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远行者》 第1章 第一次失道 1 小径红稀,芳郊绿暗,高台上月空流。 司远在渺渺茫茫的晚春细雨中不急不缓地从图书馆往家走去,路边的花草并未因这场毛毛雨得到滋润,而是顺着时节,大多数都快走到生命的尽头,多少显出几分暮色。而在这段已然走过一个春秋的熟悉小径上,司远也将他们的整个生命周期都看进了那双比高天月色更清透的眼里。 “铃铃铃~” 伴着这段一天中最后的铃声,刚刚还清清静静的校园瞬间喧闹了起来。 不过司远的方向和汹涌而出的人流不同,那些下晚自习的学生要么涌向校门,要么奔回寝室,只有极少数几个和司远一样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 “小远~” “小远!” 伴着厚重的脚步声,一个拎着几本复习资料的校服男生几个大步追上几乎是在匀速前行的司远。 “下雨了怎么不把帽子戴上,要是感冒了叔叔阿姨他们还不得闹个人仰马翻,说不定还会惊动学校。”说着他就要将司远卫衣上的帽子给他翻到头上。 司远快走一步避过了头上覆盖下来的阴影,转头看着来人的眼睛,语气沉静地说:“不用了,谢谢江志哥关心。” “哦,哦。”江志几乎习惯性地被眼前这个小他五岁的小男孩的平静滞住,不过转念想到这是个会在今年和自己一起上大学的天才同年,又想想对方来到自己学校这一年多时间在荣誉墙上的光辉战绩,默默地吞下了许多到口的话。 他转移话题道:“我听我妈说你已经决定加入少年班,那今年还和我们一起高考吗?” 江志的妈妈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主管教务这一块,对这个好容易才挖到自己学校的人才自然关注有加,虽然还不至于将自己的儿子和这种别人家的小天才比,但在家时不自觉的念叨也足够让江志对这个有名的天才少年生出许多了解和关注了。 “会,这是之前进校就说好的。” “哈,哈哈,那我们顺市今年的考生不是都只能角逐下榜眼了,哈,哈哈。” 这时他们身边又走过来一个背着厚重书包,戴着厚重眼镜的女生,女生听他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江大志同学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能角逐榜眼的也只有你们这几个好,我们这些过独木桥的千军万马可从没有这种野心。” “哈,哈哈。”江志尬笑两声,目光四散想抓点什么转移话题。毕竟眼前的秦名茗在学习上有多努力刻苦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成绩似乎就卡在瓶颈上,怎么努力都很难拔尖。所以惯为他人考虑的他并不想在成绩这个话题上多过停留。 目光四散的他突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语气有些不稳地急促开口:“你们看那23号楼顶边是不是站了个人,我这都能看见下身,应该是没在围墙内,不,不会是跳楼!” 他的手有些抖地指向23号教师公寓的方向。 “什么?!”秦名茗也是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转而就是一气,一个小小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江志宽大的校服袖子上。“江大志你要死啊!这种事也能开玩笑!那里哪有人?” 江志被她打得一个回神,“啊。” 他有些呆地揉了揉眼睛,果然刚刚几乎将他吓得一佛出世的场景不再,那处楼顶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大约因为飘雨的原因连往常晾在屋顶的衣物被罩都没有,他连找个自己看晃了眼的对象都不存在。 “是我眼花了吗?”他有些怀疑人生,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一路到高三都还保持在50以上的眼睛度数。 两个惊讶的人都没注意到,和他们一路走的司远在听到让人惊骇的惊呼时不仅没有抬头去看,甚至连前行的步速都没改变过一分,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只是清眸中出微澜。 江志,是吗? 那人说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他们几乎都处在一个视而不见的状态,这一点在他正大光明随自己踏入家门而爸妈却毫无感觉上得到充分的展示,就像是隔着世界壁垒一样。 那人说只有他们世界的人才会对他们的存在有特别的关注。 “你们觉得如果穿越能实现,可能是通过什么途径?” “啊。” “啥?” 司远的突然发问将还纠结在刚刚小插曲中的两人一下子拉了过来,实在是这话题转的有点陡,不知道这小天才脑袋中想的什么,这风马牛不相及的。 不过他们也没将眼前人的话当成玩笑,不说他像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一样正经的语气,就是他过往一系列亮瞎眼的光荣战绩也难以让人将他当成普通的小孩儿看待。 “小远最近看什么小说电影了吗?是我想的那个穿越吗?”秦名茗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是,比如虫洞、时空扭曲、量子纠缠、超弦这些。”司远随口列了几个。 从刚刚就一直没找对话江志不自觉松了口气,顺势接到司远的新话题里。他也确实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在这个穿越题材早已泛滥的时代,有几个年轻人没幻想过自己穿越异世界呢?不过听着司远列出的名词,他就知道这不是他平常和朋友们口嗨的那些臆想,而是人家正儿八经在和他们谈天,虽然弄得有点像小组讨论就是了。 哪怕江志也从小就是别人家的那个孩子,他还是再次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参差,他在自己大脑中搜刮了一阵曾经零零星星了解到的相关内容,带着几分请教道:“虫洞穿越我知道,时空通道嘛,时空扭曲听说过,这个也能穿越吗?量子纠缠不是用于通讯吗?超弦理论对我来说太远了。” “广义相对论认为,引力是时空弯曲的结果,而当一个巨大的引力场作用在时空上,会使时空产生扭曲,导致物体在时空中发生弯曲和折叠,进而实现穿越。比如我们所熟知的黑洞就是一种极其紧凑的引力场。”司远解释道。“量子纠缠的确是未来通讯的一个美好愿景,那种特殊的超距作用更是充满了想象力……超弦确实还有些远,不过这种对于大一统的冲击总是无可厚非的,宇宙的构成究竟是什么,一维的弦吗?如果真的存在多个维度,他们是怎样并行不悖的,不同的宇宙又是些怎样关系的子集……” 不同于平时小大人的模样,此时的司远眼中盛满了好奇与求知的光。江志和秦名茗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叹。 “小远之后是打算往物理方向发展吗?” 听到问话,司远略微愣了一下。“没。”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就是随便聊聊天啊,我就是突然想到,自古人产生对神仙的幻想,什么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千里传音我们今天不都实现了吗。在我们这个时代又提出了穿越、多元宇宙这些概念,有的甚至并不遥远,比如脑机接口、数字化意识这些,谁知道哪天醒来穿越就成了真实呢?” “异世界啊,哈哈,以前我还偷偷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里面主人公穿越的原因千奇百怪,有的就像儿戏一样,什么睡觉穿啦,车祸穿啦,被雷劈啦。去的世界也是五花八门,东方玄幻、西方奇幻、魔法斗气……” 秦名茗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依旧滔滔不绝的江志,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你还会看这些?学习的时间都不够。” “哈哈哈。”江志又是爽朗一笑,“所以是偷偷看的嘛,以前的学习也还没那么紧。现在就不行了,我都攒了好多连载,只有等大学的时候再补上。”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说迷。”秦名茗是真的有些诧异。 “哈哈,是,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也不止一次地想过真的穿越到异世界会怎样,一定很有意思。”他的脸上写满了年轻的期待,甚至显出几分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幼稚来。 “如果不是虚拟现实这样的游戏世界,穿越到异世界的话就是一场从零开始的新人生,新的语言、文化、社会角色,除了新奇有趣也会很辛苦。”司远看着江志说。 江志再次被他看得一窒,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内心哀叹,要不要这么严肃啊喂,我只是口嗨一下,臆想臆想啊小朋友。 “小远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有些感慨。 科学家啊。司远没有更多的回应,却是看向一旁的秦名茗,那张白皙清俊的小脸上是一贯的平静,但却能让人从他那双墨色的眼眸读出他的认真。 “我觉得名茗姐很适合成为一名科研工作者。” 听到他肯定的话,秦名茗切切实实地有些错愕了。 “我,我吗?”她有些不自信。她一向就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哪怕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了,但还是会有很多像江治这样让人羡慕的家伙轻而易举就能超过她。虽然偶尔也会生出些嫉妒,但更多的却是无力 ,她能做的只有更加拼命地埋头学习。 可如今,眼前这个天才之名传遍顺市的司远,却说她,适合科研。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胸腔中酝酿,她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迫切,却说不出为什么。 “对,勤奋、执着、专注、真诚,我觉得这样的名茗姐很适合成为一名科学家。”司远再次肯定了她。 秦名茗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 “我会努力的,其实我也很喜欢物理。”她轻声应,带着笔茧的细瘦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胸前宽厚的书包带。 江志见此,本就爱笑的眼中笑意更深,心中对司远这个脸上总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天才却更亲近了。 三人一路聊着关于穿越这个话题不知觉就已经走到司远住的公寓楼下,正是对着刚刚江志指的23栋的正对面那栋楼。 司远心知他们是有意照顾自己才先送自己到家,认真道别后,看着他们忽然加了句,“既然穿越随时都可能发生,不妨和家人道个关于穿越的别,就当是个有趣的家庭活动了。” 说完冲他们挥挥手,朝里走去。 不过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径自往电梯间走去,而是转向了旁边出现了一抹熟悉阴影的楼梯间。 第2章 第一次失道 2 司远一路沉默地往步梯上行,一直上到三楼的转角处才停了下来。这一层楼的两户人家近期都不在顺市。 “主上。” 出声的是一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违和感的男子。 他一头如雪如绸的长发直长到脚踝,每一缕发丝都是如此纯净,明明是一头白发,却给人冰晶般的感觉。他的脸庞精致而俊美,像是被天地造化细细雕琢的灵秀。身着一袭白底银纹的长袍,更是和他这个人神圣庄严的气质浑然一体。 这样姿仪的天人或许在神话中、在传世之画中、在幻梦中,却不该在这车水马龙的人世间。 还好这世上本也没几人能看见他,别说是看见,就是将当前世界最先进的粒子探测器搬过来,恐怕也观测不到什么异常。 而此刻这神仙般的人物却毫无异色地伏跪在十三岁的男孩儿脚边,垂下的眉眼中都是掩不住的依恋。 “嗯。” 司远微抬手摸了摸他顺滑的长发。 “发生什么事了吗?” “舜麒。” 舜麒,来自舜国的神兽麒麟,秉承天意选择舜国的君主。 按照他们的约定,舜麒此刻应该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胎果,等他参加完高考,他们就带着那些在这个世界没有归属的胎果一起回去常世那边才是。 是的,司远知道常世,哪怕这个他生活了十三年的世界并没有一本名叫十二国记的小说。 “我感觉,舜在召唤我。”他的声音像春雨,沁透着从内心传递出的温柔情感。 “很迫切。” 他顺着司远手上的感触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抬起修长的右手,白瓷一样的手臂上出现了一块硬币大小的黑斑。 像溅在雪白宣纸上的墨点一样刺眼。 司远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他知道十二国记,自然也知道那黑斑代表什么。 失道之症。 一种因国君的过失而生,会导致麒麟和国君死亡的病症。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原来,不是非要去那个世界的蓬山接受天敕,而是从他当时说出“同意”的时候就开始了啊。 必须要离开了吗。 “回去。” 司远没多说什么,只是牵起舜麒抬起的那只手继续往楼道上行,一直到家门口才放开。 司远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和人亲近的孩子,尤其是身体接触,但他知道,这时候的舜麒需要。 那个世界有很多唯心的地方,比如亲近依恋王是麒麟的天性。 司远打开家门,客厅的大电视上正放着育婴节目,沙发上依偎的夫妻俩正低声说着什么,二人脸上都是笑。 “爸,妈,我回来了。” 被司远的声音惊回头,二人脸上的笑容定格,竟出现几分本不该有的局促。 “远远回来了啊,学习累了,妈去给你盛汤。”说着便急急地起身往厨房去,路过电视的时候顿了下,头也没回地喊:“远远爸快把电视关了,别影响孩子休息。”她的声音有些大。 “哦,哦。”有些富态的男人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有些不自然地笑迎向自己的儿子。 “远远累了,来爸这坐。”他几步上前,似乎想揽住司远,又似乎有些迟疑。 “你妈妈给你熬了骨头汤,喝一碗再去休息,啊。” “好。” 男人脸上笑容更甚,神色也飞扬起来。“儿子你真给爸妈长脸,今年科大那边的陈老师还打电话给你道谢,说你给他们做的什么模型帮大忙了,我和你妈妈也听不明白,不过他打了四十万给我们,说是后面还有。” 说到这里他有些期期艾艾地问:“远远,这钱,我们能收吗?” “可以收。”司远看向司父,“以后也可以收。” “谢谢妈。” 司远接过司母端过来的骨头汤,一口一口喝着,感觉刚刚被雨丝浸润的皮肤上一点点生出暖意。 “谢啥谢,这孩子,我和你爸没出息,这辈子生了你才是谢天谢地,不然这会儿估计我们还在地里刨土呢,哪能来到这大城市住这么好的房子,谁见了都愿意给个笑脸。”说到这些她那有些发黄的脸上盛满了笑容,像村边盛开的映山红。 “你大姨家的表姐读了初中就和她那些小姐妹们去海市打工,也是大城市,我给她打视频她还哭得可伤心,还是受委屈了啊。我和你爸要不是你哪敢随便走出来哦。” 说着她的手边下意识地拍抚向司远的手臂,可在摸到他有些润湿的外套时一下子便变了脸上,瞬间在司远衣服上上下摸索起来,又急忙转头看下窗户玻璃。那玻璃上挂着的几颗稀疏的雨滴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袭击了她。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有些语无伦次。“咋是湿的!是外面下雨了吗?都怪我和你爸!我们该去接你的,咋不给你爸打个电话,你没事。你底子弱,可不能病了,过两天还要去参加那个啥竞赛。都怪我们,妈去给你熬个姜汤。远远对不起,你原谅我们。” “妈。”司远将空了的汤碗放在身前的茶几上,瓷碗和玻璃碰击的声音在三人的客厅中画下来一道休止符。 司远看向司母的眼睛,一贯平静的小脸上勾起一道清浅却足够让人看清的微笑弧度。 “汤很好喝,我已经暖和了。” 从刚刚听见司母的惊呼就也有些手足无措的司父这会儿也挤出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干地说:“都是爸不好,该去接你的,远远你想要什么,爸都答应。” 司母也期待地看向他,似乎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一样。 司远沉默了下,刚刚有意勾起的弧度也不自觉收了回去。 “我最近确实有一个愿望。” 闻言这对夫妻脸色重又泛起笑意,期待地盯着他。 “我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 与客厅一墙之隔的司远房间内,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客厅的对话还是毫无阻碍地传进了妖力强大的麒麟耳中。 舜麒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难受,这种难受丝毫不亚于他十四岁那年终于厌倦了在蓬庐宫中日复一日没有答案的等待,飞下蓬山仙宫,去到自己的生国舜国的感受。 这种猛创过来的如山巨石让他呼吸困难、疲惫无力,让他只想立刻飞到他的主上身边,离他越近越好。 但或许这种亲近的想法也会成为一种负担呢。 这样的念头升起,难过之中他的内心又升起一股异样感。 在常世所有人的认知中,麒麟都是品行仁慈、妖力强大的圣兽,他们谙悟世理,意通天意,聆听天命。 这样的仁兽,简直是将仁慈烙印进了骨子里,甚至连闻到一点血腥味都会眩晕无力,这是天定的法则。 可这时候,舜麒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的主上才是真正的仁慈。而不是像他这样,只是天意强加给他的属性。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简直是麒麟中的异类。 舜麒略微垂下的目光有些飘地落在自己的右臂上,或许正是这样对天不敬的想法惹怒了冥冥中的天意,才让他生病也不一定呢。 他又想起那场自己在大朝会上主动发起的蚀,本来是想借这天灾将舜国那些让他恶心的蛀虫一并清扫,却没想到顺着时空通道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王气。 王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对麒麟来说是非常明显的,不同的王者会给麒麟不同的感觉,或许是光明,也可能是黑暗,初时都很明显,但随着国家将亡君王身上的王气也会逐渐衰减,直至于无。 舜麒当时感受到的就是像太阳一样温暖辉煌的浓烈的王气。 让他如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来到他的身边,自然而然地化为麒麟的原形,伏跪在他的身前,用从不许人碰触的角触碰他的脚背,不假思索就说出了那些曾经让他期待、让他忐忑、让他迟疑、让他无望的誓言。 “承天命恭迎主上。”是天命啊。 当时主上似乎有些不明显的惊讶,这也是他这些时日以来反复在心中回忆当时的情景才察觉出来的。虽然才相识三个月,但他已然深刻地认识到了,若非刻意,主上的脸上总是平静的。 当时一门心思只有如释重负和欣喜的他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出现和行为是多么的突兀。 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让他生出无限依恋的身影牵引,一切都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问他就答。 “你叫什么名字?” “舜麒。” “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在无数次的回想中他也觉察出来了,当时主上的声音虽是惯常的平静,但却也是有些不一样沉凝的。 但当时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达成麒麟和王的盟约,只因为誓言中那句曾经让他困惑、让他抗拒的不离君侧。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到这里他的主上没再多说,也没再多问。 “同意。” 主上说。 每每回忆起自己的主上,舜麒都觉得自己全身心都被牵引。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嘲。 这些天的相处让他觉察到,主上对常世是有一些了解的。 而这些了解中应该就包括,麒麟要是三十岁时还没找到王会死。 在他已然接受了命运,主动选择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时,他的主上给了他一个新的,一条可以陪在他身边的路。 难怪依恋王会是所有麒麟的天性,这样的天性让他心甘情愿。伴在他的君王身侧,然后一起走向死亡,无论是百年、十年,还是一年,哪怕仅有一天,他都觉得是自己的余生之幸。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作为舜国的麒麟,他应该想的是辅佐舜王全力绵延国祚、让舜国的百姓远离天灾离乱之苦才对。 或许,属于舜国的仁兽麒麟在二十九岁那年就死去了,现在的他是独属于舜王的麒麟。 “嗒。” 司远开门的声音唤回了舜麒的思绪。 在舜麒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司远回到房间。 客厅中。 直到见司远的房间门关严了,大半个身体都靠进沙发里的男人才压抑着声音说,“娟子,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才好。”他的脸上有几分挣扎的愁苦。 “哎,哎,我知道。” “我知道。” 微胖的女人倚在丈夫怀里,不自觉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我们听远远的,等他高考完就回镇上去,之前张老板送咱那么好的房子,一直空着多可惜啊。”沉默良久,男人终于下了决定。 “不是说陪远远去大学吗?秦老师说住处都给我们准备好了,说不比这里的差,我们过去,还和现在一样照顾远远。”女人有些不安。 “你真的觉得,远远需要我们的照顾吗?秦老师陈老师他们会照顾好他的。毕竟他那么厉害,那么厉害。” 男人又说,“而且,回去也好照顾你。” 他有些傻笑地看向女人的肚子,转而又收敛了笑意,“远远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说让我们回镇上孝敬他爷姥。” “他那么聪明。” 又是一阵沉默。 “那回去,莉莉明子他们都念叨咱们呢,这大城市真是待不惯。”女人也渐渐加深了笑容,“只盼老二以后别那么聪明,像个正常小孩儿一样,普普通通最好。” “嗯。” 司远关上房门,给了欲言又止的舜麒一个安抚的笑容。 “将你收集的信息给我。” 第3章 第一次失道 3 司远关上房门,给了欲言又止的舜麒一个安抚的笑容。 “将你收集的信息给我。” “遵命。” 三个月前,司远和舜麒初相见,他们达成了王和麒麟的盟约。 交流过双方的情况后,司远给舜麒下了第一道命令。 收集当世所有胎果的信息。 在常世,无论是麒麟、人还是野兽,都不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而是从特定的树上结的果实落地而生。而他们在落地前被天灾一样的蚀这样的时空通道席卷到其他世界,从母亲的肚子里出生就被称为胎果。 舜麒没有拿出什么纸质文件或是布卷帛书,而是走到司远跟前,司远抬手抚上舜麒的额头。缕缕外人不可见的光辉在二人相触的指尖眉间流转。 转瞬间,司远已经从对他毫无保留的舜麒这里了解了所有想要的信息。 “八十三人。” “是,舜国的胎果有十四个,他们大多和主上一样在夏国内。其他国家的胎果分散在世界各地。” 在常世,麒麟作为独属于一国的圣兽,国运之牵扯,天生对本国的百姓有冥冥中的感应。但常世也是严格的,存世的十二个国家之间泾渭分明,无论是侵略他国还是干涉他国内政都为天纲所不容,是为觌面之罪,王和麒麟决不允许的触犯的三大行为之一。 司远心知,舜麒能感应到他国胎果的存在昭示着他是一位妖力多么强大的麒麟。可就是这样的麒麟,也会有生为仁兽的晕血弱点,也会因在有生的三十年里找不到王而死去。 常世啊。 “我们要将他们都带回去吗?” 舜麒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他也不去深想。只要能与他同行,无论是光明还是毁灭都好。 “这些年天纲更加严明,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也越发少了。根据蓬庐宫中的一些记载,当初雁、庆、戴三国因为是邻国,王和麒麟中又都是胎果的,彼此交情渐深,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也越发密切,可突然有一天,三个国家的麒麟同时生了病,是最严重的觌面之罪。后来三国断交,各自锁国十余年,麒麟身上的病症才痊愈。” “这在历史上都是没有过的。” 司远听了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三个王朝存续多久了?” “雁国治世最久,已然治世六百年了,戴国九十七年,庆国九十二年。” 舜麒在所有麒麟中都是很特别的,和许多遵循天性行事的麒麟不同,他很灵秀,爱看书,心思也很细腻,这种纤细让他在过去的二十九年人生中少有快乐的时候。 见主上没有回应,舜麒便将想的接着说下去。之前的他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但找到主上之后,在相处之际,他总是有很多想要倾诉的。而在交流中获得主上的回应,无论内容是什么,都会让他安心与满足。 “蓬庐宫中有记载,王朝存续期间会有一些考验。考验之说虽然是前人的一些经验之谈,但也有几分规律可供参考。最初是在王登基十年左右会有一道小坎,在十年的时候会有一座大山,在三百年左右会有第二座大山,再往后的记载就没有了。有七成以上的王朝都会倒在去往第二座大山的路上,国君性情大变,国内妖祸横生,天灾四起,民不聊生。麒麟会因国君失去仁道重病死去,直到蓬山上的舍生木上结出新的麒麟果,新的麒麟和新的王建立新的王朝,循环不息。” 说到这里舜麒丝毫没有身为麒麟的自怜,反倒是冲司远笑了,很温和,很通透。 有一点舜麒没说,但司远知道的是,麒麟死后,和麒麟契约牵连的王也会失去王的无尽生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跟着死去。而最初王和麒麟达成盟约,登上王座,就会自动升入神籍,双方都能享有无尽的生命。 也算是生死与共了。 “那么说,庆国和戴国都翻过了王朝存续的第一座大山,干涉影响他国。” “是,不过他们很特别,我曾看遍了蓬庐宫中的藏书,里面大多记载得语焉不详,似在忌讳什么,不然也能大致推测出,过去大多王朝的第一座山都是因仙凡寿命之隔。一般在三百年左右的第二座山才可能会有觌面之罪这样甚至可能导致王和麒麟直接暴毙的重罪。” “当时三国天灾不断,妖魔横生,尤其是庆国,虽然有治世五百多年的强盛邻国相助,还是没有丝毫改善,情况甚至更严重了。最绝望的时候,庆国的景王甚至已经来到蓬山自请退位,解除和景麒的契约,这样景麒就不会再因失道之症而死,而是可以在她死后选择新的身具王气之人缔结新的盟约,开启新的王朝。” “不过被及时赶到的景麒追回了,他们达成了同生共死的约定。” 说到这里,舜麒郑重看向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司远,认真说:“如果将来我重病不治,我也不希望主上去蓬山退位。” 他眼神执拗,固执地要一个承诺。 这时候他们二人之间的年龄和心智仿佛颠倒了。 “好。” 司远答应,眉目沉静。 “那之后天纲就更加严格明晰了,对吗?” “嗯,在度过那次史无前例的三国之劫后,国与国之间的界限就更加分明了,甚至麒麟开启蚀勾连其他世界的难度也加大了。” “以前各个国家之间虽说也是互不干涉,但民间的来往却不少,有的国家王座上要是久久没有王,国家就会渐渐被妖魔侵占,妖魔吃人,田地颗粒无收,百姓虽然安土重迁,但实在活不下去了也只能流亡到其他国家。那些流民虽难免给周边国家带来困扰,也促进了民间的交往。” “还有些国家就像曾经的雁、庆、戴三国一样,因为王或台甫的私交不错,也会更亲近些。有的甚至能到愿意冒着违逆天意的风险相互借兵的地步,虽然这些军队踏入他国是帮助平叛而不是入侵,但谁知道天意是否论迹不论心呢。” “虽然三国都奇迹般地度过了那场劫难,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麒麟缠绵病榻十多年,戴国、庆国几十年的发展成果更是被那十几年的磨难渐渐耗空,就连底蕴深厚的雁国也是伤筋动骨。” “天威惶惶。” “那次三国之难确实震慑住了当时所有人。各个国家也更加封闭了,有的甚至新王登基连给邻国发一封国书都省略了,仿佛这世界只有自家一个国家。此外,各个国家交界处野生的妖魔也越发多了,这让那些肉体凡胎的普通百姓跨越国界也越加艰难。” 舜麒想了想,将自己的一些猜测也说了出来,“更甚至,过去一些和我们有过牵扯的世界上存在一些关于常世的投影,有的就通过智慧灵光的折射,以小说、漫画、电影等通俗形式表现出来,显得很自然圆融。” “这让一些我们世界的胎果或者纯粹其他世界的人在去到我们世界的时候不至于无所适从。但这些年虽然也有蚀贯穿不同的世界通道,可这些世界对于我们的了解却在渐渐淡化。” “被蚀卷入这些异世界的胎果,大多也都生活得不太顺遂。我感觉是世界间的隔阂加深,导致他们虽然也是以顺应这些世界的规律的方式出生,却还是亲缘浅薄,在内心里很难融入。但据我观察,那些异界之人在去到我们的世界只要能克服最初的语言难关和心理障碍就大多都能很自然地生活,有些能力出众的人甚至能做官甚至取得仙籍,得享长生。” “这些年发生的蚀更多是天灾,很少是由麒麟主动发起的,麒麟们似乎也很难像以前一样如施展天赋技能一样随意地发动蚀了。” “这些点点滴滴的改变汇成涓涓细流,如今的常世好像和过去几百年几千年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在那些无形的启示里换了人间,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舜麒垂下眉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像这次,我感觉到舜在呼唤我们回去,或许就是这样的天启。” “好一个冥冥中的天启。”司远语气难明,“如果真有天帝,还真是严厉。” 这样的世界,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型文明试验场一样啊。 司远内心感叹。 这样的天纲,虽说只是圣兽麒麟冥冥中的感应,并没有人真的见过传说中的天帝。但麒麟这样意通天意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外显的法理了。 他有些抗拒这样被天意编织的世界,又有些难抑的好奇心。这些不同的世界的起源是什么?又能演化为何种模样?那么多的限制、又那么多的神意是想诱导出怎样的文明?那里文明的尽头和世界的尽头又有怎样的关系?时间、国运、生命……那里有太多的谜团让他想要探寻。这些谜团如活泼的小鱼在他的脑海中游弋。 他想探寻这些奥秘,就像他在这个世界就想探寻宇宙、生命、物质、能量的奥秘一样。 就像他想探寻自己身上的谜团一样。 “今晚我们就回去,去舜。” “这么快?”舜麒愣了一下,“再等几个月没关系的,我这边还很轻微。” “不用了,这边我会安排好。”说着司远的素白的右手背上浮现了一枚一头圆润、一头细长墨玉质地的玉如意的浅影。 那是舜国的国宝,和玉如意。 传说中他有很多神奇的能力,象征着吉祥、如意、富饶、生机以及深邃和神秘。 为什么是传说呢?越是强大的宝重也越需要强大的心性和实力来驾驭。在舜国的史书上甚至都没出现过他被御用的记载。但只是供奉在王宫中,就让舜国哪怕遭遇再糟糕的王都能保存一线生机。 他是让司远轻易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 或许也是掩盖他更多谜团的云雾。 “梦真,我们待会儿一起为他们编制一场异世之梦,识别一下有强烈意愿要回来的,其他人我们都带回去。就像你感应到的,世界的隔阂的确越加深了,他们在这边很难获得心灵归宿。” 第4章 第一次失道 4 异世之梦 这颗近似椭球体的行星自转一周大约需要24小时,其自转轴相对于其绕着他的恒星公转平面倾斜,导致不同地区在同一时间受到阳光照射强度和时间长度不尽相同。为了统一全球的时间标准,人们将这颗行星表面划分为24个时区,每个时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经度设定自己的标准时间。 可这天晚上,无论是哪个时区,当地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打个小盹还是酣然沉睡,那些被舜麒标记过的胎果们都陷入了一场大同小异的异界之梦。 在这场迷离而真实的梦中,他们因父母的爱意和祈愿在树上凝结为果,发育成熟后落地为人。他们与父母失散,但却得到了官府幼养堂的照顾,从牙牙学语到识文断字,一直到十六岁那年准备参加官学的考试,他们恢复了现世的记忆。 在这边土生土长了十六年的他们当然知道返回现世的方法。 舜国的麒麟因其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白麒麟身份闻名诸国,他美丽而强大,在十二岁那年就折服了能够化为人形的强大妖魔为使令。他强大却仁慈,对那些历经千难万险、生死考验,来到他身边问询自己是否有王的资质的升山者都温和有礼,还会让使令震慑群妖,让他们安全离开蓬山。 他们只要不惧生死,去到世界中心的蓬山,见到这位强大而仁慈的麒麟,请他打开蚀的通道,就能回到无法割舍的现世了。 要去吗? 在与司远分别后,江志和秦名茗之间反而没了什么话说,明明比起总是独自出入图书馆的司远,他们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过以江志的开朗和情商也不至于让场面尴尬就是了,见秦名茗似乎对他没什么交流欲就将话题转到了刚刚分别的司远身上。 “小远有时候说话感觉好像个老教授啊,哈哈哈。”说着他自己就乐了起来,十三岁的“老教授”。“就和我爷爷上次来我们学校讲课时想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样子一样一样的。” 秦名茗也被他逗乐了,笑过之后却有些感触,“人生导师吗?” “拜啦,想要夺得榜眼可别在最后关头掉链子啊,加油。”她有些别扭地喊了句便挥手跑步回家了。 不管别人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她自争分夺秒不负韶华。 与所有人都分别后,江志脸上的笑容也如沁入校服上的春雨般消融。他缓步独行,在凉风细雨中终于显出几分不为外人所见的迷茫。 到家后果然是一片漆黑,爸爸在部队,妈妈去邻省交流还要两天才回来。他没开客厅的灯,顺着惯性回到房间,开灯,顺着惯性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别在最后关头掉链子吗?” 他当然知道,他一直知道。 以他的成绩,哪怕是国内最顶级的学府努努力也能够到,但那并不是他的目标,家里早就商量过了,去爷爷所在的大学就读。也是重点大学,对他以后的发展哪哪都好,也并不是罔顾他的意愿,大家商量的,他也同意的。 突然一阵困意袭来,他余光看了眼床,最终还是决定先就趴在书桌上小憩一会。 梦境。 去往世界中心蓬山的路上。 从小出生在庆国的鹿飞觉得自己很幸福。哪怕他是一个半兽。半兽,一半是人,一半是兽,可以在二者之间转换,但对他们来说,自然还是保持兽形的原形更加自在。因此在有些国家里被视为不祥,甚至会受到公然的歧视和欺凌。 初从书本上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鹿飞对那些愚昧的国家感到十分愤怒可笑,也为那些同类感到悲伤,要是他们也身在庆国就好了。 他们的女王虽然也会因犯错给国家带来灾难,但她是个和百姓十分亲近的王。庆国曾经也是有歧视半兽的陋习的,但女王对此却说,“麒麟不也是一种半兽吗?”据他们幼养堂的堂长回忆说,“当时女王公开发表这样的宣言,大家都吓傻了,那可是台甫大人啊。” 大家都记得她的好,所以当年“三国之劫”让大家那么惊惶、那么绝望,大家还是都和女王一起熬了过来,庆国一路磕磕绊绊竟然已经快走到百年了。百年王朝啊,在他们这些平民中,连最老的老人都没有上一个百年王朝的记忆。 鹿飞生在“三国之劫”后,国家虽然被之前缠绵了十多年的天灾人祸弄得一片狼藉,但这百废待兴中却有很多宝贵的东西留存了下来。 比如他们庆国的半兽从一出生就和所有百姓一样可以获得户籍,哪怕失去双亲也能和其他孤儿一样受到幼养堂的照顾,虽然因为国家艰难有些缺衣少食,却也能上学,能考官。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生活虽然艰苦,但鹿飞内心却有一种不同于周围小伙伴的自在,就好像,在这里有什么曾经深深压抑的缺憾得到了满足一样。 十六岁的鹿飞立志要考上官职,投身这片让他热爱的国土,就像他敬爱的幼养堂的堂长一样。 十六岁的鹿飞苏醒了现世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从来不必压抑自己情绪的鹿飞抱着堂长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决定去世界中心的蓬山。 当然不是怀念那个世界的衣食住行、手机网络。从小就被因身后多长了一小节尾巴的畸形儿,在闭塞愚昧的小村子里被视作上辈子做了缺德事的坏胚子受尽白眼,他也很早就离开了不被亲人、村人待见的老家。 当他扒上火车去外面四处打小工的时候遇到了莎音。那是一种格外强烈的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甚至更甚,因为就连生他的父母都没给过他这样亲近的感觉。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他们也只是生了他而已,他小时候经常觉得家里的牛都比他更像那个家里的“人”。 而从莎音有些戒备却还是愿意跟他走的情况来看,她应该也有相同的感觉。他们之前都那么落魄、那么狼狈,一个畸形儿、一个哑巴,在一起生活后却将不断沉沦的生活过上了正轨,像是终于在这空茫的世界中找到了锚点。 莎音还在那边,他怎么能独自在这里享受自在和未来呢? 本来作为庆国的百姓,想要回去的话,去求见他们的台甫才是最安全的方法。王和台甫都很开明,可是他怎么忍心给刚刚有些起色的庆国带来伤害呢。开启世界通道蚀可是会给国家带来灾难的,毁坏农田、卷走胎果、伤及村舍……一切都是那么不可估量和承受。 更何况,虽然没有记入书卷,但他也和一些曾周游列国的同窗们偷偷讨论过,“三国之劫”后很多麒麟好像都没再开启过蚀了,是不愿,还是,不能。当然,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好事,因为蚀带来的后果太不可控了。他们也私下嘀咕过,一些强大的麒麟好像仍可以灵活控制蚀,比如现在的蓬山主人,舜国新生的麒麟就可以在国境外的虚海上开启蚀,这样就不会对国家造成破坏了。 舜国的麒麟当前正在蓬山升山,等待舜国有志气的百姓去拜见,以选定有王气之人缔结天意契约。 升山之路本就是对可能为王之人的考验,路上自是危险重重,路途艰险不说,蓬山四周的山海间更是妖魔的巢穴。 鹿飞想到那个明明发不出声音,却会冲那些欺负他们的人挥动青筋暴起的拳头的傻女孩儿,纵生死难料,他也是要去蓬山求见的。 “三国之劫”带来的破坏实在太大了,经过了几十年的拨乱反正,曾在城市和大部分村庄肆虐的妖魔退却,田地里终于变得绿意盎然,山林间的妖魔也少了。鹿飞化作原形在山林间穿梭,兽形是鹿的他身形轻盈,速度很快。 在奔跑间他有些恍然,难怪自己以前在那个世界就那么能跑。作为曾长时间在社会底层混迹的人,他是很能跑的。小时候在村子里被小孩子欺负了跑,不能还手,因为在所有人眼中错的只会是他这个怪物;大了遇到地痞恶霸欺压跑,不能还手,受伤了就没法做工,会连累莎音的。 而他大多数时候总能跑掉,却原来,鹿就是很能跑啊。他有些好笑。 从白天跑到黑夜,在林子里他找了棵孕育着动物胎果的野木打算好好休整一夜,在这种树下很安全,再凶残的野兽也不会在这里捕猎打斗。 这里已经很靠近庆国边境了,再往前,就更要处处小心了。要是能遇到去升山的舜国人同行就好了,听说因为舜麒的强大举世闻名,为此去升山的舜国人比以往都多,大家都觉得这样的麒麟一定能找到贤明的王,给舜国带来盛世。 要是同行的升山之人中有人身怀王气那就再好不过,书上说跟在他们身边行程会平顺很多,很多大妖魔都会主动退避,这样不是很快就能回到莎音身边了。在这个世界开朗了许多的鹿飞越想越美,不自觉就哼起了曾经千万次唱给莎音的歌。 低沉柔和的调子在静谧的林间悠悠扬扬,鹿飞的脑海中一帧帧画面如水流淌。他哼着歌轻拍让她安心,让她入眠,让她平静,让她快乐…… “阿飞哥?” 鹿飞猛然睁大了眼睛。 “主上,梦境结束了,一共有八个人选择留下,其中有五个都是舜国的胎果。” 梦真那低沉、粗重的声音咕噜噜响起,对端坐在书桌旁不停写着什么的司远汇报。 舜麒脚下的阴影如有水波涌动,一根伸缩自如的长鼻子率先伸出。梦枕貘,一种能给别人构建美梦、吞噬他们的忧愁的妖魔。 “知道了,你辛苦了。”同时为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八十三人构建梦境,哪怕有司远玉的台本与和玉如意的加持,梦真能完成也却是尽心尽力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舜国的胎果选择留下来呢?”梦真却没有马上消失,而是像过去很多时候一样,遇到不明白的事就向收服他的舜麒询问。 第5章 第一次失道 5 梦真之问1 梦真知道,在很多妖魔眼中,他都是笨笨的。但他却很心大,就算被说笨笨的也没关系,反正他也学不来那些强大却凶残的妖魔,他们是很厉害,但自己只要躲得远远的就好了。 他也不像那些强大的妖魔,标记有自己的地盘。他在蓬山四周的山海间流浪,这里没有王国,是他们妖魔的领域。遇到和善的妖魔就交流几句,但这样好说话的妖魔并不常能遇见,大多数妖魔都是极具侵略和攻击性的。他不太会打架,却能为他们缔造一场美梦,所以在四处流浪的时候也没被太过为难。 由此他和很多妖魔都打过交道,他甚至遇见过吃过麒麟的强大妖魔。 那是一种长得和雕很像的鸟,白首红喙,黑纹虎爪。被他抓住飞上高空的时候,梦真觉得自己的长鼻子都快吓得掉下去了。 “我是梦枕貘,可以让你做一场好梦。”梦真只记得自己当时哆哆嗦嗦地开口,这是他每次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话,几乎已经化作本能,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他也只有本能能发挥一点可怜的作用了。 “是你们一族啊,确实好些年没遇见了。吃了倒是可惜。”在高空盘旋的妖魔声音却是意外的清脆悦耳。 大妖魔带他飞回了自己的领地,对一动不敢动的他说:“就让我梦中再回忆回忆麒麟的美味。” 梦真吓傻了。 “麒!麒麟!” 大妖魔看到他浑身遮不住的惊恐,却很是不屑,嗤笑一声, “麒麟怎么了,在世人眼中,麒麟是神兽,是仁兽,是瑞兽,是一国的宰辅。而在我们妖魔的眼中,麒麟也不过就是一种能化为人形的妖魔罢了,而且大多都很短命而弱小。” “弱小的家伙,你要知道,只有我们当中靠自己的实力化为人形的大妖魔才是真正强大的妖魔。” 梦真能感觉到,大妖魔对自己的妖魔身份很是骄傲,哪怕他们妖魔在世人眼中是灾祸和不祥的象征。 “美味?你,你吃?”但他还是对他先前的话难以消化!毕竟那可是麒麟啊,在他们这些小妖魔当中,和那些人形大妖魔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存在。 他们当然听过麒麟以气势收服妖魔为使令,但麒麟也不会找上他们这些连架都不会打的弱小妖魔啊。 “麒麟很美味的,有机会真想再尝尝。”大妖魔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是回味的样子。 “和他们签订契约,在他们生前为他们驱使,在他们死后分食他们的尸体,的确是一场饕餮盛宴,也会给我们带来强大的力量。”大妖魔自顾自地说着,又自顾自地皱起了眉头,“可他们也很麻烦的。” “要是遇见不幸的麒麟,在三十岁都没有找到身具王气之人直接死了那当然最好了。”他弹了弹尖锐的喙,“就算他们在这之前找到了王,但大多数都会遇见那些晦气的王,一般在百岁前就病死了,有的倒霉的还会被他们心心念念的国人刺杀而死。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说到这里大妖魔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凶戾。梦真感觉他对麒麟的感觉倒不像先前那样不屑了。 “要是他们幸运地遇到贤明的王,将王朝延续个几百年,那就是我们的不幸了,这几百年里谁知道你和他谁先死呢。反正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妖魔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不过那样的王朝也很有意思就是了。” “啊?”梦真迷糊了。 “比我们这里还有意思吗?”梦真诞生在这妖魔丛生的山海间,这里遍布岩山、沙漠、沼泽和树海,从小他就在这里四处流浪,在妖魔中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也没将这些地方走遍,更不知道外界的精彩。 “那可有意思太多了。”大妖魔斜了他一眼,“不过外面的国家很多,我说的有意思是那些至少存在了几百年的王朝。” “真想见见啊。”见大妖魔似乎愿意和自己交流,梦真也没那么害怕了。 “有的倒霉麒麟的国家也没意思透了,但有很多吃的。” 梦真知道他说的吃的是什么,瞬间又被吓得不敢吱声了。 “你怎么那么胆小,难怪这些年梦枕貘的胎果结得那么少,怕是胆小的都不敢投胎来到这个世界。”大妖魔很是嫌弃。“就像那些弱小的麒麟一样,见到我都能吓得走不动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收服我们鱼鹰这样的大妖魔。” 原来是鱼鹰一族,真是强大又骄傲的大妖魔啊。 “所以就算想吃也要等遇到那些能折服我们的强大麒麟才行。”他最后总结道。 “那一定是很强大的麒麟。”梦真当时难以想象什么样的麒麟才能折服鱼鹰这样强大的妖魔。“这样强大的麒麟为什么还会需要收服使令呢?” 他不理解,既然都这么强大了,借用别的妖魔的力量应该也只是锦上添花,但缔结使令的契约却会让妖魔在自己死后分食自己的身躯,那不是很可怕,也很不值得吗? “你还真是笨啊。”大妖魔鱼鹰看他的眼神更是嫌弃了,“当然是因为那些麒麟都是什么狗屁仁兽了,不能行恶事,见血就晕倒,再强大的麒麟都不例外。” “那不是太悲哀了吗?”梦真有些不忍,虽然他从来没见过那传说中的麒麟。“三十岁找不到王会死,有力量不能用,死了还要被妖魔分食。” 鱼鹰又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他笨了。 “妖魔都是禀天意诞生的。”鱼鹰说了句当时他不明白的话,就不再和他交流,让他为他唤起了一些足以填充一场美梦的记忆就放他走了。 鱼鹰似乎对他们梦枕貘一族很了解,知道他们能编织虚幻的美梦,也能在梦中唤醒真实的记忆。 和进入梦乡的大妖魔鱼鹰告别,梦真一步一小心地离开了,但鱼鹰最后那句话却让梦真很介意,也一直记在心里。 他有一种直觉,那好像就是他们所有妖魔的命运。 无论是他这样的小妖魔,鱼鹰这样的大妖魔,还是麒麟。 但那次之后他却对麒麟这种鱼鹰口中的“妖魔同类”在意起来。他当然不是也想要吃麒麟啦,只是很在意,很好奇。 他也第一次生出想去鱼鹰口中“有意思”的外界看看。有意无意的,他开始渐渐往这山海间的边界处流浪。 越往外,他遇到越来越多去中心的蓬山升山的舜国人。当然,他都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他们身上褴褛或奢华的衣服,看到他们之间的趣谈或野望,看到他们之间的悲欢离合甚至生离死别。 他知道了原来他出生成长流浪的这片山海间被世人称为黄海,是世人眼中属于中心处蓬山的“田”,他们黄海和蓬山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还有十二个国家环绕在周围。 他也知道了许多关于现在在蓬山中心蓬庐宫的那只麒麟的事迹。几百年都难得出一只的稀有白麒麟,美丽又强大。舜国的百姓都相信这样不凡的麒麟会为他们选定一位贤王,让舜国也享有奏国、雁国那样的百年盛世。 果然很有意思。 但他却离那些来升山的舜国人越来越远了。 因为他渐渐理解了鱼鹰最后说的那句让他介意的话的意思。 “妖魔都是禀天意诞生的。” 他竟然想要袭击那些来升山的人! 不! 不! 是,他是曾目睹过源源不绝地有妖魔来袭击甚至吞噬那些来升山的人。但他当时也并没有生出太多同情不忍什么的。因为说到底这些妖魔才是他的同类,而这些来升山的人只是他最近才遇见的比较有意思的事罢了。而且他了解的大多数妖魔本就是凶残的,植物、动物、玉石,甚至麒麟,他们无所不能食,只是不同的妖魔习性不同而已。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种只吃植物和玉石,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弱小妖魔竟然会生出袭击他人的念头,一次次更加强烈,让他无法抗拒。 那个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去阻止那些人去到蓬山的梦枕貘是他吗?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比被鱼鹰抓到天上命悬一线时要更加恐惧。 他怛然失色,只想远远跑开。可怕什么来什么,慌不择路的他竟然迎面撞上了一队深入到黄海中部的队伍。 那时的不再是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他已经知道有的人类来到黄海并不是为了去蓬山拜见麒麟,也可能是专门来捕捉妖魔的。人类和妖魔之间并没有谁比谁更占优,捕猎者和猎物的关系也从来没有固定过。他不知道他们是哪一种,但脑海中想要袭击他们的想法几乎将他吞噬。 不! 不! 不受控制高速奔跑的他一头撞向旁边那座光秃秃的岩石山。 从小在黄海流浪的他当然知道这种连诞生植物的野木都没有的荒山上的石头有多么坚硬,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往那边撞去。 然后他见到了此生见过最美好的生物,雪发玉质的麒麟。 那时的舜麒才折服了在他们这里传说一样的人形大妖魔,十二岁的少年麒麟意气风发,张扬恣肆。 “要跟我走吗?” “梦真。” 后来发生了什么晕晕乎乎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和舜麒这样传说中的麒麟达成使令契约更是只存在于他的梦中,是的,虽然承认这种事很难为情,但他的确曾经为自己编织过这样的美梦。 能有麒麟不嫌弃这样弱小的他,愿意带他出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而不是被莫名的天意驱使离开黄海,莫名地去到那些飘零破碎的国家,又莫名地成为天灾的符号去袭击城镇、袭击山村、袭击人群。 如果能有这样的麒麟,他一定不会在他死后分食他的。 第6章 第一次失道 6 梦真之问2 舜麒是梦真见过最聪明的大妖魔。自从跟在他身边,曾经困惑他的大多数问题都能在他这里得到解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传说中的高贵麒麟,但他却在不自觉就亲近依赖起来,明明他并不是那么胆大的啊。 “因为夏国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停留的国度,能让他们将这里当作余生和心灵的第二故乡。”他有些温和地看向司远,“主上所在的这个国家很好。” “这样真好。” 司远也浅浅笑了笑。 梦真想到鱼鹰告诉他的那种有意思的国家,有些希冀地问司远:“主上,舜国将来也能像这里一样好吗?” 这他倒不是替自己问的,而是想着如果舜国也能这么好的话,那他亲近的舜麒也能活得更加长久。 司远还没说话,舜麒却坚定地摇摇头,“舜国和这里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呢?”梦真执着地问,他有些替舜麒心急。 舜麒却没有再回答了。 “这里没有天意。”司远坐到书桌旁的工学座椅上,将椅子旋向他们,淡淡开口。 舜麒却没有当着这些使令的面继续深入关于天意的话题,不管他自己怎么想,但梦真他们终究是生长于黄海的妖魔。他转而赞叹道:“一个国家,独立自主,披荆斩棘,不到百年便重整破碎山河,从一穷二白到繁荣昌盛,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场很难复制的奇迹。” “这么难吗?”梦真喃喃自语,却执拗地看向舜麒,并不想放弃。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舜麒叹了口气,举了个例子:“我们之前也游历过常世诸国,就说庆国的景王陛下,也是来自夏国这样的工业文明社会的胎果,庆国也存世近百年了,那你觉得庆国更像是常世那些国家还是更像夏国呢?” “不像夏国。”梦真不假思索地开口。在常世,他曾跟随舜麒遍游诸国;来到这个世界又听从主上的命令遍寻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胎果。虽然只是浮光掠影,但他也能坚定地给出这个答案。 他想,夏国就是鱼鹰说的那种有意思的国家,真的太有意思了。他想,要是他现在回到黄海,再遇到那些曾经愿意和他交流的友善妖魔,一定能有好多好多振奋和快乐的话和大家说个没完。 “那你再想想,奏国和雁国这种延续五百年以上的强盛国家。几乎比这个世界所有国家的寿命都更长,可他们有像夏国这样吗?”他进一步说道:“这样生活便捷,发展迅速,民富国强,仅仅几十年时间就能追赶上世界列强几百年的脚步,实现他们几千年的小康梦想。” “这当然是他们自己自强不息结出的硕果,也是站在了整个人类文明筑成的巨人的肩膀上。”舜麒感叹道。 “那舜国,我们的世界没有这样的积累吗?”梦真有些着急,怎么就不行呢? 要是不行的话,那舜麒将来可该如何是好。 司远也将专注的目光凝聚到舜麒身上。说实话,他虽然对那个存在十二国家的世界有着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对具体的细节却是无从得知的。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和舜麒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足够他得知舜麒是一个聪明博学的麒麟。这也让他想要倾听这个灵慧的麒麟对他们世界的看法。 涉及世界本身,舜麒本不欲多言,只想安抚梦真几句罢了。但接收到主上的目光,他思索了下,认真回答道:“积累当然也有,但是并不连贯。就像主上降生的这个世界,几百个国家,能将文明延续几十年的多,几百年的少,延续上千年的更是凤毛麟角。而这种文明的延续就像是大树的根基,根扎得够深,就算是长在地面的树干都被各种天灾人祸摧毁了,也很容易在根桩上抽发出新的枝芽。可我们的世界更加封闭,不说国与国之间的交流被妖魔天灾之类所阻隔,只在民间才有零星的交往,而在‘三国之劫’之后更是几乎要闭关锁国了,都是各扫门自家前雪,哪还敢管他人瓦上霜呢。” 他顿了顿,又有些沉重地说道:“而且,我有一个尚不能证实的猜测,这在史书上也只有一鳞半爪的记载,而且言辞记录多是含糊。” “大盛即大衰。” 他微吸了口气,“并不是简单的盛极而衰。” “若是一个王朝延续了几百年的盛世,那他在大厦将倾的时候也会造成比那些只有几十年的国运的国家深重的多的灾难,直到将国家的百年积累底蕴都败光耗空才会踏上已经血迹斑驳的毁灭之路。甚至连王宫所在的高耸入云的山脉都会因此而摧折倾塌。”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人间地狱。” “天帝倒是公平,自己缔造的王朝也要自己败光,不败光还不算完。”司远轻笑了一声,声音却难得显出些别样的冷淡。“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败,地面筑就了多少层高台地下就打下了多少的地基,亡国的时候不仅是高楼倾塌,更是连地基都要一并挖出来摧毁,那已经不只是伤筋动骨,而是要挫骨扬灰了。” “被这样消磨的国家恐怕连墓志铭都难存了。” “按照舜麒的说法,常世最昌盛的王朝也不过八百载,那究竟是没有千年王朝,还是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千年王朝连传说这种代表存在的痕迹都被抹消了呢?” 窗外的春雨似乎伴着夜色更加寒凉了。舜麒的发丝无风飘动。梦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那…”舜麒该怎么办啊。作为出生成长在常世黄海的妖魔,梦真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曾经被天意驱使去袭击那些升山之人的一幕幕场景。他甚至没有勇气升起那些稍有违逆的念头,只是再说不出什么,渐渐将身形隐没回了舜麒的影子里。 梦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司远看了看舜麒,刚才冷淡的笑弧变得温和真切起来。 “真高兴是舜麒是我的麒麟。” 刚刚还有些认命无力感的舜麒觉得自己的心烘地热了起来。 他也想说,舜国的君王是主上而不是别人真是太好了。他甚至有些软弱地想,或许这就是所有麒麟最终都会心甘情愿接受的宿命,只因为可以遇到这样的一位主上,可以与他同生,和他共死,往后余生,形影相伴。 舜麒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又上前一些,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发现司远的眉目间并无不悦,他甚至化为麒麟的原形,跪坐在地,还将绝不愿被外人碰触的角靠在司远的膝头,只为离他的主上更近些。依恋之态尽显。 面对这样的麒麟,司远内心微叹了口气,明明平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就是在这相识的几个月里,意识中本来只有模模糊糊概念的麒麟恋主的印象在这些日子里被一层层加深,司远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生命中从此就多出了这样一个半身。 但未来谁又说得清呢?正如那着名的哲学三问。他暂时知道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到哪里去。但他是谁?又从哪里来?是舜王?是司远?还是那个对十二国有印象的什么人?又还有更早的时候吗? 或许是今天聊到天意,让他不自觉就想了很多。一墙之隔外以为会是这一生责任的父母,他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后半生的安排,不到天亮他们就会迎来此生的诀别。而刚刚回房间时他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只道一句晚安罢了。 因缘际会,缘起缘灭。 那身旁这个和国主互为半身的麒麟呢?“如果将来我重病不治,我也不希望主上去蓬山退位。”这是舜麒的意志,而自己同意的。 司远并不是在说漂亮话哄舜麒开心,他是真的觉得,在让人无法拒绝又迷雾重重的前路上,他的同伴是舜麒这样一只聪颖好学又心性沉静的麒麟真是一件令人省心的事。 念头转过一圈,司远的心神松弛了些,一些之前因为轻重缓急而被搁置的好奇心就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 “那些使令没入你的影子后是去了哪里呢?是次空间吗?人类可以进去吗?这种状态下他们对外界还有感知吗?” 舜麒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的问题。 不是天生就该如此吗?就像天在上地在下,野木生胎果,麒麟感王气,这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谁会去思考这背后还有什么缘由吗? 但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下,结合他这些天对主上的了解,斟酌答道:“好奇怪,我之前从来没有升起过探究这些的想法,但此刻念头一升起,我好像应该是知道的。” “他们去到的是麒麟开辟的空间,但这种空间应该只能容纳签订契约的妖魔,人类是无法进入的。弱小的妖魔在里面是很难感受到外界情况的,除非麒麟以自身精神气势为他们加持,但麒麟契约的妖魔一般还是比较强大的,所以是能感觉到外界的。” “梦真呢?”司远好奇地问,在他的理解中,梦真是一种很神奇的妖魔,他强大到能够同时构建多人梦境,哪怕是有他们帮助也很不简单,但从他的观察来看,他又是真的荏弱。司远抚着手边麒麟纯洁的鬃发,瞳孔愈黑。 “梦真是那种战力孱弱但精神很有潜力的妖魔,算是蓬山中仁善一类的妖魔。这些年他们一族的胎果也很少结出了。” 舜麒抿了抿唇,道:“甚至可能比麒麟还少。” 第7章 第一次失道 7 遗书 司远若有所思,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只手表是他两年前参加一个国际竞赛获得金牌的奖品之一,通体是流畅的金属黑设计,表盘内点缀着一些稀有的元素,给人宇宙星辰的神秘和瑰丽感,自从获得后他就一直戴着。 “这个世界的东西可以带过去吗?” “可以,之前很多被蚀卷过去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不过他们带过去的东西都存在不了多久。”他详细说道,“如果是电子产品、机械武器等工业产品很快就会失能失效,而材质天然的衣物、书籍等倒是能存在得稍久一些,但一般最多不过半年就会渐渐风化消散。” 司远若有所思,“是世界本身的规则,同化,排斥还是保护?” 司远安抚地摸了摸舜麒的头,将座椅转回书桌,从挂锁的抽屉中取出一沓书写得满满当当的手稿,又随手从桌面上挪过来一堆稿纸,顺着脑海中的思路继续演算起来。 这是一道困扰了当代数学家几百年的未解难题,他之前在参与陈院士的项目中时有了一些想法,之后自学了相关内容,后来钻研得深了也就有了一些思路。但他从未想过现阶段就将这个问题解决。并不是能力不足,相反,他对自己能做到什么很清楚,而这个问题当前还存在他脑海中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觉得不是时候。 他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理论突破可以给他带来什么。他能一夜之间誉满全球、名留青史,他的学校、师长和家人都能获得超乎想象的关注和照顾,他的国家可以在某些领域一举弯道超车,甚至引领未来。 对这些他本来都有着自己的规划,就像他的学习路径一样,跳级、参赛、夺冠,虽然是很多人眼中的天才行径,但在他心中也是符合社会存在的按部就班。他要是一直在这里,自然能让这些都水到渠成地发生,而不至于因为一下步子跨得太大而陷入未知的困境。但在他原本人生规划之外的舜麒出现了。 虽然才相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两次为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司远有了思量之后就更加专注于笔下的工作,他脑中的想法越发清晰,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手下流畅的算式就一行行流泻而出。 一旁仍安静待在司远膝边却没再靠在他身上的舜麒仰头看着自家主上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中担忧不已,却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默默蓄力,希望待会离开的时候能让他的主上轻松一些。 窗外的雨从无声润物到淅淅沥沥,夜色愈浓,不见星月。书桌的灯光在寒凉的夜色中也越发显得刺目。 半夜起来给突然想吃蜜枣糕的妻子准备夜宵的司父见到儿子门缝外泄出来的光,他停下脚步,又在原地小幅度地踱了几圈,心中有些焦躁烦乱。司远的作息一向是极度规律的,很多同龄人触不可及的优秀成绩他轻轻松松就能随手摘得,给他们夫妻带来了无数的荣耀和实惠。 他们两口子这些年的生活也一直都是围着儿子转,这样的大宝贝,落在谁家还不得不错眼地时时守着,这要是有个差池可怎么好。更何况他们的儿子虽然不能像别家小孩儿那样撒娇卖痴,但他懂事、省心,很多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被照顾的一方。 记忆中只有几次他这样熬过夜,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没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只是像普通小孩儿那样贪玩,还暗自好笑自己的儿子终于也有了像正常小孩儿的时候。只是之后一直将儿子当成眼珠子的他们也慢慢发现,儿子并不是贪玩,只是在解决遇到的难题,甚至专注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而他们还没遇到儿子有被问题难住的时候,再难的问题在他的用功之下都能解决,只是那之后他都会病上一场。 有时候病得凶险的得他们心惊,他们这辈子都系在这个宝贝儿子身上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办?再回到村里去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这些年靠着儿子的各种奖学金和补助他们两口子过上了以前想都想不出的生活,他们虽然不敢奢望大富大贵,但也很难想象在回到没有儿子时在村里的光景。 他们不敢错眼地守着自家的宝贝,可在他熬夜的时候他们却也越来越少去打扰。儿子在做的都是他们看都看不懂的深奥问题,很多老师甚至领导都对儿子做出来的成果赞誉有加,他们家的条件也随着儿子的成绩越来越好。 就像两个月前儿子生的那场大病,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那段时间是在和首都的陈老师一起,他们一开始也只以为是跟着陈老师学习,却不曾想是帮陈老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今还得了一大笔钱,听远远和陈老师的意思,不出意外以后连续好多年都有,那不是存个几年他们养老都够了。 他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去给用功的孩子添乱呢,他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他,无论是平日里,还是生病的时候。 可如今儿子取得的成果越来越大,他们虽然不明白他做的都是多难的题,但却知道儿子的老师越来越远越来越多样,他们见到的领导越来越大越来越可亲,好多还都是在新闻上经常能见到的。越是这样,他们便更加不敢插手他的学习,甚至都有些敬畏,如今就连生活饮食上他们都有些小心翼翼了。 像首都的秦老师就经常和他们夫妻联系,亲切地和他们闲话家常,说了很多小孩子的饮食要怎么营养均衡,要怎么科学地关注孩子的身体健康状况等等,还说去了首都还会有专门的营养师生活老师辅助,他们一起将孩子照顾得更好之类。 说得多了,他们也渐渐回过味来,虽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他们总归是远远的爸爸妈妈,这一点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可如今,远远妈妈却在一个月前意外查出了身孕。从最开始的复杂到如今的期待,他们在一次次心理建设中已经决定了要迎接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的到来,并为此生出越来越多的欣喜和后人承欢膝下的畅想。只是怎么都无法开口将这件事告诉远远,甚至有意无意地瞒着他,还觉得都是为了不打扰他的高考,想到这些他本来生出的一丝要想去劝远远早点睡的脚步就连一步都无法迈出。而今天远远说,他想要个弟弟妹妹。 他没再去给妻子拿蜜枣糕,他了解妻子。转身回屋,在妻子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有些僵硬地开口:“远远房间的灯还亮着。” 司母的嘴唇颤动了下,张合几次,却没发出声来。 司父说:“我们明天给秦老师打电话,上次她不是说在这边医院有相熟的 医生,让我们什么头疼脑热一定要和她联系。” “好,好。” 司母这会儿果然没了突然的馋劲儿,也没了睡意,一室沉默,只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一圈圈转着。 “你说得对,秦老师他们一定会将他照顾得很好的,我们等远远高考后就回老家去。” “嗯,回家去。” 又是一阵滴答滴答的沉默。 “远远会怪我们吗?”司母近期比之前更多了许多敏感多思。 司父觉得自己答不出一个是字,毕竟司远可是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儿子,是他们司家积了多少辈子的德才迎来的孩子,让他们家光宗耀祖的宝贝。他做不到替自己的儿子答一个是字,只说:“远远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怕远远会怪我们。”司母又说,语气比之刚才更加脆弱。 司父还是说:“远远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也说想要弟弟妹妹啊。”他又说:“他那么聪明,那么聪明。” 司父抬手将床头的灯关了,轻声说:“早点休息,医生不是说你休息得好孩子才能长得好吗,明早我起来给远远做早饭,你多睡会儿,就用今晚的骨汤下个面条,你看行不,你也要多补补钙,骨汤补钙好。” “不行,快定闹钟,我要陪儿子吃早饭的,他这些天学习紧,成天都在图书馆,我想多陪陪他。”司母的声音从坚定到低微,“要是回老家以后就难见到远远了,我听陈老师、秦老师他们的意思,远远上大学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之后要是再跟着老师做研究可能就要去那些管得老严的地方了,到时候电话都不能随便打,我们要是不跟着他进去之后见着孩子就难了。” “好,我定个闹钟,和儿子吃早饭。” “嗯。”在被子里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司母在夜的一声声滴答声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司父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嘴角渐渐浮现起温柔幸福的笑容,“以后就叫他进进,三个字,司近近,不求他像他哥一样有出息,只要离我们近一点就好,人离得近,心也贴得近。” “好,好,近近好。” 司远将手中花了大半夜功夫整理完善好的研究手稿重新放回抽屉中,按照习惯用一把最简单的小挂锁将抽屉锁上。毫不意外地在低头时见到膝边麒麟担忧的目光,他只是安抚一笑,又将电脑打开,登陆内网,给陈院士发了一封邮件,隐晦地提了提他的研究成果,并简要地畅想了下其在日后的运用方向和发展路径若干,同时在内网上提交了高密资料入档的需求。 司远不是第一次提交这样的需求,按照他的经验,这会儿附近军区就已经有专门负责的人在往这边赶,一队人守在周边、等在门外,在他打开门出去的第一时间和他交接资料。 不然就会一直等到了天明喧嚣才会直接联系他。 司远察觉并接受了这样的好意,所以他最终决定了这样的方式作为告别礼物。 为这个从战火和血汗中站起来的民族插上翅膀,助力他重新翱翔于九天之上。而在此之前,可以想象,他的名字会隐藏在绝密档案中;而在他本人消失的情况下,他的一切痕迹都会被细致收敛好,他的存在甚至会被刻意淡化。他的学校和家人很难再和过去一样从他的盛名中获益,但却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学校的建设,比如师长们的发展,比如家人的安全和照顾。这些方面都他相信这个养育了他的祖国会做周到。 司远起身,此刻的他脸色苍白,起身的时候还微微晃了下,旁边的舜麒一秒不到重新化为人形扶住了他。 司远的心情难得有些沉郁,一十三载时光不负,他如今对自己身上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有了更多的了解。大道至公,他这样在别人眼中他这一帆风顺、光辉万丈的人生又怎会是没有代价的呢? 如今的他在有意无意的试探下已经能越来越清晰地察觉出那些冥冥中的牵连,甚至能游刃有余地驾驭部分。因此他也更加明白在他刚刚结束算稿时他的身体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虚弱的。 是那封邮件?那个需求?还是他最后的寄望?念头转了不过一秒,司远就将关注点锁定在了后者身上。不过他已经最大限度地将其中的逻辑理顺、道路奠基好了,但在一个复杂系统中,再精密的计划都可能被万里之外的一只蝴蝶扇动。更何况是夏国这样一个注定会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民族,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司远走到窗边,不出意外在失真严重的虚像中发现自己头上添了不少白丝。 扶着窗台,司远又将一系列安排和寄望在心里重重过了一遍,他的唇色更白了几分,还带着少年感的身板却挺的笔直,没再有丝毫晃动。 他又看了看只剩路灯在守卫的校园,最终将目光落在夜色里的图书馆身上,少顷,又回头看了眼父母的方向。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回归平凡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舜麒,我们走。”司远略转头,毫不意外地发现舜麒又已跟随在他身侧,距他一步不到,是一个守护的姿态。 舜麒却有些迟疑:“不留下什么话吗?”他自主上决定回去之后便一直跟在主上的身边,自然知道他还没有和家人道别。至于主上忙活大半夜写的那些算式,他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那些符号不会是别离之言。 这些天的相处他也对主上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思念就会随意开启会带来天灾的蚀过来经常过来探看的人。主上显然也没打算将父母带去常世,要知道,作为一国之君主的家人,就算二老并非常世原生的胎果,但也能跟着加入仙籍,得享长生。 但他更知道主上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无情,相反,他待人时虽无热情,却有平等的尊重、不分贵贱,对一些心有迷茫的人也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予启示、如春风化雨,对那些于他付出的人更是不吝回报,公正之上更多了仁义。 这样的主上,舜麒不想他留下什么遗憾。 “那些就是我的遗书。” 司远瞥了眼那挂着小锁的抽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正如此时重新将清辉满人间的高天之月。 第8章 第一次失道 8 蚀 明明主上今年才十三岁,但随着他们相识时间的增加,舜麒心里却渐渐生出了一种镜花水月般的遥远感。不过没关系,舜麒不止一次在心底安慰自己,在这个世上麒麟已经是距离王最近的存在了,而他会一直一直陪在主上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当时坚决地跟主上提出那个对麒麟来说有些任性甚至是不负责任的要求真是太好了。 “现在就出发吗?” 见主上认真点头,舜麒心底难得有些忐忑。这就要回去了吗?不知道乐鸾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虽然做对麒麟来说万分糟糕的事,但舜麒从来没想过要对主上有丝毫的隐瞒,他只是,想要让主上看到更好的舜国,更好的他。 至少不要像如今这样,在意外发生时能如此果决地下定离开的决定,甚至连道别都没有。他可以想象,主上一定是将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些主上身边的人都能有很好的未来;他也能想象到,今后要是舜国那边有什么意外,主上也一定会给国家和百姓们都安排好后路。 这对舜国、对舜国百姓来说无疑是好的,多数百姓本就命如漂萍,能在短暂的一生中遇见一位这样的君王,就是一生的幸运和安康了。但作为舜国天意和民心象征的麒麟,舜麒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靠他更近一点,只能努力将舜国变得更好一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舜麒光洁的额头浮现出一道寻常人肉眼难见的光,在房间的空白处投射出一道规则的光影通道,是连接此世和常世的“蚀”。 司远从舜麒与他敞开的记忆中得知,蚀是可以连接不同世界的通道,也是一切天灾的总和,他可能会带来地震、海啸、飓风……他能让一城一地的收成瞬间成空,也能让珍贵的麒麟的胎果流落异世…… 他是天灾,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没人能捕捉到他的行踪,只知道太平安定的国家出现得少,王座空悬的国家出现得多。他也能被麒麟开启,但因其通常都会带来深重的灾难,作为仁兽的麒麟除非十分紧急或是失控几乎不会主动开启,而近些年一般的麒麟更是连开启都难了。 司远目光一扫,这个不大的房间中别说是出现风暴了,甚至连气流都没有过多的混乱。舜麒不愧是常世中千百年难遇的能收服人形妖魔的强大麒麟,这种对蚀的控制力,不仅需要麒麟的气势和力量,更蕴含着他钻研的智慧。 司远苍白的脸上不自觉浮现一点笑意,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他抬手牵住了舜麒的手,手背上和玉如意清晰地散发出璀璨到甚至有些刺目的强烈光芒。 此时无论是夏国还是其他国家,当地是白天还是黑夜,那些被标记的胎果们身边都出现了如司远房间中这样的光影通道。根据梦中的选择,主动或被动的,他们中绝大部分都顺着蚀回到了他们自己的生国。 【这边在他们身边没人的时候再开启通道,这个世界虽然被科技、信息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但内里问题却不少,如果出现多元宇宙、穿越等确定性的可观测事件对这个世界的发展路径和节奏是祸非福,还会给常世那边带来不必要的关注,也会对选择留在这边的胎果们带来未知的危险。】 【将他们带到常世后分开安置,不要聚在一起,否则出现卷来几十人的大型蚀难,即便我们可以压制天灾,也一定会给当地百姓带来恐慌。】 【不必将他们送去国都或城市,在他们生国靠近村庄的海岸边就行。不用担心他们的适应问题,梦真的梦境已经为他们做好了铺垫,那些梦中的经历足够他们开启新的生活。这样也能方便将蚀里的天灾分离出来转移到虚海之上,还不会给他们生国的治理带来什么麻烦。】 【我很感谢舜麒和我分享的那些知识,其中压制甚至抵消蚀和转移蚀的难度天壤之别。我知道舜麒你的实力强大,但将那些天灾转移到虚海之上就很好了。相较而言,海中的妖魔鱼兽对危险的感知更灵敏,在面对蚀带来的天灾时生存能力也更强,只要避过那些海中的野木林就好。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了,这样舜麒也能轻松一点。】 到这里舜麒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被手上略加重的力道制止了。 【至于选择留下来的那些胎果,趋严的天纲、加重的壁垒都会让他们在梦中的记忆会渐渐模糊,这对他们今后的生活也是好事。我和梦真还为他们加深了一层印象,使他们更加珍重那些让他们坚持的人。】 舜麒的大手被主上的小手牵着,通过和玉如意的加持,只通过牵手舜麒就能接收到主上传达过来的意志。但舜麒心中却是越听越难过,主上的安排面面俱到,这边世界的发展、留下来的胎果、回归常世的胎果、当地的安定、百姓的心情……以及他,可这一切的代价都是主上在支付啊。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司远的手从稳定到有些微微发抖,但被他的主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克制住了,只是主人的脸色不可控制地变得越发苍白。 舜麒过去并不是这么计较的,因为他自身足够强大,哪怕是做了一些任性的事,甚至是对麒麟来说有些叛逆的决定,他都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就算是临近三十岁还没有为舜国选出王来,他也能从容地布置自己的终局,无愧于心。 此刻,他跨越空间,按照标记,精细地操作着这些蚀的开启和关闭。一丝不苟地严密执行着主上的安排,不惜力量、不计代价。 看着主上苍白如纸的脸色、逐渐开始有些涣散的眼神,舜麒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 他甚至有些迁怒!他迁怒手上代表失道之症的暗斑,这让他有些虚弱,无法调动最强大的实力来帮助主上;他迁怒那些蚀,是他们将主上从舜国卷走,是他们让这些胎果流落异世给主上带来负担;他迁怒那些别国的君王,为什么他们不能负起自己的责任,将自己国家流落在外的胎果带回;他甚至迁怒主上的父母,以及那个尚未出生的“司近近”,他不会忘记那个生命气息出现的那天就是主上上一次大病的时候。 他愤怒,却无力。 这些陌生而负面的情绪,对这只千百年难遇的强大而聪慧的白麒麟而言都是从未有过的。 以后一定要更强、更强才行。 一个个联通异世的蚀通道在这个世界无声无息地开启,又关闭,接回了那些流落此间的游子。 司远招手让舜麒低头,抬手为他拭去了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 这是一只可靠也骄傲的麒麟。 “我们也走。” “好,我们回去。”舜麒更前一点,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躯圈在怀中,那是一个再亲昵不过的姿势,那是一个守护的姿态。 司远没有将舜麒推开,他的目光没有再在此间停驻,一步跨入眼前由光和暗组成的通道中。 光线太过刺目,虚弱的司远就闭上了眼睛。身后的舜麒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通道很稳固,哪怕是在这种已经十分疲惫的时候开启的通道。司远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本以为会出现的空间转换时的挤压、扭曲、眩晕之类的感受。司远甚至有些遗憾。 他很想要仔细研究一番,但通过之前的分析,他理智地放弃了实施这个想法,在之前的世界,还没有任何仪器设备能在这种类似于虫洞的地方完好运行。 更何况就算他通过各种渠道弄到那些高精尖的设备,但在他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后,任何与之相关的举措都是不合宜的。在保证计划顺利实行方面,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唯一留下的暗示只有今天分别时和江志、秦名茗的闲谈。他知道在他消失后以他留下的东西的分量这些微末痕迹都会被一一好生收敛,但凭他出现的方式,在他的国家好好消化他留下那些东西之前这件事的优先级都不会太高。至于彻底消化之后,那就是另一番光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于那样的精彩,司远也很期待。 而当前,他可以短暂地压制自己的好奇心,这次就只在脑海中做一些思维实验好了。 麒麟的空间天赋真是惊人,虽然他知道舜麒是麒麟中少有的强大,但对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麒麟,这种程度的空间掌控力也足够让人赞叹了。 而更加让人在意的是赋予所有麒麟这一切的天帝。赋予所有麒麟跨越世界的天赋,让常世之人能在加入仙籍后瞬间获得长生,加深世界壁垒让常世的存在在异世消隐……这其中隐藏的秘密太多了。 这样一个看似充斥着神学的常世,和他生活了十三年的这个科学的现世,他们的精彩各有千秋,都很让人期待。 今天确实有些脱力了,司远放任自己的思维随意发散。不过还是在内心默数。 一。 二。 不过两秒,司远就睁开了眼,他感受到了身下的异样。舜麒的话也随之而来,“主上,我们到了。” “主上。”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们回到这个世界,通过麒麟和使令的契约瞬间出现在他们身边,还化作原形载着他们翱翔于云海间的便是舜麒收服的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 “乐鸾。” 司远将发散的思绪收拢,神情也端肃起来。两秒钟,从现世跨越到常世。这中间是怎样的机制,是否有时空缭乱的错觉,他对时间的感知有没有受到影响,时间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有着怎样的意义,时空在此地是如何交织的……太多的问题于此滋生,司远将其一一记在脑海的知识宫殿中,虽然还没得到答案,但他已经如获至宝,他知道,有朝一日他一定能让这些宝箱彻底为他敞开。 司远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茫茫天地,抬头是满目白云,低头是无边黑海,他们几个就是黑白天地间最醒目的色彩。 他略伸手感受从指尖流泻的缕缕云气,明明他们此刻飞行的速度那么快,司远却没感受到过多的不适,好像连指尖的云,身边的气在和他们交汇时都变得温柔了。他还明显地察觉之前有些虚脱的身体此时都舒服了不少,甚至连恢复的速度都在以一种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节奏加快。他扭头看去,果然,舜麒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这就是秉承天意、受到天地钟爱的王和麒麟吗。 司远又看向手背上黯淡得几乎快要消失的虚影。 舜国的宝重,和玉如意。 “他会消失吗?” “一国的宝重是不会消失的,只要国家在,他就在。”舜麒似乎知道他在意什么,继续说,“宝重的力量在消耗是后会自行恢复的,消耗过度或是倦怠了他也会选择沉睡。”他的语气轻松了些,“在关于宝重的传说中,有一点是虽然所有的国人都有御使宝重的可能,但在他认可的王和麒麟身边时他会显得十分活跃。” “主上曾说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使用和玉如意了,我之前调查过,舜国这些年最近的一次遭遇蚀就是主上流落的那次,和玉也是在那时从舜国的神庙中消失的,那他一定是十分亲近主上的。” 到这里舜麒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一国的宝重也和这个国家气运相连,国力越强,他也就恢复得越快。” 司远微颔首,“我知道了。” 身下的乐鸾轻笑了声,语气轻佻,“我见过国王暴毙,国号消失,却还没见过宝重破碎消失的。比如你之前的那位倒霉舜王,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惊天之事,把舜国之前的国号都搞掉了,也是个能人。我们这位即将即位的小君上,你说是为什么。” 舜麒瞬间皱眉,不高兴地呵斥,“乐鸾,我不能容许你对主上有丝毫不敬。” 乐鸾之前没有和司远相处太久,在司远和舜麒缔结契约的当晚他就听从舜麒的指令先行返回常世替他处理那些烂人烂事了。不过从现世离开时乐鸾就感觉舜麒有些不对,此刻听到舜麒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他彻底确定了,他并无多少愤怒,只是又一次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悲哀。 这就是麒麟吗,一旦找到了自己的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哪怕是之前自我骄傲到骨子里的舜麒也不能幸免。乐鸾有些烦躁,但却也没再开口。 第9章 第一次失道 9 乐鸾 司远没有在意乐鸾的语气,他感受着身边这种天地同力的亲近感,对这个世界的“唯心”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司远玉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乐鸾如血如雾的翎羽上,仔细端详着这只载着他们的大妖魔。他的羽毛润泽如镜湖,在光线交织中又像醉人的红宝石;他的翅膀宽阔有力,飞翔时犹如一阵风铃拂过,悦耳又让人舒适;他的体态优雅修长,看着他就让人联想到高贵的凤凰。不过他不需要像谁来彰显自己的尊贵,在这个世界,他就是传说本身,他是人形大妖魔乐鸾。 “国号消失了会怎么样?”司远问乐鸾,这只见惯了太多风云变幻的大妖魔。 “会更不幸。”乐鸾的声音很悦耳,即便是这样平淡的语调也如清吟的低音提琴让人沉醉。 “本来舜国是个可以偏安一隅的国家。孤悬海外,没有陆上邻国的流民添乱,有国号打底,还有和玉如意这样的宝重护佑,虽然没出过什么长命的贤王,但就算是遇到再作死的王或是王座悬空个一二十年也总是能熬过去的。” 国号,如意。司远在心中默念,若有所思。 乐鸾似乎很有些好为人师的派头,虽然他的语气都不太中听,却是实实在在地将很多他生命中积淀的经验告诉这对即将赴任的新王和麒麟。从舜麒的共享中,司远已经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连史书都是要十分避讳的。所以乐鸾这种不知道看过了多少个春秋的大妖魔的见闻感受就格外有价值了。 乐鸾接着说,“这些年就有些惨了,上任舜王不知道做了什么直接将国号都给作没了,国家受到的灾难该是得翻倍了。” 关于国号,司远从舜麒的共享中有所了解。每个国家有国名,有国号。比如存世七百年的奏国,号宗,他们的国君和麒麟也被称为宗王、宗麟;六百年的雁国,号延,他们的国君和麒麟也被称为延王、延麒。 而司远之前了解的,国号是可以被国君修改的,所以他并未觉得国号是多么珍贵重要之物。但现在听乐鸾的意思,显然不是。 除了那模糊的最初印象,在接受了舜麒的共享后,司远几乎是通过舜麒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舜麒当然是十分博学的,但他的身处的位置以及他的信息来源也注定了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是片面的。可谁又能全面全知地认识这个世界呢?那无人见过的冥冥之中的天帝可能吗?之前世界万物互联的设想可能吗?对信息的把控要到什么程度才算足够呢?司远不知觉就想了很多。 “国号既然可以作为一个国家的底蕴,要怎么才能获得呢?现存的国号少有更改的。”司远想了想,“一个王差不多要在位三百年以上才能固化一个国号,是吗?” 乐鸾高昂的鸾首回转,有流风回雪的姿仪,他认真看了眼这位年幼的舜国新王,舜麒选择的国主。乐鸾知道他今年才13岁,对一个活过了上千年的妖魔来说,13岁不过还是个幼崽。但他活得足够久,久到见过刚出生就夭折的人类幼童,见过刚落地走出降生的野木的范围就被凶残的同类吞噬的妖魔,也见过十几岁甚至几岁就被麒麟选中的幼年君王…… 乐鸾看得多了,也更知道,王就是王。 “没错,最开始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见过的那些治世不到三百年就想改国号的王多半不会有好下场。那之后继任的新君也不会认可这种轻浮的修改,还是会还原原来的国号以求稳定。” “沿用先贤王的定下的国号也更能得到百官和民众的认可,大家不清楚新君能做到什么程度,总是会更怀念那些已经给他们带来过盛世的贤王的,哪怕那些王在最后也给他们带来了颠覆的灾难。而从事实来看,大多数新王都很难带来三百年以上的盛世,那些能带来更久盛世的国君也有承接前人遗泽的气量。” “大多数的王刚即位的时候还是有脑子的。”乐鸾认真地点评了一句。 “国号一旦确认下来,就连世界中心的仙山都会为其退一射之地。比如现在蓬山原名泰山,是有君王将国号改为泰后才因为避讳改成蓬山的。” “王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乐鸾语气轻幽。 这天下最尊贵的。司远闭目细细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全身的脉动,这是他有意识后就常做的事情。记忆中曾有位哲人说,“认识你自己”。在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时候,司远就时常这样做。此时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化也逐一在他视界中呈现。刚刚干涸开裂的嘴唇轻抿时已经没有了撕裂的触感,心跳稳健,脉搏平顺,在乐鸾的极速飞翔之下他也没感受到强风对他的劲吹,穿着一身休闲春装的他在这样的云气间穿行也没有冷的感觉。 这就是舜麒和他分享的,和麒麟缔结契约,他就是得享长生的常世国君了,不会生病、不会老死、天下至尊……不过就他目前知道的,这样权威深重的王却少有长寿的,甚至治世百年的都不多,他们是没有治国的才能吗?没有为王的气量吗?麒麟秉天意选中的身负王气之人有那么多无能无为的吗? 这个世界的路要通向何方? 舜麒也肯定道:“主上是最尊贵的,如今主上归来登临玉座。即便和玉如意一时没能缓过来也不会影响舜国的恢复。妖魔会退却,干旱之地会降下甘霖,改道泛滥的大河会回归正轨,地裂之处会自然弥合,野木和里木会诞下许多胎果,减损的物种会增加,良田会丰收会扩张,人口也会很快恢复。国家兴复之后和玉如意的恢复速度也加快的。” 乐鸾玩味道:“舜国比其他国家幸运的是他们的宝重可以始终给整个国家加持,虽然很难被某个具体的个人御使,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很多国君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对他们的国家就足够好了,做的那些‘为国为民’的折腾事让妖魔看了都迷惑,要是再让他们拿着利器,除了伤人伤己他们还会做什么。” 司远的指尖从乐鸾的羽毛上掠过,再次落在和玉如意上。和舜国的气运相连,吗? 舜麒这会坐在司远身后,一直稳稳护着他,疾行的狂风在他们身边婉转轻拂,推开了舜麒的广袖。司远对身边的事物向来入眼入心,只要他想,再细微的变化他都能轻易察觉或回忆出来。比如此时,他就很明显地观察到舜麒右手上的黑斑淡了许多。 王气,国运牵连的和玉如意,麒麟的失道之症。他心中的某些猜想更确定了几分。 第10章 第一次失道 10 渡虚海 “乐鸾,飞低一点,我想近距离看看这片虚海。” 乐鸾翼展俯冲而下,立时执行了司远的指令,不过他有些别扭的声音丝毫无阻地传来,“虚海里有个麻烦的家伙,为了你们的安全如果碰到他我会直接带你们升空离开。”他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如果对方纠缠不休的话可能还需要台甫的帮助。” 似乎觉得这样带点示弱的话有损自己的大妖魔尊严,他很快说,“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最好不要单独深入虚海,真正强大的妖魔不是人类可以抵御的,我们平时只是懒得搭理人类罢了。” 乐鸾速度极快,在苍茫的天地间,本体不小的乐鸾像一只轻盈又迅捷的妖灵,很快从白云中滑到虚海面。若有人能将此刻记录下来,一定能为这世间留下一道文明的瑰宝。一个见证了千载光阴的大妖魔乐鸾,载着一国中最尊贵的王和代表天意民心的麒麟,沐浴着太阳的光辉,身姿如舞,翅击如颂,赤羽翻飞间就贯穿了天上云海,划破了苍茫人间,直飞向满目尽黑的虚海。他在海面横掠,翼展带起强劲的气流,卷动这片远离大陆的沉静海面,黑气翻卷如浪涛翻涌。 这就是虚海。 “我们继续往下。”司远说。 “我感受到了那家伙的气息,不过很稀薄,他应该在几天前来过这附近。”乐鸾说。 “乐鸾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司远说。 乐鸾不再多说,载着他们继续往海下飞去,没有海水压迫的力道,这本就是一片虚无的海。在这里翱翔和在天上云海飞翔对乐鸾来说没有区别。 天上是云气纵横的云海,地下是虚无黑暗的虚海。 司远知道太过纯净的水会让那片海看着一片漆黑,在这里他又看到原来物质太少也会呈现出这样的黑暗,而这样空空荡荡的“大海”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就像宇宙一样。亦或者,这就是常世的宇宙。 司远内心跃跃欲试,曾经追逐向往的真理之路更加明朗宽阔起来。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如今能在拥有之前记忆的情况下见识到大不同的风景无疑是一种幸运。虽然换了条路走,但他毫无忐忑畏惧,只有发自内心的欣喜,曾经戛然而止的遗憾如今都化为了更深切期待。 他更加笃定这世上绝不止这两条路,路的尽头又会是什么? 这里云上有仙山,有王宫;虚海中有野木林,有妖魔。 “是超级大妖魔啊啊啊。” “是大妖魔的气息,快跑啊。” “怎么我感觉闻到了麒麟的香味。” “啊!” “你再说什么梦话,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强大的妖魔气息啊。” “他会不会吃我们?” “他应该不屑于吃我们?” “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要被吃了呜呜呜。” “笨蛋,别往那边跑,那位大人前两天路过过那里。” “咦,我感觉他好像没想吃我们?” “……” 司远感受了下,果然在虚海中他也是能毫无障碍地呼吸的。他甚至听见了极远处传来的虚海中妖魔嘈杂的声音,这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听力。明明在这样物质稀薄的环境中声音应该是很难传播的,但这片虚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妖魔的巢穴,他们自然能如鱼得水地遨游其间。 和麒麟缔结了契约已经实际上成了舜王,成为仙人的司远此时不仅能听懂附近那些妖魔说的什么,甚至能根据声音传来的细微差别分辨出他们两两间都相距至少数千米。即便是有互有交流的妖魔也没有身处一地的。看来虚海中的妖魔比梦真他们那边的妖魔更有领地意识。这也代表着这里比黄海的妖魔巢穴更加危险。 果然,乐鸾又强调道:“别看他们逃得快,都是大妖魔,实力不弱的,你们单独深入会很危险。” “谢谢乐鸾。”司远看着这只美丽又骄傲的大妖魔,认真道谢。 果然,乐鸾的头立时昂得更高了几度。 “舜国这样孤立的边极之国,距离中心的黄海还隔着一圈的国家和内海,在乱世的时候,妖魔多是来自虚海吗?”司远确认到。 乐鸾想了想,“舜国祸乱的时候黄海这边确实没太多倒霉妖魔千里迢迢赶过去,可能会有恶趣味的大妖魔跑过去凑热闹。” “正常的不会。”乐鸾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所以就算虚海的妖魔为祸先出现的也会是近海的弱小妖魔,国家破败倾颓时就会有远海的大妖魔。”司远说。 “是的,舜国太远了,我打交道的比较少。”乐鸾理直气壮道。 “乐鸾你。”舜麒欲言又止,他想到之前在主上的成长世界了解到的一个词。 “什么?”乐鸾疑惑。 “还真是宅啊。”舜麒笑了。当下和主上一起回到自家的世界,再加上看到主上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舜麒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下来,有心情和乐鸾玩笑了。 “什么宅?”乐鸾歪头,美丽迷萌。他只在那边待了不到一天就返回常世了,又没有和舜麒一起满世界去找流落在外的胎果,也就没听懂舜麒在说什么。 “说你喜欢在家里安静休闲度日的意思。”舜麒笑说。 乐鸾点头,“你说得对,我很宅的。” 作为黄海中心的大妖魔,自有其领地和消遣,又不是所有大妖魔都对人类的国家感兴趣。而且妖魔和人类打交道大多都不会很愉快,也少有好下场。他能了解这么多自认已经是妖魔中很有见识的了。这种见识对大妖魔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除了那些无趣得就知道吃的蛮子,大妖魔都很宅的。也有极少数例外的,比如这里就有一个很喜欢四海闲游的麻烦精,比如那个爱做梦的小笨蛋。” 司远心里对那个连乐鸾都有些忌惮的爱闲游的麻烦有点兴趣,不过考虑到乐鸾的态度和当前的时机他没深入。 “我们去附近的野木林看看。”司远说。他当下更想也更该看看这片虚海中孕育妖魔的地方。 第11章 第一次失道 11 妖魔坤 乐鸾便继续下行,目标明确地向一个方向疾掠而去。 穿透一片片虚无的黑暗,司远感觉周围的黑气越来越浓,越来越能看出形貌来,到最后就像是天上的云海,不过全是由丝丝缕缕的黑云堆成的,看着不太明朗。 “我们到了。” 司远定睛看去,果然看见几片格外醒目的“白云”,近一点,发现不是白云,是莹白生光的树林。更近一点,还能看见远处有些很小的妖魔在这片野木林间游玩,这就是虚海妖魔和普通动植物的诞生地。 这片偌大的野木林间,司远看到的卵果不到一掌之数,但野木上的树叶却十分茂密。 一片如羊脂白玉的树叶从野木上飘落,似自带了一阵风,托着他飞离了野木林的范围,一片尚未坠地的落叶就在这飘飘荡荡间化作了一缕黑气,不断向外稀释,扩散。 司远观察了一阵,发现落叶的频率还不低,只是不见卵果熟落的。这也正常。 “这样的野木林多吗?” “不算多,但四个边极国家的外海底应该都有。” 司远停驻在这片扎根于虚无黑暗的野木林边,看着他枝叶飘零,看着他带来生机与滋养。 “真想找人在这里观察记录个即使几百年,一定很有价值。”司远突然感慨。 他顺着舜麒的保护,从乐鸾身上下来,走向前方莹白生辉的野木林。 “主上!”乐鸾有些不高兴,“我不喜欢这里。”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们。”司远安抚地说。他知道很多强大的妖魔都不喜欢野木林,在这里他们会受到压制,也不能动手。 这种无法掌控自身力量和生命的感觉是很难让人接受的,对强者而言尤其如此。 “在外面等我们,乐鸾。”舜麒也没强令乐鸾跟着进去,他心下甚至有些窃喜只有他陪着主上进入其中。 乐鸾不再理他们,也没化为人形,而是再度展翅,在野木林上盘旋。 舜麒落后一步跟着司远,跟着他一步步前行。 漫步林间,司远明显感到这里比外面更温暖许多。虽说是叫野木林,但这里的野木间界限分明,没有任何交错的。高的有近百米,大多在十几米,也有的刚冒出点头,只是在黑暗的虚海中一点荧光白也十足显眼,司远他们自然不会忽略。 “我们回来的蚀的通道是开在舜国附近吗?”司远走到那片十几米高的野木区域,停在一棵挂了卵果的野木下。 “是在舜国的外海上空的云海,离舜国足够远,在我看过的书籍中,还没有国人的渔船或商队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就算发生什么风暴海啸也影响不到他们。”舜麒细细解释。 司远点点头,伸手在这片十几米的野木区画了下,“你说这几棵野木会是在你降生前后生长了吗?” 那是舜国结束了上一任王的暴政,王座又重新空置的时候,正是妖魔作乱的时候。 舜麒愣了下。犹豫着说:“国有祸乱的时候那些妖魔都是毫无预兆地出现的,在村野,在城郭。他们刚出现的时候一般和国主失道的程度有关,但在遇到极度的恶政或玉座长时间空虚就会有凶残的大妖魔出现,尤其是后者,源源不绝。” “主上是觉得这些野木让祸乱的妖魔源源不绝?” “你说过国家极度破败时会出现山河破碎,甚至连王宫所在的那座高耸入云海的玉山都可能摧折。这种情况下山野中的野木又能幸存下来吗?”司远看着这些错落有别的野木说,“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此消彼长的关系。但这虚海里的野木林也并不是长生永寿的不是吗?” “野木是无法人为摧毁的。像乐鸾这样的大妖魔到了这里都会失去力量,或许这里面也存在着天意。” 舜麒以手支额,突然有一瞬间的眩晕,然后他肯定说:“这里面存在天意。无论是妖魔还是仙王都不能损害野木或里木。” “但是天灾却可以。”司远笑了,“胎果不就是这样流落异世的吗。” 舜麒好像懂了他的意思,说,“那也是天灾的一部分。” 司远又指了指那棵高近百米的野木旁一截光泽暗淡的树桩,他已经没有了枝叶,枯朽的根桩也只剩下短短一截,几乎要被这虚海中无处不在的黑暗吞没。 “是什么让这虚海里孕育妖魔的野木枯萎,是人类国家的盛世吗?” 舜麒几乎被司远的话惊住了。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更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那妖魔做巢的黄海,妖魔横行的虚海……又代表什么。 自从他们踏进来,那些刚刚还在这林间嬉闹的小妖魔们就远远跑开了,他们都是刚落地不久的妖魔。虽然这里不允许伤害发生,但一国至高的王和麒麟的气息还是会让这些妖魔们本能地排斥。 虚海对人类来说很危险,对这里的妖魔来说也不安全。野木林是他们诞生的地方,也是这些幼崽们成长的摇篮。但妖魔的地盘意识会促使他们在成长后离开这片儿童乐园去开辟自己的巢穴,或在争斗中沦为其他妖魔的口粮,或者老死巢穴之中。这是大多数妖魔会选择的人生。 所以在这里看见一只成年的妖魔司远和舜麒都很惊讶。那是一只长得很像菱形风筝的鱼,他的身体扁平而宽,胸鳍张开像一对舒展的翅膀。要说哪里不像司远印象中鱼的话就是他没有鳞片,而是一身像绵羊一样卷曲洁白的皮毛。 他就倚靠在那棵近百米的大树根旁,只是因为巴掌大小的身形平展又是这里少见的白色几乎和这棵通体莹白的野木融为了一体,等司远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他投落在野木上的阴影。一双和他身形相比极其突出的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们走近。 这也是舜麒判断他是一只成年妖魔的原因,他的神色和眼神都太平静了,不是懵懂无知,而是无所畏惧。 【主上,他的气息很奇怪。】舜麒握住司远的手,掌心相贴,心中所想就传入了司远意识中。【我感觉到的他的气息很微弱,就像刚出生那种妖魔一样孱弱。但我刚刚试着放出了一缕气息去慑服他,竟然压制不了。】 麒麟畏血和厌恶斗争的天性让他们几乎不会亲自出手,但这不代表他们本身是没有战斗力的。他们的气就是他们的力量,他们靠气势慑服对手,即便不收服对方或是和其签订使令契约,也能让对方失去战意。 内心骄傲的舜麒再次因自己的实力不足有些受挫,他似乎有些理解那些无止境地追求强大的武者了。只要实力还不足以应对所有危机,只要在乎的人还没有得到万全的保障,就永远有继续强大下去的理由。 【他可能是乐鸾那种大妖魔,甚至可能比之还要更强。】舜麒的意识继续传来,司远能感受到他心绪中的担忧和坚决。【之前我和乐鸾同时在外面还没有受到野木林的压制的时候都没有感觉他的存在。】 【他很危险。】 司远稍加力道回握了他一下,以示安抚。也没有松开舜麒的手,就继续往前,一直走到离那个百米大树最近的一棵高大野木边停下。 司远看向那个白色的妖魔,态度很友好地问:“你就是乐鸾所说的那个‘麻烦’吗?” “我叫坤。”他的态度很客气,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这在妖魔中是很少见的。 妖魔的种类很多,但种群数量却一般都不大,再加上他们很少聚集,所以碰见了一般都是以种族称呼,就像所有舜国的麒麟都叫舜麒或是舜麟一样。更何况名字对妖魔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很多强大的妖魔能通过真名就驱使弱小的妖魔听其行事。 麒麟的使令契约也是以真名为媒介。 “我的确见过乐鸾,但我不是麻烦,我不过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妖魔罢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娇小的体型一点也不符,十分粗犷,像是被风沙侵蚀过的千沟万壑。有一种萌妹子开口发出的却是东北大汉音的错乱感。 他们交握的手还没有分开,舜麒的心绪也就传入到司远这里,有点震惊,又有点好笑。司远却有些疑惑,想想宁愿在外绕圈都不愿进来的乐鸾,于是也便问了:“那你到这里,变成这样,也是为了听那些小妖魔们讲故事吗?” 坤圆圆的眼睛鼓得更大了,在小小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突出,有种二次元走进现实的诡异。“原本是的。这些刚出生的小妖魔们还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自有一番自己的故事,偶尔听听也十分有趣。”他十分坦诚,目光在舜麒的雪发和他们交握的手上游移,“但见到你们之后,我感觉你们会更有趣。几百年难出一个白麒麟,以及能让孤高的麒麟跟随还牵着的,应该就是新任的舜王了。愿意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司远没有拒绝:“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舜麒刚通过蚀将身为胎果的我带回常世。” “看来你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不过我可以想象。”妖魔坤咂咂嘴,“听故事就是要多发散想想才会更有意思。再好的厨师拿到原始的食材也要经过烹调才会得到一道佳肴不是吗?” “让我想想,类似的菜我还做过,像是雁国的王、庆国的王都是胎果,都是他们的麒麟从其他世界接回来的。” 他的眼神又移到舜麒的身上,似乎期待他也说点什么,但舜麒一直对他保持警惕,也就只顺着司远说,“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坤摇摇头,“我其实知道一点你的,舜国的稀世奇珍,强大又睿智的白麒麟,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折服了乐鸾这样的大妖魔,深孚舜国的明君之望,却在二十九岁的时候都没有寻到舜王,更是在之前用蚀将那些作乱的老家伙一把带走。你的故事很精彩的,甚至很有成为传说的潜质。”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舜麒坚持说。 “好好,我见过太多你们这样的麒麟了。难道只有和王一起演绎的故事才叫故事吗?”他又摇摇头,俨然一副妖魔哲学家的派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啊。” 舜麒有些不高兴他的点评,从刚刚开始这个妖魔就一直说着让他不快的话,哪怕他的语气很客气,但舜麒还是很不喜他那些物化、指点的语句。 “那只是你想听的故事,却是别人的人生,用不着你来指点。” 妖魔坤好像被他的话怔住了,棉白的身体上灰色的嘴唇微张,眼神也直勾勾的。 舜麒却没放过他,继续不客气道:“你想听别人的故事,模样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就这态度?” 妖魔坤似乎好久没被人这么训斥过了,就算是强大如乐鸾这样的人形妖魔也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定是要满足他听故事的需求后才肯罢休的。他也因此被许多小妖魔畏惧,被大妖魔视作麻烦。但他一直自信自己在妖魔中还是很有人气的,因为他那么强大了,还这么客气,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还隐藏自身的气息融入他们,除非遇到特别不长眼的都不会动手动口,简直是妖魔中的君子了。他态度不好吗? 虽然被训了,但他还是客气又耐心地解释:“我的样子是真的,不过是缩小了一点点,不然大家看到我都只知道跑了,就算堵住了他们也是吓得哆哆嗦嗦,不能好好讲故事了。” “我的名字也是真的。”他鼓鼓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们,“我就叫坤。” 舜麒的不愉被始终礼貌客气的态度浇灭了,他忽然意识到,多数妖魔是没有人类这样讲究说话的语气语境的。他们大多直白得吓人,用词也是单词短句堆砌得多,很多连对话都欠奉,只靠本能本性行事就足够了。相比起来乐鸾绝对是高素质的妖魔了,这个坤能好好交流而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都能算是好的? 嗯,能懂得克制的妖魔都是很难得的。 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舜麒决定试探一下,“既然坤是你的真名,那我怎么?” “怎么无法和我达成使令契约?”坤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客气的笑,他真的觉得有趣。 “麒麟的确是知道了妖魔的真名就能和他们达成使令契约,但这有个前提,在气势上压倒他们。作为天生强大的白麒麟你大概还没有遇到无法折服的妖魔。” 似乎没看见舜麒不对的脸色,坤继续开口,语气依旧很客气,让人听了依旧不高兴。“另外一提,乐鸾虽然实力比我差点,但从今日一见来看,殿下在十二岁的时候应该是无法凭自身的气势直接压服他的。他大概是自愿和殿下走的,想念麒麟的味道了?或是被殿下的美貌折服了?” 舜麒玉面浮朱,气的。 “舜麒的气势无法折服你,那加上我呢。”司远牵着舜麒的手,上前一步,走进了大妖魔坤所在那棵野木的范围内。 第12章 第一次失道 12 虚海问答 强大也克制,客气却无尊重。 司远对他并无恶感,反而觉得这种有自己爱好的还算是妖魔中比较有意思的。他只是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妖魔和人类真的是两种不同的生命。他们都有着自己独立的世界、生态和评判标准,却又不得不在某些时候产生交集。 常世是一个人类和妖魔交错,却没有交融的世界。 司远牵着舜麒走上前一步、两步、三步,坤的身体却挺立了起来,不再如之前那样舒展放松,灰唇也闭合抿了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有些凝重,再不复之前的松弛感。“舜国的宝重,和玉如意,传说中不管主人想做什么都能为他加持成功率的宝重,你们找回了他?还能使用他?” 坤专注地看着这对让他感觉到压力的主仆,这种感觉太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让他都有些陌生。但他作为妖魔的本能让他知道,在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即便是在这野木林中,自己也已经失去了退路。 真是太久没遇到过对手,让他失去了妖魔的警惕。属于他的故事就要戛然而止了吗?他此刻并无太多恐惧,有的只是震惊和好奇。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怎么能做到?!” “你问了很多问题,我这边也有一个想要知道的答案。”司远说,“你知道麒麟的味道吗?” 坤之前的目光更多专注在舜麒和他们交握的手上,此刻才认真打量起这个年少的新王。十二岁的舜麒因折服了人形大妖魔而名动诸国,而这个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的新王能让舜麒这么顺服地跟着他仅仅是因为麒麟天性对王的依恋吗?毕竟从他之前的行事来看,这怎么都说不上是一只温驯的麒麟。 少年穿着一套黑色的棉布衣装,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棉鞋,样式干净简洁,和那些漂流而来的异世之人的奇装异服有着明显不同。他这个样子走到大街上说是这里人家的孩子绝不会有人怀疑。而让他从芸芸众生中能够被一眼甄别出来的不是他精致的长相,而是那沉静的眸光,安静的气质。 更别说在面对自己时,连舜麒都万分警惕、保持距离,他却能从容上前,还切实带给自己如临深渊的压力。 “我闻过麒麟的味道,很多,很香。”他慎重地说,“但我没有吃过,我不想成为他们的使令,完成不能违背的命令,他们也折服不了我。” “我喜欢自由自在地到处游荡,喜欢听到不同的故事。”他强调。 听着他不自由毋宁死的发言,司远有些好笑。“你一定见过很多这个世界的精彩。” “那当然。”自信再度回到坤的身上。“所以我可以给你们讲很多故事。” 他强调,“我是不会和麒麟缔结使令契约的,再美丽强大的麒麟都不行。” 看着和坤重新恢复友好交流的主上,舜麒的心中是惊涛骇浪。主上没有回答坤的问题,他却再清楚不过来。不是和玉如意的加持,和玉他之前就已经能量耗尽陷入沉眠了。作为舜国的麒麟,他是对和舜国宝重的状态有着微弱感应的,也更清楚他此时绝对没有恢复,更何况助长自己的气势压过坤这样的大妖魔了。 不是和玉的话,那就是主上?可主上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普通人吗?之前他在那边满世界找胎果,自然很清楚那边就是个普通的科技世界,没有任何仙魔的力量。那如今主上对他几乎没有遮掩,这是信任吗? 舜麒思绪万千,但还是加入了他们之间气氛越发融洽的交谈中。他冷硬地说:“我也不喜欢强迫妖魔缔结契约。” 司远此时颇有谈兴,他直接盘坐下来,与贴着树干的小毛团视线平齐。舜麒也跟着跪坐在他稍靠后的位置。 “你知道虚海中有多少处野木林吗?”和这样度过长久岁月的妖魔交流本就是司远所想的,此时便将之前心中的疑惑抛出了些。 坤见他们没有更进一步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他好久没和比自己更强大的对象打过交道了,此刻的他似乎终于有些能感受到那些妖魔见到他时的恐惧和排斥。不过他仔细回想了下他们的对话,他们虽然没有自己那种全程客气的语气,却能让他生出友好的感觉。真是奇怪。坤暗地决定要偷偷学学他们说话。 “内海里不到20座野木林,外海就多了,至少是内海的两倍。” 这个数目比舜麒共享给他的资料可是多多了。“这些野木林你都去过吗?” “怎么可能都去过。有的新生的野木林可能只有几棵野木,从新生到消亡也就几十年时间。要是几十几百年不路过那里你可能都不知道那里曾经有野木丛存在过。但靠得近的,存世长的我一般都去过。” “坤是说这些野木林大多都离国家很近吗?” “近的多,远的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少,因为那距离实在太远了。这里就算是距离那些国家很远很远的野木林了。” “从舜国到这里要多久呢?” “如果方向明确的话你身边的那只麒麟应该10天就能到了,我和他差不多。”似乎想到什么,他很有耐心地说,“我刚刚还感受到了乐鸾的气息瞬间出现在这附近。乐鸾实力是不错,却也不能瞬间从舜国到这里,他应该是以和使令契约做锚被召唤过来的,毕竟这位也是世所罕见的强大麒麟。” “但能有这种方向感的妖魔是很少的,虚海和国家和黄海都不同,这里没有山川、没有城池、没有桑田,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是很容易迷失的。但这对生活在这里的妖魔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他们大多守着自己的地盘,一辈子都出不了几次远门。” “这些的野木林不能作为路标吗?” “当然不能。”