他们啊。” 周大先生细细吃完了盘里的杂菌,缓缓地说道:“可是吕家主是不是忘了,是你要把厨子从厨房赶去海边捕鱼,给厨房里面施加了本不该有的风险。” 吕坤河笑着说道:“他们在我吕家做工,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有罚,赏罚分明能有什么错吗?” 周大先生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可若是这海上的风浪与山中的惊险,也都是吕家主造成的呢?” 吕坤河挑了下眉头,顿了一下之后摇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笑着说道:“周大先生可有些高看我了,春暖夏炎秋凉冬寒,此乃天时,我最多不过是顺应天时,天热了薄衫食冰,天冷了厚衣添炭,总不能说是因为我穿了薄衫,所以才使得天气才变热了吗?这可是因果倒置,有违天意。” 漕帮要举大旗造反,吕家最多不过是顺势而为。 归根结底。 是大焱治下的江山社稷已经到了这一步。 周清听得懂吕坤河到底是在说什么,他微微垂着眉眼,似乎是在思索。 吕坤河不知道这位来自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是否内心在动摇,但他只管着再添上一把火,轻声说道:“天时更迭,但我与周大先生何必以身试寒暖?且坐在这里品尝山海珍馐,等到寒暖分明的时候,我们做足准备再出门去,岂不惬意?” 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会登门吕家,多半是已经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如今应该是在试探吕家。 吕坤河心中有数,也不着急,吕家虽然没有五品境的高手坐镇,但世家底蕴也不至于忌惮周大先生的试探。 况且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周大先生愿意试探就试探,试着试着说不定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第三道菜肴上来了。 这次吕坤河和周清吃的一样,都是清蒸鲥鱼。 江扬特产的一道河鲜。 出水即死。 玉京城里头的权贵为了吃上这一口江扬郡的河鲜,往往得在路途上跑死几匹快马。 周清依旧在沉思。 动了筷子,没有说话。 吕坤河笑了笑,夹了一块鲜嫩到极点的鱼腹软肉,正要吃下去,忽然有名家仆躬着身子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面色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周清见状,倏然说道:“吕家主可是忽然有事?” 吕坤河叹了口气,语气深沉:“没什么,周大先生不必回避,你我继续品尝珍馐即可,只是刚刚听闻洛九城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天降奇景,落下了一片黑暗笼罩了城池,其内百姓生死不知。” “如今大焱外起兵锋,内有洛九城发生这等异灾,这可真是让人扼腕叹息,也不知朝廷顾不顾得过来。” “对了,我得主持吕家事务,一时之间走不开,但周大先生可打算去洛九城看看?若是有这个打算,我吕家愿为周大先生献上绵薄之力,备好车马与盘缠……” 第572章 吕家底蕴 洛九城的变故,别人或许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天降黑暗是什么灾难,但是吕坤河心里其实心知肚明,这应当是江家那位老祖宗已经动手了。 江家老祖有他自己的算盘,要借用阵法做点自己的事情。 不过吕家却没这份需要。 守好阵法节点,维持弥天大梦的运转,等着漕帮帮主奚天阔动手就行了。 吕坤河故意提了一嘴洛九城,自然是存了点小心思,虽然在这吕家祖宅里面,他不至于忌惮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但这毕竟是一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五品境强者,直面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压力。 若是能把这份压力转嫁给江家身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江家老祖扛不扛得住? 呵呵。 江家老祖武功盖江扬,应当不会如此不堪? 再说了。 是江家老祖自己要用阵法节点做出自己的事情,才会在奚帮主动手之前闹出了众所皆知的动静,周大先生因此前去洛九城探查,难道不是江家老祖自己的选择吗? 和他们吕家能有几个铜板的关系。 倒是江家这一举动,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好笑了,江家老祖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在这寿元无多的晚年可别栽了大跟头。 重点是,可别拖累到其他人。 吕家可不想帮江家老祖收拾残局。 “……吕家主误会了。” 周清倏然说道。 吕坤河正在心中琢磨着洛九城那边的事情,筷子夹起的鲥鱼鱼腹都放了回去,突然听到周清这么一句话,他一时间没回味过,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 “误会?不好意思,周大先生指的是什么,我……误会了什么?” 周清淡淡地说道:“我方才问吕家主是否有事,不是想说如果吕家主有事我便先告退,让吕家主能有时间去处理,而是想告诉吕家主,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必去在乎了,因为眼前还有一个更值得吕家主伤脑筋的难题,亟需处理。” 还有什么难题? 吕坤河放下了筷子,眉头深深皱起,左右想不到吕家还有什么燃眉之急。 等下。 不对……确实有一个燃眉之急。 吕坤河面色倏然一变,从有鹿书院而来,坐到了他面前的周大先生,不就是一个难题吗? 只不过迄今为止都只是坐下来谈话。 没有发难而已。 所以,周清这话里的意思是…… 吕坤河大声喝道:“周清,你登门拜访,我吕坤河可有招待不周?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吗?有些事情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不要以为你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背后有千千万万的儒家读书人,我吕家就怕了你了!” “回不了头的是我周清,还是你吕坤河带领的吕家……你身为吕家家主当真有仔细思量过这一问题吗?” 周清叹了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雄发英姿的儒生,抬手之间便引来浩然气充斥着乾坤,他手多出了一把竹片戒尺,一尺长,三指宽,从上往下篆刻着铭文。 惟愿天下人,不必受此戒。 但是此时此刻,寄希望着不必用来打人的戒尺在周清的手中扬起,落向了吕坤河。 充斥天地之中的浩然气顿时凝结成一方巨大的戒尺。 砸向了吕家祖宅。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但当这风气是落在了自己头上,谁能觉得快哉? “周清,你可真是好为人师!有何资格来训我吕家?” 吕坤河勃然而怒。 吕家家族自幼展现出来的过人天资不仅仅展现在才学之上。 修行天赋也是一样。 他是一名巫道修行者,只是尽管有着吕家供应着充沛的修行资源,他也依然和大多数天才一样,困在了突破到五品境的桎梏当中,正在苦苦寻觅破境良方。 不过和在寻觅失望的多数人不一样,吕坤河有着充足的自信,自信来源于天赋和家世。 只要假以时日,他有把握突破到五品境。 但再有信心,显然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下的吕坤河是巫道六品境,他这份修为境界虽然已经极为不俗了,但在有鹿书院周大先生的戒尺之下,依然是差距悬殊,无论如何也挡不下来。 但是,吕坤河能够倚仗的可不仅仅是他的修为而已。 巫力运转之下,他手中的一枚碧玉扳指作为吕家家主代代相传的信物激荡出一片清光,与此同时吕家祖宅深处,香火旺盛未曾断过一日的祠堂里面,一块块铭刻着吕家先人姓名的牌位齐齐震动。 尔后香火漫出了祠堂,覆盖了吕家祖宅。 一道又一道以一缕残魂凝结着大量香火显化而出的魂魄虚影走出了祠堂,顶住了砸向吕家祖宅的戒尺。 戒尺没有收回。 与这些吕家先人之魂相互角力,僵持不下。 袅袅茶香和玉盘珍羞已经因为方才砸下戒尺掀起的气浪,先于吕家祖宅一步掀飞掉了,能碎的碎了一地,能洒的也洒了一地,入目之处尽是狼藉。 吕坤河怒目而视盯着这样都不收回戒尺的有鹿书院大先生周清。 他声音很冷。 比江扬郡连绵不绝的秋雨更加冻骨。 “周清,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五品境,手持儒家重宝就了不起,看不起我吕家了?我告诉你,这便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你若真觉得自己是在匡扶社稷救民于水火,大可以先去洛九城贯彻你的大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吕家祖宅,与我翻脸动手!” 话音未落。 吕家祖宅各处,已有数道身影飞奔而出。 他们有的是吕家子弟,有的是不姓吕的吕家供奉,但无一例外都是吕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高手,不仅对吕家忠心耿耿,也无一例外散发着六品境的气息。 更别说在这数道身影之后,还有大量七品境的身影也井然有序地靠拢了过来,虽然止步在外围没有进一步靠近,但他们无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以自身性命围住了周清。 这便是吕坤河之所以无惧于周清的原因所在。 五品境确实是很厉害。 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更是了不起。 但终究是一个人而已。 一己之力,如何能与吕家一代又一代人经历数百年积攒下来的世家底蕴相抗衡呢? 第573章 祖祠香火 数名散发着六品境气息的身影一齐出招围攻挥落戒尺的周大先生。 有悍勇武夫一跃而起当头劈落一束冷冽刀光,有道门真人掐诀成法打出一道充斥着毁灭意味的灵力洪流,有巫师唤灵附身身形瞬间拔高变成一头半人半熊的巨大猛兽…… 能成就六品境的强者,确实都身怀绝技,没有一个弱者。 周大先生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被吕家先祖众魂架住,难以落在吕坤河和吕家祖宅头上的戒尺,向着身前轻轻一挥。 落下时。 明明只划开空气,却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刀光破碎,武夫身形倒飞而出,把一处嶙峋假山砸成了一地碎石。 灵力消弭,掐诀的真人遭到法术反噬,闷哼一声急忙屏气调息,稳固胸中气海。 化身成猛兽的巫师栽倒下去,庞大的身躯砸得大地都一阵摇晃,他身上的熊怪特征渐渐退去,附身的精魂不断发出哀鸣,隐隐有要消散的迹象…… 围攻周大先生的六品境强者各显神通,但在这戒尺一扫之下,却齐齐遭到了重创。 不过一招破了围攻的周大先生却皱起了眉头。 相对应的。 明明族中高手一击即溃遭到重创,身为吕家家主的吕坤河却仍旧是不疾不徐,看不出有半点不安或者惊讶,反而是冷笑道:“周大先生可真是好手段,登门吕家不仅仅是咄咄逼人,一出手还伤了我吕家这么多人,五品境强者可真是恐怖如斯,真是威风无限啊!” 戴在吕坤河手上,作为家主信物的碧玉扳指持续散发着清光。 吕家先祖众魂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吕坤河的身后,模糊的面容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与他有着几分的相似,一双双幽邃寂静的双眼齐齐凝望着手持戒尺的周清。 从吕氏祠堂里弥漫而出的香火气息愈发浓郁,如同一场大雾笼罩了吕家祖宅,置身其中的人隐隐约约能听到吕氏祖祖辈辈敬上香火时的祈福声,在这香火大雾中飘然而出,覆在心湖之上。 围攻周清然后被戒尺重创击退的数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持刀武夫拨开了压在身上的凉亭断粱,道门真人重新睁开了双眼,巫师唤来的熊怪精魂再度凝实显化……他们所受到的重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便纷纷恢复了过来,再次得到了挑战有鹿书院周大先生的资格。 周大先生手持戒尺,目光微沉。 方才他这一尺砸下去可没留手,这些六品境的高手即便侥幸不死也应当失去了再战之力,可结果却既没有一个人横死当场,又都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了伤势,显然只能是因为有外力相助。 这外力,应当就是吕氏祠堂里的香火。 周清一手持着戒尺,一手负在身后,雄姿英发的身形站在那里,便如一株顶天立地的松柏,他瓮声开口:“香火不绝,气力不尽,吕家主这是要我先破了你吕家香火,才能分出胜负?” “周清,现在回头离开此地,只要不再踏入我吕家,我便当你没有来过,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要继续执迷不悟,难道你当真觉得,以一己之力能胜过我吕家数百年的积累?你莫非当自己是圣贤在世?” 吕坤河看了一眼周清手中竹片戒尺,不屑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是你要和我说,你手中这把戒尺乃是圣人所用?若你有这样的底蕴,我现在向你磕头道歉以求保全吕家恐怕才是明智之举了,但你……或者说你们有鹿书院,还能拿出的这般强大的底蕴吗?” 如果是儒家圣人用过的戒尺,只需要落下一缕圣人气息,就够把吕氏祠堂压塌了。 但是周清手中这把戒尺,虽然毋庸置疑是一件强大的儒家重宝,但却不是有鹿书院传承下来的古物,而是他踏上儒道修行时自己制作的戒尺而已。 原本只是作个纪念,但后来一同经历了许多磨砺,便祭炼成了本命法宝,最终随着他一起成长突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威力。 但想要强行破开吕家历经数百年积攒下来的鼎盛香火气息,确实还不太够。 周清扫了一眼吕坤河身后的吕家先人众魂,淡淡地说道:“祖祖辈辈长眠之后都不得安宁,这便是你们吕家的底蕴?” 吕坤河摸索着手上那枚作为家主信物的碧玉扳指,冷哼道:“这种时候何必逞口舌之快?你我立场不同角度不同,说法自然是不一样,依我之见,先人庇护后人,难道不能是一桩美谈吗?我吕家世代皆是如此,我自己也不会例外,我死之后也会有一缕残魂不散融入祠堂之中,成为吕家的一份底蕴,永镇吕家庇护后人!” 周清说道:“后人为祸一方,先人助长恶焰,也能是美谈?” 吕坤河冷笑道:“是善是恶,何必劳烦周大先生在这里说教?百年之后,自有后人评说,你我之间此时此刻,应当只需要分出一个成败了。” “也是,那么……周清不才,便来以身试试吕家数百年的底蕴,该有多么厚重了!” 周清再次扬起了手中戒尺。 吕坤河身后的吕家先人众魂纷纷飞出,在香火大雾庇护着吕家后人,缠向周清手中戒尺。 “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 周清一字一句。 如鸣钟敲鼓,肃穆庄严。 浩然气流转,他这十二字蕴含着言出法随之力,响彻这一隅天地之间。 吕家先人众魂如遭雷击。 一道道残魂挣扎凄鸣,助他们显化出魂体的香火之力逸散而出,眼看着便像是要魂飞魄散了。 “吕家后人吕坤河,请先祖上身!” 吕坤河双手作出了持香敬祖的手势。 举手过头顶。 巫力运转之下,他竟然是以巫道唤灵附身的巫法请了吕家先人残魂附身。 每有一道吕家先人残魂融入他的身体,吕坤河的修为境界便高涨一分,当最后一道先人残魂与吕坤河融合,他的修为境界已经无限趋近于五品境! 第574章 吾愿往矣 虽然最终也没有跨过这一门槛,但是弥漫在吕氏祖宅里的鼎盛香火,隐约都已经与吕坤河的气息连成了一片,就算是五品境的周清,只论气势也已经比不过先祖上身状态下的吕坤河了。 吕坤河的面目已经变了,就像是数十张介于虚实之间的面庞叠加在一起,不过眉眼之间的神韵依旧是他自己的神韵。 显然作为天资纵横的吕家家主,他确实有不同凡响之处,若是寻常的六品境巫师一次性请了这么多残魂附身,即便是有血脉因果打底,恐怕也已经迷失其中,难以保持自我。 “吕家祖地,岂容放肆!” 吕家家主大喝一声,声音也有些模糊,像是许许多多不同强调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的嗓音不约而同说出了这一句话,在吕家祖宅之中回荡不止。 香火大雾当中凝聚出一只大手,抓住了砸下来的戒尺。 香火随之在戒尺上蔓延。 这是要以吕家香火,侵蚀周清的本命法宝,烙印上吕家的香火气。 不过周清当然不会轻易中招。 “散!” 一字喝出言出法随,蔓延到戒尺上的香火气息顿时散去。 不过周清也闷哼了一声。 言出法随好用是好用,但本质上也是力量的比拼与消耗,若是没有胜过,自然便会承受反噬。 差距越是悬殊,语出越是惊人,反噬也会越强。 比如一个儒家修行者若是大言不惭跑到临渊城冲着武帝以言出法随喊出一个“死”字,武帝应当是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这儒家修行者自己当场就得暴毙了。 周大先生的儒道修为虽然深厚达到了五品境。 但就如吕坤河再三强调的一样,这毕竟是一己之力在抗衡一个世家数百年的积累,他接连两次使用言出法随之力喝散众魂与香火,但这众魂和香火可是一个世家数百年的积累,哪里是轻描淡写就能喝散掉的呢? 后面的香火还好,毕竟只是针对附着在戒尺上的部分,一言便散了。 但吕家先祖众魂,想要喝散却被吕坤河请先人附身打断,虽然已经对那些残魂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但同样对他自己造成的反噬也不轻松。 两相叠加,便有了周清这一声闷哼。 充斥天地的浩然气,也随之黯淡了一分,清风之中多出了一丝浑浊之意。 “为我吕家效力的儿郎们,为何驻足不前?同吾等一起,诛吕家之敌!” 吕坤河向前踏出一步。 他口中的声音变了味道,多出了三分威严,如同骁勇善战的领军之将。 率领大军往前。 笼罩着吕家祖宅的香火大雾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持刀武夫、熊灵巫师、道门真人等等这些吕家六品境高手,还有那些在更外围驻足不动形成包围的众多七品境身影,凭借这片香火大雾隐约连成了一片。 吕坤河的气息早已与香火大雾融为一体,自然也在其中。 吕家有一位先祖,曾经入伍为将,虽然比不得镇国公、陈大将军那等传奇人物,但也是骁勇善战的名将,一生之中小战无数,大战也不下十次。 虽然最终是战死沙场,但吕家当时花了大力气,去战场上搜回了一缕残魂,融入吕氏祖祠之中。 如今吕坤河正是调用了名将先祖的残魂之力。 以香火为基结下了战阵。 将众人气息联结在一起。 这也是沙场之上,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付强敌的惯用手段。 在周清的感受之中,这些人的气息就如同从一盘散沙熔成了一块铁板,虽然这块铁板并不是牢固到没有一丝缝隙,但再想击穿也总是困难得多了。 来自有鹿书院的大先生见状,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声音却很凝重:“我如果没记错,在大焱律法之中,只要私自演练规模在五十人以上的战阵,便视同豢养私兵,有造反之嫌了。” 里里外外包围着周清的吕家众人,已经远不止五十之数了。 要结战阵。 可不是有一个擅长战阵的核心就够了,参与到战阵中的每一个人至少都要学过战阵,懂得自己在阵中的位置,气息该如何流转,不然就只会是一锅粥里混进了老鼠屎,非但没有裨益,还会让战阵多出不必要的破绽。 吕家家主嗤笑了一声,重叠在一起以至于有些天然回音的众多声音之中,吕坤河的声音最为清晰:“事已至此,周大先生再说我吕家有造反之嫌,是不是太晚了呢?” “不过我虽然修的不是儒道,但也是读书人,向来是敬重有鹿书院,敬重大先生。” “即便是到了这一步,只要周大先生愿意退去,吕家依然是以礼相送,要马车备马车,要盘缠送盘缠,只是不知道周大先生可愿化此干戈?” 吕坤河自认为以吕家的底蕴,压一个周清应当是够的了。 只是这底蕴是用一点便少一点。 譬如这祠堂里的香火,乃是吕家世世代代花了几百年敬香祈福才有了如今的气象,但如果在今日挥霍一空,可又得要花上数个百年才能有今日气象了。 各退一步。 虽然吕坤河也心疼方才先人众魂受到的损伤和消耗掉的香火,但就当前的局势来看,就此罢手才是最符合吕家利益的选择,毕竟保留住底蕴,之后在与漕帮的合作中才不至于成为任其宰割的砧板鱼肉,能够占据一定的主动权。 “镇!” 周清言出法随,一字喝出便让浩然气凝聚出一座大山,镇压向了香火鼎盛的吕家祖地。 结成战阵之中的众人合力顶着浩然大山。 虽然不至于被大山镇压,但是祖祠里的香火气息也在不断消耗。 当然。 周清自己也在承受着言出法随的反噬。 吕坤河怒道:“周清,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认不清现实吗?以你一人之力,最多不过是消耗我吕家底蕴而已,但我若不惜吕家底蕴,你便走不出我吕家大门!” 周清挥动手中戒尺,砸向已经不能以六品境视之的吕坤河。 雄发英姿的大先生轻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以我一己之力很难压垮你吕家这数百年的底蕴。” 吕坤河喝道:“那你……为何执迷不悟?” 立命治学的读书人微微颔首,说道:“执迷不悟?也许,可是事情总得有人来做,或有千难万敌,也许是落得一死,但吾愿往矣……” 第575章 赔本 吕坤河虽然有先祖众魂附身,有积攒了数百年的香火之力加持,但毕竟是没能跨越五品境的门槛,即便与吕家众人结成了战阵,彼此之间气息相互牵引连成了一片,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 两袖清风抚戒尺,浩然意气盈乾坤。 不过周清胸臆中的浩然气虽然充盈,但是吕家积攒了数百年的香火也确实旺盛,不是一朝一夕可破。 以香火摆出来的战阵将吕坤河等人的气息连在了一起,他攻击其中任何一人,绝大部分力量都会在战阵气息引导下,分摊给其余所有人,那些弱小些的七品境身影根本不会凑到近前,只在远处运转战阵分担压力,所以想要强攻一人造成减员,达到以点破面的结果,也不太现实。 没有五品境强者坐镇的吕家显然是有预案过该怎么对付来犯的五品境强敌,这也确实是一套成熟且可行的制敌之策。 周清能够想到的唯一破绽大概就是吕家这套制敌之策倚仗的是祖祠里的香火,只能固守不宜追敌,也不怎么能留住人,他若是想走,吕坤河这些人可留不住他。 只是周大先生显然没打算走。 他不断挥动手中戒尺,消去吕家祖宅当中的香火大雾,吕坤河等人也是各显神通各展手段,不断领教儒家五品境的浩然气有多么厚重。 一人之力对上一族之底蕴,一时之间难解难分,相持不下。 就是不知道。 会是犹如清风拂面般的浩然气先行散去,还是吕氏祠堂里弥漫不止的香火气息先一步枯竭。 两个时辰之后。 为吕家效力的六品境巫师怒吼一声,即便有战阵和香火气息的支撑,附着在他身上的熊怪精魂到底是不堪重负无以为继了,只能解除了附身状态,他转而配合同为巫道修行者的吕坤河,以巫术来限制周清的力量。 三个半时辰之后。 吕家的武道宗师供奉手里的刀在正面与周大先生手中戒尺相撞之后咔嚓一声直接寸寸裂开化为齑粉。 他这柄兵刃其实早就已经被打烂了,只是在他的血气维系下保持不散而已,如今已经是远远超过了极限,再也维系不住了,连一点碎片都不曾留下。 刀刃风化成了金属粉尘,随着一阵清风拂过,便消散无形。 不过这里是在吕家。 擅长用刀的武道宗师在和吕坤河交换过眼神之后,几个起落便撞开了一间库房大门,重进加入战斗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崭新的刀,虽然不及他已经用了十年的旧刀趁手,但论品质却不相上下。 吕家数百年的世家底蕴之中,显然不缺乏珍藏起来的极品兵刃。 四个时辰的时候。 吕家的道门真人供奉手中的一枚鸡蛋大小的灵髓已经彻底枯竭,变成了没什么用处的石块,他随手丢掉之后,又拿出了一块同样有着鸡蛋大小的完好灵髓。 不断从中汲取着精纯灵气来补充自身消耗,不断掐出一道道形态各异的法诀,夹杂着冰刀的龙卷风,红到发紫的火鞭,灵力凝聚而成的箭雨……每一道法诀都有着不俗的杀伤力,消弭着周大先生的浩然气。 与兵刃一样,灵髓这种东西,吕家同样也有收藏。 若是平时极品兵刃也好灵髓也罢,即便是供奉也不能予取予求,但在此时此刻连祠堂香火都已经拿了出来,说难听些已经是危急存亡之秋了,吕坤河显然是不会再吝啬,大方敞开了吕家库房大门,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东西,统统都拿出来助阵。 也正是吕家不间断的用各种各样的底蕴换取而来的力量之下。 周清手中的戒尺,出现了一道裂痕。 即便这是他的本命法宝,在数十年如一日的祭炼下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儒道重宝,品质极高,不比有鹿书院传承下来的大多数儒家先贤遗物要差了,但凡是器物总归是有一个极限。 就连圣人所用的都不例外,何况是他周清的戒尺呢? 在和吕家底蕴不间断的碰撞之下,积累下来负荷已经超过了正常使用的范围,不再仅仅是力量上的损耗,而是这把戒尺本身的材质已经承受不住出现了破损。 吕坤河巫力引动着香火,化作一只巨大手掌压向了周清,其内蕴含的巫道咒法有着摧残魂魄之力,不过周清就好像毫不心疼他的本命法宝,依然挥出手中戒尺,将这纠缠着巫力与香火之力的大手击溃,尔后顺势一压,戒尺压向了吕坤河的头顶,但他体内探出了一只只缭绕着香火青烟的手臂虚影,合力将戒尺顶了回去。 戒尺上的裂隙,更大了一丝。 吕坤河冷声质问道:“周清,你的戒尺都已经破损了,到了这一步依然不愿意收手吗?大焱王朝到底给了你们有鹿书院多少好处,值得你一个大先生以身犯险做到这一步,若是当真把命都丢到了这里,你们书院应当是要赔本的?” 周清的气势已经有所衰弱了,但他的面色依然平静。 没有争辩,没有大谈道理,没有引经据典说一大堆,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就好像这是一件众所周知,不必多言的蒙学问题而已。 “吕家主,只有买卖才会计较赔不赔本。” “呵,不愧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句句话都冠冕堂皇,好像我吕坤河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一样了。” 吕坤河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么我换个问法,周大先生登门是为了试探我吕家,但我自问应当没有露怯或是露出破绽,周大先生应当还没试探出我吕家的底线,怎么突然就翻脸掀桌了呢?” “莫非洛九城的变故,周大先生知道些什么,所以才等不下去了?” 周清微微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我想问的都已经问过了,吕家主也给过了答案,既然吕家主不打算因为我的到来而罢手,那么我就只能和吕家主动手了。” “这和洛九城的变故有关系呢?” “还是说,吕家主以为我要试探的是什么底线?” “难道是你吕家如今的实力如何,够不够抵挡住我,甚至是杀了我吗?” 第576章 不死不足以成事 不然呢? 在动手之前,难道不应该估计一下双方力量,若是相差悬殊,何必自寻死路呢? 吕坤河以为周清会突然动手,要么是他哪里不甚漏了底牌,周大先生估量过后觉得可以动手一试,凭借自己一人之力也有可能压垮他们吕家,所以才掀了桌子,要么就是洛九城的变故,周大先生也知道点什么,知道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却没想到,周清的试探和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周清没想过他一个人能不能胜过在江扬郡传承了四百多年的吕家,他只是想试试自己亲自登门,能不能够说动吕家放弃原本的打算,还江扬郡一片风清月明。 但是,既然吕坤河毫无斡旋余地表示出了拒绝。 不愿少吃一口海中鲜味。 不愿主随客便。 不愿散去海上风浪与山中惊险…… 周清也就只能动手了。 以理服人。 如果道理说不通,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到最后谁还能站着,那么谁的道理便能行得通了。 至于胜不胜得了。 周清确实没怎么细想过。 他知道能在江扬郡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肯定不容小觑。 但他更知道不能放任吕家继续下去,不然江扬郡的大灾就不仅仅是顾道之观天下山水时的所见,而是无数后人在翻阅这段时期的史书时能够看到的触目惊心的寥寥几笔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都没起到作用,事已至此吕坤河也已经认清了周清要铁了心要与他们吕家不死不休了。 见好就收或者是及时止损。 都是不存在的选项。 “好,好啊,真是好啊!” 吕坤河连续三声,连续叫了三声好。 冷笑更甚。 “周大先生,你知不知道,张弘正那个老东西以前也是你现在这副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德行,如今我们大焱的那位首辅大人倒是圆滑许多了,知道做事要留三分余地了。” “可是周大先生你做了一辈子文章,似乎还不懂得文章不仅仅是在书上,还有人情练达和光同尘。” “我吕坤河今日便斗胆要给周大先生上这一课,不过周大先生大概是没有学以致用的机会了,但愿大先生下辈子做的文章,能够不仅仅停留在书上……” 吕坤河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把他手里那枚碧玉扳指染成了赤红之色。 举过头顶。 染血的碧玉扳指,升起缕缕青烟,如同是一根点燃了的香。 “敬告诸位吕氏先祖,儿孙吕坤河不孝无能,以至于吕家正面临生死抉择的危机之刻,如今斗胆以家主之名,敢请先祖们……出祠!” 香火气息缭绕的吕氏祖祠里面,再度飞出了三道香火缭绕的残破魂影。 每一道的气息,都介于六品境与五品境之间。 这是三名修为达到六品境,在寿元将尽的最后关头冲击五品境的吕氏先祖,虽然最终都失败了才会化作祠堂里的牌匾,但是他们因为破境失败而亡,残魂之中因而也沾染上了一缕五品境的气息,一并封存在了祠堂之内。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缕五品境的气息,这三位吕氏先祖的残魂都极其脆弱,只要出了祠堂,便只剩下了魂消于天地的结局,无法像其他吕氏先祖的残魂一样,还能回到祠堂继续沉眠,等到再一次被后人唤醒。 简单来说。 这三道沾染着五品境气息的吕氏先祖残魂虽然强大,但却只能使用一次。 但是换来的力量,即便与五品境有所差距,但也远远胜过六品境了,三人残魂中的任何一道能够带来的力量,都不会比吕坤河如今这有数十道吕氏先祖残魂附身的状态要弱。 不过这三道残魂都不是飞向了吕坤河。 而是飞向了吕家效忠的三名供奉。 持刀武夫,随手掐出法诀的真人,以及暂时无法再驭使熊怪精魂的六品境巫师。 三人眼见吕家先祖残魂飞来,不约而同都流露出了流露出了一丝抗拒之意。 他们不姓吕,不像吕坤河与吕家先祖残魂有着血脉同源的基础,而且这三道沾染了五品境气息的残魂,太过于强大,即便是擅长魂魄之道的六品境巫师供奉都没有把握承受下来,更别提真人与武夫了。 让这三道残魂附身之后。 能不能镇杀来犯吕家的有鹿书院大先生他们说不准,在之前交手的过程中,五品境的周清到底有多厉害他们都没摸清,只觉得深不可测,除了耗空他那一身浩然气之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力敌。 但是不管周清死不死在吕家,他们却左右都是一个死字了,会随着这三道吕家先祖的残魂一同消散。 “三位,此时不融魂,还待何时!” “可是我吕家对待你们可有半分亏欠?” “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家在你们身上投入了多少资源,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难道我就甘愿让你们死在这里,让过去千日的投入都打了水漂?” “只是死固可惜,不死却不足以成事!” “我以吕家家主之名担保,你们三位融魂之后,你们的父母妻儿便是我吕家的家眷,往后三代以内每个具有修行天赋的子嗣,都将得到能够将其修行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优厚培养!” 吕家家主的许诺,打消了这三名六品境吕家供奉的最后一丝抗拒。 他们齐齐闭上眼睛,放开了身心。 任由吕氏先祖的残魂与自己的魂魄相融。 并且…… 是吕氏先祖的残魂占据主导地位。 “生如过客,死当归尘!” 周清言出法随,八个大字发出的声音犹如晨钟暮鼓。 欲要散去这三道散发着五品境气息的残魂。 但是吕坤河也随之应变,挥手之间聚集起香火气息将融魂的三人层层包裹,不惜消耗着香火底蕴强行抵挡着五品境儒修的言出法随之力。 片刻过后,这层层香火最终崩散。 三名供奉也已经睁开了眼睛。 节节攀升的气息,最终定格在了五品境的门槛上。 刚刚好沾染上了五品境的气息。 零星半点。 但也已经不同凡响。 第577章 油尽灯枯 轰隆隆——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源自于武夫拳头和儒生戒尺的碰撞,五品境气息相互冲突爆发出的恐怖气浪掀飞了落在地上的残瓦断梁,原本是吕家家主招待周大先生的厅堂连同院落早就已经沦为了废墟。 一触即分。 武夫供奉后退落地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吐了一口血出来,但他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有去擦拭,眼里只有三分茫然三分疯狂,余下便是早就烙印在了灵魂深处的血脉忠诚,略微平复了一下伤势,便再度扬起一阵浓厚血气,杀向了屹立不倒的周大先生。 残魂毕竟是残魂,神智不全,供奉在放开心神任由残魂附体之后,相融在一起的残魂成为了这具躯壳的主导,缺失了一部分理性与人性,但对于吕家却多出了血脉同源的忠诚。 也正是会多出这么一份忠诚,吕坤河才敢于让三名外姓供奉与这三道极为强大的吕氏先祖残魂融魂附身,多出来的忠诚与父母子女便是里外两重保障,避免融魂之后注定只有一死的三人在获得了一分五品境的强大力量又已经是穷途末路之际,做出孤注一掷或者是任性妄为的选择,妨碍到吕家利益。 “呼呼……” 吕坤河略微有些气喘,体内的巫力随着呼吸一起有些起伏不定,这是力量使用过度的征兆,即便有先祖众魂和祠堂香火以及战阵的加持,让他来面对一位五品境的儒道强者还是力所不及。 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审视当前局势。 吕家这片祖宅都已经塌了小半,这次过后恐怕是得重新翻修一遍了,又是一大笔银子的开销。 六品境的战力,打到现在伤成什么样都不必提了,还死了一个,虽然战阵能够分摊伤害,香火能够快速修复伤势,但终究是有一个极限,超过了极限依然会要死人。 不过让吕坤河尤为心疼的是,死的这一个偏偏姓吕,是他的二伯。 可惜了。 当初他要继任家主之位时,这位二伯尽管没有支持他,但也没有为他当时的竞争对手撑腰,很识时务也很聪明的选择了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当然做事这么做,但嘴上说得倒是漂亮,为了吕家的长远利益他不会偏向任何一人,谁能够坐稳吕家家主的位置,他以后自然就会听谁的话。 后来吕坤河把吕家家主的位置坐得很稳,这位聪明的二伯倒也信守承诺,确实是听他的话了,这么多年以来不说是肝脑涂地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可惜就这么死了。 一个不留神露了破绽,便被看上去温文尔雅,下起手来却也是毫无留情的周大先生先是一句言出法随定住了身形,再是抡起戒尺砸碎了天灵盖。 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之后把散落一地的零零碎碎都收拢一下,哪怕是为了安抚人心,也有必要风光大办一场之后再埋入祖坟,还得留下一缕残魂,融入祖祠之中。 那些用来结成战阵的七品境,虽然一直都只是守在外围,他们的力量也注定即便是在吕家祖宅内也没有资格与周大先生过上哪怕一招,但这一部分人员的损失反而是最大的。 战阵都已经岌岌可危,处在崩溃边缘了。 到现在为之,已经有超过半数人倒了下去,目前是一个生死未知的状态,有多少人已经死了,有多少人不值得救,又有多少人还值得救回来,也是个光是想想都头疼不已的善后问题。 没错,善后。 在意识到周清是认真的,不会知难而退后,吕坤河思考的重点便从如何击退儒家五品境变成了如何杀死儒家五品境,再到现在可以说是胜负已分,该想想取胜之后该怎么善后了。 尤其是现在用掉的这三道蕴含一丝五品境力量的吕氏先人残魂,原本是用来和漕帮讨价还价的底牌,如今用在了意料之外的周大先生身上,之后又该拿什么去应付漕帮有可能的狮子大开口呢? 这可得仔细琢磨清楚。 总不能好不容易闹上这么一场,到最后总不能让漕帮满盘皆收赢家通吃了。 吕家可不喜欢给他人做嫁衣。 来自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确实很厉害。 但就如吕坤河之前认定的一样 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胜过吕家四百年多的积累? 虽然吕家这边死了不少人,吕氏先人们的魂魄都有些趋近极限,就连附身在三名外姓供奉身上的吕氏先祖也已经在魂飞魄散的边缘了,祠堂里的香火虽然还未枯竭但也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鼎盛,起码耗去了一半。 仅是这一半香火,就得两百多年才补的回来了。 五品境的力量可真强大啊。 吕坤河心向往之,他本来就有机会问鼎五品境,如果拖了周大先生的福,这份念想倒是更强烈了,以后在家族事务与个人修行之中,应当会把更多心思花在后者上面了。 身心都感到了疲惫的吕家家主调整好了气息,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周大先生。 三名吕家外姓供奉通过融魂附身吕氏先人获得的力量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他们三人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终点,但依然在为吕家献出最后一份力气,围攻着周大先生。 周大先生的油尽灯枯已经是肉眼可见了。 雄姿英发的模样儿倒是没改,但之前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现在是已经衣衫染血气息散乱。 虽然依旧站着。 站的笔直,没有乱了读书人的仪态。 但是就连他手里的本命戒尺都已经遍布着裂痕了,其中最深的一道已经把贯穿了整把戒尺,他手掌伤口流出的血都已经渗了进去,这件祭炼不易的儒家重宝,眼看着就是要四分五裂,殒没在此了。 “周清,就算你现在后悔想走也来不及了,我将会用你的头颅,来祭我吕家被你惊扰到的先祖!” 吕坤河巫力激发,驭使香火化作了一只能够绞杀魂魄的巨掌。 压向了周大先生。 第578章 道韵霞光 生死之际,周清神色依旧坦然,如果一定要他说自己有什么懊恼之处,那也不是惋惜于身死,只不过是即便身死也没能砸烂吕家的算盘,觉得有点可惜了而已。 可惜了江扬郡的秀丽山川,以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周大先生心中的光明依旧,但他胸臆之中的浩然气却已经所剩无几,吹不起快哉风了,不过即便是自觉已经回天乏术无路可活,他也没打算坐以待毙,就这么让吕坤河轻轻松松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去告慰先祖。 即便失败已经难以避免,也该是倾尽所能。 毕竟……万一有后来者。 万一后来者就缺了他这一点点力量呢? 反正是死不带去,那便……有一分光,尽一分热。 周清调动着所剩无几的浩然气,作为本命法宝的戒尺已经初具灵性与周清心意相通,感受到其玉石俱焚的决心,遍布裂痕的尺身轻颤而鸣,如同懵懂幼童在临死之际遵从本能发出的一声哀鸣。 天地之中的风雨在这刹那之间都变得晦暗不堪,似乎染上了一抹悲色。 “困兽犹斗,看来即便是大先生也不能免俗啊,死到临头还想给我吕家多添上一笔麻烦?天真,我可不会坐视你得逞!” 吕坤河能够感受到周清体内的气息正在趋于紊乱。 原本清朗如同明月般的浩然气,在这一瞬间之间竟然变得暴烈。 但是能够拍散魂魄的香火大手,已经来到了周清的头顶。 三位附身融魂的外姓供奉,也在各出其力,要在浩然气变得暴烈如火之前,打断周清的拼死一搏。 一个刹那之后。 周清紊乱的气息凝固了。 不过不是吕坤河等人得手,抢在周清绽放出最后一分热之前,先一步掐灭了周清的生命之火。 周大先生虽然虚弱至极,但他还活着。 因为在这刹那之间,倏然有一道本不存在的身影,如同跨越了虚实的界限来到了他的身边,伸手在周清染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声音很轻,如同一阵风推动着天上的云彩慢慢飘荡,但却让人在恍惚之中,如同坠入了梦中。 觉得不真切。 “周大先生,已经可以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 突然就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周清即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依然是吓了一跳,毕竟他可没感知到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自己。 但当听到这略有些许耳熟的声音。 周清愣了一下,紧接着转头看向身边多出的那道身影,看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 神情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潭。 无风不起涟漪,但谁也看不出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埋着多少暗流汹涌。 周清握紧戒尺的手放松了下来,紊乱的气息逐渐平复,所剩无几的浩然气也不再躁动。 归于了平常。 吕坤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有认出这突然出现在周大先生身边,身着一袭黑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是谁,但显然不可能是他们吕家的帮手。 是来救周清的吗? 有鹿书院的院长和另外大先生,吕坤河也都认得出来。 不是有鹿书院的人,还会是谁呢? 不过黑灰色长袍男子的来历倒也没那么重要,既然是敌非友,那么一并杀了就是。 天下间的五品境强者一共就那么多,吕坤河不曾见过认不出来的更是不多,总不能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神秘五品境强者,专门就为了救周大先生才下山出世的? 若真是那样,吕坤河倒也认栽了。 接连两个五品境强者登门拜访,天底下也没几个世家能经受得住了。 但只要来的不是五品境强者。 哪怕是状态全盛的六品境巅峰强者,在这个时候可不够看,毕竟吕坤河的香火大手都已经落在周清头顶了,可不会就这么凭空散去,三名外姓供奉蕴含一丝五品境之力的攻势,之前只是冲着周清一个人,如今多了一个人,那么他们的攻势也只是多笼罩一个人罢了。 足以淹没一个六品境强者的杀机临头。 面容俊逸的青年却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不过是伸出手,轻轻向下一划。 划出了一道绚烂多彩的霞光。 霞光照耀之下。 用香火之力与巫力共同凝结出的灭魂之手顿时消散,散成了一缕缕掺杂着黑气的轻烟;真人供奉抬手掐诀召出的灵力箭雨,没有一根灵箭能够突破霞光,统统崩溃成了一团灵气;巫师供奉脚下蔓延出密密麻麻的黑影,但这些黑影还没能缠上周清发挥作用,便已经在霞光的照射下,犹如烈阳下的一滩水渍,蒸发殆尽。 武道宗师供奉要好一点,但下场也更惨一些。 血气融入刀刃横斩而出,但还没碰到人,霞光一照,他便感觉到这一招当中的血气流逝殆尽了。 这一刀便没有了力量。 不过因为源自魂魄里的血脉忠诚,他当即便想砍出第二刀,但是灰黑色长袍的青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之后那道霞光顿时一变,竟然变成了灵力箭雨,与吕家的真人供奉使用的法术一模一样,如今却由这道霞光衍变而成,攒射向了吕家的武道宗师供奉。 几乎贴脸的距离。 灵力箭矢毫无悬念的射中了武道宗师供奉,一枚枚不过拇指粗细的灵力箭矢看似轻巧,但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轻而易举便穿透了六品境武夫的坚韧身躯,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洞。 即便是有一丝五品境之力,即便有战阵分担有香火补足,这名为吕家效忠的武道宗师还是仰面栽倒,浑身是血也浑身流血,不一会儿便流了一地。 吕家先祖附在他身上残魂也不堪重负。 魂消魄散。 把这位武道宗师供奉的最后一抹生机,一并带入了黄泉。 效命于吕家的六品境道门真人面色剧变,即便是吕坤河都是头一次从自家这名年岁过百的供奉脸上看到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如同修道之人偶然遇见了下凡真仙。 但这真仙却要他的命。 “道韵……这霞光是道韵?” “不,不可能,参悟一种道韵都得苦修数十年,但你这霞光里面究竟……究竟有多少种道韵之意?” “百?千?万?我、我感受不出来……哈哈哈,我修道修了一百二十七个春秋,到头来却连这小小一道霞光里有多少种道韵都参悟不出来啊!” 第579章 阁下 修道一百二十七个春秋的吕家供奉显然就比他效忠的吕家家主更理解道韵的意义。 每一种道韵的背后都蕴含着天地至理大道一隅。 不一定是极致的力量。 但却能够指向每一种力量的本源。 修道一百二十七个春秋的吕家供奉也有参悟过道韵,但即便是借助吕家的修道资源,花费了十余年,才堪堪摸到五行道韵的皮毛而已,但仅仅如此却也让他获益良多,能够游刃有余地施展与五行有关的法术。 但仅仅是想要把五行道韵参悟明白,他估计至少都还得两三个十年。 所以见到灰黑色长袍青年随手划出的一道霞光,吕家真人供奉才会惊掉下巴瞬间失态了,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道韵的气息,还不是一种两种,数量多到他都理不清,辨认不过来了。 偏偏每种道韵都纯粹至极,分明是已经是参悟通透了,既泾渭分明又相辅相成,共同衍化出了这么一道变化无穷的霞光! 就这么一道霞光。 给他数百年……不,纵然是上千年,都难以参悟明白! 吕坤河学识渊博,听说过道韵是什么,但因为他修行的是巫法而非道法,在他认知里面,道韵类似于武夫煞气、儒家言出法随、巫道咒力,如同天地之力,不过就是道门修行者能够掌握的一种力量而已。 这样的认知肯定不能算错,充其量只是不够全面而已。 不过即便不是修道之人,体会不到小小的一道霞光里面竟然有成千上万种道韵究竟意味着什么,吕坤河也已经切实感受到了这一道霞光的强大之处。 能不强吗? 一个照面,不仅轻轻松松将他们四人的攻击消弭于无形之中,还反过来杀了一名通过附身融魂获得了一丝五品境之力的外姓供奉。 即便这可能久战疲乏和出其不意的缘故,但要知道周清和他们厮杀了这么久,可都没取得这样的战果。 三名附身融魂的供奉,一直是围杀周清的主力,现在三去其一,周清不仅没死还多了个强援。 这可如何是好? 吕坤河心思电转权衡了一番利弊,看了一眼武道宗师供奉已然是千疮百孔犹如一个破烂口袋般的尸体,他没有再出手,反而是拱了拱手,笑着开口。 “阁下是谁?来我吕家做客,怎么也不先说一声,我好打扫一番开门迎接,如今家中有些凌乱,倒是让阁下看了笑话了。” 如果不是满地砖瓦碎石还有血淋漓的尸体,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的杀机都没有散去,仅仅听了吕坤河这么几句话,还真以为是客人登门,他出来迎接了呢。 黑灰色长袍的身影默默看着吕坤河,没有说话。 吕坤河心中一沉,看了一眼面色浮现出一抹苍白的周清,有点可惜了,这搅局之人只要来的再晚一点,就能让享誉天下的有鹿书院大先生周清死在他们吕家了。 虽然会得罪些读书人,但另一方面也能增长些威望,让人知道即便是五品境强者,要想来吕家撒野,也得做好赔上性命的心理准备。 但是如今已经动过手,吕家消耗了这么多底蕴,最终还是让周大先生被人救走活了下来,这样的结果是不如杀了周清,但却又要好过再继续与这来历不明的强者交手了。 “看来阁下也赶时间,没打算在我吕家做客,那么我就不留阁下了。” “阁下请便。” “不过日后等我把家中收拾干净了,还望阁下再来做客,给我一个好好招待的机会。” “周大先生,之后若有闲暇,我也会去有鹿书院做客,还望到时候能与周大先生在书院煮茶论道,共品珍馐。” 吕坤河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全程带笑,如果不知前因,恐怕还真会以为这是好友送别时约好下次再回的感人情景。 周清尽管虚弱至极,但他的声音依旧清脆,字字句句都清晰入耳:“吕家主若有这份闲情雅致,我自然会在书院等着吕家主上门。” 但是。 灰黑色长袍的那道身影依旧没动,看着吕坤河的眼神,似乎有点疑惑不解。 就像是听不懂吕坤河在说什么。 吕坤河眉头微皱,这难道真是刚出关下山的老怪物,闭关修道已经修得有些傻了,听不懂世俗人情了,听不出来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今日可以到此为止了? 你要救周清,现在把他带走就是了。 吕家今日不会拦着。 有什么账,以后再算。 “阁下不带周大先生走,难道是想要我送阁下一程?抱歉,阁下也看到了,家中还有些杂事需要我处理,恐怕是没有闲暇送一送阁下了。” “还是说……阁下不愿意走,也想和周大先生一样,在我吕家做客呢?” 吕坤河说着,摩挲着他手上那枚已经褪去了血色,重新呈现出碧绿光泽的玉扳指,与此同时在香火弥漫的吕氏祖祠之内,飘出来了一缕极为强大的气息。 沉睡在祠堂最深处的恐怖存在,正在家主信物的呼唤下,缓缓苏醒。 外泄出来的这一缕气息,即便是周清都皱紧了眉头,不得不感慨这些世家望族的底蕴还真是深厚,即便族中已经没有了五品境强者,但却不代表没有五品境层次的力量。 他都已经和吕家拼到这步田地了。 吕家死伤惨重。 自己也已经是黔驴技穷。 却没想到事情有了变故出后,吕家却还能亮出一张底牌来应对。 不过这应当就是吕家最后的一张底牌了。 之前的三道残魂,只是蕴含着一丝五品境的力量,但现在吕氏祠堂深处逐步苏醒过来的那股气息,但却已经是实实在在媲美五品境的力量了。 只不过十分驳杂,有点……不太像是人。 周清觉得到了这一步,确实可以按照吕坤河说的。 今天就这样算了。 他自己可以为了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为了书中大义,今日在吕家舍命赴死,但却不觉得自己有何资格要求徐先生陪着自己一同赴死。 第580章 初代先祖 再说了。 现在离开,也可以是为了离开吕家疗伤,等他恢复了几分力量,到时候若是徐先生愿意,他们两人再一同登门拜访吕家,也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稳妥之策。 不过,一袭灰黑色长袍的徐年却像是没察觉到吕氏祠堂里的恐怖气息,看都没看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吕家家主吕坤河的身上。 显得莫名有些疑惑。 不过这一次,他像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你……是不是没读过书啊?” 吕坤河愣住了。 他设想过这穿着一袭灰黑色长袍道门修士,或许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或许是贪心不足还想要讹他们吕家一笔,又或者是个不懂得各退一步的,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但这怎么也没想到一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吕坤河生来便是吕家麒麟儿,不是没人质疑过他的才华,但当面质问他读没读过书的人,这确实是头一个。 “我生在吕家,即便不算是饱学之士,但也是自幼便读过书了,如今读过的书不说万卷,千八百也总是有,也曾科举入仕官居四品……阁下这句没读过书,未免有些过于偏颇了。” “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用词不妥了,还是哪里做的不到位,失了礼仪。” “以至于让阁下以为,我是没读过书的粗鄙之人呢?” 徐年了然地点了点头,用着一副原来如此的口吻说道:“既然你读过书,那大概是小时候脑袋被门板夹过,真是可怜。” 吕坤河面色愠怒,捏紧了戴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吕氏祠堂深处的恐怖存在距离苏醒过来也更近了一步。 “阁下若是铁了心要打一场,那便出手就是,何必说出这等于市井泼妇无异的言辞来羞辱我,这可有损阁下道家高人的风范。” 徐年挑了挑眉,嗤笑道:“打一场?呵,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方才又是打扫又是招待,说的句句话都在这里弯弯绕绕含沙射影,我都差点被你绕进去,以为自己真是上你这儿来做客的了。” “早这样说得直接一些,是会死人是吗?” “哦对,确实是会死人,要不是你在这里拐弯抹角,早说清楚早动手,应该是已经死人了。” 好生嚣张! 吕坤河强压着怒意,瓮声说道:“所以,阁下今日是不愿离去,一定要与我吕家分个生死存亡出来了?” 徐年淡淡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 吕坤河皱了下眉头,想起了徐年一开始就对周清说过的那句话。 “……已经可以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 周清没做完的。 他来做。 那么……自然是要与吕家不死不休。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了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不选,那就一起留下来,以你们的人头告慰我吕家先祖!” 吕坤河捏碎了作为吕家家主信物的碧玉扳指。 沉睡在吕氏祠堂深处的恐怖存在彻底复苏,一声咆哮穿过了香火,响彻在天地之间,像是一个人宣泄疯狂与痛苦的嘶吼,却带着三分龙吟般的嘹亮! 就如同周清猜测的那样,这确实是吕家最后的底牌了。 也是最大,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沉睡在吕氏祠堂深处的恐怖存在,是他们吕家的初代先祖。 他们吕家是靠着沧江河运发家,这不是什么秘密,但鲜为人知的是,吕家初代先祖早年有一次跑船时不慎坠江,但却因祸得福没有死,反而在江底得到了一个形似骆驼脑袋的头骨。 十分巨大,比一整只骆驼还要大。 吕家初代先祖后来才知道,那竟然是一头龙的头骨。 准确来说,是一头大蛟在沧江化龙失败留下来的遗骸,只不过头骨在身死之前,已经蜕变成了龙骨。 大蛟身死之后,身躯四分五裂沉入了沧江,随波逐流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头骨这一部分正好被坠江的吕家初代先祖得到。 最妙的是虽然是化龙失败而死,但是这头大蛟的化龙程度已经很高了,不仅气息已经向着龙气转化,魂魄也已经是半蛟半龙,蛟的部分早已散尽,但是已经蜕变为龙的部分在沧江波涛的洗礼之下却还有所残余,永眠在头骨之中。 龙气,这可是妙用无穷。 虽然当时大焱已经立国,吕家初代先祖想要逐鹿天下即不占天时,也差了些实力,但吸收了这稀薄的龙气之后,他至少是身怀大气运,之后顺风顺水大富大贵,开创了一个传承四百余年的世家。 吕家初代先祖也是巫道修行者,不过天赋一般,即便有了龙气带来的大气运,机缘不断,到死也只不过是六品境,不过在他临死之际却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把自己的魂魄与龙头里的残余龙魂融合了。 也是以此为基础,在吕氏祖祠里做了些许布置,才让吕家子弟能够将一缕残魂沉睡祖祠之内,以香火为食。 根据吕家内部的记录,在最开始的百年之中,吕家初代先祖融合龙魂之后还能保持住自我,甚至在那段岁月里面,如果有什么影响到吕家根基的大事,还会唤醒初代先祖询问见解。 但在百年之后,初代先祖就疯了。 以初代先祖为根基做出的那些布置虽然依旧有效,后人依然可以借助先祖残魂之力,但是却已经不能再唤醒初代先祖了。 或者说。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能唤醒。 因为疯了的初代先祖一旦苏醒过来,在杀光了周围的外姓之人后,就连吕家子弟也不放过,甚至就连那些依托于他才能保存下来的其他吕家先祖的残魂,也会成为他的口粮。 到了近一百年,初代先祖甚至已经不止一次试图自己苏醒过来。 吕坤河刚刚捏碎的碧玉扳指,便是百年前的吕家当代家主为了防止初代先祖自己醒过来,施加在祖祠深处的一道封印,封印与这枚之后作为家主信物代代相传的扳指相连。 扳指碎则封印破,意味着吕家初代老祖的苏醒。 这也是吕家最后的底牌。 “吼——” 吕氏祖祠的深处再次传来一声近似于龙吟的咆哮,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疯狂,就连祠堂里弥漫出来的香火都泛起了妖艳的红光。 如同夕阳染红的云霞。 “你家祖宗真惨,死都死不安宁,我大发慈悲,帮他睡个好觉。” 徐年伸出了一只手。 往下一压。 恍惚之中,众人只觉得天穹塌了下来。 然后。 吕氏祖祠便塌了。 吕氏初代先祖刚刚苏醒,便陷入了彻底的长眠…… 第581章 误当山上人 享受了吕家子子孙孙四百多年香火供奉的祖祠。 塌了。 一同埋葬的还有吕家初代先祖与残存龙魂相融后,早就已经深陷在疯狂的魂魄。 疯狂的龙吟声戛然而止。 天地陷入了寂静。 在这刹那之后,才有一声仿佛来自天穹之上的巨响传来,然后随着祖祠崩塌掀起的骇然气浪,席卷了偌大的吕家祖宅。 剩余的吕家众人。 无论姓不姓吕,无论是家主还是供奉亦或者是死士,在这一刻都遭到了重创,来自天地之力的巨大威压,瞬间击溃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心,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不、这……这不可能……” 吕坤河呕血不止,望着那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这位刚刚还能维持气度的吕家家主现在已经是骇然之色,下意识睁大的双眼之中,就连眼珠子都在微微颤抖。 附身在他身体里的数十道先祖残魂,都在刚刚宛如天穹崩塌的瞬间承受了过量的压力,如今已经是四分五裂,一道又一道的消散。 祖祠已毁,香火散尽。 初代老祖沉寂,一道道先祖残魂消逝。 就连结成的战阵,也已经土崩瓦解。 吕家四百多年的底蕴,就在这一掌之下,一个刹那过后,尽数成了昨日黄花。 吕坤河牙齿都要快咬碎了,死死地凝视着站在周清身边的俊逸青年。 “底细不明的道门大真人。” “和有鹿书院交好,能有空闲来到江扬郡。” “我知道你是谁了!” “徐年……你就是京城的徐年!” “可、可是……这不对!即便你是京城的徐大真人,也不过就是五品境而已,但就算是全盛的五品境全力出手,也不可能抬手压垮我吕氏祖祠!” “我吕氏家族承自初代老祖,共计四百二十一年,整整是十四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在这刹那之间,就被你随手毁去?” “不!这、这绝无可能——” 或许是一次性让数十道残魂附身又在刹那间四分五裂,魂海中的大起大落终究影响到了吕坤河自己的神智,又或许只是吕家十四代人的基业在这刹那之间毁了个干净,带给吕坤河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他显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实,已经染上了痴嗔。 可这也确实不是五品境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一点周清最为清楚,毕竟他自己就是五品境,再不客气地说上一句,他这个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放眼五品境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了,但即便是全盛状态下,面对方才吕氏祖祠深处苏醒过来的恐怖气息,就算是能够胜之,也应该是鏖战之后才能取胜。 更别提,徐先生这抬手一压,压垮的是整个吕家,还不单单是一个祖祠而已。 吕家众人即便已经先和他打过一场,久战疲乏还损失了不少人手,但战阵毕竟还在运转,他们的气息还连在一起,即便周清还能发挥出五品境的十成力量,想要一招破阵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战阵若是容易破解,又怎么会成为沙场之上,军队围猎强者的惯用手段呢? 但是,徐先生确确实实做到了。 反掌之间。 覆灭了吕家的根基。 这说明什么呢? 徐先生的修为境界比起在京城声名鹊起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就算还没有立足于四品境,恐怕也已经推开了四品境的大门,至少有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 不过覆灭吕家,可不是徐年来此的最终目的。 徐年目光微微凝起,但不是看向吕坤河等人,他在已然可以说是沦为了一片废墟的吕氏祖宅中寻找着某种气息。 “找到了。” 徐年伸出手,朝着那处气息的位置隔空轻点。 嗡嗡嗡—— 一阵隐约可闻的颤音之后,吕家祖地只有吕家家主吕坤河能够自由进出的塔楼之中掀起了一层涟漪,扩散至天地之间,远远超过了吕氏祖宅的范围。 涟漪扫过之处。 山里攀爬悬崖的采药人、河边捞鱼的渔夫、挑着扁担穿过街道的行商、坐在台下看戏的看客……不管身处僻静乡里还是繁华城池,所有人都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恍惚感,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仿佛之前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中,刚刚才醒过来。 连绵不绝的细雨也终于散去。 吕家祖宅周围一带的天空,终于是迎来了久违的晴空,浮现了一抹绚烂的彩虹。 周清自是能够感应到这片天地的前后变化,他忍不住拱手问道:“徐先生,您这是破除了什么?” 徐年轻声说道:“自然是吕家负责的这一处阵法节点,周先生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周清摇摇头:“我只是凑巧知道吕家与漕帮合谋不轨,却不太清楚他们做了什么,看来是远不如徐先生知道的多。” “我也只是恰逢其会,在众人的帮助下才知晓了内情,倒是周大先生一个人便能发现吕家的端倪,实在是不容易。” 周清苦笑道:“但若不是徐先生来得及时,我也成不了事。” “但如果不是周大先生把吕家牵制到了现在,他们恐怕就已经成事了。” 徐年说完,目光扫向了藏匿着阵法节点塔楼,冷声说道:“这处阵法节点已经破了,继续藏头露尾有什么意义吗?” 一道黑烟从塔楼内飘了出来,浮在吕家祖宅的空中。 每个人的耳边都响起了一阵沙哑的笑声。 “桀桀桀,能够掌握这么多种多样的道韵,纵观古今我也只能想到一个地方了。” “道一宗……” “你们这些山上人终究是坐不住,要下山来管事了吗?” “呵呵呵,我就说啊,修道之人怎么可能清心寡欲,求长生求大道求登仙,哪一样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贪婪!你们岂能不贪这山下繁华呢?” “不过,你们困在山上那么久,如今下山是已经平息了山上的祸端?” “但是……晚了!” “便是你们道一宗现在入局,江扬郡这一步早就已经落子生根,如今该是发芽收获了,你们在山上求仙不成,如今下山来阻止我谋夺天机?” “哈哈!已经太晚了!” 第582章 天晴吕家破 塔楼之中飘出来的黑烟,汇聚在吕家祖宅的空中,就好像排斥着周围的晴朗阳光,独自形成了一团黑暗。 一团连周大先生都看不透的黑暗,充斥着难以理解的混乱气息。 但是吕坤河听到这沙哑干涩的嗓音却是欣喜若狂。 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了浮在水面的一截木头,拼了命的想要抱住。 “阴浑子!阴浑子前辈——” “你是早就知道这俩人要来吕家,所以守株待兔的吗?” “太好了。” “这俩人与我吕家大战一场,已经是强弩之末。” “阴前辈此时出手,必然是手到擒来。” 吕坤河滔滔不绝地说着。 但是浮在吕家祖宅上空的那团黑暗,却没有半点回应。 吕坤河愣了一下,再度笑着开口,只不过这一次笑的已经极为牵强了。 “只要阴前辈出手,助我吕家渡过这次危机,吕家以后一定以阴前辈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这一次,那团黑暗里的声音倒是回应了吕坤河。 不过却是用冷冰冰的两个字,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蠢货。” 毁于一旦的吕家,有什么值得救的呢? 此处的阵法节点已经破了。 吕家最为重要的底蕴,那处保存着先祖残魂的祖祠也都已经塌了。 就算救下来,也不过是一片无甚用处的废墟而已。 要之何用? 况且。 阴浑子留在这里的不过是借助阵法蔓延过来的一缕念头而已。 原本是因为江家出了变故,想让吕家这处阵法节点也变动一下,推波助澜让吕家家主也效仿江家老祖,借用阵法之力掠夺生灵之力。 缺了个江家,虽能不是不可能成事,但因此而缺了的这部分力量,还是有必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只是阴浑子的念头刚过来,却正好遇上了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本来以他所知的吕家底蕴,对付一个五品境的儒道修行者也不是难事,他便暂且蛰伏旁观,等着分出个胜负。 毕竟他这一缕念头,无非是一双耳目而已,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这一等,却等来了那座山上的求仙之人。 纵观古今,除了道一宗历经万年传承下来的问道剑积累了万千道韵之外,天下间再没有第二处地方能有一丝可能让人参悟出那道以茫茫多种道韵交织而成的璀璨霞光了。 玉京城里崭露头角的徐大真人,阴浑子不是不知道,但那位徐大真人不是来历成谜,横空出世的吗? 这不正好对上。 山下人哪里知道山上人。 山上下来的人只要不自保名号,想要查出底细来,当然是千难万难。 五品境的修为对不上。 这就更不是事了。 修为可以造假,但这独一无二的万千道韵,天下间断然没有第二处。 只不过依据阴浑子所知,就算是那座山上的求仙之人,虽然凭借着问道剑的便利能够参悟道韵,但是迄今为止也没有哪一个人能够真正把万千道韵都参悟透。 最多就是通过问道剑驭使而已。 但这位徐大真人催动万千道韵,手中可不必握着问道剑。 看来那座山上应当是发生了某些变故。 既出了这么一位古来今来的第一人,还和当代天下行走一同下山,涉足红尘事。 或许该探究一下那座山上的情况。 不过要探道一宗也得放在以后了,眼下还有江扬郡需要收获。 阵法节点已破,阴浑子的这一缕念头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纵然是想要在吕家做点什么,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一缕念头,哪能对抗那座山上下来的掌握了万千道韵的求仙之人呢? 吕坤河又不是他的义子,他的每一个义子都经过喂养与改造,只需一道念头入主就能发挥出他的几成力量,如果是提前喂养好了,以吕家家主六品境的底子应当还有戏能继续唱下去。 说来可惜,最近喂养好的义子葛叶已经死在了京城之中。 不然让葛叶来到这江扬郡,倒是能够多出一份力量。 吕家家主也不是江家老祖那般,自身就足够强大的修行者,就算放开心神任由他这道意念渗透,立刻就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有限,如果仅仅对付一个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倒是够用了。 可惜登门吕家的也不止是周清一个人。 阴浑子的这一缕念头散去了。 这片天地之中没有了阴霾,一片无云晴空之下,暖人的阳光洒在了吕家祖宅的废墟之上,有许许多多重伤未死的吕家族人,茫然地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 疮痍入目,恍惚却看见了昨日还在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阴浑子一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最后依靠的吕坤河如同失了魂般跌坐在地上。 他望着徐年,看见那张俊逸年轻的脸如同平湖,让人根本看不透这位挥手之间让吕家四百多年底蕴毁于一旦的道门大真人在想些什么。 “你……你灭我吕家,是为了阵法节点?” 徐年疑惑地看了一眼吕坤河。 没说话,但微微上挑的眉毛已经把他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不然呢? 吕坤河如丧考妣,捶胸顿足。 “那你便说出来,说出来不会吗?” “我吕家与漕帮只是合作关系,你让我知道你竟这般厉害,我知道了事不可成,自然不会一意孤行,让你毁了阵法节点就是了,哪怕背叛漕帮与你们合作也不是不行……” “但你何必出手便不留活路,毁了我吕家根基!” 说好听点,吕坤河这是可以当识时务的俊杰,但是说的直白一些,这就是要当墙头草而已。 风往哪边吹,便能往哪边倒。 只要能够保全自身,没什么不能做。 这也确实是许多世家能过让家谱比国祚还长的原因。 只不过徐年出手犹如雷霆。 抬手一压的功夫,就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给吕坤河改换风向的余地。 连根都已经毁了。 徐年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重选一次的机会呢?” 吕坤河愕然,然后莫名有些怒意:“为什么不能?我和你们合作,难道不能给你们带来利处?你……你这混账,难道当真只知道修道,连这世间的分分合合来来往往因何而起,都一无所知吗!” 徐年轻声说道:“或许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世家望族的熙熙攘攘,但我知道这江扬郡的数百万百姓,绝大多数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吕家主你现在期望的再选一次了。” 第583章 阴浑子是谁 吕坤河愣了一下,然后倏然大笑起来。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徐年问道:“我刚刚说的话,很好笑吗?” “哈哈哈!难道不好笑吗?” 吕坤河指着徐年,捧腹大笑,然后指了指自己,最后指了指周大先生,如同疯了一般笑着说道:“你,我,乃至于是周大先生,我们都是以这江扬郡为局,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落子。” “江扬郡这数百万百姓只不过是棋子……不,他们连棋子都算不上,不过只是这棋盘的一部分而已,徐大真人下棋落子时,难道还会在乎这一子是不是落得重了,会不会伤到棋盘?” “成王败寇,赢了便赢了,到头来在这里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江扬郡百姓,这里又没有百姓在,没有人能把你徐大真人的光辉事迹传扬出去歌功颂德,你说给谁听呢!” “便是儒家文章里面,满篇都写着仁义道德,可我看来看去字字句句不都是为了功名利禄?可就没见有几个人真是心怀天下!” 这话已经是在抨击儒家了,周清作为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不可能当做没听到:“以己度人,小人便以为天下人都是小人,徐先生的心气,可不是吕家主你这杆计较惯了得失利益的秤,能够称量出来的。” 吕坤河嗤笑一声,神情有些疯癫,指着周清说道:“这么说来,周大先生若是君子,岂不是见谁都是君子,但周大先生眼里的我,明显不是君子。” 周清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是啊,但我倒是宁愿吕家主是君子非小人,如此一来,今日恐怕就能少去许多祸端了。” 吕坤河怔了一下,看着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眼皮微微垂下,一阵无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清是书院先生,习惯了教书育人所以与吕坤河多说了几句,但是徐年可没这么好的心性。 他只是漠然说道:“你觉得好笑就笑,但你笑得再大声,你们吕家那些先祖便是泉下有知,应该也是没法陪你一起笑出来的?” 吕坤河面色浑然一变,他看了看四周,入目之处尽是狼藉,他惨笑了一声,失魂落魄。 吕家已经彻底完了。 祖先们泉下有知,当然笑不出来了。 他死之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徐年忽然说道:“现在给你个将功折过的机会,要不要?” 吕坤河像是没听清楚,愣道:“什么……机会?” 徐年说道:“情报,你作为吕家家主,作为漕帮的合作者,应该能和我们说些什么?” 吕坤河脸上流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绝望,他指着已经塌成一片废墟的吕氏祖祠,大声说道:“吕家已经完了,这可是你亲自下的手啊,徐大真人!毁完之后说这话,要给一个机会,就像是午时过了人斩了,你跑到法场喊刀下留人,有用吗?是不是太晚了呢!” 徐年面色未改,只是漠然说道:“也许,但你机会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要或者不要随你。” 如果吕坤河不主动开口。 徐年也会尝试其他办法从吕家家主这里获取情报,只不过是多废些手脚而已。 “你、你……” 吕坤河像是受到了羞辱一样,脸色倏然涨红,但他目光扫到了那些重伤濒死的吕家子弟,看到那一双双绝望的双眼,他陡然升起的怒意又迅速散去,剩下的只有苍白。 “你……你都想要知道些什么?” 人在本能之中,便畏惧着死亡。 但凡能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是苟且偷生,也很少人能毅然选择赴死。 何况就如周清说的一样,吕坤河太习惯按照利益得失来称量事物了,把徐年给出的选择放在这杆秤上,无论能有几分希望,至少另一边是一了百了的死。 得失会偏向哪边,其实一目了然。 只是前倨而后恭,实在是……引人发笑。 不过徐年没有笑,不是同情,只是他对吕坤河的选择漠不关心:“阴浑子,说说这个人,他与漕帮合作是为了什么,吕家主你都知道多少?” 刚刚握住了一丝希望的吕坤河,脸上浮现出了茫然。 “阴浑子……是谁?” 吕坤河就像是不认识阴浑子一样,表现得十分困惑,仿佛徐年是说了一个从来没在他人生经历中出现过的名字。 不像是在欺骗。 神情不像,再者他刚刚才当着徐年和周清的面,向阴浑子求援,转头扯下这么一个蹩脚的谎言,能有什么意义? 徐年看向了周清:“周大先生,记得方才的阴浑子吗?” 周清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记得,他从塔楼中出来,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清楚。” 徐年想起了先前在洛九城,江柏温想要向他透露奚天阔身边的那位神秘强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像是忽然忘却了与之相关的记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徐年重新看向吕坤河,淡淡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刚你在向某个人求援,求他出手挽救你们吕家?” 吕坤河有些茫然:“求人出手?我刚才?哦对,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起来了。” 徐年继续问道:“那你再想想,你是向谁求援呢?” “谁?那人是谁……是谁……是奚天阔,对,是奚天阔身边的强者,他、他很神秘,也很厉害……” “他叫阴浑子,你刚才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怎么这会儿就忘掉了?” “阴浑子?那人是叫阴浑子吗?我、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吕坤河冷汗都冒出来了。 经过徐年这几句话的他引导,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好像缺了一块儿,没察觉到的时候仿佛无事发生,但如今意识到了,这缺失后留下的空洞,便开始流露出令人极端不安的气息。 周清观察着吕坤河的反应,沉吟片刻后说道:“徐先生,这大概是能够从他人记忆里抹去自身存在的手段,不过这种手段看起来只对五品境以下的人有效。” 第584章 万物归混沌 江柏温想不起来奚天阔身边的神秘人强者,徐年原本还以为是江柏温自身魂魄残缺的原因,失去了这一部分的记忆,但如今结合吕坤河的反应来看,应当是如周大先生所说的一样。 根源是出在了阴浑子的身上。 不过除了这一猜测,周清似乎还想到了什么,只是看了徐年一眼之后,欲言又止,犹豫着该不该说。 徐年看出了周清的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周大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但碍于是在我面前,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如果是这样,周大先生但说无妨,不管最后是有用还是无用,我总不会怪周大先生多言。” 周清拱手一礼,似乎是先行赔罪,尔后才说道:“徐先生,阴浑子的手段和气息,让我想到了混沌之气。” 徐年微微有点错愕。 混沌这个词他倒是不陌生,前世就已经见得多了,涵义还不只一种,古代神话里的四大凶兽里面有个混沌,天地未分之前的状态也叫混沌。 在各种各样的小说里都是个用烂了的天生带着些神话色彩的词儿了。 就是不知道,这方世界里的混沌会是什么呢? 会是真实存在过的神魔之一吗? 徐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大先生请说。” “在上古时期有一位名为混沌的神明,祂掌握着一种能够让万物混为一团的力量,不仅仅是让水火山海这种有实之物融为一体,就算是天地四季,乃至上下四方和古往今来,都会在混沌的力量面前失去意义,不复存在。” “实话实说,这种有关于神魔力量的描述,大多都已经超出了我们这些人族后辈能够想象出的范畴,未曾亲眼所见便难以理解。” “不过关于混沌之气还有一种说法,据说混沌其实是万事万物的原点,在清浊未分天地未开之前,我们这方世界便是一团混沌,那位名为混沌的神明,也不过是参悟混沌之气,从中获得了这一份力量而已。” “不过这都是上古神魔之事了,是真是假已经无从分辨。” “但可以明确的是,混沌神真实存在过,修炼他那种力量的秘法也有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虽然做不到让天地万物归一,归于混沌,但确实能够扭曲同化一些事物,把有序变为无常,相当诡异。” “也正是因为混沌之气能够把事物混为一团的特性,天地清浊都不分了,修炼这种力量的人往往连同他自身的存在都已经是混乱的了,常人不可知。” 徐年听着周清讲述这方世界里的混沌之意,发现和前世熟知的混沌大致对得上。 没有脱离开天辟地前,天地混沌如鸡子的那套概念。 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 不过概念是一回事,力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世已经没有一品境,没有人掌握着媲美神魔的力量,阴浑子即便修炼混沌之气,也不可能达到上古混沌神的高度,不然哪里还用得着藏头露尾襄助漕帮,大可以明着站出来,谁不服就打死谁了。 真要是混沌一出天地归一,这谁能挡得住? 徐年想了一会儿,好奇道:“周大先生明确说了混沌之气的修炼秘法有流传下来,想来是除了阴浑子之外,还有其他人掌握过混沌之气?” 周清微微颔首:“天机阁,传承混沌秘法的一脉,如今为世人所熟知的名字是天机阁。” 徐年有点诧异,天机阁他当然知道,一个传承了很久的势力,特点已经用名字点明了。 天机。 不管是真的掌握天机还是眼线遍布天下,天机阁的消息确实很灵通,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热衷于搜罗天下奇人异事让天下人所知,像是三奇两魁一帝的说法,便是从天机阁流传至天下,最近还排了个潜龙榜,引得不少心高气傲的年轻天骄为了榜上名次不弱于人,生出了些是是非非。 却没想到这以天机为名的势力,实际上掌握着的却是混沌秘法。 不过这样一来。 阴浑子是天机阁的人,岂不是意味着江扬大灾的背后,还有天机阁的手笔? 徐年皱了皱眉头:“天机阁这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猜不透天机阁的目的,天机阁一直以来都只是搜罗天下消息再公布出来,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其他动作了,算得上是偏安一隅,不知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要在江扬郡生事。” 周清摇了摇头。 顿了一下之后,忽然说道:“我对混沌之气的了解只能算是粗知皮毛,不过据说在上古时期,混沌神是因为大道之争,死在了道祖的手中。” 乍一听周清的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不过徐年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周大先生的意思。 周大先生这是和阴浑子一样,误以为他来自道一宗了。 周清虽然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但有鹿书院藏书虽多但毕竟由来不久,就连千载岁月都没到,比起传承自上古时期的道一宗,不说现如今是孰强孰弱,至少关于上古秘辛的记载,怎么也不该是有鹿书院胜过道一宗。 何况道一宗还是杀了混沌神的道祖亲手创立。 从那座山上下来的求仙之人,怎么想都应该比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更熟悉混沌之气,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周清先前才会欲言又止,因为他觉得徐大真人应当比自己更熟悉混沌之气,用不着他在这里好为人师地开口。 “不瞒周大先生,我与道一宗没什么瓜葛……咳,只是有些瓜葛而已,但我确实不是出自道一宗。” 徐年改口,是忽然想起他都已经偷师了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再说和道一宗没有瓜葛便有点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不过这样想来。 既然有万千道韵的不一定是道一宗的人,那么因为阴浑子修炼有混沌之气,就认定他是天机阁的人。 是不是也有些唐突了? 阴浑子和天机阁应当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暂且可以打上一个问号。 讨论完了阴浑子,徐年转头看向了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吕坤河。 “吕家主,那就说说你与漕帮合作的事宜,有多少就说多少,总不会和阴浑子一样,也已经不记得了?” 第585章 细节 吕家家主经历了家族破灭的绝望,如今又陷入了记忆缺失的惶恐之中,心神在煎熬之中已经濒临了极限,已经看不出一位世家家主应有的气度了。 抱着脑袋,双眸无神,无意识地左顾右盼,嘴里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阴浑子……谁,谁是阴浑子……” “吕家主?” “漕帮,奚天阔……阴……阴、阴什么?” “吕家主……” “该死,我又忘了……奚天阔、奚天阔……他到底找了个什么人!” “吕家主——” 徐年数次呼唤,才把沉沦在自我混乱意识里的吕坤河喊了回来,吕坤河这时候已经再一次忘记了阴浑子这个名字,记忆残缺带来的茫然严重困扰着他的心神。 徐年淡淡地说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吕家主刚刚才经历一场大战,附身残魂都已经四分五裂,魂魄受到的冲击不小,再继续沉沦下去,可要当心魂魄撕裂。” 单独拎出来,这是好心提醒。 但从徐年的口中说出来,就有些变了味道了,毕竟就是他自己出手灭掉了吕家先祖残魂。 勉强回过神来的吕坤河不可能去与徐年计较这句提醒说得好不好心,他深吸了一口,微微垂着脑袋,缓缓说道:“是漕帮帮主奚天阔找上的我,他问我想不想让吕家更进一步……” 吕坤河交代出来的事情和徐年已经知道的情报能够一一对应。 奚天阔追杀丁抟。 漕帮布下大阵为举旗造反积蓄力量。 大焱天子监守自盗天魔之力。 目前已与漕帮达成合作的共有吕韩杜江四大家族,江扬郡的镇魔司金衣典裕也已经背叛了大焱。 当然,现在是只剩下两大家族了。 不过比起时间有限说不了太多的江柏温和搜集零散线索自行拼凑的镇魔司,已经事败投诚的吕家家主显然能够把事情说得更清楚,补充诸多细节。 “奚天阔杀丁抟,是为了抢夺丁抟的蜃龙龙珠,蜃龙龙珠能助奚天阔突破到四品境,不过杀丁抟没杀成,给他跑掉了,蜃龙龙珠也没有落到奚天阔的手里,奚天阔说他另有其他办法突破,不过另有办法是什么办法,奚天阔没有说,可能是真有,也可能只是说出来安抚我们。” 徐年之前就怀疑奚天阔追杀丁前辈抢夺龙珠是为了突破境界,丁前辈也明确交代过蜃龙龙珠能用于突破四品境,如今在吕坤河这里得到了确切的证实。 “漕帮之所以要造反,是因为张首辅要推行废漕改海的国策。” “虽然朝堂之上也有不少官员与漕帮串通一气,每年都拿了漕帮不少孝敬,自然不想漕帮被废掉,但既然是那位称量社稷的首辅大人做下了决定,除非是天子开口,不然谁能阻止?” “奚天阔不想坐以待毙,与其刀架在脖子上再挣扎,他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周清思量着吕坤河交代出来的这些真相,皱眉问道:“如果漕帮是不想坐以待毙,你们这些世家是为什么要和漕帮一起造反?废漕改海虽然会对江扬郡有影响,但漕运事宜早就是漕帮一家独大,废掉了漕运,漕帮是会分崩离析,但江扬郡始终是富饶之地,你们这些世家也依旧是世家,为何要冒着杀头风险和奚天阔一起殊死一搏?” 吕坤河看了周清一眼,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别的人我不好说,好像真有人是不忿于大焱天子竟然忘了前朝教训擅用天魔之力,但我显然是因为有利可图,奚天阔许给吕家的利益让我很难不动心。” 周清沉声说道:“奚天阔画个大饼就把吕家主迷住了?就算他计划顺利突破了四品境,用你说的大阵让江扬郡变成漕帮的江扬郡,可是以一郡之地对抗大焱,这能有一成的胜算吗?若是成不了事,奚天阔许下的利益再大,吕家主也拿不到一丝一毫。” 吕坤河微微颔首赞同周大先生下的判断,一郡之地就想对抗大焱,确实是异想天开了,但如果奚天阔只有这不到一成的胜算,他当然不会上漕帮这艘船。 “换成其他时候,漕帮要是占下江扬郡举旗造反,确实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是如今大焱已将百万兵力都投入到寒乌国的战事当中去了。” 周清皱眉道:“寒乌国的战事虽然牵扯住了大焱的百万兵力,但只要确认了漕帮是要造反,大焱也不是腾不出手脚平定江扬郡。” 吕坤河又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若是玄雍、大夏,两国同时调遣兵马集结大军,明晃晃地摆出一副要进犯大焱的架势呢?” 这是阳谋。 就算明知道只是做做样子,大焱却不可能不因为玄雍、大夏两国的兵马动静往边境防线投入更多兵力,加强防守。 因为别人兵马已经动了。 若是不当回事,不提前做好迎敌的准备,哪怕两国调集起来的兵马原本只是做做样子,也有可能假戏真做,真就马踏边境进犯大焱疆土。 周大先生语气中多出了两分怒意:“他奚天阔好歹也是大焱子民,竟然串通玄雍大夏两国,分裂大焱?” 吕坤河苦笑说道:“不然呢?他就坐以待毙,等着被张首辅废掉?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哪里还管这些。” 这便是漕帮造反的起因。 走投无路,不想坐以待毙,于是便要殊死一搏,举旗造反。 徐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大焱天子擅用了天魔之力,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会都是道听途说就信了,奚天阔有没有拿出确切的证据?” 吕坤河摇了摇头:“要说确切的证据,这当然是没有,不过奚天阔若是无凭无据信口开河,当然也不会有人信……徐大真人知不知道二十年前,大焱曾经闹过一次大饥荒?” 徐年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当真在山中闭关,最近才下山出世,不知天下大事。 吕坤河幽幽说道:“大饥荒持续了三年,受灾的三郡之地连续三年没下过一场雨,活不下去只能逃往其他地方,但是三年之后,那位折冲将军便来了一场千里奔袭,立下了破国奇功。” 第586章 重蹈覆辙 二十年前,大焱西北地区的三郡之地,长达千日未曾下过一滴雨,大地皲裂草木枯死,三郡百姓饿死无数,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逃亡路上又死了许许多多。 河竹村虽然位于大焱腹地靠近京畿,离千日不落雨的西北三郡很远,没有直面饥荒的影响,但是那么大的事情,纵然是在偏远自安的小山村里也掀起过一阵不安,那几年每家每户都多比过去多囤积了些米粮。 十七年前,大焱与玄威国交战,折冲将军徐世威率领一千精兵穿过天险绕过了玄威国列好防阵的十万主力军,直捣黄龙闯入玄威国皇宫生擒玄威国主,这一役立下的惊世奇功,既是大焱王朝近百年以来最显赫的几次战功之一,也是镇国徐氏重新拾起曾经风光的起始。 徐年对于折冲将军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奔袭奇功,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只是西北三郡千日不落雨的大饥荒和折冲将军千里奔袭的战功。 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吕坤河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呢?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凡是大灾将至,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征兆,就如漕帮在江扬郡所作之事,便是再怎么藏藏掩掩,最后不还是被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无心插柳时,观天下山水给看出来了吗?” “但是二十年前大焱西北三郡之地千日不落雨的大灾,却来的极为突兀毫无预兆,大焱钦天监、有鹿书院、天机阁,乃至于盲算子丁抟,都没能预示到那场持续三年的大饥荒,哪怕是事后勘察,也没人说得清那场大灾从何而来。” “折冲将军那场震惊世人的千里奔袭,直接导致了玄威国灭亡,他率领一千人穿过的那处天险,叫做困龙谷,谷内有着天然不散的迷魂瘴雾,据说曾有一头真龙坠入那片山谷之后都没能找到出路,困死在了山谷之中。” “困龙谷是不是真能困住真龙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曾有四品境强者在困龙谷里迷失了方向,徘徊月余之后才凭着纯粹的运气走出困龙谷。” “十七年前的折冲将军是五品境,他率领一千人穿过困龙谷,却没有一个人掉队迷失方向,用了最短的时间横穿那片天险山谷,要知道玄威国只是没有派重兵把守那处天险之地,不是没有布防,但折冲将军穿过困龙谷后又神奇地穿过了玄威国设立在困龙谷外岗哨,之后才打了玄威国一个措手不及。” “徐大真人知道天机阁是怎样评价折冲将军那次千里奔袭的吗?” “不可思议,有如神助。” 吕坤河一字一句的说完这来自天机阁的八字评语之后没有卖关子。 只不过是顿了一下。 就像是他自己也需要做点准备,才能说出接下来的事情。 他首先吐出了一个词。 “献祭。” “前朝皇室和天魔教勾搭在一起后,获得了一种天魔之力,能把江山社稷的一部分献给天魔,换来一时的气运加身。” “周大先生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吕坤河看向了周清,他知道自己这位功败投诚的阶下囚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空口无凭,真要辨明真假,还得靠这位周大先生。 周清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二十年前的大灾,十七年前的千里奔袭,前朝皇室的天魔之力,吕家主说的这三件事情都是确有其事,没有偏颇。” 吕坤河伤势不浅又说了这么多话,此刻神情有些萎靡,他恍惚了一瞬,苦笑道:“只是这样吗?我想表达什么,周大先生心里应该已经想到了,还需要我来说吗?” 周清先是看了一眼徐先生,徐先生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已经在思考这三件事情当中的关联,周清略作沉吟,想到要是让吕坤河来说,说不定话里台词会存在着暗示性。 “吕家主是想说,大焱继承了前朝的天魔之力,在二十年前献祭了西北三郡,换来了十七年前折冲将军那场有如神助的千里奔袭?” 说出了吕坤河想要表达的意思后,周清沉声补了一句:“可这最多只能算是推测而已,吕家主难道有什么证据能把这三件事情,以这样的方式串在一起吗?” 徐年其实不仅仅是在思考,他还在询问镇国公,想知道这位实实在在见过大焱三代皇帝的传奇名将,对于大焱继承了前朝皇室天魔之力的说法有何见解。 “让这瘪犊子拿出证据来!若是他没有证据,就是在断章取义妖言惑众!除非我是眼瞎心盲看走了眼,不然那至少大焱之前的八位天子没有沾染过天魔之力,说大焱继承了前朝的天魔之力纯粹扯淡!” 镇国公出奇的愤怒其实不难理解。 他前前后后为三位大焱天子统领兵马,如今告诉他,他所效忠的君王早就把江山社稷献祭给了天魔,这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忠心也被喂给了天魔? 甚至是一生功绩的背后也有天魔在作祟操弄。 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除非拿出实在的证据摆到了镇国公的眼前,不然镇国公肯定坚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而非道听途说。 可巧的是,吕坤河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正好避免了与镇国公的冲突。 “之前就说了,当然是没有证据,如果能有证据哪里还轮得到漕帮来举旗造反呢?周大先生你们有鹿书院都会率领着天下读书人打头阵,要再次让这片江山社稷易主。” 之所以是“再”,因为前朝的分崩离析,可是得从儒家圣人冲入前朝皇宫的那一刻算起。 “但就算是无凭无据,只要这么一想,有些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对了,周大先生有一点误会了,奚天阔的说辞里面,不是大焱继承了前朝的天魔之力,而是当今的大焱天子不知是以什么样的手段,似乎继承了前朝皇室献祭江山社稷的天魔之力。” “自从前朝分崩离析,大焱得了大统立国以来,五百余年里面,在当今天子继位前的四百多年里面都是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但自从当今天子继位之后,近几十年里的大焱就像是病了一样,旱涝不均凶年饥岁都成了常有的事。” 第587章 赢家通吃 “眼下的大焱盛世,不过是之前四百年积攒下来的余庆粉饰出来太平昌盛而已,如今这些余庆也快要耗光了,许多地方早就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 “镇魔司凋敝天魔教日益嚣张,漕帮串通官员把持漕运,朝堂之上成了首辅的一言堂,有些地方的名门望族都如同一个个土皇帝,当然我们吕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以前就被大焱打断过脊梁的大漠都起过歪心思,只是又被按回去了而已,再说寒乌国过去只差没对大焱俯首称臣,如今却是一而再地袭扰大焱边境,他们哪来的胆子?” “如今那位天子坐上龙椅才几十年,八代明君攒下来的璀璨江山就已经内忧外患都成什么样了。” “再说天子,他现在是头脑昏聩似乎还命不久矣,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偶尔口含天宪传出圣旨,也多是些荒唐事,例如前些时日的镇国徐府和陈大将军府的婚事,真是犹如儿戏。” “但他刚刚继位时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时的天子也曾圣明,励精图治是一位明君。” “如今成了这样,民间有一种说法是他命不久矣渴求长生,渴到极点了,眼睛只看着天上,已经不在乎人间了,但徐大真人应当知道……天魔之力本就会扭曲人的心智。” “天魔教里面多是些疯子,可不是因为只有疯子才会信仰天魔,多是在信仰天魔接触了天魔之力后,才变成了痴痴癫癫的疯子。” 吕坤河之前交代漕帮的事情,措辞口吻十分简练,就好比是在填写着一份由徐年给出来的试卷而已,但当话题渐渐蔓延到了当今大焱天子的身上,吕家家主的腔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变得有点絮絮叨叨。 而在这絮叨的背后,明显能够听出吕坤河对当今天子的不满与怨气。 徐年问道:“听得出来,吕家主不喜欢当今天子。” 吕坤河不加掩饰自己的厌恶:“没人会喜欢一个胡来的疯子,尤其是当他坐在的那张龙椅上,一举一动牵扯到的都是江山社稷。” “我虽然不是心怀天下见不得众生苦楚,但毕竟也是天下人之一,江山动荡我也跟着难办。” “况且,如果真是用了天魔之力,指不定哪天就会把天魔放了出来。” “到时候天魔乱世,我们吕家也难以幸免。” 吕坤河从始至终都是站在吕家的立场上,分明着利弊。 诚然。 世家望族不会喜欢太过于贤明的圣君,因为任何一块地方能够产出的资源总是有数的,天子圣明朝廷强势,就会从地方上拿走更多资源,留给当地世族的自然就少了。 但是一个彻头彻尾甚至是为所欲为的昏君,致使江山社稷动荡不安,甚至是引出天魔祸乱人间,也显然不会是世家望族乐见其成的画面。 周清略作沉吟,看着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默默垂下了脑袋的吕家家主,提问道:“如果真是继承了前朝皇室的天魔之力,这声‘如果’听起来……虽然说出来的这一件件事情都指向着当今天子使用了天魔之力,但似乎连吕家主自己都不是全盘相信?” “奚天阔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觉得他说的确实有些几分道理,如果是巧合,一件又一件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就只差天子把江山社稷献给了天魔这一点,就偏偏全都能说得通了,也太巧了?至于具体有几分道理……我自己觉得是六四开,信了六成,但还保留四成的怀疑,毕竟还是差了证据。” 周清又问道:“六成把握,就能让吕家主孤注一掷了吗?” 吕坤河摇了摇头:“周大先生误会了,只是在天子与天魔的事情上,我信了六分而已,但是让我同意了吕家与漕帮联合的原因,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是实打实的利益,有利可图我才会入场,可不是为了避免这片江山乃至整个人间,都被那位天子献祭给天魔。” 徐年站着,吕坤河跌坐又垂首,他自然就是在俯瞰着吕家家主,淡淡地说道:“可惜吕家主还是打错了算盘,入场之后没捞到几分利,倒是把家底都已经赔光了。” 吕坤河神情黯然。 谁说不是呢? 漕帮或许还有成事的机会,但是吕家却已经输了个彻底,连祖祠都已经崩塌了,老祖们魂飞魄散,再也没法继续庇护吕家后人了。 吕坤河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他不知道自己坦白的内情够不够换来一线生机,但如今也只能等待着败寇的结局下场了。 徐年扫了一眼崩塌的吕氏祖祠。 抬手一招,已经化作残垣断壁的祖祠一阵晃动,之后从最底下,飞出了一个形似骆驼的巨大头颅,落到了徐年的面前。 吕坤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颤,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这可不是骆驼,而是龙。 是吕家初代先祖得到的真龙头颅,也是吕家最为重要的底蕴,不过作为败寇,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本属于吕家的龙头,被胜者作为战利品拿走。 尽管初代老祖已经魂飞魄散,龙头里的龙气龙魂也已经散尽了,但是龙骨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奇珍至宝,价值连城。 徐年没有把龙头收进云水玉佩,而是要让周清收下。 “不可,徐先生的好意周清心领了,但若不是徐先生搭救,周清已经是一具死尸,又岂能收下龙骨重宝?覆灭吕家的是徐先生,理应由徐先生自己收下。” 周清摇头拒绝。 徐年笑着说道:“无功才不受禄,但周大先生一人拖住了吕家,怎么都不算是无功,况且周大先生你这戒尺,也需要修补了?” 周清的戒尺确实已经在濒临报废的边缘了。 只是本命法宝不能轻易更换,能修补自然是好过弃用。 而要说到修补所用的材料,龙骨作为最上乘的炼器材料之一,显然是极为合适,甚至用龙骨修复之后的戒尺,还能在原本的品质上更上一层楼。 第588章 杜家变故 周清确实有修复戒尺的需要,便没有再一味推脱,拱手道谢:“既然如此,我便厚着脸皮收下徐先生的好意了,不过我便是有功劳,也功劳有限,配不上这么一大块龙骨,修复戒尺也用不上这么多,能否徐先生先收下,等之后此地事了回了玉京城,再去找徐先生讨要部分龙骨?” 徐年笑着说道:“周大先生需要多少,一半够吗?” “用不着一半,只需要拳头大小就已经……” 周清话音未落,徐年已经挥手一指,道韵流转之间,分光剑丸已经斩出一道流光,将硕大的龙头一分为二。 “既然周大先生不愿全收,那就我们俩人一人一半,谁也不多占便宜。” 一人一半。 明面上看是谁都没吃亏,但其实哪能这么算呢?不是徐年强势登场,周清都已经死在吕家了,哪还有在这里平分龙骨的机会。 他心知肚明这是徐先生的善意。 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恩情,嘴上也再次说道:“多谢徐先生相赠龙骨。” 徐年笑着说道:“不是赠,周大先生与我平分而已。” 周清作为有鹿书院的大先生,储物法宝是有的,不过在半个龙头收进储物法宝之前,他不由得看了打量了一下把龙头一分为二的切面,光洁齐整没有半点瑕疵。 龙骨作为极为上乘的炼器材料,虽然最显着的特性是万用,任何铸造冶炼只要在材料之中添上龙骨,哪怕仅仅少量龙骨磨成粉和原材料混合在一起,最终成品的品质也会比没添加龙骨的高上一截。 不过虽然最显着的特性不是硬度,但这不代表龙骨就不硬了。 龙作为常常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神兽,能撑起其庞大肉身的骨架,怎么可能与脆弱沾边? 要知道一般铁匠就算侥幸得到了龙骨,也会因为缺乏加工技艺,面对刀劈不开火烧不化的龙骨一筹莫展,无法有效利用起来。 玄雍国便有一支精锐军队,名叫龙甲军,因为那支军队所用铠甲统一都是掺了龙骨粉末制造而出,在沙场上都不仅仅是刀枪不入了,即便是重骑冲锋乃至于用上床弩这等大型器械,都难以撕破龙甲军的防线。 尤其是龙甲军还修炼一种特殊战阵,能从龙骨铠甲里激发出一丝龙威,胆气不足者都不需要短兵相接,在龙甲军列完阵后便已经匍匐在地,缴械投降。 不过之所以龙甲军的铠甲只是掺了龙骨粉末,不是用龙骨铸造,倒不是以龙骨作为主要材料会有什么不妥,只是即便是集一国之力,也寻不到那么多龙骨来武装一整支军队。 虽然骨肉皮囊都是以气血为源,死后没有了气血的支撑便会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慢慢风化,最终精华流逝沦为尘埃,但安放在吕氏祖祠深处又沉睡着吕家初代老祖魂魄的龙头颅骨,显然是得到过妥善保养,没有变得不堪一用。 要把精华尚在的坚硬龙骨一分为二,周清倒是能够做到,只是需要废些功夫,甚至可能要言出法随喊上一声,决然做不到如徐先生一样轻松。 随手为之,轻轻一划,就好像这只不过是划开了一块豆腐。 不过这也就只是看起来轻巧了,仅论这依附在流光上的一抹道韵,便足以让天下间茫茫多的求道之人止步仰望了。 分完了龙骨,徐年也准备离开了此地了。 吕家的阵法节点已破,但是江扬郡的弥天大梦还未散去,还需要破除更多的阵法节点。 “周大先生,时间紧迫我接下来要去杜家,吕家这边的后续事宜就麻烦你了,可以吗?” “徐先生言重了,此地交给周清便是了,何须用麻烦二字?倒是不能多为徐先生分忧,有些惭愧。” 周清伤得不轻,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过来,自问难以跟上徐先生的步伐,若是非要一起去说不定还会拖后腿,确实是不如留下来,处理吕家事宜。 徐年之前一掌压下,可不光是压塌了吕家祖祠,吕家众人也都是死伤惨重,如今要么是没气了要么只能躺在地上喘气,吕坤河魂魄受创说话都费劲,但在吕家众人当中都算伤得轻的了。 重点是,吕家祖祠已经塌了,没有了香火和先祖残魂相助,周清即便伤重也是实打实的五品境,吕家剩余这点残兵败将哪里还有能耐威胁到有鹿书院的周大先生。 “和漕帮同谋的镇魔司叛徒典裕已经抓起来了,如今的江扬郡镇魔司是陆金衣接管了,周大先生之后可以通过镇魔司联系一下陆金衣,看看要如何处置吕家。” “好,徐先生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陆金衣吗?” “没有,吕家最终下场如何,轮不到我来发表见解,周大先生就把吕家的事情原模原样告诉陆金衣就行了,这就已经是我给吕家主的机会了。” 吕坤河要是不坦白,现在就已经死在徐年的掌下了,都不用等镇魔司过来接手。 但是徐年也仅仅是代表自己而已。 扪心自问,他一介布衣可没资格替大焱朝廷或者是江扬郡百姓原谅吕家的所作所为。 “周大先生,我就先走一步了。” “祝徐先生马到成功……” 有鹿书院的大先生诚心作揖相送,灰黑色长袍的那道身影便犹如梦幻泡影般消散了。 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遍地都是鲜血,处处都是残垣断壁的吕家已经没有了半点过去作为江扬郡顶级世家的威风气派,吕家家主满目尽是疮痍,在苦笑中闭上了眼睛。 反正即便是睁着眼睛,也看不见吕家的前路了…… …… 杜家上空,一袭灰黑色长袍从烟雨中缓缓浮现,徐年的身影就像是从梦境中走了出来,烟雨还笼罩着这片土地,这便意味着阵法节点还未破去。 不过让徐年略感意外的是,杜家却已经打起来了。 一名老儒生和他的几名门生在杜府内身陷险境遭到了杜家高手的围攻,门生之中已经陆续有人倒下,横死当场变成了冰凉的尸体,老儒生若是一个人还有可能逃走,但他却护着门生同进同退,于是便一步步陷入了死局。 徐年在有鹿书院见过这几人。 尤其是明显身为几人师长的老儒生,徐年仍然记得这人是谁,记得他说过什么话。 千松书院的邬子穗。 他说大焱与寒乌两国交战之地,曾经十里春风过,如今累累白骨枯…… 第589章 老儒生 邬子穗用自己沿途所见战争之下百姓流离失所的凄凉化作一根道德大棒,砸向了有鹿书院,逼迫有鹿书院规劝大焱朝廷撤回百万大军,熄灭战火放过寒乌国,还大地一片安宁。 只不过有鹿书院没有踩进坑里,战火蔓延之下流离失所的百姓固然凄凉,但是过去数十年间寒乌国在大焱边境掳掠残杀的大焱子民,难道就不值得可怜了吗? 那场宴席之上。 何大先生舌战群儒把这些道德大棒全都打了回去,之后便是顾大先生观天下山水看出了江扬郡大灾。 宴席戛然而止。 江扬大灾,邬子穗等人从道德大义向有鹿书院施压的打算便只能宣布告终,不然有鹿书院以江扬大灾来问他们,他们该如何回应? 之后这些来自各地书院的大先生带着各自的门生弟子散去了。 没有在有鹿书院久留。 留着做什么呢? 等着有鹿书院反过邀请他们共同解决江扬大灾不成? 只是…… 来自千松书院的大先生邬子穗,怎么没有带着他的门生弟子回千松书院,而是来到了明明知道会有灾祸的江扬郡,又怎么会刚刚好在杜家,还遭到了杜家众人的围攻? 徐年一时之间也想不通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接下来要是没什么意外,千松书院的大先生和几名学生就要死在杜府之内了。 “……对不起啊,是老师无能,误信了奸佞小人,害得你们要与老师一起落入虎口,咳咳咳……等下我会尽可能制造混乱,牵制住杜高阁他们,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寻觅极快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有你们活着离开,才能让世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去找镇魔司……不,镇魔司也不一定可信,最好是去玉京城,去找有鹿书院,只有有鹿书院知情了,才能确保我们带出来的消息,能起到其应有的作用……” 邬子穗已经是在交代后事的口吻了,打算殊死一搏,来为学生争取逃出生天的机会。 千松书院虽然不是籍籍无名的小书院,但比起儒家圣人所创至今仍然是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的有鹿书院,明显还是有些差距,邬子穗比起同样在书院里担任大先生的周清,在实力上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周大先生是五品境,邬子穗只是六品境。 所以周大先生一个人登门吕家,吕家如临大敌动用不少底蕴花了不少代价,才压制住了周大先生,但是邬子穗带着门生弟子来到这杜家,却没能掀起波涛逼得杜家亮出底蕴,仅凭出动了数位六品境强者,便已经把邬子穗一行人逼入了死角。 倒不如说邬子穗能够一边护着门生一边和多名同境界的杜家强者过招,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了。 一方面是他自己的儒道修为确实算得上深厚。 另一方面则是他手中的镇纸乃是一件儒道重宝,四足而立的龙龟雕刻得栩栩如生,从背上纹理到足上肉褶都纤毫毕现,龙龟时不时便张口吐出一阵清风,吹散了杜家强者的攻击。 但即便修为深厚,邬子穗毕竟是没到五品境,胸臆中的浩然气已经快要用尽了,手中的龙龟镇纸虽然没有出现裂痕,但因为使用者的有心无力,吐出了清风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气象。 云锦华裳的男子正坐在不远处,相貌堂堂看着也就三十来岁,笑起来时眉眼上翘的弧度极大,不知藏着多少精明算计。 一边看着在杜家强者围攻下逐渐不支的邬子穗等人。 一边优哉游哉地温酒自饮。 就好像是在用眼前的围杀来下酒一样。 听到了邬子穗对门生弟子的交代,他嗤笑一声,大声劝道。 “想走?邬老先生,你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杜家的府邸,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呢?若想护住你身边剩余的门生,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方才能有一条活路,毕竟我们也没想过和千松书院为敌,只是邬老先生执迷不悟才成了这样,我也很痛心啊。” “现在邬老先生若是愿意回头,杜家依然愿意将邬老先生奉为上宾。” 老儒生的白须都已经染上了点点血沫,愤怒浑身颤抖:“杜高阁你这无耻之徒,枉我以前受你父亲相邀来你们杜家讲课,结果就讲出你这么一头无信无义的白眼狼!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想要我与你同流合污,枉顾这天下苍生死活?我呸——” 面相和蔼慈祥的邬大先生显然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边缘,即便是在面对多位六品境强者的围攻之下,依然朝着杜高阁的方向啐了一口,嗤之以唾沫。 杜高阁的年龄在世家家主里面算得上年轻的了,但他年纪轻轻就能够坐上杜家家主的位置,可不只是因为壮年而猝的老爹是上一任杜家家主而已。 邬子穗的怒骂,他听在耳朵里,却没有半点气恼,甚至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哈地呼出一口热气,然后才摇摇头说道:“唉,我也想尊师重道善待邬老先生,可是邬老先生不给我这个机会,非得要撕破脸逼我做出这欺师灭祖的腌臜事。” “我也很难受,于心不忍啊。” “只是不知道邬老先生知不知道,我爹他就是不忍心,所以才死了,死之前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吐血,告诫我今后一定要心狠,为了不让我爹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只能委屈一下邬老先生,证一证我的心狠。” 邬子穗泼墨为屏,为门生挡下一位六品境武夫的拳头,血气震碎了墨痕,邬子穗吐了一口血,本就动摇的气息再度衰弱。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抓起龙龟镇纸,镇向大地,只见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龙龟虚影浮现而出,龙首猛地一吸,连天上云层都随之而动,再放声一吐,随着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杜府内掀起了一场风暴。 即便刚刚才一拳打碎了邬子穗泼墨为屏手段的杜家六品境武夫,在这风暴之中也难以稳住身形,被狂风掀飞。 第590章 师生 邬子穗用剩下的全部力量激发龙龟镇纸,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退路,舍生之志换来的风暴也确实强大,从高空俯瞰下去,便能看到强劲气流已经掀起了白色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覆盖住杜府。 围攻邬子穗等人的杜府强者,在这气浪的席卷之下全都维持不住下盘难以站定,不是踉跄后退,便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摔地很远。 “走,都快些离开,记住我之前说的话,去有鹿书院……” 邬子穗维持着狂风不散,让他的门生弟子们趁机逃跑。 这也确实是个逃生的良机。 只是在下一刻。 杜高阁一只手端着温热的酒,另外一只手向下一压。 天地倏然一变。 浩浩荡荡的天威降临杜府。 定住了狂风,镇住了龙龟,已无余力的邬子穗和其门生弟子身形猛然一顿,感觉到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难以挪动半步。 邬子穗面色骤变,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为惨白。 他眼神中的怒火如果能伤人,只怕此时已经把云锦华裳的杜家家主烧成灰了。 “天地之力,你……你竟然突破到了五品境?这怎么可能!” 年纪轻轻的杜家家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邬子穗,笑着说道:“邬老先生很意外吗?” 邬子穗满脸都是不敢置信:“道门修行苛刻至极,既要灵根悟性又要闭关苦修,你、你分明才三十三岁,竟然能修成道门大真人?杜高阁你这天分,不仅仅是在当世,即便是放眼千年之间也是凤毛麟角,便是道一宗历代天下行走当中,也少有三十岁的道门大真人……” 杜高阁晃着手中酒杯,笑容灿烂,显然来自邬子穗的夸奖听得他浑身舒畅。 不过紧接着,他便听到老儒生发出了一声悲叹。 “可惜。” 杜高阁略有疑惑,看着气息奄奄,曾经教过他读书的千松书院大先生,轻声问道:“什么可惜?” “你有如此惊艳绝伦的修行天赋,假以时日突破到四品境甚至三品境都未尝不可,到那时候你便有了冠绝天下的力量,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局势,如果能用来福泽苍生,不知会是多少百姓的幸事,他们大概会心甘情愿奉你为神仙,立生祠敬香火。” “但可惜你这人……心术不正,成不了苍生的福泽,只会是这天下的祸患!” “更可惜我邬子穗无能,不能在你露出狼子野心的今日杀了你,为天下除了你这祸患——” 老儒生大抵是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唇舌之上。 言辞激烈,句句如刀。 虽然不能伤人,但至少是让杜高阁嘴角的弧度降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邬老先生可真是……真是太自私了,你想要造福天下,就想着其他人跟着你一起造福天下,有没有想过天下需不需要你呢?我这与生俱来的天赋,自然是属于我自己,为何要与天下人分享?” 邬子穗血染白须,却还是挤出了一个讥讽笑容,勉强说道:“需不……需不需要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没你那么多的心机算计……且行良善事,何须问前程……” 杜高阁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度笑着说道:“那就只能怪邬老先生你天赋不如我了,如果你也能像我一样,在三十三岁突破到五品境,再到了你现在这般年纪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四品境了,那样的话邬老先生登门,我就只敢本本分分当好你的学生,哪有胆子敢与您撕破脸呢。” 邬子穗嗤笑:“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学生,真是我……我的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是吗?但是有你这样的老师,可是学生的幸事之一呢。” 杜高阁喝光了杯中的酒。 随手一扔,酒杯在天地之力的牵引下,落回了他方才坐着喝酒的桌上。 “不过邬老先生你也做的很不错了,原本我只打算在旁饮酒,算是被你逼得出手了。” “毕竟你也是我的老师,学生对老师出手可是不敬呢。” “若是邬老先生你能抛下我这些同门师兄弟不管,是真的有机会离开杜府,因为那样的话我大概会目送老师着离开,算是学生给老师的孝敬。” 杜高阁语气一转,忽然又说道:“对了,要不这样,邬老先生你要是现在转身就走,我可以不拦你,怎么样?” 邬子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我留下,你放我……放我学生走。” 虽然能进有鹿书院修身林的名额有限,千松书院仅有两个名额,但是邬子穗此行一共带了五名学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进不了修身林,此次大焱之行也是增长见识的机会。 但是如今还站着的学生,只剩下两人了。 这两名学生同样受伤不轻,却不约而同的开口。 “老师,我们死便死了,您快走!” “是啊,老师您走了,我们至少还能有个希望,不至于死得毫无用处……” “啪啪啪!” 杜高阁鼓起了掌,一下一下特别有节奏,他脸上带着极为浮夸的感动,抬手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好好好,老师这几位学生可真是收的好啊,师生情浓感人肺腑,这样,我便狠一狠心,忍一忍难过,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去死,让你们在黄泉路上还能多做一会儿师生。” 邬子穗咬牙说道:“你……你这白眼狼!” 杜高阁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邬子穗。 个人趣味,岂能影响到大局?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看看死到临头,能不能逼出师生反目的精彩戏码。 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感人肺腑的一幕。 真是……令人作呕。 杜高阁再次引动天地之力,这次是要直接杀了邬子穗等人。 道门大真人,一念生而天地呼应。 但是这种仿佛能够掌控天地万物,让杜高阁欲罢不能的力量却突然从他手里消失了。 天地之力没有落下来。 杜高阁意识到他失去了对这片天地的掌控,猛然间似有所感抬起了头,微微颤抖的瞳孔里面倒映出了一道身着黑灰色长袍的青年身影。 他从天上走下来。 一步一步,走到杜高阁的面前。 犹如仙人临人间。 第591章 厚颜 御空,来的是道门修行者。 修为境界胜过自己,插手干预了这一隅天地,所以天地之力才不听使唤了。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道门高人? 大焱朝廷的人? 还是邬子穗结识的友人? 杜高阁见到这仿佛来自天上的俊逸青年的瞬间,脑海中便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虽然这些念头大多杂乱无章理不清头绪,但汇在一起,至少能够判断出来者不仅是不善,还相当棘手。 心绪起伏反应在了微微颤抖的瞳孔之中,但是杜家家主却很好控制住了面部肌肉,没有在众人面前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他维持着眉眼中的笑意不减,显得像是胸中有沟壑,无惊无惧。 “道友来我杜家,不知是有何贵干?” 徐年看了杜高阁一眼,三十来岁的道门大真人?若这境界货真价实不掺水分,确实是凤毛麟角般的道修天赋了。 杜高阁在这一眼之下,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似乎这片天地都已经把他抛弃,体内的灵力也不受控制地凝滞下来不再运转,引以为傲的修为境界这一刻带不来半点安全感。 不过在下一瞬,这种压迫感便消失了。 徐年没有再看杜高阁,而是转头看向了邬子穗,上下打量了一眼,轻声说道:“邬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杜高阁面色微微一变。 心中涌现出的情绪,邬子穗似乎认识这位道门高人而产生的不安,更有遭到了轻视的不满。 论地位,此地是杜府,他可是杜家家主。 论境界,他五品境也足以碾压邬子穗。 可是他开口说的话却遭到了不请自来的道门高人的无视,竟然转过头就去和邬子穗说话了,口吻还是那么的轻巧,就像是在路上相逢,挥手打声招呼问问近况…… 这是不是太不把他杜高阁放在眼里了呢? 压在邬子穗和其门生弟子身上的天地之力已经消散掉了,没有了来自天地的威压,老儒生气色都好了两分,只是他看着徐年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孔,脸色难免有些复杂。 毕竟有鹿书院里的那场激辩,都还历历在目。 邬子穗没想到再见到这位能被有鹿书院的大先生敬称一声先生的道门大真人竟然会是在这样的一副情景。 受其所救,恩重难报。 老儒生稍微理了理仪容,抹去白须上的血迹,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向着能在修身林中得到儒家先贤认可的道门大真人行了一礼,俯首鞠躬,两手交叠举过头顶。 “千松书院邬子穗见过徐先生,先生安好。” 两位年轻的门生弟子,也随着老师有样学样,同样是行了个大礼。 杜高阁愣了一下,不理解这来的人明明是道门大真人。 为何邬子穗会如此郑重行礼,还称其先生? 他要是没记错,这在儒家礼节中算是自认为末学后进的大礼了,这一声先生可不再是客套,而是实实在在引以为先,这先的可不是境界修为,而只会是儒家学问上的通达。 达者方为先。 可是…… 还是那句话,一个道门修行者,便是他道行再高,那也是道家学识,为什么能让千松书院的邬大先生称其为先生呢? 徐年微微侧过身,没有收下老儒生的大礼,毕竟别人这敬的是学问,但他自己总是清楚自己的真才实学,挥一挥手便有一道柔和但却难以抗衡的力量扶起了老儒生和其学生。 徐年笑容未改,轻声问道:“邬老先生似乎还没有回答我,怎么会在杜府?” 邬子穗眉眼低垂,拱手说道:“我与杜家上一代家主曾经一起游学,之后受其邀请来杜家讲学过一段时日,如今虽然故友已经不在了,但既然来了大焱,便想着来故地重游,却没料到会是鸟入樊笼……幸有徐先生相救。” 仅是这样而已吗? 杜高阁和邬子穗间说的话,徐年可是听了不少,听起来可不像是这么简单:“邬老先生应当知道江扬大灾,怎么会以身犯险,不知避凶?” 邬子穗回应道:“存了些侥幸之心,想着我这故友家族也是此地的名门望族,实力强劲,即便真有什么灾祸,应当也有方法应对,却没想到灾祸源头就在此地,正好落在我的头上。” 邬子穗还活着的两名门生,一人低着头没有与徐年对视,另外一人则是欲言又止,但是老师都已经这么说了,他总不好冒然开口,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徐年看向了那名欲言又止地年轻儒子,轻声说道:“看起来你老师不愿意说,不如请你来说清楚?我得知道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好决定之后该做什么。” 年轻儒子刚刚历经了生死大劫,亲眼目睹了同门的死亡,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只不过读过的经史子集让他依然站在了老师的身边。 如今眼见神通广大的徐先生来了,转危为安,他心里的害怕便转化为怒火。 对杜家的怒火。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老师他就是为了江扬大灾而来,想要救此地百姓,老师他和杜家有交情,杜家又是此地望族,便想来杜家寻求帮助,一起为此地百姓……” 邬子穗虚弱地说道:“任季,徐先生心中早已有了定数,不要多言。” 学生任季抿了抿嘴,拱手行礼,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说到这里却已经足够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结合邬子穗和杜高阁之前的对话,不难推敲出来。 无非是没想到杜家就是江扬大灾的参与者之一,邬子穗来杜家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或许本来没想得罪千松书院的杜家还没想到为难邬子穗一行人,但是偏偏邬子穗自己发现了端倪,又不愿意视若无睹不去理睬,这才引发了一场杀身之祸。 徐年看向了邬子穗,这位老儒生自己不愿意说,大致是因为有鹿书院里的那场激辩在前,如今再说这些显得有些厚颜了。 徐年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邬老先生,其实这些话还是需要说的,即便你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是人们也需要知道是谁为他们做了事……” 第592章 胜在年轻 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竟然就在杜府,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聊起了前因后果? 这可真是把人看扁了啊。 杜高阁压抑着心中喷涌而出的无名火,举起了一只手笑着打断了徐年和邬子穗似乎还能继续下去的谈话:“我说这位道友,你不请自来到了我杜府,却把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是不是有些……不合礼仪呢?” “好歹我也和你一样掌握了天地之力,又是这里的一家之主。” “道友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我面子,这让我很伤脑筋啊。” 修为境界,杜高阁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徐年的对手。 但这里是杜府。 五品境之间虽然也有境界高低差距,但杜高阁不认为他和徐年的差距,能大过一个杜府。 徐年想问邬子穗的问题,已经差不多问完了,既然杜高阁打断了他,他便适时转过身,看向了年仅三十三岁的杜高阁。 无论是三十三岁的世家之主,还是三十三岁的道门大真人。 确实都称得上是才华横溢。 但是徐年一开口,便否定了杜高阁。 徐年摇了摇头:“不,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真的掌握天地之力。” 杜高阁愣了一下,两手一摊笑着说道:“我知道道友修为在我之上,对于天地之力的掌握是比我深,但我胜在年轻,道友这副青年面孔应当是返老还童的神通? “可我呢,确确实实才三十岁出头,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以用于修行,相信早晚有一天,我对天地之力的掌握也能精进到道友这般地步。” “况且即便我现在不如道友,也依然是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道友说我没有掌握天地之力,是不是有些……呵,道友莫不是觉得打打杀杀气氛沉闷,在说个笑话缓和一下?” 杜高阁运转修为,道门五品境的气息显露无疑。 他刚刚也已经显露过了天地之力。 无疑是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 就连邬子穗听了也有些费解,徐先生为什么要质疑杜高阁的修为呢? 难道徐先生除了学问深厚,修行境界也是道儒兼修,还能言出法随让杜高阁用不了天地之力? 徐年淡淡地说道:“你的五品境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杜高阁笑眯了眼:“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道法万千殊途同归,我和道友走的路可能不一样,但是……修为境界还有这天地之力不会骗人,还是说道友数百上千年苦修才有了今日修为,见我却不过三十三岁却已经和你同品阶,心生嫉妒了呢?” 嫉妒? 道门五品境的境界气息,徐年自然是烂熟于胸,但是在他的感知当中,杜高阁的境界气息乍一看却是是五品境,但是其内里流转的理应该精纯至极的灵力之外,还添上了一抹异样的色调。 浑上了一抹扭曲的黑色。 混沌之气。 这可不值得嫉妒。 还不仅仅如此,还有一道他已经相当熟悉的气息与这抹混沌之气遥相呼应,顺着这道熟悉的气息继续找下去,徐年不出所料地找到了位于杜府的阵法节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徐年若有所悟喃喃自语,杜高阁皱了皱眉头,很不喜欢徐年这从头到尾都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 不过,杜高阁随后便发现了徐年刚刚做了什么,脸上精明的笑容顿时消失,沉声说道:“道友,随意放出感知窥探我杜府内的隐私,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铁了心要与我杜府为敌?” 徐年疑惑道:“难道我至今为止的举动,像是要和你们杜府交朋友的样子吗?” “我以为道友来我杜家是为了救走邬老先生,如果只是这样,杜家倒不是不可以和道友坐下来好好谈谈,毕竟只要邬老先生愿意配合一二,我也是很愿意放邬老先生走,可既然道友就是冲着我杜家而来……启阵!” 杜高阁目光之中闪过极其深厚的戾气。 话音刚刚落下,整个杜府轰然一震,只见浓郁的灵力从杜府各处升起,汇聚在空中,形成了足以覆盖住杜府的巨大光罩,光罩本身通透无色,但却在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光线穿过之后,似乎变得更刺眼了。 每一个称得上一流的世家,即便没有五品境的高手坐镇,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底蕴,也往往不忌惮于与一位打上门来的五品境拼个生死。 就如吕家以龙骨为基建成的祖祠里供奉着先祖残魂。 杜家也一样有能够威胁到五品境的手段。 此时升起的阵法,可不是笼罩着江扬郡的弥天大梦,而是杜家世代相传的护族大阵。 “此乃炎阳阵。” “由我杜家初代先祖从四大观之一的纯阳长寿宫得来的阵法图纸,前前后后历经三代人的接力,才终于完善好的护族大阵。” “汇聚太阳之力,即便是武道大宗师挨上一下也要重伤,道友可扛得住?” 杜高阁问完,也没等像是被这笼罩整个杜府的炎阳阵惊住了的徐年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冷声下达了家主命令。 “杜家众人听令,今日我们便以这位道友的死,来扬我杜家的威风……杀!” 徐年像是没有感受到杀气临身,依旧抬头望天。 望着光罩上流转的金光愈发浓郁,不断地汇向一处,似乎随时都可能化作一道炽热至极的金色光束。 杜高阁也不仅仅是下达命令,什么时候能够看戏,什么时候该出手,他可是分得清楚,五品境的灵力运转而出,化作一道炽热火舌,缠向一动不动的徐年。 其余杜家六品境的高手,在这一刻也不遗余力,纷纷用出最强大的招式,围杀来犯的道门大真人。 邬子穗急忙提醒道:“徐先生,务必当心这炎阳……” 话还没有说完。 “轰隆隆——” 炎阳阵凝聚的太阳之力,化作一道刺痛眼睛的金色光束,已经落了下来。 徐年还是没动。 杜高阁笑了。 他作为杜家家主,十分清楚炎阳阵的威力,虽然平常不开启,是因为一旦启动便得消耗灵髓之类的珍宝来提供维持阵法运转所需要的灵气,等于是每一击都得消耗海量钱财。 但是这一击,却足以击杀五品境。 何况还有他自己这个五品境,以及其他六品境的杜家强者一同出手围杀,这目光无人的道人哪里还能有活路? 然后。 杜高阁看见徐年后知后觉般地抬起手。 划出了一道霞光。 那是杜高阁活了三十三年,所见过的最耀眼的色彩。 第593章 我懂了 霞光氤氲,如雾如光,流转出无穷无尽的道韵。 声势浩大的炎阳光柱落下,霞光仅仅是荡起了涟漪,随后光柱消弭。 如同雨水坠入湖中。 杜高阁等一众杜家高手的各种招式,仅仅是在霞光的照耀之下,便已经如同烈阳地下的残雪般消失殆尽,连一丝一毫的涟漪都溅不起来。 招式就这般被化解的杜家强者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驻足不前,不敢再靠近一步。 也不敢再向那道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如同在发愣般的身影出手了。 因为这位如仙人般从天而降来到杜府的道门大真人,似乎……真有仙人般的手段! 没人看得出这道霞光究竟是什么神通,但是随手一挥便能破去万法,就连炎阳阵的金光都只能溅起一丝涟漪,这背后的恐怖与可怕,已经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 不过杜家高手里的道门修行者,倒是隐隐约约似乎悟出了这道霞光的真面目,但比起一无所知只知可怖的其他修行者,杜家道修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隐约所悟是什么好事,因为随之而来的情绪便是颤抖、惊骇、震撼。 在这霞光道韵面前,自己的一颗道心都难以承受其重。 “道韵?你、你怎么能……参悟这么多的道韵!” 杜高阁也是道修,他坐在杜家家主的位置眼上,眼界自然是不低,很快就辨别出来这道霞光的本质其实是道韵,是茫茫多的道韵交织在一起,才形成了耀眼而璀璨的光华。 他也参悟过道韵。 凭着杜家的财富,搜罗几件蕴含单一道韵气息的宝物不是难事,只是道韵宝物费些心思可以得手,但得手之后能不能参悟成功,就全凭悟性了。 杜高阁至今参悟过七件道韵宝物,五件是单一道韵,两件蕴含两道道韵。 其中便包括杜家的护族大阵炎阳阵。 因为在这阵法之中,本就蕴含着纯阳长寿宫的一道太阳道韵,这也是整个阵法最重要的核心。 尽管有得天独厚的参悟条件,但是杜高阁参悟成功的次数…… 却是连一次都没有。 至今都没有掌握任何一种道韵的杜高阁怔怔地看着徐年随意挥出的道韵霞光,嫉妒的火苗出现在了他的心底,并且迅速点燃了其他所有情绪,化作一场满是嫉妒的熊熊烈火。 杜高阁咬牙切齿,满是嫉与恨妒意字眼从他牙齿间一个个往外崩了出来,精明算计的世家之主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竟然……竟然有人能够掌握如此之多的道韵?” “我相当好奇,你真的是个人吗?”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至少。 炎阳阵的金光是有效的。 虽然只是溅起涟漪,但这也只是一道金光而已。 杜家一代代人积攒至今的底蕴,能够让炎阳阵激发上百次。 徐年一己之力,能让这片霞光道韵挡下多少次炎阳光柱呢? 几次,还是几十次? 用这么多的道韵编织出这道霞光,固然是玄妙到难以言喻的仙人手段,但对他自己也一定是极大的负担! 对了…… 这看似闲庭信步般的轻松,应当只是虚张声势!对,一定是这样,就是故意营造出强大到难以战胜的假象,以便掩饰出后继乏力的疲态! 杜高阁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到了关键,就如同那些强大的神通,往往需要消耗海量灵力,这道霞光确实足够惊人,但仔细一想维持这道霞光的灵力更会是海量。 即便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灵力充沛,又能让这道霞光存在多久呢? 杜高阁的想法确实是对的。 要维持这道霞光不散,徐年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极其大量的灵力,只不过只要这方天地中的灵力尚未枯竭,他维持这道霞光也不是难事。 再者。 徐年可没打算任由杜高阁激发炎阳阵,比一比是他一己之力能站到最后,还是杜家的世家底蕴能经得住消耗。 一来是浪费时间。 二来嘛……这也太浪费了。 炎阳阵每激活一次落下一道光柱,都得消耗海量灵力,但杜家显然没有足够的道修以自身灵力去维持炎阳阵的运转,那就应当是在消耗灵髓一类的珍宝。 放任杜高阁激活炎阳阵,显然就是在浪费杜家一代代人辛苦搜集下来的灵髓一类的宝物。 “阵法、炎阳、太阳之力……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徐年在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之后,终于把视线从天上收回,看向了就在他面前的杜高阁。 他懂什么了? 不知所谓。 杜高阁没有细想徐年刚刚那声喃喃自语里的含义,炎阳阵的第二次充能已经完成,操控这具有毁灭杀伤力的护族大阵,自然是他这位家主才有的权利。 他立刻便引导着充能完毕的炎阳阵,朝着徐年降下第二道汇聚太阳之力的毁灭光柱。 只是…… 杜高阁刚要引动阵法。 徐年随手一拨,就像是扫过了看不见的琴弦,那片霞光顿时激荡出无数涟漪,就在杜高阁以为是徐年比他预想的还要虚张声势一些,这就维持不住这片霞光了的时候。 霞光却只是在激荡中变了个样。 变成了…… 表面流转着淡淡金光的光罩! “你……” 杜高阁瞳孔骤然一缩,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霞光衍化而出的光罩便已经射出一道金色光线。 没有杜府的护族大阵那般声势浩大。 但是太阳之力的毁灭性气息却一点也不逊色。 瞬息而过。 杜高阁以灵力凝聚而成的防御屏障如同无物,轻而易举便被这道刺目金光洞穿,紧接着凝聚成一束光线的太阳之力便是洞穿了杜高阁的身体。 打散了灵力。 打断了杜高阁引动炎阳阵的举动。 杜高阁呕了一大口血,遭到太阳之力贯穿的胸口倒是没有流出太多的鲜血,因为伤口都已经烧焦了,他头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连忙掏出了一瓶丹药。 徐年没有阻止杜高阁服用丹药,他还有话要问这位杜家家主。 只不过即便徐年没有阻止,但是杜高阁的手都在抖。 倒出来的第一颗丹药都掉在了地上。 他没有去捡。 只是慌慌张张又倒了一颗,连忙服下。 “你……你怎么也会炎阳阵?不对,这、这都不是阵法……太阳之力……你,你难道是纯阳长寿宫的人?” 第594章 记得 在道一宗不问世事的漫长岁月当中,天下间的道门势力分分合合到了当代,存续至今超过千年且依然鼎盛的道统共有四个,于是便衍生出了个四大观的说法 纯阳长寿宫便是四大观之一。 虽然攀不过万千道法源头的那座山,但四大观也已经是天下修道者能够接触到的顶级道统了。 徐年随手一招,那道霞光衍变出来的袖珍炎阳阵便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像是在自家花园里一样,随意端详着出自纯阳长寿宫的道法纹理,随口说道: “我和纯阳长寿宫没什么关系,至于是怎么学会的炎阳阵……呵,不就是刚才在你眼前学会的吗?” 一身灰黑色长袍的俊逸青年旁若无人。 似乎没有一点防备。 但是杜家的一众强者已经无一个人敢出手了。 出手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呢? 杜高阁奄奄一息,炎阳光束贯体而过时残留在他体内的太阳之力正在经脉脏腑内肆虐,他脸色通红犹如煮熟了的虾子,不过他这个杜家所拥有的保命丹药也不是凡品,囫囵吞下去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勉强压制住了伤势,保住了生机不散。 但他还能活着的前提显而易见,仅仅是因为面前这位掌握着无穷道韵的道门大真人…… 不在乎。 放任了他服用丹药。 不过……什么叫做刚才学会的炎阳阵? 他刚刚明明就只是愣在原地,抬头看着炎阳阵。 出自纯阳长寿宫,杜家前后耗费了三代人努力才构建出来的护族大阵,是看就能看会的吗? 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吹牛皮,这也太假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杜高阁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是……他看得见徐年手中的光罩,确确实实和炎阳阵的气息如出一辙,他也已经亲身领教过炎阳光束的威力了。 区别只在于,杜家的炎阳阵规模庞大,各种意义上都是举全族之力的大工程,而徐年手中的光罩是由霞光变幻而来,看上去不过是随手为之。 偏偏这袖珍版的炎阳阵,却有着远比杜家用以护族的炎阳阵,更为磅礴的太阳道韵。 再怎么难以置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连自我欺骗的余地都没留下。 杜高阁恍然想起了徐年刚刚不知所谓的那句话。 现在回头。 他似乎已经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了。 “你……你刚才说你已经懂了,难道是指你已经学会了炎阳阵?” “不然呢?” 徐年一直以来都没正经学习过法术神通,原本就他这点全凭直觉的道法和阵法造诣,看上十天半个月也难以看懂炎阳阵的半点门路。 不过自从握住问道剑,参悟了万千道韵之后。 万千道法,在徐年的眼里便不再是只凭直觉,变得有迹可循,就好比是解一道数学题,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公式,剩下的仅仅是把公式套进去而已。 虽然套公式也不是轻而易举,但在仙灵根和灵光一闪的加持下,徐年的悟性也同样不低。 之前在吕家,吕家的道修供奉用的灵力箭雨,徐年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已经会了,不过杜家的护族大阵不愧出自四大观之一的纯阳长寿宫,炎阳阵用到的“公式”比灵力箭雨要复杂许多,徐年多看了一会儿才算是看了个明白。 不过这倒也不是说从此以后,任何法术神通或者说是与道法有关的事物,徐年都能在看过之后就复刻出来了。 深奥或者是繁杂到了一定程度,徐年就不太能看得出来了,譬如把江扬郡拖入弥天大梦之中的阵法,尽管徐年已经见过甚至是毁掉不止一处阵法节点,但却还是难以理喻精髓。 “不过既然我已经看完了,这炎阳阵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了。” 徐年抬手往下一压。 笼罩着杜家的光罩颤抖了一下。 然后…… 碎了。 已经聚集起来的金光失去了引导,在天空中轰然爆开,像是在白日里盛放的烟火,转瞬即逝还看不见多少亮光,只有扑到大地上的高温热浪,隐约留下了些许痕迹。 保护了杜家数百年的护族大阵就此破碎。 杜高阁却一刻也没法为护族大阵的毁灭而惋惜,因为在炎阳阵碎裂之后,压碎了杜家护族大阵的天地之力便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浑厚磅礴,似无边际。 杜高阁明明也是道门大真人,但他却发现自己在徐年天地之力下,就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不对……这天地之力,不是五品境该有的水准,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杜高阁之前还觉得自己和徐年都一样掌握了天地之力。 只不过他境界略有不足而已。 但现在看来……这哪里一样了? 徐年的天地之力,和他的天地之力,就如同萤火与皓月,岂能同日而语! 徐年笑了笑,问道:“巧了,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问问他是何方神圣。” 杜高阁心思急转,觉得这大抵是自己唯一的生计,强自镇定地回答道:“你要问的人是谁?” “阴浑子,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徐年没有干脆杀了杜高阁,便是想看看从他这里问不问出阴浑子的线索。 至少要五品境才能记得住阴浑子。 虽然杜高阁的五品境有些问题,不过……试一试也没什么大碍,万一记得呢? 杜高阁如同煮熟虾子一样的那张脸没有什么明显变化,沉默了半晌后问道:“看来你是冲着漕帮来的了?” 徐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用问题来回答杜家主的问题,是因为杜家主甚至是杜家的生死存亡大权,都已经在我手里了,但是杜家主也有样学样,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杜高阁深吸一口气,勉强地点了点头:“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有关阴浑子的情报全都告诉你,但是你要给我杜家一条活路。” “你们杜家做了什么事情,你这个家主应当心知肚明,所以你们杜家有没有活路,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但你要是不愿意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杜家上下无一活口。” 第595章 不见光 说了,是等候发落。 参与谋逆是诛族重罪,不过这不等于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尤其是漕帮举旗之后江扬郡必然大乱,越乱便越有机会做些应对,最不济也能趁乱逃跑。 舍弃祖祖辈辈的基业虽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既然初代老祖能够开创杜家基业,杜高阁觉得自己一样能够做到,何况初代老祖到死也没突破到五品境,而他却已经是道门大真人了。 就如同在江扬郡风光了数百年的江家。 只要站在江扬郡武道巅峰的江家老祖尚在一天。 江家在江扬郡的地位就极难撼动。 杜高阁觉得自己也能效仿江家老祖,日后杜家东山再起,他就是杜家老祖…… 但若是不说。 杜家上下无一活口…… 放在平日里听到这么一句话,杜高阁只会嗤之以鼻,但是徐年展露出来的力量已经轻轻松松压垮了杜家,即便他已经提前转移过杜家家眷,也仍然不觉得这句不留活口会无法实现。 刚才压垮了杜家护族大阵的天地之力,绝对不是五品境的水准。 杜高阁自己也是道门修行者,他自然知道道门五品境的下一层境界能够掌握什么样的力量。 窥天机,知命数。 三奇之一的丁抟就是此中的佼佼者,奚天阔要杀丁抟,起初杜高阁还觉得是奚天阔吃了熊心豹子胆,但后来知晓了奚天阔的布局之大后,杜高阁就更震惊于奚天阔的大手笔了。 要让杜高阁处于丁抟的位置上,即便他也有四品境的力量,也觉得是百死无生的下场。 可是丁抟依然活了下来…… 徐年虽然不是丁抟,但想要算出杜家家眷的下落,又何须盲算子那般独步天下的天机手段? 杀鸡焉用牛刀。 杜高阁闪烁不定的眸光逐渐沉了下来,他悠然叹了口气,苦笑说道:“我对阴浑子的了解也不算全面,也不知道他是奚天阔从哪儿挖出来的道门四品境强者,似乎掌握着傀儡化身之类的手段。” “道友大概不知道,奚天阔在举旗造反前,便已经针对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布下了惊天杀局……” 徐年打断道:“奚天阔要杀丁抟,这我知道,你直接说阴浑子的事情就行了。” 杜高阁愣了一下,然后便跳过了这段前景提要般的交待,直接说道:“在那场杀局之中,阴浑子是很重要的一环,他正面对上了丁抟,虽然最终死在了丁抟的道法神通之下,但也重创了丁抟,不然奚天阔即便有蜃龙相助再多给他两个胆子,他想要追杀都是痴人说梦……对了,奚天阔的蜃龙,道友知道吗?” 徐年点了点头,漠然说道:“知道个大概,奚家先祖留下来的因果加上他的巫法,对不对?” 杜高阁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微变幻,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只知道是巫道精魂之类的手段,却不知道还有奚天阔祖上的因果,道友看起来比我知道的更多。” 徐年淡淡地问道:“说回刚刚的话题,你说丁抟杀了阴浑子?这和你说傀儡化身有关?” 杜高阁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当时我还以为阴浑子已经死了,毕竟丁抟可是三奇之一,即便在四品境里他也是独一档的强者了,拼死一个四品境不算是意想不到。” “但不久之后,阴浑子就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准确来说也不是面前,他没有真的跑过来见过我们,只是借用某种我不知道的法术神通让我们能够身处不同地方却能面对面交谈,帮助我们彼此之间传递消息。” “不过死过一次之后,阴浑子见我们的时候都会以黑气覆面,不再露出面孔。” “应当是他傀儡化身死在丁抟手里之后,就只能以真身形象来见我们了,但是他的真身显然是不宜用来见人,所以才需要遮遮掩掩。” 不想暴露真身。 看起来这阴浑子的真身身份恐怕还有些非同凡响,见不得光。 徐年思忖片刻,问道:“你觉得阴浑子和天机阁有关系吗?” “天机阁?他是天机阁的人吗?我不知道。” 杜高阁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天机阁,但却不知道阴浑子的力量是混沌之气,更不知道混沌之气与天机阁的因果。 “无妨,你继续说。” “阴浑子的力量非常诡异,笼罩江扬郡的阵法主要是依赖他和奚天阔的力量,我们这些世家只是提供必要的物资和人力,他还能够……” 杜高阁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他还能助人突破境界,道友听说洛九城的变故了吗?那便是江家家主在借助阴浑子的力量冲击四品境。” 杜高阁显然还不知道洛九城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江家老祖已经作古了。 徐年也只是说道:“再比如,你突破五品境,也是借助了阴浑子的力量?” 杜高阁点了点头:“没错,阴浑子昨日突然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和江家老祖一样借助阵法之力突破,我同意了。” 杜高阁看了邬子穗一眼,苦笑道:“也正是借用阵法之力突破的时候闹出了点动静,让邬老先生察觉到了蹊跷,为了不泄密,我这做学生的只好向老师动手了。” 邬子穗哼了一声,冷声说道:“杜家主,不要说得你很是尊师重道,极不情愿一样。” “我确实没打算招惹千松书院,毕竟大计当前,无故竖敌可不明智,况且原本我以为……邬老先生既然对大焱不满,或许能成为我们的潜在盟友。” 邬子穗沉声说道:“我对大焱朝廷不满,无关乎大焱百姓。” “受教,邬老先生高义。” 杜高阁向邬子穗拱了拱手,再度看向徐年,继续说道:“阴浑子只是以一缕意识降临,借助阵法之力助我突破,突破成功之后他的一缕意识就离开了,然后我正要灭口邬老先生,道友便来了。” 徐年琢磨片刻,询问道:“阴浑子的一缕意识,不能同时存在多个,同时在不同地方进行布置吗?” 第596章 梦醒显原形 杜高阁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不过照这么说应当是有些限制,不然阴浑子大可以把一缕意识就留在杜府,有什么布置随时都可以说,何必跑来跑去?” 分化出一缕意识。 说起来简单,如果只是一缕两缕倒也确实不难,但这毕竟是涉及到了魂魄的操作,每多分出一缕意识难度便会成倍增长,稍微不甚之处便是损伤到魂魄。 好比是一心多用,几缕意识便是几用,能够二用、三用已经是殊为不易了,再往上多便是难如登天。 阴浑子分出来借助弥天大梦阵法出现在各家的意识虽然只是一缕,但他既然擅长的是傀儡化身,谁知道已经分出了多少道意识用在别处。 徐年眯了眯眼睛,打量着杜高阁。 杜高阁微微垂首,如煮熟虾子一般涨到通红的脸色已经消退,残留在体内的太阳之力已经在渐渐消融,但别说伤势未愈,就算是恢复到巅峰状态,他也升不起半点侥幸之心了。 方才天地之力压碎的可不仅仅是杜家的护族大阵,还有杜家家主的信心。 徐年倏然说道:“你知道阴浑子骗了你吗?” 杜高阁自嘲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原本是不知道,但刚才听了道友说的那些话,便猜到了阴浑子应当对我隐瞒了许多东西,我说他怎么好心助我提升境界,原来是谋算着道友找上杜家时,杜家好歹能够给道友造成一点麻烦。” 天下从来没有的午餐。 杜高阁之前也怀疑过阴浑子的目的,只不过突破五品境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是没想到山中这头老虎,比他想的还要强上太多了。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位不是杜府能敌的道门强者会找上门,杜高阁必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布局只为了拖住徐年一时片刻,大家说白了都是利益相通各有心思。 凭什么要杜家殉道? 真让杜高阁意识到了事不可为,他肯定是要为了杜府谋一条退路出来,阴浑子应当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隐瞒不说,以免杜家早早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徐年却摇了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阴浑子是不是没告诉你,你的五品境修为是怎么一回事?” 杜高阁疑惑道:“借助外力突破的隐患我倒是有过了解,但道友大概是不清楚阴浑子的手段。” “其实在突破前我也确实是忐忑过,但想到江家老祖都能接受,我试一试应当无妨,如今亲身体会过了才发现阴浑子的手段比我想的还要非凡。” “我这五品境就仿佛真是我自己苦修出来的成果,修为运转如臂使指,没有龃龉之处……” 徐年听了杜高阁的感受,却再度摇了摇头:“看来阴浑子确实是骗了你。” 杜高阁不太理解,他在突破前是不安过,但如今都已经突破,天地之力都已经领悟到了。 自己的修为境界运转起来有没有问题。 自己还能感受不出来吗? 用得着旁人来说? 但是理性却在提醒着他,徐年有着挥挥手就可以灭了杜家的力量,他这个杜家家主也已经低下头坦白从宽了,完全没必要掰扯一个这样的谎言出来。 除了浪费口水,没任何益处。 难道说……阴浑子帮助他突破境界的方法,真有他这个当事人都没察觉出来的隐患? 杜高阁心中一紧,隐隐有些不安浮上了心头,默默竖起耳朵,等着徐年揭晓答案。 徐年却转而说道:“我先确认一下,你知道的有关于阴浑子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吗?” 杜高阁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微微颔首,作出回应:“我也只知道这些了。” “好,那我便让你看看,阴浑子是怎么骗得你。” 徐年伸出一只手,朝着某处随手一点。 嗡嗡嗡—— 杜府深处的某座密室之内,掀起了一阵席卷天地的涟漪,杜高阁清楚知道那间密室里面就是漕帮大计里至关重要的弥天大梦阵法的关键节点之一。 如今节点破去,弥漫在这一隅天地间的烟雨也一同消散。 一抹余晖没有了雨雾的阻碍,正好洒在了杜高阁的身上,他恍然感觉到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引以为傲的五品境修为,却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修为……不、不……五品境!我明明已经突破了五品境,怎么会这样……” 杜高阁拼了命般地运转修为,想要稳固住不断消退的境界,但却只是徒劳无功,他只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出了内心的极度震撼与痛苦。 没过一会儿,他的修为境界便回过了真实水准。 六品境。 而且是根基不稳的半吊子六品境。 掌握天地之力的道门大真人,就好像只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须臾之梦,如今梦醒了,杜高阁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原形毕露大出丑态。 杜高阁当然不是不甘平凡的庸才。 他的修道天赋确实很高,只不过再高的天赋也是需要时间来沉淀,而他当初为了能够坐稳杜家家主的位置修炼得有些急躁了,以至于突破六品境时伤到了根基。 再难有进步。 他只是难以接受自己自此之后沦为平庸。 当然,六品境其实也算不上平庸,九成九的修行者到死都摸不着六品境的门槛,但问题在于杜高阁本就不平凡,本该走得更高更远。 也是自那之后,杜高阁便开始有了些许偏执。 渴求突破到五品境。 想要证明自己的修行天赋不在别人之下。 不过这种偏执也只不过是私情的一种罢了,杜高阁除了是道门修行者更是合格的杜家家主,他不会因为私情失态,也不会为了一己偏执干扰到大局。 但是这一次欺骗,显然不止是杜高阁不甘平庸的私事了。 “阴浑子他骗了我!可恶,他骗了我……我要杀了他,我做鬼都要杀了——谁?我要杀了谁!等等,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奚天阔找来的帮手……是谁来着?” 第597章 死不瞑目 四品境和五品境。 只差一品却是天差地别。 五品境的江家老祖可以让江家在江扬郡的地位难以撼动。 但是六品境的强者谁家拿不出几位? 杜高阁还想着只要徐年能够高抬贵手,大不了杜家就趁乱逃出大焱,凭着他五品境的修为在别处东山再起并非难事,但是阴浑子欺骗了他,他的突破原来不过是须臾一梦。 梦醒,成空。 连带着杜家的保全之策也成了空。 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牢靠的联盟,不过是利益趋同,但这来自盟友血淋淋的背刺,分明是要把杜家推到徐年面前充当炮灰,杜高阁如何能够安之若素? 五品境的杜家老祖成了空话。 杜家还有其他退路吗? 投靠朝廷,凭着杜家人脉运作一下,有没有可能争取戴罪立功宽大处理?还是孤注一掷,即便没有五品境的力量保障,依然放弃江扬郡的家业,从其他地方重新开始? 杜高阁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够保全杜家,却突然发现邬子穗和他的两个年轻门生看他的眼神相当复杂,尤其是老儒生甚至扼腕叹息,摇了摇头闭上双目,似乎不忍直视。 悲悯、愕然、快意…… 快意不难理解,杜家杀了邬子穗的门生,眼见杜高阁跌落境界,他们幸灾乐祸不奇怪。 只是这悲悯是为什么? 即便邬子穗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生疾苦,也不至于愕然至此? 徐年淡淡地说道:“杜家主在琢磨退路之前,不妨先看看周围?” 周围? 周围怎么了…… 杜高阁疑惑地看向周围。 杜家府邸没有像吕家祖宅一样沦为废墟。 在徐年来之前,杜家是全程牢牢压制着邬子穗等人掌控住了局面,也就邬子穗用龙龟镇纸的最后一博对杜府造成了些许破坏,而在徐年来了之后,很快便摧毁了炎阳阵威慑住众人,结束了战斗。 杜家也没有像吕家一样,结下战阵负隅顽抗,所以徐年的天地之力也没有降临到杜家每一个人的头上。 杜家虽然败得彻底。 但是受伤最严重的也就是被炎阳光束贯穿了的杜高阁自己。 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危。 都是杜家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的本钱。 都应当还活着…… 可是。 为什么? 杜高阁入目之处,却是遍地的尸体。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男女老幼都有。 每一具尸体都像是不知道死了多久风干了多久,血气精华早已经流逝殆尽,成了皮包着骨连原本相貌都已经辨认不出来。 杜府上下,除了杜高阁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活人,只有倒在各处的干枯尸体。 触目惊心。 “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杜高阁瞪大了双眼,难以相信他环顾四周,看到再熟悉不过的杜府高墙大院之内,竟然没有了一道道来来往往的身影,只有躺在各处的枯尸。 有人刚刚还在听从杜高阁的命令,运转修为施展招式,为杜家出一份力。 有人之前才从杜家酒窖里取来了陈年佳酿,为杜高阁助兴。 有人昨晚还在和杜高阁秉烛夜谈,商讨杜家应当如何从漕帮大计中攫取利益…… 现在却都已经死了。 尸体干枯,怎么看都是已经死去了许久。 可如果他们早已死去。 刚刚是谁在为杜家效力? 之前是谁端来了佳酿? 昨晚是谁在秉烛夜谈? 徐年淡淡地说道:“凡事都有代价,即便是蜃龙梦境之力发挥到极致,把梦境变为现实也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只不过这代价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你知道江家老祖借助阵法突破,可你知道江家老祖做了多少准备吗?他可是要献祭掉整座洛九城。” “你们杜家呢?阴浑子既然是临时决定助你突破,已经没有时机去为你也布下一座梦境血城,不过你这里也有现成可取的代价,就是你这座杜府。” 不过如果放任不管,让这场弥天大梦继续衍化下去,取代真实的江扬郡。 杜高阁的美梦便不会醒来,会随之成为现实。 他会突破到梦寐以求的道门五品境。 杜府上下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会变成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只不过那样一来,杜高阁突破境界的代价也不是凭空消失了,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大概率会如同江家老祖计划中的一样,有某一座城池变成血城。 不过江家老祖是突破四品境,而杜高阁仅仅是五品境。 或许也不会有江家老祖那么大的代价。 只不过无论代价是大是小,徐年竟然都已经来了,肯定不会容许杜高阁这一己之私,让江扬郡数百万百姓来为他买单。 “是我……我害了杜家?” “他们都是因为我一己私欲,才会变成一地枯骨……” “杜家是因我而亡……”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杜高阁抱着脑袋,双肩都颤抖不止,情绪的剧烈起伏冲击着心神,无疑是对本就重伤未愈的虚弱身体造成了二次伤害,气息一阵浮动,喉咙一甜,吐了一大口血。 他却没有擦拭,没有再服用疗伤丹药。 只是自顾自地抱着脑袋喃喃自语。 可是因为他的美梦已经醒了,他已经跌落了五品境,已经记不住阴浑子的存在,记忆的缺失与模糊,导致他就连这份滔天恨意都已经无处安放,只能在胸中燃烧。 “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他骗了我!他骗了杜家!他怎么敢这样做!没有我们世家的支持,漕帮不可能成事,他这样做是在自断前路,可是……可是他是谁——啊啊啊!漕帮奚天阔、江家老祖江天午……是他们?不不不,不是他们……可是他是谁?他是谁!我忘了——我记不住啊!” 杜高阁抓着自己的头发。 声嘶力竭,凄厉长啸。 直到双眼留下了一行血泪。 直到彻底没了声息。 杜高阁就这么死了。 梦醒之后。 他就已经活不下去了,只不过死也死得并不瞑目。 “唉……” 老儒生叹了口气,在两位门生的搀扶下踉跄上前,为杜高阁合上了眼。 “早知如此,奈何做贼?” 第598章 良知 阵法节点一破,阴浑子给杜高阁编织的美梦便已经破了。 回到现实的杜高阁犹如坠入噩梦之中。 修为跌回六品境,杜家只剩下满地枯骨。 就连滔天恨意都因为忘记了阴浑子还无从发泄。 杜高阁心如死灰,生念已断。 唯有一死了之。 杜家已经了结,徐年也该去四大世家里最后的韩家了,不过他见邬子穗似乎没打算就这么离去。 “邬老先生是想为这些人收尸吗?” 邬子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杜高阁杀了我三名学生,如果他没死,我也会想着如何为学生报仇。” “但既然杜高阁已经死了,杜家也已经完了。” “反正我也得把我这三位学生带回去,落叶归根人死归乡,他们随我而来大焱,我也得把他们带回故土,顺便也帮杜高阁他们收收尸好了,费不了多少功夫。” “但要是放着不管,如今江扬郡又是大灾将乱,若是顾不上杜家,怨气滔天横尸遍地指不定会滋生出鬼祟邪瘴。” 邬子穗带在身边的五名门生弟子,在徐年来之前,就已经有三人死在了杜家强者的围攻之下。 邬老先生为杜高阁的遗体擦去脸上血渍,以让这位杜家家主的遗容显得端庄一点,不那么歇斯底里,他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苦笑道:“杜高阁,我与你父亲相交莫逆,他遇难时我未能帮得上忙,如今你要杀我,我反倒是为你收尸,也算是对得起与你父亲相识一场。” “你说是老杜教你心狠,我是不知道老杜在人生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让我来教你念书时,一定不是想要你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儿。” “唉,不过你们都已经死了,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人死怨消,你一路走好……” 徐年望着收殓遗体的老儒生,他那两名活下来的门生开始还有点抵触,但没过一会儿也是走到老师身边,帮着老师一起收拾满地的满地尸体。 尤其是收拾到他们那三位死去同门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凝噎落泪。 生死从来不是稀罕事,但也不必引为平常。 老儒生没有让两位弟子别哭,只是亲手合上了三名死去学生的眼睛。 那张和蔼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痛心。 徐年把杜府搜刮了一遍,不过没找到太多的宝物,不知是已经耗尽了还是已经转移走了,主要的收获也就是用来运转炎阳阵的灵髓之类的珍宝,下次若是再困在与天地隔绝的地方,至少又能有补充灵力的手段了。 老儒生和两名门生正为杜家众人收殓尸骨,挖了一片坑洞还竖起一块碑,老儒生亲手写下“杜家众人埋葬于此”,好歹也是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徐年看在眼里,想要问问老儒生何必做到这一步,但话到嘴边却又忽然哑然失笑,意识到没什么必要问出口,这老儒生是什么样的性格,其实在有鹿书院时就可见一斑了,哪里需要问一个理由。 不过当徐年转过身,将要离开时,邬子穗倒是喊住了他。 “徐先生刚刚可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为什么要来江扬郡?” “为什么要为杜家人敛尸?” 徐年转过身,看到邬老先生遥遥向着他作揖,行了一礼。 “徐先生留在修身林里的四句话,真的是极好。” “尤其是最后那句。” “过去别人问我为何这样做,我说心怀天下显得有些傲慢,一个酸不可闻老儒生操心天下有什么用?但要说是没什么缘由,就是想这么做,又显得是无事献殷勤。” “以后便能借用徐先生的最后那句话来回应了。” “当致良知。” “所作所为,不过就是致我自己的良知……” 徐年停下脚步,看着俯身行礼的老儒生,忽然问道:“邬老先生在去有鹿书院之前,知道寒乌国常年有流寇在大焱边境烧杀抢掠吗?” 提起这件事情,邬老先生那张苍老的面容似乎更老了三分,他叹了口气道:“事先不知,但恕我直言,即便是提前知道了,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去有鹿书院。” 徐年意料之中地点了下头:“也是,毕竟邬老先生知道了的时候,虽然惊讶,但也没有改变立场。” “立场?我要说有什么立场,便只是想着能够少死些人,战火飞扬便是白骨累累……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只不过这样确实对大焱有些不公道。” “既然邬老先生知道不公道,便是再怎么致良知,大焱也不可能因为邬老先生的良知而退兵。”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除了兵戈相向,当真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矛盾不断积累,战火迟早会来,而在战火点燃的那一刻,在哪一方倒下之前就不可能回头了。”徐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除非邬老先生能让天下人都学你一样,能为刚才还要杀你的人收殓遗骸,但这……可能吗?” 邬子穗知道这不可能。 甭说是天下人,就算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也不可能要求每个学生都能像他这个老师。 于是老儒生只能沉默。 只能掩面叹息…… …… “……桀桀桀,韩向南,四品境的力量如何?” 对外宣称闭关修炼的韩家老祖在韩家密室中睁开眼睛,细细感悟着在身体内流淌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他不仅仅是心动,更贪求更多。 “很好,多谢阴前辈助我突破,不过可惜感应不到天机,这可是一大遗憾。” “江扬郡天机紊乱,就算是我都算不出来,不过韩家老祖也不必遗憾嘛,眼下只需要你我配合,解决京城来的那位徐大真人,以后韩家老祖有的是机会感悟天机,到时候如果韩家老祖点头,我还可以再帮韩家老祖一把。” “先谢过阴前辈的好意了,不过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如今我已经突破了,不知道阴前辈的新化身可用着满意?” “眼见为实,老祖不如亲自来看看?” 第599章 韩南非 韩家老祖走出了闭关的密室。 密室大门之外,韩家府邸已经成了一片死地,遍地都是干枯的尸体。 韩家老祖从族人们的枯尸中穿行而过。 视若无睹。 一路走到韩家当代少家主的房间内,只见床榻上坐着一名锦衣少年。 盘膝打坐,吐纳着天地灵气。 似在修炼。 按照血缘辈分,这少年是韩家老祖的七世孙。 七世孙韩彦在老祖进门时就已经在呼出体内浊气。 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夸张而扭曲的灿烂笑容。 “灵玉骨,有这种体魄的人万中无一,只要踏上道门修行之路,只要不半途夭折,六品境水到渠成,五品境也唾手可得……桀桀桀,韩向南你给我准备的这副身体真不错呀,虽然年轻了点,仓促了点,但有灵玉骨打底,应当也够我用了。” 韩家老祖看着已经成为阴浑子一具化身的七世孙韩彦,神色有些可惜。 不过不是看见血脉后人因此夭折的可惜。 而是搭上了一件宝物的可惜。 原本韩家老祖自己也相中了七世孙韩彦,身怀灵玉骨的血脉后人,可以说是极好的夺舍目标了,正好弥补他自己根骨不足,难以踏足五品境的弊病。 等了两百多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极品胚子。 不过在阴浑子的帮助下,韩家老祖都已经跳过了五品境,达到了他过去想都没敢想的四品境,灵玉骨的胚子其实也就不怎么重要了,只不过等了两百多年才等到一个韩彦,已经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执念。 到头来即便是心甘情愿的让给别人用了,内心深处多少会有些难以避免的不舍而已。 韩彦或者应当说阴浑子,盘膝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打量着他这具新化身的老祖宗,笑着说道:“不过韩向南……桀桀,还是叫你老祖,好歹现在用的也是你七世孙的身体呢,老祖你竟然真能突破四品境,这可是让我都有些小小的吃惊呢。” 阴浑子或许是怀着某种恶趣味,故意强调了祖孙这种字眼来撩拨着韩向南的心绪。 但是韩向南心湖之中毫无涟漪,面色平静得就好像他只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当事人之一,他淡淡地说道:“晚辈不过侥幸而已,还得是阴前辈的道法通玄,让我这没有天赋庸俗之人,也能站到四品境的高山上,看到从未看到过的风光。” 阴浑子笑开了眼角,语气抑扬顿挫都非常用力,明明是说话却弄得像在台上唱戏一样:“老祖谦虚了,我只是给了老祖一个机会而已,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老祖自己,比如那杜家的家主杜高阁,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把握不住啊!” 韩向南目光透露出些许思量,轻声问道:“目前杜家那边怎么样了?” 阴浑子耸了耸肩,无奈说道:“还能怎么样呢?杜家的阵法节点已经破了,估计已经是死光光了,果然即便是半吊子的四品境,也不是杜高阁那个半吊子的五品境能撄其锋芒。” 韩向南微微皱眉:“杜家的护族大阵很不一般,出自纯阳长寿宫,能让五品境有来无回,就算奈何不了四品境,连阻上一阻都不行吗?” “别的四品境或许可以,但那位可是那座山上下来的求仙之人,尤其是天赋悟性委实不似个人,竟然能把那柄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都参悟透了。” “纯阳长寿宫的炎阳阵是以太阳道韵为核心,精纯有余但变化不足。” “要想稍微阻拦一下其他四品境是没什么问题,但拿来对付已经参悟了太阳道韵的大真人可就是肉包子打狗咯,怎么破阵甚至是怎么成阵,他只需要看上几眼就能看透了。” 听到阴浑子的解释,韩向南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想起了一个更关键的阵法:“既然这样,阴前辈和奚帮主在江扬郡布下的弥天大阵,可会被他看破?” 阴浑子笑呵呵地说道:“老祖这就小看人了不是?大阵可是以奚帮主的蜃龙之力为核心,我的力量也在其中起到了一点小小的帮助,问道剑虽然是内蕴万千道韵,但也不是把世间所有力量都一网打尽了,不管是奚帮主的蜃龙之力还是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在问道剑上可找不到。” 蜃龙乃是真龙之一。 得天独厚顺应大势而生,真龙的力量可以说是独一无二,难以复制。 混沌之气更是源于上古神只。 虽然败在了道祖手下,但能与道祖进行大道之争,足以见得这份力量的独到之处。 “不知其一也不知其二,他即便是阵法大家,也得先把江扬郡跑了个遍,把这大阵看了个七七八八,才有可能推导出来,但如果没什么阵法造诣,想要破阵就只能乖乖的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一个节点一个节点找过来。” 阴浑子显然对布在江扬郡的阵法很有信心,一点也不担心会如同炎阳阵一样被徐年看透。 韩向南沉声说道:“可是他这样一个节点一个节点破过来在,阵法也支撑不住?” 阴浑子笑了笑说道:“所以我不是来助老祖一臂之力了吗?你我二人守株待兔,一个半吊子的四品境而已,不值一哂……” 和胸有成竹甚至是显得轻浮的阴浑子相比,韩向南就要沉稳许多了。 “江家、吕家、杜家,三处的阵法节点都已经破了,他接下来应该就要来我韩家了?” “应当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那么我先去准备准备。” 韩家上下虽然是满地枯骨了,但是库房里的宝物却还在,不趁着现在取用干净,之后江扬郡必然会有一场大乱,难道留给满地枯骨陪葬或者是便宜了梁上君子? 阴浑子看着转过身的韩向南,目光微凝,倏然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韩向南,我多嘴问你一句,你应当知道韩家已经亡了,即便是大梦成真,你韩家众人也已经回不来了?” 韩向南驻足,转头看向盘坐在榻上的七世孙,他反而是笑着说道:“阴前辈这话何意?我在一天,韩家便没有亡,至于眼下这满地枯骨……他们竟然是我命中的劫数,这便是他们命中该有的劫数。” 第600章 劫 “桀桀桀,好好好!韩家老祖这铁石心肠也算得上是万中无一了,有这般坚固如磐石的道心,怪不得能视命劫如无物,佩服佩服,实在是佩服!” 坐在床榻上的阴浑子打量着面色从容的韩向南。 忽然大笑。 一边拍手,一边开口。 韩家老祖不以为意。 既没有当面被揭伤疤的愤怒,也不把这当成是讽刺。 “阴前辈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去准备了?” “去,等他来了之后,我会择机出手。” 韩向南离开了韩家少家主的房间。 阴浑子望着韩向南离去的背影,晃着脑袋啧了两声,笑得意味深长,自顾自地说道:“心狠的人见得多了,但狠心到这种地步的人,还真算得上是另类的天赋了。” “多少得天独厚的天才都参不破的命劫,在他眼里却如同无物。” “可惜呀,他就是自身的天赋太差咯……” 囿于天赋止步不前的修行者何其之多,韩向南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心性已经狠辣到了让阴浑子都有些感慨的地步,所以才能够把握住机会,领略到了四品境的风光。 同样拥有机会的杜高阁,便是没法如同韩向南一样勘破命劫,所以不过是个五品境。 杜高阁和韩向南的命劫其实有些相似之处,两人都是世家的掌舵人,命中早已注定的劫难也与在一代代的积累中变成庞然大物的家族有关。 伴随着血脉产生的宗族亲缘便如同一张越来越大的网。 自出生起,便在这张网中,越坠越深。 这是天生的因果。 杜高阁没能理顺这张早已如乱麻一般的网,爬不出来所以破不了命劫,而韩向南虽然同样理不顺,但是他为了超脱走上了无情道,亲手撕碎了这张网。 韩家众人不是死在阴浑子的手里,而是被他们信任的老祖韩向南,亲手一个个杀光了。 人死债消,因果也就断了。 从儿孙满堂到伶仃,韩向南也撕开了天生便笼罩着他的大网。 不再是韩家老祖。 至少不会再是世人熟悉的江扬郡顶级世家之一的韩家的老祖宗了。 不过如果仅仅如此,韩向南不过是天性凉薄的白眼狼。 为了自己的修为境界连养育了他的家族都不放过,那么多体内流淌着他血脉的韩家后辈,或许其中不少人他都在其小时候抱过哄过逗过,依然说杀就杀了。 但是就阴浑子对命劫的了解,如果韩向南当真毫不在乎他的家族。 弃如敝屣,视如鸡肋。 韩向南的命劫就不该与他的家族扯上关系。 毕竟说弃就弃的杂物,又怎么能成为命中注定呢? 只有一种可能。 韩向南其实和杜高阁一样在乎着家族血亲,只不过杜高阁坠入网中无法自拔,韩向南却能够狠下心亲自斩断在他身上已经缠绕了近三百年的血缘因果。 也正是这样,才让阴浑子都有些儿刮目相看。 “世人常说的无情,不过是不曾走心,你把我放心上,但我从未把你放心上,所以该近时近该远时远,转变起来毫无负累,可若是心上人都能说杀便杀,这可是真无情……” 阴浑子喃喃一声,闭上双眸。 混沌之气在体内涌动不止,改造着这具身怀灵玉骨的化身,让这具年轻的身躯能够承载更多的力量。 道门五品入四品,即便是阴浑子在这弥天大梦的笼罩之下,以混沌之气相助突破,也是需要破开命劫方能筑起道基。 不过例外倒不是没有。 譬如奚天阔心心念念的蜃龙龙珠,蕴含着蜃龙力量精华,便相当于是现成的道基,只需要纳为己用,便可晋升四品境。 只不过以龙珠入四品,从此以后就已经脱离了人族的修行路线。 没法再沿着前人开拓出来的道路走下去。 要么另辟蹊径,要么就会止步不前。 不过要是能够突破到四品境,即便以后终生再难进半步,也已经是问鼎世间巅峰的强者之一了,想来真要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几个人会因为前路渺茫的顾虑而拒绝龙珠。 三奇之一的丁抟,天赋之高已经称得上是惊世绝俗,不就是以龙珠成的道基,没有因为顾虑前路而放弃。 毕竟修行之路可是越来越难走了,四品之上都已经看不见几道身影了。 抛开守在那座都已经不能算是人间的山上的道一宗不算。 普天之下,光明正大站到了阳光底下的四品之上也就一个武帝了,他也当真是妖孽,早已经踏足三品如今不知是否已经打破二品桎梏。 再要找,就得往前找到儒家圣人的身上了。 儒家圣人也是逆天到了极点。 成一品开儒道,率领弟子周游列国留下儒道传承,可以说是凭借着一人之力逆大势而行,直接在修行之路日益难走的大势所趋之下,造就了近五千年以来的一个辉煌时期。 那时儒家可不仅仅是一品境的圣人,二品境亚圣和三品境贤人可都不止两三位。 只不过这场辉煌来的快去的也快,都随着前朝那场天魔祸乱化为乌有了,就连儒家圣人似乎都因为天魔伤到了根基,不然即便儒道修行不以寿元见长,比肩神魔的一品境强者也不至于活不过千岁。 话说回来,要是儒家圣人或者其弟子依然在世,阴浑子也只会安分守己,能苟一天是一天,怎么也不可能像这样在江扬郡为非作乱动摇江山社稷,毕竟他也怕被儒家圣人或者是其哪位弟子找上门,一句圣人言就给他镇杀了。 过了一阵。 床榻上的阴浑子睁开了眼睛,不是他已经把这具灵玉骨的化身炼至完美,而是来自那座山上的道门大真人已经来到了韩家。 韩家老祖也感应到了陌生而又强大的气息降临在了韩家。 他走出了库房。 抬头看到了天上那道一袭灰黑色长袍的身影。 乘风而起。 韩家老祖飞上天空,与其平齐,手中拎着一杆青铜小秤。 “韩家庙小,容不下阁下这尊大神,能否请阁下打道回府?等到江扬郡尘埃落定,韩向南愿携厚礼登门,向阁下致歉。” 第601章 同境 徐年看向了脚下的韩家府邸,没有仆役成群子孙满堂的大户人家富贵相,只有横七竖八躺在各处的干枯尸体,虽然景观阁楼依旧雅致,可正是富丽堂皇和遍地枯尸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之中,才显得额外诡异。 尤其是当这一大家子的老祖宗,旁若无事般尽着礼数,请不速之客打道回府。 不见半点异样。 仿佛他看不见地上的那些枯骨。 徐年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飞上天空,与他平齐的人。 眉眼之间沉淀着经过岁月洗礼的富贵气息,不过虽然给人的感觉沧桑,但其实那张面容显不出半点老态,不过这也正常,从这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这也是位四品境的道门修行者。 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就已经可以活上千载岁月了,两三百岁的年纪放在四品境道修的悠长寿元之中还算是青壮,即便没有修成返老还童的神通,也远不至于显露出老态。 徐年沉声问道:“你是韩家老祖?” 韩家老祖拱了拱手,如同迎接远客般笑着说道:“在阁下面前不敢称老祖,不过我确实是韩家的韩向南。” 徐年皱眉道:“我看韩家满门应当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了,但你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要说毫不在意,其实没有,只不过这满地枯骨都是我的所作所为,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沉湎过去没有任何价值,只要能够过了这一关,我迟早还能重新建起一个韩家,新的韩家将比过去更为辉煌,如此也算是不辜负他们的死了。” 韩向南这么说,确实不能算是自信过了头。 四品境强者已经称得上是世间巅峰,一人之力都可以影响到天下大势。 只要有心,从零开始建立起一个地方豪门并没有什么难度。 何况韩向南在韩家当了这么多年的老祖,他必然熟悉一个世家该如何运作,经验充沛都不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只不过前提条件是,过得去眼前这一关。 韩向南继续说道:“所以,阁下可愿行个方便打道回府?” “我即便不是阁下的对手,但拖住阁下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同境厮杀只要不想死,想分个生死出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阁下留下来也是和我勾心斗角累死累活缠斗一场,到时候被我拖到尘埃落定,一样是一场空。” “或者阁下若是抹不开面子就此离去,韩家虽然已经是人丁稀薄,但美酒佳酿或是当季新茶一样不缺,我可请阁下喝上几壶闲谈天下,就当是你我对峙相互牵制,彼此也都能落得一个轻松。” 立在空中的徐年沉默不言,烟雨笼罩之下,衣袍随风微微晃荡。 韩向南倏然抬头看向天穹。 浩浩荡荡的天地之威,一触即发轰然压下,连同天地间的细雨都尽数崩散。 在京城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起手便是天地之力。 韩家老祖做出的回应同样是天地之力。 两股天地之力相互碰撞,无形无质,但是激荡出来的气息,却让这一隅天地间的生灵都纷纷感到一阵心悸,就好像这片天地撞在一起,随时可能破碎。 韩向南觉得同样是四品境道门修行者。 同样是天地之力。 就算自己破境仓促,没有时间仔细稳固境界,应当不如从那座天下道法源头的山上下来的道一宗四品境高人气息浑厚,但总不至于一个照面就溃败。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天地之力的交锋,韩向南虽然略处于下风,但也还能维持住韩家老祖的气度,只是这样一来他刚刚那番商量显然都是在白费口水,别人压根没打算和他讨价还价。 谈不拢,便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灵力在韩向南的体内奔涌,四品境的修为全力运转,不过他没有掐诀念咒打出法术神通,而是微微抬起了手中那杆青铜小秤,用境界之力全力催动。 青铜小秤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器物了,锈迹斑驳还有些破损之处,不过在韩向南的全力催动之下,附着在青铜表面的锈迹点点脱落,就连那些破损也由精纯至极的灵力填补复原。 徐年眉头微皱,挥手打出一道霞光。 霞光蕴含着万千道韵能够消弭万千道法,只不过韩向南的应对也相当简单,他没有运转法术神通,仅仅是以自身灵力堆叠出一层又一层金灿灿的灵力屏障,挡下了这道霞光。 金色屏障上不是法术神通,不过是灵力的形态转变而已,每一个道门修行者在八品聚丹境都能掌握这项被称作丹气屏障能力,也是道修最基础的防御手段。 既然万法无用,便以最纯粹的灵力来应对,虽然这算不上是妙招,只是个笨办法。 但确实有效。 毕竟是同境之间的战斗,灵力或许有高有低,但却不存在质的差距。 徐年灵力一转,抬手挥出一片灵力箭雨。 这是从吕家道修供奉那里学来的一门法术,本身并不复杂,不过灵力凝成的箭矢,已经算是有形之物,具有极强的穿透性,正是丹气屏障的防御弱点。 韩向南抛出一面巴掌大小的盾牌。 小盾迎风而涨,化作一堵高墙,朝着徐年的这一面刻着青面獠牙的鬼面,灵力箭雨打在高墙上后,高墙虽然一阵颤抖产生了诸多裂缝,但是箭雨也不见了踪影。 然后鬼面一张,朝着徐年一吐。 竟是把刚刚打在墙上的箭雨尽数吐出,以牙还牙还给了徐年。 徐年随手一划,道韵霞光吞没了灵力箭雨,但是打在鬼面高墙上的作用却不明显,毕竟这也不是法术神通,而是一件实实在在的防御性法宝。 不过有一说一。 不论是打碎法宝还是打破丹气屏障都不是难事。 只是稍微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但韩向南也只需要这一点时间,躲在高墙和屏障后的他已经激发出了手中青铜小秤的力量。 韩家上空。 骤然浮现出巨大无比占据了半个天空的一杆青铜秤。 提着这杆秤的绳子来自不见尽头的天穹。 秤的两端,两个秤盘 一边放着徐年。 另外一边则放着韩向南。 第602章 青铜秤 远远望向韩家府邸上空,就好像有仙神高悬在苍天之上,放下了一杆青铜秤,把徐年和韩向南放在了两端的秤盘之上,要称出两人之间,是谁重于谁。 只不过这杆垂自天穹的青铜秤,称的可不是重量。 青铜秤的秤盘正在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盘中之人的力量,徐年能够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流向这杆青铜秤,他试图脱离秤盘避免被汲取灵力,但是秤盘周围升起了一圈金光灿灿的屏障。 虽然都是金色,但这和聚丹境的丹气屏障完全不是一码事。 徐年施展各种手段,无论是灵力轰击还是霞光道韵亦或者是法术神通,秤盘屏障都纹丝未动牢不可破。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处下手。 不过他看见青铜秤另一端的韩家老祖也是一样的境况,便不急着破开屏障,决定先看看情况再做打断。 韩向南体内的灵力也正在流向青铜秤,他看着徐年试图突破屏障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白白浪费体内灵力。 这杆青铜小秤,看起来锈迹斑驳破烂不堪,但实际上可是韩家压箱底的至宝,从上古神魔时代遗落世间,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韩家先祖得到。 能够经历神魔战火洗礼的上古法宝,哪里是四品境的力量能够破开的呢? 只不过这杆青铜小秤历经万古岁月,早就已经损坏严重。 每用一次,损坏便严重一分。 韩家曾经四处寻访名匠,但始终没找到有谁能够修复这杆青铜小秤,韩家先祖包括韩向南自己过去也曾用过这杆秤,如今估计着最多在用个两三次,这件上古法宝就该彻底报废,成为一堆废铜烂铁了。 不过就算只剩下了一次使用机会,韩向南今日也不会吝惜,毕竟只要过了这一关,之后天高海阔任遨游,但过不去这一关,四品风光便只是须臾一梦。 梦醒之时,万事皆休。 韩向南看见徐年停了下来,没有再肆意浪费灵力试图打破秤盘屏障,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毕竟这青铜秤虽然是他拿出来的法宝,但是对他自己也没有多少偏向,没法干扰到这场“称量”的公平性。 青铜秤会称量两边秤盘之上的力量。 不仅仅是汲取修行者体内的力量,法宝、符咒、兵器……只要是蕴含力量,都能拿出来放置在秤盘上,为自己这一边的重量加码。 直到某一方体内的力量被汲取一空无以为继了,青铜秤就会发生偏移,结束这一次称量,将会把汲取到的所有力量压向“重量”更轻,也就就是力量已空的一方。 在称量这一事上,韩向南也无法作弊,没法以轻胜重,不过他毕竟是青铜秤的持有者,必要之时可以在力量耗尽之前就提前结束这场称量。 不过那样一来,他便是等于认了输,青铜秤已经汲取到的力量便会落在他的头顶。 韩向南没打算像个白痴一样解说自己这件法宝有何作用,不过即便徐年已经停下手静观其变了,他也胸有成竹丝毫不着急。 自己拿出的青铜秤,自己知道规则,必然是提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韩向南在秤盘上盘膝坐下,吐纳着天地灵气。 把灵气炼化成自身灵力。 这既是道门修行者的修行方法,也是用来恢复灵力的手段。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是远远赶不上青铜秤汲取力量的速度,韩向南不仅拿出了一块灵髓用以恢复灵力,还吞服了数枚有助于灵力恢复的灵丹妙药,时不时还拿出一件蕴含不俗力量的法宝兵器,放置在秤砣之上为自己加码。 如此一来,韩向南体内灵力的恢复速度便赶上了青铜秤的汲取,在灵髓和丹药耗尽之前,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徐年压下去,韩向南再看到青铜秤另一端的秤盘上的徐年有何反应,便觉得自己这一次称量,必然会是更重的一方了。 因为徐年竟然毫无反应,两手空空站在秤盘上如同发呆。 甚至都没有有样学样,学着韩向南恢复灵力。 是随身之物里已经没有用来恢复灵力的东西了吗? 这倒也不奇怪。 徐年又不知道青铜秤的效果,不可能像他一样提前做足了准备,在登门韩家之前又已经先后去过江家、吕家、杜家,说不定已经把随身携带的丹药灵髓之类的东西用光了。 韩向南自问临时突破根基不稳,比拼法术神通也很难是掌握了万千道韵的道一宗高人的对手,所以打一开始就决定动用这杆青铜秤。 即便灵力有差距,彼此都是四品境,能够差到哪里去呢? 他就算是差了几筹,提前准备好的丹药灵髓之类的物品,也足以补平差距了。 不得不说韩家老祖的思路是对的,但凡来到韩家的是四品境不是身怀仙灵根的徐大真人,他这算计都可以成功。 徐年两手空空如同发呆。 他是没有了恢复灵力的丹药灵髓可用吗? 当然不是。 要丹药有来自百槐堂的丹药,要灵髓有杜家用以运转炎阳阵的灵髓。 徐年一动不动,仅仅是因为不需要动而已。 青铜秤汲取灵力的速度,没快过徐年仙灵根吞吐天地灵气的速度。 他体内的灵力压根没少。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青铜秤汲取灵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没过半刻钟。 韩家老祖便有点撑不住了。 他干脆捏碎了手中灵髓,虽然这样势必会造成浪费,许多灵力会因为他没有及时吐纳而消散在天地间,但此时已经是在争分夺秒,哪里顾得上这点浪费。 徐年还是没动。 韩向南皱了皱眉头,心想不愧是道一宗下来的高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不过灵力再深厚,总得有个底,又能继续撑多久呢? 又过了半刻钟。 韩向南抓了一把恢复灵力的丹药吞入腹中,一次性服用这么多的丹药势必会在体内积累下丹毒,但眼下却不是能顾忌到副作用的时候了。 赢了再说! 第603章 赢不了 当韩向南抓了一把丹药囫囵塞进嘴里,罔顾丹毒的累积来换取更快的灵力恢复速度。 另外一边的秤盘上。 此时此刻,青铜秤汲取灵力速度已经超过了徐年体内灵力的自然恢复速度。 他盘膝坐了下来。 也开始像韩向南一样,主动吞吐天地之间的灵气。 韩向南冷笑,他以为徐年是体内灵力跌落到谷底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当吞吐灵气恢复灵力,可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会不会太晚了呢? 捏碎了灵髓,服用了过量丹药,才勉强跟上青铜秤的汲取速度。 道一宗的修行功法就算再精妙,也不可能仅仅是盘膝而坐吞吐灵气,就胜过他? 然而下一刻。 徐年深吸了一口气。 韩向南面色忽然一变,这片天地间的灵气忽然变了,原本散在在山水云天间的天地灵气倏然改变了流向,就像是有一个肉眼难以看见的巨大旋涡在吞没着天地灵气。 就连原本要被他吞入体内的灵气,也被这漩涡吸了过去,导致他灵力恢复的速度自然下降。 漩涡的中心。 正位于青铜秤另一端的秤盘…… 是徐年! “这……这不可能!” 韩向南面色剧变。 在他感知范围内的天地灵气竟然全都涌向了徐年! 明明不是在天地灵力枯竭的险恶绝地,但在徐年开始主动吞吐天地灵气之后,他竟然就只能从这天地间吞吐到少得可怜天地灵气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有这样的吞吐灵气效率,哪里还用得着聚灵阵来提升灵气浓度,直接就能把周围天地间的灵气鲸吞殆尽了! 对了。 聚灵阵…… 韩向南以为自己察觉到了关键。 聚灵阵是道门修行者常常用来辅助修行的阵法,效果简单而直接,就是把飘散在天地间的灵力聚集起来,提高周围的灵气浓度,从而提高修行效率。 这种阵法本身并不算珍稀,韩家就有布置聚灵阵。 问题在于聚灵效果和阵法覆盖面积成密切相关,布得小了,聚集起来的灵气太少,起不到多少效果,但布得大了,聚集起来的灵气是多了,但空间也大了,灵气浓度还是上不去。 不是没有人试图改进聚灵阵,但聚灵阵的阵纹虽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到了极点,可大概正是因为简单,所以缺乏改进的余地,再怎么精简也只能是保持现状了。 这也就导致,聚灵阵难以制成阵旗阵盘之类的法宝,随身携带随处布阵。 只能布在哪儿就在哪儿用。 但是聚灵阵的不可更改,是基于这片天下的现状,至今无人成功,但谁知道作为天下道法源头的道一宗,会不会有改进版的聚灵阵,能够随身携带效果惊人呢? 毕竟韩向南实在难以相信,有人能够不借助聚灵阵法便一次性鲸吞如此海量的天地灵气,至少他自己已经是四品境,已经看得清四品境这座高山上风景,但是徐年的鲸吞灵气绝非是四品境道门修行者应有的风光! 其实韩向南这算是误打误撞给他猜对了,道一宗还真有绕过了布下庞大阵法的聚灵手段,道一宗的天下行走吕盼为了阻拦江家言供奉言轩海便已经展露过了,在那座血城里聚集起了庞大血气使得言轩海被迫性的停下脚步炼化血气。 只不过这样的手段需要借助问道剑的道韵之力,条件可比聚灵阵要苛刻得多了。 不过不管韩向南是猜对了还是错的离谱,其实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徐年无法脱离秤盘,他同样也不行,只能眼睁睁在自己这边的秤盘里面,看着另一端秤盘里的徐年鲸吞着天地灵气。 自己却陷入几乎无天地灵气可吞的地步。 灵气来源只剩下了灵髓。 这可不够。 灵髓的确是道门修行者用来补充灵力的手段,因为灵髓内的灵力极其精纯,效果远胜过吐纳天地灵气,但是一块石头里蕴含的灵气数量,怎么能和广袤无垠的天地相比拟呢? 何况…… 就徐年鲸吞天地的气象。 他一次性吞进去这么多天地灵气,即便没有灵髓中的灵力那般精纯,但是数量也太庞大了,要么是撑爆经脉,要么这灵力恢复的速度必然是旁人望尘莫及。 韩向南用了灵髓吞了丹药,也不觉得自己能赶得上。 况且灵髓和丹药会用尽。 天地灵气即便有个尽头,也不可能是韩家一家之底蕴能够媲美。 赢不了。 必定输。 没机会。 韩向南体内灵力还没有耗尽,但他已经看出来了,再继续下去不过是让青铜秤汲取更多的力量,输得时候输得更惨一些而已,当机立断行使了青铜秤主人的权利,提前终止了这场称量。 “咣当——” 巨大的青铜秤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沉闷声响,在天穹之上回荡不止,紧接着徐年所在的秤盘落了下去,落在了地面上,相应的便是韩向南被脚下的秤盘高高托起,托到了天空。 徐年仰头望去。 感知到青铜秤用尽了从两方秤盘上汲取到的力量,在韩向南的头顶上方凝聚出了一枚四四方方,一人大小的青铜秤砣。 青铜秤砣落了下去。 “轰隆隆隆——” 巨大的声响在韩家上空直接爆开,犹如一座山脉崩塌,掀起飓风气浪,徐年即便是站在地上都被吹得衣摆和头发都在飞舞,他能够切实感受到秤砣落在韩向南头顶之后,爆发出来的毁灭性力量。 也就是这股力量是在空中爆开,如果是在地面上,估计整座韩家府邸都得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连带着周围一带的大地恐怕都得被犁开一层。 等到青铜秤砣肆虐的力量平息下来之后。 浮现在天地之间的青铜秤也随之变回了一杆锈迹斑斑的小秤,秤杆之上已经有一道新生的裂痕接近于贯通,看起来别说再用一次了,哪怕是稍微用劲都能把这件上古法宝掰断。 天上还有一道极其狼狈的身影。 韩家老祖。 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气息也跌入了谷底。 第604章 二对二 之前还气度从容的世家老祖,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闷棍后套上麻袋又殴打了一顿,不过虽然样貌凄惨,但至少没有像个笑话一样直接死在自己拿出来的上古法宝之下。 不过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又称量了一次,已经濒临毁灭的青铜小秤径直掉了下去,他都已经无力去捡。 因为地上的徐年仰头看着。 徐年抬手一招,把青铜小秤捡在手里,稍微打量了两眼后收进了云水玉佩,然后望向了天上只剩下了一口气,就连御空都已经快维持不住,摇摇欲坠的韩家老祖。 韩家老祖低头垂眸,鲜血沿着面颊流淌,他察觉到徐年的气息已经锁定了自己,正在酝酿着攻势,但他刚刚已经用尽了底牌,抵挡青铜秤砣的威力,如今已经黔驴技穷,没有信心能够挡住徐年的法术神通了。 唉,不愧是世间道法源头的道一宗,当真是厉害。 山下之人只能望尘莫及。 韩向南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但在这生死之际,他没有去看徐年。 而是看向了地面上没有受到多少波及,还算得上是保存完好的韩府。 倒不是死到临头,韩家老祖眼前浮现出了人生走马灯,突然就怀念起了生他养他,却又都死在了他手里的家族亲属,他看着的是当代少家主,七世孙韩彦的屋子。 阴浑子说好的择机出手。 刚才青铜秤在称量二人的时候,虽然有秤盘屏障在,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去,但不能直接攻击不代表没法间接干扰,比如在徐年鲸吞天地灵气的时候,若是打散或者搅乱这片天地间的灵气,必然能够影响到徐年的吐纳。 可是阴浑子在干什么呢? 如果那时候都算不上良机,现在呢? 韩向南被自己拿出来的上古法宝重创,已经是岌岌可危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没有良机,再憋下去不动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要等到他死了之后,还能等到更好的时机吗? 以一具新得到手还未炼化完好的化身,独自对付从道一宗那座山上下来的大真人,莫非会比和他肩并着肩四手对付双拳更有优势? 韩向南横竖都想不明白。 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阴浑子其实是借刀杀人,想要他死在这里? 可这也没道理。 若真想要他死,阴浑子即便化身已经报废在丁抟的手里,自个儿没法亲自动手取他性命,只需要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说,他根本不会知道韩家将要对上四品境的道一宗高人,等到其登门时不就已经是大祸临头了吗? 何必多此一举。 又是助他突破,又是提醒他强敌将至,让他能够提前做足准备。 绕上这么大一圈,怎么都说不通。 就算是鹬蚌相争,那也得争出个两败俱伤?可是韩向南可不认为他给徐年造成了多少伤势,孤注一掷押宝在青铜小秤之上,结果押输了,顶天也就耗去对方些许灵力。 但就刚才鲸吞天地的吐纳气象,估计那点灵力也已经补上来了。 阴浑子到底在等什么? 又在想什么? …… 阴浑子说是择机而动,其实在韩向南激活青铜秤,把自己和徐年一起放到那杆秤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时机到了,打算出手。 出手做的事情,也和韩向南想的如出一辙。 虽然秤盘屏障也隔绝着外力入侵,但是阴浑子手段何其之多,他不对秤盘内的徐年出手,但却可以直接打乱这片天地间的灵气,在徐年周围隔绝出一片灵气全无的环境,干扰到他的吐纳。 只是阴浑子刚打算动手,都还没从床榻上下来,眼前便闪了一下。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脸部皮肤粗糙,眼角的褶皱很深,一双深邃的瞳孔里面没有半点浑浊,但却能够卷起无尽风沙。 刚要择机而动的阴浑子顿时坐回了床榻之上,多看了一眼老人手中的拐杖,拐杖严格来说其实也不是拐杖,顶端雕刻着一只雄鹰。 这是权杖。 在人间代行神明之意的权杖。 阴浑子随后做出了他这具化身的年龄与身份可能会做出的反应。 像是被这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拄拐老人吓到了,他在床榻上往后缩了一下,后背抵上了墙壁,目光中透露出震惊与警惕,口吻中的厉色就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却像是过于害怕说不清话,有点结巴。 “你、你是什么人?来我房间里做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可是韩家,我、我可是韩家的少家主,我劝你这老头子不管想做什么,都事先考虑清楚后果!” 拄拐老人看着床榻上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少年,沉声说道:“你是谁?” 床榻上韩家少年既害怕又不想露怯,色厉内荏地出言威胁,显得很是滑稽。 “我是谁?你、你这匪徒也太不专业了,难道都不知道你闯进的是什么地方吗?” “我告诉你,我是韩彦,不光韩家的少家主,也是老祖他最疼爱的七世孙,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别以为老祖他在闭关你就能没事了!” “你信不信……信不信老祖他等下就破关而出,一巴掌把你拍死!” 拄拐老人眯了眯眼睛,微微抬起了手中拐杖,似乎随时都要砸下去:“我问的是你是谁,可不是你占据的这具皮囊是谁。” 一语挑破。 床榻上的少年刚才色厉内荏的模样顿时消散无形。 他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啧了一声。 “啧,真是麻烦。” “你这长生天的大祭司不在神殿里面照顾你那位苟延残喘的主子,跑到江扬郡来凑什么热闹?” “好歹你一日是大祭司,就一日是四品境的大巫,总不至于大漠向大焱称臣,你就得给大焱朝廷当狗,喊你过来,你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阴浑子虽然深谙天机之力,但是一位沾染着神明之力的四品境大巫的天机,也没那么容易看出来。 不过他倒是预料到了会和大祭司对上。 毕竟大漠已经向大焱称臣了,真到了有所需要的时候,大焱肯定不会放过大祭司这位一位世间巅峰的战力。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 第605章 屋内 四品境毕竟是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 即便已经是臣子,也不可能像条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让去哪儿就去哪儿。 驭下之道不是这么驭的。 在阴浑子的设想中,应该是漕帮已经举起大旗之后,局面焦灼事态有失控的倾向,大焱才可能让长生天的大祭司来跑一趟,毕竟请这么一位四品境的大巫出手,大焱朝廷免不了得割几块肉下来喂给大漠。 要想马儿跑,总得要马儿吃草。 大漠这匹马,跑是跑得快,但胃口可不会小。 若是平时都罢了,但如今大焱已经供着百万大军征寒乌的粮饷,再想把大漠喂饱请出长生天大祭司,应当不是一件轻松事,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只能说是失算了。 没算到大焱朝廷或者说是那位首辅大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魄力,舍得在患处溃烂之前,先行割肉请出了这位大祭司。 三言两语激将不了大祭司,他言简意赅瓮声说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反正我已经来了,你能奈我如何?” 阴浑子面露不爽,因为他此时此刻还真拿这位来自大漠的拄拐老人没什么好招。 二打一以逸待劳的埋伏,变成了二打二的各凭本事。 这胜算怎么算都有点渺茫。 阴浑子虽然说徐年是半吊子的四品境,但那是因为他看出徐年的四品境来的有些古怪,感觉像是刚刚好踩在了四品境的门槛上,门都已经开了,但他要进不进要退不退,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 但是境界虽然古怪,道一宗下来的人,底子能差得了? 仅是这万千道韵一出,等闲招式不过是纸糊。 一照便破。 韩向南更不用说,走了无情道的心性固然是坚不可摧极其难得,但道心又不能拿来砸死人,临时破境还是连破两品,这四品境的水分能少得了吗? 要不是有那杆青铜小秤在手,单独对上了徐大真人,半分胜率都渺茫。 有那杆青铜小秤,赢倒是有可能赢。 只是赢下之后,韩向南灵力应当差不多被青铜秤掏空了,之后对上大祭司应当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说不定还会被大祭司顺手补了。 阴浑子在此地的若是一具已经炼化完全,能让他发挥出十成力的化身,便是对上丁抟都能将其重创了,倒是犯不着忌惮一个神明主子都已经不剩几口气了的大祭司。 问题是他这具化身到手还没多久,炼化程度不够高,即便有灵玉骨的加成,能够发挥出个四五成便顶天了。 四五成,对上大祭司可就有些太过于勉强了。 不能力敌。 就看跑之前能不能解决掉徐大真人了。 这处阵法节点看来是保不住了,能保留下来一点力量也是一点力量。 阴浑子的心思已经从二打一怎么赢变成了二打二怎么退了,不过他面色未变,瞥了一眼大祭司微微抬起的权杖,笑了笑,俨然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掌握了全局的模样儿:“我是奈何不了大祭司,但大祭司可知道外面那杆秤可是上古法宝。” “称量强弱以分轻重,重者无恙,轻者当承其重。” “我家老祖为了比徐大真人更重,可是准备了不少压秤的东西带在身上呢。” “大祭司要是不趁机捣乱,等会儿徐大真人可就要被压死了。” 大祭司瓮声说道:“你家老祖?” 阴浑子笑容灿烂:“大祭司随便找个人问问,我真是韩家韩彦啊,老祖的七世孙。” 满地枯骨,上哪儿找人问? 这话也只能拿来骗骗鬼。 但即便蒙着的这层谎言一眼假,也始终是蒙住了真身,半点不透露底细。 天上那杆青铜秤的不同寻常,不用阴浑子说大祭司也已经感受到了,他还察觉到了青铜秤正在汲取两人的灵力:“称量强弱……是以他们两人的灵力浑厚来区分?” 阴浑子笑着说道:“因为他们是道门修行者嘛,如果换了个武夫站上去,从武夫体内汲取的就是血气了,不过我家老祖耍赖皮,准备了不少丹药灵髓,那位徐大真人赢不了他。” 阴浑子不透露自己的底细,紧接着却把韩向南给卖了。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不是针对韩向南,他要是想要韩向南死哪用得着绕这么大一圈? 只不过是大祭司的气机已经锁定了阴浑子。 阴浑子不好先动。 透露青铜秤的效果是为了指出徐大真人已经陷入了危险,不说什么让大祭司关心则乱,毕竟大祭司是不是当真在乎那位大真人的死活都还未必呢。 同路之人未必是同道中人。 但是大祭司应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路的徐大真人就这么死于上古法宝之下。 徐大真人至少和镇魔司关系匪浅,看着他死,大祭司在大焱朝廷那边都不好交代,总得要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 阴浑子就等着大祭司先动。 然后他随之而动。 后发制人。 只是。 大祭司无动于衷。 本来他其实还对徐大真人能不能扛得住那件不同凡响的上古法宝有些担忧,但知道那件法宝竟然是通过灵力多少来分的胜负,他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了。 在玉京城里的时候,大祭司曾经与徐大真人一起迎战长生天魔念,那时徐大真人灵力之浑厚,就已经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厚的印象。 何况如今徐大真人的修为境界,似乎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没什么好担心。 大祭司相信,只需要他盯紧“韩彦”,不让这真身不明的家伙出去干扰到徐大真人,徐大真人自然能够凭借着那杆青铜秤先解决掉韩家老祖,再和他一起拿下“韩彦”。 阴浑子出言讥讽:“大祭司这么无情无义,徐大真人就算没与你一样给大焱朝廷当狗,如今做的事也是在帮着大焱朝廷解决困难,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大祭司显然是无动于衷,只是盯死了阴浑子,不给他一丁点插手或者是溜走的余地。 阴浑子无趣地耸了耸肩,不过先等着外面分出了胜负,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不知道大祭司的底气从何而来,但是韩向南可是提前做足了准备。 带了那么多灵髓和丹药。 赢面很大。 第606章 无处可逃 等到韩向南拿下了那位徐大真人。 局势生变,大祭司总不能还像现在一样气机锁死,漠然不动? 到时候就轮到阴浑子后发制人。 赢不了大祭司,但可以先杀徐大真人,再救走韩向南,同时保下这具灵玉骨的化身…… 嗯?! 阴浑子面色倏然一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等着屋外传来变数,却没想到这变数是来了却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鲸吞天地灵力的骇人气象——嘶!这竟然是半吊子四品境的徐大真人在吞吐灵气?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山上那座道一宗,也没听说过有这等手段。 大祭司也察觉到了屋外的动静,他微微挑了挑眉头,虽然知道那位徐大真人的灵力深不可测,应该用不着他来担心,但却没想到徐大真人仅仅是吐纳都有这等气象。 这要是在玉京城里面,徐大真人岂不是没法随意修行? 不然就这么一吐一吸,整个玉京城天象忽变炸开了锅,就算朝廷放心,知道只是徐大真人在修炼而已,可是整片天地间的灵气都进了徐大真人的气海之中。 玉京城中的其余道门修行者还怎么修炼? 无论是阴浑子还是大祭司,都不是初生牛犊见识短浅,但见到徐年吐纳的震撼景象却都纷纷流露出惊讶之色,他们俩不管原先是抱着怎样的看法,现在已经不约而同的认定了徐年将要在青铜秤上重过韩家家主了。 于是乎。 阴浑子趁着变故突生就想要有动作,毕竟他如果不管不顾要被青铜秤砸死的可就是韩家老祖了,只不过灵力刚一运转,大祭司手里的权杖便已经砸了下来。 阴浑子身形几次闪现,权杖也如影随形牢牢锁定。 最终。 阴浑子连床榻都没能离开,权杖已经当头砸下。 “咣当——” 权杖砸在了金灿灿的护体丹气之上。 丹气呈现金色便已经是聚丹境圆满的象征,但是阴浑子的护体丹气不仅仅是金光熠熠,就连质感都犹如琉璃,仿佛是有实之物。 权杖砸上去后发出了一声闷响。 正好与屋外青铜秤称量出了轻重的声响重叠。 徐年和韩向南分出了高下。 权杖击中状若琉璃的护体丹气之后,便有巫力如同水印泄地般覆盖了琉璃丹气,不等巫力把灵力编制而成的丹气完全覆盖,这层道修用来护体的屏障便已经不堪重负,响起了咔擦咔擦的破碎之声。 丹气屏障崩碎。 阴浑子也迅速后撤一步,勉强躲过了大祭司看起来不过是随手为之的杖击。 “到了这时候还要藏头露尾,连真本事都不敢出,怕暴露出底细吗?” “哈哈,大祭司这话说的,我一个小屁孩才修行多久,能成什么气候?没被您一杖打翻,已经是我天赋异禀啦,哪里还有底牌呀。” 阴浑子的道法造诣没得挑剔,能把护体丹气凝练到如同琉璃,仅这一手便是无数道修望尘莫及的巅峰水准了,只不过他此刻对面的敌人同样是能够站在山顶的大祭司。 技法旗鼓相当。 阴浑子化身炼化不完整,只能出四五分力的弊端便一下子便显露出来。 护体丹气都被一杖敲了个粉碎。 要不是自知不敌躲得快,这具化身都得报废了。 不过即便大祭司稳当得的很一点破绽都没留,阴浑子找不着机会,现在也已经不能继续龟缩下去了,只能硬着来了。 原本静观其变。 是等着韩向南解决了徐年,他们二打一即便也只能逃,但逃还是能逃得掉。 但再等下去。 二打一还是二打一,却要变成道一宗的大真人和大漠的大祭司打他一个人。 那他这具刚得手不久的化身都得交待了…… 屋外。 徐年收下了破烂不堪的青铜小秤,气机随即便已经锁定了就连御空都已经御不稳,摇摇欲坠的韩向南,挥手之间便是九道流光飞出,将要取其性命。 屋内。 阴浑子再次起身往前一冲,大祭司的权杖毫无悬念的迎头落下,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宛若琉璃般的护体丹气阻挡,权杖当仁不让地砸中了阴浑子的头颅。 只不过头开脑炸,如同熟透西瓜坠地般的画面并未发生。 权杖落下之时。 阴浑子的这具灵玉骨化身便像是融化了一样。 化作了一团黑暗,迅速在房间内胀开,裹住了大祭司。 黑暗中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连在一起。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浑然成了一片。 但是刹那之后,便有一团黑暗从中分离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韩向南,沐浴在天光细雨中后逐渐显化出“韩彦”的模样儿,他一把抓住只剩下一口气的韩向南,再一手挥出一片混沌气阻拦住分光剑气。 阴浑子带着韩向南就要向着远处飞去。 虽然因为大祭司的搅局,没能在这里杀死徐大真人,但能保住这具化身和韩向南的性命,倒也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只是下一个刹那。 阴浑子眼前的天地忽然失去了色彩。 无论青天白云碧水绿山,还是脚下韩府红墙绿瓦,统统只剩下了朦胧的黑色色调,变得模糊不清。 阴浑子知道继续闷头逃跑已经没有用了,他猛然停住回头俯瞰想地上的徐大真人,徐大真人没有急着御空追来,只是手上多出了一样奇巧物件。 黑色地盘之上,七彩圆环相互嵌套,流转之间焕发着霞光。 美不胜收。 但却让阴浑子面色剧变,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浑天盘……” “你是荥原王家的人?” “不,不对,荥原王家何德何能能有你这么一位道一宗的老祖宗。” “呵呵,没想到王家把他们祖祖辈辈相传的至宝都弄丢了,还落在了徐大真人的手里,这可真是……” “真是把我害苦了。” 阴浑子皱紧了眉头一阵咬牙切齿,显然是很是不爽。 本来只是打不过,但他能够暂时困住大祭司,趁机逃跑没太大问题,可是谁想到徐大真人不仅道韵万千,反手还能掏出荥原王家的至宝呢? 第607章 长生天之影 浑天盘自成天地内外隔绝,这可就连退路都封死了。 二打一。 一个只有四五成力的化身,一个只剩下一口气。 打一个半吊子四品。 不过也不一定要正面打过,只要能破开浑天盘就有机会保住这具化身和韩向南,再不济也能把浑天盘在徐大真人手上这一则消息送出去,免得下次再吃个闷亏…… 不对。 是二打二,更没法打。 失去色彩模糊一片的小天地内,除了徐年和阴浑子、韩向南之外,渐渐浮现出第四道具有色彩的身影。 是个拄拐老人。 大祭司脱离了阴浑子用来困住他的那片混沌气,受到徐年的接引来到了浑天盘的小世界里面,他左右打量了一番浑天盘里的小世界,尔后目光锁定了拎着自家老祖的七世孙韩彦。 “阴浑子,果然是你。” 分魂化身之法虽然不常见,但世上奇人异士不胜枚举,难以确定到具体是哪一位的身上,不过当标志性的混沌气一出来,韩彦的真实身份便等于是在大祭司面前自揭了身份。 这也是为什么,阴浑子之前一直睁眼说瞎话咬死自己是韩向南的七世孙的原因,不是当真觉得这样就能够瞒着身份不被发现了,只是如果提前漏了身份,大祭司知道他是阴浑子,就一定会刻意防范着混沌气。 在大祭司专门防范着混沌气的情况下,再想用混沌气困住他可就要难上不少。 不过有浑天盘在。 这一步算计虽然是成功了,但显然也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大祭司深沉的目光牢牢锁定着阴浑子。 巫力涌动,双手举起权杖。 背后渐渐浮现出一道展翅欲飞的巨大苍鹰之影,即便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万古岁月,但是一丝又一丝神圣而浩大的神明气息却流淌而出。 即便他作为和大祭司站在同一边的队友,不需要正面承受着苍鹰的注视,却依然能够感到一阵难以忽视的压迫力,那是以前面对三奇中的白前辈或者丁前辈都不曾有过的感受。 已经无关乎境界高低,而是源于生命层次上的碾压,骨髓深处隐隐生出了顶礼膜拜的冲动。 徐年当然不会拜下去,只是恍惚之中似乎回到了玉京城擂台比武的最后一天,面对着被魔念侵蚀的残缺神明的情景,只不过此时大祭司背后的那道苍鹰之影。 少了那一份魔念,少了些疯狂与狰狞。 但也更多出了一分虚弱。 阴浑子呲了呲牙,顿感为难地叹了口气:“长生天之影?唉,塔日哈,虽然这见面时机有点不妥,不过我们俩也有百年没见过了?不稍微叙叙旧,上来就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我可有些怪难为情的呢。” 塔日哈是大祭司的名字。 只不过如今会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神明在后,权杖在手,大祭司双眸之上蒙上了一层充满神性的白光,压抑住了不少人性,以最具冲击力的画面,诠释着他为何是长生天的人间代行者。 “阴浑子,既然是要对付你,做再多在万全的准备都不为过,但凡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都只会让你阴魂难散。” 阴浑子微微偏了下脑袋,打量着浮现在大祭司身后的神明之影,他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大焱竟然还真把你神明主子上的魔念拔除干净了?” “真是奇怪。” “明明大焱自己都天魔缠身竟然愿意做这种事情,他们不该帮着天魔把长生天吃干抹净吗?我还以为你们找大焱做这事,会是送羊入虎口呢。” “难怪你对大焱死心塌地的当狗,原来是大焱救了你的主子啊。” 大祭司面无表情,就像是没有听到阴浑子的嘲讽:“徐大真人,阴浑子极其狡猾手段也诡谲莫测,不过他这具化身应当是新得到手,炼化还不完全,发挥不了十成的力量,请你优先维持浑天盘,确保这方小天地不破,把这俩人困死在此地就好,若有余力为我掠阵一二便已经足够了。” 这是大祭司要一打二。 徐年颔首应下,没有去质疑大祭司会不会托大了,反正只要这方小天地不破就等于是关门打狗,就算大祭司一打二出了差池,他再出手补救也不迟。 大祭司手中权杖一扬,身后的长生天之影随之扇动了翅膀。 扇出了一片风沙。 风沙飞向空中,愈演愈烈,直至覆盖了这片天地。 徐年身处在风沙之中,尚且只是衣发飞舞沙砾乱拍,护体丹气浮现而出便挡了下来,但同样置身在这场风沙之中的阴浑子和韩向南可就没这么好受了。 质若琉璃般的护体丹气挡住了飞沙走石。 但却挡不住神明扇出来的风。 “手……我的手……” 韩向南的右手感受到了风沙的吹拂,然后他的这只手便从指尖开始风化成沙。 灵力能够阻挡沙化的迹象。 但问题是韩向南被自己的青铜秤砸了一下狠的,到现在总共没过去几个呼吸,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根本没能恢复多少,哪里能抵挡得住神明之影掀起的风沙。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神明呢?” “虽然就剩着几口气了,但这毕竟是神明的手段啊,光靠我这丹气屏障可挡不下来。” “不过韩老祖你也别看着手变成了沙子就大惊小怪了。惊讶得早了点。” “你仔细感知一下,就会发现不仅仅是手,其实你的魂魄也在一并沙化。” 听了阴浑子的话,韩向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阴浑子不是在吓他,魂魄确实也在随着一同沙化。 这可比手指沙化更要命。 身体没了,或许还能凭着道法神通或者是奇珍异宝苟一苟,但魂魄没了就算身体完好无损,也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 不过意识到这场风沙真正的厉害之处后,韩向南没有继续惊慌失措,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如果想要逃出生天,光靠阴浑子恐怕是不太够了。 他也得想想办法自救了。 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身躯连同魂魄都变成一堆沙子。 第608章 冰魄生莲 手执权杖背后降神明的大漠长生天神殿大祭司。 手托浑天盘的道一宗大真人。 还有的阴前辈炼化自己七世孙韩彦得来的灵玉骨化身。 韩向南目光飞快地从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分辨局势,很快便下了决断,毕竟风化成沙的威胁面前,也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量了:“阴前辈,放我下来,我好歹也是四品境,即便不能帮您分担一份力,也不能成为拖累。” 阴浑子原本是提着韩向南就要御空飞走。 手提着韩向南的后衣领,到现在还抓着没放,距离后颈这处要害极近。 “哦?”阴浑子看了韩向南一眼,眉头微微一挑,似乎通过韩向南的眼睛看穿了他的心神,但偏偏他自己的那双眼睛,却只有莫名的笑意,“行,我一个人对付大祭司本就吃力,再护着一个人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就请韩老祖自己当心。” 提着衣领的那只手渐渐松开。 离开了后劲。 韩向南也不二话,再度吞下了一枚丹药,原本奄奄一息的气息顿时暴涨一截。 返照丹。 这丹药能取回光返照之意的名字,想一想就知道算不上什么疗伤神药,丹药入腹药效生效时,确实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哪怕只剩下半口气了都能猛然提起一口气健步如飞挥刀砍人。 但问题在于,也就这一口气而已。 一口气过了之后便是命悬一线的虚弱期,在此期间功力全无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等着返照丹的副作用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散去。 具体时间因人而异,根据体质和伤势不同,短则三四月,长则三四年都说不清楚。 即便返照丹的药性彻底散去了,也不一定能够如愿恢复到原本的修为境界,有五成的概率还得跌落一境。 韩向南吞服返照丹,显然是要破釜沉舟,做最后一搏了。 困兽临死前的反扑都需要谨慎提防,何况是一位四品境大真人的殊死一搏? 徐年都已经打足了精神,掌心隐隐约约捏着一道隐而未发的霞光,他一边维持着浑天盘,一边准备着大祭司要是压制不住两人,他好及时策应。 韩向南把返照丹换来的这一口气孤注一掷运至掌心,只见灵力在他掌心汇聚生出了一朵玲珑剔透的六叶冰莲花,片片莲叶之间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连周遭的空气都遭到冻结生出冰晶。 不用想也知道冰莲花的力量彻底爆发之后,会席卷起一场怎样的寒潮。 这已经超脱了法术的范畴,而是一门神通了。 冰魄生莲诀。 就如同江家有镇海七式作为招牌,冰魄生莲诀便是韩家的招牌,不过这门神通并非是韩家哪位老祖所创,只不过是被韩家先祖偶然得到作为传家之物。 据说是有一种奇花冰魄幽心莲,虽生在水中但绽放时寒气四溢,让周遭水域尽数成冰。 无须片刻便能冰冻三尺。 有位道门高人正是看到了冰魄幽心莲绽放的奇景心生感悟,创造出了这门神通。 若是催动到极致,能使莲开九叶,便是大海也可冻住,不过韩向南的冰魄生莲虽然只有六叶,但其中寒气也不容小觑了,徐年都已经准备划出手中霞光,帮着大祭司挡下这门神通。 结果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韩向南猛然便是一掌挥出,把掌中冰莲轰在了阴浑子的背上,冰莲瞬间炸裂绽放出汹涌寒霜,把阴浑子从头到脚覆盖了个遍,刹那间便冻成了冰雕。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便是用出这门神通的韩向南自己都遭到寒霜波及,胡子眉毛都冻住了不少。 他却不敢就此放松,怕大真人和大祭司顺手便把他也给斩草除根了,扯着嗓子放声大喊:“之前我猪油蒙了心听信谗言行差踏错,自知罪该万死,但如今我以阴浑子这具化身纳为投名状,恳请大真人和大祭司放我一马,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徐年微微有点错愕,属实没想到刚刚还在和他拼死拼活的韩家老祖,一转眼便要踩着阴浑子的脑袋从反贼跳成忠臣,这改换门庭换边站的决心不可谓是不果断了。 和韩向南杀尽韩家全家老小时一样果断。 虽然考虑的时间尚短,但韩向南却想的非常透彻。 首先他自己不是徐大真人的对手。 其次阴浑子明显也不是大漠长生天神殿大祭司的对手,不然之前为何不是伺机而动围杀徐大真人,而是二话不说趁机抓住他就想要跑呢? 于此一来,这局势打是打不过了。 但跑…… 韩向南又不是不认识荥原王家的浑天盘,虽然不知道怎么落在了徐大真人的手里。 但浑天盘一出,跑也别想着跑了。 阴浑子尚有余力作困兽之斗,也没有直接抛弃他。 可这有用吗? 阴浑子明显不太能护得住他。 别说打不打得赢了,拖得时间稍微久点,那道形似苍鹰的神明之影扇动翅膀刮出来的风,就能把他身躯连着魂魄一起吹成一地沙粒了。 再者阴浑子只是一具化身在此。 最多也就是丢了个化身。 韩向南死了可真就是一了百了了,就连韩家也将随着他的死亡而一同覆灭。 如此一来,唯一的出路便只剩下了投诚。 方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事已至此,简单举起双手投个降,大祭司和大真人会认吗? 总得拿出些诚意。 阴浑子便是韩向南交出来的诚意。 徐年和大祭司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妄动。 韩向南看向已经变成冰雕的阴浑子,微微流露出些许错愕之色,原本他只是想封住阴浑子让大真人和大祭司来补刀,但似乎他这一下偷袭的效果,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上许多? 甩袖一震,冰雕轰得一下碎掉了。 七世孙韩彦的身躯成了一片冰渣,阴浑子的这具化身自然也就没了。 这便……结束了? 韩向南不禁有些困惑。 是他低估了四品境的六叶冰莲之威,还是高估了阴浑子这具化身? 韩向南有些头胀。 他想着应当是返照丹的一口气已经过去也没太在意,晃了晃脑袋看向徐大真人和大祭司,期望着他拿出来的诚意,能让手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两位感到满意。 第609章 天上掉的每一块馅饼都标好了价码 徐大真人手中的浑天盘还在转,没有半点要撤去这片小天地的意思。 大祭司身后的长生天之影依旧还在,扇起的风沙也还在,怎么看都没有要就此停手的打算。 韩向南顿时心头一沉,这难道是不打算接受他的投诚? 可是随后。 韩向南忽然注意到徐年和大祭司看向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不是犹豫,也不是冷漠。 反而是警惕。 大真人和大祭司,似乎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抹平意外的准备。 可是……能有什么意外呢? 阴浑子的化身已死。 韩向南吞了返照丹换来的一口气差不多已经用尽了,接下来的数月甚至数年间都将功力尽丧境界全无,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哪里值得这两位如此慎重对待? 韩向南想不明,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晃了晃,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桀桀桀,韩向南你可真敢选啊。”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你连全家老小都能杀了以破命劫,穷途末路之际为了活下去,再杀一个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呀,你没资格杀我。” 这声音是……阴浑子? 可是方才冰魄生莲诀明明偷袭得手,把阴浑子连着七世孙韩彦的躯体都崩成一地冰渣子了。 阴浑子为什么还能说话? 莫非……他还藏了一具分身在这附近? 韩向南感觉像是有一条虫子钻进了他的大脑里面正在大快朵颐。 撕裂、剧痛、昏沉……种种不适感接踵而来。 不,不对。 这不是返照丹的副作用。 返照丹应当是极度的虚弱,而不是…… 韩向南猛然瞪大了一只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了阴浑子的声音是从何而来。 是……从他自己身上! 托着浑天盘的徐年望着韩家老祖的那张脸,皱紧了眉头。 那张脸上一半是惊愕。 这是因为韩向南刚刚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半张脸上的眼珠子都瞪大到了极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与不安。 另一半则截然不同。 在狞笑。 刚刚阴浑子的声音就是由狞笑着的这半张脸所发出。 一张脸被分成了左右两半,神态不同语气不同,看起来更像是这一个脑袋上长出了两张脸,只不过五官重叠在了一起,相互挤兑相互争抢,给人一种极其违和的感觉。 违和到从心理上感到不适应。 恶心欲呕。 “阴浑子……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哈哈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你竟然不惜毁掉你七世孙的身体,那我只好拿你的身体一用了。” “不,这是我的身体,你凭什么……” “凭什么?桀桀桀,韩向南啊韩向南,你不会以为突破四品境的机会,就这么好拿?” “你……你果然动了手脚?”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只是给自己留了个心眼而已,你如果老老实实听我安排,我也没打算把你变成我的化身,毕竟名义上你我还是同一边的盟友呢,如无必要我也没打算背弃漕帮同盟,只不过你自己先动了手,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毁了我的化身,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当做化身,便是奚帮主问起来我也说得出口。” 一个脑袋上,两副半张脸的面孔,你一言我一句的对上了话。 怎么看怎么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天午……江天午也被你骗了?” 韩向南不是没想过让阴浑子助他突破会不会留下隐患,但他在六品境已经困了太久了,实在是太想突破境界了,如果没有漕帮举旗这档子事,他这会儿应当也已经在准备夺舍身怀灵玉骨的七世孙韩彦了。 阴浑子突然把突破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把清冽冰凉的泉水放到了在沙漠中又热又渴望眼欲穿盼着绿洲的人面前,如何能够忍得住呢? 况且。 韩向南即便对自己心有疑虑,但他却相信江家老祖的判断。 既然江家老祖能借阴浑子的力量突破,那么即便是饮鸩止渴,应当也有解药可解鸩毒,最多就是冒些风险,但修行之事本就伴随着风险。 因为冲击境界失败而死的修行者,自古至今便不在少数。 富贵险中求。 “江家老祖?呵呵,他可和你不一样。” “他是自己动的手,所以筹备了许久,前前后后好一番折腾,我倒是一直想帮帮他,可惜他很警惕,一直不给我机会,虽然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不过他就算是突破了,江家老祖也依旧是江家老祖,不会变成我的化身。” “你就不一样了,你的突破……可是我亲手相助的呀!” 阴浑子之所以说这么多,当然不是闲的没事儿做好为人师,非得让韩向南栽个明明白白哦再顺便让旁边的徐大真人和大祭司听个清清楚楚。 他虽然在韩向南体内动了手脚。 但韩向南现在也是实打实的四品境,而且他杀了全家证出来的无情道确实是道心坚韧,心防突破起来着实要费些时间。 偏偏现在可没什么时间。 虎视眈眈的大祭司可没有束手旁观,手中权杖已经凝聚着浓厚的巫力,不知道等下又要使出什么招式。 阴浑子故意说出这些话便是要让韩向南知道他早已经行差踏错坠入了深渊。 积重难返,只能引颈。 一旦韩向南觉得挣扎无望认命了,心神动摇,那么阴浑子就能极快占据这具四品境的躯壳,到时候不说逃出生天,至少殊死一搏把这片内外隔绝的小天地撕开一道裂隙,把浑天盘在谁手中的消息送回去,总是能有几分把握。 韩向南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行差踏错满盘皆输,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身处横竖都只剩下一个死字。 心神一阵动摇。 这便让阴浑子不再只是占据半张脸,瞬间便侵占了韩向南的心湖,让这具四品境的躯壳变成了他的新化身。 大祭司权杖一挥。 挥出了一道流淌沙砾的河流。 每一粒沙子,都有着销骨蚀骨的力量。 阴浑子深知这道沙河不宜硬挡,可是他刚要躲避,面色却倏然一变,发出了一声怒吼:“韩向南!你做什么——” 第610章 扭曲 阴浑子控制着这具身体刚要躲开销魂蚀骨的沙河,刚刚才动摇溃败的韩向南那部分意志却猛然发起了反扑,虽然不至于从阴浑子的手里重新夺回躯体,可是两道意识激烈争抢的直接后果便是谁都控制不好这具身体。 本该是闪身躲开,阴浑子却是一个趔趄顿在了原地,一只脚往左,一只脚却要下跪,看起来就像是两条腿配合得不太融洽,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不过其实更关键的还是灵力运转也凝滞了一下。 便彻底错过了躲开沙河的时机。 阴浑子被迫只能硬挡,张口吐出一团混沌气阻碍着沙河的奔涌,大祭司见状手中权杖再是一举,身后的长生天之影呼出一口黄风融入了沙河之中。 沾染了神明之力的黄沙河流奔涌而去,仓促间凝聚起来的混沌气显然抵挡不住。 虽然把大部分黄沙都在混沌气形成的黑暗中变成了丝丝缕缕黑烟,但仍然有十分之一二的黄沙穿了过去,如同雨点一般打在了阴浑子的身上。 只不过雨点打不死人,但这每一粒黄沙可都是足以销魂蚀骨! 沙河流尽,混沌气也轰然散去。 没有了黑暗遮掩阴浑子重新显露出身影,那副四品境道修的身躯已经是千疮百孔,不过每一粒黄沙打出的伤口处都有混沌气在涌动,就像是隔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纱窗望着深邃夜空。 不过混沌气虽然可以抑制住皮肉伤势,但对于阴浑子来说更糟糕的还是黄沙对于魂魄的侵蚀。 本就是一道分魂而已,如今已经是摇摇欲坠,魂火将熄。 不过阴浑子虽然方才被迫硬挡大祭司招出的沙河时面色微变怒吼一声,可这会儿被黄沙穿身反倒是不见多少恼火了,反而大笑了几声:“哈哈哈,没看出韩向南你还是个硬骨头,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想把躯体借我一用?好好好,我便成全你……”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候。 阴浑子或者说韩向南,七窍如同流血般涌出了混沌气,浑身上下的肌肤就如同煮到沸腾的水面,一个个脓包鼓起然后涨破,黑暗混着血水喷溅而出,然后这黑暗里面又生出了新的骨髓经络,然后便是一层层血肉生长而出,皮肤上再生出新的脓包…… 大祭司活得久见得广,当即提醒道:“徐大真人当心,阴浑子以混沌气扭曲了韩家老祖的身躯与魂魄,他要给我们留下一个活生生的怪物。” 徐年皱紧了眉头:“有可能救回来吗?” 韩向南好歹已经投诚了,诚意还比较足,如果能救还是救一下,看看能不能获悉点之前不知道的真相细节。 解开大灾真相的系统任务,在江家获悉了事情的主要脉络之后暴涨到了87,之后在江扬郡镇魔司、吕家、杜家其实都有小幅度涨动,目前已经涨到了97。 只差一点点了。 韩家虽然在地位上不比其他三家只能算旗鼓相当,但毕竟是最后被找上门,韩向南和阴浑子的接触似乎也更深一点,说不定能知道些其他三家不知道的细节,补上这最后的3。 大祭司摇了摇头,让徐年在韩向南这里完成系统任务的念想落了空:“混沌气要从外扭曲一个人不容易,但阴浑子是在夺舍了韩向南后,由内而外扭曲了他的身魂,这便已经是无药可救了,即便意识顽强能够抵抗一时,也不过是在身魂扭曲的痛苦中坚持一时而已,我们能做的只有给他一个痛快。” 能够杀了全家证无情道,韩向南破开命劫之后道心确实算得上是坚不可摧了,要不然刚刚也不能见机反扑牵制住了阴浑子。 但此时此刻,他的意识还能保持着清醒,但是身魂扭曲的痛楚就像是把他的血肉灵魂一遍遍撕开再粗暴的揉成一团,剧烈的痛楚之下他更能清楚意识到仅剩的自我也在被混沌气同化。 “杀……杀了我,趁我还能控制住自己……杀了我,让我解脱——” 韩向南确实贪生。 但他不觉得成为阴浑子的一具傀儡是生。 更不觉得被混沌气扭曲成自我全无的怪物是生。 大祭司二话没说,权杖一挥便洒出了一片黄沙,黄沙如同箭雨般射出,每一粒都带着销魂蚀骨的力量,韩向南的身体已经没得没了个人样,就像是不规则堆在一起的肉块。 只剩下脑袋看得出人形。 黄沙穿过,溅出来的不仅仅有血,还有混沌气。 也彻底打散了韩向南的魂魄。 黄沙弥漫,韩向南没有在临死前露出悔不当初的愧色,也没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上一声谢谢,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虽然是一败涂地。 但都是自己做的选择,虽然多少有点不甘心,但也只能随风而去了…… 不过韩向南已经随风而去,但是大祭司的巫力却没有收敛,他把手中权杖往地上一砸,背后的长生天之影再次呼出一阵狂风,狂风卷起黄沙,笼罩着混沌气扭曲出来的那堆血肉怪物。 刚刚大祭司二话没说可不仅仅是为了成全韩向南,更是为了在韩向南的意识还没彻底扭曲前时候先下手为强,重创一下阴浑子故意留给他们的怪物。 魂魄已经打散了。 但这堆混沌气扭曲而成的畸形肉块可没有就此凋零,即便狂风卷起的黄沙一次又一次穿透了这些肉块,但这些肉块的伤口处也一次又一次蠕动出新鲜的血肉。 似乎是在生长。 只不过在风沙之下,血肉生长还未成型,便已经被黄沙打成了筛子,然后蕴含神明之力的风乘虚而入,把扭曲的血肉风化成了沙子。 直到黄沙穿过肉块之中再无黑暗飞溅而出。 混沌气已经消耗殆尽。 扭曲血肉便像是被戳破的皂角泡沫。 瞬间土崩瓦解,变作了一地沙砾。 大祭司背后的苍鹰之影这才缓缓散去,不过他的巫力还在涌动,手中权杖向前一点,巫力随之蔓延开来。 不过仅仅是片刻后便摇了摇头,收回了用来招魂的巫术。 “本想试试把韩向南的魂魄唤出来问几个问题,但他的魂魄碎得太彻底了,连残魂都凑不出来,只好作罢了。” 第611章 阴浑子觉得他运势不错 巫道修行者擅长魂魄巫法,来自大漠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身为当世顶尖的巫道修行者之一,不仅仅可以招来刚死之人的魂魄,还能够通过搜魂来获取记忆片段。 只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韩向南的魂魄在被黄沙打散之前,就已经被阴浑子以混沌气扭曲得不成人样了。 就像是一幅好端端的画,在颜料未干时就把画布当成抹布胡乱拧成一团,最后展开时原本色彩分明的颜料便浑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风景了。 虽然不算是尽善尽美,但也已经尘埃落定。 该收了浑天盘了? 覆盖着一层黄沙的大地之下,阴浑子仅存下来的一缕分魂隐隐期待着徐大真人赶紧收了浑天盘,没有了这片隔绝内外的小天地,通过这一缕分魂,他的本体便能知晓浑天盘是在谁的手中。 在韩向南用冰魄生莲诀偷袭阴浑子的时候,阴浑子便已经一分为二了,在夺舍了韩向南的同时还趁乱分出了一缕意识潜伏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后招。 本来二打二就打不过,韩向南临阵反水,就更没指望了。 阴浑子只能偷个一手,成与不成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权且当成是试一试,不过看起来他运势还是不错,这偷来的一手竟然真的侥幸留到了最后。 不过这一缕分魂已经非常虚弱了。 如同快要燃尽烛火。 分出来的这缕魂魄本就十分弱小,因为阴浑子也只能分出这么弱小的魂魄,大祭司毕竟是四品境的巫道修行者,他对魂魄的感知力极强,分魂时的动静稍微大一点准会被发现。 之后便是一场大战,黄沙飞舞狂风漫天,这一缕分魂但凡被风沙擦中一点都得当场魂飞魄散,能够幸存来真的只能说是运势到了,或许这一次的天命站在他这一边。 尘埃落定之后的大祭司还没有发现这一缕分魂,一方面是这一缕藏匿起来的分魂实在是太虚弱了,另一方面便是到处都是被打散了的韩向南残魂。 大概就相当于是一条一动不动了的幼蛆掉在了米缸里面,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哪那么容易分辨。 不过没有凭依的魂魄就如同烈日地下的水渍,很快就会消散,阴浑子的这一缕分魂即便没被发现放任不管,也快要魂飞魄散了,所以不由得在内心期盼着徐年不要磨磨唧唧,赶紧收了浑天盘。 “……阴浑子的化身和韩家老祖应当已经魂飞魄散了,有劳徐大真人助我困住这二人,可以收了浑天盘了,我随你一同去看看此地阵法节点?” 对,收了浑天盘。 阴浑子听到大祭司对徐大真人说的话,如果他在此地的不只是一缕弱不禁风的分魂而已的话,必然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桀桀桀地笑上几声。 “好……” 听到徐年一个“好”字出口,阴浑子便觉得已经稳了。 他本来只担心会不会被大漠来的大祭司发现,至于不知为何会下那座山的道一宗大真人,确实是有其不俗之处,万千道韵和方才鲸吞天地的吐纳气象都很不凡。 但毕竟是个半吊子的四品境,对于魂魄的感知不可能强于大祭司。 人各有所长。 既然已经有了深不可测的道法造诣,总不至于在魂魄一途还能出类拔萃,在细致入微处胜过了巫道四品境界的大祭司? 至于浑天盘会不会成为变数。 阴浑子虽然没能把浑天盘拿到手里仔细琢磨,但却领教过荥原王家的浑天盘有多强大,自成小天地隔绝内外,用来困人围杀确实是一绝,但他过去有次招惹上荥原王家,也是用类似这次的方法藏起来拖到了荥原王家收回了浑天盘,然后趁着小天地的封锁解除逃之夭夭。 从那次的逃生经历来看,荥原王家本就是浑天盘的传承者,对于浑天盘的了解和运用必然是大于徐年,既然荥原王家都无法洞悉到浑天盘小天地里的一草一木,多半浑天盘本就不具备这一项功能,也就不用担心徐大真人会用浑天盘把他这一缕分魂给揪出来了。 “……不过这地下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地下?” “嗯,我也说不清楚,感觉有点别扭,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清理一下。” ?! 竟然发现了? 阴浑子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想不明白大祭司都没能发现他这一缕虚弱到几乎没有魂力波动的分魂,理应不擅此道的徐大真人又是怎么发现的。 但他第一时间可没有愣在原地,而是转移位置,试图躲开徐大真人的“清理”。 然后。 整片大地都震动了起来,就像是有地龙在地下翻身。 还翻了一遍又一遍。 阴浑子侥幸存活到现在的这一缕分魂本就是摇摇欲灭的残烛而已,一阵强风吹过来说不定都能吹散,结果藏在大地里面却直接来了个大地翻身,自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折腾出来,便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缕分魂在魂飞魄散的最后关头,浮现出来的情绪可谓是相当震撼。 清理战场担心有活口特意补刀的他见过,但丢几个法术也就差不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清理战场都是用的神通。 这就是吐纳之间便能鲸吞天地灵气的底气? 灵力多到用不尽,很了不起是! 徐年直接用覆地神通把大地都翻了一遍,然后再以浑天盘感应了一会儿,大地之下传来的些微异样感便已经消失无踪了,他这才收起了浑天盘。 隔绝内外的小天地散去,缤纷多彩的世界回归眼前。 大祭司确实没有察觉到大地之下还藏着阴浑子的一缕分魂,不过刚才徐大真人把大地都翻了一遍时,那缕分魂消散的细微波动他却隐约捕捉到了。 一面有些感慨阴浑子当真是无孔不入,另一面也有些惊讶徐大真人的感知力。 大祭司握着权杖,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惭愧惭愧,我修行巫道都没能发现蹊跷,差点留下了遗祸,还好有徐大真人明察秋毫,及时补救。” 第612章 道韵和浑天盘 大祭司这一声惭愧还真不只是客套,他是真有点歉意,发自内心觉得没能发现阴浑子的分魂是他的失误,徐大真人这是在帮他善后,补上了失手之处。 徐年轻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仗着浑天盘而已,若不是在浑天盘的小天地内,能让大祭司都发现不了的一缕魂魄意识,我更不可能察觉出异样。” 大祭司听到这么一句解释,他转头看向徐年,看出这位大真人虽然是谦虚,但不像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推脱,他便微微有点错愕,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浑天盘?浑天盘自成天地确实是有玄妙无穷,但是大焱的荥原王家研究了一代又一代人,也没法通过浑天盘来感知那片小天地里的风吹草动。” 知道浑天盘不稀奇,但大祭司这可是连浑天盘的弊端局限都说了出来。 徐年好奇问道:“大祭司过去和王家打过交道?” “荥原王家心气很高,过去曾想要把浑天盘补完,让衍化出来的那片小天地与真实天地无二。” “但即便王家号称是大焱世家之首,以一家之力想要修补这种蕴含衍化天地之力的上古奇物也有力所不及之处,不得不向外寻求帮手,王家带着浑天盘登门拜访的势力之一便有长生天神殿。” “据说王家最后还带着浑天盘去找了道一宗,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成功登上了那座仙山,只不过下山之后王家就放弃了补完浑天盘的想法,似乎是觉得不可能成功,只好及时止损。” “不过虽然说是及时止损,但那时候王家为了补完浑天盘损耗的钱财,应当都够大焱百万大军再打一次寒乌国了。” 从大祭司最后的这句话里,可见作为大焱世族之首的荥原王家,已经富到了什么程度。 徐年好奇道:“王家找长生天神殿帮了什么忙?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大祭司当我没开过这个口就行了。” 大祭司很好说话,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陈年旧事了,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无非便是王家那会儿觉得浑天盘衍化出来的天地有缺,会不会是因为缺少了神明之力,恰好长生天神殿对神明之力素来有些见解,他们便带着浑天盘找上了门来。” “王家开出来的价码也确实够高,神殿没道理把他们拒之门外,我也因为那次机会才见识到了浑天盘衍化出来的小天地……” 大祭司奇怪的地方正在于荥原王家在浑天盘上投入了海量的钱财与精力,最终只落得个及时止损的下场,徐大真人拿到浑天盘的时间应当不会有多久,对浑天盘的运用却明显已经超过了王家。 这未免有些太过于不讲道理。 投桃报李,大祭司已经知无不言说了这么多,虽然没有明着问出来,但徐年也没打算装作没听出来大祭司的疑惑之处,轻声说道:“原本我也没办法通过浑天盘洞悉到那片小天地里的风吹草动,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感知。” 大祭司说道:“这么听起来,徐大真人是有什么奇遇?” 徐年抬起了一只手,握拳的五指松开,一抹霞光自他掌心绽放而出。 掌握万千道韵之后再使用浑天盘,他才发现自己对于那片小天地的掌控力比起之前强出了不止一筹,如果说之前用浑天盘摆弄那片小天地如同依葫芦画瓢,如今便是胸中成竹得心应手。 徐年和韩向南最初交手的时候,大祭司其实就已经到了韩家,只不过他更关注的是藏在房间里鬼鬼祟祟的阴浑子化身,当时大祭司便已经感觉到了这抹霞光的气息,现在徐年在近距离展示出来,他当即便洞悉到了这抹霞光的本质。 “这是交织在一起的道韵?但是如此之多的道韵气息,我能够想到的只有道一宗的那柄问道剑,可是……问道剑应当不在徐大真人身上?” 道一宗的历代天下行走都是问道剑的剑主,而这一代的道一宗天下行走都已经登上潜龙榜了。 “问道剑不在我身上,不过之前恰逢其会借了吕行走的问道剑一用。” “借了问道剑一用,徐大真人就把剑上道韵悟透了?” “恩,恰好灵光一闪,运气所致。” 大祭司本来是跟着徐年走向阵法节点,听到这话猛然顿住了脚步,那张历经了许多风沙的老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风沙都吹不去的错愕。 他盯着徐大真人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侍奉长生天的四品境大巫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徐大真人你越是谦虚,越是教人汗颜不已啊,若是凭借运气就能领悟问道剑上的万千道韵,道一宗万古以来莫非全宗上下个个都是倒霉蛋,就缺了这点运气?” 道门修行越到后面越需要感悟天地,灵光一闪顿悟天地确实有可能。 但这绝非是运气便能一言以蔽之。 不过是兼具通天彻地之力和虚怀若谷之心的能人用以自贬同尘的谦辞罢了。 “不过徐大真人能有如此心性,怪不得我听说就连有鹿书院的大先生都对徐大真人推崇备至了。” 大祭司突如其来的感慨虽然是夸赞,但让徐年也有些汗颜,干脆提起另一回事:“大祭司怎么会来了韩家?是镇魔司把消息传回了京城,朝廷请大祭司走这一趟吗?” 大祭司把权杖当拐杖用着,每走一步权杖都点了一下大地,他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让我跑这一趟的人,徐大真人你应当非常熟悉。” 徐年很快便想到了大祭司说的人是谁:“张伯?” “是啊,正是百槐堂的那位张神医。”大祭司点了点头,随后又补了一句,“不过大焱朝廷虽然没有直接让我过来,但也算是促成了此事。” 此事源头,还得说回那场擂台。 大漠王子阿莱夫为了擂台取胜,提前打伤了大焱潜龙方瞒。 于是乎。 本来是没打算牵扯到两国事宜的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为了替朋友讨一个说法,登上了擂台。 擂台上不计生死。 吕盼也只出了一剑。 阿莱夫没接下来。 不仅输了擂台,当场便昏迷不醒伤势极其严重。 好心的张首辅当时就为大祭司推荐了京城里的一位能和阎王抢人的神医。 第613章 神医的仁心 虽然阿莱夫他们和张神医的女儿有矛盾在前。 先是到百槐堂里想要借着切磋之名打伤身为大焱潜龙的张天天,后又在擂台上故意收不住手朝着酒楼窗户边里的张天天等人斩出了一刀用以泄愤。 可是救人要紧,大祭司也只好厚着脸皮找上张神医赔礼求医,张神医很好说话,毕竟他的医者仁心放在整个玉京城都是鼎鼎大名了。 管你是大漠王子还是神殿大祭司,潜龙天骄还是四品境大巫。 有没有大焱首辅的引荐来了都是一视同仁的待遇。 不救就是不救。 哪怕是重伤不治死在了百槐堂门口,坐在院子里悠哉喝茶的张槐谷能跑出来看一眼,也只会是出来看看人死的时候吐出的血有没有溅到百槐堂的大门和牌匾上。 如果溅到了可得要让死者家属负责清理干净…… 大祭司登门求医无功而返,只能带着阿莱夫回了大漠医治,但大漠虽然不是没有名医,却找不出来一个大漠名医能够治好被道一宗雷法神通重创的大漠王子。 只能是勉强吊住性命,保着生机不散,却没法根治。 阿莱夫至今都昏迷不醒。 大漠对此有些束手无策,直到心地善良的张首辅出乎对阿莱夫王子在玉京城遭遇的同情,不久前再给大祭司送了封信过来,开头是一阵没多少营养含量的寒暄,后面委婉提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建议阿莱夫再带着阿莱夫来京城百槐堂求医。 大祭司收到信时有点困惑,因为他登门求医被拒后就已经打听过了张神医的行医作风,不觉得百槐堂的大门是靠着心诚就能叩开的。 完完全全是看那位张神医的心情喜恶。 就好比是种地盼着丰收就是在祈祷着天公作美风调雨顺。 说白了,就是凭运气。 大祭司不认为只是再登门一次能有什么转机,只是他更不认为大焱首辅会无的放矢,既然让他再去一次,应当有其缘由,便又带着阿莱夫去了一趟玉京城。 这一次,确实是有转机了。 宅心仁厚的张神医依旧在院子里喝着茶,原本有些苦恼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伤着脑筋,见到大祭司带着阿莱夫登门拜访,倒是没有再像上一次一样见死不救了,而是打量了大祭司一眼,用一种这样也行的口吻说了句。 “……也行,那就你。” 大祭司很快就知道了也行是“也”的什么。 满地枯骨的韩家府邸,如雾般的细雨让这一地死亡犹如梦幻,但即便是梦境醒来,死者也只会继续长眠。 大祭司苦笑着说道:“张神医让我跑一趟江扬郡护着张小姐周全,到时候张小姐的情况是什么样儿,就决定着张神医会把阿莱夫治成什么样,如果张小姐能够一根头发丝都不掉,那么阿莱夫也能活蹦乱跳,跟没挨过道一宗的雷法神通一样。” 第一次见说的坚决,第二次就变了态度。 看起来像是前倨而后恭引人不耻,但其实不是的,因为张神医根本不是求着大祭司,大祭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也行”的选择,明显大祭司要是不乐意,他也能找其他人跑这一趟,护好他女儿的周全。 反而是大祭司,甚至说是大漠有求于张神医。 第一次登门求医时,大祭司多少还带着点也不是非张神医不可的想法,毕竟普天之下又不是没有其他名医了,阿莱夫的伤势难道除了你张神医就没别人能治了吗? 到过了这么久之后。 第二次登门求医的大祭司已经意识到,目前能寻得到的名医里面,似乎除了这位张神医,还真没人能够治好昏迷不醒的阿莱夫了。 况且有一说一,张神医开出的条件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是跑一趟而已。 大祭司不是对江扬郡的局势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只要去了江扬郡,必然不太可能真的只顾着张神医的女儿就行了,毕竟大漠都已经向大焱俯首称臣了,他若是远在万万里之外当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怪不到身上,但他人若是就在江扬郡,大灾在前若是束手旁观见死不救,是何居心? 但即便是考虑到这一层,大祭司既是能够接受,也只能接受。 又不是要大漠子民忍饥挨饿,只是他这把老骨头跑一趟出些力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能够救回天赋不俗未来可期的大漠王子,无疑是一次两全其美……不,应该说是三方满意的合作。 徐年听说了大祭司的真正来意,虽然惊讶倒是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张天天想学个剑法,张伯都能找来三奇之一的白前辈手把手教她出自剑魁的剑谱。 能和阎王抢人的神医,这人脉之广可想而知。 不过徐年倒是有点好奇,如果不是张首辅把大祭司喊了过去,张伯又会找谁过来护着天天呢? 徐年问道:“天天她在洛九城,大祭司之后要过去吗?” 大祭司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去过洛九城见到过张姑娘了,张姑娘说她那边没什么危险,要我过来助徐真人你一臂之力,还说要是我不来,张神医能把阿莱夫治好,张小姐就能再把阿莱夫毒倒。” 这对神医父女的两人,可以说是各有各的医者仁心了。 徐年嘴角抽了抽,打了个圆场:“天天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时候说话比较刺耳,但心肠并不坏,大祭司勿要放在心上。” 大祭司摇了摇头:“阿莱夫他们一而再的无礼在先,张小姐对阿莱夫心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如说这样就能让张小姐不计较阿莱夫他们的失礼,也是好事了。” 徐年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说句大祭司听了可能会不舒服的话,阿莱夫即便是天赋不俗又是大漠王子的出身,但他的心性如果不改,渡过此难早晚还会有下一难。” 大祭司了然地点了点头:“大真人多虑了,良药苦口,这听了能有什么不舒服?阿莱夫他也是为了大漠,手段有些偏激之处,但如今大局已定,我相信阿莱夫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 交谈之间,徐年和大祭司已经走到了一间韩家府邸的静室之内。 这既是韩家老祖闭关的地方。 也是阵法节点所在的位置。 第614章 山河为依 如果只是为了破去阵法节点,徐年不必走到近前,但这一回是大祭司要看看阵法节点,两人才一边叙着事儿,一边走了过来。 大祭司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镇魔司获悉了江扬郡的大致情况,徐大真人不擅长阵法只能用毁去节点的粗暴方式破阵,但他在阵法之道上却有些造诣,自然是想要试试能否用更巧妙的方法解开大阵。 大祭司阵法节点前站定,释放出巫力沿着阵法脉络走了一圈,感悟着阵法的玄妙之处。 过了半晌,大祭司神色凝重,沉声道:“阵法当中有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以山河为依,逆虚实之界……难怪能够笼罩一郡天地,只看这一处节点,虽然只是大阵的冰山一角不见全貌,但仅仅是这一角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徐年问道:“大祭司可有办法破阵?” 大祭司摇了摇头:“惭愧,我的的阵法造诣有限,看着一处节点只能看出个皮毛,若想要以巧破阵,恐怕得把这江扬郡走了个遍才行。” 徐年有点遗憾,如果能把江扬郡走个遍,也不需要以巧破阵了,直接把遇到的阵法节点一个个都拆干净。 阵法自然可破。 这就像是拆一栋屋子,懂得房屋结构的人只需要推倒特定的几根柱子和几面墙就能让房屋垮塌,但就算什么都不懂,见柱拆柱见墙拆墙,房屋也一样会倒。 不过懂得些阵法构造的大祭司却给徐年泼了盆冷水:“徐大真人可是打算的拆了这些节点来破开大阵?” “恩,我不怎么懂阵法,只能用这样的蛮力破阵,大祭司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这节点虽然是节点,但却和徐大真人想的不太一样,起码韩家这处节点不是阵法运转的节点,只是用以控制阵法的节点。” 徐年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沉声说道:“江家、杜家、吕家的阵法节点都与韩家这处一样,如果都只是用以控制阵法的节点……还请大祭司明示。” “只是破去这种用以控制阵法的节点,恐怕是破不了阵。” 大祭司用巫力感受着阵法节点里的力量流动,一针见血地说出了最坏的可能性后,又继续说着阵法。 “倒不是说徐大真人就白忙活了,少了这些控制节点即便阵法还能运转势必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原本十成力能做十成事,但少了这些节点可能就只做得五六分,也有可能缺了一处节点,便有一地的阵法之力直接不受控制,也就等于让这一地脱离了阵法的影响。” “但要想彻底破阵,要么把大阵吃透,要么得直接毁了阵法运转的中枢才行。” 徐年虽然不通阵法,但是境界在这里摆着,没有积累不等于没有眼光,疑惑道:“如此庞大的阵法,即便没有散布在各地的节点,阵纹的面积总不能少?不然只凭借一个中枢,便要把阵法之力作用于一郡之地,这未免有些太夸张了,不能通过阵纹破阵吗?” 想要提升阵法的覆盖范围,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把阵法变大,同样的阵法占了三尺地还是占了六尺地,阵法之力能够覆盖到的范围自然会有所不同。 聚灵阵是这样。 天下间几乎所有阵法也都符合这一规律。 只不过聚灵阵的阵纹是已经简洁到难以修改,基本上只能通过阵法大小来控制了,但其他阵法的阵纹却多多少少有着因材制宜的余裕。 但是既然能够影响到一郡之地,按照常理来说这阵法本身就应该极其庞大了,既然没有散布在各处用以延伸阵法的节点,也该有面积庞大的阵纹来支撑着阵法的运转。 两者如果都没有,这阵法凭什么覆盖一郡之地? 大祭司点了点头:“阵纹是有,只是就如我刚刚说的,以山河为依,这阵法是以江扬郡的山脉河道为阵纹,要想通过毁坏阵纹来破阵,少说也得打烂几条山脉再截断几处河道。” 打烂山脉,截断河道。 做当然是能够做得到,徐年的覆地神通用来做这事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但问题是……能这样做吗? 风水玄学在前世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在这方世界里面,玄学的一个玄字,比起玄乎玄虚,更多的还是玄妙之意。 断山截河对周围环境造成的破坏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但打乱了一郡之地的风水可就说不清有多少后患了,尤其是江扬郡这种自古的富庶之地,风水本就是极好,动了之后保不准就从风调雨顺变成旱涝不均,再难有往昔的繁荣了。 想要破阵,似乎就只能从中枢下手了。 好在中枢在哪儿应当不用再从头找起,镇魔司发现的五处节点,既然江吕杜韩四大家族都已经走过了,剩到最后的漕帮总舵那一处,于情于理应该大概率便是中枢所在了。 难怪徐年连破四大家族,漕帮却没有向四大家族施以援手,除了在梦境血城里杀江家老祖时奚天阔的那头蜃龙还露个面以外,就只有个阴浑子在忙前跑后。 固然徐年兵贵神速从灭了江家老祖到现在才四天,中间还有三天是在江扬郡镇魔司等着整理出情报,但有阴浑子代为传递消息,漕帮也不至于来不及反应。 既然从头到尾没见漕帮来人,想也知道漕帮的人手应该都在总舵守着中枢。 “徐大真人还需要看看这处阵法节点吗?如果不用,我便先行毁去了。” “嗯,大祭司动手。” 大祭司巫力涌动,便抹去了韩家这一处阵法节点。 细雨顿止。 不过江扬郡的细雨,还没有停下。 徐年望着放晴的天空,伸手接下了最后一点雨水,看着雨水在指缝间流淌而下,沉声说道:“江扬郡这场大灾,漕帮是不想坐以待毙。” “江天午和典裕是因为天魔。” “杜吕韩三家各有各的算盘但离不开利益二字。” “只是不知道阴浑子想要的是什么。” “大祭司似乎对阴浑子多有了解,可能判断出他帮着漕帮举旗的目的?” 大祭司沉吟了片刻,仿佛驱散掉雨水的阳光洒在的他面庞上,把那些风沙磨砺出的脸部线条刻画得更加清晰,他轻声说道:“如果我想的不错,阴浑子想要的应该是借此机会,尝试突破到三品境……” 第615章 解开真相 之所以忽然这么问,是因为徐年想来想去发现阴浑子作为江扬郡大灾的重要人物,他却不知道阴浑子的动机是什么。 说不定这就是系统任务剩下的3真相? 投诚的韩向南没来得及说出他所知的一二真相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但大祭司能够知道该怎么应对阴浑子的诡异手段,明显是之前就与阴浑子打过交道,徐年便想着随口问上一问,得不到答案也没什么坏处。 但既然大祭司说得出个所以然,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不过实际上,就算徐年没问,大祭司也会和徐大真人说说阴浑子的事情。 尝试突破三品境,这野心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普天之下,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没有避世不出的三品境不好说,但站在太阳底下的可就只有临渊城的武帝一人,要是真让阴浑子借此机会突破成功了,把他称之为天下第二都毫不为过了。 差了一品境,可就是差了一重天地。 四品境的阴浑子颠覆一郡山河,要是到了三品境岂不是要倒反天罡? 徐年面色凝重:“借机突破,是借的这弥天大梦吗?此阵法能助人突破我是亲眼见识过了,但却没曾想过四品境也能借阵法突破到三品境。” 一品一重天。 差的可不仅仅是力量,突破难度也是一样。 就算这阵法真那般神奇能助人突破三品境瓶颈,那得要牺牲多少? 站在五品境巅峰的江家老祖想要突破四品境,都是要把整座洛九城熬成血气。 阴浑子四品破三品要多少? 十座洛九城,还是二十座洛九城? 甚至是…… 一郡之地,数百万百姓,其实都是阴浑子用来突破的垫脚石? 大祭司却摇了摇头:“是借阵法突破,但却不是大真人想的那样,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搭配在一起确实是妙用无穷,但也不至于生生造出个三品境。” “或者说得残忍一些,如果以一郡之地为代价就能突破到三品境,也不会只有一个武帝能够屹立在三品境,俯瞰天下人。” 大祭司稍微顿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阴浑子该怎么尝试突破,而是先询问道:“徐大真人是道门高人,此地天机如何,应当比我感知更深?” 徐年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此地天机混乱不堪,应当也是受了弥天大阵的影响。” “此地用以控制阵法的节点已破,天空已经放晴,天机可有复位?” 徐年摇摇头:“不曾,依旧混乱。” “是了,这也侧面说明了阵法只是不显没有根除,而阴浑子想要借阵法突破,倒不是他要像韩家老祖等人一样借助阵法之力达到类似于醍醐灌顶的效果。” “他应当是想要趁着阵法混乱了天机,以自身之力重塑天机,只不过他是要把天机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以自己之意取代此地天机。” “以此成就天机大道,突破到三品境。” 大祭司娓娓道来的一句句话,落在徐年的耳中却无异是敲响了黄钟大吕,他恍然间有所明悟,原本零碎的线索串在了一起:“所以,阴浑子协助漕帮围杀丁前辈,其实不仅仅是襄助奚天阔夺龙珠,也是帮他自己扫清障碍?” 大祭司微微颔首:“应该是这样,盲算子以天机位列三奇之一,阴浑子若是想要以天机成道,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他。” 怪不得阴浑子会对“别人的事情”如此上心,就好像奚天阔是他的私生子一样,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甚至不惜损失一具能够与丁前辈正面较量的化身,前前后后出了极大的大力气。 原来从头到尾,这就不只是奚天阔一个人要成事。 徐年继续请教:“我听说阴浑子和天机阁有些渊源,他要以天机成道,是否和天机阁有关?” 大祭司沉吟了片刻,他确实知道不少隐秘,但关于这件事情也只知道个皮毛。 “确实是有些渊源,这是天机阁的陈年旧事了。” “阴浑子并不是天机阁的人,他是天机阁的叛徒,据说曾经是天机阁阁主的徒弟,但因为阁主之位没有传给他,心生怨恨欺师灭祖,杀了天机阁阁主,叛出师门。” “当然这是当初阴浑子闹出祸端时,天机阁给出的说法,至于个中有何细节,是不是为了划清界限免得引火烧身,恐怕只有天机阁自己才清楚。” “不过天机阁一直都在悬赏阴浑子的性命,如果能提着他的脑袋去天机阁,应当是能换来不少好处……” 【解开江扬大灾的真相】 【进度:93→100】 听到系统的提示声,徐年便知道他这随口一问是问对了,大祭司说出来的便是阴浑子的真正动机,但这样一来江扬郡的事态可就变得更为棘手了。 现在可不仅仅是漕帮造反奚天阔突破四品境的问题了。 还可能多出一个三品境的强敌。 这要是真让阴浑子成功取代此地天机继而突破到四品境,这恐怕就不是大焱得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镇压下去的内乱了,而是得举国之力面对的大祸。 【恭喜宿主已经解开了江扬郡大灾的真相,奖励返璞归真丹……】 …… 漕帮总舵。 位于江扬郡的河道交汇之处,水系发达交通便利,而这些河道之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作为漕运主干道的沧江了,这里也是漕帮最大的码头。 “……桀桀桀,曹明火你可想清楚了?” “四大节点已失,仅凭此处中枢虽然可以启用阵法,但却无法长久,你这样做可是饮鸩止渴。” “便是度过了此关,之后失去了阵法助力,你们漕帮只凭这一郡之地……呵,不对,江吕杜韩四大家族已经所剩无几了,你们连江扬郡这一郡之地都掌握不全,要是再失去了阵法,拿什么和大焱朝廷较量呢?” 阴浑子的提醒,身为漕帮副帮主的曹明火当然清楚,如果有其他办法,他也不想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情。 “如果不启阵,阴前辈可能助我们挡住徐大真人和来自大漠的那位大祭司?” 阴浑子斩钉截铁:“不能。” 曹明火苦笑道:“既然如此,阴前辈何必劝我呢?这不明明是没得选嘛……” 第616章 一场美梦 漕帮副帮主曹明火,与帮主奚天阔情同手足,相交莫逆。 漕帮当然是以帮主为首,但只要帮主没有发话,一应事宜曹明火都有权决断,放眼漕帮上下日常诸多事宜当中,其实真正由奚帮主决定的只占少数,大部分都是曹副帮主拿的主意。 此时此刻的漕帮总舵,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便是曹明火在掌舵,决定接下来该怎么走。 “阴前辈,启阵。” “好,如你所愿。” 阴浑子的一缕分魂钻进了弥天大梦阵法的中枢之中,阵法中枢里的力量原本就像是涓涓细流沿着阵纹流淌不息,但在阴浑子的操纵下,阵纹中的力量变得愈发活跃。 原本的涓涓细流变作了滔滔江河奔涌不息。 雨。 下得大了。 曹明火握了握拳头,他的修行天赋稀疏平常,比不得惊才绝艳的奚天阔,即便是在漕帮副帮主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不缺修炼资源,也只不过是七品境而已,但现在他明明没有在修炼,却感觉到体内多年不见松动的境界瓶颈正在消融。 阴浑子的问候声适时响起:“曹副帮主,现在感觉怎么样?” 曹明火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反复松开再握紧,但是每一次掌心都是空荡荡,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抓到。 他淡淡地回应着阴浑子的询问。 “能够做一场美梦……这感觉当然很好。” 阴浑子魔性的笑声回荡开来:“一场美梦?桀桀桀,曹副帮主何必这么悲观,我还是很看好美梦成真的呢。” “是吗?那就借阴前辈吉言了,希望之后能够顺利。” 阵法中枢位于漕帮总舵层层保护起来的腹地,不需要曹明火来时刻看护,他转了个身向外走去,还没有走出十步,境界便已经从七品境陡然攀升到了六品境,正式挤入了宗师之流。 只是曹明火很难高兴起来。 