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就曾经想把他们作为标记,还以此画了地图。结果就是发现自己很难再找到当初的那些林木了。那一次我先是找林子,作图,本想弄得完整点,但几十个林子兜兜转转我是怎么画都画不完,再回头一寻思,好了,之前做标记的林子连片叶子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飞离海面一看,空茫茫无边际;再往上,更是连云气都稀薄近无了,什么标识也没有;最后还是只有下到虚海里,那里不知在哪的野木林还能让我有个盼头。最后在虚海中迷路了几百年才遇到从国家返回的妖魔,好歹没被饿死、困死、无聊死。”坤有些挠头捂脸。 “你这样的大妖魔也会饿死吗?”司远有些疑惑,“我只听说过仙可能被仙器杀死。” 仙人可以寒暑不侵,不饮不食,长生不老。 “仙人确实不会被饿死,可我们是妖魔啊。妖魔当然是要吃东西的,就算到了我们这种可以餐风饮露的地步,那也要有点风啊露啊的。什么都没有,虚海里遇不到妖魔,云海上连云丝都见不着,中间更是什么都没有,就是大妖魔也受不住啊。” “有妖魔被记入仙籍吗?” 这样的妖仙不就能不饮不食,长生永寿了。坤听懂了这位舜王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这么敢想。但他这话中的平等之意却让妖魔坤有些触动。 很多认识的大妖魔都知道他喜欢四海闲游,喜欢缠着各种大小妖魔讲故事。他难道不知道人类国度有更多精彩的故事吗?他们甚至还有专门写故事的人、说故事的人、演故事的人。他只是不喜欢那种被整个群体在意识中排斥的感觉罢了。 妖可以成仙吗?坤说:“有啊,当然有妖魔被记入仙籍,以宠物、坐骑、下属之类的身份。毕竟有的仙君名下连洒扫的仆从都能被写入仙籍。” 但他们这样的大妖魔不会。 “有时候真想抓只麒麟在身边,据说他们隔着世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国在哪里。这样可以肆意在海底畅游,再也不用担心因为迷路把命都填进虚海了。”坤说。此时他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样我的故事书就变成笑话书了。” “当然,除非想给我的故事草草收尾了,我还没那么想不开。不过真是羡慕这样永远不会迷路的特性啊。” “连你这样的大妖魔都会在虚海中迷失吗?” “当然,不然为什么一大堆妖魔都围在这些国家周边海域呢。”坤似笑非笑地说。 “如果野木林会生长消亡的话,那试过将仙器留在这里当作指引的路标吗?”司远再次确认。 “一样的,除了妖魔什么都不能在虚海中久存,那些沉船也好,仙器也好,妖魔的尸骸也好,包括你们现在身上穿的戴的,只要被单独放在这里不消几天就化入这片虚海了。”坤很平淡地说。 在他上千年的生命中,不知道做了多少类似的尝试,可虚海就是虚海。这就是一片从始至终虚无黑暗的海。 “你在虚海中最长一次连续多久没有遇见野木林?”司远又问。 坤从他不断的发问中隐约听出了点什么,这会儿有问必答,“就是我快被困死在虚无中的那次。也不知道是多久,几年、几十年?谁知道呢?那种情况下对时间的感知都是模糊的,甚至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再作为参照,就算遇到野木林也只是一座可以暂时歇脚的岛礁罢了。难道还能永远停在礁石上吗?总是要继续前进的。” “你觉得那种迷失是一种警告吗?” 坤抓抓头,第一次显出些暴躁的情绪,又一阵突兀大笑,笑得身体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就像个横冲直撞的疯癫毛团。 最后他沉寂下来,连表情都没有了。“是警告吗?是警告?当然是了。你知道吗,我后来又花了几百年时间观察过那些我画作路标的野木林,他们可能几天十几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但如果你想观测他们,利用他们,那他们就可能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这些野木林长在奏国旁还是舜国边,多一处或者少一处对这片虚海有影响吗?没有的。对那些乱世的国家有影响吗?也没有的。” “你只能接受阳光的普照,无论他带来温暖还是干旱,你不能飞向太阳,更不能去触摸他。” “不能做的,做不了的。”他的情绪有些破碎,“因为我们是妖魔啊,这常世的妖魔,就像牧场主圈养的牛羊,他们可以在牧场撒欢,却不能闯入主人的屋子、花园和宫殿。” 说着他突然飞起来用力撞了下身后的野木树干,又一下子就被挡落在地上,他的声音瞬间虚弱下来,“就像这样,野木是生命的摇篮,他可以自然生灭,我们却不能伤害丝毫。” 【主上,我现在可以单独压制他了,他伤害不了你了。】舜麒明显松了口气的心声从他宽大的袖袍下叠过来的手心处传来。 【安心。】司远回应。 司远此时听坤的自述听得很认真,他之前还想着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能量化一下国家的乱世、盛世和这些野木林的生长、消亡之间的数量关系。现在听坤所言,就算有相关关系,看来也是薛定谔的关系。 不过他心里仍旧没有放弃,如果一个变量不够的话,那全部加起来呢?人口、物种数量、各种天灾人祸包括妖魔的种类,以及他们造成的危害深浅,还有王的失道程度……这难度是呈几何倍数上升,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思路。 想着他便站了起来,没再牵着舜麒的手,单独走向滑落的坤。 “想和我们出去听听外面的故事吗?不是作为舜麒的使令,而是作为我的朋友。去听听人类的故事,你还可以将自己听过的故事、创造的故事着书立传,让他们流传千古,相信会有很多人喜欢。” “你想离开了,随时都可以。” “为什么?”什么样的王会放心让一只活了上千年还没有任何约束的大妖魔进入自己的国家。 “因为还想听你讲故事啊。”这可是一部活的千年史集。 第13章 第一次失道 13 归仙山 “更何况,你不想和我们去其他世界看看吗?”司远早就注意到他在提到麒麟和异世那段的时候眼睛里有多少光。 “现在一般的麒麟都开启不了贯穿世界那种级别的蚀了。”司远话音刚落坤就立刻接上,显然对此十分关注。 也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怎么会不关心交通方式呢。刚刚他还提到他从这里到舜国的速度能和舜麒比肩。要知道麒麟可是这个世界上脚程最快的生物,而舜麒的实力在麒麟中也是佼佼。 “但是你该知道舜麒可以。”司远说。 “你就不怕给舜国带来灾难吗?”坤觉得不可思议,又想他是不是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于是便详细道:“刚刚你们通过蚀回来,离舜国十万八千里远。但这片虚海依旧闹腾不休,好些妖魔聚集过来,上演一场场厮杀掠食。信不信过个夜这片林子里就会有新的野木生发,现有的这些也会往上蹿一大截,有些上面还会挂上新的妖魔卵果。这虚海里的野木有多少就是个谜,就说舜国周边我去过的就有好几个,这会儿估计都热闹着呢。” “谢谢你的好意告知。”司远觉得这个说话有些扎人的大妖魔有几分意思了。也对,在一众妖魔中他都是个特立独行的‘麻烦’。 还有他敏锐的感知和信息收集能力。司远邀请得更加诚心了。“当然不会现在就让舜国雪上加霜。但我觉得日后舜国花团锦簇时有点小坎坷也不错,那样的舜国也会更加坚韧和充满生机。” 坤笑了,“真是一个自信又胆大妄为的王。”让他都有些期待了,或许跟着他出去除了能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还能见证一部传奇的撰写也说不定。 坤放任自己被伸过来的手托起,又在身后麒麟不善的目光下飞到了司远的肩膀上安定下来。 或者说是悬停? 反正司远没感受到肩上多出什么重量,比一片羽毛还轻飘。但司远清楚,这是一只原型或许比乐鸾还大的大妖魔。 见到他们三个一起出来乐鸾唳鸣一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差点瞪成了杏仁眼。 “又见面了,乐鸾。” “主上,你们怎么会和这个麻烦在一起的!”乐鸾话里心里都是震惊。震惊于这个麻烦竟然是从野木林中出来的,他真的是一只大妖魔吗?怎么能忍受这种无力的感觉。也震惊于在他出来前自己就在外边盘旋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这厮收敛气息的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更震惊于他们竟然走在了一起,看那麻烦精的样子还不是萍水相逢这么简单。 坤从司远的肩膀上飘离,上升,上升,身形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整片野木林都被他的身影覆盖了。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鲲’族的坤,今年寿一千七百八十载。接下来就叨扰你们一段时间了,作为回报,我会尽力保障你们的安全,也会尽量不惹麻烦,放心,低调我最在行了。” “很高兴我们能同行一程,坤。”司远笑着摸了摸他特意垂下来的尾鳍,之前有点像风筝线的那根细丝此刻连最细的部位都比野木林中最高那棵树的树干还要粗。 舜麒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在主上面前说谎。此刻的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能看得出主上对这个知道很多事的妖魔很感兴趣,而坤的存在也确实能帮助到主上。当下他要做的就是陪在主上身边,同时让自己更加强大。 乐鸾却是撇嘴,“你,低调?低调地四处制造麻烦吗?” 巨大的坤没有再变小,而是问:“需要我带你们回去吗?接下来是先去舜国看看,还是直接去蓬山接受天敕?”他粗犷的声音这时候就不显得违和了,反而在身形的包裹中听着还有几分温和。 “直接去蓬山。”也是时候了,他能想象舜国这时的情势,就算因为他的存在停止了恶化,但百姓多半还处在水深火热中。 在其位谋其政,他一向很知道该做什么才是最得宜的,只在于他想不想做,又想做什么罢了。 于是坤便这样载着他们一行直直地往蓬山方向游去,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在虚海中遨游,一路风驰电掣。 舜国位于常世的东南角,他们现在还在舜国外海的更南方,说是当前世人能够到达的世界的边极也不为过。他们用几乎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速度疾行了十多天才靠近舜国的范围。绕过舜国周边的海域,又往舜国的内海方向,再绕后巧国周遭,便到了世界中心的黄海。 虚海是一片漫延到世界边极的虚无黑暗的海,黄海是位于世界中心有着仙山、荒林、石原、沙海、沼泽等等的完整大地。这里有妖魔的巢穴,是虚海之外妖魔的另一大聚集地。继续往中心走,便是位于世界中心的几座仙山。这个世界上那些传说中超脱世外的仙、神以及天之玉京大多都在那里,那是神秘而神圣之地。 麒麟出生的蓬山也在其中,麒麟是蓬山的主人。麒麟选中了他的王之后,就会一起在蓬山接受天敕,这就是天命所归的王最正统的继位仪式了。 他们一行人的关系在这二十多天的同行中融洽了许多。主要是乐鸾单方面对坤的烦躁情绪消减了。实在是越相处越能发现坤的好脾气,简直不像是一个有着这种实力的大妖魔。就连乐鸾保持原形坐在他的身上他都包容地载了一路,倒是后来乐鸾不好意思了,自己化为了人形,控制了重量。 有时候看着这对像小朋友一样打架吵嘴一样的大妖魔,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们是传说中的千年大妖,还真是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大概见的世情多了,无论是人仙还是妖魔都能活得更加通透。 这一路上有大把的时间,司远和坤聊了许多。司远从舜麒那里共享到的知识在加入了坤的见闻补充后飞速充盈丰满,这些点点滴滴不断完善着他对融入这个世界的准备。 后来舜麒和乐鸾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大家都是有一些阅历、学识和思考的,所以在过程中他们交谈得越来越畅快,这一路的行程也就越来越轻松愉悦。 到最后连之前一直瑟缩在舜麒使令空间中的梦真都克服了对两位传说中的大妖魔的畏惧加入进来。那之后就更有意思了。梦真虽然了解的知识和阅历还不太多,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成了他们交流中满是意趣的点缀。 连坤说话刺人的毛病也在短时间内就改善了许多,毕竟乐鸾和舜麒都不是会对他客气的。再加上司远不着痕迹地引导,他们也渐渐发现坤只是因为和人类打交道太少,才导致对人的说话方式那么生搬硬套,顾表不顾里。毕竟在坤上千年的生命里,和人类打交道的日子屈指可数,而妖魔之间总是很直白的。 这二十多天相处下来坤的遣词用语更加圆融得宜。要是现在他再压制气息混入人群中估计能够轻松收获到更多故事,要知道就连乐鸾都觉得坤现在更加亲和了。 因着以赶路为先,又考虑到坤的习惯,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直接从虚海中潜行。只有在他需要休息,或者遇到前方有大批妖魔汇聚,为了避免麻烦时才会换乐鸾载他们从云海之上飞翔,这时候的乐鸾也不介意多带一个坤了。 这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前几天乐鸾还对避之如恐不及。这两只同样站在妖魔顶点,但脾性却相差极大的妖魔,往常除了一方有意纠缠时,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毕竟妖魔之间起作用的更多还是丛林法则,再加上大多数妖魔刻在骨子里的领地意识,平常两个大妖魔之间一般都是王不见王的状态。实在很难想象他们之间还会出现这种连续二十多天都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还平和聊天的场景。甚至还有你载着我我带着你的画面。 这种程度的信任,在妖魔之间,尤其是大妖魔之间本该是绝无可能出现的。但现在一个他们日常生活法则之外的意外因素出现了,一对年岁加起来都不到他们零头的王和麒麟。 为着赶路速度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欣赏这世界的大好风光。但正所谓与君交游,如饮醇醪,令人不觉自醉,三日不知其滋味。大家沉浸在语言和思想的碰撞中反而没有太多对外界的关注,除了在路过舜国的时候。 越是靠近舜国周边的海域,他们遇到的妖魔也就越多,越聚集。他们遇到的靠舜国最近的那片野木林,规模更是前所未见的庞大,至少坤的原形是远远不能覆盖的。 “我们要停下来震慑一番吗?”乐鸾主动问,相信以他和坤的实力只要全力释放气势压迫,这些靠近海岸边的大小妖魔都会暂时退却。 司远看了眼舜麒的手臂,摇头拒绝了。用妖魔治妖魔吗?或许之后时机成熟了可以尝试,但不是现在。 他们现在这样一往无前地去往蓬山,当然不仅是为了让他接受天敕成为名正言顺的舜王,更是为了舜麒身上的失道之症。这也是司远想要验证的一个重要的猜测。 “乐鸾,我们直接飞过去。” 在舜国上方的一路是沉默的。 乐鸾很善解人意地飞得低了些,不再高翔于看不见下方的人间的重重云海之上。他们飞行在云海之下的天空中,哪怕乐鸾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也足够他们看清满目疮痍的舜国。 司远的脑中快速过着一帧帧画面。城池和村庄之类人造建筑加起来的比例也不过百分之一,其他更多的都是崇山峻岭,荒野丛林,沙漠戈壁,江河湖泊…… 整个国家看上去都是黄赤色的,少有新绿,即便按照舜国的时令当前正是春耕时节。只要定睛看去,就能发现下方大片干涸开裂的土地。就是有野木上结出的种子散落人间,这样贫瘠的土地也很难将之养育成熟。也能观察到一些孕育动物草木的野木情况,数量减少了很多,还能看到一些刚刚枯死或即将消亡的野木,一棵野木的消亡往往代表一片山林的消失。 其实舜国是一个没有陆上邻国的国家,他们可以靠着坤从舜国周边的虚海绕过,这样的速度还会更快。但大家都默契地同意了让乐鸾带着他们从舜国的上空路过。 乐鸾并没有刻意放缓速度,只用了一天时间,他们就飞越了整个舜国。在经过舜国之后,一行人也没了先前的热闹。 这一天他们在云端俯瞰了整个舜国的山河城郭,但那之后的许多天那些画面都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映着。 画面里好多高峻的山都变得草木稀疏,就像生了一块块丑陋的斑秃。连野外的山林都不能幸存,那些依附的草木更活不了,好些山都光秃秃的,上面什么也没有。一场暴雨下来,更是连山石都要轻减了。好些山周还可见一些破碎的村落的遗迹,可以想象,那里也曾生起过袅袅炊烟。 画面里能让种子好好生发的肥沃土地很少,那些罕见的绿衣边有许多搭建不久的简易村落,密密地围绕着那些还能有所收成的土地。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新生荒漠,司远还能看出一些他们从良田被风沙旱涝侵蚀成白地的痕迹。 画面里当然也出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天行山,那山直插入云海之上的顶峰就是舜国的王宫。但他们没有靠近,因为他们能感受到就连这座代表王权至高的神山都有些黄褐色,有失神山那种充裕浓密的灵气。 画面里那些本该井然有序的河道变得歪七扭八,有的还莫名冲向城镇山村,不肯再乖乖地流淌。有些看着已经废弃的荒田若是仔细观察,也能看到曾有河道之类被费心梳理的痕迹,但是太轻微了。 在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情形之下,人力对抗天罚真的是太轻微了。 第14章 第一次失道 14 归仙山2 离了舜国的范围又换成坤带着他们,他的速度比之前要更快了,显然刚刚路过的舜国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划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乐鸾:这还真是一个大麻烦啊,比这个麻烦精还要麻烦得多。 坤:能让这样一个国家从破败到兴盛,中间一定会诞生很多有趣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天然就会合成一部传世的史诗,真是让人期待啊! 梦真:什么时候这些国人才能做上美梦呢?什么时候那些卑微或绚丽的美梦才会成真? 舜麒的心中也是百味杂陈。有难受,也有决然。他知道舜国如今的乱象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但是与其在即将倒塌的宫殿上修修补补,还不如自己一把推倒,让主上可以在废墟上另起新的楼阁。那样的屋宇才更会是主上喜欢的模样,也能让他为其倾注更多的情感。 司远的身心却很平静,只是脑海中的思绪不断碰撞编织。司远已经对他们成型后的模样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从他回应舜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的,这个国家是他的责任,与他接下来的一段命运深刻交织的责任,比之先前的父母之爱还要更加沉重的责任。 过了舜国的内海继续往前就到了巧国的范围。巧国的海域周围也有不少妖魔盘旋,虽然没有舜国这边那么多,但按照坤的话说,“以我听故事的经验来判断,这也不是什么太平国家周边虚海会有的样子。” 巧国这些年也是多灾多难。幸运的是他们仍有国号护持,巧国的这几任麒麟也都能在较短的时间内选出巧王,这对巧国的百姓来说已经是很好的麒麟了。至于贤王,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百姓来说都只是一种奢望,一种只存在于书籍上、传说中的存在。 再迅速向内穿过巧国内海就直到居于世界中心的黄海。 黄海边,乐鸾直面舜麒道:“需要我跟你们进去吗?” 舜麒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想去黄海中心的那些仙山仙宫,除非是舜麒给他下达使令的指令。 那里有神君、有女仙,却没有真正的妖仙。就像坤宁愿在虚海中迷路到饿死也不愿意去到故事精彩纷呈的人类国家一样。谁喜欢那种总是被排斥被忌惮的感觉呢? 像这个小舜王一样在第一次见面,没有任何契约保障的情况下,就敢对一只大妖魔伸出手的才是奇怪。 乐鸾刚开始跟着舜麒的时候,在蓬山也都是待在使令空间中,无事不会出来。但因为他的实力本就强大,即便是在使令空间中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情况。而如果让他主动隔绝感知,就好像他被关进了小黑屋一样;当然他连这种小黑屋的感觉也可以封印,但那就相当于一段段时间在他无知无觉中平白流失了。这些感觉都让他不快。 黄海的中心处是仙神居所,中部和边缘处才是他们这些妖魔的地盘。 “不必,蓬卢宫中很安全,你回家去看看,有事我再召唤你。”舜麒笑应了。 “遇到危险就召唤我,顷刻即至。”乐鸾轻松道。 “那我也跟着乐鸾去看看黄海的老朋友们。”坤立刻跟上。 “你这家伙还真是,活这么多年光长脸皮了。这里有你的朋友吗,我看你是忘了当年被我们群殴的惨样了。”乐鸾不客气地翻个白眼。 舜麒又低头问:“梦真呢?” “我就在里面。”梦真闷闷道,没有舜麒在身边他可不敢跟去那些大妖魔们的地盘,从小在黄海长大的他太清楚一些大妖魔的凶残和理所当然了,在那种大妖魔眼中所有比他们弱小的都是食物,他难道还指望乐鸾大人他们保护他吗?不暗地里干掉他都是他时刻跟在舜麒大人身边被护佑的缘故。 还是使令空间中更让他觉得安心。弱小的他也体会不到乐鸾那种能察觉时间流逝的灵敏,再长最多也只有睡了一觉的程度,更何况很多时候他也乐意跟着舜麒的视野看看精彩的人类活动,不过在蓬卢宫中他还是不敢的。 “有事情随时招呼啊。”坤和乐鸾打打闹闹地离开了。 舜麒变身麒麟原形,载着司远直往蓬庐宫。 他没有像乐鸾那样高飞于云海之上。像在舜国一样,从黄海边缘一路到中心的蓬山,他为司远一一述说着下方所见的地形地貌以及可能分布的大妖魔居所。 行止间踏起重重云气,一路绵延到蓬山上的蓬卢宫。 因着舜麒之前的共享,司远脑海中其实有一张包括黄海在内的常世世界地图,只是尚显模糊。此时在舜麒的介绍下,他便将脑海中的印象和亲眼所见的实地联系起来,黄海于他也就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了。就像在遇到舜麒之前他选择去少年班上大学,就已经将那座城市的地图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只是没有机会去将之和实际的情景一一重叠罢了。 黄海的风土让他们的行程不再单调,不过舜麒也没有环绕黄海一圈为司远一一介绍,而是一路从边缘沿着最短的直线到了中心的蓬山,自然也没有为路过的那些猎妖者、采石者、升山者等等而停留,他知道主上现在要的是什么。 但是他留下的那些云迹就已经是最好启示了。 在那道云迹出现在天空的瞬间,黄海内能见的人类、妖魔、仙神都循迹望去。看那云气蔓延的速度和方向,几乎所有观者都能明白,那是舜国的麒麟在回归蓬庐宫。 今年正是舜麒二十九岁,临近未找到王的麒麟寿终之时。如果他的生命走到尽头,舜国的百姓又要再多等不知道几年、十几年还是更久,蓬山上才会结出新的舜果。而等待其成长到能够选王的程度,可能又要十几二十年,或者更久。现在的舜国还经得起下一个几十年无王的磨难吗? 但仔细看现在舜麒在天空中留下的云影,显然他的背上还载了一个人。而能够将高傲的麒麟骑在身下的!几乎所有来升山的舜国人心中都升起不可置信的狂喜,他们舜国的王座终于要迎来新王坐镇了! 比起心中那丝微弱的未被选中的失落,舜国的升山者们大多都流下了绝处逢生的泪水。说实话,到现在还不死心地来蓬山升山的舜人,心中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有成为王的资质,更多是一种身为国人不放弃救国的责任。如今的舜国太需要一位秉承天意的新王了。所以尽管内心的希望已经微弱至无,他们仍不愿意放弃那最后一丝寄望。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一定可以拯救的!那可是他们的生生之国啊。 黄海中,一棵挂着妖魔卵果的野木下,成群集聚着疲惫的升山者们。哪怕知道头上的卵果可能随时降下妖魔来,他们还是选择暂歇于野木旁只求一息休整,在黄海中找到一处不被妖魔袭击的地方实在太难了。他们有的带着家当,有的带着家人,也有的孤身一人只带着几口干粮…… 此时他们在经过了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混乱后都痴痴地望向天空,那一定是他们舜麒带着新王留下的云迹,是他们的奇迹! “父亲,我们舜国是要有新王了吗!”一个顾不上满身疲惫和周遭危险的憨厚汉子直接跑出了野木范围,顺着云迹的方向追出几步,又被他的老父亲薅了回来。 已经白发苍苍的老父亲也是涕泪纵横。“没错的!没错的!我曾经见到过这样的云迹。台辅化为麒麟原形载着王时在天空中划下的云痕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我们舜国有救了。” 一旁的女儿虽然也跟着大家一起激动,但到底年轻一些,从一出生就在乱世,尚且无法理解父兄们对一位舜王的执着。她的关注点就有些不同,“老爹,你什么时候见过带着王的麒麟啊?我们舜国从上任王和麒麟仙去,到舜果诞生出现在的舜麒大人,再到现在,都有五十多年了。” 沟壑纵横的脸上似乎一下子被精气神灌满的老父亲瞪了女儿一眼。“我没见过咱们舜国的麒麟带着王,还没见过别的国家的吗?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当时的舜国比现在还要更糟,实在活不下去了。又听说距咱们最近的巧国有了新王,就想要过去谋一条活路。” 女儿更不解了。“那你之后怎么又回来了?” 老父亲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是我想得浅了,破败的国家哪是那么容易有了新王就能恢复的。我在巧国待了几年,眼见着他们天灾妖祸倒是少了,但是休养生息也有好多难处,整个国家还是飘飘摇摇的。后来又听说咱们舜国有了新的麒麟,于是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去巧国旁边的奏国,那可是有七百年盛世的大国。”女儿又问,她自小便被父亲带到黄海来升山,虽然危险,但他们一家靠着在黄海中寻找矿石、驯服坐骑也能艰难求生,还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是在这过程中,她听说了距离舜国最近的大国奏国,心中神往不已。 “太远了,太远了,你爹我哪有那个能耐去那么远的国家。”老父亲连连摇头,又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那天空中云迹,真美啊,真好啊。 “不远啊,就和咱们的舜国边疆隔着片虚海而已,再远能有舜国到黄海远吗?你还不是带着我们兄妹过来升山了。爹你有能耐的。”女儿不解。 “咱们舜国有哪不好?还有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麒麟!舜麒大人在还没你大的时候就能收服人形大妖魔,咱们多好啊。”老汉也不生气,依旧望着天空,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语气温和,“我寻思着,还是想落叶归根得好,于是就回来了。这才有了你们兄妹俩。” 女儿若有所思。 “后来咱们台辅大人就从蓬山之上下来了。他来到舜国后,国家衰败的速度就明显减缓了。或是为顾及他的强大,好些作乱的贼子都安生下来了。我知道有些人埋怨他二十多年都没有选出王来,但我一直告诉你们,是舜麒大人给我们带来了喘口气的日子。” “所以这一年年的只要台辅大人打开蓬庐宫的大门召见升山者,我都会带你们一起来升山,这不仅是我们作为舜国子民的责任,也是对舜麒大人的回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台辅。” 老人说着就又湿了眼眶。这些年他这么做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的。说他老了老了还这么折腾自家儿女。黄海里不危险吗?这里可是妖魔的巢穴。他这些年在这里几乎扎了根。图的什么?还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见他们的舜麒带着新王回归吗?好在上天垂怜,今天终于让他看见了!这真是他这辈子看过最美的云彩。 “好了,父亲快别哭了,像什么样子。”虽然这么宽慰着自己的老父亲,但此刻满脸通红的儿子也是同款的泪流满面。“我们的台辅大人这不就为我们找到新王了吗?他那么强大,找到的新王也一定差不了。我们舜国这下就有救了!” 降生在舜国乱世时的女儿看着这对情感过于丰富的父亲也是满心感慨,一时无言。那么让父亲推崇尊敬的舜麒大人会给舜国带来一位什么样的王呢?会给舜国带来传说中的盛世太平吗?能像奏国一样吗? 不不不,她太贪心了,奏国那样的可不敢想,听说泰国的麒麟也是一只百年难遇的黑麒麟,也收服了强大的妖魔作使令,他们的国家现在已经快有百年太平了。真想去这些国家看看呀!可惜老爹一定不会允许的。他现在想的肯定是立马回到舜国去和他们的新王、台辅大人一起把这个破碎的国家修补好。 女儿腹诽起自家老父亲,内心乐呵。舜国也一定不会差的!那就等建好了舜国再到处去看看,等将来看够了看累了再像老爹一样落叶归根。 “望子,盼儿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回去了,回舜国了,回家去啦。”老父亲的声音果然迫不及待紧跟而来,“说不定还能追着王上和台辅大人他们一起回去呢,我们一起将咱舜国修好建好。” “回家!回家!回舜国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 类似的欢呼在散落黄海四方的升山者队伍中此起彼伏。很快,一群群一对对衣衫褴褛的车队行人便开始轻快地组织起归程。 第15章 第一次失道 15 见云迹 “舜国终于有自己的王了!” “我们的苦难要结束了。” 黄海中许多原本还相互防备、竞争的采石者、驯兽人等闻讯也都放下了手上活计,甚至商量着要结伴而行。几乎瞬间就改变了自己后半生的规划,理由只有一个,他们都是舜国人。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 “该回家了。” 他们终于从无望的窒息中挣脱了出来,将和舜国一起奔赴新生。 剩下的来自别国的同行们只余下羡慕和对自己国家的期望。内心甚至还莫名轻松了点。 像舜国这样连国号都被取消的国家都能重新有麒麟和王诞生,那他们的生国也一定可以的。而且像舜国这样连续五十年没有王的情况已经是受到天意惩罚了,那他们一定能更快等到自己的王,为国家带来安宁。最多不过五十年嘛,哪怕是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了,但下一代一定就能等到,过上太平日子,这样也很好了。 “今儿这黄海还真是热闹啊。”一处怪石林立、寸草不生的山坳里盘横着一只醒目的妖魔,他看向天空的云迹,发出意味不明的喃喃自语。他长着鸟的头、毒蛇的尾巴、身上覆盖着龟甲、龟甲上又布满七彩的鳞片。他昂首发出无人能听见的人声,连动一下都懒得,他便是这一大片石林的主人,岩龟。 “看来舜国那只白麒麟又能多活些岁月了,还真是被天意眷顾啊。也是,这样难得一见的漂亮小家伙要是真只能活三十年就太可惜了,还不够我睡一觉的时间长。” “话说自己为了多看两眼那种仙姿有多久没睡了?要睡一觉吗?可要是哪天我一觉睡醒他就没了怎么办?那些人类的王朝又这么短命,这样难得的美貌要是不多看几眼也太亏了。” “呵呵,漂亮白麒麟的幸运应该就是那只老乐鸾的不幸了。还以为他能好运地捡着个短命的麒麟呢,看这样子是至少还要继续打工个几十年了。” “嗐,我瞎操什么心?说不定人家乐在其中呢,敢说那家伙不是冲着人家美貌去的,也真是奇怪,自己就够臭美了怎么还净想往美人身边凑呢?不仅可以天天欣赏那样的美貌,还等着人死后享受强大的麒麟遗躯,活该他为人家打一辈子工。” “不对,他身边怎么还有那个麻烦精的气息?乐鸾那家伙怎么把那个死缠烂打的家伙招惹回来了。咱们黄海可不欢迎他。” “那家伙可不好打交道呀,单独打又打不过,群殴又有些伤面子。谁想一天到晚给他讲什么故事?睡觉不好吗?真是个麻烦呀!” “说起来仙山上有几位跟他还有些纠葛。那个麻烦敢来这儿要是被人找麻烦了才有意思。尤其是西边山上那女疯子,也不知道那麻烦精怎么想的,和那些自甘堕落的家伙有什么好聊的,那些家伙讲的故事听多了连觉都睡不好,添堵。还平白招惹了那女疯子。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群眼睛长在天上的家伙给欺负了。真是头疼啊。” “唉!决定了!到时候就先一起把那群让人看着不爽的家伙揍一顿,这可不是帮他,是老龟睡迷糊了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他们妖魔之间可以窝里斗,但不能任由那些目下无尘的家伙给欺负了。当然最后还是少不了要把那个麻烦精揍一顿扔回虚海才能顺心。完美!” 念叨了一圈终于将自己念头整通达了的岩龟又忍不住抬头望天,真美啊!“要主动去看看吗?算了,懒得动,而且蓬山那边也很讨厌。要去给他当使令吗?算了,想想就觉得好麻烦,还是等哪天他路过多看几眼就好了。” “他什么时候才能路过这里呢?从天上路过也太远了。”黑着眼眶的大岩龟不停嘀嘀咕咕,俨然将自己活成了个话痨龟。 蓬山之上蓬卢宫中的女仙们看见那远道而来的笔直云气,自然是喜笑欢颜地大开宫门迎接他们的蓬卢宫主。不少感性的女仙都哭了出来,毕竟舜麒是他们从小抚养照看着长大的,又那么漂亮、那么懂事、那么温柔。如今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王,可以不用在三十岁就风华早逝,这对这些女仙来说是折寿也愿意换的。 女仙们喜气洋洋,仙长们有序指挥。这座平日里安静地看遍云卷云舒的仙宫瞬息间活泛起来。 “记得,以后就不只是舜麒大人了,舜国有了新王,舜麒大人以后就是舜国有名又有实的台辅大人了。” “快,快快!台辅大人要回来了。将所有宫殿都收拾干净,不论是常用的还是闲置的都不能有一点尘埃,仙术要好好发挥,不能把一点不洁呈现到大人眼前。” “去看看周边仙山上都生了哪些新奇的花木,多带一些台辅大人之前没见过的回来。不要将花摘下来,台辅大人喜欢他们盛开的样子。” “前些日子我路经西山见那有几株凤仙花树已经含苞待放了。女卫,你们去移栽一些回来装点舜王陛下和台辅大人的宫殿。” 先头被吩咐的女仙们都领命而去,到女卫这里她却有些迟疑,“去西山吗?” 女仙长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些下头女仙们的心思,平日里也没少听她们嘀咕西山上的西虹仙君很不好打交道,有时候需要去西山采集点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地避着她走,不然很容易就生出官司来。 虽然她西山的西虹苑管不着他们东山的蓬庐宫,但那西虹仙君见着这些路过的小辈女仙总要教训指使几句才不觉亏的。而他们蓬庐宫的主人是麒麟,很多时候还是幼年的麒麟,成年选王之后他们就会随君王去自己的生国,很少有时间回蓬庐宫了。女仙长大人虽然爱护她们,但因他们蓬庐宫的主人时常不在或是年幼,她们平日里也一般不会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反正其他的仙君神君也不敢打杀她们这些蓬庐宫女仙的。 “对,去西山。”她看着女卫她们的眼睛,等她们都抬起头来,才又继续认真道:“既然西虹仙君讲究这些,那咱们和她打个招呼就是了。那仙树长在西山上,又不是在她的花苑中。咱们不用顾忌这些,我们要做的是将最好的献给舜王陛下和台辅大人。” “你们要记得,王上陛下和台辅大人才是最大的。哪怕他们在位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年十几年,远不如在这里享长生的一些仙伯神君们,但只要他们在位一天,君王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这道理满仙山的神君飞仙们都知道,我想西虹仙君也该知道。” “是。”女卫她们领命而去,心情舒缓,莲步随轻风。 平淡地破解了女卫她们的担忧,女仙长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 “台辅大人们路经两边的花花草草们也都要好好交流沟通一番,要让他们呈现出最美的样子来迎接舜王陛下和台辅大人。” “来花,将我们之前新收集的书册从养书殿中取来,放在台辅大人内寝的书房里方便他翻阅。” “祈土,再带人去各仙君、神君的洞天府邸中问问,看他们这些时日有没有新收什么书籍?借阅或者抄录回来,台辅大人最喜欢看书了。要是看到有新的书籍一定会高兴。” “卫文,台辅大人带着新王回来,我们也该去做天敕的准备了,一定要择一吉日,好保佑新王能得到更多的天眷!” 女仙长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回头见平日里有事没事就跑去各仙山洞府为舜麒收集新书的女仙竟还在这,不由有些奇怪。 “祈土?” 接收到她温和疑惑的眼神,祈土和身后几个同是出于舜国的女仙对视一眼,开口提道:“梨花大人,台辅大人带着我们舜国的陛下回来了,我之前的请求。” “你是说待新舜王登上玉座,就想要下山去他身边辅助吗。”女仙长梨花还是很惊讶,因为祈土她们成为女仙都已经有近百年了,有的还是上一任舜王在位时期的事。 她们在蓬卢宫中一直表现得很好,待舜麒更是好,当时舜麒下山的时候她们便向自己提出过这件事,可这些年舜王迟迟没有出现,女仙长梨花都快忘了这回事儿了。 梨花却没有马上同意,也是出于对手下女仙的爱护。在她看来对于已经超脱了俗世国家生存困境,能在这仙山上坐看云起的女仙们来说,再次回到生国去沉沦一遭属实很不明智。 梨花也怕他们一腔热血回去,被乌烟瘴气的红尘浊气弄得伤心伤神甚至可能被伤及生命。女仙们加入了仙籍是能享长生不老的,但下山后的意外谁又能说得准呢? 梨花还是爱护道:“择定吉日还要几天,这些天你们就随侍在舜王陛下身边,要是他有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劝祈土她们不必急着决定,先看看这位新王陛下的为人,要是值得辅佐再考虑跟着回去舜国,不然就留在这蓬山上做超然世外的女仙。 祈土听懂了,她本就是聪明灵慧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在当年舜国还有王在位的时候就上了蓬山,还被选中成为女仙。 但她坚定地摇摇头,沉重道:“我已经想好了,当年我就是心灰意冷之下才离了生国,但舜国在那之后不断沉沦,甚至失了国号,遭受了五十多年的苦难。” “那些不是你的错,有些事也不是靠我们就能挽回的。”梨花看着眼前这群衣着鲜妍的女仙,有些爱怜,也有些复杂。 “可我时常在想,要是我当时多做些什么就好了,或许那样舜国就能好一点,可我怎么就当了逃兵呢。舜国五十年没有王了啊。就连自小颖悟绝伦的舜麒大人下山游历回来时都沉默了很多。可我们却在这蓬卢宫中不问世事,我感觉这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都像是在犯罪。”祈土眼眶发红,声音低迷嘶哑,紧攥着衣裙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祈土身后的女仙们也是面有哀戚,能成为女仙的大多在人品、才学等方面有过人之处,都是天灵地秀的好孩子。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超脱,眼睁睁地看着生国沉沦而自己独善其身呢?尤其是在舜国迎来了他们的支柱之后。 “就算你们想追随舜国陛下,要是陛下不同意呢?很多新王都不喜欢用旧人,尤其是用仙人。舜麒大人之前在舜国的所作所为你们难道不知?”梨花提起了一个他们蓬卢宫中几乎禁忌的话题。她实在不忍心这些冰心玉骨的孩子们去泥地里滚一遭。 祈土抿抿嘴,“就算舜王陛下不愿意接受我也是要回去的。我不想再逃避了。哪怕是去学堂里教孩子们认几个字也好。更何况台辅大人那么喜欢看书。一定会高兴有更多有学识有品行的国人一起来建设舜国的。” “我也要和祈土姐姐一起回去。” “我也要回去舜国。” “梨花大人,我们都要回去。” “……” 一众舜国的女仙们纷纷附议,一些还没走远的来自其他国家的女仙们也各自带着复杂和祝福的心思地离开了。 回生国啊。 仙山上的女仙们大多都是在国家衰亡的时候来到这仙宫中的。要是国家太平盛世、吏治昌明,他们大可以选择在生国参加官学考试,成为国朝中造福一方的女官,同样能得入仙籍,长生不老。 “我同意了。”梨花回应道。她只觉得此刻自己连叹息都不应该发出,唯有祝福她们能得偿所愿,也更深切地期望舜国能迎来一位贤王。 “快去,平时集书不是很勤快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有混到黄海那些升山者和黄朱之民当中去换书的,走了也好,以后再不至为你们这些胆大的皮猴子们操心了。”梨花状若嫌弃道。 “是。”女仙们感动地冲她道谢,匆匆拜别而去。不论后事何如,此刻她们都只想将所有最好地都呈给这蓬庐宫的主人和他的王。 当舜麒踏云而下时,迎接他们的便是满宫的笑靥和繁花。 “主上,我们到了。” 第16章 第一次失道 16 蓬庐宫中 司远在蓬庐宫中受到了他记事以来最庄重最亲切的接待。那种众人发自内心对领袖的拥戴、热爱和无限尊崇,他只在之前的世界看历史录像时见到过。而当下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和舜麒缔结了契约,成了秉承天意的舜王。 司远在蓬庐宫中的每朵花、每棵草、每段路、每本书上都能看出这里的女仙们对舜麒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心意,以及那份愿意为了他献上所有的付出和心意。在她们眼中,舜麒就是这天地的珍宝。 她们对麒麟的存在和使命寄予厚望,但内心深处也发自内心地悲悯这种有些悲哀的生物,她们在心疼他。司远隐隐有所悟,他在这里受到的那些真心敬爱,除了他能登上舜国的玉座、肩负起一国的重担之外,应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让舜麒度过了三十岁的那道必死之劫。 在这里舜麒的身边没跟着武力值强大的人形妖魔,但他的眉目间却仍是放松。不过司远也能看出,舜麒虽然待女仙们都很温和,但却并不特别亲近,至少没有在他身边时那种天然的主动的无条件的亲近。仿佛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什么。 司远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舜麒从一出生就是这蓬庐宫的主人,这些女仙们照顾他,也尊敬他。她们对他是有所期待的,而这种期待是不能被辜负的。 如今他和舜国之间不也是这种关系吗? 在这样被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对待的环境中,舜麒并没有沉浸多久。在司远的陪同下,舜麒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和这些来拜见他们的女仙交流谈天,更多的是宽慰、安抚、报以平安。然后很快就和负责的女仙官梨花说起接受天敕的相关事宜。 在仔细了解了一番司远和舜麒的情况后,梨花等众蓬庐宫中的女官便开始全力以赴,一定要选出一个她们认为最吉利最合宜的日子。 司远对待天敕也很认真,对于这个可能让他在当前最接近天意的仪式,他心中早有许多关于他的猜想。就算知道以当前的他和破败的舜国,哪怕再加上被女仙们视若珍宝的舜麒也是不够的。但他心中关于天敕而无限发散的思绪也丝毫没有减退,甚至随着这一路的见闻分量还越来越重。 不过他的重视和认真并不体现在对吉日的精挑细选上。因着司远越快越好的要求,女仙们最终意犹未止地选定了最近一个吉日,就在两天后。 于是女仙官们便急急忙忙地为近在眼前的天敕做准备去了。接受天敕之后也就意味着舜麒会随新王一起回归舜国。很多麒麟在随新王下山后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蓬山,或许再听闻消息就是生死两隔。麒麟和王的契约中有一条是“不离御前”,而王永远是属于他的国家的。 虽然舜麒在成年后也经常下山去游历,但到了他觉得应该开启升山之门的时候也会回来,升起他的麒麟旗。这次只两三天的时间也太短暂了,而且过后舜麒回到舜国也很难再时常回来。舜国可是常世中的边极之国,距离蓬山最远的国家之一,女仙们对舜麒的不舍溢于言表。 舜麒最后在书房见了祈土她们一行女仙,听祈土介绍了这间他往日里最爱待的书房里有哪些新的变化,又多了哪些书,书桌上的凤仙花有哪些妙用等等。他温和接受了女仙们的善意,之后没有留下女仙在身边随侍。 最后告退时祈土她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也没有开口,退下去听从梨花的指令忙开了。无论她们有什么想法,当前一等重要的是近在眼前的天敕仪式。舜麒是个十分早慧的孩子,他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对自小照顾他的女仙们也并不依恋,成年之后就更加温和内敛了。或许这样的麒麟对他的生国来说才更好。 “刚刚的祈土一行都是出自舜国吗?”待她们都退下后,司远向舜麒求证道。 除了最开始从容有度地接受了女仙们的拜见,之后司远都没怎么主动开口。只是安静陪伴在舜麒身边,从这宫中随处可见的书架随手抽出书籍来闲闲翻阅,任由舜麒和这些女仙们交谈,感受着他们之间流淌的独属于麒麟和女仙们的脉脉温情。直到祈土一行人让他觉得有些异样,便问了句。 “是的。”舜麒肯定道。司远有些好笑地看着舜麒因所有女仙都离开后那种松了口气的表情。关爱也是有重量的啊,更不用说是来自满宫女仙的关爱。 “祈土应该是上一任舜王时期成为蓬山女仙的。具体的我没有细究,但知道她们一行都是出自舜国的。”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梦真也安静地在使令空间中沉入梦乡,舜麒对于司远依旧是一贯毫无保留地解说,“每次我升山失败她们都偷偷失落,我下山去舜国,回来后她们也都暗地难受。” 司远了然。 “这里的女仙们一般都不会告诉麒麟她们的生国吗?”因着舜麒的共享,司远知道许多,但也有很多不会诉之于口的潜在的默契规则是他不知道的,这些也是这个社会运转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舜麒点头确定,“她们来到这里就已经是蓬山的女仙了,照顾好蓬山公便是她们终身的使命,对生国也是有心无力。要是想着在照顾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影响麒麟的心性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可能会被仙官赶下山去,成为又要重新经受生老病死的凡人。” “也可能连黄海都走不出去,对吗?因为她们会变得不幸,可能刚出蓬山就会遇到妖魔什么的。我看她们似乎并没有多少自保之力。”司远继续求证道。 舜麒沉默了下,点头,“对。” “有女仙们主动下山的吗?” 舜麒再摇头,“我只知道有被新王带下山去的女仙,那样她们就不再是蓬庐宫的女仙了,会被划出仙籍成为普通人,不过之后也有又被以女官身份记入仙籍的。至于自己主动下山去的,或许有,不过我没在书上看到过有类似的案例记载。许是这种情况不会被记入书册,许是她们下山后就失了音讯,又也许只是没能留下名来。” 问了想问的问题,司远没再继续和舜麒说下去,给他留出了一片安静。 司远翻阅着书房中满满的书籍,天文地理、医书农术、兵法武略无所不有,不过也看得出那些五花八门的书都搁置有些年头了。近些年舜麒看得最多的还是史书,大多都是舜国的,但也不单只有舜国的。 舜麒却似有些不愿受这样的安静,继续将之前的话题接上。“祈土她们是想请求主上将她们带去舜国吗?想辅佐主上?” “或许。” “那主上离开时会带上她们吗?” “可以将她们带离黄海。”至于去舜国,那是后事了。 书房中继续陷入安静。 等司远将手边的书大略过了一遍,窗外的天光都收束了,才听见舜麒有些求助的低音在沉静的书房中响起。 “主上。” 或许舜麒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跟在司远身边,他好像就渐渐习惯了将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当成真正值得依靠的主上,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心理上。要是熟悉他的人见了定会觉得他性情大变。但神奇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梦真因为能时常和司远接触反而没有这样的感觉。就连早早回到常世的乐鸾,因为和司远同行的一路,也没觉得这样有异。 但司远发现了。所以之前舜麒在和这里女仙们相处时他并不加入,只在一旁看书。他叹了口气,放下书看向依旧犹豫的舜麒,“去舍生木看看。” 舜麒对司远没有秘密。他自然知道,在这蓬山之上,对舜麒来说最重要的人,当前并不在这蓬卢宫中。 “我怕他会伤害你。也怕自己会因为她可能伤害到你而伤害她。”一向明彻通透的舜麒此刻却有些迟疑。“我不是个好孩子,也不能再伤害她了。” 这真不像是一个活了二十九年的人说出来的话,司远这时清晰地从身边这个一向明秀的麒麟身上感受到赤子之心,各种记载中公认的所有麒麟都有的一种特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司远有些失笑,还真是难得看到舜麒这么犹豫不决的样子。“你再不去白灵就该等急了。” “主上能陪我去吗?”舜麒有些赧然,但还是请求道。 “那走,我也想去亲眼看看那孕育了麒麟卵果的舍生木。” 舜麒却摇摇头。“我们先去取一样东西。”说着他便领着司远去往蓬庐宫中的宝库。 蓬庐宫中的宝库很大,说一句尽收天下珍宝也不为过。有麒麟降生时周围仙山上仙君神君们送来的,有在升山者中选到王时收到的,也有一些王和麒麟在国家强盛后送回来的…… 入主这里的小麒麟们大多只是将之当做儿时的玩具,极少有损毁或者带走的。这样一代一代积累下来,不知不觉蓬卢宫的宝库里就堆积如山了。等宝库快满了的时候,仙官们会将一些不太贵重的,不会伤人的,能为普通人所用的宝物赐予升山者。让他们带回生国去换些粮食、衣物之类救济百姓,毕竟来升山的人都是国无君王,国内的情形也可想而知。有些适合仙神们使用的,女官们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当作贺礼转赠过去。这样下来留下的真正贵重的宝物也有很多。 司远踏进宝库的时候,真真切切体会了一回什么是熠熠生辉的宝光。不仅仅是肉眼见到的感官刺激,更多的是他们内蕴的神华,虽然比不上一国宝重,但也尽是天下奇珍了。 舜麒小时候看《珍宝录》,里面记录的大部分世人难求难见的珍宝都能在里面找到。共享了舜麒知识的司远见到这些宝物之后,便将他们和脑海中的印象一一对应,对他们的价值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真是隋珠和璧、稀世奇珍、光华满堂。 一并对应上的,还有关于这宝库的许多旧事,甚至不乏牵扯到国君生死,王朝兴替的。 曾有贪婪的王,觊觎这些宝物,理所当然地将之全部据为己有,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想法也没有错。但这样的王通常也不会治世太久,不是因为独吞宝物而招来灾祸,而是贪婪早已为他们写好了墓志铭。 也曾经有一心为了百姓的王,见国家实在困苦,就将宝库里的东西全部带下山去。虽然解了一时燃眉之急,但那些太过超出民间力量和势力平衡的宝物很快给国家带来了更大的混乱,最后那位王就是死在从宝库中流出的物什上,那是一柄锋锐到能轻松斩仙弑王的匕首。 虽然平时也会有可以斩杀仙、王的兵器在民间流转,但那次实在是太过混乱,那柄匕首的锋利也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就像有什么莫名的魔咒一样,那些宝物后来大半又回到了蓬卢宫的宝库中。仿佛他们是上天送给麒麟的礼物,哪怕麒麟们只是拿他们做幼时的玩具。当然要是麒麟或王只从中挑选几件带走,或是作为礼物赠予他人还是不会发生什么的。 司远起先还有些疑惑,因为按照他对舜麒的了解,就算他想送他什么礼物也不应该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心知,此刻重重压在舜麒心中的,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白灵。 但这一点司远没有说出口的疑惑,在看到舜麒的动作时就都有了答案。只见舜麒径自走到宝库中的武器架旁,从放置在最下面的一方黑木盒中取出了一把黝黑的匕首。 这把漆黑无光的匕首出现在这光辉满堂的宝库中,就像是一抹擦不去的阴影。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这就是那柄曾经弑杀了一位君王的凶兵,舜麒将他奉给司远。 “有他在你手中我才能放心。” 司远看着这柄通体漆黑却神华内藏的匕首,他被捧在一双如玉白雕成的手上,对比格外鲜明。 这样的利器的确不该被这个世界的一国神兽捧在手中。 司远伸手一把将之握住,抽出,一眨眼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 第17章 第一次失道 17 断山 舜麒一下子全身都僵直了,他伸手就要阻止,却有些眩晕地站不住,下意识就扶住了身边高大坚固的兵器架;他双目大睁,浓密的睫毛不住颤抖,瞬间失去血色的唇瓣几度张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无助和不解地盯着他的主上。 “抱歉,吓到你了。”司远如此说,同时细细地观察着舜麒的每一点变化。“只是一道很浅的伤口。” 真的只是一道很浅的划伤,要是寻常物件这样轻划一下,以他现在的体质,估计眨眼间伤口就愈合了。而换成这柄凶名赫赫的利器,司远这才看向自己的左手尾指上的伤口,那里渐渐浸出血珠,一滴,又一滴。痛感和他平日里不小心擦伤差不多。 司远扯扯舜麒无力垂着的左手,示意他弯下身。有些脱力的舜麒顺着这不重的力道直接跌坐下来,有些无措地盯着他,目不转睛。 他牵过舜麒的右手,抬起,露出那道比之前又淡了几分的黑斑。 “抱歉。”司远又说。却没有犹豫地让已经饱满欲滴的血珠滚落到那片黑斑上。 舜麒狠狠地闭上了眼。他感觉自己的心神受到了有生以来莫大的重创,只要想到那是主上的血滴落在他身上,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麒麟是天生的仁兽,天性喜爱高洁的事物。任何不洁的出现都是对他们的伤害,连闻见血腥味都会晕倒,而对他们来说最大的不洁便是让生灵涂炭的失道之症,这会直接导致他们的死亡。 那时候失道还无法可想,不过骄傲的舜麒却不允许自己有晕血这样明显的弱点。在还小的时候他就逼着自己去直面那些血腥的争斗场景。那种对抗天性的执拗自然让他吃了很多苦头,中间的艰辛不复再提,但总归收获还能让他勉强满意。 最开始的时候,他闻到一点血腥味都会晕倒,见到厮杀争斗或是妖魔进食的场景回去后就能大病一场;渐渐的,他连下山后见到那些骸骨弃于野的人间惨象也只是会虚弱一些,至少神智是清明的。这样就足够了,麒麟也不需要亲自动手,他们身边也总有守护的人。 在他不断做这些叛逆的尝试时,随着他可能遇到的境地越来越凶险,在他身边保护的也从白灵变成了人形大妖魔乐鸾。渐渐的,他成了女仙们口中这世间实力最强大的麒麟。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韧了。但只要一回想起主上拿那柄曾经弑杀了一位君王的凶兵在自己手上划下的画面,就让他感到一股直侵入骨子里的寒冷。那几滴从主上身上流出来的血简直就像太阳一样,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蒸发了。 舜麒内心苦笑,他该高兴自己因为过去的刻意训练此刻还能保持意识吗。 “痛吗?” 舜麒艰难摇头。皮肉上没有痛感。 于是司远便又滴了几滴上去仔细观察那黑斑的变化。 这段时间舜麒都将手臂严严实实地掩在衣袖里,从来没有露出来过。刚刚跟女仙们在一起时也是格外注意。 司远在意的是,这些天舜麒身上一直带着一股清淡的香味,这本没什么,但这香气是在他们决定离开的那天才出现的,也是舜麒告诉他失道之症的那天。 在蓬卢宫中,司远知道了那香味的来源。那是凤仙花做的花脂的香气,他的香味很清淡,却也很霸道,他会驱散一定范围内其他的味道,只剩下他的清香。舜麒用它来遮掩黑斑的味道。 这一路上他们路经了妖魔聚集的虚海和黄海。尽管有坤他们开路,但司远还是见识到了不少妖魔们厮杀斗争后的遗留,也闻到了尸体腐臭的味道。于是他也知道了黑斑的味道。 那些从司远手上流下的血珠,虽然没能让这黑斑更淡一分,但来自君王的鲜血也足够驱散凤仙花的遮掩。于是司远便闻到了失道的味道。 司远任由血珠继续滴落,又观察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更多变化,才松开舜麒的手。这过程中舜麒的手越来越僵硬,冰冷。但他却忍着,没有主动把手抽回去。 “还有凤仙花脂吗?” 舜麒动作迟缓地从荷包中摸出一个花瓣形状的小玉盒。 司远为他擦去手臂上的血迹,又重新为他涂上凤仙花脂。想了想,在自己手上也涂了点,才将小玉盒放回他的荷包中。最后将他的衣袖放下,摸了摸他的头。 司远看着已经快要止住血的小伤口,任已经轻减了一圈的血珠滴落在他的右手背上,那是和玉如意所在的位置。 没想到那滴血珠却如水入海一样直接没入了和玉如意所在的那片皮肤中,和他一同隐没在其中的,还有司远刚还握在右手中的那把匕首。 本已经陷入沉睡的和玉如意似乎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惊醒,重新又显出清晰的身影来。然后司远他们就看见那块本来是一头圆润、一头细长,如同水滴模样的和玉如意,圆润的那头突然就多了一柄匕首的影像,那柄漆黑的匕首虚影与墨色的和玉如意之间不断地交叠融合,最后变成了一个墨玉质地的指针一样的东西。 司远心念一动,那柄感觉和他建立了什么联系的匕首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心中。顺着心中的那股冥冥中的牵引感,他唤出了他的名字。 “断山。” 司远看向自己的右手背。那里的和玉如意又重新变为了水滴模样,他之前几乎浅淡至无的虚影还凝实了一些。 他握着断山用比刚刚大一些的力道划向自己的左手臂。 就在刀刃接触皮肤的一刹那,断山便仿佛进入了什么次空间中似的,再次消失在了司远的手中。 司远再看向自己的右手背。那水滴又变成了指针的样子。 想了想司远又继续召唤出断山,带着自己的意志将他轻轻划向自己的左手臂。这次他没有消失,留下了一道比之前更浅的小划痕,只是破了点皮。 原本还被司远先前的动作惊吓地回不过神来的舜麒,看到这一连串意料之外的变化也是目瞪口呆。他从来没听说过舜国的宝重还有这等变化。 那柄因为弑杀了一位王而留下赫赫凶名的匕首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特殊的名声,或者不凡的来历。断山之名,他更是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到过,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并非如此。 而舜麒更加确定的是不是任何人都能让他们产生这样的变化的。一个最简单直白的理由就是在主上之前他从来没有在记载中看见有人能这样如臂指使地使用和玉如意。 那种再次滋生的,和主上之间存在的某种无形的距离感,让他重新被注入了某种精神力量。 舜麒重新站直身子,紧跟在司远身侧,思路也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他的目光先是在主上的左手上流连,那道浅浅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甚至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显然在被主上收纳后他对主上造成的伤害都变得可控了。他在内心估量了一下,断山作为凶兵的时候,对如今的主上造成的伤害就和一把凡兵对普通人造成的伤害仿佛。 这样想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何玉如意的护持。主上虽然依旧看着有些体弱,但他的防御比一般的新王还要强些。这时候的他已经发现主上越来越明显的,或者说越来越不掩饰的那种乱来作风了。 他虽然跟着心惊肉跳,但却从未想过要阻止。之前就已经决定,无论是上天入海、鲜花荆棘都要随他一起淌了。 舜麒又仔仔细细地把他的主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没发现什么不妥才终于将胸腔中一直闷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他这会儿脑子清明了,也想起另外一桩问题。之前因为身边有乐鸾和立场不明的坤在左右,他就一直没有问。 “一般的胎果在从其他世界回到常世后,他们的外貌通常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为了符合别的世界的规则,他们在出生的时候脸上身上都会覆盖一层壳,让他们显得和那个世界的原住民没有差别。但回到这里之后,壳就会破碎,他们也会回归自己本身的样貌。” 舜麒说的这个司远当然也早就从他那里知道了。因为这种事情时常有发生,很多典籍中都有记载。司远也知道了他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件事。 “在两边世界主上的样貌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眸色从深棕色变成了墨玉一样的色泽。” “与和玉如意的色泽很像。”司远罕见地开了个玩笑。“或许这就是和玉选择陪着我的原因。” “至少这样主上不用经历那种对自己的样貌感到陌生的阶段。”舜麒的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我以前看书上就记载了很多胎果在回来后,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样貌的变化,在融入常世的时候也总是心有隔阂,磕磕绊绊,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过来。” “这次我们带回来的那些胎果倒是不用经历这种为难的阶段。主上甚至为他们把语言文化、社会风俗等问题都解决了。他们一定能适应得很好的。” 司远没再多说。而是冲他挥了挥自己的右手。“接下来敢去见白灵了吗?” 舜麒也跟着露出一个还带点苍白的笑容。他确实对主上的安全问题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要让其他任何人伤害到你。”舜麒放任自己再次任性地向他的君主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包括你自己。 但舜麒没有让自己这样说,他知道这样的话出口了,就是在将主上从他的身边推远。这也算是他们互为半身之间的一种默契。 然而司远却连这个要求也没有直接回应他。 “我会注意的。”司远只说。 舜麒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略微有些失落。不过这柄意料之外的匕首给他带来的惊喜稍稍缓解了那种无端的忧虑。 虽然现在他对主上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主上对他也几乎没有什么刻意隐瞒。他也能渐渐看出很多事情可能连主上本身都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除去那些说道不明的因素,主上过去一直都是个普通人。哪怕是普通人当中的天才呢?他今年也才十三岁。即便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王成为仙,但对上那些度过了悠长岁月,有了深厚底蕴和积累的人、仙、妖们还是没有什么正面的自保之力。就像坤,他可以被慑服,是因为他对自由的偏重,可若是换成那不管不顾的呢。 所以在面对大妖坤的时候,即便主上邀他同行,一路上还和他谈笑晏晏,他却始终保有警惕。毕竟妖魔野性难驯,经常会做出些让人难以预料的行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舜麒也不想承受任何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的防备很隐晦,但很显然坤还是察觉到了。所以坤待主上更亲近,因为主上没有带着种族的之别的有色眼镜去和他交往。所以坤宁愿和乐鸾去明面上排斥他的黄海中和那些大妖魔们干架,也不愿跟着他们回蓬山受暗地里的防备。 这些舜麒都知道,但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无论从哪方面,他都希望那些不可能的大妖魔们离主上远一点。 所以他连之后可能要朝夕相处的白灵都有所顾忌。他很清楚这种顾忌本身就是对白灵的伤害,而他之前已经为他的任性伤害过她一回了,那是从他一出生就照顾他,守护他的女怪啊,对麒麟来说就像妈妈一样的存在。 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对只以情感维系,而不是像乐鸾那样有强力契约约束的白灵有所顾忌,想去见她的脚步也始终迟疑。每每思及这些他都有些无法原谅自己,甚至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感到厌弃。 他相信白灵不会伤害他,却不能保证白灵不会为了保护他而伤害到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主上,是舜国的王。 第18章 第一次失道 18 白灵 蓬山上,断崖边,有一棵枝干叶都是纯白的舍生木,这常世所有麒麟的都是来自舍生木上结出的麒麟卵果。 如一国的麒麟死去,舍生木上就会结出新麒麟的卵果。大约一年的时间,卵果成熟,新的麒麟就会从此降生。而在第一时间迎接新生麒麟诞生,喂养他们成长,并且一生都会守护在他们身边的,就是女怪。对所有麒麟来说,女怪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就像麒麟是为了他们的王而生一样,女怪就是为了麒麟而生。 不过在世人眼中,麒麟是神兽。而女怪介于半人半妖魔之间,凶性未泯。 此时的舍身木下就有着这样一只女怪。她人身蛇尾,全身都覆盖着银色的皮肤和鳞片,只有削到耳际的短发和嘴唇是白色的。 这些时日她都守在舍生木下,不过她并不是来迎接新的麒麟诞生,那样的事情在三十年前她就已经做过了。当时的那种期待、怜爱和渴盼的美好感觉,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她心中萦绕。 女怪的心思算是所有妖魔中的比较细腻的,她们也更加感性。正因为如此,白灵现在才不敢过多回忆那些往事,她怕那些美好会被她酿成毒酒,伤人伤己。 这些时日白灵一直用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舍生木的枝干,生怕那里又结出新的舜果。因为那就代表……她的舜麒,她的孩子!她不敢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只是在这树下不错眼地盯着,死死盯着。 无知无觉就在地面留下了无数抓痕,她尖利的指甲都被磨损得不成样子。即便这样,她依旧在潜意识里控制着自己不要伤了手指,她的舜麒闻了血腥味会感到难受,还会勉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的舜麒不让她在身边陪他走过最后一段路。 白灵无法拒绝她的孩子。即便在和她的舜麒分别回到蓬山的那一天,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这些天都只是固执地在这舍生木下等一个结果。 她的舜麒那么聪明那么骄傲那么让人心疼。她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愿呢。 她的舜麒不愿意让她在最后时刻跟实力强大的乐鸾起冲突。她的舜麒相信她会在迎接新的舜果诞生时也迎来自己的新生。但白灵却不自信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不自信自己日后能否再一次在这舍生木下守护新舜果的成熟,并且像爱着她的舜麒那样爱护新的麒麟。但她的舜麒似乎对此颇有信心,告诉她她会被新生的小麒麟治愈,这也是他的心愿。她无法拒绝她的孩子。 她确实如他所愿日日守在这舍生木下,但却没有丝毫当初迎接舜麒胎果诞生时的那种期待和喜悦。她是在这里等待她的孩子的死讯呀! 在舍生木下的这些日子,白灵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闪过许多连她自己都会被吓到的想法。 她想违背舜麒的意志,哪怕只有最后一月一天一刻一息,她都只想陪在她的孩子身边。她不想再等待下一个舜果诞生,再用他来填补心中失去她的舜麒留下的空洞。 她想要是自己再强大一点,至少可以从乐鸾手中抢过她的舜麒的遗躯。哪怕违抗了天命的使令契约她也不在乎。可她一时做不到。 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要摧毁这舍身木的念头。要是没有了新的麒麟胎果诞生,上天还会在她的舜麒三十岁那年就收走他的生命吗?她不在乎这样做能不能成功,又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的舜麒不会允许。 她知道这些是绝对不该做不能做甚至不该想的,但她还是放任了他们滋生。或许这就是女怪即便日日陪伴在麒麟身边,却仍脱不开一个“怪”字的原因。女怪不是女仙,她们更近妖魔。 那从天际贯穿而来的云迹几乎整个黄海都看见了,白灵自然也不例外。她几乎一瞬间喜极而泣,干涸的眼眶又重新汹涌出滚滚热泪。她的舜麒有救了!她的孩子有救了! 她喜悦、兴奋、激动、感谢上苍、感谢新王! 可她的孩子却迟迟没有来见她,为什么呢?白灵百思不得其解。在她漫长的等待中,她甚至觉得天边的云都流动得慢了,身边的风都吹得要静止了,心中的惊喜也都快要被一点一点冻结住了。 她恨不得马上就冲进蓬卢宫中去拥抱她的孩子。她绞尽脑汁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新任的舜王,那个拯救了她的舜麒的恩人。或许只是天意,他的舜麒并不愿意被他拯救?或许那新王不好?她的舜麒那么有主意,或许他是有了别的想法。难道她骄傲的舜麒最终还是会主动走向那个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白灵心中波澜迭起,但始终强迫自己在这舍生木下等她的孩子。 却不曾想先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白灵大人。西虹仙君门下,禾椰求见。” 白灵认识来人,并且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他们曾在黄海中打过交道。那是在舜麒还没有收服人形大妖魔乐鸾的时候,他们在黄海中巡游。那时的舜麒已经有了不俗的实力,威风凛凛、神气十足,那时整个黄海都像是他的游乐场。 虽然还没有与任何一个妖魔签订使令的契约,但那只是因为舜麒的挑剔。实际上舜麒在很小的时候就在黄海中磨炼自己,遇到大大小小的妖魔不计其数。而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舜麒的气势所压倒,区别只是舜麒和他们进行气势对抗所用时间的长短罢了。 那次也是一样,只是舜麒再寻常不过的一次黄海出行。途中遇见一位还算强大的妖魔,舜麒兴起与他进行了气势对抗,用了不短的时间才彻底消磨掉对方的意志,最后赢了也同样没有和他签订使令契约。 然后禾椰就出现了,他奉西虹仙君之命在黄海中寻觅强大的妖魔收作西虹仙君的仆从,见到刚和舜麒对抗过气势还萎靡着的大妖魔云虎简直如获至宝。 正常情况下以他的能力可收服不了这种实力的大妖魔,要是能将之带回去一定能得到西虹仙君的嘉奖,他家大人最喜欢收集这些黄海中的大妖魔了。 本来舜麒并不会插手这种事的。他经常在黄海里游荡,自然也见多了人类捕捉妖魔驯成骑兽,神君驯服大妖魔收作仆从,或是凶残的妖魔以人为食……黄海里没有绝对立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在这里无论是仙人妖魔或者麒麟,大家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 他可以坐视妖魔被仙君带走收为仆从,但那只妖魔不能是因为刚刚与他交手而丧失反抗之力的。 有的妖魔会自愿被仙君收为坐骑或者仆从。那样他们就有机会被记入仙籍,获得长生。在这混乱的黄海中,有许多凶残的妖魔,他们之间的斗争也都十分激烈,可能今天还叱咤在自己的领地,明天就成了别的大妖魔的腹中餐。 面对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有的妖魔也会心生畏惧退缩。尤其是年迈的或者受伤的妖魔,他们对安全和生命的渴望更加强烈。在那种时候牺牲自由,成为仙君门下的仆从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更何况还能享受更长久的寿命。 但大多数妖魔还是不屑成为他人门下的。妖魔天性自由独立,更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们,不自由毋宁死。即便是为麒麟驱使,按照他们间的使令契约也是能在麒麟死后分享他的力量和血肉来交换的,那可是这普天之下仅次于王的麒麟。 而那次那只刚被舜麒消磨了气势的云虎显然也是如此。 之前被舜麒压服,他也被舜麒知晓了真名,二者满足了缔结使令契约的条件。但舜麒没有一定要收他做使令,那只大妖魔显然也没有主动要成为舜麒手下力量的意思。 但面对那个他往日里不屑一顾的仙宫门下走狗地咄咄相逼,走投无路的大妖魔主动向舜麒发出了想要成为使令的请求。显然若是命中定要受此一劫的话,比起趁人之危的西虹仙君,他宁愿选择刚刚在气势上胜过了他的舜麒。 舜麒那时年纪虽小,但行事自有一番主张。哪怕西虹花苑和他们蓬卢宫的立场更近,也还是为那妖魔挡住了禾椰的强抢之举,要带他离开。 禾椰当时见挡他们不住,自觉错失了一件大功,神情难看。“蓬山公之前明明并无收服使令之意,这会却又要将这妖魔带走,这是有心与我西虹花苑为难吗。”等等不太客气的话语就对着他们发泄而出。 白灵见他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是舜麒小小年纪不知尊敬仙长,连王都没有找到就敢和西虹花苑作对云云。护犊子的白灵当场就炸了,她的舜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指指点点的吗,别说是西虹花苑的一个门人下仆,就算是西虹仙君本人来了她也不会客气。 那禾椰被白灵劈头盖脸一阵输出,最后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舜麒带着那妖魔离开,等他恢复了实力就与他分别了,也没有与他缔结使令契约。白灵能感觉到,后来那云虎是真心有几分成为舜麒使令的意思,不过舜麒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一时的权宜而改变。 后来他们再去到黄海,那只大妖魔都在暗地里为舜麒保驾护航,一直到舜麒与乐鸾缔结了契约才没再感受到他的气息。 本来白灵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他们蓬卢宫和西虹花苑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女官们还有些节礼往来。却没想到那西虹仙君不知道听了那禾椰什么谗言,竟然还信了,浩浩荡荡带了一行门人仆下来跑到蓬卢宫中来闹事,张口就要见见舜麒带走的那个大妖魔,看是不是真的被舜麒收作使令带走了。 在蓬卢宫中见不到云虎的身影就更加理直气壮,不仅厚颜无耻地以舜麒的长辈自居,还不客气指责她的舜麒分不清里外、与妖魔为伍。把白灵和蓬卢宫中的一众女仙们气得脸色发红发白。 蓬卢宫中的女仙长们据理力争,对舜麒的维护自不必提,但她们的身份到底比西虹仙君低了一些,力量上也比她不如。蓬卢宫中的女仙们也是气愤不已,可又拦不住西虹仙君带来的门下恶客,好些都是黄海中实力不弱的大妖魔。白灵更是要直接冲过去与她拼命,竟然欺负她的孩子欺负到家里了! 整个蓬卢宫都因为西虹仙君的大闹而乱成一团。 在女仙长们就要去请别的仙君神君们过来主持公道的时候,原还在昏迷着的舜麒走了出来。 舜麒之前在黄海中强迫自己看完了一场猎妖者和妖魔们的死斗,猎妖者们找到了一处小型翼豹巢穴,召集了一批同行过来想要将这处巢穴拿下。要是能将这窝飞行和奔跑能力都极为出色的翼豹全部驯服为骑兽,那他们几年都不用再来这鬼地方与这些怪物们搏命了,更何况里面还有几只幼崽。这种可以从小培养的高品质骑兽胚子极其受那些达官显贵青睐,要是找对卖家可能后半辈子都有着落了。 这种利润丰厚的事情自然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舜麒见到的那场战斗结果极其惨烈,他没有帮人类,也没有帮妖魔。只在双方同归于尽后强迫自己留下来打扫了战场,亲手埋葬了那些残破不堪的尸体,无论是猎妖者的,还是妖魔们的。最后强撑着将在血迹斑驳的母兽庇佑下唯一幸存的那只小翼豹从他母亲的尸体下抱了出来,送去了另一处翼豹的巢穴。最后实在撑不住,连蓬山都还没回,就晕倒在了白灵怀里。 不用说又是大病一场。 蓬卢宫中因为舜麒的昏迷刚刚经历了一阵兵荒马乱,女仙们想了好些办法舜麒也没有清醒过来。就要去请一些擅医术的神君过来看看,却被提前得了舜麒吩咐的白灵死命拦住了,正在僵持时,西虹仙君就闹上门来。 看着脚步发飘、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出来的舜麒,白灵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眼珠都红了。 第19章 第一次失道 19 白灵2 不待西虹仙君更多的质问出口,在女仙搀扶下从内殿走出来的舜麒扫视了全场的混乱,将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西虹仙君身上。 “仙君要因一门下的挑拨和我蓬卢宫为难吗?与我这蓬山公,咳咳,舜国未来的宰辅为难吗?咳咳。” 大病中的舜麒声音虽小,但语气却很重。 但只这一句话毕几乎就又要再度晕过去似的。白灵见状立刻摆脱了和西虹的缠斗飞扑至她的舜麒身边,死死地将舜麒护在怀里,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向西虹仙君,好像是她把人害成这样的一样。 西虹仙君见状再多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她甚至眼皮发跳地看到那只小麒麟在咳嗽的时候带出了丝丝血迹。那血迹简直是雪上加霜,所有人都知道血腥对麒麟来说和毒药没有区别。 也不知道这任蓬山公是怎么回事?明明实力不弱,听禾椰回报,连云虎那种程度的大妖魔都能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却三天两头大小病不断,这几座仙山的灵株仙草都快被蓬卢宫的女仙们采光了。哼,看来白麒麟也不过如此,吹得那么神异,就是麒麟中的异类罢了。 西虹仙君当然不在乎一个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麒麟的生死,但他出事绝不能跟自己扯上一点关系。见这只小麒麟此刻连目光聚焦都难,眼见着就要昏死过去,西虹仙君再大的火气都憋回了肚子里。 “许是误会,西虹花苑和蓬卢宫一向交好。想当初舜麒出生时我还让人挑了花苑里开得最盛的仙花送来。不至于因区区一个畜生伤了和气。蓬山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今日多有打扰,本君就先回了。” 见那病歪歪的小麒麟似乎连她说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的样子,西虹仙君一脸晦气地带着门下一群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只是因着这一阵无疾而终的纠缠各个都不再如之前那般趾高气扬,包括嚣张跋扈的西虹仙君都因为先前白灵的拼命在脸上挂了彩,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你来做什么?”想起那些糟心往事,本就心烦意乱的白灵语气不善地质问道,“这也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这可是仙山峰顶,舍生木下,天下麒麟的孕育之所。 “白灵大人或许有所不知。乐鸾将虚海的坤带回来了,此刻正在我们西虹花苑撒野呢。仙君大人不欲和舜麒大人起冲突。便想先请白灵大人从中调停一二。” 听到他的话,本来还心绪烦乱的白灵倒是笑了下。倒不是别的,只是想到那桩西虹仙君在蓬卢宫闹剧的后续。 西虹仙君她们憋着气离开后,她怀中的舜麒便带着几分孩子气地冲她们眨眨眼。虽然那时的舜麒本就是个孩子,不过平时的他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是很难见到他这样狡黠一面的。她和蓬卢宫的女仙们就是有再多的郁气都被他难得孩子气的表现给安抚了。 从小照看到大的乖巧孩子偶尔带来一点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今天这情形一看就是西虹仙君无礼,还逼着病中的舜麒出来为她们周旋。 若不是…… 定要要好好告她一状。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白灵看向天边那道还未消散的笔直云迹,心中除了尚未见到人的焦虑更多还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虽然不止一次在心中埋怨怎么还迟迟不出现,差点她的舜麒就等不到了。不过等他真的出现,内心那柄悬着的利剑终于不会落在自己这边头上,这种好像灵魂都能飞起来的松快感也是不曾预想到的。 想得更美一点,那柄利剑或许还能砍向那些就盼着他们不好的人呢?白灵看了竟然敢上到这里来的禾椰一眼。 虚海的坤啊。 那还真是一个名声不小的奇怪家伙。他出名的不是足以遨游虚海的实力,而是他喜欢缠着大大小小的妖魔讲故事的奇怪癖好。 虽然坤不是那些在传说中都有名有姓的人形大妖魔,但他的实力绝对不弱。理由也很简单。坤那种逮着谁都强买强卖地缠着人家给他讲故事的奇葩妖魔,惹下了无数麻烦。虚海麻烦精的外号连她这种只关心舜麒的女怪都有所耳闻。如果实力不强早就被打死了。 这样看来或许他的实力比起乐鸾来都不弱。说是和乐鸾一起回来,难道是她的舜麒又收服了新的强大使令? 话说乐鸾能同意吗?虽然明面上谁都没有说破,但乐鸾那家伙对出现在主上身边的大妖魔都极其防备。凡是比他弱的都没胆子同他一道成为舜麒的使令,那家伙对舜麒的后事是有独占之心的。想到这里白灵就是一阵心梗。 当然梦真那个小家伙除外。他能成为舜麒的使令,本就是舜麒心善为救他一命,可能也有觉得他的能力少见可惜的原因。至于在舜麒死后分享他的力量和遗躯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要是让他去这样做,估计他都能把自己吓死。 这么一想,那个连人形都没有的坤难道实力比乐鸾还强?白灵心中一动。这样才好,有人能跟他旗鼓相当才好。她很是看不惯乐鸾一副要独吞了舜麒的架势。 闹到了西虹花苑呀。白灵有些牙疼。还真是个麻烦。 不过虽然她当前还不清楚两方是为什么起的冲突,但是西虹花苑那边绝不无辜就是了。 就说当年那件事后她更加变本加厉,虽然不再在对舜麒和蓬卢宫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逮着个由头就想使唤蓬卢宫中的女仙们这种膈应人的事倒是没少干。让那些地位较低的女仙们都躲着西山走。 后来舜麒知道了这件事,很快就找到了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乐鸾。和乐鸾缔结使令契约后,哪怕舜麒没有给西虹花苑发过一纸文书、送过一份礼物,但西虹仙君那边无声就收敛了很多。就是因为有着这类原因,尽管十分看不惯乐鸾,白灵还是极力避免与他发生冲突。她不会做对她的舜麒不利,或是会让他为难的事。 也不仅仅是他们蓬卢宫中人这样,这黄海中心的几座仙山上的仙君神君们没几个跟她处得好的。就白灵知道的,因为和蓬卢宫类似的原因与西虹花苑交恶的仙神洞府就不少。 虽然不用管这破事儿。但白灵还是决定跟禾椰走这一趟。实在是在这等待的时光太难熬了。确认了舜麒暂时无事之后,她也想先去见见乐鸾,和她聊聊更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要是能提前为她的舜麒扫除一些麻烦就更好了。 只是对这点白灵也并无太多信心。西虹花苑那位到底做了几百年的仙君。白灵在单独对上她的时候从来没有占过便宜。最好的情况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白灵在禾椰的指引下向西山的西虹花苑而去。 “这次又是你们仙君做了什么?”白灵的蛇尾在云海中轻灵地摆动游曳,速度极快。 禾椰骑在一个以飞行速度闻名的大妖魔风狼背上,颇有些自得。“白灵大人此言差矣。我西虹花苑一向有礼,又怎会是仙君大人主动做了什么?”禾椰轻蔑地嗤笑一声,“再说了,对那些黄海的畜生我们仙君大人纵是做了什么也是为民除害。” 白灵看着禾椰身下那虽有些老态,但实力明显强过驾驭他的人的大妖魔。心下也有些嗤笑。 禾椰见白灵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心下不喜,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口不择言。曾经的蓬山公舜麒是个病秧子短命鬼。现今已经不同了。那贯穿天际直到蓬山的云迹这会儿还没有消散呢。 他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仙君门下前儿新收了一只小云虎,很是得仙君的宠爱。不过到底是个畜生,分不清好赖,也受不住这福气,竟敢对仙君下爪子,还伤了仙君的手。这还了得。” “不过我们仙君仁善宽宥。对待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也没要了他的性命。只是小惩大诫一番将他逐出花苑扔下了西山罢了。” “本只是一件微末小事。不过被蓬山公收服的乐鸾和那不知怎么从虚海跑到这儿的坤撞见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敢硬闯上西山,到我们西虹花苑来的撒野。”禾椰意有所指地说。 白灵最听不得有人说她舜麒的不好,含沙射影地说也不行。当即眼睛一瞪,“谁给的胆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台辅大人让他们来找麻烦的啰?” “白灵大人误会了。舜麒大人收服了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我们其他仙山知道消息后无不以之为荣。能有这样强大的麒麟,是舜国的幸运,更是这世间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盛景。我们仙君大人也是常常赞叹的。”禾椰嬉皮笑脸的,“只是那些畜生到底野性难驯,还是要严加管教才是。” 先是将舜麒一顿夸,夸的白灵的脸色都缓和了。禾椰跨坐在骑乘的风狼两侧的双腿不住击打其侧腹,眉目间都是张扬,“毕竟是人形大妖魔。这些畜生要是一直龟缩在黄海还好,可这不是被蓬山公带出来了吗?现在他们四处惹是生非,还闹到我们西虹花苑来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白灵蹙眉道:“别开口闭口都是畜生的。照你这么说,这世间的麒麟大人们没有转变之前也都是麒麟兽态,我们女怪也是半人半妖魔,更何况这天下众国中还有那么多寻常的半兽。你是觉得这些非人形的存在都入不了你们西虹花苑的眼吗?” “不不不!”禾椰连连摇头。他哪有这胆子?不过是平日跟着西虹大人叫习惯了罢了。虽然他内心里确实是瞧不起那些妖魔和半兽的。但是若敢把麒麟也包含进去,除非是觉得自己的寿命太长,不想在这仙山上混了还差不多。不然就算是有西虹仙君庇佑,他的日子也要难过。 他赶紧解释道:“白灵大人怎能将麒麟大人和那些畜,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妖魔半兽们比较呢?舜麒大人身份高贵。白灵大人你们这些女怪守护麒麟大人们成长,又都是出自仙山云宫,自然和下界那些凡物们有云泥之别。” “妖魔和半兽怎么了?”白灵对他一番解释后更加听不惯了,“舜麒大人说过。这全天下的妖魔、半兽、人类包括麒麟、女怪都是从卵果里诞生的。”她原本还想说更多,想将舜麒曾经和他们说的都说出来,但到底止住了。 她想到舜麒也曾说过,扭转一个人的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很难的,很显然眼前这个让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人不会因为听她一番长篇大论就能理解舜麒的想法,白灵甚至觉得他都不配听她的舜麒曾经说给他们的那些话。 这会频频想到她的舜麒,可又没见到人,白灵心里正烦乱着呢,也不想在这种观念问题上跟这种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 见白灵没有继续纠缠禾椰也是松了口气,他没想到这个女怪这么难缠。说实话若不是这些女怪们跟麒麟的关系太近,在他眼中还真就是和那些妖魔之流等同的畜生。 但人家这不是命好,一出生就自动获得了抚育麒麟这样的美差,身份地位自然也就从一众妖魔中超脱了出来。就是对他们这些深受仙君信重的门下都能不假辞色。当保姆谁不会啊,换他来他也行啊。 再说了又不单是他瞧不起半兽。他禾椰也不是没见识的主,整个舜国上下,从百姓、朝臣、仙君乃至几任先王,谁能瞧得上半兽呀?更不用说那些妖魔了。还不是能捉的捉,能杀的杀。要是杀了那些在舜国作乱的妖魔们,估计都能被当地的百姓设香火供奉了。 不过他们仙君本来就是神仙了,嗐,他在想些什么?真是被这古里古怪的女怪给带偏了。真是畜生难通人言!禾椰在心中暗骂了句。 这时他们途经了一段分布不均、波动剧烈的云海。白灵身姿灵巧地几个翻飞起伏就游了过去。但以妖魔为坐骑的禾椰就没那么好过了,为了躲避强烈的气流,那被他骑乘着的大妖魔风狼几个大幅度的翻转,直接就将背上的禾椰从云海之上甩了下去。 “啊啊啊!” 第20章 第一次失道 20 西虹花苑 “啊啊啊!” 刚刚还一派优越的禾椰只留下一串串穿破云层直刺而下的尖叫。他虽然已经被仙君加入了仙籍,可从这种高度上摔下来也是万无幸理的,这是要粉身碎骨啊! 白灵发誓,她被这尖叫声惊动回头看去时,发现了那大妖魔嘴角勾起的弧度。 活该! 若是没有了西虹仙君在上面压着,禾椰这种实力的小人,哪怕是加入了仙籍,在这种大妖魔面前也是一口一个。这些年她跟着舜麒在黄海游荡,在常世诸国游历。类似的情形看得多了。 虽然这大妖魔全程一言不发,任由一个实力弱小的仙仆骑在自己身上。但这人还真是半点没有自觉,开口闭口都是畜生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小命受不受得住。不吃点苦头才奇怪了。 就算是因为种种原因受制于仙君,但以这些妖魔们的野性,就算是拼着受罚也会给那些下仆一个教训的。更何况从这只大妖魔的这通操作来看,人家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他去打小报告。 “啊啊啊啊啊!” 之前白灵还有些奇怪。明明舍生木已经在蓬山之巅了,西虹花苑所在的位置虽也在仙山上,但也不过在西山的半山腰处。怎么这引路的大妖魔先是平稳向下,随后竟然越飞越高了呢。现在再一回想对方引体向上的时候,可不就是那禾椰一口一个畜生的时候吗? 呵。 不过这高处的风景还真是不错呀。她记得舜麒小时候也喜欢飞得很高很高。要么在黄海下游荡要么就在云海之上飞翔。那孩子当时无忧无虑多快乐呀! 后来她的舜麒渐渐长大,即便是在天空中行路也很少再飞到云海之上了。他的目光更多投注在地面上,看云海之下的黄海、虚海、看常世诸国、看世间百态。白灵不记得她的舜麒多少次飞过舜国的天空,用越来越深沉的双眼记录着那片土地的民间疾苦。她的舜麒也不再仅仅是她的舜麒了。 “谢,谢谢啊。”那大妖魔一个俯冲。接住了快要撞到山柱上的禾椰。 白灵又想笑。还是让自己憋住了。她可不会主动戳破这只大妖魔的小心思。 除了这一段小插曲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越是靠近西山的方向白灵也越能感受到那边凝重的气息。白灵的感知一向敏锐,她清晰地察觉到那边有三股极其强大的威势在翻卷涌动,直冲云霄。搅动的那片区域的气流都失去了平日的舒展,许多含苞待放的鲜花都延缓了盛开。 白灵他们在降落的时候也有意避开了这些强硬的气势。 白灵熟悉西虹仙君,熟悉乐鸾,所以那剩下的一股就是那传说中虚海的麻烦精吗?他的气势竟然是三者中最强的。 越是往前越是感觉得分明,白灵的心情也越是放松,甚至于嘴角都不自觉挂上了笑容。无他,那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西虹的气势是三者中最弱的。 舜麒在有了乐鸾之后,也没有和西虹花苑这边在明面上起过冲突。如今看来,倒是那西虹仙君有自知之明,不然她要是在往日里对上乐鸾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白灵大人,快请,快请。如今这情形你也看见了,我们西虹花苑可是遭了大祸啊,还请大人能从中调停一二,约束约束这些无法无天的妖魔。不然我们仙山洞府颜面何存?” 禾椰经历了刚刚惊心动魄的一遭这会儿心脏都还怦怦乱跳,但看着眼前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西虹花苑,以及他们往日里最在意脸面的仙君衣裙皮损,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划伤,那刚刚还乱跳的心这会儿都要停跳了!这可怎么收场! 见到白灵一行人降落,三方都将视线投注了过来,但对峙的气息却没有丝毫收敛。 西虹仙君以一对二,本就气势最弱的她气息早就不稳了。但见到白灵他们到来也仍没个好脸色,或者说她的面色更冰寒了,但早就将西虹这个人在心中记了不止一笔的白灵还是从中读出了让她乖乖带着这些妖魔给她个交代的意思。怎么就这么自信呢? 禾椰太了解他的仙君了,见状就知道不管今天这几位怎么个收场法,事后他们这些下人铁定没有好果子吃,也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一块好皮。没事没事,到底已经被加入了仙籍,就算吃些皮肉苦头也能很快恢复的,仙君大人还需要他们办事,看这花苑的惨状,恢复起来处处都要用到他们呢,仙君大人总会手下留点情的。 禾椰不住在心中为自己打气,但他实在心慌得不行,僵硬的心就像是泡在苦水里,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尽快平息他家仙君的怒火,只是下意识将平日里仙君的话翻来翻去地说。 “白灵大人,我们西虹花苑和蓬卢宫可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虚海的妖魔欺上咱们仙山来,难道蓬卢宫脸上就有光吗?若是其他仙君洞府过问到蓬山公那里又该怎么交代!仙君大人至今没让人通知蓬山公,可都是对小辈的爱护啊!快让他们停下来给仙君赔罪!咱们西虹仙君大人一向宽宏大量,只要他们诚心赔罪大人一定会宽容处理的。咱们可不能辜负仙君的好意啊白灵大人!” 白灵听得想笑。想让她过来调停,从上到下还都那么自视甚高,这是等着她用舜麒之名让这些实力撼天的大妖魔对她西虹仙君低头俯首?更何况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还想瞒着舜麒私下解决,是为了在蓬卢宫面前保持颜面?真是惹人耻笑。 看来这西虹仙君真是世外仙人做久了,觉得仙神君王之下都该以她为尊啊。往常白灵或许会因为舜麒顾忌几分,在这种事上从中斡旋一二。不过现在嘛,白灵忍不住又看了眼那道仍未消散的云迹。内心莫名多了许多底气。 在有条件的时候,白灵是绝对不会让她的舜麒受委屈的,哪怕是让他的身边人受委屈也不行,不然舜麒知道了也可能又给他自己带来危险,当年的乐鸾不就是吗。这一笔笔的白灵都在心中记得清楚。 就是这么护短。 白灵没理急得跳脚的禾椰,仔细打量四周。这动静确实闹得不小啊。若不是眼见为实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已经面目全非之地就是声名斐然的西虹花苑。 西虹花苑坐落于仙山西山的半山腰,整座花苑为五瓣花形状,就像是别在西山发间一朵美丽的花。花苑里面遍植奇花异草,收尽天下奇珍异宝,在常世诸国中都很有名气。 许多常世的大商人大富豪们都以府中能求得一株来自西虹花苑中的名花为荣,西虹仙君也借此收集了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名贵珍宝。 如果说蓬卢宫中的宝库汇聚了天下能为仙神君王所用的重宝,那西虹花苑里就收集了各国民间的奇珍。 但此刻白灵看到的却是,本该明媚鲜妍的花苑中心处和周围的五片花瓣之间变得泾渭分明,中心花蕊处那一圈仍然鲜花盛开,但周围花瓣处却显得群魔乱舞。不知多少的名贵花木被摧毁折断,地上花瓣草屑乱飞,又被空气中的乱流撕碎,最终混入了地下淌着血水的泥里。 但魔幻的是在中心处护住了一片安宁的是坤和乐鸾他们,反倒周边的惨况是西虹仙君和她的一众门人仆从干的好事。 就这打量的功夫白灵都还看到有穿着西虹仙君府上例服的妖魔抬爪就拔起一块名贵的湖石朝中心砸去,那一片池鱼和莲花都遭了殃。 他当然没有砸向正和西虹对峙的乐鸾和坤二位。毕竟他们都没有直接接触花苑的地面,乐鸾低低地悬飞在空中,但高度也将将超过了花苑中最高的一座楼阁,而更悬浮在乐鸾之上的,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大白风筝的,就是大妖魔坤了。 再靠近一些,白灵又发现坤那菱形的身体两侧还收束着一对翅膀,他是完全悬浮在那里的。坤的身形很大,投下来的阴影覆盖之处就是花苑中毫发无损的那朵“花蕊”。他的气势庇佑着花苑中间的领域,让四周袭来的飞沙走石都无法寸进,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而被他护佑在中间的,有妖魔,有人类,还有那些花花草草。 白灵为这场景感到滑稽荒谬,也更仔细地打量那个气势覆盖全场的陌生大妖魔。竟然能将人形大妖魔乐鸾都完全比下去,甚至能让有些小心眼的乐鸾甘心居于他的下方。白灵毫不怀疑若是换了别的任何神仙妖魔,都只有被乐鸾飞在头顶的份。当然她的舜麒除外。不论是十米、百米还是千米,乐鸾总要飞在别人头上才舒服的。 真是让人惊讶的实力!真是一只不简单的妖魔! 可他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不化为人形呢?那不仅能代表妖魔的实力,更是一种超然的名声和地位。 就像现在,白灵毫不怀疑,虽然有西虹仙君确实不得人心的因素在,但西虹花苑闹成这样都没有任何仙君门下来过问一声,绝对有乐鸾这个人形大妖魔声名的原因在。 白灵心下也有些狐疑了。虽然的确有几个月没见了,但她的舜麒应该还不能收服这种程度的大妖魔。从坤巨大的体型上白灵确实感受到了舜麒的气息,但是很微弱,不是那种签订了使令契约的强烈的契机牵连感。 难道真的只是乐鸾的朋友?可是以她对舜麒的了解,就算真的是乐鸾的朋友,可毕竟实力在这里,在找到王之前或许舜麒还能和他们一路同行。但是有了承载舜国希望的新王一起的话,舜麒应该不会选择和他们同行而归才是。怎会是一道回的蓬山呢? 此刻的乐鸾和坤都是大妖魔的原形,看着也都没受什么伤。只是乐鸾盯着西虹仙君的眼神冷漠得吓人。见白灵靠近了,也只是和她对视一眼,神色依旧紧绷着,没有说话。 但看着他们身下庇护着的那些伤痕累累,血迹未干的妖魔和人类,白灵心中有了点计较。 倒是那个坤并不如传闻中难以打交道,许是见乐鸾对他没有敌意,反倒和她传递了一段有点疑惑的眼神交流。白灵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不曾想对方竟然回报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呲牙笑的那种。 一番观察下来,尽管还有许多疑惑,但白灵的心中也有了底。哪怕西虹花苑被闹成这个样子,最终也影响不到她的舜麒的底。 别看西虹仙君总是一副目无下尘的姿态,但白灵这些年为了给舜麒求药也是跑遍了各个仙山神府,和那些高位仙神们都打过交道,与他们的洞府门下也都有所交流。 西虹仙君这样的行事风格在众仙山中都并不受大家待见,尤其是下面那些女仙神侍们说起她时更是怨声不断。只是各个仙山洞府之间更多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状态,大多都过着方外之人的生活,不问世事。估计和他们交集最多的就是会不断诞生新的麒麟,新的蓬山公的蓬卢宫了。 在这种背景下,像是西虹花苑这种情况,再加上一个西虹仙君这样的君主,估计就算是同样坐落在西山上的那些神君飞仙们都不会管,最多离得最近的几家的主事派门人来过问一声以备主君兴起时的问询,也就这样了。虽然外人看来这样或许有些冷漠,但这就是仙山上的“世外仙人”。 相比起来,热衷于和那些凡人豪富们交易,与仙神们联络的西虹仙君才是少见的热衷交际的仙君。可就白灵所知,虽然西虹仙君的花苑在诸国豪富中备受追捧,但她在众仙神之间也不过是个面子情罢了。 可能这就是西虹仙君先让门下仆从将自己找来,而不是直接找到舜麒身上的原因。毕竟若是涉及到麒麟,蓬山主公,就算是她能搬来救兵,白灵也很怀疑对方会立场坚定地站在她那边。更何况现在的舜麒也不单单只是蓬山公了。 白灵没有理会身后禾椰的苦口相劝,也没有接收西虹仙君那虽然冷着脸却直白传来让她解决此事的眼神指示。她一路往前,越过了狼藉零落的花瓣区域,直接走向中心的花蕊处。那片由坤设下的气势领域。这也是一种信任交托。 第21章 第一次失道 21 西虹花苑2 东仙山,蓬卢宫。 蓬庐宫中上上下下都为近在眼前的天敕典礼忙得热火朝天,除了地位最高的两个主人。 女卫带着去西仙山那边移植凤仙花树的一众女仙们归来,也很快加入了新的忙碌阵营中。在一片健步如飞混着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女卫都差点忘了回禀她们先前在西山那边察觉的异常。 一直到花树都新植好了,新的花脂也让巧手们去做了,女卫到女仙长们那里去领新的差事时才想起这茬。 “梨花大人,西虹花苑那边可能有些不对劲。气机很混乱。我们这次在那边移栽花树也没遇到西虹花苑的人冒出来阻拦。之前只想着尽快赶回来,我们也没留人在那边去问问看情况。不过,”女卫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道:“我们应该是察觉到了很浓重的妖气。” 哪怕她们这些女仙实力普遍不强,但仙山中出现毫不遮掩的妖魔气息,简直是明火执仗。 “这有什么奇怪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西虹花苑敢收容了那么多妖魔作门下为她驱使,有野性难驯的大妖魔闹出点动静来多正常。”女仙长梨花不以为然。 “可是我感觉这次的气息很不一般。”女卫还是有些犹豫,“可能是大妖魔。很强大的那种。”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女卫没见过乐鸾。虽然舜麒收服人形大妖魔的事情黄海皆知,但舜麒也从没将之当作过炫耀的资本。尤其在有了乐鸾之后,舜麒在黄海这边待的时间少了,更多是在诸国中游历。就算是回了黄海,乐鸾也不爱来蓬山。这些舜麒也都由着他。所以蓬卢宫的女仙们还真没几个知道乐鸾的气息的。 女仙长梨花语气格外平淡地说:“西虹花苑出事和我们蓬卢宫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她西虹仙君收了那么多鱼龙混杂的妖魔到她的花苑,你以为都是你情我愿的吗?利诱去的不必说,毕竟是一苑仙君,还是有些被人追随的底子的。可那些被威逼过去的,强掳过去的,也敢收那么多。出点事多正常。” “还有强抢过去的吗?”女卫震惊了,她从未听梨花大人和她们提起过这些,也实在有些不可想象,毕竟那可是仙君啊。 “怎么没有,你们平日里不也都躲着那边走,生怕她把你们也抢过去了吗?”梨花开了个对女卫来说有点冷的玩笑。 “真当自己是仙君高高在上,当那些妖魔们就好欺负吗?你见我们这仙山上有几位神君仙伯们会像她那样做的?光有个仙君名头又怎么样?还得实力撑得住啊。” “出点事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对大家来说都是件好事。”梨花冷淡道。 “可要是她来我们蓬卢宫找舜麒大人帮忙怎么办?”女卫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她们舜麒收的人形大妖魔名声实在是太响了,要是有仙君求上门来不帮忙好像也不好。 梨花冷笑一声,“那也要她拉的下脸来我们蓬卢宫中求助才是,那位的脾性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就算是有事求上门都要让对方先低头相迎的,谁理她。” “再说了,可别忘了她昔年是怎么在台辅大人病中闹上蓬卢宫,平日里又是怎么对待你们这些女仙的。要不是当年我们舜麒折服了人形大妖魔的消息传过去,你以为咱们的日子能好过?说不得那位真能做得出将你们‘借’过去百十年的事来。” 女卫闻言不自觉颤抖了下,那实在太可怕了。 “别的你不用管。若是遇到她们真厚着脸皮来这边求助,就说我们宰辅大人正忙着天敕仪式。天定的吉时不能耽误了。让她去别的仙宫求助。”梨花玩味道,“如果有仙君愿意为她出头的话。” “走,和我一道去舜王陛下、宰辅大人那里定夺一个章程。咱们蓬卢宫当前的一等大事就是新任舜王陛下的天敕典仪。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用理会。” “是,梨花大人。”女卫的心中彻底放下了这件事。只余下浅浅的一层好奇,到底是多强大的妖魔才能发出那样的气势呢?但也很快被忙乱的脚步声给席卷了。 当前一等重要的是舜王陛下,是她们的舜麒大人就快要离开蓬卢宫了,真是好舍不得。 蓬卢宫宝库。 刚准备前往舍生木的舜麒脚步一顿。 “主上,我刚刚感受到一瞬间乐鸾爆发的强烈气势。距离蓬山不近,但也就在这几座仙山范围内了。” “能感受到坤的气息吗?” 舜麒摇头,“我和乐鸾之间更多还是使令契约之间的那种气机牵连。但仙山之间只是从高天云海上看着近,实际是相隔极远的,哪怕坤就在乐鸾身边,就算坤的气势更强大,我在这里也感觉不到。” “但根据刚刚那一瞬间的气势爆发来判断,乐鸾他们可能是在西山方向。不过平日里这些大妖魔们都是很排斥仙山的,等闲不会主动到这边来。可能是出事了。”并且舜麒心中立时就浮现出一个怀疑对象。 “那他向你求助了吗?” 舜麒又摇头。 “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先去见白灵。她应该也等得很急了。” 司远和舜麒走出了宝库,这时候女仙官们正好带了一大堆天敕相关的章程规制过来。想让他们这两天专心熟悉熟悉,即便日子定的紧,也一定不能有任何不敬和疏漏之处。 司远大致翻了翻,核心要点就两条。登蓬山,领天敕。 但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依附天敕而生的繁文缛节倒是有一大堆。不过对这些司远就敬谢不敏了。他原本对蓬山的兴趣主要在天敕和那舍生木上,来到这里之后,又多了对这里藏书的兴趣。 并且由此他的脑海中还萌发了一个新的想法,一个让他这有生之年都愿意为之付出和追求,直到达到他的目标为止的想法;一个对于他来说能将之前世界的遗憾和灵感,与这个新奇的世界相联结的想法。 一旦成功了他将能打开一片无限广阔的天地。哪怕这片天地中当前只在他的心中,而那无垠世界里可能也只能有他一个人,他也甘之如饴、孜孜以求。谁说一国之君就不能是个好奇的科学家呢? 所以司远在面对这些女官们一套一套的规矩故典时也是开门见山。 蓬卢宫当然可以为此做出隆重的准备,向冥冥中的天帝传达他们的敬意。只是要他配合的那些就要能省则省,反正一句话,接受天敕那天他只出一个人,站上登蓬山的阶梯就完了。 女仙们无法。只得更加忙碌起来,为这位有些一本正经耍无赖的少年新王去量身定制一个极简的仪式。 但他们蓬卢宫这边就要更加隆重才能稍作弥补了。于是大家更忙了。 司远甚至还听见了脚下生风的女仙们私下嘀咕。“没想到这任新王看着和舜麒小时候一样,跟个小大人似的。竟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看来她们舜麒以后有得费心了。这样也挺好,正好调调舜麒越来越漠然的性子,还能让他看着多点活力。” 司远对这些只作不知,陪着舜麒往山顶舍生木处去了。反正他的目的达到就行,这些女仙们这样想也能让她们对舜麒之后的生活更加放心一点。 西仙山,西虹花苑。 坤显然也接收到了白灵无言的认同,放任并无恶意的她进入了中心领域。而跟着她一起走近的禾椰却被那无形的壁罩弹飞了出去,直直摔回到西虹仙君脚边。西虹仙君脸色漆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 白灵一走近,乐鸾就马上道:“这个疯子欺我们妖魔太甚。你就不用来做说客了。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白灵好笑道:“好没道理。我怎么就是来给那从不正眼看我们的家伙做说客的了。也对,你平时少上蓬山。不知道在我们蓬卢宫,女仙们平日里都是绕着这西虹花苑走的。” 闻言乐鸾倒是疑惑了:“你们仙山不都是一伙的吗?” 白灵失笑:“纠正你一点。包括我们蓬卢宫在内,各仙山神君洞府之间都是少有往来的。这应该也不算什么秘密。话说乐鸾你活了这么久怎么会对仙山的了解那么匮乏?” 坤补道:“这个我也知道,好多故事里都说起过的。这些神仙相互之间是很少有往来的,甚至比我们这些地盘意识浓重的妖魔之间的往来还少。” “因为我宅啊。”乐鸾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刚学到的新词拿来用。 白灵没注意乐鸾的古怪用词,继续道:“尤其是像西虹仙君这样的,你不会以为她和神君仙伯之间的交情能有多深?” 闻言乐鸾紧绷的神色松弛了些,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也是,谁会喜欢跟这样的疯子打交道?” 白灵一边走向那些遍体鳞伤的人和妖魔们,一边回应乐鸾,“那倒不是。西虹仙君虽然在对待普通女仙神侍的时候态度高傲,但对各宫的仙君神君们还是有礼有节很客气的。” 乐鸾眼睛一瞪,“那她是欺软怕硬了?觉得我们妖魔是软柿子好欺负!” “说得好像你们妖魔有多团结似的。彼此间厮杀得最狠的不就是妖魔自己吗?”白灵实事求是道,“而且她也不光欺负妖魔,在她那里这普天下凡是比她位卑的都是可以随意支使的。” 乐鸾依旧气愤,“我真是想不明白。她这样的疯子是怎样成为仙君的?还掌管着一部仙籍!要是没有这个哪会有那么多黄海的白痴给她为奴作仆,任她驱使?当然我不是同情那些软骨头的家伙。但你们的仙籍就那么不值钱吗?”白灵估计这些牢骚在她心中憋了许久了,不然她跟着舜麒那么久。平日都是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眼的高傲样子,可未见她对这些仙神之事表示关注不忿的。 但这的确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要白灵来说的话,仙籍本身不会带来问题,由仙君执掌的仙籍也很少出现问题。只能说是西虹仙君私欲过重,过度消费了仙籍的权柄。“就我知道的,这仙山中大多数仙神都是真正清心寡欲的世外之人。” “或许西虹就是众仙中的异类。” 白灵感慨了一句,接着道。“我还没问呢。西虹这次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怎么惹得你都愿意亲自动手了?你不是一向都不爱理会这些吗?” 白灵觉得自己说他不爱理会这些都是客气了。更准确地说,乐鸾也是目无下尘的存在,这世上九成九的妖魔和人仙都入不了他的眼。白灵还曾在心里吐槽过,乐鸾和西虹仙君的差别也就是他只喜欢在自己的地盘窝着自娱自乐,而不会四处去招惹是非彰显自己的存在。 乐鸾显然察觉到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他自己也有些叹息。“妖魔当中的确有很多家伙奉行弱肉强食那一套。天性如此。谁能改得了呢?” 但很快语气又转冷,“但这不代表他们就能被一个疯子肆意虐杀取乐,是当我们这些人形大妖魔都是死的吗?纵然比不得那些神君能高居云端之上,坐看岁月匆匆。可惹到我乐鸾头上,一定是要让她付出代价的。” “就算是人形大妖魔,好像也很少有为下面那些妖魔出头的?乐鸾你之前好像也没有主动做过这类事?”白灵是真觉奇怪。 要说这世间的妖魔和仙君,大都会集在黄海这片地界。但二者之间大面上可谓是真正的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乐鸾这种程度的人形大妖魔,对上仙山上的仙君,那意味又完全不同了。 “之前也没有出现过西虹这样的疯子仙君呀。一般的破事我都懒得管。但有些事既然被我撞见了。那就活该她西虹命中有此一劫。” 白灵听他的意思就差没直接说我就是她的劫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乐鸾这霸气的一面。也是,毕竟是传说中的大妖魔,可不是靠畏缩怕事活到今天的。“我听那禾椰说是因为你们撞见了一只被西虹丢下山的小云虎引起的风波。” “他们倒是会避重就轻。”乐鸾冷笑连连,翅膀一扇指着下方那些皮肉模糊的妖魔人兽,“你自己问问他们去。”他才不屑和那种人对簿公堂。 第22章 第一次失道 22 西虹花苑3 这会儿白灵也已经走到这片领域护佑的人群中间。 “我是东仙山蓬卢宫门下,跟随在麒麟大人身边的女怪白灵。你们有什么委屈尽可对我诉求。蓬山公大人会为你们做主的。”白灵不顾远处西虹仙君直直刺过来的冰冷视线,直接打出了舜麒的旗号。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要是舜麒知道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而白灵并不想舜麒踏足这里,无他,血腥味太重了。哪怕舜麒很要强,但白灵又怎么忍心,那孩子太会勉强自己了。还好是她先过来了。 至于西虹仙君想让她从中调停把这事儿给抹了。白灵又不傻。这种可能损害到她的舜麒的名声和人心的蠢事她怎么可能做? 听到蓬卢宫的名字,原本还有些麻木瑟缩的人群中有一部分人像是被重新注入了一股莫大的力量。木呆呆的眼珠转了几转,也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大小伤口,直接就冲白灵跌了过来。有人跪在她身边不住磕头,有人嘴巴大张大合却说不出话来,有人乱扯着几乎成了碎布条的衣衫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人只是满眼灼泪望着她…… 白灵瞬间被嘶哑的悲鸣所包围。这些围在她身边的人有的身上仅剩下的几片零碎布条,还多被鲜血浸湿,混着血和泥。他们言语支离,话不成调、语不成句,却字字泣血、声声是泪。 “大人!大人!” “蓬山公大人真的会给我们做主吗?” “我们是来蓬山升山的舜国人啊!” “我们是从舜国万里迢迢穿越虚海来九死一生才到这边的,可没想到还没停靠黄海岸,没登上蓬山,没能见到舜麒大人的麒麟旗,还在船上就被妖魔掳到这里了。我们那船上本来有两百多个人,我们连虚海都闯过了,我们本来是来升山的啊!现在就剩下我和几个被死命护下来的孩子了呜呜呜。” “我们也是在虚海上被抓过来的,连人带船被个大妖魔一下子就顶到这里来了。我们都是来蓬山升山的啊。哪怕死在路上,哪怕葬在妖魔口中我们都认了,这都是我们舜国人的命。本来这一路上就已经折了好多人了,都是我们命苦。可怎么会是仙君!怎么会是被仙君掳到她的私人花苑!不!这里不是仙山神府,这里才是真正的妖魔巢穴!她就是披着人皮的大妖魔!” “把我们抓过来,她看得顺眼的就收作奴仆,看不顺眼和不服她的就同那些也不服她的妖魔关在一起。让我们争抢食物,让我们同类相残,让我们死里求活。哪里能活!好多人都死了,都死了!” “我的女儿就是为了我们才同意做她的仆从,可她只是看那些孩子实在熬不住了,偷偷给我们送点从她嘴里省下来的食物就被她划烂了脸!打断了手脚!丢进妖魔堆里。那些妖魔都不忍心吃我的女儿,她就让人将我的女儿生生从山崖上扔下去了啊。我的女儿!” “她哪是仙君!她是妖魔!她是妖魔!” “我不升山了。放我回家!让我回家!” “白灵大人!她抓了好多人和妖魔到这里来,我亲眼见到被送过来又死了的,都有好多批,好多批!蓬卢宫的仙长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她将一批一批新抓来的人圈在不同的地方让他们无衣无食、自生自灭,过一段时间将他们磨得不成人形了就将他们和同样被抓来的妖魔混在一起,让人和妖魔抢食,抢彼此的尸体为食!她和她的人就在外面看着!时不时就在外面拿我们做靶子,比谁射中得多。还会将射中最多的人和妖魔加入仙籍!这哪里是仙君!她比那些亡国的暴君都残酷!” “她连自己手下的女仙都不放过,有个叫蓉蓉的女仙就是因为想帮我们向蓬山公大人通报求救,被她发现了就让一个大妖魔生吃了她!那是一个好孩子啊呜呜呜。” “西虹仙君是疯了!是疯了啊!她说她的花苑还不够美。尤其是五瓣花瓣还不够明艳,要有鲜血一层一层地浇灌才能将颜色染得好看!上面的生长的花木才会更加肥沃。更容易由凡间的鲜花长成仙山上的仙株!” “嗯!她还说不能让人干预太多,要让她的花苑以最新鲜的血肉作养分野蛮生长,那样开出来的花才好看,才有用。就将我们和那些妖魔都聚到花苑的‘花瓣’上,每过一段时间就让我们混在一起自相残杀,输了的就留下来做花肥!她们那些妖魔就在旁边拿我们取乐。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大妖魔呀!” “怎么会有这样的仙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仙山上的仙君!” “我们是作了什么孽!蓬山公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 “要为我的女儿做主啊!” “……” 听着这些舜国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话语,白灵大致弄清楚了情况,心中怒火也不断升腾。看来这西虹仙君是真的疯得无法无天了!她怎么能有那么大胆子? 再有这些悲怆之言她一个女怪听着都那么难受,要是她的舜麒来了还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子,还好她先过来了。 许是见了这位从蓬山下来的大人真的在认真听这些下民的泣血控诉,语气态度也始终温和包容,和这西虹花苑中的仙人们截然不同,旁边原本还在几步之外观望的一些人也有陆续汇到白灵身边的。 “我们几个是离开了生国,定居在黄海讨生活的‘朱民’。世人都欺我们背后没有国家依靠,没想到这仙山的仙君竟也是如此!不过是在黄海采点山石,也没靠近这些仙山。可被那西虹仙君的门下走狗撞见了,非说我们采石是损了他家西虹仙君的财物,蛮横地将我们抓到这里来抵债!” “要我们在这西虹花苑里做五十年奴仆才算勉强偿还,才能被放回去!” “可我们又没有被她加入仙籍,哪能活得过五十年呀?更何况这仙君三天两头就让我们和那些妖魔、那些同类厮杀!每天都有大量的同伴熬不住去了,可就连死后也不会被放过。要被他们做成花泥,成为那些‘花瓣’的养料!” “这位蓬庐宫的仙长大人!我们虽然不是舜国人,但西虹仙君如此行事简直丧尽天良!