毕竟他从一开始其实就不怎么赞成这次的大计,只不过往日里虽然他和奚天阔各执己见闹出分歧,奚天阔就算是坚持己见也会妥协,但这一次却是不容他来商量了。 说奚天阔这一次是一意孤行独断专行不太正确,曹明火是不支持,但是漕帮又不是只有他们俩人,上到舵主下到帮众,支持奚天阔的人还是占据着多数。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何况他们很多人原本还不仅仅是俭,而是饿着肚子。 朝廷废漕改海要断了漕帮的立足之本,在他们眼里这就是要逼着他们去死。 这是奚天阔第二次在和曹明火意见相左时坚持己见。 曹明火确认了奚天阔不会听他的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要是算起来,其实奚天阔顺从他的次数要多得多,远远不是两次三次了。 这一次,他便和奚天阔第一次不听他的时候一样。 既然奚天阔想这么干,他就跟着干好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兄弟要是离心离德,这事儿就只会更做不成了。 大旗一举,可以说是刹那之间便是风云变幻,但为了举起大旗所作的筹备就不是一朝一夕就够的了,漕帮或者说是奚天阔早就已经筹备许久了。 只是筹备得再多,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总是离不开天公作美。 但这次的天公何止不作美,差不多是和他们对着干了。 在原本的计划当中。 趁着大焱百万大军远赴寒乌国,再有大夏玄雍两国在边境陈兵施压,致使大焱朝廷无暇他顾的时候,就该是漕帮举旗的时候了。 天时是没什么问题。 但之后呢? 按照计划应当是杀了丁抟夺得龙珠,奚天阔借此晋升到四品境,联合江吕杜韩四大家族彻底掌控江扬郡。 凭借着弥天大梦阵法彻底在江扬郡站稳脚跟,让外敌环伺的大焱再陷入内乱的局面之中顾此失彼,顾不上全力平反江扬郡。 到那时候,漕帮便有了野火燎原的可能性。 可结果呢? 丁抟没死,至今下落不明。 蜃龙龙珠也下落不明。 最让曹明火恼火的还是四大家族。 江吕杜韩四大家族,都是觉得有机可乘押上了全家性命搏一次鸡犬升天,也没谁临阵退缩或是反水,可是四大家族平日里在江扬郡倒是威风八面作威作福,到头来却几乎是被一个人挨个登门挑了。 搞半天全是绣花枕头。 简直是闹麻了。 曹明火倒也知道这不能全怪四大家族不中用,谁也没想到道一宗除了天下行走竟然还有位大真人下山入世还掺和了进来,他也大致从阴浑子的转述中知道了那位徐大真人绝非等闲。 但曹明火只是个凡夫俗子。 站在他的角度,真的很难想通。 四个江扬郡当地的名门望族,加在一起都有个数千年的历史了?都成了屹立在江扬郡的一座座山头了,古往今来压着多少百姓喘不过气,结果却就这么被一个人给打烂了。 就一个人! 多少百姓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办成了,就好像那人是天上神仙,终于听到了百姓的祈祷下凡显灵了。 难道道一宗那座山上,真住得神仙不成? 如果是曾经的曹明火,或许还会感恩戴德叩首跪拜,但现在他只觉得这既荒谬而又可笑,就好像这世上的起起落落分分合合不过是那些常居于天上的神仙们偶尔下来显一显神通的戏台子而已。 至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只不过是戏台子上的布景。 明明是凡夫俗子用自己的生老病死搭出来的戏台子。 却只能给别人用来大显神通…… 来自道一宗的徐大真人下凡显灵把四大家族显没了。 弥天大梦阵法的四大节点也一并付诸东流。 虽然四大节点没了阵法还在,可是原本这阵法应当是长期运转细水长流,成为他们立足江扬对峙朝廷的重要助力,如今却只能是杀鸡取卵先解了燃眉之急。 以后? 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这都不是箭在弦上,而是已经离弦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便是漕帮愿意点头哈腰把“箭”给捡回来,大焱朝廷也不可能坐视无睹了,原本除掉漕帮还得瞻前顾后,但这已经有了现成的理由。 第617章 总舵议事 眼前面临的这一关如果按照最顺利的发展去设想,便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后还能有余裕重新建起控制节点,让阵法运转回归正轨细水长流,只是在冷冰冰的现实与计划已经偏离了这么多之后,已经有些不知道顺利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曹明火伸出手接了些冰凉的雨水洗了把脸,洗去随着这些思绪浮现到脸上的忧心忡忡之色。 快步走进总舵的议事大堂。 漕帮舵主都已经在大堂里坐着了。 漕帮十四个分舵共计十四名舵主,不过前些时候有三名舵主死在了天水郡,前几日还有一名舵主马思淳去保护投靠了漕帮的镇魔司金衣典裕,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两人应该都是凶多吉少了。 坐在议事大堂里的共有十人。 他们倒不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喝茶饮酒闲扯私语都有,还有人望着窗外雨水怔怔出神,不知是发呆还是在琢磨事情,但当副帮主曹明火的身影从侧门走进来时,他们一个个都停下了各自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曹副帮主。 眼神灼灼,摩拳擦掌,神色隐隐流露着兴奋。 曹明火知道他们在期盼着什么,期盼着他这个副帮主能够带领他们追随奚帮主的脚步,在大焱的江山社稷之上借着愈发瓢泼的雨水竖起一杆漕帮的大旗,教这日月山河自此变了天色。 让阴浑子强行启用了阵法之后,虽然有着杀鸡取卵的嫌疑,但这一时之间获取的力量也确实是足够惊人,这份力量可不只有曹明火一人独享。 面前的十位舵主人人都享受到了境界气息的攀升。 议事大堂之外,此刻聚集在总舵的数以千计的漕帮帮众,也都在分享着这一场滋味无穷的美梦,体会着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力量感。 力量的陡然攀升,往往伴随着自信心的膨胀。 曹明火能够理解。 当年千辛万苦突破到八品境时,他也曾觉得天下万事无不可为,直到后来奚天阔让他见识到了这片天地真正的强者是什么模样儿,他才又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就连后来坐享漕帮资源突破到七品境,乃至于此刻在弥天大梦中跻身到六品境,都已经找不回当初突破八品境时的万丈豪情了。 不过曹明火倒也没打算以自己的心态去敲打漕帮众人,给他们头顶泼一盆冷水。 毕竟这对于成事有害无益。 让他们沉浸在这场美梦中,坚信着这场美梦能够成真,保持着激昂与热忱,才是他作为漕帮副帮主应当做的事情。 “江吕杜韩四大家族没能守得住,差不多已经是全军覆没了,如今强敌应当正往我们这儿来,诸位兄弟若是有良策高见,现在便说一说,我们共同讨论。” 议事大堂朝着正门的上位,摆着一副桌子两张椅子,两张椅子当然是分属于漕帮的正副帮主,只不过奚天阔的那张椅子经常空着,往往桌子旁就只坐了一个曹明火。 现在也是一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鸟!” “那些个世家望族多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卵蛋,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罢了能顶什么事?要是以为灭了他们就天下无敌了,那就让他敢来咱们这儿,敢来就敢教他有来无回。” “两位舵主不喜欢世家我能够理解,但是江吕杜韩确实不是等闲之辈,敌人能灭了他们再打上门来定然是棘手的强敌,我们还是得小心对待,不可轻视妄动,以免坏了大计。” “杀不杀敌不重要,我们是要成大计,不能冲昏头脑只顾着眼前事,得想着怎样最大限度保全力量,为之后与大焱朝廷的对峙做着准备。” “打打杀杀我在行,排兵布阵我就是个兵,你们说我听就行了。” “奚帮主不在,我们各有己见,还是让曹副帮主来拿个主意……” 十位性情不一的舵主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望向了坐在上位的曹明火。 若是生死厮杀,曹明火不是他们十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但曹明火能够坐稳那张椅子,也不仅仅是靠着与奚天阔的手足情深而已。 曹明火刚刚静静听着舵主们各抒己见,他没发一言只是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眼下见舵主们望过来,他便把茶杯放下,嗓音并不铿锵激昂,但却显得沉着有力,令人信服。 “陶舵主刚刚所言不差,我们归根结底是要举大旗成大事,不能只看到眼前的敌人,强敌虽强但我们万众一心,堆也能把他们堆死,但如果损失了太多人手,之后我们拿什么与大焱朝廷对峙呢?” “我们背靠沧江,守着总舵就行了,敌人来了就打,能打死最好,若是打不死也切忌不要穷追。” “只要总舵不失,诸位兄弟一起活了下来,才能与帮主共举大业,才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们看看,既然他们能够不顾我们百万漕工的衣食,我们就能把掀了他们的轿子,让他们也摔在泥巴地里。” 曹明火已经定下了固守的基调,便没人提议离开总舵出门迎敌。 只是有舵主询问道:“曹副帮主,若是敌人谨慎,不强攻总舵占了便宜就跑,我们总不能千日防贼?要防到什么时候,是等帮主出关吗?” 奚帮主正在闭关突破四品境,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 在他们想来,只要帮主突破到四品境,诸多难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曹明火手握着茶杯,手指轻轻敲着茶杯盖子,沉声说道:“奚帮主出关自是一种解法,不过我们也不能全都指望着奚帮主一个人,诸位兄弟应当知道我们漕帮有在暗中练兵?” “只不过之前为了不让大焱朝廷发现,练兵地点都分得很散,但之前江家在洛九城闹出的天大动静,便已经让事态藏不住了,那时我就已经把这些散兵调动起来,如今正往总舵而来。”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要到了。” 手中无兵,如何举旗? 漕帮既然准备了这么久,肯定不会漏掉一支能为己所用的军队。 有舵主再问道:“曹副帮主,我们帮里练兵,总共练了多少?” 第618章 漕帮 漕帮暗中练兵的事情,舵主们多多少少都略有知晓,只是为求隐蔽不提前暴露,就算是他们也不过捕风捉影听到了点动静,不知道具体情况。 曹明火捏着茶杯盖子,撇去浮在面上的茶叶沫子,俨然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作派 “练兵之事务求隐秘,一旦被朝廷知道了,可就是脑袋掉一片,忌日都没人来烧纸的凄凉下场,所以本该是早些和诸位弟兄们说明白,但担心着隔墙有耳,就一直瞒到了现在,先得给诸位兄弟们赔个不是。” 曹明火站起来举杯相敬赔了个不是,十位舵主自然是连连摆手口称无妨,没人会接下副帮主敬的这杯茶。 曹明火把茶当酒一口喝光,只放下了茶杯,人却没有坐回去,轻声开口语气虽轻,但字字句句连成的意思却一一点儿也不轻。 “这会儿倒是可以给诸位兄弟说个明白了。” “我们漕帮练兵,一共练出了三千精兵,能结千人战阵。” 三千人。 数量不算多,丢到寒乌国那片战场上,翻不起多少水花。 是不是精兵。 其实也不重要,因为这种名声自己说出来可不怎么顶用,向来都得要从敌人口中流传出来,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可这千人战阵就是实打实的练兵成果了。 正是因为有战阵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战争主旋律依然是将士兵卒间的比拼,而不是靠着个别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在决定着战事的胜负。 大焱把私自操练五十人之上的战阵视为豢养私兵,便可见战阵的重要性。 只不过战阵也不是说练就能练的。 几个人十几个人还没什么难度,只要懂得相同的战阵就差不多了。 若是几十上百个人其实做好掉脑袋的准备,时常演练也能够成阵。 破了百人之后成阵的难度便会陡然增加,没有日积月累严苛训练根本不可能调教出来。 再到了千人级别的战阵,便又完完全全是另一个难度了,即便是大焱的正规军队,也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结出千人规模的战阵。 不过战阵难度随着人数规模倍增的同时。 战阵威力也是一样。 纵然是五品境的强者,遇到了千人规模的战阵,那也得暂避锋芒,不敢硬闯。 至于再往上多出一个数量规模的万人级。 但凡是能够操练出一支能够结出万人战阵的军队的将领,无一不是能够着书立传的传奇将领,当今世上不超过二十之数,而当今世上能正面破掉万人级战阵的也总共只有两人而已。 一人是武帝。 另外一人,便是曾经一剑破甲九千的剑魁。 漕帮原来有可结千人战阵的三千精兵,对于之前不知此事的十位舵主而言无疑是平添了莫大的助力,他们就算性情不一方才还各抒己见,这会儿也是统一露出了欣喜之色。 毕竟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嫌弃自己这边的兵马过于强壮。 也有舵主好奇,忍不住问道:“请问曹副帮主,能够操练出千人战阵的人,应当最少也称得上是一方良将了,我们漕帮何时招募到了如此大才?” 几十上百人的战阵,只要找个精于战阵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能教上一教。 但是几百上千人的战阵,能够调教出来的人都已经称得上是良才了。 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少,找到了愿意帮忙训练私兵的更是少之又少,毕竟就算贪图安稳不愿再上前线厮杀,在后方专门训练士卒都可以轻轻松松捞个军中教官职位当着,足够颐养天年衣食富足了。 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给漕帮练兵呢? 何况漕帮还不能光明正大的练兵,这就更考验领军之人的能力了。 曹明火笑着说道:“这事本来不该说,不过在座的都是休戚与共的兄弟,我便在这议事大堂里面多句嘴,但也仅限于大堂之内听一听,可不要传到外面去了。” “晓得了。” “这点轻重,兄弟们都知道。” “要是副帮主是在为难,其实不说也无妨,我也不过是心痒好奇,过了这阵便不记事了。” “呵呵,我昨夜没睡好,今日头昏,估计等下听了就忘……” 舵主们你一言我一句,曹明火等着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方才吐出真相。 “帮我们训练兵卒,之后也会帮我们领着这三千精兵的那人来自玄雍国……呵,用玄雍国的话来说,那人是他们军队里的逃兵,奚帮主机缘巧合之下把他从玄雍国的追杀中救了下来,为报此恩便与我等共襄大计,我这么说诸位可听明白了?” 漕帮舵主或许不是人人都擅长谋略,但却也没一个是人情世故都不通,自然知晓曹明火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旦事迹败露或者说瞒不住了之后,大焱借着玄雍国的人在帮漕帮练兵这事情发难,玄雍国便会以曹明火这后半句话来搪塞大焱。 即便明眼人都会觉得蹊跷,但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能直接指出就是玄雍国在帮漕帮练兵就足够了,本来就只需要一个逻辑说得过去的由头,用来敷衍世人而已。 至于是真是假。 重要吗? 总归是重不过将士身上铠甲与手中兵刃。 曹明火目光穿过大堂看向门外。 这场雨。 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对于漕帮来说是好事。 雨越大,梦越深。 曹明火刚刚低下头拎起茶壶,准备倒上一杯,却忽然偏头再次看向了大堂外面。 这一次。 大堂内的漕帮舵主们,也齐刷刷朝着曹明火所看的方向望去。 门外已是倾盆大雨,仿佛要把天地都浑为一片深渊,沧江河浪更是变得汹涌狂暴,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不断嘶吼,不断拍打着江畔。 曹明火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便要放下茶壶,但忽然想起来也不必那么急,还是倒上了一杯热茶,晃了晃茶杯看着在茶水中起起伏伏的茶叶。 他心头其实不太安宁,但是面上却只能是笑着说道。 “贵客临门,诸位兄弟们还记得我方才说的待客之道?别让人等得久了,免得说我们漕帮都是一群礼数不周的泥腿子,不知如何待客……” 第619章 我见我心定江波 天河决堤冲刷着大地,数不清的雨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下坠却,但是这急促的雨水却又如同飘摇不定的针线,把天穹与大地连在了一起,呈现出了在画纸上穷尽墨水也难以描绘出万分之一的水帘奇景。 一道如同梦幻般的身影,挤进了这片雨幕之中,灰黑色长袍的俊逸青年站在高坡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镇子,雨水不仅遮挡不住他的视线,也无法打湿他的衣袍。 城镇三面临江,密密麻麻的屋舍围绕着一座水寨,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建筑便是占地巨大的码头,只不过本该繁华的码头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成不变的汹涌江潮拍打着仿佛已经死去的码头,隐隐约约能从波涛怒号之中听到两三声沉闷的低吼。 “那处水寨便是漕帮的总舵了,不过其实把这整个镇子说成是漕帮总舵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常居在此的人十之七八都是漕帮成员与其亲属,余下两三成即便是外人,也与漕帮关系紧密,共相唇齿。” 拄着拐杖的老人不知从何处迈出了一步。 脚步落下时,便已经来到了俊逸青年的身边。 老人虽然是异国之人,但显然比出生在大焱的青年更懂大焱漕帮,一方面是活得久见识自然会多,另一方面便因为他曾经也称得上是大焱的心腹之患,长期敌对的关系往往便对应着足够全面的了解。 他指着不远处水寨的手指微微偏移,指向了那座空荡荡的码头,轻声说道:“正常时候,你们大焱这处码头作为漕运的中枢之处,来来往往的船只难以计数,船运繁忙时这片码头船只上的人,怕是比这整个镇子都要多,如今一艘船都看不到,应当是漕帮知道他们这总舵难以相安无事,提前疏散了船只。” 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再多,对于局势也起不到什么帮助,但如果打了起来,波及到码头,沉掉的每一艘船,都相当于是拿着漕帮的黄金白银打水漂,沉到了沧江之底。 漕帮要举大计,肯定要考虑长远,不可能白白糟蹋掉那些船只,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漕帮在江扬郡站稳了脚跟,只要把那些船只拉出来,便可以组建出一支颇有威慑力的“江扬水师”了。 大祭司抬眸看了昏沉沉的天,接连不断的雨水连成的帷幕已经厚重到能够让普通人难以视物的地步了,不过这虽然遮不住他的眼,但这雨水坠在大地上摔碎后溢出来的隐晦气息,倒是让他心头多出了三分警惕。 看完了天地,大祭司便看向了身边的徐大真人,那双能够看透黄沙与暴雨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三分惊讶,不过也仅仅是过了片刻,这惊讶便化作了意料之中的释然。 韩家府邸距离漕帮总舵,中间可是隔着几百里,纵然是策马狂奔,只要不是骑的千里宝驹,也免不了要跑个两三天。 两三天花在路上,显然是划不来。 大祭司虽然不能御空飞行,但是在赶路上他却有别有一番心得,能够做到近似于缩地成寸,虽然不足以做不到一步千里,但这几百里的距离即便是多带上一个人,也花不了多久。 也正是有着缩地成寸的赶路本领,当初大祭司才能有充裕的时间能够从大漠出发横跨大焱,在摆下擂台前先去了寒乌国与兵魁见上一面,亲亲眼看看兵魁有多少筹码,衡量着大漠该倾向哪一边。 结果徐大真人不仅不需要他来带着赶路,反而还比他先一步来到了漕帮总舵。 至于徐大真人赶路用的手段,已然不仅仅是法术神通的范畴了,大祭司从赶路的徐大真人身上也隐约感受到了与这漫天雨水坠地破碎后溢出来的相似到应当是同源的气息。 即便是道一宗的那柄问道剑,应当也不具备这种气息才对。 【大雨涨江河,大旗蔽天光,大梦落人心,大计遮魍魉】 【选择一:风雨如晦动山河,我见我心定江波】 【选择二:分分合合乃天定,我自超脱坐看云】 在江扬郡大灾的破解进度到了100后,徐年不仅得了一颗返璞归真丹,任务也已经刷出来了新的,虽然这次和以前一样是二选一的格式了,但是却没有提前说明不同的选择分别会给出什么样奖励。 不过提前说明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事已至此,徐年已经深入了江扬郡的风雨山河,人都已经在望着漕帮总舵了,他难道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抽身离去找个无风无雨的僻静地方坐看江扬郡的风起云涌? 这显然不太现实。 虽然给出的选择是两个,但徐年也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哪怕是退上一万步来说,他可以放下江扬郡袖手离去,奚天阔、阴浑子那些人,就算一时之间不找他的麻烦,但等到之后腾出手来,难道会和他这个把漕帮大计搅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握手言和吗? 秋后算账还差不多。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徐年要是现在离开,可就不仅仅是放任江扬郡风雨飘摇山河动荡,也是给他自己埋下巨大隐患,毕竟这一场大雨,奚天阔可是要突破四品境,而阴浑子更是要破三品境。 两人都是未来可期,所以可不能就这么留到未来。 徐年望着镇子里的水寨,眯了眯眼睛,虽然隔着重重雨幕,但他依旧感应到了同源的某种气息,比四大家族里的阵法节点更加旺盛,他轻声说道:“阵法中枢确实就在这处总舵里面,不过漕帮的主力应当也都在水寨里面等着我们了,大祭司觉得需不需要联络援手?或者是提前做些布置?” 大祭司笑着说道:“拖上一分,这场大梦就更深一分,我觉得虽然就我和大真人俩人在此,但也直接动手比较好,即便打不醒他们,能打疼一分也是一分,大真人觉得呢?” “大祭司言之有理。” 徐年点点头,迈出一步,人已在空中。 相较于天地,相较于沧江浪涛。 他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 但是当他伸出手往下一压。 大地便翻涌而起…… 第620章 轮番上场 连天大雨噼里啪啦。 落在沧江,水涨浪涌拍着孤零零的码头。 坠向大地,还没有落到底,大地便先一步掀起了浪潮,拍散了还在空中的雨滴,黄土泥石层层叠叠发出的震天巨响,仿佛在晃动着苍穹,扑向了暴雨中心的漕帮总舵。 漕帮镇子寂静无声,仿佛是借着大雨沉浸在梦乡,但当这大地翻起轰隆响声,便像是惊醒了这座镇子,一道道身影从屋舍巷弄中冲了出来,密密麻麻有三百余人,个个都散发着至少七品境的修为气息。 他们运转修为并肩而上,犹如人墙堤坝拦江潮,试图拦下翻涌而起的大地。 “呵!呵!!呵——” 这不是阵法,只是一起在沧江上随波摇晃讨着生活熬出来的某种默契,漕帮众人确实在翻涌起来的大地面前做到了众志成城,用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引导着出力的时机。 一次又一次恰到好处的同时发力,的的确确是阻挡住了大地掀起的浪潮。 “呵!!!” 明明是三百余人,发出的暴喝却只有一声响,然后他们一起发力,便把这扑向漕帮总舵的大地浪潮强行压了下去,层层叠叠的黄土泥石轰然崩塌,无异于一座山峰在面前崩塌,弥漫出大片大片的烟尘。 只是这些烟尘还未能冲天而起,决堤的天河便已经将这些来自大地的尘埃冲刷殆尽。 漕帮三百余人并肩而立,成了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连成的堤坝,站在把天地都浑为深潭的雨帘之中,雨水虽然很快就打湿了他们的头发与衣裳,但却打不动他们的身形。 只不过就如涨潮时的汹涌江浪,从来不会只有一波。 大地掀起的浪潮,又怎么会只有这一波呢? 御空而立的那道灰黑色长袍身影,任大雨冲刷天地,却没有一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随手拨了一下雨水,就如同垂落在水面的柳条借着风拨起涟漪。 然后大地再起汹涌,漕帮三百余人神色凝重,整齐划一。 “呵!呵!!呵——” 可一可再,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真是堤坝面对浪潮,自然是只有认命挨着浪花拍打的份儿,但这说到底却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哪有一方只是站着不动一昧扛着打的道理? 水寨之中冲出了一道人影,拔地而起如同离弦利箭,血气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也把体温推至极点,雨水接触到赤红的肌肤顷刻再被撞散,顷刻间便升腾成了白雾。 远远看去,便如同是用一条白线划开了雨幕,线的另一头直指那道御空而立的灰黑色身影。 “老不尊的牛鼻子!顶着这么张脸装年轻人,看我不把你鼻子打歪……吃我一拳!” 一马当先者,乃是漕帮舵主张奎,勇字当头的武夫。 这一拳蕴含的力量,在五品境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划开了雨幕之后轰向了徐年,爆发出的劲气挤开了周遭空气和雨水,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真空。 但还没等雨水重新挤满这片空间,漕帮舵主张奎便已经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劲…… 相当不对劲! 舵主张奎也没指望自己这一拳能够克敌制胜,毕竟是灭了四大家族的强敌来犯,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他一拳就能收拾掉的,只不过是想着一马当先可以输人但不能输阵,好歹给个下马威,扬一扬漕帮威势就够了。 可这一拳下去…… 这看似年轻真实年纪不知道该有几百上千岁了的道人却纹丝未动,不仅仅是丹气屏障没有动一下,就连他体内弥漫出的灵力气息,都不曾有过波动。 就好似一座巍峨高山。 任凭江拍浪打,山也不会晃一下。 这都没破防? 张奎本就是一鼓作气没打算出第二招,一拳下去不管建了多少功劳都该下去了,他立马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试图落向大地,远离不动如山却危险至极的道门高人。 徐年看了勇字打头的武夫一眼。 挥手一扇。 动作轻快如同扇去一阵风,但是落在张奎的身上,便是煌煌天威压在了他的肩上,哪里还用得着他运气使出千斤坠,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坠向了下方翻涌成浪的大地。 随后,还有分光剑丸随心而动,斩出了一道流光。 这是要把大胆武夫钉死在大地上。 再让大地将他活埋。 只是漕帮众人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也确实不止是说说而已,眼见张奎一败涂地濒临绝境,水寨之中顿时又冲出了两道身影。 漕帮舵主燕子青踩着屋顶飞身掠出,就如同飞过江面的燕子,不曾触及水面只是扇动翅膀时带点涟漪,最后他更是踩着大地掀起的浪潮而上,抢先接住了张奎。 另外一名漕帮舵主方天禹并指为剑朝着追杀张奎的数道流光一指,灵力运转之下他背上的剑囊之中便飞出了数柄小剑,横穿天际拦截分光剑丸斩出的那道流光。 小剑粉碎,流光散去。 燕子青接住张奎往回撤,方天禹为了掩护二人,伸手在剑囊上重重一拍,浑身灵力灌入其中,只见上百柄小剑从剑囊中飞出,从不同角度以不同轨迹,铺天盖地般地斩向了那道灰黑色身影。 仅是溢出的剑气,便搅得漫天雨水四散而逃。 徐年瞥了方天禹一眼,分光剑丸分出九道流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溢彩尾迹,剑丸对上飞剑,针尖对麦芒,整片天空顿时剑气四溢。 九道流光精确而又致命地粉碎了一柄又一柄小剑。 没有一柄小剑能够绕过流光,碰到那件灰黑色长袍。 方天禹心念一动,正要从剑囊中招出更多小剑,但倏然心头一紧,他自己的影子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沿着双腿爬到了他的胸口死死掐住了脖子,刹那间便不仅身体动弹不得,就连灵力也难以运转。 九道流光却已经斩尽了上百柄小剑。 荡开了雨水。 斩向了不能动弹的方天禹。 这一次,不仅是水寨里面有两道身影为方天禹挺身而出拦住了九道流光,就连空旷到只有浪花的码头也传来了一声响彻天地的低沉咆哮,随后便是惊涛骇浪…… “吼吼吼——” 大蛟出江! 第621章 三头大蛟 沧江泛起冲天骇浪,供来往船只停泊的码头瞬间便被江水淹没,距离浪潮中心比较近的建筑更是直接垮塌,当扑倒了岸上的潮水褪去时候,留下的满地狼藉不仅仅建筑垮塌剩下的残木碎石,还有江底的鱼虾蟹藻陷在了水洼当中,已无归路。 “吼——” 硕如铜钟般的一对圆瞳倒映出了空中那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狰狞而又威严的蛟首仰天咆哮,每个人都隐约感到了一阵来自魂魄深处的战栗与惧意。 沧江也随着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扬起了万倾波涛,拧成了冲天而起的数根水柱,冲向了远处的那道灰黑色长袍身影,要将其碾碎在成千上万吨的江浪水压当中! 徐年偏向看向了码头处的那头大蛟,甩袖一挥,仿佛是从他的袖口当中洒出了一片璀璨霞光,霞光里的万千道韵衍化生出了数朵玲珑剔透生着四片叶子的冰莲花,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凛凛寒气,似乎一下子就把这片天地带入了寒冬。 这正是韩家老祖韩向南反水时用来偷袭阴浑子的那一式神通。 冰魄生莲诀。 只不过这毕竟是一门神通,徐年也只是看了一次而已,能够以霞光复现出来就已经不易,之后也没有时间仔细思索这门神通的奥妙,距离韩向南钻研已久的六叶冰莲层次还差了两叶。 不过叶子虽然少了两片,但胜在冰莲数量,可不只是一朵。 每一朵四叶冰莲都飘向了冲向了徐年的一道千万吨水柱,冰莲挡不住水柱的千万吨原来瞬间破碎,但是绽放而出的磅礴寒意却不仅仅是将水柱冻成了冰柱,甚至凛然寒意沿着水柱蔓延向了沧江! 说时迟那时快。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冰莲爆发出来的寒气便已经从水柱扩散到了沧江,仅仅是擦过这阵寒气的雨滴都凝成了冰渣砸向大地,波涛涌起汹涌不定的江面连同着漕帮码头刹那间便冻结成了冰面。 就连那头仰天咆哮的大蛟都未能避免,冻住了半个身子。 这也是数朵四叶冰莲的极限了,被冻住了半个身子的大蛟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猛虎,不仅不见虚弱反而是被激怒了,响彻天地的咆哮声中带着浓郁的怒火,极具毁灭性的庞大身躯不断晃动,不一会儿那把蛟身和沧江一同冻住的冰层便不堪重负,随着咔咔咔地声音此起彼伏,蛛网般的裂痕也在本该晶莹剔透的冰面上浮现。 只是在这头大蛟彻底挣脱之前,一位拄着拐杖老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码头边上,老人从眼角到背影都尽显苍老,身躯也并不算有多么高大,暴怒的大蛟似乎只需要甩一下尾巴,就能将这位老人砸成一滩烂泥。 但是老人却朝着大蛟举起了手中的拐杖,拐杖顶端的苍鹰似乎挥动了翅膀欲要展翅翱翔,来自上古时期跨越了岁月长河的一声清亮鹰唳响彻天地。 既惊空遏云,又压过了大蛟的愤怒咆哮。 尔后不知从何而来的黄沙随着权杖而漫天起舞。 已然把天地都浑成深潭的雨水不仅冲散不了这片黄沙反而被隔绝在了风沙之外,在雨幕中漫天纷飞的黄沙汇聚成了一道河流,庞大的巫力与让人畏惧的一丝神明之力在沙河之中流淌不息。 铜钟般大小的那对大蛟眼眸里面倒映出的画面,是愈来愈近直到占据了那对硕大圆瞳全部视线的黄沙河流…… “吼吼吼!!!” 大蛟骨皮筋肉何止是胜过铜铁,已经是广义上的刀剑难伤,即便是放在一方江湖上可以掀起勾心斗角甚至是腥风血雨的名剑宝刀,也很难让这头大蛟流血了。 但当黄沙河流冲刷而过,一粒粒看上去细小的黄沙,却让这头大蛟皮开肉绽,流淌而下的滚烫蛟血沿着冰面的裂隙渗进了里面,染上了大片大片妖艳诡异的血红冰晶。 “哗啦——” “哗啦——” 只不过也就在这时,码头附近又有两处扬起了冲天骇浪,两头巨大狰狞的蛟首不约而同撞碎了已经濒临破碎的冰面。 漕帮养蛟欲化龙,可不止是养了一头两头,漕帮副帮主曹明火特意点出不要远离沧江,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在江上讨生活擅长水战之类的缘故,而是伏着在沧江底下的这三头大蛟! 大蛟不是不能只能在待在江里,只是离江太远便发挥不了全部凶性。 猛然冲出来的两头大蛟是为了救下同族,一头大蛟扬起头颅裹挟着千万吨江潮,另外一头大蛟挥动着蛟尾掀起了能拍散整个码头的巨浪,都是冲着在码头上举起权杖的老人砸去! 面对两头江中大蛟的夹击,即便是大祭司也皱了一下眉头,远处还有挡下了流光的漕帮舵主正联袂冲了过来,他略作权衡之后放下了权杖,黄沙河流顿时失去了力量土崩瓦解被沧江浪潮吞没。 老人将权杖往地上一杵,迈出一步…… “轰隆!” 蛟首和蛟尾都已经挟着江浪砸了下来,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带着十足的毁灭性不亚于一次大浪决堤,已经伴随着一代又一代船工的漕帮总舵码头刹那间便化为了乌有,崩毁的码头引桥只能看见断裂的木板在汹涌的沧江水面上随着潮起潮落,却仿佛是不甘心,不愿就此沉没。 等到那数位准备和大蛟围杀大祭司的漕帮舵主冲过来时,毁灭性的浪潮已经过了最汹涌的时刻,可是差不多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码头却没有大祭司的身影。 “这老头子跑得挺快。” “穷寇莫追。” “嗯,这俩人确实厉害,不过我们漕帮上下一心,再借助这三头大蛟之力,固守不成问题……” 大祭司运用了类似于缩地成寸的本事,一步便离开了漕帮总舵,回到了之前与徐大真人一起眺望漕帮总舵的山坡上,御空而立的徐大真人听到了大祭司带回给他的消息。 “徐大真人得注意一下沧江里的三头大蛟,那三头大蛟都已经接近化龙了……” 第622章 几句而已 蛟和龙之间,最显着的区别就是有角还是无角,不过生出了角的蛟便已经是龙,不需要用“接近化龙”来形容了,除在角之外,自然还有许多细节可以看出一头大蛟距离化龙还差着多远。 例如,眼瞳是竖还是圆。 蛇和蛟都是竖瞳,但龙的眼瞳则是近似于兔眼的圆瞳。 漕帮码头上那三头凶焰滔天的大蛟都是近似兔眼的圆瞳。 如果说瞳孔的形状还只是外表而已,但大祭司刚刚可是与三头大蛟打过了一个照面,单独对付一头大蛟还能说是有恃无恐,但同时对付三头旁边还有漕帮诸位舵主在虎视眈眈,确实是是有些棘手之处,所以才暂退出来避开锋芒。 不是大祭司年老不堪用,只是在神魔无踪真龙消失的当今世上,一头大蛟本就是世间一等一的强大生灵,只要是狂性大发起来动辄便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噩耗,形势严峻时甚至得朝廷出动军队围剿才能除害。 三奇之一的丁抟之前便要杀漕帮养的蛟,虽然是抽了筋扒了皮,但还是被那头吃人的畜生跑了,最后还是找上了徐年,请徐年出手帮忙补上一刀,才斩那头恶畜。 更何况,眼前漕帮码头上的三头大蛟已经是初具龙形,想来是只强不弱。 不过接近于龙但尚未蜕化为龙,想必也是这场弥天大梦能做到的极限了,大梦成真无中生有什么的说到底也就是蜃龙之力,蜃龙也不过是龙,若是能凭借着须臾一梦就让蛟化龙与自身平齐,未免太不合常理。 徐年望着三头凶焰滔天的大蛟,只向大祭司确认了一件事情。 “近似化龙,但终究是没有化龙,只不过是三头大蛟而已,这点总不会变?” 三头大蛟而已? 大祭司纵然是见识过徐大真人的道法神通,也觉得这般口气是稍显狂妄了。 他稍作斟酌,缓缓说道:“这是自然,蛟就是蛟,未化龙就不是龙。” “就是江湖戏言说起品阶,有时为了彰显同境修行者的高低,有时在几品还要加上个‘巅峰’‘大圆满’之类的词汇用以区分,更夸张的时候还要用上‘半步’这么一个说法,例如明明是六品境却说成是半步五品境。” “可实际上未达五品境,不管在六品境再怎么强,也纵然是差了一品便是天差地别。”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半步强者比上不足,但在同境之中也往往能够领先于人,虽然喊得有些夸张了,但这种人往往也有其独到之处。” “就如这三头大蛟,在蛟属之中大抵也算上是半步化龙了,确实是不容小觑。” 徐年知道大祭司这是在假借趣闻提醒他这三头大蛟不容小觑,应当要收起轻视之心。 不过他这也不是自信膨胀。 要算起来,大抵得怪这三头大蛟撞在枪口上了。 “大祭司误会了,我有专门对付大蛟的手段,只是施展起来需要点时间,可否请大祭司帮忙护法?”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误解了徐大真人,敢问徐大真人的手段有几成把握?” “先斩一头,有九成把握。” 少了的这一成,不是徐年信心不足,只是凡事得给意外留出一线余地。 大祭司也不优柔寡断,足足九成的把握杀蛟,已经足以打动他配合着试一试了,他沉吟片刻权衡着三头大蛟与漕帮众人合围之下的压力,甚至算上了阴浑子或许会从中偷袭,然后才说道: “半刻钟可够徐大真人施法?” “倒也用不上那么久,大祭司能为我争取到几句话的功夫便绰绰有余了。” 徐年从云水玉佩中取出了自从得到后还只用过一次的石板。 御空而行。 可谓是踩在了漕帮总舵的头上飞向了码头。 寻常的漕帮帮众,即便是强开弓弩也难以企及踏天而行的道门大真人,至于漕帮舵主们,有张奎的前车之鉴在前,方天禹命都差点丢了在后,也不敢贸然再冲着那道在连天雨幕中犹如闲庭信步的灰黑色身影出招了。 只有三头大蛟凶性滔天无惧无畏,眼见这人竟然踏空而来纷纷扬起沧江之水化成水柱激射而出,尤其是方才被徐年冻住身子又被大祭司以沙河所伤皮开肉绽的那头大蛟,更是在吃痛之下宣泄出的怒火,仿佛是要把整条沧江都席卷起来,灌到徐年的头上。 大祭司抬起手中权杖,隔空遥遥一指,便见黄沙飞舞,把接连雨水和数道水柱通通排除在外。 徐年没有出手,他双手拿着一块石板。 于是在黄沙与水浪的激烈碰撞之余,还响起了一道温柔如玉石般的声音。 洋洋盈耳,字字顿挫。 仿佛是在宣告着这方天地的旨意。 “蛟可为龙,已得天顾……” 不知所起的一阵清风忽然抚开了风雨。 那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因为吃痛而暴怒不已的大蛟,也被这一阵清风定住。 竟是动弹不得。 只有一双如同兔眼的圆瞳震颤不已,流露出了惧怖之情。 “上苍好生,恶蛟啖人,慢侮天地,忤逆命理……” 余下两头大蛟,行动没有受到限制,但在清风招来的顿挫天音之下,竟然也流露出了惧意,明明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凶恶生灵,却如同见到了天敌一般。 不仅不敢攻击那道宣读石板而一动不动的灰黑色身影,甚至置遭遇到危机的同族于不顾,竟然是隐隐是有要趁江而逃的苗头。 “布告四海,咸使闻知,若有恶蛟,皆该如此……” 只不过这是漕帮养的蛟,总不能养大了让蛟跑掉,自然是有法控制。 曹明火勒令两头大蛟攻击那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两头大蛟听倒是听了,两条离开江面的蛟尾带着摧堤裂山的沉重威力抽向了徐年,但是奚天阔留给曹明火用以控制大蛟的笛子却也在震动不已,向曹明火传达着两头大蛟对此命令的抗拒。 漕帮数位舵主也看出了苗头不对。 纷纷出招,意图打断徐年宣读着他手里那块石板的内容。 只是大祭司都已经承诺了半刻钟,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而已,怎么可能让他们干扰到徐大真人的施法呢? 权杖高举。 黄沙彻底化作了风暴,蚀骨销魂的沙砾成了难以僭越的天堑。 “……当斩!” 第623章 借人一用 清风吹拂,江潮顿止。 巨大无比的石柱如同从天而降,皮开肉绽浑身流血的那头大蛟仰天嘶吼疯狂挣扎,但却徒劳无用,如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缠在了石柱之上。 硕大狰狞的蛟首抵在了石柱台面之上,如同被押在了刑场上的死囚。 引颈待戮。 “……斩!” 徐年读出了石板上的最后一个字。 “吼——” 清风拂过了大蛟的头颅。 震耳欲聋却已经扬不起江潮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咔擦。 一声脆响,取代了咆哮声在漕帮众人的心中响起了,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无论是寻常帮众还是诸位舵主,在这一刻都是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头大蛟的头颅已与躯干分离。 头颅率先坠向沧江。 身躯里的炙热蛟血从本该连着头颅的缺口处喷涌而出,如同一挂飞流直下的血色瀑布,顷刻间便把沧江水面都染成了一片鲜红。 然后清风散去,天地也收回了石柱。 无头蛟身随之落进了沧江,庞大的身躯仅是一次坠落,便让沧江掀起了一场巨大浪潮,不过在这场浪潮带上岸边的气息,已不仅仅是江底的泥土与水草,更多的还有新鲜蛟血的腥味。 每一头大蛟的背后,都是漕帮投入的海量心血和钱财。 结果那道灰黑色身影只是拿出了一块石板,如同宣布告示一般寥寥几句话读出来。 一个斩字落下…… 便真把一头大蛟给斩了? 不仅仅是漕帮众人于情于理都难以接受,就连大祭司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了,身为长生天神殿大祭司的老人过去不是没见过大蛟之死,但却没见过有那头大蛟会死的这么干脆利落。 在那从天而降的石柱台面上,别人看到的或许不过是一次斩首,但作为巫道修行者的大祭司却知道,在斩首的瞬间可不仅仅是头颅和身躯分离,就连魂魄也一并崩溃飞散。 可谓是里里外外都死了个透彻。 难怪徐大真人会说不过是三头大蛟而已。 有这般干脆利落就能斩杀掉大蛟的手段,确确实实也不过就是“而已”罢了。 “大祭司可还能继续?” 听到徐大真人的询问,大祭司怔了一下。 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威力越大往往也意味着负担越高,他原本以为徐大真人斩杀了这头大蛟之后应当会需要暂时休整,甚至这样的手段或许短期之内就只能使用一次而已。 结果徐大真人却是问他能不能继续。 这要是一鼓作气,把三头大蛟接连宰了? 这般惊人的斩蛟手段,竟然不需要停歇休整,就能够连续施展,大祭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以,大真人尽管杀蛟,我仍能为你护法。” 之前便说了能为徐大真人护法半刻钟,这才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而已,既然徐大真人还能继续斩蛟,大祭司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拖后腿。 徐年也没有去怀疑大祭司能不能说到做到,视线当即就再度落到了石板的开头。 “蛟可为龙,已得天顾……” 斩蛟文书虽然效果卓绝,堪称是对蛟特攻的法宝了,但就如大祭司想的一样,威力大负担自然不会小,只不过斩蛟文书可不仅仅是斩,还会炼化大蛟精华反哺徐年。 如此一来一去,至少以徐年的情况而论,连续催动斩蛟文书其实便不是太大的负担了。 只可惜斩蛟文书显然只能对单个目标生效。 催动一次,就只能斩一头大蛟。 不能一并全都斩了。 只不过当徐年还在为斩蛟文书一次只能斩一头大蛟而可惜的时候,漕帮众人再次再次听到这犹如替天宣告般的顿挫声音响起,一个个都是惊骇莫名。 敢斩了一头,都不用歇一会儿,还要继续? 哪怕是屠夫杀猪,杀完一头都得歇上一会儿! “快,阻止他!” “王八蛋!弟兄们千辛万苦才能养出一头大蛟,怎么能让他如土鸡瓦狗般杀了,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砸了他手里那块石板——” “不要冲动,冲动就是白白送死。”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杀我们的蛟?” “不要急,一定会有办法……” 其实办法倒是明显,徐大真人在宣读石板内容的时候,明显不太能顾及到自身,不然为什么要让大祭司为他护法呢? 护着那道灰黑色身影的黄沙风暴虽然难以逾越,但凡被黄沙刮到一下不仅仅是皮开肉绽就连魂魄都有撕裂般的痛感,但这场黄沙风暴却并非是没有尽头。 方才众人和两头大蛟的攻势之下,风暴的势头明显有有些衰弱。 但这里面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是。 杀一头蛟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可就算他们不计后果全力以赴想要破开阻拦他们的沙暴却远不是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能搞定了。 若是大蛟都死完了,才把沙暴破开,又能有什么用呢? 曹明火虽然没有冲出水寨,但是他坐镇大堂纵观全局,也意识到了这一难处,不由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计划没能赶上变化。 如果按照计划,奚天阔得了蜃龙龙珠,这会儿便已是四品境,不说能够镇压全场,至少也不会让那位徐大真人能够心无旁骛的宣读石板上的斩蛟之文。 “桀桀桀,遇到困难了?曹副帮主,要不要我来帮忙啊?” 忽然听到阴浑子的声音,曹明火倒是不意外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确实相当厉害的家伙会趁机冒出来施以援手,只不过要是让他来出手,这用来解渴的究竟是甘泉还是鸩毒可就不好说了。 “阴前辈有何良策?” “桀桀桀,首先当然是要借人一用。” 果然。 曹明火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说道:“阴前辈若是愿意全心全意助奚帮主完成大计,我这百无一用的身躯便是给了阴前辈也无妨。” “曹副帮主对我的误解很深啊,我本来就是全心全意在帮你们漕帮成事,可不曾有过消极怠慢,况且这仓促之间我占了你的身躯又有什么用呢?我说的借人一用,不必是副帮主或是哪位舵主,只需要是下面那些寻常帮众就够了……” 第624章 被选择的牺牲 借人一用。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大抵就相当于是找个帮手而已,但说出这话的是阴浑子,他借去的人便无异于是耗材工具,就算不用坏掉,也不用指望能原样还回来了。 这哪里是借,和点人去赴死没什么差别。 连天大雨带来了一场大梦,但也带去了温热,仔细泡好的一壶热茶没挨上多久便已经快要凉透了,曹明火抿了一口只剩下一丝余温的茶水,放下了茶杯 “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助奚帮主完成大计,阴前辈想要借谁一用,尽管拿去就是了。” “桀桀桀,曹副帮主也是个痛快人……” 水寨之外,码头上空。 那道灰黑色的身影依然在沙暴的庇护下,诵读着石板上的文字,清风拂面,声音顿挫,如同在代天地宣判着一头大蛟的斩立决。 “……布告四海,咸使闻知,若有恶蛟,皆该如此……” 至于另外一头尚未被斩蛟文书锁定的大蛟,虽然行动无碍,但往日里供它畅行遨游的沧江再也带不来一丁点安全感,铜钟般大的圆瞳里面满是惧意,源自于生灵求生本能的畏惧催促着赶紧逃跑。 逃离这处大雨连天的码头。 但是这头由漕帮养出来的大蛟,早已算不上是自由之身,即便满心畏惧想要游江而走,但水寨里却有一道声音勒令着它不能跑,被迫向着那道已经在它眼前杀死了它的一名同类正要杀死另一名同类的可怖身影发起攻击。 本能和命令的冲突之下,即便奚天阔留给曹明火用来掌控大蛟的手段确实牢靠,让命令胜过了本能,但是大蛟本就凶性十足的心智却已经撕扯到濒临疯狂。 这头大蛟如同发了狂似地用尾巴扇起沧江浪潮一同撞向那片沙暴,即便整条尾巴都在黄沙的刮擦下变得鲜血淋漓,甚至有几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却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仍然一下又一下地不断撞向沙暴。 几位同样在合力攻击着沙暴的漕帮舵主看着都有点儿胆战心惊,有些担心再这么不顾伤势地撞击下去,怕不是沙暴中的那道身影还没宣判这头大蛟的斩立决,这头大蛟就得把自己撞死在黄沙上面了。 不过一头大蛟发了疯似的撞击,显然对大祭司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沙暴比起之前已经有了肉眼可辨的衰弱,漕帮众人距离那位在玉京城内声名鹊起的道一宗大真人,似乎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加把劲!” “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了,不过是沙子而已,还能把我们拦住了?” “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区区沙暴能有何惧。” “大漠的大祭司就了不起?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人,我就不信他还能不知疲惫,能有无穷无尽的巫力……” 大祭司的巫力确实远远算不上无穷无尽,可是偌大一个漕帮总舵这么多人,挑开不知何时会冒出来使坏的阴浑子不算,其余任何一人即便是在弥天大梦之中拥有了醒时难以企及的力量,单打独斗也难是他的一合之敌。 但这不是单打独斗。 为了给徐大真人护法,让他能够不受干扰全力斩蛟,大祭司难免有些陷入被动没法放开手脚,一个人硬接下这么多人还有一头发狂大蛟的攻击,对于巫力的消耗可想而知。 不过大祭司的巫力即便无法长久支撑起那片沙暴,但显然也不至于短到让徐大真人把石板上仅有的几句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 “……当斩!” 天降石柱,缚住恶蛟。 眼看着又有一头大蛟要被斩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数位漕帮舵主看在眼中流血却在心里,但这时候三百余名漕帮帮众之中却有一人忽然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舵主张奎身边掠了过去,闷头冲向了那片销魂蚀骨的黄沙风暴。 如同是飞蛾扑火,让人始料不及。 “左乐,你做什么!给我回来——你冲上去找死不成?” 张奎瞪大了眼睛,认出了这道身影是漕帮的一位堂主,算是他的下属,不过两人关系相当不错,说得直白些便是既共同经历过生死,也一起去青楼寻过乐子。 前天晚上,两人还在一起喝酒,左乐喝得酩酊大醉口吐心事,说是相中了一名温柔女子,以后就要过上妻儿两全的神仙日子了。 虽然张奎记得这不是左乐第一次说这种话。 上一次看中的是个江湖女侠,想要一起扬名江湖,上上次是看上了个清倌人,想要为其赎身厮守……虽然迄今为止,左乐的所有心事都始于心动却没一次圆满。 但万一……这次就成了呢? 可是不管是在梦里梦外,境界都比左乐更高的张奎却没能及时抓住左乐,喊也没能把他喊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了沙暴之中,便知道前天晚上大醉时提起的那名女子即便真是温柔似水,也注定不可能圆满了。 左乐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沙暴,那些销魂蚀骨的黄沙也毫无悬念地把他打成了筛子。 鲜血直流,魂魄消散。 然后…… 轰隆隆—— 左乐的身体就如同塞满了火药,在沙暴之中炸开了,崩飞散开的不仅仅是血肉碎末,还有一片能够把黄沙也一并侵吞的黑暗! 阴浑子果然伺机出手了。 大祭司从始至终没有忽视过这位手段诡异至极的天机阁叛徒,见到了阴浑子终于出了招,他双眼顿时蒙上了一层充满神性的白光,身后浮现了一只苍鹰的幻影。 苍鹰振翅,一阵狂风融入了沙暴当中,不出片刻便吹散了那片与黄沙相互侵蚀的混沌之气! “……斩!” 徐年再一次念完了斩蛟文书上的最后一个字。 又是一头大蛟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先后坠入了浪潮汹涌的沧江,大片大片的滚烫蛟血,已不仅仅是染红了江水,就连水温都变得滚烫。 “蛟可为龙,已得天顾……” 徐年没有丝毫停顿。 念完了斩蛟文书结尾的一个字后,直接跳到了开头的第一句话。 但即便徐年没有浪费丝毫大祭司为他争取来的时间,但是阴浑子既然已经借人一用出了手,显然不会就这么一点动静而已。 在左乐之后,一名又一名漕帮成员,悍不畏死地冲进了沙暴之中! 第625章 行军 “轰隆!轰隆!!轰隆隆——” 漕帮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或是眼熟或是叫得出或是生死之交的一道道身影突然就像是突然发了癔症,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片致命的黄沙风暴当中。 化作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 炸开的是血肉碎末,涌出是混沌之气。 普通成员或许一时之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漕帮舵主们从那一片片以性命为代价炸出来的黑暗当中,已经感受到了略有些熟悉的气息。 “这是那位阴前辈的手段?” “他、他怎么能这样做?他这是在让我们漕帮子弟去送死铺路!” 有人震惊,有人愤怒。 也有人在迟疑之后,做出了最正确但也很冷血的抉择。 “若是只靠我们,最后的这一头蛟龙都得死。” “不要让这些弟兄们白白丢了性命。” “就当……就当做这些弟兄们是视死如归,自己选择了殉义忘身,为了漕帮大计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为我们铺路,我们不要辜负了弟兄们的牺牲。” 就算是最为愤怒的张奎听到方天禹的这番话也顿时冷静了下来,虽然他握紧的拳头都在微微颤抖,但是到底也忍住了折返回水寨之中去质问阴浑子凭什么这么做的冲动。 是的。 既然弟兄们已经牺牲了,那就至少该让这些牺牲发挥出其应有的价值。 “上苍好生,恶蛟啖人,慢侮天地,忤逆命理……” 斩蛟文书的宣告还在继续。 最后一头大蛟也已经被斩蛟文书锁定。 清风拂过,大蛟动弹不得,似乎是自知死期将至,在江水之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声直冲云霄的嘶鸣。 只不过经过阴浑子以漕帮成员用性命为代价的连番轰炸,那一片片混沌气也对黄沙风暴造成了极大的损耗,原本就已经衰弱不少的沙暴顿时变得稀薄无比。 就好像是铺天盖地的大浪已经过去,剩下的只不过是残余在水面的涟漪而已。 不再那么致命。 漕帮舵主们毅然决然地奋力出手,在阴浑子已经借了接近三十名漕帮弟子的性命一用之后,他们终究是没有辜负这惨烈而悲凉的牺牲,赶在徐年读完第三遍斩蛟文书之前,在销魂蚀骨的黄沙之中打通出了一道裂口。 几人争先恐后,各种招式都沿着漕帮弟子真正意义上性命铺出来的这条道路灌向了手持石板的徐大真人。 尤其是张奎。 即便他自己就是用来告诫别人当心的前车之鉴了,可是满腔怒火既然不可能拿阴浑子是问,那就只能宣泄在面前这道已无沙暴将其隔开的灰黑色身影之上。 再一次冲锋在前。 再向徐大真人挥出了拳头,展现了武夫之勇。 大祭司眉头微皱,距离他给出的半刻钟还没有到,但是阴浑子这般用他人性命来制造混沌气撕开沙暴的手段,已经不仅仅是诡异还狠毒到了极点,委实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了。 不过他也没还有力竭。 高居权杖,正要继续履行为徐大真人护法的责任,但却忽然见到徐大真人放下了石板。 于是大祭司便没有再挥霍巫力,默默放下了权杖。 徐年没有继续读出斩蛟文书上的文字。 能定住江中大蛟的清风顿时消散于无形,以为死到临头的大蛟忽然活了下来,铜钟大的圆瞳里浮现出的欣喜之色一时之间压下了疯狂。 庞大的身躯在沧江中扭动翻腾,如同是激动到手舞足蹈,但是沧江的浪潮也因此而再度掀了起来,一浪叠着一浪,一遍遍拍打着江岸上已成废墟的码头。 只不过大蛟脱困了,可是张奎却再一次倒了霉。 徐年拂袖一扫。 满腔怒火的武夫如同撞上了一座巍峨高山,然后他就像是在山顶一巴掌扇了下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下掉,因为不是原路返回,没有通过已经撕开的沙暴裂口,所以下坠之时还撞上了黄沙。 黄沙虽然所剩无多,已无之前遮天蔽日不可逾越的气象。 但是单独的每一粒却依旧具备着销魂蚀骨的威力。 即便张奎在这大梦中五品境武夫的强横体魄,擦上一粒黄沙便是一处皮开肉绽痛入骨髓,从沙暴当中掉出来时飞溅出来的鲜血已经与雨水融成了一片血雨。 虽然其余漕帮舵主接住了他,没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即便是在大雨中都变成了一个血人,可想而知伤势之重,全靠意志力在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没、没事……咳咳,我没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呵,这些多弟兄都已经死了,我便是也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如果奚帮主的大计成在我死之后,你们亲眼看到奚帮主描绘的泥腿子们也能吃饱穿暖的盛世是什么样时,记得到我墓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有人坚定地点了点头,有人抿着嘴唇陷入沉默,有人甚至默默低下头不敢对上视线。 但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重伤的漕帮舵主张奎依旧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没有倒下。 只不过漕帮码头上空,也已经不见了那道手持着石板手上染了蛟血的灰黑色身影。 徐大真人已经退了出去。 退到了最开始御空而立施展覆地神通的位置上。 不远处的山坡上,大祭司的声音乘风传进了徐年的耳中:“徐大真人怎么不继续了?” “先除掉两头,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冒险。” 徐年不想让大祭司损耗太大,毕竟这还是刚刚开始呢,奚天阔都还没有露面,再者他的位置太过于深入了,如果阴浑子丧心病狂多拉些一起和他爆了,把他困在了混沌之气里面可就有些麻烦了。 徐年正打算故技重施,凭借着自身的灵力优势施展神通覆地压制漕帮众人,就像是之前漕帮合力消耗大祭司撕开了沙暴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角色互换。 倒要看看漕帮能在他的反复消耗下坚持多久。 只是刚要抬手,徐年心神倏然一动,偏头看向了远处,视线可及的大地尽头,似乎覆上了一层飞速移动的阴影,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片阴影竟然是人。 是步伐整齐划一的三千人,正以极为出色的协调性,向着漕帮总舵急行军! 第626章 三千人 三千人分别列出了三个千人方阵。 每个人的五官与身高虽然存在着出入,但是快步奔跑在大地之上时,不仅阵型不乱,就连每一步跨出的距离乃至于手臂的摆动都整整齐齐。 就连神态都如出一辙,个个皆是面无表情,平视着前方。 即便漕帮总舵风雨如晦,沧江拍打到码头废墟上的浪花都已经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红之色。 他们依旧是步伐坚定,奔向风雨。 在这三千人的最前方,有一道沉重无比的威仪身影,从头颈到脚踝都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铁甲,以至于每踏出一步,都会在大雨浸湿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就连脸上都有和面部贴合得严丝合缝的面甲,仅仅露出了两处空隙。 一处空出鼻子用力呼吸,另一处空出的便是眼睛。 无论从气势还是站位上来看,都不难看出全身覆着铁甲的身影,应当就是他身后三千人的领军者了。 徐年发现他们的时候,那双没有被面甲遮住的那双眼睛显然也发现了徐年。 两人的视线隔着漫天风雨对上了片刻。 徐年眉头一皱。 铁甲将领拔出了腰间佩剑,向上一举。 三千人顿时驻足。 没有一个人多迈出半步,做到了绝对的令行禁止。 佩剑微微转动方向,剑尖遥遥指向了镇压着漕帮总舵的那道灰黑色身影。 “斩。” 面甲之下,响起一道冰冷而沙哑的声音。 剑锋落下。 “锵!锵!锵——” 刀锋出鞘的声响,一共只响起了三声,但是三千人一齐亮出了兵刃。 气血运转,向前挥砍。 他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并不算强,但是每一刀挥砍出的锋芒却是层层累积叠加到了一起,直至叠满一千次后,顺着铁甲将领剑锋斩落的方向斩出,凝聚成了一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刀光! 劈开雨幕,斩向远处那道灰黑色身影。 原本正要掀起大地镇压漕帮总舵的徐年顿时变了招,浩然无边的灵力凝聚出了护体丹气,漕帮舵主张奎全力一击都无法撼动丝毫的道修屏障,却被黑色刀光斩出了一阵不稳定的涟漪。 更重要的是,一千人的挥刀叠加出一道黑色刀芒,但是刚刚挥刀的可是三千人。 打头的这一道黑色刀光虽然没能破开丹气屏障,但是紧随其后的另外两道黑色刀芒却是先后斩在了同一处,当最后一点刀光也崩碎时,护体丹气也不再能维持住皎洁无瑕,多出了一片岌岌可危的裂痕。 只不过徐年的灵力何其浩瀚,不出片刻便将这丹气屏障修补如新,重新达成了无瑕之相。 不过隔着这么远都能几乎破开了徐年的护体丹气,三道黑色刀光的威力可见一斑。 斩出这三刀的三千人,若是单独拎出来,在徐大真人和大祭司的面前和土鸡瓦狗无异,但在铁甲将领的率领之下,他们的的确确具有了极高的威胁性。 比起方才还盘踞在漕帮码头上的三头大蛟都更为威险。 毕竟大蛟离开江水便不足以发挥其全部凶性,如此便存在着天然的局限性,大不了苗头不对只要远离沧江,威胁自然而然便解除了。 但在铁甲将领率领下做到了令行禁止无畏无惧的三千人,即便在行动上也要受到阵型限制不能散乱,谈不上迅捷如风,但至少不必像大蛟只能守着沧江,能够横推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年灵力运转之下,弥漫在天地之间的除了雨水,还有灵力凝结而成的箭雨, 灵力箭雨攥射而出。 密密麻麻的灵力箭矢漫天都是,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但是直面箭雨的三千人却哪怕一个人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从厚重面甲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更是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只是用手中佩剑向前一拨,如同要拨开灵力箭雨。 铁甲将领在这大雨之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不过是六品境武夫,还比不上漕帮舵主等人,仅凭他手里的佩剑当然是拨不开徐年的灵力箭雨。 可是他身后的三千人,这一次虽然没有亮出兵刃,可是他们的气息却随着铁甲将领佩剑一拨而受到了牵引,排山倒海般向前扑去,硬是打乱了灵力箭矢的落点。 虽能也有寥寥些许灵力箭矢落入了阵型之中,只是却没能如同刺穿豆腐般重创几个倒霉鬼,而是在将要落在他们头上的时候,就如同冰块掉进了烈火之中顿时消融。 攻守皆已有过。 三千人的行军步伐没有一丝紊乱,整体的气势就如同血与火中锻造出的兵器,和领军之人覆住全身的那套铁甲一样沉重得看不出破绽。 显然他们不是外强中干,只能逞一时之凶而已,方才这种级别的过招还能再来上许多次。 大祭司适时提醒道:“大真人当心,这三千人结成了三个千人级的战阵,领着他们的那位将领更是不俗,不宜硬拼。” 千人一阵。 但是铁甲将领不仅仅是领军之人,他也同时位于这三个千人级战阵之中。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拎出一个将领就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如果只是三个千人级的战阵,大祭司配合着徐大真人,但也不用避其锋芒。 只是漕帮众人虎视眈眈,码头上还有一头大蛟怒目而视,还要考虑到已经出了招只是没有露面的阴浑子,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铁甲将领率领三千人入局,便有了让胜负天坪发生倾斜的分量。 徐年从善如流没有头铁,落在了之前眺望漕帮总舵的山丘上,与大祭司并肩。 “战阵?大祭司可知道怎么该怎么破?” “难,战阵之法说白了便是占着以多欺少的便宜,我与大真人仅俩人便要冲阵变数太多,若是被困在阵中可就凶多吉少了,要打也最好是拉开距离打消耗,稳妥的做法便是等上一等,看看能不能等来帮手。” 帮手有是肯定会有。 不说大焱朝廷知晓了江扬郡的具体情况之后会再调集多少人手,就说已经在江扬郡里的陆不池,等他处理好了江扬郡镇魔司的问题后,多半也会带上一群镇魔司精锐前来助阵。 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过想到战阵和将领,徐年恍然想起他还有另一位久经沙场的传奇人物可以咨询。 “镇国公可有办法指点破千人战阵?” 第627章 常衡阵 待在云水玉佩里面,镇国公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多少会受到影响,徐年没有避着大祭司,当着他的面就把那柄煞气浓郁到令人发指的朴刀拿了出来。 虽然交流是通过意识发生在脑海之中,大祭司除非刻意窥探否则听不到徐年说了什么,但他毕竟是天下最顶尖的巫道修行者,几乎出于本能便能感知到这柄朴刀里面蕴含着一道魂魄。 不过这柄朴刀里的煞气极重,正常来说这可不是适宜用来温养魂魄的环境,过重的煞气只会消磨到魂魄的自我与灵性,最终变成厉鬼。 而且…… 徐年手里的这柄朴刀,让大祭司想起了曾经敲碎了大漠脊梁骨的那柄朴刀,虽然两柄朴刀的外形并不一样,但是兵刃外形并非不可能更改,但浓厚到这种程度的煞气可不是轻易能够炼出来的。 刀下亡魂若是没有成千上万,不可能凝聚出如此厚重的煞气。 大祭司看着徐大真人手中的那柄朴刀,目光微微流露出些许异样,不过最终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开口询问,没有主动去寻求真相。 大漠和大焱的关系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尘埃已定。 过去的事情,若是不能就此沦为过去,在这种时候重新拿出来说事,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祭司眼界卓绝,能够看出率领着三千人的铁甲将领不好对付不宜硬来,但是远程消耗只能说是应对战阵的常规手段,算不上如何高明。 术业有专攻。 真要论及对战阵的了解,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戎马一生纵横沙场的大焱镇国公。 “用的是常衡阵,算是最基础的几种沙场战阵之一了,不管是进攻防守还是灵活性等等各个方面,都不具备特别的优势,但相应的也没有明显的短板。” “不过这种战阵虽然是入门必学的基础战阵之一,但是想要精通却也不容易,那个把全身都藏在铁甲里头的家伙能够以一己之力同时摆出三个千人级的常衡阵倒是不简单,若是放在以前也够格在我麾下当个将领了。” “但是虽然将领不简单,但他率领的这三千人却显得有些奇怪,虽然看上去是步伐一致协同性极高,但却有些说不上来的粗糙感……” 顿了一会儿后,镇国公继续问道:“小娃娃,木偶戏看过吗?三千人就像是背后连着丝线的木偶,将领便是手里拿着丝线的操纵者。” “军令如山,听从命令固然是军中铁律,但是将领和士族之间的关系,也绝非是操纵者与被操纵者这么简单。” “要想破这常衡阵,最直接的办法其实就是以战阵破战阵,常衡阵实在没什么特点,摆个千人鱼鳞阵往前一冲,这常衡阵随随便便就得破了。” “不过考虑到小娃娃你们就俩个人,但俩人都是名副其实的高境界修行者,我的建议是你们俩人尝试斩首将领。” “常衡阵不是依赖将领的战阵,所以常衡阵的力量也不会倾向于领军之人,他在常衡阵中享受到的加成和组成战阵的其他士卒相差不多,对你们俩人来说,斩首的难度应该和击杀组成战阵的任意一个普通士卒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顺便说一下,正常的常衡阵斩首是没用的,毕竟不依赖将领,训练有素的士卒即是没有将领引导也能够够自行组成常衡阵,所以破不了阵。” “但这三千人和那名铁甲将领除了都是常衡阵的一部分之外,更是操控者与被操控者的关系,我的判断是只要缺少了那名将领的引导,这常衡阵便结不出来了。” “一旦战阵破去,这三千人在小娃娃你眼中,便与蝼蚁没太大差别了?” 这三千人的境界修为普遍还不如漕帮总舵里联手扛住了覆地的三百余人——虽然现在剩下的只有两百多人了,一方面扛着大地掀起的浪潮可不是没有损伤,另一方面则是阴浑子借人一用可是有借无还。 一旦破了战阵,没有了战阵的加成,这三千人确实和蝼蚁也差不多太多,徐年反掌之间想要全数埋葬,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年请教完了镇国公,自然是告诉大祭司,商量着怎样斩杀那名铁甲将领。 大祭司虽然没有刨根问底,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大真人手里那柄朴刀的来历,连带着朴刀里的魂魄是谁也有猜想,自然不会怀疑徐大真人问出来的方法。 就像是神明之事,大祭司不认为当今世上有几个人能比他了解得更多,但是论起战阵杀伐,估计也没几个人能比大真人手里那柄朴刀的原主人更为精通了。 大祭司微微颔首同意了斩首的方案,虽然会冒点风险,不过总比干等着帮手要好。 只不过就在两人准备冲过去斩首时。 大祭司面色微微一变,拦住了徐大真人。 “稍等,大真人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徐年眉头微皱,同样有所察觉:“这是大地在震动?” 轰轰隆隆—— 从极远处传来,连带着大地都在震动。 镇国公的声音直接在徐年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小娃娃,这可不是地震。” “仔细听一听,他日你若是上了战场,可要记得避开这种声音。” “这可是重骑兵在咆哮……” …… 徐年不头铁,没有以一己之力阻拦三千人行军退回了山坡之上,铁甲将领便率领着三个千人级常衡阵畅行无阻来到了漕帮总舵之外。 寻常帮众蒙在鼓里还有些疑惑不解,若不是这支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与徐大真人交了手,他们准会怀疑这三千人是不是过来剿灭他们大焱朝廷军队了。 几位舵主已经知情了,知道这是漕帮暗地里练出来的三千精兵,如今好歹是及时赶了过来,为漕帮总舵驱走了强敌,他们自然是欣喜无比。 只觉得在和这三千精兵汇合之后,距离完成漕帮大计便不差多少了。 方天禹打量着属于漕帮的三千精兵,发现这些士卒的神情说好听些是不苟言笑,说直接点便是木讷无神。 他疑惑道:“是一路赶来太过辛苦了吗?这些弟兄们看上去似乎都很疲惫……” 第628章 地震 其实用“疲惫”这个词来形容自从训练以来第一次集结到一起的漕帮三千精兵不太准确,毕竟他们个个不仅步伐沉稳有力,对那位铁甲将领在一举一动间所传达出来的军令,都做到了及时的响应。 这可不是一支疲乏困惫之师能够做到的事情。 但是不止是方天禹一个人有此感受,其余漕帮舵主也能理解方舵主所说的“疲惫”是指的什么,不是简简单单的长途跋涉气力不足,而是体现在精神层次上的不够完满。 已经可以说是漕帮造反底气之一的三千精兵,每一张面孔明明不一样,却都浮现着相同的神情,甚至这神情还一成不变。 方天禹视线扫过了一张张面孔,发现就像是凝固着同一个表情的面庞之上,就连耸鼻眨眼挑眉这类再细小不过的面部动作都不曾出现过。 越是仔细看着他们的双眼。 越是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木讷,就好像这不过是一具具有着生命的木偶而已。 虽然在那名铁甲将领的指挥下,三千精兵暂时击退了来自道一宗的大真人,已经足以证明漕帮在暗中辛辛苦苦练兵确实练出了斐然成果。 不是随随便便拉上三千人凑够了数就来送死了。 是真正能够左右胜负成败的一支军队。 可是,这三千人展露出来的精气神,和方天禹张奎等漕帮舵主想象之中的精锐之师却又不太一样,有令行禁止的如山军令。 但却好像……好像只剩下了军令而已。 铁甲将领看向了方天禹。 转动脖子时,他肩部和颈部的甲片摩擦碰撞挤出了稍显刺耳的当啷声响,众人看不到面甲后的那张嘴唇翕动,只是听见沉闷沙哑的声音从整副铁甲中传了出来。 “我想漕帮的诸位舵主应当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莫非还保留有一颗天真童心?” 不仅沙哑的嗓音有些刺耳。 这句话更是刺耳。 不过漕帮舵主们虽然不精通沙场战事,但至少眼光和心性都不会太差劲。 知道能够培养出三千精兵摆下三个千人战阵的领军者有多可贵,不可能在这成大事的节骨眼上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 即便是在诸位舵主之中脾气比较冲的张奎也是压着无名火,只是朝旁边啐了一口血沫,少许血渍残留在嘴角,以至于笑起来时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方天禹抱拳说道:“将军之事乃是我漕帮机密,之前我等也不甚清楚,如今终于见面,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将军?呵,我算什么将军……不过你要问称呼,既然都这么叫我了,干脆就叫我铁将军。” “将军姓铁?” “呵,只是有着一身铁甲在,叫一声铁将军不是很应景?” “……铁将军长途跋涉应当也辛苦了,不过既然将军已与我等会合,我等自会保护将军周全,这身铁甲将军其实可以脱下,减轻些负累。” “不必了,既然已经穿上了这身铁甲,我便没打算脱下来,也……脱不下来。” 脱不下来是什么个意思? 方天禹等人有些疑惑,只不过他们接下来还得仰仗这位的铁将军明显不想在这么个话题上深究,只好识趣的岔开这一话题。 方天禹接着之前的疑惑,再次问道:“请问铁将军和弟兄们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感觉弟兄们看起来好像都有些累坏了。” 铁将军沉声说道:“累?这只是你臆想出来的而已,他们已经不会知道累了,虽然还是需要通过休息来补充体力,不过现在还不必休息。” 之前张奎还能忍着,但听到这话便有些憋不住了,脱口问道:“不会知道累是什么意思?是人都会累,便是天下第一的武帝我都不信他能不知道累。” “只是不知道累而已,又不是不会力竭,我刚刚不也说了他们还是需要休息的吗?不过也不仅仅是不知道累,还不知道疼痛,不会分心迟滞,不会违抗军令……” 铁将军话还没说完,张奎已经怒目一睁,打断道:“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漕帮暗地里训练兵卒,张奎他们在今天之前也被瞒着没得到告知,能够捕风捉影知道练兵之事,便是因为招纳的兵卒为了保证忠诚,本就从漕帮子弟里面挑了不少人。 其中还不乏有漕帮老一辈人的儿孙。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被挑走,漕帮内部才会有暗中练兵的风吹草动,只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别人无从佐证,但是坐在舵主位置上的张奎等人私底下相互一合计,便也能够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当兵打仗总是会死人的。 但是死在敌人手上,和在自己人手里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却又是两码事。 “我能把他们怎么了呢?只不过是时间有限条件苛刻,我甚至都不能把他们集结到一起操练,若是还藏着掖着不下猛药,如何能把他们变成三千精兵呢?” “难道我交出三千活蹦乱跳但却一触即溃的新兵蛋子,你们现在就能满意了吗?” “兵家之事,可不是擂台上你一招我一招认个高下分个胜负,这里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论生死,就算我对他们善良体贴,大焱也会对他们挥下屠刀。” “在把他们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你们就该当他们已经死了。” “清醒点,你们可这是在造反,别弄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造反不管成功与否,肯定会要死上很多人。 这点其实用不着铁将军提醒,漕帮的舵主们早就知晓,就算是张奎其实也一清二楚,毕竟他们谁不知道自家的大计,是裹挟着江扬郡数百万百姓的生死呢? 稍有差池,大计成不成不好说,但这江扬郡山河破碎,便不知会是死上多少人。 可就如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一样。 见到和没见到终究不太一样。 死的是无关紧要的人,还是死的是身边人也,也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轰隆隆—— 大地忽然开始了震动。 漕帮舵主们第一反应便是徐大真人又把大地掀了起来,但很快便发现这次只是大地在震动而起,没有那么剧烈,没有掀起浪潮。 他们循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远处的山坡之上,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恍惚如从天边浮现出来的一片黑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脸都没露过的铁将军只是看了一眼,便连声音都变了,爆出了粗口。 “该死,这他妈是大焱的虎啸骑!他们明明在寒乌国的战场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629章 路线 “……轰!噼里啪啦——” 一点点火星落向了草垛,随后便是火焰高涨,直至熊熊升腾,随着风过而招摇。 中和了寒乌国地界上偏冷的气候。 原本是京城贵公子的陈家幼虎,经历这些时日的战场厮杀下来,仍然稚嫩的眉眼间已经看不出稚气了,有的只是锋芒毕露的肃杀,如同一柄刚刚开出了刃的宝剑。 且试出了锐气。 张口呼出一口冷气,搓了搓手后伸了出去,掌心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感到些温热,毕竟是用了十万人份的粮草烧起来的烈火,不趁着这点空闲多暖一暖手,岂不是太过于浪费了。 “……小将军,弟兄们都已经休整完毕,接下来去哪儿?” 虎啸骑指挥使马丛渡下马步行走到了陈宪虎的身旁,火光不仅仅照出了满地的粮仓守军尸体,也照出了陈宪虎脸颊上的一道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但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险象环生,即便陈宪虎是圣上钦点过的武道天骄,但是在错综复杂的战场之上,每次都身先士卒不曾退居人后的幼虎已经与死亡打过许多次照面了。 给脸颊上添了这道伤口的那一次,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大家状态都怎么样?” “久战难免疲惫,不过弟兄们的战意都还在,小将军接下来要打哪儿,指个方向给我们就行了。” “马指挥使,你战场经验比我多,你说说我们烧了这么多粮仓,立下的功劳可够本了?” 够本这一说法用在此处有些奇怪,不过马丛渡稍微思考过后,倒也理解了小将军指的是什么,这位向来严肃的虎啸骑指挥官微微颔首,由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小将军这可就妄自菲薄了。” “寒乌国前线的粮草补给在小将军的辗转如风之下,应当已经捉襟见肘了,寒乌国的前线士兵接下来得先勒紧裤腰带才能上阵了,免得打了没几下裤子就松脱滑到腿上。” “虎啸骑自从建立以来,立下的功劳虽然挺多,但也不是每次大战都能立下此等至关重要的大功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句话可以看出粮草的重要性。 但如果兵马还在前线厮杀,后方粮草全给烧光光,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呢? 陈宪虎搓了搓手,摇了摇头:“这可不只是我们的功劳,没有前线的大军给足了压力,只凭我们这点人在敌后闹腾成这样,早就该被包了饺子了。” 再怎么转战如风,只要多少个几次多露几次面,总能大致上锁定出位置,接下来只要派出足够的人手编出一个大口袋,再一点点将口袋收紧,怎么也不可能跑得出去。 可是陈宪虎领着的虎啸骑一路烧粮烧到现在,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上几次,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刚刚才放了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烧的这处粮仓,已经是附近这一带最大的粮仓了,照理来说应该是重兵把守,这里的守卫倒也确实是比其他地方强出不少。 但也仅仅是比其他地方强而已。 陈宪虎一马当先在脸上添了一道伤口后便站下了守将的头颅,之后目睹了将领之死的守军士气大溃就没什么悬念了。 虎啸骑甚至至今都没有减员。 一方面是这支重骑兵本就是当之无愧的大焱精锐,另外一方面确实是一路抢烧粮草都没遇上过几番苦战。 与其说是久战疲惫,不如说是杀得累了。 是敌将太弱了吗? 韩子荆兵道无双,怀疑他的用兵水准便是在质疑那些数都数不尽的曾在韩子荆的兵锋下吃过败仗的名将,这其中可包括着陈宪虎的爷爷,身为大焱三位大将军之一的陈行虎。 陈宪虎自己都能想得到要如何对付他们这支四处烧粮的骑兵,怎么想都不会觉得堂堂兵魁会对于一支在后方转战了这么久的骑兵毫无办法。 只不过办法再多,也总得需要兵力来实现。 陈宪虎领着虎啸骑在寒乌国的前线后方杀来烧去这么久,最大的感受便是粮草的守备不足抵抗不够,不过仔细一想本来就该如此,寒乌国的国力就在这里摆着,能拿得出多少兵马呢? 倒不如说仅凭寒乌国这些底子,韩子荆就能在前线与大焱百万大军交锋,至今都没有一溃千里,也就只有兵魁能够做得到了,要是换一个人坐镇指挥,估计寒乌国的王城大门都已经没了。 不过粮草这么一烧,即便是兵魁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变出粮草来。 要么收缩防线回撤。 但这一撤,大焱百万大军顺势往前挺进,便极有可能是一泻千里。 要么…… 便只能趁着士卒还没有因为饿着肚子而握不住手中兵刃。 发动最后的大决战。 但是寒乌国前线能稳得住,本就占据着守方的优势,这要是主动出击打响大决战,以陈宪虎的眼光来看,除非是群星坠地如流火,偏偏还全砸在大焱大军的营地里面了,那才有可能输。 否则给寒乌国一成的胜算,都算是太过于保守高看了寒乌国一眼。 韩子荆这要是都能打得赢。 那都不该叫兵魁了,起码得改口叫作兵仙。 不过前线如何,暂时和陈宪虎已经没太大关系了,虎啸骑已经是深入敌后,不说此时再原路折返回去会不会一头扎在寒乌国的防线上,时间上也不一定赶得上极有可能发生的大决战了。 陈宪虎搓了搓已经暖和起来的手掌,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够本了那就走,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烧的了,可不能给寒乌国取我们项上人头的机会。” “就照着之前说的路线,绕东向北而行,然后南下回大焱。” “哦对了,我的地图不小心弄丢了,马指挥使你的地图借我用下,我看看具体路线。” 马丛渡也没多想,战场本就是混乱之地,打起来弄丢点什么东西再正常不过了,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交给了小将军。 小将军借着火光看了看详尽的地图,笑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马丛渡莫名觉得这位已让虎啸骑心服口服的小将军,似乎笑得莫名有些开心。 “走,这条路线没什么问题,应该能够安然回去……” 第630章 迷路 “……小将军,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老马啊,你不信我还能不信你自己吗?我们从寒乌国前线后方出发,朝着东偏北的方向走最后一路南下,这样的路线难道回不到大焱吗?” 寒乌国在大焱的西边。 照着陈宪虎给出的路线,虽然会绕上一圈,但这也是为了避免一头撞在了寒乌国的防线之上,绕弯之后的的确确能够大焱境内。 陈宪虎骑在马上与马丛渡并肩,跟在两人身后的虎啸骑全员,仅仅是正常的行军赶路,马蹄踏地便震得大地都在微微晃动,溅起不少烟尘。 陈宪虎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把一只手搭在了马指挥使的肩上,也就是两人骑术都够硬,不然在奔跑的两匹上做这么个动作,即便是并行,也可能会因为颠簸而落马。 “既然路线没有问题,可是我带的方向有误?” “也没有……” 马丛渡如实回答。 虎啸骑的指挥使不能是个路痴,除了最基本的太阳东升西落,马丛渡还专门学习过如何用星辰乃至于树轮来判断大致方位。 这一路上的方向确实没有错。 先东偏北,再南下。 如今正是在南下的途中。 马丛渡只是不知道虎啸骑跟着小将军从敌后绕路回撤,这是已经撤到什么地方了。 虎啸骑虽然是重骑兵,从人到马都是全甲,加在一起得有百来斤,限制了行军速度,但也仅仅是限制了而已,虎啸骑即便全甲在身行军速度也依然不是普通骑兵能比。 不然他们哪能在敌后四处烧粮来去如风? 如何称得上大焱精锐? 依照马丛渡的判断,虎啸骑都已经跑了这么多天了,不说上万里也得有七八千里也得有了,应当已经回到了大焱的地界内才对…… 到底是哪里弄错了呢? 马丛渡一时之间也想不上来,但既然没能回到大焱,这就肯定是迷路了。 问题只在于是迷路迷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确确实实已经出了寒乌国,气候都没有那么冷了,不用担心因为迷失方位一头撞进寒乌国的防线上,给别人送上一份意外惊喜。 这惊喜可不是反话。 虎啸骑再如何精锐,毕竟只有五百人,要是在深入敌后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撞上了寒乌国的哪一支主力军,可就是白白把自己的脑袋送给别人当功勋了。 “……小将军,把地图拿给我看一下,我估计一下我们大概到什么位置了。” 在烧了最后一座粮仓撤走的时候,陈宪虎的地图遗失了就拿了马丛渡的规划路线,顺手就揣进自个儿怀里,没有归还给马丛渡。 这也不是什么事儿。 本来虎啸骑就是跟着小将军在跑,小将军拿着地图就拿着。 “地图?哦,好的,我这就拿给你,稍等一下,我找一找……” 陈宪虎松开了马丛渡的肩膀,躬着身子把一只手伸进挂在马背上的行囊里面。 窸窸窣窣,翻来翻去。 马丛渡看着小将军的行囊像是一团被揉来揉去的面团儿,一会儿就变个形状。 但是陈宪虎不仅那只手迟迟没有拿起地图从行囊中抽出来,就连混熟了后的嬉皮笑脸也渐渐凝固,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马渡从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又弄丢了? 一共可就只有两张地图。 “老马啊,那什么……我好像又不小心把地图弄丢了啊。” “我记得就在这袋子里啊。” “翻了这么多遍都没找到……” “要不老马你来找找?” 陈宪虎面带尴尬摘下了行囊,马丛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不必了……” “唉,我的我的,粗心大意了……不过老马你别担心啊,方向肯定是这个方向错不了,老马你信我,跟着我走,弟兄们肯定能回到大焱。” 虎啸骑指挥使默默地点了点头。 人无完人,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呢? 至少小将军领着虎啸骑一路烧了那么多粮仓的时候决策没出过纰漏,这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来小将军倒是比虎贲将军还更有几分陈大将军的风格。 或许这也有隔代亲的说法? 虽然总共就粗心了两次,却连续弄丢了仅有两份地图这事是有些儿蹊跷。 但马丛渡也想不到陈宪虎这样做的理由。 毕竟以小将军的身世和在寒乌国战场上的所为,总不可能是做了什么通敌卖国的打算,况且这路线的大方向确实也没有走错,继续走下去肯定能够回到大焱境内。 或许…… 就只是单纯的迷路了? 这时候的马丛渡还能安慰自己,但当虎啸骑跟着陈宪虎又跑了数日,少说也已经南下了好几千里后,陈宪虎依然没有停下来,继续领着他们南下狂奔,压在心底的疑惑便已经无法再忽视下去了。 趁着在一条河边休息整顿的间隙。 马丛渡向陈宪虎挑明了疑虑。 “小将军,你究竟把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陈宪虎往水囊里灌满清冽的河水,见到指挥使单独找了过来,他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尴尬地挠了挠头:“这……好,其实我也不知道,怪我不小心把地图搞丢了,现在迷路了也不知道到了哪儿,不过方向确实没错,所以……” 马丛渡没等陈宪虎把话说完,便加重了语气打断道:“我们虎啸骑本就是老将军带出来的兵,如今也与小将军一起上过了战场,小将军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与我明说的呢?” 陈宪虎脸上的尴尬之色散去,拍了拍马丛渡的肩膀,苦笑道:“老马,我不和你说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对你们没好处,就和之前烧粮仓时一样,老马你再信我一次就行了。” 虎啸骑的指挥使看了眼陈宪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却没有扫开那只手,沉吟了片刻后方才问道:“原因呢?小将军为什么会迷路至此的真实原因,方便和我说一说吗?” 陈宪虎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道:“行是行,不过这种故事在民间还挺烂俗,估计说书先生都不爱说了,老马你听了只会觉得无趣……” 第631章 不过是一件俗事 春风已深,炎夏未至。 陈大将军府家的公子如同往常一样外出游玩。 毕竟玉京城的繁华虽然称得上是天下无双,但是再无双的风景自幼小看到及冠,总归是会看腻歪,仗着年少有成的武道修为,离开玉京城到处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见见江湖大小事。 也算得上是一种历练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午后,陈公子吹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在江边垂钓,鱼没钓上来几条却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过来时是听到了一声巨大雷鸣。 尔后风云忽变下起了一场大雨,就连江水都涨了不少。 陈公子提着没装几条鱼的鱼篓就近找着避雨的地方,找到了一户人家,原本也没想着打扰,只是站在屋外檐下躲一躲雨,但主人家恰好这时推开了门,布裙荆钗的温婉女子推开门,试图把一个空着的水缸推到门外,但却被门槛挡着了,只能费劲地把水缸抱起来。 躲雨的陈公子搭了把手,一只手便轻轻松松把水缸拎过了门槛。 “水缸放哪儿?” 温婉女子愣了一下,而后才说道:“呃……放在雨下就行了,多谢公子。” “接水?” “接些雨水,用来泡茶。” 确实有些人会拿雨水泡茶,这些茶道中人还给雨水取了个高雅的名字。 天泉。 认为雨水就是天上的泉水,纯净而富有灵气。 更讲究些的还把“天泉”按照季节时令归纳出不同的品质。 夏季天燥多有扬尘,夏雨泡茶多有浑浊之物,较为次之。 春时梅熟,和风细雨泡茶有青草气息,胜过清水。 但天泉中的佳品的还得数天高气爽时的秋雨和冬风吹落的鹅毛,泡出来的茶水前者重在回甘,后者突出一个清甜。 不过陈公子虽然算不上是粗鄙武夫,不是只习武不学文,风雅也懂,但这雨水泡茶的讲究他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喝确实是喝过,但喝不出区别。 “公子,进来避雨。” “好,多谢姑娘。” 雨密风骤,只是站在屋外檐下,也确实避不干净。 不过陈公子进门时没有顺手把屋门关上,这不是他不懂事,只是他发现屋子里就只有姑娘家一个人,请他进来是善心,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有闲话,敞开着门便是让这闲话无处可生。 “这是我爹爹的衣服,昨日洗过还未曾穿,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换上。” “浑身湿漉漉确实不太舒服,多谢姑娘慷慨了。” 陈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他正常的一身行头最少也是几十两银子打底,不过如今是独自外出游玩扮作江湖客,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灰布粗衣,免得招摇。 等到陈公子进里屋换了身衣服出来,发现姑娘已经给他泡了一壶姜茶。 少许茶叶,几片去皮生姜,驱寒暖心。 虽然以陈公子的体魄淋些雨水而已不至于需要驱寒,不过这么一口姜汤下肚,倒也的确很是暖心。 “有劳姑娘了。” “公子不必多礼,昨日小女子还要谢谢公子搭救。” “举手之劳而已……” 这不是陈公子与温婉女子的第一次相见。 昨天才是。 昨天晚上,陈公子在一家开在路边的食肆里吃着晚饭,食肆很小也没雇外人帮工,里里外外就是一家三口在忙活,不过主打的牛肉汤不仅牛肉给的扎实,汤也鲜美。 陈公子一连喝了三大碗,有点喝多了。 不过汤喝多了大不了就是多跑几趟茅房,但食肆里却有人是黄汤灌多了上头,口花花调戏店家女儿,店家夫妇出来一边赔着好话一边拉走女儿。 但是那几人却不识趣,纠缠不休。 陈公子吃饱喝足便活动了一下筋骨,教训了几人,店家夫妇自是感谢不已,坚决不收他饭钱。 今日檐下避雨,请他进屋的温婉女子,正是昨晚牛肉汤小店里的店家女儿,平日里在食肆里帮着爹娘递菜端茶,过的日子虽然远远算不上清闲富贵,但也不用为了吃穿发愁。 “……在河边钓鱼,突然遇到了大雨,便急忙忙就近找了个避雨的地方,没想到正好是姑娘家,说起来姑娘今日在家,是家里的牛肉汤店今天没有开张吗?我还想着等雨停了便再去喝上两大碗。” “没,开着呢,不过昨日遇到了那几个泼皮受了些惊吓,爹娘今日就不让我去了,要我在家中歇着……” 虽然不是初见,但到底也算不上熟悉,两人敞开着门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门外的大雨滋润着万物,谁也不知道这么一场大雨过后,有多少种子悄悄生根,发出了芽儿。 更不会知道这些发芽的种子,明日能结出怎样的收成。 等到雨停,水缸里的雨水也接了大半了,空的水缸就抱不太动,如今满了就是更是难搬了,还是陈公子主动出手把水缸抱进屋子里,放回温婉女子指定的位置上。 “……这我若是没来避雨,姑娘这水缸该怎么办?” “空的水缸我还是勉强能搬的,至于盛着雨水之后就只能等爹爹回来了。” “雨也停了,我也不多打扰姑娘了,我把这身衣服洗好晾干,最多不过三日,定给姑娘送回来。” “公子保重,衣服空闲时送回来就行,不急的……” 温婉女子收拾时忽然注意到公子哥的鱼篓没有带走。 里面还有两条鱼。 “唉,公子!你的鱼——” “姑娘容我避雨,这鱼便是我一点心意送给姑娘了,至于鱼篓等我回来还衣服时再一并拿回来……” 陈公子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手,笑着走远。 温暖女子看着鱼篓里的两条鱼,想起她都没问过公子哥叫什么,虽然说是还衣服时再见,但大抵是情愫暗生实在难等,她想到公子哥说了晚上还想去喝他家的牛肉汤,便在晚饭时去了自家的小店里面。 “丫头,你怎么来了?” “娘,我没事了,想着这会儿人多,我来帮你们搭把手……” 可是直到打烊,温婉女子也没等到公子哥。 看来只能等着还衣服时再见了? 她这般想着。 有点点对于当下的失落,但也有些对于明天的期待。 第632章 老马你可别咒人家 河水潺潺。 看似清冽,但已经经历过沙场磨砺的陈少爷只是伸手搅了两下。 沉底的泥沙便翻涌起来。 顿时间浑浊不堪。 “那天我没有去喝牛肉汤,倒也不是有什么深思熟虑或是突发状况,不过是散漫惯了,临时换了胃口,去吃了另外一家的烤鱼。” “却没想到少见了那一次,却让檐下躲雨成了我和那位姑娘见过的最后一面。” “等到我洗好了衣服晾干是两天后,去还衣服时却发现那位姑娘不仅家中没人就连她家卖牛肉汤的小店也已经关了,店铺里面还有打砸过的痕迹。” “调查之后,我才发现前些时日黄汤喝多了调戏别人姑娘家的原来漕帮的人。” “其中一个还不是普通帮众,而是一位主事。” “当时留了他们一条命,他们回去之后气不过喊上了帮里的弟兄,本来应该是想报复我,但他们哪里寻得到我,便只能去报复姑娘一家,把她家的小店都给砸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趁着夜色去杀人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其实有些冲动了,也没仔细掂量掂量自己才八品境,没杀干净让那个漕帮主事跑掉了,不过说是当时我也没太在意……” 陈宪虎蹲在河边,抬头望着面色沉重的虎啸骑指挥使,他指着自己笑了笑。 “老马你说啊,我是什么人?陈宪虎,我爹是将军,我爷更是大将军府,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我这出身,哪怕是皇子见了我都得称兄道弟。” “我当时寻思,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庙?今天让你跑就跑了,小小一个漕帮主事,明天本少爷就要你死,大焱有谁敢护着你呢?” “结果……嘿,还真他娘的有人敢护着。” “漕帮还给我递话,已经死了的就当是给我赔罪了,但还活着的那名主事可就不能杀了,就此打住一笔勾销,之前都是误会,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我这人啊倔脾气,漕帮让我住手,我偏不乐意,不仅不住手,我还要连着漕帮一块儿查,倒是要看看这漕帮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和我这大焱名列前茅的纨绔子弟对着干?” “没想到这一查下来……啧,我才发现漕帮还真是胆大包天。” “老马啊,你说说你对漕帮怎么看?” 陈宪虎忽然问起了马丛渡的看法,马丛渡微微沉吟,说道:“挟持漕运排除异己相互抱团,已经是依附在大焱社稷上的硕大毒瘤,切是迟早要切,只看什么时候下刀,怎么下刀才能少流些血。” 陈宪虎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早就知道漕帮是一颗毒瘤,但真正深入了解了漕帮之后,我才发现这颗毒瘤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丑恶许多……” 漕帮有个舵主姓张,有次出门吃饭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肉吃饱喝足,结账时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于是说自己是漕帮舵主,想要赊账下次一块算。 但是店家不在,小二大概也是愣头青,不许,不准张舵主走,一定要他叫人把银子送过来。 兴许是觉得丢了面子或许别的什么缘故,张舵主和小二起了些口角,一怒之下便把小二当场打死扬长而去,事后不过是赔了些银子…… 还有漕帮一名姓左的堂主,他是一对孤女鳏父经营的酒肆里的老主顾了。 有次女儿如约去给左堂主送酒,结果这一送到了大晚上都没回来,父亲出门找了一晚上,最后在左堂主大宅的院墙外找到了女儿衣衫不整且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左堂主其实早就垂涎卖酒女了,那天是酒意涨了色胆,完事后大大咧咧去洗澡,回房时没见到人,以为是趁着空隙自己跑了,他也没当回事,继续睡了。 实际上卖酒女确实是跑了,只不过在翻墙时,饱受痛楚的身体没撑住,不慎摔了下去。 当场摔死。 所以才死在了左堂主家的院墙外面。 父亲抱着女儿尸体敲鸣冤鼓报官,最后反被诬告是他女儿见财起意偷了左堂主的金元宝翻墙逃跑时不慎摔死,反倒要父亲把他女儿偷的金元宝交出来。 走投无路的绝望父亲想要以命偿命自己杀了左堂主为女儿报仇,但他哪里是左堂主的对手,出手杀人反倒是给了左堂主一个光明正大斩草除根的机会。 最后是父女两人的尸体都被拖去喂了狗…… 陈宪虎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种令人发指的肮脏事,漕帮竟然有一大堆。 遥想最开始的漕帮不过是一群被欺压的船夫团结一致抱团取暖,只是时至今日做大了之后,却变成了团结在一起欺压外人。 漕帮的团结是真的很团结。 从漕帮不愿意交出那名主事处之而后快就看得出来。 或许这里面也有牵涉到帮派脸面的缘故,已经打了一巴掌,别人点名还要打第二巴掌就把脸伸过去,这可是会变成江湖笑谈。 但若是只顾着脸面不在乎自己人的生死,大可以明面上拒绝背地里让陈家幼虎杀之后快。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态进一步升级。 出山虎犊非得要和漕帮算账,他以为自己是不用怕的,结果这事态一扩大便立刻受到了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恍惚中他都快要以为自己不是在漕帮为敌,而是和天下人为敌了。 就连陈大将军府都没法由着陈宪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最后甚至是以漕帮发起了一次警告性的刺杀,来给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看上去是陈大将军府都护不住,陈家幼虎只能妥协了。 漕帮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 马丛渡知道陈大将军府有段时日和漕帮关系紧张,但却不知道具体缘由竟然是小将军的这么一段往事,他心中不免是有些唏嘘难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陈宪虎慢慢站起来,腰背逐渐挺直,不过语气却有些感慨。 “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马丛渡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小将军节哀。” 陈宪虎回头看向马丛渡,疑惑道:“不是,节什么哀?老马你可别咒人家啊。” 马丛渡愣住了。 陈宪虎两手一摊,很是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位姑娘死了?我只是再也没见过她,最多就算个生离而已,老马你这直接给我整了个死别出来是要做啥……” 第634章 如入无人之境 “根据那几个死在我手里的漕帮帮众求饶时的交代,他们找上门报复之前姑娘一家就已经人去店空了,只能砸店泄愤。” “这……他们会不会是说谎骗了小将军,想让小将军饶他们一命?” 陈宪虎给虎啸骑的指挥使翻了个白眼。 “我说老马,你就不能盼着点好?” 这还不是小将军你都把气氛渲染成这样了吗? 马丛渡无奈,又好奇问道:“既然那位姑娘活着,小将军没去找过?” “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况且就见了两面,你当我是什么言情戏文的男主角呢,一见缘起二见缘深,之后不见不忘……再说江湖路长,要是真有缘分,总是有机会再见到。” 陈宪虎抬头,朝阳了照在他的脸上火红一片,就好像锋芒毕露的刀刃附着上了火焰,连那道从脸颊蔓延到脖颈的伤疤都莫名添上了几分威严。 “只是我和那位姑娘还有可能再次见到。” “可其余那些已经的的确确死在了漕帮手上的那些无辜百姓。” “他们还活在这世上的亲朋挚友。” “纵然是忘不了。” “又能如何再相见呢?” 是啊。 江湖路远人生还长,小将军和那位不知性命的温婉女子以后或许还能有第三次见面,但是那些已经因为各种缘由死在了漕帮手里的无辜百姓。 又能去哪里再见呢? 起因或许是翩翩少年与窈窕佳人因缘而聚的淡淡情愫,但再之后就已经不止是儿女私情的问题了。 陈家幼虎出山历世,见了太多不平事。 心中不平。 便敢虎啸沧江,平一平这已经淹死了太多了浑浊江浪。 马丛渡沉默片刻,默默走回去翻身上马,手持缰绳:“所以小将军,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迷路,之后是不是会不小心跑到了漕帮那个活下来的主事家宅里头去?到时候漕帮的人以为敌袭先动手,我们的战马受惊失控,把他连人带宅一起给踏平了?” 虎啸骑若是一轮冲锋下来,寻常家宅的墙壁便如同纸糊,可挡不住。 显然马指挥使已经领悟到了迷路的缘由,陈宪虎笑了笑,同样翻身上马,笑着说道:“老马,你看我像是如此刚愎自用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吗?” 马丛渡默默给了一个眼神。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陈宪虎完全有做出这种事情的理由和资格。 陈宪虎默默摇头:“误会颇深啊……再说,那人早就已经死了,被某位路过的大真人仗义出手替天行道,引动天地之力把宅子地面都压下去了三尺,人成了什么样可想而知,听说漕帮后续收拾都只能让人用铲子来铲了,血水把骨肉和泥巴都和在了一起,那叫一个惨哦。” “既然人已经没了,小将军可有打算迷路到漕帮的哪处堂口或是分舵?” “嗨,都说是迷路了,这当然是到哪儿算哪儿……” 要让陈宪虎选,他当然是巴不得跑去漕帮总舵来一次战马受惊失控,让漕帮亲身体会一下虎啸骑为什么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重骑兵。 不过这也只能想,不太合实际。 丢了地图迷路说得过去,不小心跑到漕帮哪处据点被漕帮以为是敌袭引发一场冲突也勉强能够站得住脚,但漕帮总舵是在江扬郡。 江扬郡可不是什么偏远地带。 距离最近的大焱边境中间都还隔着两三个郡,整整数万里路呢。 就算他们是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什么地方了,但把这一路上的大焱岗哨都当做是瞎子不成?就算虎啸骑速度够快,他们发现了一时之间追不上,但这么远的路程,也足够传讯后方进行拦截了。 反而真要是让虎啸骑一路疾驰就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冲到了江扬郡。 这问题才大了去了。 虎啸骑跑过的这段路线,事后必然是要人头滚滚。 因为虎啸骑能做得到,岂不是意味着敌国也能用同样的路线偷袭大焱覆地。 如此一来,横跨两三个郡数万里路的那段路线上,负责军务布防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杀头。 难道还留着他们吃空大焱粮饷? 可是就这样又继续南下了三天之后。 虽然已经达成一致的陈宪虎与马指挥使一路上都带着虎啸骑避开了城镇村落,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路线,但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任意一支大焱军队跑过来,试图沟通或者拦截这支不应出现在境内的大焱精锐重骑兵。 “嘶,我说老马……咱们大焱北境军防,什么时候烂成这样了吗?” 即便这挺符合陈宪虎的目的,但他毕竟是将门世家,稍微一想就有些细思恐极,要真是北边军防已经烂成了这样,能让一支五百人规模的重骑兵驰骋数日都毫无察觉。 这里面埋着的问题,恐怕是不逊于漕帮了。 马丛渡摇了摇头,凝声说道:“北边虽然不像南边因为和玄雍国接壤常年剑拔弩张,但也不至于懈怠成这样,而且前些时日大夏调集兵马,近期也已经加强过了北边军防……” 马指挥使的说法也符合陈宪虎了解的局势。 那么。 虎啸骑为什么能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宪虎冥思苦想不出来,忽然感觉到旁边并驾齐驱的虎啸骑指挥使匆忙勒马停住。 身后的虎啸骑也纷纷停马。 陈宪虎下意识勒马。 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两人一马拦住了去路。 尽态极妍眉若远山的少女一只牵着马儿,另外一只手抛出一颗蜜枣扔进嘴里,无瑕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眨巴眨巴眼打量着能够和虎啸骑指挥使并肩的幼虎。 待看到脸上多了一道伤疤,仙气自生的眉眼才微微皱了皱。 马上坐着个骨架极大的魁梧老人。 虽然仅仅是端坐在马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怒容,头发都已经花白,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已经堵住了去路。 虎啸骑全员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虎啸骑全体,拜见大将军!” 第635章 一对爷孙 端坐在马上的魁梧老人,正是大焱三位大将军之一的陈行虎,老将军不怒而威的视线从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虎啸骑们身上扫过,然后便落在了孙儿的脸上。 与孙女陈沐婉不同,老人即便是看到了陈宪虎脸上那道蔓延到脖颈的伤疤,却视若无物,面色没有一丝动容。 “陈宪虎,我要是没记错,你现在应当率领着虎啸骑在寒乌国的战场上听从虎贲将军的军令,为何会领着全部人马,出现在这里啊?” 陈宪虎深吸了口气,在家中的祖父陈行虎和在外的陈大将军简直是判若两人,三言两语间带给他的压力便让胸口都有些发闷。 他和马丛渡等人一样单膝跪地,作出恭候军令的模样儿。 “禀大将军,虎贲将军命我率领虎啸骑截断敌军粮草,目标是一支运粮队伍,只是事后寻觅到了敌军一处粮仓驻防空虚,唯恐一来一回错失战机,所以未曾回营请过军令便自行前往,烧毁了敌军粮仓,之后……” 未等陈宪虎说完,陈大将军便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陈述,这哼的一声落在马丛渡等虎啸骑的耳中,无异于倏然炸开了一声惊雷,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之后你们就一路上自行捕捉战机,凭借着虎啸骑的迅猛,在寒乌国前线后方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以战养战,见到寒乌国的运粮队伍和粮仓就先抢够了自己的份,然后一把火烧个精光?” 陈宪虎低着头,虽然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但是这嘴巴倒也不是不争不辨: “也没有,先判断敌方数量和当地地形,再考虑上附近其他敌军支援的可能性,综合判断下来至少有个七八成的把握才会动手,所以不是见了敌军粮草就烧,还是放过了不少。” 陈大将军微微抬了下眼皮,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在陈宪虎的感觉中就好像是一头睡虎睁开了眼睛,眸子里面已经牢牢倒映出了他的身形。 “这么说,还得怪你爹和你爷爷把你教得好,第一次上战场就知道审时度势,不至于贪功冒进了?” 陈宪虎挠了挠头,这他都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只好摇摆一下,用连他自己都不大确定地口吻,把声调拖得很长,缓缓说道:“应该……算是?” 陈大将军似乎不太满意,沉声说道:“嬉皮笑脸!你以为这是在玉京城的陈大将军府里吗?一战成败,关乎到江山社稷盛衰兴废,得牵扯到多少百姓生计,岂能容你糊弄?” 陈宪虎先是重重地点头应下,然后据理力争:“禀大将军,我等没有糊弄过战事,从头到尾都是全心全力截断敌军粮草,不敢说取得了多大的功劳,但倘若是有十分力就断然没有只出九成。”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在寒乌国战场上出力,怎么会跑来此地?这里距离寒乌国路途遥遥何止万里,莫非这里也有寒乌国的粮草需要你们来烧?” 陈宪虎对答了几句话之后,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陈大将军不怒而威带来的压力,胸闷的感觉已经好了不少,不卑不亢地答道: “在敌后把能烧的粮草都烧光后,我等没法原路返回只能绕路,为了避开寒乌国的防线先走的东北方向再南下,但途中不甚遗失了地图,我等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还得请大将军指明此地位置。” “丢了地图?这么说来,你们这一路奔袭最后虽然功成身退,但在退的时候迷路至此?” “大将军明鉴,我们确实是迷路了。” 陈大将军哼了哼似乎对这么个理由不太相信,他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虎啸骑的指挥使马丛渡身上,沉声说道:“马丛渡,你来说说,陈宪虎所言可有虚假?” “这……” 忽然被点了名,马丛渡感觉自己背上冷汗都要出来了,他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老将军拦在这里,究竟是要保小将军呢,还是说军令不容私情。 硬着头皮一咬牙,抱拳过头顶,开口说道: “禀大将军,陈宪虎所言属实,在下身为指挥使未能保管好地图和精确辨认方向,以至于虎啸骑迷路至此贻误战事有所失职,请大将军责罚!” 这也确实是实话。 敌军粮草烧了个够,地图确实丢了。 他也确实没能精确辨出方向。 陈大将军审视着马丛渡,马丛渡只感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头上。 脖子都抬不起来。 过了一阵,这股压力才陡然一松。 “贻误战事?呵,这倒是没有。” “寒乌国前线粮草供应不足,韩子荆不得不破釜沉舟弃守转攻,结果在悬殊的兵力差距面前输得毫无悬念。” “如今的寒乌国已无抵抗之力,大焱百万大军攻城拔寨势如破竹,不日后就能打进寒乌国的皇城了。” 虽然是突然听闻了大捷战报,但陈宪虎和马丛渡他们都是从那片战场杀了一遭才退出来,自然清楚这样的结果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韩子荆虽然是兵道无双,可从一开始也就只是能拖上多久的问题。 要能翻盘,那得是兵仙下凡才行了。 虎啸骑在敌后烧了一圈粮草,要说是胜负手其实还远远算不上,不过是缩短了寒乌国败亡的日程而已。 陈宪虎倒是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韩子荆呢?我爹他们擒住了没有?” “什么你爹,战场之上岂是你们合家欢乐的地方,你该是叫虎贲将军才对。”陈行虎先是点了一句,然后高坐马上,缓缓说道,“韩子荆这次跑得挺快,给寒乌国做了殊死一搏的最后部署,还没败呢就已经跑了,目前去向不明。” 陈宪虎不无遗憾地表示道:“可惜了,我爹……咳,虎贲将军要是能擒住韩子荆,这可不仅仅是大功一件,还能名扬天下了。” “兵力悬殊,必赢的一战,能扬出什么名?若是有朝一日,能在势均力敌的兵力下击败韩子荆,那才值得高兴。” 魁梧老人摇了摇头。 转而说道:“刚刚的对话都记清楚了?之后不管谁问,记得都要这么答,可别前后矛盾了。” 第636章 随本将军去平了漕帮总舵 陈宪虎故作迷茫,挠了挠头:“大将军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什么答的不错,我们就是迷路了啊……” 陈行虎看着孙儿这精湛演技,乐得笑出声:“呵,那你们该庆幸自己迷路没有贻误战机,不然即便你断了敌军粮草立下大功劳,该问罪还是得问罪。” 陈宪虎顿时诚惶诚恐:“多谢大将军体谅,下次我一定看管好地图,再不会犯在战场上走丢这样的低级失误了……” 听到爷孙俩的这番对话,马丛渡顿时明白陈大将军拦在这里是为了给小将军上一课,把这次事情定下性来——只是撤退时迷路至此。 战场走丢虽然是过失,不过考虑到他们本就是在敌后烧粮,撤退时才迷了路。 应该是功大于过,能得上一笔功勋。 只不过…… 小将军迷路的原因是想要和漕帮算账,但既然大将军已经站在这里了,之后总不可能继续迷路跑到漕帮哪个据点门口上演一出天大的误会了。 这账看来是算不成了。 马丛渡心里头有点惋惜,倒不是他也和漕帮有什么往日仇怨,只是漕帮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其实挺乐意跟着小将军放肆上这么一次。 多少将士粉身碎骨才换来的壮丽山河,偏偏盘踞着漕帮这么一颗毒瘤。 着实是不美。 “孙儿啊,我猜你迷路至此,是要向漕帮收账?” “嘶,大将军你就算是我爷爷,也不能血口喷人啊,我怎么可能私用兵锋。” “你这孙子撅起屁股是要做什么,你爷爷我还能不知道?算你这次走运,漕帮正好也憋不下去了,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把他们总舵都给扬了的机会。” 陈宪虎听着一愣,意识到他在寒乌国上了一回战场,大焱境内应当也有了风云变幻,他好奇道:“漕帮做什么了?以他们长久经营出来的利益网,只要不是明着造反,应当不至于总舵都保不住?” 陈大将军冷笑一声:“说的不错,漕帮已经明着造反了。” 听到漕帮造反,陈宪虎和马丛渡等虎啸骑都浮现出了惊愕之色。 比之前听闻大捷战报要吃惊多了。 毕竟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警示江扬郡大灾的时候,陈宪虎已经领着虎啸骑去截断粮草了,之后深入敌后,自然无从知道大焱境内的变故。 陈宪虎听说了漕帮造反,第一反应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去打漕帮的痛快。 而是担忧。 “寒乌国虽然已经大捷,之后就算顺风顺水一路无阻的打到寒乌国皇城,百万大军也不可能立刻回朝,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 “漕帮选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举旗造反,应当不仅仅是憋不住了,而是准备充分……” “爷爷,现在局势怎么样?不会已经出大事了?” 眼见陈宪虎不是只顾着寻仇痛快,而是关心着大局,陈大将军欣慰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目前还算好。” “漕帮确实准备充分,不仅联合了江扬郡四大世家,连镇魔司驻守在江扬郡的金衣都策反了,不过他们应当是没算到徐大真人仗义相助。” “漕帮造反的局势尚且没有到失控的那一步。” 马丛渡默默听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点,他拱手问道:“请问大将军,此地……位于大焱境内何处?” 弄丢了地图的陈宪虎心里或许有个数。 但是马丛渡他们跟着陈宪虎走,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陈大将军说道:“此地再往前就已经是江扬郡了。” 都已经快到江扬郡了? 马丛渡估摸着以虎啸骑的行军速度,一路无阻如入无人之境跑了这么久,从边境直插到了江扬郡确实是够了,至于沿途为什么没有遭到任何一地守军的拦截…… 陈大将军会专门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显然是大将军已经安排好了。 陈行虎端坐在马上,沉声说道:“虽然你们才从寒乌国战场上下来,照理说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只是漕帮造反江扬郡危在旦夕,正需要你们去平叛,你们……可还有力气踏平漕帮总舵?” “大将军有令,虎啸骑全员上下莫敢不从。” “好,那么虎啸骑全体听令,整备上马——随本将军去平了漕帮总舵!” 陈宪虎也跟着马丛渡等人一同翻身上马。 他理所当然的是觉得要和之前一样,由他领着寒乌国冲锋,但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本将军? 陈宪虎一愣,急忙说道:“爷爷,你要上阵?区区漕帮而已,还是让我来,我领着虎啸骑过去就行了。” 陈大将军不屑一顾:“你以为你爷爷是韩子荆,只擅长居中坐镇指挥三军?” “不是,只……” “只是我年纪大了?哼,我还没老到不能冲阵,别以为领着虎啸骑在敌后烧了些粮草就已经见识过虎啸骑的深浅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虎啸山河——” 陈宪虎当然是不想自己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身先士卒。 但他一个人明显劝不动,便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为爷爷牵着马的陈沐婉,想要在家中地位本就比他更高的妹妹站出来说几句话,也劝一劝爷爷。 “小妹,你快也说两句。” 陈沐婉嚼着蜜枣,回头看了马上的陈大将军一眼,陈大将军不怕孙子劝,但被孙女看上这么一眼倒是露出了少许无奈。 “爷爷,不是说让老哥他领着虎啸骑去打漕帮总舵吗?” “嘿,这不是在京城闲了这么久……” 陈沐婉喉咙一动,咽下了已经充分咀嚼的蜜枣,想了一会儿说道:“还是让老哥来领头,爷爷要是想活动活动筋骨,跟着老哥一起去也行。” 老将军的眉头抖了抖,有些不大乐意:“乖孙女,你爷爷我好歹是大将军,你哥他就是第一回上战场的新兵蛋子,这让我跟着他,不是变成随他冲锋了,不可不可……” “这样的话,爷爷你既然是出来散心就好好散心,别想着战事了。” 第637章 断尾 眼见孙女不容商量,直接不让陈大将军上阵了,在玉京城闲到手发痒的老将军自是不能接受,只好不情不愿地改了口: “啊这……咳,江山代有人才出,也是该后生冒头的时候,我这大将军跟在孙儿身后冲锋,仔细想想也算是将门的薪火相传,不丢人不丢人。” 戎马一生覆灭了十九国的陈大将军,向来是横刀立马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原来也会在孙女面前犯难,就像还在换牙期的小孩被勒令只能吃半根糖葫芦,有点儿委屈巴巴。 马丛渡等一应虎啸骑何时见过他们的大将军被人说了两句就得不情不愿的应下来了,全都愣了一下,不过他们反应倒也很快,愣完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在场也就只有陈宪虎知道他这爷爷再怎么倔强,只要小妹开了口,哪怕说得出来话不轻不重清清淡淡。 但也是管用的。 不过同样的话如果换成了是他来说,就如刚才说得再怎么焦急,爷爷只要自个儿不乐意,那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劝不动的。 陈大将军府里的家庭地位谁高谁低,在此刻已经彰显无遗。 陈沐婉松开了马绳,两指探进腰间的精巧锦袋里一捏,便挑出一枚糖渍梅子送进口中,两只手背在了身后,说是陪着陈大将军出来散心,但她倒是更像信马由缰的作派。 陈宪虎这一路上虽然不愁吃,毕竟烧粮之前肯定先抢够自己的份,但这行军干粮也就饱个肚子,口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本来倒也没什么,此刻见着妹妹吃着蜜饯,便有些口齿生津。 “小妹,分哥一口蜜饯吃呗?” 陈沐婉眨了下眼睛,没太想搭理,不过看到陈宪虎脸上那道伤疤,眉毛挑了挑,两指在精巧锦袋挑出一颗蜜枣,弹指飞出。 “张口。” “啊——” 蜜枣入口,陈宪虎久违的嘴巴里多出了点滋味,难得能吃到亲妹子精心选购的蜜饯,心满意足地轻轻哼了哼,笑着说道: “好吃是好吃,不过我还以为会更甜一些。” 陈沐婉斜了陈宪虎一眼。 蜜饯本就是要甜,但也忌甜味过重,毕竟要的是食物本身那份香甜,如果只图个甜味,何不直接吃糖呢? “行了,甜头也已经尝过了,陈将军什么时候带着我们冲锋陷阵,去平了漕帮?” 说出这话的是陈大将军。 这一声陈将军喊的明显有些阴阳怪气,只差没哼哼个两声了,典型是重女轻男,明明是在孙女给的委屈,却撒在了孙子的身上。 不过陈宪虎也早就习惯了。 换做别人或许还得三推四让,哪敢让陈大将军随着自己冲锋,但在陈家既然小妹都已经开了口,他这个当哥哥的便只需要照做了。 “咳咳,那么……虎啸骑和陈大将军听令,随我平定江扬,去平了漕帮总舵!” 之前陈大将军喊着随他冲锋时,众人就已经翻身上马。 只有陈沐婉是为陈大将军牵马而行,没有坐骑。 “小妹,你是和哥坐一起,还是和爷爷坐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陈宪虎说陈沐婉精挑细选的蜜饯不够甜,让这位在世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女子又给记了一笔,这次根本就没搭理他,只是径直朝着陈宪虎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虎啸骑。 “小妹,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漕帮总舵应该是这个方向——” “我们去漕帮总舵,你妹她有别的事要处理。” “嗯?别的事?” “你当真以为你们在寒乌国蹦跶这么久又绕上这么大一圈,就没其他人注意到了你们?” “跟了尾巴?” “嗯。” “这都在大焱境内了,还用得着小妹去处理吗?” “已经探过了,随手的事就不必麻烦别人了……” 虎啸骑奔驰而去,直指漕帮总舵。 陈沐婉独自一人犹如闲庭信步,走了一会儿后随口一吐,糖渍梅子的果肉已经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果核飞了出去,正好打向了要从林间跃过的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倒也没有就这么简单中招,剑光出鞘弹走了这枚梅子果核。 只不过直到这道蒙着面的身影落地。 落在陈沐婉的面前,与她对峙,剑身都在轻轻颤抖。 蒙面人盯着陈沐婉,瓮声开口: “陈沐婉,大焱大将军陈行虎的宠孙。” “据说出生时天降异象,从小便展露出天人之姿,享有谪仙之名,年仅十九却已经是道武双七品的修为境界。” “你极少与人动手,上一次展露身手,还是在擂台上战胜了大漠长生天神殿大祭司的大徒弟阿木尔,可见你确实是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实力,潜龙榜榜首当的名副其实。” “日后成长起来,恐怕又是一个大祸患。” “不过你太自信了,竟然敢一个人留下来断后……” 话音刚落,便又有数道蒙面身影,分呈在前后左右围住了陈沐婉。 其中两人是六品境,其余人也都有个七品境。 “本来是沿途跟随,寻觅机会杀了陈大将军的孙子,不过既然他跑得够快,没给我们机会下手,本来都要空手而归了,但既然你跟个傻子似的一个人留了下来,换成杀你倒也不算我等冒着性命风险白跑这一趟。” 陈沐婉身陷包围。 先是从锦袋里捏了片盐渍桃干放进口中。 然后眨了眨眼,随口问道: “你们是大夏的人?” 蒙面人嗤笑:“死到临头,需要问这些吗?一起上,摘下她的脑袋,回去我们也能有个交待……” 数道身影同时动了。 其中也包括着陈沐婉。 几名七品境的蒙面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像是有一阵风拍打着树叶,在簌簌的声响中,透过林间洒落的阳光晃了晃,然后便听到了一声闷响。 陈沐婉手中已经扭断了一名蒙面人的脖子,随手扔在地上。 一个照面就被杀了的蒙面人,正是两名六品境之一。 余下众人面色惊变。 尤其是剩下的那名六品境蒙面人,正是因为境界高看到的多,他才深刻体会到了刚刚这一刹那,宛若谪仙般的女子展现出了怎样的力量。 “你不是七品!你、你什么时候突破到的六品境?” 第638章 风! 十九岁的六品境…… 即便是同一境界里也有高下之分。 距离陈沐婉在擂台上展露出双七品境的实力才过去多久?就算在这期间已经突破,又能够在六品境里有多少积累?按照常理来说,初入六品境的陈沐婉,才应该同境之间的弱者才对。 可她偏偏…… 初入六品境,就已经能够一个照面击杀六品境! 雷霆手段可谓是夸张至极,快到了其同伴都来不及救援,就好像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拧断了脖子一样,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其他人不是不想救援,只是根本来不及。 仅存的六品境蒙面人呼吸之余,都觉得吸进肺部的空气被染上了一层可怕的寒意。 怪不得这位陈家小姐被誉为: 人间谪仙,道武双绝。 原本以为她被冠以这般不凡的名号,大抵确实是天生有着不凡之处,有兼顾了道门与武道的修行天赋,但这什么双绝什么谪仙多半是夸大其词,看在陈家那对父子将军的份上,花花轿子人人抬,抬举了陈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 多少会有言过其实之处。 结果这一个照面下来…… 六品境蒙面人看着已经断了生机的同僚,除了兔死狐悲之外,更是有着莫名的荒唐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都难以相信放在一方江湖上可为宗师的强者,在一个连双十年华都没到的少女手中竟然撑不过一个照面就被瞬杀了。 感觉不比杀一只鸡要麻烦多少。 自己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好像还在因为突破了八品境而自命不凡,虽然他之后能够跻身六品境也确实证明了自己的不凡,但和这位陈家小姐比起来,实在是…… 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或许该说……老天爷真不公平? 像是武帝,像是陈家小姐他们这一类人的存在,即便是光芒万丈灿烂辉煌,像他这种人抬头看见那份刺眼光芒,感受到不是温暖,只会是绝望。 有一说一,此时此刻六品境蒙面人的内心真的就挺绝望。 陈沐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有与这些尾随她哥的敌人啰嗦解释些什么,仅仅足尖一点,再是一个闪身,便已经逼近了剩下那名六品境蒙面人的身前。 虽然绝望的蒙面人已有防范及时运转气血以双臂招架,但是那只纤纤玉手仅仅是一掌拍下。 明明毫无章法,却又宛若天成。 连着用以招架的双臂连着胸口肋骨都一起拍断了。 胸膛顿时塌陷。 喷血倒地。 余下的蒙面人反应过来局势不对,汗毛竖起转身想逃。 但是他们哪里逃得掉? 不过两三个呼吸。 蒙面人全数倒在了地上。 陈沐婉从头到脚都没有沾上一滴血,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河边蹲下来仔细洗了遍手。 甩干净水珠。 打开装满蜜饯的锦袋,挑了枚蜜枣出来抛进嘴里。 不一会儿便有几名穿着镇魔司衣服的捕快跑了过来收拾现场,陈沐婉和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负着双手,朝着江扬郡走去…… …… 虎啸骑风驰电掣一路疾驰,优中选优的战马每一次扬蹄都能带起地上尘埃,每一次马蹄落地都是一次细小的震颤,而当五百余次的马蹄融汇在了一处,便有了飞沙走石滚滚而去,整片大地都在震动。 当这震动蔓延到了漕帮总舵之外的一处山坡上。 才稍微停下。 虎啸骑立于坡上,但是每一名骑兵的状态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差了一声令下,站在最前方的并非是老而弥坚的陈大将军,而是初涉战场的陈家幼虎。 陈宪虎腰间佩着他惯用的刀,不过手上提着的却是虎啸骑标配的一杆大枪,眉眼五官间的稚气虽然尚未褪尽,不过除了骁勇之余,已经多出了几分大将应有的威势。 他看到了山坡上的徐年与大祭司。 没有多言。 只是重重的点了下头,交汇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尔后。 陈宪虎提枪一扫,枪尖指向漕帮总舵,运转血气直至喉舌,迸发出一声怒吼。 “虎啸骑,随我——冲锋破阵!踏碎这群蠹虫!风——” “风!” “风!” “风……” 众将士口中高喊的“风”是虎啸骑标志性的战吼声。 这一个风字是哪种意义向来都有争议,有解为兵法六诀风林火山阴雷里的其疾如风,也有说成是在通过喊声祈求大风助力,甚至有种说法认为这个字本身没有其他意义单纯就是为了发出吼声而已。 但不管“风”有没有意义,当它成为了虎啸骑的战吼声,随着虎啸骑的铁蹄下踏破了一支又一支军队,这一声声“风”也已经有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功效。 “风!风!!风——” 虎啸骑的战吼声一度压过了沧江浪涌的声响。 战马在嘶鸣,大地在颤抖。 骑兵们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自山坡上直冲而下,压城欲摧的黑云便化作了滚滚而下的雪崩。 任谁见到这一幕,肝胆都会和脚下的大地一样。 在迅猛如雷般的马蹄声下震颤。 也都会明白,寓意着毁灭的洪流,正在逼近着漕帮。 漕帮精心培养出来的三千精兵。 挡得住虎啸骑吗? 未经沙场的漕帮舵主们不免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但在漕帮这边最擅沙场的铁将军却能够斩钉截铁地得出答案——根本就不可能挡得住。 重骑兵在高处冲锋,佩刀步卒如何能挡? 何况漕帮这三千精兵,说是算得上是精锐,毕竟用了极端手段培养出来,已经只知道听从他这个领军之人的命令,不知疲惫不畏疼痛不会溃逃……有这种种特性在身,天然就是战场上的精锐。 但这毕竟还没有经过战场的磨砺。 任何一支军队,底子再足,训练得再好,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淬炼,终究是差了意思。 再者…… 他们要面对的可是虎啸骑。 大焱精锐重骑兵。 名震天下的虎狼之师! 铁将军扭头看向了漕帮舵主,面具下的沙哑声音虽然听不出来恐惧,但已经满是寒意: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阻碍到虎啸骑的冲锋,这样还有得守,不然若是让虎啸骑依仗冲锋之势入阵接刃,这三千人必然是一触即溃,溃不成军,绝无胜算!” 第639章 以命来填 铁将军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漕帮舵主们也知道了形势危在旦夕。 只是…… 让他们去挡这支大焱精锐重骑兵的冲锋? 即便他们大梦一场个个都已经获得了五品境的力量,但虎啸骑宛若雪崩之势的冲锋积蓄起了怎样的威势,他们又不是看不出来。 这想要挡,得是拿命去填! 尽管知道铁将军应当是基于局势给出的合理判断,但这么一句话落在漕帮舵主们的耳朵里,他们横竖都觉得是在催着他们上去送命。 只是……即便明知得拿命去填,这也已经是不得不上了。 漕帮舵主张奎踏出了一步。 武夫气血运转到极致,毛孔迸发出的热浪与大雨相冲激起了一片白雾。 “诸位兄弟,张某人就先走一步了!” 最开始就是他出手试探了徐大真人的深浅,此时也几乎没有迟疑率先出战。 “张舵主这可就有些瞧不起人了,以为就只有你勇,我们都是懦夫?” “也算我一个!” “要上就一起上便是,我等漕帮弟兄不能同生但若共死,也是一桩幸事……” 有了张奎领头之后,其余的九名漕帮舵主也都已经下定了决心,都跟上了张奎的步伐。 由此也可见,漕帮确实是团结一致勠力同心。 只不过他们的团结仅在漕帮之内,外人不仅是无福消受,还往往会被他们的团结压得抬不起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寻不到一个公道。 十位漕帮舵主齐出正要以命相搏拦下虎啸骑,却见漕帮码头轰鸣作响扬起了巨浪滔天。 潜伏在码头处的三头大蛟当中,仅剩的那头大蛟挟着遮蔽一方天穹的骇人巨浪跃出了沧江,扑向了发起冲锋的虎啸骑,码头处的沧江顿时断流露出了河床。 直到下一个呼吸。 汹涌江潮才填补上了断流,合在一处时发出惊天声响,荡起层层江潮。 曹明火虽然人在议事大堂未曾直面虎啸骑的重逢,不过他也当机立断没有丝毫优柔寡断,就如铁将军所言,漕帮确实得拿命来填那支虎啸骑的冲锋之威。 只不过与其拿用舵主们的性命来填,他觉得不如把这最后一头大蛟填上去。 横竖那位徐大真人几句话的功夫便能斩了大蛟,把这头大蛟保下来在之后的战斗中也得碍手碍脚难以发挥出太大的作用,但用来对付虎啸骑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倒不是指望着这头大蛟离了江河在大地之上能够防住那支大焱精锐重骑兵,但就算大蛟几句话就被徐大真人斩了,只要皮糙肉厚刀剑难伤的庞大蛟身横在地面上,便可以成为阻拦骑兵冲锋的一道强力屏障。 漕帮为了保住三千精兵不被虎啸骑一波冲锋带走可谓是倾其所有,不过虎啸骑虽然是离了大军“迷路”至此,但也不是没有帮手。 大祭司权杖向上一扫,便见大地飞沙扬天而起,轻飘飘的飞沙仿佛在空中凝聚成了一块漂浮在空中的黄土大地,托住了将要淹没那支虎啸骑的覆天巨浪。 徐年倒是能够再次催动斩蛟文书,只是斩蛟文书再好用也得几句话的功夫,而这几句话的功夫之后那头大蛟应当已经砸到了虎啸骑的头顶。 不太来得及。 所以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仿佛隔空举着那头咆哮着直冲而下的那头大蛟,随后五指一收。 一念出,天地响应。 浩浩荡荡的天地之力镇向了蛟龙,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 以天地之力,不让蛟龙落地,妨碍到虎啸骑的冲锋。 只是漕帮的十位舵主反应也相当快。 眼见蛟龙挟江水而来他们便立刻明白了曹副帮主的算盘,再见到徐大真人和大祭司两人合力阻碍着蛟龙落地,他们当然也是见招拆招各显手段,试图拆了那片托起了覆天巨浪的浮空大地再帮助大蛟脱离天地之力的桎梏。 密密麻麻如一挂瀑布般飞出的小剑、能够隔空开碑裂石的刚猛拳劲、阴风怒号喷涌而出的死气化作阴绵杀咒、出鞘剑芒犹如贯日长虹穿过天际…… 血气、灵力、巫力……种种力量衍化而成的招式碰撞在一起。 就连阴浑子也再借了几名漕帮子弟一用,以他们的性命又在空中炸出了几片混沌气。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无比,碰撞在一起的力量激荡出了无数乱流。 足足过了数个呼吸之后,混乱才稍微平息下来。 黄土大地土崩瓦解。 被取走之后让沧江都断流了一个呼吸的海量江水落在了地上,虽然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时的汹涌威力,但仅仅凭借着海量,便如同是把沧江波涛带到了大地之上,掀起了一阵浪潮。 但是虎啸骑在冲锋之时也已经结下了战阵。 阵型是箭头形。 没有任何波涛能够越过担任箭头的陈宪虎手中那柄指向前方的长枪, 踏地奔行,分水破浪。 “呜——” 已经脱离了江水的大蛟发出了一声如同悲泣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到底还是在漕帮舵主们的齐心协力相助下挣脱了天地之力的桎梏,只是原本浑厚的生机也已经在方才那些混乱而又庞大力量的交锋中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糟了池鱼之殃,奄奄一息坠向大地。 毕竟漕帮舵主们也领悟到了曹明火的决断,只是救这头大蛟的性命去填上虎啸骑的冲锋而已,不是要救下这头大蛟的性命。 大蛟坠向地面。 眼看就要成虎啸骑冲锋路线上的庞大障碍物。 本来都已经决定拿自己性命去填的漕帮舵主们见状都暂且松了口气。 没人不怕死。 能够慷慨赴死,可不等于不想多活一会儿。 只不过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一道红到发黑的刀芒,掀起了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无边煞气,带着人挡杀人神挡灭神的滔天凶焰,斩向了那头奄奄一息坠向地面的蛟龙。 “吼——” 大蛟再如何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终究是有个限度,而这一刀显然已经大大超出了这一限度,发出了一声饱含凄厉的嘶吼声,随后身躯便被血色刀芒凌空斩断。 滚烫蛟血洒向长空。 大梦一场的连天大雨,都短暂变成了一片血雨! 第640章 枪尖 断成两截的大蛟身躯轰然落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立刻死透的大蛟两截身躯都在翻滚挣扎,但明显已经是无济于事,生机已经随着鲜血一同从创口涌出,染红了被带到大地上的沧江潮水。 然后血水连着江水一起,都被虎啸骑踏在脚下。 漕帮舵主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能够赢得喘息之机了,却没想到仅在瞬间,他们拿大蛟性命填出来的局面,却又被一记血色刀芒给斩破了。 刚刚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大蛟能够坠地,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出过手甚至是受了伤的张奎、方天禹等人都已经有些脱力了。 根本来不及再阻拦这突然斩出的一刀。 只是…… 这一刀蕴含的是血气和煞气,明显是武夫路数。 谁斩出来的呢? 敌人明明是大真人和大巫,难道刚才入场的除了那支虎啸骑,还有一名五品境乃至是四品境的武夫,鬼鬼祟祟伺机而动,瞅准了机会才猛然斩出这一刀。 惊艳亮相,打了漕帮一个措手不及? 漕帮舵主们经过短暂呆滞过后,连忙便寻找起隐藏起来的武道大宗师,谨防偷袭。 就连在指挥着漕帮三千精兵变幻阵型准备迎战虎啸骑的铁将军也不例外,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够斩出如此煞气惊天的一刀。 沙场本就是最容易滋生煞气的地方,可就算是在沙场之上他也极少见到过浓烈至此的煞气。 然后。 他们便再次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脑袋里面突然嗡的一声,然后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实在是难以理解。 循着那一刀的气息找来找去,最后看到的却是那道已经有些眼熟的灰黑色长袍身影。 徐大真人手中持着一柄煞气逼人的朴刀。 刚刚的血色一刀,无论是依据气息判断还是用这双眼睛来判断,得出来的结论都保持着高度一致,就是出自这位徐大真人之手…… 只是一位道门大真人,怎么斩出这分明是武道力量的刀法! 大祭司忍不住转头看了徐大真人一眼,看着那柄朴刀眼神多少泛起了点复杂之色,如果说先前还是推测,但这一刀过后便可以确定了,这必然就是名震天下的大焱镇国公的那柄佩刀了。 在那浓郁到极点的无边煞气背后,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山河破碎,数都数不尽的血流成河。 曾经的大漠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虎啸骑当中,也有一位跟在陈宪虎之后,因为有意隐藏而显得不太起眼的魁梧老者在冲锋之余抬头看了一眼划破苍穹的血色刀芒。 不由得想起了那道已经只存在于记忆里的那道统帅千军万马的傲立背影,嘴角浮现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年这一刀,自然就是镇国公传授的那一式刀法。 人神俱灭。 要把一头大蛟干脆利落地斩断,徐年除非是动用斩蛟文书其他手段都不太好使,而这一刀之所以能够做到,其实也和斩蛟文书脱不开干系。 斩蛟文书不仅仅是斩,还会炼化蛟龙的力量精华反哺徐年,精气神统统都能补到,是实实在在的大补。 不过“补”的最厉害的依然还是血气。 大蛟的强大很大一部分就强在皮肉筋骨,蛟血蛟肉什么的向来都是都是补血益气的珍宝,经过斩蛟文书炼化出来的血气能有多么精纯庞大可想而知。 何况这还是炼了两头。 徐年虽然不是武道修行者,得了炼化两头大蛟的血气即便谈不上妥善运用,仅仅是温养自身,也能够让他的身体强度远超道门修行者,足以同武夫媲美。 之前炼了一头蛟,便已经媲美六品境武夫,这次两头蛟的血气若是全数吸收了,就算不能媲美五品境武夫也应该相当接近了。 只不过徐年做出了取舍。 斩蛟文书炼化两头大蛟得到的磅礴血气,他没有留着让身体慢慢吸收,而是全都用在了这人神俱灭的一刀之上,所以才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血色刀芒,一刀便把大蛟斩成了两截! 在曹明火的决断里面,大蛟可以是在死后坠地。 但得是拦在漕帮三千精兵和虎啸骑中间,如同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的绝壁山脉,逼停虎啸骑的冲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断成两截,中间留出了能让虎啸骑疾驰而过不用勒马转向的巨大空隙。 如果兵卒素质旗鼓相当,铁将军倒是直接用兵堵上这处空隙未必不是个办法,但他手上的所谓三千精兵连沙场都没上过,却要面对身为大焱精锐的虎啸骑…… 这哪里是旗鼓相当,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电光火石之间,不受阻碍的虎啸骑已经行至了大蛟两截身躯的空隙当中,马蹄溅起的都已经新鲜滚烫的大蛟之血,大地都在随着这场冲锋而颤抖! 不过有一道身影,却猛然冲出,堵在了大蛟两截身躯的空隙之上。 漕帮舵主张奎。 以命相填。 在大蛟的性命都没能填住之后,敢为人先的他再一次率先而出。 “我乃漕帮舵主张奎,你们谁敢与我在阵前一战?” 这是叫嚣着阵前大将单挑。 赢的一方自然是士气大涨,输得一方还没打便弱了气势。 在诸多涉及战场的戏文杂书之中,都有类似的情节,往往是彰显出主角的个人勇武,赢得敌我阵营都惊叹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但在真实的战场之上,阵前单挑虽然不是从未有过,但那多是因缘际会促成的微妙平衡下才会出现的特例而已。 多数情况下,真敢单人离开本阵,跑到敌方阵前叫着单挑,只会有一个下场…… 陈宪虎没有停下。 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他率领着虎啸骑冲锋自然是一马当先,也最先和叫阵的张奎撞上。 “噗嗤——” 随着一朵血花绽放而出,陈宪虎手中长枪穿透了张奎的胸膛,把勇于当先的漕帮舵主串在枪上,挑离了地面。 马蹄未停。 枪尖依旧向前。 虎啸骑依然冲锋,大地仍在震颤。 第641章 凿穿 率领着虎啸骑发起冲锋的陈宪虎已经不仅仅是七品境的武道天骄,他更是这支重骑兵的“枪头”,要知道这可是能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撕开敌阵的大焱兵锋。 岂能不够锋芒? 反观张奎从率先出手试了徐大真人的斤两再撑到此时此刻。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若非是这般此消彼长,他多少也该能够轰出个两三拳,给虎啸骑造成些困扰,不至于一个瞬间便被陈宪虎的枪尖刺穿,挑离了地面。 双脚离地,血淋淋的枪头破胸腹从背后冒出,鲜血洒了一地,不过张奎也没有立刻死去,他咬紧牙关,两只手死死抓住陈宪虎的枪杆,只不过牙关咬得再紧,能够压住喉咙里头冒出来的血,却压不住流逝的生机。 已经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了。 提枪纵马的陈宪虎从张奎的双眼看到了不屈与不甘心,他冷声说道:“张奎?我记得你,你曾经因为没带饭钱与店小二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就打死了店小二,恃强凌弱宰割他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威风?” 人在枪上的张奎愣了一下,竟然是流露出了些许的茫然,过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之色,才想起陈宪虎说的店小二是谁,他咬紧牙关不敢大笑,但却可见临死之际已经豁出性命的猖狂。 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呵呵,你要不说,我都快、快忘了……怎么,那没长眼力劲的店小二是和将军沾亲带故还是江湖知音?” 陈宪虎神情冰冷,未做回答。 张奎笑了一下,这一笑喉咙间涌出的血水便压不住了,从嘴角都流了出来。 “都不是?那将军杀我就是在为民除害了?呵呵……咳、咳咳……好的很,老子是恶贯满盈杀人无数,但老子起码上对的起帮主,下对得起帮众,不像你们这些朝廷走狗,为成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百姓都能不放过!” 陈宪虎不见怒色,只是冷冷地说道: “漕帮长久以来挟持漕运逼迫朝廷,打着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名号,却把百姓视为鱼肉,你们一个个是富得流油了,但那些在码头和江河上讨生活的船夫与工人,可有几个因你们而衣食无忧了?” “他们是大焱子民,又不是我漕帮子弟……咳咳——他们要是入我漕帮,我自会善待他们,或者……或者等到日后我漕帮夺了这片壮丽山河,他们成了我漕帮子民,自然也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是吗?朝廷确实是有许多不知之处,譬如若是早些灭了你们漕帮,我大焱百姓便能少受一份苦楚。” 张奎失血而苍白的神情中浮现出最后的戾色,他依然松开了枪杆,身躯往前一挺,任由枪尖从背后钻出更多,他则趁势接近了率领虎啸骑冲锋的年轻小将,双手运气提起仅剩的力气,双掌从左右拍向其头颅。 以命换命。 只不过陈宪虎可并非没有防备,他右手单手提枪挑着个张奎,从手臂到枪杆都没有晃动一下,左手探向腰间佩刀,电光火石间只见刀光一闪而逝。 一颗大好头颅飞了出去。 掉在地上依旧怒目圆睁,未曾瞑目。 虎啸骑呼啸而过,踏碎了这颗头颅。 陈宪虎右臂反转一震,劲气通过枪杆灌入了那具仍然串在枪身上的无头尸体之内,轰然一声诈降,劲气在体内炸开,无头尸体四分五裂。 血溅到了陈宪虎的脸上,显得他脸上那道伤疤更为凶恶, 漕帮舵主张奎,死无全尸。 剩下的九位漕帮舵主目眦欲裂,不过尽管武夫张奎的下场已经摆在眼前,同心戮力的漕帮舵主们也未曾退缩,做出了和张奎一样的选择,各显招式杀向虎啸骑,阻其冲锋。 九名已有五品境之力的强者悍不畏死,强行停住虎啸骑的冲锋确实能够做到。 只是他们还没逼近虎啸骑。 便有霞光弥漫,黄沙飞起。 远在山坡上的大祭司手执权杖一步迈出,落地时已经出现在九名舵主的眼前,权杖一甩黄沙一卷,便将九人统统隔开。 徐年御空而行,俯瞰着被卷入黄沙当中的漕帮舵主,抬手之间抖落出的道韵霞光衍化成了炎阳光柱,能够融化金铁的可怖高温,瞬间便将连天雨幕都刺出了一个窟窿,雨水化作了炽热白气。 没有了大蛟助力,九人凭借着一场大梦获得的五品境之力堪堪自保,别说是去帮助漕帮的三千精兵不被虎啸骑冲溃了,他们连自己都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任何一道黄沙,任何一束阳炎,都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性命。 若是没有虎啸骑在场,铁将军倒是能够协助九位漕帮舵主破开黄沙,千人战阵合力一击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撼动这片黄沙,只是冲锋之势已成的虎啸骑已至近前。 漕帮的三千精兵已经是自身难保,难以顾及他人。 “斩!” 铁将军举剑而落,大喝一声。 漕帮三千精兵整齐划一,三道凝聚着千人之力的黑色刀芒劈开雨幕,斩向了虎啸骑! 五百披甲重骑未有停顿,冲锋之势地动山摇。 三刀黑色刀芒斩落,还未落到他们的头上,便有大风起陆,呼啸之声犹如一声巨大的虎啸,三道黑色刀光在大风中崩散,漕帮三千精兵在啸声中一阵摇晃站立不稳,致使常衡阵的气息流转便已经有了迟滞。 铁将军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大焱铁骑,面具后的牙齿紧咬,再次高举手中剑,厉声喝道。 “御!” 在眼见虎啸骑出现在战场的那一刻,铁将军便已经指挥着漕帮的三千精兵转换阵型,三个千人方阵相互累积,用人墙厚度来强行抵御重骑兵冲锋的冲击。 若是能够挡得住,战阵不至于一崩到底,五百重骑身陷在三千步卒的包围之中,就还能打。 只是…… 虎啸骑呼啸而至。 三千步卒组成的方阵,不能说是毫无抵抗,但就像是厚实一些的布帛面对剪子,也逃离不了一分为二的下场。 凿了个对穿。 第642章 溃败 在五百虎啸骑的冲锋之下,漕帮三千精兵就和铁将军之前判断的一样。 一触即溃,溃不成军。 这群所谓的漕帮精兵组成的千人级的常衡阵在虎啸骑的冲锋就如同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开,而当战阵破了之后,这些漕帮精兵虽然因为训练出来的成果已经不知道痛苦与恐惧,不会溃败而逃,但在大焱精锐重骑兵的铁蹄与长枪之下,杀之与杀猪已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无非是这些精兵比猪更壮实,杀起来要多费几分力气。 铁将军面甲中透露出的眼神带着怒火,但在这怒火之外却只有无能为力,他知道这三千人对上虎啸骑只可能溃不成军,但他想不通的是虎啸骑明明应该在寒乌国战场上凿阵劫营如入无人之境。 为何会出现在数万里之外的江扬郡呢? 有一说一,其实这一问题何止是铁将军想不通,就连大焱朝堂之上也依然以为陈家幼虎带着虎啸骑在战场上迷路走丢,凶多吉少呢。 在原本的谋算当中,寒乌国战场因为韩兵魁而焦灼陷入一时僵局,再有大夏玄雍两国陈兵施压,大焱应当无法在第一时间调兵遣将奔赴江扬郡镇压漕帮的反旗才对。 谁能想到初次上阵的三千漕帮精兵,竟然就会对上大焱的虎啸骑呢? 铁将军帮着漕帮训练这三千人,当然不只是训练出一个结千人级常衡阵对付高品境强者的手段,正常兵卒该会的这三千人都能够做到。 只是虎啸骑之所以能凶名赫赫让敌军闻风丧胆,便因为这支精锐重骑兵本就不是正常兵卒能够抵挡住的对手。 太超纲了。 哪怕要早些知道会有这么一支重骑兵袭来,早些布置防御工事,比如挖出几条沟壑、布置拒马、放置绊索等等手段,也不至于能让虎啸骑能够如此酣畅淋漓地发起冲锋,直接就把三座千人级常衡阵都给凿穿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 无论是军备还是单兵素质,漕帮三千精兵和五百虎啸骑间的差距,都不是数量能够弥补,初次上阵的新兵步卒对上久经沙场的大焱精锐重骑兵,不过是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铁将军没有身先士卒,不是他畏死,只是他十分清楚自己顶在前方也只会和那名至少胆子确实很大勇气可嘉的漕帮舵主一样被虎啸骑给宰了,而只要他一死,漕帮三千精兵连常衡阵都不用破就已经是一盘散沙,崩得更快。 作为一名将领,从头到脚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的铁将军无疑素质过硬,即便在这自知必败的局面下,他也没有摆烂,依然在阵后指挥,指挥这支不会溃逃的漕帮精兵且战且退。 但遗憾的是。 战不过。 退也退不了。 无险可拒,步卒如何甩的开骑兵呢? 剩下的两百多名漕帮成员,因为都沉浸在弥天大梦获得了力量,多数是七品境少数甚至跻身了六品境,个个都称得上身手不俗,他们原本是固守总舵水寨,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再让他们固守水寨已经不合时宜了,曹副帮主眼见前线形势不对,便命令他们前去支援铁将军。 两百多人都是漕帮死忠份子,倒是没有人怯战,他们如果能够参与到虎啸骑和漕帮精兵的战局之中,至少让且战且退回到漕帮总舵水寨成为一种可能性。 可是他们刚刚冲出漕帮总舵,大地便翻涌起浪,把他们统统压了回去。 徐年御空而立,不仅仅是配合着大祭司压制着被黄沙困住的九名漕帮舵主,仍然有余力兼顾其他地方,之前这些漕帮成员有三百余人联手抗下覆地神通还不算困难,但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人,想要镇下大地翻涌便有些勉强了。 突破神通覆地的隔阂去支援铁将军自然就成了痴心妄想。 孤军奋战的铁将军再怎么尽责指挥,也已经挽回不了从虎啸骑冲锋入阵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的败局,到了最后他自己都已经拔出佩剑入阵。 虽然他自己就是六品境的武夫,若是单对单,虎啸骑之中也就一个同为六品境的指挥使能压得住他。 但是…… 漕帮精兵的常衡阵破了,虎啸骑的战阵可没破。 铁将军本就不是以自身战力为擅长,他便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也难以撼动虎啸骑的铁蹄。 从冲锋入阵时,陈宪虎的长枪直接把六名漕帮精兵串成了糖葫芦开始,满打满算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虎啸骑的指挥使马丛渡便夹起马腹一跃而起,撞倒了铁将军。 不等他爬起来,枪尖便已经点在了眼珠之上。 只要稍微用力,枪尖便能沿着脆弱的眼眶,刺破头颅。 三千漕帮精兵已经伤亡惨重只剩下点残兵了,虽然他们到现在都能死战不退也让马指挥使有些意外,以他在沙场凿阵的经验来谈,一支军队如果一触即溃,接下来就该逃了,但这些人几乎是战至几乎全灭都能不跑,也是稀奇事。 但稀奇归稀奇,却翻不起水花。 陈宪虎抖掉枪上血迹,眼见老马都把敌将制服了,无论是黄沙所困的漕帮舵主们还是覆地所阻的漕帮帮众们,暂时还不需要他领着虎啸骑过去凑热闹,便骑着马来到了铁将军的面前,眯着眼睛打量。 “你这一身铁皮,比老马他们穿得都厚啊。” “就这么见不得人?” “能结出千人战阵,你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不过据我所知,漕帮虽然不乏江湖高手,但应该没有你这样能够正儿八经带兵打仗的一员大将才对。” 面甲底下,只有粗重的喘气声,没有回应。 “不想说?老马,你久经沙场应该认识不少将领,这人的指挥布阵是什么样也已经领教过了,他是谁你心中有数吗?” 马丛渡摇摇头:“小将军,常衡阵可没什么特色,不过这些兵卒死战不退这一点倒是有些稀奇……还是得看看他面甲下的脸,才好下判断。” “那就挑开看看。” 陈宪虎枪尖精确地点进面甲与颌部的缝隙之中,向上一挑还没用尽,他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感觉手感有些异样,再用力掀开面甲。 只听见刺啦一声,犹如裂帛。 鲜血便已经沿着面甲流淌而出…… 第643章 无皮者 面甲下的那张脸,没有皮肤。 或者说,某种意义上这张铁质的面甲就是其皮肤,蠕动的血管与肌肉已经和面甲内侧长在了一起,长枪挑开面甲的裂帛声,其实就是硬生生撕开了已经长到面甲上的血肉。 所以陈宪虎才会觉得揭开这张面甲的手感不对劲。 所以才会有鲜血流出。 身为虎啸骑指挥使的马丛渡纵横沙场已经见惯了死人,断指残躯乱飞的惨烈画面也算得上是司空见惯了,开膛破肚拖着肠子或者是烈火烧死变成焦炭等等惨烈的死相,也不是没有亲眼见到过。 但是突然见到一个大活人,在面具下竟是这么一张没有皮肤的面孔,他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肉里面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血管在跳动,撕开面甲流出新鲜血液沿着肌肉纹理流淌,更让这血肉的红色显得更为鲜艳也更为诡异。 藏在面具后的这张血淋淋的面孔,看到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脸部一疼,偏偏从这张面孔之上却看不出痛楚之色,只能看到身为败军之将的不甘怒火在熊熊燃烧。 陈宪虎这一路烧杀也已经见了不少惨死尸首,但到底是初次出山的幼虎,见到面具下这张脸明显产生了些不适感,干呕了一声压下恶心。 眉头紧皱,但随即又伸出长枪,砸在了真正意义上没有脸皮的敌军将领的胸膛之上。 铁将军闷哼了一声。 不过这一枪力度虽大,但却掌握得很巧妙,只是震碎了他胸前铁甲,不是要以劲气震断他的心脉。 铁甲碎裂成了数块。 但却没有一块崩飞出去,反而都紧贴着胸膛。 陈宪虎长枪刺进铁甲裂缝用力一挑,一大块铁甲碎片便被撕了下来——胸口和面部的情况一样,同样是没有皮肤,血肉都已经和铁甲长到了一块儿。 如法炮制。 陈宪虎用长枪砸碎后挑开,手、脚、后背……没有一处地方有皮肤,都是血肉和铁甲长在了一块儿。 这是一个没有皮肤的人。 他这身铁甲比虎啸骑包裹得还要严实,是因为这身铁甲便相当于是他的皮肤了。 “我听说有人遭到大火焚烧后就算能够侥幸活下来,但全身上下的皮肤却已经烧没了……你这样模样难道就是在战场上被滚油泼身点燃后烧出来的吗?” 已经被敲碎了铁甲的无皮将军只是冷冷地看着率领着虎啸骑的年轻小将。 没有皮肤的嘴唇扬起,冷笑不语。 马丛渡打量着浑身上下血刺呼啦的敌将,他都不由得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见过那种人,不是他这样,大火烧过的皮肤扭曲溃烂但多少还粘在肉上,不会像他这样一点丁皮肤都不剩下。” 陈宪虎继续说道:“不是火烧,那难道是受刑?我倒是听说过有种酷刑是活剥人皮,但一般人剥下来是很快就死了,不过如果行刑者的技术高超,受刑者又是生命力顽强的武夫,兴许能够……” “能你个头——把枪给我。” 跟着虎啸骑一起冲锋,气势不显但却唯一没有拎着枪的魁梧老者骑马凑了过来,一把夺过陈宪虎手里的长枪刺进了无皮将领的大腿肉里,手抓着枪杆还搅了几下。 陈宪虎看出他爷爷这手法,不是要命,只是会痛楚无比。 可以算得上是严刑拷打了。 但严刑拷打得配合问话。 拷问拷问。 光拷打却不问,这有什么用? 陈宪虎心里泛着嘀咕,正要提醒爷爷别光拿枪戳人,等下要是伤势过重流血过多,人死了可就没得问了。 但他在开口前,忽然注意到了尽管枪头在肌肉里乱搅,肌肉都搅碎成泥了,照理说是痛不欲生,可这无皮将领却保持着冷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准确来说,是眉头处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 这很不合常理。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能忍耐,但是在剧烈痛楚之下,皱眉或者是脸颊抽搐这些细微表情几乎相当于是本能反应,不太可能完完全全的控制住。 但是无皮将领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早就对已经对痛楚麻木到一无所知了。 陈宪虎顿时领悟到了爷爷只拷不问的意义所在:“这没皮的家伙也和他指挥的士卒一样,不知道痛?” 虽然虎啸骑冲阵之后杀漕帮的三千精兵犹如砍瓜切菜,但这些瓜菜的不同寻常之处却也相当明显,溃败但却不逃,而达成这一行为的前提,便是表现得像是不知道什么是痛。 断了手便换一只手握刀,断了腿便是趴在地上也要撑起来挥刀……不像是在和人厮杀,更像是在与一头头发狂野兽作对手。 菜归菜,但确实是个个都悍勇到了极点, 陈大将军端坐马上,俯瞰着无皮将领那双看不见丝毫痛苦之色的双眼,开口说道:“你是……玄雍国的人?” 无皮将领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只是冷笑,只是不甘于败仗。 陈大将军也没指望着他会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玄雍国一直都在研究一种邪门的玩意儿,想要把麾下士兵变得人人都能不畏痛苦,次次都会死战到底。” “目前为止有了两种各有瑕疵的成果,一种是精神撑不住会崩溃,不仅痛觉没了其他的感觉也同样消失,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反应,另外一种是身体会崩溃,筋肉皮骨脏器四肢什么的可能少了也可能多出来,不过倒是也有少数幸运儿能够活下来。” “这人大概就是活下来的幸运儿之一。” “精神崩溃的成果,看来也有些新的突破,跑到我大焱的疆土上来用实战检验成果了……” 无皮将领面色依旧未变,就像是没听到这些话。 但就在马丛渡以为不管别人说什么这家伙都不会有半点反应的时候,无皮将领却突然抬起胳膊运转气血,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却不是要偷袭任何一人,而是拍向了他自己的脑袋。 陈宪虎和马丛渡都及时反应,只不过最快的还是陈大将军,长枪一压,便把那只想要拍碎自己脑袋的手掌给压了回去。 “呦,被看出门道就急眼了,不想把自己留给大焱研究?已经晚了,喊两个人过来专门看着他,别让他死了,之后带回京城,看能不能把他送去百槐堂请张神医过目一下,看看玄雍国是整了个什么丧心病狂的玩意出来……” 第644章 大势已去 无皮将领大概是知道没有自尽的机会,也没有继续挣扎,但他望着端坐在马上的魁梧老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张没有嘴皮的嘴唇首次在陈宪虎等人的面前翕动,话语中竟是带着莫名的畅快笑意。 “你是……陈行虎?呵呵,没想到堂堂大焱的大将军竟然亲自率领虎啸骑出征来镇压漕帮,还藏头露尾躲在阵中……最后一仗能败在陈大将军的诡诈之下,技不如人,倒是输得不冤。” 虎啸骑指挥使马丛渡能够理解无皮将领的这种心态转变。 输在兵卒不如虎啸骑,这是非战之罪,只能无能狂怒,但当发现对方将领原来是威名赫赫的大焱大将军之后,便意识到就算兵力能够旗鼓相当也同样是难以取胜。 这场败仗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像绝大多数将领都不会认为输给兵魁韩子荆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耻辱之事,甚至要是能在兵魁的兵锋下撑得久一些,都可以视为光辉功绩了。 陈大将军虽然不如兵魁,但也仅仅是不如兵魁一个人而已,天下名将能和陈大将军并肩的又有多少人呢?所以类似的道理,在大将军身上同样适用。 对于绝大多数将领,如果经历的最后一场战役是败在陈大将军的手里,也算是为沙场生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只是陈大将军可不惯着这明显是玄雍国出身的敌将,还想给自己安慰自己虽败犹荣?他嗤笑一声,无情打碎了无皮将领的自我安慰。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虽然说兵不厌诈,但就你这货色也配得上我来诈?用来给我初涉沙场的孙儿磨磨刀也就差不多了,要是率领虎啸骑的是我,你以为就你这三瓜两枣的伎俩,能撑到一盏茶的时间?坐井观天,还以为见识到了天有多阔,惹人发笑。” 无名将领愣了一下,他旋即望向了之前一马当先的年轻小将,虽然没有说话,但从暴露在空气里面部肌肉抽动来看,也就是他没有脸皮不好看出情绪了,不然这会儿定然是脸红筋暴……虽然他现在的脸也挺红,青筋暴起也挺明显。 败在陈大将军手里是一码事。 但败给初次上阵的小将,即便其是陈大将军的孙儿,这也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江湖中人,输给威名赫赫的大宗师还是输给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心理预期不一样,对于失败的接受程度自然也就不一样。 只不过胜负成败也由不得不接受。 漕帮三千精兵不知痛苦死战到底的特性,倒是方便了虎啸骑收尾,不用担心有漕帮精兵是趴在地上装死,毕竟这些家伙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手脚都断了只能在地上爬,也想着用牙齿去咬虎啸骑的马腿。 躺在地上不动的,都是已经彻底没气了。 从寒乌国转战到江扬郡,虎啸骑虽然没有减员但伤员总是有的,马丛渡点了两名伤员让他们把无皮将领带离战场严加看管。 另外两处交锋也已经接近尾声。 被风沙隔开的九名漕帮舵主,一直想着冲破黄沙驰援铁将军,免得三千精兵被虎啸骑屠杀殆尽,在同心戮力并留下了三位漕帮舵主的性命之后,风沙破是破开了一条路,可是他们的三千精兵也已经死尽了。 算上一力当先结果先走了一步的张奎,漕帮折了四名舵主却没能保住三千精兵,身为外援的铁将军已被俘虏,作为固守总舵底牌的三头大蛟也已经一命呜呼…… 怎么看都是大势已去了。 冲出黄沙的方天禹等六位漕帮舵主可谓是心中一片哀默,不过难得可贵的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就此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反而纷纷冲向了漕帮总舵的方向,支援抵御着覆地神通的漕帮死忠帮众。 两百多人已经死伤惨重,被大地掀起的巨浪吞噬埋葬了一半之数,只剩下不足百人了。 要是六位漕帮舵主再不过来支援,这百来人要不了几个呼吸就得全灭。 毕竟徐年的覆地神通一遍又一遍虽然说没什么花样,但是沧江浪潮还有个潮涨潮落的时候,但这掀起的大地浪潮却是始终见不到尽头,威力不曾衰减。 但是威力不减,漕帮这边的人数却减少了。 于是每个人承受到压力更大更容易被大地活埋,然后剩下的人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这便如同河堤防洪,若是江潮在河堤上破开了一个口子没有及时堵上,那么整个河堤很快都会被冲垮。 同样是道门修行者的方天禹在合力化解覆地神通时,横竖都想不明白,那道灰黑色身影的灵力怎么像是没个尽头一样? 前前后后打了这么久,神通法术随手乱甩,一边配合黄沙降下毁灭性的炎阳,一边还能掀起大地压向总舵,就一点都不知道疲惫的吗? “回来,都撤回水寨……” 漕帮副帮主曹明火的声音传到了漕帮众人的耳畔之中,漕帮众人没有迟疑,且战且退一路退回了漕帮水寨当中,方天禹等仅剩的六名漕帮舵主伤势深浅不一,还没走进议事大堂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曹副帮主。 曹明火站在雨中,叹了口气,他本就不看好这次举旗之事,只是奚天阔向来都听他的,仅有这么两次坚持己见,他总不能不陪着。 不过大江东去,祸到临头时再抱怨路走错了倒也没什么意思。 鱼死网破最后一搏,不管有没有用,就算是为了奚天阔,该做还是得做。 “事已至此,若是谁不想与总舵陪葬,以后是想过隐姓埋名过太平日子也好,或者是另起炉灶再寻机会继承漕帮遗志也罢,现在跳入沧江顺流而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曹明火提出了一条退路,但能够举起反旗的谁不是漕帮死忠? 没有一个人要退。 只是大敌当前,也容不得啰嗦,方天禹直接问道:“副帮主,阴前辈呢?” 曹明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阴浑子去了哪儿,不过据他自己所言在总舵这里的只是一缕意识,力量有限,借了我们这么多人赴死抵抗,也把他那缕意识消耗殆尽了,反正言下之意就是……阴浑子也帮不上我们了。” 第645章 所愿 虽然说出来显得有些无能,但阴浑子一直以来向漕帮展现出来的诸多手段虽然透露着一股子邪异,可是能够正面抗衡盲算子丁抟也无疑彰显了其强大。 漕帮舵主们在潜意识里已经将那位他们知之甚少,只是因为各取所需而与漕帮合作的神秘强者当成了举旗的底气所在。 毕竟阴浑子甚至能让他们集体突破到五品境,即便只在这场大梦之中,和真正的突破尚有区别,但这种手段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如果不是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这种事情,方天禹等人估计只会嗤之以鼻。 但是眼下,突然听到曹明火告诉他们,在他们心目中已经神通广大诡秘莫测的阴浑子竟然也已经帮不到他们。 听起来就像是已经弃他们而去了。 方天禹等人难免有些惊愕无言,指望阴浑子还能拿出诡异手段挽救局面的期望就此落了空。 方天禹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叹道:“靠山会倒,靠人会跑,别人果然是靠不住,我们漕帮大计,到头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拼出来。” 理是这么个理,在场之人谁不知道? 但问题是…… 有些事情真不是拼命就能有用。 大焱精锐重骑兵虎啸骑、来自道一宗的大真人、大漠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这是拼命就能挡住的吗? 若是码头上的三头大蛟还在,铁将军率领着三千精兵早些集结,十位漕帮舵主和三百余漕帮死忠同心戮力,全盛之下拼个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打到现在是没拼命吗? 是已经拼过了,输了,漕帮已经大势已去了,死的死伤的伤,战力折损了大半,但敌人可没什么损伤,此消彼长再去拼命,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怎么才能拼出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总不能指望他们像戏文杂书里的主角一样,总是能在岌岌可危濒死之际,突然顿悟破境反败为胜? 方天禹他们辛辛苦苦修行到六品境,靠着做梦才有机会体悟到五品境的力量,可不至于连自己几斤几两都认不清,觉得自个儿还能来个临阵突破,跻身到高不可攀的四品境。 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离谱。 曹明火原本望着天降大雨,此时默默把目光收回放低,落在了面前的漕帮众人身上。 他有条不紊地点了点头:“的确,奚帮主勾画出来的似锦前程如画江山,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拼出来,指望外人会为了我们的理念沥血披肝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方天禹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虽然是他自己说要拼命,可他心底也知道大势已去了,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象征性加油鼓劲,好歹站着死,下去见到了张奎兄弟也不至于无颜以对。 但曹副帮主却说的这么煞有其事,似乎真的只要拼命,事情就会有转机…… 以六位舵主对他们对这位副帮主的了解,虽然论修为境界比不上他们,但说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不是那种满嘴跑马车,动不动就给手下画大饼的无良首领。 莫非……曹副帮主还藏着足以翻盘的底牌没有亮出来? 方天禹寻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询问道:“副帮主,可是奚帮主已经有消息了?” 如果奚天阔突破成功晋级到了四品境,那这确实是一道曙光。 四品境的奚帮主加上那头蜃龙相助,在这场弥天大梦中说不定不仅能够守住总舵保住阵法中枢不破,还能反过来给大焱朝廷一个深刻教训。 就算留不住大祭司或者是徐大真人,至少也能让威震天下的虎啸骑损兵折将,不复完整。 曹明火摇了摇头,把这道还没落实的曙光打散了:“奚帮主暂未有音讯。” 想到的可能性落空,方天禹难免皱了下眉头,疑惑道:“不是奚帮主,莫非副帮主还联络上了强援,愿意在这危难之际,向漕帮伸出援手?” “既然都说了外人靠不住,又怎么会是有强援呢。” 曹明火还是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大雨把气氛渲染得太过凄迷,方天禹觉得副帮主的笑容莫名有些恐怖。 曹明火没有卖关子等人发问,直接继续说道:“我再啰嗦一遍,如果想给自己谋一条退路,是想着以后过太平日子或者东山再起都无所谓,现在跳入沧江深谙水性还有一线生机。” “但如果选择留下,我便视诸位都愿与我一样。” “为了漕帮大计,为了奚帮主向我们描述的那个将来,为了以后再也没人忍饥挨饿,不用和野狗争抢剩饭也不用捡起掉在臭水沟里的脏馒头……” “甘愿为此拼命,豁出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大计可成。” 聚集在水寨里的不足百来号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刚才就没人动摇,现在更是没人走,回应曹副帮主的只有一声声肯定。 “俺这条命都是漕帮给的,大不了就把这条命还给漕帮。”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我可不想我的子孙后代也要体会那种日子。” “副帮主,您就直说,要我们怎么做?只要能成事,死又何惧……” 死忠帮众们都不惜命。 方天禹等六位漕帮舵主心底有些讶异,若是这些话是从阴浑子口中说出来,他们还觉得正常,但从向来是以智谋见长的副帮主口中说出来,却让他们有些捉摸不透的古怪。 只不过讶异归讶异,只要曹明火真有这份本事,他们自然也是责无旁贷。 方天禹直言道:“请副帮主明示,需要我等做什么?” 曹明火叹了口气,他一步步走向方天禹。 每一步迈出。 曹明火身上的气息便随之变化。 变得异样起来,诡异至极。 方天禹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阴浑子难道夺舍了曹副帮主?可是仔细辨别,却又发现曹副帮主的气息与阴浑子有着天差地别,根本就不一样。 可这是什么呢? 方天禹冥思苦想,终于想了起来,他的神色随之一变,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天魔……曹明火!你竟然——” 曹明火已经走到近前,在连天大雨之中,伸手罩在了方天禹的脸上。 “安心睡,我……不,是我们,我们舍弃了一切,肯定能助奚帮主达成所愿……” 第646章 竭尽全力 方天禹确实是做好了牺牲性命成就大计的心理准备。 凡举大事者,哪有不流血的呢? 只是为大计而死是一码事,死在天魔之力下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曹明火!你想做什么?天魔之力只要沾上便是遗祸无穷,你这样只会害死所有人,甚至连累我漕帮成为人族的千古罪人,快快住手——” 方天禹当即运转修为,想要制伏在他眼里无异于已经入魔了的漕帮副帮主。 曹明火修为不高也从来不以战力见长,即便是在这场弥天大梦中也只是六品境,而方天禹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在江湖之上也是一方豪杰,不缺乏战斗经验,如今更是梦到了五品境。 天魔之力虽然诡谲莫测防不胜防,但本质上也是一种力量,不可能无视掉五品和六品之间的鸿沟。 方天禹不愿意莫名其妙就被曹明火拿去喂了天魔之力,当然是要反抗,可他刚刚运转修为,原本深厚无比的五品境修为却突然迟滞起来,像是从顺畅无阻的河流变成了寸步难行的泥沼。 心中即便有万千愤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曹明火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遮住了视线。 “曹明火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枉我们这么信任你……你竟然辜负了我们!你早就对我们做了手脚?我的修为是怎么回事……你、你难道给我们下了毒?” “毒?我可没这本事,弄出这种只在我想发作时候才能发作的毒素,只不过你们都默认了自己体内的力量能够为己所用,但却忽略了这力量来自于这场弥天大梦,而大梦阵法的控制权……你们猜猜是在谁的身上?” 阵法中枢的控制权是在奚天阔和阴浑子这俩人的手里,只是奚天阔在闭关突破显然没空来干涉阵法运转,曹明火则是漕帮上下人尽皆知的奚帮主亲信。 据说奚帮主在加入漕帮之前,就已经和曹明火相交莫逆了,之后奚天阔在漕帮步步高升手握大权,便把曹明火也拉拢进了漕帮辅佐自己,一直到了今天。 漕帮许多事务奚帮主都是放手让副帮主曹明火自己去做就好了,以至于有些入帮不久的新人,或许还没有接到过奚帮主的任何指令,却已经熟悉了曹副帮主发号施令。 鲜有人知道奚帮主为什么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曹明火,但至少这份不加掩饰的信任早就已经是漕帮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了。 要说奚天阔把阵法中枢的控制权转交或者说是分享给了曹明火。 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只是虽然不意外,但却让人绝望。 曹明火流露出诡异至极的天魔之力气息后,方天禹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却发现这场弥天大梦从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体内的力量已经不听自己使唤,可不就是满腹绝望。 惊怒与绝望交织在一起,方天禹此时的情绪浓重到无以复加:“曹明火!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已经说过了啊,你们既然都愿意与我一样,为成全奚帮主的大计甘愿献出宝贵性命,那我自然是要成全你们……难道方舵主事到临头改变主意后悔了吗?可惜,就算方舵主后悔,我也不可能这时候放你走了。” 曹明火覆在方天禹脸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方天禹只觉得那只手上传来了莫大的吸力,他的浑身血肉筋骨都在顺应着这股吸力,向着头颅涌去。 血肉扭曲筋骨撕裂的痛楚,牙关咬得再紧也难以完全抑制住。 “唔……我、我等为漕帮鞠躬尽瘁,你、你这狗贼却暗中投靠了天魔教?你……你畜生!背叛了漕帮——可对得起奚帮主对你的信任?” “背叛?方舵主,话可不要乱说。” 背叛这一词,显然是刺到了曹明火,他猛然用力,手指直接刺穿了方天禹的脸上皮肉,鲜血直流,语气当中更添了三分寒意:“我可没有加入过天魔教,我也和你们一样在为了奚帮主的大计竭尽全力。” “只不过……这就是我的全力而已。” 天魔教只是掌握了人为觉醒天魔之力的方法,但是有极少数的人不需要天魔教来引导,自然而然就会觉醒天魔之力。 在玉京城卖着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脑的何小鱼就是后者。 曹明火同样也是。 肌肉筋骨分崩离析,带来的除了痛苦更有恐惧,方天禹整张脸都已经因为扭曲而狰狞,嗓音也变得嘶哑而又模糊不清: “你……这样做、奚帮主……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你做出这种恶行……可还、还能信任你?能够接受你的所作所为?” “说实话,我不知道,奚天阔或许能接受,或许也和你们一样接受不了?但无所谓了,我只需要知道,自己已经把能做的都已经做尽了,这就足够了……” “你、啊啊啊啊——” 方天禹痛苦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血肉筋骨乃至于魂魄,都在撕碎分解之后顺着曹明火的那只手掌,融进了漕帮副帮主的身体里面。 只剩下了一件空荡荡的衣袍,飘落地面被大雨冲走。 曹明火吞掉了方天禹,不知是巧合还是腹中当真传来了满足感,他竟然在一众震惊骇然的目光之中打了个饱嗝,然后那双眼睛看向了余下的漕帮舵主与死忠帮众们。 一字一句落在漕帮众人的耳朵里,就好像是已经舍弃了人性的怪物在低声呢喃。 “来,让我们一起舍弃自我,达成所愿——” …… 漕帮众人且战且退要退守水寨,徐年他们当然是乘胜追击,只不过漕帮众人进去水寨里面之后,便有大雾从周围升起,笼罩了整个水寨。 大雾如梦似幻,显然来自于笼罩着江扬郡的弥天大阵的力量。 不过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垂死挣扎。 没超过半盏茶的时间,徐年和大祭司就已经合力撕开了大雾,只不过在大雾升起前,漕帮众人明明都已经逃进了水寨,但撕开大雾看到的水寨却空空荡荡,一眼望去看不到人影。 “人呢?” 随着众人进去水寨,陈宪虎看到了议事大堂前满地衣物,却不见人。 第647章 议事大堂里的心跳声 陈宪虎隐忍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马踏漕帮的这一刻了,还是带着他爷爷的虎啸骑,天下一等一的精锐重骑兵,要说没半点激动当然不可能,脑子里面已经想着等会儿砸了水寨擒了漕帮帮主,等下该怎么把唾沫星子喷到奚天阔的脸上了。 结果兴冲冲跑进来一看,就只剩下了个空荡荡的水寨,刚刚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进水寨的百来号人离奇消失了。 “莫非这水寨里面还能有密道?” 陈宪虎有些纳闷,漕帮总舵三面环江,总舵水寨更是紧挨着沧江,就算挖地道能通向哪儿? 通向沧江吗? 不过就算真有地道,找地道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让徐大哥和大祭司来做,陈宪虎刚想吩咐虎啸骑在水寨里面散开寻找可疑之处,陈大将军却倏然伸出手,把他还没说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孙子,保持安静,你仔细听……” 听? 听什么? 陈宪虎见爷爷神情凝重,下意识便把话都吞回了嗓子眼里,再看向徐大哥和大祭司,俩人也都是面色各有各的戒备,目光望着水寨的议事大堂。 议事大堂里面难道有什么吗? 议事大堂的大门敞开着,只是连天大雨堂内又没有灯火,陈宪虎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是寥无人影冷冷清清,显得有些压抑。 他压低呼吸,仔细聆听。 “咚!咚——” 好响的心跳声…… 里面有人? 陈宪虎皱起了眉头,但就算是里面有人,有徐大哥和大祭司在,有虎啸骑在,即便在大堂里面端坐着的是漕帮帮主奚天阔,照理来说也不值得爷爷他们如临大敌? 甚至都没有冒然靠近一步,就像是在等大堂里面的那人先露出来,才敢上前。 “咚!咚咚!!咚咚咚!!!” 议事大堂里的心跳声越来越重。 也越来越快了。 陈宪虎凝神听着,倏然他面色一紧,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而是……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多了! 大堂里不止一个人? 难道刚刚躲进水寨的百来号人,全都躲在了议事大堂里面?可不说心跳是怎么突然增加,议事大堂虽然大,但要是挤了百来号人也应该挤满了才对,不至于透过大门望去,望不见人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堂里传出来的心跳声犹如密集的鼓点,打在石板上哗哗作响的大雨都掩饰不住,已经不需要刻意凝神去听,只要长着一双耳朵,都能够听见这诡异至极的心跳声。 陈大将军沉声喝道:“虎啸骑,退至水寨外,待命。” 虎啸骑有令必行,立刻便勒起缰绳调转马头,快而不乱的退出水寨。 陈宪虎意识到大堂里有危险,但却没察觉出来是什么,忍不住问道:“爷爷,大堂里面是什么?” 陈大将军言简意赅:“天魔之力。” 陈宪虎面色一变。 他之前查漕帮,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龌龊事越查越多,也导致他越查越深,但始终都没有查出过漕帮和天魔教有勾结的蛛丝马迹。 漕帮要是勾结天魔教,这可比在江扬郡造反还严重些了。 毕竟举旗造反还只是背叛大焱,只要离开了大焱疆土,总还是能找到容身之地,但要是勾结天魔教,相当于是背叛了人族,要与天下为敌,人人喊打。 陈大将军握紧了刀柄,沉声说道:“漕帮虽然鱼肉百姓祸乱社稷,但应当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和天魔教搅和在一起,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决心造反后为了多条后路和天魔教搭上了线,总之你也和虎啸骑一起退出水寨。” 陈宪虎听到爷爷的安排,尽管他非常想留下来亲手拆了漕帮总舵,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向外奔去,毕竟既然连虎啸骑都在外待命了,他一个七品境留在这里,只会给爷爷他们添麻烦。 不过陈宪虎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那位来自大漠的大祭司开口说道: “也请大将军暂避。” 陈大将军睁大了眼睛:“我也要避?别看我是个老头子了,但我年纪也还没有大祭司你大,怎么也还没到提不动刀的地步,多少也能帮上些忙。” “大将军若是在场当然是一大助力,只是天魔之力最是莫测,我们谁都不知道在大堂里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万一让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行虎自身就是五品境武夫,要他打当然是能打,可是他毕竟年大了,即便如他所说没有苍老到提不动刀,但也已经是不复巅峰,精气神都有衰退。 再者,他可是大焱的三位大将军之一。 在这远远算不上天下太平的时候,大焱势必难以接受在沙场之外的地方折损一位大将军,大祭司不可能让大焱的一位大将军在他眼前涉险出事。 “好,那我也暂避锋芒,也请徐大真人和大祭司小心为上……” 于是乎。 陈宪虎便看见他一生要强的爷爷即便满脸写着不情不愿,但也还是调转马头跟了上来。 眼见孙儿眼神异样,明摆着是想问他这个爷爷怎么也跟上来了,只是没好意思开口。 陈大将军咳了一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为将者虽然要有躬蹈矢石之勇,但也要学会审时度势伺机而动,不冒不必要的风险,能伸能屈方为大丈夫……” 陈宪虎嗯了两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和陈大将军以及虎啸骑一起退出了漕帮水寨,听着沧江浪潮拍打江岸的响声,站在连天大雨之中肃穆待发。 “……大真人,我先行一步?” 谁先进入传出天魔气息的大堂,势必会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面对天魔之力,承受最大的风险。 “一起。” 徐年摇摇头迈步而前,大祭司也没再啰嗦,两人并肩走入议事大堂。 “咚咚咚——” 堂外大雨,堂内如晦。 只见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正背对着大门,俯身在桌上沏茶,密如鼓点的心跳声,正是从其身体里面传出来,就仿佛他的身体里面有数十近百颗心脏正在跳动。 “两位客人,喝茶吗?” 那道消瘦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第648章 忠心耿耿 徐年在见到那道明显是天魔气息源头的诡异身影转过头时,就已经做好了看见一张奇形怪状可怖面容的准备,毕竟前世看过的恐怖片里面,不都有类似的桥段吗? 在昏暗的氛围下,背对着主角的人影转过身…… 这可是经典的回头杀戏码。 结果那问他们喝不喝茶的身影转过来后,露出来的面孔却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说直白点就是五官正常,甚至有些清秀,不仅不是什么怪物,倒像是苦读诗书的贫寒文士。 面色倒是透露着一股子病态的苍白。 如同重病在身。 但徐年即便不知道此人是谁在漕帮有着怎样的身份,但却知道他定然不可能是看上去那般文弱,恰恰相反还无时无刻不再响起的密集心跳声与浓厚的天魔气息,都在彰显着此人的危险。 徐年和大祭司望着此人,目光凝重全身戒备。 “好,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两位想来是没有喝茶的心情。” 身为漕帮副帮主的曹明火笑着摇了摇头,就如同没有察觉到登门造访的两人可是来者不善,他自顾自地举杯饮茶,茶水其实已经凉透了,没什么滋味。 就如这漕帮已经是风雨飘摇。 总舵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守着,清冷得很。 茶杯空了,曹明火拎起茶壶晃了晃,却发现茶壶也已经空了,索然无味地把茶壶和茶杯都放了下来,突然至极地感慨道: “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我看漕帮虽然不是什么秀才窝,但这一帮子三教九流想要造反,也是跟闹着玩一样儿,就算侥幸碰上了那么一个万一,成了也不过是烂摊子。” 徐年和大祭司都皱了皱眉头,俩人没有直接出手是在观察曹明火的深浅,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话中口吻可不是穷途末路的自嘲,而是实实在在的嘲讽。 此人是武夫,显然不是修行巫道的漕帮帮主。 可即便不是奚天阔,既然守在这漕帮总舵议事大堂里面,应当是漕帮的某个高层,但是他们见过的其他漕帮高层都对举旗大计有种信念感,甚至甘愿为此赴死,至死不渝。 只有面前这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竟然冷嘲热讽。 还是当着徐年和大祭司的面。 似乎是已经憋闷到不吐不快的地步,情愿吐槽给敌人当个笑话听。 “举旗造反改朝换代,给这江山换个主人,社稷确实是能够换上一副新面貌,但这新面貌是好是坏……” “呵,他们倒是一厢情愿的觉得换成自己身居高位,就能够做的比大焱朝廷更好,让天下再无人需要忍饥挨饿。” “理由便是奚帮主能把他们从泥泞中拉出来,漕帮就能把天下人从滑向深渊的毁灭中拖出来,只需像他们为奚帮主效力一样,让漕帮成为这片江山社稷之主就行了。” “他们加入漕帮之后确实过得很好,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漕帮的欣欣向荣是以压迫他人为代价,但要是漕帮取代大焱之后想,想让这片江山百姓过得好,难道还能依赖着从其他人手里抢夺?便是大梦成真再进一步,成了天下共主,然后又怎么办呢,还能抢谁?” 曹明火对漕帮其余人的不满溢于言表,他体内如同擂鼓般的密集心跳声也擂得更加响了。 “奚天阔把他们从泥泞拉向繁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明明是就在难在不想回去,惧怕着回到过去的苦日子,甚至还想要贪求更多,却用他们的衷肠苦心把奚天阔逼到与大焱朝廷妥协不了的地步。” “满口大庇天下救民水火,用大义包上了自己的贪婪,甚至包得实在是太厚了,以至于他们自己好像都忘了在这大义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于是到了今日,朝廷最终忍不下去要动刀子了,奚天阔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带着漕帮举旗,即便我早就跟他说过这事成不了,但是他一意孤……呵,也不对,一意孤行的其实是我,只是这次奚天阔没法再听我的了。” “二位高人,你们说漕帮上上下下这些人,对他们的帮主的忠心,是不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徐年微微有些愕然。 进议事大堂是以身试险,却怎么也没想到危险还没遇上,先听到了这么一番发言,疑似漕帮高层的文弱男子控诉漕帮其余人倒逼他们的帮主造反。 这算不算……内讧了? 但如今漕帮在这总舵之中,好像就是剩下了他一个人。 就算是内讧,又能和谁内讧呢。 大祭司目光微沉,沉声说道:“漕帮大势已去,你既然不愿造反,若是能够束手就擒,朝廷不说宽宏大量到既往不咎,至少能对你宽大处理。” 曹明火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反问道:“对我宽大处理?那么奚天阔呢?我若是退开,大焱朝廷能饶了奚天阔吗?” 大祭司沉默了,不是他没法代朝廷做主,只是他清楚奚天阔的身份地位在哪里摆着,被迫也好自愿也罢,他毕竟是漕帮帮主又确确实实做了造反之事。 大焱朝廷若是对奚天阔也网开一面,如何能够服众? 曹明火笑了笑,说道:“我虽然不认同这所谓的举旗大计,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和他们差不多,虽然他们是逼着奚帮主走上了这条路,但他们也确实紧紧跟在奚帮主的身后,而我就算不想走这条路,既然奚天阔已经踏上去了,我也会选择跟过去。” 话到这里,其意已经昭然若揭。 大祭司权杖一挥,洒出了一抔黄沙飞向曹明火,曹明火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粒粒销魂蚀骨的黄沙洞穿了他的身体,顷刻间打得破破烂烂,血流满地。 曹明火的身躯也软瘫下去,踉跄几步撞倒了茶杯茶壶,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栽倒。 “嘶——真是痛啊……发现劝不动就直接动手吗?呵呵呵呵——” 一边说一边笑,鲜血也一边从喉咙与密密麻麻的沙口中涌出。 只不过从伤口中涌出的还不只是鲜血。 还有一个个形似肉丸子,但却散发出天魔气息的肉瘤,正从伤口之中挤出来…… 第649章 血雾人脸 一颗颗肉瘤就如同是曹明火血肉结出来的肉果子,生长的血肉填上了伤口只留下细小密集的肉芽儿,从肉芽上掉出的肉果子扑通扑通就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落地之后弹了了起来,砸向了徐年和大祭司。 肉果子的速度不算快,也算不上坚硬。 徐年心念一动,驭使分光剑丸分出九道流光,眨眼间便在昏暗的大堂里斩出了眼花缭乱的剑气流光,洞穿了每一个肉瘤,肉瘤全数一分为二,爆出一团血雾。 但在这血雾却不仅不散,反而凝出了一张张人脸。 每张人脸还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千篇一律,都长的不一样,其中有些面孔徐年和大祭司还都看着眼熟,毕竟在进入漕帮总舵水寨前,刚刚他们还在交手过招。 肉果子有近百枚,血雾中浮现出来的面孔也有近百张。 方才跑进水寨,却又消失不见的漕帮成员,刚刚好也就是近百人。 他们去了哪里呢?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对漕帮忠心耿耿的舵主和死忠帮众们,已经牺牲了性命化作了扞卫漕帮总舵的仅存力量——只不过是在曹明火天魔之力的驱使之下。 至于他们是否心甘情愿,徐年和大祭司不得而知也不会费心思去想,毕竟不管那些人事先知不知道逃回水寨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天魔之力的诡异力量都已经展露出来。 亟需解决。 近百张血雾人脸显化出来便争先恐后地飞向徐年和大祭司,一张张不同的人脸都浮现出了近似的狰狞之色,眼球突出嘴唇大张,虽无牙齿却不妨碍流露出恐怖的噬人之意。 徐年挥手划出一道霞光。 霞光包罗万千道韵能够消弭力量,但对这诞生于天魔之力的血雾人脸却收效甚微。 他转而便让霞光结出了一朵冰莲。 这朵冰莲开出了五片叶子,浓烈寒气爆开之后把大堂里的血雾都冻成了冰晶渣子,只是那近百张人脸却像是并未受到实质性的损伤,仅仅在冰雾中穿行有些迟滞,速度慢了不少。 直到大祭司权杖一砸扬起风沙,黄沙打在那一张张血雾人脸之上,就如同将一把碎石子丢入了平静的水面砸出了涟漪,血雾人脸才有了消散的迹象。 只是刚有消散迹象,百来张人脸就如同受了刺激发狂,速度猛然暴涨,如同扑向猎物的毒蛇! 徐年反应极快,灵力顷刻间便形成了丹气屏障,可是这些血雾人脸虽然破不开丹气屏障,丹气屏障却也不能将其完全阻隔在外。 有几张血雾人脸竟然像是蚯蚓钻土般穿过了丹气屏障。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其缘由,这几张人脸正是方天禹等几位漕帮舵主。 大祭司提起权杖猛然一砸。 巫力在空气中回荡,钻过丹气屏障的血雾人脸瞬间破灭。 但方天禹的那张脸倒是顽强,硬生生坚持到了最后,在破灭之前硬逼近了那道几乎打乱了漕帮全盘算计的灰黑色身影,恶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然后才崩散消失。 没有皮开肉绽。 没有流血。 不过徐年的脑海深处却传来了细微刺痛,就好像拿一根针在他的大脑深处扎了一下。 大祭司口中呼出一阵狂风卷起黄沙,沙暴刮散了剩余那些被丹气屏障阻挡在外的残存人脸,他急忙询问被方天禹那张人脸咬了一口的徐大真人:“大真人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而已,只不过是扎在魂魄上,还是得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受伤。” 徐年不是在强撑。 伤及魂魄虽然远比被砍了几刀流了些血甚至是断了几根肋骨的皮肉外伤要危险的多,但就如同抛开剂量谈毒性是在耍流氓,仅仅是咬上这么一口,当真不过是被针刺了一下。 换算成外伤,最多也就蹭掉点皮的级别。 只不过…… 一张血雾人脸咬上一口是针扎一下,但要是近百张血雾人脸要是都近身了咬上一两口甚至是三四口,那便相当于是被百来根针把魂魄扎得遍体鳞伤。 依然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大祭司沉吟道:“果然是伤在魂魄……这些人脸也正是一道道残魂,不过应当是天魔之力的影响,让这些人脸变得比一般魂魄更为难缠,寻常招式怕是很难以起到作用。” 道韵霞光乃至于神通冰魄生莲诀都效果甚微,但是黄沙却能够搅碎那一张张血色人脸,不是徐年的境界力量还不够,主要还是因为有着销魂蚀骨之力的黄沙属于是对症下药了。 不过徐年也有专门克制魂魄的手段。 煞气就能克制魂魄。 镇国公的朴刀,煞气之重可谓是冠绝天下。 再者霞光虽然消弭不了魂魄,但是万千道韵之中同样也有能够克制魂魄的道韵。 例如杜家护族大阵炎阳阵里蕴含的太阳道韵,本就是鬼物克星。 不过由此说来,徐年和大祭司出于谨慎考虑,就只有他们两人涉险走进大堂,没让其他人跟着确实是一个正确决定了。 他们俩人相互护着,还没能完全护住,要是还要再护住五百来号人马,只会更护不周全,让一张张血雾人脸有机可乘饱食一顿。 无论是陈行虎还是陈吓唬,亦或者是虎啸骑,都没有走精研煞气的武夫路数,他们的盔甲再厚体魄再坚,可都难以护住魂魄受伤,只能靠着血气硬撑。 血雾人脸全灭,但是曹明火却不急不躁,笑着说道:“在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面前玩弄魂魄之道,确实是我有些不自量力了,不过大祭司即便是在魂魄之道更胜一筹,可有办法破解我这天魔之力呢?” 徐年和大祭司没有直接向曹明火动手,便是因为消灭了血雾人脸之后,心跳声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又回到了曹明火的身体里面。 “咚、咚、咚、咚、咚——” 声如擂鼓。 密集如堂外雨声。 曹明火耸了耸肩:“呵,这次两位不直接动手了?行,那就我来动手……” 即便没有遭到伤害。 曹明火体表血肉依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肉芽儿,这些肉芽儿结出了一颗颗肉果儿。 肉果儿落地直接绽开,化作一张张血雾人脸…… 第650章 人心贪婪,大梦成魔 肉果坠地,血雾绽放。 从大堂里弥漫而出阴气配上连绵大雨,漕帮总舵水寨俨然是变成了一片鬼物游荡的生人免入之地。 即便是勒马立于水寨大门之外,虎啸骑仍然能感受到大堂里涌动的不安与诡异,万里挑一的精锐战马也受到阴魂魔气的影响,明显有些儿躁动不安。 陈宪虎一边安抚着战马,一边他自己也有些坐不住,沉声问道:“爷爷,我们就……只能是在这里等着徐大哥他们解决完大堂里的危险,给出一个结果吗?” 陈大将军端坐在马上,一只手握紧了归在腰间刀鞘里的刀柄,另一只手掌握着缰绳,整个人在大雨中一动不动,气息凝练内敛到了极致,宛如是镇在大门前的石虎雕塑。 听到孙儿发问,他才动了动喉咙:“孙儿,伺机而动可是切忌急躁。” “我们如果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证明徐大真人和大祭司就能够妥善解决,事态不会再进一步扩大,这有什么不好?” “况且我们在这里站着,可不仅仅是在等一个结果,也可以是在等着局势变化,等一个时机……” 大堂里面四处都是飞舞在空中的噬魂人脸,大祭司泼洒着能够打散魂魄的黄沙,徐年也已经拿出了镇国公朴刀,浓烈至极的煞气和太阳道韵凝聚出的炎阳也确实能够蒸发掉血雾,搅碎掉那一张张人脸。 只是不管灭掉多少张人脸,曹明火身上血肉结出的肉果子却也不断坠地。 导致大堂里始终是阴魂不散,血雾人脸四处飞舞。 很明显只是破灭掉这些人脸起不到什么作用。 治标不治本。 “……轰!” 徐年猛然斩出一刀人神俱灭,刀芒扫荡掉了沿途的血色人脸,斜着斩过了曹明火的身躯,再直到砸烂了大堂墙壁之后才无以为继的散掉了。 刀伤从右肩颈一直划到了左大腿,把曹明火整个人斜着切成了两半,鲜血狂喷而出,正常来说这哪怕是对于高品境武夫也是死得不能再死的致命伤了。 但是曹明火的两半身躯,一半血肉疯狂生长瞬间便长出了另外一半身躯,而被斩掉的另外一半身躯同样是疯狂生长,只不过所有血肉都长成了肉果子,遍地开花变作一张张人脸。 消灭血雾人脸只是治标,但直接攻击曹明火却同样起不到什么作用。 徐年和大祭司都不止一次尝过用各种不同的手段跃过血雾人脸直接攻击曹明火了,一刀两断都不算最严重的伤势了,他俩还分别以沙河和天地之力硬生生把曹明火的身体打成一滩烂骨泥。 可即便是烂骨泥,也能发出新芽儿,重塑出曹明火的身体。 似乎怎么都杀不死 可见曹明火掌握的天魔之力有多么诡异难缠。 不过即便是天魔之力,也不可能是没有消耗,每次催动必然会要消耗曹明火的力量,他只不过是六品境武夫,比拼消耗怎么想都不能是徐年和大祭司两人的对手。 可是两人反反复复的消灭血雾人脸甚至是给曹明火添上足以致死的伤害,曹明火一遍又一遍不间断地催动着天魔之力,他的精气神却一直完好,不见半点疲态。 曹明火甚至能有闲心开口说话:“两位要不把门外那些骑兵也喊进来助阵?兴许他们就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呢?也许就差了这么一点力量,就能够超过我的极限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当然不是实话。 局势有些僵持。 不仅仅是徐年和大祭司杀不死曹明火,曹明火同样联手的道一宗大真人和长生殿神殿大祭司没什么好的办法,不过这说到底还是人脸的数量不够多。 如果能把漕帮大门外的那些骑兵吃掉,同时结出更多的血雾人脸。 想必就能让目前还游刃有余的两人陡然承受到巨大的压力,压力一大难免就会出现失误露出破绽,只要抓住破绽让人脸一拥而上,便可将其魂魄撕碎…… 只不过这么明显的陷阱,徐年和大祭司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踩上去,让陈大将军领着虎啸骑进来能做什么呢?他们的那些手段根本不适合用来对付曹明火,只不过是徒增伤亡。 关键还是要找到曹明火为什么能够不间断的催动着天魔之力。 难道他也如同徐年一样,有着类似于仙灵根的天赋? 在一次又一次斩杀曹明火,曹明火一次又一次恢复过程的过程中,徐年敏锐感知到了力量的流向,沉声说道:“是弥天大梦!他之所以能够不断的催动天魔之力,是因为他在用弥天大梦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消耗!” 笼罩着江扬郡的弥天大梦阵法,本来就是要把一郡之力化为己用。 曹明火现在不过就是在主动使用这一份庞大的力量而已。 被看出了门道,曹明火却一点也不着急,相反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大真人好眼光,我确实是靠着做梦才能如此催动天魔之力,只是你们看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有弥天大梦作为支撑,想要耗死曹明火,就得先把弥天大阵的力量消耗殆尽。 但这里可是弥天大梦的中枢,即便四大控制节点已经被毁掉了,也只是无法确保阵法的长期稳定运转而已,但是这段时日起来从这一郡山水数百万百姓身上汲取的力量已是海量,都可供曹明火使用。 徐大真人和大祭司再强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耗尽弥天大梦的力量。 只要拖下去,即便曹明火也不能拿这攻进了漕帮总舵的两位当世强者怎么样,但只要等到奚天阔突破成功,局面也就迎来了转机,他的努力也就不算是一场大梦。 即便到时候已经盘不活大局,四品境的奚天阔也将海阔凭鱼跃。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纵使是进不得,成不了那些人心中的贪婪大梦,至少也奚天阔本人也将有退路,不至于要为了已经膨胀到极点的漕帮陪葬…… 大祭司权杖一扫,黄沙席卷之际,便是血雾消散,清出了一片空地。 “此地交给我,劳烦大真人速去破阵!” 第651章 祭司请神,真人破阵 大祭司和曹明火对峙,徐年趁机去破开弥天大梦。 兵分两路,这确实是个法子。 问题是曹明火的天魔之力确实是棘手,那一张张只能打碎不能彻底消灭的血雾人脸极其难防,徐年和大祭司两人联手尚且能够相互倚仗护个周全。 徐年要是走了,大祭司承受的压力陡然提高,可就要面临一个不慎就被血雾人脸撕咬魂魄的风险了。 “大祭司确定要分头行动?” “总得有个破局之法,若是要与大阵对耗,大真人灵力浑厚无边无际许是不怕,但我可没什么把握能撑到阵法之力耗尽的那一刻,不过要我和此人单打独斗倒是也无惧,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大真人若是担心我的安危,只需要尽快破阵就好了。” “好,此人就麻烦大祭司,我尽快破开大阵……” 既然大祭司有把握,徐年也不再啰嗦,沿着大祭司方才清理出的一片空地冲了出去。 曹明火倒是想拦,可是血雾人脸刚靠拢过去都不用大祭司再次出手,徐年手中朴刀横斩而出,煞气扫过便再次把挡路的血雾人脸清空了,眨眼间就直接冲出大堂,奔着水寨深处而去。 徐年和大祭司只是暂时拿曹明火没什么好办法,但可不等于曹明火凭借着天魔之力就能稳占上风压着两人打了,曹明火便是在身处大梦之中也不过是六品境武夫的底子,此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年跑没了身影,想追都追不上。 不过就这么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去破阵,曹明火倒也看不出半点气急败坏之色,收回了目光不去看那道已经消失的灰黑色身影,着眼于大堂之内,体表的肉芽不断生长结出肉果子。 他看着身形隐在黄沙之中的大祭司,冷冷笑道:“想问大祭司一个问题,既然那位徐大真人灵力深厚,怎么不让他来面对我,大祭司自己去破阵,反而要把危险的活计留给自己呢?” 大祭司权杖轻轻挥动,黄沙便应风而动搅碎着血雾人脸,风沙中传出老人沉稳的声音:“能者多劳,既然我比大真人更擅长对付阴魂鬼物之流,那当然是我留下来。” “呵,大祭司倒是实诚待人,不过……不知道大祭司有没有想过这样一选,也许是给你自己选了条魂飞魄散之路呢?” “是吗?这我还真没想过。” “之前没想过没关系,大祭司不妨现在就开始想想……” 从曹明火身上结出的肉果子不断坠地,百来只血雾人脸如同蝗虫飞向了大祭司,残魂天生自带的浓重阴气在这大堂里堆积不散,仿佛此地已经变成了一方鬼蜮。 只是如此鬼蜮虽然能令凡人误入其中便魂飞魄散,但可困不住身为长生天代行者的大祭司。 那双老而不浑浊的眼眸微沉,泛出莹莹白光,一道苍鹰虚影浮现而出,仅是长啸之音便震散了一张张血雾人脸,掀起的气浪不仅冲散了鬼物阴气,还把本就已经不堪重负墙都塌了几处的议事大堂彻底摧垮。 “轰隆隆——” 大柱倾倒,墙壁垮塌,漕帮总舵的议事大堂沦为了一片废墟。 只不过无论是大祭司还是曹明火都未曾遭到掩埋,两人站在废墟之上继续对抗。 苍鹰呼出的狂风卷起黄沙席卷八方,撕烂了一张又一张血雾人脸,但是随着曹明火身上的肉果子坠地,又总有血雾人脸再度凝聚出来,争先恐后的扑向身在苍鹰之影庇护下的大祭司。 犹如一群飞蛾扑向烈火。 曹明火倒不指望着飞蛾真能够扑灭烈火,但他让大祭司考虑一下魂飞魄散的可能结局,也不仅仅是放狠话而已。 他有他的自信。 只不过这信心不是来自血雾人脸能突破大祭司的风沙撕碎其魂魄,只是觉得那位徐大真人即便去破阵了,但阵法中枢可不是那些控制节点,不是说破就能破。 弥天大梦阵法依托江扬山水而建,如果用蛮力拆毁中枢虽然能破阵,但是大阵已经积蓄起来的力量可不会消失,只会沿着山水地脉横冲直撞肆虐开来,免不了毁去几座山脉与河道,掀起一场人为的天灾。 那可不仅仅会死很多人。 江扬郡自古以来的富饶都可能因此而成为历史。 徐大真人背得起这天大的后果吗? 若是背不起后果,就只能弄先弄懂大阵的原理,以巧妙方法解除阵法了。 但弥天大梦阵法是奚天阔和阴浑子联手搭建,既有奚天阔的蜃龙之力也包含阴浑子的混沌之气,即便那位徐大真人还是个阵法大家,但他面对本就晦涩的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定然是难以轻易看出阵法原理,只能花上大量时间来慢慢解阵。 只要阵法不破,曹明火便不死。 大祭司就要不断扬起风沙灭掉绵绵不绝的血雾人脸。 他能够坚持得了多久呢? 大祭司确实不像徐年有仙灵根,能够肆无忌惮的乱放神通法术,但他之所以让徐年去破阵自己留下来,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更擅长对付曹明火。 更因为徐大真人应当比他更适合破阵。 笼罩江扬郡的大阵明显是蜃龙之力为核心。 之前从韩家府邸赶来漕帮总舵的路上,徐大真人和大祭司是各显手段赶路,大祭司的手段类似于缩地成寸,但是徐大真人用来赶路的手段却散发着与这场连天大雨同源的气息。 迷迷蒙蒙,如梦似幻,应当正是蜃龙之力。 虽然不知道徐大真人为何能够使用蜃龙之力,但他既然有这份本事,想要破开以蜃龙之力为核心构建出来的阵法,应当要不了多少时间…… …… 漕帮水寨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徐年冲出了议事大堂后一路无阻,直接寻觅着气息找到了把整个江扬郡拖入了弥天大梦之中的阵法中枢。 面对密密麻麻繁复至极的阵纹,徐年虽然看不太懂,但是却不妨碍他感悟这处阵法的情况。 若是以外力破阵,阵法力量会倾泻在江扬郡山水地脉之上,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先尝试理解阵法运转。 然后再寻找合适的方法慢慢解开这座大阵了。 第652章 多谢阴前辈相助 蛮力拆阵和以巧解阵,两者虽然都能够破阵,但其中的区别就好比是要打开一把锁,前者是直接把锁给砸了,而后者则是用铁丝在锁眼里捣鼓。 蜃龙龙珠能让拥有者使用蜃龙之力。 但蜃龙之力如梦似幻难以领悟,尽管有龙珠在手也可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可以用,但不代表懂,按照常理来说需要很长时间来参悟龙珠里蕴含的这种神奇力量才能有所领悟。 不过丁抟把蜃龙龙珠托付给徐年的时候可是好人做到底了,托付龙珠时一并请徐年尝过的河蚌肉,其实蕴含的是丁抟这么多年以来对蜃龙之力的感悟心得。 徐年的悟性本就有灵光一闪的加持,有了丁抟传授下来的经验,再在这江扬郡通过亲身体验到了这么一场弥天大梦,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蜃龙之力的极致运用。 他现在对蜃龙之力的理解,不说是什么蜃龙在世,那也是得心应手融会贯通了。 之前在江扬郡赶路时所用的手段,便是借助着弥天大梦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特殊性,直接在梦中走完了应走的路程,每次出现都会给人以如梦似幻凭空出现般的感觉,便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从梦境中而来。 面前这处阵法中枢里面蕴含力量虽然晦涩深奥,但是徐年凭借着对蜃龙之力的理解,不难看出阵法当中的蜃龙之力是以怎样的方式在运转,发挥出了什么样的作用。 可是随后,便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这座阵法是以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构筑而成,不仅这两种力量晦涩深奥,阵法本身的复杂程度就算比不上这两种举世罕见的力量,也算不上是浅显易懂,起码不是门外汉能看明白的。 蜃龙、混沌、阵法。 三者不要求全通,至少懂其二,要解阵都不是难事。 混沌之气无从了解。 但是阵法…… 大祭司知道徐年不擅阵法,之前都是暴力拆除阵法节点。 但他大概是有些先入为主的观点,多半是觉得一个以寿元见长的道门大真人,不可能真正对阵法一无所知,所谓的不擅应该是不擅长的谦辞,阵法的基本常识应当不在话下。 放在其他道门大真人身上,大祭司的这种观点当然是正确的。 就好比是用拳脚的武道大宗师,虽然自称是不会用兵器,但这里的不会用也不过是相较于他所擅长的拳脚功夫来说才算得上是不会,真要给他兵器玩上个两手,一招一式就算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也不是寻常的刀客剑客能够比拟的。 一来是身体素质和武道理解的底子在这里摆着,二来修行岁月长见得自然多,见得多了多多少少也就会上一些。 问题就在于,徐年的修行岁月可比其他道门大真人短上太多太多了。 哪里见得到那么多? 虽然有境界底子撑着,但大祭司以为的阵法常识,他是真的不懂,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也就导致蜃龙、混沌、阵法。 他虽然看得懂蜃龙之气,但也只看得懂蜃龙之气,三者只通其一。 有点犯难。 要不回去把大祭司换过来,他去对付百来张血雾人脸,让大祭司凭借着其阵法造诣来破阵? 徐年正琢磨着,忽然神情一凝,抬手便以全身灵力凝聚出了护体丹气,下一个瞬间,只见一团来势迅猛的黑影猛然撞上了徐年的护体丹气—— 没有轰隆巨响,只见黑影膨胀溢出了混沌之气,眨眼间便扭曲了护体丹气,让本来稳定的灵力变得脆弱而又浮动不已。 徐年身形一退,但却有霞光绽放,万千道韵交织而出。 拦住了混沌气的蔓延之势。 “桀桀桀——徐大真人反应很快嘛。” 混沌气中,走出了一个身披黑袍的矮小身影,仔细一看竟然只是一个孩童,整张脸都埋没在黑袍遮蔽出来的阴影之下,但无论是这沙哑的声音还是标志性的混沌气,都揭示出了其身份。 阴浑子! “呵呵,本来还以为要坏事了,千赶万赶总算是在阵破之前赶上来了,不过看徐大真人方才在阵法中枢面前的犯难发愁,莫不是没法破阵?” “你在那座山上苦修了数百上千年,不会只修了境界与法术神通,只感悟了万千道韵,却连阵法书籍都没翻过几本?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如今你看便坏事了。” “要不听我一句劝,你就直接用你的万千道韵把这座阵法中枢砸了算了。” “反正阵不破漕帮成事了,对于江扬郡是一场大灾,砸了阵法中枢虽然也是一场大灾,但至少漕帮成不了事,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只不过是原本这一场生灵涂炭起因在漕帮,徐大真人却要代替漕帮接下这段因果,成为引爆这场大灾的罪人。” “不过我想徐大真人若是真心为了苍生,应当不在乎背上这点罪业?” 阴浑子狞笑声不绝于耳,字字句句都充满着蛊惑之意。 可阴浑子就站在在徐年与阵法中枢中间,显然他的一句劝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徐年即便真能将心一横把法术神通砸向阵法中枢,阴浑子也多半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只是个孩童般的矮小身影,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境界气息却让徐年都感受到了压力。 实实在在,没掺半点水分的道门四品境的强大气息。 这孩童模样的身影。 是阴浑子的本体? 还是说,这不过是他另外一道炼化完全,能够发挥出四品境力量的化身? 徐年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阴浑子,修为境界已经在他之上。 混沌之气也充斥着危险气息。 于是…… 徐年看了眼阴浑子身后,由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搭建出来的阵法,他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由衷地笑容: “虽然这劝告我没打算听。” “不过阴前辈来得确实很及时,可以说是解我燃眉之急了。” “多谢阴前辈相助……” 谢我? 哪怕是阴险狡诈如阴浑子,听到徐年竟然谢他,也是有点懵。 相助什么了? 徐年笑着伸出手,掌心向下,做出了个向前一抹的动作。 就好像…… 路遇不平,伸手抹平。 第653章 雨歇云散,落日照江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动静,但随着徐年这一抹,阴浑子却猛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落落,他立刻便要反击,不管徐年是在做什么,只要打断甚至是把打死自然就无碍了。 阴浑子这具分身可是炼化已久,能够发挥出十成力,和之前用来抗衡丁抟然后被打爆的那具化身是一个水准,实打实的四品境,有充足的把握压制住徐大真人。 幼童并不宽大的手掌向前一推。 扇起了风。 身上的黑袍都随风舞动。 徐年都感受到了这阵风,微微拂过有点清凉。 然后…… 风吹了过去,无事发生。 阴浑子少见的流露出愕然之色,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然后运转灵力再次伸手一推。 双掌推出来的风更大了三分。 徐年额前的头发丝都动了动,嘴角的笑容却浮上了眼角。 阴浑子面沉如水。 其实第一次双掌推出毫无动静时他就已经察觉了问题所在,之所以再重复一遍实在是这太过于离奇了,实在是难以置信——原本他这双掌推出,可不是风动,而是混沌之气喷薄而出,笼罩向徐年。 “如今这世上能让我惊讶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没想到在徐大真人身上却接连遇到了两次,当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上一次是在韩家府邸,见识到徐年主动吞吐天地灵力之时,那犹如鲸吞天地般的骇人景象,把周围天地的灵气都近乎吞吐一空。 实实在在震惊到了阴浑子。 这一次,便是阴浑子发现徐年伸手这么一抹,不知是施展了什么样的惊世神通,竟然封禁了他的混沌之气,使得他双掌推出,却不见生出混沌气。 只有一阵令人尴尬的风动。 徐年这伸手一抹,用的是天地人三绝中的第二式。 平天。 除了阴浑子之外,仅有一人领教过徐年这门平常不怎么用得上的神通,那人是天魔教的当代教主,黄农人。 不过阴浑子惊讶归惊讶,但却没有露出半点慌张,冷笑说道:“不过虽然让我开了眼界,但徐大真人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够胜过我了?” 混沌之气确实是阴浑子的绝学,但他又不是离了混沌之气就什么都不会了,法术神通修为境界都还在,他依然能够发挥出道门四品境的力量。 何惧一个徐大真人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徐大真人天赋异禀,没了混沌之气这门大杀器就难以压制了,但他又不是一定要把徐大真人杀死在这里才算得逞。 只要不让徐大真人破掉弥天大梦阵法就行了。 曹明火虽然修为不行,但觉醒出来的天魔之力确实难缠,在弥天大梦的支撑下,大漠长生天神殿的那位大祭司若真是死战不退,还真有可能被曹明火耗死。 而不管是大祭司死了还是退了,曹明火转头过来一起对付徐大真人。 二打一。 这位道一宗下来的大真人不退也得是死路一条。 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 就算徐大真人还藏着底牌能够在阴浑子眼皮子底下破阵,阴浑子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弥天大梦还没运转到极致,但是在阵破的那一刹那,对这片天地的冲击会让此处天机失衡彻底混乱,到时候就是他取代此地天机,尝试突破到三品境的契机了。 不过这也属于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尝试,成功几率远远小于让弥天大梦继续运转下去,彻底搅断此地天机再尝试突破。 所以只要有的选择,阴浑子肯定是要保下阵法。 不过阴浑子觉得就凭刚刚徐大真人在阵法中枢前为难犯愁的模样儿,这对徐大真人来说应该已经是个无解死局。 暴力拆阵下不去手,以巧解阵又不是片刻能成。 毕竟这可是以混沌之气和蜃龙之力构筑出来的阵法。 徐大真人就算是阵法大家,一时半刻也休想参透大阵,悟出解阵方法。 但是有阴浑子在旁。 徐大真人就连这一时半刻的时间都不会有。 阴浑子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优势很大,他也不急着出招,幼童般的身影就拦在阵法中枢面前,冷笑着看徐大真人还能拿出什么样的山上手段,让他这山下之人开开眼界。 然后—— 徐年灵力探进云水玉佩,手上便出了一个七彩圆环相互嵌套出来的物件,他轻轻一拨,圆环转动间便流转出淡淡霞光,美轮美奂不似凡间俗物。 这当然不是俗物。 阴浑子猛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庞,甚至还有婴儿肥,只是露出的神情却不像是一个幼童应有的情绪,阴鸷而又深沉。 看着他的双眼眼睛,会让人觉得如同在直视深渊。 “浑天盘!荥原王家的重宝,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徐年没有为阴浑子解答疑惑。 浑天盘迸发出一阵极致的白光,纵然是阴浑子也被闪得暂时闭上了眼睛,等他能够睁开双眼的时候,周围天地已经黯然失色模糊一片。 只剩下他一个人独有色彩。 孤零零的站在灰白模糊的天地之中…… 徐年领悟了万千道韵之后,对浑天盘的用法也更有心得了,已经能够做到只把阴浑子一个人收进小天地中,他自己人还在现世,没有进去陪同。 虽然以阴浑子的修为境界,即便用不了混沌气,想要从内部打破浑天盘的小天地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但这总归需要些时间。 徐年就有时间可以无人干扰地破阵了。 还得感谢阴浑子的相助。 原本没有研究过阵法,只是掌握了蜃龙之力,想要解阵所需要的时间未必会比阴浑子破开浑天盘要短,但徐年对阴浑子用了神通平天,掠夺到了混沌之气。 站在阴浑子的角度,他以为徐年伸手一抹,是让他无法混沌之气了,这的确已经足够让人瞠目结舌,却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到,这其实是取长补短。 取走了阴浑子的绝学,补给了徐年。 尽管这样“补”来的混沌气,徐年也只是能用而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做不到融会贯通,但构筑阵法的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本就是以蜃龙为主,混沌为辅。 能用。 也就够用了。 阵法、蜃龙、混沌,三得其二。 解阵就不难了。 徐年走到阵法中枢附近,朝着繁复的阵纹伸出手,蜃龙之力与混沌之气交织而出,与阵法中的同源力量引发共鸣,然后在他仔细地牵引下,阵法逐渐停止了运转。 连天大雨渐渐变小,直至黄昏落日的余晖,把沧江烧成一片火红…… 第654章 开笼杀狗 风沙吹散血雾,撕裂着一张张人脸。 曹明火眸光深沉,凝望着风沙之中充满神性的身影,他身上的肉芽不断结出的肉果子,犹如飞蛾扑火般不断扑向那道神性身影。 阴气鬼蜮绵绵不绝,风卷黄沙漫天飞舞。 就在这两种力量相互消耗的僵持过程中,让漕帮总舵这一段的沧江水面都上涨了一线的连天大雨,忽然就从势若倾盆变成了淅淅沥沥,不过几个呼吸后就连一滴雨水都不见落地了。 仿佛决堤了的天河都已经流尽了。 落日金黄刺透了雨幕,照亮了那一张张血雾人脸,虽然天魔之气凝聚出来的残魂不至于这么简简单单便被阳光驱散,但这意味着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曹明火面色猛然一变。 但是大祭司哪里会给他变通的机会,瞅准时机提杖上前,一步迈出便已经跨过层层血雾,沿途掀起层层狂风吹飞了人脸,蕴含着长生天之力的权杖猛然敲在了曹明火的头上。 “砰!” 当头一棒。 风沙灌体,蕴含着神明之力的巫力把曹明火的血肉魂魄统统撕裂,曹明火别无他法,只能咬牙催动着天魔之力不断追着风沙修复着伤势。 魂魄的聚散肉眼难见,但却可以看见他的血肉筋骨不断震动,以至于在皮肤上都荡起了层层涟漪,诡异至极。 如果还像先前一样,曹明火借助着弥天大梦,能够有充足的力量不断催动着天魔之力,这充其量不过又是一次还不足以分出结果的对拼而已。 但是大雨已经停了。 当头一棒之后,血雾人脸纷纷扑向大祭司,大祭司自是后退一步便走出了血雾包围的范围内,但是血雾人脸却没有随之调转方向,继而纷纷扑在了曹明火的身上。 这些残魂凝聚而成的血雾人脸没有撕咬曹明火的魂魄,而是要与他融为一体。 血肉相合,魂魄相融。 只是…… 千人千张脸,更何况是魂魄? 就像是一昧把不同颜色泼在同一张画布上,得到的结果不会是因为色彩多而鲜艳,只会是一张乱糟糟的废纸而已。 “唔、哈哈……啊啊啊——” 曹明火变成这么一张废纸,承受着与身魂撕裂截然不同的痛楚。 里里外外都因为血雾人脸的强行相融发生了畸变。 三魂七魄与众多残魂搅和在一起已经连成了一片。 筋骨血肉不断生长但却已经错位,白骨刺破了皮肤,血肉挂在了皮肤之外,就连五官都已然不成人样,多长出来些眼口耳鼻还不一定长在头上。 眨眼之间,曹明火便像是被上百双手按照各自意志乱捏了一下的泥人,已经看不出原样了。 这是天魔之力的反噬。 曹明火每使用一次天魔之力,他的体内就已经累积了一次反噬,只不过靠着弥天大梦的力量,他强行把反噬压了下去而已,但当弥天大梦破灭了,积累的反噬之力一次性爆发,便犹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 使用天魔之力的人绝大多数都难逃这种下场。 只不过根据每个人觉醒的天魔之力效果不同,遭到反噬的表现也迥然不同,但往往越是诡异强大的天魔之力,反噬起来也越是惨不忍睹。 不过大祭司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可不会不忍直视,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曹明火的身体与魂魄都在这种强行融合下步入毁灭,然后在达到临界点的刹那。 权杖向前一点。 苍鹰之影长啸一声,卷起的风沙便把积累到了极点,即将倾泻出来的天魔之力打散了。 曹明火自然是难以幸免。 他就像是个被塞了太多太多棉花的布玩偶,已经被撑开了线,而当这些棉花又被一股脑拿走,布玩偶也已经干瘪空洞,变不回原样了。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浑身是血没个人形的漕帮副帮主躺在地上,那双还没有闭上的眼睛没有去看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大祭司,而是望向了那条沧江。 尽管以他的角度,其实看不到沧江河水。 大祭司轻声说道:“看来你是有遗言要讲?” 曹明火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该讲的早就已经与奚天阔讲完了,即便到头来还是和预计中的一样没能帮奚天阔达成所愿,但自己也算是拼尽了所有,也不曾辜负自小便带着他这个跟屁虫的大哥哥了。 从小就在望着奚天阔的背影,今后倒是可以歇着了…… 大祭司看了一眼死在天魔之力反噬下的曹明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默然摇了摇头也没有多做耽搁,向着漕帮总舵水寨深处疾驰而去,找到了徐大真人。 徐年已经破了阵,之所以没有去找大祭司,是因为正在勉力维持着浑天盘内的小天地。 阴浑子虽然没有了混沌气,但依然是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即便徐年不断消耗灵力修补着浑天盘内的小天地,但距离阴浑子破开小天地回到现世,也只不过是早上一会儿或者晚上一会儿的差别。 不过既然大祭司已经解决掉了曹明火,这就不是问题了。 大可以打开笼子,把狗放出来打。 徐年解释道:“大祭司,浑天盘里里是阴浑子的一具四品境化身,关不住他太久,我们得准备再打一场。” 大祭司并不意外阴浑子的来袭,他隐隐就猜到了阴浑子肯定不会缺席,反倒是有点惊讶徐大真人竟然又捣鼓出了浑天盘的新用法,竟然能把目标单独收入小天地。 荥原王家花了那么多钱财研究浑天盘,到头来远不如徐大真人会用。 大祭司沉吟片刻,说道:“若是对付阴浑子,不妨请陈大将军他们助一臂之力,陈大将军若是能亲自领着虎啸骑与你我合击阴浑子,即便他这具化身是四品境,猝不及防之下也有可能一个照面便被杀死。” 徐年听了大祭司的提议也不多言,直接便御空而起,飞去找陈大将军商量。 陈大将军正是手痒,一听能够合击四品境,连荥原王家的重宝浑天盘为什么会在徐大真人手上都没在乎,直接就答应了下来,当即便从实力不足以应付四品境的陈宪虎手里抢过了一马当先的位置。 大将军指挥着虎啸骑摆开阵型。 残阳照铁衣,列阵待杀敌。 第655章 天机之下 混混蒙蒙一片模糊,连色彩都没有的小天地里面,唯一色彩缤纷的阴浑子脸色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他明明记得荥原王家花费了大力气钻研浑天盘,却也只能把使用者和对方都收入这片天地之中。 那位徐大真人竟然能够做到单独把对手收入浑天盘内的这片小天地。 难道道一宗内就有记录浑天盘的正确用法,当年荥原王家上道一宗求教浑天盘时,道一宗其实没有教,留了一手? 阴浑子不得而知,毕竟山下人想要望见那座山都难,又哪里能知道那座山里藏了些什么东西,不过他被困在这方小天地里,那位算上浑天盘已经让他惊讶了三次的徐大真人会要做什么,倒是显而易见了。 没有人从旁干扰,自然是要专心破阵。 不过虽然暂时被困,阴浑子底气还是有,徐大真人就算是阵法大家,但是混沌、蜃龙这两种力量,便是道一宗世世代代搜集的万千道韵中也不曾囊括。 只精通阵法,想要解开那座营造出弥天大梦的阵法,就只能是水磨功夫,需要不短的时间。 但是阴浑子即便被封禁了混沌气,依然掌握着四品境的力量,浑天盘内的这片小天地,虽然能用来隔绝内外困住他人,但最本质上的作用是衍化天地,而不是囚禁他人。 这也就注定了这片本就有缺不够完善的小天地,远远算不上是坚不可摧。 以四品境的力量想要破开这片天地,费不了太久时间。 阴浑子境界运转,灵力凝聚出来足以压制住这方小天地的威压,朝着天上轰出了数道灵光,搅得着整片天空都泛起涟漪,周遭本就模糊的景色就如同池中倒映的事物,当池水泛起涟漪这些事物也就变得支离破碎。 灵光不是神通,只是一门法术。 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不过是阴浑子的修为境界足够高而已,不用神通倒也不是不会,只是神通可比法术的消耗要大得多。 在这片内外隔绝的小天地里面连天地灵气都没有。 而且破开这片小天地还不算完,之后还得面对那位徐大真人。 可不得把灵力省着用? 毕竟阴浑子可没有徐大真人鲸吞天地的吐纳气势,没法打破樊笼回到现世后片刻就能回满灵力。 小天地一阵摇晃。 但是同样也有一股力量从外而来,不断稳固着这片摇摇欲坠的小天地,阴浑子知道这定然是徐大真人在操控着浑天盘,不想让他轻松破开小天地回归现世。 不过一边解阵,一边还干涉这片小天地。 如此一心二用。 想必解阵的效率也会下降很多? 阴浑子心中大定,接连释放出灵光大肆破坏,大抵是修复总是比破坏要困难许多倍,尽管徐大真人一心二用了,但这片小天地整体上还是在滑向毁灭的深渊。 虽然小天地毁了,不代表浑天盘就废了,浑天盘的重点是衍化,只要这件上古奇物本身没受损,就能重新衍化出这片小天地——这一点,就连荥原王家都能够做到。 但只要打崩了这片小天地,阴浑子就能够脱身而出。 但就在小天地濒临破灭的时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周遭模糊的景色迅速褪去,阴浑子知道这是徐大真人在他手动破开小天地脱离樊笼的前一刻,主动把他放了出来。 怎么想都是有备而“放”。 怕是一出去,就要遭到神通糊脸? 阴浑子可不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愣头青,当即便已经做好了迎接攻击的准备,可是当周围世界恢复了色彩,回到现世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漕帮总舵的水寨深处了。 在一片平地上。 地上到处都是残躯断臂,俨然是一片已经分出成败的战场。 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断成两截的大蛟,横陈在大地之上,就好像是从中间断开了的小型山脉。 不过这些都不是阴浑子关注的重点。 真正导致他心里猛然一惊的是——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照在了阴浑子的脸上。 有些暖洋洋。 但这份金灿灿的暖意,却让阴浑子的内心如坠寒潭,寒意不仅仅是渗入了骨髓,还冻彻了魂魄。 天空放晴,这就意味着大雨已经停了。 弥天大梦已经醒了。 这么短的时间…… 徐年是怎么解开的阵法? 除非他也掌握了蜃龙之力或者混沌之气,否则仅仅靠着阵法造诣这么快就能够找出解阵之法……那他之前在阵法中枢面前的一筹莫展就必然只是骗人的假象! 其实他的阵法造诣不仅不低,还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不说沾上个“魁”字。 这至少得是个“奇人”才配得上? 阴浑子甚至都错过了阵破时大梦方醒彻底搅乱天机,带来的一线突破机会,虽然只是一线但也能够尝试一次,不过现在也顾不上惋惜了。 大地在震动,有风在咆哮。 “风!” “风!” “风——” 虎啸骑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的领头者从年轻小将,换成了一位拎着大刀的魁梧老人。 他们的气势浑然一体。 犹如一头猛虎冲下山林,啸声震动了山河。 阴浑子瞬间便判断出这支重骑兵人数虽少,但是冲锋时的战阵之威却不可轻视。 可这也不是关键。 大梦已醒,此方天机已经归位。 如果仅是这样都是只是计划落空,忙活到头竹篮打水,可真正让阴浑子如坠冰窖的是,他此时此刻没法用混沌之气来屏蔽掉自身天机…… 他暴露在了天机之下! 阴浑子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就已经顾不上其他事情了,整个人拔地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远方飞去,就好像要逃离这片天地。 只是徐年和大祭司可是做好了准备配合陈大将军他们合猎阴浑子。 岂会束手旁观呢? 原本就已经做好了阴浑子会见势不对,拔腿就跑的应对。 苍鹰振翅,风卷黄沙。 霞光生莲,寒天冻地。 徐年和大祭司同时出手,阴浑子的身形顿时一滞,被留了下来。 “该死……给我破!” 阴浑子毫无保留不计后果的宣泄着四品境的强大力量。 只是徐年和大祭司都是准备充分,怎么可能被他瞬间突围? 于是乎…… 自知已经逃不掉的阴浑子没有再逃。 但他没有去看呼啸而来的虎啸骑,而是在风沙和寒意之中猛然抬起头。 那双眼睛死死地望向天空…… 第656章 鼠辈受死 已然放晴的天色忽然就变了。 被夕阳烧红的云层聚集在了众人的头顶,然后不见有风动,但是浓云却又转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中间空洞的巨大旋涡,仿佛天上有一只眼睛,正在透过这处天穹空洞,与抬头望天的阴浑子隔着天地对峙。 周围所有人无论境界高低,在此刻只需要往天空旋涡看上一眼,便顿时生出天地高远而自身渺小的感受,来自天穹之上的威压并不算霸道,不会胸闷气短难以呼吸,但却让人发自内心的难以抵抗。 仿佛这就是避无可避的命数。 在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在这一刻的遭遇。 徐年眉头微凝,天穹旋涡之中的力量确实是天机,但却不是天生如此的天机,而是有一只手正在拨动着这片天地中乱如麻团的天机。 从中寻找着符合自己心意的某一根或者是几根线。 或是解开,或是剪下,或是抽离…… 然后这些天机,就被这只手给缠在了与天对峙的那道幼童身影的身上。 徐年都能感应到天机变化,阴浑子自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也和他预料中的相差无几,他知道自己暴露在天机下时就注定的会有这一刻。 天机缠上,就已经逃不了了。 阴浑子没有再逃,只是朝着天穹昂起脖子发出冷笑,仿佛是在嘲讽着这片天地。 在笑着某人。 “这么多年了,小师弟你依然只敢躲在天机之后给我下绊子,可敢站到我的面前来吗?想要为咱们的师尊报仇,你自己都不出来,只借他人之手,这可远远不够啊!” 满怀嘲笑的话语传到了天上。 天上的那只眼睛不知是否羞愧还是单纯已经达成了目的不再多看,已然是收了回去。 浓云瞬间倒卷,补上了空洞。 却又立刻滋生出闪烁电光,变成了一片雷池。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心悸。 一道仿佛能够劈开天地的紫色雷霆已经落了下来,天地在这一瞬间寂静无声,只有紫雷降临在大地上带来的光,荡起的层层气浪仿佛把云层都拽到了地上。 最纯粹的毁灭气息浩浩荡荡,似要把这天地间的污浊都涤荡一遍。 雷光先闪过之后。 众人方才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直击魂魄的炸雷鸣炸响。 “轰隆隆——” 紫雷骤降,天地清朗。 徐年曾经见过类似的画面。 江家老祖用手拿问道剑时,便也引来了一道雷光,只不过劈向阴浑子的这道明显还要强大得多,不仅紫意盎然,其中蕴含着的天诛地灭的威势,俨然是冲着不留一丝活路而去。 上苍有好生之德,讲究一个留一线生机,但显然引落这一道紫雷的那人并不打算让阴浑子活下去。 徐年恍然想起楚氏铁匠铺的东家楚雄为,没有接下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的融掉问道剑的生意,当时便说过是怕挨雷劈,如今想来那时楚叔说得应该是大实话。 犹如天罚般的紫色玄雷,与道一宗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听阴浑子刚刚朝着天空放出的嘲讽之言,截下天机给阴浑子下绊子的人应当和他师出同门,是天机阁的人才对,也不知能够引落道一宗的紫色玄雷,是他截下的天机在作祟,让阴浑子变成了道一宗雷罚的目标,还是另有一段因果。 不过不管紫雷为何而落,终究是落在了阴浑子的头顶。 劈了个结结实实。 仅是扩散出来的雷光余波,都够江湖宗师之流,在鬼门关上走上几遍了。 “呼——呵、呵呵……哈哈哈哈——” 阴浑子没有直接在雷光中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只是受伤极重,用以蔽体遮面的黑袍已经成了破烂抹布,本该稚嫩的幼童肌肤处处焦黑,原本深不可测的道门四品境的境界气息也已经不再稳固。 明显已经陷入了虚弱之中。 但到底是没死。 他在大笑。 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还有起死回生的翻盘机会。 想要炼化出一具能够发挥出十成力量的化身极其不容易,阴浑子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想着能够保下来。 然后。 阴浑子便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方才雷光降世,声势太过浩大,他的心神也全都在天上,忽略了地上。 “风!” “风!” “风——” 雷光震世天地希声时。 虎啸骑的冲锋并未停下,他们的马蹄踏过了雷霆掀起的气浪,冲进了雷光的余波之中。 锋芒直指阴浑子。 “跳梁鼠辈,竟敢坏我大焱社稷,还不受死?今日斩你首级,以祭山河苍生!” 陈大将军身上凝聚着虎啸骑冲锋蓄积下来的威势。 陈宪虎的力量也在其中。 大刀斩落之际,长啸之声震动山河。 锋芒不可撄,威势不可挡。 “天机我都不怕,山上玄雷都劈不死我,就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想取我首级?” 铁蹄已至,躲不开的阴浑子神情狰狞,不甘示弱。 运转修为,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化为神通。 “法天象地!” 一道由灵力化作的巨大身影拔地而起。 只见阴浑子的幼童化身借由灵力凝聚出来的身外形体,变成了一尊三百丈高的巨人。 仅仅一只手掌便有一座小山般大小。 落掌时在大地上遮出阴影都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虎啸骑无畏! “杀——” 陈大将军暴喝一声,斩出了一道惊天刀芒。 以身撼法相,虎啸惊天地。 还不止于此。 陈大将军都已经斩出了刀芒,徐年和大祭司又怎么可能只是在旁边看着虎啸骑和阴浑子分出高下。 徐大真人抬手间划出的道韵霞光,扫过了阴浑子法天象地凝聚出来的巨大法相,只见被霞光扫到的地方原本凝实的法相变得虚化,似乎脆弱了不少。 尔后霞光之中生出了一道道蕴含着太阳之力的阳炎光束,朝着法相上的虚化之处轰出,轻易留下了几个窟窿,大量的灵力顿时从中溃散。 大祭司权杖一动,阴浑子的法相再高,依然被随风而起的黄沙笼罩。 销魂蚀骨的黄沙飞速削弱着法相的力量,甚至从被霞光虚化的地方钻入了法相内部,导致阴浑子本就有些虚弱的气息急剧衰弱。 然后便是……陈大将军的刀芒斩落! 从上而下,一分为二。 阴浑子的幼童身躯连着法天象地的巨大法相,一同分成了两半。 第657章 龙! 三百来丈的巨大法相轰然崩溃,失去控制的灵力犹如开闸泄洪般向着四面八方倾泻而出,搅乱了天地灵气的正常流动,形成了短暂的灵气乱流。 阴浑子被一刀两断,只不过这刀虽然是自上而下但却并非竖直,而是从肩颈到小腹一直延伸下去,直至贯穿,所以躺在血泊里身躯断作两截,头颅倒是完好,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 那双看似幼嫩,实则深沉无比的眼睛里面没有太多的怒火,但却蔓延着化不开的恨意,只不过是沉在了眼神深处,没有熊熊燃烧而已。 他勉强转动着脖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道一宗大真人徐年、长生天大祭司塔日哈、陈大将军的少爷陈宪虎,以及陈大将军及其率领的虎啸骑…… 就像是要把这些身影全都倒映在他那双阴沉的眼眸之中。 最后,阴浑子死死地望着天空。 但谁都知道他不仅仅是望着天空而已,而是在望着那之前在幕后拨动了天机的那位。 “江河涛涛将逝去,终日筹谋终成空……呵呵呵、咳!咳——这一局是我满盘皆输,但这还没有到终局,下一次你……不,是你们都给等好了,哈哈哈——” 原本是借着漕帮的野心搅乱天机突破三品境,但到头来连尝试一次突破三品境的机会都没有。 先后还折损了两具炼化完全的化身。 阴浑子通晓天机精于算计,虽然过去也不是没有输过,但输得这么惨,损失这么大,却还是头一遭,如何能够不铭记于心,耿耿于怀。 不过他用以预告将来报复的笑声却是戛然而止。 不是突然断了气。 “聒噪鼠辈!还要等什么?我现在就能斩了你。” 手提大刀的魁梧老人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便把阴浑子的脑袋斩了下来。 那双幼嫩却又阴沉的眼睛死不瞑目。 死死瞪着。 只是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 陈大将军询问道:“这人是谁?他死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是他给自己留了后路,这样都不会死?” 徐年落到陈大将军的身边,看了眼已经被两刀三段的阴浑子,迟疑了一会儿后沉声说道:“此人名叫阴浑子,道门四品境,擅长天机和化身,曾经是天机阁的弟子,但是弑师叛出了天机阁。” “他这次与奚天阔合作各取所需,一起谋划了这次事件,可以说是江扬郡大灾的元凶之一。” “这幼童只是他的一具化身,本体不在此,确实不会因此而死,陈大将军日后恐怕得要提防此人暗中算计。” “另外知晓了阴浑子这一名字的人都会被阴浑子所知,修为境界在五品境以下还会记不住阴浑子是谁,所以陈大将军若是之后需要提起阴浑子这个名字时,还需要考虑到这两点。” 徐年刚才迟疑,就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阴浑子的名字,毕竟当初丁抟前辈他蜃龙龙珠托付给他的时候,就只说了事情,隐去了阴浑子的名字。 不过稍微深入琢磨不难想到,丁抟前辈隐去名字是不想让阴浑子注意到徐年。 尽管当时的徐年已经在京城声名鹊起,阴浑子或许已经知道了京城里有一位没人知晓根底在何处的道门大真人。 只是知道并不等于在意。 但阴浑子要是突然察觉到远在京城的徐大真人不知从何知晓了他的名字,定然会起疑心,多出些算计。 徐年的这番思虑,正对应了之前四大家族疑惑阴浑子竟然能掐会算为何不提醒他们神医李施诊会来江扬郡,阴浑子的解释是天下万万事就算都录入书卷,摆在案牍上随手就能取阅,也不可能全部看完记在心里。 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翻。 得先起意,再去翻看。 知道了阴浑子的名字,便会被阴浑子所知,这正是会让他“起意”的缘由之一。 只不过阴浑子都已经牢牢记住陈大将军他们了,甚至已经扬言了“以后等着瞧”,这便已经是起过意了,显然不用在乎还会不会被阴浑子所知晓。 “天机阁的叛徒?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是谁了,确实是个劣迹斑斑的鼠辈,藏头露尾到处……咳咳咳——” 陈大将军正说着,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随之,魁梧老人一身理应浑厚旺盛的血气也浮动了起来,那张坚毅的脸庞出现了几分不怎么自然的苍白之色。 “爷爷!” 陈宪虎急忙冲过来。 “没事没事、咳……甭在这儿瞎操心,我还死不了呢。” 陈大将军倒是摆了摆手,他也确实很快便把浮躁不定的血气调理顺畅,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转头还向徐大真人解释了一句:“老毛病了,不过身强体壮时压得下去,年纪上来了就显形了,不过也就咳个两下而已,不碍事……” 陈行虎是大焱三位大将军当中,年纪最老的一位。 虽然陈行虎的年龄,其实和江家老祖一比不算什么,但江家老祖是事实上的武巫兼修,他的寿数本就要比纯粹武夫要长,而且陈行虎常年征战又是习惯率军冲阵,难免会积累下来大大小小的伤势。 血气旺盛时压的下来,年纪上来血气消退,后遗症也就显露出来了。 陈大将军之所以会赋闲在京,未尝没有是出于他身体状况的考量。 不过就如陈行虎自己说的。 咳两下,不碍事。 猛虎虽老,却还没老到牙齿掉光,远远没到提不动刀的地步。 若是有需要这位老将军出战的时候,依然能够提刀纵马率军出击。 落日余晖还未散尽,不过漕帮显然已经是落幕了。 只是奚天阔没在漕帮总舵。 不知所踪。 “漕帮举旗失败,江扬郡算是保住了,但留下这么个大烂摊子,善后都是个麻烦事,不过这就是张老头他们该操心的咯,走,我们也该回……” 陈大将军都准备领着虎啸骑撤了。 忽然。 天色一变。 陈大将军他们纷纷抬起了头,只见云层之中探出了一颗硕大无比的狰狞龙首! 第658章 来何迟也 真龙翱翔于天空,游弋在云间,垂首俯瞰着地上蝼蚁。 高高在上,怒火滔天。 明显是来者不善。 陈宪虎瞪大眼睛,再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这是……龙?我不会是在在做梦……” 没有人回应他。 一时间鸦雀无声,呼吸声都已经下意识屏住了,只听得见心跳在扑通作响。 龙。 已有千年未曾现世,但其身影却一直留存在神话传说之中,此时此刻他们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身影却倒映在了从云层间垂首而出硕大龙首上的那对巨大龙眼之中。 如何不心神激荡,如何不忘却呼吸? 就连陈大将军都不能免俗,瞳孔微微一缩,他这辈子纵横沙场见过再多的阵仗,骤然见到了这种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巨大生物,也难免会有些恍惚。 不过短暂的恍惚之后,陈大将军却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大刀。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麾下兵锋,手中刀刃,今日或许要尝尝龙血了? 陈宪虎忽然伸手指着从云层间垂下的巨大龙首,语气中带着七分惊疑:“蛟生角则化龙,所以无角为蛟,有角为龙,这我应该没记错?但这龙头上的角……怎么断了?” 众人闻言一愣,刚刚只顾着震惊,此时听到陈宪虎这么一说,他们才注意到狰狞龙首上的一对龙角确实是残缺不全,而且仔细看去残缺的样子还有些奇怪。 在龙首上长出龙角的地方,那块表皮的颜色和周围有着明显的区别,似乎是新长出来的肉,还沾着些许尚未完全干涸的金色血迹,就像是陈年旧伤刚好不久。 但是龙角明显是刚断不久,只残留下很小一截,断面还渗出着新鲜的金色龙血。 陈大将军眯着一双老眼,笑着说道:“看起来这头龙的状态不是很好嘛,旧伤刚愈又折断了重要的龙角,想必是受伤不轻。” “我这辈子屠人无数,屠龙的机会还是头一次。” “将士们,若是今日能够成功屠龙,之后我们可要尝尝这龙肝,是否真有传言中那般美味。” 陈大将军这一席话不可谓不狂妄,地上凡人竟然想尝尝天上真龙是否美味,但虎啸骑们听了大将军这几句话,直视神话生物所带来的心中惶恐便被扫荡一空了。 龙又怎么样? 不过是盘中珍馐! 徐年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见过这头龙。 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丁抟前辈赠他蜃龙龙珠的大梦中,在他脱离大梦的最后时刻匆匆一瞥,第二次是在梦境血城崩溃时,这条龙也曾出现,试图捞走江家老祖的魂魄。 只是前两次见到这头龙时,徐年还没有太在意,经过陈宪虎这次提醒,他才恍然回忆起来——前两次见到的这头龙,压根就没有龙角,理应长出龙角的地方,只有不曾愈合的溃烂伤口,往外流淌着金色龙血。 此时此刻,第三次见到这头龙,龙角虽然也是断的,但并不是齐根而断了,还留下了一小节,长出龙角的血肉也看不见溃烂了,就如陈大将军说的一样,旧伤已经愈合。 但这断法不一样的龙角…… 难道这龙角是新长出来不久,又被人折断了? 会是谁下的手? 徐年心里头顿时冒出来一个名字。 丁抟。 会是他吗? 丁前辈如果是和李叔在一块儿,虽然没有了蜃龙龙珠失去了道基应该已经跌落了境界,李叔医术再神也不可能还能帮丁前辈无中生有重塑道基恢复到全盛时期,但是把受到的伤势治好个七七八八应当不难。 只是不知道没有了道基的丁抟前辈会跌多少境界。 还能剩下多少力量。 但想来只要丁前辈尚有一战之力就不会坐视不管。 奚天阔和阴浑子这些人可是联手布局要杀丁前辈,几乎还要得逞了,丁前辈应该没理由咽下这口气,肯定不想坐看奚天阔和阴浑子他们称心如意得偿所愿…… 徐年正想着,忽然注意到大祭司的目光已经移开了。 没有去看天上那头断了角的龙。 大祭司看着漕帮总舵,目光落在在之前的战斗余波中已经毁去的议事大堂废墟之上,徐年顺着大祭司的目光望了过去,微微眯起眼睛,只见议事大堂的废墟上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正孤零零地站着。 江风吹拂,衣袍和头发都在飞舞,但是那道身影却一动不动,如同耸立在江边的礁石。 徐年面色微变,心头顿时一沉。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那道身影,但此情此景再配上天上那头断角真龙,其身份已经等同于是明牌了。 漕帮帮主,奚天阔。 不过仅仅是意识到来者是谁,徐年还不至于变了脸色,毕竟在他们这阵仗面前,一个五品境能翻出多大浪花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云层间垂出龙首的那条龙才是关键。 但是徐年却从那道被江风吹拂的孤独背影上,感受到了没有刻意掩饰过的境界气息。 不是五品,而是四品! 漕帮总舵已经覆灭举旗大计成空,弥天大梦阵法已破,就连阴浑子都折戟了。 但是奚天阔却突破成功了…… 还好,漕帮帮主突破耗费的时间还是久了些,要是他出现的再早一些,不说赶在漕帮三千精兵被虎啸骑屠杀殆尽之前,哪怕是在曹明火死之前出现,保住了阵法中枢,现在的局势都会完全不一样。 甚至哪怕是阵破之后,阴浑子的化身被斩杀之前,四品境的漕帮帮主能带着他的断角蜃龙出现,徐年他们可就要陷入危险之中了。 已经知道自己来晚了的奚天阔只能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他知道,这是曹明火。 两人一起长大。 曹明火自小就跟在他身后,一起干过很多事情,也一起挨过很多顿打,毕竟他们都是很小的时候没了爹娘,为了不饿死街头,难免要做些讨打的事情。 记得有次曹明火引开店家注意,奚天阔偷了半只烧鸡,结果最后跑的时候却是奚天阔没跑得掉。 要不是已经跑远了的曹明火又跑了回来,扑在他身上边哭边喊边替他挨了几棍子,他那时候就应该就被恼火的店家活生生打死了。 第659章 人心呐 所以,后来奚天阔在漕帮步步高升,也把曹明火带到了身边。 曹明火也没有拖他后腿,虽然修行天赋略次,境界不高,但是脑子机敏,办事能力足以服众。 不过他依稀还记得,他当初萌生出加入漕帮的想法时,曹明火其实并不同意。 就和这次顺应大势举旗一样不同意。 但这也是奚天阔仅有的两次,和曹明火意见相悖时固执己见,没有按照曹明火的意思来。 “阿明,你看看你这样儿,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 奚天阔喃喃道。 曹明火这副不成人样的凄惨死状还能够被认出来,已经不是靠双眼了,靠的是天魔气息。 奚天阔知道曹明火觉醒了天魔之力。 他甚至试图聚拢曹明火崩散的魂魄,但尝试后才悲哀发现,曹明火的魂魄不仅仅是被打散了,还和方天禹等等漕帮成员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就像是把百来个还未硬化的糖人,硬生生的糅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奚天阔突破到了巫道四品境,甚至都难以将他们的气息分辨出来,想要将这些糅合后被打散的残魂分别剖解出来在,再与对应着每个人的其余部分缝在一起。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早知道听你的就好了,若是能够听你的,就算不举旗,只是割肉求存,其实我们也不至于回到忍饥挨饿的时候,只是……人心呐,上来后就难下去了,见识过天高,又哪能心甘情愿回到泥地里呢?” “你也别太怪方天禹他们,我自己其实也和他们差不太多。” “呵,这么想来,还是最开始就听你的不加入漕帮就好了,没这么高的心气,你我继续当泥腿子,兴许还能活得更久,你也不用因我所累,为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 “我们这次,可真是搞得很狼狈啊……” 狼狈的不只是死后都没个人样的曹明火。 奚天阔自己也一样狼狈。 看看天上那头蜃龙便知道了,当年化龙时被断了角,如今好不容易长了角出来,还没来得及威风一下,又被折断了,虽然没上次断得彻底,但别的龙从生到死都不见得断一次角,他却要承受两次断角之痛,怒焰何止滔天。 就如同道门四品境得先破命劫,巫道想要问鼎四品境也同样有一重难关。 巫道修行者能够祭炼精魂为己所用,但之所以只是精魂而不是拘拿魂魄,便因为这精魂再如何强大,也多多少少会有其残缺之处,并不完整。 完整的魂魄,可祭炼不了。 不过想方设法补全已经祭炼完全的精魂,让其从残缺到完整的这一过程,正是巫道四品境的难关。 精魂也有完整程度的差异,有些妖兽灵物刚死之时的魂魄残缺程度很低,这时候转化为精魂祭炼,似乎便是取了个巧,很容易补全。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重点不在于从残缺变为完整的这一结果,而在补全精魂的过程。 越是古老残缺越是强大的精魂,才更容易让巫道修行者突破到四品境,只不过相对应的补全难度也往往更大,只能说其中如何权衡,得看修行者自己如何把握就是了。 不过也有例外。 例如大漠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便是个典型例子,侍奉神明之人作为其意志在人间的代行者,即便仙神们早就已经和天魔一样随着上古时代一同落幕了,遗留下来的只鳞片羽却也拥有着超越凡尘的神明之力。 大祭司塔日哈便是靠着祭炼了那道长生天之影,即便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使其完整,但也凭借着那一丝神明才拥有的力量,突破到了四品境。 只是这样的另辟蹊径,其他人可学不来。 不过人各有机缘,奚天阔虽然没有大祭司的神明传承,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祖先竟然在血脉之中留下来了一份厚礼,凭借着血脉因果的机缘,奇迹般的收拢了那条蜃龙死后残留在世间的精魂。 但这还不够,如果只是蜃龙的残存精魂虽然已足够强大也能为奚天阔所用,但要用来突破四品境,还是得补全才行。 奚天阔的心气确实不小,他在发现了自己血脉里的机缘后,就没有考虑到寻找其他补全难度更低,但同样有可能突破四品境的精魂了。 他打定主意要让千年未有的真龙重现于世。 只是哪怕有先祖机缘傍身,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奚天阔最开始的打算是养蛟化龙,在化龙的节点上让蜃龙精魂将蛟吞噬取而代之,使得化龙时的蜕变之力转嫁到蜃龙精魂身上,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力量补全蜃龙。 只是这一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养蛟还有方可依,但化龙如果是按部就班就能做到的事情,世间又岂会千年无龙呢? 但就在奚天阔没有太大进展的时候,阴浑子找上了门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选择。 丁抟手里的蜃龙龙珠。 龙珠本就是一头龙的力量精华所在,如果能得到那枚龙珠,补全蜃龙精魂便是水到渠成了。 只是丁抟显然不好对付。 如果只是奚天阔自己,他即便知道是丁抟祖师斩杀了与他祖先有段因果的蜃龙,也不会去想着找丁抟的麻烦,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阴浑子鼎力相助,也直言仅凭他们两人想要杀丁抟,希望渺茫。 所以需要助力。 笼罩着整个江扬郡的弥天大梦便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能极大程度限制丁抟的力量。 是的。 最开始搭建弥天大梦阵法,其实不是为了造反,目标十分单纯就是要丁抟手里的那枚蜃龙龙珠,只是……后面怎么就慢慢变了味呢? 奚天阔看着处处狼藉的漕帮总舵,却不太能说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里面应当是有阴浑子的推波助澜。 但也不能全推到阴浑子身上。 漕帮和大焱朝廷的矛盾一直在加深,已经不可调和了,要么是朝廷忍不了动刀子,要么就是漕帮自己切自己一刀,还能留个体面。 只是就如奚天阔刚才说过的。 人心呐,都已经爬上去了,就很难自己下来了…… 第660章 最后的美梦 不仅漕帮许多人不愿意自己下来,奚天阔自己其实也不太情愿。 谁能愿意割自己的肉呢? 还不是一点半点,还是大卸八块那种割法。 于是乎。 既然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与其引颈待戮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呢?似乎不举旗造个反,都对不起帮里弟兄们的期待,浪费了天下大势所趋…… 结果便是这样了。 蜃龙龙珠没得到,奚天阔为了突破四品境只能选用原本的方法,所谓的闭关其实是大蛟走江,希冀着蛟化龙时的蜕变之力能够补全蜃龙精魂。 或许是时来运转福缘已到。 虽然之前多有不顺,但走江化龙确实是成功了,也和预料中的一样补全了蜃龙精魄。 然后就…… 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丁抟。 被阴浑子重创,之后又被奚天阔一路追杀,最终在元山县附近失去踪迹。 奚天阔一直都在发动人手寻找丁抟的下落,但一直没什么进展,甚至考虑过丁抟是不是重伤不治已经死在某处荒野之中了。 后来朱楼卖给洛九城江家的那份情报,才知道丁抟机缘巧合下寻觅到了一线生机,得了那位李神医的救治,已经离开了元山县,逃往江扬郡之外。 可是沿途寻找两人下落,也还是没有发现丁抟的踪迹。 还以为只是路线偏离,丁抟和那位李神医也许是知道会有追兵,中途改变了路线,但怎么也没想到错的不仅仅是路线,一开始的方向就是南辕北辙。 逃离江扬郡? 根本就没这一码事。 实际上丁抟不仅没有逃离江扬郡,还做了恰恰相反的考量,身为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似乎早就算到了事态会如何发展,奚天阔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早早就在沧江的江海交汇之处,等着奚天阔的到来。 那时大蛟走江入海,正跃过自天际垂落的龙门,波涛汹涌之中蕴含着无穷造化,奚天阔自是难掩喜悦之情,连忙让蜃龙精魂取而代之,再跃龙门夺了这份天地造化。 也在这极为关键的时刻,以逸待劳的盲道人摘下了蒙眼黑布,摇动了手中灵幡。 那杆写着“天上不通,地下不知”两行字的幡,经过大风一吹,幡面一扬,一隅天地便出现在了瞎子的双眼里面,入这一隅天地便如入他的瓮中,随着心念一动便有各种各样的灾劫横生,天火熬神、厚土葬身、罡风散魂…… 丁抟失了道基,已经跌落到了五品境,但是他的法术神通仍在。 只是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奚天阔也正是因为丁抟跌落了境界,才没有横死在他的神通之下,但是付出的代价却也极大,费尽千辛万苦才补全了的蜃龙,再一次被折断了角。 蜃龙的那对龙角,已经因为丁抟的祖师断过一次了,如今又断在了丁抟的手里面,怒火可想而知。 只不过丁抟祖师神通广大,断角之后便杀了蜃龙,但只剩下五品境修为的丁抟显然折断龙角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无力再继续杀龙。 倒不如反过来说,丁抟凭借着五品境,即便是挑了个化龙蜕变的关键时刻,能够折断龙角,确实是无愧于三奇之一的响亮名号。 即便没有了蜃龙龙珠跌落了境界,那也不是一般的五品境强者能够比拟。 再次断角的蜃龙怒火冲天,想要杀人。 奚天阔面沉如水,也想杀了丁抟。 他刚补全的蜃龙再次残缺,虽然他也凭借这一过程突破到了四品境,但真龙只要成长起来至少都有媲美三品境的力量。 可是断了双角的龙就如人失去了双手,不仅实力将会打上一个折扣,也已经注定了是残次品,再怎么悉心培养也不可能完全成长了。 原本这是泼天机缘,注定奚天阔将来靠着蜃龙都能拥有三品境的力量。 但如今却被丁抟毁了。 一人一龙,破了丁抟的神通之后,不约而同想把丁抟置于死地,丁抟残血跌境,想要杀他虽然不是一两个照面的事情,但已经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就在那个时候。 整个江扬郡突然醒了过来。 弥天大梦……被破了! 奚天阔知道漕帮总舵出事了,当时的他有两个选择。 回援总舵。 或者……龙入大海,自此天高海阔。 奚天阔已经是四品境,再有一头蜃龙相助,就算不管总舵舍弃了漕帮基业,杀了丁抟入海而逃,不说大焱当下拿他没什么办法,假以时日一人一龙足以成为大焱的心腹大患…… 但奚天阔的选择显而易见。 没有进入大海。 为了争分夺秒,他甚至放弃了杀死丁抟的机会,借助蜃龙腾云驾雾之力,立刻就赶往漕帮总舵。 只是终究是来迟了…… “唉——” 站在废墟上的奚天阔叹了口气,目光从曹明火不成人样的尸首上收回,望向了天际。 身在云间的蜃龙有所感应。 龙眼低垂,看着地上的奚天阔。 似乎瞳孔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的一人一龙,隔着天地对视。 “一场大梦一场空,但至少我们俩还在。” “来,我们都好好抒发一下自己的愤怒。” “让这成为他们最后的美梦,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 奚天阔巫道四品境的修为全力运转。 蜃龙也在天上低吼。 随着一人一龙展现出来的力量,天地间泛起了大雾,只见云卷云舒之际,已经快要落到山后的夕阳竟然爬回了天空。 议事大堂的匾额稳稳当当挂回了大门上方,散落在地上的百来件无主衣服回到了他们主人的身上……战斗给漕帮总舵留下的伤痕,在灿烂的正午阳光照耀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其是早已毁坏的码头,不仅恢复成了原样,本应空荡荡的码头上还多出了一艘艘大船和拥挤的人潮,展现出了漕运繁华的一角。 奚天阔的身影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了。 副帮主曹明火站在他身边。 十四位漕帮舵主张奎、方天禹等人一一出现在他身前。 数百名忠心耿耿的漕帮成员也静候在议事大堂前的台阶下方,等着为漕帮效力…… 第661章 返璞归真丹 梦境,本就是蜃龙得天独厚的天赋力量。 即便没有了掺杂着混沌气的阵法相助,梦境无法涵盖到整个江扬郡,也不再能够扭曲现实,距离美梦成真的地步差了很远很远——如果蜃龙能够成长到媲美神魔的一品境,或许才能够使得美梦成真。 但如果不需要成真,仅仅是把这一隅天地拖入奚天阔的美梦当中,这便不是什么难事。 徐年、大祭司、陈行虎、陈宪虎、马丛渡等一众虎啸骑,他们都在这一隅天地之内,自然也被拖入奚天阔的美梦之中,看见了原本已经落幕的漕帮,就如同爬上了众人头顶的夕阳一样,竟然在眨眼之间恢复了鼎盛气象。 还不仅仅是人。 被徐年斩杀的三头大蛟也已经恢复了原样,从环绕着漕帮总舵的沧江波涛里面探出了头来,与天上那头蜃龙近似的双眸,正隔空望着进犯漕帮总舵的敌人。 “……他娘的!” 亲眼见到漕帮起死回生,纵然是陈大将军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他旋即便用刀尖指着了漕帮水寨: “奚天阔是不是没能亲眼看见我们踏破漕帮总舵有些遗憾,要我们再杀一通,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漕帮总舵给踏平咯,他才能踏踏实实去死是?” 虎啸骑在大将军身后肃立,随时准备跟随冲锋。 徐年望着那只在空中飞舞不断低吼的蜃龙,摇摇头淡淡地说道: “陈大将军就算再把漕帮里里外外打杀一遍估计也没什么用,这里只是那头蜃龙的梦境而已,我们就算把这里毁得一干二净,那头蜃龙也只需要再梦一次就能把漕帮总舵再复原出来。” 陈大将军刀尖微移,指向了天上那头蜃龙:“所以,得把那头蜃龙宰了才管用?” 杀一头龙就够难的了。 要在蜃龙的梦境里面宰了蜃龙,更是难上加难。 大祭司略作沉吟,轻声说道:“我全力以赴应该能够暂时破开蜃龙梦境,那将是我们最有可能成功屠龙的机会,或者……若是能够直接杀了奚天阔,也能彻底结束这场梦境。” 陈大将军问道:“只要杀了奚天阔,那头蜃龙也会死吗?” “生死界限可是连仙神都难以逾越,这头蜃龙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跨过。” “奚天阔是将这头蜃龙祭炼成本命精魂之后补全了残缺,甚至给其找到了新的躯体,补全魂魄又有了肉身,看起来已经是死而复生了。” “但其本质上依旧是依托于奚天阔的巫道修为才得以存在。” “可以视作奚天阔的身外之身。” “奚天阔若是死了,这头蜃龙不说立刻消散,也会如同无根浮萍,撑不了多久。” 大祭司也是四品境的巫道修行者,自然看出了奚天阔是以什么样的手段让蜃龙重现的人世间,不过除了脱离不了奚天阔独自存在这一点,这头蜃龙也和死而复生没有什么差别了。 徐年轻声问道:“大祭司有几成把握?” 全力以赴、应该、暂时…… 大祭司既然用上了这些词,显然他的把握并不高。 大祭司坦然说道:“五成把握,但能争取到多少时间,我也说不准,一头蜃龙布下的梦境,除了全盛时期的盲算子之外,谁来了都不敢说一定能够解开……嗯,或许临渊城的那位武帝也能一拳轰开,但我确实没这本事,只能拼劲全力赌上一把。” 长生天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中残缺严重,又遭到了天魔的侵蚀,不然若是长生天的状态好上一些,他凭借着神明之影的力量,倒是不用去赌一个对半开的把握。 徐年看了眼天上那头张牙舞爪的蜃龙,笃定地说道:“给我点时间,我能破开蜃龙梦境。” 陈大将军看了那张俊逸出尘的年轻面孔一眼,没有去质疑四品境的大祭司都只有五成把握,徐大真人为何能够笃定,他只问道: “大真人需要多久?” 徐年沉吟道:“应该用不了多久,一盏茶之内足矣。” 陈大将军咧嘴一笑:“好说,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保住徐大真人这一盏茶的功夫。” 徐年没有多言,只是拿出了一枚在场没人认得出来的丹药,先行吞入了腹中。 大祭司虽然认不出丹药,但却猜到了徐年要做什么,沉声说道:“徐大真人,我虽然不是道修但也知道成道基关系甚大,决定了之后该怎么修行。” “别人能够问鼎四品境或许已没什么遗憾,不需要瞻前顾后,但你的修道天赋是我生平所见的极致,假以时日必然能够触及到三品境。” “若是今日为了解一时之急断了前程,未免有些令人惋惜。” 丁抟遭到追杀。 但是蜃龙龙珠没有落到奚天阔的手里。 徐年却能够使用蜃龙之力,还有把握破开蜃龙梦境。 大祭司知道这些,理所当然便猜出来了蜃龙龙珠落到了徐大真人的手上。 龙珠本就是现成的道基。 徐大真人只要以蜃龙龙珠容纳为自身道基,不仅能够突破到四品境,还能够彻底掌握蜃龙之力,破开蜃龙梦境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以龙珠成了道基之后,便已经偏离了人族的修行道路,除非能够以经天纬地之才开辟一条崭新的修行道路出来,不然可以说是前路已断,止步于此。 大祭司由衷劝解道:“不如大真人还是先让我来试试,若是不成再作考虑?” 试试。 听起来简单,但这一试,岂是没有代价的呢? 徐年轻声说道:“有劳大祭司为我担心了,不过我刚刚吞下的丹药便是为此做的准备,没有后顾之忧。” 刚刚吞下的丹药是解开江扬郡大灾真相时,系统奖励的返璞归真丹。 这丹有两枚。 不是奖励了两枚返璞归真丹,而是返璞归真丹分为两枚丹药。 一枚是刚刚吞下的引药。 另外一枚才蕴含着返璞归真的药效,吞下时能够让服药者的肉身魂魄境界修为都返归到吞下引药时的状态。 【返璞归真丹:何为璞玉?何为真性?初啼不过白纸,志学不过意气,不惑不过知理,从心不过黄土。我之璞玉,我之真性,当是我定。除却生死,皆可返归。】 第662章 龙珠现 不过返璞归真丹的引药的药效只能够维持十五个时辰,若是超过了十五时辰才吞下返璞归真丹,没有了引药来指引药效该如何生效,到时候会返归到什么状态,就连系统都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徐年已经吞下了药引说明过情况,当即便盘膝坐下,着手容纳蜃龙龙珠突破境界。 首要之事,自然是把存放在娘亲那儿的蜃龙龙珠取回来。 漕帮总舵和玉京城隔着万水千山,若是现在传信让人万里加急送过来肯定不现实,哪怕是让大祭司把所有力量用在赶路上都不可能在短时内跑上一个来回。 不过龙珠虽然是有形之物,但最纯粹的本质却是一条真龙的力量精华,力量乃是无形之物。 尤其是蜃龙龙珠与梦境息息相关。 就如同丁抟当初身陷险境要把蜃龙龙珠托付给徐年,可没有抽空跑到玉京城送龙珠,而是通过一场梦境就把龙珠交到了徐年的手里。 如今徐年自然也将用一样的方式,取回存放在娘亲手里的蜃龙龙珠。 “徐大哥他这是,呃……睡着了?” 陈宪虎挠了挠头。 他脑海里都已经在脑补着徐大真人临阵突破的浩大声势了,正等着亲眼看看会是什么景象,毕竟这可是稀罕事,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看不到一次。 结果,徐大真人盘膝而坐后,两眼一闭,脑袋往下一垂,呼吸愈发绵长均匀。 虽然没有呼噜声,但这怎么看都是睡着了。 陈大将军一巴掌拍在陈宪虎的后脑勺:“你徐大哥在帮我们破局,怎么可能是真的睡着了?别瞎嚷嚷,吵到徐大真人突破。” 陈宪虎摸着后脑勺问道:“爷爷你知道徐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将军斜了孙儿一眼,突出一个理直气壮:“你看我像是懂的样子吗?” 陈大将军修行武道擅长领兵打仗,懂得东西自然不少,但道门修行确实不在他精通的范围内,要是他的乖孙女在这儿,或许还能看出些道道。 不过不懂归不懂,爷孙两人都听到了方才大真人和大祭司间的那番话,其实多多少少也猜得出点名堂,所以没有去打搅安然入梦的大真人。 陈大将军横刀立马,看了陈宪虎一眼,难得一见得踌躇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陈宪虎,接下来可是会有一场恶战,稍有不甚就会死人,奚天阔和那头蜃龙可不会因为你是我孙子而手下留情,我也未必护得住你周全,你……可有做好准备?” 若是没有做好准备。 陈宪虎就只是一个临阵可能会自乱阵脚的七品境武夫而已,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如去后面老实待着,省得给其他人添乱。 自己也能少受些危险。 能够顺便满足一下陈大将军身为祖父的一点点私心。 陈宪虎指着自己脸上那道延伸到了脖颈的伤疤,笑着说道:“回大将军,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很多天之骄子都有一种错觉,不一定是嘴上会说出来,但心里的潜意识却会这么想——自己是天地宠儿,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机都能够化险为夷,哪怕是在死人无数的战场上,死的也一定不会是自己。 直到一次真正和死亡面对面了。 死了的便是真的死了。 但真的能够化险为夷大难不死的天骄,却往往没有了这种错觉。 陈宪虎以前有没有这种错觉,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毕竟在将门长大从小就已经耳濡目染,虽然之前未曾亲眼见过战场,但绝非不知晓战场险恶。 只是他脸上的这道伤疤,便是与死亡面对面后留下来的痕迹,所以即便以前有这种错觉,现在也已经消散掉了。 陈宪虎清楚地知道接下来有多么危险。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是说不怕死,只是即便再次与死亡面对面,也不会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陈大将军把陈宪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就好像是不记得他孙儿长什么模样了,然后不用刻意端着怒容就已经能够显现出威势的老人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大刀,目视着漕帮水寨里的动静。 大祭司提醒道:“大真人已经开始了,不出意外,奚天阔很快就会坐不住……呵,果然动手了。” 徐大真人这是在使用蜃龙之力。 换做别人或许看不出名堂,但这可是在奚天阔和蜃龙的面前,一人一龙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几乎就在徐年脑袋低垂,梦回玉京城的刹那。 在天空中游弋的那头蜃龙猛然顿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硕大的龙眼死死地凝望着被虎啸骑拱卫在身后的灰黑色长袍身影。 尔后怒不可遏,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吼!!!” 那是……龙珠的气息! 是他的龙珠—— 怎么会在那个人类手里? 他将要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力量! 奚天阔安抚着情绪过激的蜃龙。 阻止了怒不可遏的蜃龙想要直接冲过去杀人的念头。 但是他也不是放任不管。 “原来如此……” “难怪蜃龙龙珠会下落不明,原来我们又被丁抟耍了一道,他早就把龙珠给了你。” “只是我很好奇,你之前都把蜃龙龙珠藏在哪里了呢?若是在江扬郡内,蜃龙应该能够感应出来,若是在江扬郡外,又是怎么瞒过了阴浑子……” “是丁抟动了手脚?还是……阴浑子其实发现了龙珠下落,只是骗了我故意没说?” 奚天阔突然发现了心心念念的蜃龙龙珠的下落,眉头一皱心中便有了些想法,不过别的想法其实都是次要,想要蜃龙龙珠倒是真的。 虽然来的有些晚了,但做不到雪中送炭,那也是锦上添花。 而且是添上最灿烂的一簇锦绣。 对于蜃龙而言,这可是天下无二的大补之物。 “漕帮帮众听令。” “杀了他们。” “就用他们的死来祭旗慰天,祝我们的千秋大计,以此为始——” 一声令下,一呼百应。 繁华热闹的漕帮总舵瞬间转变为了另一种氛围。 凶戾、凌厉。 处处都散发着杀气…… 第663章 焦灼 曹明火、张奎、方天禹等等漕帮子弟,无论是副帮主还是舵主亦或者是堂主帮众,此刻都冲向了已经列阵待战的大焱精锐重骑兵。 就连那些在大船和码头间上下往返的船工们也都随手抄起了家伙事。 加入了漕帮的阵营,杀向朝廷的兵马。 无人畏惧,无人退缩。 奚天阔没有坐在水寨里面安然不动,他也与曹明火他们一同冲上前去,和一道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并肩战斗,恍惚回到了过去的时日。 如果这是真的,不只是一场美梦,那该有多好呢…… 只不过奚天阔尚有闲心缅怀过去,但他若是和漕帮众人并肩作战放开手脚入阵厮杀了,那可就是虎啸骑们的噩梦了。 一个四品境强者的破坏力可容不得小觑。 大祭司有些意外,他没料到奚天阔竟然会冲上前来,毕竟这可是冒着些身先士卒的风险,而只要奚天阔一死那头蜃龙也会陪葬,这再现了漕帮盛况的梦境自然是化为乌有。 所以若是稳妥起见,奚天阔显然应该坐镇后方,让这蜃龙梦境尽可能消耗掉他们的力量。 况且坐镇后方又不是不能出力了。 奚天阔是巫师又不是武夫,那么多诡异咒法都可以在远距离生效,何必非得像个武夫一样冲阵杀敌? 大祭司不是很认同奚天阔的这一抉择,但却不是不能尝试理解。 可能是刚刚突破四品境也又有蜃龙相助,突然掌握了这么强大的力量,难免会有些膨胀或者说是自信心十足,觉得都已登临山巅俯瞰众生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又或者是已经哀莫大于心死,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只想在死前大闹一场,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大焱朝廷让他失去了漕帮的手足兄弟,他也要让大焱朝廷心痛一回……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者皆有。 “我去对付奚天阔……” 大祭司提着权杖,以一道黄沙拦下了奚天阔。 奚天阔双手掐诀,巫力凝聚出一只幽冥骨爪抓住了黄沙。 黄沙与骨爪一同崩散。 奚天阔淡淡地开口,如同是在闲聊: “这便是黄沙咒?听说大漠的每个巫师几乎都会这门咒法,不过我想他们的黄沙咒应该和大祭司的不是一码事,或者说大祭司这应当称作黄沙神咒……呵,若是之后能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看看你们大漠的沙海,想亲眼看看沙子垒成的海会是什么样子,和江河汇成的海有多大区别。” 大祭司说道:“奚帮主若是有此雅兴,只要收了这片梦境,我现在就带你去大漠看看沙海如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大海丰富多彩可养育生命,但沙海却只有一片荒凉,不知多少人误入其中活活渴死。” “何必这么麻烦呢?大祭司既然有心,不妨帮我掌掌眼,你们那儿的沙海,是不是……就是这样?” 奚天阔随手一指。 山坡草木、沧江浪潮、水寨码头这些统统都不见了踪影,大祭司脚下变成了被烈日烧灼到滚烫的黄沙,视线所及之处也都是一望无尽的黄沙。 远处呼啸而来的狂风掀起黄沙化作了龙卷风,撕扯着大祭司的身魂。 大祭司眉头一皱。 权杖往地上一砸,澎湃巫力宣泄而出,顿时将这无尽黄沙砸得四分五裂,挣脱了梦中梦,回到了漕帮总舵之外的平地上。 大祭司拍了拍衣服,就像是扫去并不曾真正沾染上的黄沙,评价道:“徒有其形。” “是吗?大祭司作为巫道前辈,还请不吝赐教,多指点指点我这晚辈……” 两人都是巫道四品境的世间顶尖强者,运转而出的巫力编织成各式各样的咒法相互碰撞,奚天阔拉着大祭司坠入了各种各样的梦境之中,只是销魂蚀骨的黄沙漫天飞舞,总能撕碎掉那些梦中之梦。 原本无论是大祭司还是奚天阔,其实都存着斩杀对方的心思。 毕竟不管他们中谁死了,胜负的天坪都将倾斜。 但是交过手之后,两人都已经明白他们之间的胜负恐怕没那么容易分出来。 奚天阔虽然是新晋的四品境,底蕴没有大祭司深厚,但大祭司连战未歇本就不是全盛状态。 论及两人祭炼的本命精魂,长生天虽然位格远在蜃龙之上,但残缺太过严重,反观蜃龙却已经补全,能够发挥出相当强大的力量。 此消彼长,大祭司和奚天阔单对单便有些势均力敌。 会是一场苦战。 在两人的战斗之外,陈大将军率领的虎啸骑同样面临着一场苦战。 他们的对手看似是曹明火、张奎、方天禹等等漕帮成员。 但实际上呢? 是在对付奚天阔的这场美梦。 他们面对的是曹明火他们这些真实修为不过是六品境的一个个强者吗? 不,也不是。 是在应对蜃龙梦境之力的具象化。 只要那头蜃龙还在天上翱翔,这些漕帮成员根本就杀不死。 因为他们本就就只是梦中人而已。 击溃了之后,不过是又从某处出现,不知疲倦的卷土重来。 “……杀了他们也没有用,不要浪费力气,只要守住他们的攻势!” “坚守!” “死战不退——” 只是虎啸骑也并非浪得虚名,即便是在奚天阔的美梦之中,依然结阵牢牢守住了防线。 无论是两位四品境巫道修行者的捉对厮杀,还是大焱铁骑与漕帮众人的对垒,短时间内似乎都分不出一个高下,但是从打坐入睡的徐大真人体内弥漫出的蜃龙龙珠气息,已经越发浓郁了。 奚天阔也已经猜到了徐年是何打算。 若是继续这样较量下去,在这场美梦之中,他不觉得自己和蜃龙会输给大祭司和虎啸骑,但徐年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不能让其得逞。 “吼!” 蜃龙吼了一声。 吼声在天地之间回荡,但龙却飞入云层之间无影无踪。 大祭司眉头微皱:“奚帮主这是让蜃龙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去大漠看看真实的沙海了。” 奚天阔笑着答道,他可没有蠢笨到自揭老底,告诉大祭司蜃龙是去了徐年的梦境里面…… 第664章 京城闲事 “水晶葡萄,皮薄肉厚汁水充足,保证不酸!” “瞧一瞧看一看咯,大漠甜瓜,这可是大漠才有的稀有品种咯,瓜肉肥厚,清脆爽口——” “火晶柿子干,都是一等一的品相,外覆白霜内里流心,今日特惠,买三斤送一斤咯……” 玉京城的坊市总是热闹非凡,徐菇虽然已经逛过许多次了,但每过几天总能碰上稀罕物件。 就比如这来自大漠的甜瓜,以往虽然也有,但是价格高昂只有高门大户才能够享用,但自从大漠向大焱称臣,两地已经通商之后,大量甜瓜才得意流入大焱市场,如今已经能够在寻常摊位上看到了。 “您这柿子干怎么卖?” “不贵,二十二文一斤,您要是买四斤,就只要六十六文钱,合计下来等于是十七文钱不到就能买一斤,别处可再没这价了。” “二十二文?前些时日看我一家卖柿子饼的才十几文一斤,这涨得可有些厉害。” “这不是最近物价都在上涨嘛,粮油米面什么的都涨得厉害,我这柿子饼的成本也就上来啦,只是跟着小涨了一点,也没有多挣几个钱——要不您看这样,您买四斤我算你六十文钱?这可是折上折了,您下次要觉得柿子好吃,再来我这儿买,怎么样?” 徐菇仔细看了眼柿子干。 既然是干柿子自然是已经是干干瘪瘪算不上饱满,不过果皮上覆盖着满满的一层霜白,和她手腕上系着的一枚似乎是珍珠的珠子一样白。 挂着有这种程度的白霜,应该会很甜。 柿子饼也不容易放坏,多买些也可以等年儿回来尝尝。 “行,那就给我来四斤。” “好嘞,承蒙惠顾,好吃您下次再来啊……” 六十文钱。 这若是徐菇还在河竹村里住着的时候,可不是一笔小钱了,得要精打细算着花,不过如今年儿有了出息,徐菇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玉京城的繁华,但思来想去总是不必再抱着过去的贫穷不放。 节约当然还是要节约,但抠抠搜搜舍不得铜板却没什么必要了。 总不能迫使年儿明明已经出息了,却还跟着她这个习惯了贫穷的娘亲过苦日子? 再者柿子摊老板说的物价上涨,也确实不是空话。 徐菇如今闲来无事便会做些糕点,少不了要买米面粮油,有没有涨价她自然是清楚,玉京城里都还算好,其实也只涨了两到三成,听说更远的地方涨个五六成,甚至翻了一番的都有。 至于原因嘛…… 据说是因为打仗。 不仅仅是西边的寒乌国,听说大焱的南边和北边也不太安宁。 只要打仗,物价上涨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尤其是粮食更是涨得厉害,要不是往往这种时候朝廷也会用各种方法来压低粮食价格,天知道粮商们能趁机把平日几十文钱就能买上一斗的稻米抬到何等天价。 徐菇只希望寒乌国的战事能够尽快结束,南边和北边也不要真的打起来,她只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妇人,不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合纵连横阴谋诡计,只是单纯地对当下的生活十分满意。 情愿就过着这种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过完这一世,其实就挺好的了。 至于镇国公府的恩恩怨怨…… 这是镇国公府的人找上了他们娘俩,可不是他们娘俩要找镇国公府讨一个公道。 不过也正因为此,徐菇虽然已经在玉京城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但从来不会靠近鹤鸣巷,因为那条巷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朝廷大官,镇国公府也坐落在其中。 对了,听说镇国公府最近似乎出了事,变成了镇国侯府。 徐菇无意去清算与镇国徐氏间的恩恩怨怨,她只想年儿能够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过完一年又一年就行了,不过偶然从传遍街头巷尾的风声里听到镇国徐氏的坏消息,难免也会有些莫名开怀。 止于开怀的幸灾乐祸,倒也是人之常情。 穿过喧嚣熙攘的京城街道,徐菇回到了相对安静的重林街,百槐堂的大门紧闭,她绕到后面打开了锁。 院子里面空无一人。 年儿和张姑娘都还没回来。 张神医的那位姓白的朋友,之前在百槐堂里住了一段时日,但在年儿他们走后不久也在道别后离开了京城。 连带着张神医最近也忙了起来,被来自宫里的一位公公用大轿子接走后,已经好几天都没有露面过了,她都不免有点担心那位张神医会不会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却又苦于无处打听。 不过即便百槐堂里只有徐菇一个人在,九珍楼依然每天按时送来盒饭。 徐菇以为这是在花张神医的银子,有些不太好意思,便想和送来饭菜的伙计说一声以后就不用送了,她如今身体已经不觉得虚弱,完全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过那伙计却很为难,反而问徐菇是不是自己是不是不懂规矩有所冒犯或者是送来的饭菜不合胃口,如果有就尽管说,一定会改正…… 话里话外,似乎徐菇不收下盒饭会让那每日勤勤恳恳跑腿的伙计相当难做。 徐菇也没想为难这伙计,便每日都还是吃着九珍楼送来的饭菜。 吃到了许多过去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 徐菇尝了尝刚买的火晶柿子饼,确实甜美可口。 六十文钱花的不亏。 闲来无事的徐菇把百槐堂打扫了一遍,保持着干净整洁,虽然夕阳刚落不下不久,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但她已经有了些困意,打着哈欠躺在了床上。 “娘……” 迷迷糊糊之中。 徐菇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她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了年儿的身影。 “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娘刚买些柿子干,很甜,你要不要吃……” “还没有回来,回来后一定吃。” “没回来?还没有找到你李叔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李叔离开了河竹村,不过留了封信,去了那儿已经知道了,没有遇上什么困难,娘你不用担心,只是找人难免要多花点时间,不过也已经有了眉目,就快要回来了……” 第665章 白鹤排云上 徐年在娘亲的梦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尽管他知道娘亲未曾修行,醒来之后怕是很难记清梦里的这些言语,只会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了儿子而已。 但他依旧全程只说了找人,没有提到漕帮、蜃龙、大阵之类的字眼。 免得娘亲若是记得,即便梦醒之后也会耿耿于怀,胡思乱想。 毕竟江湖术士除了算命这种事,不也还会解梦? 不过即便是在梦外回到了玉京城,徐年也不会把这些危险的事情说给娘亲听。 报喜不报忧。 免得娘亲担惊受怕。 徐菇听完后拉着徐年的手,微微颔首,发乎于心地说道:“没事没事,不用着急回来。” “娘在京城过的很好,没受什么委屈,年儿你不用为娘担心。” “倒是你和张姑娘在外面,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 儿行千里,身为娘亲自然是难免操心重,少不了耳提面命。 “对了……年儿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找娘吗?” 从这句话里不难看出,身在梦中的徐菇确实是迷迷糊糊。 算不上有多清醒。 不然怎么一会儿不急着回来,一会儿又这次回来了呢? 徐年轻声说道:“娘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了你一枚珠子,委托娘你贴身保管吗?” “记得记得,年儿你说要放在身上保管,娘睡觉都没摘下来过呢……” 徐菇没说二话,便把右手手腕上的手串摘了下来,手串上仅有一枚近似于珍珠的白色珠子。 正是蜃龙龙珠。 “娘在京城可以多上街逛逛,听书看戏或者胭脂衣裳,看中了什么买就是了,不要舍不得花钱,我那边还有些事,暂时就先不打扰娘亲休息了。” “嗯,年儿你做事小心些,不要急躁,也不用担心你娘……” 徐菇重新睡下,本就是在梦境之中,呼吸均匀顺畅,不见有什么异样。 徐年放轻脚步离开了徐菇的房间,在百槐堂的院子里面抬头眺望。 只见硕大的狰狞龙首从云层间垂下,俯瞰着世间最繁华的人族城池。 那双饱含怒火的圆形瞳孔,已经锁定了徐年的身影。 “吼!” 入梦追逐而来的人蜃龙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吼。 滚滚声浪搅动着这片属于徐菇的梦境,繁华至极的玉京城一阵摇晃。 就在这阵晃动将要波及百槐堂的时候。 “嘘——” 徐年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天地间骤然希声。 只剩下一片适宜入梦的静谧。 蜃龙盯着徐年手里那枚白珠,这是他的龙珠,怎么能让一只蝼蚁占有? 龙威散播在梦境之中,铺天盖地席卷而下。 蜃龙冲出了云海,扑向渺小妄为,竟敢窃取他力量的蝼蚁。 但是渺小的人,另一只手拿出了一幅字画。 字是徐年带到这方世界的那首秋日胜春朝的秋词,同时也是有鹿书院院长沈其风的墨宝。 论笔墨造诣,堪称一字千金价值连城。 而要视其为法宝兵器,或许在文人墨客眼中是不解风情暴殄天物,但其中蕴含着的堪称当世儒道第一人的强大力量却不容半分质疑。 徐年没有任何迟疑,在徐菇安然入睡的房门前抛出了这幅可称为儒家重宝的字画。 字画飞向空中。 承载着墨字的纸张化为了秋风,十六个字化作了一只只白鹤。 白鹤排云而上。 挟秋风,踏蜃龙。 天地静谧无声。 蜃龙却在与鹤争鸣,直至龙威颤抖不稳,不甘地凝望了一眼徐年手里的龙珠,转头飞入了云层之上。 白鹤追逐,飞入云上。 片刻后。 沾染这金色龙血的鹤羽飘然落向了玉京城。 还未落地。 龙血如烟般消散,犹如梦醒,鹤羽化作了点点墨迹,散作清风。 徐年凝神感受了一番这片梦境,已经寻觅不到那头蜃龙的身影。 似乎是被沈院长的鹤给赶跑了。 于是徐年的身影慢慢淡去。 京城的万家灯火渐渐黯淡朦胧,天地彻底沉入了梦境的静谧之中。 万籁俱静,梦中只剩下安详。 不过约莫半刻钟后。 徐年的身影再度浮现在了这方梦境的百槐堂里,能够听得见身后屋内娘亲安然沉睡的平缓呼吸声。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方才蜃龙身影消失,他隐约感知到那头蜃龙未必是已经离开了这片梦境,也有可能是潜伏起来。 在等着徐年离开。 所以徐年佯装离开了娘亲的梦境,想要杀一个回马枪,可是等了半刻钟不仅没有等到那头蜃龙出现,反而是蜃龙的气息彻彻底底消失了。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那头追逐他而来到她娘亲梦境的蜃龙,并无这样的想法? 徐年仔细确认了这方梦境确实没有了不应存在的任何气息之后,便带着蜃龙龙珠离开了这座静谧安详的玉京城…… 漕帮总舵外,在虎啸骑的拱卫之中,那位盘膝入梦的灰黑色身影悄然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一枚白色如玉的珠子凭空浮现,悬停在睁开眼的道门大真人眉心上,散发着如梦似幻般的玄妙气息。 “这便是……蜃龙龙珠?” 陈宪虎感受到这股玄妙气息,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毕竟龙珠这种稀罕玩意即便他生在大焱最显赫的武将世家,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 徐年再度闭上双眼,灵力牵引着蜃龙龙珠按向眉心,龙珠渐渐淡成一团雾气,缓缓渗入眉心之中。 龙珠入灵台,筑道基,登四品! 在与大祭司斗法的漕帮帮主奚天阔都忍不住分神侧目望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蜃龙为何会在梦境中输给一个还未登临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但是他却心知,这已经是阻止徐大真人的最后时机了。 奚天阔立刻调转目标,阴毒难防的咒法缠向那道灰黑色身影,但是大祭司紧随后,权杖一砸,便把咒法砸为乌有。 “奚帮主与我斗法还想着对别人出手,是不是太没把我这位前辈放在眼里了呢?” 大祭司周围满是风沙,拦在了奚天阔面前。 奚天阔沉默无言,因为他知道大祭司说的是实话。 眼下该怎么办? 蜃龙呢? 即便没拦住徐年拿到龙珠,徐年都已经回来了,蜃龙为何没有回来? “轰隆——” 云层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头满体鳞伤的蜃龙从云层中坠下,洒落大片金色的滚烫龙血。 但比起伤势,更让众人瞳孔骤缩的是——在蜃龙的伤口处缭绕着的黑气。 那是……天魔的气息! 第666章 梦魇 梦境。 玉京城。 云层之上。 在激烈的厮杀之后,蜃龙一口咬断了白鹤的脖颈,白鹤只剩下几片沾染着金色龙血的羽毛坠下云层。 不过蜃龙也不好受。 鳞片连着皮肉都被白鹤撕下来了不少。 毕竟不是皮开肉绽流了血,也不会有鹤羽被龙血染成了金色。 龙有灵性。 这头已经复苏过来的蜃龙可不是凭借着本能行事的野兽,他虽然愤怒于蝼蚁般的人类竟然敢窃取他的龙珠,但是那幅字画所化的白鹤确实威力强大,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如果以受伤之躯冒然行事,那个偷了龙珠的道人要是能够再拿出一幅那样的字画,或者是其他蕴含着同级别力量的法宝,蜃龙自知会有些危险。 或许刚复苏不久,就又要陷入永恒冰冷的长眠了。 所以蜃龙动了个脑筋。 世间生灵都会为七情六欲所困,就连龙也不例外。 蜃龙当初就是偿还恩情,结下了这段延续至今的因果。 不过他记得人族尤为深陷在七情六欲当中,难以自拔。 结拜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比翼鸟般的眷侣会因一方夭折而殉情,白发人送黑发是白发人难以跨过的悲痛…… 蜃龙天生便能够在梦境中畅行无阻,知道身陷在七情六欲中的人族向来会做什么样的美梦,自然也就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把这样的美梦变成噩梦。 这片梦境的主人,与偷了他龙珠的道人应当关系匪浅。 如果以其性命相要要挟,依照蜃龙对人族行为处事的方式判断,那道人有可能会乖乖把龙珠拱手献上,虽然这可能性往往随着境界与地位的升高而降低,但也不妨试上一试。 深谙人性的蜃龙于是趁机佯装成被那只白鹤重创,满腔怒火虽有不甘却只能暂时退避,身形消失在了那座繁华至极的人类城池上空,似乎已经离开了这方梦境。 但实际上,蜃龙没有真正离开。 梦境在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外两层区域。 内层通常是根据梦境主人比较强烈的思绪显化成形,正对应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俗语。 外层则对应的则是意识最深处,那些梦境主人都难以控制的深邃意识,不仅难以找到入口,往往还光怪陆离,不会有太过具体的形态,就像是在大海中就连太阳都已经照不亮的深处。 比起相对而言会比较稳定的内层梦境,充斥着深邃与未知的外层梦境往往危险重重。 别说是外来者了。 就算是梦境主人的意识若是误入其中,都很可能会在其中迷失。 只不过危险程度自然也和梦境主人的实力息息相关。 在蜃龙的感知之中,这片梦境的主人是那种最为普通的弱小人类,似乎都没有踏上过修行的道路,彻彻底底的蝼蚁,是他只需要轻轻吹一口气,掀起的风浪,都能轻易将其杀死的弱小存在。 如此弱小的梦境主人,就算外层梦境里面遍布着暗流,这暗流又能强到什么程度呢? 蜃龙又是得天独厚的存在,天生就擅长驾驭梦境,不仅仅在梦境中如鱼得水,能够从内层梦境通往外层梦境的入口,就连梦境主人都难以察觉,但却难以瞒过他的龙眼。 所以。 这座玉京城的上空已经没有了蜃龙的气息,只不过是蜃龙在误导抢了他龙珠的道人让其放松戒备,实际上蜃龙仅仅是离开了内层梦境,飞向了更为遥远不可捉摸的外层梦境。 蜃龙要在外层梦境里稍作等待。 等着道人离开了之后,他就要返回内层梦境,控制住梦境主人的意识,挟持道人交出龙珠——就算道人是人族口中的铁石心肠无情之辈,不愿意就此交出龙珠,那也没什么关系。 横竖不过是一次无关痛痒的尝试。 成功了最好不过。 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 可当蜃龙脱离了这片梦境的内层,进入到了涌动着深邃意识的外层之后,他却发现作为未曾修行过的人族蝼蚁,这片外层梦境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广袤。 并且,寂静。 是那种一无所有,更甚于死亡的寂静。 冰冷而又黑暗。 仿若是天地之外,空无一物的虚无。 蜃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梦境。 即便再怎么弱小,流淌在最深处的意识总归会在外层梦境里映射出些抽象与破碎的东西出来,就算是灵识并不完善的野兽,也不该有如此虚无的梦境。 天生就能够驾驭梦境的蜃龙,在血脉深处也流淌着对梦境的好奇。 在这份好奇心的驱使下,尚未察觉到危险的蜃龙在这片梦境中游荡,试图在这片虚无中找到些许光亮,他好以此来判断究竟是什么样的深邃意识才能产生出这胜过死亡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已经是千万年。 蜃龙确确实实如愿以偿在广袤无垠的虚无之中寻找到了光亮,当他迫不及待地过了过去之后,却发现光亮并非是反应在外层梦境里的深邃意识,而是通往内层梦境的通道。 不是那片繁盛至极的人族城池的内层梦境。 是另外一处梦境。 并且隐隐约约从这处光亮里逸散出来的意识气息也有些变化。 所以,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的梦境。 一个人的梦境之中连接着另外一个人的梦境。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蜃龙不会大惊小怪,他曾经见过,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为七情六欲所困的人族之中,感情深厚的个体之间偶尔便会出现这种情况。 心意相通,梦境相连。 有些术法神通也能造就类似的效果。 譬如之前笼罩着江扬郡的阵法,其实也正是把无数人的梦境联系在了一起,才得以营造出一场弥天大梦,从而利用梦境的改变反过来影响到无数人的心神意识,乃至于是现实。 不过蜃龙虽然有好奇心,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目的是为了夺回龙珠,而不是探究这片梦境,所以他其实已经打住了好奇心,没有打算进入另外一个人的梦境之中一探究竟。 可就在蜃龙要离开的时候,这处通往另一处梦境的光亮却传来一阵极为恐怖的吸力! 第667章 堕魔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抓住了蜃龙。 不让他走。 要把他拽进光亮,拽进这片梦境里面。 “……龙!” “哈哈哈,竟然是龙——” “来都来了,还想走吗?” “龙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呵呵,来都来了,还跑什么。” “来,快进来!” “让我们,饱餐一顿……” 在梦境中理应如鱼得水的蜃龙没想到这处梦境里面竟然会传来如此恐怖的吸力,他猛然间大半个身躯都被拖拽进了连接着另一处梦境的光亮当中。 也正因为离得已经非常近了。 蜃龙听见了这片梦境里存在着不止一道意识在互相交流,也切实感受到了那几道意识流淌出来的气息是何种面貌。 混乱,诡异。 但又强大到能够散播出至极的绝望。 蜃龙感受到了极度的作呕与恶心。 毕竟。 真龙本就是应着气运而生,是天地的宠儿。 但是这处梦境的里的气息,却是早就已经遭到了天地的厌弃,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却又因为不死不灭的特性,成为了依附在世间的可怕流毒…… 天魔! 这片梦境里的意识,竟然属于早就已经不存在于天地之中的天魔!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类的外层梦境之中,怎么会连接着天魔的梦境? 难道在他陷入长眠的千年当中,天魔对世间的侵蚀已经达到了此种地步,竟然已经藏在了人族的深邃意识当中?还是说,其实是梦到那片繁华至极的人族城池的犹如蝼蚁般的弱小人族,有着未曾被察觉到的特殊之处? 蜃龙想不通,也顾不得去想通了。 逃…… 必须要逃。 要赶紧逃离这片梦境! 理应在梦境中如鱼得水的蜃龙就如同撞见了梦魇,厌恶与恐惧这两种心思已经彻底占领了他的心神,他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试图挣脱那只大手的束缚。 就连夺回龙珠的意愿,也不曾如此强烈过。 毕竟对于得天地所宠应运而生的真龙而言,被天魔吞吃可是远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结局,毕竟后者不过是划上了一个句号,但前者却会在某种意义上被天魔同化,成为曾经的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幸运的是。 虽然连接两处梦境的通道一直存在,但是天魔似乎不仅无法从中出来,对外面能够施加的影响也相当有限。 克制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这一行为救了蜃龙。 如若不然,在发现这处通道时就冒然进入这片梦境中一探究竟,蜃龙必然已经成为了天魔的盘中餐。 而现在,蜃龙在竭尽全力之后,至少是挣脱了那只拖拽着他的巨手。 没有坠入天魔梦境之中。 成功逃离了梦魇。 不敢再在这片或许以后都会成为蜃龙梦魇的梦境之中停留片刻,甚至顾不得返回那座繁华城池的内层梦境里挟持其主人逼迫道人交出龙珠。 这一次。 蜃龙是彻彻底底的离开徐菇的梦境,回到了为奚天阔编织出的那场美梦之中。 但蜃龙摆脱天魔时所受的伤也极重。 远远胜过了那只白鹤对蜃龙造成的伤害。 所以刚一回归,蜃龙便从云层中坠下。 不仅仅是遍体鳞伤。 更糟糕的是伤口之上,还残余着天魔的气息,正在不断侵蚀着蜃龙! “吼!!!” 在彻底砸在地面上之前,蜃龙发出了一声吃痛的低吼,勉强重新飞了起来,但他已经太累了,累到都不想再翱翔在天上,他选择缓缓落向了地面。 远比大蛟还要庞大的身躯就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脉。 只是这座山不仅在流血,污秽还在其中蔓延。 这突然至极的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愈发激烈的厮杀都因此而停滞了片刻,不仅仅是奚天阔,就连大祭司和率领着虎啸骑的陈大将军都为之侧目。 只有筑就道基已至关键时刻的徐年没有睁开眼睛。 “奚帮主,你这头蜃龙看起来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竟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大祭司说出这番话时微微皱着眉头。 可不是幸灾乐祸。 如果蜃龙只是重伤他或许还会出言讥讽几句。 但问题在于这伤势却来自于天魔。 一头真龙要是被天魔彻底侵蚀会发生什么呢? 大祭司不知道。 更不想亲眼见证这一幕。 所幸作为应运而生的天地宠儿,真龙一族对天魔的排斥早已经铭刻在血脉深处,蜃龙也不例外,他当然不甘心就此被天魔侵蚀,正在用尽力量对抗着伤口处的天魔气息。 缭绕在伤口处的天魔气息正在缓缓消散。 这样挺好。 大祭司虽然不想见到真龙堕魔,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如果还得要他出手耗费力量来帮奚天阔的蜃龙摆脱天魔的侵蚀,未免也太过于憋屈了。 现在反倒是蜃龙因为要压制天魔气息发挥不出多少力量了,就连这片梦境都在摇摇欲坠,近处在与虎啸骑战斗的曹明火等一众漕帮子弟还没什么变化,但更远处的码头甚至于沧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变得模糊不清,三头大蛟还未出水的更是彻底不见了踪影。 奚天阔沉默无言。 他和蜃龙在一定程度上心意相通,虽然此时蜃龙情况相当糟糕,以至于他都难以从蜃龙充斥着愤怒与恐惧的内心中探明这个中细节,但大致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已经知晓了。 追逐着徐大真人而去的那片梦境之中,竟然通往天魔的梦境……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奚天阔看了眼已经把蜃龙龙珠纳入体内的徐大真人一眼,紧接着他便收敛了巫力没有再出手。 这态度表明是有话要说。 时间本就在大焱这一边,只要等徐大真人突破四品境。 局势便定下来了。 所以大祭司也不着急,跟着停手,听听这位漕帮帮主还有什么话想说。 “大祭司方才不是问我,蜃龙去哪儿了吗?” “现在我倒是可以说了。” “蜃龙是追逐着你们那位徐大真人,进入了同一片梦境。” “在那片梦境里面,这位徐大真人取回了龙珠,蜃龙却遇到了本不该再在天地当中出现的……天魔!” 第668章 挑拨 听到奚天阔说出了方才消失的蜃龙是去向了何处。 众人皆是怔了一下。 不由得回头看着入定突破的那道灰黑色身影,难免有些猜忌在心头蔓延。 这正是奚天阔想要见到的发展。 他让曹明火等一应漕帮子弟也都停了手,然后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漕帮不满大焱朝廷,举旗造反虽然是谋逆大罪,但说破天也是我们人族内部之事。” “但这位徐大真人去到的梦境里面,却出现了天魔,蜃龙正是追逐他去到了那处梦境,才会被天魔所伤。” “这应当比我们漕帮的所作所为,还要严重许多?” 的确。 造反谋逆,再怎么说也只是人族内部纠纷,况且大焱王朝虽然强盛,但大焱皇帝也还没有坐到人皇的位置上,没有达成大一统,漕帮的所作所为也就只是与大焱为敌而已,都不至于上升到整个人族的高度。 可是涉及到了天魔…… 天魔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公敌,都已经不局限于人族,即便是百万大山里一直避世的百羽王朝,都不存在与天魔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大祭司不咸不淡地说道:“没看出来奚帮主原来还心系天下?不过在奚帮主回来之前,漕帮里面可是有人用天魔之力在苦苦战斗,死守着议事大堂,不知道奚帮主又怎么看呢?那人应该是奚帮主的得力属下。” 这指的自然是漕帮的副帮主,曹明火。 何止是得力属下,那可是奚天阔视作手足的挚友。 “大祭司说的应该是曹明火?” “曹明火确实是觉醒了天魔之力,但天魔之力从来不曾绝迹过不是吗?” “天魔教近些年可是又壮大了不少。” “何况曹明火已经死了。” “但你们身后那位徐大真人呢?他可不是觉醒了天魔之力,而是远比天魔之力更为危险,竟然能够通过梦境联系上天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仅好好活着,还在突破四品境,将要彻底掌握蜃龙的力量……”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你们信赖的徐大真人在以蜃龙龙珠突破到了四品境之后,就能够通过梦境,直接把天魔迎回现世呢?” 不可能。 这是彻彻底底的阴谋论。 将天魔意识封印起来,远离这方天地的先贤大阵,如果突破起来这么容易,天魔教又不是没有兴盛过,早就该恭迎他们的所谓正神回归天地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今日。 大祭司笑着摇摇头,说道:“徐大真人不只一次挫败过天魔教的阴谋,如今可是大焱镇魔司的座上宾。” “徐大真人也冒着性命之危,与我在玉京城里共同迎战过天魔。” “这些事情奚帮主不应该一无所知才对,何必泼这些无意义的脏水呢?徐大真人若真与天魔教是一丘之貉,他早就有机会从中作梗,哪里用得着隐忍到现在。” 奚天阔说道:“或许这正是徐大真人赢得你们信任的手段呢?” 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 为的就是勾起他们对徐年的猜疑。 但这是阳谋。 不怕被人看出来。 毕竟……谁能保证没有那么一个万一呢? 万一。 奚天阔说的是对的,拥有了完全的蜃龙之力,徐年就有能力从他知晓的那处竟然连接着天魔的梦境里面,把理应被封印起来的天魔接往现世…… 坐视了徐年突破四品境的他们,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即便徐年只是有嫌疑,但在这嫌疑调查清楚之前,似乎…… 不让他突破到四品境。 不让他把那枚蜃龙龙珠筑成道基。 不然他拥有那万分之一的能借用梦境把天魔引渡回现世的可能性。 似乎才是最稳妥的决定? 马丛渡等一应虎啸骑他们不熟悉徐大真人,但却深谙天魔的危害,难免在奚天阔的挑拨离间下出现了些许动摇。 不少身许大焱护家卫国的男儿们夹紧了马腹,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握紧长枪,频频回头侧目,盯着被他们护在战阵之中的那道盘膝而坐的灰黑色身影。 但……距离虎啸骑调转枪头,尚且差着一道军令。 军令如山。 只要这座山还没有晃动,他们的内心就算再怎么动摇,也不会私自改变兵锋所指的方向。 军令会变吗? 一生戎马的陈大将军坐在马上,手执大刀指着漕帮帮主奚天阔,嗤笑道:“奚帮主手上的功夫还不错,但是这嘴上的功夫未免太过于浅薄了?徐大真人是什么人,朝廷看在眼里自有定夺,哪里需要你一个反贼指手画脚!” 陈大将军的话,便是虎啸骑的军令。 再无人动摇。 坚守着战阵,护卫着徐大真人。 奚天阔悠悠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无论是陈大将军还是大祭司,能走到今日谁没有坚毅的心性? 自己认定了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旁人几句挑拨就给推翻了。 大祭司眉头倏然一紧,喝问道:“奚天阔,你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 “吼——” 正在稳步清除着体内天魔气息的蜃龙也随之发出了一声低吼。 吼声中既有愤怒,也有诧异。 那双巨大的圆瞳正死死都盯着奚天阔的身影。 就像是在质问。 但他却做不到更多了,毕竟……他已经不是翱翔天地之间的真龙了,本就是奚天阔以强大巫力祭炼出来的巫道精魂而已。 主从有序。 无法违背奚天阔的意愿。 奚天阔传递给蜃龙的意愿是什么呢? 蜃龙突然偃旗息鼓,不仅收起了力量,还将心神防线大开,不再受到阻碍的天魔气息几乎片刻就已经深入了蜃龙的心神深处,侵蚀着应天地大运而生的龙魂。 “我做什么?既然你们都不在乎,那我就去亲自验证一下,我刚刚说那种可能性,能否为真……” 漕帮繁盛的美梦倏然破碎。 众人眼前的景色,又变成了残破的漕帮总舵,地上满是尸首,沧江波涛都被蛟血染红。 太阳已经落下了山。 但是奚天阔却在笑,笑声中透露出了淋漓尽致的疯狂…… 第669章 以天下陪葬 满目狼藉,已无所依。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奚天阔还需要在乎什么呢? 若是还想着活下去,还图着留住青山,本就不该回到漕帮总舵,入大海才是天高海阔。 但奚天阔还是回来了。 决定回来的那一刹那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既然生已无路。 死后又何须在意洪水滔天呢? 同为巫道四品境的强者,大祭司显然最先察觉到了奚天阔的打算。 侍奉神明的老人流露出了极其少有的怒容,甚至于破口大骂:“混账!身为人族岂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速速住手——” 大祭司可不止只是嘴上喊。 权杖高举,巫力涌动而出,降临在他身后的长生天之影发出了一声长啸,无穷无尽地风沙向着奚天阔和蜃龙笼罩而去,恨不能把这一人一龙的身体与魂魄全都撕成碎片。 陈大将军的感知力虽然没大祭司那般敏锐,但是他杀伐果断绝无犹疑,眼见大祭司盛怒出手,他也当即率领着虎啸骑,发起了冲锋。 “风!” “风!!” “风——” 只是奚天阔却将销魂蚀骨的风沙和难以阻挡的重骑冲锋视若不存在一样。 根本没去看,也没去挡。 他只是转过身,无视了那双巨大龙眼里流露出的近似于哀求的神色,无论蜃龙龙魂再怎么挣扎,他依然冷漠地伸出手掌,按在了伏在地上的蜃龙头颅之上。 巫力撕开了本应纯洁无瑕的龙魂,让残余下来已经不算强大的天魔气息,对这最受天地宠爱的强大生灵的侵蚀瞬间更深了许多。 蜃龙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那双巨大龙眼里的哀求转为了绝望之色。 龙瞳里面不再倒映出奚天阔执迷不悟的身影。 隔着黄沙与重骑铁甲。 望向了那道正在以他的龙珠筑成道基突破四品境的灰黑色身影。 “吼……” 蜃龙发出了一声低吼。 似是在呼唤…… 然后蜃龙庞大的身躯便崩散成了雾气,雾气尽数没入了奚天阔的体内,紧接着奚天阔的身形也飞速淡去,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内。 犹如一阵破灭的清梦。 没有了目标,虎啸骑停止了冲锋。 陈大将军眉头皱得很深:“大祭司,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祭司脸色难看至极,哪怕是之前在玉京城擂台上,大漠输给了大焱,他直面被天魔意识侵蚀的长生天时,都未曾有此时这般愤怒。 “奚天阔吃掉了蜃龙,强行与蜃龙合二为一,虽然这种生硬的融魂应该维持不了多久,要不了一时半刻奚天阔自己就会坚持不住,魂魄崩溃而亡。” “可是奚天阔已经去往了梦境……” “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奚天阔应该是去了蜃龙遭遇到天魔的那方梦境,想要以蜃龙之力通过梦境把天魔引向现世人间!” 奚天阔原本回到漕帮总舵,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殊死一搏。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了。 但只要临死之前能够多杀些人,拼死几个重要人物,让大焱朝廷心头滴血,也算是出一口恶气,给帮里的弟兄们报仇雪恨了。 可是连奚天阔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多出一个新的选项。 碰巧发现了连接着天魔的梦境! 如果真的能够通过那处梦境,绕过先贤大阵将被封印着的天魔释放出来引回人间,岂不就是能拉着整个天下一起为漕帮陪葬? 这应该是古往今来,最高规格的陪葬品了! 陈大将军也意识到事态在这瞬间升级了,原本只是关乎到大焱的江山社稷,甚至不至于直接威胁到大焱国祚的生死存亡。 但在这一刻,却已经变了。 变成了关乎到整个天下的存亡! 此时此刻,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从而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初出茅庐的陈宪虎,就连久经沙场的虎啸骑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毕竟这已经不止是保卫江山社稷的范畴了,猝然之间整个天下的安危都压了下来,任谁都难以保持住平常心。 陈大将军沉声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大祭司摇了摇头:“梦境里面的事情,你我都没法插手干预,只能向神明祈求奚天阔不会成功。” “只要奚天阔失败了,那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白白死在了梦境里面,还免了与我们拼出一场鱼死网破。” “但如果他真的成功了,把天魔从梦境里面带回现世,那么在他从梦境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便是我们阻击天魔降世的关键时刻……” 上一次在玉京城里阻击天魔。 防止天魔通过神明之力真正降世,重返人间。 不仅是有大祭司、镇魔司首座、徐大真人、有鹿书院何大先生,这四位强者强强联手,还离不开大焱天子借助王朝气运出手相助,一击就重创了天魔。 这一次。 不太可能再有大焱天子的相助,何大先生和镇魔司首座也不在此地,虽然陈大将军率领的虎啸骑不容小觑,但同时他们和大祭司一样已经算得上是经历久战,不是巅峰状态。 真要有天魔降世,他们能够阻击成功吗? 征战一生杀伐无数的魁梧老人心里并没有一个准数。 只是坚毅之志,也无动摇。 “大祭司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人,我们都知道该怎么杀。” “龙,刚刚也已经领教过了,不见得厉害到哪里去。” “接下来我们可能就要面对天魔了。” “让天魔也尝尝我们大焱的兵刃是否锋利!” 陈宪虎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与周围虎啸骑一起,一同举起了手中长枪。 异口同声,吼声震天。 “战!” “站!!” “战——” 在一众坚毅的喊声之中。 徐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祭司率先发现,惊喜道:“徐大真人突破可还顺利?” 很顺利。 不是破命劫。 没有惊天动地的突破气象。 但徐年的境界已经实打实的打破了五品境的极限。 立足在四品境。 可谓是已经站在了人间巅峰,足以俯瞰天下风起云涌。 第670章 领命 徐年能够在此时顺利突破。 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意味着他们将不只能在现世等候着阻击天魔降世,还有人能够进入梦境里面,阻拦已经丧心病狂的奚天阔。 “徐大哥,你突破得这么快,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陈宪虎脱口而出的语气中带着关怀。 有此疑惑,盖因为当初他自己从武夫八品境突破到七品境的时候,都比徐大真人问鼎四品境耗费更久的时间。 虽然破境轻松是好事,证明了潜力和天赋。 但这可不是七品境啊,而是意味着世间绝顶的四品境。 徐大哥这什么气象都没捣鼓出来,甚至都没有明显的灵力波动,就往那儿盘膝一坐,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就突破了,也太过于轻松了。 担心会不会是为了能够及时阻止奚天阔,徐大哥难以静心选择了强行突破,留下了诸如根基不稳之类的后患。 徐年解释道:“原本要的时间还会再久一点,不过那头蜃龙在最后选择帮了我一把,让我得以尽快容纳了那枚龙珠,提前完成了突破。” 蜃龙在被奚天阔吃掉的最后时刻,看向了正在以他的龙珠筑成道基的徐大真人一眼。 也正是那一眼。 蜃龙凭借着与蜃龙龙珠间难以分割的天然联系,使得蜃龙龙珠与徐年的融合更为顺利,这才得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毫无波澜地完成突破。 徐年在突破境界的时候没有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虽然全程都闭着眼睛,但这段不长的时间里面发生了怎么样的变故他都清楚。 危难当头,刻不容缓。 “我去梦中阻止奚天阔,就算不成功,我也会尽可能拖住他……” 没有多余的啰嗦,已经是四品境的徐年运转修为境界,借助着刚刚才筑成的道基之力,他整个人就如同方才的奚天阔一样逐渐淡去,消失在这片天地之中。 “……马丛渡,派人把消息传回朝廷!” 陈大将军向虎啸骑下达了新的军令。 虽然不确定徐大真人能不能成,也不知道他所谓的拖住能拖得上多久,够不够让他们等来朝廷的后援。 但至少得让朝廷知道奚天阔做了什么。 以避免最坏的可能性发生之后,朝廷还一无所知,来不及应对,被打个猝不及防。 马丛渡回望了一眼同袍兄弟们,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拱手说道:“回禀大将军,这任务不适合虎啸骑,恳请让小将军……咳,让陈公子跑这一趟。” 传信。 这任务重要肯定是重要,但同时也是远离了危险。 陈宪虎径直说道:“老马你几个意思?我和你一起冲锋陷阵的次数可不少了,难道你还觉得我陈宪虎是贪生怕死的孬种?要去你自己去,别点我!” 马丛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从最实际的成败角度来考虑,陈公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如果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能够安全离开。 作为在场最强者的大祭司肯定不能走。 陈大将军也不能走,虎啸骑有他没他,能够发挥出的战力不说是天壤之别,至少也不是一个档次。 至于其他人,包括身为虎啸骑指挥使的马丛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走,对于此时局面来说都几乎没有影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可如果把目光抬高,着眼于将来的天下格局,陈宪虎若是能够活着回去,可就比虎啸骑中的任何一人有用多了。 不是因为陈宪虎出生在大焱最顶级的武将世家,体内流淌着大将军的血脉。 而是才能。 以个人实力来论,陈宪虎可是得到了潜龙榜和大焱天子认可的武道天骄,若论领兵打仗,初次上阵的陈宪虎就能够领着虎啸骑转战千里截断寒乌国前线粮草,也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可怕的战场直觉。 马丛渡他们虽然个顶个都是大焱精锐,但都是历经过千锤百炼打磨定型了,他们的潜能已经发挥了出来,如无意外已经站在了人生顶峰。 但是陈宪虎不同。 他还年轻。 他的才能还没有彻底展现出来。 他固然是有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勇气。 但既然送信不可或缺,必然会有人因此远离危险,他们之中无论是谁离开都不会影响到当下,凭什么不让未来可期的陈宪虎去送信呢? 这就是马丛渡所说的“实际”。 陈大将军没有把本就紧张的时间耗费在用人避不避亲的纠结之上,当机立断道:“陈宪虎听令,你立刻带上俘虏离开此地,如何向朝廷传递消息,由你自己决定,但你要确保朝廷能收到消息和俘虏,此事关乎到江山社稷,不容马虎!” 陈宪虎自然是不太情愿,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陈大将军虎目一瞪:“军情紧急,你当是儿戏?你只需要听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宪虎……领命!” 陈家幼虎咬了咬牙,一拽缰绳转了个方向,所谓的俘虏正是已经被剥了一身铁甲,露出无皮身躯的漕帮将领,带上他之后一路疾驰,离开了危险至极的漕帮总舵。 留在漕帮总舵的大祭司、陈大将军、马丛渡等虎啸骑,他们将以血肉之躯筑成一道防线,防止天魔通过梦境毫无阻隔地降临于世,在人间散播毁灭…… …… 梦境的主旋律是光怪陆离。 在现实世界里面,想要寻找某地某人,还能够按图索骥,但是想要凭空找到某处梦境,没有事先确立过锚点,没有极深的因果联系,那就纯粹是痴人说梦,难如登天。 好在蜃龙已经追逐着徐年,去过了那片梦境。 虽然仅是这么一点点浅薄的联系,很快就会迷失消散在梦境的沉浮破灭当中,但是奚天阔的决断也下得相当快,硬是凭借着在梦境里尚未散尽的涟漪,溯源而上找到了让蜃龙惊惧不已,藏着天魔的那片梦境。 “……玉京城?” “哪怕是在梦中,这也是繁华之地啊。” “可惜天下只有一座玉京城,也只撑得起一座玉京城……” 第671章 我是人 奚天阔没有打搅这座即便是在梦中也繁盛至极的城池。 径直进入了梦境的外层。 说是外层,但其实外层才是深邃意识的映射,实际上该算是梦境的最深处。 不打扰梦中的玉京城,不是奚天阔都已经丧心病狂要拖着天下陪葬了,还能保留下来底线良心不祸及他人,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节外生枝。 怕的是搅乱了这片梦境之后,会影响到这片梦境与天魔梦境之间的联系。 毕竟在先贤大阵的层层封锁之下,天魔竟然还能与现世沟通,哪怕中间隔着一片梦境,这也是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很难说会不会一点涟漪就会打断这片梦境与天魔梦境之间的连接,所以自然是不做不必要的干扰为妙。 要是天魔教能够早些得知这片梦境的存在,怕是早就已经陷入了狂热,要穷尽所有来获取能够在梦境中行动的力量,试图把他们的主子带回人间了? 不过若真是那样的发展,奚天阔估计自己也也会因为与蜃龙的因果被天魔教找上门。 搞不好还会沦为阶下囚。 毕竟天魔教的现任教主可不仅仅是强大。 还让人难以琢磨。 就连阴浑子在提及天魔教时也曾经感慨过,就算是他也看不透那位黄教主究竟在打什么样的算盘…… 不过转而一想,要是今时今日当真把天魔引回了人世间,不知道天魔教知道了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给他封个圣名载入教史? 毕竟他只要成功了,那便是以一己之力达成了天魔教一直以来的伟大事业。 “……呵,都死到临头了,我这想的可真是多啊。” 奚天阔喃喃自语,自己批判了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那些想法,他心里清楚这是他吃掉了蜃龙,与龙魂强行融合的代价——已经命不久矣了。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不过是精魂的蜃龙没法反抗他这个主子,但蜃龙毕竟得天独厚,说不定在强烈的抗拒心理下会发生些不太称心如意的事情。 以防万一,当然是吃了来的干脆。 反正奚天阔也没有留得青山在的打算,还在乎什么命长命短呢? 蜃龙身上缭绕着不仅未能祛除干净反而在奚天阔的干涉下渗入极深的天魔气息,随着奚天阔融合了蜃龙的魂魄,天魔气息自然也随之转移到了奚天阔的身上。 但奚天阔不仅不在乎天魔侵蚀,更在利用渗入他魂魄中的天魔气息来进一步确定方位。 确定在这映射着深邃意识的外层梦境里面。 该往哪个方向走。 才能找到那片光亮。 奚天阔成功感应到了一个方向,他朝着这一方向疾驰,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果然看到了与蜃龙记忆画面吻合的一幕,在一望无际的冰冷死寂当中出现了一片光亮。 犹如是荒野上的绿草地。 只是荒野中的绿地象征着生机,而这片冰冷死寂的梦境里面的光亮之内,却是已经超越了死亡的可怕存在。 的确是天魔! 渗入了奚天阔体内的天魔气息都变得更加活跃了,在他的意识里面滋生出了一种迫切想要归巢的冲动,催促着奚天阔赶紧跳入这片光亮之中,回到母亲的怀抱。 蜃龙在发现光亮后面竟然是天魔的梦境后,第一反应便是逃离。 奚天阔虽然不一样,他是明知梦中有天魔却还主动找寻过来,但也不会遵从意识里的那阵本不该属于他的冲动。 跳进天魔的梦境里面做什么呢? 奚天阔可不是要去梦境里找天魔们玩耍,他是要把天魔带出梦境降临现世,让天魔能够和世人一块儿玩耍! “……果然有封印。” 奚天阔主动触及了这片光亮。 比起蜃龙被那阵强大吸力拉扯,差点坠入光亮之中时,还要更加深入。 即便如此他却没有听到天魔的低语,而是被不知何人所留下来的封印挡在了外面,想必正是这处封印堵住了天魔们从梦境借道通往现实的入口? 不过如果这封印也是先贤大阵的一部分,他有可能会是白忙活一场,不一定能够破得开。 在梦境之中的奚天阔释放出蜃龙之力,试图直接用蜃龙与生俱来的力量抹除掉梦境里的这处封印,他也因此发现了这似乎并不是先贤大阵的一部分。 但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因为奚天阔猛然察觉到这封印的气息,他竟然有些……熟悉。 不。 与其说是封印,不如说这是个……印记。 有人远比蜃龙更早发现了藏在这片梦境里的天魔梦境! 但那人没有把天魔引回现世,而是留下了这么一个守在入口的印记,之后任谁再来到此处,只要试图对这片天魔梦境做点什么,都必然绕不开这处印记,进而惊动印记的主人…… 守着天魔梦境通道的印记被奚天阔的力量激活了。 印记破碎,化为了一道手撑着脑袋,侧躺而眠的人影。 他双眼蒙着黑布,缓缓醒了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知方才是做了个怎样的大梦,语气也谈不上严肃,反而配合着哈欠声,显得有些轻佻。 “哈欠——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奚帮主。” “是不是没想到这么快又会再见面呢?哈哈,我也一样,本以为在沧江入海口一别之后,我与奚帮主就该阴阳两隔了。” “没想到啊,在阴阳两隔之前,我们在这梦境里面还能再见上一次。” “这可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 “奚帮主在这临死之际,私心与抱负都未成,却要自暴自弃到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要舍弃了吗?” 奚天阔眉头皱得很深,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丁抟?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世入梦的丁抟伸了个懒腰,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此方梦境静谧无声,正是好眠之地,倒是奚帮主进来就胡乱闹出些动静,可是搅人清梦了。” 奚天阔凝视着丁抟,察觉出了蹊跷:“不对,这不是现在的你!你早就来过此地,算出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留下了一道分身?” 丁抟摇摇头:“哪里用得着算出来呢?” “我是人。” “既然已经发现了此地,无论是不是先贤们疏忽了梦境还是另有安排,反正我侥幸有能力能够做到些事情,自当是要效仿先贤,堵上此地的缺口。” “奚帮主便是到死都不曾来过此地,我也依然会堵着此方梦境中的天魔……” 第672章 今人何必不如古 不是丁抟算到了奚天阔在将来的某一日会出现在这片冰冷孤寂的外层梦境之中,仅仅是因为他是人,光亮之后却是将会毁灭世界的天魔。 这就已经是充足的理由了。 奚天阔用不着这般把自己看得太重。 来或者不来。 都不影响丁抟留下一枚印记,镇守着连接天魔梦境的通道。 奚天阔神情凝重,但并无忌惮,不仅仅是生死抛却脑后的疯狂,更是因为这道分身即便是在丁抟跌境以前留下,有盲算子时值巅峰时的风采,但也顶多不过是具有几分风采而已。 即便是擅长分身之道的阴浑子,也不可能凭借着随手留下的一道力量印记化作的分身,就能够发挥出十成力量。 但是奚天阔却已经不是昨日的自己了。 突破了四品境,这是根本性的变化。 强行融魂蜃龙虽然导致魂魄濒临崩溃死期不远,但也以一种相当粗暴的方式攫取了那头蜃龙的全部力量,虽然这般合二为一能够发挥出的力量不见得会大于二,但却从根本上避免了蜃龙自我意识不愿与天魔为伍所带来的挣扎。 但是丁抟呢? 即便他的本体和这道分身间意识相连,已经察觉到了这道印记的触发。 才在沧江入海口靠着奚天阔急于赶回漕帮总舵没来得及下杀手才保住一条性命的盲算子,敢这么快就再次出现在奚天阔的面前吗? 若是真敢,算其勇气可嘉。 奚天阔可不介意在放出天魔回归天地,拉着天下人一起奔赴黄泉之前,先让三奇之一先行一步,在黄泉里等着这一场盛大的天地葬礼。 若是不敢…… 就凭这一道具有巅峰时期几分风采的力量印记而已。 拦得住今非昔比的奚天阔? “既然你这道印记的使命是为了镇压天魔,那么……你这项使命也该结束了。” “区区一道分身,你拦不住现在的我。” “若是你的本体不敢过来,那就在角落里看着天魔降世,为天地带来最盛大的葬礼——” 蜃龙之力的力量在这片冰冷静谧的外层梦境中爆发了出来,那些虚无之景泛起涟漪,汩汩冒出了无穷无尽的水,把虚无变成了汪洋,翻起滔天巨浪。 巨浪之中没有鱼虾海草,只有浓郁到极点的巫法诅咒之力,蔓延至海水浸染的每一寸空间。 丁抟的身影在这诅咒汪洋之中就如同狂风暴雨里的一叶扁舟,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汪洋,消散在那些诅咒之力的撕扯之中。 但暂时也只是欲坠而已。 他脚下随即便多出了一叶扁舟,在诅咒汪洋中驾驭着风浪,轰然撞向了奚天阔,奚天阔双手合掌掀起海啸阻拦撞过来的扁舟,只是丁抟单手掐诀一指,大风吹过抚平了海上波涛。 脚下扁舟激射而出,乘风而起,化作了一道犀利剑芒。 奚天阔伸手朝着那道扁舟所化的剑芒隔空一点,刚刚还犀利的剑芒泛起了阵阵涟漪,就如同大风在海面上吹起的皱褶,很快便消散不见。 “出乎意料,你明明已经没有了蜃龙龙珠,竟然还能够在梦境里面如鱼得水发挥自如,你是哪里来的力量摆弄梦境?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你这道印记是在失去蜃龙龙珠之前所留,完好的保存了当时的状态?” 双眼蒙着一条黑布的丁抟踩在海浪上,似乎站得不太稳,被风浪拍打得左摇右晃,但也仅是晃动而已,始终不曾跌落。 他笑着说道:“你猜?” 奚天阔眼眸中有精光一闪,沉声说道:“你这一脉自古以来就在钻研梦境,只不过我本以为你们的强大不过是借助了蜃龙龙珠而已。” “蜃龙龙珠只有一颗,所以你们这一脉从古至今都是单传。” “但现在看来,蜃龙龙珠或许只能算是你们打开梦境大门的钥匙?” “如今你已经进入了门中,掌握了梦境之道的精髓,就算已经没有了蜃龙龙珠,但你凭借自身的领悟仍然可以摆弄梦境。” “难怪天下间的四品境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只有区区三位,难怪你却可以位列三奇之一……呵,我向来以为自己的天赋就已经有够出类拔萃了,但和你比起来还是自愧不如。” 蜃龙天生便具有梦境之力,但这不等于梦境是蜃龙的专属,只不过梦境光怪陆离无实无象,太过于晦涩难懂了。 如果说钻研阴阳四象五行这些构成天地的基石力量算得上康庄大道。 那么梦境之道,便是曲折蜿蜒的幽深林径。 常人连入口都难以寻到。 丁抟微笑着说道:“为什么蜃龙龙珠是钥匙呢?有没有可能,我的天赋比你以为的还要高,以我这双手就能够推开梦境大门,蜃龙龙珠是你之仙草,但对我而言不过是鸡肋,甚至是……故步自封的成见而已。” 奚天阔对于丁抟这一脉的认知其实没什么错。 之所以一脉单传,确实是因为蜃龙龙珠只有一枚,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这一脉传承下来的道路太难,难到绝大多数世俗眼光中的天才连入门都做不到,需要借助蜃龙龙珠才看得清前路。 只不过丁抟是个例外而已。 奚天阔沉声说道:“你……莫非以为自己比得过自家老祖?” 丁抟认真说道:“为何不能呢?” “修行境界比不过,这是天地大势所形成的牢笼,我们困在其中无处超脱。” “但若是先祖们都能弄懂的东西,到了我们这里却只能反复咀嚼先祖们留下来的所谓传承,传承来传承去,却不是发扬光大而是今不如古……这得是何等的悲哀?” 奚天阔看着在无尽风浪中摇摇欲坠的丁抟,忽然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但是还好,你这不过是一道印记而已,大不了费些时间耗尽你的力量就行,你的天赋再高,但是本体都已经跌落了境界,难道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吗?” 丁抟笑歪了嘴角,直言道:“为什么不敢呢?” 第673章 赶来 丁抟的本体竟然敢来? 奚天阔怔了一下,就在他疑惑丁抟会不会是在说大话的时候,就在他的感知之中的确有一道力量跃然出现在冰冷孤寂的外层梦境之中,朝他袭来。 他回头一看,果真看见了又一道双眼蒙着黑布的身影飞了过来。 比起留在光亮中的那道印记分身,这道身影手中还持着那杆标志性的灵幡,灵幡向前一扫,便在梦境中卷起了千幻万象,带来森然杀机。 “好,竟然当真敢来!丁抟,你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既然如此,你便给我留在这里,葬在这片你想要镇守的梦境之中!” 丁抟或许是天赋异禀,能够摒弃蜃龙龙珠依然掌握着梦境之道的精髓,但是蜃龙毕竟是得天独厚的存在,天生便执掌着梦境,奚天阔与蜃龙融魂便已经相当于是占有了蜃龙之力。 更重要的是,丁抟本体如今已经跌到了五品境,而他却已经突破到了四品境。 此消彼长。 在这梦境之中,奚天阔想不明白丁抟哪来的信心,竟然要以梦境之力来对付他,难道不知道他对这方梦境的掌控力应当远在丁抟的本体之上? 还是说,丁抟三奇当得太久,在山巅站了太久,已经习惯了别人技不如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在梦境之上胜过他呢? 不管答案如何。 奚天阔不介意趁这机会,给丁抟带来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当即回身,朝着丁抟本体拍出了一掌。 掌中迸发出来的蜃龙之力,抚平丁抟在这方梦境当中掀起的层层幻想,消弭杀机。 蜃龙之力不出所料的压制住了丁抟本体的力量,但奚天阔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这一掌的效果并非是他想的那样死死压制住奚天阔的本体,而是…… 仅仅掀开了一层面纱。 丁抟掀起的万千幻象褪去之后,不是风平浪静,而是一片流转着万千道韵气息的霞光挥洒而出,霞光凝聚着太阳之力聚焦出数道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炎阳射线! 奚天阔匆忙躲过炎阳。 却见霞光之中又催生出了一朵五叶冰莲,就在他的身侧炸开,凌冽至极的寒气呼啸而出,这一次他躲不过,只能催动巫力阻挡寒气,结果巫力都被寒气冻结,连带着他半点身躯都挂上了寒霜。 刚才还双眼蒙布手持灵幡的身影,赫然变成了身着一袭灰黑色长袍的俊逸青年! 哪里是丁抟本体? 这分明是徐大真人! 奚天阔面沉如水。 他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丁抟刚才确实是动用了梦境之力,但万千幻象当真就只是幻象而已,不是要以这幻象杀他,而是覆上了一层面纱,藏起了徐年,让他以为来的是丁抟本体。 蜃龙之力抚平丁抟的梦境之力。 确实是成功了。 但仅仅是撕开了这层幻象露出了真相而已! 徐大真人的道韵霞光衍化出来的冰莲与炎阳,都是实实在在的神通,压根就不是通过梦境变化出来的杀机,蜃龙再怎么执掌梦境,也影响不到这本就不属于梦境的力量。 奚天阔冷声说道:“丁抟,你耍我!” 如果不是丁抟那句“为什么不敢呢”,奚天阔或许还能够察觉到端倪。 但正是因为丁抟像是和徐年商量好了一样,恰到好处的说出了这句话,话音刚落徐年就来了,使得奚天阔下意识便以为来的人正是丁抟的本体。 再有丁抟以梦境幻象遮掩…… 当撕开了幻象,奚天阔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变招了,只能够硬接下了徐大真人的神通,挂满了半边身子的寒霜,怎么看怎么突显出几分狼狈。 本体不在,只是一道力量印记所化的丁抟笑着说道:“我说了你就信?要是奚帮主之前就这么好骗,或许我现在的处境还能更好上许多。” 兵不厌诈。 丁抟又不是白痴,哪里可能认不清现实,当真跑过来送死? 况且他这一道印记固然不是现在的奚天阔的对手,但加上一个已然突破到四品境的徐道友,就该是奚天阔伤脑筋了。 不过…… 丁抟看了徐年一眼,徐道友到底还是将那枚蜃龙龙珠筑成道基了吗? 如此一来成在蜃龙,困也蜃龙。 这可算不上是一条坦途。 丁抟作为过来人,虽然知道徐道友应该是不得已为之,但也难免有些唏嘘,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过要是算起来,这件事情徐道友多少是因为他才会牵扯进来。 他自己都已经脱困了,没理由让徐道友重蹈自己的覆辙…… 奚天阔扫去肩上霜寒,眉头紧皱:“这么快就破了四品境?即便是有蜃龙龙珠为基石,徐大真人赶来的速度也有些超出我的预期了,看起来……那头蜃龙在最后关头帮了徐大真人不少忙?” 蜃龙在最后关头做了什么。 别人或许不甚了解,但奚天阔自己倒是一清二楚,只不过他当时即便心知肚明,却也已经没有余地干涉蜃龙最后做出的抉择了。 徐年拂袖横扫,已成道基的蜃龙龙珠之力宣泄而出,抚平着在这片冰冷虚无梦境中翻涌不息的诅咒汪洋。 得了蜃龙相助的道门大真人望着与蜃龙有着一段祖上因果的漕帮帮主,淡淡地说道:“蜃龙若是灵智未散,大概现在会十分失望,你祖先放了他一条生路,让他得了化龙造化,但你却为了泄愤,连报恩于你的蜃龙都不放过。” 奚天阔冷漠道:“要这么算起来,我祖先放了他,这是一条命,我收集残魂再次补全唤醒他,这又是一条命。” “两条命换他死一次,有何不可?” “倒是他不记得恩情,在最后竟然会选择背叛我,帮助了徐大真人破境,实在是让我失望。” “不过这倒也恰恰证明我吃掉蜃龙的选择相当正确,不然要是到了现在,他不全心全意配合我,在暗中使坏通敌,岂不是要给我添上许多麻烦?” 徐年摇了摇头,信手拈来泼洒出的大片霞光衍化成了法术神通,轰向了奚天阔。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反正他本就是抱着杀心而来,何必再浪费口舌呢? 第674章 丁抟亲至 冰冷死寂的虚无梦境里面,酝酿着诅咒之力的无边海洋在法术神通的轰击下,仿佛沸腾般已经蒸发了大半。 奚天阔在巫力与灵力的对拼上未能占据上风,转而尝试以梦境破局,只不过徐年和丁抟也都精通梦境之道,他难以做到以一己之念,让这处梦境变得对自己更为有利。 若是单打独斗,吞了蜃龙的奚天阔在这方梦境之内其实倒也不怕徐年和丁抟,哪怕丁抟没有跌境是全盛时期,他也能有几分把握,但换成是一打二,他一个人在徐大真人和丁抟分身的围攻之下,这便有些难办了。 不过新晋四品境的徐年和丁抟留下的一道力量印记,想要在这梦境之中拿下吞噬了蜃龙的奚天阔也同样没那么简单。 局势有些僵持。 但奚天阔相当清楚这种僵持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他撑不了太久。 就算徐年或者丁抟杀不了他,蜃龙尚未消化完全的龙魂也会要了他的性命。 强行和蜃龙融魂虽然换来了如臂使指的蜃龙之力,但对魂魄造成的负担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界限,就算凭借着四品境的巫力勉强维持着魂魄,但这也只是短暂拖延而已。 他距离魂魄消解而亡,其实没剩下多久时间了。 奚天阔自知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留给他拉人陪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过他没有急躁慌乱,毕竟因为怕死而导致的急乱,往往只会导致死亡来到更早而已。 沉着冷静的奚天阔在丁抟和徐年这两人犀利的法术神通夹击下寻觅着破绽与机会。 他也确实是发现了一处可乘之机。 在于徐大真人的身上。 奚天阔发现他的一些攻击,徐大真人有时候明明可以躲开,但却总是会选择正面接下或者是出手化解,不让他的攻击落到空处。 这样做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里并不是自由自在广袤无垠的天地,而仅仅是某个人的梦境? 徐大真人就算自己可以躲开,但是奚天阔的攻击可不会凭空消失,而是在这梦境里划出一片涟漪。 扰人清梦。 看来这片梦境的主人应该和徐大真人关系匪浅,至少徐大真人不希望这场发生在其梦境深处的战斗掀起太大的动静,以免影响到梦境主人的心神…… 意识到了这一点,奚天阔也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破局了。 既然徐大真人想要守护,那么奚天阔来破坏不就好了吗?对付一位四品境的道门高人是不容易,但对于吞了蜃龙的奚天阔而言,搅乱这片梦境的难度可就没那么高了。 虽然搅乱了这片梦境,也有可能影响到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那处通道,但这都已经是后续才值得考虑的了,现在如果不能限制住徐大真人,让其无暇他顾,奚天阔连触碰那条通道的机会都不会有。 奚天阔收敛心神,巫力渐渐平息,但随之而来的是蜃龙之力的全面爆发,他的身旁浮现一道蜃龙虚影,在逐渐缩减的诅咒汪洋和这片梦境原有的静谧虚无之间翱翔,犹如是在发泄情绪般宣泄着蜃龙的力量。 这力量毫无准头,无论是徐年还是丁抟都没不是首当其冲,但作为提供了这片虚无的梦境,却不可避免的在默默承受着蜃龙虚影宣泄出来的力量,泛起一阵阵不规则的涟漪。 徐年的选择也和奚天阔预料的不差。 尽管蜃龙虚影的力量分明没有朝着徐大真人发难,但徐大真人却主动停下了对于奚天阔的进攻,反而吃力不讨好地开始激发出四品境道基的力量,去抚平蜃龙虚影在梦境之中故意掀起的动静。 这里毕竟是徐菇的梦境。 虽然这是外层梦境,距离徐年他娘身处那座繁华至极的人类城池里的心神意识还隔着很远,但如果徐年对于这些宣泄在梦境里的力量不管不顾,惊奇的涟漪仍然是有可能渗透到内层梦境,影响到他娘亲悠然入睡的梦境。 往轻了说,可能只是睡梦中不太安详。 但若是往严重了考虑,梦境可是与心神息息相关,搅乱了梦境的力量自然也有可能搅乱心神。 徐年当然不可能不管。 趁着徐年在抚平梦境涟漪的时候,奚天阔果断催动巫力,已经缩小到不剩下十分之一的诅咒汪洋深处,顿时浮现出来一只巨大的白骨巨爪,骨爪内蕴含着残忍至极的巫咒,仅仅是刮起的掌风就足以带走生机。 白骨巨爪抓向了镇守着天魔梦境入口的丁抟。 五指合一,变作了一方牢笼。 暂时困住了丁抟。 趁着徐年无空,丁抟被困的间隙,奚天阔毫无迟疑,再次扑向了那团通往天魔梦境的光亮,这一次他倒想要看看,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呢? 焚神天火、厚土葬身、罡风蚀魂…… 种种灾劫忽然就降临在了奚天阔的头上。 灾劫的力量虽然没有强大到不可匹敌,他在沧江入海口化龙的关键时刻就已经领教过了,此时一边化解掉这几种灾劫,一边回过了头望去,只见在徐大真人的身后,果然是多出了一道身影。 丁抟手中舞动着一面灵幡,用来蒙眼的黑布也已经摘下,露出那双只有眼白的瞳孔。 天火、厚土、罡风等等灾劫,正是从丁抟的那双眼睛里面酝酿成形,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倾泻而出,成为他人理当承受的杀身劫难。 尽管这劫难还不至于杀死奚天阔,但却阻拦了他接近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以至于徐年腾出了手,丁抟力量印记的化身也从白骨牢笼里脱身而出了,继续拦在了通道之前。 奚天阔死死的盯着突然出现在徐年身后,没有蒙着眼睛的丁抟,沉声说道:“你竟然当真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该说你是艺高人胆大,当真以为我没法拉着你一起陪葬?” 徐年身后的那道身影,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又一道分身。 赫然正是丁抟的本体! 可以说是丁抟用一句话骗了奚天阔两次,他以为丁抟来了的时候,来的人却是徐大真人,但当他以为丁抟不会来了的时候,丁抟却又在关键时刻出现了。 第675章 不愿安息 丁抟不仅仅是跌落到了五品境,在沧江入口守株待兔等着奚天阔的时候,虽然成功折断了蜃龙龙角,但他自己也受了伤。 此时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别说是比起已经登临四品境的徐大真人了,就连他自己留在这片梦境里的力量印记也不如。 只是力量虽然不够,但胜在恰到好处的时机。 刚好让奚天阔拖住徐年,困住丁抟分身,为自己争取到的一次宝贵机会落在了空处。 面对奚天阔再直言不过的生死威胁,可谓是虎落平阳的丁抟却只是心态平和地笑了笑:“奚帮主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是都说过了我敢来,现在不过是说到做到了而已,还以为奚帮主理应有所心理准备才对呢。” 奚天阔冷哼一声,没有再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于丁抟的口舌之争上,手掌隔空向着丁抟一抓,巫力凝聚而成的一只巨大手掌这次是在丁抟本体的身后凝聚成形,仿佛要把胆大包天的丁抟拽入黄泉之中。 只是丁抟的确艺高人胆大,但他可不是见机不妙冒出来解个围后,就可以坦然赴死了。 站位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丁抟是出现在徐年的身后。 徐年已经抚平了奚天阔故意搅乱梦境形成的涟漪,手掌一挥便是道韵霞光弥漫而出,霞光照亮了那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白骨巨爪,凝聚成这只白骨巨爪的巫力在霞光面前就如同烈阳下的冬雪般消融。 失去了力量的支撑,白骨巨爪自然是土崩瓦解,伤害不到丁抟。 尔后。 照破了白骨巨爪的霞光衍化出了数道蕴含着太阳之力的炎阳,炙热到极点的金色光线射向了奚天阔,奚天阔能躲先躲,不能躲便只能以巫力硬挡,但是已经挣脱了白骨牢笼的丁抟分身又岂会原地不动,瞬间便掐诀一指,便是一道犀利法术轰向了奚天阔。 眨眼之间。 奚天阔刚刚才发现了徐年的破绽,却又陷入了之前那般被两人围攻的僵持局面之中。 这可不妙…… 奚天阔故技重施,再次搅乱梦境试图拖住道法深不可测的徐大真人。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起到效果,让徐大真人腾不出手了。 “……徐道友专心对付奚帮主就行,你们在梦境中战斗激起的这些涟漪,放心交给我就好,我会一一抚平,保证不影响到这片梦境的主人。” 丁抟给出了承诺。 跌落了境界,身体又受了伤,丁抟状态差成这样,真要和破境又吞了蜃龙的奚天阔正面对决,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 相当于自己找死了。 毕竟丁抟再怎么自负天赋绝伦,但也不得不承认,奚天阔也不是什么平庸凡俗之辈。 能够修炼到四品境,哪里还和平庸这一个词扯得上联系呢? 虽然奚天阔的突破有取巧嫌疑,似乎不那么真才实学,靠着运气罢了,但换另外一个角度想,奚天阔祖上留给奚天阔的蜃龙因果,本来就是奚天阔祖上为子孙后辈挣来的福缘,没道理不能算奚天阔实力的一部分。 况且这又不是点到为止的擂台。 生死大道之争,本来就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如果用不着正面对上奚天阔,只是在徐道友的身后护持一下这方梦境不出问题,丁抟还是有些把握。 灵幡在他手中无风而动,幡面激发出的阵阵波动,与奚天阔蜃龙虚影搅出来的涟漪相冲相融。 直至相互消散。 就如丁抟承诺的一样,他确实做到了抚平梦境涟漪,不影响到做梦之人。 徐年没有了顾忌全力出手,迸发出的法术神通比之前更不留余地,威力更上一层楼,奚天阔巫力涌动之余倒是勉强能够招架住徐大真人和丁抟分身的合击,但他自己的魂魄却已经撑不住了。 “咔擦——”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从奚天阔的身体深处响起。 就像是有一件脆弱的瓷器,甩在了地上。 奚天阔知道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已经在无可奈何中迈入了终章。 恍惚之中。 兴许是这本来就是一片祥和梦境,是通俗意义上的美梦,奚天阔竟然看见了曹明火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了梦境之中,在朝着他招手,似乎在说。 “……帮主,已经可以了,卸下你的担子,快些来陪我们!” 已经……可以了吗? 奚天阔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浊气。 然后。 他一掌拍出,执掌梦境的蜃龙之力扫过之后,曹明火等人的身影顿时消散,了无痕迹。 奚天阔冷冷地看向躲在徐大真人身后偷偷释怀的丁抟,沉声说道:“我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还值得奇人盲算子这般算计,想要动摇我最后这点心神?” 丁抟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轻笑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奚帮主现在可比我高一品,我可不敢掉以轻心呀,在你彻底咽气前,再多算计都不能算是徒劳浪费。” 刚才奚天阔看到的曹明火等人是实实在在的幻象。 的确来自于他心中所想。 但却不是他临死前的人生走马灯。 而是丁抟悄悄用力量引发了他心中所想,想要在背后推他一把,让他尽早上路。 奚天阔当然是不愿意。 虽然魂魄都已经开始消解了,但他还有最后一搏,尽管搏赢了也不可能有活路,但却依然可以拖着天下陪葬。 奚天阔收敛了力量,不再进攻,构筑出层层防护。 他体内的气息则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阵诡异至极,让人从心底感到不适的气息,正从奚天阔的体内弥漫而出,吞噬着他仅有的生机,迅速膨胀起来。 徐年察觉到这一变化,皱了皱眉头。 丁抟更是叹了口气,直接脱口说道:“奚帮主,至于吗?临死之际,还要让自己受这么一番折磨,就不能留下最后一点点体面,老老实实安息吗?” 这在奚天阔体内膨胀起来的是天魔气息。 蜃龙之前冒然进入这片冰冷静谧的虚无梦境,被天魔所伤遭到了侵蚀,之后奚天阔吞了蜃龙,这份侵蚀也转移到了奚天阔的体内。 奚天阔的最后一搏,便是主动加剧了天魔气息对他的侵蚀…… 第676章 魂消梦散,归于虚无 天魔气息的侵蚀,相当于把一个人的身体与魂魄一点点捏碎,再在掺进了天魔气息后重新仿佛原本的模样儿糅合在一起,所以外貌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内在却已经截然不同。 这么一个捏碎再糅合的过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会非常得痛苦。 即便是奚天阔都在身魂破碎的剧痛中不禁眉头直跳,脸色都有些惨白,不过这样的痛苦并不能帮他摆脱死亡,他的魂魄因为强行与龙魂相融已经支离破碎了,天魔气息不负责修补完好,只是糅合成原本的模样儿。 原本的模样儿就已经是支离破碎了。 所以丁抟才会说,奚天阔是在临死前还要折磨一番自己。 徒增痛楚。 天魔侵蚀的确不能另辟蹊径救下奚天阔的命,除非他当真是命不该绝,在天魔气息的浸染下觉醒了天魔之力,获得了能够修复魂魄之类的能力。 但这样的概率太小,只是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而已,聊胜于无。 不过奚天阔死到临头还要让天魔侵蚀,倒也不是单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这是在用性命呼唤天魔。 既然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近在咫尺,也许只要任由天魔气息侵蚀他的身魂,天魔就能借助已经完全堕魔的他降临到这片梦境,甚至进而重临现实世界…… 侵蚀加剧后,奚天阔的意识已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但他却意识到自己最后一搏的打算是正确的,已经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梦境通道之后的天魔气息。 甚至感受到了天魔传递过来的意识…… 成了! 当真能够拖着天地陪葬,奚天阔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怅然,但却是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不过事到临头他当然不会考虑就此收手。 提起最后一点精神,仔细感应着天魔意识,主动在两处梦境间以自己的身魂架起桥梁,不出片刻,他便聆听到了天魔的言语。 若他是天魔教的那群疯子,大概会把这一字一语奉为圭臬,视为神旨? “……无趣的人类。” “聒噪、吵闹、愚昧……” “滚出去——” 天魔的话语响彻在奚天阔的脑海里无异于晴空霹雳,在他尚未理解到这过于直白的天魔神旨之中是否蕴含有深意,天魔已经用实际行动来阐述着滚出去的含义。 就是字面意思。 奚天阔可以说是燃尽了性命忍受着天魔意识的侵蚀,才好不容易直接架起了桥梁感应到通道对面的天魔梦境,但是同样也感知到了他的天魔们并没有借用他的身体降临,而是不由分说便把他踢了出去。 主动切断了奚天阔与天魔梦境的联系。 奚天阔瞪大的瞳孔里面满是错愕,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被封印起来的天魔而言,这应当是个万载难逢重临天下的好机会。 他也能够借助天魔拉着天下人为阿明他们陪葬。 只是……为何明明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发展,天魔为什么会把他直接逐出了天魔梦境,切断了联系呢? 仅仅就是因为…… 无趣?聒噪? 此时此刻,奚天阔切实体会到了凡人和神魔的隔阂,他再强大也不过是站在人世间的巅峰而已,实在是难以理解天魔们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因为这么一个听着像是在扯淡般的理由,放弃了逃出封印的机会。 只是不死不灭的天魔,或许还能在封印中等来下一个机会。 奚天阔却已经再无机会了。 强行融合龙魂,再糅进了天魔气息的魂魄已经彻底不堪重负,巫道四品境本该强大的神识灵光在三魂七魄都已经离散之后,只剩下了点点余烬。 随着意识与身体的分离,徐年和丁抟都不需要动手,便亲眼见证了奚天阔坠入了死亡。 魂飞魄散,生机湮灭。 各种意义上来讲,这都算是死得干干净净了,毕竟飞散的三魂七魄都没能留存下来,彻底溶解在了这处冰冷静谧的梦境之中归于了虚无。 巫道精魂的祭炼都需要捕捉残魂,但这连残魂都没能剩下。 丁抟看着转眼间就魂消而陨,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奚天阔,不免觉得有些意外:“他这就死了?徐道友,我现在境界低微,麻烦你仔细检查一下,他不会是假死逃了?” 用不着丁抟提醒,这可是徐菇的梦境,徐年怎么可能放任奚天阔诈死逃离。 谁知道他会不会潜伏在这方梦境里捣鬼呢? 只是在徐年的全力感知之中,奚天阔也的的确确是死了,连一缕残魂都不曾剩下,如果说人死之后魂魄入轮回才能投胎转世,那这奚天阔肯定是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年答道:“没有,奚天阔死得很彻底。” 丁抟感慨道:“竟然真就这样死了吗?真是有点没想到啊……” 其实奚天阔的死亡本身,并不值得意外。 毕竟在他强行融合了蜃龙的刹那,便已经注定他是个死人了,只是在四品境的强大巫力支撑下,死的早点或者是晚点的区别而已。 真正让丁抟意外的是,奚天阔刚刚临死之前,天魔气息分明已经在他体内壮大,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靠着接受侵蚀主动堕魔,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近在咫尺的天魔们建立起了联系,似乎下一刻梦境通道里面的天魔们就能够借助他的身躯降临。 天魔降临的条件已经纯熟。 徐年和丁抟都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好了阻击天魔。 结果呢? 奚天阔和天魔们的联系断开了。 还是天魔们主动断开。 这就好比奚天阔舍命才在两处梦境间搭起了一条桥梁,能够让天魔们脱离封印回归现实,但是理应迫不及待的天魔们却好像非常嫌弃,不屑于走上奚天阔架起的桥梁。 直接把“桥”给毁了。 自知见识短浅的徐年望向了丁抟,但是没等他开口询问,在世人眼中能算尽天下事的丁抟耸了耸肩,直截了当地说道: “徐道友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677章 如常 但凡是发生在天地之间的事情,丁抟完完全全一无所知的当真不多,他在梦中推演大势之时,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大场面了,不过刚刚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他是真没见过。 谁会想到天魔竟然不出来呢? 看起来这梦境通道背后的天魔们。 要么是傲慢至极,不屑于借助奚天阔逃离封印。 要么就是……祂们或许没有凡人想象中的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突破封印,回到这片已经阔别了万年之久的天地。 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 丁抟不得而知。 他是算得到天下地上的鸡毛蒜皮,但天魔显然是在天地之外,向来是看不到的。 徐年走向了冰冷静谧的虚无里的那道光亮,光亮便是通往天魔梦境的通道,他在这会给人间带来毁灭的光亮前站定,眉头微皱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丁抟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担心徐道友会有和奚天阔一样的打算,要给天下带来毁灭,毕竟这位徐道友可是三番两次阻止过天魔教,这样毫无根据的怀疑没有任何价值。 “徐道友想要亲眼看看天魔吗?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要做好防范,与天魔的直接接触很容易受到侵蚀,就像是迷路至此的蜃龙一样……恩,还得做好准备,提防天魔突然发难。” 蜃龙因为好奇心来到通往天魔梦境的光亮之处时,丁抟留下的印记自然是察觉到了。 只不过蜃龙这种应运而生的天地宠儿,对于天魔的厌弃早就烙印在了血脉深处,丁抟并不担心蜃龙会想要放出天魔,蜃龙也确实没有过这种打算。 所以,没有触发丁抟留下的印记。 不过当时若是蜃龙仅凭自身无法挣脱要把其拖入天魔梦境里的那股恐怖吸力的话,丁抟的印记倒是会激活过来加以阻止,毕竟天魔要是吃掉了蜃龙,就相当于掠夺走了这片天地里的一份力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年确实好奇天魔究竟是什么,如今这样一个机会近在眼前他难免会有些好奇心,只是在不确定这样做风险如何的前提下,他其实没打算冒险。 毕竟,这里可是他娘亲的梦境。 不过丁抟的这番话,倒是意思很明显了,只要小心为上,看看无妨。 徐年轻声说道:“我会小心的,如果有什么异样,还望丁前辈随时打断我。” 丁抟微微颔首:“行,我会在旁边看着,不过徐道友主要还是自己得多加小心,有任何异常记得及时退出来……” 徐年谨慎地一点点释放出感知,探入了通向着天魔梦境的光亮之中。 这也是这片冰冷静谧的虚无梦境之中。 唯一的光亮。 只是有别于其他人的好奇,是怎么会有这么一片梦境与天魔相连,但是徐年的好奇却要更进一步,想要知道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娘亲的梦境深处。 这片梦境,反映出来的是自我都难以察觉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深邃意识。 换句话说。 她娘亲的意识深处,竟然连接着天魔? 若是不调查一番,就这么放任不管,徐年实在是放不下心,即便他知道自己就算亲眼看见了天魔,也未必能够找寻到问题的答案。 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丁抟留下来镇守此处的分身重新化作了印记。 他暂时收回了印记,默默在旁边等候着徐道友的探索结果。 没有等上多久。 丁抟察觉到徐道友已经收回了感知。 他询问道:“徐道友是遇上什么意外了?” 太快了。 丁抟估计着应该还得再等上一阵,但是徐道友的意识却已经脱离了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 徐年皱紧了眉头,语气疑惑:“丁前辈有尝试过探查天魔梦境吗?” 丁抟没有隐瞒,径直点了点头:“自然是有,不过我没敢太深入,算是远远的看了一眼,看到的东西很少,不过至少确认了这片光亮确实连接着天魔梦境,而不是天魔教某个疯子的梦境。” 徐年眉头皱得更紧了,奇怪道:“丁前辈那时候很顺利吗?天魔梦境没有把丁前辈……拒之门外?” 丁抟摇了摇头:“没有,我探查这片梦境的时候,相当于是大门敞开,想进就能进,毕竟这可是天魔梦境,谁冒然闯进去估计对于天魔来说,都是自己送上门的盘中大餐,没理由拒之门外,难道……现在天魔梦境出现变化了?” 话音落下。 丁抟还再次试了试,探出意识感知着天魔梦境。 结果就和他之前探查时的一样。 天魔梦境大门敞开,根本就不怕别人进来看,毕竟看完之后若是没本事走,可就得沦为天魔们的食物了。 丁抟如今状态不太好,比上次更仓促地看了一下,赶在被天魔纠缠住之前,就已经收回了意识。 “我依然能够探查,天魔梦境也和我上次探查时没什么不同。” 有了丁抟的现场示范,徐年更是纳闷理赔。 不说丁抟的轻松,奚天阔明显也能够与天魔梦境建立联系,只是建立上联系之后才被单方面切断,怎么就只有他是直接被拒之门外,看都不让看一眼? 徐年不太心思,再次放出意识,探入那片天魔梦境之中。 这才要更深入一点。 如果说徐年刚才是跑到门口偷偷看一眼,结果发现大门紧闭,那么这一次他便是伸手敲了敲门,想要把门敲开,看看门后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拒绝了还要再来,现在的人族都这么不懂礼数吗?” “走,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我们非得与你相见的时候。” “离开此地,一切依旧如常。” “别逼我们喊你滚蛋……” 门没开,但是门后倒是有声音传入了徐年的脑海里面。 天魔的声音。 倒是比徐年想象中竟然要温厚不少,与天魔接触带来的侵蚀也极其微弱,几乎是都不需要徐年刻意去清除,都会自行消散的轻微程度。 一切如常? 听起来似乎不会有什么风险就此爆发出来,但这背后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这处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早就存在于他娘亲的梦境深处了,只是之前未曾发现? 第678章 特殊之人 梦境里的天魔对待奚天阔和徐年的态度有着明显差异。 奚天阔是被嫌聒噪,直接得了声滚。 但是徐年吃了个闭门羹后再次敲门,依然只是警告了一下再“敲门”就也要让他滚了,而且还解释了一句,说是什么没到非得相见的时候,似乎是因此才不愿意见到徐年。 还没到时候的相见…… 听起来莫名有种早在冥冥中就已经注定的宿命感,徐年不知道是不是天魔说话方式就是这么神神叨叨,但他却想到了在玉京城里与大祭司等人共同对抗的侵蚀了长生天的天魔意识。 天魔意识在被逐出这片天地的最后时刻,怀着滔天怨念咒骂徐年。 骂徐年是叛徒。 诅咒他不得好死。 虽然天魔表现出来的态度迥异,但祂们对于徐年的了解似乎远比徐年以为还要多。 甚至还知晓些徐年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起码徐年既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天魔口中喜提叛徒称号,也从未想到想过自己或早或晚都会和天魔来上一场宿命般的相见。 总不能因为自己其实是穿越而来,本质上或许不属于这方天地。 天魔同样也不属于这方天地。 因此导致天魔们以为他是自己人? 祂们是本地天魔。 自己是域外天魔? 不过若是简单归咎在徐年和天魔同样不属于这方天地,却有一个很明显的无法找到理由来解释的问题。 照这么想,天魔是和徐年存在着宿命因果。 那这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为什么不是出现在徐年的意识深处呢? 若说是因为徐年的修为高,能够察觉到自己意识深处的不速之客。 但他成为道门大真人都算得上是近期的事情,过去二十年他虽然不是没有尝试过修行,但碍于天赋和家境,始终未曾入品也就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行道路。 过去的二十年中,徐年不过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勉强活下去的山村少年而已。 那时的徐年,哪里有现在的本事,能够察觉到天魔梦境潜伏在自己的意识深处?总不能是徐年五步入玄之后,梦境里的天魔察觉到他的变化,临时才换到他娘亲的意识深处。 又不是搁这搬家…… “丁前辈,以前有过天魔梦境出现在某人梦境之中的先例吗?”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从来不曾有过。”丁抟缓缓摇头,沉吟了片刻,又补充说道,“以我的了解,也不应该出现这种事情,相连的梦境通常只出现在至亲至爱又或者是命运彻底纠缠在一起的彼此之间。” “但是,人怎么可能和天魔相亲相爱,甚至是命运相连呢?” “换个角度来想,若是天魔梦境理应能够和人乃至于其他这片天地里的生灵的梦境相连,这便意味着祂们随时都有可能通过梦境突破封印,降临世间。” “那样的话,为何万年过去了,天魔都没有重临天下?” “天魔教还费什么劲颠覆山河社稷,只要苦心钻研梦境之道,不就能把他们所谓的正神接回来了。” “甚至都可能不用钻研,天魔之力本就千奇百怪,只要哪一个天魔教疯子觉醒的天魔之力是用来操控梦境的,先祖们留给我们的这片天地都得大变模样……” 自上古时代落下帷幕的万年以来。 天下始终是人族的天下,这便是丁抟这一推断的强力证据。 若是众生梦境里面藏着天魔。 这天下岂不是危如累卵,又岂能延续万年。 但是不可辨驳的一个事实却又摆在了眼前,天魔梦境的的确确出现在了徐菇的梦境深处,不过徐年不觉得这是丁抟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只是把事情因果导向了另一个方向。 很简单。 既然正常来说,众生梦境里面不该出现在天魔梦境,那么徐菇不正是与众生不同的特殊之人吗? 也许和天魔有宿命因果的不是徐年。 而是徐年他的娘亲呢? 徐年之所以会在天魔眼中似乎有些特殊,或许只是因为他毕竟是身负着天魔宿命的徐菇的儿子。 孩子都是从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如此一来,徐年多少也沾染着天魔宿命,也不是多么难以理喻的事情。 毕竟血浓于水,父母与孩子间的命运纠缠在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本就不可能彻底割席。 只是…… 徐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过去的二十年里与他相依为命的娘亲有何异于常人之处,若是撇开与徐世威的那段兰因絮果不提,她娘亲的人生经历其实也无什么值得一晒的地方了。 无非是与天下数以百万计的普通人一样。 用力的活着。 在生下了徐年之后,便和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 更是在用力的活着。 用本来就不算宽阔的肩膀,为还不能独自面对风雨的孩子撑起一个明天。 平凡而又伟大,但要说徐菇特殊……徐年确实是难以想象,他再熟悉不过的河竹村徐姓妇人,从头到脚有一点显露出不凡之处了。 娘亲她应该连天魔是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哪怕直到现在,娘亲她都未曾踏上过修行道路,当然不是有谁不让,只是娘亲她的修行天赋似乎极其糟糕,就算是门槛最低的武道似乎都没法入品。 隐藏了身世,其实河竹村徐氏也大有来历? 这也说不通。 据徐年所知,他们母子徐家在河竹村又不是外来者,都在山村里面生活了好几代人了,和村子里老住户彼此都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世代故交,王国公主宗门圣女之类的隐藏身份,不太能和他娘亲的身份契合在一起。 况且…… 八年前,娘亲为了让徐年有一个好前程,可是连抛弃了他们母子的镇国公府都豁出脸面去敲门了,当时的种种或许徐菇本人都已经忘记了,但徐年却还历历在目着呢。 若是徐菇或者说河竹村徐氏真有什么来头,在八年前早就该被徐菇拿出来,用来给徐年换一个锦绣前程了。 徐年想不明白。 他估计就算开口问娘亲,娘亲自己也说不上来。 身处在冰冷静谧的虚无梦境之中,徐年恍然察觉到有一个他从未察觉到的巨大谜团或许从他呱呱落地起,就已经笼罩着他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谜团。 尚且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揭开真相…… 第679章 风静浪息 近在咫尺的天魔梦境里面应该就藏着真相。 只不过既然天魔都已经表明了态度,徐年倒也不打算再而三的敲门尝试,万一要是激怒了目前对他还算宽厚的天魔们,可不见得是什么明智之举。 徐年没有再去看那团通往天魔梦境的光亮,随着奚天阔一死漕帮便是彻底完蛋了,距离返璞归真丹一个时辰的药引期限也还绰绰有余,不急着处理。 徐年看向了丁抟。 “丁前辈是怎么发现的这处梦境?” 丁抟直言道:“说出来不知道徐道友会不会相信,但我是机缘巧合下发现的这处梦境。” “梦境修行不易,以前我就常常出入在各色各样的梦境之中,体悟他人梦境,可以视为是我修行的一部分,有一次照例在众生梦境中遨游时,我便发现了这处梦境竟然存在着连接天魔梦境的通道。” “这条天魔梦境通道的存在已经很久了,里面的天魔似乎也不怎么活跃,因为没法保证毁去通道后会发生什么,我便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在这里留下了一枚印记,就是为了防止今日之事发生。” 徐年其实想过,是不是之前丁抟应了他的要求,为他娘亲算卦时,算出来了蹊跷。 只是出于种种考虑,丁抟当时没有告诉过徐年,只说算不出来,但他自己暗中记住了,然后在梦中探查,便发现了此处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呢? 但是丁抟自己却说是机缘巧合。 没有什么因果必然,就只是意料之外的偶然发现而已。 一定要扯上些缘由,大概就是丁抟本就修行的梦境之道,要说芸芸众生千奇百怪的万万个梦境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他不可能全部知晓,但确实是最有可能知道的那一个。 于情于理,徐年都觉得丁抟说的应该是真话。 只是丁前辈以前遨游众生梦境时的偶然…… 等等。 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 徐年恍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重要信息,毕竟丁前辈三奇之一的鼎鼎大名可不是近几年才有,他的这个以前可不一定是十天半个月的范畴,完全有可能是几十年前。 徐年问出了这一问题。 丁抟答道:“多久以前?那都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后来我也有再来过这片梦境,确认天魔梦境通道的情况。” 二十二年前。 那时的徐年都不是弱不弱小的问题了,他压根就还没有来到这方强者能够移山填海的世界,还在前世那颗蓝色星球的某座城市角落里面用力的活着呢…… 这也证明了徐年刚才的想法。 特殊的恐怕不是他,而是他的娘亲。 徐年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丁前辈,奚天阔一死,漕帮就已经完蛋了,江扬郡大灾也已经尘埃落定,不过陈大将军他们应该还在严阵以待准备对付着天魔,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离开这片梦境,回去告诉他们奚天阔已死了。” 丁抟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已经不是最开始想到的话语。 “行,徐道友是在漕帮总舵附近对?稍等我一会儿,我等下就过去找你,有点事情需要在现世中聊聊,最好是当面说一说……恩,是关于如今已在体内化为道基的蜃龙龙珠。” “好的,我在漕帮总舵等着丁前辈……” 徐年的身影逐渐淡去。 在这片冰冷静谧的虚无中,仅仅留下一道淡淡的涟漪,很快便消散不见。 丁抟目光顺着这道涟漪望去,直到涟漪消失他的目光依旧在移动,最终望向的是通往梦境内层的方向,那里是梦境主人最直接的所思体现。 山村、稻田、孩童、豪门…… 丁抟以前来观察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时,曾经在梦境内层看到过这些景象,而如今他也发现这些景象再次变幻,变成了繁华的玉京城。 只是…… 丁抟先前虽然探查过梦境主人,却哪怕通过天机窥视,也未曾找到过这梦境究竟属于谁。 是的。 大世入梦的盲算子在某人的梦境中出现过不只一次,但他却一直不知道这究竟是何人的梦境,是谁的深邃意识当中竟然能够和天魔梦境相连。 在过去,丁抟甚至考虑过,这会不会是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梦境。 毕竟黄农人哪怕成为了恶名昭彰的天魔教教主,也一直没有忘记他原本是个老农,一直都有下地干农活,梦见山村稻田什么的场景也不稀奇。 但是今天见了徐道友,丁抟恍然想起来之前给徐道友算卦,算的是徐道友的娘亲。 但却没有算出结果。 仿佛是不存在一样,什么都没有算到。 再结合徐道友方才的种种反应,丁抟其实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方梦境的主人大概正是他算都算不到的徐道友的那位娘亲。 刚才张口欲言,便是下意识想要问问此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想起就徐道友方才那副肉眼可见的苦恼模样儿,怎么看都不像是知晓真相。 问了也没什么用。 但涉及天魔,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一个敏感话题,在梦境里的天魔没有任何异样之前,丁抟也没打算逢人便说,既然如此不如暂时保持着心知肚明的默契就好。 若是以后有了线索,再和徐道友提及此事也不迟…… …… 漕帮总舵之外。 “……注意,有东西从梦境中出来了!” 大祭司虽然不懂梦境之道,没法进入梦境之中阻击奚天阔,但对于力量变化的基本感知能力总是在场众人里最强的那一个。 在察觉到自梦境传出来的波动,以至于在现实中都泛起了涟漪后。 大祭司不仅仅是握紧了手中权杖,也连忙出言提醒。 陈大将军和马丛渡等人,无一人不是神情严肃,心里也有些紧张。 出来的会是谁呢? 徐大真人? 漕帮帮主奚天阔? 还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天魔呢? 梦境涟漪短暂的模糊了现实,然后一道灰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只有这一道身影! 意识到这一点的众人,眼里浮现出了一抹惊喜之色。 俊逸出尘的道门大真人随后说出来的话语,也印证了他们的惊喜不是空欢喜。 “……幸不辱命,奚天阔已死!” 第680章 论功劳 江风拂过,一时无声。 众人都在消化着徐大真人告知的这一则消息。 奚天阔的死代表着漕帮已经彻底划上了句号,虽然江扬郡还不至于就此复归往常,漕帮和四大世家不复存在后的窟窿需要填补,已经造成的动荡也需要善后。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 短暂的无声之后,在风平浪静的当下,虎啸骑们高举手中长枪振臂欢呼,虽然不是战场上的大捷,但这样一场避免了生灵涂炭的胜利,谁敢说不值得庆贺一二呢? 就连大祭司都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毕竟他也是带着任务来到的江扬郡,如今应该算是圆满完成了。 阿莱夫王子的伤势有救了。 陈大将军多少也有些肩头一松的轻松感,虽然他只是出门散心没有接过任务,江扬郡大灾闹成什么样,与他一个出门散心的老人能多大关系呢? 就算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朝廷也没人能指责陈大将军犯有失责之罪。 只是……陈行虎心里那道坎会过意不去。 别的不说,魁梧老人一生戎马开疆拓土,他的热血早就洒在了大焱疆土之中,哪能能够容忍漕帮举旗造反,分裂他为之奋战的疆土? 如今江扬郡大灾在彻底爆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化解,虽然不能算作是有惊无险,但也已经是取得了一个极好的结果。 好到什么程度呢? 比预料的还要好上许多。 镇魔司金衣陆不池把江扬郡的真实情报传回玉京城后,大焱朝堂可是已经做好了来不及阻止漕帮,只能事后平叛的准备。 只是若是漕帮和四大家族真在江扬郡站稳了脚跟,在他们举旗后再平叛背后的代价,动辄便是数十上百万的伤亡和波及到大焱全境的巨大动荡。 如今江扬郡承受的伤亡,比起大焱朝廷已经做好的预期,可以说是十不足一而已。 能够化解这场大灾,显然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努力。 自顾大先生的预警为始。 镇魔司金衣陆不池、有鹿书院大先生周清、千松书院邬子穗、大漠长生天神殿大祭司塔日哈、百槐堂神医之女张天天、道一宗当代天下行走吕盼、潜龙榜第十一名天骄方瞒…… 许多人都在这起大灾之中迸发出了光芒,还有更多人是在大灾背后身赴险恶,但却是默默无闻地付出着。 就比如镇魔司,能够汇总出条条线索拼凑出事件轮廓,这每一条线索的背后,焉知不是某一位镇魔司捕快付出了鲜血乃至于是头颅? 典裕是背叛了大焱朝廷,但可不是江扬郡镇魔司集体投靠了漕帮,只是典裕和其亲信利用了职务之便欺上瞒下,用粉饰出来的太平掩藏着江扬郡的诡谲暗涌。 不过要说谁应该记上首功,毫无疑问便当属于徐年了。 江吕杜韩四大家族几乎都是徐大真人一家家找上门,最后在漕帮总舵先破了阵法再在梦境中格杀了奚天阔,可谓是亲手为此次大灾划上了一个句号。 陈大将军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徐大真人襄助,这次江扬郡大灾大概就真的会如朝廷预期的一样,来不及在爆发前阻止,只能事后平叛。 那将会是一场生灵涂炭…… “江扬郡能够化险为夷,离不开徐大真人的挺身而出,我在此代表大焱感谢徐大真人的仗义相助!” 陈大将军骑马走到徐大真人面前。 然后下了马。 抱拳一礼。 虎啸骑也齐齐跟随着他们的大将军,翻身下马朝着徐大真人抱拳行礼。 “多谢徐大真人仗义相助!” 异口同声,声响震天。 虽然这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声感谢,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饶是徐年在这一刹在虎啸骑们这整齐划一极有感染力的感谢声中,也难免有些热血滚烫。 即便徐年从来不是为了大焱朝廷才来到的江扬郡,但此时依然产生了一种所作所为都确实值得的满足感。 或许那些乐于奉献不求回报之人,要的便是这份满足感? 不过即便徐大真人可能只是仗义出手不图回报,但此时已经代表着大焱的陈大将军当然不可能让徐大真人打白工,当即便许诺道: “徐大真人虽然未在大焱担任官职,这次也并非是受了朝廷所托,但无论如何能够平息江扬郡大灾都是一桩泼天功劳。” “之后朝廷就此事论功行赏的时候,徐大真人理应是首功,拿到最大的犒赏。” “这是我陈行虎给出的承诺。” “回去之后我就亲自替徐大真人在朝堂之上阐明功绩,要是有哪个朝臣不认同,我再亲自去和他聊聊,聊到他理解到徐大真人的功劳有多重要为止。” “只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望徐大真人莫要推辞不接,毕竟若是徐大真人都不足以得到与功劳匹配的犒赏,日后可就难有人为我大焱尽心尽力了……” 大公无私毕竟是少数,存着私心有所贪求才是滚滚红尘之中的主旋律。 徐大真人拯救江扬郡于水火,几乎以一己之力挽回了即将滑落深渊的局势,这天大的功劳如果都得不到应有的犒赏,这可是会极大打击到那些本就想建功立业之人的积极性。 陟罚臧否的重要性,也在其中。 徐年虽然不是冲着建功立业而来的江扬郡,不过之前听张天天提到过功劳封侯之后,他其实倒是有了些想法,虽然不是真想当个侯爷,但面对陈大将军的好意也就没有必要拒绝了。 徐年说道:“嗯,那就麻烦大将军了为我请功了。” 陈大将军摆了摆手:“不麻烦,本就是我大焱应该感谢徐大真人,徐大真人何必弄得这么客气。” 徐年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大焱朝廷的犒赏,是全凭朝廷做主,还是我能提些需求?” 陈大将军大方说道:“以徐大真人的功劳,提些需求自无不可,只是不知道徐大真人想要什么?是功法丹药还是天材地宝?即便大焱没有,只要徐大真人说出来,也不是不能为徐大真人搜山翻海找出线索……” 第681章 别来无恙 徐年目前能够想到的所需犒赏,其实远远用不着搜山翻海,只要坐在大焱龙椅上的那位开开金口就行了。 镇国公府和陈大将军府的那桩婚约。 虽然现在都已经成婚了。 盗首徒弟司晓楠冒用着徐年的身份,和陈大将军大小姐喜结连理相敬如宾。 徐年自己几乎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譬如万一盗首徒弟司晓楠不慎败露了真实身份呢?若是有机会让这桩婚事就此终止,那才是一劳永逸,不留后顾之忧。 将来徐年若想做些什么,也能够更放得开手脚,不必担心身世曝光之后,在天子口含天宪的婚约影响下,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到的复杂后果。 天子钦自点过的婚事,和离也免不了要天子再开金口。 不过即便徐年在江扬郡立下的功劳足够分量,但这也不只是只关乎到他一个人的事情,司晓楠本人的境况和陈大将军府的态度都需要考虑在内。 司晓楠是遭人胁迫,身不由己。 白前辈对徐年多有照顾,还委托过徐年帮他照看徒弟,徐年不可能不管白前辈徒弟的安危。 陈大将军府虽然在成婚之前分明不赞同这桩被大焱天子乱点了鸳鸯谱的婚约。 但如今确实已经成婚了,陈家大小姐即便和冒充徐年的司晓楠不可能存在夫妻之事,但是名分已经到这一步了,徐年也不确定陈大将军府的态度会不会发生改变。 毕竟离婚即便是和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名声。 所以,徐年也没有直接告诉陈大将军他想要的犒赏是什么。 只说暂时还需要考虑,回到玉京城之后再说。 “……嗯,徐大真人也是不用着急,回了玉京城后想明白了要什么样的犒赏,再来找我说明也不迟,不过现在的话徐大真人是随我们一起回去,还是暂且别过?” 陈大将军要回城了。 徐年摇了摇头,不和陈大将军一起回去,不仅是丁前辈找他有事,他还得再留一下,张天天和酥酥也都在洛九城,总不能让她们俩自己回玉京城。 “我还有点事情,就不和陈大将军一起回……” 话还没说完。 沧江之上忽然掀起一阵滔天江浪。 众人侧目看去,只见一叶扁舟驾驭着风浪疾驰而来,以为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漕帮余孽,马丛渡等一应虎啸骑都勒紧缰绳握紧了手中长枪,列阵以待了。 扁舟停在岸边,下来两道身影。 一人是个瞎子,眼睛蒙着黑布,手里还拿着幡。 看起来像是给人摆摊算卦的游方术士。 或者说是……江湖骗子。 另外一人腰间别着个青色葫芦,面相比起算命瞎子显得更老一点,但是气色却反倒要好上不少,从舟上下来走到岸上时,都是他扶着瞎子。 不是因为瞎子看不到脚下路,而是照顾虚弱的病人。 陈大将军见到是这俩人,挥手让马丛渡等一应虎啸骑放下了武器,以免失礼。 算命瞎子笑了笑:“抱歉,现在身体虚得很,路上有点颠簸,闹出来的动静挺大,不过还好来得应该算早,没让徐道友久等?” 徐年摇摇头:“丁前辈来得够快了,我原本以为还得再等上一阵。”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年望向了腰间别着青色葫芦的中年男子,脸上流露出由衷地笑容,快步几步向前,躬身行礼:“李叔,有段时日没见了,别来无恙?” 瞎子自然是丁抟。 陪同着丁抟一起出现的人,正是救了丁抟的神医,悬壶济世周游四方的李施诊。 李施诊倒是没有避开这一礼,只是笑容里面有着许多的感慨:“我是别来无恙,不过你这变化可是真大,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谁能想到那个河竹村里的少年郎,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是傲立世间的道门四品境强者了呢? 即便李施诊亲眼见到过徐年前无古人的五步入玄,但也难以想象他所认识的山村少年竟然在不久之后,接连杀穿了四大家族与漕帮,连得了蜃龙庇护的漕帮帮主都败在了他的手里。 依据丁抟所言,徐年的所作所为化解了江扬郡的一场大灾,避免了数百万百姓沦为漕帮大计的牺牲品。 数百万啊…… 李施诊倒是的的确确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但他悬壶济世一辈子到头,也难以救下百万人。 徐年笑着说道:“李叔多看几眼,就会发现我和以前其实没什么不同,充其量不过是力气大了几分。” 李施诊闻言仔细打量了徐年几眼,然后忍俊不禁,指了指他,同样笑着说道: “变谦虚了,竟然只是力气大了几分。” 徐年接着说道:“天天也来了江扬郡,稍后我带李叔去找天天?我也有件事情,需要找李叔帮忙。” “好,丁抟他也找你有事,你先忙你的,我等你忙完带我去见见天天,也是有挺多年没见过我这侄女了,也不知道师兄这些年在京城怎么样了……” 提起旧人,李施诊流露出了追忆之色。 他离开河竹村,本来就只是继续周游四方行医而已,又不是要躲着徐年,如今徐年既然有事要找他帮忙,他当然没什么理由拒绝。 总不能陌生人都能伸手施救,熟人遇到困难却不帮忙? 陈大将军明显也认识李施诊,轻声说道:“李神医可是好久没去过京城了。” 对于陈大将军,李施诊谈不上厌恶但也没多少友善,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本就是四处云游,玉京城虽然繁华但却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自然是不必再去了。” 陈大将军也没在意李神医话里话外对玉京城表露出的不满,转而看向丁抟,询问道:“盲算子可需要帮助?” 丁抟微微笑着说道:“有劳陈大将军挂念,目前是用不着了。” 陈大将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之后若是有,盲算子尽管来找大焱,务必不要客气。” 三奇之一的丁抟,即便如今状态不太好极其虚弱,也是值得大焱拉拢的目标,就算没有机会雪中送炭,能够锦上添花甚至仅仅是表达出友善态度,总没什么坏处。 陈大将军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了个方向。 “既然徐大真人和盲算子有约,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之后回了玉京城再见……” 第682章 龙角笛 “……尸横遍野,残肢铺地,蛟血染红了江水,仅仅是看到这些就足以想到当时的战斗会有多么惨烈了,不过还好是徐道友你们站到了最后,不然血流满地的就不仅仅是漕帮总舵了。” 丁抟端详周围大战一场过后的痕迹,不免也有些感慨。 李施诊看着满地尸首,更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明显有些怜悯与不忍,但他也仅仅是流露出了悲天悯人的心肠,并未开口说过半句应当手下留情之类的言论。 悬壶济世的李神医是心善,但不是不辨是非,他是不愿意见到这血流满地的残忍,但这种残忍是建立在漕帮众人的尸首之上,总好过是以自己人的血肉浇灌而成。 陈大将军他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等到徐年他们也离开了之后,会有朝廷的人手过来打扫战场。 毕竟漕帮这么多断臂残肢堆在一起放任不管,迟早会滋生出疫病,再者漕帮虽然已经大势已去,高层与精英全都已经为那场大梦陪葬,但大战过后的战利品也可以说是洒落了一地,值得清点一下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漕帮在倒下之后,还能给大焱留下了些什么。 例如那些个漕帮舵主,可没几个不算是富得流油,随身的兵器法宝即便算不上顶级,那也至少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了,没理由白白浪费。 不过说到战利品,要在徐年他们走后才会有人来打扫战场,除了不打扰徐年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同时其实也是暗示了漕帮总舵战利品能让徐年先行挑选。 首功之人先挑选战利品说得过去,但都没人看着自己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就是十足的信任了,可见那位陈大将军的豪爽。 不过老实说这些洒落一地的兵器法宝,徐年还真不太看得上眼,毕竟他见过的虽然不算多,但巧的是见得多是些顶级货,铁匠宗师楚雄为的宝库里面随便挑出一件,都比这满地兵器法宝不知高出了多少。 徐年已经有了分光剑丸,对这些品质差了不止一筹的兵器法宝,实在生不出多少兴趣。 不过议事大堂废墟底下,掩埋着的一抹异样的白色倒是引起了徐年的兴趣,随手一招扫开积压起来的砖瓦断木,一根白色的短小骨笛飞了出来,落在徐年的手中。 旁边的丁抟尽管双眼蒙着黑布,但还是做了个看了一眼的动作,然后才笑着说道: “龙角笛。” “一头大蛟化龙时,龙角都已经生出来了却还是不幸失败,死后其尸首沉入江中成为江河里的其他水生物种的养分,就如同化作淤泥的落叶落花。” “不过这根龙角却始终未腐,过了多年之后落在了一位铁匠宗师手里,变成了这根笛子。” “笛子最大的一个作用,便是保留下来了龙威,只要吹响便能让周围生灵感受到真龙的威压,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尤其是对于蛟蛇之属更是效果极佳,运用得当甚至能将其操控起来,听命于自己。” 看来漕帮就是用的这根笛子控制了大蛟。 这倒是有点意思。 徐年收下了这根龙角笛作为他的战利品。 “丁前辈这是要去哪里?”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徐年和李施诊跟着丁抟,穿过了已经成为废墟的议事大堂,在水寨深处停了下来。徐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酝酿出足以笼罩着整个江扬郡的弥天大梦的阵法,其中枢就设置在此处。 之前徐年是散去了其中的蜃龙之力和混沌之气,让阵法中枢沉寂了下来。 但没有毁去阵法。 毕竟阵法中积蓄的力量太过于庞大,如果直接毁去阵纹,其中的力量失控便会宣泄而出,极易造成一场山河崩塌的巨大灾难。 丁抟伸手一指,一阵如梦似幻般的玄妙气息从他指尖飘忽而出,覆盖在了阵法中枢的纹路之上,然后本已沉寂的阵纹再度激活,缓缓运转。 此时支撑阵法中枢运转已经不再是蜃龙之力,而是更为精纯,直指梦境之道的力量。 “山河为阵,大梦一场……呵呵,阵法本身倒还算是精妙,不过有几处也太为粗糙了……” 丁抟手指勾动,就像是私塾先生给学生批改课业一样,在阵法上略作修改,改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没有再继续从江扬郡数百万百姓身上汲取力量,仅仅是将已经积蓄起来的力量加以引导,聚集到中枢之中。 丁抟轻声说道:“徐道友,你对以蜃龙龙珠所成的道基,有何看法?” 徐年疑惑道:“丁前辈说的看法,是指哪一方面?” 丁抟笑着说道:“自然是看徐道友满不满足于四品境。” “如果徐道友觉得四品境就已经足够了,我用阵法中已经积蓄起来的力量,可以为徐道友夯实道基,以助徐道友更早登顶四品境的巅峰。” “道门四品境的巅峰,大致也就相当于我之前全盛时所能发挥出的力量。” “只是蜃龙龙珠成的道基,虽然能成四品境,但四品境也差不多是到头了。” 无论是蜃龙龙珠还是道门四品境的道基,丁抟都可谓是权威人士了。 他已经走过了这段路,已经领略过这段路上的风光与坎坷。 徐年确实没打算保留蜃龙龙珠道基,但听到丁抟这么说,不免好奇问道:“即便是以丁前辈的天赋,也没办法开辟前路,更进一步了吗?” 丁抟说道:“其实路还是有,只是那已经不是人族的路了。” “若是愿意舍弃为人的资格,彻底化为真龙,倒是可以更进一步。” “不仅能超脱四品境的桎梏,更能成为比生而弱小的人族更天生强大的存在。” “只是我不愿意,只是不知道徐道友是作何想法?若是徐道友愿意,我也能将人身化龙的方法告诉你。” 其实仔细想想,丁抟他这分明是自己就已经既不满足于止步四品境,也看不上舍弃为人的资格换来真龙之躯。 生而弱小,但却何其……傲慢! 不过徐年也有和丁抟一样的傲慢。 “我和丁前辈的想法差不多,觉得当人挺好的,没想过脱离人籍。” 第683章 神丹不该小用 听到徐年与自己看法一致,丁抟的笑意中多出了几分赞许之意,说道:“好志气。” “我们生而弱小,但却也生来自由。” “真龙天生强大,但却也天生套上了枷锁。” 枷锁? 徐年心中一愣,好奇道:“丁前辈说的枷锁是?” 丁抟轻声说道:“真龙是天地宠儿,应运势而生,自然也受天地运势所困,难以违抗大势。” 徐年若有所思了一阵,又问道:“既然我不满足于蜃龙龙珠道基,丁前辈可有其他建议?” 丁抟指了指阵法中枢,继而说道:“徐道友突破不久,根基还不太稳固。” “正好我在这件事情上又有些心得,用这阵法中积蓄的力量可以帮徐道友剥离蜃龙龙珠。” “不过这样一来,徐道友道基也会崩解,也会和我一样跌落五品境。” 丁抟的心得,自然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俗话说久病成医,大致也是这道理。 徐年问道:“丁前辈的方法可会损伤根基?” 丁抟摇摇头:“我已经试过了,不会。” 徐年沉吟片刻,看向了阵法中枢,这份力量来自于江扬郡数百万百姓,至于这数百万百姓会有什么后果,洛九城便是一个参照。 只不过其他地方没有演变到梦境血城的程度,不会有洛九城百姓那般严重。 只是一场虚弱,大抵是逃不了。 徐年想到了这些后,缓缓说道:“其实我也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一条后路,可以完美返回到突破前的状态,不一定需要丁前辈的办法。” 丁抟语气中略微泛起几分好奇,轻声说道:“原来徐道友其实进退都可,不是迫不得已?” “看来是我小觑徐道友的手段了。” 不伤根基回退境界,说来轻巧,但如果那么容易完成,丁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取出蜃龙龙珠自崩道基,以自身大道重新踏足四品境了。 丁抟早就已经厘清了蜃龙龙珠的弊端,有了重筑道基的打算,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不是舍不得四品境的力量,只是没有十足把握而已。 等到这次劫难临头,算是破釜沉舟不得已为之,只不过是侥幸走对了路,没有行差踏错。 这也验证了丁抟取出蜃龙龙珠的方法是正确的。 所以,才有把握给徐道友一个重新筑成道基的选择。 丁抟缓缓说道:“不过这阵法中的力量若是现在不用,也只会随着时间流逝缓缓消散,直至无用之后回归天地,倒是有些可惜了。” 徐年沉吟片刻,提出看法:“不能把取之于百姓身上的力量原路返还回去吗?或者用来造福江扬郡,福泽此地百姓?” 丁抟嘴角微扬,不过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徐道友心怀苍生是好,但这想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梦境之力,回馈于江扬郡能做什么呢?让此地百姓做几场好梦?” “至于把这股力量原封不动返还回去……已经流淌出来的鲜血,再注回身体里面,难道就能让这个人免于虚弱了吗?” 一直默默听着没有开口的李施诊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纠正道:“可以。” 丁抟愣道:“什么可以?” 李施诊解释道:“血,流出体外的血只要没有受到污染,只要注入体内还是能够避免失血带来的虚弱。” “如果妥善保管,哪怕是普通人流出体外的鲜血也可以保持数日的活性。” “要是相性匹配,甚至还能用其他人的血,来避免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 徐年也适时点了点头:“李叔说得很对。” 丁抟那张脸上难得浮现出疑惑之色,然后这份疑惑便化作了略显尴尬的苦笑。 他意识到自己班门弄斧,举了个不恰当的例子,改口道: “好……嗯,简单来说,就是徐道友的提议难以做到。” “徐道友若是方便,不如说说你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是什么?” “两相比较,再决定如何选择。” 徐年拿出了那枚返璞归真丹,解释道:“在以蜃龙龙珠筑成道基前,我已经吞下过一枚作为药引的丹药。” “一个时辰内再吞下这枚丹药,就能回到突破前的状态。” “目前还剩下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做个决定,这倒是绰绰有余了。 丁抟蒙着黑布的那双眼睛看了眼徐年拿出来的丹药,琢磨了一会儿后微微摇头,直言道: “我竟然都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灵丹妙药,能够在不损根基的前提下瓦解道基回退境界,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李施诊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神情微变,如见到了至宝。 “这枚丹药……我或许知道来历。” 徐年看出李施诊好奇得很,把返璞归真丹让他拿在手里仔细观察,李施诊双手捧着丹药,凑到鼻翼前仔细闻了闻丹药香气。 “我之前也未曾见过实物,只在师门传承的古籍上见过相关记载。” “如果我没猜错,这枚丹药的真正药效,恐怕不至于回退境界,而是把身体状态全方复原到吞下那枚药引那一刻。” 李施诊对奇珍异宝不一定有兴趣,但唯独对这种稀世丹药稀罕得很。 不过这枚返璞归真丹关乎到徐年的前程,所以在端详过后还给徐年时倒也没有任何不舍,只是略有些感慨。 “若是按照古籍上的记载,这枚丹药只要运用得当,只剩一口气也能恢复如初,用作回退境界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大材小用,如果没得选也只能用了。 不过……这不正好还有其他选择吗? 丁抟笑着说道:“既然是这种神丹,用来回到五品境是有些可惜了,不如徐道友就用我的方法,把这枚丹药留存下来?” 徐年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那便有劳丁前辈了,需要我做什么来配合吗?” 虽然返璞归真丹已经没有了药引,但留下来也不会碍着什么事。 说不定有朝一日就用上了呢? “不用,徐道友只需要放松身心就好。” 丁抟顺手一拨,便将阵法中枢中的庞大力量引到了徐年的身上,慢慢渗进其道基之内,如同从海水中析出盐分一样,慢慢从中分离出一股如梦似幻的力量…… 第684章 青锋堪截云 道基。 乃是道门修行者日后用以成道登仙的基石,如同是万丈高楼的地基,自然是要圆润无瑕深根固柢,所以道基与道门修行者的融合涉及到了方方面面。 从经脉、魂魄,再到道法神通的领悟……可以说是修行以来的所有成果,都与道基相连。 若是毁去道基,便无异于是毁了修行至今所结出来的道果,境界跌落都算得上是次要,往往还会危及到性命,即便能够侥幸存活下来,多半连灵根都已经受损,难以重现昔日风采。 但是丁抟所用的方法不太一样。 不是简单粗暴的毁去道基,而是犹如抽丝剥茧一般,将已经与道基融为一体的蜃龙龙珠慢慢剥离出来,让道基自内部一点一点瓦解。 高楼不再是崩塌,而是一点点拆除,自然就没了地动山摇的冲击力。 这事说起来简单,似乎只是需要耐心的细致活,但其实难度极大门槛极高,让别人来做只会无从下手,也就只有丁抟对蜃龙龙珠和道基都相当了解,又已经在自己身上试过水了,才有这把握敢从道基之中剥离龙珠而不伤其根本。 但凡哪一项条件稍微变动一下,譬如徐年不是以蜃龙龙珠筑成的道基,丁抟都没把握揽下这细致活。 徐年的道基,筑成的过程得了那头蜃龙相助,犹如水到渠成相当顺利,他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中就突破了四品境,都没怎么仔细感受,如今道基随着蜃龙龙珠力量的抽离一点点瓦解,从高到低的种种感受,倒是分外清晰。 万丈高楼平地起。 理应是起楼的时候,一层叠一层日积月累,眼看着慢慢起来,等到了崩塌的那一刻,哪怕已经高耸入云,也不过是刹那之事。 徐年这倒是反着来了,拥有了独一无二的反向突破体验。 不过虽然是跌境,但道基瓦解过程中带来的感悟,同样也让徐年对道基的理解变得深厚了一些,这是极其宝贵的经验,等到下次再筑道基的时候,无疑能够免去许多波折。 即便不再有外物外力相助,也能水到渠成。 徐年的境界气息稳步下降,即将要跌破了四品境的临界点时,却猛然察觉到有一道强大而又诡异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漕帮总舵,沿途散播出来的力量气息,充分表明了来者不善。 那是混沌气的力量气息! 阴浑子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又冒出来了? 他到底有多少具分身? “……徐道友静心,你只需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仔细感悟道基,以便将来再筑道基时能够更上一层楼就好,其他的事情用不着操心。” 徐年察觉到阴浑子来袭当然是坐不住了,正想要让丁前辈停止剥离蜃龙龙珠,先行御敌再说其他,但是丁抟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似乎胸有成竹。 徐年尽管不知道丁前辈安排了什么样的后手,但有三奇之一的盲算子这样一句话也足以让徐年安下心来继续剥离龙珠,只是难免有些好奇,轻声问道:“丁前辈已经料到了阴浑子会来?” 从道基中剥出蜃龙龙珠的过程已经接近尾声,这会儿不适宜停止,不过丁抟也不是连说话的心神都没有。 他轻声笑着解释道:“漕帮虽然已经覆灭了,但阵法当中积蓄的庞大力量总是可用,陈大将军他们已经离开了,恰好在此地的你我又都状态不佳,李大夫救人之术首屈一指,但论及杀人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不正是一个趁虚而入的绝好时机?” “若是能够拿回阵法中枢里的力量,再把我们三人不说是一网打尽,留下一个两个在这里给漕帮陪葬,即便是这场已经尘埃落定的失败,都将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徐年明白了,丁前辈这是在钓鱼。 不过听丁前辈这么描述起来,这钩似乎也下的也太直了。 “阴浑子的分身,这么不值钱?” 这么直的钩,阴浑子却当真咬上来了,考虑到阴浑子应该不太可能是白痴,徐年只能想到阴浑子的分身当真是不值钱,被钓上了岸也不心疼。 不过这具正急速飞过来的分身,虽然不如先前那具幼童分身来的强大,但在流露出来的境界气息比起在韩家府邸里的那具分身却又要强上许多。 勉强也是摸到了四品境的门槛。 但再勉强这也确实是四品境,四品境的分身若是不值钱,说扔就能扔,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丁抟笑着说道:“阴浑子最值钱的分身有三具,每一具都是数十上百年的心血之作,如今一具毁了在我手里,一具刚才被徐道友你们解决掉了,剩下的那一具他肯定舍不得轻动。” “此时派来的这具分身,虽然不是最值钱的三具之一,但也是仅在三具之下,也算是相当值钱的那一档了,折损在这里也会让阴浑子好一阵心疼。” “只不过用这么一具分身来赌一赌我们是不是疏忽大意漏了破绽,在阴浑子看来应当是值得试试。” “只是我和阴浑子不一样,只要有得选择,我其实不喜欢赌。” “阴浑子要是不来,我可就要白白付出一坛好酒了……” 沧江河畔。 有一位醉醺醺的剑客抬眸看了眼从他头顶飞过去的那道身影,倏然拔出了剑。 他步伐摇晃。 走走停停毫无章法,仿佛魂儿都已经醉到飞去了天外不在地上,所以飘忽不定。 就连拔出来的剑。 都不像是从剑鞘里拔出来,更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剑身上都充斥着浓烈的酒气。 只是人虽与剑同醉,但剑锋可一丁点都不沉。 往上一撩。 一刺。 剑气出。 沧江断流,尔后裁去天上白云。 青锋虽不过三尺,却堪断江与截云! 醉醺醺的剑客出完一剑,昏昏沉沉的暮时天色似乎都清澈了几分,刚刚从天边飞来掠过他头顶直奔漕帮总舵的那道身影已经荡然无存。 他收剑之后,脚步声时浅时沉,打了个酒嗝。 “嗝儿~哪里跑来的苍蝇,如此……烦人,搅人清梦……该死,当死,好死咯……” 第685章 醉鬼剑客 断江截云的那道剑气,徐年其实也感应到了,不过比起截断江河和白云的气势,更惊人的是在这一剑扫过之后,混沌气的气息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想来阴浑子的那一具分身,他都还未能见上面,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也不知道阴浑子的本体究竟在哪儿。 这会儿是不是心里头在滴血呢? 想要捞回些本钱没捞到,反而又搭进来了一具价值不便宜的四品境分身。 不过这出剑的人是谁? 即便那只是阴浑子的分身,但也勉强有着四品境的实力了,却被这一剑斩得干干净净,整片天空如同刚刚才洗刷过,竟是连半点混沌气的诡异气息都没遗留下来。 这一剑也太过于犀利了。 徐年好奇道:“丁前辈找来的这位帮手是谁?” 丁抟笑着说道:“是谁?他这出手如此明显,都快把名字写在招式上面了,徐道友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才对。” 也对。 徐年心中其实确实有一个答案。 若是仅有犀利至极的剑气,或许还不太明显,但在剑气之中还有浓烈到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酒气,这就已经将其名号呼之欲出了。 能斩出这一剑的剑客,与其说不知是谁,倒不如问问还能是谁。 “……嗯,搞定了,恭喜徐道友回到了五品境,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正好李大夫在这里,若是不舒服,还能让李大夫来看看。” 丁抟对徐年道基的抽丝剥茧已经结束了。 道基已经瓦解。 不复存在。 相对应的是,丁抟的手里多出了一枚散发着梦幻般气息的珠子,正是蜃龙龙珠。 李施诊没有接丁抟的茬,不过看向徐年的目光之中倒是满怀关切,瓦解道基回退境界这种事情他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也不知道丁抟的方法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如果徐年有哪里感觉不对劲,李施诊自然是责无旁贷,要帮他诊断经脉脏腑是否出了问题。 徐年没有马虎托大直说无妨,而是闭上眼睛内视自身,仔仔细细地感知着身体里里外外目前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从四品境回到五品境,失去的力量自然是带来了一阵空落落的感受,从呼吸到灵力运转都有些迟滞,仿佛少了些什么,不过这是正常情况。 不是哪条经脉运转出了岔子导致有了迟滞感,其实灵力在周身经脉间依旧畅通无阻,只是比起四品境的时候慢了些,带来的错觉而已。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异样了。 徐年本以为跌落境界怎么也会虚弱一场,但实际上就连虚弱感都非常少,与其说是跌落了境界,倒是丁前辈说的回到了五品境更贴切一点。 在突破前是什么样,如今就是什么样。 “我现在感觉良好,和突破四品境前没什么差别……辛苦丁前辈了。” 徐年作揖道谢,不过丁抟摆了摆手,微微侧身没接这一礼。 双眼虽瞎蒙着黑布,但心可一点不瞎的盲道人轻笑着说道:“徐道友过于客气了。” “本来徐道友可以彻彻底底地置身事外,算起来是我把你卷了进来。” “若是对结果无能为力便算了,只能惋惜我间接毁了美玉良才,不能成长到极致了,但既然我有办法弥补这一遗憾,自然是责无旁贷,总不能我续上了前路,却害得徐道友断了前路……” 丁抟自己已经跌落到五品境,他已经有了重筑道基的机会。 原本被蜃龙龙珠锁死的前路可不就是续上了。 徐年沉吟了片刻,轻声说道:“阵法中枢里的力量,对于别人来说没什么大用,不过是美梦一场,但对于丁前辈,是可以成为凝聚道基的助力?只是如今都用来替我剥离蜃龙龙珠了,不然丁前辈要是用在自己身上,想必很快就能够重回四品境了?” 丁抟即便是重铸道基,虽然舍弃了蜃龙龙珠,但他的道就是梦境之道。 阵法中枢的力量,对别人是无用鸡肋,但对他则是大补之物。 丁抟却摇了摇头:“有用是有用,但也没太大的用处……恩,简而言之呢,我用不太上,徐道友不必挂怀觉得是你欠了我,这本来就因我而起,只是我在弥补……” “嗝儿~” 丁抟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酒嗝,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徐年寒毛直竖,循声望去才发现漕帮水寨本来只有他们三人在场,如今却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醉醺醺的剑客。 丁抟也是被这一声酒嗝惊到了一下,然后侧目望去才无奈地笑了笑:“来了也不说一声,就在这儿听我们说话?你这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吓人,不怕吓死人啊?” 醉醺醺的剑客席地而坐,身子都歪着,一只手撑着脸,斜着脑袋打量着双眼蒙着黑布的盲算子。 他笑着说道:“以前我的行踪难得能瞒过你,如今看到你竟然跌境了想试试是真是假,结果你竟然真没有发现我都已经来了?看来你这跌境是真的了,不是在诓我。” 丁抟耸了耸肩:“诓你为了什么?为了请你喝酒吗?” 剑客摇头晃脑,怎么看都是大醉酩酊,魂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能有个两三分的清醒在支撑着身体就不错了。 “谁知道呢?跟你这家伙打交道不想得多一点,怕是什么时候被你做了局都不知道哦……” 醉醺醺的剑客话音一转,看向李施诊时,眼神中的醉意倒是收敛了几分。 他端正了一下坐姿,理了理衣襟,握剑抱拳。 “李大夫近来行医如何?可有哪个不长眼的找你麻烦?若是有,尽管和我说上一声,我这醉鬼别的本事没有,替您出几剑杀几个人,倒是办得来。” 李施诊轻声说道:“有劳挂念,我近来挺好,不过你这酒也少……罢了和你说了你也不听。” “让李大夫烦心了,我这人确实是掉酒坛子里了,没得救咯。” 醉醺醺的剑客再一晃脑袋,那双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犀利的目光便落在了徐年的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是谁啊?” “我应该是从未见过你。” “但你这表情却告诉我……嗝儿~你是在哪儿见过我?” 第686章 沈良 徐年确实可以说是见过这位酩酊大醉的剑客。 不过严谨来说,只是曾经见过剑客的外貌而已,眉眼、鬓角、下颌、体型、肩宽、脚掌……全都是徐年曾经见过的那副样子,但他也可以笃定这是头一次见到真人。 毕竟他之前见到的“剑客”,是盗首白去踪假扮出来的而已。 还记得那时刚认出白前辈的时候,白前辈还指着易容过的那张脸提醒过,以后再见到这张脸得把招子放亮些,免得不甚搅了某个醉鬼喝酒时的雅兴,吃上一剑。 如今再见到这张脸,再联系到之前断江截云的一剑,满身酒气似乎连走路都不太稳当,却能悄然出现在三人面前不被察觉的醉鬼究竟是谁…… 其实已经连滋生悬念的余地都没有留下了。 醉生梦死的剑魁。 沈良。 他的剑在哪儿,哪儿就是天下剑道的尽头。 沈良醉眼朦胧,不过他晃了一会儿脑袋,眼神中虽然看不出清醒之色,但却迸发出一缕精光,没有出剑,仅仅是两指并拢如剑。 一勾,一挥。 分光剑丸便受到了牵引。 徐年感受到了一股剑气,他略微沉吟略微放开了对分光剑丸的掌控,于是下一个瞬间,分光剑丸化作一道流光,顺着沈良剑指挥出的痕迹,斩出了一道剑气。 这一剑斩得相当随意,还不是用的沈良自己的剑。 但当剑意落到了不远处的沧江之上时,却见奔涌着万倾波涛的江面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层,其下的江水流动如常,其上的江水却纷纷卷成了浪花,扑向对岸。 分光剑丸回到了徐年的手里。 沈良看都没看一眼沧江上被他斩出来的浪潮,他只是端着下巴打量了一番徐年,笑着说道:“你从哪儿学了我年少轻狂时的剑法?” “我倒是记得应当有留下过一本无名剑谱。” “但那本剑谱被我什么时候换做了酒钱,连我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咯……” 剑法是盗首白去踪前辈教的,不过用来教剑法的剑谱,却是张槐谷拿出来的。 徐年也不知道那本剑谱是怎么到的张伯手里,有些犹豫不确定该不该如实说出来,不过沈良也没有要从徐年这里得到那本剑谱下落的意思。 他紧接着便说道:“我年少时的剑法稀疏平常,就和大多数酒楼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卖的最贵的招牌酒水一样,也就是没掺水而已,无甚意思,不过用来初涉剑道入个门,倒是足矣了。” “刚刚那一剑,记住了吗?” “既然你学了我年少时的剑法,刚刚这一剑就当送你了,你应当是能够看明白,要是看不明白就证明你剑道天赋有限,最起码不适合学我的剑法……” 见面连姓名都还未说,仅仅是看出了徐年学过自己的剑法,就现场教学再教了一剑。 虽然不是包教包会,但这都能有售后服务,如何不算是慷慨呢? 徐年确实已经记住了刚才那一剑,拱手道谢:“多谢沈前辈传授剑法。” 沈良依旧醉眼朦胧,不过嘴角笑意却多了三分,指着徐年说道:“我不擅长教人,年少时留下的那本剑谱也不是自学能够学会的,得有一个本就学过的人领进门才行。” “我没见过你,但你见过我……” “嗝儿~我知道了,是不是白去踪那老骗子又顶着我这张脸招摇撞骗去啦?” 普天之下。 模仿沈良的人很多,有的甚至都不是正经剑客,但也拎一柄剑提一壶酒,仿佛这样就能从天下公认的剑魁身上学到一招一式,受益无穷。 胆大包天到凭着一壶酒一柄剑就敢冒充沈良的人,大抵也是有,毕竟只要林子够大什么鸟都会有,恰好这天下大得很。 但能够以假乱真,既教得了剑法,又能让人见到真身时一下子就认出来,除了千相百面的白去踪,沈良反正是想不到第二个人选了。 沈良都已经猜出来了,听这笑骂的口吻也不像是动了怒火,徐年也就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确实是白前辈教的我剑法。” 沈良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酒葫芦,仰头喝上了一大口,笑着打趣道:“那老骗子到底是有徒弟的人,是比我会教人,换做是我来,就只能像刚刚一样让你自己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误人子弟了。” 自己会和能教会别人,这是两码事情。 但是剑魁可以这么说自己,徐年若是跟着附和可就显得拎不清位置了:“沈前辈谦虚了,能够亲眼观摩沈前辈出剑,这是我的幸运,要是传扬出去,天下间不知道多少剑客要羡慕我了。” “呵,倒是会说话,不过也不必这样,前辈来前辈去的礼貌倒是礼貌。” “但从你这返老还童的大真人口里说出来……嗝儿~我只要稍微一想就觉得别扭。” “你这老道士年纪指不定比我还大呢,就别在我面前自认小辈了?还是你跟那老骗子一样喜欢肚子里憋点坏水,打算哪天看我出糗呢?” 很显然。 沈良已经瞧出了徐年的境界修为,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修炼出返老还童神通的老道士。 李施诊和丁抟闻言都不由地看了沈良一眼,沈良也敏锐察觉到了两人眼神中的古怪之意,他脸上的浓烈酒意稍微醒了一分,纳闷道:“难道我说的有问题?” “我五十岁都没到,三奇两魁一帝里面就我最年轻。” “他难道还能比我年轻……” 何止是比你年轻,他可是连你一半的年纪都没到。 名副其实的后生晚辈。 称你一声前辈,半点毛病都没有。 李施诊和丁抟都知道徐年的真实年纪,不过这也不能怪沈良酒迷心窍,连徐年的真实年纪都瞧不出来,毕竟沈良自己不到五十岁能成为天下剑道第一人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但是相比较起来,才二十岁的道门大真人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属于若不是眼见为实,甭管听谁亲口说出来,都会以为是喝高了才说得出来的混账话。 第687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沈前辈,其实我……” 以徐年的情况,他的年纪都算得上是个秘密,往大了说可能会由此牵扯出许多事情来,所以丁抟和李施诊虽然心知肚明,但却都没有纠正沈良的误解。 不过其实徐年自己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了,他打算告诉沈良自己的真实年纪。 不过徐年刚开口,丁抟就像冒出来打个圆场,抢着说道:“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徐道友,这醉鬼不稀罕你喊他一声前辈,你就直呼其名或者和我一样喊他一声醉鬼都行,他反正不在乎。” 徐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那么……沈剑魁?” 沈良咦了一声,酒气又散了两分,端着下巴好奇道:“奇怪了,你这老道士怎么一举一动跟那些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就算是红尘炼心,也不必连自己都骗了,你莫非……是那种在山上清修了数百年,只修大道不问尘俗的家伙?” “随着年岁增长的只有境界修为,心智说好听点是赤子之心,说白了就是啥也不懂。” “近日以来修道有成才下了山,来到俗世江湖中历练,所以是个名副其实的江湖菜鸟?” 剑魁再怎么酩酊,但是他的那颗剑心向来是玲珑剔透不受蒙蔽。 已经从徐年的言行举止里面察觉出蹊跷了,一言一行里的那份稚子纯真,可不是那些即便返老还童但心智依旧是几百上千岁的老家伙们能装出来的。 但是丁抟可不想让沈良这么早就看出来。 现在揭晓答案,固然会让沈良惊讶一番,但就如同酒是越醇越香,让沈良以为徐年是几百上千岁的老道士这一误会继续下去,等到将来某一日再揭晓的时候。 想必沈良那时再想起今日,更是会精彩无比? 肚子里憋着点坏水的可不只是骗子。 还有个瞎子其实也是一样。 所以,等着看将来沈良知晓真相时会有何等神情的瞎子,此时只是说道:“是是是,徐道友就是江湖菜鸟,行了?正好李大夫在这儿,你不让李大夫给你看看伤?” 前半句是敷衍附和,后半句就是直接翻过话题了。 恰好这一话题很是惊人。 看伤? 剑魁沈良竟然受伤了? 是因为之前斩阴浑子分身的那一剑吗? 丁抟眼睛蒙着黑布,但却像是看出了徐年和李施诊心里想到了什么,解释道:“不是,阴浑子要是本体和分身齐上阵,才有可能伤到沈良,至于他为什么受伤……要不你自己说说?” 沈良斜坐在地上。 酒气浓烈,言简意赅。 “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技不如人,被老王锤了一顿……” 丁抟乐道:“呵,一顿?” 沈良酒意醒了五分,无奈道:“好,是三拳……第三拳我没接得住,受了些伤。” 丁抟疑惑道:“我记得你上次挑战老王的时候是也是三拳,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就又去挨揍了?” 沈良的神情沾染了三分怨念:“怎么叫我没长进?是不只我有长进而已,你以为老王他就一直在原地踏步吗?世人说我是剑魁,若说我是剑道的最高峰,天下剑客好歹还有人用力挑一挑能勉强摸得着,但老王他这真的是,就没人能试出他到底有多高……” 三拳就能够击败剑魁沈良。 这能是何方神圣? 徐年忍不住问道:“丁前辈,你们说的老王,难道是……临渊城里头的那位?” 丁抟点了点头:“嗯,除了他还能是谁?” 临渊城。 武帝。 王有文。 名震天下的武道第一人,并且很可能武道都能够去掉,直接就是天下第一。 再结合沈良屡战屡败都没能挨过三拳,恐怕这天下第一都不仅仅是第一而已,还把后面的人甩出去很远很远。 徐年在茶楼里听书的时候就知晓武帝有多么强大,但这种强大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空泛了,更多的只是话本与传言里的形容词堆砌起来而已。 但刚刚他见识到了剑魁一剑之威。 断江截云。 现在又知晓了一剑就能断江截云的剑魁,在武帝手里也不过是三拳而已。 武帝的强大,自此便变得真实了许多。 相比起他原先借用那些形容词堆砌起来的空泛形象,如今这个更加真实的武帝反倒还要更加强大。 沈良是再一次败在武帝手里之后才接到了丁抟的讯息。 从武帝城赶来江扬郡。 刚到。 凑不上漕帮大计。 只来得及帮丁抟从阴浑子手里多收点利息了。 沈良说道:“李大夫的诊金,瞎子你帮我给吗?” 李施诊摇摇头:“不用,你刚刚教的那一剑,便算是付过诊金了。” 沈良顿时瞧了眼徐年,眼神有些意外:“眼拙了,我以为你是丁抟的朋友,没看出来你和李大夫的关系也如此深厚,那你要是最后要是没领悟好刚才那一剑,我岂不是少了李大夫的诊金?” “嗝儿~这样好了……若是你没悟成那一剑,我就再帮你出一剑” “是斩给你看还是用来斩人,到时候你自己决定。” 剑魁的一剑。 四品境以下怕是都没资格吃这一剑,而四品境以上也得是非死即伤。 李施诊把着脉,确认沈良的伤势情况,眉头微皱:“你们也不是生死相向,武帝下手这么重?” 沈良解释道:“也不是,是我让他别留手,虽然不是下死手,但只分胜负就太轻飘飘了,再就是伤了后都没来得及治,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不然这瞎子要是被人沉进江里喂鱼,我以后可就少了条找好酒的路子……” 大世入梦,就为了找酒。 这要是让那些求一卦而不得的人听说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沈良的伤势不轻,不过没有超出李施诊的能力范围,他从不离身的青色葫芦里倒出了几粒丹药给了沈良,沈良一手拿着丹药一手拿着酒葫芦,刚要送服。 李施诊喝止道:“服药就服药,喝什么酒?” 沈良谨遵医嘱。 放下了酒葫芦,直接吞下丹药。 李施诊又说道:“伤好之前,少喝点酒。” 沈良为难道:“我尽量……” 治过了沈良的伤。 丁抟心神微动,看了一眼天色,忽然问道:“你现在有伤在身,至多还能发挥出几成力?” 第688章 天穹裂痕 沈良满身酒气还带着内伤,晃着酒葫芦下意识地想要喝,但在李施诊的目光注视下又讪讪地放下了酒葫芦,直言道:“这点伤,还碍不着我出剑。” “那好,你帮我护法。” 丁抟朝着沈良说完,转头面对着徐年,轻声说道:“徐道友,刚刚你已经体会过了道基如何瓦解,现在我再让你亲眼看看,不依赖外物的道基将要如何筑成。” 筑成道基。 这是要现场突破? 丁抟这就要重回四品境了! 沈良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道:“现在?” “怎么,难道我突破,反倒是你要准备一番?” “我没什么要准备的了,但你原本应该是没打算现在就重塑道基?你确定你自己不需要做些准备?” “本来是想在五品境再沉淀一下找找新意,不过就在刚才我有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现在还看不清楚,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择日不如撞日。” “好,你安心破境就行,除非老王离开了临渊城或者天魔出世,我保你不受打扰……” 沈良的口气就和他身上的酒气一样。 很大。 但当他手里握着剑,便没人能够忽略掉他的承诺。 徐年没想到他自己才刚刚从四品境跌落出来,现在又要能够亲眼目睹丁抟重回四品境。 同为道门修行者。 这种能够近距离观摩突破过程的机会,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就算不是走的同一条登仙大道,但它山之石尚且可以攻玉,更何况不管是何种大道,总归都要先行筑起能够承载大道的道基。 道门五品境突破到四品境的关键是命劫。 每个人的命劫都不一样。 丁抟的命劫正与那头蜃龙有关。 只不过蜃龙早已死去,他当年突破时也未曾算到在数十年后竟然会有与那头蜃龙结下因果的养蛇人的后代以补全精魂的方式唤醒了那头蜃龙。 当年的丁抟只能以蜃龙龙珠来破命劫或者说是绕开命劫,突破到四品境。 这也算是他这一脉代代相传的弊端。 如今这弊端总算是解开了。 原来命劫,确实是应在了蜃龙身上,但却也因此与和蜃龙结下因果的养蛇人一脉在命运上纠缠在了一起,直到奚天阔作为养蛇人血脉的最后一人,拾起了与蜃龙的因果后再一同破灭。 这段纠缠,也总算是彻底的解开了。 丁抟也是时隔数十年,才意识到这应当才是解开他或者说他们这一脉的命劫的正确方式。 命劫已破。 丁抟放眼望见的天地,只余下一片澄澈清净,万物众生似乎一览无余。 就连天机,也不过是触手可得。 双眼蒙着黑布的道人朝着轻轻一抓,仿佛从天上抓下来了一物,只见万丈霞光自天穹洒下,然后是丝丝缕缕如同线条一样的流光相互穿插如同织出一张大网。 在这张大网之中,可以看见无数个并不完整的画面。 山岳、汪洋、天空、深渊、墓碑、车马、船只、皇宫、女墙、柴火、红帐、绫罗、梳妆、闺房、笔墨、竹简……所有的东西都毫无章法犹如生搬硬凑,同时出现在了这万丈霞光之中。 出现在丁抟的掌中。 这是众生梦境。 包罗万象,但却支离破碎。 天下皆在梦中,梦中可知天下。 这不是蜃龙之力。 而是丁抟的大道。 徐年亲眼看到了天降霞光,丁抟自霞光之中摘下了众生梦境的异象,这可比他先前用蜃龙龙珠突破要有气势多了,虽然水到渠成毫无阻隔,但也没能引发任何天地异象。 现在回头看看,当真像是一场梦而已。 丁抟是如何感应天机,如何激发的天地异象,如何摘下众生梦境筑成道基,他都没有遮遮掩掩尽可能地展露出来,这倒不是让天地见证,而是让徐年能够看得清楚。 徐年也确实在仔细观摩,以便不久后活用于自身。 突破中的丁抟,境界气息稳步攀升。 道基已经重新筑起,盲道人再次跻身了四品境。 不过突破还未彻底结束。 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丁抟得要稳固一下刚刚突破的境界,这才算是圆满。 也就在这个时候,徐年听到了一声久违的叮咚。 【叮咚!】 【大雨涨江河,大旗蔽天光;大梦落人心;大计遮魍魉】 【选择一:风雨如晦动山河,我见我心定江波】 【选择二:分分合合乃天定,我自超脱坐看云】 【恭喜宿主,贺喜宿主,已经完成了选择一,正为宿主发放任务奖励:定海阵。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但如果海上升起来的不再是明月,那就该逃到天涯海角了……】 定海阵。 这是一门阵法。 徐年的阵法造诣不说是惊才绝艳那也是聊胜于无了,不过系统奖励的一大好处就是包教包会,他瞬间便领悟到了定海阵的构筑法门。 不过真正让他疑惑的是,系统关于定海阵的描述。 系统对于这些奖励的描述往往很是奇葩,不知该算是喝了假酒的胡言乱语还是突显出了幽默风趣,总之有些描述很是角度清奇且刁钻。 但再怎么刁钻,系统描述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废话,必有其用处。 关于定海阵的描述。 如果海上升起来的不再是明月,那就该逃到天涯海角了…… 这难道是在暗示着会有危险自海上而来? 系统的一句幽默描述,能让徐年起疑,但他对海上风波可谓是一无所知,怎么都可能凭空猜出谜底,暂时也只能按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观摩着丁抟的突破。 突破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了。 四品境的强大气息在丁抟的身体里面逐步稳固,玄之又玄的天机气息也缓缓隐去。 不再那么明显。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散去的天地异象倏然间又重新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众生梦境,而是几道无比巨大的裂痕忽然浮现在天穹之上。 每一道裂痕都犹如深渊般不见底,触及了太阳起落的两极,横贯整片天空…… 第689章 气运 天地在震动。 这不是夸张的主观感受,而是天地真的在震动,境界不高的李施诊倏然之间没站得稳,还是徐年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那几道横贯天穹的裂痕出现,就好像把原本完整的天地,撕裂成了数块。 所以整座天地都在震动。 好在这震动只持续了一瞬而已,不然持续的再久一点,那就不仅仅是李施诊差点摔了一跤,而是山川河流都可能会因此而崩塌分裂了。 撕裂天地的裂痕,显现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三个呼吸,很快散去。 不过在徐年的感知中,这裂缝仅仅是隐去了,看不见了而已,并非是不复存在了,他也说不清刚刚的震动代表着什么,但却隐约察觉到整片天地已然发生了变化。 沈良的酒意都醒了六分。 他的视线在天空和丁抟间来来回回,最终拎着酒葫芦的那只手下意识抬起,然后恍然想起现在不宜喝酒,做了个随手一抛的动作,酒葫芦便消失不见了。 那只原本是拎着酒葫芦的手,搭在了胸口拍了拍,作出了一副夸张的担惊受怕的模样儿。 “我说瞎子,你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知道的知道你是重返四品境。”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跳到三品境,然后去挨老王的揍呢……” 丁抟的突破已经结束了。 他的气息已经稳固在了四品境。 因为是重临这一境界,境界相当稳固,根本就不像是刚刚突破的迹象。 但是丁抟却笑不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即便撕裂天地的裂痕已经隐去了,但他却像是依旧能够看到,忧心忡忡。 “这不是我折腾出来的天地异象。” 沈良也不觉得意外,歪着脑袋满嘴酒气:“哦,我说嘛,我想着也应该不是,这可不像是突破四品境时的天地异象……嗝儿~所以,这是出什么事了?” 道门四品境的丁抟。 无论是天机,还是对于这片天地的感应,能注定他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天地山河裂开了……” 别说是徐年和李施诊面色一变了,就连沈良听到这话都酒醒了一大半,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剑魁的眉眼间,多出了几分犀利之色:“裂开是裂开了,我们刚刚又不像你一样是个瞎子,都看到了,但你这话是个什么说法?天地又怎么会裂开?” 丁抟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其实遮住了他的部分眉头,但仍然能看得出此时此刻他的眉头皱得很深。 皱得太明显了,都快要拧到一起了。 “是上古先贤们用来封印天魔的阵法,封魔阵法是以天地山河起阵,而就在刚刚天地山河裂开了……” 丁抟现在也已经知道了刚才突破心血来潮是预感了什么了。 恐怕就是为了这撕裂天地的一幕。 为了此时此刻能够看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反正他在破开命劫后就已经随时可以突破了,和徐年说他用不上阵法中枢里的力量也不是客气,而是本来那股力量对他而言最多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徐年听闻竟然与天魔有关,心头顿时一紧,急忙问道:“先贤阵法出了问题?难道是天魔要破开封印了吗?” 丁抟摇了摇头:“不是,先贤阵法还在,天魔以后可能会因此破封而出,但至少现在还被封印着,只是这天地山河本是一体,阵法也是一体。” “而就在刚才的那道裂痕,撕开了天地山河,把原本的阵法也裂解成了数个。” “封魔大阵原本是大焱国运在镇压,如今裂成了数个之后,最大的一块依然在大焱在镇压,而剩下的几块……” 丁抟的目光依次朝着北、南、西,三个方向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剩下的几块中,最大的三块分别归属了大夏、玄雍,还有寒乌国更西方,我记得那里应该是数个国家的疆土,但如今似乎整合成了一块。” 原本席地而坐的沈良已经站了起来,不解道:“上古先贤所设的封魔大阵,运转了上万年虽然一直有所损耗,但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怎么会说出问题就出问题?” 丁抟也有些费解。 他身上流露出玄之又玄的气息。 直接勾动了天机,去窥见此事的因果。 片刻后,丁抟神情微变,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是在那头蜃龙身上。” 沈良说道:“不是,这又有蜃龙什么事?” 丁抟解释道:“封魔大阵是以天地山河起阵,但运转却离不开气运,以前是人族气运,后来没有了人皇,就变成了国运。” “真龙一族,本就与气运息息相关。” “人皇当初就是以祖龙镇压的人族气运。” “蜃龙无疑是一头真龙,应气运而生的天地宠儿,本身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天地气运的涨落。” “就在之前,在奚天阔的操控之下,那头蜃龙站在了大焱王朝的对立面,为分裂大焱王朝出了一份力,这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象征了天地气运抛弃了如今主导着封魔大阵的大焱王朝……” 沈良是武夫,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天地气运理解远不如丁抟,此刻听了这些有些儿目瞪口呆:“不是,我咋越听越离谱,是不是太草率了?就因为一头蜃龙,就导致了封魔大阵的变故?” 丁抟摇了摇头,解释道:“当然不只是一头蜃龙而已,但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契机,某人……应该是某些人,利用了这么一个契机,分裂了原本一体的封魔大阵。” 徐年恍然想到漕帮造反的背后,可是还有玄雍和大夏两国的影子。 原本以为玄雍和大夏是坐收渔翁之利,坐看大焱境内起火,但现在结合丁前辈的解释回头看,这两国打的算盘恐怕远远不止是隔岸观火伺机而动了。 估计除了给大焱添把火,也是为了制造出想要分裂封魔大阵必不可少的这一契机! 只是……这是为了什么? 徐年询问道:“丁前辈,他们是把封魔大阵分裂成数块,而不是直接破开大阵,这应当代表着他们不是想要放出天魔,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看上去也不像是出于好心,要帮大焱分担封魔大阵带来的压力。” 丁抟长叹一声,说道:“应该是为了气运归属……” 第690章 正统与国祚 气运。 虚无缥缈,却又牵扯甚广。 是人寿年丰还是旱涝无收,是人才济济还是青黄不接,是安居乐业还是兵荒马乱……这一件件事情的背后,或许是有人为因果,但也一直都有气运在暗中影响。 “……气运镇天魔。” “其实这句话是双向的,不仅仅是得气运者可镇天魔,可镇天魔者也可得气运,这是上古先贤与人皇为这人族大世订下的规矩,既是对镇天魔者的弥补,也是为了保证后世总有人愿意站出来镇压天魔。” “哪怕后来者未必是像先贤一样心怀天下,仅仅是为了气运,但是论迹不论心,只要事情做了便也够了,天下就还是人族的天下。” “如今千万年过去,人族分分合合到了今天,知道内情的愈来愈少,于是慢慢的对于镇天魔者又渐渐有了另外一套说法——正统。” “正统者有天顾,国力恒强长盛不衰,得位不正则不受天顾,社稷如浮萍总被风吹雨打去……” 丁抟解释着何为气运。 不过这并非是他一个人对气运的解释,但是千万年以来天下疆土分分合合之间,一代又一代人对于气运涨落与国祚长短间的因果做出的注解。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故弄玄虚,但千万年以来的无数先例都已经证明了。 不得气运,国力再强也可能在一夕之间山河破碎,但如果得到了气运,即便国力一时衰微,但总是能在乱象横生之中异军突起,逐鹿天下定鼎千秋百代的基业。 徐年暗自思索,询问道:“丁前辈,若是真有气运正统,为何没有出现天下一统的王朝?” “或许是气运不足,或许是人心难移,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虽然自人皇之后就再也没有谁能统一天下,率领整个人族,但只要翻阅历史上那些若干王朝的兴衰,就能够发现八百年国祚一直都是一条越不过的线。” “得了正统的王朝,不管再如何式微动荡,最少也能存续八百年,未得正统的王朝不论再怎么强极一时,也未能有哪一朝能享有八百年国祚。” “大德王朝,也就是大焱的前朝,他们是得了正统的王朝,哪怕在末期与天魔教沆瀣一气,致使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但依旧在那片混乱中撑过了八百年。” “在大德王朝八百年后,才出来了个儒家圣人,如果不是那位圣人以堪比神魔的力量冲入皇宫杀了大德末代皇帝,彻底斩断了大德王朝的气运,说不定大德国祚还得再长个几十年。” “天下还要再混乱个几十年。” “之后大焱王朝的开国皇帝在大德王朝的疆域上立国,新写下来的这段国祚其实继承了大德王朝的许多东西,其中便包括着正统之位。” “以气运镇天魔,镇天魔得气运……” “大焱王朝的国祚距今还不到五百年,距离八百年的那条底线还差得很远,但是仅论国力比起巅峰时的大德王朝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如今已经显露出些许积弊,但谁能够否认大焱王朝是天下第一的强国呢?” “百万大军征寒乌,虽然因为有很多人不想看到大焱再次开疆拓土,以至于兵魁都横空出世了,导致大焱这一仗打的不怎么利落,但大焱在这近乎于天下除己皆敌的局势里面,依然能够拿下寒乌。” “大焱的三位大将军,哪一位放在其他王朝里面不是可以总领三军的柱国武将?在三位大将军之后,镇国徐氏折冲将军,有陈大将军府的虎贲将军,也都是天下武将中的翘楚……” “除了大焱王朝之外,天下再没有哪一朝有这等的人才济济。” “包括徐道友你自己,也是大焱人才济济的最佳佐证。” 丁抟说着大焱王朝的正统与气运,说来说去说到了徐年的身上,徐年还没法反驳,毕竟若是要他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二十岁的道门大真人,称之为气运之子都不算离谱了。 沈良皱着眉头,他的酒气明明已经散了大半,但神情还是有些懵。 懵得像是还在醉着一样。 “瞎子,你里里外外扯了这么一大堆,什么气运什么八百年国祚什么大焱国力,我每个字都听的明白,但偏偏你这凑在一块儿,我怎么就听不太懂你想说什么了呢?” 沈良向来眼里只装着天下美酒,手中只握着剑。 天下大势。 他向来没怎么关心过。 哪怕迎面就是铁骑突出刀枪鸣,遇着他这一人一剑一壶酒,也得绕道而行。 上一个不信邪,不绕道而行的家伙。 便用满地残甲成就了剑魁一剑破甲九千的惊世战绩。 丁抟瞅了一眼瞎子——尽管眼睛蒙着黑布,但他确实很好的用细微表情表达出了瞅他一眼的动作。 他略有无奈地说道:“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说出结论时你能够理解。” “其他王朝,例如大夏和玄雍,他们是有资格和大焱逐鹿天下,但在正统和气运的自古规则之下,他们恐怕是没底气再和大焱熬上三百多年。” “所以,他们这是废掉了正统,或者说强行把正统分成了多份,不再是大焱王朝一家独占。” “他们分裂了封魔大阵,但不是为了让天魔出世,而是把镇魔的责任分成了多份,自己也占了一份,如此一来气运也随之分散,大焱王朝自然便没有了天地气运保证的八百年国祚,等同于是破掉了不灭之身……” 李施诊默默听到了现在,忍不住开口问道:“气运之说我也曾听闻,不过王朝兴衰覆灭,不在于治国有方而归咎于虚无缥缈的气运之上,我始终是觉得有些舍本逐末的嫌疑了。” 与其说是气运成就了国泰民安,悬壶济世李施诊亲眼见到过许多民生疾苦,他更愿意相信是先有了大治以顺民情,国力逐渐发展强盛,才能积攒下来所谓的王朝气运,以延长国祚。 不过丁抟也未反驳,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其实也觉得离谱……” 第691章 天要下雨 “一个王朝的存续与否,不在于民情不在于朝廷,反而要看这得不得正统,是不是受了天地气运的眷顾,那这是把那些日出而作的百姓、殚精竭虑的朝臣、奋战至死的将士等等为了家国昌盛而不辞辛劳的芸芸众生置于何处了呢?” “但是……” “千万年以来的历史就是这样,说是一个巨大的巧合也好,或者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也罢,没得正统的王朝国祚最多不到八百年,得了正统的王朝国祚最少不下于八百年。” “至今也没有哪一朝能够打破这一规律。” “当今世上,不管是玄雍还是大夏,亦或者是其他想要与大焱共同逐鹿天下的王朝,显然也不打算以身试法去打破八百年国祚的规律,但他们应当更不想放任大焱继续强盛下去。” “所以,他们才要以这一种方式使得王朝正统不复存在,也就避免了无论再怎样穷尽手段都不能在当世断掉大焱国祚的一种可能性。” “分裂天魔大阵。” “既然分去了镇压天魔的责任,也自然分去了一部分镇压天魔的气运……单从逐鹿天下的角度来看,这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好手段啊。” 丁抟说的是好手段,但他语气之中却明显流露出了不满。 甚至还有些讥笑。 徐年已经听明白了丁前辈的不满是在何处。 他沉声说道:“原本只有一个封印,只要把这一个封印看好就能封印住天魔,但如今封印分裂成了多个,虽然压力分散了出去,但这岂不是意味着任意一处的封印若是出了问题……天魔,都将破封而出回到世间?” 这就像是原本只有一个零件,运转起来虽然会有负担,但只要维护好这一个零件不出问题,就能够继续运转下去,但如今却换成了多个零件。 尽管分担下来的压力是小了,但其余零件可不是都有最初那个零件的质量,更重要的是这些良莠不齐的零件任何一个出了岔子,都将导致崩盘。 “是啊,正如徐道友说的这样,分裂之后的封魔大阵,任何一处出了问题,都将是天魔再临的灾祸,他们是为了自己逐鹿天下,却想要天下人都一同承担他们逐鹿失败的风险……” 天下王朝的分分合合,丁抟其实也没太在乎。 说白了。 似他这种修为境界的人,寿数已经比绝大多数王朝的国祚还要漫长。 又不是大焱人氏,哪里那么在乎大焱王朝的兴衰与否? 但这天魔出世就是另一种层面的问题了,王朝更迭尚且都是人族天下,但天魔出世却将掀起席卷天下的浩劫,身为人族一员的丁抟没理由也没能年置身事外,必然是要陷入其中。 你们逐鹿就好好逐鹿,偏生要把一柄剑先悬在天下人的头顶。 这让身为天下人之一的丁抟如何能够满意呢? 徐年沉思片刻,询问道:“丁前辈,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尽可能避免天魔出世的结果吗?” “修复阵法?但这是上古先贤布下的大阵,老实说我虽然看得出契机在于蜃龙,却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将封魔大阵一分为多,也就谈不上要如何修复。” “逼迫那些王朝?不是我妄自菲薄,但那些王朝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豁出去了,又怎么可能受到你我威胁就要放弃好不容易抓紧在手里的逐鹿机会。” “从天魔入手?可是天地式微,上古先贤们都只能封印天魔而不能将其消灭,当今天下四品境就已是巅峰,我们就连效仿先贤都难以做到,就算知道天魔将要出世,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丁抟自己提出,自己解答,自己否定。 说了很多。 但却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最后只能陷入沉思,不断喃喃道:“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一定能够有什么办法,有什么事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至于束手无策……我一定能够想到——” 兴许是刚回到四品境,透过天机看到的事物太过于震撼,丁抟这明显已经是有些魔怔。 徐年刚要开口提醒。 不过沈良更快他一步。 他的喝声之中甚至还隐约夹杂着一声剑鸣,似乎斩去了丁抟脑海中愈发偏激愈发繁杂的诸多思绪。 “丁抟,够了!” “天下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非得琢磨出个答案不可吗?” “天下大势哪里是一个人就可以掌握?” “就连儒家圣人都不能一个人决断天下!你以为你是谁,有能耐替这天下操这份心!” “若是你不喜欢下雨,但明日这天偏偏就是要下雨了。” “你难道还能让这天不下雨不成?” “我要是你,就该想着明日在屋子里做些什么,再不济出门也备好一把伞,而不是在这里冥思苦想,如何让这天下不来雨!” 丁抟脑海中顿时一空,神情恍然一怔。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方才那股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气息便散去了。 他苦笑道:“是啊,是我着相了。” “刚突破到四品境,却以天机窥见到了这种事情,确实是有些心神不稳遭受到了反噬,没能认清楚自己是谁,陷入太深了。” 双眼蒙着黑布的道人转而看向徐年,轻声叮嘱道:“徐道友,你当以我为戒,将来窥视天机时,万不可忘记自己是谁,以免误入歧途。” “至于我们能做些什么……” “就如沈良他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我们阻止不了也已经无可挽回。” “但天下这不是还在吗?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因为将来某日可能会有天魔破开封印,就日日夜夜都惦念着此事,不去做其他事情了。” 漕帮已灭,因果已解。 甚至连境界也已经一鼓作气恢复到四品境,虽然丁抟距离他自己的全盛时期尚还缺了些积累,但他在江扬郡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得十分妥当了。 不管接下来该去做什么,都没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徐道友,那么就此别过,来日因缘再见了。” “丁前辈,这蜃龙龙珠?” “于我已经无用了,况且之前就说了送你,我好歹受你一声前辈,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收回来呢?” 徐年目送着盲道人转身,福至心灵般问道:“丁前辈接下来打算去做些什么?” 丁抟头也没回,轻声说道:“我去看看究竟是哪些个瘪犊子坏了封魔大阵,我虽然不能一力挽回天下大势,但不是没火气的泥人,总要找人出气……” 第692章 治众人 秋风将尽,寒风已经不远。 不过洛九城自那血色梦境的一日过后,倒是已经逐渐恢复了生机,街道上不再仅仅是有施药的棚子,一些商铺也陆陆续续开了张,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 至于鼎盛至极的江家为何一夕之间人去楼空,成了昨日黄花。 偌大的江家宅邸,都已经贴上了封条。 偶有进出的身影皆是穿着镇魔司衣服的捕快。 洛九城的百姓至今也不知道原因,就如同他们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些市井传言中,大抵知晓江家是犯下了造反的大错,他们每一个人也因为江家的连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算得上是捡回了一条命。 听说是一群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无畏生死,从江家的魔爪下救出了洛九城。 “……血虚体弱精气疲敝,天天配的这副药倒是对味了,难能可贵的是在药效和成本中做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取舍,正适合大规模的救治,不然若是为了追求药性而忽略了药材所用的钱财,那就不是谁大发善心就能够施得起的药了。” 洛九城一处施药的棚子门口。 一位腰间挂着个青色葫芦的中年男子在一位身穿灰黑色长袍的俊逸青年陪同下,要了一小口热乎的汤药,先闻后尝辨明药性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满是见到后辈学有所成的怡然笑意。 在施药棚子里忙着分药的汉子,隐约听到了中年男子似乎是在评价药方,在把汤药从大锅中舀出来的间隙不免好奇问道:“阁下是大夫?” “学过几年,略懂一二。” “这药没毛病?” “没毛病……呵,何止是没毛病,应该说是极好了。” “极好就对咯,城里好几家药铺都想改一改这方子用成自己的,但改来改去都不尽如人意还是用回了原版,朝廷也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准私自改动其中任何一味药材。” “哦?这般说来,想出这方子的那位才是一等一的名医了,不知是何方神圣?”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不过听些药铺里的大人闲聊,说起那位是个小姑娘,所以还有些瞧不起其医术的意思,认为这药方是误打误撞,不过我看这是无稽之谈,发明这副药方的哪可能会是小姑娘?分明是我们洛九城的活菩萨呀……” 施药之人话里话外对于发明了锅里药方的那位都是感激不已。 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是药铺里的学徒,虽然不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他自己以及绝大多数洛九城百姓的身体情况有多么虚弱。 若是没有这一口口大锅里熬着的分发到百姓手里的汤药。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只要稍微冷一点,洛九城的街头巷尾便要多出许许多多的冻死骨。 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五官精致的小姑娘抱着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脚步轻快地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小狐狸已经抢先一步跃起,跳到了灰黑色长袍的俊逸青年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脖颈。 小姑娘先是和俊逸青年对了个眼神,眼波明媚笑容更是动人,然后在中年男人面前乖乖巧巧地行了个晚辈见到长辈的礼仪,甜甜地说道:“李叔,我可算是再见到你啦。” 李施诊笑着说道:“数年未见,天天都长成懂事的大姑娘了。” 懂事。 乍一见面,谁能不觉得张天天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呢?就连旁边棚子里的施药之人也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儿生得如此标致可爱。 要是他将来的子女能有其一半乖巧,以后就能颐养天年咯。 张天天微微扁了扁嘴,透露着些许不满:“李叔真是的,也知道数年未见了,怎么也不说来京城看看我?” “这次要不是有年哥在,我都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和李叔重逢。” “等李叔再想起我来看我的时候,说不定我都不是大姑娘了,得是牙都掉光的老婆婆咯。” “到时候牵着李叔见都没见过的小姑娘的手,向她介绍道,这位李叔呢就是你奶奶没娘疼了之后,最疼你奶奶的长辈了,不过也就疼个小时候,大了点人就走啦,到现在才回来看看你奶奶呢……” 张天天惟妙惟肖声情并茂地说着,掐着嗓子演绎着老婆婆说话应有的腔调,但是语气之中的活泼却不是掐着的嗓子能够抑制住的,流露出了她这年纪独有的可爱与灵动。 李施诊哑然失笑,不过他确实是离开京城数年没个音信,再见面时亲近他的小侄女都成了大姑娘了,多少也有点愧疚难言只能回避,转而说道:“天天,你这药汤我已经看过了,很是不错,看得出来师兄他这些年确实是教了你很多东西。” 张天天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否认道:“老张他那缺德货能教我什么?还得是李叔教得好。” “我这几年都没和你见面,怎么教你?” “李叔以前教得好,底子打得好嘛,而且李叔你忘了你让年哥来京城的时候,除了捎了一封信还有你那本记录着你这些年行医心得的医书?那本医书我可是有仔细认真地看过很多遍了哦,不然可配不出这样的药方。” “天天你呀,唉……” 李施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样说其实是有心想要修复张天天和他师兄间的父女关系,但显然是没什么作用,况且他也心知肚明张天天这话可不是在信口雌黄。 他和张槐谷虽然师出同门,但之后两人的人生经历不同,也注定了两人的医术各有侧重。 简单来说。 张槐谷配出来的方子,从来只考虑如何把药效发挥到最好。 但是李施诊在药效之余,往往还会要考虑到药材价格,是否能够推广应用到更多病人身上,如果紧缺其中一两味药材能否找到替代品等等的一系列因素。 李施诊在河竹村留给徐年的信里,曾说过他师兄治一人的医术在他之上,便是这种原因。 不过相对应的。 李施诊治众人的医术,也在张槐谷之上。 第693章 笛声 洛九城施药,不是给一人施药,而是每日都要供应着整个有十万户的洛九城。 这是治一人还是治众人,显而易见是后者。 以李施诊的眼光也确实能够分辨出用来施药的汤药之中,在成本和药效之间的做出精妙权衡,确实不是他那位师兄行医配药从不计外物的风格,反而是他记叙着行医心得的那本医书里有提过的细节。 所以这就……没法说。 李施诊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徐年看出了李叔是在为天天和张伯的父女情操心,他笑着轻声说道:“其实天天她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谁都对她好她心里都记着,李叔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是这样吗?我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心里放心不下的事情之一,就有我师兄他和天天的相处境况,若是他们父女能够真能够融洽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呃——融洽倒是也谈不上。” 徐年想到了张伯每天都得提防着自己的茶水里被加了天天秘制的茶伴侣,很难违心地说出这算得上是父女融洽,只好解释道: “三言两语不太能说得清楚,不过李叔回了京城,亲眼看看大概就心里有数了。” 李施诊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想不到张槐谷和张天天这对父女和谐共处的画面,如果真能如徐年说的那样,只是嘴上斗来刺去,但其实心里能够挂念着,倒也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情况了。 不过让李施诊略微有些惊讶的是,按照他对张天天性格的了解,此事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该要辩驳一番才对,但此时她却像是没有听到这番话一样,毫无反应。 张天天只是看着徐年握在手里摩挲的一根笛子。 她不记得徐哥的随身物品里有这样的一根笛子。 “徐哥,你这笛子是哪来的?是谁送你的吗?是不是哪位姑娘呀?” 谁、姑娘。 这些字眼在张天天的话语里面,拖得很长。 毛色火红的酥酥也在看着徐年手里的笛子,精巧的鼻子耸了耸然后灵性十足的眼睛一亮,小爪爪指着笛子朝着张天天吱吱吱地叫了几声。 张天天隐约能够感觉到酥酥在说这笛子是好东西。 徐年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酥酥是在说着什么。 “龙骨!好像还是龙的角骨!这是好东西呀!” 酥酥身为妖兽,大抵是对龙威比较敏感,察觉出了龙角笛的来头。 徐年把龙角笛放在张天天的手里,笑着说道:“我这是去找人麻烦去了,怎么可能会有姑娘送我笛子?这算是战利品,原先是漕帮之物,龙角制成的骨笛,蕴含着龙威,释放出来能够镇压敌人,也可以用于操纵蛟龙之属……” “这谁说的清呢?没准那些个世家大族为了能够活命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美人计都招呼上了,这笛子就是哪个美人儿的贴身信物,日日吹奏沾着其体香,让徐哥每每拿在手里把玩时,就能想起那位吹笛美人呢……” 张天天耸了耸肩,至于从她嘴里跑出来的桥段,其实是在近日在洛九城看的一本闲书中的故事情节。 讲的是一对相恋的师徒,被敌人用美人计来离间。 其中的关键道具正巧是一根笛子。 笛子原属于一位芳华绝代艳压群芳的花魁,是其标志性的贴身物件,从来不离身也不许别人碰,还是什么天下十大乐器云云。 书中不知多少倾慕风流的贵胄子弟一掷千金,也就只能听到花魁用这根笛子隔着屏风吹上一曲。 但师父却在照料重伤昏迷的弟子时,为其换洗下来的贴身衣物里发现这花魁不离身的笛子,再在种种流言蜚语的引诱之下,误以为弟子也倾慕花魁,并已与其私定了终生,笛子便是用来定情的信物。 于是在治好徒弟的伤势后,在其醒来之前就已经悄悄离去…… 徐年哭笑不得:“还美人体香?这笛子说得难听点些是从尸体上捡回来的,能沾上的只有血腥味,你现在闻不到,是因为我仔仔细细洗过了而已。” “书里是这么写的嘛。” “你这是什么书?” “天圆地满。” “这书我好像在茶楼里听过,主角确实是一对师徒。” “徐哥听过,却不记得这段情节?” 徐年哑然:“说书先生讲过这本书而已,我又没听个全……” 张天天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不是真信了这种情节。 她自己都觉得这剧情好生狗血。 要换了她是那师父,如果真是等不及徒弟醒来再问个清楚,那就直接把徒弟弄醒过来问出笛子来历。 怎么也不可能是全凭猜想就悄悄离去。 张天天把玩着手里的笛子,举到眼睛前仔细看了看笛子内部构造,也没看出什么稀奇,只是啧啧称奇道:“这材质竟然是龙角?要是不激发龙威,只是当成一般的笛子用,能吹得响吗?笛声好听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笛音好不好听我就没个判断了。” “我试一下?” “行,不过我吹过,天天你先洗……” 徐年想说这笛子他吹过,洗一洗再给张天天试一试。 但张天天却不知是不讲究这么多,还是未想到过这些,直接把笛口对在了晶莹软弹的两瓣唇间,吹进去的气息随着指尖按压在笛孔上,发出了悠扬的旋律。 “呜呜呜~” 旋律不算是多么悦耳惊艳,甚至也谈不上婉转动听。 张天天毕竟不是那种精通乐器的大家闺秀,她只不过是曾经心血来潮时学过一小段而已。 还是看着在台上唱戏的吹笛,她在台下记着动作,然后回去自学的那种。 如今这阵旋律,其实充其量只能算是吹响了而已。 龙角笛的笛音说好听些是独具特色,毕竟龙角材质做成的笛子全天下大概也就这么独一份了,可不独特? 但说直白些,以乐器的角度来说音色并不算好。 毕竟这根笛子本来就不是冲着能够吹出多么悦耳的旋律而制成的。 “……这笛子的音色很一般呀。” 张天天似乎就此失去了兴致,见酥酥对龙角笛好奇,便把这笛子塞到了酥酥的小爪子里。 李施诊把张天天和徐年的互动看在眼里,心头微微一跳,不过他这一个长辈总不好直接挑明过问,便默不作声,当做无事发生。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刚才回过神来,询问道:“天天,洛九城的施药没遇到过什么阻力吗?” “有啊,肯定是有阻力……” 第694章 药商 人性本是善还是恶,自古以来都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辩题,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性一定是相当复杂,在不同的境遇之下往往表现出不同的倾向。 在共苦之时,尚未度过危机,说不定还能相互搀扶一把。 但在度过了最大的苦难,逐渐恢复过来之后,生存已经不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时,在适当的利益滋养下,那些阴暗的角落里便往往会滋生出许许多多的小心思。 用来救济百姓的汤药背后,其实便掺杂着许许多多不宜说明的利益。 汤药不是每个人喝个一碗两碗就够了,以洛九城百姓普遍的身体情况来看,估计少说也得陆续施上半个月才行。 如此一来,哪怕张天天配出的汤药方子已经考虑到了药材成本问题,但在如此庞大的数量之下,哪怕用到的多是一些常备药材,但这些每日消耗极大的药材从哪儿来,依旧是一个大问题。 洛九城里不是没有药商。 几个大药商最初也的确都慷慨解囊捐出了所需药材,但指望半个月的巨大用量全靠药商捐赠这就有些不切实际了,所以朝廷提出的方案是以相对合理的一个市价进行收购。 钱不是首要问题,江家虽然一夕之间人去楼空,但宅邸里面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来不及带走,足以用来应急。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既然是市价收购,尽管所谓的合理价格其实比市价低出了两成,但这些药材的成本价本就不高,在足够庞大的数量支撑下,依旧是一笔利润丰厚的大订单。 大药商,既有用来治病救人的药,但说到底也是商人。 谁不想赚这笔钱? 最初呢,几个大药商各显人脉召集名医,想要炮制出更好的药方,等于想要把药材到药汤全都抓在手里,这样一来可操作性就大大提高了,甚至能够进一步提高利润。 只不过嘛,张天天配出来的方子哪有那么取而代之? 朝廷也没那么好糊弄,直接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们改动方子。 但是一条路走不通,药商们也没那么容易放弃,换一条路走嘛,他们已经开始探听研究出这副方子的大夫是谁,不许他们来改动,但若是能够说服那名大夫自己改动方子,这总能行? 也不用改的多了,稍微动一两味药材,或者是多出一两味药材,药性的变化微乎其微,但药商们的入账利润可就指不定能翻上多少了。 “……我虽然只是给出来了一个药方,其他的事都没怎么理会,也就没怎么抛头露面,但那些药商也算得上是神通广大,确实能够打听到我。“ “昨日还有药商找上门来,直言若是我愿意改一改药方,添个一两位药材进去,他能拿出五百两黄金作为我的诊费。” 张天天虽然满不在乎,但这五百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张槐谷用来试探徐年愿意付出多少来救娘亲,也只不过是抛出了一百两黄金的诊费作为考验。 镇魔司常年悬赏天魔教高层的项上人头,一个护法通常也就值个四百两黄金上下。 朱楼连叶间趁着机会难得上门用个假消息敲诈江家,也就勉强敲出了五百两黄金。 但是这药商用来贿赂张天天,却能够拿出五百两黄金,可见这施药虽然是为了救命,但一旦当成是一桩生意来看待,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利益可供榨取了。 “我是懒得理他。” “他大概也看出了说再多也没用,倒也没怎么啰嗦,说完了他可以开出来的条件之后,又说什么就当初次见面打个招呼,改日再来拜访。” “呵呵,也不知道都做出这种事情了,到头来还说这些显得很有诚意的客套话是要突显出什么样的形象,不会以为这样就会显得有修养?” 张天天吐槽着昨日找上门谈条件的药商。 李施诊眉头微微皱起:“朝廷难道看不出这些药商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不打算管管吗?” 张天天摊手耸肩,语气也有些满不在乎:“朝廷倒不是不管,只是江扬郡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手肯定是不够用的,有些事情已经不太能顾得过来了。” “那几家药商也确实是大药商,若是他们从中作梗,所需的那几味药材怕是难以供应上。” “再者药商目前也就只是找我聊了聊天,没有真正过界的行为。” “所以不太好管。” “不过其实我也懒得管,药方反正已经给到朝廷了,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我才懒得盯着看呢,留在这里只是等着徐哥回来。” “既然徐哥都把李叔带回来了,我肯定是跟着你们直接回京城啦,这些大药商是什么心思朝廷又打算怎么办,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 “我又不指望他们给我修个生祠,逢年过节还进去烧香火……” 张天天虽然说得满不在乎,不过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略微有点儿小紧张地看了眼李施诊,观察着行医济世的李叔会不会不喜欢她这样的作派。 毕竟她这种作派,其实就不像李施诊了,更像是张槐谷一些。 李施诊并没有流露出不喜,只是略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换做从前他可能会要对张天天说教一番,搬出类似于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般大道理。 但现在嘛…… 就之前沈良对丁抟说的一样。 天要下雨,你不喜欢。 难道就能让天不下雨了吗? 天下间有些事情就是遂不了人愿,遇上这种事情所能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就够了,就如同天天她拿出了药方,这就已经是做得足够多了。 之后如何。 就如这天有阴晴,哪里管得着呢? “修生祠?张姑娘要是有这意图,其实也不是不能谈谈,毕竟张姑娘这次的一副汤药,往少说了救了数万人性命是不为过的,只要稍微宣扬出去,我可以保证在来年开春之前,张姑娘的生祠里就已经供上香火了。” 徐年他们一路上是边走边说,回到了张天天入住的客栈。 结果才走进客栈大堂,便有一个坐在门口似乎已经恭候多时的人站了起来,他听到了张天天方才说的最后半句话,笑吟吟地开了口。 第695章 一味一千两 笑吟吟地站了起来,非常自然地拦在了徐年他们面前的人叫做汤正信。 洛九城最大的药商。 也是江扬郡最大的几家药商之一,而若是放在整个大焱的层次来讲,虽然不再能够名列前茅,但依然能算得上是个大药商。 “张姑娘,上次一别甚是想念,汤某再次不请自来,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汤正信打量了一眼徐年和李施诊。 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这两位是张姑娘的朋友?” 张天天其实懒得理汤正信,不过听到汤正信这么一问,她转而想到反正徐哥和李叔现在可都在她身边呢。 这意味着什么? 不会有危险,只会有热闹。 汤正信就是送上门来的热闹! 张天天顿时点点头说道:“嗯,都是信得过的朋友,你有什么话就说。” 汤正信略微有些欣喜,没想到上次还不搭理他的张天天,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了,他以为张天天这是已经动摇了,想要和他们合伙赚钱的预兆。 于是他笑着说道:“其实还是上次谈的事情,不知张姑娘考虑的怎么样了?可愿意与我合伙?或者张姑娘有什么条件,譬如刚刚说的传扬事迹修建生祠,都尽管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是尽可能予以满足。” 张天天就近在客栈大堂里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汤正信也确实是有眼力见,见她愿意坐下来谈二话不说就让客栈小二拿了壶上好的茶水过来。 客栈小二大概也是气虚体弱,手脚没有往日麻利,汤正信干脆拿过了小二手里的茶壶,主动给张天天三人倒上茶水。 不得不说,这有求于人时待人接物的姿态已经摆得很低了。 至于给一个小姑娘端茶倒水,会不会丢了面子? 汤正信才不在乎面子。 他又不是靠面子光鲜撑起来的药材生意。 张天天挑了挑眉,随口说道:“就这?” 虽然就两个字,但显然是对汤正信提出来的条件并不满意。 这姑娘人小,胃口倒是挺大啊? 汤正信倒是不恼,胃口大他倒是不怕,谈就行了,只要不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行了,他乐呵呵地坐到张天天对面,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笑着说道: “那就翻个倍,只要添一味冬虫草进去,我愿意给张姑娘一千两黄金,怎么样?” 冬虫草,一种比较名贵的药材。 本身确实是一味正经的补药,在不少补肾益肺止血化痰的方子里面都有其身影。 用药讲究是君臣佐使,而不是什么药材好就胡乱炖在一起,就连厨子做菜不都得讲个油盐酱醋的调和,而不是一股脑把名贵食材煮在一起。 不过冬虫草这味药,添加在张天天的那幅药方里面也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药效。 也正是因为确实有效,所以朝廷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好直接就拿人问罪。 如果是张槐谷来配那副药方,或许真会把冬虫草加进来。 毕竟他是只管药效。 但是张天天没加进来,便是因为这副药她是按照李叔的配药风格来配的。 简单来说冬虫草这味药材加进方子里面,药效提升的会很有限。 最多也就一成。 但是整副药方需要用到的药材成本可就会随之上涨。 涨幅不少于五成。 这种名贵药材的利润也往往比普通药材高上许多,汤正信显然从冬虫草这一味药材里面能捞到的利润远远不只是一千两黄金,毕竟他也不可能费这么大劲把利润全都送给张天天,自己不赚了。 他又不是给人送钱的大善人。 张天天略微思索着冬虫草的利润,好奇说道:“你有这么多冬虫草?” 汤正信笑着说道:“呵呵,这就是汤某人自己会安排好的事情了,张姑娘只要把冬虫草添进方子里面,我今日就能凑齐一千两黄金给张姑娘,即便最后汤某人出了岔子,没供应上药材,也是汤某人自己顶锅,怎么都轮不用张姑娘来担责。” 张天天故作沉思,似乎是认真考虑一番,然后还是摇摇头:“少了,再多给点?” 添一味药材,一千两黄金还嫌少? 之前没看出来,这小姑娘胃口还挺大啊。 汤正信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姑娘是觉得一味冬虫草一千两黄金少了,还是诊金拢共只有一千两黄金少了呢?” 张天天挑了挑眉,好奇道:“有区别?” 汤正信笑着说道:“当然有。” “若只是这一味冬虫草,一千两黄金已经是极限了,再多我就没什么必要忙活了。” “但如果张姑娘能够再多添些药材进去……这样,在冬虫草的基础多添两味,张姑娘可以选择一次性拿走四千两黄金,或者先拿走两千两,之后这总共三味药材的利润,我分一成给张姑娘。” “当然了,要张姑娘添进药方里的三味药材,肯定在药性上有益无害。” 这也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 若是过了这条线…… 汤正信不可想一觉睡醒,人就已经稀里糊涂躺在大焱朝廷的监牢里了。 张天天喝了口茶咂摸咂摸嘴,纳闷道:“这么多啊?但是就这么一个洛九城,能榨出这么多钱吗?” “一个洛九城确实榨不出这么多,但张姑娘莫非不知道这次祸事,不只是波及到一个洛九城?若是整个江扬郡数百万人都需要这副汤药,这钱不就出来了吗?” 即便其他地方没有洛九城这么严重,不需要施药十天半个月,但哪怕只是每人喝上两三剂汤药,这都要用上极其巨量的药材。 张天天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这眼光不错啊,不局限于洛九城,而是看到了整个江扬郡。” 汤正信笑着说道:“张姑娘谬赞了,我本来就是生意人,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和人做生意。” 张天天忽然说道:“那你说……我要是把你这本事统统都告诉朝廷,朝廷会怎么看你呢?” 汤正信神情倏然一顿。 和颜悦色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笑。 “合则两利的生意,张姑娘何必有这种想法呢?其实你告诉了朝廷,朝廷也不过是敲打我一番,毕竟……我又做了什么呢?谈生意而已嘛。” “加在药方里的药材也是有益无害,又不是要害人。” “再说了,朝廷也还得从我手里购买药材呢……” 第696章 有恃无恐 汤正信之前即便是坐着,也是身子前倾微微弓着腰,表现出一副和气顺从的模样儿。 但此时此刻他却已经改变了坐姿,后背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两只手随意地搭着椅子扶手,虽然同样是笑,但那冷冷地笑容突显出的却是有恃无恐的傲慢。 张天天如果是有心谈合作,能让汤正信日进斗金发大财,汤正信当然乐意赔上几个笑脸伺候着。 但当张天天话音一转既然说到了要告诉朝廷,再结合之前张天天的态度联想到这次突然的转变,在生意场上长袖善舞的汤正信哪能想不明白这小姑娘敢情是在拿他开涮呢。 就没想好好合作谈谈生意。 愿意谈生意是互利共赢,汤正信可以和颜悦色,但你不愿意谈还想要砸盘子,还指望着从这生意里日进斗金的汤正信凭什么再给好脸色了呢? 那就不如摊开了说。 几斤几两都摆上台面,看看谁能奈何得了谁。 汤正信有恃无恐的底气很简单。 朝廷目前需要大量药材,而在洛九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最大的药商,之后洛九城里的这剂汤药若是要推及到整个江扬郡,朝廷依旧免不了要从他的手里购买药材。 若是拿下了汤正信,朝廷急需的药材,可就未必能够及时供应得上了。 况且汤正信也已经私下里和洛九城的其他几位大药商通过气了。 都不需要那几家药商配合他做些手脚,这没有必要还会留下把柄,只要他们能够维持原样就行,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要去做。 作壁上观就能多挣到大把的银子,这生意要是都做不来,他们还当什么商人? 其次。 汤正信想要添在药方里几味名贵药材,保准都是有益无害,只不过就是对于药效的益处少点,而对于他们这些药商能够得到的利益更多一点。 甚至要药材价格上他也没打算搞小动作,就按照正常市价来卖,甚至是偏低一两成的市价都无妨。 反正名贵药材的利润本来就高,赚头很足。 这难道过界了吗? 汤正信冷笑说道:“张姑娘是杏林中人,行医济世菩萨心肠,或许看不起我这种人,能够理解,但是我得说一句,我是商人,在商言商嘛,商人想要多挣点钱,天经地义有什么错呢?” “我又不是害命谋财,我这是救人性命顺便挣些银子。” “朝廷即便知道了,也就是敲打敲打我,不让我这么做了而已,但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哦,不对,这买卖还是得成,朝廷不照样还是得从我手里头购买所需药材。” “所以张姑娘何必束手束脚呢?我们一起合作挣钱多好,反正有朝廷出银子,百姓又不会因此喝不到汤药,说起来也没碍着张姑娘想要救人的菩萨心肠。” 面对着靠在椅背上有恃无恐的汤正信,小姑娘点了点头,两条羊角辫一甩一甩,若有所思地说道:“说得真有道理啊,但偏偏你这家伙在这里越是冠冕堂皇说得头头是道,我越觉得恶心……你觉得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汤正信叹了口气,拍拍衣摆站起身,惋惜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姑娘和我不是一路人,理解理解。”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也是想提醒张姑娘一句。” “小姑娘年纪轻轻能配得出这样一副汤药方子,想必医术是很高的,这很好,对于行走江湖也有帮助,但是性情太执拗说话太直接,这就不太好了,须知江湖险恶当心栽了跟头。” “尤其是这洛九城,风波刚过诸事未平,凡事还是得谨慎为上。” 张天天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我不和你合作,你就要我好看?” 汤正信笑着摇了摇头。 他哪里会那么蠢笨,这个节骨眼上动了张天天,那就是过界了会要触怒朝廷,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若是这小姑娘被吓唬住了,尽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那便是正中了汤正信的下怀。 张天天不合作,但汤正信可不会就此罢手,他来找张天天只是因为若是张天天能够开口改方子是最有效的方案,但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其他路子可走了。 不过走其他路子时,张天天作为那副汤药方子的发明者,既然不合作甚至是排斥,那最好还是干脆不在场为好,能够减少一部分阻力。 “我提醒姑娘出门在外凡事小心,这只不过是我这个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哪里会是什么威胁……” 汤正信话还没有说完。 忽然之间就感到了一股极其庞大的威压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仿佛他瞬间遭到了这片天地的敌视,煌煌天威之下他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已经停止了流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汤正信察觉到了这股力量来自张姑娘带来的两位朋友之一。 那位俊逸出尘未发一言的青年。 他仅仅是抱着那只毛色火红的狐狸,神色风轻云淡,瞥了一眼过来。 但这风轻云淡的一眼,却让汤正信如坠入狂风暴雨之中。 张天天乐得笑咧了嘴:“你看你,怎么光顾着提醒我小心,自己却不小心一点呢?” 汤正信确实是大意了,没想到这俊逸青年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自己修为平平只不过是八品境。 能给他带来这种压迫感的高人,恐怕……得有个六品境? 难怪了。 难怪这小姑娘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说,不怕惹恼了人,原来是有六品境的高人在旁护卫。 不过汤正信也不觉得自己会怎样,最多就是吃个闷亏罢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这里是洛九城。 这小姑娘就算有六品境高人护卫,难道还能因为买卖没谈成就杀了他不成? 杀了他,空出来的药材缺口,谁来补上? 没这种可能性…… 似乎就如汤正信预料到的一样。 仅仅是一个呼吸后,让汤正信喘不过气的强大威压就散去了。 第697章 按头道歉 汤正信浑身上下的压力一空,随着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感觉到了新鲜空气重新钻入了鼻腔。 通体舒畅。 不过他在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惶恐之情,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教训给吓到了。 但实际上,这是汤正信在给有六品境高人护卫的小姑娘卖个乖。 小姑娘能有多少心思? 觉得受了威胁气不过,让她出口气,应该就没事了。 不过汤正信的内心却在冷笑。 搞得这么吓人,六品境高人这么厉害,不还是得不声不吭地放开他? 真有能耐,怎么不当场杀了他呢? 还提醒他小心。 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洛九城,朝廷都还需要用他,他有什么好小心的呢? 只不过—— 天地威压刚刚散去,汤正信都还没来得及把酝酿好的求饶话语说出来,让这小姑娘得了面子心满意足地放他走,忽然察觉到背后有猛烈劲风袭来。 修为平平的大药商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膝遭到重击顿时一软,当场就跪了下来。 噗通—— 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汤正信吃痛,但脸色刚有变化,紧跟接着便有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往下一压。 有个他从未听过的冷峻声音,冷冷的在他身后响起。 “道歉。” 汤正信一听这俩字,火气顿时上窜,脸都憋红了。 他也没嘴硬过不道歉? 要不是被踢了膝盖按着脑袋跪下,汤正信这会儿都没准都已经神色诚恳地赔礼道歉完,给足了这有六品境高人护卫的小姑娘一个面子,然后自己也有了台阶下,拍拍屁股走人了…… 可这是哪来的人,莫名其妙就把他按住了呢? 只是汤正信脑袋被按得死死的,连转头看看是谁这么大胆都做不到,他只能先调整好面部表情,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给小姑娘道歉。 “对、对不起……” “我不该乱嚼舌根,胡说八道。” “哎呀——我,我这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发了昏失了智了,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大人您就大人有大量把小的放了……” 汤正信已经意识到自己以为不识世事险恶的小姑娘其实是块铁板。 不过若是说几句无关痛痒最多丢点脸面的话就能绕过这块铁板,他倒也乐意之至。 张天天学着方才汤正信的坐姿,后背贴着椅背,冷笑说道:“得罪了我,就这么几句道歉就想打发掉了,你是不是想得太轻巧了呢?” 汤正信浑身都如筛糠,突出一个惶恐不安:“大人您说的对,只是我目光短浅,实在没什么主见,要不……要不大人您给指条明路该怎么办,我一定照做!” 这潜台词就是破财消灾了。 你说个数,多少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汤正信虽然不信在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洛九城,这小姑娘敢要了他的性命,但他也犯不着在这时候硬气,万一惹恼了别人不还是自己多吃些苦? 先依着她。 若只是花点钱财就当个买个教训,记得下次不能再这么大意了,他也不打算事后追究,毕竟能有个六品境高人从旁护卫,这小姑娘恐怕也不只是有医术傍身而已。 何况另外一个腰间别着个青色葫芦的中年男人更是到现在都只是叹了几口气而已,还没显过山露过水呢,说不定这中年男人的修为境界还要更高,毕竟年纪都更大…… 忍得了一时委屈,才能有一世风光。 就算这小姑娘人小胃口大,提出了什么让汤正信难以接受的条件,那也得先照做了,毕竟形势比人强,要算账也得是秋后算账,现在跟人犟着毫无意义,太亏了。 汤正信作为一个商人,他可能不那么道德,但是精明与理性确实到位,换做别人这会儿要么已经炸毛,要么就该是彻底服软了,他却还能分析现状,算着眼前和今后。 张天天下巴微抬,随口说道:“啧,我看你这人挺不要脸的,要不这样……反正你不要脸,不如扇自己三个耳光,打得好听了,我就高抬贵手?” 汤正信目光骤然一缩。 说几句讨巧的话丢了脸是一码事,但自己掌掴自己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脸就不仅仅是丢了,而是扔在地上踩得稀碎了。 纵然是觉得脸面不重要里子才值钱的汤正信,这也不是咬咬牙熬过去了就能忘记的屈辱了,只不过……就算要算账,那也得是熬过去了,等到秋后才能算。 “啪!啪!啪!” 汤正信抬手便扇了自己三个耳光,脸都扇红了嘴上还赔着笑脸。 “大人,您看我这耳光打得如何?若是您不解气就说,我再扇几个……” 贱人! 以后千千万万别让我逮到机会了,一旦你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可就不只是这几个耳光的事了! 汤正信脸上赔笑,心里闪过的念头却满是怨毒。 张天天像是全然没有意识不到汤正信是嘴服心不服,她笑了笑说道:“让你扇还真扇啊?真听话,我就是说着玩玩呢,不过看在你扇得这么动听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了……陆大人,接下来你把他带走处置?” 陆大人? 哪位陆大人? 洛九城里还有陆的大官吗? 汤正信有些疑惑,不过压在他头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他得以转动脑袋,发现自己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位陆大人有一张极其秀美的脸,就连他见过的青楼花魁,都没谁能有一张比这更惊艳的脸蛋。 但是汤正信却半点惊艳不起来,因为他是看到了一张秀美的脸蛋,但更注意到了这位“美人儿”穿着的那身衣服可是有着能止小儿夜啼的作用。 若是突然闯进他的家里,他怕是也会肝胆剧颤。 这是镇魔司的衣服! 还是金衣! 姓陆,生得秀美,又是镇魔司金衣——汤正信终于知道这把他踢倒跪地按头道歉的人是谁了。 镇魔司的八大金衣之首,陆不池! “陆、陆大人,我最多就是说了几句浑话,可没有触犯大焱律法,怎么着也、也劳不着您动手?” 第698章 商人命贱 汤正信这下不是故作姿态了,是真的心神剧颤。 知道怕了。 他原本确实是有恃无恐。 道理就在这儿摆着,横竖他又没过界,就算朝廷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 该买的药材,不还是得买? 可是汤正信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镇魔司。 惊动了镇魔司的那些案子往往都很难有什么好下场,菜市斩首示众都可以算下场轻的了,抄家灭族那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镇魔司才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 何况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还不是镇魔司里的某个小捕快,而是在镇魔司里的地位仅次于那位首座的金衣之首! 陆不池在徐年面前没有亮眼战绩,但那是因为他对上的那些敌人都太过于强大了,他能够坐在金衣之首的位置上,可不是什么庸才,即便是武道境界,那在世人眼中也都是高山仰止的武道宗师了。 正常情况下,汤正信耍这些小手段确实不至于惊动到陆不池出面。 朝廷又不是不懂在商言商的商人们会打什么算盘。 想要多赚点钱不是不可以,但朝廷心目中有个数儿,差不多就得了,该敲打敲打该喝止喝止,若是冥顽不灵一意孤行,自然也有办法来拾掇。 但这一次,很会做生意的汤正信的问题不是小手段耍过了火。 而是耍错了人。 此时此刻,男身女相俊美非凡的镇魔司金衣并未亮出兵器,那杆长枪背在身后没有去拿,他仅仅是赤手空拳看似随意地站在原地,但对于汤正信而言,却像是正向他压来的巍峨高山。 汤正信一点夺路而逃的心思都不敢有,因为他知道陆大人如果要拿下他,估计一只手都绰绰有余了,就如方才按着他的脑袋,他能反抗吗? 试图逃跑的结果只会是拒捕失败,罪加一等。 陆不池问道:“你怕我?” 只要知道你是谁,知道镇魔司是做什么的,怕你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汤正信没能听懂陆不池这说话里有什么深意,他只能陪着笑脸,习惯性地说些不会错的马屁话:“不、不是怕,只是陆大人英明神武威武不凡,小人、小人站在陆大人身边,实在是自惭形秽有些无地自容……” 陆不池在汤正信讨好的目光下,朝着依旧坐着的三人拱手抱拳算是见过了礼。 然后继续冲着汤正信说道: “你怕我,但是我在这三位面前都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你却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你说说你这胆子究竟该算是大还是小?”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好大的狗胆?” 汤正信在陆不池向着徐年、张天天、李施诊三人拱手见礼时,就已经隐约察觉除了问题所在,脸上那副刻意讨好的笑容都已经凝固了。 俊逸青年出手时,他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 但仅仅是铁板,可不至于让镇魔司的金衣之首说出俯首帖耳这种话来。 这配出的那副汤药方子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汤正信当然清楚自己是在耍手段,只是他自付耍的这手段拿捏好了分寸,是在在商言商的范围之内,没有过火,没有越界,至多就是买卖不成而已,朝廷不至于揪死他不放。 但是…… 耍的手段要是得罪了本不该得罪的人,这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能让镇魔司金衣之首俯首帖耳,即便是有自谦的嫌疑,但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镇魔司的金衣之首说出这种自谦的话呢? 是三座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公子小姐? 还是与一人之下的首辅大人关系深厚? 又或者是……是哪位天家子嗣在微服私访? 汤正信越想越是抖如筛糠,冷汗都已经涔涔落下。 殊不知。 其实就算是天家血脉来了,在这三位的阵仗面前敢造次为非作歹,说不定也得和汤正信一样挨上几个响亮耳光。 五皇子被扇了巴掌的前车之鉴,如今可不是没人记得了,恰恰相反,事迹都已经传出了玉京城,愈传愈广的同时各种版本还更多了,只不过尚未传到江扬郡而已。 如今的汤正信不知道这些,他只是飞快意识到,仅仅是在商言商没有过界,是保不住自己了,镇魔司抓人可没一般衙门那么束手束脚。 他可不想进镇魔司的大牢。 “陆大人,您或许不知道,我是洛九城最大的药商,您要是拿了我……当然,是我冒犯了三位贵人,您要拿下我问罪是应该的。” “只是我进了牢房,这洛九城急需的药材可就不一定能够供应上了,到时候连累到洛九城的数十万百姓,不值得啊对不对?我何德何能,因为区区一条贱命动摇到一座城的安宁。” “所以……您看这样行不行?您高抬贵手容我以戴罪之身活动,我一定既把洛九城所需的药材办好了,也想办法弥补对三位贵人的冒犯。” “到到洛九城太平了,若是三位贵人依然不能对我的满意,您再来拿我问罪,我一定乖乖跟您走,眼睛都不眨一下……您看如何?” 这是缓兵之计。 不管之后事态能够如何发展,总好过现在就被陆不池扔进镇魔司的大牢。 陆不池却是冷冷说道:“你的药铺又不只有你一个人,没了你,还有你下面的人,相信他会很乐意顶上来,代替你继续与朝廷做生意。” 汤正信摇摇头说道:“陆大人有所不知,在我的药铺里面,没有人能够代替我。” 陆不池微微挑眉:“这样?那我若是把你的药铺直接抄了呢?” 汤正信苦笑道:“陆大人说笑了,您这以什么罪名罚抄我的药铺?若是写我想要多兜售两三味有益无害的药材,这就得抄了铺子,那这以后谁还敢放心和朝廷做生意呢?因为我这卑贱之人坏了朝廷的信誉,这可就极其划不来了。” 陆不池说道:“因为你一人,别人就不敢和朝廷做生意了,你有这么大的分量?” 汤正信躬着身子赔着笑脸,说道:“商人命贱,我当然只是贱命一条,不过我这条贱命嘛……好歹是属于的八方钱庄。” 第699章 今日事儿今日了 八方钱庄,天下最大的钱庄。 注意,是天下最大,不仅仅是大焱而已。 而且虽然称呼是钱庄,但其实只是因为是以钱庄起家的而已。 如今已经是庞然大物的八方钱庄,经营范围早就不局限于金银兑换,而是一个综合性的商会,从法宝灵丹天材地宝到奇巧机关古物奇珍都有经营。 这也是汤正信最大的底牌了。 他补充说道:“也不瞒陆大人,我卖的那些药材,其实也都是来自八方钱庄的药材。” 之前张天天还疑惑过汤正信的药铺怎么会备着那么多冬虫草,能有信心在把冬虫草添进汤药方子里面后还能供应整个洛九城。 要知道冬虫草之所以名贵,可不仅仅是药用价值如何,主要就是其稀有。 物以稀为贵。 但如果汤正信背后是八方钱庄,能够凑到足够数量的名贵草药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要给到八方钱庄足够大的利润,别说是满足一个洛九城,即便是整个江扬郡都需要施以汤药,也至少不需要为了药材从哪来而发愁了。 陆不池皱起了眉头。 若这汤正信真是八方钱庄的人,这事儿还真就有些麻烦了。 汤正信一个人,当然不足以让天下商人不敢与大焱朝廷做交易,但如果把这一人换成了八方钱庄,就算是有夸张的成份在内,但这也绝不仅仅是一句虚言。 处理不好,影响会很大。 要是有确凿证据,比如之前在玉京城里那次,八方钱庄的货物牵涉到了天魔教,那当然是可以施以雷霆手段,八方钱庄得自己好好解释缘由,要是说不清楚就脱不开干系,少不了罚。 但仅是汤正信现在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只适合小惩大诫。 惩戒之后,要是汤正信不知好歹地继续伸手,那斩了他都没毛病,但如果他乖乖收手了,还揪着不放甚至是因此抄了铺子……八方钱庄要是这都能被拿捏得死死的,早就被刮分掉吃干抹净了,哪里成得了天下第一钱庄的气候。 最起码得抓个把柄出来,有了个合适的名目才好办了汤正信,只是以汤正信这表现出来的挨打立正说错就改的精明劲。 他有可能留下这样的把柄吗? “八方钱庄?那你应该认识熊愚了?” 徐年忽然开口。 他提到的名字,汤正信自然是不可能不认识,赔着笑脸说道:“认识,当然认识,我哪能不认识自家的少东家?这位贵人是和我们少东家有些交情?那这可真是我有眼无珠,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徐年确实和八方钱庄的少东家有些交情。 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可是学着陈家幼虎一样,抢着喊他一声大哥。 既然这汤正信是熊愚的人…… “陆大人,劳烦你把这事儿告诉熊愚,就说是我问问他的意见,看这事该怎么办。” 徐年把决定权交给熊愚,看看熊愚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汤正信听到要求问过少东家的意见,他神情其实有些犹豫,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默默接受了这一提议。 他其实不太想让少东家知道自己在洛九城做的事情。 但是看到俊美冷艳的陆金衣,忽然又觉得和少东家摊牌也没什么大不了,少东家最多是以钱庄规矩压一压他,虽然会大过朝廷的小惩大诫,但总好过蹲在镇魔司的大牢里面。 钱庄规矩虽然压得住人,但他至少知道钱庄规矩是什么样该受怎样的罚,但若是进了镇魔司的大牢,就算还有幸能够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出来时还能剩下些什么。 再说了。 少东家人在玉京城,又不在这座洛九城里。 要问他的意见,也不可能是现在就能问到的,这也是一种缓兵之计了,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就有可能出现变数,对于汤正信来说总没什么坏处。 至少在等来少东家的答复前,自己暂时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一名镇魔司棕衣捕快脚步如风走进了客栈。 带来了一则大好消息。 八方钱庄知悉洛九城的遭遇,特意调集了大量熬煮汤药所需的药材捐赠给洛九城,如今运输药材的车队即将抵达洛九城的城门口。 陆不池看了眼汤正信,贱命属于八方钱庄的汤正信却是神色愕然,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 陆不池淡淡地说道:“捐赠药材是好事,但这事让洛九城的衙门出面就行了,应该用不着我们镇魔司站出来迎接车队?” 棕衣捕快说道:“若只是捐赠药材的车队确实不该叨扰陆大人,只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熊愚也在车队中,卑职觉得这有些蹊跷,所以想向大人请示一二。” 这确实是有些蹊跷。 运输药材的车队,需要人看着是很正常,但八方钱庄少东家是什么身家地位,主动捐出药材就已经是给足了大焱王朝面子了,实在是犯不着亲自跑这么一趟…… 陆不池沉吟片刻,吩咐道:“车队进城后,请那位少东家过来一趟。” “诺。” 棕衣捕快来去如风,没有丝毫拖沓。 汤正信一听少东家竟然也来了洛九城,神情顿时变得忽明忽暗,因为他也不知道少东家是为何而来,心下猜疑不断自是没个底。 张天天笑了笑说道:“这下好,今日事儿今日了,不用回去等消息咯。” 没过多久。 八方钱庄的车队进了城,之前来传递消息的棕衣捕快带了个膀大腰圆的胖子过来,之后棕衣捕快告退离开,胖子看到在客栈大堂里坐着的几人,先是朝旁边站着的陆不池拱了拱手。 “见过陆大人,陆大人风采依旧啊!” 熊愚其实也怵镇魔司,当那镇魔司棕衣莫名其妙找上来时,他还有点莫名不着头脑,不过横竖一想自己最近也没犯过错,身正不怕影子斜。 有什么好怕的呢? 跟着那名棕衣捕快进了客栈,见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庞,他乡遇大哥的熊愚就更安心了,觉得可能只是有些什么情况,镇魔司需要和他这个八方钱庄的少东家沟通沟通。 第700章 金质大钱 见过了陆不池。 熊愚便把乐呵呵的肥头大耳往徐年眼前凑。 他这模样儿,跟佛门中的弥勒形象颇有几分神似。 “大哥也在啊?原本我从玉京城万里迢迢紧赶慢赶过来,多少还嫌着些舟车劳顿颠得骨头都疼,但能够在这洛九城里见到大哥,一下子就觉得没毛病了,通体舒畅!” 这马屁拍的,若是不事先知道这面相富态至极的胖子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准会以为他是这客栈里最勤劳勤能会来事的店小二了。 徐年笑了笑:“别来无恙,能在这里遇上,我也有些惊喜,正好想问你个事儿。” 熊愚拍着胸脯担保,浑身肥肉都抖了抖:“无恙,只要大哥无恙,咱就无恙!大哥想问啥事儿?尽管问,能说的我一定说,不能说的我也私底下和大哥说清楚!” 徐年随手指着站在一旁已经不敢出声了的汤正信:“这人你认识吗?” 熊愚转头看了过去。 汤正信有些不太敢和他对视,微微低着头。 熊愚干脆弯腰伏低身子,这才看清方正信的那张脸,然后他揉了揉腰站起来,虽然他看得出来这人似乎认识自己,眼神都有有些躲闪,但他确实没认出汤正信是谁。 “不认识啊,大哥这人咋了?需要我查一查他是何来历吗?” 八方钱庄也有八方钱庄的情报渠道,虽然在这大焱疆土内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镇魔司,但说不定镇魔司恰好有疏漏之处,八方钱庄却正好补上了呢。 徐年轻声说道:“他说他是你们八方钱庄的人。” 熊愚脸上笑容凝固了三分,挠了挠头苦笑道:“八方钱庄人手众多,若是在玉京城里办事的我倒是认得个七七八八,但这出了玉京城,若非是身居要职,我大概率是不曾见过。” 这是熊愚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认识汤正信。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八方钱庄又不是小作坊,熊愚虽然只管着大焱分号,但他这分号底下挂职的小二、账房、护卫、掌柜等等职位,零零散散加在一起都有上千号人。 熊愚哪可能个个都认识。 “这人是我钱庄哪个门店里的伙计?竟然惊动了大哥和陆大人,难道……” 熊愚稍微一想,想到了江扬郡的这场风波,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然后压低了声音,闷声说道:“大哥,我已经听说了漕帮的事情,难道这不长眼的东西也和漕帮搅和到了一起?” 上次钱庄护卫和天魔教勾结的事,可是给熊愚惊得够呛。 如今再想到一个他都不认识的钱庄伙计能引得徐大哥和陆大人一起过问,他岂能不杯弓蛇影?生怕在自己不知情的角落里面,钱庄的人胆大包天连漕帮造反的事情都敢掺和进去。 若真是这样……这他娘的莫不是钱庄里哪个王八蛋暗中指使,想害他这个少庄主脑袋搬家? “他倒是没和漕帮搅和在一起……” 听到徐年的第一句话,熊愚松了口气,不是和漕帮搅和在了一起就好,但徐年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神色猛然一变。 “但他应该也不算个小伙计。” “明面上的身份是洛九城里的大药商,手里握着你们八方钱庄的药材渠道,朝廷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大量购置药材,似乎都很难绕过他。” “这样的人,不知在你们钱庄里面算不算身居要职?” 熊愚面沉如水,却是如实解答道: “当然算是了,要想绕不过他,他应该就是八方钱庄在江扬郡的总管。” “若只是下面一级的管事,不找他也还能找到别人。” “但是……总揽江扬郡事务的钱庄总管是我亲自指派的人。” 亲自指派,就不应该不认识。 徐年说道:“所以他是在冒充你们钱庄的人?” 难道这人之前言之凿凿,都不过是在扯虎皮? 可这种伎俩,镇魔司向八方钱庄求证一下,不就能够水落石出了。 明知道面对的是镇魔司金衣,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虎皮,属实是有些失了智。 “也不一定,也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熊愚望向汤正信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随和嬉笑。 深沉得可怖。 汤正信此刻依然表现出来了他的自知之明,没有等着熊愚开口,略有些哆嗦地取出了一枚能证明他身份的大钱。 这枚大钱不是任何一个朝廷发行的官钱。 虽然是外圆内方的标准形制,但是这内方却不是标准的四方,而是整整齐齐地八方。 也不是铜钱。 金光闪闪,很有分量。 这是一枚用金子铸成的大钱。 熊愚近乎粗鲁地从汤正信的手里一把抓过了这枚金质大钱,用指肚摸索着钱币上的纹路,再把方孔凑到眼前,似乎是在瞅着方孔内侧的纹理。 半晌之后。 熊愚心底的最后一丝能够置身事外的侥幸也破灭了。 这枚金质大钱是真的。 的确是八方钱庄内部的身份信物。 代表着持有者是钱庄里某位大掌柜的心腹,能有足够的权限无视当地的钱庄总管,调用钱庄资源来谈成一些机不可失的买卖。 “这人确实是我们八方钱庄的人。” “既然不是和漕帮搅在一起。” “敢问他是犯了什么事?” 熊愚默默盘着手里那枚金质大钱,既然确定了是八方钱庄的人,那这事儿他确实该要问个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张天天。 张天天半趴在桌子上,手指戳着漂浮在茶杯里的茶叶玩儿,随意的语气就像是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微末小事而已。 但是这几味药材几千两黄金的生意,即便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听了也得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只怕听漏了细节导致误判。 不在于这几千两黄金有多重。 只是这两三味药材实在太沉甸甸了。 熊愚面无表情地看向束手而立,似乎十分守规矩的汤正信,沉声问道:“你有什么要解释一下的地方吗?” “回禀少东家,事情就是和张姑娘说的一样……” 张天天说的已经很客观了。 客观到了汤正信都一度怀疑这位姑娘难道实际上并没有很生气? 第701章 捞过界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张天天说得这么客观,倒是让汤正信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毕竟在这样的局势下,张天天要是添油加醋抹黑他几句,他也不好辩驳清楚,只能认着。 在深谙世故的汤正信看来,到了这一份上是非曲直,对了多少错了多少,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远不如一个挨打立正的态度来得重要。 反正熊愚都已经来了。 金质大钱也已经拿出来了。 即便汤正信做得有些过火,熊愚作为少东家肯定得先保下他,然后才是钱庄内部的规矩,他在熊愚这儿领一份罚,回到他说效忠的那位大掌柜面前多半也要因为办事不利再领一次罚。 但两次罚加起来,也好过进了镇魔司的大牢…… 砰! 熊愚抬腿一脚便把汤正信踹翻在地。 边打边骂。 “干你祖宗!长了副猪脑子……啊呸,说你是猪都污辱猪了!这么喜欢做生意,这么喜欢赚钱?你大爷的,老子都没胆赚的钱,你都伸上手了——” 起初汤正信还觉得这大抵是苦肉计。 打上一顿,给陆金衣他们看着,也算是交代的一部分,出出气。 但是越挨打,汤正信越发现不对劲,这位少东家哪里是和他演苦肉计,这当真是往死里打,他起初还没有运转修为抵抗,但随之发现不运转修为抵抗,继续下去就真要被打死了。 “我、我错了……哎呦!少东家饶命,几位大人饶命啊……啊——” 不过虽然熊愚的修为境界也不高,也就是个潜龙榜都没上的八品境,但他暴怒出手也不是汤正信挡得住的。 况且汤正信也只敢挡,半点不敢还手。 不出一时片刻,汤正信便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牙都掉了两颗。 陆不池看着都皱了皱眉头。 倒不是这打得惨到他这位镇魔司金衣都看不过眼了,只是他虽然知道熊愚和徐真人有交情,但不确定两人间的交情放在钱庄面前还管不管用。 他只是怀疑这是不是八方钱庄少东家的精明算计。 先打一顿算个教训,之后算起账来,便以这一顿打多多少少抵冲些债? 这很常见。 但陆不池可不喜欢这样的抵债方式。 熊愚把人打得自己满身肥膘都在乱颤,直到汤正信奄奄一息了,他自己也累着了才算完事,似乎看出了陆金衣在想什么,他擦了一把额头上打人累出来汗,解释道: “陆大人放心,我这就是先打他一顿给自己出出气,没别的想法。” “这王八犊子……草!” 熊愚骂着似乎还是不解气,又踹了汤正信一脚。 “狗操的玩意,还活着没?” 汤正信浑身骨头疼,就只剩一口气了,倒也是强撑着开口:“还,还活着,多、多谢少东家手下留情,我,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都这份上了,还知道说场面话拍打马屁。 也算是相当的尽职尽责了。 “草!还在这里给我卖乖,你以为还能有下次?来,我问你,你现在可猜出了为什么朝廷都还没开口,我就自发性捐了药材?” 汤正信即便头昏脑涨,还是认真思考了答案:“因为……因为少东家之前牵扯到天魔教,这次给大焱朝廷表个态?” “说得好,还有吗?” “还……还因为少东家体恤百姓,不忍见百姓受苦?” “好,就这两个吗?” “少、少东家抛砖引玉,也想赚江扬郡的药材钱?” “狗东西,我都说这钱我都不敢赚,你当我是开玩笑的吗?告诉你,还有个原因是我大哥插手了江扬郡的事情,我捐的这药材也是在支持我大哥,你是半点不懂啊!” 熊愚显然是已经气急败坏了。 说话脏得不行。 汤正信已经是没什么力气开口了,不想他真想顶撞一句问一问。 我她娘哪知道这里面还有你大哥的事啊? 不过汤正信虽然不知道熊愚有个好大哥,但熊愚其实是知道汤正信的存在。 只是之前没管。 “来,你再说说看,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着车队万里迢迢来到这江扬郡?”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熊愚越说越气,肺都快炸了: “钱庄里有大掌柜的手不干净伸过了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捞钱,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只是我都跑到大焱来了只想过点清净日子,懒得跟你主子计较,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这次,我特意跑过来,就怕你这只专门给你主子捞钱的手再伸过界,给我整出幺蛾子,结果……草!还是让你给整出来了,早知道早该把你剁了!” 是的。 熊愚早就察觉到了。 八方钱庄在大焱王朝的一应事务都归他管,但却有一只不属于他的手在偷偷捞钱,说是偷偷其实都不准确,毕竟幕后之人也不可能天真到以为他当真察觉不到。 更多的应该是在试探熊愚的态度。 熊愚摆出来的态度也很明显。 不管不顾。 你捞你的,我看都不看一眼。 就为了一个…… 清净。 大焱王朝国力鼎盛,但是对于八方钱庄来说可不算是油水充足的好地方,毕竟朝廷的掌控力强了,钱庄的生意虽然稳定,能够细水长流,但也势必不会有太大的利润。 那些个大掌柜,可不喜欢大焱这片土地。 但熊愚就是想躲着钱庄里的那些麻烦破事,才来大焱图个清净。 这一次知晓了江扬郡发生了何事后,熊愚也敏锐察觉到了他以前不管不顾的那只伸过来捞钱的手可能会坏事,所以才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就是想着防范于未然,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更让熊愚怒不可遏的是,这只手竟然好死不死,还舞到了他大哥的面前! 这还是捞钱吗? 简直是要命! 熊愚又踹了汤正信一脚,然后咽下怒火,朝着陆不池拱手说道: “陆大人,算上我捐赠的那批药材之后,张姑娘的汤药方子想要喂够江扬郡,朝廷还差多少药材?八方钱庄全都包了,就算钱庄一时半会凑不出够数的药材,我也会找其他药商购买,补上这差额……” 第702章 心意到了就行 熊愚这一次,其实和上一次商队护卫勾结天魔教的情况有些类似,属于是毫不知情,被钱庄里头的其他人坑了,但是他并没有推脱喊冤,而是担起了弥补的责任。 汤正信确实不是他的人。 但他和汤正信都是八方钱庄的人。 这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陆大人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依旧见不到温和笑意,不过纵然是挂着寒霜,但这冷意也柔和了几分,拱手回礼:“如此甚好,陆某代表大焱,多谢熊掌柜的慷慨了。” 熊愚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但从钱庄职位上来论,他也是八方钱庄的大掌柜之一,如此才能总揽着钱庄在大焱境内的一应事宜。 有了熊愚的这句话,江扬郡接下来将会省去许多麻烦,大焱朝廷也算得上是多了一分喘息之机。 这给的确实已经足够丰厚了。 八方钱庄愿意力保药材供应就已经足够,至于价格其实维持原先比市价略低一两成的价格或者干脆就采用市价都不是不能接受,但这直接大手一挥,不要钱白送了。 即便是弥补过错,但这让出的利益总是实实在在,值得陆不池回个礼了,同时他心里也感慨这八方钱庄当真是富可敌国,张姑娘的药方即便已经算得上廉价,但要满足整个江扬郡少说也得要个两三千两黄金。 这位钱庄少东家却说给就给了。 若是镇魔司也能有这般由财气充实起来的魄力,天魔教那些疯子的悬赏金额,怎么也得翻上一番。 谈完了朝廷所需的药材,熊愚转而面向了徐年,苦笑道:“大哥,我想借你威名还有这家伙的人头一用,敲一个王八犊子的竹杠,事成之后能够敲来多少,我都送给张姑娘算是赔礼。” 借的是汤正信的人头,但问的却是徐年。 徐年轻声说道:“你都喊我一声大哥了,借我威名一用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他得罪的是天天,你这赔礼还得天天满意才对。” 张天天也没啰嗦,径直问道:“你把他人头借走了,那他以后还有可能跑到我面前恶心人吗?” 熊愚拍拍胸脯,笃定道:“张姑娘放心,以后他断然是没机会在张姑娘面前造次的了。” 没机会? 这意思是熊愚以后会看管好汤正信,保证他再也不会跑出来乱吠? 张天天微微沉吟后,随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决定了等下应当吃什么:“那就这样,不过你已经包揽了江扬郡百姓的药汤,我也就不需要什么赔礼了,既然是要借徐哥名头敲竹杠,能敲来多少你和徐哥一起分了就是。” 熊愚又看向徐年。 徐年笑着说道:“你这竹杠,敲来的多吗?” 熊愚略微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应该不少。” “那就你拿去补了药材的空缺,若是有盈余再与我分了就行。” “本来就是赔礼,大哥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行了,就这样定了,我也不意思让你这一声声大哥白喊。” 徐年挥了挥手,盖棺定论。 处理完了这桩意外,也就到了启程回京的时候了。 道一宗天下行走吕盼和潜龙十一的方瞒在徐年回来前就已经离开了洛九城,说是风波已经平息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便先走一步。 不过在血城梦境中曾与张天天他们并肩作战的两位潜龙榜上的江湖剑客李晗卓和令狐中人倒是还留在洛九城。 既是养伤,也是协助维持城内的秩序。 正好因为典裕带着一批心腹背叛了镇魔司,镇魔司在江扬郡正缺人手,李晗卓和令狐中人两人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加入镇魔司,起步当个棕衣不成问题。 不过,不管两人加不加入镇魔司,也算是为保护洛九城出过一份力,最后少不了一笔来自朝廷的赏赐。 当然了。 在这次江扬郡大灾中,能够领到朝廷赏赐的也绝不仅有这么两人。 张天天和酥酥留在洛九城就是为了等着徐年回来,如今该等的人都已经等到也自然是不会久留了,在镇魔司金衣之首和八方钱庄少东家的送行下,他们乘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离开了洛九城。 李施诊怎么看拉车的枣红马怎么觉得颇有些眼熟。 只不过比起记忆里的那匹枣红马却明显要健壮了太多太多,故而他即便觉得眼熟却也不敢相信,惊疑不定地问道:“徐年,这匹马是你们娘俩入京时,我送的那匹吗?” 徐年握着缰绳,笑着点点头:“是啊,天天还给取了个名字,叫做小红。” 提到小红,酥酥还吱吱叫了两声。 这是想起了徐年娘亲,当初也想给酥酥取名小红。 李施诊疑惑道:“这每日里都喂些什么,喂到如此健壮?” 张天天随意说道:“也没喂什么啊李叔,就是些药渣子,扔了也是扔了,干脆捡着能喂的就喂给小红。” 李施诊释然了。 他知道自己师兄那儿的情况,即便是用剩下的药渣子,把一匹驽马喂成壮马确实不难,只不过那些药渣子其实也都算得上是价值不菲,这法子可也没法推广…… 徐年一行人离开了洛九城。 最开心的必然是汤正信了,毕竟只要徐年他们还在洛九城里一时片刻,说不定会不会临时改了主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能让少东家摘了他的脑袋。 但现在人已经走了,事情想必也就彻底过去了。 至于少东家所谓的借走他的脑袋,以他自己的理解,想来应该是少东家保住他性命的一种说法而已。 只不过代价就是他以后再不踏足大焱王朝。 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和那位张姑娘还有少东家不知上哪儿认来的大哥再次碰上了。 眼不见心不烦。 自然就不存在造次不造次的问题。 不过汤正信自认为保住了性命,却也不敢表现出开心。 毕竟…… 少东家熊愚的不开心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你叫汤正信是?跟我来。” 汤正信谨小慎微地垂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少东家熊愚的身后,走进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 第703章 天涯镜 密室中仅有的光亮,全依赖着从门窗缝隙渗进来那点微弱光线,以至于昏暗无比,汤正信即便是八品境修为视力胜过普通人,但在这片昏暗之内,都难以看清近在咫尺的少东家是何脸色。 只能听到他一下又一下的深沉呼吸,以及掷地有声的言语。 “都到这个份上了,说说,你是在替哪位大掌柜办事?” 汤正信虽然是在熊愚分管的地盘上捞钱,但却显然不是在替熊愚这位大掌柜办事,他效忠的钱庄大掌柜另有其人,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亮出身份见到了熊愚,至少应该能够保着性命无虞。 毕竟他是其他大掌柜的心腹,本就弱势的少东家最多就是把他拾掇一顿,送回他效忠的大掌柜身边。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何况是杀一名心腹呢? 不过想可以这么想,但是说当然不能说,汤正信恭恭敬敬地说道:“少东家说笑了,我既然是八方钱庄的人,自然是为八方钱庄办事,钱庄需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又怎么会分是哪位掌柜?便是少东家需要我,我也是责无旁……” 话还没说完。 本就微弱的光线闪动了一下,原来是体型肥硕的熊愚倏然做出了大动作干扰到了渗进来的光线,他上前一步一巴掌抡在了汤正信的侧脸上。 之前那顿拳打脚踢还未全消的肿,如今又重新鼓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再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摘掉你的脑袋,轮流给其他大掌柜寄去,看他们谁认领了你。” 熊愚没有再说脏话,甚至语气还很是平静,但是他这平声静气的一字一句却压得汤正信心慌慌,许是在这昏暗环境的作用下,恐惧在心中蔓延。 汤正信捂着肿起来的脸颊,颤颤巍巍地说道:“是……是吴,吴大掌柜,给我金质大钱的是吴大掌柜。” “吴成巍?” “是,是的……” “你看,早说不就好了吗?原来是吴叔叔啊,说起来在我小的时候,我吴叔叔还抱过我呢,你要早说是我吴叔叔的人,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熊愚笑了笑。 他点燃了一盏油灯。 光明重新。 汤正信再度看见了那张乐呵呵的胖脸。 尽管他嘴角都在淌血,心里也有些莫名发毛,总觉得这位少东家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和蔼可亲,但是他也只能强撑起一个笑容,陪着一起笑。 熊愚随手一翻,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里面掏出了一面足足有一人高大的铜镜,放置在地上。 “来,过来。” 熊愚拉着汤正信的一只胳膊,就像是在邀请好友一起照镜子正衣冠,汤正信哪敢不从,躬着身子和少东家一起站在了铜镜面前。 铜镜的表面光洁如湖面。 照理来说,应该足以把熊愚和汤正信的身形相貌清清楚楚呈现出来。 但是铜镜表面却昏暗无比。 如同没点亮油灯前的密室,什么都看不清。 汤正信不知道熊愚把他拉过来是要看什么。 “怎么?你是吴叔叔的心腹,难道没见过这宝贝?” “呵呵,无妨,我告诉你。” “这宝贝只有大掌柜手里才有,叫做天涯镜,意味着即便是相隔天涯,也不影响这宝物发挥作用,至于这宝贝的作用也只有一个……来,我给你演示一下。” 熊愚扣住汤正信的手掌,在光洁的铜镜上敲了敲。 哒哒哒。 三声响之后,铜镜泛起涟漪。 熊愚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吴叔叔在吗?是我,熊愚啊,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有点急事需要找吴叔叔商量一下。” 铜镜涟漪微微变幻,似乎把这句话传达了出去。 也不知是在天涯海角的某处。 响起了回应。 “嗡嗡嗡——” 铜镜在轻颤声中,涟漪逐渐稳定下来,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在等着这道人影变得清晰的时候,熊愚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给汤正信介绍道:“看见了?这东西能隔着天涯海角,让我们钱庄的大掌柜能够面对面对话。” “不过这还不是天涯镜的完整形态。” “完整的天涯境,传递的应该不只是声音和画面,还能够把物品甚至是活人,从这一头送往另一头呢。” “瞬息之间,跨过天涯。” “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们八方钱庄再也不用受路途遥远的困扰,商队要去哪儿都是照个镜子的事情,你说到时候八方钱庄是不是还能再上一层楼呢?” 若真有了瞬间跨过天涯的手段。 八方钱庄的再上一层楼,可谓是必然之事。 但是……汤正信不仅不敢答,还哆哆嗦嗦像是被吓到了,脸色惨白一片,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他不是被这天涯镜的效果给吓到了。 他只是意识到了天涯镜的意义。 这不是他应该接触到秘密! 八方钱庄一直以来都有在研究早已失落在上古时代,能让天涯海角化为咫尺的传送阵法。 毕竟八方钱庄如今已经太大了,许多条商路实在是太长了,需要更高效的赶路方式,来让已经因为臃肿而有些松散的八方钱庄,重新紧密联系到一起。 要让货物、消息,乃至人手,都能够及时传达,随时调整。 天涯镜,就是通过研究上古传送阵法制造出来的产物。 只不过还不完整。 只能传达声音和画面,还没到传送死物乃至于活物的程度。 可这…… 也应当不是汤正信能够接触到的绝密才对。 毕竟这影响太大了。 真要是让八方钱庄给研究出来了,天涯海角从此视若无物,各大王朝能够坐得住? 能够传送商队。 难道就不能传送军队? 以后来个神兵天降,岂不是要把重兵把守的关隘也视为无物? 汤正信很有自知之明。 即便他持着金质大钱,是吴大掌柜的心腹,却也仅仅是曾经听闻过关于传送研究的些许风声而已,何曾想过有一天会被少东家仔仔细细地介绍,就像…… 就像是生怕他不知道这天涯镜是何物一样! 为何要这样? 汤正信浑身发抖,因为他知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不是巧合,有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若是知道了,那便是离死都已经不远了。 天涯镜的涟漪平复了,显现出了一道汤正信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八方钱庄,吴大掌柜。 “吴成巍见过少东家。” “请问少东家急急忙忙,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第704章 身隔镜子心隔肚皮 虽然同为大掌柜,职位上是平级,但熊愚毕竟还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只不过吴成巍的礼貌虽然挑不出毛病,但这很明显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吴大掌柜要是真认为八方钱庄姓熊,把熊愚视为钱庄的东家,又怎么把手伸到江扬郡呢? “哈哈,吴叔叔最近可好啊?” “许久没联系了,再见到吴叔叔可真是让我忍不住怀念过去啊。” “想起当年我还小的时候不懂事,贪嘴吵着要吃大焱江扬郡的鲥鱼,我爹爹都不堪其扰,还是吴叔叔不惜辛劳,让那离水就容易死去的鲥鱼在咽气前就送到了我面前,由名厨现场烹饪。” “当时吃到的那一口鲜味,至今仍是回味无穷呢。” 熊愚扣着汤正信的脖子,把他的脑袋贴在了天涯镜上,就好像即便这件钱庄秘宝尚未完善不具备传送活人的功能他,他也要把汤正信硬生生地塞进镜子对面,送到吴成巍的面前一样。 不过手上狠辣,但八方钱庄少东家的语气,却依然是在忆往昔。 “如今我人在大焱江扬郡,想要吃上这一口鲥鱼鲜味倒是随时能够吃得上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吴叔叔已经不在我身边的缘故,总觉得吃着要寡淡了不少,没有幼时的惊艳了。” “不过还好……” “还好吴叔叔想来还是挂念着我这个不成熟的少东家,不远万里也要把心腹送来我这边,让我本来寡淡无味的日子,增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人刚来洛九城。 就发现自己都不认识的钱庄下属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镇魔司陆大人和百槐堂张神医之女,还有他的大哥徐大真人都在等着他给一个说法。 这能不惊喜吗? 在当时的情况下,换成是谁处于熊愚的位置上,进了那间客栈里面,看清了是谁在等着自己,都得两眼一黑,没当场尿出来或者闭过气去,就已经算心理承受能力强了。 吴成巍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一本已经摊开厚厚的账簿,手里拨着一把算盘,看起来熊愚通过天涯镜联络他的时候,他正在算账。 目前还未算完。 吴成巍放开了算盘,将一片书签夹在账簿已经摊开的那一页,然后合上。 听了熊愚这些隐有所指的话语,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澜,尽管其实都不用去猜熊愚话里藏着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需要看到那张已经贴在天涯镜上的脸,他就已经猜到了熊愚的来意。 自己派去的心腹,自然是认识。 熊愚既然抓着汤正信来找自己,无非就是兴师问罪来的了。 “少东家所谓的急事如果是要叙叙旧,其实我也怀念少东家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少东家嘴馋了想吃鱼,虽然麻烦了些,但至少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我只要尽心去办就好。” 吴成巍面上不动声色,话语中却是在暗讽熊愚。 长大了,不爽利了。 心里想着什么,都不和他的吴叔叔直接说了。 熊愚用手背轻轻拍了拍汤正信早已肿起的脸颊,乐呵呵地说道:“哎呀,吴叔叔还会为我尽心办事呢?” 手伸到江扬郡。 这就是你吴大掌柜,尽心办成的事情? 吴成巍像是没有看到心腹手下哀求相救的眼神,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轻声说道:“少东家说笑了,我既然是八方钱庄的掌柜,自然是要为钱庄尽心办事。” 熊愚不止自己点了点头,还按着汤正信的脑袋,强迫他和自己一了点头。 “吴叔叔愿意尽心办事就好,那么……吴叔叔在江扬郡尽心办成的好事,如今有了一笔三千两黄金的账,我就直接记在吴叔叔的账上了,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三千两黄金? 骤然听到这么一笔账要记在自己的头上,即便是吴成巍在八方钱庄算了很多很多的账,也不禁是皱了下眉头,费解道:“我记得少东家管着的大焱分号,每年的结余也有三四千两黄金上下。” “若是有什么纰漏需要找补,少东家直接说上一声,我想办法帮你补上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直接就将这么一笔账记在我的头上,是不是有些……既在情理上说不通,也不符合钱庄规矩了呢?” 从情理上来说。 帮忙可以。 但找人帮忙是不是得先求人,哪有这种颐指气使的说法? 而要是从钱庄规矩来讲。 这么一大笔账不说清楚,直接就记上,就更是乱来了。 熊愚笑着说道:“吴叔叔是不是误会了?“ “我说的应该很明白,这不是我的账,是吴叔叔在江扬郡的账。” “吴叔叔总不会是想推给我这个不成熟的少东家,让我这每年总共才三四千两结余的大焱分号,替吴叔叔担下这三千两黄金?” 我的账? 吴成巍当然知道这是指的汤正信在江扬郡做的事情。 只是汤正信做生意的手段,吴成巍又不是不知道,优点是认得清底线,但缺点是只认底线,这样的做法短期内效益是高,但却容易一招不慎砸了大盘。 不过大焱分号是熊愚在管,就算砸了盘子也砸不到吴成巍的头上。 吴成巍把汤正信扔过去就是试探熊愚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态度,若是熊愚气急败坏来找他兴师问罪,那是不奇怪,但来他这里要账,这就有些奇怪了。 汤正信得是做了什么,才能让熊愚胸有成竹地来要这三千两黄金? 谁给了熊愚来要账的底气? “少东家一面之词,让我认下这笔账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既然汤正信也在少东家那里,若是方便不如让他来开口说清楚?我总得知道了这三千两黄金的账究竟是从何而来,才能算清楚这笔账。” “当然了吴叔叔,账是得算清些,我这不是特意把人带来了吗?就是为了让吴叔叔能够全面了解。” 熊愚笑呵呵地松开了汤正信的脑袋,在他后脑上拍了拍。 “来,你可是吴叔叔的左膀右臂,一心帮着吴叔叔捞钱,肯定是深得吴叔叔信任不然也拿不到那枚金质大钱,你现在就把事情和吴叔叔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让吴叔叔的算盘能够算清楚这三千两黄金从何而来……” 第705章 少东家的大哥 本来就在算账的吴成巍听着汤正信的讲述,等于是算上了一笔新账,他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 汤正信也没敢添油加醋,只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的吴成巍略微沉吟,然后用有些疑惑的口吻问道:“所以这三千两黄金,是少东家承诺送给大焱朝廷的那笔药材产生的账?” 熊愚乐呵呵地说道:“是啊,不过我还以为吴叔叔会说我是在联合我大哥敲竹杠呢。” 汤正信确实是没有添油加醋。 但是熊愚当时也是当着汤正信的面和徐年商量着借威名敲竹杠分钱,汤正信听到了自然是要说出来,当然他说出这处细节的时候也是看了眼熊愚的态度,熊愚没有阻止他才能够说得下去。 吴成巍确实觉得熊愚这就是在借机敲他竹杠。 只不过他就算直说这是在敲竹杠,难道熊愚就不敲了吗? 争论这一点毫无意义。 还是得算账。 “少东家这笔账算得有些糊涂了。” “汤正信他做的事情,说到底也没脱离在商言商的范围,没有触碰底线,即便是让大焱朝廷不满,少东家想要弥补我能够理解,但是开出比市价低个三成左右的价格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大焱朝廷没道理不答应下来,揭过此事。” “如此算下来,这笔账应当只需要一千两黄金就够了。” “但是低个三成,变成了白送,这多出来的两千两黄金的账,在我看来完全是少东家为了交好你认下来的那位大哥。” “我不质疑少东家的眼光,想来少东家认下来的那位大哥一定是一表人才值得深交,但是少东家结交好友的开销,也要算在我的账上,这未免就说不过去了?” 吴成巍话里的意思,是他可以认下一千两黄金的账。 但余下的两千两黄金,是熊愚自己的事。 熊愚摇摇头,笑着说道:“吴叔叔这可就说错了,这两千两黄金,可不是为了加深我和大哥的友谊,而是在修复我那位大哥和八方钱庄的关系啊。” 吴成巍挑了下眉头,淡淡说道:“少东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八方钱庄每年都花了不少钱用来维系关系。 这是保证商路通畅的必要开销。 但即便是这么一笔关系费,每个位置上的每个人都该拿多少。 可不是对方说了算。 八方钱庄内部有相应估算,若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就是不是维系关系,而是另找关系来搬开商路上的这块绊脚石了。 同理。 即便熊愚是八方钱庄的少庄主,他要用自己金银来结交朋友,花了再多若是他自掏腰包那当然和其他人无关。 但既然说成是修复他那位大哥和八方钱庄的关系,还要算在吴成巍的账上。 那就不可能是熊愚说多少就真值多少。 友谊或许无价。 但商人用来维系关系的费用从来都是有价的。 两千两黄金用来维系的关系。 这是什么级别呢? 八方钱庄每年花在那些个二流王朝上的打点费用,加在一起都未必会超过两千两黄金,毕竟八方钱庄势力庞大,那些个没资格逐鹿天下的王朝同样也没什么资格给八方钱庄甩脸色。 要是仅限于一个人…… 上一个能拿到钱庄这么大一笔关系费的人叫做王有文。 那位站在天下武道顶端的武帝。 况且别人武帝好歹还是临渊城城主。 虽然只是一座城,但也无疑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之主了。 熊愚的这位大哥什么来头。 是麾下势力比得过临渊城,还是境界势力比得过武帝。 配和王有文拿一个档次的关系费吗? 熊愚双手扶着肚子,乐呵呵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吴叔叔好像不知道我那位大哥是谁啊。” “是不认识,请少东家说说,我洗耳恭听。” 吴成巍倒是想听听。 熊愚认的这位大哥得是何方神圣,才配拿两千两黄金。 熊愚拍了拍肚子,肥肉晃了晃,缓缓说道:“大焱玉京城最近出了位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吴叔叔虽然不在大焱,但想必也已经听说过了?” 吴成巍确实是听说过。 他略有沉吟,然后说道:“所以,那位徐大真人就是少东家的大哥?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是值得交好,但少东家既然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但为了这点小事就花出两千两黄金,未必有些太过于阔绰了。” 太过于阔绰。 言下之意就是不认为这是合理开销。 这也的确如此。 若是有五品境实力就能随随便便让八方钱庄掏出两千两黄金,八方钱庄岂不是早就成了天下间那些五品境强者的钱袋子了,哪里还能有今天。 熊愚眼睛微微眯起,成了一条缝,继而说道:“那么,吴叔叔知不知道漕帮江扬郡造反的事情?” 吴成巍沉声说道:“略有耳闻。” 熊愚点了点头:“难怪,既然是略有耳闻,吴叔叔不知道细节也正常。” “我人在大焱,消息灵通一些,就和吴叔叔仔细说说。” “漕帮联合江扬郡四大家族,做了许多准备才造的反,大焱已有寒乌国战事,投兵百万,又有玄威和大夏两国陈兵施压,一时之间可是难以应付江扬郡的变化,吴叔叔要不要猜猜是谁压下了江扬郡的这场风波?” 这是在说那位凭空冒出来的徐大真人的最新功绩? 吴成巍倒不是怀疑熊愚会在这种不难的事情上骗他,只是漕帮既然敢联合四大家族造反,必然是做过了万全准备,漕帮帮主奚天阔和江家老祖江天午,都是五品境的巅峰强者。 就依照吴成巍所掌握到的信息。 他觉得奚天阔必然是有把握突破到四品境,江天午有可能也突破到了四品境。 要是没有一尊四品境强者坐镇,这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至于为什么奚天阔是必然,江天午是有可能,因为若是反过来,那就应该是江家联合其余三大家族和漕帮造反,不该是漕帮主导了。 如果是徐大真人压下了江扬郡的风波……难道他其实不是五品境,而是四品境? 对于这一可能性,吴成巍暂时选择了相信。 但他还是说道:“即便徐大真人是四品境,少东家应当知道,我们八方钱庄当初和武帝结识,也就花费了两千一百两黄金,徐大真人难道和武帝能是一个档次?” 熊愚嗤笑一声,倒不是笑的武帝,只是笑吴成巍竟然这样对比。 “武帝?吴叔叔,武帝会搭理我们八方钱庄吗?” “但我那位大哥可是真的认我喊他的这一声大哥。” “吴叔叔要是不信,我可以即日就喊上我大哥去吴叔叔那儿当面聊两句,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吴叔叔了,隔着个镜子聊,确实缺了点意思……” 第706章 抚恤金 天涯镜的这一头。 熊愚依然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不仅看不出精明,配上他肥头大耳的模样儿,倒像是有几分肉眼可见的憨厚。 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汤正信的后颈。 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的汤正信微微垂着头,似乎是从两位大东家的你一言我一语里听出了些什么,身躯隐隐有些发颤。 天涯镜的另外一头。 吴成巍手臂搭在案桌上,手掌轻轻拨弄着算盘珠子,算珠在轴上转动。 他的思绪也在转动。 沉吟了片刻后,他沉声说道:“少东家这是在威胁我?” 熊愚乐呵呵的笑容顿时一变,变得相当惊讶:“吴叔叔怎么会这样想?我可是一直记着小时候吴叔叔对我有多好,如今长大了想着好好报答吴叔叔呢。” “只是看吴叔叔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 “若是别人不信都算了,毕竟他们信不信都不影响我和大哥的交情,但既然是吴叔叔,我才想着要证明一下,给吴叔叔看看我是不是结交到了一位好大哥呢。” 结交了个好大哥,就要敲打到我头上了是? 吴成巍鲜有变化的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虽然迄今为止关于那位熊愚那位好大哥的事情,都可以算作是熊愚的一面之词,其修为到底如何拥有着怎么样的实力都是个未知数。 就连两人关系到底熟络到了什么程度,其实都做不得准。 尽管熊愚一反偏居大焱躲避事端的常态,竟然敢于主动联系要债算账了,多半是找到了不小的依仗,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在虚张声势的可能性。 只是…… 若是戳穿的是熊愚的虚张声势,两千两黄金的出入固然是很大的一笔账,但是也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可如果硬挺到最后,真要给了熊愚一个恰当理由,借此机会带上了他那位四品境的大哥登门拜访,恐怕到时候曾经和睦融洽的叔侄两人面对面要算的账,就不仅仅是江扬郡的账簿了。 吴成巍颔首说道:“我明白少东家的意思了,如果少东家说的句句属实,那这两千两黄金确实是不该省的账。” 武帝虽然也就两千一百两黄金。 但武帝可不会因为两千一百两黄金多看八方钱庄一眼。 事实上,若是用真金白银就能拉拢到武帝,八方钱庄别说两千一百两黄金,就算是两万一千两黄金那也乐意凑出来。 但这里面有一个细节。 八方钱庄给武帝送了两千一百两黄金,是因为送到这个数额之后,钱庄意识到了那位武帝是发自真心的不在乎钱,继续送下去也改变不了武帝的态度,干脆就及时止损,没有继续送了而已。 但是一位能喊得动的四品境强者,花上两千两黄金来填补八方钱庄一时不慎导致与其关系多出来的缺口。 真不算夸张了。 就算喊上其他大掌柜来评个公道,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笔不必要的开销,甚至个别手里阔绰的大掌柜,还会觉得两千两黄金会不会给得少了。 吴成巍已经改了口。 熊愚自然是笑眯眯地跟着点点头:“是?虽然大哥也未必会与我计较这点,但是咱们钱庄还是得把态度摆出来,所以……这三千两黄金,我就计在吴叔叔的账上了?” 吴成巍微微皱了皱眉,但也只能闷声说道:“嗯,就依少东家的意思办。” 这一问其实已经没必要了。 既然吴成巍说了不该省,就等于是认下了这笔账,熊愚不可能听不懂,但多余的这一问,就是非得要吴成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相当于是认了罚还不够,还得认错。 吴成巍虽然感到了不满,但既然账都已经认了,口头上再让一分,倒也没什么要紧。 横竖还有一笔账没算。 吴成巍看着镜子那头,已经落入熊愚手掌心里的心腹下属汤正信。 叔侄两人或许也称得上心有灵犀。 熊愚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笑着说道:“既然和我大哥的账算好了,接下来就说说咱们钱庄内部的账,吴叔叔这手未变也太长了,都伸到江扬郡来了,是不是过界太多了?” 确实过界了。 但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吴成巍不信熊愚先前没有意识到,但之前不闻不问这时候一起算账,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还不是仗着他那位好大哥的威势。 吴成巍淡淡地说道:“汤正信确实是我的得力下属,不过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跑到江扬郡去捞钱,给少东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事怪我治下不严,少东家想要怎么罚我?” 该认的可以认,但不该认的就不能松口了。 三千两黄金可以出,但吴成巍不可能坦然承认是他指示的汤正信去江扬郡。 这可是坏了钱庄的规矩。 等于是把手伸到了别人的钱袋子里面,这如何能忍? 熊愚倒是忍了挺久。 但现在看来也是忍不下去了。 熊愚大方地挥了挥手,笑呵呵地说道:“吴叔叔,咱们叔侄两人哪有那么多规矩,说什么罚不罚的呢?” “只是吴叔叔真要是惦记着我这大焱分号,哪天吴叔叔自己来就行了,我一定是扫榻恭迎,何必只是伸只手过来呢。” “至于这人嘛……既然是吴叔叔的得力下属,想必不在吴叔叔身边,吴叔叔少了只手也会不习惯,我这就安排车马,给吴叔叔把人送回去。” 送回来。 