也恳请蓬山公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那些妖魔们倒是没有靠近过来。但看他们身上有的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势,显然他们之前的日子也不好过。能留到现在还没有对西虹仙君屈服的妖魔们都是些硬骨头。他们虽没有过来控诉,但眼神中的不服不忿、凶戾恨意都毫不掩饰。他们此时更多还是有意无意地望着头顶的两尊大妖魔。那才是他们的底气。 他们妖魔就算是弱肉强食,彼此间争斗厮杀不断。但那本就是他们的生存天性,又妨碍他仙山什么了。二话不说就让门下把他们从自己的地盘上带走,不愿意就打得半死再带走,一个打不过就召集手下的妖魔过来群殴后带走……还是带到这让他们远远路过都厌烦不喜的仙山。这哪里是仙山花苑,简直就是一处仙人妖魔的绞肉场! 他们就算是天性凶残好斗,可又不是天性想要找死。更何况这样被关在笼子里被人评头论足,供人观看取乐的斗争也让他们倍觉屈辱。 但此时在这片受坤他们庇护的领域中,距离白灵最远的还不是这些妖魔,而是几个同样容状凄惨却始终低头沉默的女仙。白灵也没有主动招呼她们过来,估计她们之前是在西虹花苑里被加入了仙籍的女仙。这会儿气势交锋那么紧张焦灼,想来西虹仙君是还没腾出手来将这几人划出去。 眼前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坤立起的气势壁垒就是楚河汉界。他们这边有妖魔、有仙、有人,西虹仙君那边同样如此。只是他们这边在乐鸾和坤的庇护下聚在一起,西虹那边受她命令正分散在四周的“花瓣”,从各个角度想尽办法攻击坤的壁垒。 这泾渭分明的架势,显然在他来之前乐鸾他们就已经在暴动中将敌我分了个清明。再看“花蕊”中的女仙人类,“花瓣”区的众妖魔和那边遍地的尸体,形势就更加清楚了。 他们这边实力更强但负担也重,西虹仙君比起坤他们是弱了一筹,但手下那些被她收拢的大妖魔比起这边的老弱病残就要强多了。总的来说如果坤他们不管不顾当然能全身而退甚至占据优势,但显然他们并无抛下身边这些弱者的意思。 白灵再次觉得荒诞。但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尽一切努力解决了问题防止舜麒踏足此地。在这个层面上,她竟然和西虹仙君有了相同的目标。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西虹仙君那么笃定她会先行过来解决此事了。 因着坤的强大气势壁垒,还在外面和乐鸾他们对峙的西虹仙君也分不明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他们这圈人似乎越说越群情激愤,白灵还在中间时不时地点头,俨然一副要升堂做主为这些贱民审判她的架势。依旧保持一派高冷的西虹仙君将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白灵,你听那些下等的畜生乱嚼什么舌根?还不速速将这些畜生给本君处理了。不然你是想将蓬山公引过来吗?你觉得他在这环境中能保持几息清明。本君怜他命途多舛,你可别不识好歹。” 西虹仙君一开口,围绕在白灵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在下意识地战栗。白灵眼见着一个开始还小心翼翼靠在她尾巴边的十二三岁小男孩,露出的枯瘦胳膊上瞬间就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估计这西虹仙君在这些人心中比真正的妖魔还凶残。倒是那些与他们几步之遥的真正妖魔他们并无太多畏惧,仿佛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白灵看着这边身份各异的人仙妖魔们,也高声将质问的声音传了出去。“仙君这样视百姓性命如草芥,残害仙人妖魔者众简直骇人听闻,事至如今竟无丝毫悔过吗?” “白灵你大胆!你是在质问我吗?一个女怪质问我西虹仙君?你是要背叛我们仙山吗?”西虹仙君的怒意席卷层云,犹如天威。 白灵从刚刚就一直心火旺盛,这会儿也丝毫不给她面子,直接呵道:“西虹你才大胆!如此欺辱践踏舜国来升山的子民,是视我们蓬山公于无物吗?” 她的舜麒要是知道了就算面上不说什么,但内心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的失察才导致了这些来蓬山的百姓的不幸。可这些又和她的舜麒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些年本就很少待在黄海,哪知道这里会有仙君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舜麒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哪个国家的升山者能在下蓬山时得享人形大妖魔震慑众妖魔,让他们安全离去的。 “看来你是铁了心和这些妖物贱民勾连?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是蓬山公吗?你可不要自作主张,把你家舜麒拖下了水。” 白灵接收到如此直白的威胁,更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也懒得继续和她鸡同鸭讲下去。她和乐鸾确认道:“舜麒大人是带新王陛下回来了吗?” 乐鸾点头,“是。” 虽然有云迹为引,但得到了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跟在她的舜麒身边的乐鸾的确认,白灵的心中更安定了。“新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为此怪罪舜麒吗?”白灵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这些年她舜麒在外游历也听说了不少无能的王对麒麟做的混账事,麒麟在对上王的时候总是很无力的。 “毕竟他都还没有正式接受天敕,我们这边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白灵还真怕新王因为他们而觉得舜麒大人给他带来了麻烦。 乐鸾对白灵也算了解,一下就明白了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的语气也稍放松了些。“现在看来还不错。至少比我见到的大多数王都更受我待见。” 上面的坤也回道:“确实,舜的新王很有意思。” 第23章 第一次失道23 西虹花苑4 这下白灵心中更有底了。 “这事儿你们想怎么处理?”白林越过西虹仙君直接问她这边的两只大妖魔。 悬浮着的坤先开了口。“我想要让聚在这边的所有人都下山去给我讲故事。” “然后呢?” “什么然后?哦哦,然后就放他们走了呀。然后他们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儿了。”顿了顿,坤又说,“虽然这地方我不太喜欢。但我以后还会常来的。要是这里可以讲故事的人多了。我再把他们带下去讲故事,直到我听够了为止。” 白灵懂了。这还真是大智若愚,朴实无华的诉求。如果只有他一人上仙山来干这件事,白灵毫不怀疑他虚海麻烦精的外号会更加响彻黄海。但这样的麻烦也有点可爱。不管这个坤是真憨还是装憨,白灵都由衷地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妖魔生出了好感和认同。 乐鸾就不客气了。“我想杀了她!” 吓! 白灵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太过了,一定会损害到舜麒的!她直接摇头。“这不是我们能做的事。” 乐鸾的脸色立时更冷了。 见白灵丝毫不给自己面子,毫无顾忌地和这些妖物交谈,西虹再次开口,也更加不客气。在她毫不掩饰的怒声之下,连她身边的门下仙人们都控制不住惊恐的神色。 “真以为带了几个大点的妖物上来,我就对你们无可奈何吗?白灵你这是在与整个仙山为敌。我们西虹仙苑也不是那么好欺的,信不信今天我就替蓬山公清理门户?” 离西虹三步远处有一个看着身量不高的小男仙侍,没留神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便立时收到了西虹刺过去的冰冷眼神。西虹一抬手,就有一个覆盖着尖针般皮毛的大妖魔向那仙侍扑杀过去。 “花瓣”上又添了一抹鲜红。 西虹那边的门人也更加卑弱拼命了。 白灵看得眉头深锁。真是疯得不轻!可她即便看不惯西虹的所作所为,但也知道,那些人一旦被她西虹仙君记入了仙籍,入了她西虹花苑的门下,那他们的生死也就在西虹的一念之间。这点即便是蓬山上的蓬山公也是插手不得的。 白灵只得让自己忽视那些。又将西虹刚刚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有时候真是很费解,这西虹仙君的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她这样毫无顾忌地放狠话叫嚣,是看不到自己和这边几大妖魔之间的实力差距吗?她是被高傲和愚蠢糊住了脑子还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 不会。 “你们看出来她有什么倚仗了吗?”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心中的隐忧。 “她的依靠不就是你们吗?” 白灵简直懒得看他的冷脸,再一次觉得乐鸾这家伙有时候和那西虹仙君还真是像了个七八分,都是那么听不进别人的话。 “我感觉你们两位的气势都要强于她,即便是要护着这些人,但看这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花苑,之前你们也很是闹了一场,根子里的麻烦应该已经解决了大半才是。怎么在我来之前还一直僵持着?” 坤说:“我要是抽走这边气势壁垒的力量专门去对付她,那她手下那些妖魔打手就会直接对下面这些妖魔人仙们动手,他们之前逃过来就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现在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反而是她那边来助战的大妖魔越来越多。好些妖魔过来助战,当场就会被她记入仙籍。” “倒是仙山上的其他仙君洞主没见有过来的。” 听了坤的话,乐鸾简直觉得丢脸极了,还真是像白灵说的那样,帮西虹的不是仙山上的仙君,反倒是他们黄海的妖魔。乐鸾忿忿然地瞪着西虹仙君那边的妖魔们。真是些软骨头!丢尽了他们妖魔的脸。 “这就有些难办了。”白灵之前还没注意,这会再看西虹那边,果然又多了几个气息不弱的妖魔。这样就更拖不得了。 白灵又看了看坤的体型,想了想说:“留我和乐鸾在这边抵挡。坤你能将下面这些人都先暂时带到蓬卢宫去吗?不,还是带到下面的黄海去。至于西虹那边的大妖魔。等把这些无力还手的人都送走了我们再挨个教训。这样拔了她的爪牙,这边的妖魔们也可以回自己的地盘而不用担心再度被抓回来了。” “至于这西虹仙君。”白灵也是真的有些犯难了。就算她罪大恶极,但也不能真的让她死在乐鸾手上啊,尤其现在乐鸾还是舜麒的使令。 听到她明显的迟疑犹豫,乐鸾如鲜血般的赤红羽毛都有些炸,激动道:“连一国的君王犯了错都会因失道之症而死,怎么就没人来管管那疯子呢?就她那样的也配做仙君?是一点天谴也没有吗!” 天谴! 白灵心中一动。“既然你说这次舜王陛下都已经随舜麒大人一起回到蓬山了,那我们不妨再等一等。先制住这西虹,等舜王陛下完成天敕典仪后,请陛下将她也送上那通天的阶梯。” 看天帝是否会有裁夺。 但到这里白灵就没再多说了。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都对天帝天意这些冥冥中的存在有种莫名的敬畏和避讳。虽然从未有人亲见过,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因为这些冥冥中的存在就像是基石啊。这常世一切的一切都建筑其上。 闻言乐鸾也是心中一动。他想到前不久还和新任舜王他们说起过国号的事情。既然触怒了天意后连一国的国号都能消失,更何况是惩戒一个小小的仙君呢? “或可一试,她这样的疯子就该被天收了!”乐鸾心中对这个疯子仙君的杀意不减,但他也知道,要是由他动手,先不说已经来到这里的白灵肯定不会同意,就算是他做成了也必将给舜麒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些年他和舜麒相处得不错,虽然他嘴上没提,但舜麒这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小家伙对他的尊重甚至纵容都被他记在了心里,他还是很喜欢这个高傲在骨子里的小麒麟的。 要是能有更好的方法他也不想尝试违背和麒麟的使令契约的滋味。是的,他心中对这个疯子仙君是有必杀之心的,但也在内心决定了,在他动手前会主动背弃和舜麒的契约,哪怕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乐鸾心中思量下来也觉着先试试白灵的方法也不错,要是西虹能被天罚了这黄海也就太平了,他们也不会有那么多困扰了。就听一直都没什么强烈反应的坤突然开口,一下子就把他和白灵都震惊住了。 只听他不轻不重地开口说,“如果你们和乐鸾不方便直接动手的话,由我出手了结了她怎么样?这样会对你们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吗?” 这位之前都不声不响的,怎么一下子就动了杀心? 乐鸾马上道:“说好了只是让你来压个阵,可没让你把我刀都夺去直接砍人啊。你是觉得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大吗?” 可坤还是坚持问:“会怎么样?” 白灵觉得自己被他问住了。她脑海中天然的第一想法就是她的舜麒和乐鸾绝不能主动做这种事,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无言的天意。 仙君毕竟是仙君。 弑君是罪,斩麒麟是罪,那诛杀仙君呢? 白灵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国君被弑杀,有麒麟被斩首。她也知道那些动手的人和那些国家后面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天罚,有的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度过去了,而有的却陷入了更深的深渊。哪怕起因是那些先王的过错。 那诛杀了仙君呢? 出生于这个世界的他们好像天生就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但若是真有人真的做了又会怎么样呢?若是真的动手了,还是野生的妖魔出手的,又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如果说会因此遭受天谴的话,那最该受天罚的不正是西虹仙君本人吗?就像乐鸾说的,连恶政的王都会因失道而死。若是西虹真的因此而死在妖魔手中,不也是天道的一环。毕竟在国家危亡的时候,本来就是会出现妖魔的。 白灵觉得她快把自己绕晕了。此刻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舜麒。因为有许多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舜麒总能给她指出一个天经地义的答案。 白灵给不出答案,但乐鸾却很坚决,“不管会怎么样,我都不会放任你这么做的。这是我们黄海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虚海的妖魔来逞英雄。” 坤笑了,“逞英雄吗?乐鸾你还真是。以后多出去逛逛,在我听到的故事里,凡是和仙王为敌的无一例外都是坏人。更何况我们是妖魔啊,本就是这世上最坏的符号了。谁又会分你是黄海的妖魔还是虚海的妖魔。” “反正不关你的事,你到时候将下面这些‘累赘’带走就行了,你的体型不是很大吗,正好做这事。”乐鸾直接安排,语气很强硬。 坤摇头,“我想了想,只听他们说故事还不是最有趣的,我想成为他们故事中的角色。一个和以往那些故事里都不太一样的妖魔。” “别争了!先试试我的主意,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告诉舜麒让他出出主意,舜麒是最聪明的。”白灵心想着,到时候只告诉舜麒情况,绝对不让他踏足这片血污之地。 白灵现在都还在为这些受害者的血泪控诉而心惊,照他们的说法,外面那些“花瓣”下面埋葬着多少尸泥骨壤。白灵下意识扫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西虹就这样放任我们肆意商量怎么对付她吗?”白灵回忆着自她过来后西虹的反应,“让人将我叫过来收拾这残局,可眼见着我明显不准备按她的意思办,甚至站在你们这边可能和她对上,她也没更多的反应。从头到尾就只是和我们磨磨嘴皮子,放几句狠话?” “我感觉她的气势和力量明明比你们弱,为什么却对我们聚在一起无动于衷?是想放弃抵抗挣扎了吗?”白灵说着自己就摇了头。 “她真能这么无所作为,只是依仗这些新涌入的大妖魔来对付我们?就算是,可新收的妖魔野性难驯,她就那么有把握一定不会被反噬?” 白灵逐条列举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从小跟在颖慧的舜麒身边,她不自觉就会用舜麒的方法来想问题。 乐鸾和坤对视一眼,妖魔更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他们确实不太懂人类的弯弯道道。可听白灵这么一说他们也觉出不对味了。人类真是太阴险了,尤其是活得长的人类。哪像他们妖魔。 “那你们先合力顶一阵,我将下面这些人送下山去?”坤觉得白灵说得有道理,听完后他也有些心慌了,立时就想打破这磨人的僵持。不愧是跟在神兽麒麟身边的女怪,的确比一般的妖魔更有意思。 就在坤逐渐收缩壁垒时,骤感压力剧增的乐鸾切身觉出不对了,“等等!” “坤你先等等!” “外面的大妖魔是不是增加得太快了!”白灵也突然急呼。她本就有着敏锐的感知,外面气势隔着壁垒都让她忽视不了。 “好像是有些吃力了哈。”在收缩后反而觉得维持着气壁更加艰辛的坤后知后觉道。 “乐鸾你知道黄海有多少大妖魔吗?”白灵看着如潮水般涌上仙山的大小妖魔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其中更有好多都是实力不弱的大妖魔,不比他们来时的风狼弱。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乐鸾气不顺,“这些妖魔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点妖魔的尊严了。不过是能被加入仙籍多活几年而已,怎么就值得他们把自己给卖了,想活得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不就有了!” 坤说:“确实不太对。就我接触过的所有妖魔来看,应该没有那么多会宁愿放弃自由只求被仙君加入仙籍而获得长生的。尤其是大妖魔。这很不对劲。” 乐鸾默默在心里算了算,也反应过来这很不对劲了。“就算是黄海所有的大妖魔都算进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会选择被仙君加入仙籍的。” 第24章 第一次失道 24 西虹花苑5 西仙山,村禾洞。 如果说西虹花苑是一朵开在西山腰上的红花,那村禾洞就是垦在西山脚下的一片碧田。远远看去,在上头红花的衬托下村禾洞倒是有些像片绿叶了。 “今天这些孩子都很不安啊。” 一个身姿丰腴的女仙探出她带点细茧的手,靠近村禾洞中一片单独开辟出来的,绿意盎然的小天地。她的手只是靠近,并没有直接贴上去,生怕自己的一次抚触就影响到了他们原本的生长轨迹,哪怕再微小的影响她们这些照顾的园丁都竭力避免。 伸手的女仙畕畕细细感受着,扎根在里面的可爱细芽儿们此时都很不安,这会儿感觉出她的到来,一个个都很有灵性地在闹脾气,就跟在和家长告状的小学生似的。其中一株纯白的花苗气息格外虚弱,畕畕一看,果然是洁华。 洁华是她们一年前在隔壁蓬山上带回来的。最开始还是听蓬山上的女仙们提起,偶然看见山下一棵野木上飘落下来一颗好漂亮的种子。她们就想跟去他落地的地方标记一下,过段时间再来看看会长出怎样的苗木来。 但那漂亮种子一入地就像是被蓬山召去了一样,跟着他的女们守了好久都没见有任何东西破土而出。惊奇之下不免和同宫的姐妹们分享,几番分享下来更是对出了不止一个小姐妹发现过这种前所未见的漂亮种子。 他们村禾洞四处寻访奇苗异种的事在仙山中本就不是秘密,便有贴心的蓬卢宫女仙过来通知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和蓬卢宫的女仙们是真有些交情,而不是像和“邻居”西虹花苑那样连维持那点面子情都很冷淡。蓬卢宫的女仙们在蓬山或是外出时要是路过了野木所在都会特别为他们留意,所见的那些卵果有没有挂着或降下什么奇异的种子苗禾。他们村禾洞门下在外出采集时也会分心看看是周围有没有什么灵药仙草。 这次也一样。她们知道消息后让人轮流在那棵野木下守了好些日子,才恰好赶在对方落地的时候将其带回来,果然和那些几乎同时落下来的种子们都不一样。 这颗种子甚至连村禾神君都很有兴趣。带回来后还是神君亲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从精心培育的培养土中钻出嫩芽来。一直等到他长势稳定了,村禾神君才又将他从特制的生长环境中移栽到这片育苗圃中来。就算这样,平日里洁华也是这圃中最需要她们细心呵护娇贵存在。 感受着外面越来越混乱的气流,以及那气流中裹挟的越来越浓郁的妖魔气息,也不怪洁华会如此虚弱了。 那些关于洁华的过往畕畕都还记得。 “为什么洁华那么难以破土发芽呢?”在村禾神君终于将这枚她们眼中颇为奇异的种子培育出土后,畕畕曾向他们的神君问出她们以及蓬卢宫中种女仙们的疑惑。 “如果一枚种子从卵果中生下来,却在降生后连细芽都钻不出来就被永远埋葬在泥土下了,野木上又为什么会结出这样的卵果呢?” 神君当时推测说:“可能是因为蓬山公近些年在蓬山上的时间少。此花天性爱洁,若是有身心高洁的麒麟在这山上,他无意间散发的清净气息就能护佑这株花发芽生长。反之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污浊了,她实在很难再这样的世道中生存,索性就一直潜在泥土里了。” “真是娇贵又挑剔的花呀。”畕畕感慨。 村禾神君说:“这世上的花草禽兽皆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来到这世上的时机也不是任何人,甚至包括他们自己可以选择的。“ “但既然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们总要竭尽全力让他们睁眼看看的。” “我明白了。总之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就像这村禾洞中的其他苗芽们一样。” “这次是神君将他带到这世界,给他起个名字。” 这也是他们村禾洞的老传统了,一粒种子一株苗木主要由谁照顾或是由谁辛苦带回来,就由谁给他取名字。实在是他们收集的珍奇种苗太多,不同的品种也对应着不同的照顾方式。若是都没有个区分,又怎么能让他们以最恰当的方式茁壮成长呢?而一旦给他们起了名字,内心就更多了一份责任,照顾他们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 “洁如清泉出蓬山,华似白霓舞翩跹。生为高洁世间稀,花开盛世展娇颜。” “就叫他洁华。” 衣着墨绿色素衣的女仙畕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盛了半盒绿色液体的水晶盒,将洁华连带着他安居的那一片土壤都移入了其中,脚步轻盈地带着他往村禾神君的方向走去。 同时吩咐手下女仙,“老样子,你们结一个宁息阵,将这片幼苗护住。不要让外面的妖风魔气吹进这里来。我去和神君禀告一声,估计是山上那位又闹幺蛾子了。” 众女仙口上也不再多问什么,熟练的开始结起宁息阵来。要说他们村禾洞的仙人们和其他仙府中的仙人有哪些不同?精通各种由神君开发的阵法也算是一大特色了。这也是他们村禾洞的仙人们出门采集的一项护身本事,毕竟仙君的那些阵法太灵活好用了。而一般普通的仙人们大多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力的。 很快布阵的女仙们就发现今天结阵的难度格外大,不用想,这种程度的妖魔气息出现在仙山上会是谁招来的。众人内心对西虹花苑那位的怨气是更加深重了。 护着水晶盒的畕畕心中也是同样的怨气和哀叹。 风雨欲来呀! 他们神君也真是不容易。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邻居?三天两头就搞事情。他们神君一向不问世事,可就倒霉在自家道场和西虹仙君选择的位置同处于西仙山上。他们神君以培植苗木见长,那西虹仙君建的道场又是一座花苑。这下好了,那边时不时就派人过来讨要一些新苗芽。那些都是神君和他们悉心照料养好的。 说实话哪怕畕畕只是个普通的仙人,可对西虹这位在常世诸国声名显赫的仙君也是看不上眼。 她西虹花苑建立的时间在众仙神道场中也并不长,但其名声却宣扬得天下皆知。普天诸国的豪富人家中都传扬着西仙山西虹花苑的盛名,更是派手下人不远万里过来求花问草,并以家中领养了西山仙株为荣。好像所有仙山神君只她一家一样。 那西虹仙君让门人从他们村禾洞中讨去了多少苗木。畕畕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西虹花苑中大半的花苗都是从这里带走的。对这些那位仙君怎么就从不对外提及。想到因着同在西山上,他们村禾洞又选在山脚位置,还有来求访西虹花苑的旅人误入他们村禾洞来问路的,畕畕内心就更是郁卒不已。 在畕畕等女仙心中他们村禾洞才是天下最擅长培植这些灵花仙草的地方。那西虹花苑不伦不类无根无着的像什么样子?可惜世人多蒙昧痴愚。 他们神君就是太过大度了,或者说太过不计较闲事,更不在乎那些世外的名声,成天只在这村禾洞中鼓捣他的一亩三分地。但村禾洞的女仙们却为他们的神君感到委屈。 更让女仙们觉得不值的是,他们仙君虽然不慕名利但却是真心痴爱这些花草苗木。而西虹仙君从他们神君这里拿了数不清的好处,却连神君的一点小心愿都罔顾不理。 他们村禾洞中的仙人们可以说是这所有仙山中最忙碌的仙人。无他,他们村禾洞上上下下包括神君都爱外出云游,观察那些刚从野木上落下来的花木种子,见有重复的、罕见的或是羸弱的就带回到村禾洞中悉心培育。等他们长大了长好了,有些实在喜爱且有多出的才会留存一二,其他也只是留下记录就会送还回去。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由此也积累下来无数的苗木品种。绝大部分都是凡间的珍品,但也有仙品的苗子。对这些留存下来的珍藏村禾神君都极为爱惜。但有仙神君王上门来求取他们神君也不吝啬分享。可对那些赠出去的也会时时挂念。 对于条件允许的,比方说那些求取得数目大、距离近的,他们神君都可能让门人甚至自己亲自去看看后续,一般对方都不会拒绝。若是长势不好,神君还会尽心尽力地去想办法挽救,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培育方式,为他们寻找或搭建适合的生长环境,好不辜负了他们来世上这一遭。 可这西虹花苑却是个例外。仗着和他们村禾洞同在西仙山上,三天两头就派人过来求这花求那草的,却对神君想要过去看看他们生长情况的要求百般推辞。这也不方便,那也不方便,怎么上人来取的时候就方便了? 更可气的是她每次派来的都是些看着就可怜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在出发来这儿之前才刚被记入仙籍的。要是无功而返,可能回去后等不到第二天这些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虽说已经是被记入了仙籍的仙人,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生死都被西虹仙君握在手上。而那西虹显然不是个心慈的,要是他们带不回去东西可能从此世上就查无此人了。 卑鄙的是西虹花苑那边还有意无意地将那些来人取不到花的后果告知给他们。对,就是这样,没有明面上宣之于口,却用道德绑架将他们捆得死死的,真是想想都要把自己气出内伤了,不知道神君大人是怎么能做到对西虹的无赖行径不为所动的。 好在神君大人虽然不和她一般计较,但这些年下来对西虹花苑那边的手也没那么松了。开始的时候还会赠与珍贵的仙草种苗,到现在基本上西虹花苑的人再过来,最多也只能讨到一些族群茂盛的凡间苗木了。就这些也都是他们踏遍四野辛辛苦苦收集过来用心养育的。 每每想到这些,畕畕心中就颇多怨气。本来以他们村禾洞中仙人们的实力,也不惧她西虹仙君像对待其他仙君门人那样的支使他们。但他们可没有神君大人那样的宽宏雅量,村禾洞中的仙人们因为种种原因反倒是对西虹仙君怨气最大的。 就说今天这遭。西虹仙君门下收容了众多的黄海大妖魔,这一点几乎仙山上的众仙君神府都知道。可是将仙山的清净气场扰乱到这种程度的,也就她西虹仙君有这个本事,还费这个心思去做这种糟心事了。糟的还是别人的心。每次这样气机一乱,那些她们精心呵护的幼苗就要跟着闹情绪。 畕畕他们还曾想要去西虹花苑那边让他们收敛一点,却在请示他们神君的时候被制止了。 神君说:“这仙山上已经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清净地了,有点不同的缘故来刺激对这些孩子的成长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总归还有我们在旁边看着。” “何况我见那西虹行事没什么章法。你们不要去她那边给自己找不自在。有功夫跟那边做一些注定没有结果的纠缠,还不如去那些新生的野木下守着更有收获。” 于是他们村禾洞虽然跟西虹花苑同样坐落在西仙山上,却真说不上什么交情。不管她西虹仙君怎么折腾,他们也都不闻不问。那西虹也还没胆子主动来触他们村禾洞的眉头。对那些时不时就登上西仙山去往她西虹花苑里的大妖魔,他们也全当没看见,只护好自家的这一亩三分地不受其侵扰。 但像是今天那么汹涌的妖魔气息。畕畕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当然没有自讨没趣地去西虹花苑上面问情况,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但这事却有必要让自家神君知道,不然自家神君要是又在专研个什么就八成不会再分出心神来关注这些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 更何况,畕畕看了眼自己抱着的水晶盒,能让洁华虚弱到这种奄奄一息的程度,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神君,你快看看洁华的情况。” 第25章 第一次失道 25 西虹花苑6 畕畕进入到村禾洞中就是一声高音穿刺,非如此她家神君可能都不会发现她的到来。 神君的居所当然也是设有禁制,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更何况他家神君的阵法在他们心中早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只是神君的禁制对他们是没设防的。 这几座仙山上各家仙神的道场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他家神君的村禾洞一眼看去就像是个绿意盎然的大农庄,如果不凑近了仔细观察的话。 外围是功用不同的苗圃,被他们设置成不同的环境,并以仙术维持。人在其中可以看到百米不同景,千米不同天的奇观。这些都是他们为住在里面的孩子们精心准备的生长家园。 中心处是他们神君的别致居所,像是用无数大小不一的盒子堆叠而成的一个不规则建筑。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形状不同,材质不同,里面盛放的东西也不同,由他们堆砌出来的居所看上去就很奇怪。 说居所也不准确,应该是工作间才是,只是神君的日常吃住都在这里,倒也分不清了。 现在他家神君就待在其中一个屋子大小的透明方盒,所以畕畕一眼就看见了。 说实话,有点像棺材。 不过还好他们村禾洞上上下下都已经对神君的审美喜好视作寻常了。 此时村禾神君正蹲在一排石制的架子底,专注地盯着一个黄石做的小花盆,里面的种子刚刚顶出新芽。 畕畕无奈一叹,他家神君果然丝毫没有关注到外界的异样。只在听到“洁华”二字的时候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顺声向已经走近的畕畕看去。 “洁华怎么了?”他似乎还有些不在状态,只是本能地在问。 畕畕直接将怀中的水晶盒呈到他眼前,和他说起外面的风波。 村禾神君也终于彻底将心思从他刚刚摆弄着的那盆花苗上移了过来。 “神君,我这几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澎湃的妖魔气息。这次西虹怕是真的捅出大娄子了。”最后畕畕忧心忡忡地如是总结说。 听了畕畕的一番汇报,村禾神君都没什么反应。但见她这副好像即将大难临头的凝重样子倒是笑出了声。 “她西虹要真是能把天给捅个窟窿,我倒是还真能高看她几分。” “都这种时候了,神君你还能笑得出来。要是她一个控制不住被那些妖魔反噬,波及到整个仙山怎么办?我们村禾洞中那些小家伙们可不是那么好转移的!” 这村禾洞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是他们费尽心思带回来,精心照料,好容易才长成这样健健康康的样子。虽然比不得此刻怀中这位祖宗那么难伺候,但那些孩子也不是说你想怎么挪动都会买账的,要是水土不服闹个脾气又给病了,那些负责照顾的小姐妹估计都要去找西虹仙君拼命。 “放心,一个西虹还影响不到我们村禾洞。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以为她西虹能吃到什么好果子吗?” 畕畕闻言松了口气,实在是外面那铺天盖地卷过的气息让她都有些心慌,但她相信自家神君。 “要去蓬卢宫那边通知一声吗?”畕畕又想起一遭。 “嗯?” 西山上有妖魔气息和蓬卢宫有什么关系? 畕畕心道果然。估计这会儿整个黄海都看到那道从黄海边沿笔直贯穿到中心蓬山处的云迹了,他家仙君显然是今天还没迈出过大门。畕畕甚至怀疑,若不是观测需要,她家神君就是住在透明的水晶宫殿中都不见得会想起抬头看看天。 “今天我们都见着麒麟载王的云迹了。蓬卢宫的女仙们也刚过来借了几本我们最近记录的手札,那是这任舜麒的喜好。应该是蓬山公终于带着舜王陛下来登蓬山了。” “哦?是那个总爱生病的小家伙。今年已经快到大限了,还真是上天垂怜。” “谁说不是呢,之前我还不小心碰到蓬卢宫的梨花在偷偷为他们的麒麟掉眼泪,实在很难想象她是那个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泰然处之的梨花仙官。还有那边的女仙也都很着急难过。” “那确实很熬人。” 村禾神君没有马上答复接下来的安排,只是这样感叹了一句。见状畕畕就知道他这会儿对蓬卢宫那边还有些没对上号呢,实在是这岁月无回,他们已经和太多任蓬卢宫的麒麟打过交道了。 他家神君也就对他们村禾洞中发生的事如数家珍,对旁的事就经常迷糊恍惚。畕畕提示道:“之前蓬卢宫的女仙为了蓬山公的身体求到咱们这边来,我们不是将那些可能有用的灵药仙草都送过去了吗?好些连我们这都再没有第二株了。” “哦哦!”说到他的宝贝们村禾神君的记忆一下子就连贯清明起来了。“送过去的都是些能干的好孩子啊,发挥大作用了。”能帮到蓬山公的安康就是堪比救国的功德,这一点是这世间所有人的常识。 “蓬卢宫那边的女仙也很好,虽然大部分都被用来入药了,但那些一时用不上的她们也都照顾得很好。” “这届蓬山公也很好。知道咱们记挂,还让人将那些孩子的情况详细记录了定时送来。也让我们能随时过去看望。我对他们是很放心的。他们很好。是我一时竟忘了。” “是了,这个总爱生病的蓬山公还看了我们好些记录手札。你和我说过的,每次他回蓬卢宫,那边的女仙们都会过来抄录最新的记录文稿。我还想过要和这位特别的麒麟交流交流,看他的行事就知道定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只是他之前一直在外游历,我也不好耽误他那时都能一眼望见终点的生命。” 这点畕畕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家神君可不是个爱交际的人,没想到竟然还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看来这届蓬山公真的很不一般。 “那这次神君大人要亲自去蓬卢宫祝贺吗?现在蓬山公大人也停止了寿命的沙漏,可以有很多时间和神君畅谈。”畕畕想想就觉着这是一件高兴的事。 梨花她们还曾说过担心自家麒麟太过懂事和早慧了,怕很难有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畕畕她们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呢,自家神君当然是他们村禾洞中受众人爱戴的大家长,但也正因为神君太厉害了,他们都是他的追随者,能与他并肩的人反而很少。 “我考虑一下。”村禾神君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马上说:“我先看看洁华。” 说着,顶着一头灰色短发,穿着一身利落短打的村禾神君就稳稳地接过了畕畕手中的水晶盒。 从畕畕进来起他的视线就在一直牵引在上面,此刻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将盒盖打开,他的神情凝重了几分。 这种营养水晶仓他当然不陌生,本就是他早年特制出来的。就是为那些一时难以靠自己在这片大地上立足的种苗们准备的一个避风港。一旦住进里面,他们就是遇到再艰难危急的情形,也能在一定时间内维持住当时的状态。也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筹备和解决的时间。 可现在看那水晶仓内壁滑落的液体痕迹,那些碧绿的营养液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就已经消耗了一寸许。若是再晚一时半刻,他们可能就都等不到这株来之不易的洁华绽放的时候了。 果然盛世的花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栽培的。这污浊的世间又能容得下几许高洁。 村禾神君轻轻将这水晶盒放在自己的工作台上,转头就去鼓捣那些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们去了。畕畕只见他行云流水一通操作,此起彼伏充斥在整个屋内的阵法和仙术看得她眼花缭乱。 畕畕知道这时候外界的所有事情都再入不了他家神君的心。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的她自觉站到一边,不打扰到自家神君。同时密切关注着营养仓中洁华的情况。这时她也惊心地发现那些绿色营养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好在浸泡在其中的洁华已经像被凝住了时光一样,没有再继续虚弱下去。 又过了好一阵,眼见着水晶仓中的营养液都要见底了。畕畕二话不说就从不远处的一个玉质八宝柜里招了一个新的水晶营养仓过来备着。 这会儿从刚刚起就忙得脚下生风的村禾终于拿着一支透明的水晶瓶过来。 “先给他换一只新的营养盒。” 畕畕领命照做,只见她右手轻转,结了一个简单的术式,那已经快要见底的营养液就裹着洁华一起缓缓过渡到了新的水晶营养仓中。 村禾神君就在旁边仔细观察着洁华的状态,见她稳稳落户了才拿着那只水晶瓶,用几乎被磨得没了纹路的手一滴一滴将瓶中的乳白色液体滴进营养盒中。他滴得极为小心,全程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洁华的变化。 一滴,两滴,三滴…… 营养盒中的洁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 一直到第七滴的时候,村禾神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将视线投向一直守在旁边的畕畕。 “好了!神君大人!”畕畕一直巴巴看着他家神君大人的动作,这下彻底放松下来,“洁华已经恢复啦,甚至看着比昨天没被扰乱气机时还更有活力了。” “应该是舜麒回来了的原因。”村禾神君又从旁边的置物架上取下了一个红得十分通透的小玉盒,将手中的水晶瓶放了进去。在他合上盒盖的一瞬间,那红玉盒上浮现了两个暗红的铭文。 驱魔。 将之仔细放进一个密存柜中,村禾神君有些疲惫地用力揉揉头,靠坐到旁边一把式样简单的木椅上。 “舜麒大人?”畕畕有些疑惑,他们的洁华恢复得比原先更好和蓬山公有什么关系?虽然当初将洁华带回来的时候就听自家神君说过,这种前所未见的种子可能是因为这任蓬山公而生的,但畕畕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他们村禾洞所在的西山和蓬卢宫所在的东山在世人眼中同为仙山,都在这世界中心。但他们这些住在山上的人才知道这些仙山相隔到底有多远。就算以仙人的实力要来往两地都要费不少时间和功夫。远在东仙山上的蓬山公的归来真的就能影响到长在他们西山脚下一株洁华的精气神吗? “没错,我还是认为洁华的出现本身就可能和他有关。至少在出现这么强大的麒麟前,我们从未听蓬山那边说起有人见过这样的种子不是吗。” “若果真如此,因他的存在和作为而生,因他远离而难以萌芽破土,也因他的顺遂归来而更有精神。” 畕畕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任蓬山公真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看来他的神奇还不仅仅只是收服了一个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做使令,也许之后还会创造出更多的传奇。这样蓬卢宫的梨花她们也不用太为他操心了。 “那我们要将这边的消息告诉蓬山公吗?” 村禾神君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身体后靠在椅背,是他平日里少有的慵懒模样,畕畕看得出来是刚刚“抢救”洁华废了他太多的心力。 但不告诉蓬山公?畕畕有些迟疑。她当然不在乎西虹花苑那边会怎么样?但是,“要是因为这边的事情误了新任舜王陛下的天敕仪式就是罪过了。神君刚刚不是说洁华和蓬山公大人有关联吗,那不就是和我们村禾洞有渊源?” “正是因为新王的天敕仪式在即,我们才不用去做多余的事。天敕是君王离天帝最近的时候,也是天意距我们最近的时候。”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就可以了。” “至于洁华。”村禾神君想了想说,“洁华来我们村禾洞也快一年了。或许他跟在舜麒身边才是天命注定,便将他作为舜王陛下天敕典仪的贺礼送还过去。也算不辜负了这段善缘。” “是。” 畕畕领命而去。 但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那这次的妖魔气息我们就不管吗。真的很不同寻常。” “不管。不用我们管。” 畕畕刚踏出村禾神君的工作间,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不言不动。 “怎么了?”准备起来接着之前的工作的村禾见状奇怪问。 “仙山上下血雨了。”畕畕呆呆地说。 第26章 第一次失道 26 天之际 东仙山,蓬卢宫。 舜麒带着司远用这世上最快的速度飞踏向山顶,他已经让他的女怪等了太久。如今下定了决心,又做好了准备,再无后顾之忧的舜麒以一颗最纯然的心向他的女怪疾奔而去。 这时候他们早已经看不见下面的黄海风光了,只有西仙山、南仙山、北仙山以及中间的仙山崇山还能透过那些若有若无的云气隐约可见。若有任何人能在此刻司远的位置看向这几座仙山,都会将他们看做是无可争议的通天巨柱。而在已经在事实上加入了神籍的司远眼中的通天和普通凡人眼中的通天又更是不同。 蓬卢宫就已经坐落在了东仙山云海之上,而舍生木更在东仙山的山顶。来蓬山的一路司远已经对这舒卷聚散的云海看得足够多了,以他的如发心思虽然也仍能察觉这里云海的别致,但他此时甚至都没有将心思放在此处更特别一点的“天柱”上,谁让此刻在前方等着他的是那棵举世无双的舍生木呢。 司远的手无意识在云气中轻拨,脑海中全是关于舍生木的构想。 身下舜麒的速度越来越快,司远渐渐让自己坐直了身子,神情也郑重起来。 他稍有些迟钝地发现,这流畅提升的速度不仅仅是舜麒想见到白灵那迫不及待的心情在驱动,还有一个客观原因,他们身下的云气更稀薄了。 这让司远很在意。 他想到了光。 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是最快的。如果有其他的介质混掺进来,光的速度就会受到影响。 自来到这常世,司远就一直在赶路。从云海到虚海,从虚海到黄海,自黄海入仙山,如今更是要直入这世界中心的仙山之巅。而带着他前行的,无论是舜麒、乐鸾还是坤,在速度上都是这世界最靠前的存在,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些“介质”对他们的影响。毕竟无论是在云海上还是在虚海下,无论是云气还是黑气,都已经是这世上最接近“空”的存在。甚至虚海的来源就是虚无、黑暗的海。 麒麟就是这常世的“光”。 他身下的这个舜麒此时的速度已经接近这个世界的“光速”了。这种状态下的舜麒也没有呼吸不畅之类的不良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了。司远自己在这种接近“真空”的环境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舜麒那样如虎添翼地提升也是没有的。他甚至在想,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回到先前的世界,是不是不靠宇航服航天器这些都能行走太空了。 回想他们这一路以来的路径,可以说是不断向上向上向上,如今已经达到了甚至连普通的仙人都难以接触的高度。这蓬山之巅,孕育麒麟的舍生木所在,平日里常往来这里的也就是身为蓬山公的麒麟,孕育麒麟的女怪了。就连蓬卢宫的女仙长们非有要事也不会来此。这也是之前白灵对西虹门下的到来感到极为生气的原因。 司远并不知道舍生木对普通仙人来说都是要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麒麟能去的所有地方对王都没有禁忌。只是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他已经明显察觉到了那种庄肃和神圣。那不仅仅是神兽麒麟的孕育之地。 那是天之际啊! 司远整颗心都兴奋了起来! 在之前那个世界,无数科学家、神学家、哲学家思考过这个问题。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是极致的奇点,是冻结的寂静,是有界而无界…… 因为科技水平、人文环境、时代特征等等诸多因素的局限,那边的人们对这个问题只能停留在猜想阶段,更不用说去实地亲眼看看了。 而在这常世,他知道了,他来到了。 这片有界而无界的天际。 他又想到之前坤在虚海中迷路的经历。 云海仙山之巅,虚海野林之底。 这个世界的边极吗? 虽然已经通过观察分析确认了八九分,但司远还是很想亲身试试。 若果真如他所想,这常世的总空间是有限的,但是没有边界。那他们到了仙山山巅之后再继续往上往上往上,会不会重新出现在下面云海仙山之类的地方,而最终一定还会回到那山巅上? 但司远知道现在不能亲身做这种尝试。 不仅仅是因为让他能突破速度的极限,感知到这近乎真理的力量不为自己掌控。无论是乐鸾、坤,哪怕是舜麒,他可以一时借用他们的力量,但这种大概率会涉及到以身试“法”的极限尝试,司远一般不会假手于人。就算真的做了,那他也一定会让事态处于可控之中。显然,他现在并不具备这样的掌控力,甚至没有自己只身上天入海的实力。 还因为此刻正死心塌地停驻在他右手上的那些意志。从他出生就追随他流落异世的和玉如意,舜国的宝重。与和玉有着莫名牵连也随其认自己为主的仙器断山,舜麒的决心。 舜国,舜麒。 他们是锚,是线。 现在还不是尝试的时候。司远再次在心里重复。 舜麒并不知道他的主上此刻正在展开密集的头脑风暴,思维都已经一路延伸到了天之尽头。他此刻除了仍记得分出心神来确保他主上的平稳安全之外,就全都是女怪白灵了。 他不后悔自己是做足了“准备”才来见她的。他将断山交给主上,当然第一是为了让主上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同时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消除白灵对主上可能会升起的敌意。无论是手臂上已经显露暗斑的现在,还是之后他可能会病入膏肓的未来。他都不希望白灵为了他做出什么会伤害到她自己或是主上的事情来。 这是他在手上出现散发出腐臭的暗斑后就升起的想法。白灵和蓬卢宫的女仙们不同,和乐鸾坤他们也不同,她知道凤仙花脂,更了解舜麒,又那么敏锐,失道之症瞒不了她的。 舜麒想,如果他放在心上的人将来可能会起冲突,那时他该怎样选择。他不是不知道身为舜麒他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自己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选择,但他会竭力让自己避免陷入那样的境地。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自己为筹码。 这一点相信在白灵看到断山后也就能明白他的心意。毕竟要是事态真的恶化到那种程度,比起和女怪起冲突,王上用那柄凶兵伤害一个随时不离御前,还打不还手的麒麟不是更简单易得吗。 麒麟真的是天生的仁兽吗? 舜麒不止一次因为自己的原故对这种举世皆知的常识产生怀疑。 但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 他就是这样的麒麟啊。 舜麒的速度更快了。他已经望见了舍生木那纯白的身影,那是一种在白茫茫的天幕下都还能格外凸显的纯白。 一般的麒麟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他们降生的地方,但舜麒不是。在他还小的时候整座黄海就已经是他的游乐场了,更在还没有从麒麟兽态转变成人形的时候他的蹄迹就已经踏遍了蓬山,自然也包括蓬山顶上的舍生木。 他小时候很喜欢跑来这里,远比喜欢蓬卢宫那琳琅满目的宝库更甚。他发现在这里就像是乘了风一样,让他感到自由和自在。而且白灵有时还会和他讲起当初在这树下守候他降生时的情景,让他觉得亲切又温暖。 舜麒对蓬山之熟,闭着眼睛他都能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甚至还不止一条路。比如这时候为了赶时间他就没有走平日里女仙们上山可能会走的路,艺高人胆大的他这会儿是沿着蓬山的断崖垂直向上的。 这是他小时探索的一条“无中生有”的路,因为这一路上甚至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寻常仙人没事也不至于让自己这样犯险。 至于这里越往上云气越稀少什么的,他从来没意识到这样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尽管他之前在司远的那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但天然的世界不同让他丝毫没有觉得这样几近真空的环境是该让人窒息的。更何况麒麟本也不是人类。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只觉如鱼得水,甚至越往上连身形都会更轻快。 他很快就升上了东仙山巅,却没在舍生木下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舜麒一时竟懵了。 他太了解白灵了。正因为了解,当初可以毫不犹疑地让自他出生起就养育守护他的白灵离开他的身边;正因为了解,他知道白灵不会违背他想让她在这里等待新舜麒降生的心愿;正因为了解,他才会在来见她之前先将一柄可以斩仙杀神的凶兵交给让他染了失道症状的主上。 这样的了解让他笃定只要他上来就一定能在当初约定的地方见到她。 司远也有些惊讶。他从舜麒身上下来,径自往舍生木的树根处走去。 那些无意识留下的道道凌乱的抓痕清晰可见。 他回头见舜麒还呆呆地定在原地,依旧是麒麟的原形,看上去有些傻傻懵懵的。 “你来看看这是白灵留下的吗?” 司远的声音就像是按下了舜麒的启动开关,让他因过度惊愕而一时有些卡顿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 他保持着麒麟的原形迈步上前,在那些抓痕上闻嗅。 “是白灵,刚离开不久。”他以原形发出了有些闷沉的音调,“我想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有危险吗?”司远问。 舜麒伸着长角的麒麟脑袋摇了摇,“还记得刚刚我们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乐鸾爆发气势吗?白灵这会儿应该和他在一处。没什么危险。就算是在仙山上,他们两个在一起也足以横着走了。更别说跟着乐鸾的还有一个坤。” “去找她吗?” 舜麒再次摇头,“既然她先过去了,没有让人来通知我们,也没留下什么信息,应该是不想我们参与的意思。白灵总是希望让我能无所忧虑。” 说着他已经化为人形,神容柔和。 “白灵会想要参加天敕仪式吗?”作为母亲般的存在,白灵应该是想要参与孩子的“成年礼”的。但之前乐鸾他们对仙山的直白排斥也让司远有些不能完全把握白灵这种女怪的想法。 毕竟天敕仪式会是在场所有人最接近天意的时候。 舜麒当然听懂了司远的意思,于是说:“蓬卢宫应该已经有女仙们在去各仙神道场广发典仪邀请的路上了。白灵和乐鸾也还没出仙山,他们会得知这个消息的。到时候若是想参加的话她会及时回来的。” “这就是你没有直接传讯给乐鸾让他带话的原因吗。”司远失笑。 舜麒也笑了,“可不,不然乐鸾又该纠结别扭了。” 司远了然,别看舜麒在小了他一轮的自己面前看着有些黏人。但司远知道,舜麒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麒麟,对身边的人也是包容体贴那方,哪怕他才是那些人中年纪最小的。 “要真是遇到什么麻烦乐鸾也不会避忌向我们求助的。”舜麒捋了捋又说,“不过在这仙山上,他们不缺‘力’,要说能让他们陷入麻烦的,应该就只有‘势’了。可如今蓬卢宫天敕仪式在即,更有主上在此,即便是那些仙伯神君也不可能在‘势’上盖过主上的。” 仙山上的仙人也是有位阶的。公、侯、伯、君、人。 麒麟为蓬山之尊,是为蓬山公。在侯、伯、君等仙人之上。这一点从东仙山蓬山上只有一座仙宫蓬卢宫就能看得出来。而其他几座仙山,包括中间的崇山上都有着不止一家仙神的道场。 这种阶级是很严明的,只是众仙神之间很少打交道才没怎么显出来。就像妖魔中有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一样,仙神中的神君仙伯或许还有人耳闻,但神侯仙侯之类的尊位也是几乎不闻于世的。 再加上各个国家之间也是界限分明,前有觌面之罪,后有三国之劫,那些越是活得长久的仙神越是懂得关门闭户一片天的要领,一般都不会和别的仙神们对上。 这几乎是仙山上根深蒂固的“规则”了。所以这会儿舜麒虽然第一时间就怀疑到西虹仙君身上,但也只是想着她最多只是做了些以仙君之尊位,欺压了下面的仙人,那些男仙女仙甚至凡人妖魔之类。想到和西虹起冲突的还有妖魔也不奇怪,毕竟乐鸾都上仙山了。 但舜麒相信就算如此西虹仙君也不可能做得太过,毕竟就算她能支使那些仙人一时,等他们归属的神君仙君们过问到她那里,她难道冒着触怒天意的风险和他们的上仙来一场斗法吗。所以舜麒想着,若真是西虹仙君又起了事端,她的实力应该不如乐鸾和坤他们,再有能代表蓬山公的白灵过去应该能顺利解决麻烦,所以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舜麒对这些都看得很通透,也知道因为蓬山公的寿命大多不如那些超然世外的仙神们,甚至有时候他们闭门一段时间,蓬山这边都可能已经换了好几任蓬山公了。因此那些仙神对蓬山公有个表面尊敬也就足够了。要是遇到西虹仙君那样狂傲的,甚至还能找个由头闹上蓬山来。但那也是在他没有找到王的时候。 舜麒很清楚,在有了舜王之后,那些曾经的冒犯不敬,现在一丁点都不可能再闹到面上来。所以他此时心里挂记着的还是白灵。也正因为如此在意,他才不会去戳破白灵为他着想的这一番好意,反而是换了自己在蓬山等白灵回来。 舜麒的想法当然是符合逻辑的,但他漏估了,那西虹仙君这会正在被不知多少人骂疯子呢。 正围着舍生木转圈观察的司远突然挑破了舜麒脑海中的百转千回。 “西边那座山是怎么了?” 只见原本还云遮雾绕的西仙山此时就像一个腹部被刺伤的美人鱼,鲜红的血色正一圈圈顺着云流不断向外扩散晕染。 第27章 第一次失道 27 血雨中 西仙山那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同处世界中心的这几座仙山上有实力的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 但神奇的是,这些仙山上的仙神道场虽然都看到了异状,却没有一家主动去过问的,依旧坚定不移地贯彻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悠久传统。 东仙山,蓬卢宫。 “梨花大人。” “玉叶大人。” “是西虹花苑那边。” “那血红色的云气是什么?” “那些新移回来的花木们好些都突然有些蔫了怎么回事!” “梨花大人,我们也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可从没出现过。” “仙长大人,你们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吗?” “怎么感觉是凶兆。” “……” 整个蓬卢宫上下本来就为了近在眼前的天敕仪式忙得脚不沾地,西仙山那边的异象一出,蓬卢宫这边也因此有些人心不安。无他,眼下正是他们蓬山好容易盼到的大喜日子,之前为了舜麒的好事迟迟没有着落,她们这些女仙不知道有多少都在背后偷偷抹了眼泪。 现在好容易定下来又遇到这种状况外的情况,虽说和他们蓬卢宫没什么关系,但他不吉啊。 身为世人眼中的仙人,住在仙山上她们本就比那些民间百姓更能感受到天意的威严和浩荡。所以才对天敕仪式那么殚精竭虑,连个日期都要再三斟酌选出个最吉利的时辰才行。 可眼见着新任舜王陛下选了个那么匆忙的日子,她们为了让其尽善尽美简直费尽了心血。眼前又来这么一出,满宫上下都不太好了。 最后还是梨花这些仙长仙官们站了出来,先是一通安抚,又将天敕仪式相关的一应事宜安排得更加细致无遗,众女仙才终于被密密麻麻压下来的一项项事务砸得无暇他顾,重新脚下生风忙碌起来。 但梨花她们却没能松口气,因为去西仙山那边送请柬的女仙们有的半路就回来了,是看到情况不对先回来报信的。 无他,她们说感受到了白灵大人的气息出现在那片血云中。 众女仙长们得知了消息也是相顾无言。 好了,这下是热闹看着看着就演到自家身上了。 “要不我们还是过去一个看看?”良久有一位主管蓬卢宫中对外交际的仙长提议。这时候派下面的女仙过去显然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这些蓬卢宫的仙长仙官们虽然也仍属于仙人的位阶,但无一不是品性能力拔卓,他们再进一步就是仙君了。这些仙山上就有仙君是这样晋升的。只是这些仙神们的晋级没有特别的标准,说得玄乎一点就是讲究一个缘法。 “不用管,之前我们是怎么对下头那些女仙们说的?哪怕外面洪水滔天咱们都要先顾好自家的事。咱们现在一等要紧的事是什么。是舜王陛下的天敕典仪!还嫌眼下的事情不够多吗!”有仙官坚决道。 “那白灵那边。”这是不可回避的问题。 “不用管。别忘了,咱们只是蓬卢宫的女仙。女怪自有台辅大人定夺。再说了,现在还有舜王陛下尊驾在呢。咱们最要紧的是让陛下和台辅大人的地位名声更加稳固没有瑕疵。” “理是这个理。可是,舜王陛下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难道你们忘了恭王陛下了吗?年纪小就登位怎么了,还不是给芳国的百姓带来了百年盛世。别忘了,所有的陛下可都是麒麟大人秉承天意选出来的。” “难道我们的揣度还能比天意更正确吗!” 此言一出,众仙皆寂。心下莫名就安定了不少。作为蓬卢宫的女仙,她们和麒麟一样秉奉天意,她们也更敬畏天意,甚至有些逢迎天意,但在遇事时最能安定她们的也是天意。这种安定是无可比拟的,此前哪怕他们蓬卢宫出了舜麒这样能收服人形大妖魔的强大麒麟也不曾带给她们这样的安定感。 “那要去通告陛下和台辅大人吗?先前见他们往舍生木上边去了,应该正是去找白灵的。” “等一阵。台辅大人的脚程可是我们这些人可追不上的。先等等看要是没有见到从山上下来的云迹我们再让人上去。” 麒麟在云海中赶路当然也可以行止得悄无声息,但刻意留下的云迹本就是一种天然的烽火信号。像是先前通过云迹她们远远就知道他带着舜王回来了。这种时候如果舜麒行动的话也会通过云迹向他们传递信息。 “有理。” 众人一番商议,还是决定按先前的计划行事。 连牵扯最深的蓬卢宫都安定了下来,其他那些事不关己的仙神道场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之后更是只当看个稀奇景了。 可要说影响最大的,却是刚好就处在西虹花苑下方的村禾洞了。 西仙山脚,村禾洞。 畕畕等村禾洞中的仙人都要骂死西虹花苑那帮人了。 真是不干人事啊。 但是骂她也在后头的事了。再不快点行动他们精心照顾的这些“襁褓中的孩子”哪有能力抵御这些天外飞刀,对他们来说这沾满了妖魔血肉和腐烂气息的血雨就是致命的毒药,货真价实的天上下刀子啊。 村禾洞门下的仙人们各自协作撑起大大小小的宁息阵,洞府中的各种疗效的营养液更是没个完似的一箱箱往外搬。但最开始的兵荒马乱之后他们很快就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各自的节奏。被他们守护的种苗们也逐一安定了下来。 而这一切的核心就是此刻正腾空而起的那道精干的身影,村禾洞的主人,村禾神君。随他一道上升并不断向外扩张的,是一道墨绿色的弧形结界。他们一起将泼天而下的血雨阻挡在了村禾洞之外。 远处看去,本来还像是一片绿叶的村禾洞此刻宛然变成了一颗墨绿色的宝珠。任外面“腥风血雨”,都沾染不到这有仙神加持的宝珠分毫。 见经过最初的那一番急救下面的孩子们都初步安定了下来,村禾神君迅速道:“启用刚玉山丘,将那些储备的刚玉全部移过来构筑实体界壁。” 刚玉山丘是耸立在西仙山旁边的一座小山丘,山丘上寸草不生,更别说有什么野木虫兽了,连飞鸟路过都不会在上面歇个脚。实在是因为他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丘,通山都是由石头堆成。 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虽然叫做刚玉,但也并不是什么珍贵的玉石,除了坚硬以外没有别的特点。那是村禾神君早几百年就准备的物理结界的材料。这小山丘在家门口立了几百年,村禾洞中的新人老人都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没想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 众仙纷纷领命而动,健步如飞。他们的阵法皆是村禾神君所教导,连撑起几处宁息阵都要几人合力,自然知道神君此时撑起这种程度和范围的结界有多么耗费精力,哪敢耽误他为他们抢来的时间。 一、二、三…… 很快就额头见汗的村禾神君在心中默数,计量着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计量着这泼天的血雨是吞噬了多少妖魔甚至仙人的血肉。 支撑这么大的结界让他的状态很不好,尤其是刚刚才为了调配驱魔药剂耗费了不少心神。但他一贯温和清亮的眼神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西虹花苑发生了什么。 几乎就贴着这些血雨的村禾神君自然感觉到了这些污糟不堪的血雨中混杂的那些浊物。里面不仅有无数人仙妖魔的尸体,更有一些让他熟悉的气息,从他村禾洞中培养长大的花木的气息。现在他们的残躯混在那些血泥中,一并纷纷而落。 西虹! 村禾神君活了这么多年,自觉早已看淡世情,对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能超然包容地看待。没想到这世上竟还能出现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来打破他平静的心绪。 那个疯子竟然以那些糟烂恶心的东西来喂养从他家里走出去的孩子,还让那些孩子成为她疯癫想法的融合剂! 村禾神君是真的出奇愤怒了!头顶的利落的短发此刻都根根直立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要化作直指上方西虹的钢针。 村禾神君深吸了一口气,此刻鼻尖那些顽强的透过结界渗透进来的隐约血气让他清醒。 “村禾洞暂时闭洞封府。” 这笔账他村禾记下了。 “以后村禾洞中流出的花木每年都要去回访记录,若有拒绝的,村禾洞便与之绝义,再不往来。”村禾神君最后咬牙切齿地说。 “封闭山门!” 只见那刚玉山丘在村禾洞仙人们的合力下一息崩解,那些散落的刚玉碎块们如水般流动过来,沿着村禾神君撑起的结界密密覆盖,聚合,凝结,将村禾洞严密包裹,将血雨阻挡在外。 整个村禾洞陷入了久违的寂静与黑暗,这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洞穴,也是村禾洞之名的由来。但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今天这番突然的大动静竟然解释了很多后来的门人关于他们仙门名称的疑问。 一盏盏天然发光石从库房中被取出,在女仙们的操控下浮飞到各处,让短暂陷入黑暗的村禾洞重新恢复了光明,虽然不如自然的天光明亮,但也有一份别样的静谧和唯美。 “神君,以如今的消耗洞中这些小家伙们最多还能安生七天。”见村禾神君终于落地,畕畕等女仙赶紧上前支援搀扶,他们神君都累得有些脱力了。好些女仙 眼里都还残存着刚刚惊怒之下急出的泪光。幸亏神君今日没有外出,否则连神君都应对得那么艰难,要是只她们在的话没人能保证护佑这些小家伙们周全。 要是村禾洞出事了,他们又怎有颜面面对他们敬爱的神君。 村禾再次长长地吐了口心中的郁气,让自己神情缓和下来,安抚这些显然为刚刚的险象着急坏了的姑娘小伙们。 “七天足够了,别看这血雨来势汹汹,但就算整个黄海的妖魔都被她一把葬送当作‘花肥’了,这血雨也维持不了两三天。很快大家都会重见天日的。” 说到“花肥”二字的时候村禾觉得他现在扛把锄头上去铲除了西虹那祸殃子的心都有。 闻言众人才放松下来。和众人一样模样狼狈的畕畕问:“那洁华怎么办?” 这会儿山门紧闭,再次开启也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的。神君大人肯定不会为了一份新王的天敕贺仪就让其临时开启。 果然,村禾神君疲惫地摆摆手。“我们再留些日子。你们轮流看着点情况,我先去休息会儿,你们也都辛苦了,安排好就轮流休息去。过两天山门再次开启让他们重新适应也还要大家费一番功夫。” 畕畕又将洁华此刻安在的水晶盒抱进怀中,看着里面刚刚因为神君单独给他开了小灶而吃得神完气足的小家伙,疲惫也爱怜。“你的朋友们这会儿都休息睡觉啦,这两天你就和我待在一起。” 西仙山颈,两人殿。 两人殿是一座当世几乎没几人听闻过的神仙道场,甚至在各仙神中若非仙君以上主动将所有仙山都仔细探查一遍,是很难发现它的存在的。更何况当下的仙神们更多还是遵循互不打扰的不成文规矩。像村禾洞遇到西虹花苑这种邻居的倒霉事儿,遍历仙山神府都找不出几桩来。 就算在寸寸探查下发现了,识趣的也都不会去打扰。一是主人家明显闭门谢客的态度,二则是这是一座可能比传说还要更悠久的神侯府。 两人殿,西山神侯的府邸。 以西山为尊名,就算不似蓬山公那样直接是整座东仙山的主人,但也足以显示他的神势尊位了。 更何况在很多人眼中,这世上的麒麟都是蓬山公,最多的时候足有十二位呢,又都是寿命无常,哪里比得上以西山为号的神侯来得更有威慑力。 这两人殿中的门人个个也都气度井然,女官男相均庄重不凡。一位穿戴着一套完整白玉头面的女仙在西山上巡视一阵,神情了然,旋即回两人殿中禀报。 “神侯,是西虹那边发动了。” 第28章 第一次失道 28 血雨中2 两人殿,主殿。 红宝石雕成的宽榻上,身上懒懒披着一袭红色交领宽袍的女子容色若天成,让来觐见的女仙在抬头的一瞬间就有些痴了。 这是哪怕经过了千百年岁月的洗礼,在陡然看见时还是会让人屏息沉醉的国色天姿。哪怕她头上没有一缕青丝,也丝毫没有减损她的容颜,反倒让她的五官更显夺人。 “呵呵。花苑下面的村禾该骂娘了。”榻上女子的轻笑也如琴弦轻挑,陶然醉人,“西虹要是坑个妖魔杀个仙人什么的他还能无动于衷,可要是伤了个花花草草他可就很难坐得住了。要是那花花草草还是他亲手养出来,他的门人亲手送出去的,啧啧。” 下方的女仙和闲散慵懒的主君不同,从主君的容颜中回过神来后马上恢复到端庄尊礼的模样,丝毫没有在意自家神侯话语中的幸灾乐祸,一本正经回道:“是,村禾洞已经封山闭府了,用的就是早年神侯送的那座刚玉山丘。” “嗯。”女子玉手支头,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圆润光泽的头上轻点。“村禾大概还以为至多两三天就能消停,呵,就算他已经把当今黄海的所有妖魔都算上了,但人家西虹可比她想的能造多了。” “呵,当今哪够,人家还有过去几百年的积累呢。”她似讥似笑。 “西虹仙君怎么突然就发动了?这么决绝!”殿下端庄的女仙问。刚刚探查到的那场血雨仍紧紧抓着她的心,虽然他们两人殿在西仙山顶部,没有像西仙山脚的村禾洞那样被迎头淋个透心凉。但那可是仙山上的血雨啊,简直就像是西仙山被人拦腰刀斩了一样,血流不止。 也就是此刻回到了神侯坐镇的两人殿,她揪紧的内心才逐渐安定下来。但内心深处已经对西虹仙君这个远不如自家神侯的仙君生出了莫名的惊悸。 “因为舜麒呗,还能是为什么。” “蓬山公大人?那道云迹?”见自家主上这会儿似有谈兴,下首的女仙便上前几步,在自家神侯的默许下跪上床榻,为她按摩解乏。这样的贴近也让她更加安心了。 “要是这任舜麒没有找到新王,三十岁就英魂归天了,估计她还能再积累个几百年。可人的名树的影,一个乐鸾她就招架不住了,要是再加上看不到头的寿命。唔。她哪里还藏得住哟。舜麒那小家伙可不是个善茬,一旦有了时间,还能查不出她做的那些糟烂事?所以当然是趁着舜麒还没找到她头上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啰。” 说着她探手一招,又有一队队女仙步履生莲进到殿中,打扇,奉香,献舞,抚琴……空旷的大殿一下子就靡靡笙歌起来。榻上仙姿佚貌的女神侯仿佛也成了迷失红尘的风流客。 “神侯大人!” 正为她按摩的女仙手上动作一顿,有些为自家神君的百无禁忌感到无奈。蓬山公大人岂是她们能置喙的,便是私下指点编排也不好,对她们这些容易迷失在岁月的长河中的仙神更是如此。若是放任一些小的谬误一直萦绕在口头,难免不会在日复一日的习惯随意中被印入了心里,那可就容易酿出祸患了。这也是她们神侯虽行止放荡不羁,但她的两人殿却有度有节地坚守的由来。 “麒麟大人是仁兽!”岂能妄言不是善茬这等冒犯之语。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小云钰。”被下边的女仙教育了她也不生气,“本侯可没有妄言哦,我可是一向公正客观实事求是的西山神侯啊。” 见周围侍奉的女仙们都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她便好心和她们详细说说,免得将来真把一只凶兽当成羊羔了。真是些小可怜们。 “当年西虹为了只小妖魔去大闹蓬卢宫,结果悻悻而归的事你们还记得。” 女仙们点头,他们两人殿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虽然他们家神侯常年避世不出,但对这几座仙山上发生了什么大小事都了如指掌。如果说村禾洞门下的日常是遍地去搜寻奇花异种,那么他们两人殿门下的日常就是去为主君花样搜集信息了。当然他们私下里也有觉得主君就是单纯想听八卦的。 “我记得当时打听的情况是蓬山公大人病危了,西虹仙君怕惹上这桩她担不起的麻烦才打道回府的。”旁边点茶的绿衣女仙接道。 “那他为什么会生病?能把西虹那疯子都吓退绝对是病得不轻,说不定当时看着就剩一口气了。”她虽然没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但以她的经验阅历只听个大概就能在心里补全个八九不离十。“更别说他还经常生病了。那蓬卢宫的女仙们甚至还问到过我们两人殿来。” “咱们两人殿什么名声,那些小白兔似的蓬卢宫女仙们都能硬着头皮隔三岔五找上门来。”西山神侯对自家在外的形象还是很有数的,拿自家来开玩笑也毫不客气。 “可见是真的身体大不好了。” “那么问题来了,开动你们的小脑瓜想想。他一个还没有找到王的小麒麟,也还不可能得失道之症这种绝症,那是什么能让他三天两头就病得气若游丝的?” 顶着众女仙们真诚的不解,她点道:“更何况你们得到的消息都是她们在各个仙府求药,可曾听说过她们问医了?” 见众人依旧没有头绪的样子,西山神侯也不奇怪。就连当她当时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也是震惊得恍恍惚惚。实在那最后的真相太超出天下人对麒麟这种圣兽的认知了。该说他千百年来实力最强大的麒麟真是实至名归吗?难怪乐鸾那种傲娇的大妖魔都能服他。 “如果不是生病所致那什么还能让一个麒麟虚弱昏迷?” “晕血。”这是举世皆知的常识。 “那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实力不弱的麒麟经常昏迷?” 不待众人回答她便直接道:“当然是经常见血。” “也说不定还有些更刺激的。” “他不会趋利避害吗?他的女怪不会保护他吗?以他能收服人形大妖魔的实力还能收服不了几个大小妖魔为他驱使吗?怎么就让自己一次次陷入那种境况。” “当然是他自找的苦吃,求仁得仁。” 这宽广的大殿都装不下满堂的沉默。 “你们说这样有事没事就让自己见见血、练练胆的麒麟是善茬吗?”西山神侯灵魂发问。 “……” “麒麟是仁兽。”良久后才有女仙带着最后的倔强艰难开口。 “没说他不是啊,可也要看对象是谁,对一般的舜国百姓他当然是仁兽了,可对西虹这样的嘛。”她语气玩味,这话也不必说尽了。 “看看你们一个个震惊的样子,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但西虹人家就很有自知之明。疯子的脑回路是很清奇的。你们想不到的角度人家就敢往那处去想,想到了就坚信不疑。你们看她这些年的行事,最多也只敢背地里拿蓬卢宫的女仙们撒点小气,她敢明面上和舜麒起冲突吗?” “疯子最怕的是什么,当然是那些疯而不自知、不外露,还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好人、是个圣人的,比如舜麒这样的。” “神侯大人。”女仙们再次本能阻止,只是这次的语气没有刚刚坚定了。 “她之前应该就没想过舜麒这样的麒麟能活过三十,那不是乱了套了,可谁知道天意能这么莫测呢。这下好了,一见舜麒那刻意在天空中留下的王麒云迹,她哪还坐得住,哪还能心大地觉得没有了寿命之忧的舜麒会放过她,让她再积累个几百年搞个大的?当然是立刻发动了。” “可她这样做好像并没有对蓬山公大人造成什么影响,舜王和他此刻都在蓬山上准备天敕呢。” “白灵那丫头不是去了吗?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西虹可不只是个自大的蠢货。她不好过,被她记在心里的人都别想好过。有乐鸾在,她自知伤不了舜麒的身,可难道还伤不了他的心吗?一旦给舜麒留下永远的创伤,那和他互为半身的舜王还能好过?舜王都不好过了那舜国还能得个好?” “别忘了之前舜国的国号是怎么没的。”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放在西虹身上倒也没错,只是还要加上一句可恨之人亦有可怜过往。”西山神侯薄唇微启,一口就吞下了女侍送到嘴边的朱果。“她对舜国是爱恨交织,舜国不好她揪心,舜国好了她糟心,舜国有了强大的麒麟她闹心,舜国有了能干的君王她惊心……” “她这心啊,早就被她自己撕扯得七零八碎了,那些人叫她疯子仙君可是一点没错。自古只有起错的名字,哪有叫错的外号的。” “村禾够与世无争老好人了,只是因为后来没再如她的意,任她对那些仙草花种予取予求就遭了这天降横祸。说她是无意的你们信吗?云钰,你信吗?”享受着满宫的莺声燕影,西山神侯随意点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女仙。 为她按腿的端庄女仙云钰被点到名后下意识抬头,近距离直面自家神侯的天姿神颜,云钰赶紧低下头去,深吸口气恢复了些清明才用她温柔的嗓音答道:“自是不信的,可村禾神君虽然后来没再让人送仙品出去,可那些凡品也是人间难得啊,村禾神君都很珍视的。” “西虹可不会在乎这些,她只在乎她的愿望有没有得到满足。别说是违逆她的心意了,只要是没让她十分满意的在她那里都是罪过。” “村禾神君也实在太倒霉了些。”云钰感叹。 “怎么,为他抱不平了?小妮子春心动了,想让我给你保个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和你说,跟着村禾可是要下地下田的,你爱穿的那些白衣雪裙不出三天就能染上黄泥绿汁,一时洗二时沾,哈哈哈。” 云钰玉面飞霞,嗔道:“神侯说什么呢,只是咱们宫中大半珍奇花木品种都是从村禾洞中讨来的,就说这朱果,神侯不也爱其滋味吗。” 朱果的果肉鲜美多汁,口感细腻柔软,入口即化。他的味道独特而迷人,甜中又带着一丝微酸,仿佛是大自然甜蜜与酸涩的完美融合。经常食用还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功效。在凡人眼中可是名副其实的仙果。 朱果的种子只会在几座仙山的野木卵果上孕育,更难得的,他们的种子降落后只会在第一时间落进被独山玉浸泡的水中才会存活生根。要是不幸落入泥土中、草叶里、鸟兽上……这种子都算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也只有村禾洞的那些有心人才会在他们还在卵果中孕育时就将他们识别出来,准备好他们的“生命水”,好好将他们迎接到这个世上,等他们生长稳定了再移栽出去,让他们在仙山上最适合的位置展示他们的风采。 比如他们两人殿,就是很适合的位置嘛。当然他们也的确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生长环境。只是偶尔用他们的果子满足一下自家神侯的口腹之欲。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咳咳,温雅的云钰稍有些脸红地想。 神侯多看看这果子多么水灵可口啊,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可羞恼人。 西山神侯顺势又咬下一枚朱果,笑眼盈盈。 “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吗?刚刚按神侯的命令我只是在外面远远看了看情况,并没有上前问询。包括白灵大人那边,我也没有上前。” “暂时这样就行了,就算他们闹得天地变色,那也都是舜国的事。” 见云钰那因白灵而有些不忍的颦眉模样,西山神侯笑着点了点她梳着精致云髻,一丝不乱的头发,“放心,本侯已经让云玫去蓬卢宫传了一个消息,一个可以让这场血雨戛然而止的消息,就看这任舜王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什么消息?神侯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哪还有一个关子卖两家的啊。”云钰还没有回答,正在给她侍奉果盘的幼态女仙就已经嗔怪起来。 “当然是有关西虹生国的消息啊。” 第29章 第一次失道 29 血雨中3 见小姑娘急眼了,刚刚已经逗弄过一番的西山神侯也没有再继续招惹自家女仙,待会儿这小哭包掉眼泪了她可不好哄。 “呀!西虹仙君升仙前真是舜国人吗?”身量幼小的侍果女仙惊呼,虽然她们私下里也嘀咕过西虹和舜国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让她丝毫不在意自己仙君的尊位都要一直和舜国过不去。 这个世界上的人对自己的生国都是很有感情的,这种感情不是一句简单的爱国就能概括的,哪怕他出生的时候生国的情况再糟糕,哪怕那片土地上发生了再多和他们切身相关的悲剧,哪怕他们最后迫于生存只得背井离乡……他们也会在国家有了新王的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往回赶,不远千里万里。 为什么?因为他们和这片国土命运牵连。 他们从这片土地的里木上降生,他们长大后也会在那样的里木上祈求一个自己的孩子,每一个人都可能从最微末的草野在一夕之间登上王座。哪怕国家之前有再多的灾难,在新王登基后一切都会好转,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哪怕加入了别国的仙籍,哪怕从此登上仙山,跳出凡俗也都是希望自己生国好的。甚至有仙人会在自己的生国出了新王之后返还仙籍追随新王走下仙山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仙人,还是仙君,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折腾自己的生国呢? 不过转头想想又觉得该是如此,也只有自己的生国才可能让一个仙君这样爱恨交织,为其疯魔。 可她下手也太狠了,舜国这些年的惨状哪怕他们高居云端之上也会从各种途径传到他们耳中。 “哈哈,升仙前?难道她现在就不是舜国人了吗?”西山神侯谑笑道。 “难怪西虹仙君是在这个时候发动,是担心这任舜王陛下审判她吗?” “不对,神侯刚刚说是因为舜麒大人。她担心舜麒大人审判她?” “有什么区别?别说王和麒麟本就是互为半身一体,就算不是,你们觉得能让这么骄傲要强的麒麟甘心低头俯首的新王会是个心慈手软的角色吗?” 正在此时,下方又有仙人来报,“主上,蓬卢宫那边送来了请柬。舜王陛下的天敕典仪就在两日后。” 西山神侯俊眉微扬,这时间有点意思。看来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在一旁为她打扇送香的女仙见她神情有异,想着她家神侯虽然热衷吃瓜看戏,可却不会亲自走进戏园子,就是在台下吃茶都是不耐的。之前这种通报都不会呈到她的跟前来就会被他们回绝了。但这次情况到底有些不同,她看向来报信的仙人。 明白她的目光,来人继续道:“是蓬卢宫的梨花仙官,让人带话说是蓬山公在天敕典仪后就要回舜国了,不知日后是否有缘再相见,故送柬来以做通报。随请柬一并附上的还有一件从蓬卢宫宝库中挑出来的珍品云绣,以感谢神侯大人多年来的赠药之恩。” “有点意思。要不要去见见呢?”西山神侯自语,“等云玫回来问问,若是有点东西的话我带你们去蓬卢宫吃个茶也无不可。若是个草包,呵呵,西虹那边就够他吃不消了。” 虽然她这么说,但这些跟着她千百年的仙人们依旧很震惊,几百年了,他们神侯还从来没有生出过出去看看的想法。看来这任舜麒和舜王是真不凡啊。 这下他们是真心期望新舜王不要让他们神侯失望了。 西仙山腰,西虹花苑。 这会儿的西虹花苑再没有花朵的鲜妍形貌了。无论是西虹仙君所在的花瓣还是之前被坤他们死死护住的花蕊都不复存在。原地只留下一个破碎五角形状的离乱深坑。坑底是深可见骨的纯粹山石,上面连一点猩红都没有。一切污秽都被刮得一干二净,凝成了原址上空那个暗红的圆球。 只要是见过西虹花苑形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个不规则的圆球就是西虹花苑的五瓣“花瓣”连皮带土地拔起,合拢,再将上面的一切沿着中心的花蕊包裹而成。 再不断收紧、压缩……便生了血雨掺杂着云气纷纷而落。 不对! 也不单单是在压缩,间或的,那颗血色的巨球也会膨胀一阵。 一缩一胀,忽大忽小,这巨球就像个活物在呼吸一般。 只是这血雨没有停歇。 原西虹花苑,现巨球中。 内里一片黑暗,只有轻重不一的喘息表明这里尚有活物存在。 能在这种极限的条件下活着的当然不会是肉体凡胎的人类。这里剩下的,要么是仙神,要么是妖魔。 “这个故事有意思吗?”西虹仙君仍然是她那不可一世的语气,“来自虚海的麻烦精,喜欢听故事的坤。” 回应她的只有沉重的喘息。 “一向都是你给别人带来麻烦,这下卷进一个别人设下的天大麻烦里感觉怎么样?”西虹仙君丝毫不在意他的沉默,自说自话也颇自得其乐。 “还敢当着本君的面商量怎么杀死我?真是笑话,不过是陪你们玩玩罢了,你们这些卑下的畜生以为我是谁?我可是西虹仙君!” “还想让天意来对付我?是个好想法,就看你们有没有这命来实施了哈哈哈。咳。” “咳咳。” 西虹没有主动开口的时候这里就又恢复了沉默。只余轻重不一的喘息在黑暗中回荡。 呼。巨球膨胀。 吸。巨球挤压。外面的血雨下得更加凶猛。 稍微平息了一阵,巨球中西虹仙君带着痛苦和痛快的声音再起。 “咱们黄海的故事精彩吗?想成为故事里那个不一样的妖魔?咳咳,这死法确实有够不一样的。” “不过你确实也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真是条到了哪里都改不了吃屎的丧家之犬。你这样子还真是难看啊,坤。”西虹语气转冷。 “本来本君就是准备倾我所有付出最大的代价,在那只小麒麟心上狠狠划上一刀!多加你一个也不多,左不过是为那白灵缓刑个一时半刻罢了。搭上一个乐鸾来折断他的左膀右臂。再加上一个半道捣乱的你,也不过是让这血雨下得更猛烈一些。咳。” “哇。”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遮掩不住这压抑的闷咳声、吐血声。 “这次本君连自己都压上了赌桌,你以为再多一个你就能翻盘吗?笑话。正好有了你还能让这血雨下得更久一点,给下面的村禾留下点刻骨铭心的‘离别礼物’。” “哼,既然这么舍不得他的那些宝贝,就让他们给本君陪葬。看他下辈子还敢不敢拒绝本君的要求。” “哈哈哈。” “咳咳咳。” 任是在谁眼中,此刻的西虹都是一个彻底疯魔的反派。 她手下的禾椰等为她鞍前马后的仙人此刻也都没有了声息。之前只要是脚踏在这些花瓣上的存在都被紧紧吸附,就是有浮空的妖魔人仙也被强力的挤压下去,随之而来的就是如同跗骨之蛆的碾压,糅合,破碎,化作血雨的原料。 除非是像坤这样实力强大的妖魔用尽全力来抵抗,才能在这种极致的情况下挣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这本来就是西虹为自己准备的同归于尽的墓穴,所有进来的人都将和她一起被埋葬。 为她陪葬。 “你们这些仙神,可,真狠呐。”风狼大口大口地喘息,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让这黑暗的空间中出现了西虹以外的第二道声音。 “你是怎么,做到的?引诱了那么多妖魔上仙山?他们本不该如此的,不至于,如此的。不该的。” “嗤。”西虹蔑笑一声,不屑于回复一只卑弱的妖魔。 “回答我!西虹!”风狼痛声悲鸣。“我风狼不过是妖魔中的软骨头罢了。但我们妖魔中似你这样高傲到骨子里的大小妖魔比比皆是,绝不会有那么多大妖魔为了获得区区一个长寿的仙籍就前赴后继给你当刀的。” “绝不会!” “你们这些卑下的畜生,真以为入得了本君的仙籍就能入得了本君的眼吗?”西虹终于回应了这只主动投入她门下的大妖魔,但她傲慢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怜悯。 “她用仙神君的血、仙草花的汁和大妖魔的髓,调了传说中的仙魔禁忌,消蛊禁药。”黑暗死寂的空间中传出了坤的声音,但这声音却不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他缥缥缈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在这越发逼仄的空间中传荡。 “她用消蛊禁药日日浸染她手中的仙籍。只要是能被她将名字写进那本仙籍的,无论神仙妖魔,都会成为对她言听计从的傀儡。”坤的声音一波波回荡,“但这是卑鄙手段,无法折损我们妖魔天性的高傲!” “多谢,坤,大人。下辈子,我还要,投生妖魔的卵果,做一个,孤傲的。” 在这样笃定的回应中,风狼终于咽下了淤积在胸腔中的最后一口气,闭目消融在越发压紧的巨球内壁。 血雨不停歇。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嘛。看来那些故事没白听。”此时此刻在这空间中的也就一个坤能被西虹仙君看上眼,愿意聊几句了。 但坤的声音却没有再传来。为了挣得这片刻的喘息他已经竭尽了全力,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来应付这个还在稳定发疯的仙君了。 “假惺惺。”西虹仙君评价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活得太久了,连天帝都觉得该把他给收了。不然怎么这段时间他这个别人眼中的麻烦精频频被麻烦找上门来。 先是一对年纪加起来都不到他零头的王和麒麟差点让他失去自由,多亏了对方高抬贵手他才没有成为一个笑话。再是来黄海故地重游不过是顺手打抱个不平,就遇上个憋了几百年只为找死的疯子仙君,对方可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凡是撞进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墓穴里的都是她的陪葬品。 难道自己的故事结局就是一个这么可笑的悲剧吗? 不! 呼! 狰狞的巨球又胀大了一圈,而上面的血腥味也更浓郁了。有路过的飞鸟被这混乱至极的气流卷进来,瞬间晕头转向、气力全失,啪嗒一声撞上巨球,化作血雨洒落。 “你还在坚持什么?等舜麒来救援?别傻了。我承认舜麒那小家伙在麒麟中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为了实力和骄傲对自己下了不少狠手。但咱们这动静,啧啧,只怕他还没落到西山就一头晕倒栽下去了。那场面才有意思呢,可惜本君是看不到了。咳咳。哈哈哈。” “还是说你在等这个新出炉的舜王?也是,你们一道来的黄海。看来你对这新王还挺认可,这是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了。等着他来救你们?” “哈哈哈,痴心妄想!” “别说一个连天敕都还没领受的新王有什么本事,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本君这经营了几百年的花苑。” “就算他能耐大破天了,能将你们从这花苑中救出去。那你们可想好了,这花苑一旦破开,出去的可不只是你们,本君可也就不奉陪了。哈哈哈。” “你觉得你们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给本君陪葬。咳咳。成为本君的陪葬品是你们的荣幸。哈哈哈。” 萦绕在鼻尖越来越浓郁的血气让西虹仙君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谈兴愈浓,“本君曾听那些从异世卷来人口中听过不少有意思的话。其中有一句是反派死于话多。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君是个反派。觉得本君的话多?” 她自言自语,“可本仙君就是个反派,就是想说说话呀。”话语中竟然还有些撒娇的意味,让一些还在艰难挣命的大妖魔听得浑身激灵。“但本君的死法可不是别的什么因素能左右的,本君纵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上,也要自己选择死法!” “什么人形大妖魔!什么千百年不出的麒麟!什么新王!都是虚妄!这天都管不到我西虹头上。我西红的命只能由我做主。” “轰隆隆!”天空中惊雷乍起,响彻四方。 “哈哈哈。” “轰隆隆!” “哈哈哈。”西虹大笑,魔性十足。 第30章 第一次失道 30 舍生木下 蓬山之巅,舍生木下。 舜麒也是被司远所指的异象吓到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通过使令契约沟通乐鸾。 没有回音。 怎会如此? 自和乐鸾缔结契约以来,他只有在和乐鸾隔着不同世界的时候才出现过这种失联的情况。 他凝神闭目,发动全身的气势,想要撬动那冥冥中的联系。 还是没有回应。 可是不应该啊,他之前还感受到过他在仙山上爆发气息。舜麒睁眼看向西边山上那片不断扩散的血色,不一会儿就已经将整个西山下半部分都染红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白灵和乐鸾此刻就在那里面。 司远接收到他有些无措的目光,过去牵住了他的手。就和在虚海下野木林中一样,给他力量。 舜麒再次闭目。 【还是无法沟通。但现在能肯定他们的方位了,就是在西仙山,西虹花苑。】 【这次我撬动了一股乐鸾预留的信息。像是绝笔。】 【“不要过来!西虹仙君利用折辱我们妖魔至此,不管她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又有怎样的过往,既然她能以自身性命为饵,设下这绝杀之局,我们奉陪便是!不过是同归于尽,谁怕谁!至于牵连的那些无辜,抱歉了,我们救不了。”】 【“不要过来!你和舜王好好的,之后也不用来追查这里的事,就让这一切都埋葬于此。这本也是黄海,是我们的家。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天命。”】 【“不要过来!我们都活得够长了。你们也尽量多活几年。就这样了。”】 【“坤无怨,白灵也无悔。”】 【“不许过来!】 司远接收了舜麒直接传递过来的信息,感受着他的心悸和无措,伸手抚摸他有些浮躁的长发,让他安定下来。 “西虹仙君吗?和我详细说说。” “我对西虹仙君了解得也不多。”舜麒便将这些年西虹花苑和他们蓬卢宫、和他之间发生的纠葛说了一遍。 “因为早些年闹得那些不愉快,我也刻意去查过她的过往。不过蓬卢宫中的藏书都没有相关的记载,其他途径得知的消息也只是一鳞半爪。” “后来我也渐渐发现了,一旦仙人有了仙君之上的尊位,这世间就很少会有他们的事迹流传下来了,随着他们登仙的时间越长,流传的事迹就越少,知道他们的人也越少。各国皆是如此。除非他们有意入世。但出世的仙人少,避世的仙人多。”舜麒事无巨细地说着自己了解的情况。 “不过现在想想像西虹仙君那样热衷于招揽大妖魔到手下做仙人,还积极与常世诸国豪富们打交道的仙君的确很不寻常,她的所图定不会小。只是这几百年来她的西虹花苑皆是如此行事,又一直隐而不发,大家竟都慢慢习以为常了。”舜麒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一来就闹了个大的。” 司远见他果然应自己的要求,对他知道的一切都详细道来。而这么多的话语中却没有一句提到白灵和乐鸾,仿佛刚刚他们心意相通时他感受到的那些担忧和焦灼都只是错觉。 “想过去救他们吗?” “主上有办法?”他如星如湖的眼眸陡然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乐鸾不想我们去救,他虽然高傲,但涉及坤和白灵他们,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拒绝求援的,那边的情势应该是真的很难回转。” “他们很坚决。比起我的想法我更希望尊重他们的意志。” 司远给他一个安抚的笑,轻点了点他的脑门,“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时候犯傻。” 或许连司远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和舜麒相识、相知、相处的这不到半年时间里,他的性格虽然依旧平静沉稳,可不自觉就掺入了一点爱护和包容。反而是年纪更大一轮的舜麒在这样的相处中越来越显出小孩子心性,对他越发坦诚依恋,就像他们两人的年龄互换了一样。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既然是因西虹仙君而起,那只要找准她这个症结所在,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我们不知道西虹仙君的生平啊。”实际上当年最开始和西虹仙君起了冲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的还不是去找个实力强大的使令震慑她,而是想着研究了解西虹仙君这个人,知己知彼,抓住她的弱点让她有所顾忌,不至于再有事没事就来蓬卢宫找麻烦,闹得宫里的女仙们人心惶惶。 虽然这很不“麒麟”,但当时年纪还小的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些仙君神伯们确实太封闭了。除非他们自己主动说,或是有活得比他们更长还保持对俗事关注的仙神愿意告知,否则后来人是很难打听到那些高位仙神们的消息的。 “既然无从得知她的经历,那直接观看她的内心也是一样的。” 舜麒更不解了。 “那边有个作家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你’,从这个角度去认识西虹仙君,也就是说她眼中的她不是她,别人眼中的她也不是她,她眼中的别人才是真正的她。” “她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她以为她活在一个四周都是玻璃的房子里,看到的就是全世界,其实她活在一个四周都是镜子的房子里,看到的都是她自己。她的所思所想早已经一览无余地折射在了她的所作所为里。” 舜麒一点就透,“主上是说,看她现在闹出的这大动静,直指的对象。” “妖魔,乐鸾,坤。” “还有白灵。” “从这些痕迹来看,白灵之前一直都按照我和她的约定等在这舍生木下。她这次片语不留地悄然离开,定是想着为我消除后顾之忧。而这些忧患一直待在蓬山顶峰的她是怎么得知的?是西虹的人将她引去的。” 舜麒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抓住了线头,刚刚乱成一团的思绪一下子顺畅了起来,“白灵,还有乐鸾,都是我们这边的手足,她发动的时机还是在我们王麒云迹蔓延到蓬山的时候,她在忌惮我们。” “她在针对舜国!” 司远眼见着自己刚刚抚顺的雪发又躁了起来,像是刚被雪橇犬奔过。 默默叹了口气,“或许不单是针对呢。” “不单是针对?” 司远不再多说,有些话由他说出来对这个麒麟太残忍了。 但站在舜国的新王的立场上,他却难免多想。 能拉那么多妖魔陪葬,对黄海的普通百姓来说也是一桩功德。不过,听乐鸾的“遗言”,折在她手中的无辜肯定也不少。从她这么针对舜麒来看,不用想,那些无辜中舜国的百姓不会少。而能到这儿的舜国百姓,升山者,有成为舜王的可能性的存在。 西虹仙君她究竟是想舜国好呢还是想他不好呢?这个问题或许她自己都给不出答案。司远也没再纠结。 如果舜麒找到的是一个心软脆弱的新王,那可能会被舜麒的心情和舜国的遭遇拖到深渊边缘。 可惜他不是。哪怕这些时日以来他对舜麒有诸多体恤优容,似乎还因为选择他放弃了很多。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能在第一次见面就坦然承受一个成年人俯跪的人,是能轻易离开十多年的生身父母连一句道别都没留下的人,是能轻松在仙山上接受满宫仙人跪拜的人。 他在乎舜麒吗?当然。他知道当下舜麒对自己的重要性。但他会深受舜麒的情绪影响吗?至少现在他不觉得自己会如此。那种主观的心理他一向能收整得很好 或许这也是西虹仙君想要验证的呢?如果是个无能的新王,那就能继续拖着舜国给她陪葬。如果是个坚定的新王,她也算留下了一片白地任他施为。 而且如果王足够强大的话,那一个没有女怪和使令牵绊的麒麟说不定对他来说更好也不一定。当然若是无能的话,没有了麒麟力量的帮扶肯定也活不了太久。 虽然没有证据,但司远已经深重地怀疑舜国之前的国号被褫夺和她脱不了干系。而能在这种攸关国运的大事上插进手,还能全身而退的,西虹仙君绝不至像舜麒描述的、外人印象中的那样目空一切、行事无章。 真是矛盾。真是复杂啊。西虹仙君。 可惜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主上?”舜麒将司远唤回了神,“西虹仙君是舜国的吗?”他的声音很轻,他想得到一个答案,又怕听到心中的那个答案。 作为舜国的麒麟,他实在很难让自己相信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如果白灵、乐鸾、坤以及那些可能现在都陷在西虹花苑的无辜之人,他们皆因一个出自舜国的仙君而遭此厄运…… 他是舜国的麒麟啊。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守护舜国,仁爱百姓的天命。 而如今,他守护的国人却在同室操戈,还要同归于尽。 他不自觉就祈求地看向他的主上。 “王是可以剥夺自己国家走出的仙神的仙籍的,对吗?”司远肯定道。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超脱的仙神们选择避世多过入世。因为一旦入世他们的生死荣辱就系在了一个前途不明、心性不定的君王身上。” “可要是他们避世不出,那就是百业不沾身,待几百几千年过去了,他们的生平事迹身世消息都隐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有几个贤王能活得过他们呢?” 舜麒点头。“那主上是要剥夺西虹仙君的仙籍吗?一旦她失去仙籍,从仙君退为凡人,就再撑不起她为非作歹了。” “没那么简单。只怕世人都小觑西虹仙君了。你信不信,就算现在我们消除了她的仙人身份,她依旧能拖着白灵他们同归于尽。或许后果还会更加难料。” “更何况,我们还不能十分肯定她一定就是舜国人呢。只要我们有一分疑惑不定,都会是她的一大依仗。” “如果这是她的一个障眼法,那么我以舜王的权威强行剥夺一个别国仙君的仙籍,你知道这可能导致什么吗?” “觌面之罪。”舜麒颤抖着说。 “是啊,这就很可能构成干涉别国内政了。尤其是在三国之劫后的现在,这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这也是天帝给那些避世仙神们的一道强力护身符。” “可西虹成为仙君的时间不长,一定有活得更久的仙神伯侯知道她的生国的。我们还有机会!” “不着急,会有人将这个答案给我们送来的。”司远从容笃定地说。 司远看向西方,那边灵韵天成的仙山此时就像穿上了一袭血色的长裙,那裙摆还越来越大,越来越长。他吩咐道:“你这会儿下山去,让梨花仙官她们不用等到两天后了,不管她们已经准备到什么程度,我们现在就开始天敕仪式。” “啊。” “快去,安抚一下梨花她们,就说我感受到了天意的召唤,是大吉。” “!”岂可乱传天意。 舜麒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可他的每一根发丝都诉说着不赞同和不安。 “天意冥冥,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真的感受到了这样的天意呢?”司远给了他的麒麟一个莫测的笑。 见舜麒还是狐疑不定,司远又说:“我们现在可是在蓬山之巅啊。” 不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时间,司远接着说:“下去之后多待一阵,会有人把刚刚的答案带给我们的。然后你带着答案上来,我们一起去领天敕。” “是。” “去,白灵他们不会有事的。还有坤在呢,他会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的。” “嗯!” 舜麒再次化作原形。闷声道:“主上不和我一起下去吗?” 司远只冲他挥了挥手,“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压下心中的不舍,舜麒轻身而下。忽略了内心的那一丝无端的异样感。 他此刻的心绪太繁杂了。一面要担心白灵他们的安危,一面想着待会儿下去了要怎么安抚梨花她们爆炸的情绪,空隙里还在想着会是哪路古老的仙神给他们送来一个定心的答案,主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31章 第一次失道 31 舍生木下2 目送舜麒顺云气而下,一直到整个身形都消失在云气里,司远才让自己收回目光。 他转身,面对着这棵在这个世界上无数本传说故事中出现过的神树,孕育圣兽麒麟的舍生木。 在白茫茫的天幕下,这棵舍生木白得莹润生光。 这里是蓬山之巅,仙山顶峰,几乎是这世界极致的高度了。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在没有人发动的情况下,这里连一丝风也没有,连一朵云都聚不起来,比起那边的平流层还要更空寂。司远静静地站在这里,不言不动,好像也化为了这山顶上的一棵树,化为了这寂静世界的一部分。 自来到这个世界,司远的脑海中总是有数不清的想法会随时随地冒出来。这让他兴奋,也让他疲惫。现在置身这片空白的安静中,似乎连脑海中的喧嚣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上前几步,避过那些冒出头的树根,直走到树干旁,背靠着他盘腿而坐。 闭目凝神。 此时的呼吸都是前所未有的舒缓。 空。 静。 不觉时光的流逝。 “沙!” 一片洁白饱满的树叶从树上降落。 没有风,白叶悠然下落。 闭目的司远适时抬起了右手。 他并没有刻意翻转手掌用手心去接取,只是自然地将右手抬到下颌的高度,那白叶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司远顺势轻嗅。 是和舜麒类似的味道。 司远很肯定,在他们上来这蓬山顶时,他是没在这棵第一次见面的神树身上闻到任何味道的。而这片飘落的树叶上却有舜麒的味道。 舜麒是什么味道?凤仙花那霸绝的清香?不是。最初的舜麒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但他只要出现在司远身边,那种沁人心脾的存在感就是他最初的味道。 就像新雪,本是无色无味的水分子。但只要他来到你的身边,你就能感觉到寒冷,感觉到他。舜麒的味道也像是这样,但他是温暖的。 司远睁眼细看,这片刚从树枝上落下的新叶润泽如同一枚刚打磨好的玉石,浑然一体,刚离开枝干的叶柄上连一点断痕都没有。 司远仰头,这棵近百米高的舍生木也如一座栩栩如生的白玉雕。上面什么味道都没有,什么新痕都没有。 司远眨眨眼。伸出左手捏起这片白玉叶。刚还向下的右手抓握,那里已经出现了一柄足以斩仙刺王的神兵。 右手食指在刀刃上重重地按了下去。素白的手指上瞬间有血线蜿蜒而下,精准地落在左手中的叶柄根部。 那白叶就像贪婪的小孩儿,再多的血滴上去他都全数吸收掉。司远也不吝啬,眉毛也没动地让手指的伤口不停喂养他。 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从司远手指上不断滴落的血珠也填不满时间的沙漏。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司远的脸色再次苍白,如茫茫天幕。 但他泛白的嘴角却勾起一点弧度。这叶片依旧通体如白玉,好像刚刚的那些血液丝毫没有浸染到他身上,但司远却愉快地发现,那叶柄根部犹如水滴的弧度加深了些,加厚了些。 司远在做什么? 就是这世上所有的智者寿者都召集过来,他们或许都会看得一头雾水。 这常世上有生长在山野中虚海底的野木,他们孕育妖魔、草木、野兽……这些野木的生发皆是由天意而定,或者说,由附近国家的兴衰荣辱而定。有生长在城郭内的里木,他们孕育人类、半兽、家禽……这些里木是由所在国家王宫里的那棵路木扦插而生,其种类数量都是由君王来决意。 这常世只有一棵舍生木,他为这世上所有的国家孕育唯一且独属于他们的麒麟卵果,生生不息。他亘古立在这仙山之巅,独一无二。就算一时被砍伐了,烧毁了……他也很快就能原地恢复。在有国家需要的时候为其孕育新的麒麟卵果。而那些伤害他的人无疑都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而如今这连天敕都还没领受的新任舜王是在干什么? 这是舍生木。不是野木,也不是里木。不会再在别处生发,也不能被扦插。 可看他嘴角的笑容,他却好像已经做成了想做的事。 司远又试了试将这片白叶融入自己的右手背的那些虚影里,就像断山一样。可是这次失败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已经实现了他最想完成的实验。之后随身携带便是,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司远仰头看天,明眸笑如星辰。再俯视西方,那山上的红裙更加灼人了。 温柔地摩挲了会儿枝叶扶疏的舍生木,他温和道:“谢谢。” 司远难得让自己陷入这种身心沉浸的静谧里,连总是忙忙碌碌的思绪都放空了,一呼一吸间就和这天、这树、这气融为了一体。 刚刚流失的那些鲜血和精气神都在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恢复。但他此时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本能地去感受这些细微的变化,而是放任自己享受这生平以来最高质量的休息。那是更在禅定和心流之上的一种状态。 热火朝天的蓬卢宫中。 一众忙得脚底生风云的女仙们果然远远就看见了舜麒那几乎垂直从天而降的云迹信号。 “是台辅大人下来了。” “果然是台辅大人比较快。还好我们没有让人找上去,不然就错过了。谁能沿这断崖上下啊。台辅大人的实力是不是更加厉害了。” “这可实在太危险了。” “咦?舜王陛下没有和台辅大人一同下来吗?他们之前不都是形影不离的吗?” “台辅大人知道西虹花苑那边的事情了吗?” “应该知道了,毕竟白灵大人在那边。” “哎,眼见着天敕典仪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什么都让我们舜麒大人赶上了呢?” “一定会没事的。” “……” 远远的,舜麒就听见了下面的喧嚣。不过他没听到乐鸾的名字。看来她们还不知道乐鸾也卷了进去。也好,如果他们得知他身边最亲近倚重的两人都卷进了西虹花苑那个凶地还不知道会怎么担心呢。 之后自己随主上离开蓬山她们也能好好放松休息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她们了,劳力又费神。 舜麒还看到好些衣着庄重的陌生面孔,应该也是为了天敕仪式过来的。之后让梨花她们好好整理下这些来人背后的仙神,或许主上会有兴趣了解。 他一落地,祈土就迎了上去。从舜麒不断靠近她就看了又看,只是却没在舜麒背上找到那个让她们觉得很像小时候的舜麒的新王。 舜王陛下没和舜麒在一起还会在哪里呢?难道是舜麒为了赶路将舜王陛下独自留在了蓬山顶上?怎么能这么心大不慎呢?若是舜王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舜国该怎么办!舜麒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祈土本就被西山那边的动静扰得焦灼的内心此刻又多了几分心慌。但在蓬卢宫中的这些年到底是让她更沉得住气了。她也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麒麟。她只是,关心则乱。 压下了心中的种种杂念,祈土踩着云霞上前恭敬道:“恭迎台辅大人,西山上的两人殿有女仙云玫来访,说是西山神侯大人有话要转达给舜王陛下当面,此刻她正在偏殿等候,梨花大人她们在招待着。” 舜麒闻言脚步一顿,连从麒麟化为人形的动作都卡顿了一拍。果然如主上所言,已经有人来送答案了。 西山神侯。 他确实知道这个名字,还不仅是简单地听过。在他认知的所有仙神中,西山神侯算是位阶最高的一位仙神了。当然这排序里不包括王和麒麟。 还记得那是在他八岁那年,目睹了黄海中一队采石者和猎妖者之间的死斗。双方有世仇,一朝兵刃相见,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他在白灵的守护下躲在远处看了全程。一直看到角斗场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看到他拖着自己只剩下一只残腿的破碎身体在血肉场上艰难挪动,看到他点燃一把烈火将地上四处乱淌的血水连着下面的土地都烧得焦干,看到他将在场所有的尸体都聚在一起燃成灰烬,看到最后他自己也投身火笼,看到他干瘦见骨的脸上只有血,没有泪。 舜麒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在场所有的都是舜国人。 不意外地,他回去之后就病倒了。那次他病得很重,那种同类相残的狠绝让他很久都无法走出来。 梨花她们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他三天两头的大小病,几乎求遍了有名有姓的仙神们。只有一些实在难打交道或者直接拒人千里的仙府还没去。西山顶上的两人殿就是这样一家闭门谢客的神府,而且两人殿的殿主还是一位地位极高的神侯。 梨花她们之前也没有去自讨没趣地扰人清修,只是那次见他实在病得凶险。她们才病急乱投医,求上了门去。好在最后是带着一株足有千年份的澄心仙草回来了。 舜麒醒了之后,欲要亲自登门拜谢,但那边直接谢绝了。舜麒又让人挑了蓬卢宫宝库中一件仙神可用的霞绣送过去,那边收了,也没多说什么。 在那之后,蓬卢宫这边如无要事也不会去主动打扰。但因着舜麒的生病频率,情急之下她们还是多有冒昧的。对方虽不热情却也并不冷淡,有珍贵的仙药也不吝赠予。舜麒和蓬卢宫上下都是记下了两人殿的善意的。 可对方不愿为人打扰的习惯也深入了他们的内心。 舜麒在来路上就猜测过到底会是哪路仙神过来报信。但唯独没想过的就是西山神侯的两人殿。哪怕他和西红花苑同样坐落在西山上。 他一进殿就有一位云鬓花容的女仙起身,上前来俯身向他行礼。“两人殿云玫恭请蓬山公大人万寿安康,贺喜台辅迎回舜王。” “云玫仙子安好”舜麒点头还礼。同时向刚刚比云玫更先起身对他施礼的蓬卢宫女仙们挥手示意。 蓬卢宫众人皆安静退下。 云玫抬起头之后就像刚刚的祈土一样打量着舜麒的身侧,见只有他一个人,还意外了一下。神情犹疑地说:“我家神侯让我来给新舜王陛下带一句话。不知可否请见?” 舜麒笑了。这时殿中已没有了别人,他便单刀直入了:“西虹仙君是舜国人吗?她昔年入的是我舜国的仙籍,对吗?” 刚刚还是端庄有度的云玫一下子瞪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蓬山公大人怎么知道神侯让我带给舜王陛下的话!” 舜麒心下叹息一声。果真如此。 “多谢神侯大人不吝告知。这番好意我和陛下领受了,来日我们舜国必有厚报。不知仙子还有什么指教吗?” 云玫呆呆地摇头,“厚报便不必了。”她能说他们神侯大人想要的回报就是有热闹看吗,她不能。她只能悻悻然说:“也没有更多了。” 舜麒也有些意兴阑珊,再次向西山神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云玫也没有多留,直接就要回去复命了。一路上都还有些恍惚,看来舜麒这个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强大麒麟还真是找到一位了不起的新王呀。 也不知道自家神侯会不会觉得扫兴,毕竟没有如预想中收到新舜王在听到她带过去的消息后的表现,是震惊、犹豫、怀疑还是坚决……自家神侯估计都已经脑补了好多小剧场,真是可惜了。 云玫看向前方晕红一片的西山,魔气滔天呀!希望这个好像不太简单的新舜王能解了西山之祸。不然纵有神侯坐镇两人殿能安然无虞,可他们在西山顶上住着也不舒心呀! 云玫离开后舜麒做了层心理建设才将梨花她们唤进来,说起立时开始天敕的决议。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现在就举行天敕典仪呢?” “外面当下是这情形,怎么能是大吉?” “舜王陛下是不是感觉错了?” “慎言!” “这可如何是好?” “……” 蓬卢宫中果然一片沸腾。 舜麒硬着头皮说:“蓬山之巅舍生木旁可是离天最近的地方。陛下又是舜国之王。由我秉承天意择选的主上。他说是大吉定不会有错的。” 第32章 第一次失道 32 蓬卢宫中 显然这连他自己都觉有些底气不足的话,并没有唬住这些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女仙们。实在是天敕仪式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太过要紧了。 “可自古吉凶皆有定数,怎能以一人一时之言而决呢?” “是啊!这天敕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舜王陛下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耍赖嘛。” “陛下年纪尚幼,到底心思不定。台辅大人你要多加规劝才是啊!怎么能由着他胡来?” “别的都还罢了,咱们可以慢慢学慢慢教。可这。” “可天敕是攸关国运的大事呀!” “……” 这些女仙长仙官们急成一团。但舜麒这会儿却并没有像她们这样真情实感地带入。甚至听得越久越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的看戏人一样,有点抽离。 他没有去深究自己此时的心境是否正常。已经得到了自家主上让他来取的答案,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他的主上身边。哪怕内心知道主上不会随意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加重了语气道:“陛下已经感受到天意的召唤,现今就在舍生木下等着我们。不现在开始天敕,难道让陛下在山顶上过夜吗?” 此言一出,女仙们有再多的道理都讲不出来。不说那个她们想讲道理的对象本人都不在此处,就说她们有再多的准备、再多的道理,难道还比得过舜麒好容易才带回来的舜王的安危吗? “可是连吉服都没有准备好。”这是女仙们最后的倔强。 舜麒虽然知道自己和主上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到底是一生一次的天敕典仪,说是舜国的国礼也不为过。若是准备得太过简陋他内心其实也觉得不妥。在这个世界上对天意的敬畏不是宣之于口的,而是在行为举止中不自觉就已经表现了出来。 舜麒在自己的脑子里扒拉这二十几年的记忆,不久前才去过的宝库再次被他翻出。这段时间和主上相识相处的一幕幕也在他脑海中回荡穿梭。他说:“宝库中有一件可以变换形状的护身法衣正合适,我去取来。” 闻言女仙官们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虽然舜麒是蓬卢宫主人,但他对宫中的物件来历还真没有这些打理了这座宫殿千百年的女仙们熟悉。 舜麒提到的那件法衣她们自然也知道。在蓬卢宫宝库中多如繁星的珍奇中,那件法衣都是极不凡的。 他最初的来历已不可考,但因他可以变化形状和显着的护身效果,曾经颇受一些麟的喜爱,或者是被麒送给女王,也曾经常被蓬卢宫中的女仙们送给仙神君伯作为回礼,或是被心仪他的仙神们主动讨去。 为什么是经常呢?因为他重新回到这宝库中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他曾被那些拥有过他的人取过很多好听的名字,流光仙裙、临风仙衣、灵心法衣……但那些名字存世的时间都和那些人拥有他的时间一样短暂。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些他曾经的拥有者身上发生的不幸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每每在关键时刻他还助力颇多,救主性命的时候都不少。 但那些拥有者出事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所以他虽然是有护身之用的法衣,但到现在还真没几个人会将他视作仙衣法宝。不说用他来护身了,连作为式样百变的寻常衣物都有些忌讳。大家都觉得让他就这样作为无名法衣被束之高阁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们先前也去过宝库,那时候台辅并没有直接取出那无名法衣送给舜王啊。从先前的情况来看,舜麒对新王的认同和亲近不假,也不像是心里藏了什么极端想法的样子,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将无名法衣取来用作天敕的吉服! 吉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任舜王行事任性不拘,如今就连她们看着长大的懂事舜麒也变得有些古古怪怪。众女官内心忧思更重。 祈土等女仙更是对舜国的前途生出了深切的担忧。 女仙们虽心中依旧迟疑,但接收到舜麒认真的目光就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得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换个角度想想,那无名法衣确实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化为最庄重华贵的帝王冕服,比他们匆忙赶制出来的那些都要强。又是来历不凡的仙神法衣,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 “那台辅大人你这边。” “就早年舜国送过来那套十郡袍。” 在他收服了人形大妖魔后,舜国上下得知消息无不欢欣雀跃,都觉得有这样的麒麟定会为他们带来一个贤王,指引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那一年开始,舜麒便能从各种途径收到舜国朝野想方设法给他送来的礼物。有些不贵重的他都收了,贵重的他就让人换成了舜国用得上的简单衣食让那些升山者们带了回去。 衣服他当然也收到了很多,但留下来的却只有一套十郡袍。 “你们继续准备剩下的典仪,发出去的请柬也不必修改。待我再上舍生木就是典仪开始的时刻,你们准备时长三天的大典就是。” “对了,招待记录好那些来贺的嘉宾。” “谨遵陛下、台辅之令。” “辛苦大家了。” 很快那些陆陆续续来贺的外客就发现这蓬卢宫上下更加忙碌了。 一时间只见蓬卢宫中仙子腾云驾雾,鸟兽往来穿梭,整座宫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端肃和喜庆装点起来。 “女卫仙子,怎么满宫上下如此匆匆啊。” “是咱们陛下决定提前天敕时间。”女卫等刚被重又加了一大堆事,这会儿飞速回了话就准备离开。 “修改时间?!”来客也是第一次听说天敕吉时定了还能提前的,一时有些呆滞,见女仙急着就要走,赶紧回神,“可是我家仙君得了消息后便出门理事了,定好了两日后直接过来参贺,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我家神伯也说了会在两日后的吉时过来恭贺。” “估计这会儿好些仙神门人都还在路上呢,原定在两日后本就已经极快极赶了,怎么还能提前呢?” “是啊,仙子。这可不是儿戏!” “蓬山公选王艰难,我们也有所耳闻,如今更当珍惜谨慎才是啊。” “这吉时怎有随意变更的,是出了什么急事吗?不知能否告知,或许我们回禀之后还能援手一二。” 女卫很快被一些提前过来的仙人们围住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甚至个中缘由她们自己都还糊涂着呢,再想到分到她手中的一大堆事简直心急火燎。 好在赶在她快要急得失语之际,蓬庐宫的司礼仙官云开仙长过来了宾客这边。在笑得一团亲和的云开仙长点头下,女卫如蒙大赦,迅速飞离。 “各位仙长仙君担待,非是不顾吉时,而是咱们陛下在舍生木下有感,将此次天敕典仪的时间延长了。诸位仙长若有意过来沾喜,按原定两日后来也正当时。” 她只说有感,可不敢说有感天意。毕竟在这常世,在所有人眼中,天意都是朦胧冥寐的,也只有麒麟在选王时才能感受到那种有如实质的王气。其他时候,其他人,没听说过能清晰感受到天意的,除非是他的臆想。 显然这才是这些女仙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这能对外人道吗? 听了云开一阵有理有节的安抚,众人反应不一。但到底蓬卢宫的司礼仙官都出来发话了,他们大多还是告退了。 来客中有人很快离开了蓬卢宫,赶着回去向自家仙神通禀此事。显然,看蓬卢宫人这分身乏术的忙碌劲儿,连养的那些飞鸟的翅膀都扇得不见残影了,只怕是没有更多气力再去外面一一通告了。 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一位早早就来此的随性神君才走向云开。 “云开仙官,叨扰了。” 云开刚刚就看见了这位随意靠在紫英花树上的山罗神君,此时见他过来也毫不意外。这位也是他们蓬卢宫中的常客了。只是见到他手上那束明显就是从那靠着的树上折下来的紫英花枝还是秀眉微动,这段花枝都有半个他那么高了,怎么就下得去手。 “云开见过山罗神君,宫中今日多有忙碌,招待不周,神君见笑了。” 山罗将她们的忙碌看在眼里,此时也不和她客套,“舜王此举,是因为西山之事吗?” “此时领天敕,是为通天?”他开门见山。 云开只笑不答。 山罗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像是长在了脸上的本能笑容都收敛了。“我先前过去那边望了眼,没靠太近,但也见了,西虹花苑那血雨一下,西仙山下草木尽枯。” “先不论西虹仙君有什么打算,她这番作为又是否伤了天和。”他顿了下,沉声道:“那边那般情况,就算各仙山之间平日无甚往来,但舜王陛下在这种情况下开启天敕典仪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云开看着这位喜欢独行,也喜欢交游的逍遥神君,轻声说:“白灵在那边。” 可能还有别什么的也在那边。但她们不能问,也不能去追究。 “哎,我明白了。”山罗叹了口气,他不是西山神侯那种对仙山各府时时关注的仙神,也不是村禾神君那种被动和西虹花苑做邻居的倒霉蛋。他平时虽然也喜欢四海闲游,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独来独往。确实对西虹花苑那边的动静不太清楚,但将之和这边联系起来也不难。无他,西虹花苑那边发动的时间和蓬卢宫这边的行止太吻合了。 “需要我进去看看的话尽管开口。” “多谢神君好意,我会转达陛下和台辅的。不过眼下西山危险,神君也要顾惜自身才是。” “嘿!” “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山罗神君自哂一笑,“不就是经常受点伤,来你们蓬卢宫问了几回药嘛。至于这么小瞧人?” 是的,数遍了仙山,经常来蓬卢宫求药的也就这位神君门下了。尤其是在她们为了舜麒访遍仙山、寻遍灵草之后,这位的门下就经常来蓬卢宫“打秋风”了。连云开都有些为山罗门下的那几个小孩儿心疼。有这样三天两头就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或是去了半条命的神君也着实让人太操心了。 “还不是这老天着实小气,怎么都成仙成神了,也不给人整点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啥的。哪家神仙还会被雷劈、被蜂蜇、被蛇毒、被妖追啊。长生不老有什么用,还不是会被人砍死、被药毒翻、被妖魔吃掉。” 听他这般真情实感的抱怨,云开默默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每次见了这位她都会控制不住内心的吐槽欲,似乎几百年的修养都在起舞。哪家神君会像这样不着调啊。看他受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伤,听他说的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对这种人云开一向是当作祸头子能避则避的。她暗自庆幸,还好这会儿宫内女仙们都忙,没让那些小仙女们听到他这些容易挨雷劈的胡话。 要不是看在他宫中那些被他带回去的可怜小孩儿的份上,她才懒得在这千忙万忙的时候和他浪费口水。 提醒他远离西山那边才是她现在还会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山罗神君也是一位很特别的神君。他没有入世做官,也没有避世清修。他成为神君的时间不长,在早些年甚至没有自己的道场。他四海为家,走到哪儿是哪儿,累了就以天为盖地为床,随性得很。 他门下的仙人都是些苦命孤儿,他在四处游荡时遇到活不下去的孩子就会捡回去,将他们记入仙籍保命保平安,等到那些孩子满了二十岁再将他们移出仙籍。他不常在自己的道场,也不留长大的孩子。 他以前是一位仙伯门下的仙人,那位仙伯在仙山上静修了几百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静极思动,恋上了一位来升山的庆国女官。为此还曾来蓬卢宫中求过那当年还凶名不显,美名远扬的灵心法衣。据说当时那法衣身上还有一桩好姻缘,说是只要能将他送给心上人就能使两人心心相印,终成眷属。 后来发生了什么云开也不清楚,反正那无名法衣又多了一个受害者来彰示他的赫赫威名。 那位仙伯殒命之后他的门下仙人要么加入了其他仙宫,要么选择回到自己的生国去落叶归根,要么就像山罗一样天下闲游只等身上的仙力彻底消散之后寿终正寝。 实力本就低微的他从那时候就经常受伤了,但这些都没有阻碍他四处探险的脚步。 他唯有一段消停的时候。不是他重伤垂死的时候,是在他游历到黄海边沿时,遇到了一艘为躲避战火离国外逃的慈幼院漂流船。 据那些记事的大孩子说,他们的院长好不容易带着他们从那个刚失去了王和麒麟的混乱国家中逃出来,可在虚海上还是遇到了妖魔。大人们为了保护他们都以身饲魔了,只剩下他们在无依无着的虚海上漂流,好在终于赶在水尽粮绝之前靠近陆地了。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靠岸的是被称为妖魔巢穴的黄海。 也不知道一向奉行穷则独善其身的山罗怎么想的,他那时穷得连个买馒头的钱都没有,也弱得连个骑兽都抓不住,他以肉体凡胎将那幸存的二十几个孩子一个个或拉或背或抱地带回了熟悉的仙山脚下。只想着仙山上总饿不死他们的。 当他累到精疲力尽却坚持着从仙山上采了一抱灵果推到那些还不到他腰高的孩子们面前时,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本仙籍。 那一日,山罗位列神君。 第33章 第一次失道 33 天敕1 东仙山上,层云尽紫。 云雾缭绕,那片空茫的天空和灵韵缥缈的仙山都被深邃的紫色浸染。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山峰之上,映照出一片片紫金色的光晕,宛如梦幻仙境,让人见之无不心驰神往。 黄海中一队队扶老携幼的升山者们远远望见东边那紫色的仙山,不禁再次泪眼潸然。 心中更踏实了,枯瘦的双腿迈向回国回家的脚步也更加坚实了。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对干瘦的孙儿说:“待会儿你们几个皮猴儿可要不错眼看着那片天啊。” “那片紫金色的天吗?” “天上有什么?” “会像先前一样看到麒麟大人带着我们舜王的那种云迹吗?” 孩子们叽叽喳喳,连说话都比平时大声有气了。 孩子的表情映照的都是大人的心情,他们往日里都和大人们一样泡在生存和麻木的苦水里,少有这么活泼的模样。 “可不仅仅是云迹,也许能映照出咱们陛下的身影呢。”老人满脸笑容,“爷爷我年轻的时候碰见过来这儿升过山的人,听说他们运气好,还和新王同行了一路呢。后来新王和他们的麒麟在蓬山上举行天敕大典。在他们登上蓬山领取天敕的时候,整片黄海都能看见那一双照在天空上的身影呢。” “哇!” “整座黄海都能看见吗?难道我们的王和麒麟都是巨人吗?”扎着小红髻的男孩儿问,“是像那个山客姐姐画的《巨人国游记》上面那样的巨人吗?我们站在他们面前,就像蚂蚁站在大树面前那样的巨人吗?” 爷爷被小孙儿的天马行空噎了一下,心里想着下次再遇见那些来自其他世界的“外客”卖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就像那本图画,还是用他们爷孙几个费了老大劲儿才从那深洞里挖出来的绿晶石换的。那时他只想着连他这不识字的小老儿都能看得懂,还觉得颇有意思,自家苦命的孙儿们一定会喜欢。 可现在听听他把孩子教的,问的都是什么无厘头的问题。那些个山客也真是的,怎么能那么异想天开呢?这世上怎么会有什么巨人,画本子里说得怎么能当真呢。 爷爷干枯如树皮的老脸勉强笑道:“咱们这世界可没有巨人,那都是画本子里瞎编的。小石头可别信啊。” “啊?”被称为小石头的小男孩儿闻言一瞬间连头上的小髻都没那么精神了。“怎么会没有巨人呢?那小花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走过的那些全是冰雪的地方、全是沙子的地方、全是海水的地方……他们一起遇见过那么多好玩的事,交到那么多有意思的朋友,这些都没有吗?” 爷爷脸上的笑容要维持不住了,“都没有。” 孩子们的五官都扭成了一团,又有小孙女追问:“那小花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爬上巨大藤蔓,一直爬到云海上面去摘星星也没有吗?” 爷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了。干巴巴道:“没有。” “爷爷骗人!”孩子的世界有一角崩塌了!但他还是试图用自己那灵动的脑瓜子和爷爷讲道理:“爷爷你刚刚不是还说整个黄海都能看见吗?如果不是巨人的话怎么隔那么远还让我们都能看见呢?” “咱们的王和麒麟大人都和我们长得差不多高的样子。”爷爷也是个讲道理的爷爷,此时也是绞尽了脑汁想让孙子们明白那些画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灵光一现,他想到个有力的说服证据。“爷爷不是说在年轻的时候碰到过别的国家的升山者吗?那个升山者说他还和他们的新王同行过一段时间,还在一起生过火堆,吃过烤肉呢。你想,如果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的话,怎么能混在一起同路那么久呢?” 小石头似乎被说服了。听到这里也跟着点头。 爷爷见状一喜,趁热打铁道:“小石头以后长得高高壮壮的,说不定还能被选上加入禁军去保护我们舜王呢。毕竟咱们家小石头可是一个小小年纪就能和小妖魔们打交道的男子汉呢。” “好,小石头要成为像黑面大人那样的禁军。”小石头终于点点头了。“保护王。” 但爷爷那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就听见他的宝贝孙子又绕了回来:“可如果巨人都是假的,那我们怎么能在这里还看见王和麒麟的影子呢?” 爷爷瞪着他这个平日里懂事乖巧的孙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勉强道:“因为那是我们的王和麒麟呀,他们都是仙人。仙人就是有我们平常人没有的本事的。” “就像黑面大人就会好多我们不会的本事。还能收服妖魔来做骑兽,你不是觉得他可厉害了吗。” “黑面大人是很厉害的仙人没错。”孩子纠结道,“可他也没法变大到整个黄海都能看见呀。上次我们遇到妖魔和他跑散了,还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一个人在那边血都快流干了。要是他也能变得巨人那么大的话,我们不是就能一眼看见了。也不至于让他白白流了那么多血,老可怜了。” 孩子很直白地说:“我觉得黑面大人还是要先把自己保护好,变得更厉害一点再去保护王。不然咱们麒麟大人找了那么久才找到的王,要是没有被好好保护的话,不是太危险了吗?” 爷爷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眼皮子不住抖动。他的余光不自觉瞟了瞟身后的那棵大树。上面有黑影一晃而过。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扑哧!” 旁边一个同样的家庭式升山者队伍里面的女儿听了个全程,这时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有些失礼了,勉力收起笑意,干脆也加入到这番童言无忌的讨论中来。 “因为王和麒麟都不是一般的仙人呀。他们就像太阳一样。”说着女子指了指天空中那一轮明媚的耀日。“你看他也就脸盘那么大。可我们远远就能看见,整个黄海都能看见,整个天下都能看见。” 同行父亲和兄长们都没有阻止女孩儿的搭话。要知道这里可是妖魔巢穴遍布的黄海,除了知根知底的人,就算同为升山者,平日里大家也都是防备为主的。就算是心地良善的人在这里待久了,也只有在遇到陷入绝境的同类时才可能拉把手,但那也是要小心翼翼的。 像这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队伍如一条条小溪汇成江河一样的盛景,也只有在王位尘埃落定时,作为同一个国家的升山者共同回返生国的时候才可能出现。 “可是太阳一直都在天上呀!那我们以前为什么就看不见王呢?” “因为王还没有被麒麟大人找到呀。现在终于找着了,等我们的王和麒麟大人一起在蓬山上领了天敕。这样我们大家就都能看见他们了。” “天敕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领了天敕才能被看见?” “我也不知道是领了什么天敕?毕竟我又不是王哈哈”女孩打了个哈哈,“但我觉得,领天敕,可能就像是太阳升上天空一样。只有挂在天上,我们才能看到他们,他们也才能照耀我们舜国的大地。”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王就是太阳。我们舜国以前没有王,就像是太阳没有升起来时一样。田里的禾苗都不会好好生长,那些喜欢黑暗的妖魔鬼怪就老是出来作怪。而舜国以前好几十年都没有太阳升起,所以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 “现在太阳出来了。我们也就能回家了。” 听着孩子的童言稚语,在场不少人都心有触动。是啊,他们舜国的太阳升起来了。舜国的天也该亮了。 这涓涓细流汇成的江河都醉倒在了东边那片紫金色的光辉中。 蓬卢宫中。 金殿玉阶施锦绣,雕梁画栋映华光。 虽然时间紧迫,但宫中都是有千百年修为和经验的仙官仙人们。得了确切的新章程,几乎在舜麒去宝库里取个法衣的功夫,外面就像是换了天地。 此时宫中高高升起的旗帜不再只有孤零零的麒麟旗。舜王旗与麒麟旗共同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彰扬的是舜国的国威,稳固的是立于这个世界顶端十二分之一的至高权柄。 当舜麒被女仙们强按着捯饬了一番后,出来时也不禁被外面空前的隆重和喜庆给凝滞了几息。 舞姿婀娜歌颂扬,玉液琼浆溢金觞。千百仙人齐聚一堂,或舞剑,或抚琴,或吟诗,或作画,或织云,都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对舜国的敬意与祝贺。这些其实最开始是因由什么兴起已不可考,但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一代代固化传承了下来。 这是属于蓬庐宫的心意。 蓬卢宫的女仙女官们也不是天生地养,她们也都是有生国的。比如这次舜王的天敕典仪,那些出自舜国的女仙们就格外上心,连桌案上摆的一枝花盛开的姿态是否得宜都要求全责备,不吝仙力襄助。 其他的女仙们也不甘人后。因为这不仅是舜王领受天敕的良辰吉时,更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舜麒的大日子。此时很多女仙都有一种将一手养大的女儿风光大嫁的娘家人心情。自家孩子还是远嫁,往后余生不由人,可能这一生都再难相见的那种。 有四方神君来贺,有百千仙人敬拜。 先前那些纷乱的、不解的、报信的仙人们此时都换上了自己簇新得体的衣装,或者引着闻信赶来的主君们拜见入座。仙神们或乘骑兽或踏祥云陆续而来,带着各自的礼物和祝福,也有如山罗那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神君早早就到了,此时已经在流水席间吃上的。 被女仙们以大红云缎束发的舜麒从后殿走出,语气柔和地说:“比我想象中来人要多很多。” 他以为西仙山眼下是那种光景,恐有许多仙神都不会到场的。毕竟各仙山洞府之间虽有位阶之别,却无从属关系。没人规定你蓬卢宫庆典别宫就一定会来人道贺的,送个象征性的贺礼,比如自家养的花花草草都是正常事。 他身旁的女仙轻笑,“看来台辅大人对自己的名声还不够了解啊。” 舜麒也笑了,“原来我是沾了乐鸾的光啊。” 但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乐鸾,白灵,坤。 “其实很多仙君都曾表达过想来蓬卢宫拜会您呢,只是你先前老是往外跑。回来的时候不是病了就是在召见升山者,那些仙君们才没有过来打扰。”梨花提起一些她先前不曾对舜麒说过的话。 “或许也是见我那时时日无多,不好过来打扰。”舜麒一听就明白了他们的未尽之意,说起自己曾经的短命相也是丝毫没有避忌。 但他身边的女仙们却沉默没有接话,这也曾是她们的一桩伤心事。 “不过这些年承蒙大家爱护关照,如有机会我会同主上一一上门拜会的。” 舜麒说,“记得将这些都整理成册。我和主上若是回得晚了还要劳烦你们周全。” 这才有女仙笑道:“有两三天呢。怎么也能赶回来见见的,难道还真能留你们在舍生木下过夜不成。” “谁知道呢。”舜麒有时候觉得自己看不懂主上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可能带来怎样的后果。但后来他渐渐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不论如何,他只要跟在他的主上身边就好了。“我们领了天敕后可能会先去一趟西山那边。” “若有需要我们蓬卢宫上下都不会惜身。”女仙长抿抿嘴,“万望台辅大人和陛下多保重。” “嗯,蓬卢宫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舜麒向女仙和满堂宾客们道别。 满宫上下纷纷拜贺。 有礼官高唱: “九州江山君尽收!” “千秋伟业同铸就!” “祈愿社稷万年固!” “贤名流芳百世长!” 颂唱声传遍整座仙山,回荡在这庄严的殿宇间。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充满了对新王朝的祈望和祝愿。 按舜麒说的,他再上舍生木之时,天敕典仪便正式开始。 舜麒踏紫金祥云,再上蓬山之巅。 第34章 第一次失道 34 天敕2 舍生木下,有紫金云气浮动。 司远起身,将手中的白叶收进贴身的荷包。他早已听到了那传遍仙山的颂唱,这时又感受到那股被他特别记忆的熟悉味道。 舜麒上来了。 “主上。”在司远起身这会儿,舜麒已经瞬身到了他的身前一步处。这是他一点点试探出的主上能接受的最近的距离。 舜麒没有化为人形,但他用长角轻触,一件如云如雾的衣裳就落在司远身上,随即瞬间化为一袭气息浩瀚庄严的帝王冕服。 司远笑了,“无名法衣。” 这件鼎鼎大名的法衣他当然也从舜麒的记忆中得知过。但之前在宝库中时他们都没想过要带走他。 没想到却是有缘。 此时法衣一上身,司远就明显的感觉到之前穿在身上的那套常服一下子就化为了他的一部分。这是,被同化吸收了? 有意思。 这件法衣非丝非绸、非金非玉,却有光华流转,仿佛天地精华所凝,集纳日月之辉,如梦如幻。此时他化作舜王冕服,上面无龙无凤,却有舜国千山百川的云纹雪绣。 这是蓬卢宫中传承千百年的帝王冕服的规制。如果由那些女仙们制成,就算她们集众人之力,集中调动蓬卢宫中的仙力为其所用,也至少要一个日夜才能织就。因为那冕服上的一丝一线就要她们遍采仙山的云雾霞气和日月之辉来编制。 而现在,随着舜麒的动作,这件无名法衣在上身的瞬间,就直接汲取周围的物质化成他所需的样子。包括他之前身上那套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舜麒给他准备的精致衣袍。 司远还明显感觉到周围本就稀薄的云气又淡薄了几分,就连舜麒刚刚不经意带上来的那些紫气祥云都被他抽空。 司远毫不怀疑这是一件内蕴深厚不下于各个宝重的仙品。而他却被收在蓬卢宫中束之高阁,原因估计也和断山一样。 凶。 司远笑了,他突然无厘头地想到之前听过的一句笑谈,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 法衣那紫云织就的宽大袖口盖住了司远的右手,他手背上断山的虚影亮了一下。像是两个刚分别不久就又见面了的邻居在打招呼。 【我觉得主上或许会很喜欢这样方便又有趣的衣裳,眼下他很合适。】 “我的确很喜欢。”司远摸了摸舜麒头顶的雪色发丝。“谢谢舜麒。” “我会记得保护自己的。” 说着司远心念一动。法衣的右袖口内侧多了一片叶子的纹样,那是之前刚被他收进贴身荷包中的白叶。 “我们走。” 登蓬山,领天敕。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蓬山之巅了。 司远走到这蓬山顶的断崖边,一步踏出。 舜麒就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以麒麟的身形紧紧跟随。 司远踏空的脚下本该连云雾都欠奉,但他此时却丝毫没有要摔下去的迹象。他一步一步稳稳向上迈,就像脚下有透明的阶梯在承载着他。 他的头顶还是刚刚那片白茫茫的天幕。连云气都稀薄至无。要找云的话得往他们脚下俯视,云海就在这仙山的腰际。 司远继续往上登去。 就在司远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他身后的舜麒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整片黄海都能看见天空中那道身着帝王冕服的投影。虽然只是一道看不清眉目的虚影,但见者皆知,那是又有新王在蓬山领受天敕了。 该是新的舜王。 果然。很快天空中又出现了刚见过不久的漂亮麒麟虚影。是舜麒。 这种被无形的气托举的感觉让司远感觉奇妙,却又已经在他的想象之中。他之前就想过无数次在蓬山上可能会发生哪些事,也有好多项要验证的想法。现在绝大部分都已经如他所推演的那样发生了。 在来蓬山的这一路,舜麒带他,乐鸾带他,坤带他,带他上过云海、下过虚海。虽然他当时已经是和舜麒缔结过盟约的仙神之躯,但他还真没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海”中漫步过。 他倒是曾经有过尝试的想法,不过在舜麒的记忆中,这世上的王在成为王之后确实可以寒暑不侵、不饮不食、长生不老。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同时就能获得无边法力,能直接就冯虚御风,朝游虚海而暮栖蓬山。 那些王中当然有力能扛鼎的实力强大者,有剑术纵横的技艺高超者,但那些更多还是他们天生天赋异禀或者后天不懈锻炼的结果。 但现在,司远在这连空气都稀薄欠奉的蓬山顶上一步一步往天上走。 他不知道别的王的天敕是怎么样的。但他就这样不停地向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没有疲惫的感觉,他只是不断向上。 向上。 舜麒就在身后跟着他,一言不发。 但他的内心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舜麒之前也只是一味跟着他的主上往上走,对司远能直接凭空漫步也只以为是他此时穿在身上的冕服法衣的功效。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件有护身之用的法衣。更何况他知道自家主上身上还有舜国的宝重,和玉如意,其对舜国主君也有护佑之效。 但他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他们走了太久了! 久到他竟然和梦真的使令牵连感都感受不到了!就像之前和乐鸾断了联系一样。可梦真就在他的使令空间中啊! 然后舜麒发现他连随身的使令空间都再感受不到了。 舜麒很肯定,到了这时候,实力再强大的仙器宝物都应该和他的使令空间一样失去了功效了。他离司远不过一步之距,可以很确定,主上身上那件法衣此刻应该也无法给他更多的加持才是。 所以他的主上是以自身的力量行走在这不知多少万米的高空上? 他有些心慌。 舜麒在脑海中拼命搜索有关天敕的记忆碎片。有的是出于避讳,有的是天然的隐晦,关于天敕的点滴就像隐没在了一个模糊的角落里,那些记忆平日里连他自己都不会想起。因此和他共享了那些明晰知识的司远也不清楚。 但此时因着内心的慌乱,那些记忆一下子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君王能像他的主上一样在这无依无靠的虚空中行走。 这世上有飞仙,但他们其实还是以仙力腾云御物,有所依仗的。就算是君王,入了仙籍,但他们之前也都是普通的国人,又不是麒麟这种神兽,或者那些具有飞行能力的妖魔。即便是接受了麒麟的契约,加入了神籍,国君也不会凭空获得飞行能力的。 而他的君主,这个从一出生就流落异世,在一个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普通世界正常长大的孩子。在带主上回到这属于他们的常世后,舜麒也很确定他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上身边的。这一路上司远的所见所闻他也一时一刻都没有缺席过。 所以他的主上是怎么就有了这样踏空而行的能力! 舜麒甚至想不明白,他是怎样产生这样虚空行走的想法的。正常情况下新王来领取天敕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不是也该由麒麟带他上行,或是用仙力让他腾云飞行吗? 他又仔细回想了下不久前才发生在他们中间的那些画面。 他将无名法衣给了主上做帝王冕服,主上欣然接受,还说会保护好自己,显然是还记得之前在宝库中时自己的请求。舜麒还记得自己为此当时心里十分高兴。然后主上就主动说“我们走”,就直接从这万仞仙山上踏步而出。自己当时想也没想就跟上了,好似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出来?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但他此时也没有提醒他的主上,实在是怕在这种情况惊扰了陷入自己节奏中的主上会发生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如果他的君王因失了这种信念从这无着无依的空中坠落,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这个号称史上最快的麒麟能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及时护住他。 舜麒下意识让自己又跟得近了小半步。因是原形而更灵敏的他几乎快能听见自家主上的呼吸声。他有些目瞪口呆地发现随着主上的一步步前行,他身上的气势就一层层增强起来。 而这种强大是内蕴的,就像一片平静的大海,只要他不发动,你就不知道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但舜麒已经发现了那还在不断变得更加辽阔的海面上行驶着的万吨巨轮。 所以他的主上没有腾云御风,却能平步万丈高空。 此时尽管他们之间近在咫尺,舜麒还是让自己不断确认着和主上的契约联系。还好!虽然他此时感觉不到和乐鸾、梦真的牵连了,但和主上的契约关联依旧那么清晰紧密。舜麒甚至觉得这时候就算再来一场蚀难,他也能凭着这种强烈的感觉找到自己主上的所在。 呸呸呸! 他怎么能这么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舍生木。突发蚀卷走舍生木上的麒麟卵果的悲剧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回头后舜麒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白色树影! 他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吗?远到看不清来路?可脚下无遮无拦的,就算再高应该也能看见下方的峰峦才是啊! 舜麒终于感觉到很不对劲的地方! 登蓬山,领天敕。 在常世,这句话就紧跟在麒麟遵奉天命,选出身具王气之人的后面。几乎是市井皆知的真实神话。 可领受天敕需要他们走出这么远吗! 舜麒就算是第一次登上蓬山来领天敕也觉出不对了,按理来说王和麒麟来受领天敕,刚记入神籍的王更多还是靠麒麟的力量一路攀登。而那些麒麟能支撑他们的王走出那么远吗? 舜麒曾遇到过几位别国的麒麟,也和他们浅浅地打过交道,以他当时感受到的他们的力量来判断,这是绝无可能的。 那为什么他们现在都走了那么远了还没有领到天敕? 舜麒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天帝对他们没有指示吗? 作为受命于天的神兽麒麟,舜麒的内心越发惶恐。是因为他手腕上的痕迹吗?是他们已经触怒了天意吗?是他作为麒麟时太过离经叛道了吗? 是舜国失去天命了吗? 舜麒越想越惊惧不安,本来紧紧跟随的脚步都无知觉地凌乱了。 前方的司远本来正感受着自己身上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胸臆中充斥着丘壑万千,一场场思维实验在思维宫殿中发生,灵感的火星不断碰撞。 就像他之前猜想的那样,越往上他们的周围越是接近真空态,但他和舜麒显然都能适应良好。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自己能感觉出自身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增强。而这种力量他曾见过的,蓬卢宫中的女仙们就很善于利用这些力量,可以让她们腾云驾雾,让她们催发仙株,让她们凭空御物……这是仙术。 司远就这样一步步不停往上,仿佛是要随着这几乎没有尽头的空间一路向前延伸而去。然后他听见了身后舜麒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嗯? 司远终于停下了脚步。 回头。 就看到通身雪色皮毛的麒麟那浓密的眼睫正不住眨动,原本还带点淡粉的唇瓣此时一片苍白。 “累了吗?” 司远停步,转身,抬手摸了摸他漂亮又尊贵的角。 【化为人形。】 他们此时依旧能心意相通。 【可是敬天…】此时犹如惊弓之鸟的舜麒对天意敬畏到了极致。 【我牵着你走。】 舜麒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听话化为人形,身上披着舜国早年送过来的那件绣有十郡版图的袍服。 司远便如言牵住了舜麒冰凉一片的玉手。 “不可妄起战事,国虽久,好战必亡。” “当明辨是非。” “勿偏私枉法。” “当以仁德治天下。” “勿施暴政。” “不可虐民。” “不可苛重税,税重则民穷。” “不可忘民苦。” “勿失信于民。” “……” 威严深重的声音就此在司远和舜麒心中响起,如皓日之辉,如大洋之涛。 第35章 第一次失道 35 天敕3 舜麒刚感受到顺着手上传来的温暖力道,就马上听到这响在心上的声音。他彻底放松下来。 司远此时立在虚空中,也不再继续往上了,就在原地听着那些声音直接传进脑海中。他川流不息的脑海中此时竟还有一条道抽空在想,这种传音的感觉和舜麒与他传话的感觉还有点像。 天帝是真实存在的吗? 司远精神饱满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容。 他抬头仰望,上面依旧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茫白。忽然心中一动,司远抬起自己的左手,那里此时凭空出现了一本书册。 《舜王仙籍》 司远直接翻开手中玉质云文的仙籍。 果然,这本新到他手中的书册上面并非空白。 仙山下,黄海内,升山者队伍中。 小家伙们已经合上了先前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一个个还是因为这生平仅见的盛景而不时感叹。 “姐姐你说得对,咱们舜王真的像是太阳一样照在天上啊。” “麒麟大人的影子也好漂亮好神气。” “爷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堂的黄海,连走路都不累了。咱们快快回舜国去。” 很快队伍就又热闹了起来,这次叽叽喳喳不再只有那些还不太知事的孩子们,还有好多已经在长久的苦难中习惯了沉默的大人,他们在这欢乐活泼的氛围中也时不时搭几句话。 “等陛下他们也回舜国了,咱们还能在天上看见他们的身影吗?” “笨蛋,当然不能了。都说了只有在蓬山天敕仪式的时候才能看见。” “我知道蓬山,只要咱们舜麒大人升起麒麟旗咱们就要去蓬山升山,路上还会遇见好多吃小孩儿的妖魔。” “麒麟大人以后都不会在蓬卢宫中升起他的麒麟旗了,咱们以后也不用去蓬山升山了。” “啊!真的吗?咱们真的不用去升山了吗?” “呜呜呜。我们之前遇见的小菇就是和她妈妈在升山的时候被妖魔叼走吃掉了,我们真的再也不用去升山了吗?那我们都再也不用被妖魔吃掉了。呜呜呜。” 众人都有些被小姑娘的哭声触动。 这一路真的是太难了。 “是啊。咱们之前不就是一直在庆祝这大喜事吗。你这小姑娘的反应也太慢了哈哈哈。”有人打破这伤感的氛围。 “我不慢!我知道!是咱们陛下被找着了!这会儿正在蓬山上接受天命呢。以后咱们舜国就有王了。所以就再也不用升山了。”小女孩儿眼泪都还没擦干就急着反驳。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们都是爷爷养的勇敢的小英雄! “不用升山了。咱们这都是要回家去一起建设舜国呢。”小女孩坚定地说。 “对,一起回家去建设咱们的舜国。” “你们建设国家,我要去当禁军保护陛下。比黑面大人还厉害的禁军。” “哈哈哈,说不定等你长大了想加入禁军的时候黑面大人已经是禁军头领了,看他不抽你,让你总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就是就是,到时候就不招你了。哈哈哈。” “你们胡说!禁军都是陛下的亲卫,都是他亲自选的,黑面大人才不能不招我呢。而且我也不是说他坏话,我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黑面大人本来就不够厉害嘛。他总是受伤。” “阿嚏。” “刚刚是谁?” “……” 笑得老脸灿烂的爷爷看到这些孙儿们的欢闹,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跟自己吹嘘的升山者,那人是哪个国家的他这会儿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也交上了这好运,没想到这辈子闭眼前先是亲眼见到王麒云迹,现在又能这么近地看见自家陛下领受天敕时的身影。 在他内心深处埋藏了几十年的,对当年遇到的那个乘上鹏翼的幸运家伙的羡慕一夕消散。原来他真正羡慕嫉妒的其实是对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能遇见新王啊。现在再看这些还稚气未脱的小家伙们,他的孙儿难道不比当年那老小子幸运? 有了正一点点恢复活泼天性的小孩子们,刚刚还有些沉重的队伍气氛很快又欢乐了起来。 “哎,我怎么觉着天上映出的陛下他们的人影是不是更亮堂了。” “你别说,我也觉着脚下这路是更敞亮了。难道是天上的太阳更大了?” “什么太阳,我看你是高兴傻了。这会儿该是点火把的时候了。” “可这天却一点也没见黑啊。” 从他们看见云迹到现在,今天对这些来升山的舜国人实在太精彩了,太心绪激动了。以至于好些人都没意识到这会儿其实已经到了他们平时里找营地生火堆的时候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让小老儿与你们分说分说。这新王在登蓬山领天敕的时候啊,他们映照在天上的身影就是最大的光亮。天上的太阳月亮都会避着不出来呢。” “这么厉害!” “那可不,我还听说走在他们映照的天空下都不会有妖魔过来袭击呢。”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快走,回家去啰。说不定赶在这身影消失前咱们就离开黄海登上回舜国的船了嘿嘿。” “你想得倒美。这可是陛下在照耀我们,哪能是你想要多久就有多久。一炷香工夫差不多了。” “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我说从这天上的人影照着到现在哪才只一炷香,我寻摸着一个时辰得有了。” “我也觉得好像挺久了。” “很久吗?可我好像还没觉着饿。” “别说,我也不饿,好像还不累?” “可我们好像真的已经走了挺久了。” “天上的影子好像又亮堂了。” “我身上好像松快了点?” “阿翔大夫,快劳烦你给看看,我昨天被那畜生咬的伤口好像没那么钻心钻肉地疼了。” “我看看,别听人说啥都往自己身上套,你那伤口可不轻,里面骨头都伤到了。”本来还有些落在后头的大夫小跑上前。 “爷爷我脚上磨得水泡也不疼了!” “我胳膊上的伤口也不流血了。” “咦?这咬伤好像确实是好了啊。”队伍里的临时大夫看着那已经在结痂的咬伤,再看这位伤者双腿有力健步如飞。之前本来出于善意瞒着他日后可能跛行的真相便再说不出口了。 “……” “这是神迹啊。” “一定是陛下在天上保佑我们!” “我们舜国有福气了。” “虽然没有在升山的路上和准王同行,但咱们这是不是乘上了回家的鹏翼,还是陛下亲自给我们插上的翅膀嘿嘿。” “咱这一辈子有这一回也是值了。” “哈哈哈,那还不快快赶路,咱们回家啰。” “回家啰~” 舜国王宫,梓禹宫。 栖息在一棵枝叶寥落的梧桐木上的白雉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喜报!” “白雉一声!” “舜王即位!” 这种名为白雉的贵鸟一生中只会发出两声鸣叫,一声新王即位,二声君王归天,随即它自己也会死去。 常世十二个国家的王宫中都会有一只白雉。他们都是直接诞生于皇宫中那棵路木上结的卵果。一生都会在王宫中接受奉养,不会主动离开王宫。在白雉空缺的时候,毫无疑问,那个国家多半是没有王的。 在“一声”之后他们的寿命就和君王的寿命牵连,但他们的生命中也不是都能遇到王的。这只白雉是幸运的,他刚从卵果中诞生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在年幼时就幸运地发出了一声。 而他不知道,在他之前,这梓禹宫中已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只白雉的尸体了。要是遇到极端的光景,它们甚至连尸骨都留不下。 毕竟舜国可是已经有五十年没有王了。 发出一声之后的白雉才与君王命运关联,就算是为了吉利,除非是发生了逼宫弑君之类的国祸,白雉都是能受到宫人的呵护和保护的。但若真到了那不管不顾的时候,谁还会刻意去杀一只必死之鸟呢。 但发出一声之前的白雉,也不过是自囚于舜王宫这座巨大建筑中的一只笼中鸟罢了。虽然生于高贵,也可能死如微尘。 “小白!小白!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啊。才不到一岁就实现了你的前辈们几辈子都没达成的成就!你可真是我们舜国的幸运星。” “……”梧桐木上的白雉没有再发出声音,但他肌肉尚不明显的小身板欢快地在一节宫女手臂粗细的枝丫上蹦跶,还差点打了个跌。 树下满脸是笑的宫女眼睛晶亮地望着它,“你要发达了知道吗小白。咱们有新王了,舜国有救了,台辅大人也有救了。我听说有的国家的王宫中还会专门为他们的白雉准备一座宫殿,有的就叫做‘二声殿’,因为你们一辈子就叫两声嘛。哈哈。说不定等咱们的陛下回宫了也给你安排一座专门的宫殿呢。” 树上的小家伙听得晕晕乎乎,激动上头下甚至脸上那些颜色浅淡的白绒毛都被充血的皮下映出了点点粉红。 头插一根简单的荆条发簪的宫女似乎话到此处又有些落寞,“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能不能被分到你的宫殿中,还能不能经常看见你了。” 不过她很快又扬起明媚的笑脸。 “要真是那样才好呢,那样你就有大房子住了,不用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用陪我们一起饥一顿半饱一顿了。可别长成只连翅膀都扇不动的小胖鸟啊哈哈哈,不然以后见了面我可是会取笑你的哦。” “快吃。”宫女伸出新旧伤痕和厚茧交织的手,上面是几粒还新鲜着的小红豆,“这可是我们几个用新编的吊篮在山崖上刚摘回来的小雨豆,可甜了。” 瘦小的白雉扇动他还没长结实的翅膀飞跌在宫女怀中,先啄了啄宫女有些起皮皴裂的脸,才在她粗糙的手心中啄食。 “小雨,果然又是你最先找着小家伙。你也太幸运了,是不是亲眼见到小白发出一声的。” “我们也来给他送吃的啦。” “他可真是个交好运的小家伙,不像前面那几个没福气的。” “嗐,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没劲儿的干啥。” “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将宫殿收拾一下迎接陛下归来。” “啊。有啥好收拾的?这里面不是啥都没有吗。” “礼官长大人他们之前不是都被。” “快闭嘴。那可不是咱们管的。” “可台甫大人判定是他们做错了事,被乐鸾那个,那个,被乐鸾大人惩罚了也是罪有应得。” “我当然不是说台甫大人冤枉了他们,我只是想说,如今咱们这样该听谁的才好啊。咱们舜王陛下可是马上就要回来了,总不能让他见到这样的梓禹宫。” “可咱们一穷二白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怎么修整这偌大的宫殿啊。” “如今台辅大人、白灵大人他们都不在,朝堂上剩下的那些大人们现在也不敢来梓禹宫。” “总之咱们先把宫里宫外再仔细打扫一遍。” “也只有如此了。” “我觉得咱们梓禹宫的石柱都快被咱们擦出火星子了哈哈哈。” “那不然咱们还能干点啥。” “……” “小白,也过来尝尝我刚摘的甘梅花甜不甜。” 白雉的豆豆眼瞪的溜圆,从他出生起就还没见过这么多人都过来围住他的盛况。但他却没有重新飞回高高的树枝上,还没见识过一轮完整的草木枯荣的他似乎也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这样的热闹好像是件难得的好事。 他喜欢这样的笑声,喜欢这样笑容的人类。 原本死气沉沉的梓禹宫陷入了欢腾的海洋。 奏南国的清汉宫,雁州国的玄瑛宫,戴极国的白圭宫,庆东国的金波宫……各国王宫中也都有贵鸟报鸣。 “舜王即位!” 有的遣人送去了国礼,有人送去了一封道贺的国书,有的听见了消息也作不知。 三国之劫后各国之间的往来本就少了很多,颇有些像各仙山上那些仙宫神殿之间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别家瓦上霜的状态。更何况舜国还是这样一个孤悬在海外的极地国家。 不过总的来说比起寻常国家的新王登基,舜国受到的关注还是更多的。毕竟他们前有国号被剥夺,后有五十年没有王的极端国情,现在还出了个千百年难有的强大麒麟。 总之这世上多的是有心人对遭遇这样特殊的国家保持关注,谁说得准,会不会又是一个可能引动三国之劫那样诱发世界风云变幻的国家呢。 第36章 第一次失道 36 天敕4 蓬卢宫中,喜乐不断,宴饮不停。 王麒麟像一直高悬于天,黄海内尽皆能见。但外人能看见的却始终只是模糊的虚影,无论是在仙山外的黄海中,还是同在世界中心的仙山上,便是这些同处蓬山地界的仙神们用尽法力也看不清楚。 的确就像那个随家人来蓬山升山讨生活的盼儿小姑娘说的那样,就像是太阳一样。 “梨花大人,我还从来没见过有那么多仙君神伯来参加新王的天敕典仪呢。”一个小女仙额头见汗,这会一切都已经井然运行,她才主动和碰到的仙长招呼交谈。这几天实在是忙坏她们了。 梨花探手从一旁的桌案上召了一杯仙酿递给小女仙,“这两天累坏了。” 小女仙道谢后接过,一饮而尽,随即整张脸都通红起来。“我明明记得这种槐花盏里面是盛的是花酿,我也参与准备的,怎会!” “咳咳,好烈。” 梨花见状也是意外了一下,接过被女仙豪饮了一口的杯盏,递到鼻尖轻嗅。随即抬眼一扫,一下子就锁定了不远处和人推杯换盏的十酿仙君。 “仙君快有三百年没到我们蓬卢宫来作客了。”梨花领着小女仙直接走了过去,似笑非笑,“怎么一见面就作弄我们刚来的小青柚呢。” 那个被她点到的仙君直接站了起来,连连告罪,嬉皮笑脸道:“这不是见这位仙子面生,想了个别致的法子认识一番嘛。青柚仙子,得罪了。这是十酿近年得的一点新品,能滋养玉颜,还望仙子收下,原谅则个。” 他从袖中取过两只小玉瓶,一只递给被他将花酿度数提纯了几倍作弄了的青柚,一只递给了旁边面色未霁的梨花。 梨花也不和他客气,一把接过。旁边的青柚见状也跟着接过。多打量了几眼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仙君,只见他一头长至脚踝的黑发用一枝葫芦青藤半挽,整个人看着就不羁又飒然。 这几日真是见了好多从前都没照过面的仙君神君啊。 让青柚意外的是梨花大人竟然没有再去招待满堂宾客,而是拉着她就地坐了下来。 “仙君可是有话要说。”梨花重新为坐在她身边的青柚倒了杯蜜酿,这两天着实辛苦她们了。 十酿挠挠头,“刚才听这位青柚仙子提及,往次天敕典仪这蓬卢宫中似乎并未如这般热闹?” 梨花看了西边一眼,若有所指地说:“该是有许多大人如仙君一般,自西山那边过来,想躲个麻烦。” “哈哈哈,仙子见笑了,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十酿见她直接就说开了,也没有再遮遮掩掩,坦然道:“西山眼下是那光景,妖魔不散,百草皆枯,我们这些仙神便是要阻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梨花并不想接着话,真是有心还是无心还未可知呢,她直接问:“仙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不过接下来可要好好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设洞立府了,不然再遇到西虹那样的邻居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们几个从西山那边过来的刚刚碰了个头,商量着接下来找个地方安顿,有意趣相投的还能做个邻居。”一旁又有仙君也笑。 这桌上的人青柚虽没见过几个,但此时也明白了他们都是从西山那边过来的,她感叹道:“几位仙君真是不容易。” 西山那边的异象她们这些下面的女仙也只做天灾看,如今看这些曾在西山上安家的仙神们都不得不背井离乡,一时也是唏嘘。 没想到听了她这样的感慨在座的十酿等仙君反而是笑了。仿佛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遇到了什么天灾人祸一样。 “我们几个还算好的,也没什么留念的,说走就能走,就当是换个新住所,正好之前的院子住了几百年也都住腻了。” “啊?”可那是家没了啊。青柚不能理解,她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她们所在的蓬卢宫出了什么问题,让他们搬去别的地方住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村禾那边才是真糟心。”十酿感叹了一句。“估计要是他的那些宝贝们伤了一鳞半爪他都得去和西虹拼命。” “西虹那边。”有仙君欲言又止。 “西虹那边设下了如此绝杀之局,该也是没打算活了。”有神君叹了口气,不过很快转开了话题,向梨花确认道:“村禾那边应该没人过来,他们这会儿估计都忙着支撑宁息阵呢。也亏得村禾神君这多年的钻研阵法造诣不浅,不然还真撑不住这遭心事。” 梨花摇头说:“之前有两人殿的女仙过来,我们打听到村禾洞那边已经用刚玉撑起了防护壁垒,应该能避过这劫。” “刚玉?一时间哪去找那么多刚玉?”十酿仙君震惊到,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村禾洞旁边那座寸草不生的山丘?”然后他哧哧笑了几声,“两人殿的女仙,不会是山顶那位神侯让他准备的。啧啧,还真是。” 在众人不赞同的眼神中,十酿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几个字,“不一般呐,那位神侯。”话毕就端起酒杯轻抿,不再多言了。 “所以各位大人就打算过来吃杯酒,躲个麻烦。”梨花扫了一圈众人,“这会儿各位的门下都去新府安置了?” 众仙皆笑,“如果有缘的话自然也想拜见下新舜王陛下和名动黄海的蓬山公大人。” 梨花看明白了。这也只不过是一群活得太久了已经看薄了世情的世外仙神罢了。 他们并不在乎西虹闹出了什么乱子,哪怕是把他们的洞府都给霍霍没了他们也只当是换个地方看风景。他们也不在乎西山脚下差点被毁的村禾洞,哪怕他们知道那里面的珍奇种苗是一位神君千百年的心血。他们其实也不在乎新的舜王和名声不小的舜麒,他们来这参加天敕典仪的理由也很简单,就像他们说的,来这躲个麻烦罢了。 他们对那些真正可能伤及他们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他们当然是超然物外的,因为他们都很懂得明哲保身。 梨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这些往年罕见的生面孔都按照舜麒的要求记录在册。 有些意兴阑珊的梨花正准备招呼青柚走了,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三两步跳了过来。 是山罗神君。 他手持一只不知道又从哪儿折的花枝,还是那么手欠。 顶着梨花不善的眼神,山罗讪讪地将花枝往地面一插,不过几息这案几旁就多了一株半人高的花树。 “梨花仙长,有礼了。” “见过山罗神君。” “各位仙君有礼了。” 一番见礼之后,山罗指向天空,“今次这天敕典仪已经快满三日了。舜王陛下和舜麒大人的身影依然高在,山罗升仙不久,还未见过此等盛景,心中有异,故此请教各位仙人解惑。” 是吉?是凶? 青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位看似有些不着调的神君,这也正是她想问的问题,只是心有顾忌才一直忍着,想等舜麒大人他们安然回来后再向仙长们请教的。 “自是大吉!” “说实话,这样的盛景也是小老儿生平仅见,不过我曾听说,这天敕持续的时间越长,说明天帝对新王的偏爱越甚,说不定舜国即将迎来一位治世千八百年的贤王呢。”有一个坐在上首的白发苍苍的老仙长答。 梨花的脸上也染了笑:“承您吉言。” 说到这个话题,众人就不像刚刚说起西山那边那样磕巴了,很快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就和乐了起来。 “要说这天敕的时间长短和新王在位的时间相关那倒也说不准,不过这时间的长短和领受天敕的王和麒麟的实力相关却还有几分真。” “哦?” “照你这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蓬山公是世所公认的强大麒麟,这天敕能持续这许久也说得过去。” “我倒是不知道那许多,但这天上映照的陛下和台辅的身影对黄海的生民们确是天降甘霖。我从黄海过来,见着那边的升山者、朱民,甚至包括那些待在自己领地里的妖魔都因此得了好处。就连那些距离那些升山者几步之遥的大妖魔都没有主动去袭击那些人,就将他们从眼皮子底下放过了。有受伤的重伤变轻伤,轻伤的直接伤愈;有中毒的在天影照耀下直接就消解了;有那饿得就剩一口气的也如饮仙露琼浆,一下子就能活蹦乱跳了。别说咱们这些仙山上了,就山外那些草木,好些时节不至的花草都舒张开放了呢。这奇景,啧啧,谁能说是凶兆呢。” 开口的是一位接到蓬卢宫最开始的请柬从外面赶回来的仙君,米辉仙君,他离得较远,对仙山这边发生的事也知之不多,过来的一路也是啧啧称奇。 “真有这么神奇?我过来得早,还没见过呢。”山罗惊奇道,他本就喜欢游历山河,可成为神君也有几百年了,天敕仪式上君王麒麟投在黄海上身影他也见过不止一次,可这般的奇景他还从未有听闻。 “别说你了,我升仙也有近千年了,还是头回听闻天敕时会有这奇迹发生呢。” 被米辉仙君所言吸引过来的仙神们更多了。 “米辉,你刚刚所言当真?我知道天敕仪式时有昼无夜,那典仪持续多长,那天的白昼就能有多长,许多升山者都趁着那难得的光亮赶紧离开黄海,赶回生国,可你说的,那种种神迹,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米辉一路亲眼所见。” “竟有这种神迹。” “定是新王和蓬山公大人不凡。” “那西山那边。”山罗提了一句。他想着既然整片黄海都受此福荫,那西山那边或许也能有所缓解才是。蓬卢宫中这许多仙神,若是大家同去,或许能化解一二。之前远远感受到的那些情景这几日还时常在他心中盘桓不去。“不如我们。” 只是他话音未落,迎接他的就是些长辈看小辈不懂事的那种谴责。 场面一时静默。 十酿轻笑了声打破这不协的沉默,“你看我洞府都没了也不也没那么着急回去嘛,遇到这倒霉事也只想着过来这边躲躲,山罗你还是别过去牵扯那不属于你的因果了。” 山罗蹙眉。 但显然没人愿意继续他的话题。 “这酒足饭饱,不如我们去看看米辉说的那些神迹。”有仙人提议。 “仙君此言甚得我意,这天敕开始也有两三天了,不知还能持续多久,若是错过了那些奇迹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呢。” “同去同去。” “遇到那舜国的升山者兴许还能送他们一程,也不枉这一桩宴饮的因缘。” “是极是极。” “那梨花仙长,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劳烦仙长将贺仪转交,祝舜王陛下千秋万代。” “祝舜国盛世永昌。” “祝舜王和台辅永垂不朽。” 看着众人纷纷告别,一旁的青柚简直如在梦中,虽然今天确实是他们最开始准备的吉日,这天敕典仪从两天前一直持续到今天也是他们都没想到的,可是,可是。 “这些仙君。”青柚不理解。 “是因为我提及了西山之事吗?”山罗这会儿也有些茫然。从刚刚不停有人道别他就有些懵,此时也还是没有想透其中关节。 梨花轻笑了声,只是眼底笑意浅薄。“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吗?只是不想主动去沾染那些麻烦罢了。” “西山是麻烦吗?那不是他们原来的洞府所在吗?”山罗想不明白,他就是看这边几位都是自西山而来,才过来想和他们商量看有没有解决的对策的。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对他们而言一座洞府又值当什么,不过是挥手可建的落脚地罢了,正如他们说的,这边染上麻烦,马上就能换一处别的地方看风景。”梨花淡笑道,“这仙山这么高峻,还能住不开几个仙人吗?” “可他们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告辞了,不是说想要拜见下陛下和台辅大人吗?”青柚还是不解。 梨花看着这两个将茫然和不解写在脸上的人,幽幽道:“兴许人家觉得这样的陛下和台辅大人也是麻烦呢。” 第37章 第一次失道 37 天敕5 位于这常世中心的黄海迎来了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天敕之影,无论是对住在这里的仙神还是妖魔来说皆是如此,至少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们的认知中还没有出现过比这持续时间更长的天敕。 那天空中映照出的新王和麒麟的身影存在的时间更是出奇的长。而他们给这黄海带来的变化也是空前的。好些长久避世或是在闭关中不知岁月的仙神或是大妖,都有感于这牵动天地气象的变动,从洞府中分出些心神来,关注了这场天敕的主人公,新任的舜王,以及据说是千百年来实力最强大的麒麟。 有人关注之后也只将之生命中的一抹异色,继续回归避世闭关的状态。也有人就此走出了闭关地。还有兴起的仙神看着天空中的身影一时还没消散,干脆让人备了礼,欲付蓬卢宫讨杯酒喝。 这也是仙山上的仙神们和蓬卢宫之间的际会因缘。产生了交集或是性之所至就结个善缘。若是在麒麟还是蓬山公的时候没有和那些神伯仙君们产生什么交集,后续也难有更多往来。 至于蓬卢宫中没有蓬山公坐镇的时候那些女仙们更是不会主动和那些仙神有所联系的。独拥东仙山的蓬卢宫就是这样超然的存在。但对于那些市井百姓来说仙山上的仙神们其实都是这样超然世外的存在。 黄海有王麒虚影临空,这里的仙神、草木,包括妖魔都如沐甘霖。 比如那黄海中一直关注着舜麒的岩龟就几天就干脆是四脚朝天望着天空,连眼睛都累出血丝了也舍不得眨一下。好在这王麒虚影福荫整个黄海,岩龟这样极限操作也只是觉得眼睛疼,而没直接瞎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实力还较往常增长了一大截,又够他不用主动出去狩猎填饱肚子就能再在自己的石林中睡个几十年了。 然而这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哪怕是这样天降甘霖的普天同庆之事,也会让有些人觉得如坐针毡。比如西仙山上起事的头子。 此时的西虹花苑依旧是一颗巨大的血球,只是比之他刚刚成型的时候没有再继续扩大了,不,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的体形比之开始时瘦了一圈。 要说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妖魔都不再听话过来送死了?”西虹失态地翻着手中那本像是被污血浸染过的册子。“我明明弄到了你们黄海中大部分畜生的名字,我费尽心力调成的消蛊禁药,我的西虹仙籍。” “为什么!” 仍然和她同囚于这片空间中的坤这时候明显感觉自己多了些许喘息的空间。看来是外面有人开展了卓有成效的行动。 这任新舜王真不简单啊。 他想起自己这一路以来和那个身量不高、表情很少的新舜王的交往。想起他们曾经的一段段对话。还真是没想到他的无意闲聊竟然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救了他。 “在你们妖魔的故事里有关于天敕的传说吗?”在即将到达黄海的时候,那个小舜王问过他们这样一个问题。其实这一路上他们之间有过好多问题、讨论和交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验一个。 “我在梦里见过,有大妖魔对小妖魔发出敕令,天敕是说上天的命令吗?还是你们君王的命令?舜麒对我们的使令也是敕令吗?”那时和他们熟悉了一点的梦真也有勇气主动发问了。 “梦真的理解也没错。不过。”坤当时刚开口的话就被乐鸾截住了。 乐鸾很不客气地说:“没错什么没错,错了就是错了,别他说什么你都先赞同,不然本来就笨了,再是非不分那不是更拿不出手了。” 那时的乐鸾是有点生气的。他语速很快地说:“敕令一般是帝王发布的命令、法令、法典。你说你在梦里见过大妖魔对小妖魔发出敕令?”他嗤笑出声,“你做梦做傻了,还是入了个疯子的梦?” 乐鸾的语气很严厉,“我们妖魔是没有帝王的。你要记住这一点,梦真。要是你以后在现实中遇到了那种发疯想要成为妖魔帝王的疯子,你来告诉我!看我不教他怎么做人。作妖魔!” “我们妖魔是最自由的,没有人,没有仙神,更没有妖魔可以成为我们妖魔的王。黄海可以有人形妖魔,但没有王;虚海可以有坤这样的怪物,也没有王。” 梦真当时似乎被他吓到了,只呆呆地点头,但坤觉得他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乐鸾的意思。 那时少年舜王问了句:“君王都要去蓬山领天敕,如果那是天帝的敕令的话,天帝是十二国君王的王吗?是天下妖魔的王吗?” 当时乐鸾沉默了。 他们这些大妖魔或许都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大妖魔都活过了许多岁月,有些事情总是会遇到,有的问题也是不得不面对的。 “或许是。”坤记得当时自己这样回答了那个似乎总会想很多的少年君王。 乐鸾当时听到马上就瞪了他一眼。“有谁见过吗?那位果真存在的话。” 那是他们极少次地触及那种程度的话题。坤当时内心也犹豫过,但还是展开了一点,“的确没有人见过。但据说在天敕的时候那些君王就能听见天帝的声音。” “你还知道的真不少嘛,可是我听说就算是成为使令,在天敕的时候我们妖魔也是被屏蔽的,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君王是否真的聆听到了天意呢?也许是他们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故意那么说的呢,就算是麒麟。” 乐鸾顿了下,看着身边的舜麒,还是继续说,“难道麒麟选王的所感受到的王气就是真实存在的吗?那还不是你们的一种感觉。” “是感觉,也是真的王气。”舜麒很坚决,然后靠得舜王更近了。 坤一直觉得舜麒似乎很想直接贴在他的舜王身上。 “是很久以前的一位王告诉我的。”坤其实当时已经觉得不妥,因为他们当时的话题着实已经有些深了,但或许是舜王看着他的眼神太过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世间之事无不可言、无不可知,那种平静就像是他最初在面对自己这个大妖魔时的那种一视同仁的眼光。 总之坤当时就接着说了下去。 他当时明明知道那些话有些过界了,可还是就那样自然地说了出来,只想着他眼前这对王和麒麟马上就要去接受天敕了,那些故事里的话语对他们来说很快就会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他也就说了。 “据说你们在接受天敕的时候可以听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这个世界的真实?”只这一句,本来胆子就不大的梦真就不敢再听了,瞬间将自己缩回了舜麒的使令空间中封闭起来。 “他倒是乖觉。”乐鸾讽笑。 “据说以前这个世界有九州四夷,百姓不知天理,天子知天理而不遵,人间乱了纲常,血流成河,天帝便决心夷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态,重新调理天地,才有了现在的十三国。” “十三国?”乐鸾疑问。 “就是十二国和中间的蓬山,说黄海是蓬山之田。”见乐鸾不服气又要开口,坤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十二国由君王管理,蓬山由王母管理。”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那看来你这故事不保真啊,至少不完全。谁不知道麒麟为蓬山公,是蓬山的主宰,我在黄海住了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王母可以统御仙山的,那些仙山上的仙神各个目下无尘行事无度,可不像是还受了什么约束的样子。” “还黄海是蓬山之田,”他讽刺一笑,“蓬山这种仙山的田里不长庄稼只长妖魔吗,呵呵。” 乐鸾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有道理,那你们虚海的妖魔又算怎么回事,凭空长出来的吗?再说了,如果天帝真也是天下妖魔的王,那些实力弱小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妖魔去那些乱世倾颓的国家里祸害,难道是他老人家喜欢看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吗?” “轰隆~”轰隆的响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可是还在虚海中潜行赶路,却有惊天响雷穿破大气传来。 坤清楚地记得,当时众人皆因这惊雷而静默,但那年少的舜王确实笑了,也是他主动开启了之后的话题。 “坤你说,你听到的故事里是说,‘还盘古之态’吗?” “是这样说的,我应该没记错。诶,那盘古之态是什么。” 舜麒突然说,“是主上之前那个世界里传说中开天辟地,身化天地的盘古吗?” 舜王摇头否定了,“应该不是。但也可能有着未知的联系。”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舜麒安慰道。“我觉得天帝是真的存在的,蓬山上的女仙们都信奉他。这世上有王座,有麒麟,王座稳固国家就会风调雨顺,王座不稳才会妖魔横行。” “更何况,我们的盟约中也有说是遵奉天命。” 舜麒难得有些天真,“我们很快就能到蓬山领受天敕了,到时候说不定可以问问呢,也许祂会愿意和我们交流呢。” 坤记得,那个一路都对舜麒很包容的新王再次摇头否定了舜麒的话,“过去也许可能,现在应该不会了。三国之劫后应该就更难了。” “主上你是说?” “各个世界间的壁垒加重了。所以他可能对我们更放松了,也可能在某些方面更严格了。” 舜麒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很依恋信任他的主上。 乐鸾就听得有些不快了。他不喜欢这种无知的感觉,但他也没有追问,坤想他许是被刚刚的响雷惊住了。他们其实一直都有所感应,在这个世上,有些话题连被提及都是不妥的。 坤却没忍住继续问了,“你说的壁垒可能会是传说中的王母销声匿迹的原因吗?” 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年少的舜王是刚刚从异世回归的胎果,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也没自己多,但坤就是很喜欢和他交谈。仿佛就算他随便说点什么都可能发生些奇妙的反应,也许是现在,也许是将来。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反正坤就是很想和他多说说话。 舜王又摇头,“乐鸾说他有生以来都没有感觉到仙山上那些仙神有什么约束,三国之劫不过是近百年的事,不过,这背后也未必就没有什么因缘。有记载的最早的胎果是雁麒吗?那已经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坤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舜王能对那么多没接触过的事情给出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从自己已能得一线生机来看,他定是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道理的。 “主上是说天敕的时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舜麒有些失落地说。他倒不是为自己失落,估计也是看出了他的舜王可能对此有种种想法。 “嗯,到时候你什么也不用做,跟着我就好了。”舜王说。 “我们会领受什么样的天命呢?真的会像坤说得那样威严吗?夷平九州四夷,重开天地?” 舜麒再次说起这段的时候他和乐鸾都有些沉默,实在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伟力。 只有舜王很自然地摸了摸舜麒的头,说:“我觉得现在可能不会有这些了,估计会是一些教导怎么为王施政之类的天纲。” 坤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当时的画面是哪里让他觉得有丝不协调了。明明舜王才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幼小的那个,但他们所有人似乎在和他相处后都自然地忽略了这点,就连比他大了一轮的舜麒也很放松地在依恋他。 这就是麒麟和王吗。 这就是舜王吗。 有能压服他的气势,有能接纳他的胸怀,还有如今这行动的魄力和果然。坤此刻由衷将那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舜王引为了自己的知己。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他的心呢。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总是招惹是非,但更多时候坤还是独来独往的,对于这种他难得想要主动结交,而不仅仅是让对方讲个故事就结束的朋友他一时有时犹疑不决。 吸! 呼! “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小了吗,坤!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走神?” 血球的体形又是一阵拉扯。外面的血雨又大了一阵。 第38章 第一次失道 38 天敕6 “西——虹——” “一起。” “你也——不会——” “好,” “死!” “死。” 几天过去,在这曾经开满鲜花的“棺材”中挣扎的声音终于一点点消泯了。 坤眼睁睁看着西虹那边的妖魔仙人一个个消融在这片坟场。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可那热意连更多的表达都没有,就随着自己周身的血液一起被这“棺材内壁”吸走了。 “呼!” “吸!” 在这片死寂的花苑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喘气的时候,坤还是没有开口,他传音道:“西虹,你到底想要怎样?” 虽然这时候他的身形比之刚来这仙山时瘦了一大圈,但这时候的坤反而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间,对西虹也再不如之前那样漠视了。 这铺满空气的血肉腐气和他的内心也再容不下他的沉默,他自嘲苦笑,之前被他的气壁包裹的花蕊此时也是血肉一片,成了这“棺材板”的一部分,估计一眼看上去和现在的他都分不清谁是谁。 “我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不过是想多几个碍眼的人跟我陪葬罢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就不能乖乖领受这份荣幸呢?”她一开口就是很难被正常人理解的高高在上。 她轻蔑地扫了眼那些在她的心意下消融的“自己人”的残渣,好像在看什么垃圾。 坤却已经无力对这起上演在自己身边,自己身上的悲剧恐怖故事写下更多的注释,他突然说:“西虹仙君,其实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一点。” “哦?”西虹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 “你现在也不单单是一心求死。” 西虹仙君轻笑一声,声音有些幽幽的,“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要是死,你们都得陪葬;你们要是想活,呵,难道觉得我还会为此白死吗。” “可是,你们甘心就这样放我出去吗?刚刚不是还偷摸着商量怎么弄死我?你们都很自信嘛。”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弄出了什么动静,但真当我西虹这么多年的准备都是白费的吗?”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烦躁地翻着自己手中那本暗红的册子,黛眉紧锁。 “真是那小麒麟?他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她试探了句,“还是说,他又勾搭上新的什么人形大妖魔?不比你弱的?你们妖魔是要为了一个女怪倾巢而出吗?” “你我都知道,不单是如此。”坤叹息一声,“就像乐鸾,既然我的气壁挡不住你,那你该知道他生出和你不死不休之心,是因你对黄海妖魔的所作所为。”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卑下的畜生罢了。”西虹还是这口气,但她翻阅手中仙籍的动作却越来越粗鲁。“他们本就命如草芥,死在谁手上不是死,难道能为我西虹所用还辱没了他们不成。” 在自视甚高这点上坤真是没见过能出其右者,他也懒得继续和她再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他直接传音问出最让他在意的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弄到那些妖魔的真名的?” 将名字写上被消蛊禁药污了的仙籍,那些名字的主人就会被仙籍的主人所操控。 仙神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因为被记入了仙籍才成为的仙神,而且那些位阶高的仙神很多都有属于自己的仙籍。这样的仙神是不能重新被写入别的仙君的仙籍的。 而那些妖魔,越是实力强大的妖魔就越是吝于交出自己的名字,就连面对地位高贵的麒麟都很难被他们的气势压服,对于那些一般的仙神就更是如此了。 而如今西虹竟然能将这么多妖魔的真名记入她的仙籍,要说是自愿的,坤是怎么也不信的。随便想想就知道,像坤自己,或是乐鸾那样的大妖魔,会愿意将自己的名字随便记入一个仙君的仙籍吗?哪怕是能得长生,他们也只会觉得是一种侮辱。 这才是坤在之前对西虹起了杀心的原因。他不能容忍能在暗地里如此操纵、轻贱他们妖魔的危险存在。 “你不妨猜猜看?我看你现在不是很从容吗,是觉得外面的援手一定能帮到你们?”西虹合上了手中的仙籍,将之卷起在手中盘玩。 “曾有人告诉我,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可能。”坤以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开口,“是曾有一位麒麟帮助过你吗?” “哦,你倒是敢猜。”西虹仙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只是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我听闻过泰国的麒麟也曾是流落异世的胎果,可他被接回来后并没用太长的时间,只凭自身的天赋气势就折服了一个传说级别的大妖魔。” “你觉得是那个泰麒在帮我?”西虹笑了。 “我没这么说。”坤皱眉反驳,他可没有随意攀扯不相干的人的意思,“当然,我也觉得是他的可能性很小。但泰麒那样的实力就能做到这样的事不是吗,而且需要的时间也不太长。” “麒麟的潜力是很大的,你觉得呢?”坤将目光锁定了西虹仙君,罕见地语带点嘲讽,“高高在上的西虹仙君不就是被一个不过三十年岁的麒麟逼得要行如此决绝之举吗?不过是远远见了一道王麒云迹罢了。” 这次西虹倒是没有直接反唇相讥,她仿佛带了些认命般道:“谁说不是呢。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麒麟,天子以下第一等的存在,我们这些区区仙神又能奈何呢?” “还不是只有将自己的墓地修整得华丽一点,再多拉几个陪葬品进来才不寂寞。要是那陪葬品恰好还是那些得天独厚者放进心里的存在,就更让人死而无憾了,呵呵,你说呢?来自虚海的大妖魔。主动撞进我墓穴的陪葬品。哈哈哈。” 坤看着如此诡笑的西虹,心中的滋味更加复杂。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世界的位阶之分有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仙神面对麒麟尚且如此,他们妖魔在面对这些主动打破了规则,连自己都豁出去的仙神时才会处处受制。他们当然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中逍遥,但总有些事会让他们不得不走进别人编织的圈套中。 “这就是乐鸾心有怨愤的原因。一个小妖魔成长为大妖魔需要千百年时间的积累,而你们仙神、麒麟想要变得很强大只要一本仙籍、一次气势的爆发就能抵过我们的千百年之功。” 在这种问题上坤也有些无力。 “只要有那样一个麒麟帮过你,哪怕只是将一位大妖魔的名字告诉了你,而那个大妖魔又不想死的话,你的仙籍就会越来越厚。” “话说你们的仙籍能加厚吗?想写多少名字在上面都可以?”坤真诚发问。 活的时间越长,对这个世界就不免生出越多的疑问。有些问题你甚至不得不想,因为你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是困在那些看似很虚无缥缈的问题中的。 “那自然不是。不然本君还需要与你们在这儿废话吗?也许早就能效仿天帝夷平九州四夷了。” “哈哈哈。” “重开天地啊,光是想想就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西虹仙君失态大笑,宛若癫狂。 坤觉得她大约是真的疯了。 “你写了多少名字在上面了?”坤想打断她继续发疯,之前和舜王他们谈及相关话题时的那一声惊雷让他忌惮。 西虹没有回答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笑声中不可自拔,甚至还在喃喃些让坤这个妖魔都觉得大逆不道的疯话。 “你说现在要是重开天地的话,是不是被夷平的就是那什么十二国、十三国了哈哈哈。” “什么蓬卢宫舍生木,什么十二国玉座,什么蓬山黄海,什么仙籍,什么天敕!” “通通都被夷平!” 坤越听越是不安,这会儿他已经见到一线生机,实在不想在这儿被这个疯子拖累。他一向缓慢运行的大脑袋此时飞速思索,有什么话能吸引这个完全陷入自己世界中的疯子的注意。 他突突地问:“你将那本仙籍都写满了吗?如果不能加厚的话是否代表上面能容纳的仙人是有定数的。只要写上去就算一个名额吗?还是说只有将写过的名字划去上面就还能写上新的名字?” 西虹没有理会他。 坤又将话题接回让她发疯的导火索,他激将道:“如果真像我猜测的那样,是有麒麟帮助了你,那你这本仙籍上面应该有一位不比你弱的大妖魔才对,如今怎么没见到他,是他最终也不堪受如此屈辱选择自绝了吗?也是,我们妖魔本就不是你们仙神的掌中之物。” 西虹的笑声停了一瞬,然后是更加放肆地大笑,笑得不可自已。 坤只觉莫名其妙,但也感觉自己似乎要抓住什么了。 好在此时西虹也没再说那些犯忌讳的疯言疯语。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天象警示,西虹封的这棺材总不至于连天意都能蒙蔽。 他稍微松了口气,继续刺激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也是,你们这些住在仙山上的本也就是一伙的。什么仁兽麒麟,也不过是对你们这些自己人仁义罢了。” 坤一半是激将,一半也是真的有些感慨。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他现在是打心眼里认定有一位麒麟曾和这西虹有所勾结,不然他想不出别的原因会让事态发展到如今这地步。 那么多手掌仙籍的仙神,在他有意识的这千余年,也只出了一位疯成这样的仙君。 先前见到那位似乎毫不在意他们出身根脚的舜王就已经让他觉得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隐约窥见这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评说的麒麟。 该说是很有想法吗? 如果是麒麟自己以自身的实力压服了妖魔做使令,那自然是一份天地可鉴的使令盟约。而在这使令契约内,妖魔受麒麟所驱使,而麒麟死后的身躯将化为妖魔的力量。这样的使令契约就算是在坤这样的妖魔看来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有妖魔愿意用几年、几十年、至多几百年的自由来换取寿命和力量也是愿打愿挨。 可若是麒麟以天赐般的气势压服了妖魔,得到了他们的名字,没有选择和他们缔结使令契约,而是选择将他们的名字告知一位手持污仙籍的仙君呢? 这样的麒麟真的是仁兽吗? 先不说这种做法是否道德公允,就说那污仙籍的由来。仙神君的血、仙草花的汁和大妖魔的髓,调成的消蛊禁药日日浸染。 这样的仙籍。 这样的御使之法。 还有如今西虹仙君这样的仙籍之主,这样的西虹花苑。 估计外面血雨已经很大了。不知道初见时这片天姿玉秀的仙山还能残存几分灵气。 坤也不在乎自己这会儿都快成个血葫芦了,他有些发泄地说:“我猜,那位一定不是舜国的先麒麟,不然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如此虐待践踏舜国百姓。咳。” “哦,对了,还有如此针对舜国。” 血雨更大。 话到这里西虹终于不再笑了。 经过了几天的消骨化血,这片西虹花苑编制的绝境空间内,已经没有了第三方的声音。西虹那边的妖魔和门人都已经化为了血雨的原料。 有些只有仙神才知道的秘密还真被刚刚坤给猜出了一些。 那些被记入了仙籍的名字是可以被划去的,而且消除了一个名字之后仙籍的主人还能将新的名字写上去。毕竟理论上来说仙神的寿命是无限的,那伴随他们的仙籍也可以无限使用。 按照西虹的原计划,她本来是打算在这空间中将这黄海她知道的那些妖魔的名字都一一写上去,这样在黄海的妖魔耗尽之前,这场以仙妖为原料的血雨就是下个十天半个月也足够支撑了。 那时无论那小麒麟有再多非凡手段,长在他心上的那块肉她总是能彻彻底底地剜去的,就算再加上乐鸾那个人形妖魔的使令,或是这个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坤她都足够应付。毕竟她手上握的可是几乎黄海的所有妖魔。 但她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方法能让那些潜在的妖魔抵御污仙籍的吸引,竟然不再过来了。让她这边成了无源之水。 不过也没关系,虽然现在缺了一角,但过去她已经储备了几百年。这西虹花苑的一土一木都是她积蓄的力量,多得不说,耗死这些“棺中之人”足够了。 “你究竟是珍爱舜国呢?还是憎恨舜国呢?”坤突然问。 第39章 第一次失道 39 天敕7 “你说够了吗?”西虹终于又对坤的传音有了反应。 “那我说对了吗?” “你们妖魔都这么天真吗?还是说真是天生的蠢?” 坤也不生气,反而话语连珠道:“哦?那是我猜错了?当年帮你的竟然是一个舜国的麒麟吗?那是你欺骗了他?蛊惑了他?瞒着他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那位可怜的麒麟不会死不瞑目?” 坤笑了。他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但却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而对于那个猜测中的麒麟本心如何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不是吗?而且,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他也感知不到了。 作为一只独来独往却又喜欢听故事的妖魔,在活过了千年岁月后,他接触过的麒麟虽然不算多,但也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仙神妖魔都多了。而且因着他的习性,他接触的活的麒麟大多数都是在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是的,在虚海野木林中碰到舜麒并不能算完全的偶遇。他对这只收服了乐鸾的传奇麒麟好奇已久。他承认当时的他是有心追踪乐鸾的气息而去的。只是没想到那只小麒麟竟然在最后关头找到了他的王。 该说是天怜灵物吗? 在他发现那只小麒麟不会很快死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放弃了接触他的念头。 毕竟在他眼中有王的麒麟就代表麻烦。虽然他被许多人认为是麻烦,但他其实并不会去主动找麻烦,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他只是有些我行我素而已。尤其是涉及王权仙神的麻烦,他更是能避则避。 在他亲眼见证的,亲耳听到的许多故事中,有了王的麒麟,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珍珠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鱼目,平白就失了许多光彩,也许只有在他们生命的尽头才能重新焕发出自己的光芒。而更多的,即便是在那最后的时刻,也只剩下一团死气。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都退避到虚海底的野木林中了竟还被撞见了。不过撞上的倒是个有意思的新王。也是,正常的新王也不会想到要去那种地方。 除了最开始担心失去自由的忧惧外,坤的内心其实是高兴的。至少有这样的王那只传说中的小麒麟日后应该也不会黯淡了。 这世上不会有两个相同的麒麟,哪怕他们都是同根而生。他最近接触的这个同样被视为仁兽的麒麟不也暗暗防备他吗。不过好歹也度过了那许多年岁,有些事他已经很能看开了。 可眼前这位仙君却是明显陷入了过去的某段岁月中没走出来。 坤自觉看清楚了七八分,此时的他反而不知道是该嘲讽还是该悲哀了。 “撕拉~” 西虹可看不惯有妖魔在他眼前嚣张,哪怕对方是大了她近千年的大妖魔也不行。就更不用说是来自妖魔的同情怜悯了,她只会将之视为耻辱。于是她轻飘飘地撕下一页手中那污血斑驳的仙籍。 坤立时感觉到这花苑团成的巨球像是被人用巨斧重重劈了一下,且那伤势深入骨髓。为了弥补这重伤的损失,这包裹他们的花苑巨球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不计代价地汲取他领域内的能量,或者说,消化被他吃进体内的资粮。 坤显然就是他的腹中之食。 “噗。”西虹仙君一口心血喷出,她也不在意形象了,直接用握着残缺了些的仙籍在唇边一擦,而后那仙籍的威势便更盛了。 西虹笑着看向此刻比她更惨十分的坤。 “妖魔就是妖魔,今天就让本君教教你们这些兽性的畜生,什么话能问,什么话不能问。” “怎么,答不出来吗?还是不想回答?”坤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受这空间的压迫,但他也不示弱,继续传音刺激道:“没关系,仙君突然如此激动,看来我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了嘛。让我来猜一猜,是先舜麒?先舜王?还是舜国本身?” 外面的血雨越来越大,里面声音的气势却没有减弱。 “这么说这花苑里的怨种们,甚至可能包括这会儿在外面还被你针对的小麒麟,我们都是些被迁怒的倒霉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哈哈哈,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西虹,你将自己的一辈子活成了个笑话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 西虹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地撕下一页,又一页。 “撕拉~” “撕拉!”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这花苑巨球就像是受了重伤的巨人,这会儿让自己不断收缩防御,它的体形越来越小,而外面的血雨却越来越大。 “咳!” 连续失血让坤有些失神,有些话一出口,下一秒他都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可那种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却俨然是他最讨厌的模样。要是有个清醒的他在这儿,估计都认不出自己来。但他这会儿意识恍惚,平时不会出口的伤人之语却抑制不住地张口就来。 要说为什么。估计是他此时对西虹的心情太复杂了。 身为妖魔,他无疑是想杀死这个肆意轻贱他们的仙君的。可是因着心中那些隐隐的的猜测,以及那些曾经也在他的脑海中冒出来过的危险想法,他又觉得杀死西虹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会让人大快人心的事。在这种矛盾之中,许多不像他会说的恶语便在无意识中吐了出来。 “咳。”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做这些图什么呢?他们都不在了不是吗?”意识模糊的坤继续传音不断,但他其实连自己这会儿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刚刚一直面无表情的西虹却突然就笑了,笑得如曾经的西虹花苑一般,妖冶而温柔。 她染血的朱唇轻启,“是啊,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你们还在?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新的舜王和舜麒还会出现?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舜国还在?” “他们都不在了!” 这次她的声音一直极轻极柔,到最后一句已经几不可闻,“为什么我还在?” 坤却被她这几句如气音一般的轻语一下子惊醒了。呼!他不顾周围巨大的压力,再次将自己的身影胀大了几分。只是这一次的速度慢了许多。 他的妖力正在以刚刚百十倍的速度流逝。 这次他很清醒地传音道:“你之前不是想问为什么那些妖魔没再继续如飞蛾扑火般涌过来吗?你觉得是舜麒引来了新的人形大妖魔?他们是为黄海大妖魔气势所慑?” “难道不是吗?除了这种天地天成的上位妖魔对下位妖魔的位阶压制,还有什么能阻止本君,阻止仙籍的力量?” “当然是新王啊。”坤理所当然道,“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唯一就是正确答案。你不该想不到的,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新王?那个小麒麟之前闹了那么大动静,打开那种程度的蚀,跑到异世界去,还能找到那样的新王?”西虹的声音一段一段的,似讽似笑。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遇非常之人,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接下来舜国就要否极泰来了呢?”这时候的坤倒有些像大了几百岁的长者在对后生晚辈说话的样子了。 “他怎么做到的?”西虹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中残页的仙籍。 “你真的想不到吗?”坤竟然开始循循善诱,“他们回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天敕?”西虹低喃。她确实没想到。应该说是办理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不过是一场天敕罢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她自认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 几乎将白灵引入瓮中她就决绝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在这巨大的囚球中,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光亮自然也照不进来。只有以西虹仙籍为媒介,那些被记了名字的妖魔才会在她发动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来自投罗网,化为她延伸的力量。 “不可能!” “就算是一到蓬山就直接开始天敕了,也持续不了这么久,我和那些血源的联系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隔断的。” “都说了他们是非常之人了。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别人的不凡吗?你西虹一个几百年的仙君,自身实力不如乐鸾,不如我,却在我们联手之下都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什么要小觑天下人呢?更何况那还是一国的王和麒麟?”说到这里坤又轻轻加了一句,“还是你们舜国的王和麒麟。” “呵呵,你倒是会猜,看来平时故事是真听的不少啊。呵呵,舜国。舜国的。” “撕拉!~” 又是一页仙籍被她信手撕下。 这会儿的西虹倒是有些像几岁的小女孩儿在无聊地揪着路边的花瓣玩儿了,只是她那仿佛没有一点血色的干白手指放在那污红的册子上显得格外刺目,有种白骨血泥的既视感,也让她的情态和这画面的构图显得极不协调。 “果真要是那样,一到蓬山就开始天敕,这两天可是凶得很,没什么吉时留给他们。”她指尖轻掐,像念经一样说,“不过也是,好歹都要先占个名分才是,王嘛,就算是死也要金冠龙袍死在玉座之上。呵呵。” “我不懂你们神仙的什么吉时,不过若是听取天诏的话,不是要看天怎么看待那接诏之人吗?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呢?从如今这情况来看,新王在这时候登蓬山去领天敕难道不是最恰当的时候吗?怎么能说是大凶呢?我看是大吉才对。”坤觉得自己又开始说胡话了,但他这时候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因为真的好痛! 他都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了,就是当年在黄海被众大妖魔群殴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痛。而且还有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如附骨之蛆一样紧紧追着他。这时候他也好想像这巨球一样收缩自己的身体啊。 可是不行! “什么狗屁天意!不过是一个新王的天敕就能坏我的好事吗?” 西虹激动道。但这次她的音调却高不起来,因为她内心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就是这样啊。 就是天意啊。 除了天意的偏好,她还能是因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境地。如果不是内心真的在担心这天下位阶最高的,王,会给她的计划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她又怎么会这么决绝的突然发动。 明明离她内心最深处的目标还有很远、很远。 可有什么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算是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成功的。就像是那些绝望之下选择刺王杀驾的臣民,他们难道不知道玉座上没了王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加糟糕吗?他们知道。可是太绝望了啊。总要做点什么。 她西虹也是如此。她就是看不惯那些天意所钟之人!她得不到的,后来人也别想得到!她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她强道:“不过是个新王罢了,栽在我西虹手上的王还少了吗?别说一个王了,就是整个舜国压过来又能奈我何?你以为舜国的国号是怎么没了的。” “果然是你!”昏昏沉沉的坤一下子被她惊得清醒了。 “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实力连你和乐鸾这种妖魔都不如的仙君罢了。”不吃亏的西虹直接将他的前言还了回去。 被一个卑下的妖魔嘲笑她实力不济,呵。个人实力不如这些老妖怪又怎么样,还不是能让他们一个个在痛苦中给她陪葬。 再说了,西虹有些愤恨地想,个人实力又不是她能控制的。哪怕是成了仙人,在无尽的岁月中日日勤练不辍,也不过是能提升个人的勇武。至于仙力这种玄奇的力量,就像是从升仙的那一刻就有了定数一样,后续除非又有什么莫大的机缘,否则都是很难提升的。 就像那些被写入他们仙籍中的仙人,有的甚至连个普通的妖魔都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这些加入了仙籍的仙人不过是能得长生罢了,可不是不死。谁又能不死呢?连王和麒麟都可能短命。 “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40章 第一次失道 40 天敕8 “你是怎么做到的!” 坤虽然是个妖魔,天道都认定的和人间太平天然敌对的存在。可自他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和行为后,他对人世繁华虽然心向往之,但却主动选择让自己敬而远之。 对于没有了国号庇护的舜国的惨状,他前不久才和舜王一起亲眼从天空中看到过。他一个妖魔都觉得惨烈,实在不知道一个舜国人是怎样能这样坐视自己的生国成了人间地狱的。不,她不仅是坐视,她还可能是背后的推手! 她安心吗? 回想起当时新舜王的沉默,那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少年。虽然当时他的面色是一派让人看不出心绪的寂静,但对比那前后他们的畅谈交流,坤又怎么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一直随性自在的坤甚至还在心里浮现过想帮帮他的念头,如果他的态度不变的话。 “我西虹区区一个仙君罢了,怎么能做到呢?这种问题你还是去问那些能做到的舜王。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坤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寸皮肤不痛,他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内腑都在颤抖。 “你是想要现在的舜麒、舜王都不好过,对吗?”难耐的痛楚让他意识模糊,更大的压力又逼他清醒,他在这拉扯中一点点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你是想只要他们看到舜国的样子此后就都难以心安。可你有没有想过,只有真正心有舜国的时候他们才会跟着难过,要是完全不在乎了,舜国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最差不过是和那一段国祚同归于尽罢了。而之后舜国还会更糟。” 西虹笑而不语。 坤看懂了她的表情,但却觉得自己更看不懂了。这两者都是她想要的吗?无论后来者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不会满足,但也都会令她愉悦。 她真的是仙君吗?不,她真的是人类吗?坤觉得只要正常人类此时都理解不了这样的西虹。他也理解不了。 “你不会如意的!”坤很肯定道,“一个国家不会永远沉沦的。” 西虹仙君不置可否。 “看来你堂堂仙君还没有我一个妖魔看得清楚。”坤吸着气笑了声,“我先前说舜国会否极泰来也不是和你争口舌之利。” “因为,嘶~” “国家、王和麒麟是这个世界的基石啊。” “是吗?那这么说他们是赶上了好时候了?还是我创造的好时候。”西虹笑了一声,“可你这么说,我更想剜他们的心了怎么办?” “你倒是提醒我了。” “既然是奠基石,那石头总有个来源。”她温柔缱绻道,“既然都将性命摆上赌桌了,不如我们来玩点更有意思的。” 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又生了什么正常人理解不了的想法,就见她将手中那卷在掌中把玩的仙籍狠狠一抓。 西虹那双原本平日里都要被好几名女仙精心护理的手此时就像是被抽走了内里的血肉一样,只剩下一层干白的皮紧贴在指骨上。唯有金镶玉饰的长指甲此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那装饰的金玉光泽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迹。但这样的指甲也将那本就干瘦修长的手指显得更长、更利了。 此时那纤长的指甲就像锋利的刀刃一样直直扎进那本该刀枪不入的仙籍中。 因为那指甲的主人也是这仙籍的主人。 污血斑驳的封面上“西虹仙籍”几个古体铭文此时被那指甲戳穿的几个的窟窿大卸八块,而他们的主人此时还在用力撕拉。于是整本仙籍就都四分五裂了。 一位仙君亲手破碎了她以心血蕴养数百年的仙籍! “轰~” “噼里啪啦~” 一股坤说不出来的气势轰然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凭空爆发,无数气爆声四处炸开,坤本就血糊一片的皮肤更是被炸得皮开肉绽,有些他防护薄弱的地方甚至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吸~” 之前坤每次伤势加重外面的血雨就会骤然加大,那不仅是他在提供源头活血,更有这巨球中继续几百年的血肉死气在一并综合爆发。可此时坤重伤得几乎看不出原形,外面的血雨却莫名地停止了。 西仙山脚下,完全被刚玉屏障包裹的村禾洞中。 “那疯子真是能折腾啊。” 沉沉昏睡了一场又醒来的村禾神君已经恢复了许多精神。听过畕畕等门人的汇报之后他真是唏嘘不已。和这样一个有想法又有行动力的疯子仙君做邻居,让一贯不问世事的他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几天被畕畕贴身照顾的洁华,确认无碍后他马上又起身去外面查看他的其他孩子们。 “多亏了神君早早备下刚玉山丘,不然光有咱们的宁息阵未必能轻松挡下呢。” “以前还胡思过咱们这亲善花草木苗的村禾洞旁边怎么落了这么一座寸草不生的石丘,没想到是这关键时候来救命的。” “是啊,不愧是咱们神君,这未雨绸缪的远见咱们还有得学呢。” “也别泄气,这种天灾一样的祸乱咱们都挺过来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嗯,姐姐放心,我们不会掉以轻心的,下面有些小家伙睡得还不太安稳,我再近点看着去。” 有像村禾神君一样休息过一轮的女仙们也出来了,虽然天上血雨未停,但此时放松了些的她们正灵巧地将空中的发光石摆弄成不同的花草形状,让一片静谧的封闭洞府中显得颇有意趣。 正四处巡察的村禾神君远远就听见了那些女仙们的谈话,听到那些夸奖让一贯心无旁骛的他难得有些耳热,以至于他都没能自然如常地走过去。那刚玉山丘,可不是他一早准备的。 不过,难道山顶那位神侯早几百年就预测到了如今的凶险?不至于。 “我们村禾洞平时足够与人为善了?”他不禁自语,难得有些怀疑人生。 他身边抱着洁华的水晶仓跟着他的畕畕马上道:“神君当然是最好的,都是别人的错,这样的祸事神君怎么能往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听着她那仿佛生怕他钻进牛角尖的着急语气,村禾有些失笑,“我还不至于如此迂腐。” 在这种事上他还不至于要府中一个小丫头安慰,除了在事发时有些气急败坏,现在他已经能恢复一贯的淡然了。一切皆有天数,就像这场血雨,这场血雨之下的生灵,以及,那个发动这场血雨的人。 有的活数还能继续数下去,有的定数却是快要数尽了。 “那就好,神君大人收容的整个村禾洞本就是功德一件,可别为那些坏了根的人伤神。”村禾洞中像畕畕这样的女仙大多都对村禾有一种看大贤者大圣人的尊崇,他们越是追随就越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可容不得别人让自家神君伤心劳神。 村禾失笑摇头,“我这算是什么功德,我也不单是为了这些孩子。” “那是为了什么?” 畕畕有些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神君说起这里面的因由。自家神君一向是身体力行,从不苛求他人。他们这些门人都是在神君的言传身教之下,自然地纷纷效仿追随的。 “当然是为了我们这些当世之人啊。” 村禾看着四周如铜墙铁壁一般保护着整个村禾洞的刚玉,忽然就想起当年和西山神侯的一段陈年往事来,也是这刚玉山丘的由来。 “你这么宝贝这些花花草草,别真是当孩子养了。”身着一袭湖绿色孔雀华袍,头上确是光滑一片的西山神侯调笑,好像他们是什么无话不可谈的至交好友一样。但除了同样选择了在西仙山安居以外,他们之前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而已。 当时村禾很认真地答:“不是我宝贝他们,而是他们值得宝贝。” “哦?” “神侯以为我留那些种苗是为了什么。为了他们吗?不,是想让他们在更健康的环境中活得更久一点,让我们的生命不会因缺少了他们而有所损失,让这个世界不至于因为少了他们而生出更多的缺憾。” “这世界少了什么多了什么日子不都照样过。就算这个种类没了,少了,活不下去了,也总有别的种类在卵果中孕育,你又何必强求。” 村禾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理解他在做什么的人,但他还是如以往每一次别人问到他跟前来那样耐心地解释:“有些缘分有求则续,无求则断。这世界多了谁少了谁,对这世界本身来说的确可能没有什么妨碍。他始终都是所有人的常世。可是对于常世中的我们来说,身边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却是大不一样的。” “他们既然来到这世上,有的还那么稀少,若是因为环境的恶劣只匆匆来这世间一遭,浮生如寄,那难道不是我们这些没能见识到他们的当世之人的损失吗,更不用说很多珍惜的品种本身还有诸多妙用了。” “若是此生匆匆了了,而那些野木孕育卵果也没有什么定数,或许他们下次再投身卵果重现世间就是几十几百年后了。那时的品种或许如故,但总不再是此世的他们了 。这些不都是此生没能遇见他们的我们的损失吗?” “就像这常世诸国,十二个国家的版图未有增减,但那国家是兴是衰,难道对其中的百姓来说,个中甘苦也能如此平常视之吗?难道要告诉那些寿不过百的普通百姓,你虽生逢乱世,此生飘零,但这个国家几百几千年后总会有遇见贤王给他带来盛世的时候的。” “神侯,我所做的,也就是珍惜这同处于世的福缘而已。是我费尽心力去求取这既生的缘分能存续得更长一点。” “村禾,你太执着了。”那位神侯这样点评了一句,又道,“不过这世上的仙人有点这样无伤大雅的执着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她话锋一转,“咱们这西山日后可未必清净,待会儿我送你点可以消劫避灾的实在东西。” “啊?” “这山上有些人也像你这样执着,只是对方的执着就没神君你这么可爱了。” 因为那位上位的神侯当时那句“可爱”的评语让他颇觉有些羞耻,村禾这些年一直刻意回避去回想那段谈话。不过,如今身处被刚玉环抱的安定空间内,村禾想着,看来还得准备些珍品果木送去两人殿。 那位似乎爱果味胜过爱花色些。 “神君,外面的血雨好像停了!”身旁女仙的呼声唤回了神君的思绪。 瘦了一圈的花苑巨球内。 外面的光景坤没有余力去思考,此时的他将妖魔的天性发挥到极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在撕扯他们身家性命的疯子。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还弱小的幼时,在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也坚持不肯吃近在咫尺的恶臭腐肉,而是死死锁定着距他十几米远处的另一只妖魔。那只比当时的他更加强健的妖魔也正对他这即将诞生的“新鲜尸体”虎视眈眈。 那种生死一线之间黏稠在呼吸之中的张力,简直和现在的情态如出一辙。 只见那枯白的长手指用力将那些凶气乱舞的仙籍残片往掌心一抹,那些碎片就仿佛直和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手掌连皮带骨地融为了一体。 坤觉得此时的西虹看上去感觉都不像一个人了,而是什么更意象一点的凶邪之物的具象。 坤看不到外面的血雨已停,但他感受到的压力只多不少,夹杂着无尽死气、怨气、魔气,以及诡异仙气的气流自四面八方横贯而来,穿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肉,直入他的每一截骨髓。 整个花苑巨球,以西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包括周遭的血肉之壁和内里的坤等新鲜的资粮,都在被莫大的吸力席卷、吞噬。 就像是一个积蓄了几百年的大风暴悍然成势,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西虹安然无恙,或者说是她本身就是留到最后的祭品,周遭处在这个大风暴领域内的一切都在不断被他撕扯、破碎、湮灭。 “坤,你可真是三生有幸呐。”西虹用嘶哑的声音欢快地说,“走啦,本君带你去看看别处的风景。” 第41章 第一次失道 41 天敕9 西虹手掌轻扬,又狠狠瘦了一大圈的花苑巨球便像一个实心赤铁丸子一样划破云空,一路向东而去。 只留下被血雨所污的西仙山依旧巍峨耸立于此,曾经清灵秀气的仙山轮廓此时只剩一片模糊的血气,已然是面目全非。 在经历了这场残酷的血洗之后,山体上原本茂密的木叶草衣都像是被强酸腐蚀过,连根桩都难存。目之所及尽是坑坑洼洼的泥渍和岩包,他们散乱地滚落堆积成一道道创伤的沟壑,有些裸露出来的岩层上更是满布着尖锐的棱角和裂痕。 那些曾在这西仙山上自在作乐的灵兽动物们在这场灾劫中也是遭殃一片。有灵性较强的,在血雨降落之前往那些神仙洞府中奔涌。像十酿这些仙君们先前搬家的时候就带走不少过来寻求庇护的灵兽。剩下的还没等血雨落下就在疯狂涌来的黄海妖魔中爪下伤亡了一大批,血雨砸落后那些灵性较弱的动物们更是死伤无数。只有极少数才顶着血雨从山麓一路往上奔逃到西仙山腰上,才侥幸存活下来,却也是遍体鳞伤。 另外不得不提的就是西仙山上的那些野木。 他们的所在之地就是这满目疮痍的西仙山上仅存的净土。哪怕他们扎根的土地都被血雨腐蚀了,他们依旧通体莹白无垢,上面挂着的卵果也都安然无恙。 这或许就是天佑。 但是那些想要托庇于野木的小动物们这次却没能如记忆中一样收获安全。因为这场灾难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他们就像在海难中因扒住了一片舢板而侥幸活下来,但是依旧在肆虐着特大风暴的茫茫大海中漂流的幸存者。就算紧紧巴着那几棵野木,时时刻刻小心戒备,他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西仙山会怎样西虹没想过吗?怎么可能。她只是觉得那些都无足轻重而已。甚至,她还觉得状况越糟越好,让某个曾经没有如她心意的“老农”在那破烂地方耗费更多心血才好。 也正如她曾经想的那样,洞府开在这仙山上的大多数仙神都干脆直接地选择了放弃这仙山另安居所,没人留下收拾残局。还有山腰之上那些老妖怪也只是作壁上观,没人下来找她的麻烦。估计最后只剩下那舍不得“庄稼”的“老农民”将来一点点慢慢收拾这副鬼样子的下山,最好是将余生都耗在这上面才好。 就将这座半死不活的西仙山留给他们,接下来她要去放烟花了。 西仙山颈,两人殿。 “神侯。西虹仙君收敛了那作乱的花苑往东仙山方向去了。” 两人殿中最近一直有仙人时时盯着西虹花苑的动静。 “看来是没疯够,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直接任她海葬好了。”西山神侯凉凉道。 “神侯,要不要我再去蓬卢宫通报一下。”刚从蓬卢宫赶回来不久的云玫请示道。 西山神侯这会儿没有像她之前提到的那样到蓬卢宫去吃杯酒,而是仍旧宅在家中,此时正在她的后花园里写生呢。 只见那卷民间千金难求的素云帛上,一丛挂着熟透的朱果灌木造景已是栩栩如生,而西山神侯还在那帛画上点点添描,求疵于毫芒。 “去干什么?来来回回地不累吗?难道你还想和那边那位麒麟大人赛跑吗?”西虹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耽搁调笑自家女仙。 “神侯大人!”女仙对自家神侯间歇性的不着调总是有些招架不住。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云玫一本正经道:“蓬卢宫那边此时正值盛事,再加之这两天的天敕动静很大,惠及整个黄海,咱们两人殿也受了不小的福泽。远的不说,就说这朱果此时应该比之前日更加美味了。” “还有,之前在蓬卢宫的召见。”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轻了点,“就像玫先前向神君回禀的那样,这任舜王可能不凡。我们。” 西虹朱唇微勾,但因她过于绝美的容颜,这些朝夕相处的女仙们中罕有直视她的,以至于这绝俗的风姿笑颜就只照在这天光云影间。“我们什么?” 熟悉她的女仙们闻言就知她此时是起了玩心,又不肯与她们好好说话了。 但女仙们总是惯于配合她们的神侯大人的。她本就是她们的神明。有女仙顺着话说:“神侯大人先前不是说如果新王他们还不错的话就过去看看吗?现在看来舜王陛下如此天姿,神侯不想去蓬卢宫见识一番吗?” “是啊,大人已经好久都没出门了。不如出去走走。” “咱们这两人殿算是距这天上的王麒身影最近的仙宫神殿了。”西山神侯的目光从眼前的写生之物上放远了一点,那如天如日的虚影正在他们上方。这样的身影他们已经看了快三天了。 可就是这样的距离,这高悬于天的身影在他们看来依旧是虚影,无论是两人殿中位阶最高的西山神侯,还是位阶最低的妖魔坐骑。他们都能看到这王麒身影,也都只能看到虚像。 “是啊,也不知道舜王陛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天敕盛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周遭的女仙们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前所未有的盛况代表着什么,她们只是将之视为一场奇观。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就像西虹花苑的变故一样,让她们只觉难以理解。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也不需要她们的理解,他们是两人殿中的仙人,只要神侯大人无异,那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下太平。 “这就是我不愿意过去了的原因啊。”西山神侯轻轻叹息了一声,再次埋头雕琢手中的画作。 如果是一般的精干贤王她或许也就去了。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是她的千年阅历都无法给她一个近似的参照,这种超出她掌控和理解的热闹她还是不让自己往前凑了。 哪怕千余年避世而过,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不过是神侯之位,上面还有公,更有王。 不过有的王如飘风,有的王如磐石,而有的王,是天子。 女仙们大多都没听懂他们的神侯在说什么。不过,她们听懂自家神侯已经给出了原因答复这一点就足够了,便也没再多问,而是在周围安静侍画,如云如霞。 在这神仙画卷中,忽有一只金冠长尾百灵鸟自山门方向飞来,落在侍立一旁的女仙云钰肩头,口吐人言,声如嘤咛。 “云钰大人,外面有一名自称是从西虹花苑逃出来的山客在门口请求托庇。” 云钰皱了皱眉,虽然两人殿外专门立了碑文告示此间主人闭门谢客,但这种山海遭劫的时候倒也不好苛求。更何况,对方还说是从西虹花苑逃出来的。 “一名?” “是,只有一人,瞧着很是狼狈。” “我同你去看看。”云钰没有更多询问,只是不想打扰了自家神侯的兴致,但内心却对这寥寥几语中透出重重矛盾的来人满腹狐疑。 无声地向不远处仍专心画作的西山神侯施了一礼,云钰便要自行下去处理了。 作为这两人殿的主人,西山神侯是出了名的不见外人,对于处理这些“外事”,殿中的女仙们已经很是轻车熟路了。当然,那个会关上门来尽享仙山八卦的神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这次西山神侯却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无视这个来人,而是开口让云钰将人直接带来这里。 “山客黄久见过西山神侯。小子失路,故投贵殿以求片息托庇。” 背上背着一个有他半人高的厚重背包的落魄青年向画笔未停的两人殿主合掌施礼。 “常世的话学得不错。”西山神侯首先点评了一句。异世之人想要将常世的官话学到这位山客这种程度可不仅是耗费大心力就能得到的。 来人的表情痛苦了一瞬,有些干涩地开口道:“我还有个同伴,之前加入了西虹花苑的仙籍。” 神侯了然。 作为这个世界的仙人,哪怕是最微末的小仙都是语言精通的。无论对方是常世之人还是异界来客,说的是官话还是俚语,甚至是鸟兽虫声,对这些仙人来说都不存在语言障碍。 有这样的同伴做老师,来人语言能力也就有了解释。 西山神侯也没有多问他的同伴怎么没和他一起。加入了西虹花苑的仙籍,不论是之前没能和他一起逃出来,还是逃出来后半道暴毙了,以西虹的疯劲儿都是她心念之间的事。 “什么时候从西虹花苑逃出来的?”现在离西虹发动的时间可不久,对方又没有加入仙籍,肉体凡胎能在这两三天里从西虹花苑攀上半座西仙山,直登两人殿吗? “两个大妖魔打上西虹花苑的时候。他们很强。虽然是妖魔,却没直接对加入了西虹花苑的我们动手,还愿意让我们自己选择去留。我和同伴,就是让我官话说得更好的硅砂,都选择了离开。于是我们就趁乱逃出来了。” “哦,三天前,从西虹花苑逃出来,逃到我这儿两人殿来求庇护了?”西山神侯语气危险。 “神侯容禀。” 见对方颔首同意,来人闭了闭眼,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了后才直视着眼前人间难见的绝色姿容,语气沉重地缓慢说起他的事。 “我们的故事有点长。” 西山神侯手中的动作停住了,眼神移过来,一副专心听的样子。这种由当事人直接将事情讲给她听的经历真是好久没有过了,还有一点新鲜。 “我和硅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就是那种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两年前我们在相约一起征服我们那个世界的最高峰时遇到了雪崩。当然我们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天气、地质这些原因都有考虑,但突发的天灾就是那么突然地砸在我们头上。” “我们本来都以为死定了,却没想到一起穿越到了异世界。还是个很盛世太平的国家,雁国。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我和硅砂暂时安顿了下来,学着在这个世界生存。可是在一点点步入正轨的生活后,我和硅砂心里都还是放不下对原来世界的执念。” “渐渐熟悉了这个世界的我们第一反应是去请求我们所在雁国的麒麟,我们也知道现在开通蚀的通道连接世界的难度大了很多,可我们也不白让这个世界受损失。我和硅砂在之前的世界还算有点能力,在要请求雁麒开启一次蚀之前,我们也准备好了用作交换的筹码。” “可雁麒拒绝了我们,明明我们计算过其中的得失,对雁国也会是利大于弊的。可他连个理由都没给就拒绝了我们。那之后我们只好舍近求远,想到蓬卢宫去请求蓬山公,毕竟这任舜麒的实力天下闻名。” “我们加入了舜国升山者的队伍,可连蓬山都还没到,在快临近黄海的岸边就被西虹仙君的手下,连同那一船升山者一并被掳到了西虹花苑。西虹花苑在常世的名声也不小,因此我们知道这里是西仙山,而我们要找的蓬山公却在东仙山。” “或许在很多人,甚至妖魔的眼中西虹仙君都是一个魔鬼一样凶恶的仙君,可其实她对我和硅砂还不错。我们后来甚至渐渐试探出,她对看得顺眼的人几乎称得上是纵容了。她不太管我们平时做什么,就算我们提出想去蓬卢宫求见蓬山公她都不反对。” “只是说蓬山公当前不在蓬山,甚至不在黄海,但她也答应等蓬卢宫升起麒麟旗的时候就亲自带我们过去拜见。” “之后我和硅砂就在西虹花苑中安心待着,平日里帮她照拂花园里的花草花木。我们从之前世界带来的科学培育法在这个世界里竟然也有用,那些仙花仙草在我们的照顾下都长得更加灵气逼人了。” “她看了很高兴,就说要将我们都记入西虹花苑的仙籍。其实我们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的仙籍很神奇。再和西虹仙君确认了将来我们要走她也不会拦着之后硅砂就入了仙籍。” “哦?那你怎么没一起加入?”西山神侯挑眉,“既然她对你们这么好,那你们又跑什么。” 第42章 第一次失道 42 天敕10 “哦?那你怎么没一起加入?”西山神侯挑眉,“既然她对你们这么好,那你们又跑什么。” 明明她的话语好像只是可有可无的垂问,可黄久却丝毫不敢放松。哪怕他来自现代文明,但在这种位阶分明,甚至存在真实的仙神的世界,他怎么也做不到保持平常心。更何况跟前的还是对于大多数仙神来说都是传说的西山神侯。 他虽然也曾面见过雁国的台辅,但一来雁麒因为幼时转变得很早,导致他就算几百岁了也依旧是少年的形态,他又没摆什么台辅的架子,模样看着还有点可爱;二来他曾听说过雁麒也是流落过异世的胎果,这让他本能地就生出些亲近感;最后最让他憋闷也无奈的是,在他们求见到雁麒时,雁麒连解释都没有多说几句就直接拒绝了他们,所以他们其实只有一个短短的照面。于是对那位理论上来说他们至今见到地位最高的神只,他们的态度更多是复杂,其中畏惧反而不多。 让他们真正深刻感受一位仙君到底能有怎样的威势,还是在西虹花苑的时候。而如今面对这位无论是实力名声,还是传说地位都远在西虹仙君之上的神侯,黄久甚至有种只要自己稍有行差踏错,那她就能轻易让自己如云烟般消散的错觉。 眼前这位真神是真有能轻易做到这些的实力啊。 因此对于她此时看似随口打断他的述说又问出的问题,黄久觉得自己的大脑都空白了一档。 当黄久的思维又重新运转起来就意识到,对方问的并不是那种容易让人回答的问题,他甚至有些难堪。可他也知道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其实从一开始与那船人一起被掳到西虹花苑后,我们就知道她不是凡人向往的那种救苦救难的仙君了。那之后也一直都对她保留着戒心。只是。”黄久有些艰难地剖白自身的卑劣,“除了一开始那阵,后来我们都没再与当时同船的那些人有交集。我们又一心只想着去求见蓬山公好回到我们的世界,对这个世界就没有过多的深入。” “当时我们的心态有点像在玩全息游戏,就算对西虹仙君的为人有所猜测,也只当她是一个游戏中邪恶阵营的符号,从没有升起过那种作为勇士去屠灭恶龙的念头。对那些可能在受难的人,也是有意无意地选择了无视。不曾想。”他自嘲一笑,“这或许就是报应。” 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建设,话到这里的时候黄久还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了几下,故作轻松道:“神侯知道全息游戏吗?” 西山神侯哼笑了声,没有接话。 黄久只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就好像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清醒梦,因为知道那只是一场梦,所以不管梦中出现了再让人不忍直视的画面都不太会让自己共情。” “是小虎将我们从自以为是的梦中喊醒了。” “他就像是从梦中走到我们身边来的那样,他将西虹仙君的另一面血淋淋地带到我们面前。让我们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在西虹花苑中待下去了。” “小虎是一只云虎。我和硅砂是亲眼见证他从小奶虎一天天长利了爪子的。” 说到小虎的时候黄久的气息有些不稳,极力克制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出颤抖,“他从小就很喜欢到花苑里四处撒欢,也很通人性,从不会给同在园子里照顾花木的我们捣乱。” “不知道为什么,小虎很亲我们,甚至奶声奶气地对我们说云虎是一种很强大的妖魔种类,他再大一点就能带着我们满世界去找舜麒,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黄久浅浅笑了一下,“他还说等找到他后要和舜麒那样号称常世最快的生物比比看谁才是最快的。” “这就是你带着一个妖魔的尸体上我们两人殿的原因吗?”云钰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动情表现,语气严厉道。 黄久愣了一下,才看向那个出言打断他的女仙,在看见她不悦的神色之后就更愣了。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啊。 他下意识地感受着自己身后背包里的重量,额角有冷汗滑落。 “是,是,我。” 在有些凝滞的空气里,他憋了一口气而后语速急促道:“小虎死前说他想做这世上最自由自在的妖魔,翱翔于云天之上。所以我才想着将他安葬在这西仙山的顶上。” 云钰闻言已经不只是严厉了,更是愤怒,“把一个黄海的妖魔葬到仙山顶上,是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不。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还说到我们两人殿来求庇护,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何居心!” “没,没人!没想做什么!”黄久面色涨红道,“我们只是在小虎被西虹仙君扔下山去后追下去救他。然后在山下撞见那两个极其强大的大妖魔,他们为了重伤不治的小虎和背后的那些事,凶性大发要闹上西虹花苑,是见到我们之前一直在抢救小虎才放了我们,任我们选择离开的。” “知道我们因着小虎临死前的心愿,打算将他安葬在高处。他们才告诉我们这西仙山上最厉害的神仙就是临近山顶的两人殿之主,西山神侯大人,让我们在力有不逮的时候到这里来求救的。” “是真的,他们还送了我们一程,让我们直接越过了当时已经混乱起来的西虹花苑。” “也避过了下面那场血雨。” 终于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完,黄久极深极深地呼吸,平复着自己汹涌的情绪。刚刚真是生怕自己话还没说完,或是哪里没说对就在这些仙人越来越压迫的目光中被杀死了。 最后他有些小心翼翼道:“小子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这仙山,不能安葬妖魔的遗体吗?” “小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很通人性,也很善良。就连,”他轻声道,“就连最后,也是为了那些被抓的凡人,才冒犯到西虹仙君。如此凄凉死去的。” 闭了闭眼睛,黄久猛地朝西山神侯一跪,膝盖重重砸进这后花园的泥土中。背后的背包也因着他的动作一并杵到地上。 他放下身为现代文明社会人的骄傲,用极度谦卑的态度请求着眼前这个异世界的高位神,“恳请神侯怜惜小虎,就让他长眠于此!我保证绝对不会对神君有所妨碍的。” “你很会讲故事。”耐心听到这里的西山神侯只淡淡道,“似乎还有点了解我。” “就是可能了解得不够多。” “谁告诉你我会是个愿意助人为乐的仁慈神仙呢。” 第43章 第一次失道 43 天敕11 对方不过淡淡几句话,黄久却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快停滞了。 “不,不,我。” 他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似乎有些缺氧。以他们曾经好奇猜测估计的西仙山的高度,到这种海拔,换成之前的他们早就该高反缺氧了才是。他之前竟从来没意识过这个问题。 因为这可是仙山啊。 仙山怎么会让人缺氧呢? 慌乱之下他目光散乱地四处飘移,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时他正好是垂头的姿势,目光就定在他膝下这半米方圆的土地上。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两年了,其中还在西虹花苑那尊卑分明到极致的仙府中待过。现在他接触这些仙山神府内心都是敬畏又戒备的。因此来到这两人殿后他时时留心,处处注意。到了这后花园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就不着痕迹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 他可以肯定,在他刚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云上花园,绝没有他膝下这一片寸草不生的泥地裸露在外。 这样的发现更让他不敢抬头了,就着这僵硬的姿势,他急急扫视一圈,果然发现泥土和周围草地交界的那一圈花草都密集了许多。 看样子是在他刚刚下跪的那一瞬间,这里的仙人就动用了神仙手段,将那些花花草草挪移开了。她们这是不忍心让自己的鲁莽伤了这些花草吗? 可自己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生生地跪在这儿啊,难道还不比那些野草精贵吗! 黄久有些想勾出一个笑来。可是他的整个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持续发冷。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仙神啊。 他早就领教过的不是吗。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好像连思想也都被冻僵了,只有耳边有不知道哪方的声音传进来,“而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了解到。” “我很讨厌谎言呢。” 黄久有些支撑不住地就要瘫软倒地,可是被他背后杵着的那个大背包架着,已经浑身无力的他就像是个被架上了刑架的犯人。 他有些僵化的脑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就是他犯人呐。还是那种来自投罗网的愚蠢犯人。还自诩是见识不凡的异世来客。 西山神侯此时已经对他失了兴趣,兴致缺缺道:“将他带下去。不是自称养花还不错吗?将那些垂暮之年的残花衰草给他照料着,她们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就给他一天的饭吃,她们哪天要是轻减了就让他也跟着饿着。” “是。” 女仙云钰领命。她一挥手,正跪在地上的黄久瞬间被云团包裹住往西山神侯视线盲区的方向飞退了几百米。既然神侯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就不能留他在这里碍眼了。 在他离开原地后那四周铺地的细花壮草们就又回到原地,将那块有一点下陷的土地补足。而他原姿原势重新落地那角草衣此时又只剩下泥土给他。 做完这个之后女仙才用不大的声音朝外面呼了一声。 “菲菲~” 一只鸟首豹身的灵兽就从外面飞踏而来。他步伐矫健,身形优美,过来的全程脚不沾地,未惊扰一草一叶。 云钰无声向自家神侯施礼告退,之后旋身骑到菲菲背上,一起飞向黄久所在的那个角落。 “带他去学力房中醒醒脑子。”云钰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再浪费在这个居心不良的假人身上。 灵豹菲菲小心将背上的云钰放下,之后才靠近了此时已经完全瘫倒的黄久。先是伸头在他身后的背包上嗅了嗅,而后露出嫌弃的神情。但他没有后退,只是用目光询问和他过来的云钰仙人。 “这个背包带到净火殿中去处理掉,估计那边的小家伙们接下来有得忙了。” 菲菲鸟喙点点,示意明白了。转头看向黄久的表情就已经从嫌弃转为厌恶了。 净火殿,处理的都是会对他们两人殿造成不利的有害之物。 “不!” “不!” 依旧浮空的菲菲一低头,尖利的长喙就叼起了那宽厚的背包袋子,下一秒黄久就被他拉升到空中。 终于意识到这会儿发生了什么,黄久已经以刚刚的扭曲跪姿离地。他拼命摇头,四肢也无依无着地胡乱踢蹬着。极度的恐慌让他的四肢百骸中又重新生出了一点力量,他尖叫道:“放开我!” “放开我!” 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侍立在不远处的女仙们只觉得他的嘶吼简直是在污染空气。 周遭的沉默和捉着他的灵豹带起的风声更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被人察觉,但他知道这短暂同处一地的空档或许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了。 他用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手臂,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痕。痛楚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他飞快大喊道:“都是西虹仙君让我这样做的!” “也是她让我将小虎的遗体带来这里的,她说只要我将小虎安葬在这仙山顶上,她就能让舜麒同意送我回家。”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的!” “这都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仙神打架,我都是被逼的。我只是想回家啊!不关我的事。” “神侯,你是西山神侯,你可是传说中的神仙啊,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遭。放了我。” “我只是想回家啊!” 黄久冲着下方大声疾呼,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真情流露,什么都顾不了了。 一个看着只有七八岁身量的小女仙对云钰撇嘴不屑道:“这才像几句人话,之前装得真是让人倒胃口。” 小女仙一开始就在这后花园中侍弄花草,这是她已经做了几百年的事业。听得自家神侯竟然让这个看着就讨厌的人帮忙照料花园,哪怕只是那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花草,小女仙真是对这毫无自知之明的人充满了厌恶。 云钰也笑了,“估计他还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呢,不然也不能演得那么声情并茂了。” 小女仙震惊:“啊,不会!他不是一开始就暴露了吗?” 第44章 第一次失道 44 天敕12 小女仙捂嘴嗤笑道:“有哪个凡人能在第一次见咱们神侯大人的时候一直保持清醒啊!” “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给咱们讲个长长的故事。真好笑!” “什么全息游戏,真实梦境,真以为是异世界漂流过来的就高人一等吗?这可是我们的世界啊。我们也可以找梦枕貘为我们编织梦境啊。虽然这些年梦枕貘的卵果好像是少见了点。” “还什么怜惜一只好妖魔遗体。” “他以为我们神侯是为什么这许多年都在殿中闭门不出啊。” 听了小女仙噼里啪啦一阵吐槽,云钰也道:“是他们功课做得还不到家。” “也是咱们神侯避世太久了。”她有些叹息,目光冷淡地在那个大背包上一扫而过,“这些俗人又怎么知道神侯大人的慈悲。” 时间太过久远,当世之人估计连那些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传说是从何而起都不知道了。 “要随我同去净火殿吗?”云钰问小女仙。 小女仙目光不经意往西山神侯的方向瞄了一眼,有些迟疑。她当然是想同去,看看这个坏胚子究竟带了怎样的恶意到他们两人殿来。可是。 云钰秒懂,这阖宫上下虽然谁也难以长久直视自家神侯的天姿神颜,但要是神侯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谁又不想和她在同一片空间内多待一阵呢。 于是她道:“那你等神侯大人离开后再过来。既然大人都亲自见了他,估计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净化的。” “嗯嗯,那我待会儿过来找云钰姐姐。我还想看着他接受教育呢,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大人都亲自开口让他也来做这花农。” 云钰含笑点了点这个专注于自己“毕生事业”的小女仙,踩着自己的飞云团从自家神侯看不见的方向离开了。虽然她知道这两人殿里发生的一切自家神侯都了如指掌。 随着这花园中的一草一木在他眼中越来越小,被叼着离地的黄久更是满心的荒凉和绝望,就算听了女仙们谈话中透露出的近乎解释的真相,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个境地了。 明明之前他都已经看到了那划破长空而去的花苑巨球。一切都如西虹仙君说的那样,他们已经快要成功了。 一旦他们成功了,那他就不用再只能无力地等待麒麟的回归,麒麟的施舍,麒麟的同意。他就能泰然地坐等那些麒麟主动求上门来,为他打开回家的通道。他只是想要回家而已,他有什么错! 只要他手中掌控了对方在意的东西,威胁难道不比祈求更有效吗! 他狠下心来,重重一口咬上自己的舌尖。舌头上的神经非常丰富,任何一点微小的损伤都会引发强烈的痛感。在这种极端的疼痛下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又清明了一点。 他也不再费力挣扎了,而是将这两个女仙的对话以及他来到这两人殿之后的场景在脑海中飞速闪回。这个小女孩儿样的女仙说,没有哪个凡人能在第一次见神侯的时候一直保持清醒。那个对他异常冷淡的女仙说他们的功课做得还不到家。在面见西山神侯的时候他自然地就直视对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可现在再回想,好像当时确实没有一个侍立的仙人是将视线直接放到那位神侯身上的…… “不能直视神!” 猛地,他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话。 这句出现在神话故事中的话他以前从未放在心上过,看过之后就被他的潜意识直接扔到了记忆的角落。哪怕是来到这个有神有仙的世界,他也从来没有将这句话和他经历的现实联系起来。就连西虹仙君那样难伺候的主他都敢与虎谋皮。 可现在,这句话就这样突然浮现。 如同铭文一般深刻。 原来西山神侯竟是这种程度的神仙吗! 所以正因为他表现得太好了,因为西虹仙君和他准备得太过充分了,才在一开始就真相毕露了。 是岁月掩埋了那些要命的关键! 等他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之后,视线中早已经没有了西山神侯的身影,他被连人带包一起扔进了一个挂着“净火殿”匾额的琉璃殿宇中。 他注意不到这座殿宇的华美奇幻,只觉得这个玻璃房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器皿,他就像是进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 很快他就感到让他心火躁旺的热气不断在空无一物的玻璃房内蒸腾,似乎要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灼烧一遍。 他背后的背包也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身上脱离,自动打开,露出里面好像被巨力捏成一团的云虎尸体。 一阵黑焰凭空出现在背包上,黄久吓了一跳,左脚绊右脚地急退几步。要吃人般的黑焰又快又猛地燎过一遍,那结实的背包就连一点灰烬都没能留下。 黄酒的额头上瞬间就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死死瞪着那死状凄惨的尸体,瞳仁缩到极致。 此时他的鼻尖忽然浮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黄久对此并不陌生,这是西虹花苑中开得最好的蛮蛊花的花香。 但这香味只是一个照面就消散了,随即而来的就是浓郁到极致的腐臭、怨气和死气。 要说这些抽象的味道黄久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又是怎样在这种蛊惑十足的气氛中保持清醒的。当然是他曾亲眼见过,甚至亲手配合西虹仙君调配过啊。 那些灵花仙草、仙体魔躯、凡人走兽……混成西虹花苑中那些积淀几百年的花泥。此时的云虎残躯上,四体、五脏、六腑、七窍、八脉中都充溢着这些“花泥”。这些血肉骨泥已经完全和这云虎融为一体了。 黄久退得更远了。 “砰!” “砰砰!” 乌黑的血雾在这封闭的玻璃空间中炸开。 已经退到玻璃墙壁的黄久还是被这巨大的冲击糊成了个血人。 这些血雾之气同样喷射到四面的墙壁与高高的琉璃瓦顶。原本透明纯净的净火殿在一瞬间通体都成了乌红色。 “乖乖。” 净火殿外亲手将他叼过来的灵豹见此都瞪大了眼睛,嘴里惊爆出了一句人言。 第45章 第一次失道 45 天敕13 云钰脸都黑了。 那个疯子! 心中大骂不止,但还是先和这净火殿中的姐妹们一齐施展仙法,努力让这污红发黑的颜色消减下去。 “结蓝焰净火阵!” 蓝焰净火阵,净火殿中强度最高的净化手段,那种温度的仙火足以净化九成九的仙体魔躯。还不是单人施展,而是结阵合力使出,足见云钰对殿内存在的高度重视。 众女仙没有废话一句,皆是全力以赴。 殿外只有凝重,而殿内的黄久只觉心火更甚。这温度没有灼伤一点他的皮肤,而是好像全都直接作用在了他的神魂之上。他自觉就像是进了太上老君炼丹炉的大圣,想象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彻底煅烧。 还没等他继续这悲情英雄般的幻想,这琉璃空间中无尽的热意就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他开始口不择言,只求引起殿外之人的关注。 “你们怎么能滥用私刑!” “硅砂!是你在天上报复我吗!” “不!” “不能怪我!” “你们这样的也配做神仙吗?也配叫西山神侯吗!” “不!你可是高位神侯,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不!”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山客!我是来自异世界的客人。我知道好多你们这个世界没有的知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要是伤害了我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损失!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哈!” “呸!什么狗屁仙山!你们以为这西仙山是美人鱼吗?下半身都这样了难道还想断尾求生?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是来自文明世界的人!我的世界强大无比,你们这些野蛮的文明会遭到报应的!” “饶了我!” “硅砂救我!” “……” 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在净火殿中歇斯底里,听着他胡言乱语,殿外的女仙们依旧无视他,只专注施法。 一直到殿内的黄久失声到只能发出零星的呓语的时候,净火殿被沾染的浓郁乌红色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了。 污红——暗红——深红——酒红—— 殿外女仙们的神色也随着这殿壁颜色的变化而不再那么凝重了。 一名身穿湖绿色长裾的女仙抹了抹额头久违了的薄汗,有些感叹道:“真是久违的工作强度啊。山下那位真是不简单。” 旁边插着蝴蝶发簪面相看着稚嫩一点的女仙问:“要是让里面那些污秽在咱们殿中爆发了会怎样?” “会怎么样?若只是这样估计也会在咱们殿中下一场小型的血雨,就像仙山下面一样。”云钰厌恶地说,“可那妖魔生前是加入过那西虹花苑仙籍的就不同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有什么手段,能借这段联系撬动整个西仙山。不论是如愿埋在了西仙山顶,还是事有不谐之下直接在咱们殿中引爆,应该都会遂了他们的愿。” 云钰蔑笑一声,“可惜这些鬼祟之辈太小看咱们神侯了。也太小看我们两人殿了。” “那是!”周围的女仙们也骄傲认同。“都不用神侯大人出手,咱们净火殿就能料理了这些邪祟。” 酒红——玫红——橘红—— 净火殿内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今天这净火阵的威力是不是比往日大啊?这也太顺利了。”有结阵中的女仙惊叹道。 “笨,怎么升仙几百年了也不见你多长点脑子。” “怎么还骂人呢。”头插蝴蝶发簪的女仙佯装委屈道。 “你抬头看看。”有女仙无奈道。 坐落于西山颈项的两人殿,几乎是天空映照的最近的神殿了。那天空中的王麒虚影她们这两天更是反复仰望,话里心里都是对他给两人殿中人事物带来的福泽的感激。而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啊!现在还在天敕中哈。哈哈。”女仙挠头感叹,“这次的天敕仪式还真是悠长啊。今次蓬卢宫那边一定很热闹。” “这天敕的福泽泽被万物。这任舜王陛下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王,还有舜麒大人也是。” “感谢舜王陛下天敕福泽,祈愿舜麒大人余生康泰。” 说到这里不少女仙都真情实感地向天空中拜谢,也不管那天上虚影能否接收到她们的感谢之情。 “有这样的新王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为什么那位会在这种关头发动呢?”有女仙真心不解。“还把舜麒大人的女怪和使令都牵扯进去了。” 西虹花苑那边从发动到现在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他们两人殿本来平日里就很关注这些仙山的动静,到这时候西虹那边的情况他们这些宫人基本也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什么舜麒的女怪和使令!” 净火殿内的黄久本已是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地,此时却猛地回神,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死死扒着密布着血雾的琉璃壁。 他丝毫没注意到那殿壁上的血雾已经从污红褪成了橘红,只是死死盯着在殿外交谈的女仙们,拼命击打着殿墙,只想要一个的回复。 “使令?大妖魔?你们是说那两个大闹花苑的妖魔有一个是舜麒的使令?对不对!” “是那个人形大妖魔!对不对!” “回答我啊!” “不要无视我!我可是异世来客!” “回答我!” 殿外有女仙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动作吓了一跳,“他怎么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啊。” 这净火殿的结界就连殿内那被人精心炮制的“虎肉炸弹”都能隔绝,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竟能听见外面的她们在说什么,而且她们这会儿还是在临空结阵,离他好远呢 。 “这有什么,他刚刚在得了咱们神侯召见后还能面对面直视着大人侃侃而谈,想要靠真心剖白赢取大人的同情怜悯呢。” 云钰哼笑一声,大略给她们讲了讲刚刚的事。 “啊!”净火殿的女仙们没见着那情景,此时光是听云钰转述都觉得那画面实在可笑,也就不给面子地笑了。 在一众谑笑声中也有求知欲比较旺盛的女仙,“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感觉他就是个凡人啊,虽然肯定和西虹仙君不清不楚的,但应该是真的没有加入过西虹花苑的仙籍的。” 云钰沉默了下,点道:“他有个和他一起来到咱们常世的同伴,加入了西虹花苑的仙籍。他说是和他一起上咱们这儿的。” “就是他刚刚大喊大叫的那个‘硅砂’?” “对。那个硅砂可能不是异世界来的山客,而是咱们世界流落在外的胎果。”云钰语气低沉地说。 “同命蛊!” 女仙听懂了,只望着天空中的虚影。祈祷般低声道:“天啊,收了这邪魔。” 第46章 第一次失道 46 天敕14 “所以他是想求见舜麒大人?”女仙们当然不会无视他说的话,只是无视了这个想要给他们两人殿带来伤害的坏人而已。 “是啊。”有女仙不屑嗤笑,“不过看起来西虹仙君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好欺的工具人。并没有告诉他,让他引祸的那个大妖魔才是他离舜麒大人最近的机会。” 云钰摇头,“既然他连和自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同伴都能利用到死,就算让他见了乐鸾甚至舜麒大人,他又真的能平静地接受那未知的结果吗?” “这一切都是命运书写的必然。” 对于这些女仙们宣判般的话语,殿内的黄久可不能接受。再加上几乎确定了自己是生生错过了那个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使令,内心的懊悔和不甘让他出离愤怒道:“你们这些仙人还不是各个都自以为是,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 “我不过是想回家而已,我有什么错!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世界!是硅砂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世界。他竟然是个鸠占鹊巢的胎果,他还选择了留在这里加入仙籍。他就是个只想长生不老的伪君子!是他背叛了我们的世界!” “他的死也和我没关系。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能对他一个加入了仙籍的仙人做什么!都是西虹仙君动的手,是你们的世界秩序缺失,自相残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你们以为自己就很高贵吗?西仙山还是你们安居了千百年的家园,西虹那疯子都将他弄得半身不遂了,你们又做了什么?作壁上观吗?” “你们这些老妖婆!伪君子!” 哪怕知道殿内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听了他这样仿佛用尽生命发泄的恶言恶语,外面好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女仙都有些心堵。 “云钰姐姐,咱们两人殿在西仙山上。”一片沉默中,那戴着蝴蝶发簪的嫩脸女仙低声道,似想要从这个一贯让人信服的女仙长身上获得一点力量。 云钰听懂了女仙的未尽之言,她其实内心也不是多有底气。且不说眼皮下的西仙山,就说他们也都是有生国的人,可自从在两人殿升仙之后,他们真的很少再将目光放在黄海外的那些凡世国家上了。时间久了,就连在午夜梦回时生国出现的次数都少了,他们好像渐渐就将自己活成了这仙山之上的一抹云霞。 但作为被神侯亲自任命的两人殿女仙长,她却不能让那些情绪感染到这殿中的其他女仙,她宽慰道:“放心,神侯大人自有计较,你看下面真心在意咱们仙山的村禾洞不就没事吗?至于那些对这里无甚感情的仙神们,就随他们去。” “至于西仙山,”她沉默了下,“咱们神侯大人也不像是独拥东仙山的蓬山公,两人殿之外也不是我们能直接插手的。你看那些插手过界的仙神都是些什么人,西虹仙君那样的啊。” “嗯。”很多道理这些仙宫中的仙人也不是不知,她们只是,心有不安。 “放心。”云钰再次提高声音道,“神侯大人也一直关注着山下呢。” 她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更何况还有天上那位陛下的福泽呢。咱们结这净火阵今日都轻松了许多,整个西仙山更不会沉沦的。” “嗯!说得也是!” “我们升仙这么多年都从没见过呢!” “舜王陛下的天敕是前无古人的盛景啊!” 后花园中。 又认真修饰了一会儿手下的画作,西山神侯顿笔,问最新探消息回来的仙人:“现在西山山麓下面的情况如何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这些门下的仙人们亲自去探听了,那些豢养的灵兽飞禽此时躲着灾祸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出这两人殿的大门。这些都是天性。又有几个能抗争过这种几乎能直接操纵肢体行事的本能。 以为都像当年的梦真一样,只要抓住了一丝空隙,就能决绝地拼着一死也不愿意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吗?能被舜麒这样的麒麟收为使令,难道还能真只是因梦真的种族凋零吗?不,更是因为他在那种极端的情境之下爆发出的内心的强大。 “正如神侯所料。” “情况正在急速好转,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病除了。”这点就是回禀者也很是不可思议。 他们这些探听的人觉得这两天的日子真是太精彩了,这心情大起大落地让他们遭不住。之前西仙山麓下血雨,整个仙山都死气弥漫。尤其是最开始黄海妖魔群向西仙山汹涌而来的时候,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西仙山会被妖魔攻占从仙山沦落为魔山的错觉。 就算他们的主君是西山神侯,在那种情况下他们都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他们可能也会搬家的错觉,就像山麓上那些仙神一样。 那是整个黄海的妖魔啊。其中还不乏像乐鸾那样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 可那汹汹的魔势竟然戛然而止了! 在蓬卢宫的天敕典仪开始之后。 之后情况更是以一种超脱了他们想象极限的方式好转起来。被西虹仙君用了几百年才终于推离原路的西仙山,在那映照了整个黄海的王麒虚影之下,只几天时间就快被涤荡回正轨了! 回禀者带点喜悦地请示道:“神侯,要不要我们下去助山麓一臂之力?” “怎么助?”西山神侯头也不抬地问。 对于这几天一直揪着他们心的西仙山,这些探看的人自然早有讨论,此时他条理分明道:“一是召集咱们殿中人在受灾的山麓上刻画‘净火阵’的仙术符文,驱逐妖魔之气、怨气、死气、腐气等;二是照料好那些野木,让他们能有一片净土扎根;三是短暂收容照顾那些伤重的灵植灵兽;四是……” “妖魔之气不用净化,其他去做。”西山神侯一言而决。 “是!”回禀者领命告退。虽然他的心里是有些犹疑的。 如果不净化妖魔之气的话,那之后西仙山上不是更容易结出妖魔的卵果,而不是如以前那样灵兽满山跑了?但他们早已熟悉了西山神侯的语气,对她的吩咐也不会生出质疑,只想着怎样更快更好地完成她的命令。 “我又想吃朱果了。” 话落西山神侯也不待随侍的女仙们精心准备,探手一招,那写生的对象上就有鲜美的朱果裹着周遭的云水之汽向她飞来。 “果然比之前日又美味了许多。” 第47章 第一次失道 47 天敕15 画地为牢的西虹不知道,而置身事外的西山神侯却隐有猜测的是,自西虹仙君带着祸源离开,还没等山下的村禾洞重开山门来一点点修复这破败的仙山,在那天空中的王麒身影映照之下,西仙山上用妖怨魔气织就的血裙像是被烈日照耀的泥坑一样,一点点蒸腾干涸了。 连那干涸的血迹残余,也被那如阳光般的某些莫名的存在所综合,成为了这仙山的养料,融万物于一身的养料。 一鲸落而万物生,世间之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莫不如此。 而让这一切规则都按自己想要的节奏来运转,就是王在这个世界上能激发出的力量。哪怕他不知道具体的事宜,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意便足够了,万物皆会随他而动。更何况就像很多人、仙、妖魔都知道的那样,天敕是王距离天帝最近的时刻。 这时候的他就近乎于道、近乎于法、近乎于自然。 至于以前有没有王能做到这种程度,以后又有没有新王能做到,那些都不在现在这位舜王司远的故事里了。 蓬山上空。 脑海中的声音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但司远似乎还没有下去的意思。他不知道有一位他从未谋面的仙君已经在冥冥中和他,或者说是和舜王,结下了许多因果。他也不知道对方正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直往天敕中的蓬山撞来。 已经领受了天敕的他依旧在“登蓬山”的状态中,但他估计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离蓬山之巅有多远了,此时的他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 他一页页翻着自己手中新出现的仙籍,将上面的名字和自己脑海中印象一一对应。 司远很快就发现这本仙籍上记载的大多都是朝官,比如公卿士大夫等皆有人留名其上。但几乎没有飞仙,比如西虹仙君的名字就不在上面。 司远以前就知道,舜国的官制很像现世历史中的一个朝代,有三公六卿士大夫。不同的是这里的选官是由察举和科举并行,再加上一些高位官员做到一定程度就能申请仙籍,很轻松就能得享长生。 在这里有累世公卿,也有门阀世家,但却并没有如司远记忆中那些封建朝代一样阶级固化。因为有些人可能想做十年百年的官,却不一定愿意做百年千年的牛马。 就连万万人之上的君王都能厌倦他的玉座,可以想见官员对官职的执着也总有个限度。 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渴望却不可及的时候他自然值得你孜孜以求,但当他唾手可得的时候,你反而可能并不太重视。 就像空气和水。 就像寿命。 司远记忆中的古代,有千古明君对长生不老求而不得,做出损毁英名的荒唐事。 而在这里寿命并不是稀缺品,反倒有活得不耐烦的官员或是仙人主动退还仙籍,想要自然老死的。 当一个人拥有的太少他可能会很珍惜那些拥有的,也容易产生更多的欲望;而当一个人拥有的太多却可能产生精神的空虚,也容易产生某种极端的执念。 这就是这世上如草芥的平民和如浮云的仙人。 司远合上了手中的仙籍,若有所悟。 他微笑着看向舜麒,带着点神秘的笃定道:“看看你的手臂。” 舜麒愣了一下,将右手向上伸向司远。 十郡袍繁复的袖袍滑落。 那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臂已经光洁如初。 白璧无瑕。 舜麒浅金色的瞳孔瞬间放大,好像要将周围的光线都捕捉进眼里才能确定眼前看到的是事实。他好像突然有了点仿佛正常人类在真空环境中的反应,不知道是缺氧还是缺了点别的什么,他感觉自己还算好用的大脑好像要处理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这强大的信息量让他的眼睛暂时失去了焦距,凝滞了好一阵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在他的主上身上,闪闪亮亮。 司远一直含笑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内心是纯然的欣赏。 真是漂亮。 舜麒刚刚一瞬绷紧的面皮此时已经放松下来,淡粉的唇瓣几度张合,最后还是只吐出最熟悉的两个字眼,“主上。” 司远一直含笑看着他,让他沉浸在这种仿佛包含了全世界的情感和喜悦中。 舜麒好一会儿才突破了自己的言语障碍和内心的激荡,“主上,失道之症,怎么,好了?” 司远看着他有些呆呆笨笨的表现,内心罕见地生出一点怜惜。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舜麒对他们的未来是绝望的。 他甚至可能都没有奢望过他们会有光明的未来。他是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病发不治的最后一天来对待的。 司远有些好笑,他虽然脑子里的确有很多不完全安全的想法,但也不至于在一片废墟之上就把他们给折腾没了,这样对他脑海中的那些想法来说也是涸泽而渔啊。 但意识到舜麒的想法后,司远也并没有要去安抚或是纠正的行为。 有这样的准备也挺好的。或者该说舜麒是窥到了他的一丝本性吗。 司远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怜惜地说:“舜麒,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失道之症从来都是天意对君王行为的警示。那病状虽然是直接出现在麒麟身上,但那并不是麒麟自己的过错。” 说到这里司远才对着舜麒安抚一笑,“所以,这当然也不是你的过错。不要怀疑自己。就将自己当作天意的宠儿好了。” “嗯!”舜麒便真的放过了自己有些过载的脑子,就只像个孩子一样单纯的快乐。 “极少有得了失道之症的麒麟能自然痊愈的呢,主上真厉害。” 听着他真的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直白地夸奖,司远有些失笑。“你怎么不说也极少有新王连天敕都没领受就让自己的麒麟生了失道之症呢。” 舜麒不说话了,依旧是单纯地乐呵。想到刚刚自家主上的笃定,他也直接问道:“主上是怎么知道我的手臂已经好了的?” 第48章 舜王 1 要知道这天意最是莫测,就算他们现在是在天敕之中,是在离天帝最近的地方。可正因为如此,作为亲历者,舜麒才更能肯定,他们并没有见到真的天帝。 “这个世界上不是也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说法吗?我就是那个系铃人啊。”司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之前不是说我感受到了天意的召唤吗?也许只要用心感应,我们和天意的距离也并不遥远呢。” “?” 哪怕这话是自家主上说的舜麒也是狐疑。实在是,实在是,这太超过他们从小的认知了。 就像在主上之前生活的现世,有人对那里的原住民说,“你们生活的星球不是圆的而是方的,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就算斩钉截铁说这话的那个人是当世大贤者,那天空中的卫星也不是摆设啊,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现在舜麒就是这样的感受,他当然不是不信自己的主上,他只能是,有些怀疑自己。 司远淡笑,不再多言。 舜麒见了,哪怕没有得到答案也是保持着快乐,他甚至有些不敬地想,现在的主上就像是个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小孩儿,不过让他家主上满足的不是食物,不是财物,而是答案,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 今天真是他找到自家主上以来见他最快乐的时候了,不是处世的平静,不是从容的淡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刚刚跨过了一大潜藏在他内心深处,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结的舜麒也跟着期待起来。期待他家主上能走到什么地步。如果主上真的能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理,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这个世界又会迎来怎样的未来? 不论如何,不论前路是光明还是晦暗,他都跟在自家主上身边一路前行好了。 舜麒依旧是这样的想法。 但此时他的心念已经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仿佛世界尽是明亮的色彩。 “我们下去。” 司远牵着舜麒的手,话音中,一步踏出。 舜麒回过神来时候就发现他们已经从不知道多高的天空一步踏在了蓬山的峰顶上。刚刚回望时完全不见了踪影的舍身木就在他的眼前。 而就在他们的双脚在这地面踩实的瞬间,天空中的王麒虚影瞬间消散。明媚的太阳重新挂在天幕上,自然地就像他从来没有被掩映过一样。 “我们,刚刚,是真的走出了蓬山吗?”舜麒有些迟疑地问。 “当然是走出去了。”司远已经将刚刚餍足的情绪收了起来。“而且还走了很远。” 本就敏锐的司远在天敕中获得了那样的气势,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仙术,现在他对周围的环境,甚至是自然本身的觉知都更加灵敏了。落地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颗如红色陨石一般的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自西边砸来。 “看来我们不用再去一趟西山了。” 舜麒也发现了。他蹙眉道:“都已经能看见了,但我还是没有感受到白灵和乐鸾的气息。” 司远道:“我倒是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坤的气息从那巨球里渗透出来。” “!” 舜麒只觉他家主上的实力增长简直骇人听闻,在这种情况下,他脑海中甚至还抽空飞快闪过了一个念头,“都说他是千百年来最强的麒麟,看来他的主上要成为这常世有史以来实力最强的君王了。” “那巨球大体可以判断是西虹仙君的花苑。”舜麒眉头锁得更紧了,“被污染得很严重的花苑。” 舜麒已经看见那巨球所过之处飞鸟尽绝,云雾退散。虽然那巨球这会儿很是内敛,看着没有主动外放一点攻击,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舜麒忌惮。他可不会忘记坤、乐鸾这样的大妖魔此时大概率都在巨球内呢,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那里面收敛压缩的能量一旦爆炸开来,绝不会是他们能承受的后果。 西虹是疯了吗?什么仇什么怨就要和他们玉石俱焚了!舜麒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内心其实隐隐有点猜测,但他这会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家主上的安全。 “主上,不能让它靠近!我去让蓬卢宫的女仙们将它挡在蓬山外。”舜麒急道,就要变身飞速从山顶下去找蓬卢宫的女仙们。 作为麒麟,这样被血肉所污的聚合体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他甚至怀疑要不是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年苦行僧般的训练,此时远远望见那污秽到极致的存在就该失去意识了。 再加上女怪和使令都不在他的身边,现在的他该怎么才能护住他家主上! 虽然他曾和自家主上联手以气势压服过坤那样的大妖魔,但那也只是他在施展他作为麒麟的天赋技能,收服使令。可面对那急射而来的污秽死物,气势就很难起到作用了,如此他们简直就是待宰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我上来的时候过来参加典仪的仙神众多,不知道这会儿还留存了多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援手一二?” 这样无力的话几乎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舜麒从小就明白并且让自己贯彻求人不如求己。但面对一个从内到外都浑浊得漆黑一片的仙君他实在有些无法可施了。 “不然的话。”舜麒狠声道,“我以蓬山公的身份命令那些君伯仙神必须出手!两害相权取其轻,和主上的安危比起来,哪怕是上天为此判我们一个觌面之罪我都认了!” 这话可真不像是一个仁兽麒麟说出来的啊。司远失笑,“你忘了先前下去带上来的答案了吗?” 舜麒滞了一下,有些不理解,又怕是主上因为没有真的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仙神产生了误判。看着越来越近的巨球,他语速极快道:“现在就算知道西虹是舜国人也来不及了!” “主上的舜王仙籍上也没有西虹的名字,我们对她能做得很有限。” “主上是想将她的名字加入舜王仙籍再划掉,让她失去仙力成为凡人吗?” “这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感受那巨球的气息,里面的死气和决然像刀箭一样锐利!西虹多半是存了死志,一心只想拖着我们,拖着整个蓬卢宫给她陪葬!那寻常的手段就约束不了她了。” “这样的她太危险了!” 第49章 舜王 2 蓬山,蓬卢宫。 天空中的王麒虚影一消失,这场天敕典仪也就结束了。 按照往常的惯例,来参加典仪的宾客有的会在典仪结束的时候就离开。无论是亲自过来参加这典仪,还是派个门人代表过来吃杯酒,送上贺仪也就很周全了。 依照仙山的传统,大多数有位阶的仙神是不愿主动和新王打交道的。 只有极少部分和君王本人或是那一任蓬山公早早结下因果的,才会在典仪结束之后等新王和台辅下来与他们打个照面再道别。 只是这一任蓬山公的名声太盛,又有早年因病求药结下许多因缘,再加上西山那边的异况,这次才有那么多仙神主君亲自过来参加。但也到此而已了。做到这一步对绝大部分仙神来说已经是全了这段缘分和礼节。 本来也有些尚存好奇之心的仙神对能映照这种程度的天影的新王有些好奇,想要多留一阵结个面缘的。但那自西方而来的不祥巨球直接打消了大部分仙神的这个念头。在那巨球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他们也就纷纷道别了。 “梨花大人,要不要挽留一下大家?至少可以为陛下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面对这些纷纷告退的仙神,有小女仙不安地请示道。至少请他们帮忙阻拦一二啊,舜王陛下和舜麒大人他们这会儿还在蓬山上呢! 见势不对,蓬卢宫的女仙官们已经第一时间组织大部分宫内的人手去御敌于外了。只留下梨花一个女官在这里主持安排那些宾客。此时也已经要到尾声了。 梨花冷硬道:“没见那些请辞的人连我们准备的回礼都没带走吗,这已经足以表明他们的态度了。既然他们觉得这些不干他们的事,我们又何必强求人流血牺牲。” 梨花平静道:“通知下去,我们准备死战!誓死保卫蓬卢宫!定要为陛下和台辅大人离开争取时间!” “是!” “玄武、飞朱他们已经去舍生木方向迎接陛下他们了,会护卫他们直接返回舜国。我们蓬卢宫本就是为了守卫蓬山公而存在的!” “是!” “祈土,你们也追着玄武、飞朱他们去护佑陛下和台辅归国。带着那些想要离开的小妮子们一起。” “梨花大人。”祈土内心挣扎不已。 那扑面而来的沉重氛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能感觉到这满宫上下的女仙都已经存了死志,现在竟让她们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弃梨花大人、来花、青柚她们于不顾吗? “听令!”梨花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眼下陛下他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祈土说不出听令的话来,只咬唇摇头。她身后同样来自舜国的小女仙们大体也是和她同样的反应,有的还直接红了眼眶。 梨花心下叹气,放缓了点声音道:“虽然如今舜麒大人找到了新王,可也不能保证他自幼的体弱多病也会因此痊愈。如果我们蓬卢宫出了事,舜麒大人身边也要有人能照料他的身体才行。你们这些年为了舜麒大人的身体访遍仙山,钻研医药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吗?” 祈土还是摇头,在梨花的眼神迫势下她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本心,她和身后跟着她的小女仙们对视了一眼,读出了彼此的心意。 见她们一个两个都如此倔强,梨花心下无奈,这些小女仙们的想法她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实在是这些年这样的仙人她见得太多了。在这一点上不单是他们蓬卢宫如此,甚至整个仙神洞府内的仙人都有这样的情节。 无论是因为在生国活不下去了还是厌倦了俗事才来到仙山,这些人一旦升仙成功,再悠享了上百年的寿命,那只要稍有良心的人都会对他们升仙的地方产生一种第二生国一般的情感。不论是出于感恩还是超脱,很多仙人最后都会和他们升仙的那个地方共存亡。 余生与共。 显然她看出祈土她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哪怕她们之前还请求她,要脱离蓬卢宫的仙籍回到自己的生国去尽一份绵薄之力。但也正因为她们是这样的人,在临走之际,蓬卢宫陷入如此生死危亡的局面,她们才更不可能心无挂碍地离去。 或许这就是天命。 梨花女仙官似想到了什么往事,陷入回忆道:“你们也不要为我们觉得悲痛,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错。知道吗?在以前我们蓬卢宫也不是没被灭过。还是被一位失了心智的王亲自杀上来。血染蓬山。那才是悲哀呢。我们现在能为了保护舜王陛下和舜麒大人而死,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 想到这些梨花自己都释然了,她发自内心地宽慰道:“只要有舍身木在,有新的麒麟卵果诞生。蓬卢宫就还会存在的,会有新的女仙们得以升山成功,再次充盈蓬卢宫的仙籍来照顾麒麟大人。而那些伤害了我们的也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现在要做好的就是为陛下他们争取时间,避过这次临到头的劫难。” 听了梨花的肺腑之言,祈土依旧决然道:“正好舜国的司士大人也来参加这次的天敕典仪了,我会将毕生所学的集册交给他,让他带回舜国去以便更好地照顾舜麒大人。既然我们都是在蓬卢宫升山的女仙,在此得享了百年平静安适的生活,那这次我们也要和梨花大人你们一起御敌,为舜麒大人和陛下他们的离开争取时间。” 她身后的女仙们也纷纷道:“我们要和蓬卢宫共存亡!” “只求为陛下和舜麒大人争取时间。”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想法。” “梨花大人。” 梨花扶额同意了。“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还不快去准备。” 话毕,梨花已经是全身着甲的装扮。 “是!” “是!” 众女仙也着甲驾云往宫外而去。 “祈土你留一下。”梨花道。 “是。” 见这群犟人都迎战去了,梨花才看着被她单独留下来的祈土。 她皱眉道:“你说舜国主管礼制的司士大人也来参加我们的天敕典仪了。可这次的仪式如此突发而仓促。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就算因舜王陛下的不凡这次的天影持续了三天,他又是如何能及时赶过来的?” 第50章 舜王 3 祈土解释道:“司士大人一行人是在天敕典仪开始前就已经到了的。” “我们是在仙山范围内碰到他们的,就在村禾洞附近。” 祈土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那时她刚从村禾洞的畕畕那里求取了他们最新的记录手札,然后就碰到了舜国的司士等朝官一行人。 作为一直对生国念念不忘的女仙,祈土自然比寻常仙人对舜国多了许多关注。因此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舜国六卿中负责礼仪执行方面的司士,孙致。 一个历经了几朝,在经历了舜麒大人当初发动的事变之后还存留在舜国朝堂上的一位礼官。因着这些了解祈土对他们的初始印象还不错,也就与之同行返回蓬卢宫了。 一路上本就对舜国很关心的祈土还问了好些舜国的近况。祈土对梨花仙官回忆着他们当时对话的一些片段。 “司士大人何故出现在黄海?舜国朝堂上现在应该很缺大人这样的德高望重之辈才是。” “致算什么德高望重之人,过往礼制都是由太傅主导,致不过是人人都可当得的执行者而已。” “即便是,太傅大人不在了,致出发之时舜国也没有什么礼仪方面的大事需要我等处理,我们过来蓬山不妨事的。” 对舜国朝堂有一些了解的祈土细看他们那一群人,除了身份最高的司士孙致,其他同行的朝官她也能认出几个。的确都是一些负责王事礼制的官员。总而言之,都是需要舜王在朝才会大用的,才有资格任用他们的那种官员。 “台辅大人很有分寸,便是,那些实干的官员都还好好在朝野中稳定局势呢。” “不瞒仙子,致等此次其实是为台辅大人而来。那次之后,本以为与台辅大人此生无缘再会了。只是之后不久,乐鸾大人就返回了舜国,又将当时的一些后患清理得更干净了。致就想着,想着 ,是否是。” 话到此处,那白发黑髯,面带风霜之色的司士望着天空已经淡到快要完全消失的王麒云迹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天幸舜!” “天幸余!” “天幸啊!” 一行人老泪纵横,将祈土她们一众女仙都哭得心有戚戚。这同行的一路上距离也就更近了。 最后祈土还总结道:“他们也是有心了,这才能在这最恰当的时候刚巧赶上蓬卢宫的天敕典仪。真是天幸呢。” 到底还是经的事少了些。 这是梨花在听完她富含感情的回忆之后的想法。要真是天幸能度过这劫,在她们回舜国之前她一定要好好和她们上上课。还是蓬山的环境太清净了啊。 梨花在心里叹气不断,最后只提点道:“村禾洞可不是舜国到蓬卢宫的最近距离,倒是离西虹花苑那边挺近的。” “啊!” “梨花大人你的意思是,司士大人他们和。”祈土有些无措地捂嘴。 “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这时机太过巧合了。我们不能拿舜王陛下他们的安危来赌一个下官是不是真的心怀有异。” “不过你们既然有心回舜国,那就该多加警醒才是。” “舜国如今这光景,说句不敬的,难道都是先舜王一人一时之过吗?能逼得舜麒大人在那边如此行事,你觉得那朝中有几个善茬?” 说到这里梨花就不免带了几分对自家孩子的偏袒维护,“那可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舜麒大人啊,他那么善良宽容。就算,也定是那些活腻了的恶人的过错。” 祈土也很是赞同地重重点头。 梨花忧虑道:“你去带上一些飞朱,速去蓬山上告知舜王陛下和台辅此事,务必让他们径自回舜国去,免得被那些心怀有异之人暗害了。” “是!”祈土再也顾不得那许多,迅速告退而去。 梨花心下轻笑,还拿捏不了你们这些小妮子了。 “梨花大人真是爱护手下女仙。” 祈土刚消失在视线里,伴随着一声轻笑,这样的话语便毫无间断地传入了梨花耳中。 梨花仙官回头,毫不意外地看向此时唯一还在宾席上享用佳肴的神君。 山罗神君。 梨花对山罗的感观倒不坏。可能因为看过的世情多了,对很多人事物她都不再会被表面的样子所迷惑。虽然这位神君看着随性不着调了点,但却是仙神中少数一腔热血未冷的。 见早已带人出去的云开她们还能应付外面的状况,梨花也能和山罗神君说上几句。对方现在还在这里没走,应也是有心帮忙。 “山罗神君见笑了。”哪怕对方因年纪敬称她一句梨花大人,梨花还是很规范地向眼前的神君行礼。 山罗摇头笑道:“这有什么见笑的。蓬卢宫上下一心守护舜麒大人,山罗真心佩服。” 他诚恳道:“不知蓬卢宫可有用得上山罗的地方?仙子尽管开口。” 梨花有些复杂,这还是她今日听到的第一位主动开口要帮忙的有位阶的神君。 之前那些离开的仙神们也不是一点帮助都没留下。有的留下了个别门人,有的留下了一些可以斩仙的兵器,还有的留下了收服的妖魔坐骑…… 这些梨花也都能看得开,就像她对手下女仙们说的,既然那些人并不认为蓬卢宫与他们有什么相关,又何必强求别人为了他们蓬卢宫的事流血牺牲。她们自会守护她们的舜麒大人。 可当有一位山罗这样的神君这么自然地开口时,她还是不免觉得内心有些湿热,以及内心深处那丝微弱的委屈和痛心。 蓬卢宫的事真的就和那些仙神们无关吗?那可是麒麟大人啊。 “此处没有第三人,恕梨花冒昧地问一句,山罗大人的生国是舜国吗?” “生国是不是舜国很重要吗?”山罗停箸,认真地看着这个蓬卢宫中之资历最久的女仙之一。 “升仙的仙神似乎都挺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生国的,我觉得这也许不单单只是一种逃避的心理,也许是真想在这布满条条框框的常世上求个超脱呢。” “梨花大人以为呢?” 梨花复杂地看了他一阵,道:“也许神君大人将来还有望继续升阶,位比伯侯也未可知。” “哈哈哈,那些我可没想过。我只是想要这样做罢了。至于能帮到哪个国家的麒麟或新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受益的都会有那些云下之人。” “还有我的心。” 说着他像个想逗大人开心的小孩子那样冲梨花眨眨眼,“不过既然梨花大人想要知道的话。” “山罗的生国不是舜国哦。” “不过接下来我倒是有到舜国去转转的打算。” 山罗望了望天。 “毕竟这样的天影之主,会将一个破败到极致的国家引向何处,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51章 舜王 4 东仙山,蓬卢宫外。 云开等女仙主动出宫数十里,结阵以待。 “天罗阵准备!” 见那巨球已经到了她们的力量辐射范围,蓬卢宫的卫官红石高声喝道。 红石一声令下,在场的女仙们便自动分为三组,各自在外、中、内层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最外层的女仙们以锋锐的仙气结箭、矢、镖等术士,远程阻击;中层的女仙们则是结了一个外网内盾的一体化阵型,且那些仙术网上都是繁复的仙术格纹。最内层则以几位仙官为中心,不停地有仙力汇聚在她们性命相连的仙器上,所有能调动的仙力没有一丝浪费全部被吸纳进去。 “红石,那位的方向好像没有直接对着我们蓬卢宫。” 那巨石已经进入了蓬卢宫众女仙的阵势范围,其莫不可挡的轨迹此时也能被众女仙们捉摸了。 “他还在蓄势往上!”云开的脸色一片冷凝。“难不成还真想去到山顶之上?” 身披红鳞甲的卫官红石果决道,“我们也驾云上去!必须劫道在前方网住他的去势。” “从上面盖住他!” 红石令下,分化三层的天罗阵就精准地往血红巨球的斜前方盖去,精密无差。 在场九成的女仙都没有特意训练过这种繁复的阵法,但这时候用起来却没有丝毫生涩。 结阵的女仙们平日里也许只会采采仙花,取取净水。但不要忘了,作为蓬卢宫的女仙,她们的一切职责都是围绕着照顾好这蓬卢宫的主人,蓬山公。所以在她们的麒麟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们也能披坚执锐,化为最坚实的护盾,挡在蓬卢宫之外。 这时候的她们不再荏弱,蓬卢宫中库存的仙术、战阵都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被她们发挥出来。无论她们是才刚升入蓬卢宫的仙籍一天,还是已经和平地度过了千百年。 在蓬卢宫中有的东西就像是天赐一样,掌握他们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和努力,就像他们升仙时获得的仙术一样。 顿时那巨球锐不可当的气势为之一滞,几乎悬停在了这东仙山外百里处。 不升也不降,未进也未退。 云开眉头不展,“以蓬山的高度,不知道这巨球能支撑多久,但我们的女仙就算结阵却也浮空不了太久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云开真的理解不了。那位到底发得什么疯! 红石未答,继续发令。 “调整内阵核心!” 见那巨球已经彻底进入阵中,被他们的仙术天罗阵所困,红石暗中松了口气。这才冷静回道:“那些都不重要。不管那位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让她再靠近蓬山了,这个距离已经很危险了。” 按理说以天罗阵的不凡,顺利截住那巨球红石应该松了口气才对。但也正因为此阵的不凡,她此时才生出更深一层的凝重。 “我们至今都还没能突破这巨球的壁障探查到内里的情况。”总领阵法的红石凝重地说。 “怎会?这可是天罗阵!” 天罗阵是蓬卢宫中众多守护阵法中一种极少被使用的大阵,说是护山级别的阵法也不为过,而且还是在最后的危亡之际,以绝死的意志拉着敌人同归于尽也要护着身后的仙山的那种护山大阵。 “可能是那位将整个花苑融为了一体,自成空间,彻底隔绝了我们的感知。” “不过相应地,她在里面应该也察觉不到我们的外面的行动。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有把握在这种闭目塞听的情况下直入我们蓬山的。但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她会不防着我们的干预吗?哪怕她只准备了一击之力,我们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红石说:“做最坏的打算。” 云开颔首,低声道:“不知舜王陛下和舜麒大人他们有没有见势先返回舜国。” 只要想到这点云开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忧虑,实在是担心舜麒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这种时候犯拧。 红石说:“身为台辅他该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才是唯一正确的。” 其他有余力的女仙此时也参与进来。 “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舜麒大人这次回来很不一样了。” “还是第一次见咱们舜麒这么亲近一个人呢,连一刻都不愿意分开。”有女仙温柔笑道,“还在我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毕竟是舜麒的王啊。” “以后要幸福啊。” “……” 众女仙们很轻松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谈笑的中心依旧是她们的舜麒。 红石没再参与她们的“遗言”,而是专注地盯着完全陷入他们罗网中的巨球,突然面上一喜。 “她入瓮了!” 红石话音刚落,原本分外中内三层的罗网阵就内外颠倒过来。最外层的锋锐之术直接对准巨球,中间的网盾防护,而几位蓄积了海量仙力的几位女官如同星辰一般守护在最外层可能的薄弱处。 而那困在最中心的巨球在她们集体的力量下开始被消磨。先是最外层的污红土石,如被风化了一样破碎、脱落、粉碎、消散。 那巨球的体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瘦。 然后是再也收敛不住渗透而出的气势,妖气、魔气、死气、怨气…… 女仙们的话音戛然而止。 红石也是深深吸了口气。 “继续!” 内层的罗网继续收紧,外围她们蓄势的星辰也围着中心高速旋转。中心的污红巨球连躯壳带气势被不断消磨。红石她们没有放一丝污秽之物泄露出去。 巨球不断消减,转眼就被削了三分之一的体积。 一个少有人去度量的事实是,独拥东仙山的蓬卢宫在众仙神洞府中综合实力也是极靠前的。 哪怕是曾被有的末代之王杀上门来,甚至一把火毁了大半个仙山。但那也只是因为对他们做出这种恶行的是这天下至尊的君王。 而在灾劫过去后,舍生木上结出新的麒麟卵果,蓬卢宫便又重获新生了。 哪怕宫内的女仙们换了一茬。 但他的实力和底蕴却不会因此而减弱多少。如果宫殿被烧毁,那新升仙的女仙们就会天然拥有比其前任更强大的仙力。如果殿内的宝物流失在外,那很快他们就会因种种因由重新回到蓬卢宫宝库,而且这个速度不会慢 花苑巨球中,西虹嘴角有鲜血不断溢出,但她面色冰冷,不发一言。 她能感觉到现在的巨球被阻停了,但她却还没收到约定的信号,对方还没锁定好地方吗? 和外面完全断绝了联系的她对当前的境况很不满。果然都是一群指望不上的废物! 不足与谋! 花苑内积蓄了几百年的能量正在不断被消磨,几乎已经和这花苑融为一体的西虹感觉就是自己在被生生凌迟。那种切肤之痛。 真是久违了! 不愧是独拥东仙山的蓬卢宫啊。但既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那当时。 想到这,西虹只更恨了,也发了狠。 第52章 舜王 5 “如今蓬卢宫风雨飘摇,司士大人还不打算返回舜国吗?” 一个有如闲谈般的话音截住了舜国司士一行人的匆忙的脚步。 “阁下是?”这满宫的仙神,能精准叫出他一个非仙山的朝官的职司,本来行色匆匆的孙致也不得不御停了脚下的浮云。 “在下山罗,在中山搭了个窝的神君。” 山罗脚下浮云飞移,转瞬就到了司士一行人前方。这也是梨花请托他的原因,作为一个游遍了名山大川的神君,战力强弱且不说,但在速度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待截停了舜国司士一行人,山罗这才看向他来时的方向,慢他一步的梨花仙长也驾驭了一只飞朱赶到。 “嘤——唳——” 顺着他的视线往唳鸣的方向望去,见到这几天一直没打过照面的蓬卢宫女仙长官飒飒而来,孙致面色不改。 “舜国司士孙致见过山罗神君,见过梨花仙子。”加入了舜国的仙籍,按理说只比山罗低半阶,但和梨花不分高下的孙致确很谦恭地向二人施礼。 是舜国前朝最标准的礼节。 “嘤——唳——” 随着那不祥之物靠近,蓬卢宫内的灵兽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安躁动。梨花拍了拍身下飞朱的头,以静心仙术安抚着此时因运动而有些不宁的飞朱。 “司士这是打算去哪儿?”梨花也不和他兜圈子,回了个平礼之后直接就问。 孙致从容笑道,“外面那不祥之物来势汹汹,我等打算去接应陛下归国。” 梨花皱了皱眉,虽然早料到他十有八九会说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既然已经对他有了怀疑,又怎能让他在这种时候接近年岁尚小的舜王陛下! 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他不是个好人,对方做什么梨花都只觉得他心怀鬼胎,她坚决道:“已经有玄武一行去山顶接应了,届时会直接送舜王陛下和台辅大人返回舜国。司士大人此时上去怕是也追不上了,大人还是径自返回舜国。” “蓬卢宫正值多事之秋,恕我们不能多招待大人一行了。不过外面风高浪急,我们请求了山罗神君大人护送你们一程。” 孙致身后的人听闻梨花如此不客气的话,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只不过碍于司士孙致在前才没有发作。 倒是孙致神色如常,也不过多纠缠,直接点头应承道:“身为舜国的朝官,为了陛下的安危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过既然蓬卢宫另有安排,那我们也却之不恭了。” 他还转向山罗以身拱手道:“有劳山罗神君了。” 见他如此乖觉,果然不再做多余的事,就跟着山罗离去了。梨花内心都难免生出一丝疑惑,难道还真是冤枉他们了? 梨花摇摇头,不管如何,反正在他们蓬卢宫不能给他做点什么的机会。至于之后如何,祈土会将这行人的异状告知舜王陛下的,到时候就全凭陛下裁决了。 不知现在舜麒他们是否已经顺利离开蓬山了。应该没事的,就算玄武和飞朱他们不行,也还有舜麒大人在。对于舜麒的实力她们一贯是信任并且引以为傲的。 蓬山之巅,舍生木下。 舜麒他们也已经见到了第一时间赶上来的玄武。 西虹在天敕的过程中就已经并那花苑巨球往蓬山这边飞驰而来了,因此蓬卢宫众人得到消息比天敕结束之后才下到蓬山顶上的舜麒他们早,他们的行动也更早。 玄武是蓬卢宫的众多灵兽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也是这常世公认的吉祥物,活寿星。他的年岁比宫中现存最年长的女仙还要大。每每有新王来蓬山上领受完天敕,都是由他将他们送回自己的国家。 他载着新王在天空中留下的云迹被称为瑞云。地面的百姓见着天空中的瑞云就像是来蓬山的升山者见着天空的王麒云迹和天敕时的天影一样,都是很吉祥和幸运的。 “舜王陛下,玄武来送你们归舜国了。” “嘤——唳——” 玄武一上到蓬山之巅就直接在山崖边趴跪下来,没有更往前靠近舍生木的更多。 正因为活得足够久,他们这些蓬卢宫的灵兽才更敬畏舍生木的神圣庄严,不敢稍有冒犯。 就像跟他一道上来接应舜王他们的飞朱,此时更是只肯候在崖顶下方百米处,连上来一睹舍生木的风姿的心思都没有。 玄武也只在崖边顺服地等待新王骑乘,伏地垂首,就像他过去送归无数个新王那样。 “主上,我们走。”舜麒这会儿已经看到了蓬山外结的天罗阵,因着那些污秽的气息被法阵阻隔,他这会儿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舒服了许多,不复之前的难受和虚弱。 天罗阵,为了守护蓬卢宫的大阵,自然更是为了守护这蓬山之主,天生不能与污秽共存的麒麟。 对于下面那些女仙的结局舜麒不是不能想象,但就像蓬卢宫的卫官红石说的那样,他知道这时候他唯一该做出的正确选择是什么。 就像他先前想带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上来舍生木下见他自己的女怪,却选择了先带着他到蓬卢宫的宝库之中取了那柄足以斩仙的凶兵防身一样。 对待如母亲般的女怪他尚且能做到如此,对于现在可能正在下面浴血奋战的蓬卢宫女仙们,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至于那之后,在确保了主上的安全之后,有些人有些事他也绝对不会轻轻放下。 一个对自己在意的人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的麒麟,对那些已经带来了威胁和伤害的人他又怎么会仁慈呢? 或许他生病本来就不是主上的原因,谁说麒麟就一定是天生的仁兽呢。 在这种危急情况之下,舜麒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心。 “主上?” 见司远一点过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往不远处的舍生木方向前进了几步,舜麒不解地唤道。 司远不疾不徐地走向舍生木,抚摸着因周围气息的异动而枝条摇动的树身。 司远手上的动作温柔,声音也很温和,“下边那位来者不善,根据那气息的指向恐怕你也难得幸免。” “不过我不会让他们成功的,也是谢过之前的赠叶之情。不过此事后,我还想要一片老叶另作他用,不知能否惠赐?” “哗啦哗啦。”舍生木的枝叶一阵晃动,带起的风让舜麒的发丝拂面,一瞬间挡住了他的眼睛。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枚靠近主干的宽大白叶直接精准地飞落到司远手中。 “哗啦哗啦。” 司远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用等事成之后,你想要,现在就给你。 司远眼中便带了笑。 第53章 舜王 6 将轻扬的银丝捋开,舜麒只觉他的主上刚刚好像对着舍生木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听清。 但舜麒却莫名地升起了一种自家主上刚刚是在和舍生木对话的错觉。他在心里笑话自己在这种关头还有心思疑神疑鬼,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加入了神籍的他们就算是面对异世之人都没有语言障碍,对着妖魔或是兽牲都能畅通交谈,但怎么可能连植物都能交流呢。就算是这蓬山之巅的舍生木也不可能的。 抛却心中的疑丝,舜麒的目光从还在俯首等待他们的玄武瑞兽上收回,语气中是直白地着急,“主上!我们快离开!” 司远忽略了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也是包含着催促之意的玄武,而是看向疑惑着急的舜麒,突兀道:“你能将玄武收为使令吗?” “啊?”舜麒一时没跟上自家主上跳跃的思维。他看向司远的眼神中是明显的疑惑,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赶紧从这是非之地离开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作为舜国的新君,更加不应该在这种没必要的地方涉险才是。主上之前还说会记得要保护自己的。 而且这也不是逃避。就算因为西虹的生国是舜国,主上作为舜王要替舜国清理门户,也要先保证了自身的安全再谋其他才是啊。 见主上那如无光的虚海一般深黑的瞳眸依旧专注地看着他,还在等刚刚问题的答案的样子。 舜麒的心脏不知为何麻了一下,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家主上有些遥远。可怎么会呢?明明他们在不久前的天敕中还那么亲密! 他有些茫然,却还是本能地答道:“应该,可以。” 但是他从来没有升起过这样的念头,因为玄武是蓬卢宫的老寿星了,大家都默认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单独的国家,而只是蓬卢宫的瑞兽,也属于每一个新王。 这些舜麒都没有说出口,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使他下意识牵住了司远比他小了一圈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 他的心思也就毫无保留地被司远接收到了。 司远心下无奈。不是说麒麟的感官都很灵敏的吗?还是说被下方那污秽的巨球给影响了? 【玄武,以及侯在山下的飞朱们,他们身上都有那巨球的气息。】 【气机牵连。】 舜麒更慌了。 也安心了。 花苑巨球中。 正承受着千刀万剐之痛的西虹溢血的嘴角勾出肆意的笑弧。 真慢啊。 西虹那能见骨肉的干瘦手掌轻轻一握,就像是按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整个花苑巨球就以让人追之不及的速度向内坍缩。 红石她们费了整个蓬卢宫的仙人仙术才将其消减了三分之一,这会儿却在眨眼间就自行收缩到不到原先百分之一的大小。 速度之快让红石他们的阵法都来不及捕捉,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这巨球凭空消失了的错觉。再聚焦这巨球已经从山峦大小缩成了殿宇大小。 “噼里啪啦——” “嘭嘭——” 这巨球在经历了一场暴瘦之后,好像一下子就从一个行动迟缓的重度肥胖症患者成了一个身轻如燕的刺客。一缩一闪间,他就已经突破了这天罗阵的两层壁垒。 “呲呲——” “滋滋——” 红石他们只觉得一个晃眼,这大球就已经和她们最外层的“星辰”阵眼碰撞到了一起。 眼见着就要直接冲出重围! 红石大喝:“蓬卢宫众仙听令!” “仙失宫存!仙失山存!山存仙存!” 众女仙纷纷大声呼和,气壮层云。 “仙失宫存!” “仙失山存!” “山存仙存!” 为他们留下这句口号的仙官是红石的前辈,蓬卢宫中上一任卫官。那名卫官也曾是流落过异世界的胎果,但并不是司远所在的那个世界。 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她曾追随过一位改天换日的伟人,那个她敬仰的伟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后来她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常世,又在蓬卢宫升仙,为宫中留下了许多珍贵的遗留。包括改良阵法、训练女卫、开发仙术等等。 “仙失宫存!仙失山存!山存仙存!”。这句口号就是她最后的遗留。她说这就是他们蓬卢宫仙人的宿命,也是这世上所有仙人的宿命。她说这里是常世,也只是常世。 之后她不知道悟出了什么,很快就从蓬卢宫的卫官升为了仙伯,在众仙人中也是升阶极快的存在。 不过她没有在仙山上设立自己的道场,是比山罗还要潇洒的飞仙,之后甚至再没有人听闻过她的消息。 但蓬卢宫的女仙们都记得她,记得她留下的口号,记得她最后的留言。 “嗖——” “嗖嗖——” 不停有女仙们力竭之下从这云海之上的空中坠落。 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们连一丝维持脚下云团的仙力都没给自己留。 血丝瞬间爬上仅剩的几位还在和这大球抗衡的仙官们的眼球,但她们都没援手那些坠落的女仙。只更专注地抗衡这仿佛被注入了邪灵的污秽大球。 仙术星辰和血污大球相互厮磨,血火四溅。 原来我们住的蓬卢宫在这么高的天空云海之上啊。 这是好多从空中坠落下来的女仙们的想法。 还在上空斗法的星辰大球们在不断下坠的她们眼中已经渐渐成了分不清轮廓和颜色的虚点。 以这种形式告别战场,即将迎来死亡的她们脑海中七彩的思绪碎片乱飞。 从这样的高空中摔下去应该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就会直接失去意识。 红石大人她们一定能挡住的。不行还有最后的…… 舜麒大人也要好好的啊。 这会儿舜王陛下一定已经带着舜麒大人在归国的路上了。 这巨球的污秽气息她们刚才围着都觉得呼吸难受,舜麒大人这会儿一定也很难受。不知道玄武有没有记得飞得平稳一点,这样舜麒大人也能稍微好过一些。 舜王陛下也还是个孩子啊。 不知道舜王宫的侍女能不能照顾好他们。 还有蓬卢宫中这次新植的花树草木,不知能不能好好生长。 也不知道生国怎么样了。 真是久远的记忆。 这东仙山真高啊。 第54章 舜王 7 蓬山之巅。 【要我现在收服他们吗?】 舜麒紧握着司远的手。 【那倒不用。不然估计乐鸾回来了得炸毛。】司远还有工夫开个玩笑。 也不算是玩笑,毕竟这一路同行过来,对乐鸾那隐约的独占欲他们还是能很轻松地看透的。或者说,乐鸾的高傲也让他没怎么隐瞒。 对梦真那样的都能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小家伙他可以不在意。但舜麒要是真收了什么实力不如他的妖魔做正式的使令,估计他当场就能爆发,转身就能背着舜麒将之化作自己实力更进一步的资粮。 他乐鸾可是活了千百年的妖魔。 【试试气势压服他们,以及下面的那几只飞朱。】 【我助力梦真,让他们在一场好梦中梦游回去,去到除了蓬卢宫的女仙们外近期让他们觉得最亲近之人的身边。】 【遵命!】 “玄武,抬起头来。” 一直垂首俯跪以待的玄武茫然地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这对舜国最高贵的主仆。对他们现在还不急着归国也是心中无奈,正犹豫着要不要越矩劝两声,毕竟这会儿蓬卢宫的女仙们多半在为他们挣命呢。 他们倒好,还在这山顶上不慌不忙的。不过活了这么多年,再荒唐的君王他都见过。他既不是他们的国人,又不是在舜国升的仙,实在有些不好开口。 内心正纠结着,他就对上了舜麒的视线。 作为一个在蓬卢宫生活的灵兽,玄武自然对舜麒不陌生。这个早慧的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要说对这孩子的评价,他曾听过一个词,慧极必伤,他感觉就很贴切。 尽管他的实力和名声传得黄海皆知,但对他们这些日常和他生活在一处的宫人来说,还是见到这个孩子虚弱生病的时候更多。 再加上乐鸾在被收为了使令之后也很少随舜麒一起到蓬卢宫,就算来了也不会在宫内爆发他的妖魔气势。舜麒在他们眼中甚至是有点文弱书生气的。因此在他们的想象中,在下面那不祥的污秽巨球影响下,此时的舜麒应该是虚弱无力的才对。 甚至在上来的路上,他还和那些飞朱们商量着,一会儿送他们归舜国时,要辛苦飞朱们将前路畅通。他载着舜麒他们,只在一开始疾行一段,等脱离了这边的危险就平缓下来。他们想着,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能多让这个体弱的孩子舒坦一点也是好的,不然回到舜国之后万一他又大病一场可如何是好。 作为一个送了很多新王归国的老玄武,他可是很清楚,新君归国之后,国内还有一场盛大的登基大典等着他们呢。要是这一路上没有养好身体到时候怎么和朝野上下交代。 在这个世界,麒麟生病可是天大的事。 可此时此刻,在和舜麒的眼神对上后,玄武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一片空无,只剩下舜麒那好像包含了世间一切的眼。舜麒好像和他脚下的这座蓬山融为了一体,以仙山倒倾之势向他压来,将他那连自己都记不清活了多久的岁月才沉淀下来的从容倾压得粉碎。 “寿——” 在这种气势之下,玄武就要交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内心还有些疑惑,什么时候麒麟竟然会想要收服灵兽做使令了。他们灵兽可没什么战斗力啊。在这种危急时候保护不好麒麟和新王怎么办啊。 不过既然蓬山公大人想的话,只要开口他也不会拒绝啊,怎么就直接以麒麟的气势碾压过来了呢。 话说这个总爱生病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气势好盛! 然后他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但是正在和玄武进行气势交锋的舜麒只觉得失去意识之后的玄武反抗更激烈了。 和他对峙的也不再是刚才那种虽然深沉厚重但却也温顺和煦的感觉,而是一种疯狂的、暴力的、决绝的尖锐气势,比之他接触过的所有妖魔都要更加危险噬人。 舜麒甚至觉得自己比当时面对坤的时候更加不堪无力,因为这种带着污秽凶戾的气势就像是专门为了克制麒麟而炼成的一样。但现在自家主上就在他身边给他支持,直面这种对他极其克制的气势,他竟仍觉得游刃有余。 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之下,舜麒更加清晰地确认了这个事实,真的是主上变得更强了。甚至还不只是气、势的那种强大,而是综合实力的全方位提升。 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天敕的时候他全程就跟在主上身后啊。但天敕结束之后,却是主上先感觉到坤的气息,刚才也是主上提醒他玄武他们身上的不妥。 现在更是如此,在玄武的气势变化前后,舜麒更能感受到与他心意相通的主上的意志。对之前那温和敦厚的玄武之势,主上是任他压服;对现在这变异污邪的势,主上却直接祭出了断山,一柄足以斩仙噬魔的凶兵。 断山在他们气势交锋的中间一划而过,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切断了,吸收了。 应该是吸收了,舜麒觉得断山的刃口好像亮了一瞬间,但再看之下又还是那把通体漆黑的匕首。断山能吸收那让他极不舒服的污秽气息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还没等舜麒想出点头绪来,山崖边刚刚莫名气息紊乱暴动的玄武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 “寿——岳——寿岳。” 玄武寿岳有些惊疑也有些后怕地完整吐出了自己的真名。那双深褐色的椭圆眼睛瞪得鼓鼓地盯着从他身体内飞出的一页红纸。 “这是?”恢复了清明的他又是那个活过了悠悠岁月的长寿玄武,但有些东西就算以他的阅历也只有个模糊的猜测,他不确定道,“污仙籍的残页?” 第55章 舜王 8 话音未落寿岳就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一样,整个玄武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要是舜王和舜麒在他的迷失之下出了什么事,他真是百死都难赎了。更何况还是在这蓬山之巅,刚刚结束了天敕的时辰。 “寿岳,有罪!”他重新垂头俯跪,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贴在地上了。 “这不是你的错。” “做个好梦,寿岳。” “遵舜王陛下令。” 玄武如蒙大赦,顺着那并不陌生的气息进入梦乡。 作为一个喜欢睡觉的老玄武,寿岳和梦真那小家伙的关系还不错,对他的气息和能力都很熟悉。 他也是梦真在蓬卢宫中少数亲近的存在。 彻底陷入梦乡前,寿岳模模糊糊地想到,梦真的力量什么时候这么强了,以前帮他入个梦不都要老半天吗。 在玄武闭眼后舜麒又如法制服了山崖下不远处的八只飞朱。 司远又收获了八页仙籍残页。 司远用刚到手不久的舜王仙籍夹住了这总共九页从仙籍上分离下来的册页,每一页书页上都有且只有一个名字。 寿岳、羽灵、彩翎、飞云…… 舜麒只见自家主上的手指间仿佛有隐隐的光晕闪过,和他在蓬卢宫中见到那些女仙们施展仙术的感觉有些像,不过尽管其间蕴含的能量不输于仙术,但又有些区别。是他更熟悉的某种气息。 这样的气、势、能、力…… 王气! 是具现化实质化竟然可以被人驭使的王气仙术! 舜麒浅粉的唇瓣微微张合,却问不出一个字来。只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的主上用内蕴王气的指尖从那些名字上一一划过。 这十个名字就消失在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红页仙籍之上。 司远看着舜麒那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的样子,主动解释道:“我在天敕的时候做了一点思想实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司远说:“至少我们以后不用太为安全问题担忧了。” “哦。” “啊?” “嗯!” 司远见他仍呆呆的样子,笑了笑,没再多说,手心王气仙术再现,那原本比他手中的舜王仙籍小了一圈十张红页就合为了一页。 司远将手中的舜王仙籍翻到最后,将这已经尺寸相当的红页插入。这页新的红页就完美地嵌入其中。 成为舜王仙籍的尾页后它也不再是让舜麒难受的污红颜色和气息,而是犹如泛着金光的红碧玺,气息也和整本仙籍别无二致了,庄严而神圣。 “主上,这仙籍竟能撕下来使用吗?”真是闻所未闻。 舜麒没有察觉,明明他才是在这常世中生活了二十多年,且从小博览群书的那个。但在涉及一些他都觉得玄妙的疑问时,他已经会很自然地向司远求教了。 “正常来说是不能的。”司远解释道,“但一来这不是正常的仙籍,二来寿岳他们已经加入过蓬卢宫的仙籍,要想在不惊动他们本人的情况下将他们记入别的仙府仙籍,应该也只有这样了。” “升阶。” “就像普通仙籍升为君伯一样,升阶了,自然就脱离了他原先的仙籍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假象,应该是那西虹以自身的仙君仙籍为依托,做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局。” “倒是有点想法。” 舜麒:“主上你是说西虹用这种污仙籍的单页模拟整本仙籍的效果,让这些污页上留名之人被假定为仙君,至少也是仙人之上,半个仙君的位阶。所以这一页仙籍上才只能留下一个名字,但这本就是污仙籍,所以在这仙籍之上留名之人还是会受西虹控制。” “对。”司远补充道,“而且原先的单页和主册的联系不会断,西虹应该是想借无知无觉的玄武飞朱他们来锁定我们的位置。” “那现在呢?”舜麒赶忙问道。不过他心里却没有刚刚那么焦灼了。主上这会儿都还不急着动身离开,兴许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呢。 舜麒看着那几页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原来那让人不适气息的红页现在的样子,心中有些安定。 不料却听越来越让他信赖的主上直白道:“随时可以断开,不过我暂时还没这样做。” 舜麒有些无奈地说:“主上答应过我,会记得保护自己的,不要轻易让自己涉险啊。” “我记得的。” 又一次得到了保证,舜麒更心安了一点。见自家主上好像还没有急着下山去的意思,舜麒干脆也让自己不那么着急了,主上肯定有自己的打算的,于是便问起自己在意的事情来。 “是谁将这些红页放进寿岳他们体内的?主上刚刚让梦真引导他们通过梦游去找亲近之人,是不是西虹的同党。” 舜麒没有怀疑过是蓬卢宫中照顾的他们的女仙,他将目标锁定在了这次来参加天敕典仪的那些宾客身上。 “山罗神君,十酿仙君,米辉仙君……”舜麒记性极好,哪怕当时只是匆匆一个照面,他也将当时所见的来宾记在了心里。 此时他一一列数着来宾中有位阶的仙神。一般仙人,就算是两人殿的云玫那样的女仙官都做不到在玄武他们毫无察觉之下将这红页放入他们体内。 “如果西虹真的抱有玉石俱焚之心的话。”司远往下面已经越来越清晰的几颗“星辰”看了看,“现在看来这是极大概率事件。” 舜麒了然道:“这样那个同党应该就不会带更多污仙籍残页在身上,想靠这种牵连找到他多半行不通。但污仙籍是很霸道的,那残存的亲近之感就是最鲜明的信号。除了日日相处照顾他们的女仙,谁让他们最亲近,一定是近期接触他们最多的人。” 暂时放下了一桩心事,但舜麒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尤其是当目光扫到那页醒目的红页之后。 “收容这页不一样的红页仙籍有什么用呢?”舜麒有些纠结道,“污仙籍恶名在外,用法也难为正道所容,主上,如果能做到,是不是毁了比较好?” 司远说:“在你和我共享的记忆中,想污染一本仙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仙君的血、灵花的汁、妖魔的髓,调成消蛊禁药日日浸染。” “这是一本倾注了一名仙君全部身家性命以及这世上大量的资源甚至生命铸就的污仙籍。” “我们自身不会主动去做这种有伤天和的事,不过既然他已经出世了,来到我们身边,我又还能驾驭。” 司远拒绝了舜麒的提议,“我暂时不打算放弃他。” 第56章 舜王 9 “而且,他也会是对付西虹的一把利刃。” “啊!”舜麒愣了一下,问:“主上是想将西虹的名字写在红页上吗?” “我感觉他身上的污秽气息都消失了。主上将名字写在上面还能让这些名字的主人对你言听计从吗?” 司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污仙籍是为什么能让籍上留名之人如傀儡一般俯首帖耳呢?” 舜麒一时没答上来。要是之前让他听到这种问题,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是本就该如此吗。那可是被传说中的仙魔禁药日日浸染出来的污仙籍,这就是他应有的功效啊。 可他知道这不会是自家主上想要听到的回答,也不会是他认可的答案。在他眼里没有那么多本该如此。他只会不断追本溯源。不断探寻这个世界的本质。 或许之前舜麒只觉得这是因为主上年岁不大,才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无用的好奇心,等他长大一点就能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就该是如此,更多的,任你再怎么深入也不会有答案的。 可这一切当他亲自见识了主上在天敕中掌控的王气仙术之后却再也说不出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这样的话。和玉如意的追随,坤的同行,断山的认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异样的护身法衣,玄武飞朱,仙籍……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让他正视,主上口中的“思想实验”,恐怕是真的触及到了、甚至是撬动了这常世最本质的一些东西。 舜麒心中发烫,思想也不自觉往他的主上靠拢。他认真思考起一些曾经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的的问题,斟酌道:“仙君神君的血、仙草花的汁液和大妖魔的髓,这些几乎是这个世界所有生灵的代表了,而且对这些原料的品级要求不低,也就是说配出来的消蛊禁药的纯度必定更高。” 他的思绪越来越流畅,“再加上仙籍本身,融合之下其实是一种位阶的压制,而且是对籍上留名的人仙妖魔的全方位的压制,所以他们才会如傀儡一般。” “就像是那些不受自己控制去袭击升山者或是去失道的国家祸害百姓的妖魔一样。” 司远点点头,向他扬了扬手中多了一页红色尾页的舜王仙籍,继续引导道:“那你现在觉得在这籍上留名之人会对我言听计从吗?” 舜麒闻言就想点头,可顿了顿,摇头道:“我觉得不会了,气息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那十页污仙籍的残页是霸道的奴隶契约,那现在的王仙籍就像是现世的劳动合同,是一种双向选择。主上可以让认可的人加入仙籍,那些升仙之人也可以退还仙籍。就和所有正常仙籍都会有的那些功效一样。” 司远将手中玉质的仙籍递给舜麒,示意他随意翻看,同时说道:“前面那些白玉页面上倒是和你说的一样,其他王侯伯君手中的仙籍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说是双向的选择,但只要那些由此升仙的人还贪图他带来的长生不老,也只能是任仙籍的主人驱使罢了。想想那些地主和无地的佃农,你觉得他们是公平的双向选择吗?”司远略有些冷淡道。 王对麒麟,麒麟对仙侯伯君,上仙对仙人,仙人对凡人…以及仿佛能与前述所有为敌,最孤高也最卑下的妖魔。 常世的阶级分明他不是在见到舜麒的第一天就很清楚了吗。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能更加深刻而鲜明地认清这个事实。 “主上…”舜麒翻阅手中仙籍的动作顿住了。 司远接着说:“你说的那些都是这仙籍本身的伟力,你还忽略了一点,就是那将这些名字写上仙籍的人。也就是这些仙籍的主人拥有怎样的实力。” “仙籍之主和仙籍本身是相辅相成的。也就是德位要相配。” “如果仙籍之主的实力达到了,自然就会对籍上留名之人有更强的掌控;若是有无德无才无谋之辈掌控了仙籍,那些刺王杀驾的例子还少了吗?” “至于这尾页,介于正常的仙籍和污仙籍之间。没到污仙籍那种奴隶契约的程度,但是比你前面说的那种双向选择的约束更强了一层,有点像你的使令契约,不过那些妖魔成为你的使令是为了分享你死后遗留的力量。” 舜麒注意到,他的主上在说到生死的时候语气也只是平常。但这个发现却没有让他生出过多的担心,因为这个问题他这些年来也看淡了。 司远看着已经接受了他的做法的舜麒,认真道:“我若是将名字写在这尾页上,就能和这页上之人共享寿命和力量。” 舜麒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语速缓慢地说:“寿命暂且不说,只要加入了仙籍的人都能长生不老。而共享力量,主上是这仙籍之主,以主上的王气,也可以将这种共享变成单方面的掌控,对吗?” 尽管相信主上既然能轻松将污仙籍的残叶熔成这王仙籍的尾页,也定能掌控住这锋芒太盛的法宝,但舜麒的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担忧来。这样的忧虑让他向他的主上不断确认,巨细无遗。 “也就是说,主上能控制将自己的力量分享给红页之人,或是选择不分享,但红页上的人却不能拒绝主上抽取他们的力量,对吗?” 司远笑了。 “没错。红页是比白页更强的链接。” 司远又说:“共享寿命也比正常仙籍自带的那种长生不老更加强势,如果一个被我写上红页之人遭遇了死劫,只要我想要干预,那就能让他们共享生命线,也就没那么容易死了。” 尽管这听着是一件很好的事,不过以舜麒这些天对司远的了解,他没怀疑过自家主上会带着恶意主动将名字写入尾页,就像他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是日日照顾玄武他们的蓬卢宫女仙将污仙籍的残页放入他们体内一样。于是他问:“什么人会想要加入红页的仙籍呢?” 司远说:“当然是那些不仅渴求寿命,更渴求力量的人、仙、妖魔。” “仙也会吗?” “为什么不会,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了衣食温饱,还想钱权尊重;有了权钱尊重,就想长生不老;有了长生不老,又怎会不想要盖世力量呢?毕竟仙人也是会被杀死的。” 舜麒想了想,说:“比如那些主动和麒麟签订使令契约的妖魔,不用等几十几百年就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们一定会愿意的。” “还有那些誓死效忠主上的人也会想要加入的,比如那些舜王亲卫的禁军。” 司远没接这话。 舜麒问:“主上说我们现在不用为安全问题担忧了,也有这个原因吗?除了从天敕中获得的王气,还有这尾页。在需要的时候,主上甚至可以做到将红页上所有名字主人的力量汇集一身。这样我们遇到再强大的敌人都能匹敌了。对吗?” 司远点头,看着舜麒认真道:“不过舜麒你要记得,王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个体,哪怕他的实力再强大;而是王自身的内心,以及这天下万民的民心。” 第57章 舜王 10 “嗯!”舜麒笑容明朗地应道,从刚刚见了这红页开始一直有点沉郁的心情都开朗了。 这时的舜麒并不知道,有些道理能不能领悟是智慧的问题,但愿不愿意践行却只凭本心的选择。 司远说:“就是因为这种苍天之下芸芸众生的平衡相态被打破了,才会出现红页这样极端而疯癫的存在。” 舜麒问:“西虹就是那个打破这平衡的人,对吗?” 司远沉吟未语。是西虹吗?这个答案当然没错。可只是西虹吗?未必。 “那主上会将西虹的名字写上红页吗?如果这时候抽离她所有的力量和寿命,我们这次的危局是不是就能解了?”舜麒又一次问道。 女仙们那边的情况他能想象得出,还有白灵和乐鸾他们。对西虹,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仁兽麒麟,他也能很自然地说出抽离她所有寿命和力量的话来。 司远说:“不是她,也不是现在。” 没有立刻化解舜麒眼中的疑惑,司远只继续道:“如果说这些白页是冲气以为的和的话,那这尾页就是那如影随形的极。” “极则生变,我觉得在我还能控制的时候,有这样的变数对舜国、对这个世界来说也不坏。” 司远说,“如果有一天快掌控不住了,我也有办法先将他剥离下来,不会给后来的舜王留下这样失控的隐患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 司远命令道:“舜麒,不论是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后,在我们快离开这世界的时候,若是这红页还在舜王仙籍上,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尾页。” “遵命!” 从蓬山外、云海上的战场坠落的女们感觉自己已经坠落了好久,却还在不断穿破这漫天的浮云。 这蓬山真高啊。 平常来说这功夫都够她们仙力恢复一些了,至少重新御使云团浮空是足够的。不过在刚刚的阵法中,她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涸泽而渔的方式,将仙力之源留在了战场上。 现在也只能这样迎接最后的命运了。 “梨花大人?” 好多坠落的女仙都还在想着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眼前一晃竟出现了梨花仙官的身影。 是了,梨花仙长刚刚留下来安顿宾客了,没有同红石大人他们一起在外阻敌。 飞朱、骑兽、仙云团…… 她们得救了! 上方的红石等女官见状眼中也陡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压抑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对敌的动作也更加凌厉了。 只是,作为她们对上的这大球,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他开始自内而外地不停颤动,仿佛内部也在进行角力。在这种挣扎中,这大球好几次都直接撞在了天罗阵的杀招上,受创不轻。 红石她们隐约有些猜测。 “白灵!” “乐鸾!” “你们能听到吗?” 还是没有回应。 看来内外夹击的想法还是行不通。里面的情况似乎很不妙的样子。 的确,就算这大球的体积缩小到原来的百分之一,但内外的阻隔依旧没有任何被打破的迹象。内里依旧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空间。 大球内,在这迅疾如电的压缩下,坤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寸皮肤、肌肉、骨骼都在被紧紧地包裹挤压。他甚至连自己原本的体态都维持不住。只极力在体内撑起了一片空间。这会的他已经不足原形的一半大小了。 这空间内几乎就被坤的身体占满了。 那西虹呢? 因着自身天生体形庞大,变身术几乎是坤仅次于潜翔的技能,在这种剧变之下也还能勉力支撑。 而且这会儿他顾不上身体的痛苦,顶着发胀的头脑不可思议地向西虹传音发问。 “你在耍我?” 虽然这会儿他连西虹的人影在哪儿都看不见,但他的传音直接震动整个空间内壁。势要一个答案。 “西虹!” 西虹明明有能瞬间坍缩这巨球空间的实力,却在刚刚和他来回拉扯了那么久,不是戏耍他是什么。 没有回音。 西虹就像是在刚刚的变故下完全消融在了这片空间内一样,无声无息。 坤察觉不妙,调动全身大半的力量集中于早已看不清模样的“花蕊”处,在这一片逼仄和黑暗中他其实已经分不清那里是不是他印象中的位置,但凭着内心模糊的感觉,他还是朝那处狠狠用力了。 这“花蕊”是坤自打上了西虹花苑就一直在意的地方。最开始这花苑还没剧变成巨球囚牢的时候他还一直费力保护花蕊的范围,更是将靠拢自己这边的人都集中在那里撑起屏障,甚至连那上面的花花草草他都想要护住。 坤不知道西虹花苑最中心的花蕊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只是凭本能感觉那里是让他觉得最舒服的地方。不像四周的那些“花瓣”所在的区域,只让他觉得作呕。 所以这会儿在感觉不妙之后,他也凭着本能反应将那花蕊处当作破局的关键。 “铛——” 坤受到了被禁锢以来最大的阻力。 “铛铛——” 坤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因此不顾自己被猛击重创,也不管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吸嗜干涸了。他只不断压榨自己的力量,继续往那处发力。 “西虹!” 花苑大球的体积没再缩小,但颜色更鲜浓了。 是坤的血。 内有坤这种级别的大妖魔在用力,外有红石等集聚了蓬卢宫上下所有的仙力在运阵。夹在中间的花苑大球明明在刚刚的收缩之间调取了巨大的能量,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却没有对这内外的攻击做任何抵抗。 一心只是向上、向上、不断向上。 “刺啦——” 天罗阵被突破了。 第58章 舜王11 运阵的女仙官们纷纷重伤吐血倒飞。只能双眼赤红地看着那颗红色的大球破阵而出。 “追!” 重伤的红石率先破空追去,连口鼻喷出的鲜血都顾不上擦。 “追不上,他太快了!” “爆了仙源,助推天罗阵追击!” “是!” 以这些仙官所在为圆心,爆炸的冲击波一层层叠加,刚被撕扯开的天罗阵在这冲势的助推下垂直向上,强力加速度下重新坠上了刚突出去不久的大球。 “滋啦!” 蓬卢宫仙官们炸裂的星辰和花苑大球激撞,血火星屑溅射四面八方。 “天罗星寂阵!” “爆!”红石嘶声道。 刚刚那些坠落的蓬卢宫女仙们都将仙源倾注在了战场,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她们这些仙官又怎会惜身。 这场对抗之下她们已经充分领略了西虹的决心和歹意,岂能让她得逞呢。 一个个汇聚了满宫上下的仙力甚至仙源的“星辰”在撞上血红大球的瞬间炸裂。 在这蓬山之外的云海上空演绎了一出堪比超新星爆炸的决绝阻击。 “嘭——” 天罗星寂阵下,几颗连阵的星辰寂灭了。身处能量星辰爆炸中心的蓬卢宫女仙们也已经倾其所有,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她们相继坠落。 红石最后费力地撑开眼皮,一片血色的视野中,这个位置还不能看到蓬山之巅那抹白色的树影。 真好,这个位置离蓬山顶还有很远。 舜麒大人他们这会儿一定已经在归国的路上了。 “咔嚓——” 是那巨大红球碎裂的声音。 哪怕是双耳嗡鸣到有些失聪,但红石她们还是本能地捕捉到了这悦耳的声音。 “嘭——” 见那大球果然也开始爆开,坠落的红石她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一朵蘑菇样的气云在东仙山外的云空中升起,临近的那片仙山在这冲击波中直接被刮了一层皮。 还好这一面是断壁,被这样的爆炸冲击波光顾了也只是变得更光滑不近人了,换了其他几面仙植葱郁的山脊被这么来一下,这些天天在山上溜达的女仙们就算幸存下来也得哭死。光是想想他们蓬山也成了西仙山那样他们都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仙失山存! 救火队长梨花这会儿也赶了上来,接住了几个血人样的同袍。 “我的天!这是积累了几百年的污秽啊!什么仇什么怨。” “幸好红石你够果决,要是让这种东西上到了蓬山顶,甚至炸开在舜麒大人身边,才真是生不如死了。” 刚从爆炸中心抢了一条命回来的红石此时说不出话来,梨花只看出她还在溢血的眼睛小幅度弯了一下。 对西虹这个恶客,她们一开始就是以最大的阵仗来对待的。舜王陛下和舜麒大人的安危在前,容不得她们有半点轻忽。 毕竟,山存仙存。 她们护住了蓬山,真好。 随着花苑囚牢被炸裂开,周身血糊一片的坤也终于脱困而出。 “啪——” 坤张嘴吐出一个双层的气泡结界。他们在西虹花苑中护下来的那些人、仙、妖魔都在其中,此时竟还安然无恙。 “乐鸾,他们就交给你了。”随着坤这句话,气泡外层消散,只剩下一直被乐鸾和白灵共同支撑的内层气壁。 “放心。”没受什么外伤,但也消耗极大的乐鸾深深看了坤一眼,郑重地回应道。 在西虹仙君耗费了几百年的积累以及那些让他无力的压制下,这些天他和白灵联手才能勉力支撑结界内部的稳定。面对一直在外独面西虹,艰难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的坤,乐鸾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任性。 不管坤想做什么,自己此时要做的只是守好这些他们拼了命才护下来的幸存者。哪怕他恨不得马上解除和舜麒的使令契约,冲上去和西虹拼命,为此他能不惜一切代价。但他不能。 妖魔也有妖魔的天性和道义,这种实现心意的优先权是坤用满身的血肉筋骨破碎换来的,是他应得的。 最后冰冷地看了一眼上方炸裂的血球,收回血红的眼珠子,乐鸾运着少了一层防护的结界往下面的梨花方向沉去了。 “西虹!” 终于卸下了身上包袱的坤一下子收缩成一米大小,变得像个三角形的风筝一样轻身向上飞去。只是卷曲洁白的皮毛被干涸混着新鲜的血液完全染透了。 那个方向,是坤感觉最大一块“花蕊”残片所在的位置,也是他直觉西虹所在的位置。 “咳咳,鼻子还挺灵嘛,不愧是野性深重的畜生,咳咳。” 如这炸裂的碎石撞击一样难听的声音响起,一个全身仿佛是用这漫天的血和泥捏出的人形开口。 “你这样子还真是难看啊,西虹仙君。”被西虹那众生皆为蝼蚁的语言攻击了整整三天的坤也学了一点她的毒舌,此时虽然依旧满身重伤,但却卸下重负的他也不需要再费力传音,直接开口刺了回去。不复平常的沉稳平和。 “咳,咳咳。乖乖做我的陪葬品不好吗?” “我们一起放烟花,放大烟花,多好啊。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呢。” 她眼神凶厉地看向下方的红石他们。 “倒是小觑你们了。咳咳。天罗阵,天罗星寂阵,不愧是独拥东仙山的蓬卢宫啊。连我几百年的积累都能破碎。不过。” “咳,哈,将我从精心打造的陵寝中逼出来,你们做好承受更大代价的准备了吗?” “我说了,你们会后悔没有乖乖给我陪葬的,哈哈哈。” 此时在梨花的帮助下已经停止了下坠的女仙官们却顾不得她的疯话和威胁,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血泥人形怀中抱着的水晶棺材。 “舜麒大人!” 水晶棺中赫然是三代前舜国麒麟的遗体。 第59章 舜王 12 梨花她们目眦欲裂,气血上脑就要冲上去阻止这个她们眼中天弃之人继续亵渎她们的麒麟的遗骸。 尽管已经再也看不出曾经精致的眉眼,但西虹依旧是轻蔑地看着下方那些要来和她拼命的人。“别装得那么情深义重啊。你们也不过些在蓬卢宫中拿钱办事的保姆罢了。要是真的在意,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一一葬身妖魔口中呢。” “你们还记得总共照顾过多少麒麟吗,但存世最多也只有十二之数。你们在蓬卢宫中独享悠然长生,晚上就不会梦见那些生前饱受病痛折磨,死后还要葬身妖魔口腹的孩子们回来探望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女仙们吗?你们睡得着吗!” “是我西虹,只有我西虹护住了这孩子的死后周全,让他免于被那些下等畜生亵渎,你们懂吗?”她不在意自己的模样是否端庄,也不在意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只温柔地看着怀抱中那已经过世了几百年,却依旧身形未腐,容颜不改的金发麒麟。目光缱绻。 “不过是些下等的畜生罢了,还想染指我的舜麒。让他们世世代代,群群种种都成为我们花苑资粮那是他们的荣幸。” “还来阻拦我,你们配吗!也是,你们这些无心之人!哪管那些离开的孩子是死是活呢?你们只要不断有新生的麒麟成为蓬卢宫的主人就好了,那样你们就能一直过着你们的神仙日子。” “你们配吗!” 这坚实的保护罩在这场百年难遇的人祸中护佑了一行伤残人士足足三天,此时只剩下一层的气泡在乐鸾地操控下飘摇下落,很快就到了梨花等女仙她们所在的位置。 为了让这些老弱病残在三天不进水米的情况下保下性命,白灵这些天一直将他们控制在植物人的状态。气泡内这会儿只有乐鸾和白灵这两个保护者是清醒的。 到底是相识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关系,白灵这会儿哪怕再精神不济,听到西虹如此嘲讽的诛心之言,还是下意识朝梨花她们看过去。梨花她们虚情假意吗?至少曾和她们日日相处的白灵不这样觉得。 她曾见她们旰食宵衣地侍奉在舜麒的病床前,曾见她们访便仙山为舜麒求药,就连两人殿这样千百年来就拒来客于门外的仙宫她们也不放弃求访,她也曾见她们为着舜麒迟迟没有找到王可能面临三十而逝的命运而在背后偷偷地哭……就说眼下,她也见到这些平时里只爱织云捧花的女仙们在为了守护舜麒浴血奋战。 白灵想,西虹怀中的那个麒麟生前在蓬卢宫的时候一定也得到了这些女仙们如此掏心掏肺的关怀。 她相信她见到的。所以不想她们因西虹的指控而难过。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梨花她们的神色,不停在内心酝酿着怎么安慰她们才好。 但她诧异地发现这些女仙们脸上丝毫没有被指责的受伤,只有纯然的愤怒。 在场的女仙官当然不会因西虹的指控生出伤心的想法,因为她们完全理解不了西虹的执念,只觉得她说的都是疯话,她整个人都已经彻底疯魔了。 她们都不再是那些刚升仙的小女仙了。那种与自己一手养大的麒麟分别时彻夜难眠的伤怀她们早已经习惯。身为仙官的她们都有自己的一番领悟。 她们蓬卢宫是属于蓬山公的,但麒麟大人却是属于他们的生国,他们的王。 因此她们只觉得西虹的行为不可理喻。一贯端庄持礼的梨花被气得胸膛起伏,语不成句。“疯子!疯子!你竟然这么亵渎他!” “麒麟大人天性最为高洁,你怎么能让他在你那污秽至极的魔窟中委身几百年,还在他灵前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 “你,你这个,你简直罪大恶极!” 光是想想自家高洁的麒麟陷在她那满是血肉尸腐的花苑中困了几百年她就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西虹这种行径在她们看来简直比她直接炸毁了蓬卢宫的殿宇还要可恶十倍百倍! 梨花身边的红石等仙官也是如此想,本就身受重伤的她们更加受不了这刺激,实力稍弱一点的云开一时气急攻心,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梨花想要追上去抢回先舜麒的遗体,但理智却让她带着众人不断下行。她今日为了四处救火已是精疲力竭,而且她身边尚有一群重伤的袍泽需要救治,还有白灵救回来的那些人也要想办法安顿…… 梨花勉强自己压下心火,她喂红石吃下一颗吊命的丹药,问道:“刚刚的天罗星寂阵是终极形态吗?” 