听上去是要吴成巍自己决定汤正信的下场。 但是当汤正信出现在天涯镜里的那一刻起,他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天涯镜涉及到绝密。 汤正信还没有资格知道,何况他已经是有错在身了。 说什么罚不罚。 不过是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已经猜到了吴成巍会给一个汤正信怎么样的结局,但却偏偏还要推给吴成巍自己来下这个决定而已。 “汤正信,虽然一时犯了错,但念在你对钱庄也有不少功劳,所以……你的抚恤金我会给三倍,等你的嫡子年纪到了之后,我会给他一个在我手底下做事的机会。” 第707章 敲竹杠 抚恤金。 按照八方钱庄的规矩,但凡是为钱庄办事而死的人,其亲属都将领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但问题是。 这笔用以解决后顾之忧的金钱再怎么丰厚,也得是死后才有。 汤正信现在可还活着。 不过大概正是因为他还活着,所以吴成巍才开出三倍抚恤金? 以汤正信在钱庄里的职位,抚恤金应该是在三百多两白银,三倍也就是一千两白银左右,哪怕是坐吃山空,只要不沾上恶习,仅凭这么一笔抚恤金也足够他的妻儿过上富足的余生了,只是…… “大、大掌柜,我、我……” 吴成巍没有怒色,只是和气地问道:“你也在我手底下做了很久了,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这会儿便说出来,我会尽力替你完成。” 汤正信惨笑了一下。 熊愚能和吴大掌柜谈条件,是因为他不仅仅同样是大掌柜还是少东家,但自己有什么资格在吴成巍的面前,谈一个“可是”呢? 心愿? 我一个大活人,不想领死人才能领的抚恤金,算不算是心愿。 能达成吗? 不能的。 正是因为汤正信在吴成巍的手底下做了很多年的事,他很清楚吴大掌柜这话仅仅说了一半而已,没说出来的另一半,意味着他如果继续活下去,将要面临的后果可不仅仅是领不到三倍抚恤金。 吴大掌柜能给汤正信的妻儿留下荣华富贵,同样也能让他们一家子都走投无路。 想得明白的汤正信心哀如死。 他揉了揉被熊愚那肥厚手掌拍得有些疼了的后脑勺,对着天涯镜里的吴成巍拱手作揖,低声说道:“我明白了,是我贪得无厌自寻死路,实在是愧对了大掌柜这么多年的栽培,感谢大掌柜不计前嫌,还愿意照顾我的妻儿……” 江扬郡的这笔账,无论是钱庄对内还是对外,到这里就都已经算完了。 吴成巍重新摊开了账本,拿起了算盘,淡淡地问道:“少东家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没有,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熊愚乐呵呵地说道:“嗯,没事了,稍后我会把四千两黄金记在吴叔叔的账上,还要麻烦吴叔叔之后核对一下有没有错漏。” 吴成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要切断天涯镜的联系,却倏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手里压着算盘的吴大掌柜皱紧了眉头,问道:“四千两黄金?少东家是说错了,还是在拿我寻开心?” 刚刚谈妥了的三千两。 这怎么都算完了,又多出了一千两? 这算得是什么账? 熊愚却反而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愕然道:“吴叔叔这是何意?我们说好的三千两黄金,不是江扬郡的药材钱吗?” 吴成巍轻声说道:“是没错,所以这多出来的一千两,少东家又是从什么地方添进来的呢?” 熊愚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一千两黄金当然是敲竹杠啊!” 吴成巍面色一冷。 哪有这般明目张胆敲竹杠? 熊愚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刚刚都说已经说过了,我还以为按照吴叔叔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够想明白呢,不需要我来解释呢。” “吴叔叔你想啊,我明说了是敲竹杠,但我大哥心善,容我敲来的这笔钱,先补了江扬郡的药材。” “江扬郡的药材费用大致是三千两黄金上下。” “多出来的,我才会分给我那位大哥。” “我那么大个好大哥,战得了天魔教平得掉漕帮,总不能一千两黄金都不值?” 这是明抢了? 吴成巍压在算盘上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攥成了拳头。 呼吸都变得略显急促。 不过他很快就平复下来,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天涯镜里的熊愚,缓缓说道:“少东家还是会算账,四千两黄金就四千两黄金。” “只是少东家也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说话总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以一句孩子还小不懂事就盖过去了?” “每一分钱都有每一分钱的重量,三千两黄金是事出有因,我出就出了,但仅仅是这余出来的一千两黄金,也已经是足以压死人的重量了。” “但愿少东家如今长大了,力气也有长进,能够接得住,不要砸着自己脚了。” 敲竹杠成功的熊愚乐呵呵地笑了笑:“好的,多谢吴叔叔提醒,我一定会小心接好,吴叔叔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不叨扰了?再见啦,和吴叔叔聊天真是开心解闷,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还来找吴叔叔聊天……” 吴成巍沉着脸,没有道别直接就切断了天涯镜的链接。 光洁如湖面的铜镜不再显现出天涯某处的光影画面,而是重新变得模糊之后,这位替八方钱庄算过许多账的吴大掌柜终究是没忍住,一拳砸在了案桌上。 砰的一声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哗啦啦声响。 那些每拨动一下,便要代表着账目数字或增或减的算盘珠子崩飞了出去。 洒了一地。 三千两黄金还能忍,但这最后多出来的一千两黄金,那就真是明抢,欺人太甚了。 可是…… 让吴成巍只能砸算盘珠子泄愤的关键在于,若真是一个四品境强者借着这么个理由,要明抢一千两黄金,他除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还能怎么办?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若是毫无理由的明抢,八方钱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这次是熊愚代表着那位四品境强者,又是吴成巍不长眼得罪在先,其他大掌柜哪可能会和他同进退。 毕竟祸不在他们身上,钱也不用从他们账上出…… 天涯镜的另一头。 熊愚看着面色惨白的汤正信,乐呵呵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提出了老老实实领取三倍抚恤金之外的另一条路:“你看,我这位吴叔叔心狠,你这只手断了他也不打算缝回去,但我心善,还想着缝补一下,要不你以后就给我做事得了?” 这是要让汤正信背叛吴成巍。 汤正信看了眼少东家,沉吟了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多谢少东家,但我死得干脆利落踏踏实实领了抚恤金,还能福泽妻儿,但要是拖泥带水,可就是祸及妻儿了……” 第708章 回玉京 汤正信宁愿去领抚恤金,也不愿意转投到熊愚的麾下,帮他这个少东家做事,虽然招揽是失败了,不过老实说这也在熊愚的预料之中。 说到底还是不看好熊愚。 八方钱庄总共有六位大掌柜分别管理着钱庄在某一块地区的生意,而如果要把这六位大掌柜按照资源、人脉、经营等等一应能力排个次序出来。 吴成巍不说稳坐头把交椅,那也至少排得进前二。 但是熊愚呢。 即便他是八方钱庄的少东家,但就算不垫底,那也是稳居倒数前二。 即便不考虑汤正信本就是吴成巍的心腹,内心之中对吴大掌柜有几分的忠诚可言,但他的妻儿说好听点是在吴成巍的照拂之下,但要说得现实些可就是都在吴成巍的掌控之中了。 熊愚即便不计前嫌愿意用汤正信,但是他有能耐把汤正信的妻女从吴成巍的眼皮子底下接出来吗? 至少汤正信眼里,这显然是一笔大概率要赔本的买卖。 不能做。 踏踏实实去领了抚恤金,好歹妻儿能够安稳度日。 其实熊愚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不殃及到汤正信的妻儿,所以既然汤正信不信任在前,熊愚也没什么兴趣去证明什么,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出了这间不会被人打扰的密室。 不久之后,熊愚对照着一张汤药方子和几本账簿,算盘珠子打得飞快,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缓,他正在筹算着大焱分号的药材储备有多少能够及时运送到江扬郡,又有多大的缺口需要找其他药商购买补上。 “少东家,汤正信醉后纵马不慎跌落,意外身亡……” 算着账的熊愚听到了下属递来的突发消息。 意外身亡? 熊愚一点儿也不意外,略微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晓,继续算着要准备多少才药材才能供应得上江扬郡所需,毕竟是当着大哥面前给镇魔司做出的承诺,可不能出了差池…… 玉京城。 走时秋风正萧瑟,回时这吹动了遍地繁华的风,倒是添上了两三分的寒意。 立冬已然不远。 低调朴实的马车停在百槐堂的门口,这间在京城享誉盛名的医馆大门紧紧闭着。 张天天翻进院墙打开大门,徐菇听到动静走出来,见到徐年他们回来了自是喜上眉毛,再见到李施诊也回来了,面对这在河竹村里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的故人,如今再相逢也是少不得要聊上几句。 “徐姨,这柿子饼也是你做的吗?” “这个不是,这是街上买的,不过厨房里有虎须酥,是昨天学着做的,正好天天你们回来了,帮我尝尝合不合胃口?” “徐姨是在哪家铺子买的呀?还挺甜呢。” “吱吱吱!” “酥酥也说好吃……” 回到家中的张天天,先是尝了尝晾在院子里保持干燥的火晶柿子饼,再去厨房里逛了一圈,找到了徐姨昨天做好的虎须酥,分着尝了尝味道。 “徐姨手艺比以前更好了啊,徐姨要是不说是自己做的,我准备以为是哪家老字号铺子里买的呢!” 尝过了龙须酥,张天天舔了舔指肚上沾着的糖渍,转头又进了张槐谷的房间,抱着一罐茶叶出来。 “李叔,这可是老张珍藏的茶叶,听说每年一共就几斤的产量,今儿个我请你喝……” 叽叽喳喳吃吃喝喝。 过了半晌。 张天天一拍脑袋,似乎才意识到百槐堂里少了个人。 “奇怪,老张呢?他莫不是终于赖在院子里喝茶喝腻歪了,开始出门瞎晃悠打发时间去了?” 知晓张槐谷去向的徐菇轻声说道: “今天早上有个穿红袍的公公把张神医接走了。” “你们走后的这段日子,张神医也没多少坐在院子里喝茶的清闲时间了,那位应当是皇宫里来的红袍公公经常来请张神医,最久的一次去了六七天都没回来。” “不过早上走的时候,张神医倒是提了一句这次去不了多久,应该今天就能回……” 徐菇一说是红袍公公把张槐谷接走了,张天天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每次老张进宫都是红袍大太监带着轿子来接人,然后再恭恭敬敬送回来。 只不过老张进宫都是给龙椅上的那位治病。 虽然老张说是要张天天不要胡思乱想,龙椅上头的那位没病,但这怎么想都明显是在预防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没和她说说实话呢。 龙椅上的那位要是没病,还要定期把老张喊过去治什么? 脑子有病不成? 不过按照徐姨的说法,近期老张入宫的次数变多了,最久的一次竟然去了六七天。 这听起来可有些不妙。 难道是在传闻中就已经病得不轻的大焱天子,最近已经是彻底的病入膏肓,就连老张都快要拉不回来了? 就在张天天胡思乱想,已经想到几个皇子为了争夺大统分裂大焱山河搅起腥风血雨,而她和徐哥又是怎么在腥风血雨中退可独善其身进能扶危济困的时候。 在红袍大太监的引领下,一顶大轿子落在了百槐堂门口,挺着大肚子和个富家翁似的张神医走进了他的百槐堂。 看到张天天回来了。 张槐谷的面色上多少露出了喜色。 但再看到师弟李施诊也在其中,喜依旧是喜,不过却要更添上少许复杂。 “师弟,这次要不是让徐小友去找你,我都不知道要再过上多久,才能再和你见上一面。” 李施诊也是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拱手作揖:“许久不见师兄,见到师兄风采依旧,我心中也就踏实了。” “我在京城,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倒是师弟你……你一个人游走江湖行医济世,应该经历不少事?” “是有不少事,不过说起来也无非就是那些师兄早已看透的俗事烂事,师兄应该是没什么兴趣听的。” “也是啊……” 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两人。 同门情谊显然没有随着世事与光阴而消逝,但是他们两个人却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虽然师出同门都学的医术,但两人终究没走在同一条道上。 第709章 无病之身 谁前谁后不好说,但始终是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了。 也就导致除了医术之外,久别重逢的张槐谷和李施诊两人,便是想聊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恍然意识到这都是自己这条道上的风景。 对方未必能够看得见。 也未必想要看见。 不过李施诊不知该和张槐谷说些什么,但是张天天可向来是没这种顾忌。 她见两人似乎没话了,便给张槐谷倒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好奇问道:“老张啊,听徐姨说你最近三天两头就要进去,说说看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呗,也好让大家伙心里有个底数。” 张槐谷轻啜一口就尝出了这是他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茶叶。 不过想来泡茶的是自己闺女,今日又再见到了师弟算不得平常日子,也就默默当做像是没察觉出碗里茶叶从何而来。 名满京城的神医嚼着金贵无比的茶叶,略微沉吟后说道:“以后应该是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 张天天眼睛一瞪,愕然道:“啊?这就已经死啦?” 不用张槐谷去了。 要么是已经治好,一劳永逸。 但张槐谷隔段时日就要进宫给龙椅上的那位治病,已经持续许久了,这期间也没听说张槐谷的医术突然精进,或者是那位的病情突然好转…… 剩下的一种可能性,自然就是已经死了。 人都死了,当然也就不用治了。 至于为什么还没有天下缟素风云突变,或许是皇宫里那些个高坐庙堂的大人物还有什么筹谋算计,不想这么快就昭告天下。 这样的桥段可不仅是戏本故事里会有。 历史书籍中也不乏记载。 张天天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张槐谷肩膀,张怀疑端着茶杯嘴巴微张,但却不是喝茶而是明显愣住了,听着天天继续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死就死了,老张你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既然你救了这么久都没救活,也证明那位真正是油尽灯枯救不回来了,你也不要有负担,不要觉得是自己医术不行才没把人救回来。” “不过这人都死了,你这有实无名的御医还能安然回来,看来那些人也还算是明辨是非了。” “要是换上那些个又昏又奸的家伙,你没把人救回来即便不是你的错,那也得是要把你一起埋了陪葬……” 张槐谷嘴唇动了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脑子里面一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位没病,好端端地怎么会死?” 张天天不甘示弱,反问道:“没病还要你去治?脑子有病啊?” “我是去……” 涉及到皇宫里的秘密,张槐谷没法细说,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不要胡说八道免得祸从口出。” 张天天却是一副了然于胸地表情点了点头:“行,我懂,我都懂,现在还没到公布的时候嘛,老张你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哪天喝着茶发着呆,就被抓去活埋陪葬了。” 你懂了个什么? 张槐谷的养气功夫其实是到位的,毕竟见死不救的次数多了,那些个咒骂斥责要是不能视若拂面风,岂不是早就气煞了自己? 但是面对张天天,总是要多出些无可奈何,不可能完全当成耳边风。 只能喝两口茶,压下这解释不开的烦闷。 徐年倒是隐约听懂了,只是不确定真相和他想的是否一致。 大焱天子的问题,不是病,而在于长期镇压天魔,受到了天魔的侵蚀。 但是眼下。 依据丁抟前辈的说法,镇压天魔的山河大阵虽然没有破碎,但却已经裂成了数个。 不再是由得了正统的大焱王朝一力镇压天魔。 虽然能确保国祚存续至少八百年的气运因此被分走了部分,但镇压天魔的压力理所应当也不再由大焱王朝全部承担。 也就可能意味着。 大焱天子已经不再受到天魔意识的侵蚀,或者是侵蚀已经在可以抵御的范围内,不再需要张神医的协助才能够维持住清醒自我了。 经过张天天这么一打岔,师门兄弟间无味的寒暄更是没必要再重新继续下去了。 李施诊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兄,叙旧的话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你既然要借青囊葫芦,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李施诊佩戴在腰间,从不离身的青色葫芦,正是张槐谷想要借用的青囊葫芦。 这是他们师门传承下来的一件至宝。 当初张槐谷让徐年去找李施诊时,只说了李施诊若是不愿意回京城就借青囊葫芦回来有用。 但却没说具体是用来做什么。 如今李施诊带着青囊葫芦来到了京城,人在,至宝也在,这是最好的情况,张槐谷便看了眼不远处的徐菇,徐菇正抱着毛色火红的小狐狸,喂着火晶柿子饼。 第二次来到玉京城的妇人,气色比起在河竹村里时已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看上去和常人都没什么差异了。 但是张槐谷让徐年去找李施诊,正是为了给徐菇看病。 眼下已经是回到了正题。 “徐菇是师弟你的病人,我看着是没什么大碍了,但不放心,便想师弟你亲自再来看看,确保无虞。” 不放心? 李施诊可不记得他的师兄何时会对医术都如此不自信,还需要他这个师弟来佐证了。 应当是当着病人面前,有些话不太好说开。 总之……先看看。 这也不是徐菇第一次让李施诊看病了,一应望闻问切的流程早已熟悉,只不过比起以前李施诊一眼就能够看出病症,这一次他却越是诊断越是皱眉。 最后李施诊放下了徐菇的手腕,看向张槐谷的神情却带着一丝怀疑:“师兄,你莫不是找了个理由,就只是想把我喊回京城,其实是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涉及到我了?” 按照他的诊断结果,徐菇分明已经根除了他因为无药可用而治不好的病症。 哪里还需要再看? 张槐谷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我看着也是没病了,照理来说徐菇已经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都不是什么问题……” 第710章 食而不补 既然是照理来说,后面往往都应该跟着个后文。 但是张槐谷却戛然而止没有说出后文,而是借着徐年他们远行回来为理由,让九珍楼送来了一桌珍馐宴席,接风洗尘之后,徐年说起了他们在江扬郡的见闻经历。 不过造反、大梦、血城、蛟龙等等这些在一封封情报消息中列为重点的字眼,在徐菇面前自然是不太好细说,说多难免会让留在京城享清福的妇人有些不必要的担忧。 所以说的多是江扬郡的鱼汤如何鲜美,江景如何迷人。 顶多就是再说些可以归类为江湖见闻的趣事。 江家那场武林大会上见到的江湖侠气与歹毒,陈家幼虎策马踏漕帮的快意,藏在客栈地下的赌坊原来是朱楼据点的秘密…… 若是少年人听了这些,兴许会生出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与期待,但是徐菇却只有对徐年他们能够平安归来的安心而已,顺便也提及了徐年他们还未回来的时候,她有一次梦到了徐年。 “……年儿你在梦里说有了眉目就快要回来了,果然就带着李大夫一起回来了,娘当时还担心梦里和现实若是相反的该如何是好,但看你们平平安安回来了就踏实了。” “看来那些解梦的说什么梦是现实的反面,都是在信口胡诌。” “不过年儿你还记不记得你让娘替你保管的那枚珠子?年儿你在梦里取走了,结果睡醒后娘发现珠子真的不见了,到处找都没找到……” 徐菇说到最后,面色上带着几分愁苦,语气中也流露出些许自责。 徐年手掌一翻,龙珠浮现在他的手中,笑着说道:“娘没有弄丢,只是我取走了而已。” 徐菇愣愣地说道:“取走了……梦里取走?还是年儿你何时回来过?我怎么记不得了……” 徐年大可以编出一个谎言,说他是如何中途回了趟京城取走的蜃龙龙珠,徐菇就算疑惑不解大抵也不会多问。 不过他略微琢磨,娘亲虽然未曾修行,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修行之事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倒是没必要一昧隐瞒。 他直言道:“就是梦里取走的,娘你应该也知道儿子在修行了,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小有所成? 张槐谷和李施诊这对师兄弟都不免古怪地看了眼徐年,以徐年的修行境界如果才算小有所成,那这天下间修行者能有几个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 那些在江湖上享誉盛名的宗师之流,算起来岂不是连门都没入。 徐菇却只是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虽然不懂修行,但是年儿说这是修行成果,她当然就信了。 “发现那枚珠子不见了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遭了贼人想报官来着,还是张神医让我稍安勿躁等年儿你回来问问,还好当时没有报官,不然不就成报假官了?弄不好还得被打板子……” 依据大焱律法,报假官确实要受罚,不过只要不涉嫌到诬陷他人,其实罚得也不重。 再者…… 徐年虽然是白丁,但已经不是无籍籍名了。 谁会为了这点误会和一位道门大真人过不去? 即便徐菇真去报案了,遇到办理此案的人若是心思活络,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契机,意图结交徐大真人。 徐年问道:“娘亲还记不记得那个梦境里的其他事情?” 徐菇想了一会儿,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记得还有其他事情,是年儿你在梦里和娘说了什么,但是娘忘记了吗?” 徐年轻声说道:“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其他事情,其实指的是奚天阔和蜃龙乃至于是天魔梦境。 徐年是看娘亲对梦境的记忆比他预想中还要清楚许多,故而才问了问,不过既然娘亲对这些全无印象或者说是没有察觉到,那就也没什么追问下去的必要了。 月明星稀,夜色深沉。 未曾修行的徐菇自是精神没那么足,第一个回了房间休息,不再是当着“病人”面前,张槐谷泡了一壶茶,准备说说先前没有开口的后话。 “师弟,你觉得以徐菇的身体情况,服用补血益气之用的药物,应该会怎么样?” 如果这是考核医术,张槐谷提出来的考题未免太过于入门了,李施诊都不需要犹豫就能立刻作答:“在徐菇患病时,补充的血气会和病症相互抵消,但如今她已然身体健康,那就自然是壮大气血了,只是看能将几分药性留在体内转化为气血。” 若是能将较多药性转化为气血,便可以视作是修行武道的好胚子了。 张槐谷沉声说道:“但是在拔除了病根之后,徐菇的身体情况虽然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水准,但无论用何种补血益气的药物来温养,却始终不能让徐菇的血气增长一丝一毫。” 之所以说武道修行入品的门槛最低,就在于打熬血气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门槛,天赋高的是快,但没什么天赋的也能慢慢用时间或者是外物堆上来。 就好比道门修行者,讲究把天地灵气炼化为自身灵力的效率,武道修行的重点就是通过打熬身体,来尽可能把摄取到的养分打熬成自己的血气。 只是天地灵气不会炼那就是真不会炼。 没有道门修行天赋的人,连最基本的吐纳灵气都难以做到。 但是武道就不一样了。 就算不懂武道修行,没有掌握专门用来打熬血气的功法,但只要是顿顿都能够吃饱,谁还能长不出几斤肉了呢? 徐菇如今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吃得再好,也长不出肉来。 若是落在那些既贪嘴又想维持婀娜身段的女子身上,大抵还会羡慕徐菇,恨不能自己也有她这种独特天赋,但在一个大夫的眼里,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好事。 李施诊便从师兄的话语里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会不会是徐菇先天有缺,所以她的气血只能到这儿了,再怎么补补不进去?” 先天有缺,便如同木桶里面有个破口。 只要水位到了破口之处,再倒入再多的水,也不可能再涨起来了。 第711章 翻书 镇魔司的首座冯延年便是先天有缺的例子。 他是肺经不足。 所以即便武道天赋再怎么卓绝,也依然被经脉限制住了境界,除非有朝一日得到了逆天改命的造化,补全了这先天有缺的肺经,否则便不可能突破到四品境。 张槐谷喝了口茶,听到李施诊提出来的先天有缺,他感觉自己的医术被师弟质疑了。 “师弟是觉得师兄我这些年在京城只顾着贪图清闲,已经连师门传承的医术都生疏了,以至于连是不是先天有缺都看不出来?” 抱着酥酥的张天天瞥了眼张槐谷,理直气壮道:“难道不是吗?老张你每天不就雷打不动坐在这院子里喝茶?这要是还不够清闲,天下可没几个清闲的人了!” 张天天向来是立场分明,敢于直言。 不过李施诊却是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也对,若是先天有缺,以师兄的医术,不应当看不出来。” 先天有缺虽然不是仅靠医术就能治的,但看总归是能看出来。 徐菇食而不补,留不住一丝一毫的血气,这身体肯定是有问题,但张槐谷和李施诊这对师兄弟却都看不出问题所在,这就更证明了问题的棘手。 李施诊苦笑道:“既然师兄和我都看不出病因所在,那确实只能寄希望于青囊葫芦了。” 徐年一直默默听着,事关他娘亲身体健康,到这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问道:“张伯李叔,敢问你们一直提到的青囊葫芦是什么宝物,莫非这宝物救人的功效,还在两位的医术之上?” 李施诊拿起他悬在腰间的青色葫芦,摇摇头说道:“这葫芦本身,其实只是一件储物法宝,只不过有些特殊而已,可以保护葫芦空间内的物品不被岁月磨损。” 徐年好奇道:“那是这葫芦里面储存着包治百病的神丹?” 在前世的神话传说中,经常有喝下一口就能原地满状态复活的仙赐灵泉之类的奇物。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徐年还从未听说过有类似的传说。 百槐堂治病救人归根结底也都是因病施药。 但既然李施诊和张槐谷这俩位都束手无策,却都寄希望于青囊葫芦里的东西,徐年也只能去想这葫芦里面是不是存放着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了。 李施诊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李施诊把青囊葫芦递给了徐年,示意他可以自己一探究竟。 事关娘亲,徐年也没犹豫,便把意识探入了青囊葫芦里面。 张伯与李叔的师门传承下来的这件至宝,本质上确实只不过是一件储物法宝,只不过里面的储物空间挺大,要比徐年从天水谢家得来的那枚云水玉佩要大得多。 但这理应宽敞的储物空间,却已经没有太多空隙了。 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之所以打上一个引号,是因为除了纸张、竹简、皮毛等等常规意义上能称之为书的物品,还有不少是刻满了文字的石板甚至是树皮。 徐年的意识随便一扫,便知道这些载体不一的书,全都是医书。 仅有一小片区域,放着相比起这浩如烟海的医书,只能算是寥寥无几的瓶瓶罐罐。 张槐谷举杯喝了一口茶,徐徐说道:“我和李施诊都是百草谷的弟子,这一脉传到如今也就只剩下我和师弟俩人了……天天也算一个,徐小友可以算是半个。” “青囊葫芦是我们师门的传承至宝,不过与一般人想象的至宝不同,这葫芦本身不过是用来储物而已。” “真正的至宝,正是在青囊葫芦里面储存下来的医书。” “那是我们百草谷这一脉,自祖师伊始,万年以来积累的所有医道知识,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奇花异草,只要是有益于让人族不再受疾病困扰,都会详细地记录下来,保存在青囊葫芦里面。” 李施诊附和地点了点头,也正是因为有青囊葫芦里的师门积累,他才能认得早已绝迹的返璞归真丹。 “所以虽然我和师兄一时间找不到徐菇的病因,不过徐年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只要有青囊葫芦在,只要徐菇的病,不是万古以来的头一例,青囊葫芦里面就会有相关记载,我们也就知道该怎样下药了。” 所以。 不是这青囊葫芦本身能治病救人,而是青囊葫芦里面的医书能够救人。 张槐谷和李施诊,这两位医术称得上领衔当世的名医,这是要为了治好徐菇,打算从师门传承至今的医书之中翻找出一个答案来了。 这肯定算不得什么精明的办法。 别的不说,就青囊葫芦里面浩如烟海的医书数量,就算当真翻的到答案,但这和大海捞针都有几分区别呢? 但是…… 徐年念及此,作为受益之人,他没法不站起来,朝着两位大夫深深作揖,以表敬意与感激。 “多谢张伯。” 张槐谷随意地饮了口茶,就好像这只是件寻常事。 “多谢李叔。” 李施诊扶着徐年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不必如此,就算不说你我,不说你和天天,就冲着江扬郡数百万百姓,我也该为了你把青囊葫芦里的医书全都翻个遍。” 江扬郡的那场大灾。 若是没有徐年。 李施诊就算把青囊葫芦里面浩如烟海的医术翻个两遍三遍,哪怕翻到烂了,又有什么用呢? 能够救下多少人? 徐年挽救了江扬郡数百万百姓的性命,李施诊又怎能对他娘亲的束手不救。 张天天抱着酥酥,举着小狐狸的一只小爪子,认真说道:“只要是病,就一定有办法治,至少徐姨现在还好端端的,徐哥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也和李叔老张他们一起翻翻医书,一定能够尽快找到治好徐姨的法子!” 不算有实无名,甚至连医术也差了不少徐年,张天天可以说是百草谷的独苗了。 青囊葫芦迟早是要传承到她手里。 提前翻翻医书也没什么。 只是…… 一个是老张,一个是李叔。 这辈分都乱了。 张槐谷听着多少有些别扭,喝尽了茶摇了摇头,说道:“青囊葫芦里的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翻完的,你们从江扬郡回来想必也都累了,趁早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就开始翻书……” 第712章 只差一层窗户纸 次日一早,百槐堂的大门便在阔别多日之后重新敞开了,给玉京城里那些走投无路的病患提供了一条碰碰运气的活路。 不过往日里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打盹地小姑娘,如今却是捧着一本医书仔细看着。 旁边还放着厚厚一沓医书。 看完一本,就翻下一本。 再往后的院子里面,张槐谷依旧是在老位置,坐在院子中央一边喝茶一边翻着医书,虽然一目十行,但字字过眼入心,不曾漏过一关于病症的描述。 坐在张槐谷对面的是他的师弟李施诊。 李施诊翻书的动作最慢,但却心无旁骛看得最为认真。 就连酥酥好奇地都翘着脑袋,想知道这是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看到书本上密密麻麻都是些她全都认得但凑在一起就看不太懂的文字后,小狐狸便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 厨房里面,徐菇正在揉着面团,这是酥酥也能上手的活儿,舀了些清水洗了洗小爪爪,便帮着一起揉着面团,一边揉一边期待着这面团会被做成什么样的可口点心。 徐年原本也想加入翻医书的行列。 张伯李叔天天他们三人一起为了徐年娘亲在大海捞针,徐年自己总不好袖手旁观。 只是张槐谷他们没有让徐年插手。 倒不是百草谷师门规矩,不许有实无名的徐年碰青囊葫芦里面的医书,关键在于徐年有实是有实,但也不够扎实,辨认些草药还算够用了,但要分析医书上记载的病症是否与徐菇的情况相吻合,就不太够用了。 不是说徐年完全不会,他来到百槐堂之后除了李施诊交给他带给张槐谷的那本医书,其实倒也在张槐谷的指导下看过几本别的医书。 医术比起张槐谷他们当然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其实比起那些在医馆里坐堂,水平参差不齐的大夫,倒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可问题是翻书这事,差了一点都不合适。 徐年即便能辨认出九成九,都有可能会要漏掉,如果刚好记载徐菇这种病症的医书是在他漏掉的里面,到头来岂不是还得重新翻找,平添麻烦。 反正不急于一时,也就不差多一个徐年来翻书。 翻书帮不上手,徐年便着手忙活自己的事情。 他在江扬郡算得上是为大焱立下了大功劳,按照陈大将军的意思,论功行赏必然是少不了他的一份,但要什么样的赏,徐年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个想法。 已经体验过了四品境的风光,徐年当然是想要回到四品境。 所幸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四品境已经不远了。 只差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只不过这层窗户纸,破是好破,但却不能草率捅破。 这层窗户纸是命劫。 或许是因为已经踏足过四品境的裨益,徐年的命劫不止清晰,他甚至已经非常清楚该怎么破了,所以才敢把命劫当做是窗户纸。 说得简单点,无非就是要去一趟镇国侯府。 徐年无意仕途,也没有什么紧缺的天材地宝,江扬郡的功劳即便全砸在镇国侯府里面也是无妨的,只不过他这一去就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还得考虑到其他人是否秉承着什么样的看法。 这里的其他人,主要是指的陈大将军府和白前辈徒弟司晓楠。 陈大将军他们似乎还未回京城。 先问问司晓楠的看法。 倒是一样要拜访陈大将军府。 尽管陈宪虎他们都不在府上,但是徐年和陈宪虎的关系在陈大将军府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况且哪怕不以自家少爷认下来的大哥这么一层关系来看待徐年,一位已经在玉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道门大真人前来拜访,也值得陈大将军府开门相迎了。 仅凭五品境的修为,只要不是凶名远扬的恶徒,以境界作敲门砖,天底下没有几处敲不开的大门。 开门的依旧是和徐年已经见过数面的沈管事。 不必过问来由,先引进了门在大堂落座。 上香茗,上点心。 “徐真人到访,该是要有个当家出来招待,不过不巧少爷老爷他们都不在京城,徐真人稍微坐一会儿,我去请大夫人过来……” 这是对一位道门大真人的尊重。 不过徐年这趟的目的又不在于陈大将军府,要是把陈宪虎的娘亲都惊动出来未免有些兴师动众了。 “不必了沈管事,我是来找徐年。” “镇国公府出生的徐年。” “算是……有点私事找他聊聊。” 沈管事遗憾地说道:“徐真人是来找姑爷的吗?不巧,姑爷早些时候出门闲逛去了不在府上,不如徐大真人还是多坐一会儿?我这就找人去把姑爷喊回来。” 徐年没想坐着干等,直接问道:“可知道徐年他去了哪儿?我去找他也是一样。” 沈管事轻声说道:“我不太清楚,不过伺候姑爷的两个丫鬟,檀月和麝云或许知道姑爷是去了哪儿闲逛,姑爷今日是带着麝云出去的,檀月这会儿在姑爷的院子里,徐真人若是不嫌弃,我去问问檀月,若是她知道姑爷去处,便让她带真人过去?” “行,有劳沈管事了。” “分内之事,真人太过于客气了……” 没过多久。 沈管事便带着个秀丽恬静的丫鬟来到了徐年的面前。 “檀月见过徐大真人。” “麻烦檀月姑娘带路了。” “真人客气了……” 徐年和丫鬟檀月倒是也见过一面。 之前提着天水城的醉蟹来陈大将军府送礼时,陈大小姐带着他逛了逛这座大将军府,在“徐年”的院子里面便已经见过了负责伺候赘婿姑爷的两个丫鬟。 虽然有了檀月带路,不过沈管事依旧是一路陪着徐年,送到了陈大将军府的门口。 巧的是。 徐年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陈大将军府的门口,马车周围还有六名持刀护卫,领头之人有六品境的修为,放在江湖上都能够当得起宗师之名,如今却在亲自驾车。 余下的五人,也都是七品境的高手。 第713章 拜访 哪怕不去看那架马车上以珍珠串成的流苏车帘和镶嵌在车厢四个角的顶端足足有鹅蛋大小的玉珠,就冲着一名六品境五名七品境的护卫阵容,也知道车上之人一定是身份显赫,富贵逼人。 徐年略微顿足,想等着看看这马车上会是哪位贵人来到了陈大将军府。 若是善事。 自然没徐年什么事。 但若是来者不善,陈大将军他们都不在,大将军府里做主的只有陈宪虎的娘亲,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该帮衬一下,打发掉麻烦。 不过徐年是多虑了。 珍珠流苏车帘掀开,首先探出来的一只脚,鞋履没有包裹住脚背,白皙如雪的脚背肌肤隐隐透着血管的青色。 再往后露出来的是一条裙子,只不过这裙子比起玉京城的姑娘小姐常穿的裙子,不仅厚实还要鲜艳许多,黑色作底,但在领口、袖口、腰肢等部位,却点缀着缤纷多彩的圆圈图案。 不过裙子虽然厚,但胸襟依然撑起了呼之欲出的饱满。 侧看如峰。 最后是修长的脖颈,和碧洗天空般的蓝色眼眸看上去竟有宝石般的质感,高挺的鼻梁虽然与秀气不搭,但却无损整张面容的精致美丽。 与其戴在头上那顶镶满珠宝的头冠比起来,很难说清到底是头顶宝冠还是五官相貌,更当得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一目了然的异域风情。 再回看那些护卫,虽然着装上没有那么明显的异域风情,但他们的相貌确实也与大焱百姓有些出入。 头戴宝冠的女人见到徐年是从陈大将军府的大门里面走出来的,那双宝石般透亮的蓝色眼眸顿时浮现一抹喜色。 她走下马车。 足尖先点在地上。 略有些生疏行了个万福礼。 “沈大人,请问今日我们能有机会登门拜访吗?” 她以为徐年已经拜访过了陈大将军府。 证明这座大将军府里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她也能够获得登门拜访的机会。 沈管事摇摇头,笑容中略有些无奈:“在下只是将军府里的小小管事,实在是当不起公主殿下的这一声大人,知道公主殿下的目的是想拜访我家老太爷,但老太爷他们都还没回京城,所以……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公主殿下。 这一称呼,便把来者的身份点出来了。 竟是一位皇室子弟? 不过这异域风情,可不像是大焱的皇亲国戚。 听沈管事的言语,这位公主殿下应该不止一次前来了。 她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拜访陈大将军府,是有何事? 不过不管这位殿下有何事。 看上去也不是要来为难陈大将军府,那就与徐年没什么干系了。 徐年迈开脚步。 丫鬟檀月自是懂事地立马跟上,为其引路。 只不过自西方远道而来的公主殿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壁了,但这次是先有了期望再失望,难免有点挣扎,微微抿唇看了向迈步离去的灰黑色长袍身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既然陈大将军他们不在府上,那位仁兄怎么能够登门拜访?” 沈管事不卑不亢地说道:“公主殿下所说的那位仁兄,是我们家少爷的至交好友,无论老太爷他们在不在府上,只要他愿意登门,将军府一直都会扫榻相迎。” 原来是将军府少爷的朋友? 既然是私交远近的缘故,头戴宝冠的女人自是没什么话可说了,只是神情有些失落地坐回了马车上。 “若是陈大将军他们回来了,还望沈大人能够帮着美言几句,刹海国迫切需要这样的一个拜访机会。” “殿下不必如此,等老太爷他们回来,我自然是要告诉禀明刹海国公主殿下数次拜访,只是见与不见,这得是老太爷他们做主,我一个下人只能负责传达。” “好的,多谢沈大人您的体谅……” 六名护卫皆是朝着陈大将军府的沈管事抱拳致意,然后六品境的武道宗师车夫才挥动缰绳,马蹄迈开车轮转动,载着罗刹国的公主再去拜访其他府邸。 只是不知道这天下首善的玉京城,能有哪位大人愿意成为他们的贵人…… …… “……真人,姑爷他今日是去青兰巷的德合院里听戏了,不过这个时辰兴许也已经听完了,之后会去哪儿就没个准了。” “无妨,檀月姑娘带我去德合院就行。” 檀月虽然只是丫鬟,但她好歹是陈大将军府里的丫鬟,玉京城里刮着什么样的风,陈大将军府知道了,她这种丫鬟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些。 徐大真人的名讳,她可是听过的。 要为大真人的办事,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领个路,檀月面色上虽然保持着沉着冷静,但心里多少有些打鼓,怕这位徐大真人若是脾气乖张难以伺候。 但这短暂接触下来,她发现这位大真人虽然话不多,但秉性却随和淡然。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需要她这种下人辛辛苦苦仰着脖子去张望的世外高人。 只是不知道徐真人找姑爷会有什么事? 不会是姑爷有什么地方得罪到了这位和自己少爷小姐私交都不错的大真人,来找姑爷麻烦的? 檀月面色不变,但心里却正想着些有的没有。 “……之前那位公主殿下是怎么回事?” 檀月虽然心里想着姑爷有点走神,但回神也很快,回应道:“公主?哦哦……真人是说那位公主殿下啊,她是刹海国的公主。” “已经来过四五次了,不过老爷他们都不在家,沈管事也一直没有让她进来过,每次都是像今天一样婉拒了,但她每次过个几天还会再来。” “不过徐真人若是想问刹海国的公主拜访陈大将军府是为了什么,这就不是我一个丫鬟能知晓的了……” 檀月知道的也都是府上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既然能在府上传开,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她才放心说。 旁边却有一道檀月熟悉的声音传来。 “屡次登门造访大将军府,沈管事却还不好放她进去,证明那位公主的目的一定是大事。” “大到沈管事都不能让她进府内坐坐,以免让人误会了大将军府的态度。” “那么这能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猜十有七八啊,她是替刹海国来大焱借兵求援来了……” 第714章 京城闲人 “……呜呜呜,姑爷你说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开开眼,让处仁先生和祝姑娘长相厮守呢?” 德合院一出好戏散场,听戏的男女老少有的沉浸故事中稍微脱离出来回到现实,坐在座位上微微发愣,有的已经起身离场,只不过神情中带着两三分怅然若失。 其中离场的人里,便有一对少爷和丫鬟。 少爷伸了个懒腰舒展着筋骨,面相俊俏风度翩翩,看着像是个白脸书生。 丫鬟眼眶微红,悄然抹着眼泪,显然还没从戏剧带来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虽然是下人,但显然是在大户人家的丫鬟,一身行头比起普通百姓家里的姑娘还要名贵不少。 两人正是陈大将军府里的赘婿以及伺候赘婿的丫鬟麝云。 冒充着镇国徐氏私生子的司晓楠笑着说道:“我想大概是这戏剧的作者,就想骗骗麝云你这样的小姑娘掉几颗眼泪下来,所以才在排解万难的最后,依然要让这俩人成不了眷属。” 德合院刚刚演的是一出有情人不成眷属的悲情戏剧。 麝云为之抹眼泪的处仁先生和祝姑娘,正是剧中聚短离多最终也没有长相厮守的两位主角。 抹着眼泪的丫鬟本来是想和姑爷一起感叹天公不作美,岂料姑爷说得这么扫兴,顿时有些气闷,涂着淡淡腮红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哪、哪能是故意这么写呢?作者不也是想表达世事无常,不能尽如人愿……” 司晓楠笑着说道:“世事确实无常,但是这剧里情节如何发展,还不是作者的一厢情愿?” “作者要是想要让两人团圆,纵使隔着千山万水不也能厮守。” “若是作者不愿意,纵然是擦肩也只能错过。” 麝云说不过,但也气不过,抬脚在姑爷的小腿上轻轻踹了一下,以表示出自己小小的不满与抗议。 司晓楠故作夸张的哎呦一声,然后还顿在原地揉了揉腿,就好像被这么轻轻一踹就踹伤了,唉声叹气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实话实说还要挨打,真是天地良心啊……” 麝云哼了一声,没有等停下来揉腿的姑爷,自顾自地往前走。 司晓楠快走几步,跟上丫鬟。 “生气啦?” “没有呢,麝云只是个丫鬟,哪敢生姑爷的气啊……” 麝云嘴上说着不气,却是在司晓楠快步跟上来后偏过了头。 只留给姑爷一个后脑勺。 “没生气,那你这是在看什么?” “我就是突然觉得这玉京城的街道风景真好,想多看几眼。” “好,那你是看街上风景,还是要跟我一起去德宜坊吃烤鸭?” “我……” 麝云本想硬气地继续摆这个后脑勺给姑爷看。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强行把脸转了回来。 贪吃的嘴微微扁起,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我倒是没那么馋,只是想起檀月姐姐她前些时候做梦都想吃德宜坊的烤鸭……恩,我这是想着把烤鸭带回去,给檀月姐姐一个惊喜!” 司晓楠故意问道:“是吗?当真不是你想吃?” 麝云嘴硬:“不是我,是檀月姐姐想吃!呜呜呜,姑爷就会欺负麝云。” 司晓楠笑着说道:“好好好,那是我和你的檀月姐姐馋了,就你不馋,行了?” “什么叫行了,分明就是这样嘛……” 不管到底是谁馋了,司晓楠带着丫鬟麝云离开了德合院,下一处目的地便定下是德宜坊了。 德宜坊的名气虽然没有九珍楼那么盛,但也是玉京城远近闻名的食楼了,而且如果说九珍楼是奢也奢的俭也俭的,从名贵珍馐到家常美味都有,那么德宜坊就是主打的一个物美价廉了。 就连最负盛名的招牌烤鸭,也是老百姓都能吃得起的美味。 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免供不应求,以至于价格都在其次,关键还得看来的凑不凑巧,或者是愿不愿意等着小半个时辰才熟一炉的烤鸭轮到自己。 不过司晓楠正好很是清闲。 陈大将军府的老太爷、老爷、少爷、小姐,如今都不在京城,司晓楠也没有收到新的命令要求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够维持现状,扮演好一个一入豪门深似海的私生子赘婿。 终日里闲逛京城,带着丫鬟吃喝玩乐。 昨日听书今日看戏,吃过了九珍楼再来尝尝德宜坊。 过的是不知多少人望眼欲穿都羡慕不来的神仙日子。 不过说好听点是安分守己,说难听点其实也就是游手好闲了。 只是考虑到“徐年”的尴尬处境,他终日里只是在京城街道上闲逛,陈大将军府觉得他安分,镇国侯府觉得他无害,就连对于整个玉京城也横竖不过是多了一个富贵闲人而已。 没有哪一方会无法接受。 这也正是司晓楠仔细权衡过后,觉得是维持现状的最好状态了。 不过刚走到德宜坊门口,司晓楠便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在麝云口中,做梦都馋德宜坊烤鸭的檀月。 以及。 如今已经是如雷贯耳的徐大真人。 徐大真人会和檀月,这俩人竟然会一起出现。 司晓楠能想到的情景只有一个。 檀月带着徐大真人来寻自己。 檀月显然是有些走神,没注意到自己要找人的已经近在眼前了,正在为徐大真人解释那位登门拜访陈大将军府的公主殿下是谁。 不过司晓楠相信徐大真人应该是已经发现自己了。 见檀月说不清楚,她干脆便快步靠近,接着檀月的话继续往下讲,说出了她揣测出来的海刹国公主造访陈大将军府的意图。 “……我猜十有七八啊,她是替刹海国来大焱借兵求援来了。” “只不过以如今的情况,海刹国即便是愿意像大漠一样向大焱俯首称臣,想要寻得大焱的帮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即便身为万金之躯的海刹国公主,也得在玉京城内拜访名门府邸,四处游说那些能够决定朝堂事宜的大人物们,争取到一点点的希望……” 檀月见到来者是谁,自然是欠身行礼,轻声解释: “姑爷,徐真人到府上寻你,但你不在府上,沈管事就让我带着真人来找你,我正要带真人去德合院,没想在这儿就遇到姑爷了。” 第715章 兄弟 徐大真人果然是来寻我。 不过徐大真人为何来寻我,难道是为师父带话? 司晓楠不知徐年的来意,不过她也并未多想,横竖以徐大真人和陈大将军府的关系,要见她这个陈家赘婿一面也用不过于遮遮掩掩。 她伸手指向了不远处一座门庭若市的酒楼,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正要去德宜坊吃烤鸭,徐真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赏脸给我一个能与真人一起吃顿便饭的机会?” 两个徐年带着两个丫鬟走进了德宜坊。 正好有一桌人刚巧吃完,空出了桌子。 司晓楠请徐年落座后自己也坐下。 两个丫鬟虽然已和姑爷混得熟络了,说不好听点是到了没大没小的地步,但这次有外人在场,两个丫鬟自是遵从着主仆尊卑的规矩,只是默默地陪侍左右,准备伺候。 “……都坐下,我可不习惯有人站着陪我吃饭。” 不过徐大真人淡淡的一句话便取代了丫鬟的规矩。 檀月和麝云两女都坐了下来。 司晓楠笑着说道:“你们俩能不错过这次德宜坊的口福,可得好生感谢徐真人。” “谢过徐真人。” 檀月和麝云异口同声。 觉得徐大真人淡泊随性不拘世俗,真正是超然世外的道门高人。 同时也觉得她们这位姑爷能够在道门大真人面前从容不迫谈笑风生,也是有够厉害的了。 只是可惜。 姑爷既是私生子又是入赘。 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不然就以姑爷在她们面前展露出来的才学与心气,假以时日在这玉京城里定然也能有一番作为…… 司晓楠确确实实处境有些尴尬。 不过她好歹是盗首的徒弟,即便不是在互知底细的徐大真人面前,另外换一位道门大真人当面,其实也不至于怯场。 她笑着说道:“德宜坊往日里都是人满为患,今天凑巧刚来就能有座,想必是沾了徐真人的福气。” 徐年随意问道:“若是不凑巧呢?徐公子打算怎么办?” 司晓楠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前我只能推磨,如今也算是有钱了,倒是知道这钱该怎么用,两三句好话三四钱银子,在座食客中想必会有人愿意卖我们一个巧。” 德宜坊因为便宜了些,可不是那种权贵云集的地方。 对于多数京城百姓来说,有两三句好话捧着面子,再有三四钱银子添给日子,仅仅是让个座位出来,少一顿口腹之欲,该怎么选择并不是难事。 对此,徐年不予置评。 来到了德宜坊,烤鸭是必点,除此之外还有些招牌菜,司晓楠问过徐年的有无忌口后,便另外点了干烧鸭四宝、干烧四素、浓汁鱼肚、糟溜鱼片、海参炖蹄筋。 一共六道菜。 其中海参炖蹄筋也是整个德宜坊最贵的菜肴,足足要一钱银子。 不过来得巧虽然不用等位,但这烤鸭小半个时辰一炉,还得等上一等,等着烤鸭出炉的时候,徐年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先拾起了在德宜坊门口其实没有说完的问题。 “海刹国是什么地方?” 司晓楠回答道:“海刹国在寒乌国的更西边,那里是一大片苦寒之地,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日都在下雪,不过物产倒是过得去,若无天灾人祸,养活自身没太大问题,只是都难以向外扩张。” “所以那片苦寒之地也就分成了许多个国家,不过和大焱比起来都只能算是弹丸小国。” “海刹国在那些弹丸小国里算是个强国了,但比起已经被大焱打穿了的寒乌国,尚有不小的差距。” 寒乌国的更西边? 徐年忽然想起了曾经在有鹿书院交过手的那对僧人师徒,好奇问道:“佛门净土和海刹国所在的那片苦寒之地,可有什么瓜葛?” 这方世界里的佛门圣地极乐净土,也称为西天极乐。 是否位于天地的某一处极点暂且不论,但从方位上来讲,确确实实是位于西方。 司晓楠点头说道:“海刹国等小国所在的那片苦寒之地再过去,正是佛门中的圣地,那片位于天地西极的极乐净土。” 徐年又问道:“海刹国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的公主得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大焱求援?” 这个问题,司晓楠也有些不太笃定,说道:“在那片苦寒之地各自为政的小国前些年好像不甘于现状,要搞什么寒地大同盟,不过也只是名义上好听,实际上就是换了个形式的兼并,大鱼吃小鱼。” “不过据我所知,这大同盟的进展并不怎么顺利,像是海刹国就不愿融入其中,本身又是那群小国里的强国,很难搞定。” “只是既然海刹国的公主都跑到来游说求援了,估计是寒地大同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海刹国撑不下去了,只能寄希望于引来外力介入……” 听到姑爷把海刹国的情况都说得头头是道,两个丫鬟不免有些惊讶。 麝云更是好奇问道:“姑爷,海刹国那么远的地方你都知道这么多呀?难道姑爷以前去过?” 司晓楠笑了笑,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若说是玉京城,你姑爷或许没你这丫鬟熟悉,但若论玉京城之外的广袤天地,我去过的地方应该可比你这小丫头知道的还要多呢。” 麝云撇了撇嘴,要不是有徐真人在场,她这会儿可就要顶一句嘴,说一声姑爷吹牛了。 姑爷才多大? 就算去的地方比麝云多,又能多出多少呢。 徐家私生子确实没去过太多地方,不过换成是盗首徒弟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寒地大同盟…… 徐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原本安分度日的弹丸小国却开始了兼并吞吃,他难免怀疑这是不是为分走镇魔气运提前做出的打算。 分走原本全都属于大焱王朝的镇魔气运的各方当中,莫非就有这寒地大同盟的一席之地? 就在徐年思索的时候,一道有些吵闹的声音,搅乱了德宜坊里的烟火气。 “……我不管!现在、立刻、马上,我就要吃烤鸭!就要吃德宜坊的烤鸭!要是吃不到,我、我现在就砸了这店,你们谁都别想吃!” 一道锦衣华服的身影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走进了德宜坊。 和店里伙计说了句话,大概是得知了已经客满无座了,前呼后拥的锦衣男人竟然是立刻就闹起了脾气当众撒泼。 像是个吃不到糖就闹的熊孩子。 徐年注意到这明明年纪已经挺大的熊孩子进来后,司晓楠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 徐年问道:“你认识?” 司晓楠冷笑道:“真人,那位是我同父异母的好兄弟,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徐承。” 徐年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听懂了。 原来这熊孩子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好兄弟…… 第716章 兄友弟恭 徐年在京城都已经声名鹊起了,但和镇国徐氏那对母子确实还没怎么接触过。 在徐陈两家大婚宴席上,还见过一眼徐大夫人,但这位徐家大少爷,直到今天之前都只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而已。 这次意外相逢。 竟是徐年和徐承这俩兄弟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虽未见面,徐年早就在陈宪虎的口中就已经听说过徐承是个享誉京城的草包了。 如今一见,确实是不同凡响。 明明是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官宦子弟,出门在外也有家仆前呼后拥,即便是不想花费时间老实排队,也想不到司晓楠那种两三句好话三四钱银子换来座位的巧妙方法。 那也可以像那些蛮横恶少一样,仗着家世权威逼迫店家就范。 结果上来却像个熊孩子似的…… 当众撒泼。 若只是撒泼,或许还能说成是本性不坏,只是心智不高不谙世事,但这撒泼却依然吵着要砸店,这就属实有些多此一举了。 比起那些强取豪夺的恶少就多了个丢人现眼的撒泼而已。 难怪是玉京城里大名鼎鼎的草包。 理应和徐承没有瓜葛的徐年没有过多去理会当众撒泼的京城驰名草包,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在用餐时遇到这种破事,流露出不喜之色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徐年不搭理徐承,徐承却像是发现了惊喜一样凑了过来。 “年弟!你也在这里啊?正好,正好,这下我也有座咯,你哥哥我可馋这里的烤鸭了,……” 徐承这话是冲着司晓楠说的。 一张四方的桌子,徐年和司晓楠相对而坐,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坐在同一边,还剩下了一边是空着。 徐承认出司晓楠后,便把这张桌子当成是他家里的一样。 不请而来。 一屁股坐在了尚且空着的长凳上。 只是这样一来,徐承便是和两个丫鬟面对面。 他顿时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娘亲她教过我尊卑有序,主仆是不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是主,丫鬟他们是仆。” “年弟,难道你娘亲没告诉过你咱们和仆人不能坐在一块儿吃饭吗?还是说,陈家这么没有规矩,丫鬟都能和你平起平坐?” 此言一出,两个本就低着头的丫鬟顿时神情一僵,脸色变得苍白。 镇国徐氏大少爷的名声。 听当然是听说过,但别人再草包,那也是名副其实的豪门大少,她们在陈大将军府的生活再怎么滋润,那也确实只是两个丫鬟而已。 哪有什么资格,和徐大少爷平起平坐呢? 檀月和麝云齐齐起身,想要给徐承鞠躬道歉,不然要是徐大真人因为对她们两个丫鬟不满而波及到了姑爷身上,这对于姑爷来说也会是一场麻烦。 毕竟姑爷的处境,本来就尴尬…… 只是在檀月和麝云起身时,却有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揽住了两女的后颈,轻轻压着她们的肩膀,不让她们站起来给徐承道歉。 司晓楠一只手搂着两女的香肩,笑着说道:“承哥哥你有所不知,她们虽然是丫鬟,但却与我交情甚好,我们私下里情如兄妹,这次来德宜坊也是请他们尝尝这远近闻名的烤鸭。” “顺带请承哥哥你一起吃,当然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我本来就是请两个好妹妹,到头来却要她们离席伺候,这就多少有些本末倒置,说不过去了。” 司晓楠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虽能眼睛看着徐承,但其实主要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徐前辈的身上,她在观察徐前辈的神情是否有意。 毕竟别人是不知道,但她可清楚自己是冒名顶替而已。 真正的徐年,可是旁边这位徐大真人。 徐年神色不能说如常,但确实表现出了徐承说的又不是自己,于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是恰好也坐在这张桌子上,多少算是被波及到了而已。 徐前辈这意思是…… 他没打算出手,全权交给我自己处理? 在揣摩出徐年应该没有要做主的意思,不存在越俎代庖或是招致不喜的可能性后,司晓楠才大大咧咧说出了她和两个丫鬟私下底如同兄妹。 之前簇拥着徐承一起进店的几名家仆。 此刻也已经站在了徐承的身后,眼见着徐年和徐承也起了些许冲突,虽然说起来都是徐家少爷,但他们依然坚定地站在徐承身后,甚至用略显凌厉的眼神打量着已经入赘陈家的赘婿。 一个是将来会继承镇国公府的大少爷。 即便现在降为了镇国侯府,但是寒乌国的大胜已经传到了京城了,不出意外,折冲将军凭借着一身显赫战功,不仅能让镇国徐氏重回国公地位。 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折冲将军的头衔变成折冲大将军。 这些种种殊荣,不说承少爷能不能全盘继承,但至少只有承少爷才有资格继承。 至于徐年? 虽然是老爷的血脉,但不过是私生子,又已经入赘了陈大将军府。 往后紧紧跟随这位年少爷的头衔,可不会是徐家少爷而是陈家赘婿,户籍都已经入了陈府,镇国徐氏以后再怎么富贵,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若是能够讨得陈家大小姐的欢心,兴许倒是能够在陈大将军府有一席之地。 但顶天也就是在陈府分到个三瓜两枣,和他们这些徐府家仆能有什么干系呢? 所以,即便面前是两个徐家少爷,但该站在谁的身后,这些徐府家仆可分得清清楚楚,不会弄不清主次站错了位置。 即便之后承少爷依然撒泼,陈家赘婿也不知退让,两人吵到把饭桌都掀了要动手的地步,他们肯定也是要帮着承少爷揍这陈家赘婿。 最多就是下手的时候轻点。 收着力。 免得真揍出好歹,不好交代。 “砰——” 徐承拍了下桌子,显然是觉得他堂堂少爷和丫鬟同桌不成体统,但是紧接着他就对上了司晓楠冰冷的眼神,顿时想起了了初次见到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时候。 那时,他刚刚突破志得意满,想展露一番实力。 结果。 被揍了一顿狠的…… 徐承顿时一个激灵,把手从桌子上挪开。 “行,既然是你妹妹,那就不是丫鬟,不是丫鬟当然就能坐一起,没有违反娘亲教我的规矩……” 第717章 教养 承少爷竟然退让了? 几个徐府家仆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原本承少爷外出不需要安排护卫跟随,但之前好像吃了一次亏,闯下了祸端,似乎和那柄朴刀的遗失都有些干系,把大夫人都气得不轻。 之后就不放心承少爷一个人外出了,必须要人跟着。 他们几个就是被被大夫人精挑细选出来保护承少爷的忠仆。 免得在大夫人口中是赤子之心的承少爷遭到小人蒙骗,吃亏上当…… 承少爷的赤子之心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家仆几个其实在徐府里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赤子不就是孩子,承少爷的确就和孩子一样,把喜欢和不喜欢的情绪都直白而又极端的表现出来。 出门在外的承少爷,也就是初心不改,依旧赤子而已。 这次承少爷嘴馋要吃烤鸭,他们几个忠仆的职责当然不是阻止承少爷的赤子之心发作,而是要满足承少爷的赤子之心。 先前徐承说要砸店,他们也是真准备好店家要是不识相那就开砸了。 但是转而承少爷和私生子赘婿对上了。 这赘婿还拎不清尊卑,和承少爷唱了个反调,以他们对承少爷的了解,接下来应该是拍桌大喊然后怒冲冲地掀翻桌子。 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帮着承少爷揍人的打算。 却真没想到承少爷会偃旗息鼓。 不过也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虽然说徐年比不上徐承尊贵,但说到底既是折冲将军的血脉也是陈大将军府的人,拿捏起来也得讲点分寸。 要他们如何站队,定是没有二话。 但若不用站队,自是更好不过了。 徐承这次不闹了,当然不是赤子之心安分了一回,道理其实很简单,赤子之心也记得挨打会痛,在接触到司晓楠冷冰冰的眼神后,他想起了上次司晓楠揍他,揍得是真痛。 怕再痛一次,所以才退缩了。 只是在座之人当中,揍过徐承的也就只有司晓楠一个人。 徐承转头就看向了一言未发的徐年。 伸手指着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大大咧咧问道: “这家伙又是谁啊?” “总不能也是年弟你的弟弟妹妹。” “娘亲可是教过我,出门在外不能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年弟你也要记得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哦……” 司晓楠汗都快流出来了。 不三不四? 这脑子不好使的徐家大少爷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不过紧接着。 徐承的下一句话,是真让司晓楠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奇怪,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啊,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张脸有些熟悉呢?” 徐承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那双相当纯真的眼睛,在徐年和司晓楠的脸上看来看去,最后就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连忙朝身后的家仆招了招手,莫名激动地问道: “你们几个来帮我看看!这张脸,和这张脸,是不是有些相似?” 他指着的两张脸,是徐年和司晓楠。 几名家仆定睛一看,承少爷没说他们还没注意到,但承少爷提出来后,他们越看越是觉得这两张脸确实有些莫名神似。 甚至……可以再加上承少爷的那张脸。 三张脸都有些相似之处。 能不相似吗? 司晓楠现在顶着的这张脸,正是参照着折冲将军徐世威的五官捏出来的,目的就能够让看到她这张脸的人想起徐世威年轻时的相貌,以此来为她的身份增添可信度。 徐承,根正苗红的镇国徐氏大少爷,即便是虎父犬子成了个享誉京城的大草包,那至少容貌上总归是相似的。 徐年的面容尽管更偏向徐菇,但也是一个偏向,不是完全看不出徐世威的影子,只是不往这方向去想时看不出来,但有了这么个念头,就能够瞧出几分神似了。 归根结底,这三张脸都有不同程度地像徐世威,自然就会有所相似了。 只不过私生子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刚事发不久,当事人还就在面前坐着呢,几个家仆即便是不畏惧已经入赘了陈府的赘婿,但这脸像不像听起来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深意,似乎在暗示那位折冲将军…… 这可不是他们能嚼舌根的内容了。 要是给大夫人听到了,依照大夫人的脾气,他们怕是得掉一层皮。 “承少爷,这……恕小的眼拙,没太看出来。” “没看出来?这么明显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眼见徐承的脾气又上来了,几个家仆知道这得顺着承少爷的话说,于是只能委婉说道:“这、这其实偶尔有两张脸有些相似也不稀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听说还有毫无瓜葛的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的呢。” “是这样吗?” 徐承疑惑抓了抓脸,然后看向司晓楠:“年弟,这家伙是谁啊?我总觉得他和你好像啊,不会也是个野种?” 野种、杂种、贱种…… 私底下徐大夫人经常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徐承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徐承记得很清楚,所以两张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神似的脸出现时,他也用上了这个词。 野种。 司晓楠面色一变。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就看见徐年抬起手扇了一下,如同是扇走烦人的蚊子,空气震颤然后起了一阵风。 徐承直接倒飞了出去。 摔在了德宜坊门口的大街上。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传来,几个家仆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应当要保护好的承少爷,刚刚还好好坐着,一眨眼便重重地砸在了大街上。 紧接着,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便在德宜坊门口响了起来。 “呜啊啊啊——痛……好痛……呜呜呜……” 小孩子哪怕是走在路上摔了一跤。 哭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何况是从座位上直接摔到了大门外,这得有四五丈远。 可想而知有多疼。 几名家仆交换眼神。 分出两人匆匆走向门外。 一人去搀扶哭得中气十足的徐承。 一人急忙回徐府报信。 其余留在德宜坊里的徐府家仆看向徐年,沉声说道:“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伤人,阁下好大的脾气!是没把天下脚下的玉京城当一回事,还是觉得我们镇国徐府软弱可欺?” 徐年淡淡地说道:“我不欺谁。” “只是你们少爷似乎只长年纪没长教养,难道你们府上都没人教他吗?” “不过没事儿,教养这东西总是要学的,你们府上不教,府外自然会有人替你们教。” “像我就不介意教他一次。” 第718章 上菜 教镇国公府的大少爷什么是教养。 这么大的口气。 真是不怕闪了舌头? 留在德宜坊里的徐府家仆本来还以为面容俊逸的青年是不知道徐承是何许人也才敢动的手,但这镇国徐氏的头衔都已经搬出来了,却还敢说这么话。 这是没打算低头认错啊。 够硬气。 就是不知道当镇国徐氏的威仪真正展现出来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这般硬气。 “……年少爷,承少爷与您可是手足兄弟,您的朋友在您的面前打伤了您的兄弟,您就只是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徐府家仆这句话是对着司晓楠说的。 司晓楠冷笑道:“刚刚承大少爷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个野种,可不敢攀这手足兄弟的交情。” 这话可没法接。 是不是野种,归根结底是看老爷怎么看待,大夫人、大少爷他们也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们这些家仆若是敢多嘴几句,那就真是命都不想要了。 “请年少爷见谅,在徐府来人之前,还得请您和您的朋友留在这里。” 关键其实是要把伤到了承少爷的俊逸青年留在这里。 只是…… 刚刚一眨眼的功夫,别人就能把徐承从他们面前扔出了德宜坊摔在大街上,他们这几个对徐府忠心耿耿的家仆根本没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他们几个也都是八品境的好手,俊逸青年能够让他们反应不过来,至少也得是个七品境的高手。 说不定…… 还有可能是六品境的宗师之流? 一个私生子赘婿,上哪儿结识到这么厉害的强者? 莫非这是陈大将军府的人? 还留了几个徐府家仆待在德宜坊的目的就是看好了和私生子赘婿坐在一桌的俊逸青年。 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不然徐府抓不到伤人者,徐大夫人的怒火就会全都降临在他们这几个家仆的头上,他们有几层皮几斤肉,哪里受得住,保不准命都得丢个半条…… 但是在肉眼可见的实力差距下,直接要求这至少现在还硬气无比的俊逸青年留下来,不会有什么用,别人拍拍屁股起身就走了。 他们拦得住吗? 说不定还得白白挨一顿打。 只能动点小心思。 从这私生子赘婿的角度入手,把他也牵扯进来,也是用来警告身手不凡底细不知的俊逸青年。 你是可以跑,但是你的朋友呢? 既是徐府私生子又是陈府赘婿,跑得了和尚总归跑不了庙,总不可能就此人间蒸发了,徐府大不了就是向陈府要人,不可能找不到。 司晓楠哪里瞧不出来这几个徐府家仆是想把她也卷进来,以便徐府问罪至少能把她这个私生子赘婿给推出来,不用自己承担所有怒火。 只不过。 算盘打得是很好,但可不一定能够响起来。 司晓楠用目光征询着徐年的态度。 徐年要留。 她就跟着一起留下来。 徐年要走。 她也跟着走就是了。 一位道门大真人是去是留,难道还用得着在意几个徐府家仆有什么心机算计?至少也得换成个能够替徐府做主的人来了,才够资格和徐前辈聊上几句。 徐年依旧坐着。 即便几个正看着他的徐府家仆都是如临大敌掌心出汗,但是他却没有多看几个徐府家仆一眼。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怎么还没上菜?烤鸭还没有好吗?” 几个徐府家仆面色难看。 硬气的见过。 但这么目中无人,不把镇国徐氏放在眼里的家伙,还真的是头一回见到。 德宜坊的烤鸭再怎么远近闻名,但这都大祸临头了,竟然还惦记着呢? 真不怕吃成断头饭? 德宜坊作为声名远播的老字号,显然也经历过风风雨雨,虽然刚刚徐承撒泼再到被扔出去时,有些乱了方寸,但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下来。 见到徐年这都端坐不走,反而还催着上菜。 德宜坊也没有关门谢客急于把这祸事撇干净。 再说了。 事情就出在他们德宜坊,就算想撇就能撇干净吗? 不如做好本分。 “……来咯,客官久等了!” “咱们德宜坊的闷炉烤鸭,不见明火,闷烤上一个时辰,刚刚出炉。” “您慢用……” 一共点了六道菜。 最为招牌的烤鸭,是最先上来的菜。 不过上菜不是伙计,而是之前坐在柜台后的掌柜,他亲自端来的除了油光锃亮香气逼人的烤鸭。 还有一壶酒。 徐年问道:“我们应该没有点酒。” 德宜坊的掌柜取了五个小酒杯。 亲自倒上。 两个徐年两个丫鬟各一杯。 剩下一杯,德宜坊掌柜自己端了起来。 “我人微言轻,别的做不到,但一壶酒还是送得起。”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也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了。” “我赠几位,也敬几位。” “先干为敬,几位随意就好……” 掌柜一口闷。 闷完还把酒杯倒着展示,没有一滴酒水洒出来。 在京城里面开店,难免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有些人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小掌柜能够惹得起的,就比如这进来就撒泼要砸店的镇国徐氏大少爷。 是他一个酒楼掌柜能招惹的吗? 只能受着窝囊气。 掌柜是没法和撒泼的徐大少爷讲理,但既然有人能把徐大少爷扔出去。 不管是不是在逞一时之快。 但这一口气总归是出了。 掌柜人微言轻,即便是在这德宜坊里面的事情都不能都遂了他的愿,但既然菜还要上,这顿饭还要吃,他至少能够送一壶酒。 以一杯酒。敬其做到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烤鸭得趁热,几位先吃着,我去催着后厨……” 等上到了第三道菜,也是德宜坊最贵的菜。 海参炖蹄筋。 镇国徐府的人也来了。 一道略微有些驼背的独臂身影走进了德宜坊。 穿着灰色短衣,似乎只不过是个手都少了一只的老仆而已,但是几个负责护卫承少爷的家仆见到这独臂老仆,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纷纷围了上去,说着承少爷遭遇了什么。 来的确实只是徐府的老仆。 但徐府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不起眼的独臂老仆,可是连大夫人都得敬其三分的存在! 第719章 为仆 独臂老仆曹哲思不是天生就只有一只手。 他曾经是折冲将军的亲卫,只是后来在战场上,为了救援折冲将军才断了一只手。 之后。 徐府里才多了个虽然自称老奴,但连大夫人都得喊一声曹伯的独臂老仆。 在徐府里面一直有一种说法,大夫人是在明面上打理着徐府的门楣,但那些暗地里不好见得光的琐事却都在老仆仅剩的那只手里攥着。 是真是假。 尚且算是忠心耿耿的徐府家仆们无从得知,不过他们至少知道既然独臂老仆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用不着他们来伤脑筋,只要交给曹大人做主就行了。 摔到嚎啕大哭的徐承也已经收敛了哭声。 “曹爷爷,就是他!他竟然敢把我丢出去,摔得我好疼,还有徐年……他明明是我弟弟,看着我被打就只是看着,也不帮我——” 闻名京城的承少爷跟在独臂老仆的身后。 他哽咽地哭诉着。 显然也是知道这只剩一条胳膊的老人能够为他主持公道。 那张哭出来的涕泗都没擦干净的脸,怎么看怎么委屈,就好像受了多大的欺负。 徐承在德宜坊受了欺负的消息传回镇国侯府,向来疼爱独子的徐大夫人可是坐不住的,都想亲自出面来替儿子讨个公道了,只是曹哲思考虑到这事还牵扯到了已经入赘陈府的年少爷,便把徐大夫人劝住了。 理由无外乎是大夫人身为一家主母,还是得顾忌到仪态,不宜出面。 但曹哲思是徐府家仆。 他来就挺合适。 只是曹哲思听过了那些忠心家仆禀明的经过,再顺着承少爷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坐在那儿吃着烤鸭的俊逸青年。 仿佛无事发生一样,俊逸青年正用面皮卷着鸭肉、黄瓜丝、葱丝,裹着上德宜坊秘制酱料。 一口闷进嘴里。 但即便这吃法算不上文雅,却也难掩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出尘气质,毕竟……曹哲思是少了条胳膊不是瞎了眼,哪能认不出这人是谁。 道门大真人,如何不算出尘之人呢? 也算是为徐家劳心劳力了大半辈子的老仆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或许他这来的也不是那么合适。 “……承少爷都做了些什么,来龙去脉再说一遍。” “仔细说一遍。” “我不会苛责你们让承少爷受伤了的失职之处,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但如果再有隐瞒或是含糊其辞,这可就是你们的过失了。” 独臂老仆收回了顺着徐承所指方向望去的视线,转而看向那陪同承少爷一起外出的徐府家仆。 做不到的事情,本就不必过分苛责。 若是能够拦得住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吃着烤鸭的俊逸青年,这几人又怎么只是徐府家仆,早就应该能够扬名立万了,说不定徐府还会与其交好,奉为上宾。 几名徐府家仆有些错愕。 含糊当然是要含糊的。 他们是仆。 难道还把主子的过错仔细说出来吗? 以往不都是这样。 含糊掉主人的过错,详述出对方的不敬与无礼。 反正只要知道承少爷是什么样的赤子之心,便大致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细节上的含糊,正是避免面刺了主人之过。 这可是身为仆从想要上进的心得。 但是几个徐府家仆虽然没料到曹大人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但却也能知道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什么,若是再含糊下去,那就不是不够上进,而是犯下过错了。 “……少爷刚说完,就被他扔了出去。” “他也确实说了少爷没教养。” “徐府不教,他来教一次。” 再听了一遍没有隐瞒的来龙去脉。 独臂老仆心中便有数了。 之前他们只是说承少爷心直口快祸从口出惹到了人,原来所谓的心直口快是说别人是野种。 还是连着年少爷一起说……不过这倒是不算是重点。 两张脸有些相似? 何止是脸相似,就连名字都是一样。 两个徐年。 只是曹哲思丝毫不会觉得此徐年会是彼徐年。 年纪就不可能对得上。 哪个道门大真人,不是少说都看遍了数百个春秋? 说不定年纪比大焱王朝都大。 怎么可能会是折冲将军的血脉…… “我家少爷童心未泯,确实有些口不择言,虽然不是少爷的本意,但的确是冒犯了徐大真人。” “我代少爷向真人赔个不是。” “也多谢真人手下留情,想必从此之后少爷他会记得这一次教训。” 独臂老仆朝着徐年弯腰。 鞠躬致歉。 若是占着理,倒是不用卑微道歉,这里毕竟是玉京城,但既然不占理,对一位道门大真人出言不逊了,那就是该道歉就果断道歉了。 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一开始曹哲思就不该来,谁都不该来,只要徐府没有出面对峙,就还能当成是承少爷涉世不深不懂事而已,当做是无事发生一般翻过这一篇。 不必到这当面道歉的地步。 这一幕属实是能够把人下巴都惊掉。 亲自端出来第四道菜糟溜鱼片的德宜坊掌柜就惊掉了下巴,怎么也没想到徐府的人来了后,竟然不是按着把镇国徐氏大少爷扔了出去的人的脑袋要求道歉。 而是向其道歉! 这……是不是哪里搞反了? 镇国徐氏难道一直都这么讲道理吗? 不可能啊。 若是讲道理,徐大少爷又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德行! “……不是!姓曹的你什么意思?他把我丢了出去啊!你知道我摔得多痛吗?你不让他给我下跪磕头,你竟然反过来给他道歉?” “不行!不行!我不接受你这老东西代我道歉!” “我娘呢?我娘怎么没来!我要告诉我娘,你这老狗竟然不帮我——” 徐承又撒泼了。 刚刚还是曹爷爷,现在已经成了姓曹的、老东西、老狗…… 曹哲思其实也不意外。 想来大概是他有些时候没如大夫人的意,让大夫人不高兴了,私底下说这些话,被赤子之心的承少爷听了记住了,如今只不过是学着说了出来。 曹哲思以前都依着徐承的性子。 毕竟是将军之子。 但这一次,他却没办法由着承少爷的性子来了。 “承少爷累了,老奴这就送少爷回家……” 第720章 积善 曹哲思用仅剩的一只手,便把承少爷架了起来。 不顾承少爷本人的意愿,径直走向德宜坊的大门外。 几个徐府家仆面面相觑。 能怎么办? 赶紧低着头,跟了上去。 “这就走了吗?” 很轻的嗓音。 还因为夹了块海参入口咀嚼,品尝美味占用到了舌头,发音略微有点模糊。 这也仅仅是一句话而已。 没有引动天地之威,没有依附道法神通。 但是已经违背了徐承意愿的曹哲思却在听到这句话后便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清楚一位道门大真人的话语有何分量。 即便是轻声细语,也能瞬间转变为骤雨疾风。 至于…… 那位慢慢咀嚼着可口菜肴,似乎没怎么把徐大少爷放在眼里的徐大真人是不是当真敢在玉京城里大打出手,会不会只不过是言过其实的口头威胁而已。 曹哲思半点都不想去怀疑。 毕竟连五皇子在其面前,都得要挨上几个巴掌。 承少爷的身份在玉京城里虽然算得上尊贵,但还不至于贵过一位皇子。 独臂老仆慢慢转过身,回望着正夹着糟溜鱼片的俊逸青年,沉声问道:“徐大真人是觉得仅有道歉还不够,还得徐府拿出赔礼才足以见得诚意吗?” 虽然是承少爷出言不逊,但曹哲思都已经代为道歉了。 再说吃了亏的也不是徐大真人。 而是承少爷。 这要是还索要赔礼,是不是多少有点……得理且仗着境界,便不饶人了? 曹哲思心思微沉。 如果徐大真人要的不多。 给就给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将军虽然取得大胜还没未回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徐府可是会记住这次的教训。 但如果是狮子大开口…… 那就该让人知晓,镇国徐氏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徐年手里拿着筷子,随手一伸,用筷子头指了指周围,淡淡地说道:“你家少爷当众撒泼,搅了店家的生意,难道不应该赔偿吗?” 徐承走进德宜坊撒泼吵着要砸店的时候。 就已经有不少人放下了筷子,观望着准备离开了。 而当徐年把徐承扔了出去的时候。 即便是不认识徐承的人,听到徐府家仆报出了镇国徐氏的名号,也会觉得这事闹得有些大,德宜坊将要变成是非之地,急急忙忙就走了。 只剩下部分胆子比较大或者是自身也有依仗的食客,仍然留下来看着热闹。 不管是出于紧急躲避危险的心思顾不上结账,还是觉得这一顿饭被意外状况打断菜都没上齐自己也没吃爽利就不应该付钱,亦或者确实是有趁乱逃单的鬼祟想法。 总之,这已经走掉的食客,可不是人人都买了单。 还有些菜已经点了,后厨已经做了,如今已经做好,食客却已经走了,一道道刚出锅正热乎的菜也就没了去处,等待着慢慢变凉,直至腐烂。 “徐大真人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虽然说着疏忽,不过曹哲思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仅是要赔偿德宜坊的损失,这倒都不算是什么事,记都不用记,给了就是了。 这位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是体恤凡人,为德宜坊掌柜要个说法,总好过是修为高深却刚愎自用贪得无厌,道歉不够还想要借此机会,敲镇国徐府的竹杠。 “我家少爷任性了些,既给店家添了麻烦,也打扰了诸位用餐,我代表徐府向大家说声抱歉,为表歉意这一顿的花销就由徐府出了,只愿各位能忘了这点不快,继续享用德宜坊的美味佳肴……” 曹哲思这次倒是没有鞠躬。 但背对着德宜坊大门,单手抱拳转了大半圈。 算是向在场的所有人赔了个礼。 在说完之后,他留下了三张有着八方钱庄印记的一百两面额的银票,看了眼自始至终只是坐在那儿享用着美食的徐大真人。 见其没有再表达出不满后,便用那只仅剩的胳膊再度架起了承少爷。 徐承都已经没怎么哭闹了。 也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终于意识到了撒泼也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总之他愣愣地任由独臂老仆架着自己离开。 徐承是在家仆的簇拥下走进的德宜坊。 现在倒是依然在家仆的簇拥下离开的德宜坊。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只不过都已经撒泼了,却到最后都没吃上烤鸭,徐承这趟来得有些太亏了,他揉了揉被扔出去时摔得很惨的屁股,总觉得是白白来讨了次打。 越想,越是难过…… …… “徐真人能够提到德宜坊,让那镇国徐府的人当众致歉,我就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了,甭说只是少了几桌客人,就算是真砸了我这店,也觉得值了。” 德宜坊掌柜笑着说道。 这说的可不是空话,毕竟砸了店还能重建,但像他这种无依无靠的平民百姓,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得到镇国徐府的道歉。 哪怕明明是那位徐大少爷不占理。 但这若是讲理,本就该有的道歉,在德宜坊的掌柜眼里,却已经弥足珍贵了。 所以。 掌柜的手里拿着徐府独臂老仆留下来的三百两银票。 德宜坊虽然名气大,但从来不是豪奢之地,每天的账单流水也就在百两银子上下,徐府要用这三百两银子在德宜坊请在场的所有人吃饭喝酒,这当然是绰绰有余,不会不够。 只是…… “能有道歉,我是觉得已经值了,决定给大家伙全都免单,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点!” “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徐府来请客了。” “徐府留下来的银票,我觉得烫手可不敢收,还是请真人拿走。” 徐年当然是不会收下,笑着说道:“掌柜请客我不拒绝,但有这么一顿美味已经抵上我那几句话,我也已经觉得是绰绰有余了,所以三百两银票,我也没理由收,还是掌柜自己留着。” 德宜坊掌柜也不矫情。 徐年说不要,他也没有反复推让,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法子。 “既然真人不收,那我就代真人收下了,往后若是知道有人囊中羞涩食不果腹,德宜坊就为他做一顿能够吃饱的热乎饭,并告诉他,这都是徐真人请他吃的……” 第721章 借一步说话 听到德宜坊掌柜的打算,徐年都不免多打量了这位掌柜一眼,然后笑着说道:“掌柜这打算自是极好,只是倒也不必多说一句是我请的了。” 德宜坊掌柜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是应该说的。” “那些饿肚子的人总要知道自己该感激何人。” “积善有余庆,德宜坊也是想以微薄之力为真人积下小善,也算答谢真人今日为德宜坊仗义执言的恩情……” 掌柜见徐年没有拒绝他这打算,这才收下了徐府独臂老仆留下来的三百两银票。 转身进了后厨。 没过多久,掌柜就把徐年他们剩余的两道菜端上了桌。 “菜已经上齐了,几位客官尽管慢用,我就不打扰了,但若是需要加菜或者是哪一道菜不合胃口,尽管吩咐我就行。” 该说不说,德宜坊的菜没什么不合胃口。 总体来说或许没有九珍楼那般惊艳,但就这烤鸭的滋味确实称得上独领风骚了。 难怪能够名声在外。 在掌柜去了别处忙碌后,司晓楠喝着掌柜送来的那壶德宜坊里最好但却不贵的酒,不禁笑道:“看来这德宜坊不仅烤鸭不错,掌柜也是个性情中的妙人,怪不得能把德宜坊的招牌打响。” 徐年微微颔首,说道:“玉京城的美味珍馐那么多,德宜坊能够在这里立足,是得有些本事。” 境界高是本事。 心性、眼界、待人接物,同样是本事。 若是顺水推舟,直截了当地收下徐府老仆的三百两银票,不仅能够弥补徐承撒泼闹事的损失,甚至还能够小赚一笔,更重要的是这样做了也合情合理,没有任何可供指责的错处。 如果是做亏心事来换利益,纠结犹豫甚至于下不去手。 正常。 不用做亏心事,拿在手里也能够心安理得的银票,坦然的收进兜里。 更是人之常情。 但像是德宜坊掌柜这样,明明是已经落袋且心安理得的银票,却依然能够再拿出来另作他用。 这性情就有些不简单了。 虽然有徐承撒泼打岔,但在德宜坊里的这一顿仍然不失为满足,德宜坊掌柜说了全场都由他来请,自然不收钱,徐年也没有硬要给。 “真人若是觉得我这店还合口味,下次若是还来可以差人过来提前说上一声,我提前准备好真人想吃的菜肴,真人就不必等今日这么久了……” 德宜坊烤鸭味美价廉,确实不错。 就是得等。 徐年他们这次还算来得巧,等的时间算短的了。 若是来得不巧,等上大半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熟客只需要提前说上一声,虽然不一定能够即到即食,但至少能够避免等上太久。 掌柜把徐年他们送到了德宜坊的门口。 在门口还站了一阵。 微笑目送。 直到徐年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截后才转过身,回到店里继续忙碌。 麝云回味着还在味蕾间留存的烤鸭滋味,回头看了眼德宜坊,正好看到掌柜转过身去的背影,她想起了关于德宜坊的坊间传闻。 “德宜坊虽然没什么背景,但据说就连那位首辅大人都是熟客之一呢,要是徐家那个大草包……咳咳,那个大少爷真把店砸了,然后首辅大人来了却因为店被砸没吃成烤鸭,会不会在朝堂上给徐府穿小鞋?” 本来是直说的大草包,只是想起还有徐真人在,匆匆改了口。 司晓楠略微想了想说道:“张大人是不是德宜坊的熟客我不清楚,不过以张大人的性情,大概率也不会因为徐家大少爷害他没吃上烤鸭就给徐府穿什么小鞋,不过若说是追究徐家大少爷打砸酒楼的过错要徐府赔偿,倒是极有可能。” 麝云不太相信。 毕竟飞扬跋扈的二世祖撞在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手里,也是比较喜闻乐见的经典桥段了。 她要是把自己代入当朝首辅的位置上去,要是那么个大草包砸了她喜欢的店,她肯定不会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怎么也得要徐家的那个大草包后悔莫及才算出一口恶气! 所以,麝云撇了撇嘴,用小小怨念表露出自己的不赞同:“姑爷你这说得就好像你和那位首辅大人很熟一样……” 司晓楠笑了笑。 她和大焱首辅张弘正倒是不熟,这番见解其实是源自她的师父。 徐年看着私底下似乎真如兄妹一般的姑爷与丫鬟,他略作犹豫后,还是没有选择用点小手段来让两个丫鬟即便当面都听不到他和司晓楠接下来的对话。 而是直接开口说道:“两位,方不方便我和你们姑爷借一步说话?” 司晓楠知道,这借一步要说的话,应该就是徐真人来找她的目的了,于是对着两个丫鬟说道:“檀月,前些时日你不是说想要买新胭脂吗?正好现在出来了,你和麝云一起去芳沁阁看看。” 檀月有点纠结。 倒不是听不出来这是姑爷在用个恰当的理由让她们俩个暂时离开,只是这芳沁阁的胭脂好是好,但可不是她一个丫鬟能用得起的。 离开是要离开,但应该不必非得去芳沁阁? 司晓楠似乎看出了檀月的纠结,笑了笑说道:“你们挑自己喜欢的就行,等我和徐真人说完了事情,我就过去结账。” 虽然是赘婿,不过在吃穿用度上陈大将军府可不曾克扣过这位姑爷。 麝云露出了少许的犹豫之色,不过她的犹豫就不是去不去芳沁阁了,而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姑爷和徐大真人单独相处,毕竟她都还不知道徐大真人是有什么事要找姑爷。 是好事,还是坏事? 和陈大将军府有没有关系? 不过檀月轻轻撞了麝云一下,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好的,我和檀月就先去芳沁阁等着姑爷了。” 檀月拉着麝云快走了几步。 被拉着走远了后,麝云忍不住问道:“檀月姐,我们这样离开,回头小姐问起来徐大真人和少爷说了什么,我们怎么回答啊?” 麝云和檀月都曾是陈沐婉的贴身丫鬟。 第722章 真货假货 姑爷来了陈府后,檀月和麝云便在小姐的安排下,伺候着姑爷的饮食起居。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们觉得姑爷其实挺好的,虽然这身份着实尴尬了些,又是私生子又是赘婿,但是性情与才华都不差的,比起镇国徐氏的正牌大少爷,那个草包可要好上太多了。 虽然已经和小姐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但姑爷倒是从来没有借着这京城皆知的夫妻名分就要与小姐圆房,可以说是安分守己从来不僭越,没有表现出任何得寸进尺的念头,也正因为如此,陈府也才容得下这么一位姑爷,容他当个玉京城里的富贵闲人。 只是毕竟不可无防人之心。 陈府是没有亏待过姑爷,但也得防着姑爷为非作歹。 这也是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的任务。 姑爷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和什么样的人在接触,檀月和麝云理应是要借着贴身丫鬟的便利默默看在眼里,但眼下徐大真人和姑爷借一步说话,姑爷把她们两人支走。 大真人和姑爷说了什么,显然就已经脱离了檀月和麝云的视线范围了。 回头小姐甚至是老爷要是问起来,她们该怎么回答呢? 虽然姑爷给了一个台阶,但到时候难道真就只说自己当时去芳沁阁挑选胭脂去了? 这可没法和小姐交代。 比起纠结不出一个两全之策的麝云,檀月却显得胸有成竹,很是淡定。 “若是小姐问起来,我们如实说就行了。” 麝云有点没转过弯:“如实说……是怎么说?” 檀月在麝云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啊你,在德宜坊吃的也不少,怎么光吃肉不动脑呢?” “你想想,以徐大真人和我们陈府的关系,即便现在是在府里,徐大真人都说了借一步说话了,当然是要给徐大真人面子,让真人和姑爷单独聊聊。” “所以我们只要如实说,是徐大真人要和姑爷借一步说些不让我们听的悄悄话就行了,小姐若是想知道徐大真人和姑爷说了什么自然会想办法。” 麝云揉了揉脑门,恍然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 “姑爷都让我们去芳沁阁了,我们就去,也难得有这么个机会。” “好耶,听说芳沁阁出了一款新的胭脂,正好去看看合不合适……” 檀月和麝云两个丫鬟,快走几步朝着芳沁阁走去。 借一步说话的徐年和司晓楠两人。 则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徐前辈是有什么事找我?可是我师父有什么交代要给我?” 没有了其他人在场。 司晓楠便把声音换回了本音,柔和轻快的女子声音。 徐年淡淡地说道:“这倒是没有,我之前去了趟江扬郡,回来时白前辈就已经离京了,也没额外与我留下过什么话,这次找你,是我自己有些事情要问你。” 司晓楠轻声说道:“师傅果然已经离京了啊……徐前辈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 徐年看着司晓楠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面孔,多少也有点好奇在这张用来冒充自己的面孔之下会有怎样的真容,只不过这也就只是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而已,远远没有到非要探明谜底的地步。 他随意地问道:“我若是要把身份拿回来……或者说,要让这玉京城,乃至天下人,都知道我才是那个理应入赘陈大将军府的镇国徐氏私生子。” \"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主要是你身后的那些人,他们会把你怎么样?你能有办法应对,或者说……我能够帮得上你吗?” 司晓楠有些吃惊。 徐前辈这是要亮明身份了? 只是这样一来。 徐前辈可就和镇国徐氏之间没有了任何缓冲,本来已经算是翻篇过去的徐府私生子将再次引爆矛盾,并且这样一来徐前辈和徐府之间恐怕再也没有缓和或者说是斡旋的余地了。 甚至大焱朝廷方面,也有徐前辈需要面对的压力,毕竟这事挑明之后,往严重了说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到时候陈大将军府会站在哪边持什么样的立场,也是个问题…… 最起码,徐前辈和徐府之间,不说什么分个你死我活,至少也得有一方彻底低头认输,想必还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大街小巷内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人人都会议论一嘴徐大真人和镇国徐氏间的恩怨过往。 然后根据结果不同。 笑徐大真人不自量力或者是镇国徐氏有眼无珠。 司晓楠想不到该怎么让刚迎来一场大胜,势必将会如日中天的镇国徐氏低下他们一贯以来嚣张跋扈的头颅。 但自己想不出来,不代表徐真人也想不出来。 徐前辈能够来询问自己,就表明这可不是冲动行事,显然是已经考虑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 司晓楠略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道:“对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徐年疑惑道:“没有太大影响?我若是表明了身份,这不就会导致你的事情败露吗?” 司晓楠慢慢走着,柔声说道:“败露是会败露,但这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而是真货浮出了水面,我这个假货的自然就会被戳穿。” “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非我之过,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又不是没有了利用价值,即便冒充‘徐府私生子’的计划失败了,但大概很快还会让我凭借着这身本领再去冒充其他人,做一些只有特定身份才好做成事情。” “顺便一提,徐前辈的身份,可不是我这些时日里,冒充的第一个身份……” 徐年大致听明白了。 天魔教虽然控制了司晓楠,但因为司晓楠的价值很高,天魔教还指望着司晓楠继续替他们办事。 只要不是司晓楠自己已经不可控了,在主观上背叛或者出卖了天魔教。 遇到这种只能说是时运不济被迫任务失败的情况,天魔教也不会苛责司晓楠,而是捏着鼻子认下来,紧接着给司晓楠安排新的任务罢了。 第723章 面子里子 徐年已经知道了司晓楠的态度,此行目的已经达成,道别离去,司晓楠一个慢悠悠地走去芳沁阁,到的时候也不晚,檀月和麝云虽然已经选好了胭脂,但芳沁阁里那么多的胭脂水粉,慢慢看倒是能够看上许久。 不过姑爷既然已经来了,两个丫鬟也没让姑爷久等,拿上了选好的胭脂。 “谢谢姑爷。” 司晓楠掏了银子,调笑了一下两个丫鬟:“没事,反正你们抹了好看的胭脂,我也一样能够赏心悦目。” 麝云脸色微微一红,故意不小心轻踩了姑爷一脚。 檀月倒是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没听到姑爷说了什么。 虽然是有调戏的嫌疑,但这话也已经很轻了。 毕竟如果姑爷和小姐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像檀月和麝云这种小姐的贴身丫鬟,只要姑爷相中了,大概率是要担当起通房的责任。 如今的檀月和麝云虽然不是通房丫鬟,但如果姑爷若是真有那方面的心思,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补偿,只要檀月和麝云自己没意见,小姐估计也就不会反对。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姑爷最多也就是嘴上说说秀色可餐赏心悦目这类的词儿,似乎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麝云捧着新买的胭脂,在檀月的提醒下她脑子也已经转了过来,没有想去探听徐大真人和姑爷聊了些什么,但是她对那位徐大真人确实有些好奇,想要问问。 “姑爷,那位徐大真人原来有这么厉害吗?我看徐大真人就在那里坐着吃烤鸭,都没多说个几句话,来势汹汹的徐府就低头道歉了。” 司晓楠刚刚也扫了一眼芳沁阁的胭脂,盛名之下果然不错,心想着若是之后徐真人亮明身份,自己如果需要离开京城,不妨在离开京城前买上两三盒。 也算是苦中寻乐了。 听到麝云的好奇,她笑着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徐府老仆还要当众和徐真人大打出手?他可打不过徐真人。” 麝云数着指头,理顺着脑海里的思路,说道:“那个只有一只手的老仆打不过,但徐府即便被削了爵位也好歹还是个侯府。” “折冲将军听说也很厉害,不仅仅是带兵打仗啊军中威望什么的……嗯,当然比起老爷还是差了些啦,比起老太爷就差了太多了。” “但折冲将军自己不也还是个四品境的绝世高手吗?这应该还是要比五品境的徐真人厉害的,但徐府却好像很怕徐真人一样,不愿与其交恶。” 陈老将军毕竟是三位大将军之一,说他胜过折冲将军,至少目前为止都可以算得上是显而易见。 但若是陈府的老爷,也就是那位虎贲将军比起折冲将军,其实最多也就算是伯仲之间,甚至折冲将军还要压了虎贲将军半筹。 麝云毕竟只是个丫鬟,只知道那些个将军都很厉害,但其实具体有多厉害又或者是哪个更厉害一点,她就不甚了解了。 之所以说是老爷和老太爷更厉害,也不过因为自己是陈大将军府里的丫鬟。 总不可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对于徐大真人的了解也差不多是这样。 知道徐大真人是道门五品境的强者。 相当厉害。 但具体有多厉害呢。 就不甚清楚了。 只是觉得既有四品境的更强者,又如日中天的武将世家的徐府,在她的看法当中,还是要胜过徐大真人,应该不至于怕了。 但徐府在德宜坊里表露出来态度,可看不出他们不怕徐大真人。 司晓楠恰好很了解五品境强者。 毕竟天下第一或许是武帝,但如果在五品境里挑个第一出来,大概率是要落在她师父的头上。 “六品境就已经是江湖宗师,当得了一方枭雄。” “五品境的强者,更是每一位都值得重视。” “就这么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会主动拒绝结交一位五品境强者,只会巴不得奉为上宾,哪怕之前有过摩擦恩怨,只要不是生死大仇,也乐得一笑泯恩仇。” “不过若说徐府真是怕了徐大真人,但也确实有些小觑镇国徐氏了,太不把那位千里奔袭的折冲将军放在眼里了。” “只是这里面的问题在于,徐府即便能够胜过徐大真人,但他们又何必要与徐大真人为敌呢?脸面是重要,但若是为了强撑脸面断了几根骨头甚至是缺胳膊少腿了,可就算不上明智了……” 司晓楠说了一通,麝云虽然句句都听着了,但听到最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还是流露着茫然。 檀月帮姑爷总结了一下:“姑爷的意思大致是说,徐府今日在德宜坊向徐大真人低头,确实是当众丢了面子,但如果为了这种事情去与一位道门大真人交恶,或许徐府在将来损失只会远大于今日的面子。” 麝云恍然地一拍脑袋,抱着檀月的一只胳膊,笑嘻嘻说道:“原来是这样啊,还是檀月姐姐说的透彻,比姑爷说得易懂多了。” 司晓楠说道:“行啊,嫌我解释的不好,下次你再有什么想看的戏,还是让你檀月姐姐带你去。” “咳咳,人各有擅嘛,檀月姐姐又不爱看戏,她要是去了不打瞌睡就不错了,看戏还是姑爷能够说得明白。” “我说的明白?那我说处仁先生和祝姑娘是作者故意不作美,你之前还反驳我。” “呜呜呜,姑爷你又说这个,明明是你强词夺理……” 两个丫鬟。 一冷一热,打闹嬉笑。 司晓楠略微落后了半步,听着麝云故意做作地摸着不存在的眼泪让檀月来评评理,看那故事里的男女算是天公不作美还是作者的不当人,迎面而来的是卷下枯叶的秋风。 有些冷。 有些萧瑟。 其实事情败露后,那些还需要用着司晓楠的人会怎么惩罚她都算是其次了,她自己觉得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要失去现在这样清闲悠哉的生活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和这两个丫鬟说说笑笑…… …… 徐府。 虽然依旧是国公府的礼制,不过大门上挂着的门匾已经换成了镇国侯府。 摔疼了的徐承正在仆人的伺候下抹着伤药,其实以他好歹八品境武夫的体魄,倒也用不着抹药,只是他自己喊着疼,大夫人自然是心疼得很,又怎会吝惜价值不菲的伤药就这般抹在徐承的屁股上,算不算是浪费了。 略显佝偻的独臂老仆站在大夫人的面前,微微垂首。 大夫人看着这位既对徐府忠心,也是老爷心腹的老人,罕有的没什么好脸色:“曹伯,承儿受了欺负,你反过来代他道歉,这是何意?” “我徐府难道真就怕了徐大真人。” “他次次仗势欺人,我们就只能处处忍让?” 第724章 欲封侯 谢淑华在曹哲思的面前,很少会摆出徐大夫人的架子,纵然偶尔有什么不满之处,最多也就是私底下抱怨个一两句,毕竟曹哲思虽然自视为老奴,但和徐府里的其余下人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这可是老爷的心腹。 和老爷有着过命的交情。 谢淑华作为枕边人,她还是知道贤良淑德是什么意思,不会让老爷夹在中间两难。 但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了。 承儿受了委屈。 谢淑华本来是想的自己出面去帮儿子出这一口恶气,但却被曹哲思劝住了,她也是觉得有曹哲思亲自出马应该够了,自己在徐府静候佳音就行了。 可结果呢? 却等来这么个窝囊的结果。 徐府大少爷当众被人扔出大门摔在大街上,你这个徐府老仆去处理,不帮着大少爷找回颜面,反而是去赔礼道歉。 这是几个意思呢? 等于是被打完了脸还不够,还要觍着脸凑上去,夸人打得好,打得合理! 脸都丢光了! 徐大夫人谢淑华气恼不已,如果在她面前垂首的人不是曹哲思,换成其他任何一位徐府下人,这会儿让她都已经把手边茶水泼人脸上去了。 好叫他清醒清醒,哪有这么办事的! “我不是不知道一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意味着什么,能不得罪当然是不得罪,但是曹伯,我们徐府也不是怕他一个道门大真人?” “都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我们徐府已经够给他徐大真人脸的了?” “就因为我那琼文侄儿曾经和徐大真人起过冲突,曹伯你都已经去赔礼道歉过了,徐府送出去的礼,他也收了?但如今这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吗?” “承儿他不懂事,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说错了话,但他堂堂一个道门大真人,活了没有一千岁也有个几百岁了?承儿和他比起来不就只是个蒙童。” “都说童言无忌,说错了话而已,他这几百上千岁的大真人值得大动肝火把人丢出去吗?”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还说什么教养,他若真是为了承儿好,就不能直接告诉承儿这样说不对,非得动手才行?” “依我看啊,就是曹伯你太给他脸了!他怕不是以为我们徐府是怕了他在摇尾乞怜!才会这么肆无忌惮,把徐府给他的脸都踩在脚下,目中无人傲慢至极……” 大夫人的喋喋不休,说的是那位徐大真人的傲慢与无礼,不过曹哲思倒也听得出来,这话中也是在怪他出面处理得不够妥当。 估计大夫人此刻还很懊恼,当时为什么要听劝留在徐府静候消息。 早知如此,就该亲自出马。 曹哲思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徐大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也算是看着承少爷长大,也自然是目睹了大夫人是怎样把承少爷宠上的天。 承少爷很少受委屈。 即便一时之间受了点委屈,后面也往往是会要加倍奉还回去。 像今日这般受了委屈还奉还不回去的情况。 很少很少。 上一次……曹哲思仔细想了想,上一次倒是也不用追溯到太过于久远。 也就只是年少爷回到徐府的事情。 闭关突破的承少爷找年少爷试试拳脚。 结果挨了一顿揍。 也是受了委屈。 不过比较起来。 上次在年少爷那里,承少爷也就是挨了顿揍,没能揍回去而已。 但这次被扔了出去,不仅没能把那位徐大真人也给扔出来,还得由他这个老奴代为道歉。 是要更委屈一些。 “……曹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让世人以为只要有个五品境就能够骑在我们徐府头上作威作福,这以后还能得了?” “五品境有这么了不起吗?” “老爷便是卸了甲,不去动用朝廷的兵马,那也是四品境!他一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屡次羞辱徐府!” 说到底。 徐府的老爷,战功赫赫的折冲将军是四品境的强者,确实没必要忌惮一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敬一分是给脸。 徐大夫人觉得徐大真人既然是给脸不要的德行,摆明了不想和徐府交好,徐府还有什么必要觍着脸凑上去吗? 没道理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自然就不必再忍让下去了。 理是这么个理。 曹哲思是知道,只是他也有他的考量。 “若只是一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大夫人和承少爷如此看他不顺眼,倒是可以敲打敲打,只是这位徐大真人……” 徐大夫人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他怎么了?之前不是说他底细不明,查不到根脚吗?难道现在查出来了,他不仅仅是有五品境的修为,还有我们徐府都得另眼相待的强大靠山?” 曹哲思刚刚的停顿,是在琢磨着该怎么和大夫人说。 哪些能说,哪些不必说。 却没想到大夫人这么不耐,已经连一点斟酌话语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了,直接开口问了。 曹哲思斟酌说道:“徐大真人之前离开玉京城,去了趟江扬郡。” 徐大夫人对于江扬郡发生了什么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江扬郡?哦,前段时日是听说江扬郡闹了大灾……他去江扬郡做什么?赈灾救民吗?呵,倒是个大善人呢,但这和我们徐府有什么关系?” 曹哲思继续说道:“大夫人有所不知,那场大灾如今已经查明,起因是漕帮联合江扬郡当地世家望族意图造反,只不过造反未见成效,便已经平定好了。” 徐大夫人皱了皱眉:“那位徐大真人参与了平叛?给朝廷立了功劳?” 曹哲思微微颔首,沉声说道:“不止是立了功劳那么简单,似乎还是首功,有着泼天的功劳,有消息称,朝廷正在考虑给那位徐大真人封个侯位。” 从白丁到封侯。 这可不仅仅是从江湖步入了朝堂。 而且还是一步登天。 如今的镇国徐氏,也就是个侯府。 这都要平起平坐了。 徐大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但她还是强硬说道:“有功劳又能怎么样?要论功劳,难道这徐大真人还能大得过老爷他的战功?” 第725章 刮目相看 折冲将军战功赫赫,都已经是最有可能成为第四位大将军的大焱顶尖武将了,他积累下来的功劳自然是远大于走了一趟江扬郡的徐大真人。 只是徐大夫人说的虽然没错。 理却不是这么个理。 折冲将军的功劳再大,也不可能碍着别人建功立业,陟罚臧否不是这么个理,徐大真人在江扬郡平叛的功劳即便大不过折冲将军的战功,但又不妨碍他得到的封赏。 除非徐府彻底与徐大真人撕破脸,到了你死我活不容两徐的地步。 逼得朝廷两者只能取一。 那倒是另一码事了。 只是……何必呢? 曹哲思忤逆了承少爷撒泼任性,依然要向徐大真人当众道歉的原因,不正是觉得犯不着因为这么一桩本就不占理的琐事,与那位徐大真人交恶。 不值得。 徐大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水,虽然不能泼在曹哲思的头上泄愤,但现在倒是能用喝茶来缓解下心情,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强词夺理。 只是她转头看了眼趴在床榻让仆人摸着伤药的承儿,眼神中浮现出心疼与恼火,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下。 她放下茶水,继续说道:“这功劳虽然比不过老爷,但封侯也不是一件小事了,那位徐大真人在这之前有多少功劳?也就帮着镇魔司挫败了几次天魔教,不仅是白丁还底细不明,要是走了一趟江扬郡就一步登天封侯了,朝廷会不会过于草率了?” 曹哲思如实说道:“只是有这么个消息而已,似乎朝廷也在斟酌该给那位徐大真人什么样的赏赐,还没有定下来,只是有可能会封他为侯。” 听到这话,徐大夫人就好像是自己挽回了颓势,找回了徐府主母的仪态。 她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那就是八字还没一瞥的事情,能不能成都不知道,依我看是不太可能,要是让徐大真人一步封侯,那些为大焱朝廷效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还未封侯的人该怎么想呢。” 曹哲思附和地点了点头。 毕竟徐大夫人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只不过曹哲思做的是万全考虑。 不管徐大真人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大焱的新侯爷。 但只要不与他结仇,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相比起来,徐大夫人的考虑就明显要偏理想化,默认着事情发展会如她所愿。 “所以,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徐府就要处处忍让以至于失了颜面……曹伯,你不觉得这有些杞人忧天,过于畏首畏尾了吗?难道担心天塌下来,徐府的人就不出门了?” 天塌下来的概率,可又要比徐大真人一步封侯要小得多了。 不过曹哲思作为徐府老仆,知道徐大夫人是什么性子,讨论天塌与封侯的概率差异毫无意义,只不过关于那位徐大真人的新消息,也不只是八字还没一撇的封侯赏赐。 独臂老仆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也不只是封侯,大夫人刚刚说徐大真人底细不明,这次也从江扬郡传了点消息出来。” 徐大夫人淡淡地问道:“他几次三番闹出了这么多动静,终于暴露出底细了吗?是从哪座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老家伙?四大观吗?” 道修虽然因为门槛所限,远不如武夫那般遍地开花,但零零散散也有不少道统传承。 四大观便是世间最负盛名也最鼎盛的四大道统了。 道一宗则是不在世间之列。 众所周知,道一宗仅有每代的天下行走会下山游历,这一代的道一宗天下行走也已经浮出水面,所以徐大真人不可能来自道一宗。 那么他最有可能的出身,自然就是四大观之一了。 不过道门五品境的修为,即便是在这在四大观里头,也至少是个老祖级别的存在。 徐大夫人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曹哲思却摇了摇头。 “不是四大观,而是道一宗。” 徐大夫人错愕道:“道一宗?他们的人除了历代天下行走,不是都不下山的吗?他怎么可能会是来自道一宗……” 独臂老仆继续说道:“是我没说清楚,误导了大夫人。” “我不是说那位徐大真人一定是道一宗的人,而是想说他至少和道一宗有些渊源。” “那位徐大真人在江扬郡展露过的道法神通,似乎有道一宗的痕迹,还与道一宗的那位吕行走关系不浅,在江扬郡的洛九城一起出现过。” 徐大夫人再次皱起了眉头。 封侯尚且八字还没一瞥,但这与道一宗的渊源却已经是有理有据了。 道一宗…… 徐大夫人当然也没有见过那座仙山上到底是何风景。 可是万年以来,天下疆土分分合合,王朝兴衰更迭沧海变作桑田。 道一宗却始终是道一宗。 天下道法源头的威名,遗世独立超脱俗尘的神秘,历代天下行走留下来的事迹,也都在证明着道一宗的非凡。 即便是徐大夫人,也不至于短视到认为道一宗不过尔尔。 承儿得罪的若是道一宗仙师,那这……确实是有些不妥。 “有渊源,也不一定代表他背后靠着道一宗那座仙山?” “或许他只是机缘巧合,从道一宗学了一招半式,说不定还是……对,说不定还是偷学来的道法,只不过道一宗仙长不沾俗事才没与他计较。” “道一宗那位天下行走现在修为境界还不如他,也不好与他计较。” 徐大夫人非得要这么说,曹哲思倒也不会反驳,以免落了大夫人的面子。 独臂老仆只是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然后尽职尽责地继续说道:“大夫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漕帮敢于在江扬郡造反,底气来源于他们的帮主奚天阔突破到了四品境。” “并且,奚天阔还凭借着匪夷所思的巫道手段复活了一头蜃龙。” “但即便如此,漕帮孤注一掷的造反还是打了水漂。” “雷声大,却没落下几滴雨。” “却让徐大真人立下了能让朝廷考虑封侯的泼天功劳……” 第726章 知轻重 有四品境,还有一头蜃龙。 再加上漕帮日积月累下来的底蕴,以及江扬郡本地世家的合作。 这样的造反力量,不说到最后是不是能够一举成功,照理来说也该掀起一场大乱,而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没起势便已经夭折了。 去江扬郡走了一遭的徐大真人,却从中得到了泼天功劳。 徐大夫人略作思量,很快就意识到了曹哲思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徐大真人既然是首功,这就意味着他在江扬郡出力最多,极有可能是凭借着他的力量才能够压制漕帮的造反势头。 但是,漕帮帮主是四品境还有一头蜃龙相助。 要想压制住漕帮,怎么也得有能够与之相抗衡的力量才行。 至少也得是个四品境…… 徐大夫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你是在说徐大真人已经不是五品境,和漕帮帮主一样突破到了四品境?可是这、这怎么可能!五品境突破到四品境,有这么容易吗?” 四品境若是容易达成。 五品境又怎么会受人敬畏呢? 不过江扬郡具体发生了什么,曹哲思眼下也还不清楚,说不出一个准确的原因,只能自行揣测。 “可能是徐大真人离四品境本就不远,此去江扬郡水到渠成而已。” “也可能是徐大真人在江扬郡寻觅到了机缘。” “但不管怎样,既然是那位徐大真人力压了漕帮造反,取得了封侯之功,就意味着他多半有着能够与突破四品境的奚天阔一较高低的资格。” 徐大夫人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 “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漕帮帮主急于突破,留下了暗伤或者是什么后遗症,不能完全发挥出四品境的力量,远没有老爷那般厉害?” 这也确实是个角度。 既然情理上难以接受徐大真人的强大,不妨就设想是徐大真人的对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厉害。 不过曹哲思还是打碎了徐大夫人的畅想。 帮助她认清现实。 曹哲思轻声说道:“不排除大夫人说的这种可能性,只是江扬郡那边还有一则消息,说的是丁抟中了漕帮的算计,在奚天阔的手底下吃了大亏,险些身死。” 徐大夫人愕然道:“丁抟,哪个丁抟?” 曹哲思回答道:“三奇两魁一帝中的三奇之一,盲算子丁抟。” 奚天阔的四品境,可能急功近利强行突破,发挥不出四品境的全部力量。 但是丁抟呢? 这可是成名已久的强者了。 实力有目共睹,天下公认。 他还不仅仅是四品境,还是四品境里的佼佼者,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之一。 丁抟都得在奚天阔的手里吃亏。 奚天阔的突破就算是有急功近利之处,又能够弱到哪去呢? 如此一来。 力压了漕帮的徐大真人,又该有多厉害呢? 更别提。 还有一头蜃龙。 世间已有千年不见真龙了,一头真龙到底能有多厉害,可没多少人说得清楚。 但一定不是能够忽视的一股力量。 徐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曹伯,江扬郡到底都出了些什么事情啊?怎么还把丁抟这种奇人都牵扯进去了?又是造反,又是算计三奇之一,漕帮可真是能耐,兴风作浪捣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曹哲思轻声说道:“江扬郡发生的事情,现在消息满天飞,这里一段那里一截,目前为止很多细节确实还存在着疑点没有弄清楚,不过我与大夫人说的这些,也都是有迹可循较为准确的消息,应该是假不了。”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为了避免徐大夫人等下又拿细节不明来说事。 质疑这消息的真实性。 不过实际上徐大夫人已经差不多认清现况了,没打算继续质疑,她脸色不太好看,端起茶水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已经明白了,这次也有劳曹伯了,徐府有曹伯帮忙操持,实在是老爷的大幸。” 这是顺便夸了一句曹伯。 毕竟之前徐大夫人对曹伯的态度可算不上好了。 不过徐大夫人说了明白,曹哲思这次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 多嘴问了一句。 “所以大夫人,承少爷和徐大真人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徐大夫人皱眉,神情中浮现出一抹厌恶与不耐烦,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的动作稍微用力,在桌面上磕了一下,明显是有些不满了。 “不是已经说了我明白了吗?” “既然这事是承儿有错在先,徐大真人虽然教训得有些过了头。” “但我们徐府也不是不讲理的地方,这事便这么揭过去就行了,免得让人知道了,觉得我们徐府傲慢无礼,不占理的事情还想要报复回去……” 这时候说起有错在先不占理了。 可以见得,徐大夫人这张嘴是真的硬。 不过曹哲思知道,徐大夫人至少说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会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既然已经说了揭过去,也就不会私底下去找徐大真人算账了。 独臂老仆这才放心。 “老爷在寒乌国已然取得大胜,大夫人若是心底有想法,等到老爷回京大可以当面倾诉,只是在这之前,还请大夫人稍安勿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我能不知道,需要你一个老东西来教我? 这是徐大夫人的心声。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面上只是一副沉着凝重之色,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曹伯放心,我也不是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知道轻重。” 最好是知道轻重…… 独臂老仆在心底默默想着,然后眼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告辞退去。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曹哲思还得去操持其他事情。 徐大夫人看着独臂老仆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阴郁,不过当他起身走向徐承时,神情又变成了宠溺与疼惜。 “承儿,还痛吗?” 徐承已经涂好了药,趴在床榻上,撅着嘴巴,整张脸看起来都惨兮兮的,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准会以为这大少爷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娘,痛,上了药屁股还是好痛啊……” 第727章 恨不知所起 负责上药的下人上完后就已经站到了一边,在大夫人走过来后,他更是低眸垂首以示恭敬。 听到承少爷喊疼,他的反应则是噤若寒蝉。 似乎是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啪——” 徐大夫人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负责给承儿抹药的下人脸上,冷冷说道: “没用的废物!” 这一巴掌打得很没道理。 下人只是负责给徐承抹上伤药,能做到的也就是抹得时候细心认真慢慢抹,不把徐承给弄疼了,但抹完之后药效如何,徐承还会不会觉得疼,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够决定的呢? 但是挨了这已经预感到的一巴掌,他却不敢做任何解释,生怕被大夫人视为顶撞主子,落得一个更凄惨的下场。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下人扑通跪地,连连磕头,虽然口口声声都是该死。 但正是不想死,才这么喊。 徐大夫人俯视着跪地磕头的下人,厌烦地挥了挥手。 “滚。” “谢谢大夫人,谢谢大夫人……” 下人瞬间连滚带爬,赶紧离开了房间。 生怕滚得慢了点,大夫人改了主意,想滚都滚不了了。 “真是废物,徐府花这么多银子养着你们这些下人,关键时刻怎么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徐大夫人看着下人连滚带爬的背影。 低声嘀咕了一句。 废物、你们、下人、顶用…… 这些关键词连接在一起,怎么听都像是在含沙射影刚刚才在大夫人面前告退的独臂老仆。 因为屁股疼,只能趴着来缓解疼痛的徐承听到这话,也在床榻上叫嚷道: “是啊娘,这些下人都是废物啊!”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个姓徐的扔出去,都没人帮我!那个一只手的老东西更是过分,来了也不帮我出头!” “我们养着他们有什么用啊?还不如都杀了,拖出去喂狗,狗至少还会帮着我咬人呢——” “呜呜呜,娘,我好惨啊……” 徐大夫人虽然对下人严苛,但也不可能真就因为承儿抱怨个几句就要把相关下人全杀了。 至少…… 只剩一只手的那个老东西是不能杀的,毕竟是老爷的心腹。 “承儿乖,不疼不疼,已经涂过药了,很快就不疼了……” 徐大夫人在床边坐下,握着徐承的一只手,她的语气轻柔,至少此时此刻,她和那些哄着孩子的母亲别无二致,确实是在尽力安抚着徐承的情绪。 徐承似乎也很受用,很快就不喊疼了,表情缓和下来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娘,你好像格外在意那个姓徐的大真人啊。” 徐大夫人轻声说道:“我在意他?这还不是他竟然敢欺负你,这些个下人畏畏缩缩不顶用,但我是你娘,还能也不在乎吗?” “只是你娘在乎也没有用啊,估计只有等你爹回来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了。” “这京城啊,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老爷在外替他们打仗,留我们母子在京城,受了人欺负还只能忍气吞声……” 徐承呆呆望着床头的脑海摇了摇。 然后转了下脖子,看向了坐在床边握住自己手掌的娘亲。 “不是的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觉得娘亲你好像特别不想放过那个徐大真人。” “不只是因为他把我扔了出去。” “我记得以前我在九珍楼吵着要吃蛋黄酥,也被扔了出去,回来告诉娘亲,娘亲你当时就想要带人去砸了九珍楼,但是被曹爷爷劝下来了,最后是曹爷爷去九珍楼道了歉。” “当时曹爷爷劝娘亲的时候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不过我记得就说了两三句话,娘亲你就改变主意了。” “但这一次,娘亲你可是坚持了好久,曹爷爷反反复复说了好多,娘亲你才放弃了去找那个徐大真人帮我出气的想法……” 九珍楼? 当时曹哲思说了什么,徐大夫人倒是没有忘记。 “承儿,这两件事情可不一样,九珍楼是大有来头,万万不能够得罪,要是那个徐年只是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可远远比不上九珍楼背后的人。” 九珍楼背后的可是大焱王朝的九公主。 天潢贵胄。 这能一样吗? 徐承挠了挠头,疑惑道: “是这里不一样吗?娘,我以为不一样的地方,是九珍楼那次曹爷爷说了一两句娘亲你很快就接受了,但这次娘亲你一直在挑曹爷爷话里的毛病来反驳,曹爷爷说了好多理由才说服娘亲你呢……” 这一点。 其实不仅仅是徐承发现了,曹哲思这个当事人更是察觉到了。 独臂老仆说来说去,大夫人似乎都没那么相信他了,所以他当时才觉得心累。 苦口婆心劳神劳力。 到头来还得费劲巴拉地说服大夫人。 能不觉得累吗? 区别在于,独臂老仆不可能直接问徐大夫人为何不信任自己,但是心直口快的承少爷却能够在他的娘亲面前,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说错话。 徐大夫人顿时愣了一下。 承儿说的好像也……确实没错? 是时过境迁。 她已经不那么信任老爷的过命心腹了吗? 徐大夫人觉得不是这样。 她对曹哲思的态度,从始至终应该都没什么变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造成这一问题的缘由,好像……的确和徐大真人有关。 只要想到那个在京城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 徐大夫人便莫名地有些烦躁。 是因为琼文侄儿,以至于第一印象不好吗? 不。 这股烦躁和琼文侄儿没什么关系。 来得毫无缘由…… 徐大夫人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她沉吟说道:“大概是因为这个徐大真人好死不死也叫徐年,和那个野种同名同姓,娘不经意就把对那个野种的讨厌也波及到他身上的。” “这样确实是……不太好。” “还好承儿你指出来了,娘以后就不这样了,得把这两个徐年分开看待,也免得给老爷他添麻烦……” 话是这么说。 可是徐大夫人正视之后,照理来说她对徐大真人的不满就该消散掉了。 但实际上却更加烦躁了。 最重要的是,说不上缘由。 就好像徐大夫人只记住了自己应该厌恶他,却忘记了或者还没有找到为什么厌恶他。 徐承恍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娘!你有没有见过徐大真人啊?” “没有见过……不对,娘和他见过一面,不过只是匆匆见过一面,连他是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徐大夫人想起来。 在徐陈两家完婚的大宴上,徐大真人也有在场。 可以算是见过一面。 徐承顿时有些失望:“唉?娘你不记得徐大真人长什么样子吗?我刚好想问问娘亲记不记得徐大真人的样貌呢,因为我觉得他和徐年长得好像啊,但是那些下人却又说不像……” 第728章 两张脸 徐大真人和那个野种竟然长相相似吗? 在徐承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徐大夫人都没怎么在意,因为尽管徐陈两家大婚宴席上见过,但匆匆一面,她确实对那位道门大真人的长相毫无印象了。 接着安抚了一阵,见承儿已经不喊疼了,徐大夫人叮嘱徐承要好好休息,也就离开承儿的房间,但之后她却鬼使神差般的总是想起这件事情。 越想越是放不下。 徐大真人不仅和那个野种名字一样,竟然就连长相也相似吗? 这是什么原因? 巧合,还是…… 徐大夫人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多疑了,但横竖都是心绪不宁静不下来,就连在四季都有花团盛开的徐府花园里散步,花香虽然扑鼻,可她的心神却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嘶——” 徐大夫人指尖传来刺痛,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在抚摸花瓣,手被扎了一下。 这次倒不是园丁粗心留下了花刺,是她抚摸的那朵花,虽然花朵娇嫩,但是叶片锋利,她在走神时不甚被叶片给划了一下,伤口虽能不深,但却渗出了殷红。 平日里负责为徐大夫人打理花园的几个婢女顿时吓的花容失色。 还记得上次有个打理花园的园丁,就是因为没修剪干净,花刺扎到了徐大夫人,便被拖出去打到呕血丢了半条命,逐出了徐府扔到大街上。 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大夫人,您没事?” “去查!今天是谁负责修理附近这一带的花草?让他滚过来。” “奴婢帮您包扎……” 左右的婢女慌慌张张,急忙让人去把园丁找过来领罚。 要不然。 徐大夫人动怒时若是找不到一个罪魁祸首,可就说不定会让身边的哪一个人遭殃了。 “不必了,我还有事。” 徐大夫人用手帕沾着清水擦去了指尖血迹,面色虽然阴沉如水,但却快走几步离开了她平素里最喜欢闲逛的花园,等到那名今日负责修剪花草的园丁被唤来的时候,花园里哪还有徐大夫人的身影。 “饶命啊大夫人,饶命……呃,大夫人人呢?” 园丁被唤过来时,就已经知道是伤到了大夫人,两条腿当时就是一软,但他知道逃避的下场只会更惨,说不定还要连累到家人,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过来了。 只是一来,就颤抖着跪地上求饶,声音也都在发颤。 喊完了一嗓子,才注意到面前只有徐大夫人的几个婢女,但却没有看见徐大夫人。 几个婢女其实也和园丁一样疑惑。 大夫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今日的徐大夫人好像有些奇怪,心里像是装着什么事情,心神不宁…… 婢女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园丁,微微沉吟说道:“起来,大夫人许是今日心情好宽宏大量,没说要罚你,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事情了,你自己长点记性。” 园丁连连点头,千感万谢。 等几个婢女也散了后,园丁便去仔细检查了一遍花草,他还以为自己是粗心漏了花刺,但这检查来去,花刺明明都修剪干净了。 这该怎么长记性…… “……曹伯,我有事有你。” 快步离开花园,连园丁都没心情去罚的徐大夫人,找上了独臂老仆曹哲思。 曹哲思在徐府里的住所是一个单独的僻静小院。 谈不上奢华。 和其他下人住的地方差不太多,只不过徐府下人都是多人住一间房,而曹哲思好歹是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毕竟徐府的许多事宜都会在他手里过一遍,住的地方要是人多,难免眼杂。 曹哲思也很意外徐大夫人的到来。 作为徐府主母,徐大夫人当然知道他这个老仆住在哪儿,但是徐大夫人真有什么事找他,也都是喊个下人传话,让他过去一趟。 徐大夫人竟然主动找了过来,这还真是头一遭。 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关键是曹哲思明明才劝完徐大夫人不要冒然去找那位徐大真人的麻烦,这才过去多久,又能出什么事? 独臂老仆困惑不已。 但他是仆,徐大夫人是主,这礼总得到位。 起身走出房间,在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徐大夫人面前,垂首躬身。 “大夫人,您要是有什么事找我,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就过去了,我这儿可不值得大夫人亲自……” 徐大夫人抬起手,阻止了独臂老仆继续说客气话,她径直问道:“曹伯,你不止一次见过那位徐大真人,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样?” 曹哲思微微颔首:“当然记得。” 徐大夫人连忙问道:“承儿说,那个徐大真人和那个小杂种长很像,是真的吗?” 大夫人口中的小杂种指的是谁。 曹哲思当然一清二楚,甚至他也明白,大夫人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独臂老仆略作沉吟,沉声说道:“我斗胆揣摩大夫人本意……大夫人是不是觉得徐大真人和年少爷的身份有秘密?但这不可能,大夫人您应该也知道,一位道门大真人少说也是几百年的苦修,但是年少爷今年才二十岁。” 子像父母。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又不是只有血脉相近才会有容貌相似。 再者说。 要真因为徐大真人和年少爷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就觉得这背后有什么血脉秘辛。 那这也得反过来。 徐大真人是“父”。 是镇国徐氏一脉的老祖宗还差不多。 徐大夫人却听不进去,厉声问道:“曹哲思!我不要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徐大真人和那个小杂种是不是长得很像?” 虽然背地里没什么好话,但至少当面的时候,徐大夫人一直是喊的曹伯,以表明对老爷心腹的敬重。 这次却已经是直呼其名了。 下一次要是再急一些,怕不是当面喊老东西了。 曹哲思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没到那种第一眼就能看出相似的程度,不过若是有意把徐大真人和年少爷联系在一起,那么……徐大真人和年少爷俩人的脸,确实是有几分神似。” 第729章 天冷风寒 两个徐年的相似。 属于是第一眼看不出来。 但只要意识到了之后,就会越看越觉得像。 曹哲思其实比徐承更早意识到这一点,早在他为了寻找遗失的镇国朴刀去陈大将军府找年少爷的时候,当时年少爷和徐大真人都在场。 见过之后,他就察觉到了两个徐年的面相有些神似之处。 只是曹哲思从未说过而已。 不是他却不忠于徐府。 从未说过的原因,曹哲思刚刚就已经和徐大夫人说过了。 一位道门大真人,少说也是几百岁。 若因为面相上和年少爷甚至是老爷有些许相似之处,便非要认为是血脉同源的缘故,那也只可能是徐府祖上还有一位不为后人所知的老祖宗避世修道,如今方才入世。 所以,曹哲思认为是巧合罢了。 徐大真人的相貌,恰好与年少爷有几分相似。 这不算稀奇事。 历史上还有位高权重者为了应对刺杀,专门搜集与自己的相貌近似的假身用来鱼目混珠,误导刺客。 徐大夫人在关于年少爷的事情上又特别敏感多疑,似乎是觉得那位在府外长大的年少爷会要抢走本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东西…… 虽然独臂老仆觉得这种想法很没必要。 老爷让人去把年少爷带回来,本就是代替承少爷入赘陈府。 入赘陈府。 就已经是陈府的人了,都已经没资格继承镇国徐府了。 更别说这二十年来。 在镇国徐府享受着荣华富贵,被人称一声徐大少爷的,可一直都是承少爷。 老爷选择的是谁。 这不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吗? 但是徐大夫人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想法,曹哲思不曾说过徐大真人和年少爷相貌有几分神似的次要原因,便是不想徐大夫人多想。 多出些事端。 就像现在这样。 “……你早就知道?这种事情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曹哲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这座徐府的主母,还是你觉得老爷不在,这徐府的事情最终都该由你来决定?” 徐大夫人就像是一头被踩中了尾巴,盛怒不已的母狮子。 虽然就实际情况而言,这座徐府的事情确实挺多都是曹哲思来做的决定,但这个问题他若是如实回答可就成了僭越之举。 当真成了以奴欺主了。 “大夫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巧合之事,没有必要拿来占用大夫人的心神。” 没必要占用的不仅仅是徐大夫人的心神。 还有曹哲思自己的精力。 徐大夫人寒声说道:“巧合?名字一样,相貌相似,有这种巧合吗?” 不是巧合,能是什么? 若是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徐,和镇国徐氏的徐当真是同一个徐,也不可能是徐府再多出一位少爷,得是徐家的哪位祖宗回归了。 难道老爷在寒乌国打仗,结果凯旋回京,却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个祖宗? 曹哲思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难以理喻徐大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一位道门大真人和徐府私生子联系到一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夫人是不是忘记了?当初确定年少爷的身份,可是用到了蕴含着老爷一滴精血的寻亲血玉,是通过血玉感应到的血脉气息找到的年少爷,这就已经坐实了年少爷的身份了。” 徐大夫人反问道:“寻亲血玉就不会出错?” 曹哲思笃定道:“寻亲血玉是专门用来寻找血脉亲属的宝物,就连皇室血脉的认定都能够以寻亲血玉为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血玉会认错血亲。” 寻亲血玉不会认错。 那么…… 你这老东西呢? 当时是曹哲思一个人带着蕴含着一滴老爷精血的寻亲血玉出了门,然后就把那个小杂种接回了徐府,即便寻亲血玉不会出错,又不能代表这老东西也不会出错! 徐大夫人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显得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曹伯,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位徐大真人不仅叫徐年,还和徐年长的相似,也算是和我们徐府有缘了,你去请他来府上做客,我想亲自见一见他,目睹道门大真人的风采,也当面为承儿的无礼向他赔个歉意,这总……没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徐大夫人说的这样,那这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 大夫人当真只是为了一睹风采和当面致歉吗? 只是徐大夫人邀请别人来府上做客,曹哲思一个老仆又有什么立场拒绝呢。 他略作沉吟说道:“既然大夫人有此意向,老奴自是会向徐大真人转达,只是徐大真人与我们徐府毕竟有些摩擦,或许会不愿意前来做客。” “他若是不愿意来那就算了,我徐府又不是求着他……” 徐大夫人对曹哲思说的是算了。 离开了曹哲思的小院,在沿途下人的躬身请安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心里想着的却还有另外一个打算。 不管曹哲思会不会真心按照她的吩咐去请那个姓徐的道门大真人来到徐府做客,即便是徐大真人自己不愿意来,难道她就没办法见见这又一个徐年了吗? 之前侄儿谢琼文和三哥谢彬堂都是在百槐堂见到的那家伙。 之后自己也去百槐堂附近转悠转悠。 没准也能够见到呢? 百槐堂那地方也怪,医术再好不就是间医馆而已,连御医都不是,最多也就是给宫里哪位大人物治过病搭上了线,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不了,老爷都刻意交代过不能招惹。 但自己也不是要去找事,就是去那附近走走而已…… …… “……阿嚏!” “打个喷嚏而已,都看着我作甚?年纪大了天气冷了,偶尔受了点风寒,不过是寻常事,碍不着什么事。” “倒是江扬郡的功臣们差不多也都回到京城了。” “朝廷该如何封赏有功之人,大家可有想个眉目出来?” 肩挑社稷的老人端起茶水。 还没入口,却忽然打了个喷嚏,手没拿得稳,少许茶水溅到了脸上。 侍候在旁的玄甲护卫急忙借助茶水,递上一条干净的手帕,权倾朝野但也已经年逾古稀的张弘正挥手示意不用紧张,自己接过了手帕擦了擦脸。 然后便看见在场的朝堂同僚们,都目光关切望着自己。 张首辅却只是笑着打趣。 “陈老将军说是出门散心,却散到了江扬郡,算起来也是有功在身,咱们若是想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封赏,可得当心他找上门挨个下棋,下他的五目连珠棋……” 第730章 小朝堂 张弘正的府邸向来都比较冷清,毕竟只住着他一个人,没有子女亲属,只有为了维持府邸整洁所必须的少量佣人以及担任首辅护卫的玄衣卫们。 不过今日这座府邸倒是多了些人气,因为来了些客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来的不是尚书就是侍郎,个个都是一部长官,朝廷的栋梁支柱。 客虽不满座,来者皆高朋。 虽然不是在朝堂之上,但毫不客气的说,张首辅既然喊了他们来府上商量事情,此时此刻把这里称作大焱的小朝堂可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无意外,在这个小朝堂上决议出的事情,也将在朝堂上启奏并且得到准许。 不过张首辅也并非经常弄出这样的小朝堂。 一来是这样显得有些僭越,就好像首辅权利已经压过了皇权。 二来则是……不必要。 大焱的首辅大人向来是运筹帷幄有条不紊,凡事都梳理妥当之后,只需要在启奏之后自然是水到渠成,哪里用得着开这样的小朝堂来筛选异同。 不过在座高朋倒也都能理解这次张首辅喊他们前来相聚的缘由。 毕竟江扬郡的事情发生的过于仓促和突然。 还没有做好准备。 朝廷一直在试图拔除漕帮这颗寄生在漕运上的巨大毒瘤,只是干系重大,只能徐徐图之,一直都没有找到下刀子的机会,却没想到刀子还没有落下去,反而是漕帮忍不住了,先孤注一掷造了反。 该说不说,漕帮能有这魄力,也是不易了。 毕竟朝廷也清楚,寒乌国的战事已经投入了百万大军,剩下来能调动的力量已经不多了,这时候要是漕帮造个反,可就算作是趁虚而入了,所以最近朝廷其实稍稍放松了对漕帮的管束。 用来麻痹那群蠹虫,免得他们要拼个鱼死网破。 但漕帮还是拼了。 在悬崖边上殊死一搏不算稀奇,但在这温水之中可没有多少人能够孤注一掷。 所幸的是。 漕帮造的这次反。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想必很多人都还没弄清楚江扬郡发生了什么,却已经尘埃落定了。 张弘正他们倒是已经清楚了,所以才有这次首辅府邸小朝堂,要讨论的事情正是该如何对江扬郡的功臣们论功行赏,至于同样已经取胜有功的寒乌国战事,倒是不必他们在这里讨论了。 若论功劳之大。 江扬郡之事是不至于大过寒乌国战功。 只是寒乌国一战是大焱朝廷准备已久,打成什么样封什么样的赏赐,早就有了决断。 但江扬郡大灾可不在预料之中,连漕帮造反都是出乎意料之外,那就更不可能提前商议好了,该给平定了江扬郡大灾的功臣们什么样的封赏了。 只能够临时讨论。 还得尽快讨论出个结果来。 一来是功臣们都已经陆续回京了,总不能放着有功之人不赏,搁置一旁,二来是接下来大焱朝廷还有许多重要之事,譬如怎么消化寒乌国的疆土,接下来的时间都很宝贵,分给江扬郡的空档着实不多。 所以才需要这么个首辅府邸的小朝堂。 他们这些大焱王朝的栋梁支柱,只要彼此通过气,敲定好了方案,事情在朝堂之上就只需要过一遍了,不会占用仅剩不多的时间。 封赏之事,看似随意可以凭借着掌权者的喜好,但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就犹如端水,看着容易但想要端平,可就不容易了。 越是涉及到多个方面,越是得把这一碗水给端平了。 有功当然是要赏,但赏多赏少可得仔细考究,不然功少的人得了重赏,功大的人却得了小赏,可就会寒了人心,尤其是有功有过,是该功过相抵还是功赏过罚,都得结合实际仔细考虑,以免坏了规矩。 “陈老将军虽然有功,但以陈老将军的地位,也不至于因为这种功劳再有实权上的封赏了。” “赏赐的东西可以是布匹玉石这些彰显身份尊贵之物。” “但送去赏赐的人身份得够,以显现出朝廷对陈老将军的重视,依我看……最好是让一位皇子亲自送去赏赐。” “陈家有功的不止是陈老将军。” “陈家那头幼虎在寒乌国迷路,一路跑到了江扬郡。” “沿途边防竟然没有一处发现并拦下了他率领着的那支本不该出现在大焱境内的虎啸骑,要说这背后没什么预谋布局我肯定是不信的,只是……我们心里可以有数,但有必要挑明吗?” “说起这事,虎贲将军的意思是陈宪虎战场迷路贻误军纪,该要依军法处置,让朝廷无需顾忌到他的私情。” “可这陈宪虎虽然迷路,但跑去江扬郡之前,先把寒乌国的粮仓烧个七七八八,把前线粮草都断了,这可是大功一件,还该追究迷路走失的责任吗?” “不该追究,战场军情瞬息万变,自古以来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陈小将军完全有可能是捕捉到了要紧军情,来不及汇报,只能见机行事才能够取得的战果。” “那这迷路到江扬郡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就当他是迷路呗,陈老将军都在场,他老人家说是歪打正着,我可不敢说是早有预谋。” “江扬郡这场大灾之下,也有不少江湖人士的身影,不仅仅是洛九城里面,镇魔司金衣陆不池在遭到同僚背叛,中毒逃命时,就得了一位江湖人士的襄助。” “是啊,这些江湖人士虽然整体力量有限,起到的作用也不算大,但万不可忽略了,这可都是一片赤诚救民之心,不可使其心寒。” “既然说到了镇魔司……镇魔司这次的功过该怎么算?相抵吗?” 首辅府邸的几位高朋们你一言我一句,在讨论着陈大将军府三代人和江湖人士的时候都是顺顺利利,但最终话题到了镇魔司的身上,这些平日里咳几声就能让一片人闭嘴噤声的大人物们,却纷纷哑然,陷入了沉思。 镇魔司的封赏,正是这次的最难点。 功有吗? 肯定是有。 没有镇魔司传递消息,他们这些高坐玉京城里的人,到现在都未必知道江扬郡发生了什么。 但这过错,也同样很大。 第731章 论功过 漕帮这次造反可不是毫无准备的一时冲动。 不管是依托江扬郡山川而成的入梦奇阵还是联合当地世家共同举旗,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足的准备,理应是有风声传出来。 朝廷之所以对漕帮造反一无所知,正是因为朝廷倾注了诸多心血构建出来的镇魔司情报体系再一次失效了。 上一次失效,是在徐陈两家大婚当日。 天魔教声东击西,连那位教主都出动了,掳走了一位姓何的京城少女。 江扬郡这一次的失效,还要更严重一些,已经不仅仅是瞒下不报,应当还主动替漕帮捂住了风声。 要不然就算镇魔司在江扬郡成了睁眼瞎,但朝廷也不是只有镇魔司这一条情报渠道,怎会一点风声都没吹到玉京城里呢。 要不是有鹿书院的那位顾大先生有观天下山水而作画的习惯。 恰好观到了江扬郡。 说不定真得等到整个江扬郡都落入漕帮手里了,大焱朝廷才能知晓江扬郡出事了。 镇魔司在最不应该出现问题的情报事宜上在这短短数月之内,已经有两次失效了,虽然经过与结果上都不相同,但却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起因。 背叛。 镇魔司金衣的背叛。 “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瓷器活,以前的镇魔司的确能够把这件瓷器活做好,但……唉,其实我们早该明白如今的镇魔司,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镇魔司了,朝廷却依然把这件瓷器活交在了镇魔司的手上,没有了金刚钻的镇魔司显然是搞砸了。” “是啊,早就该变动了,这也是我们怠慢了,觉得和从前一样,把天魔教的麻烦事都丢给镇魔司就行了。” “应该再找些人帮着镇魔司分担压力了,只是权柄应与责任对等,既然镇魔司扛不动对抗天魔教的大梁了,那么镇魔司因此而获得的那些特许权利,是不是也该收回?” “镇魔司一直以来在众多衙门里面,超然独立的地位也该变一变了。” “如果不是镇魔司得到的特许权利太多,已经凌驾在其他衙门之上,也不至于镇魔司的一个金衣背叛,朝廷就收不到一郡之地的风声了。” “镇魔司出了叛徒,这确实镇魔司的失职,为了避免再有第三次,适当削减镇魔司得到的特许权利,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关键还是……功劳该怎么赏呢?” “陆不池可是明知江扬郡有异,依旧孤身深入,至少也算是亡羊补牢,没有让镇魔司的叛徒造成更不可挽回的损失。” “还有于广立、楚慧婕等人,他们在江扬郡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可是实实在在帮朝廷抢下了漕帮的丰厚遗产。” “更别说还有许许多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镇魔司捕快,他们也都是在拼着性命,可能就只是为了传递出一个都不足以呈送到我们面前的消息就搭上了性命,但也正是这些小消息堆在一起,我们才能看清江扬郡大灾的全貌。” “若是因为他们是镇魔司的人,叛徒也出自镇魔司,就这样简单无视掉他们的功绩,这可有些……不大妥当。” “是啊,过是有过,功也有功,只是就算不以功过相抵,但如何赏罚可真是一件难事……” 上一次镇魔司出了叛徒。 是镇魔司首座冯延年凭着摘下天魔教左右使者的功劳给冲淡了影响。 但这一次呢。 虽然事情更严重,但是镇魔司也着实有一件难以忽视的大功劳。 不是陆不池立下的。 而是于广立、楚慧婕等镇魔司捕快组成的一支队伍,立下了大功。 据悉,他们原本是秘密进入江扬郡,在暗中调查想要查出江扬郡大灾的真相,只是后来真相在徐大真人的道法神通之下,已经逐渐浮出水面了。 经验丰富的镇魔司棕衣于广立当机立断,没有去和徐大真人做重复的事情。 改变了目标。 在洛九城变成梦境血城之前,江家人或许是并非彻底的上下一条心,或许本就打算不把家族存续全都放在一个洛九城里面,总之不是全部江家人都随着洛九城一起坠入那片血色梦境,为江家老祖流尽最后一滴血献出最后一份力。 有一队江家人在血城显现前就已经离开了。 巧的是,当时于广立他们这支镇魔司秘密队伍就在洛九城及其周边分散开来搜集线索,其中于广立负责的是洛九城。 他通过和楚慧婕等人演的一场戏,初步取得了江家二爷江柏舟的信任,混入了江家。 更巧的是。 江家江柏舟,就在逃离了洛九城的那队江家人当中,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带着部分族人逃亡,为江家保留一支血脉。 于广立凭借着江家二爷江柏舟的信任,也成功混入了逃离的江家人队伍,之后察觉到这队江家人不是走的直接离开江扬郡乃至离开大焱的路线,便敏锐地留下记号,通知楚慧婕等人追上来。 之后便是于广立混在那支离开洛九城的江家人队伍里不断传递消息,而楚慧婕等其余镇魔司捕快在暗中沿着已经江柏舟他们已经走过的路线推敲接下来的方向,然后沿途搜索。 最终。 抢在了带着族人逃亡的江柏舟之前,抢先一步占据了他们用来逃亡的退路。 船。 漕帮的大船! 漕帮大船停泊在人迹罕至的一段沧江支流当中,仅有少量漕帮弟子留守等待着消息。 如果举旗顺利,在江扬郡站稳了脚跟,这些大船就将成为漕帮水师,但如果失败了,留守的漕帮弟子将毁了这些大船,避免便宜了大焱朝廷。 江柏舟知道漕帮的大船藏在哪里,他只要想方设法借来来一艘,就能凭借着足以远行出海的大船,趁着当时事态不明水路还未有封锁,带领族人逃离大焱王朝。 只是好巧不巧。 楚慧婕沿着路线搜索,反而先于江柏舟抵达之前发现了漕帮大船并传递出消息,最终等到江柏舟带领族人赶到的时候,在船上迎接他们的已经不是漕帮弟子了,而是一众镇魔司捕快。 那些大船,每一艘都耗费了漕帮不少的财力物力,只需要改造一番,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大焱水师的精锐战船。 这等功劳,谁能说不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呢? 第732章 按下不表 小朝堂上议论纷纷,商讨着镇魔司的功过究竟该如何判罚。 大焱的顶梁柱们虽然大方向上一致,都是在勉力支撑着这片大好河山不至于崩塌,但多多少少也都有各自的立场与见解,这就导致了不同的倾向。 分歧也就此而来。 但是用用最短的时间来消除分歧,也正是首辅府邸小朝堂的意义所在。 “有功之人当然不能亏待,虽然镇魔司出了叛徒,但也不妨碍封赏镇魔司里的立功之人。” “区分开来就好了,罚的是镇魔司,封赏则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 “个人该赏,但对镇魔司的处罚也不能少,大功可以不计小过,但这可不是小过,何况镇魔司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若是不加以处置,谁能保证会不会再来第三次?” “防微杜渐,既然镇魔司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镇魔司,那也是该拿掉镇魔司凌驾于其他衙门之上的地位了,免得再冒第三个高层叛徒时,朝廷再瞎上一次。” “借着这次镇魔司的过错,收回镇魔司已经不该再继续享有的那些特许权柄。” “我担心这时候动镇魔司,会不会操之过急了?镇魔司即便不能尽善尽美,但若是削了镇魔司的权,谁能堵上由此产生的空隙?岂不是会被天魔教钻了空子。” “这确实是个顾虑,或许应该先培养出能够补上镇魔司空缺的新人手,再来动镇魔司?” “等?等到过了这一遭,用什么名义来削镇魔司的权呢?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削了,还是说再培养好新的人手后,再等镇魔司犯错?” “可是现在削镇魔司,天魔教趁虚而起该怎么应对?还有镇魔司里的那些领了封赏的有功之人,又该是激动呢还是失望呢……” 聚在首辅府邸内的高朋们各执己见。 除了赏赐个人同时罚镇魔司这一点,基本上都认同了之外,其他的细节上可以说是都有分歧。 相互之间难以说服。 除了开场说了几句引出话题外,一直都默默听着的张首辅在这争执不息的时刻,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聚集在此的高朋们顿时安静下来,听着这位首辅大人开口说话。 “我记得,冯首座之前抓到了天魔教教主的狐狸尾巴,前去拔除此心腹大患,但至今还未回京城?可有什么最新消息传回来吗?” 没人能给出个准确消息。 镇魔司首座冯延年,早在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看出江扬郡大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就算是聚集在首辅府邸的大焱顶梁柱们,也仅仅知道那位咳嗽不断的镇魔司首座是得到了一则重要线索,涉及到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真身所在,决定亲自动身前去铲除这令天下人都头疼不已的天魔贼首,完成前首座未竟全功的事业。 镇魔司如今的衰落。 和前首座率领一众精锐围杀天魔教教主黄农人却全军覆灭,有密不可分的干系。 但没人会说前首座的决定做的不对。 因为那时候的黄农人,正处于突破到三品境的关键时期,如果不是葬送了包括镇魔司前首座在内的一众镇魔司精锐的那次围杀,如今的天魔教极有可能已经有了一位三品境的教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天魔教虽然为祸一方恶名远扬。 虽然天魔教教主黄农人依旧活跃。 但知情者才知道,黄农人如今只以分身活跃真身不出,究其原因便是镇魔司前首座等人舍身赴死的那次围杀,虽然没能杀了黄农人,但也不仅仅是打断了他的突破而已,还给他造成了难以挽回的重伤。 如今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根据镇魔司和天魔教屡次交锋时情况的推断。 黄农人真身一直以来都没能愈合当年的重伤,反而是处于一种吊着性命的状态,所以用分身活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魔之力与分身有关,更是因为他的真身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藏在某处苟延残喘。 但问题是。 镇魔司寻觅天魔教教主真身所在已经找了几十年,却一直没什么像样的收获。 这次若是真有了线索。 镇魔司首座冯延年的迫不及待倒是不难理解。 可问题是这条线索具体是什么,就连张首辅他们都蒙在鼓里,因为冯延年走得很急,甚至没带镇魔司里的下属,孤身一人就去了。 不过孤身行动,这倒也符合冯首座一贯以来的风格。 只不过这次,也已经去了不短的时日了,江扬郡大灾都已经平定,去杀黄农人真身的冯首座却一直没个消息传回京城,这就不太像冯延年的一贯以来作风了。 是成了还是成不了,好歹也该传个消息回来。 让他们一无所知在京城枯等,算怎么个事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要是做最坏的打算,或许那位天生命就不太好的冯首座,已经不慎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都说不定。 毕竟天魔教教主黄农人的真身再怎么重伤不愈,那也是四品境的祸世凶人,即便知道他的真身下落,要面对他的真身也不可能没有性命之险。 在张首辅的目光注视下,他的这些同为大焱效力的同僚们神情各有异样,不过也都只是沉吟思索,没有人开口。 都在等着明显有话要说首辅大人开口。 “既然如此,镇魔司的处置还是先放放,至少等着冯首座那边有了消息。” “之前镇国公府丢了那柄刀的时候,朝廷决定网开一面,没有动镇国公的那座府邸,不就是说免得折冲将军大胜归来,却发现家里落魄了吗?” “确实不该让在外拼死之人寒心。” “所以这次,冯首座既然在外头替我们这些只能动动嘴皮子和笔杆子的家伙们拼劲性命,他的镇魔司就先维持着原样,按下不表。” “等到冯首座回到京城之后,且先看看他能提着什么东西回来,能不能给我们乃至是给这片天下一个天大的惊喜,到那时候,我们再来讨论镇魔司之后应该怎么改。” 第733章 此功值封侯 张首辅开口了。 在座的大焱顶梁柱们,虽然反应各有差异,有人颔首,有人沉吟,有人皱眉,有人叹息,但没有人再提出与之不同的见解,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来者是客,客随主便。 更因为开口的是张弘正。 之所以能在自己的府邸里面弄出一个小朝堂,用来解决掉立场见解不同的大焱顶梁柱间的分歧,也正是因为他是张弘正。 只不过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代价。 每一次的力排众议背后,其实或多或少都是在消耗他自己的威望。 如果最终结果喜人。 那还好说。 如果失败了。 或者说,有某一方触及到了底线,难以接受。 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对这位肩挑社稷的老人感到失望了。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来到首辅府邸的这些大焱顶梁柱们虽然出身有别立场不同,但也都还愿意让朝堂以张弘正为首,毕竟张弘正也只是暂且按下了镇魔司的过失,又不是不表。 最难分明的镇魔司赏罚容后再表,那么接下来就没什么难题了。 “有鹿书院功劳不小,顾大先生预示出江扬郡大灾,周大先生更是亲自去了江扬郡以身入局,只是朝廷的封赏,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官身爵位,有鹿书院大概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婉拒。” “有鹿书院可以不收,但朝廷总不能不赏,只是书院不要的赏赐若是直接收回也不太好,不如折算成银钱就以有鹿书院的名义,捐赠给各地书院,用来资助读书人。” “千松书院的邬子穗也领着门生在江扬郡出了些力气,还死了几个门生,虽然他们来大焱的动机不纯也应该不在乎大焱朝廷的赏赐,但不可忽略了他们,要让世人知道不管来自何方,只要对大焱朝廷报以善意,大焱朝廷自会回以善意。” “理是这么个理,但邬子穗毕竟不是大焱人士,千松书院如今与有鹿书院的关系也谈不上好,若是大焱赏赐了邬子穗,不管他是接受了还是不接受,回到千松书院之后难免要遭人排挤,恐怕是害了他。” “邬子穗若是在千松书院遭到排挤,岂不是正好?大焱王朝可以给他一个容身之处,收下这位大儒。” “不必做这种事情,这种阳谋别人又不是看不透,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默默记下邬子穗的这份人情,以后若有恰当时机,大焱王朝还他一次便是了……” “大漠神殿的大祭司,虽然是首辅大人与百槐堂那位神医找来的帮手,私下里已有交易,但考虑到大漠成为大焱臣属不久,应要适当封赏,以显大国雅量……” “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抟,虽然是被漕帮算计了,但也是在江扬郡大灾中出了力气,该是拿一份赏……” “道一宗的当代天下行走吕盼和潜龙榜上的那个叫做方瞒的武道俊彦,也一起在江扬郡做了些事情,道一宗毕竟是世外仙山,这份来历也得考虑在封赏里头……” 一个个有功之人的名字在小朝堂上提及讨论上几句便又过去了。 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名字还没提到了。 不过在提到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之前,在座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似是在各自斟酌,最后齐齐看向了这间府邸的主人。 首辅大人只是如往常一样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没人能看出这位老人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既然张弘正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自然就得他们先开口。 抛砖引玉。 “还剩下一个值得仔细斟酌封赏……嗯,应该说是最应当好好想想该给出怎么样赏赐的有功之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了?” “可不是嘛,虽然是个京城里的生面孔,但最近几个月可是时常听到那位的名讳。” “两次击退天魔教,与五皇子当街对峙,新秋和咏月这两首诗词当可流传千古,有鹿书院敬其为先生……如今去了趟江扬郡,又成了陈老将军亲点的首功之人。” 这些种种事迹里,其实有一句还是在乎着天家颜面,说的比较客气了。 当街对峙? 实际上那可是当街掌掴。 他们这些人虽然同为朝臣,但这人立场不同,有的人和五皇子或者说是荥原王家走得比较近,分歧虽然不可避免,但也没必要因为在嘴上不留情,加深了分歧。 “张大人,先前有传言,说您认为那位徐大真人值得封侯?不知是真是假?” 据传。 张首辅在知晓了徐大真人在江扬郡的功绩之后,拍手称快说了句“此功值封侯”,虽然听起来是一句夸赞而已,但这话从确实有能力把封侯从夸赞变为事实的大焱首辅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不止是那么简单。 让人觉得更像是提前放出话来,看看各方反响如何,试探态度。 毕竟张首辅的这么一句话,怎么会突然流传开来,让那些该听到的人都能够听到,本就值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张首辅笑着点头:“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几人侧耳听着。 却发现首辅大人就这么一句,并没有后文解释。 得儿。 他们还得继续抛砖。 “说起来,那位徐大真人因为姓名恰巧和徐府私生子一样,当初听闻时我还疑惑了好一阵,怎么一会儿是击退了天魔教教主的道门大真人,一会儿又是徐府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现在想想可真是好笑……不过我记得这位徐大真人,不仅底细不明,还是白身?” “底细方面,似乎是和道一宗有些渊源,不过确实是从未有过一官半职。” “从白身直接封侯,这一步跨得也……太大了。” “一步封侯虽然耸人听闻,但徐大真人在江扬郡是首功,再考虑到他的境界,能力压四品境的奚天阔,如今至少也应该四品境了?有这功劳与实力,要封侯其实也不是不行……” 众人在议论之余,视线都时不时瞥向一人。 不是张首辅。 而是和他们一样来到首辅府上相聚的客人之一。 礼部尚书,王文景。 王文景之前都在发表己见,但这会儿说到功劳最大的徐大真人时,却只是微笑不言仿佛事不关己,见到众人看向自己,他才哑然失笑,说了一句话。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为什么看他? 因为王文景的王,是大焱世家之首,荥原王家的王。 第734章 可封侯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妃正是出自荥原王家。 只是五皇子与那位徐大真人间的关系可远远算不上融洽,毕竟就连陛下都不曾打过五皇子的脸,但却在大街上因为徐大真人挨了三巴掌。 虽然算不上血海深仇,但这也不是能够轻易划开的芥蒂。 往严重了说,可能就成了五皇子的心魔。 荥原王家如今正试着把五皇子扶上那张龙椅,自然是不可能愿意见到一位和五皇子结下了梁子的道门大真人一步封侯。 户部尚书王文景作为荥原王家目前在朝堂上站得最高的人。 显而易见,他应该会要代表王家说些什么才对。 但奇怪的是,偏偏王文景就只有在关于徐大真人的封赏,什么话也没说。 不表态,摆出了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还反问其他人为什么都频频侧目看他。 他自己真不知道别人看他是因为什么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是不知道户部尚书的葫芦里,是在替荥原王家卖什么药了。 有人略作沉吟,直接问道:“封侯可是大事,还是全无功名的白身直接一步封侯,虽然论功绩说得通,但这毕竟是大焱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封赏,该不该开这个先河……王大人不指教几句?” 大焱开国时期,倒是也有人一步封侯。 还不只是一个人。 只是那些人虽然确实是白身,但却是随着大焱开国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开国功勋,和徐大真人现在这情况完全不一样,不可能混为一谈。 王文景微微睁开双眼,笑着说道:“指教?你们这是给我挖坑呢,行,我就直说了,王家确实是想要我打压下徐大真人,至少不要让他在朝堂之上也得了势力,所以呢……” “我避嫌。” “那位徐大真人的封赏如何,我就不予置评了。” 办案官差若是与当事之人有恩怨纠葛亲仇旧故,可以主动申请不参与其中,以避免徇私枉法违背了公正。 这很正常。 但在王家已经明确要王文景表态的前提下,王文景却依旧选择了避嫌。 这落在王家眼里,可就不怎么正常了。 户部尚书,当朝正二品的官职,怎么也称得上是坐到了庙堂文臣的极高点,要想再进一步,在大焱除了那几个名誉性质的虚职,例如太师之位,可就只能取代张弘正,坐上首辅之位了。 纵观朝堂文臣,只要是个脑子清醒的,都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取代的了张弘正。 自从天子抱恙,鲜少亲政以来。 只有,也只能是张首辅挑起大焱社稷。 不过即便王文景在庙堂文臣的位置上,都已经高到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也不代表他有了资格能够无视王家的喜恶。 世家利弊,不是哪一朝哪一代独有,到了大焱王朝,虽然不如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漕帮那么迫在眉睫,但却也远比依托于漕运发展壮大直到难以收拾的船帮更为根深蒂固。 毕竟世家观念的存在,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纵然是王朝覆灭,都不一定能波及到那些鼎盛世家的亭台轩榭。 世家当然也会有兴衰,但如今的荥原王家号称大焱第一世家,可不是吓唬人的虚名而已,他们的矜持尊贵没有皇权那般浩大醒目,但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与荥原王家有关的历史篇章之中,曾有一篇远在前朝之前,当时治理天下的那位皇帝欲迎娶荥原王家的嫡女,算是拉拢荥原王家。 但却被荥原王家婉拒了。 可以接受拉拢,但只愿意嫁一位旁支出生的王家女子。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和摆明了告诉皇帝,你配不上王家嫡女,能有多大的差别? 当时的皇帝当然很生气。 一度针对、打压荥原王家。 但如今时过境迁,还知道那位皇帝的国号是什么的人都已经不多了,荥原王家依旧是闻名天下的世家,甚至正值巅峰,稳稳占据着大焱世家之首的席位。 王文景能够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要说全凭王家的助力,那当然不可能,这位置可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坐的。 但若是王文景与他背后的荥原王家自此产生了龃龉,自入仕以来直到登上正二品官职时的背后助力,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日就会成了落井下石甚至是直接砸他下马的石头…… 若是王家对王文景不满了,他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可未必还能坐得住多久。 在座之人都知道王文景这句避嫌,可不是事不关己,而是相当于把自己也搭进了风波之中,先后对其拱了拱手,毕竟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换在了王文景的处境之中,可真未必能否坦然说出一句避嫌。 张弘正也看了王文景一眼,笑着说道:“王大人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自己这次避嫌会招来人嫌,虽然我们在这里讨论着那位徐大真人的功劳值得封侯,但别人愿意不成为我大焱王朝的一位侯爷,都还是未知数呢。” 若是一般人,面对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只可能是求而不得。 毕竟拜将封侯,这可是多少人的平生大愿。 当然可以轻飘飘地讽一句追名逐利,但这何尝不能说是心怀大志向呢? 但是那位徐大真人,明显不在一般人的范畴之内。 若是封了大焱侯位,虽然是成了大焱认可的尊贵之人,对于大焱侯位享有的一系列特许权柄而言,荣华富贵都不过是理所当然的附属品而已。 只是有了特许权柄,也会不可避免的带来一些……责任。 就像镇魔司凌驾于其他衙门之上的超然地位,正是力扛天魔教带来的。 即便那位徐大真人不是大焱王朝的出身,但只要成为了大焱王朝的侯爷,从此以后,天下人都会把他看成是大焱王朝这一阵营的强者了。 就算单独一个侯位,若无实权不会有很强的约束性,但这也是一种天然的站队了,在很多时候都难以忽略不计,会影响到其他势力对他的看法。 简而言之。 能不能封侯,可不仅仅是首相府邸的小朝堂内,这些个大焱顶梁柱们商量一番就能彻底决定的事情,还得看那位徐大真人本人,究竟愿不愿意和大焱王朝站在一边。 愿不愿意从此以后,世人看他,都会带上大焱王朝的标签。 张弘正轻啜了一口茶,轻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那么暂时就这么敲定了,至于徐大真人那边是何态度,我会去问问他。” “看看他愿不愿意受封成为大焱王朝的侯爷。” “看看我们大焱王朝有没有这个福分,迎来一位道法通玄的侯爷……” 第735章 不能成了门户私计 “首辅大人,我等便先告退了。” “首辅大人不必相送,明日朝堂上再见。” “冬日将近风添凉意,首辅大人切记添衣防寒,也有劳秦统领照料好首辅大人了……” 除了镇魔司和徐大真人待定,其余封赏都已经有了个结论,诸位高朋也不再叨扰张弘正休息,告辞离开了首辅府邸,只有王文景依旧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闭目养神,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众人心知,他这是有话要私底下与张首辅说。 等到其余宾客都已经走了,在最后也是最大的封赏讨论中没有发表任何见解的王文景先是向张首辅讨了杯酒。 “天冷了,王大人这酒要热一下吗?” “热一下,心里有点冷,总不能喝的酒也冷。” 用不着张首辅专门吩咐,像个仆从一样默默候在张首辅身旁的玄衣卫统领秦高轩已经去取了一壶酒来,拿开了温在炭火泥炉上的茶壶,换上了这一壶酒。 不多时。 酒水在炭火的烘烤中已经温热。 张弘正笑着说道:“给我也倒一碗,这天气确实是冷了,王大人心冷,我身子冷,驱驱寒意。” 王文景说道:“首辅大人可要保重身体。” 张弘正摇摇头:“只是天冷了,我又不是超凡脱俗的修行者,没有那不畏寒暑的本领,夏热冬冷本就是我这种凡夫俗子的天时人常,要是连冷都感觉不到了,那该是如同掉光了叶子的枯树一般,已经到尽头了。” 王文景说道:“但是冷了添衣,不也是人之常情?首辅大人何必让自己觉得冷呢。” 张弘正笑着说道:“会添的,会添的……” 一个首辅,一个尚书,两人喝着泥炉炭火温好的酒,聊了几句天气寒凉,直到王文景喝完了一碗温酒,秦高轩自是拎起泥炉上的酒壶,示意是否要再来一碗。 “不用啦,不用啦,一碗就够啦。” 王文景伸手盖住了酒碗,说话时难免呼出些许刚刚进入喉的酒气。 再叹了口气。 张首辅碗里的酒还剩下些许,他晃了晃没有一口气喝完,而是放了下来,轻声说道: “为王家叹气?” 王文景没有摇头否定,却也没说在叹什么气: “没什么,和首辅大人喝完一碗酒,心里已经暖和多了。” “不过王家有句话想要告诉那位徐大真人。” “原来该是我厚着脸皮去找那位徐大真人说上一句,但既然首辅大人之后要找那位徐大真人聊聊封侯之事,这句话我也就转托首辅大人帮我带给他……” 张首辅压了压手,没让王文景说下去,笑着说道:“徐大真人就在京城,想要找到他也不难,你应该知道去哪儿,有什么话你当面和他说就行了,还要我来转上一道做什么?” 王文景苦笑道:“我毕竟是王家人,就不去讨人嫌了。” 张首辅伸手点了点已经是大焱朝堂顶梁柱之一的王文景,笑着说道:“你在金榜题名前,连荥原王家的大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在朝堂上站得高了,你的那些个荥原远亲倒是与你亲近起来了。” 王文景依然苦笑:“主脉旁支亲缘远近,这是天生注定的事情,但是不能否认的是我能有今日,确实受了荥原王家的诸多好处,不说这四五竿子才能打着的远方亲族,为人总该是要知恩图报。” 张弘正轻声说道:“可是我看尚书大人做的打算,可不像是在知恩图报。” 王文景看着泥炉里只有点点火星却依然炽热的炭火,沉声说道:“可是在知恩图报之前,还有这天下大义,大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左右都是深渊,踏错一步就是社稷倾覆,但只要走到尽头,定然是拨云见日别有洞天。” “我没有首辅大人的本领,能够肩挑社稷前行,却不踏错。” “但我至少会尽我所能,尽量压住荥原王家的心思。” “大焱江山,九万里风光,万万户生息,何时也不能成了门户私计……” 世家坐大的最终结果。 便是江山社稷,都成了那些个世家的门户私计。 张弘正喝完了碗底剩下来的那点酒,咂摸了一下嘴,似是在回味着其中韵味。 “荥原王家有什么话要告诉那位徐大真人?我猜猜看,莫不是知道他在江扬郡力压了四品境的奚天阔,觉得因为几个巴掌和他对立不划算,想要握手言和?” 王文景佩服地拱了拱手: “首辅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差不多就是这样,只不过王家也提了个先决条件。” “只要徐大真人把王家之物还给王家。” “不仅恩怨一笔勾销,王家还愿奉上一份厚礼,日后徐大真人若是有雅兴去了荥原,王家定当扫榻相迎奉为上宾。” 张弘正好奇道:“这王家之物,是何物?” 王文景摇了摇头:“我有些许猜测,但并不知情,不过首辅大人把这话带给徐大真人时,应该就能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所以我就不说我的猜测了,免得到时候弄错了贻笑大方……” 王文景虽然如今已经成了荥原王家的人,但因为性情与出身的缘故,荥原王家也不会事事都告诉他全貌。 毕竟这些个世家可是矜贵得很。 当年就能瞧不上皇帝不嫁嫡女,如今他即便都已经是正二品尚书了,估计在荥原王家的眼里也不过是一朝得势的暴发户而已。 不曾真正入眼。 王文景告辞离去。 虽然他小小的卖了个关子,但这件王家想要讨回来的物件是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毕竟范围很小。 连五皇子挨的那几巴掌都能不计较了,得是什么样的宝物才值得王家不放手呢? 或者换句话说。 得是什么样的宝物,才让王家宁愿和一位道法通玄的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站到对立面,也依然想要拿回来? 王家的家底再厚,应该也没几件宝物能贵成这样。 张弘正略作沉吟,当即吩咐下去: “去问问徐大真人眼下是否得闲,若是得闲就请他来府上相叙。” “再让人去九珍楼……呵,是了,差点忘了,徐大真人应该不缺九珍楼的点心。” “还是去德宜坊拿只烤鸭好了……” 第736章 举目无望 “……明白了,不管怎样,还得多谢大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听一听我这异国女子带来的异国他乡的苦楚。” “不过只是喝茶闲暇时闲聊几句而已,虽然能够感同身受,但我也是人微言轻,最多也只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公主殿下不必介怀……” 头戴宝冠的异国公主身边跟着六品境的护卫头领,从玉京城的一座府邸里出来,在朝为官的府邸主人送至门口,目送着那位公主登上了随从拱卫的奢华马车,转身走进府邸。 大门合上,隔断了内外。 海刹公主坐进马车,串在一起的珍珠充作的帘子落下,也遮挡了内外的视线。 但却挡不住一声叹息。 “唉……” 海刹公主来到这玉京城,四处拜访大焱的达官显贵试图通过游说他们来得到大焱朝廷的支援,只是迄今为止都很难说距离解救故国的目标是不是真的更近了一步。 那些府邸。 凭着她也算是得到了大焱朝廷承认的异国公主身份,登门拜访进倒是基本都能够进得去得到好生招待,只是进得去府邸,却也未必能见到府邸里的那位能在大焱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大人物。 即便见到了,也未必会听她说。 即便说了,也未必会和她谈下去。 像是刚刚离开的这座府邸里的大人,倒是少有的愿意认真听她说海刹国子民现在遭逢的苦难,也愿意和她一起谈论海刹国的危机,甚至出谋划策提出了几点或许有用的见解。 只可惜是杯水车薪。 几个计谋几个见解要是就能救得了海刹国,自己又何必远离故土,来到大焱王朝求援。 不过刚刚那位大人虽然是好心肠,但就如其自己评价自己是人微言轻……当然不是真的人微言轻,她刚刚可是从大焱兵部侍郎的府邸走出来的。 只是在朝堂大计江山社稷面前,除了寥寥数人,谁不是人微言轻呢? 这位大人还愿意和她简单分析了大焱王朝的情况。 不涉及机密。 都是些已经众所周知的事实。 边境陈列的重兵不能妄动,寒乌国百万大军尚未回返,江扬郡又有大灾刚过…… 简而言之,若是早些时日或者晚些时日,只要海刹国诚意足够,大焱朝廷未必不能伸出援手,但偏偏是在这么个大焱王朝也没多少余裕的时候。 其实……海刹公主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情况呢? 那些不愿意和她谈谈海刹国的大焱重臣,其实也不见得是缺乏感同身受的同理心,而是早就知道答案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提起,有什么用呢? 徒惹人烦。 当然也就不愿意再听一遍了。 她也知道自己不厌其烦的登门拜访难免会招人嫌,只是若自己没有离开故土大不了还能以死报国,但现在都已经奉父王之命来到了玉京城,说好了要带一支援军回去解围。 除了一遍又一遍地登门游说,还能做什么呢? 就好像溺水之人一次又一次抓紧稻草。 即便是在下沉。 但也不愿意放手。 “……殿下,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先回去休息?” 护卫头领驾车而行,听到了身后车厢里传来的那声轻叹,他在心底也默默叹了口气,尔后他看了看已经不早的天色,转头低首问着接下来的行程。 “恩,回去,不过绕一段路,走朱衣巷回去,去大焱那位首辅大人的府邸,看今日有没有机会拜访……” 凭借着海刹国公主的身份,她这车队去哪座府邸登门拜访,基本都进得了门。 但之所以是基本。 便是也有几处例外。 像是陈大将军府,再如这首辅府邸,她都还没能进去过。 不过两座府邸给出的理由倒是不一样,陈大将军府是大将军不在府上,而首辅府邸是首辅大人公事劳累恕不见客。 偏生也巧,这些她进不去的府邸,正是代表着大焱朝廷之上那寥寥数个算不得人微言轻的朝臣之一,是真正有可能游说成功之后,就能让大焱朝廷改变主意派出强援的关键人物。 海刹公主在回去歇息之前,还想再去首辅府邸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大焱那位首辅大人公事不那么劳累的时候。 虽然大概率应该还是无功而返…… 朱衣巷。 原本不叫这么个名字,朱衣的称呼源自住在这里的多是朝堂上的重臣,大焱朝服以紫为贵以朱为最,那些能在朝堂上穿朱色朝服的人则多数都居住在此。 所以渐渐便有了个朱衣巷的俗名。 大概是太过于贴切了,再后来反倒是人人都只记得这条巷子的俗名了。 “……我家大人操劳公事有些劳累了,已经不见客了,还请大人体谅。” 四角顶着宝珠的马车轧过洒在朱衣巷石板路上的夕阳,停在了首辅府邸的门前,头戴宝冠的海刹公主下了马车询问首辅府邸的门房。 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海刹公主没有对这意料之中的事情感到失望。 “多谢告知,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张大人休息了,改日再来拜访。” 门房看着已经来过多次的海刹公主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海刹公主知道这门房想说什么,她何尝不知道改日再来多半也是一样的答复呢? 只是在这玉京城。 不来这儿,又能去哪儿呢。 海刹公主转身,一只脚才轻轻踩上马车,却见一位面相俊逸气质出尘的青年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随意地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略有好奇。 就像走在路上,见到路旁有一朵颜色鲜艳的花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然后便在那位刚刚还说不见客了的门房恭迎下。 走进了大焱首辅的府邸。 同样的人,类似的事情。 海刹公主在陈大将军府的门前,已经看到过一次了。 “殿下,我们现在回去吗?” 海刹公主望着那渐渐隐没在首辅府邸内的灰黑色长袍,蓝色宝石般的眼眸微微闪了闪,摇了摇头说道:“不,就在这里等等,等刚刚那位公子出来……” 一个能轻易进出大将军府和首辅府邸的年轻人。 这得是什么样的身份? 是大焱哪位皇子? 还是哪个世家的嫡子? 若是能结识到这样的青年才俊,说不定能让本就无望之事,多出那么个半分的希冀…… 第737章 易封侯 “……真人,请跟我来,我家大人正在等您。” “有劳带路了。” “真人客气了……” 在门房的带领下,走进了首辅府邸的俊逸青年自然就是徐年了,张首辅差人传话若是得闲就来府上相叙,他那会儿正在翻书,只不过翻得并非是医书,而是通过张伯找来的一本入门级阵法典籍。 江扬郡大灾,系统奖励的是定海阵,虽然就如同覆地神通一样,即便当时的徐年空有境界没有多少道法学识,但是覆地神通依然能够如臂使指的施展出来。 定海阵,要布也布的出来。 但是道法神通,徐年凭借着境界修为自然而然便能够熟能生巧领悟其中奥妙,但这阵法却不像道法一样囊括在了道门修行之内。 虽然有的道统传承是以阵法闻名遐迩,但阵法本质上就和医术、铸造、捉妖等等技艺学识一样,虽然修行高了能够事半功倍,但本质上却是独立于修行之外的手艺。 这就导致了。 阵法就像是数学,甭管是谁来了,只要不学那就不可能会。 虽然得益于系统的强大,徐年即便是个阵法白痴也能够布下定海阵,但也仅仅是会布置而已。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要想真正将这门似乎是用来镇压大海的阵法融会贯通,甚至是根据情况和需要微调阵法,则需要他的阵法学识能够跟得上这门系统奖励阵法的玄妙。 不过就如同张伯他们翻看医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翻完百草谷世世代代的积累,徐年这从零开始学习阵法,哪怕仅仅是入个门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够了。 虽然不算闲着,但既然那位大焱首辅既然找他一叙,那自然是不妨先放下阵法书籍,先来见见那位位极人臣的大焱重臣。 给徐年传讯的是一名玄衣卫。 把邀请带到就走了。 也没说大焱首辅是什么事找徐年,不过在这么个时间段,徐年猜也猜得到那位首辅大人特意邀他登门相叙是为了何事。 除了江扬郡的事宜,还能是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在德宜坊,把镇国徐氏的大少爷扔到大街上,摔了个屁股开花? 肩上挑着大焱社稷的首辅大人,应该不可能闲到这份上。 “真人请,我家大人就在里面了。” 大焱朝廷里,堪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辅所住的府邸,虽然谈不上寒酸破旧,但比起其在朝堂上的地位只能说是过于朴素了,比起徐年在江扬郡逛过的江吕杜韩四大家族的府邸哪怕抛开占地面积不算,也依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领路的门房停在了房门外,躬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徐年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了烤制出来的肉类美食散发出来的独特油脂香气,只见这间陈设简单用来待客的屋子里面,仅有几张桌子几幅挂画,一盘摆在窗前的水竹已因季节而有些泛黄,但却是房间里仅有的点缀了。 这其实是徐年第二次来了。 第一次来这里,是在玉京城击溃了侵蚀着大漠长生天的天魔意识之后,首辅大人还亲自温酒为徐年倒了一杯。 记得那次来的时候,窗前这盆水竹还是绿意盎然。 不过秋来泛黄,倒是四季轮转万物兴衰的常态,没必要特意伤怀。 张弘正坐在一张四方桌旁,这次倒是没有在温酒了,只是搓了搓手拆开了桌上浸透油脂印渍的油纸包,露出了一只散发热气的烤鸭。 烤鸭已经切成了一片一片,不过在油脂包里依旧维持着一只烤鸭的大致形状。 足以见得,片鸭和打包烤鸭的手艺。 四方桌上还放着蘸酱与白糖,葱白丝与黄瓜丝,还有一叠荷叶饼。 再就是几个佐餐小菜。 徐年看着这张四方桌上的阵仗,有些眼熟。 “徐真人来坐,德宜坊刚出炉的烤鸭,真人若是不介意,就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尝尝?” 张首辅笑着邀请徐年入座。 怪不得徐年会觉得这烤鸭看着有些眼熟。 果然来自德宜坊。 入座。 荷叶饼裹着蘸酱的鸭肉和着少许葱白与黄瓜一起入口,称得上是一道美味。 至于那碗白糖则是洒少许在鸭子皮上,利用鸭皮上的余温融化白糖,一口咬下去既有鸭皮渗出的鸭油香气又有白糖的甜味,相得益彰。 徐年虽然已经尝过这味了,但再吃一吃也无妨。 况且下肚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首辅大人府邸里的烤鸭,比在德宜坊现吃的烤鸭,还要酥香两分。 张弘正笑着问道:“看来徐真人已经尝过德宜坊的烤鸭了?” 徐年微微颔首:“昨日刚刚吃过,不过张公这里的似乎更美味一点。” “那应该是因为我这只烤鸭,是德宜坊的大师傅从选鸭到烤制都亲手操办,这种烤鸭就是他发明的手艺,自然是他做出来的更好吃一点了。” “德宜坊的大师傅?” “就是德宜坊掌柜的父亲,不过平常虽然在德宜坊的厨房里面,但他一般只是把关,很少亲自上手烤鸭了……” 张弘正夹了一片酥脆鸭皮。 不过没有洒白糖,只是蘸了点酱,便送入口中。 咀嚼吞咽,轻声说道:“不知真人有没有食不语的习惯?若是有,我们先吃完这只烤鸭再说,若是没有,我便边吃边与徐真人聊点事情?” “张公但说无妨。” 张弘正微微颔首,也不知算是点头还是回味着鸭皮酥脆的滋味,一边用荷叶饼卷起鸭肉与葱白丝,一边笑着说道: “真人在江扬郡立下了大功,虽然我知道真人不是为了朝廷封赏而去的江扬郡,但是有功者当赏,这也是朝廷应做的事情。” “所以真人先不必说什么顺心而为推脱朝廷赏赐。” “我们就聊聊真人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朝廷这边的意思是真人功绩足以封侯,若是真人接受,明日朝廷便会开始准备封侯事宜,真人只需要稍等数日便可……” 封侯。 虽然在洛九城的时候,开玩笑似的提到了封侯。 但当这话从张首辅口中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只需要徐年一个点头,洛九城里的一时玩笑就将要变成一个事实了。 第738章 王家之物 徐年在意识到自己距离封侯只差一个点头的时候,内心中多多少少难免也泛起了思绪,有些哑然,毕竟这封侯可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的生平大志。 以及。 大遗憾。 例如前世流传甚广的某位迷路将军,后人都用一词来惋惜他的生平。 难封。 难封的是什么? 候。 功高却难封侯,引人感慨扼腕。 “张公抬爱了,不过来实说我的目的不是封侯,所以从未考虑过此事。” “哦?徐真人要是需要几日斟酌清楚倒也无妨。” “如果斟酌到最后,我无意封侯呢?” “那就看徐真人想要什么了,以徐真人在江扬郡的功绩,只要是大焱朝廷能够达成之事,哪怕是有些强人所难,大焱也会尽力满足真人的需要……” 张首辅笑着把荷叶饼卷好的鸭肉塞进口中,和颜悦色似乎怎样都好商量。 徐年夹了一筷子清口小菜,听到张首辅这么好说话,他抬起筷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然后才似是随口般问道:“那我要是……想要让圣上收回成命呢?” “那就要看这成命是什么了,若是民生社稷征战沙场之类的家国大事,总不能因为徐真人一句话改了方向,但如果不在此列,而是某些冤假错判想要拨乱反正或是只涉及到一两户人的私事,如今倒也不成什么问题了,只要真人开口那就是小事一桩。” 乱点的鸳鸯谱。 这好像既能够算是错判,也可以归咎为两户人的私事。 不过徐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张首辅他想要的封赏是什么,毕竟他尚且还不知道陈大将军府对于此事会持着何种态度,是将错就错就这样了,还是直面闲言碎语,擦去被大焱天子乱点过的那本鸳鸯谱。 张首辅不知有没有看出些什么来,但总之他只是用荷叶饼裹起鸭肉,没有当场追问徐年想要让大焱天子收回的成命具体是什么。 位极人臣的老人并没有那种一人之下的威严,和和气气地说道:“真人不必急着给我答复,考虑几天也好,反正其他江扬郡的功臣,例如陈大将军还有京城镇魔司的那些捕快,都得要过个一两日才能陆续回来,要想封赏有功之人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 徐年说道:“等过几日我考虑清楚了,就来给张公答复。” 等陈大将军回来了,他知道了陈府的态度后,自然就能给张首辅一个答复了。 江扬郡功劳封侯的事情聊完了,不过烤鸭还剩下半只。 徐年吃得不多。 而张弘正虽然动作没徐年那么利索,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难免会有些温吞,不过首辅大人一直都在慢悠悠地用荷叶饼卷起一块又一块鸭肉,就没有停下过动作,倒是吃得比徐年要多不少。 “我就只是为了江扬郡封赏的事情问问徐真人的态度,不过我还有位同僚,他是朝廷的户部尚书,王文景,不知道徐真人听过没有?” 徐年摇了摇头。 他虽然人在玉京城,但未入官场也没和朝堂百官打过多少交道,哪会知道一位尚书的尊姓大名。 就连听说过张弘正的名字,也不是因为他是大焱首辅,纯粹是因为这位首辅大人的名声太过响亮了而已。 状元翰林辞官,再入仕途后步步高升,成了肩挑社稷只在一人之下的大焱首辅,这样的人生轨迹可是充满着精彩与传奇,自然会流传甚广。 也就是这位张首辅似乎是修行天赋太差了。 虽是儒门书生胸腹经纶,却不能修行,否则大焱朝堂的张首辅和有鹿书院的沈院长究竟谁会是当代的儒家第一人,还真说不清楚。 张首辅空口吃了几根黄瓜丝,去去嘴里积蓄起来的油脂气,又说道:“荥原王家,真人总该听说过了?” 徐年眉头微动,点了点头:“这可是大焱世家之首,若是没听过就是我有些孤陋寡闻了……户部尚书王大人的王,和荥原王家是同一个王?” 先提到王文景,再问荥原王家。 都带着一个王字。 总不能是无缘无故提起。 “本来只是见都没怎么见过的远亲,不过王尚书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然后官位越坐越大之后,荥原王家和王尚书的血脉亲情就变得浓厚亲近了许多了,到了如今早就已经被荥原王家说成了是他们王家的翘楚了。” “荥原王家有句话要带给徐真人,本来是让王尚书来见你的,不过他不想招人嫌,就让我转达了。” “荥原王家的意思是,他们愿意为徐真人送上一份厚礼,用来摒弃前嫌消弭恩怨,以后徐真人若是去了荥原,王家自当扫榻相迎奉为上宾,只是有一个前提。” “他们要徐真人归还手里的王家之物。” 张首辅依旧是慢吞吞地夹着鸭肉裹着荷叶饼,头也不抬只是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隐隐有些好奇:“只不过这王家之物是什么,我和王尚书都不知情,不知道徐真人方不方便为我解惑?” 徐年手里的王家之物。 能是什么呢? 俊逸出尘的年轻道人随手一翻,手上便多出了一个圆盘,圆盘之上悬浮起来的七彩圆环环环相扣,哪怕没有转动,也能看出这是件精妙绝伦的宝贝。 默不作声侍候在旁的玄衣卫统领秦高轩见到这绚丽的七彩圆环。 面色都倏然变了变。 几乎下意识就想要挡在首辅大人的面前,不过被慢吞吞吃着烤鸭的老人用一个眼神动作就制止住了。 站定在原地。 没有在徐大真人面前妄动失礼。 张弘正都暂时放下了卷好的烤鸭,那双略有疲惫但却没有一丝浑浊的目光倒映出圆环上的七彩光华,略微有些惊叹:“这应该就是浑天盘了?” “呵呵,难怪王家对徐真人心心念念纠缠不休了。” “这等用来镇族的宝物都落在了徐真人的手里,若是不能拿回来,这对于荥原王家而言可不仅仅是丢了一件重宝,徐真人每拿出来用上一次,可都相当于是在打荥原王家的脸……” 第739章 捡来的 其实张首辅原本还觉得,荥原王家对于徐真人有些过激了。 不符合这些世家一贯以来的作风。 不就是三个巴掌而已,还是打在五皇子的脸上,要说丢脸其实也是先丢了大焱天家的脸面,之后才是荥原王家。 五皇子放不下去那是人之常情。 但是大焱天家都没有表示过追究,荥原王家犯得着上赶着帮五皇子拔掉芥蒂扫除心障吗? 明显有些操之过急了。 哪怕是五皇子一再要求王家从那位徐大真人身上替他讨回颜面,但五皇子也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真与王家闹出别扭来,除非他和他的四皇兄一样,似乎当真无意继承大统,才能毫不在意王家的青睐与支持。 王家面对五皇子的要求,也大可以推脱与拖延,安抚住五皇子就行了,毕竟为了三个巴掌在这么个争大统的紧要时局下树起一位强敌,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毕竟,事若不成万事皆休。 但若是事成了,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无论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荥原王家还是坐上那张觊觎许久的龙椅宝座的五皇子,难道会害怕讨不回当街三巴掌的旧账吗? 原本张首辅还以为是千年世家时值鼎盛,已经膨胀到都不把疑似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视作需要他们妥协让步的强者了。 如今见到了徐真人翻手亮出来的浑天盘,才算是想通的这一环。 敢情不是为了五皇子挨的三巴掌,而是镇族重宝都落在了徐真人的手里。 怪不得会对徐真人紧咬不放。 这要是拿不回来,可是里子和面子都得一起丢了。 张弘正慢吞吞吃着烤鸭,笑着问道:“徐真人去过荥原?” 徐年摇摇头:“没有。” “那这浑天盘……真人难道是在京城里捡来的吗?” 捡这个字,用的可谓巧妙。 徐年神情略有古怪,点头说道:“恩,确实是在京城捡来的。” 张弘正微微颔首,没再追问。 本来王文景也只是带句话让徐真人知道,再经过他这里转一道手,如实带到就已经足够做到位了,至于徐真人愿不愿意归还荥原王家的镇族重宝,和荥原王家一笑泯恩仇,那就要看徐真人自己的打算了。 和张弘正又没什么关系。 反正荥原王家也没有报过官,说他们在玉京城里丢了东西,朝廷何必上赶着去帮人找回来呢。 徐年轻声问道:“户部那位王大人,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要张公带给我的吗?” 张弘正随意说道:“是的,他这人话可不多,先前我们在这儿讨论论功行赏的事情,荥原王家想要那位王尚书针对徐真人你的封赏多说几句话,但他却选择了避嫌,一句话没说。” 徐年了然地点点头,理解了那位朝堂上官居二品的王家远亲是什么立场了,说道:“既然如此,也请张公代我向王大人说声谢谢,请那位王大人放心便是,我会记住荥原王家的提醒……” 事情说完,话已带到。 烤鸭也吃完了。 徐年告辞离去,张弘正把剩下的黄瓜丝和葱白丝卷在了最后一张荷叶饼里,沾了些酱一口吞下,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带着鸭油荤腥的热气。 记住提醒。 看来徐真人是不打算把浑天盘还给荥原王家了。 不然一笑泯恩仇,何来的提醒呢? 正是不打算归还。 荥原王家的那句话才带着威胁的味道。 但也等于是变相提醒了徐真人,荥原王家不会就这么忘记浑天盘的事情,接下来得提防着荥原王家使出招式,明争或是暗斗来夺回在徐真人手里的荥原王家镇族重宝了…… 徐年当然不打算和荥原王家一笑泯恩仇。 开什么玩笑。 当初让个五品境武夫带着浑天盘赴京杀他,若不是他技高一筹那就不是浑天盘落在他手里,而是命丧在浑天盘的小天地当中了。 杀人不成遗失了重宝,如今还想物归原主,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搞得好像是徐年亏欠了荥原王家。 就好像是荥原王家大肚不与他斤斤计较,给了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一样。 怎么看都是哪里搞反了。 需要展现出诚意来化解这段恩怨的应该是荥原王家才对。 徐年没去和荥原王家算算那场杀身之祸,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开明了,仅仅是收下了应得的战利品而已,没想到荥原王家比他还要大肚,竟然还打着物归原主化解恩仇的念头。 这想得也太美好了。 可惜。 徐年不会这么想。 离开首辅府邸的路就没有人领着了,徐年只能够凭着记忆往外走,这要是在别家府邸上都算是小小的失礼了,但在这座首辅府邸里面,只能说能够理解。 毕竟来回进出这一路走下来,都没看见过几道在府邸里忙碌的身影。 张公住着的这处府邸,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了。 府邸门口都更热闹些。 倒不是是胆肥的人敢在首辅府邸的大门前聚集起来闹什么事,仅仅是因为海刹国公主的马车还停留在大门前,虽然安安静静,但是拱卫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都有六人。 徐年进出一趟首辅府邸,在府邸里面总共也就只见到了三道身影。 领路的门房。 吃着烤鸭的首辅。 还有一直默默护卫着首辅周全的玄衣卫统领。 来首辅府邸时见到海刹国公主的这辆串珠镶玉的奢华马车,徐年其实都不意外,既然是来玉京城求援,连陈大将军府都再而登门求见,确实没什么理由漏掉这座首辅府邸。 只是徐年出来时,这辆马车依旧停在这儿,这就有些奇怪了。 在陈大将军府前可是和那位沈管事说了几句后就识趣地离开了,难道在这首辅府邸门前却变得不识趣了,来个你不见我我就坐在马车上赖着不走的诚意,非得日理万机的张首辅见上一面才肯罢休? 要真是这样,纵然能够见到人,显现出来的也未必还是有用的诚意了。 不过这和徐年没什么关系。 他还要回去看书,早日吃透定海阵。 不过徐年刚刚出首辅府邸,那辆马车上却也有了动静,刚巧等他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头戴宝冠的海刹公主掀开了珍珠车帘,走下马车。 因为有一个俯身的动作,衣襟前的饱满,就如同挂在了枝条上欲坠未坠的硕果。 “公子请留步……” 第740章 公主殿下 喊的是我? 朱衣巷可不是闹市,首辅府邸虽然常有达官显贵出没,但从来没有人流如织的热闹,徐年左右看看也没有看见其他公子,便停了下来,看向走下马车的海刹国公主。 比大焱女子少了三分淡雅柔婉,但也多出了三分明媚娇艳。 但不论如何,这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异国公主,总归是个养眼怡人的美人儿。 她先是行了个大焱女子的万福礼,然后轻声开口说道:“在陈大将军府的门前见到了公子,没想到在这首辅府邸的门前还能见到公子,短短时间内两次相见应该也算是有缘了。” “我见公子神采英拔风流倜傥,定然是大焱俊才。” “既是有缘,不知可否有幸与公子结交一番,一同去九珍楼享用珍馐美味?” 徐年恍然明悟。 原来如此。 这海刹国等在首辅门前,不是不见首辅就不走的纠缠不休,竟然是冲着他来的,还什么神采英拔风流倜傥……本质上,还是因为见到他能够出入了陈大将军府和首辅府邸。 徐年琢磨了一下,提醒道:“公主殿下去过九珍楼吗?” 海刹公主虽能疑惑徐年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已经去过一次了,那里的菜肴不负盛名,确实美味可口。” “想来殿下那次不是饭点的时候去的?” “这……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若是正值饭点的时候去过,就知道九珍楼只要临近饭点就已经满座并且有后面的客人在排队等位了,通常都要等到已经过了饭点,才会有空位招待新客。” 徐年会这么说,因为现在正是饭点的时候。 这时候去九珍楼不可能有位置。 海刹公主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到会两次遇到神采英拔风流倜傥的大焱俊才并生出结交之心,所以也不太可能是提前在九珍楼订好了位置。 要是这会儿跟着海刹公主去九珍楼。 要想吃上九珍楼的饭菜,少说也得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海刹国公主略微愣了愣,那张风情动人的脸颊上流露出少许尴尬,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又笑着说道:“还好有公子提醒,不然我们可就要白跑一趟了。” “不过我来玉京城时日也还不久,不知九珍楼之外公子还有什么推荐的食楼吗?” “只要是能款待好公子的地方就行。” 这话接得还挺好。 徐年沉吟了少许,说道:“德宜坊,那里的烤鸭是一绝,不过这会儿去应该也要排队,殿下若是不着急可以晚些再过去。” “不过我就不去了。”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刚刚才吃过,回去后也还有事,就不麻烦殿下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 徐年就已经转过了身,不管海刹国公主会不会开口挽留,他都要迈开步,离开这条朱衣巷。 倒不是他反感海刹国公主这有些趋炎附势意味在内的结交。 恰恰相反。 徐年能够理解海刹国公主,她正是为了救国在奔走,才会在玉京城里四处游说结交才俊。 只是理解归理解。 非亲非故,徐年还要回去看书学习阵法呢。 况且。 海刹国公主真正想要结识的俊才,显然是要能够影响到大焱朝廷决策的人,不是自己在朝堂上身居高位,那也得是家中长辈在朝堂上身居高位。 徐年不是这种人。 所以真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海刹公主见到徐年转身就走,明媚娇艳的容颜流露出几分失望与黯然,但是她也没有纠缠徐年,只是惋惜说道: “谢谢公子告知我玉京城里哪里还有美食,只可惜今日无缘款待公子,但愿下次再与公子见面的时候,公子能有闲暇与我一起品味这玉京城里的美食……” 徐年没有驻足停留,不过他挥了挥手,算是礼貌性的告辞。 下次再见? 玉京城好歹也有这么大,徐年也不是没事就跑到陈大将军府或者首辅府邸串个门。 真要能有下次,再碰上面了。 到时候若是没其他事,吃顿饭也无妨。 在徐年转身离去的背影后面,坐在马车上的护卫首领朝着登上马车的公主微微低首,询问道:“殿下,我们现在回去吗?” 海刹公主却摇了摇头,说道: “去刚刚那位公子说的德宜坊。” “既然我问了他,他也推荐了一处食楼,如果我不去尝一尝,下次要是真的侥幸再碰到他,岂不是少了个话题可聊?还会显得我似乎不怎么重视别人。” “我可不想留下这样的糟糕印象。” 护卫首领忍不住说道:“殿下,那位公子是谁我们都还不知道,或许他能出入陈大将军府和首辅府邸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说不定还只是出入这两座府邸帮人跑腿办事的,不是殿下以为的那种身份尊贵之人呢?” 海刹公主苦笑道说道:“或许,但是万一真给我遇上了贵人了呢?我宁愿是白忙活一场,也好过白白放过了贵人。” 护卫首领叹了口气:“可是殿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殿下总不可能对每一个身份不明的大焱人都这般郑重对待。” 海刹公主不想氛围变得这么沉重,于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用把我想的那么极端,再说也不是每一个大焱人都能够进出他们的大将军和首辅的府邸……” 来自海刹国的奢华马车缓缓离开首辅府邸。 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一辆贵气十足的马车停在了首辅府邸的大门前。 仪态大方贵不可言的女子走下马车,以为已经无事,略微有点打盹的门房顿时一个激灵,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公主殿下,请进!” 同样是一声公主殿下,但待遇却截然不同。 门房直接把并未有过预约的公主殿下请进了首辅府邸。 张首辅回味着烤鸭滋味,满足地揉了揉肚子,慢条斯理地翻着一篇公文,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见不请自来都没通传一声就走到自己面前的大焱贵女,笑着说道。 “九公主殿下找我何事?” 第741章 九公主心疼陈家女 “九珍楼新到了些马蹄,本宫便做了些马蹄糕想要给张公送来,顺便还带了些九珍楼里的吃食。” 大焱九公主是提着一个食盒进的首辅府邸,不过她走进客厅时吸了吸鼻子,嗅到了还未散尽的烤鸭香气,语气顿时变了个味。 “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张公这是刚吃完德宜坊的烤鸭?” “也是,九珍楼的烤鸭可没有德宜坊大师傅烤出来的好。” 贵不可言女子语气中故意带着些许哀怨,放下了手里的食盒。 张公笑了笑,打开食盒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端出来一盘色泽晶莹的马蹄糕。 “刚与那位徐大真人一起吃了一只烤鸭,现在是吃不进了,不过既然殿下送来了菜肴,我也就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而犯愁了,能够多花点心思在朝堂政务之上,由此来看,殿下也是有功于大焱了。” “那得谢谢张公给本宫一个立功的机会了。” “殿下客气了,我也是全凭陛下信任,才能有今日啊。” 开始只是开着玩笑打趣,但说到这一句时,却多了些许感慨的意味,九公主看了看张首辅脸上日渐深邃的皱纹,也是稍微正了正神色,回了一句。 “不只是有今日,还有明日、后日……千秋万世,大焱永昌,所以张公可要保重好身体,多看看你挑起来的这片江山社稷将会美到何种程度。” “但愿我能够看得到……” 张首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连修行都未曾入品又岂会奢望过长生久视,没有继续这么一个毫无营养的话题,他拿起了一块马蹄糕,细细咀嚼。 香软滑韧,甜蜜适口。 “好吃。” “不过我记得这马蹄虽然能在土里过冬,却不会在寒地里生长。” “那座大雪山上都能长出马蹄了,是不是那位大人的技艺与境界都有精进了?” 九公主微微点头。 正常的马蹄,确实不会在寒地里生长。 张弘正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马蹄糕 茶黄透明的糕点混淆着窗外混进来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 老人见过盛世也见过荒年,如今正悉心照料着摇摇欲坠的大世,但见到这小小的一片马蹄糕,看到其后的诱人光泽,依然不由得感慨道: “好,这可是大好事啊。” “我就算是殚精竭虑,能照料好三四代人就已经顶天了。” “可那位大人的技艺若是在纯熟之后发扬开来,那便是千秋万代都不可磨灭的功绩了。” “以后的史书上就再也无需写下岁大饥人相食了,不需要再用这连史官都不敢详尽写长的短短六个字,去把那些大饥岁月里的荒唐与残忍都给藏起来了。” 首辅大人细细品尝着马蹄糕的时候,九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首辅大人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封公文上,粗略扫了一眼便看到了漕帮之类的字眼,于是便伸手去拿。 张弘正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慢慢嚼着马蹄糕,随口说道: “漕帮虽然已经垮了,但是漕帮留下来的那些分舵堂口还在。” “虽然被留下来的那些人也谈不上是死忠,毕竟漕帮死忠之前就已经聚集到江扬郡共襄盛举了。” “这些漕帮残余子弟没有了主心骨虽然掀不起大浪,但若是放着不管,不仅会滋生乱象,沧江漕运也会变乱,需要有一个平和的过渡,慢慢抹去漕帮沉落江底时溅起的涟漪……” 江扬郡是漕帮的大本营,但漕帮又不只在江扬郡设有驻地。 九公主手里的这封公文,主要内容便是说的各地县衙如何接管漕帮分散在沧江各处的那些分舵与堂口。 整体上来说,还算是顺遂。 “我记得张公不是要用海运取代漕运吗?既然是废漕,把漕帮剩下的这些打散就是了,但我看张公如今的打算,似乎不是想要把漕帮一口气拔除干净?” 张弘正说道:“沉疴上猛药,但漕帮既然已经倒下了,就没必要再下猛药了,改海依旧,海运是长久之计,得要发展起来,但废漕就不必了,漕帮留下来的这点东西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九公主若有所思:“收归朝廷?” 张首辅吃下了第三块马蹄糕,已经吃饱了。 把剩下的马蹄糕放回食盒里,笑着说道:“暂时收归朝廷,看看能不能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让他来管。” 九公主点点头:“也是,只要海运发展起来,也不怕再出现第二个漕帮,若是放着已经成熟的沧江漕运不用,可就有些因噎废食了。” 张首辅面容和蔼,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是此时听了他这些话的人那位大皇子,此刻想必是要纠结于此举会不会养虎为患养出第二个漕帮,不像九公主有这般魄力与远见,敢用尚未兴盛的海运来压制已经盛极一时过的漕运。 先前江扬郡局势不明朗的时候。 大皇子心忧江扬郡。 在与那些文人名士聚会时,常常表露出对江扬郡灾情的担忧,以至于近些时日的京城文坛传出来的悲诗都多了不少。 甚至也动过亲自率人,去驰援江扬郡的念头。 虽然最后是没能去得成,毕竟大焱本就是暂时抽调不出足够的人手,要是让大皇子率人去江扬郡,他率去的那些人还得额外负担起保护他的责任,实在是多此一举。 但这心怀江扬郡百姓的心确实是诚,也诚到让人都能够看得到。 九公主就不一样了。 没有她的大皇兄一样表现出对江扬郡灾情的上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念叨再多也没用,帮不上忙,她只是在漕帮倏然举旗又倏然崩塌的这段时间里,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九公主在负责大焱王朝与百羽王朝的结盟事宜。 如今两国盟约已经正式订立了。 大焱王朝已经成为了百羽王朝的唯一盟国。 眼下那支使团虽然还在京城逗留尚未离去,但却已经传讯回了那片百万大山,不日之后就会有大量商队在两国之间往返,带来商品与技术的流通。 张弘正耐心等到九公主看完公文放下之后,才笑着说道:“殿下来我这里,应该不会就只是送来些吃食?” “张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就算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张公吗?只不过呢吗,也是顺便有点事情,想要问问张公的看法。” “行,殿下顺便问问就是了。” 九公主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道: “张公你也知道,我和婉儿是闺中密友。” “她本该是人间逍遥的谪仙,如今却因为父皇的一时糊涂,被困在了冰冷无情的两家联姻当中,日渐憔悴不复光彩,就连修行都比以前慢了许多,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所以啊,以前是不敢想,但若是放到现在……张公啊,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皇收回成命?” 第742章 《小阵精解》 张弘正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记性也好,毕竟这万万里江山每天多少都得在他的脑海中走过一遍,若是记不清楚可就容易出乱子。 他清楚记得,徐陈两家刚刚大婚那段时日,他钓了些鱼回来,九公主殿下来陪他这个孤寡老人吃鱼的时候,他问九公主陈家贵客可还习惯,九公主那时候说的和现在说的可不一样。 那时候说的是吃不同桌睡不同床住不同屋,就当府上养了个闲人。 最大的影响,也就是名声。 若是寻常姑娘家,这当然一道难以迈过去的坎。 但是谪仙之姿的陈家贵女,她那双眼睛应当是捕捉着天上的缥缈仙踪,世俗名声可绊不住她的脚步。 这次九公主却说,看陈家贵女被迫联姻,看得自己心疼。 心疼应该是真的。 只不过大概陈家贵女自己都是无所谓,只是九公主以己度人,替闺中密友心疼。 但总而言之,也确实是在为了陈家贵女着想。 只是…… 殿下是不是把那些与她身份不符,不敢去奢求的美好念想,寄托在了本应逍遥无拘无束的陈家贵女身上,这可就只有殿下自己心里才分得清了。 张弘正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若是在乎此事,倒也不用着急,再等一等,应该会有转机出现,或许到那时候,就用不着殿下去向陛下求一段天恩浩荡了。” 九公主眨了眨眼,惊讶道:“好啊,张公这是有事瞒着本宫?” 张首辅摆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殿下就算以后再不许我去吃德宜坊烤鸭,眼下这事也是不能说的,不过殿下可以耐心等等,如果我估计的没错,要不了多久某个惊天真相就会浮上水面了。” “惊天真相?” 九公主冥思苦想了一阵,但却琢磨不出什么头绪。 折冲将军刚取得大胜即将班师回朝,正是声势威望如日中天的鼎盛期。 得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以至于于徐家私生子都得被陈大将军府扫地出门,而父皇却不见怪呢? 总不能是满门忠烈的镇国徐氏突然哪根筋搭错了,觉得在兵强马壮能人辈出的大焱王朝已经快要混到位极人臣的高度了,继续混下去什么意思不可能再进一步。 想要换个大环境,换一种心情,找回勇攀高峰时的感受。 所以就……背叛大焱转投其他国家? 若是徐世威背上了叛国这种罪名,陈府立刻做出休了徐家私生子,九公主觉得父皇应该是不会见怪了,但不说这种离谱的事情有没有发生的可能性,若真是这种动摇大焱社稷的叛乱之罪,张公也不应该这么淡定。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难不成……婉儿她其实有个意中人,是隐世不出的真仙人,之前都在修行闭关,最近将要闭关出来,腾云驾雾掌驭玄雷,把婉儿从充满肮脏与无奈的家族联姻中拯救出来。 以强大的仙人之力横压全程,什么折冲将军什么虎贲将军都无还手之力,就连父皇都只能哑口无言,收回成命,让这对谪仙情侣在世间逍遥? 九公主之前看的一本言情戏文,大概就是这么个套路。 还更多了个狗血极致的前世设定,女主和男主是一对神仙道侣,只不过女仙没能扛过天地打劫不幸仙陨,只有一道残魂坠入轮回沦落凡尘,于是一片痴心的男仙自斩修为坠入凡尘,苦苦找寻爱侣踪迹。 现实中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九公主虽然确实喜欢这种生死不移的言情戏文,但她喜欢的原因正是因为红尘俗世里没有,所以才得在戏文里找啊。 就像是折冲将军徐世威和谢家贵女谢淑华,两人确实是无惧险阻携手与共,最终走到了一起,成全了一段眷侣佳话,但也只是一时的佳话而已。 看看如今。 连私生子都已经搞出来了。 到头来还是兰因絮果,哪有什么生死不移呢。 九公主晃了晃脑袋,把这些发散后有些飘远了的思绪甩出脑海。 不管怎样,婉儿有机会恢复自由身就好,她自己是大焱的九公主从来不指望自己能够成为眷侣佳话的当事人之一,但是无拘无束的婉儿,还能有机会遇到她的如意郎君。 虽然婉儿志不在此。 但是这不妨碍九公主保持一份期待,想着从她身上看到一个机会。 九公主话语一转,忽然说道:“对了张公,我来时看到了海刹国公主的那辆马车,又是珍珠又是宝珠,真是有够奢华醒目,比我的车撵都气派多了呢,不过她在玉京城奔波了这么久,还听说还是四处碰壁没什么进展啊,张公不打算和她聊聊吗?” 张公笑了笑说道:“我和她聊聊能有什么用?她在玉京城里奔波有说不是关键,关键还得看海刹国能够坚持多久,如果能够撑到已经被大焱吞下的寒乌不再闹腾了,稳定了下来,那大焱就能够再把手伸长些,去管管海刹国的事情了。” 九公主轻笑着说道:“也不一定没用,我看那位海刹公主生得极美,说不定有哪位家世显赫的青年俊彦见惯了大焱女子的温情如水,见到海刹公主顿时惊为天人,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冲冠一怒为红颜……” …… 能够进出大将军和首辅的府邸的风流俊才回到了百槐堂。 九珍楼也已经送来了菜肴。 虽然饭点去九珍楼会吃不上饭,但是在百槐堂却总是能吃到九珍楼的饭菜。 “徐哥回来啦?快来,正好吃饭咯——” “吱吱吱——” 张天天和徐菇把食盒里的饭菜端上桌,酥酥也在其中帮忙分发着筷子,张槐谷与李施诊这对师兄弟刚放下医书走过来,已经吃过小半只烤鸭但还不算饱的徐年也坐了下来,接过碗筷。 饭后。 张槐谷张天天李施诊三人翻阅医书。 徐年也翻书。 《小阵精解》 虽然带着个精字,但实际上是入门级别的阵法书籍。 三人的医书都翻得快,因为他们都很懂医术,徐年就只能够慢慢翻了,毕竟是从零开始学习阵法。 不过得益于其他阵法初学者羡慕不来的修为境界,徐年的学习进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第743章 张神医要为徐小友解惑阵法 从对阵法一窍不通开始学习,到能够独立布下一个简单的基础阵法。 如果能在一年之内完成这一过程,就算是在阵法之道上小有天赋了,而如果能够进一步缩短到半年之内,天赋卓绝未来可期,要是能够在一个月内完成初次布阵,那就是阵法之道的天之骄子,将来的又一位阵法宗师了。 因为要想布阵,可不是死记硬背就够了,如果仅仅是把那些前人记载在书籍上的阵法原模原样刻画出来就能够布下阵法了,那些擅长临摹的文人墨客甚至是制作赝品的手艺人岂不是个个都是阵法大家了? 阵法确实要背。 要记住阵法中枢怎样构建,记住阵法纹路的走势如何曲折……但实际上布阵时,仅仅是“画”出来一个一模一样阵法的可不管用。 例如《小阵精解》全篇的一个重点就是在讲因地制宜。 天时、地貌、节气、温度、风向……等等等等一系列因素,都会影响到阵法的成型,有时候或许只是地势高低的差异,就导致阵纹需要做出对应的调整。 张槐谷的医术能够技压京城乃至天下,足以证明他的才华绝不平庸,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曾心高气傲,觉得万般难事不过他反掌之事。 这其中的一则难事,就包括了阵法。 是的。 张槐谷曾经学过阵法,只是没学出半点名堂,最开始他以为是看的阵法书籍不好或者是别人教的不好,后来换了又换还是怎么也摸不着门槛后,才认识到人各有所长,不必强求。 有些玩意儿,学不懂就是学不懂。 就像在别人眼里有千难万险的君臣佐使,张槐谷一眼就能够看透,而在有些人眼里只需冥思苦想好歹就能想出个结论的阵纹变式,张槐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年从江扬郡回来后动了学习阵法的心思。 张槐谷听他们说过在江扬郡的遭遇,只以为是那把一郡之地都拖入大梦中的阵法让徐小友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想要弥补,便把自己当初费了些手脚才搜集到的阵法书籍从只能吃灰的书架角落里拿了出来。 《小阵精解》 小阵,代表的是阵法入门。 但精解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精解。 这可是蕴含了一位阵法宗师的阵法见解与心血的手札。 原本只有那名阵法宗师的弟子能有幸翻阅,但是他那弟子的命不怎么好,遭逢意外重伤难治离死不远,但幸运的是在临死之际找到了刚好想要学习阵法的张槐谷。 刚刚好,他那时也还处于觉得学不好阵法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看的书不够好的阶段。 于是。 年事已高的阵法宗师用《小阵精解》换来了亲传弟子的性命,避免了把自己那一身精湛的阵法技艺带进黄土。 张槐谷也通过《小阵精解》意识到自己不是完人,没有再把有限的时间拿来死磕阵法。 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张槐谷喝光了一壶茶,刚好把手头上的一本医书也翻完了,趁着起身泡茶的间隙,他不经意从徐小友面前路过,随意地瞥了一眼《小阵精解》,然后随口问道: “小友阵法学得怎么样了?” 徐小友拿到这本在张槐谷书房角落里压着吃亏的阵法书满打满算也就三天而已,张槐谷估摸着徐小友应该正是这也不懂那也迷茫的时候。 虽然徐小友的道修天赋空前绝后,但张槐谷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 一条路走得通,真不代表另一条路也走得通。 不过正好。 张槐谷虽然没什么阵法才能,但当初也是死磕过《小阵精解》,虽然没学成,多少也有点过来人的经验见解,比内行不足,但比起一窍不通的初学者还是好上不少。 徐年苦笑道:“阵法这门学问果然是博大精深,有个难点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 张槐谷笑着说道:“哦?小友不妨说说,说不定我当初也遇到过类似的难点,所以探求过答案,能为小友解惑。” 徐年不疑有他。 伸手朝着地上一点,灵力如同山涧溪流坠地般落下,然后在咫尺之间沿着特定走势流淌,不过片刻功夫,一座阵法的完整阵纹便在百槐堂的后院里浮现而出。 就连李施诊都暂时放下了医书。 他感受到了弥漫在天地间的灵气流动有了变化,正缓缓向着徐年随手一点便构筑出来的阵法汇聚。 这是聚灵阵。 虽然因为仅有一尺大小,聚灵效果并不明显,但再怎么不明显,这也显然是已经成阵了。 张槐谷愕然地张了张嘴。 聚灵阵是很基础的阵法,也是许多阵师入门时用来熟悉布阵的常用阵法,他当初也是选择的聚灵阵来初学上手,但一直到他认清了自我不再死磕,都不曾独立自主的布下过一个完整的聚灵阵。 这才……三天啊! 就已经能够成阵了,还是随手成阵? 不对。 徐小友说有个难点昨天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意味是他从昨天起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但这不正代表着……他昨天就已经能够布阵了? 从一窍不通到能够独立布阵。 仅仅用了两天? 这是徐小友的阵法天赋与道修天赋一样旷古烁今。 还是说。 写下《阵法精解》的阵法宗师说他这本书用来给初学者入门阵法乃是天下无二的最上选,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句天下无二的含金量,以为好虽好,但多少有些自吹自擂嫌疑在里面。 可其实到头来……是自己的阵法天赋太差了? 张槐谷愣愣地看着缓缓运转的聚灵阵,只感觉到一阵哑口无言,最终化作了一声略有些复杂的苦笑。 这让他解惑? 他能解个屁,只能把自己看迷惑了。 等等…… 既然徐小友都能布阵了,还布得这么轻松,那他昨天到现在都在琢磨的疑点,又是什么? 张槐谷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眼界有问题,横竖没看出来这座聚灵阵有什么缺点。 至于只有一尺大小会不会太小了点,但就算是他这个不曾入门阵法的门外汉也知道,阵法大小在大到一个原本的阵纹难以承载的极限之前,布得越小才越考验技艺。 这可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徐年没有开口解释,只是在聚灵阵旁,吐纳着天地灵气。 海量的天地灵气涌入了百槐堂。 聚灵阵缓缓运转,汇聚着天地灵气。 尔后…… 聚灵阵轰然崩解! 就如潮水冲垮河岸,过多的灵力压垮了聚灵阵。 第744章 完美的聚灵阵 徐年停下了吐纳,挥袖一扫,灵力描绘出来的阵法在崩溃后剩下的残痕随之消散。 他微微皱着眉头,苦恼而又认真的问道: “张伯你看这聚灵阵应该要怎么改动,才能不至于崩溃?” 聚灵阵确实是完整的。 但是对于徐年来说,也可以说是失败品。 毕竟聚灵阵的意义就在于汇聚天地灵气,从而提高道修的吐纳效果或是满足一些特殊情况下对天地灵气的需求。 可是身怀仙灵根的徐年,他吐纳天地灵气的气象犹如鲸吸象饮,从天地四方引动的灵气已经超过了聚灵阵能够负荷的上限,这就导致他一旦吐纳灵气,本该是用来襄助他吐纳灵气的聚灵阵就会崩解。 从结果来看,起不到应有效果的阵法,当然不能算是成功,需要加以改动。 徐年也尝试过把聚灵阵布置得更大一些。 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确实更多了。 但于事无补。 徐年只要吐纳天地灵气,不管是多大的聚灵阵都会发生同样的崩解,区别只在于崩解的速度略有快慢。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房屋着火,大些的房子当然要比小些的房子能在火海中屹立更久。 但这能有什么用呢? 不过徐年从昨天苦思到今天,倒也找到了关键。 天地灵气的浓度。 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提高天地灵气的浓度正是提高吐纳效率的关键,这才聚灵的本质,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聚灵阵布置得大一些还是小一些,其实只要能够把需要灵气的地方都覆盖到,就没什么差别了。 聚灵阵大了,汇聚而来的灵气总量确实会提升,但是聚集灵气的范围也变大了。 一来一去。 也就导致天地灵气的浓度其实维持不变。 属于是瞎折腾。 聚灵阵能承受的灵气浓度有一个上限值,只不过这个上限值通常不会被触及到。 就像是用木桶来装水,一般情况下只要考虑木桶有多大够装多少水,但当需要装进木桶里的水达到了一个十分夸张的程度,就必须要考虑到组成木桶的木板够不够厚,能不能经受住这么重的水压了。 徐年的问题就在于。 他吐纳时引动天地灵气聚集起来的浓度,已经超过了聚灵阵的极限。 所以不管聚灵阵是大是小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琢磨着怎么改善聚灵阵的阵纹,使其能够承受住更多高的灵气浓度。 但是木桶装水,承受不住水压只需要把木桶加厚多打几颗钉子就行,但这阵法的修改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聚灵阵的阵纹倒是不复杂,不然也不会是经常被初学者用来入门的基础阵法之一了。 但恰恰正是因为基础而又简单,精简明了的每一道阵纹虽然都易于在布阵时因地制宜。 但当想要在阵法层面上进行变动,修改阵法本身的效果时,却又变得几乎找不到下手的余地。 张槐谷听了徐年作为一名阵法初学者,已经苦恼了一天的难点,足足愣了半晌都没说话。 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徐年。 如果不是熟悉徐年的为人处世,他准会以为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在扮猪吃虎故意拿他取乐了。 “徐小友,你……是不是不知道聚灵阵的特殊性?” 徐年茫然道:“特殊?聚灵阵不是最基础的阵法之一吗?有何特殊?” 张槐谷语重心长地说道: “对,聚灵阵是基础的阵法,但也是自从问世以来,从来没人能够改良过的阵法。” “其他阵法经过衍化发展,随着天地环境的更改,多多少少都有迭代出新,甚至有的阵法还因为阵师的需要和技艺偏向有所不同,发展出了不同的分支。” “但唯有聚灵阵,问世以来也有数千年了,但如今流传开来的版本和刚刚问世的版本,却没有任何不同。” “不是没有阵法宗师试图改良聚灵阵,但不管是谁,忙活到最后都会发现是白忙活,要么成不了阵,要么千辛万苦成阵还不如原版的聚灵阵好用。” “所以在阵师之中,也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说这聚灵阵已是天下间最完美的阵法,既然完美,自然不管是想要添上一笔还是少去一笔,都是画蛇添足,造出瑕疵而已。” 不需要任何改变的聚灵阵,或许确实已经堪称完美的阵法。 但是显然再怎么完美,也确实不能满足徐年的需要,这对于他而来就相当于是一个废阵,与其布阵还不如直接倚仗仙灵根吐纳天地。 “明白了,多谢张伯解惑。” 徐年从善如流。 既然如此,不管聚灵阵是不是真的完美到了无从修改的地步,他也犯不着死磕聚灵阵。 反正重点是学习阵法,明悟定海阵。 又不是一定要捣鼓出来一个自己能用的聚灵阵。 那么多阵法之道的前辈宗师都改善不了完美阵法,他可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初学阵法不过三天凭借着一本入门级的《小阵精解》,就能够超越过去数千年里的所有阵师。 “咳……没事没事,徐小友你刚刚学习阵法,不知道聚灵阵的特殊之处也很正常……” 张槐谷本来想补一句。 以后要有难题,可以再问我。 但他犹豫了一下。 觉得还是算了,没必要多这一句。 这次虽然算是为徐小友解惑了阵法,但这和张槐谷想象中的解惑可不一样,属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性问题而已。 甚至都不能算是阵法知识。 只不过是口口相传流传甚广的公认之事,以至于在那本《小阵精解》里都没有记载。 却没想到,困住了天赋异禀的徐小友。 从初学到独自布阵。 仅仅两天…… 徐小友这阵法天赋,即便有道门修为提供的便利性,也太可怕了些? 徐年的阵法天赋确实挺可怕的。 五品境的道门修为能够准确感知到这片天地的一草一木,仙灵根使得灵气亲和如鱼得水,最后还有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冲破瓶颈…… 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优秀条件聚于一身,能不可怕吗? 第745章 蝉在鸣 阵法天赋相当可怕的徐年继续翻阅《小阵精解》。 既然聚灵阵完美无缺不需要更改,那就该翻过这一篇研习下一个阵法了。 张槐谷成功卖弄了一下阵法学识,从徐小友的面前走过,去泡上一壶新茶。 只是泡茶时他略微有些走神,处在震惊的余韵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热水倒多了溢出来烫了一下手,他才猛然回神,兀自摇头轻笑。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翻过一页医书的李施诊虽然没听清张槐谷的嘀咕。 但从他这位师兄的神情变化结合刚才那番阵法解惑,大致也猜到了师兄此刻是怎样的心境跌宕,看来师兄这些年倒是已经收敛许多了,若是换成意气风发恃才傲物的时候,可没这么容易释怀还笑出来。 百槐堂虽然没有百棵槐树,但院子里到外面的重林街都遍洒着大片树荫,平日里清凉蔽日,不过在这深秋时分即便冬风快要到了,也难免有几声稀疏蝉鸣乘着风声,跑进了这间只有翻书声却非书院的医馆里面。 垂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静静坐在医馆的柜台后面,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盹,而是仔细翻着一本本厚重的医书,蝉鸣声略有些聒噪,吵得少女眉头微微蹙起。 但直到脚步声落进了百槐堂敞开的大门内,她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看病求药?” “不,只是劳烦张小姐带几句话……” 来的人只是沉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恭敬而又客气地转身离开,张天天随手取了一片甘草夹在医书里面充当书签,然后快步走进了后院。 “徐哥,刚刚来了个京兆府的捕头……” 徐年略有疑惑。 京兆府的捕头找他能有什么事? 思来想去。 难道是徐府拿着他把徐家大少爷扔出大街那档子事情运作了一番,捅到了京兆府,要和他来个对簿公堂,负责传唤的捕头知道不可能直接拘他过去,只能过来尽个责任,告知他何时该去京兆府当个被告? “……玉京城里不允许私设大型聚灵阵法,如果徐哥是有使用大型聚灵阵法的需要,得先去京兆府报备,经过他们审批通过之后,在朝廷阵师的监工下才可以布阵。” 张天天清了清嗓子,有意模仿京兆府捕头宣读公事时的深沉声线。 说完之后两手一摊,语调恢复了轻快活泼。 “原话就是这样,徐哥你看要去趟京兆府吗?” “呃……暂时不必。” “好,那我继续去守着大门啦……” 徐年没想到是他捣鼓聚灵阵引来了京兆府捕头。 最初感觉有些荒诞。 但仔细一想,好像又确实是情理之中。 玉京城里虽然不是人人都是道门修行者,需要聚灵阵来辅佐修炼,但是即便是不能修行的凡人长期生活在灵力充沛的环境中,被动接受灵气的滋养,多多少少也有点延年益寿的作用。 具体有多少作用不好说,反正普遍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天下首善之地也不缺达官显贵,想必那些贵人们雇个阵师在自己的宅邸里面布个聚灵阵也不是难事,毕竟聚灵阵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阵法,哪怕只是个初窥门径的阵师都有把握布好。 要是朝廷不对聚灵阵加以限制,估计现在的玉京城处处都是私设布置下来的聚灵阵法,将这片耸立着大焱皇宫的一隅天地里的灵气汇来聚去,扰乱灵气的正常流转。 张槐谷抿着刚泡好的茶水,琢磨道:“好像玉京城里确实是有这么个规矩,而且还不仅仅是聚灵阵,只要是布置大型阵法或者是对周边会造成一定影响的阵法,都需要向京兆府申请报备,得要大焱朝廷同意了才行……” 没之前有提醒徐年,不是张槐谷藏着掖着,而是他确确实实忘记了这一茬。 毕竟这都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了解到的京城规矩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连那本《小阵精解》都在书架里吃灰,哪里还会时刻记得他根本就用不上的规矩呢? 不过…… 张槐谷看了眼已经重新投入到《小阵精解》里的徐小友,心情就像是刚刚在沸水里滚了三遍才出清冽茶汤的茶叶一样,有些翻涌。 朝廷显然以为刚刚天地灵气的变故,是布下了大型聚灵阵在汇聚灵气的缘故,但一个不过一尺大小的聚灵阵明明是小阵,哪里算得上大型呢? 惊动了京兆府来告知一声的灵气变故,分明是徐小友吐纳灵气的动静而已。 聚灵阵不能私设。 但是朝廷好像没有规定过,不许道修在京城里吐纳修行? 也就是以徐小友的境界,日常修行的重心应该早就不在尽可能多的吐纳天地灵气炼化为己身灵力的阶段了,不然京兆府早就该派人来跑这一趟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京兆府都只是来了一个捕头说上一声,徐年方才思来想去虽然没猜对原因,但对京兆府的态度判断其实是对的,只是来说上一声,尽到应尽的职责。 毕竟目前为止这就是件小事,犯不着为了小事开罪了百槐堂。 医馆里的翻书声继续。 树荫里的依稀蝉鸣依旧在响。 张天天回到柜台坐下,把医书翻到夹着甘草的那一页。 从这一页的开头重新看起还没看完半页,又听见了脚步声,接连而来的打断让她有些不爽,抬起头时看到在几名秀丽婢女的跟随下,有个衣着华美的妇人走进了百槐堂。 似乎是因为好奇,正左右打量着这间名声在外的医馆。 也不知这是哪家府邸里的夫人,外出不是在胭脂铺子或者戏楼里面一掷千金,跑来百槐堂做什么? 张天天看到这阵仗,本就有些不爽的神情就变得更为不耐了起来,但还是问了一句。 “你看病还是求药啊?” 贵妇先是看了张天天一眼,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到某种东西,但显然是一无所获,于是又把目光放在了四周,这里看看哪里瞅瞅,还把药柜抽屉都拉开了,看了看里面的药材。 贵妇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先……恩,我先随便看看,你只管先忙你的就好,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喊你……” 第746章 掌嘴 如果是在逛胭脂水粉的铺子,贵妇人想要自己先随便看看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妥,店里伙计或许还乐得省下两句口水,热情些的也只要默默跟在一旁,随时准备招待介绍就行了。 就算是在别家医馆里面,这随便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保不准来的虽然不是病人,但却是要购买药材呢? 经营店铺总是为了要做生意,没谁会和生意过不去。 但百槐堂不同。 张天天直接就小脸一垮,冷声说道:“看病就看病,求药就求药,你当这里卖的是胭脂水粉呢?还让你随便看看?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里学那些树上的寒蝉,扰我清净。” 贵妇人养尊处优惯了,周围人对她无不是恭恭敬敬,从来都只有她奚落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数落她的不是?况且她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客人。 哪间铺子里的伙计,敢对客人是这般态度? 那张可见岁月留痕,也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应是如何美艳动人的脸上,顿时弥漫出了寒意,要是府邸里的下人敢这么对她说话,这会儿已经被拖下去拔了舌头,再也说不出话了。 跟随在贵妇人身后的一名婢女脸色一变,急忙开口以示护主忠心。 以免在之后被心情不爽的夫人连带着一起责罚。 “大胆!你这丫头有没有规矩,敢这么对夫人说话?把你们这铺子里管事的人叫出来,我倒要问他,你们这铺子还想不想做生意,要不要继续开下去了?” 在这玉京城里,她们夫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足以让许多商铺关门大吉,再也开不了张。 张天天诧异地指着自己,似乎是被逗乐了。 随着百槐堂名扬京城,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家伙了。 上次遇到这种人,还得追溯到徐哥来的时候。 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哦对。 是天水谢家的公子哥,谢琼文。 张天天嗤笑道:“你跟我说规矩?不好意思,至少在这间医馆里面,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在这汇聚了天下不知多少能人异士的玉京城里,百槐堂远扬在外的名声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了。 别人开店都是巴不得客人上门,但这家医馆就好像巴不得没人上门。 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动过心思,觉得百槐堂这名声除了本事之外,或许也是在拿捏着越是顺从越是廉价越是求不得越是珍贵的逆反心理。 但这些模仿百槐堂的医馆或者是其他店铺,无一例外要么是收不抵支关门大吉,要么是把人惹恼砸烂了铺子。 “你们要是嫌我态度不好,想告官还是使坏,都随便你们,能让这里关门大吉我算你们厉害,但在那之前,你们哪来的给我麻溜得滚哪儿去,还是说要让我动手送你们出去?” 张天天依旧把甘草当做书签压在了医书里面,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出了柜台,眼神丝毫不委婉地直接打量着不懂百槐堂规矩的贵妇人与其几位婢女。 俏脸上有些儿跃跃欲试的莫名笑意。 自从在洛九城突破了七品境后,张天天还没怎么和人动过手,难得碰上几个不懂规矩的家伙。 等下要不向徐哥学习,直接把这几个人扔出去得了? 反正就算她们不是识趣离去,依然要闹,闹出些动静后,也会有在附近驻防巡逻的禁军闻风而来。 至于几个婢女里面会不会有高手护卫,张天天不是没想过而是不在乎,这里可是百槐堂,在自家的医馆里面再怎么折腾,她都半点不担心会是自己吃亏。 贵妇人皱着眉头,看着作势要赶人的张天天,略微想了一下后,忽然偏过头,冷冷地看着刚刚说话的婢女,给其他婢女吩咐了一句话。 “掌嘴。” 那名刚刚急忙开口以彰显护主忠心的婢女顿时一怔,因为震惊而扩大的瞳孔里面满是不可思议。 急着开口,本来就是怕夫人受了气,回去后咽不下,要责怪她们这些婢女无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受辱却不作为——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但怎么也没想到。 明明已经作为了,立刻就站出来替夫人开腔了,却还是要被责罚! 其余婢女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同情心,但这也仅仅是同情而已,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慢,距离她最近的另外一名婢女,赶忙就扇出了一巴掌。 “啪——” 一声响,很是爽脆。 刚刚开口说话的婢女眼前微微一黑,差点都没站稳,但她也不敢摔倒,急忙定住了脚步。 微微低着头。 不敢流露出半点的不满,做出了甘愿受罚的姿态。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负责掌嘴的婢女和开口说话的婢女倒不是有什么恩怨借机报复,她其实也同情,只是不敢怠慢夫人的吩咐,所以用出了最大的力气。 毕竟同情别人,总好过自己变成要被人同情的那一个。 贵妇人淡淡地说道:“姑娘消消气,下人不懂事胡乱开口冒犯了姑娘,但我可没这个意思,要是姑娘觉得这还不够,也可以亲自教训她什么是规矩。” 这确实挺冒犯的。 只不过贵妇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若是按照她平常的脾气,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嘴贱丫头才是该被掌嘴的那一个。 只是。 她是带着目的来的。 不能在这百槐堂里闹事,但更不想刚进门还什么都没看没问就被赶出去。 只能把这婢女推出来掌嘴了。 不过贵妇人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谁让这婢女没眼力劲,什么时该她开口什么该她闭嘴老实听着都分不清楚呢。 主人都还没说话,一个婢女却先表态了。 要是揣摩对了,那叫善于察言观色,替主人分忧。 但既然会错了意。 这不就是僭越? 活该掌嘴。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名被掌嘴的婢女,婢女垂首不见神情,只是有些发抖。 就好像她外面那身应该是主人家提供的还算得体舒适的衣裙都挡不住这深秋时的冷风,寒意都吹进了她的骨子里面。 张天天转而看向了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件寻常事的贵妇人,她忽然笑了笑问道:“既然如此,夫人你是要看病还是求药,还是要买什么药材?” 贵妇人觉得这嘴贱丫头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不少,大概是她刚刚掌嘴婢女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于是她也笑着说道: “其实我……嗯,我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你能帮我看看吗?” 第747章 你脑子有病 张天天微微颔首:“行啊,来,伸手,我先替夫人把脉。” “你来把脉?” 刚刚还叫嚣着要让她们滚回去的嘴贱丫头,现在竟然想要上手把脉,贵妇人微微变化的神色之中,明显透露出来了浓浓的不信任。 俗话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在大夫这一行当里面,这一刻板印象更是尤为突出,就好像那些能够妙手回春的大夫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再不济也该是深沉稳重的中年人。 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说要把脉治病,这敢让她治啊? 张天天反正是无所谓:“对啊,就我,夫人你要是不信,也可以现在就走。” “那你……试试。” 来自镇国徐府的贵妇人看了眼通往后院的门帘,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她本意当然不是来看病求药,只是见见这医馆里头都有些什么人。 看看她想要找出来的那人是不是正在其中。 本以为这看大门的丫头只是个传话跑腿的嚣张伙计,坐诊看病的应该是另有其人,有病人来了就要去把大夫喊出来,没想到竟然让她来把脉。 这么一个丫头,能是名满京城的神医? 徐大夫人不怎么信,但她至少不会觉得这间连老爷都特意叮嘱的医馆会是名不副实的地方,她只是觉得张天天不可能是神医而已。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让这嘴贱丫头先把把脉,反正她又没病,想来怎么把脉也把不出什么端倪,但到时候她只要一口咬定有哪里不舒服。 嘴贱丫头多半会以为是遇到了应付不了的疑难杂症。 哪怕是为了保住医馆招牌,也该去把医馆里的其他人请出来了? 或许她就能够借着看病的机会,进到后院里也说不定呢…… 一般来说,徐大夫人的这番打算放在其他医馆里面其实行得通。 有些医馆确实会让学徒先给病人诊断。 诊不出来再让其师父出马。 这既是为了锻炼培养学徒的医术,学以致用方能长进,同时也是为师父分忧解难,避免被易于诊治的常见病症分去了精力。 只是让徐大夫人没想到的是。 张天天扣住了徐大夫人的手腕把脉后。 倏然眉眼一低。 抬头看了徐大夫人一眼,尔后俏脸便皱了起来,时不时还吸上一口凉气,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态。 跟随伺候着徐大夫人的徐府女婢们感受到了这小大夫的肃穆氛围,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莫非……大夫人真有什么棘手顽疾? 徐大夫人要是真有疾病,对于她们这些本就仰仗徐大夫人心情是好是坏来决定日子过得是晴是雨的徐府下人而言,可谓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也不止是下人。 就连徐大夫人自己也略微有点紧张了。 即便她笃定自己肯定没什么顽疾。 但张天天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动作,从眉眼到神态都太形象了,把那种医者慈悲却遇到了难治之症的无奈与纠结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至于她都有点动摇了。 难道她真有什么隐藏顽疾,只是以往偶感个风寒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找来的那些名医在给她把脉问诊时都没诊出来,就这百槐堂是盛名不虚,连个看大门的嘴贱丫头都察觉到了隐疾端倪? 张天天松开了徐大夫人的手腕,转头便拿柜台上的笔墨写了一副药方。 “柴胡五钱、甘草一钱、当归五钱、芍药一两……夫人,你就按照这副方子服药,一旬之后如果不见有好转,可以再来找我,我再给你开一副方子。” 真开了方子? 徐大夫人微微有些愣神地接过了药方,这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常见药材,但组合在一起有什么疗效,她就只能问了:“这是……治什么的药方?” “花癫。” “花癫?” “花癫就是癔症的一种,说得再直接些,也就是……嗯,这里有问题。” 张天天语气略作停顿的时候。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眼神里面泛着不言而喻的同情与可怜之色。 徐大夫人愣了一下。 没想明白她明明只是找个理由来百槐堂见见那位徐大真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儿。 怎么一来二去就变成自己身患癔症。 脑子出问题了呢? 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看见张天天叹了口气,听见她似乎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 “夫人,你也用不着太过于悲伤,脑子有病虽然不好治,但咱们这里是百槐堂,只要你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机会治好脑子,恢复正常生活……” 不是。 我在徐府里的生活,养尊处优享受敬畏,怎么就不正常了呢? 徐大夫人抓着那张药方,心神中的愕然却在某一刻忽然褪去,她突然想明白了原因,冷冷地盯着张天天,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这是……拐着弯在骂我脑子有病?” 张天天露出一副震惊神色:“不是,夫人你怎么这样想?我骂你脑子有病做什么,你是真的脑子有病,需要这方子来治疗啊!” 还在骂? 这丫头的嘴是真贱啊! 徐大夫人压抑着怒火,冷声说道:“我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们这医馆不会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我要求换一个人来给我把脉。” 徐大夫人觉得张天天就是拐了个弯在骂她。 之所以说个不信,也是秉承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想法,借机生事想要见见医馆里的其他人。 张天天撇了撇嘴,看着突然有些炸毛的贵妇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夫人你是真不懂这百槐堂的规矩啊,你到底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给你把了脉,看了病,就算你运气好了,知不知道多少来我们这儿赌命的人都没你这运气呢?方子都给你写了,竟然还挑剔上了。” “信就信,不信就滚,谁稀罕你信似的……” 张天天翻了个白眼,看了眼徐大夫人手里那张药方,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抽回来,她转身坐回了柜台后面,低下头便翻开了医书。 当做徐大夫人她们不存在的态度,摆明是在赶人了。 第748章 各种意义上的脑子有病 徐大夫人凝着石黛画过的眉,瞥了眼通往后院的门帘和坐在柜台后的嘴贱丫头,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迈开脚步便要去掀起后院门帘。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你这丫头医术不行胡说八道,我要找你们医馆里的其他大夫来给我把脉!” 张天天按着医书,抬头瞥了眼要进后院的贵妇人,嗤笑说道: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见多了不给看病要闹事的,但像你这样都给你看病了还要闹事的真是少见,不过考虑到你本来就是脑子有问题,我倒是也能够理解。” “随你的便咯,我不拦你,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后院重地非请勿入,否则后果自负……” 上一个想要自行掀开门帘的还是大漠人乌恩奇。 不过乌恩奇本就是来挑事的。 徐大夫人原本只想把张天天的警告当做耳旁风,但她手还没碰到后院门帘,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老爷和独臂老仆先后的告诫,不要在百槐堂里惹是生非…… 她这是惹是生非吗? 明明是这小丫头嘴贱,拐着弯骂她脑子有病。 她想要找医馆里其他的大夫再次诊断,既是为了能够放心离去,也是要让这嘴贱丫头当面道歉。 这应该……不是她在闹事? 徐大夫人如此想着,但是她伸向门帘的手却缩了回来,转头看了眼坐在柜台后面,只是看着她,当真不过来阻拦的医馆丫头。 暗自咬了咬牙。 徐大夫人带着随行女婢离开了这间名声在外的医馆。 女婢们默默跟在脸色难看的大夫人身后。 她们看出了大夫人此刻心情十分糟糕,于是乎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走路都放慢着步伐,生怕制造出的声响吸引到了大夫人的注意力,触了霉头。 大夫人忽然要来这间医馆是做什么呢? 女婢们到现在都没看明白。 若真是大夫人有哪里不舒服,也该是徐府找来名医,上门给大夫人看病。 哪里用得着大夫人自己来找医馆? 从踏进百槐堂大门到离开,似乎就只是来讨那个在医馆看大门的丫头骂了几句,大夫人还离奇地忍了下来。 按照平日里大夫人的脾气,少说也该把医馆里看门丫头的那张嘴给打肿才算正常。 真是奇了怪了。 跟在徐大夫人身后的几名婢女悄悄地互换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疑惑不解的茫然,没有谁能够想通大夫人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尤其是刚刚才被掌嘴的婢女,她小心翼翼揉着微微有些肿痛的脸颊,只觉得这一巴掌挨的是莫名其妙,即便是明知道不可能,她却忍不住去想。 大夫人她不会就是故意找个理由,要罚她掌嘴? 医馆里的丫头说大夫人有花癫,是脑子里面出了什么问题,看起来没准说得都是真的呢,要不是大夫人的脑子有点问题,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离开百槐堂,没有走出多远,脸色阴沉的徐大夫人被路边一间商铺略微吸引到了心神。 “万山奇货……这是什么铺子?以前怎么从未见过,这招牌竟然是五颜六色的还发着光,莫非这铺子的财力雄厚到了连招牌都能用彩色明珠来点缀?” 随行丫鬟连忙俯身说道:“夫人,这是百羽王朝在玉京城里开的铺子,开业不久,据说里面卖的都是百羽王朝的特产,许多都是咱们大焱王朝闻所未闻的稀罕物件。” 徐大夫人嗤笑道:“百羽王朝?那不就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妖兽吗?我倒要看看在那化外之地,能有什么大焱王朝都没有的特产……” 玉京城一直以来都是天下首善之地,徐大夫人久居此城,还不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普通居民,多少会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但在这座万山奇货的招牌面前,她感觉到自己的这份骄傲似乎遭到了挑战。 原本是要直接回镇国徐府了。 此刻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回去前,先逛逛这万山奇货。 她倒要看看是真有奇货。 还是一群化外之地来的蛮夷妖兽,没见过多少世面,随便捡了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骨头什么的,就敢称其为珍宝,拿到这当真囊括了天下奇珍的玉京城里来叫卖,贻笑大方…… “……真是脑子有病。” 张天天嚼着微甜的甘草,望着莫名其妙还不懂规矩的贵妇人离开医馆时背影,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骂了一声。 好心当做驴肝肺。 真是活该你脑子有病! “谁脑子有病?” 后院门帘掀开,放下了《小阵精解》的徐年走了出来。 张天天朝着百槐堂大门口努了努嘴,说道:“刚刚来了个病人,打扮得倒是贵气,应该是哪座府邸里的夫人,可惜脑子是真的有病。” 满脸不爽的小姑娘略微顿了一下,还补充了一句。 “是各种意义上的有病。” 徐年在后院自然是察觉到了前院的些许动静。 只是百槐堂本来就是敞开大门的医馆,虽然不是找过来的病人都能得到救治,但至少不妨碍病人找来,会给他们一个赌张氏父女心情够不够好,来搏一个关乎生死的转机。 所以,这种有人找上门来看病的动静也不稀奇。 只要不是闹事。 后院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去管前院有什么动静。 徐年现在出来,也和方才前院有什么动静没太多关系,只是他已经看完了《小阵精解》的又一篇章,暂且放下了学习阵法,出门去有点事情。 陈大将军似乎已经凯旋回京了。 只不过掀开门帘出来时,听到了张天天的嘀咕,徐年才随口笑着问了问情况。 “天天说的各种意义上,是指的病理和为人,这两个方面都有病?” 张天天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是啊徐哥!” “你是没看到刚刚贵妇的作派,当下人的张口就大胆,当主子的更是说掌嘴就掌嘴,我是看着就不爽,本来是打算拐着弯骂她们脑子有病。” “就想着给她把把脉,然后呢说她脑子怎么怎么样,刺她一下。” “结果这一把脉,嘿!这人的脑子确实有点问题,我想着这脉都已经把了,干脆给她开一副治脑的方子得了,她倒是还挑剔起来,觉得是我医术不精,在胡说八道……” 第749章 率先凯旋 “……徐哥你也知道,这脑子里面有问题呢,属于是既难诊断也难治疗,毕竟说不好出问题的到底是脑子还是魂魄,我就先给她开了副药方,虽然确实是治花癫的方子,但也有安神醒脑的作用。” “让她先拿这副方子回去吃着,是要看看效果怎样再决定怎样进一步治疗,要是治花癫的方子完全无用,那八成就是魂魄的问题了。” “就算是老张来把脉,也得先用药观察,再做后续打算。” “毕竟那贵妇人又不是修行者,用不了太猛烈的药。” “真是好心没好报——” 徐年听明白了。 感情天天原本是想用脑子有病来骂一骂人,结果那人真是脑子有病,心软了一下的天天就给人开了副方子,结果那人只以为天天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人。 辜负了这番好意。 不识好人心了。 不过张天天虽然描绘起来绘声绘色,又是两手比划又是抑扬顿挫,小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非常愤懑,但要说她真的有多生气,其实是没有的,更多的只是想在徐哥面前逗个乐子,排解一下翻书的枯燥。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行医久了,也难免遇到不识好歹的病人。 若换了有济世之心的李施诊,或许还啰嗦几句解释清楚,劝上一劝,但是张天天早在学医之前就已经深知了多管闲事的坏处。 行医之后更是坚定地尊重他人命运。 不必要的助人情节,该放下就放下。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何必让该死的鬼再气着自己呢? 张天天没有把不识好歹的贵妇人放在心上。 这不过是她拿来向徐哥吐槽的一个谈资而已,就像许多人放工回家时,会把这一天里的新鲜见闻带回家里分享,但分享完了之后,或许明早一起来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都没见到脑子有病的贵妇人的徐年就更不可能会耿耿于怀了。 听了天天吐槽,他笑着附和了几句,然后便去了陈大将军府。 陈大将军从江扬郡回京,当然也算得上凯旋,只不过和大焱上下正翘首以盼另一场凯旋比起来,难免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听说到大军凯旋的时候,大焱天子都会率领文武百官,到城门处迎接大军回京。 只是一场大战下来。 即便是大胜,也总是难免要死上不少人。 也不知到那时候,夹道欢迎的百姓之中,会有多少人在旁人的欢呼喝彩声中黯然神伤流下眼泪,然后就连他们的痛哭都在欢呼里失去声音…… 徐年进了陈大将军府后才发现,陈大将军和陈家贵女这对爷孙回是回来了。 但是此刻却不在府邸里面。 反而是应该还未凯旋归来的陈家幼虎,在战场走丢后没有回去与大军汇合,而是躺回了家里养伤。 “……爷爷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干啥去了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遛弯散步,可能是找人下棋,估计再等等也该回了。” “小妹她呢昨晚上就出门了,现在都没回来,好像是去找九公主殿下了,但她们会去哪儿,现在又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已经经历过沙场洗礼的陈宪虎虽然两问两不知,但也显得多出了几分稳重。 当然。 这或许也和他脸上斜着缠了几圈细布有关。 仅仅从视觉上,整个脑袋都显得重了几分。 他挠了挠好歹露在细布外的大半截下巴,叹气道:“唉,这要是夜不归宿找不到人的是我,娘亲能把我腿都给打折,但小妹她就没事。”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呢……嗯,我带着那个皮都没有了的俘虏先离开后,确认没什么危险了,等到爷爷他们跟上来,我就把俘虏又转还给了爷爷他们。” “毕竟大哥你们已经把事情搞定了嘛,江扬郡没有危险了,而我和虎啸骑都是出征的将士,即便走丢迷路了也该在找到路后迅速返回与大军汇合。” “爷爷也是这样说的。” “但我带着虎啸骑还没出江扬郡呢,就有一道来自前线的加急军令传来,是我爹的命令,说什么战事已定,我和虎啸骑都已经久战疲乏,就不必奔波折腾了,回京休整就行了。” “有一说一啊大哥,这是有点不合规矩,凯旋回京也得先汇合在一起嘛,不说去找大军,最起码也是最近的凯旋路线上等着,等到汇合之后再一起回京,哪有先回来的道理呢?” “不过我爹毕竟是将军,仗也已经打完了,小小的徇私一下也没人能说什么,我也感谢我老爹没忘记他还有个儿子,能提前回来休息养伤挺好的……” 陈宪虎的所谓养伤。 主要还是累着了。 在寒乌国里转战千里截断粮草,然后头也不回再跨过万里“迷路”到江扬郡,这也就是虎啸骑的坐骑都有着妖兽血统远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良驹,不然早就跑死了。 人虽然是骑马而行,但积累下来的疲惫也能熬死人。 没停下来的时候还好,总归是凭着意志力能够提起一口气,但真正放松下来后,那份疲惫就如潮水般将人包裹,陈宪虎昨夜归家后就沉沉睡去刚刚才醒来,现在依然累得不想多动一下手指头。 也就是刚醒,睡得头昏了,想着下地走两步,徐大哥要是来的再早点或者再晚点,他估计自己都会在卧房床上躺着见客了。 徐年看着显得十分稳重的陈宪虎,忍不住问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陈宪虎耸耸肩:“打仗时跟人厮杀,一时不慎遭人砍了一刀。” 徐年疑惑道:“在江扬郡我也有注意到你脸上有伤,但在我的印象里……应该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陈宪虎也知道自己这包扎得有点过于严实了,无奈说道:“当时是有点惊险,差点小命不保,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刀到底是偏了些,只是划开了皮肉而已。” “要说大碍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伤在脸上,我其实是没什么所谓啦,但我娘担心这刀伤在脸上留疤,以后吓着了要跟我成亲的姑娘。” “所以上药包扎啊都比较仔细,冲着不留疤去的。” 第750章 不俗为仙 “……昨晚我娘给我上药包扎的时候,我都已经躺床上睡着了。” “醒来就感觉自己脑袋好重,还以为是疲惫过度的后遗症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内伤显现了出来,还好是虚惊一场,只是脑袋上缠了几斤布而已。” 感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的陈宪虎随手拿了块丫鬟刚刚端上来,用来招待贵客的名贵点心,一口一口地吃着。 其实以往他都没觉得这些点心有多么好吃,毕竟时时刻刻都能吃上,难免觉得平平无奇,但在寒乌国啃了这么久干粮后,倒是发觉这些京城里多花些银子总归就能买到的点心,确实是相当的细腻可口。 人心大概总是这样,总是下意识便忽视掉唾手可得的珍贵,总是要经历过得不到之后,才能知其可贵。 徐年看着陈宪虎头上那圈布,估计这可能真的有个几斤重,好心说道:“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或者让天天来看看你这脸上的伤势?” 陈宪虎摇摇头,咽下细腻香软的雪白米糕,说道: “真不用,就是小伤而已,也找过大夫看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只是我娘她难免担心过度,要是真有需要,不用大哥说我也会厚着脸皮找大哥帮忙,所以大哥就不用操心了。” 徐年点点头,也没再多说。 陈宪虎吃的快,有点噎着了,端起价比黄金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如作牛饮,咕咚咕咚就是大半杯下肚了。 然后擦了擦嘴,随口笑着说道:“对了,还没问徐大哥怎么来了?是听说我回来了,特意来看我的吗?这多不好意思。” “那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了,我主要是来找陈姑娘问点事情,看你最多算是顺带。” 徐年笑着,实话实说。 毕竟他原本以为陈宪虎该是和远征寒乌的百万大军汇合,之后一并凯旋,就没想到他会在陈大将军府里休息养伤,当然不可能是特意来看他的了。 陈宪虎也没介意,只是无奈道:“可小妹她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大哥你这怕是得要白跑一趟了,要不……大哥你多坐会儿,我让人去宫里问问?” 