红石一张口就有新鲜的血液从口中涌出,梨花甚至还心痛地看到一些内腑的碎块,但耳边却只传来她的嘶声笑答:“当然,已是强弩之末了。既然她敢以自身作燃料,那待火星燃尽就是她灰飞烟灭的时候了。以现在速度,她到不了山顶的,也再做不出什么了。” “不过。”红石话音一沉,低沉道,“这次宫中众人的仙源消耗殆尽,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了。” 梨花说:“便是不能再得天幸,我也会安顿好她们,让她们在蓬卢宫中安度余生的。” 红石说:“嗯,那些想回生国去的我们也要想想办法。” 梨花说:“我醒得,你们怎么样了?” “差不多。” “……” 见这些女官已经在讨论接下来的事宜,也没有再想追上去之类的冲动反应白灵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又望了望上方已经不成人形却仍在不停向上的西虹仙君,在延绵云空的持续爆炸声中,白灵的心湖竟是平静了下来。 西虹的失控发疯让她这些天也吃了不少苦头。为了配合乐鸾守护结界众人,配合坤抵御花苑囚牢的侵袭,实力弱了一筹的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禁锢再有两天她就要力竭而亡了。 但此时看着被面目全非的西虹好好护在怀中,只沉睡在水晶棺中依旧美好如初的那个麒麟,她却做不到像梨花她们那样理所当然的斥骂。 或许这就是她和梨花她们之间的不同。她们是加入了蓬卢宫仙籍的仙人,而她是守望在舍生木下等待麒麟降生的女怪。 在当初以为舜麒的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她不是也冒出过许多疯狂而危险的想法吗。只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乐鸾的对手,再加上舜麒的心愿。她才没有让自己做出西虹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第60章 舜王 13 西虹径自嘲讽了一番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之后就不再多作理会,对于这些她眼中卑鄙之人的回应她只作犬吠。她一贯是这样,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至于那些对象有什么反应,从来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那些萦绕在她周身炸裂助推她不断向上的碎屑燃料不断消耗,连一点尘埃都没能留下。 她更快了。将一直对她紧追不舍的坤都甩在了身后。 坤紧跟在她身后,意志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如果说之前在还有暇和乐鸾交流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还会询问乐鸾的意见,想要尽量做得周全一点不至于真的给乐鸾这些他认可的人带来太大的麻烦。那现在就完全是他自己的意志了。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过像这样一定要做成某件事的决心了。 坤已经彻底看明白了。那曾经被他这个妖魔都视为魔窟的西虹花苑的确是真正的极恶之地。因为那里不仅有他之前判断的人仙妖魔灵的血肉尸骸,更有西虹将自己本身融了进去,包括她的仙君之躯,以及她手中那本让他们为之愤慨的仙籍。 她西虹和那吃人的花苑根本就是一体的。唯一例外的就是那“花蕊”处连西虹自己也舍不得侵染的麒麟之棺了。 所以别看她这会抱着棺材都还让他追之不上,但这完全是她燃烧自己的一切身家性命换来的。 不过,不就是燃烧生命吗?谁不会!谁不敢! 原本因着缩为风筝大小暂时抑制住了伤势的他也豁出去了。前面的西虹是不断消耗自身不断缩小而获得速度,那他就是在不断扩大恢复自己原本的体形。 十米、二十米、一百米、一千米…… 下方的乐鸾他们只见到坤像个正在充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很快就成了上空那深红色的阴云,紧接着就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暗红阴影。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天黑了的错觉。 “整座蓬卢宫都装不下他。”梨花一边带白灵红石他们撤离,一边由衷地感慨。 一向不和她们主动交流的乐鸾开口道:“他是‘鲲’族的坤,今年寿一千七百八十载。” 鲲,传说中可以隐天蔽日的强大妖魔。传说中完全体的他可以和世界中心的仙山比高,真正可以以肉身横贯天地的存在。传说中天地有多高,他就能长多高。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传说,要是真有这么高大的生物一定会很显眼。但哪位神仙也没在这世间见过这样的存在。或许要长成这样也需要和这天地一样悠久的时间才行。 但就算这样,鲲族也是世人公认的常世体型最大的妖魔。 “他想做什么?”白灵问。 “做妖魔该做的事。”乐鸾说。 “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经过这些天,白灵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西虹主要是针对蓬卢宫、针对舜国,甚至是针对他的舜麒。就算这中间她还祸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仙妖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比坤更有理由去让西虹付出代价。 为什么行动最坚决的竟是都没来过黄海几次的坤呢。就连之前她和乐鸾想要出手都被他先行了。虽然他们的实力比孤注一掷的西虹确实有所不如,但西虹可是刚刚遭受了“天罗星寂阵”的终极一击。他们冲破囚牢出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坤也不是不知。 明明知道西虹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了,为什么还会如此决绝呢?等她耗尽生命能源自然消逝不就行了? 乐鸾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们王麒仙神的事才是大事。我们妖魔更不是你们为达成目的可以随意轻贱的消耗品。光是我们对峙那阵,上了她西虹仙籍的妖魔就占了黄海的半数之多,这还只是我们一时亲眼见到的。” 因为坤的身影覆盖,这会儿他们已经看不见之前那些由花苑巨球爆碎,又化为西虹上升的燃料的血泥…… 但这些曾经在他眼前爆发的都深深地刻入了乐鸾的脑海中,他说,“更何况过去的几百年间,西虹让她花苑的每一寸岩土里都埋没了我们妖魔的血。” “……” 众人皆默。 在上空不管不顾恢复自己原形的坤却没想那么多。这一刻一向爱听故事的他甚至懒得去追究西虹和她怀中的水晶棺中间藏着怎样愁肠百结的故事,不管自己因为先前的消磨本就伤到了根基,也不管他这样做会伤到谁又会帮到谁…… 他知道自己此时是不理智的,但此时的他只是想要发泄出自到了西仙山就一直郁积在胸中的那口浊气。 呼吸间他已经完全化为了原形,之前一直领先他的西虹此时赫然就在他的唇边。 他没有犹豫,张嘴吞气。灰白的唇齿间直接出现了一个深幽的涡旋,搅乱了西虹上升的势头,也将她身边悬浮的那些花苑碎块一起席卷进了他的口腹中。 他合上了嘴。 外面的世界安静了,只有几缕残云乱流滑过。 “怎么了?” “上面发生了什么,坤怎么好像悬停在那里了?” “是西虹的能量消耗光了?她终于灰飞烟灭了吗?” “天王保佑!” 因着坤的体形压迫加速往下想要先返回蓬卢宫的女仙们都暂时停顿了下来。丧尽天良的西虹终于完蛋了,追杀她的坤失去了目标所以停下来了,这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理由。也是出于对蓬卢宫一等的护山大阵的信心。 但乐鸾却是没有放下心来,甚至莫名地心跳加剧。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坤带来的阴影开始极速缩小、升高、远离。 离他们更远了,离山顶更近了。 “哈哈哈哈哈~” 外面的世界一片安静,但这样的安静坤却是感受不到一点,此时的他整个世界都是被他吞进体内的西虹疯狂的大笑声。 这笑声好像带着莫名的韵律,不似之前的魔性十足,甚至还有点动听。 “坤,谢谢你啊,我正愁因为那些无能废物的拖累导致能量不太够呢,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就主动送上门来。我西虹可是很少向人道谢的,更何况还是一只妖魔,你该感到荣幸哦。” 这时候倒是换了西虹对他传音了。 为什么要传音?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传音的音色更优美一点。 坤心下一惊,他竟然心领神会了西虹的心思! 第61章 舜王 14 这一刻坤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清明到他甚至隐隐感受到了天命的气息。 西虹将他的名字记在了那本被消蛊禁药污染了的西虹仙籍上! 她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能做得到? 在他活过的这许多年,就是仙山的伯侯他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虽然没有爆发过直接的冲突,但面对那些高位仙神他都是有底气的。 作为传说级别的大妖魔,他自然也有所有大妖魔的通性。虽然他不在外面以勇武逞凶,但他的实力就是他的底气。这样的底气让他能凭心意追寻自己喜欢的故事,惹下无数麻烦也无畏;能让他在虚海中无忌遨游,迷路饿死都心甘;能让他拒绝麒麟契约的诱惑,也和这天下最尊贵王者一路同行还谈笑风生……他也是自信而骄傲的。 西虹不过一个仙君而已。 就因为她手中有一本仙籍吗?就算是污仙籍,可一本仙君仙籍就能被她发挥到如此地步,甚至能控制一名他这样几乎立于所有妖魔顶端的大妖魔吗? 这一刻的他更切身地理解了先前乐鸾的怨愤。 上天待他们妖魔如此不公吗? 他感觉自体内西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他的全身上下,寸寸血肉脏腑都在由内而外地崩解,消融。 今日就是他的天命了吗? 肉身崩解的程度层层加深,他的感知却并没有因此而模糊,大脑依旧是之前的清明。他认知到,这不是单纯的消融,而是一种同化。 那本仙籍。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西虹仙籍了,也不是简单的污仙籍。西虹不是他们之前想的那样用消蛊禁药浸染她的仙籍,而是以消蛊禁药作为媒介同化了花苑中的那些“花泥”,同化了她自己,现在也在同化他。 那已经不再是一本简单的仙君仙籍,而是在这种不断地积蓄和同化之中接近了仙籍本质的一些东西。不论位阶,仙籍的本质可是让这世间所有的人兽妖魔留名则升仙啊。升仙享长生,享不老。 西虹用美妙的音调传音道:“有了你的加入就是不一样,我们快去上面放烟花。” “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可是生命中最后的灿烂啊。” “一定美极了。” 坤冷静地问:“你之前说,如果将你放了出来,我们反而会后悔,就是为此吗?” “无趣。”西虹点了一句,但对于这个主动送上门来要和她去燃放生命中最后的烟火的家伙还是多了几分耐心。毕竟是上千年的大妖魔,有了这样的燃料,烟花都会更灿烂的。 “是啊。花苑可是我精心为自己准备的陵寝,若是外人不来打扰我的安宁,我也不会随意倾泻这仙籍的力量的。毕竟使用他的代价可不小。你看,不是连你这种不通人性的妖魔都能来讽刺我如今这尊容吗?” 她的传音中竟然还带点幽怨,但和她链接得越来越深的坤却只觉得幽冷。 “所以啊,既然你们不肯和这仙籍一起乖乖给我陪葬,那咱们当然就要玩得更大点才能对得起这让我们重见天日之情了啊。” “你知道吗?这仙籍的力量是可以累积叠加的哦。”她耐心解释道,“你看啊,曾经的他不过记一个我的舜麒的使令的名字就费了我老大的劲。可经过几百年的积蓄,现在不过三天的消耗我就能将你这种大妖魔的名字都写在上面了,是不是很有趣呀。” 她说:“你猜猜,现在连你也加入了我们,我们还有谁的名字写不上去的?” “你说是写将你引来的乐鸾好呢,还是写那个可以让这任舜麒伤心痛苦的白灵好?说起来白灵才是我的最初目标。你说你们这些畜生啊,怎么就上赶着过来送死呢?就为了救那几个又病又残的废物吗?可笑。” 听着她这些轻柔刺人的话语,坤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两天和这个疯子同在那花苑囚牢内的时光。 坤只道:“疯得不轻。” 西虹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她此时兴致正高呢,成功将坤的名字记在了已经完全和她化为一体的仙籍上,她正细细地体验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强大。 突然她兴致勃勃道:“你说,要不我们试试将舜麒、舜王、舜国都写上去?好不好?” 快要和她完全同化的坤共感着她这由衷地兴奋,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拍。他一时有点恍惚,他的心还在跳吗?这还是他的心跳吗? 心间又传来西虹那认真分析的声音,“舜国可能不行,至今为止被我成功同化的死物也只有我的花苑,而且还是我用无数仙魔妖灵的气息活化了的花苑。照这样来看,想要同化舜国怎么也要个几千上万年。还是时不待我啊,怎么这时候就出了现在的舜麒这样千百年难遇的强大麒麟呢。要是还和之前几个废物舜麒和舜王一样任我随意操控多好,这样我就能让舜国上下都成为我的掌中玩物了,那才有趣。哎,你说要是你是个万年大妖是不是我们合力也能做到?真是废物!” “舜王也不行,看外面的动静,他已经登上蓬山去领了天敕,那他手中应该已经拿到了舜王仙籍。对抗王仙籍,我们的效力应该还不够。动作还真是快啊。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一一点评,到最后竟然还有些丧气,“至于舜麒,麒麟到底离天意太近了。后果属实难料。这可不是我惧了他啊,好歹也和我的舜麒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我对麒麟的天性还是有些了解的。更何况现在的舜麒可是个狠角色。” “好,其实我是有点忌惮。毕竟都到最后了,比起被雷劈,我还是更想放烟花一点。” 坤再次心道:“真是疯得不轻。” “疯?”西虹这会儿已经能完全同调坤的心声了,她嗤笑道,“你不疯吗?你不疯能有虚海麻烦精这种诨号?现在的舜麒不疯吗?他不疯能有十几岁就收服人形大妖魔的气势?那无数个亡了国的君王不疯吗?不疯能个个都在生命的尽头可劲儿折腾祸害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这个世界都是疯的,是这个世界要将所有人逼疯!” 第62章 舜王 15 自坤将西虹吞进了腹中,他体外的那片空间就一片安静。本来就在连云雾都稀薄的高度,现在更是只有坤的身躯径直向上带来的风声。 而他的体内,刚吞了西虹的时候还有零星的炸响。但随着他们的同化,西虹的发泄呐喊都直接回荡在他的心田间,这会儿他的体内陷入了比外界更死寂的安静。 坤开口打破了这样的安静。 “难道仙君是想试试同化的效用吗?这些话怎么不开口说出来,难道害怕惊扰了什么亡魂吗?” 哪怕已经快要彻底和西虹同化了,但坤这次没有配合她传音,也不是通过更方便快捷的心声,而是调动他快要感知模糊的身躯直接在体内制造出音响。 正是因为已经要和西虹完全同化了,他这会儿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西虹的内心。该说西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吗?或者说她是太过高傲了以至于不屑在这个世界上做一点伪装? 除了内心最深处那一块被她圈禁的净土。 她只想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呈现在那人面前,就算是死也要如烟花般绚烂。可惜蓬卢宫女仙们的天罗星寂阵将她从自己精心布阵的陵墓中炸了出来,让她最终以那不人不鬼的样子拥抱了她的净土。 当时坤只见了她表面的波澜不惊,这会儿和她彻底同化了才体会到她内心的气急败坏,嘶声尖叫。 这会儿她对着自己疯狂输出,何尝不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呢。但无辜被她拖下水的坤可不惯着她。 果然,他这话音回荡在西虹身周,也即是回荡在那水晶棺四周,西虹就不再开口了,仿佛刚刚那个能心安理得地怨天恨地的人不曾存在过。 但他们上行的速度更快了。 坤这次倒是没再和她角力,他连西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都能洞察了,又怎会不知道她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正好他也有点想法。 既然事情已经走到如今这地步,那他也该为自己的人生故事书写一个结局了。 由一个疯子给他设定的结局,他可不想接受。 别忘了,他可是主动追上来的啊。 渐渐熟悉了被西虹和那仙籍同化的感觉,坤开始一点点深入。事实上,在接受了自己无意中招后他并没有怎么抵抗,当即就选择了先和西虹共存,紧接着就开始和她争夺这本仙籍的控制权。 “我劝你别做多余的事!”西虹冷冷的心声直入坤的脑海。 “怎么能是多余的事呢?不是你主动要将我拉进来的吗?拉进这本你熔炼了几百年的仙籍。”坤语气轻松地学着西虹刚刚的口吻,开口,“谢谢你啊。” 然后他就毫无意外地接收到了西虹的愤怒。 西虹蔑笑道:“你都说我掌控这仙籍几百年了,你以为这中间就没有像你一样自以为是的蠢货来和我争夺主导权吗?这可是我西红的仙籍。”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坤也轻笑,“我们现在可是心意相通了啊。” 司远得了几页这污仙籍的残页,在他的控制下那红页成了他舜王仙籍的尾页,让他可以和尾页留名之人共享寿命和力量。而西虹手中这污仙籍的本体就更要霸道许多,一旦被写上名字,那留名之人是能获得长生,可除此之外他的一切——力量、生死甚至思想都会被仙籍的主人所操控,成为完全的傀儡。 但很明显现在的坤还完整地保留着自己的意识。除了自身已经彻底和西虹、和这仙籍同化了之外,他一点对西虹唯命是从的迹象都没有,还从刚刚起就不断试探,不断和西虹作对。 “我觉得我的希望还是挺大的,毕竟现在的你可没能力再来一场西仙山的血雨了。” 已经和西虹心意相通的他自然也知道了西仙山那场血雨的因由。 除了给山下那个敢不给她西虹面子的倒霉神君添点堵之外,那场血雨更重要的作用其实是洗涤。洗涤那一大群新被她写上名字的妖魔的意志,整个西虹花苑不仅是巨大的血肉磨盘,更是他们精神的磨盘。那些随血雨纷纷而落的,是新死的妖魔们的意志。 “有什么关系。”西虹倒是很洒脱,“反正我们已经快到了。” 坤笑说:“那可未必,看你这一路也不是很顺利的样子,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和你合作之人不会在最后放你鸽子呢?” “我可是和新舜王他们自虚海就一路同行到这黄海的,以我的实力和对他们的熟悉,这不过半座仙山的高度,我都没察觉到他们的气息。这话是否属实,想必和我心意相通的你应该也很清楚。” 一抹焦躁的气息共感过来,坤更开心了,西虹更压抑了。 坏心眼的坤这会儿更是不断刺激,明明西虹能感知他的心声,但他还非要将心里想的再述诸于口一遍,而且每次还要将发音的气流在那水晶棺上撩过。 “说到底还是你的合作对象没选好,对方再怎么也是舜国人,又没疯到你这种程度,怎么会真的将新王出卖给你呢?” “刚刚那些蓬卢宫女仙们的阵法厉害,说实话,连我都吃了一大惊,真没想到那些小女仙还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说,她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是为了什么?舜王他们估计早就在归国的路上了。” 西虹不再刻意压制她的郁气,坤也毫无保留地接收了。 坤再接再厉,“为什么非要和舜国过不去呢。你看,你这不是连白灵都略过了吗?放下也没那么艰难不是?就不能让那位在这最后的时光中走得安生一点吗?” “如果新任舜王和这届舜麒都不在上面的话,难道你还非要上去对那棵大白树做点什么?给那位积点德,那好歹也是孕育了他一场的生生之树。” 西虹似乎被坤的这一顿有理有据的持续输出给说服了,问,“你想要什么?” 第63章 舜王 16 蓬山之巅,舍生木下。 舜麒正在辅助司远与梦真远程为玄武他们织梦。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在梦里寻找那个幕后之人,而是要让玄武飞朱他们梦游回去呢?这样远程控制的难度不是更大吗?” 梦真这会儿从舜麒的使令空间中出来干活了。这里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他本能就想说点什么。 司远不答反问:“梦真是不是觉得这里有点让你不自在?” 梦真重重点头。在这里他连呼吸都觉得压抑,他恨不得马上缩回使令空间。 这里离天太近了。 而他只是一个连自身的力量都掌控不好的弱小妖魔。 这令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些很不好的记忆。 司远说:“玄武他们曾经有另一片天,而那片天现在就要覆压上来了。他们留在这里就不只是不自在了,还可能身不由己地做出些违心之举;那样不仅不会降低我们织梦的难度,还可能让他们二度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刃,反过来对付我们。” 梦真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联想到自身的经历,他很自然地就明白了司远想传达的意思。 他又问:“那为什么要让这片天上来呢?” 虽然他才刚从使令空间中出来不久,但刚刚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还是一出来就被吸引了。为此他还打心底里对蓬卢宫的女仙们生出些敬佩来,真不敢置信那些平日里待他很和善的女仙们竟能施展出这样的手段。 梦真其实真正想问的是,这样梨花仙长她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但比起对女仙们这种新生的敬服,他内心深处其实对这个比他年岁还小的新舜王的敬畏更甚。而这种不知从何而起,却已经扎根极深的敬畏让他连这种带了点质问意味的话都不敢直接问出来。 还不等司远回答,梦真又下意识描补道:“我是说那个西虹那么吓人,我们只要离开就不用直面她的坏心思了。” “因为有些事堵不如疏啊。” 说着司远在梦真身上轻轻一拂,又加深了对他天赋能力的加持。 梦真感觉周身一轻,对织梦的技巧掌控更纯熟了。高兴之后又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只有自己的话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他就只是一只实力微弱的小妖魔而已。在这一点上他一向都很能看清自己。但这种时候他还是难免生出了些失落。 “舜王陛下,玄武他们的梦游已经快要偏离蓬卢宫方向了!”有了强力的加持,梦真对那些织梦对象的梦境掌控更精微了,很容易就发现了他们梦游的方向已经偏离了他们先前预设的蓬卢宫范围。 “倒还挺果决的,也是,天敕期间才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这会儿天敕结束了他们离开也正合情理,要是坚持留下来才可疑呢。还是西虹她们来得太快了。” 舜麒有些不悦,这也无可厚非,谁也不想自己身边还埋着这么一个隐患。“跑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等我们下去没有后顾之忧了再慢慢探查他们。” 司远暗自摇头,跑得还真快。他之所以还在这蓬山之巅就让梦真顶着这让他不自在的氛围出来工作就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反倒是再耽误一阵就未必还能捕捉到这已经断了根的联系了。 他吩咐道:“让他们梦游回蓬卢宫。” “这种状态下的他们在外面不太安全。” “是。” 梦真迅速修改梦境,有了后盾的他施展起自己的天赋技能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流畅。 他不知道天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几天他在舜麒的使令空间中陷入了深度沉眠,对外界是完全没有感知的。但此时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眼跟前的舜王陛下实力的显着增长。 明明舜麒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流落异世的胎果而已,那还只是个没有仙术、没有魔气的世界。 可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又不是过了几百几千年,舜王陛下的实力就已经如此深不可测了吗?不过信手就为玄武这种活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兽,同时还有几个实力也不弱的飞朱编织了如此周密的梦境。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如渊如海的幽惧之情。 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舜王陛下会因为他的弱小无能而嫌弃他吗?舜麒大人会因此而抛弃他吗? 一贯不太自信的梦真在心里默默陷入自我怀疑。 舜麒这会儿也感受到了和梦真同样的轻松,不过倒是没他那些敏感的小心思。他此刻内心倒是充斥着细细密密的满足,只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家主上的温柔。虽然不完全清楚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很肯定是主上为他屏蔽了西虹带来的那些污秽对他的影响。他竟然不再因那些不洁而感到难受了! 他有些惊喜道:“现在我已经能感受到乐鸾和白灵他们的气息了,他们安全了!” 司远点头,如果说梨花她们这些女仙的仙术是御物级别的话,那他现在已经达到了御气的程度。在这处舜麒如鱼得水的蓬山之巅,他也得到了此类的优待。因此对蓬山上发生的事情他虽然还没到巨细无遗的掌控地步,但梨花、西虹和坤他们闹出的大动静他是早有清晰感知的。 那些“气”带来的讯息让他犹如亲见一般。 这种近乎全知全能的感觉让他有一种自己真的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仙王的错觉。 但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是镜花水月,是连他自己都不能认同的无序和失衡。 他没有让这种至高无上的感觉在自己的脑海中停留超过一秒钟的时间,他允许他存在,但只是作为记录,而不会容许自己沉迷进去。司远从小就很善于审视自身,这也让他总能轻易地保持冷静和清醒。 在舜国云海下那些所见所闻现在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那才是他接下来优先级最高的事项。 经过一场和谐友好的交谈(易),坤又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这会儿他的躯体已经离蓬山之巅很近了,他巨大的眼睛余光都能扫到那白色的舍生木,以及树下那对熟悉的主仆身影。 他们怎么会还在这里! 蓬卢宫的那些女仙不是为了他们争取归国的时间才在下面和西虹殊死对抗的吗? 还有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别说是他了,就是和舜麒有更深羁绊的乐鸾和白灵定然也没有。不然他们不会那么安然无忧地待在下面的。 这是为什么? 在同行到黄海的这一路坤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的这对舜国最高贵的主仆了。但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当然了。是声名斐然的舜麒?还是那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小舜王? 他本能将目光凝在后者身上。 第64章 舜王 17 不过见到舜麒在这儿,坤的第一反应还是收敛起自己一身的血气。 他这些天持续重伤不愈,已经是严重伤到根基了。再有西虹的强行同化,虽然综合实力明显增强了,但一身的伤势却也不会因此痊愈。更何况,他和西虹此时都已经是走在末路上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无奈他是不想因周身的血腥气让这小麒麟难受,但先前还任由他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西虹这会儿却不肯高抬贵手了。她本就巴不得舜国的一切都跟着她一块儿遭劫! 之前在他们的拼死抗争之下没有通过伤害白灵在舜麒的心间狠狠捅上一刀她都耿耿于怀。这会儿既然舜麒主动出现在她眼前,她又岂会生出照顾他的体质、让他好过一点点的好心。 在她的搅扰捣乱下,坤想要压制的伤势反而更重了。 他们刚浮上山顶崖边,坤身上的血腥味就飘得舍生木下的司远他们都能清晰闻到。 “真是好胆!” 坤的脑海中回响着西虹那绝说不上好的尖锐心音。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见到了这对促使她放弃了继续积蓄力量,不得不选择提前发动的主仆。西虹并没有轻举妄动。 反而是坤打趣道:“你要出去会会吗?怎么说也是你明里暗里针对的对象,现在正主当面,看起来还是这么孤立无援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蠢话。”之前那应急用的丑陋的血泥坯塑的身躯,早在她被坤吞噬入腹的第一时间就被她抛弃了。西虹现在已经完全和那污仙籍、和这坤同化为一体了。因此对坤的心思,记忆也都一览无余。 坤之前在面对那对还没有领受天敕的主仆时都被其气势完全压制,可以说是全因为对方高抬贵手他才没有失去自由成为那小麒麟的使令。 现在对方要是发现了这个血糊糊的身躯里面还有自己的意志,可不会对她西虹客气。 毕竟以他们这一路以来闹出的动静,不管那之前还对她夸夸其谈的废物是怎么将她牵引过来的,但这一路上在坤的加持下她都没有感应到这对主仆的气息……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西虹像是个蠢货吗? 不过她也很清楚坤这话的意思。于是西虹说:“你的提议我同意了,也不准备给你捣乱了。但我要看着。” “还要你先动手。” 虽然西虹是这千百年来罕有的让自己生出杀心的人,但不得不说,面应世事的变化,次次都能如此果决地直接做出行动。这样的决断力和行动力或许就是她能成为舜国背后那道阴影几百年的原因。 “好。”坤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就像西虹说的那样,虽然她之前似乎被他说服了,还让他在同化的状态下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但他们彼此其实都很清楚,那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或者说得再不客气一点,是在耍着他玩儿呢。毕竟她耗费在那仙籍上的数百年时光可不是那么容易消磨的,那本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权柄。 现在能有这样让她决然改变心意的变化对他来说可是件好事。 而这样的变化是谁带来的。 他再次看向那个不久前还和他一路同行的新任舜王。 他开口道:“舜王陛下,可否移步?我想送一位漂泊的游子魂灵落叶归根。” 完成了工作的梦真早在坤他们上来之前就已经被舜麒收回了使令空间,不然本就胆子不大的他,要是面对这个明明先前还一路同行畅谈无忌,现在却气息大变的坤不知道该有多失措。 舜麒看着眼前这个重伤不轻的坤,有些不忍。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出言慰问。 坤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舜麒,面对血气四溢的自己竟然毫无难受的迹象,更不用说那所有麒麟都会有的见血即晕倒的天性了。 真是不简单啊。 坤再次感慨。和他共享视野的西虹也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和选择。 司远果真从舍生木下移开了几步。 看着比他们先前同路时更大了几倍身形的坤,看着他张开能将这舍生木一口吞下的灰色唇瓣,看着他吐出了一个通体纯洁剔透的水晶棺材。 “沙沙沙。” 是纯白的舍生木枝叶摇动的声音。 在一王、一麒麟、一大妖六双眼睛的注视下,水晶棺很平稳地降落到了舍生木下。 母亲为晚归的游子打开了家门。 沙沙声中金发麒麟的遗体如流沙一般隐没进了那凭空生出的亮白涡流中,静谧而安详。 涡流消失了,亮色也消失了。 无风摇动的枝叶摩挲声也停了。 万籁俱静。 坤的心田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大块,比他迷路那次连续好久都没听到新故事还要更加空落,坤知道这是西虹的心情。 “遗憾吗?没有在烟花中为他送行。” 过了很久,他的脑海中才又传来西虹疲惫的声音。 “一起放烟花是他和我的约定,但其实想看烟花的一直只有我,比起烟花灿烂,他或许更喜欢这样的静美安谧。” 这时的西虹就像一个攀登绝壁的普通人,已经付出了遍体鳞伤的代价终于快爬上绝巅,一路上更是记不清将多少人推下了山崖,却在最后一步的时候选择了松手,让光明照耀山巅,让自己坠落深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强求了?生前在强求,他死后我还在强求。” 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高傲不可一世的仙君这样平和地近乎柔弱的一面。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位让他生出杀心的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他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但他这会儿到底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吐出戳人心窝的话了。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没有你的百年执念,也没有送到我眼前的这个机会。” 他似嘲似笑地说:“毕竟就算是早早知道了这个方法,我也做不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如今倒是刚好赶上了,一切简直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他怅然道:“或许这就是天命。” 第65章 舜王 18 “什么天命!”听到这么丧气的话同步在自己心间,西虹的心气本能就不顺了。她很激动地反驳道:“我的命就是我的命!” 坤听她这孩子气一样不服输的话语,倒是生出了些浅淡的笑意,如涟漪一般在心湖间漾开。 他也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自在舒朗。“或许,怎么说我们现在走的都是自己想走的路。” 想到自己毕竟比她多活了近千年,坤面对这个西虹这个恶事做尽的坏胚子后生也多了几分平和。 当然,这更多是因为眼见着他们的生命都快走到尽头了。 坤在心里说:“不是想看烟花吗?” 坤开口道:“舜王陛下,我要发动了,动静有点大,护好你家的麒麟哦。” “像之前那样让我们近在咫尺,却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到的厉害手段就挺好。” 司远眉头微动,他之前融合那些残页的时候可没什么大的动静。不过这样的小意外完全在他容错范围内。他牵住了舜麒的手,道:“舜麒,闭眼。” “好。”舜麒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全身都因被握着的手而感到温暖和安全。 见状坤让自己顶着一股莫名的压力,在蓬山之巅上浮空了近百米。 他低头认真打量着这座他平日里下意识就会避着走的仙山,以及山下那无垠的云海。和虚海一样辽阔。 不过虚海可没有这里的光亮。 “嘭!” “嘭!” 坤身前舒展的一对巨大胸鳍从上空炸开在了蓬山的绝壁外,在这世界上最高的神峰顶上盛放了一枝血色的并蒂双生花。 血火辉煌,烟花璀璨。 “咳咳,好看吗?” “咳,好看。” “不过,你是故意的吗!现在的我可是对你身上的痛苦感同身受啊。” “哈哈,咳咳,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让这烟火显得更加灿烂呢? 毕竟这世上以前可是没有烟花这种东西的,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异界来客想复制这东西曾在他们世界里创造的奇迹,想用他在我们常世也掀风浪来。不过他们无一例外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才让这血色的烟火流传了下来。 不信你翻翻我早年的那些记忆。是不是找不出这好玩意儿存在的丁点痕迹。” “真是个不通人情的畜生。”西虹习惯性地在心里贬了一句。不过她的行动却和她话中的贬低不同,她彻底放开了自身对西虹仙籍的控制。 她早已经和这污仙籍彻底同化,此时随着她将仙籍的控制松开,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谢谢。”西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是我一个人上来,遇到这新舜王,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安息了。” 坤说:“谁知道呢。可能最后还是会的。”但中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毕竟小孩子的好奇心可不分什么善恶。不过坤觉得,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或者说是求知欲之后他还是会选择让其安息的。 毕竟正如他和乐鸾之前所想,那位先麒麟可并不如那水晶棺一样由内到外都纯白无瑕。他虽然是在和西虹彻底同化之后才从她的记忆中窥见了那一斑,不过他莫名相信,如果是这位新舜王想要探寻的话,最后一定能理清真相的。 西虹也没有反驳,她太疲惫了。若不是为了坤最后那场又痛又美的烟火,她此时就要彻底闭上眼睛了。 她强撑着一缕意识道:“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新舜王身上有我们仙籍活页的气息,但他竟然能彻底斩断它们和我们的联系。” “就算我放手了,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放任你实现那狂妄的心思吗?” “毕竟他可是入了神籍的王,而你只是个妖魔。” 坤笑了,“我觉得他会。” 说着他无视了西虹因为不信任其他人而本能升起的种种不善的杂念,也没做其他多余的事。 他只是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肉模糊的伤势,保持着自己妖魔的原形下沉到司远所在的高度,却没有再踏上蓬山的土地,就这样悬空在断崖外对着司远的方向行了个朋友之间平辈相交的礼,“司远,舜王陛下,我快死了,但是死前有一个遗愿。” 司远注视着他。 坤说:“这世上只有仙神王籍,没有妖魔仙籍,我觉得这样的世界之书不够精彩,我想用自己的人生作墨,为其添上这一笔。” 司远依旧只是注视着坤,没有说话,但他眼中的神光却是认真的。 坤笑了。这种鲜明的笑容出现在遍体鳞伤的他身上给人一种是生命在爆发的冲击。 司远果然是懂他的,不愧是他单方面认定的朋友、甚至是忘年的知己。 这本就是他的意志,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如果司远阻止他,那他们也将不再是朋友。好在他果真还是那个能在虚海底对一个大妖魔伸出手的司远。 坤又说:“我想请司远你保管一本属于我们妖魔的仙籍。作为报酬,在你还是舜王的时候,他会是稳固舜国山河的重器。若有一天你要不是舜王了,我想请司远你为他寻一个归处。” 司远看向坤,也不只是看向坤,说:“好。他会一直承载妖魔的尊严。” 随着司远直指坤内心的承诺话音落地,和坤一体的西虹终于释然地消散了自己最后一抹执念。 她陷入了虚无黑暗的永眠。 西虹这一生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妖魔,最后却选择了和一个没打过几天交道的陌生妖魔彻底同化。甚至同意了用自己几百年的心血来架设桥梁,用来连接她眼中卑下的妖魔和这世上至高的尊严。 她是无数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口中的疯子,可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始终活得很清醒。 但或许是太清醒了,她早已疲惫不堪。在那个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世界里,她埋葬了自己的呼吸。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整片蓬山之巅都荡漾开大妖魔坤清爽的笑声,他笑得不可自抑,笑得连原形都维持不住,身形忽上忽下,忽远忽近。 最后坤在一片干净纯粹至极的笑声中不断缩小,化为一本鲜红的书籍模样飘落到司远手中。 入手的一刹那,司远接收到了坤的最后一抹残念。 【没能亲眼见到舜王陛下在舜国书写的传奇,真是遗憾啊。】 这是常世间第一本属于妖魔的仙籍,他的封面上是和那水晶棺中的先舜麒发色一样色泽的两个古体铭文。 虹籍。 第66章 舜王 19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舜麒一睁眼就看见了司远手上那本像血一样鲜红的书籍,他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他略微偏的偏头,好像见到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物。 “这是一本承载了世间所有妖魔尊严的仙籍。”司远只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问,“他会让你感到难受吗?” 舜麒的表情这些日子以来已经鲜活了很多。此时他仔细感应思索了一番,露出了一个有点明显的惊讶神情:“见到他的第一瞬间,我觉得他应该是会让我感到难受的存在。但这会儿我静下心来认真体会,却并没有觉得真的难受。这是为什么?” 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地问:“是因为坤克制着没有伤害我吗?” “刚刚那个坤真的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坤吗?” 司远肯定地说:“是他,至少主导的是他。他在为自己的人生之书书写最后的篇章。” “那这本妖魔仙籍的主人是他吗?我好像没有感受到他获得了仙君的位阶?”所有的仙籍都有着自己的位阶和所有者。 就像司远手中的舜王仙籍,就是一个王阶的仙籍,而他的主人自然是登临舜王玉座的司远。 而这本鲜红的虹籍…… 舜麒却说不准了,就算是之前那些污仙籍的残页,他都能隐约觉察出那是出自西虹仙籍,仙君位阶,仙籍之主是西虹仙籍。 可现在这本虹籍,他是鲜血染就的红,可这样的红并不污秽,只是淋漓。 若不是先前就认识坤,也近乎全程见证了这本仙籍的诞生,舜麒觉得自己应该是识别不出这本仙籍的根脚的。 “这本仙籍没有位阶,谁也不会被他强行压制,但那些侯伯仙籍也压制不了他。” 舜麒便不再问了。只是心里默默地生出许多惆怅。 “这样很好。” 虽然他此时还不知道坤曾经拼死护佑过他在意的白灵等人,甚至他在同行期间一直对大妖魔坤保持着消磨不了的警惕,但此时坤就这样消失在这茫茫天地间,连一寸尸骨都没有留下,舜麒却发自内心地生出了悲悯和怜爱。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展露出一两分属于麒麟的本性,那是对天下苍生的大爱。 大爱无疆。 正感慨着。舜麒就看见他的主上手中再次浮现了属于他的王籍,这本舜王仙籍就叠在那虹籍的正上方,将其完全覆盖住。 司远将他的舜王仙籍翻到尾页,那里有与那虹籍同出一源的一页红页。不过他此时却不如那虹籍一样鲜明醒目,而是有些和光同尘的味道。 司远说:“这本仙籍无主,但是可以有灵。” 司远左手持册,右手作笔,那红页上便浮现了一串特殊的名字。浮现,又内化,最后就像是铭刻在那页面的一样。 坤·虹籍之灵 司远低语道:“累了就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你就能看见你想看到的鲜活热闹了。” 司远也没有掩藏的意思,舜麒也看清了他的举动。他突然说:“主上说那些侯伯位阶的仙籍压制不了他,但其实那些仙神间本就更多是按实力分别高低,而不会以仙籍的位阶来压制其他低位的仙神。” 司远看向他的麒麟。 舜麒问:“但是舜王仙籍可以做到,是吗?那其他君王的王籍能做到吗?” “我可以,之后的舜王可能可以,其他仙王不行。” 司远的回答很简洁。 “我明白了,果然刚刚那个让我感觉怪异的坤不只是他,还有西虹。对吗?虹籍的基底有一部分是西虹仙君籍。”舜麒自言自语一阵,突然问:“主上可以做到把这整本虹籍都写到你的王籍尾页上吗?” “那你觉得其他的王能将从他们生国走出去的仙人们的仙籍都写入自己的王籍中吗?” 舜麒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做到?至少我从未在史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记载。 最多也只是将那些仙神籍的主人记入王仙籍中,然后再剥夺他们的仙人身份。 就算是王的仙籍应该也只能写入生灵的名字,怎么能记入死物呢?” 那样的世界不是乱了套了吗! 在这一点上,舜麒是有着自己的清明自信的,但这完全不代表他可以将这样的信任也赋予其他的王,哪怕那个人是在他们之后的新任舜王。主上能够做到,不代表其他人能够做到。就像他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主上将那虹籍记入舜王仙籍之中,他只是想要确定主上能够随时掌控住这不同寻常的虹籍,不让里面蕴藏的那种爆炸性力量有任何可能伤害到他。 司远却说:“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 司远感叹道:“这就是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王呀。” 他们有着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实力达到了,就能为所欲为。 可也只是天底下罢了。 舜麒没有再问既然能做到为什么不这样做,这样不是就能少去很多麻烦和危险吗? 因为他已经反复听到了自家主上对坤承诺的那个词。 尊严。 妖魔的尊严。 尊严吗?从现世将自家主上带回他们的常世之后,尤其是在这一路归途的交流讨论中,舜麒也产生过很多自己的思考。其中就有包括尊严的。 由于这些年他们冥冥中感受到的那样,类似于世界壁垒收紧之类的原因,麒麟开启蚀的难度更大了。为此有很多从异世界漂流过来的人求到他的跟前,由此他也见过许多自以为是的异世来客:他们自以为来自文明更加发达的时代,自以为他们这个文明落后的世界等级森严蛮荒蒙昧、底层百姓过得没有尊严朝不保夕,自以为他们更加平等自由也高常世人一等。 开始的时候舜麒还有过触动,甚至有过向往。但见得多了,舜麒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 他甚至觉得常世的普罗大众是他所知的所有世界中自尊水平最高的,是真正的王侯将相、妖魔仙神都同根同源,没有先天的高下之分,也没有后天的天渊之别,最高贵和最低贱的,是真正只在一线之间。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这天下生灵的本心。 第67章 舜王20 西仙山脚下,村禾洞。 村禾神君独自结着蔓延至整个刚玉结界内壁的灵动阵法,用其来感受刚玉壁垒内外的变化。 之前他们村禾洞是完全被极致的尸腐魔气死气所包裹,让洞天内的那些小家伙们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那现在外面的气息虽然和他们村禾洞的气氛仍不搭调,但却是可以并道而行的,不会再带来伤害了。 他又变换了几次阵法的结构和形式,观察确认了一会儿,平实的声音在整座封闭的村禾洞中回荡。 “撤阵开山” 闻言那些正或百无聊赖,或兴趣盎然地摆弄着“洞天”上的发光星辰的门人们都笑开了颜,纷纷应和。 “撤阵开山!” “撤阵开山啰!” “撤阵开山啦!” 星夜虽美,但人总是要见天日的。 重开山门的村禾洞门人和正在西山上忙碌的两人殿的门人打了照面,对这期间发生的事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村禾神君对畕畕吩咐道:“你速将洁华给蓬卢宫送去,别耽误,看那边的行事可能不会在那温柔乡中停留太久。” “是。” “等等。”村禾在原地踱了几步,叫住了已经贴了好几张速游符在身上的畕畕,“如果碰巧能见到这任新舜王陛下的话,便直接将洁华交到他手上。” 他们村禾洞的门人因为见天和一些及其重天时的奇花异种打交道,个个都是很有效率的,此时得了令马上就要飞身盾出的畕畕闻言卡了顿一下,怕自己听错了使命一样确认道:“不是直接给蓬山公吗,神君不是说洁华的出现和舜麒大人关系匪浅?” 村禾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说:“如果没有见到舜王陛下的话再交给舜麒大人。” 完了又补充道:“不必刻意求见舜王陛下。” “领命!”畕畕有些疑惑地飞身往蓬卢宫方向去了。不过她的疑惑不重要,神君大人的指令能够被她及时准确地达成才是最重要的。 畕畕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村禾神君还在满装着营养液的八宝柜前流连不去。他几次伸手似乎想从柜中取点什么出来,有几次收回了手,继续在柜前来回踱步。 一名平日里负责村禾洞中新种存放的女仙垚垚主动打断了他的徘徊,“神君问什么不让畕畕带几只营养盒过去呢?万一洁华在那边不适应怎么办?” “洁如清泉出蓬山……花开盛世展娇颜。”村禾再次想起这段他曾经有感而发的小句,有些谨慎地说:“没有王的麒麟是不能给国家带来盛世的。” “我不懂。”垚垚和交友广阔的畕畕不同,她更沉默也更直白,“我是说,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吗?” “我以前也不懂,但看上去他们好像都懂,无论是上面的恶邻,还是更上面突然现世做起实事来神侯。” “都是些绝顶聪明的人啊。” “可惜有的人是清醒的,却是不够通透。” “哈,这也不是我该想的事情,我村禾又何尝不是这常世间的一愚夫。” 垚垚还是没听懂,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些话是自家神君这种位阶才会有的感悟,便也不再深究,只是又问了一个她关心的问题。 “神君曾经提过,等蓬山公度过了三十大劫,想去蓬卢宫与之交流一番,怎么不趁着这次带着洁华过去?也能加深这段缘分。” 她关心的是自家神君的交友情况,她们这些村禾洞的门人之间关系都很亲近,就连她这样沉默内敛不讨喜的性子在洞中都有许多真心相待的亲友,但身为他们村禾洞保护神的神君大人却没什么能谈得深的好友。 而被他家神君几次褒赞的这届蓬山公,她们都怀有寄望呢。 村禾语气低沉道,“以我先前的感应,西仙山这次因那位的疯魔发作,本来应该有几百上千年的死局。” 垚垚道:“可我们最新的观测表明,现在的西仙山已经没有再被侵袭了,就像一片原始的白地,只要我们恢复了上面的生态,一年左右就能重新成为世人眼中仙山该有的样子了,至多也只是少了一点底蕴,不过这也很快就会被时间抚平的。” 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仙山上的仙人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被他们视作平常的就是时光的流逝。 “是啊。”村禾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山顶那位这次都没有亲自过去的原因。本来以她的性子难得遇到这么特别的人,应该会想要去见见的。” 村禾见垚垚似懂非懂的样子,也没有像平日里教导他们育种结阵那样掰开了揉碎了地讲解,只说:“你将我们育好的朱果种苗都给山顶的两人殿送去。再带几只对应的营养盒过去。” “全部都送去吗?”垚垚确认道。她心里还在想着自家神君好像对山顶那位神侯很了解的样子,可也没见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入的交往呀。 “对,都送去,她们和那些执迷不愿悟的人不一样,会照顾好的。” “领命。” 舜麒觉得他明悟了。 随着司远的一系列举动,舜麒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更多的认知。或许之前对自家主上是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还心有惊疑,但现在听到主上竟然能如此确定地给他这种问题的答案。 下位的仙籍竟然能被写入王籍!如果说这是因为仙籍本身就有灵性,是上天所赋予的话,那这世间的一切人仙妖魔,鸟兽虫鱼甚至花草树木也都是从卵果中出生的呀! 那些里木、野木、包括眼前的这棵舍生木不也都带着灵性吗?那不就是万物皆有灵! 如果自家主上能将坤记为虹籍之灵,那这世上的其他生物呢?甚至死物呢?是否也能直接赋予他们灵性? 舜麒的思想不自觉就飘远了。他想到自己之前在异世界听到过的一句妄语。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如果说主上先前生活的现世的法则是唯物的话,那么他们常世的法则就是唯心。 第68章 舜王 21 刚刚还御敌于外,差点光荣牺牲的女仙们在梨花一行的帮助下陆续返回了蓬卢宫。因为她们将战场拉得足够远,现在宫中还安然无恙。好像稍微收拾一下,就还能再开个三天三夜欢宴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她们休整完毕,就见到本来已经在护送舜王陛下归国路上的玄武一行人从山顶乘云而下,犹如梦游一般。 可不就是梦游吗?一个个眼睛都没有睁开呢。 毫不夸张地说,在见到他们的那瞬间整个蓬卢宫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整个都定格了下来,只有眼珠子随着他们的行动轨迹在转动。 醒过神来的女仙们都是面面相觑,四顾无言。 最急的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和梨花她们确认了舜麒安危的白灵。她猩红疲惫的双眼一下子就结满了冰霜,就要冲上去将玄武他们晃醒弄个明白。 还是她们当中勉强说是状态最好的梨花拦住了白灵。 “先不要激动。他们好像是有目的地的。我们先跟着看看。万一是台辅大人他们的安排呢,我们不能坏了事。” 白灵勉强同意,只是之前稍微放松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焦灼起来。 梨花安排一些伤重的小女仙们先去休养。让人将殿内库存的仙丹灵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腾,也不管对症不对症。总之以她们现在的状态先补充些灵性总没错。 而白灵和梨花她们就远远跟在玄武身后,不错眼,也不打扰。 只见他们也没有去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回了日常活动的灵兽坊。 “我们分头跟上。” 闭目的玄武先是在他日常游乐的那片宁梦湖中游了一圈,然后悠游到平常休憩的一块巨大的玄武岩上趴伏着,便不再动弹了,像是真正安睡了下来。将选择跟着他的白灵她们看得心急不已,简直恨不得上去咣咣几下给他摇醒。 飞朱他们也是直接回到了日常栖息的那棵几乎独木成林的高大乔木上,在几个高低不同的枝干上上下蹦跶,让跟着他们的女仙们都担心闭着眼睛的他们会从树上摔下来。 几只飞朱们摇摇晃晃地在枝叶上溜达了几圈,然后就停在一根较低的枝丫上不动了。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让跟着红石等女仙太过着急,不过几个呼吸就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嗻嗻嗻~” 一番交流之下,红石她们很快就了解了情况,同飞朱们一起去和玄武那边会合。 听了飞朱她们的情报交流,白灵稍稍放了点心,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目前看来自家麒麟暂时是安全的。然后本就有些妖魔气息未泯的白灵对着呼呼大睡的玄武就是一顿暴力输出。 他倒是好睡! 没有在梦游中受什么跌打损伤,倒是在醒来之后挨了几个暴栗的玄武心中哀叹。 小丫头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啊。老年人觉多一点怎么了?真是女怪习性,凶性未泯,凶性未泯呀。怎么就不跟着她家那文质彬彬的小麒麟学点斯文礼貌啊。 “你竟然差点伤害到了我家舜麒?还差点将那疯子引过去!” 到底是直接面见了天敕归来的是新王和舜麒,玄武这边的信息还是要多一些。 “你这丫头怎么不好生听人说话?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是我们按要求回来了,却没有在这边找到那幕后之人的踪迹吗?”刚受了一顿肉体攻击的老玄武没好气道。 “可惜来参宴的宾客们现在都散场离席了,玄武你再回忆一下,这些天有接触过什么除了我们宫中人以外的仙人妖兽吗?”梨花也觉得有些难办,这些天来来去去的宾客实在太多了。 “和我有交流的倒是没有。想着接下来就要护送陛下他们回舜国了,我不得好好养精蓄锐一番,这些天就光顾着睡觉了。不过近日灵兽坊中有些吵,来来去去的人都会在这边安置他们的骑兽,我倒是睡得不太安稳。许是这中间发生的。” 听他这一阵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白灵心中真是一阵烦闷。不过她克制住了自己又想要动手的念头,恹恹地说:“算了,也指望不上你,你老人家接着睡。” “既然舜王陛下他们还没有归国,那我们再好好整理一下蓬卢宫,等待舜王陛下他们天敕归来!” 虽然玄武话中有意义的信息很少,但梨花和白灵她们还是听出了些门道。至少她们知道了新任舜王陛下在天敕中收获不少。 梨花等仙官们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白灵心下对能让玄武他们做到这些事情的新舜王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情绪。如果真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的话,也不枉他让自家孩子等了那么久了。 山下的女仙官们又风风火火地在蓬卢宫中忙碌了起来。而山上的舜麒还在想着自家主上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唯心的真相。 现在看来主上可能早就通过他所说的思想实验之类的手段定了这个事实,还探索出了威力不小的利用之道。 所以尽管他的主上还年少,好似也未经过什么世事。但可见的他的心性坚定而强大,再有高到让人仰望的智慧加持,可能不用等到很久以后,他现在就已经是常世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位舜王陛下了。 这样的主上能带着舜国走多远呢? 这样的明悟让他期待,让他骄傲,也让他生出不可抑制的担忧。 如果有一天主上探寻完这世间所有的奥秘,那这个世界还能让他停下脚步吗? 哈哈,自己在想什么?主上可是才来到这个世界,刚刚接受了天敕,甚至连舜国都还没有返回呢。 他想得真是太远了。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主上也应该为舜国书写下了刻着他自己深重印记的传奇了。 而这一路自己都会陪在他身边,一直走到属于他们的国祚尽头,自己还能更多地期待什么吗? 司远一贯很尊重他人的思想,自然也包括了他人思考的过程。在舜麒刚刚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望着那棵已经重新安静下来的舍生木,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无声的交流。但是他没有再走近到树下,也没有伸手去抚摸。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那舍生木,也透过那片枝叶间的缝隙看向他身后茫茫的天海。 此时见舜麒终于回过神来,司远转头对舜麒说:“现在你可以没有挂碍地去见白灵了。” “嗯!” 舜麒的全身都放松下来,动作轻盈地化为原形,想要像他们上来时一样带着司远下山去。 司远却没有再以他为坐骑的意思。即便他知道这个举动在这边的文化中并无任何侮辱轻贱的意味,他也知道舜麒并不会介意这一点,他甚至是乐意的,还觉得这代表着亲近和认可。 但司远只说:“牵手好吗?我觉得你的手很温暖。” 第69章 舜王 22 舜麒闻言只更加高兴了。他觉得真正温暖的是自家主上才是。 舜麒重新化为人形,郑重地牵住了自家主上的手,神光奕奕。 舜麒没见自家主上做什么,连个手势和口诀都没有,脚下就迅速汇聚了承载他们的云团。速度之快以至于让他觉得就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样。 自踏上那云团,不过几次深呼吸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到达了蓬卢宫门外。 这就是主上口中让他不用再为以后的安全担忧的王仙术的日常运用吗? 他难得有些怀疑人生,有些茫然道:“我还是这常世间脚程最快的生物吗?” 司远认真地回答:“当然是,不要怀疑这一点,麒麟就是这世上速度最快的生物。而你又是麒麟中速度最快的。”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光。” 舜麒觉得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主上这是指鹿为马吗?明明他们下来时的速度就比他带着他上去时快了好多。 司远见他一副迷茫的样子,好笑道:“我是借了外物。” 舜麒说:“既然都是光了,那就算加了外物,又怎么能比光还快呢?” 对主上之前生活的那现世的物理法则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舜麒自小就很爱学习,去到了那么一个之前一直有所耳闻的现代科技文明世界,就算因为有着其他任务而不能全心投入知识的海洋,但对于大的知识体系和框架他还是做了基本了解的。 “在那边现有的科学发现中光速的确是最快的速度。但你要知道那个世界的科学家们还处在持续探索当中。随着对真理的层层解码,剖析出的规律越多,能利用的知识就越多,能应用的科技手段也就越多。 以至于让那边最普通的个人都能在那科技文明的背景下施展出以前传说故事中神仙才能用的手段,比如人工降雨,吹沙造岛之类。 人们对速度的追求更是没有极限的,过去想着能够一日千里,当人们已经攀登上了那座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顶峰之后,就会觉得那也不过是脚下的一座小山丘,站在这山丘顶上,人们便开始仰望遥远的前方名为光速的又一座险峰,甚至开始想象起站在光速的顶峰之后的风景。什么曲率引擎,空间折叠,高位低位的线性轨迹…… 舜麒,有时候想到就是做到的第一步。” “嗯!” 舜麒难得听自家主上一口气讲这么多,让他听得心潮澎湃,曾经升起过又被他压下去的遗憾再次冒头。若不是因为世界壁垒的收缩,他恨不得将那个世界所有图书馆的电子资源都带回他们世界,抽时间一一研读。 可惜就算有记录那边所有书面知识的电子设备,但在这个世界,他们估计连一个字节都不能被读取出来。 就连延王、庆王这些海客出身的君王,他们的国家发展的也是这常世的文明。 对这样的世界不知道自家主上会不会不适应。 可能这就是关心则乱,他这时候想到一个曾经经常听别人用来评价他的词。 惠及必伤。 不会的!自己最近怎么老是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这是什么预兆吗?难道主上刚刚的那番解说是在暗示什么? 不会的! 还没等司远和舜麒迈入蓬卢宫的大门。就见一个人身蛇尾的银色身影向他们这边飞扑过来,一把将舜麒抱了个满怀。 “舜麒!” 她用长着坚硬的粗鳞片的尾巴将舜麒紧紧缠住,一双覆盖着银色细鳞片的手在舜麒身上上下摸索探查,还将尖尖的鼻子凑到舜麒身上上下嗅闻着。 明明之前快要支撑不住的那个人是自己,但她此时嘴里字字句句语调都是:“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我等到你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孩子。 舜麒任由白灵以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满抱着自己,没有丝毫反抗和抽离的动作,只是在白灵终于放松些检查之后空出手来轻拍着白灵消瘦了的身体。 面对这样的白灵,舜麒内心只有两个最鲜明的念头。还好他身上的失道之症已经痊愈了。还好之前将断山送到了主上手里。 不然他们的重逢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温馨和谐的场面了。 眼前的一切圆满得让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温柔地轻声开口。 “白灵,我回来了。” 那一瞬间,天地寂静,白灵的全部身心都只听见他的舜麒的声音。那一瞬间,白灵赤红的瞳孔重新恢复成了漂亮的银色。 夹杂着丝丝血色的淡粉色水晶一样的泪珠从白灵的脸上颗颗滚落。她嘶哑的声音问道:“怎么没有直接回舜国去?仙山这边出了一个疯子,你不知道吗?万一他伤害到你了怎么办?你不知道我闻到那些混杂的恶心的气息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他凑到你跟前会发生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啊?你不是自小聪明绝顶吗?你该知道做什么才是!你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回来了呢?” 明明内心都是担忧,但许多语气强硬的质问话语不过脑子地就喷了出来,她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呢,还不等舜麒回答,又气又急的白灵那滚落的泪珠中夹杂的血色越多。她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张张合合,却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吐出来,只是巴巴望着舜麒。 舜麒轻柔地安抚:“我都知道的。我们没事呢。西虹仙君没有找到我们跟前来,可能早就已经消散了。” 舜麒的指尖轻触着白灵身上不如以前光泽的银色鳞片,目光在眼前的白灵和不远处那些熟悉的人影身上流转,用明朗而温润的声音道:“你看我这不是很精神吗?一点可怕的人和事都没遇到。我们在山顶上都隐约看到天罗阵了,大家都将我保护得很好。” 快要临近蓬卢宫的时候,司远就已经操控着他们脚下的那云团在天空中留下了明显的云迹,就和舜麒一路从黄海边缘到蓬卢宫时留下的那段云迹别无二致。 此时蓬卢宫的女仙们也都迎了出来,听见舜麒的话更是个个都红了眼眶。千言万语只化作山呼一般的声浪在这东仙山中回荡。 “恭祝舜王陛下天敕归来!” “恭迎台辅回宫!” 刚刚经历了一场死生大战的蓬卢宫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她们成功守护住了陛下和台辅他们的行宫。 她们等到了这行宫主人的平安归来。 第70章 舜王 23 司远一行人按照梨花她们的准备再次在蓬卢宫中安顿了下来。对梨花她们来说,哪怕舜麒他们只在这里休息一晚,她们也会全力以赴做出最好的安排。 就像不怎么关心世事的村禾神君都有所知觉的那样,蓬卢宫对麒麟来说就是原初的温柔乡。 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仁善圣洁的麒麟值得这样的温柔乡,甚至可能连上天都这样觉得,不然又怎么会有独享东仙山的蓬卢宫,以及宫中那几乎收尽天下奇珍的宝库呢?会对麒麟抱有恶意的,估计只有他的生国那些过得不如意或是心生了极端的国人了。 梨花她们在舜麒的示意下向他们汇报了之前蓬卢宫应对那巨球来袭等事宜。不过她和红石她们无一都只是对所发生的一切轻描淡写地带过,丝毫没有提及她们这些蓬卢宫的宫人女仙们差点都折在了那场她们倾尽一切的绝阵中。 舜麒将她们一个个近乎油尽灯枯的状态都看进眼里,却没有更深入地追问下去,顺着她们的意思就将话题转开了。 “舜王陛下,玄武有负你的所托。” 在梨花她们想要急于转移话题而投过来的不善目光逼视下,一直避在角落里的玄武也不得不上前请罪。 “无碍,详细说说你从山顶下来后的经历。” 说实话,玄武还真有点怵这位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新舜王,哪怕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并不是那些刻意使手段让自己看起来很年轻的仙神或是妖魔。 或许是在长久岁月中锻炼出来的直觉,毕竟他也不是像大妖魔坤那样凭实力活过那许多岁月的,他的长寿之道就是只要闻到一丝危险或者麻烦的味道,那就有多远躲多远。 比如之前蓬卢宫被失心疯的末代之王杀上门的时候,比如蓬卢宫被当时看起来还是个正常人的西虹闹上门来的时候,玄武都恰巧不在宫中。 真的是恰巧,他只是心血来潮地出去觅个食,访个友。当然也并不是每次他出门去蓬卢宫中就会发生祸事,不然他就能当个报警灵兽,提前对危险做出预警了。 可惜他真的只是蓬卢宫中一只特别一点的灵兽。他的工作强度大概是工作几个月,休息几十年的样子。在那长久的休息时间中,他每每睡了一个饱觉之后也会出山门去悠游一番的。毕竟宫内寻常也用不上他,他老人家的日子还是很自在的。 曾经有高位仙神赞他是真正的祥瑞,许是他每次护送新王归国时,那些百姓们见到他在天空中留下的瑞云云迹累积下来的功德,那些亲见者们很多都以此为幸,甚至好多还藉此重新点燃了对生活的希望。 哪怕他真的只是个实力弱小的吉祥物,就和那些王宫中的一声白雉一样。 也是为此,别看这宫中的女仙们和他总是没大没小的,但那是因为她们就像无微不至的老妈子一样的付出了真心,而对于这世上绝大部分和他有交集的人仙神来说,他都是很受尊敬的长者。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在面对这新舜王的时候还是本能地想回避,就像他过去无数次在危险到来前“遁走”那样。 玄武硬着头皮将自己回到蓬卢宫清醒前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陈述出来,没带一丁点主观看法。倒是周围的白灵和梨花她们不时补充上一些更有感情色彩的细节。甚至还有女仙诧异他这会儿说话怎么一点也不像平时那老态龙钟的不靠谱样了。 玄武心中叹息,这些小丫头们真是一心只想守护她们的蓬山公啊,没心没肺地都没觉着有什么异样。 正式坐在殿中主位的司远听着下方众人的汇报,中途都没有插一句话,看着像是有些出神的样子。倒是侍立在他一旁的舜麒不时看看他,然后和玄武他们对答讨论到一起。 “那位仙君这次真是将天都捅了大个窟窿,既然知道了她身后还有同伙,那绝不能姑息!我们绝不能给舜麒你们留下隐患!” “是啊,反正这次来参宴的宾客我们都有记录,大不了等我们恢复一战之力了就一家家地上门去拜访,这次玄武你们可要警醒了。” “可是,我们最后还是好险才让那位灰飞烟灭了,短时间内可能很难再发起像样的反击了。” “你们都觉得是仙山上的仙神吗?我倒是觉得那位自舜国而来的司士更可疑一点。” “我赞同。说实话我觉得仙山的各家都是只关心他们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很少参与世俗的权位争夺。比起这些万事不沾身的飞仙们,我也觉得是和舜国直接利益相关的朝官们更有动机。” “可是为什么呢?舜国现在都这样了,陛下不仅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也能让他们有施展才华抱负的机会,不然若是与国共沉沦了对这些生国就是舜国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有人会想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难道是活得太久精神错乱了?就像那位一样?” “……” 众人讨论了一阵,还是没有个结果。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有心。 无力。 这会儿的蓬卢宫几乎就剩个华丽的壳子了。但舜麒很清楚,这个结论是建立在他这个蓬山公即将和自家王上返回舜国的情况下。 比起会随时光流转自行恢复的蓬卢宫及其宫人,舜国才应该是排在他和主上行程第一位的。 至于蓬卢宫修复所用的时间,虽然没有一个定数,但舜麒其实是隐约知道答案的。如果现在突然有常世的麒麟罹难,舍生木上很快就会结出新的麒麟卵果,那蓬卢宫女仙们的仙源也会很快恢复,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较先前更强三分。但若是天下太平,那处于“闲置状态”的蓬卢宫宫人们,上至仙官,下至女仙,乃至灵兽,估计都要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了。 想到这儿,舜麒不自觉地便又将视线从自家主上面庞滑过。这次他直直对上了司远那如初见时一般平静的目光。 “诸位可愿将蓬卢宫的仙籍与我一观?” 第71章 舜王 24 将仍泛着残红的西仙山远远甩在身后,畕畕几乎无视了周遭的一切,飞速往蓬卢宫方向赶去。 她的速度极快,但极速前行带来的劲风丝毫没有伤到她随身携带,几乎和她整个人都贴在一起的洁华。 此时的洁华乖巧地躺在神君之前专门为她准备的营养盒中。只是这时候那里面却没有了那针对性的营养液。这其实让畕畕心里有些打鼓,总觉得少了备用的营养液就有点没安全感。但转念一想,洁华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孩子本也不需要这些。 这些天她们日日夜夜都相伴在一起。熟悉到畕畕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洁华身上传递来的那种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的心情,以及即将和她分别的不舍。她好似知道自己将要永远地离开那个养育了她,让她安然度过了生命中最脆弱那段时光的村禾洞了。 畕畕脚下的路线是径直往东仙山去,但她的头却是一直微微朝东南方侧着——那是自蓬卢宫返回舜国的方向。她生怕没有及时赶在新舜王他们离开仙山之前将洁华交托。 可怕什么来什么,一道自蓬卢宫方向延伸而出的云迹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干涩的眼睛中! 畕畕方向急转,向那云迹追去。 她为此又耗费了不少速游符,不过还好,越是靠近她的心情就越是放松。 待看得清楚了,她发现那并不是玄武留下的瑞云。也不是先前所见的王麒云迹。也是,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将新王迎接回来,这一路上舜麒大人也该很疲惫了。 她正打算重新调转方向,却远远地就被人传音叫住了。 “畕畕仙子!” 神君山罗划空而来。 “可否借一步说话?” “山罗神君?” 尽管急着赶路,但畕畕还是留了下来。无他。这位山罗神君在他们村禾洞的声名还挺不错。因为常年在外活动,他们村禾洞中之人与同样经常在外游荡的山罗神君还是有过几次交集的。对方的善意与善行都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可否请仙子结一个平息阵?”山罗神君传音道。 这些久居仙山的仙神们大多都有一些自己擅长的方向。因为彼此之间交流较少,也能算得上是独家绝技了。而村禾神君就是在所有仙神当中都属于是有着鲜明的想法和执行力的神君,因此村禾洞门人掌握的绝技也就比起一般的仙神都要更多一些,比如他们各种用途的阵法、对种苗们精细的培育手段等都是仙山闻名。 一般的屏蔽阵法山罗也不是不会,不过要想不经意地瞒过同样入了仙籍的那些舜国朝仙门,所需的仙法手段就要繁复精细得多了,至少不是他愿意花时间精力去钻研的。 畕畕眨眨眼,一个平息阵法便无声无息地出现,笼罩了两人。平息阵内两人呼吸相闻,但他们的声音和气息便都不会再传到外界了。 见畕畕一副着急赶路的样子,山罗也不废话,隐蔽地指了指自己面对着的那行人,开口问道:“那几位先前是自村禾洞的方向去往蓬山参加新舜王陛下天敕典仪的舜国朝仙,不知仙子可见过?” 想了想,山罗又补充道:“或是之前有没有见过?”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畕畕认真打量了一番:“那个戴着鹤冠的,还有旁边那个系着博带的,我曾经见过,见过不止一次,时间跨度大约在百年上下。都是在我们西仙山附近。” “是在西虹仙君的西虹花苑附近吗?” 畕畕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几次碰见都是在我们村禾洞到西虹花苑的这条线路上。” 山罗在心里道了一句果然,看来梨花仙子的猜测有落点了。 “那如此看来我得把他们看得更紧了。” 虽然知道世情险恶,但他们村禾洞中门人其实和外人打交道并不多,更多的时候还是面对那些幼弱的种苗,心也跟着一并柔软。在对人的时候,也习惯了与人为善,很少主动把人往坏里想。听山罗神君因为她的一句话就给人定了性,她赶紧补充道:“神君是觉得这次西虹花苑那边的变故可能和他们有关吗?就此评断是不是有些片面了,这些年到西仙山上来专门求访西虹花苑的各国权贵都有不少的。” 所以在他们西仙山碰见外人的频率仅次于蓬卢宫所在的东仙山。 “其他国家或许还有可能,不过舜国的情状,相信仙子也有所耳闻。五十多年没有新王登上玉座……”山罗本来心中还有颇多感慨,但想到刚刚畕畕那匆忙的样子,以及她贴身携带的那宝贝玉盒,便也不敢再耽误她的时间了。 他笑了一下,“此事毕山罗备上一些新种上村禾洞再与仙子畅谈,仙子有事先行即可。我这边好歹也要完完整整地将这几位送到黄海边缘。可不能让他们在黄海再弄出什么变故。” “神君客气了。”畕畕也不和他客气,不过这一小会儿的交谈,也足够她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毕竟他们村禾洞本就是西虹花苑那边变故的直接受害者,对这些可能的同谋她还不至于为他们申辩。只将这件事记在心中,想着回去后和自家神君汇报,是放是抓看神君大人怎么处置。 她现在第一要做的是去蓬卢宫中拜见。 尽管去心似箭,不过她还是补充道:“我接下来准备前往蓬卢宫,神君有什么想要转告那边的吗?” 她此时也看出来了,山罗神君是受蓬庐宫中的女仙们所托,多半也和舜王陛下他们有些关系。对于这种事情,他们村禾洞中之人一向是与人方便的。 “那便有劳仙子将我们此次巧遇的交谈转达给蓬卢宫的梨花仙君,或许她那边会有更多的细节想要向你了解。” “好,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神君保重!” 重新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速游符。畕畕破空而去。 等畕畕已经不见人影了。还在原地的山罗神君身周的平息阵法才消散。 可刚迈出阵法山罗就惊呆了,刚刚还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中的舜国的司士一行人呢? 他明明一直关注着,就连在刚刚和畕畕交谈的时候,他也是面对着那行人的。 这几个大活人是怎么做到就这样凭空消失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起了给他们结平息阵的畕畕。 第72章 舜王 25 还是村禾神君几百年的清誉及时阻断了山罗的胡思乱想。 多想无益,他赶紧驾着云团腾空而起,向四周探查开去。 果然在视线的尽头还隐约能捕捉到一行人飞速远遁而去的身影。 吓! 他还以为就在他面前这些人给他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呢。 还好,还好,只是正常的仙术。顶多还用了一些阵法符箓之类的辅助手段。还在他的正常认知范围内。 他赶紧往那边追去。 越追,却越觉得不对劲。 这怎么几乎和刚刚看到畕畕仙子来时的路线完全重合了? 他有些发木的脑子艰难转动,一些抽象的信息在他脑海中具现出来。畕畕仙子明显是急着赶路,她所走过的路线也几乎是最快的直线。而她是自村禾洞而来。 也是从西山方向而来。 那些人的目的地是西仙山吗? 那边到底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地方? 刚刚虽然没有和畕畕有太过深入的交流,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知道,西仙山那边现在虽然没有再继续恶化了,但情况明显还是很不乐观的。 西虹仙君从西仙山的西虹花苑去往了蓬卢宫。而这些极有可能是她的同伙的人刚从蓬卢宫方向出来就甩脱他这个“外人”径自往西山方向去。 虽一时想不明白,但山罗人已经往西仙山的方向追去了。 可惜畕畕速度太快,这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让她将这边的变故转告梨花他们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带来什么难料的后果。山罗的心里难得有些打鼓。 听说有一部分异世来客的世界有可以即时通信的手段,甚至那样的工具还不止一种。 他曾经听说雁国组织过一批海客进行相关的研究,还让他们的百技官甚至飞仙一起参与,但还没有弄出什么结果就出了三国之劫那种足以改天换日的大事件。那些研究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后来好像没再听说有更加深入的研究,终究还是没弄出什么结果来。 真是可惜了。 不过常年在外游荡的山罗却是注意到,这些年野木上结的以速度见长,或者是能共感交流的信鸟灵兽们的卵果多了许多。最明显的就是官府用来传信的青鸟以及君王专用可以直接传音的黄莺。 有这些平时的通信倒也足够用了,但在这种紧急的时候还是有点欠缺呀。 更何况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现实,繁荣的国家卵果出产得更多,无论是野木还是里木。比如舜国那样的破败的国家,有的地方连官府都自然消亡了,官府用来传信的青鸟也自是荒芜,下层百姓们的通讯就更加艰难了。 收回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山罗神君继续专注追上。他的速度或许有所欠缺,但好歹也是常年在外面跋涉的仙人,在耐力方面他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这里到西仙山的路程可不短,他还不至于把目标那么大的一群人给追丢了。 正这样想着,就望见前方的人影又是一顿猛加速,眼见着就要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了!这可把山罗都看得有些呆住了。对方到底是提前储备了多少逃跑手段? 之前也说了,他们仙神之间的交流是极少的。这么多的手段,又是阵法又是符篆的,山罗可不信舜国的朝官现在还有时间、精力、资源和心情研究这些花样,那就只能是提前储备了。 就像西虹这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说没有个几十几百年的准备积蓄,山罗是不信的。可这么长的时间干点啥不好,非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山罗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是,他们仙神之间本就很难有真正相互理解,各自都很有自己坚持的想法的。 山罗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噗!”用仙力逼出一口心血喷在了他脚下驾驭的云团上。 清清白白的云团上瞬间就染上了蛛网一般的血丝。那血丝延伸开去,自然结成了一个符印的形状。 这是他特地学来保命的心血加速符印。 随着这符印亮起,山罗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但他的脸色却开始变得苍白。 他自嘲一声,真是小觑天下人了。明明早就怀疑那几个人心怀叵测,却还是大意了,这次是他太过自大。 等那符印完全消失,这云团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清白白,但他的速度仍然保持着比原先快一倍的状态。而那些人也重新出现在了他视线当中,甚至那几个影像还大了几倍,山罗这才稍稍放松。 蓬卢宫这顿宴席吃得可真是让人吐血。字面意义上的。 “山罗神君,你又不是我们舜国走出去的仙神,何必多管这些事?对我们苦苦相逼!” 之前他指给畕畕的那个头戴鹤冠的舜国朝官传声过来,声音还不小,直震得他的心神都有些动荡。 还真是无理呀!山罗在内心感慨。 自从升为神君之后,似乎身边见的更多都是好人,就算有理念不合的也会留几分表面客气。这样直白的针对,他遇到的还真是不多。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山罗还是乐于和他们掰扯几句的,他们仙神的身体一般不会轻易受伤,可要是伤着了除了特定的仙草灵花来辅助,更多还是要靠时间自行恢复的。 “西虹仙君陨落了,神君知道吗?” “你们果然和这次的变故有干系。”不然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待在一起,这些即时的情报他们又是怎么收到的? “蓬卢宫的红石女仙她们汇聚了整个蓬卢宫仙人的力量,甚至不惜引爆仙源,发动了天罗绝杀阵!”鹤冠仙人双目猩红得几乎滴血,愤恨道。 天罗星寂阵,那是蓬卢宫中人自己的叫法,在外人眼中,那种凶残赫赫不留丝毫余地的阵法就是绝杀之阵。 这个山罗还真不是太清楚。在接受了梨花仙官的委托跟着舜国这一行可疑之人后他很快就离开了蓬卢宫。 他猜到了梨花她们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蓬卢宫,甚至包括他们自身的性命。但他没想到她们会如此决绝地发动天罗阵这样的护山大阵,当时那巨石虽然气息污浊逼人,但是目的还未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也都还没有一个定论。 真没想到她们都已经选择出门迎敌,将蓬卢宫牢牢护在身后了。却依旧连仙源都能舍弃用来对敌。 事情是真的恶化到了那种程度,还是她们就是如此决绝? 第73章 舜王 26 “你们对蓬卢宫做了什么?或者说你们对新舜王陛下或者舜麒大人做了什么?不然那些一心只守着蓬卢宫的纯善女仙们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神君竟说那些蓬卢宫的女仙们纯善?不过是一群窃据仙山的自私自利之辈罢了。”那人极为愤恨而不屑的讥讽。 说实话,此人的话着实是震惊到他了。就他知道的,对许多仙人来说,放弃自己仙人的身份是比直接赴死更令人难受的事情。 对于绝大部分常世之人而言,故乡就是精神的依托和支柱。生国是所有人的第一故乡,所以一般只有实在过不下去了人们才会离开生国去外面讨一条活路。可一旦王座上有新王回归,那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远千山万水,不论千辛万苦都要返回自己的生国。 彻底与生国剥离,对许多人来说和死无异。这种情况下来到仙山加入仙籍,那仙主洞府便是他们的第二故乡,也是他们的最终归宿。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有勇气甚至心思再脱离这个“故乡”了,因为此时身心都几乎无路了。 自爆自己的仙源来杀敌,便是将自己仙人身和心神乡都压上了战场。后果会怎样?还能不能恢复?一切只能但凭天意了。这样忠心护主的决心和勇气,她们守护的对象又是代表仁善和民意的麒麟,这还不是纯善吗? 这是很多持有仙籍的君伯都做不到的事。身份和故乡是这个世界的奢侈品,但寿命乃至生命都不是。 他据此为那些女仙们分辩了几句,不过对方那偏执的想法显然已经根深蒂固了,不仅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与他交谈的心思都没有了。也不再接他的话。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今新舜王陛下即位。他的天敕仪式中,天空中的王麒虚影映照了整整三天,足以见其不凡。为什么你们还要做出如此骇人之举,追随他回去好好建设那百废待兴的国家不好吗?我相信舜国也在等着你们这些孩子。”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山罗又追问了几句。只是他没有放弃追逐这行人,这些人显然也没有兴趣再理会他的问题。 山罗在内心叹了口气。这就是他平日里总不爱待在仙山的原因。估计也是大多数仙神们不喜欢和别的仙神打交道的原因。大家都已经活得太久了,在长久的岁月中都习惯了更关注自己的想法,也更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难放开自己的心房。久而久之,对别人、对自己那方小天地以外发生的事、甚至是对这个世界,都渐渐漠然以待了。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之际。山罗眉心猛地一跳,他竟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队明显是升山者打扮的队伍。 他们看上去俱是风尘仆仆,但精神面貌却还不错,一队行人和骑兽精神昂扬,甚至还有人在唱着荒腔走板的山歌,其余的人也都挺捧场。 山罗暗道不妙。 果然,那行舜国国的朝仙们丝毫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直接一个仙术组合法阵便将这群人笼罩进了其中。 原本还充满活力的一行人瞬间就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们不明白这神仙打架怎么还能波及到自己头上? 虽然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但山罗还是隐隐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是他们将祸端带到了这个本该迎接幸福新生的队伍中。 在抓了人质之后舜国那行人也不再急着逃跑了,他们有条不紊地停下来休整一番,好整以暇地等着脸色发白发青的山罗神君追到面前来。 “续时守护界壁!”山罗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还是不少的。上来看见那色泽随天色而变幻的通透壁垒,以及被困在结界中正在无力敲击呐喊的一群人,也是心中叹息。 “神君好眼力。”孙致赞了一句,而后很有耐心地为山罗解说,“不过有一点小小的区别,我们在这个禁锢阵法中设置了一点限制条件,只要每隔一刻钟往里面输入一方仙力,这就只是个正常的守护结界,甚至对结界中人还有一些养精蓄锐的益处。” 通常山罗这种级别的神君一刻钟也就能自然恢复一方的仙力。山罗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只能在保住这些人和继续追他们之间二选其一。 “我看这些人也是人困马乏了,安心在里面休整一番也是好事。” 话锋一转,看着面色不善的山罗,这位一直到现在都还显得那么敦实有礼的礼官笑着说:“否则的话,这个守护结界可就要变成一个将内里之人关到死的囚牢了。” “也不需要太久。只要劳烦神君在这里守护一个昼夜。这结界便能自然解开了。” 话毕他们便在山罗神君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扬长而去了。 山罗定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终还是放弃了。他垂头有些无奈地问那些被困在“守护结界”中的升山者们,“天上的王麒云影没看见吗?怎么还不返回舜国,反倒往黄海中心走了?这黄海中心虽然是仙山,可仙山周围也很危险的。” 这个守护结界并不隔音。刚刚那个困住了他们的坏人说的话这行人也听见了,此时正安抚着那些骑兽们不再躁动。一时间有都些无言。也不知道他们两方到底是谁连累了谁。 不过眼前可是一位仙人,他们也不再多想,赶紧回道:“我们在升山的过程中几次受到了西虹仙君门下仙人的关照。如今得见天空中的王麒云影,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担子回国去了。想着这之前总要西虹花苑拜谢一番。” 在领头之人回话的同时,结界中不少人都自以为不经意地偷偷瞄着山罗神君。这可是平日里他们在庙里拜的那种活神仙!虽然看着是有些苍白虚弱了,嗯,甚至比他们这些赶路的凡人还要狼狈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与刚刚的那些仙人斗法中吃了亏。 不过他竟然肯受人威胁,留下来守护他们,应该也是一位好心的仙人。 “你们收到了西虹花苑的关照?真的假的?” 没有在意那些人其实非常明显的打量,他本就不是一个有架子的神君。只是为他们的言语所震惊,在他这么多年的认识中,西虹花苑可从来没有和乐于助人扯上过什么关系,不主动找别人麻烦就是好的了。 “那还有假?这黄海中的妖魔可多呢,我们好几次都差点葬身妖魔口中,都是碰巧遇到了西红花苑的门人路过才被解救,那些仙人还好心为我们指路。” 见对面的活神仙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他又补充道:“再说了,西虹仙君的名声,我们就是在来这黄海升山之前就已经有所耳闻了。我们那好多贵人都专门派人到这仙山中,到那位大人的花苑中去求些灵花仙草回去供奉呢,听说那位好神仙也都很大方。” 说着领头之人还奇怪地看了山罗一眼,这个活神仙不会是和帮他们的那个好神仙有仇? 第74章 舜王 27 在离开了山罗的视线范围之后,孙致一行人却没有再显出丝毫松懈的样子。他们再次手段尽出地赶路,一点也不比山罗追他们的时候慢。 一路上他们又遇见了好几波往西仙山方向赶的升山者队伍。几人会心一笑,没有再主动现身和那些舜国人产生什么交集,只一心往西仙山方向赶。 他们虽然没有西虹仙君那样累积了几百年的非凡手段,但也有脑子的。 “大人,仙君那边都出事了,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那个刚刚还语气激动地和山罗对质的朝仙扶了扶他头顶的鹤冠,在确认他们目前的处境安全了之后,向前方领路的大人问道,收敛起了他全部过激的情绪。 “传文,你要记得,没有来不来得及,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好。哪怕等待我们的是一片废墟,我们也一定能在上面一石一屋地搭建起我们的国度。” 回答他的孙致不如平常那般温和,而是十分坚定。像是在对身边这些追随他的人说,也像是在自己内心庄重地宣誓。 他身边的人纷纷附和表明心迹。 这就是他们现在还在积极行动着的理由呀! 或许在世上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已经是走到了朝堂权力的中心,以仙人身份又能够坐享长生。还有什么是他们在悠悠的岁月中得不到的?是什么还让他们冒着风险执着追求?而不是像那些飞仙一样来到世界中心寻一处仙灵之所就将自己的余生安顿了。 他们脱离舜国的朝堂,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危险重重的黄海。对此他们每个人都能说出许多理由,而其中有一条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觉得只有追随孙致大人,才是他们的荣耀,甚至是他们的使命。 或许这位还没有正式回舜国,就已经在这黄海中显出不小奇异的新王真有些不凡之处。但他们这群人中,即便是年纪最小的那位也都经历过至少三朝了。 没有等着和新王一起返回舜国,而出现在这里,就是他们做出的选择。 “那陛下那边?” 在近乎宣誓一般庄重的氛围平息之后,被叫做传文的鹤冠仙人期期艾艾地问道。 “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被问到的孙致重新又挂起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他语气温和到甚至有些轻柔,“我们又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舜国的事情。不过是摆脱了一个不辨善恶的神君的纠缠罢了。更何况他还不是我们舜国走出去的神君。 他人的怀疑可不能成为我们被定罪的理由。无论那个人是蓬卢宫的女仙,还是这仙山上的仙神。我们是舜国的朝官,是舜王陛下的朝官。可不受这仙山上仙神的管辖甚至监控。” 此时的他不像一个礼官,倒像是一个夫子,在教导刚入蒙学的孩子,“传文,你现在也是仙人,不再是那些命如飘萍的底层百姓了,更不需要对那些仙神有蒙昧的敬畏。” 传文虽然有被他的话安抚到,但还是没能彻底压下身为舜国人对那笼罩于整个国家高天之上的王权的忌惮,还是有些迟疑地对眼前这位让他信赖追随的大人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 “可我们的名字还记在王的仙籍上,新王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们的名字划去。” 说着他又像是一个怕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一样继续补充道:“那些蓬卢宫的女官毕竟与台辅感情深厚。不是我等可比。新王陛下会不会因为台辅大人更相信她们?对我们的名字做点什么?甚至让我们失去仙籍!” 闻言孙致身后追随的这些人也开始小声窃窃起来。很显,传文这话也道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隐忧。只是他们没有像他这样勇敢而坦诚地把他说出来罢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他们之前之所以对蓬卢宫那些女仙的行为如此惊怒,还不就是他们拿不出如此决绝地舍弃自己仙籍和仙人身份这样的魄力。 “要是失去了仙人的身份,那我们的生命应该很快就会走到尽头了。我还想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见自己为之付出一生的恢宏光景呢。” “是啊,失去了生命倒不可惜,但要是没能看上一眼我就很难瞑目了。” “这次没能让陛下听见我们的心声,的确是我们的一大遗憾。”又有人叹息道,是之前畕畕口中系着白灰色博带的仙人。 “还是这次的典仪太紧张了。将那边的痕迹打扫干净已经是我们的极限。要是时间再充裕一点,我们的计划也能更加圆满,甚至还能借此和新王陛下建立起属于我们的羁绊。他现在边只有一个麒麟,这满宫上下的女仙甚至包括那些使令也都是麒麟那边的人。” “是啊,要是能轻易获得正坐在王座上那位的信任,我们的行事就能方便很多了。” “就像前几任一样。” “虽然君王的信重千金难求,可一旦求到了,却是价值连城。” 一片嘈杂的讨论声中也有人听不惯他们这样仿佛待宰羔羊一般丧气无力的话语,有些尖锐地反驳道:“新王又怎么了,这些年我们都侍奉过多少位新王了!难道凭这位迟迟才归位的王闹出来的那点子动静就让你们动摇了吗?难道你们忘了,无论起初怎么样?最终他们都只会不断给舜国带来灾难!这些年的教训和苦头还没有吃够吗!” 说话之人名叫传香,一头长及脚踝的浓密长发被她仔细地藏在了一丝不苟的辫子中。平日里的她并不是一个多言之人,但每当她一开口,总能以尖锐的声音和话语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让氛围陷入她制造的沉默中。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天赋了。 传香说的这些他们当然也都知道,可实在是这次的新王引发的动静大了点,他们甚至连面都还没有见到,那位在他们眼中高傲无比的仙君就选择了如此决然地发动,并为此付出了仙君尊位和生命的代价。 好半晌才又有人开口,语气很低沉。 “可是看新王天敕引发的天影,他蒙受了不少天眷是肯定的。足够他在执政初期为所欲为了。” 第75章 舜王 28 可以为所欲为的王啊!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耳边只有急速赶路划破云空的风声。 在一片有些凝滞的沉默中,主领疾行阵法的孙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他轻笑着反问道:“便是要治我们的罪,总要有个证据。总不能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 “对麒麟大人来说,或许那些从小照顾他的女仙更亲近。但对一国之君来说,却是他的朝臣更有用,也更受他掌控。”他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临到国朝暮年的君王或许会刑罚无忌,但新王的脑子大多还是清醒的,都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和抱负呢。” “而事到如今,耗费时间和精力去影响新王已经不再是我们最优先去实现的目标了。虽然此次没能和新王陛下相交一番确有些遗憾,不过情势不等人。更何况越是不凡的王越是有自己的思量。不会那么容易被外人左右的。这样想一想,是不是错过与陛下的见面与相交也没那么可惜了?” 至于若对方只是一时光鲜,内里却不堪一用的无能之辈,那对他们就更没有什么妨碍了。只是这些话孙致就不会说出来与这些追随他的人听了。还是让他们对朝堂那边警醒点好。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讲睡前故事那样轻言慢语地一一抚平着大家心中的躁动和不安:“至于说是西虹仙君那边,我们也不知道她最后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啊。这常世间与西虹花苑有来往的国家权贵豪富者众,难道还都能与此间之事有所牵扯? 更何况,我们也不是为了享受那些名贵的仙花灵草才频繁出现在西仙山附近,我们和西虹花苑的来往也是为了合作护佑那些来升山的百姓。便是让人碰见了也无碍。 我们做到了吗? 那些安全返回舜国的百姓们,他们的经历和证词会是我们最有力的保护伞。 打起精神来,不要怀疑。我们也是在保护舜国,只是和那些朝中之人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罢了。 我们大家一起向目标迈进,也要相互敦促,不要在中途随便就因为旁的什么岔了道才是。” “是!” “是!” “永远追随大人!” 此时的孙致心志坚定,道路坚定,丝毫没有将与新王的错过放在心上。他稍微校正了他们疾行阵法的方向,一行人的速度又快了一成 蓬卢宫大殿主座,司远一开口,殿中原还激烈的讨论氛围就次第停了下来。 下首的云开不自觉凝起神容,深深地看了看在新王刚开口连第一个字音都还没有落地之时,就让自己戛然静止下来的玄武,若有所思。 这位老寿星以前可没有这么发自内心地守规矩的时候。 梨花上前一步,恭声回复道:“舜王陛下的要求,我们本不该辞,这蓬卢宫中的一切本就是为蓬山公所有,如今也自是任由陛下取用,不必过问我们的意见。只是从那次有王杀上了蓬山后。那原先还会在有新人入籍时现身的蓬山仙籍便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司远愣了一下。 就像梨花说的,她们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他也很清楚这一点,此时也不过是出于尊重和确认才有此一问。因为他此刻都不用特别发动王仙术就能很轻松地感觉到这蓬卢宫中第三本仙籍的气息,他甚至能很清楚地感应到他的位置所在。 同在上首的舜麒发现,梨花她们此时对主上的恭敬明显具体了很多。此时见自家主上面上那不太明显的惊讶,他也补充道:“应该还是在这宫中的,只是隐而不显了。有次蓬卢宫有新的女仙升入此地仙籍,我曾短暂地感受到过一道仙气凌然的气息,不过他当时只是一闪而过,我也没有刻意去追寻。” “我明白了。” 明白了梨花他们这些女官的态度,也明白了这仙籍的心意。他的心中浮起淡淡的笑意,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就在他们讨论这仙籍的时候,它的气息愈发明显张扬,在司远的感知中,就像有一根风筝线延伸到了自己的眼前,勾引着自己去将那挂在树上的风筝摘下来赏玩。 “他的名字是‘蓬山仙籍’?”司远问,但他却没有看着提出这个名字的梨花,而是看向了可能是这宫中资历最老的玄武。 玄武被他看得姿势更加端正,他回答的声音也十分庄重:“我曾有幸在他自动录入门人仙籍时见过他现身,封面上就是‘蓬山仙籍’几个铭文,当时还没发生梨花说的那件事,那仙籍也经常现身的。” 倒是梨花诧异了,她转头看向玄武,第一次看得这么认真,随后又提高了点声音,半是提醒半是询问道:“我在升仙前后都零星听过有关蓬卢宫的传说,我听闻我们蓬卢宫的仙籍之前一直是掌握在西王母手上,只是她和天帝一样云隐于世外,许久不曾现世了。” 梨花的来历和这蓬卢宫中的大多数仙人都不太一样,这里的许多女仙都是由普通的凡人升仙,但梨花却曾是一位仙伯的门下,只是那位仙伯罹难了,她退为凡人。本打算回故乡去终老此生,却在回归途中拼死救下了遇难的别国麒麟,获得了在蓬卢宫中升仙的机会。 她也不避讳,主动说道:“我之前所在的期月亭的主君是一位寿七百年的仙伯,我记得他提起过西王母和蓬山仙籍。虽不确定真假,但那时能有这样的传说本身也说明一些问题了。” 司远看向舜麒。 舜麒觉得现在自己已经进化到很多时候只凭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到主上的意思了。他不太确定地回说:“我只在气势增强到能和乐鸾对抗之后感受到过一次他的气息,不像是突兀出现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也很像是一直就待在这宫中,只是平日里不为我们所发现。 虽有我有过那种感应,虽然他的名字是蓬山仙籍,但我感觉他的主人也并不是任何一个蓬山公,我们最多只是能有些影响的作用。” 他猜测道:“或许就和蓬山顶上的舍生木一样,他就是属于这蓬山本身的。” 司远点点头。 一向少言的红石主动出列询问道:“要我们为陛下全宫搜索一番吗?” 第76章 舜王 29 换作往常红石是不会提出这种可能导向未知的问题的,不过此时宫中之人大多重伤无力,虽然还有乐鸾这个人形大妖魔使令在此,但现在的乐鸾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态都让人有些担心。 红石身为这蓬卢宫的安全护卫官,其实是有些缺乏安全感的。要是此时能找到蓬山仙籍,或许会是一个有力的保障。 还可以这样吗?要是真能实现可就太让人安心了。这殿中不少人都很意动,纷纷期待地望向殿首的舜王。 “不必。”主座上的司远却拒绝了,并且还下了一个让大家都惊讶的决定,“休整一天,两日后我们便启程返回舜国,一切准备从简即可。” 吩咐完后司远也不待大家反应便率先离开了这大殿。 他走了,几乎对他寸步不离的舜麒也跟着走了。只留下满殿的仙人们面面相觑。 良久才不知道是谁用极轻微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一点也不像小孩子了。” 没人接话。 又停顿了好几息,才有人陆续地开始走出这大殿。他们离开的时间间隔很短,很快最后一个离开大殿的人便追上了最先离开的那人。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们并没有分散而是自然地结对走在了一道上。就连玄武这样素来不爱掺和的性子都没有单独离开。 似乎外面的风更加自由一点,很轻松地就吹开了他们的话匣子。 “感觉从天敕归来后,陛下变得好不一样。” “虽然他刚来的时候话也不多,也不爱笑。但还是有一点他这个小年纪的小孩子的感觉在。现在这种感觉却消失了。” 有女仙用低得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感觉有点冷淡。” 众人闻言都停了几秒,有几个甚至连脚步都放轻了,放缓了,显然她们多少是有些同感的。 “是天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天,那我们怎么会知道?” “但肯定是变得厉害了。” 可难道变得厉害了就能对刚刚才流过血,甚至差点付出了生命的大家这么冷淡吗?此时不少人内心都多少生出了点这样的心思。 这时候倒是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玄武插了一句:“是不是感觉陛下离我们更远了,离天更近了?” “寿翁你还真是。”云开似叹似侃,“这就是你先前在殿上对舜王陛下如此恭敬甚至谦卑的原因吗?”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先前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呢。不愧是你呀,老寿翁。” “其实,说实话,舜王陛下先前说话的时候,我也不自觉地就把呼吸都屏住了。” “或许这就是陛下。”说这话的女仙有些失落。或许是因为她们之前在天罗阵中都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也稍微显得有些脆弱。 “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也都只是他的臣下和子民。” “还是我们舜麒更心疼人。”之前她们在汇报蓬卢宫近期发生的种种情况时,几乎只有舜麒在和她们交流。而那高高在上的陛下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看着就没有多把她们的付出和安危放在心上。 有人稍微带着点心气道:“看来仙长们先前让我们不要将宫里姐妹们的情况详细禀告是有道理的。反正别人也未必在意,何必说出来让人可怜呢?” “胡说什么?”有同行的仙长指责了一句,“守护蓬卢宫,保护台辅和陛下的安全本就是我们的责任。也只是我们的责任。” “陛下和台辅自有他们的天命。” 虽然她的语气并不太严厉,但还是有些担心伤到了这些本来就身处伤病状态,精神也比较脆弱的小女仙们。所以她又故意以轻松的语调调侃道:“怎么连上战场赴死都不怕,这好容易从战场上活了下来,难道还能因为没收到一颗糖果就闹脾气吗?” “蓝叶大人!”有女仙羞恼嗔道,“我们怎么会?我们只是。” 到底还是玄武活得清醒一些,他也不愿意看到这些平日里活泼的小丫头们生出什么心结来,点拨道:“有时候我们不能光听别人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你们觉得现在宫中大家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等着众人回答,玄武便继续道:“是温柔体贴的话语吗?那些关怀舜麒大人不是已经给大家了吗?我倒觉得现在大家更需要的是好好休养恢复。而这个显然正是刚刚陛下赐予你们的。” 可惜没有赐予我。玄武在内心哀叹。算了,毕竟已经休假了好几十年了,该打工的时候还是要打工的。更何况自己这次在刚接手新工作的时候就差点犯下大错,接下来还是好好地送他们回归舜国。 众人恍然,许多脆弱的小女仙经过玄武的提点才看清楚了。她们这边红石大人她们主动提出了要去众仙山神府拜访,探查可能带来危险的可疑之人;也提出了为他们满宫上下搜索可能会带来帮助的蓬山仙籍。这些都是对他们只有帮助没有坏处的事情,但是舜王陛下都拒绝了。 甚至还交代只休整一天就要离开。这样来看,登蓬山领受天敕的历代君王中这位舜王陛下可以说是在蓬卢宫中待的时间最短的一位了,无论是天敕前的准备还是典仪后的安排。而这些都是在为她们留下最好的休养机会。平心而论,哪怕陛下他们什么都不吩咐宫人去做,只要是在宫中安顿,她们也不可能真的就放下心来休养的。 “多谢寿翁指教了。”梨花等仙官郑重道谢道。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把看见的说出来罢了,别看我年纪大了,老人家我的眼睛还清明着呢。” 也就是这种时候能显出他老人家的几分本领了,寿岳内心带着点骄傲和满足,这种自得其乐的小情绪简直不像是一个活过了千年的老寿星能有的,或许这些青春的气息也是他能如此安然度过漫长岁月的原因。 他又带着点郑重地提醒道:“这位陛下或许是个有大造化的,你们都警醒着点。别的不说。若是没有陛下,我老人家这次迷迷蒙蒙地上山顶去,恐怕真就要一睡不醒了。” “所以才说,君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而言,还是对我们这些仙臣,还是对那天下的万民来说都是如此。只要他们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对他们身边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大幸。” 第77章 舜王 30 玄武的一番话如冬日暖阳一般照进了众人的心田,让原本蒙在上面的那一层薄薄阴影一下子消散无踪。 许多心情豁然明朗的女仙连伤势都恢复了不少。反应最明显的是那被她们引爆于战场之上的仙源,此时好像正在重新凝聚。 如此明显的变化顿时就在人群中引发了新一轮的热烈情绪,众人喜不自胜。 “有点像是天敕时被天空上的王麒云影福泽的感觉。”比较敏感的礼官云开总结道。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你们感悟到了吗?” “我也有点隐隐约约的感觉,但是说不真切。” “我们去把这个发现告诉其他受伤的姐妹们,或许大家也都能有一些领悟和收获,那大家就能快点恢复了。” 蓬卢宫众仙交谈的声音离主殿越来越远,原地只留下一抹沉默人形的身影如离群索居的孤狼。 那沉默的身影没有追随舜王和舜麒他们先行离开的脚步,也没有跟着女仙他们去看望照顾那些伤者。他参与了这次有点像小朝会形式的殿议,却全程不发一言。 等众人都离去了,他又在殿外稍微驻足了一会儿,轻飘飘地走到最近的一棵大树旁,摘下一枚苍绿的树叶,放在唇瓣轻轻吹奏起来。 如浮云如清水一般平淡的小调便从那消薄的唇瓣和干净的绿叶间流泻而出。 这小调平实地没什么起伏,但一直延绵不绝。若非吹奏它的主人是一只人形大妖魔的话,估计这种持续不断的气流输出能将许多歌唱家直接送到生命的尽头。 以他的实力,那些女仙们没有避讳的交谈当然就在他的能力捕捉范围内。也是,在这蓬卢宫中,她们本就能安心地做任何想做的事,说任何想说的话。身边都是信赖的家人姐妹同伴同袍,本就没有什么事要特别避忌的。 她们甚至都并不觉得没有参与到她们讨论队列中的乐鸾格格不入,只觉得他是天性如此,反正以前他也不爱和她们照面打交道,她们早就习惯了。 显然,经过这次的事变,不管他是不是人形大妖魔,她们都已经从心底里接纳了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舜麒的使令。更因为他保护了白灵他们,保护了那些受困于西虹花苑中的无辜之众。 可他这会儿没有一点想要去看望那些被他救回来的人的心思。哪怕里面不仅有那些普通的凡人、那些曾经加入过仙籍的人,还有不少属于他们黄海的妖魔。 他看到这里的女仙们将他们都安排得很好,哪怕她们自己一个个都还是伤残人士,也将那些他们救回来的人安排得很好。没有任何的区别对待。 木叶在他唇边发出规律而轻微的震动,清淡的乐音便一直在他身周缭绕。他没有回到舜麒的使令空间中,倒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变和他们起了什么隔阂。他还不至于像那些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女仙一样失落怨念,他不知道他活得有没有那老玄武长,但看清一些世情还是没问题的。 一是他本就不爱那样封闭的环境,更喜欢外面自由的天地。二是舜麒更想要和司远单独待在一起,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只是一时间想得太多太杂,脑子有些混乱,思绪也随木叶音飘远。 他想到刚刚那些心思细腻的女仙说,舜王自天敕归来之后变强了。 当然是变强了。或许那些低位的女仙还不太清楚。但是对于玄武的实力,他却是有一些衡量的。虽然他只是温和的灵兽,而不是像他们这样有着强大力量的妖魔,但他活过的岁月摆在那里。若是没有额外的力量加入,这次的事情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都是很难说的。 还有坤! 就算一时为舜王和舜麒的气势所慑,可要是不管不顾起来,他能给对手带来的绝望绝对不会比积蓄了几百年的西虹仙君少。 是的,在破开了花苑巨球对他们的屏蔽后,以和他和舜麒之间使令契约的牵连,他其实感应到了他当时就在蓬山顶上。而不是像那些女仙们想的那样早已经被玄武带着返回了舜国,已经脱离了这危险之地。 说实话,哪怕是同为大妖魔,但对于坤上到蓬山顶去会不会对舜王他们做出不利之事他也是不敢保证的。因为那时的坤有着一定要做的事,一切违背他心愿的存在都会被他视作阻碍清除掉。 那可是比他这个传说中的人形妖魔还要更加强大的虚海大妖魔! 他当时其实想了很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白灵一起留在山下,将那场在那时候已经显得有些无味的守护进行到底,而没有上蓬山去舍身救助可能遇到危困的舜麒,甚至没有将坤的行动中隐藏的危机告诉白灵。 他知道那时候的白灵内心还充斥着对坤的感激,丝毫没有往他也可能会给她最在意的人带来危险的方向想。因为他也有着类似的感激,甚至同为妖魔他比白灵还多了一层认同感,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那时他已经在内心下了决定。如果舜麒遭逢不幸,那自己也不会从他的遗体上分享一丝力量,哪怕这次的事故其实让他伤到了根基。 若是真发生了那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情况,他会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舜麒和他最依恋的舜王合葬在一起,绝不让任何人仙妖魔打扰到他们的安宁。他想就算自己放弃了让他成为腹中餐,舜麒一定也不愿意独自回归舍生木的怀抱的。 乐鸾真得想了很多,他甚至觉得那段时间内他脑海中飘过的思绪比他过去几百年想得都要多。 可一切都那么安静无声。 