徐年点点头:“也行,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就让人去跑个腿问问而已。” 陈宪虎把事情吩咐下去,自然就有陈府下人跑腿传话,虽然皇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但下人拿一件能够证明自己是来自陈大将军府的信物,让皇宫护卫递个话进去,倒也不是难事。 陈宪虎好奇问道:“说起来,大哥你找我妹做什么,方便说吗?” 徐年沉吟了片刻,虽然这事重点得考虑的是当事人陈沐婉的意愿,但陈府整体的态度也不可能忽略不计,陈宪虎作为陈府的少爷,他的态度自然占据着一定分量,不是无关人等。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不如说先问问你其实也行,就是……如果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要和离,你怎么看?” “有名无实,只是结婚拜堂但没圆房?这我怎么看,随他们高兴咯,反正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呃?!” 陈宪虎小口小口嚼着一枚蜜枣,然后不知是不是蜜枣过甜齁住了,他脸上原本随意的表情倏然一紧,然后连口里的蜜枣都忘了咀嚼,愣愣地看着徐年,再次开口是满是愕然。 “不是……大哥你,等下……我先多嘴问一句,大哥你觉得我……呃,我会有这反应,应该不是会错你的意思了?但这应该不、不可能的,这可是那位开的金口,除非那位……再开一次口,不然岂不是有损天威……” 说到“那位”时。 陈宪虎的眼神,飘向了皇宫的方向。 龙椅上那位开的金口,从始至终才是束缚着徐陈两家不得不结为姻亲的核心枷锁。 虽然入赘之事确实是两家约定,但当时的约定早已不符合现状,就连两家人自己都不曾提起过了。 再现辉煌的徐府不接受入赘,一门双将的陈大将军府也看不上徐家那个大草包。 如果不是龙椅上那位开了金口,这事根本不可能被翻出来,陈府不会捏着鼻子认下,徐府也不必去把私生子寻回来。 更不会有大婚那日,明明是公鸡配狗,但满堂诸公都得齐声喝彩的滑稽闹剧。 徐年轻声说道:“假如呢?假如就是你想的那样,能够摆脱这桩双方都不情愿,但确实是已经木已成舟的婚事,你觉得这算好还是算坏,或者是……好坏参半?” 即便有千般内幕,但这成亲之事已经是京城皆知,甚至可以说是天下皆知了,即便是两厢情愿的和离之后,这名声总回不去待字闺中的清清白白了,便是以后遇上了心上人说清了原委,但在外人看来也难免是个再婚。 甚至对陈大将军府的家门风评,也难免有一定影响。 陈宪虎一拍桌子,差点把盛放糕点的盘子都震掉了,急忙说道: “这有什么好坏参半?这可定是大好事啊。” “些许名声而已,比起我妹这辈子的人生大事算得了什么呢?” “大不了以后谁要是管不住嘴,敢在背后乱说坏话,我就去把他嘴给抽肿,多抽肿几个,保管就没什么人敢乱说话了!” 陈家幼虎可不是温驯无害的绵羊。 该露出獠牙时,从来不手软。 徐年微微颔首,然后说道:“你能这么想到是好,只是你也说了这是你妹妹的终生大事,既然如此总不该我们随意替她做决定,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看法。” 如果陈沐婉自己不愿,但这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是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陈宪虎稍稍冷静下来,附和的点点头:“也是,难怪大哥你要找我小妹,她的人生大事确实得问问她自己的看法。” 略微顿了顿,陈家幼虎无奈一笑,补充说道:“不过有一说一,依我对小妹的了解,或许我们眼里的人生大事,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大哥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这位小妹素来有谪仙之名,虽然不是不近人间烟火的高冷,但面对很多俗事,她确实很有‘仙气’,不那么在乎……” 第751章 万山奇货 道武双绝的陈家贵女,具有谪仙之姿。 这里的谪仙,如果是不认识陈沐婉的人,兴许想当然会觉得这是一位性子清冷,不近人间烟火也不用去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 清冷如仙。 但就算没有陈宪虎的解释。 徐年仅凭和陈沐婉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当中,也明显能够感到那位谪仙贵女,并非是那种一天到晚乃至于一年到头都摆着张无忧无喜的脸,把天地万物都视若浮云苍狗不留于心的清冷仙子。 陈沐婉不是笑容很少,也不是不近世俗。 随身带着的小锦袋直白表明出她的口腹之欲以及偏好。 更不是不在乎家人亲友。 之前带着徐年逛着陈大将军府时,她能够随口就能说出发生在她家里的那些细碎琐事。 九公主在九珍楼的后厨里突然遭到死而复生的天魔教左右使者袭击时,她也在力有不逮的前提下依然把九公主护在了身后。 所以徐年其实一直觉得陈沐婉的谪仙之名,大抵说的是她是天赋与姿容,与性格没太大关系。 只是陈宪虎这话,显然是在纠正着徐年的想当然。 陈宪虎先是沉默了一下,倒不是在犹豫,只是在组织语言打好腹稿,免得说得稀里糊涂。 “打个简单的比喻。” “要是走在大街上,无缘无故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骂了两句,然后发现那人是个疯子,也不是只骂你一个人,路过的都要被他骂个两三句。” “没法跟一个也没真正伤害到自己的疯子计较,最好就是笑一笑,当做没这回事,该干嘛继续干嘛。” “但即便知道就该把这事儿忘掉,当做无事发生,可是心里面难免膈应,说不定还会忍不住骂几句晦气,固然这是人之常情,但也难免是受到了情绪所扰。” “大哥是不是也……咳,反正我是这样的。” 陈宪虎忽然改口,是突然想到他这位大哥可不是一般人。 或许没他这样的庸人困扰。 徐年微微颔首,笃定说道:“我也是这样。” 这不是在故意附和陈宪虎。 而是说的实话。 他很多时候的淡然,从来都不是不在意,只是觉得不必体现在脸上而已。 或者换种说法。 他更习惯省着点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力气。 留给动手时用不好吗? 陈宪虎愣了一下,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是?我和大哥这样的,就难免会有些明知不必要但却避免不了的情绪困扰。” “但我这个小妹她就不会。” “小妹她是真的会当做是无事发生,半点不在意被个疯子骂了两句,就仿佛在她的世界里面,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个疯子骂了她。” “从来都不被任何不必要的情绪困扰。” 徐年略作沉吟,问道:“那如果是,有必要计较的呢?” “那当然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陈宪虎理所当然地说完,想了一下后提及了一件往事: “大哥知道荥原王家?” “在我还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王家有个少爷在京城住了段时日,他有次‘不小心’把我挤到河里去了,虽然周围人多,我很快就得救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弄湿了一身衣服,出了个糗。” “当天晚上,我这小妹消失了一阵,再出现时也没什么异样。” “但第二天一大早,京城里就有个消息,王家小少爷起夜时不慎失足掉进了茅坑,虽然仆人发现得早拉了上来,但也不知是受惊还是吃进去了脏东西,发热不退大病了一场,连御医都请去看病了。” “病好之后,王家小少爷就急急忙忙离开了玉京城,到现在都没再踏入过京城……” 这当然不可能再来了。 估计京城之行都已经成了那位王家小少爷的噩梦了。 巴不得忘掉才好。 又怎会故地重游,勾起儿时回忆。 徐年问道:“这是你妹妹在帮你出气?” 陈宪虎挠了挠下巴,说道:“我也问过小妹,她说是王家小少爷多行不义的报应,从来没承认过是她把人弄进茅坑里的。” “不过我估计着应该就是了,不然还真能是失足,就这么巧?” “只是我这小妹呢,不愿意或者是懒得承认……哦对了,这么说来,我这小妹也是多少也有点口是心非的毛病。”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过后。 跑腿传话的下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准确消息回来。 陈家贵女和九公主殿下外出离京了。 至于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是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涉及到一位公主的准确行踪这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天家秘事,不是皇宫护卫和陈府下人能够探究到的。 不过可以知道的是,九公主不是私自离京,出城时有过记录和报备。 陈宪虎看向白跑一趟的徐年,无奈道:“小妹她可真是无拘无束。” “昨晚回京今天又离京了,也不知道和九公主殿下跑哪儿玩去了,不过根据过去的经验,估计少说也得过个几天才能回来。” “等她回来,我第一时间通知大哥……” 徐年可以再等个几天,但总不可能是在陈府里等。 告辞,离去。 在徐年来陈府前,娘亲就已经抱着酥酥出门了,应该是去买些做糕点用的糖油粉面之类。 也不知道现在买完了没有。 正好娘亲常去的坊市就在陈府返回百槐堂的路上。 顺路。 可以去看看,能不能遇上,一起回去…… 流光溢彩的万山奇货招牌面前。 荆钗布裙的妇人抱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狐狸的小爪爪则提着一个不大的菜篮子,兜售百羽王朝特产的奇货铺子里面,走出一位优雅中带着一分媚态的女人。 优雅妩媚的女子看见抱着狐狸的妇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盈盈凑了过去。 “夫人,我们铺子开业大酬宾,原价两三百的奇物不要九十九,只有九两八!夫人不进来看看吗?有很多居家好物哦!” 已经在坊市买完了所需食材,正要回百槐堂的徐菇顿住了脚步,面色有些许疑惑,她觉得这笑吟吟过来拉客的优雅女子似乎有点过于热情了。 毕竟…… 旁边就有其他路人走过,怎么不见她去拉客呢? 第752章 不买也能看 小爪爪抓着菜篮子的酥酥看了眼大献殷勤的化形狐妖。 翻了个白眼。 嫌弃地叫了两声:“吱吱!” 白玲儿却像听不懂狐狸叫,就像是会错了意,依旧说道:“夫人您看,您抱着的这只灵性十足丰神俊朗毛发锃亮卓尔不凡的小狐狸也想进去看看呢,不如……就让我带您进去逛逛?” 新奇的事物总是能引人好奇,徐菇也有些好奇这万山奇货里面都卖些什么物件,只是光看着流光溢彩的招牌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便宜,所以即便白玲儿相当热情,她仍然是有些踌躇。 白玲儿看出了徐菇的踌躇,善解人意地说道:“就算不买,夫人您就只是进来逛逛也行嘛,咱们这店又不是强买强卖的黑店,合夫人您的心意就买,不合心意就不买。” “也行,那就麻烦你了。” “诶,夫人看您这客气的,做生意嘛,对客人热情可是天经地义……” 架不住白玲儿无微不至的热情,再加上徐菇自己也有些好奇心,她抱着酥酥随着白玲儿走进了万山奇货的商铺。 铺子里面的空间很大布局相当简单,就是一个个货柜上陈列着各色各样的商品,再贴上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写着售价与商品名称,以及简单介绍下用途。 和流光溢彩用来吸引人客人的招牌比起来,店铺里面整体风格可谓是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所谓的奇货也当真是奇货居多。 许多都是徐菇不仅见所未见,甚至还闻所未闻的特产。 留声盒。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黑匣子。 有一个凸起一个凹下去的小机关,把凸起来的机关按下去,然后对着黑匣子大声说话,凹下去的机关就会慢慢升起来,说完话或者是升到顶后,松开按下去的按钮,再把升起来的按钮慢慢按下去,神奇小黑匣子就会把刚刚听到的声音复现出来。 无火自明灯。 顾名思义,不见火光就能够照明的灯。 只需要白天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这盏自明灯就会自行吸收光亮,然后在有需要的时候再把光亮释放出来,起到照明的作用。 最基础只会放白光,在此之上还有红橙黄绿蓝靛紫等等多种色彩升级版,只不过比基础的白光版要贵上许多,万山奇货流光溢彩的招牌也正是无火自明灯的改良版。 驭火马车。 马车的造型,只不过用来拉动车厢的不是马,而是一个长方形的铁疙瘩。 铁疙瘩能够掀开,往里面投入木材、煤炭之类的可燃物,可燃之物就会在内部燃烧,把黑黢黢的铁疙瘩烧到微微发红,间断性的喷射出滚烫的蒸汽,然后车轮便会开始转动,带动这辆百万大山的特产马车向前奔去。 不过操控起似乎比普通马车更为不便,是通过一个把手来控制方向,白玲儿为徐菇演示的时候就没操控好,要不是在来不及勒马前,优雅妩媚的化形狐妖凌空一跃落在马车前一掌拍停了马车,不然就撞到墙上去了。 只是这显然很不常规的停车方式也不是没有代价,铁疙瘩里面轰隆发出一声闷响,一阵黑烟把铁疙瘩的盖子都掀飞了,把周围其他顾客吓了一跳。 其中就包括了一个贵妇人,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刚刚差点被白玲儿控制的驭火马车撞上。 正是来看看百万大山里有何特产的徐大夫人。 她满脸不悦地说道:“你们这会不会驾车啊,要是撞到了人了怎么办?” 万山奇货里客人多,店员少。 毕竟百羽王朝使团的人手有限,要是在京城里临时招募的人手又不可能熟悉这些奇物的功效与用途。 不过这里出了意外,还是有个担任着店员活计的百羽使团成员走过来。 向受惊的顾客道歉,并奉上一份薄礼,再让他们享受到额外的购物优惠。 多数顾客都没什么意见,毕竟这只是有惊无险,没有人真正受伤,但拿到手里的薄利和优惠却实实在在。 只有带着婢女的徐大夫人不高兴。 “这就完了?我是差了你这点银子吗?你们谁是这里的掌柜?我受到了惊吓,我要求你们的掌柜给我当面道歉!” 店员走看了徐大夫人一眼,没有啰嗦,转身走向白玲儿说明情况,白玲儿刚刚单手停车时,被冲出来的黑烟波及到了。 此刻一边用手帕擦拭干净,一边点了点头。 指了指驭火马车,指了指店员。 店员心领神会,把这辆受损的驭火马车扛走了,不再售卖。 白玲儿则走向了面色愠怒的徐大夫人。 “我就是万山奇货的掌柜,刚刚发生了点意外惊吓到了客人,实在是万分抱歉。” 白玲儿满脸赔笑鞠躬道歉,诚意满满。 毕竟这确实是她理亏。 徐大夫人打量了一眼优雅妩媚的化形狐妖,明明是蛮夷妖族,这副模样倒是蛮好看,她倒是没有敲竹杠,毕竟是真的不差这点银子,只是不咸不淡,又有些不屑地说道: “行。” “谅在你们是初来京城的份上,我也不和你们多计较,不过你们要在京城做生意,还是要多学学我们这儿的规矩。” “像你这横冲直撞的,也许是在大山里习惯了,但在这京城重地,哪天真要是撞上了什么人,你们这铺子都甭想开下去了……” 白玲儿面上笑嘻嘻:“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以后一定长教训。” 徐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这掌柜刚刚似乎是在招待其他客人,亲手演示奇物功效? 也不知是哪位夫人能有这待遇? 徐大夫人好奇地顺着白玲儿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但却只看见一个荆钗布裙的背影,在其肩上弹出个脑袋的那只火红狐狸倒是看着喜人得很。 看不清脸,但就这身朴素至极的打扮,也不像是望门女眷。 徐大夫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带着婢女转身离去。 打发走了就想占个面子徐大夫人,白玲儿又转身回到了徐菇和酥酥的面前,徐菇虽然就坐在车上也受了点惊吓,但是她却没什么不满,反而是关心着白玲儿。 “白姑娘你没事儿?也怪我,要是不让麻烦你带我见识见识这些奇物,就不会出这种意外了……” 第753章 夫人 白玲儿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徐菇这样说是不是在揶揄她呢? 但很快,她就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念头感到了羞愧,从朴素妇人的脸上,她看到的只有诚挚与些许自责,其怀抱中的那只小狐狸,也是伸出小爪爪朝着白玲儿肩上拍了拍,似是安抚。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没事啦没事啦,酥酥又没有受伤,小玲儿不用在意啦。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看就很坏很坏,咱们不理她。 酥酥在医书上看到说人族女子在步入中年的时候,脾气与性子都会变得暴躁,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有这样的毛病呢,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啦。 其实白玲儿放是放在心上了。 不过不是耿耿于怀。 而是记仇。 和和气气做生意,是看在已为盟国的份上。 这人,竟然还和她蹬鼻子上脸了? 岂有此理! 还说什么京城规矩什么大山习惯。 就是指她们妖族没规矩,暗讽为化外蛮夷呗? 被一个恐怕连水为什么会往低处流都搞不明白,只会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人族女子鄙夷成蛮夷,白玲儿脸上虽然还能笑吟吟,但心里更是快要气笑了。 不过在徐菇和酥酥的安抚下,白玲儿就好像在烈日下饮了一大口冰水,心情舒缓了不少。 她笑着说道: “夫人您这是说得哪儿话,是我自己技艺不精,差点撞墙上去了而已。” “不过您看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合您心意的呢?” “小物件我帮您包上,要是大物件您说个地址,我稍后直接让人给您送过去。” 万山奇货的奇物确实很多很多,留声盒、无火自明灯、驭火马车都只是其中让徐菇印象比较深刻的而已,不过也有部分奇物是她已经见过的了。 引火壶、千里目、显辰盘。 这些白玲儿曾在坊市售卖的新奇物件,徐年他们曾经买回去把玩,徐菇自然是见过。 此刻也同样摆上了万山奇货的货架售卖,只不过也就是熊愚还未从江扬郡回来,不然他看到这三样小物件的明码标价估计得郁闷得少吃几碗饭了。 白玲儿在坊市里卖时,可是开出了一百两银子一件的天价,熊愚不缺银子图个新奇,同时还想让手下工匠仿制的才甘愿买下来了。 但此刻摆在货架上的这三样小玩意,分明都统一标注着一两银子一件的价格,就连引火壶所消耗的引火水,也能用一两银子买到一大壶。 现在还有开业大酬宾的特卖活动。 全场任意消费满十两银子,能任选一件标价一两银子的奇物作为赠品。 徐菇略微思量,从菜篮子里翻出来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了四两银子,轻声说道:“我买四盏无火自明灯,一共是四两银子对吗?” 无火自明灯,也是一两银子一件的奇物。 一两银子。 要说便宜,当然算不得便宜。 哪怕是在居大不易的玉京城,也够一户普通三口之家的一个月左右的花销了。 不过相比起这等不用火,甚至不需要添加燃料,只要在白天光线充足的地方放置一阵吸收了足够光亮,就能在晚上提供充足光亮的奇物。 仅仅卖一两银子,真的很便宜了。 能够在夜里放出微微光亮的夜明珠,哪怕是品质最次的那一类,也不是一两银子就能够买到的珍稀珠宝。 “好嘞,夫人您稍等,我去给您包好!” 白玲儿半点不嫌徐菇看了这么多却仅仅消费了四两,亲自去打包徐菇所要的奇物。 没过多久。 白玲儿回来时,手上提着的小盒子却远不止四个。 徐菇疑惑道:“白姑娘,我应该没买这么多?” “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商铺刚刚开业正在赔本赚吆喝,您正好是今日第六百六十六位结账的贵客,所以有本店特别献上的厚礼,再赠您四盏有彩自明灯,一红一紫一青一白,预祝夫人您以后的日子大红大紫平步青云!” 有彩自明灯也就是无火自明灯的彩色升级版。 售价也贵得多。 要十两银子一盏。 周围其他客人向徐菇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京城是富庶之地,他们之中不乏达官显贵,不是消费不起十两银子的灯盏,只是这这白得的赠礼,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意料之外且不用花银子的惊喜。 徐菇作为被羡慕的第六百六十六位贵客,却在稍微想了想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很轻但却很坚定:“白姑娘,我只要四两银子买的四盏无火自明灯,这另外的四盏彩灯……我不能拿,若是白姑娘一定要送,我只好空手而走了。” 白玲儿愣了一下。 这送礼都送不出去,还是真是……头一遭。 “呃,是我考虑不周,夫人一个人是不好拎这么多,这样……我帮夫人您拎回去?” “不是这个问题。” “好,那就四个……这四个是夫人您要的无火长明灯。” “谢谢白姑娘。” “是我谢谢夫人,承蒙惠顾。” 徐菇虽然眼界有限,这里的绝大多数奇物她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第六百六十六位贵客的活动只不过是白玲儿想多给她送点礼品的说辞而已。 无事岂会献殷勤呢? 徐菇虽然有很多事不懂。 不懂得修行。 不懂的这些奇物的因果逻辑。 但却知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便宜是真正能够白拿的,总会要有人来买单付钱,买单的人不是她自己,那就是与她紧密相关的其他人。 例如年儿。 甚至也可能是天天姑娘他们。 徐菇自知没什么本事,但却知道自己不该给身边人添麻烦。 徐菇抱着酥酥,提着无火自明灯和菜篮子,走向万山奇货的大门外。 万山奇货的大门外,带着几个女婢的徐大夫人去而复返,她刚刚只顾着得了面子忘了东西,少买了几盏有彩自明灯。 徐菇和谢淑华迎面走过。 正面相对,四目相视 徐菇的视线从徐大夫人的身上掠过。 毫无停留。 就像是掠过了路人。 谢淑华的视线也先是掠过。 然后她猛然一怔。 急忙转头,看向与她擦身而过,抱着只火红狐狸的布裙妇人。 她的那双眼睛里先是难以言喻的惊愕。 再是几欲化为了实质,似乎随时都能够喷薄而出的怒火。 第754章 贱人 万山奇货的门口。 徐菇也顿住了脚步,她疑惑地看着满身贵气还带着几个婢女的妇人,不太理解素昧平生的贵妇人为何要用这般愤怒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好像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 也许……她看的不是我。 是我身后的某人? 徐菇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自己身后近处有人,于是她确定了贵妇人的愤怒正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当她再转过头去,想要开口问清楚缘由,自己是哪儿招惹到贵妇人的时候。 徐大夫人已经收敛起了愤怒,神情高冷而又平静。 带着恭恭敬敬的陈府婢女,与徐菇擦肩而过,再度走进了万山奇货。 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愕愤怒。 都不过是错觉。 徐菇有些茫然,或许刚刚那一瞬间贵妇人是把她错认成了某个仇人?既然人都已经擦肩而过,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什么也没发生,她也不可能追上去问个清楚,徒增是非。 抱着火红狐狸的布裙妇女没再多想,继续走向前方,离开了万山奇货。 但在她的身后。 带着徐府婢女的谢淑华却没有再去购置几个有彩自明灯的心思了,她转过身眺望着荆钗布裙的那道背影,神情冰冷,下意识用力咬紧的牙关。 就好像恨不能将那道背影撕碎。 生吞其肉饮其血。 谢淑华在那道身影继续走向前方之后,便立刻转过了身,什么也没说,便悄悄跟了上去。 跟随伺候着她的徐府婢女们不明就里,显然不可能知道她们的大夫人这突然变卦又是在发什么疯,但在徐府做事的经验告诉她们,在这种时候什么也不要问不要说,默默跟上去就行了。 没过多久。 谢淑华亲眼看见徐菇走进了百槐堂。 她等了好一阵,都没见徐菇再从里面走出来,这就证明她可不是去百槐堂里看病求药。 而是就住在百槐堂。 和那位徐大真人一样,住在百槐堂。 回到镇国侯府的徐大夫人,脸色阴沉到了似乎能够滴出水来的地步,府里的每个下人见到大夫人是这么一种脸色,个个都噤若寒蝉。 别说喘大气了,就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把腰弯得更深,把脑袋伏得更低。 就怕不经意和徐大夫人对上视线,都会触到大夫人的霉头,轻则皮开肉绽几天下不了地,重则被打个半死,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徐府。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大夫人的脸色竟会这么难看? 其实这一次,徐府下人们就算不谨小慎微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徐大夫人此刻心中燃起的怒火,已经不是责罚这些看不顺眼的下人能够打消个两三分了。 “……娘,你出门逛街去啦?都买了些什么啊?有没有我的礼物?” “承儿乖,娘现在有事要处理,你自己去看。” “哦哦,好、好的……” 就连自小就在娘亲溺爱中长大的徐承,遇上徐大夫人时想问问她带回来的那些大包小包都是些什么,都没能落着个好脸色。 虽然不至于像对下人那样动辄打骂,但神情中的冷意让徐承都有些措手不及。 蔫蔫地退开,不敢挡娘亲的路。 徐承看着娘亲怒气冲冲地背影,楞楞地挠了挠头,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情,娘亲怎么会这么不快呢? 徐大夫人一路走下来。 徐府上下连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她一个人走到了独臂老仆曹哲思的独院里面,这次连门都没敲一下,很不礼貌地推开闯入,曹哲思正在向一名下属交待事情,才说到一半便被推门而入的动静打断了。 老仆和下属瞬间扭头望去。 在这一瞬之间,两人都运转修为,防备着是有不速之客闯入,打算着立刻出手擒拿敌人。 当看清了来的人是谁之后。 运转的修为便平息了。 属下鞠躬行礼,默不吭声地候在一旁。 独臂老仆也是用仅存的那只手做了个拱手的动作:“见过大夫人,不知大夫人这般怒气冲冲地找过来,可是老奴哪里有所疏漏,让大夫人不高兴了?” 曹哲思微微皱眉,显然是多少有点不高兴。 一来是不理解徐大夫人好端端地又来他这小院找什么事。 二来是这直接推门而入,也太不合适了。 徐大夫人冷着脸没有吭声,只是在走近独臂老仆的过程中,斜睨了一眼候在旁边的属下,独臂老仆见状便转头吩咐这名属下: “你先退下,晚些我再传你。” 属下拱手领命,再向着徐大夫人鞠躬致意之后,他脚下用力一踏,不见有明显的声响,但人却已经化作一道残影,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也没留下来过的痕迹。 独臂老仆沉声说道:“大夫人现在可以说说,来找老奴是有何事要问了吗?” 徐大夫人不光冷着脸,她的声音就如同嘴里嚼碎了冰块,一张口-满是彻骨寒意喷涌而出袭人心脾。 “曹伯,我先问你……生下了那个小杂种的下贱女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已经死了,对不对?我应该没有记错,是你说的?” 独臂老仆皱了皱眉,点头说道:“是已经死了,我寻到年少爷的时候,年少爷就在他娘亲的墓碑前,他娘亲那时候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徐大夫人冷声说道:“入土为安?好好好,那你告诉我,我刚才怎么会见到了那个贱人!她还住在百槐堂里面,难道是百槐堂那位神医真能复活死人?把已经入土的贱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再给救活了?” 曹哲思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大夫人你说……你刚刚遇到了年少爷的娘亲?” 徐大夫人冷笑说道: “不然呢?我在万山奇货的商铺里见到的若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那贱人的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呢,抱着只红彤彤的小狐狸,还有万山奇货的掌柜亲自招待。” “难怪你们一直告诫我百槐堂是什么需要不能闹事的重地,不会就是因为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个贱人就住在百槐堂里,想让我对百槐堂敬而远之,免得撞见了那贱人?” 第755章 顾全大局 “大夫人误会了,百槐堂那间医馆的特殊,是源于皇宫里面的些许事情,绝非是和年少爷有何瓜葛,才不让大夫人随意接近。” 独臂老仆在徐大夫人质疑而又审视的目光下,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问心无愧的回答。 做不了假的寻亲血玉证明了年少爷的身份,城外的那块墓碑底下自然是该埋着年少爷的娘亲。 他从未有过怀疑。 也就不可能知道年少爷的娘亲竟然一直在百槐堂里好好活着,更不可能是担心两位夫人见面才不让大夫人接近百槐堂。 单纯就只是担心以大夫人的性子,在那间不应招惹的医馆里面闹出些不必要的是是非非。 但若是年少爷的娘亲真的没有入土为安,一直好端端地在活着。 人还就在百槐堂。 这可就有些……蹊跷了。 和年少爷同名同姓,甚至就连相貌也有些神似的那位徐大真人,可也住在百槐堂。 这难道是又一个巧合吗? 忠心为徐的曹哲思沉声问道:“大夫人怎么确定那人就是年少爷的生母?她应该已经死了,有没有可能只是长相近似之人,大夫人认错人了?” 徐大夫人认错了。 这是最有可能,也最好的答案。 但是徐大夫人言之凿凿地否定了最好的答案。 “那个贱人她确实是应该死了!八年前她就该死了,我哪知道她为何会活过来?” “但我不会认错!” “是她,一定是她,就是那个不知廉耻勾引老爷的贱人——” “那张恶心至极的脸,光是看到就让我恶心欲呕,就算是再过八年,再过八十年,那怕挫骨扬灰了我也认得出来!绝对不可能当面认错!” 曹哲思露出疑惑之色。 他不躲不闪地直视着徐大夫人愤怒而又冰冷的神情,沉声问道:“大夫人您应该……没有见过年少爷的娘亲,怎么会如此笃定?” 徐大夫人怔了一下,随即咬牙切齿道:“八年前,那贱人带着那小杂种跑到京城,竟然恬不知耻地还想要沾上徐府的荣华富贵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他们那对不要脸的母子了!” 八年。 从半大小孩变成及冠青年,相貌上会有很大变化。 但是对于一个已过了青春年华的女子而言,不过是少了几分水灵添上几道皱纹,不至于大变样。 曹哲思皱眉问道:“八年前?那时候老爷有过命令,徐府任何人都不准和年少爷母子接触?” 徐大夫人大声说道:“是,老爷是说过,但我当时就是气不过,偷偷去看过那贱人和小杂种,想知道那贱人到底是有多么天姿国色才能迷惑住老爷,曹大人现在要不要现在就给老爷修书一封向老爷告我的状?” “大夫人言重了。” 独臂老仆微微躬身致歉。 他深知现在再拿八年前的事情刺激大夫人已经过激的情绪毫无意义。 眼下的重点是怎样稳住大夫人。 不管大夫人有没有认错人。 不管年少爷的娘亲到底死没死。 不管年少爷娘亲住在百槐堂里只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如大夫人所想的那样指向了年少爷身份里的玄机。 等到大军凯旋归京之后。 徐府有老爷在,自可岿然不动稳如山岳。 到那时候,查出了一个怎样的真相都能从容应对。 但要是在老爷回来之前。 徐大夫人坐不住,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真相是最坏最糟糕的情况…… 徐大真人一直无视和隐瞒,显然是在和徐府之间留下了余地,但要是让徐大夫人捅破了真相,这点余地可就不复存在了。 那位已经登临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若是登门算账。 徐府挡得住吗? 即便大焱朝廷不可能坐视镇国徐氏发生灭门惨案。 但是在惊动了朝廷之前……或者换一种说法,朝廷为了调停徐府家丑引发的这场祸端,让事态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会做出多少的退让? 又需要徐府付出多少的代价呢? 金银珠玉天材地宝恐怕都不太够用。 得要几条人命,才够浇灭一位四品境强者的杀意呢? 独臂老仆沉声问道:“大夫人既然疑似见到了年少爷的娘亲,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需要老奴跑一趟陈大将军府,当面质问年少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徐大夫人面寒如霜,冷声说道:“去陈府?呵,陈府里的那个赘婿,恐怕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冒牌货,说不定还是那个小杂种找来冒充自己的挡箭牌呢,你真要问个清楚,不得是去百槐堂才对吗?” 独臂老仆沉默,似乎在沉思。 徐大夫人忽然说道: “行了,我要是去百槐堂刨根问底,曹伯你肯定要劝我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呵呵……说的就好像只有你懂大局,我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看不见大局。” “我知道的,老爷就快要回来了,而在老爷回来前不宜轻举妄动,万一惹得那个徐大真人杀上门来,别说你仅剩一只胳膊了,就算是两条胳膊都在,也是拦不住的。” “所以曹伯你就放心,在老爷回来前,我会当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做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早就该死却又活了过来的贱人……” 兴师问罪而来的徐大夫人能够顾全大局忍气吞声。 说实话,这在曹哲思的意料之外。 “大夫人能够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请恕老奴冒昧,多嘴问上一句……大夫人刚刚说年少爷的娘亲在八年前就该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徐大夫人怒气冲冲说的话。 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曹哲思可听得清楚。 徐大夫人内心慌了一下,不过她没有把这份慌张表现出来,而是用更强烈的怒意来掩饰自己的那点慌乱。 “那个贱人勾引老爷生下那个小杂种,还敢带来徐府,她是想做什么?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从村妇变成徐府夫人?难道这种贱人不该死吗?” 这么说来。 这声“该死”,其实只是泄愤之言,不是真的应该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去。 曹哲思目光深沉,没再多言。 恭送着顾全大局的徐大夫人甩手离去。 第756章 献上丹药 独臂老仆望着徐大夫人离去的背影,微沉的目光流露出了深思之色。 其实,他觉得大夫人的这么个解释有些牵强。 只是不想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刺激到大夫人的情绪,所以才没有多问而已。 要深究的话,八年前就该死。 八年前…… 这个时间点,确实有点奇怪。 为何不是二十年前,年少爷刚出生的时候呢? 又为何不是再早一点,老爷和年少爷娘亲有了露水姻缘的时候呢? 偏偏是八年前。 刚刚大夫人自己可是说了,八年前她可是违背了老爷的意思,私自去看过年少爷的娘亲是长什么模样儿。 谁知道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呢? 大夫人口里的那几声“该死”,可不像是在宣泄情绪而已,听起来更像是在陈述客观意义上理当发生的一件事情。 再仔细想想。 大夫人先前就对年少爷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但在偶然见到了年少爷的娘亲之前,却从未怀疑过年少爷的娘亲是否只是诈死。 似乎不管谁才是年少爷,但在大夫人的判断之中,年少爷的娘亲本就该是死人一个,不需要质疑…… 曹哲思唤回了方才那名下属。 下属原本是在向他汇报一件事情,但还只说到一半,就被推门闯入兴师问罪的徐大夫人打断了。 “……你方才说,上次把江扬郡详细情报送给我们的那名商人,点名想要见我?” “是的曹大人,他说他有一样东西,想要献给大人。” “底细查清楚了吗?” “查是查了,但从查出来的结果来看,他确实是在江扬郡活跃的行商,主要从事名贵木料的生意,不过籍贯不是在江扬郡,如今江扬郡经历大灾局势不稳,他带着家当来到京城谋生,理论上是说得过去,但是……” 下属略有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曹哲思直接把话头接了过来,沉声说道:“但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江扬郡行商,不应该知道的那么细节,就连那位徐大真人用的什么法术神通,与哪一脉有所渊源都能够说出来,这可不是亲身经历了那场大灾就能知道的情报。” 下属点头附和:“曹大人明鉴。” “先送情报再献东西,这商人的心里装着的恐怕远不止是生意,他图谋恐怕远不止是要在这京城赚些金银……” 独臂老仆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徐大真人的身影,即便徐大夫人愿意以大局为重不去招惹,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不安。 这种不安源自于力量悬殊,无法掌控局面的无力感。 在老爷回来之前,如果真相真如大夫人所想的那般,徐府的安危可就寄托在了那位徐大真人的一念之间,他现在留了余地没有挑破,但或许明日一觉醒来,改变了主意呢? 一旦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找上门。 曹哲思自知无论做些什么,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的无用功。 到那时候徐府最终还能剩下多少,恐怕只取决于大焱朝廷与那位徐大真人交涉得怎样,而不在于徐府都做了怎样的准备。 独臂老仆很讨厌这种无力。 那个从江扬郡而来的商人,虽然所图不明,但既然主动联系上了徐府,送上的情报与其他消息放在一起也确实能够相互印证,真实不假。 这显然是合格的敲门砖。 既然如此,不妨先放他进门,看看他到底要的是什么,能不能成为徐府的一份助力。 曹哲思沉吟道:“先带那位好心的商人进来让我见见,好歹看看他是有什么宝物要献给徐府。”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领命而去的下属便把那名给徐府送过江扬郡情报的商人带到了独臂老仆的面前。 商人是个步伐矫健的中年男人,面相平平皮肤有些粗粝,不是那种养尊处优挺着个大肚子的形象。 这不奇怪。 本来就是个行商,在生意没有做大做强之前,免不了走南闯北亲自挑选货物品相,走的多了经历的风风雨雨也多,皮肤自然粗粝,也不可能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独臂老仆拱了拱手:“阁下贵姓,如何称呼?” 来自江扬郡的行商说道:“曹大人客气了,我姓什么不重要,之前送上来的情报能让曹大人满意才重要。” 话里话外,都很是客气。 但是他那张脸上的笑意,却让曹哲思有些许的不舒服。 笑得太不自然了。 以至于这笑容表露出来的态度明明是恭敬,但独臂老仆却察觉出了莫名的讥笑之意。 曹哲思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听说阁下有东西要给我看看?” “看看?不不不,我是直接来献给曹大人。” 来自江扬郡的行商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拿出了一个造型精美的盒子,放在了独臂老仆旁边的桌子上面。 在打开盒子的刹那。 曹哲思还略微有些警惕盒子里面会不会是什么危险之物,但他随即便发现这盒子里面只是一枚黑色丹药而已,非要说有什么异常,就是这枚黑色丹药的质感也太诡异了。 像是把流动的气体揉成了紧密的一团。 一眼望去。 恍惚还能看到丹药表面的黑色在缓缓流动。 曹哲思没见过这种黑色丹药。 “这是何物?” “独家秘方,曹大人只需要知道服下这枚黑色丹药之后,您便能补全残躯,踏进您当年失之交臂的五品境。” 曹哲思目光一震。 他当初本来也有机会突破到五品境,只是替老爷挡下那一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也不仅仅是丢了一只胳膊,还伤到了根基。 修为境界,再无精进的可能性。 “你……不是在说笑?” “反正此宝我已经献给曹大人了,是或者不是,曹大人一试便知。” 来自江扬郡的商人放下丹药。 拱了拱手,干脆利落地告辞,转过身将要离去。 似乎当真就只是来献宝,什么都不贪图。 但这可能吗? 曹哲思不信这枚能够补全根基的独家秘方丹药会没有代价。 既然商人放下就走不索要任何钱财或是承诺,那么代价大概本就已经包含在了这枚丹药里面了。 第757章 何苦来哉 “阁下请留步。” “赠出此等宝丹,若是让阁下空手而回,未免显得我徐府待客太过于凉薄了,至少也请阁下在徐府小住几日,好让徐府能尽地主之谊。” “顺便,也想向阁下请教一下,这枚宝丹的具体药效,应该如何服用,服之又会有何反应?” 曹哲思略作沉吟,在献出宝丹的商人走出他这间小院前,喊住了商人。 商人顿足。 回头看到独臂老仆已经放下了那枚能弥补根基的宝丹。 老仆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商人,没有被仿佛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昏过去,保持着一贯以来的谨慎与沉着。 商人的笑容依然略显生硬。 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谄媚过了头,还是有几分讥诮没有藏好露了出来。 “曹大人只要知道服下这枚丹药,你就能够补足自身踏进五品就行了,至于其他的……相信我,到需要你服下这枚丹药的那一刻,你只会希望我说出来的都是真的,至于我没说的你也不会在乎了。” 曹哲思微微沉吟。 即便这商人有所图谋,至少他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帮助徐府。 宜拉拢,不宜树敌。 于是独臂老仆笑了笑,再次邀请道:“即便如此,也请阁下赏脸在徐府小住几日,让我能有机会款待阁下,聊表感激之情。” “没这个必要。” 商人摇摇头,在跨过小院门槛的时候,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略微放慢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话。 “对了,再送曹大人一个消息,那位徐大真人不是四品境了。” 曹哲思皱眉问道:“不是四品境?这和阁下之前送给徐府的江扬郡情报,似乎有些前后矛盾了。” “此一时彼一时,在江扬郡的那会儿他是四品境,但如今退了回来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商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直至连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带着商人进来的那名下属凑到独臂老仆的面前,俯下身子轻声问道:“大人,是否需要我去跟着他?” 从江扬郡而来,底细也清白到一览无余的商人看起来只是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 不管他是听命于谁或者为谁办事,这名明面上在徐府领着护卫职责,实际上是徐府死士的下属都有充足的信心能够在暗中跟踪商人,盯紧他的行踪而不露出痕迹。 “不必了。” “不管他身后那位是何人,既然只是让他来献上丹药就走,不愿参与得更深,这大概也是其背后之人划出的一道界限。”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节外生枝,就算算不上朋友,也没必要逼成敌人。” 独臂老仆略作思索后摇了摇头。 他从商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或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试探。 多事之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下属点头遵命之余,不免看了眼被商人献上的那枚丹药。 曹大人的身体情况他身为下属也略知一二,若是商人所言不虚,这枚丹药能够补全曹大人的根基直入五品,这可确实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丹了。 “大人,您觉得这枚丹药,真能助您迈入五品境吗?” “不知道……” 曹哲思摇摇头,走过去拿起了那枚黑不溜秋的丹药。 入手的感觉很轻。 也闻不到任何的丹香。 不管怎么端详,都半点看不出来这枚黑色丹药竟然会是有补足根基功效的宝物。 会是骗子吗? 但什么报酬都没要,献宝而来空手而归,能图的是什么呢? 难道丹里有毒,是图他这个只剩一只手的老东西的性命? 曹哲思陷入沉思。 如果暂且认为那个从江扬郡而来的商人说的都是真的。 年少爷身份的真相也是最糟糕最坏的那一种,如今陈府里的只是个冒牌货,声名鹊起的徐大真人才是年少爷。 这枚黑色丹药能让曹哲思突破到曾经失之交臂的五品境。 那么,那位徐大真人也并非是不可匹敌的四品境强者,而是退回了五品境。 五品境对五品境。 还是在大焱京城,怎么说也得算是镇国徐府的主场。 那就不是不可敌了。 只是若当真这样撕破了脸…… 无论是道门大真人的报复,还是镇国徐氏的威严,都足以换来一场血流成河了。 尤其是再细想下去,这还涉及到了徐陈两家由圣上开了金口的那桩婚事,已经入赘到陈府的私生子若是和徐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不知圣上会不会龙颜大怒,认定这是欺君之罪? 曹哲思反正是想不到任何一种称得上平和的收场方式。 除非那位徐大真人上门问罪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回年少爷的身份。 那倒是有的谈。 若真是这样,徐府多一个道门五品境的私生子少爷,整体上看应该是利大于弊。 大夫人即便心有不甘,估计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但这……很明显不可能。 徐大真人若是抱着这种打算,早就能够挑明身份了。 凭借五品境的修为境界别说是认祖归宗,就算要想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毫不相干的名门望族的族谱里面,那些个名门望族也只会绞尽脑汁帮着想个理由,把徐大真人这一脉吸纳进来。 就算想不到,现编也会编一个说得过去的。 还有那先送情报后献宝丹的商人。 或者说商人背后的主子,又是在这里面图着些的什么呢? 难道是知道全部真相,并且和徐大真人有过节,想要借镇国徐氏杀一杀徐大真人? 曹哲思越想越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不过幸好,他刚刚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事态应该不至于此。 徐大夫人都已经以大局为重了,曹哲思这段时日也会额外注意大夫人的动静,防着大夫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去探求两个徐年到底谁才是年少爷的真相。 只要大夫人不送上去。 那位徐大真人莫非还能心血来潮,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在自身和徐府之间留下余地了,硬要带着最糟糕的真相登门徐府,理清关于身世的恩恩怨怨? 换位思考一下。 曹哲思若是站在徐大真人的角度。 要是有四品境,确实有登门报复的能力,是有可能来为娘亲讨要一个公道,但既然已经跌回了五品境,即便趁着老爷不在京城,想要叫板镇国徐氏,也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何苦来哉呢? 轰隆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镇国侯府的大门处炸开,如同天雷降世,余音滚滚。 席卷了大半个京城。 曹哲思猛然一怔,连忙奔向了徐府大门,只见大门连着一部分墙体都已经崩塌了,尘烟散去之后,独臂老仆的眼神猛然一变。 只见一张俊逸出尘的冷然面孔,正旁若无人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镇国侯府门匾…… 第758章 酥酥看到了 抱着火红小狐狸的布裙妇人走进了百槐堂,平日里守着医馆大门的少女见到她手里拎着东西,起身走出柜台帮忙拎着,一起走进了后院。 “徐姨,你这买的都是什么啊?” “是灯。” “灯?还有这样的灯吗?哪里添油呀,也没看见灯芯啊。” “这灯不需要添油,平日里放在阳光底下吸收亮光,需要的时候只要按一下这里,就能够发出亮光了。” 徐菇说明了来自百万大山的无火自明灯的正确用法。 这种闻所未闻的新奇物件自然是引得张天天好奇不已,按照徐菇说的使用方法试了试,果然就见到不过是拳头大小的圆形玻璃罩里升起了光亮。 比普通的油灯要明亮许多,直视起来还有些刺眼。 徐年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看到这百羽王朝的无火自明灯,他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个名词。 太阳能灯。 虽然并没有看到用来吸收能量的太阳能板。 但这功能也太像了。 “哇哦!” 张天天惊呼了一声,拿起妖族产的无火自明灯左瞧右观上看下观,似乎是想要洞察出这盏灯的原理,但很显然这不是看几眼就能看出来的玄机。 她把酥酥抱到了灯前。 “酥酥,你看别的妖族都会制作这种不用火的灯具了,你也是妖族,是不是不能落后于妖?快研究研究,到时候你也做几个出来!” “吱吱吱,吱吱,吱……” 酥酥指着无火自明灯叫了几声,似乎有些无奈。 “什么?你说你学不会?唉,你看你都是妖族,怎么你就只会吃呢!” 酥酥气鼓鼓地挥了挥小爪子:“吱吱吱——” “好好,不为难你,酥酥你不会就不会。” “吱吱吱吱!” 酥酥更气愤了。 用尾巴在张天天鼻前扫了一下,少女鼻子一痒手上一松,小狐狸便跳了下来,几步便窜到了徐年的肩膀上,还闷闷地转过身背对着打了个喷嚏的张天天,只留给她一个甩动着的毛茸茸的尾巴。 唯一听懂了是怎么回事的徐年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气鼓鼓的小狐狸脑袋。 “这还需要研究吗?原理很简单的啊,酥酥知道哦,灯芯就在玻璃罩里面,不过灯芯的材质比较特殊,是一种金属,在加热后能够放出亮光,按下去的开关控制着一个小型聚光阵,平日里吸收光来充能,需要时候就能释放出能量加热灯芯……” “酥酥说的都是对的,怎么就学不会,怎么就只知道吃了——” “啊啊啊,酥酥要被你气死啦!” 这才是酥酥那番吱吱吱的真实含义。 言之凿凿地说出了无火自明灯的原理,只是张天天又听不懂狐狸叫。 少女平常和小狐狸的对话也不过是凭着感觉通过情绪在猜酥酥表达的意思,但她不可能猜出自己不知道的原理,所以自然是会错了意。 还以为酥酥气呼呼地只是因为她强妖所难呢。 酥酥这波啊,属于是对牛弹完了琴,还要被牛说是在乱弹琴。 能不气呼呼的吗? “徐姨徐姨,你这灯是在哪里买的呀?比抠抠搜搜的老张买的油灯好使多了,我也去买几个回来。” 张天天还想把这无火自明灯给拆开。 看看内部结构。 徐菇笑着说道:“是在万山奇货买的。” “也就在天天姑娘你们回京前的那段时日,新开的一间商铺,卖的都是些百羽王朝的特产。” “不过天天姑娘觉得好用就行,也不再用去买了,这灯本来就是想着应该对天天姑娘你们有用,所以我才买回来,你们直接把这几个拿去用就行了。” 张天天也没客气,欢呼雀跃:“咦?那就谢谢徐姨!” 在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妖族奇物里面,徐菇对别的都只是感到惊奇,只有这无火自明灯,让她想起了张天天他们近些时日一直都在日夜不辍地翻着书。 白天还好,光线充足。 但到了晚上虽然百槐堂不缺灯油,但是油灯的光总是难免摇晃,还得防着点燃纸张不能凑得太近。 但这无火自明灯看上去可就要比油灯要好用太多了。 所以徐菇才买了四盏无火自明灯回来。 不过这也是因为徐菇不了解修行之事,张天天他们这些修行者的身体素质和普通人已经有天差地别,油灯的光线在细心的徐菇看来会有些明灭不定,但这点摇晃其实也不太影响他们在夜里翻书了。 只是即便如此,这份体贴心意却是货真价实,半点没掺假。 毕竟在白玲儿的热情推销下,徐菇可就只买了她觉得张天天他们会用得上的无火自明灯。 酥酥气消了些,回头望着发出明亮光线的无火自明灯,忽然想起了什么,碰了碰徐年的脸,吱吱吱地轻声说着:“对了对了,徐姨带着酥酥在逛那个万山奇货的时候,酥酥还注意到了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族女子。” “她看到徐姨就像是见了鬼一样,然后很愤怒很生气,酥酥都以为她要动手打人了,正准备着狠狠挠她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收敛了愤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徐姨擦肩而过。” “徐姨抱着酥酥离开万山奇货后,那个很奇怪的人族女子又跟了上来,一路尾随着徐姨跟到了百槐堂的门口。” “她大概还以为自己是悄悄地跟着徐姨,神不知鬼不觉的。” “但酥酥可是都看到了哦!” 小狐狸用小爪子拍了拍胸口,有点得意洋洋地扬起了小脑袋。 想来那个尾随徐菇的很奇怪的人族女子只顾着不引起徐菇的注意了,却忽略了徐菇抱着的小狐狸可不是普通狐狸。 徐年眸光微沉,轻声问道:“酥酥能描述一下那个很奇怪的人族女子吗?” “衣裳首饰都很华丽,出来逛街还带着好几个仆人,但脾气不好有些刻薄,小玲儿给她道歉她还阴阳怪气说了一堆……” 酥酥已经在很努力的描述了。 凭借酥酥提供出来的这些信息,倒是很快就能勾勒出一个家境显赫但生性刻薄的贵妇人形象。 第759章 遇到 但玉京城里的贵妇人可不少,那些个官宦府邸巨贾家宅有几处不与一个“贵”字沾边呢?即便再加上一个刻薄,这样的贵妇人也不会只有一个两个。 范围很大,不太好找。 但会因为见到徐菇而有所反应。 这样的贵妇人…… 即便不加上刻薄的形容,范围不大了。 毕竟徐菇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那个名叫河竹村的小山村里面,京城里的贵妇们就连认识徐菇的应该都没几个,更遑论说认出徐菇之后会有异样的情绪和行为了。 在徐年的脑海里面,瞬间就有一个曾经距离他们母子很远但又纠葛极深的名字涌现了出来。 镇国徐府的大夫人。 谢淑华。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徐菇提及徐年身世的次数很少很少。 若是不算无意间的偶尔说漏嘴,可以说是仅有两次。 一次是八年前来京城为徐年讨一个前程的时候,告诉了徐年他的生父是何许人也。 还有一次就是大名鼎鼎的折冲将军派遣亲卫要带徐年回京城入赘后,徐菇大概是觉得徐年也到了该知道更多的时候了,就把当初的那段过往详细说了说。 说是详细,不过徐菇自己知道的也真的不多。 从初见到相知的过程用狗血来形容也不为过,概括起来就是受伤养病期间的京城徐某在游玩散心时途经河竹村对村女徐氏一见钟情,然后在一段甜蜜过后,便忽然离开了,至此再无回音。 已有身孕的徐菇起初还以为她男人是出了意外,后来才知道哪里是有什么意外,不过是负心汉的抛妻弃子。 原来她倾心的男人不仅仅是镇国徐氏的继承者,大焱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更是在京城早就有了家室,还是恩恩爱爱人尽皆知的一对神仙眷侣。 哪里有她插足的余地呢? 什么长相厮守海誓山盟,不过只是乡下山村里的一时风月罢了。 徐菇本是想今后与镇国徐府不必与徐府有任何瓜葛,八年前动了点念头想让徐年有一个入学读书考取功名的好条件,结果不过是证明了徐府也同样不想和他们这对母子有何瓜葛。 直到徐年二十岁了。 那座镇国徐府才变了卦。 至于折冲将军那位大家闺秀出身的结发妻子,徐菇对其了解可谓是寥寥无几,见都没有见过一面,对她而言大抵不过是“负心汉已有家室”里的家室而已。 有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是姓谢还是姓赵,又或者姓崔姓王,是叫淑华还是淑画亦或者舒华。 其实都已经没有区别了。 只是作为后来者的村女徐氏以为不必再有什么瓜葛。 玉京城挨不着河竹村。 各过各的人生。 但在京城里的徐大夫人也会这么想吗? 徐年来了京城之后,有意无意也听说过那位徐大夫人的为人秉性,和酥酥刚刚说的脾气不好有些刻薄是对得上号的。 听说在镇国徐府做事的那些下人,每日里兢兢业业最担心的反倒不是事情有没有做好,而是会不会有哪里做得不合徐大夫人的心意。 轻则是丢了生计,重则是丢掉性命。 徐菇对抛妻弃子的折冲将军是有怨恨,但徐年从未听到娘亲咒骂过徐大夫人。 徐大夫人有没有咒骂过徐菇呢? 如果酥酥描述的那位刻薄贵妇人真的是徐大夫人。 看起来徐大夫人的那张嘴应该算不上干净。 甚至于不干净的恐怕还不仅限于一张嘴而已。 徐大夫人撞见徐菇是愤怒生气。 但在愤怒生气之后呢? 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是报复。 以泄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心底里的怨恨? 还是佯装无事。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呢? 又或者在等折冲将军凯旋回京之后。 趁势发难以显正妻地位…… 虽然酥酥描述的刻薄贵妇人究竟是不是徐大夫人都还没个准信,但这事情已经涉及到娘亲的安危了,不论是镇国徐府还是那位徐大夫人,可都不像是良善之辈。 总不能指望他们大发善心,能容徐菇在京城安逸度日。 不过徐年当然也没打算冒冒失失直接去徐府问个清楚,先查一查娘亲在万山奇货遇到的人是谁,若是能查清楚自然是按照查清楚的来论。 若是查不清楚…… 徐大夫人的嫌疑无疑最大。 那就去徐府。 “……请问张神医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百槐堂大堂响起了耳熟的女子声音。 玩着无火自明灯的张天天头也没抬,大声回应道:“老张在的,楚姐姐直接进来就是啦!” 不一会儿。 穿着镇魔司棕衣的飒爽女捕快掀起了门帘,走进了百槐堂闲人免进的后院。 张天天问道:“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楚慧婕看了眼张天天手里那盏没有火却能照明的灯,笑着说道:“昨天刚到。” “听说楚姐姐这次可是帮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哦!” “一定……” 楚慧婕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说到立功,她不免看了一眼徐年。 江扬郡的事情要论谁的功劳,应该谁都没有徐大真人的大? 楚慧婕昨日刚回京城,今天就来百槐堂,倒不是来叙旧闲聊,江扬郡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了,镇魔司里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她是有事儿而来。 “张神医,您这段时日可有空?朝廷有个俘虏想请您掌眼过目,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槐谷淡定地说道:“是不是在江扬郡擒住的那个没皮的?” “是的。” “行,我明天会去看看。” 张槐谷已经从徐年口中听说过漕帮的无皮将领,当时就已经猜到朝廷要是瞧不出底细多半会来找他,正好他对那个无皮将领也有点好奇。 不妨一看。 公事交待过了,楚慧婕还有点私事,走向了徐年。 “徐兄,我爹说那杆青铜小秤严重损坏,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修复,只能尝试一下。” “行,有劳楚叔了。” 青铜小秤,自然是徐年从韩家老祖手里得到的上古法宝,只不过损毁严重已经不堪使用了,他倒是试过养刀术,有效是有效但修复速度太过于缓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修复得好。 于是就放到了楚氏铁匠铺,请铁匠宗师楚雄为出手修复。 “还有一件事,只是我也不确定这其中有没有误会……” 楚慧婕欲言又止。 徐年说道:“但说无妨。” 楚慧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菇,压低声音说道: “刚刚我在重林街遇到了镇国公府……镇国侯府的徐大夫人。” 第760章 敲门 徐年神情平静,没有楚慧婕预想中的错愕或是惊讶。 年轻的道门大真人仅仅是点了点头。 “我知晓了,谢谢。” “徐兄客气了……” 楚慧婕没有在百槐堂里多留,和张天天聊了几句那盏无火自明灯。 说的是她的爹爹铁匠宗师楚雄为也买了些万山奇货的妖族奇物回去捣鼓,博采众长。 之后就快步离开了百槐堂。 在楚慧婕离开后不久,徐年便放下了《小阵精解》,把趴在他肩上的酥酥也抱了下去。 原本还可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现在已经确定了是其有。 已经确定了碰巧遇到徐菇并流露出愤怒情绪的刻薄贵妇人正是镇国侯府的徐大夫人。 就更该去一趟镇国侯府了。 即便那位生性刻薄徐大夫人还什么都没做,但这种事情总不能等着别人先发制人。 “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徐年说得很是轻巧。 就仿佛这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出门闲逛而已,去茶楼或是戏园子里面坐坐以度清闲,到了吃饭的时辰自会回来。 张天天放下了无火自明灯,走向前院柜台继续守着医馆大门。 趁着着徐年往外走掀开后院门帘的时候,少女轻快地俯身穿过,辫子就像是抚过河水的柳枝条一样,轻轻抚过了徐年的手背。 “徐哥去不去徐姨刚刚说的万山奇货?我们一起去呗,我还想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好玩的东西。” “下次。” “徐哥这次出门是有事?” “嗯,有点私事。” “需要帮忙吗?” 徐年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应该用不着……” 本来等着陈沐婉回京当面与她谈过那桩婚事之后,徐年也该要去镇国侯府了。 不需要再做些额外的准备。 要说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大抵就是徐年还不知道陈沐婉本人的态度,也不知道那位陈家贵女回京后知道了婚姻变故,会不会感到为难无措呢? 虽然有点专断己见,但即便给那位陈姑娘添了麻烦,也只能等事后再去赔个罪了。 当然了。 如果陈姑娘能和她亲哥陈宪虎判断的一样不近俗世。 就连这人生大事也不太在乎。 不会感到为难。 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秋风簌簌,白云苍狗。 贩夫走卒挑担过市,黄发垂髫安然自得,文人骚客高谈阔论,商贾巨富持筹握算,朱紫贵人共点江山……玉京城里人流如织,一如既往的繁华与热闹。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要说有什么与平时里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臣民上下多少都沉浸在大军得胜凯旋将归的喜悦豪情之中? 京城各家酒肆的酒水近日比起往常可是要畅销了许多。 不少酒客豪饮之余还要洒向天地以敬远方将士。 “……哈哈哈,寒乌贼人常年犯我大焱疆土,如今大焱铁骑踏破寒乌!妙哉妙哉!当浮一大白——” “这一杯敬远方将士,敬折冲与虎贲两位将军!” “话说折冲将军经此一役,也该封大将军了?” “折冲将军这么多年连战连捷立下了累累战功,大将军之位也该是囊中之物了,甚至就连镇国公传袭下来的爵位……呵,说不得也该在折冲将军手里再现辉煌了。” “虎贲将军也是战功赫赫,也就是屡立奇功的折冲将军能压他一头了。” “是啊,陈老将军虎父无犬子。” “听说陈家幼虎也上了战场,还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岂不是要一门三将?” “有此等大将,实乃我大焱之幸……” 江扬郡已经停歇的风波还未能风传各地,但是寒乌国大胜能振人心自是处处都有传唱。 徐年沿着京城街道走向镇国侯府,偶尔都能听到路边酒肆里的豪爽笑声里面夹杂着对镇国徐氏的敬仰,不过他们也仅是在酒肆中敬仰而已,倒是没人会来到镇国侯府的大门前瞻仰。 毕竟相较于折冲将军的赫赫战功,那位徐大夫人的名声也同样是如雷贯耳。 没人会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镇国侯府的大门前较为冷清,不过巧的是当年纪轻轻的道门大真人走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侧也有一辆装潢奢华顶着宝珠的马车缓缓驶来。 徐年略微停步。 马车也停了下来,拱卫在马车周围的随行护卫默然垂首,以表敬意。 车帘掀开。 头戴宝冠的异国公主走下马车,向着有了三面之缘却还不知底细的大焱俊彦行了个比之前更熟络的万福礼,笑容明媚灿烂而不失礼,缓缓说道: “公子这次是要来拜访镇国徐府吗?看来我和公子确实是有些缘分,不知这次可否有幸能与公子同行?” 海刹公主眼睛微亮。 若是能够借到这位自由出入首辅府邸和陈大将军府府邸的大焱俊彦的光,她这次拜访镇国侯府,应该至少不会吃到闭门羹了? 徐年看了海刹公主一眼,然后便转身过,望着那块镇国侯府的牌匾。 他的笑容温吞。 但说出的话却不算多么客气了。 “确实是有缘,不过徐某得给公主一句劝告,当然听或是不听,都随公主自己做主——公主若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就离开此地,或者……嗯,至少离徐某远些。” 徐某。 这位大焱俊彦姓徐? 玉京城里的那些大焱权贵,姓徐的显赫家门,海刹公主首先想到便是近在眼前的镇国徐府了。 但是这句劝告…… 难道是镇国徐府将要有事发生? 还是这位徐姓俊彦要避嫌,不想和自己扯上瓜葛呢? 海刹公主稍作思量,便让护卫牵马而行。 虽然没有直接离开此地,但却远离了镇国侯府的大门,拉开了一个至少不会让人误以为她和徐姓俊彦是一起来的距离。 这应该足以避嫌了。 海刹公主望向站在镇国侯府大门前的徐年。 以为这位大焱俊彦接下来是要敲开镇国徐府的大门,然后就如在首辅府邸和陈大将军府一样,进入这座在大焱排得上号的顶级武将府邸里面。 但徐年只是伸出手。 隔着镇国徐府的大门尚有些距离。 没有去敲。 而是向下一压。 天地忽变,浮云尽散。 轰隆隆隆—— 第761章 八年前,八年后 犹如雷鸣般的响声震动了大半个玉京城。 就像是有一道天雷轰然落下。 但京城百姓们茫然地抬头,却只看到晴空一片,既无乌云也无雷光,只能听到个震撼天地的轰隆巨响。 海刹公主倒是能够看见。 庄严威武的镇国侯府大门,在徐姓俊彦的一掌之下,连门带墙尽数崩塌,那块崭新的镇国侯府牌匾在失去了门楣之后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刚刚好,掉在了徐年的面前。 门匾砸地,颜面扫地。 海刹公主目瞪口呆。 原本以为徐年劝她离开,是不想被以为和她是一路来的。 不给她沾光的机会。 现在看来…… 不想被误以为是一路来的是真的,但这确确实实是在为了她好。 是良言相劝。 海刹公主现在只庆幸还好自己听了,不然这会儿要是站在了镇国侯府的大门前,可就要莫名其妙卷入一场可以预见的大风暴当中了。 “公主,刚刚这是引动的天地之力砸烂了徐府大门,那位公子……不,那位徐前辈,是一位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驾车的护卫首领低着头,低沉的嗓音听起来略微有些沙哑。 即便他是可称宗师的武道六品境,但在刚刚那一瞬间,听到滚滚而落的天地雷鸣,依然是有些喘不过气,在此等天威之下自己不过是稍大一些的蝼蚁而已。 有何所持?凭何昂首? 海刹公主蓝宝石般纯净的眼眸骤然一缩。 本以为是青年俊彦,原来竟是一位举世有数的强者! 海刹公主惊疑不定地说道:“可这位徐公子……徐大真人,他突然砸了镇国徐氏的大门是想要做什么?即便他是五品境的强者,但折冲将军更是大焱重臣,他这样做……不是与大焱为敌吗?” 护卫首领低声说道:“属下也想不通,也许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原委?” 海刹公主困惑道:“得有什么样的原委,才能让这位大真人在玉京城里打上镇国侯府,而不受到大焱朝廷的责难?就算大焱首辅和陈大将军都与他交好,但交情在这种事态面前已经不会管用了。” 护卫首领说道:“也许是那座镇国徐府行差踏错犯下了大罪?徐大真人是来代替朝廷执法行刑。” 海刹公主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就算徐府有错,但不管怎么说,折冲将军也是才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得是多大的罪才能让朝廷这般不留情面,不怕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在海刹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玉京城里怎会发生五品境强者光天化日下打烂了武将府邸大门的时候,这座大门崩塌的武将府邸里的护卫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奔向了大门,只是看清了门外的那道身影之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那一双双视线。 或是惊骇或是震惊或是不安或是犹疑。 但是徐年仿佛没有看到那一双双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只是微微低头,看着那块正好掉在他面前的镇国侯府牌匾。 原本的牌匾是镇国公府。 侯府牌匾是新换上的,自然是崭新。 但现在掉在地上,已经落了门墙崩塌时溅出来的飞尘。 徐年笑了一下。 然后就如同没有看见这块牌匾,迈步走进已无大门的镇国侯府。 落下的第一步,正好踩在了镇国侯府的牌匾上,这块蕴含着当今圣上恩宠的牌匾似乎难以承受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重量,咔擦一声断成了两截。 独臂老仆眉头一挑,暗自捏紧了掌心里的那枚漆黑丹药。 听到动静匆匆而来的徐大夫人正好看到徐府牌匾被踩断的这一幕,她即便不记得只在徐陈两府大婚之日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徐大真人是长什么模样了,但也瞬间就猜出了来者是谁。 那张保养得当的雍容面孔顿时涌现出了难以言尽的狰狞与愤怒。 果然! 这个徐年才是那个贱妇所生的杂种! 该死的野种,竟然还敢来徐府闹事…… 喉咙涌动。 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最终却死死咬住牙关,闭上了嘴。 徐大夫人忍了下来。 没有把心里的杂种、贱人之类的字眼组成的刻薄话语付诸于口。 顾全着大局。 场面一时间很是诡异。 拆了大门,踩断门匾,但是理应愤怒的镇国徐氏却在克制。 反倒是看起来是上门挑衅的徐年咄咄逼人,径直走进了这座对于大焱来说无论是往日辉煌还是今日功绩都有相当分量的武将府邸。 目中似是无人,放肆地左右打量。 然后徐年笑了一下,用不重但却异常清晰,能让周围每一个人都清楚听到的声音,款款说道: “八年前,我跟着娘亲初来乍到玉京城,就已经来过这座徐府了,只不过当初这座徐府的大门紧闭,别说出来个人给不远千里从山村来到京城的我和娘亲一口水喝了,就连一道门缝都没留出来。” “那时候我站在徐府门外,我就在琢磨……这徐府大门后面,会是什么样的风光呢?怕是飞阁流丹雕梁画栋,地上铺的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玉,所以满身泥土气的我看都不配看上一眼,免得身上的泥腥污了你们徐府的贵气。” “时隔八年,如今我敲开了徐府大门,总算是看见了大门后的风光……确实是富丽堂皇啊,只是我就想不通了,你们徐府都都已经有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了,为何连千里之外小山村里的那间小院都要惦记着呢。” “天下之大,你们徐府偏就不能给我们母子一个安身之处?” 这番话一出来,就算是毫不知内情的海刹公主也隐隐察觉到了是什么样的恩怨驱使着一位道门大真人宁愿得罪大焱朝廷,也要砸烂镇国徐府的大门。 而对于知道镇国公府八年前曾经将一对母子拒之门外的人来说,徐年这番话就已经是明着揭露了身份了,告诉了镇国徐府自己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独臂老仆曹哲思递给脸色难看至极强忍着愤怒的徐大夫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然后越过众人。 走到了徐大真人面前。 “原来八年前徐府竟然怠慢了登门造访的徐大真人,这可是不该,老奴在此向徐大真人赔个不是……” 第762章 老奴是装糊涂的高手 “……老奴有眼无珠,八年前未能迎接徐大真人大驾光临,真是惭愧不已。” “不知徐大真人能否给徐府一个弥补的机会?” “老奴愿带徐大真人游览徐府,为您介绍这府邸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有怎样的风景。” 即便被找上门拆了大门砸了牌匾颜面扫地,但这位老仆依然是堆着笑脸弯着腰,用仅剩的一只手做了个不完整的拱手礼,姿态谦卑而又恭敬。 他是折冲将军心腹。 徐府发生过的事情鲜有他不知情的。 八年前的事情更是经过了他的亲自安排。 但此时此刻,他却表现像得像是毫不知情,听不懂徐大真人话里的真意,就好像真的以为徐大真人只是因为八年前想游览徐府被拒之门外而在今日泄愤。 所以提出了要在今日亲自带他游览徐府,作为弥补。 显然是个装糊涂的高手。 徐年呵地笑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只剩一地破瓦断梁的大门,那块被一脚踩断的门匾静静躺在其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和醒目: “我把你们徐府大门拆了门匾砸了,你却邀我游览徐府?要是你们徐府一直都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恐怕我今日也不必来了。” 曹哲思弯腰赔笑:“徐府如今是侯府,但这大门是祖上按照国公礼制所建,只是承蒙圣上恩宠特许保留了下来。” “但是思前想后,不该恃着圣上恩宠而无所顾虑。” “所以本就有拆了这徐府大门按照侯府应有的礼制重建的打算。” “如今徐大真人帮忙拆了大门,也是为徐府省去了一番功夫。” 其实徐府根本就没这样的打算。 徐府上下都在等着老爷凯旋回京光耀门楣,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把镇国侯府的门匾摘下来,重新把镇国公府的挂上去了,怎会有改建大门的打算。 只是徐府大门既然已经没了,总要找个说得出来的理由。 至于旁人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年看着越众而出可以说是迎在他面前,也可以说是挡在他面前的独臂老仆,他依稀还记得这位徐府老仆之前给他送上灵髓作为赔礼时,还提过想要他能够对那位陈府赘婿照拂一二。 道门大真人眼角微挑,轻声说道:“好一个我帮你徐府省了功夫,你曾托我照拂徐年,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才是徐年,有何感想?” 没有再拐弯抹角,徐年这都已经直接挑明了。 在远处观望情况的海刹公主听到这话,顿时震惊到张大了嘴,久久难以合上,只能抬手捂住以掩失态。 她要来镇国侯府拜访游说,自然是做过相应的功课。 只要是做了功课,就不可能不知道镇国徐氏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私生子之事。 虽然也有人羡慕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泥腿子。 说不定境况还不如自己,却能进入那座大气磅礴的大将军府,能与谪仙般的陈家贵女同床共枕,即便是做着异梦,但至少能得泼天富贵,可享肌肤之亲。 不过更多人的想法,还是替徐府这位私生子有些不值。 未享过徐府富贵,却得为了徐府入赘。 赘婿在大焱隶属贱籍,不能科举入仕,考取功名这条路就已经断了,就算跑去参军,杀敌再狠立功再多,也只能当个兵卒不能晋升将领。 前路无望,不能一展抱负,如何当大丈夫? 从徐府私生子身上引申开来的还有一件没什么意义,但却有些趣味的巧合之事。 徐府私生子名叫徐年。 京城有位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也叫徐年,显然也就是眼前砸烂了徐府大门的人。 同名同姓,但却不同命。 一位是驾驭天地逍遥世间的强者,一位却是私生子只能屈居人下当个赘婿。 但此刻听到徐年这句话挑明身份的话,海刹公主瞬间就明悟过来,这哪里有什么同名不同命,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的命。 既是驾驭天地的道门大真人,也是被徐府送去入赘的私生子! 至于如今陈大将军府里的那个赘婿。 想来应该只是个冒牌货? 就连远道而来对玉京城都还称不上了然于胸的海刹公主都能瞬间明悟到的真相,距离真相近在咫尺的曹哲思却像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独臂老仆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徐大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大真人的名讳,恰巧与我徐府的年少爷相同,这也算是一桩……缘分。” “但是徐是大姓,年也是不是生僻字,只要用心找一找,应当不难找出第三个第四个也叫徐年的人,这我需要有什么感想吗?徐府虽然有处事不周之处,但也不会自大到不许其他徐姓之人用以‘年’为名。” 这是打定主意要把糊涂装到底了。 任徐年说什么,曹哲思都只会装作听不懂,不会把徐大真人当成年少爷。 只要不认下来。 这一问题就有可能糊弄过去。 姿态放低,能拖住一时是一时,最好是拖到老爷返京,到时候这桩事情该如何处理,有老爷拿个主意,至少也就不用曹哲思来伤透脑筋了。 毕竟这不仅仅挡住一个五品境道门大真人的问题了。 更是老爷的家务事。 独臂老仆再是心腹,也不好独断。 “噗嗤——” 徐年似是绷不住,笑出了声,他目光从独臂老仆身上偏移,扫过了目光怨毒的徐大夫人,再看到了更远处畏畏缩缩的徐家大少爷,冷笑说道: “你们这一大家子人也是真有意思。” “我在远离京城的小山村里安然度日的时候,你们要来找我。” “如今我都已经来了,还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却……没人敢认了?” 徐大夫人攥紧拳头,指尖用力刺入掌心,指节发白掌心生疼,用这点点的痛感来压制着内心疯狂滋长的怨恨。 徐大少爷有些茫然无措,已经没有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都不敢凑近了,只是远远地看着,当徐年的目光扫过来时,他都不敢对视,赶忙低下头。 徐家老仆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依旧只是说道:“认,当然认,徐府过去是有唐突了徐大真人的地方,一定加倍弥补……” 口口声声,依旧是徐大真人。 不过一个劲低头认错的曹哲思内心当中其实也有一个疑惑。 徐大真人拆掉徐府大门时那么大的动静,半个京城应该都听见了,怎么却到现在都没看见京城巡防的人影呢? 第763章 家丑不便外扬 禁军、镇魔司、京兆府。 这三处共同维护玉京城海晏河清的朝廷衙门。 怎么一个人都不见来? 不指望他们有能力替徐府拦住徐大真人,至少也该闻风而来出现在明犯大焱武将府邸的事发现场,代表大焱朝廷的威严与立场,给徐大真人是施加压力? 其实。 京城巡防三衙不是没来。 早在那声闻其声却不见其形的雷鸣落在玉京城里的时候。 距离镇国徐府最近的禁军就已经沿着用街道涌了过去。 沿街巡逻的几支镇魔司队伍飞檐走壁直扑镇国侯府。 京兆府的捕头们也点齐了人手朝着镇国侯府火速跑去。 只是当京城巡防三衙从不同方向汇向镇国侯府的路上,在隐约约能够看见侯府轮廓缺了大门那一块的距离上,却各有一道身披玄甲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般拦住了他们的必经之路。 玄衣卫。 大焱最强的精锐卫队之一,如今肩负起的职责仅有一个,保障大焱首辅的人身安危,也正因为是首辅大人的近身护卫,这些玄衣卫也常常代为转达首辅大人的命令与安排。 “……家丑不便外扬,暂且待命以观。” “首辅大人想要先看看徐家自己要如何算清这笔账。” “请诸位配合行事。” 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但既然这是首辅大人的安排,不论是隶属天子的禁军,还是地位超然的镇魔司,亦或者是苦劳颇多的京兆府,都不会有半点忤逆,尽数原地待命,不再接近那座大门都塌了的镇国侯府。 静待首辅大人看完了徐家家丑,做出决断。 在距离镇国徐府不算远的一间茶楼内。 腿脚不便的老人正扶着楼梯慢慢向上走,同样上了年纪但身形魁梧的老人腿脚倒是利索,但却只是跟在腿脚不便的老人身后,伸手虚扶以防着其摔倒。 等到爬完了楼梯。 两位老人便在空无一人的茶楼顶层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去。 从这窗户向外眺望,正好能够看到镇国徐府。 与此同时便有几道身披玄甲的身影凭空出现,排查着这层茶楼的各个死角是否有异,确保着万无一失之后,他们便各自挑了个楼梯与临窗的位置,如同雕塑般站立,尔后身形又逐渐淡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张公,你说徐家家丑会要闹成什么样?” 魁梧老人正是大焱的三位大将军之一陈行虎,而能让他落于人后伸手虚扶的人,自然就是一人之下的大焱首辅张弘正了。 张首辅摇了摇头:“别人家事,这我哪能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陈大将军望向窗外,以他的目力足以看清砸门挑衅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那道身影,以及被那道身影压得似乎已经喘不过气气的徐府众人。 “那我换个问题,张公觉得闹成什么样,朝廷理应就要插手了呢?” 张首辅同样看着窗外。 不过他的眼神没有陈大将军那么好,只能依稀辨认出徐府的大致轮廓。 “徐大真人怎么折腾镇国徐府都行,哪怕把那座府邸拆了都不是事,大不了就当是翻新重建了,但是镇国徐府依旧得是镇国徐府,谢淑华和徐承可以低头道歉但不能死在折冲将军将要凯旋之际,再就是徐府里的那个独臂老仆最好也能留个半口气。” 陈大将军按照首辅划出的那条线思索了片刻。 一生杀业颇多的老将军摇了摇头说道: “抛妻弃子已经抵了生恩。” “若是一直都拒不相认,大不了当成是孤母所生没这个父亲,但到头又来一出逼迫入赘,若徐年他不是道门大真人,无力反抗徐府,如今该是怎样的现状?” “换做是我,恐怕这心头之恨也是难以消除。” 张首辅笑着说道:“能是怎样的现状?还不得是当了你的便宜孙婿,你府上那个冒牌孙婿不是也过得挺清闲的,也没见给你添过麻烦。” 陈大将军摸了摸下巴。 “要是照这么想,要是真能有此孙婿,我似乎是捡了个大便宜。” “好像该偷着乐才对?” “只要倾注些资源把他培养起来陈家基业何愁不能延续个数百上千年呢……” 陈大将军起初语气还有几分玩笑,但说到后面却是叹了口气。 只剩下了沉重。 “但是……唉,事不能这么算,人和人也是不同的,冒牌孙婿安然自乐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冒牌顶替,只用得着当一时的赘婿而已。” “但换做徐年,他就真有可能是要当一辈子的赘婿了。” “丈夫生于天地却不能一展抱负,岂不是窝囊透顶?” 张首辅伸手点了点对面似乎因为共情而唉声叹气的老将军,笑着说道:“老将军你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得了便宜还要唉声叹气了。” “哪里哪里,我替我小婉高兴,又不碍着我为徐大真人感到不忿。” “那你这下可是要彻底没了大真人孙婿,半点不觉得可惜?” 陈大将军毫无犹豫地说道:“张公此言差矣了,徐大真人从来都不是我孙婿,而是我那孙子认下的义大哥,陈家什么都没少,有什么值得可惜?” “呵,老将军倒是洒脱……” 一壶热茶,经过玄衣卫的手,送到了两位老人的桌上。 陈大将军倒茶。 张首辅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尔后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轻轻地说道:“其实若仅仅是入赘的事情,或许徐大真人和镇国徐府之间还有斡旋余地,但我现在就担心徐大真人他娘亲……” 陈大将军把茶当水喝。 也不怕烫,一口闷下肚,还有点嫌这茶杯小了点,不利索。 他想了想说道:“徐大真人娘亲,我记得是在百槐堂治病来着?张神医都不能利索治好的病……张公是担心,徐大真人娘亲的病,也和徐府有关?” 张首辅手指捏着茶杯。 没怎么用力,只是指肚能感受到茶水的温度。 就如窗外能够眺望见的徐府。 正有些烫手。 “徐大真人他娘亲准确来说不是病了,是被人下了巫咒……” 第764章 昙花天骄 “隔空咒杀,不留痕迹。” “至少也是个巫道七品境下的手。” “徐大真人查过了,镇魔司还帮着梳理了一份名单出来,只是老将军也知道,镇国徐府已经不收留门客了,当年的那批门客早就已经遣散干净了,如今那些人各在天涯,是生是死都没个准信,可不好找……” “我暗地里也顺着这条线索查了查,收获寥寥,毕竟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就没留下痕迹,如今回头找又谈何容易。” “不过呢,在查这条线索的时候,我却想到了一件陈年往事,折冲将军的妻子谢淑华,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似乎也是天水谢家的天之骄女,但是后来为了嫁给折冲将军,一度和天水谢家闹得有些僵,后来也就没什么人记得谢家还有这么一位天之骄女了,只记得谢家嫡女倾慕折冲将军,两人披荆斩棘跨越千难万阻,终于走到了一起的姻缘佳话。” “当然了,世人不记得谢家原来还有这样一位天骄,也和徐夫人自己泯然众人似乎没修出个名堂有些关系。” “所以我就给天水谢家写了封信,询问已经是徐夫人的天赋究竟如何,当年昙花一现的天骄之名只是谢家在为嫡女造势呢,还是确有其事。” “谢家家主给我的回信当中,有这样的一句原话。” “四妹天赋卓绝,可惜心不在此,故而修行不成,泯然众人实在遗憾……” 陈大将军听完张首辅暗中调查顺带翻阅出来的陈年往事。 他看向窗外,眺望了一眼镇国徐府里面徐大夫人的身影,虽有满腔怨恨但却只能压抑忍耐。 畏惧也好,大局也罢,总之那道身影显然是知道自己不能越众而出。 没有底气直面徐大真人。 陈大将军不免质疑道:“这也能是天骄?张公,恕我直言,囿于天赋的勤勉之人我见得多了,再七品八品,甚至是九品的瓶颈面前,再努力修行也难有寸进,但是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天骄仅仅因为懒惰或是不喜修行,就连一个九品都入不了。” 谢淑华只是个没能入品的凡人。 如果她天赋平平,这确实说得过去,大焱朝廷里的达官显贵也不是个个都有修为傍身,上个楼梯都得扶着慢慢走的张首辅不正是一个典型代表,身居一人之下的高位,但却连九品境修为都没有。 可谢淑华若有天骄级的天赋。 不说成个五品境、六品境,至少七品境应该是囊中之物? 毕竟无论是天水谢家还是镇国徐府,都不至于拿不出供她修行所需的资源,在她的人生中,大概也就只有和天水谢家闹僵之后,折冲将军飞黄腾达之前,那么一小段时间可能需要为了修行资源发愁。 但结果却是连品都没入,只是个普通人,这可太说不过去了。 张首辅笑了笑说道:“修行之事我又不懂,老将军问我难道还指望我能给老将军一个合理的原委?我还指望老将军能凭借着你的修行经验给我一个解释呢。” 陈老将军疑惑道:“或许谢家家主没说真话?” 张首辅摇了摇头:“老将军或许不知道,自从天水谢家的谢三爷上次来了趟京城回去之后,天水谢家不仅和漕帮断了合作,也不再和镇国徐府有过多来往了,那位徐大夫人和她娘家人的关系又有些生疏了。” 陈老将军呵得笑了一声,说道:“天水谢家这是懂得避凶的,沧江流过之地的那些个世家望族多是眼馋漕运利益,没少和漕帮合作,如今漕帮一反,他们即便浑然不知确实没有参与其中,也难免遭点池鱼之殃,但这天水谢家倒是刚好躲过去了。” 张首辅笑了笑,他的目光在窗外,但第一眼看的是远方天际,然后才落在他已看不太清的镇国徐府,淡淡地说道: “是啊,天水谢家的家主虽然不擅修行,但眼光的确是有的,看得出来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碰都不能碰,所以……他既然眼睛不瞎,那就不应该在给我的回信里隐瞒真相。” 陈老将军是擅修行的,他以一个武道大宗师的角度分析说道: “既然谢淑华不愁资源也有天赋。” “那么除非她真是懒到了极致,懒到就算快要饿死了把一碗饭菜端到她的面前,她都懒得张嘴去吃的地步能把自己活活饿死的地步。” “不然她未能入品的背后一定有个秘辛,不然这可说不过去。” 张首辅微微颔首:“是?我也问过秦高轩,秦高轩也觉得谢淑华这连个九品境都没有,若不是有个我们都不曾知道的缘由,那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陈老将军眸光微沉,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张公是怀疑谢淑华对徐大真人的娘亲下的咒?” “但这也要求谢淑华至少有过修为在身。” “但我记得徐大夫人一直都只是个普通人,难道她修行都要偷偷修行,就图有朝一日能够给徐大真人的娘亲下咒,以解心头之恨?” “要是这样,也太能隐忍了。” 张首辅长呼一口气,把茶水吹凉,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痕迹太少,脑补太多,只要自己乐意,什么答案都能填出来,但这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我只是在做最坏的考虑,若是徐府和徐大真人间的恩怨,还要再添上个弑母未成之举,那可就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陈大将军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距离镇国徐府不远的几条街道上,禁军、镇魔司、京兆府,三处负责京城寻访的人手都停在街道上,等候着大焱首辅更进一步的指令。 “若是徐大真人要与徐府不死不休,就凭这些人凑过去可不管用,只能徒增伤亡,激化大焱与徐大真人间的矛盾而已。” 张首辅说道:“所以我这不是让他们待命吗?” “皇宫里的那位大人也在看着呢,如果真有必要,也该是那位大人出手镇压,犯不着让他们拿自己的性命去给徐府这桩烧起来的家丑里面再添些油了。” “又不是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 陈大将军刚要点头附和,他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异样。 考虑到张首辅应当没看出来。 他直接说道:“张公,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我这看着,他们不还和刚刚一样嘛,徐大真人也没再出手啊。” “不,徐大真人动手了,徐大夫人已经深陷其中……” 第765章 谢淑华 杂种、贱种、野种…… 一个连徐家大门都不配进的私生子,凭什么能在徐府咄咄逼人? 他凭什么啊! 那个贱妇八年前为什么没死…… 到底事为什么能活下来? 贱妇要是八年前就死了,这个小野种说不定无人照拂早就夭折了,每年或冻或饿或因偷抢被打或被采生折割而死的孤儿有那么多。 为什么这八年里就没多出一个叫徐年的呢? 反而还让这贱种修成了道门大真人! 真是老天无眼! 要没有这身修为作为依仗,这该死的贱种敢在徐府造次吗?更遑论是砸了徐府大门,趾高气昂目中无人,若没有这身不知哪来的修为,这小杂种敢来徐府自报家门,都算他胆大包天了…… 怨恨在徐大夫人的心中累积,滋生出无数充满愤怒与恶念的心声,这些心声并没有什么逻辑道理可言,有的只是一个满心怨恨的人无从排解而产生的偏执狂想。 心中咒骂。 口却不能开。 徐大夫人还得不断告诫自己。 要忍耐。 要顾全大局。 要等着老爷回来。 只要老爷回来了,一定会为她做主,让这小贱种今日的嚣张,全都数倍返还到他自己的身上! 压塌了大门,那就砍了他伸出来压塌大门的那只手! 踩断了门匾,那就打断他踩过徐府门匾的那只脚! 在徐府叫嚣,那就撕碎他那张叫嚣的嘴,拔了那条能说的舌头,打碎那满嘴的伶俐牙齿…… 但现在,要忍住。 曹伯还在与这小贱种虚与委蛇,自己要是忍耐不住,这忠心老仆的弯腰与笑脸,不就白瞎了吗? 不承认是对的! 徐府就只有一个承少爷,哪有第二个少爷呢? 道门大真人有千般厉害。 但你也只能是道门大真人,做不了徐府的少爷! 只要什么都不认下来…… 在这玉京城内。 在这镇国徐府里面。 这小贱种无凭无据,又能做什么呢? 来势汹汹。 但来的再凶,还能趁势让徐府血流成河不成? 他敢吗? “……好,好一声大真人,你这狗奴才喊得可真够亲切,这次我就先拆了你们徐府大门,但过几日我还会再来,到时候我要看看你们徐府还有什么东西是正好要拆的!” 起手便砸了徐府大门的徐大真人撂下狠话转身便走了。 虽然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但从头到尾,徐府也只是被拆了个大门。 无人受伤。 徐大夫人心头笃定,这小贱种原来是虚有其表,看上去嚣张至极,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敢怎么动手,不过想想也正常。 毕竟这里可是玉京城的镇国徐府。 可不是什么仗着修为就能撒野的地方! 恃强者凌弱。 弱者也得找个靠山来直面强者。 折冲将军不在京城,徐大夫人心里其实也清楚仅凭徐府的护卫力量很难抵挡一位五品境强者,所以她给自己找来的靠山便是玉京城。 或者说。 正是大焱朝廷在徐大夫人心里,担负起了让道门大真人不敢在徐府肆意妄为大开杀戒的这样一个重任。 这也确实没错。 站在大焱朝廷的立场上,当然不可能坐视徐府血流成河。 “呼,这可真是惊险啊,老奴刚刚还以为自己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曹哲思可以说是靠着装糊涂的本事打发走了徐大真人,徐大真人来势再汹他根本不接招,就像是愤怒至极的一拳又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 一定很不好受? 不过独臂老仆没有退去强敌的喜悦,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这次算是挺过去了,但那位徐大真人要是再来,又该要如何招架……” 过了数日。 那个小贱种果然来了。 上次拆了徐府大门,这次直接拆了徐府大堂。 一而再的面对怎么看都不好招惹的徐大真人,曹哲思大抵是心力憔悴,有些应对不住了。 被怼得哑口无言。 “……原来这就是徐府的大堂吗?呵呵,一地残垣断壁,我看也没富贵到哪儿去,不如你带我去徐府祠堂?让我瞻仰一下那位镇国公,是不是如传闻中的一样威武不凡。” “徐大真人,祖祠不是外人能进,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镇国公的安宁了。” “你确定我是外人?确定镇国公不想见我?” “这、这……这——” 在曹哲思哑口无言的时候。 徐大夫人站了出来,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 “曹伯,无妨的。” “既然徐大真人想看祠堂,你带去看就是了。” “镇国公不仅仅是我徐家先祖,更是大焱的传奇英雄,连圣上都要敬其为大焱立下的汗马功劳,徐大真人毕竟也是大焱人,既来了徐府做客想要瞻仰镇国公的荣光,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徐大真人的徐,毕竟不是镇国徐氏的徐,只能在门外看看,不能入内,不准上香。” 有了上次之鉴,徐大夫人料定这小贱种只是色厉内荏。 不敢真的杀人。 也不可能敢拆了供奉着镇国公牌位的徐家宗祠。 毕竟这要是拆了。 可就是在打大焱朝廷的脸。 他敢吗? “……免了,突然想起我还有事,下次再瞻仰镇国公。” 徐大真人脸色不太好看。 又一次转身离去。 曹哲思擦了擦刚刚在徐大真人咄咄逼人的压力下渗出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徐大夫人拱手,心悦诚服地说道: “大夫人英明。” “刚刚大夫人那番话说得极好,切中了徐大真人的软肋。” “看来徐大真人应该是忌惮大焱朝廷,所以只敢拆拆东西,不敢真的灭了徐府。” “如此一来老奴也就心中有数,不怕他了……” 徐大真人过个几日就跑一趟徐府。 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次来势汹汹的小贱种拆了徐府大门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气魄了,第二次拆个大堂,第三次只是拆了个亭子,到了后面甚至都房屋都没折腾,只是摔了些东西。 真是无能狂怒…… “……好好好,你们徐府做得很好!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登门,我倒要看看你们徐府能嘴硬到何种程度!” 徐大真人只是摔了个茶杯,便愤然离去。 徐大夫人冷笑。 对。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应该是近期的最后一次了。 毕竟明天老爷可就回来了。 大焱朝廷只是保着徐府不出事。 但老爷回来了。 徐府就能回报这小贱种这段时日以来的嚣张了…… 第766章 主母 远征寒乌的百万大军凯旋回京,当大焱天子率领群臣站在城门口,眺望到大军身影在驰道与天空的交汇处浮现而出时,一阵欢呼声自城门始,沸腾了整座玉京城。 天子走下御辇。 扶起拜见天子的两位大军主将。 一番君臣相宜之后,两位主将骑马入京沐浴这场大胜之后应得的荣光,所过之处无不是花瓣洗地喝彩盈天,就连有些不作美的阴绵小雨,都不能阻挡京城迎接凯旋之师的热闹。 随着凯旋大军游街到了尾声。 将士各自归家。 两位主将也就此分开。 这股迎接凯旋的热闹也就此分散,从集中一处到汇向各条街道,其中声势最大的两股自然是跟随着两位大军主将。 陈大将军站在陈府门口相迎。 老将扶着新将下马,隐有新老传承之意。 但一路跟到了镇国徐府的百姓欢呼声却比陈大将军府还要热闹三分。 毕竟镇国公虽然已经在祠堂安眠,但随着这场大战获胜,战功赫赫的折冲将军将彻底接过他祖父的荣光,成为大焱的第二个镇国公。 比起在父辈扶持下步步为营积攒战功,胜仗多是以多胜少不出奇的虎贲将军。 出生于家境中落之时的折冲将军,凭借着屡次建立的奇功,从不被人看好的镇国公之孙,变成了战功赫赫的折冲将军,可谓是以一己之力挽天倾。 显然是更具传奇色彩。 获得更多百姓爱戴与喝彩,也是理所当然的? 徐大夫人带着儿子徐承站在徐府门口,一身衣饰端庄而又大气,很衬出身份地位,让人一眼看去就能领悟到她就是徐府的主母。 折冲将军在外征战时,就是她在操持着徐府内务,把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 不过…… 徐府此刻倒是称不上井井有条。 折冲将军翻身下马,朝着儿子徐承点头示意,然后与迎接自己的夫人热情拥抱过后,他脸上的笑意却微微一顿,皱眉问道: “这大门是怎么回事?” 徐府大门被拆了后。 曹哲思想要找人重建恢复原样,不过被徐大夫人制止了,最后重建出来的徐府大门相当简陋,虽然能够遮蔽风雨阻挡视线,但却俨然配不上镇国徐府的丰功伟绩。 就连应该挂着门匾的横梁都是光秃秃的,一无所有。 远不止是大门。 那个小贱种在徐府打砸过的所有东西,徐大夫人都保留着崩塌后的原模原样,没去清扫,也就大门因为要防着从门前经过的路人窥视徐府里面的风光,才立了一个简陋大门隔绝内外。 要不然,折冲将军这次凯旋回家,连大门都不用进了。 至于徐大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就是为了让老爷能够亲眼看看那个小贱种做下的好事了。 不过现在还是在徐府门前。 许多庆祝凯旋的京城人士都跟到了徐府门前,正瞻仰着徐府的夺目光彩。 家丑不可外扬。 更何况是在老爷得胜归来沐浴喝彩的时候。 徐大夫人虽然心中尚有怨气没消,但也知道不必在门外和老爷细说这大门是怎么回事,让对本就不该存在的母子玷污了徐府今日的喜气。 徐大夫人拿出了大妇的体贴与细心,为老爷整理了骑马游街时被风吹乱的鬓发,握住那只常年握着兵器而有些茧子的右手,温柔说道: “老爷不在京城,徐府是出了些事情,不过老爷回来了,就不是事了……至少今天,是老爷凯旋而归的大好日子,徐府只有喜悦,不谈其他。” 信任夫人的折冲将军微微颔首眉头舒展。 没有多问。 反握住夫人的手。 就如同那些戏文里的眷侣一样,即便已经是拜过天地永结同心的夫妻,但却依旧恩爱如初,两颗真心只盼白首不惧岁月,并肩而行羡煞了旁人。 直到徐府大门合上。 庆祝凯旋的京城市民们散去。 徐府之内自然又有一番热闹,稍晚些时候更是徐府摆下宴席庆祝这场凯旋,闻风而来送上的贺礼能够堆成一座小山,尤其是那些贺礼背后的送礼人的名号,囊括着几乎所有的京城权贵。 就连大焱首辅张弘正也位列其中。 送来虽然仅仅是一块质朴白玉。 价值不高,但既然是从那位首辅手中送出,这其中的寓意没人会不懂。 大皇子也带着九公主前来道贺,还把九公主介绍给承儿认识,隐约是有谈婚论嫁的苗头。 徐大夫人的娘家也来人了。 她的大哥,也就是谢家家主,带着其子谢琼文亲自登门。 “琼文这孩子在有鹿书院里沉迷书籍,倒是忽略了血脉亲情,竟然都没来多看看四妹,属实是不应该,读书把亲情都读淡了,该是要骂上几句。” 琼文侄子自从考进有鹿书院之后。 明明书院就在京城外,但是却再没来过徐府。 徐大夫人是有些失落与不满的,不过在这凯旋大喜的日子,她拿出了当家主母应有的大气: “不是的大哥,琼文侄儿也不是不想来,只是有鹿书院的学业沉重脱不开身,虽然人不能来,但却给我写过几封书信以寄亲情。” 从来没给徐大夫人写过书信的谢琼文当即对帮自己解围的徐大夫人投去了一个感激不已的目光…… 在弹冠相庆主宾皆宜的热闹声中。 日落西山。 月上柳梢头。 前来恭贺的宾客们散去,镇国徐府渐渐安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属于久未见面的夫妻私话。 洗漱过后的徐大夫人坐在床头梳着头发,没过多久,已经卸甲换上了一身单衣的折冲将军也走入了房中。 徐大夫人微微低头,指尖缠起发丝绕过了耳畔。 俗话说,小别胜新欢…… 折冲将军默默喝了口茶水,也不知是口干还是压下燥热,然后他坐到徐大夫人旁边,有茧的大手盖住着她的她手背,另一只手捧着她的下巴。 把她低下的头扶了起来,转向自己。 直视着夫人的眼睛。 “徐郎,莫要这般羞我……” 就在徐大夫人感受到的是娇羞的时候,却听到她心心念念盼着凯旋而归的老爷咽下了一口唾沫,用深沉的嗓音问道: “八年前,你都做了些什么?” 第767章 夫妻 “老爷,你、你在说什么?八年前……妾身做什么了?今天是您凯旋回京的大好日子,有什么事我们不能明天再说吗?” 徐大夫人心肝一颤。 盖住她手背的那只有茧子的手抬了起来,她意图像白天在徐府门口迎接老爷凯旋时一样反手握住,但是这一次那只有茧的手却难以握住了,缓缓抽离。 “唉……” 折冲将军徐世威叹了口气,另一只手的动作也从捧着徐大夫人的下颌变成了轻轻摸索她的侧脸,屡次在沙场上建立奇功的镇国公之孙的脸上并无神情,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叙说了很多。 失望、疲惫、懊恼,以至于……意兴阑珊。 很是复杂。 但总之,并没有浮现出一对令人艳羡的眷侣在久别重逢后应有的火热与激情。 没有绵绵爱意。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徐大夫人出奇的愤怒,她猛地拍掉了徐世威抚摸她侧脸的那只手,站了起来冷声问道:“是不是曹哲思告诉老爷的?” “他倒是能耐啊,前些时日被那个咄咄逼人的小贱种压得喘不过气,后面还是我来应付的那个小贱种,他一口一个大夫人英明喊得可用力了,转头却找老爷告发我了?” “呵,看来他果然从始至终就没把我当做这徐府的主母,什么大夫人不过是口头上喊喊而已……” 徐世威坐在床沿,两只都空下来的手搭在膝盖,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像是在家宅卧房,更像是坐在军营大帐里面,说的不是夫妻私话,而是需要严格执行的军令。 将军摇头说道:“曹伯只是在尽他的职责,你不要怪他。” “怪他?我哪敢啊!” 徐大夫人凄然地笑了一声,上扬嘴角扯动的脸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就如同夜风吹过树梢,而树梢又抖擞了月光,以至于从轩窗洒在地上皎白忽明忽暗,颤颤巍巍。 “他可是救过老爷性命的心腹属下,是我们徐府的大恩人,我怎敢怪他啊!” “都是妾身不懂事了,竟然想着过了今天再与老爷细说这些糟心事,就该在老爷下马问到大门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和老爷说个清清楚楚……” “不,我应该也在城门候着老爷,在圣上和百官都迎接老爷风风光光凯旋回京的时候,好好说一说我们徐府的这些家事!” 徐世威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道:“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徐大夫人哀声说道:“什么话是有意义的呢?是忠贞不渝白首偕老,还是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只许我一人,亦或者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老爷,你和我说过的这些话,你都还记得吗?都还有意义吗?” 徐世威沉默。 半晌后,乌云蔽月,轩窗洒在地上的皎白不见了影踪。 战功显赫朝堂风光的折冲将军,在本应是最舒缓放松的卧房里却皱起了眉头,流露出来的情绪中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厌倦之意。 他只能一字一句地说道:“此时此刻,说再多的都没有意义,你就和我说说八年前,我是怎么说的,而你又是怎么做的,这才是眼下最有意义的言语。” 徐大夫人两手搭在小腹上,微微欠身行礼,笑着说道: “好,老爷想听,妾身如实说就是了。” “八年前,老爷让任何人都不要与那对不知廉耻的母子接触。” “但是我没听话,私底下去看过他们母子……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得有多美,才能让徐郎忘记我们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不,不对,是忘记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徐世威显然不喜欢夫人的这种作态,哼了一声说道:“那你见过了,觉得如何?” 徐大夫人低声说道:“不如何,想来大概是妾身人老珠黄了,老爷已经看腻了妾身这张脸,才会让那不要脸的贱人占去了老爷,或者是……她趁人之危,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随着徐世威的沉默,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陷入了凝固。 直到他长叹一声。 空气才恢复流动。 “当年那事,是我有负于你……” 一听到这话,徐大夫人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她变得激动无比,两只手紧紧攥拳,因为太过于用力,以至于两只手都在颤抖,咬着牙说道: “有负于我……老爷,你也就只会说有负于我!老爷你就不能出手弥补吗?老爷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只要你愿意弥补,我怎么会揪着不放呢?” 徐世威说道:“木已成舟,如何弥补?” 宣泄而出的情绪推高了徐大夫人的声调:“杀了那对贱人母子!只要他们死了,妾身再怎么小肚鸡肠,也不会和死人计较,就能够忘记这件事情,继续一心一意地爱慕着老爷了!” 徐世威摇摇头说道:“我也对不起他们。” 徐大夫人的情绪愈发激动,大声问答:“有负于我但又对不起她……哈哈哈,老爷,那我和承儿母子,与那对贱人母子,你只能择其一的话,你选谁呢?” 徐世威沉声说道:“这个问题……你知道答案。” 答案确实已经明了了。 若不是在二选一中选了徐大夫人母子,又怎会派人去寻徐年回京入赘呢? 徐大夫人放声笑道,笑到连徐府主母的应有仪态都维系不住。 有些前俯后仰。 “哈哈哈——是啊,我知道答案!” “八年前的我就已经猜出答案了……我还知道老爷心软,下不了手。” “妾身是徐府主母,理应要帮老爷排忧解难,所以老爷下不了手,那就我来!不过我也心软了,只对那个贱妇下了咒,而且还失手了,现在那个小杂种咄咄逼人找上门来报复我了。” “老爷……你是选我的对?” “老爷现在回来了,我就不用怕那个野种了……” 徐大夫人看到老爷嘴唇翕动。 似乎是要说话。 应该是一声“对”或者“是”…… 毕竟徐大夫人难以想象其他的答案。 就如同二十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要和她白首偕老只许一人的徐郎,竟然会被别的女人占去了一部分。 只是就在老爷开口说话的时候。 徐大夫人眼前的画面倏然开始晃荡,如同水面泛起涟漪。 第768章 世事难两全 片刻之后。 涟漪平复。 哪有什么卧房。 徐大夫人眼前依旧是倒塌的徐府大门和断裂的侯府门匾。 面前的人也不是凯旋而归的老爷。 而是那个找上门来咄咄逼人的小贱种和尽职尽责的独臂老仆曹哲思,周围还有其他的徐府护卫,再远些隐约还能从徐府倒塌的门墙外隐约看到停着一辆有护卫环绕的奢华马车…… 但不论是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大夫人的身上。 那一双双视线里不约而同饱含着震惊与骇然等等情绪。 就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秘密。 徐大夫人猛然察觉到她的嘴巴都还张着。 感觉到了口干舌燥。 似乎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在梦里说了很多很多话。 所以…… 我这是怎么了? 不、不对……重点是,我刚刚在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老爷下不了手,那就我来!不过我也心软了,只对那个贱妇下了咒……” 距离镇国徐府不远的茶楼内。 秦高轩通过玄衣卫内部的传讯秘法收到了在徐府附近的玄衣卫同僚听到的徐大夫人亲口说出的那些话,他向张首辅和陈大将军一字不漏一字不改地转述了出来。 以便两位在大焱朝堂位高权重的老人能够及时做出做出决断。 张首辅和陈大将军都在望向那座镇国侯府。 各自扼腕。 “张公这可真是料事如神呐。” “老将军说笑了,若是能选,我宁愿这次是我想得太多,猜错了。” “唉,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不过还好张公和皇宫里的那位打过招呼了,不然徐府今日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张首辅放下还是有些烫手的茶杯,扶着桌子慢慢起身,轻声说道: “弑母之仇,岂能不报?” “功勋家眷,岂能不保?” “世事难两全……” 徐大真人年仅二十岁。 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能站到多高? 不说空前,往前是真有堪比神魔的一品境,但是早晚横压当世应该没什么悬念了,毕竟就连已经横压当世的武帝在二十岁时也没到这般修为,而只要修行愈发艰难的天地大势不曾逆转,后人自然也不可能将之超越了。 哪怕是个瞎子,也能够看得出来徐大真人的拉拢价值。 长远来看。 徐大真人哪怕仅是一人,恐怕就足以胜过整座徐府了。 只是…… 取舍却没有这般简单。 镇国徐府,往前看有一位已成大焱传奇的镇国公,放眼今朝,折冲将军也是功劳显赫,都够跻身大焱武将的顶峰,重拾起镇国公的荣光了。 这样的功勋重臣。 大焱朝廷若是说弃就弃了,凯旋回京看到的却是家破妻亡的惨状,这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因为到那时候伤透了心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折冲将军,其他大焱臣子的心也会凉上一截。 踏踏踏—— 街上忽然响起马蹄声。 张首辅俯首向下望去,看见一名腰挂大刀的精壮男子手执一块令牌在京城街道上疾驰而去,这本该也是一种风光,但是他衣裳残破浑身是血,显现出来的气质便知剩下了狼狈与肃杀。 陈大将军眼力好,一眼看出虚实,沉声说道:“他手里那块是军情令,持有令牌之人有刻不容缓耽搁不得的紧要军情,故而可直穿城门当街纵马,看他去的方向也的确是兵部。” 张首辅手抚窗台,默默眺望着那道已经飞奔出去很远,看都看不太清的纵马身影。 就连传递军情之人都如此狼狈,仿佛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一样。 显然是出事了,事还不会小。 这个秋天都快过去了,怎么还这么多事呢? 真是头疼…… 轰隆隆隆—— 这次的声响,是从天上来。 张首辅抬头望去,只见玉京城上方的晴朗天空,瞬间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与云给挤占了。 风推动着云在天上旋转,如同缓缓转动着的巨大磨盘,在搅动着这方天地。 张首辅问道:“这又是什么动静?” 陈大将军没有去看天空,而是眺望着镇国徐府里的那道身影,他能够感受到这天地异象都是以那道身影为中心,苦笑道:“道门大真人能够驾驭天地之力,不过徐大真人这连天象都改了的程度,着实是有些惊人了。” “因为突破到了四品境,更上一层楼了?” 陈大将军语气古怪:“不……徐大真人他这是在突破四品境。” 张首辅疑惑道:“不是,四品境能破两次?” “这当然不能。”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修行者……” 天地骤变。 风嚎如诉泣,云重如磨盘。 徐大夫人还没有忘记刚刚她如置身在梦里时说过的那些话。 越想越是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尤其是她感受到了压力,这天地间的每一寸风每一片云,似乎都是冲着她来的。 “你、你要做什么?这里是玉京城!你……你可想清楚了,你难道与大焱王朝为敌吗?” 徐大夫人咬牙说道。 在她刚刚的梦境里面,这个咄咄逼人的小杂种就是因为忌惮着大焱王朝,所以只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根本就不敢在镇国徐府放开手脚。 虽然已不是方才害她抖出秘密的离奇梦境了。 但这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毕竟人力有穷时。 一个人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与泱泱大焱相抗衡? 曹哲思站在徐年面前,转头看着徐大夫人,他骤然紧缩的瞳孔显示出内心的不静,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倒不是不想,在徐大夫人如同梦呓般开口说话时,他就已经想上去制止了。 哪怕是强行捂住徐大夫人的嘴呢? 但是他动不了。 因为徐年想要听下去。 天地有多重? 天地已经有一角压在了独臂老仆的肩上。 光是站着就已经摇摇欲坠。 握紧手里的那枚黝黑丹药不掉到地上,就已经做到了极限。 以一人之气机搅动着整片天地的徐年在听到了徐大夫人的那些梦呓后,比起登门时的咄咄逼人气势汹汹,他现在反倒是出奇的平静,有种堵住泉眼许久的顽石终于移开了畅然。 水落石出,原来如此。 也难怪如此。 不过徐年的神情虽然平静,但是他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平静。 正在节节攀升。 通向天机。 玉京城有风云蔽日。 但是横亘在徐年与天机之间的命劫迷雾,却已经消散了。 第769章 冥顽不灵 徐年的命劫在于身世。 欲要破之。 需要的是直面自我,找回真名。 真名。 徐年在玉京城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也是徐年,似乎用的正是真名,哪里还用得着找回来呢?但此真名并不完整,因为玉京城上下皆知还有另外一个徐年,是徐府的私生子。 玉京城上下都知道有两个徐年。 一个是道门大真人,一个是徐府私生子。 明明都是徐年。 但徐年却只占了前一半。 如何算真? 合二为一,放得完整,才为真名…… 不过这是比较玄乎的说法。 也有简单版本。 命劫因人而异,徐年的命劫其实算是最为直接的一种了。 比起盲算子丁抟源自师承的因果孽缘,以蜃龙龙珠突破到四品境,却也囿于此而无法破除的命劫,徐年的命劫其实也可以说是源自他自己的心意不畅。 源自心意,自然明了。 镇国徐氏好大的威风,不登门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背后,究竟是有怎样的风光。 徐年心意如何能平? 心意不平。 命劫如何能破? 砸开了门,说出了真名。 其实命劫就已经破了。 镇国徐府认还是不认,在徐府看来很重要,关系到能不能糊弄过去,但对于徐年这其实只是次要问题,毕竟他是在直面自己 自此之后,玉京城里就只有一个徐年了。 道门大真人是他。 徐府私生子也是他。 心意通畅,命劫消弭。 不过,次要。 不代表不能和命劫一并解决。 徐年看向了徐大夫人。 即便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也难掩其不安与惊惧。 徐大夫人方才所说出来的那些梦呓,自然是徐年利用蜃龙龙珠之力,为她编织出了一个梦境。 即便是五品境的强者都难以避免受到蜃龙之力的影响。 一个未能修行入品的凡人。 自然是会深陷其中,既不自知而又不能自拔。 不过徐大夫人深陷的梦境,其实都是源自她的内心,徐年能够调动她的情绪,但却不能直接窥视她的记忆,她在梦中见到的一切一切,都是在反映着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无论是拿出主母威仪应对险境,还是在将军凯旋那日的满城喝彩,亦或者是最后在卧房里的夫妻谈话。 不管是好是坏是得意还是崩溃。 都是顺应徐大夫人内心所想的发展。 她觉得徐年回在大焱王朝的威慑之下,不敢在这座天子脚下的玉京城里,真正伤害到镇国侯府。 她觉得折冲将军凯旋回京的那一日,定将成为京城里最受瞩目最风光的那一人。 同时。 她也觉得她所深爱着的徐世威,一定会问她八年前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现在。 聚集在徐府内外,不论是近在咫尺的徐府护卫还是在门墙外观望的海刹公主,亦或者是闻风而来的各方耳目,一双双耳朵都听到了徐大夫人亲口说出来的真相,知道了她在八年前都瞒着徐府的老爷做了些什么。 因妒杀人,何其狠毒? 不过距离徐年最近的曹哲思,却已经没有功夫去想徐大夫人的过错了,道门大真人的气势正在节节攀升,直逼向他看都看不见的高峰。 好消息是,登门献上丹药的商人说的是真的。 徐大真人当真跌下了四品境。 不过坏消息是,徐大真人正在徐府内,当着他的面前,重新突破到四品境。 若是等其再次攀上去。 今日的徐府,可就真成了刀俎下的鱼肉。 不能再等了。 六品境的血气之力汇向独臂,在天地之力的禁锢下撬出了一丝松动,曹哲思便趁着这一丝松动抬起手,要将那一枚黝黑丹药送入口中! 徐年注意到了独臂老仆的动作,淡淡地说道: “吃下丹药,你会死。” 曹哲思苦笑一声。 但是抬手吞药的动作,却没有半点犹豫。 他想起了献药的商人说的那句话。 “……需要你服下这枚丹药的那一刻,你只会希望我说出来的都是真的,至于我没说的你也不会在乎了。” 没说的,自然是服下这枚丹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得不说那个底细成谜的商人确实厉害。 竟然都说对了。 曹哲思现在的确不在乎这枚黝黑丹药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了。 哪怕真如徐大真人说的一样会死,他也会毅然吞下这枚丹药,唯一在乎的就是希望这枚黝黑丹药能和商人说的一样,的确能够助他突破到五品境。 到时候以命换伤,打断徐大真人的突破。 至少…… 能解徐府一时之围? 至于之后如何…… 曹哲思至少已经扪心自问能够无愧于折冲将军了,之后如何就实在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但愿老爷能够早日凯旋回京…… “冥顽不灵。” 徐年轻声说道。 随手一指。 分光剑丸的犀利剑气便在刹那间斩过了黝黑丹药。 连带着独臂老仆的那只手都削去了小半。 曹哲思目露愕然之色。 在他的认知中,突破境界应该是需要全神贯注,而且是越高境界的突破越难以分出心神兼顾其他。 引动天地之力镇压全场。 他觉得这应该也就是徐大真人在突破过程中的极限了。 再做不了更多。 所以才冲破天地之力的禁锢,试图服下丹药。 哪曾想。 徐年根本就没到极限,随手一指便驭飞剑而出,剑气连着丹药与手掌一并削掉。 不过这不是曹哲思的修行常识出了问题。 只是涉及到了一回生二回熟的差异。 徐年第一次突破的时候也确实是需要全神贯注不受干扰,当时他可是在陈家爷孙率领的虎啸骑以及长生天神殿大祭司的层层保护下才得以顺遂突破。 但只是第二次了。 得心应手,自有余裕。 不过剑气削落的手掌血流如注,但是黝黑丹药却没有在剑气的绞杀下化为齑粉,而是忽然膨胀成一团半点不透光的浓稠黑雾,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从曹哲思的七窍中钻进了他的身体。 那具残缺而老朽的身躯,泛起了诡异至极的气息波动,老而皱的肌肤下的血肉在膨胀和蠕动,把皮肤撑得像是绵延陡峭的山脉般起起伏伏。 “噗嗤——” 血肉碎末汇聚成的血柱从曹哲思早已愈合的断臂伤口处喷涌而出,而在那片血腥之中俨然有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 另一只刚被削掉一半的手掌,也同样在血肉喷涌中得以补全。 曹哲思的血气摆脱了垂老和伤势带来的衰败。 返至巅峰…… 不。 是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巅峰,登临五品境! 第770章 忠仆 曹哲思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澎湃的血气他这副身躯里面涌动,带来的强大而又旺盛的生命力直接冲淡了岁月在他体内积累下来的斑驳痕迹。 握拳、抬腿、呼吸…… 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让曹哲思切实感受到了力量的存在。 远超六品境的力量。 曾几何时,曹哲思也距离这份力量很近,但他选择了忠诚不渝,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份曾经渴望的境界力量离自己越来越远,至到近几年他已经彻底不去想了。 根基破碎,气血衰败。 哪里还有可能逆流而上呢? 但曹哲思怎么也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绝妙宝丹,能让他在有生之年得以一览五品境的风光,虽然他心底很清楚天上不会掉下馅饼,这连钱都不要的丹药,药效越好恐怕代价就会越大。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能在死之前登临五品境,曹哲思本来除了尽忠职守以外已经没有多少奢望的残生,也算是得到了一次莫大的惊喜与满足。 接下来。 只要将带来惊喜与满足的力量付诸于忠。 曹哲思便是死而无憾了。 “轰——” 宛如重获新生的徐府老仆带着一往无前的赴死之心撞向了咄咄逼人的徐大真人。 在沸腾血气的烘托下五品境武夫的身躯宛如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尤其是其中缭绕着的浓郁煞气,就好似是一触即燃的焚身烈火。 如同托举着一座熊熊燃烧的大山,试图撼动着在道门大真人掌控之下的一方天地。 曹哲思的战斗经验无疑是丰富的。 武夫对阵道修。 不趁着近身时一往无前穷追猛打,难道还等着道修拉开了距离,指望以肉身去硬撼道法神通? 纵然武夫有千锤百炼过的铜皮铁骨,但是道修参悟天地衍化出的法诀又岂是有铜皮铁骨就能够无视。 近身猛打不给道修肆意施展法术神通的机会,才是上选。 只是…… 这固然是上选,却未必能够取胜。 武夫最先撞上的是灵力构成一片屏障。 护体丹气。 意料之中的障碍。 只是灵力构成的护体丹气虽然是道修的看家本领之一,但却不以坚硬见长,更擅长抵御的是无形之物,在武夫不顾后果的冲撞下,护体丹气瞬间便产生了裂痕。 仅维持了片刻,便支离破碎。 然后曹哲思便看到了一道璀璨霞光。 霞光无定,变化不断。 生长出一朵晶莹剔透的五叶冰莲,每一片莲叶都反射着霞光的璀璨,显得异常耀眼,但是曹哲思却没有半点心思欣赏这触之可及的绚丽,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彻骨的严寒! 冰莲破碎。 在沸腾滚烫的血气中掀起了一场寒潮,曹哲思浑身被冰霜覆盖,不出片刻他沸腾的血气便跌入了零点,整个人不敌寒意,定格在向前撞去的动作,变作了一具冰雕。 余下的寒气,则把大半个徐府都拉入了寒冬深处。 这已经是徐年刻意收拢了冰莲的寒气。 否则骤然入冬的可就不只是一座镇国徐府而已了,至少镇国徐府附近这几条街道都得要面临秋日飞霜。 亲眼目睹到五品境之间的较量。 还是徐年以压倒性的优势证明了五品境之间亦有高低,不是临阵靠着丹药入个五品境就能和他碰上一碰。 那些根本插不上手的徐府护卫们一颗心都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他们之中大多都是徐府培养出来的死士,不是没有为徐府赴死的决心,只是看着临阵突破的曹大人都败得这么轻易,他们才猛然意识到今日或许就是他们为徐府而死的尽忠之日了。 徐大夫人内心的恐惧犹如高涨的潮水。 她其实知道这个小杂种应该很厉害,能够短短数月就在玉京城里从无名之辈成了名动京城的徐大真人,这能是一般人吗? 只是一直以来,她内心都以老爷作为依靠。 四品境的大焱折冲将军,又何尝不是当世有数的强者呢? 只是当曹哲思变成了冰雕。 当刺骨寒意真正冲刷到了徐大夫人的脸上,她才像是猛然意识老爷不在京城,没法替她挡住道门大真人的法术神通。 曹哲思要是倒下了。 下一个…… 是不是就要轮到她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问题的瞬间,即便徐大夫人想要说服自己还有大焱朝廷会挡在她的身前,大焱朝廷不可能坐视身为折冲将军妻子的她在玉京城的徐府里面出事。 但是恐惧却在寒风的吹拂下疯狂滋生。 难以抑制。 徐大夫人有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即便她也不知道,自己拔腿就跑又能有什么用。 “咔擦咔擦——” 就在徐大夫人拔起了犹如灌了铅般额外沉重的双腿时,忽然听到了一阵代表着碎裂的密集声音响起,她看到曹哲思冻成的那座冰雕由内而外蔓延出了茫茫多的裂纹。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裂纹被撑开,冰渣混合着寒雾从其内喷涌而出,已不再是独臂的徐府老仆破冰而出。 “曹伯!” 徐大夫人惊呼出声,声音里面满是惊喜。 其实从很多年前就,她就嫌这老仆实在管的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老爷不在的时,徐府到底是她当家做主还是这个老仆在主事。 只是碍于老爷的信任,才不得不以礼相待。 每次看到这只剩一只胳膊的老仆身影时,心里却难免嫌弃与厌烦。 但此时此刻,徐大夫人的嫌弃与厌烦早已经不翼而飞了。 有的只是激动。 恨不能这老仆就能一直站在她的面前,挡着那个小杂种! 至少站到老爷回京…… 但这显然痴心妄想。 徐大夫人的惊喜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 就仅仅是冰雕破碎的一瞬间。 曹哲思确实冲破了冰莲的寒气,但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他的身影从冰雾里浮现出来时甚至还微微踉跄了一下。 但没等他换气提力。 霞光再出。 这一次,从那片绚烂之中,飞射出来的是一道夺目至极的耀眼金光。 犹如在镇国徐府升起了一轮炽热太阳。 张弘正双手撑着窗台努力眯着眼睛,让他那已经难堪大用的视线能够在远眺时更清晰一点,倒也看到了那座镇国徐府一会儿是冰霜,一会儿是烈阳。 老首辅不禁感慨道:“翻手寒冬,覆手炎夏,这就是道门大真人的神通之威吗?” 陈大将军府好心纠正道:“不是的张公,其他道门大真人可没法像徐大真人一样,放个神通跟吃饭喝水般随意,你让别的道门大真人来连续放几个神通,能不大喘气就算是灵力深厚非同寻常的了……” 第771章 不是对手 炎炎夏意驱散了镇国徐府里的残余风霜。 但是没有人会觉得温暖。 这种骤然从寒冬到了酷暑,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转变,简直就是酷刑,在煎熬着局内之人的身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曹哲思。 从明灭不定的霞光里飞出的耀眼金光,对于旁人还仅仅是从风霜到炎热,但却是曹哲思的致命伤。 金光直接贯穿了徐府老仆刚获完整的身躯。 在胸膛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其内的血肉脏器,都化为了尘埃。 没有鲜血从空洞里喷洒而出。 因为鲜血在触及到金光的瞬间,便已经随着高温而蒸腾殆尽。 曹哲思从冰雕里挣脱出来就已经有点踉跄的身体再难以支撑,猛地晃了一下,眼看着便栽向地面,不过他在最后关头伸出一只手撑住了身形,然后又勉强地站了起来。 毕竟是跟随折冲将军历经过沙场厮杀的心腹。 能在沙场历经生死最终活下来的人。 意志力怎会不顽强。 只是意志顽强,却未必能济于事 曹哲思以为自己突破了五品境,就能够和跌落了四品境的徐大真人以命换伤断其突破,至少阻拦其一时,但结果是他的命交了,但徐大真人哪里有伤呢? 连突破都没受影响。 他不是没和道修交过手,只是从未见过有哪个道修释放神通能够这般轻描淡写。 别的道修都是要全力以赴才能掐出神通法诀。 但是徐大真人呢? 真就只是弹指而已。 玄妙繁复的道法神通,对其而言就好像只不过是举手投足这般的易事。 曹哲思从渴求到不再奢求的五品境。 别说是撼动这一方天地了,就连徐大真人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知道自己服下丹药突破五品也不会是徐大真人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是对手。 徐大真人才……二十岁? 既然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出生,这年纪总做不了假了。 哪怕从娘胎里就已经在修行了。 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一年。 就修成了这样。 真的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莫非世上当真有入了轮回谪居人间的仙人? 道门修行本就以寿元见长。 再给他修炼二十年。 两百年。 甚至是两千年。 他又能站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是当世第一。 还是……比肩神魔的一品境? 忠心耿耿的徐府老仆忽然有了一个很僭越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顺应着老爷的选择去做事,而不应该去干涉老爷做出的选择。 尤其是老爷的家中私事。 但从未僭越过的曹哲思却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不禁去想,如果老爷当初休了原配,明媒正娶了徐大真人的娘亲。 或许…… 镇国徐府不仅今日不必被拆了大门折了牌匾。 反而在从今往后的数百年甚至数千年里。 但凡有人想要编撰氏族志为天下的门阀世家定个排名,大焱王朝的镇国徐氏……不,或许那时候大焱王朝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应该说曾经受封镇国公的徐氏这一脉,定然是要在氏族志的前列占据一席之地。 就像临渊城。 临渊城是武帝及其弟子在管理,还有许多依附于武帝一脉,自诩为武帝追随者的附庸。 无论是武帝弟子还是附庸,世人听说过几个呢? 但哪怕只听说过一个武帝。 在罗列当今天下能够影响到时局的各大势力时,也不可能会忽略了临渊城的存在。 “徐……呃——” 曹哲思嘴唇翕动,但刚刚说出第一个字,便感到喉咙里有鲜血涌出,他强行咽了下去,语气虚弱断断续续地说道: “徐、徐大真人取我性命,无妨……但能否请徐大真人暂时收手,等老爷回来定……定会给徐大真人一个交代,毕竟本是同根……都是徐家血脉,何必……” 徐年没有等有气无力的曹哲思断断续续地说完。 他神情平静而又漠然: “本是同根?” “不对,你们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徐大夫人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徐大真人的徐,毕竟不是镇国徐氏的徐,在这一点上我和徐大夫人是同样的看法。” “所以没有什么同根。” “有的只是两个徐家间的陈年旧怨,今日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曹哲思喘息声异常粗重,如同破破烂烂的鼓风箱:“呼、呼——何必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老爷已在凯旋回京的路上……你,你就算屠灭了镇国侯府,但只要老爷还在,徐府就还没亡……但你,你与老爷至此不死不休,有何……意义?” “意义?” 受限于境界与修炼途径的徐府老仆并不知晓命劫的深意,不过徐年也没有现场来个四品境道修要点的扫盲,他笑了一下,头也不回的指了指身后。 在他身后。 是已然崩塌的徐府大门。 徐年笑道:“这不就是意义吗?” 曹哲思确实很忠心于徐府。 即便是在这濒死之际,他也没有干脆地撒手人寰,而是强撑着一口气,想用嘴炮来说服徐年,只不过徐年的意志就算没有经受过战场锤炼的他一样坚定,但也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动摇。 曹哲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喉咙深处涌现而出的呕吐感再也抑制不住。 他吐出了一大口血…… 不…… 不是血。 是浓郁如墨般的黑气。 质感像极了曹哲思服下的那枚黝黑丹药。 曹哲思神情微变,紧接着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皮下血肉不断隆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钻出,只是武夫千锤百炼的皮肉没那么好破,最终是从七窍中喷涌而出。 是黑气。 不透半点光的黑气。 徐年如有预料般,在曹哲思吐出“黑血”的瞬间便已经取出了浑天盘,在这黑气也就是混沌气从曹哲思体内肆虐而出弥漫开来之前,七彩圆环就已然转动。 曹哲思连着他体内冲出的混沌气从现世之中消失,落入了浑天盘的小天地。 但是混沌气却未从镇国徐府里断绝。 “呃……啊啊!” “啊——” “唔……救、救我……啊!” 镇国徐府内响起了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从下人到护卫全都显现出了和曹哲思一样的状况,但他们可没有曹哲思那般千锤百炼的体魄,混沌气不用经过七窍,直接撕碎了血肉肌肤喷涌而出。 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大活人直接爆开,但却没有血腥,而是炸成了一团团混沌气! 第772章 御赐蟒袍 镇国徐府作为玉京城里最高规格的武将府邸之一。 要说穷奢极欲,或许在玉京城还排不上头名。 但即便是有过家道中落的低谷,但这座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大焱顶级武将府邸,里里外外扬起来的风气,也从来都与廉俭克己什么的沾不上边。 其中仅论徐大夫人因为钟爱花草,在徐府内建起的那座一年四季皆有鲜花绽放的花园,仅是日常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施肥修剪枝条的人手就有个几十号人手了。 再有徐府里的那些护卫。 有的是看家护院的普通护卫,而有的则是徐府培养出来的忠心死士。 两者加在一起也过了百。 虽然如今在这座镇国侯府里面住着的,能称得上主家的也就只有谢淑华和徐承母子两人,但是直接或间接服侍着母子二人的人数却多达三四百人。 此时此刻,这三四百人几乎同时爆开,炸出了一团又一团混沌气。 如果是三四个人,徐年还能用浑天盘一起收了,三四十人也勉强能够做到,但是这三四百人要想同时收入浑天盘的小天地就实在是有些强“盘”所难了。 超出了浑天盘的极限。 若是能给浑天盘一点时间,倒是能分批次将这三四百人收进小天地,也不用太久,有徐年提供着无底洞般的灵力,大概几个呼吸就够了。 但是混沌气的爆发可不像徐年的冰魄生莲诀一样有所收敛。 以三四百人的生命引爆而释出的混沌气,不仅仅是在刹那间席卷了整个镇国侯府。 隔绝了府内府外。 还越过了侯府围墙,向外涌去。 如同这座大焱顶级的武将府里里面发了一场漫山大水。 要淹没整个京城。 “……殿下,此地危险,速退!” 混沌气顷刻间便漫出了徐府围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停留在墙外观望事态的海刹公主及其护卫。 护卫首领察觉到了此地的危险,立刻提议离开。 海刹公主望着那滚滚而来不知是何物更不知酝酿着何种危险的深邃黑暗。 她也有些心惊肉跳。 但想的更多一点。 这或许是个表明态度的机会? 镇国徐府里的变故,显然可能衍变成波及到整个玉京城的灾难。 而如果他们这支自海刹国而来的使团,积极帮着大焱应对这场灾难,不说发挥出了举足轻重的力量,至少摆出态度尽力而为,也许就能获得大焱王朝的善意,使得求援之事迎来转机。 海刹公主直言道:“能否阻挡一二?” 护卫首领没有做任何口头上的解释。 立刻便抽刀劈出。 一道足以劈开江面的刀光没入了涌出徐府围墙的黑暗。 涌动的黑暗停止了一瞬。 但仅仅是一瞬而已。 就如同在滚滚大江里泛起的一朵细小浪花,眨眼便没了动静。 海刹公主面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混沌气的危险,在海刹国使团中实力最强的护卫首领全力一刀都不见成效,他们能拿什么阻挡一二? 总不能指望他们把命送在这里了,大焱朝廷就会可怜海刹国,出兵支援了。 海刹公主当机立断改变了主意。 “马车不要了,人命要紧,快走……” 在这千钧一发的逃命时刻。 马车再怎么奢华,也显然是只能舍弃的累赘了。 海刹公主弃车而跑。 转头却看见一位手执拂尘银发老人正慢吞吞的走过来。 似乎是年纪大了反应迟钝。 还未察觉到镇国徐府里越墙而出的危险黑暗。 海刹公主急忙提醒老人:“老人家,前方危险,快回头!” 银发老人看了海刹公主一眼,笑而不语与其擦肩而过,海刹公主想要强行把这不听劝的老人带走,却忽然看见银发老人把手里的拂尘向前一扫。 六品境的护卫首领全力一刀都不过泛起一朵小浪花的混沌气,就在这拂尘一扫之下,停滞下来不再蔓延! 有如渊似海般的庞大血气随着拂尘一扫倾泻而出。 镇住了自镇国徐府里爆开的混沌气。 海刹公主面露骇然之色,她这才注意到这位手持拂尘的银发老人从头冠到衣服再到鞋履都是玄色,但这玄色仅仅是做了个底,在其上还绣着威仪高贵的明黄色蟒纹图案! “咱家无碍,多谢海刹公主殿下的关心了。” 身着御赐明黄蟒袍的银发老人微微躬身,从容地在异国公主面前彰显了大焱王朝的礼节,尽管他这看似轻松的拂尘一扫,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主要因为他资质驽钝。 只能修个武道,也只学得会粗浅招式。 要他杀个人还好。 但镇压混沌气这种技术活,让他来就相当于只能以蛮力压制。 事倍功半。 不过看这情况,也只能是他这个纯粹至极的粗鄙武夫强行顶上来了。 毕竟那位徐大真人的境界差了一点点。 时机也不对。 正处于突破四品境的关键时刻,应当腾不出手来镇压混沌气。 不过久居皇宫深处的银发老人也只是先制止了混沌气继续蔓延以防波及到整个玉京城,毕竟这可容不得半点差池,至于已经被混沌气隔绝内外的镇国徐府。 就是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了。 张首辅可是特意嘱咐过,徐府里的那对母子不能死。 折冲将军毕竟是大焱重臣,即将凯旋回京。 徐大真人也不能得罪了。 要尽可能维系住朝廷与他的良好关系。 混沌气虽然将徐府内部与外界隔绝。 但是银发老人隐约能够感觉的到,在他镇压住混沌气时,徐府内部也尚未被混沌气完全淹没。 徐大真人在混沌气中即便腾不出手但自保应该无虞,至于那对母子也不知是不是单纯因为运气不错还是另有缘由,没有遭到混沌气的波及暂且也保住了性命…… 银发老人忽然眉头一紧,仅仅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已经意识到身手不凡的银发老人来历只怕也非凡的海刹公主等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不对。 混沌气内部,还有变故…… 这是想要强行杀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773章 徐府内 御赐明黄蟒袍的银发老人本不想冒然进入危险至极的混沌气内部,毕竟他的血气还得用来镇压混沌气,但是局势刻不容缓,已经容不得恪守谨慎,只能冒进一次了。 就在这时。 刚要迈步踏入镇国徐府的银发老人忽然抬头看向了天边。 天边有一道清风。 随云而来。 来自有鹿书院的方向…… …… 混沌气隔绝下的徐府内部。 徐大夫人和徐承这对母子没有和徐府的下人与护卫一样炸成一团混沌气,母子两人正慌张无措地抱在一起,徐大夫人紧紧抱着徐承,用自己身体充当儿子与混沌气间的最后一道障碍。 虽然不知道混沌气是什么,但这眨眼间便吞噬了三四百人性命的黑暗,无疑充斥着要命的危险。 徐大夫人很害怕。 她觉得那些黑暗淹没了她之后,她会像那些下人护卫一样炸开。 以至于肩膀都在颤抖。 但是抱着徐承的双手,也确实抱得很紧,不愿松开。 不过就在混沌气快要淹没到这对母子时。 随着徐府墙外的那柄拂尘一扫,奔涌而出浩瀚血气已经镇住了混沌气,在瞬间便淹没了徐府的混沌气也在下一个瞬间便停止了蔓延,徐府母子也得以保住了性命。 “娘……这、这都是什么啊?我感觉好可怕好吓人,那个姓曹的老东西到底干了什么啊!我们家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他做的好事啊?” 徐承在徐大夫人的怀抱中瑟瑟发抖。 在宛如黑暗般的混沌气面前,他就像是怕黑的孩童,只能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寻求仅剩不多的安全感。 “承儿别怕,承儿别怕,老爷很快就回来了……等老爷回来,这些吓到你就都该去死了!曹哲思这次也不例外,等老爷回来,娘一定好好和老爷说说他信赖的曹大人做的好事,必须要让老爷罚他!” 徐大夫人虽然不知道商人献丹的事情,但是她眼睛至少不瞎,徐府的变故显然与曹哲思吞下的那枚丹药脱不开干系。 她倒是不怀疑曹哲思的忠心。 故意害徐府是不可能得,但这至少也是犯了过错。 徐承忽然问道:“可是……娘,曹哲思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看别人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活着吗?让爹爹惩罚他有用吗?” 徐大夫人一愣。 是啊。 就算没有似乎会吞掉人命的黑暗,曹哲思也被那个小贱种打穿了胸口。 这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大概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老爷回来后,就算全盘相信她说的话,但面对一具已死的尸体,又能惩罚什么呢? 怕不是还会有一场风光下葬…… 徐大夫人虽然早就厌烦了深受老爷信任的独臂老仆,但是恍然意识到独臂老仆已经死了,尤其是在这周围尽是诡异黑暗,似乎被困在了重重危机当中。 她心底的不安就更是随着意识到曹哲思的死而无限制地放大了…… “娘、娘……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脚步声……” “什么、什么声音?承儿,你别吓唬娘啊……” “没有啊,娘,真的有,有脚步声……” 徐承虽然是闻名京城的大草包,但他好歹也是八品境武夫,虽然这点境界都是用灵丹妙药堆上来的,但确实越过了八品境的门槛。 即便不如其他的八品境,至少比品都没入的徐大夫人要强上不少。 这耳朵就比徐大夫人要敏锐得多。 不过没过多久,徐大夫人也听到了已经愈发近了的脚步声。 确实有。 是从四周那些看都看不透的黑暗里响起来的。 时而远点,时而近点。 很是错乱。 似乎还远不止一道脚步声。 难道…… 难道是徐府还有其他人活了下来? 徐大夫人听到有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隐隐期待着会是徐府护卫,最好是老爷培养的死士,从黑暗中走出来,来到她们母子的面前。 “嗒、嗒、嗒……” 脚步声非常规律,就好像每一步用的时间和走出的距离都有精心规划。 徐大夫人抱着徐承抬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尽管她们母子都有点害怕,这是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但四周都是黑暗,她们就算害怕又能往哪儿跑呢?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徐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徐承更是哇地一声直接吓哭了。 母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低着头闭着眼睛,不敢抬头去看,就像是刑场等着铡刀落下的死囚。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样貌极其骇人。 双唇被丝线缝死。 双耳溃烂糊着一层铁水。 双眼只剩下了空荡荡的眼窝。 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 徐大夫人不知道这样的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徐府里的,但她知道这定然不是老爷安排给她的护卫。 要……死了吗? 徐大夫人紧张地搂着承儿,但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感到剧痛或者是更直接的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她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无眼无口无耳的可怖之人,似乎是无视了他们母子。 仅仅是从他们母子身边穿过。 便没入了另一片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天机奴?” 徐年看着从混沌气中走出来的无口无眼无耳的可怖之人。 他还没有忘记这种傀儡的名字。 混沌气也没有淹没掉徐年,不过和徐大夫人与徐承母子似乎仅仅是运气不好不同,混沌气没能淹没掉徐大真人的身影,是因为在徐大真人的身边有万道霞光交织生辉。 混沌气也无法渗过霞光。 不过有一点比较麻烦,已经笼罩了徐府的混沌气有着紊乱天机的功效,而道门的五品境突破到四品境就是要沟通天机,徐年在这混沌气的隔绝之内,自然是沟通不到天机了。 本来顺遂的破境被强行按下了暂停。 要退一步吗? 退一步,之后再迈出这一步,可就没这么水到渠成了。 但若是不退一步,徐年可就要强行维持着突破状态面对天机奴了。 天机奴。 魂魄涣散,灵识黯淡。 但却能察天机,还有着堪比五品境的体魄。 或许比起五品境武夫尚有差距。 但是从混沌气中走出来的天机奴。 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十个! 徐年要维持着突破状态,在这被混沌气包围的徐府内,以一对十这可着实是有点……困难。 就在这时。 一阵清风,随云而来。 吹过了镇国侯府。 只见原本隔绝了徐府内外的混沌气,在这清风之下涣散出了一个破口。 第774章 朱公公 笼罩着镇国徐府的混沌气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蛋壳。 谁也说不清连光都渗不进去的黑暗内部是在酝酿着何物,但却有一道自有鹿书院而起的清风随云而来,落在了这巨大的黑色蛋壳之上。 清风无锋。 只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意。 但是六品境的武夫全力一刀都砍不出一丝裂缝的混沌气,却在清风吹拂之下,涣散出了一个缺口。 缺口不算大。 不至于让罩着镇国徐府的“黑色蛋壳”自行崩溃。 但是身着御赐蟒服的银发老人已经拔地而起,他的行为举止可以用见缝插针来概括,只不过顺着那道清风在混沌气上吹出的缺口里插进去的可不只是一根针…… 从混沌气走出来的十个天机奴,将处于突破之中不能出全力的徐年包围在了中间,然后在同一个刹那同时杀向徐年,堪比五品境武夫的躯体爆发出来的劲气连成了一片绞网。 避无可避。 徐年眉头微皱,正要打散这些劲气,忽然察觉到笼罩着镇国徐府的混沌气出现了一个缺口,但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感到缺口处传来了陨石坠落般的毁灭性力量。 压迫感极强。 不仅清风吹开的缺口被撕开了几分,就混沌气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产生了激荡。 不过来势汹汹。 坠地时却没有地裂山崩的巨响。 只是杀向徐年的十个天机奴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遭到了重击。 不能说话的天机奴没有发出闷哼,但是却有一声极快极沉的闷响,那是拳头到肉的声音,总共响了十次,只是太快了,以至于这十声汇聚在了一起,像是只有一声闷响而已。 闷响过后,十个天机奴全都倒飞而出,栽回了混沌气内。 暂时没了动静。 徐年的面前便多出来一个手执拂尘的银发老人,一身玄色衣裳上绣着的明黄色蟒纹,在这入眼处皆是混沌气的黑暗当中,看起来颇有几分醒目。 徐年再不通朝政,也知道无论是蟒纹还是明黄,可都不是民间能用的东西。 更何况这还是个四品境的武夫。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敢问大人贵姓?” 银发老人拂尘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微微躬身轻轻笑道:“咱家只是宫里的阉人而已,可称不上贵,徐大真人才是贵人,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朱公公。” 徐年再度说道:“有劳朱大人为我解围了。” 朱公公拂尘轻扫,轻轻摇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就算没有我在,这些以残忍之法把人炼成的活傀儡,虽然邪性,但主要也就是一身蛮力而已了,想来是奈何不了徐大真人,最多给徐大真人添点麻烦。” “咱家是奉张公之命而来,徐大真人要谢就谢张公好了。” “不过张公一直对徐大真人青睐有加,咱家起初还不太理解,如今和徐大真人见了面说上了几句话,倒是理解张公了。” 二十岁的道门五品境……不对,这已经可以说是四品境了。 突破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年少有为难免气盛。 何况这是刚刚及冠就已经有了站在山巅俯瞰天下的资格。 这哪里是有为,都已经是绝代了。 但偏偏朱公公从年仅二十岁的徐大真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傲慢或是轻狂,如果不是这一身灵力气息做不了假,他只会以为自己是见到了老成持重但却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已。 天赋已是绝代。 再加上这心性,就更是弥足珍贵了。 假以时日,只要不夭折,将来必……哦不对,朱公公意识到自己犯了看待年轻天骄的习惯性错误了,面前这位徐大真人虽然年轻,但哪里还需要等将来。 现在就已经是参天巨木了。 “徐大真人从缺口脱离此地,尽管去个安静的地方完成突破就是了,此处交给咱家处理就好……” 朱公公话音刚落。 混沌气的黑暗里便有数道身影冲了出来。 是方才被朱公公打落栽回混沌气里的天机奴卷土重来了。 倒不是天机奴的身躯强悍到了能够硬接下四品境武夫的拳头,这主要还是朱公公要分出大部分的力量用来镇住这片混沌气不继续扩散,所以能用上的力道小了些。 没能一击就将这些不知苦痛不畏死活的傀儡击杀。 不过也不重要,再补一击就好。 朱公公手里的拂尘轻轻抬了一下。 整个人向前一冲。 他出招的速度快到了肉眼难分的程度,卷土重来的数道天机奴身影几乎是同一个刹那,再次被击飞出去,再度跌回了一片黑暗的混沌气里。 不过虽然轻而易举便击溃了天机奴,但是朱公公却轻咦了一声。 有些奇怪。 天机奴虽能毫无反抗之力便再度倒飞回了混沌气里,但是朱公公却明显感觉到这些用活人炼制成的残忍傀儡,刚才竟然反应过来了,朝着正确的方位试图躲避他的攻击。 只不过空有五品境蛮力的身躯没能跟上反应,所以还是没能躲过去。 不过这也导致力道偏移了少许。 没能直接击溃天机奴。 但问题是,朱公公刚才击飞这些天机奴的时候,天机奴分明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出招,但这一次他出招时明明也没变慢,怎么就被反应过来了呢? 难道因为刚才是突然杀过来算是意料之外的偷袭,所以才没有反应过来吗? 徐年轻声说道:“朱大人,是因为天机,这些傀儡不光是有媲美五品境武夫的躯体,还有窥探天机的本事。” 天机奴不是反应过来了,而是通过天机判断出了应该如何躲避。 只不过朱公公技高不止一筹,天机奴即便窥探天机知道趋吉避凶,却也已经避不开了。 至于刚才怎么没反应。 自然是混沌气蒙蔽天机的功效了。 刚出现缺口的刹那间,朱公公就已经杀进来了,显然从缺口出现到朱公公拳头落下的短暂间隙,不够天机奴重新窥见天机。 “天机?怪不得咱家觉得这些傀儡有些邪性……原来是邪在了此处。” 朱公公抬眸看了眼混沌气缺口露出的天空一角,恍然之后看见徐年竟然一动未动,不禁再度说道:“徐大真人尽管离去,全力突破境界就是了,这里交给咱家来处理。” “不用担心咱家是个粗鄙武夫会应付不来。” “此地是玉京城,咱家可不敢托大,毕竟万一京城因为咱家的过失而发生动荡,咱家可就无颜去见先帝了……” 让徐大真人离去。 一方面是真心为了徐大真人着想,突破四品境可不是简单轻松的事情,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之地是必不可少的,朱公公还记得他当年突破到四品境的时候,虽然做足了各种准备,但还是九死一生。 差点破境不成,把命都交代了出去。 而在一片黑暗不知酝酿着何物的混沌气的包围之中,显然不是能够放心突破境界的好地方。 另一方面,朱公公的确是奉命而来,但张公本意可不是让他来保护徐大真人,真正需要他来保护的是镇国徐府的那对母子,避免大胜凯旋的折冲将军回到京城,却只能见到妻儿冰冷的尸首。 第775章 给我一个面子 镇国徐府的那对母子此刻还困在混沌气里面。 不过气息平稳,倒是没什么危险。 那些能窥天机的活人傀儡似乎是专门冲着徐大真人来的,直接无视了那对母子,现在只要再把徐大真人劝走,离开徐府去专心突破,朱公公就能把徐府母子救出来了。 至于在这之后又该怎么办。 朱公公大致也了解到了徐大真人和镇国徐府间的过往,确实不是能够相逢一笑泯掉的仇怨,他是想不出来这能怎么化解。 张公也没说出个法子来。 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肯定得先把人保住。 只要人活着,至少也算个拖延之计。 说不定就有意外转机呢? 徐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朱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已经不用了。” 不用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朱公公的第一反应,是徐年也在计较着被困在混沌气里没死的徐府母子,所以才不愿离去,但紧接着他神情微微一变,愕然张开了嘴,半晌都没合上。 作为侍奉着大焱皇室的四品境强者。 朱公公早就见过了太多世面,这世上他没见过的能让他吃惊的事情掰着手指头都够数过来了,但眼前之事,着实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道虚无缥缈的气息。 从天而降。 穿过混沌气的缺口。 落在了徐年的身上,于是他一路攀升的境界气息停了下来,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当中,却也多出了一阵虚无缥缈的波动,遥遥与天地之上的玄妙之意产生了呼应。 这正是天机。 此刻站在朱公公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五品境的道门绝世天骄了,而是四品境的道门绝世天骄! 朱公公只觉得匪夷所思。 先前他在附近望着徐府内的动静,看见徐大真人一边突破一边释放神通,轻松如同吃饭喝水,尚且还能用底蕴深厚灵力充沛来解释。 但是这突破四品境也能这么……随意的吗? 朱公公作为一个粗鄙武夫,当初突破四品境的动静都比徐大真人要大多的了。 突破时未能完全收敛住的力量,可是直接就摧毁了一座宫殿。 哪像徐大真人这么……悄无声息。 不是仔细辨认了一下,朱公公都没察觉到徐大真人都已经突破了。 既然已经突破了。 这当然是用不着离开此地了。 突破境界这种事情,除开特殊情况下引动的天地异象降下祥瑞,这是必不可免会导致出大动静,但正常来说,突破时的动静肯定是越小越好。 就如朱公公当年的动静是摧毁了一座宫殿,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四品境力量的控制还没到位,而要是他突破时的底蕴再厚一些,根基再打牢一点,或许那座宫殿就不必毁于一旦了。 但是。 动静小归动静小,能够做到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根基和底蕴是不是也太可怕了? 这不是突破到八品境七品境。 而是四品境啊! 再进一步,就要触及到神魔领域的四品境! 朱公公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嘴巴合上,苦笑了一声,他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天赋当然不差,不然没机会跨过四品境的门槛,但也自知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一撮人。 别的不说,三奇两魁一帝里面,撇开个兵魁的天赋在沙场上,哪个修炼天赋不是在他之上? 但朱公公毕竟也是四品境了。 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就算不如他们,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此时此刻,亲眼见证了徐大真人突破到四品境,朱公公亲身感受到了他和绝世天骄间的天赋差距,哪里是差不了多少,分明是差到了想都想不出来的地步。 徐年淡淡地说道:“朱大人不必惊讶,我在江扬郡就已经突破过一次四品境,这次第二次突破,所以才能轻松突破。” 除了一回生二回熟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次要原因。 徐年在江扬郡短暂突破到五品境时,没什么机会体悟天机,但是他在更早之前,已经借由天机奴触及过天机了,所以突破起来才能如此顺遂。 朱公公可不觉得这是一回生二回熟就足以解释的了。 只不过徐大真人自己都这么说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无言以对,只能笑了笑。 这是你的突破,你说是就是。 在徐年和朱公公说了这几句话的时候,没有被干脆利落地两拳打死的天机奴再次从混沌气里冲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不用朱公公出手了。 道韵流转的璀璨霞光中,迸发出了一片灿烂耀眼。 像极了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那一刻。 这本质上依然还是杜家护族大阵炎阳阵,只不过在徐年的境界更上一层楼后,太阳之力凝聚出来的已经不必再是光柱了,直接是金色光海淹没了天机奴。 那数道堪比五品境武夫的身躯直接灰飞烟灭。 还不仅是如此。 就连混沌气也在太阳金光的照耀下如同潮水般退去。 如此下去。 要不了多久,镇国侯府里的混沌气便将消弭殆尽了。 朱公公先是感觉到了轻松。 他就说自己一个粗鄙武夫做这种活计肯定是比不上道门大真人的,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抢在金光彻底照破混沌气的黑暗之前,猛地冲了出去。 将从褪去的混沌气中显露出身形的一对母子护在了身后。 把徐大真人的金光拦在了身前。 徐年眉头微皱,他并未就此停手,不过不是攻击刚刚还在出手帮他解围的朱公公,而是把镇国徐府里的混沌气都化解干净了,不留下一丝一毫,才收起了不需要布阵的杜家炎阳阵。 徐年问道:“朱公公这是何意?” 面对徐年略有不悦的话语,朱公公只能苦笑,他这当然是因为不确定徐年会不会把被困在混沌气里的徐府母子一块儿解决掉,所以只能抢先把人护在身后。 徐大夫人紧紧抱着徐承,眼见黑暗褪去之后她略有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那个小杂种竟然还在,她顿时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这是才出泥潭却没逃离狼口。 朱公公挥了下拂尘,躬身说道:“徐大真人,给咱家一个面子,至少这次就这样,您先回去,毕竟您刚刚突破巩固修为境界更是要紧,可好?算咱家欠您一个人情。” 刚刚不骄不躁的道门天骄语气顿时冷淡了下来。 “给你一个面子?呵,不如这样好了……朱公公给我一个面子,您刚才也出了不少力气应该累着了,今天就这样,您先回去休息,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了,可好?也可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776章 四品境的较量 都要一个面子。 这显然就是不打算给这样的一个面子了。 朱公公把徐府母子护在身后没有让开,只是苦笑不已,轻声说道:“咱家无意与徐大真人为敌,只是朝堂大局需要徐府母子活下来,不过既然徐大真人不愿放过这对母子,咱家就斗胆想和徐大真人打个赌。” “咱家和徐大真人不伤和气的比试一番,分个胜负出来。” “若是徐大真人赢了,也证明咱家拦不住徐大真人,徐府母子就归徐大真人处置好了,咱家不拦着。” “但若是咱家侥幸胜了一筹,今日徐府之事就告一段落,徐大真人离开徐府回去巩固境界,也算咱家欠徐大真人一个人情,将来某一日,若是徐大真人有什么事儿需要咱家跑一趟,只要咱家当时抽得开身定不推脱。” 朱公公虽然同样没给徐年这一个面子,但他提出来的条件可以说是相当客气,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这里可是大焱天子所在的玉京城。 在这对于大焱至关重要的天下首善之城里,朱公公可能是大焱王朝的顶尖战力之一,但却绝不可能是大焱王朝仅有的能够与一位四品境强者抗衡的力量。 但是朱公公提出来的条件,胜负就只在他和徐年之间了,大焱王朝不再往镇国侯府调动更多力量。 这里面固然是有不伤和气的考量。 无论是张公的意思,还是朱公公自己做出的判断,大焱王朝都不应该与徐大真人为敌,不投入更多的力量,正是避免事态进一步升级,彻底与徐大真人撕破脸。 但是,既然已经不伤和气了,镇国侯府里的母子是生是死,显然就只看徐大真人和朱公公孰强孰弱了,如果是徐大真人更胜一筹,自然可以把朱公公扫到一边,和徐府母子好好算一算恩怨旧账。 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 徐年可以不给朱公公一个面子,但总不能无视掉朱公公四品境武夫的修为境界。 简而言之。 这本来就已经是手底下见真章,各凭本事来决定徐府母子是生是死,但是朱公公却在此基础上,即便是凭着实力保下了镇国徐府的这对母子,也愿意多卖个人情给徐大真人。 徐年略作沉吟,微微点头:“行,徐某斗胆试试朱公公的拳头有多硬。” 朱公公说道:“准备三息后开始,我会以雷霆之势直接出手,兹事体大,所以我手下不会留情,务求尽我所能赢过徐大真人,徐大真人可要当心了……” 身穿御赐蟒服的银发老人心底松了口气。 徐大真人答应了他提出来的条件,事态发展总算还不是太过于糟糕。 要保镇国徐府这对母子,肯定是会招致徐大真人的不满,但能够不伤和气或者说不撕破脸,这就已经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 至于谁胜谁负。 朱公公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不是自大盲目到一转头就忘了刚刚才因为徐大真人的突破而认知到的天赋差距,只是徐大真人毕竟太年轻了,才刚刚踏入四品境,连境界都还没有巩固。 天赋再高。 总要花些时间才能熬成实力。 朱公公则在四品境里浸淫已久,即便无望触及到神魔领域的三品境,底蕴也总不是刚踏足四品境的新秀能够企及,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以胜负作为条件虽然是给了徐大真人一个复仇的机会,但更多的还是给了一个台阶。 不至于让徐大真人下不来台,撕破了脸。 徐大少爷神情呆滞,刚从黑暗中脱离出来重见天日,他本就不算完备的心智没能立刻理解朱公公和徐大真人的这番交谈意味着什么。 但是徐大夫人心知肚明找上门的徐大真人会做什么,所以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等于是他们母子的性命周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而在朱公公与徐大真人的胜负之上。 徐大夫人抱着承儿紧紧抿着嘴唇,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感到了绝望和无助。 就像是脖子上被套了一根不够牢固的纤细麻绳吊了起来,不知道呼吸和细绳会是哪一个先断,只能在煎熬中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等待着分出生死。 也不知在煎熬等待的徐大夫人有没有想到。 徐大夫人的煎熬等待还只是一时,但是那些在徐府里服侍伺候她的下人们,又何尝不是在喜怒无常带来的命不由己中,小心翼翼地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呢? 到了最后。 却是连自己死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死…… 徐大夫人在煎熬中度过了三息。 刚才乱作一片动静极大的镇国侯府一度又安静到了极点,只剩下秋风从树枝中穿过的窸窣声以及徐府母子难以抑制的呼吸声。 但就在这时。 忽然响起了一声爆鸣。 在撕裂空气而引发的爆鸣声被任何一只耳朵捕捉到之前,蟒袍太监的身影就已经冲向了徐大真人。 先声夺人。 拂尘扫向了徐年在这三息准备时间里布置好的道韵霞光。 爆鸣声这时才传入耳中,明明是朱公公动身时撞开空气发出的声响,此时倒像是拂尘与霞光碰撞发出的声音了。 霞光在这拂尘一扫之下没有散开,却有一朵七叶冰莲凭空凝结而出,拂尘扫碎了晶莹剔透的冰莲,但是冰莲破碎后爆发出来的寒气,反而沿着拂尘逆风而上,波及到朱公公。 朱公公轰出一掌。 四品境武夫的强悍血气直接撞散了冰莲寒气,崩溃四散的寒气在空中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渣,但这些冰渣却没有坠地破碎,而是迅速生长了一朵又一朵细小冰莲。 虽然每一朵不仅小,还只有四片叶子,但胜在数量茫茫多。 密集如雨。 朱公公没想到冰莲寒气打散之后还能再生出冰莲,他即便反应很快立刻便要再挥动拂尘,但是茫茫多的细小冰莲已经同时破碎,席卷出来的冰莲寒气直接淹没了那件代表着地位尊贵的御赐明黄蟒袍。 不过也仅仅是一个刹那的困局而已。 下一个瞬间。 拂尘便撕碎了冰莲寒气。 第777章 叛变 从冰莲寒气中显露出身影的朱公公满头银发上添了一抹白霜,不过他双肩一震,迸发出来的血气不仅仅把他身上的白霜震碎了,就连那些寒气搅碎后在空气中凝成的冰渣也直接蒸发了。 淹没了朱公公的冰莲寒气,转眼就变成了一片略显炙热的白雾。 不过神通被破的徐年,神情丝毫未变。 朱公公以蓄了三息的雷霆之势起手冲向徐年,但冰魄生莲诀又何尝不只是徐年的起手呢? 此时此刻。 玉京城里道门修行者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尤其是本来在吐纳修炼的道修不得已停了下来,因为在天地间流转无定的灵气突然不受控制地向着玉京城里的某处汇聚而去,已经没有天地灵气可供吐纳修炼了。 “发生了何事?” “一次性聚集了这么多的天地灵气,这是多大的聚灵阵?玉京城里准许布置这等规格的聚灵阵吗?这让城里的其他道门中人还怎么修行。” “在京城里有这等手笔……不会就是大焱朝廷的聚灵阵?但吸纳这么多天地灵气,朝廷是要做什么。” “那个方向是镇国侯府,镇国侯府这大动静可真是不断,刚刚还有一道玄之又玄的缥缈气息,看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玉京城里的道修一时之间没有了天地灵气可用,而这些海量的灵气在镇国侯府汇聚成了一个不断壮大的灵力旋涡。 徐年正位于旋涡中心。 源源不断的天地灵力涌入了他的体内。 朱公公见多识广,能让他吃惊的事物已然不多了,但不得不说徐大真人又让他吃惊了一次。 这么庞大的灵力…… 换一个道修来,不说能不能调动到这么大范围的天地灵气,光是把这些灵气吸收进体内,就会把自己给撑爆了? 但是徐年没有任何不适感。 天地灵气源源不断涌入徐年的身体化作灵力,灵力再随着徐年轻描淡写地手臂一挥或是往下一压,又或者是并指如剑向前一指,又都化作了不同的力量显现而出,最终又会要回归天地。 只不过在回归天地之前,朱公公都得先要挨上一遍。 刚解决掉冰莲寒气的朱公公,还没来得及再靠近徐大真人一分。 便感到这片天地朝着他压了下来。 道门五品境的天地之力。 他不慌不忙正要冲破这天地之力。 立足之地却忽然翻了个身仿佛要把他埋葬在大地之下,带着犀利剑气的九道流光转眼而至,自霞光中乍现出来的金色光海如同是内藏着一轮烈阳散发着炽热至极的高温…… 这些个各有千秋的道法神通,要是一个个来,朱公公都能够面色不改,不过就是一拳的是,一拳解决不了也能出第二拳,他这武夫皮糙肉厚也有几分蛮力。 怕什么呢? 但问题,这些各不一样的道法神通几乎不分先后,饶是朱公公再怎么稳重,这会儿也难以绷住神情,面色微变略有骇然,不过他的应变也一点都不慢。 凭借着四品境武夫的蛮横体魄直接冲开了天地之力的禁锢,然后一脚重重踏向地面,徐府地面顿时下沉夯实了许多,再轰出一掌击飞了剑气流光,排山倒海般浑厚血气与炎阳金光碰撞在一起…… 轰隆隆—— 武夫拳脚与道法神通的争锋不断迸发出巨响,整座镇国侯府都在巨响中震荡不止屋倒墙塌,这还是朱公公和徐年都有意控制余波的结果了,不然震荡不止的可不只是镇国侯府,而起码是大半个玉京城了。 两个四品境强者的碰撞,若是毫无收敛之意,仅仅是散发开来的余波对于周遭城池而言,都无异于是一场有灭顶危机的天灾。 在消耗了许多血气之后,朱公公终于撕开了炎阳光海,距离徐大真人更近了几分,但让他眼皮一跳的是,明明一下子施展了这么多威力惊人的道法神通,但是徐大真人的气息却没有半点萎靡! 抬手弹指间,便又有霞光流转,道法神通衍化而出。 不是…… 朱公公想不通了。 难道释放个道法神通如同吃饭喝水般随意,用在徐大真人身上不该是夸张形容,而是不带夸张的事实吗? 照这么个势头继续下去,朱公公很怀疑他和徐大真人这不分生死的一较高下,不会等同于是他在以自身血气和这方天地里的灵气在较劲。 得把天地灵气耗光了才算完? 这可真是光是想想都让人感到几分绝望。 朱公公在四品境浸淫了再久,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和天地灵气比较高低,所以他当机立断以破釜沉舟之势,硬拼着受伤也要尽快拿下徐大真人! 十步…… 八步…… 五步…… 但到了最后,朱公公距离徐大真人已经只剩下了两步的距离,护体丹气已在四品境武夫的拳头下岌岌可危,不过处境危险的徐年却依然面色不改。 朱公公拿捏不准这位接二连三让他感到震惊的年轻道门大真人究竟还有何底牌。 只能亲身一试…… “……两位且慢!” 一声暴喝忽然传来。 正要破釜沉舟的朱公公和面色未变的徐年同时收了手,倒不是因为来的人有多厉害能够拦住两位四品境强者,毕竟来的人也只是喊了一声没有真的动作阻拦。 毕竟这也太危险了。 稍有不慎都可能会有池鱼之殃。 徐年和朱公公停手,是因为认出了来的人是谁。 大焱三位大将军之一,陈行虎。 陈大将军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背着腿脚不便的大焱首辅张弘正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人这般失态。 “张公,陈大将军,咱家只是和徐大真人比试一下高低,不分生死不伤和气,两位大人这般急着过来,敢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银发老人躬身凑到两位大焱重臣的面前,轻声问道。 同样是大焱朝廷重要人物的朱公公此时略有些狼狈,身上那件蟒服倒是没什么破损,不过他手里的那柄拂尘不仅从雪白变成了焦黄之色,还掉了不少毛,显得有些光秃秃的了。 徐年灵力波动平息下来,他倒是显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不过这片天地的灵气似乎淡了两分。 张首辅从陈大将军背上下来,捶了捶膝盖,看了眼惶惶不安的徐府母子,这位大焱首辅脸上写满了凝重之色, 沉声说道: “兵部刚收到了消息,折冲将军徐世威疑似哗变……” 第778章 再一次抛妻弃子 折冲将军徐世威,出身名门功勋卓越,远征寒乌刚立下了大功劳,如无意外,凯旋回京之后就能成为大焱的第四位大将军,甲第连云怀金垂紫。 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哗变,背叛大焱王朝呢? 大焱社稷再有积弊,也始终是这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强大王朝,地负海涵物华天宝,他不想做大焱的大将军,又能去哪儿高就呢?还有那一朝的武将,能比大焱大将军更位高权重吗? 朱公公面色大变,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忙不迭地问道:“张公,您……您说什么?咱家是不是听错了?” 四品境武夫耳聪目明。 哪可能听错呢? 只不过效忠大焱皇室的大太监实在难以相信徐世威竟然会背叛大焱。 这可不仅仅是不忠了。 祖父可是大焱的镇国公,一生都在为大焱开疆拓土,其父虽然才情不够未堪大用,也做过些错事导致徐家势微,但至死也是忠于的大焱。 到了徐世威这里,要是成了大焱的叛军,他在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父亲与祖父? 这可谓是不孝。 更何况…… 镇国徐府就在玉京城,徐世威的妻儿都在天子脚下享受着京城的富饶与繁华。 徐世威趁着率着大军在外征战大获全胜的节骨眼,冷不丁来个哗变,确实能打大焱朝堂一个措手不及,但问题是他的妻儿不同样也是措手不及? 不忠不孝,再一次抛妻弃子。 折冲将军徐世威是图的什么,才能做出如此大逆之事? 不光是服侍大焱皇室的朱公公想不明白,就连不可能盼着徐世威半点好的徐年都感到难以置信。 要是兵部得到的紧急军情是徐世威在寒乌大胜将要班师回朝之际遭遇死士刺杀而亡,他说不定脱口而出就要喊一声好。 顶多可能在夜深人静回顾过去时,多出一分的多愁善感。 但是,徐世威作为时下最受瞩目也可以说是前程最远大的大焱将军,在班师回朝接受封赏的前夕突然哗变……他图什么呢? 难道是多行不义遭了报应,在战场奔袭的时候失足坠马,把脑袋给摔坏了? 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决定。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徐年和朱公公是难以相信。 反应最大最激烈的则是徐大夫人。 她抱着呆若木鸡像是魂都已经离了体的徐承,保养得当的那副面孔上已经不见了雍容,只有惊骇失色,下意识地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徐府可是镇国公之后,世世代代都是大焱忠良,老爷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为大焱披肝沥胆征战沙场,和圣上君臣相宜屡得封赏。” “老爷他、他怎么可能会哗变?”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说不定……说不定是谁眼红老爷的功绩,假传消息以惑朝堂,张大人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明辨忠奸,不要被奸诈小人给误导了啊……” 徐大夫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毕竟老爷要是哗变了,岂不是意味着大焱朝廷都将站到了镇国徐府的对立面,再有那个找上门来的小杂种虎视眈眈咄咄逼人。 他们母子人在京城,焉有活路? 所以这绝对不可能。 谢淑华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老爷竟会将他们母子置于死地! 腿脚不便的张弘正揉着那条隐隐生疼的老腿,素来深谋远虑的首辅大人这次也把疑虑都已经摆在了脸上,但是他没有去看扯着嗓子叫嚷的徐大夫人,只是对着朱公公和徐大真人轻声解释道: “骤然听到兵部传来折冲将军哗变的消息,我的反应和朱公公、徐大真人也差不多,起初也是不敢相信,毕竟无论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金银财宝,徐世威都没理由背叛大焱。” “但是这么重要的消息,兵部自然也是核实过,有可信之处才会递到我这儿来。” “兵部收到的是虎贲将军的密信,正是信里指出折冲将军在班师回朝之际突然袭击了虎贲将军,随后假传军令欺骗麾下将士,率领大军继续西进……” “不过送信之人不是军中将士,而是一位名叫聂惊山的江湖侠客,据他所说自己是偶然遇见了携带密信的信使,信使遭遇追杀奄奄一息,临死前把这封密信和表明身份的军情令托付给了聂大侠。” “军情令货真价实。” “不过若仅仅是军情令,或许还有可能令牌是真的但军情是假的。” “但是虎贲将军的密信也已经验过了。” “同样是货真价实。” 虎贲将军的父亲,大焱资历最老的大将军陈行虎在这时接过了话题,沉声说道:“我陈家有一门兼修内外的家传武学山河功,内炼血气外演招式。” “内炼大成之后,血气之中便会带有山河功的气息。” “那封密信里面滴了一地精血,虽然已经干涸,但我已经辨认过了,精血中确实有我陈家山河功的独有气息,普天之下应该也只有我们父子两人的精血里能蕴含这种气息。” 父子两人,没带上孙子。 因为孙子陈宪虎虽然也修了山河功,但内炼之法还未大成。 不过虽然那有明确的密信为证,兵部用到的说法也只是疑似哗变,毕竟这事情真的太大了,若不是虎贲将军的信物千真万确分量太重,朝廷根本就不会质疑在外征战的折冲将军怀揣异心。 徐年关心问道:“虎贲将军情况如何?” 陈大将军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重山没在信中提及自己处境。” 虽然没提。 但想想也知道,在班师回朝之际突然遭到背刺,虎贲将军的处境肯定极其糟糕,否则何至于信使都被截杀,还得半途由一位侥幸碰上的江湖侠客接力送信? 况且徐世威除了是折冲将军之外,可还是一位站到了世间巅峰的四品境武夫。 虎贲将军带兵打仗的本领未必弱于折冲将军,但在修行境界上可是与徐世威差了整整两品,毫无防备之下甚至很有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徐世威轰杀致死。 第779章 忠与不忠 不过若真是一个照面就遭到杀害了,也不会有这封密信送到京城了。 这也是陈大将军能够找到的些许安慰了。 也许…… 向来稳重的陈重山,隐约发现了苗头不正有所应对,所以情况不是那么危急呢? 当个马后炮,回过头来想想,江扬郡的事情后,陈宪虎率领虎啸骑要去与大军汇合再返京,却被他爹虎贲将军给拦了下来让他直接回京。 这种便宜行事放在其他人身上都很正常。 但确实不是陈老将军之子的一贯作风。 陈重山行事风格,在能接受的人眼里是规行矩步一丝不苟,但在不喜欢他这种做事方式的人眼里,就是固守成规不思变通。 明明才至中年。 却比他那在三位大将军里资历最老的爹还要迂腐。 说实话,有时候陈大将军自己都纳闷,他当年是怎么言传身教养出的陈重山,毕竟他自己还没功成名就的时候被抨击的弊病可是浮躁冒进图大贪功。 也不知是怎么养出了步步为营的陈重山…… 或许向来固守成规的陈重山在不那么合规矩的让陈宪虎率领虎啸骑自行返京,并非是常人所想的那样合乎情理给他的儿子开了小灶,可能那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徐世威的祸心。 只是既无证据也无把握,固然才只能做点这安排? “……兵部已经火速派人去寒乌核查情况了,最迟等上七天就能有明确消息,得知那支理应班师回朝的大军发生了什么。” 七天时间。 说长肯定不算长。 倒不如说仅用七天,就能查明数万里之外的寒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已经很快了。 但如果真是叛变造反。 别说七天了,就算只是等上七个时辰,都会让京城诸公寝食难安。 何况虎贲将军下落不明,陈老将军哪里能静待七日。 肯定要做些准备。 “徐真人,可否将谢淑华和徐承这对母子交给我来处置?” 徐年回头看了眼那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徐府母子,再看看那双虎目之中隐有怒意却也难掩黯然的老将军。 已在人间登顶的年轻人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好,若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陈大将军尽管与我说。” 陈行虎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大恩不言谢。” 如果陈重山落在了徐世威的手里,必要时徐世威的这对妻儿或许便可作为人质进行交换。 虽然徐世威叛变前既然都没有安排这对母子提前离京。 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乎母子两人的安危。 但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手里有人,总比手里没人要好。 朱公公自从听说折冲将军叛变后就一直皱着的眉头,在这时候才略微舒展,已经有些秃了的拂尘轻轻一扫,他向徐大真人欠身说道: “方才咱家多有得罪了,还请徐大真人见谅。” “虽然情况有变,但先前说的承诺依旧算数。” “徐大真人日后若有用得到咱家的地方,只需传个信进皇宫,知会咱家一声就好。” 徐年颔首回应道:“朱大人客气了……” 浑天盘的小天地里还收着徐府老仆。 徐年用浑天盘消磨掉了徐府老仆身上巅峰混沌气,已然是受到了致命的曹哲思生命力倒是出奇的顽强。 还剩下了一口气。 徐年把曹哲思从浑天盘里放出来,奄奄一息的徐府老仆不独臂了,但是胸口却多了一个致命的大洞,七窍都被混沌气侵蚀有些扭曲,整张脸人不人鬼不鬼。 内里的经脉脏腑更是不堪。 这伤势,真的是神仙来了都得摇摇头,能撑到现在还有一口气没有散尽,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徐……徐大真人,您有什么怨气……可等老爷回来了再谈,放过大夫人和承少爷一马……老爷也会记住您高抬贵手的……恩情……” 就剩下这么一口气了。 曹哲思依然在为徐大夫人和徐大少爷着想,给这对母子谋着一条生路。 对徐府的忠心,确实是天地可鉴了。 徐年俯瞰着奄奄一息的忠心老仆。 他忽然笑了一下。 笑出了声。 曹哲思不解:“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好笑的事。”徐年摇了摇头,其实他只是觉得这老仆既可怜又有些可笑,“徐世威不会回玉京城了,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为、为什么?老爷他……他怎会不回来?夫人少爷都在……大胜凯旋,也是要回来的……” 徐年说道:“因为你家老爷率兵叛变了,他回玉京城来送死吗?” 曹哲思猛然瞪大了眼睛,仅剩的这一口气明显被耗去大半,连连说道:“不……不可能,老爷他……他的基业都在大焱,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怎么会、会叛变?老爷他有什么理由要背叛大焱……背叛了大焱,老爷又能得到什么……” 看来即便是忠心耿耿的曹哲思,也对徐世威的叛变之举一无所知。 徐年耸了耸肩:“这谁知道呢?或许你家老爷脑子不好使。” 曹哲思没说话了。 若是徐年在消遣他,要让他死都死不安生,那这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徐年说的都是真的,他一个将死之人,又说什么才能有用呢? 徐年忽然说道:“你对徐府忠心耿耿,难道对徐大夫人没什么微词吗?何至于做到这一步呢,你明明知道我是谁,若不是你非得拦着我,我应该也不介意放你一条活路。” 毕竟这位徐府老仆,也曾请他帮忙照顾过“年少爷”。 曹哲思用最后一点力气,苦笑说道: “大夫人毕竟大夫人……再者,老奴一生不曾结婚生子,只有一个已故兄长留下的侄子,便将其视如己出……他叫曹柘,之前去把年少爷带回京城,结果一去不回不知所踪……不知年少爷可有印象……” 最后这一声年少爷。 徐府老仆显然是喊的徐年。 也耗尽了曹哲思这具刚得完整却又残破不堪的身躯里面的最后一点力气…… 第780章 天机也欺软怕硬 若是曹哲思没有提醒,只说一个名字,徐年恐怕还真得细想一阵才能想起来,这曹柘便是闯入了河竹村,要把他带回京城入赘陈大将军府的折冲将军亲卫。 曹柘在见过前所未有的五步登天的场面后,逃也似地离开了河竹村,在偏僻无人的山村小道上被徐年斩草除根了。 自然是下落不明。 不过曹哲思应该是早就怀疑到了年少爷的身上,只不过冒名顶替的司晓楠仅是八品境,而曹柘却有七品境的修为,并且可不是那种没有厮杀经验的愣头青。 照理说不至于是栽在年少爷的手里。 也许真是往返路上,遭遇了意外? 但既然真正的年少爷是道门大真人,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意外了,在此基础上,曹柘的下落不明还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冒犯了一位道门大真人,曹柘死得毫无痕迹悄无声息,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曹哲思执意阻拦徐年,甚至于吞下那枚代价不明的丹药,显然除了对徐家的忠心不二之外,多少还掺杂了两三分要为了视如己出的侄子报仇的心思。 不过心思再真,人都已经死了。 他所效忠的镇国徐府,自此之后恐怕也要亡了。 在陈大将军和张首辅进入镇国徐府的时候,那些明里暗里窥探着镇国徐府变故的各方眼线便被驱逐一空了,包括那辆来自海刹国的奢华马车都已经被请离了徐府周围。 一队禁军踏过断成两截躺在地上的侯府门匾。 走进了镇国徐府。 不怒而威的陈大将军冷冷地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徐府母子,给进入徐府的禁军下达了任务:“看好这对母子,没得到命令不准他们离开徐府一步,但也不准他们死在徐府……” 在半个时辰之前,还算得上如日中天的镇国徐府俨然是一地繁华落尽的破败景象,曾经繁华的楼宇回廊塌的塌毁的毁。 不再需要徐大夫人的允许,便有许多人影在徐府进进出出,清理着徐府废墟。 不过这些隶属于大焱朝廷的人手,可不是要帮如今只剩下母子两人居住的镇国徐府翻修一遍,他们是在废墟里面翻找着文书信件等等一应可能用来佐证徐世威反叛的线索。 除了供奉着镇国公的徐氏祠堂之外,镇国徐府的各个角落都得到了掘地三尺的待遇。 不过又是禁军又是掘地三尺,即便把徐府周围清场不给人看,也难以杜绝各方势力对镇国徐府这番变故的好奇以及猜测。 只是徐世威疑似反叛的消息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草率的公之于众。 所以对外的说法便成了——镇国徐府遭遇意外毁于一旦,朝廷掘地三尺是在协助重建侯府。 合情合理,说得过去。 当然不可能说服所有人,但只要能应付的了一时就行了。 不过是什么样的意外让镇国侯府毁于一旦,朝廷就没有给出解释了。 镇国侯府里那对母子从肆意享受着玉京城的繁华变成了享受着大焱禁军一丝不苟地陪伴,也不可能现身解释意外了。 导致了侯府毁于一旦的意外的罪魁祸首徐年在徐府待了一阵,眼见是没他什么事了,便在首辅、大将军、蟒服太监的礼送中旁若无事地离开了已经连大门都没有了的镇国徐府。 封锁侯府的大焱禁军见到这位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徐大真人从侯府里面走出来,都会微微欠身以表敬意。 这不仅仅是大焱朝廷的态度。 也是四海共有的对于强者的朴素敬意。 不过徐年也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刚晋级成了道门四品境能够算一算天机,恰好碰上徐世威反叛,不管是想要帮忙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好奇心,自然都会想要算一算。 算是已经算过了,但没算什么结果。 天机本就缥缈,即便是道门四品境也只是能够见到天机,远不如五品境对于天地之力的驾驭程度,徐年透过天机窥探徐世威的命数时,看到的是一片血光浮动的混乱。 血光。 应该是与杀伐有关。 但这也不需要天机来算,一位将军的命数中哪能缺了杀伐? 关键还在于那片徐年看不透的混乱。 这一方面是徐年自己的技艺不够纯熟,如果换成是盲算子丁抟或许就能从混乱中瞥见些许画面了。 另一方面也是天机并非万能,有着强弱远近的倾向。 强弱好理解,说白了便是天机这玩意儿其实也欺软怕硬,四品境的巅峰武夫当然属于硬茬子。 远近就玄乎点了。 天机也不是凭空而算,需要有一个具体的起卦之物。 起卦之物不一定要是物,也可以是人,譬如目标的随身之物或者是嫡系血亲都是好用的起卦之物,也就是在天机里面离得比较“近”,由此算起来就相对容易。 如果没有这类东西,那么大多数时候算天机之人都是以自身命数作为起卦之物。 像是徐年算徐世威,就是用的自身命数来起卦。 不过不是没有好用的起卦之物。 只是徐年自己就已经足够“近”了。 即便徐年迄今为止都没和徐世威见过一面,但在天机之中,他的命数和徐世威就是挨得很近,用不着再另找合适的起卦之物了。 只不过徐世威的命数确实很强。 即便离得近。 也依旧只能看到一片混乱。 镇国徐府的毁于一旦还有先前的天地异象,注定今晚有不少身居高位者会要睡不了一个好觉了,但是玉京城街道上的景象繁华依旧,还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就连路边酒肆里面,都还有酒水用来敬着折冲将军远征寒乌的功绩。 这也正常。 毕竟事发突然,就连朝堂诸公都措手不及,路边酒肆里的话题哪可能这么快就及时更新呢。 “徐将军可真是当世人杰啊,大焱有他实乃大焱子民之幸。” “我有预感,将来徐将军说不定能超越镇国公,成为大焱武将第一人!” “刚刚的动静你们瞧见没?听着就是镇国公府那边传来的动静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第781章 天赐良机 “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徐将军正在凯旋回京的路上,只要朝廷诸公不是鬼迷心窍,就不可能让镇国徐府出事……” 路边酒肆里,喝的半醉的汉子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豪气干云地摆了摆。 这分析的确实有理。 而且其那副了然于胸的笃定态度,还真不只是酒后醉言,确有其底气。 “我爹就是镇国徐府的甲等护卫,徐府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能不知道?徐大夫人他们都在准备庆祝折冲将军凯旋回京呢,府内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能出什么事?” 此话一出,顿时成为了酒肆的焦点,还有手里阔绰的酒客赠了他一坛酒,让他多说点徐府内的趣闻。 “多谢兄台的美酒,不过要说徐府里的趣闻嘛,近期最大的当属折冲将军私生子那档子事了。” “熟悉徐府的应该都知道,折冲将军和徐大夫人可是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当时艳羡了多少才子佳人。” “怎会移情别恋还弄了个私生子出来?还偏偏流落在外二十年,这里面的秘密可大着呢。” “那日折冲将军喝多了酒,恰好有个新来的貌美丫鬟长相和徐大夫人有几分相似……咳咳,言尽于此,言尽于此,多的可就不能说了!” 半醉汉子站起来,转身向四周敬了一圈酒,作为没让大家伙听个尽兴的赔罪。 不过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缘故。 转了一圈的半醉汉子忽然没站稳,脚踢在桌腿上摔了一脚,失衡时双手胡乱伸出试图抓住某物来维持平衡,结果却抓到了桌上的酒坛子,酒坛子一翻不偏不倚正好倒扣在他的脑袋上。 酒坛里还剩着的大半酒水当头淋下,成了满身酒气的落汤鸡。 “哎呦……卧槽,卧槽……这怎么天、天都黑了?呼、呼……这什么地方啊?喂!喂——喂?有人吗……” 半醉的汉子可能是摔蒙了,也可能是酒气一浸彻底醉了。 扣在脑袋上的酒坛都没去摘,伸出来的两只手就像是黑暗里胡乱摸索,他的声音在酒坛里先是回响几遍再传到了酒肆里,引来周围酒客阵阵哄笑。 徐年便在这样的哄笑声中,从酒肆旁边的卤味摊子里打包了只卤鸡,信步离去。 似酒肆里半醉汉子那样的胡乱编排肯定会有,哪朝哪代都不缺乱嚼口舌的闲人,徐年没听到就算了,但既然正巧让徐年听到了,总是要让搬弄是非的家伙吃点苦头。 至于半醉汉子说他爹是镇国徐府里的什么甲等护卫。 徐年已经用天机看过了。 甲等什么的是吹嘘,但确实是护卫。 徐府里的一名普通护卫。 但这也意味着…… 他爹现在已经死了。 只是他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尚不知道镇国徐府里的变故而已。 虽然半醉汉子现在得意洋洋地凭借着他爹的徐府护卫身份在酒肆里大肆吹嘘享受着成为焦点的快乐。 但等他酒醒之后。 再也没等到他爹回来和他讲讲徐府里逸闻趣事。 不知道是否又会懊悔万分他爹偏偏是在徐府里担任护卫,甚至因此而怨上他此时还推崇为当世人杰的徐世威呢? 徐年没有再去看一个后续结果,不过他提着卤鸡离去的脚步忽然一顿。 眉头微微皱起。 倒不是酒肆里又有什么动静引起了徐年的注意。 而是天机。 就在刚才,有人借由天机撩拨了一下他的命数,虽然没有真的影响到的他的命数走向,但在这一拨之下泛起的涟漪,反而让命数里的些许异样浮出了水面。 徐年恍然发现,他这段时间的命数在悄然不觉中被人为改动了数次。 每次对命数做出的改变幅度都很轻微,所以即便徐年在四品境之前就已经接触到了天机却也没有察觉,甚至在四品境之后也没能立刻发现这点命数被改的痕迹。 仅仅只是通过把某个时间稍微的提早或者延后。 以促成了某些巧合。 比如在德宜坊碰巧遇上撒泼的徐承。 比如去晚了一步,未能和陈大小姐碰上面。 再比如他娘亲刚巧和徐大夫人在万山奇货里撞见,而他从陈大将军府返回时想着顺路去找娘亲,却没能也来一个刚好碰上…… 徐年看着自己的天机命数里浮现出来的痕迹,意识到这些巧合可不仅仅是巧合,而是有人在幕后以天机命数来推波助澜才促成的结果。 会是谁呢? 应该不是现在撩拨徐年的天机命数之人,因为这次的撩拨完全不像是为了影响到徐年的天机命数,反而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天机命数里的异常。 并且还留下了一道可供追踪的气息。 明显是在邀请他过去。 气息的来源就在玉京城里,隔着不远,徐年看了看天色也还早,不差这一会儿,便提着卤鸡改变了方向,朝着刚刚撩拨他天机命数的那道气息来源而去…… …… “……徐年,徐大真人,大焱镇国徐府的私生子。” “呵呵,你这命数可真是好到出奇啊!” “竟然这么快就突破到了四品境。” “偏偏徐世威还像是舍了全家性命不顾也要偏袒你这个私生子一样,恰好背叛了大焱。” “破了我布好的局……” 幕后黑手阴浑子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在江扬郡的布局落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事后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盲算子丁抟重回四品境,甚至因为破除了命劫,修为更有精进,已经错过了杀他的最佳机会,之后就不好轻易惹上了。 大祭司塔日哈,老牌的四品境,侍神之人,即便他侍奉的神明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点残渣,也终究是神明之力,不是说杀就能杀…… 咽不下气的阴浑子思来想去,徐年应该是最好对付的了。 把他杀了炼制成傀儡化身,还能挽回些损失。 俗话说谋定而后动。 而对于阴浑子这种人,这句话就该改成“算完而后动”,他先以天机算了算徐年——之前在江扬郡,有弥天大阵混淆天机,大阵破了后,等到天机复位,徐年又已经成了道门四品境,没那么好算了。 阴浑子在江扬郡之事尘埃落定后,做足了准备才起卦算了算徐年。 这一算,第一个发现就是徐年竟然剥离蜃龙龙珠,跌回了五品境。 这不是天赐良机? 第782章 童子 师承天机阁的阴浑子这辈子算过无数次天机,但是算徐年的这一次仍然让他惊讶不已,尤其是算到徐年年仅二十岁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算错了或者是遭了别人的算计。 透过天机看到的都是假象。 阴浑子动用了天机至宝反复窥探天机,最终确认了算出来的天机无误。 徐年就是年仅二十岁。 不仅如此。 身世也窥见了端倪。 不是阴浑子最先以为的道一宗真人,反而和大焱那座镇国徐府有关…… 阴浑子透过天机算着徐年的命数,虽然也做不到将他的生平一览无余,但仅仅是窥见到的那些片段,便更加坚定了他要除掉徐年的决心。 二十岁的道门五品境,甚至已经领略过四品境的风光,若是再给他二十年甚至二百年,又该到了何等境界? 现在不除掉此子,将来恐怕就除不掉了。 说不定会成为比丁抟还要难缠的心腹大患! 正好徐年跌落回了五品境,阴浑子还算出了徐年的身世劫难已经迫在眉睫了,这可不是天赐良机吗?于是他就悄然改动了一下徐年的命数,让其身世带来的这场劫难来的更巧合,爆发得更加猛烈。 只不过,就像是丁抟当初想要看看徐年的命劫在哪儿为他指点一二,结果却没能算出来,阴浑子也同样没算出徐年的身世劫难就是他的命劫。 也就没算到徐年会刚刚好在镇国徐府突破四品境。 不然凭借着十尊天机奴,强杀一个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可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即便是破了命劫,正常来说十尊天机奴一样有机会得手,只是没想到徐年就连突破四品境的过程都与众不同,不仅能够一边突破一边施展道法神通,还一转眼就已经悄无声息的突破成功了。 这就是二十年道门五品境…… 不对。 现在应该说是。 二十年道门四品境的天赋。 果真是哥妖孽。 原本若只是徐年突破,阴浑子布的这一局还可以继续下去,因为他本来就没指望十尊天机奴就一定能够在玉京城里杀掉一个道门大真人。 藉由此次事件,还能彻底引爆徐年和大焱那位折冲将军的矛盾,逼迫大焱朝廷下场。 激化矛盾,借刀杀人。 等到大胜寒乌的折冲将军凯旋回京,却发现京城家中遭遇了一场劫难,心腹属下拼命抵抗以至于偌大一个府邸只剩下了母子两人平安。 会有何反应呢? 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至于为什么要母子平安,没有一并把那对母子也变成混沌气,一方面是以徐府内数百条人命为代价喂养出的混沌气已经足够用了。 足以让十尊天机奴从混沌气中浮现而出。 另一方面,阴浑子的打算是借刀杀人。 又不是引祸上身。 死的都是徐府的护卫下人,还能归咎为保护徐大夫人和徐承的代价。 但要是那对母子也一并死在了混沌气之下,阴浑子可不觉得除了是大焱将军之外,更是已经站在了世间巅峰的四品境武夫徐世威能够轻易忘掉他。 为了解决一个心腹大患,再树起一个新的强敌? 实在没必要。 原本徐年即便不死在十尊天机奴的围杀下,也该死在徐世威和大焱朝廷的盛怒之下。 有阴浑子藏匿在天机背后推波助澜。 本该能够确保事情的发展能够如他所愿。 结果。 功勋卓越的大焱折冲将军徐世威,在这么个时候背叛了大焱…… 阴浑子把天机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没看出来还有这样的命数。 只能说人算有穷时。 岂能算尽? 难免发生些始料未及的意外。 只不过在关于徐世威背叛大焱这件事情上,阴浑子和徐年、张弘正他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想不明白。 根本想不明白。 是其他国家能给徐世威比大焱折冲将军更高的待遇? 还是徐世威不甘心只做个臣子,认为是时候自立为王了? 阴浑子左右想不通,干脆以天机窥探了徐世威的命数。 不怎么看的清楚。 只看见一片血光浮动的混乱,在那片混乱之中纠缠了太多人的命数,以至于他极力运转修为沟通天机,也只能瞥见浮光掠影般的画面。 冰天雪地,大军动荡。 有人喋血而逃,有人大步西进…… 混乱天机中浮现出的片段与画面,不一定是现实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可能只是一种需要结合情景的预示而已。 具体怎样理解,就要看直面天机者自己的感悟了。 即便是阴浑子天机手段也没能从徐世威混乱不堪的天机命数中看出明确的线索。 喋血和西进的人都只是一道模糊的轮廓看不出面容。 不过可以明确。 大焱远征寒乌的那支百万大军确实是出现了变故…… 暂且无论大焱那支百万大军的最终结局能够如何,至少阴浑子利用徐年身世劫难布下的这一局是已经了一败涂地了。 不仅没能解决掉心腹大患,反而折损了十尊天机奴。 虽然十尊天机奴也不比一具四品境化身,但这可不是天机奴不值钱,而是四品境化身太值钱了。 也正因此。 在江扬郡已经丢了两具四品境化身的前提下再折损了十尊天机奴,就好像是在阴浑子已经被捅了一刀还没愈合的心口,硬生生再挤了十滴血出来。 心痛不已。 “……师兄这就心痛了吗?当年师兄杀了师父,夺走天机至宝的时候,可有想过师弟我有多心痛?” 突如其来的稚嫩童声渗入了阴浑子的心神。 阴浑子回头一看,只见本该除他这具凡人傀儡之外,没有第二道身影的客栈房间里面,不知从何时起就多出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童子。 童子的眼眸澄澈如大雨洗过的晴空。 也因此从其心中诞生而出的恨意流淌在眼眸之内。 也是那么的清晰。 阴浑子笑道:“师弟你竟然敢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我这具傀儡只是弱小凡人,此地又是玉京城,让你觉得自己很安全吗?” 童子似是挑衅般地朝着阴浑子走了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伸手就能碰到。 他微微抬起头,就像是主动把自己的脖颈要害暴露了出来,轻声说道: “师兄若是觉得能够杀了我,不妨就来一试?” 第783章 师兄师弟 阴浑子的心腹大患。 盲算子丁抟是一个,如今徐年也要算一个。 不过如果要给阴浑子一次任意抹杀掉某人的机会,无论是丁抟还是徐年都不会成为阴浑子的目标。 他最想杀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正是出现在阴浑子这具凡人傀儡面前的童子。 阴浑子阴恻恻地说道:“师弟不在天机阁里编排你的这个榜那个榜,怎么偏偏今日有闲心来看望师兄了呢?而且还是以真身出现在我面前,多年不见师弟的胆子比我弑师的那天可大得多了。” 童子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小脸上只有平静,淡淡地说道:“我胆子大还是不大,师兄怎么不亲自试试呢?” 话里话外。 都是在引诱阴浑子出手。 阴浑子不是傻瓜。 他这师弟敢大摇大摆地来到他面前,绝对是有所倚仗。 但关键是……有倚仗就万无一失了吗? 尽管阴浑子在客栈里的这具傀儡虽然只是凡人,仅仅是临时用来跑腿和徐府接触而已。 几乎不具备战斗力。 玉京城是大焱覆地,阴浑子要是用的化身和徐府接触,事发后未必能够离得开玉京城。 在江扬郡损失的化身已经够多了,也该开始勤俭持家了。 随便弄个凡人傀儡就能搞定的事儿。 阴浑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化身来冒险。 不过即便如此,虽然和童子同处一室的只是不具备战斗力的凡人傀儡,但是阴浑子在这座玉京城里面还真有个埋得很深很深的一枚棋子。 虽然那枚棋子价值很高,若是动了就极有可能暴露。 但要是真能在这里除掉师弟,以绝后患一劳永逸,哪怕付出的代价再大都是值得。 暴露了也无妨。 毕竟师弟可是阴浑子的头号心腹大患。 所以……该动手吗? 阴浑子在犹豫中,已经试图动用那枚在玉京城藏得很深的那枚棋子。 来兑掉出现在他面前的师弟。 不过犹豫再三之后。 阴浑子还是平息了这一念头——不是觉得不值,只是思来想去,胆小谨慎的师弟既然敢以真身出现在他的面前,总不可能是活腻了来送死的? 说不定他这师弟就是在以身为饵。 在钓他的鱼呢。 要是暴露了那枚棋子还没兑掉师弟,阴浑子近来本就已经损失惨重的家底,可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童子淡淡地说道:“师兄什么时候也跟师弟一样胆小了?我就站在师兄你的面前,师兄你连试都不想试一试吗?” 阴浑子冷笑着说道:“激将可没什么作用,师弟难道还指望师兄我会恼羞成怒吗?不过师弟你要真是为了师兄着想呢,你现在大可以自裁,师兄一定念师弟你的好,以后每逢忌日,师兄都会亲自去你坟前烧纸上香,保证师兄在下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童子摇摇头,轻声叹道:“这么多年了,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呢。” 阴浑子依旧冷笑:“自私?比不得师弟,一入门就把师兄的阁主之位给抢走了。” 揭起那段不算平和的过往,童子那张稚嫩青涩的幼童面孔上已经掀不起波澜,只是轻声陈述道:“阁主之位是师父的,师父要传给谁,自然有师父的考量。” “但是师兄却把阁主之位视为囊中之物……” “也许,正是因为师兄的这份傲慢,把阁主之位视为了囊中之物,师父才会把阁主之位传给我。” 阴浑子冷声说道:“师弟倒是比以前牙尖嘴利许多了,但师兄只知道如果没有你,师父他就只会把阁主之位传给我,所以……怎么不是我的好师弟你抢了师兄我的东西呢?” 童子无奈道:“既然这样,师兄现在何不杀了我,把阁主之位抢回来?” 杀了童子。 阴浑子彻底吞下天机一脉就再无阻碍了。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 阴浑子嗤笑道:“前菜喂了这么多,差不多也该上正菜了?来,我的好师弟,把正菜呈上来,让师兄看看你都准备了些什么来招待师兄。” 童子脸上露出了可惜之色,慢慢后退了几步,拉开和阴浑子之间的距离。 就像是在划清界限。 “师兄可真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呢……” 话音刚落。 客栈房间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刚在镇国侯府里突破到四品境的年轻道修徐年走了进来。 先是打量了一眼童子。 不认识。 童子面带微笑,抱拳见礼。 既善意又客气。 徐年再看向客栈里的另外一人。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认识。 不只是因为认出了阴浑子的气息,而是他曾经见过如今已被阴浑子炼制为傀儡的这张面孔。 在江扬郡元山县见过。 是个背井离乡在江扬郡谋生的行商。 徐年当时还以离乡太久不祥为由,忽悠他速速离开江扬郡,只不过没能成功,后面江扬郡的大阵已经破尘埃落定,行商本该能恢复自由,说不定会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踏上乡土见见旧人。 却没想到会在这玉京城再见到。 已成了阴浑子的傀儡。 徐年和这行商倒是谈不上交情,也就是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而已,要说有多么伤怀倒也谈不上,显得矫情了,只是略微有些感慨,想起了镇国徐府同样丧命在阴浑子手里的数百条性命。 暂且无论是好是坏,有多少该死,又有多少不该死。 至少证明了这些人的性命确实是贱如草芥。 说没就没了。 阴浑子看到来的是徐年,顿时笑了。 还好没有动用埋在玉京城里的那枚棋子,不然就又要在徐大真人手里吃大亏了。 “师弟可真是好算计,既然知道把徐大真人引来,要是师兄之前受了师弟蛊惑,现在可就够师兄喝一壶的了。” 童子没有惺惺作态,直言道:“可惜师兄胆子小了点,不然师弟可真想看师兄是怎么把自己撑死的呢。” “呵呵,还会有机会的,只是下次师弟可要当心了,别没把师兄撑死,倒是把你自己给玩死了……” 自江扬郡而来的行商笑了笑。 忽然口目喷张。 紧接着就如同徐府里的数百名下人护卫一样炸开。 炸成了一团混沌气。 尸骨全无。 第784章 天机传承 阴浑子的这具凡人傀儡,全数化做了这一团混沌气的养分。 混沌气膨胀开来,向着四周渴求更多。 童子小手一挥。 蟒袍大太监朱公公应付起来颇为费事的混沌气,随着童子随手一挥便化作轻烟散去。 混沌气,本就是天机阁的传承。 阴浑子会。 作为他的师弟,却被师父钦点为天机阁阁主的童子,没理由不会。 只不过正是师出同门。 对彼此都太过了解。 阴浑子也没指望这点混沌气能给他的师弟造成麻烦,只是为了无后患地舍弃掉这具凡人傀儡而已。 荤素不忌的混沌气只需瞬间就足以将弱小者的血肉生机魂魄灵识等等一齐构成一个人的所有要素全都吞噬殆,化作自身膨胀的养分。 何止是尸骨无存,一应气息也都全部抹去。 抹去气息才是阴浑子的目的,以免有残留下来的气息成为童子手里的起卦之物,顺着天机揪出阴浑子的痕迹。 “……唉,师兄还是这么谨慎呢。” 童子遗憾的叹了口气。 即便知道混沌气会把一切都吞噬殆尽,但他还是尝试捕捉了一番气息,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客栈房间里就好像只有他和徐年,没有第三个人存在过。 遗憾的自然是又没能抓到他的师兄。 童子敛了敛心思,转身朝着徐大真人拱了拱手,那副幼童面孔上浮现出的笑容带着三分歉意,说道:“在下天机阁阁主柳道子,很抱歉用了这种方式把徐道友引了过来,先向徐道友说声不是。” 之前拨弄徐年天机命数的正是天机阁阁主柳道子。 若是刚才阴浑子没能忍住一劳永逸的诱惑,动用了他在那枚玉京城里的棋子,就正巧会与徐年撞上,白白赔掉那枚潜伏在玉京城里的宝贵棋子。 徐年同样拱手回礼,说到:“柳前辈言重了,是我该多谢柳前辈的提醒。” 如果没有柳道子拨弄天机命数刻意掀起的涟漪,徐年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会惊觉他的天机命数被人动过。 至于是谁动的。 在徐年踏进这间客栈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答案了。 阴浑子。 “前辈不敢当,我不过取巧走了捷径,才能侥幸和徐道友处在同一境界,若是实打实的凭借自身修行,可是远不如徐道友,所以可承受不住这声前辈,徐道友直呼我名便好。” 柳道子笑着说完,便递给了徐年一本书,徐年接在手里看了看。 没有书名。 不过翻开封面,里面倒是有字,不是无字天书。 “无常观其妙,有常观其徼……” “天定命数,人循无定……” 只是这书里面的每个字,徐年明明都认识,但凑在一块就有些不太认识了。 柳道子笑着解释道:“徐道友突破四品境,我也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只好将这本天机一脉传承下来的修炼天机的功法赠与徐道友。” “一为恭贺。” “二为感谢。” 徐年问道:“柳阁主谢我?” 柳道子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是啊,得多谢徐道友让我那师兄在江扬郡的布局落了空,不然他要是如愿以偿了的话,等他取代天机之后,下一个被他取代的可就该是我了。” 在江扬郡的时候。 阴浑子的化身暴露在天机之下时,似乎在天穹空洞中与阴浑子隔着天地对视的那只眼睛,自然就属于和他师出同门的天机阁阁主柳道子。 那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道子得以经过天机,窥探到了他师兄的不少东西,不是因为有着由此而来的底气与线索,他也不敢冒然来到玉京城,冒着性命危险出现在他师兄的傀儡面前。 徐年沉吟了片刻,合上了手中的天机功法,说道:“这本功法应该是柳阁主的师门秘传,我一介外人,仅仅是在江扬郡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应该远不够换来这本功法。” 天机一脉传承下来的天机秘法有多厉害。 在阴浑子的身上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想要算计盲算子丁抟,稍有不慎可就相当于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大声密谋。 徐年刚突破到四品境沟通到了天机,要说他对这么一本弥足珍贵的天机功法全无兴趣,那未免太清心寡欲了,只是徐年虽然感兴趣,却更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不是矫情。 只是在犹豫着,远远超过了徐年所作所为的这次馈赠背后,没有标明出来的代价会是什么。 童子身的天机阁阁主微微颔首表示理解,随后便随意说出了一个若是传扬出去,足以在天下引起轰动的秘密。 “徐道友所说不错。” “正常来说,这本天机功法虽然不涉及到混沌气,但也是天机阁的秘法,只有天机一脉的弟子能够翻阅修行,无论是功法遗失还是私自外传都是背叛师门的大忌。” “轻则废去修为,重则便要以性命偿还。” “但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实不相瞒,我快要死了……” 天机阁素来神秘,在世人的印象中无非是排列榜单评选奇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天机阁显然是一方不容小觑的强大势力,天机阁阁主也早就是大名鼎鼎却又名声不显的神秘强者了。 徐年这是初次见到天机阁阁主,却听到外貌如童子的柳道子亲口说出命不久矣的噩耗,着实是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赠与这本天机功法的后续对话竟然还有这样的发展。 “徐道友应该对曾发生在天机阁的师门变故已有耳闻了?” “我这师兄因为不满师父把阁主之位传给了我,杀了我们的师父后还抢走了天机一脉的一件至宝。” “不过师兄没有杀我,可不是心生恻隐对他的师弟手下留情了,而是我在师兄他弑师的那天,破釜沉舟豁出性命强行容纳了天机一脉的另一件至宝,如此才侥幸没有死在师兄的手里。” “不过之所以说是强行,便是那件至宝理应是在我突破到四品境之后才开始容纳,但当时我只有五品境,虽然也凭此突破到四品境,却也损伤到了根基,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濒临极限了。” “我离死,已经不远了……” 第785章 七皇子 死亡。 至少对于当事人来说,不可谓是一个不沉痛的话题。 不过柳道子说起来却语气轻松,甚至还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可悲,我活下来后,一心想着杀了师兄为师父报仇,结果人都快死了,回头看看才惊觉自己竟然一事无成。” “既没能把师兄送去见师父。” “也没能收个传授衣钵的徒弟,把师父传到我手里的天机一脉传承下去。” 徐年看了眼手里那本没有名字的天机功法,神情不免有些古怪:“所以你觉得与其坐视师门传承断绝,不如将其……发扬光大广为流传?” 柳道子笑着说道:“虽然我不觉得这算得上是广为流传,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徐年问道:“既然如此,柳阁主为何不趁早收个徒弟呢?” 柳道子摇摇头说道:“就是因为已经趁不了早了。” “不是我自吹自擂,但想要传承天机一脉需要极高的天赋,毕竟这可是天机,得有个道门四品境才算是登堂入室。” “我剩余的时间,大抵是不够我找到好苗子,再将其培养到能够继承天机一脉的程度了。” “况且……我也放不下我的师兄。” “想着在我死之前,若是不能把他送下去给师父磕头认错,我这个徒弟未免当得太不称职了,死后都无颜去与师父团聚了。” 显然。 柳道子虽然不想坐视天机一脉的传承就此断绝在他的手里。 但更放不下的还是师门仇恨。 誓要在死前,把师门打扫干净。 徐年没有任何立场也不无意劝说柳道子放下这段师门仇恨,他只是说道:“所以柳阁主的意思是,让我先学这本天机功法,若是我有这个天赋,就让我来传承天机一脉?” 柳道子笑了笑解释道:“若是徐道友愿意加入我天机一脉自然更好,但这也不可能强求,就像我之前也把这本天机功法赠给了丁道友,最后也只是很遗憾丁道友并不考虑改换门庭。” “徐道友若是和丁道友的选择一样,也不妨和丁道友一样收下这本天机功法。” “虽然来不及培养传人了,但在我死之前还是会试着留下天机一脉的完整传承。” “若干年后,若是有谁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我留下来的天机一脉传承,徐道友也只需要和丁道友一样,酌情出手帮衬一下将来的天机一脉的传承者就够了。” 很宽松的条件了。 将来的天机一脉传承者,谁知道会在柳道子死后的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才出现,还只需要酌情出手,不要求非得把天机一脉传承者护持到何种程度。 但是天机一脉堪称世间顶级的天机功法,却是只要现在点头收下,就可以立即得到。 徐年若有所思:“若是若干年后,柳阁主留下的传承没有等到和天机一脉的有缘人呢?” 柳道子那张明明青涩稚嫩的童子面孔上,浮现出来的却是历经沧桑极为洒脱的笑容:“那或许就是命该如此,天机一脉就该亡在我手里。” “不过真到那时候,我也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不再是天机阁的末代阁主了。” “也没法再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徐年沉吟片刻,收下了这本天机一脉传承下来的天机功法。 “多谢柳阁主赠与功法。” “徐道友真是太客气了,我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天机一脉的传承着想,再说就算在我之后再没人继任天机阁阁主之位,有这天机秘法流传于世,大抵也能算是天机一脉还在苟延残喘……” 听着柳道子的感慨。 徐年看着天机功法里那些凑一块他就不太能理解的字句,不忍说道:“不过柳阁主,这功法我粗略看了几眼,属实是精深,若是我学不会……” 柳道子都没等徐年说完,便已经笑着打断道: “徐道友这可就误会了。” “我说天机一脉对传承者要求颇高,只是相较于世人标准而言。” “而以道友二十岁就已登临四品境的绝世天赋。” “若是道友都学不会,天机一脉怕是早就已经因为无人能够学会而断绝在岁月长河之中了,哪里还轮得到今时今日我来为了师门传承而操心……” 很显然,柳道子对年仅二十岁的徐年信心十足,觉得他担心学不会,完全是在妄自菲薄。 童子身的天机阁阁主那双异常澄澈的双眸里面,正倒映着徐年的身影。 看的是他的人。 看到的,似乎是他的天机命数。 “也是沾了徐道友的光。” “我师兄他在江扬郡被迫暴露于天机之下的时候,我看到了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才来到了玉京城,至于这次镇国徐府的事情,反而是来了后凑巧撞上了,可惜来得晚了些,也来不及阻止了。” “我本来还在犹豫,是该去找大焱首辅还是有鹿书院的院长说一说我发现的秘密,不过现在见到了徐道友,我倒是发现似乎告诉徐道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柳道子略作斟酌后,直言问道:“大焱的七皇子,徐道友有见过吗?” 徐年摇了摇头。 大焱最受宠爱也最年轻的九公主。 存在感最强,经常有民间事迹流传而出的大皇子了。 不拘一格倜傥不羁的四皇子,以及和四皇子一母同胞的五皇子。 大焱天子的九位子女,徐年见过这四位,至于柳道子忽然提到的七皇子,他只知道有这个人,但就连其事迹都没有听说过,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柳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七皇子,正是我师兄埋在大焱玉京城里的那枚棋子。” 徐年眼睛都瞪大了。 一位皇子是阴浑子的棋子,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小事了。 他赶忙问道:“柳阁主所说的棋子,是指七皇子和阴浑子有暗中合作,还是说……七皇子已经是阴浑子的傀儡了?” “后者。” “七皇子现在并无异常。” “无论用何种方法去探查他的身体或是魂魄,都不会有所收获。” “但七皇子的神魂内在已经被我师兄小心翼翼地掏空了。” “看似一切如常,但剩下来的只不过是完美无瑕的躯壳而已,只要我那位师兄觉得到了该动用这枚棋子的时候,他随时就能够成为七皇子……” 第786章 没有证据 七皇子是阴浑子的傀儡。 这也就意味着阴浑子随时都能够获得一位大焱皇子的地位与权柄。 即便听柳道子话里的意思,在阴浑子动用了七皇子这具傀儡之后,七皇子的异样之处就有可能暴露出来,但即便大焱朝廷发现的很早,以至于阴浑子只能当一时的皇子。 这也是一个细思恐极的消息了。 阴浑子要利用大焱皇子的身份来做什么? 又能够做到什么? 若是往最坏的角度考虑,这说不定会成为实打实的窃国之举。 徐年一贯淡然的神情都变得肃穆了几分,沉声问道:“柳阁主可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此事?” 这不是徐年相不相信柳道子的问题,只是涉及到一位大焱皇子的生死与真假,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就能定下来的事情。 就算他把这事儿告诉陈大将军。 陈大将军即便相信他。 也不能仅仅是因为徐年的一番话就要把七皇子拿下收监。 肯定也得先搜集证据。 “可以算是有证据,只不过我这证据一般人可看不了。” 柳道子运转一身修为,气息变得缥缈不可捉摸,他以玄妙莫测的手段将过去的一段天机截取下来,送到了徐年的面前,徐年顿时明悟过来,心神探出没入到这段过往天机之中。 从这段天机中窥得的画面,是一名在黑暗中奔跑的男子。 男子的衣着服饰不仅仅是华贵,纹着的四爪金龙在周围的黑暗中是那么的清晰耀眼,但最终男子跑到筋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 四周黑暗蜂拥而上,将其淹没。 他衣服上的四爪金龙咆哮而出,但最终却也没能敌过黑暗。 黑暗淹没了男子和四爪金龙。 再无一点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本该精疲力竭的男子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理了理身上华服,尤其是将衣服上的四爪金龙抚平到没有一丝褶皱。 然后便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转过了身,沿着来路返回。 身影逐渐隐没在一堵高大的宫墙之后。 即便徐年的天机造诣还算不上有多高明,他依然能够明显察觉到男子的气息在被黑暗淹没之后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气息,徐年并不认识,应该就是素未谋面的大焱七皇子。 但之后的气息,徐年就不陌生了。 阴浑子。 包括那片淹没了七皇子的黑暗,也正是混沌气。 这段天机所示的内容,可谓是一目了然,显然是预示着阴浑子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取代了身穿四爪金龙服饰的大焱七皇子。 徐年陷入了沉默。 难怪柳道子说他的证据一般人看不了。 一段天机。 即便是再清晰明了的天机,那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看的“证据”。 柳道子苦笑着解释道:“若是有能够拿出来给所有人看的证据,我大可以直接拿到大焱王朝的张首辅面前,他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事儿,但关键就是我能拿出来的证据,张首辅他也看不了。” 柳道子来玉京城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大焱朝廷。 你们的七皇子已经不是七皇子了。 只是该如何取信于大焱朝廷,这确实是个让他伤脑筋的大难题。 遇到阴浑子的凡人傀儡,确确实实是个巧合。 柳道子主动出现在阴浑子的面前,则是想要利用这一巧合,以自身为饵引诱阴浑子动用他早就埋在玉京城里的那枚棋子,也就是大焱七皇子。 就如柳道子刚刚所说。 现阶段的七皇子不管用怎样的手段去探查,都查不出任何异样,但在阴浑子切实动用了这具大焱皇子身份的傀儡之后,就会有迹可循了。 只可惜阴浑子选择了谨慎。 柳道子面临的难题便回到了原点。 不过他把这事告诉徐年,倒不是指望着把这个难题完全抛给徐年来解决,只是能够多一个人知道实情,总归是件好事。 背负师门苦仇的童子摇头轻叹:“我师兄应该还不知道他埋在玉京城里的这枚暗棋已经暴露出来了,能够以有心算无心,这大概便是我和徐道友仅有的一点小小优势了……” 以有心算无心。 但这似乎也只能干等着阴浑子先动了手。 可问题是,等阴浑子动用了他的七皇子傀儡后,这点小小优势还来得及挽回局面吗? 按照天机气息的指引在客栈房间里见过了柳道子之后,徐年在回百槐堂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这一难题。 直到回到了百槐堂都没琢磨出来。 “……徐哥,你这出门一趟怎么心事重重的啊?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方不方便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守着百槐堂大门的张天天难道见到徐年是一副犯难的模样儿,合上了医书凑上来好奇询问。 徐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青春容颜。 他略微斟酌了一下,轻声说道: “确实是遇到了一个难题。” “如果我知道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真相,但是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天天,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在看不到证据的前提下,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呢?” 张天天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是徐哥的话……直接说不就行了吗?只要是徐哥说的,没有证据我也信,毕竟徐哥总不会害我。” 徐年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那如果是别人呢?我该如何让别人……嗯,或许该说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地位?威望?名声?境界?” 张天天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数到最后她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有一说一啊。” “徐哥你如今在京城里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了,只要话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即便没有证据,哪怕是大焱朝廷也会要郑重对待的。” 这道理就好比之前,有鹿书院的顾大先生传出了江扬郡将有大灾的消息。 当时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吗? 没有。 但因为是从有鹿书院传出来的消息,即便是大焱朝廷也得重视。 不过七皇子和江扬郡的不同之处在于。 只要下足了功夫去查江扬郡,还是能够查出江扬郡大灾的蛛丝马迹,但是七皇子的问题关键是在阴浑子动过他安插在玉京城里的这枚棋子之前,无论怎样查都查不出线索。 第787章 真话可假 徐年要是直接说出来,想必大焱朝廷也确实是会郑重对待,重视程度未必会低于江扬郡大灾,毕竟一位皇子的真假与生死,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了大焱王朝的国祚。 但问题是,再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出东西来。 查不出来自然就不会有后文。 反而是打草惊蛇。 可能让阴浑子知道他安插在玉京城里的这枚棋子已经暴露了,也就连与有心算无心的这点小小优势都将不复存在,阴浑子警惕起来之后,已成为他的一具傀儡的七皇子定然会变得更加危险。 徐年摇了摇头,苦笑道:“虽然这么说很像是无理取闹,但仅仅是郑重对待恐怕还远远不够。” “郑重对待也是郑重地多花些功夫去查,但这件事情没有证据,下再多功夫也查不出半点线索,得要所有人都愿意把我空口说的一句白话当成真相对待才行。” “而且这还不是一件小事。” “就如我刚刚所说,耸人听闻。” “正常来说,可能就算有一个确切的证据摆在面前,别人都不一定会信。”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问题严峻到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要有证据 但想要有证据,就得等到事发之后才可能有 可等到事发之后,就未必来得及挽回事态了。 张天天一只手横在胸前,抱着另一只手的胳膊,手掌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印象中儒家好像有手段证明一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不知道适不适用徐哥正面临的难题?” 徐年若有所思。 对。 儒家确实有这样的手段,他自己还亲身体会过。 徐年和朱楼大楼主各执一半的玉圭,正蕴含着儒家的君子一诺,其效用之一便是约束徐年和朱楼大楼主彼此真诚不相互欺骗,不能违背立下的承诺。 说起来。 朱楼大楼主把那枚神秘铁片拿走之后,也已经过了挺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后文? 张天天提议道:“徐哥不如问问老张?” “虽然老张也就这这段时日勤奋了点多翻了些医书,往日里都是捧着壶茶闲坐在院子里从早喝到晚,但不得不说老张他在玉京城里还是有些薄面。” “徐哥真要有什么难处,或许老张可以帮你解决哦。” 张槐谷的薄面,这可就有够大的了。 出入皇宫都是红袍大太监带着八抬大轿到百槐堂的门口来接送。 就这面子。 放眼玉京城,有几个人能有? 恐怕就连大焱天子的子女,都未必能有这待遇。 就算没有张天天的提醒,徐年也会找张槐谷单独聊聊。 “……徐小友,这具体是什么事?既然最后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想必也不是不可告人,不妨就先和我说明白?” 张槐谷听完徐年在张天天面前说过一遍的那番说辞后,他给徐年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端起温热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随意说道。 不是他自吹自擂,在这玉京城里,应该也没几件事是他不能听的。 徐年略作犹豫,点了点头说到:“事情关于大焱七皇子。” 张槐谷老神在在,笑着说道:“七皇子?他怎么了?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其实是人面兽心,藏着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吗?如果是这样,我想徐小友不必心事重重,直接去和张公说一说你的发现就够了。” 徐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七皇子道貌岸然,而是真正的七皇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七皇子是在某人掌控之下的傀儡,虽然现在还未有动作,但那人随时都能够动用这具傀儡,让自己取代的七皇子一切。” “噗——” 刚刚还老神在在的张槐谷顿时失态了。 喝下去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吞咽便尽数喷了出来,不过好在他在喷出茶水之前还来得及撇开了脑袋,没有喷徐大真人一脸。 “不是,徐小友你等一下,我捋一捋……所以你的意思是,七皇子已经死了,现在的七皇子是个冒牌货?” 徐年解释道:“七皇子死了,但现在的七皇子也可以说是真的七皇子,身体、魂魄都还是七皇子的,只是内在已经被那人占据了,他随时都能够穿上七皇子这副‘皮囊’,成为一位大焱皇子。” 张槐谷没有了方才的轻松随意,他眉头皱得很紧:“类似于夺舍吗?七皇子……为什么会没有证据?既然已经知道七皇子有问题,直接查他不就行了吗?就算是夺舍也是能查出来的。” 徐年说道:“问题就在于查不出来,那人的手段极为高超,至少在他动用了七皇子这具‘皮囊’之前,用任何手段去查七皇子,得到的结果都会是七皇子依然就是七皇子。” 张槐谷其实对自己的医术一向自信,别人查不出异样那是别人医术不行,不代表他也不行。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这话。 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恍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说倒是对了……实不相瞒,我之前去皇宫里的时候,也有为七皇子把过脉,确实是没有发现七皇子有什么问题。” 这也等同于是证明了柳道子说查不出来,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而是确实如此。 就连张槐谷的医术手段都毫无发现,恐怕就真的只能等到阴浑子动用了七皇子傀儡后,才能有证据了。 张槐谷手握着茶杯,但却顾不上喝了,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使得茶水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几片茶叶上上下下浮沉不定。 这位在玉京城名声在外的神医沉思说道:“天天他说的儒家手段,确实是有这样的手段,只是……徐小友觉得这会管用吗?” 徐年沉思了片刻,说道:“也没别的办法,姑且试一试?” 试一试。 这明显就是对儒家辨别真假的手段不太有信心。 倒不是亲身体会过这种手段的徐年不相信儒家有手段能让人只说真话。 只是…… 在有些时候,真话可就未必不能够拿来骗人。 第788章 朝廷事让朝廷愁 真话不一定是真相。 张槐谷本以为徐小友虽然修为深厚,但毕竟年轻,难免阅历不足,可能会分不清真话与真相之间的区别,但这一句试一试,显然没有简单地把真话当成真相。 不然就不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一试,而是疑惑地反问一句为什么会不管用了。 张槐谷用拇指和食指缓缓转动着握在手里的茶杯,轻声说道:“要说姑且试一试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依我之见,就算徐小友把有鹿书院的沈其风都拉出来担保,也只能得到郑重对待,到不了徐小友需要的把你的话当成证据的程度。” “毕竟把真话当成真相会有什么的后果,大焱官场上有过前车之鉴……” 张槐谷把前车之鉴的故事说给了徐年听一听。 说是曾经有个儒家弟子做了地方父母官,发现前人遗留下来陈年旧案的已经积了厚厚一堆。 或许初衷是好,想要尽快还当地百姓一个是非公道。 但问题是这儒家弟子在侦查断案这一方面的天赋远不如修行,常规探案手段也难以查明这些陈年旧案,于是乎他便依赖自身的儒家手段以真话断案。 一时之间在当地还传为了美谈,赞扬这位父母官不拘一格,愿把神仙般的手段用在百姓身上。 直到多年以后,这桩美谈传到了京城,朝廷不日后便专程派出了一名钦差,不过不是去嘉奖真言断案的儒修官员,而是把那些凭借着真话断过的案件重新审查了一遍。 结果发现,那些用真话来断案的陈年旧案之中,至少有三成都成了冤案。 甚至还有几名无辜百姓因此被错判了死刑。 究其原因,便是这些积压下来的陈年旧案,并非是前任官员不尽责,而是这些案子的案情本就复杂,走访调查出来的线索甚至有自相矛盾之处,实在难以查明真相。 儒修官员太过依赖儒家手段,却忽略了每个证人即便都不撒谎,说出来的也未必是真相。 因为每个人,各有各的角度。 看到的不是全貌,说出来的真话自然就代表不了真相。 事后,那名儒修面对自己造下的冤案心境破碎修为倒退,自觉无颜再见当地百姓,散尽钱财辞官而去。 不知所踪。 “……尤其徐小友这事,已经涉及到的是一位皇子的真假与生死。” “即便七皇子无论是遵循长幼之序还是民间声望亦或者考虑到背后的支持者,方方面面都不算突出,成为大焱太子可能性极低,但再低也是有的,毕竟他至少也是一位皇子。” “不客气的说,这已经关系到大焱皇位的继承。” “所以理应是不能有半点马虎,容不下徐小友的真话与真相间的差距。” 张槐谷指出的问题,也正是徐年的顾虑。 所以才只是不怎么自信地说了声试了试。 不过张槐谷说了这么多,似乎也不只是指出问题而已,听起来还有后话要说。 徐年适时问道:“既然如此,张伯觉得应该怎么做?” 张槐谷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 “徐小友只是责任心太重,给自己加了太多负担。” “在金銮殿上挤着的那些文武百官,穿朱紫执玉笏,个个风光无限,虽然确实是有不少的酒囊饭袋,但也不全是一无是处,徐小友却想着自己来破解难关让他们坐享其成。” “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没道理他们只享受指点江山的风光,却不承受社稷之重。” “所以我的建议是,徐小友不需要想这么多,只管把这事告诉张弘正就行了,虽然这江山社稷压在他肩上很重,但他毕竟是大焱首辅,你我都只是白丁。” “张首辅自会调动朝廷力量做出反应,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或许不一定能尽如徐小友所愿,但是世间万事本来就不可能务求尽善尽美。” “况且徐小友你都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就算结果不好,那也是朝廷百官没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张槐谷喝完了一杯茶。 放下茶杯,拎起茶壶,慢悠悠地再满上了一杯。 七皇子的真假生死,涉及到大焱皇位的继承,这当然是大事,所以张槐谷吃了一惊,连茶水都喷了出来,但他的这种反应就像是在茶馆里吃了个大瓜。 惊讶归惊讶,但也只是作为听众的惊讶。 如果换成是李施诊,或许会和徐年一起商量,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能够妥善处理掉七皇子问题的办法,而不是只是建议把七皇子的问题挑明给张弘正或者说是大焱朝廷,让理应为此伤脑筋的朝堂百官去犯难。 这是这对药王谷的同门师兄弟在为人处世上的不同。 李施诊是济困扶危的真仁义。 走路上见到有人快死了,不管有戏没戏,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便是救人。 但要是换成张槐谷。 如果没戏,他往前走的脚步都不会停一下。 如果有戏,他可能会在旁边找个茶水摊子买一壶茶,坐下来看戏。 世上每天都要死不少人。 面前这人和那其他人的区别如果仅仅是死在张槐谷看不看得见的地方而已。 那这关他屁事? 总得有个值得张槐谷出手的理由。 一时心情大好甚至是手痒。 都可以是理由。 但精通医术是他的本事,不是救人的理由。 张槐谷在最后还补了一句。 “话说回来,徐小友好像对大焱朝廷的能耐怀着疑虑,其实不必如此……嗯,至少不必怀疑张首辅的能力,这种与朝廷社稷有关的难题只要交到他手里,可还没有办坏过的……” 说到底。 张槐谷的建议,与其说是把这本就最该由大焱朝廷来解决的难题抛给大焱朝廷,不如说是交给肩挑社稷的张弘正。 徐年认真考虑着是不是该接受张伯的建议。 把问题想简单点,没有证据也只管去找张首辅说明七皇子的问题。 不必在乎是不是打草惊蛇。 只管把一应的后续问题都交给朝廷。 次日大清早。 徐年还没考虑好该怎么抉择的时候,已经有玄衣卫来到了百槐堂。 第789章 生老病死 来的还是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不过秦统领不是来找徐年。 而是来请张槐谷。 “……首辅大人今日起床后身体抱恙卧床难起,在下恳请张神医能够拨冗上门,为首辅大人施展回春之术。” 徐年闻言微微怔住。 昨天还在镇国侯府见过的老人,今日就病倒了? 秦高轩在张槐谷的面前弯腰拱手。 态度谦卑。 虽然他的职责只是护卫。 很多时候甚至只是替那位大焱首辅传传话。 但秦高轩的身份地位放在贵人极多的玉京城里,其实也依然是走到哪儿都值得别人礼敬三分的大人物。 这可不是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沾了大焱首辅的光的缘故。 而是因为玄衣卫统领这一职位,本就已经足够贵了。 玄衣卫不是张弘正自己培养的私人护卫,而是货真价实的大焱武职。 大焱最精锐的几支卫队之一。 在张弘正之前,玄衣卫通常都是负责保护大焱天子的安危。 但贵如秦高轩来到百槐堂想请张槐谷。 也只能卑微恳请。 不过张槐谷倒也没有摆出一贯以来对上门求医之人爱搭不理的态度,他听到是张首辅抱恙,甚至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放下了茶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道: “行,正好今天本就要出门,就先去看看张首辅是怎么个情况。” 张槐谷昨日答应了楚慧婕,今天会去看看朝廷在江扬俘虏的无皮将领是怎么个情况。 秦高轩面露喜色:“多谢张神医。” 张槐谷起身时,看了眼徐年:“徐小友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见张首辅?” 徐年心知,这是在暗示要不要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张槐谷上门看病把七皇子的问题也告诉张首辅。 他沉吟了一小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跟张伯一起去看看,会不会给秦统领添麻烦?” 秦统领摇了摇头:“徐真人见外了,这哪有什么麻烦……” 不说徐年本就算得上首辅府邸的座上宾,就算张槐谷要带去首辅府邸的是个秦高轩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只要张神医乐意去,他都不可能不同意。 最多就是留个心眼。 但对造访首辅府邸的陌生人多加警惕,本就是玄衣卫的职责之内的事情。 徐年和张槐谷跟着秦高轩进入稍显冷清的首辅府邸的时候,张弘正倒是已经下了床榻。 披着棉衣,坐在案前,提笔书写。 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这位老人暂且搁下笔抬眸望去,眼见是大夫来了,笑着说道: “我这把老骨头,又得麻烦张神医了。” 秦高轩说的是卧床难起。 虽然张首辅已经起床了,但他的气色确实一眼看上去就不太好,眼袋浮肿,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即便穿着厚实的棉衣,但老人似乎依旧畏惧着秋寒。 案上搁了个取暖用的手炉子。 放下笔后,老人便下意识地捧起了手炉汲取暖意。 徐年眼眸微动,以他的修行境界自然是无惧寒暑,但无惧不是不知。 秋尾近冬的时节,秋风中带着零零散散的寒潮前兆。 要说冷,确实也冷。 但是街上行人也没谁会这就披上棉衣了,更别提这是在避风保暖的房间里面。 手里还捧着个暖炉。 老人未免有些过于畏冷了。 “治病救人,于我而言就如吃饭喝水,倒也没什么麻烦……” 张槐谷笑着说了一句,随后便也不啰嗦,为老人把脉问诊。 半晌后。 张槐谷放开了老人的手腕,手里多了几根金针。 “没什么大碍,只是天气转凉,张公受了点寒,针灸调理气血祛除寒意,我再开个温补的方子,之后注意增减衣物,不要积劳过重就好。” 老人听到大夫的嘱咐,微微露出苦笑。 前面都好说。 但最后这句,放在他这副撑着大焱社稷的肩膀上怕是不太好达成。 张槐谷也未多言,只是金针刺穴理顺老人体内的气血。 没过太久,老人的脸上便渐渐有了血色。 手炉都变得有点烫手起来。 “张神医还是一如既往的妙手回春啊,多谢……” 徐年看到老人慢慢放下了手中暖炉,那双疲惫但不浑浊的眼眸里堆砌着笑意。 不过。 徐年却不太笑得出来。 没有大碍。 对于一个明显身体出现问题的老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这不是重疾顽症,当然不算大碍。 毕竟妙手回春使枯树发芽的前提,是枯树并非寿元已尽,只是久困于干涸。 干涸是大碍。 但寿尽是天时有常。 这不是大夫能治的病。 长生久视是道门修行者才能企及的权柄。 不过徐年都看得出来,张槐谷自然不可能不知情,但既然张槐谷没提这茬,徐年也不会多嘴一说。 或者。 不是不提,只是心照不宣。 不必提。 既是大限,提了又有什么用呢?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的老人在本就暖和的房间里脱下了棉衣,先是看了眼案上文书,似乎确认了一下改到哪儿了,然后看向了徐年。 “徐真人和着张神医一起过来,应该不仅仅是作为陪同?” 徐年轻声说道:“张公先养养身体,过几日我再来找张公。” 七皇子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阴浑子一直隐而未发,应当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时间。 张首辅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道:“既然有事,徐真人现在说最好,张神医刚为我施过针,我现在精神正好,过几日可就未必了。” 徐年沉默片刻,说道:“是关于一位皇子的秘密。” 老人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严重吗?” 徐年点点头:“干系重大。” 老人扭头看了眼静立着如同不存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玄衣卫统领。 “秦高轩,你先出去一下。” 秦高轩稍显迟疑,似乎有话想说。 老人笑着说道:“有徐真人在我面前,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作为护卫,玄衣卫的职责应该是寸步不离的保护大焱首辅。 但是在徐年的面前。 这确实就显得……没什么必要了。 在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面前,再精锐的护卫都会变得毫无存在感。 秦高轩暂时离开了房间,和隐匿在房间周围的玄衣卫们默默守在房间外。 支走秦高轩。 不是首辅大人不够信任自己的贴身护卫,只是涉及到了一位皇子,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保守起见还是暂避比较好。 毕竟即便是玄衣卫统领,也有不能听的皇家秘事。 第790章 随机应变 堆积了整夜的寒意汇聚成露水,挂在了叶片泛黄的枝头。 随着一阵秋风拂过。 略显冷清的首辅府邸为数不多的下人刚巧从树下经过。 寒露坠进了衣领。 本就是来打扫落叶的门房后颈骤然被寒意侵袭顿时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看树梢,干脆挥舞着扫帚将微亮晨曦还来不及驱散的寒露尽数扫落。 门房的一举一动,则都在玄衣卫的注视之下,这些身披玄甲的大焱精锐卫兵修行特殊功法,能够避开光亮藏匿于暗中,监察着首辅身边的每一道身影。 不过此时此刻,玄衣卫的监察却有了一片灯下黑的盲区。 他们都在首辅房间的外面,没人听得到掩上的房门里面是何动静。 房门里面。 老人在这本就暖和的房间里面已经觉得有些热起来了,脱下了御风防寒的厚实棉衣,听完徐年讲完了七皇子的秘密,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震惊或是哑然。 比徐年预想过的反应要平静太多了。 肩上挑着大焱社稷的老人只是那对点缀着疲惫之色的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 在思考,在衡量,在盘算……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无声,只有搁置在桌上的手炉里面有炭火徐徐燃烧的细微声响,只不过张首辅也没让这手炉里的木炭孤独地奏响唯一的声音。 老人似乎已经想明白了。 颔首说道: “我知晓了。” “多谢徐真人告知。” “大焱朝廷也会记得天机阁阁主的善意。” 徐年没有包揽功劳的习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自然不会漏掉作为消息来源的天机阁阁主柳道子。 张首辅的回答里面,抛开对徐年和柳道子的感谢,也就只剩下一句话了。 仅仅四个字而已。 涉及到一位皇子的真假与生死,大焱首辅也就只有了四个字作为答复。 不过徐年倒并不觉得张公是在敷衍了事。 恰恰相反。 不知是因为有张槐谷对大焱首辅能力的评价先入为主。 还是老人那双疲惫却不浑浊的眼眸流露出的情绪已经足够沉重。 徐年莫名相信张首辅会妥善处理好七皇子的问题。 至于怎么处置。 张首辅没有给出解释。 他笑着开口时,已经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徐真人今天要是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徐真人的,只是差点被这风寒给耽搁了,不知道徐真人接下来可有什么事情要办?若是得空,可否陪我进宫一趟?目的是为了徐真人在江扬郡立功应得的赏赐……” 等下张槐谷有事。 给张首辅看完病,他得应约去看看在朝廷江扬郡俘虏到的无皮将领。 但徐年自然是无事。 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事,应该也没几件事能比进宫商议江扬郡功劳的封赏更重要了。 不是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的封赏。 徐年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张首辅自己想要的封赏是什么,但却说过想要让大焱天子收回一次成命,而如今他的出身都已经明牌了,聪慧如张公应该不至于猜不出来他想要的封赏究竟是什么。 特意邀请进宫商议,岂不是意味着有戏? 徐年和张槐谷在首辅府邸的门口分别,他跟着张首辅坐上了驶向皇宫的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玄衣卫统领秦高轩。 马车在京城街道行驶的速度谈不上有多快。 但却胜在四平八稳,坐在马车里面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很是舒适。 不过马车还没有到皇宫。 便停了一下。 尔后秦高轩便将一封来自兵部的文书递给了张首辅,徐年在这一过程中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兵部呈到首辅的面前这封面文书里面不止一次出现了徐世威的名字。 只不过随这个名字一起出现的前缀依然是代表着荣耀与功勋的折冲将军。 而不是充满耻辱的叛军之将或是反贼首领。 很显然。 这才过去了一天,兵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第一手消息,不敢仅仅凭借按虎贲将军的一封密信,就匆匆认定折冲将军已经背叛大焱,率军造反。 非礼勿视。 徐年也就只在张首辅拿到这封兵部文书时无意间看了一眼,意识到这大抵是大焱朝廷里的机密文书后,他便没有再看下去,而是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张首辅,似乎也没有避着徐年的意思。 “……随机应变吗?呵,倒是找了个好理由。” 张首辅看完之后笑着点评了一句,随手就把兵部紧急递来的这封不容外泄的文书递给了徐年。 “徐真人也看看。” 徐年略微有点意外。 他一个白丁,有资格看大焱朝廷的机密文书吗? 可是内容涉及到了徐世威的兵部文书,他要说不想看那也是在骗自己,所以就干脆地接了下来,看看这一天过去了,朝廷在徐世威的反叛上有何进展。 不过徐年看了这封兵部文书后才发现,大焱朝廷对于徐世威的反叛不说一筹莫展,但这满打满算连一天时间都都没过去,也确实是很难有什么确切的进展。 兵部传来的这封文书,是徐世威对自己行为做出的解释。 就在昨天深夜。 折冲将军徐世威的一名亲卫也充当信使抵达了玉京城,向兵部递上了徐世威的亲笔信,信里首先就禀明了他确实没有带着理应班师回朝的大军踏上归途。 而是继续西行。 但这不是率兵背叛大焱,想要自立为王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而是为了大焱社稷。 寒乌国更西方的那片寒地,过去都是些自成一脉的小国,不足为惧,但是如今这些小国却拧在一起,搞了一个寒地大同盟出来。 如果不加以遏制,将来必成大患。 而眼下,徐世威就是捕获到了击溃寒地大同盟的战机。 只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已经来不及请示朝廷得了军令之后再出发了。 只好随机应变,僭越行事。 在徐世威的亲笔信中,他与虎贲将军的矛盾也正在这里,向来固守成规的虎贲将军不认同折冲将军僭越军令的率军西进之举,非得要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所以,自然就和想要把握战机的折冲将军起了冲突。 第791章 进宫 若是按照折冲将军亲笔信里的说辞,他何止不是大焱的叛徒,还得算是大焱的大忠臣,明明刚刚拿下一场大胜,该是班师回朝享受大战胜利的鲜花掌声与喝彩。 却愿意为了大焱江山的长久,继续深入寒乌国更西边的寒地。 这是何等的锐意进取? 要知道混迹于朝堂官场,可是有句忠告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是折冲将军信中所说如果是真,他这何止是但求无过,而是宁愿先背上了违背朝廷军令的僭越大忌,也要为大焱征战寒地。 扼杀掉可能会在将来对大焱形成威胁的寒地大同盟。 兵部公文里的内容也不仅仅是徐世威派亲卫送来京城说明情况的亲笔信,另外还附有一些大焱将领对徐世威亲笔信里的自述行为,从军事的角度给出的判断。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自然就是大焱的两位大将军对于这位最有可能成为第四位大将军的同僚的叛乱而下的判断了。 韦大将军:“攻城略地,可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就够了,骄兵必败,久战之兵深入寒地,也同样难胜。” 显然,韦大将军并不看好折冲将军的僭越出击 萧大将军:“搁我在这儿扯犊子呢?” 在三位大将军里最年轻的萧大将军,明显也对折冲将军的行为颇有微词。 至于剩下的最后一位大将军。 陈老将军似乎是为了避嫌,反而没有给出任何评价。 张首辅在徐年看完了这封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他手里的兵部文书之后,略微笑了笑,如同闲聊般随口问道: “距离抵达皇宫还有点路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徐真人昨天也知道了远征寒乌理应班师回朝的那支百万大军如今是何动向,再对照一下折冲将军的这封亲笔信的解释,你觉得折冲将军和虎贲将军谁对谁错?” 徐年对于军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是他又不是看不懂字。 至少两位大将军的评价,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从两位大将军的评价来看,他们似乎都不认同徐世威为了战机,违背朝廷军令私自带兵西进……” 在寒乌国更西边的是寒地。 可不是什么心旷神怡鸟语花香的好地方,百万大军刚在寒乌国连番征战,即便最终结果是大胜,但疲乏总是少不了,这时候不班师回朝好好休整,而是继续深入寒地。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能做出的选择。 即便真有千载难逢击寒地大同盟的战机,但是徐世威率领一支久战疲惫之师却依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击溃寒地大同盟。 这不是正是骄兵? 骄兵有何下场,韦大将军在评价里已经清清楚楚地写了出来。 张首辅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和徐真人都不是率兵打仗的将领,所以就不必从军事领域来评价,就以徐大真人自己的第一感受,你觉得折冲将军的解释有几分可信度?” 徐年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如果说虎贲将军昨日送至京城的那封密信缺少物证,还需要谨慎调查,徐世威的这封亲笔信就更是一面之词了,甚至考虑到韦大将军和萧大将军的观点,他为了把握战机而违背朝廷班师回朝的军令,带着大军深入寒地的说辞,就更是显得牵强附会了。” 张首辅微微颔首,说道:“所以,徐真人觉得折冲将军有在撒谎?” 徐年虽然不太确定张首辅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询问他的意见。 毕竟如果陈大将军都避嫌没有评价的话。 他不是更应该避嫌吗? 但既然都已经问到这份上了,徐年显然也没必要再扭扭捏捏了,用力地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地答复:“是的,我觉得徐世威有问题。” 肩挑社稷的老人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折冲将军有些问题。” “但这里面的一个问题是,大焱王朝不止有徐真人和大将军们,也不是我的一言堂,有多少人相信折冲将军才是个难题。” “毕竟比起镇国公之孙,功勋赫赫的折冲将军徐世威忽然就没头没脑地舍弃妻儿不顾背叛了大焱王朝,应该会有不少人宁愿相信折冲将军是为了把握战机,只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折冲将军和虎贲将军到底谁在撒谎。 在朝廷派去调查的人手带回了准确的消息之前,这都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任何讨论其实都不过是基于主见与经验。 只不过相对而言,既然两位大将军都不看好折冲将军的率领大军贸然西进能够把握到的战机,这本身就能够说明不少问题了。 皇宫护卫只是确认了是大焱首辅的马车后,连车厢里坐了哪些人都没有检查就放行进入了皇宫,来自首辅府邸的马车在皇宫内依然驶出了很远一截,直到距离目的地很近了,才缓缓停下。 “张公,徐真人,圣上已经知晓二位大人要来,已经在御书房里等候了,咱家来带二位大人过去……” 马车刚刚停下。 便已经有一名太监在马车外等候了。 虽然不是昨日那位身着御赐蟒袍的朱公公。 但是这名太监身上穿着的那件颜色鲜艳的红袍,徐年也是有几分眼熟。 是往日里负责接送张槐谷往返皇宫与百槐堂的红袍大太监。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留在了马车附近,没有继续跟随。 毕竟这里已是皇宫深处,哪里还用得着他来护卫呢? 徐年和张弘正两人跟着红袍大太监走在皇宫深处,穿行在大气磅礴的殿宇之间,不过也没有走上多久,便来到了悬挂着御书房门匾的房间门口。 红袍大太监俯身轻轻推开了房门,然后躬身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公,徐真人,圣上就在里面,二位大人请进。” 张首辅对于面圣显然不陌生。 红袍大太监只是把御书房的大门轻轻推开到刚刚好可供一人出入的程度,但他随意伸手便把御书房大门推得更开,然后慢悠悠地提着不太方的腿脚,迈过了不算低的门槛。 徐年虽然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在这皇宫里会是要见谁,但真到了这会儿多少还是有点小紧张,毕竟这可是一位皇帝。 无论前世今生,这个名称都意味着世间权力的巅峰。 他落后了张首辅小半个身位。 跟随走进了御书房。 第792章 御书房 御书房。 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书房,所以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正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分门别类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藏书,不乏有民间难寻的孤本真迹。 在房间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到几乎可以视作床榻的书案,摆在上面的除开各部文书与百官奏折之外,还有以玉、瓷、木、角等等不同材质制作而成的珍奇文玩。 御书房的主人正坐在宽大书案的后面。 姿势相当散漫随性。 一只手的手肘抵着椅子扶手撑着歪着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封奏折竖在眼前,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御书房,视线始终落在奏折上,只是表情却也没什么明显变化。 在宽大书案的附近还有两人。 一人身着玄黄二色的蟒袍,手执拂尘静静地站在御书房主人的身后。 站在影子里面。 正是徐年昨日在镇国徐府见过的朱公公。 朱公公手里的拂尘显然已经换过了。 焕然一新,不再光秃秃。 这位侍候着大焱皇室的大太监眼睑微垂,尽管没有出声打招呼,但还是以微微欠身与颔首的动作,向着走进御书房的张公和徐真人致以了问候。 占据着御书房正中间位置的宽大书案下方,还摆着一张小书案。 御书房里的第三个人是个青年男子。 徐年不曾见过。 看面相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坐在小书案的后面安安静静地翻看着一本儒家文集,不骄不躁不急不徐,兼具着书卷气与雍容。 青年身上并无龙蟒之类的服饰图案以显身份,但是衣着用料一看就相当考究价值不菲,而且能坐在这御书房里陪同着御书房的主人静静读书,本就已经是在暗示着青年男子的身份了。 青年男子听见推开御书房大门的声音,略微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往大门处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礼是给的大焱首辅。 张弘正没有特意回应这一礼,只是在走到青年男子的面前时,老人略微顿了一下脚步,不过不是和青年男子打招呼,而是扭头为徐年介绍人: “徐真人,这位是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 大焱可没有第二个七皇子。 徐年心里头有些诧异。 七皇子怎会在这里? 难道是张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传讯过皇宫,是皇帝特意把七皇子也喊过来的吗? 不过就以七皇子刚刚慢慢翻书的神态来看,他应当也不是刚被传唤到御书房,而是已经在这里陪着御书房的主人看了好了一阵书了。 “草民见过殿下……” 徐年表情未变,不过用眼神询问了张弘正。 张弘正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道七皇子竟然也在御书房。 满身书卷气的七皇子倒是流露出恍然之色,显然是从张首辅的这声徐真人的称呼里面猜出了跟随首辅大人而来的俊逸青年是谁。 他笑着朝徐年拱了拱手。 开口说话时把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不想打断依然沉浸在奏折里的御书房主人的思绪: “阁下就是徐年徐大真人?” “久仰久仰。” “屡战天魔,平定江扬,大焱有徐真人实乃百姓福分。” “改日徐真人若是赏脸,我愿宴请徐真人,瞻仰高人风范……” 徐年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客气。 毕竟在他的心里。 七皇子已经可以与阴浑子划上等号了。 说些客气话又能有什么用呢? 张弘正也没有与七皇子多言,径直走到御书房正中间的宽大书案前。 紧随其后的徐年略微有些迟疑。 这见了大焱皇帝该行什么礼? 是俯身弯腰就好,还是更进一步的跪拜? 若是跪拜,这多少就有点别扭了…… 不过张弘正仅仅是弯腰行礼,而在徐年也要有样学样的时候,御书房主人恰好放下了手里的那封奏折,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张卿免礼。” “徐真人是世外高人,又对大焱王朝有恩,从今往后也不必拘于这些俗礼了。”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场,徐年就已经得到了天子特许。 何止是不用跪拜。 直接连行礼都免了,金口钦点的超然世外。 “多谢陛下。” 徐年虽然不清楚面见圣上的礼节,但得了好处总不吝惜说一声谢谢。 已经站在大焱权利顶点,或者可以说是整个人间世俗权利顶点的大焱天子,比徐年预料之中的要和气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其只穿着一身常服,而没有披着龙袍的缘故。 “不必多礼。” “朕不是刚刚就已经允了徐真人不必拘于世俗礼节?” “看来徐真人还是不够了解朕……” 徐年面色如常。 没有因为大焱皇帝这番亲近之举而受宠若惊。 他确实是不了解大焱皇帝。 只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伴君如伴虎的例子都没少听,原本想象中的大焱皇帝大抵会是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的形象,结果却这么好说话,确实是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不过坐拥江山社稷的上位者,会只有和和气气的一面吗? 徐年可不信。 若说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暂时倒是只看见了雨露,也不知雷霆会落在何处呢? 大焱天子把刚刚看完的那封奏折合上,扔到了一边,在舒适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松弛下去的双肩依然带着些许威仪,继续说道:“提前和徐真人说明一下,朕的时间有限,所以不会拐弯抹角。“ “直来直往地说话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徐真人可莫要介怀。” “来人,给张卿和徐真人赐座。” 不必从外面喊人进来。 朱公公身影一闪,便搬来了两条椅子,摆在了徐年和张弘正的身后。 也自然是摆在了比起七皇子,距离大焱天子更近的位置上。 这要是换一个大焱臣子有徐年的待遇。 估计就该激动到情难自制。 叩谢圣恩了。 大焱天子赐完特权又赐座,然后才看向了神情之中难掩疲惫的老人,他的笑意中多出了几分感慨,轻声说道:“这些年来朕浑浑噩噩,幸得有张卿,不然朕今日醒来看见的大焱江山,可就不知道是变成什么样了。” 张弘正踏踏实实坐了下来,上半身前倾以示恭敬,笑着说道:“若不是陛下信赖,纵然有一万个张弘正,也难以实现匡扶社稷的抱负……” 第793章 封赏 此刻正堆在御书房正中间宽大书案上的书卷,其实甚少是名家着作或是有待天子批阅的公文,大多都是大焱王朝这些年里已经公布施行的政策公文。 当然也有一部分,因为已经不符合现状,其实已经废止了。 大焱皇子翻阅这些旧公文,自然是为了快速了解到他浑浑噩噩的这些年里大焱王朝有何变化,而这些变化但凡是积极正向的一面,基本都是大焱首辅张弘正直接或是间接推行的政令。 “张卿还是一如既往地谦逊。” “但总之。” “朕这些年浑浑噩噩还能坐享江山社稷。” “张卿可是辛苦了……” 书案后的大焱皇帝叹了口气,感慨了些君臣相宜的体己话,然后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仅仅一个细微的仪态变化,散漫的气质便变得严肃了许多。 “张卿和徐真人来的目的,朕已经知晓。” “徐陈两家的联姻,确实是朕在浑噩时乱点了鸳鸯谱,贻误了徐陈两家人和徐真人。” “正巧,徐家昨日已经出了事。” “稍后朕便以此为由大怒收回成命,废止徐陈两家的婚约……啧,是了,早就已经成过婚,该叫婚事了,反正在朕废婚之后,陈府就不需要赘婿了。” “徐家自然也就不需要私生子……” 话到这里。 困扰了徐陈两家许久,甚至把徐年从河竹村里逼了出来的入赘婚事,便相当于是不复存在了。 不说徐陈两家本就都不待见这桩婚事,只是天子开了金口,不得不成婚,而如今天子再次开了金口,即便徐陈两家对这婚事相当满意,那也只能是断掉姻亲了。 徐年一时之间有点恍然。 不是没想过大焱皇帝能够收回成命,只是没想到大焱皇帝会这么干脆利落,以至于显得这就像是件小事,似乎他之前的种种顾虑都像是在自添烦恼。 不过该说不说。 事情能变得如此简单,除开大焱皇帝已经摆脱了浑噩这么个最主要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徐年如今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四品境强者了。 不是欺软怕硬,看人下菜。 只是四品境的强者,本就是要比其他人更受敬重。 徐年这还是在当世国力第一的大焱王朝,底蕴强大高手如云,对于四品境强者虽然也有忌惮。 但还不是完全没辙。 要是换成那些国力比大焱低了一两个档次的小国,一个四品境强者就算要在小国的皇宫里面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甚至是秽乱后宫…… 小国皇帝都得能忍则忍了。 只盼着好生伺候着,等人舒坦了厌倦了,就会拍拍屁股走人。 毕竟那些在大国逐鹿的夹缝中生存的小国,底蕴与实力要是算起来,或许都比不过那些大国里的鼎盛世家,别说是招惹到一位四品境强者,就算是与五品境强者结下的仇怨,都有可能动摇国本,以至于引发一场灭国之祸。 “……不过朕还有个提议。” “虽然徐世威已经反了大焱,但是镇国公毕竟是威名赫赫的大焱传奇。” “朕也不愿看到镇国公后继无人,富有传奇色彩的镇国公府就这样沦为历史尘埃。” “所以……不知道徐真人是否有意继承镇国公的衣钵呢?” 徐年是想着以江扬郡立下的功劳来换取大焱天子收回成命。 没想到大焱天子竟然会如此大方。 在已经开了金口收回成命之后,还主动地提出了封赏。 而且还是继承镇国公的衣钵。 这算什么? 私生子在大焱皇帝的亲口允诺下,从庶出摇身一变成了嫡系。 夺嫡成功了? 徐年沉吟了片刻,婉拒道:“陛下美意,徐某心领了,只是徐某一本兵书都是没读过,恐怕无法胜任。” 大焱皇帝却依然是一副相当好说话的态度,笑着说道:“也不一定要善于沙场,镇国公虽然是武将,但也不意味着其继任者也必须得是武将。” “朕主要是想有个符合法理的血脉后人来继承镇国公府,也让镇国公提着一柄朴刀打出来的传奇名声,不要因为一个徐世威而毁于一旦。” “若是徐真人愿意,现在点头。” “朕现在就可以写旨,昭告天下,徐真人继任第二任镇国公,从今往后镇国侯府便是徐真人的镇国公府了。” 在江扬郡的时候。 张天天半开玩笑说以徐年立下的功劳,怕不是可能封侯。 但如今看来,张天天这想的保守了。 何止是封侯。 只要徐年在大焱皇帝面前点头,明日他就是国公了。 还是继承大焱传奇的镇国公爵位。 如果不是寄宿着镇国公残魂的那柄朴刀一直都在徐年的云水玉佩里面安安分分地躺着,有什么动静也难以瞒过徐年的感知,他都会要怀疑莫不是镇国公残魂还有类似于托梦的能力,找大焱皇帝钦点徐年继任镇国公的爵位。 毕竟大焱皇帝这表现得也太大方了。 顺便一提,镇国侯府发生的变故,徐年已经和镇国公说过了,镇国公当时自然是震惊然后又陷入了好一阵沉默,不过最后也只是气鼓鼓地骂了了几句后生不孝后便也没了什么过激反应,继续躺在那柄朴刀之内。 徐年还是摇了摇头:“陛下有成人之美,但徐某确实是从未想过要在那座镇国徐府里面度日。” “既然徐真人不愿,朕也不强求,不过呢以前没想过,不代表以后不想,朕暂且就把那座镇国公的爵位和镇国公府都给徐真人留着,要是徐真人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朕随时都欢迎徐真人成为我大焱的第二位镇国公。” 开金口收回成命,再把镇国公的爵位留出来。 徐年在江扬郡立下的功劳虽然重。 但大焱皇帝的手笔也不轻了。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霸道。 因为若是细究起来,在这镇国公爵位的事情上可有不少不合规矩需要仔细权衡的地方,但是他却不管不顾,只要徐年一个点头就要圣旨昭告天下了。 在这一个话题已经讨论完毕的时刻,张首辅上半身前倾,适时说道:“陛下,臣还有一则要紧事要说,不过在说之前,能否斗胆请殿下暂避?” 都没等大焱皇帝开口。 默默旁听的七皇子便已经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自知自己又不是太子,张公要与父皇商量的家国大事,没资格听很正常。 第794章 朱澹 七皇子没等父皇开口,便已经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动向父皇提出了儿臣告退。 只不过,端坐在宽大书案后的大焱皇帝却没有应允。 “不必,朕说过了,这段时日要好好看看澹儿,所以澹儿你坐回去,只管继续看你的书就好了。” “好的父皇,那儿臣便就在父皇眼前看书,哪儿都不去……” 刚站起来的七皇子,又原原本本地坐了回去。 只是多少有点情难自禁。 几分难以掩饰的喜悦,从他那与大焱皇帝有三四分相似的五官上涌现而出。 不过七皇子很快又以低头看书的动作。 把这点喜色掩藏了下去。 在大焱皇帝的九位子女当中,排行第七的朱澹可以用平平无奇默默无闻来形容,就连他自己都没怎么想过要与大哥或者是其他兄弟争夺太子之位。 但这一次。 久病的父皇在病情好转之后,便一直把朱澹带在身边。 说是要好好看看。 至于看什么。 七皇子朱澹所想的是,父皇大概是想看看子女们在他病重到浑浑噩噩的这些年里都有怎样的变化与成长。 但为什么最先被父皇带在身边的不是最可能成为太子的大哥或者是向来最受宠的九妹。 也不是背靠荥原王家的四哥五哥那对一母同胞的兄弟。 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二姐。 不是三哥,不是六哥,不是八弟…… 偏偏是排行老七,平平无奇的朱澹。 朱澹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最初得知父皇要让他跟在身边好好看着时的心情,就如同现在被父皇准许留了下来旁听,是一模一样的受宠若惊。 或许…… 或许是朱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哪一处优点,让慧眼如炬的父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或许凭借着已经摆脱宿疾困扰清醒过来的父皇的有所偏爱,和八位兄弟姐妹比起来并不占着任何优势的他,也有了争夺太子之位继承大统的希望? 不过无论这份偏爱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点七皇子朱澹想错了。 大焱皇帝是让朱澹留了下来,但这不代表回绝了这么些年都兢兢业业替他守着大焱江山的张弘正提出来的请求。 在七皇子领命坐回去之后,大焱皇帝伸手一指,便有磅礴浩大的无形力量降临在御书房之中。 把低头看书的七皇子笼罩在内。 徐年眼神微动,大焱皇帝抬手间调动的这股力量,并非是五大修行途径对应的任何一种力量,也不是煞气或者天魔之气。 正中平和之中还夹杂着些许霸道。 深受魔念侵蚀的长生天降临玉京城时,徐年也感知到了这种正中平和而又霸道的力量的出现。 正好这种力量,将魔念与长生天分离开来。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应该就是…… 王朝气运。 “接下来,无论张卿用多大的声音和朕说话,澹儿他都不会听到,应该也可以算澹儿已经回避了?” 回避。 本质上是接下来的话不方便让七皇子听到。 只要七皇子听不到。 那么他在场还是不在场,确实不那么紧要。 张弘正看了眼伏案看书的七皇子,然后面向大焱皇帝直言道: “臣要说的事情,之所以要回避七皇子,正是因为与七皇子有关……” 在伏案看书的七皇子的感觉中。 本就安静的御书房在刚刚父皇朝着他隔空点了一下之后就变得更听不到声响了。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与翻书声外。 似乎整个御书房都变得寂静无声。 明明能够看见从窗户处渗进来的树杈倒映在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 理应能够听到风摇树叶的婆娑声。 但他支起耳朵仔细听,却一丁点都捕捉不到。 明明近在眼前的首辅大人和父皇在隔案相谈。 首辅大人回头看过他一眼之后,父皇大人更是时不时瞥他一眼。 只是他却完全听不见首辅大人和父皇是在说些什么,只能在与父皇目光对上时,作为儿臣回应一个恭顺谦卑略显拘谨的笑容。 首辅大人和父皇应该是在商讨朝廷要事? 听说折冲将军徐世威背叛了朝廷。 也许是在商量此事? 如何处理以徐世威为首的叛军,又如何对待徐世威留在玉京城里的妻儿…… 也许有朝一日。 自己要是坐上了太子之位,就能够真正在首辅大人和父皇商量朝廷要事的时候旁听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虽然就在旁边能够看到,却什么都听不到。 依旧是一无所知。 朱澹的视线还落在手里的儒家文集上,不过他的心思却已经唯独不在这本文集之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 朱澹耳中原本就已经足够安静御书房回归了正常,他听到了从窗户里渗进来的风声。 也再次听到了父皇的声音。 “……澹儿,你过来,让父皇仔细看看你。” 仔细看看我? 朱澹听出了父皇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的叹息。 像是遗憾。 也像是某种决然。 从未想过能与父皇如此亲近的朱澹有些不明所以,但这并不妨碍他受宠若惊,觉得这应该是父皇渐渐偏爱他这个七皇子的最佳体现。 再者。 他本来也未曾想过要违背父皇说的话。 朱澹放下自从大焱首辅和徐真人进入御书房后,他其实就没看进去几页的儒家文集,缓缓起身走到了御书房正中间的宽大书案面前,微微俯身行礼。 “父皇,儿臣在这儿。” 大焱皇帝却摇了摇头,抬起右手招了招。 “远了,再过来些。” 朱澹一愣,随后便是满心欢喜。 父亲让儿子来到手边仔细看看,这在普通人家里或许只是父子亲近的普通表现而已,但在皇家这种亲近可就一点都不普通了,之前能够依偎在父皇身边的人可只有九妹。 但是九妹可一直都是公认的在九个兄弟姐妹当中,最得父皇宠爱的那一个。 朱澹绕过宽大书案。 一边走向父皇。 一边心里琢磨着,莫非刚刚首辅大人在和父皇商量朝廷要事的时候,还与父皇说了他的好话,不然父皇怎么会突然就对他更亲近了呢? 第795章 雷霆 不管首辅大人是不是先看出了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似乎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才顺水推舟说上几句好话,但即便算不上水中送炭,锦上添花也总是人情不是? 何况朱澹也知道自己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妹,底子比较薄。 若是能有在父皇病重到浑浑噩噩的这些年里,一直都在实际上把持着朝政大权的首辅大人的看中,甚至是更近一步的支持,想必是能够助他距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的。 生为皇子。 若无半点希望,自然是罢了。 只盼着争夺大统的风波,抢来抢去别是天翻地覆,波及到自己就好。 但如今看到了点眉目。 哪怕朱澹都还分不清这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但仅仅是这么一点点,都足以像是在早已晒干了的草垛里抛下了一团火苗。 名为欲望的大火自此熊熊燃烧,一发而不可收拾。 “父皇,儿臣过来了。” 朱澹绕过了宽大书桌。 大焱皇帝的身材不算魁梧高大,充其量也只算是修长而已,而他的第七个孩子的身高也不矮小,来到坐着的他身边,自然站着的七皇子比坐着的大焱皇帝更高一点。 但是体贴懂事的七皇子俯身弯腰。 把脑袋放在了父皇似乎在等着抚摸着什么的悬空右手掌心之下。 大焱皇帝的右手落了下去。 确实是在七皇子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但是俯首低头的七皇子看不到,他的父皇在抚摸他的时候,那双深邃到似乎容纳着万万里疆土风光的眼眸里面,可不仅仅是父爱的慈祥亦或者是对儿子久疏关怀的内疚。 更多的是决然。 如同在做最后的诀别。 “……澹儿,朕这些年疏于照顾你们,是朕的错,只是生于天家,你们既然与生俱来便享受着常人穷其一生也触碰不到的富贵,也必然会要承受常人所未曾想过的艰险磨难。” “你没能挺过来,朕不怪你,只是朕也不能留情。” “朕只能愿你下辈子能够一展抱负了……” 七皇子听着父皇的真情流露,尤其是前面的部分,越听越是兴奋,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何对他有了这么大的偏爱,连这种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但这必然是好事! 代表着,他距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了。 可是听到后面。 七皇子便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不怪他,什么不能留情。 还什么下辈子…… 父皇这是在说什么? 当七皇子心里的迷茫逐渐因为醒悟过来而化为惊骇时,他猛然就想要抬起头,看看父皇的脸色,但是大焱皇帝抚摸着七皇子脑袋的那只手也倏然变得坚似铁石,用力往下一压。 “呃——父皇,你……” 七皇子瞳孔骤然一缩,父皇放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在往下一压的时候,喷涌出了强大无比的劲气,直接从他的天灵盖里灌了进去。 说是醍醐灌顶倒也没错。 只是这可灌不出一个茅塞顿开,只是在灌注着死亡。 劲气从天灵而入。 首先便撞碎了灵台搅乱了识海,然后便沿着经脉一路向下,扩散到五脏六腑当中,连带着丹田都一并搅碎。 大焱皇帝眼神悲悯地看着他的第七个孩子。 但却也在刹那之间,便抹杀掉了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恭顺谦逊彬彬有礼的第七个孩子。 朱澹在这刹那之间,可谓是从云端坠向了死亡,但直到重重摔在了冰冷无情的江山大地之上,他都满是错愕与惶恐,不知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竟要让父皇痛下杀手。 之后才有一点点的愤怒。 因为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竟然要逼得父皇亲历残忍的父子相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都已经得到了父皇的偏爱,都专门带在身边好好看着了,他应该是离太子之位更近了,怎么忽然就……再也没可能成为太子,从父皇手里接过大焱江山了呢? 难道是因为首辅大人刚刚和父皇说的那些他一个字都没听到的话? 可这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父皇…… 满心茫然的七皇子,在彻底被死亡所淹没的刹那,他忽然有种从长梦中醒过来的畅然感,在魂魄的最深处多出来的…… 不,不是多出来。 而是沉睡已久的本质苏醒了过来。 瞬间就茅塞顿开。 想通了大焱皇帝为何不惜父子相残。 朱澹与大焱皇帝相似的五官里再不见了恭顺谦卑,也没有了茫然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狰狞的情绪流露,就像是已经穷途末路的亡命徒已经舍了性命,做出的最后挣扎。 “父皇,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就因为首辅大人和徐大真人的一面之词,你就要对儿臣痛下杀手吗?” “哈哈哈——父皇,你好狠的心,你可知道儿臣有多难受……” 在朱澹魂魄最深处,他那早已被取代的本质明显是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复苏了,此刻在大焱御书房里离大焱皇帝最近的青年男子,早就已经不是七皇子了。 而是阴魂不散的阴浑子! 大焱皇帝抓着阴浑子的脑袋,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流淌而出的威仪与气度,犹如骤然刺破了黑暗的落地雷霆。 他沉声说道:“只知道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朕可不记得朕有你这样的一个孽子,倒是你这鼠辈已经杀了澹儿,还想利用澹儿的遗体来动摇大焱社稷,无论是作为大焱皇帝还是澹儿的父亲,于公于私,朕可都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哈哈哈,父皇还是先抓得到我再说……” 早就已经沦为阴浑子的一具傀儡,如今只不过是完全苏醒过来的朱澹神色爆发出一阵狠厉。 明明体内血肉到魂魄都已经被从天灵灌入的劲气搅碎了。 但也因为这只是一具傀儡。 尚且还有拼个鱼死网破的资格。 只是。 不仅仅是大焱皇帝直接驭使王朝国运镇压阴浑子的这具傀儡,分别在宽大书案前面和后面的徐年与朱公公也都在瞬间做出了回应。 四品境的血气与灵力,从不同方向压了过来。 阴浑子区区一具用来潜伏为主的化身,哪里扛得住这般恐怖的力量夹击。 就连深埋在朱澹这副躯体里的混沌气都没来得及爆发开来。 刹那间便连着阴浑子的那缕意识一起湮灭。 当然。 一起湮灭的还是朱澹这副身体里的所有生机…… 第796章 虎毒食子,香火引路(已修改,二合一) 七皇子朱澹已无一丝生机的躯壳瞬间瘫软,就像是枯黄的树叶离开了枝头,只不过枯叶只能落地化泥,而七皇子的身体却没有摔在地上。 大焱皇帝的手,从抓变为了抱。 最后一次抱住了他的第七个孩子。 这也是仅有的温情了。 “朱公公……” “奴才在,陛下请吩咐。” “澹儿的后事便麻烦你了。” “七皇子殿下的死因该如何公布?” “重疾不治而薨。” “奴才明白了,奴才领旨……” 朱公公伸出双手,从大焱皇帝的手中接过朱澹的遗体。 举高到了超过眉眼的位置。 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亲手送走了孩子的大焱皇帝没有哀伤之举或是嚎啕痛哭,御书房里安安静静地气氛比起之前,除了少了两道人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坐拥大焱江山的天子没有沉溺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家事变故之中。 甚至可以说,他仿佛无事发生。 丧子之痛没有在大焱皇帝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沉着而又冷静地说道:“朕浑浑噩噩这么些年,阴浑子这种鼠辈竟然都把手伸到大焱皇室里来了,看来他是胆子见长了,朕会让他品尝到胆大包天的后果。” 张弘正叹了口气,说道:“是臣无能,竟未能察觉到异样。” “张卿言重了。” “张卿这双肩膀扛起了大焱江山,怎会是无能?” “只是阴浑子的诡谲手段便是高品境的修行者都可能防不胜防。” “这怎么能算是张卿的过错……” 即便死了个儿子,大焱皇帝的情绪也依旧稳定,没有拿大焱最大的功臣发火,仍然是好言以待。 “还好徐真人带来了真相,不然要是让这鼠辈顶着澹儿的皮囊继续潜伏在大焱皇宫之中,后果不堪设想,当要为徐真人再记上一笔功劳。” “天机阁阁主的善意,朕也领会到了,俗话说投桃报李,徐真人若是之后再见到天机阁阁主可以告诉他,天机阁若有何需要,大焱朝廷不会吝惜帮助,若是他下定决心要杀了阴浑子,大焱朝廷更愿意出一份力气。” 徐年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只不过看着端坐在书案后面无悲色的大焱皇帝,即便是两世为人的徐年也多少有点心情微妙。 大焱皇帝要是悲伤不已,甚至情难自禁到潸然泪下,或者在提及害死他儿子的阴浑子时难掩愤怒双眸喷火,徐年都能够共情并理解,不会觉得这样的情绪流露有何不妥。 但偏偏……没有情绪。 坐拥大焱江山的天子虽然直言了要报复阴浑子给其一个教训,但这种教训听起来不像是父亲要为儿子报仇雪恨,而是一国之君要让冒犯到大焱威名的鼠辈长个记性。 张弘正忽然开口问道:“陛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七皇子殿下的异样?” 若是早有察觉,大焱皇帝早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徐年倒是稍微能够理解大焱皇帝在经历丧子之痛后的平静了。 大焱皇帝回答道:“知子莫如父。” “澹儿到底是朕的孩子,有没有异常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朕却多少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也是朕让澹儿这段时日都形影不离地跟在朕的身边的原因。” “朕要好好看看澹儿。” “看他身上是出现了怎样的变故……” 原来“好好看看”是这么个意思。 朱澹到死之前。 或者说。 是在朱澹残留下来的人格被阴浑子彻底取代之前。 他可都以为自己能够跟在父皇的身边是得宠的表现。 平平无奇默默无闻的七皇子,甚至一度以此为基础,畅想着在父皇的偏爱之下成为了太子,继而接过大焱的万万里江山,坐上那张龙椅。 大焱皇帝的知子莫如父,其实应该不是具体发现了朱澹的异样。 毕竟如果真发现了早就动手了,哪里还轮得到徐年把天机阁阁主的发现带过来呢? 这说白了,应该就是一种直觉。 没有明确证据,直觉也算不得证据,所以要带在身边,好好看个仔细。 徐年心神微动,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天机阁阁主揭示出来的真相,陛下会如何处置在陛下心目中已有异常的七皇子殿下?” 大焱皇帝想都没想。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想过了。 所以只需要直言道: “朕也不能一直都把澹儿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 “今天本就是朕给澹儿的最后一天了。” “如果他没能打消掉朕的疑虑,不能证明自己还是大焱的七皇子……即便徐真人和张卿今天没有来,澹儿在明天的朝霞升起之前,依旧会因为重疾不治而薨。” 重疾不治而薨 看来朱澹的死因,早在朱公公刚才询问之前,大焱皇帝就已经想好了。 即便大焱皇帝对徐年都是以礼相待甚至客客气气,毕竟连这种算得上是掏心窝子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但是徐年此时此刻却依旧感到了一阵寒意。 从心底起,蔓延至全身。 即便前世历史就已经读到过皇帝家里的残酷,但如今真正直面到了这份残酷,难以避免地还是给徐年带来了一些来自天家的震撼。 要是说得难听些。 虎毒可都尚且不食子。 何况人乎? 但是哪怕没有天机阁阁主窥见的真相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证据,大焱皇帝仅仅就因为自己的直觉,他却依然会除掉自己的第七个孩子,以绝后患。 这得是怎样的残酷? 朱澹若还是朱澹。 他甚至还在受宠若惊,因为能够陪在父皇身边而沾沾自喜。 不知道自己在父皇眼里已经被打上了异常的标签。 又如何能够去证明自己是自己呢…… 徐年这些想法都在心里,面色上并无多少体现。 不过大焱皇帝似乎猜出了徐年此时在想些什么,站在世俗权力顶点的男人没有流露出哀伤或是无奈来博取徐年的同情或是理解,他只是在用极为理性的口吻,在阐述着自己的理念。 “徐真人,朕有九个孩子。” “少掉一个。” “不是说不碍事,但的确不至于影响到将来王朝大统的继任。” “但我若是下不去手。” “一个皇子要是出了问题……就如同朕现在知道了澹儿是阴浑子那鼠辈在冒充,这可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了,若是没能提前发现及时拔除,等到那鼠辈用到了澹儿身份的时候。” “可就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了……” 如果是一个局外人说的这些话,徐年会觉得正常。 大不了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死的不是他的儿子,他自然可以从大局出发,但这些话从大焱皇帝这个当事人的口中说出来,即便再冷静再怎么忧国忧民,难免还是让徐年这个听众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或许大焱皇帝的做法从得失利弊来看确实没错。 但是这种做法,未免也太践踏人性了。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莫非这种已经可以说是脱离了人性常伦的做法。 便是大焱皇帝的雷霆? 徐年和张弘正是一起进的皇宫,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一起走。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驾车驶出巍峨宫墙。 张首辅在马车里揉了揉膝盖。 看着已经见过了大焱皇帝后便有些沉默的徐真人,老人叹了口气,那张可见苍老衰弱的脸上浮现出苦笑,轻声说道: “陛下觉得自己的子女与生俱来已经享受着大焱江山社稷的风光,自然得要为了延续大焱的江山社稷承担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风险。” “即便这对于陛下的子女来说不一定公平,但陛下确实是做到了以社稷为先。” “陛下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有这么一位毒过猛虎的坏父亲,不得不说可以算作是大焱百姓的福分……” 这算是百姓的福分吗? 徐年当然能够理解张首辅的说法。 但是正确,却难掩残酷。 一个皇帝,若是刚愎自用,只顾着用一国之力来满足自己私欲。 当然是遗臭万年的昏君。 但如果完全没有私欲,甚至把人性伦常都撕碎了喂给江山社稷。 这会是明君吗? 徐年下不了判断。 但想必在这片大焱江山内生活的百姓们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当然。 或许等到百姓给出答案的时候,徐年此时亲身经历的种种都已经沦为了鲜为人知的历史,不过好在他一个道门修行者,应该有充足的寿元见到历史来为大焱的第九位皇帝盖棺定论是明是昏。 不过这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有的后话了。 在徐年见过了大焱皇帝之后的此刻,倒是另有一件事情有了进展。 “……张公,我就在这儿下车。” “好的,徐真人想必也不用我这老头子来担心,那就回见了。” “回见。” “对了,陛下所说的镇国公爵位,徐真人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只要徐真人不是对大焱王朝的将来不抱希望,我觉得这都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马车刚驶出宫墙。 徐年便已经下了车,寒暄道别之后目送着首辅马车渐行渐远,他则在身后的皇宫城门护卫的注视下信步而去,不过没有走出多远,便从云水玉佩里拿出来了一根线香。 香只是普通的香,在路边找个杂货铺就能用几文钱买到一捆。 但是徐年是用灵力点燃的这根线香。 皇宫城门外。 秋风送来了寒意。 却吹不动徐年手里的这根线香,升起的一缕青烟甚至是迎风而上。 飘向了巍峨皇宫。 这是天魔引。 徐年早些时候从系统得到的奖励之一。 甚少使用。 毕竟天魔引的效果是燃香找出天魔气息。 徐年虽然没少和使用天魔之力的人打交道,但偏偏他遇上的那些人多是撸起袖子抡起拳头就开打了,根本就没有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就不需要天魔引来确定方位和身份。 上次使用,还是玉京城里找出天魔教左右使者。 这次再用。 徐年的境界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天魔引能够捕捉到天魔气息的范围也更广了。 足以皇城大门外覆盖整个皇城。 徐年清楚的感知到,他手中燃起的这根线香青烟,不仅仅是飘向了皇宫,而且还是落向了他刚刚才离开的御书房,指向的正是还在御书房里翻看公文没有离开的大焱皇帝…… 先前在御书房里,阴浑子用七皇子的身躯进行殊死一搏,大焱皇帝调动王朝气运镇压阴浑子的时候,徐年察觉到了大焱皇帝的身上传出了些微天魔气息。 只是很淡很淡,只存在了一瞬间。 不知是不是一时恍惚,感知错了。 眼下出了皇宫之后,徐年点燃了天魔引,天魔引的线香香火所指已经证明了他在御书房那一瞬间的感知没有出错。 大焱皇帝的体内确实是有天魔气息。 徐年可没有忘记。 江家老祖曾经也算为大焱开国出过力气到如今却伙同漕帮造反。 镇魔司分管江扬郡一带的金衣典裕之所以背叛了朝廷。 连带着江扬郡其他世家和漕帮一起举旗的原因动机,至少其中之一是他们认为大焱天子染上了天魔之力,若不制止会把大焱江山乃至整个世间都拖入深渊。 或许在典裕的角度来看。 可能不是他背叛了朝廷,而是大焱皇帝背叛了与天魔为敌的镇魔司。 只剩残魂寄于朴刀里的镇国公对于皇帝与天魔狼狈为奸的真相也有些在意,虽然镇国公觉得大焱天子不至于做这种事情,但镇国公也知道这事干系重大,远不是一个他觉得是怎样就够了。 镇国公还专门就皇帝与天魔之事与徐年聊过。 聊出的结果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难。 既然说大焱皇帝沾染上了天魔之力。 很简单。 只要辨别大焱皇帝身上是否有天魔之力不就行了? 若是没有,这自然就只是个用来蛊惑 但难点在于。 该怎么见到大焱皇帝呢? 徐年已经见到了。 也成功推进了这一步。 大焱皇帝的身上,确实有天魔气息。 不过考虑到天子镇天魔,而且之前封印天魔的先贤大阵明显是没能尽善尽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焱皇帝是因为镇压天魔而沾染上了泄露而出的天魔气息也说不定。 所以仅仅是有天魔气息,倒也无法证明大焱皇帝就与天魔做了交易,换取了不该染指的力量。 哪里能挖掘出更进一步的真相呢? 第797章 造访书院 大焱皇帝体内天魔气息的真相,显然不适合挑明了直接问大焱皇帝,若是他与天魔为伍效仿前朝献祭江山换来力量,可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大焱皇帝再怎么礼待徐年,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徐年这种会动摇到大焱社稷根基的残酷真相。 首辅张弘正、大将军陈行虎、镇魔司首座冯延年……这些在大焱朝廷里一等一的大人物,也许知道点眉目,也许一无所知。 但他们毕竟是身在大焱朝堂,距离那位大焱皇帝太近。 该去哪儿挖掘真相,镇国公倒是推荐了一个地方。 有鹿书院。 世间最后的一品境强者儒家圣人所留下来的这座书院,刚刚好就坐落在玉京城外,与大焱皇帝所处的皇宫相隔不算遥远,但是这处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虽然一直与大焱关系匪浅,却又从来都不是大焱王朝的书院。 能够看得见皇宫,却又独立于大焱朝廷之外。 勾结天魔的前朝,末代皇帝正是死在儒家圣人的手里,若是从前朝废墟中立国的大焱朝廷也步了前朝后尘,坐落在玉京城外的有鹿书院不可能视若无睹或者是无动于衷…… “……这里便是儒家圣地有鹿书院?” “青山脚下绿水环绕,还能远眺玉京城,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 “要是我海刹国也能有这样一间书院就好了。” 镶着明珠的奢华马车缓缓停在了有鹿书院的门口。 海刹公主掀开珍珠车帘,看着眼前这座有数百年历史的书院,她即便无法直观地看出儒道文气是否充盈在这座书院里面,但她澄净如宝石般的双眸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艳羡。 羡慕的不是青山绿水,也不是离玉京城近能有多少繁华。 而是这座书院本身。 儒家圣人所创,至今仍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之于天下儒修。 就好比道一宗之于天下道修。 若是海刹国也有这样一座传承自圣人的书院,或者说有鹿书院就是坐落在海刹国,也许仅仅凭借着这座书院在天下间的影响力,就能避免海刹国遭寒地大同盟掀起的战火荼毒了? 海刹公主来到有鹿书院当然不是游览青山绿水放松心情,虽然在玉京城里四处碰壁之后她的心情确实有些紧绷,但来到有鹿书院也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这座书院里寻求到帮助。 有鹿书院当然不可能出兵支援海刹国。 但是有鹿书院若是愿意帮忙,海刹公主能够借用到这座圣人书院的影响力,无论是转头来说服大焱出兵支援海刹国,还是向将要吞并海刹国的寒地大同盟施压退兵,都不是没有可能。 有鹿书院的大门静静敞开着。 广迎四方来客。 除开是碰上书院秋试之类的特殊日子,任何人不管有没有提前递上名刺都能够进入有鹿书院,不管是单纯想要游山玩水还是感受下书院文气都无妨。 虽然不是书院弟子进不去课堂。 但搬个小板凳坐在课堂外安静旁听也从来不会被驱赶。 不过禁止高声喧哗这种在所有书院里都通用的规矩,有鹿书院虽然不会特意告知来访书院的客人,但客人若是这点自觉性都没有,有鹿书院便会让其知道,儒道修行者立足于世,可不仅仅是靠着和人讲道理。 海刹公主走下马车,正想找人问一问该怎么拜访有鹿书院里的大先生,却刚好瞧见一名书院弟子走了出来,站到了大门口,似乎在等着迎接什么人。 这名书院弟子的身材魁梧体格高大,和海刹公主的护卫首领都能够比比块头了,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的确确实实是有鹿书院的弟子儒衫,海刹公主准会以为这是个武夫。 不过也正因为身材过分高大,穿在别人身上都显得宽大的儒衫,套在这名书院弟子的身上倒是显得有些紧绷了。 海刹公主没有让护卫代劳,她亲自走上前,询问这名身材魁梧的书院弟子:“先生,冒昧打扰一下,我想拜访一下有鹿书院的大先生,不知该在书院里找谁?” 在玉京城里,海刹公主拜访府邸的流程简单而明了,向门房报上来历与来意就够了。 但是有鹿书院虽然大门敞开。 却没有门房。 海刹公主知道要想争取有鹿书院的支持,见到可以说是当今儒道第一人的院长是不指望了,能够直接见到有鹿书院的三位大先生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但她面对有鹿书院敞开的大门,却不知怎样才能见到书院里的大先生。 “后学末进,当不起姑娘这一声先生,我姓何名霄,姑娘直呼我名就行了。” 身材魁梧的书院弟子,正是和陈宪虎称兄道弟的何霄。 有鹿书院大先生何奇事的儿子。 “姑娘要见大先生,是要见哪一位大先生,可有与之约好了?” 海刹公主摇了摇头,直言道:“我来自海刹国,如今故土正深陷战乱之中,久闻有鹿书院是儒家圣地兼济天下,冒然登门拜访是想要寻求书院的帮助。” 虽然直说有可能被拒之门外。 但隐瞒来意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若是有鹿书院不愿插手海刹国的事情,难道她扯个谎言被领进了书院再说明来意,莫非就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了吗? 何霄略微颔首,没有为难远道而来的异国人,放轻嗓门轻声解释道:“若是没有和哪位大先生约好,姑娘只管进入书院,随便找个书院里正闲着的弟子或是先生道明来意即可。” “不过书院里的大先生有没有空愿不愿意见姑娘,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原本是我见到了姑娘,该是我来跑这个腿帮姑娘传个话,但我已有任务在身,要在这门口等人不能离开,所以只能麻烦姑娘自己进书院里面了。” “对了,还请把马车停在大门外……” 海刹公主本来也没打算驾着马车进入有鹿书院,那也太嚣张了,不过有鹿书院虽然也同样没限制随行人数,但海刹公主还是把其他护卫都留在了大门外,只带了护卫首领同行。 “……哈哈,有鹿书院这么客气,知道本公子要来,竟然还特意安排了书院弟子在门口等候迎接?不错不错,很合本公子的意。” 第798章 锦衣与儒衫 海刹公主刚向何霄说了声多谢,然后迈进了书院大门一步,却忽然听到一道显得十分轻佻浮夸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好奇地回头一看。 只见是由十来驾马车以及近百名仆从汇成的车队,来到了有鹿书院的门口。 说话轻佻的是个锦衣公子。 仅是腰带上便镶嵌着一枚无一丝杂色足足有鸡蛋大小的碧玉。 从这身行头和车队就足以看出这是个深谙投胎大道的家伙,一出生就能含住的金汤匙就已经是绝大多数奋斗一生都买不起的高度。 锦衣公子正从最前头的一辆马车上掀开帘子走下来。 连忙就有一名仆从躬身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充当台阶,让锦衣公子落脚时,不必一步就得落在地上,能有个垫脚之处,保持住名门公子的从容风范。 “有鹿书院……呵呵,本公子小时候倒是来过一次玉京城,只是那次匆匆而去,也没来得及看看这儒家圣地是不是名副其实。” “如今再来玉京城,顺道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有鹿书院的读书人倒是不迂腐,还挺会来事,知道本公子初来乍到可能需要人领路。” “走,也别在门口傻站着了,你们有鹿书院是院长还是哪位大先生要陪我逛逛?带我去见他……” 虽然用的字句确实是“带我去见他”,但就锦衣公子的这副口吻,却更像是“带他来见我”的含义了,再考虑到这话指的是有鹿书院的大先生甚至是院长。 即便是海刹公主内心都有些吃惊。 锦衣公子能在有鹿书院说出这种话,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当然是跑不掉了,但她不免好奇这得是什么样的身世,才能支撑其说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 海刹公主在来有鹿书院之前,可是在玉京城里打探过这座儒家圣地的情况,绝不存在什么不受大焱王朝待见的窘迫境况。 恰恰相反。 大焱王朝对有鹿书院一向是推崇备至。 就连大焱皇子到访有鹿书院,那可都是客客气气地自视为学生弟子。 哪会像着锦衣公子一样,在书院门口趾高气昂。 在门口等人的书院弟子何霄,是在等这锦衣公子吗? 若真是在等他…… 这锦衣公子的来历想必会有些骇人听闻。 何霄微微皱眉,把已经走到他面前的锦衣公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然后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那张一眼看上去本就不像书院弟子更像江湖豪侠的面容上更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要说的话,便是这几份不悦之色,把何霄这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从江湖豪侠变成了江湖通缉犯,多出了几分危险气息。 “你……是谁啊?” 若是来的人客客气气,就像是海刹公主,何霄即便是不认识也会礼貌相待,但既然来的人就不礼貌了,那就怪不得何霄不拘泥于繁文缛节了。 锦衣公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那张脸瞬间就从怀揣着黄金万两的嚣张,变成了何霄欠了他黄金万两没还的不满,冷声说道:“你不认识我,那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不是,谁说我在这里是等你了?” 何霄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自我感觉良好。 不会是因为身后跟着百来人的仆人车队。 觉得人多就了不起了? 开什么玩笑。 何霄背后可是有鹿书院。 说句不符合书院风气的话,他现在只需要扯着嗓子喊上一声,喊来几十上百个书院弟子助阵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样一来事后见了父亲可就得遭难了。 有鹿书院虽然大门敞开,但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这座青山脚下惹是生非了。 何霄还真没想到竟然能给他碰上了。 锦衣公子脸色连续变化了几次,最终定格在一张冷脸上,哼了一声:“好,有鹿书院不愧是久仰大名的儒家圣地,这圣地的名号坐拥久了,高高在上下不来,本公子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何霄怎么听都是满头雾水。 这到底是谁高高在上下不来啊? 你是不是说反了。 何霄沉闷的声音如同阵阵雷霆,直接在耳畔炸响:“你要是为青山绿水或者儒家学问而来,有鹿书院自然是敞开大门欢迎,但你若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来,书院的大门也开着,你自便就好了。” 何霄的任务是接人。 又不是把这莫名其妙的锦衣公子拒之门外。 也没有拒之门外的必要。 等锦衣公子进了书院,若是不懂得书院规矩,自然会有人把他扔出门外。 锦衣公子冷笑说道:“本公子当然是为了儒家学问而来,只是本公子倒要好好看看,这久负盛名的儒家圣地究竟能有几分学问。” 锦衣公子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不过不是放下狠话却转身离去,而是看他这架势,是要让十来辆马车百来号仆从的庞大车队都进入有鹿书院。 何霄皱眉说道:“人可以进,但马车都停在大门外。” 登上马车的锦衣公子昂首俯视着何霄,笑着说到:“哦?你们书院还有这规矩啊,那本公子要是不愿意走,就非要驾车进去呢?” 何霄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不过他的动作确实让开了书院大门,没有要挡着不让进的意思。 “随你的便。” 提醒的义务已经尽了。 至于不听劝,驾车进有鹿书院会有什么后果,书院里的其他同门和先生们自然会教他。 有鹿书院虽然处处都有读书声。 但可不仅仅是有读书声而已的地方。 “随我?那本公子可就这么进去了……走,驾车进书院!” 锦衣公子一声令下。 各辆马车上的车夫便挥动缰绳,驱使着马车逼近有鹿书院的大门。 而就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逼进了书院大门的时候,乘坐着这辆马车的锦衣公子突然从车夫手里抢过了缰绳,往旁边猛然一扯,受到刺激的马短暂失控,往旁边一撞。 撞向了都已经让开了书院大门的何霄。 海刹公主面色微变,正要用眼神示意护卫统领出手拦下马车以免何霄受伤,却见那辆暂时失控的马车突然停滞不动了。 紧接着。 一道海刹公主已经略有些耳熟的淡然声音响了起来。 “……何兄,这人是谁?竟然敢在你们书院门口闹事?” 第799章 书院门前忽拔刀 随着淡然的嗓音如同微风拂过有鹿书院的大门,一道俊逸出尘的身影旁若无人般越过了锦衣公子的庞大车队。 他仅仅是孤身一人,却仿佛在冥冥之中占去了这方天地间的所有光彩。 就连有鹿书院的青山似乎都黯然失色。 无论是何霄还是海刹公主的目光,都在瞬间便舍弃了锦衣公子,落在了这道俊逸身影的身上。 锦衣公子发现马车一动不动,自顾自地再扯了几下缰绳,却依然没有得到一丁点反应,就好像手中缰绳所套中的马,已经变成了不会动弹的石头马。 天地之力的威压下,再骏的马儿也莫敢动弹。 不过即便马车如锦衣公子所想的一样撞向了何霄,何霄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气书生,他刚刚都已经酝酿好言出法随了,只不过看见信步走来的俊逸身影,这点已经不必要的酝酿便散去了。 把锦衣公子及其麾下百人规模的庞大仆人队伍都视作了不存在。 魁梧书生径直快走几步,迎向了信步而来的俊逸身影。 “让徐兄见笑了。” “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估计他这脑子是不太好使。” “显摆威风竟然显摆到有鹿书院来了。” 何霄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来书院门口就是等徐年的,哪能想到还会撞上自视甚高的锦衣公子,吐槽道: “这种奇葩事情几十年都难得遇到个几回,偏生让我遇上了,我现在这心情就像是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踩了狗屎……” 魁梧书生有些郁闷的话音刚刚落下。 一道极为激动的嗓音却随之响起。 “……狗东西!你在骂谁?” 锦衣公子的脸色倏然涨红怒骂了一声,扔下缰绳跳下马车,铿锵一声,直接从最近的一名护卫腰间扯出了其佩刀,红着眼睛抡起佩刀便劈向何霄。 虽然有徐年在,这刀当然劈不到何霄。 举到空中就没能落下来。 但是何霄也不禁吓了一跳,倒不是说他刚刚受到了生命威胁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这点凶险还不至于,只是这锦衣公子突然抽刀欲杀人的反应也太过于反常了,带来的惊讶大过了危险。 这可是在有鹿书院的门口。 这都不止于嚣张的范畴了,莫不是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你们都给我拔刀!一个个都不听话,全愣着干什么?顾忌有鹿书院的威名是吗?行啊,你们怕在书院门口杀人事后追责,难道就不怕我生气起来,杀你们全家?!” 锦衣公子的刀劈不下来,但他的嘴还在输出。 杀全家的威胁一出来,原本还是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在书院门口拔刀的车队护卫们,一个个都咬着牙拔出了佩刀冲向了何霄。 在书院门口拔刀可能会死。 即便是主家也未必保得住他们。 但如果不拔刀,这自小便被宠上了天,予取予求百无禁忌的锦衣公子,是一定会言出必行,说杀了他们全家,就真的会杀了他们全家来泄愤。 “……在书院门口拔刀,尔等就不觉得手中兵刃烫手吗?” 从书院深处,传来了何大先生铿锵有力的声音。 言出法随。 抽刀在手的车队护卫们,顿时感觉到手中的刀柄变得前所未有的滚烫,一个个都因为手掌烫伤吃痛而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霎时间只听见叮铃咣当一阵密集的兵刃坠地之声。 这群在车队当中负责保护安全的护卫,虽然称得上是训练有素,但修行境界不是七品境就是八品境,虽然是通俗意义上的江湖高手范围,但在一位五品境大儒的言出法随之下,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不过何大先生也仅仅是施展了言出法随,并未现身。 锦衣公子也是掌心一烫松开了刀柄,但仍旧是不甘心就这样收场,他红着眼睛伸手指着何霄,喉舌涌动似乎还有话不说不快,但这一次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有一名同样身披锦服的老人出现在他身旁。 锦服老人伸手轻轻按下了锦衣公子指向何霄的那只手。 锦衣公子嘴是闭上了,不过他似乎仍然有些不服气,一把甩开了锦服老人的手以示自己的不满。 锦服老人对这份不满视若无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在默默转身回到他所乘的那辆马车上之前略微顿足,眯眼打量了一小会儿。 没有望向书院深处,也没有在意何霄,而是看向了徐年。 锦衣公子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爽。 却也无从发泄。 只能不去看何霄,闷头就往有鹿书院里走。 何霄看着已然是气急败坏锦衣公子竟然还要进书院,他自己几乎是气笑了。 这人是真的脑子有病? 何霄横竖想不通,他和这锦衣公子素不相识刚刚就这么几句话的交集,虽然带着点刺,但犯得着突然就激化到拔刀相向要死要活的地步吗? 还拿杀全家来威胁自己的护卫。 现在刀都已经拔过了,却又要闷着头往书院里走。 这就不像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原本其实没打算理会锦衣公子的何霄立即横移一步。 挡在了锦衣公子的面前。 锦衣公子猛然抬头,那张原本也能算是英英玉立的面容,因为双眼通红和咬牙切齿而只剩下了狰狞,冷声说到:“我已经放你一马,没取你性命了,你还要拦我,是找死不成?” 何霄这下真气笑了:“呵呵,你都在书院门前动刀了,还厚着脸皮进书院,是想做什么?” 如果这只是个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富家公子,何霄才懒得管他,在有鹿书院闹腾生事自然能够领教到儒家道德的厚重,但如果放进去的是一个说杀人就杀人的疯子,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虽然说有鹿书院里不只是朗朗读书声,但凡事也都怕个万一。 “你们书院大门敞开着,不就是让人进的吗?本公子想进就进,进去做什么又关你屁事。” 锦衣公子动不了手,他看着一袭儒衫都不怎么得体的何霄,放言嗤笑道:“好好回去读你的四书五经。” “寒窗苦读书,卖给帝王家,可别现在只能在书院大门接人,十几年几十年后也只能给朝廷看门……当然,更别在你入仕后,让本公子知晓了你是在哪里做官。” “不然,本公子可能会忍不住去给你送礼……” 第800章 王煜之 读书是为了当官。 这句话不能说一定正确,但至少对于多数人而言,寒窗苦读确实是通往朝堂的一条并不算宽敞但却可以看得见行得通的路。 只是放在何霄身上,这话就不太对了。 倒不是说他就清高,读书只是为了修行,不图入仕了。 就如同道修有红尘炼心,入朝为官其实本就也是儒修的修行手段之一,修的是学以致用,在治理一方民生的过程中不断验证所学甚至是推陈出新。 只是他爹毕竟是有鹿书院大先生何奇事。 苦读不通,大不了他就全力倚父,总不至于说是断了前程。 不过何霄至少现在还没有全力倚父的习惯,他只是说道:“我读出来的书该怎么卖,就不劳你来操心了,但凑巧我现在就站在这儿,书院大门虽然敞开着,但也可以只对你一个人关上。” 锦衣公子冷声说到:“好,本公子就告诉你,我来书院是为了找人,够了吗?可以滚开让本公子进去了吗?” 何霄眉头微皱,既然是找人,这就更得问清楚点了。 这脑子有病的玩意,若是来书院寻仇那就更不能放进去了。 “你找谁?” “谢琼文,天水谢家的谢琼文。” 何霄愣了一下,追问道:“你找谢师弟做什么?” 锦衣公子顿时冷笑道:“师弟?他竟然真成了你们有鹿书院的弟子?” “荒唐!可笑!你们有鹿书院不是自命清高,从来都只认文章才华不论家世出身吗?” “但既然谢琼文他都能进得了有鹿书院,看来你们有鹿书院也不过如此,传承儒家圣人所学的书院也已经烂了……” 不是。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何霄难以理喻。 虽然当初谢琼文能够通过秋试进入有鹿书院,确实是出人意料,但最多也就是有人怀疑谢琼文走运,可能考前蒙中了题目或者是正好文思泉涌。 总之,认为谢家公子是超常发挥了才能通过书院秋试。 毕竟谢琼文的风评确实是不太好。 暂且不说。 谢琼文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就在潜心钻研圣人学问,即便书院不限制弟子必须待在书院里面,也不见他为了享乐往繁华至极的玉京城跑。 说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不为过了,已经用实际行动打破了旁人对他的质疑。 即便要质疑。 那也都是质疑谢琼文,没有谁会因为一个谢琼文就质疑起有鹿书院了。 还不过如此,还已经烂了…… 尤其是你这样一个拿杀人全家来威胁护卫在有鹿书院门口拔刀的家伙。 也好意思大言不惭来点评有鹿书院的现状? “……王煜之,你来书院找我就找我,为什么要在书院门口拔刀大闹一番?” 书院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着儒衫的年轻人。 正是已经改掉陋习潜心学问的天水谢家的公子哥。 谢琼文。 原本只是简简单单地来书院找人,在节外生枝可谓是大闹了一番后总算是见着了谢琼文了,但名叫王煜之的锦衣公子却只是看着款步走来的儒衫公子。 尤其是看着那件穿在谢家公子哥身上代表着有鹿书院弟子身份的儒衫是那么的合身。 又那么扎眼。 王煜之眼神一冷,哼了一声。 转身就走。 一句话也没和谢琼文说。 来的突然又去的匆匆,从头到尾突出的就是一个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霄摸着脑袋问道:“谢师弟,我怎么感觉这人有点恨你不争气的味道,算是你的朋友还是仇人啊?” 谢琼文先是向徐年拱手称了一声徐先生。 然后才对身形魁梧到不似书生的书院师兄报以苦笑: “算是熟人,至于恨我不争气……何师兄你这话说的,恨我没跟他继续当欺男霸女恃强凌弱胡作非为的混世魔王吗?” 谢琼文觉得王煜之特意来书院寻他。 应该是出于…… 嫉妒。 不相信他这个曾经和自己一类的世家子弟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了能够为家族添光增色的儒家圣地弟子,所以要来亲眼看看。 何霄问道:“所以他是谁啊?看着家世应该挺不错啊,姓王,不会是荥原的那个王家?” 谢琼文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何师兄想到的这个王家。” 大焱第一世家,荥原王家。 何霄抓了抓头发,茫然道:“那我家跟这大焱第一的世家也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王大少怎么就像是对我恨之入骨了?” 谢琼文想了想,说道:“王煜之在王家无法无天惯了,喜怒无常说变脸就变脸。” “兴许是何师兄哪句话说得不合他心意,惹得他不快了。” “不过直接拔刀杀人,这也是比较少见。” “我也好奇,何师兄这是都和他说些什么?” “我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啊……” 何霄把刚刚他和王煜之的对话过程说了一遍。 谢琼文恍然大悟:“这就对了,何师兄你用踩了狗屎来骂王煜之,这可就戳中他最大的痛处了。” 何霄疑惑道:“痛处?不慎踩到狗屎这样的经历虽然窘迫,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谢琼文摇摇头,说道:“不是这种小事,王煜之小时候在玉京城里遭遇过意外,大晚上起夜掉进了茅坑里。” 何霄愣了一下,然后乐道:“大晚上起夜?那他掉进茅坑里的第一时间身边可不一定有人,岂不是在茅坑里面……” 剩了一小节话没说完,不过他是什么意思,却都已经能够听出来了。 谢琼文也附和着点了点头,说道:“虽然王煜之矢口否认,但从此以后谁在他面前提到屎什么的,就很容易激起他的杀心。” 谢琼文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面色稍有古怪地看了徐年一眼。 徐年稍微想了一下,记起陈宪虎提及过在他的小时候,来到玉京城里的王家小少爷曾害他落水,他妹妹在当天晚上就出去了一趟。 然后王家小少爷就遭遇意外,掉进了茅坑。 虽然陈沐婉没承认过是她做的,但陈宪虎显然是把这功劳算在他的妹妹头上。 至于陈沐婉的事情,为什么谢琼文要看徐年,是因为镇国徐府的变故已经传到了有鹿书院。 谢琼文已经知道了谁才是本该要入赘到陈大将军府,和陈沐婉拜堂成亲的徐家私生子。 王煜之的车队已经远去。 何霄和谢琼文陪着徐年走进有鹿书院,一直没吭声的海刹公主这时候才凑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徐真人,我们又见面了……” 第801章 沈其风 走在有鹿书院的过道上。 拂面而来的微风,除了婆娑了那座青山,还翻过了不知多少页书本,除了秋色还沾染上点点墨香。 何霄问道:“……徐兄与刚才那位姑娘认识?” 徐年轻声说道:“算上这一次,已经偶遇过四次了,算是有些缘分。” 方才海刹公主凑过来和徐年打了声招呼,但也仅仅是闲聊了几句类似于“好巧”、“真有有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一类的没有太多营养含量的话。 没有顺势而为和他们同行。 或者是用再见既是有缘之类的理由,继续之前偶遇时提过的话题,约定好何时能够有幸宴请徐大真人。 就只是来露了个面说了句话,刷点一点点的存在感。 要说海刹公主没有一点目的就只是单纯的想和有过三面之缘的徐大真人打声招呼,这显然是把怀揣着救国心愿的异国公主想得太悠闲了。 但她确实非常克制。 不管是不是出于过犹不及的考虑,她没有提出任何带有目的性的话语,甚至都没趁机结识一下何霄和谢琼文这两位有鹿书院的弟子,就仅仅是表达出她和徐年有那么点点交集而已。 没有多做打扰。 打完招呼几句闲聊之后,海刹公主便带着她的护卫首领,有意落在后面,和徐年他们错开走进有鹿书院——她其实当然想沾上徐大真人的光,只是她更怕弄成偷用了徐大真人的威势,惹来徐大真人不满。 故而才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目的性。 何霄吩咐旁边的师弟:“谢师弟,那位姑娘来书院是想要拜访书院里的大先生有所诉求,只不过她是初次来书院,人生地不熟不一定找得到路,你去帮她带带路。” 有鹿书院虽然大,但想要迷路其实也不容易,毕竟这么多弟子先生来来往往,随便遇上一个请问一下,指个方向出来也不是难事。 何况何霄之前也与海刹公主说过了。 要她进了书院随便找个有空的弟子或是先生禀明来意就行了。 有人带路和没人带路,这实际上的差别只是在于重视程度,既然海刹公主和徐先生有缘还懂得克制,给人带来的观感不错,何霄也就不介意给海刹公主行一点方便。 虽然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够见到书院的大先生。 不确保诉求一定能成。 但至少有人带路,就不至于找不到门。 “好的师兄……徐先生,容我告辞先走一步。” 谢琼文领了师兄给的小任务又向徐年说了一声后。 方才转过身。 回去找自愿落在了后面的海刹公主。 何霄继续问道:“还没问过徐兄来书院是做什么,虽然我是不介意和徐兄把酒言欢,不过陈兄他们都没在,徐兄一个人前来,想来应该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何霄并不知道徐年的目的。 他会去书院门口等着徐年,不是因为什么徐年在来书院之前还传信告知自己要来,所以才特意等着,就这么点路程还提前传信显然很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只是徐年来的路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自身,于是就被有事没事都观天下山水作画的顾大先生看见了。 这才有了和徐大真人交情不浅又正巧没事的何霄在书院门口迎接一下。 说起来,其实何霄的父亲,有鹿书院三位大先生之一何奇事也想在书院门口迎接徐大真人,倒不是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有什么了不起…… 咳咳,了不起倒也确实是了不起。 但何大先生更期望的是能在徐先生面前多刷刷存在感,若是将来某一日,徐先生诗兴大发,例如以“何氏父子书院门前迎真人”为题来上一首佳作。 他岂不就能跟着名传千古了? 毕竟徐先生作诗虽然不多,但别的诗人一辈子赋诗千百首也未必能有两三首流传后世,但是从徐先生口中出来的诗词虽然距今仅有两首。 但可都是千古之作。 这要是能混在徐先生的诗里,不就能与诗一同流芳千古了吗? 可惜的是,何大先生正好有课。 凑不上这个巧。 总不能为了在徐先生面前刷一回脸,就把学生都扔在一旁了。 若是这般顾此失彼,可就有损师德了。 在课堂内传出来的翻书声中,徐年说明他的来意。 “下次有机会,我邀上陈宪虎他们,来请何兄喝酒,不过这次我来是有点事情要请沈院长解惑,不请而来也不知道沈院长是否在书院里,能否有空见我?” “院长在是在,徐兄要见院长,我想也是见得到的……” 何霄把徐年带到了有鹿书院深处,停留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院之前,有鹿书院的院长便起居于此,何霄先是独自进了小院禀告徐年来访。 没过一会儿便出来了。 “院长正无事,徐兄直接进去就行。” 何霄没有再跟着进去。 徐年一个人进入小院,就见到无论从声望还是修为来讲都是当代儒道第一人的沈其风正在削着一截竹子,旁边的桌上摆放着刻刀、墨水、狐毛等物件。 沈其风正在亲手制作毛笔。 即便徐年走进了小院,他也只是略微停下了手里削竹的动作,微微转头看了徐年一眼,笑着说道:“今日这是吹了什么风,徐先生竟然到我这儿来作客了?” 没有郑重其事的起身迎接,甚至在说完这句半开玩笑的话后,沈其风的视线便回落到了手上,细致入微地削着用来制作笔杆的竹子。 这随性而来不拘于礼的作态,也拉近了小院里其实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徐年把原本都酝酿好的腹稿,一些比较正式挑不出错的见面问候都咽了回去,也是多出了三分随意,看了看沈其风手上的小刀与竹子,问道:“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沈院长?” “不碍事,徐先生随便坐就行,只不过茶水在桌上,就得麻烦徐先生自己倒了……” 徐年坐到了沈其风的旁边。 目光扫过桌上的制笔物件,也没见外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其风目光依旧在手上的竹子上,注意着下刀的角度与深度,虽然头都没抬,但从他语气里夹杂着轻松惬意,显然对于徐年的到来是持着欢迎态度。 “听何霄说,徐先生有事情想问我?” 第802章 最后的献祭 徐年其实原本设想中见到沈其风的流程是先说些客套话儿。 聊聊其他事情。 比如关心在顾大先生之前观到江扬郡大灾时受到反噬,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再比如周大先生奔赴江扬郡受伤不轻,如今又恢复了多少。 毕竟初次登门拜访,若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也未免显得太过于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但没想到作为圣人所创书院的当代院长的沈其风倒是这般随性。 不重礼节。 甚至徐年刚刚坐下,沈其风就已经询问他的来意了。 这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客套。 既然如此,徐年自然也没理由啰里啰嗦地顾左右而言他了。 开门见山地直言道:“我想请问沈院长关于天魔的事情。” 沈其风把削了好几刀的竹子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在刀口处吹了吹,吹去些许刀刃刮擦后留下来的竹粉,笑着说道:“天魔的事情?” “我记得徐先生和大焱镇魔司可是走得很近。” “不过虽然不知道徐先生怎么不去镇魔司问问反而来了我这小院,但只要是我知道的必不瞒着徐先生。” 徐年沉吟了片刻,说道:“镇魔司不一定知道,而且就如沈院长所说,镇魔司毕竟是大焱的镇魔司,我要问的天魔之事和大焱天子有关,所以就不太适合去镇魔司寻求真相了。” 沈其风原本已经拿起了小刀,要在竹身上削去一截,但听到徐年这话,他两只手都停了下来。 抬起头。 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得到了圣人笔认可的道门大真人。 “徐先生是发现了什么?” 徐年直言道:“我在来书院之前,刚去皇宫见过了大焱天子,发现大焱天子的体内有天魔气息。” 沈其风没有半点惊讶,只是笑容没有了之前那么随意,多出三分深沉:“天魔气息?不知道徐先生知不知道,大焱天子镇压着天魔,因此沾染上天魔气息倒是不足为奇。” 徐年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此事。 随后继续说道:“但我在江扬郡还听了个说法,说是大焱王朝能够有今日的强盛,是因为大焱王朝效仿了前朝与天魔为伍。” 沈其风眼皮向上抬起,轻笑说道:“徐先生信吗?” 徐年却没有说自己信不信,只是说道:“江扬郡的世家老祖和镇魔司金衣信了,因而才与漕帮同流合污。” 沈其风笑着说道:“徐先生若是也信了,不该这时候才来找我。” 徐年轻声说道:“无凭无据的话我当然没法去信,但既然大焱天子的体内确实有天魔气息,我总不能装聋作哑就当自己没有发现,不去探究真相。” 沈其风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徐先生能想到来有鹿书院找一个大焱皇宫里的真相,倒确实是很有想法。” 这是镇国公提供的思路。 光凭徐年自己,其实他一时之间恐怕也想不到应该来有鹿书院。 徐年言辞诚恳地问到:“所以,沈院长能为我解惑吗?” 沈其风笑着点点头,说道:“当然能了,我刚刚就已经说了,只要是我知道的必不瞒着徐先生,怎么可能转头就言而无信呢?” 徐年眼睛一亮。 镇国公的提议没错,有鹿书院来对了。 沈其风这话里可不仅仅是表明他愿意告诉徐年,更重要的是他等同于已经说出了自己确实知道真相,知道大焱天子体内的天魔气息是怎么回事。 鉴于刚刚沈其风已经提到了天子镇天魔,想来这就不会是谜底了。 应该是另有真相。 沈其风放下了手里的小刀以及还没削好的竹子,暂时停下了毛笔的制作。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候茶壶灌满了空空的茶杯。 以一个问题,揭开了大焱天子体内天魔气息真相的开端。 “徐先生可知道,有鹿书院为何选址在玉京城外?” 徐年回答道:“只知道是儒家圣人选择的书院地址,但儒家圣人为何要选在这里,我就浑不知情了。” 沈其风款款说道:“这就涉及到圣人创立有鹿书院的初衷了,除了传承儒学这不必去说的书院本职之外,其实还有个鲜为人知的秘辛。” “就如同天子镇天魔。” “近在咫尺的有鹿书院,则有守着大焱天子的责任。” “离玉京城这么近是以防万一,如果大焱天子镇不住了,有鹿书院便能够及时做出反应,即便我等后辈无能,已经无人能到圣人的高度,但也可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抛却自身镇住大焱。” 徐年有些不明所以,这听起来怎么还是天子镇天魔的事? 他询问道:“是先贤大阵出了问题,已经封印不住天魔了,圣人才把书院安置在玉京城外,留作后手?” 沈其风摇了摇头。 “先贤大阵世世代代传承下来是有损耗不复以往了,但真要是先贤大阵封印不住天魔,不是我妄自菲薄,但别说是一个有鹿书院,就算是徐先生叫得出名字的那些儒家书院都一起顶上去,又能管什么用呢?” “除非圣人复苏,或者世间再有一品境强者出现,挺身而出挑起大梁,不然这么一场颠覆人间的天魔浩劫,有鹿书院可镇不住。” “我说的镇,镇的可是大焱。” 徐年自然是听不太明白,说道:“请沈院长明示。” 沈其风拍了拍自己脑袋,笑着说道:“说教惯了,下意识卖了个关子,徐先生勿怪。” “其实这症结是在前朝。” “徐先生也知道的,大焱王朝的前朝与天魔为伍荼毒苍生,随时都可能害得整个天下都为了前朝的私欲而陪葬,圣人他老人家看不过去,愤然出手击杀了前朝的末代皇帝。” “但是前朝的末代皇帝,在临死之前进行了最后一次献祭,和天魔做了最后的一次交易。” 徐年皱眉问道:“前朝末代皇帝给大焱埋下了隐患?” “当然是隐患,但恐怕未必是徐先生想的那种隐患。” 沈其风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前朝最后的一次献祭,不是献祭江山来换取奇迹。“ “而是反了过来。” “前朝皇帝把自己,把整个前朝皇室都献给了天魔,换取前朝留下来的这片如今已经归属大焱了的土地,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第803章 太平之毒 前朝的末代皇帝既然不惜献祭江山社稷给天魔来换取力量,定然是不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贤明帝王,也就不太可能在临死之际大彻大悟,牺牲自己来成全天下。 倒是很有可能会想着拉着全天下一起陪葬。 如果沿着最符合直觉的思路。 最后的一次献祭,把连同自己在内的前朝皇族都献给了天魔,即便换不来能在一品境的圣人面前起死回生的奇迹,那也应该是掀翻桌子。 让本就已经生灵涂炭的江山社稷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让任何想要在前朝废墟上立国的王朝都举步维艰。 自己盘不活的江山,也不留给别人接手。 但是沈其风说出来的真相,却与直觉上的掀桌行为背道而驰,前朝末代皇帝的最后一次献祭,不仅不是要拉着江山与前朝一同毁灭,竟然还要让这片山河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似乎是临死之际幡然悔悟,想给天下人留下一个太平。 不过徐年已经不是对天魔之力一无所知的山村少年了,他看得出来前朝末代皇帝的最后一次献祭,虽然看似是留给后世一个太平,但在这太平之下,却分明是无穷无尽的祸患。 绝对不是什么幡然悔悟。 而是狠毒到了极点。 临死也要拉着在前朝废墟上立国的大焱,乃至于是整个人间都一同滑向地狱。 因为前朝末代皇帝留给后世的太平。 可是来自于天魔。 上古先贤们为了封印不死不灭的天魔,以天地山河为阵,将天魔一分为二,意识镇于大阵封印之下,力量则散落人间。 先贤封印会有所松动的原因,主要有三个部分。 万载岁月对大阵的损耗是无法避免的一部分。 人族已无人皇,只剩下王朝皇帝,用来维持大阵运转的气运也从人族气运降为了王朝气运,这是另一部分。 再剩下的一部分。 则是在人间使用天魔之力,自然而然就相当于是在引导天魔的意识渗透封印,距离人间更近。 即便有封印隔阂,毕竟这力量也来源于天魔。 这也是天魔教自古以来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原因。 前朝也正是沾上了这一点,继续下去必然要导致天魔渗透封印重临人间,才会引得儒家圣人都看不下去了,冲进前朝皇宫来了次血染龙椅,亲手掐断了前朝的最后一口气。 但是前朝末代皇帝最后一次献祭留给大焱的太平。 所有的风调雨顺,所有的海晏河清。 无疑都是来自于天魔之力。 换而言之。 天魔之力一直都在通过大焱的太平,渗透人间! 徐年想起来一个细节。 江扬郡那些世家之主和前镇魔司金衣典裕,他们之所以会相信大焱天子使用了天魔之力,便是大焱自从当今天子继位后,便时常会有天灾荼毒一方,但同时又能建下近乎奇迹般的功业。 其中的事迹典型。 便是二十年前西北三郡开始了三年大旱,结果十七年前折冲将军徐世威率领千人千里奔袭横穿困龙谷直捣玄威国皇城生擒国主,立下了震惊世人的天大功劳。 江扬郡那些跟着漕帮造反的人,认同这就是当今天子步了前朝后尘的事证,献祭苍生换来了原本不可能达成的奇迹。 毕竟在当今天子继位前,大焱王朝可一直都是四海昇平国泰民安,不然没有这五百多年的不断积累,大焱如何能成为当今天下最强盛的王朝呢? 但按照沈院长眼下所说出的真相,江扬郡那些人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错的离谱。 大焱之前的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才是天魔之力,而如今的大焱天子继位后,发生在大焱疆土上的天灾人祸,或许才是将天魔之力从大焱疆土上剥离的后遗症。 徐年皱眉说道:“前朝末代皇帝这最后一次献祭,可真的是好生歹毒。” 沈其风听到徐年这么说,就知道自己不用向他解释前朝留给大焱的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是多大的隐患了。 他叹了口气,附和说道:“是啊,不得不说前朝末代皇帝最后落下的这一子,有够难解,把人心拿捏太深了……” 按照当时的情况。 前朝末代皇帝如果只是用献祭换来一场直接而又残忍的报复,当时的黎民百姓与才要开国的大焱王朝,处境肯定会更加艰难。 但也只是一时的艰难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前朝末代皇帝献祭天魔把大地山川都砸碎了,但那会儿儒家圣人还在,未必不能以一品境堪比神魔的伟力同刚刚开国的大焱王朝一起,再塑山河恢复民生。 但偏偏留给这片大地的是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即便这是注定会要倾覆人间的太平。 但是倾覆人间是之后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去解决,但是刚刚开国的大焱,已经经历过一次山河破碎的苍生百姓,却急需要一场太平大治来休养生息。 这一点,就连当时的儒家圣人显然也认同了。 或者说,是让步给了苍生百姓。 没有直接动用自身堪比神魔的一品境修为,将刚刚施加在大焱疆土上的太平之毒拔除干净,只是在被选为了大焱皇城的玉京城外,选在一处青山脚下,创立了有鹿书院。 留下传承的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时刻关注着下在了大焱疆土里的太平之毒情况如何了。 以便有朝一日。 大焱已经不再需要饮鸩止渴时,能够及时剔除掉将这会导致天魔渗透人间的太平之毒。 只是剔除太平之毒的那一日还没有到。 儒家圣人却以远远没到千年的寿数,成为了有史以来最短寿的一品境强者。 没有了儒家圣人。 大焱王朝的历代皇帝或许是无能为力,或许是既得利益者的安于现状,总之也就一直没有剔除过已经根植在大焱疆土里的太平之毒。 沈其风远眺着玉京城的方向,轻声向着陷入思索中的徐年道出了鲜有人知的巨大真相: “前朝留给大焱的太平,就这么一直留到了现在。” “当今的大焱天子是忍不下去了,要拔除掉前朝留下来的太平。” “但是动了太平,这大焱江山自然就没有之前那般太平了……” 第804章 王家叔侄 “只不过这太平也不是想留就留,想弃就弃,当今的大焱天子虽然惊才绝艳,但他本身还有天子镇天魔的职责,一边镇压天魔意识,一边还要剔除掉山河社稷里的天魔之力。” “实话实说,如果换成是我在当今大焱天子的位置上,我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但当今的大焱天子确实是证明了他能够做到,已经在将前朝末代皇帝留给这片山河社稷的太平之毒,一点点剔除出去。” “不过天魔虽然被封印在外,但在这五百多年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渗透着这片山河,可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天魔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普天之下可没人说得清楚了,不过像是大焱西北三郡千日不落雨的那场大旱,实属非常之事,应该就是天魔对大焱天子的警告……” 听着沈其风的解释,徐年已经喝完了一杯茶。 当世儒道第一人用来自饮自斟的茶叶,当然不算差,不过徐年虽然不太懂茶,此时的心思也不可能在茶水甘甜与否之上,但依然是尝出了沈院长这里的茶水,比起张伯差了一筹。 不过,用来洗清徐年心里的繁杂思绪倒也没什么不够用。 徐年又倒了一杯茶,沉声问道:“如果西北三郡的大旱是天魔所为,那么折冲将军徐世威千里奔袭冲出困龙谷生擒了玄威国国主的奇功,是不是也有天魔在背后施加影响?” 沈其风并不意外徐年会特意问到徐世威。 但他摇了摇头,直言道:“天魔有什么能耐,这真的说不清楚,折冲将军徐世威的那场被认为不可能完成的奇袭,可能真的只是他自己出类拔萃或者是运气极好,也可能是天魔所为,至少迄今为止我确实都不知道该如何界定。”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已经说过自己会知无不言的有鹿书院院长在给自己添了半杯茶水后,补充了一句。 “大焱天子已然清醒了过来,如果说有谁能够分辨清楚这些天灾与功绩,哪些是时运所致,哪些是天魔之祸,无疑是大焱天子最有发言权了。” 徐年是为了弄清大焱天子身上天魔气息的真相。 才来到有鹿书院。 却没想到这后续产生的问题,还是得回到大焱天子的身上。 不过得知了大焱天子不仅没有与天魔为伍,而且还坚决地剔除掉根植在大焱社稷上的太平之毒,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徐年拱手作揖,说道:“多谢沈院长为我解惑。” 沈其风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徐先生操心这些事情,可是天下苍生之福,我能为徐先生解惑这些事情,也就相当于是我也在为天下苍生献出绵薄之力了,所以这种解惑可要多多益善,徐先生不必跟我客气。” 天魔乃是天下大患。 而一位四品境强者的力量与态度,无疑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 “还有昨日,感谢沈院长赠来清风,拂去混沌。” “这就更是小事了,举手之劳而已,以徐先生底蕴,无需清风,也可破之。” 徐年走进小院时,沈其风没有起身迎接,此时徐年已经得到了答案告辞离去,沈其风同样也没有起身相送,他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以作道别,然后便拿起了未削好的竹子与小刀。 “我就不送徐先生了。” “不过徐先生以后即便没事,也可以多来书院坐坐。” “我这儿的茶水虽然没有张神医那儿的好,但是青山绿水足以入眼,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也足够入耳嘛……” …… 在连通着有鹿书院和玉京城的大道上。 总共有十来辆马车,百来号人组成的庞大车队,不久前刚从有鹿书院离开,正接近那座天下首善的大焱京城。 锦衣公子王煜之从一马当先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逆着马车队伍所行的方向,走到了整个车队中间的位置,跳上了其中一辆在车队里并不怎么显眼的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 先前在书院门口,当众压下了王煜之指着何霄的那只手的锦服老人就坐在车厢里面闭目养神。 听到王煜之上车的动静,锦服老人才慢慢睁开眼。 就如同在书院门前一样。 同样着锦的老人对于公子并无明显的卑躬屈膝。 王煜之也没在意老人的态度,只是扭了扭屁股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厢墙壁上,随口说道: “宸叔,刚才我还想再闹一闹,最好伤着人了,好让玉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王煜之就是风评中的不学无术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呢,怎么你却要拦我?” 锦服老人也姓王。 王灵宸。 他和身为荥原王家嫡系长子的王煜之只能算是远房亲戚,血缘关系并不深厚,正常来讲他这种远亲一辈子也未必能和荥原王家嫡系长子有几次交集。 大概也就王家大祭祖的时候,会把他这个还找的到明确族谱关系的远房族人一并喊上,在祭祖的场合他才有可能见到王大少爷。 但恰好王灵宸的修行天赋挺高,便无限拉近了和荥原王家的亲戚关系,以至于他这一支血脉在荥原王家都从远房变成了近亲。 他自己更是在荥原王家身居高位,不必一味迁就王煜之的性子。 王灵宸的年纪自然是比王煜之大上许多,但从辈分来论就只是叔叔了。 “我拦着你,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王灵宸的回答显然不能让王煜之满意,但面对这位王叔他也不能用杀全家来威胁,他从摆在车厢内的果盘上拿了个熟透的香梨。 用以比等重黄金更贵的名贵丝线织成的衣袖擦了擦。 献宝似地递给锦服老人。 “哎呀,王叔你就别卖关子,和侄儿就说说嘛。” 这小孩讨长辈式的撒娇,王灵宸倒不是就吃这一套。 毕竟他和王煜之可没太多的叔侄情深。 或者说,王煜之作为嫡长子,在王家得尽了宠爱,都不怎么轮的到王灵宸这个远房出身的大龄叔叔来疼。 只是这要是不说,王煜之会缠着问上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王灵宸图个清净,收下了本就是给他准备只不过被王煜之经了一道手的香梨,沉声说道:“我出手拦你,是怕你死在有鹿书院的门口。” 第805章 四品境之下王灵宸无所畏惧 王煜之也从为王灵宸准备的果盘里摸了串葡萄,一边吃一边把葡萄籽都吐在了地上,满脸诧异地问道: “死?就算有鹿书院不嫌事大,对我这个王家大少爷见死不救,有宸叔在看着呢,谁能杀我?” 王灵宸呵地笑了一下,这笑声中夹杂着些许的讽刺。 也不知道是在笑着自己,还是笑自以为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王煜之。 谁能杀他? 那个信步而来,俊逸出尘的年轻人。 毫无烟火气地两次出手。 一次停下了王煜之扯过缰绳故意撞向书院弟子的马车。 一次停下了王煜之愤然拔出的护卫佩刀。 然后俊逸青年就只是风轻云淡地站在了站在书院门口,却让凭借着修为境界就能在荥原王家占据一席之地的王灵宸感到了生死存于一线之间的大恐怖。 风轻云淡之下,似乎藏着可以涤清天地的火雷! “那个穿着一袭月白大氅,信步走到书院门口的年轻人,他要是真对你下了杀手,我可未必能够救得了你。” 王灵宸其实说出来的话已经是给他自己留面子了。 只说未必救得了。 但实际上,就凭刚刚在书院门前感受到的大恐怖,他连半成的救人把握都没有。 不把自己搭进去就算不错了。 王煜之呸地一声,把葡萄籽和皮一块儿吐在车厢内,然后张大了嘴,满脸写着惊讶: “他有这么厉害?” 不然呢? 不愧是在荥原王家庇护与宠溺下长大的嫡长子。 有够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灵宸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解释道:“他的厉害,你刚才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 王煜之眨了眨眼,反问道:“我领教过了吗?” 王灵宸点了点王煜之的手臂:“停下你驱使的马车和劈下去的刀,都是他出的手,用的是天地之力。” 王煜之问道:“天地之力?宸叔不是也会吗?和他比起来怎么样?” 王灵宸下意识地就想说没有较量高难分高下,不想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但是稍微一想,这样说显然和前面就有了矛盾,于是改口说道: “他对天地之力的掌控极其精妙,就算是我也难以企及。” 王煜之惊讶道:“竟然连宸叔都不是对手吗?” 该说不说。 虽然不是对手,但王煜之这声“竟然”,显然也是在抬着王灵宸的面子,这对于深知自己能有今日全凭借天赋与修为的王灵宸来说,可远比晚辈向长辈撒娇式的讨好,更能中其下怀。 王灵宸面上没说,但心里其实也有几分自鸣得意。 是啊。 虽然比不过刚才出现在书院门口的俊逸青年,但这可不是他的实力差了,而是那俊逸青年太过于厉害了而已。 到底是圣人所创立的书院,能够成为儒家圣地,这底蕴之深厚不言而喻。 与俊逸青年那种举世难寻的强者有所往来,倒也不奇怪。 王煜之吸溜着葡萄汁,大胆分析道: “掌握天地之力,这就至少是五品境道修,还能够年纪轻轻,应该是返老还童的大神通,加上刚刚书院门口壮得像狗熊一样的书生对他的称呼是徐兄,证明此人姓徐……” “嘶——” 王家大少爷说着说着,就眉头一挑,倒吸了一口凉气,显得很是咋咋呼呼。 “宸叔,刚刚书院门前的那个家伙,不会就是我们此去京城的目标之一,在玉京城里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徐年?” 王灵宸却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只是恰好同姓又都是道门修行者而已,毕竟我们要找的徐年再怎么厉害,修为境界也就只是五品境。” “四品境之下,我虽然当不起第一人,但也无惧任何人。” “如果书院门前的俊逸青年就是徐年,他就不可能让我感受到生死一线的大恐怖,我也不会阻止你继续闹事,没准我自己也会出手,试一试徐年是不是真有那般厉害,还是我们王家养了那么多年的辛继烽不过尔尔。”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要想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就要消耗更多的资源。 即便是号称大焱第一世家的荥原王家,也远远没有富裕到能够无限制满足自家五品境强者的修行所需。 王灵宸和辛继烽作为荥原王家的五品境强者,虽然王灵宸有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但辛继烽虽然不姓王,却也同样是深得王家信任的自己人。 不然哪有可能会让辛继烽拿着王家至宝浑天盘入京呢? 一个人拿到的修行资源多了,另一个人能拿到的必然就少了,这也就导致了重视修行的王灵宸对辛继烽多少有点微词,觉得若不是辛继烽占去王家修行资源,他就可以拿到更多。 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突破到四品境了。 也正是这点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不满,让王灵宸说着说着,便踩了一脚虽然未见着尸体,但多半已经死了的王家供奉辛继烽。 王煜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说道:“也是,如果真是徐年,宸叔定然保得住我。” 王灵宸身上有不少的小毛病。 刚愎自用、不谙人情世故、贬低他人抬高自己…… 但毛病再多,也不能掩饰掉王灵宸身上一个极为突出的优点。 他确实很擅长修行。 修为很高。 就像他刚刚自己说的,四品境之下当不起第一人但也无惧任何人。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在王煜之的心底,他这个宸叔就像是那些寒窗苦读把自己脑子都读傻了的读书人,只不过宸叔读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道法神通,而且也没有落榜,而是确确实实成为了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但除了修行境界之外,宸叔的脑子就不太够用了。 不过这正合王煜之的心意。 要是宸叔的境界和脑子都够用,他岂不就得任其摆布了? 王家叔侄都认同书院门前的俊逸青年因为过于强大,所以不可能是抢走了王家至宝浑天盘的玉京城徐大真人,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微妙的时间差。 这支百人规模的王家车队如果晚些时日离开荥原王家。 等到江扬郡那场大灾尘埃落定。 以荥原王家的手眼,不难从那场大灾的细节中推断出高度参与其中的徐大真人,很可能已经突破到了四品境。 第806章 王灵宸进京大受震撼 而要是他们提前几天离开荥原王家,早几天抵达了玉京城,他们这会儿也会已经亲历过发生在镇国徐府的惊天变故。 亲眼见证手握浑天盘的徐大真人直指天机,突破到四品境。 但是偏偏就……不早不晚。 王家这对叔侄二人的车队在途中,没法及时更新情报,所以在他们的认知中,徐年依旧是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所以王煜之才会认同王灵宸自知应付不来的书院门前的俊逸青年,不可能是他们京城之行目标之一的徐年。 不过等到王家这支百人车队缓缓驶入京城,王家叔侄很快就知晓了关于那位徐大真人的最新消息。 首先是一直没有查出来的底细来历总算有进展了。 大焱镇国公的后人,折冲将军徐世威的私生子。 然后就是修为境界。 不是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了。 于昨日在镇国徐府突破境界,现在已经是四品境的绝世强者了。 王煜之和王灵宸这对关系并不算亲近的叔侄,在京城一处属于荥原王家的大宅子里刚刚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收到了最新消息,叔侄两人当即就大眼瞪着小眼,满是错愕。 过了好一会儿。 还是王煜之先打破了这阵沉默。 “所以……宸叔,我们刚刚在书院门口遇上的姓徐的俊逸青年,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徐年了?” 这还需要十有八九吗? 天下间倒不是没有第二个道门四品境,但恰好姓徐又恰好都出现在玉京城,这却是根本不可能了。 刚刚在书院门口,身披月白大氅的俊逸青年,绝对就是徐年了。 只是…… 王灵宸心绪激荡,久久都难以平复下来。 他想不明白。 如果徐年就是折冲将军徐世威的私生子,那他今年满打满算不也就二十岁来岁? 二十岁,哪怕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每时每刻都不曾懈怠过,即便睡觉做梦的时候也是在吞吐天地灵气,但这又能把多少时间花在修行上面呢? 能够相当于别人按部就班地修行个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王灵宸自认为他的修行天赋已经很高。 自知只擅长修行所以终日也都在刻苦修行,自认为不曾浪费过光阴,甚至都没有把宝贵的修行资源浪费在对他目前而言,还没有太大意义的返老还童神通之上。 毕竟他的寿元还绰绰有余,不需要返老还童来进一步延长,但把修行一门大神通所需的资源应用在修为境界上,却能够有不小的收获。 但即便如此。 即便王灵宸现在已经是四品境之下无所畏惧了,但就算在给他四十年甚至五十年,都没有把握能够更进一步,跨过四品境的门槛。 毕竟他即便到现在都参悟不到天机,不知道自身所谓的命劫究竟是何物。 但是徐年…… 被镇国公府遗弃在外的私生子,即便有所奇遇,又能有多好的修行条件呢? 即便如此。 还是以二十来岁的年纪,成为了俯瞰世间的四品境强者。 王灵宸意识到这一点后,第一反应是镇国徐府真是有眼无珠,要是他是镇国徐府的远亲而不是荥原王家的远亲,恐怕这一身修为天赋就得浪费掉了。 但随后诞生出来的念头便成了…… 这我还修炼个鸡毛啊? 别人二十岁就已经成就的道门四品境,王灵宸估计自己即便等到两百岁都难以抵达的高度。 这我还算什么擅长修行,有个屁的修行天赋! 仅仅是得知了有关于徐年的最新消息,便让刚刚抵达玉京城,在王家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强者了的王灵宸,感觉到自己那一颗坚定向道的苦修之心,出现了动摇。 王煜之也看出了王灵宸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他虽然不指望这位宸叔修为境界和脑子都好使,但总不能看着自己京城之行的随行高手,刚到京城还什么事都没做成了就陷入崩溃当中。 脑子上的不好使,这一时间是转变不过来。 不过这原本好使的修为,如果变成是要从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手里夺回浑天盘,显然就已经变得不那么好使了。 只是不好使,也好过没有。 王煜之开解道:“宸叔不必介怀,人各有路,有的人早早的一鸣惊人但之后未必还能放出异彩,但有的人虽然一时之间不如人,但之后却会厚积薄发,毕竟很多事情不看谁先起步,还是得看谁先笑到最后嘛。” 其实这话严格说起来,不太合适。 毕竟四品境,这哪里还能算是起步,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够都够不着的高峰了。 不过王灵宸的道心也没这么容易破碎,眼下有王煜之的这句话,更是给了他一个顺坡下驴的机会,苦笑着说道: “煜之侄儿不必担心,我虽然震惊,但也不至于因为比不过别人就一蹶不振了,毕竟若是这就没有了信心,天下武夫的头上可还有个武帝压着,也没见武道就此断绝。” 经过这句顺耳之言,远亲族叔对嫡长子的态度明显改观了。 都从“你”变成了“煜之侄儿”。 不过这话其实就说的就又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天下武夫头上有个武帝。 说得就好像他自己没被武帝压着一样。 王煜之心中腹诽,不过面上却只有拳拳关心,叹了口气说道:“宸叔能够想通就好,其实在我眼里这徐年不过也就天赋比宸叔高点,但少年得道定然难戒骄躁,以后自视甚高好高骛远,未必就能比十年如一日刻苦修行的宸叔走得更远!” 王灵宸虽然觉得王煜之这话说得也太不切实际了,但不碍着中听。 只是这事,可就难办了。 王灵宸沉声说道:“以后得事情谁都说不准,但眼下的事情该怎么办?若徐年只是五品境,我定然不惧他,但他现在已然突破,比我高出一品,这可就……棘手了。” 何止是棘手。 让王灵宸来想,他就算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该怎么从一个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手里夺回浑天盘,但荥原王家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一件至宝。 否则他们就不该只是收到了关于徐年的最新情报,还应该有来自荥原王家的消息。 第807章 王家献宝 王煜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宸叔,依我之见,徐年突破了四品境,对于我们的京城之行虽然是个麻烦,但也还谈不上棘手,毕竟让宸叔直接出手夺回浑天盘,本来就只是一个保底的方案。” 既然有保底方案,那就意味着还有其他办法。 有别于王家大少爷气定神闲的模样儿,在境界修为不管用后王灵宸就已经别无他法了,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是要找四皇子五皇子,或者王文景帮忙吗?” 听到这话,王煜之就知道他这宸叔是真的除了修行啥都不太懂。 四皇子都差不多和王家决裂了,还能指望到他身上? 户部尚书王文景,对王家也是阳奉阴违。 要他传个话表个态还行,真要有什么要事与他商量,怕不是转头就被他卖给朝廷了。 五皇子倒是应该会乐意帮忙。 毕竟五皇子还有一笔众目睽睽下遭人掌掴的账,和那位徐大真人脱不了干系。 这口气想必是一直没咽下去呢。 但问题是五皇子即便掏心掏肺出上十二分力气帮着一起对付徐年,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说不好听点,五皇子能够在皇储之争里崭露头角,只不过是因为四皇子和王家闹掰,让五皇子捡了个便宜,得到了王家的全力扶持而已。 原本形势挺好,王家花了不少力气打通症结,让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与百羽王朝结盟的差事落在了五皇子的头上,说是还需要商量些结盟细节,但这些许细节和走个过场没什么区别,但谁能想到这白捡的功绩,五皇子抓在手里都能让飞了。 到头来让九公主见缝插针,这笔功劳估计得算到大皇子的头上了。 由此可见,最开始王家选中的就是四皇子而不是五皇子,显然不只是因为四皇子是兄长,王煜之对五皇子的办事能力要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再者五皇子能够调动的资源。 无非是两大部分。 皇子这层身份,注定他天生就能够调动大焱朝廷的部分力量,再就是他现在有了王家的鼎力支持,能够调动王家在玉京城里的大部分资源。 但问题是。 王煜之对付徐年的法子,暂时还不需要动用前者,只需要调动后者就行了,而要说后者,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家嫡长子,但凡是属于王家的东西,本就没几样是他不能碰,哪里还需要从五皇子的手里过一遍呢? 不过即便五皇子能力不行,能调动的资源王煜之也看不中,但五皇子也不是真的就一无是处了,王煜之已经在自己的计划里给五皇子安排好了位置,打算之后就去找五皇子联络下表兄弟间的感情。 别的不说,五皇子再不济也是个皇子。 在这天子脚下的玉京城,这可是最顶级的身份了。 不拿来利用发挥一下,也太浪费了。 王煜之一边在心底梳理着京城之行的计划与安排,一边也没忘记只擅长修行的王灵宸还眼巴巴看着他,故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便轻声说道: “宸叔,我们是在玉京城,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凡事都得讲究一个规矩,让宸叔凭借着修为境界去拿回浑天盘,其实本就不是最优选,也就是浑天盘举世皆知本就属于我们王家,才不算坏了规矩,只是这手段却有些粗糙,会不讨喜。” 王灵宸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难道这玉京城里的那些权贵子弟个个都奉公守法?我怎么不曾有过耳闻。” 王煜之耐心解释道:“非也,法规可以说是规矩的一种,但面向的是百姓,像是徐年那种人,哪里是大焱法规能够约束的呢?而我说的规矩,要比法规更宽泛也更模糊,但只要不是真的超脱人间不在凡尘俗世之中了,却不可避免要受到某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王灵宸听得一头雾水,已经略微有点不耐了,但好歹是作为长辈,也不能直说自己听不懂,于是不咸不淡地哼了哼:“嗯嗯,我也懂你说的规矩,所以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徐年把浑天盘还回来?” 王煜之笑着说道:“名声。” “既然以拳头难以压住他,那就以名声来压他。” “我倒要看看,这二十来岁的四品境道门大真人,是否心性也与境界一样高深莫测,若是受千夫所指,出门在外都有路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可还能够风轻云淡?” 镇国徐府的变故。 虽然让徐年摇身一变成为了四品境,但是也为王煜之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话题。 儒家的孝悌之义,在大焱王朝的习俗道德之中,可是为人处世的根本。 就连官场考核,若有孝名都是个加分项。 发生在镇国徐府的那场变故,大焱王朝还在捂着真相,世人最多捕风捉影,但是似荥原王家已经知道了个中细节,只要稍稍添油加醋放出些风声…… 相信徐大真人在玉京城,很快就会从声名鹊起的道门大真人,变成人人都恨不能吐上一口唾沫的不孝真人了。 流言蜚语虽不见血,但伤起人来可未必不如刀剑锋利。 况且刀剑伤人,还能杀了握刀之人。 但被流言蜚语中伤,难道还能把市井街巷茶楼酒馆里开口说话的人,全都杀了不成? 若是徐年真昏了头,在玉京城里对着那些无知百姓大开杀戒,王煜之可就要拍手叫好了,毕竟那样一来,到时候王家只要协助大焱朝廷拘捕徐年,照样能够拿回浑天盘。 “原来如此,人言可畏确实是个办法。” 王灵宸了然地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道他这到底是真懂了,还是一知半解又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随后王灵宸把语气一转,拿腔作势地说道:“不过我们来玉京城,也不仅仅是为了拿回浑天盘,煜之侄儿你可还记得自己身负的另外一项重任?” 王煜之笑着点点头,摆出了一副受教的顺从模样来讨王灵宸满意:“我会记得宸叔的提醒,不会忘记家族给我的重任……” 王家百人规模的车队驶入京城,自然是引起了许多有心之人的注意,也就在王家车队入京的第二天,天光明媚气温略有回暖,正是一个秋风怡人的好天气。 玉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也很快就知道了王家此次入京的目的了。 十来辆马车之中,足足有八辆都盛满了财宝。 一整车的金砖,一整车的绫罗,一整车的珠宝,一整车的瓷器,一整车的文玩,一整车的奇珍…… 八辆马车,虽然不都是闻所未闻的稀罕物,比如这金砖绫罗,就算自己没有但总不至于见都没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辆马车不是价值连城。 不夸张的说。 这八辆马车上的财富,是真的能够换来一座城池了。 但是在明媚的天光之下,王家就把足以换来一座城池的八辆马车敞开了车厢,在京城道路上行驶,让每一双眼睛都能看到车厢里面,足以晃动人心的财宝。 但没有人敢染指这些财宝。 因为荥原王家这如此高调的八辆马车,最终停在了皇宫门口。 王家车队入京,是来向朝廷献宝! 只是好端端的,荥原王家为何要这么做呢? 用的名义是荥原王家心系朝廷与百姓,外有寒乌国大战内有江扬郡大灾,特意献上了这八辆马车,为了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但这么个理由,拿来说说可以,但指望所有人都信了,可就太天真了。 要是献上的是两三辆马车的财宝,可能大家还信一信,荥原王家是因为江扬郡世家伙同漕帮造反的缘故,为了表个忠心才来的京城。 但这一口气献上了八辆马车,这若只是为了表个态度,未免也太奢侈了。 就算荥原王家是大焱第一世家,也不至于铺张到这种程度。 所以,恰好在皇宫里的张首辅,看在这八辆马车确实价值连城的份上,见了见代表王家献礼而来的王家叔侄。 老人扫了眼车厢里琳琅满目的金玉珠宝,笑着问道: “王家这是何意呀?” 王灵宸再只知修行,也不至于不清楚这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一言一语有何分量。 他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张公,我们王家也是大焱王朝的一份子,眼下外起战事内有灾乱,王家虽然能力有限,能为朝廷为苍生做的不多,但王家集全族之力还是攒出了这八辆马车,只愿能为朝廷解去一分忧愁,能让大焱百姓少流一点血泪。” 上为朝廷,下为苍生。 这话说得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陪在王灵宸身边的王煜之却满脸写着不情愿,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提前被长辈告诉过不准开口说话,所以才是这么一副有话说不出来的德行。 张首辅瞥了眼王煜之,笑着说道:“这位是王煜之王公子?不错,不错,真是一表人才,看来王公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怎么不说出口呢?” 王灵宸说道:“张公见谅,煜之这孩子自小就骄纵惯了,心直口快又不怎么懂事,带他来玉京城是为了带他开开眼界,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在这皇宫重地却容不得他胡乱说话,固然我只许他看,不许他听。” 这些话都是在来皇宫之前,王煜之告诉了王灵宸该怎么说的。 张首辅笑了笑,挥了挥手说道:“无妨,童言无忌,王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朝廷就算看在这八辆马车的重量上,也不至于不给王公子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王灵宸连连摇头:“张公好意心领了,但是煜之这孩子他实在是顽劣,不可……” 话音没落。 王煜之的不满像是已经堆积到极点,忍不下去了,抢着说道:“宸叔,你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还带我来京城做什么?我还不如待在荥原呢!张公可是都已经准我说话了,我可是知道,就连圣上都很听张公的话,宸叔你竟然敢不听?” 这话就已经僭越了。 王灵宸顿时流露出些许慌张,无奈道:“你这……哎呀,你这开口就胡乱说话,让我怎能安心让你开口?” 王煜之昂着脖子,不满道:“我说得不对吗?哪里乱说话了?” 王灵宸对张首辅拱手致歉:“张公,你看这王煜之……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了,刚刚那些话,还请张公莫要往心里去。” 张首辅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不碍事,不过王公子这么想开口说话,应该不是为了抬举我这个糟老头子,既然都已经开口了,原本是想说什么,不如一并说了?” 其实就算张首辅不这么说,在王煜之的盘算里,也该顺口说出来了。 这也是他入京城的两大目的之一。 “张公,我爹爹明明说了,这八辆马车是我的聘礼,宸叔他竟然提都不提一句,可急死我了!” 王煜之的父亲,自然就是大焱第一世家的掌舵人了。 张首辅眼睛微眯:“聘礼?王公子这是为谁准备的聘礼啊?” “朱宁!我这辈子非朱宁殿下不娶!” 王煜之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心有所属之后,迫切地想要和其长相厮守的赤诚之意,其中还夹杂着少许符合他这个年纪与身世该有的轻狂模样儿。 朱宁,这是大焱九公主殿下的名讳。 张首辅眼睛眯得更深了,看向了一旁似乎汗都快要流下来的王灵宸,问道: “这是王家的意思?” 王灵宸急忙解释道:“煜之这孩子自从小时候在京城里见过朱宁殿下一面,就对朱宁殿下一见倾心了,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恰好朱宁殿下也未有婚配,若是能成自然是王家的荣幸,但这是另外一码事,与这八辆马车无关……” 说是无关。 但若这八辆马车是荥原王家向大焱王朝提亲的聘礼,确实就说得过去了。 于是乎。 王家大少爷将要迎娶九公主殿下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方势力通过各种渠道探听到了,不久之后又不胫而走,传遍了玉京城。 “……朝廷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但还是收下了王家献上的八辆马车,我看这是有戏!” “王家大少和九公主,这倒也是般配了。” “可我听说,这王家大少的风评可不怎么好,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又怎么样?门当户对不就成了。” “这么说起来,朝廷要是应允了这桩婚事,九公主岂不就比二公主还要先成婚了……” 九珍楼。 旁边一桌客人在喝到微醺后高谈阔论着玉京城里的大消息。 徐年坐的这一桌,叶一夔和何霄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陈宪虎,徐年之前去有鹿书院时和何霄说过有空请他们喝酒,这便是履约了,只有仍在江扬郡还没回来的熊愚未能到场。 陈宪虎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下肚,打了个嗝儿,回应着兄弟们的好奇心: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八辆马车虽然收了,但九公主恰好不在京城,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起码也要等到九公主回来,才能知道这事成不成得了……” 第808章 觥筹 何霄没有穿着那身仅仅是看起来不太合身的书院儒衫,任谁都看不出来这魁梧汉子竟然会是有鹿书院的弟子。 不用顾忌着书院名声,何霄比起穿着那身儒衫时更要放开了几分。 夹了一筷子爆炒腰花,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虽然说九珍楼的酒菜向来可口,但想到是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做东请客,这本就可口的美酒佳肴,似乎变得更加美味了。 他好奇问道:“陈兄,那你觉得王家大少爷和九公主殿下这事,有可能成吗?” 陈宪虎脸上那道一直蔓延到脖颈的伤疤已经淡到得很仔细去看才看得出来了,看起来他娘亲给他包扎敷药虽然在脸上足足绑了几斤布,头重脚轻有些夸张,但有用也是真有用。 他捏了捏下巴,估摸着说道:“这可不好说,不过以王煜之的荥原王家嫡长子的身份,他若真想要娶九公主殿下,至少门当户对这一关是已经过了,只能说不是全无可能。” 诸葛台一只手抚着未开的折扇,一只手端着酒杯,斜眸看了陈宪虎一眼,问道:“我听说你和王家那位大少爷有些过节,还以为你会说他不过如此痴人说梦什么的呢。” 陈宪虎耸了耸肩:“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再说我也只是实事求是,荥原王家能够号称大焱第一世家,可不是他们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差不多是大家公认的事情,我在这里损上几句,可碍不着他王少爷想做驸马爷。” 荥原王家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某一个方面的异常突出,而是全方面的底蕴深厚。 人脉、高手、财富、情报…… 错综复杂到难以一言以蔽之的方方面面,才共同堆出来了一个被公认的大焱第一世家,虽然就整体来言,荥原王家再强也不可能强得过统治着这片壮丽河山的大焱朝廷。 但至少在荥原的一亩三分地上,朝廷的政令要是没有王家的默许,到不到的了荥原可真说不准。 何霄咂摸了一下嘴。 似乎是在回味刚刚那一筷子爆炒腰花的美味,但实际上是在回味着发生之前发生在有鹿书院门前的那档子事。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看玄乎,九公主殿下最受圣上喜爱,而王家那位大少爷只能说是见面更胜闻名,怎么看都不像是贤婿良配。” 叶一夔没听过王大少的名声,但听得出何霄的语气可不是夸赞,好奇问道:“王大少有什么名声?” “纨绔子弟的典型,王大少做过的没品事儿,应该只有叶兄你想不到,没几样是他没做过的。”陈宪虎给叶一夔解了惑,又看向了何霄,询问道,“听何兄这意思,你和那位王大少已经见过了?” 何霄说到:“不止是我,徐兄也见过了,王大少在来京城前,还特意跑去了有鹿书院,刚好徐兄那天也去了书院,我在门口接的徐兄,就撞上了王大少耀武扬威。” 任谁碰上在书院门口发生的事儿,也不可能对王大少有什么好印象。 何霄自然不例外。 陈宪虎疑惑道:“他去有鹿书院耀武扬威干什么?” 何霄摇摇头说道:“他说是找谢琼文,似乎是因为有鹿书院竟然收了曾经和他一起当纨绔的谢琼文为弟子,导致他心里不平衡了,对书院颇有微词,但我总觉得这么个理由就跑到有鹿书院闹事,有些牵强了。” 诸葛台笑了一声,扇柄轻轻敲了敲桌沿,说道:“世家子弟里面有几个能和纨绔沾不上边?” “荥原王家是第一世家,王煜之就算是大焱第一的纨绔也不碍事。” “九公主殿下再得圣宠,她也毕竟是大焱公主殿下,只要荥原王家舍得放一放血,王煜之想要抱得美人归不会是什么难事。” 显然诸葛台更相信天家无情的观点。 圣上和公主的父女感情再深厚,也不过是无事时的闲趣而已,真遇上了大事,哪怕是公主殿下的婚姻大事,都已经不可能是公主殿下一个人的事情了。 而会是朝廷与世家间的一次利益交换。 只要王家舍得让利给朝廷,王煜之是不是纨绔,甚至九公主自己愿不愿意嫁给王煜之,都不过是用来讨价还价的名目之一。 话不中听。 但在座几人心里都清楚诸葛台说的可能就是实情。 陈宪虎苦笑道:“据说那位九公主殿下痴迷言情戏文,一直盼望着能够找到她的真命天子,恩爱一生白头偕老,但如今看来即便她贵为公主殿下,这也确实是很难办到。“ 王煜之就算最后没能迎娶九公主殿下,大概也不会是因为九公主殿下不愿意嫁给王煜之,而仅仅是因为大焱朝廷开的价码,荥原王家不愿意出,谈崩了而已。 不过这话题再继续详聊下去就有些不适合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下了。 何况还是在九珍楼。 陈宪虎轻轻咳了两声,把话题转移到了叶一夔的身上:“说到这儿女情长……叶兄,你身上这乱糟糟的红线,如今可是理得怎么样了?虽说这事你的私事,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别再像之前一样自己捂着,不好意思开口。” 陈宪虎他们之前都只知道叶一夔在京城有红颜知己,却不知道他在家乡已有贤妻。 还是东窗事发之后,他们才知晓这侠肝义胆的叶少侠竟然是有妇之夫。 活该是要断一回肠。 叶一夔苦笑道:“能怎么办?快刀斩乱麻,是我对不起茹儿……对不起颜茹,但我也不能继续伤她了,下辈子若有机会当给她当牛做马来弥补,但今后只能是不如不见。” 何霄撇了撇嘴,直言道:“要是我们书院的弟子做出你这种事情,少说也得要罚你禁足抄书。” 叶一夔无言以对,只能举杯喝酒。 陈宪虎打着圆场,说道:“知错能改总是好事,虽然过错难以弥补,但至少没继续错下去了,不过之后叶兄你要是有机会带你妻子来京城游玩,可别瞒着了,好歹也让我们见一见叶夫人……” 徐年全程微笑听着,没怎么说话。 其实何霄他们对于发生在镇国徐府里的事情也有些好奇,但没开口问不是因为亲疏远亲自觉关系没到位,只是这事太大了,就连朝廷都有意捂着,不太好开口。 怕听到了不该听的,牵涉过深坠入旋涡。 不过在何霄和陈宪虎都在关心着叶一夔的家事时,诸葛台倒是时不时看一眼徐年。 似乎是有话想说。 徐年等着叶一夔的红线话题已经差不多了,咽下了口中的胡椒猪肚汤,轻声问道:“诸葛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用不着担心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能和你们说的我会说,不能和你们说的我会直言不能说。” 徐年也以为诸葛台支支吾吾,是想要问镇国徐府的那场变故,却像是何霄他们一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诸葛台把折扇放在桌上,用手心轻轻压着,沉声说道:“既然徐兄都要我直言了,那我就直说了,不知道徐兄最近有没有听到些关于你的传言?” 徐年摇了摇头。 他最近都没怎么出门闲逛。 自从在有鹿书院得知了大焱天子体内天魔气息的真相后,就只出了一次门,是去皇宫想要见大焱天子。 想要问问既然西北三郡的千日大旱与天魔有关,那么折冲将军徐世威的穿过困龙谷的千里奔袭,是不是也有天魔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是去的不凑巧,天子正忙,抽不出空来见人。 只见到了张首辅。 既然已经知道大焱天子对待天魔的立场,倒是不用避忌着身在朝廷的张首辅了,徐年向张首辅说明来意,但张首辅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答案,只是建议徐年下次当面向天子问清楚。 除此之外。 徐年便一直待在百槐堂,不是在研究《小阵精解》就是在看天机阁一脉传承下来的天机秘法。 前者还好。 毕竟只是入门级的阵法知识,已经快看完了。 但后者就无愧于天机阁的名声了。 是真的晦涩难懂。 即便有灵光一闪的加持,也难免陷入瓶颈。 不过即便如此,徐年也深深体会到了天机阁秘法的强大之处,他对于天机的掌控飞速长进与日俱增,可以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现在的徐年就算不用柳道子的刻意提醒,也可以及时发现自己的天机命数曾被阴浑子动过留下来的痕迹了。 但是潜心修行没有出门闲逛的徐年,自然不会听到京城里关于他的传言。 徐年笑着说道:“京城里有什么关于我传言?是不是传我在江扬郡的所作所为?是说我灭了几大世家再杀上漕帮,杀人如麻杀心过重,还是觉得我救江扬郡于水火,心怀苍生有大侠风范?” 何霄和陈宪虎也不知道诸葛台提起的传言是什么,唯有叶一夔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 诸葛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是徐兄在江扬郡的善举,而是徐兄在镇国徐府的作为。” 徐年奇怪道:“镇国徐府里的变故,朝廷应当还没有公开,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朝廷还没有公开。 是因为派去调查的钦差还未传回消息,无法断定折冲将军到底是如他亲信所言只是与虎贲将军意见相左,还是如虎贲将军那封密信里说的一样,已经做了叛军。 尚缺一个定论。 诸葛台按着扇子,眉头皱起语气沉重:“距离人尽皆知应该也要不了太久了,只是这传开的也不是真相,重点也不在折冲将军徐世威是否叛国,而在于徐兄你。” 徐年指着自己,疑惑道:“我?就算豪门私生子向来是市井传言中最受欢迎的话题之一,不过也不至于比一位如日中天的将军突然做出叛国之举的话题,更能占去唾沫?” 在场四人都没有流露出疑惑,显然都已经从各自情报渠道知晓了徐年提到的豪门私生子话题是怎么一回事。 尤其是陈宪虎。 圣上口谕已经传到了陈大将军府,收回成命,给了陈大将军府自由处置那桩荒唐婚事的权利,也就是他妹妹陈沐婉和九公主殿下一并外出还没回来,不然京城百姓近期热议的话题之一,说不定还得多上一封公之于众的和离书。 诸葛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不过这点冷意显然不是针对在座之人,而是在针对这则传言本身:“在传言之中,折冲将军徐世威是被徐兄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背叛大焱。” 陈宪虎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忽变,冷声说到:“他徐世威猪油蒙了心,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何霄也是眉头深皱,摇摇头说道:“荒唐!” 混迹江湖的叶一夔沉声说道:“我也听说了这则传言,真的是莫名其妙……” 徐年若有所思了片刻,呵了一声笑道:“呵,我逼反了徐世威?有点意思,传言中我是做了什么,才能把理应要挟功返京受封大将军的折冲将军徐世威,逼到叛出大焱?” “传言中,徐兄得理不饶人,要徐世威他……” 诸葛台正欲说明,但旁边喝道微醺高谈阔论的那桌食客,谈论的话题正巧也从王家大少爷向九公主提亲变成了事关镇国徐府的传言之上。 其中一名年轻书生慷慨激昂,引来同桌几人的共鸣。 “……这徐年真是枉为真人,实乃小人!徐府抛弃他们母子虽有不妥,但好歹也是生恩,是他父亲!身为人子,怎可把父亲往死路上逼?如此不孝之人,竟然能够修道有成,真是苍天无眼,日后定然是人间一大祸患!” 有同桌之人问道:“金兄,这徐年是做了什么,才逼得徐将军不得不背弃朝廷?” 书生言辞激动,说得那叫一个人神共愤: “这不孝子,他想要徐将军休了原配妻子,娶了他娘亲!” “我们都知道,徐将军和他夫人可是同甘共苦一路走来,出身天水谢家的徐夫人为了能与徐将军在一起,还不惜与谢家翻脸,如此深情,岂能答应?” 第809章 一条口舌 “但那位徐真人可是仗着道法高深霸道得很,扬言既然徐将军舍不得原配夫人他就帮徐将军一把,趁着徐将军在外征战竟然想要屠光镇国徐府,还美其名曰是在帮徐将军,让徐将军不必再因为舍不得原配妻儿而担忧。” “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 书生说到情绪激动处,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引来了其他食客的侧目。 有与书生同桌的人提出了疑惑:“若是徐将军与原配感情极好,又怎么会有私生子?” 书生冷笑道:“那就得问问徐真人的娘亲了,谁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手段上了徐将军的床?也就是徐将军心善,没有当时就斩草除根,以至于二十年后遭此大难。” 旁边另外一桌的食客听到书生的话,皱眉问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书生转头看向那名食客,拱手作揖说道:“这位兄台,我在这里给那位徐大真人泼脏水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兄台以为我真不怕徐大真人盛怒之下一巴掌把我拍死吗?只是我读了几本圣贤书,心中已有公义,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吐不快而已。” “当然,口说无凭,想要辨明我说的是真是假,也很简单。” “徐大真人趁着徐将军外出征战杀上了徐府,虽然朝廷立刻施以援手救下了徐将军的妻儿,但是徐府那一日闹出来的动静,相信在座诸位里不少人都直接看到了?” “尤其是镇国徐府上上下下用着那么多人,兄台可知道死了多少?随便去问问徐府佣人的家属,便能知道那天之后,他们在徐府做工的亲人还有没有回来过,由此就可知道那一日的徐府,是何等血流成河的惨状了。” 又有一名其他桌的食客被书生的话题所吸引,沉声问道:“既然朝廷已经保下了徐将军的妻儿,徐将军为何还要背叛大焱?徐大真人再厉害,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大焱朝廷还能容着他在玉京城里胡来?” 书生摇摇头叹息道:“这事说来就复杂了。” “一方面是那姓徐的不孝之人确实有够厉害,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为朝廷做了不少事,化解天魔教阴谋,平定江扬郡大灾,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 “所以朝廷夹在中间其实也很难做,想的是徐将军和徐年两人能够自己解决最好。” “当然,朝廷难做,徐将军也就更难了,徐年可是要杀他全家,他难道还能和徐年握手言和?” “这已经没有退路了。” “诸位可别忘了,徐将军可是镇国公之孙,若非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叛出大焱,做出有愧于先祖的决定……” 书生的说法不能说是严丝合缝,但许多地方真真假假地却又恰到好处。 比如说镇国徐府确实死了很多人。 再比如说,折冲将军徐世威背叛大焱朝廷的事儿,其实也已经漏出了风声。 只是就如徐年刚刚得知这一消息时,都不解于徐世威好端端地为何会突然背叛大焱,其他人捕捉到风声的第一反应,同样是折冲将军没这样做的理由。 但是书生的话,却恰好给折冲将军徐世威提供了一个背叛的理由。 原来是被逼的。 被一个功参造化的道门大真人逼到了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背叛了大焱朝廷。 即便不可能每个人都相信素不相识的书生说得这一通话就是真相,但是有这么一席话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耳朵里面,填补了某些事情的空白之处,便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以后的某一刻。 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再听到能够相互佐证的其他说法,也可能只是迟迟也没有能够证伪的证据便越想越觉得就该是这么回事。 于是种子便会生根发芽,然后再次成为谈资,经过口口相传,继续传播下去。 “胡说八……” 年轻气盛的少侠叶一夔拍桌欲起。 不过他没能站起来。 徐年轻轻伸手往下一压,摇了摇头:“闲言碎语而已,叶兄没必要与他动手,给自己添堵。” 叶一夔坐了下来,但是有些气不过:“难道就任由他胡说八道传播谣言,诋毁徐兄?” 当然不是任由书生胡说八道。 不让叶一夔动手,不代表徐年自己不出手。 就像是之前偶然遇到的有个在徐府担任护卫的老爹的半醉汉子,胡乱说话总要吃些苦头。 何霄瞥着书生,拿着筷子冲着一盘白灼菜心虚点两下,暗示这书生不过是一盘小菜,不重要,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能就这样任由别人坏了徐兄的名声。” “只是叶兄你这会儿站起来嚷嚷几句他是在胡说八道,甚至是把他揍成猪头,然后能怎么办?” “是你能拿出证据证明那书生在信口雌黄,还是凭借着你叶少侠的名声足以让在座众人相信你说得是真话?” 叶一夔一时语塞。 确实。 他可以冲出来把那书生狠狠揍上一顿,但是然后又能怎么办呢? 他虽然在江湖之上略有薄名,但这点名声显然不足以让在座食客都相信他,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在捂上书生的嘴,适得其反。 陈宪虎捏着酒杯,斜着眼睛瞧着那位还在声情并茂控诉着徐大真人不孝行径的书生,他若有所思说道:“只是一张嘴而已,可能是奉命行事,也可能类似于他自己所说的,心里有公义被人利用了。”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要堵上源头,没有源头这些缺少凭据的闲言碎语很快就会散去了,不然京城里大大小小百姓聚集的酒楼饭馆里面何止千百张嘴,我们总不可能把这些嘴全都给堵上。” 诸葛台一只手握着折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轻声说道:“我听说了这些流言后便已经留意了,如果徐兄不介意我插手其中,可否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 徐年自是不介意,微微颔首:“那就有劳诸葛兄了,不过若有危险,诸葛兄也不必强来,自保为上。” 诸葛台点头应下,上次徐年可是帮他报了大仇,这次也算是找到机会为徐兄出一份力气了,笑着说到:“徐兄放心,我向来是量力而行,不会不知好歹。” 其实陈宪虎原本是想说他来查,不过看诸葛台已经揽了下来,便不必再吭声了。 第810章 挑错了地方 不过看着唾沫横飞的书生,叶一夔还是有些气不过,总觉得这书生是把这九珍楼当成了戏院一样,把饭桌当成了戏台,在上面唱着他的大戏。 徐兄他们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是说这书生不关键,拿不拿下他都没有影响,反而可能给自己惹一身骚。 没必要。 但是叶一夔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少侠,这忍得实在是有些辛苦。 “即便是徐兄你能淡然处之,但我这脾气却忍不下这口气,不过我也不是不知方寸,现在人多眼杂没必要生事,但之后我找个机会,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教训教训他,这应该不碍事?” 这倒是不碍什么事。 其实徐年也没打算就放过这书生,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徐年正要点头,忽然看见一道靓丽身影走向了那名书生,点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笑着说道:“看来不必叶兄为我出头了。” 看来也不需要他来出手,让这口无遮拦的书生吃一吃苦头了。 咣当—— 书生正慷慨激昂地痛斥那位他都不认识的徐大真人有多不孝,忽然便有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然后一用力,他的整个脑袋便重重地砸向了饭桌。 饭桌上的残羹冷炙,随着这一砸都飞了起来,溅了同桌之人满身都是。 尤其是书生,脑袋正砸在了一碗杂碎汤里,整张脸都浸在了满是杂碎的汤汤水水里面,虽然很快就因为汤碗都掀翻了从汤汤水水里挣脱了出来。 但这一下也呛得不轻了。 因为刚好砸下去的时候是在吸气,猛然一下鼻子里都进了一段大肠,大肠的下半段偏偏还挂在嘴前,怎么看怎么滑稽。 “谁……谁在九珍楼行凶?啊……阿嚏——你、你可知道九珍楼是什么地方?我提醒你,若是不想事情闹大,赶紧放开我,不然你也甭想有好果子吃——” 书生一个喷嚏,那段大肠都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他其实不是不怕死。 恰恰相反,他在九珍楼大放厥词可是有慎重考虑过,一方面是九珍楼不仅人多,上有权贵下有百姓,很适合在京城的各个层面传开消息。 另一方面就是九珍楼这地方有规矩。 安全有保障。 知道九珍楼背后东家是谁的人不多,但没人敢在九珍楼闹事。 毕竟就连京兆府府尹来这儿买份点心都是老老实实排队,曾经有外地来的富家公子不知好歹在九珍楼闹过,结果闹到家都破落了,成了笑柄。 书生估摸着,就算自己运气不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遇上了那位徐大真人的亲友。 最多也就是让他闭嘴而已。 不然在九珍楼动手,莫非是想和因为吃一顿饭弄到家道中落的外地富家公子一样,成为京城食客们口口相传的笑柄? 所以书生是真没想到。 他会突然被人按着脑袋,砸在了饭桌上。 人都快砸懵了。 所以书生稍微回过神来,当即便大声提醒对方这里可是在九珍楼,这同时也是在提醒九珍楼的伙计这里有人在闹事,赶紧拿下这触犯了九珍楼规矩的恶客。 但让书生意外的是。 他等了一会儿,除了其他食客惊讶的吸气声外,竟然没有等到九珍楼伙计的喝止声。 什么情况? 你们九珍楼的规矩呢? 不是就连京兆府府尹都得遵守吗? 怎么这会儿都有人在你们食楼里面殴打客人了,却突然都哑巴了一样? “没我好果子吃?有意思,在我的地盘,你还想要我吃什么果子?” 优雅成熟的女子声音响起。 书生伸手抹了把脸,擦去脸上杂碎汤的汤汤水水。 抓着他后脑勺的那只手也在这时候松开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竟然是一位胸襟广袤风情万千的成熟女子。 书生愕然。 倒不是为这女子的相貌所惊讶,而是怎么也没想到抓着他脑袋砸向饭桌,坏了九珍楼规矩的人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九珍楼的掌柜。 怪不得说是在她的地盘。 书生指望着九珍楼能保自己周全,自然是对九珍楼忌惮不已,当即就怂了。 “郁掌柜,我、我只是多喝了几杯,和朋友说话大声了点,应该没有坏九珍楼的规矩?” “就算是吵着其他客人了,郁掌柜你只要开口说明,我定然是愿意遵守九珍楼的规矩小声说话,但我怎么说都是九珍楼的客人。” “你就这么动手伤我,多少也有些……坏了规矩?” 书生其实很想直接认错走人。 但考虑到他刚刚言辞激昂,已经立起了心有公义不畏强权的形象,如果现在立刻就向明明无理坏了自家规矩的郁掌柜低头,这形象可就破灭了。 刚刚废了那么多唾沫说的那些话,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 明面上是九珍楼掌柜,实际上是九公主亲信的郁芸纺皮笑肉不笑,淡淡地说道: “坏了规矩?九珍楼哪有那么多规矩,只是吃饭就该好好吃饭,信口开河混淆黑白,连我都听不下去了,其他客人听了你的这些混账话,要是被恶心得吃不下饭,可怎么办?” 书生隐隐意识到,他好像挑错了这地方。 底细成谜的九珍楼,似乎并不容许客人诋毁徐大真人的声誉。 “我、我说得即便不是全部真相,但确实是我亲耳所闻,绝非故意在弄虚作假,郁掌柜如此笃定我是在混淆黑白,难道是九珍楼对于镇国徐府的变故,另有高见?” 这是把问题抛给了郁芸纺。 书生不做自证,一句亲耳所闻便揭过去了,却要郁芸纺来自证。 当然。 这话虽然是对郁芸纺说得,但书生从来也没指望过这就能让九珍楼掌柜让步,实际上这些话是说给周围食客们听的,为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增添一丝可信度。 郁芸纺淡淡地说道:“亲耳所闻不就是道听途说?这都拿来当真,那我听说你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在这儿大放厥词影响九珍楼生意,你怎么证明你没收?” 书生脸上汗都滴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做到这一步,也确实对得起收的银子了。 该溜之大吉了。 “既然郁掌柜不欢迎我,那我走就是了……” 第811章 蒲帮(已修改,二合一) 书生佯作出被污蔑了的恼火。 愤然离去。 九珍楼规矩再大,也只是个食楼,在这玉京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把他扣押下来? 身后却传来了郁芸纺冷淡地声音: “这就想走?” 书生脚下的影子被另外一道影子踩住了。 书生顿时僵在了原地,连挪动半步都做不到,他只能先转动腰,再转过脑袋,看向指尖涌出了巫力的九珍楼掌柜,惊惧交加,愕然说道:“郁掌柜这是何意?这可是在天子脚下,你们九珍楼规矩再大,难道连大焱王法都不顾了?” 郁芸纺淡淡地说道:“何意?你钱都没付就想走,这放在哪里应该都说不过去?” 书生愣住了,他还以为九珍楼真是只手遮天到要在众目睽睽下因为他传了几句流言就不让他走了,敢情只是还没有结清饭钱。 “结,我这就结账……” 书生直接摸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饭桌上。 郁芸纺都没上手掂一下重量,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说道: “不够。” “不够?这一锭足足有二两,怎么可能会不够!” 九珍楼并非是那种穷奢极欲的食楼,丰俭由君都看点的是什么菜,要是想吃江扬郡的活鲥鱼自然会贵,但点一桌子家常菜也就只比路边饭馆贵不了多少。 书生他们这一桌的菜,二两银子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郁芸纺指了指刚刚她把书生脑袋砸向饭桌时,打翻了的那些碗筷,有的已经碎掉了:“你们这一桌子饭菜的钱,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但是打碎的碗得另算。” 这明明是你打碎的,却算在我头上? 书生咬着牙问道:“要赔多少?” 郁芸纺竖起了一根手指,书生下意识的以为是十两银子,刚准备再掏出银子,却听到九珍楼掌柜既有点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的嗓音: “挺贵的,要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书生眼睛都瞪大了,差点没脱口而出问一句,你怎么不去抢。 几个碗而已,能值这么多钱? 郁芸纺淡淡地说道:“这碗可不是普通的碗,每一个都出自名匠之手,你要是能买到一模一样的碗补回来也行,不然你要是对这一百两银子的赔偿无法接受,那也可以请官府来主持公道。” 见官是万万不可能见官的。 书生把一张盖着八方钱庄印记的银票拍在了桌上,说道:“不用了,我相信九珍楼的招牌,既然郁掌柜说这值一百两那就是一百两,我照价赔偿就是了。” 郁芸纺收下了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一锭银子。 书生问道:“请问郁掌柜,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郁芸纺没有回应,只是指尖一挑,挑断了束缚着书生的影子。 书生如释重负,快步离去。 方才与他同桌的那些人,刚刚就没有吭过声,这会儿也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追了出去。 郁芸纺让伙计收拾了书生那一桌留下来的狼藉,然后素手一挥说道:“刚刚发生了点不愉快的插曲,打扰到各位客人用餐,实在是非常抱歉,为表歉意,各位客人这一次的账单都记在我的账上。” 其余客人即便是有不差钱的主顾,也没人会不喜欢免单的待遇,只觉得饭桌上的酒菜更可口了一点,不过一张张饭桌上的交头接耳,却难以避免地已经出现了以及徐大真人有关的话题,议论着他是不是真的逼反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郁芸纺在安抚过客人们后,便不动声色地走向了徐年这一桌。 “见过徐真人,在九珍楼竟然会出现这些不切实际的流言蜚语,都是我这个掌柜的错,给徐真人添麻烦了。” 徐年摇摇头说道:“郁掌柜言重了,那书生不来你们九珍楼,也会去八宝楼或者什么七味楼,你能有什么错?倒是郁掌柜为了替我出头还得给众人免单,实在是让我有些过意不去,等下郁掌柜就把免去的那些单都算就算在我这账上。” “徐真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可万万不可,免去这些单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但要让东家知道了我把这些单都记在了徐真人的账上,可得把我这月的工钱都罚没了。” 郁芸纺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说道:“方才那名诋毁徐真人名誉的书生多半有问题,我已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不知道九珍楼能否有这个荣幸帮上徐真人?” 书生有问题,在他拿出那张一百两银票的时候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一般人不可能随手掏出这么多银子。 徐年看向了诸葛台。 诸葛台轻声说道:“徐真人放心,这书生跑不掉的。” 郁芸纺当即明悟过来,这是已经有人帮着徐真人盯紧书生了,她想要帮忙都慢了一步,便点了点头改口说道:“既然如此,九珍楼就不做画蛇添足的事情了,不过我留在书生身上的印记可以维持三天,九珍楼随时都愿意为徐真人提供协助。” 诸葛台未开的折扇在手中轻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要通过那些他已经注意到的“舌头”顺藤摸瓜把“源头”给揪出来,应该远远用不了三天。 三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他娘的,这次可真是亏大了,拿到手里的都没够一百两,在九珍楼就赔出去了一百两,这我哪里是富贵险中求,这是只涉险不见富贵了啊!” 书生和几个同伴匆匆离开了九珍楼,拐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后张口就骂。 四处散播关于那位徐大真人的流言蜚语,其实书生本不想接这一单活计,风险太高了,他知道得罪一位至少是五品境,似乎还已经晋升了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会有多大的危险。 他在那位徐大真人的眼里,大概就相当于是蝼蚁,只要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伸过来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戳死。 但是,这一单的酬劳实在是太丰厚了。 虽然现在拿到手里的还不够一百两,但这只是订金,如果能够顺利完成,最后到手的能有个三百来两,足够书生金盆洗手去个小地方,当个富家翁舒舒服服过完后半辈子了。 所以他才动了富贵险中求的念头。 没准正因为他是蝼蚁,那位徐大真人即便知道了,也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呢? 书生虽然现在也算是混出了点名堂,但这毕竟不是正经营生,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比起一直这么混下去,保不齐那一天就蹲了大牢甚至是死在没人知晓的角落里面,赌这一次来换后半辈子的富贵安宁似乎更划得来。 追上来的几名同桌之人呢心有余悸,赶紧问道:“杨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刚刚在九珍楼与书生坐在同一桌的人,全都是书生的同伙。 他们在饭桌上的高谈阔论,看似是几杯酒下肚后谈天说地只是声音大了点,其他桌的客人都能够听到,但其实他们在饭桌上的全部话题都是预谋好了的。 具体到什么时候发问,什么时候提高声调,都已经提前演练过了。 突出一个专业。 至于三百来两银子几个人分完还够不够书生后半辈子安享富贵,他当然是已经盘算好了,这如果做成了就是最后一单,做完他就改头换面跑路了,倒也没必要给这几个人按照约定好的平分了。 不过真要是一点儿也不分就说不过去了,多多少少还是分一点,就按照以前的报酬来,每个人分个二三两银子差不多了。 书生抹了把脸,他现在还能从自己身上闻到杂碎汤的气味,其他人身上也沾着饭菜,这肯定得先回去洗洗了,不然去其他地方说不定还得被当成乞丐。 “都先回去洗洗,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 不过明天肯定是不能再去九珍楼了。 去什么地方还得再想想。 不知道最近有没有宴会,最好是读书人比较多的诗会什么的,他只要能想个办法混进去高谈阔论一番,相信经过那些读书人之口,要不了多久徐大真人在玉京城的名号就得变成徐大逆子了。 书生一个人回到家,烧水泡澡坐进浴桶里面,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在九珍楼可算是惊心动魄了一回,郁掌柜喊住他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要这条命要到头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接下来时间尚早,该去哪个青楼舒缓一下身心呢? 书生正琢磨着,莫名觉得这浴桶好生温暖,浓重的睡意袭上心头,他察觉到了异样正要起身,但是却没能敌过愈发沉重的眼皮,哗啦一声溅起水花又跌坐了回去,合上了有千钧重的眼皮…… 等到书生再次睁开眼,他身上还是光溜溜的但已经不在浴桶里了,而是在一间茶馆里面。 茶馆里面有个说书人在台上说着戏文,台下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既有磕着瓜子喝茶的衙门捕快,也有来此歇脚的码头脚夫,甚至还有几个乞丐坐在地上。 但是这么多双眼睛,就好像全都没有看到被扔在地上未着片缕的书生,没有一丁点表示。 只有一个伙计注意到书生已经醒来了。 恭恭敬敬地给一位手里抚着未开的折扇的客人倒上茶后,伙计搬了条板凳坐到了书生的面前,笑着说道:“杨子河,八品境武夫,以前算是个读书人。” “但寒窗苦读还没熬出头,先染上了赌,赌到家破人亡把你娘都饿死了后,走投无路后跟人混上了帮派,也是那时候开始习武。” “不过在帮派里吃香喝辣没满一年,你那帮派惹上事被灭掉了,你倒是侥幸苟活了下来。” “然后靠着在帮派混出来的经验,开始自己在道上谋生,最擅长的就是散播消息,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因为从你手上经过的消息都传播很快,渐渐地倒是也混了点名堂出来,在道上也有了个书生杨的名头。” 生平履历被一个茶馆伙计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曾经是读书人的杨子河感到了浑身发冷,这绝不是因为他光溜溜没穿衣服的缘故。 他左顾右盼,看着茶馆里那些对他视若无睹的三教九流之辈,恍然想起了什么。 “你……你们是蒲帮的人?” 蒲帮,一个非常神秘的帮派,他们似乎没有叫的出名号的高手撑场子,也远没有漕帮那样大的名声,但至少在民间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伸碗讨钱的乞丐、擦肩而过的小贩、蹦蹦跳跳的孩童……这些在街上随处可见的三教九流之人,指不定其中就有谁是蒲帮的眼线。 伙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杨子河因为没有衣服蔽体蜷缩在地上,抬头看着茶馆伙计,惊恐求饶道:“大人明鉴,我久仰蒲帮大名,从来没想到与蒲帮作对啊!是不是我无意中冒犯了蒲帮?大人您说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改!” 杨子河虽然混出了点名堂,但说到底也就是在江湖底层摸爬滚打,但也正因为此,无孔不入的蒲帮在他眼里是真的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甚至远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更加危险。 毕竟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而蒲帮的人则是平日里接触到了却根本不知道,唯有在出事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就像杨子河自己。 要不是蒲帮的人今日提起,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娘是因为他染上赌瘾才会活活饿死。 是真正的不孝子。 茶馆伙计笑着说道:“做都已经做了,改就能无事发生了吗?不过你这么懂事,倒是省了先教训你一顿的功夫,那就简单点,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杨子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大人您问,您尽管问,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知无不言!” 茶馆伙计问道:“你这几日在京城各处散播的谣言,是受了谁的吩咐?” 杨子河一愣,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徐大真人原来是你们蒲帮的人?” 要是早知如此,杨子河说什么也不会富贵险中求,因为高高在上的徐大真人可能懒得看他一眼,但本就在民间活动的蒲帮,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 “啊——” 茶馆伙计冷不丁就把手里的茶壶倾斜,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了杨子河连衣服都没有的胸口,烫得他在地上直嚎,嚎叫声一度把茶馆里的说书声都盖过去了。 但其他人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往杨子河这儿看上一眼。 等到杨子河不嚎了,茶馆伙计才冷冷地说道:“我问,你答,什么时候准你问了?我再问一遍,你这几日在京城散播谣言是受了谁的吩咐?想清楚再说,不要再答错了……” 第812章 王朝气运掩天机(已修改,二合一) 说书人在台上说着江湖趣闻,台下的诸葛台抚着折扇抿着茶水闭目沉思,至于杨子河的哀嚎声,他听是听到了但却没怎么在意,在九珍楼里凑巧遇上这个书生,只不过是蒲帮抓回来的舌头之一。 蒲帮特意抓来的舌头,都不是那种连自己是在替谁卖命都不知情的小舌头,而是至少能够与更上一级接触到大舌头。 与杨子河这些大舌头接触的上级即便再如何谨慎,只要接触了就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蒲帮把这些与之接触过的大舌头一一抓回来,便是为了把这些痕迹都搜集起来,拼凑在一起,追溯出传言源头。 “……漕帮祸心已难耐,鼓动江扬世家,共掀腥风血雨。” “金衣叛,阴气出。” “血色笼罩洛九城,晦风吹落江扬地。” “大梦沉,蜃龙腾。” “黄沙沥尽沧江水,小将老卒踏漕帮!” “龙珠现,道法玄。” “参悟天机破梦境,事了拂衣不争名……” 发生在江扬郡的那场大灾,如今正是许多茶馆酒楼里的说书人热衷于说来听听的故事。 不过对于大多数仅仅是混口饭吃的说书人而言,他们很难接触到的江扬郡大灾的全貌,多是道听途说再加上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性修改,便成了换来赏钱的江湖故事。 这也就导致了不同说书人口中,江扬郡那场大灾许许多多不同的版本。 就仅仅是诸葛台已经亲耳听过的版本。 有说漕帮帮主其实是前朝皇室的最后血脉,江扬世家都是前朝忠臣后代,他们突然的举旗造反是认为已经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想要光复前朝。 也有说,是因为皇帝新晋的宠妃是漕帮帮主的青梅竹马,冲冠一怒为红颜。 更有甚者,说抢走了漕帮帮主青梅竹马其实不是大焱天子,而是徐大真人…… 虽然诸葛台很理解这些说书人说的故事都谈不上真相,多是为了迎合听众换来赏钱添了许多争议性的噱头,但是把基于现实的事情改编成这般离谱的故事,也真的是在乱编了。 不过按照以往惯例,这种乱编出来的离谱版本通常都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随着尘埃落定真相大白,被那些更完整更客观更全面的故事所取代。 蒲帮茶馆说书人说的这一版本,就是这位说书人在诸葛台的吩咐下,精心炮制出来的一个虽然缺失细节但较为完整的版本,不久之后在玉京城传播开来,应当就能取代掉那些离谱的版本了。 “……台爷,有眉目了。” 杨子河的哀嚎声已经听不到了,不久之后便有一名茶馆伙计走向了诸葛台,茶馆伙计一边为诸葛台的茶碗里添满茶水,一边轻声说道。 诸葛台抬了抬眼眸,看见茶馆伙计的脸色有些凝重。 “来头很大?” “是的。” “意料之中,让这些舌头散播消息的人若是没点依仗就造谣一位四品境强者,岂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所以,是哪一方的人?” “台爷,目前从抓回来的这些舌头里获悉的线索,指向了大焱的五皇子。” 诸葛台举碗饮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顿了一下,他慢慢喝了一口热茶,咽下去时微微点头,笑着说道:“五皇子?看来徐兄他们之前扇的三个巴掌还不够狠啊……” …… “……果然是五皇子在散播关于我的传言吗?” 百槐堂内,徐年渐渐收了敛灵力。 “是的,按照目前得来的线索,都指向了五皇子。” 诸葛台刚刚过来的时候,徐大真人似乎正在修炼某种玄之又玄的功法,明明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却感觉像是相隔了遥遥万里。 虚无而又缥缈。 直到刚才灵力波动收敛之后,这种缥缈气息才散去。 如从云雾环伺的天上,回到了人间。 诸葛台听到徐年说了一声果然,他略微沉吟,轻声问道:“徐兄原来已经知道了?” “不算知道,只是有点猜测。” 徐年摇了摇头。 在九珍楼遇到书生杨子河时,徐年已经用天机看过了,但是杨子河自身的命数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但是从他的命数想要追溯而去,窥见那些传言的源头,却未能顺利看清。 关于传言源头的那部分天机,被一股浩大宏伟的力量所掩盖,隐隐约约而流露出真龙的气息。 徐年回来之后也没有闲着,一直在运转天机阁秘法渗透着掩盖了传言源头那部分天机的浩大宏伟之力,虽然因为只有杨子河这一条线索用来起卦,没能窥破天机,但至少让他看出了掩盖着部分天机的浩大宏伟之力的本质。 大焱王朝的国运。 这意味着徐年逼反了徐世威的传言与大焱王朝的重要人物脱不了干系。 要么是能够影响到王朝风雨阴晴的社稷之臣,例如首辅张弘正,肩上挑着的就是大焱社稷,他的天机命数自然而然已经与大焱王朝的气运难分彼此。 要么就是大焱皇室中人,这种人自打出生起就已经沾染上了王朝气运,想从中脱身都难。 前者之中,徐年甚至猜过会不会是徐世威自导自演在玉京城放的烟雾弹,为了给他的叛乱之举打掩护,但是仔细一想这却又有些多此一举。 就算散播流言,让京城百姓信以为真是徐年逼反了徐世威,又能有什么用呢? 总不能是徐世威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大焱,继续做他的折冲将军。 这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 至于后者。 徐年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五皇子了。 不为了其他的,就冲着至今还在民间时不时传出全新版本的五皇子被当街掌掴的戏文故事,五皇子就有充足的动机要给徐年的泼脏水,坏了他的名声。 所以刚才诸葛台过来告诉他,查到了传言源头就是五皇子的时候,他才说嘀咕了一声果然。 不过…… 徐年总觉得不止于此。 “诸葛兄,麻烦你把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和我说一遍,越详细越清楚就好。” 线索越多。 就有更多的起卦方向。 徐年如果只是刚刚突破四品境,初窥天机的时候,拿那片王朝气运遮掩下的天机可以说是毫无办法,但他现在已经修炼了天机阁秘法,如果有足够的线索支撑,想要窥破那片王朝气运掩饰下的天机真相并非毫无可能。 虽然那可能是多此一举。 但是只要不过于深入,不去直接拨动天机,也就几乎不会遭到反噬。 就相当于是无本买卖,不妨一试,就算是白忙活一场,大不了就当是练一练手,熟悉下天机阁秘法了。 诸葛台自然不会拒绝,把蒲帮抓获从杨子河等人身上探究到的线索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出来,然后徐年缓缓闭上了眼睛,虚无缥缈的气息再度蔓延了出来。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隔着看不穿摸不着的浓雾,难以琢磨。 诸葛台虽然看不透徐年是在做什么,但至少能看出他是在运转道法神通,不应该打扰,只需要静静等待。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手中那柄似乎永远不会打开的折扇轻轻摇着没有发出声响,眼睛却因为好奇而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往周围多看了两眼。 这里可是百槐堂。 诸葛台之前也是因为徐兄来过百槐堂,虽然那次没有走进后院,但也没见到这么多书,这次刚刚进门就看见了垒在柜台上的厚厚书本,进了后院来寻徐兄,看到堆在一起的书本就更多了。 这些书本倒不是乱堆在一起,明显经过整理,分门别类的堆在一起,井然有序。 这里是张神医的百槐堂,连他自己和他女儿以及另外一位中年男人,总共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翻着这些书,诸葛台不难猜出这些高高垒起的书本恐怕都是医书。 考虑到张神医的医术水准,这些医书恐怕不会是俗物,说不定其中藏着的某种丹方只要流传出去,都足以在江湖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些医书的天大价值,诸葛台本能想要看看这些医书上都写了些什么样的内容,但是非礼勿看的规矩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该乱瞟。 可是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他赶紧看两眼。 毕竟张神医他们竟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把医书收起来,说不定就是不介意他看一看呢? 但是另一道声音又在提醒他要坚持本心。 有几个胆子敢在徐大真人的面前,在这百槐堂里动了贪念…… 诸葛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乱看,以免看到了医书上的内容,成了偷窃丹方的贼子。 实话实说,这是有点煎熬。 “吱吱——”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跃到了诸葛台的眼前,两只小爪爪端着一盘栗子糕,大概是见到徐真人在闭目修行后,便把栗子糕向着诸葛台的方向举了举,吱了两声。 这是徐大真人养着的狐妖。 栗子糕是给我的吗? “多谢。” 诸葛台弯腰拿了一块栗子糕,没忘向酥酥道一声谢。 酥酥端着栗子糕一溜烟又跑去了前院,不一会儿再回到后院的时候,那盘栗子糕已经只剩下了酥酥自个儿嘴里还叼着的一块儿了 毛发火红的小狐妖跳到了徐大真人的肩膀上,趴了起来美滋滋地吃着栗子糕。 至于是怎么从狐狸的脸上看出美滋滋的情绪。 诸葛台只能归咎于徐大真人养的这只狐妖,是真的很有灵性,还极通人性了。 一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气质都不算出众的布裙妇人把更大的一盘栗子糕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摆在了张神医坐着的位于院子中间的桌上,然后向着诸葛台走了过来。 先是看了一眼徐年。 也是从这柔和犹如春雨浸润心田般眼神里面,诸葛台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这位布裙妇人应该就是徐大真人的娘亲。 然后布裙妇人便看向了诸葛台,岁月在妇人的面庞上留下了斑驳与沧桑,但是她的笑容依然慈蔼,就像是午后在麦田里拂过的清风。 “你是年儿的朋友?栗子糕的口味怎么样,可还合你胃口?” 诸葛台拱手行礼,轻声说道:“这栗子糕是您亲手做的?” “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挺好吃的。” 诸葛台不是恭维,他尝了一口才点的头。 入口细腻绵密,然后软糯的栗子泥与香甜的内馅融合得恰到好处,即便算不上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但怎么着也可以归在好吃的范畴里面。 “好吃就行,之后走的时候可以带些回去吃,年儿他年轻气盛,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对这玉京城也不太熟悉,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想来平日里没少受你们这些朋友的照顾……” 徐菇对徐年的关心一目了然,但是她没有絮絮叨叨地和诸葛台说上太多话,只是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没有过多打扰。 诸葛台默默听着,却不太敢应,甚至还有点汗流浃背。 年轻是年轻,但这气盛…… 先奔江扬郡打烂了漕帮总舵,后又在玉京城独自砸烂了镇国徐府的大门。 这应该算得上气盛。 但是要说徐大真人是受了诸葛台的照顾,这诸葛台敢应下来可就真的是倒反天罡了。 诸葛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栗子糕,没过多久,萦绕在徐年身上的缥缈气息便散去了。 徐年睁开了眼睛。 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讶异,不过很快就散去了,归于淡然。 徐年摸了摸肩上酥酥的脑袋,走过去拿起了一块栗子糕细细吃着,轻声说道:“五皇子只能算是从犯,主谋另有其人。” 诸葛台问道:“主谋是谁?” 徐年感受着栗子泥的软糯与内馅的香甜在味蕾上交融,说道:“荥原王家的大少爷,王煜之。” 诸葛台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竟然是王家?” “五皇子确实是有通过王家的渠道来散播消息,但我还以为这是因为荥原王家如今转头支持了五皇子,五皇子可以调度王家手里的资源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没想到五皇子原来只是从犯吗?” “但如果是王煜之的话,他贵为王家嫡长子,可以调动的王家资源不比五皇子少,何必要五皇子经一遍手?” 何必要五皇子经一遍手? 自然是想要用五皇子天生自带的王朝气运,来阻隔天机了。 第813章 开宴 “徐兄刚刚是在运用道门四品境的天机之力?” “是的。” “原来如此……对付荥原王家,徐兄可需要帮忙的地方?虽然不敢说我一定能够办成什么事,但只要徐兄开口,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而为。” 诸葛台手握折扇,神情认真地提出了愿意帮忙的想法。 他没有拍着胸脯打包票,毕竟荥原王家已经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与其作对风险极高,他当然是愿意协助帮他报了大仇的徐大真人。 但也不能为了个人恩情,就不顾蒲帮弟兄们的生死安危了。 徐年轻声说道:“诸葛兄能够带来这些情报线索就已经足够了,之后的事就不劳烦诸葛兄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谁是主谋,我去找他要个说法就行了。” 如果徐大真人要去和荥原王家讲讲道理或者是讲讲道法,那这的确不是诸葛台能够插手的事情了,他便拿了两块栗子糕便准备告辞。 不过在临走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徐兄,虽然说主谋是王家大少爷,但是五皇子本就与王家关系密切,我觉得王家大少爷既然让五皇子参与其中,或许就是想利用五皇子的身份把大焱朝廷拖下水,让徐兄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 荥原王家就已经是大焱第一世家了,要是再因为五皇子连带把大焱朝廷也拖了下水,因为误会或者是别的什么缘由站到了徐大真人的对立面。 徐年真人想要扫净传言源头的难度无疑会大大提高。 徐年轻声说道:“诸葛兄有何高见?直说就好。” 诸葛台掰下一小块栗子糕放进嘴里:“高见谈不上,只是如果我没会错意,徐兄应该本身就与大焱朝廷关系不错?” “或者说,大焱朝廷应该是有意拉拢徐兄。” “所以我建议徐兄可以先和大焱朝廷联络一下,比如去找那位首辅谈谈,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作为一个境界实力并不突出的谋士,蒲帮的强大也不在于高手如云,诸葛台通常都是在以弱谋强,所以习惯性地便会从弱势的角度来思考问题,避免产生误会。 因为有些误会一旦产生,弱势的一方可不一定会有解释的机会。 但强势的一方,通常就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就算产生了误会,那也会有弱势的一方来绞尽脑汁想清楚该如何解开误会。 徐年微微颔首,轻声说到:“诸葛兄说的在理,不过我应该算是已经知会过大焱朝廷了。” 诸葛台奇怪道:“知会过了?什么时候?” 徐年说道:“就在刚才。” 刚才徐年通过诸葛台带来的那些线索起卦,运用天机阁秘法成功渗透了大焱王朝国运的遮掩时,有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通过大焱王朝国运察觉到了他在窥探五皇子的天机,然后便调动了更多国运之力欲要镇压徐年。 只不过徐年和那道气息刚一交上手,能够肆意调动大焱王朝国运之力的强大气息大概是认出了在窥探五皇子天机命数的气息是谁,于是就此停下了攻击。 不过也没有就此退去,而是在旁观望。 徐年心领神会,在那道气息的旁观之下,仅仅只是拨开了大焱王朝国运在天机之上形成的迷雾一角,看清了有五皇子参与其中的传言真相,然后便坦然离去。 没有因为好奇或者别的什么目的,去看看大焱王朝国运形成的天机迷雾底下,除了五皇子参与其中的传言真相之外,还遮掩着怎样的秘密。 那道强大气息除了最开始时与徐年有过一瞬间的交手,之后也只是默默观望,直到徐年离开,从缥缈浩瀚的天机中抽身离去,也再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敌意。 如果徐年的判断没错,能够调动大焱王朝国运的那道强大气息应该就是他已经在皇宫御书房里见过面的大焱皇帝。 大焱皇帝肯定有修为傍身,但是徐年不太清楚大焱皇帝的修炼方法,是走的众所周知的那几条途径,还是说作为能够调集王朝国运之力的大焱天子能够有特殊的修炼方法。 但徐年可以肯定的是,大焱皇帝至少不是道门修行者。 也就几乎不可能掌握着天机之力。 能够对天机施加影响,应该是依赖着的神秘而又强大的王朝国运之力,所以大焱皇帝应当看不懂天机,没法从天机之中窥见事情真相,但明显能够辨明气息,也就自然知道徐年出手窥探了五皇子的天机命数。 大焱皇帝只要还清醒着,自然就会思考,五皇子是做了什么事情引来了徐大真人以天机窥视其命数。 这不就可以相当于是知会过了吗? …… 衣饰清凉身段姣好的几名美人儿踩着乐器鼓点而舞,足尖一跃腰肢一扭间,轻薄到似乎能把月光里的细砂都筛过一遍的纱衣便在起落间,流淌出若隐若现的诱人春光。 佳肴美酒,都有同样靓丽且侍女随时填满,让宾客永远有佳肴可吃,有美酒可喝。 这显然是一场骄奢淫逸的宴席。 喝酒吃肉听着小曲,看着清凉的美人儿翩翩起舞,若是来了兴致要搂着美人儿尽兴大抵也不是什么难事,此间之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足以忘记忧愁的了。 不过仅仅是轻歌曼舞的美人儿就不下十人,但是坐在席上的却仅有三人而已。 这是王家大少爷宴请五皇子的宴席。 名义上自然是这对难得能见一面的表兄表弟促进一下血浓于水的亲情。 剩下一人则是叔辈的王灵宸。 五皇子喝了不少酒,在侍女的搀扶下去了茅房。 王煜之已经搂上了一个原本在旁边抚琴的美人儿,本就过于清凉而难以蔽体的轻纱在他的大手下更乱了,仅能遮住的地方都没能好好遮住,漏了些许凝脂之色出来。 “咳咳……” 王灵宸咳了两声。 王煜之心领神会,这是王叔有事要和他说,于是在美人儿的腰上挠了一下惹得花枝乱颤后拍了一下,附耳咬道:“接着弹琴给本公子听一听,要是弹得够好,夜色更深明月高悬时,本公子可还要找你弹弹其他的琴……” 这话带着明显的暗示性。 第814章 宴上兴致 夜色更深时,该弹的是什么琴呢? 若是一般的女子听了,估计是要羞愤无比甚至是报官了,但能在这种看着就清凉的宴会上弹琴的女子显然也不是一般女子。 无论是弹琴还是唱歌亦或者是翩翩起舞,甚至是在旁边伺候的侍女。 全都来自玉京城最着名的风月之地,烟柳河。 她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青楼,但个顶个都称得上是花魁,今夜是王大少爷花费重金让她们齐聚在府上,为这场只邀请了五皇子的宴会助兴。 或者说的更直白点,她们本就是这场宴会的兴味之一。 所以,刚才依偎在王煜之臂弯里的美人儿没有羞愤,而是娇羞地起身,顺势还在王煜之的掌心里挠了一下,以表明自己的不舍。 风尘女子和世家公子的佳话,只存在于戏本故事里面,她很清楚这根本就不可能,但这不妨碍她迎合这位出手阔绰而且还来自大焱第一世家的王大少爷。 毕竟讨好客人,让客人满意尽兴,这本就是她的生计之道。 何况如果真能与这位王大少爷有一夕欢好,不奢求佳话能够成真,对她也是有益无害,毕竟花魁即便能够待价而沽,放眼大焱能够比这位王大少爷出价更高的公子,也是寥寥无几了? 最起码这到手的银钱是多多的。 运作一下还能有个受荥原王家大少爷青睐的名声,以便以后招揽贵客。 怎么都不会亏。 女子起身回到了琴后,轻拢慢捻抹复挑着琴弦之余,时不时还给王煜之抛个如丝媚眼,王煜之也笑着回应,不过也仅仅是回应一下而已。 他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王灵宸的话语上。 “……煜之侄儿,关于徐年的传言已经散播出去了,我们真不需要做些防备,就在这里享乐就行了吗?” 王煜之对于王灵宸的担忧倒是能够理解。 毕竟完全依仗自身修为立足的人,遇上了修为能够压着自己的人,会慌慌张张也不奇怪。 “宸叔,我们这也不是享乐,而是与五皇子殿下加深感情,你想想看,今日我们以酒色宴请殿下,殿下若是高兴了,将来在王家的扶持下真要是登上了大宝,说不定想起来今日的快乐,你我叔侄是不是能够好处多多?” 王灵宸皱了皱眉头,还是难掩担忧道:“拿五皇子当挡箭牌,我们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 “哎呀,宸叔你这话说的,怎么就是我们拿殿下当挡箭牌呢?” “我们最多就算是帮殿下出谋划策而已,殿下当时不还夸我们该早来京城帮他出此良策来着,能够报复徐大真人,出一口当初被掌掴的恶气,殿下可是求之不得呢。” “这是殿下愿意做的事,也的确是殿下一手做成的事情,和我们能有多大关系?” “我们最多也就算是……嗝儿——从犯?” 王煜之笑着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但这依旧难以让王灵宸宽心,他沉声说道:“若是正常手段调查,当然怎么查都是查到五皇子的头上,但是煜之侄儿你莫要忘了,徐年他已经是四品境,有天机之力,或许……” 王煜之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天机之事,宸叔你和我说有什么用?这不该问你自己吗?” 王灵宸神情顿时有些纠结。 他自己何尝不知道呢? 道门四品境的天机之力,问连武夫七品境都还没摸到的王家大少爷有什么用,应该是他这个在四品境之下自诩无惧任何人的王大真人才能给得出见解。 王煜之把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扔进嘴里,咀嚼几口把葡萄籽吐在地上,便连着皮一起吞下了甜滋滋的葡萄肉。 他继续说道:“再说了,宸叔你之前不是也说了。” “五皇子殿下天生带有王朝气运,能够遮蔽他的天机命数,即便是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也难以窥探。” “我这一点儿都不懂的纨绔大少都没怀疑这王朝气运是不是真这么管用,怎么反倒是宸叔你忧心忡忡起来了?” 王灵宸眉头皱得更深了,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自刚刚开始,我便有些不知缘由的心神不宁,所以才难以放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池。” 王煜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是,宸叔你还是没弄清楚,这是殿下做的事情,就算出了差池也是殿下出差池,和我们叔侄有几分关系?” “大不了到时候徐大真人找上门来,你我叔侄向他赔个礼道个歉,在这天子脚下,那位徐大真人还能把你我宰了不成?” “听信了传言的那些愚民会以为徐大真人心狠手辣,几乎灭了镇国徐府满门,但宸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徐大真人的心肠可好着呢,出手从来不伤及无辜,镇国徐府死的那些下人多半不是徐大真人所为。” “我看宸叔你就是太放不开了,依侄儿的看法,宸叔你现在只管喝酒,再挑个喜欢的美人儿搂着……呵,当然要是宸叔老当益壮,多搂几个也无妨,踏踏实实在温柔乡里睡上一觉,明天的太阳依旧高照……” 王灵宸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或者说。 就算有差池,做都已经做了,他在这里畏首畏尾有什么用呢?最不济也就是如王煜之说的,被找上门来的时候赔礼道歉也就过去了,最多丢点面子,出不了大事。 即便最后拿不回浑天盘,那也有充足的理由,是因为徐大真人已经突破到了四品境。 不是他们这对叔侄无能。 而是徐大真人太强了。 荥原王家也不至于苛刻到接受不了这样的失败。 只要京城之行的另一个目的不也一筹莫展就好了…… 王灵宸在王煜之的开解下放宽了心,虽然心里的不安依旧挥之不去,但至少没怎么上眉头了,没过多久五皇子从茅厕回来了,一路搀扶着五皇子的曼妙侍女笑容依旧妩媚,但是在笑容之中却有点点遗憾。 大概是这短暂的独处时动了点心思,但却没能成功。 王灵宸此时对酒色都提不起兴致,略微吃了些东西,给五皇子敬了一杯酒后,便以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为由,离开了笙歌艳舞的宴会,回到房间里休息了。 实际上倒也没有休息,而是开始了修行。 王大真人倒不是完全的不近酒色,只不过他对修炼之事的热衷,远远高于了享乐而已,况且他在王煜之和五皇子的面子毕竟算是个长辈,总得矜持一点拘着点长辈身份。 再者。 心里那些不知来源的不安始终如鲠在喉,实在难以沉醉在酒色之中。 沉下心来修炼修炼。 或许能明悟这不安来自何处…… 第815章 王灵宸不信命 道门五品境晋升到四品境的关键在于命劫。 对于旁人来说,何为命劫不难理解,大抵就是命中注定难以逃避的劫难,但对于道门修行者而言,命劫就不仅仅是他们命途上的关隘,更是横亘在道修与天机之间的浓雾。 除非有极少数的天地至宝相助,否则道修想要突破到四品境,就必须得破开命劫拂去浓雾,方才能够窥得天机。 这些道门突破四品境的步骤诀窍,虽然算不上什么不传六耳的秘闻,但如果没有良师益友的指引,只靠自己一味琢磨,想要找到进山的入口在哪儿都得多费些心神。 王灵宸背靠着荥原王家,自然是知晓要知天机得先破命劫,甚至他还能通过荥原王家翻阅到道门前辈留下来的修行手札,里面详细记载着突破到四品境的心得与体会。 这相当于都不只是口头上指出进山的路了,而且还得到了详尽的进山地图。 但是…… 修道天赋极高的王灵宸在五品境已经浸淫很久了。 一身灵力已经精纯到炼无可炼的地步。 他在四品境之下无惧所有人,并非是纯粹的自大与狂妄,而是已经再难通过吐纳天地这种日常修行而有长进,深厚至极的五品境修为带来的底气。 无惧所有,倒也不等同于就自负为第一人了。 名震天下的三奇之一的盗首,杀心难测的朱楼大楼主,大焱镇魔司的首座……如果和这些人对上,同在四品境之下,王灵宸不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但是同样不认为自己就会一败涂地了。 最多也就是力战不敌,略输半筹。 所以也谈不上惧怕。 但是对于本就只擅长修炼的王灵宸而言。 四品境之下无惧所有人肯定不够满足,他当然想要更进一步,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他能够突破到四品境,像是盗首、朱楼大楼主、镇魔司首座这些人,他不就不只是无惧,而是能够轻易地战而胜之了吗? 到那时候。 王灵宸在荥原王家的地位也将更进一步。 兴许能够和王家家主平起平坐,甚至是家主也得敬他半分——不同世家的情况不一样,有的世家家主只是老祖或者族老的傀儡,但是王家虽然也有老祖健在,但王家家主依然是在实际层面上把持着庞大的荥原王家。 可是即便王灵宸有突破四品境的锐意,也的确没有沉迷酒色权财蹉跎岁月。 只擅长修炼的他的的确确是把绝大多数精力都花费在了修炼之上,还明明都已经知道了进山的路应当在哪儿,却迟迟找不到入口。 天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命劫又在哪里呢? 王灵宸怎么修行,怎么感悟都琢磨不透。 如果说命劫与天机是在大道显化之初就已经注定好了。 对于王灵宸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答案,毕竟他能有今时今日,从荥原王家的远亲变成荥原王家的王大真人,可不是靠着狗屁的前尘注定。 而是他每一刻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 一步一步。 坚持不懈的修行,不停地攀登高峰。 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若这是命中注定,他的勤勉算什么呢? 为何不像王煜之一样,在笙歌艳舞的宴席上声色犬马,是美酒不醇呢,还是美人不香? 因为王灵宸知道,他虽然也姓王,但却从来都没有资格像王煜之那样恣意妄为放纵肆志,他如果是像王煜之一样的及时行乐,今时今日王煜之根本就不可能喊他一声宸叔。 但如果把天机想得更进一步。 无论是王灵宸的勤勉刻苦,还是王煜之的恣意放纵,也都在天机的定数之内。 这不就…… 更可悲了吗? 若连这都已经是在大道显化之初就已经由天命决定好了。 王灵宸只会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丧失了其应有的意义,不仅仅是他这种通过修行改变境况的人,还有那些寒窗学子,那些白手起家的商人……那些被统称为逆天改命的壮举,到头来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逆了什么天,改了什么命? 但若是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天命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命劫又是个什么玩意呢? 不远处的庭院里是灯火通明,丝竹乱耳靡靡之音不仅仅是琴瑟和鸣与婉转歌喉,还夹杂着些许的妩媚娇笑,但是王灵宸休息的这间小院却寂静无声,连一盏油灯都没有点。 王灵宸依旧勘不破四品境的关隘。 但他依旧沉下心修行。 但越是沉心。 心底那阵不知缘由的不安却越是膨胀。 越是心悸。 直到某一刻。 王灵宸猛然想到。 莫非这不安…… 便是他的命劫? “轰——” 一声闷响,落在了王煜之宴请五皇子的庭院之中,在这明月高悬的夜空之下不算刺耳,没有惊醒整座玉京城,但是王灵宸却在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仅仅是因为这声闷响就落在了他旁边的庭院里,最主要的是在这一瞬间天地灵气发生的剧烈激荡,对于境界越高的道修而言,越是难以忽略不计。 其壮观之色,不亚于朝阳升起刺破了夜幕…… …… “……美人儿,你人在哪儿呢?来呀,让本公子摸摸你!” 宴席之上,王煜之蒙着眼睛竖起耳朵伸手在四处胡乱摸索,而在他的周围,便是翩翩起舞的几名花魁,一边在维持着舞步不乱合得上乐生,一边还要躲避着王大少爷的摸索。 这是方才王煜之吃饱喝足后提出来的新项目。 哪个花魁能够坚持到最后一个才被王大少爷抓住,就能获得一百两黄金的巨额赏钱! 在巨额赏钱的驱使下,这几名花魁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边起舞一边躲避着王大少爷的双手,本就清凉的轻纱在这更大幅度的摆动之下更是遮挡不住。 五皇子看得叹为观止津津有味,两眼都有点点发直。 要说会玩。 确实是这大焱第一世家的大少爷花样够多。 自愧不如。 他毕竟是皇子,不敢太乱来,所以就只是王大少爷在花魁之中蒙眼寻芳,而他在侍女的伺候下喝酒吃肉没有上手,不过除了欣赏之外,他也负责评判那几名花魁的舞姿是否合格。 也算是参与其中了。 “咦!?” 不过看着看着五皇子忽然轻咦了一声。 怎么秀色可餐的花魁舞姿之中,忽然多了个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 第816章 一个巴掌拍得响 在王少爷与几名花魁嬉戏的笙歌艳舞之中,忽然多出了一个披着月牙白大氅的年轻男子,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天上明月倾泻在地上的一轮月华般静谧。 与周围靡靡,格格不入。 无论是本就已经蒙着眼睛的王少爷还是那些一边跳舞一边躲避着王少爷的舞女花魁,亦或者是周围抚琴展喉亦或者斟酒作陪的其余花魁,都没有发现这场兴致正浓的宴席上多了一个人。 “……美人儿,你们都在哪儿啊?夜色浓,秋风凉,但本公子心里好热,几位美人不如都来本公子怀里暖和暖和?” “嘻嘻——” “公子来抓我呀……” “我在这儿呢公子……” 王煜之酒意上头还蒙着眼睛摸索,一时间抓不到人,而那些花魁女子也不是一个个全都默不作声,都发出了吐气如兰般的娇笑细语声,这也衬得那道一袭月牙白的身影更不像是这靡靡之景中的人。 五皇子以为自己是喝多眼花了。 揉了揉眼睛。 但那道身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朝他看了过来,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五皇子看清了那张脸。 悚然一惊,身子向后一仰,腿便踢中了身前摆放着酒水佳肴的食案。 酒都洒了出来。 徐……徐年! 五皇子满脸惊惧,下意识就要喊出这场宴席上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的名字,但他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法说话,没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 “美人儿……来,让本公子摸摸……” 蒙着眼睛的王煜之刚好把手伸向了不应该出现在这场私宴上的那道身影。 但连衣角都还没有碰到。 “轰——” 一声仿佛是来自天地的闷响降临在了宴席之上。 王煜之瞬间飞了起来,脱离了靡靡之景,砸向了五皇子面前的食案,但在将要砸伤食案的瞬间,他腰间的一枚玉坠闪烁了一下,然后便有一层光华浮现而出,试图托起他的身体。 但是这光华明显不敌那一声闷响中蕴含的威力。 玉坠一个眨眼便碎掉了。 光华崩解,王煜之依旧砸翻了五皇子的食案。 只是毕竟有护身宝物抵消了大部分威力,摔得不算太重,至少食案都没砸断,只是打碎摆在案上的杯碗,一应吃食的汤汤水水自然都沾在了王家大少爷那件比等重黄金更金贵的衣衫上,显得狼狈不堪。 “操!是哪个贱人竟然敢推我?” “老子找你们来是为了取乐,不是让你们在这儿甩脸色耍性子!” “京城烟柳河的花魁,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还是说京城的青楼恩客都太不把自己当花钱的大爷了,把你们捧得都当自己是天上的月亮了,碰都碰不得……” 王煜之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他蒙着眼睛又喝了不少酒,脑子并不算清醒,只以为自己是被哪个花魁没轻没重地推了一下摔了一跤。 扯掉了蒙眼的黑布,略微眯了眯眼睛。 那些本该起舞的花魁已经不约而同地与那道身披月牙白大氅的身影拉开了距离,所以王煜之也一眼看到了不速之客,认出了这是他在有鹿书院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四品境道门大真人。 王煜之顿时低头看了腰间。 原本应该系着一枚有防护功效,在他遭遇危险时会自动激发的法宝玉坠,如今玉坠已经只剩下被绳子系着的一小片还挂在腰间了,其余部分都已经摔在地上,碎到看不出原样了。 这哪是花魁没轻没重地推了一下,这分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王煜之打了个冷战。 醉意散了大半。 不过他脸上却什么惧意,反而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说道: “哎呀,我当是谁,这不是徐大真人吗?” “在下荥原王家的王煜之,对徐大真人可是敬仰已久了,如今更是深深意识到闻名不如见面,都琢磨着怎么才能和徐大真人把酒言欢呢!” “就是不知道徐大真人怎么大晚上的找过来了?可是我找的这些烟柳河花魁之中有徐大真人的相好,徐大真人长夜漫漫要寻风月,就寻到我这儿来了?” “这可真不好意思,若是早知道这样,我肯定是要邀请徐大真人同乐,不过徐大真人现在来了也不算晚。” “来来来!徐大真人你看看这些美人儿,谁是你相好或者看中了哪位,只管选挑!挑几位都成,虽然本公子一贯以来都是喜欢先挑,但有殿下在此我肯定不争先,再让一让徐大真人,我当一回老三也不要紧……” 五皇子虽然很清楚王煜之这就是在胡说八道。 要说目的。 大概是想糊弄过去或者拖延时间? 但五皇子还是听得还是一愣一愣的,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恐怕真以为王煜之是对徐大真人一见如故,要邀请他一起寻欢作乐了。 徐年面无表情,只是伸出手。 隔空扇了一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歌舞已歇的宴席上响起。 王煜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但是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疼。 倒是王煜之身后的五皇子脸颊一歪,瞪大了双眼,脸上传来的一阵火辣痛感,在他的双眼之中化作了噬人怒火——如果眼神里流淌出的情绪能够化成实质,徐年这会儿已经被火焰吞没了。 “徐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皇子,你竟敢对我出手,是以为凭借着高人一等的境界修为,就能在玉京城为所欲为了吗?以为大焱朝廷没人能治你?” 五皇子很是恼火。 他心里倒是清楚徐年是为了什么而来。 但是他还什么都还没说,明明是王煜之说了一通话,这姓徐的家伙不对王煜之动手,却直接就扇了连话都还没说一句的他一巴掌…… 这也太不把他这个五皇子当回事了! 衣着清凉的烟柳河花魁们原本是手足无措,避让着不请而来的徐大真人,眼下见徐大真人扇了五皇子一巴掌,哪里还能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离得远的一个花魁,俏脸煞白赶紧跑。 徐年没拦着要离开此地的花魁。 他只是默默看着愤怒不已的五皇子,忽然笑了一声:“呵,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不过看来上次的三巴掌,不仅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殿下你也没长几分记性啊……” 第817章 不讲道理 云薄月明,清光若纱。 这时辰,本该是兴致正浓风月正佳,但是荥原王家的大少爷身上尽是菜汤,大焱王朝的五皇子捂着胀痛肿起的脸颊,烟柳河的花魁们又哪里还有心思顾影弄姿卖弄风情。 见身披着月牙白大氅的徐年似乎没有阻拦她们离去的意思,纷纷逃离了这明显是要出大事的是非之地。 她们自知命贱。 若是继续待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不会有人替她们伸张公道。 五皇子已经没有心思去喝止这些闻风而逃的花魁了,他冲着徐年怒声说道:“我该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徐大真人在玉京城目无法纪上门逞凶,视大焱王朝的法律如无物!” 他当然知道徐年是为了在玉京城传播开来的那些传言而来。 但是…… 为什么要直接承认呢? 徐年也没有去看那些一哄而散逃之夭夭的烟柳河花魁,他漠然地看着脸疼但嘴硬的五皇子,淡淡地说道:“我可以给殿下一个提醒,玉京城近些时日多出了些关于我的传言。” 五皇子揉着脸颊,哼了哼说道:“传言?听说了,确实是人云亦云胡说八道,但徐大真人应该是去找那些造谣之人,而不是毁了王公子的宴席。” 徐年扬了扬眉头,似乎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不就是来找的造谣之人吗?” 五皇子嘴硬道:“哦?是谁?” “看来殿下不太懂四品境道修的手段。”徐年淡淡的说道,“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我既然都已经来了,就意味着我已经知道你就是那些流言的源头。” 五皇子对于道门修行者四品境的天机之力,虽然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但确实谈不上深刻了解,知道四品境道修掌握天机之力能掐会算,但同样也知道四品境道修不是无所不知。 至于这中间的界限在哪儿。 什么事能算出来,什么事儿算不出来。 五皇子就不知道了。 “徐大真人真是好生霸道,大焱王朝缉拿犯人都还讲一个证据,难道你徐大真人擅闯他人府邸大闹宴席,就只要一句你知道就行了?拿不出证据,谁知道你是真知道,还是在信口开河?” 就算徐年真拿了证据出来,五皇子也有借口推托,例如是下面的人私自做的,他最多认个驭下不严的责任,但绝对不可能承认是他在给徐年的名声泼脏水。 只要不承认。 在这玉京城里,徐大真人能把他一个皇子怎么样? 五皇子不是不记打,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之前挨了三巴掌的时候,父皇顽疾已久,朝政基本都由张首辅在把持。 他已经知道,那次是张首辅那老东西在庇护着徐大真人,甚至怀疑可能是张弘正在借着打自己的脸敲打荥原王家。 而如今呢? 父皇病情已有好转,已经开始拾起朝政,张弘正虽然依旧是首辅,依旧是一人之下的地位,但朝堂之上已经不是他的一言堂了! 没有了张弘正的庇护,五皇子就不信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徐大真人对他这个皇子出手,相当于挑衅了大焱皇室威严之后,还能够平安无事。 至于要是朝廷调查怎么办? 五皇子可没有傻乎乎通过朝廷人手去散播徐大真人的流言,都是通过荥原王家的渠道促成的此事,荥原王家可不是那么好查的。 况且,给他出谋划策的王公子也很仗义。 王公子说了,如果这事到最后瞒不住东窗事发了,可以都推给他。 虽然五皇子和王煜之从小到大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但他觉得这位娘家来的表兄弟才是亲兄弟啊,跟和他一母同胞的四皇子比起来,王公子对他可是要好太多了。 “啪!” 徐年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五皇子不光脸颊一歪,还吐了一粒带血的牙齿出来。 “徐年!你——” 五皇子上次挨了三巴掌。 之后上吐下泻头发都快掉光了,折腾了好久吃了好多汤药才调理过来。 头发都还没长回去呢。 这两巴掌下来,连牙齿都缺了一颗。 徐年的眼神比明月倾泻而下的光华更轻也更冷,淡淡地说道:“衙门抓人确实是要讲证据,但我又不是衙门的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和你摆证据讲道理的呢?” 五皇子愣住了。 从小到大,只有他因为皇子身份,对别人任性无理。 却没想到今日反了过来。 是他想摆证据,但徐大真人直接说出不打算讲理了。 就连王煜之都心底一沉,作为大焱王朝最名声显赫的纨绔子弟之一,他当然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但这讲不讲理也得分是对谁。 扪心自问,要是面对一位皇子,他可不会理直气壮地不讲道理。 不太妙啊。 五皇子刚刚那句好生霸道似乎是一语成真了。 在王煜之的算盘中,徐大真人受制于玉京城的规矩放不开手脚,理应在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下不堪其扰,然后这时候才该他出场。 当然不是直接承认在玉京城传开了的流言是自己为了逼徐大真人归还浑天盘。 而是说荥原王家也不忍看到救了江扬郡百姓的徐大真人就这么被流言蜚语污了名誉。 愿意为其正名。 但相应的,希望徐大真人能够归把浑天盘归还给荥原王家。 至于真相是怎么样。 徐大真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但利益交换不就是这样嘛? 桌子底下是什么无所谓,只要桌子上面干干净净就行了。 但是既然徐大真人如此霸道,似乎玉京城里的这些规矩都不太能压得住他,王煜之的算盘也得调整调整。 “……咳咳。” 王煜之清了清嗓子,非常有担当地站了出来,把五皇子护在了身后,沉声说道:“误会,徐大真人,这里面应该有些误会,不过玉京城里的那些流言我也有所耳闻,实在是……痛在我心呐!” “徐大真人可是救了江扬郡的大英雄,怎能受此污蔑?我真是巴不得把那些传谣之人,见一个杀一个才好!” “但是五皇子殿下这几日都在带我游览京城,怎会做出这种传谣之事?”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第818章 王灵宸直面命劫 “误会?” 徐年目光微移,看向了似乎为了五皇子挺身而出的王煜之,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的那双眼睛比夜空还要清澈,也让王煜之感到比这本该已经燥热起来的秋夜更冷。 有种仿佛从身心到魂魄全都未着片缕,被人一眼看穿了的感觉。 王煜之有种在面对他的父亲,也就是王家家主时的错觉,但又不尽相同,毕竟他的父亲是基于了解与掌控,所以才能预判到她的所思所想,但面前的这双眼睛,则更为直接。 仅仅是因为看到了,所以就能明了。 至于是怎么看到的呢? 大概这就是天机之力。 王煜之有意放缓了呼吸来调节着紧张的情绪,他绞尽脑汁来为刚刚开了个头的误会,续写着能使人相信的后文。 “对,误会……” “我知道徐大真人你们四品境道修能够窥探天机,但知晓天机也不等于无所不知,对?” “但有些时候,正是一点点的未知,便不足以拼凑出真相。” “甚至可能会与真相南辕北辙。” “比如这一次,我确信五皇子不是散播流言的真凶,希望徐大真人能够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当误会产生之后。 弱势的一方就需要绞尽脑汁来解释误会了。 王煜之当然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误会,但他得赌一把,首先就赌徐年从那虚无缥缈的该死天机里面没能窥见全貌,有能供让他“解释清楚”的留白之处。 徐年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思考着王煜之刚刚所说的话。 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王公子,我和你在有鹿书院见过一面,当时我觉得你是名副其实,和风评传闻里的纨绔形象对得上号,但这会儿你的表现,可不像是一个肆意妄为的纨绔了。” 王煜之陪着笑脸说道:“徐大真人说笑了,纨绔是纨绔,但纨绔也不是没脑子呀,平日里可以贪图享乐,有家族撑腰万事不愁,但您可是四品境道门大真人,就算是我父亲见了您都得以礼相待呢,我当然是得拘着性子了。” “是吗?我以为你们荥原王家的人见了我,应该是要抢走我的浑天盘呢,原来还会以礼相待吗?” 徐年随手一翻,浑天盘便浮现在他的掌中。 七彩圆环相互嵌套。 霞光流转。 这正是王煜之来到玉京城的目的之一。 在王煜之打的算盘里面,应该是借助京城规矩压着徐大真人空有四品境之力却难以发挥,然后再以流言逼迫他把浑天盘物归原主,是真没想到徐大真人会这么不讲规矩的找上门来。 还亮出了浑天盘。 尤其是那句“我的浑天盘”,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抽在荥原王家的脸了。 王煜之身为王家大少爷,此时看着王家至宝在徐年的手里,他感觉自己的脸也有点疼,偏偏还只能忍着,对霞光流转的浑天盘视若无睹:“当然了,徐大真人若是有空去荥原,我父亲肯定会想要邀请徐大真人到王家做客。” 徐年笑了笑,不过却忽然点了点头: “误会吗?嗯,你说得对,这确实有个误会……” 王煜之刚松了口气,只要有他解释或者说狡辩的余地就好,但旋即又察觉到徐年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劲。 确实有误会? 不该是听他狡辩有什么样的误会吗? “……五皇子确实不是真凶,你才是。” 话音刚落。 徐年伸出一根食指,朝着王煜之隔空轻点。 瞬间。 王煜之便有种坠入深渊的窒息感。 死亡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轰隆隆——”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落在了已经没有歌舞助兴的宴会之内,仿佛天地在肉眼不可见的另一边发生了剧烈碰撞,同时也像是在深沉夜色里沉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京城百姓就算在睡梦中被吵醒,大概也会以为是一声雷鸣,而能够察觉到这一声雷鸣之后的力量碰撞的京城强者们则有些惊讶与不解,这又是哪两位道门高人在玉京城里大打出手折腾出来的动静? 前些时日在镇国徐府才闹过一次。 怎么又来? 玉京城从何时起变得这么乱了? 在两股力量碰撞下的雷鸣巨响之后,王煜之顿时感到浑身一轻,就像是压在他头顶上的巨石被人击碎了,于此同时他的面前也多出了一位锦衣华服的老人。 王灵宸。 王煜之暗自松了口气。 如果说徐大真人突然出现是始料未及,但刚刚都已经说了好些话还扇过五皇子两个巴掌了,王灵宸一直都没有出现,他都有点怀疑这位仅有的才能全点在修炼上的王家远亲是不是怯战而逃了。 还好宸叔似乎只是没那么在意五皇子的脸面,但起码还记得自己姓王。 锦服老人一身本该浑厚的灵力有些紊乱,这是刚才代替王煜之接了徐年一招的后果。 刚才发生的是天地之力的碰撞。 只不过徐年只是随手一点,如同只是沾了点墨水,在名为天地的广袤画卷中随手落下一笔,而王灵宸却已经是用上了浑身解数,全力以赴才接了下来。 这就是五品境和四品境之间的鸿沟吗? 果然是难以逾越。 王灵宸其实在王煜之被击飞触发了护体玉坠的时候就已经到场了。 只是那时,他没有现身。 一方面是王煜之暂时没什么事,徐大真人似乎和王煜之预料的一应把五皇子当成真凶,两次出手都是扇了五皇子的脸。 大焱皇子的脸面不至于把他这个王家大真人逼出来。 另一方面,其就和王煜之想的大差不离了。 王灵宸有怯战之心。 王煜之的计划里面可不包括被徐年杀上门,王灵宸好不容易才修炼到五品境有望触及四品境,怎么甘心就因为王煜之的误判而死在玉京城里呢? 但王灵宸到底还是站出来了。 不过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姓王,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嫡长子出事。 而是他迫切地想要看看天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劫。 逃了。 岂不就更难踏足四品境了吗? 王灵宸其实也知道自己就只擅长修炼这一件事情,所以他想要把平生所擅的这一件事情做到极致。 第819章 死劫非命劫 天地之力的碰撞产生的涟漪搅乱了天地灵气的流动。 徐年面色如常,渊渟岳峙般的气息不见波动,他早就已经发现了暗中观察的锦服老人,轻声说道:“你还以为你会一直躲藏到结束呢,但你现在站出来,难道是以为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在有鹿书院门口,尚且不知道这一袭月牙白大氅的年轻人就是徐年时。 王灵宸就已经感觉到徐年的恐怖了,后来王煜之问他为什么要阻止时,他嘴上给自己留面子说的是“未必能够救得了你”,但心里其实是连半成把握都没有。 此时此刻,王灵宸觉得这半成把握还得纠正一下。 不是没有半成把握救下王灵宸,而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半成把握能够逃出生天。 这便是四品境的强大吗? 这难道就是命劫吗? 徐年忽然说道:“你似乎以为这是你的命劫?认为直面我,然后活下来,就能够破开命劫,窥见天机成就四品了?” 王灵宸微微沉吟,沉声说道:“瞒不过徐大真人,我确有此意,难道不对?” 徐年摇了摇头:“你错了。” 王灵宸说道:“徐大真人愿意为我指点迷津?” 徐年轻声说道:“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的命劫其实是王家,但你会信吗?” 王煜之面色微变,赶紧说道:“宸叔!他这是在挑拨离间,不能信啊!” 王灵宸当然不可能因为徐年的一句话就改变了立场,不仅仅是因为他毕竟是姓王,更是这么多年以来吃穿用度修行所需,都是来自荥原王家。 日积月累下来的好感与信赖,没那么容易动摇。 当然,王灵宸知道已经是四品境的徐大真人在天机上的造诣远胜过他,比他更有资格指出命劫所在。 但问题是,徐年哪来的好心帮他指出命劫呢? 王灵宸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如果我的命劫是在王家,徐大真人今夜上门难道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若是徐大真人只是有话要说,而不是要带来一场劫难,我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徐年再度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我带来了劫难,这是你们自找的恶果,也不是所有会导致身死道消的劫难,都是你的命劫。” 王灵宸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是自找,不是天生注定的命劫,徐大真人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呢?” 徐年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看你修行不易,想让你能够看清楚点。” 王灵宸笑道:“在临死之前看清吗?徐大真人可真是……心善。” 徐年淡淡地说道:“你若是没有站出来,拦在王公子的身前,或许可以活下来。” 王灵宸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说道:“可我毕竟还是姓王。” 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也确实是个绕不过去的原因。 王灵宸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周身灵力,展露出浑厚精纯的道门五品境修为,沉声说道: “我王灵宸修道一生走到今天,也曾自负于天赋过人,但在天机前却迟迟没能迈出哪怕半步,今日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 王家大真人凝眉凝神,双手似缓实疾的掐了几道手印,天地灵气便在他的灵力引动下微微震动,周围空气倏然变得凌厉无比,而后在四周便凝聚出了成百上千道湛蓝色的风刃。 呼啸之中,风刃齐齐斩向了徐年,几乎将他淹没。 王家大真人手印再变。 刚刚还只是凌厉的空气忽然变得狂躁起来,成百上千道风刃在将那道身披月牙白大氅的身影淹没之后倏然轰得一声引发了爆炸,成百上千次的爆炸产生了连锁反应,直接掀起了一场贯彻天地的灵力风暴。 徐年,正身处在风暴之中。 “徐大真人,我这两招如何?但是……还没完呢!” 即便徐年都还没有开始反击,但是王灵宸的双眸已经瞪大染上了些许血色,因为他正在疯狂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以至于过度运转的灵力已经有些难以控制,对体内的经脉已经造成了冲击。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强撑着,完成了又一道神通。 之所以说“又”。 因为凝聚出成百上千道风刃的是驭风诀。 只是道门法术。 但刚刚瞬间将风刃引爆席卷成灵力风暴的就已经是一门神通了。 天煞爆灵。 这门神通可以直接将灵力引爆。 既能用于引爆自己的法术神通来炸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够提前引爆敌人使出来的法术神通使其失去原本效果,可谓是可攻可守。 不过王灵宸对这门法术的掌握其实不太完整。 天煞爆灵,带了个煞字。 这是一门罕见的与煞气有关的道门神通,但王灵宸不曾驾驭过煞气,未能发挥出天煞之意,但他用了茫茫多的数量来弥补,成百上千道风刃一起引发的连锁爆炸。 如果是王灵宸自己身陷其中,反正是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不过徐年是四品境。 四品境和五品境间的差距,王灵宸刚刚就已经领教过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留手,在风刃诀接了个天煞爆灵之后,不顾灵力反噬,再次使出了一门雷法神通。 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仅有的一次出手机会。 如果不能直接打徐年一个措手不及,将他重伤甚至是直接杀死,之后他真没什么自信能够正面接下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的神通法术。 明夜忽暗,电闪雷鸣。 几道璀璨雷光,在王灵宸的灵力牵引下,从天上降临人间。 劈向了徐年。 为天煞爆灵引发的灵力风暴,带上了毁灭性的雷电气息! 王煜之和五皇子都瞪大了双眼,如果是他们被卷入这雷光风暴之中,应该是死上十回都不够了。 道门修行者也不是肉身强悍的武夫。 徐年即便是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但竟然如此托大,不闪不避,就这么硬接下来…… 或许。 已经在雷光风暴之中被碾成碎片了? 然后,他们便看到狂暴的雷光风暴之中,刺出了一道又一道气息玄妙至极的霞光,如同花苞在狂风暴雨中绽放,难掩其美妙…… 第820章 天煞爆灵 狂躁的风暴在瞬息之间平息下来,绽放而出的玄妙霞光照亮了贯通天地的数道雷光,尔后雷光破灭,却没能降下应有的毁灭之力。 尘埃飞起又散去。 徐年站在原地,随意地挥了挥手,拂去了扬起的尘埃。 霞光弥漫,玄妙丛生,衬着他那件月牙白大氅,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仿若仙人。 “能够在瞬息间凝聚出那么多风刃,你这一身修为确实很扎实,引爆灵力的神通也挺有意思,最后的雷法虽然不及道一宗,但也称得上是威力惊人了。” 徐年评头论足之余,仔细理了理身上的月牙白大氅。 他刚到京城不久时,专门为了参加徐陈两府的婚宴花了足足二两银子购置了一身行头,这件月牙白大氅就占了其中的大头,可是足足花了一两银子。 这番点评从似乎没有伤到一丝毫毛的徐年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杀人诛心,但他确实说的是实话。 至少比起靠着左道突破到四品境根基尚不稳固的韩家老祖,能够酝酿出雷光风暴的王灵宸,爆发出来的力量还要更强上两三分。 如果不是徐年已经突破到了四品境,刚才还真会有点危险。 尤其是王灵宸这一身修为,确实扎实。 但凡根基打得不牢固,像王灵宸刚刚这般疯狂催动灵力,就不仅仅是经脉受创了,经脉当场断裂都有可能。 倒不是说五品境的道门修行者,一道法两神通就该力竭了。 没这么不堪。 关键在于王灵宸是连续释放。 凝聚出千道风刃再引爆风刃引落天雷,虽然有先后次序但都是在瞬息完成,如此才引发了一场附着毁灭雷光的灵力风暴,但是这样一来的后果就是在这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没有时机去稳固每次施法后体内灵力的动荡。 这就好比是一日三餐,分在早中晚各吃一顿,当然是安逸得很,但如果把这三餐都作一顿吃下,这就得把人撑出问题了。 “竟然毫……毫发无伤?这怎么可能!”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在刚刚充斥着毁灭意味的雷光风暴之内,徐年不仅仅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风暴,竟然还一点事都没有。 他甚至还有闲心理了理那件大氅! 王煜之瞳孔骤然一缩,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如果徐年仅是没死,只是受了伤,这说得过去,毕竟是四品境的强者,即便是托大了又哪里那么容易击败呢?但就这么不闪不避站在原地,到头来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就有些……离大谱了? 四品境和五品境的差距再大。 王灵宸怎么说也是五品境里的佼佼者了。 若接招的是剑魁、盲算子那种成名已久,在四品境里也独领风骚的强者倒是能够理解。 但徐年不是才突破到四品境不久吗? 王煜之知道越到后面每一品间的差距越大,但前一个境界里的佼佼者使出浑身解数后连后一个境界里的新晋者的防都破不了。 这也太超乎想象了。 比起只能通过毫发无损来直观感受到实力差距的五皇子和王公子,王灵宸显然对自己和徐年间的差距更有体会。 五皇子和王公子只是觉得徐年周身弥漫着的霞光有些耀眼,有些难以言喻的玄妙。 但他认出了这霞光的本质。 “道韵……你、你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的道韵?” 王灵宸对道韵不陌生。 背靠着底蕴雄厚的荥原王家,他当然不缺乏参悟道韵的方法,不过能够掌握什么样的道韵不仅看天赋还看相性,像是他自己其实就掌握了风和雷的道韵。 虽然只是一丝,只能算是初窥门径。 但也使得他在催动风雷相关的法术神通时能够得心应手,迸发出更强大的威力。 驭风诀、天煞爆灵、天心青雷,这一道法两神通的连招,其实就是王灵宸契合一丝风雷道韵琢磨出来的威力最大的杀招。 深居简出的王家老祖曾经评价过,他这三招连出的威力,即便是血气方刚的四品境武夫也得暂避锋芒。 若是硬接,死是死不了,但却得伤。 但是徐年硬接了。 毫发无伤。 老祖当时的评价虽然可能是有意在激励迟迟参悟不了天机的自己继续刻苦修行,但肯定不会为了溢美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是能伤四品境武夫的杀招却伤不到徐年分毫,这难道就是……天赋的差距吗? 王灵宸能够参悟出风雷道韵,就已是他天赋过人的佐证了。 但到了徐年这种都能够把王灵宸数都数不尽的道韵化作霞光直接为己所用,而不单单是用来增进相应法术神通威力的程度。 这天赋,已经不是“过人”就能够解释的了? 若不是降临于世的谪仙,那就是横空出世的妖孽了! 徐年忽然说道:“你这引爆灵力的神通有点意思……嗯,我试试。” 试试? 怎么试? 王灵宸怔了一下,旋即弥漫在徐年周身的道韵霞光明灭变幻了一下,从中衍化出了一道王灵宸相当熟悉的神通气息,他猛然醒悟过来面色剧变,急忙沉下心神,稳固着体内已经有些乱窜的灵力。 但是他并不陌生的天煞爆灵神通的力量。 已经渗入其中。 “轰!” 一声闷响,从王灵宸的身体里面迸发出来,他瞳孔骤然一缩,随后体内翻涌的鲜血不光光涌上了眼球,还从口鼻耳等等部位溢了出来,他最终压制不住伤势,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心血。 本就已经紊乱了的五品境气息瞬间跌入了谷底。 气息奄奄。 王灵宸七窍流血,却是惨笑说道:“你……你这怪胎,到底掌握了多少道韵?我修炼天煞爆灵神通,用了三月才入门,三年才算精通,你却只是体会了一次就能信手拈来。” “我只能引爆已经脱离控制的灵力,你却连我体内的灵力都能引爆。” “我若算是有天赋,你这怪胎算什么……呵呵呵,那些个什么天生道体的道门天骄,在你面前怕是什么也不是!” 又偷学到一门神通的徐年谦虚地说道:“也没有,我也只是趁虚而入才能引爆你体内的灵力,若是你状态完好我应该就做不到了。” 第821章 你眼里的天机 道修体内的灵力,本质就是将天地灵气炼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一过程中,已经将无主的天地灵力烙上了自己的印记,至少在体内之时,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毕竟若是体内的灵力都能够轻易就能被其他道修引动,道修内斗还比什么道法神通,不直接比拼看谁能直接把对面体内的灵力打散就完事了。 灵力溃散,轻则伤及脏腑丹田,重则经脉寸断,更甚至爆体而亡。 王灵宸最多也就是能够引爆那些已经离开道修体内化作了道法神通的灵力,但是徐年却能够直接引爆王灵宸体内的灵力。 尽管按照徐年自己的说法不过是趁虚而入。 王灵宸却相当清楚,这有多么的匪夷所思,多么恐怖。 这可不是天煞爆灵神通该有的效果。 这纯粹是徐年对于灵力的掌控已经到了他这个五品境道修难望其项背的程度,仅仅需要一个破绽,他日以继夜从天地灵气中炼化出来的力量,却成了徐年用来重创他的火药! 难怪了。 若是掌握道韵,确实能够轻易化解掉对应属性的道法神通。 譬如王灵宸掌握着风和雷的一丝道韵,那么不仅仅是催动风和雷属性的道法神通时能够事半功倍,面对同样具有风或雷属性的力量时,他也能够更简单地招架下来。 徐年掌握的多到数都数不过来的道韵里面,王灵宸确实有感受到了风雷道韵的气息,能够平复掉驭风诀和天心青雷不奇怪。 但是天煞爆灵的爆炸,与火药引燃后爆发出来的火雷之威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是火,也不是雷。 而是灵力变得混乱之后肆虐成了一场与风也没太大关系的“风暴”——可以把灵力当成是一锅水,常态下的水没什么杀伤力。 但如果煮沸之后呢? 道韵确实能够轻松驾驭对应属性的力量,但是天煞爆灵只是让灵力变得混乱起来,可不是让灵力具备了某种属性。 或者说。 由天地灵气炼化而来的灵力本就已经是道法这座高楼的基石了,也没法再往下化解了。 所以徐年刚刚能够平复天煞爆灵引发的灵力风暴,其实不是运用了道韵之力,而是他凭借着匪夷所思地对灵力乃至于天地灵气的掌控力,直接抚平了混乱不堪的灵力风暴! 想到了这些之后,王灵宸顿时大笑出来。 他目光颤抖,笑容凄惨: “可怕……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徐年,徐年……徐年!你为何不早些出现?我若是早知道道修之中已经有你,我还修什么道!日后天下道修,有谁配和你争先?四大观是不够了……道一宗!哈哈,道一宗若真有仙人,大概才配与你一较高下!” 五皇子和王煜之听了王灵宸这真正是血泪俱下的控诉,都有些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不太理解——震撼的自然是王灵宸这个道门大真人,突然展露出来的癫狂姿态,而不理解的也正是王灵宸的这番话,徐年强大虽然强大,但何至于天下道修无人能与他争先的地步呢? 五皇子腹诽,这王家的道门大真人莫不是输了却输不起,就把徐年无限抬高,变相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但也不至于。 五品境输给四品境也不丢人,何至于这么崩溃呢。 王煜之则是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虽然也不理解徐年这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但却知道王灵宸会说出这种话来,至少代表了一件事情——徐年的强大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 徐年淡淡地说道:“你这就污蔑我了,说得我好像要与天下道修为敌一样。” “哈哈……也是,谁配和你为敌呢?” 王灵宸惨笑一声,七窍流血,不仅仅是体内伤势严重,经脉破损脏腑受创,更重要的是在见识的徐年的手段或者说是天赋之后,他的道心便蒙上了阴影。 那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投射下来的影子。 道心蒙尘,几近崩溃。 徐年看着王灵宸,不知是看出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不就是在与我为敌吗?” 王灵宸怔了一下,然后神情凄苦,血泪垂落。 徐年忽然说道:“你眼里的命劫和天机,都是什么?” 王灵宸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徐年会在让他绝望之后,忽然又把问题拉回到了道门修行,似乎还有那么点想要指点迷津的味道? 他沉默了片刻。 也说不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还是说在他即便死,也渴望知道自己求而不得的天机究竟是何物。 渴求一个答案。 哪怕这答案,来自让他绝望的敌人。 “天机、命劫……不应该是命中注定,而在于我……应该是我自己的某种力量,按照我的推测,天机也许是更进一步的天地之力,是对天地更直接的掌控。” 徐年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天机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王灵宸茫然道:“什……什么意思?” 徐年指了指头顶明月,轻声说道:“就如这明月,亦如太阳,甚至是更远的星辰,不管你看得到或者看不到,都是客观存在之物,那么天机呢?你觉得天机,会不会如这明月太阳星辰一样,即便你看不到,也一直高悬于天际?” 王灵宸这次没有茫然,而是果断地摇了摇头,甚至有点羞恼。 “徐大真人这是何意?” “这种浅显至极的知识也需要……问吗?莫不是徐大真人觉得我王灵宸是仅靠天赋走到的今天,对于道门修行知识从不去了解,一无所知犹如蒙童?” “天机缥缈,和明月太阳星辰不一样,从来不曾真正的存在过,又怎么可能会高悬于天际!” “不然我一直看不见天机与命劫,难道是我这双眼睛不够明亮,所以才会抬头看不到‘天机’的位置,一直都看不出自己的命劫是在哪里吗?” 王灵宸的恼火在于徐年的轻视。 这就好像问一个已经金榜题名的状元会不会读三字经,答案太过于浅显,乃至于问出口都像是一种质疑甚至是嘲讽。 第822章 天机如日月存于天地 徐年并不介意王灵宸那种以为遭到轻视后流露出来的羞恼之意,他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所以,天机在你的认知中,并不是如同日月星辰一样,不管你看得见或是看不见,都一直高悬于天上的存在?” 王灵宸用力睁大双眼来保持清醒,即便他的眼睛都在往外渗血,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自然如此。” 徐年又问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王灵宸不假思索地说道:“难道徐大真人会怀疑道门修行的基础,不是把天地灵气炼化为自身灵力吗?” “即便突破到四品境的知识远没有道门入品那样众所皆知,但我好歹也是荥原王家的人,不是那种只能靠着自己天赋闷头苦练的散修,这种修行知识我还是知道的。” “我还看过前辈高人留下来的关于突破四品境的修行手札,里面指出天机就如同命劫一样千人千面,不是真实存在于这片天地中的某种事物,而是源自修行者对天地万物的理解,诞生出来的一种玄妙莫测的缥缈之力……” 徐年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自己其实就可以算是王灵宸口中缺乏修行知识的散修了。 大抵是基于前世记忆的惯性思维,之前其实也一直觉得天机既然虚无缥缈,那就不会是明月、太阳、星辰那种即便看不见,也一直高悬于天上,客观存在的事物。 但在接近四品境之后,他这种想当然式的旧有观念,便被逐步认清的现实给推翻了。 这大概也正是王灵宸长期以来都触及不到天机的症结。 徐年淡然说道:“可是你错了。” “天机就是如日月星辰一样,它一直都在,不会因为你看得到或者是看不到就发生变化,你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只会影响到你是否能够看见天机。” “所谓的虚无缥缈……只是天机离我们太远,太难以看清而已了。” 这当然不是说天机就如同日月星辰一样。 只要眼神够好,抬头就能够看见。 天机是无形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天地之间,就像是一池倒映着上至日月星辰阴晴风雪下至柴米油盐叶落根生的天地万物运转痕迹的湖水。 只要能从这湖水涟漪中准确辨别清楚,自然就能知晓对应事物。 或者…… 打个更直接的比方。 天机其实就像是个存在于天地深处的搜索引擎,只不过普通人既看不到也不会用而已,那些与天机有关的功法,比如天机阁阁主柳道子送给徐年的那本功法,说白了也可以简单理解成搜索引擎的使用指南。 虽然有些荒谬,但这就是这片天地里的天机。 王灵宸脑子里嗡了一声,他也不知是不是体内伤势过重,竟然有些耳鸣了起来。 嗡鸣声在大脑里经久不散。 他愣愣地说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何必骗我……” 徐年看着王灵宸的眼神,介乎于怜悯与嘲笑之间。 王灵宸的道门五品境修为,已经称得上是圆满的地步了。 能够参悟风雷两种道韵,证明他的悟性也不差。 照理来说他就算突破不到四品境,但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连一丁点方向都找不到,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天机究竟是何物。 徐年轻声说道:“你离天机真的已经很近了,但你也深陷在自己的命劫之中,所以即便你所渴望的天机,其实一直就在你的面前,你却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 王灵宸对天机的认知出现了根本性的偏差,他从未把天机当成是日月星辰这类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事物,而以为是要脱胎于自身对于天地万物的理解。 要像是把天地灵气炼化为灵力一样,自己从天地万物中修炼出天机。 正是这种偏差,才使得他一直都与天机错过了。 王灵宸脑海里的嗡鸣逐渐散去,但是他感觉整片天地都在抽离,在向着虚无深渊坠落,心神里泛起的惊涛骇浪比刚才被徐年反手以天煞爆灵重创时还要混乱。 如果徐年揭露出来的才是真相,他一直以来都身陷在一个巨大的错误认知里面…… 那么,这错误是从何而来的呢? 记载着道门前辈突破到四品境心得的修炼手札,是谁给他的呢? 王灵宸低声说道:“天机……天机若是照你说的,是如日月星辰一样确实存在于这片天地间的事物,只是我看不到……可是,如果在大道显化之初,天地万物的生灭兴衰就已经随着天机而注定了,那这早已注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这也是王灵宸难以理解的地方。 他不是从未想过,天机或许如同日月般自古以来就高悬于天地之间,只是不像日月那么显眼,不是凭借着一双肉眼就能够看到。 不需要他去创造,只需要他想方设法去看见。 只是他难以接受这样的命中注定。 恰好,王家又告诉了他关于道门修行的天机知识。 徐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天机决定了天地万物的运转,而是天地万物的运转决定了天机?你倒置了本末,深陷在了你的命劫当中。” 王灵宸的命劫就是荥原王家。 徐年之前可不是信口胡诌,只不过他当时也没看出这命劫具体是什么样的劫难。 现在倒是已经清晰明了了。 荥原王家里面即便没有四品境道修,但要说他们对天机一无所知,未免也太低估大焱第一世家的含金量了,尤其是王灵宸得到的记载突破四品境心得的修炼手札,更是错的离谱。 正是陷在了荥原王家的弥天大谎当中,王灵宸才看不见天机。 只是……荥原王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是觉得王灵宸对荥原王家的忠心不够,担心他突破到四品境难以约束吗?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但如果没有其他线索支撑,未免也太过于牵强。 “天机……这就是天机吗?原来如此……” 王灵宸似乎陷入了魔怔。 神色癫狂,嘴中却念念有词。 但他的身上却多出了一缕缥缈玄妙的气息。 正是天机。 这是在破去了谎言之后。 本就积累丰厚的王灵宸,确确实实接近了天机。 徐年只是看着,没有动手。 不是任由王灵宸突破到四品境给自己找不痛快,而是突破到四品境可没这么简单,王灵宸这最多算是接近了天机明悟了命劫所在。 都还没有破开命劫呢。 “噗——” 王灵宸的气息非但没有攀升,反而随着他吐出了一口血,再次衰弱。 好不容易触碰到的天机气息也涣散不见了。 与此同时,站在王灵宸身后的王煜之却猛然咬牙。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厉色,然后提振血气,用尽浑身力气汇聚在一掌之上,朝着毫无防范气息奄奄的王灵宸后脑勺拍去。 徐年看着,还是没动。 因为已经有一柄拂尘,从旁扫出,轻而易举地扫落了王煜之朝着王灵宸痛下杀手的那只手掌。 王煜之痛呼一声。 那只手被拂尘扫过的手掌无力垂落,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心境已是起起落落落落的五皇子看见了一身御赐蟒袍,神色又是一变: “朱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第823章 还得谢他 朱公公虽能是皇宫里的太监,但是从他那一身御赐的明黄蟒袍就足以彰显其地位的特殊,与那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待遇。 五皇子这下意识的一声“您”而不是“你”,也可以见得他对这位蟒袍太监的敬畏。 在这里见到朱公公,五皇子有种做了坏事然后被家中长辈撞破了的慌张——不论是王煜之以兄弟情谊宴请他参加的这场宴会,还是在京城里散播关于徐年的那些谣言。 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虽然最先涌现出来的情绪是慌张,但是五皇子看着眉眼祥和微带笑意的朱公公——朱公公向来都是这样的一副面容,不过以往他只觉得是这位一直守护着大焱皇室的大太监深不可测难以琢磨。 但现在,五皇子却深刻体会到了“守护”的含义。 感到了一阵安心。 徐年就是个任性妄为,出手不计后果的莽夫!他似乎当真觉得仗着境界高就能在玉京城里为所欲为了。 没有证据不讲道理。 一位皇子和一位顶级世家的嫡长子。 说打就打了。 上一次是有张弘正那老东西在偏袒,但这一次还能善了吗? 张弘正难道要保他第二回? 更何况,这次还有荥原王家的压力。 这是能善了的吗? 只不过,五皇子觉得这徐年似乎根本就没考虑过后果,眼看着王家的道门大真人就这么被活生生打到吐血,连他都看得出来王灵宸状态极差已经是在死亡边缘徘徊了。 这姓徐的莽夫,要是杀心一起,直接就在今晚把他杀了…… 这不就完蛋了吗? 哪怕到时候父皇帮他报仇,也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活不过来了。 这可不行。 五皇子还要留着这条命,和他几个兄弟争一争父皇的那张龙椅,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呢? 以后史书上要是记载他的生平尾声。 王家公子聚集烟柳河众多花魁邀请五皇子赴宴,五皇子欣然前往,宴过半兴致正高,忽有徐姓凶人闯入宴会大开杀戒,五皇子不幸罹难。 这不就成了一个皇子死于花魁宴上了吗? 多滑稽,多难听。 所以在看到王灵宸被打到吐血,意识到徐年横行无忌是真有可能大开杀戒,而不仅仅是口头上讨个说法就结束了的时候,五皇子就已经有些怂了。 现在刚好。 朱公公来了。 虽然五皇子也畏惧朱公公。 就算流言这事儿没有证据,王煜之也答应过愿意帮他背锅,总之是可以全部推给荥原王家。 但就刚刚宴会上花魁们的表演,就已经该非礼勿视了,他这个皇子却坐在下面喝酒享乐,虽然那不是什么大事,但一个德行不端总是跑不了。 或许之后还会被父皇说上几句…… 但不管怎么样。 总好过死在这场花魁宴上。 朱公公既然已经来了,接下来可就由不得徐年为所欲为了,五皇子虽然有错在先,但他想着就算碍于大焱皇族脸面,朱公公也应该会要为他撑腰做主。 就算皇子有错,也轮不到外人来管教! 应该会是这么个理? 想到这里,五皇子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朱公公拂尘一扬,向着五皇子行了个礼,轻声说道:“殿下,可有伤着哪里?” 一听朱公公开口就关心自己伤势,五皇子眼睛都亮了,愈发觉得朱公公理应是会和他这个大焱皇子一致对外,为他撑腰而来,所以顿时有了底气,指着自己的脸颊说到: “朱公公!他莫名其妙冲进来打伤了我们,你看看我这脸,还有这牙……” 朱公公定睛看了看。 确实是两颊肿起,牙齿都少了一颗。 于是身着御赐蟒服的大太监转过身,看向了不为所动的徐年,就在五皇子以为朱公公是要还施彼身,给徐年这狂徒也来上两巴掌的时候,却看见朱公公执着拂尘,朝着徐年鞠了一躬: “多谢徐大真人手下留情!” 只是两巴掌掉了个牙齿而已,这算什么伤? 又不是断胳膊少腿。 五皇子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有些懵。 他是皇子。 徐年两巴掌,把他的牙齿都打掉了。 朱公公是大焱皇室的守护者。 武夫四品境。 而且是在很久以前,父皇尚未登基的时候,朱公公就已经是效忠于大焱皇室的四品境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朱公公修为境界具体有多深厚,五皇子当然是看不出来,但按照常理来想,才刚突破不久的徐年,怎么也不至于比早就突破到了四品境,还享受着大焱皇室提供的修炼资源的朱公公要强? 结果呢? 守护着大焱皇族的朱公公不为了给五皇子撑腰维护皇族颜面,对徐年出手以牙还牙,反而是在多谢徐年手下留情? 这什么意思! 他巴掌都糊我脸上了,还得谢他手下留情? 第824章 送王公子最后一程 心情起起落落落落的五皇子,在见到朱公公后好不容易又起了一下,然后就被这一句“手下留情”又给打落了回去,即便朱公公有御赐蟒袍地位超然,但他到底也是为大焱皇室效忠的太监。 这会不会……太僭越了呢? 五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 哪有奴才替主子说这种话的呢? 但如果…… 这不是朱公公自己的意思呢? 但是谁有资格让朱公公带着这样的态度而来,几乎是按着一位皇子低下生来高贵的头颅呢…… 五皇子不敢细想下去了。 哪怕朱公公实际上并没有把他那只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他在这时候也默默低下头。 不敢抬头去看徐年。 但他把朱公公的话重复了一遍。 “多谢……真人……手、手下留情。” 向着刚打了自己两巴掌的人说一声多谢。 这很难以启齿。 但五皇子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因为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低头越晚过错就会越大,因为这将意味着他要么是没认清朱公公是带着谁的态度而来。 这是彻底的无能。 要么就是忤逆了他最不该忤逆的那位…… 徐年仅仅看了一眼低声下气的五皇子,便把视线移到了朱公公的身上,轻声说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朱大人,看来是我出手没轻没重,连累朱大人大晚上跑这一趟了?” 朱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的事儿,陛下的意思是让其他人来就行了,横竖不过是表明个态度,但是我想着好歹事关到一位殿下,左右也是闲着,就自己跑这一趟。” 果然! 朱公公刚才的话,其实是父皇的态度…… 五皇子忐忑不安的心,这下是彻底死心了。 徐年淡淡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公公略微清了清嗓子,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个礼,轻声说道:“陛下说他这些年久病缠身,对子五皇子朱涛殿下疏于管教,徐大真人不辞辛苦愿意帮忙矫正朱涛殿下的陋习,陛下十分感谢。” 五皇子慌乱地问道:“父皇……父皇已经知道了?” 王煜之这是搞什么! 说什么他是皇子,天机不会泄露,结果徐年直接找上门来,这倒也算了,毕竟天机晦涩缥缈,王煜之一知半解也正常,只要荥原王家做事利索,不留下证据就行。 可结果呢? 说好的没那么容易查出来呢? 朱公公摇摇头说道:“殿下这次做的事情,陛下尚不清楚。” “但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殿下与徐大真人过往的冲突。” “陛下的原话是‘除非涛儿在他久病缠身这些年里性情大变,不然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会要伺机报复’,所以殿下之后回宫,不妨与陛下坦白。” “做错了事能够勇于承认,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兆头……” 最后这句劝慰,是朱公公自己想说的话,也只有他这位御赐蟒袍的大太监,能够如此直接地指出一位皇子的过错了。 换成是其他人,即便好心想劝,也得委婉表达。 五皇子低下了头,似乎是顺从了。 不过他心里却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既然父皇并不知道实情,徐年好像也认定王煜之才是主谋,或许能够让王煜之成为罪魁祸首,把过错尽可能推给这位荥原王家的大少爷? 减少过错,在父皇的眼里表现得更好一点,也是为了将来荣登大宝做的准备。 荥原王家应该会乐意配合? 以五皇子的视角和心态来看,他一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才是传播谣言的主谋,王煜之不过充当着谋士的角色出谋献策而已,最多算个从犯…… 五皇子默默看向了王煜之。 即便王煜之早就许诺过,如果东窗事发可以往王煜之的身上推,但目前这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预计,不知道他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哥,愿不愿意再背锅呢? 对了。 他这位表哥刚刚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突然对王灵宸下手? 五皇子百思不得其解。 于此同时,徐年和朱公公也看向了王煜之。 虚弱到呼吸都变得粗重地王灵宸一直都在看着王煜之,他看着这位即便算不上多亲密,也的确和他有叔侄血缘关系的王家嫡长子,想到他刚刚偷袭自己的那一掌。 若是放在平时,王灵宸当然不怕一个八品境武夫的攻击,但他现在的状态极其糟糕,王煜之那一掌如果拍中了,或许就会把他彻底推向死亡的深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死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王煜之捂着那只被朱公公拂尘扫过后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手掌,鲜血不断顺着无力垂落的指尖滑落,他疼得龇牙咧嘴,一直没敢再有动作——在一位四品境武夫和一位四品境道修的面前,他哪有资格做小动作。 四对眼睛都看着王煜之,即便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王煜之也知道他们即便怀揣的问题不尽相同,但却都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我……” 王煜之张开了口,在两位四品境的目光之下,他也感到了压力,咽了一口唾沫后,才继续说道,“我这是在帮……帮徐大真人。” 语速有些慢。 因为是临时在腹中编出来的解释,难免支支吾吾。 徐年笑着说道:“呵,有意思,你要杀护着你的人,却说是在帮我这个要杀你的人?” 王煜之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是在帮徐大真人……出一口恶气!” “徐大真人有所不知,其实……其实那些给徐大真人泼脏水的传言,都是王灵宸这家伙逼着我们做的!为了给徐大真人施压,想要徐大真人不堪其扰,归还浑天盘!” “但是徐大真人您击退天魔平定江扬,我素来敬仰您这样的英雄豪杰!” “所以我……我不同意王灵宸的诡计,觉得应该和徐大真人开诚布公的谈谈,看我们王家付出什么代价,徐大真人愿意归还浑天盘。” “但是王灵宸他既是我长辈又修为高深,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顺从……” 万事开头难。 王煜之现编的解释在开了头后,后面也就顺畅了。 无论怎么看,王煜之和王灵宸这对王家叔侄里面,既是长辈又是道门大真人的王灵宸确实都更像能够做主的人,所以他这番解释倒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但只要不勉强自己去相信。 哪怕徐年没从天机中看出真相,也听得出来这就是在扯淡。 平生只擅长修炼的王灵宸神情愕然,显然是没能理解王煜之这是在扯什么淡,再说他只是重伤到快要死了,不是已经死了。 他难道不会为辩解,就这样背下黑锅吗? 但是王煜之给了王灵宸一个眼神。 那是王灵宸见过的眼神。 是威胁。 就像是在有鹿书院的门口,王煜之就威胁了那些本不愿在儒家圣地门口拔刀的随行护卫。 以全家性命来做出的威胁。 王灵宸当时不在受威胁的范围内,但现在王煜之的这个眼神,却只对着王灵宸一个人。 只针对王灵宸一个人。 王灵宸和荥原王家是远亲,但他自己不是没有近亲,他的父母倒是早就入土了,但是满堂儿孙确确实实都处在荥原王家的庇护下…… 如果他能够活着回去。 王煜之的威胁不一定管用。 但是如果……他回不去了呢? 朱公公轻声说道:“徐真人打算如何处置王公子?” 徐年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要是杀了他,朱公公会劝我手留个情吗?” 朱公公摇了摇头:“徐真人能对五皇子殿下手下留情,就已经很给面子啦,我总不能给脸不要脸,再要徐真人再留一次情?” “那也太厚脸皮了。” “不过既然徐真人有意让王公子死,不知能否把这机会让给我呢?” “让我来送王公子最后一程……” 第825章 一次试探 徐年原本还以为朱公公会想要保下王煜之的性命。 毕竟是荥原王家的嫡长子,将来很有可能会是王家的下一任家主,他要是死在玉京城里,荥原王家肯定是心生不满,哪怕他的死和朝廷无关,也会要向朝廷讨个说法。 谁让人就死在天子脚下呢? 朝廷尚有反叛的折冲将军需要处理,如果身为大焱第一世家的荥原王家也在这时候闹腾起来,那可就是内外交困了。 但是朱公公却没有一丁点要保下王煜之的想法。 如果说是朝廷在荥原王家的稳定和徐大真人的好感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坚信他一个人就的价值就胜过了大焱第一世家。 那也只需要袖手旁观就行了。 不说人死在京城,朝廷真能够撇清干系,至少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荥原王家要与徐年为敌招致的恶果。 但让朱公公送这最后一程…… 可就实实在在变成是朝廷杀了荥原王家的嫡长子。 这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徐年疑惑道:“这样好吗?” 朱公公笑着说道:“只要徐真人不介意,那就是好。” 徐年当然没有非得亲手摘下王煜之人头的需求。 于是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公公看向了王煜之。 依然是那副温和笑容,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了悉听君命,弘扬大焱天威。 王煜之脸色剧变。 额头青筋爆起,与露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狰狞面孔,厉声说道:“你……你们不能杀我!” 朱公公轻声问道:“王公子何出此言?” 王煜之一边在朱公公的视线下,不由得后退,一边尖声说道:“因为我是王煜之,是荥原王家的嫡长子!” 朱公公眯了眯眼:“因为荥原王家?” 王煜之高声说道:“当然!” 死到临头,王煜之也已经豁出去了,只想保命,色厉内荏地说出了京城之行的目的。 “朱公公,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要回浑天盘也好,向九公主殿下提亲也好,其实都是王家在试探朝廷的虚实,毕竟都说皇帝陛下已经痊愈了,但我们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回光返照!” 所以王煜之才很嚣张,很妄为,本质上就是要逼得朝廷出手。 这倒也符合他的纨绔名声。 只是没想到,不光徐年狠到直接打上了门,就连大焱朝廷也像是看不清局势一样,竟然不仅不保下王煜之的性命,还要送他最后一程。 既然大焱朝廷看不清,王煜之就只好告诉大焱朝廷这样做的后果。 “我和王灵宸若是都活着回去,便意味着朝廷外强中干,已经到了软弱可欺的地步,我们王家便该更进一步,攫取更大的利益了!” “要是王灵宸死了,我活着回去,王家接下来就会继续蛰伏,不会轻举妄动。” “但要是我和王灵宸都死在了玉京城……” “不管朝廷是外强中干强撑着还是皇帝陛下确实痊愈底气很足,都证明朝廷已经容不下王家了,随时都会对王家出手。” “但王家可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如果我也死在玉京城,荥原郡乃至大焱江山,也会跟着乱起来了!” 王煜之把这些话挑明,等于是把王家的谋划透露给了朝廷。 但在朱公公的面前,他也只能亮出王家的底细,来为自己谋一条活路了。 朱公公微微颔首:“这应该是王公子自己琢磨出来,不是令尊告诉你的?” 王煜之说道:“当然,但我是王家嫡长子,我了解王家,也了解我父亲,我的这些判断……不会有错!” 朱公公忽然笑了笑,说道:“这般看来,都说王公子是大焱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倒也没那么纨绔,起码是分得清局势的嘛。” 王煜之冷汗都流了下来。 听这意思,朝廷并非不知道这是试探,却依然选择了最激进,最有可能招来动乱的做法。 这是……何意呢? 朱公公拂尘轻轻扫了一下,扫去空气里的尘埃,轻声说道:“不过王公子这话里可有些偏颇了,为何不能是只杀了你,而让王真人活下来呢?” 王煜之咬了咬。 他没说这种结果,当然是因为这对他而言是最差的结果。 王煜之和王灵宸。 无论谁死在玉京城,都可以作为了王家为这场带有冒犯的试探支付的代价。 一条命,这就是荥原王家在心里已经定好的价码。 再高,就不正常了。 为什么是他们两人? 一个是不可能继承家主之位的嫡长子。 一个是晋级不了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 现价足够。 但已经没什么提价的空间了。 刚刚好。 第826章 两条命 死在玉京城的王家人要是性命太贱。 不足以付清试探朝廷虚实的价格。 再难有提高价值余地的王煜之和王灵宸俩人就属于刚刚好的范畴。 但如果大焱朝廷一口气要两条命。 这可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吃了亏的荥原王家肯定就要拍桌子了。 当然,这种用一条命来换一次试探的交易,只能存在于桌子底下见不得光,心照不宣彼此默契,不可能拿到台面上陈述——因为这不合规矩。 与世俗伦常相悖,会引来悠悠众口。 亲族性命,怎么能与那些臭不可闻黄金白银是一个待遇,用来做交易呢? 即便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之中早就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但这种冰冷到近乎无情的交易,从来都不曾被世俗常理所接纳。 王煜之不知道王灵宸有没有意识到王家和朝廷在做一场不能说破的交易的,但他觉得这或许也是他父亲对他的一次考验。 王灵宸的实力远在王煜之之上,也不会因为王煜之是王家嫡长子就对他言听计从,但这位王家大真人有个十分鲜明的特点。 他把太多心思都放在了修炼之上,所以对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太敏锐。 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操纵王灵宸的生死。 大概就是王煜之越大越敬畏的那位父亲,给他出的生死考题了。 原本这题目,因为徐大真人突破到了四品境让王灵宸失去了境界优越感,便降低了许多难度了,可万万没想到事态会比王煜之预料的发展完全不一样。 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过只要王灵宸死了。 他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王灵宸。 荥原王家也就已经为这次试探支付了正常的价格。 除非朝廷想要掀了桌子,王煜之应该就能够安然离开玉京城了。 即便浑天盘没拿回来,提亲也不可能有后文,但只要能活着回去,他好歹荥原王家的嫡长子,纵然挑不起大梁,但也不至于少了他的一副碗筷。 所以王煜之刚刚才要突然对王灵宸痛下杀手。 便是想用王灵宸的死,来为这次可以说是匆匆结束的京城之行买单了。 但是朱公公显然并不打算收下王灵宸的命。 或者说。 大焱王朝或许对王灵宸的性命,已经另有安排了。 “我……我活下来?你们的意思是……我和王煜之,只能活一个人?” 王灵宸再一心修行不精世故,这会儿即便脑子里因为伤势和想不清楚而有些头昏脑涨,但他至少认清了这是一个二选一的局面。 要么他活下来。 要么王煜之活下来。 现在选择权似乎……到了他的手里? 大焱王朝似乎想要他活下来,所以只要他点点头,大概还得再附带着答应朝廷提出来的额外条件,死的就会是王煜之了。 王煜之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他不想死,仍然在为自己争取活路:“朝廷想要王灵宸做什么?我也可以!虽然我的修为不如他,但我好歹是王家最受宠的嫡长子,能接触到的王家内幕,未必比王灵宸要少!” 最受宠。 这确确实实是真的,王煜之比起王家同辈,得到的优待与厚爱确实最多。 若非如此。 他的身价又怎么能够与一位五品境的王大真人相当呢? 但即便是王煜之自己也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他虽然在外人看来最有可能继任之位的王家嫡长子,但实际上他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因为父亲给他安排的位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受宠、嫡长子、继任家主……这些都不过为了让他这个纨绔,有朝一日需要上秤卖价的时候,能够卖得更高一些。 朱公公摇了摇头:“王公子,王真人有望突破到四品境,你能吗?” 王煜之顿时哑然。 他要是能,在王家的位置,又岂会只是个数一数二的纨绔呢? 王灵宸神情灰白难掩虚弱,但他确确实实已经看到了天机在何方,假以时日突破四品境不再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抬眼看向朱公公时候,眼神里面却没有希望的色彩,只有一片颓然。 “朝廷的意思是……要让我背叛王家,为朝廷效忠?” 朱公公说道:“正如徐大真人刚刚所说,王家是王真人的命劫,说到底王真人也是大焱人士,大焱不愿大焱的明珠蒙尘,愿意襄助王真人破开命劫大放光彩。” 王灵宸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虽然虚弱,但却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不必了……死了就能够一了百,总不至于还欠谁的?” “感谢朱公公看得起我,也多谢徐大真人让我在临死之前终于亲眼看见了天机……” “让王煜之活着回去,我死就是了。” 王煜之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理解明明选择权已经到了王灵宸的手里,王灵宸却选择了让他活下去。 但这不妨碍他的喜出望外。 “宸叔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善待你的后代!” 朱公公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王真人,朝廷也可庇护你的后人。” 王灵宸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本就奄奄一息的气息变得愈发飘摇。 犹如风中残烛。 徐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觉得大焱朝廷不如荥原王家?” 王灵宸没有理会朱公公,但却回答了徐年。 “徐大真人,大焱朝廷当然强大,但是荥原王家屹立千年,不仅不曾倒下还一直保持着强盛,可并非是依赖着我或者是王煜之这种人……” 话音落下。 王灵宸便没有了气息。 他本就身受重伤,有了求死念头直接放开了对伤势的压制,等于是自己吹灭了自己的最后一点生机之火…… 朱公公皱紧了眉头。 他刚刚如果出手,倒不是不能阻止王灵宸自尽。 只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就王灵宸在死之前透露出来的态度,此时若是硬要救下他,以后可就说不定是朝廷还是荥原王家多出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了。 “王煜之已经死了,这些事情就都是他做的了……我、我……即刻就会离开京城,绝对不会节外生枝,给朝廷添麻烦。” 王煜之没有为王灵宸抹眼泪。 他现在只有后怕。 只想赶紧离开玉京城。 去他娘的天子脚下……这就不是讲规矩的地方! “王公子,我不是说了要送你最后一程吗?既然王真人已经走了,也请你上路。” 王煜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还没走出两步。 朱公公说着轻飘飘的话,便随手挥出了一掌。 王煜之脸上的惊恐都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瞪大了双眼口鼻流血,没有外伤但是透体而入的武夫劲气已经震断了心脉。 死不瞑目…… 第827章 皇子葬礼 笙歌艳舞,声色犬马。 转眼间。 靡靡散去,死不瞑目。 五皇子大脑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着王煜之那双没有合上的双眼,有种四目相对的恍惚感:“朱、朱公公……王灵宸不是已经死……已经伏法了吗?为什么还要杀了王煜之……” 王煜之和王灵宸,这俩人可都是他的娘家人,正儿八经的亲戚。 而且刚刚他还在和两人喝酒说话。 转眼就是生死相隔。 五皇子多少有点兔死狐悲。 朱公公手执拂尘,微微躬身,对待大焱皇子的态度不可谓不恭敬,轻声说道:“殿下,荥原王家不是想要试探朝廷吗?那么,这两条性命就是朝廷表明出来的态度。” 一次试探,两条命。 甚至按照朱公公的表态,要两条命可能只是因为荥原王家派来玉京城的队伍里面,只有这对叔侄算得上是荥原王家的重要人物。 如果再多来几个,可说不准朝廷会不会也一并收下。 朝廷如此强硬的态度,对于荥原王家而言,显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就像王煜之说的。 是不是朝廷已经容不下大焱第一世家了呢? 荥原王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其他世家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进而引发一些连锁反应,也不好说。 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就算是朝廷当真已经容不下荥原王家,就像已经容不得漕帮继续壮大下去,那也该是在解决了折冲将军之后,再回过头来收拾荥原王家才妥当。 毕竟无论是带着大军反叛的折冲将军,还是已经屹立千年了的大焱第一世家,显然都不是一碟小菜。 是大焱皇帝清醒之后,王朝已经有了底气敢于同时吃下这两道大菜,所以态度强硬毫不顾忌呢,还是说局势已经紧迫到容不得分个先后,只能一起处理了呢? 徐年忽然想起在御书房见到大焱皇帝的时候。 “……朕的时间有限,所以不会拐弯抹角……” 这是大焱皇帝的原话。 徐年当时还以为是客套,但他之后去过皇宫里找皇帝想要问问徐世威与天魔献祭的瓜葛,却没能见到皇帝,证明那位皇帝清醒过来之后,也确实很忙。 莫非这次的强硬态度,根本原因也是时间有限。 不能再拖下去了吗? 五皇子目光骤然一缩,他也从朱公公的话里听懂了朝廷的强硬态度。 如果朝廷真的是要对荥原王家动手了。 那他这个刚刚得到荥原王家鼎力支持的五皇子,岂不是…… 也不知该说是朱公公看穿了五皇子心里的不安,还是五皇子已经藏不住心思把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朱公公适时说道:“之前还没有告诉殿下一声,所以殿下今日饮酒作乐便算了,但接下来殿下最好还是斋戒清心,因为三日后便是七皇子殿下的葬礼,殿下到时候可不能再失仪了。” 五皇子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朱公公你……你说什么?七弟他……他死了?” 朱公公微微低头,以示对皇子之死的尊重,低声说到:“四天前,七皇子殿下突发重疾,不治而薨。” 五皇子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七弟他这几日不是跟在父皇身边吗?怎么会突然就……” 最开始知道父皇把七皇子朱澹带在身边的时候,五皇子还嫉妒过,过去默默无闻的七弟怎么就突然得到了父皇的青睐。 却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 再听到七弟的消息,竟然就成葬礼了。 突发重疾,不治而薨。 七皇子朱澹到底经历了什么? 朱公公低眉垂首,没有多言。 徐年倒是亲眼见证了七皇子朱澹是怎么“不治而薨”的,但既然朱公公闭口不言,他显然也没打算多嘴…… 三天后。 七皇子朱澹遗体葬于大焱皇陵。 虽说朱澹生前在一干兄弟姐妹中并不起眼,百姓也对这位七皇子的印象并不深,但他到底是一位皇子,也是当今大焱天子的九位子嗣中,首个辞世之人。 所以葬礼很是隆重。 不仅仅是送行的文武百官结成的队伍有多么庞大。 就连京城百姓无论是出于对大焱皇室的敬意或者是畏惧多是换上了白衣,出行时也低头肃穆不高声喧哗,像是青楼戏院这种地方更是关门打烊,以作哀悼。 徐年也去葬礼现场上看了一眼。 皇帝没有亲临。 皇帝的九位子嗣之中,有四人不在京城没能到场,其余四人倒是都到现场送了他们兄弟最后一程,其中以大皇子悲痛最盛。 就连百官队伍都已经散了,大皇子都还在七弟的面前哀悼。 徐年倒是没等着看大皇子会哭上多久。 但事后听说哭成泪人的七皇子母妃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都被送回了宫中休养的时候,大皇子都依然在为七皇子抹眼泪…… “……七皇子薨,玉京城遍地缟素。” “这么看来王煜之和王灵宸两人或许是命不好,龙椅上的那位好不容易病愈过来却又痛失亲子,可谓是从大喜到大悲。” “我们王家正好在这时候试探他,他反应过激也情有可原,未必是真要对我们王家动手。” 七皇子的死讯已经传到了荥原王家。 有人认为这与王煜之和王灵宸两人双双殒命玉京城,存在着因果关系,于是对于两位族人的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第828章 王家议事 “我赞成这种可能性,这应该就是真相了,不然徐世威不遵旨回朝,反而带着大军西进的风波都还没平,大焱皇帝再怎么雄才大略,又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和我们王家掀桌子呢?” “我也认同,皇帝在这时候和我们王家叫板,他难道是嫌自己的江山社稷太稳了吗?” “是啊,我们没必要自己吓自己,皇帝他大概只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所以王煜之和王灵宸才会双双殒命在玉京城,虽然这是皇帝过了线,但是我们也可以体谅一下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 “家主同样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中悲愤我们都很理解,但是还请家主以大局为重……” 富丽堂皇的王家大厅里面,有资格在决议家族大事的会议上发出声音的王家人,几乎都已经聚集于此,他们每个人要么是王家部分产业的实际管理者,要么就是虽然如今已经不怎么管事但德高望重的族老。 如果王灵宸没有死在玉京城,他在这王家大厅里也将有一个位置。 其实王煜之的死和七皇子朱澹的死,虽然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还是有些本质上的不同。 朱澹不治而薨虽然透着些蹊跷,但他的死确确实实很突然,荥原王家都没收到风声,不过能够风风光光葬入皇陵,也证明是没有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朱澹之死,大概率不是朝廷按部就班计划中的一环。 而是一场意外。 或者说,是大焱皇帝也无力改变的结果。 但是王煜之的死就不同了。 虽然不是在王煜之启程去往玉京城时就已经决定了他必然会死,毕竟多数人其实以为是一死一活,甚至两个人都可能活着回来,但荥原王家在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会需要把王家大公子风光大葬埋入祖坟里的心理预期了。 王煜之虽然是个纨绔,但死在玉京城也是实实在在为家族大计牺牲了。 在祖坟里还能埋个风水好的位置。 但如果荥原王家不想王煜之死,甚至于仅仅是王煜之的父亲,荥原王家的当代家主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王煜之完完全全也可以不去玉京城。 毕竟他虽然是最恰当的人选,就像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精美瓷器,摆在哪儿都没什么大用,但如果被人碰掉摔碎了就价值不菲了。 但是荥原王家这么大,也不是挑不出能够替代王煜之去玉京城的人选。 只是王家家主在大局为重和白发人一定不送黑发人之间。 选择了前者。 虽然有不少声音认可王煜之和王灵宸两人只是运气不佳,撞上了悲愤上头的大焱皇帝才会双双殒命,不该就此认为是大焱皇帝已经容不下荥原王家的信号。 毕竟如果要对大焱朝廷拍桌子甚至是抢先把桌子给掀了,荥原王家就得要提前做出些调整,例如古玩字画钱庄赌坊等相关生意的投入就会减少,而粮食铁器马匹等等生意的拨款则会大大提高。 再就是修为境界高的人,自然而然会获得更多资源的倾斜。 这就必然会导致王家内部的权力结构发生变化。 能够坐在这间大厅里议事的人,即便不是姓王当然也忠于王家,只是真相既然不明确,存在着不同的可能性,他们难免就会倾向于更符合自身利益的那种可能性。 相应的。 自然也有人站在这些人的对立面。 “居安思危,防范未然,大焱皇帝是有可能只是悲愤上头才杀了王煜之和王灵宸两个人,但也有可能这就是朝廷要向我们王家挥刀的前兆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毕竟我们如果准备好了接刀,刀没落下来也只是白费力气,但如果没准备好接刀,刀却落了下来,那可就要头破血流了。” “是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应该把刀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伸着脖子,盼望着朝廷不会下刀。” “我赞成提前做准备,诸位可别忘了漕帮的前车之鉴,如果不是朝廷已经在酝酿着废漕改海,要在漕帮的命根上下刀了,漕帮又岂会造反呢?” 有人冷不丁地笑着说道:“不过是白费力气,说得轻巧,你难道不知道这么折腾一翻下来,得要花多少银子?还是说,反正这多花的银子再打了水漂,落在你口粮里的银子也会变多,所以你就不在乎了?” 也有人嗤笑道:“我当然在乎银子,因为有银子我才能买来好刀,但是你攥着那么多银子又能为王家做什么?你那些堆了一个又一个仓库的瓷器,可是能帮王家挡刀子?” “哼!没有瓷器,你吃饭难道用手抓?” “没有瓷碗,我可以用木碗,甚至就算用手抓也不是填不饱肚子,但若是没有刀剑甲胄战马,你难道要穿着布衣拎着花瓶冲进皇宫,砸在大焱皇帝的脑袋上,把他砸醒过来……” 两派人士各执己见。 吵当然是难免吵上几句了,不过德高望重的几位王家族老都没有参与到争吵之中,他们或是闭目安神或是皱眉饮茶,神态各异不过相同点是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大厅的主位之上。 主位自然是坐着荥原王家的当代家主。 王家家主不见喜怒,看不出半点痛失长子的悲伤。 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的家人们争执,一直等到这场争执的范围逐步扩大,大厅里的多数人都已经在这场争执中表态过了。 甚至还有小部分横跳了一次,中途改变了立场。 王家家主才敲了敲桌子。 一锤定音。 “王煜之和王灵宸死了,就算皇帝是悲愤上头杀了他们两人,但我们王家的人也不能白死,总要向朝廷要个说法,所以……都做好和大焱朝廷叫板的准备。” 有人欣喜,有人沮丧。 但更多的人是面色沉重。 毕竟要和大焱朝廷叫板,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 没有人提出反对。 不久后,众人了离开了会议厅,但几位族老默契地留了下来。 王家家主也没有起身。 他看着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沉声说道: “诸位族老,我提议请示老祖,唤醒始祖。” 第829章 大世将至(已修改) 争执已经散去的王家大厅里面,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几位王家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交换了意见,然后一齐看向了坐在主位的王家家主。 “唤醒始祖……家主竟然提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明?” 端坐主位的王明瀚轻声说道:“我很清楚。” 手里拄着一根铁木拐杖的王家族老继续问道:“那就敢请家主解释解释……我们王家何至于此?什么时候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吗?” 另一位消瘦如骨但眼神锐利的王家族老面色微凝,接着说道:“即便朝廷要对我们王家动手了,我们王家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家主确定不先看清楚朝廷的虚实,再做打算吗?” 身材矮胖的王家族老两只手扶着肚腩,瓮声说道:“是啊家主,直接唤醒始祖,拿出我们王家最大的底牌,这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从议事开始时,手里就一直转着两枚铁胆的王家族老五指一握,停下了两枚铁胆的转动,冷声说道:“天地衰微修行艰难,如今唤醒始祖便是要始祖的命!” “如果是王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唤醒始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是说得过去。” “但是……家主或许是有些高见,还请和我们说说,王家怎么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呢?” 还有一位王家族老显得有些沉默。 他一句话没说。 但目光也在王明瀚的身上,显然是在等着他们共同认可的家主给一个答复。 王明瀚有条不紊地说道:“确实算不上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但是封印天魔的先贤大阵已被割裂,这片天地正在急剧变化,海上已经出现了异象,再结合理应最清楚大世变化的大焱皇帝的态度……诸位,留给我们王家的时间还能有多少呢?” 手握铁胆的王家族老沉声说道:“不是说好了,让我们王家血脉坐上龙椅,掌控这片疆土,到时候还愁不能领先于其他人?” 王明瀚说到:“此一时彼一时,大焱皇帝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已经清醒了,他既不是无才无谋的蠢货,也不是为了苍生能把江山拱手相让的仁君……我们这位坐拥正统的皇帝陛下,其野心可大着呢。” 手握铁胆的王家族老皱眉说道:“需要这么急吗?” 王明瀚的声音不重,就像是娓娓道来一样能让人听得很清楚,但没有容下让人质疑的余地。 “我们王家一直都活跃于世上,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 “若是不能尽早的占据先机,等到大世到来之后,那些避世之人都回归了再唤醒老祖,我们王家这屹立千年的大焱第一世家,可就只剩下个虚名了!” “大世之争,只要慢上一步,那就是步步都慢了,但如果我们现在就唤醒始祖,那就能比其他人快上不只一步,之后大世到来,就是我们王家处处为先了……” 五位族老再次交换了一番眼神。 最终,除了手握铁胆的王家族老和一直沉默的王家族老之外,其他三位王家族老都点了点头。 过半数同意。 这便等于族老们认可了王家家主提出来的唤醒始祖的提议。 王明瀚起身朝着五位王家族老弯腰一拜。 “我王明瀚代表王家承诺,王家后人必将记住五位族老的付出。” 五位族老各自离去。 手握铁胆的王家族老放下了铁胆,抱起年纪最小的幼孙出门去,吃喝玩乐享尽人间繁华。 拄着拐杖的王家族老依旧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王家大宅里散步,走过一扇扇门前,经过一棵棵树下,见到眼熟的人便停下来说两句话,引得后者受宠若惊。 身材矮胖的王家族老召来了一帮厨子,灶台从早烧到晚,一道道精工细作的美味佳肴不断的端上桌。 消瘦如骨的王家族老在王家的演武场里默默看了一天,弄得这一日前来练功的王家武夫们都有些紧张。 沉默寡言的王家族老拎着一坛酒,在他院子里的枇杷树下一杯杯喝着…… 这一天过后。 五位族老一起踏入王家后山里的禁地,王家家主王明瀚已经在禁地门口等着了,王明瀚躬身一拜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六人一同踏入了禁地,面见老祖说明了来意。 “……唤醒始祖?虽然家主同意了,族老也已经同意了,我同不同意都已经无妨,但我还是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来到我面前?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王家不是得了正统的大焱王朝的第一世家吗?莫非这么快就今非昔比了?” 王家老祖常年在禁地内闭关修行,对世事了解甚少。 按照王家祖传下来的规矩,要想唤醒王家始祖,得要家主、族老、老祖,至少两方同意才行,不过虽说是如此,但如今只有这位王家老祖懂得唤醒始祖的仪式。 所以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来说,这位老祖等于是有一票否决权。 王明瀚向前一步,朝着老祖行了一礼,然后说到:“老祖,大世将至,我们需要始祖的力量,让我们王家在大世之争里占尽先机!” 老祖问道:“将至,那也是未至,需要如此吗?我们王家在世上活跃了这么久,到头来还得提前唤醒始祖,才能占据先机吗?” 王明瀚沉声说道:“后生无能,有愧于祖先。” 主要还是时间不够。 大焱王朝收了大漠打下了寒乌。 让某些人彻底坐不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不然若是再等个几年。 熬到肩挑社稷的张弘正死了。 到那时候,即便被天魔纠缠到疯了快要死了的大焱皇帝还没有驾崩。 大焱朝廷也必将发生一场大地震。 到时候,只要流淌着王家血脉的四皇子或者五皇子能够乘势而上,不说坐上了大焱王朝的那张龙椅成为天命所归,哪怕只是确立为太子,王家也能够借此更从容的应对将要到来的大世。 那样的话。 王家始祖就不必在这大世将至的时候,提前苏醒了。 可惜,时不我待。 封印天魔的先贤大阵在被分割之后,那位已经浑浑噩噩在垂死边缘挣扎了这么多年的大焱皇帝,竟然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挺了过来,还恢复了清醒。 真的是太可惜了…… 第830章 请始祖归来 “……既然如此,都随我来。” 王家老祖从王明瀚的口中知晓了天下格局之后,没有再询问旁边的五位族老家主说的都是真是假,直接将这六人带去了禁地深处。 后山禁地的深处是一条通往山中腹地的狭窄甬道,两个人想要并肩穿行都有些困难,其中那名矮胖的王家族老甚至在经过窄处时,得收着肚子侧过身才能挤进去。 越往里走,越是漆黑。 足足走了一刻钟之后,矮胖族老才感到周围豁然开朗放开了肚腩,但也已经不太能看清脚下的路面了。 “止步。” 王家老祖说了一声,然后随手一挥,只见一条火舌从他袖中钻出,沿着山壁蔓延,照亮了四面八方。 王明瀚低头一看,原来他们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再往前一步。 可就要坠入王家始祖的沉睡之地了。 被列为禁地的王家后山,山腹里面像是被掏空了,空出来的空间像是一只倒扣下来的碗,周围倒拔而起的山壁在上方合拢遮蔽了天空,而在下方则是一片血池。 王家老祖后退半步侧开了身子,轻声说道:“五位族老请,你们谁先?” 沉默寡言的族老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王家后人王天骏,愿以血为引,请始祖归来!” 话音一落。 族老王天骏再上前一步。 一步踏出悬崖。 坠向血池。 悬崖上,包括王家老祖在内的六人,一齐向这位族老躬身,以表敬重。 当血池吞没了族老王天骏的身影。 王家老祖双手打出一道法印。 但是血池之内,仅有族老王天骏坠落时扬起的涟漪,并无其他回应。 王家老祖开口说道:“还不够,接下来……你们谁上?” “王家后人王留青,愿以血为引……请始祖归来!” 拄拐族老放下了拐杖。 纵身跃进血池。 悬崖上剩余的五人躬身以敬,但是涟漪依旧。 王家老祖再次开口:“不够,下一个是谁?” “王家后人王柴,愿以血为引,请始祖归来……” 消瘦如骨的老人一跃而下。 王家四人再次躬身。 王家老祖摇了摇头:“还需继续。” 矮胖族老和手握两颗铁胆的族老对视了一眼,然后矮胖族老深吸了一口气,捧着肚子走向悬崖。 眼睛一闭,向前迈出一步。 “王家后人王陶,愿以血为引,请始祖归来——” 再淹没了一位王家族老的血池。 依然只有坠落时的涟漪。 这次不需要王家老祖开口说了。 仅剩的王家族老把手中两颗已经盘到表面圆滑如镜的铁胆放在家主王明瀚的手里。 然后他也跃向了血池。 “王家后人王铁川,愿以血为引,请……始祖归来!!!” 不过就在族老王铁川要坠入血池之中的时候。 血池忽然沸腾了起来。 王家老祖伸手做了个往上一捞的动作,族老王铁川将要触及血池的身影便立刻倒飞而起,落回了悬崖之上,家主王明瀚微笑着把手中两颗还没捂热的铁胆,交还给了族老王铁川。 沸腾的血池在缓缓收缩。 这一池每一代王家人都以生命维系其不会腐败失去活性的血水,正在被血池深处涌现出来的一股力量所炼化,最终剩下来的只会最纯粹的血脉精华。 “始祖已经被唤醒了。” “不过距离始祖醒来,尚需要点时间。” “你们可以离开了。” “我会守在这里,等着始祖苏醒……” 王家老祖就在悬崖边上,盘膝坐了下来,守候着沸腾的血池。 家主王明瀚和族老王铁川转过身。 忽然听到老祖说道:“对了,我记得家主之前和我提到过,想要在一个天赋不错的王家远亲身上试试在不知天机的前提下,道修能否凭借自身对天地的感悟取代天机突破到四品境,现在可有成果了?” 王明瀚轻声说道:“回禀老祖,已经失败了,未能突破。” “哦?那你可有告诉他真相,让他能拨云见天机,突破到四品境?” “未曾,他已经因为试探朝廷而殒命在玉京城,也算是对得起王家对他的栽培了。” “也好,我记得你说过,此人只擅长修行,但你拿他试天机误了他的修行,虽然是王家人却也难保能够忠心耿耿了,能够让他为王家而死,确实是好过日后因为龃龉而反目。” 王家老祖背对着准备离去的两人,点了点头评价道: “王明瀚,你的确是当家主的好料子……” …… “……这杆青铜秤应该是上古时代的东西了,力量很强但铸造技法就不太能恭维了,如今万年过去还能用都已经是个奇迹了,从内到外都已经支离破碎。” “即便是用上了徐真人你提供的龙骨——那龙骨品质确实极好,但也无法做到将这枚青铜秤修复如初了。” “一次,再使用一次之后,这杆青铜秤就会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徐年委托给楚雄为修复的青铜秤,修是已经修完了,不过未能恢复如初。 这倒也是在徐年预料之中的结果。 毕竟这杆青铜秤损毁得已经太过严重了,徐年都已经做好了原样送去再原样拿回来的准备,楚雄为竟然还真能修复到能够再用一次的程度,已经很难得了。 不愧是举世有名的铁匠宗师。 “楚叔,我付你多少钱?” 徐年没有因为是熟人就不打算掏钱。 不过楚雄为却摆了摆手:“材料费的大头是龙骨,你都已经自己提供了,至于我出手的费用嘛,这青铜秤的铸造技艺虽然粗糙,但也是上古技法,我也算是长了点见识,也不收了。” “那就多谢楚叔了。” “客气啥……对了,徐真人你那些龙骨,可有决定要用于何处?” “还没有想过,楚叔可有什么建议?” 龙骨原是江扬郡吕家老祖的寄魂之物,在吕家老祖魂飞魄散之后自然就落在了徐年的手里,修复青铜秤只用掉了很小的一块而已,剩下的龙骨要用在何处,他确实没什么想法。 毕竟他也光知道龙骨是好东西,但具体怎么用才算用在了刀刃上,可就没什么头绪了。 “龙骨是能让成品品质更上一层楼的万金油,用来铸造兵器甲胄什么的肯定没有错,只是要看徐真人你需要的是什么,但这可不是我能给出的建议。” 楚雄为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虽然是铁匠宗师,但也自知没能力指点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需要什么样的法宝。 以免误人。 不过以后徐年若是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法宝,他倒是可以代为铸造。 “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之后我可能会需要用到龙骨,若是到时候徐真人的龙骨尚未用掉,可否卖我一些?” “这自然是没什么不可……” 徐年离开楚氏铁匠铺回到百槐堂。 却见那些堆得高高的医书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了一本。 张槐谷张天天还有李施诊,翻书数日的三人此刻都围着仅剩的那本医书,各自陷入沉思。 看这架势……应该是已经翻出结论了? 第831章 百草谷前辈的行医笔记 “这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徐年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紧张,毕竟张伯他们这些时日翻看医书是为了他的娘亲,如今总算是翻出了个结果,但他却不知道这结果是好是坏。 “徐哥,你直接来看看……” 张天天指了指那本仅剩的没有收起来的医书。 百草谷每代传人都有着将自己行医经历编撰成书的传统,最终这些医书会存入百草谷代代相传的青囊葫芦里保存下来,以便能向后人分享自己的医术心得。 像是李施诊之前托徐年带给张槐谷的那本医书,也正是在践行百草谷的传统。 虽然说是医书,但实际上更准确的说法其实是行医笔记,毕竟这些医书里面记述着的也不光是只有医术,还有行医路上一些被认为值得记载下来的所见所闻。 张槐谷三人这段时日翻阅了这些百草谷一代代传人的行医笔记,时至今日终于发现了能与徐菇情况吻合的线索,也正巧不出自某个罕见病症,而是一位百草谷前辈的亲身经历。 那位百草谷前辈云游行医的过程中,偶然遇见了劫匪袭击商队的事后现场。 劫匪早就已经扬长而去。 车队里财物被洗劫一空,剩下满地残缺尸首。 只有一名木讷汉子,在默默地收敛尸骸,写下这本行医笔记的百草谷前辈原以为木讷汉子是车队中的幸存者,问了后才知道他只是比自己早来了半步的路人而已。 因为木讷汉子信佛,不忍见曝尸荒野。 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报官或是寻其家人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是任由放着等着官差或是亲人寻来早就已经腐烂发臭了。 所以打算好歹也立个坟,让这些罹难者能有个安息之处。 百草谷前辈也是仁慈之人,既然遇见了便搭了把手,帮着把这些确实已经死透了的罹难者入土为安,之后百草谷前辈也并未与木讷汉子深入接触,而是告别之后各走各路。 但过了半月之后,就又遇见了。 再次遇见时,木讷汉子是遭到了劫匪袭击,百草谷前辈行走江湖自然不是只靠着精湛医术,上前制伏劫匪之后,才知道袭击木讷汉子的劫匪与前几日袭击商队的劫匪正是同一批人。 原本商队死在荒郊野外又无活口,短时间内根本没人知道,但谁知道这木讷汉子不仅替死者收殓遗体还报了官,以至于那些劫匪因为暴露行踪而在官府的围剿之下死伤惨重。 仅剩几个活口逃出生天,回过头来报复这害他们与其余劫匪兄弟阴阳相隔的木讷汉子。 倒在血泊里的木讷汉子伤得很重。 不过没断气。 有百草谷前辈在,自然是救了回来。 “这次你经历的祸端,因为你的善心而起,我是救了你,但是下次你再倒在血泊之中,可未必能有像我这样的人出手救你了,所以你今后若是再遇到同样的事情,还会替他们收敛尸骨,报给官府吗?” 木讷汉子不善言辞,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百草谷前辈觉得此人大善,虽然百草谷医术不是说教就能教,但传授一门防身武学倒是不碍着师门传承的规矩。 木讷汉子倒也愿意学。 只是这一教一学,就发现了问题。 教不会。 或者说,教了没用。 百草谷前辈传授的武学是易上手但难精通的类型,也不是指望木讷汉子能成为什么武道高手,能速成个九品境或者八品境的武夫,以后再遇到危险时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就行了。 但就算这样,木讷汉子连武道九品境的门槛都没摸到。 不是木讷汉子学不会百草谷前辈传授的速成武学,而是学会了之后怎么练功都没用。 起初百草谷前辈还以为是这木讷汉子武道天赋太差,想着送佛送到西,就干脆再帮他炼了一枚增长血气的丹药。 这一枚血气丹药服用下去之后,药性会储存在体内,缓慢释放出来增长血气——如果一次性把药性释放出来,别说是供一位普通人武夫入品了,就算是八品境武夫用来突破到七品境都大有裨益。 但结果又过了一年半载。 百草谷前辈再遇到木讷汉子,惊讶发现木讷汉子依旧没入品。 不是疏于武学。 那门速成武学里的招式,木讷汉子实实在在已经练会了,甚至可以说是练到了登堂入室的程度,但关键在于木讷汉子即便服用了那枚丹药又练了一年半载的武学,自身血气没有任何增长。 这就很不对劲了。 于是百草谷前辈接下来和木讷汉子同行,好好观察了一下木讷汉子的情况,最终发现这木讷汉子的身体情况很是奇怪,一方面的的确确身体健康,不存在体虚气乏,动不动就生病。 但另外一方面,木讷汉子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四处透风的筛子。 无论血气的来源是日常吃食还是丹药灵草,只要进了木讷汉子健健康康的身体里面,甭管进来了多少,那都是一丝一毫都留不下来,统统都会散去。 这可有问题了。 像是道门修行,吐纳天地灵气炼化为己身灵力,不会那就是不会,若是天地灵气都感应不到,再怎么持之以恒的吐纳都没用。 但是这武道修行之所以普遍且门槛低,便在于血气这玩意和灵力不同。 只要肯熬。 多多少少也能熬出来。 从来不存在一点长进都没有的情况。 第832章 罗候之谜 百草谷前辈当时就和现在的张槐谷三人一样翻遍了医书,只不过他那时自然是没翻出有用的线索,没能为木讷汉子的古怪体质还是找到一副药方。 他不死心。 便试图以自身医术来改变木讷汉子无法吸收血气的体质。 接下来的整整半年之内。 百草谷的一代传人穷尽所学,用了许多的灵丹妙药,却始终未能改变木讷汉子的奇怪体质,最终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将这桩生平仅有的奇人见闻,记录在医书之内告与百草谷后人。 寄希望于后人医术精进之后,能够找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为什么无法留下一丁点血气的原因。 这一定涉及到某个从未有人发现过的秘密。 是某种难以发现的隐疾? 还是极其稀有的先天体魄? 这种症状又会不会随着结婚生子传给后人…… 写下这本行医笔记的百草谷前辈提出了几个相关问题留给了后人,他自己在之后的人生中也特意寻找过世上是否还有和木讷汉子一样身体健康却留不住一丁点血气的人。 如果有,就能通过寻找他们间的共同点来探究真相。 但可惜的是。 别说是写下这本行医笔记本的百草谷前辈了,就连百草谷前前后后所有传人写下来的一本又一本行医笔记里面,也仅有“木讷汉子”这么一例无从孤证而已。 罗候。 这是木讷汉子的姓名。 罗侯是信佛之人,亲人早逝也无子女,在与那名百草谷前辈最后一次分别前,透露自己打算趁着还走得动,西行求佛,看能否有具有佛缘,进入极乐净土。 到这里,写下这本行医笔记的百草谷前辈的文字就已经结束了。 但在后面。 还有一段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笔迹不一样的文字。 “……师父百年之际,担忧罗候之谜若是无解,以后若是有更多的‘罗候’出现,无法修行就意味着人族将会衰退,弟子愿为师父排忧解难,虽未遇到第二位与罗候一样之人,但愿西行再寻罗候,看能否以我之医术,解开师父留下的罗候之谜。” “弟子用了半年时间,一边行医,一边西行,最终进入了西天极乐,在佛土之中寻找罗候的下落。” “机缘巧合之下,弟子治好了一位重伤垂死的佛门高僧,借此向佛门高僧打探罗候下落,那位高僧听到弟子要找的人是谁之后,面色忽变闭口不言。” “弟子厚颜挟救命之恩再三追问,高僧不堪弟子叨扰,说出了罗候之事。” “高僧原话,罗候进入了西天极乐,以虔诚之心得以在大佛殿中叩拜佛陀金身,但也就在罗候叩拜之时,佛陀金身忽然睁眼,斥其为魔,永世镇压于大佛殿下。” “用佛教之人的话来说,弟子的虔诚和佛缘都不够,无法进入大佛殿,最终也没能真正见到被镇压在佛殿之下的罗候,无功而返离开了西天极乐。” “弟子回到师父身边时,师父已然辞世。” “故将此段文字留于师父的罗候之谜之后,一来告慰师父,二来以告后人……” 师父记录了罗候的血气之谜与最终去向。 弟子为了解开师父的担忧追寻去了西天极乐,但结果带回来的消息不仅远远称不上答案,还为罗候之谜添上了一抹更为诡异的基调。 