去接应护送他们回舜国的玄武他们安静地下山了,完好无损。甚至还能有功夫感应追索那些可能给他们下套的幕后之人。 据他们描述,明显被操控了的他们却没有在山顶上闹出任何波折,明显去意不善的西虹仙君和心有执念的坤也安静无声。在坤单独离开之后,他便一直注意着山顶的动静,可除了那一闪而逝的血色烟火什么也没有发生。 血火很灿烂美丽,却并没有给这仙山带来什么威胁。司远,不,或许以后都要称舜王陛下了,舜王和舜麒他们安然从山顶下来,那样轻松写意。 第78章 舜王 31 成为了能化为人形的大妖魔,再加上他们大妖魔之间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乐鸾已经很久没有过对实力的执念了。如今看到这位刚认识不久的新王那翻天覆地的实力变化,他不可抑制地就想了很多。 除此之外就是此处女仙们说的性情变化了。 那真的是变化吗? 他回忆起他们自虚海到黄海这一路上的畅所欲言,又回想着刚刚高坐于蓬卢宫主殿上那个仿佛游离于人世之外的舜王。在梨花她们汇报蓬卢宫事变的时候,在白灵讲述西虹花苑的变故的时候,舜麒全程参与其中,但主座上的舜王却一直神思缥缈,仿佛这些就在身周发生的事情都掀动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很明显的变化。 但经历过坤的脱离之后他感觉自己能更通透地看清某些事情了。 这并不会让他想要远离,甚至还有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妖魔尤其是大妖魔对安全是很敏锐的。虽然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好听,玄武的‘幸运’其实也是这样的一种能力。 可这不会让他生出更进一步的亲近想法,说实话,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是有些佩服舜麒的。 或许因为他是麒麟。 或许这就是王和麒麟。 木叶之音不知道飘扬了多久。 在乐鸾的思绪和乐音同时停下来之后,他才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乐,乐鸾大人。” 他有些警醒,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大意了?竟然连梦真这种小家伙出现在他身边都没什么感觉! 还是说是谁的能力在影响着这一片区域内的气势平衡?乐鸾没再深想。 他轻瞥了有些瑟缩的梦真一眼,将那片被持续气流震得有些脆弱的绿叶从唇边移开。若他不是这仙宫中一枚灵气氤氲的树叶,可能早就在他的唇边破碎成粉尘了。 “你怎么敢出来了?”这家伙往日里在蓬卢宫的时候不大多都是躲在舜麒的使令空间中沉睡的吗?除了遇到特别和善的灵兽能来往一二,平日里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整个人都像他的长鼻子一样卷曲,就像个鸵鸟。 “好多人都受伤了。我出来帮点忙。”似乎怕这个强大的同类觉得自己不自量力,他又赶忙解释道:“哪怕只有一点帮助也好。比如给那些受伤的人编织一个好梦,能减轻他们的伤痛就好……” 真是个愚蠢的小家伙。不过想到他们之前做的那些,对他们这样的大妖魔来说显然也算不算什么聪明事。乐鸾沉默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毒舌。 梦真小声说:“如今他们醒了,想要当面感谢你。”可又不敢。毕竟你还是很可怕的。梦真默默在内心吐槽。但他说出口却是,“所以让我来问问。问问。如果大人同意的话,我就领他们过来拜谢。” 乐鸾下意识想要露出一个坤面对那些人时的表情,但怎么也牵动不起嘴角。他像他吹出的调子一样平淡地说:“我不想见他们。” 之前还都是一副要靠他和白灵的力量支撑才能维持生机的样子,这才过了多久,现在都能起身来当面拜谢了,看来这蓬卢宫的仙灵之气确实活泛。那些女仙们也照顾得很专业,很精心。 梦真的长鼻子下意识卷成了一个圆圈,似乎只因为他一道平淡的拒绝就连呼吸都要屏住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妖魔对普通小妖的天然压制。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道:“那,那我就转达大家大人已经接收到了他们的谢意。就不让他们过来打扰乐鸾大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样可以吗?” 乐鸾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梦真的脸上当即就流露出很明显的惊喜,以这些年来他一点一滴观察到的这位大人的脾性,若是不愿意的话肯定是直接地拒绝,才不会给旁人留下这种宽容的余地。 于是他的胆子也稍微大了点。再想到那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也不可避免地沉浸在悲痛中的大家,便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为乐鸾讲解那些幸存者们之后的后续打算。 虽然乐鸾大人看起来并没有对那些人的安危感兴趣或是关心的意思,但他觉得这些是应该告诉他的。他已经从白灵大人那边了解了很多情况,眼前这个一直让他有些害怕的大妖魔,为了拯救那些不相干的可怜之人付出良多。 他避开了乐鸾的眼睛和神色,只就自己知道的一切叨叨起来,“他们醒来后原本都非常激动,知道舜麒大人甚至新王陛下都正在这蓬卢宫中,本来想一起去求陛下为他们做主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用眼角余光偷瞧着乐鸾的神色,不经意地压低了一点声音:“那些出自黄海的妖魔们也都有此意。” 见乐鸾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才又继续突突道:“不过梨花大人去看望了他们,告诉了他们西虹仙君已经意图冒犯陛下和台辅,已经受到惩罚彻底泯灭在了这天地间,就连西山上的西虹花苑都不复存在了。 那些人大喜大悲之下便没再提去拜见的事,在梨花大人和青柚她们的安抚之下,大家的情绪都被抚平了,只将这当作是大梦一场,但噩梦醒来也还是要面对现实的,都各自做起了之后的打算。” 梦真事无巨细地叙说着,但语速极快,生怕被人打断似的。“那些升山者之类的普通百姓都决定要返回生国,他们都太想回家了。那些曾经被记入了西虹花苑的仙籍的无辜之人除了失去了仙人的身份,目前看来都没有不良的变化,有些决定跟着那些朱民就在这黄海讨生活,有的决定就和那些百姓们一起搭伴返回生国。 那些妖魔们都想要返回自己的领地,经此一事可能和些同患难过的人们起了些同病相怜之心,他们当中好些都说会护送大家直去到黄海的边缘,这样这路途中就不会有妖魔来袭击他们了。” 但乐鸾没有打断他,只在他的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才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意味难明地说:“他们不敢去拜见舜国的王,倒是要来见我一个黄海的妖魔。呵,那里面至少有一半是舜国的百姓。” 第79章 舜王 32 梦真被他莫名的语气一激,原本就还没喘匀的气息更是粗重错乱。他好半晌才笨笨道:“可那是陛下啊。他们只是普通人,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又怎么敢去求见天颜呢?” 梦真是土生土长的常世妖魔,就算从小在与人类国家隔着虚海的黄海中降生成长,但在面对那些高居于云上那些人时他也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无异。 他们这样的存在敬畏王和麒麟,就像靠天吃饭的农民敬畏上苍一样,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 乐鸾是有自己骄傲的大妖魔,但也不代表他就完全听不进去那些实力不如他的人的声音,这或许就是他和西虹的区别。 他有些自嘲道:“哈哈,是这样啊。除非冻得快僵硬死去了,谁会主动去扑向太阳呢?能沐浴到他洒下的光辉就足够了。他们都是这样想的是。而我乐鸾作为舜国麒麟的使令,又刚刚出手救了他们,就是他们眼中那太阳照到身上的阳光。是?呵呵。” 梦真没有接话,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是这样吗?大家这样想有什么奇怪的吗? 乐鸾拢了拢自己身上不如先前光亮的华袍。“好了,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滚。我现在也不想见到你。”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音调平如古井。 他本来想说让那些想来拜谢他的人,尤其是那些妖魔既然能动了也赶紧滚。早点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可他迅速意识到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盘,就像梦真他们想的那样,只要在这里,只要他还是舜麒的使令,他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是舜王的附属。就像坤当时只顾自己行动,却没考虑过同为大妖魔的他一样。 呵,他当时是为什么会同意和那个小麒麟签订使令契约呢?关于这一片的回忆正在乐鸾脑中变得模糊。 只是因为那时候他觉得那只小麒麟是这世上最令他感兴趣的存在吗?好像是这样的。那为什么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呢? “啊?哦。是,是吗?我这就走!乐鸾大人,打扰了!” “打扰了!” 一开始还有些呆愣,可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时候,梦真便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慌不择路地跑开了。在乐鸾的视线范围内就几次差点绊到自己。 “真是个蠢东西。”乐鸾的嘴角本能地就要牵扯起一点弧度,但却被他的心绪压了下去,“或许像他这样无知无觉才更容易满足快乐,就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仙妖魔一样。” 不过他浮在脸上的复杂心绪早就逃也似的离开的梦真是没法看到了。梦真在离开了乐鸾的气场影响之后很快就平复了刚刚有些失衡的心跳,只想着怎么将乐鸾大人刚刚的回应包装得好听一点,不至于刺激到那些刚遭了大罪的人们。同时脚步不停地往他们身边赶去。 一路上将这美轮美奂的宫殿,将女仙们为了迎接陛下他们精心缔造的风景尽收眼底,想到这段时间和那些女仙们因为照顾伤员而产生的频繁来往,他只觉得游弋在这宫殿中的步伐都更加轻快了。 他没有完全和乐鸾大人坦诚的是,在帮助那些人减轻痛苦的过程中,哪怕因为没有了陛下和台辅他们的加持襄助,他只是一只实力弱小的梦枕貘,在这个过程中好几次都差点力竭。但他的内心却莫名生出了一些安定感。 仿佛他不再是这神仙殿宇中的异数,哪怕他是一只出生黄海的妖魔。 可这种自在的感觉在他回到医养署的时候就完全凝滞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雪发如绸的纯净身影,结结巴巴道:“台辅大人,你,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虽然大家的伤势都有所好转,但这里的血腥之气还是远远超过麒麟可以接受的标准啊。大人他怎么能这么乱来! 梦真的脑海中隐约划过一个有些不敬的念头,这种关爱子民的事不是应该由陛下来做吗。就算他自己不愿意来,可怎么能让不染猩红的圣兽麒麟代他来这种地方呢?这里来来往往的女仙大人们也不劝阻吗? 虽然他没有将这些说出口,但他的心思太过好懂,舜麒温柔浅笑道:“在你见到我之前感受到我的气息了吗?” 梦真呆呆地摇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啊,他虽然实力微弱,可舜麒大人可是和他有着使令契约,但就在这蓬卢宫的范围内,他还从来没有通过这种牵引感受到过舜麒大人的位置!是他以前太过习以为常才毫无察觉吗? 他赶紧发动自己这些时日以来有些超荷的力量,重重地牵扯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契约。 这咫尺的距离间,梦真好似看见了一层无形的波纹回荡在他和舜麒大人之间。还是熟悉的感觉,他们的联系依旧那么紧密,他也还能无碍地回到使令空间中。 还好还好。他顺手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内心重新安定下来。这才注意到周边好些女仙都在看他的笑话,她们当中不少人脸上都写着喜获同仁的幸灾乐祸。显然她们之前也受到了和他同样的惊吓。 他这才想起自己一通自顾自地操作,都还没有回答舜麒的问题。但他没有不安,只顾着高兴了,他眼眸发亮地问:“是可以隔绝气息吗?刚刚我在没有用力牵引的时候都没能感应到大人的气息,那是不是说明外界现在这种程度的血气也不能再波及到你了?” 坤在蓬山顶上在舜麒他们眼前绽放那璀璨的血火烟花的时候,梦真已经完成司远的任务进入到舜麒的使令空间,所以还不知道舜麒在那样的漫天血气中都能安然无恙。相较之下现在面对这些处于养伤中的伤员们,真的只是小场面了。 舜麒含笑点头,给人很温柔的感觉。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此时见到他的笑容好些身受重伤的人仙、甚至是妖魔都有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抚愈的感觉。和煦温情的氛围在医养署中回荡。 “那太好了!以后舜麒大人就不用再感到难受了。”梦真由衷地感慨道。 第80章 舜王 33 虽然梦真跟着舜麒的时间比较靠后,但对于舜麒曾经为了能克服麒麟畏血这个天生的弱点付出了多少,他还是从白灵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一二的。 就连他跟在舜麒大人身边的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发生过,只是因为舜麒大人这些年的成长和乐鸾大人的存在而显得更加隐晦了。那种时候他也大多都被安置在使令空间中。 他虽然懵懂,却并不痴愚。 他忘不了自己彼时的不安与恐惧。 而现在看周围这些女仙们那消散不去的欣慰笑意,就能确定舜麒大人此时是真的无恙了。 “是陛下吗?”梦真凑到舜麒身边小小声问。经过了蓬山顶上领受天敕一行,梦真已经对舜国的新王陛下有了极深刻的敬畏,以及信赖。明明最开始只是个普通世界的普通人,可无论是当初让那些胎果们回归常世,还是这次他在无数幻梦中都没有见过的天敕,甚至还能让麒麟屏蔽天性的弱点,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舜麒有些失笑地看着梦真,他以为的小声估计四周这些视线在这边的人都能听见。他点头,大方承认道:“好像天敕之后就可以了。只要不离开陛下太远就没问题。” 周围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的女仙们,无论是还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的,还是已经能下床来无缝衔接充当医护人员的,也都有着和他类似的感慨。 “啊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原来天敕之下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吗?简直是违背了麒麟的天性。” “瞧你这不会说话的。不是违背天性,是战胜了天性的弱点!这样不是很好吗?以后咱们舜麒大人对这些不洁之物有了抵抗,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去他想去的地方。” “是啊是啊,现在咱们舜麒可神气了。” “有台辅亲自过来看望大家,我看好些人的伤势恢复都加快了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简直就和舜麒大人本身一样神奇。” “……” 这些女仙们虽然语调不一,但她们眼中纯然的安心快乐做不得假,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家从小体弱多病的孩子长大后神气地在赛场上自如挥洒一样。 之后就算梦真将乐鸾拒绝那些幸存者们去拜谢的消息带过来,也没有折损多少这医养署里快乐的氛围。他们这里存在有坚实可靠的王,有仁爱为怀的麒麟,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放心和快乐的事情呢。 就算是那些获救的妖魔们,就算嘴上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也因为这里的麒麟有着在他们黄海都是传说的人形大妖魔作使令而少了几分拘束难耐。 不过到底是妖魔,在明确收到了乐鸾拒绝他们拜见的消息后许多妖魔当即就向舜麒他们辞行了。一些大妖魔甚至愿意以身躯载着弱小伤重一些的妖魔离开也不愿意过多停留。 在这种事情上这些大妖魔是和乐鸾完全同调的,这里不是他们的地方。 大部分人也都随之辞别了舜麒他们,要和这些妖魔们一同离开。能得到坤和白灵他们庇佑的这些幸存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坚持和底线,此时实在少有人坚持留在仙宫中让这些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女仙们费心照顾的,虽然她们照顾得确实很精心。 让梦真和这里好些女仙们都感到惊奇的是,对于这些妖魔们会护送他们到黄海边缘的承诺,这些要归国的人竟都很信任,或许是因为共患难过一场,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们没有提出要请见此时应该正在蓬卢宫中的舜王陛下,哪怕是来自舜国的升山者们也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正如乐鸾说的那样,人们对太阳是有本能的向往,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带来的阳光和温暖,又有几人会想要去直面太阳本身呢?那距离他们太遥远了啊。 这些人中那些加入过仙籍的人甚至比普通百姓对此有更深刻的感触。而其中那些不羁的大妖魔,他们对人类国度那些规则是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但这次西虹花苑一劫,让他们陷身其中,也让他们对能让西虹仙君和她的花苑那样的魔物泯灭在这天地间的存在生出更切实的敬畏。那是妖魔本能对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的敬畏。而妖魔的生存法则也让他们对这样的存在敬而远之。 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在临别时鼓起勇气向舜麒喊了一句“我一定会加入禁军守护陛下和台辅大人的,到时候再当面向陛下拜谢,台辅大人别忘了我啊!” 那个载着他的大妖魔也是个逗趣的,一直等他将大话喊完才慢吞吞地负着背上的一行人和满脸通红的他从蓬卢宫俯冲而下。 本就记性很好的舜麒也自然地记下了这个孩子的名字——安佑。 这些幸存者们离开之后,整个医养署中几乎就成了蓬卢宫这些女仙们的战地医院一样,只有自家姐妹同袍,大家行止言语间都更加自在无拘。 甚至有年长的女仙还僵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也要无忌打趣舜麒的,“这还是自台辅大人和陛下归来蓬山后第一次见你们分开呢。我们的舜麒竟也舍得吗?” 年少早慧且现在已经年近而立的舜麒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他保持着面上神色如常,只是语气稍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陛下在书阁中看书,那些书我都看过的。而且我们也不是形影不离,平时也都是各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现在想过来看望大家,所以自然就在这里了。” “哈哈哈,那就是说之前咱们舜麒都是想和舜王陛下待在一起啰,所以才这么如胶似漆哈哈哈。” 舜麒闷声道:“我本来就是舜的麒麟啊,待在陛下身边有什么不对。现在也是行程太赶才单独过来看望大家的,带着陛下的分一起。”他有些别扭道,“大家的伤势都不轻,之前都辛苦了,还是不要多想,好好休养才是。” 医养署内又是一阵欢乐。 还间或有女仙似模似样的叹笑。 “我们的舜麒是真的长大了啊。” “我怎么感觉是长小了。” “哈哈哈。” 在一群或轻或重的伤患中,舜麒顶着成为被打趣的中心,没有去阻断大家此刻松弛的快乐。 第81章 舜王 34 虽然才分开,但舜麒觉得他已经开始想念自家陛下了。看着医养署中女仙们的笑容,他才后知后觉,在这些真心关爱他的人眼中,在陛下身边的他应该也是这样放松而快乐的模样。 不过能看到这样的大家也好,看来她们是真的对他感到放心了。 他又有些自私的庆幸,庆幸自家陛下没有同他一道过来。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他看的史书上有很多贤能的君王,都留下了亲民仁善的好名声。 倒不是怕自家陛下看见自己被打趣出糗的模样,而是他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是陛下亲临,这医养署中绝不会有现在这样轻松快活的氛围。 这些女仙们以及之前离开的那些幸存者们会无意识地铸就等级和拘束的高墙。如果陛下亲自过来,或许会让他的形象更加亲切、名声更加光辉,但也会让他再一次清楚地感知到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他这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小陛下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便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独自过来看望大家,而没有做出更有利于他名声的行为。 舜麒早就知道自家陛下是非常聪明且知事的人。而现在看来他不仅是智商上的聪慧,在情商上也能洞彻人心。 舜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才回到他们的世界不过月余,竟然比他这个土生土长了三十多年的人更深地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这里大多数人那些根深蒂固的认知,甚至是他们的思维方向。 舜麒的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不久前分别时他的王对他说的一段话。 “他们是一群愿意为了心中的信仰去赴死的人,可他们信仰的并不是王,也不是麒麟。我不打算改变他们的信仰,所以便改变了自己对待他们的方式。” 他此时才完全明白了。 明白了他只放任甚至是支持自己单独过来,而没有亲自过来看望大家的原因。也明白了在登蓬山领受天敕前后,他对待这些蓬卢宫女仙们的方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虽然自始至终司远都很少主动和这里的宫人们交流,但明明之前还表现出了符合他年龄的样子,但天敕归来之后却完全是那些高居玉座几百年的王者们的态度了。 而舜麒也发现这些女仙们似乎更适应后者的态度和方式,这却是曾经和她们日日相处的他不曾想到的。 舜麒从来没有说谎的习惯,他刚刚和那些女仙们说的并不单是应付之言,也是他的由衷之语。 他们彼此都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以及,应该做的事。 虽然他现在更想回去陪伴在他的陛下身边,但他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既然你选择了尊重大家的信仰,那就由我来走进大家的内心! 这正是世人眼中麒麟会做的事情,不是吗? 他更想念自家陛下了。 舜麒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彻底和大家的笑谈交织在一起。他在这里和大家交流着更快恢复伤势和仙源之类的小技巧,也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思路。他们也聊着这次参加宴席的宾客们,那些仙山,那些仙神们,以及舜国那些可疑的朝官。 他们无话不谈,很快有暇的女仙们都纷纷加入进来。整个医养署简直成了大型茶话会现场。 有些感性的女仙还对第一时间闻讯赶过来陪在舜麒身边的白灵感叹:“真像是舜麒大人刚出生那几年我们为他庆生时的热闹场景再现呀。” 虽然身为有着一半妖魔不群本性的女怪,但白灵还是为舜麒能如此毫无负担地身处在这样融洽温馨的氛围中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不过她的温柔体贴通常只对她的孩子,对这些女仙们就显出些妖魔本性了。她直白地指出:“舜麒是在和你们道别呢。” 和她搭话的女仙笑叹一声,“白灵大人,还真是。”这样会让人伤心的话,毫不修饰地就直接说出来。 周围显然也有其他女仙听到了白灵的话,而她们也多只是在面上掩嘴轻笑,没有反驳,也没有深入,更没有真的将这话中的分量压在心上。 她们当然知道这是在道别,因为这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呀。就算往后余生都没有机会再相见,但此时此刻能有这样道别的机会已经很好了。 因为她们是蓬卢宫中的女仙呀。 在这样温馨惬意的氛围中,梨花她们也顺势带出了祈土她们这几个生国为舜国的女仙们的想法。 从这次的探望事件,舜麒已经能预见到他家陛下不会是一个事必躬亲的勤政帝王,想到他刚刚给自己的定位,舜麒毫不犹豫地对祈土她们发出邀请。 “祈土、安衣、南烛、小彦、梅灵你们要随我们一起回舜国吗?”舜麒一一点名这些被他特别记下的生国是舜国的女仙,轻笑道,“想必拜托咱们老寿星多带几个人回程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凑过来,却只是趴在殿外打盹的玄武耳朵微动,但没有睁开眼睛,更没说什么,只是厚实的嘴角勾起一点笑弧。 不过多搭几个小丫头片子,对他玄武巨龟的本体而言,不过浮云罢了。 祈土几人对视一眼,对着舜麒有些抱歉却坚决地摇了头。“我们几个商量过了,想等蓬卢宫这边状况再改善一些之后自行返回舜国。而且这一路远行也会是对我们几个人的磨砺。这些年的仙山生活虽然惬意安详,但也少了些磨砺,这样的我们或许不能给当前的舜国带来好的变化。” 安衣她们也开口了,不再如往常一般总由祈土为她们发声,“这次照顾的那些升山者们给我们讲了很多舜国的事,像他们身上新鲜的伤口和陈旧的伤痕那样真实的舜国的事。” “我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我想着自己来到这蓬卢仙宫后好歹跟着姐妹们一起识了许多字,看过许多书,回去教教那些蒙童也是好的。 不过现在看来,大家要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又有什么心思坐下来听我教他们一些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的字符呢。” “更何况他们的一辈子甚至可能都撑不到第二天的黎明。” 第82章 舜王 35 “所以,我们也想在回归的一路上看看生养了我们的第一个家园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需要什么,我们又能做到什么?” 因为之前梨花将她们从正面战场上支开,所以祈土她们一队人几乎是整个蓬卢宫中仙术状态最好的了。不过她们现在的样子可看不出丝毫身为蓬卢宫女仙的灵秀。 这段时间她们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大家的大部分重任,忙里忙外地几乎没给自己留丝毫休息的余地。若不是这会儿话题转到她们身上,估计几人都还不会让自己停下忙碌的脚步。 可就是这样疲惫得精神状态几乎比一些伤病患还差的她们,说出口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想要成为对舜国更有用的人,能真正帮到陛下和台辅大人。” 听着这些平日里跟在身后的小女仙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梨花等仙官们再也没说出让她们不必记挂蓬卢宫,最好现在就和陛下台辅他们一同安全离开的话来。 她们曾经想让祈土她们随舜麒回舜国,不仅是存着想让她们回到舜国后也能继续按照现在的习惯好好照顾舜麒的偏爱,也是想让她们能在脱离了蓬卢宫的仙籍之后能无缝衔接地加入舜王仙籍,不至于从长生不老的仙人跌落为需要再次为五谷伤病等困扰的凡人。 梨花等蓬卢宫的仙官其实也有一些交好的仙君,若是真心请求的话,也有可能将下山的祈土她们记入门下。 但一来频繁改换仙籍本就是一件招仙山仙人们忌讳的事,而且祈土她们是想要出世,这便不能被仙山上这些隐世的仙神们接受了。 二来一国的王仙籍还是与西虹等仙君的仙籍有很大差别的。更直白的说,等仙君一死,那么他们的仙籍上所记载的仙人都会仙力消散退为凡人。但王仙籍却不会,那上面的名字如果没有被新王所剥夺就会永存于仙籍之上。即便是将他们的名字记上去的君王驾崩,他们也能成为参与世俗的朝仙或者隐世潇洒的飞仙。 所以先前以梨花为代表的仙官们都默契地将祈土她们排除在了正面战场之外。 但现在看来是她们忘了,在上百年的生活中,蓬卢宫早已是大家第二个安置身与心的家园。她们又有什么资格阻止祈土她们为了守护家园而战呢?就像现在她们也不能阻止她们为修复家园出力一样。 这个她们共同的家园不仅在于蓬卢宫这座神圣的仙宫,更在于里面的家人们。 这是朝夕相伴的姐妹们自己的心意,是她们自由的决意。 梨花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上祝福,同时让蓬卢宫尽快恢复不要让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们担心。要让这里是她们,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些蓬山公们永远美好的港湾。 “原来大家是这样想的吗?能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就是这段蓬卢仙宫中的岁月给大家的珍贵馈赠。我想这样的你们一定能为舜国带来同样珍贵的未来。”舜麒由衷笑道,“不过一路上无论想做什么,可都要记得要好好保护自己呀。陛下和我在梓禹宫中等你们。” 他也难得的开了个玩笑,“可别让我们等太久啊,不然之后再入陛下的王仙籍可就没有现在青春漂亮了。” 脱离了蓬卢宫的仙籍之后,岁月会重新在这些主动下山的勇者身上刻下痕迹。对许多觉悟不够的女仙来说,岁月对容貌的磋磨正是她们没有勇气离开仙山仙籍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也是西虹仙君等行事不忌的高位仙神们永远不担心自己手握的仙籍空置的原因之一,无论被他们连名带命地划去了多少个名字,永远会有人渴望被写入其上。 不过现在看到大家是真得有了这样的觉悟,舜麒也稍微放心了点,在之后的畅谈中不着痕迹地展开了许多关于在常世国家中生活的讲说,大到沿途国家的法律,小到在荒野应该怎么面对妖魔、野兽与蛮植,他讲得极其生动细致引人入胜,也让这些女仙们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从小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有多么的博学。 大家都成长了啊。 看着周围这些发自内心快乐的宫人们,舜麒在自如转换话题间神思不由自主地漂移了片刻,希望书阁中的那些书籍也是真的能给他的陛下带来快乐。 那司远现在书阁中看书吗?是,也不全是。 准确地说他是在做实验。并且这次还不是单纯的思想实验。 因为舜麒的爱好这蓬卢宫中的书阁扩建了好几轮,此时被知识充填得满满当当的书阁中只有司远一人。平日里这里当然是有女仙们在维护的,主要负责的正是这会儿舜麒他们话题中心的祈土一行人。 不过司远显然不需要人为他引导,共享了舜麒绝大部分记忆的他在这里也是轻车熟路。甚至对哪些书籍中有哪些内容都能倒背如流。 舜麒是天生的过目不忘,但他没有滥用自己的记忆,而是很聪明地选择了随着后天麒麟气势的增长一点点将他觉得有用的知识印入脑中。 司远虽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可他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在记忆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其中主要是脑海中的记忆宫殿,而且同样的,他也是有选择地将自己觉得需要的知识收录进那日益恢宏的宫殿。 而他在和舜麒缔结了契约之后他生命的本质便发生了变化,对自己一向敏锐的司远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这种变化。他当即就毫不迟疑地重新规划了自己脑海中的宫殿结构,在离开现世前那段不长却也不短的时间内有选择地扩张了自己的知识体系网。 现在天敕归来,他对现在的自己又做了一番新的理解。现在的他也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对舜麒当时传输过来的那些记忆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和规划。 但他在即将离开这座蓬卢仙宫之前选择来到这座熟悉的书阁,当然不是为了验证自己在记忆方面的能力,而是为了验证别的东西对知识的收容能力。 比如他手中这片从蓬山顶的舍身木上带下来的树叶。 第83章 舜王 36 司远已经从舜麒的记忆中得知,所有寄存于电子设备的信息储存来到这个世界后都会因“水土不服”而消亡。 可真的是因为水土不服吗?如果只是像枪械、电子设备这些物质的自然消亡或许是如此,这也能说是一种对抗外界生物入侵的方式,毕竟这可是能时常通过“蚀”勾连不同的异世界的常世,一个本身就有着神奇力量的世界,他的稳定性必然有种种保障。 但那些存储设备中的信息呢?更进一步地说,那些从异世归来的胎果,或者其他有着世界知识文化体系、或民主或专制甚至是封建奴隶的思想的异界来客们呢? 这个世界甚至不排斥有着这些思想的胎果以王或麒麟的身份存在。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在这个世界掀起什么异样的波澜。要说最严重的一次还是“三国之劫”,但说到底这也是因为他们的行为触犯了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近似于觌面之罪。 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那不是一个现在近乎一片白地的舜国的王该去深入的。就像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会选择怎样搭建填充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在天敕时没有放任自己的神思无限外探一样,在还没决定好自己终局的现在,他也不会去触碰那些不合时宜的存在。 所以归根到底是因为规则的排斥吗? 对此他也有许多猜想,在天敕的过程中验证了一部分,其中就有一些关于发展方向的。至于什么样的科技树能在这片常世土地上扎根?他现在就是在做其中一种的试验。 载体就是这片几乎有他整个手掌那么大的白色树叶。 在他之前生活的现世,有一种比较前沿的研究方向——dna储存技术,大致原理是将二进制的数字信息转化为dna这种大分子聚合物的序列,并通过合成生物学技术将这些序列编码到dna分子中。 在现世,这项技术的应用因为数据安全、读写速度以及成本等问题受到了限制。但他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是对其有所关注的,只是没有深入。 他和陈院士所在的项目很大,里面不乏各个领域的执牛耳者,在项目间隙大家也上天入地地闲聊过不少项目以外的话题。不过彼此都是饱经保密学习的聪明人,在那些闲散的话题上都是浅尝辄止。 因为他当时的成绩和潜力,也有许多别的专业大拿想要将他的关注点拐到他们所在的领域,其中就有生物方向的郝院士见缝插针的和他聊了不少关于dna储存方面的内容。 可惜第一时间就被灵敏的陈院士等人发现了,甚至还闹到出动了一位泰斗级别的长者出面来将这种苗头彻底给掐灭了。按照他们的话来说,那些学生物的不是添乱嘛。 顾及他本人的意愿,他们当中好多人即便百爪挠心都忍着没对他做过多的引导呢。 照他们的期许,他有着成为国士的天赋。而任由他的才能只往某一个方面延伸,以他的天赋和潜力,甚至可能点偏整个国家甚至是世界的科技树。 甚至还为此召开过一个很高级别的讨论会,专门将司远这种具有战略级别潜力的少年天才的发展方向作为一个课题来探讨。如果是战争时期,他的单点突破甚至可能造就扭转战局的国之重器。但现在是和平时代,那他当然是往最基础的方向深入才能更好地让祖国的科技树全面开花。 这些都没有瞒着他。因为那场讨论会最后的结论就是,让他深入基础科学领域的综合效益最高,但一切都以尊重他的意愿为前提。这也是他能一直有父母陪在身边,过着还算正常的学生生活的原因。 他的保护级别很高,但更多都是隐在暗里,至少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打扰过。但他知道,就在他生活圈的不远处,甚至有军团专门负责他的安全。 想到那些记忆中可爱的人和事,司远的思绪难得稍有些发散。他相信自己临走前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足以回报那方水土的期许,他也相信无论是从他离开时的局势还是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那些都会让那个世界获得更好的发展。 是天才的傲慢吗?司远觉得那是一种自信。 呵,舜麒要是知道让他越来越信赖的舜王内心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对舜国的未来感到担忧甚至恐惧。 司远很快将思路转回到手上。如果不告诉别人这是一片位于世界中心的蓬山之巅的,舍生木上主动飘落的树叶的话,在世人眼中他就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虽然白色的树叶是少见了点,但除了孕育麒麟的舍生木,孕育人类胎儿、妖魔、野兽以及草木的里木和野木之外,这常世中其他白色的树叶、树叶也并不少见。 尤其是从树上飘落下来之后他便失去了还在舍生木上时那种与树一体的莹润光泽,显得平平无奇。 司远心念一动,他手中这片朴实无华的落叶便重新生出光泽来,没错,是仅靠他自身由内而外地生出光泽来。但不再是莹润的白色,而是光辉一样的金色。 天敕到现在的时间并不长,但司远对自身现在所拥有的能力的理解和掌控却已经很深了,甚至在他们诞生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不少的思路。他能做到无声无息地施展自己这些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能力,就像他能默然无声地就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一样。之前在舜麒他们面前展露的那些,很大程度都是为了让他们了解现在的自己。 而现在这片自然生光,氤氲着他的王气和仙术气韵的叶子也承载着他的意志,往一种这常世还没有人踏足过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的叶柄、皮、肉、脉,以及更深层的组织结构和那些最基础的构成单元都在这金色的光泽中极速运动,而他渗透出来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炽浓到极致的金光甚至到了让人肉眼无法接收的程度,只怕一般的大妖魔或者仙官看了都会失明一段不短的时间。 第84章 舜王 37 这就是司远选择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进行这种验证的原因之一,他尚且不知道舜麒能不能在这种光芒中不受伤害,但引起他的担心是肯定的。而这是不必要的。 但司远作为实验的操作者却没有让自己的眼睛放过这光芒中每一寸的变化,他甚至完全激发了自己此时过目不忘的能力,将自己当成了一个高功效的实验记录仪。 大脑也被他充分调动,以王气仙术为媒介,他和这片极速运动的叶子在某些程度上同频调了。 司远对自身能力的控制是一般仙神穷极一生都触及不到的水平,别看他现在在这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但却将所有的气机都锁定在了他划定的这一小片领域内。这宽敞却紧凑的书阁中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惊起。 思维的速度能有多快呢? 要精确地计算神经传导、信号处理和认知的速度吗?司远眼前这片链接了他对这座书阁记忆的叶子内部的运动就是最直观的量化展现。 一息、一刻、一时…… 始终不言不动的司远拿着金光熠熠的叶片的右手突然无知无觉地抖了一下。 到极限了。 司远闭了闭以他现在的程度都充血了的眼睛,让极度活跃的大脑安静下来。他没再看手中的树叶,因为现在对他的每一寸构成,分子间编辑的每一比特信息司远都了然于心。 想到将他送到自己手中的舍生木,司远指尖在叶柄上轻轻摩挲,“长信”两个漂亮的古体字便出现在了这片不再普通的舍生木叶上。 在刚刚过去的两时三刻里,长信不仅容纳了他脑海中关于这蓬卢宫书阁中的所有知识,更在完成之后持续刻录着司远脑海中的记忆宫殿。 之后便是司远的小小任性了,为了测试自己的极限,在录完了自己的记忆宫殿之后,司远仍没有停止,而是持续输出着自己即时产生的思想。 思维的速度能有多快呢。 在这思想、输能和刻录的三重消耗之下,司远测量了自己当前的极限。 两时三刻。 蓬山的仙风带着窗边凤仙花的香气汇聚到司远身边。又用了一刻钟时间,司远让自己彻底平复如初。再次睁眼时,刚刚还因充血而肿胀发红的双眼已经重新变得黑白分明。 司远将手中的长信重新收起,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片承载了他的思想的舍生木叶并不适合展示于这世间,以后就让他作为自己的随身笔记本。 虽然思想不行,但他脑海中的知识却是可以分享给需要的人。 比如舜麒应该就会很喜欢,对于一个自小就好学的麒麟来说,没有时间去深入了解那样璀璨的科技文明世界的知识,总归是一件遗憾的事。 这种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尽情汲取自己感兴趣的知识的遗憾,司远再了解不过了。 司远径自走向重新让阳光成为光亮的主角的窗边,摘取了一片开得鲜艳欲滴的凤仙花花瓣,是熟悉的霸道清香,但要更自然一点。 一、二、三…… 这次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司远便将脑海中那包含了这座书阁在内的知识宫殿记录到了这片凤仙花瓣中。 然后司远再次抽空了自己全身王仙术的力量灌注到这片花瓣中,为他营造了契合这个世界的存在条件。这样一来,就算脱离了自己等能为他供能的人,他仅凭这份底蕴也能存世至少千年了。 同时司远还牵引了一丝王气,让这个知识载体能从舜国的发展中获得补充,这样的他如果能被持有者善加利用,司远毫不怀疑他会成为舜国的又一个宝重。 实验证明,这种分子级别的储存技术在这常世中也同样适用。这种储存介质由这里自然界既有的生物分子构成,不会和常世现有的规则产生冲突抵触。 他具有超过常世当前所有储存媒介的超高存储密度,可以想见这会是未来司远带领的舜国进行知识普及推广时一项极其重要的工具。 司远可不会随便乱点科技树,更不会将自己的才能当作傲慢的资本,做出自己在王座上胡作非为一通,给后来者留下一个不知道要多少代人才能填平的天坑这种没品的事来。 虽然他的脑海中确实诞生过测度一下这个世界的极限的想法,看他会不会真的再来一次“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态”。 但这种极限实验司远会在自己身上切实地尝试,就像刚刚那样。可要以整个世界为素材的话,这不是正常情况下司远会作出的选择。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都没有在脑海中做过达成测试条件的具体方案。 而让司远选择点亮生物方向的科技树作为他在玉座时期舜国的底色,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就算千百年后这条文明途径被后来者罢弃了,这些废弃后的信息载体也可自然降解,不会像那些历史中的长寿王朝一样,在被连根拔起时给国民带来同样长寿的伤害。 换作现世的话来说,就是绿色高效无公害可持续。 司远想得很远。远到让他看到这种分子储存技术可以在数千年甚至更长时间内保持稳定,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存在和长久终究是基于这方天地本身而言的,脱离了这个世界后,他们可能也会像被裹带到这个世界的那些电子设备一样自然消亡。如果没有被适合那方世界的能量及时加持的话。 司远缓缓在窗边宽榻上坐下,闭眼恢复着自己短时间内几次消耗过度的力量,但他那颗秀气的脑袋却始终没有运转。 就像舜麒现在正在医养署中做麒麟该做的事一样,没有与舜麒同去的司远也在做着舜王该做的事情。 而舜麒更想待在司远身边,那司远又是真的更想做这些曾经被人主动从他眼前挪开的生物“枝干”研究吗? 是当前只有他能做。 这也是他选择的,当前效益最高的单项。 司远认为不同的科技树也没有高下之分,只要浇灌足够,树木都是可以成长参天的。而他选择为舜国种下的,是一棵能在数千年甚至更长的时光中成长稳健的树。 生物方面的科技树吗?或许还带点神学? 当舜麒终于从女仙们的厚实关怀中回到书阁后,就看见他家陛下脸上那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和天敕时很像。 “舜麒,你有一个礼物。” 第85章 舜王 38 抱着一个白底金边玉质花盆进来的舜麒闻言便加快了脚步。 “将手给我。” 舜麒依言乖巧地伸出了手,一双剔透的眸子在他如冰如雪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晶亮。 司远将手在舜麒的掌心拂过。 舜麒只觉手上多了什么极温柔的触感,就见一枚他熟悉的凤仙花瓣赫然在掌心。 “用你的气息来渗入他,感受他。” 舜麒依言照做,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便占据满他的全部感知系统。 “这是?” 舜麒浅金色的眼眸先是急剧收缩了一下,然后越睁越大。他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家主上求证。 司远对他肯定地点头。“是知识。” 舜麒整个人都像是定住了,比当初他在以为自己的生命迎来终极之际做出那样的抉择,却在那时空风暴中感受到了那澎湃的王气还要不可思议。 “这是可以出现在我们常世上的吗?”他低声喃喃,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无意义的话。他手中这温柔却坚实的触感,以及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熟悉和陌生的知识,不就最有力的佐证吗?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住一样,一时一刻也不肯离开手中的花瓣,同时将自身的气息牢牢地萦绕在花瓣四周,生怕这样的神奇存在受到哪怕一点的损伤。 见舜麒小心翼翼的动作,司远没有直接说那片花瓣现在有多么的坚实,哪怕是在坤和乐鸾这种实力的大妖魔手中都能撑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并且随着舜国的国力增强,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还会更加稳定。 这种对知识以及背后的文明的珍惜爱护,司远很能理解。 只是等舜麒在良久的神光流连中终于接受了手中这知识的花瓣之后,司远很快通过他们之间的契机牵连将对这枚知识花瓣的用法传递过去。 这世界上第一盏灯的出世很珍贵,但第二盏、第三盏、第无数盏就会显得很平常。 休息了一会儿的司远这会儿已经不复刚才的虚弱,没有顾忌地再次附上了手掌的手掌,也不怕他察觉出什么异样来生出多余的担心了。 这知识花瓣不仅仅是一个知识的储存器、阅读器,更有能随时写入、储存和删改的功能。他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器,只要掌握了方法,无论是仙人的仙术还是妖魔的妖力甚至是普通的人类都能够以正确的契机来催动他。 双手交握间,司远便将这一切的使用方法乃至这种知识媒介的制造方法都传递给了舜麒。 司远现在对自身能力的控制已经达到很精细的程度。所以这其中的知识量虽然庞大,但司远贴心地为他们做好了分类、打包,舜麒只要按他规划的目录来逐个查看,便不会对自己的精神产生负担。 司远知道即便是以舜麒的智慧,要消化这一切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在完成传递之后,司远便将他拉至这张他以前常用的横榻上,是一个不会让他产生负累的姿势。 从舜麒的记忆中得知,他在这张书阁横榻上小憩的时间,比他在寝室软床上休息的时间都要多。 司远自己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舜麒抱过来的这盆花上。 有意思。 白茎、白叶、白朵,整体给人一种如玉又如晶的神圣感觉。尤其是他的叶片形状,司远看了一眼这会儿正在闭目专心吸收他传递过去那些信息的舜麒,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容。而此时出现在他手中的,却是一片与他的叶形极度相似的白叶。 从蓬山顶上的舍生木上主动飘落下来的第一片白叶。 他们身上都有着麒麟的味道。 这个世界还真是有意思啊。这盆花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出生成长的?但却在不知多少年前就被这个世界上的人培育了出来,现在还这样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了舜麒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当然是叫洁华啦。洁如清泉出蓬山,华似白霓舞翩跹的洁华。老禾苗亲自给我取的。虽然老禾苗长得不怎么样,但取名字还是很好听的,本姑娘很喜欢。 这就是新的舜王吗?老禾苗连见都不敢来见的厉害人类,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感觉奇奇怪怪的,竟然还对着一朵花说话。我说我叫洁华你听得见吗,略略略。 虽然和老禾苗还有畕畕大仙女分开有些难过,不过在这里确实让我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畕畕大仙女们以后也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尤其是这个和我有着同样颜色头发的漂亮人类,让我有种家人的感觉。哦。他不是人类,是大家口中的神兽麒麟。可我好像是仙花不是神兽哎,我不过是一朵弱小可怜又总爱生病的小白花罢了,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大白麟像家人?真是让花头秃。 嗨,我分清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人类。我只要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白头发的大白麟就好啦。 在这边待着也不错,听说他们还要返回舜国,也会把我带过去,到时候就能见到仙山以外的风景来了。哈哈哈,就说那些村禾洞的小姐妹们,有谁能有我洁华姑娘见的世面多。 得啵得啵得,我在花盆看风景,看完西山看蓬山,看完蓬山看舜山,得啵得啵得……” “洁华姑娘还真是活泼。” “!” 洁华如遭雷击,这才后知后觉,无论是此刻传到她花心里的轻笑,还是刚刚对她名字的询问,眼前之人好像都没有开过口啊!那不是说自己刚刚的那些话都被眼前之人听见了,呜呜呜,她洁华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还有,他竟然能听见!明明她刚刚尝试过,让她觉得像家人一样的大白麟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当时她还有点小难过呢。不愧是连老禾苗都忌惮的新舜王陛下。咦?那不是以后就有人能和她交流了,可是,呜呜呜,她洁华姑娘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洁华姑娘,不,不,洁华见过舜新王,不,不对,洁华见过舜王陛下,呜呜呜,嗝。” “呵。” 于是当舜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他摆在案几上的洁华竟然闭合了。不过他感应了一番,气息倒还是生机勃勃的。 “这是怎么了?”舜麒有些失笑,收到这盆贺礼之后他就心生喜爱,还没来得及向他家主上介绍呢。也没听畕畕说这盛开的洁华花还能闭合呀。 “大约是害羞了。” 第86章 舜王 39 虽然对这盆有些特殊的仙花确有点特别的关注,但舜麒这会儿整个心神都被刚刚接收的那些神奇所吸引,不过问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度将全副心神转到了手中的知识花瓣上。 “这是?”只是提起,舜麒就觉得自己浑身激荡,就连吐出的词句中都带着隐隐的颤抖。那双原本淡金色的眼眸中此时更是光芒摄人,而语气却是带着希冀的小心翼翼。 “舜国的未来吗?” 司远笑了。不愧是闻名常世的麒麟,悟性真高,对他也是真的了解。 “你喜欢这样的礼物吗?” 舜麒眼眸晕湿,重重点头。只觉得此刻比他懵懂的幼年时期还要快乐,比坐拥这蓬卢宫满满当当的宝库都更让他满足。 “当然!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主上!主上。” 这种神奇让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家主上的遥远,但他内心那些隐晦的不安却又无知觉地减轻了许多。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清晰地接收到他家主上主动停留下来的信号了。 第一次是在发现他身上的失道之症时,他的主上当机立断跟他回常世那晚。 司远站了起来,“我带你制作一次这样的知识媒介。”他看了一眼桌上害羞的娇花,说:“主题就是书阁中那些‘村禾洞’可能会用到的知识。正好作为洁华的回礼。” 主上是怎么知道这仙花的名字的?他之前好像还没来得及介绍。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疑问,不过他没有深究。 因为此刻的舜麒实在是太激动了,他正在亲手把握住这样的未来啊! 司远又从那盆凤仙花木上摘下一片相似的花瓣,方便舜麒比照着上手。之后便放手让舜麒自己去尝试,他只在旁边做相应的辅助解说。 “就我目前来看,王气和麒麟的气势都是这个世上相对模糊的力量体系。上限和下限都近乎没有,只在于拥有者能让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但也不是不能量化、被精准地调用的。 其次玄妙的是仙人们的仙术,仙人们对既有的存量仙术也能做到很精微的操控,但想要突破去寻求新的增量却很困难,下一次突破的时候往往就是仙人们进阶的时候了。 妖魔的力量是综合来看最清晰,也最方便利用的。尽管目前看来大多数妖魔对这份力量都有些不求甚解,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何尝不是在用岁月将这份修炼来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容纳为了像血肉之躯那样的本能。 最后便是凡人们的武力了。在这一块我所见的参照对象虽然不多,不过大致的判断是他们也是锤炼的自己的血肉之力。和妖魔有一点类似。单个的上限应该没有妖魔们高,不过他们强在人数优势和集体的力量。我相信只要方法得当,众志成城之下也会有了不起的突破。整体的上限应该是不低于前者的。 我推测这也是国家的一个发展方向。 总体来说,王、麒麟,仙神,妖魔,人与自然的份额应该是差别不大的,我推测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平衡支点之一。” “这套生物知识体系要诀之一就是精准。” “这是一套对精度要求极高的系统,但我已经设置好了大致的框架,你们只要按照特定的方法往框架里面填充内容,便能直接摘取这树上的果实。 等熟悉了运用之后,如有余力和兴趣的话使用者们就可以再进一步,研究这框架的架构和编制。 当然我相信舜麒你一定会深入到后者的,而且需要的时间不会太长。” “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调整你们的力量体系来精准地对接这套框架,这时候使用者的思维本身就是基准的信号传输带,思维的速度有多快,在这框架内的传输效率就能有多快。” “大致的规则就是这样,虽然我已经尽可能让一切都周密无缺,但事随时易,为此我也留下了许多调整的空间。只要深入理解了这套系统,任何使用者都能在原框架上进行他能力范围内的修改更新。 在这套新生的系统中,我在底层构建了一个‘新旧阀’,一旦超过了这个新旧阀的阈值,就可以进行单点或者整体的更新。这样就能保证这套系统最大限度地贴合时代的气息。日日新又日新。” “当然,虽然按照我的设定那些单点可以化用外界的资源,比如其他的仙神妖魔人;但我设定的整体只是舜国而非这个世界。 我当前还没有准备去触碰这常世最底层的一些规则。”司远顿了顿,才道,“应该不至于让你患上第二次失道之症。” 司远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在面对他认可的人时,偶尔就会像这样露出点好为人师的模样。当初在大佬云集的项目组中时他就有着“小老师”这样可爱的称号。 在舜麒操作的过程中,司远就这样不急不缓地叙述着,他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到契合舜麒整个操作过程的节奏,间或还夹杂着一些特别的韵律启迪,在舜麒偶尔卡顿或者犹豫的地方给予最准确的支撑。 因着司远传输的那些知识印记足够系统详尽,再加上舜麒的聪慧和细致,他的动作虽说不上流畅,但也足够精准,在月华的临照下竟一次就成功了 他像献宝一样第一时间将这枚他亲手制作的知识花瓣呈到司远面前,刚刚一直敛息沉浸在自身和主上共同缔造的节奏中的他才终于敢开口说话。 “可惜不能像主上做的这枚一样保持太久,它的维持需要持有者定期为他输送力量。”虽然说着自己制作的这片知识媒介的缺陷,但舜麒却没有真的失望。 主上送他的礼物本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呀。 两人就着眼前的制作过程以及背后的新生体系交流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 舜麒感受着自己今天格外轻快活泼的心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并不单是因为手中的知识花瓣,更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和主上之间不断拉近的距离。 这就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了,每时每刻都比上一时刻还要更近一点。 第87章 舜王 40 尽管已经月华满书阁,但这里的两个如今已经不太需要睡眠的实用主义者明显没有为了保持过往的习惯而迈上床榻的想法。 舜麒在将书阁中来自村禾洞以及与他有关联的知识都传输入这片新的知识花瓣中之后又产生了些新的想法。 他决定趁着启程前的这段时间尽快将第一片知识花瓣中和育种培植等相关的知识提取出来,一并输入到这片打算给村禾神君做回礼的凤仙花瓣中。 “感觉我现在就像一根数据线。”在这种机械的知识传递中熟悉着这种全新的力量运用,舜麒满面笑容地和司远说。 在和司远独处时,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对自己的感受和心意毫无保留。 现在初步接收了司远知识宫殿的舜麒已经对现世的文明不再陌生。如果说他如今手中这两片盛放着知识的花瓣和现世的u盘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之间的“数据线”只能是这常世上的智慧生命,而不能只是两个无生命的储存器在进行数据交换。 也就是说在传输的过程中,那些充当媒介的生命都会被动经历知识的流淌,收获知识的给养。而更让舜麒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河水”流过之后,那些“河流”还能自主选择让什么沉淀在自己大脑的河床上。 这也是司远种下的生物科技树的经脉所系。 “雁过留声,知识留痕,不是很好吗?”司远很平静地说。 常世的人妖兽植都是从野木或是里木上的卵果里出生的孩子,但禽兽和植物却被归在无意识的自然一类,只有在灵气足够充裕的地方才有可能在外力的催发下成为仙妖,不过这只是极少数的特例,他们大多还是如山石水云一般,无声织造着这常世的自然环境。 他们在司远的生物科技树同样也是自然载体一类的角色,毕竟天下没有无源之水,司远种下的树哪怕在这方水土中扎根了,后续也是需要智慧生物的灵性来浇灌成长的。 听着自家主上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动作已经越来越熟练的舜麒抽空在内心偷偷发笑,“我觉得很好,有了这种‘雁过留声’的学习媒介,以后估计我们舜国都不会有愚民的存在了。” 哪怕知道这样的想法其实是有些霸道的,但舜麒对司远的想法仍是毫无疑义地支持。因为他的主上是舜国的王,他要推行的想法也即舜国的国策! 不过感受着自己通过对这门知识技能的学习,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竟就对自身的气势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舜麒甚至有一种现在的自己能单独收服坤那种大妖魔的感觉。 量上没有明显的增强,这是对自身力量本质地透彻明晰和更有章法地运用。 舜麒毫不怀疑自己上面的话会成为舜国无可争议的未来场景,只看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交互场景中,无尽的知识就会在他所途经的所有智慧生物的大脑中流淌。估计到时候那些司职教育的官员们头痛的就不是知识的普及,而是知识的选择和过滤了。 “不过主上的要求还真是高啊,普通百姓对这种知识体系的掌握要达到这么精细的程度应该很不容易。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血肉力量比不上妖魔,寿命积累也比不上仙神。” 司远说:“我并不要求大家都成为知识的传播者或者更新者,这是我对老师和官员的要求。普通人只要能有普惠级的知识技,能支撑自己生活就足够了。即便只是这样,他们的存在也会成为这棵大树向下生长的根。 但是舜麒,仓廪足而知礼节,我相信会有更多人在生活无忧之后,哪怕不为师官也会生出更高的追求,那时他们自然会将这树的枝叶往上伸展。” 舜麒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看来以后舜国的官员和老师们有得辛苦了。他早就发现了,别看自己主上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尊重的样子,但要获得他的认可有多难,估计那些和他共事过的高智商天才们最有发言权了。 在舜麒获得的现世记忆中有这样一种说法,“天才只是你遇见某些人的门槛”。很显然,他家主上就是这样的存在。但正因为这样,他对待普通人以及他们思想的尊重爱护才显得更加可贵。 “村禾神君这样的仙神,”舜麒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主上想要见见吗?” 舜麒看了看案几上仍旧紧紧闭合着的纯洁花株说:“这盆仙花名为‘洁华’,便是村禾洞送来的贺礼,听那边的女仙畕畕叙说,其培育的过程颇为不易。我倒是觉得还挺亲近的,打算将他一并带回舜国。”他摇头有些失笑道,“他竟然有点像白灵给我的感觉。” 怎么这花枝颤抖的幅度好像有些大的样子,舜麒有些疑惑,这会儿外面的夜风也不大呀。 “仙山不是君王久待的地方。”司远先是说了一句让舜麒不完全理解的话。 他这话音刚落,刚还有些轻颤的洁华就恢复正常安静了下来,好似为他的前饲主狠狠松了一口气。 见舜麒没能察觉到洁华的异常,司远也没有提醒,接着回答道,“如果他们有兴趣来舜国游历的话,如果他们想要和我交流的话。” 就司远目前了解到的,村禾这样的仙神,在数不清的岁月堆积下能很从容的将自己的领域走到极致,至少是当世当前的最极致。这样在自己选择的领域不懈耕耘的贤者想要和他交流,这种思想和学识的碰撞交汇,司远自然欢迎之至。就像他同样欣喜于来时路上和坤和乐鸾他们的交流一样。 不过如果对方还没有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那司远也不会强求。 想了想舜麒又问道:“那些出自我们舜国的仙神们呢?主上想见见吗?” 司远摇头,没有就这些仙山和仙神们的问题继续深入。显然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和存在就要求这些避世的仙神们认可他、辅佐他,甚至追随他。哪怕只是针对其中出身舜国的仙神,他也没有任何想法。就像他也拒绝了这些蓬卢宫的女仙们想为他做的那些事一样。 对这些有得选择的人,司远更多的是尊重。他悲悯的目光会注视着的,是那些连选择权都没有的人,那些连生存下去都是一种奢侈的底层生命们。 第88章 舜王 41 舜麒倒是觉得村禾神君一定会对来自另一个文明的相关知识感兴趣的。虽然他不确定这位神君这次为什么没有直接过来参加天敕典仪,他还自觉彼此算是神交已久,以为能借此机会深入交流一番呢。 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得到了回复的舜麒还是继续梳理着脑海中的知识,并对着手中的花瓣精雕细琢,就算是对那位神君这些年关照的回馈了。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些熟练的舜麒,在进行了越来越多的尝试之后又产生了更多的收获和新的想法。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他这样的使用者正是司远设定中那合适的传播者和更新者。 这种由知识花瓣带来的极度兴奋也让舜麒的眼中看不进更多的杂事,比如司远是怎么知道洁华之名的,比如司远怎么就肯定这是一份合宜的回礼,比如深究司远的话语,他甚至知道送来这贺礼的使者当前还在蓬卢宫中,但很显然,他并没有亲自一见的意思…… 的确,以司远现在的精神气势以及他构建出的那些运用方法,现在的他可以说对蓬卢宫中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除了他先前两次抽空自己王气仙力的时候。 即便他身处书阁内,但是这窗间吹来的清风,空气中弥漫的花香叶息……无不将这片空间中的信息传递给他,只在于他选择汲取哪些罢了。 蓬卢宫已是夜深人寂,因为宫殿的主人无须打扰的吩咐,这里的女仙们也恢复了日常的作息。在这座仙宫气场的影响下,这宫殿内外一定范围内的鸟兽虫豸都保持着和这座神殿相类作息。 当司远在这样的夜色里迈出书阁时享受到的就是这样天地俱寂的安宁。 这次换舜麒一个人留在书阁中钻研,司远沐着这月华去往那从主殿上就一直在牵引他的地方,这蓬卢宫的仙籍所在之地。 到达目的地后,司远笑了。显然这地方他并不陌生,不久前才由舜麒亲自领他来过的蓬卢宫宝库。不过那明显的仙气波动却并不是出自任何一个装潢考究置物架上,而是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宝库殿宇顶端。 此时那道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明显的气息便在他的头顶上空盘旋。 “出来,不是你唤我过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躲着?” 这架势,司远想到那在他离开书阁时还闭合着的洁华花,内心有些奇妙的感觉,不会又遇见一个小孩子? 他话音刚落,那还在他头顶的气息瞬间就降落至他的眼跟前,似乎生怕自己出来晚了一点惹他不快似的。 “我怕。”这还是司远第一次听见这么纯稚的童音,虽不辨男女,但赞一句天籁之音却不为过。 只是这直白的话语,听得司远内心的滋味更奇妙了。这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内心的一个疑惑。他的人生在大多数人眼中似乎太过顺遂如意了。简直不仅是老天爷赏饭吃,而是到了被追着喂饭吃的程度。 尤其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这种迹象就更加明显。 无论是大妖魔坤、灵兽寿岳、仙花洁华……还是如今的蓬卢宫仙籍,还有他在此方世界中轻易获得的那些非凡能力。 如今就连第一次见面的这灵性仙籍也是如此,别看他的声音这么稚气,但司远毫不怀疑他存在的时间绝对比老寿星玄武还要更加绵长。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竟然都能生出和人交流的灵性了,虽然对象还很有限。但这已经是有他加持的舜王仙籍当前都还做不到的。 “是在怕我吗?”司远再度压下心中那些尚不是时候的想法,转而打量着眼前青碧色的仙籍。和他之前见过的两本仙籍不一样的是,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仙籍。 他的封面上没有西虹仙籍、舜王仙籍这样带着明显指向性的书名,而是分为了界限分明的两片浮雕,上半部分是挂着十二枚麒麟卵果的舍生木,下半部分是蓬卢宫这座宫殿。 蓬山的仙籍,吗? “怕你伤害我。”那纯净童稚的声音回答得依旧直白。 “我不会伤害你的。”司远也按照他的说话方式来回答。 “那我就不怕了。”童音高兴道,仿佛他的世界中从来没有滋生过怀疑的种子。司远说,他就信。 “既然怕又为什么想唤我过来?”司远又问。 “想让你帮我。” “想和人说话。” 司远没有直接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帮助,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曾经,有人,叫我,蓬山。我是,蓬山的仙籍。”这次这童音磕绊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来,就这样都还带着明显的不自信。 “蓬山。”听见司远对着他的称呼,那声音明显更高兴了。司远就见眼前的青碧仙籍上下翻飞,甚至还转了几个圈,内里的书页也是若隐若现。 “看来你很认可这个名字。” “嗯!”这书影重重点头,应该是点头,司远只见他在自己身前做着垂直上下的往返运动。 司远说:“我听说有人还在你的书封上看到过‘蓬山仙籍’几个铭文。” 蓬山有些不好意思道:“很久没有人这样唤我了,我就自己叫自己。比照着其他仙籍的样子自己打扮自己。” 这个世界的灵物些啊。 “那些曾经这样呼唤你的人呢?” “他们都消失了。”蓬山仙籍低落道,“留下我,很害怕,但,他们让我在这里,守好蓬山。” “你守护得很好。”司远称赞道。 书影更高兴了,呈现给司远的就是他上下运动的节奏更快了。 就这样上上下下悦动了好一阵,那书影的动作才慢下来,有点害羞又有点忧愁道:“也没有很好,我会受伤,这里的大家都会受伤。大木头结果子慢,大屋子里的人少。后来我就,躲起来,让那些吓人的王们找不到我,就好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但你很厉害,能发现我,和我说话。大家都受伤了,想让你,帮我。” 司远再次避过了这个话题,问道:“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那些曾经唤你名字的仙人们。” 活泼的上上下下陡然止住,整本书影都安静下来,连翻动间打开些许的书页都完全收住了。“我不知道,不过,我感觉,他们,好像,回不来了。” 他回答得极为艰难,不过司远没有让他停止的意思,这是一本晶莹剔透的仙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果然,就听他继续认真道:“但是,我会,守好蓬山,一直,等他们,回来。” 司远过来原还有些想翻看这本仙籍的想法,但听了他这番纯稚却坚定的言语之后却止住了。 “你说想让我帮你。” 司远有些意兴阑珊,“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有让这宫中的女仙们恢复如初,甚至更上一层的方法,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坐看她们自然恢复吗?“ “明明她们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浴血奋战至此。” 第89章 舜王 42 “不,不知道。但,她们不仅仅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这大屋子,是,她们的家。” 果然。别听他的声音是如此纯稚的天籁,但看过了不知多少春花秋月的蓬山仙籍本质也是玲珑剔透的。 “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是你主动影响了大屋子的气,让大家恢复得,更快了。我知道。” “谢谢你!” 尽管这尚未化出形体来的蓬山仙籍说话一字一顿的,但他却是司远来到这方世界之后见过灵性最高的灵物了。 刚在书阁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也不过是将这些难以诞生灵性之物当作自然、环境和载体一类相对稳态的存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一位灵性这么高的代表。 果然,这大千世界总能让身处其间的人心怀敬畏。 不过既然这蓬山仙籍话已至此,那司远也回馈给了他同样的坦诚。 司远取出了自己的舜王仙籍。开始的时候这蓬山仙籍倒没有露出什么异状,想来是在这蓬卢宫中见到过不少新王和他们从天敕中接收到的仙籍。 但当司远将这仙籍翻到被他隐去气息的红页位置时,他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态。 “你!你!你!” “他!他!他!” “啪!”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最后竟然连自身都控制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司远脚边。 “放心,我还能控制住他。” 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大起大伏的气息,司远直白地安抚过后就静等他自己平复过来。他相信这蓬山仙籍的灵性和韧性。 “谢谢。” 过了好一阵才平复过来的蓬山仙籍,第一反应竟然是再次道谢。 “我感受到了那个来大屋子里闹过事的那个精神有些不稳定的仙君的气息。看来她这次也带来了不少麻烦。”他稳了稳气息,吐出了一句很流畅的话语,可见刚刚在心内思量了许久。 “她很危险,你,你,你。” 他“你”了好半天也终是没有说出司远比西虹仙君更安全的话来。那纠结的样子倒把司远给看笑了。 “你说你能控制住他的,是。”他最后只这样小心巴巴地向司远求证。 “即便我不是舜王了,我也会在那之前将他处置好的。不会给这个世界留下这种危险程度的隐患。” “那,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要到了再次保证后,他的精神明显放松了很多,慢慢悠悠地从地面飞了起来,在司远身前打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可以将那些小姑娘的名字写在这红页上,直接分享你的力量帮助她们恢复,等她们恢复了之后你再将她们从这红页上划去,让她们回归大屋子,对吗? 不要这样! 就算你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但牵扯上这不详的红页,我怕她们承受不起,更怕这屋子承受不起。 我有些畏惧,这样未知的因果。 是我错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早知道的,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凡事皆有因果,皆有代价。 是我强求了。 你做得很好,很好。 以后也不要轻易动用他的力量,尤其是对舜国以外的存在,最好都不要让他们的生命中沾染上这样的印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浮空的身影也越来越缓。司远听他这些有条有理的见解,就知他着实知道得不少。 “嗯,我知道的。别担心。” 随着司远的再度安抚,蓬山仙籍的动作也更加轻缓温柔起来。见这书影又重新在他眼前浮动,很有些主动亲近的意思,司远便顺势伸出了手在他的书封上随意地轻点着。 他用的是右手,在他的手指触及书面时,手背上原在安睡中的和玉如意和断山的虚影却穆然浮现了出来,紧接着便在司远面前上演了一副幼稚园小朋友们的交友现场。 即便三者中能开口的只有蓬山仙籍,但明显没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让司远看得新奇不已。 这是一种全新的文明雏形啊。 以他对这天地间能量的剖析和掌控,都解析不出他们之间的“言语”。对和玉如意和断山他们也只有些“开心”、“好朋友”、“王”、“孩子”、“照看”、“寂寞”等模糊的感知。 司远脑海中思浪层起,就这样安静地在一旁做着这几小只的观察者。只在感受到和玉和断山精神不济的时及时给他们输送些精纯的能量。可到底不是那么兼容,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三小只便依依惜别了,和玉他们重新回归了司远的手背,陷入了香甜而深沉的梦乡。 “舜王陛下久等了。实在抱歉!是我太高兴了,忘了,时候。” 司远嘴角带笑,显然并不介意这样的等待,他也并不觉得这样难得的观察时光是无谓的等待。 “你们之间的交流也是像我们这样,通过灵性的波动吗?他们要成长到你这样的灵性程度,或者说,到灵性能被我捕捉的程度需要多久?” “主要是灵性,还有,本能的感知。不需要,像我们这样,一点点说出来,才知道。可以直接,感觉到。而且,信息,很少;感觉,很多。 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他们才能‘说话’,但会很快,非常快。因为你很灵敏,灵感,很强,有大帮助!” “原来如此。”司远明白了,信息和感觉啊。 听现在蓬山仙籍那越来越磕绊的发音吐字,就知道这一晚上和新朋友们的交往亲近,他也是实在疲惫了。 既然不准备再提出翻看蓬山仙籍,还有了这样意想不到的收获,司远也打算告辞了。 哪怕知道他们这一走这蓬山仙籍又要重回孤寂的日子了,司远也没有生出将他也带出去的想法。他和洁华花不一样,他是属于这蓬山的。 “你还有空白册页吗?你愿意的话可以让我在上面刻画些东西,这样你以后就能通过这页书页和我们交流了。” “有!”蓬山仙籍立马大声答应,激动的声音让整个宝库都回荡着他的精神涟漪。 “真的可以吗?这种事情是可以做到的吗?”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应该是没问题的。”虽然建立这种超长距离的信息通道并不容易,但还在司远对自己的要求之内。 当他突破越来越多既有的极限之后,他能否触摸到自我的边界呢?这个他从小便仔细感知体察的,名为司远的存在的边界。 第90章 舜王 43 蓬山仙籍的封面是和这蓬山整体一样仙灵之气氤氲的青碧色,内里的书页是和舍生木一样的纯白。 此时的蓬山正缓缓地将他的书页翻开,一页页毫无保留地呈到司远眼前。这让本来已经放弃了查阅的司远有些意外。 司远看清了上面记录着的那些名字,和蓬卢宫的女仙名录吻合。那些逝去的、升阶的、离开的女仙们名字都会自动从仙籍上消失,这上面记载永远都是最新的名录。 只是这会儿册页上记录的那些名字大多显得黯淡,甚至好些看上去似要完全消隐的样子。 不过司远却并不太担心,他的观察细致入微,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些名字是在一点点恢复原本的光辉,而不是相反。这也和他感知到的蓬山整体的气场相吻合。 “这样给我看没关系吗?”虽然司远知道自己不会借此做什么不利于蓬山的事,但这种袒露本身对于蓬山仙籍来说已是无谓的风险。 “从我开始知道,藏起来,会比较好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让别人,看到过我,的本体了。但你,不一样。你很强大,也很,清醒。” “是朋友。” 蓬山仙籍自行翻动着本体的书页,在让司远将前面的都看清了之后才翻到空白的册页上。司远发现这白页所在的位置竟连这仙籍的一半都还没到,看来蓬山的潜力还真是不小。 如果说综合国力是王仙籍其承载能力的支撑,那蓬山仙籍的支撑又是什么呢? 是麒麟吗?是仙人吗?是这蓬山本身吗?似乎都不完全。至少司远还没有感受到足以支撑蓬山仙籍本身存在的那种强关联。 是他口中那些消失了、回不来了的人们吗?可这就不在司远当前能探查的范围内了。无论是在蓬山顶上,还是在这蓬卢宫中,司远很确定他没有察觉到有超出他理解的存在痕迹。 但司远却在大脑中记下了他们的存在,以作为日后的一个突破方向。就他目前所知的,他们至少存在于天敕的天意中,存在于这蓬山仙籍的记忆中。 “谢谢你,蓬山。”司远诚挚道。这份感谢不仅是因为蓬山对他的信任,也是因为蓬山的行为真切地为他推开了一扇大门。 这是一扇他原先只在大脑中构想的星门,他所勾勒的未来门户之一。 司远以指作笔,以王气仙力为墨,在这本身就灵气十足的书页上留下了舜麒此刻正在熟悉着的知识种苗。 “好了,方法我都记录在这书页中了,等和玉他们睡醒之后我也会教给他们,之后应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伙伴加入这个频道。” “谢谢司远,你真是个,好朋友。以后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这就被认可为朋友了吗。蓬山仙籍对他还真是自始至终的直白坦诚啊。 司远之前本没打算在这蓬卢宫中留下什么的,这里是源头,是泉眼。在这里撒下种子太容易影响到后来的麒麟,甚至更进一步影响到其他的国家了。而这在这方世界是绝对犯忌讳的。 这从他都没有让舜麒将之传给这里的女仙们就可以照见一二,即便他能看得出来这些女仙们对舜麒是真心的牵挂。但司远也能看出,她们是属于这蓬卢宫的,而不仅仅只有舜麒一个牵挂的对象。 相较而言对于自成体系、独居一方的村禾神君等仙神倒没有那么多顾忌。他们都是自主选择了“超脱世外”的仙神。就算日后他们想要“入世”了,这份契机也天然就是舜国对他们的一份邀请函。 不过此时听到这蓬山仙籍一句“不会再觉得寂寞”的感叹,即便担些风险司远也觉得值了。蓬山仙籍不也顶着些不必要的风险将内页呈现给他了吗。 而且从今日的交往来看,尽管将自己唤过来的初衷确实有些冒失,但整体来说蓬山也是很“清醒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的灵性真的很强。甚至能在有自我思想和意识的情况下,独自在这蓬卢宫中静守过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只因为他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很抱歉,出于我的私心,将你叫过来,你还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虽然我猜想,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让你更确认。稍微,报答你一点。” 从语气中完全能听出蓬山仙籍越来越浓重的疲惫,司远也试着像对和玉他们那样为他提供些能量。但可惜的是几番尝试得到的结果都仍是不能兼容,再精纯的能量都不行。 他同和玉他们之间力量源泉也不太兼容,但因为结下的契约,尚还能用他甄选提纯过的能量支撑一阵,但显然这个方法并不适用于蓬山仙籍。 就算能,他相信他和蓬山都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不必,费心。我说完,睡觉,就好。” 于是司远便只温柔地在他的书页上轻抚。 蓬山仙籍继续道:“这大屋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你们在找,接触过,大乌龟,的坏人。就是小梨花说的,舜国来人。” “主使者,叫,孙致。你要,小心,保重。” 在蓬山的口中听到舜国礼官孙致的名字司远还真是有些意外。他当然不是意外蓬山知道这个名字,毕竟如今的司远都能对蓬卢宫中时刻发生着的大小事宜了如指掌,蓬山作为整个蓬卢宫中灵性最高的存在,关注到在他的屋子内行事不轨的人毫不奇怪。 他意外的是蓬山竟然会提醒他这一点。他想,这一刻的他在蓬山心中的定位一定是朋友多过舜王这个身份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的好朋友,蓬山。” 在司远温柔的话语中,蓬山仙籍传递过来一次极为愉悦和满足的灵感,这份灵性感知中不含太多的信息,但饱含着澎湃的感觉。 这就是三小只之前的交流形式吗? 之后司远眼前的书影就再没有发出声音,只他一人能见到的灵光还在书页上闪烁,勾连着整座宫殿内的女仙们。 虽然没有亲见,但司远也能肯定,这些女仙们的状态正在迅速好转,那册页内的一个名字也在一点点恢复原来的深刻灵光。 “好好休息,愿你有个好梦。梦里都是那些能叫出你名字的仙人们。” 司远知道这会儿的蓬山已经感知不到了,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离开了这名副其实的宝库。 朋友吗? 理解、尊重、支持、信任……这个称呼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以司远的智商当然足够在正确的场合吐出这个字眼,甚至适时做出符合世俗期待的相应行为。 但这个称号实在太大了。而司远愿意做到的,却有限。 第91章 舜王 44 第二天一早,心里始终不太安稳的畕畕便收到了舜麒亲手交给她的回礼。 舜麒是抱着洁华花的花盆来见她的,见到舜麒对洁华的喜欢和爱护,畕畕也便放了心。虽然没能亲眼见到舜王陛下有些遗憾,但收到舜麒亲手制作的回礼已足够,更何况听说这回礼中也有些舜王的馈赠。想来自家神君收到后也能宽心了。 完成了任务的畕畕立时归心似箭。 好,她其实是有些担心自家神君。好歹也是侍奉了那么多年的主君,让她来时村禾神君的异状她又怎么会没有丝毫知觉呢? 她当然也提到了路遇的山罗神君和舜国礼官一行人的事。不过从梨花仙官她们将她带到舜麒面前之后这件事似乎就变得无足轻重了,畕畕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只当是他们已经有了应对。 实际上那些人的异状舜麒也是知道的。在玄武他们回禀没有从梦中得到有效的线索之后,当时在大殿上聆听他们议论的司远便汇集了蓬卢宫这一片时空间中能被他捕捉到的所有信息。 这其中所耗费的心力自是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他在众人眼中是那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时间过去得也不久,司远很容易就还原了当时的情貌。并且通过自然牵起的双手将这一切告诉了舜麒。 所以司远确定这一切其实是比蓬山仙籍告知他更早的。他只是选择了放任而已。 舜麒也问过司远为什么不管,甚至对梨花她们都没有过多提及,毕竟这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舜国朝仙。 司远说:“他们没有西虹仙君那样的破坏力。既然他们自诩是建设者,那就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舜麒就知道了,即便自家主上已经为舜国的未来奠定了一条康庄大道,但他也并不介意舜国的子民走上他规划以外的道路,哪怕那样的道路还会给他带来一些额外的风险。 舜麒虽然有些担心这一点,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他家陛下能够驾驭这样的风浪。这世上本也没有一帆风顺的王朝。 不过对于山罗神君的帮助,舜麒也没有忽略。想了想,舜麒决定给他也留下一枚可供通信的叶片。不过这一次用的就不是凤仙花瓣了,只是他随手接取的一枚风中飘飞过来的落叶。 他隐约记得山罗神君好像不是什么惜花之人,给他一片树叶也就足够了。毕竟里面只记载着基础的通讯方法,而不是需要长久保存的知识书库。如果他没有兴趣深入,这片落叶自然会归于尘土;反之,他亲来舜国走一遭自然会有想要的收获。 舜麒也和司远抱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他虽然让宫里的女仙们帮他将这片树叶转交给之后返回的山罗神君,却还是在上面设下了保密的锁纹,以防这些女仙们误触了。 他同样觉得不该以舜国的发展道路影响到后来的麒麟,或是别国的新王。即便他们日后以自身的意志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但至少他不会现在就给他们留下这种先入为主的契机。 看着恢复得越来越明显的大家,舜麒觉得这样就挺好。 而被舜麒嫌弃不是惜花之人的山罗神君果然在一个昼夜之后等到了这续时守护界壁的自然消散。 也正如孙致他们所言,除了实在心神疲惫的山罗自己外,这界壁内的普通百姓,包括骑兽们,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看着摆脱了最后的隐忧,显得精神奕奕的一个个升山者们。听着他们连连感慨自己的好运。先是经历了新王登基的王麒天影,又在这不知飞来横祸的界壁中因祸得福。有了这连番际遇,他们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甚至一些人身上的沉疴旧疾都有所缓和。 山罗只觉心累不已。尤其是在听到他们还坚持不改,要往西仙山去拜谢于他们“有恩”的西虹仙君之后,他就更是牙疼了。 他好说歹说,告知他们西虹仙君是真的不在了,估计都已经灰飞烟灭了。但这些人却怎么也不信,他们眼中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的。 这没灾没劫的,怎么会突然陨落呢?山罗也实在说不出口他们心中的好神仙和他们的新王陛下可能起冲突的事来。 于是这些人说什么都要亲自过去看看才肯死心。还说若是真发生了那种不幸的事,他们怎么也要过去西虹花苑旧址上拜祭一番,才不负之前的救命之恩。 这些总那么容易被愚弄的百姓啊,还真是傻得可怜可爱。 山罗也是无奈,只能送佛送到西,护送他们一路往西虹花苑方向去。好在接下来的路程都很安生,除了又遇到几波要去西仙山拜谢的升山者们外。 山罗心中哀叹不已,他这是什么劳碌命。难道真的是之前在舜王的天敕贺宴上吃得太多了,才让他接二连三地遇到舜国这些大大小小的可爱们。 “快看!天空中的那道云迹好鲜明、好漂亮!是不是又是我们陛下和麒麟大人在出行?” “哇!真的哎!和前几天看到的好像” “正是陛下他们!不过这次不再是麒麟大人返回蓬山的王麒云迹了。而是书上说的那种神兽玄武留下的瑞云,这是带陛下和台辅返回舜国的祥瑞之云!” “林先生你知道得真多,不愧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先生。对了,我们这里有神仙。这位山罗活神仙,天上的那道云里是我们的陛下吗?” “是啊,陛下他们这么快就要返回舜国了吗?不是听说天敕典仪很有讲究,一整套下来要持续月余之久吗?” “笨。一定是陛下心里念着我们,所以才这么紧着赶回去呢。” 虽然内心一边叹气一边吐槽,但当山罗见到了那横贯晴空的玄武瑞云之后,才是真的又头大又后怕。 舜王他们不是应该早早就返回舜国了吗?之前那些女仙们那么拼死决然的,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安然离去争取时间?怎么现在天空中才出现这玄武瑞云! 这些舜国人呀!真是冤孽! 山罗深深吸气又呼出,接着沉重地叹了口气。好歹这瑞云还是出现了,至少说明蓬山那边没有真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 看着身边这些无知无觉的“愚民们”那些发自内心欢欣雀跃。山罗也不再纠结了。不管这舜国的新王有什么安排,那些舜国的朝官又有什么打算,那都是舜国的事了,和他一个云游四方的闲散神君有什么干系。 他再次深呼吸,对着那些满脸期待和笑容的凡人们回道:“是啊,是你们的舜王陛下。” 能看见瑞云就好。能平安返回就好。 “哈哈,那太好了!那我们的动作也要更快一点呐。这下可是有陛下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呢!” 第92章 舜王 45 一路畅行无阻地抵达了西仙山,孙致一行人也看见了那道横贯在黄海天空的瑞云,他的轨迹正是笔直前往舜国的方向。 “大人,他们回国了!” “这下便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了。” 不少人都长松了口气。 “呵呵,怎么不会?难道你忘了那个麻烦的神君?” “可我们又不怕他呀。我怕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们舜国自己的陛下。” 似乎眼前这座仍带着几丝血气的仙山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底气,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光明的未来。这让他们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都更加坦诚了。 “如果那位不由分说就要冲着我们过来,难道要我们出师未捷就直面那大妖魔的利爪吗?你们不会忘了他之前在朝堂上做了什么?” “不管是真的放任,还是无暇过来找麻烦,我们都要抓紧时间了。闲话不多说,大家行动起来。”孙致将眼前的仙山仔细打量了一圈,暗自点头。 不管蓬山那边如何,眼前的这西仙山到底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了,而这边才是关键! “大人,两人殿那边的安排似乎也失败了。” 一个“也”字说的孙致有些抑郁,他才刚将心神转到眼前的如愿造就的仙山,就不能让他心神安宁得久一点吗。 似乎无论是对那些蓬卢宫的灵兽,还是这西仙山的仙侯,他们的计划都不那么顺利。即便已经费尽心血了,但面对这些或是度过了长久岁月、或是蒙受深厚天眷的存在,他们的筹谋都显得那么脆弱易破。 幸好有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在,孙致压下了心中这短暂的丧气,从容地安排道:“那边不用再提。按计划做我们该做的事。我们誓要成为家族的后盾,舜国的后盾。” 孙致的话语总能轻易鼓动人心,这些追随他一道过来的朝仙们抛去了心中的忧虑。看着天空中那不断远离的瑞云,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此时也紧跟着孙致的指挥行动起来。 既然不能追云而去,那就走好脚下的路。 “大人,那个外来者我们不管了吗?他似乎陷在两人殿里了。”传文小声道,话中有些不忍。 传文对那个山客有着很深的印象。对方给他讲了许多有意思的事,他口中那个没有冻饿愚昧的世界也很让人向往。想要回到那样的世界也是人之常情,可惜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孙致温和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既然他那边没有成功,可见那两人殿的底蕴超乎我们的预想。既然如此,便不宜过快引起那边的戒备敌对,当下能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对曾经还推杯换盏的黄久和硅砂,孙致内心自始至终都只有一片凉薄。不过是些心不在此的外乡人罢了,既然他们一心想要回自己的世界,那么承受相应的风险不是应该的吗? 想起那些山客眼底话里不经意间对他们这方世界的不屑和轻慢,孙致觉得自己可没还好心到那种程度,更别说设法营救了。 想到他们那满是优越感的样子,孙致心下不屑。这不是连他们合作的这一点小事都没有办好吗? 或许他们的世界和文明确实可圈可点,但这并不代表在那些在文明的温室里生长的人就同样伟大。 不再想那些不愿意睁眼看清现实变化的外乡人。孙致心绪有些起伏地打量起不远处正在这仙山上忙碌着结阵施法的两人殿仙人们。他有些皱眉,在这里撞见他们也是不在预想中的一环。 在他们的预想中,经过了那遭血雨,现在的西仙山该是人去楼空才是。而这为众仙神所弃,甚至很长时间都会是如此浊气横流的西山,便能任他们施展了。 没想到这些两人殿的宫人们竟然会主动走出他们的宫殿,来插手西仙山上这些恢复的琐事。那位西山神侯不是一向万事不沾,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吗?看来他们之前计划让黄久他们专门去这两人殿走一遭果然没错。可惜错估了那边的实力,才有如今这意料之外的麻烦。 侯位的仙神啊!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虽然这样的变数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生国走一条不同的道路,那他也早就做好了面对脚边生长的一切荆棘的准备。 孙致主动走了上去:“看几位阵法精妙,想必便是传说中这西仙山顶的两人殿中仙人了。在下孙致,曾在舜国朝堂为官。不过现在是一介闲散飞仙,此次也想来这西仙山置个洞府常住。” 这一小队的两人殿仙刚完成了一个复合型的净火阵,顺利清空了一大片血孽瘴气。见孙致走近,这些两人殿的仙人们也没有多余的表示,仍有条不紊地做着后续的收尾工作,只有刚刚主阵的边云单独走了出来。 “孙致仙友有礼了,在下两人殿外事门边云。确是奉我家神侯之命在此净化这仙山血瘴。”边云先是有礼地自报了家门,然后便直接问道:“这里的情况仙友也看到了。西仙山遭此天地人劫,怕是没有个百十年都难以恢复如初。仙友此时来这西山安置,怕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好心道:“仙友或有不知,别看这世上被称为仙山的只有这五山,但仙山有灵,无边无垠,边云还从没听说过有仙人将一座仙山住满的奇事,所以仙友尽可去其他仙气浓郁的仙山寻一处设洞辟府。” 虽然他家神侯以西山为名,但显然这西山并不是他们一家之属。这世界中心的仙山,天下仙人尽可自由辟居。所以边云即便觉得孙致一行人形迹可疑,却也没有要他们说出个一二三来的意思,只是按照他们两人殿惯常的行事风格来处理。 说白了,对这种不相干的事,能在表面上维持他们两人殿的礼节便足够了。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他们神侯位阶不低,边云内心还是对孙致这一行人生出了警惕。他有意无意地看看天边那道直往西南方向而去的瑞云,那是舜国所在的方向。 多少苦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却在新王登基归国的时候选择离国避世,定居仙山。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的朝仙会做出的选择啊。 第93章 舜王 46 孙致显然也看见了他的动作,但这份可疑的行迹本就是他有意透露的。在决定接触这些两人殿的仙人时,他便有了定计。 他很坦诚道:“舜国的情况或许仙友也有所耳闻。对我们这些舜国的子民来说,不论仙凡,这些年都实在太过熬人了。如今新王归位,舜国也有了指望。我们这些身心俱疲的人便不去朝堂上倚老卖老了,只想在这避世的仙山里求一份清净安宁。” 他甚至坦白道:“实不相瞒。在这西仙山上创出如此祸事的西虹仙君,其实也是我舜国出生的仙神。不论曾经如何,如今芳魂已逝,这些也都不再是秘密了。虽然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但她惹下如此祸端,我们这些知情的国人多少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能弥补一二也是好的。这也是我们选择在这西仙山辟府定居,而不是其他灵气更足的仙山的原因。” “原来如此,仙友们有心了。” 对此孙致只温和一笑,指着边云他们刚刚净化过的这片山林问道:“对于这些净化过的区域,仙友,或者说是西山神侯殿下有什么安排吗?” 边云摆摆手,“仙山有灵。只盼我们的作为能稍微加快他恢复的速度。”他似乎知道孙致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直接说道:“仙友若想在这仙山上圈定洞府,只要不在我们两人殿之上,都是仙友的自由。” 说着边云笑了一声:“若是仙友有本事将府邸安在两人殿上峰,我家神侯也不会阻止。不过仙友到时就要做好多受些灾劫的准备了,毕竟想和蓬山那边的舍生木比高,可不是一般仙神能受得住的。” “仙友误会了。那自是不会。”孙致也回以和煦的笑容,探手从行囊中取出几粒种子解释道,“只是我们从舜国带来了一些种苗,想在这长居之地留个念想,以解乡愁。我们初来此地,恐有不协,故而请教贵殿有没有什么避讳的。” “哦,那没有,你们请便就是。只是这西山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种子能不能存活在下就不知道了。” 如果有旁的仙神有这样的想法,边云或许还会指点一二让他们去山脚下请教,毕竟论保种育苗村禾洞才是行家。不过对这群人他尚且心有疑惑,边云就没有多话,以免给村禾神君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勉力一试罢了。”孙致笑了笑。转而说到:“其实舜国和我等有同样想法的朝仙还不在少数。所以我们也想为这日后的第二家园多做点什么。我这几个同伴中也有擅长阵法的。如果仙友不弃,可以让他们也参与进来一同净化此地血气。” 边云皱了皱眉,语气平板地拒绝道:“想做什么是仙友的自由。不过同行便不必了。没有神侯允许,我们也不好将殿内的阵法外传。仙友也不必多虑,我们完成神侯的吩咐之后便会回返两人殿中。更不会干涉仙友等在此山中圈地开府。” 顿了顿他还生硬地补充道:“我家神侯不喜外人打扰,也不爱管旁的闲事。仙友有什么想法自行作为便是。” 话毕边云便领着他们这一小队的人辞别了,他们先前已有探查分工,这西仙山中要他们净化的地方还多着。 在离开了孙致他们的感知范围后,边云还通过两人殿的传讯灵禽将这边遭遇告诉了其他同在这仙山中做净化使者的同仁们。 尽管那主事的孙致说得情真意切,但边云还是觉得这群人哪哪都是古怪。虽说他们自称是初来乍到,但仙神之间个人自扫门前雪的传统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彼此之间的行事更是不需要旁的仙神同意,无论对方位阶高过自己多少,只要不是自己所在的仙籍之主,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这群人一副想睦邻友好的样子,可就算是将要成为门对门的邻居也不必如此,何况还是在这偌大的仙山中呢。 还有,那些真心想要避世的仙神,哪个不是对自己的生国讳莫如深。哪有像他们这样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的。更诡异的是生国还是舜国。这不是平白让人生疑吗? 等飞远了之后才有同伴问道:“边云大哥,我们要不要把这边的事情通告给蓬卢宫那边。”显然孙致他们露出的异状确实成功地引起了关注,哪怕是这些刚刚看似专注埋头做事的人心里都有一番计较。 边云知道他真正想问的其实不是蓬卢宫,而是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新舜王他们。 听说自家神侯先前也让云玫去蓬卢宫贺喜了。自家神侯这千百年来,可是很少有这么主动与外界联系的时候。包括让他们下山来帮助恢复这西仙山的灵气和形貌,其实也并不是殿主往常的行事风格。 两人殿中虽然有其千余年沉淀下来的底蕴和规矩,但西山神侯本人却是一个颇为随性放诞的人,她的门下在外更是有很大的自主权。 他们自然不会滥用这份权利,事实上这样千百年的侍奉下来。即便是对西山神侯这样散漫的主君,他们也能做到在外的自由行动便是自家主君的心之所向。 望了望天边那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浅淡的瑞云。边云思量了一番说:“这西仙山之事我们还兜得住。” 他们此时已经到达了一处新的血孽之气沉凝的重灾区。 边云等人熟练地停驻下来。 “哪怕就像那位仙君,闹成这样,我们善个后还是可以的。”边云叹了口气,“更何况在这边闹总好过在国家里闹。” “连云你回殿中向神侯大人详细禀明此事,尤其是那个孙致的言行举止,任何细节都不要有遗漏。蓬卢宫那边我们就先不去打扰了,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好的,边云大哥,我这就回去。只是这布阵少了一人,就要劳你们更加辛苦了。其实我觉得大人应该也不会去打扰蓬卢宫的。”连云笑了一声,“估计我们神侯大人听了也只会说,既然那位陛下已经离开,舜国此时也是诸事繁杂,我们就不要拿这些有的没的杂事过去添乱了。” 众人也纷纷笑了起来,显然他们对自家神侯的脾性了解甚深。 “行了,快去。就算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就当我们这些山上之人为那些山下生存不易的国人们略出一份力了。” 第94章 舜王 47 确认这些两人殿的门人都离开了,尚留在相遇之地的孙致一行人也稍微释放了些压在心底的敌意。 刚刚一直在孙致身后忙碌着的传宗走上前来:“还以为这次他们也要出山来掺和一手呢,看来还是那一套老风格。不过他们这番行事倒是让我们的善后工作变轻松了。” 再次得到两人殿门人不欢迎外人去打扰的肯定,孙致内心的隐忧也少了一层。 不喜人打扰,不爱管闲事。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才是。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受着这尽管已经经过了净化,但还是不复往日的仙灵,而是带着浊气的仙山空气,孙致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样的仙山才不会那么快就引来新的仙人入住,才适合他们这些在凡尘俗世中打滚的人家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山顶的那座楔子殿了,纵有百般筹谋还是败于实力不足啊。 不过,舜国的、他们的未来,他孙致是绝不会长久让人的! 闭目凝思了好一会儿孙致才睁眼。先是看了看身边这些人有条不紊的工作,之后便良久地凝视着那道已经远去的瑞云。 良久,良久。 直到那云迹完全消融于云海。 直到那些为“报恩”汇聚而来的舜国升山者们都已经到了这西仙山的脚下。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看来他们在这西仙山上的筹谋也可以加快进度了。 到了司远制定出发的时间,一贯惫懒的玄武这次没有要人催促,也没有老糊涂地睡过头。而是任由宫中的女仙们在他的背上繁杂施为。 既为了让要在他背上度过好些日夜的舜王和舜麒归途更舒适,也为了让地面的百姓能看到最优雅美丽的瑞云。 中途就连舜麒都被兴致勃勃的白灵拉过了参详了好几次。直让他在心中感叹,真是好一出大型房车布置现场。 以往每每这种时候,即便年龄比宫里所有人都大的,玄武都会趁机撒娇耍赖要一些好处才肯乖乖配合。反正等他回来什么好吃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得给他安排上。 可这次他却什么抱怨和要求也没有,甚至还乐呵呵地提出了好些自己的见解,比如准备什么打发时间的书籍啊,香囊啊,解闷的小玩意儿啊,装饰的灵花香草啊…… 这老寿翁这次不但一点也不嫌麻烦,甚至都显得有些谄媚讨好了。直将这群正围着他收拾打扮的女仙们看得啧啧称奇。 但玄武却丝毫不以为羞,还一副自得的样子。说什么这是老人的智慧,她们这些年轻人还有得学。 不过这些天大家恢复快得确实超乎寻常,更让人惊喜的是,所有人在阵法中炸裂了的仙源,截至此时竟然都重聚出了能重新生发的萌芽。心情放松愉悦之下她们才不和这老人家较这口舌之利呢。 寿岳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些小丫头们还感受不到,但他老玄武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早就顺着老人家的本能察觉到了那股牵引仙源的气息波动。 红石那些丫头当时御敌于外,将护山大阵也结在了蓬山之外。可如今竟然有人能以莫大的玄通将那些残存于当时阵法所在之地的灵性给精准定位、捕捉,又重新牵引到了她们的体内。 不然这些不要命的丫头哪有这样的幸运,少说也要废掉一大半。 可这又是怎样的伟力!即便是以老玄武活了这许多年的见识也想不明白,那位陛下是怎么将已经完全破碎消散的仙缘碎沫从空气中给识别、分离出来的,又是怎么将之和宫内女仙们的气息一一对应的? 别看现在还只是萌芽状态,但却能让她们所有人都避免退为凡人的命运了! 可惜既然那位陛下都没有主动提及和施恩的意思,他老人家也不能越俎代庖了,不然真是想和人叨叨他老人家的好眼力,大智慧。 不过这些丫头也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要一如既往地恭敬细致就足够了。尤其是她们发自内心地对舜麒好,玄武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众女仙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司远和舜麒一行人踏上了准备妥帖的玄武之背。 尽管大部分人身上都还有着重伤未愈,但这次司远倒是没有阻止她们出来送行。他知道对这些女仙来说,能在此时多看舜麒一眼也是好的。 玄武平地腾空起。 不需要驾云,却能在云海中如鱼得水。这是玄武族的天赋。 “寿岳,你化为原形。” “遵令。”对这位陛下的吩咐,玄武可没有一点犹豫的。 瞬间,原本就有上百平米的玄武体型扩大了十倍不止,就像一座巨大华丽的移动天宫。 真是舒服呀!果然还是原型更舒服。可惜在蓬卢宫中如果也保持这样的体型就有些活动不开。这也是为什么尽管在宫中待得睡得都更舒服,但他隔段时间也会出去云游一二的原因。 不过在不打折扣地完成了指令后,寿岳还是提醒道:“不过化为原形后我的速度会慢上三成。” 这位陛下将天敕典仪和回国的时间都安排得这么紧凑,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速度惹人不喜。他原本还打算这次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几尊大神送回舜国呢。大不了回来之后睡个十年八年的补回来就是。 对这位陛下,在有了前番的察觉之后玄武更是又敬又畏,而且总的来说还是畏多于敬。 “无妨。”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玄武的心情一下放松了许多,也心安理得地将这次舜国之行当成一次难得的远游了。 安全! 光荣! 最适合他老人家了。 美滋滋的玄武甚至还有心情调整自己在云海中游翔的姿态,力求留下最优美的瑞云。 凝望着天空中瑞云云迹的,除了云空之下为这份所见而欢呼雀跃的舜国百姓们,就是此刻正在蓬卢宫宝库中气息起伏的蓬山仙籍了。 不为人所见的他就和此时正在西仙山上的孙致一样,良久地注视着天空中那道流畅的云迹,直到其在时光的冲刷下一缕缕消融于天空云海。 而后在司远眼中上半部分是舍生木、下半部分是蓬卢宫的仙籍封面上,图画开始一点点消隐。 青碧色的封面颜色也开始一层层变得浅薄。最后停留在只剩下淡淡绿影的白釉色上。 “蓬山仙籍”几个铭文重新浮现在封面上。 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这满满当当又空空寂寂的宝库中低喃。 “司远,朋友。” “舜王,不是。” 第95章 舜国 1 来黄海一路上一行人仗着仙神妖魔的体魄,可以说是餐风饮露了。而这次从黄海离开,因为有了蓬卢宫女仙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就连梦真都体验到了帝王级的待遇。不过比起来时一行人的侃侃而谈,返回舜国的这一路就要安静许多。 隐隐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司远凝神闭目,神色端肃,似乎正在做着什么极重要的事。他间或睁眼看看地面,又很快闭上。在这种气场之下,就是一贯爱黏着他的舜麒也没有太过靠近,生怕有丁点打扰到他的思想。 盛在白玉盆中洁华花被摆在舜麒手边。一上来,司远就特意给她也弄了一个和舜麒类似的能量屏蔽罩。所以此时即便玄武的速度并不慢,她也丝毫没有为周围的风云所侵扰。甚至从偷看中发现司远此时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是无暇理她的样子,她就一点点舒展开了花瓣,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领略过的云海风光。 舜麒把玩着那枚司远送给他的凤仙花瓣,眉目含笑地探索着这份极其珍惜的礼物。 白灵则身心放松地守在舜麒身边,一直看着她的孩子,目光温柔而慈爱。怎么能看得够呢?这是她差点失去的珍宝啊。 自坤离开之后,乐鸾便沉默了许多。此时更是罕见地躲进了舜麒的使令空间中。虽然这样才是大多数使令正常的状态。 反倒是梦真。因为和玄武相熟,往常胆小的他这次倒没有缩在使令空间里,而是同蓬卢宫的女仙们道别后跟着白灵他们一起上到了玄武的背上。 小小一只的他此时正趴在玄武的耳边,说着自以为只有他们能听见的悄悄话。 “坤大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以玄武的见识当然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就算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也瞒不住在场其他人。但他们说的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只要那位陛下不觉得他们打扰了就行。 从他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在这些小事上,那位陛下是相当宽容的。 “什么真的假的?” “我在好多伤者的梦里都看到是坤、乐鸾还有白灵大人他们三个救了大家。乐鸾大人和白灵大人在坤大人的身体里面,又将大家护在中心,所以他们两个的面目在大家的梦里很清晰。不过确切知道坤大人的人却很少。” “不过我在梦里看到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大家都在坤大人的体内,所以那些血都是他的,对吗?所以坤大人最后才没能回来,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喑哑:“坤大人真是一个大大的好妖魔啊,是我们妖魔的英雄。” “这个嘛。”对坤的行事玄武也只有从白灵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但以他对那个麻烦精的了解。救人?这是事实。可要说他为了救人而死?玄武却是不信的。 活到他们这种地步,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外力降临,他们只会为了自身的信念而死。 “也许他是想要给自己书写一本英雄传记。毕竟那家伙最爱听故事了。” 梦真没有察觉到玄武话语中对坤的熟悉,还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悲意里:“我感觉乐鸾大人好像有点自闭的样子,他一定也很思念坤大人。” “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乐鸾那种大妖魔的小话都敢在背后说,你不会觉得他和你一样,在使令空间中就听不见我们的对话?” 梦真瞪大了眼睛,赶紧双手捂上嘴巴,甚至滑稽地连鼻子都包住了一些,直把自己都弄得呼吸困难。 他连连摇头,摇得头都有些晕了才小小声道:“不对。我好像没有说乐鸾大人的坏话呀。” “我只是见他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就想给他也编织一场好梦。这些天我给好多人都织过梦,已经很熟练了。保证会让他开心的。不过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他丧丧道。 “你还真是。”天真单蠢啊。玄武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个不知世情的梦枕貘给逗笑了。 梦真闷闷道:“可我只是想让乐鸾大人开心起来,他以前是那么恣意那么漂亮,多让人羡慕啊。” “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妖魔和神仙也是一样的。让他自己安静几天就好了。我们不要去打扰。” “好。”想了想梦真又补充道,“那我先等乐鸾大人自己快乐起来,毕竟他是那么厉害的大妖魔。如果还不行的话,我再去请教舜麒大人,还有陛下。他们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玄武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怕那位大妖魔从烦闷中走出来第一个就拿他们撒气。同时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就当是祭奠那个来自虚海的麻烦精了。 在玄武为数不多的外出时间中,他其实是和那位众人口中的麻烦精打过交道的。作为同样度过了悠长岁月的两个老家伙,他们当时的交流其实还挺愉快,甚至还同行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他们互为彼此的向导,坤带着他在虚海中悠游,他带着坤到黄海中那些人生经历丰富的大小妖魔地盘上去听故事。可以说坤获得“麻烦精”这个称号,和他这个精准的带路党分不开干系。 只是他一向是路带到了,人也躲起来了,等到坤听得心满意足了再来找他,他们继续去下一家串门。坤在听故事,而他在看戏。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一向只爱听故事的家伙,竟然就这么突兀地给自己的人生故事书画上了句号。 怎么就掺和到西仙山那位闹出来的事里去了呢?他记得他还曾经和坤吐槽过那位仙君的精神不太正常啊。