佛陀金身睁眼镇魔…… 这算是……佛陀显灵了吗? 但是明明在师父的记录中,木讷汉子罗候连品都没有入,几个劫匪就能置其于死地,怎么到了西天极乐却能让佛陀金身睁开双眼了呢? 斥其为魔…… 在通常的语义之下。 误入歧途之人可称邪魔外道。 弑杀成性之人也往往也被冠以个魔头的名号。 甚至是生性乖张不羁之人,也可能被视为有魔性…… 但如果那位高僧原话不假,真是佛陀借金身显灵说出来的话。 除了天魔之外。 徐年很难想到还能是指的什么。 可是如果罗候是天魔。 那和罗候一样,无法吸收血气的徐菇呢? 再往深处想想。 徐年不禁就想问问自己了。 他自己又得算什么呢? 半魔半人? 这也太……狗血了。 而且徐年自己也没有无法吸收血气的情况,他虽然修的是道门途径,但是斩蛟文书斩杀大蛟后炼化的血气,他明明都可以正常吸收,现在单论体魄强度都已经不逊于六品境武夫了。 张槐谷故意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 茶杯与桌面磕碰出来的声响,引起了徐年下意识的注意。 然后身为当代的百草堂传人之一张槐谷便吞下了口中的茶汤,轻声说道:“徐小友,不要胡思乱想,这只是一条千年之前的线索,你可以去找寻谜底,但不必脑补千年前发生了什么,来证明千年后的今天又是什么样。” 千年前的线索。 被记录在这本行医笔记里的木讷汉子罗候,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人了。 李施诊轻声说道:“不管罗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菇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是照现状来看,还是依照这本行医笔记里的记载,即便徐菇和罗候是同一种病症,也能够健健康康的过完一生,无非就是不能修行入品而已。” 无法留住血气最直观的影响也就是不能武道入品而已。 又不是连健康都没有保障。 徐年能够理解李叔的意思,只要能够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刨根问底有那么重要吗?何况这都已经涉及到佛陀镇魔了,谁也说不好深入其中会遭遇怎样的风险。 沉默了一阵过后,徐年轻声说道:“我还是打算去一趟极乐净土,看看罗候是不是还被镇在佛殿之下。” 李施诊忧心忡忡:“一定要去吗?” 徐年沉声说道:“李叔,这不仅仅是为了我娘亲……” 与天魔有关的事情,说是关乎到人族存亡也不为过。 徐菇的梦境深处可是有着连接着天魔梦境的通道,这已经证明了徐年的娘亲和天魔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而如今又得知曾有一位与徐菇有同样情况的罗候,被佛陀金身怒斥为魔。 虽然已经过了千年。 但如果罗候真是天魔,应该还被佛陀金身永镇在西天佛殿之下? 第833章 准备出海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跟你一起去,正好这京城待着还是腻味,我还没去过佛门圣地,这次就跟着去见识下西天极乐之地是怎么个个众生极乐。” 李施诊伸手在那本记载着罗候之谜的行医笔记上一抹,收入到青囊葫芦里,缓缓起身转动脑袋,活动了一下肩颈。 这位云游四方的神医,本就不怎么喜欢这座天下首善之地的玉京城。 权力会滋长人心中的杂念。 玉京城作为大焱王朝的权力中心,多的是繁杂无比的人心。 医术再高也治不了人心,看得不爽也就只能自己走。 当年百草谷的同门师兄弟正是在经历了人心变幻之后,才会一个人留在京城开了间不管死活只凭心情救人的百槐堂,而另一个人离开了玉京城,云游天下济世救伤。 李施诊这次回来看一看,主要就是为了徐年他娘的古怪情况,顺便看看师兄与师侄女的近况。 如今后者已经达成了。 前者也算有了眉目,但他再留在京城,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进展。 就算徐年不打算去佛门圣地极乐净土探究罗候之谜,李施诊也是不日之后就要离开京城继续云游行医,只不过那样的话,他的目的地可不会选择极乐净土。 倒不是李施诊对佛门有什么偏见。 只是要去极乐净土,就得先去比寒乌国还要更西边的苦寒之地。 那片终年覆雪少见日光的地域,突出一个地广人稀,只论面积大小能有大焱王朝吞下了寒乌国之后的疆土面积四分之三,只不过从古至今都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够将那片地域完整的收入囊中,迄今为止都是多个小国分割着那片永远被冰雪注视着的大地。 在以往,这些小国或许是无边佛法的感化下,或许是在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没有多余力气折腾的大环境下,一直以来倒也称得上相安无事和谐共处,只是近来才陷入了战乱之中。 那片苦寒之地冒出来了个寒地大同盟。 其余小国要么加入寒地大同盟,要么就得被寒地大同盟攻打。 也就导致如果现在要去那片被称为永冬寒地的地域,以前还只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难免畏寒,但如今还得避免寒地大同盟掀起的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何况大焱叛将徐世威,率领着一支大军也正往永冬寒地而去,显然又会在那片苦寒之地掀起新的浩劫。 李施诊虽然是行医济世,但也犯不着哪儿危险就往哪儿凑,他道门七品境的修为境界在永冬寒地的乱局之中可难说有多少自保余地,但如果是跟着徐年一起去就不一样了。 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已知天命趋吉避凶,能有何处去不得? 永冬寒地再怎么乱,也不至于让一位四品境道门大真人都举步维艰,除非是陷入到了与佛门圣地西天极乐互相不死不休的局面,或者是那片苦寒之地上除了佛门圣地之外的所有势力都要与其为敌,那才称得上危险重重。 张天天举了举手,问道:“徐哥去了肯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李叔跟着一起回来吗?” 李施诊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京城这地方我可待不住。” 张天天扁了扁嘴,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张槐谷喝了口茶,轻声说道:“有徐小友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师弟若是不嫌麻烦,就把天天一起带去佛门圣地长长见识,天天毕竟也是我们百草谷传人,但我如今能教她的已经教的差不多了,也该师弟你教她些东西了。” 李施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也好。”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刚才的苦闷之情顿时散去,给张槐谷竖了个大拇指。 张槐谷轻笑着哼了一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敞开的厨房门后,酥酥背着比她身形还大一号的托盘走了出来,托盘里面堆着几个巴掌大小的馅饼。 随后是徐菇一边擦去手上水渍,一边走出来,温声说道:“这是红糖糯米饼,不过外面卖的是馅用的红糖,我把红糖加在了面皮里面,内馅有两种,肉的是羊肉,素的是韭菜粉条,尝尝合不合胃口……” …… 从玉京城去永冬寒地,走水路或者陆路都可。 走陆路就得先去寒乌国,然后继续向西,好处是一路上可以兼顾着游山玩水,至少在已经被战火烧了一遍的寒乌国之前,沿途大有繁华之地可以歇脚。 但相应的,难免途中会要拐弯绕路,不存在一条直道能从玉京城直达永冬寒地,赶路就要不少时间。 走水路就直接多了。 京畿之地就有一个能够出海的码头,从海上可以直达永冬寒地,虽然和走陆最终到达的位置不一样,但只按照抵达永冬寒地的时间来算,起码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还不必担心会撞上寒乌残余下来的逃兵或者是大焱王朝的叛将徐世威。 问题是,走水路虽然相对陆路要快很多,但在海上也得航行很长时间,最初可能因为不熟悉大海觉得哪都新奇,但很快就会对一成不变的海上景色感到厌倦,吃住补给也肯定不会有在陆上那么方便。 好在无论是徐年还是张天天、李施诊,都和娇生惯养沾不上边,都不介意从海上抵达永冬寒地。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只剩找船了。 如今已经没船会往永冬寒地那边跑了。 大焱王朝的海运本就远不如有漕运撑起的河运发达,永冬寒地又实在是太远了,放在过去还有船会过去,毕竟那片苦寒之地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毛不拔,还是能运些矿石珠宝回来卖,虽然在物资充盈的大焱王朝卖不出太高价格,但总归是有些赚头。 但如今永冬寒地燃起了战火,这收益和风险就不太划算了。 不过就在徐年准备出大价钱包下了一艘海船专门送他们去永冬寒地的时候,玄衣卫统领秦高轩找上了门来。 “徐真人,您近期是要出海?” 徐年点了点头。 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徐真人可知海上异象?” 徐年微微皱眉:“什么异象?” 秦统领拱手说道:“看来徐真人并不知情,但是口说无凭,海上的异象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我家大人也正要去海上观望异象,徐真人若是有空可一同前去……” 第834章 韦大将军 玉京城方圆百里的范围内有两个码头,其中一个位于毗邻沧江的千春县,是京城漕运的关键地点,另外一个码头位于洪县,主要用于出海。 洪县倒不是临海。 只是从千春县码头想要出海,得在沧江上绕很远一段路才能到入海口,而如果是从洪县码头出发,这里有一条已经有百余年历史的运河,全程没有一个转弯,笔直入海。 不过虽然有着出海的便利,但是洪县码头远没有千春县码头繁荣。 大焱王朝虽然从来没有禁过海,但是比起曾经在大焱朝廷扶持之下迅速发展并且尾大不掉的漕运,往往要面临更大风险的海运自然就没有那么多人问津了。 毕竟沧江沿岸码头众多,无论是补给还是运货都已经十分便利了,谁会乐意舍着现成的不要,去面对海上的风浪与未知呢? 此时此刻,洪县码头的河面上空空荡荡没有一艘船,码头上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力工脚夫,倒不是这出海码头凋敝至此,而是因为朝廷官差戒严了码头,暂时限制了这座码头的使用。 从京城而来的马车停在了洪县码头入口。 首先走下来的是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老人在一身玄甲的护卫搀扶下走下马车,随后下车的披着月牙白大氅的俊逸青年,再然后就是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青葱少女,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 他们径直走向已被官差戒严的出海码头,而那些官差则是恭敬行礼,目送着老人的背影。 “……徐真人,你们可知道这条运河的来历?” 俊逸青年摇了摇头:“不曾知晓。” 青葱少女和她怀里的小狐狸也都是摇了摇头。 位高权重的老人笑着解释道:“这条已有百余年历史的出海运河乃是先帝亲自督造。” “先帝当时就已经看出让漕运继续发展下去,恐有被漕帮挟持逼迫朝廷让步的隐患,所以便下令开凿了这条出海运河,想发展海运,避免日后对于漕运过于依赖。” “但可惜啊,有些事情即便贵为天子也难以称心如意。” “这条出海运河倒是成了,百年间也没出过岔子,只是海运却没能如先帝设想的一样发展起来,倒是这漕运一日日壮大,还得多亏了徐真人出手,才解决掉了寄生在漕运的那颗毒瘤。” 那颗毒瘤,显然是指的漕帮。 河面上的风总是要更冷一点,吹得张弘正那条本就不太利落的腿有些发寒。 他一边捶了捶膝盖,一边眺望着运河出海的方向,轻声说道:“看来我们来的早了点,还得请徐真人你们稍等一会儿……秦统领,去找些吃食泡壶热茶过来,总不好意思就让徐真人他们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干站着。” 徐年本就要出海去永冬寒地,听闻海上出了异象,自然是要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到时候会要跟他一起出海的李叔没来,大概是李叔不怎么想接触大焱朝廷的人,而爱凑热闹的天天抱着酥酥跟了过来,当然是想亲眼看看这所谓的海上异象是怎么回事儿。 徐年摇了摇头:“张公,不用麻烦秦统领了,船已经来了。” 秦高轩眺望运河,没能看见船的影子。 虽然不怀疑徐真人说的是真是假。 但他还是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张首辅。 张首辅笑了笑:“既然徐真人都说船来了,那就不麻烦了,再干站一会儿就是。” 张天天抱着酥酥。 一人一狐狸都伸着脖子,眺望着波涛渐起的运河。 没过多久。 一艘巨大的舰船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足足有七层,每一层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视野宽敞处站岗眺望,原本宽敞的运河在容纳了这一艘船之后,就显得有几分拥挤了。 七层舰船划开水面,稳稳当当地停靠在码头上,几名士兵麻利地放下了舷梯。 张首辅在秦统领的搀扶下慢慢走上楼梯,徐年和抱着酥酥的张天天紧随其后,等着他们都已经踩在了甲板上之后,船上士兵又收起舷梯,巨大舰船没有多做停留,直接以驶离了洪县码头,直奔入海。 “……哈哈哈,许久没见到张公了,不知张公近来可好?一顿可还能吃下一整只烤鸭?” 爽朗的笑声入耳。 徐年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红袍披甲女子朝着张首辅大步走来,不过张首辅只是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披甲女子,而是先朝着披甲女子身后,看上去应该是其下属的身影,躬身行了一礼。 这道身影也披甲,而且脸上都有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臣张弘正,见过殿下。” 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之下,传出了沙哑到难辨雌雄的声音:“张公何须多礼?在这里,没有大焱的殿下,只有大焱的将士。” 张弘正笑着说道:“殿下虽如此说,但我知道是殿下,总不能不敬,只能请殿下体谅。” 红袍女子大声笑道:“行啦张公,都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讲究这么多?殿下不想你介绍,你大可以先介绍介绍我嘛。” 张首辅从善如流,回头冲着徐年他们解释道:“这位是韦良玉。” 介绍的不多,就一个名字。 但这就已经足矣了。 大焱王朝的三位大将军之一。 亦是在天下将领当中,公认仅次于兵魁的那一档里,仅有的两名女将之一。 韦良玉性格豪爽,抱拳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徐大真人?我可是慕名已久了,这小姑娘是徐真人的弟子还是相好?咦,这小狐狸看着也挺可爱呀,我能不能抱抱……” 酥酥在张天天的怀里后仰着脑袋:“吱?吱吱……吱吱吱!” 你谁啊你?说抱就抱啊,酥酥可不是随便的狐狸! 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之下传来了两声咳嗽。 “咳咳……大将军,我们还有正事。” “不耽搁,这都还没到地方呢……” 韦良玉嘴上是这么说着,不过却收回了想要抱抱酥酥的双手,脸上嘻嘻哈哈的玩笑之意收敛了许多,徐年见状,心想这位大将军和她的这位属下,看来平日里是谁管着谁可有些倒反天罡的嫌疑。 不过再一想,这属下可是张公口里的殿下,这上下位置反没反,还真不太好说。 韦良玉一边带着一行人去往船头,一边问道:“徐真人可有听说了海上异象?” 徐年摇摇头:“一无所知。” 江波涌起,巨大的七层舰船却不会觉得摇晃,韦良玉慢慢解释: “最近很多出海的船只都失踪了,不过海上遭遇大风大浪然后遇难也不算稀奇事,起初也没人在意,但随着失踪船只的数量越多,就连大焱水军都出现了失踪,我们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失踪那些船只并非是遇到了海难……嗯,或者应该说,不是我们熟悉那些海难,风浪啊巨兽啊海盗啊什么的……” “而是有某种难以理解的灾难力量,已经扭曲了整片大海……” 第835章 观看异象(已修改) 巨大的舰船在洪县运河中平稳行驶,迎着海风破开浪花,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只是清冷的风里逐渐染上了大海的腥味,这条百年前由大焱先帝督造的运河出海口,位于落差超过百丈的峭壁之间。 仿佛是有巨人手持利斧,硬生生在这百丈峭壁之间劈出了一道罅隙。 这也是出海码头为何不直接设立在海岸的重要原因。 不仅仅是图着洪县距离玉京城足够近来往运输货物方便,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海虽然向着玉京城突出来了一片。 就像是挥毫泼墨时甩出来的那条小尾巴。 但大海甩到大焱京畿之地的这段小尾巴,在临近玉京城的这一面上,全都是落差从几十丈到数百丈不等的悬崖峭壁。 根本没有合适的海岸建造出海码头。 七层舰船从百丈峭壁中间冲出之后,并未减慢速度,依旧破浪而行,身后的嶙峋峭壁渐渐退去。 “……张公,朝廷最近才和荥原王家掀了桌子?实话实说啊,这时候把我调走,我可是有些担心荥原王家会不会铤而走险。” 船头上,韦大将军正与张首辅说着朝廷调令,披挂着的红袍在迎面而来的海风下烈烈而响。 张首辅扶着栏杆,望着一望无际地海面,笑了笑:“那么大将军可是听到了荥原王家要掀桌子的消息?” 韦大将军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而且正好相反,荥原王家近来的动向是全面收缩,但我觉得这可不像是老实认栽,更像是雌伏之态,在积蓄力量猛地咬上一口。” 张首辅微微颔首:“这就对了,韦大将军要是还在苍阳郡,荥原王家哪里敢咬人呢?” 大焱王朝的三位大将军。 年事已高的陈大将军在玉京城赋闲在家。 萧大将军常年驻守南方,与兵锋强劲的玄威国陈兵对望。 韦大将军近些年则一直在和荥原郡紧挨着的苍阳郡屯兵练兵。 韦大将军眉头微微皱起,问道:“所以朝廷要对荥原王家动手了吗?可是我不在苍阳郡,派去攻打寒乌国的百万大军也未能班师回朝,萧光要震慑野心勃勃的玄威国不能动,难道是要让陈老爷子出马?” 张首辅笑着说道:“需不需要陈老将军出马,我暂且也还不清楚,但让陈老将军远赴那片苦寒之地,可就不太合适了。” 韦大将军点了点头:“也是。” 张首辅继续笑着说道:“再说了,松一松套在荥原王家脖子上的枷锁,让他们能够活动,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张首辅和韦大将军的这番对话没有避忌着徐年他们。 朝廷要派人去永冬寒地? 陈老将军不太合适,所以就点了原本用来威慑荥原王家的韦大将军。 听起来,大焱皇帝似乎已经把荥原王家和徐世威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徐年心思微动,正想要问一问,但这时候他们乘坐的这艘巨大舰船却已经开始减速了。 韦大将军负手而立站在船头,眯着眼睛望着波澜无际的海面,轻声说道: “到了,此地距离海岸线刚好一百里,我们就在这里观望海上异象。” 徐年举目望去,没看出大海上有何异象,倒是在他脚下这艘巨大舰船所停的前方,有排成一列宛如一条分界线般的数十艘小型舰船,每一条船上都有数十名大焱将士。 韦大将军说到:“青鸾,发令。” 一直跟随着在韦大将军身后,青面獠牙的属下弯弓搭箭,将一枚悬挂着炮竹的箭矢点燃之后射向天空,箭矢穿云而过在最高点时,炮竹炸开,一蓬醒目的青色烟雾当空而起。 然后就看见排列成一线的最中间的那艘小型舰船,放下了一艘简单至极的小帆船和几名将士。 几名将士手脚飞快地扬帆起航之后,却又同时跳下水中,并在最后关头同时运起力气推了小帆船一把,使得这艘本就不重的小帆船忽然就窜了出去。 跳入水中的大焱将士,则通过同伴放下的绳梯,爬回了舰船之上。 只见那艘已无人的小帆船冲出了数十艘并排的小型舰船组成的分界线。 没过多远之后。 不见动静,不见声响。 众人眼看着这艘平静行驶的小帆船就像是承受不住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一样,四分五裂崩解在了海面之上,化为一截又一截的碎木板。 这些碎木板也没有浮在水面上,而是直接沉入了海面之下。 徐年眉头一皱。 虽然说这艘小帆船一看就经不起什么风浪,但这连风浪都没有,怎么就崩解了呢? 这就是海上异象? 徐年微微眯起眼睛,利用道修对天地的感知之力探查着那艘小帆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不只是没发现小帆船四分五裂的原因,就连那小帆船在他的感知里都如同不存在一样。 无论是海面上还是海面下,在他的眼睛里也好感知中也罢,竟然连一块碎木板的踪迹都没有发现。 木板不浮起来就算了。 难道沉入海底的速度还能快到这就已经超出了道门四品境的感知范围? 这确实是很不合常理。 更重要的事,大海还风平浪静,如同无事发生。 第836章 异变之后的大海 “那艘船怎么怎么突然就沉了?” 张天天和她怀里的酥酥都瞪大了眼睛。 她刚刚可是一下眼睛都没眨,亲眼看到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艘船在众目睽睽下莫名其妙地分崩离析,然后沉入海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全程不过数个呼吸而已。 韦大将军望着小帆船消失不见的位置,沉声说道:“这就是海上的异象了,或者说是本就充满未知的大海发生了我们难以理解的某种异变。” “如今只要离开陆地太远,就会被这片风平浪静的大海悄然吞噬。” “面前这些并排成线的舰船,就是目前试出来的界限。” 说完这些之后,披挂红袍的大将军看向了徐年,带着些许的好奇与希冀,询问道:“徐真人可有看出什么?” 道门修行者本就擅长感应天地。 这位四品境的道门打真人,兴许能提供新的发现? “我没看出什么名堂。” 徐年诚实地摇了摇头。 在看不见也感知不到那艘小帆船是沉入了何处之后,他已经沟通天机算了算,结果依然是查无此船。 非要说察觉出了什么名堂。 那艘小帆船沉没的海域。 或者说以那数十艘排列成一线的小型舰船为分界线,虽然里外看上去是同一片大海,同样的风平浪静,却有一种非常别扭且违和的异样感。 就好像分界线外的大海。 看上去还是大海,但其实已经变成其他东西。 好比是把一盘姜丝和土豆丝炒在了一起。 你以为是夹了一筷子土豆丝,但吃下去就会发现这里面还混了姜丝。 只是这种难以用言语说清的异样感当然算不上线索,毕竟亲眼目睹了那艘小帆船在风平浪静中分崩离析沉入水下无影无踪之后,谁还会觉得那片海面平静如常呢? 张首辅沉思了片刻,问道:“那艘船从驶出到沉没,虽然一共也不过几个呼吸,但既然不是一瞬间就没了,就应该有折返存活下来的余地?” “有没有及时脱离大海异象的存活者能够说一说,他在将要被吞没前的直观感受。” “有没有看见什么我们作为远观者,看不见的东西?” 韦大将军站在船头,海风能吹动她的红袍和鬓角发丝,但她的身影却岿然不动,徐徐说道:“张公的想法我已经实践过了,可以确实是可以,但是十分危险,我副将是六品境武夫自告奋勇想要试试,他一个人乘船而行弃船折返,前后不过三个呼吸就已经身受重伤。” “根据他亲口说出来的亲身体会,在过界之后天地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血色,他的眼睛就像是在黑暗环境下待久了突然见到阳光一样,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需要重新适应。” “但三个呼吸显然不够他适应过来恢复视线,都没能看清海上异象的真面目,只是感觉到海里有异常强大的力量向他袭来,要把他和船只一同撕裂,就赶紧弃船脱身了。” “不过我自己呢,倒是没有亲身试过这海上异象,毕竟我这人怕死,怕一去不回。” 最后这句话,韦良玉显然是在说笑。 没人会当真。 若真是怕死之人,岂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何况正因为韦良玉是大将军,她可不仅仅是位高权重,生死也关系甚大,即便是张首辅也不可能赞同一位大将军冒着性命危险亲自去试一试神秘诡异的海上异象。 韦良玉的副将可以,但韦良玉自己就不行。 这说起来有些凉薄,但事实就是如此。 张首辅看向了如同影子一样跟随在他身旁的玄衣卫统领,询问道:“秦统领,可敢试一试这海上异象?” 身披玄甲的男人拱手说道:“属下愿为大人探明异象。” 张弘正笑了笑说道:“探明不探明,不必在于一朝一夕,你还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毕竟我这老腿不好使了,还得秦统领你扶着呢。” 秦高轩离开了七层舰船。 乘着一艘小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划出涟漪,驶出了数十艘小型舰船画出来的那条分界线。 第一个呼吸。 小船晃了一下,秦高轩以六品境巅峰的磅礴血气镇住了摇晃不止的小船 第两个呼吸。 即便秦高轩以血气镇着,他所立足的那艘小船顿时倾覆,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力轰碎了一样,分崩离析。 第三个呼吸。 秦高轩在小船倾覆的瞬间纵身跃起,而在他的脚下,小船已经化为了破碎的木板,消散在了平静的海水之中,如同在阳光下融化的雪花一样不见踪影。 第四个呼吸。 秦高轩虽然远离了海面,但他依旧在空中遭受重创,砸向了海面。 第五个呼吸。 在即将落入海面的瞬间,秦高轩的身影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凭空跨过了那条数十艘小型舰船划分出来的分界线,回到了巨大的七层舰船的船头甲板上。 噗通—— 秦高轩的身影重新回到了张首辅的身旁,不过大概是因为在短短的五个呼吸的时间里耗去了太多力气,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嘴角流血面色发白,就连那身玄甲也有多处破碎,露出了里衣。 显然是伤势不轻。 秦高轩服下了一粒疗伤丹药,便欲要直接站起来。 张首辅伸手往下压了压,说道:“先不急,秦统领先喘口气再说,就算你有什么发现,也不差这一会儿。” 秦高轩坐了下来,运功疗伤化开药性,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血色之后,方才站了起来。 “属下的经历大致和韦大将军那位副手说的一样。” “灰蒙蒙的一片血色,起初什么都看不清,眼睛需要适应,不过大概是我多待了一会儿的缘故,我倒是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在袭击我……” “是触手。” “海水里面伸出来了许多血肉状的触手,密密麻麻数量众多,每一根都力大无穷,仅用一击就打碎了船。” “还有,我还注意到了船身碎片不是沉入了水里,而是与那些同样红色的海水接触后,海水瞬间沸腾,然后那些碎木板就溶解在了其中……” 第837章 活海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与韦大将军的副手多坚持了两个呼吸。 看得更清楚一点,带回来了更多线索。 韦大将军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在异象中滞留的时间越久,确实就能够看清更多东西,考虑到发起袭击的触手是从海水里冒出来,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离海面越远越安全,甚至如果达到一定高度,或许会超过触手的攻击距离?” 秦高轩回忆了一下他在越过分界线陷入海上异象之后的五个呼吸,确认没有疏漏什么细节之后,沉声说道:“是存在这种可能性,只是我也不知道那些触手都有多长。” 秦高轩在小船分崩离析的时候纵身跃起的高度也有个七八丈,但依然没能脱离那些触手的攻击距离。 被击落,坠向海面。 最后是依靠着玄衣卫的秘法,才在砸向海面的千钧一发之际,回到了船头。 如何才能远离海面呢? 韦大将军他们脚下这艘共有七层的巨大舰船,长五十二丈,宽二十一丈,高度不算桅杆也足足有十九丈。 虽然不可能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直接就把这艘曾经耗费了海量的人力物力才能打造出来的七层舰船开进海上异象里面——这种的规格的巨型舰船,整个大焱王朝都没几艘。 等同于是烧了银票来取暖,暴殄天物。 但如果以这艘七层舰船为基点,架起一座离海面最少也有十九丈远的悬空桥呢? 也不需要是正经桥梁,哪怕只是一块足够长的木板,架在七层舰船上,能够让人踩在上面越过边界就行。 就是不知道这十九丈够不够? 若是不够,听说百羽王朝的工造技艺极其发达,甚至有一种能够载人后飘在天上的大灯笼。 如今百羽王朝已经正式成为了大焱王朝的盟国,如果能借或者买来一个这样的大灯笼,就能真正意义上从高空俯瞰海上异象了。 不过无论是以船悬桥还是百羽王朝的大灯笼,都具有一定的风险,毕竟秦高轩也说不清那些触手都有多长,最好的办法还是请来一位至少六品境的道门修行者。 道门六品境的御空之力,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借助于外力,就能翱翔于天的力量。 那么……在哪里能找到一位六品境的道门修行者来试探海上异象呢? 至少韦良玉的麾下可没有这种人才。 年仅二十岁,但已经远不止六品境的道门修行者提议道: “我来试试。” 徐年之后可是与张天天和李施诊一同出海。 这海上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光是亲耳听闻肯定不如亲眼所见。 现在亲身体会体会,也能免得之后出海时若有什么意外,不幸陷入了异象之中,不至于措手不及。 韦大将军原本也在酝酿着该怎么开口请这位初次见面的徐大真人出手,现在可以把这些还没酝酿好的话都咽回去了,转而朝着徐大真人拱了拱手,以表谢意。 张首辅笑了笑说道:“又要麻烦徐真人了。” 张天天关心道:“徐哥,小心一些,不要大意。” 怀里的酥酥也吱了两声: “当心呀,千万不要掉海里去了,酥酥感觉这海水好危险……” 徐年一步迈出。 御空而起,高度距离海面足足有数百丈。 越过了数十艘小型舰船并列划出来的分界线。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三个呼吸…… 徐年已经比秦高轩更加深入了,但是却无事发生。 没有雾蒙蒙的血色模糊了天地。 也没有秦高轩描述中的血肉触手从海里跃出发起袭击。 风平浪静,碧波万顷 是因为太高了吗? 徐年若有所思,慢慢降低了距离海面的高度。 三百丈。 二百丈。 一百丈…… 当距离海面的高度进入了九十九丈之内的时候,徐年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不知从何而来的蒙蒙血雾模糊了整片天地,在这刹那之间,双眼传来了直视了太阳般的刺痛感。 确实是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徐年的双眼很快就适应了过来,模糊天地逐渐变得清楚。 首先看到的就是血一样的大海。 比起在分界线外远观,真正自己进入异象之中后,徐年有了截然不同的直观感受。 ——这片发生异变之后的大海是活物。 徐年清晰明了的从这异化大海中感受到了情绪。 愤怒的情绪。 就像是在逼仄黑暗的容器里燃烧起来的火焰。 要么熄灭。 要么是爆裂。 活化大海显然是后者。 尤其是在徐年进入海上异象的范围内之后,这片愤怒的活化大海似乎就更愤怒了,但这不像是遭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而愤怒,更像是见到了仇敌。 想不明白的徐年眉头紧皱,几乎以为是自己感知错了。 若说什么大海有灵。 他这辈子也没往大海里扔过什么脏东西,哪怕连着上辈子算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吃几口海鲜而已,这么恨他干嘛? 活化大海对徐年的仇视,则化作了无穷无尽的血肉触手。 徐年视线所及之处的每一寸海面,都有像是用最纯粹的血肉捏成的恐怖触手钻了出来,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绞杀着距离海面九十九丈的那道身影。 万千道韵化作的霞光浮现在徐年的周围。 随着他伸手或点或挥。 道韵霞光便衍化成了出了蕴含太阳之力的光束、寒气四溢似乎能够冻结万物的冰莲、从苍穹之上引落青色雷霆……留在船头的韦大将军他们看不见席卷天地的血肉触手,但却能够看到那位御空而行的俊逸青年在反掌之间,向大海轰出的道法神通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海,瞬间便掀起了汹涌波涛。 别说是那些排列成行的小型舰船了,就连那艘巨大的七层舰船也随之一阵摇晃。 头一回亲眼见到徐大真人道法神通之威的韦大将军有些目瞪口呆:“等等张公,你们确定这位徐大真人是四品境,而不是三品境?还是说,他的道法神通是不用消耗灵力的吗?我见识过的四品境强者,可没谁能像他这样挥霍力量……” 但即便徐年的道法神通之威,让一位大将军都感到了震惊。 但在这些力量几乎像是轰碎了大海之后。 他还是退后了一步。 御空而起,拔高了一丈,脱离了海上异象。 第838章 布阵定海 眼见着徐大真人拔高了御空的高度,距离海面更远了一丈。 韦大将军顿时皱紧了眉头,就刚才这又是雷霆又是光束又是冰莲的狂轰滥炸之下,如果换成是她自己,除非动用大军结成战阵,不然仅凭她的力量,说是九死一生都是抬举了。 就这威力,说不定得算她倒欠了几条命。 但即便这样,也不能镇压住海上异象,压制住秦高轩描述中力大无比的触手吗? 还需要避让?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在徐年不计灵力挥霍的狂轰滥炸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血肉触手倒也并非是如韦大将军所想的一样无法撼动,在血雾朦胧的异化大海之上,其实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或是被炎阳点燃,或是被雷霆贯穿,或是被冰雾冻结。 铺天盖地的血肉触手还没触及到距离海面九十九丈的那道身影就已经成片成片的倒下,但之所以徐年还是避让,再升高了一丈退出了异象之中,仅仅是因为血肉触手前仆后继,根本没个尽头。 那片活化大海才是一切的源头。 但是即便万千道韵衍化出来的道法神通威力再强,徐年的灵力也远没有到捉襟见肘的时候,但关键是他根本就想不到该如何杀死一片大海。 轰碎了再多的血肉触手,就如同破开了呼啸而来的海浪一样。 即便海浪没能把人淹没。 难道大海又会因为人破开了海浪,而受到什么伤害吗? 继续下去,不过是无意义的消耗,所以徐年才将他和大海间的距离拔高了一丈。 一百丈。 正是置身于海上异象之外的高度。 不过徐年停留在空中,却也没有就此返回船头。 “……徐真人他这是在做什么?” 张弘正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百丈高空的那道身影,但他毕竟只是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而已,再怎么努力也难以看清那道身影还停留在空中是在做什么。 不过好在他的身边有尽职尽责的秦高轩。 “大人,徐真人他好像是在施展新的道法,我猜徐真人或许已经洞悉了海上异象的弱点,在尝试解决?” 以秦高轩的目力,他倒是看得清徐年的一举一动。 徐年伸出双手在空气中不断勾画,每一笔都会留下灵力的痕迹,就像是在以灵力为墨在,在空气中作画一样。 只是没太看得明白,只能猜想。 韦大将军抬头望着百丈高处的那道身影,啧了两声,语气当中有些感慨:“啧啧,徐真人他应该是在布置阵法,不借助外物,只以自身灵力来勾勒阵纹。” “这随手成阵的本事可不得了。” “没想到徐真人不仅是道法了得,就连这阵法造诣都这么高深,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韦大将军的下属,戴着青面獠牙鬼脸面具的青鸾,在这时候忍不住说道:“我听说这位徐大真人是镇国徐氏的私生子,如今满打满算才二十岁,这……应该是谬传,或者另有隐情?” 道门四品境的修为。 道法精湛,轻易就能施放出威力强大的神通。 精通阵法,随手就能凭空布阵。 这其中的任何一条,可都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能够达成的成就。 但偏偏徐年身上三者俱全,即便青鸾对于这位徐大真人的相关情报并非是道听途说而来,却依然不免怀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张首辅笑了笑说道:“殿下,徐大真人的身世,是他亲口承认过的,应当是做不了假。” 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之下。 久久无言。 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惊叹:“真是厉害……让人望尘莫及的那种厉害,他如今二十岁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假以时日怕不是要成为第二个武帝。” 张首辅笑着说道:“殿下有何想法?” 青鸾摇了摇头:“张公可别打趣我了,我虽然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个天才那个天骄,认为他们都不如我,但我又不是有眼无珠,我连和徐大真人比较高低的资格都没有,要说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是庆幸徐大真人是我们大焱王朝的人。” 张首辅颔首说道:“确实,是该庆幸徐大真人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不过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徐大真人是不能以常理论之,但与殿下同龄者,也鲜有比得过殿下的人。” 青鸾依旧是摇了摇头:“鲜有也是有的,像是道一宗的天下行走,陈大将军家里的谪仙小姐,还有大漠长生天神殿的大师兄阿木尔……他们都是我的同龄人,但可都不比我差……” 韦大将军提醒道:“徐真人的阵已经画好了。” 由灵力构成的繁复阵法已经在百丈高空中,完整地显现了出来。 韦大将军仔细辨认着阵纹,却没看出名堂,好奇问道:“有谁看出这阵法的来历了吗?” 青鸾和秦高轩都摇了摇头。 连九品都没到的张首辅在这种问题上向来是连发言权都不多。 “吱吱——” 酥酥叫了两声。 不过韦大将军等人都听不懂狐狸叫,不可能辨认出来她这其实是在说: “酥酥知道哦!” 张天天也知道。 不过她也只是知道这阵法的名字,因为就连徐哥自己都说不清这阵法的具体作用。 定海阵。 徐年伸手往下一压。 定海阵便落在了海面之上。 随后徐年降低了御空的高度。 九十九丈。 七十丈。 三十丈。 九丈…… 到最后,徐年的双脚几乎踩在了海面上。 站在分界线内,船头上的那一双双眼睛虽然看不见海上异象,但他们却看得见无论是阵法还是徐大真人都安然无恙,没有身受重伤,更没有像那些破碎的船板一样消融在海水之中。 徐年飞回了七层舰船之上,直言道: “异象还在,不过我用阵法压制住了异象里的危险,你们要亲眼看看异变后的大海吗?” “我我我!徐哥带我看看!” “吱吱吱!” 酥酥也要看! 张天天和酥酥分别举起了手和小爪爪。 张首辅也不想错过这能够亲眼见见这所谓异象到底长什么样的机会。 韦大将军微微沉吟了片刻,询问道:“敢问徐真人,我若是直接把这艘舰船开进海上异象之中,你这阵法可能够护住?” 徐年轻声说道:“三百丈内,皆可。” 第839章 不止三百丈 七层舰船虽然巨大,但也没超过三百丈。 于是乎排列成一线的小型舰船向着两边分开,七层舰船驶过了分界线,船上的所有人都看清了血雾朦胧的海上异象,就连高悬天际的金太阳都变成了一轮血日。 只不过在定海阵的镇压之下,活化大海风平浪静,没有血肉触手冲出海面。 “……这就是海上的异象?要是冷不丁地闯进来,别说被那什么触手撕碎了,光是这血海都能把人给吓出毛病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天天,亲眼见到这样的大海后都也难免惊骇。 她怀抱里的酥酥更是连尾巴毛都炸了起来。 韦大将军俯身看着血海。 即便海风中其实并无异味,但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却难免有种血腥味扑鼻而来的错觉。 “原来海上异象内部是这样?真是恶心到让人作呕……” 恶心作呕的感觉近似于本能。 就像是不少人看到了蜈蚣、蟑螂之类的虫豸,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无关修为境界的高低,船上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样的恶心感。 没有修为傍身的张弘正也不例外。 青鸾难辨雌雄的声音比起之前多出了几分喑哑,可以听到吞咽口水的细微动静,毕竟亲眼所见到的异变大海可比从别人口里听来的描述更能冲击心神:“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韦大将军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或许和封印天魔的先贤大阵被分割有关?” 这只是一个猜测。 徐年点了点头,给出了答复:“应该就是如此,这异化的大海当中,有很浓的天魔气息。” 在分界线外看着是风平浪静,仅能感知到异样感,但过了分界线直面了海上异象,都不需要用天魔引来探查,徐年也能闻到这片仿佛活了过来,有了生命满怀恨意与怒气的大海里面,有相当浓郁的天魔气息。 而且还不是天魔教那些修炼天魔之力的人身上能有的气息。 更为纯粹。 更为接近本质。 更类似于通过侵蚀长生天,曾经降临在玉京城里的天魔意识的气息。 就连这活化大海对徐年的无端仇视,其实仔细想想,也和侵蚀长生天的天魔意识在最后冲着徐年大骂“你这叛徒”时的恨意如出一辙。 先贤大阵哪怕在经历了万载岁月侵蚀和人间沧桑变幻,再怎么不复从前,至少也是一个完整的一体的阵法,而在遭到分割成数块之后,哪怕这分割阵法的手法再怎么精妙,看来终究是留下了间隙。 天魔虽然不至于就此从间隙中逃出封印,但祂们的气息却从中渗透出来。 异化了大海。 没有了徐年源源不断提供着灵力支撑的定海阵很快消散,不过巨大的七层舰船也已经沿途返回了洪县码头,韦大将军和青鸾也和徐年他们一起坐着大焱首辅的马车,返回京城。 韦大将军是要进京面圣。 青鸾也是要进宫的,不过除此之外她还得去趟皇陵。 张首辅轻声说道:“殿下节哀。” 青鸾沉默了片刻,雌雄难辨的声音里多出了两三分低沉:“多谢张公关心,我没什么事儿,只是难免有点……伤感。” “七弟他在我们之中平庸而又低调,一向都没什么存在感。” “我想当然的以为不管以后是谁继任大统,只要大焱还是朱家的大焱,七弟他至少也能当个富贵闲人,没想到他明明最不突出,却成了我们之中第一个死的。” 车轮碾过了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马车只是颠簸了一下,速度没有丝毫减慢,但是那颗小石子却被碾碎了。 韦大将军懒懒地靠在车厢上,斜眼看向她这位属下,苦笑说道:“殿下,你这面具戴不戴,嗓音捏不捏着还有什么意义吗?反正这也已经不是在军中了。” 青鸾摘下了鬼脸面具,她的五官精致美丽,面颊线条形似鹅蛋,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只不过脸颊有些类似于婴儿。 有点饱满,但不显得胖,只是显得可爱。 和她所戴面具上的青面獠牙之相,完完全全是截然相反的风格。 徐年隐约猜到这位大焱殿下为什么要戴面具了。 顶着这么一张可爱面容,确实不太利于在军中树立威信。 就像此时的韦大将军,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然后被她嫌弃地拍掉了手。 她正了正脸色,朝着徐年抱拳:“大焱二公主朱鸾,为了方便在军中行事,以化名青鸾和面具示人,还请徐大真人见谅。” 徐年回了一礼,轻声说道:“殿下巾帼不让须眉,佩服。” 朱鸾苦笑说道:“我明明是大焱公主,但迄今为止立下的功绩却还远不及徐大真人,惭愧……” 在徐年他们已经重新认识了一下韦大将军这位属下之后。 沉思已久的张弘正轻声问道:“徐真人出海可是要去永冬寒地?” 徐年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去一趟佛门圣地。” 张弘正苦笑说道:“这时候可没什么船会去永冬寒地了,不过韦大将军不日之后就会率领三万人走水路去永冬寒地的海刹国,本来想让韦大将军带上徐真人,卖一个顺水人情,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要看徐真人愿不愿意捎带上韦大将军他们了。” 海上虽然有异象,但也不是不能走。 不要离海岸太远就行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航线肯定就会要有弯弯绕绕。 但如果能有徐大真人刚才施展出来的阵法镇住海上异象,船队自然就能够像以前一样直接穿过大海抵达永冬寒地,能够节省许多航行时间。 徐年笑着说到:“当然可以,我正愁找不到愿意去永冬寒地的船,这可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韦大将军沉吟说道:“徐大真人愿意捎带上我们,我们当然是感激不尽,只不过这三百丈的范围想要塞下三万人的船队可能会有些困难……要不要分成两路?我先带着一万人和徐大真人过去,另外两万人走能够绕开海上异象的航线?” 徐年说道:“不必,我到时候可以布置下更大的阵法,最大的覆盖范围能到九百九十九丈。” 第840章 抛下 阵法效果的覆盖范围往往和阵法本身的大小成正比。 只是阵法越大,布阵难度虽然不一定会上升,但肯定更费时间,尤其是徐年还是凭空以灵力画阵,没有借助外物,刚才的情况下三百丈的定海阵已经绰绰有余,不必再布更大的了。 九百九十九丈。 这是徐年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但应该还不是定海阵的极限,虽然系统出品包教包会,但教会的也只是一个定海阵,而不是阵法技艺,不然他也没必要去看《小阵精解》,学习阵法知识了。 若是有朝一日,徐年的阵法造诣能够更上一层楼,或许定海阵的覆盖范围就能突破千丈了。 说起来,其实之前韦大将军他们对徐年有误解。 以为徐年不需外物仅以灵力布阵,是他的阵法造诣有多高,但其实他的阵法技艺虽然学得快,那本《小阵精解》都已经烂熟于胸了,但也只能算是阵法入门的水准。 毕竟《小阵精解》本就是入门级的阵法书。 徐年如今能够随手布下的阵法,除了系统出品的定海阵,也就只有包括聚灵阵在内的几种用来给阵法初学者练手入门的阵法,远远算不上阵法大家。 徐年好奇问道:“韦大将军率军前往海刹国,仅仅是借道办事,还是说朝廷要支援海刹国了?” 韦大将军没说话。 这算得上是大焱朝廷的军事机密了,她毕竟是和徐大真人初次见面,不是很清楚朝廷对这位身世坎坷但已经能算是逆天改命了的镇国徐氏后人的信任,具体到了哪种程度。 反正有张首辅在旁边,该不该说也不必她来琢磨。 “韦大将军正是去支援海刹国。” 张首辅不假思索地便说出了大焱朝廷的军事机密,韦大将军由此也能大致判断出,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的徐大真人,在大焱朝廷享有何种程度的重视与优待。 徐年笑着说道:“这么看来,那位海刹国公主不远万里来到玉京城四处游说,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 张首辅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从结果来看是这样,之后也的确会把朝廷这次支援海刹国宣扬成是坚持公义帮扶弱小,但实际上这和那位海刹国公主的四处游说并无什么关系。” “朝廷会改变立场,只是因为徐世威的反叛。” “徐世威叛去了永冬寒地。” “不管他在那片佛光普照却又已经陷入混乱与战火的苦寒之地想要做什么,是要占山为王呢,还是要加入寒地大同盟,朝廷都不可能不管,海刹国正好是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海刹国需要强援化解寒地大同盟的威胁,大焱王朝能够做到,大焱王朝在永冬寒地想要做些什么也需要有个落脚点,刚好海刹国就是一个挺合适的桥头堡。” “用徐真人刚刚的话来说,这也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张天天从徐年口中听说过那位海刹国公主的事情,她摸着酥酥的小脑袋,撇了撇嘴说道:“所以海刹国那位公主这些日子都是在白忙活,做了无用功?” 虽然就结果来看,海刹国公主是成功了。 但是这种和当事人做了什么几乎都没太大关系的成功,却有着一种微妙的讽刺味道,就好像她的努力真的是在白费力气,并不具备价值。 张首辅笑了笑说道:“也不能说全是无用功,起码也确实是因为海刹国公主在京城里的活跃,大焱朝廷需要在永冬寒地找个桥头堡的时候,才能首先就想到了海刹国。” 徐年显对徐世威的消息更感兴趣一点,问道:“所以朝廷已经确定徐世威反叛了吗?” 张首辅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朝廷已经查过了,虎贲将军的那封密信里说的是真的,徐世威违抗了朝廷的命令,没有班师回朝反而率军西进。” 虎贲将军的密信,也毕竟只是一封密信而已。 这么重要的事情。 朝廷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总要是自己查证。 张弘正继续说道:“徐世威那套这是在把握战机的说辞,朝廷上倒是也有人信了。” “未必是真心相信徐世威对朝廷忠心耿耿。” “只是多少有点侥幸心理,希望事情不会那么糟糕。” “换做以往,这事恐怕还得扯皮一阵,毕竟徐世威确实是如日中天,如果他班师回朝就该封为大焱的第四位大将军了,很多人心怀侥幸甚至说是难以接受他竟然会突然背叛大焱。” “不过这事已经有陛下拍了板,就不用拖下去了。” 徐年沉吟问道:“虎贲将军呢?他被徐世威袭击,现在怎么样了?” 张首辅笑了笑说道:“虎贲将军倒是没有大碍,他步步为营向来谨慎,察觉到徐世威的异动后就有所提防了,不仅保住了自己,还避免了百万大军全都稀里糊涂跟着徐世威去了永冬寒地,事后还一边收拢着被徐世威遗弃的大焱将士,一边还维持住了寒乌国的局势,可谓是大功一件。” 徐年不解道:“遗弃的大焱将士?” 韦大将军冷哼了一声,说道:“应该是补给不够,徐世威沿途可是抛下了不少人呢,他把那些人的补给全都拿走,然后以协助后援运输物资的名义让他们留在原地驻守。” “寒乌国虽然没有永冬寒地那么冷,但也是能冷死人的地方,要不是虎贲将军及时收拢了那些被徐世威抛下的将士,那些还以为自己是要保障补给线的将士,不知会要饿死或者冷死多少。” “不过也就是那几十万的将士里面除了极少部分他的亲信,大部分都是被他骗着打完了寒乌国后再去永冬寒地,不然估计就不是沿途抛下,而是直接杀了。” 徐世威都舍了玉京城里的妻儿不要了,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不杀那些没法带去永冬寒地的大焱将士,想来只有可能是担心杀人之后,他编出来的弥天大谎会被戳破——毕竟一个忠诚于大焱王朝的将军,可没有半点理由大规模残杀大焱王朝的将士。 属于大焱首辅府邸的马车刚过了玉京城的城门。 一名禁军匆匆忙忙来到了马车前,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禀报大人,徐世威的妻儿,谢淑华和徐承出事了……” 第841章 一封家书 虎贲将军的亲笔密信通过江湖侠士送到玉京城后,谢淑华和徐承就被禁足在了只剩下他们母子的镇国徐府里面。 这座曾经一度重振荣光盛极一时的武将府邸,在徐年砸开大门的那天就有许多廊道楼阁沦为了废墟,不过为了翻找徐世威背叛的证据线索倒是清理过残垣断壁,挖出府中文书信笺等物品,只不过一无所获。 如今半个府邸都沦为了废墟的徐府,里外都有禁军把守,比起曾经门庭赫奕时倒是更难以接近了。 徐年他们赶到时,徐府里面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诊断徐氏母子的状况。 “……魂魄离散到这种程度,虽然身体暂时无恙,但也可以视为死人了。” 李施诊把脉之后直摇头,给这对母子下了判决。 看守徐府的禁军在察觉到徐氏母子的状况不对之后,立刻便去请来了御医,但是御医也无能为力,于是便按照惯例又求到了百槐堂。 但是张槐谷刚好去研究无皮将领了,不在百槐堂。 李施诊本来也无意搭理朝廷的事情,不过一听是出事的是和徐年有关的镇国徐氏那对母子,便改变主意跑了一趟。 “……大人让你们看好这对母子,你们就是这样看管的吗?让人死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怒斥着看守徐府的禁军,这队禁军低头认骂,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但既然这对母子在徐府里面出了事情,他们这些看守当然是难辞其咎。 张首辅向面有愧色的禁军校尉问道:“最近可有任何人接近过这对母子?” 禁军校尉俯首拱手,摇了摇头说道:“回禀大人,最近十日以内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徐府,谢淑华和徐承也没有踏出过徐府半步,十日以前也就只有刑部和镇魔司的人来过,除此之外他们母子能够接触到的人只有我们。” 刑部和镇魔司的人,是为了查找徐世威背叛的线索与证据。 难道背叛了朝廷的远不止是一个徐世威? 李施诊的诊断已经做完了,眼见有主事的来了,徐年他们也在其中,便默默退到了徐年的身边。 张天天看了眼躺在床上,呼吸匀称仿佛睡着了的徐氏母子,轻声问道:“李叔,这俩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施诊摇了摇头,同样疑惑不解:“没有外伤,也不像是中毒,我也看不出来这俩人在大焱禁军的看守下怎么就魂飞魄散了,只能猜测或许是某个道行极深的大巫下手杀人,以某种不留痕迹的诅咒,隔空散去了这俩人的魂魄。” 这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依据结果的凭空猜测而已。 毕竟无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隔空杀人,还是伤害魂魄,这都是巫道修行者的拿手好戏。 徐年记得徐承的魂魄本身就有问题。 残缺不全。 若说是从前呼后拥的徐府大少爷沦落到只能在这座半是废墟的府邸里与娘亲相依为命的遭遇,对于徐承的打击太大,以至于魂魄不堪重负一命呜呼了,这倒是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但是谢淑华呢? 这位溺爱独子的徐大夫人若说是见到儿子出事后不愿独活,确实有可能自寻短见,但暂且不说在禁军的看守之下,她有没有寻短见的机会,她一个连九品境都没有的普通人,又如何做到魂魄散尽而亡呢? 徐年运转四品境的道门修为沟通,直接以天机窥探这疑点重重之下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半晌过后。 徐年收敛了天机气息,皱眉问道:“我记得徐世威是不是派过一个亲卫回到玉京城,解释他不是背叛朝廷,而是在把握稍纵即逝的战机?” 张首辅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徐真人的意思是这个人有问题?” 徐年询问道:“他有和徐氏母子有见过面吗?或者,有没有把什么东西送进过徐府?” 张首辅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哪怕当时还没有确定徐世威背叛了大焱,他的亲卫来了玉京城,朝廷也不可能放他自由行动,一直关押着,他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徐氏母子。” 禁军校尉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大人,徐氏母子有看过一封家书,我想……那应该是徐世威的亲卫托人送来的东西。” 张首辅眉头紧皱:“托人送来?托了谁?” 禁军校尉说道:“兵部郎中汪景江汪大人,他十日前拿着一封书信过来,说是徐世威写给徐氏母子的家书,要给徐氏母子送进去。” “我们没让汪大人进,但是汪大人坚称法不外乎人情,只是一封书信而已,信中内容他已经看过了,只是些丈夫对妻儿的思念词句,要是不信让我们也拆开书信看看。” “若看完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若是觉得信上文字没问题,就请我们转交给徐氏母子……” 十日之前,朝廷那时还没有仅凭虎贲将军的一封密信,就把折冲将军认定为叛国之将。 玄衣卫统领秦高轩冷声说道:“然后呢?你们看过家书,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就交给徐氏母子了?” 禁军统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禁军也跟着跪下。 “属下自知难辞其咎,请大人责罚!” 张首辅眯了眯眼睛,看着这理应不通融任何人的禁军统领,轻声说道:“你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那位汪大人的财帛动了你的心?” 禁军统领把脑门直接磕在地上,磕头说到:“大人明鉴,属下绝没有收过汪大人的钱财。” 张首辅又问道:“那封家书呢?” 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的我禁军统领颤声说道:“在给徐氏母子看完之后,我们就把那封家书收缴了上去,如今应该和在徐府搜查出来的其余书信放在一起保管。” 张首辅沉声说道:“去把那封家书和徐世威的那名亲卫都找过来!” 秦高轩领命而去,不久之后带来了一封家书和一则死讯。 “徐世威的那名亲卫死了,自尽而死……” 第842章 百羽使者来访 在大焱皇帝拍板把不班师回朝反而西进的徐世威认定为叛军后,徐世威派到玉京城为他行为做出解释的那名亲卫自然是已经收监入狱了。 他的死和徐氏母子差不多同一个时间段,而且都可以说是在看守的眼皮子底下死的。 只不过和徐氏母子死法成谜不同,徐世威亲卫的死因倒是一目了然。 他在牙齿里面藏了烈性毒药。 应该是知道徐氏母子的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死,于是就在这天咬碎了嘴里的那颗毒牙,毒死了自己。 当时负责看守那名亲卫的狱卒虽然在他咬碎毒牙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样,立刻就去找了大夫,但那毒性太过猛烈,等大夫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凉透了。 不过人虽然没了,但徐世威亲卫的服毒自尽,倒也能够佐证那封家书,一定有问题。 “……徐真人,你看看这封家书。” 张首辅两手拿着家书摊开,让韦大将军和二公主殿下也能一块看清信上的字句,他仔细看完之后眉头依然皱着,把这封家书递给了徐年。 同样看完家书内容的韦大将军呵了一声,冷笑说道:“呵,以前都说这徐世威和他夫人是神仙眷侣,从这家书里看也确实是情意绵绵,但这真要是良配,又怎么会把妻儿留在京城呢?” 重新戴上了青面獠牙面具的二公主捏着嗓子难辨雌雄,问道:“将军看出家书里的蹊跷了?” 韦大将军双肩一耸,底气十足地说道:“蹊跷倒是没看出来,只是觉得徐世威这种男人不可信,要么是藏得深,要么是变心快,青鸾你以后找男人可要擦亮眼睛啊。” 蹊跷不蹊跷的。 等之后在永冬寒地兵戈相见,只要能擒住徐世威,自然能见分晓。 再多的阴谋诡计,只要沙场兵败,都得显出原形。 所以韦良玉并不太在乎。 徐年也和张首辅一样是两手摊开看的那封家书,因为张天天和李施诊一左一右也凑过来一起看了,就连酥酥都跳到了徐年的肩膀上,好奇地看着徐世威写给妻儿的家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看了半晌后,张天天挠了挠脑袋——挠的是酥酥的小脑袋。 “这不就是普通的家书吗?难道是这字里行间藏着什么隐喻暗示,只是我读书读少了,看不出来?” “吱吱吱。” 酥酥晃了晃脑袋,一边是对抗张天天的手,同时也是表示出她也没看出名堂。 李施诊也是摇了摇头,没看出这封家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字里行间的文字流露出来的都是丈夫在外征战许久没能回家,日积月累的对妻儿的思念之情。 作为丈夫,和妻子约定等回来之后,会抽出时间陪她赏花。 作为父亲则亲切询问了儿子的近况如何,有没有疏于修炼和读书,是否听了娘亲的话…… 讲真。 如果不知道徐世威都做了些什么,不知道徐氏母子是什么样的人,单从这封家书看来,准会以为这是和睦幸福的一家子。 写下这封家书的男人即便在沙场上历经生死,心里仍然挂念着远在京城的妻儿。 多美好。 但在收到这封家书之后,他的妻儿却已经死在了家中。 徐世威交给亲卫再经过兵部郎中转一道手,最终才送到了妻儿手里的这封书信,确实怎么看都只是深情款款的家书而已,毕竟禁军校尉也是看过信上内容才通融了一下。 要是书信上的内容就有问题,禁军校尉哪里敢动恻隐之心。 徐年一只手拿着徐府家书,另一只手则从云水玉佩里取出了一根线香,灵力运转催动太阳道韵点燃了这根线香,众人都猜想这莫非是某种探究天机的神通,目不转睛地看着。 线香徐徐燃烧,一缕缕青烟却没有随风飘散,而是蝴蝶追逐花蕊一样,飘向了徐年另一只手的那封家书。 缭绕不散。 这不是天机之力,这是天魔引。 不过徐年之前在以天机窥探徐氏母子的死因时,倒是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结果,因为他在天机里面窥见了徐世威的那名亲卫,只是亲卫和徐氏母子的死因之间,却存在着一片突兀的空白。 若是各种因果纠缠太深太驳杂导致算不出来,理应是模糊不清,而一片空白的最大可能,就是缺失的这一段与天魔有关。 天魔不属于此方天地。 不在天机之内。 但凡是纠缠上了天魔,天机便彻底的不可测了。 徐年在众人好奇和疑惑的目光中,轻声解释道:“这封家书里面蕴含过天魔之力,虽然现在已经消散了,只残留下来极其微弱的气息,但这应该就是导致谢淑华和徐承魂魄消散的罪魁祸首了。” 原本徐年还打算在去佛门圣地前,找大焱皇帝问清楚徐世威和天魔献祭之事有没有瓜葛,但现在看来已经不用去问了。 这封家书已经足以证明徐世威确实使用了天魔的力量。 徐氏母子的死因已经有了眉目,之后就该是有人要为此负责了。 看守徐府的禁军难辞其咎。 每人杖三十,半年内的俸禄减半。 禁军校尉是主事之人,得要负主要责任,所以惩罚翻倍,杖六十,一年内俸禄减半,并且官职品阶削掉半品。 然后是责任比禁军校尉还要大的兵部郎中汪景江。 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大牢是也是要蹲的。 至于能不能留下半条命,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汪景江虽然不是骨鲠之臣,但也不是和徐世威一路的大焱叛徒,甚至和禁军校尉一样没有收过徐世威亲卫的半点好处,而不同之处在于禁军校尉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汪郎中则是想趁机烧冷灶。 这时候卖一个人情,等徐世威凯旋回朝成了徐大将军,还能少了他的青云梯?不指望尚书之位,但再往上迈出个一步,当个侍郎总是怎么看怎么有戏。 只是没想到这烧个冷灶,直接把自己烧没了。 归根结底。 其实就是因为汪景江不相信徐世威会背叛大焱朝廷,更相信徐世威亲卫的那套说辞才贴近真相。 虽然他同样也不认为虎贲将军会给折冲将军泼脏水,但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呢?等到折冲将军在永冬寒地再为大焱立下奇功,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了。 折冲将军在大焱的威望是真的很高,尤其是他家道中落的出身和屡次建下的奇功,更为他染上了几分传奇色彩。 在大焱朝廷里面,如汪景江一样认为折冲将军没有背叛大焱的可不只是有一个两个,也就是由大焱皇帝亲自定夺把徐世威列为了叛军,才把这些声音压了下去。 不过这就彻底是大焱朝廷该要操心的事了。 徐年已经在等着韦大将军集结好三万人军队,蹭个大焱王朝的舰船一起去永冬寒地了,不过出发的消息还没等来,倒是等来了意料之外的访客。 “……哎呀,徐真人好久不见啊,最近可好吗?令堂在我们那儿买的无火自明灯好不好用?要是不好用或者坏了,我们做生意可是童叟无欺,包退包换的哦!” 带着一丝丝狐狸骚味的妩媚女子笑着来到百槐堂。 白玲儿的语气轻快幽默。 但她可不像是真来串门或者售后走访,因为在她的身后。 还有个苍颜鹤骨步伐温吞的老人。 百羽使团的主事者,玄止戈。 第843章 酥酥的兄长 如果来的只是白玲儿一个人,徐年或许相信她也许是来串个门,也许是来看看酥酥,但既然连能够全权代表那位妖皇陛下商讨结盟事宜的百羽王朝长老玄止戈都已经来了,这就肯定是有正事了。 酥酥懒洋洋地趴在徐年头顶小憩。 她满脸享受的小表情,有种人抱着可爱的猫猫狗狗的既视感。 听到白玲儿那略显浮夸的熟悉嗓音,酥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看到跟在白玲儿身后的玄止戈,酥酥又歪了一下脑袋,彻底睁开了双眼: “吱吱吱,吱吱?” 你们怎么来啦? 白玲儿笑着说道:“这不是快冬天了吗?玉京城有些冷了,我们找了个地方过冬,要不要一起来?” “吱?” 去哪儿? 白玲儿脱口而出,笑着说道:“永冬寒地。” 酥酥听了。 跳起来一尾巴就甩在白玲儿的脸上:“吱吱吱!吱吱吱!” 哪怕不懂狐言狐语,听这语气也知道酥酥有多激动。 忽悠狐狸呢?就算酥酥不知道永冬寒地是什么地方,听这名字也不像是过冬的好地方呀! 白玲儿这会儿却像是没听懂酥酥的狐言一样,依旧笑着说道:“哎呀,知道酥酥你很想去,但也不用这么激动嘛,我们怎么会忘了你呢?你看这不就来找你了……” 在它心通的加持下,徐年听懂了酥酥和白玲儿这狐语对上人言的全部对话。 虽然白玲儿明显有插科打诨的嫌疑,但她说的这事儿理应是真的。 百羽王朝这支使团不仅要去永冬寒地。 还打算带着酥酥一起。 闭锁了这么久的百羽王朝,才和大焱王朝结盟,这支使团又要去永冬寒地做什么? 万年以来都蛰伏在百万大山里的妖族,这次是要彻底出世了吗? 不过如果是出使永冬寒地,又为何要带上酥酥呢? 徐年没指望从和酥酥打打闹闹地白玲儿处得到答案,他看向了老成持重的玄止戈。 玄止戈走进来时,就已经向那会儿趴在徐年脑袋顶上的酥酥颔首示意过了,其中意思心照不宣,现在这位百羽王朝的长老也没有去管没个正形的白玲儿在那儿和酥酥打闹,而是看向了徐年。 温吞吞的老人轻声说道:“听说徐真人也要去永冬寒地?” 怎么感觉每个人都知道我要去哪儿? 徐年在心里吐槽,不过面上却无什么波澜,只是点头承认道:“是有这么回事,我要去一趟佛门圣地。” 玄止戈轻声说道:“正好我们也要去一趟永冬寒地,路上应该会与徐真人同行。” 看来韦大将军的船队还会顺带捎上百羽王朝使团。 不过如果仅仅是同行,也不至于特意上门打声招呼? 徐年默默点头,等着玄止戈的后文。 玄止戈也没卖关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只是看了已经和白玲儿凑到角落里说上悄悄话的酥酥一眼,尔后温声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徐真人能带着酥酥一起去永冬寒地,或者……若是徐真人的行程不方便带上酥酥,能否让酥酥跟着我们去永冬寒地呢?” 徐年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到:“玄长老这话应该是直接问酥酥愿不愿意去,如果去是跟着我,还是跟着你们,而不是和我在这里讨论。” 其实就算玄止戈没来,徐年也要问问酥酥是留在玉京城等他们回来,还是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去见识见识佛门圣地,但归根结底这去还是不去,应该是由酥酥自己决定。 何况玄止戈这话里明显藏着事,徐年就更不可能贸然替酥酥做主了。 玄止戈了然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看来确实是我多心了,徐真人果然是真人,也无怪乎酥酥会愿意跟在徐真人身边了。” 徐年沉吟片刻,说道:“我能问一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玄止戈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放轻了声音说道:“原则上不该和徐真人说的,这算是我们百羽王朝的机密了。” “不过我们要去永冬寒地,还希望酥酥到时候也在永冬寒地,本来就是因为出现了意外状况,说不好还得麻烦徐真人帮个小忙,所以于情于理先告诉徐真人倒也无妨。” “不过还请徐真人保密,包括不要向酥酥透露。” 徐年点了点头。 玄止戈沉声说道:“酥酥的一位兄长原本是在永冬寒地进行一场很重要的试炼,前些时候传讯说他放弃了试炼要回去——这是合乎规矩的,毕竟我们百羽王朝的试炼也不是要么通过要么死。” “但问题是,酥酥那位兄长放弃历练之后,没有回到百羽王朝,而是在永冬寒地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 “我们这支使团离永冬寒地最近,也已经完成了结盟之事,陛下就命我们去永冬寒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接回酥酥的那位兄长……” 第844章 酥酥是底牌 说是离得近。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毕竟百羽王朝可没多少妖族在百万大山之外活动,玉京城距离永冬寒地虽然遥远,但除了玄止戈这支使团,其他妖族要赶去那片苦寒之地,只会路途更远。 徐年早就从百羽使团对待酥酥的态度猜出来了酥酥在百羽王朝的地位恐怕是极其不一般。 现在酥酥的兄长在永冬寒地失踪,玄止戈他们这支使团乃至于那位妖皇的陛下的态度,也再次证明了酥酥身世的不同凡响。 保守估计,酥酥在百羽王朝的地位,怎么也得相当于大焱王朝这边的首辅或者大将军之女。 说不定还会要对标九公主。 徐年沉吟说道:“需要我用天机帮你们找找酥酥兄长的下落吗?” 玄止戈沉吟了片刻,沉稳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徐真人愿意帮忙揭示天机,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只是……徐真人试试就好,不必强求。” 徐年当场开始沟通天机,直接以酥酥起卦,算她兄长的下落。 若换成前世熟悉的话语来形容。 这就好比是当场拿出手机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酥酥的兄长在哪儿”…… 不出意外,徐年刚刚起卦就遇到了王朝气运蒙蔽命数的情况,只不过远没有大焱五皇子的命数上缭绕的王朝气运那么浓郁。 这有可能是因为酥酥在百羽王朝的地位不比五皇子在大焱王朝。 也有可能是因为百羽王朝的国运本就比不过大焱王朝。 即便先贤大阵已经分裂了。 镇压天魔回馈气运的正统之位不再只有一个,但大焱王朝不说本身的国力强盛,在这已经分裂的正统之位中,也依然是占据着最大的那一份。 徐年简简单单便窥破了酥酥天命里的王朝气运,不过他直接就沿着兄妹这段因果去寻找着酥酥兄长的下落而来,没有窥探酥酥的命数。 不仅仅是窥探隐私的问题。 更因为窥探他人命数这种事情,必然会扰乱到他人的命数。 虽然这种扰乱微乎其微,但毕竟是有风险,若不是有明确的目的与需要,还是不要乱看的好。 通过兄妹这条因果线,徐年找到了酥酥兄长的命数,依然有王朝气运遮蔽,但在将其拨开之后,才发现另有一种浩瀚无边的强大力量把酥酥兄长的命数完完全全笼罩住了。 金光刺目,无比耀眼。 徐年可以接近无边金光,金光不会伤害他,但他即便置身在金光之中,也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办法破开这隐去了酥酥兄长命数的浩瀚力量。 玄止戈静静等着徐年身上缥缈玄乎的天机气息散去,等着他睁开了带着疑惑的双眼,方才问道:“徐真人可有发现?” 徐年沉吟片刻,说道:“有某种很强大的力量隐去了酥酥兄长的天机,好像是……佛光?” 之所以只是好像,是因为徐年和佛门修行者接触的太少了。 上次接触也是初次接触,还是在有鹿书院秋试的时候,遇到那对打着圣人笔主意,最后还说他与佛有缘,想把他带回佛门的那对佛门师徒。 记得那对师徒一个是高僧,一个是高僧转世,法号似乎是……清慧和圆真? 好像还来自寒乌国的寺庙,如今寒乌国已经被大焱吞并,却不知道那对佛门师徒可还活着。 玄止戈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们也的确怀疑酥酥兄长的下落不明和佛门有些牵连。” 倒不是百羽王朝已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只是佛门圣地就在永冬寒地。 酥酥兄长就是在永冬寒地失去了音讯,若是这都不怀疑一下佛门,是真觉得佛门慈悲为怀只有光明呢,还是太瞧不起三教之一的佛门了呢? 徐年询问道:“玄长老希望酥酥能去永冬寒地,是因为酥酥能帮忙找到她兄长的下落吗?” 玄止戈缓而有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但这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上的一张底牌,更大的可能性是酥酥只是出门去永冬寒地玩了一趟,而我们则在酥酥没看见的地方,找到酥酥的兄长带回百万大山。” 底牌不是非用不可。 但不可在该用上的时候却不在身边。 徐年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你们百羽王朝内部的事情和酥酥的家事,我大概没什么立场过问,但权且当我是无礼之人,我想要问一问……既然你们视为底牌,这应该不是什么没有代价的事情?” 玄止戈再度点了点头,嘴角缓缓扬起笑意:“当然,若是没有代价的话,何必万不得已才用呢?我听得出来徐真人在担忧什么,但徐真人这就是多虑了。” “我们重视酥酥兄长的安危,但也不可能为了确保酥酥兄长的安全就置酥酥于不顾。” “即便到时候真需要酥酥作为底牌来救场,代价是有,但也并非是让酥酥来支付……” 既然如此,徐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直接问酥酥想不想跟着他一起去永冬寒地见识下佛门的极乐世界,酥酥都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玄止戈和白玲儿又坐了一阵后,便满载而归了。 多坐了一阵。 是因为白玲儿和酥酥在吱吱吱地聊天。 倒也没聊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些京城趣闻或是在万山奇货遇到的奇葩人类,大致可以理解为就是在唠家常。 满载而归则是因为徐菇端来了一盘亲手做的桃酥。 玄止戈吃了两块,称赞了徐菇的手艺,而白玲儿不仅吃个不停,还想带回去。 徐菇笑着给白玲儿打包了一大袋点心。 除了桃酥外,还有她亲手做的其他糕点,比如栗子糕和如意凉糕。 这可不是满载而归吗? 徐菇最开始学着做糕点,最开始是以为徐年想吃云片糕。 但如今制作各种糕点似乎已经成了徐菇的乐趣所在,当别人吃下她亲手做的糕点时因为觉得好吃而流露出那种最单纯的喜悦时,她也能够从中收获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徐菇能够开开心心,自然就是好事。 至于制作糕点会要消耗的糖油蜂蜜什么的虽然算不上廉价,但徐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不变得穷奢极欲,也不至于还负担不起这点开销了。 前些时候八方钱庄可是才给徐年送来了七百两黄金。 说是熊愚敲出来的竹杠,扣完药材钱后按照三七分成。 熊愚只动了动嘴,但没徐年可敲不成竹杠。 所以徐年分七成。 七百两黄金。 天魔教护法的人头都领不到这么多赏钱。 已经不用为钱发愁的徐年切实体会到了八方钱庄是真有钱。 第845章 扬帆起航 秋风已到了尾声,风中除了萧瑟更添上了些许凛冽,不过今日的太阳倒是舍得大放光明了,没有浓云遮蔽,灿烂阳光铺向大地,倒是抵消了风中的寒意。 洪县码头的码头上,一艘快要运河的七层舰船就在这暖洋洋的秋风尾声中扬帆起航。 划破江面,穿过山崖,归入大海。 “……清芝在此代表海刹国,多谢诸位大人愿意施以援手。” 船头,海风吹起了徐年的鬓发与衣角,酥酥在徐年的头顶做出一个迎风招展的动作,毛茸茸地尾巴一晃一晃。 张天天在旁边嚼着桃酥,这是徐菇特意让他们带着在路上吃的糕点。 李施诊看了几眼大海便转过了头,默默望着那些各司其职,共同维系着这艘巨大舰船能够在海上正常行驶的大焱将士。 海刹国的公主殿下在护卫首领的陪同迈步走来,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 行的是大焱的礼节。 这位来自永冬寒地的异邦公主,如今对于大焱礼节倒是已经遂心应手了。 她身后的护卫首领默默低头俯身,表达自己对一位强者的敬意。 徐年转头看向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海刹国公主殿下,轻声解释道:“殿下可能误会了,我们是要去佛门圣地,只是蹭着韦大将军的船,借道海刹国而已,算起来该是我们感谢殿下与我们行个方便。” “海刹国热情好客,一向是广迎五湖四海的朋友,徐真人若是想去随时都能够去,哪里需要我来行这个方便?反倒是如今海上有异,我们能够不必绕行,听说正是有徐真人在。” “所以,理应是徐真人方便了我们,让这些强大的大焱将士早些抵达,以解海刹国之危。” 海刹国公主洛清芝轻声说道。 她纯净如蓝宝石般的眼眸,比波光粼粼的大海更为动人,精致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来的笑容更是比今日难得的阳光更为明媚。 她表达出来的感激肯定是真的,只是里面多多少少有向徐年示好或者说是在拉近关系的意味,但她发自肺腑的明媚笑容则更为纯粹一些,毕竟韦大将军率领着的这三万大焱将士是实实在在能挽救海刹国于战火之中。 三万将士。 对比大焱征战寒乌国出动的百万大军,似乎不值一哂。 但是,首先海刹国本身就只是个小国,这也只是大焱派往永冬寒地的先锋。 只要稳住了海刹国,牢牢把控住临海港口,随着寒乌战火已经熄灭局势降温,后续如果有必要大焱王朝还能派遣更多将士投入永冬寒地之中。 再者这三万人,可是大焱大将军陆良玉和她手底下的三万精兵。 这是名副其实的精锐之师。 依照洛清芝对永冬寒地的了解,至少在寒地大同盟起势之前,除了佛光普照的西天极乐之外,韦大将军率领着这三万精兵,应当是足以在永冬寒地横着走了。 “之前说要宴请徐真人,但是在玉京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到了海刹国之后,若是徐真人的行程不匆忙,还请务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带着诸位尝尝我们海刹国的美食。” “海刹国的美食虽然比不上玉京城的美食精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洛清芝盛情邀请的话语声中,传到船头的海浪声渐渐小了下来,随后是整艘舰船都已经停了下来。 舰船已经行驶到了海上异象的分界线。 在这条分界线前,已经停泊着上百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只不过这只船队中间的位置一直空着,如今随着七层舰船的驶入,船队才算是完整了。 这里也是船队的集结点。 毕竟能三万人的庞大船队,已经超出了洪县码头能够同时容纳的极限。 “徐真人,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韦大将军从容飒踏地走到船头,豪爽的声音把拍打着船头的海浪声都已经压了下来,在她身旁跟着的下属依然是化名青鸾戴着鬼面的大焱二公主殿下。 “大将军客气了,既然已经约定好了互利互惠,这自然那是我的分内之事。” 徐年伸手往上一托。 弥漫在天地间的灵气便犹如受到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旋涡所吸引,朝着七层舰船的上方汇聚而来,四品境道门大真人运转修为释放出了仿佛无穷无尽般的庞大灵力,却偏偏又细致入微的引导着天地灵气汇向了各个节点。 没过多久,这些汇聚着天地灵气的节点之间,便蔓延出一道又一道纯粹由灵力构成的阵纹,当阵纹连接起了每一个节点之后,一座凌空布置出来的庞大阵法便油然成型了。 仅是阵纹的面积,便已经覆盖住了七层舰船,不过阵法最为核心的中枢部分就没那么大了,放置在了七层舰船的一间早已腾空了的房间里面。 也只有这样,阵法效果覆盖面积达到了九百九十九丈的定海阵才能随船而动。 毕竟总不能让徐年在海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布一次定海阵。 即便灵力不会不够用,人也还是会累的。 容纳着定海阵阵法核心的房间里面最中间,还放置着数枚灵髓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定海阵不是那种可以自己吸收天地灵气然后自行运转下去的法阵。 虽然徐年全程都会为定海阵提供着充足的灵力,但他们在海上异象中可不止是航行一天两天,万一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紧急状况,这些灵髓就能维持定海阵的运转,避免三万大军葬身于血海之中。 “……这、这就是异象?天呐,我也算是在海边长大,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海。” 船队扬帆起航海,在定海阵的庇护下安全驶入了海上异象之中,海刹国公主洛清芝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看清了这片血雾朦胧的海上天地,顿时就变了脸色,愕然感叹。 也不仅仅是她,她的护卫首领,还有李施诊,以及没有到船头凑热闹的玄止戈,他们全都流露出了震惊难言的神情。 不客气的说。 所有初次见到这海上异象内部景色的人,都很难保持住淡定之色…… 第846章 冬至之前 长时间的在海上航行,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 碧海蓝天再怎么波澜壮阔,但如果时时刻刻看到的都只有碧海蓝天,很快就会觉得厌烦与枯燥。 何况在这已经异变了的大海之中。 看见的可不是碧蓝。 而是血红。 就仿佛承载起舰船不是海水,而是天地流出来的血。 在甲板上站岗放哨的将士们先后都出现了恶心呕吐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晕船,但是韦大将军麾下这三万精兵虽然不是水师,但以前也有过在水面上作过战的经历,可没这么多不谙水性的旱鸭子。 况且这症状只集中出现在甲板上,船舱内就几乎没有了。 韦大将军自己也有恶心感。 所以她十分确定不是晕船,而是源自于对这片异化后的大海发自内心的感到不适应。 就好像这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即便会发动袭击的触手已经被徐大真人的定海阵稳稳压制住了,但是这异化后的大海对他们这些闯入者的恶意却绵绵不息令人作呕。 至于船舱内能够隔绝这种恶意,或许是因为不用直面血雾朦胧的天地? 就像是有些人小时候怕黑,总觉得黑暗里会有魑魅魍魉,要吃掉不听话的小孩。 睡觉时也怕。 但是总不能开着灯睡觉,于是就会把脑袋都埋在被褥里面来获取没来由的安心感,就仿佛一床被褥就能阻隔黑暗,挡住黑暗里的魑魅魍魉。 在这片异化过的大海之中,大抵船舱就起到了被褥的作用? 在意识到海上异象里的恶意之后,韦大将军当即就缩减了站岗放哨的人数。 毕竟在这海上异象之中大概率不会遭遇到敌袭。 至于为什么是缩减而不是干脆取消,除了考虑到万一之外,更是要提防着这片大海本身是否还会出现更进一步的异变。 治军严格,这可以说是一位良将的基本素养之一了。 只不过有些经验不足或者干脆就是才能不足的将领似乎都搞不清楚治军严格和体恤下属并不冲突。 有苦让将士们吃苦。 没苦就创造出苦来让将士们吃。 这种没苦硬吃的将军,在韦大将军眼里都是些不入流的庸才,何况在海上航行本来就算不上轻松,毕竟这是在行军,不是在游山玩水,乘坐的是大焱舰船,而不是画舫楼船。 即便是最大的七层舰船,因为船上共有两千多人,平均下来每个人能分到多少位置呢?一人一间房那是痴人说梦,躺下之后连翻身都困难的大通铺才是现实。 韦大将军乘坐的七层舰船都是这么个情况,其他那些更小的舰船自然是更不用说了。 能够有单独的一间房,这得是高级将领才有的待遇。 韦大将军自己都不是独占一间房,不过这倒不是她与麾下将士同甘共苦,士卒们都得挤一挤她也要跟着挤一挤,而是因为她是和自己的亲信属下“青鸾”同住。 至于船上那些并非是大焱将士的其他人。 海刹国公主洛清芝和她的护卫总共七人,一共分给了他们三间房,即便洛清芝不一个人占一间,也依旧不够两人一间的,不过具体怎么分就是他们自己内部商量了。 百羽王朝的使者们待遇要好一点,五个人或者说五个妖分了三间房,这就是按照长官单间,其余两人一间的标准来的了。 徐年他们的待遇就要更好一点了,直接分到了三间房。 甚至韦大将军还专门问过需不需要再单独给酥酥也准备一间房,只不过酥酥更喜欢趴在徐年身边,用不上单独房间。 没人觉得这样的优待有何不妥。 徐年在这支船队里的有多重要自然是毋庸置疑。 说句不好听的,徐年如果贪图享乐,要求带几个擅长伺候人的烟柳河花魁一起上船,没事就让她们唱个曲跳个舞甚至白日宣淫,哪怕有碍观瞻扰乱军纪,韦大将军都会捏着鼻子认了。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徐大真人的定海阵,都得把这些都当成是行军路上的困难,克服一下。 不过韦大将军会给他们一人一间房,也不全是看在徐大真人的面子上。 倒不是徐大真人这面子还不够大,而是张天天和李施诊这两位也都自带着面子,一个是行医济世的游方神医李施诊,一个是百槐堂张神医之女。 李神医在江湖之上可是享誉盛名,真正意义上的很多人都欠他一条命。 张神医就更特殊了,虽然没有御医的职位,但他可是实际意义上的御医。 两位神医好像还是同门师兄弟。 韦大将军第一次见到抱着狐狸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时,还以为她是徐大真人的徒弟、女眷甚至是侍女呢,第二次见面前,她还是和张首辅聊了聊才知道这丫头不简单,不仅仅是来历不凡,还是潜龙榜上排在十二名的天骄。 能医能武,未来可期。 “……阿嚏!” 能医能武的张天天捂着嘴巴打了个喷嚏,免得嘴里的点心渣子喷出来落在棋盘上。 徐年笑着问道:“着凉了?” 张天天先是嚼完嘴里的桃酥咽了下去,然后说道:“嗨,徐哥你这说得,我还能着凉?估计是谁在念叨我,我怀疑……是老张!准是他自己不来,等我们走了他又觉得冷冷清清被抛下了,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徐年笑了笑。 不过着凉这事儿确实不可能发生在张天天身上。 不说她这七品境武夫的体魄,医者不能自医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着凉上。 “……啊呀,我下错了,悔一步悔一步。” “吱吱吱!” “一步,就一步嘛。” “吱吱——” “好好好,我不悔。” 酥酥叫的超凶的,小爪子也拍得棋盘都在响,原本想悔棋的白玲儿当即举手投降。 徐年原本是在修行,酥酥在他旁边趴着打盹,张天天抱着棋盘来找他玩。 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下了两局,白玲儿过来串门,看得手痒。 慢慢就变成了白玲儿和酥酥在下棋。 酥酥不怎么会下。 但白玲儿似乎更臭棋篓子一点。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这海上确实枯燥无味。 若是蔚蓝大海还好一点,在船上海钓也是一种新奇体验嘛,要是再无聊一点,以他们的修为还能下海玩玩,但在这片活化大海之中,就连这不多的趣味也剥夺干净了。 张天天拿出来两块桃酥,递给了徐年一块:“徐哥,我们是冬至前能到海刹国对?” 徐年自然而然地接过桃酥,一边吃着一边点了点头:“嗯,若是路上没有意外,那就是冬至前能到。” 张天天摆了摆手指头:“距离冬至这还有十几天啊……” …… 风雪怒号,大地覆霜。 即便冬至还没到,但一年四季就连阳光都不多见的永冬寒地,早就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海刹国能够放下对于彼此的成见,加入我们寒地大同盟,同心协力只愿寒地之上再无饿死冻死之人,但是时至今日海刹国始终包藏异心不肯回头,不把我们这些同在寒地出生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当成是自己人,反而要去给外面的人当狗!” “海刹国要把他们的新主子引来生我们养我们的这片大地上。” “抢走我们的鱼羊珠宝和妻儿,拆毁我们的寺庙!” “兄弟姐妹们,你们说这我们能同意吗?” “不同意!” “不同意——” “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盟主也不同意!所以,盟主已经下命令了,冬至之日,希望我们这片大地上再无海刹国,眼下距离冬至之日虽然只有十几天了,但海刹国的国都也已经近在眼前,兄弟姐们告诉我,你们会怎么做?” “杀!杀!杀……” 听到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喊杀声,寒地大同盟的副盟主莫天奉高举起手中战斧,喝道:“杀!率先登上城门者,赏!率先闯入海刹皇宫者,赏!斩下海刹国王首级者,重重有赏……” 第847章 苦寒之地 寒地大同盟的出现,满打满算也没超过十年,不过如今却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永冬寒地。 尽管名义上这只是一个同盟而已,但是寒地大同盟的盟主已经成了万载以来,在实际意义上最接近于统治整个永冬寒地的那个人了。 当然,那座佛光普照的佛门圣地默认是被排除在“整个”之外。 永冬寒地本就有很深的佛门信仰,哪怕副盟主莫天奉自己虽然不是虔诚信徒,但他自小也是听着佛门显圣的种种传说长大。 在风雪中迷路的人在快要冻死时被一束佛门接引到了极乐圣地。 强盗劫掠村庄屠杀村民的时候,天上降下一泓金光,然后强盗们纷纷受到感化,放下武器虔诚跪拜,给村民当牛做马来赎清自身的罪孽。 某户人家的田里的粮食被大雪压垮忍饥挨饿快要承受不住时有高僧上门化缘,这家人依然把自己的食物给了化缘高僧,那是一碗或许更应该叫做米汤的粥,化缘高僧不忍见到苦难,割破掌心把金色的血液洒在了早已被大雪压垮的田地里,田地里死去多时的粮食奇迹般起死回生,从颗粒无收变成了大丰收…… 莫天奉不清楚这些事迹中几成真几成假,有多少是添油加醋。 但这些事迹中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那就是得救者们无一不是虔诚的佛门信徒。 再者,他也很清楚佛门圣地能在白雪皑皑的苦寒之地屹立不倒还普照佛光,绝非仅仅是靠着慈悲与虔诚。 寒地大同盟在接二连三吞并那些小国的期间,一直以来都很关注佛门圣地,早些年间也确实有佛门高僧对寒地大同盟对待其他国家要么加入要么挨打的霸道行为表露出过不满。 寒地大同盟也确实因为这些高僧的态度而收敛过。 不仅仅是忌惮于寒地大同盟会不会成为日后在永冬寒地的广为流传佛门显圣传说之一——同盟残暴无道然后佛陀一怒佛光一照怎么怎么样。 更是因为在同盟之内,信佛之人可不在少数。 若非如此,海刹国早就已经没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日,那些来自佛门圣地要寒地大同盟放下屠刀慈悲为怀的劝诫声音已经没有了。 佛门圣地似乎陷入了某种麻烦之中。 自顾不暇。 已经无暇向这片苦寒之地普照佛光了。 寒地大同盟还收到了一份情报,海刹国早就跑掉了的公主是跑到了玉京城,似乎成功说服了大焱王朝出兵支援,一支载着数万大军的庞大船队已经扬帆起航驶向了海刹国。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那位公主天姿国色,说不定是牺牲了自己? 这可真是有意思。 寒地大同盟是手段强硬,时至今日已经摆明了一统永冬寒地的野心,海刹国不想给盟主效力尚且能够理解,但你要给大焱王朝当狗是什么意思呢? 苦寒之地的同胞不配当你主子,非得找个外人当主子是? 还是说,海刹国觉得大焱王朝真是礼仪上邦,大老远跑到帮海刹国解围,就为了行侠仗义,当真不图海刹国的半点东西? 可笑。 不过大焱王朝的强大也毋庸置疑。 前些时日灭了寒乌国后好像非但不休养生息,还分出一支大军朝着永冬寒地进发了,不过永冬寒地靠近寒乌国的那片区域还未被寒地大同盟收入囊中。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只是听说是很惨。 被大焱王朝那支大军单方面打得很惨。 势如破竹。 几乎是一场屠杀。 莫天奉担心那支从寒乌国而来的大焱军队会不会趁势席卷整个永冬寒地,或许应该尽早布置防线坚壁清野。 毕竟打到这么远的地方,那支大焱军队的补给肯定不足。 但若是让其接连攻破城池。 以战养战,可就未必会愁补给了。 但是盟主却说过。 不用管。 只要拿下海刹国。 阻挡海刹国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大焱王朝求来的那支大焱军队就行了。 副盟主莫天奉猜测盟主应该是知道些他不得而知的隐秘。 既然如此,那就只管听盟主的吩咐就行了。 这也不难。 倒不是莫天奉有充足自信能凭着手下这些良莠不齐的兵卒去抗衡大焱王朝的精兵强将,但他也不必与大焱人正面交锋,只要抢在他们抵达之前,提前拿下海刹国,抢下海刹国都城的临海码头就成了。 第848章 抢占码头 只要不让那支承载着大焱军队的船队顺利靠岸。 这就已经抢占了先机。 再之后,那支大焱军队没有了海刹国提供补给,即便绕到其他地方上岸,在茫茫风雪中人生地不熟还孤立无援,又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呢? 识趣的就该原路退去。 只要他们撤退,莫天奉也不会穷追猛打,毕竟彻底激怒大焱王朝也没什么好处,但如果大焱人不死心,觉得能在这片苦寒之地失了先机的前提下,与他们这些早就熟谙了风雪的寒地人一战。 莫天奉也不介意试试大焱人的兵锋,是否真有那么强大…… “……杀!杀!!杀!!!” “城门!城门失守……救命、救命啊——” “来人啊,堵上城门!” “撤……撤守王宫!撤——” “饶命、饶命啊——噗嗤!呃……” 喊杀、呼救、求饶,战场上的声音最终都难免被鲜血迸发出来的声音所掩盖,随后是一声轰然巨响,守着海刹国都城的城门轰然倒下,名义上为不同国王效忠,但如今已经皆归于寒地大同盟旗帜之下的士卒们顺着城门缺口涌入了海刹国都城。 海刹国的残余将士们退守了王宫,利用宫墙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莫天奉骑马入城,眺望着海刹国王宫的城墙。 距离冬至日还剩下两天。 海刹国虽然败局已定,但如果海刹国公打定了主意要在王宫里面龟缩不出来,凭借着比城墙还要厚实的宫墙,硬要拖上个一两天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海刹都城那座临着大海的码头,可就没有高墙可守了。 莫天奉现在面临两个选择。 是先去抢占码头布下防线,以为之后从海上而来的那支大焱军队做好万全准备呢,还是全力以赴,先攻破海刹王宫杀了或者擒下海刹国王之后,再回过头来在码头布置防线呢? 盟主给出的命令是要冬至日时,永冬寒地再无海刹国。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要把海刹国付之一炬化为焦土,寒地大同盟要一片荒芜焦地有什么用,难道用来取暖吗?拿下海刹国王,自然就算是再无海刹国了。 但攻破了海刹国的都城,其实也可以算是已经完成了盟主命令的底线。 毕竟死守王宫能守多久呢? 哪怕围而不攻,要不了多久王宫里的粮食耗尽。 要么饿死。 要么在饿死之前那扇宫门就会从内部打开了。 但这毕竟只是底线,若是想要更大的功劳,获得更多的赏赐,似乎就该抢在冬至日前全力攻破海刹王宫以竟全功。 只是深思一下。 盟主这条命令的意义是什么呢?就是为了让海刹国挺不过冬至吗?显然不至于,防范的其实是海刹国公主从大焱王朝请来的强援。 不让大焱军队能够顺利抵达海刹国站稳脚跟,这才是长远的目的。 海刹王宫反而没那么关键。 胜利已经注定,或早或晚而已。 不过远离海岸的大海已经成为了禁区。 大焱王朝那支军队只能沿着海岸绕行,照理来说抵达海刹国怎么也是冬至十几天后的事情了。 就时间上来说。 即便先拿下了海刹王宫,再去码头上布置防线,应该也绰绰有余。 莫天奉骑马走在已经乱作一团的海刹都城通向海刹王宫的街道上,琢磨了一会儿扯过马头换了个方向,高声对着亲信副手吩咐道: “兵分两路。” “你带人去海刹王宫,围而不攻,不要让里面的人有机会运送粮草进去。” “剩下的人随我去码头……” …… “……终于出来了,到处都是红色看久了眼睛都累了,还是这碧海蓝天看着舒服,不过这里的天可真冷啊。” 七层舰船的甲板上,张天天正呼吸着久违了的清新空气,然后搓了搓有点儿冷的脸蛋,眺望着已经能够勉强看到的海岸线。 血雾朦胧的异化大海上,就连空气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虽然无论是精通医术的张天天李施诊,还是修为高深的徐年,都没有从中察觉到危险,闻久了也并未出现中毒之类的迹象,但确实会让人在主观上觉得很不舒服。 虽然从玉京城出发时,气温就已经冷起来了。 但和这永冬寒地的冷完全不是一码事,这里的海风打在脸上,就好像是夹杂着细细小小的刀子,刮的人脸疼。 船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保暖的厚实衣物。 徐年他们也不例外,就连酥酥都系上了一条雪白的围巾。 围巾是徐菇亲手织的。 倒不是修为境界强如徐年还需要用衣物来御寒,只是不惧冷热和不知冷热是两个概念,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能够穿得厚实一点,总是舒服一点。 “海风吹着是冷,不过等下了船走在海刹王都的街道上就没这么冷了。” “明天刚好就是冬至日了,到时候父皇会亲手在王宫前的街道上点燃巨大篝火祭祀先祖,祈祷先祖能替我们抵御冬日的寒风,并将提前购买好的大量御寒物资分发给参加祭典的百姓。” “所以冬至日后,严寒来临时,王都每户人家都能升起炉火……” 大抵是临近家乡的喜悦,让海刹国公主洛清芝下意识描绘出了她记忆里温暖的海刹都城,不过说着说着她就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 以往确实是这样。 但是今年在寒地大同盟的战火烧灼之下,还能如以往一样吗? 也不知道海刹国的战况如何。 父皇他们还好吗? 不过她已经从大焱带回来强援,有一位大焱大将军亲自出马,至少今后的局势,就该是朝着对海刹国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洛清芝默默压下心浮上心头的担忧,不动声色地继续笑着说道:“我可以向张姑娘保证,等到了王宫,父皇为诸位准备的房间一定能让诸位感受到温暖。” 话音刚刚落下。 一支箭矢,从船队最前方的舰船上射入天空,尔后箭身上绑着的炮竹炸开,炸出一蓬醒目的赤红色烟雾,犹如一朵突兀的赤色云彩。 第849章 登陆 在天空中绽放的赤色烟雾,是船队中用来传讯的烟雾令箭。 不同颜色,具有不同的含义。 像是青鸾之前射出过的青色烟箭,就代表着开始执行既定好的计划。 赤色烟箭则代表着。 ——敌袭。 “唿唿——” 一块巨石被抛上天空,撞开了寒风,砸向了船队前方的一艘舰船。 仅凭着巨石自身的重量。 这艘舰船若是被砸中,就算不当场沉没,甲板上也得多出一个大洞。 不过随着巨石从天空落下,船队之中亦有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挟着血气宛如一枚出膛炮弹,猛然撞向了巨石,轰然一声巨响,巨石当空粉碎,而那道身影也落在另一艘舰船甲板之上。 他是韦大将军麾下的副将之一。 六品境武夫,洪先登。 也正是他之前以身试探海上异象,坚持了三个呼吸,以自己身受重伤为代价,带来了异象内部的第一手情报。 不过如今伤势倒是已经恢复过来了。 在赤色烟箭射向天空的第一时间,披挂红袍的韦大将军就已经出现在了舰船甲板上,她望着那块被自己副将击碎的巨石,微微眯起眼睛,气势变得比海风更为凛冽。 海刹国公主洛清芝也望着那块被凌空击碎了的巨石,精致美丽的面色浑然一变。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韦大将军,可能是码头上的守军没有看清,误以为是敌人从海上发起的袭击,所以才……请借给我一艘船,我愿先过去解释清楚。” 一支庞大的船队,冒然靠近陷入战火之中的海刹都城码头,确实是容易造成误会。 但问题是韦大将军的这支船队可都悬挂着大焱王朝的旗帜表明了立场,即便如洛清芝说的一样没有看清,大焱船队也没有冒冒失失直接就想要停靠码头在上岸。 船队距离码头还有二百丈。 韦大将军本来就打算在这个距离停下来,让海刹国公主洛清芝先乘一艘快船去码头上露个面,交涉清楚情况,以免误会。 结果海刹都城的码头上,直接就投了块巨石过来。 这海刹国是不是太冒失了呢? 局势已经紧张到如此地步,草木皆兵了吗? 还是说……海刹都城的码头上,根本就不是海刹国的人了呢? “唿唿——” “唿唿——” “唿唿……” 海刹都城的码头上扔出了更多的巨石。 宛如一阵巨石雨。 虽然不是每一块巨石都能精确的命中大焱舰船,但也不是每一艘船上都配备着六品境的武夫,能够精确地击碎这些足以砸毁舰船的巨石。 但是韦大将军手下的将士们无一慌乱。 每艘船上的将士们早在示意敌袭的烟雾令箭升起时就已经各自结成战阵,在这波巨石雨落下时,每艘船上的都有一道身影以战阵之力奋力跃起——不是每道身影都能做到将巨石击碎,但最少也能偏移巨石,使其坠入大海。 “哗啦!哗啦!!哗啦——” 巨石雨坠入大海,砸出数丈高的水花,在大海之上掀起了一阵波涛。 “看来解释就不必了,不过……只恐世事不尽如人意啊,还请洛殿下做好心理准备。” 韦大将军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拍洛清芝的肩膀,轻声劝慰。 只是扔出一块巨石。 可以理解为紧张过头之下的误会,用这种不太妥当的方式来示意海上这支悬挂着大焱旗帜的庞大船队,不要再冒然靠近了。 但韦大将军船队仅仅是击碎了巨石。 既没有向码头反击,也没有加速前进,反而是慢慢减速,可以说是已经很配合了,但码头上却依然发起了后续的攻击,投来了更多的巨石。 这可就不像是没看清旗帜的误会能够解释的了。 即便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到了这种程度也不是解释清楚就够了,韦大将军要是这都忍得下去,她都可以去和佛寺里的佛像挤一挤,一起坐在莲花座上了。 洛清芝肩膀轻颤。 不是韦大将军拍得太用力了,而是她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 世事不尽如人意。 洛清芝的意愿是什么呢? 从大焱请回强援,拯救海刹国。 强援已经请到了。 但如果……海刹国没能等到呢? 海刹都城已经沦陷,寒地大同盟要是掌控了码头,然后又从哪儿知道了大焱王朝向海刹国派出了一支援军,那么简见到这支大焱船队,自然就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发起攻击,不让大焱船队靠岸。 洛清芝其实早在看见第一块巨石砸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她下意识地否认掉了。 毕竟比起海刹王都已经沦陷,一个误会显然要更容易接受。 韦大将军眺望着已不算远的码头,目光微沉。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很简单。 要么进,要么退。 进。 强行登上码头不是没把握,但问题是连投石机都已经搬到了码头上,敌人摆明了已经严阵以待占据了先机,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登陆,损失可不会低。 退。 也不是说就这么退回大焱。 韦大将军还没有到,海刹国已经沦陷,本来就是已经考虑到了的一种情况。 本身就有备选的登陆点…… “大将军,码头上的敌人就让我来处理。” 徐年轻声说着,把酥酥从头顶抱下来交给了张天天。 这可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最佳方案。 韦大将军拱手说道:“好,那就有劳徐大真人了,我和我麾下的将士们都将感激于心,牢记徐大真人的恩情。” 这话可不过分。 就算是换个登陆点,不强冲已经布好了防御工事的码头,后面照样也还是得把海刹国打下来,不然仅靠他们这三万人再怎么精兵强将,若是孤立无援,又能在这片苦寒之地驰骋多久呢? 何况韦大将军远赴苦寒之地,可不只是为了拯救海刹国而已。 她的目标是为了解决掉大焱叛将徐世威。 “……可否请徐真人带上我?我知道这很唐突,是在给徐真人添麻烦……但如果……如果码头上是我们海刹国的人,有我在就能解开误会了!” 洛清芝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徐年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也好,那我就带你一起去……” 海刹都城的码头上。 寒地大同盟的副盟主莫天奉站在刚布置完成还没多久的投石机和床弩之间,眺望着从海上而来,挂着大焱王朝旗帜的庞大船队,感到了一阵庆幸。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第850章 莫天奉的倚仗 大焱王朝的船队,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莫天奉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明明远海已经成了禁区,船进船沉人进人死,根本就无法通行。大焱船只只能沿岸绕行,即便天公作美全程顺风,怎么也得冬至日后十来天才能到。 是大焱人找到了抵御海上异象,穿行远海禁区的办法? 还是说大焱人的航海技术恐怖如斯,在海上航行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超乎想象? 又或者是情报有误,其实大焱这支船队早就已经出发了? 莫天奉想来想去,觉得至少第一种不可能。 他亲眼见识过海上异象里的恐怖,就连寒地大同盟的盟主都在异象之中待不了多久,亲口评判海上异象绝非人力可敌,就更不用说护持规模过百的船队在海上异象中航行起码十几天了! 至于大焱航海技术和情报有误…… 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现在深究这支大焱船队提前到来的缘由也没什么意义,找出了原因也不可能就让大焱人就此退走,莫天奉只能庆幸还好他没有为了一昧地为了功劳与赏赐全力攻打海刹王宫,而是防范于未然先抢下了码头,布好了防线! 这码头上的二十六架投石机和十八架床弩,若是摆在海刹王宫的宫门前,花个一两天足够把王宫砸出个缺口了,但那样一来可就要让大焱人顺顺利利地靠岸登陆了! 但是现在嘛…… 二十六架投石机接连不断地装填然后投掷,每个装填手都是七品境武夫,这使得他们可以轻松抱起巨石完成装填,而投掷出去的巨石在经过铭刻在投石机身上的阵法之力加持之后,爆发出来的力量也远不仅仅是把巨石抛起然后砸中目标那么简单。 莫天奉很有信心,他觉得若是大焱人要强行登陆,这百来艘舰船少说也得沉个几十艘在海里——就算这些来自大焱王朝的精锐将士们可以击落巨石,但能保证每一次都不失误吗? 二百丈的距离,足够投出上千块巨石! 但只要大焱人失误了一次,那就是极大概率的沉船灾难! 至于十八架同样铭刻了阵法的床弩,这就是莫天奉为了大焱高手准备的大杀器了,如果有大焱高手敢于跨海而来先登码头,可就要面临这一份大惊喜了。 床弩的阵法和投石机不同。 投石机用的是简单而直接的巨力阵,能够让投出去的东西更具有破坏力。 专门用来对付大型目标。 比如城墙和舰船。 毕竟城墙又没长脚,舰船同样难以躲避,只要投得准就能砸得中。 但专门用来针对高手的床弩就不一样了。 高手又不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动。 床弩也很难来个暗箭难防。 所以比起像投石机一样一味地追求破坏力,更重要的是如何命中那些倚仗自身修为的高手。 尤其是面对那些并非武道修行者的高手,仅凭床弩本身的破坏力就已经足以撕开其身躯,造成致命伤了! 所以,铭刻在床弩上的阵法是追魂阵。 倒不是能让弩箭直伤魂魄,而是能让操纵床弩之人,在弩箭射出后依然凭借着追魂阵之力,在阵法范围内随时调整弩箭射出后的方向。 犹如阴魂不散般,紧追敌人! “……哈!还真敢来啊?” 大焱船队之中,有两道身影飞天而起,把投石机抛出的巨石都踩在了脚下。 跨海而来。 莫天奉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两道身影。 一个是面容俊逸,气质出尘的青年,披着一件雪白的轻裘,踏空而行飘然若仙。 不过也就只是“若仙”而已了。 御空而行。 道门六品境的力量。 不过也就是六品境而已嘛。 来几个杀几个。 何况也就只来了一个而已。 莫天奉虽然那不认识这来自大焱的六品境道门真人,但是另外那道头戴宝冠,绝美面容上带着紧张与不安的婀娜身影,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来历。 这不就是海刹国的那位公主殿下吗? 能够说服大焱王朝出兵支援——说不定更准确的说法,应该说是睡服呢?呵呵,打小就是海刹国王心头肉的洛清芝确实是天姿国色,但她可算不上是高手。 或许大焱人还觉得这只是个误会? 是海刹人把他们误当成敌人发起了攻击,所以让道门六品境的真人带着公主过来解开误会? 哈哈。 大焱王朝的精兵猛将,原来这么菩萨心肠的吗? 主将不会是信佛的? 莫天奉心生嘲笑,若是换了他在大焱人的立场上,我万里迢迢跨海而来,招呼都没打过一声就莫名其妙就挨了一顿打。 甭管这是不是误会,那也得先回敬一轮,再说其他。 否则不是让人以为自己好欺负? 若真是敌人,还能是示敌以弱的计谋,但如果是要合作的盟友,这种软弱只会更坏事。 莫天奉觉得要么是大焱王朝只是随便派了只残兵弱旅过来打发海刹国公主洛清芝,要么大焱王朝这威震天下的名声可就有些言过其实了。 但总之…… 既然大焱人心存侥幸以为这是个误会,莫天奉不介意用血淋淋的教训来让他们认清现实。 身体脆弱的道门修行者明显不擅长硬扛床弩。 只不过普通的床弩也未必射的中这些能够御空飞行的道门真人。 但这些铭刻了追魂阵的床弩可就不一样了。 一位六品境高手死的这么草率,就算是地大物博的大焱王朝也得肉疼的? 倒是可惜了海刹公主的姿色。 床弩齐射之下,再绝美的姿色也将变为一堆烂肉…… “……床弩,放!” 莫天奉没有丝毫犹豫,不做任何交涉,只等着那两道身影已经足够近,近到能让床弩发挥出十足的破坏力之后,他一声令下,然后十八架床弩的弩弦被同时放开。 十八根重弩轰然撕裂空气,追魂而去! 但是床弩上的追魂阵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御空而来的大焱道门真人竟然傲立不动,面对呼啸而来能够轻易穿透铁甲盾牌的重弩不闪不避。 第851章 莫天奉信心十足 难道是吓傻了在等死? 莫天奉凝望着在床弩齐射之下,一动不动的那两道身影,或许是在某种直觉的作用下手,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感到了一丝蹊跷。 不对。 怎么可能这么儿戏。 好歹也是一个六品境的强者,再怎么样也不至如此不堪。 “嗖!嗖!!嗖——” 穿透力极强的十六根重弩呼啸而至,徐年不闪不避。 抬起手。 往下一压。 天地之力轰然而下,十六根能够裂石穿云的重弩顷刻间崩裂开来,像是承受了超过极限的压力,寸寸碎裂后化为齑粉,海风一吹便消散无踪了。 仿佛从来没有在这片天地出现过。 徐年凌空俯瞰着码头,目光漠然轻声问道:“洛殿下,这些是你们海刹国的人吗?” 洛清芝倒是很希望看到她所熟悉的面孔,或许是和蔼可亲的父王,或许是哪位忠心善战的将领,也可能是大难当头担起责任的某位王兄。 但是看来看去,码头上却尽是些让她无比陌生的面孔。 尤其是那些人的神情。 看向自己的眼神,可半点不像是看到了自己人。 “不、不是……这些人、不是海刹国的人……” 洛清芝声音颤抖,断断续续。 但为了防止这过于凌乱的言语没能准确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她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既是绝望,也是决绝,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 码头都已经被占领了,海刹王都显然已经沦陷,若是父王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她可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即便不能光复海刹国,至少也要想尽办法为父王他们报仇雪恨。 徐年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码头上不是海刹国的人,那就没必要留手了…… “天地之力?来的竟然是五品境的道门大真人吗?” 莫天奉眼皮子一跳,难怪不闪不避,原来不是吓傻了而是游刃有余,根本就没打算躲。 大焱王朝确实是人才济济强者如云啊。 一上来就是个五品境强者。 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大焱主将,身先士卒了呢? 莫天奉倒是希望是的,那样的话他就能先斩了这敢于一马当先的大焱主将,到时候失去了主心骨的这支大焱船队,大概就会乖乖撤退了? “结阵!” 随着莫天奉一声令下,码头上的早已蓄势待发的两千名精锐士卒立刻结成了战阵,他们的气机在战阵牵引下融为一体,最终又汇聚到了莫天奉的身上。 如果把结成战阵的士卒视为一杆长枪,莫天奉无疑就是最为锋利的枪头。 更何况。 莫天奉本就是一名五品境的武夫。 有两千人规模的战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 再有十八架床弩从旁辅佐。 他有充足的信心,斩杀一个敢于脱离队友深入敌阵的道门大真人! “喝!” 莫天奉暴喝一声,裹挟着战阵之力猛然跃起。 脚下的地面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炸开一个大坑,没有法术神通那般力量外显的醒目光彩,擅长战阵厮杀的武道大宗师仅仅是高高举起了随着他摘下上千名敌人首级的战斧。 力劈而下。 煞气涌动而出,顷刻间爆发出的力量,仿佛能够劈断山脉。 忽然。 莫天奉眼前闪过了一抹霞光。 紧接着,他如此势大力沉的刚猛一斧便劈在了一朵凭空凝结而出,长着八片叶子的冰晶莲花之上。 佛门喜莲。 但在苦寒之地,莲花可不是随处能有。 莫天奉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然后落下的斧刃几乎毫无悬念地劈开了八叶冰莲,但是晶莹而又脆弱的冰莲就此碎裂之后,却不是化为了一团冰渣,而是掀起了一场冰晶风暴。 那是即便在永冬寒地,也难得一见的严酷寒意。 纵然是熟谙风雪的武道大宗师在两千人规模的战阵加持之下,依然难以阻挡这不仅仅是彻骨,仿佛要把魂魄都一并冻住的极致寒意。 这不是五品境的力量! 四……四品境?! 跃向空中的莫天奉面色惊变,但随后他根本来不及脱身,便被冰雪层层覆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八叶冰莲破碎之后绽放出来的寒潮却远没有就此停止,顷刻间便席卷了整个码头,无论是投石机还是床弩,无论是操纵器械还是结成战阵的士卒,都在这风雪之中覆上了一层寒霜。 体温骤降,寒意入骨。 直至化为了一座又一座冰雕。 但凡是手握兵器踏上战场之人,就该有死在战场上的觉悟。 洛清芝那双比冰莲还要澄净几分的眸子里闪过了些许光彩,她尽管早就在玉京城里见过徐年出手,但那次毕竟是隔着一座镇国徐府,看不真切。 这次却是一目了然。 刚刚那一跃而起的敌人,爆发出来的气势与压迫感,比她的护卫首领明显还要强出一个档次。 想必是个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 但即便如此,却也连徐年的一招都没挡下。 连带着码头上的所有士卒一起。 全军覆没。 这就是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的实力吗? 如果能有徐真人相助,似乎为父王他们报仇雪恨都将指日可待。 甚至光复海刹国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洛清芝望着码头上化作冰雕的敌人,这些冰雕映衬在她眼里的那几分光彩,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人得有自知之明。 她和徐真人非亲非故,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愿意带上她一起亲眼看看码头上的究竟是不是海刹国的人,就已经是给足面子了,她又哪里来的脸,想让徐真人来帮她报仇雪恨呢? 难道就凭她长得美,就能想这么美吗? 这肯定是不够的。 以徐真人的地位和实力,若真是想要美人,何愁会找不到呢? 远的不说了,就说时常陪在徐真人身边的张姑娘,若只说容貌旖旎或许各有千秋,但张姑娘身上那份独属于少女的天真灵气,却是她学都学不来的美好…… 就在洛清芝陷入低沉之时,忽然听到徐年轻声说道:“洛殿下不用急着悲伤,我看王宫那边似乎还有抵抗的动静,或许情况还没有你想到的那么糟糕……” 第852章 强攻王宫 “……这是什么动静?” “好像是码头那边传过来的。” “码头?对啊,这些狗操的混蛋只围着不打我们,好像一直在码头那边忙活,你们说他们是在忙活什么?” “会不会防着有援军从海上来支援我们?” “谁会来支援我们?” “或许公主殿下真为我们搬来救兵了呢……” 海刹王宫的宫墙上,坚守着最后防线的士卒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轰然声响。 在这已经寻不到出路的死局里面,任何意外的动静都能够在一池死水里泛起涟漪。 注入一点点活力,唤起一点点希望。 ——即便这希望脆弱到认真去想一下,都有可能会破灭。 海刹国王没有坐在他的王座上静静等待着王国破灭的那一日到来,而是久违的穿上了盔甲,拿起了平日里只在狩猎时才有机会亮相的大弓,站在宫墙上和其余士卒一起守护着王国的最后防线。 在宫墙掩护的后面,除了海刹王族和大臣之外,还聚集了大量惴惴不安的王都百姓——在确定王都城墙已经守不住前,海刹国王打开过宫墙,让王都百姓躲到了仅剩的防线之后。 尽管谁都知道,这也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拖延败局。 “搬救兵……清芝在临走之前,的确说过这话,但我从来没指望过她能搬来救兵,只要她能够活下去就够了,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啊……不器大师,你说我身为国主,到头来却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够活下来,是不是很自私?” 海刹国王站在宫墙上,冰冷的风把那些士卒们近乎虚假的最后希望送到了他的耳畔,但他只是默默眺望着不知还能看上几眼的王都景色,眼角低垂。 陪伴在海刹国王身边的是个披着袈裟,神情悲悯的老和尚。 他是海刹国的国师。 亦是海刹国王的挚友。 “与国同戚,便已经是尽了国主的责任,但陛下亦是人父,为父者心忧子女乃是人之常情,为父者的私心与为王者的责任,在陛下身上并不冲突。” “是这样吗……不器大师,你说这王宫能够撑多久?” “寒盟只围不攻,能撑多久得看里的食物能撑多久,但如果寒盟的人像之前攻城一样发动猛烈攻势……三天,应该最多能撑三天。” “三天吗?有一天是一天,不过若是宫墙破了,不器大师你不用管我,直接离开就是了。” 不器大师有佛门六品境的修为。 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但保全自身的确不是难事。 不器大师眉眼低垂,神情悲悯:“那陛下呢?” 海刹国王压低声音,避免冷风把他的打算送到其余士卒的耳朵里面: “我?我能做的也只有跪地而降了。” “寒盟的人野心勃勃想要永冬寒地,只要臣服也不会赶尽杀绝?但这样一来,我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那些为海刹国而死的臣民,再无颜面活于世上,唯有一死了之了。” “不过在死之前我会把洛玉树放出来,把王位传给他……” 闻言,不器大师把眉毛垂的更低了,虽然无言,但神情更为凄苦。 “寒盟进攻……” “全体注意,寒盟进攻了!” “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迎敌——” 海刹国将领的怒喝声在宫墙上回荡不止。 原本围而不攻的寒盟将士们忽然如同潮水一般拍向了海刹王宫的巍峨宫墙。 虽然缺少了投石机、床弩这种战争器械用来攻城,但是一架又一架云梯已在寒盟士卒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靠上了宫墙,使得人潮能够犹如蚁附般在宫墙上向上蔓延。 更遑论这其中还夹杂着零星身手矫健的身影,几个起落之间跳上了宫墙。 守着最后一道防线的海刹将士也都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准备。 火油、金汁、滚木、箭雨……不断清理着攀上宫墙的寒盟士卒,海刹国距离灭亡仅剩的这最后一战,在双方兵戈接触的第一个瞬间,烈度就可以说是已经飙到了最高点。 这固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瓦解掉海刹国的最后防线,但也意味着寒盟将要付出最大的伤亡。 海刹国王想不明白已经胜券在握的寒盟为何突然发起不计伤亡的强攻? 如果说是不在乎伤亡。 那又何必攻破海刹王都的城墙之后,对王宫围而不攻拖了一日,到现在才强攻呢? 难以理喻。 不过即便想不通,也不妨碍海刹国王怒目圆睁,拉满了手中那柄在很长时间里都只是用来狩猎的大弓,朝着那些能够借助云梯在宫墙上灵活腾挪的身影放出了精准致命的箭矢,射落了一道又一道身影。 海刹国王也有个武道七品境的修为。 虽然无济于大局,但怎么也算是个高手了。 但就在在这时,宫墙之下忽然又一道身影猛然跃起,他在云梯上借力一踏,云梯从中折断,而他得以轻松跃上了宫墙,在箭雨中如入无人之境,冲向了海刹国王。 跃上宫墙的是寒地大同盟副盟主莫天奉的副手。 六品境武夫,计百寒。 这次不计伤亡的强攻,也是计百寒临时下的命令。 被层层包围,根本出不了王宫的海刹国王他们不知道码头上的动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计百寒却知道——大焱人的船队已经来了,比预计的抵达时间早了太多了! 计百寒仅仅是远远眺望到码头上的冰封之景就心知不妙了。 这明显不是莫天奉的手段。 而在冰封之后,码头之上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这证明什么?极大概率莫天奉和他带去码头上的两千名寒盟精锐士卒都已经全军覆灭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点动静了。 计百寒早就听说过大焱王朝的强大,但从未想过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 莫天奉本身就是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还提前布防架好了投石机和床弩,再有两千寒盟精锐士卒结成战阵作为助力……大焱得是派出了怎样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下了严阵以待的码头? 是出动了数位五品境强者? 还是说……有一位四品境的绝世强者,直接碾碎了莫天奉他们? 第853章 气势汹汹然后跪下 以前也从未听说过海刹国与大焱王朝交好,大焱王朝怎么就如此舍得下本钱,半点不担心精心培养出来的强者会葬身在这苦寒之地的风雪之中吗? 这是傲慢? 还是当世第一强国的底蕴? 亦或者说……是那位天姿国色的海刹国公主洛清芝真有一顾倾人国的美色,给大焱某位大臣甚至是皇帝灌下了迷魂汤,不计得失也要搏得美人笑? 计百寒有些看不明白大焱王朝。 但他至少看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寒盟副盟主莫天奉的布置在大焱人的攻势下,都如同一张窗户纸般一捅就破,那他再把其余的寒盟士卒带往码头,也不能叫御敌了。 而是白白送死。 趁乱逃跑? 普通士卒或许能趁乱逃跑。 毕竟就算是四五万头猪在都城里乱窜,也总有些幸运儿能够活下来。 但计百寒可就不一样了。 他是莫天奉的亲信副手,是这支寒盟大军的第二把手。 普通士卒就和乱窜的猪一样,因为杀不过来或者是不见了后懒得刻意去找,因此侥幸活下来,但按照擒贼先擒王的共识来判断,他计百寒在莫天奉已经被擒住之后,无疑会受到大焱人的重点关注。 在大焱人明显高手如云的前提下,这能跑得掉吗? 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性。 但计百寒比起把生死托付给运气或者说是大焱人的大意与谨慎,他还是更愿意握在自己的手里,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了。 挟持人质! 既然大焱人是海刹国公主搬来的救兵,那么他们肯定不想海刹国王出事? 趁着大焱人还在码头上,他们下船登陆还要些时间,自己只要在这点时间里拿下海刹国王,以他的生死为要挟,应该就能换取自己逃出生天了? 所以,计百寒发动了这场强攻。 不是为了攻破海刹王宫,仅仅为了给他擒下海刹国主打掩护。 海刹国主也显然没有料到这次强攻的真实目的,站在宫墙上为海刹国尽着最后一份力气,这正好给了计百寒可乘之机,登梯上墙,凶猛地扑向不过七品境的海刹国主。 海刹国主始料未及,只能仓促闪躲。 周围海刹将士试图救援他们所效忠的陛下,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一直守护在海刹国住身边的不器大师不退反进。 眼角低垂的老僧扯下了身上的袈裟,身上绽放出金色佛光,金色佛光灌入袈裟之中将其染成金色,他抖开了金色袈裟向前扔去。 金色袈裟迎风而涨,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把凶气逼人的计百寒一下子兜了进去。 随后老僧盘膝坐下,口诵佛经。 佛经念诵之间,袈裟之上的金光大涨,质感逐渐从布料变成了金石。 但没等海刹国王松上一口气。 在佛经加持下已经趋于凝固了的的金光忽然像是瓷器一样破碎,然后撕拉一声,恢复原本色泽的袈裟被从里面撕开了一道缺口。 不器大师闷哼一声,诵经声断,当场吐出了一口血。 然后计百寒从袈裟缝隙里冲了出来。 浑身缭绕着煞气。 血脉喷张如同蚯蚓般在肌肤下隆起。 他这样的沙场武夫,仅仅是冲阵之时,就足以唤起普通士卒心里的胆怯与绝望,海刹国主虽然没有胆怯,但他也感到了一阵有心无力的绝望…… “咚——” 但是预料之中,被摘下首级或是刺穿心脏的剧痛没有爬上海刹国主的心神,反而是来势汹汹不可阻挡的计百寒就像是崴了脚一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因为用力过猛,膝盖把垒成宫墙的坚硬砖头都磕出来了一个小坑,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赶过来救驾的海刹国将士们目瞪口呆,一个个连下巴都有些合不拢了,毕竟在他们的视角里面看起来,寒盟大军的副将计百寒气势汹汹杀气重重地冲了上来。 然后扑腾一下,就在他们的陛下面前跪下了。 难道是他们误解了计百寒了。 他不是来行刺陛下,还是向陛下投降? 但这也说不通。 至少要是来投降的话,怎么也不该指挥着大军强攻海刹王宫? 海刹国王也想不通的,但刚刚他可是亲身经历了生死一线,距离死亡就差一点点了,如今虽然不知道计百寒为何突然跪了下来,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是活了下来。 活下来,这就已经足够庆幸了。 “……多谢大真人出手相救。” 吐血了的不器大师没有擦去嘴角鲜血,也没有去捡起已经破了的袈裟,他在起身后双手合十,郑重地行了个佛礼,众人朝着国师行礼的方向望去。 第一眼没看到人。 第二眼往上看了,才发现在他们的头顶,海刹王宫的上空,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披着雪白轻裘的人影。 结合不器大师刚刚的称呼。 这是一位御空而来的道门强者? “海刹国国王洛衡,多谢大真人出手出手相救。” 海刹国王朝放下大弓,理了理袖口,然后朝着宛如人间仙人的那道雪白人影俯身相拜。 自报身份的同时,以表感激。 海刹国王确信自己根本不认识天上的人影,不清楚这位道门高人是偶然路过此地,因为苍生善念而出手想相助呢,还是……如方才那些兵卒们议论与期待的一样,真是海刹国等来的救兵? 如果前者,虽然不能指望无亲无故地道门高人为了海刹国与已经起势的寒盟为敌,大概也只是解一时之围,不过海刹国也将记得这份恩情,并把握这难得的喘息之机。 而如果是后者…… “杀!” “呃啊……” “跑、快……跑……” “弃兵刃而降者,可活……逃者……死!” 忽然,随着冷风传到了海刹国王耳朵里的兵刃相交声似乎更嘈杂了一些。 他猛然一愣,随后赶紧向王宫外望去,只见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摧枯拉朽般撕开了寒盟士卒的阵线,杀至了海刹王宫之前。 在那支军队之中,海刹国王看见了一杆迎风招展的高大旗帜。 大焱。 第854章 徐大将军 寒地大同盟的副盟主一共率领了六万人攻打不识趣的海刹国。 一路攻城拔寨打进了海刹王都时也还剩下将近五万人。 即便其中最为精锐的两千士卒已经在码头全军覆没,剩下的将士良莠不齐,虽然都属于寒盟但却来自不同国家,但这哪怕往少了算也该是四万多人。 四万多头猪从猪圈里冲出来,这都是一场混乱。 但是从海上而来的大焱将士,即便在人数上略有劣势,却宛如一场始于码头的洪流,沿着街道有条不紊地席卷了海刹王都。 即便来自大焱的将士们并不熟悉这片建立在苦寒之地上的王城,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凭借着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军事素养与精良装备,牢牢把控住了战局。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没过太久,那杆大焱旗帜便已经来到了海刹王宫的大门前。 方才救下了海刹国王的道门高人也顺势落了下去,与大焱将士站到了一块儿,显然他并非是路过此地。 “开门,速速开门……” 海刹国王都没等宛如神兵天降的大焱军队派人来沟通情况或是做出要求,就已经识趣地打开了王宫大门。 他走出了王宫,亲自迎接大焱的一众将士。 大焱军队中站在最前面的。 除了刚刚御空而行随手制伏了计百寒的道门高人之外,还有个抱着只火红狐狸的青色袄裙少女,以及腰间悬着葫芦眉眼略带悲苦的中年男子。 再就是一袭红袍的披甲女将。 其身旁还跟着个不仅穿着一身铠甲,就连脸上都戴着个青面獠牙鬼脸面具的人。 再之后,就是海刹国王无比熟悉的一道身影了。 “……父王!” 眼见父皇无事,海刹公主洛清芝自然是难掩喜极而泣的情绪,之前发现海刹王都已经沦陷时有多绝望,现在近乎于失而复得就会有多欣喜。 “清芝……好孩子,好孩子!多亏有你,为父才能活下来,也多亏有你,我们海刹国才能渡过此劫……” 即便海刹国王洛衡其实从未指望过女儿能搬来救兵,甚至因为担心女儿为了救国而牺牲自己,所以有些不属于一国之主的自私想法,只想着女儿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就行了。 但是大焱将士已经横扫了寒盟将士,解了海刹国的覆灭危机,来到了海刹王宫的面前。 能够搬来这么一支强大的援军。 海刹国公主得是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委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既是海刹国王,也是洛清芝父亲的洛衡不愿意去细想,因为至少在此时此刻,他面对拯救了海刹国的洛清芝,绝不该有半点的斥责或是贬低,只应该是全盘的赞美与褒扬。 父女相拥而泣的温情画面没有持续多久。 洛衡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洛清芝也知道这可不是由着她抒发喜悦的场合,自己这已经是有些唐突失态了,擦了擦眼泪站到一旁,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父王,来支援我们海刹国的是大焱王朝的大将军……” 来的竟然是一位大将军吗? 海刹国王听说过大焱王朝的武将划分,大将军就已经到顶了,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可无一不是当世顶级的将领,能征善战攻无不克。 难怪那些寒盟将士的阵线在这支大焱军队的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一样轻易撕开了。 洛衡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手,没让女儿把话说完。 他微笑着俯身相拜,说道:“感谢大焱王朝的仁义,有大将军领兵相助,以后寒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海刹国有救了,我洛衡纵死也能够瞑目了……” 这话本身说的本身没什么问题。 吹捧了大焱王朝和大将军,踩了一脚寒盟,甚至用“死”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但有一个问题。 洛衡俯身相拜,拜的是刚刚救了他的道门高人。 他这话是对着徐年说的。 把徐年当成了大将军。 徐年古怪地看了眼海刹国王,然后看了看这身御寒轻裘,既没披甲也不执锐,更没有虎符令牌之类的信物挂在身上。 他哪里像大将军了? 这也能认错? 洛清芝脸色一僵,急忙纠正道:“父王,徐真人不是大将军,这位韦大将军才是。” 洛衡笑容一顿,暗道一声糟糕。 赶忙转过身,想要向披挂红袍的韦大将军赔罪。 韦大将军却也摆了摆手,大笑道:“虽然我才是大将军,不过洛衡陛下误打误撞倒也至少对了一半,海刹国能够得救,确实得首先感谢徐真人,若非徐真人道法通玄大显神威,今日可不会有这么顺利。” 这是事实。 徐年先扫清了码头上的莫天奉等人,再先行一步及时阻止了计百寒劫持海刹国王,如此保证了大焱军队能够顺畅无阻的在海刹王都里面横扫寒盟军队。 洛衡赶忙借坡下驴,陪着笑脸:“徐真人刚刚救我一命,洛衡感激不已,但除了徐真人的道法之外,今日海刹国能够渡过劫难,也离不开韦大将军的犀利兵锋……” 还好还好,虽然闹了个误会,但这位来自大焱的大将军似乎脾气不差,不计较这点误会。 当然。 也有可能是这位徐真人虽然不是大将军,但却地位极高,极受重视的缘故? 海刹国王洛衡会把徐年误以为是大将军,不是没有看见站在最前面披甲挂袍明显将军风范的韦良玉。 而是因为刚刚徐年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洛衡看见韦良玉朝着徐年拱手示意——韦大将军的拱手,是感谢徐大真人的出手相助,为大焱军队扫清障碍大大减少了伤亡。 但是洛衡又不会读心,就多想了一层。 误以为韦良玉是徐年的手下,徐年才是大焱的武将之首。 至于徐年没有披甲。 若他既是大将军又是深不可测的道门高人,修为和地位都摆在这里,披不披甲很明显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显然不足以直接证明他是不是大将军。 “韦大将军,徐大真人,还有诸位大人,都是远道而来就不要站在这里吹冷风了,都请跟我入王宫一叙,海刹国虽然远不如大焱王朝富饶,但总不至于连招待各位的礼节都尽不了了……” 第855章 冬主天厄 海刹王都刚刚遭遇了一场兵祸。 虽然战火只燃烧了一天,因为王宫未破,烧杀抢掠也还没上演到高潮,还算不上是百废待兴,海刹国的重臣们也都还活着,已经着手开始处理战火焚烧王都后留下的那些伤痕了。 许多在王宫里避难了的王都百姓也自发加入其中,一起为海刹王都恢复生机尽一份力。 而在臣民一心救灾的时候,海刹国王洛衡则在设宴。 以款待大焱人。 海刹国没有大焱王朝富饶,这不是洛衡的自谦,而是无可辩驳的一个事实,不过即便如此,匆忙之中摆上桌的佳肴虽然谈不上精美,但确实很有这片苦寒之地的特色。 熏制的猪腿肉,片成的薄片蒸熟之后晶莹剔透,不需要额外的佐料直接下口,便有醇厚的肉香。 牛肉汤,但有别于大焱以清汤或酱汤为主,这里的牛肉是和胡萝卜、西红柿、洋葱一起炖煮,炖煮出来的汤色发红而浓稠,汤味酸甜飘香,牛肉肥而不腻。 大龙虾,足足有酥酥尾巴那么大一只的龙虾,刷满大油之后覆满香料烤制,开壳挖肉而食,肉质爽弹其味鲜美。 其余的,还有鱼翅做成的汤,某种腌制发酵后的海鱼,以及同样是某种海鱼的鱼籽作为主要材料调成的酱用来沾饼……特色是很有特色了,即便是在玉京城都难得一见,但这滋味上就见仁见智了。 或许是徐年吃惯了大焱的口味,合不来这苦寒之地的特色。 除了特色菜肴之外,甚至还有数名舞女在王宫乐师奏响的欢快音节之下,跳着异域风情十足的舞蹈。 在玉京城即便是烟柳河花魁的舞姿都讲究一个含蓄,哪怕衣服少,纱也要多,主打一个隐隐约约好像能够看得见的朦胧感。 海刹国舞女服饰就没怎么用纱了,仅仅是面纱遮了个半脸,漏脐漏胳膊漏腿,这都不是大大方方的程度了,放在风气开放的玉京城都都得被抨击一句有伤风化。 她们的舞步也讲究一个轻快有力,很能体现出力量与形体的碰撞下,最纯粹的那种美感。 摆下宴席的宫殿里面,有烧到通红的火炉驱散寒意,有热情奔放的舞女展现舞姿,有各种别具特色的菜肴不停地端上桌。 但是宫殿外。 在海刹王宫外。 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海刹国王洛衡其实想象的出来那是怎样的画面。 但不管这对比起来显得有多么荒唐甚至可笑,眼下款待好这些来自大焱王朝的大将军、大真人以及其余大人们,的确就是他能够为海刹国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了。 说起来有些残忍,但哪怕洛衡救灾救人再怎么努力,哪怕所有受到战火波及的海刹百姓都得到了有效救治。 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寒盟卷土重来的时候,海刹国一样还要被战火焚烧。 眼下只有来自大焱的这位韦大将军。 才能救得了海刹国。 洛衡不否认这归根结底是他身为国主的无能甚至是可悲。 但甭管韦大将军他们需要的是佳肴美酒还是舞蹈,只要能够让他们尽兴满意了,不辜负了女儿的付出,就算是要洛衡上去跳舞又有何妨。 “……我敬诸位大人一杯,感谢诸位不远万里从大焱而来,解我海刹国之困!” 洛衡举杯欲饮。 不过韦大将军压了压手,笑着说道:“洛衡陛下盛情款待我们不好推辞,但这酒就免了,战事未完不饮酒以免误事,不过徐真人他们并非是我军中将士,不受此限。” 洛衡依然举杯,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说道:“我饮尽以表感激之情,诸位大人随意便是。” 坐在旁边的公主洛清芝,默默为父王酒杯中添酒。 徐年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海刹国的酒。 很烈。 张天天自己抿了一口,然后给好奇这是啥味儿的酥酥也尝了一口,然后酥酥呸呸呸地吐了吐舌头。 李施诊没有出席。 救人去了。 以李叔的心善,没见到可能算了,但既然一路上见到了那么多死伤者,不做点什么又哪里能够安心呢? 玄止戈他们也没有出席。 他们压根就没和海刹国王接触。 海刹国王都不知道这支大焱军队里面还有来自百羽王朝的化形大妖。 菜没过五味,韦大将军喝了碗牛肉汤,吃了几片熏火腿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洛衡陛下,我们从大焱而来,对你们这永冬寒地有许多不解的地方,还得请教你一下。” 洛衡连忙说道:“韦大将军折煞我了,哪里敢当得起请教?只要是韦大将军有所需要,我洛衡定然是全力配合。” 韦大将军笑了笑,说道:“请问洛衡陛下,这寒地大同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是近些年才在你们这儿异军突起的一方势力,但我好奇的是这寒地大同盟有何魅力,能把成千上万年以来分治这片苦寒之地的那些国家,聚集到一起呢?” “如果说他是凭借着武力,这眼看着就要统合了永冬寒地的强大武力,也该要有个来源。” 大焱王朝毕竟和永冬寒地离得太远。 隔着这么远搜集下来的情报,很难尽详尽实,难免会些细节上的模糊与遗漏。 海刹公主洛清芝和她的随行护卫们也说不清楚。 在他们的视角里面,寒地大同盟最开始只是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兴起势力而已,但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然后等着雪球滚到海刹国的时候,才发现海刹国都难挡这大势所趋。 毕竟永冬寒地风雪太大安宁太久。 难免反应迟钝。 但任何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势力的强大,都不可能是凭空诞生出来。 即便是武帝都有微末无名时的事迹可考,这寒地大同盟及其盟主,总不能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海刹国王洛衡以前也没关心过寒地大同盟的由来,但如今都已经被打到王都了,确实摸清了敌人的些许底细: “韦大将军可有听说过冬主天厄?” 韦大将军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冬主天厄?不曾听闻,是哪位隐世强者的名号吗?” “不是隐世强者,而是我们苦寒之地曾经崇拜过的神明……” 第856章 被遗忘的神明 天厄是传说中主宰着寒冬与霜雪的神明。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至少是远到仙神与天魔都尚在人间的岁月里面,天厄便是永冬寒地的主宰者,那时的人们通过向这位神明献上信仰与贡品来换取庇护。 只不过在远古时代落幕以后。 天魔被镇压。 仙神也从人间隐去。 冬主天厄也是自那之后就已经销声匿迹的仙神之一。 后来,冬主天厄不再回应信徒们的祈祷,而永冬寒地却多多了个佛门圣地极乐净土,此消彼长之下,自然而然这片苦寒之地就在佛光普照下改变了信仰,成为了崇佛之地。 “……老黄历还有老人记得,但这位冬主就算是牙掉光的老人也都不记得了。” “毕竟祂少说都是活跃在万年前的存在了,即便寒盟高呼冬主庇佑什么的,旁人都不知道他们说的冬主是谁,不管是翻书还是询问博学之人或者寻访古庙,也根本就找不到天厄的事迹。” “最后还是我们海刹国的国师不器大师,专程为此回了一趟佛门圣地,才确认了在永冬寒地确实是有供奉过这么一位神明,而不只是寒盟为了笼络人心虚构出来的东西。” 海刹国王洛衡知无不言地说着。 “不只是”。 寒盟甭管是出于利益还是追求信仰,的确是在宣扬冬主天厄,继而把苦寒之地上的不同国家都纳入麾下,这确实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只不过不是虚构出来的神明而已。 韦大将军沉吟问道:“通过神明来笼络人心……但是如今的永冬寒地显然已经没有了对冬主天厄的信仰了?寒盟若只是从历史尘埃里翻出这么一位神明,应该远不够把这么多人纳入麾下,应当是能够给出更实际的利益才说得通。”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像是永冬寒地这般早就遗忘了昔日庇护一方的仙神之流,被如今尚且看得见摸得着的佛门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存在取代了信仰,这确实是比较普遍的情况了。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万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仙神,如今谁还记得呢? 像是长生天之于大漠的那种情况,反而是少数中的少数,毕竟即便是万载已过时至今日,长生天依然有残存下来的力量庇护着大漠,可供祂的祭司们借用。 但是永冬寒地的冬主天厄,显然是很久很久都没有显过灵了。 不过信仰变更是普遍,但冬主天厄曾经庇护着永冬寒地,照理来说即便现在的人们都已经不再给祂上香了,但是寺庙、书籍乃至地方习俗志怪传说,怎么都找不到冬主天厄的事迹,这就有点离奇了。 换了信仰归换了信仰,前任若是货真价实的神明,怎么也该留点痕迹下来? 考虑到冬主天厄的信仰是被佛门所取代,最后还是经过佛门圣地才能够确认冬主天厄并非虚构。 徐年秉承着既得利益者值得怀疑一手的态度,怀疑冬主天厄之所以永冬寒地消失得这么彻底,以至于就连寒盟亮明冬主的旗帜都没人认得出来,莫不是因为佛门曾经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好事? 把这苦寒之地里属于冬主天厄的痕迹都抹去了,以便自己的莲花座能够干干净净? 海刹国王洛衡朝着韦大将军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韦大将军真知灼见,寒盟确实不只是靠着把一位被人遗忘的神明翻了出来就笼络到了人心。” “关键在于寒盟盟主。” “他自称自己是冬主天厄选中的神使,要把祂的力量重新带到永冬寒地。” 张天天切好了一只大龙虾和酥酥一起分着吃,听到寒盟盟主自称神使,她好奇地问到:“自称神使?我猜这寒盟盟主,不会是真展现了冬主天厄的力量,带来了神迹?” 洛衡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冬主天厄是主宰寒冬与霜雪的神明,永冬之地倒是不缺寒冬也不缺霜雪,但既然是主宰这种力量的神明,也就不仅仅能够带来,也能够驱散。” “寒盟盟主确实展现过驱散寒冬与霜雪的力量,我也曾经亲眼所见,确实是一呼之下,风雪消散阳光普照。” “很多人愿意加入寒盟大概就是在追寻阳光——毕竟按照寒盟盟主的承诺,他未来将会让永冬寒地不再永冬,从苦寒之地变得四季如春,让这片大地上的子民再也不必在风雪中求存,不会每到冬天便是一场大劫。” 坐在韦大将军旁的青鸾因为面具覆脸,没有吃东西仅仅是坐着而已。 她捏着嗓子沉声说道:“洛衡陛下,恕我冒昧,听陛下这么说,似乎加入寒盟才是上选。” “负隅顽抗不仅敌我实力悬殊,还是在阻止自己的国民过上再无风雪的好日子。” “您的臣民里面难道没有人在抱怨您为何不加入寒盟吗?” 洛衡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到:“唉,抱怨的何止是臣民……” 旁边正襟危坐,只浅浅喝了两口牛肉汤的洛清芝面色忽然一变:“何止是臣民……父王您是说谁?” 洛清芝到现在都没看到王兄的身影。 她原本以为,或许是在与寒盟的战争中不幸罹难了,所以也没提这一茬。 但此刻听到父王这话,却有了新的念头。 洛衡再度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各位,犬子洛玉树,也就是清芝她的王兄,便相信了寒盟。” “甚至领着一些人临阵倒戈,给了寒盟可乘之机。” “不然海刹国即便不敌寒盟,也能够多坚持一段时日,不至于让各位从大焱王朝远道而来,都没办法休息就直接加入了战场。” 洛清芝握着酒杯的指节有些泛白,她能够理解王兄相信了寒盟,毕竟寒盟盟主描绘的未来确实很美好,但她难以理解王兄竟然会临阵倒戈。 若是大焱的支援再晚些决定支援海刹国,若是没有徐大真人的阵法镇住海上异象。 她重新踏上故土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凄惨光景? 洛清芝颤声问道:“父王,王兄他……洛玉树他人呢?” “抓住了,但到底是我自己的骨肉,舍不得杀,关在了大牢里。” 第857章 永冬不冬 “说句实话,本来我还以为海刹国已经没救了,想着如果王宫被攻破,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刻,就把洛玉树放出来,让他继承王位,然后我就去一死了之。” “毕竟寒盟的人对洛玉树的观感应该要比我好很多,连带着应该会对他担任国王的海刹国也给点优待。” 洛衡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甚至可以说语气都很轻快。 抓住了、舍不得杀、一死了之…… 似乎只是几句话就能概括的小事而已,还想着如何把这件已成为既定事实的小事利用起来,在局势不可挽回的时候为海刹国争取一点点利益。 但只要认真想一下。 洛玉树的临阵倒戈可是实打实的父子相残,寒盟将士的抓住可乘之机可是差一点点就把海刹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在海刹国猛然跌落的这一过程中,又有多少人多流了血呢? 韦大将军尝了一口腌海鱼,异常鲜明带有刺激性的气味直冲脑门,要不是为了最起码得礼貌,她都想直接吐出来了,很勉强才用力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腌海鱼的味道太上头,还是因为听到了洛玉树的临阵倒戈父子相残。 她皱着眉头,沉声说道:“那么洛衡陛下为什么不信呢?是比起有一个寒盟压在自己头上的温暖阳光,更喜欢自己就能够全权主宰的风雪严寒,还是……您看出了寒盟盟主的话里有破绽?” 这话题从青鸾提出开始就有点冒昧了,再到韦大将军的这句话更是有点冒犯了。 但她们能够这样说,是大焱王朝的强盛允许她们展露出强势的一面。 之所以要这样说,则是为了看看海刹国王的秉性如何,以便决定之后该怎样合作。 海刹国王洛衡沉吟片刻,苦笑道说道:“破绽没看出来,风雪散去阳光洒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其实也很震撼,当时也考虑过让海刹国成为寒盟的一员,但当阳光散去风雪重来之后,我就冷静下来了。” “寒盟盟主很少和人动手,但听说他的修为很高,副盟主都是五品境,他大概率是四品境,而我的修为不高,只有七品境,还是个粗鄙武夫。” “我无法分辨出寒盟盟主用来驱散风雪的力量,究竟是他自己的修为之力呢,还是他自己所说的来自冬主天厄的神赐之力。” “毕竟改变天象有些耸人听闻,但佛门也是有过类似的显圣传说……” 韦大将军和青鸾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徐年。 徐年知道她们的意思,开口说道:“如果是四品境强者,在小范围内暂时驱散风雪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寒盟盟主承诺的将来驱散整个永冬寒地的风雪,这就远不是四品境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个四品境强者,徐年显然很有发言权。 洛衡恍然地点了点头,向徐大真人敬了一杯酒以感谢他的解惑。 随后继续说道:“看来我的疑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寒盟盟主的力量是来自他自己的修为境界还是冬主天厄的神赐,这虽然是个疑点,但也不是促使我下决定的主要因素。” “寒盟盟主要是真能如他所说的一样,让永冬之地不再永冬,能够四季都有温暖的阳光,海刹国加入寒盟也没什么不好。” “但问题是,寒盟盟主承诺的是将来。” “他现在还做不到。” “却现在就要我们都加入寒盟,听从他的号令。” 韦大将军的筷子放弃了腌海鱼,端起牛肉汤喝了一口,问道:“寒盟盟主的态度这么强硬吗?都不容许你们等上一等?” 洛衡苦笑道:“是啊,不准等——我原本就是想着,等到寒盟盟主真做到他承诺的永冬不冬温暖如春,我就让海刹国成为寒盟的一员。” “但他的态度很强硬,眼下就要做出决断。” “要么加入寒盟,要么就等着被寒盟打上门。” 韦大将军咽下炖煮到酥烂的牛肉,继续问道:“寒盟盟主这么操之过急,看起来很像是知道自己兑现不了承诺,所以要抢在谎言破灭前攫取更大的利益……那些加入了寒盟的人,就不怀疑他们盟主撒了个弥天大谎吗?” 洛衡说道:“或许怀疑,但寒盟盟主也有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他的意思是想要让永冬寒地能够四季如春,必须要让冬主天厄进一步复苏。” “复苏冬主天厄的方法也很直接,就是让他这个冬主天厄在现世的唯一神使,来统一永冬寒地。” “按照他这个冬主唯一神使的说法,冬主天厄是从永冬寒地诞生出来的神明,但如今永冬寒地已经不再属于祂了,所以祂的力量才不再足以庇护这片苦寒之地。” “但如果让永冬寒地重新归于冬主天厄的麾下,祂就能够像以前一样,让风雪只是我们的屏障,而不再是我们的苦难……” 徐年吃了一块张天天夹到他碗里的龙虾肉,轻声问道:“这已经涉及到改变信仰了,佛门难道没什么意见吗?要是以后永冬寒地真成了冬主天厄的地盘,祂明显也是要受人香火供奉的,佛门圣地怎么办呢?难道搬家?” 洛衡解释道:“不管寒盟盟主的承诺是不是真的,但寒盟要一口吞下永冬寒地的野心显然是真的。” “普度众生的佛门自然是不喜欢寒盟,曾经多次为了像我们海刹国一样被寒盟逼迫的国家主持公道,但是后来佛门自己陷入了麻烦,已经无暇他顾了。” “寒盟也是自从佛门管不了之后,才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兴战火。” 此行目的地就在极乐净土的徐年追问道:“佛门遇到了什么麻烦?” 洛衡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不器大师提起过。” “好像是近期在佛门之中兴起了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佛法学说,信其者如获真经如癫如狂,不信者视为异端畏如豺狼,夹在信与不信的则认为是自己佛法还不够,无法解读其要义,敬之而又畏之。” “佛门圣地里的高僧们,大多都在为这新佛法吵得不可开交,日日辩经时时论法,已经无暇理会外事了……” 第858章 不器大师 引得佛门圣地辩经论法的佛法学说莫非是…… 徐年恍然想起他在有鹿书院遇到的佛门师徒,一个是转世高僧,一个是在世高僧。尤其是在世高僧清慧,又是五品境又有佛门至宝十方莲台,在佛门当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大抵是能够相当于有鹿书院大先生之于儒家。 如果说那对来自寒乌国松度寺的佛门师徒没有死在大焱王朝的铁骑之下,而是回到了佛门圣地。 把徐年当时随口搬出来的“众生皆可为佛”宣扬开来,引起了佛门圣地的内耗,连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寒盟要复苏冬主天厄这种关乎信仰更易的大事都能够不顾了 应当不至于? 徐年神情古怪,他当时对圆真和尚说的那套佛法,当然不算是胡诌,但他自己可没什么研究,就相当于是从前世搬了几句名人名言而已。 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但与其自己瞎猜,显然不如问个明白,徐年直接问道:“洛衡陛下,你所指的佛法学说,是否与一对名叫清慧和圆真的佛门师徒有关?” 洛衡摇了摇头:“我非佛门中人,只是听不器大师提过几句,并不知晓详情……” 洛衡虽然不知道,但是他所说的海刹国国师不器大师也不是找不到人。 在这顿由海刹国王盛情招待的宴会接风洗尘过后,徐年便去找了不器大师。 那位已经算得上得道高僧的不器大师没有出席宴会,既是因为他不喜酒色,也是因为他身为海刹国国师,在国王另有重要事务时,自然而然肩负起了救济百姓的职责。 苦寒之地的太阳落得早,时辰还不算太晚,但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在这破城后的第二个晚上,即便侵略者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他们留下来的伤痕却注定会让许多人都辗转反侧,睡不了一个好觉。 徐年在随处可见战争痕迹的街道上找人打听,很快就打听到了不器大师的下落,当他找到正以金刚之力抱起一根房梁救出被困百姓的不器大师时,还意料之外地见到了李叔。 但仔细想想,这倒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都是救济百姓,救到一块儿来了也不算奇怪。 “……清慧大师?大真人说的没错,导致那方净土吵到连寒盟都顾不上了的佛法学说,正是出自于清慧大师,不过依照清慧大师的意思,佛法另有出处,他只不过是有缘人,侥幸把佛法带回了净土。” 不器大师把被房梁压着了腿的伤者交给李施诊医治,而他则双手合十朝着徐年行了一礼,徐年说明了来意后,这位海刹国的国师流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佛门圣地虽然吵得厉害,但就目前而言这还只是佛门自家事,外人知道内情的可不多。 “大真人可是认识清慧大师?” “算是……认识。” 徐年语气古怪,忍不住再进一步的确认道:“清慧大师宣扬的佛法学说,可是……本自具足?” 听到这么一句话,不器大师神色猛然一变,体内的佛光都有些难以控制地浮动了一阵,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快速拨动,嘴唇张合之间连连说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才稳固住了佛光。 “不敢妄言!不敢妄言!不敢妄言……” “清慧大师的众生为佛本自具足之论。” “实在是太过高深了。” “贫僧佛法不精,难解其妙,故而只能不思不想不去琢磨,以免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对于众生为佛的新佛法。 信者奉为真经,不信者视为异端,而不器大师刚好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一派,认为自己的佛学还不够精深,不足以解析其妙,敬之而又畏之。 不器大师看向徐年的神情更为意外了,苦笑道:“没想到大真人对佛法还有研究?” 儒释道。 这可不仅仅是三条修炼途径而已。 更是显学三教。 涉及到理念认知处世方略的不同,在这三条修炼途径上的修行者,一般修的是什么就是哪教中人,修为越是高深往往越是如此,所以不器大师显然就把徐年当成了道门中人。 但是这众生为佛的佛法…… 这可是现阶段就连许多佛门中人都未必了解,几乎要把极乐净土分裂成两派了的新佛法。 若是消息灵通打探得知,也应该是说耸人听闻的众生为佛。 能够说出本自具足,就证明不仅仅是道听途说,还一定是研究过佛法,甚至佛法造诣颇深,才能意识到比起与佛门一直以来的独尊一佛相背离的众生为佛,本自具足才是这一新佛法的关键。 “算是……略有研究。” 徐年也只能这样说了。 不然他要是如实说,清慧的众生为佛本自具足,就是从他这里得去的,到时候不器大师估计再想稳固住佛心,就不只是转动佛珠念几声阿弥陀佛的事儿了。 不器大师却双手合十,再行了一礼,轻声笑着说道:“大真人谦虚了,贫僧看得出来,大真人对于佛法想来不只是略有研究而已。” 不,大师,这你是真的没看出来啊…… 徐年在心里默默回应道。 所以回过头捋一捋事情经过,因为徐年在有鹿书院对圆真掰扯了几句众生为佛,圆真和尚的师傅清慧和尚也知道了,还把这套佛法带回了佛门圣地,佛门圣地里的高僧们由此因为众生为佛还是独尊一佛吵到不可开交。 寒盟能够突飞猛进快速发展,也正是因为佛门圣地忙于辩经论法无暇他顾。 要这么算起来…… 寒盟盟主高低得给徐年磕两个头了。 毕竟若是有佛门圣地压着,寒盟最起码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掀起战火,通过战争来吞并那些并不愿意成为寒盟一份子的其他国家。 “城墙——城墙要倒了!快跑啊——” “速速离开此地!” “跑起来,都跑起来,快快快……” 急促的催促声忽然传来,尔后只听见一阵从细微到震耳的轰鸣声从城墙上扩散开来,然后就是比月色更黑的阴影,自缓缓倒下的城墙投射到了地面上。 第859章 净土不净 海刹王都的城墙在先前的寒盟攻城战中,遭受过投石机的摧残,虽然最终撑了下来,或者说是城门比城墙更先一步没能撑住,但是这城墙显然也不再稳固,岌岌可危了。 兴许是苦寒之地的连绵不断风霜成为了推倒城墙的最后一份力量。 总之。 这一段岌岌可危的城墙已经朝着城内倒下。 徐年、李施诊、不器大师他们都在附近,而随着城墙倒下而渐渐扩大的阴影之下,除了在战争中已被摧毁的房屋之外,还有一些正在清理毁坏房屋的人影,正在急忙向外跑去。 谁也没想到城墙会在这时候倒下。 即便是有人发现了异常高声呼喊,但也不是人人都来得及跑出城墙倒塌的范围了。 不器大师二话不说已经冲向了倒塌的城墙,他解下背上袈裟,既然袈裟上已经被计百寒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依然迎风而涨,势要把砸下来的城墙托住。 即便这能够抵御炮击的城墙倒下来时,是真正意义上的如同山崩,何止千钧之力? 这不是六品境能够轻松拖住的力量,何况不器大师之前在抵挡寒盟大军时就已经受过伤,先前阻挡计百寒时更是加重了伤势,远不是全盛状态。 不过徐年虽然没像不器大师一样冲过去,但他可不是没有动手。 伸手一推。 天地之力便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本要向内倒下的城墙,推得改变了一个方向,向着无人的城外倒了下去。 轰隆隆隆—— 城墙倒塌,动辄几十斤重的城墙砖头如同暴雨砸在地上,刹那之间地动山摇,尘烟滚滚。 众人心有余悸。 但好在没有人被倒塌的城墙掩埋。 不器大师松了口气,收回袈裟走向徐年,双掌合十再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幸好有大真人在这里出手相助,若没有大真人的大善之举,恐怕免不了又要出现新的死伤者了。” 不器大师只是尽力而为,但他可没信心以破烂的袈裟托住城墙。 那些得救的人,心有余悸长松了一口气之余,虽然没有凑到徐年的面前,但都或是朝着他的方向抱拳或是鞠躬,默默地表示了感激之情。 李施诊也治完了不器大师刚从房梁底下救出来的伤者。 被房梁砸中了腿,运气好也没断,只是骨折和错位,他三两下就治完了,不过毕竟伤到了骨头,凡人躯体很难一下子就痊愈,之后还是得静养。 “谢、谢谢大夫……这、我需要给您多少药钱?” 李施诊笑着摇了摇头。 伤者又是千感万谢,然后才在其他人的搀扶下,拖着伤腿离开。海刹国已经划分出了几片区域,专门用来收治他们这些暂时无家可归的难民。 李施诊冲着徐年笑了笑。 刚刚城墙倒下时,他头都没抬一下,倒不是觉得以自己七品境的道门修为管不住倒塌的城墙便不理睬了,而是相信既然徐年在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城墙倒下压死人。 事实证明,李施诊果然没有看错徐年。 李施诊好奇问道:“天天没跟你一起吗?” 徐年说道:“天天她还有其他事情。” 李施诊兴许是猜到了,也没追问张天天能有什么事情,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就说道:“对了,说起来我们不是要去佛门圣地吗?正好不器大师是佛门高僧,不向他请教一下该怎么去佛门圣地?” 徐年笑着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这正是徐年来找不器大师的另一个目的。 佛门圣地可不像是有鹿书院一样,就明明白白地坐落在玉京城外,而且常年大门敞开,可以说是只要想去就能去,而这极乐净土虽然都知道位于永冬寒地,但可不是随便找个车夫或者向导带路就行了。 进入佛门圣地的方法众说纷纭。 有说是需要心诚,只有信佛之人才能看见极乐净土的阶梯。 也有说是要多做善事,只有功德在身的人才能得到佛光接引进入西天极乐。 也有说必须要有佛门高僧带领,不然就算把苦寒之地走遍了也只是穿越了风月,到不了佛门圣地…… “……这些众说纷纭的传言可以说都对,但也都不是全对,心诚和行善或者有高僧引路确实都能进入极乐净土,但其实呢这里面的讲究是一个缘法,通俗来说就是要与我佛门有缘。” “心诚信佛,这自然是有缘。行善积德,便不是佛门中人也是近佛之举,同样有缘。有佛门高僧引路,这就更是实实在在的与佛门有缘了。” 不器大师自是不介意和徐年、李施诊两人说起佛门圣地,只不过神色中却有几分无可奈何之意。 “若是以往,能够为徐真人和李大夫引路至我佛门极乐之地,贫僧当然是乐意之至,不过眼下却是不行了。” 徐年好奇问道:“是因为大师毕竟是海刹国国师,暂时不方便离开海刹国吗?” 不器大师摇了摇头:“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却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现在的极乐净土,不管是心诚行善还是有高僧引路的有缘人,都会找不到进去的路,那片净土已经暂时封闭起来了。” 徐年皱眉问道:“也是因为……清慧大师带去的新佛法?” 不器大师无奈说道:“是啊,但同样也因为寒地大同盟他们掀起的战火已经扰乱了这片大地的清净,如今的极乐净土里外都不清净了,哪里还来的净土呢?” 极乐净土已经封闭。 这还是不器大师前些时候亲自去过一趟才发现的事情。 那时候海刹国遭到寒盟的攻打只能够苦苦支撑,任谁都看得出来若无外援,海刹国败局已定只是能撑多久的问题,不器大师便是为此去了极乐净土,试图从佛门搬出救兵。 虽然说因为众生皆佛和唯一佛的分歧吵得太过于厉害,已经连眼皮子底下的祸事都无暇去管了。 但是不器大师自己毕竟也是佛门中人。 卖了这张脸皮,哪里出于他私人的情谊,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寻求到帮助的? 结果。 不器大师连极乐净土都没能进得去。 不是没找到路。 而是接引众生前往净土的阶梯,已经被风雪所断。 第860章 洛玉树 “哈哈哈……我、我没有……哈哈哈……杀了我——父王……哈哈哈——我没有拿寒盟的好处……我只是相信……错了——父王,你们都错了……哈哈哈!” 牢房后面,一名被捆住了双手双脚的男子笑得满脸泪水撕心裂肺,躺在地上像疯狂扭动,像是被洒了一把盐巴的蛞蝓。 这名男子正是倒向了寒盟的海刹国王子洛玉树。 洛玉树之所以会是这般模样儿,则是因为在不久前有一盆化开了痒痒粉的清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痒痒粉是张天天捣鼓出来的一种很像是盐巴的灰色粉末结晶。 在结晶状态下用手抓一把都没什么事情,只要注意手上别有汗水就行了,因为但一旦与水或者其他液体混合溶解之后,痒痒粉这已经表述在名字上了的药性就会全方面挥发出来。 名字是张天天随口取的,主打一个顾名思义和简单好记。 但这痒痒粉虽然顶着个无异于“大黄”之于黄毛大狗般的随意至极名字,但是效果可一点都不随意,洛玉树此时此刻地表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姑且也能算是一味药的灰色粉末结晶药性非常单一。 奇痒无比,往死里痒。 不过要注意这里的“死”只是形容而已,并不会真的致死。 之所以捆住了洛玉树的手脚,则是因为痒痒粉本身虽然不致死,但人在痒到受不了的时候难免冲动伤害自己,所以要限制住他的行动能力,以防万一。 毕竟也是海刹国王洛衡的亲生骨肉,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忍下杀手。 “……啧啧,这都一刻钟了还不肯说,看来是真的没拿寒盟的好处,只是脑子不好使,为了别人画出来的大饼,就能够背刺你的亲生父亲。” 牢房外,张天天锐评着洛玉树,然后隔着铁栅栏将一粒白鹿丸弹进了洛玉树的嘴里。 洛玉树浑身酥痒飞快消退。 他汗流浃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疲惫而又脱力,只剩下粗重地喘息声。 洛清芝也在牢房外,她轻咬下唇,那双宝石般澄澈的双眸里面,除了不解之外便是愤怒:“王兄,父王只有你我两个孩子,我是女儿,你是嫡长子,将来王位都是要传给你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玉树的喘息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低声说道:“你……你当时不在,你不会知道……” “孙盟主驱散风雪时,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的感受……那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温暖。” “这不是说,我没见过阳光,而是这样的阳光如果能不再珍稀……以后这片苦寒之地上的每个人,一年四季都能够享受到的温暖……这样的温暖,你能想到有多珍贵吗?” 洛清芝紧紧咬着牙齿,那张绝美的面容都有了些许的变形。 她质问道:“孙盟主……寒盟的盟主吗?以后……呵,他说他以后能做到,王兄你就信了?你宁愿相信一个自称神使的外人,也不相信父王?父王他对你我,对臣民是什么样,你自小到大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洛玉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坐在地上,隔着牢房栅栏与洛清芝对视。 与洛清芝如出一辙的那双眼睛。 虽然满是疲惫与失意,但却透露着一股坚持。 “正是因为我太了解父王了,也同样知道海刹国的现状,更不会高估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知道不论是父王的统治下,还是传到我的手上,海刹国的子民都只能是在风雪中求活而已。” “孙盟主他却可以让阳光普照着海刹国,让我们远离风雪。” “到那时候……温暖,就再也不是珍贵之物了。” 洛清芝瞳孔微微颤抖,问道:“所以,你就相信了寒盟?” 洛玉树摇了摇头,他面色憔悴但声音却坚定:“不是我相信了寒盟,是我只能相信寒盟!洛清芝,你是才从外面回来的,你是不是去了……大焱?来,你告诉我,大焱的阳光怎么样?他们那里是不是就算是冬天,都要比我们这里的夏天温暖?” 洛清芝没法否认。 她即便没有见到大焱的冬日,但也已经知道这多半是真的。 大焱王朝的冬天不是没有人会被冻死,但那是苦命人碰上了天公不眷的少数例子。 而在海刹国,一年四季除了夏天和少数比较灿烂的春景,都有可能出现冻死骨,而每当到了冬天,只要取暖之物稍有不足,屋子里不够温暖,夜晚入睡之后能否再睁开眼睛迎接清晨,都是个未知数。 张天天忽然笑了一声,冷声说到:“呵,别的时候我不知道,但你们海刹国今年死在寒盟刀斧之下的人,应该会要远远多过被冻死的人?” 洛玉树憔悴面容上的坚定颤抖了一下,他低下了头,低声说到:“为了将来的阳光不再珍贵,牺牲……眼下的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啪!啪!啪! 张天天鼓了几下手掌,面无表情地说道:“哎呀,说的可真好呢!” “但如果牺牲掉的那些人,不是被你蒙在鼓里的百姓,不是到死都相信你这位王子的臣子,不是把后背都交给了的将士,那就更好了呢。” “如果我是在你的墓碑前,从那些知道你的理念与大义,却依然相信你的追随者口中听到了这些话。” “我可就要感动地掉下几滴眼泪了呢。” 洛玉树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我的死能起到作用,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张天天嗤笑道:“哈哈,我倒是觉得,你既然这么无私奉献,不如以后就去当个樵夫?” “每日里多砍些柴火,也就能够多救些人了。” “踏踏实实用自己的双手双脚为了理念而奋斗,总好过你把自己的性命乃至家国,都卖给寒盟,当他孙盟主的柴薪。” “毕竟你怎么保证孙盟主用你当柴薪,点燃了他的火,是会要给你们带来温暖,而不是把你们烧成灰烬,温暖他自己一个人呢?” 第861章 热心的张天天 洛玉树想要让海刹国不再困于风雪,想让百姓时时刻刻都能享受到温暖的阳光。 在这片苦寒之地上,这确实是非常远大的理想。 单论这理想,可以说是崇高而又伟大。 但洛玉树最大地问题是,他没有亲手带着相信着他的臣民,一步步摆脱风雪走向阳光,而是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却又不愿意放弃理想,把这希望寄托在了寒盟盟主的身上。 这本质上,和寄希望于他人的怜悯与慈悲,有何区别呢? 何况寒盟盟主自称神使,将要复苏冬主天厄。 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大漠长生天神殿的大祭司塔日哈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神使了,能够实实在在借助到长生天的神力,如果神明真的能够复苏,他怎么不复苏一直以来庇护着大漠的长生天? 难道是不想吗? 若说所庇护之地的统一是复苏神明的前提,大漠如今是已经臣服于大焱了,至今那片大漠还有一块版图在大焱的疆土之中,但在更久以前,大漠可不是没有尽归于王庭统治下的时期。 何况海刹国原本不必死这么多人。 没有洛玉树的倒戈,海刹国完全可以坚守到大焱王朝韦大将军的到来,即便风雪依旧,很多人也依旧可以在风雪中活下来,而不是死在寒盟的刀斧之下。 洛玉树逐渐无言。 他在沉默中蜷缩起身体,靠在冰冷的牢房墙上,呆呆地仰着头。 头上是牢房的天花板。 看不见天空。 张天天也没再搭理洛玉树,抱着理想溺死自己的家伙或许还值得尊敬一二,但抱着理想害别人溺死可就是个混账了,她在这大牢里面也不仅仅是特别关照了洛玉树一个人而已。 大焱将士撕开了寒盟阵地的时候,喊的是弃兵刃而降者可活,除了瓦解敌人战意,也是真的接受投降。 寒盟投降的人里面。 级别低的就解去兵甲,集中看押。 而级别高的呢,则在海刹国的大牢里面,喜提了牢房一间。 不过此时此刻,大牢里关押着的级别最高寒盟将士反而不是放下兵刃自己投的降,而是遇上了徐年,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擒住了。 一个是脑子还算活络,当时想到了挟持海刹国主的计百寒,可惜身手和时机都差了点,没能得手。 另一个就是寒盟副盟主莫天奉了。 是的。 莫天奉活了下来。 徐年当时凝结出的那朵八叶冰莲不单单是针对莫天奉一个人,而是覆盖了整个码头的两千多人,威力没那么集中,而莫天奉的五品境武夫的强横体魄也给他留下了一口气。 当时徐年察觉到了,但也没补刀,留个活口也正好能打探寒盟的情报。 寒盟这支大军的一二把手如今都在牢房里面关着了,为了让两人能够乖乖配合吐露出情报,这就需要些技巧了,原本韦大将军是交给了她信任的副将洪先登来负责。 不过张天天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凑了这么个热闹。 也算是主动请缨了。 “哈哈哈……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们问啊!我都说,保证都说……” “解药……给我解药……我、我哈哈哈哈……我说……我都说啊……不要再折磨我了……” 莫天奉和计百寒分别被关押在互相隔开了两个牢房里面。 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这是审讯拷问的一个小技巧,既是为了防止联合串供,也是为了让其中一个人因为不知道另外一人都交代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如果撒谎会不会被另一个戳破,从而产生心理压力。 但此时此刻,两间牢房里的声音却如出一辙。 歇斯底里的笑声中带着哀求。 韦大将军麾下副将洪先登巡视了一下两人的情况,心情有点微妙,原本以为这会是个苦差事,毕竟要撬开别人的嘴可算不上一件容易得事情,何况这这两人一个是六品境武夫一个是五品境武夫。 这下手轻了,可能破不了防,但下手重了,人死了怎么办? 尤其是莫天奉,本来就只剩一口气了。 洪先登只能希望这次能够遇到两个嘴不硬的软蛋,成王败寇都成阶下囚了,该交代地就交代了呗,你少受了点苦,我也少劳点神,大家都轻松。 这不是两全其美,对大家都好? 但怎么都没想到,在那位主动请缨的小姑娘的帮助下,竟然会变得这么轻松,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清水里掺入那小姑娘给的药粉,然后往莫天奉和计百寒的身上一泼就完事了…… 必须得承认,洪先登原本对张天天还有点微词。 在他看来这小姑娘就是闲的没事了来找点乐子,但审讯敌人这能有什么乐子呢? 要是觉得血腥和哀嚎是乐子,那这可就有点变态了。 尤其是这小姑娘要是来个外行指导内行,在边上指手画脚,或者是善良用错了地方怜悯起了敌人,这不准那儿不许,这可就是在给他添麻烦了。 只是看在徐大真人的面子上,洪先登有麻烦也得忍着。 但看到莫天奉和计百寒的现状后,洪先登对张天天的印象就大为改观了,从不谙世事天真活泼的抱狐少女变成了千万不能够得罪的女人,他可不想有朝一日也躺在地上笑到撕心裂肺,如蛆虫般扭来扭去。 好可怕的女人。 仅仅是随手拿出来的一味毒药,洪先登这都什么都还没问呢,莫天奉和计百寒就都已经吵着要交待了。 “问啊……你们问啊……哈哈哈!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问……啊啊啊——哈哈哈!你们为什么不问啊……” “我说、我都说……哈哈哈……我都说了……我交代……你们给我解药……你们问我……哈哈哈——” 洪先登估计着这也差不多了。 虽然张姑娘说过这药死不了了人,但听着这已经快要力竭的笑声,他都怕这俩个六品和五品的武夫,硬生生把自己心肺给笑裂了。 反正像盐一样的灰色粉末调出来的药水还有剩余。 不行就再泼一次。 服用了解药之后,已经几乎虚脱了的莫天奉和计百寒没有耍花招。 有问必答,十分老实。 洪先登从军以来,见过的阶下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从来见过这么配合的,就是两人这颤抖的瞳孔和依然崩溃的神情,像是被玩坏了一样,让他有些担心这俩人可别脑子也一起坏掉了,交代出错误的情报…… 第862章 情报 在品尝过痒痒粉的威力之后,真正意义上笑到脱力了的莫天奉和计百寒都变得相当老实,几乎是洪先登问什么就答什么。 而之所以只是“几乎”,也不是在个别问题上他们俩人不愿意配合,仅仅是因为他们俩人也答不上来而已。 就比如。 寒地大同盟的盟主孙尘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如今的寒盟副盟主莫天奉,他在寒盟刚刚起步不久时就已经跟在孙尘生的身边了,毫不客气的说要论及对那位寒盟盟主的了解,真没几个人能多过他。 但即便如此,莫天奉对孙尘生的了解也是始于在寒盟建立之后。 可问题是在寒盟建立之前,孙尘生在哪儿? 又在做什么呢? 这可是一位四品境的大巫,举世罕有的强者,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过莫天奉虽然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却有一个猜想,值得一提的是计百寒也提出了同样的猜想,证明这即便不是事实,也不会是胡编乱造,而是在寒盟内部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孙盟主他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几千年甚至是万年前的老前辈了,通过某种自封延寿之法,一直沉睡到十年前才苏醒过来,着手建立了寒盟。” 来自过去,这恰好也能解释孙尘生为何要复苏冬主天厄,因为这就是他的信仰。 自封延寿之法,是指那些通过封闭自我陷入沉睡,来极大程度延缓寿命枯竭的方法,不过这种延寿或者直接点说就是吊着一口气的苟命方法,普遍都有几个摆脱不了的共性。 修为越高效果越差,因为越是强大的自我越难以封闭。 沉睡得越久也就越难以醒过来,只要超过了一百年,就极有可能在这么自封之后,不是等到后世某个时间苏醒过来,而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得睡过去了。 如果孙尘生真是来自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的老东西,他自封这么久了还能够醒过来,至少这运气是真够好,不知道攒了几辈子才攒出这么大的福运。 除了寒盟盟主孙尘生的来历依旧成谜之外,莫天奉和计百寒吐露了许多有用的情报,不仅能够相互佐证,也与海刹国王洛衡分享的情报能够对应的上。 寒盟有多少高手多少兵力,集中部署在什么位置……类似这种军情,显然是洪先登不会错过的重点。 在痒痒粉的酷刑之后,莫天奉和计百寒不说把寒盟的底裤都交代了个清楚,也至少是把从头到脚穿的是什么样都描述了个遍。 寒盟能够调动的大军有三十万。 但这只是名义上,因为这里面除了不足三万的寒盟本部将士,其他的二十七万得从那些已经成为寒盟一份子的各个国家里征调。 在顺风时当然调的动,可是一旦逆风就未必了。 根据洪先登的经验,这种可以说半靠哄骗半靠武力约束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利益瓜葛绑定在一起的同盟,在顺风时大家还能笑嘻嘻一起凑个热闹,一旦逆风往往就开始找家里煲着汤或者下大雨该收被子之类的理由了。 寒盟的强者。 四品境的只有盟主孙尘生一个人。 五品境倒是有两个,两位副盟主,只是其中一位已经是阶下囚了。 六品境数量倒是多,满打满算有十多个,但不全都是寒盟嫡系,就像“三十万大军”一样,是把寒盟成员国里的高手算了进来。 永冬寒地说得上名字的国家共有十三个,如今可是已经有九个加入了寒盟。 苦寒之地那些割据一方的小国虽然小,但是举国之力培养强者,往往也能够培养出一到两个六品境,但这显然也和大军一样有着顺风能凑热闹,逆风指望不上的隐患。 说不定逆风时寒盟的调令到了,别人一边满脸愧疚地找理由拖延或是拒绝调遣,一边心里已经在骂着谁爱去送死谁就去,反正我不去…… “呦,洪将军已经搞定了?我还以为这俩人嘴会比较硬,需要我来帮忙再加加佐料呢,看来是用不上我啦。” 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来到了莫天奉的牢房外,看到莫天奉已经不是大笑着扭来扭去的状态,洪先登身边的桌案上也已经有人摆上了纸笔记了不少东西,就知道这边是已经完事了。 张天天还以为这一个五品境一个六品境,还都是军中将领,或许要皮糙肉厚嘴硬一点呢。 看来也没比洛玉树撑得更久。 哦,也不对。 洛玉树是一直都说的是真话,只是张天天默认洛玉树是在嘴硬,足足用了一刻钟观察洛玉树的状态,觉得不太像是在死撑着不改口后,她才给洛玉树解了痒痒粉的毒,姑且相信了他说的是真话。 洪先登笑着说道:“还得多亏了张姑娘的药,让这俩人轻易地开了口,省了我许多功夫。” 牢房里的莫天奉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方才令他奇痒无比,恨不能一头撞死的毒,竟然是出自这小姑娘之手? 真是蛇蝎心肠,好生歹毒…… 在深切体会过了痒痒粉的毒性后,莫天奉看见罪魁祸首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愤怒了,而是畏惧,他断然不想再重复一次之前那种痒到直欲把自己一身皮肤都刮下来的体验了。 张天天看向了洪先登旁边的桌案,案上的纸张记载着刚刚从莫天奉口中吐露出来的寒盟情报:“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洪先登沉吟了一会儿,想到了一则情报,轻声说道:“有一条线索,有可能会和徐大真人有点关系,也许张姑娘会感兴趣。” “……和我有关?”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俊逸出尘的青年悄然也来到了牢房之外。 “大真人。” “大真人……” 守在牢房之外,包括洪先登在内的大焱将士都是朝着徐年抱拳致意。 张天天微微笑着,弯起了眉眼:“徐哥这是已经见过不器大师了?” “嗯。” 徐年点了点头,注意到张天天没有抱着毛发火红的小狐狸,好奇问道:“酥酥呢?” 张天天说道:“酥酥在白姐姐他们那儿玩。” 第863章 徐世威和寒盟 白姐姐,也就是百羽使团的白玲儿。 徐年了然地点了点头,酥酥和白玲儿显然关系不错,在船上的时候两只狐妖虽然一个化了形一个没化形,但却经常玩到一块儿去。 “是你……” 莫天奉瞳孔骤然一颤,见到徐年这身雪白轻裘他就有些心有余悸,身为寒地人他早就熟谙了风雪,但是这俊逸青年在码头上招来的寒潮,却轻而易举葬送了他麾下的两千精锐。 那可是两千名寒盟嫡系兵卒,是这次他率领的良莠不齐的六万大军里,当之无愧地精良之师,连带着那些铭刻了阵法,在以往的攻城拔寨中无往不利的投石车和床弩。 都在和这道雪白轻裘的身影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就全都没了! 他能够活下来,被囚禁在这牢房里遭受奇痒无比的刑罚,也不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手段,仅仅是因为自己活下来还能发挥出价值,这看起来年轻无比,但真实年龄恐怕都已经数百上千岁的男子没想着非要杀死他而已。 徐年看了一眼牢房里莫天奉,然后目光便移到了墨迹未干的那些纸张上。 原来他是来找莫天奉问点事情。 但既然洪先登这里已经有了与他有关的消息,不妨就先问清楚现成的。 “洪将军刚刚说的和我有关的线索是什么?” “只是可能。” 洪先登首先强调了一下以免误会,然后才说道:“根据莫天奉交代出来的情报,寒盟已经明确知道了徐世威率领大军由寒乌国杀进了永冬寒地……” 永冬寒地如今只有四个国家没在寒盟的旗帜之下了。 除开海刹国,剩下的三个国家,凛冬、风啸、百熊,恰好堆在一块儿,而且正巧也在徐世威杀入永冬寒地的路径上,他如今已经和这没有被寒盟收入麾下的三个国家厮杀上了。 就像是韦大将军的三万精锐登陆之后,势如破竹地击溃了莫天奉率领的六万大军。 徐世威对上了尚未加入寒盟的凛冬、风啸、百熊三国,同样也是一场一边倒的战役。 堪称是一场屠杀。 莫天奉曾向孙尘生进言,要提防着战力彪悍的徐世威在击溃凛冬、风啸、百熊三国后,以战养战拿到了足够的物资补给然后席卷整个永冬寒地。 应当防范于未然,趁其长途奔袭久战之际,趁虚而入将其击溃。 哪怕为凛冬、风啸、百熊三国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协助,暂时合作共同对抗大焱人,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孙尘生却不仅没有采纳莫天奉的建议,反而让莫天奉不用理会从寒乌国一路杀到了永冬寒地的徐世威,只管铆足了劲拿下海刹国就行了。 在跟随孙尘生的近十年里,莫天奉即便对冬主神使的身份不是那么深信不疑,但却丝毫不怀疑孙盟主的神通广大。 既然孙盟主让他不用管,他就只当是孙盟主已经有了针对徐世威和其麾下大焱大军的应对之策,用不着来他操心。 再到此时此刻,莫天奉人在牢房里,听到来自大焱的将领和大真人专门提到了徐世威,他被痒痒粉折磨到憔悴虚弱的面色忽然一变,喃喃自语念叨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 “徐世威从寒乌国那边攻入永冬寒地,你们又从海上来到海刹国……啊!我知道了!” “你们这哪里是要帮海刹国解围?你们这些大焱人分明是兵分两路形成掎角之势,想要拿下永冬寒地!” “才刚刚吃下寒乌国,都不消化消化就要对永冬寒地出手了吗?不愧是你们大焱王朝,好大的野心啊……” 如果说是要替海刹国解围,这支来到海刹国的大焱军队明显也太强大了一些,不仅仅是精兵强将无数,甚至还有一位四品境的道门大真人,这怎么看都是冲着横扫永冬寒地来的啊! 仅仅是徐世威那一路兵马,借着风雪还能阻上一阻。 但如果再从海刹国发起一路攻势。 两路呈掎角之势,横扫寒地…… 莫天奉越想越是绝望,照这个势头下去,永冬寒地也会要步大漠的后尘了,即便有风雪为屏障,大焱人不能一口气吃下永冬寒地,但只要先拿下一片地域,有了桥头堡。 日后慢慢蚕食,不是迟早的事? 海刹国引狼入室,真是寒地人的叛徒…… 徐年看了眼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的莫天奉,没有多加理睬。 莫天奉的消息显然不怎么灵通。 如果不知道徐世威已经是大焱叛将,确实有可能得出大焱的折冲将军和韦大将军兵分两路,分别从陆上海上合围横扫永冬寒地的结论。 倒不如说,莫天奉到这时候才在消息不灵通的前提下想到这一层,已经是有点反应迟钝了。 “安静!” 洪先登皱眉呵斥了突然大喊大叫的莫天奉一声,莫天奉也只能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他现在都已经是阶下囚而来,即便遇见了大焱人的野心又能够做什么? 看清了绝望的结局。 但却无力改变,只是在折磨自己的内心…… 洪先登转而看向徐年时,皱起的眉头已经舒缓开来,轻声说道:“更微妙的是,从徐世威的行军路线和寒盟大军的部署来看,这两方刚刚好把凛冬、风啸、百熊这三个目前还没有加入寒盟的小国夹在了中间。” “三个小国一面要面对徐世威的攻打,另外一面又是寒盟严阵以待的大军。” “两面包夹,退无可退。” 徐年听懂了洪先登的意思,沉声说道:“洪将军这是怀疑,徐世威投靠了寒盟?” 洪先登点了点头:“也不一定是投靠,或许是合作。” 合作比起投靠,地位上会更平等一些。 如果徐世威确实和寒盟有什么协议,这就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杀入永冬寒地了。 寒盟完全有能力庇护徐世威在寒地风雪中活下去,毕竟刚刚吃下寒乌国的大焱王朝也不太可能派出大军杀入永冬寒地。 而徐世威则能够一鼓作气帮寒盟拿下凛冬、风啸、百熊三国。 如此一来。 如果莫天奉这边也顺利拿下了海刹国。 寒盟就统一了寒地,按照那位孙盟主的说法,庇护寒地的冬主天厄就将复苏了。 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徐世威凭什么要和寒盟合作呢? 寒盟能给他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让他放弃在大焱的名望地位,乃至于妻儿? 如果说是天魔影响了徐世威的神智与决断。 这问题也只需要稍微换一下。 天魔为什么要帮助寒盟呢? 第864章 孙尘生 不死不灭的天魔带来了难以解开的谜题,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接下来的方向明明白白,徐世威杀进永冬寒地如果真的是要助寒盟统一永冬寒地,不管他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要不让他们达成目的就行了。 凛冬、风啸、百熊三国虽然已经鞭长莫及管不到了,但至少海刹国是已经守了下来。 永冬寒地暂时还不至于彻底归属于寒盟。 有韦大将军这三万精兵坐镇海刹国作为桥头堡,大焱也有了条件从海上增派援军。 即便徐世威真的和寒盟合作了,等到他们把凛冬、风啸、百熊三国收拾完,调头再来攻打海刹国的时候,大焱后续的援军也应当已经就位了。 这和大焱王朝原本的目的也并不冲突。 韦大将军远赴苦寒之地,本来就是为了收拾大焱叛将徐世威。 现成的消息已经知晓了,接下来徐年要问的就是他之所以会突然来到大牢的原因了。 “……洪将军,这些人吐露出的寒盟情报里面,可有关于佛门圣地的?” 洪先登摇了摇头说道:“这方面我没有考虑到,我这就替大真人问问。” 洪先登关注的重点肯定是在于寒盟的兵力部署和强者数量。 这是重要的军情。 而且大焱虽然说不禁佛,但因为有鹿书院就在京城外的缘故,自然而然是重儒,也就不指望能从佛门得到协助,所以没怎么在意佛门圣地的情况。 况且海刹国王不是说了,那些佛门僧人似乎因为新佛法吵得不可开交,才会连眼皮子底下的寒盟都不管了。 本来就不重佛的大焱王朝难道还能指望佛门圣地搁置佛法争议,先和他们一起同心协力,维护寒地的和平? 这明显不切实际。 不过徐大真人来永冬寒地的目的地好像就是佛门圣地,所以他才想要佛门圣地的情报,洪先登有点惭愧,这方面确实是他疏忽了,徐大真人帮了他们这么多,他理应是该提前想到,帮徐大真人专门问问。 莫天奉连寒盟的情报都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自然不会对佛门圣地守口如瓶。 又不是皮子想发痒了。 “……佛门?佛门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些佛门高僧早些年确实是有效阻止了寒盟的扩张,但如今却已经不管了,听说是佛门圣地陷入了麻烦,好像是什么分成了两派,吵得相当厉害,只差没打起来了。” “但这和我们寒盟真没什么关系啊,佛门在永冬寒地根深蒂固,即便孙盟主自称是冬主神使,但在寒盟内部也依然有不少人是佛门的虔诚信众,寒盟可不敢轻易去触佛门的霉头。” “以前佛门圣地管事的时候,那些佛门僧人指着我们鼻子骂,我们都是老实受着,没敢把他们一刀砍了呢……” 毕竟永冬寒地早就没人记得冬主天厄了。 但佛光可是长久以来一直普照着这片苦寒之地。 即便不是佛门的虔诚信徒,也会多多少少听说过佛门显圣的事迹,甚至是直接或者间接受到过佛门高僧的帮助。 莫天奉要是敢把怒斥寒盟暴虐无道涂炭生灵的佛门高僧给砍了,指不定哪天他在睡觉的时候,就被手底下的人砍了脑袋,献给佛门以洗清自个儿身上沾染到的罪孽。 徐年皱眉沉思。 他会来找莫天奉,是因为不器大师说通往佛门圣地的路被风雪所断。 虽然不器大师说这是因为外有战火内有争吵,内外都有不净,也就没有了净土,但这样的说法即便是极乐净土的某种规则也显得有些笼统了。 缺少了些许实感。 既然是风雪断了通往佛门圣地的路。 恰好寒盟盟主孙尘生信仰的神明,冬主天厄不就掌握风雪的力量? 会不会和此有关呢? 张天天屈指在牢房栅栏上敲了敲,铁质的栅栏发出咣咣咣的声响,少女皱了皱鼻子,不满地说道:“你这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都是在说啥啊?” “徐哥是要你澄清自己和佛门圣地的变故没有关系吗?” “你这话一点价值都没有,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佛门圣地吵起来了,你再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来我可要帮你想了。” 这话委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佛门圣地的佛法之争又不是寒盟做的手脚。 莫天奉是寒盟副盟主又不是佛门高僧,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呢? 但张天天这满脸不爽的神情,显然是没打算和莫天奉讲道理,莫天奉用脚指头想知道让张天天出手来帮他想,摆明了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光是想想,他浑身就已经有点发痒起来了…… 所以,莫天奉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抓耳挠腮,最终在张天天那愈发像是在看着已经没有作用可以处理掉的垃圾一样的眼神之下,他总算是交代出了一个与佛门有关的可疑之处。 “对……对了!孙盟主他一直都不在意佛门圣地!” “寒盟里面不少像我这样的并非佛门虔诚信徒的人,一直都觉得佛门圣地会挡着的寒门的路,但是孙盟主一直以来都既不在乎寒盟里的佛门信众,也没管过那些阻挠寒盟的佛门高僧。” “就好像……好像——孙盟主他早就预知到了佛门圣地会有如今的自顾不暇,放着不管就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佛门不好管,稍有不慎就有引起巨大的反弹,而只要不管,等到佛门圣地陷入自乱,自然就也不会成为寒盟统一永冬寒地的障碍了……” 预知? 这听起来像是道门四品境的天机之力。 但暂且不说寒盟盟主孙尘生一个四品境大巫哪来的天机之力,佛门圣地可是有佛光遮蔽天机。 徐年这个正牌的四品境道门大真人都看不出东西来,孙尘生就能够看出来? 若说这是孙尘生身为冬主神使获得神明赏赐的力量,这力量未免有些强得过头了。 毕竟徐年已经修炼了天机阁的天机秘法,都完全看不透遮蔽了极乐净土天机的佛光,他可是有些怀疑那佛光莫不是源自一品境的佛陀弥留在净土里的某种力量。 第865章 人皆有归途,寒始于何处 孙尘生要是有这么厉害,早就该把永冬寒地的十三国推平了,哪里还用得着僵持到现在呢? 但如果孙尘生不可能是看透了天机。 这又怎么解释呢? 孙尘生和徐世威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合作。 所以寒盟不防着徐世威,徐世威也顶着风雪杀进了永冬寒地。 但在佛门自顾不暇这件事情上,孙尘生显然不存在是暗地里和谁达成了默契的前提条件。 毕竟让佛门陷入佛法之辩的始作俑者是徐年,他有没有和孙尘生达成默契助力寒盟统一永冬寒地的事业,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况且这时间上也对不上。 徐年是在有鹿书院的秋试上才把众生皆佛的大乘佛法说出来,今日子时才到立冬呢,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个月。 但按照莫天奉话里的意思,他那位孙盟主像是从始至终都没在意过佛门圣地,就好像早就知道佛门圣地会因为自顾不暇,而无法再阻挡寒盟的脚步…… 这左右都说不通。 想不通的徐年勾动了天机,轻易看出了莫天奉不是为了应付张天天的威胁撒了个谎,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当他沿着这条因果线,想要进一步窥视到寒盟盟主孙尘生的命数时,却没什么收获。 一方面,是徐年和孙尘生接触太少,没什么趁手的起卦之处。 另一方面,孙尘生本就是也是四品境大巫,窥探他的命数本就没那么容易。 莫天奉浑身颤栗,就在刚刚他有种命不由己的感受,并非是沦为阶下囚的那种感觉,而是自己的命运已经彻底被别人掌控在手里,像是面团一样能够随意捏圆搓扁。 被看穿了一切,被掌控了一切。 直到一身雪白轻裘的道门大真人皱了皱眉头,身上如烟云般缥缈虚幻的气息散去之后,莫天奉即便人依旧还在囚牢里身不由己,却恍然有种命运似乎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的庆幸。 既然莫天奉说的属实,显然是徐年的思维陷入了误区,不过他很快走了出来。 众生为佛的大乘佛法不可能是孙尘生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如果…… 大乘佛法确实是个意外。 但如果就算没这个意外,佛门圣地也还会有其他变故呢? 已经被大乘佛法覆盖掉了的变故,或许才是孙尘生“预知”到的事情…… 【佛光隐现僧不语,风雪呼啸民生寒,昔日庇佑何处寻,今朝极乐无净土】 【第一节:人皆有归途,寒始于何处?】 【解开寒盟盟主孙尘生的身份之谜】 【当前进度:尚未完成】 久违的系统叮咚声响了起来。 徐年倒是一直感觉这次来永冬寒地会触发系统任务,不过直到这时候才听到系统的声音,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这次的任务形势和过去与上次都不一样。 不是选择了。 但也不是像江扬大灾一样,用进度条来解锁。 孙尘生的身份之谜是第一节,显然后面还会有第二节、第三节……这次是拆成了一节一节,分阶段完成。 但既然这个寒盟盟主孙尘生仅是身份之谜就能够占据第一节,显然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确实是相当重要。 孙尘生身份上的谜团确实很多。 十年前查无此人的四品境大巫,若说他是自封延寿法苏醒过来的老古董,那他至少该是孤身一人才对,毕竟他或许是运气极好顺利沉睡到现在醒来,但就算当初他是什么势力首领,他的势力显然是没能存续到现在。 不然寒盟副盟主也轮不到莫天奉。 在这十年里白手起家拉拢起寒盟,还能归咎于四品境大巫是实打实的强大和或许真实存在的冬主天厄赐予祂在现世唯一神使的力量。 和徐世威的合作或许是利益上有所一致。 但是他又怎么提前知道佛门不会一直是他统一寒地的障碍呢? 佛门圣地可不是割据着永冬寒地的十三小国。 这是一品境佛陀立下的传承。 而且和儒家圣地情况有很大不同。 有鹿书院至今不过数百年,即便有儒家圣地的名头,但实际上碍于国家、学问、师承等等的不同,天下那么多书院即便都承认儒家圣人是至圣先师,但可不会其他书院可不会对有鹿书院马首是瞻,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普天之下的佛寺虽然也茫茫多。 但无论是何处的佛寺,都会以佛门圣地极乐净土为准绳。 毕竟此世佛门一直以来都有个中心思想。 唯一佛。 这也就决定了佛门圣地的强大,孙尘生即便是四品境大巫也不该有能力让佛门圣地陷入自顾不暇的意外之中。 总不能是一品境佛陀所留下的传承在数千年前乃至万年前就有隐患,至今也未解决,然后正好被孙尘生这个知情的老古董引爆了? 这也太天马行空了。 徐年沉吟良久,问道:“有寒盟盟主孙尘生的下落吗?” 不用洪先登通过莫天奉吐露出来的情报来回答,莫天奉非常配合地直接说道:“孙盟主应该在凛冬、风啸、百熊三国那边,如果没有徐世威这个变数,孙盟主他会亲自率领大军打下这最后的三个国家。” 这也是莫天奉会以为徐世威是大焱王朝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大军的原因之一。 至少在他所知的原本安排中,孙盟主是要自己去打下凛冬、风啸、百熊三国。 这里面可没有徐世威的戏份。 孙尘生和寒盟大军在一起,随时还有可能和徐世威汇合,徐年这时候去找孙尘生显然不合实际,有自投罗网的嫌疑,不过要揭开孙尘生的身份之谜或许也不一定要从孙尘生本人身上下手。 佛门圣地被大乘佛法掩盖掉的“变故”之中,没准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孙尘生的痕迹。 横竖徐年来苦寒之地的目的,本就是要去极乐净土。 不如先去看看。 至于不器大师说的风雪断了通往净土的路,这“风雪”归根结底应该也是某种力量的显化,六品境的不器大师找不到前路,不等于四品境的徐年也会在风雪面前毫无办法。 第866章 立冬 十一月八日。 立冬。 万物入眠以待春光。 刚被战火烧过一遍的海刹王都,在王宫大门前和几处主要街道的岔路口上,都升起了巨大的篝火,火焰升腾驱散了冬日严寒,民众们则把手中早已备好的纸钱信笺之类寄托哀思缅怀先人之物投入篝火之中。 寄望于火焰能把他们的思念传达给先祖,也希望先祖能够像火焰一样庇护他们顺利度过冬日里的严寒。 一年一度的立冬祭祖,是永冬寒地的风俗。 相比于大焱那些个世家为了祭祖讲究出来的排场,寒地人的立冬祭祖可以说是朴实无华,都不需要到先祖墓前,只需要一处能够抵御风寒的篝火就行了。 篝火越大,火焰越旺盛,便容易让先祖听到后人的祈福。 但在永冬寒地的冬季严寒之中想要升起旺盛温暖的火焰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往往都会由当地的乡绅大族或者寺庙衙门来牵这个头。 而在海刹王都,则向来是由海刹王室负责来升起篝火。 海刹皇宫外的那处篝火,甚至是由海刹国王洛衡亲自点燃。 如期燃烧起来的立冬篝火,是为了给海刹百姓们挺过严寒的信心,告诉他们战火已经远去,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回到正轨,在每一处篝火的附近,更是架起一口大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而在旁边还有来自皇宫的一车煤炭。 每个参与立冬祭祖的海刹人,都能够领到能够在严寒冬日里驱散寒意的一碗羊肉汤和一小袋煤炭——这虽然远不足以满足在永冬寒地跨过整个严冬的取暖需求,但这也是海刹王室在积极储备过后所能发出来的御寒物资了。 不能说没有用。 毕竟总会有那么些人距离跨过严冬,只差这么一碗羊肉汤和一小袋煤炭。 “……海刹国永远记得徐大真人的恩情,也永远欢迎徐大真人的到来。” “徐真人有恩于大焱,大焱也定不负徐真人,徐真人此去若是有任何需要协助之处,尽管传信与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徐年他们也是在立冬这一日,于海刹王宫里喝过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后,在海刹国王洛衡和大焱大将军韦良玉的相送之下离开了海刹王都。 启程去往了已被风雪隐去的佛门圣地。 除了徐年他们三人一妖之外。 还有同样要去佛门圣地,只是目的与徐年他们不太一样的百羽使团玄止戈等四位化形大妖。 除此之外,还有海刹国的公主洛清芝。 她是徐年他们此行的向导,负责带领他们前往佛门圣地。 原本最合适当向导的人应该是不器大师,但是不器大师身为海刹国国师,眼下不太能脱身,仓促之间也难以找到其他去过极乐净土的人。 一来二去,这职责便落在了曾经跟着不器大师一起去过佛门圣地的洛清芝身上。 倒不是说佛门圣地的位置算什么鲜有人知还不能说的秘密。 很多人都知道极乐净土就位于永冬寒地中部的一片雪原之上。 但问题是,需要身有佛缘之人进入那片雪原,才能够遇到通往极乐净土的接引阶梯,而洛清芝曾经跟着不器大师一起去过佛门净土,虽然没有就此皈依佛门,但“曾经去过”本身也是一种缘分。 即便就连不器大师自己都找不回到净土的路了,洛清芝估计去了也找不到,但既然徐年想要试一试,总该给他们安排一个起码在正常情况下,能够找到净土阶梯的向导。 毕竟说不定断掉了净土接引之路的风雪,已经散去了呢? 除了他们九位之外,还有四名跟随洛清芝一起去过大焱王朝的护卫——六品境的护卫首领不在其中,毕竟六品境也是难能可贵的战力了。 徐年他们这里不缺,但海刹国却缺。 四名护卫都是七品境武夫,放在江湖上算是个高手了,但在这支队伍里面显然不太需要他们来护住周全,倒不是说从海刹都城到佛门圣地这一路上有多太平。 恰恰相反,因为永冬寒地长期以来的十三国割据一方的局势,肯定太平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在各国疆土的边缘和夹缝地带,难免疏于管理,滋生盗匪流寇。 只是四名江湖高手级别的护卫,在这支队伍里面也就比他们的公主殿下洛清芝厉害,真要遇上了对于这支队伍都算得上危险的突发状况,他们多半还得是被护住的那一方。 四人虽然说是随行护卫,其实跟在队伍里也就是为了能够打打下手。 毕竟出行在外总会有些杂活,像是驾车喂马、生火烧水、购置物资这些琐事,不说徐年他们介不介意亲自去做,但既然有这四名护卫在了,他们至少懂得自觉地把这些杂活做好。 “……出了这陌峡关,就离开了海刹国了,之后的路线上多是些小势力自立的山头,会比海刹国内动荡不少,很可能会遇上蟊贼拦路。” 洛清芝轻声说道。 她觉得要是有哪伙蟊贼撞上了他们这支队伍,应该得算是那伙蟊贼运气太差了。 拦路抢劫能抢到一位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的头上,这要是还能凭借实力不死,还当什么蟊贼?而能够死在一位四品境道门大真人的手上,在贼盗匪寇之流中,也算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死法了。 张天天戳了戳躺在徐年头上的酥酥,随口问道:“距离我们出发,一共也没到十天,这就已经离开海刹国了?” 洛清芝解释道:“海刹国毕竟是小国,自然是比不得大焱王朝的地大物博。” 大焱王朝划分出来的郡都不止十几个,但是海刹国连算得上城的地方都没到十个。 无论是疆土面积还是繁华程度,都远不能及。 不过徐年他们这一路走来,虽能在这严寒冬日见不到多少繁华热闹,但是途经人烟密集之处时,起码的安宁和平倒也不缺。 这一方面自然是海刹国长久以来的治理虽未能带着臣民们彻底摆脱风雪,做不到寒盟盟主承诺的那种神迹。 但至少,海刹国也让他们拥有了抵御风雪的底气。 至于另一方面嘛,就是因为徐年他们要去往佛门圣地的路线,刚好与寒盟大军攻打海刹国的路线不在一个方向上,否则他们的沿途所见也免不了风雪埋尸骨的惨状…… 第867章 暴风雪(已修改) 出了陌峡关后还真让洛清芝一语成谶了,徐年他们遇到了一伙剪径蟊贼。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嘿嘿,留下你们的金银财宝还有女人,乖乖听话本大爷若是高兴,兴许还放你们一条活……” 十几人骑着马,穿着能够抵御严寒的皮衣,围住了徐年他们的三辆马车。 其中一人应该是这一伙剪径蟊贼的头目,他带着略微有点变形了的铁盔,勇猛无畏地越众而出,喊出了不管在天南海北都如出一辙的拦路名言,而作为他如此勇猛的代价,便是话还没喊完便听到砰的一声响。 蟊贼头目的铁盔连着脑门上多了一个一眼通透的大窟窿,然后身子一软便栽下了马。 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话我在你们人族几百年前写的话本小说里就已经看到过了,怎么到现在还有人用啊?都不与时俱进,开发出一些新的台词吗?” 白玲儿正和酥酥、张天天一块儿喝茶吃着点心。 她这话是对着张天天说的,不过手上却有一杆长条形状的铁筒,铁筒口冒着一缕黑烟,似乎有些发烫,正遥遥指着刚刚栽下马的蟊贼头目。 “白姐姐,你手里这是火铳吗?” 张天天有些好奇。 大焱王朝也有火铳,她不是没见过,但她印象里的火铳可没这么强大的杀伤力,近距离上强于大焱军弩,但准头差,威力也易衰减,稍微远上个几米,反而还不如军弩了。 但是这被白玲儿手中铁筒一下放倒的马贼首领不仅戴着铁头盔,可还是个皮糙肉厚的七品境武夫。 白玲儿笑着说道:“原理是差不多,但技术可就差远咯,你们人族在这方面,还得跟我们多学学。” 徐年听着两女的对话,心情有点古怪。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里人族的科技水平万年以来都没什么明显进步,反而是妖族似乎点亮了科技树发明了很多对于这个世界里的人族而言稀奇古怪的高科技玩意儿。 但每次看到白玲儿拿出这种颇有前世现代科技影子“万山奇货”时,徐年还是难免有点恍惚感。 蟊贼首领都在一个照面倒下了。 其余蟊贼就更不用说,立刻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顿时变成了丧胆之犬夹紧马腹就要跑,只是余下蟊贼不过八九品的境界,都用不着徐年他们出手,四名七品境的护卫就已经让他们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了。 顷刻间,风雪依旧,但却少了一伙在风雪中作恶一方的祸害。 四名护卫把拦在路上的蟊贼尸体搬开略作清理时,张天天看着蟊贼首领上的铁头盔和他们人人都有的厚实皮衣与钢制弯刀,她好奇问道:“殿下,你们永冬寒地的蟊贼都这么富裕的吗?还是说,不这么富的都被冻死了,没机会出来拦路抢劫?” 头盔、厚实皮衣、钢制弯刀。 这对于一伙蟊贼来说,这些装备有些过于奢华了。 洛清芝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寒地人相较于大焱人,怎么都和富裕扯不上联系。 倒是已经清理完尸体,重新坐到了车夫位置上的护卫轻声给出了答案: “张大人,这些蟊贼应该是寒乌国的逃兵。” “在寒乌国不敌大焱王朝,大败之后,有一些寒乌国的散兵游勇逃到了永冬寒地。”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是这群蟊贼截杀了来自寒乌国的逃兵,缴获了他们的装备……” 两国大战。 影响可不仅限于两国之间,周围的国家同样会受到波及。 那些从战场上活了下来但是已经国破家亡,或是干脆就是逃走了,已经无处可去的将士很容易就会选择落草为寇,成为影响当地民生的一大祸患…… 在这之后,徐年他们一路上还遇到了两次蟊贼,虽能没有初次遇到的蟊贼团伙装备精良,同样也没给徐年他们这支队伍带来什么损失,但不得不感慨这永冬寒地虽然条件艰苦,但这民风也够彪悍的了。 不过蟊贼虽然无所谓,但永冬寒地的风雪倒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了。 真正给徐年他们这支队伍造成麻烦的是一场特别夸张的暴风雪。 夸张到什么地步呢? 目视之处,天地间只剩下了白皑皑的一片,其余的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我说殿下!你们这里的风雪,也太太太太……大了点!这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张天天按着马,扯着嗓子在喊。 因为不按着马,马都要被风雪吹跑了,不扯着嗓子,风雪也会把说话的声音都淹没掉。 洛清芝更为用力地扯着嗓子回话:“不……不是——这种程度的风雪……即便是我唔唔唔——呸!我也很少见到……” 中途的唔唔声,是不知从哪吹来的一团雪拍了洛清芝的脸上。 玄止戈的脚步在这能把人和马都吹飞的暴风雪中依旧沉稳,但他的眉头确是皱着的,沉声说道:“徐真人,这场风雪恐怕来的有些古怪。” 确实是有些古怪。 因为就在半刻钟前还是微风无雪,虽然见不到阳光,但是这在永冬寒地冬天都已经算得上好天气了,但这一转眼,他们就已经陷入了寸步难行的风雪之中。 如果是暴风雨是天河破了个窟窿。 这场暴风雪就夸张到像是天河里的水变成了雪之后破了个窟窿。 徐年眉眼微沉,以道门四品境的修为沟通天地。 他体内有一道惊人的灵力波动直冲天穹。 风雪顿止。 然后天地作为回应,一束阳光洒了下来。 狂风暴雪,尽数化去。 洛清芝愣愣地抬起头,在永冬寒地显得弥足珍贵的冬日阳光,就这样洒在了她的脸上。 但这只持续了片刻。 刚刚才因为道门四品境的天地之力强行扭转天象而驱散了的风雪,竟又卷土重来。 比起之前,并无任何衰弱。 酥酥抱着徐年胳膊才没被吹走,有点儿惊慌: “吱吱吱!” 这雪也太大了!酥酥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啊! 徐年皱眉之间,掐了个驭风诀,凭借着深厚修为硬生生将这夸张至极的风雪挡在了车队的三丈之外,众人才得以继续往前行。 但没走上多久,驾车的护卫却忽然停下了马车。 洛清芝询问道:“怎么回事?” 护卫满脸愕然:“殿下,这前面有座……山。” 洛清芝皱眉问道:“山?怎么会有山?是不是方向错了?” 护卫的语气却有些惊疑不定:“或许……是?但附近应该没有山,不……我是想说,我们永冬寒地,应该都没有这么大的一座雪山?” 第868章 风雪里的道观 呼呼呼—— 如同天穹破了个窟窿,漏进来的风卷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雪,不断地侵染着整片天地,而在这片浑白一片的狂风暴雪中凸显出来的山脉轮廓,仿佛是曾几何时撑开了一片天地的巨兽卧在大地上冬眠的身影。 那是一座巍峨雄峻的大雪山,拦住了徐年他们一行人的前路。 翻山越岭,对于他们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在狂风暴雪中继续前进,有徐年的驭风诀抵御风雪也算不得多么艰辛,但问题在于,这座横在了他们面前的大雪山显然不是预料之中障碍。 徐年看向有些纠结于该怎么解释清楚的驾车护卫,微微皱眉轻声询问道:“总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这里不该有这么一座大雪山?” 护卫连忙点了点头:“是的大真人,我就是这个意思。” “即便刚刚风雪太大迷了路,可是才走了多久?就这么点时间,就算偏离路线又能偏出多远?附近的地形我都熟悉,要是有这么一座大雪山,我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是……” 护卫顿了一下,见徐年的眼神没有丝毫不耐,像是在示意他尽管继续说下去,他方才继续说道: “我在为殿下效力之前曾经是个镖师,南来北往跟随镖局运送货物,也算是在永冬寒地的各处都闯荡过,照理来说这么大的一座山,不可能一点名气都没有?” “但永冬寒地以巍峨闻名的那些山峰,我也都见过了,却远不及这座大雪山的一半……” 这确实很蹊跷。 这么一座大雪山,怎么都不该沦落无名,但如果有名,洛清芝他们这些本地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白玲儿用手接着饼渣吃掉了一块桃酥,一把将掌心的桃酥饼渣再倒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寻思了一会儿,问道:“那会不会这座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雪山,就是我们要去的极乐净土啊?” “不是说佛门那处圣地被风雪遮住了,现在连和尚都找不到回净土的路了嘛,也许不是他们找不到,而是佛门圣地突然搬家了,正好搬到这儿来了呢?” “正好你们看这风雪这么大,也确实能把佛门圣地藏起来了……” 这思路有点跳跃,但佛门圣地的确不是按图索骥就能找到的地方。 搬家换了个位置。 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 但是去过佛门圣地的洛清芝却摇了摇头,笃定说道:“这不是佛门的极乐净土。” 徐年也觉得不是。 他在拦路的大雪山中倒是感受到了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 但那可瞧不出半点佛门修行者的气息…… 徐年沉吟道:“我们往回走,看能不能走出去。” 一行人原地转向,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但是走了没多久之后。 巍峨雄峻的大雪山再次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张天天挑了挑眉:“我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什么鬼有这么大的胆子,拦着他们这支队伍的去路。 莫不是赶着超脱投胎了。 白玲儿好奇地问道:“鬼打墙什么的,归根结底也只会是某种力量在作乱而已,不能直接把这墙给打碎吗?” 很难想象得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他们这支队伍束手无策。 半垂着眼眸,像是个嗜睡老人一样的玄止戈摇了摇头:“不合适,打碎这‘鬼打墙’不难,但难点在于这片地方有些古怪,靠着蛮力出手造成破坏,会有不可知的风险。” 这也是为什么徐年尝试了原路返回。 但既然退不出去。 就该试试继续往前走了。 徐年眺望着横在众人面前的大雪山,轻声说道:“先去看看这大雪山里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实在不行再破墙而出……” 驭风诀能够隔开前进路上的风雪,但是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很快就会被风雪给覆盖。 不留下什么痕迹。 徐年他们顺利抵达了大雪山的山脚,沿途所见的除了风雪之外还是风雪,没有突然蹦出来不知死活勇气可嘉的妖兽鬼怪什么的拦路。 而在大雪山的山脚下,则有一座又破又旧的道观。 白玲儿双掌一拍,指着这道观,胸有成竹地说道:“鬼打墙、风雪天、破道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哎呀,这剧情也太典了,别说是你们人族了,连我都看过!” “我打赌,我们要是在这破道观里歇脚,不久后准会有同样躲避风雪的女子走进道观,女子可能远不止一个人,或许是小姐和丫鬟,也可能是结伴踏青,但总之按照剧情呢,这几个女子不是鬼也有鬼,准是要吸我们的精气呢。” 按照那些话本小说里的经典剧情,这场面要是不安排个女鬼登场都浪费了这环境。 不过话本里遇到女鬼的通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清贫书生。 但他们这支队伍可就不是有无缚鸡之力的问题了,一路上遇到蟊贼强盗都是顺手就积攒了惩奸除恶的功德。 “既然白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就至少看看这道观里面有什么。” 徐年带着众人走进了破旧的道观。 道观之中并无神像,仅仅是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乘着仙鹤乘风而起,飞向一轮被白云缭绕的火红大日。 这是流传甚广的白日飞升图。 图中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开创了道门修行的道一宗开山祖师,道祖。 不过道门流传至今的分支虽然多,但道祖却仅有这么一位,所以任何道观都可能悬挂这幅白日飞升图用来祭拜道祖,并不等于这座大雪山就会和道一宗有什么渊源。 白日飞升图的画像前还有一个蒲团。 只不过蒲团上已经落了灰,显然是许久没人用过了,而在道观的角落里面反而是铺着与道观里的破旧有些格格不入的华丽毛毯。 毛毯旁边还升有一堆已经燃过了的柴火堆。 火堆里的灰烬已经冰凉。 但是毛毯却没有和放在道祖白日飞升图前的蒲团一样落灰,显然是有人已经提前在这间破旧道观里面落脚,躲避着充斥着天地间的狂风暴雪了。 第869章 大雪山(已修改) “外面这么大的风雪,这道观里面倒是不进风。” “这道观看起来年久失修,照理来说早就该被这风雪给压垮了?却还能够屹立不倒,这摆明有问题啊。” 白玲儿左右打量着空空荡荡的道观,像是一眼看穿了此地虚实,很有信心地说道:“而且这是调整了剧情顺序啊,要与我们在风雪道观中邂逅的女鬼,还比我们先来一步?” 话音刚落。 一阵寒风似乎是被人带着,吹进了道观之中。 修为最低的洛清芝猝不及防冷得抖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邂逅?要说邂逅,也该是你们邂逅我们……” 似乎是被白玲儿说中了。 有两名年轻女子从风雪中走进了这间破旧道观,来到了徐年他们的面前。 说话之人仪态大方,衣饰精美华贵,一颦一笑间都有着难以言喻的从容贵气。 而另外一人虽然没说话,但她那双宛如藏着一池秋水的眼眸里面暗藏着妙不可言的仙韵,手上拿着个小巧精美的锦袋,另一只手正用两根如葱白般手指从中夹出了一枚蜜枣,轻轻一弹便送进了自己嘴里。 见到来人,白玲儿脸上“我就知道”的自信表情顿时变成了愕然:“大焱九公主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下等下……我知道了!你们莫非是这里的女鬼变幻出来的幻象?” 贵气从容的大焱九公主朱宁淡淡说道:“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在思考你们会不会是鬼怪在作弄我们呢。” 吃着蜜枣,位列潜龙榜第一的陈沐婉眼睛里的仙蕴稍作流转,便已经下了决断:“徐大哥他们都是真人,不是鬼怪幻象。” 于是朱宁眼神里的警惕与审视之意散去了。 她目光落在了徐年的身上,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有段时日没见到徐真人了,没想到再见到徐真人竟会是在这风雪道观之中。” 徐年微笑说道:“我听说殿下和陈姑娘离开了京城,却不知是来了永冬寒地。” 九公主朱宁愣了一下:“大雪山外面已经是永冬寒地了吗?” 徐年皱眉:“殿下不知道这是哪儿?” 九公主苦笑道:“这是哪儿我倒是知道,但我们不确定外面是哪儿。” 徐年问道:“这里?是指这座大雪山吗?这大雪山是什么地方?” 里面外面,这儿哪儿。 听起来着实有些让人糊涂。 九公主解释道:“徐真人可知道黑道人?” 徐年点了点头。 三奇中的盗首和盲算子他都已经见过了。 剩下还没见过的那位奇人,正是黑道人。 据说黑道人常年在一座大雪山上闭关修行。 等等。 大雪山? 难道这里就是…… 九公主微微颔首,解释道:“这里正是那座大雪山,黑道人的修行之地。” 张天天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可是我听说黑道人的修行之地不是在大焱境内的东边吗?怎么跑到这大焱西边的永冬寒地来了?” 九公主无奈地说道:“这也正是我们被困在了这里的缘由了,黑道人他的修行出了些岔子……” 这座大雪山其实是一处在黑道人掌控之下的秘境。 只不过在正常情况下,这处秘境是稳定的,只要得到了黑道人认可,就能够自由进出这座大雪山,而大焱九公主朱宁和陈大将军府贵女陈沐婉,正有出入大雪山的资格。 只是之前朱宁和陈沐婉他们离京正是来大雪山找黑道人,却不巧遇上了黑道人的修行出了岔子,显然这处秘境的运转也受到了影响,她们被困在了大雪山中,无法出去。 这也就是两女迟迟没能回到玉京城的原因。 “……不过我们还以为只是不能进出,却没想到连秘境的出入地点都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竟然转移到了万万里之外的永冬寒地。” 九公主朱宁揉了揉太阳穴。 任谁遇到这种事情,能不伤脑筋呢? 不过能遇到徐大真人他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起码之后在这风雪大作的大雪山里面,婉儿面临的压力就该小多了。 在稍微弄清楚了当前处境后,朱宁稍微松了口气,注意到了徐年一行人中有个她不认识,但明显不是大焱人的美人儿。 但她先是以大焱礼节向玄止戈等四位盟国使者打招呼行完礼,然后才询问这位异域美人儿的身份。 “我和玄长老他们四位都是熟人了,但这位姑娘我却没见过,徐真人不为我介绍介绍?” 不用徐年开口介绍,已经从刚才这些对话中听出了朱宁身份的洛清芝以大焱礼节行了个万福礼:“海刹国公主洛清芝,见过大焱九公主殿下。” 虽然同为公主。 但这大焱王朝的公主和海刹国的公主显然不能算地位对等。 朱宁也没有盛气凌人,只是恍然道:“原来是洛殿下啊,久仰久仰。” 这久仰倒不是空口胡扯。 在朱宁和陈沐婉离京之前,洛清芝就已经赴玉京城求援了,只不过朱宁也就是听说过,没有见过而已。 朱宁又问道:“不过徐真人、玄长老,还有洛殿下,你们怎么会在永冬寒地,难道是我被困在大雪山里的这段时日,永冬寒地出什么大事了?” 徐真人和玄长老同行,朱宁倒是能理解。 之前就看出来了,徐真人他们似乎和百羽王朝关系匪浅,她也是凭此才从搞砸了的五皇子的手里接过了主持与百羽王朝结盟事宜的美差,白得了一笔大功劳,还因此和玄长老他们这些化形大妖混了个脸熟。 但是他们一起和海刹国公主出现在永冬寒地。 这可就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了。 徐年解释道:“这要说清楚,可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朱宁轻声说道:“如今都困在这大雪山,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还请徐真人详细说说……” 朱宁想要知道她被困的这段时日,都出了哪些事情。 洛清芝的四名护卫见状,手脚麻利地铺毯生火一气呵成,还烧上了一锅热水。 徐年他们则和朱宁与陈沐婉述说着在大雪山外都发生了哪些大事。 陈沐婉在听到虎贲将军因为徐世威的反叛而生死不明,皱紧了眉头,然后听到虎贲将军无事还收拾起了寒乌国的残局,皱起的眉头才舒缓开来。 相比较而言,九公主殿下朱宁则是越听越皱眉头。 她被困在这儿也没过多久,怎么这乍一听起来,感觉外面的世界怎么都已经是大变样了?莫非这大雪山内外的时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山中一日山外一年…… 第870章 黑道人(二合一,已修改) “……竟然出了这么多变故?七皇兄身亡,徐世威背叛,王家竟然还想迎娶我?呵,不过还好父皇已经病愈了,不然说不定我这一回去,还真得成了王家媳妇了。” 大焱九公主朱宁喃喃自语,从误入大雪山的徐年一行人的叙说中感受到了世事的无常变化。 张天天瞥了眼陈沐婉装着蜜饯的小锦袋,听到朱宁的感慨后她眨了眨眼,好奇问道:“皇帝陛下要是病没好,难道就会同意了吗?” 朱宁冷笑了一声,不过她笑声中的冷意,显然不是对着在这间破败道观里的任何一人。 “呵,父皇若是病情没好,这事儿成不成就得看朝廷百官是如何站队的了,不是说他们都不忠于朝廷,但每个人即便是在相同的立场上,对待同一件事的想法总会有些分歧。” “或激进或保守,或是一步不让或是有得商榷,或是觉得委屈就能够求全或是认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朝廷百官难免会有不同的主张,虽然有张公在主导着朝廷,但他也不可能把其他人的声音全都堵死。” “况且荥原王家……这个历经了数次朝代更迭的千年世家,如今大焱的第一世家,在朝廷上的影响力可是不容小觑,估计认同大焱公主与王家少爷的两相结合会是好事的朝臣还不在少数。” “若是没有父皇拍板,朝廷不说一定会同意,但至少荥原王家确实会有可能迎娶到一位大焱公主。” “那样的话,朝廷自然那不会杀王煜之了。” 陈沐婉注意到了张天天的眼神,把装着蜜饯的小锦袋递给了张天天,示意张天天和徐年都拿点,然后她便听到了朱宁的冷笑。 听到最后时,她冷不丁地说道:“若真是殿下担心的这样,王煜之也会死。” 朱宁伸出一只手,勾搭着陈沐婉的脖子,笑着说道:“怎么?若是那样婉儿会看不过去,要帮我杀了他吗?” “嗯。” 陈沐婉口中还含着蜜枣,认真地点了点头。 朱宁继续说道:“那你杀了一个王煜之恐怕还不够,王家也不只有他一个少爷,若是朝廷真的同意了,大焱公主是嫁给王家的大少爷还是二少爷,或者是三少爷……其实都没太大差别。” 陈沐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殿下就拖延个一年半载,等我去把荥原王家砸烂?”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像是在说笑话。 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她有信心能够做到的计划。 洛清芝有些惊讶。 她看得出来这位跟在大焱九公主身边的陈姓女子明显不是侍卫随从一类的角色,但即便陈姓女子的身世再怎么不俗,荥原王家大焱第一世家的名号又岂是白喊的呢? 这陈姓女子说要砸烂王家,真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笑话? 洛清芝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其他的反应。 却发现除了她的四名护卫之外,其他人对陈沐婉的惊人之语,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 这是单纯的不关心呢。 还是说他们都认为陈沐婉能够做到? 大焱九公主殿下作为当事人的反应就更耐人寻味了,只见她扬了扬眉毛,然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陈沐婉的身上,反而是陈沐婉别过去了脑袋,才没有脸贴着脸。 朱宁也没在意陈沐婉的这点嫌弃,笑着说道:“唉,婉儿你对我可真好!” “你说你怎么不是男的呢?你要是男的,我的天赐良缘不就找着了吗?以后只管跟婉儿双宿双飞,还管什么江山社稷呀。” “不过婉儿你现在也自由啦。” “虽然婚宴都已经办过了,但毕竟之前只是有名无实嘛,现在连名分都没咯,不过怎么感觉明明是你的事,我却好像比你更开心呀……” 当朱宁从陈沐婉身上下来。 这位大焱公主发自内心的笑声渐渐被风雪所吹散不见踪影之后。 一直伸手烤着火的玄止戈方才沉声问道:“九公主殿下和陈小姐在这里待得久,应该已经摸出了点门道了?可有离开这大雪山的办法?” 玄止戈他们可还等着要去找回酥酥的兄长。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 可以说是众人之中最急于离开大雪山的了。 朱宁已经恢复了大焱公主的从容优雅,轻声说到:“大雪山问题的根源在于黑道人的修行出错,他的强大力量不受控制的泄露出来,导致这本就在他掌控下的秘境出现了异常。” “婉儿她这些时日都在梳理这些异常,不然这风雪还会愈发猛烈,迟早会把这间道观也给压垮,那我们可就没有栖身之地了。” “离开的方法其实倒也不难,黑道人毕竟是三奇之一,现在只是修行出了岔子而已,他自己能够调整过来,我们只要等他调整好了,大雪山这处秘境恢复了正常运转,自然就可以离去了。” 白玲儿轻轻皱起眉头,问道:“所以我们就只能一边抑制风雪,一边等着黑道人他自己调整吗?” 朱宁点了点头:“等,是最稳妥的方法。” “婉儿她也考虑过强行破开秘境,但那样的话可能会让黑道人的情况恶化,同时还会导致这座大雪山秘境里的异常都泄露到外界,就比如这里的风雪就将化作一场可怖的寒灾。” “即便外面是永冬寒地,但这座大雪山里的风雪,就算放在那片苦寒之地,也应该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灾难了?” 洛清芝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永冬寒地的苦寒熬一熬还能挺过去,但这大雪山里的风雪可就不是靠着热汤和烧炭就能够熬过去的了。 陈沐婉忽然说道:“不一定要等,如果我没看错,徐大哥已经是四品境了?” 刚才徐年他们可没有提及徐年的境界变化。 这是陈沐婉自己看出来的。 用她那双暗藏仙蕴的眼眸。 陈家谪仙、道武双绝、潜龙榜榜首……这一个个含金量十足的名号,确实是盛名不虚。 能够早些解决黑道人身上的问题,早些离开大雪山,这种对大家都好的事情,徐年当然不会推脱,他微微颔首,问道:“陈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陈沐婉说道:“黑道人的力量不受控制的外泄,影响了大雪山秘境的运转。” “如果有人能够控制住黑道人外泄出来的力量,这座大雪山自然而然就能够恢复正常。” “我的实力有限,做不到这一点。” “但我做不到,不等于徐大哥也做不到。” “至于具体要如何做,徐大哥随我上山一看,自然就会明了……” 陈沐婉再怎么道武双绝,她的修为境界说破天也是六品境,和不仅仅是四品境更是三奇之一的黑道人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但换成已经是四品境的徐年,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玄止戈也没坐享其成,瓮声问道:“有我们能够出力的地方吗?” 陈沐婉摇了摇头:“不是道门修行者,上山也没什么用,不过这间道观是黑道人最初进入这座大雪山修行时的居所,如今也是仅有的庇护之地,玄长老你们可以护住这间道观,别让风雪压塌了。” 玄止戈微微颔首:“好,我等会护好这间道观,等你们回来……” 其余人都留在能够抵御风雪的道观里面。 仅有的两位道门修行者,徐年和陈沐婉一起上山。 徐年依旧是以驭风诀避开风雪,陈沐婉显然熟悉这座大雪山的山路,不过两人也不是靠脚上山,直接御空而行向着山顶飞去,不过随着高度攀升,风雪也在加剧。 徐年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灵力来催动驭风诀。 当然。 这对于身怀仙灵根的徐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就是了。 到了差不多半山腰的位置,徐年和陈沐婉都落了下去,没有再选择御空而行。 这里的风雪已经太大了。 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受到了影响,继续御空飞行倒不是不行,但如果再碰上什么突发状况可就危险了,而依据陈沐婉的说法,这座大雪山里的异常,可不仅仅是风雪而已。 “……谢谢。” 陈沐婉忽然说了一声,见徐年有些疑惑不解,她接着补充道:“徐家和陈家的联姻能够解除,这事应该是徐大哥出了大力气?” 刚才在道观里面,徐年他们可没有说明这背后的原因。 事实上,直到今天也有很多京城百姓蒙在鼓里,不知道徐家和陈家这两家门当户对的亲家,怎么突然又闹掰了。 但是陈沐婉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或者说,她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徐年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都猜到了,就该知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没必要谢我。” 陈沐婉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该是要谢谢的。” “即便眷侣婚配非我所求,但是徐大哥此举,我也确实是从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从有名无实到现在,就连名分束缚也没有了。” “就算我不怎么在乎,但我家里人还有朱宁,他们是在乎的。” “还有那些世俗之人也在意这些事情。” “我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我毕竟还在世俗之中,亲朋好友他们也在这世俗里面。” 徐年想起了他当时去了解陈家人对解除婚事的态度。 他想问问当事人的看法。 陈宪虎当时就推测,陈沐婉应该是不在乎。 如今看来,却不知道这该算陈宪虎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陈沐婉本人的的确确是不在乎。 但是她在乎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因而也不是完全割舍了世俗之见。 在已经道过谢之后,陈沐婉转而问道:“都已经到这里了,徐大哥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徐年点了点头。 察觉到了什么? 自然是这座大雪山秘境的异常出在何处。 这座大雪山秘境可以看成是一个庞大的人体,原本五脏六腑经脉骨血各司其职,运转良好。 但现在掌控着这处秘境的黑道人出了问题。 这就相当于是人体的大脑出了问题。 然后在运功的时候运错了路线。 放在人身上是轻则走火入魔,而在这座大雪山秘境上便是异常了。 愈发猛烈的风雪是异常。 在积雪之中蛰伏的巨型蛆虫,同样也是异常…… 徐年和陈沐婉在半山腰处停止御空,落到山道上后没走出多远,便遇到了蛰伏在厚厚积雪之中的巨型蛆虫。 不过不止是徐年,陈沐婉也提前发现了。 两人停下了脚步。 “我想这应该不是那位黑道人养在这山上的妖兽什么的?” 徐年面色古怪地问道。 这绝非是蛇蟒一类的妖兽,而是那种会在腐肉中生出来的虫子,只是相比较起来,在大雪山的积雪中蛰伏起来的蛆虫,要大上太多太多了。 这让徐年想到了当初在玉京城里被召唤出来的长生天,呈现出来的形象正是一只腐烂的苍鹰,而在其腐烂的那半边身体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蛆虫。 陈沐婉摇了摇头说道:“黑道人确实在大雪山上养了不少东西,但可不包括蛆虫。” 徐年又问道:“这些蛆虫是哪冒出来的?” 陈沐婉沉声说道:“是在黑道人修行出错秘境陷入异常之后,从这座大雪山的土地里面冒出来的。” 腐肉会生蛆。 但这一座山……难道也会生蛆吗? 徐年都不知该不该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 不过他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导致这座大雪山秘境出现异常的原因,似乎可不仅仅是从山顶的黑道人修炼出错后泄露出来的力量而已。 或者换种说法。 能够位列三奇之一的黑道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修炼出差错呢? 巨型蛆虫虽然看着令人头皮发麻,但本身并不算强大,都不用徐年出手,陈沐婉体内灵力凝聚成线,一指一个轻轻松松便把这些蛰伏在雪地里的蛆虫隔空杀死。 从灵气洞穿的窟窿里面,有血一样的浆液流淌而出,染红了皑皑雪地。 不过随着山路登高,倒也没有更多的蛆虫阻拦徐年和陈沐婉的上山路,根据陈沐婉的说法,这些蛆虫在半山腰底下才比较多,而越往上越少,而半山腰底下的山路,他们俩人是御空而过。 当踩上最后一层台阶。 风雪骤然减弱。 陈沐婉轻声说道:“这里就是山顶了。” 也就是三奇之一黑道人的修行之地。 徐年面色古怪,照理来说这种世外高人修行的地方不是缥缈仙境也该是洞天福地,这座大雪山本身倒也像是高人潜修之地,但偏偏他在这大雪山的山顶看见的竟然是…… 一大片菜园子。 第871章 菜园 上山路上,随着海拔升高风雪越盛,但是到了这山顶之上,此处的风雪反而没有那么狂暴,虽然比起海刹国的冬日严寒还是要冷上两三分,但已经不至于离了驭风诀就寸步难行了。 山顶当然也有积雪堆积,不过皑皑虽然依旧,但也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丁点杂色了。 在这雪白之中,还有苍翠欲滴,象征着生机的绿色。 豆角、韭菜、黄瓜、大葱…… 这些在乡下农田里常见之物,构成了大雪山上的惊艳绿色,纵然是风雪也不能掩其苍翠。 每一种作物的栽种面积都不多,但胜在作物种类繁多。 而且它们应当是有不同的生长时节,绝大多数都难以适应这冰天雪地的气候,却都在这风雪之中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在这片生机绿意的深处,徐年还看见了畜圈。 饲养着鸡鸭鹅猪牛之类的在农家经常能够见到的家畜。 它们理应也和这满地翠绿一样难耐严寒,不过此时却在风雪中养出了一身膘肥,显然是茁壮成长,此刻正静静酣睡。 早在茶楼说书先生的口中就听说过,三奇之一的黑道人是在生机断绝处养生机。 而在这片人迹断绝,风雪延绵的大雪山上。 也的确是有着本不能勃发出来的生机。 不过徐年在这生机之中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抽离感。 他若有所思地伸手触碰一朵开在黄瓜藤上的花。 却像是触碰了水面的倒影一般。 什么也没碰到,只是惊起了一片涟漪。 等他收回了手。 涟漪渐渐平复,黄瓜花才再次浮现。 如同镜花水月,可见不可触及。 徐年抬头望着山顶至少比起山下能够算得上是柔和的风雪。 他收起了驭风诀。 没有法术阻隔,风雪落了下来。 但是这皑皑白雪没有落在徐年或是陈沐婉的身上,而是径直穿过了两人,为苍翠蔬叶与酣眠家畜都披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衣。 陈沐婉同样也伸出手,但没能接住从天飘落的雪花。 但她没有惊讶,只是感叹道: “果然如此,这山顶的情况倒是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即便整个大雪山秘境都陷入混乱之中,但黑道人还是护住了他倾尽了心血的这片菜园子。” 之所以是果然如此,因为陈沐婉先前也没能登上山顶。 一方面是她得保护好九公主朱宁。 另外一方面是风雪与巨型蛆虫,单独拎出来威胁都不算大。 但越往上不仅是风雪越大,更会和这片秘境一样受到黑道人外泄出来的失控力量的干扰,导致道门修行者难以顺畅地调动体内灵力,想要施展法术与神通都会事倍功半。 但也只有同样熟悉如何运转灵力的道门修行者,才能够帮助黑道人拨乱反正。 徐年看着山顶的勃勃生机,轻声问道:“这些蔬菜与家畜,是在黑道人的照拂下才能茁壮成长,还是黑道人只负责培育它们,最终它们是要依靠自身,在这风雪之中勃发出生机?” 陈沐婉理所当然地说道:“后者。” 徐年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其实也猜到了应该是后者。 毕竟只有后者才称得上是黑道人的心血。 如果是前者,这不过就是有黑道人庇护的普通菜园子而已。 毁了就毁了,只要黑道人自己人没死。 他随时可以再造出来,何必护住呢? 而这些可以在风雪之中勃发生机的菜园子意味着什么。 徐年自然是看得出来。 “大雪山上的这片菜园若是能够普及开来,黑道人前辈可就是立下了万世之功,当是要名垂青史,塑像立庙受人族后人香火祭拜……” 大雪山菜园深处有一间茅屋。 茅屋周围满是花花草草,房檐底下还挂着几串已经风干了的腊肉,放在屋外的水缸里面接着从天而降的雪水,屋内的灶台底下还生着火。 灶台上的锅里有刚刚下锅的米饭和切成块的腊肉,连锅盖都还没盖上。 不过这里面也不仅仅是充斥着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在和灶台相对的茅屋另一侧,还摆放着一张古琴与几幅画像,每一幅画上都是壮阔山水与窈窕侍女。 而这间茅屋的主人,正站立在灶台前。 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强大而又混乱的力量正从其体内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扰乱了整座大雪山的正常运转。 茅屋主人应该也是在仓促之间陷入了这种状态。 因为他的手上还拿着烹饪用的铁勺,勺子里面是一勺酱汁。 结合还没盖上的锅盖,合理推测这勺酱汁应该是要淋在铺着腊肉的米饭上。 “黑道人。” 陈沐婉揭露了手拿铁勺一动不动的茅屋主人是何身份。 徐年打量了一眼黑道人。 黑道人的肤色并不黑,也并没有穿着一身黑袍,单看清癯面相,怎么也不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是一个四品境的强者,单纯的外在环境已经很难改变他的容貌。 虽然实际年龄肯定不止,但看起来就像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文士。 不过徐年隐约觉得黑道人那张脸看起来莫名有点似曾相识。 徐年感受了一下黑道人的情况,然后他皱紧了眉头,看向了同样皱眉的陈沐婉:“都到这里了,你应该也察觉到了?” 陈沐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嗯,看来是我颠倒了因果,不是黑道人出了问题导致大雪山秘境出现异变,而是大雪山秘境出现的异变,冲击到了黑道人。” 原本陈沐婉的揣测是黑道人修行出岔子才使得大雪山发生异变。 当然了,像是黑道人这种强者无缘无故修行出错的可能性极低,但不管黑道人修行出错的原因又是什么,总之是他这个秘境之主出了问题才进而波及到了整个大雪山秘境。 可是在徐年的庇护下,陈沐婉登上出现异常的大雪山山顶后,来到了黑道人的面前,她才察觉到并非如此。 是有某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冲击到了整个大雪山秘境。 黑道人为了维持大雪山秘境不在这场冲击下分崩离析或者是脱离现世坠入到不可知的虚无深渊之中,直面了那股能够动摇到大雪山根基的强大力量,继而才出了问题。 第872章 滚油 不过黑道人与大雪山秘境出现问题的因果顺序虽然颠倒了。 但实际上需要做的事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梳理黑道人体内外泄出来的混乱力量,无论将其磨灭或者是引入秘境运转的正轨之中都无所谓,只要这座大雪山秘境恢复正常运转。 狂风暴雪与巨型蛆虫应该就会消失了。 他们也不至于继续被困在这座大雪山里面。 至于这能否让黑道人苏醒过来。 暂不好说。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此举对于黑道人也是有益无害。 “徐大哥,我可以轻松找出秘境运转的异常之处,不过我的力量不够,不足以抚平黑道人外泄出来的混乱力量。” “所以,如果徐大哥没有更好的提议的话。” “就由我来引出秘境运转的异常之处,然后由徐大哥处理掉那些混乱力量?” 陈沐婉说话之余,她眼中暗藏的仙蕴悄然运转,仿佛能够看穿天地,直指症结。 从黑道人身体里泄露出来的混乱而又强大的力量,维持着这片大雪山秘境有序运转的力量,两股力量是在哪些地方纠缠在一起,以至于产生了异变。 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陈沐婉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换成江湖中人通俗易懂的说法,这就相当于是武学奇才一眼就能看出武学招式里的破绽。 只不过陈家这位谪仙能够看出的“破绽”可不仅仅在于招式。 天地间万事万物的流转。 小到落叶随风大到日升月落。 无论是血气煞气,亦或者灵气巫力,乃至于是佛光与儒风。 万般力量,在她眼里自有规律。 也就自有破绽。 这和掌握了万千道韵的徐年其实有些相似之处。 只不过徐年是因为掌握了对应的道韵所以烂熟于心,相当于带着答案在找题而已,而陈沐婉是能够凭借着天赋直接看出来,等同于是看到题目就能够知道答案。 徐年从陈沐婉的身上感受到了“天赋”的重量。 他现在当然也能沿着黑道人外泄出来的力量,精确找出大雪山秘境里的异常所在,但扪心自问他如果是在六品境的时候,可未必有陈沐婉的这份能耐…… 至于为什么是“未必”,这么不确定的语气。 因为徐年一步就跨过了六品境。 停留时间太短,感受确实不深,不太确定自己六品境的时候有多大的能力,能不能够做到。 不过如今已经是四品境的徐年,还想更进一步。 “也许不必这么麻烦,我应该能够一步到位,直接唤醒黑道人。” 想要直接唤醒黑道人,就得要像黑道人一样直面着冲击大雪山秘境的那股未知力量。 但是黑道人位列三奇之一。 他不仅仅是四品境,还是四品境中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黑道人都未能顺利抵挡下那股未知力量的冲击,否则就不用将自己连同整个大雪山山顶都拖入这如同镜花水月般的状态之中了,徐大哥却有信心能够压制住那股未知力量吗? 陈沐婉实力低微,难以判断出那股未知力量的虚实,无从知道徐年挡不挡得住。 但她没有质疑,选择了相信。 “好,那徐大哥需要我做什么吗?帮你护法?” “嗯,陈小姐帮我护法就行,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话音落下。 仿若无穷无尽般的浩瀚灵力从徐年的体内流转而出。 即便是陈沐婉的那双眼睛一时之间都难以看到徐年灵力的尽头在哪儿,但她看了出来徐年是在用他自身的灵力凭空构筑出一个阵法。 一个庞大到能够覆盖到整个大雪山秘境的阵法。 “这是……什么阵法?” 陈沐婉有些疑惑,她能够清楚辨认出阵法纹路之中的灵力流向。 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阵法。 凝神细看,发现这座徐年不借外物以灵力凝结而成的阵法,灵力从那些阵纹中流转而过衍化出来的阵法之力,深入到了大雪山秘境的各个角落。 就像是给松散的沙子浇了一盆水,当水渗入其中便使沙子能够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不再被风一吹,就散落一团。 也像是给摇摇欲坠的危房,多加上了几根支柱。 纵然风雪变大,也不至于压垮了墙壁和屋顶…… 大雪山在震动。 呼啸的风雪彻底化为了风暴肆虐着四面八方,原本蛰伏在雪地里的巨型蛆虫就像是下雨前的鱼儿一样冒出了头,巨型蛆虫在暴风雪中发了狂。 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如同临死前的挣扎。 巨型蛆虫冲击着山脚下的破旧道观。 但是皓首苍颜有些嗜睡的老人猛然睁开眼走出道观。 仅仅是落下了一步。 灌入大地的力量向着周围蔓延开来震起了层层雪花。 围向了道观的巨型蛆虫就像是被一脚踩死的蚂蚁一样爆开。 溅出的猩红浆液染红了雪花。 另外一些蛆虫则发疯般冲向了大雪山的山顶。 陈沐婉深吸一口气。 血气和灵力都已经蓄势待发。 不过比她更快的是一道由太阳之力凝聚而成的光束。 在那些蛆虫还没有冲进菜园子里时,炎阳光束就已经像是扫走地上的灰尘一样,清空了后半程的登山路。 陈沐婉能够清楚感受到这道炎阳光束的本质。 那是将一种道韵运用到了极致的体现。 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原来凭空布置覆盖整个大雪山秘境的庞大阵法,都尚未用尽徐大哥的心神。 徐大哥仍旧有余力。 能腾出手来清理掉这些涌上山顶的巨型蛆虫。 难怪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是笃定没有危险。 而是用不着帮徐大哥护法的自己来应付这些危险。 随着大雪山不断震动。 大地之中钻出来了更多的巨型蛆虫伴着风暴冲向了山顶菜园和山脚道观,就仿佛这片大地早已死去,已经成为了巨型蛆虫的庞大虫巢。 但是陈沐婉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这座大雪山秘境在震动之中,却变得愈发稳固了。 准确来说。 是徐年布下的阵法已经开始运转,稳固住了大雪山秘境。 “噼里啪啦——” 这是灶台底下,柴火燃烧出来的声响。 然后陈沐婉听见了滋啦一声。 这是滚烫的热油。 淋在了锅边。 大雪山顿时停止了震动。 风雪骤然减弱。 漫山遍野的巨型蛆虫化作了已烧干了的灰烬。 被冷风一吹,便灰飞烟灭,不见了踪影…… 第873章 水中月 茅屋灶台边上。 黑道人睁开了双眼。 在陷入镜花水月般的状态之前,他正在煮饭,而在恢复过来之后,他便接着未完的步骤,将铁勺中的酱汁均匀地淋在了铺满腊肉的米饭上,然后盖上锅盖,舀上一勺大油在灶台猛火上煮至沸腾,再沿着锅盖边缘均匀淋上一圈。 “滋啦——” 于此同时。 大雪山停止了震动,漫山的巨型蛆虫化为了灰烬。 黑道人作为秘境之主,在他的状态和秘境运转都正常的前提下,本就相当于是这座大雪山的神明。 “前辈好手段。” 布下了覆盖整座大雪山秘境的徐年平息了体内的灵力波动,旁观了黑道人淋在锅上的那一勺热油。 也不知他这好手段。 指的是锅边淋油的烹饪技艺,还是对这座大雪山的掌控力。 “道友也布了个好阵法,着实是让我叹为观止。” 黑道人放下了铁勺,走出了灶台。 认真端详了徐年一番。 “若是我没看走眼,道友应该就是在玉京城里声名鹊起的徐大真人?” 徐年点了点头。 黑道人笑了笑说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初次听闻道友事迹,我还以为是哪根老黄瓜刷了绿漆,改头换面跑出来装新人,如今亲眼见到了,方知道是我这前人的眼界狭隘了。” 出去阻拦巨型蛆虫冲进山顶的陈沐婉回到了茅屋。 她的身上已经落了些雪。 随手扫去。 黑道人冲着她微笑颔首,然后走向了茅屋外,摘了一把青菜,舀了一碗屋外水缸里尚未化开的雪,再走回茅屋灶台。 一边掐去青菜没那么爽嫩的根部,一边问道:“道观里的那些人,都是和徐道友一路进来的吗?” 徐年再度点了点头。 黑道人洗净青菜,随手一招。 道馆里的众人除了玄止戈有所察觉之外,其余人都只觉得眼神一花,然后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不过仅仅持续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便从破旧道馆变成了菜园子里的一间茅屋。 挥手之间,挪移天地。 这是何等手段? 这一次,即便是来自百羽王朝的白玲儿等化形大妖,也不免露出了惊奇之色。 显然黑道人露出来的这一手,即便是在那片百万大山里也够得上罕有了。 “宁儿,没吓着你?” 在密集的笃笃笃声响中,黑道人把洗过的青菜切成了斜段,然后把青菜段放进了逐渐化开了小半的雪水之中,抬头冲着走进茅屋里的大焱九公主朱宁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朱宁扁了扁嘴:“吓倒是没吓着,但那些地里爬出来的大虫子倒是怪恶心人。” 黑道人柔声说道:“本质上就是腐肉里生出的蛆虫,不过是大了许多而已,宁儿你也没少下厨房处理食材,应该不至于没见过腐肉里生出来的蛆虫才对。” 朱宁肯定是不缺购置上等食材的钱。 但难免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保存不当或者干脆忘了,回头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原本新鲜极品的食材可就烂掉了。 朱宁气鼓鼓地说道:“这能一样?前辈你这山上的大虫子都能把我吃了!” “也是啊,是不太一样……” 黑道人苦恼地挠了挠头。 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在他这大雪山里受到了惊吓的大焱公主殿下。 朱宁瞥了眼挂在茅屋门前横梁上的腊肉。 黑道人心领神会,笑着说道:“你下山时自己拿就是了。” 朱宁笑吟吟拈着裙角,脚步轻快地走到灶台后,舀了一盆水洗了洗手。 “灶台这里就交给我。” “也好。” 黑道人洗了洗手,在众人或敬或畏的目光中走出了灶台。 即便这一身只有头发是黑色的身影,言谈举止都显得相当随意,但面对着他的众人可随意不起来。 “都站着干什么?坐……呃,好像我这儿也没这么多椅子。” “看你们在我这儿也不太自在,那我就不啰嗦了。” “因为我自己的麻烦,把你们也卷了进来,多少还是该表示一下。” 茅屋中间摆着个四方桌,桌子底下塞着四条凳子,再就是摆着琴的书桌后面也有一张椅子。 满打满算也就够五个人坐。 向来是不擅长和人见外的张天天直接抽了两条凳子出来,一条凳子给李施诊,另外一条凳子给徐年,她自己则抱着酥酥站在两人身后,胳膊肘垫在徐年的肩上。 玄止戈他们四位化形大妖走进了茅屋,但是没有要坐的意思,白玲儿则有些好奇地左右打量。 三奇之一黑道人的起居之地,和想象中有很大不同呢。 和寻常农户的区别,除了多了张琴和几幅画之外,似乎就只是建在了这座大雪山上了。 海刹国公主洛清芝跨过了门槛,但站位最靠外,也没有四处打量,神情有些拘谨,而她的四名护卫更是连门都没进,站在门口,像是临时充当起了门卫。 黑道人首先看向了洛清芝。 “你们是寒地人?哪一国的?” 洛清芝躬身行礼,恭敬回应道:“前辈,我们来自海刹国。” “海刹国啊……这样,我之后给你们海刹国送一袋种子过去,如何?” 洛清芝即便不太清楚黑道人送的种子会是什么,但她至少知道那袋种子肯定不普通。 反正她全程既没做到什么,也没什么损失,等于是白拿的好处。 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她俯身致意:“多谢前辈赏赐。” “既然你们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 黑道人摆了摆手。 然后洛清芝和她的四名护卫的身影便在瞬间消失了。 “为了方便说话,我先送他们去山脚了。” 黑道人解释了一句。 然后看向了玄止戈,接着说道:“你们是那片百万大山里的妖族?” 玄止戈点了点头,声音沉稳:“百羽王朝玄止戈,今日得见真人巧夺天工的道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取巧而已,真要说巧夺天工,你们妖族的那些造物才真正是匪夷所思。” 黑道人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百万大山里物产丰厚,想必不缺什么,但等你们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施展一次水中月,如何?” 第874章 终末大劫 水中月。 黑道人的独门神通。 先前的大雪山山顶,徐年和陈沐婉对山顶的一切都可望不可及的原因,便是黑道人施展了水中月。 将自己连同整座大雪山山顶的状态定格在施展神通的那一刻。 然后一同错开现世的时间,沉入另一片空间。 所以先前徐年和陈沐婉看见的大雪山山顶,不过是倒映在现世中的残影而已。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这也可以作为一种相当高明的延寿续命之法。 因为在沉入水中变作倒影时,便已然定格住了,何时从水中脱离回归现世,才会继续变化。 不过这也并非万全之法。 所有延寿之法基本都有一个弊端,越是强大的存在越是收效甚微。 自封延寿之法是境界越高,越难以避免血气的流逝。 而放在水中月神通里面,则是不确定这定格的状态能够持续多久。 玄止戈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麻烦真人施展神通,如果可以,我想向真人寻求一个答案。” 提出来的条件被拒绝,黑道人并没有不满,而是以相当好商量的口吻说道:“行,你可以先问,我也要看看,我是不是可以给你答案。” 玄止戈沉声问道:“这一纪的终末之刻,是不是快到了?” 终末之刻? 这一瞬间,茅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玄止戈的身上,然后随之看向了黑道人。 等着这位世间罕有的世外高人,给出一个答案。 黑道人沉吟了片刻,说道:“终末之刻?妖族是这么称呼这场早已注定的天地大劫吗?” “不过到来与否,你们妖族应该更清楚,所以与其说你是想要个答案,不如说是从我这儿寻求一个肯定罢了。” “我可以告诉你。” “是。” “但我不认为这就是终末了。” “古往今来,我们人族也好,你们妖族也罢,都遭遇过多少劫难?” “这次不过是避不过,早已注定的一场大劫而已。”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色不改的百羽王朝长老眉头紧缩,良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终末之刻来的比预计早了许多。” 黑道人说道:“很正常,世间万事唯易不易,人算总是赶不上天算,就算是盲算子都有被人算计的时候。” 玄止戈拱手示意自己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黑道人再次挥手。 来自百羽王朝的四位化形大妖便也先被他送到了大雪山脚下。 黑道人的目光先是看向了抱着酥酥的张天天。 张天天举起酥酥的一只小爪爪,说道:“前辈,我们和徐哥是一伙的!” “没说要送你先下山,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回去之后还请代我向令尊问好。”黑道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目光微微偏移,在那只毛色火红的狐狸身上略作停顿后,落在了存在感不高的李施诊身上。 黑道人作了个揖。 “许久不见了李大夫,李大夫仍然怀着悬壶济世之心,可是天下人一大幸事。” 李施诊拱手回了个礼,苦笑着摇摇头:“若论救人性命,我纵然行医一生又能救下多少,数千还是上万?但是真人心愿若成,将来救下的黎民百姓何止数万万?” “但我心中有的并非济世之念,只是放不下的执念而已,与李大夫发乎于心贯彻于行,到底是不同。” 黑道人说完,便看向了徐年。 他直言道:“饭还没熟,还得等一会儿,徐道友若有疑惑,大可以先说出来。” 徐年也直截了当地问道:“前辈刚刚和玄长老提及的天地大劫终末之刻,是什么意思?” 黑道人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奇怪:“道友布在我这大雪山上的阵法,我从未见过,原以为是道友以惊世才情琢磨出来应付天地大劫的手段,却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不过也对,道友年纪尚轻,不知晓也不奇怪。” “只是如今道友都已经亲手化解了一波劫难了,应该知道已经猜到说的天地大劫,妖族口中的终末之刻,是为何物了?” 这片天地正在分崩离析。 大海的异变,便是这场终末大劫的序章。 这可不仅仅是地震山崩海啸之类的自然天灾,而是更深远,连同空间都在变得紊乱,像是大雪山这种依附于现世的秘境,自然是受到了冲击。 这也是大雪山秘境的运转会出问题的根本原因。 徐年确实是猜到了。 同时也发现了定海阵其实定的不是海。 而是空间。 他追问道:“这场大劫的本质是……天魔?” 黑道人点了点头:“天魔想要重返世间,但是这世间早就已经没有祂们的容身之处了,就像是塞二两肉馅刚刚好的包子皮,非要塞进去二斤肉,这能行吗?只会有四分五裂这么一个下场。” 之所以说是早已注定。 则是因为黑道人从来不觉得靠着先贤大阵,就能够永远封印住天魔了。 即便黑道人自己的绝学神通水中月,能够把事物定格在一瞬之间,但与此恰恰相反的是,他从来不认为在这天地之间会存在着永恒。 世间万事,唯易不易。 先贤大阵早晚会有崩溃失效的那一天,而现在只不过是在人心叵测各有所求的欲望之下,提前了这一天的到来。 但是同样的道理。 黑道人对天魔的不死不灭,也一直抱有相当程度的怀疑。 骤然得知终末大劫,无论是徐年还是李施诊,亦或者是朱宁和陈沐婉,神情之中都各有各的沉重肃穆,就连酥酥的小脸都皱起来了。 但是黑道人却发现张天天似乎没什么反应。 他好奇问道:“你不怕吗?” 张天天愣了一下,她指了指自己。 你问我啊? 黑道人笑着点了点头。 张天天挠了挠头,说道:“又是终末又是大劫,还是从你这种前辈高人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世界要毁灭了一样。” “怕当然是怕的啦,但是……我怕有什么用呢?” “就好比是身患绝症,即便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但剩下的日子里面难道我就不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只能等死吗?” 第875章 神尸 “好。” “若是世人皆能有你这般洒脱心态,那就再好不过了。” 黑道人看向张天天的目光多出了赞许之色。 世人知道天魔教。 但天魔从未死去,只是被封印在天地之外,这就已经是个秘辛了。 知道是上古先贤们以天地山河布下大阵封印天魔的人又更少一点。 至于这场早已注定的天地大劫,更是懂得都懂,不懂的也不便多解释,不是知情者故意要当语焉不详的谜语人,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另外一种杞人忧天。 即便天真的会塌下来,废寝忘食时时刻刻抬着头,看着天何时会塌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知道了天地大劫,本身就是一场劫难。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张天天一样积极面对,如果激发出来了人性中的顽劣与堕落,到时候在天地彻底四分五裂之前,很可能就已经礼乐崩坏,道德沦丧了。 “不过虽然这场天地大劫势必会提前了,但也没到需要细细数着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的地步。” “先贤大阵被分割之后,虽然出现了裂隙。” “但至少目前来看,这裂隙还没有进一步扩大的迹象,仅有大海发生了异变。” 黑道人语气微微一顿,没有再继续说天地大劫的事情,他本来说起这些就只是为了让徐年心中有数。 他随手一招。 一截不知从何摘来的梅花枝便落在了张天天的面前。 “你修炼过藏梅手?” “张神医曾经向我要过藏梅手的秘笈,想来就是替你要的了。” “正好。” “这一截梅花枝,是我早年所用之物,如今早已经用不上了,便赠与你了。” 藏梅手。 据传是黑道人摘梅花时,悟出来的一门武学功法,以刁钻诡变暗藏杀机着称。 张天天则精通于用藏梅手来下毒。 至于为什么说黑道人悟出来的是武学功法,因为这的确不是法术神通,只是手上的功夫活儿。 武夫确实能学。 张天天看了眼徐年,徐年轻轻点头之后,她才放下了酥酥,双手接住了这一截梅花枝。 “谢谢前辈。” 这一截梅花枝,怎么看都像是从梅花树上刚摘下来的枝条。 新鲜得很。 上面还有九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沾着两三分雪色。 但黑道人都说了,这可是他早年所用之物。 显然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一截梅花树枝。 赠出梅枝之后,黑道人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徐年的身上,笑着问道: “道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徐年沉吟之中,想起了大地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大型蛆虫,他于是问道:“这座大雪山里面埋着何物……不,不对,是这座大雪山究竟是何物?” 腐肉生蛆。 黑道人刚才可是亲口说过。 黑道人徐徐说道:“正是道友想的一样,这座大雪山早就已经死了,死去之后若是放任不管,接下来自然是腐烂然后生出蛆虫,至于其本质……我不知道徐道友知不知道冬主?” 徐年说道:“前辈指的是,曾经庇护永冬寒地的冬主天厄?” 这下轮到黑道人露出惊讶之色了。 “不错,正是曾经庇护永冬寒地的神明。” “不过冬主的痕迹早就已经消失了,如今就连寒地人都只记得佛门而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神明,我也是在炼化了这座大雪山之后才知晓了冬主。” “不知道友是从何处得知?” 在黑道人眼里,徐年虽然境界高深但明显年纪尚浅阅历不足。 他都不知晓天地大劫。 而比起这片天地迟早将要面对的那场大劫。 冬主天厄只会更不为世人所知晓。 毕竟已经死去了太久太久。 所留下的痕迹早就被岁月长河冲刷殆尽了。 就连那片曾经庇护的苦寒之地,如今都已经是弥漫着煌煌佛光。 但徐年却能准确说出冬主的身份,这确实是出乎是了黑道人的意料。 徐年说道:“看来前辈很多年都没踏足过永冬寒地了?” 黑道人点头:“确实是很久没有去过了。” 黑道人常年在大雪山上修炼。 极少离开。 大雪山现在位于永冬寒地,也不过是终末大劫的序章冲击到秘境造成的后果之一。 当秘境正常运转,在黑道人的掌握之中时。 大雪山则一直是位于大焱境内。 徐年说出了在永冬寒地兴起不过十年的寒地大同盟。 以及寒盟的目的。 统一寒地,复苏冬主。 黑道人知晓之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太可能。” “冬主已死,留下来的唯一遗产就只有神尸,也就是这座大雪山了。” “我早已将冬主神尸炼化成了这座秘境。” “若是冬主有复苏的可能,我岂会不知道?” 不过黑道人原本以为大雪山与现世的锚点会漂泊在永冬寒地,只是巧合而已,就像是在大海风浪上失去控制的扁舟,随着海浪飘到哪儿都有可能。 能够不翻船,不沉入大海就不错了。 但现在知道了寒盟的举动之后,黑道人觉得这或许不是纯粹的巧合。 灶台边上,火候已经到了。 朱宁揭开了锅盖。 米饭和腊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而黑道人刚刚采摘下来的青菜,则已经与肥肉熬成大油后剩下的肉渣子合炒在了一起。 饭菜都已经好了。 黑道人侧目望向了灶台,然后快速说道: “冬主虽然不太可能复苏,但依道友之言,寒盟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就算另有所图,这图谋也不会小。” “我心中大致有数了。” “话说回来,若无道友相助,我不知还得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此物便赠与道友了。” “另外,道友如果不介意,布置在大雪山的阵法,可否许我观摩?” “最后,道友你们是要去哪儿?我尽可能送你们一程……” 显而易见。 黑道人大抵是真的饿了或者馋了。 在饭熟了之后,原本不疾不徐的言谈一下子就变作了竹筒倒豆子。 把剩下的话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猛然之间谈话节奏的转变徐年都没反应过来。 有点儿怔在原地。 第876章 像与不像 不知是该先收下黑道人赠与的一枚石质印章。 还是应该先点点头。 亦或者是说出他们的目的地是佛门圣地? 但是黑道人似乎误解了徐年没动静的原因。 他顿时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不是不愿留徐道友吃饭,只是事先不知道徐道友会来,我只准备了这么点饭菜。” 徐年哑然失笑。 于是他先是默然收下了石质印章。 然后点了点头。 对应着。 不介意黑道人观摩他布在大雪山的定海阵。 都已经把阵法布置在大雪山了。 黑道人若是想偷偷观摩。 徐年哪怕现在就不留情面地把阵法毁去。 难道还能把黑道人记忆里关于布置定海阵的记忆也一并抹去? 但是黑道人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态度足够坦诚磊落。 况且徐年的阵法造诣毕竟有限。 但三奇之一的黑道人,摘个梅花都能悟出藏梅手的武学功法,让他观摩定海阵,指不定能从中悟出些什么。 没准到时候青出于蓝了。 徐年还能反过来在黑道人这儿学习有关于定海阵的经验与技巧呢。 再者。 徐年刚刚拿到手的这一块石质印章,可不像是黑道人随手送出之物。 印章底部只刻有一个字。 “宇”。 四方上下曰宇。 其中蕴含的力量气息不仅极强,还与定海阵隐隐有些同源之意。 如果能把这印字石印章的力量参悟通透。 定海阵多半也能精进。 徐年估摸着黑道人送出这方石印章,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回报他在大雪山的出手相助,更是因为定海阵能够用来应对天地大劫,所以希望他能够将这门镇住空间的阵法继续完善下去。 既然投我以桃,何妨报之以李呢? 最后。 徐年坦言道:“我们此行是要去佛门圣地。” 黑道人依旧语速飞快:“佛门圣地?” “我虽然不方便直接将道友你们送到佛门圣地的入口,但送去那片雪原附近还是不成问题。” “正好,佛门圣地讲究一个与佛有缘者能进,但道友凭借着我赠你的这枚石印章,即便无缘也可以进去,不过那就相当于是破门而入了,道友可得慎重考虑。” “佛门之中可不是只有菩萨心肠,道友此去可要当心。” 黑道人挥手作别。 徐年拱手致谢。 然后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便也从茅屋中消失不见了。 黑道人感受着覆盖了大雪山的定海阵。 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这位年轻道友的天赋可真是吓人啊,大江后浪推前浪,我这前浪怕不是早晚要被拍死在沙滩上。” 大焱九公主殿下朱宁将盛好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她上一次见到黑道人如此称赞一个人的天赋,还是她头一回带着婉儿登上这座大雪山的时候。 她不禁好奇问道:“徐真人的天赋确实是惊世骇俗,但要是和婉儿比起来,孰强孰弱?” 桌上一共四个碗。 一大碗油炸炒青菜,三碗腊肉饭。 黑道人端起了一碗饭,拿起了筷子,笑着说道: “只论道修天赋,在遇到陈姑娘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当代第一人。” “毕竟我那时候没有遇到道一宗的天下行走下山。” “即便是那瞎子和我比起来,天机我不如他,但修道他不如我。” “如今遇到徐道友之后。” “我才发现这真是天外有天,即便是陈姑娘怕是也难排到第一了。” “不过也只是难,不是没可能。” “虽然徐道友的年纪我看着似乎只有二十岁,但那也比陈姑娘长了一岁。” “不管是陈姑娘还是徐道友的天赋,我都有些看不透,也就没法下定论,不知一年后的陈姑娘,是否能胜过今日的徐道友。” 陈沐婉入座,夹了根翠绿的青菜,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如他。” 黑道人说道:“这不是差着一岁?” 陈沐婉咽下青菜,只是说道:“不如就是不如,何必推给年岁?。” 黑道人点了点头,筷子把腊肉和米饭一起扒拉进嘴里:“这倒是,不过我见过许多天骄落于人后便推给年岁,似陈姑娘这么心性磊落的倒是少之又少。” 黑道人瞥见朱宁没有动筷子,问道:“宁儿怎么不吃?是虫子恶心到了,还是不饿?” 朱宁有些走神。 筷子无意识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和腊肉,黑道人和陈沐婉刚刚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怎么听进耳朵里。 这会儿被黑道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没……我在想你们刚刚说的什么终末大劫……我怎么之前都不知道?” 黑道人笑了笑,说道:“当然是因为没必要啊。” “你们这般小小年纪,不去风花雪月,不去纵马放歌,那就是连片天地都还没有享受到,哪里用得着你们替这片天地操心?” “即便如今天地大劫提前了,我说这些也主要是为了告诉徐道友,你们听了也就听了,心中有个底就行,倒也不要时刻操心,免得终日煌煌。” “像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的心态就很好……” 三人就这一碗青菜吃完了腊肉饭。 朱宁走到了摆着一张琴的书桌后面,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几幅山水仕女图。 然后她照着其中一幅画,摆出了一模一样的姿势。 那是女子踮起脚尖,从枝头摘花的动作。 “婉儿,你看我学的像不像?” 陈沐婉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直言道: “不像。” 朱宁以为是自己姿势没摆好,重新照着画中女子的动作再摆了一遍。 “现在呢?” 陈沐婉还是摇了摇头:“不像。” 不是动作不像。 而是气质。 画中女子温婉如水,如同滋润出莺飞草长的一泓清泉。 朱宁气鼓鼓地说道:“婉儿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这可是我娘,我怎么会不像我娘呢!” 陈沐婉无奈道:“殿下,不像就是不像……” 黑道人怔怔地望着在他的画前不断尝试着摆出摘花动作,想要从同伴口中得到肯定的姑娘。 他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看见画中的温婉女子,轻盈地从枝头摘下花,然后笑盈盈地给看她摘花的男人戴到头上。 睹物思人。 何况是睹其后人? “……大舅!婉儿她睁眼乱说呢,你来说说,我和我娘像不像?” 朱宁的喊声把黑道人从过往拉回了如今。 他温和地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像,宁儿当然是很像你娘……” 第877章 逢圣雪原 永冬寒地中部。 逢圣雪原。 原本这里是一片渺无人烟,只有风雪的无名荒原。 就连生命力强大的妖兽都不会在这么贫瘠的地方游荡。 直到某一日。 佛陀徒步至此,在风雪中大宣佛法点化众灵,开拓出了极乐净土。 在佛光普照之下,这片荒芜雪原才逐渐有了生机。 逢圣雪原里的圣,指的就是佛门。 数千年过去。 到了如今佛门昌盛,已经是举世共知的三教之一,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在逢圣雪原寻觅机缘,逐渐便在逢圣雪原的入口处形成了一处聚落。 没有官府衙门。 但客栈食肆商行等等场所一应俱全,八方钱庄都在这里开了一间分号。 “……没有官府,那谁来维护这里的秩序?佛门吗?” 唯一来过逢圣雪原的洛清芝正为众人介绍着这处聚落的由来。 听到张天天的好奇询问,她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器大师和我说过,这聚落只是那些来此寻觅佛门机缘的人们自发建立起来的,虽然就在佛门圣地的脚下,但这里连一间佛寺都没有,和佛门并无直接关系。” “不过来到这里的多是为了能够进入佛门圣地。” “所以这里也遵循着佛门的清规戒律……” 徐年他们一行人从黑道人的大雪山秘境中离开之后,直接就来到了逢圣雪原入口的聚落之外。 这比预计的行程可要快多了。 “……这话可不全对,虽然我们这儿确实不是佛门所建,但我们这里都是向佛之人,怎么能说和佛门并无关系呢?但凡是在这里经营生意,那都是七分归自己,还有三分是要留给佛门的香油钱。” 徐年他们刚进入逢圣雪原聚落。 一名原本坐在路旁茶馆里喝着热茶的男人便主动凑了上来,解释着他们这聚落和佛门的关系。 张天天直接问道:“香油钱?佛门圣地还定期派僧人来你们这儿收税吗?” “此言差矣,什么税不税的,佛门怎么可能向我们索要这些呢?但是我们这些在净土底下讨生活的人,总要心怀敬畏之心,用铜臭污了佛门净土,便会自觉捐出这三成香油钱,赎清自身罪过。” 张天天又问道:“讨生活?你在这儿做什么生意?” “小的名叫孟了悟,如诸位爷所见,身无长技也没什么家底,只是在这里待得久,熟悉这片逢圣雪原,知道雪原里的路都该怎么走。” “哪里有妖魔拦路,哪里有天险迷瘴,哪里曾显露过佛迹。” “就连那些能够自由出入净土的佛门高僧在逢圣雪原内走过的路线。” “只要诸位爷有兴趣,我也能带着诸位爷一起走上一遭……” 满脸热情的孟了悟在说起他对逢圣雪原的熟悉时,颇有几分自信与自豪。 为那些来到逢圣雪原寻求机缘的外来者引路。 这就是他吃饭的本事。 “……只要诸位爷赏我一口饭吃就成。” 张天天略作思索,问道:“可是我听说这佛门圣地已经封闭了,进不得也出不得,你确定你能有办法带我们进去?” 孟了悟没有被戳破的慌张,只是笑着说道:“这位爷误会了。” “我可没有佛缘,否则哪里还需要在这儿为人带路谋生呢?” “自己都没去过佛门圣地,自然不能带人进去。” “我只是熟悉这片逢圣雪原,能够在雪原中为诸位爷引路而已,至于佛门圣地封不封闭,诸位爷既然明知如此还是来了,起码是要进入雪原,试试机缘的?” 徐年转头看向洛清芝,询问道:“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这样一位向导?” “不器大师之前带我走过的路我还记得,但如果是要探索雪原里的其他地方,我想……他应该会比我能派上用场。” 洛清芝在徐年他们这支队伍里就是担当着向导的职责。 她去过佛门圣地。 与佛有缘。 如果极乐净土能够出入了,她就应该能够感应到净土的入口。 但是她也只来过一次。 要说对于这片逢圣雪原有多熟悉,应该是远远比不过以此谋生的是谈不上的孟了悟。 徐年问道:“雇佣你带路,需要多少钱?” 孟了悟笑着说道:“不贵不贵,一天只要一两银子。” 这可不算便宜了。 不过徐年也没有讨价还价,只是问道:“那你现在就带我们进去?” 孟了悟的笑容一顿,流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诸位爷想必是远道而来,路上风尘仆仆……不歇歇脚直接就要进去吗?” “雪原之中可不只是有佛迹,还有许多危险,小的建议诸位爷最好还是采买物资养精蓄锐,以万全姿态再进雪原比较妥当。” “如果诸位爷一定要现在就进雪原,小的也愿意跟着诸位爷一起进去……” 徐年看着孟了悟脸上地诚恳之情,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好,那就歇息一晚,明日再进雪原,今天需不需要算你的工钱?” “不用不用,明日再算,我知道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儿,诸位爷跟我来就是……” 在孟了悟的热情推荐下,徐年一行人在一间客栈落了脚。 约定好明日出发的时辰后。 孟了悟欣然离去。 虽然没什么需要补给的物资,但来都来了,徐年他们还是在五脏俱全的雪原聚落里面逛了逛。 就当是增长见闻了。 这聚落里面没什么定居者,但外来者却一点儿都不少。 不仅仅是寒地人。 大焱、玄雍、大夏……甚至还有来自大漠的面孔。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是来追寻佛缘。 不过聚落本身并不大,慢慢闲逛也没花上半个时辰就逛完了。 回到客栈房间,张天天便吐槽道: “这客栈十五两银子一间房,我还以为是孟了悟不会是和客栈老板串通好了,把我们这些外来者带来黑店坑钱呢。” “出门逛一圈才发现这还是我误会了,这间客栈和其他客栈比起来还真的算实惠了。” “别的客栈,二十两三十两,甚至一百两一间房的都有。” “一两银子在玉京城我都能吃一顿大餐了,但在这里竟然只能买到三个肉包子!” “物价也太高了……” 第878章 孟了悟 雪原聚落的物价奇高是必然之事。 这里原本就是一片茫茫雪原,除了佛门圣地之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应物资都得从别处冒着风雪长途跋涉运输过来。 就连最基本的食物需求都是一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里哪有山水可吃呢? 如今的逢圣雪原里面倒确实不是荒原了,但普通的野兽可没法在这严酷风雪中繁衍生息。 能在其中栖息的无一例外都是强大的妖兽,没冲出到雪原入口的聚落中吃人都得算是佛法浩大了,哪可能成为满足聚落日常需求的食物来源? 据说那些强大妖兽之所以在雪原之中游荡,就是凭借着本能在追寻佛陀当初在这片雪原中大宣佛法点化众灵的余韵。 期望着以此来增进灵智。 灵智,便是妖兽如何摆脱、压制兽性的关键。 也正因为如此,雪原聚落里的三个肉包就能卖出一两银子的天价,毕竟会来这里虽然都多是向佛之人,但聚落里面也有不少像孟了悟一样的人是在此谋生。 通过为那些向佛之人提供着各种各样的便利,来换取维持生计的钱财。 孟了悟正在房间里和他的兄弟们商量着明天的生计。 “……这伙人掏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绝对是肥羊。” “说不定是哪个豪门大户的少爷小姐领着护卫来这儿见见世面来了呢,正好便宜了我们。” “先前佛门只是不管事,才让哥几个有了这吃肥羊的美差,但如今极乐净土都封了起来,出不来也进不去,以后这聚落说不定都得完蛋了。” “我都寻思着该去其他地方谋生了。” “临走前还能再吃上一顿肥羊,吃饱了再走。” “也不枉我在这雪原熬了这么多年了,净土没见着,光捐了那么多香油钱了。” 孟了悟先是感慨了一番,然后冷笑一声,在他自制的雪原地图上划出了一条线路,吩咐道: “和以前一样,你们提前进入雪原,在这条路线上埋伏起来,我见机行事把他们带过去。” “到时候看我意思行动。” “若是好下嘴,咱们兄弟几个就自己动手。” “要是扎嘴,就去请妖爷来吃肉。” 围着雪原地图的几张面孔之中,有一张较为年轻的面孔露出担忧之色,忍不住说道: “这些人还带着护卫,看着就很不招惹,我们这些时日赚来的钱,已经够我们花的了,孟哥你也打算离开了,要不这次还是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我们是在净土门前做这种事情,要是惹怒了佛门,逃都没地方逃……” 一听这话。 都不用孟了悟来开口,旁边便有人一把抓住了那张年轻面孔的脖子,训斥道: “知道你小子信佛,但你刚入伙时怎么不记得要敬畏佛门?现在你是有钱给你娘治病了,就来说这些混账话?我看你是吃太饱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道。 “小子,虽然佛门的人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不会真以为你放下了屠刀,就能有佛缘,进去那方净土了?” “笑死我了,佛门如今管不管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寒盟杀了那么多人,那些慈悲为怀的大师们人去哪儿了呢!我们在雪原里都宰了这么多肥羊了,也没见哪个罗汉从净土里出来,一禅杖把我们敲死!” “钱哪有够花的呢?认清现实,我们早就跳进地狱里面了,你还指望自己能从地狱爬到净土吗?” “有几个护卫怎么了?不过是几个七品境的而已,我们坑的七品境还少了?只要请动了妖爷,就算是大宗师在那片雪原里面也没有活路……” 那张年轻面孔拍开了掐住他脖子但也没真正用力上力气的那只手。 然后他咬牙说道:“也许……也许就差这一次了?也不是没有罪人洗心革面后进入了极乐净土的先例,但也许就差这一次,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连佛都容忍不了我们了……” 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 孟了悟没有笑,在其他人笑的差不多时他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收敛笑容,然后他看着最晚入伙也是最年轻的那张面孔,轻声说道: “黄慧行,你若是不想和兄弟们吃这最后一顿肥羊,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着你。” “但至少不要妨碍兄弟们吃饱,明白吗?” “如果让我知道你黄慧行动了什么慈悲之念,要把我们的肥羊放跑……我如今可不剩下什么慈悲了,而你的娘亲虽然不在此地,但她在哪儿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黄慧行顿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孟哥,我……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的……” 孟了悟站了起来,走到黄慧行的身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嗯,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当初你只是为了你娘才迫不得已做了对不起佛祖的事情,此番孝心便是佛祖也会大受感动的?我觉得你以后能够洗心革面得到佛祖的原谅。” “所以……你的慈悲留给你娘亲就行了,若是有多的分给我们几个罪人身上也行,但不要用在肥羊身上。” “现在,千万不要做蠢事,好吗?” 黄慧行接连点了点头。 孟了悟松开了黄慧行的肩膀。 “那就这样了,都去收拾收拾,做好万全准备,明天美滋滋地吃上一顿肥羊。” 包括黄慧行在内。 几人都离开了孟了悟的房间。 只有刚刚抓住了黄慧行脖子的人因为孟了悟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地留在了最后。 “孟哥,有事吩咐?” 孟了悟收起了他自制的雪原地图,轻声说道:“你辛苦一下,盯着黄慧行,他要是真想走,你把他处理掉。”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小子要是来了呢?” 孟了悟笑了笑:“那就证明他和我们依然是一类人,下地狱也是一起下地狱,迟早都是狱友,那就继续把他当成是自己人,该他拿的那一份,不要少了他的……” 第879章 金刀卫 傍晚时分。 徐年他们在落脚的客栈里填饱着肚子。 虽然算不上多么美味还贵,但好在至少也算是一口热乎的饭菜。 “……请问是海刹国的公主,洛清芝殿下吗?” 一个寒地人走进了客栈,他神情肃穆腰间配有一柄金色战刀,四下打量一圈之后,径直走向了在吃饭的洛清芝,洛清芝的四名护卫不动声色地起身,将他们的殿下护在身后,与身着兵甲的寒地人隔开。 虽然有徐年他们在场,即便真是来者不善也未必轮得到他们四人出手。 但作为护卫,这种时候站出来,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洛清芝仔细打量了一番来者,确认她不认识。 “我是洛清芝,阁下是谁?” “在下凛冬国金刀卫林柯。” 金刀卫。 凛冬国的王室亲卫。 从定位上来说,有些类似于大焱王朝的玄衣卫。 虽然金刀卫和玄衣卫在实力上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在永冬寒地也是赫赫有名的精锐卫队了。 最显赫的战绩是一百名金刀卫曾经伏杀了一名残害凛冬国王族成员的五品境武夫。 洛清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年,见徐年默默喝着羊汤没有开口表态的意思,她便接着说道:“久闻金刀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威风凛凛,但不知林大人为何来这儿找我?” 其实这话还可以问得更直接一点。 凛冬、风啸、百熊三国前有徐世威的兵锋,后有寒盟的大军,正是关乎存亡之秋的关键时期,金刀卫不在这节骨眼上为凛冬而战,怎么会出现在远离战火的雪原聚落? 金刀卫林柯按着刀柄,俯身向海刹国公主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如果真是海刹国的洛殿下在此,就相邀洛殿下移驾相叙,共商大计。” 洛清芝神情微动,问道:“什么大计?” 金刀卫林柯垂首说到:“金刀卫奉命护卫太子殿下前往极乐净土,与我等一起行动的还有另外两位来自风啸国和百熊国的殿下,我们精诚合作,正在调查逢圣雪原,打开一条通往极乐净土的道路,目前已经有了些眉目。” 凛冬、风啸、百熊三国因为疆域接壤,在过去虽然不是没有过摩擦与纷争,但总得来说也算得上邻里和睦,毕竟在这苦寒之地的大环境下,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太愿意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如今这三国在徐世威和寒盟的夹击威胁之下,携手合作共抗强敌倒是水到渠成的合理选择。 洛清芝心神微震。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极乐净土,如果凛冬三国的三位殿下已经有了眉目。 这可就是条线索。 不能错过了。 不过她虽然心神有变,但是面色却没什么变化,以免暴露自己的意向。 她淡然地继续问道:“然后呢?找到通往极乐净土的道路之后呢?三位殿下是有把握请佛门插手,干预这场席卷永冬寒地的大战吗?” 金刀卫林柯没有继续解释了。 “若是洛殿下有意与太子殿下他们合作,还请随我移驾相叙。” 洛清芝看向了徐年。 合不合作,显然不该是她说了算。 徐年喝完了一碗羊汤,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说道:“我陪洛殿下一起,去听一听这凛冬三国三位殿下的计划,至于合不合作……听完之后再说。” 既然已经有了眉目,那就去听一听他们的大计。 就算是为了说动洛清芝,有所夸大其词或者言过其实,反正他也刚吃完饭,没其他事情,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饭后散步消食了。 金刀卫林柯打量了一眼徐年,没看出这俊逸青年的深浅。 洛清芝再无迟疑,直言道:“林大人,请带路。” 张天天和玄止戈等人都没起身,有徐年跟着洛清芝去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再加上来自海刹国的四名护卫,一共六人随着金刀卫林柯走进了雪原聚落的另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比徐年他们落脚的客栈要好上不少。 不过也贵得多。 最次的客房比徐年他们落脚的客栈房间还要小上不少,但价格却要三十两银子一天。 上等的客房大是大,但却足足要七十两银子。 但金刀卫林柯都没有带着徐年他们上楼,而是拐进了客栈后院,后院有几间独栋小院,算是这雪原聚落里住得最舒服的房间之一了,但相应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要足足一百两银子。 相当于住一天就是一两黄金没了。 凛冬国的太子殿下一口气包下了三间独栋小院。 他自己一栋。 另外两位来自风啸、百熊的殿下各一栋。 徐年不禁问道:“凛冬国的太子殿下出手这么阔绰?” 洛清芝轻声解释道:“凛冬国的国力在我们永冬寒地十三国之中,一向是名列前茅,尤其是在钱财这方面,因为盛产玉石还有一座银矿,又刚好地处于永冬寒地外围,相对而言算得上是交通便利了,所以向来都不怎么缺钱。” 那位凛冬国的太子殿下,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家里有矿。 难怪不缺钱。 在前领路的金刀卫林柯略微回头,说道: “洛殿下所言无误,不过在此基础上,也是因为我们凛冬国也是八方钱庄的大主顾,正是有了八方钱庄的商道,我们凛冬国的玉石才卖得出去,也不愁有了钱财却花不出去。”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颇有些与有荣焉的自得。 这是因为八方钱庄可远不仅仅只是个钱庄。 更是早已经遍布了天下的庞然巨物。 一等一的大势力。 在大焱王朝面前或许处于弱势,但在永冬寒地却是实实在在处于强势的一方。 永冬寒地的是十三国,可不是哪一国都能和八方钱庄维持长期生意往来。 徐年好奇问道:“能和八方钱庄搭上线,这确实是厉害啊,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如今遇到战祸,难道没有向八方钱庄求援吗?” 金刀卫林柯的笑容顿时卡壳了。 过了一会儿。 他才闷闷地解释道: “八方钱庄毕竟是商会。” “兵家战事他们即便有心也是无力,未必能够帮得上多少忙。” “不过我们能够顺利抵达雪地聚落,这里面也的确是有八方钱庄的帮助……” 独栋小院的门口。 金刀卫林柯走上前敲了敲门,拱手朝着里面大声说道: “太子殿下,属下不负所托,请来了海刹国的洛殿下……” 第880章 四位殿下 独栋小院的门从里面拉开。 在门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和林柯一样要配着金柄战刀的凛冬国王室亲卫。 林柯向着两名在风雪中站岗的同袍颔首示意,然后带着洛清芝等六人穿过了前院,院里房屋的门没有合拢,敞开着任由风雪漫灌而入。 不过走到门口就能感受到一阵温暖,混杂着诵经声从屋内弥漫而出。 房间里面一共有四个暖炉,两个分别在门后左右,还有两个则在房屋内侧的角落之中,共同为这间在风雪里敞开的房间,驱逐着寒意。 暖炉是客栈里的物件,但这炉子里的炭火就是客人自备或者是另算价格了。 毕竟这可是一片雪原,冰天雪地里用于取暖的炭火价格只会水涨船高。 金刀卫林柯单膝跪地,垂首说道:“殿下,海刹国洛公主殿下到了。” 在房屋的中间摆着一张四方桌。 坐在面朝房门座位上的正是凛冬国的太子宗元良。 他正望着洛清芝。 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金刀卫,便直接说道:“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属下职责所在,不辛苦……” 林柯起身,走到宗元良身旁俯身私语,宗元良打量洛清芝的视线便转移到了徐年的身上。 徐年面色平静,不见波澜。 洛清芝则在观察着房间里的几人。 除了坐在主位的宗元良之外,那张四方桌的左右各坐着一男一女。 洛清芝倒是都认得出来。 女子是风啸国的长公主黎锦安。 男子是百熊国的小王子甘衡。 不过除了这三位殿下和房间里的金刀卫之外。 倒是还有一人。 是个僧人。 他坐在小王子甘衡后方,挨着墙的位置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断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房间门口就能听到的诵经声,正是出自这僧人之口。 “……哎呀,我们的永冬之花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听说你离开了寒地,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清芝殿下的国色天香了,没想到在这佛门净土的门前,却还能有机会大饱眼福。” 风啸国的长公主黎锦安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七分慵懒三分妩媚。 这是个丰韵醇熟的女人。 像是个熟透了的果子,挂在树上欲坠未坠,散发着浓郁而诱人的芬芳。 但仅看外貌,也就不到三十岁。 洛清芝说道:“许久不见,黎殿下依然是风采依旧。” “风采依旧?怕是只剩下风韵犹存咯,再过几年就该是人老珠黄了,哪比得上清芝殿下正是嫩得出水的年纪呦。” 黎锦安说着便站起来走向了洛清芝。 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在洛清芝的脸上掐一把水出来。 洛清芝略微偏头。 黎锦安如果存心不放过,这偏一下头当然那躲不过去。 重要的是表明出来的态度。 都是一国之公主,在这节骨眼上也不好得寸进尺,于是黎锦安的手背就只是擦着洛清芝的脸颊穿了过去。 但黎锦安再顺势往前走了两步。 与洛清芝擦肩而过。 走向了跟在洛清芝身后的徐年。 “好俊的男人,看这面相可不是我们寒地人?我们寒地人整天受风吹雪打,都是些不解风情的糙汉子,清芝殿下这是从哪儿觅来的翩翩公子呀?不给我介绍一下?” 黎锦安没掐到洛清芝脸颊的那只手,直接转换目标伸向了徐年。 刚才还只是躲闪的洛清芝顿时伸手,抓住了黎锦安的手腕,沉声说道:“黎殿下,请您自重” 凛冬国的太子宗元良不早不晚,也就紧随在洛清芝之后,才开口说道:“洛清芝她穿过风雪刚到这里,舟车劳顿都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我们找过来了,黎公主就体谅一下,别再给她增添烦恼了。” “唉,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这里天冷,我看你们心里头也冷,就想活络一下氛围……” 黎锦安缩回了手。 耸了耸在这冰天雪地里还半露在外的香肩,像是跳舞一样转了个身,坐了回去。 不过她隐隐带着些许侵略性的目光。 依旧落在了徐年的脸上。 洛清芝带来这俊逸青年似乎还很娇羞。 一直偏着头。 似乎都不好意思正视丰韵醇熟的黎锦安一眼。 这可就更激起她的兴趣了。 徐年确实没有去看黎锦安。 但和黎锦安想的娇羞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观察着靠墙角落里,不断诵经的僧人。 僧人年纪轻轻,修为境界也只是平平。 但是身上那种或许应该叫做佛性的气息却很深厚。 让徐年想起了他在有鹿书院遇到的那对佛门师徒里面的徒弟圆真。 百熊国的小王子,也是在场四位有着殿下头衔的人中年纪最小甘衡朝着洛清芝微微一笑,像个热情好客的邻家男孩: “清芝姐姐先坐,坐下来说话。” 洛清芝没有坐,直接说道:“你们在这里的目的,应该不是坐下来叙旧?我来都已经来了,三位殿下现在可以和我说一说,你们都有些什么样的计划了吗?” 凛冬国太子宗元良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说道: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因为寒盟的战祸,为了各自的国家,为了这片永冬寒地才来到这处雪原,时间宝贵确实不该过多啰嗦。” “但是,该问清楚的还是得要问清楚。” “黎公主刚刚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有一句话却问得很对。” “我们互相之间是知根知底,没什么怀疑彼此的必要,但这位看面相应该不是寒地人的仁兄是何方神圣,洛清芝你是不是该为我们介绍一下呢?” 这就不需要让洛清芝代劳了。 徐年平静地说道:“徐年,大焱人。” 黎锦安微微眯起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妩媚,笑着说道:“大焱人好啊,大焱可是好地方,比我们这冰天雪地的永冬要好太多了,难怪养得出徐公子这种俊生呢。” 甘衡憨厚地笑了笑,还朝着徐年抱了个拳,就像是结交新认识的朋友。 宗元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有些不满。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应有的后文,便径直问道: “然后呢?” “你是大焱王朝的世家子? “还是手握重器的朝臣?” “亦或者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豪侠?” 第881章 展示力量 三位殿下的反应证明了一件事情。 徐大真人的名号虽然在大焱王朝的玉京城已经如雷贯耳,但这雷声显然还没有响彻到隔着大海与风雪的苦寒之地。 不过不认识徐大真人,这倒也不是什么过错。 徐年自己不也不认识永冬寒地里的这些位殿下。 他沉吟片刻。 正想着如何礼貌客气地介绍一下自己。 不显得过于强势,咄咄逼人。 但是这短暂的思考在凛冬国太子殿下宗元良眼里却成了无言以对。 不是重臣,不是世家子,不是江湖豪侠。 还能是什么呢? 修为高深到足以一骑当千的强者? 但是徐年又很年轻,怎么看都没到三十岁。 在罗列天下俊才的潜龙榜里面,那些名列前茅称得上年轻强者的姓名里面,宗元良不记得有“徐年”这么一个名字,况且那些个年轻强者也未必能有多强,重在年轻而已。 即便未来都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参天巨木,那也是未来之事。 眼下不过是茁壮些的小树而已。 太过年轻。 或许未来可期,但也意味着在当下难堪大用。 宗元良用略有不满的目光直视着洛清芝。 “我认为相互合作的前提应该是各自都能够贡献出来一份力量。” “我们凛冬国,出动了一百二十名金刀卫。” 一百名金刀卫,就可杀五品境。 虽然那次证明了金刀卫实力的显赫战绩,是以逸待劳再付出了伤亡过半的惨重代价后才成功伏杀了本就旧伤未愈的五品境武夫。 但确确实实是杀掉了。 况且他们能从前有徐世威后有寒盟的夹击中突围来到这逢圣雪原,其中既少不了金刀卫的尽责护卫,也离不开八方钱庄看在凛冬国的面子上给予的些许帮助。 风啸国长公主黎锦安笑吟吟地说道:“风啸国贡献出来的就是我自己了。” 这话带着强烈的暗示性。 容易让人想歪。 但实际上这位风啸国长公主在永冬寒地最出名的,可不是她那张扬而又肆意的妩媚所带来的浮浪艳名。 而是她的实力与境界。 黎锦安作为一名六品境的巫道修行者,并且据传她的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五品境。 在这片苦寒之地。 她就算再不端庄不检点,那也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强者。 百熊国的小王子甘衡则显得有些腼腆,他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只是小声说道:“我就没什么能耐了,不过父王请出了寂长大师。” 听到王子殿下提及了自己,在角落里默默诵经的僧人才停了下来。 缓缓起身,双手合十。 向着在场的众人行了个佛礼。 紧接着再度坐下,继续默诵佛经。 甘衡则继续说道:“寂长大师的修为境界虽然不高,但他是佛门的转世高僧,如今也已经开悟了,所以佛法高深,我们有信心探索逢圣雪原找出通往极乐净土的道路,便是仰仗着寂长大师的高深佛法……” 开悟,用在佛门中的转世者的身上,便意味着已经从轮回中找回了记忆。 继承了前世的佛性。 甘衡还想要继续说下去。 不过宗元良在甘衡这已经说完长长一段话,略微停顿以便换气的间隙,恰到好处地再次开口打断了他,以免这位似乎不太精通人情世故的小王子说个没完或者说了太多。 宗元良对着洛清芝说道: “我听说你是带着护卫离开了永冬寒地。” “你的父王对你向来偏爱,担心你在路上遭遇不测,把你们海刹国王为数不多的六品境强者都派了一位给你担任护卫,以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我要是没记错,那是个六品境武夫,可不叫徐年,而是叫班子冲?” “原本以为你即便回了永冬寒地,但既然来了这逢圣雪原,或许你们海刹国的那位武道宗师还会继续担任你的护卫,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不在你的身边。” 宗元良毫不委婉地直接点明了。 他邀请洛清芝合作。 不是倾慕寒地之花的美貌,也不是同为寒地人的共同立场,是看中了洛清芝身边的六品境护卫。 这是一个非常务实的理由。 宗元良继续说道:“我想公主殿下或许需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我们的精诚合作才能从三国变成四国。” 面对着凛冬国太子殿下并不算客气的态度。 洛清芝不仅不慌张。 甚至还觉得有点儿…… 可笑。 虽然有些狐假虎威的成份在。 但她去过大焱京城,甚至亲眼目睹了镇国徐府里的惊天变故,自然比宗元良这些远在寒地里的三位殿下要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知道“徐年”这一名字的重量。 大焱重臣? 世家子弟? 江湖豪侠? 又哪里比得上这没有任何头衔来点缀的“徐年”呢。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宗元良。 他或许有些傲慢。 但凛冬国太子可不是一个蠢材,恰恰相反凛冬国的国王可不只有宗元良这一个儿子,但他却是无可争议的太子,足见其优秀。 只是置身在情报不对称的盲区中,任何的缺点都会遭到放大。 从而显得可笑。 “我明白了。” 徐年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迈出了一步。 当他脚步落下。 当他平静的目光落向在座的三人。 当他的声音落下。 无论是从门口灌进来的风雪,还是从暖炉里弥漫而出的暖意。 在这刹那,都为之顿止。 仿若天塌下来的巨大压力,顷刻间压在了宗元良他们的肩膀上。 呼吸困难之余只觉得脖颈上似乎压着一座山。 难以抬起头,仰望到天空。 林柯等金刀卫只觉得膝盖都难以承受身上的重量,仅仅是继续站着就已经濒临了极限。 角落里的默默诵经声也停了下来,已经开悟的寂长大师只觉得手中的佛珠如同灌了铅,沉重到了他都难以顺畅拨动的地步。 不过在下一刻。 这突如其来的庞大压力又消散于无形之中。 回荡在宗元良他们耳边的,只有俊逸青年淡然而又平静地询问声: “这些,够了吗?” 第882章 别出心裁的计划 徐年原本还想着礼貌一点,怎样介绍自己才能循序渐进,不要一上来就把人吓着了,但既然宗元良都这么不客气咄咄逼人了。 他还矜持个什么劲呢? 端上来的若是美酒,当然可以同饮。 但既然宗元良他们更想先见见刀剑是否锋利,徐年当然那也可以满足他们。 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让他们感受到力量。 尽管徐年展现出来的也仅是一部分的力量,但是宗元良的眉眼之中已经再看不出方才先前的不满。 他有些惊愕,瞪大了双眼看向了黎锦安,寻求着一个答案。 作为赫赫有名的寒地强者,风啸国长公主的脸上同样也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股子随心所欲肆意挥洒出来的妩媚。 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其事。 她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是在这笑容里面已经没有了浮浪:“天地之力……原来是一位大真人大驾光临我们永冬寒地,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怠慢真人了。” 黎锦安只是有望突破到五品境。 可是能够轻描淡写引动天地之力的道门修行者,就没有一个低于五品境。 徐年面色平静,只是重复问道:“所以,这够了吗?” “绰绰有余……请坐。” 宗元良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不知是不是刚刚因为感受到天地之力而短暂呼吸困难带来的后遗症,他伸手指向了四方桌空着的位置。 但他却没有说,是请谁坐下。 是展现出了绰绰有余的力量的徐年呢? 还是应邀请而来的海刹国公主殿下洛清芝? 在永冬寒地,高贵而又美丽,犹如一朵高洁之花的洛清芝默默地站在徐年的身后,连脚都没有抬起来一下,甚至还微微垂着头,不像是个公主,更像是个听凭吩咐的侍女。 徐年看都没看空着的座位。 他沉声说道:“你似乎误会了。” “我连你们的计划怎么实施都还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合作呢?” “想要打开净土道路的人远不止有你们,其中也不乏有得道高僧,但他们都一筹莫展。” “你们一群王室护卫,一位六品境巫师,再加上一位已经开悟的转世高僧,是已经找到某种具体可行的方法,能够进入极乐净土了吗?” 立场互换。 徐年已经展现出了绰绰有余的力量。 现在就轮到宗元良他们来展示自己的价值了。 凛冬国太子殿下收起了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耐心地解释道: “不敢说是一定可行的方法,但至少确实有了眉目,不是一筹莫展。” “寂长大师的佛性深厚……当然,我不是说那些找不到净土道路的高僧们就不具有佛性了,只是寂长大师作为开悟的转世高僧,他凭借着从轮回之中取回的积累,在这方面确实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其他得道高僧感应不到净土了,但是寂长大师可以。” “我们已经抵达逢圣雪原半个月了,前后一共探索了三次,在寂长大师的指引下,我们已经快要找到距离极乐净土最近的位置了。” 之所以不是一鼓作气。 一方面是逢圣雪原内部充斥着的危险,在积累了疲惫和消耗掉补给后,有必要回到雪原聚落里面休整之后再行出发。 另一方面就是寂长大师毕竟只是高僧转世,佛法虽高但是修为境界却还不怎么高,支撑不住消耗。 寂长大师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念诵佛经,便是运用佛门手段补充着自身状态,以便能够支撑下一次探索。 徐年继续问道:“极乐净土已经封闭起来了,你们就算找到了距离最近的位置,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你们还有办法强行敲开佛门圣地的大门?” 宗元良接着解释道:“大真人说笑了,我们何德何能砸开极乐净土的大门?” “只是按照寂长大师的判断。” “净土即便封闭起来了,也不会是完全和现世断开了联系,只是感知微弱,换而言之,如果我们的动静足够浩大,就能够得到净土的回应。” 这就像是大门紧闭,房屋主人又睡着了。 怎么办呢? 大声呼喊,或许就能把房屋主人喊醒,来为自己开门了。 宗元良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制造出浩大动静的东西。 风啸长公主黎锦安从她的储物法宝里面取出来了一个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麻袋放在了四方桌上。 麻袋用一根红绳系得死死的,里面装得很满,看这圆滚滚的形状应该不至于是装着个人,还不断地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阴气,带来的冷意比逢圣雪原里的风雪更能冻彻心神。 徐年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这里面装着的是……魂魄?” 黎锦安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如大真人所见,这个养魂袋里确实是装着魂魄,装着整整一百个人的新鲜魂魄,他们刚死不超过一刻钟,我就把他们的魂魄收了进来。” 此话一出。 别说是洛清芝和她的四名护卫微微变了脸色。 就连徐年都皱了皱眉头。 一百个人的新鲜魂魄,这岂不是一百条人命? 黎锦安感到了莫大压力,她急忙解释道:“这一百人都出自我们三个国家的大牢之中,无一不是犯下过大罪的恶人,奸淫掳掠视为寻常消遣,杀起人来都不眨眼睛,平均每个人手里都不止有一条人命……” 解释过后,黎锦安便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正常方法确实是难以影响到封闭起来的极乐净土了。” “所以我们决定另辟蹊径。” “在距离极乐净土最近的地方,放出这些罪孽缠身的恶人魂魄。” “虽然这可能会触怒佛门,但有寂长大师在,他可以出面解释,只要极乐净土不是毫无回应就行了。” 不得不说。 宗元良他们这别出心裁的计划还真是大胆。 这哪里是要把睡着的房屋主人喊醒出来开门。 分明是找了一百个人在大门前斗殴。 连打带砸。 还满口的污言秽语。 房屋主人只要不是死了,这还能忍着不出来看看门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883章 谁做主 用罪人魂魄来打开通往极乐净土的道路。 宗元良他们的思路虽然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别人都是顺着佛缘,他们直接逆着来,说得直接些,就是在刺激佛门,巴不得那些佛门金刚七窍生烟,冲出净土超度亡魂。 但这乍一听有点离谱,但仔细一想确实还真是个办法。 不管是和颜悦色地请进门,还是怒气冲冲地冲出门。 只要这大门开了。 能够见得到净土里的僧人。 才可能有后文。 虽然不能保证有用,但不失为值得一试的手段。 只不过这样另辟蹊径的方法,对徐年却没什么意义,如果横竖要不那么礼貌,冒着触怒佛门的风险,与其靠着这一百个魂魄里的罪孽。 他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黑道人赠予的宇字石印章呢? “很大胆的计划。” “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计划。” “刚来逢圣雪原,总要自己去亲自试试。” “之后若是还能有机会,我会考虑与三位殿下合作。” 徐年摇了摇头婉拒了。 宗元良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他转而招了招手,让一名金刀卫拿了一幅地图过来。 “这是逢圣雪原的地图。” “里面有我们目前探索出来的成果。” “标识出了我们遇到的危险区域……当然,对于我们来说是危险,对于大真人就未必了,不过这地图里面还包括了寂长大师感应到净土方位的信息。” “想来应该会对大真人有所帮助。” “我将这幅地图送与真人,作为先前冒犯的赔礼。” 徐年看了眼神色诚恳地宗元良。 这位凛冬国太子殿下前后的态度调整得有些过于自然了。 不过雪原地图确实是好东西。 他收了下来,也等于是接受了宗元良的赔礼。 “多谢了。” “不用客气,只要大真人不见怪就好。” 宗元良笑了笑,略微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再度开口:“听说徐大真人你们雇佣了那个姓孟的向导?” 徐年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他有问题?” 宗元良解释道:“大真人或许无惧宵小,或许心中有数,但我还是多嘴提醒大真人一声,那个孟了悟的确是对逢圣雪原相当了解,但他这人也确实有些可疑……大真人可要多留个心眼。” “多谢提醒。” 徐年微微颔首,带着洛清芝他们离开了客栈小院。 虽然没能合作,但是拿到了宗元良他们标记过的雪原地图,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横竖是吃完了饭就当散步了。 至于孟了悟的问题,徐年其实心中有数。 一天就收一两银子。 放在别的地方,这价格已经很高了。 但是一两银子在这雪原聚落里,也就够买三个肉包子而已。 孟了悟就靠这谋生,那必然是连饭都吃不饱。 他身上要是没问题才怪了…… 宗元良目送着洛清芝跟随徐年离去的背影。 直到一行人走出小院。 凛冬国太子殿下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无踪。 但之前的傲慢也没有浮上脸。 更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涌现出来。 他神情平静,微微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挥手让金刀卫关上了房门,只敞开窗户换气。 百熊国的小王子甘衡倒还是那副显得有些弱气的模样儿。 他挠了挠头,轻声问道:“宗大哥,是我的错觉吗?” “我怎么感觉……宗大哥不是很想把那位道门大真人拉拢进我们的队伍里面?” “在那位道门大真人婉拒之后,宗大哥好像没有挽留他的意思。” “都没告诉他我们有把握能够说服佛门圣地。” 准确来说。 是风啸长公主黎锦安有把握能够说服佛门圣地。 这也是她最大的底牌。 同时。 也正是有风啸长公主作为保障。 宗元良他们才会不惜跋山涉水冲破来到逢圣雪原。 不然就算是靠着寂长大师和一百个恶人魂魄叩开了极乐净土的大门,但佛门圣地要是还像先前一样不管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了道门大真人带来了压力,黎锦安倒是又恢复了恣意浮浪的神态,她微微眯起眼睛,说话中夹杂的幽幽吐气声,如同花苞渐渐张开花瓣,释放出花香。 “小甘衡,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宗太子他故意摆出架子,就是想掂清楚洛清芝的成色。” “毕竟我们想要争取的盟友从头到尾都是海刹国,而不是一位来自大焱王朝的道门大真人,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有资格和大焱王朝合作?” 涉世不深的甘衡没怎么听明白。 神情依旧茫然。 “洛清芝不就是海刹国的公主殿下吗?” 宗元良笑了笑,像是看着懵懂小弟的贴心大哥哥,耐心解释道:“甘衡你想一想,洛清芝和那位名叫徐年的道门大真人之间,是他们谁在做主?” 甘衡不无迟疑地说道:“洛清芝明显是在听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吩咐。” 宗元良微微颔首:“是啊,所以我们不是在和洛清芝合作,而是在和那位道门大真人合作。” “那位道门大真人是大焱人,之前洛清芝离开永冬寒地似乎就是去了大焱的玉京城,如今又回来了,或许就是从大焱王朝搬回了救兵。“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哪怕是以色侍人,她可以换来帮手,但也只可能是她依附于别人,而不是由她来做主。” “甚至我怀疑,不仅仅是洛清芝依附了那位名叫徐年的道门大真人,说不定是海刹国都已经投靠了大焱王朝。” 甘衡疑惑道:“但就算这样,这对我们也是好事?至少海刹国和我们利害一致,而且大焱那边不是派了信使,告诉我们徐世威已经背叛了大焱王朝吗?” 宗元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徐世威在大焱王朝不仅战功赫赫,还是那位大焱镇国公的后人,在大焱武将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大焱的三位大将军。” “这样的人,说背叛就背叛了吗?” “起码我是实在是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大焱王朝……” 第884章 一天只有半碗面 “即便大焱王朝的使者没有对我们说谎,徐世威真的只是大焱王朝的叛军。” “大焱王朝以海刹国为跳板挥师进入永冬寒地,若是顺利地帮助投靠了他们的海刹国击溃寒盟,再解决掉背叛了他们的徐世威,这就等于是已经杀穿了永冬寒地了。” “在这之后呢?” “大焱王朝的胃口可不小,先是吞了大漠再拿下了寒乌,他们会放过到时候已经是唾手可得的永冬寒地吗?” 宗元良的态度,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源于忌惮。 无论是大焱王朝。 还是徐年。 都不是宗元良能够驾驭住的,可能会导致事态脱离他的掌控。 甘衡懵懂地说道:“所以宗大哥是担心……喧宾夺主?” 宗元良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在这雪原聚落里遇到洛清芝。 原本就只是个意外。 如果洛清芝的身边没有跟这个那个叫做徐年的大焱人,不管洛清芝能够发挥出多少作用,其实宗元良都不介意让把三国合作扩充为四国,毕竟这又不是只能有一个赢家。 他们确实是利害一致,完全可以同仇敌忾。 一起赢。 但是多了个超出掌控的徐年就不太一样了。 这就成了节外生枝。 谁知道那个来自大焱王朝的道门大真人,有着什么样的居心和目的? 甘衡又问道:“要是宗大哥没打算和那个徐年合作,为什么要送他地图呢?我们费了那么多功夫,宗大哥你的金吾卫都折损了不少,才探明出了一个方向,就这么白白告诉他们?” 黎锦安打了个哈欠,给阅历尚浅的小王子解释道:“小甘衡,格局要大一点啦,” “虽能地图来之不易,但是送出这么一份地图,我们也没少什么,多多少少还能换来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好感,这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再者,我要是想的没错,这应该是宗太子放出的饵。” “能够拿出那份地图,就证明了我们的计划有实实在在地可行性,可不只是纸上谈兵。” 甘衡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以自己都不大确定算是推测还是猜测的口吻,问道:“地图是饵?钓什么?那位道门大真人吗?” “是呀,虽然我觉得这事儿很难成,但万一呢?嗯——万一那位道门大真人咬钩了,最少也能换来一位五品境强者的人情,这可就赚大了。” 黎锦安嗯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放肆地展露着她姣好丰盈的身材曲线。 甘衡即便已经知晓这位风啸长公主是何作风,仍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就好像是这房间里的四个暖炉过于温暖了,默默移开了视线。 宗元良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吝惜口水,接着黎锦安之后解释道: “道门大真人确实很强。” “但极乐净土可不是凭借着一身强横修为就能够进去了。” “至少五品境还不太够。” “不管那个道门大真人是不是真有他们自己的计划,如果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而我们成功了,他再找上我们想要合作,一起进极乐净土,那时候的形势和现在可就不太一样了。” 甘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宗元良看向了在房间角落里默默诵经的寂长大师,问道:“大师还需要休息多久?” 寂长大师沉声说道:“我已经休息好了。” “好,明日我们再进逢圣雪原,说不定还在风雪之中,和洛清芝他们遇上呢……” 从宗元良他们落脚的客栈离开后,徐年注意到洛清芝有些欲言又止。 他直接说道:“洛殿下,我看起来应该不像是什么一言不合就要发脾气的人?” 洛清芝当然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徐真人待人宽厚,当然不暴躁” “既然这样,洛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先说出来,有什么必要藏着呢?” 洛清芝这才放下了斟酌。 她轻声说道:“不是藏着不告诉徐真人,只是我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对或者不对,我总觉得在徐真人展示出力量后,宗元良他们的态度虽然友善了很多,但却缺少了热情,似乎……没那么想跟我们合作了。” 徐年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那几位殿下觉得他们凭借自己就能够搞定,不想给自己找个大爷在旁边指手画脚。” 洛清芝说道:“那他们送的雪原地图,可信吗?” 徐年略作沉吟,笑了笑说道:“雪原地图应该是真的。” “他们没必要多此一举,正确的地图也是一种成果展示嘛。” “说不定,他们还想着我们再雪原中苦苦追寻都找不到通往极乐净土的道路,最后再回头去求他们呢……” …… 次日一大早,距离约定出发的时辰还差了半个时辰,但孟了悟已经提前来到了徐年他们下榻的客栈,也没有催促徐年他们尽快出发,而是一个人默默坐在客栈大堂里等着。 别的不说,就这服务态度确实称得上是尽职尽责了。 “诸位爷,早上好啊。” 看到徐年他们进入客栈大堂,孟了悟也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非常热情而又非常谦卑地打着招呼。 趴在徐年肩膀上的酥酥抬眸看了眼孟了悟,然后打了个哈欠。 张天天随口说道:“早啊,吃了没?” 孟了悟弯着腰,笑着说道:“承蒙记挂,小的已经吃过一个馒头了。” 张天天眉头一挑,说道:“一个馒头这么少?正好我们还没吃呢,你也再吃点,饿着肚子进雪原是不行的。” “这……谢谢诸位爷的善心,这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雇主大方请客吃饭,孟了悟顿时喜上眉梢。 不过他也没有得意忘形。 仅仅在客栈里面点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猪肉臊子面。 张天天吐槽道:“这么一碗猪肉臊子面就要二两银子啊?二两银子在外面光吃猪肉都能吃到撑死咯。” 孟了悟苦笑着解释道:“这也没办法,我们这地方就这么个样,有得一口吃的能够不饿死,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 张天天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 “这么说来,你这冒着危险在逢圣雪原里给人引路,结果一天下来就只能吃半碗猪肉臊子面,是不是也太惨了点,真不会饿死吗?” 第885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猪肉臊子面已经端了上来,孟了悟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臊子,尝了一口,明明只是普通的猪肉臊子而已,但在他的脸上却涌现出了品尝到珍馐美撰的动容之色。 看起来他确实是条件艰苦,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口肉了,所以才会这么激动。 听到张天天询问他的收入如何支撑生活,孟了悟没有任何的卡顿,品尝到美味的满足感在他脸上洋溢开来,他却不敢多吃,怕把不多的肉臊子给吃干净了,挑了一筷子面条,沾着些许肉臊。 “这位爷有所不知,小的毕竟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虽然说没什么一技之长,但是门道还是有一点。” “不至于饿死。” “当然像是这碗猪肉臊子面,小的就舍不得吃了,能有一碗清汤面都算是奢侈了,不怕说出来让诸位爷笑话,小的上一次吃肉,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孟了悟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浸着油荤的面条,脸上露出忆苦思甜般的怅然之色。 “而且啊,以前小的可不只是收一两银子一天,行情最好的时候到过二三十两银子。” “但是如今,在外有寒盟肆虐,在雪原里的净土也不见了踪影,外来者少了这行情就差了,偶尔还有人来寻觅佛缘,也都是准备万全,用不着小的这种人。” “前些时候聚落里面就来了大人物,听说是哪国的殿下,不仅护卫就有一百多号人,还有引路的僧人,像是他们的队伍里就没有小的容身之处了。” “在这聚落里,像小的一样给人在雪原里带路讨生活的人也不算少,如今外来人少了,就成了僧多粥少。” “虽然论及对雪原地图的了解,小的自负不比谁差,但是呀他们之中还有人有八品甚至七品境的修为,雇佣他们不仅仅是能领路,还能当个护卫,这就比小的要厉害的多了。” “小的从二三十两银子,降到十两,再到五两、三两,最后是现在的一两,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不这样做,小的就连这一天一两银子的收入都没有,那就真的只能喝冷风吃冰雪,会要饿死人了。” 一碗猪肉臊子面吃到最后,孟了悟不仅把碗底的最后一根面条都吃净了,还喝光了汤,就连站在碗沿上的油花他都舔了舔,然后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想要让这不知何时才能再吃上的荤味,在嘴巴里多停留些时间。 配合他刚刚的这些自述,一个在苦难中摸爬滚打的可怜人形象,便已经鲜活了起来。 张天天似乎有些感动到了。 她吸了吸鼻子,拿着酥酥毛茸茸的尾巴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存在过的泪花。 同情而又怜悯地问道:“既然在这里的生活如此艰苦,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呢?别的地方虽然也苦,但总比这逢圣雪原要轻松些。” 孟了悟正了正神情,他的脸色从怅然变作坚毅,有种看透风雪的大彻大悟之感。 “说来不怕诸位爷笑话,小的虽然也是用铜臭玷污了佛门净土的一员,但是小的心中向佛,无论是这风雪,还是生活上的苦难,都是佛陀给我设下的苦难,只有经历过苦难,才有可能从纷纷扰扰的红尘中脱身,遁入净土之中享受极乐。” “不过这么多年小的都还是在这红尘中磕磕绊绊,或许小的真的是缺乏悟性,参不透红尘苦难,只能困于其中难以超脱。” “但就算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小的也想要留在这离佛门净土最近的地方。” “即便小的悟性不足,但这里毕竟也有佛门高僧出入,说不定哪天属于小的的佛缘就到了,有高僧慈悲为怀愿意点化了小的,把小的带入了极乐净土当中呢……” 这下孟了悟就不仅仅是可怜人了。 更是心中有追求,一心向佛的苦行者。 纵然在生活之中有再多苦难,他都能够顽强面对,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遁入净土。 可怜能够引发同情。 坚毅的向佛之心,在这多是崇佛之人的雪原聚落里面,岂能不肃然起敬? 看着张天天脸上又是同情又是佩服的神情,孟了悟脸上的神情没变,但是心里已经冷笑了一声,这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家世越好往往还越好骗。 毕竟穷人会懂穷人。 只要懂自然就不好忽悠了。 但在这种时候,都能抱着只狐狸带着一帮人像是游山玩水般来到逢圣雪原的大小姐,估计从呱呱落地那一天起,到现在就没见过多少真正意义上的穷人? 表现得可怜一点,果然轻轻松松就勾起了她的同情心。 张天天又问道:“不过你现在就告诉了我们,这聚落里面还有比你更好的向导,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换了,让你连这一两银子都挣不到吗?” 听听。 这不识人间苦难的大小姐,都已经在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了。 孟了悟心里都乐了,但脸上自然没表现出来,只是故意装作愣了一下,就像是没想到这一层,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小的没想过要瞒着诸位爷。” “况且,诸位爷昨天都已经和小的约定好了……” “应该、应该不会变卦?” “不过逢圣雪原之中确实危险,诸位爷要是想找比小的更好,不仅能领路还能担任护卫的向导,小的也能够理解,甚至如果诸位爷不嫌弃,小的也能帮诸位爷介绍。” “只是要换人的话,能不能恳请诸位爷赏小的一两银子……不,半两银子,就算是小的的辛苦费。” 听听这些话。 多么可怜又多么老实的向佛之人啊? 忍心换掉吗? 如果张天天她们说要换,孟了悟当然不会拒绝,只不过他最终也会把自己的弟兄介绍给这帮人,左手倒到右手而已,毕竟这都已经到嘴了的肥羊,怎么也不可能放跑了。 张天天似乎大为触动,当即拿出了十两银子,拍在孟了悟的面前。 “不用担心,我们怎么会是言而无信之人?说是你就是你了,十两银子你拿着,这是你接下来十天的工钱,我们预定了你十天,就算最后没满十天,你也不用退给我们!” 第886章 进入雪原 哪怕从昨天见到的第一面算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足一天,却直接付了十天的工钱,还豪爽地表示多了也不用退还。 这可真是个好人呐。 十两银子,有一说一孟了悟可不怎么看得上,在这雪原聚落想要吃得稍微好点,这也就一天的饭钱而已,但能够遇到这么极品的肥羊,可就是撞大运了。 他都怀疑莫非是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地向佛门孝敬香油钱,总算是在这临别之际换来了一次佛陀的眷顾? 不过……佛陀真的会眷顾他这种人吗? 不过完全不不考虑找来其他能够兼任护卫的向导,这也代表着这位大小姐至少她自己从未担心过人身安全,认为不需要再增加护卫力量了。 仅仅是那几名七品境护卫带给她的信心吗? 这可就有些心大了。 还是说,在他们这支队伍里面,另有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孟了悟心思如电转,但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神色则是大受感动,感激涕零:“多谢,实在是太谢谢了……小的要是能够度过眼下这难关,诸位爷就是小的恩人,日后小的去了寺庙,一定为诸位恩人祈福……” 张天天挥了挥手,大方而又善良地表示:“不必如此,十两银子而已,这是你应得的,不用专门为了我们做什么,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就不枉费我们今日的善举了……” 两人互飙着演技。 也不知该算是得心应手还是乐在其中。 在旁观望徐年觉得,这高低是欠了一座小金人。 在客栈吃了顿热乎饭填饱肚子之后,已经养精蓄锐过的徐年等人便跟着向导孟了悟,离开了这供向佛之人落脚的聚落,正式踏入了逢圣雪原之中。 逢圣雪原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虽然没有高山,但是地势起伏曲折高低错落,也有树木在风雪中毅然生长。 不过整片天地的色调倒是保持着高度统一。 无论是大地还是树木亦或者天空,都是雪的颜色。 “……原来雪原里面也有树木啊,那你们聚落里的木柴木炭什么的怎么也卖得那么贵?还是你说的不至于饿死的门道,就是自己来砍木头去卖吗?” 张天天一边问着,一边朝着一棵树的树干推了一下。 然后快步跑开。 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顿时飒飒而落,随风扬起了一片晶莹的冰雾。 这充满童趣的举动,落在孟了悟的眼里,更是认定了张天天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大小姐,对外面的事物充满着好奇与兴趣,恰好这样的人也容易上当受骗。 孟了悟解释道:“雪原里面是有树林,但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来雪原里面砍木头。” “雪原里的风雪对于像是小的这种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砍木头本来也颇为消耗体力,稍有不慎背着辛辛苦苦砍下来的木头,可能就会冻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而且这些树林,说不定哪一片就有妖兽的栖息地。” “这等于是在拆了妖兽的家。” “妖兽可是会吃人的……” 白玲儿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她可没吃过人。 吃人能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吃人做的美食才有意思。 至于逢圣雪原里的风雪,确实很大。 迈出去地每一步,脚都要陷入雪堆里面,虽然这比起徐年他们在大雪山遇到的风雪还差了不少,但也已经到了能够称之为灾的程度了。 孟了悟询问着接下来的路线: “诸位爷是想要去佛门净土没错?是小的带你们沿着几位高僧走过的路线走上一遍,还是哪位爷指个方向,小的带着诸位爷沿着指定的方向走?” 徐年没有拿出从宗元良处得到的逢圣雪原地图,而是看向了披着一件厚实棉袍的洛清芝点头示意。 洛清芝紧了紧披肩,以免风雪从间隙中灌入脖颈之中,然后她便沉下心神闭上双眼,从风雪之中细心感悟着她曾经进入过的极乐净土,如今所在的方位。 “这边……或许是这边。” 过了半晌后,洛清芝睁开了双眼,里面略有些茫然之色。 就像是调皮的孩子追着蝴蝶跑呀跑,等回过神来却已经置身在了陌生的街道之上,只能依稀凭借着记忆与感觉,来判断出回家的大致方位。 徐年的脑海里面记得宗元良他们在雪原地图上标记出来,能够接近极乐净土的路线方向。 与洛清芝此时指的不一样。 洛清芝同样也看过那幅地图,这也正是她会感到茫然的原因。 那位深受宗元良等三位殿下器重,已经开悟了的转世高僧寂长大师,应该比她更能感应到极乐净土的方位,但这刚进雪原就出现了分歧。 难道是……她哪儿弄错了? “那就照着这个方向走。” 徐年指的方向。 是洛清芝所感应出来的方向。 虽然和宗元良给的地图不一样,就连洛清芝自己都不是很自信,但是都已经到了极乐净土的门前了,徐年也不至于急不可耐。 就算到头来是饶了段路,那也无妨。 他正好也想看看孟了悟有多大的问题。 孟了悟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洛清芝,没想到这支队伍里面虽然没有佛门高僧,但却还有与佛有缘之人,能够感应出极乐净土的方位。 “好了,这个方向小的熟得很,小的这就带诸位爷过去……” 孟了悟向来都不会才一上来就动手吃掉肥羊。 这里还只是刚刚进入逢圣雪原的位置,转头跑不了多远就能够回到聚落,在这里动手逃出生天的可能性还太高了。 等深入一些。 到时候既无处可跑。 沿途的风雪与危机,也能够消耗掉这群少爷小姐以及随行护卫们的状态,让他们变得更利于下嘴。 再者孟了悟也想看看这支队伍之中是否另有高手。 如果单靠他的弟兄们不足以吃下,那就该尽早去请出妖爷了。 所以孟了悟确实是好好带路,还避开了一处雪狼妖的巢穴,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洛清芝再次感应了一下净土方位,对方向作出了调整。 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路之后。 孟了悟带着徐年他们在一片冰湖前面停了下来。 他有些为难地问道: “诸位爷,这冰湖底下是一头蛇妖的栖息地,不过那头蛇妖大概是已经到了蜕皮阶段,大部分时间都在冰湖底下休眠。” “我们是冒着点惊动冰湖蛇妖的风险,从冰湖上面走过去。” “还是要稳妥起见,绕一段路?” 第887章 冰湖蛇妖 拦在徐年一行人前行路线上的是冻结成冰的湖泊。 就如孟了悟说的一样,徐年的确感应到了冰湖底下有一道气血澎湃的巨大身影。 仅凭这血气强度,就可以媲美六品境的武夫了。 不过冰湖底下的蛇妖并没有蜕皮沉睡的迹象,只是蛰伏在冰面之下,就如同低调的猎手等候着倒霉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大概都不需要从湖面上走过,只要接近冰湖,就会受到这头蛇妖的袭击。 徐年淡淡地问道:“绕路要绕多远呢?” 孟了悟思索了一会儿,说到:“这位爷,大概得要多花上小半个时辰。” 徐年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嫌在这雪原里绕路多走上小半个时辰太久了。 他率先走向了冰湖。 “太麻烦了,既然这湖上结冰可以过人,我们就直接从这里走过去,至于湖下的蛇妖,我们走快点,别等它醒来就是了。” 莽撞冒进的公子哥。 这是孟了悟给徐年贴上的标签。 不过作为一心向佛的好向导,他一边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一边流露出忧愁之色,压低声音似乎生怕吵醒了在湖底沉睡的蛇妖,劝说道: “这位爷,这不是走快点走慢点就行了,蛇妖如果醒着,我们这就是羊入虎口啊……” 徐年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是说道:“你只管带路就是,即便蛇妖醒着破冰而出要吃人,我们也自有应对之策,不至于要把你扔给蛇妖。” 标签还得再加个独断专行,听不进劝。 孟了悟面露忧色。 但心里却只有轻松拿捏这些公子小姐的冷笑。 要是徐年选择的是绕路,孟了悟反而还要劝说徐年他们就从冰湖上走节约时间,毕竟不送到那只蛇妖的口中,他怎么试出这支队伍里的高人在哪儿呢? 但恰恰相反,徐年决定要从冰湖上走,孟了悟就要假意劝说绕路。 这样一来,等下遭到蛇妖袭击。 孟了悟就成了有先见之明,已经用了实例来证明自己经验丰富值得信赖的好向导了,之后的路线选择上,想必他说出来的话就更有分量。 更容易能把这群肥羊带进羊圈里面。 至于这群肥羊会不会便宜了蛇妖,根据孟了悟的经验应该不至于,好歹这支队伍里面还有好几个七品境的高手,而冰湖底下的这头蛇妖强虽然强,但却不会从这片冰湖之中离开。 最多折损两三个护卫,这群公子小姐还是大有机会逃出蛇口。 即便逃出蛇口之后,这些公子小姐吓破了胆,不想再去寻找佛门净土,而是要回去了。 但抵达这片冰湖已经算得上是深入了雪原。 他们当中与佛有缘的那位明显是寒地人的美人儿,虽然能够感应到佛门净土的大致方位,但总不会还能辨别出雪原聚落的方向,到时候还不得靠他孟了悟来带路? 只要让孟了悟来带路,这群都送到嘴边了的肥羊,自然是无处可逃。 已经预设好了种种可能性的孟了悟胸有成竹,他的演技也确实极好,堪称细致入微,即便心里得意,但在走上了冰湖之后,他还是恰到好处流露出了一抹慌慌张张,匆忙低下头左看看右看看。 似乎是在时刻警惕着,那头蛇妖会从冰面底下钻出来。 如孟了悟所愿的是。 在徐年他们接近,都还没有踏上冰湖的时候。 冰湖底下的那头蛇妖就已经从冰冷刺骨的底部湖水中缓缓向上游,只不过它的动作虽快但又很轻,与冰冷湖水似乎融为了一体,就连水流都不曾拍打到冰层,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如果没有漫天风雪,还是晴朗的阳光照射着湖面。 或许就能够看到湖水底下。 有一团越来越大的阴影,正在浮上水面。 但可惜的是。 无论是风雪还是冰层,都遮挡住了湖底阴影。 只不过虽然阳光照不亮湖底,但是湖底发生的动静自然逃不了徐年的感知,他发现这头蛇妖倒还有点小聪明,没有急不可耐地直接动手,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看这情况,应该是等着他们走到冰湖中心,这头蛇妖才会再动手。 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 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入网,无处可逃。 徐年他们像是没人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快步在结冰的湖面上走着,等到他们走到冰湖中心的时候,湖面底下却传来了咔擦咔擦的声音,这是冰层裂开的动静。 称职地护卫面色一变,脱口而出:“快跑!水底下有东西出来了——” 孟了悟也跟着神情一变,脸色变得惨白无比,赶紧说道:“是蛇妖!那头蛇妖醒着,它要来吃我们了,赶紧跑!只要跑出冰湖就安全了,这头蛇妖不会离开冰湖……” 凭借着对逢圣雪原的熟悉,为人带路谋生的孟了悟在吼了一嗓子后,亲身做了个示范,拔腿就跑。 但这都已经到了冰湖中心了。 现在才跑,似乎太晚了。 哗啦啦—— 湖面冰层破开了一个大窟窿,随之是冰冷的湖水奔涌而出,那些冰层破碎化作的冰块向着周围激射而出,这要是被砸中一下,保不准就得横死当场。 四名七品境的护卫当场拔刀,将砸来的那些冰块或是击碎,或是挡开。 从冰层窟窿里冒出来的湖水很快散尽。 显露出了一头巨大的蛇妖。 蛇身足足有水桶那么粗! 四名七品境护卫再怎么称职,也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够挡下来的妖兽,咬牙握住刀柄不退的同时,急忙喝道:“少爷小姐,我们来挡住这孽畜,你们快走——” 洛清芝这四名护卫的演技虽然没张天天那么精湛自然。 但也是够用了。 张天天也把善良小姐的人设扮演得淋漓尽致,明明脸上的表情是惊慌失措,但她还是说道:“不,我怎么能让你们送死?要走一起走,孟向导说了,只要我们跑出这片冰湖就行了,我们一定都能够活下来……”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这就耽搁了时间。 冰湖蛇妖可不管人心善恶。 它张开腥气十足的大口,吐出了锋利的信子,直扑向众人。 第888章 激战蛇妖 跑出冰湖是能活下来。 但若是觉得都能活下来,也未必太看不起这头栖息在冰湖底下,汲取寒气的蛇妖了? 孟了悟暗自冷笑,看到天真的张天天不想舍弃护卫,眼看要有葬身在蛇口之中的风险,他不禁有些恼火。 这位大小姐也太蠢了。 这要是被蛇妖吃了下去,他又不可能跑进蛇妖肚子里面,将把其随身财物捡回来。 那可就亏大了。 要不要搭把手,救救人呢? 为了救下财物而救人的念头从孟了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放弃这一想法。 毕竟他确实不是什么强者,即便凭借着对这片雪原的熟悉,有信心能够自保,但这可不代表他有把握能从那头蛇妖的血盆大口下救人。 少赚一点。 总好过把命都赔进去。 这些个少爷小姐之中不会当真没有未显山露水过的高人?仅仅就凭着四个武道七品境的护卫就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像是春游踏青一样进去风声雪原,那可真是太勇气可嘉了。 至于代价。 那就是在这头冰湖蛇妖的大口之下,只能够自求多福了。 经验丰富的孟了悟在冰面震动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时就已经准备好撒腿跑路了。 四个七品境武夫护卫虽然远不是那头冰湖蛇妖的对手,但足以拦上一会儿。 足够他跑出冰湖范围了。 张天天没有跑。 因为她善。 不忍心扔下护卫自己逃命。 徐年也没有跑。 孟了悟在跑的时候看了这位大少爷一眼,看到的是其一动不动的背影,他怀疑这位莽撞独断不听劝的大少爷,此时怕不是在冰湖蛇妖张口喷出的腥气当中吓傻了。 连腿都软了。 动弹不得。 他养的那只狐狸倒是忠诚,站在他的肩膀上竟然没跑,只是浑身毛发都竖起来了,呲牙狂叫,但和冰湖蛇妖比起来,这气势上就不太够看,如同萤火比之皓月。 与佛有缘的寒地美人的反应倒是冷静许多。 不过她想要拉上那对大小姐和大少爷一起跑,却反而因此耽搁了逃跑的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蛇妖的血盆大口咬了过来。 “砰——” 震雷般的响声,忽然惊开了风雪。 孟了悟急忙侧头望去,看到有着一双狐狸眼,显得有几分妖媚的女子手里架着一杆长条形的圆铁筒,铁筒口子正隔空对着冰湖蛇妖。 刚刚的响声,正是从这铁筒里迸发出来。 孟了悟没看清铁筒里是炸出去了什么东西,但他却看到冰湖蛇妖的头上炸开了一团血花。 飞溅开来的滚烫蛇血染红了冰面。 孟了悟见过类似的长条形铁筒。 是叫火铳。 只是他印象里的火铳可没这么大的杀伤力,通过火药炸出去的铁制弹丸,照理来说应该连冰湖蛇妖的皮都破不开。 但是狐媚女子手中的铁筒炸响之后,冰湖蛇妖却血洒冰湖。 虽然不是当场暴毙,这么庞大的妖躯生命力也自然旺盛,皮开肉绽看着骇人,但对于这头冰湖蛇妖连重伤都还算不上。 但是皮肉之痛却无可避免。 激怒了冰湖蛇妖。 “嘶——” 冰湖蛇妖吐出的信子撕开了空气,动作比之前更为狂暴。 蛇躯重重地拍打着冰面,把大片大片的冰层砸碎,蕴含着强大蛮力的蛇尾从另一处钻了出来,贴着冰面横扫而出,要把这些进入它的领地之中的蝼蚁,像冰层一样碾碎! 面对此情此景,白玲儿手中里威力非凡的“妖族火铳”显然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总不能指望她连开几枪就能把冰湖蛇妖给打停下来或者是打死? 所以白玲儿双手一晃。 长条铁筒不见了,取而代之出现在她手上的是一个酒缸样的东西。 双手举起。 向着扫来的冰湖蛇妖投了出去。 冰湖蛇妖毫无意外地瞬间扫碎了“酒缸”,不过破碎的缸里流淌出来的可不是美酒。 而是爆出了赤红的火焰。 “轰隆隆——” 爆炸的巨响,在刹那之间就连风雪都逼退了,已经跑出了上百米的孟了悟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冰层在剧烈震动。 他一下子没站得稳摔倒在地。 目瞪口呆。 看到火海已经淹没了冰湖蛇妖。 不过这里毕竟是逢圣雪原。 风雪很快又卷土重来,无论是落下的雪还是冰冷的湖水,都在和赤红火焰接触的瞬间变作了一团滚烫蒸汽,但也随之带走了火焰之中的热量。 火海中的蛇妖在冰湖之中挣扎翻滚。 最终也熄灭了火焰。 只是全身大面积烧伤了的冰湖蛇妖,显然损失了大量的生命力,气息已经不如之前强盛,但是它冰冷的竖瞳里面看不出畏惧,反而更进一步激发出了残暴血性。 再一次吐信。 这次从血盆大口之中喷出了一片寒雾。 寒雾凝结出一根根冰锥,射向了白玲儿。 孟了悟看到站在妖媚女子身后的两名男子动了。 两人不仅身材如出一辙的高大威猛,就连面容都有九成以上的相似度。 大概率是一对双胞胎。 高大威猛的两人冲了出去。 强横的身躯直接撞碎了锋利的冰锥。 与妖躯庞大的冰湖蛇妖撞在了一起。 然后两人与蛇妖便贴身搏斗。 拳拳到肉,力度极大。 像是打年糕一样把冰湖蛇妖捶来捶去。 不过冰湖蛇妖毕竟不是年糕,庞大的蛇躯每扫上一下,都是势大力沉的一击。 疑似是一对双胞胎的两个猛汉,也时不时会中招被蛇妖扫飞出去,但第一时间就会爬起来,继续冲向蛇妖。 在远处,狐媚女子重新拿出了长条铁筒,时不时给冰湖蛇妖来上一枪,铁筒每发出一声惊响,蛇妖的身躯上必然有一处是皮开肉绽,弹无虚发。 孟了悟看着都有点心惊胆战。 这要换成是他,随便挨上一下,甭管挨的是人还是蛇妖的攻击,估计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如此凶猛的战斗。 却足足打了一刻钟。 冰湖上的冰层都打了个粉碎了,其中冰湖蛇妖几次想要逃入湖底但都失败了,最终在经历了一场艰难但却有惊无险的厮杀之后,冰湖蛇妖被拖上了岸,锤烂了蛇头。 孟了悟从未见过这么激烈的战斗。 但是他没有畏缩。 而是感到兴奋。 看来这群肥羊,比他预想的还要肥啊…… 第889章 藏污纳垢 威力奇大的火铳。 能爆出一片赤红火海的大缸。 明显都是不得了的好东西。 正好,孟了悟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要离开已经大不如前的逢圣雪原了。 以后没法再和那位妖爷合作一起吃人。 仅凭他自食其力,甭说六品境了,就算是七品境的高手他都得绕道走。 但如果能把这两样东西搞到手,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运用得当。 就算是六品境的武道宗师也得死? 冰湖蛇妖能硬扛过去,是因为这毕竟是身躯庞大的蛇妖,要换成是实力相仿的人类强者,又是被火铳在头部位置爆出血花,又是被赤红火海焚烧全身,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不过这两样光是有成品还不太够,毕竟都是消耗品。 最好还是能够弄到配方,以后自个儿就能够制造出来…… 孟了悟心中畅想着未来,表面上却是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头已死的冰湖蛇妖。 庞大的身躯此时如同一滩烂泥一样。 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被那对双胞胎猛汉连续捶了一刻钟,怕不是蛇皮里面的肉都成肉泥了。 冰湖蛇妖的死确实是在孟了悟的预想之外,这支队伍里面果然有隐藏起来的高手,而且还不止一位,难怪这些少爷小姐敢跑到逢圣雪原里来玩呢。 看来也不是自信过头。 不过在冰湖蛇妖冲出来的时候,无论是护卫还是那些个少爷小姐的反应,似乎都没有默认狐狸眼女子和双胞胎猛汉会直接出手救人。 这大概……是对那些个少爷小姐们的历练? 狐狸眼女子他们几位高手,大概并不在乎护卫的生死,只是在保障这些少爷小姐们的性命。 毕竟刚刚这些个少爷小姐没一个及时往外跑,都和护卫待在一块了,冰湖蛇妖要是冲杀过去,都不用吐出冰锥,只要庞大蛇躯横扫一下,保不准就得死上几个人。 “少爷,你太莽撞了,这里是逢圣雪原,多花上小半个时辰绕路就能过避开一次妖兽袭击,可是相当划算的买卖,我们应该没有那么赶时间。” 白玲儿板着脸对着徐年说完。 转而又看向了张天天。 “小姐,族中护卫会用性命来保护你的安全,但你想要与他们生死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们死你活下来,族中至少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家人,但要是你和他们一起死了,这可就是护卫的无能与失责了。” 莽撞的大少爷似乎连批评都不是很听的进去。 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善良大小姐倒像是虽然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还是有些委屈巴巴,低下了头如同蚊语般嗯了一声。 要不是孟了悟已经跑回来了,人就站少爷小姐的身边,估计都听不到这一声嗯。 狐媚女子训斥少爷小姐的举动,无疑证明了孟了悟刚刚的推测是正确的。 逢圣雪原之行对于这些少爷小姐来说果然是一场历练。 只不过这些少爷小姐好像压根就没意识到这处去往极乐净土的必经之地有多危险。 能够斩杀冰湖蛇妖,这群肥羊的实力虽然超出了孟了悟的预计。 但还没有脱离掌控。 要是他们能够轻易解决掉冰湖里的这头蛇妖,孟了悟可能还临阵退缩一下,但先是用火铳和火焰大缸把蛇妖打到残血了,还得艰辛鏖战了一刻钟才将其斩杀。 如此凶险与辛苦。 可见他们虽然强,但也强得有限。 整体来看,没比冰湖蛇妖强出多少。 总不能那个像是一直在犯困打瞌睡,总是慢慢吞吞的老头儿也是个没出手的高手?若真是高手,刚刚他怎么不出手,还要那妖媚女子砸掉那种明显是一次性消耗品的火焰大缸呢。 冰湖蛇妖的死,只不过帮孟了悟确定了仅凭他们这一伙人,确实是吃不下这些肥羊了。 得请那位妖爷来大餐一顿…… 白玲儿转过身。 在背对着孟了悟之后,她板着的脸顿时就不太绷得住了,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化形的酥酥好啊。 都不需要刻意去板着脸。 只要收敛血脉气息,不要吓着这雪原里的妖兽就好了。 硬生生捶死蛇妖的两位化形大妖正把冰湖蛇妖的蛇胆给剖了出来,足足有西瓜大小的蛇胆散发着森森寒气,普通人哪怕只是用手拿一会儿,估计就得连手掌一起冻掉了。 白玲儿和徐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自个儿收起了蛇胆,对着两位同僚说道: “辛苦你们了。” 两位化形大妖的本体是熊妖。 之所以化作人形的样子相似,倒不是有意为之。 妖兽化形也不是随心所欲想化成什么样就能是什么样。 相由心生。 妖只是能在心相的基础上,做出些细节上的调整,大致就相当于是人类给自己描眉画眼梳妆打扮的程度。 这两头熊妖化形成人类的形象有九成相似,只是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是一对双胞胎。 “只要大人莫要忘记给我们记上一笔功劳,辛苦点也没什么。” 说话的是两兄弟中的大哥。 皮横山。 另外一位似乎有些沉默寡言的则是熊妖弟弟。 皮纵海。 虽然白玲儿和熊妖兄弟的对话是在演给孟了悟看,但这辛苦也是的的确确辛苦,毕竟两兄弟既要打出拳拳到肉的凶狠又得收着力气。 免得一巴掌就把那条不过是大点的冰蛇给拍死了。 吓到孟了悟不敢动歪心思,可就打乱了徐大真人的算盘了。 “……这位爷,接下来我们是?” 徐年冷声说道:“继续,这不是已经过了冰湖了吗?你带路,继续走。” 一行人继续出发。 徐年看了眼孟了悟的背影,然后他的视线便望向了风雪掩盖的天色,仿佛能够穿过这片风雪,看到佛光普照的极乐净土。 拔出萝卜带出泥。 徐年想要看看一个孟了悟的背后。 能藏着多少肮脏。 如此折腾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为民除害,杀掉一个孟了悟易如反掌,哪怕通过天机将他的同伙一个个都定位出来也不难,但他想看看孟了悟这些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看看佛门净土的大门前,都能藏污纳垢,肮脏到何种地步。 第889章 藏污纳垢 威力奇大的火铳。 能爆出一片赤红火海的大缸。 明显都是不得了的好东西。 正好,孟了悟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要离开已经大不如前的逢圣雪原了。 以后没法再和那位妖爷合作一起吃人。 仅凭他自食其力,甭说六品境了,就算是七品境的高手他都得绕道走。 但如果能把这两样东西搞到手,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运用得当。 就算是六品境的武道宗师也得死? 冰湖蛇妖能硬扛过去,是因为这毕竟是身躯庞大的蛇妖,要换成是实力相仿的人类强者,又是被火铳在头部位置爆出血花,又是被赤红火海焚烧全身,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不过这两样光是有成品还不太够,毕竟都是消耗品。 最好还是能够弄到配方,以后自个儿就能够制造出来…… 孟了悟心中畅想着未来,表面上却是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头已死的冰湖蛇妖。 庞大的身躯此时如同一滩烂泥一样。 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被那对双胞胎猛汉连续捶了一刻钟,怕不是蛇皮里面的肉都成肉泥了。 冰湖蛇妖的死确实是在孟了悟的预想之外,这支队伍里面果然有隐藏起来的高手,而且还不止一位,难怪这些少爷小姐敢跑到逢圣雪原里来玩呢。 看来也不是自信过头。 不过在冰湖蛇妖冲出来的时候,无论是护卫还是那些个少爷小姐的反应,似乎都没有默认狐狸眼女子和双胞胎猛汉会直接出手救人。 这大概……是对那些个少爷小姐们的历练? 狐狸眼女子他们几位高手,大概并不在乎护卫的生死,只是在保障这些少爷小姐们的性命。 毕竟刚刚这些个少爷小姐没一个及时往外跑,都和护卫待在一块了,冰湖蛇妖要是冲杀过去,都不用吐出冰锥,只要庞大蛇躯横扫一下,保不准就得死上几个人。 “少爷,你太莽撞了,这里是逢圣雪原,多花上小半个时辰绕路就能过避开一次妖兽袭击,可是相当划算的买卖,我们应该没有那么赶时间。” 白玲儿板着脸对着徐年说完。 转而又看向了张天天。 “小姐,族中护卫会用性命来保护你的安全,但你想要与他们生死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们死你活下来,族中至少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家人,但要是你和他们一起死了,这可就是护卫的无能与失责了。” 莽撞的大少爷似乎连批评都不是很听的进去。 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善良大小姐倒像是虽然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还是有些委屈巴巴,低下了头如同蚊语般嗯了一声。 要不是孟了悟已经跑回来了,人就站少爷小姐的身边,估计都听不到这一声嗯。 狐媚女子训斥少爷小姐的举动,无疑证明了孟了悟刚刚的推测是正确的。 逢圣雪原之行对于这些少爷小姐来说果然是一场历练。 只不过这些少爷小姐好像压根就没意识到这处去往极乐净土的必经之地有多危险。 能够斩杀冰湖蛇妖,这群肥羊的实力虽然超出了孟了悟的预计。 但还没有脱离掌控。 要是他们能够轻易解决掉冰湖里的这头蛇妖,孟了悟可能还临阵退缩一下,但先是用火铳和火焰大缸把蛇妖打到残血了,还得艰辛鏖战了一刻钟才将其斩杀。 如此凶险与辛苦。 可见他们虽然强,但也强得有限。 整体来看,没比冰湖蛇妖强出多少。 总不能那个像是一直在犯困打瞌睡,总是慢慢吞吞的老头儿也是个没出手的高手?若真是高手,刚刚他怎么不出手,还要那妖媚女子砸掉那种明显是一次性消耗品的火焰大缸呢。 冰湖蛇妖的死,只不过帮孟了悟确定了仅凭他们这一伙人,确实是吃不下这些肥羊了。 得请那位妖爷来大餐一顿…… 白玲儿转过身。 在背对着孟了悟之后,她板着的脸顿时就不太绷得住了,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化形的酥酥好啊。 都不需要刻意去板着脸。 只要收敛血脉气息,不要吓着这雪原里的妖兽就好了。 硬生生捶死蛇妖的两位化形大妖正把冰湖蛇妖的蛇胆给剖了出来,足足有西瓜大小的蛇胆散发着森森寒气,普通人哪怕只是用手拿一会儿,估计就得连手掌一起冻掉了。 白玲儿和徐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自个儿收起了蛇胆,对着两位同僚说道: “辛苦你们了。” 两位化形大妖的本体是熊妖。 之所以化作人形的样子相似,倒不是有意为之。 妖兽化形也不是随心所欲想化成什么样就能是什么样。 相由心生。 妖只是能在心相的基础上,做出些细节上的调整,大致就相当于是人类给自己描眉画眼梳妆打扮的程度。 这两头熊妖化形成人类的形象有九成相似,只是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是一对双胞胎。 “只要大人莫要忘记给我们记上一笔功劳,辛苦点也没什么。” 说话的是两兄弟中的大哥。 皮横山。 另外一位似乎有些沉默寡言的则是熊妖弟弟。 皮纵海。 虽然白玲儿和熊妖兄弟的对话是在演给孟了悟看,但这辛苦也是的的确确辛苦,毕竟两兄弟既要打出拳拳到肉的凶狠又得收着力气。 免得一巴掌就把那条不过是大点的冰蛇给拍死了。 吓到孟了悟不敢动歪心思,可就打乱了徐大真人的算盘了。 “……这位爷,接下来我们是?” 徐年冷声说道:“继续,这不是已经过了冰湖了吗?你带路,继续走。” 一行人继续出发。 徐年看了眼孟了悟的背影,然后他的视线便望向了风雪掩盖的天色,仿佛能够穿过这片风雪,看到佛光普照的极乐净土。 拔出萝卜带出泥。 徐年想要看看一个孟了悟的背后。 能藏着多少肮脏。 如此折腾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为民除害,杀掉一个孟了悟易如反掌,哪怕通过天机将他的同伙一个个都定位出来也不难,但他想看看孟了悟这些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看看佛门净土的大门前,都能藏污纳垢,肮脏到何种地步。 第890章 妖爷 “……黄慧行真跑了?” “哈哈,都做初一了竟然还怕十五,那小子真是个怂包。” “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孟哥拉了他一把,现在赚够了钱,竟然连孟哥这最后一单都不帮衬一下,说跑就跑了,太没良心了。” “黄慧行就是为了给他娘治病,钱够了早就想着抽身了。” “我现在都不信佛了,他竟然还信佛,因果轮回……呵,要真有报应,他以为他现在跑了,莫非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啧,要我说孟哥就这么放他走也太便宜他了,要是他洗心革面做的第一件善事,就是跑去揭发我们怎么办?” “我倒是觉得他走了也好,少他一个人,咱们不也能多分到两口肉……” 孟了悟的同伙们等到约定好的时辰过了,都没有等到在众人商议计划时说了一顿蠢话的黄慧行现身,估计是真的放下屠刀不打算来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吐槽着。 有人无所谓,也有人担忧这会惹出变故。 面容粗犷的钟颂啐了一口唾沫在风雪里,作为在一伙人当中地位仅次于孟了悟的二把手,他率先表明了态度,走向了逢圣雪原的入口。 “不等他了,我们该走了。” 本来就没什么必要等。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但钟颂可是一清二楚。 黄慧行已经死了。 等一个死人,能有什么结果? 这也是没办法。 谁让黄慧行竟然真的想要金盆洗手不做了呢,为了防止他脑子一热坏了大家伙的好事,钟颂就按照孟了悟单独向他吩咐的一样,扭断了黄慧行的脖子之后,才来与其余人汇合。 从某种程度上,佛门因果轮回的报应,用在黄慧行身上倒还真没错。 他确实是遭了报应。 没能高枕无忧。 钟颂他们趁着夜色进入逢圣雪原,按照既定好的路线绕开危险,前往埋伏地点蹲守,等着披上羊皮的孟了悟在将那群肥羊消耗到精疲力竭之后,引入此瓮之中。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肥羊,倒是见到远处竟有火光冲天而起。 连风雪都为之溃散。 “这火光的方向……是栖息着那头蛇妖的冰湖。” “是孟哥?” “那群肥羊竟然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大概率是扎嘴的啊。”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那位殿下他们闯入了冰湖蛇妖的领地……” 一伙人议论纷纷。 孟了悟具体会带着那群肥羊走什么样的路线进入瓮中,钟颂他们并不知晓,毕竟孟了悟的身份只是被雇佣的向导,要往哪儿走还是得看肥羊们的意思。 若是出发前把路线定的太死或者是打探得清清楚楚。 又容易惹上怀疑。 所以这就需要孟了悟随机应变了。 只不过钟颂他们都知道,凭借着他们的孟哥对这片逢圣雪原的了解程度,那些肥羊不管自己是想往哪儿走,到最后都会在孟哥的引导下,踏入瓮中。 等着就是了。 但是一直等到约定好的时辰都已经过了,钟颂他们都没等到羊入瓮中。 这就轮到钟颂他们来随机应变了。 “可能那群肥羊比较麻烦,孟哥也耽误了点时间?” “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请出妖爷。” “要不再等等……” 在有不同声音的情况下,拍板定夺的依然是钟颂。 “我们先去看看那头冰湖蛇妖怎么样了,如果真是那群肥羊闹出的动静,或许孟哥会给我们留下线索……” 钟颂他们来到了潜伏着蛇妖的冰湖。 却看见冰湖的冰都已经碎完了,可见当时战斗场面的残酷。 那头守株待兔,不知吞了多少侥幸想要从冰湖上走过的向佛之人的蛇妖,此时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湖边,死去的尸体都已经在覆上了一层霜雪。 有人问道:“钟哥,你说这要是你没受伤之前,全力出手能把这头蛇妖打死吗?” 钟颂之所以团队地位仅次于孟了悟,便是因为他在这些说好听点是各有所长,说难听些便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的人里,是拳头最硬的那一个。 他曾经是个武道宗师。 只不过后来好像是遭仇家追杀身受重创,虽然侥幸逃出生天,但是却也跌落了境界。 最初来到逢圣雪原的目的。 既是为了躲避仇家。 也是为了向佛门圣地寻求一个修补根基重回六品境的机缘。 只是极乐净土的佛光多多少少也庇护到了钟颂,但却也没让钟颂彻底如愿,否则他若是武道宗师在哪里不能逍遥过时日,何必在佛陀眼皮子底下当个大胆匪类呢。 钟颂摇了摇头,说道:“这头蛇妖没那么好对付。” 有人愕然道:“不会,钟哥你以前都对付不了,那这次的队伍里岂不是有五品境?” 钟颂又摇了摇头,给这些没见过高处风景的同伙解释道: “要是五品境,又不至于打得这么激烈了。” “境界越往后,不止是一品一重天,就连同品之间的差距也会很大,像我以前虽然那是六品境,但不过初窥门径的程度,或许这次的肥羊里面是有个六品境中的佼佼者。” “不过就算真有五品境也没什么,我们只要请出妖爷就是了,妖爷能够吃到五品境的血肉,大概会很开心……” 虽然在冰湖周围也没有找到孟了悟留下来地线索,但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钟颂他们离开了冰湖之后,火速奔赴了他们口中那位妖爷的所在地。 反正就算钟颂他们想多了。 也错不到哪里去。 孟了悟带着肥羊去了约定好的埋伏地点没见到他们,也定然能够想到是怎么回事,转而再把肥羊带去妖爷的领地。 钟颂他们倚仗的妖爷。 既然都叫称作妖爷了,当然是妖。 还是一头大妖。 是不是逢圣雪原里面最强大的妖兽,钟颂他们打不了包票,但至少是他们遇见过的最强大的妖兽,他们曾经亲眼见到过妖爷用尖牙利爪撕碎了从极乐净土中离开的五品境佛门高僧。 生啖其血肉。 钟颂他们在逢圣雪原中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来到了一间半毁的佛寺之中。 在跨过佛寺门槛之后。 他们便趴在地上四足并用,像是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爬到寺庙深处。 原本应该摆放着佛像的莲花台上。 却是一条身披血色袈裟的大狗。 第890章 妖爷 “……黄慧行真跑了?” “哈哈,都做初一了竟然还怕十五,那小子真是个怂包。” “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孟哥拉了他一把,现在赚够了钱,竟然连孟哥这最后一单都不帮衬一下,说跑就跑了,太没良心了。” “黄慧行就是为了给他娘治病,钱够了早就想着抽身了。” “我现在都不信佛了,他竟然还信佛,因果轮回……呵,要真有报应,他以为他现在跑了,莫非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啧,要我说孟哥就这么放他走也太便宜他了,要是他洗心革面做的第一件善事,就是跑去揭发我们怎么办?” “我倒是觉得他走了也好,少他一个人,咱们不也能多分到两口肉……” 孟了悟的同伙们等到约定好的时辰过了,都没有等到在众人商议计划时说了一顿蠢话的黄慧行现身,估计是真的放下屠刀不打算来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吐槽着。 有人无所谓,也有人担忧这会惹出变故。 面容粗犷的钟颂啐了一口唾沫在风雪里,作为在一伙人当中地位仅次于孟了悟的二把手,他率先表明了态度,走向了逢圣雪原的入口。 “不等他了,我们该走了。” 本来就没什么必要等。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但钟颂可是一清二楚。 黄慧行已经死了。 等一个死人,能有什么结果? 这也是没办法。 谁让黄慧行竟然真的想要金盆洗手不做了呢,为了防止他脑子一热坏了大家伙的好事,钟颂就按照孟了悟单独向他吩咐的一样,扭断了黄慧行的脖子之后,才来与其余人汇合。 从某种程度上,佛门因果轮回的报应,用在黄慧行身上倒还真没错。 他确实是遭了报应。 没能高枕无忧。 钟颂他们趁着夜色进入逢圣雪原,按照既定好的路线绕开危险,前往埋伏地点蹲守,等着披上羊皮的孟了悟在将那群肥羊消耗到精疲力竭之后,引入此瓮之中。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肥羊,倒是见到远处竟有火光冲天而起。 连风雪都为之溃散。 “这火光的方向……是栖息着那头蛇妖的冰湖。” “是孟哥?” “那群肥羊竟然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大概率是扎嘴的啊。”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那位殿下他们闯入了冰湖蛇妖的领地……” 一伙人议论纷纷。 孟了悟具体会带着那群肥羊走什么样的路线进入瓮中,钟颂他们并不知晓,毕竟孟了悟的身份只是被雇佣的向导,要往哪儿走还是得看肥羊们的意思。 若是出发前把路线定的太死或者是打探得清清楚楚。 又容易惹上怀疑。 所以这就需要孟了悟随机应变了。 只不过钟颂他们都知道,凭借着他们的孟哥对这片逢圣雪原的了解程度,那些肥羊不管自己是想往哪儿走,到最后都会在孟哥的引导下,踏入瓮中。 等着就是了。 但是一直等到约定好的时辰都已经过了,钟颂他们都没等到羊入瓮中。 这就轮到钟颂他们来随机应变了。 “可能那群肥羊比较麻烦,孟哥也耽误了点时间?” “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请出妖爷。” “要不再等等……” 在有不同声音的情况下,拍板定夺的依然是钟颂。 “我们先去看看那头冰湖蛇妖怎么样了,如果真是那群肥羊闹出的动静,或许孟哥会给我们留下线索……” 钟颂他们来到了潜伏着蛇妖的冰湖。 却看见冰湖的冰都已经碎完了,可见当时战斗场面的残酷。 那头守株待兔,不知吞了多少侥幸想要从冰湖上走过的向佛之人的蛇妖,此时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湖边,死去的尸体都已经在覆上了一层霜雪。 有人问道:“钟哥,你说这要是你没受伤之前,全力出手能把这头蛇妖打死吗?” 钟颂之所以团队地位仅次于孟了悟,便是因为他在这些说好听点是各有所长,说难听些便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的人里,是拳头最硬的那一个。 他曾经是个武道宗师。 只不过后来好像是遭仇家追杀身受重创,虽然侥幸逃出生天,但是却也跌落了境界。 最初来到逢圣雪原的目的。 既是为了躲避仇家。 也是为了向佛门圣地寻求一个修补根基重回六品境的机缘。 只是极乐净土的佛光多多少少也庇护到了钟颂,但却也没让钟颂彻底如愿,否则他若是武道宗师在哪里不能逍遥过时日,何必在佛陀眼皮子底下当个大胆匪类呢。 钟颂摇了摇头,说道:“这头蛇妖没那么好对付。” 有人愕然道:“不会,钟哥你以前都对付不了,那这次的队伍里岂不是有五品境?” 钟颂又摇了摇头,给这些没见过高处风景的同伙解释道: “要是五品境,又不至于打得这么激烈了。” “境界越往后,不止是一品一重天,就连同品之间的差距也会很大,像我以前虽然那是六品境,但不过初窥门径的程度,或许这次的肥羊里面是有个六品境中的佼佼者。” “不过就算真有五品境也没什么,我们只要请出妖爷就是了,妖爷能够吃到五品境的血肉,大概会很开心……” 虽然在冰湖周围也没有找到孟了悟留下来地线索,但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钟颂他们离开了冰湖之后,火速奔赴了他们口中那位妖爷的所在地。 反正就算钟颂他们想多了。 也错不到哪里去。 孟了悟带着肥羊去了约定好的埋伏地点没见到他们,也定然能够想到是怎么回事,转而再把肥羊带去妖爷的领地。 钟颂他们倚仗的妖爷。 既然都叫称作妖爷了,当然是妖。 还是一头大妖。 是不是逢圣雪原里面最强大的妖兽,钟颂他们打不了包票,但至少是他们遇见过的最强大的妖兽,他们曾经亲眼见到过妖爷用尖牙利爪撕碎了从极乐净土中离开的五品境佛门高僧。 生啖其血肉。 钟颂他们在逢圣雪原中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来到了一间半毁的佛寺之中。 在跨过佛寺门槛之后。 他们便趴在地上四足并用,像是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爬到寺庙深处。 原本应该摆放着佛像的莲花台上。 却是一条身披血色袈裟的大狗。 第891章 袈裟狗妖 莲花台上,披着血色袈裟的大狗坐在莲花台上。 挺直了脊背。 两只后爪交叉叠起。 两只前爪则抵在一起,置于交叠的后爪之上。 这明显是在模仿佛门僧人结跏趺坐的姿势。 “汪汪汪——” 几声狗吠传来。 却是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的钟颂等人在来到莲花台下之后。 用人的嗓子模仿出了狗叫的喊声。 狗在学人。 人却在当狗。 端坐于莲花台上的袈裟狗妖睁开了眼。 狗嘴之中吐出了人言。 “何人扰本座清修?” “汪汪汪!汪汪——” 钟颂等人再度发出几声狗叫。 袈裟狗妖垂眸看向莲花台下,狗嘴一歪浮现出笑意,然后它翻身下了莲花台。 两足站立。 弯腰抚摸着四肢并用趴在地上的钟颂等人。 就像是人在摸着小狗。 在这间半毁了的佛寺里面。 人得学狗,就是这位妖爷定下来的规矩。 不守规矩的人,可就不是被狗爪子在头上摸来摸去了。 而是被狗爪子剖开脑袋。 吸髓食肉。 袈裟狗妖挨个在钟颂几人的脑袋上抚摸过一遍之后,笑着说道: “又是你们几个小东西啊,这次来找本座,是为何事呀?” 在妖爷主动询问之后,就能够说说人话了。 毕竟狗妖大概率听得懂狗叫。 但钟颂他们毕竟是人,能学狗叫,却无法用狗叫来说事。 “佛爷,有一群肥羊来了,请您入席……” 当着面,可就不能称妖爷了。 钟颂用人话说明了来龙去脉,不过他在说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狗爬的姿势,而其余几人也依旧是在学狗,时不时发出几声狗叫,就好像是在附和钟颂。 袈裟狗妖一边听着,一边人模人样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你们这些小东西有心了,不枉费本座一番善心,给你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占据着雪原深处佛寺的狗妖,曾经是妖神麾下的一员大将,在那场已经成为神话传说的神魔大战之后,妖神下落不明导致祂的残部发了疯,大造杀业。 狗妖就被佛门擒住,镇压在雪原深处的佛寺当中。 以佛法点化。 消磨其血脉中的野性。 这是狗妖曾经在低头抚摸钟颂等人时,自言自语说出来的来历。 天知道能有几分是真。 如今时过境迁。 狗妖披上袈裟当起了僧人。 却让人来当狗。 也不知道这点化算成功还是失败了。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算成功还是失败,雪原深处的这间半毁佛寺一直都是逢圣雪原中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像是孟了悟他们这些靠着雪原谋生的人,向来都是避之不及。 但原本也只要避开就好了。 就如同那头蛇妖不会离开冰湖,狗妖以往也从未离开过已经破破烂烂的佛寺。 但是孟了悟他们和袈裟狗妖的初次遭遇。 就是在佛寺之外。 那是寒盟刚刚大兴战火,佛门圣地却忽然不再关心战火荼毒苍生的时候。 在孟了悟的牵头之下。 他们这些人便重新拿起了屠刀,在佛门圣地的大门前,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之所以说是重新拿起屠刀。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和钟颂有着差不多的过去。 犯了事。 躲到了逢圣雪原的聚落之中。 就连黄慧行都不例外。 在入伙之前,他就已经谋财而害过人命了。 之所以犯事的人都往这里跑,是因为佛光普照的雪原聚落,也算是一片众所周知的无法地带了。 寒地十三国。 没有哪一国敢在这里管事。 只不过,过去有佛门圣地在头上压着。 也没有人敢闹事。 就连钟颂他们自己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在佛法熏陶之下,洗心革面了。 直到佛门噤声之后。 孟了悟或许是有远见或许是贪婪找上他们私底下一番合计,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是心向佛法只是畏惧佛法。 最初他们其实都和黄慧行差不多。 有些忧心忡忡。 但万事开头难。 一次,两次,三次……都没有被佛门除恶之后,他们就彻底放宽心了。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 他们明显不像黄慧行一样胆小。 但没几次之后,孟了悟他们在雪原里杀人越货的时候,就意外遇上了袈裟狗妖——初遇时,他们都不知道袈裟狗妖就是雪原佛寺里的妖兽,直到被狗妖拖回了佛寺当中,他们才知道自己是遇上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袈裟狗妖大概是早就注意到在雪原中杀人越货的孟了悟一行人了。 给他们指出来的生路也很简单。 当狗。 把那些肉质鲜美的肥羊献给它吃。 狗妖吃肉。 剩下的边角料,也就是狗妖看不上的金银财宝,则会赏给孟了悟他们。 在佛门噤声之后,袈裟狗妖虽然能够离开佛寺了,但也不能离开佛寺太久,更离不开逢圣雪原。 在有限的时间内漫无目的地在雪原里乱逛效率太低。 所以想要养几条“狗”来当猎犬,把那些肥羊送到餐桌上。 也不用送进雪原佛寺里面。 毕竟哪怕是不知道雪原佛寺的凶名赫赫。 光是看见在雪原深处有这么一间半毁佛寺,也容易引发怀疑。 别人是肥羊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傻乎乎跟着进去? 只要引到佛寺附近。 再来请袈裟狗妖过去用餐就行了。 这番遭遇对于孟了悟他们而言,最初肯定是惴惴不安心有戚戚,但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这似乎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为身披袈裟自认为僧的妖爷只是要吃肉,和他们谋财并不冲突。 况且妖爷对于肉质肥美的定义,是孟了悟他们自己搞不定。 简而言之就得是人族高手。 似乎修行境界越高,血肉就越是美味。 他们以往只能挑不会硌牙的肥羊下手。 但有了袈裟狗妖撑腰。 再肥的肥羊也不是不能动心思了。 于是孟了悟他们第一次给袈裟狗妖当狗的时候,就大胆地把心思打到了佛门身上。 当时佛门虽然噤声了。 但是极乐净土还未封闭。 偶尔会有僧人出入。 孟了悟他们恰好蹲到了一位离开净土的五品境佛门高僧。 第891章 袈裟狗妖 莲花台上,披着血色袈裟的大狗坐在莲花台上。 挺直了脊背。 两只后爪交叉叠起。 两只前爪则抵在一起,置于交叠的后爪之上。 这明显是在模仿佛门僧人结跏趺坐的姿势。 “汪汪汪——” 几声狗吠传来。 却是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的钟颂等人在来到莲花台下之后。 用人的嗓子模仿出了狗叫的喊声。 狗在学人。 人却在当狗。 端坐于莲花台上的袈裟狗妖睁开了眼。 狗嘴之中吐出了人言。 “何人扰本座清修?” “汪汪汪!汪汪——” 钟颂等人再度发出几声狗叫。 袈裟狗妖垂眸看向莲花台下,狗嘴一歪浮现出笑意,然后它翻身下了莲花台。 两足站立。 弯腰抚摸着四肢并用趴在地上的钟颂等人。 就像是人在摸着小狗。 在这间半毁了的佛寺里面。 人得学狗,就是这位妖爷定下来的规矩。 不守规矩的人,可就不是被狗爪子在头上摸来摸去了。 而是被狗爪子剖开脑袋。 吸髓食肉。 袈裟狗妖挨个在钟颂几人的脑袋上抚摸过一遍之后,笑着说道: “又是你们几个小东西啊,这次来找本座,是为何事呀?” 在妖爷主动询问之后,就能够说说人话了。 毕竟狗妖大概率听得懂狗叫。 但钟颂他们毕竟是人,能学狗叫,却无法用狗叫来说事。 “佛爷,有一群肥羊来了,请您入席……” 当着面,可就不能称妖爷了。 钟颂用人话说明了来龙去脉,不过他在说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狗爬的姿势,而其余几人也依旧是在学狗,时不时发出几声狗叫,就好像是在附和钟颂。 袈裟狗妖一边听着,一边人模人样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你们这些小东西有心了,不枉费本座一番善心,给你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占据着雪原深处佛寺的狗妖,曾经是妖神麾下的一员大将,在那场已经成为神话传说的神魔大战之后,妖神下落不明导致祂的残部发了疯,大造杀业。 狗妖就被佛门擒住,镇压在雪原深处的佛寺当中。 以佛法点化。 消磨其血脉中的野性。 这是狗妖曾经在低头抚摸钟颂等人时,自言自语说出来的来历。 天知道能有几分是真。 如今时过境迁。 狗妖披上袈裟当起了僧人。 却让人来当狗。 也不知道这点化算成功还是失败了。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算成功还是失败,雪原深处的这间半毁佛寺一直都是逢圣雪原中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像是孟了悟他们这些靠着雪原谋生的人,向来都是避之不及。 但原本也只要避开就好了。 就如同那头蛇妖不会离开冰湖,狗妖以往也从未离开过已经破破烂烂的佛寺。 但是孟了悟他们和袈裟狗妖的初次遭遇。 就是在佛寺之外。 那是寒盟刚刚大兴战火,佛门圣地却忽然不再关心战火荼毒苍生的时候。 在孟了悟的牵头之下。 他们这些人便重新拿起了屠刀,在佛门圣地的大门前,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之所以说是重新拿起屠刀。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和钟颂有着差不多的过去。 犯了事。 躲到了逢圣雪原的聚落之中。 就连黄慧行都不例外。 在入伙之前,他就已经谋财而害过人命了。 之所以犯事的人都往这里跑,是因为佛光普照的雪原聚落,也算是一片众所周知的无法地带了。 寒地十三国。 没有哪一国敢在这里管事。 只不过,过去有佛门圣地在头上压着。 也没有人敢闹事。 就连钟颂他们自己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在佛法熏陶之下,洗心革面了。 直到佛门噤声之后。 孟了悟或许是有远见或许是贪婪找上他们私底下一番合计,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是心向佛法只是畏惧佛法。 最初他们其实都和黄慧行差不多。 有些忧心忡忡。 但万事开头难。 一次,两次,三次……都没有被佛门除恶之后,他们就彻底放宽心了。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 他们明显不像黄慧行一样胆小。 但没几次之后,孟了悟他们在雪原里杀人越货的时候,就意外遇上了袈裟狗妖——初遇时,他们都不知道袈裟狗妖就是雪原佛寺里的妖兽,直到被狗妖拖回了佛寺当中,他们才知道自己是遇上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袈裟狗妖大概是早就注意到在雪原中杀人越货的孟了悟一行人了。 给他们指出来的生路也很简单。 当狗。 把那些肉质鲜美的肥羊献给它吃。 狗妖吃肉。 剩下的边角料,也就是狗妖看不上的金银财宝,则会赏给孟了悟他们。 在佛门噤声之后,袈裟狗妖虽然能够离开佛寺了,但也不能离开佛寺太久,更离不开逢圣雪原。 在有限的时间内漫无目的地在雪原里乱逛效率太低。 所以想要养几条“狗”来当猎犬,把那些肥羊送到餐桌上。 也不用送进雪原佛寺里面。 毕竟哪怕是不知道雪原佛寺的凶名赫赫。 光是看见在雪原深处有这么一间半毁佛寺,也容易引发怀疑。 别人是肥羊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傻乎乎跟着进去? 只要引到佛寺附近。 再来请袈裟狗妖过去用餐就行了。 这番遭遇对于孟了悟他们而言,最初肯定是惴惴不安心有戚戚,但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这似乎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为身披袈裟自认为僧的妖爷只是要吃肉,和他们谋财并不冲突。 况且妖爷对于肉质肥美的定义,是孟了悟他们自己搞不定。 简而言之就得是人族高手。 似乎修行境界越高,血肉就越是美味。 他们以往只能挑不会硌牙的肥羊下手。 但有了袈裟狗妖撑腰。 再肥的肥羊也不是不能动心思了。 于是孟了悟他们第一次给袈裟狗妖当狗的时候,就大胆地把心思打到了佛门身上。 当时佛门虽然噤声了。 但是极乐净土还未封闭。 偶尔会有僧人出入。 孟了悟他们恰好蹲到了一位离开净土的五品境佛门高僧。 第892章 乖狗 孟了悟他们告诉从极乐净土中离开的佛门五品境高僧,他们经过雪原深处那间半毁佛寺时,听到佛寺里面传出了些异样动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佛门高僧当即就去一探究竟。 他知晓佛寺里有什么。 但在他的认知之中,镇压在佛寺里的那头大妖离不开佛寺半步。 所以只要不进入佛寺就好了。 所以。 高僧在雪原深处的半毁佛寺门外。 迎头就撞上了已经饥饿难耐,等待着大快朵颐的袈裟狗妖。 当时的孟了悟他们其实也动了点私心。 他们知道佛寺里的那头袈裟狗妖厉害,但以他们的眼界实在分辨不出厉害到了何种程度,是比佛门五品境的高僧强还是弱呢? 如果高僧降妖。 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给佛门通风报信也算是有功。 要是狗妖吃了高僧。 他们给恐怖如斯的狗妖当狗,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了。 结果显而易见。 狗妖饱餐了一顿。 也为孟了悟他们给这位妖爷当狗,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与夯实的基础。 孟了悟他们亲眼见到了佛门高僧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撕碎了,对袈裟狗妖的实力再起不了半点怀疑,而袈裟狗妖对他们的觅食能力也很满意,初次准备的肥羊就是佛门五品境的僧人,要多鲜美有多鲜美。 恶人和狗妖之间算不上平等合作,就这么顺顺利利持续了下来。 直到今天。 在其余他人持续模仿狗叫的背景声中,钟颂已经说完了徐年那一伙人的情况。 冰湖里的那头蛇妖。 袈裟狗妖也是知道的,虽然在它的眼里那头蛇妖不值一哂,不过能够杀了那头蛇妖的人类,想必少说也有个六品境的修为境界了,虽然比不上孟了悟他们最初寻来的佛门高僧,但也算得上是鲜美的肥羊了。 值得走出这间寺庙,去饱餐一顿。 其他人都抬起手脚,准备带着袈裟狗妖去宰杀肥羊了。 但却发现唯二说人话的钟颂却没有动。 他继续说道:“佛爷,还有件事。” 袈裟狗妖把狗爪子搭在了钟颂的后颈上 “小家伙放心说,本座听着呢。” 其他人都想不到钟颂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依照他们的经验,这位妖爷虽然看似好说话,但如果是说错了话,妖爷杀起人来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毕竟他们在袈裟狗妖的眼中,大抵也就相当于猪牛羊在他们的眼中。 “佛爷,他们打算要离开,不再帮您寻觅肥羊了。” 在钟颂冷不丁说出这句话后。 半毁寺庙里的空气似乎降至了冰点。 狗叫声顿止。 手脚并用在地上扮狗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钟颂。 在这一刻。 他们齐齐体会到了背刺的滋味。 令人心寒而又胆颤。 袈裟狗妖能短暂离开佛寺,但不能离开逢圣雪原,所以他们想走其实也不是走不了。 但如今就在雪原佛寺之中,当着妖爷的面前说要离开,这还能走得了吗? “好呀好呀,真是好得很呀,本座听说过白眼狼,没想到捡回来的几条狗也是白眼狗。” 袈裟狗妖笑得咧开了嘴。 露出一口往外渗着涎液,参差交错的犬牙。 “本座自问自己吃上一口肉,也没饿着你们这些小东西。” “到头来一个个却都想着从本座身边离开。” “你们可真是养不熟啊……” 其他人也顾不得狗叫不狗叫的了。 急忙吐出人言,磕头求饶。 或是说钟颂在胡说八道,或是说自己一时糊涂。 总之就是痛改前非,绝不会再有要离开佛爷身边的念头。 但是袈裟狗妖根本不听。 狗爪子照着这几人的天灵盖直接拍去。 一爪子一个。 就像是拍开了西瓜。 脑袋里的红的白的,都从破碎的头骨裂缝中渗了出来,然后袈裟狗妖便硬生生拧下这些人的头颅,就像是在捧起酒坛豪饮一样,将那些流淌而出的红白之物都吸了个精光。 直到这几人的脑袋都只剩下了个空壳。 袈裟狗妖拎起袈裟擦了擦嘴角,用狗爪子从犬牙缝隙中剔出一段刚刚痛饮时卡在牙缝里的肉丝,它嚼了嚼再吞入腹中,笑着看向了唯一还能扮狗趴在地上的钟颂。 “孟了悟对?你们的狗老大是叫这个名字?他也有份吗?” 钟颂颔首说道:“有。” “不过其他狗死了不难找到替代。” “但是孟了悟确实适合当狗老大,换成别的狗,哪怕是我,也不一定能够像孟了悟一样赶好肥羊。” “如果佛爷愿意给我个机会。” “我能让孟了悟心甘情愿继续跟在佛爷身边。” 袈裟狗妖咧嘴一笑。 它的狗爪子伸进了钟颂前同伙的胸腔之中。 掏出了一枚血淋淋但尚且新鲜的心脏。 另一只狗爪子则在满是犬牙的嘴里一划。 划开了皮肉。 流出来的狗妖鲜血,都淋在了那颗新鲜的人心之上。 “来。” “本座知道你和其他狗狗不同。” “其他狗贪的是财,但你这条乖狗狗要的是本座的血。” “看在你这么乖巧懂事的份上。” “佛陀割肉喂鹰,我放点血喂狗又又何妨?” “来,张开嘴,放开吃……” 袈裟狗妖的狗爪子一翻。 淋满了狗血的人心便掉在了地上。 在其他几具尸体之间。 钟颂没有迟疑。 他保持着一条狗应有的姿态,爬到了也算有过命交情的同伙尸体之中。 一口接着一口。 吃掉了人心。 就连流淌到地上的那些妖血。 他都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舔舐干净。 对于武夫来说。 妖兽精血是天然的大补之物。 撇开种族血脉的因素之外,境界越是高深,效果越好。 袈裟狗妖无疑是钟颂遇见过的最强者。 钟颂在吞下了这头深不可测的狗妖精血之后。 他感受到体内受过重创的脏腑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衰退的气血再度攀上巅峰。 不过几个呼吸。 早就已经从六品境跌落的钟颂。 重新回到了六品境。 不过他没有得意忘形地站起来舒展筋骨,好好感受失而复得的力量。 而是趴在地上。 撒欢似的滚了几圈,汪了几声。 袈裟狗妖似乎也对钟颂的反应相当满意。 笑得狗眼都眯了起来。 “本座没看走眼,你果然是乖狗狗。” “走。” “也该带本座去吃饭的地了。” “可别让你的狗老大带着那群肥羊等太久了……” 第892章 乖狗 孟了悟他们告诉从极乐净土中离开的佛门五品境高僧,他们经过雪原深处那间半毁佛寺时,听到佛寺里面传出了些异样动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佛门高僧当即就去一探究竟。 他知晓佛寺里有什么。 但在他的认知之中,镇压在佛寺里的那头大妖离不开佛寺半步。 所以只要不进入佛寺就好了。 所以。 高僧在雪原深处的半毁佛寺门外。 迎头就撞上了已经饥饿难耐,等待着大快朵颐的袈裟狗妖。 当时的孟了悟他们其实也动了点私心。 他们知道佛寺里的那头袈裟狗妖厉害,但以他们的眼界实在分辨不出厉害到了何种程度,是比佛门五品境的高僧强还是弱呢? 如果高僧降妖。 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给佛门通风报信也算是有功。 要是狗妖吃了高僧。 他们给恐怖如斯的狗妖当狗,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了。 结果显而易见。 狗妖饱餐了一顿。 也为孟了悟他们给这位妖爷当狗,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与夯实的基础。 孟了悟他们亲眼见到了佛门高僧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撕碎了,对袈裟狗妖的实力再起不了半点怀疑,而袈裟狗妖对他们的觅食能力也很满意,初次准备的肥羊就是佛门五品境的僧人,要多鲜美有多鲜美。 恶人和狗妖之间算不上平等合作,就这么顺顺利利持续了下来。 直到今天。 在其余他人持续模仿狗叫的背景声中,钟颂已经说完了徐年那一伙人的情况。 冰湖里的那头蛇妖。 袈裟狗妖也是知道的,虽然在它的眼里那头蛇妖不值一哂,不过能够杀了那头蛇妖的人类,想必少说也有个六品境的修为境界了,虽然比不上孟了悟他们最初寻来的佛门高僧,但也算得上是鲜美的肥羊了。 值得走出这间寺庙,去饱餐一顿。 其他人都抬起手脚,准备带着袈裟狗妖去宰杀肥羊了。 但却发现唯二说人话的钟颂却没有动。 他继续说道:“佛爷,还有件事。” 袈裟狗妖把狗爪子搭在了钟颂的后颈上 “小家伙放心说,本座听着呢。” 其他人都想不到钟颂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依照他们的经验,这位妖爷虽然看似好说话,但如果是说错了话,妖爷杀起人来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毕竟他们在袈裟狗妖的眼中,大抵也就相当于猪牛羊在他们的眼中。 “佛爷,他们打算要离开,不再帮您寻觅肥羊了。” 在钟颂冷不丁说出这句话后。 半毁寺庙里的空气似乎降至了冰点。 狗叫声顿止。 手脚并用在地上扮狗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钟颂。 在这一刻。 他们齐齐体会到了背刺的滋味。 令人心寒而又胆颤。 袈裟狗妖能短暂离开佛寺,但不能离开逢圣雪原,所以他们想走其实也不是走不了。 但如今就在雪原佛寺之中,当着妖爷的面前说要离开,这还能走得了吗? “好呀好呀,真是好得很呀,本座听说过白眼狼,没想到捡回来的几条狗也是白眼狗。” 袈裟狗妖笑得咧开了嘴。 露出一口往外渗着涎液,参差交错的犬牙。 “本座自问自己吃上一口肉,也没饿着你们这些小东西。” “到头来一个个却都想着从本座身边离开。” “你们可真是养不熟啊……” 其他人也顾不得狗叫不狗叫的了。 急忙吐出人言,磕头求饶。 或是说钟颂在胡说八道,或是说自己一时糊涂。 总之就是痛改前非,绝不会再有要离开佛爷身边的念头。 但是袈裟狗妖根本不听。 狗爪子照着这几人的天灵盖直接拍去。 一爪子一个。 就像是拍开了西瓜。 脑袋里的红的白的,都从破碎的头骨裂缝中渗了出来,然后袈裟狗妖便硬生生拧下这些人的头颅,就像是在捧起酒坛豪饮一样,将那些流淌而出的红白之物都吸了个精光。 直到这几人的脑袋都只剩下了个空壳。 袈裟狗妖拎起袈裟擦了擦嘴角,用狗爪子从犬牙缝隙中剔出一段刚刚痛饮时卡在牙缝里的肉丝,它嚼了嚼再吞入腹中,笑着看向了唯一还能扮狗趴在地上的钟颂。 “孟了悟对?你们的狗老大是叫这个名字?他也有份吗?” 钟颂颔首说道:“有。” “不过其他狗死了不难找到替代。” “但是孟了悟确实适合当狗老大,换成别的狗,哪怕是我,也不一定能够像孟了悟一样赶好肥羊。” “如果佛爷愿意给我个机会。” “我能让孟了悟心甘情愿继续跟在佛爷身边。” 袈裟狗妖咧嘴一笑。 它的狗爪子伸进了钟颂前同伙的胸腔之中。 掏出了一枚血淋淋但尚且新鲜的心脏。 另一只狗爪子则在满是犬牙的嘴里一划。 划开了皮肉。 流出来的狗妖鲜血,都淋在了那颗新鲜的人心之上。 “来。” “本座知道你和其他狗狗不同。” “其他狗贪的是财,但你这条乖狗狗要的是本座的血。” “看在你这么乖巧懂事的份上。” “佛陀割肉喂鹰,我放点血喂狗又又何妨?” “来,张开嘴,放开吃……” 袈裟狗妖的狗爪子一翻。 淋满了狗血的人心便掉在了地上。 在其他几具尸体之间。 钟颂没有迟疑。 他保持着一条狗应有的姿态,爬到了也算有过命交情的同伙尸体之中。 一口接着一口。 吃掉了人心。 就连流淌到地上的那些妖血。 他都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舔舐干净。 对于武夫来说。 妖兽精血是天然的大补之物。 撇开种族血脉的因素之外,境界越是高深,效果越好。 袈裟狗妖无疑是钟颂遇见过的最强者。 钟颂在吞下了这头深不可测的狗妖精血之后。 他感受到体内受过重创的脏腑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衰退的气血再度攀上巅峰。 不过几个呼吸。 早就已经从六品境跌落的钟颂。 重新回到了六品境。 不过他没有得意忘形地站起来舒展筋骨,好好感受失而复得的力量。 而是趴在地上。 撒欢似的滚了几圈,汪了几声。 袈裟狗妖似乎也对钟颂的反应相当满意。 笑得狗眼都眯了起来。 “本座没看走眼,你果然是乖狗狗。” “走。” “也该带本座去吃饭的地了。” “可别让你的狗老大带着那群肥羊等太久了……” 第893章 不装了 “……绕开佛寺?这不是佛门的地盘吗?还需要绕开佛寺?” 张天天疑惑不解地问道。 孟了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不不不,这位爷有所不知。” “逢圣雪原虽然是佛门圣地的大门,但是在这片雪原之上仅有一间佛寺。” “佛寺里面镇压着一只大妖,据说是神魔时代的妖神残部,虽然说那头大妖不能离开佛寺半步,但保险起见还是绕道而行比较稳妥。” 徐年随口问道:“要绕多远?” “不远不远,大概就多走两刻钟的路……” 孟了悟看见徐年皱了下眉头。 似乎有话到嘴边。 但他看了眼狐媚女子,便又把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在冰湖遇上那头蛇妖,还是给了这位莽撞的大少爷一个教训。 不敢再为了节省时间而冒险了。 只不过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不知道这一个教训,又能管得住多久呢? 孟了悟表面赔笑,暗自腹诽。 不过孟了悟其实是猜错了,徐年刚刚皱眉思索,其实是在想着那间寺庙里如果镇压着妖神残部,或许可以去看看长长见识,没准酥酥他们也想去见见呢? 欲言又止。 是因为酥酥吱吱叫了两声。 “他撒谎!妖神残部早就没啦……” 徐年看向白玲儿。 白玲儿微微点头,肯定了酥酥的话。 那这就没必要去看了。 来自百羽王朝的妖族都已经否认了妖神残部的存在,逢圣雪原上唯一的那间佛寺里头的大妖,应该就只是一头强大的妖兽而已。 至于妖神残部的头衔。 要么是以讹传讹。 要么就是孟了悟不想让他们去那间佛寺里面了。 既然如此,徐年当然就没必要开口,非得要孟了悟带他去那间佛寺里面看看了。 “……按照这位爷指的方向,要想避开那间佛寺。” “这段山路就是必经之路了。” “诸位爷还请小心脚下,不要踩空了。” “下面虽然不是万丈悬崖,但如果掉了下去,即便侥幸没摔出个好歹来,除非能在这风雪里面飞檐走壁,否则再想上来就很麻烦了,绕路都得再绕上一大截。” 孟了悟他们这伙人的老大之所以是孟了悟,而不是拳头更大的钟颂或者是其他人,便是因为他这确确实实是无可取代。 不管肥羊是想要去哪儿,最终都能把肥羊引入瓮中。 这可不是拳头大或者说修为境界高就能做好的技术活。 归根结底是孟了悟对这片逢圣雪原的充沛了解。 其次,就是他这娴熟的言语诱导了,甭管是真话和假话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来,真与假的比例拿捏得也相当到位,毕竟假话多一点就容易被识破的,但真话太多又怎么牵着这群肥羊的鼻子走呢。 像是现在说的,就是纯粹的真话。 若是提前做过功课或是对逢圣雪原里面几大知名的危险地带有过了解,就会知道在逢圣雪原仅有的一间佛寺确实是在雪原深处,里面镇压着古老而又强大的大妖。 进入佛寺中的人,从来都没有出来过。 避开是正确无误的选择。 孟了悟正是一次又一次用这种真话来让肥羊信任他。 在不知不觉中走入瓮中。 就比如这一次。 如果徐年他们非得要去那间佛寺,那还有点小麻烦,毕竟钟颂他们那边如果没出什么差池,这会儿已经把妖爷请出佛寺去往享用肥羊的地点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佛寺,恰恰是安全的。 就算要进佛寺里游览一圈。 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呢,孟了悟已经领着他们去过了冰湖,正是有撞上那头蛇妖的前车之鉴,即便是莽撞如这位大少爷,也已经意识到了小心使得万年,不再追求近路,宁愿绕路了。 环环相扣,也莫过于此了? 孟了悟有点得意。 也正是他有这本事。 才能让钟颂他们心甘情愿听他这个八品境武夫的吩咐。 才能喂饱那位妖爷。 这段绕开佛寺继续前行的必经山路,算不上是陡峭,宽度都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了,哪怕有风雪呼啸,在地上覆着绵绵白雪,只要不是闭着眼睛走,都很难掉下去。 但是走了没多久。 徐年他们就遇到了两道人影。 一个人和一条大狗。 奇怪的是。 人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 大狗却用两条后腿站立而行。 怎么就一个人? 孟了悟感觉到了奇怪,不过既然妖爷也在这里。 至少眼下是无妨了。 这位老实而又称职的雪原向导,一边快步向前走去,一边露出了最真挚的笑容。 他向徐年等人。 说出了大概是他们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次讲解。 “诸位爷,看到身披袈裟的那位佛爷了吗?如果你们在其他时间进入那间佛寺,就能够看到佛爷盘坐在莲花台上,修行佛法宝相庄严,宛如是佛门的得道高僧呀!” 孟了悟笑得相当猖狂。 毕竟把肥羊带到了妖爷的面前,他也可以不用再装下去了。 撕下了面具。 露出獠牙。 这些涉世未深的公子小姐,现在应该一个个都是惶然无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善良弱小而又实诚的雪原向导? 孟了悟转头看向徐年他们。 想要亲眼欣赏下他们的震惊,毕竟这也算是他精心炮制的惊喜了。 当然想要亲眼看看观众们的反应。 结果。 孟了悟看到的一张张面容,充其量也只是有些恍然之色。 就好像是虽然揭开了真相。 但真相不出所料。 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原来是在这里挖着坑呢。 只有张天天的表情截然不同。 满脸愕然,满眼不解。 “原来你……你是故意把我们带过来的吗?你竟然想害我们……枉我这么相信你,还预付了你十天的工钱,你竟然是居心不良的坏人,在佛门的地盘上做这种事情,你不怕因果报应吗?你以后一定会遭天谴,不得好死!嘤嘤嘤……” 这才是在孟了悟预想之中地反应。 只不过…… 太过于浮夸了。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的孟了悟相当恼火: “说够了没?给我闭嘴!” 第893章 不装了 “……绕开佛寺?这不是佛门的地盘吗?还需要绕开佛寺?” 张天天疑惑不解地问道。 孟了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不不不,这位爷有所不知。” “逢圣雪原虽然是佛门圣地的大门,但是在这片雪原之上仅有一间佛寺。” “佛寺里面镇压着一只大妖,据说是神魔时代的妖神残部,虽然说那头大妖不能离开佛寺半步,但保险起见还是绕道而行比较稳妥。” 徐年随口问道:“要绕多远?” “不远不远,大概就多走两刻钟的路……” 孟了悟看见徐年皱了下眉头。 似乎有话到嘴边。 但他看了眼狐媚女子,便又把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在冰湖遇上那头蛇妖,还是给了这位莽撞的大少爷一个教训。 不敢再为了节省时间而冒险了。 只不过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不知道这一个教训,又能管得住多久呢? 孟了悟表面赔笑,暗自腹诽。 不过孟了悟其实是猜错了,徐年刚刚皱眉思索,其实是在想着那间寺庙里如果镇压着妖神残部,或许可以去看看长长见识,没准酥酥他们也想去见见呢? 欲言又止。 是因为酥酥吱吱叫了两声。 “他撒谎!妖神残部早就没啦……” 徐年看向白玲儿。 白玲儿微微点头,肯定了酥酥的话。 那这就没必要去看了。 来自百羽王朝的妖族都已经否认了妖神残部的存在,逢圣雪原上唯一的那间佛寺里头的大妖,应该就只是一头强大的妖兽而已。 至于妖神残部的头衔。 要么是以讹传讹。 要么就是孟了悟不想让他们去那间佛寺里面了。 既然如此,徐年当然就没必要开口,非得要孟了悟带他去那间佛寺里面看看了。 “……按照这位爷指的方向,要想避开那间佛寺。” “这段山路就是必经之路了。” “诸位爷还请小心脚下,不要踩空了。” “下面虽然不是万丈悬崖,但如果掉了下去,即便侥幸没摔出个好歹来,除非能在这风雪里面飞檐走壁,否则再想上来就很麻烦了,绕路都得再绕上一大截。” 孟了悟他们这伙人的老大之所以是孟了悟,而不是拳头更大的钟颂或者是其他人,便是因为他这确确实实是无可取代。 不管肥羊是想要去哪儿,最终都能把肥羊引入瓮中。 这可不是拳头大或者说修为境界高就能做好的技术活。 归根结底是孟了悟对这片逢圣雪原的充沛了解。 其次,就是他这娴熟的言语诱导了,甭管是真话和假话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来,真与假的比例拿捏得也相当到位,毕竟假话多一点就容易被识破的,但真话太多又怎么牵着这群肥羊的鼻子走呢。 像是现在说的,就是纯粹的真话。 若是提前做过功课或是对逢圣雪原里面几大知名的危险地带有过了解,就会知道在逢圣雪原仅有的一间佛寺确实是在雪原深处,里面镇压着古老而又强大的大妖。 进入佛寺中的人,从来都没有出来过。 避开是正确无误的选择。 孟了悟正是一次又一次用这种真话来让肥羊信任他。 在不知不觉中走入瓮中。 就比如这一次。 如果徐年他们非得要去那间佛寺,那还有点小麻烦,毕竟钟颂他们那边如果没出什么差池,这会儿已经把妖爷请出佛寺去往享用肥羊的地点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佛寺,恰恰是安全的。 就算要进佛寺里游览一圈。 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呢,孟了悟已经领着他们去过了冰湖,正是有撞上那头蛇妖的前车之鉴,即便是莽撞如这位大少爷,也已经意识到了小心使得万年,不再追求近路,宁愿绕路了。 环环相扣,也莫过于此了? 孟了悟有点得意。 也正是他有这本事。 才能让钟颂他们心甘情愿听他这个八品境武夫的吩咐。 才能喂饱那位妖爷。 这段绕开佛寺继续前行的必经山路,算不上是陡峭,宽度都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了,哪怕有风雪呼啸,在地上覆着绵绵白雪,只要不是闭着眼睛走,都很难掉下去。 但是走了没多久。 徐年他们就遇到了两道人影。 一个人和一条大狗。 奇怪的是。 人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 大狗却用两条后腿站立而行。 怎么就一个人? 孟了悟感觉到了奇怪,不过既然妖爷也在这里。 至少眼下是无妨了。 这位老实而又称职的雪原向导,一边快步向前走去,一边露出了最真挚的笑容。 他向徐年等人。 说出了大概是他们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次讲解。 “诸位爷,看到身披袈裟的那位佛爷了吗?如果你们在其他时间进入那间佛寺,就能够看到佛爷盘坐在莲花台上,修行佛法宝相庄严,宛如是佛门的得道高僧呀!” 孟了悟笑得相当猖狂。 毕竟把肥羊带到了妖爷的面前,他也可以不用再装下去了。 撕下了面具。 露出獠牙。 这些涉世未深的公子小姐,现在应该一个个都是惶然无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善良弱小而又实诚的雪原向导? 孟了悟转头看向徐年他们。 想要亲眼欣赏下他们的震惊,毕竟这也算是他精心炮制的惊喜了。 当然想要亲眼看看观众们的反应。 结果。 孟了悟看到的一张张面容,充其量也只是有些恍然之色。 就好像是虽然揭开了真相。 但真相不出所料。 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原来是在这里挖着坑呢。 只有张天天的表情截然不同。 满脸愕然,满眼不解。 “原来你……你是故意把我们带过来的吗?你竟然想害我们……枉我这么相信你,还预付了你十天的工钱,你竟然是居心不良的坏人,在佛门的地盘上做这种事情,你不怕因果报应吗?你以后一定会遭天谴,不得好死!嘤嘤嘤……” 这才是在孟了悟预想之中地反应。 只不过…… 太过于浮夸了。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的孟了悟相当恼火: “说够了没?给我闭嘴!” 第894章 为了力量 白雪纷飞的山道上。 在孟了悟的设想之中,这会儿应该是他来品尝徐年等人在惊讶、迷茫、疑惑等等情绪之后,或早或晚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他一步步带入瓮中的绝望之色。 但事实是。 回应孟了悟的是演技浮夸的张天天。 不…… 应该说,这小姑娘的演技确实很好,只是现在故意表现得这么浮夸。 毕竟孟了悟先前可是完全没看穿张天天的演技,还把她当成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单纯大小姐。 现在回头看看。 孟了悟才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恐怕他才是个白痴。 这就让刚刚还在沾沾自喜,做到了环环相扣的孟了悟顿时有些破了防。 我以为是我在演你们。 原来是你们一起在演我? 该说不说,孟了悟的反应确实很快,起码就这么一会儿,仅仅通过徐年等人和他预料之中完全不一样的反应,他就已经判断出了真相。 不过孟了悟也只是觉得恼火。 就像是虽然没有了卤虾油,但其实也不影响吃炸豆腐。 不管谁骗了谁。 只要把这群肥羊带到了妖爷的面前。 孟了悟就已经圆满完成他的任务了…… 孟了悟的面容不再淳厚。 他面目狰狞,怒视着演技浮夸的张天天: “我都没装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 “虽然我没想到你们早就看穿了我,不过你们也是胆子够大,知道我有问题还敢一路上都让我来带路,是觉得有高手在队伍里护着,就自信到能够百无禁忌,哪儿都去得了?” “呵呵,你们是不是太小瞧这逢圣雪原里的危险了!” “你们的自信,正是你们的坟墓……” 在孟了悟撕下面具大放厥词的时候。 手脚并用,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钟颂则汪了两声,垂着脑袋说道:“佛爷,我先帮您料理他们,可以吗?” 袈裟狗妖的狗嘴里吐出人言,笑着说道:“好,乖狗狗,去,也让本座看看,喝了本座的血之后,你这条乖狗变强了多少。” 钟颂爬着向前走。 离开袈裟狗妖身边后,他逐渐挺直脊梁站了起来。 恢复了人的姿态。 毕竟他是个武夫,趴在地上当狗,可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 “钟颂你、你这气息……你这是重回六品境了?” 山道只有一条路。 孟了悟走向袈裟狗妖,钟颂走向徐年等落入瓮中的肥羊。 两人自然是迎面相遇。 孟了悟虽然都已经看不透钟颂的境界了,但他知道钟颂的情况,也熟悉钟颂七品境的气息,现在发现钟颂的气息变得比印象之中强大了许多,自然会猜他是突破了。 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还有。 “其他人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孟了悟以为在这风声雪原再见到钟颂他们。 最多是少一个黄慧行。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只剩下一个钟颂。 再想到钟颂这突然重回了六品境,孟了悟的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妙。 再度用双腿站立走路的钟颂略微放慢了步伐。 然后在和孟了悟擦肩而过时。 他突然出手。 一拳捣在孟了悟的腹部。 劲气灌进体内,没有大肆破坏,但却让孟了悟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这瞬间震了一下,随之涌现出来的便是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齐齐涌现出来的剧烈痛苦。 “啊——” 孟了悟惨叫一声摔倒在皑皑雪地之上,捂着肚子躬着身子,就好似一只虾米,冰冷的雪刺激着他的肌肤,但这点寒冷和他身体里面的痛苦比起来,只能说是一文不值。 “钟、钟颂……你、你疯了吗?” 钟颂神情冷漠。 只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称呼,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孟哥,这是你想从佛爷身边逃走的惩罚,我这一拳只痛不伤,小惩大诫而已,要知道别人可没你这么好运了,他们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就如刚刚,仅凭徐年他们的反应,孟了悟就意识到自己被演了。 现在。 只是钟颂这么一句话,向来机敏擅长应变的孟了悟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有钟颂一个人跟着袈裟狗妖出现…… 是因为钟颂背刺了他们,把他们将会要散伙离开逢圣雪原的打算,告诉了那头学着僧人披上袈裟的狗妖! 孟了悟原本是痛到浑身颤抖。 现在变成了气愤到浑身颤抖。 这怒火,远比刚刚怒斥张天天的时候,更要熊熊燃烧。 “钟颂!你怎么说也是个人族,曾经还是武道宗师,我原本还以为你会适应不了给狗……给佛爷当狗,但现在看来,原来你才是最喜欢当狗的那一个啊!” 钟颂轻蔑说道:“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只是和孟哥你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你们是为了钱财给人当狗。” “只是已经挣了不少,再加上觉得以后这雪原里没什么盼头了,所以就不愿意继续当下去了。” “说白了,就是嫌赚得少了。” “不要说得这么义正词严,就好像你自尊自爱,自恃人族矜贵,不愿意给佛爷当狗一样。” 孟了悟咬牙忍着痛,问道:“你……你想要的不同?我知道了……你要的就是六品境?我早该想到,你最想要的就是能够让你回到六品境的机缘,只不过佛门没有给你……但是,佛爷这是给了你机会?” “不,不是佛爷给了我机会,是我向佛爷争取到了这一机会。” 这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不是袈裟狗妖用重回六品境的机会,引诱了钟颂背刺孟了悟等人,而是钟颂用背刺孟了悟等人的“乖巧懂事”,向袈裟狗妖争取到了重回巅峰的机会。 六品境的血气。 重新在钟颂的体内流淌。 这种掌握着强大力量的滋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都快要忘了。 “孟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轰—— 话音一落,钟颂猛然在地上一踏。 积雪飞溅。 人如利箭离弦。 孟了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钟颂爆发出来的力量,似乎冰湖里的那头蛇妖还要更强三分。 是他原本就这么强。 还是……那位妖爷帮助他更胜往昔了? 境界不过八品境的孟了悟看不透。 不过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不杀他。 大概是因为他能在这片雪原里牵着肥羊鼻子走的技术活,别人确实是做不来,毕竟妖爷为的是大快朵颐…… “砰——” 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孟了悟看到上一刻才气势汹汹冲了上去,重回六品境的钟颂。 像个断线风筝一样。 飞了回来。 摔在了孟了悟的面前…… 第894章 为了力量 白雪纷飞的山道上。 在孟了悟的设想之中,这会儿应该是他来品尝徐年等人在惊讶、迷茫、疑惑等等情绪之后,或早或晚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他一步步带入瓮中的绝望之色。 但事实是。 回应孟了悟的是演技浮夸的张天天。 不…… 应该说,这小姑娘的演技确实很好,只是现在故意表现得这么浮夸。 毕竟孟了悟先前可是完全没看穿张天天的演技,还把她当成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单纯大小姐。 现在回头看看。 孟了悟才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恐怕他才是个白痴。 这就让刚刚还在沾沾自喜,做到了环环相扣的孟了悟顿时有些破了防。 我以为是我在演你们。 原来是你们一起在演我? 该说不说,孟了悟的反应确实很快,起码就这么一会儿,仅仅通过徐年等人和他预料之中完全不一样的反应,他就已经判断出了真相。 不过孟了悟也只是觉得恼火。 就像是虽然没有了卤虾油,但其实也不影响吃炸豆腐。 不管谁骗了谁。 只要把这群肥羊带到了妖爷的面前。 孟了悟就已经圆满完成他的任务了…… 孟了悟的面容不再淳厚。 他面目狰狞,怒视着演技浮夸的张天天: “我都没装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 “虽然我没想到你们早就看穿了我,不过你们也是胆子够大,知道我有问题还敢一路上都让我来带路,是觉得有高手在队伍里护着,就自信到能够百无禁忌,哪儿都去得了?” “呵呵,你们是不是太小瞧这逢圣雪原里的危险了!” “你们的自信,正是你们的坟墓……” 在孟了悟撕下面具大放厥词的时候。 手脚并用,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钟颂则汪了两声,垂着脑袋说道:“佛爷,我先帮您料理他们,可以吗?” 袈裟狗妖的狗嘴里吐出人言,笑着说道:“好,乖狗狗,去,也让本座看看,喝了本座的血之后,你这条乖狗变强了多少。” 钟颂爬着向前走。 离开袈裟狗妖身边后,他逐渐挺直脊梁站了起来。 恢复了人的姿态。 毕竟他是个武夫,趴在地上当狗,可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 “钟颂你、你这气息……你这是重回六品境了?” 山道只有一条路。 孟了悟走向袈裟狗妖,钟颂走向徐年等落入瓮中的肥羊。 两人自然是迎面相遇。 孟了悟虽然都已经看不透钟颂的境界了,但他知道钟颂的情况,也熟悉钟颂七品境的气息,现在发现钟颂的气息变得比印象之中强大了许多,自然会猜他是突破了。 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还有。 “其他人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孟了悟以为在这风声雪原再见到钟颂他们。 最多是少一个黄慧行。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只剩下一个钟颂。 再想到钟颂这突然重回了六品境,孟了悟的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妙。 再度用双腿站立走路的钟颂略微放慢了步伐。 然后在和孟了悟擦肩而过时。 他突然出手。 一拳捣在孟了悟的腹部。 劲气灌进体内,没有大肆破坏,但却让孟了悟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这瞬间震了一下,随之涌现出来的便是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齐齐涌现出来的剧烈痛苦。 “啊——” 孟了悟惨叫一声摔倒在皑皑雪地之上,捂着肚子躬着身子,就好似一只虾米,冰冷的雪刺激着他的肌肤,但这点寒冷和他身体里面的痛苦比起来,只能说是一文不值。 “钟、钟颂……你、你疯了吗?” 钟颂神情冷漠。 只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称呼,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孟哥,这是你想从佛爷身边逃走的惩罚,我这一拳只痛不伤,小惩大诫而已,要知道别人可没你这么好运了,他们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就如刚刚,仅凭徐年他们的反应,孟了悟就意识到自己被演了。 现在。 只是钟颂这么一句话,向来机敏擅长应变的孟了悟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有钟颂一个人跟着袈裟狗妖出现…… 是因为钟颂背刺了他们,把他们将会要散伙离开逢圣雪原的打算,告诉了那头学着僧人披上袈裟的狗妖! 孟了悟原本是痛到浑身颤抖。 现在变成了气愤到浑身颤抖。 这怒火,远比刚刚怒斥张天天的时候,更要熊熊燃烧。 “钟颂!你怎么说也是个人族,曾经还是武道宗师,我原本还以为你会适应不了给狗……给佛爷当狗,但现在看来,原来你才是最喜欢当狗的那一个啊!” 钟颂轻蔑说道:“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只是和孟哥你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你们是为了钱财给人当狗。” “只是已经挣了不少,再加上觉得以后这雪原里没什么盼头了,所以就不愿意继续当下去了。” “说白了,就是嫌赚得少了。” “不要说得这么义正词严,就好像你自尊自爱,自恃人族矜贵,不愿意给佛爷当狗一样。” 孟了悟咬牙忍着痛,问道:“你……你想要的不同?我知道了……你要的就是六品境?我早该想到,你最想要的就是能够让你回到六品境的机缘,只不过佛门没有给你……但是,佛爷这是给了你机会?” “不,不是佛爷给了我机会,是我向佛爷争取到了这一机会。” 这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不是袈裟狗妖用重回六品境的机会,引诱了钟颂背刺孟了悟等人,而是钟颂用背刺孟了悟等人的“乖巧懂事”,向袈裟狗妖争取到了重回巅峰的机会。 六品境的血气。 重新在钟颂的体内流淌。 这种掌握着强大力量的滋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都快要忘了。 “孟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轰—— 话音一落,钟颂猛然在地上一踏。 积雪飞溅。 人如利箭离弦。 孟了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钟颂爆发出来的力量,似乎冰湖里的那头蛇妖还要更强三分。 是他原本就这么强。 还是……那位妖爷帮助他更胜往昔了? 境界不过八品境的孟了悟看不透。 不过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不杀他。 大概是因为他能在这片雪原里牵着肥羊鼻子走的技术活,别人确实是做不来,毕竟妖爷为的是大快朵颐…… “砰——” 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孟了悟看到上一刻才气势汹汹冲了上去,重回六品境的钟颂。 像个断线风筝一样。 飞了回来。 摔在了孟了悟的面前…… 第895章 打狗看主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 钟颂气势凛然地冲了出去。 然后在冰湖和那头蛇妖鏖战了一刻钟,把庞大的蛇躯当成年糕一样的捶打的化形大妖兄弟同时动了。 兄弟二人同时一个箭步向前。 各自抡开手臂,从左右两侧甩出了一掌。 钟颂见过冰湖蛇妖被击杀后的现场,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猜测正是这群肥羊的所作所为,所以他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傻乎乎冲上来,以为徐年他们之中没人能和自己过招。 在熊妖兄弟二人齐齐动身的第一时间,钟颂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先是想躲。 但发现这膀大腰圆的两人远比看上去迅捷。 来不及躲。 那就硬碰硬。 但钟颂没有丝毫慌乱,信心满满。 袈裟狗妖精血中蕴含的力量,庞大到钟颂无法全部转化为己身气血,他已经吃得很饱了,但即便突破到了六品境,仍然有一部分妖血之力残余在他体内。 若是不管不顾,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但在妖血残余之力还没消散之前,也能够随着钟颂体内血气一并调动起来,让他的拳头更为有力,在现在这更胜往昔的状态下,即便是让他去打杀冰湖底下的那头蛇妖,他也不是没有把握。 也正因此,他才想要出手。 既是给那位妖爷表忠心,示意自己的乖巧。 也是想体会下这过时不候的力量有多强。 钟颂架臂格挡。 挡是挡住了。 但仅仅是一掌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双臂震得发麻,不仅是他自己的力量超过了他曾经的巅峰,连这一掌间蕴含的力量也超出他了他的预计。 但是钟颂连脸色都来不及变了。 紧随其后的第二掌,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轰开了他的双臂,落在他的一侧脸颊之上。 先是飞出去了两颗牙。 然后是人也倒飞了回去。 痛到弓成虾米的孟了悟,看着倒在自己面前,口鼻流血神情懵然而又恍惚的钟颂,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哈哈……笑死我了……” 孟了悟当然知道。 这群肥羊的实力强大超出预计,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毕竟对于想要大快朵颐吃肉的袈裟狗妖,他明显还有用武之地,不会杀了他,但如果落在了这群牙尖爪利的肥羊手里,他可就没理由不死了。 但是孟了悟就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即便这祸,也会波及到他。 “真是笑死我了……这就是你的力量?你就……就为了这个,信心满满冲上去然后被人两巴掌打回来,牙齿都打飞了……就为了这个,你就热衷于当狗了?哈哈哈……” 钟颂说不出话。 不仅仅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灌入他体内的劲气还在肆虐。 说不出话。 “好啦,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本座给你们肉吃,是为了让你们多带些肥羊回来,可不是让你们自己咬自己人,何况他可是乖狗,你是养不熟的坏狗……” 孟了悟幸灾乐祸的笑容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只狗爪子已经搭在了他的脑袋顶上。 好在这只狗爪只是轻轻拍了拍。 没有用力。 在口头教训过一番后,狗爪子便收了回去。 袈裟狗妖看向面前的徐年等人,把两只前爪抵在一起,学着僧人合十行礼,如果不是身上那件袈裟的血气实在太浓,一头两足站立的大狗能做出这么个姿势,也确实是有些另类的宝相庄严了。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几位施主当着本座的面打了本座的狗,未免是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一条大狗口吐人言说打狗要看主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张天天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孟了悟和钟颂,再看看两足站立的袈裟狗妖,她小脸上露出奇怪之色,不禁问道:“你这条狗说他们是你的狗,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袈裟狗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戾色,不过它念了声阿弥陀佛压了下来,然后说道:“施主这可就着相了,你所看到的不过是皮囊表相,岂能为准?” 张天天又问道:“那你是什么?” 袈裟狗妖沉稳地说道:“我便是我,是受佛光点化的众生之一。” 张天天鄙夷道:“佛祖点化你,就是让你吃人的吗?” 袈裟狗妖笑着说道:“施主难道不吃肉?施主吃异族的肉,本座也是吃的异族的肉,你我明明是一模一样,只要不是同族相食,有何不可……”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打断道:“等等等等,我没说我吃肉啊。” 这显然是睁眼说瞎话。 但是张天天脸不红,眼神也不飘忽。 说得极其自然。 孟了知道这是假话,在出发前往雪原前,他在客栈里面吃猪肉臊子面的时候,张天天他们也吃了早饭填饱肚子,他亲眼看见了张天天吃肉。 但现在他捂着肚子,浑身都还疼得厉害。 既没力气。 也不想开这个口。 不知情的袈裟狗妖顿时就愣了一下,显然张天天不吃肉超出了它的预料。 不过它很快又说到:“施主不吃肉,但是蔬果草木总是吃的?蔬果草木虽然无口,但也是天地万灵中的一份子,也曾受过佛光点化。” 张天天又是睁着眼睛说道:“哦,蔬果草木我也不吃。” 袈裟狗妖明显有点不会了。 它那张狗脸都有些急,犬牙都露了些出来,说话之中带上了牙齿摩擦的声响: “肉不吃,菜不吃……那你都吃些什么?” 张天天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食气不行吗?你这么大条狗,还是被佛光点化了的,不会连辟谷都没听说吗?朝霞饮露,不沾五谷。” 袈裟狗妖气得狗嘴都歪了:“辟谷?食气辟谷是道人的本事,你明明是一介武夫,不食肉如何益血?你哪来的能耐食气辟谷?荒谬,你真是满口妄言,谎话连篇!” 张天天两手一摊,笑着说道: “对啊,我就骗你,咋了?” “急了?” “哈哈,怎么这就急了呢,我要是告诉你我不仅吃肉,还喜欢吃狗肉,你是不是要气昏过去啊?” 第895章 打狗看主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 钟颂气势凛然地冲了出去。 然后在冰湖和那头蛇妖鏖战了一刻钟,把庞大的蛇躯当成年糕一样的捶打的化形大妖兄弟同时动了。 兄弟二人同时一个箭步向前。 各自抡开手臂,从左右两侧甩出了一掌。 钟颂见过冰湖蛇妖被击杀后的现场,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猜测正是这群肥羊的所作所为,所以他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傻乎乎冲上来,以为徐年他们之中没人能和自己过招。 在熊妖兄弟二人齐齐动身的第一时间,钟颂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先是想躲。 但发现这膀大腰圆的两人远比看上去迅捷。 来不及躲。 那就硬碰硬。 但钟颂没有丝毫慌乱,信心满满。 袈裟狗妖精血中蕴含的力量,庞大到钟颂无法全部转化为己身气血,他已经吃得很饱了,但即便突破到了六品境,仍然有一部分妖血之力残余在他体内。 若是不管不顾,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但在妖血残余之力还没消散之前,也能够随着钟颂体内血气一并调动起来,让他的拳头更为有力,在现在这更胜往昔的状态下,即便是让他去打杀冰湖底下的那头蛇妖,他也不是没有把握。 也正因此,他才想要出手。 既是给那位妖爷表忠心,示意自己的乖巧。 也是想体会下这过时不候的力量有多强。 钟颂架臂格挡。 挡是挡住了。 但仅仅是一掌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双臂震得发麻,不仅是他自己的力量超过了他曾经的巅峰,连这一掌间蕴含的力量也超出他了他的预计。 但是钟颂连脸色都来不及变了。 紧随其后的第二掌,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轰开了他的双臂,落在他的一侧脸颊之上。 先是飞出去了两颗牙。 然后是人也倒飞了回去。 痛到弓成虾米的孟了悟,看着倒在自己面前,口鼻流血神情懵然而又恍惚的钟颂,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哈哈……笑死我了……” 孟了悟当然知道。 这群肥羊的实力强大超出预计,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毕竟对于想要大快朵颐吃肉的袈裟狗妖,他明显还有用武之地,不会杀了他,但如果落在了这群牙尖爪利的肥羊手里,他可就没理由不死了。 但是孟了悟就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即便这祸,也会波及到他。 “真是笑死我了……这就是你的力量?你就……就为了这个,信心满满冲上去然后被人两巴掌打回来,牙齿都打飞了……就为了这个,你就热衷于当狗了?哈哈哈……” 钟颂说不出话。 不仅仅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灌入他体内的劲气还在肆虐。 说不出话。 “好啦,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本座给你们肉吃,是为了让你们多带些肥羊回来,可不是让你们自己咬自己人,何况他可是乖狗,你是养不熟的坏狗……” 孟了悟幸灾乐祸的笑容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只狗爪子已经搭在了他的脑袋顶上。 好在这只狗爪只是轻轻拍了拍。 没有用力。 在口头教训过一番后,狗爪子便收了回去。 袈裟狗妖看向面前的徐年等人,把两只前爪抵在一起,学着僧人合十行礼,如果不是身上那件袈裟的血气实在太浓,一头两足站立的大狗能做出这么个姿势,也确实是有些另类的宝相庄严了。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几位施主当着本座的面打了本座的狗,未免是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一条大狗口吐人言说打狗要看主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张天天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孟了悟和钟颂,再看看两足站立的袈裟狗妖,她小脸上露出奇怪之色,不禁问道:“你这条狗说他们是你的狗,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袈裟狗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戾色,不过它念了声阿弥陀佛压了下来,然后说道:“施主这可就着相了,你所看到的不过是皮囊表相,岂能为准?” 张天天又问道:“那你是什么?” 袈裟狗妖沉稳地说道:“我便是我,是受佛光点化的众生之一。” 张天天鄙夷道:“佛祖点化你,就是让你吃人的吗?” 袈裟狗妖笑着说道:“施主难道不吃肉?施主吃异族的肉,本座也是吃的异族的肉,你我明明是一模一样,只要不是同族相食,有何不可……” 张天天眨了眨眼睛,打断道:“等等等等,我没说我吃肉啊。” 这显然是睁眼说瞎话。 但是张天天脸不红,眼神也不飘忽。 说得极其自然。 孟了知道这是假话,在出发前往雪原前,他在客栈里面吃猪肉臊子面的时候,张天天他们也吃了早饭填饱肚子,他亲眼看见了张天天吃肉。 但现在他捂着肚子,浑身都还疼得厉害。 既没力气。 也不想开这个口。 不知情的袈裟狗妖顿时就愣了一下,显然张天天不吃肉超出了它的预料。 不过它很快又说到:“施主不吃肉,但是蔬果草木总是吃的?蔬果草木虽然无口,但也是天地万灵中的一份子,也曾受过佛光点化。” 张天天又是睁着眼睛说道:“哦,蔬果草木我也不吃。” 袈裟狗妖明显有点不会了。 它那张狗脸都有些急,犬牙都露了些出来,说话之中带上了牙齿摩擦的声响: “肉不吃,菜不吃……那你都吃些什么?” 张天天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食气不行吗?你这么大条狗,还是被佛光点化了的,不会连辟谷都没听说吗?朝霞饮露,不沾五谷。” 袈裟狗妖气得狗嘴都歪了:“辟谷?食气辟谷是道人的本事,你明明是一介武夫,不食肉如何益血?你哪来的能耐食气辟谷?荒谬,你真是满口妄言,谎话连篇!” 张天天两手一摊,笑着说道: “对啊,我就骗你,咋了?” “急了?” “哈哈,怎么这就急了呢,我要是告诉你我不仅吃肉,还喜欢吃狗肉,你是不是要气昏过去啊?” 第896章 袈裟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听说过没?” “啧啧,狗肉可真香啊。” “只不过呢就如人和人不同,狗当然也和狗有所不同。” “有的狗不该被吃,但像你这种狗……” 张天天滔滔不绝地说着。 露出了相当反派的轻蔑眼神,打量着气得头上都快要冒出白烟的袈裟狗妖。 然后她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我猜你的肉是酸的,血是臭的,所以才会坏得这么透顶,活在世上的意义还不如那些肉狗,肉狗起码还能让人回味无穷,但你这大狗看着就倒胃口。” 袈裟狗妖顿时狗嘴咧开。 交错不齐的犬牙用力咬着,不断摩擦发出刺耳的杂音。 往外溢出的妖力,如同一锅将要煮至沸腾的热水, 这是噬人的前兆。 “你这张嘴,怎如此狠毒?我与你辩经说理,你却在这里出口成脏,真正是无德无礼,枉为人子!” 张天天站在徐年身边,半点不怂这头凶焰逼人的大妖,尽情嗤笑道: “你条老狗算什么货色,也配要我和你讲道理?” “好,好,好……” 袈裟狗妖大叫了三声好。 就如同一座火山濒临喷发到了临界点。 这头未能化形的大妖体内磅礴的妖力也已经攀升到了极点,风雪在妖气的逼迫下都没法再落到这条山道上。 就在这将要爆发的刹那。 狗妖身上的血色袈裟倏然绽放出了金光。 那是就连袈裟上的浓重血色都掩盖不住的澄净佛光。 袈裟狗妖盛怒的情绪与妖力,都在这刹那平复了下来。 它双爪合十。 先是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连续说了几声罪过。 “阿弥陀佛……罪过,真是罪过,施主可真是牙尖嘴利,险些让本座也着了嗔相。” “不过正好,本座刚宰了几条狗吃了顿肉。” “现在缺了几条狗。” “能够牙尖嘴利到施主这般地步,也算是个稀奇事了,物以稀为贵。” “施主不如留下来,给本座当狗?” “只要本座能有肉吃,也不会让你饿着……” 沐浴在澄净佛光佛光之中地袈裟狗妖神情平静。 但平静,不等于无害。 相反。 比起之前快要压抑不住的野性,现在这头大妖显得还要更利落一些。 话音刚落。 没等张天天再开口犀利回怼。 覆盖着浓稠血色的袈裟就已经在风雪中留下一道淡淡地血色,然后泼洒了出大片的金色佛光,这头以人为食的狗妖沐浴在佛光之中。 那张狗脸确确实实是庄严宝相。 但是浑身上下迸发出来的磅礴妖气之中,却又满是戾气。 尽管气质上有些矛盾。 但是这头狗妖的强大,却也毋庸置疑。 皮横山和皮纵海这对本体是熊妖的大妖兄弟当仁不让,率先出手拦住冲杀过来的袈裟狗妖。 只见袈裟飞舞之余。 妖气与佛光,在这风雪覆盖的山道上,不断交错。 大妖兄弟俩在冰湖捶杀蛇妖得收着力气演戏。 刚刚不收力了,一个照面便把自信满满想要试试力量的钟颂打到牙掉人懵。 结果在和袈裟狗妖撞在一起之后,瞬间便落入了下风。 没出几个回合。 在千钧一发之际,哥哥皮横山把弟弟皮纵海撞了出去。 代价则是。 本来按向皮纵海的狗爪,按在了皮横山的咽喉要害之上。 “……好一个舍己为人!” “真是没想到,这群肥羊之中竟然还有你们这种化形大妖。” “不过为什么要化形呢?” “是当个妖不够好吗?学人学到这份上,连自我都要舍弃,真是悲哀……” 看似命悬一线的皮横山,看不出半点惊慌。 他直视着袈裟狗妖的那张狗脸,笑着说道:“你皮爷爷我只是化个形而已,这不过是修行的一环,倒是你这披件袈裟莫不是真就把自己当成佛陀了?人不人妖不妖的狗东西,也有脸在你皮爷爷面前那搬弄唇舌?” 袈裟佛光未减。 狗妖的神情依旧稳定。 不见喜怒,只有庄严。 “看来你也是个稀罕东西,不如也留下来给本座当条好狗?” 皮横山笑骂道:“去你大爷的,你皮爷爷是熊,谁跟你一样是狗?” “熊?好,熊也好,本座今日就尝尝熊肉的滋味。” “嘿,那你怕是没机会吃……” 皮横山撞开他弟弟只是下意识的习惯而已。 之所以不慌。 被这头强大的狗妖按着咽喉还能笑骂。 则是因为他压根就不认为这狗妖能够杀得了他。 “是吗?那本座今日非得要尝尝熊肉的滋味了。” 袈裟狗妖刚要用力按碎这头化形熊妖的咽喉。 却忽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如芒在背。 不容迟疑,袈裟狗妖连忙放开了皮横山,往后窜出一大截。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躺在地上的皮横山笑了笑,揉了揉脖子。 孟了悟已经从疼痛中缓了过来,看到妖爷莫名其妙就放开了已无反抗之力的敌人,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头老狗什么时候下个杀手都这么犹犹豫豫了呢? 似乎什么也没躲过,只是白白放开了敌人,但是袈裟狗妖却没有半点尴尬。 那张狗脸上的神情。 是孟了悟从未见过到过的紧张。 就连当初面对那位那位被孟了悟他们骗到雪原佛寺门外的佛门五品境高手,这头大妖也只不过是面对珍馐美馔的迫不及待而已。 哪有现在这般神情紧绷。 妖爷他这是在防着什么? 孟了悟顺着袈裟狗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吃人不眨眼的妖爷正死死盯着那群人当中,慢慢吞吞满面写着没睡醒的老头。 犯困到什么地步呢? 这一路上,孟了悟好几次都怀疑这老头会不会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摔上一跤。 不过摔跤的事情并未发生。 在走过冰湖之后,孟了悟还短暂怀疑过,这没见出过手的老头会不会是又一位隐藏起来的高手。 现在看来。 他那时的猜测,大概是猜对了? 玄止戈慢吞吞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慢得朴实无华。 孟了悟反正是看不出什么玄机。 但是袈裟狗妖神情中的戒备之色。 却没丝毫衰减。 完美诠释着什么叫如临大敌。 第896章 袈裟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听说过没?” “啧啧,狗肉可真香啊。” “只不过呢就如人和人不同,狗当然也和狗有所不同。” “有的狗不该被吃,但像你这种狗……” 张天天滔滔不绝地说着。 露出了相当反派的轻蔑眼神,打量着气得头上都快要冒出白烟的袈裟狗妖。 然后她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我猜你的肉是酸的,血是臭的,所以才会坏得这么透顶,活在世上的意义还不如那些肉狗,肉狗起码还能让人回味无穷,但你这大狗看着就倒胃口。” 袈裟狗妖顿时狗嘴咧开。 交错不齐的犬牙用力咬着,不断摩擦发出刺耳的杂音。 往外溢出的妖力,如同一锅将要煮至沸腾的热水, 这是噬人的前兆。 “你这张嘴,怎如此狠毒?我与你辩经说理,你却在这里出口成脏,真正是无德无礼,枉为人子!” 张天天站在徐年身边,半点不怂这头凶焰逼人的大妖,尽情嗤笑道: “你条老狗算什么货色,也配要我和你讲道理?” “好,好,好……” 袈裟狗妖大叫了三声好。 就如同一座火山濒临喷发到了临界点。 这头未能化形的大妖体内磅礴的妖力也已经攀升到了极点,风雪在妖气的逼迫下都没法再落到这条山道上。 就在这将要爆发的刹那。 狗妖身上的血色袈裟倏然绽放出了金光。 那是就连袈裟上的浓重血色都掩盖不住的澄净佛光。 袈裟狗妖盛怒的情绪与妖力,都在这刹那平复了下来。 它双爪合十。 先是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连续说了几声罪过。 “阿弥陀佛……罪过,真是罪过,施主可真是牙尖嘴利,险些让本座也着了嗔相。” “不过正好,本座刚宰了几条狗吃了顿肉。” “现在缺了几条狗。” “能够牙尖嘴利到施主这般地步,也算是个稀奇事了,物以稀为贵。” “施主不如留下来,给本座当狗?” “只要本座能有肉吃,也不会让你饿着……” 沐浴在澄净佛光佛光之中地袈裟狗妖神情平静。 但平静,不等于无害。 相反。 比起之前快要压抑不住的野性,现在这头大妖显得还要更利落一些。 话音刚落。 没等张天天再开口犀利回怼。 覆盖着浓稠血色的袈裟就已经在风雪中留下一道淡淡地血色,然后泼洒了出大片的金色佛光,这头以人为食的狗妖沐浴在佛光之中。 那张狗脸确确实实是庄严宝相。 但是浑身上下迸发出来的磅礴妖气之中,却又满是戾气。 尽管气质上有些矛盾。 但是这头狗妖的强大,却也毋庸置疑。 皮横山和皮纵海这对本体是熊妖的大妖兄弟当仁不让,率先出手拦住冲杀过来的袈裟狗妖。 只见袈裟飞舞之余。 妖气与佛光,在这风雪覆盖的山道上,不断交错。 大妖兄弟俩在冰湖捶杀蛇妖得收着力气演戏。 刚刚不收力了,一个照面便把自信满满想要试试力量的钟颂打到牙掉人懵。 结果在和袈裟狗妖撞在一起之后,瞬间便落入了下风。 没出几个回合。 在千钧一发之际,哥哥皮横山把弟弟皮纵海撞了出去。 代价则是。 本来按向皮纵海的狗爪,按在了皮横山的咽喉要害之上。 “……好一个舍己为人!” “真是没想到,这群肥羊之中竟然还有你们这种化形大妖。” “不过为什么要化形呢?” “是当个妖不够好吗?学人学到这份上,连自我都要舍弃,真是悲哀……” 看似命悬一线的皮横山,看不出半点惊慌。 他直视着袈裟狗妖的那张狗脸,笑着说道:“你皮爷爷我只是化个形而已,这不过是修行的一环,倒是你这披件袈裟莫不是真就把自己当成佛陀了?人不人妖不妖的狗东西,也有脸在你皮爷爷面前那搬弄唇舌?” 袈裟佛光未减。 狗妖的神情依旧稳定。 不见喜怒,只有庄严。 “看来你也是个稀罕东西,不如也留下来给本座当条好狗?” 皮横山笑骂道:“去你大爷的,你皮爷爷是熊,谁跟你一样是狗?” “熊?好,熊也好,本座今日就尝尝熊肉的滋味。” “嘿,那你怕是没机会吃……” 皮横山撞开他弟弟只是下意识的习惯而已。 之所以不慌。 被这头强大的狗妖按着咽喉还能笑骂。 则是因为他压根就不认为这狗妖能够杀得了他。 “是吗?那本座今日非得要尝尝熊肉的滋味了。” 袈裟狗妖刚要用力按碎这头化形熊妖的咽喉。 却忽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如芒在背。 不容迟疑,袈裟狗妖连忙放开了皮横山,往后窜出一大截。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躺在地上的皮横山笑了笑,揉了揉脖子。 孟了悟已经从疼痛中缓了过来,看到妖爷莫名其妙就放开了已无反抗之力的敌人,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头老狗什么时候下个杀手都这么犹犹豫豫了呢? 似乎什么也没躲过,只是白白放开了敌人,但是袈裟狗妖却没有半点尴尬。 那张狗脸上的神情。 是孟了悟从未见过到过的紧张。 就连当初面对那位那位被孟了悟他们骗到雪原佛寺门外的佛门五品境高手,这头大妖也只不过是面对珍馐美馔的迫不及待而已。 哪有现在这般神情紧绷。 妖爷他这是在防着什么? 孟了悟顺着袈裟狗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吃人不眨眼的妖爷正死死盯着那群人当中,慢慢吞吞满面写着没睡醒的老头。 犯困到什么地步呢? 这一路上,孟了悟好几次都怀疑这老头会不会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摔上一跤。 不过摔跤的事情并未发生。 在走过冰湖之后,孟了悟还短暂怀疑过,这没见出过手的老头会不会是又一位隐藏起来的高手。 现在看来。 他那时的猜测,大概是猜对了? 玄止戈慢吞吞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慢得朴实无华。 孟了悟反正是看不出什么玄机。 但是袈裟狗妖神情中的戒备之色。 却没丝毫衰减。 完美诠释着什么叫如临大敌。 第897章 玄止戈 在袈裟狗妖如临大敌的目光之中,玄止戈慢慢地走到了皮横山的身边。 蹲下身。 把他扶了起来。 还帮他拍去了身上沾着的雪。 “你呀,还是要当心些,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看好你们……” 这画面有些温馨。 就像是老人扶起了跌倒的后生,细心叮嘱。 袈裟狗妖在老人蹲下去的刹那。 动了。 猛然冲了上去。 玄止戈都还没能站起来,似乎不太好躲。 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澎湃着妖力还镀上了一层佛门金光的狗爪子,爆发出强大无匹的力量,直接拍在了老人的后脑勺上。 “轰——” 一声巨响。 以老人为中心。 四周积雪纷飞,风雪倒灌。 这座山脉都抖了三抖,不知抖落多少银装。 但是预想之中,犹如西瓜炸开的残忍画面却并未出现在山道上。 玄止戈一动未动。 还拍了拍皮横山的肩膀,温声说道: “好了,你后退一下。” 皮横山干脆利落地转身后退。 袈裟狗妖在佛光照耀下显得威严的面色,在这一刻终于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双狗眼里面既有局促,也有不安。 尽管没指望过这一击就能得手。 但是晃都不晃一下,这也太反常了。 袈裟狗妖感觉自己这一爪子就像是拍在了一座巍峨高山上。 不…… 不对。 就算是山,也该抖一抖才对。 袈裟狗妖很清楚自己这一击的力量。 便是那个早就已经进了他肚子里的佛门五品境高僧,在号称不坏的金刚身加持下,都没能无损硬接下来,但这个老人,或者说是化形成老人的大妖…… 难道是个四品境? 但就算是四品境,也没理由晃都不晃一下。 袈裟狗妖心中微沉。 不过那张狗脸上并无惧意或者是慌张。 一击不成。 那就两击,三击…… 金刚不坏都得坏,何况你区区肉身? 更多的妖力从狗妖体内疯狂涌出,以至于那件血色袈裟上的金色佛光都在滂湃妖力的影响下趋于黯淡了,相应的就是那张狗脸上的庄严之色渐渐褪去,逐渐浮现出来的是狰狞与暴躁。 “……去死!去死!老东西,给本座去死……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的血肉,一定能助我更上一层楼!” 袈裟狗妖的袈裟都快滑落了。 但是这狗爪子拍下来的每一击,确实是越来越凶狠。 整座山脉都在震动。 洛清芝差点都没站稳,她近在咫尺的感受着一头大妖疯狂宣泄出来的强大力量,即便知道自己安全无虞,却也不禁微微变了点面色,总觉得脚下这条山道都快要被打断了。 山道另一边的孟了悟,则是实打实地遭了池鱼之殃。 他这八品境的修为,根本就不够看。 哪怕袈裟狗妖恐怖的力量都是轰在玄止戈的身上,但仅仅是掀起的余波都不是他能够抵抗的,顷刻间便被余波震伤了内脏,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钟颂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毕竟是武夫六品境的体魄。 他注意到孟了悟的惨相之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帮他挡下了余波。 孟了悟有些不解:“你……” 钟颂头也不回地说道:“佛爷需要你活着,你死了,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满脸是血的孟了悟冷笑一声:“呵,我懂,你还指望那头狗妖赐给你更多力量是?” 钟颂皱紧了眉头,没说什么。 他目光紧紧地望着不断轰出妖力的袈裟狗妖,想要在澎湃的妖力与溅起的飞雪间看清楚那个老人是何下场,但即便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六品境,也难以看清在大妖疯狂宣泄的力量之下,那个老人的下场如何了。 至少应该是……身受重伤? 钟颂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他,恐怕现在连一块完好的肉或者是骨头都找不着了。 早就变作了一摊烂泥。 在袈裟被妖力轰出的余波吹开,将要从狗妖身上脱落的时候,狗妖猛然停手,一把捞住了袈裟,重新披在身上。 尔后余威散去,飞雪落定。 地面都已经裂出蛛网状的纹路。 但是老人依旧站在原地。 最大的变化是衣服被打歪了,老人正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 袈裟狗妖面色沉重。 一双狗爪子此刻都在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无关气恼羞愤,而是方才的猛烈攻势之下,它实打实震到了自己的狗爪。 但这老头…… 竟然还是毫发无损? 这是哪来的怪胎! “看来你打累了?那就该我了。” 玄止戈漫不经心地推出一掌。 这一掌的速度不快。 但是袈裟狗妖刚刚打得太狠,激荡的妖力都还没有平复下来,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关键节点,袈裟狗妖虽然不是动都不能动弹,但它的反应和速度都慢了。 这一慢,就没能躲过。 “轰!” 玄止戈按住了袈裟狗妖的狗头砸向山壁,直接砸出来了一个坑洞。 地动山摇。 山上的积雪与碎石不断掉落。 不过当尘埃落定,被一击砸出来的山壁坑洞里,却不见那头大狗的身影。 玄止戈并无意外,默默地转过身。 身披袈裟的狗妖出现在了钟颂和孟了悟两人地身边。 不过刚一出现,狗嘴里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它用袈裟擦了擦血迹,恶狠狠地盯着玄止戈。 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狗妖虽然成功脱身了,没有被轰进山壁里面。 但也没能完全躲开这一掌。 一部分的劲气还是轰在它的身上。 只能说这老东西不仅仅是皮糙肉厚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力气也委实是大得没边了,相当于是仅仅擦中了半掌,都把它打到了吐血。 “佛爷,要不我们……” 钟颂眼看这情况不对劲,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是袈裟狗妖猛然偏头看向他。 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伸出狗爪子。 忽然拍碎了钟颂的天灵盖,拧下头颅。 孟了悟看着钟颂无头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之色。 虽然他猜到了其他人估计也是这样的死法。 但猜到和亲眼看到。 所带来的冲击力,到底不是一个级别。 第897章 玄止戈 在袈裟狗妖如临大敌的目光之中,玄止戈慢慢地走到了皮横山的身边。 蹲下身。 把他扶了起来。 还帮他拍去了身上沾着的雪。 “你呀,还是要当心些,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看好你们……” 这画面有些温馨。 就像是老人扶起了跌倒的后生,细心叮嘱。 袈裟狗妖在老人蹲下去的刹那。 动了。 猛然冲了上去。 玄止戈都还没能站起来,似乎不太好躲。 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澎湃着妖力还镀上了一层佛门金光的狗爪子,爆发出强大无匹的力量,直接拍在了老人的后脑勺上。 “轰——” 一声巨响。 以老人为中心。 四周积雪纷飞,风雪倒灌。 这座山脉都抖了三抖,不知抖落多少银装。 但是预想之中,犹如西瓜炸开的残忍画面却并未出现在山道上。 玄止戈一动未动。 还拍了拍皮横山的肩膀,温声说道: “好了,你后退一下。” 皮横山干脆利落地转身后退。 袈裟狗妖在佛光照耀下显得威严的面色,在这一刻终于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双狗眼里面既有局促,也有不安。 尽管没指望过这一击就能得手。 但是晃都不晃一下,这也太反常了。 袈裟狗妖感觉自己这一爪子就像是拍在了一座巍峨高山上。 不…… 不对。 就算是山,也该抖一抖才对。 袈裟狗妖很清楚自己这一击的力量。 便是那个早就已经进了他肚子里的佛门五品境高僧,在号称不坏的金刚身加持下,都没能无损硬接下来,但这个老人,或者说是化形成老人的大妖…… 难道是个四品境? 但就算是四品境,也没理由晃都不晃一下。 袈裟狗妖心中微沉。 不过那张狗脸上并无惧意或者是慌张。 一击不成。 那就两击,三击…… 金刚不坏都得坏,何况你区区肉身? 更多的妖力从狗妖体内疯狂涌出,以至于那件血色袈裟上的金色佛光都在滂湃妖力的影响下趋于黯淡了,相应的就是那张狗脸上的庄严之色渐渐褪去,逐渐浮现出来的是狰狞与暴躁。 “……去死!去死!老东西,给本座去死……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的血肉,一定能助我更上一层楼!” 袈裟狗妖的袈裟都快滑落了。 但是这狗爪子拍下来的每一击,确实是越来越凶狠。 整座山脉都在震动。 洛清芝差点都没站稳,她近在咫尺的感受着一头大妖疯狂宣泄出来的强大力量,即便知道自己安全无虞,却也不禁微微变了点面色,总觉得脚下这条山道都快要被打断了。 山道另一边的孟了悟,则是实打实地遭了池鱼之殃。 他这八品境的修为,根本就不够看。 哪怕袈裟狗妖恐怖的力量都是轰在玄止戈的身上,但仅仅是掀起的余波都不是他能够抵抗的,顷刻间便被余波震伤了内脏,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钟颂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毕竟是武夫六品境的体魄。 他注意到孟了悟的惨相之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帮他挡下了余波。 孟了悟有些不解:“你……” 钟颂头也不回地说道:“佛爷需要你活着,你死了,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满脸是血的孟了悟冷笑一声:“呵,我懂,你还指望那头狗妖赐给你更多力量是?” 钟颂皱紧了眉头,没说什么。 他目光紧紧地望着不断轰出妖力的袈裟狗妖,想要在澎湃的妖力与溅起的飞雪间看清楚那个老人是何下场,但即便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六品境,也难以看清在大妖疯狂宣泄的力量之下,那个老人的下场如何了。 至少应该是……身受重伤? 钟颂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他,恐怕现在连一块完好的肉或者是骨头都找不着了。 早就变作了一摊烂泥。 在袈裟被妖力轰出的余波吹开,将要从狗妖身上脱落的时候,狗妖猛然停手,一把捞住了袈裟,重新披在身上。 尔后余威散去,飞雪落定。 地面都已经裂出蛛网状的纹路。 但是老人依旧站在原地。 最大的变化是衣服被打歪了,老人正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 袈裟狗妖面色沉重。 一双狗爪子此刻都在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无关气恼羞愤,而是方才的猛烈攻势之下,它实打实震到了自己的狗爪。 但这老头…… 竟然还是毫发无损? 这是哪来的怪胎! “看来你打累了?那就该我了。” 玄止戈漫不经心地推出一掌。 这一掌的速度不快。 但是袈裟狗妖刚刚打得太狠,激荡的妖力都还没有平复下来,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关键节点,袈裟狗妖虽然不是动都不能动弹,但它的反应和速度都慢了。 这一慢,就没能躲过。 “轰!” 玄止戈按住了袈裟狗妖的狗头砸向山壁,直接砸出来了一个坑洞。 地动山摇。 山上的积雪与碎石不断掉落。 不过当尘埃落定,被一击砸出来的山壁坑洞里,却不见那头大狗的身影。 玄止戈并无意外,默默地转过身。 身披袈裟的狗妖出现在了钟颂和孟了悟两人地身边。 不过刚一出现,狗嘴里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它用袈裟擦了擦血迹,恶狠狠地盯着玄止戈。 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狗妖虽然成功脱身了,没有被轰进山壁里面。 但也没能完全躲开这一掌。 一部分的劲气还是轰在它的身上。 只能说这老东西不仅仅是皮糙肉厚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力气也委实是大得没边了,相当于是仅仅擦中了半掌,都把它打到了吐血。 “佛爷,要不我们……” 钟颂眼看这情况不对劲,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是袈裟狗妖猛然偏头看向他。 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伸出狗爪子。 忽然拍碎了钟颂的天灵盖,拧下头颅。 孟了悟看着钟颂无头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之色。 虽然他猜到了其他人估计也是这样的死法。 但猜到和亲眼看到。 所带来的冲击力,到底不是一个级别。 第898章 狺狺狂吠 “放心你太瘦了,我吃了你也不够塞牙缝,所以你以后可得当条听话的乖狗,多给本座找些肥羊过来,回报本座今日的不吃之恩。” 袈裟狗妖注意孟了悟的神情有些惊惧。 还出言安抚了一下。 尽管这样的安抚根本就是起到的反作用,孟了悟原本只是神情恐惧,现在直接是瑟瑟发抖了。 不过袈裟狗妖也没那么在意这条好用的但不乖的狗的能不能接受。 它已经抓起了钟颂的头颅。 敲颅吸髓一气呵成。 在饮尽了钟颂头颅里的血肉精华之后,刚刚因为受伤而有些衰落的气势便再度疯涨。 同时。 血脉中的疯狂也在高涨。 就连那件袈裟上的澄澈佛光,都变得有几分黯淡无光了。 袈裟狗妖就像是饮酒摔杯一样,一把砸碎了钟颂只剩个空壳脑袋,然后再用袈裟擦了擦嘴角,大笑说道:“美味,真是美味的血肉……可惜,要是能再养肥些就好了,都怪你们……坏本座好事!” 狗眼赤红的狗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血脉中的疯狂。 猛然冲向了玄止戈! 这老头虽然皮糙肉厚而且势大力沉,但缺点也很明显。 不够快。 当然不是说这老头的动作当真就慢吞吞的,只是相较于其不可思议的防御和力气,在速度这一方面明显就没那么出彩了。 这便是破绽! 玄止戈慢吞吞地砸出一拳,早有准备的袈裟狗妖确实避开了,仅仅是擦了个边,被劲气刮了一下,有些痛,但不算什么伤。 紧接着,这头狗妖猛然变了个方向。 冲向玄止戈,只是虚晃一招。 袈裟狗妖真正的目标是玄止戈之外的那些人。 它是要吃人。 为什么非要和这力气与防御都夸张到离谱的老东西分个高下? 既然这头肥羊难以下嘴,那就先从易下嘴的开始吃起。 这老东西刚刚救下了那不自量力的熊妖,明显是在乎其他人的生死,袈裟狗妖觉得他兴许能通过吞噬他人血肉精华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还能以其他人的性命,反过来要挟这难以对付的老东西,使其投鼠忌器。 至于其他肥羊会不会也难以下嘴。 袈裟狗妖根本就没想过。 五品境在它眼里不过是肥美的肉食而已。 四品境才能够让它忌惮。 那老东西绝对有四品境,在其体内流淌的妖兽血脉多半是非同凡响。 但它虽然被佛门镇压在雪原佛寺之中,近几个月才得了机缘能够短暂离开,但也从极乐净土的近况和与孟了悟等人类的接触中,了解到了如今的世道凋敝,大不如前了。 五品境就已是能够威震一方称尊作祖了。 到了四品境更是世间罕有的强者,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大势,满打满算都数不出多少个来,总不可能让他一口气碰到两个这种级别的强者? 这群肥羊里面混进去了一个四品境强者。 袈裟狗妖都觉得是自己倒霉透顶了,少说也是把这近百年的霉运都花个精光了。 没理由接着倒霉。 要挑哪个软柿子呢? 那两头化形熊妖虽然也算是软柿子,但相对来说还是有点硬度,去捏他们可能会被那老东西追上来。 除开这两头熊妖之外。 还有一道身影,在袈裟狗妖这里可是拉了不少仇恨。 “……女施主,既然不愿意留在本座身边当狗,那就请你和你口中滚三滚能倒神仙的狗肉一样,进本座的肚子里!” 袈裟狗妖头一回放弃了两足站立的姿势。 改为四爪奔行。 这也使得它的速度猛然快上了一大截,变转方向窜出去时的身影快到了眼花缭乱,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掠过了风雪。 玄止戈扭头看向使了个诈的袈裟狗妖。 见其不是逃走而是冲向了张天天,原本将要调动的妖力顿时收了起来。 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如同闲庭信步,一点都不着急。 至于其他人。 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呢,还是已经吓傻了,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就连那对有能力阻拦袈裟狗妖一下的熊妖兄弟,都站在原地毫无反应,也不说冲过来阻拦一下,任由那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和站在其身边的俊逸青年直面这头吃人大妖的疯狂与凶焰。 兴许是这些大妖和人虽然同行。 但并不算同道。 大妖们没那么在乎这些几个人族的性命? 毕竟非我族类嘛。 袈裟狗妖想到这些,那张狗脸上本就显得有些疯狂的笑容顿时更甚了,多出了三分阴冷,咧开的狗嘴露出了牙根,在牙齿缝隙里面还卡着说不清是肉还是别的某种组织的可疑碎末。 拦在袈裟狗妖和张天天之间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就不算强壮的青年而已。 青年兴许也是吓傻了。 避都没避一下。 袈裟狗妖觉得就这俩人的站位,它或许能串个糖葫芦,用一只爪子一次性摘下两个人的脑袋…… 轰—— 其实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是袈裟狗妖的脑袋里面如有惊雷炸开,脑海里面顿时一片空白。 山脉、风雪、大地、苍穹……就好像这片天地当中的所有重量。 都在瞬息之间压了上来。 四足并用狂奔快到只剩下一道残影的狗妖,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拍在了地上。 这是天地之力。 而且至少是四品境的天地之力! 袈裟狗妖勉强抬起头。 对上了徐年平静的眼神。 如同望着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不跳进去。 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原来他不避让,不是被吓傻了,而是根本就不需要避。 四品境的道门修行者。 需要避什么呢? 徐年漠然说道:“一条老狗而已,哪来的狗胆在这儿狺狺狂吠?” 张天天在徐年身旁,眉毛上扬嘴角不屑。 虽然没说话,但丰富的面部表情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就这? 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小狐妖,都吱吱吱地叫了几声。 听起来也有些刺耳。 袈裟狗妖怎么也想不明白,它这是一次性兑现了几辈子的霉运,才能一次性撞上两个四品境。 还是说佛门因果报应并非虚言。 吃了五品境佛门高僧。 报应这就来了? 第898章 狺狺狂吠 “放心你太瘦了,我吃了你也不够塞牙缝,所以你以后可得当条听话的乖狗,多给本座找些肥羊过来,回报本座今日的不吃之恩。” 袈裟狗妖注意孟了悟的神情有些惊惧。 还出言安抚了一下。 尽管这样的安抚根本就是起到的反作用,孟了悟原本只是神情恐惧,现在直接是瑟瑟发抖了。 不过袈裟狗妖也没那么在意这条好用的但不乖的狗的能不能接受。 它已经抓起了钟颂的头颅。 敲颅吸髓一气呵成。 在饮尽了钟颂头颅里的血肉精华之后,刚刚因为受伤而有些衰落的气势便再度疯涨。 同时。 血脉中的疯狂也在高涨。 就连那件袈裟上的澄澈佛光,都变得有几分黯淡无光了。 袈裟狗妖就像是饮酒摔杯一样,一把砸碎了钟颂只剩个空壳脑袋,然后再用袈裟擦了擦嘴角,大笑说道:“美味,真是美味的血肉……可惜,要是能再养肥些就好了,都怪你们……坏本座好事!” 狗眼赤红的狗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血脉中的疯狂。 猛然冲向了玄止戈! 这老头虽然皮糙肉厚而且势大力沉,但缺点也很明显。 不够快。 当然不是说这老头的动作当真就慢吞吞的,只是相较于其不可思议的防御和力气,在速度这一方面明显就没那么出彩了。 这便是破绽! 玄止戈慢吞吞地砸出一拳,早有准备的袈裟狗妖确实避开了,仅仅是擦了个边,被劲气刮了一下,有些痛,但不算什么伤。 紧接着,这头狗妖猛然变了个方向。 冲向玄止戈,只是虚晃一招。 袈裟狗妖真正的目标是玄止戈之外的那些人。 它是要吃人。 为什么非要和这力气与防御都夸张到离谱的老东西分个高下? 既然这头肥羊难以下嘴,那就先从易下嘴的开始吃起。 这老东西刚刚救下了那不自量力的熊妖,明显是在乎其他人的生死,袈裟狗妖觉得他兴许能通过吞噬他人血肉精华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还能以其他人的性命,反过来要挟这难以对付的老东西,使其投鼠忌器。 至于其他肥羊会不会也难以下嘴。 袈裟狗妖根本就没想过。 五品境在它眼里不过是肥美的肉食而已。 四品境才能够让它忌惮。 那老东西绝对有四品境,在其体内流淌的妖兽血脉多半是非同凡响。 但它虽然被佛门镇压在雪原佛寺之中,近几个月才得了机缘能够短暂离开,但也从极乐净土的近况和与孟了悟等人类的接触中,了解到了如今的世道凋敝,大不如前了。 五品境就已是能够威震一方称尊作祖了。 到了四品境更是世间罕有的强者,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大势,满打满算都数不出多少个来,总不可能让他一口气碰到两个这种级别的强者? 这群肥羊里面混进去了一个四品境强者。 袈裟狗妖都觉得是自己倒霉透顶了,少说也是把这近百年的霉运都花个精光了。 没理由接着倒霉。 要挑哪个软柿子呢? 那两头化形熊妖虽然也算是软柿子,但相对来说还是有点硬度,去捏他们可能会被那老东西追上来。 除开这两头熊妖之外。 还有一道身影,在袈裟狗妖这里可是拉了不少仇恨。 “……女施主,既然不愿意留在本座身边当狗,那就请你和你口中滚三滚能倒神仙的狗肉一样,进本座的肚子里!” 袈裟狗妖头一回放弃了两足站立的姿势。 改为四爪奔行。 这也使得它的速度猛然快上了一大截,变转方向窜出去时的身影快到了眼花缭乱,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掠过了风雪。 玄止戈扭头看向使了个诈的袈裟狗妖。 见其不是逃走而是冲向了张天天,原本将要调动的妖力顿时收了起来。 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如同闲庭信步,一点都不着急。 至于其他人。 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呢,还是已经吓傻了,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就连那对有能力阻拦袈裟狗妖一下的熊妖兄弟,都站在原地毫无反应,也不说冲过来阻拦一下,任由那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和站在其身边的俊逸青年直面这头吃人大妖的疯狂与凶焰。 兴许是这些大妖和人虽然同行。 但并不算同道。 大妖们没那么在乎这些几个人族的性命? 毕竟非我族类嘛。 袈裟狗妖想到这些,那张狗脸上本就显得有些疯狂的笑容顿时更甚了,多出了三分阴冷,咧开的狗嘴露出了牙根,在牙齿缝隙里面还卡着说不清是肉还是别的某种组织的可疑碎末。 拦在袈裟狗妖和张天天之间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就不算强壮的青年而已。 青年兴许也是吓傻了。 避都没避一下。 袈裟狗妖觉得就这俩人的站位,它或许能串个糖葫芦,用一只爪子一次性摘下两个人的脑袋…… 轰—— 其实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是袈裟狗妖的脑袋里面如有惊雷炸开,脑海里面顿时一片空白。 山脉、风雪、大地、苍穹……就好像这片天地当中的所有重量。 都在瞬息之间压了上来。 四足并用狂奔快到只剩下一道残影的狗妖,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拍在了地上。 这是天地之力。 而且至少是四品境的天地之力! 袈裟狗妖勉强抬起头。 对上了徐年平静的眼神。 如同望着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不跳进去。 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原来他不避让,不是被吓傻了,而是根本就不需要避。 四品境的道门修行者。 需要避什么呢? 徐年漠然说道:“一条老狗而已,哪来的狗胆在这儿狺狺狂吠?” 张天天在徐年身旁,眉毛上扬嘴角不屑。 虽然没说话,但丰富的面部表情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就这? 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小狐妖,都吱吱吱地叫了几声。 听起来也有些刺耳。 袈裟狗妖怎么也想不明白,它这是一次性兑现了几辈子的霉运,才能一次性撞上两个四品境。 还是说佛门因果报应并非虚言。 吃了五品境佛门高僧。 报应这就来了? 第899章 妖神部下秽山 “呃……啊啊——” 在天地之力压制下的狗妖没有就此屈服。 它还在挣扎着。 疯狂从血脉之中,压榨出来更多的力量。 但随着力量一同高涨的,还有血脉之中剔除不掉的疯狂。 当随着力量而来的疯狂高涨到了某一个临界点后。 血色袈裟。 轰然崩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布。 随着风雪飘散。 不再沐浴在佛光之中,或者说失去了佛光的压制,狗妖爆发出来的妖力陡然间上升了半个档次。 冲破了天地之力的压制。 “吼——我乃妖神部下,你们这些懦弱渺小的两脚羊,你们这些不敬妖神的小崽子,竟敢对我动手……” 双目赤红的狗妖像是一头已经彻底发狂的野兽。 它发出了一声低吼。 自称也从佛门的本座。 变成了妖神部下。 但是气焰高涨的狗妖刚要爬起来。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狗脑袋上。 往下一压。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又是一震。 玄止戈这次结结实实按着狗妖的脑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慢吞吞地说道:“就你这也自称是妖神部下?你不要脸了,妖族也还要脸。” “妖族?妖族……妖族——哈哈哈!你们这些贪图安宁,情愿屈居人族之下的小崽子,也配在我面前代表妖族?无耻!无耻……我乃妖神部下大将秽山,就凭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配来对我指手画脚!” 已经撕碎了袈裟的狗妖狂兴大作,即便被玄止戈死死地摁在地上,仍然没有停止挣扎的迹象。 似乎不到鲜血流尽的最后一刻。 都不会安静下来。 尽管这也只是嗓门大。 玄止戈把这自称妖神部下大将秽山的狗妖按得死死地,老人那条看上去并不精壮的臂膀,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厚重之力。 玄止戈摇了摇头:“秽山?你不是秽山。” “哈哈哈,小崽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太弱了吗?” “哈哈!是啊,我现在太弱了,但这都怪该死的佛门……” “那些秃驴们想要把我点化为极乐净土的看门犬,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以佛光消磨我的血脉,我的力量,我的……野性!” “如果我还是万年以前的我,你们这些小崽子,怎敢在我面前露出尖爪利齿,怎敢在我面前咆哮!” 在狗妖充斥着不甘与愤怒的嘶吼声中。 玄止戈继续摇了摇头:“秽山早就死了。” “妖神不知所踪之后,秽山就已经发了疯,残杀同胞袭击人族,血债累累,成了世间一大祸患。” “天地不容,妖人共愤。” “最终,末代人皇帝薪斩杀了秽山,除却妖祸。” 狗妖愣了一下,但旋即猖狂大笑说道: “什么人皇,什么妖祸!我秽山不过是输了,输了便是祸,当初若是我斩杀了帝薪,如今天下便是我妖族做主,他背信弃义谋害了妖神的奸诈小人帝薪才是人祸!” 这话里的意思可有些吓人了。 在如今,关于万年以前那场划下了时代的神魔大战之中,众所周知妖神与其余仙神一样,和人族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与天魔鏖战直至力竭,最终下落不明。 不过在有的版本里面,也有说妖神是与天魔鏖战至死。 毕竟这都是万年以前,可以归咎为神话的故事了,不是写在史书里面,更无从考究。 但无论是哪一个传说版本里面。 妖族都是人族的盟友,妖神都是人皇的战友。 甚至在有的版本里面,还有描写妖神战死之后,那一代的人皇帝启大悲而天地齐哭大雨连绵的情节,以示帝启与妖神的深情重义——这倒不完全是后人的凭空捏造。 依据一些流传至今的古老传说,妖神确实是很早就与人族通好了。 后来登上人皇位的帝启,更是在幼年就与妖神结识。 算得上是亦师亦友。 但不论是哪一个版本,都与自称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的狗妖说出来的过往,大相径庭。 徐年等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惊讶与深思之情。 反倒是酥酥、白玲儿等妖,神情不能说没有变化,毕竟白玲儿还嗤笑了一声,就好像是听到了个与自己有关,但却相当离谱的风言风语。 玄止戈的神情更是一如既往,没有骤然听闻秘辛的惊讶,只是缓缓地解释道: “看来你虽然不是秽山,但确实是和秽山有些关系。” “毕竟你说出的这些事情,确实也是秽山当初的想法。” “只不过……这不是事实。” “秽山太狂妄了,天地更迭未能如他所愿,即便这是妖神的意愿,他都不相信了,要信自己,妄图再掀起浩劫,让这天地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不过秽山再狂妄,他的功绩与实力,倒是有狂的资格,但你在这里狗叫什么呢?” “当真以为自己就是秽山了?” 即便被玄止戈按着这么久了,说了这么多话,狗妖脸上的疯狂之色也不见消退。 这不是它自己能够控制的,来自血脉中的疯狂。 双目赤红,大声说道:“不需要我以为,我就是秽山……我,就是……秽山!” 在疯狂的催化之下。 狗妖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强大的一次力量,玄止戈都有些按不住狗头了。 不过相应的。 狗妖全身上下都渗出了通红的鲜血。 这是因为从血脉中榨取出来的力量与疯狂太过于强大,以至于这头大妖的躯体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过狗头刚有抬起的迹象。 徐年便已经抬掌往下一压。 天地之力加重。 狗头再次砸进了地里。 徐年看出了玄止戈似乎是有话想要问这头狗妖。 只是陷入疯狂的狗妖并不配合。 需要先要这头狗妖清醒一点。 徐年提议道:“玄长老,我有捉妖人的镜和绳,还有一枚蕴含龙威的龙角笛,不知可帮得上忙?” 玄止戈看了徐年一眼,略微有点好奇。 龙角笛倒是没什么。 虽然龙已经消失千年,但总有些遗留下来的龙骨龙角之类。 但这捉妖人的绳和镜…… 也不知道这位道门大真人是从哪儿搞来的? “真人好意心领了,不过也不用这么麻烦,这头狗妖的力量也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 玄止戈微微摇头婉拒了徐年的好意,看向了被张天天抱在怀里的火红小狐妖。 老人笑着,继续说道: “能请您释放一下气息吗?” 第899章 妖神部下秽山 “呃……啊啊——” 在天地之力压制下的狗妖没有就此屈服。 它还在挣扎着。 疯狂从血脉之中,压榨出来更多的力量。 但随着力量一同高涨的,还有血脉之中剔除不掉的疯狂。 当随着力量而来的疯狂高涨到了某一个临界点后。 血色袈裟。 轰然崩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布。 随着风雪飘散。 不再沐浴在佛光之中,或者说失去了佛光的压制,狗妖爆发出来的妖力陡然间上升了半个档次。 冲破了天地之力的压制。 “吼——我乃妖神部下,你们这些懦弱渺小的两脚羊,你们这些不敬妖神的小崽子,竟敢对我动手……” 双目赤红的狗妖像是一头已经彻底发狂的野兽。 它发出了一声低吼。 自称也从佛门的本座。 变成了妖神部下。 但是气焰高涨的狗妖刚要爬起来。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狗脑袋上。 往下一压。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又是一震。 玄止戈这次结结实实按着狗妖的脑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慢吞吞地说道:“就你这也自称是妖神部下?你不要脸了,妖族也还要脸。” “妖族?妖族……妖族——哈哈哈!你们这些贪图安宁,情愿屈居人族之下的小崽子,也配在我面前代表妖族?无耻!无耻……我乃妖神部下大将秽山,就凭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配来对我指手画脚!” 已经撕碎了袈裟的狗妖狂兴大作,即便被玄止戈死死地摁在地上,仍然没有停止挣扎的迹象。 似乎不到鲜血流尽的最后一刻。 都不会安静下来。 尽管这也只是嗓门大。 玄止戈把这自称妖神部下大将秽山的狗妖按得死死地,老人那条看上去并不精壮的臂膀,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厚重之力。 玄止戈摇了摇头:“秽山?你不是秽山。” “哈哈哈,小崽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太弱了吗?” “哈哈!是啊,我现在太弱了,但这都怪该死的佛门……” “那些秃驴们想要把我点化为极乐净土的看门犬,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以佛光消磨我的血脉,我的力量,我的……野性!” “如果我还是万年以前的我,你们这些小崽子,怎敢在我面前露出尖爪利齿,怎敢在我面前咆哮!” 在狗妖充斥着不甘与愤怒的嘶吼声中。 玄止戈继续摇了摇头:“秽山早就死了。” “妖神不知所踪之后,秽山就已经发了疯,残杀同胞袭击人族,血债累累,成了世间一大祸患。” “天地不容,妖人共愤。” “最终,末代人皇帝薪斩杀了秽山,除却妖祸。” 狗妖愣了一下,但旋即猖狂大笑说道: “什么人皇,什么妖祸!我秽山不过是输了,输了便是祸,当初若是我斩杀了帝薪,如今天下便是我妖族做主,他背信弃义谋害了妖神的奸诈小人帝薪才是人祸!” 这话里的意思可有些吓人了。 在如今,关于万年以前那场划下了时代的神魔大战之中,众所周知妖神与其余仙神一样,和人族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与天魔鏖战直至力竭,最终下落不明。 不过在有的版本里面,也有说妖神是与天魔鏖战至死。 毕竟这都是万年以前,可以归咎为神话的故事了,不是写在史书里面,更无从考究。 但无论是哪一个传说版本里面。 妖族都是人族的盟友,妖神都是人皇的战友。 甚至在有的版本里面,还有描写妖神战死之后,那一代的人皇帝启大悲而天地齐哭大雨连绵的情节,以示帝启与妖神的深情重义——这倒不完全是后人的凭空捏造。 依据一些流传至今的古老传说,妖神确实是很早就与人族通好了。 后来登上人皇位的帝启,更是在幼年就与妖神结识。 算得上是亦师亦友。 但不论是哪一个版本,都与自称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的狗妖说出来的过往,大相径庭。 徐年等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惊讶与深思之情。 反倒是酥酥、白玲儿等妖,神情不能说没有变化,毕竟白玲儿还嗤笑了一声,就好像是听到了个与自己有关,但却相当离谱的风言风语。 玄止戈的神情更是一如既往,没有骤然听闻秘辛的惊讶,只是缓缓地解释道: “看来你虽然不是秽山,但确实是和秽山有些关系。” “毕竟你说出的这些事情,确实也是秽山当初的想法。” “只不过……这不是事实。” “秽山太狂妄了,天地更迭未能如他所愿,即便这是妖神的意愿,他都不相信了,要信自己,妄图再掀起浩劫,让这天地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不过秽山再狂妄,他的功绩与实力,倒是有狂的资格,但你在这里狗叫什么呢?” “当真以为自己就是秽山了?” 即便被玄止戈按着这么久了,说了这么多话,狗妖脸上的疯狂之色也不见消退。 这不是它自己能够控制的,来自血脉中的疯狂。 双目赤红,大声说道:“不需要我以为,我就是秽山……我,就是……秽山!” 在疯狂的催化之下。 狗妖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强大的一次力量,玄止戈都有些按不住狗头了。 不过相应的。 狗妖全身上下都渗出了通红的鲜血。 这是因为从血脉中榨取出来的力量与疯狂太过于强大,以至于这头大妖的躯体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过狗头刚有抬起的迹象。 徐年便已经抬掌往下一压。 天地之力加重。 狗头再次砸进了地里。 徐年看出了玄止戈似乎是有话想要问这头狗妖。 只是陷入疯狂的狗妖并不配合。 需要先要这头狗妖清醒一点。 徐年提议道:“玄长老,我有捉妖人的镜和绳,还有一枚蕴含龙威的龙角笛,不知可帮得上忙?” 玄止戈看了徐年一眼,略微有点好奇。 龙角笛倒是没什么。 虽然龙已经消失千年,但总有些遗留下来的龙骨龙角之类。 但这捉妖人的绳和镜…… 也不知道这位道门大真人是从哪儿搞来的? “真人好意心领了,不过也不用这么麻烦,这头狗妖的力量也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 玄止戈微微摇头婉拒了徐年的好意,看向了被张天天抱在怀里的火红小狐妖。 老人笑着,继续说道: “能请您释放一下气息吗?” 第900章 血脉本能 酥酥的兄长是已经放弃了关乎到妖皇传承的试炼,所以才能让玄止戈他们专程跑来永冬寒地接回那位少主,但是酥酥还在妖皇试炼的过程中,便暂时不再享受妖族少主的权柄。 所以玄止戈不能道破身份,才会说是“您”。 尽管这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白玲儿等大妖都知道酥酥是谁,徐大真人估计也已经猜出来了。 但是试炼的规矩在这里摆着。 玄止戈他们是能够酌情掂掇,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破坏规矩。 “吱吱!” 交给酥酥! 酥酥点了点头,从张天天的怀抱里一下跳到了徐年的头上。 这只毛发火红的小狐妖,在洛清芝等人的眼里,一直是徐大真人养着的一只妖宠,而且还不是那种用来辅助战斗的类型。 毕竟怎么看都算不上凶猛强大。 但确实是相当可爱。 但此时此刻的酥酥…… 站在徐大真人的头顶,捏紧了小爪子叉着腰,尾巴都竖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头狗妖。 可以看得出来,酥酥已经非常卖力了,为了努力释放出气息,就连眼睛都瞪大了。 这就显得……更可爱了。 洛清芝不太能理解,就连徐大真人和那位玄长老都打压不下那头狗妖的疯狂气焰,这么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狐妖,难道还能吓到这头狗妖吗? 尽管她模模糊糊是能够感觉到酥酥体内的气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但压迫感是有。 毕竟酥酥本身就是个八品境,比她要强。 但是就这么点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就连洛清芝都不至于承受不了,她不禁好奇,这如何能够镇得住这头自称为妖神部下的狗妖呢? 如果白玲儿等妖知道洛清芝现在的想法就会告诉她。 懂的都懂。 不懂的也不好解释。 但如果你也是妖,就会自然懂了。 白玲儿和皮姓熊妖兄弟,论起实力远在洛清芝之上,但是这让洛清芝觉得只是略有点压迫感的气息,却让这三头大妖都生出了想要顶礼膜拜的悸动。 这是源自血脉中的本能。 酥酥努力释放出来的气息还不是冲着白玲儿他们来的,首当其冲可是被徐年和玄止戈联手压制得死死的狗妖。 “你们……你们这是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力量?这只狐妖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会想要……想要跪下——不,我可是秽山,我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怎么会……会想要跪下……” 狗妖的声音。 从高亢到尖锐,再到迷茫,最后渐渐低了下去。 源自血脉中的另外一种发乎于本能的冲动被那只境界地位的狐妖的气息所唤醒了过来。 冲散了疯狂在血脉中的占比。 狗妖方才就已经顺从了血脉里的疯狂换取力量。 换来力量也已经在徐年和玄止戈的压制下消耗殆尽。 现如今,根本就没法抵抗血脉当中的另外一种本能。 狗妖没有再挣扎反抗。 不再天地之力里挣扎,不再反抗玄止戈按在它头上的那只力大无穷的手掌,而是顺从了血脉中被唤醒地冲动,把狗头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 如同忠心耿耿地臣子拜见御驾出行的皇帝。 亦如凡夫俗子进了庙宇中,朝着高台上威严肃穆的神像,虔诚跪叩首。 “你要是秽山,就不会不知道你现在为何而拜。” 玄止戈再次否定了狗妖的身份。 他松开了手。 徐年见状,也散去了天地之力。 狗妖身上的压力顿时一空,刚刚他还在疯狂反抗,现在已经能够抬头了,却不仅不抬起头,反而慢慢挪动着四肢。 从躺在地上变成了伏地叩拜。 言语之中,却满是自身行为的迷茫与不解。 “我、为什么……我是……秽山——妖神部下大将……我、怎会……” 玄止戈略微朝着徐大真人头顶的酥酥弯腰垂首。 这要在有意回应着本能。 只不过远远没有狗妖那么彻底,不至于让本能凌驾于自我之上。 “即便一而再的打碎了你的幻想,你还是不愿意面对自我吗?也罢,不管你是谁,和曾经是妖神部下大将后是天下灾祸的秽山有何关系,倒也都没那么重要。” “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玄止戈垂着头,看着顺从血脉冲动而跪拜的狗妖,向来慢吞吞的温和声音里带染上了些许冷漠。 “你身体里面有不属于你的血。” “告诉我,那是谁的血,你……从何得来的血?” 玄止戈之所以亲自出手。 没有直接锤杀了这头狗妖,便是因为在其体内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虽然很淡。 但是玄止戈可没法忽略。 如果他没有老糊涂了,这头狗妖体内的那一抹已经很淡了的气息,应当是来自于近期服用过,还没有彻底炼化的天狐精血。 尽管不是每一只天狐都是妖皇陛下的血亲。 但是玄止戈他们原本就怀疑,那位因为妖皇试炼才来到永冬寒地进行历练的少主之所以失踪,与佛门有些许牵连。 如今又在这佛门圣地的大门前,碰巧遇到了体内有着天狐精血气息的狗妖。 这若是都不上心。 要么算是消极怠工,要么就是对妖皇陛下不忠了。 “我……不是秽山?不……我是秽山……我是……谁?” 伏地跪拜的狗妖还在自言自语。 在血脉中的疯狂被另一种冲动所挤走之后,灵智却又陷入了对自我的茫然与怀疑之中。 “吱吱吱——” 玄长老问你话呢!哑巴啦?说话! 酥酥气愤地挥了挥爪子,也就是她的前面没有桌子,不然就直接拍桌了。 来自血脉中的上位者权威,撼动了狗妖的心神,强行震散了缠绕在灵智之上的茫然,本就已经伏在地上的狗妖四肢颤颤,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然后惶恐开口: “我……秽山……秽山是我父亲。” “人皇帝薪杀了我父亲时。” “我刚……刚出生不久,母亲她向帝薪讨回了父亲的尸首。” “帝薪看在我父亲……曾随妖皇征战的功绩上,容我娘亲……带走了父亲尸首。” “但是帝薪不知道……” “娘亲带回父亲尸首不是为了好生安葬,而是为了让我能够吃掉父亲。” “让我成为秽山……” 第900章 血脉本能 酥酥的兄长是已经放弃了关乎到妖皇传承的试炼,所以才能让玄止戈他们专程跑来永冬寒地接回那位少主,但是酥酥还在妖皇试炼的过程中,便暂时不再享受妖族少主的权柄。 所以玄止戈不能道破身份,才会说是“您”。 尽管这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白玲儿等大妖都知道酥酥是谁,徐大真人估计也已经猜出来了。 但是试炼的规矩在这里摆着。 玄止戈他们是能够酌情掂掇,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破坏规矩。 “吱吱!” 交给酥酥! 酥酥点了点头,从张天天的怀抱里一下跳到了徐年的头上。 这只毛发火红的小狐妖,在洛清芝等人的眼里,一直是徐大真人养着的一只妖宠,而且还不是那种用来辅助战斗的类型。 毕竟怎么看都算不上凶猛强大。 但确实是相当可爱。 但此时此刻的酥酥…… 站在徐大真人的头顶,捏紧了小爪子叉着腰,尾巴都竖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头狗妖。 可以看得出来,酥酥已经非常卖力了,为了努力释放出气息,就连眼睛都瞪大了。 这就显得……更可爱了。 洛清芝不太能理解,就连徐大真人和那位玄长老都打压不下那头狗妖的疯狂气焰,这么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狐妖,难道还能吓到这头狗妖吗? 尽管她模模糊糊是能够感觉到酥酥体内的气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但压迫感是有。 毕竟酥酥本身就是个八品境,比她要强。 但是就这么点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就连洛清芝都不至于承受不了,她不禁好奇,这如何能够镇得住这头自称为妖神部下的狗妖呢? 如果白玲儿等妖知道洛清芝现在的想法就会告诉她。 懂的都懂。 不懂的也不好解释。 但如果你也是妖,就会自然懂了。 白玲儿和皮姓熊妖兄弟,论起实力远在洛清芝之上,但是这让洛清芝觉得只是略有点压迫感的气息,却让这三头大妖都生出了想要顶礼膜拜的悸动。 这是源自血脉中的本能。 酥酥努力释放出来的气息还不是冲着白玲儿他们来的,首当其冲可是被徐年和玄止戈联手压制得死死的狗妖。 “你们……你们这是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力量?这只狐妖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会想要……想要跪下——不,我可是秽山,我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怎么会……会想要跪下……” 狗妖的声音。 从高亢到尖锐,再到迷茫,最后渐渐低了下去。 源自血脉中的另外一种发乎于本能的冲动被那只境界地位的狐妖的气息所唤醒了过来。 冲散了疯狂在血脉中的占比。 狗妖方才就已经顺从了血脉里的疯狂换取力量。 换来力量也已经在徐年和玄止戈的压制下消耗殆尽。 现如今,根本就没法抵抗血脉当中的另外一种本能。 狗妖没有再挣扎反抗。 不再天地之力里挣扎,不再反抗玄止戈按在它头上的那只力大无穷的手掌,而是顺从了血脉中被唤醒地冲动,把狗头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 如同忠心耿耿地臣子拜见御驾出行的皇帝。 亦如凡夫俗子进了庙宇中,朝着高台上威严肃穆的神像,虔诚跪叩首。 “你要是秽山,就不会不知道你现在为何而拜。” 玄止戈再次否定了狗妖的身份。 他松开了手。 徐年见状,也散去了天地之力。 狗妖身上的压力顿时一空,刚刚他还在疯狂反抗,现在已经能够抬头了,却不仅不抬起头,反而慢慢挪动着四肢。 从躺在地上变成了伏地叩拜。 言语之中,却满是自身行为的迷茫与不解。 “我、为什么……我是……秽山——妖神部下大将……我、怎会……” 玄止戈略微朝着徐大真人头顶的酥酥弯腰垂首。 这要在有意回应着本能。 只不过远远没有狗妖那么彻底,不至于让本能凌驾于自我之上。 “即便一而再的打碎了你的幻想,你还是不愿意面对自我吗?也罢,不管你是谁,和曾经是妖神部下大将后是天下灾祸的秽山有何关系,倒也都没那么重要。” “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玄止戈垂着头,看着顺从血脉冲动而跪拜的狗妖,向来慢吞吞的温和声音里带染上了些许冷漠。 “你身体里面有不属于你的血。” “告诉我,那是谁的血,你……从何得来的血?” 玄止戈之所以亲自出手。 没有直接锤杀了这头狗妖,便是因为在其体内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虽然很淡。 但是玄止戈可没法忽略。 如果他没有老糊涂了,这头狗妖体内的那一抹已经很淡了的气息,应当是来自于近期服用过,还没有彻底炼化的天狐精血。 尽管不是每一只天狐都是妖皇陛下的血亲。 但是玄止戈他们原本就怀疑,那位因为妖皇试炼才来到永冬寒地进行历练的少主之所以失踪,与佛门有些许牵连。 如今又在这佛门圣地的大门前,碰巧遇到了体内有着天狐精血气息的狗妖。 这若是都不上心。 要么算是消极怠工,要么就是对妖皇陛下不忠了。 “我……不是秽山?不……我是秽山……我是……谁?” 伏地跪拜的狗妖还在自言自语。 在血脉中的疯狂被另一种冲动所挤走之后,灵智却又陷入了对自我的茫然与怀疑之中。 “吱吱吱——” 玄长老问你话呢!哑巴啦?说话! 酥酥气愤地挥了挥爪子,也就是她的前面没有桌子,不然就直接拍桌了。 来自血脉中的上位者权威,撼动了狗妖的心神,强行震散了缠绕在灵智之上的茫然,本就已经伏在地上的狗妖四肢颤颤,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然后惶恐开口: “我……秽山……秽山是我父亲。” “人皇帝薪杀了我父亲时。” “我刚……刚出生不久,母亲她向帝薪讨回了父亲的尸首。” “帝薪看在我父亲……曾随妖皇征战的功绩上,容我娘亲……带走了父亲尸首。” “但是帝薪不知道……” “娘亲带回父亲尸首不是为了好生安葬,而是为了让我能够吃掉父亲。” “让我成为秽山……” 第901章 一瓶血 吃。 这本来就是一种最原始的掠夺手段。 曾为妖神部下大将的秽山尤其在此道上独有天赋,这头狗妖作为其子显然也继承了这一天赋,不然刚才拧下钟颂的头颅敲骨吸髓,也不应该立刻就气势暴涨。 而当这一天赋作用于血脉相通的父子身上,则有了更进一步的效果。 就如秽山的妻子所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狗妖在吞下了秽山的尸首之后,的确是成为了秽山。 不仅仅是力量。 记忆、认知、血脉…… 血脉相通的狗妖,获得了属于其父亲秽山死后残留下来的全部。 尽管这并不完整。 换而言之。 也可以说是残缺的秽山将会从其子的身体里面归来。 但或许是虎毒不食子。 或许是不完整导致的缺憾。 又或者是父子相食悖逆伦常有伤天和,为世间所不容。 总之…… 刚出生不久尚且年幼的狗妖没能成为秽山。 原本秽山尸首里残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本该撕碎后重塑狗妖的意识,使得这对狗妖父子即便在本质上不可能相同,但是狗妖的自我却会变成和秽山一模一样的形状。 但是狗妖相较于秽山死后的残留,也只能算是渺小脆弱的自我,却没有被撕碎。 就如同在风雨中缥缈不定的一根烛火。 摇晃、飘忽。 但就是没有熄灭。 但是狗妖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结果。 发了疯。 想要吃掉狗妖。 让秽山在自己的身体里面苏醒过来。 狗只记得它不甘心就这样被吃掉。 挣扎。 反抗。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它却记不清了。 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母亲也已经不见了。 周围到处都是血。 咬断的毛发、碎裂的血肉…… 以及。 强烈的饱腹感。 大概是吃得太多了,掠夺了太过于强大的力量,狗妖从相连的血脉中继承、积累了太多的疯狂,最终它的灵智黯淡无光,血脉本能大行其道。 沦为了一头发疯吃人的野兽。 就和它父亲秽山,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日一模一样。 秽山残留下来的一切,也都积累在狗妖的血脉里面,沉淀进了本能之中,所以当它无法压制本能的时候,除了疯狂之外,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昔日的妖神部下大将。 或者说,来自秽山的那些本不该属于它的记忆认知等等一切,正是在它血脉里催生出疯狂的根源。 直到某一天。 自以为是秽山的狗妖遇到了普度苍生的佛门高僧。 被镇压在了极乐净土大门前的寺庙里面。 试图以佛法将狗妖点化。 去其疯狂…… 虽然玄止戈想要让狗妖回答的是天狐精血的来源,但大概是酥酥的血脉压制太管用了,狗妖竹筒倒豆子般把身世都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头狗妖的身世也算的是可怜了。 爹是疯的,娘是疯的。 最后自己也疯了。 佛门点化狗妖的目的是否纯粹出于好生之德,想要感化恶妖暂且不细究。 但至少佛法确确实实能够压制狗妖血脉里的疯狂。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清醒,至少不至于像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只知道顺应本能。 不过可怜和可恨,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披着袈裟自称本座的狗妖,显然就是已经借着佛光压制住了疯狂,它不再是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但不是照样吃人? 甚至为了吃人,还专门让孟了悟等人把人骗过来给它吃。 在讲完了身世之后,不需要催促,狗妖自觉地回答了玄止戈要它必须回答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体内没有炼化完全的血,是哪儿来的。” 玄止戈皱眉,说道:“你自己喝的血,你自己都不知道?” 狗妖回答道:“我确实是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镇压我的寺庙里放了一瓶血。” “但是我能感受到那瓶来路不明的血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干净、纯粹,没有杂质。” “不会让我陷入疯狂……” “就像是……从未有人涉足过的一口清泉。” “那是我喝过最美味的血。” “就算是秽山的血也没这么美味,我父亲他的血虽然强大,但满是疯狂,而那瓶出现在寺庙里的血,在我按捺不住喝下之后,甚至洗涤了我的血脉。” “洗去了杂质,驱除了疯狂。” “也是在喝下了那瓶血之后,我才能够短暂地离开那间寺庙……” 雪原深处的那间寺庙,是佛门用来镇压狗妖的地方,当然是要限制狗妖的出入。 限制的关键便是狗妖血脉里的疯狂。 只不过那位擒住狗妖的佛门高僧,大概也没想到狗妖血脉的疯狂可是实实在在的继承于秽山,又积累了太多太多,即便是时时刻刻在雪原佛寺里受佛法熏陶,也始终没能皈依。 后来镇压了狗妖的佛门高僧都寿尽圆寂了,但是佛寺里镇压着狗妖的力量却一直没有消去。 因为那可是源自佛陀的力量。 镇压狗妖的佛门高僧,是借用了佛陀在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雪原里,宣讲佛佛点化众生时留下来的余韵,来镇压的狗妖。 于是未能皈依的狗妖就只能在佛寺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偶尔有误入佛寺的肥羊,才能打打牙祭。 直到喝下了那瓶血。 等同于是把积累了太多杂质的血脉清洗了一遍。 狗妖才能离开那间佛寺。 之所以离开的时间有限,则是因为狗妖血脉里累积的疯狂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洗过了一遍,它也依旧难以长时间压制住血脉里的疯狂,需要借助佛法的力量,才能避免坠入疯狂。 没错。 即便是狗妖自己,也不愿意坠入血脉中的疯狂之中。 不想沦为一头野兽。 所以它才会披上袈裟,心向佛法。 在酥酥的血脉压制下。 臣服于本能悸动的狗妖知无不言: “原本我以为是佛门哪位高僧赐给我的缘法。” “但是后来,孟了悟他们把一位五品境的佛门高僧哄骗到我的寺庙前,那个高僧似乎并不清楚我的情况,非常吃惊我竟然能够离开佛寺了。” “我吃了他,佛门高僧的血肉很美味,不过比起那瓶血还是差远了。” “这也让我有些困惑。” “若是佛门给我送来的那瓶血,他们自己人怎么会对我全无防备呢?” 第901章 一瓶血 吃。 这本来就是一种最原始的掠夺手段。 曾为妖神部下大将的秽山尤其在此道上独有天赋,这头狗妖作为其子显然也继承了这一天赋,不然刚才拧下钟颂的头颅敲骨吸髓,也不应该立刻就气势暴涨。 而当这一天赋作用于血脉相通的父子身上,则有了更进一步的效果。 就如秽山的妻子所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狗妖在吞下了秽山的尸首之后,的确是成为了秽山。 不仅仅是力量。 记忆、认知、血脉…… 血脉相通的狗妖,获得了属于其父亲秽山死后残留下来的全部。 尽管这并不完整。 换而言之。 也可以说是残缺的秽山将会从其子的身体里面归来。 但或许是虎毒不食子。 或许是不完整导致的缺憾。 又或者是父子相食悖逆伦常有伤天和,为世间所不容。 总之…… 刚出生不久尚且年幼的狗妖没能成为秽山。 原本秽山尸首里残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本该撕碎后重塑狗妖的意识,使得这对狗妖父子即便在本质上不可能相同,但是狗妖的自我却会变成和秽山一模一样的形状。 但是狗妖相较于秽山死后的残留,也只能算是渺小脆弱的自我,却没有被撕碎。 就如同在风雨中缥缈不定的一根烛火。 摇晃、飘忽。 但就是没有熄灭。 但是狗妖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结果。 发了疯。 想要吃掉狗妖。 让秽山在自己的身体里面苏醒过来。 狗只记得它不甘心就这样被吃掉。 挣扎。 反抗。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它却记不清了。 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母亲也已经不见了。 周围到处都是血。 咬断的毛发、碎裂的血肉…… 以及。 强烈的饱腹感。 大概是吃得太多了,掠夺了太过于强大的力量,狗妖从相连的血脉中继承、积累了太多的疯狂,最终它的灵智黯淡无光,血脉本能大行其道。 沦为了一头发疯吃人的野兽。 就和它父亲秽山,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日一模一样。 秽山残留下来的一切,也都积累在狗妖的血脉里面,沉淀进了本能之中,所以当它无法压制本能的时候,除了疯狂之外,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昔日的妖神部下大将。 或者说,来自秽山的那些本不该属于它的记忆认知等等一切,正是在它血脉里催生出疯狂的根源。 直到某一天。 自以为是秽山的狗妖遇到了普度苍生的佛门高僧。 被镇压在了极乐净土大门前的寺庙里面。 试图以佛法将狗妖点化。 去其疯狂…… 虽然玄止戈想要让狗妖回答的是天狐精血的来源,但大概是酥酥的血脉压制太管用了,狗妖竹筒倒豆子般把身世都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头狗妖的身世也算的是可怜了。 爹是疯的,娘是疯的。 最后自己也疯了。 佛门点化狗妖的目的是否纯粹出于好生之德,想要感化恶妖暂且不细究。 但至少佛法确确实实能够压制狗妖血脉里的疯狂。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清醒,至少不至于像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只知道顺应本能。 不过可怜和可恨,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披着袈裟自称本座的狗妖,显然就是已经借着佛光压制住了疯狂,它不再是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但不是照样吃人? 甚至为了吃人,还专门让孟了悟等人把人骗过来给它吃。 在讲完了身世之后,不需要催促,狗妖自觉地回答了玄止戈要它必须回答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体内没有炼化完全的血,是哪儿来的。” 玄止戈皱眉,说道:“你自己喝的血,你自己都不知道?” 狗妖回答道:“我确实是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镇压我的寺庙里放了一瓶血。” “但是我能感受到那瓶来路不明的血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干净、纯粹,没有杂质。” “不会让我陷入疯狂……” “就像是……从未有人涉足过的一口清泉。” “那是我喝过最美味的血。” “就算是秽山的血也没这么美味,我父亲他的血虽然强大,但满是疯狂,而那瓶出现在寺庙里的血,在我按捺不住喝下之后,甚至洗涤了我的血脉。” “洗去了杂质,驱除了疯狂。” “也是在喝下了那瓶血之后,我才能够短暂地离开那间寺庙……” 雪原深处的那间寺庙,是佛门用来镇压狗妖的地方,当然是要限制狗妖的出入。 限制的关键便是狗妖血脉里的疯狂。 只不过那位擒住狗妖的佛门高僧,大概也没想到狗妖血脉的疯狂可是实实在在的继承于秽山,又积累了太多太多,即便是时时刻刻在雪原佛寺里受佛法熏陶,也始终没能皈依。 后来镇压了狗妖的佛门高僧都寿尽圆寂了,但是佛寺里镇压着狗妖的力量却一直没有消去。 因为那可是源自佛陀的力量。 镇压狗妖的佛门高僧,是借用了佛陀在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雪原里,宣讲佛佛点化众生时留下来的余韵,来镇压的狗妖。 于是未能皈依的狗妖就只能在佛寺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偶尔有误入佛寺的肥羊,才能打打牙祭。 直到喝下了那瓶血。 等同于是把积累了太多杂质的血脉清洗了一遍。 狗妖才能离开那间佛寺。 之所以离开的时间有限,则是因为狗妖血脉里累积的疯狂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洗过了一遍,它也依旧难以长时间压制住血脉里的疯狂,需要借助佛法的力量,才能避免坠入疯狂。 没错。 即便是狗妖自己,也不愿意坠入血脉中的疯狂之中。 不想沦为一头野兽。 所以它才会披上袈裟,心向佛法。 在酥酥的血脉压制下。 臣服于本能悸动的狗妖知无不言: “原本我以为是佛门哪位高僧赐给我的缘法。” “但是后来,孟了悟他们把一位五品境的佛门高僧哄骗到我的寺庙前,那个高僧似乎并不清楚我的情况,非常吃惊我竟然能够离开佛寺了。” “我吃了他,佛门高僧的血肉很美味,不过比起那瓶血还是差远了。” “这也让我有些困惑。” “若是佛门给我送来的那瓶血,他们自己人怎么会对我全无防备呢?” 第902章 佛、巫、武 狗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疯狂虽然抑制住了。 但却凶性未除。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它依旧吃人。 或许这都不能算是凶性。 而是本性难移。 在狗妖长期以来的认知当中。 它吃人,就如人吃畜。 能有何不妥? 若是佛门助狗妖绕过了禁制,理应对这头吃人的狗妖有其他的限制。 事实上,狗妖刚发现自己能够穿过禁制离开那间佛寺的时候,也以为会有哪个佛门高僧从天而降。 把它点化为坐骑。 或者是带进极乐净土当个看家犬。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大费周章把狗妖从佛寺里放出来,肯定不会是为了除妖卫道,所以狗妖等于是有免死金牌在身,抱着能吃一顿是一顿的心态,想在被佛门高僧带走之前大吃特吃填饱肚子。 只是雪原广袤,狗妖又不能离开佛寺太久,才动了点脑筋,让孟了悟等人帮它觅食。 结果就是。 狗妖连五品境佛门高僧的血肉都尝完了。 也不见有哪位怒目金刚,离开净土降临雪原。 也是从品味了佛门高僧的血肉之后,狗妖才意识到把那瓶血放在雪原佛寺里面,让它能够脱离佛寺的人,也许并非是佛门中人。 甚至还可能放它出来,就是存心给佛门添乱? 但是这些背后阴谋如何,灵智长期浑噩的狗妖根本没心思去想。 它虽然离开不了逢圣雪原,但逢圣雪原里面能有肉吃。 这就已经够了。 不过徐年觉得给狗妖送去那瓶血的人,未必就不可能是佛门中人。 狗妖眼里佛门,显然是团结一心,不应该出现佛门中人把它放了出来,但佛门里的其他人却不知情,以至没什么防备就葬身于狗腹之中了。 若是以往。 佛门只认唯一佛,那这种程度的分歧确实是不该出现。 但是如今呢? 佛门自己都已经分裂了。 众生为佛的新佛法和唯一佛的老佛法。 圣地里的高僧可是实实在在吵得不可开交了。 虽然都说是佛门慈悲。 但新旧佛法之争,不客气地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道途之争,关系到可不仅仅是自身的生死存亡,还有往后数百上千年,佛门将会要走向何方。 在这种涉及到了佛门根基的问题上,即便是真慈悲的佛门高僧,为此放下了慈悲要争个你死我活——辩经辩不出个对错,那就斗法来分个高低。 甚至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徐年都觉得是有可能发生的。 放狗妖出来的佛门中人,大抵和被狗妖吃进肚子里的五品境佛门高僧分属于新老佛法两派,或许把狗妖放出来,本就是其中一派在给另外一派添堵。 不过,再合情合理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不如亲眼看看。 徐年从狗妖的体内攫取到与酥酥血脉同源的那抹气息。 沟通天机,拨开迷雾。 沿着狗妖和天狐精血的痕迹,在天机之中追溯过往,徐年很快就发现了一道有佛光蔽体的身影,虽然无法直接窥见其真容,但是徐年顺势而上,再通过天机来感应这道佛光身影的方位。 让徐年意外的是,他竟然感应到了两个方位。 其中一个。 倒是距离逢圣雪原不远。 不过具体的位置,被更加刺目耀眼的佛光所隔断。 但能有如此强盛的佛光隔断天机。 这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又距离逢圣雪原不远。 徐年怀疑这个方位,就在极乐净土里面。 至于另外一个方位。 倒是清晰很多。 不在逢圣雪原的附近。 很远。 在永冬寒地的东南部。 徐年顺着天机继续追索,发现了一道巫力弥漫的身影,当他继续向前,就药看清那道身影的时候,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天机的窥伺,做出了反击。 不过反击的却不是巫力。 而是血气。 霸道至极的血气之力。 倏然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连着天机和意识深入其中的徐年,一起绞杀。 但这只是纯粹在以蛮力干扰天机。 如果徐年只是初涉天机,或许会要手忙脚乱,说不定已经深入了天机的意识都要被绞杀掉一部分,轻则是头昏脑涨,重则伤及魂魄,但现在的徐年可是已经掌握了天机阁秘法。 天机。 无疑是他的主场。 霸道血气虽然强悍,但想要伤到徐年,就如同把石头砸向水中月,却想砸碎天上月。 谬以千里。 徐年在霸道血气之中,全身而退不损分毫。 不过武夫的这种粗暴的手段却也直接搅乱了天机。 抹去了气息。 徐年也再找不到那道巫力弥漫的身影了。 不过巫力弥漫。 足以见得,他找的明明是个巫道修行者。 但是,做出反击的却是个武夫。 这意味着与天狐精血有关的那名巫道修行者,身边正好还跟着个实力强大的武夫。 能够以蛮力干扰到天机。 这至少也是个四品境。 盗首白去踪前辈虽然也秀过一手,以武夫之力察觉天机窥伺并做出了反击,但以徐年如今的眼界能够分辨出来,像是白前辈那等手段,完全是技大于力。 和这霸道血气截然不同…… 徐年收敛心神,从天机中退出。 虚无缥缈的气息渐渐散去。 玄止戈问道:“徐真人,有何发现?” 徐年自然是把他窥见的天机都说了出来。 “……果然是与佛门有关吗?除了之外还有一位巫道修为者,在巫道修行者的身边还有个大概率是四品境的武夫,还得是真人神通广大,这一下子就揪出来了三个人,他们这阵容也确实够强大了,难怪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 玄止戈虽然说着是阵容强大,但他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可都没什么变化。 如同磐石。 任是狂风暴雨,自是岿然不动。 徐年沉吟了片刻,说道:“未必是三个人,我找的是给了狗妖那瓶血的人,先是确认了他的确有佛光蔽体,应该是佛门中人,然后我想要定其方位,却定出来两个方位。” 玄止戈眉头微沉,温声说道:“真人这是怀疑佛门高僧和巫道修行者,是同一个人?” 徐年沉声说道:“我没来得及看清,天机就被那武夫血气搅乱了,没法确定,但是僧人和巫师的气息抛开巫力与佛光的不同之外,确实是非常相似……” 第902章 佛、巫、武 狗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疯狂虽然抑制住了。 但却凶性未除。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它依旧吃人。 或许这都不能算是凶性。 而是本性难移。 在狗妖长期以来的认知当中。 它吃人,就如人吃畜。 能有何不妥? 若是佛门助狗妖绕过了禁制,理应对这头吃人的狗妖有其他的限制。 事实上,狗妖刚发现自己能够穿过禁制离开那间佛寺的时候,也以为会有哪个佛门高僧从天而降。 把它点化为坐骑。 或者是带进极乐净土当个看家犬。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大费周章把狗妖从佛寺里放出来,肯定不会是为了除妖卫道,所以狗妖等于是有免死金牌在身,抱着能吃一顿是一顿的心态,想在被佛门高僧带走之前大吃特吃填饱肚子。 只是雪原广袤,狗妖又不能离开佛寺太久,才动了点脑筋,让孟了悟等人帮它觅食。 结果就是。 狗妖连五品境佛门高僧的血肉都尝完了。 也不见有哪位怒目金刚,离开净土降临雪原。 也是从品味了佛门高僧的血肉之后,狗妖才意识到把那瓶血放在雪原佛寺里面,让它能够脱离佛寺的人,也许并非是佛门中人。 甚至还可能放它出来,就是存心给佛门添乱? 但是这些背后阴谋如何,灵智长期浑噩的狗妖根本没心思去想。 它虽然离开不了逢圣雪原,但逢圣雪原里面能有肉吃。 这就已经够了。 不过徐年觉得给狗妖送去那瓶血的人,未必就不可能是佛门中人。 狗妖眼里佛门,显然是团结一心,不应该出现佛门中人把它放了出来,但佛门里的其他人却不知情,以至没什么防备就葬身于狗腹之中了。 若是以往。 佛门只认唯一佛,那这种程度的分歧确实是不该出现。 但是如今呢? 佛门自己都已经分裂了。 众生为佛的新佛法和唯一佛的老佛法。 圣地里的高僧可是实实在在吵得不可开交了。 虽然都说是佛门慈悲。 但新旧佛法之争,不客气地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道途之争,关系到可不仅仅是自身的生死存亡,还有往后数百上千年,佛门将会要走向何方。 在这种涉及到了佛门根基的问题上,即便是真慈悲的佛门高僧,为此放下了慈悲要争个你死我活——辩经辩不出个对错,那就斗法来分个高低。 甚至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徐年都觉得是有可能发生的。 放狗妖出来的佛门中人,大抵和被狗妖吃进肚子里的五品境佛门高僧分属于新老佛法两派,或许把狗妖放出来,本就是其中一派在给另外一派添堵。 不过,再合情合理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不如亲眼看看。 徐年从狗妖的体内攫取到与酥酥血脉同源的那抹气息。 沟通天机,拨开迷雾。 沿着狗妖和天狐精血的痕迹,在天机之中追溯过往,徐年很快就发现了一道有佛光蔽体的身影,虽然无法直接窥见其真容,但是徐年顺势而上,再通过天机来感应这道佛光身影的方位。 让徐年意外的是,他竟然感应到了两个方位。 其中一个。 倒是距离逢圣雪原不远。 不过具体的位置,被更加刺目耀眼的佛光所隔断。 但能有如此强盛的佛光隔断天机。 这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又距离逢圣雪原不远。 徐年怀疑这个方位,就在极乐净土里面。 至于另外一个方位。 倒是清晰很多。 不在逢圣雪原的附近。 很远。 在永冬寒地的东南部。 徐年顺着天机继续追索,发现了一道巫力弥漫的身影,当他继续向前,就药看清那道身影的时候,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天机的窥伺,做出了反击。 不过反击的却不是巫力。 而是血气。 霸道至极的血气之力。 倏然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连着天机和意识深入其中的徐年,一起绞杀。 但这只是纯粹在以蛮力干扰天机。 如果徐年只是初涉天机,或许会要手忙脚乱,说不定已经深入了天机的意识都要被绞杀掉一部分,轻则是头昏脑涨,重则伤及魂魄,但现在的徐年可是已经掌握了天机阁秘法。 天机。 无疑是他的主场。 霸道血气虽然强悍,但想要伤到徐年,就如同把石头砸向水中月,却想砸碎天上月。 谬以千里。 徐年在霸道血气之中,全身而退不损分毫。 不过武夫的这种粗暴的手段却也直接搅乱了天机。 抹去了气息。 徐年也再找不到那道巫力弥漫的身影了。 不过巫力弥漫。 足以见得,他找的明明是个巫道修行者。 但是,做出反击的却是个武夫。 这意味着与天狐精血有关的那名巫道修行者,身边正好还跟着个实力强大的武夫。 能够以蛮力干扰到天机。 这至少也是个四品境。 盗首白去踪前辈虽然也秀过一手,以武夫之力察觉天机窥伺并做出了反击,但以徐年如今的眼界能够分辨出来,像是白前辈那等手段,完全是技大于力。 和这霸道血气截然不同…… 徐年收敛心神,从天机中退出。 虚无缥缈的气息渐渐散去。 玄止戈问道:“徐真人,有何发现?” 徐年自然是把他窥见的天机都说了出来。 “……果然是与佛门有关吗?除了之外还有一位巫道修为者,在巫道修行者的身边还有个大概率是四品境的武夫,还得是真人神通广大,这一下子就揪出来了三个人,他们这阵容也确实够强大了,难怪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 玄止戈虽然说着是阵容强大,但他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可都没什么变化。 如同磐石。 任是狂风暴雨,自是岿然不动。 徐年沉吟了片刻,说道:“未必是三个人,我找的是给了狗妖那瓶血的人,先是确认了他的确有佛光蔽体,应该是佛门中人,然后我想要定其方位,却定出来两个方位。” 玄止戈眉头微沉,温声说道:“真人这是怀疑佛门高僧和巫道修行者,是同一个人?” 徐年沉声说道:“我没来得及看清,天机就被那武夫血气搅乱了,没法确定,但是僧人和巫师的气息抛开巫力与佛光的不同之外,确实是非常相似……” 第903章 烹狗 可能是分身。 不过一佛一巫,修行途径都不同的分身,倒是比较稀奇了。 也可能是以自身气息操控的傀儡? 亦或者是某种手段,导致两人的气息如出一辙? 徐年琢磨着缘由,忽然眉头一皱。 风高雪急,漫天飘落,补上了山脉被震落的银装,但就在这漫天风雪里面,倏然凭空诞生出了一道难以察觉地巫力波动,如同隐匿在大雪与山林间的一条毒蛇,朝着徐年而去。 玄止戈不动声色地抬手。 妖力澎湃。 一掌拍碎了有如毒蛇般阴险的巫力。 可这巫力犹如附骨之疽。 拍碎之后仍然未散。 有要聚合到一起,卷土重来的迹象。 徐年抬手挥出一片万千道韵交织而成的霞光。 道韵霞光照破万法。 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巫力在霞光之下,犹如残雪置于烈阳底下,飞速消融。 玄止戈温吞吞地说道:“看来那位巫道修行者的脾气不小啊。” 巫道修行者擅诅咒。 只需要不经意间留出来的一滴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哪里的头发,经常穿着的衣服里剪下一片布料,更甚至是生辰姓名,再进一步只需要一缕气息…… 只要能够沾上个边,熟练的巫道修行者就能行隔空诅咒之事。 徐菇之前就深受其害。 如今徐年也享受到了巫道修行者隔空诅咒的待遇。 只不过这诅咒再怎么隐蔽,显然在徐年和玄止戈这俩位的眼皮子底下,还是无所遁形,还没沾上目标徐年,就已经被抹去了。 狗妖伏地而跪,风雪都已经在它身上覆了一层霜。 徐年再一挥手散去了道蕴霞光,看向了顺服于本能的狗妖。 “所以,即便你摆脱了疯狂,还是选择以人为食?” “人……好吃……之于我,如猪牛之于人……食人,这是自古便有的……” 狗妖已经把这话说过很多次了。 这也确实是实话。 在远古时代,食人确实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在那时候,人可是有个两脚羊的另称,顾名思义,不过是两脚行走,滋味与羊相近的肉食。 但那毕竟是远古之事了。 万年已过,天地更迭。 神魔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如今人族已是天地间的万灵之长了。 又岂能依照古时? 徐年淡淡地说道:“且不说怀有灵智与否的差异,既然你觉得人吃牛羊与你吃人一样无甚不同,那我便是把你烹了,你也该无怨无悔?” 狗妖跪伏在地。 没有言语,只是狗身微微颤抖。 “吱吱吱!” 酥酥忽然叫了几声。 这坏狗在使坏,暗中憋着劲呢,酥酥要压不住它啦! 狗妖虽然不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但毕竟既是其子又食其血肉,实力境界远在酥酥之上,不然它也不会是被镇压在佛寺之中,早就被除掉了。 之所以顺应血脉中上下尊卑的本能,也是因为和徐年、玄止戈的交手耗去了它的力量,无力反抗。 刚刚之所以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 便是狗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尽可能拖延一下时间。 恢复力量。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倒不是说这些话的时间,狗妖就已经恢复了过来,有了十足的信心,只是那位道门大真人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再不反抗。 难道真要任其烹调。 成为一顿能让神仙都站不稳的珍馐不成? 只是狗妖有自己的小心思。 徐年和玄止戈又岂是毫无防范呢。 “吼——” 狗妖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怒吼。 妖力随着吼声宣泄而出,在这雪原之中唤来了一阵烈烈妖风。 妖风不摧肉身。 但却透体而入,直接冲击着魂魄。 这是昔日妖神部下秽山的本命天赋,狗妖作为其子更食其血肉,理所当然将这一招也继承了下来。 即便是强如玄止戈,都因魂魄受到冲击而恍惚了一瞬间,白玲儿等大妖在这吼声之下都有些头晕目眩之感,要是实力境界再低一些张天天等人,直面这吼声唤来的妖风,恐怕会有被吹散魂魄而亡的风险。 不过妖风未能吹到他们的身上。 徐年随手一挥。 浑厚不见底的灵力便凝结成一片质若黄金的丹气屏障。 护住了众人。 能够吹动魂魄的妖风,在这金色丹气面前,却犹如海浪拍打在了山崖峭壁之上。 纹丝不动。 狗妖虽然凶性大作,但是并未趁着这一声长啸争取来的宝贵空当,想要去扑杀谁,而自地上一跃而起,四足奔走,利用它在速度上的优势,转身就跑。 毕竟就算是再凶猛的野兽,在被打痛流血了后,也会知道要逃跑。 何况是这头实实在在流淌着秽山血脉的狗妖呢? 只要能够跑得掉。 哪怕不回佛寺会坠入疯狂。 但只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至少也会有一线生机。 毕竟逢圣雪原不仅地势复杂。 还有不少凶险之地。 即便那些凶险对于力量与防御强到离谱的化形大妖和随手可算天机的道门大真人而言,算不上真正的危险。 但是他们来到这雪原,应该也不是专程冲着自己而来。 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 总至于放着正事不做了,就非得把逢圣雪原仔仔细细翻个底朝天,把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不剩下什么价值的她给找出来,就为了在冰天雪地里美滋滋吃上一顿狗肉? 狗妖的思路没错。 如果它真的能够跑掉,徐年他们还要进极乐净土,确实不至于在逢圣雪原跟这头狗妖耗个没完。 但问题是。 走得掉吗? 徐年首先做出的反应是以丹气屏障护住了众人。 失了一瞬先机。 玄止戈不以速度见长,受吼声妖风冲击。 同样慢了一瞬。 这一瞬。 四足奔行的狗妖已经窜出去了数丈之远。 不过玄止戈的拳头是有力气,但他可不只是拳头有力而已。 妖力酝酿,正欲擒下狗妖。 却见一束红光从后而至。 照中了狗妖。 四足奔行的狗妖刚刚还在一瞬间奔行数丈之远。 冲势惊人。 但红光一照,落入红光中的狗妖猛然间保持着前冲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狗妖在不断颤抖。 妖力不断冲击着定住它的红光。 就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刻画着一条大狗在四足奔跑时动作的雕塑。 第903章 烹狗 可能是分身。 不过一佛一巫,修行途径都不同的分身,倒是比较稀奇了。 也可能是以自身气息操控的傀儡? 亦或者是某种手段,导致两人的气息如出一辙? 徐年琢磨着缘由,忽然眉头一皱。 风高雪急,漫天飘落,补上了山脉被震落的银装,但就在这漫天风雪里面,倏然凭空诞生出了一道难以察觉地巫力波动,如同隐匿在大雪与山林间的一条毒蛇,朝着徐年而去。 玄止戈不动声色地抬手。 妖力澎湃。 一掌拍碎了有如毒蛇般阴险的巫力。 可这巫力犹如附骨之疽。 拍碎之后仍然未散。 有要聚合到一起,卷土重来的迹象。 徐年抬手挥出一片万千道韵交织而成的霞光。 道韵霞光照破万法。 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巫力在霞光之下,犹如残雪置于烈阳底下,飞速消融。 玄止戈温吞吞地说道:“看来那位巫道修行者的脾气不小啊。” 巫道修行者擅诅咒。 只需要不经意间留出来的一滴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哪里的头发,经常穿着的衣服里剪下一片布料,更甚至是生辰姓名,再进一步只需要一缕气息…… 只要能够沾上个边,熟练的巫道修行者就能行隔空诅咒之事。 徐菇之前就深受其害。 如今徐年也享受到了巫道修行者隔空诅咒的待遇。 只不过这诅咒再怎么隐蔽,显然在徐年和玄止戈这俩位的眼皮子底下,还是无所遁形,还没沾上目标徐年,就已经被抹去了。 狗妖伏地而跪,风雪都已经在它身上覆了一层霜。 徐年再一挥手散去了道蕴霞光,看向了顺服于本能的狗妖。 “所以,即便你摆脱了疯狂,还是选择以人为食?” “人……好吃……之于我,如猪牛之于人……食人,这是自古便有的……” 狗妖已经把这话说过很多次了。 这也确实是实话。 在远古时代,食人确实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在那时候,人可是有个两脚羊的另称,顾名思义,不过是两脚行走,滋味与羊相近的肉食。 但那毕竟是远古之事了。 万年已过,天地更迭。 神魔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如今人族已是天地间的万灵之长了。 又岂能依照古时? 徐年淡淡地说道:“且不说怀有灵智与否的差异,既然你觉得人吃牛羊与你吃人一样无甚不同,那我便是把你烹了,你也该无怨无悔?” 狗妖跪伏在地。 没有言语,只是狗身微微颤抖。 “吱吱吱!” 酥酥忽然叫了几声。 这坏狗在使坏,暗中憋着劲呢,酥酥要压不住它啦! 狗妖虽然不是妖神部下大将秽山,但毕竟既是其子又食其血肉,实力境界远在酥酥之上,不然它也不会是被镇压在佛寺之中,早就被除掉了。 之所以顺应血脉中上下尊卑的本能,也是因为和徐年、玄止戈的交手耗去了它的力量,无力反抗。 刚刚之所以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 便是狗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尽可能拖延一下时间。 恢复力量。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倒不是说这些话的时间,狗妖就已经恢复了过来,有了十足的信心,只是那位道门大真人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再不反抗。 难道真要任其烹调。 成为一顿能让神仙都站不稳的珍馐不成? 只是狗妖有自己的小心思。 徐年和玄止戈又岂是毫无防范呢。 “吼——” 狗妖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怒吼。 妖力随着吼声宣泄而出,在这雪原之中唤来了一阵烈烈妖风。 妖风不摧肉身。 但却透体而入,直接冲击着魂魄。 这是昔日妖神部下秽山的本命天赋,狗妖作为其子更食其血肉,理所当然将这一招也继承了下来。 即便是强如玄止戈,都因魂魄受到冲击而恍惚了一瞬间,白玲儿等大妖在这吼声之下都有些头晕目眩之感,要是实力境界再低一些张天天等人,直面这吼声唤来的妖风,恐怕会有被吹散魂魄而亡的风险。 不过妖风未能吹到他们的身上。 徐年随手一挥。 浑厚不见底的灵力便凝结成一片质若黄金的丹气屏障。 护住了众人。 能够吹动魂魄的妖风,在这金色丹气面前,却犹如海浪拍打在了山崖峭壁之上。 纹丝不动。 狗妖虽然凶性大作,但是并未趁着这一声长啸争取来的宝贵空当,想要去扑杀谁,而自地上一跃而起,四足奔走,利用它在速度上的优势,转身就跑。 毕竟就算是再凶猛的野兽,在被打痛流血了后,也会知道要逃跑。 何况是这头实实在在流淌着秽山血脉的狗妖呢? 只要能够跑得掉。 哪怕不回佛寺会坠入疯狂。 但只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至少也会有一线生机。 毕竟逢圣雪原不仅地势复杂。 还有不少凶险之地。 即便那些凶险对于力量与防御强到离谱的化形大妖和随手可算天机的道门大真人而言,算不上真正的危险。 但是他们来到这雪原,应该也不是专程冲着自己而来。 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 总至于放着正事不做了,就非得把逢圣雪原仔仔细细翻个底朝天,把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不剩下什么价值的她给找出来,就为了在冰天雪地里美滋滋吃上一顿狗肉? 狗妖的思路没错。 如果它真的能够跑掉,徐年他们还要进极乐净土,确实不至于在逢圣雪原跟这头狗妖耗个没完。 但问题是。 走得掉吗? 徐年首先做出的反应是以丹气屏障护住了众人。 失了一瞬先机。 玄止戈不以速度见长,受吼声妖风冲击。 同样慢了一瞬。 这一瞬。 四足奔行的狗妖已经窜出去了数丈之远。 不过玄止戈的拳头是有力气,但他可不只是拳头有力而已。 妖力酝酿,正欲擒下狗妖。 却见一束红光从后而至。 照中了狗妖。 四足奔行的狗妖刚刚还在一瞬间奔行数丈之远。 冲势惊人。 但红光一照,落入红光中的狗妖猛然间保持着前冲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狗妖在不断颤抖。 妖力不断冲击着定住它的红光。 就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刻画着一条大狗在四足奔跑时动作的雕塑。 第904章 不过野兽 从表相来看,红光是定住了狗妖的身形,但内在的重点,其实是红光一照,在狗妖体内奔涌澎湃的妖力土顿时凝固,就像是从奔涌不息的江河,变作了一潭翻不起浪花的死水。 红光来源,正是徐年手里的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寻妖镜。 源自试图捉住酥酥的莫家兄弟两人的这面镜子,经过楚氏铁匠铺的重铸,早就已经焕然一新了,不再只是寻妖索迹,而是成了克制妖兽的不二法宝。 在徐年不计成本的灵力催动之下,轻易粉碎了这头血脉不凡的狗妖在穷途末路之后的最后一搏。 “捉妖人……你、你竟然还是捉妖人?不……捉妖人早就已经……断绝传承!你竟然真有的捉妖人的镜子……” 身形倒映在了寻妖镜里的狗妖面色剧变。 之前徐年提到捉妖人的镜与绳时,它听是听到了,但只当是后世仿品,不会是真品。 毕竟捉妖人传承早已断绝。 后人不是没有想过复现出捉妖人的招牌法宝,但无一例外都是徒有其形不具其神,充其量就是能够捆住目标绳形法宝和探查周围的镜形法宝,缺少了最重要也是最本质的对妖力的限制之效。 但是徐年拿出来的寻妖镜,显然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动不了。 妖力无法催动。 难道……真的要被人类烹杀了吗? 狗妖脑海里的念头骤然中断。 就如同熄灭了的烛火。 再无光亮。 一枚飞剑驰骋而过,充盈剑气斩开了风雪,一颗狗头抛飞落地,喷洒出的鲜血如泉般涌出,惊散了风雪的飞剑在绕出一道弧线之后,回到了徐年的手中。 分光剑丸与寻妖镜一并收起。 狗妖庞大的无头身躯陡然倒地,尚未冰冷的妖血汩汩流淌,融化了周围的积雪。 旁边不远处。 孟了悟也已经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刚刚狗妖殊死一搏的一声长啸,可没有特意避开他,他也被卷入了其中,只是这次钟颂可没法再站出来挡在他的面前了,妖风吹散了他的魂魄,魂飞魄散而亡。 不过算上钟颂,地上三具尸体,孟了悟也是唯一一个有脑袋的了。 活是没活得了。 但死得还是要强一点。 白玲儿晃了晃脑袋,刚刚狗妖那一嗓子嚎得确实厉害,现在她脑子里面似乎都有回响。 连带着,她对那头狗妖的不满也更大了。 “大真人这就把它杀了?太便宜它了,我还以为大真人会把它活烹了,想着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是能吃一顿热腾腾的狗肉火锅那也是挺美的。” 徐年对于这位化形大妖的态度略显意外,解释道:“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单纯是为了回应它吃人的行为,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会介意吃妖兽肉这种事情。” 白玲儿询问道:“因为我们都是妖吗?” 徐年点了点头。 白玲儿竖起根手指摇了摇,解释道:“但我是狐妖,它是狗妖,虽然都是妖,但也不是同族,这可差得远了。” “当然,最重要的区别还是灵智。” “这头狗妖虽然是秽山的血脉,但它血脉里的疯狂太深了,灵智被摧残的太过厉害,虽然笼统来说它确实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妖,但在我们这种妖的眼里,这头狗妖不过是能够说话也更聪明一些的野兽。” “毕竟只有野兽才会臣服于本能。” 显而易见。 在对于同族的定义上,妖族和人族有着不太一样的倾向。 人族看重的是血脉。 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血脉来获取力量的妖族,却恰恰不以血脉来分辨同族,而是以灵智作为了妖族和野兽的分界线。 “顺便一提,所以说普通的狐衣、熊裘或者老龟汤什么的,其实也不用担心会冒犯到我们,在我们眼里这不是同族,非要说的话,就好比你们人族之于猴子,只不过外形上的相似度更高一些而已。” 从白玲儿的解释之中,徐年对妖族的三观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于是他真诚提议道:“那我们干脆把它烹了吃顿狗肉火锅?这条大狗的血肉,应该也算是大补之物。” 白玲儿摇了摇头:“这可不只是大补,同样还是剧毒。” “如果要以吃这种最原始地方式来汲取血肉里的力量,同样也会沾上这头狗妖的疯狂,就好比这头狗妖难以遏制的疯狂,不正是源自吞吃了它的父母?” “当然了,如果只是吃个味道,也有办法不去吸收血肉里的力量。” “但这也没什么必要。” “人皇帝薪斩杀秽山,那都是五六千年前的事情了,这可是活了五六千岁的老狗,肉都不知道柴成什么样了,要是大真人想要尝一尝,我就跟着吃一顿。” 徐年也不怎么想尝一尝。 倒不是不吃狗肉,只是这头狗妖看上去,也确实让人提不起多少食欲。 “那就走。” “去极乐净土。” “还要麻烦洛殿下继续指出方位了。” 虽然向导孟了悟已经没了,但是徐年他们本就有凛冬太子赠予的逢圣雪原地图,上面还标注了转世高僧寂长大师感悟出的净土方位,迄今为止也和洛清芝感悟的方向虽然有出入,但在大方向上还是保持了一致。 本就不太需要向导,之所以让知道有问题的孟了悟来带路,只是想看看在这净土大门前能够藏污纳垢到什么程度。 如今也已经了然了。 极乐净土果然不是什么净土。 确确实实是有大问题…… …… 永冬寒地的东部。 已经联手的凛冬、风啸、百熊这寒地三国,已经陷入了熊熊燃烧的战火之中,徐世威带来永冬寒地的大军虽然已经被大焱王朝标记成了叛军,但是依旧让这寒地三国深切体会到大焱军锋的恐怖之处。 即便寒地三国应该有着主场优势,来自大焱的将士应该不熟悉寒地风雪。 但在这劣势之下,却依然是势如破竹。 不可挡。 而在另外一边,对着寒地三国虎视眈眈的寒盟防线。 大营之内。 寒盟盟主孙尘生眉头微皱。 他刚刚反击回去的诅咒,竟然轻而易举就被破掉了。 第904章 不过野兽 从表相来看,红光是定住了狗妖的身形,但内在的重点,其实是红光一照,在狗妖体内奔涌澎湃的妖力土顿时凝固,就像是从奔涌不息的江河,变作了一潭翻不起浪花的死水。 红光来源,正是徐年手里的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寻妖镜。 源自试图捉住酥酥的莫家兄弟两人的这面镜子,经过楚氏铁匠铺的重铸,早就已经焕然一新了,不再只是寻妖索迹,而是成了克制妖兽的不二法宝。 在徐年不计成本的灵力催动之下,轻易粉碎了这头血脉不凡的狗妖在穷途末路之后的最后一搏。 “捉妖人……你、你竟然还是捉妖人?不……捉妖人早就已经……断绝传承!你竟然真有的捉妖人的镜子……” 身形倒映在了寻妖镜里的狗妖面色剧变。 之前徐年提到捉妖人的镜与绳时,它听是听到了,但只当是后世仿品,不会是真品。 毕竟捉妖人传承早已断绝。 后人不是没有想过复现出捉妖人的招牌法宝,但无一例外都是徒有其形不具其神,充其量就是能够捆住目标绳形法宝和探查周围的镜形法宝,缺少了最重要也是最本质的对妖力的限制之效。 但是徐年拿出来的寻妖镜,显然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动不了。 妖力无法催动。 难道……真的要被人类烹杀了吗? 狗妖脑海里的念头骤然中断。 就如同熄灭了的烛火。 再无光亮。 一枚飞剑驰骋而过,充盈剑气斩开了风雪,一颗狗头抛飞落地,喷洒出的鲜血如泉般涌出,惊散了风雪的飞剑在绕出一道弧线之后,回到了徐年的手中。 分光剑丸与寻妖镜一并收起。 狗妖庞大的无头身躯陡然倒地,尚未冰冷的妖血汩汩流淌,融化了周围的积雪。 旁边不远处。 孟了悟也已经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刚刚狗妖殊死一搏的一声长啸,可没有特意避开他,他也被卷入了其中,只是这次钟颂可没法再站出来挡在他的面前了,妖风吹散了他的魂魄,魂飞魄散而亡。 不过算上钟颂,地上三具尸体,孟了悟也是唯一一个有脑袋的了。 活是没活得了。 但死得还是要强一点。 白玲儿晃了晃脑袋,刚刚狗妖那一嗓子嚎得确实厉害,现在她脑子里面似乎都有回响。 连带着,她对那头狗妖的不满也更大了。 “大真人这就把它杀了?太便宜它了,我还以为大真人会把它活烹了,想着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是能吃一顿热腾腾的狗肉火锅那也是挺美的。” 徐年对于这位化形大妖的态度略显意外,解释道:“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单纯是为了回应它吃人的行为,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会介意吃妖兽肉这种事情。” 白玲儿询问道:“因为我们都是妖吗?” 徐年点了点头。 白玲儿竖起根手指摇了摇,解释道:“但我是狐妖,它是狗妖,虽然都是妖,但也不是同族,这可差得远了。” “当然,最重要的区别还是灵智。” “这头狗妖虽然是秽山的血脉,但它血脉里的疯狂太深了,灵智被摧残的太过厉害,虽然笼统来说它确实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妖,但在我们这种妖的眼里,这头狗妖不过是能够说话也更聪明一些的野兽。” “毕竟只有野兽才会臣服于本能。” 显而易见。 在对于同族的定义上,妖族和人族有着不太一样的倾向。 人族看重的是血脉。 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血脉来获取力量的妖族,却恰恰不以血脉来分辨同族,而是以灵智作为了妖族和野兽的分界线。 “顺便一提,所以说普通的狐衣、熊裘或者老龟汤什么的,其实也不用担心会冒犯到我们,在我们眼里这不是同族,非要说的话,就好比你们人族之于猴子,只不过外形上的相似度更高一些而已。” 从白玲儿的解释之中,徐年对妖族的三观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于是他真诚提议道:“那我们干脆把它烹了吃顿狗肉火锅?这条大狗的血肉,应该也算是大补之物。” 白玲儿摇了摇头:“这可不只是大补,同样还是剧毒。” “如果要以吃这种最原始地方式来汲取血肉里的力量,同样也会沾上这头狗妖的疯狂,就好比这头狗妖难以遏制的疯狂,不正是源自吞吃了它的父母?” “当然了,如果只是吃个味道,也有办法不去吸收血肉里的力量。” “但这也没什么必要。” “人皇帝薪斩杀秽山,那都是五六千年前的事情了,这可是活了五六千岁的老狗,肉都不知道柴成什么样了,要是大真人想要尝一尝,我就跟着吃一顿。” 徐年也不怎么想尝一尝。 倒不是不吃狗肉,只是这头狗妖看上去,也确实让人提不起多少食欲。 “那就走。” “去极乐净土。” “还要麻烦洛殿下继续指出方位了。” 虽然向导孟了悟已经没了,但是徐年他们本就有凛冬太子赠予的逢圣雪原地图,上面还标注了转世高僧寂长大师感悟出的净土方位,迄今为止也和洛清芝感悟的方向虽然有出入,但在大方向上还是保持了一致。 本就不太需要向导,之所以让知道有问题的孟了悟来带路,只是想看看在这净土大门前能够藏污纳垢到什么程度。 如今也已经了然了。 极乐净土果然不是什么净土。 确确实实是有大问题…… …… 永冬寒地的东部。 已经联手的凛冬、风啸、百熊这寒地三国,已经陷入了熊熊燃烧的战火之中,徐世威带来永冬寒地的大军虽然已经被大焱王朝标记成了叛军,但是依旧让这寒地三国深切体会到大焱军锋的恐怖之处。 即便寒地三国应该有着主场优势,来自大焱的将士应该不熟悉寒地风雪。 但在这劣势之下,却依然是势如破竹。 不可挡。 而在另外一边,对着寒地三国虎视眈眈的寒盟防线。 大营之内。 寒盟盟主孙尘生眉头微皱。 他刚刚反击回去的诅咒,竟然轻而易举就被破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