他实在难以相信那个虽然有些行事无忌,但也能称得上一句妖魔中的温和良善之辈的坤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明明听白灵他们的经历,他也是拯救那些幸存者的重大功臣,凭这份功绩和交情,都能开口向舜王求一份自由的仙籍了。明明最后红石她们那帮丫头都发动了天罗绝杀阵,他是有机会脱离的,就像那大妖魔乐鸾一样,有什么是他过不去的呢? 玄武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做了什么,可蓬卢宫中那些女仙们付出的惨重代价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不过往事已矣,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早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亲友故旧了。还是要看得开才能活得久呀。 玄武正沉浸在对旧友的怀念中,却猛地一下子就被耳侧小家伙的下一句话给惊吓醒了。 “陛下是在打瞌睡吗?” 第96章 舜国 2 这下换成玄武捂住他的嘴巴了。 也不知道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飞行轨迹的玄武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将皮肤覆盖下的耳朵翻了出来,将对于他的体型来说小小一只的梦真整个面部都捂住了。 “唔唔!” 果然。这小妖魔的此话一出,玄武背上除了被议论的中心司远本人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这个方向。 这让本来以为他们是在说悄悄话的梦真憋红了脸,从玄武的耳朵下挣扎出来以后也跟着噤若寒蝉。 在长久的流浪生涯中,梦真原本也是一个有眼力见的小妖魔。但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沉迷在助人为乐当中的获得感,竟让他有些放飞自我了。 但这会儿众人聚焦而来的目光,却让他猛然清醒了。是什么让他忽略了那位身上日益深重的危险呢?明明他现在连偷偷看他一眼,都要在心里鼓起好半天的勇气。 作为妖魔,他们天然能感受到那份危险;但身为枕梦貘的本能,却让他在梦幻和现实中觉得那人不会伤害他。 可大家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梦真这会儿从这份汇聚的目光和集体的沉默中如此鲜明地感觉到,原来连大乌龟这样老成精的家伙都害怕陛下呀。 这就是舜麒大人曾经说过的孤家寡人吗? 他悄悄看了眼内心里最尊敬的舜麒大人,也不再和玄武说悄悄话了,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使令空间中。 “刚刚被吓到了吗?” 在一片空茫的使令空间中,梦真心里空空落落的,再没有了前几天的满足和快乐。像往常一样睡一觉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正打算合上眼睛就听见了那个他在内心里最亲近的人的声音。 梦真先是摇摇头,反应过来或许此时外面的舜麒无暇详细查看他这里的情况,就出声道:“我不害怕。因为我没有在说陛下的坏话。我知道的。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的。” 舜麒的脸上染上了更加温柔的笑意。这就是大智若愚吗?这小家伙。在他没遮没拦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舜麒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守在他身边的白灵、身下的玄武,甚至手边的洁华花的精神都绷紧了。 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呢? 是因为至高的地位和那越来越莫测的实力吗? 可明明陛下对待大家都是那么温和宽容。 “嗯,梦真是个好孩子。陛下当然是不会无故伤害好孩子的。” 还在使令空间中的梦真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内心又重新泛起了开心和满足。 我就知道! 还笑话我胆小。大家才是胆小呢。看来实力也不是评价胆量的唯一标准嘛。 “还要出来玩吗?”梦真正在自得着呢,又听到了舜麒传进空间内的声音。 这次梦真沉默了一阵,才带点怯怯道:“所以陛下是在打瞌睡吗?” “扑哧。” 这下正在心里一边和使令空间中的梦真对话,还分出一半心神关注自家陛下的舜麒直接笑出了声来。 笑得他手边的洁华花花叶都舒张了起来。 虽然觉得这样的小插曲着实有趣,但即便是面对梦真这样的小家伙,舜麒还是不忍心自家陛下受到这样的误解的。 “陛下是在思考。” “思考?就是在想事情吗?这么久?一直一直都在想事情吗?”梦真觉得这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 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长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想事情吗?不会觉得无聊吗?这让他更憋不住想问了。 “这样不会想打瞌睡吗?” 舜麒失笑,这还过不去了是。 但他还是认真解释道:“因为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现在和未来。所以就需要特别专注。” 然后他又以很轻松的语气说:“陛下是个很温和的人。你想什么时候出来都可以,他不会介意的。” “嗯!”梦真总是能很轻松地为舜麒所安抚。这是他所信赖的人。 梦真的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但我还是先不出去了。我现在只是影响几个人就很辛苦了,正好想睡一觉。” “陛下要影响那么多人,一定更辛苦。” 闻言舜麒便没有再多劝,只是叹息道:“真是个好孩子。” 玄武都能察觉到的事,和司远互为半身的舜麒当然也感觉到了。在他独自待在书库的那段时间里,他的陛下在外面做了什么呢。 刚刚蓬卢宫所有的女仙都出来为他们送行。她们身上的仙灵之气没有一个再如之前那般无依无着! 这是他曾经想要开口请求的,但因为种种顾忌,和一些内心深处的隐秘担忧,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虽然他不知道在他独自待在书阁的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要知道,无论是谁想要做到这样的事,都绝不会轻松就是了。 正有些出神,就听他以为已经睡着的梦真突然传音给他:“我以后能帮上陛下的忙吗?” “怎么这么说,你现在就已经帮了好多次忙了啊?回常世的时候,在舍生木下的时候,在蓬卢宫中的时候,梦真都帮了大忙。” 听着舜麒温和地一一细数,梦真颇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除了最后一项,都不是我做到的。我一次只能做一点,就累得没力气了。那些有用的事都是舜麒大人和陛下你们在费心费力。” “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舜麒回忆着自己小时候那些女仙们和自己说话的方式,耐心地安抚着这个有些不自信的小家伙。“不要小看自己呀!你可是很珍惜的梦枕貘,也是陛下的未来规划中很重要的桥梁。有了你我和陛下都轻松了许多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等我们回到舜国,梦真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说不定会成为大家梦里的小神仙呢?” “小,小神仙?”梦真激动得双脸晕红,不可思议地确认道。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觉得神仙的身份比妖魔更加高贵,而是在他见过或编织过的许多梦境中,这种小神仙的称号都是亲切又梦幻的存在。就像话本故事里的小英雄一样。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是啊。到时候梦真就是大家的小神仙,小英雄,小老师……” 梦真越听越是陶醉,竟连一个字都再也吐不出来了。习惯于为别人编织梦境的他,此时也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中。 舜麒感受着梦真迷醉地闭上眼,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的凤仙花瓣,里面有司远为舜国勾画的一幅幅蓝图,再次望向他家主上的目光也有些沉迷。 在舜国的大地上,在这常世的现实中,编织一场美梦吗? 第97章 舜国 3 一道瑞云由世界中心的蓬山笔直画向世界东南边极的舜国。 仙宫中的灵兽玄武将舜国的新王送往他的王宫。梓禹宫空悬了五十多年的王座上迎来了又一位君王。 对舜国的百姓来说,这当然是一件举国欢庆的大喜事。可欢喜之外,又让人有些犯愁。 喜自不必提,可这愁却是因为这位新王颁下的第一道敕令。 【愿舜国百姓都能好梦成真】 一道犹如小儿玩笑一般的敕令。 一个破败荒芜的村庄中。最早一批看到天空中的瑞云返回家乡的游子们和一直留守在村庄中的老村长面面相觑。 这一切都是因为刚刚村里来了一位官府的差爷,这位和他们同样干瘦的官差只利落地通报了两件事。 一是通报陛下颁布的初敕。二是通知接下来的一个月陆陆续续会有先生进驻到各街各里各村,要大家听先生们的话。 “哈哈哈~”满头白霜的老村长突然拍桌大笑,打破了这满陋室的沉寂。“不愧是我们的陛下。简直和我家小孙儿临睡前对我这老头子说的贴心话一样可爱啊。” “奚老,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我们知道你家小虎子贴心又可爱。”毕竟十里八村也找不出像你这样见人就念叨自家小孙孙好的爷爷了呀,满脸风霜之色的男人内心吐槽。 他用透着浓重疲惫的声音道:“在这里的大家伙都是看到瑞云第一时间就回来的,都是想跟着新王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可现在这样。”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一个身后跟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的憔悴妇人说道:“听说咱们的新王年纪也不大。”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们当然都觉得自家孩子好。可这过日子不能光有小孩子呀。” 又有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妇人看了看先头开口的那个男子,他此时已经疲惫至极地坐在了干裂的地上,这可是他们村以前干活最利索的好手,此时却是连站立的心力都没有了。 她满是伤疤的双手紧紧握着手中野枝做的拐杖,声音苦涩道:“大楠说的也是我老婆子想说的,我们总要活下去的呀!” “也不怕奚老你笑话,我们这些年在外面……” 听着这满屋子的苦水叮当响,一直留守在村内的老村长内心也颇是酸涩,但他还是板起脸呵斥道:“日子再苦再难,我们都熬到了今天。就算陛下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发这样的敕令。以后咱们周围成群的妖魔也会减少,枯败的野木上结的卵果也会增加,干裂的田地也会变得适合庄稼生长……这日子总是会一天天更好的!” 他用那苍老的嗓音严厉而高声道:“现在好日子才刚起了个头,你们在失望什么?是那天上的瑞云不够好看吗?前两天不是还看得眼泪哗啦的!” 这时他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用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这满室的严肃。 “爷爷,前两天咱们村子里还没有外人呢。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人是你啦。” 屋内原还沉浸在失望和诉苦中的众人先是被孩子的那一句无心的“外人”给刺痛了心。 毕竟当年他们一个个为求生计而陆续离开这生养了他们的十里店时,老村长那虽然痛惜却依旧祝福的眼神,这些年一直萦绕在他们心间,日夜不曾忘怀。 但很快他们就就着老村长那挂不住面子的样子一个个笑了起来,这个慈祥亲切又好面子的老村长,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原本还压抑的笑声越来越放开,一直笑进了众人的眼里心里,直将泪花都笑了出来。 越笑越是苦涩。越笑越是甘甜。 是啊。这山,这水,这树,这人……这些就是他们在看到那瑞云后第一时间返回故乡的所有理由啊。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地上的奚楠也是笑得眼眶发红,但看着老村长在他们的笑声中眉毛胡子乱飞了一脸,最终还是好心地维持了下老人家在心爱的小孙孙面前的形象。 他也干脆自曝道:“哈哈,其实不止你爷爷。前两天我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只是没好意思和大家说。” 老村长的小孙子奚护听得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在说,你这么大个个子怎么也会哭鼻子啊。 在奚护生动的表情演绎中,这满满当当的村舍中几个从小就跟着大人在外面漂泊的小孩儿也不那么怕生了。 “我娘也哭了。” “我爹娘都哭了,抱在一起哭的,哭得可惨。” “哈哈哈。” 见自家儿子把揭穿她的糗事说得跟在炫耀似的,一脸憔悴的秋娘子也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哈?我们好像是有些抱怨得太早了。仔细想想,这样的敕令也很亲切呀,就像这里的大家伙一样。” 这笑容里有着她最青春年少时期都没有的轻松和快乐。 老村长看着这群好容易能归乡的游子,终于再次规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又是一副可以随时说教的村长模样。“既然回来了,那咱们就一起把日子过好了。以前那么多坎都闯过来了,现在大家好容易又聚在一起。还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呢?” 他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这种初敕也没什么,你们这些细娃子就是见识太少,少见多怪。我觉得这敕令听着就很亲切啊。我听说还有的新王的初敕就是希望百姓身体健康呢。” “咱们可以慢慢等陛下长大嘛,说不定咱们虎子啊,石头啊长大了就能去当禁军保卫陛下呢。这年纪不是就正合适。” 他看着又哭又笑的大家伙儿,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将有些不受控制的泪意收了回去,故作嫌弃道:“好了,好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简直是在丢咱们十里店的人。官爷的话认真听了吗?从明天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月陆陆续续就会有先生到各村各里来。到时候可都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可不能让人家看到你们这埋汰的样子。” “奚老,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咱们这样废弃了的村子也会有先生过来吗?那可是先生呀!” 老村长眼睛一瞪:“什么废弃了的村子!老头子我不是一直守在咱们十里店吗!” 第98章 舜国 4 小小年纪的奚护看着有些尴尬的大家,主动上前一步一本认真道:“爷爷一看到瑞云,大哭了一场,哭完就往县府里跑去了,生怕咱们十里店被落下呢。” 奚护小大人样地回忆着那天的见闻:“那些大人见到爷爷主动上门可高兴啦,还说了好些话。我还记得。” 他似模似样地学道:“‘是十里店的奚村长啊,想必咱们县的情况你也看在眼里,是有些年没查点你们村的近况了。’ ‘您老来得正好。’ ‘省得我们再专门去走一趟了。上头有命令,一里一村一户都不能落下。这些天真是把腿脚都给走木了。’ ‘那些骑兽老爷都累瘫了,我们还得日夜兼程地跑。’ ‘大家伙儿都还好?’ ‘当前还有多少户啊?’。” “爷爷说,‘有二十三户’。” 奚护细瘦的小手指比划着,数了一圈围在这间被爷爷照料得最好的木屋子里的人。 “一、二、三……” 他一个个辨识着这些天陆续归来的陌生人,他们对自记事的时候起就习惯了爷孙两人生活的奚护来说当然都是“外人”。但既然爷爷说他们都是守望相助的同村人,那他也觉得是。 这些人回来,爷爷走路都在笑呢。 可奚护数到最后却是将自己给数迷糊了,“十七、十八、十九。只有十九个人啊。好像不是二十三户。” 他有些不安地抱住了奚树的腿,紧张道:“爷爷说谎了。爷爷说好孩子不说谎的,爷爷不要被妖魔叼走啊!” 奚树怜爱地摸了摸小孙儿的头,轻声安抚道:“爷爷当然不会说谎啦。剩下的大家都还在路上呢。他们只是走得远了些,所以才回来得慢了。” “嗯!” 见奚护的情绪被安抚了,奚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神色同样赧然的村人们道:“小儿不识数,分不清人和户,让大家见笑了。” 见众人的面色稍缓,奚树叹息道:“所以咱们十里店只要能存活下去,就不能少了先生啊。” “先生好!” “哟,连小石头这样的小家伙都知道先生好啊,还是咱们大秋妹子会教孩子。” “咱们十里店真的会有先生来吗?” “差爷的话我们当然也认真听了,可是,咱们大西县有那么多先生吗?” “是啊,说是每个村、每个里都要派先生。可咱们大西县早在几十年前连里学都荒了,现在就只有县书院里还剩几个先生,这么多村和里派得过来吗?” “是啊,是啊。” “咱们村里会来什么样的先生呢?” 一说到先生,刚刚还有些丧气的大家一下子就又提起了气来。尤其是那些领着小孩儿的,更是听到先生二字就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先生”。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只有在像老村长这样老一辈的记忆里,才听他们的长辈说过,以前舜国日子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可以把家里的小孩送到官学去读书,在那里,许多有学问的先生会教导他们的孩子认字,学理,甚至考官。 而且只要考上了官学都是分文不取的。在官学里吃饭也不要钱。只要学得好,长大了还能考官。就有可能成为长生不老的神仙。就能一直为国家和百姓做事,报效陛下。 那样美好的故事,也只能在遇到比小孩还稀有的老人讲古时才能听到了。 就是做梦都想不出来这会是怎样的幸福场景。陛下说希望他们好梦成真。那他们能在晚上做个这样的美梦吗? 老村长被这一堆问题包围,只觉得头大。那些现实的问题他多少也想过,但他其实也是说不出个答案的。不过没关系,他不知道上面会怎么安排,但对于十里店的这些野娃子他还是能轻松拿捏的。 “既然官差都通知了,那咱们安心等着就是了。我寻思着就将这间木屋留给新来的先生作学舍,大家伙同意不。” “同意。” “这样最好了。” “我们家也没二话。” “同意,当然是要将最好的村舍给咱们的先生了。” “还没多谢这些年村长你帮我们照看屋子呢。” “是啊,我原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我那草房子早该倒塌了。没想到村长你竟然将全村人的屋子都照看到了。” 众人纷纷趁此机会再次向这个他们发自内心敬爱的老村长道谢。只要一想到这些年这个老人眼睁睁地目睹村人们一个个离开,就连自己的儿子、儿媳和闺女也全都折在了升山的路上,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孙儿坚守在这村里。这样的老人竟还将那些离去的村人的屋舍都照看得好好的,只等着盼着村人们回来……他们就有说不尽的感谢淤积在心里,又酸又甜。 “哎呀,你们回来这些天都谢过多少回了,没别的事情做了是。”老村长故作凶巴巴道,“既然没事做就将这间木屋捯饬得好看点,咱十里店的人可不能亏了来的先生。” “是。” “好好。” 小虎子同莫名就有了点新朋友感觉的小石头对视一眼,也和屋内的众人一样笑开了,几只小胳膊小腿儿也熟练地跟着大人忙前忙后。 而这种有着落的忙碌也让人踏实,让人快乐。 在过去的五十多年中,他们什么也没有。没有陛下,没有先生,没有考官,没有升仙,也没有明天…… 但现在有了新王,他们好像一下子就什么都能有了。 最底层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接受这个国家的玉座上有了一位新王的。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他们大多数都能像十里店的村人这样,踏实而乐观地接受。 此时犹疑更多的反而是那些即将被派到村里的先生们。 有了新王登基,有了初敕,整个舜国的民间都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活泛了起来,从乡野到士林都像被人强行打了一针兴奋剂。 就是不知道这效果能维持多久。 同样破旧衰败,但却维持着最低限度存在的县学书院里此时也是沸沸扬扬。这些先生们平日里因要为自己的生计操持,得空才能到书院来讲学。但这些天他们却都自发聚在一起,还一个个都舍出了压箱底珍藏的笔墨,决定新抄一批教学用的书籍出来。 是用书的时候了。 第99章 舜国 5 整个县学书院里看上去最结实完整的屋宇——藏书馆中,此时济济一堂。 聚在这里的书院先生们口中议论的话题没断,这也是最近几天才有的气象。放在以往那死气沉沉的舜国,无论是书院对外教学宣讲,还是这些先生们之间的交流,这种无论如何也想说点什么的心情是很难有的。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仍是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一点笔墨。每一位先生都很注意和克制,提笔不说话,说话不碰笔。 “算算路程,今天院长他们就该回来了。” “真羡慕啊!那可是禁军驾着骑兽亲自来接,直上梓禹宫觐见新王啊。” “我辈读书人,一辈子能有一次院长这样的风光,简直死也无憾了。” “还读书人呢,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挥镰刀的动作都要比运笔的姿势还熟练了。更别奢求有朝一日能踏上朝堂,直面天颜了。”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衫书生颓丧道。 他这些话着实说出了太多人的心声,让馆中的气氛为之一顿。 一个插着用粗石条磨成的簪子的年轻先生乐观道:“吴兄,别丧气呀。也不只是院长,童先生不也被请去了吗?” 说话的人立时收获了一堆嫌弃的眼神。 “我说书铭,你不会还不知道童先生的身份?” “是啊,就算你是咱们书院近几十年来少有的年轻俊才,一心埋首书本堆里,对童先生也总该有所耳闻。” “童先生以前可是司徒府的朝官,那可是专门主管教育的官员。只是因为不满前朝的暴政才主动退还了仙籍来到咱们书院的。” 石簪先生史书铭打了个哈哈,他确实一时忘了。毕竟有天下所有书院的院长都被禁军接去王宫这种轰动的消息在前,童先生这样的情况,在许多人眼中就是被顺道带去的。 其实这样想想,能被特别点名接过去的童先生这样的人才更不普通。但他对童先生也是佩服至极的,自然不可能对其毫无了解,感叹道:“不过童先生既然愿意跟着去,说明他仍有入世之心。希望陛下能看到他的才能。” 他有些叹息:“童先生若再不归仙籍,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在这间宽敞却不甚明亮的书屋里埋头抄写的先生们心下却都了然。 以童先生那刚烈的性子,愿不愿意成为此朝的官员,还是要他亲自认可了这位陛下,真心愿意辅佐才是。否则那个倔强的老头更宁愿自然地老死。 一提到这位新登基的陛下,这些空有一腔墨水和意气的先生们就有些压不住连日来的起伏心绪。 能在陛下初登基时就得到召见,当然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可要说到这位陛下本人,他们内心却都多少有些微词的。 他们知道的比那些乡野村人更多一些,内心也就有更多的责切。 “听说这位陛下今年才十三岁。” “这个年纪确实。”有年长的先生叹息,“尽管有恭国那同样是在少年时期就被选中的恭王陛下珠玉在前,但咱们可是五十年没有王了的舜国啊!一位十三岁的少年君王能担得起什么?唉!” “咱们舜又是一个孤悬在海外的边极国家,也没有交好的邻国帮衬一二。这种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孩子来…哎!” 年少天才又生性乐观的史书铭见大家这样唉声叹气的,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大家对年纪看开点呀。恭国的那位陛下就已经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不是吗。听说那边现今已是国泰民安,也是让人敬佩的。” 有老先生看着眼前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摇头道:“虽然书铭你少年天才,但阅历还是浅了些。” “听其言,观其行。撇开年纪不论,单看这初敕,委实太过儿戏了些。” 其他先前同样悲观的先生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这可是初敕呀。普通百姓不了解,咱们还能不了解他的重要性吗?新王登上王座之后颁布的第一道敕令,代表着新王想要建设一个怎样的国家的意愿。” “‘愿舜国百姓都能好梦成真’,呵呵,别说好梦成真了,这个儿戏的初敕都快成为我的噩梦来源了。” “这么庄重的事!真不知道上面那些大人是怎么想的,就算陛下年幼无知,难道那些饱读经书的大学博士们都不知道劝导教诲吗!” “怎么教诲?”有先生义愤道,“这种轻率儿戏的敕令能最终确定并昭告天下,足以想见那位陛下是有多么任性又一意孤行了。有这样的新王怎么能不让人担忧啊!” “这种初敕,呵,难道是要成为我们舜国一个被记入史册的笑柄吗?” “是啊,以初敕的重要性和意义,绝对是会被记入史册的。而咱们的这初敕,还‘好梦成真’?当时咱们听到了谁不是希望自己做梦还没醒呢?不然也不用收到这注定会沦为后人笑柄的敕令了。” “甚至可能贻笑十二国!” “这简直比庆国的景王陛下当年那道废除扣头礼的初敕,还要更令人觉得异想天开。” “听说这位陛下也是一个曾经漂流去异世界的胎果。异世界的人成为王,都是这么与众不同的吗?” 这些书院的先生们平日里都埋在故纸堆中,在如今舜国的条件下,就算他们所有人也都参与到了开垦和劳作中,一天天的也吃不上什么饱饭。 实在贫瘠之下也只能装一肚子墨水了,对各国的历史、民俗、野趣什么的也都来者不拒,此时说起各国的历史也更是信手拈来。 “唉,这些受过异界教育的胎果们想的什么我是不知道。我只盼着他不要再把咱们县学的书院合并到府学里去就好了。” “我现在都忘不了,二十多年前将里学的书院合并到县学的时候,那里面的先生是有多么痛心无望。” “咱们舜国可再经不起折腾了呀!” “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子。” “又能对他抱有多大的期待。” “这犹如儿戏一般的初敕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想想读过的那些史书,听过的那些让人向往或是叹息的别国王事,再看自家新王的所言所行。这些书院的先生们越说越是丧气,连手中抄写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生怕自己的心情影响了纸上字迹的工整。这可是要做教学之用的。 “快给我住口!!” 天空中传来一声犹如惊雷的厉喝。正是一开始被他们惦记着的书院院长。 第100章 舜国 6 “你们平日里就是以这种态度教书育人的吗?” “未审其事而妄议!你们除了道听途说、凭空臆测还做了什么?有为这敕令的实现出一分力吗?”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难道几天苦日子把你们这群大才子的聪明才智都磨没了?” “听听你们都在说什么?是不会过安生日子吗?这才几天,就被天上的瑞云晃得分不清南北好赖了吗?” 几个刚刚正沉浸在悲观胸臆中的先生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呵斥震得哆嗦。珍稀的墨水滴落在好容易才舍得拿出来的纸张上,许多人甚至顾不上院长的叱骂,心也跟着痛得哆嗦起来。 无可置疑的是,不论口中有多少牢骚之言,他们手里心里都是对这个国家的寄望。 反倒是一开始没有加入这场悲观的议论中的先生们帮忙说起话来。“院长消消气。我们也只是关起门来说几句,实在是这些年憋坏了,终于看到了是黎明的曙光,可不得等一等心中的寒凉嘛。” “院长你放心,别看大家嘴里牢骚几句,其实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在学堂上更不会做出误人子弟之举的。” 印象中很少见到自家院长发这么大脾气,上一次还是有不长眼的官府来人触到了童先生的霉头上。 “忠君爱国,为国为民,哪个从我们书院走出去的学子会不记得这样的终身教导呢?只是这次陛下的初敕,实在是,实在是。” 让人无法理解,以及失望。 见自家一贯最注重读书人仪态和风骨的院长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聚集在这馆中抄书的书院先生们终是克制了自己的复杂心情,只是认错:“是啊,院长。这次是我们无状了。下去后我们一定多多自省,修持德行。” 这种因妄议朝政而被院长申斥的例子过往也曾有过,不过他们通常并不太放在心上。能在这年月的舜国还能坚守在学堂的先生,都是很有能耐的聪明人。能看得出来院长的教训更多是在教导他们在这世道的明哲保身之道,并不是真的生气。 往往这种时候只要去请童先生出面,就能直接让院长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了。童先生一向最是刚直,可看不惯这些弯弯绕绕。 于是有些反应比较迟钝的书院先生就循着惯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童先生。 让他们意外的是,一贯直言的童先生这次却一言不发,其脸色竟然比院长还难看。看他那凶狠地瞪着他们的眼神,许多身无二两肉的先生们都被吓得浑身虚软。 见刚正不阿的童先生都是如此反应,许多人都心跳加快,不少聪明人内心更是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这不正说明此次王宫之行两位师长收获颇丰吗!看来他们是被新王陛下彻底折服了。 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是舜国之幸呀! 众人纷纷站起来作揖致歉,天空中两位先生和负责护送的禁军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 禁军驾驭者骑兽平缓落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对着陈院长和童先生拱手,用冷静的声音道:“还望二位先生不要忘了陛下的教诲。” 安然落地的陈院长和童先生俱是面皮发红,不过这会儿不是气的,是羞的。 陈院长惭愧道:“此事实是我陈景行管教无方。小子不知陛下厚德大才,我定会好好教训的。请黑芝将军放心,景行必不会有负陛下教导!” 禁军黑芝将一个被他贴身收藏的簇新木盒珍而重之地移交给陈院长,什么话也没说,只对着这院长重重点了下头。 陈院长和童先生见到这个熟悉的木盒后立时双眼放光,陈院长捧着木盒的双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这不争气的样子让一旁也眼巴巴地看着的童先生急得跳脚,生怕那木盒有什么闪失,那暴脾气就要控制不住。 好在见这老家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还知道将捧在手心中的木盒直接稳稳地抱入怀中,童先生才又是松气,又是羡慕地巴巴望着陈院长怀里,的木盒。 “大西县学书院院长陈景行,必不负陛下所托!”陈院长再次郑重保证道,望向黑芝将军的双眼中都闪起了泪花。他声音哽咽,更多的话却是再也吐不出来了,只是护着怀中木盒的双手 越来越紧,越来越稳。 一旁的童先生实在不好当着这禁军的面就去老友怀中挖那木盒,以他的性子以往自是不会在意这些连形式都说不上来的礼节规矩,但这时的禁军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意义。于是他对自己的言行不自觉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在这群对他们归来后的种种异状看得瞠目结舌的书院同僚们呆滞的目光中,童有刚丝毫没有了过去谁的面子都不卖的倔老头形象,主动上前对那看着年纪不大的禁军拱了拱手。 “大西县学书院的执教童有刚也在此向黑芝将军保证,必会让我大西县俱是桃李书香,否则枉为人臣!” 黑芝面色稍缓,也不再多说,同样拱了拱手,便告辞驾骑兽踏云而去。 在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后。黑芝那驾驭着骑兽的手才咯吱作响,不一会儿,那被他紧握的缰绳上就染了血。 这血色就是他内心的愤怒和压抑。 他们是禁军啊! 虽然这位陛下平日里并不喜人近身护卫,他们能有幸见到陛下的机会都不多,但他们禁军却是离陛下最近的卫士! 成为禁军是舜国多少孩童的梦想。 在以前玉座空置的时候,禁军就是一柄被收在鞘中的宝剑。除了有实在不长眼的非要来王宫冒犯,平日里他们都是不露锋芒的。 在剑鞘中的他们也不忘磨砺自身的锋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丝如棉的五十多年过去了。他们才终于等来了将他们抽出剑鞘之人。 在漫长的岁月中,禁军这个刻入骨血的职衔是他们的责任,可在终于被那人从剑鞘中抽出,持握在手中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禁军是一种如此荣耀的信仰。 那是发自内心的臣服,舜王陛下就是他们此生的荣耀和信仰! 主辱臣死。 “怎么不杀了他们?” “这样以言罪人,抄家灭门的事你不是很熟练吗?” “怎么,是这位新王不值得你黑芝将军效忠吗?” “嗤~” 第101章 舜国 7 这番带着嘲讽和挑衅的话不仅没让黑芝更加愤怒失控,反倒是让他注意到了手上的伤口传给大脑的感觉。 这清晰的痛感也让他的大脑清明了起来。 常世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教条,但是,回想起那天的宣誓。黑芝的面色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憧憬。现在的他可不仅仅是属于自己了,怎么能做这种无意义的毁伤呢? 比起那些无知者们的妄言,他这才是真的罪过。陛下对他们寄予重望,这样对自我的毁伤,简直是在折损陛下的羽翼。 他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还要变得更加强大才是。无论是体魄还是心理都要更加强大、坚韧才是。 他们禁军可是陛下手中的剑! 黑芝将双手从那已经有一部分磨进皮肉里的缰绳上松开,手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止血凝结。 黑芝将这伤口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神色有些迷离。 “效忠?”他低低笑了几声,笑得刚刚出言挑衅的骑兽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禁军就是玉座上之人手中的剑,我早已将生命交给了禁军。又何止效忠呢?” “而现在,玉座上坐的是那样的陛下,我们更是在内心发誓要将自己的生命和尊严,今天和明天,将全部的美好都献给他。” “你知道有多少禁军在近距离接触了我们的陛下之后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吗?” 他迷醉地舔了舔手上的伤口,五官在飞驰而过的风声中夸张到甚至有些变形:“我们的全心全意,又岂是一句你这畜生轻飘飘地挑衅就足以撼动的?” “还是乖乖地任我驱使,赎清你在舜国所做的罪孽,积累够了‘灵点’自会放你回归黄海。不然,即便你曾是纵横一域的大妖魔,但现在的我们也不是过去那柄只能无力地看着国家沉沦的锈剑了。” “花甲虎,你觉得呢?” 冷肃的风顺着竖起的皮毛直灌入花甲虎的皮肉里。这样的禁军让他身心俱寒。 这些被舜国百姓视为“天子佩剑”的禁军们这些时日以来的变化他当然看在眼中。不然也不会如此乖顺地成为骑兽,还让那两个卑弱的人类也骑在他身上。 包括这个黑芝在内的禁军,曾经都是不被他们这种级别的大妖魔放在眼里的。不过是些难吃到的食物罢了。而这种难吃到,也只是因为他们常年待在舜王宫所在的那座天行山中而已。 如果有幸碰到落单的禁军,嘻嘻,那可真是让人怀念的美味啊。 而那座负载着王宫的神山,除非它本身因为国家坏到了极致,自然摧折了,否则对于他们这些妖魔来说都一直会是野木那样的禁区。 但就在不久前,这些曾经被他们视作难吃到的美味食物的禁军们一夜之间就完成了从猎物到猎人的转变。 甚至不再是以前的群狼战法,而是大胆地单独行动,且每一个都拥有足以狩猎他们这些大妖魔的实力。将他们这些在舜国内盘踞一域的大妖魔们纷纷收服。 这些禁军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猜。 最近舜国最大的变数是什么?是重新回归的人形大妖魔乐鸾吗?是那收服了乐鸾的白麒麟吗?不,他们对这些肆虐舜国的妖魔来说都已经不再新鲜。 是那新登临玉座的舜王啊! 看看黑芝这些禁军提到新王时的反应,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可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确定的认知,花甲虎这种信奉以实力为尊的大妖魔才更不能理解。 他颇为人性化地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觉得的资格?我难道还不够顺从吗?”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这些受到冥冥中的引导来到混乱的舜国的妖魔们,并不太被乐鸾那种级别的大妖魔放在眼中。因为无论是从野外走出去,还是从虚海中爬上来,都是没有坚守住自己的地盘,也代表着他们更容易受到本能的驱使。 咳咳,也正因为如此,在面临这些禁军们生死围剿的时候,他们选择臣服的多,殊死抵抗的少。 黑芝嗤笑了声,“算你识时务。” 距离陛下最近的他们,这些时日以来身上的变化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现在的他们已经是常人,乃至这些妖魔都不可想象的锋锐。 “你要知道,在我们拥有了绝对实力的时候,还能允许你们用灵点来抵罪已经是陛下厚德了。” “你们要知道惜福才是。” 花甲虎以沉默表示服从,现在回想起那时的生死抉择,他都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时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很确信。那时的他不再为破坏和杀戮所蒙蔽。那是他凭自身求生的意愿做出的选择。也是那种有些让人沉迷的清醒,让他对现在的境遇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抗拒。 他感叹道:“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明明有让我们都不得不臣服的实力,却对那些无力的弱者这么纵容。如果是有小妖魔敢说我大花的坏话,管他是当面说还是背后说呢,只要被我知道了,骨头都给他嚼碎了吞掉。” 他这会儿可不是挑衅,而是真的觉得这样的做法让他难以理解。在他看来,连黑芝这样单独一个禁军都有这种程度的实力。那让他们一夕之间获得这样蜕变的人,和天神无异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王和神。又怎么能容得下这样的冒犯呢?他的手下又是怎么忍得住的呢? 果然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还是他们妖魔简单、直白、正常。又是为自己身为妖魔骄傲的一天。 “我并不是不愤怒。”黑芝语气深沉。 陈院长和童先生都是普通人,所以临近了才听到那些书院先生的狂言。但他可不是。早在一路下落的过程中,他便将他们关于陛下的评议听了个全。心中的愤怒和压抑也早就到了极致。 “这样质疑贬低的话,若是出自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底层民众便也罢了。可这些书院的先生们竟然也如此想。可见陛下的风评在这云天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说到这里黑芝都觉自己心神剧痛。 “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第102章 舜国 8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全心全意执行好陛下吩咐的任务,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违逆。更不能只凭借自己的心意就妄言妄行。” “在这种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是压抑、忍耐和等待。” “压抑,忍耐,等待。”花甲虎重复了一遍,“我们妖魔只有弱者才会这样做,印象中我在有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就不需要做这种弱者的行径了。” 他有些不以为然道:“等能等来什么?还是要靠拳头来说话。” “等来什么?”黑芝的语气随着这一系列的讲述变得缓和起来,也没有和身下这只大老虎计较,缓缓道,“等待这全天下的人都能像那些先生们后来的所言所行一样,等待他们真的能认识到那些无知的想法是对陛下多么大的误解。” “等待真理在时光的浇灌下开出鲜花。这一句是台辅大人说的。” “而这一批从梓禹宫接受过陛下教诲返回的先生们便是播撒向舜国大地的种子。” “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你这个曾经吃过我的同伴的妖魔说这么多。”他轻笑了声,“而不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直接靠拳头来说话吗?” 花甲虎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以前吃过落单禁军的事暴露了! 虎命休矣! 落单的禁军是花甲虎这种大妖魔们眼中美味的食物,可抱团的禁军就是足以咬死大象的蚁群了!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最锋利的那把尖刀。哪怕是往日里的那种禁军军团,花甲虎这样的大妖魔碰到了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就连花甲虎这样不太看得起人类的妖魔都有所耳闻,禁军可以说是一个国家内最为抱团的一支军队了。在有王的时候还稍微好点,他们有归属,也有约束;可在没有王的时候,他们长久隐在鞘中,不知年岁,只有禁军这个称号支撑着他们。 “禁军”这个符号早就在那些黑暗无光的岁月中将自己磨成了一柄变态的妖刀。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这样吞食了他们战友的妖魔的! 回想着刚刚这人那些变态的表现,花甲虎更是亡魂大冒。 但是求生的本能仍让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你说过的,只要攒够了灵点就放我离开的,这可是你们陛下的命令。你。你。你不能。” 见身下老虎那惊惧得不能自已,却还是稳稳载着他不敢稍有异动的样子。黑芝又闷闷地笑了一阵。他仿佛在这笑容中看到了那些曾经消亡的同袍们的惊惧,又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畅快。 禁军是不会无故落单的。 “压制住内心的仇恨和愤怒,和你说这些。”他神情有些邈远地笑着,也不需要身下的妖魔回应便自顾道,“当然是因为你们这些妖魔在我的眼中和那些妄言的书生没有区别。” “陛下说你们也是灵智被天性和本能所蒙蔽。故而给你们都留下了一线生机。” “对你们尚能如此,对于那些陛下的子民,我又怎么会不教而诛呢?” “陛下曾说,我们的兵锋所指,便是舜国的律法所在。” “很显然,刚才那不是该我们展露锋芒的场合。而负责教诲他们的人,不是已经由我们送过去了吗?希望他们的动作不要太慢,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陈院长和童先生他们有自己的使命,他们这些禁军同样被陛下交付了重任。甚至就连这些曾为祸害的妖魔,现今也在舜国里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现在的我有王命在身,可容不得有什么妖魔鬼怪拖我后腿。” 黑芝先是看了看左手腕,又取出一张地图,再次确认了一下行进的方向。安西府城。 有的人可以容忍,有的人可以给机会,而有的人,就该让他们试一试天子剑的锋利了。 花甲虎刚刚骤停的心跳重新恢复正常,他有些恼羞地低吼道:“我大花说臣服就臣服,说听话就听话,只要你不乱来我就不会乱来,你还要我怎么样!你们人类怎么那么多事!” 黑芝拍了拍这只给自己取了“大花”这么个俗名的妖魔,没再继续教育。对这些曾经为祸一方的大妖魔们,就算收为己用了他们也不是全无防备的。陛下虽然不太管这些具体的事,但是台辅大人却是和他们有过很密切的交流的。 几次在自己面前报出了真名而不是以种族自称,看来这只花甲虎是真的认清了当前的形势。这让黑芝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也多了一层确认。 他看了会儿这正认真履行着骑兽职责的花甲虎,不再亲自把着缰绳,而是像平日里一样板板正正地坐在其上,操作起左手腕上那镶嵌着一枚树叶的护腕。 那可是王宫中路木的落叶,和那些宫人甚至朝官都不一样的,也是如今他们整个禁军的心头宝。 只要看到这片纯白而光辉的叶片,黑芝便觉得自己受其引导,过往在黑暗岁月的尘封中那扭曲变形的心也得到了舒展。 “二阶禁军黑芝:一阶传学者陈景行、一阶传学者童有刚已送达大西县学。” “二阶禁军黑芝:一阶花甲虎状态无异常。当前灵点2。” “二阶禁军黑芝:预计一个时辰后抵达安西府城。” “三阶禁军百轲:收到。二阶禁军黑芝,当前灵点13。” “三阶禁军百轲:安西府两个蛀虫、七个硕鼠所在地实时更新中。” “三阶禁军百轲:二阶禁军护送路木枝任务进行中,与你在安西府城存在时空交叠。” “二阶禁军黑芝:明白。” “三阶禁军百轲:当前局势不稳,若有意外及时联络,不要逞强。保重。” “二阶禁军黑芝:明白。” “一阶禁军董平:我说你们这些家伙说话有必要这么一板一眼吗?怎么一个个跟陛下最新放出来的木偶一样啊。是过去沉默得太久了,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好好说话吗?” “三阶禁军百轲:好好说话。” “一阶禁军费蓝:木偶?陛下又有新的成果吗?我怎么没在知识库里看到更新。” “一阶禁军于宛:就是百阶传学的一种新形态,陛下用宫女们收集的枯枝做的。做法我们都学会了,现在这种百阶传学木偶已经是梓禹宫的小管家了,十分有趣,大家回来就能看到。台辅大人还鼓励我们都做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木偶。” “一阶禁军于宛:陛下所制的总管家是很灵活的,比你聪明也是可以肯定的。一板一眼的是你自己做的那个木偶,一阶禁军董平。” “一阶禁军董平:哈哈,说得你好像不是一阶禁军一样。再说了,哪能一开始就做到陛下那种程度啊。不信等你们外出回来自己做一个试试,保证也是一板一眼的。你们这些在外面的家伙要保重自身啊。不然就没有机会像我这样时时守在陛下身边了。” “二阶禁军于宛:陛下深居简出,你又能碰见几回?不过是留守在王宫中的一阶禁军罢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在外的大家要多保重啊,可不要因一时大意傻傻的倒在晨曦之中。” “一阶禁军董平:你怎么那么快升阶了!明明你也成日守在王宫中的。” “三阶禁军百轲:二阶禁军于宛,当前灵点12。一阶禁军董平,当前灵点5。一阶花甲虎大花,当前灵点2。” “一阶禁军董平:啊啊啊!” 第103章 舜国 9 同步了一些信息,又看了会儿大家的简讯,黑芝也被这真切的快乐所感染。 他轻快道:“大花,你知道吗?你们妖魔中已经有灵点超过我们禁军的存在了。” 花甲虎眉头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妖魔本来就不比人类差。”虽然口中不饶人,但他内心却是嘀咕,灵点超过你们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不还是在为你们舜国当牛做马。 黑芝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未尽之意,意有所指道:“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比我们初见时要更清醒一些吗?更像一个有智慧的妖魔,而不是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 若是以往他听到有人类将他比作野兽,身为妖魔的骄傲早就让他发作了。但这次花甲虎却没有马上回应。 他在沉默中又回想起被禁军杀上门来时的情景。那时的混沌与清明不断在脑海中交错。也是在那种恍惚中,他确定了自己其实是怀念那种独自占据一大片山林称王称霸的生活的。 虽然平日里也对主动送上门来的野兽、小妖魔和人类来者不拒,但以往的他是从来没有想过主动侵入那些混乱的人类城市里去狩猎的。 可他确实那样做了。 一直到那锋锐无匹的禁军到来。他才终于回想起自己的领地,自己的生活。可惜那些有能力主宰他生死的禁军却不再给他那样的机会了。或者说,那样的机会需要他对舜国的贡献来换取。 也就是那被强硬塞进他脑子里的灵点。 尽管有些感触,但他还是嘴硬道:“清醒?智慧?你是说那些被塞入我们脑海中的条条框框吗?那是你们人类的智慧,我们妖魔又不需要那种东西。” 身为一只妖魔,他从不觉得自己吃兽人妖魔有什么错。就像人类也会吃那些野兽一样。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服从于人类的规则有什么错,因为这些人类有主宰自己生死的实力。以及理由。 可他只是顺服,又不是顺气。 “灵点,不仅仅是你们对我们的要求吗?反正都是对舜国的贡献。” “如果仅仅是贡献的话,为什么我们这些陛下身边的近侍也对他求之若渴呢。” “谁知道呢?反正你们那陛下随便给点什么,对你们来说都是香的。” “看来你还是没能领略到陛下的伟大呀。灵点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鉴证。” 花甲虎咕哝道:“我一个妖魔,为什么要领略到一个人类帝王的伟大。” “因为你正踏在舜国的土地上,你在这片土地上生存。”黑芝肯定道,“陛下说,只要是在舜国这片土地上的,不论是人仙还是妖魔,都是舜国的子民。” “所有存在和灵点之间的交互都是平等的。你应该也有所察觉才是。”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按照那些硬塞进我脑海中的大道理。如果我更积极地行动,那跟我同行的你收到的灵点应该会减少才是。你们不是很渴望吗?”这也是让花甲虎不太能想明白的一点。 他脑海中那些有关灵点的规则。不仅有他们妖魔的,还有和他相关的其他人的。无论是那些朝臣,那些在王宫中侍奉的宫女,还是黑芝这样的禁军,甚至那两个刚刚被他送回去的书生……这些竟然都开放给了他们这些妖魔。 虽然想不太明白其中的内涵,但花甲虎也是有智慧的生灵,他知道这种公开和透明,对他们这些妖魔来说是一种怎样难得的公平。 舜国的王,舜国的土地,舜国的子民。还真是一位心大的君王呀! 这就是黑芝口中的伟大吗?花甲虎不明白,他以前也从没遇见过。 就连他身边跟着的这些禁军也是奇奇怪怪的。 “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愿。” “他说,希望舜国内的所有生灵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共同推动舜国的前行。而不单是骑兽、是佃农、是侍者……” “奇怪的说法。”花甲虎道。 “诚然,有你的鼎力相助,我能够更快更好地完成任务。但我也不想看到你仅仅把自己当作牛马一样的骑兽。你不是常常把自己身为妖魔的荣耀挂在口中吗?这样的荣耀难道只是让你任命地扮演骑兽这种角色吗?” 花甲虎语气古怪道:“难道你还想让我成为你的同伴?” 黑芝笑了一声:“难道我们不已经是了吗?” “陛下说这次的任务也是一次考验,会根据我们的表现来赐予我们实现心愿的力量。也包括你们哦。”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黑芝都不允许自己通不过这场考验。而他很肯定,他的大部分同僚们也和他是同样的想法。耐着性子学着那些更高阶的禁军的做法,和这花甲虎一通长谈,让他更看清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也是黑芝增强自身实力的一种手段。 花甲虎舔了舔嘴唇,对那样的力量,他当然也是心动的。 “你想要我帮你就直说。”花甲虎低声道,“我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黑芝突然道:“哦,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已经是有两个灵点的一阶花甲虎了。就算还没有看到确切的数值,你应该也有所感应才是。毕竟现在的你都能给我挖坑,挑衅刺激我了。” 花甲虎没理他,半晌才干巴巴道:“现在灵点最高的妖魔是谁?” “是文思鹿。他现在已经有11个灵点,是二阶的妖魔了哦。” “那个神叨叨的家伙。也没见他像我们这样外出,他做了什么?” 黑芝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攒够十个灵点你就能去申领一个可以和他直接交流的传信家了。” “你手上这种吗?” “差不多,但外形还是有些区别的。我这个可是用路木的落叶特别制作的,是独属于我们禁军的。”黑芝的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几分炫耀。 花甲虎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有那么想要和那些家伙聊天。以前我还在自己的地盘的时候见到那些信鸟,甚至都懒得捉来塞牙缝的。” 黑芝笑了下,又拨弄起自己手上特制的护腕。 花甲虎见他不理自己,倒是忍不住了主动继续道:“二阶就能主管一方之事,文思虎那家伙现在就能回归自己的领域了吗?” “可以倒是可以了,不过他仍然选择待在王宫中不愿意外出哦。听说还被允许进入了陛下的书阁。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哼。不就是几个府城的小虫子嘛,也值得你费这些口水,看我大花一个不留。” “嗯?” “一个不留地抓住他们,和他们身边那些有同样恶臭气息的虫子,行了。” “嗯。”黑芝愉悦道,“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对于陛下的任务我们的追求不仅是完成,更要是完美。” 临着急速前行的风,黑芝的眼神明亮而坚毅,他身下花甲虎的速度也快了三分。 花甲虎,以血气为食,以同血气滋味为补。 第104章 舜国 10 大西县学书院。 在目送着那驾驭骑兽的禁军离去之后,书院内的大部分人都长松了口气。明明那禁军也没做什么,怎么和他同处一片空间就那么紧张呢。 一定是刚才说了陛下的不是的原因。毕竟禁军可是“天子佩剑”,护主是他们的本能。这样说来那禁军的脾气还真是好啊,哈哈。 “童先生,你恢复仙籍啦!”将目光从那也曾让他向往过的禁军身上收回,头上插着一根石刻簪子的史书铭立刻冲向了童有刚。 这一声惊呼也拉回了众人的心神,他们也纷纷期待地望向他们大西县书院的一宝,他们尊敬的童先生。 在之前那样的世道,他们都没觉得以童先生的经历和年纪走向死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现在不同,既然都已经看到了希望,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敬重的人就这样倒在黎明之前? 童有刚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真情流露之下那一句“枉为人臣”让大家误会了。 他一向刚硬板正的脸上难得有些发红,硬邦邦道:“那没有。你们这些小崽子以为仙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吗?尤其是明君手底下的仙籍。现在还寸功未立,又怎么能奢望立于朝堂上长久追随陛下。” 他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向往和渴望,丝毫没有自己以前就是朝仙,在新朝也该被特别对待的架子。 他语气坚决,犹如宣誓一般道:“现在舜国百废待兴,有太多地方需要我等,我童有刚必定会秉承陛下的意志,传学四方,成为知识的传播者,甚至更新者。有朝一日定能获得永远追随陛下的资格。” 众人对他这些不符合年龄的热血沸腾的宣言简直听得目瞪口呆。重新被激起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和书生意气的童有刚却没有感到不好意思。 他还特别补充到:“老夫也会好生督促你们的。” 曾经舜国的“铁口司徒”就是这样,怎么想就怎么做,不管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只效忠贤明的君王,只忠实于自己的心。 “对于你们刚刚说的那些屁话,老夫本来想骂你们个狗血淋头的。”他面对众人凶神恶煞道。 单单是那黑脸的表情就将人吓得一抖,就连一向最佩服他的史书铭都是心中惴惴,实在是这老爷子威名太甚,据说凶起来的时候都敢直接在朝堂上怒怼三公,直批君上。 别说他们书院这些小虾米了,就连他们安西府那清廉正直的府君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 好在这老先生今日不单是意气飞扬,心情也着实不错。他话锋一转,便解了众人心中的忐忑和疑惑:“但陛下说的是,对那些未学无知者,要以教化为先。” 他感叹道:“你们可是赶上好时候了呀。舜国的好时候到了。你们可也要好好地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接下来要是让我看到有谁懈怠了。那就等着我童老魔的日日教导。”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崽子背后就是这么称呼老夫的。哼!” 众人其实被他说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他话里话外对陛下的认可和推崇却是再直白不过了。于是先前那些说错了话的人再次对着这位老先生表明自己的态度。“咳,咳,童先生别生气。现下我们都知道错了。” “只是这样的年纪。” “这样的初敕。” “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心呀!” 见两位先生再次皱了眉头,这些人赶紧道:“当然,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那是我们狭隘了。这样的初敕背后一定有其缘由的。” “现在想想能顶过朝堂公卿大夫们的谏言,颁下这样的初敕,还传令天下,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确实是我等思虑不周,在还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前,就出言无状。” “是的是的,这实在有违我们多年所学,更有违二位师长的教导,我们还要加强自身修行才是。” “哼,狡猾的小崽子些,过几天你们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么无状了。”童先生再次嫌弃地看了眼众人,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转向了陈院长,的怀里。 这位刚刚就在一旁看着这场官司,那老神在在的样子看得童有刚“铁口”技能就要发动。 只是那盒子此刻正被老家伙紧紧抱着呢,他的注意力也就随之转移了。 陈院长见这老伙计双眼发光地向自己走来,还伸出了手,连忙就道:“不急,不急哈。有话我们进去说。进去一起说。” 说着便小跑着招呼众人跟他进到藏书馆里,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端着的书院院长的风范。 “哼。”童有刚轻哼一声,但动作不慢,第一个便紧跟了上去。 众人也早就被院长怀里的宝贝勾起了好奇心。只是他们有错在先,在消弭了两位先生的怒气之前,还不敢去自讨没趣。这下见了两位的动作,才忙不迭地跟进去了。 踏进这县学书院里最完好的馆阁中,陈院长一眼便看见了桌上那些未干的笔墨。看来在他们去梓禹宫面圣的这些日子里,这些小家伙们也没闲着,大家都是有心为这个国家出人出钱又出力的。 他心中也是欣慰。这样的后生们也值得他怀中的这好东西了。 他爱惜地将怀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最整洁的一张大桌上。 目光在盒上流连不去,他毫不怀疑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舜国即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老家伙说得没错,他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呀。不仅是那些小家伙们,还有他们这种快入土了的老家伙。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是凭着一腔责任硬撑,而是以轻松而期待的心情希冀着能多活几年。 无论是这些小家伙们,还是那老家伙和他,以及舜国千千万万的子民。他们即将见证,乃至参与创造,一场辉煌的盛世。 “将桌上的这些东西都收收。” 打量这些被视若珍宝的笔墨纸册,陈院长的心情有些复杂。估计这些老伙计很快就能功成身退了,但这一点也不遗憾,他们可是迎来了了不起的接班人。 众人利落地将桌上的一切都收好,之后就眼巴巴地望着稳稳摆在桌上的木盒。童有刚更是毫不顾及形象地挤在了陈院长的身边,迫不及待地伸出那双在这些年里因为生计而操持了许多农事的粗糙双手,轻柔爱怜地摩挲着盒侧。 陈院长也不吊大家的胃口,在众人瞩目中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第105章 舜国 11 众人只见陈院长先是闭上眼睛,接着将双手覆在盒盖上,过了几息的样子睁开眼,才像平常那样揭开了那看上去并没有任何锁扣的盒子。 顺着他的动作,满怀期待的众人也一点点看清了盒内的全貌 满满一盒白色的树叶。 “啊这?”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还以为能见到什么珍宝,或者至少是有些特殊的东西。但没想到只是随处可见的树叶。 众人尽管困惑惊讶,但有了刚才的教训,都在第一时间克制住了自己那些可能会不合时宜的反应。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自顾议论开,而是盯着前方的两位先生等待他们给出一个解释。 不过也有细心而执拗的先生目光仍然流连在那些看似普通的树叶上。好似非要找出他们和自己寻常见到的那些树叶有什么不同。 但他们看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如果这树叶更鲜嫩一点,他们可能还更在意几分。毕竟在之前的舜国,新生的嫩叶对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来说可是难得的美味。别的不说,在场的先生们至少有九成是尝过那滋味的。 如果是那样的树叶也能勉强算得上稀少罕见。但像盒中这些这样,明显是老到了极致之后从树上自然飘落下来的,枯老得难以下咽的树叶,那可就太常见了。 若硬要说这些树叶和他们平常见到的那些落叶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看起来更干净一点。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被这样珍而重之的收纳在木盒中,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才更合理。 内心千回百转,在场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怎么他们所见所闻的和新王有关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 无论是那样的初敕,还是这从梓禹宫带出来的木叶。 尤其是见到童先生在木盒打开的第一时间就将手指伸上去,触碰到一片树叶之后就马上露出了如饮仙酿的陶醉神情,就更让人肯定了那叶片的不凡。 陈院长本来想要解说,但见到老友那迫不及待的动作就没有马上开口。那样的神奇,还是让这些后生们直接去体验。 时光在满堂庄重里沉静地流淌,众人只见那一片被童先生触碰的树叶一点点散发出莹莹的光泽。 从叶柄到叶脉再到整个叶片。更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柄脉的光泽更强,叶肉的光感稍弱。 众人心中的好奇一下子就被童先生的动作给勾了起来。先生刚刚亲口承认过,他还没有重新被归入仙籍,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让他发出光泽的就只会是那树叶本身神奇。 “咦?” 刚刚一直盯着树叶沉思的史书铭这会儿突然惊讶出声。 “这不会是生木的树叶?”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今天的两位师长好似格外严肃庄重和神秘,让众人都下意识地没敢像平日里那样亲近。但这会儿有身边的同僚主动开口,不少人也随之打破了这稍显沉凝的气氛。 “这样一看确实有点像。” “会不会是看错了?” “长着白叶的树木虽然少见,但在周围仔细寻觅还是能找到的。而且这类白色的树叶普遍比较苦涩麻口还带有轻微的毒性,因而逃过了被人大肆摘取来果腹的命运,还算留存比较多的。” “可那些生木,不管是野木还是里木,他们的树叶不是一从树上脱落很快就会自然消散吗?无论是飘进水中还是落在泥面,哪怕是被装进昂贵的玉盒中都无法幸免。我还没听谁说过能保存生木的树叶的。” “可就算是生木的树叶,又有什么用呢?” “书上好像也没记载过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功用。” 陈院长就在座位上乐呵呵地看着大家讨论,看着大家在这样的议论中一点点恢复了平常在书院里那虽贫,却乐道的氛围,也不急着马上给出答案。不过当他转头看见老友抚摸着那传学树叶已经完全迷醉的表情,想到那些曾经的奇妙体验,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终于忍不住出言打破了众人的疑惑,出声提示道:“你们的童先生不是正在给你们做示范吗?谁想要先过来尝试一下。” 众人一呆。 童先生好像也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没有口诀,没有仪式,就连特别一点的手势都没有。 只是触摸就可以了吗? 见众人那惊奇却跃跃欲试的样子,陈院长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神秘道:“别看你们童先生此时这副享受的样子。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可是足足失神了一整天。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再上前来。” 尽管他这样说了,众人仍是迫不及待地上前。 有眼力好的早就细数了一遍那盒中叶片的数量,正和这藏书馆中的先生数目相对应,也和他们大西县书院所有的先生总数相对应。 尽管对初敕心存疑窦,但在这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之时,所有的先生都自发来书馆抄书了。 众人急迫但有序地从盒中一枚枚取走了那些看着大差不差的树叶。毫无疑问,陈院长话音刚落,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们的童先生。 陈院长也不介意。一脸和蔼地看着盒中的树叶一枚枚减少,直到只剩下属于他的最后一片树叶。不过他却没有马上动手去碰触。 在陈院长的示意下,那些拿到了树叶但手中却没有任何异常发生的先生们依次回到原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陈院长,但所有人的手指却都没再从那叶片上离开。 众人的表现一下勾起了陈院长去梓禹宫觐见君王时的回忆。当时他们这些全国各地汇聚而去的院长们也是这样迷茫地取过了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树叶。 然后就见那高居于玉座上的陛下一抬手,他们立时就陷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样新奇,那样光明。 不过现在的陈院长可没有他的陛下那样的神通,见众人都准备好了,他才将手掌覆到了最后那片树叶之上,开启了他这大西县学书院院长,一阶传学者陈景行的权限。 所有人手中的树叶都亮了起来。 第106章 舜国 12 史书铭从小就是身边所有人公认的天才,天才到能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县学书院的一名先生,在这种民不聊生的年景里都能获得些许生存保证的文明人。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比普通人有更多的好奇心,并能踏着现实的肩膀去追逐而已。 他向往未知。比起现实的诸多无奈和困顿,他可以让自己的好奇之心在知识的世界中无限延伸。 他以前一直觉得是知识在吸引着他,但这一刻他意识到,真正吸引着他的是无垠广袤的思想。 这大概也是他在书院中尊敬童先生更胜于书院院长的原因。或许是有着曾为朝官的经历和曾经拥有的悠长生命,让童先生的思想不仅是激烈,也很广博。 这次也是。自童先生他们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关注着。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毕竟那实在太明显了。 当很多人还在持续抒发自己的意见之时,他的视线便一直和童先生一样长久流连在那最关键的盒子上。 他很确定。从陈院长打开那盒子,他的视线便不曾离开过。到他们一一接触到盒中的物什,那片他所取出的树叶更是从没离开过他的掌心。 可正是因为这样眼也不眨地关注,才更让他觉得眼前之事的神奇。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名义上也是实际上整座书院里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筑中,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完全注视不到这座熟悉的藏书馆中的一切了。他们或许还在这里,却完全不在他的思想世界中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无穷无尽的知识,或者说是无数人的思想。这种形式的具现,他这是沉浸在全部都是知识的天空云海中了吗?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真实的具象,亦或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不由分说地吹卷到了一片高高摇曳着的树叶之上。他顺着这片叶片不停地往前游走,每迈出一步大脑中就浮现出大量的知识。 而且都是他想要了解的知识。 他自由自在地往前走。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前方。只是顺着他最真实的心意,本能地迈出步伐,他就收获了他想知道的学识。 是的。在这样自在游走的过程当中,还没有什么他想要知道的是不能直达他的脑海中的,就像是漫天的书本随着他的心念直接飞向他的大脑。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快活和满足过。 想知道的一切都有! 即便是尘封的经典,陈年的孤本,地理的图志,百家的技能,万物的谱录…… 就这样不断地前行。或许是真实,也或许只是某种具象化的虚幻。他从叶片的边缘走到了中心的叶脉之上,又顺着叶柄的路径一点一点向更中心处迈进。 越走越是宽广。 任何他想知道的,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而他需要做的仅仅是接收,消化以及不断前行。 哪怕一时消化不了也没有关系。可以先接收一份书目一般的梗概,让他知道哪片树叶之上记载有哪些内容。就像是一个坐标。而他只要一个念头便能直达标记的地方。 更让人觉得快活的是,这一切的道路都是他自由的意志以及飞扬的思想所铺就。 脚下的道路不断往前延展,他明悟得也越来越多。 他知道了他们藏书馆中的所有书籍都被收录在了这里的一片树叶之上,而这正是他们院长的功劳。他以前从不知道一向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院长竟还有着过目不忘的才能。估计整个书院都没几个人知道。童先生肯定是知道的,不然以他曾经高居少司徒之位的他也不会选择他们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学书院归隐了。 他知道了其他书院以及组织也都有着专属于他们的知识叶片,有的是书院先生录入的,有的是朝中官员们录入的…… 也是因为这份对知识的贡献,陈院长获得了传学者的身份认证。当然,童先生也因为类似的原因获得了同样的身份。 他知道了之前一时不能消化的那些坐标,指向着这棵知识树上的其他叶片。而他可以顺着自己的思想标记随时到达并取用他所需要的知识节点。而这些节点可能是像他们大西县学这样的书院藏书,可能是某个学派的荟萃,可能是某种技能的集合…… 他知道了现在的自己尽管和院长他们同样手握这样一片白叶,但他们的知识传输都是由院长开启的。当他们能主动开启而不是被动地接收这种知识的传承时,他也就能成为院长他们那样的传学者。 至于开启的方法。 当他想到这里,沉浸身心去接受相关的内容时,他便来到了对应的树叶,轻易获取了相应的方法。内容十分新奇,可对他来说掌握起来竟并不太难。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每一段枝叶都浸润着这样的神奇,在这里的每一刻体验都让他想传递的思想更容易理解和掌握。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承载这种方法的树叶是由台辅大人编制的。 陛下呢? 哦,种树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属于书院先生的特权,但就这样轻易地成为一名院长他们那样的传学者是他没想到的。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国家当前太缺少可以传播知识的先生了吗?以前的他或许会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这也是他们这些书院的先生在新王即位后一个个都掏空珍藏的家底集中到书院来抄书的原因。 但见识到了这不凡的知识之树后他却没有了这样的自信。如果只是像之前那样在院长他们的开启之下被动地吸收,应该也能很快地完成通识教育。 那成为传学者的特殊又在哪里呢?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继续前行。 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他的大脑竟然还能装进新的知识。 他知道了那些前行起来比叶片更艰难许多的枝干便是同类知识的集合。这里的知识更系统,更精密。但若是没有对那些生长其上的叶片有足够的了解,想在枝干上长久地停驻却是对大脑的极限考验了。 他不停地前行,渐渐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只知道自己跨越了一节又一节的枝干,终于他被众人称道的天才脑袋都开始觉得疲倦模糊了,前方的路却依旧看不到尽头。 难道我就要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就这样被淹没在知识的海洋中? 在自觉已经收获了太多太多的慷慨馈赠之后,史书铭的心底生出了恐惧。 第107章 舜国 13 就这样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史书铭下不定决心。 在成为传学者之后他就知道了自己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轻易离开这里,并且还掌握了能主动开启这种传学器具重新进来的方法。 他也知道了,第一次是不同的。 这是一次传承,也是一次考验。 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为之深深沉迷的,不仅是知识,更是那些蕴藏其中的思想。 “别看你们童先生此时这副享受的样子。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可是足足失神了一整天。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再上前来。” 他好像有些明白院长之前专门说这席话的意思了。这里是知识的宝树,也是迷失的虚海。 但这一刻,对未知的渴望和贪婪压过了史书铭对自身安危的恐惧。 他不甘心。 可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他已经收获得足够多了不是吗?他还有长久的未来不是吗? 他在原地盘坐下来,凝神闭目。他甚至没有急着梳理自己脑海中新增加的海量知识,哪怕他们都是自己曾经孜孜以求的。 他只是放任自己安静地坐了下来。 果然。整个世界也随着他的心意安宁了下来。不再有新的知识涌入,他也没有因不堪承受而被排斥出去。 静坐的他想了很多很多。有舜国,有新王和麒麟,有大西县和书院,有童先生和院长,有父母和亲邻…… 他想到自己那曾因身为半兽而饱受欺凌的母亲。想到自己那还算有些本事,能够出海收服骑兽,让他们一家免于饿死,过上还算正常的家庭生活的父亲。哪怕这些是要他拿命去换的。 他想到因为自己从小在读书上的天赋,给父母带去的骄傲和安心。想到周围那些人眼中的称赞和叹息。 他想起这些年身边那些人对他的评价。 这样的孩子如果是生在咱们舜国有王的好时候,一定能够通过考学成为朝廷上的大人?听说那些大人都是能够活好久的,而且就算很久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真好啊。就和咱们看到那些戏文里的神仙一样。哎,话说就连那些演出的剧团都好久没来咱们胜舜国了。 来咱们这里干什么?等着被妖魔吃掉,还是等着被饿死?咱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呢,又哪有食物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想看戏,那可是好世道才有的享受。 孩子那么聪明。长大了会去蓬山升仙吗?现在咱们好歹有麒麟大人了。别嫌现在日子难过,再往前几十年,蓬山的舍生木上连咱们舜国的麒麟卵果都没有挂上,那日子才叫做煎熬呢。 好在那种天罚总算是缓和了,现在有了麒麟大人在蓬卢宫升起麒麟旗,日子也算有了盼头。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这孩子那么会读书,说不定就有成为王的潜质呢。 他娘说,可别说胡话了!哪里敢奢望他成为王上那种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他能平平安安地成为一名被书院照看着的先生,我们和他爹就谢天谢地了。 他爹说,书院先生就很好。升山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这些年在外头跑,眼见着身边往黄海去的人多了,可能平安回来的十个中都不见得有一个。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往黄海去的,除了咱们扎根在心底的舜,也有很多是想着反正在家里是活不下去了,还不如出去搏命呢。 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一家人都好好活下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我和他娘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又哪里舍得呢?虽说这孩子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但现在的舜国又岂是他这样的呆孩子担得起的!还是书院先生好,难得陈院长也看中他呢。 邻人说,是啊。这年头活着可太难了。咱们县城里都还算好,哪怕日子再难,里木上也总有些胎儿和牲畜的卵果降下。 那些野木可就难了。别看野木的数量比里木要多,可他们需要覆盖的地方也大呀。妖祸、干旱、飓风、地震、寒潮、虫灾……数也数不清的原因。让野木上孕育的卵果越来越少,甚至不少野外的野木都直接枯萎折断了。那才是真的连惨字都数不过来呢。 听说咱们县周围好多村子都直接荒废了。那可是一整个村子的破落,少说也是几十上百号人都没有活路了。我曾经路过一次,吓得匆匆就跑了。 他还想到了童先生和陈院长。是什么让能在脑海中还原一整个书院中藏书的陈院长看起来这么庸碌无为呢?是这座书院吗?是这个世道吗? 他想了很多,也想到了史书铭。 在很多同事甚至是亲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一心只沉浸在知识堆中的书呆,这并不是说他的性格沉闷,而是因为父母和师长的庇佑让他对周围的生存环境不够敏感。 真的是这样吗?史书铭自问。 不是的! 他将身边的一切都看进了眼里,也刻在了心里。只是过去的他正因为看得深了,知道得多了,才更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但现在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一个他甚至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机会。 所以他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又要他怎么甘心呢? 就这样想着想着,史书铭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下意识将手伸到脸颊,竟然感到了一股湿意。这竟是他的眼泪吗?可他不是还在陛下赐予的知识树丫上吗?这里难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明明没有再起身迈步前行,但却已经抵达了树干的位置! 没有新的知识性内容在这期间被加塞进来,他的脑海中是无尽的思绪无数的思想在自由飞驰。 飞驰,升腾。 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思绪从名为史书铭的个体所建立的认知圈中升腾,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棵树的全貌是怎样的呢? 当这个问题一升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开阔了。他仿佛从一只小蚂蚁变成了飘飞在这棵知识之树上的一朵浮云,俯瞰着这棵大树的枝枝干干。原来是这样的一棵知识树呀。 这是舜国现有的所有知识的集合了。 视角从蚂蚁变成了浮云之后,他犹如顿悟般一下子有了更多明悟,就像他曾为陈院长所惊叹赏识的那种对知识的感触和更深邃的顿悟。 他始终不愿意放弃,以及一切的不甘心。原来他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怎样从这棵大树上汲取知识的养分。更包括了怎样充盈这棵大树的枝干叶片,让他不断成长。他也可以将自己的所见,所学,所闻整理成这棵大树上的一片树叶,甚至是一节枝干。不仅是知识,更是思想。 而这就是陈院长和童先生他们从王宫中带出来的,舜国的未来。 也是名为史书铭的个体,以及他身边关心爱护的一切的未来。 心随意动,他伸出了刚刚感到湿意的那只手。手背上赫然是一枚刚刚才被他仔细观察过的白色树叶的印记。 印记上此时正竖排着两行让他眼睛睁大的文字。 一阶传学者,史书铭,灵点0。 一阶更新者,史书铭,灵点0。 第108章 舜国 14 陈院长面带笑意地看着一屋子神游太虚的后生,在接触到那片传学树叶之后他们就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他观察着众人的神情,想象着他们攀登在那奇妙的知识宝树上的种种情态。 他看得极耐心,极细致。 那神情和他之前从禁军的手中接过这盒传学树叶时相似极了。 最先睁开眼睛的是他旁边的老伙计。他知道这是老友心中也挂念着这些后生,才按捺着没有在那奇妙的世界里过多流连。 恋恋不舍的童先生也看向这满书馆的书院先生,脸上是和陈院长如出一辙的神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童先生的目光投注在这些幸运的后生们身上,好半晌才开口道:“你猜这些小子有几个能在第一次接触就成为传学者的?” 此时这藏书馆内只有他们两人保持着清醒,陈先生也没有维持外人面前的院长风范,甚至还冲着老友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你这话问的,也太看不起我们书院里的这群闲人了。说是不能在这次就成为传学者的还差不多。应该也不会超过5个。” 童先生哼了一声,但是没有反驳。带着些沟壑的国字脸上也染上了笑意。 他心神放松地问:“那能成为更新者的呢?” 陈院长沉默了。 通过对传学树上的知识和技能的学习和累积,他并不怀疑后续会有人在他眼前成为那棵巨树的更新者。可若说现在就能成事。他却没有把握。 半晌他才犹疑道:“若说天赋最高的,首先当属书铭那小子。” 童先生似笑非笑地说:“咱们书院天分最高的不是你吗?现在有几人还记得你陈大才子的名声。” 话毕又有些叹息:“连你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获得更新者的认证。书铭可能还差了点火候。不是说他天分不够。到底还是经历得少了些。” 陈院长说:“都是些有后福的小子。也不急于这一时一刻的。不过我对那小子倒是抱有几分期待,他是个有慧根的孩子。” 童有刚这次没有反驳。只是看着老友的眼睛,郑重问道:“那你呢?老陈。你可是咱们当时最负盛名的大才子了。若说这些小子是历练得少了,那你就是负累得太多了。现今眼见着整个舜国都要日月换新天了。你是怎么想的?” 陈景行洒然一笑,依稀笑出了几分当年那晓誉四方的大才子的风采。 “我能怎么想?当然是先做好我这县学书院院长该做的事。教化一方,不负百姓,不负陛下。” 见老友突然显得有些沉闷的表情,陈景行打断了他预要说出口的话。率先道:“于我们这样在书海中浸淫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能在第一时间成为那棵知识巨树的更新者固然令人向往,但手中的事业不也是我等这些年的坚守吗。哪里是说抽离就能抽离的。” “更何况,你求真求直了一辈子,眼睛也是透亮的。难道还看不出那更新者虽然能距离陛下更近,但对于现在的我们,对于现在的舜国来说,还是有些太远了吗。” “太远了啊。”他深沉地叹息。 习惯了直来直去的童有刚琢磨了一会他话中的意思,才有些干巴巴道:“你是说,陛下已经走得太远了。” “远到现在的舜国都跟不上的那种吗?” “那?” 他会为舜国停下脚步吗?就算现在那玉座和身旁的麒麟让他选择停留,可这样和自己思想不相匹配的停驻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对老陈都能生出这样的担忧,更何况是那让这知识之辉瞬间铺遍整个舜国大地的人? 童有刚没有问出口。知道他想问什么的陈院长也没有回应。 瞧了瞧在座的书院先生们,他们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童有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毫不顾忌地拍打着老伙计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你们这些聪明人呀!就是容易想太多。想那么远有什么用?既然你觉得你一个人追不上,那就赶快培养出更多的栋梁之材。我就不信咱们整个舜国的才智加起来还追不上。” 陈景行这次没跟这老家伙计较,还跟着笑了。只是内心始终有一抹擦不去的隐忧。能从无到有让这样一棵知识宝树在他们舜国扎根、生长的人,真的是他们能够追得上的吗? 他们现在乃至未来所能依托的,不正是那人缔造的!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天赋在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中处于什么水平,陈景行才更加无法像老友这样乐观。 这样的人。他的思想有多快?步伐又该有多快? 这甚至让他连想象都觉得干涩。 更新者吗?他也一定会是的。但不是现在。 陈景行明确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意愿,然后将其狠狠压在心底。 下面已经有人睁开了眼睛。 时间比他们当时在梓禹宫中最短的那位还要稍短了些。但陈院长并没有太多遗憾。 他打量这一批差不多时候睁开眼睛的后辈,他们眼中有惊疑,有懊丧,有振奋,有感动……太多太多的情感在那一双双眼睛中激烈爆发,一洗往日里总显的沉寂。 果然,略显出几分懊丧情绪的只有三人。正是在禁军送他们回来之时,在言语中就直白地表达出对新王,对初敕不满的那几位。 陈院长首先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温和道:“想必大家已经对这传学体系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我要说的是,陛下的恩泽远远不止于此。” “暂时还没有获得传学者认证的,就算一时半刻还未能完全领悟接收也都不要丧气。回去好好睡一觉,那还有惊喜在等着你们呢。” 不等众人询问是什么惊喜,他便迅速结束了对他们的叮嘱:“大家今天都累了。你们不必管这些暂时还没醒过来的人了。只管放松心情,回去休息。” “已经获得传学者认证的,明天跟着官府来人一起去到附近的乡里,相信在大家的开启下,咱们大西县的百姓很快也能和大家有同样的收获。” 第109章 舜国 15 有人依言离去。他们今天收获的实在太多了,大脑也确是昏昏胀胀的。还是赶紧回去休息,才能不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不论世道如何变化,教书育人都是他们这些书院先生一辈子的职责。 有人离开前还羡慕地望了望那些尚未完全清醒的同僚们,有的时候能广博地接收知识本身就是一种才能。 不过,他们收获得也足够多了。更何况掌握了传学叶具的开启方法,那种对知识的饥渴,一下子就从容了许多。这样传播学问的方式,还真是让人满满都是期待呀! 甚至有些老成之人已经可以想象。未来的舜国大家之间的差距必将无限缩小。但在另一种层面上,也会无限放大。 也有人彳亍着停了下来。 “院长,这传学叶具确实神奇。那些神仙法宝也不过如此了。可那些乡里中一辈子都没接触过学习的乡野之人接受起来肯定是没我们这么快的。就算只是最基础的读书认字,明理懂法,十天半个月也是要的。知识是好。可终究是不能填饱肚子呀。” 有一个暂时还没有获得传学者认证的老先生闷闷道:“大家还是要吃饭才不会被饿死的。” 有人听见这忧国忧民意味十足的话却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反倒是诧异地看了眼口出此言之人,加快脚步离开了。 陈院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好了,蒋生。你都能想到的事你觉得梓禹宫中的那些大人会想不到。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倒是童有刚有些不客气道:“这就是你们之前对待初敕的态度。只凭自己的经验就做下妄断。但凡你刚刚在爬树的时候能想到这些,也不会在这会儿问出这种蠢问题了。” 一把胡子全白了的蒋先生听到童有刚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并没有如平常一样对这个老家伙心生不满,只是有些失神道:“这种生计问题竟也存在那满树的叶片里吗?这些问题都已经有答案了吗?” “是啊,是的,该是如此的。” 他在原地失神了一会儿,茫然的眼睛中重新一点点聚起了碎光。他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走到陈院长跟前,垂头问:“院长,像我这样还没有获得传学者认证的家伙,明天是不是就不能跟着官府来人一起下到乡里了?” 干干瘦瘦的小老头,语气可怜巴巴的,“没有获得传学者认证,就不能开启传学叶具,跟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以后是不是也只能像那些乡人一样被动接受知识的灌输。” 童有刚掏了掏耳朵,但是没有再说出刺激人的话语来。哪怕他现在还是有些看不惯这小老头,也听不顺耳他说出口的话。 陈院长只是温和地望着这在书院里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先生。摇了摇头重复道:“蒋先生,你先别想那么多。听我的,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或许梦里就有惊喜在等着你呢?” 末了还是安慰道:“就算是一时三刻都不能开启。但亲身体验过这份神奇的你,难道觉得自己的学识水平还比不上之前吗?大半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又哪里真的差了?” 要强了一辈子的蒋书生没有再过多纠缠,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中碎光明明灭灭。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陈院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淘汰呢。” 童有刚硬着气说:“没有谁是注定会被淘汰的。只要他们肯睁开眼睛看看这新世界。” 陈院长笑了。是啊,不管过去是多么德高望重,有多么树大根深,但这个世界从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对于那些拥有很多的人,要他们和过去告别或许是一件艰难的事。但陈景行相信,只要他们还没彻底眼瞎心盲,就该知道与其龟缩在旧日的墓穴中,不如在这片无垠广阔的新天地中大展拳脚。 更何况玉座上的那位可不是简简单单地颁发一道引起国内外非议的初敕就这样完了,更有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雷霆行动作为最切实的保障。 他们这还只是书院罢了。这次梓禹宫之行,他们看到的可不只是那些神奇的传学器具,更有曾经尘封于剑鞘中的天子之剑的锋芒。 他们亲眼所见,那些曾经肆虐在整个舜国大地上的大妖魔们都成了能千里万里护送他们返回的顺服骑兽,一样要为了陛下勾勒的宏伟蓝图尽心竭力。野性难驯的妖魔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些盘踞在这破碎土地上吸血的陈腐蛀虫呢?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的书院先生们也陆续醒来。他们有的神情激动,有的神色茫然,有的恍若还在梦中…… 陈院长看得不由莞尔,这些情态怎么和他们在梓禹宫的时候那么像呢。 最后一个清醒的,是史书铭。 此时明月已高悬于天,藏书馆中只剩下陈景行、童有刚和史书铭三人了。 和对其他人的叮嘱不一样,陈院长说:“你该知道的?更新者可以自由地畅游在这片大地之上。还可以申请一个大妖护卫贴身保护你。” 史书铭像平时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开了:“院长,我还小呢。当然是跟着书院的大家一起行动了。更何况,我早就想下去看看了。以前是不敢,也怕家中二老担忧。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又岂能错过?别忘了,我也是传学者哦。” 说着他晃了晃自己手上那枚树叶的印记,一阶传学者和一阶更新者两个认证的光芒萤萤,直晃进两位师长的眼里。 童有刚有些羡慕地看着那随史书铭的心意浮现又消失的印记,“竟然真的能这么契合。你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史书铭嘻嘻笑道:“现在的咱也能算是舜国的一个宝贝了。” “那就要看你小子以后怎么做了。” “当然是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了!”他收了嬉笑的语气,郑重道,“也不辜负我史书铭降生在舜国这一遭。” “当然,更有追随陛下的脚步。”此时的他显得很清明,望向这两位让他敬爱的师长,“到时候我们一起啊。” “哼,小子,等着。” “既然你明天还要跟着出去,那今晚就先别回去了,就在书院调息。我已经让与你相邻的白先生给你家中带信了。” “小后生,知道怎么好好休息吗?我这里可是有一个卓有奇效的养精蓄锐之法。” 史书铭又笑嘻嘻道:“真巧,我也踏足了那片记载了锻炼自身之法的树叶。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没有人会说咱们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了。看咱现在的精神头。” “哼,小子。” 高天明月之下,书馆中熬了大半宿的三个人俱是精神十足。 第110章 舜国 16 许海游觉得自己一辈子经历的都没有今天来得魔幻。 在国朝不振民生凋敝的舜国,许海游所在的八湾渔村是少数几个最底层的百姓都不需要为吃食担忧的地方。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富裕,而是在这个传承了许多代人的小渔村里,只要是还有行动能力的人都会选择出海。不分男女,不论老幼。 捕鱼,与海兽搏斗,或者和妖魔较劲……在国家危乱的时候,牲畜或者野兽的卵果会减少,但妖魔的卵果却是会猛烈增加。 活着,总能有一口吃的;死了,那就更不用为生计担忧了。不过是互为食物罢了。 八湾渔村从来没有过土葬的风俗,他们的归宿就是大海。 今天许海游照常出海,因为这两天老天爷的脸色变来变去,选择出海的人很少,不过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倒是可以随性行动。却没想到他才刚到海岸,竟然就看见了一贯只在大海中以生死之敌身份出现的妖魔们向他们这个小渔村奔腾而来,那气势就和海啸一样骇人。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用大型鱼骨制作的鱼叉,定定伫原地,连向村里示个警报个信的意念都没有升起。 从小就和这些非人生物们争命的他们对这些大家伙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可能不知道书本上那些面目模糊的字符有什么含义,但绝对能一眼认出哪些妖魔可以拼命一搏,而哪些妖魔却只能望之即逃,还有的妖魔碰到了连逃都是白费力气。 显然这就是了。更不用说对方这次还是群巢出动。 这种程度的妖魔来袭,和巨型的天灾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想到上个月听说的一个消息,一个和他们类似的渔村一夜之间就全毁在了一波大型海浪翻涌之下。那个他还曾听过名字的连木村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存下。 想到这,许海游狂跳的心脏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去告知老村长小村长没了的时候,老村长说。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村子也是一样。 这样的世道,多活两天少活两天,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许海游只是抬头望了望此时翻涌不休的天象。有些庆幸因为这种混乱的天象,村中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暂时靠家中的余粮撑几天,而不是习惯性出海。 能在这种末日来临的时刻和家人待在一起,便是这苍天对他们最后的仁慈。 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许海游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虽然没有像那些幸运的村人一样,还有值得牵挂和道别的家人。不过既然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后也要向这些奔涌而来的大家伙挥一挥他手中的鱼叉才是。这就是他许海游的一生了。 他转身面向那些隔着遥远距离就能感受到骇人气势的对手们,眼神越来越专注。 正因为这样目不转睛地盯视,他坚定的内心中蹦出了一个又一个疑问。 这好像和他想象的妖魔之灾不太一样啊。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也看得越来越清楚。那些体型巨大的妖魔身上背着的,身后拖着的,怎么好像是他们人类的造物? 他们村里人都知道,妖魔对自己的体魄和力量是极为自信的。就算有灵性很高的妖魔具备使用甚至制作工具的能力,他们往往也不屑于这样去做。 那么。他定了定神。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他的见识不算很多,妖魔们所裹带的那些东西他大多认不出来,但能肯定的是那些并不是海中的沉船一类的垃圾。因为他们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简直像是那种跨国大商人们才有的货船。 许海游能隐约分辨出的只有几艘运粮船。毕竟每当有运粮船偶尔经过他们这个小村子时,可是和每年祭神日一样令人期待的好日子。 他们可以用自己储藏的海菜和鱼干同这些商人们多多少少换上一些粮食。要知道那种需要人长年累月地精心栽培,且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才能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可太难得了。 这些运粮船是被这些海中妖魔给劫持了吗?可那些大家伙们不是一贯看不上他们人类的东西。比起从地里长出来的草禾,他们更习惯用自己的利爪去捕捉那些有血有肉的新鲜食材。 许海游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不过既然这些东西都已经落到了这些妖魔手上,虽然不知道他们拿来有什么用,但许海游的内心却并不觉得可惜。 又是哪个大商人大贵族要白忙活一场了,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这样想。 倒不是那些生活在名为城市的繁华地界的大人物们对他这种八竿子远的小人物做了什么,而是他记得一位还算和善的商船船长对他们这些来换粮的人发出的感慨,和那时他脸上的叹息和悲哀。 所以哪怕并不太明白那位干净光鲜的船长为什么会对他们这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渔村的人会发出那样的感叹,也不明白那些话中有多少意思?但对他说的话,许海游还是记住了几句。 “咱们舜国现在这样。普通人维持生存都已是千难万难,更不用说创造积累多少财富了。可民间没有的财富,那些大人物却总有法能弄到。” “咱们舜国常见的玉石,药草等太多的物什在很多安宁的地方都是比粮食价贵千倍万倍的珍宝。只要能想办法运出去,自然能换来那些大人物们的体面和享受,以及那些服侍他们的人的温饱。” “可他们这是在卖国啊!” 许海游不懂怎么卖点石头就是卖国了。只是后来听说这位船长去升山了,同船还带了好多和他一道的人。 生在这样的国家,许海游不知道自己对舜国是否有那位船长一样的热爱。但他很确定,但他听到有人想要把这个国家称斤论两卖了的时候,他是极为不高兴的。 既然已经看到了包装严实的运粮船,那和这些船一道的,应该就是那些大人物们用舜国的宝贝换回来维持他们享受和体面的东西了。 这种东西被妖魔抢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令人遗憾的事。只是可惜了他们这个偏远的小村子,要跟着遭殃甚至陪葬了。 许海游正心情复杂地胡思乱想,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那妖魔头顶上不断放大的几个黑点,好像是人?! 第111章 舜国 17 许海游呆呆地望见三个身穿皮甲的人,在百米开外就从那巨大的海中妖魔头顶上跳下,又随手扯过天边的云彩铺在脚下,几个纵跃就到达了他所在的岸边。 仙人? 为首那人先是冲着许海游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这里还是八湾渔村吗?我们是王宫的禁军,周边的良港都被停满了。不知我们可否借贵地停靠一二?” 许海游其实没听明白他都说了些什么,但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亮。他激动道:“我听说过军人,是比海上那些大商船的护卫队还要更厉害的人。魏船长说得果然没错。你们竟然能让那些大妖魔说停就停,真是太厉害了!” 见这个明显是当地人的渔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梁兴也不以为意。实在是这一路行来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对其中的原因也早有了解。 在这个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国家中,人口其实是比安全更加稀缺的资源。在有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甚至村落的情况下,这些只能求生求存的底层之人是很难理所当然地将海边的岩滩视为己有的,也就不存在被人借用一说了。 就像不会有人想将天边的某一朵云彩认定为自家圈养的一样。 梁兴心中有些叹息,只是照常重复道:“是啊,我们禁军都是王宫中出来的军人。我是梁兴。” “你们班海城的官员应该也在过来的路上了。这边有些偏远,从陆地上过来要多费些时候。到时候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王宫?禁军?官员?”许海游觉得自己完全迷糊了,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一片混乱之中。他牢牢抓住了一个词,也是他最关心的事。“那些妖魔都听你们的话吗?他们不会来袭击我们的村子?” 梁兴有些失笑,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这些村人最关心的竟然还是那些承担运输责任的妖魔。看来哪怕是先不让他们靠岸,还离了这么远,这些妖魔还是惊到了这边的村人。 于是梁兴为自己两位不爱言语的同伴,以及海中几个还没靠岸的大家伙都介绍了一番。这大幅消弭了潜藏在许海游内心的戒备和不安。 懵懵地听完了一番介绍之后,许海游下意识回道:“我叫许海游。” 梁兴笑了,又道:“海游说得也不算错,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现在都听我们的话。不过更准确来说,他们也是照自己的意志在行事。他们以后都不会将我们当成敌人,当然就更加不会伤害出海的渔民和沿海的村落了。” “所以我们用不着害怕,以后会有专门的军人来清理海域周边的种种危险。能被你看到的妖魔,都是海上运输和护卫的好帮手。” 说着梁兴指了指一个刚介绍过的大家伙,“就和大海牛他们一样。” 许海游呆呆地重复着自己的理解:“你是说,以后这些妖魔就不是敌人了。还可以是伙伴?” 许海游不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对方哪个笑点?这个叫做梁兴的军人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竟是朗声大笑,笑得那笔直的身躯都微微弯曲了。 对方还伸手拍他的肩膀,大笑道:“要是大家伙儿都能像你这样轻易地接受过去的敌人变成以后的伙伴,那我们的任务就要轻松多了。” “这个国家也会和平很多。” 许海游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从互为食物,到互为伙伴。这种转变很艰难吗?至少对他们这些渔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都是对方维持生存的必需品,双方在彼此的生命中本就占有极重要的位置。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生和死的界限本就没有那么分明,就更不用说以此滋生出仇恨了。 “可是。”许海游有些迟疑道:“我们不吃对方的话,那吃什么?就连那些海草这些年也是越来越少了。” 梁兴止住了笑,带着从容平静道:“知道你们八湾渔村是怎么聚集起来的,我们又是怎么发现你们这种完全和官府失去联络的村子的吗?” 许海游摇头。他们村里老人都很少,更不用说还有能读书识字将村子的过往传承下来的能为人了。 “你们这曾经可是个繁华的好港口。水深,地平,港阔,还是理想的岩石岸。你们的先祖就据此在这里聚成的村子。” “港湾?”这个词对许海游来说有些陌生,他最多只见过运粮船的船长在遇见风浪妖祸时误入了他们这个地方,在附近停靠休整。但他们这边什么也没有,几乎没有船长会选择第二次停靠过来。怎么想都和他听说的那些热闹的港湾搭不上边。 按那些船长的话来说,他们这实在太偏太远了。只有极为好心的船长会在误入了他们这个地方之后还来第二次的。比如说那个后来去升山了的船长那种。他们来这边是赚不到钱的,只能是出于好心。 梁兴笑着肯定道:“是啊,只要后续的道路交通跟上,这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 他指了指那些运载着集装的货物的大小妖魔海兽们,“要是你们村人也能像你这样轻松地接受他们的到来,这里很快就会繁华起来。” 他又说:“今天我们突然到访,就是因为这次运回来的粮食太多,附近合用的港湾都停不下了。那些负责规划的官员想着,反正以后这边也会纳入一体化发展。就让我们直接过来打个前哨了。” 许海游对他的话还是半懂不懂,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震惊得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些,妖魔带的,全都是食物吗?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粮食!” “自然是从邻国换回来的。别看咱们舜国四面都是海。但海对岸的奏国、雁国、庆国都是享了上百年太平的国家。粮食在咱们这边稀缺,在他们那边却是连粮仓都装不下了。 问题只不过是怎么能将之安全地运回来。 现在我们有了这些好帮手。自然就能轻松地化解这燃眉之急。之后还会有官府来人,将可以扦插成野木和里木的路木枝丫分发给各村各里。以后大家就都不用为食物担心了。陛下是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 许海游还是听得半懂不懂,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词句。他的语调明显冷淡了下来:“你们也是把舜国的宝贝卖了去换的吃食享用吗?” 第112章 舜国 18 梁兴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个这么闭塞地方,一个的普通渔民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实在让他有些感动。 这就是他们舜国。 他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好生解释道:“是陛下惩罚了那些曾经将咱们舜国拆开了卖的坏人们。用他们的奢侈享受和积累的家当来换的这些应急的粮食。” 许海游听到这番回答才松了口气,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那样突如其来的反感情绪。 彻底放松的他终于意识到对方这些话语中被他忽略的最重要的一个信息。“你说陛下!咱们舜国是已经有新王了吗?那些源源不断去升山的人,终于有人被黄海里的麒麟大人选中了吗?” 几个禁军互视了一眼,又望了望天边那混乱的天象,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最后还是由比较善谈的梁兴笑着说:“是啊,我们有新王了。” “那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王上。所以以后就算有舜国遇到再多的困难我们都有信心战胜。” 许海游这一次健步如飞地往村子里面去报信了。 三个禁军则留在这片宽阔的岩石海岸上召那些妖兽们过来,让他们卸下身上的负载。 一个体型比天边最大的那片云彩还要大的海中大妖魔口吐人言:“我的灵点到账了吗?我给你说。要不是乐鸾大人亲自出面,我们背海大牛一族可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听你们的话的。要是我的灵点到账比别的妖魔晚,我老牛可是不认的。” 一路上几位禁军已经习惯了这着实有些话痨的大妖魔,很熟练地应对道:“已经到账了。原本的任务回报是4个灵点。但是这次老牛你在海上帮我们又说服了一些新的伙伴加入,所以还额外奖励了两个灵点。” “老牛,恭喜你,现在你已经有11个灵点啦。可以选择一片自己的专门海域。还可以去领取一块传力玉石,或者传学叶片。” “这两种传承器具在这一路上你也都了解过了。无论选哪个,以后你都能和你的相好们随时随地联络了。也能随时查询自己的灵点数和即时收获。” 闻言,这只背海大牛的脸上立时凶相尽去,露出了憨憨的傻笑,有些别扭道:“谁要那劳什子传学叶片,咱这样的威武大妖魔,当然是要传力玉石了。看那海猪以后还敢不敢欺上门来。还有咱的二花牛,三花牛。以后就都能随时随地聊上了。想想就美滋滋。” “你别说,你们这位新陛下可真是有点本事。希望他能活得长一点。毕竟咱们背海大牛一族可是很长寿的。要是他像前几任舜王一样短命,万一他死后他的这些好宝贝失效了怎么办?那老牛不是白忙活了。” 梁兴闻言皱了皱眉,最终只是强调道:“陛下是我们舜国所有人仙妖魔共同的王。” 老牛没和这禁军争执,毕竟这几个平日里还算理智的禁军,在谈到他们的陛下时有多么不理智,一路以来他也见识得够多了。 甚至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洗脑了。 王就王。反正他们妖魔也没有自己的王,他老牛计较这个有啥用。而且就连那么厉害的乐鸾大妖魔都心甘情愿地追随那位。他们这些大小妖魔又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反正这些从王宫中出来的人,他是一个都打不过。也不会去主动自讨没趣。 只要想想拿到了那传力玉石之后,那海猪肯定就不是他老牛的对手了。只要这一点被实现就足够了。嘻嘻嘻。 梁兴向着老牛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老牛熟练地垂头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果然立刻接收到了有关他的最新消息。 灵点累积到11点了,还有新的灵点任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也不和这几个禁军多废话,自顾就要离开了。 他向三个禁军动了动和他们整个人一样大的耳朵。主动道:“你们谁跟着我老牛再走一遭奏国。那边有现成的传力玉石,正好还能顺便多赚几个灵点。这灵点真是个好东西哇!” 他们说话间,这群足以引发掀起一场大型灾乱的大小妖魔海兽们已经主动将拖带的东西都堆到了海岸上,竟然还是分门别类的。 一个寡言的禁军重新跳上了这背海大牛的头顶,一起往奏国而去。随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只比大牛体型稍小一点的妖魔和海兽。 剩下一些在陆地上也能见到的,体型不太夸张的妖魔们留在原地,负责后续的分发任务。他们要将这些应急用的粮食转送到各城各县各村各里去。 一切都是为了灵点啊。 苍苍茫茫的虚海之上。一贯沉默寡言的禁军兵席,听着耳边这只大海牛的喋喋不休,面色波澜不兴。 他知道另外两个同伴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里对这只超级话痨的语言攻击着实有些不堪其扰的。尤其他不仅嘴上话语不绝,还喜欢把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仿佛得了一种嘴巴停下来就会死的病。但兵席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在他过去那和这虚海一样空茫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这灵点可是个好东西呀!现在我老牛已经成了这一片里第一个赚到了10个灵点的妖魔,可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最好是这周围的大小妖魔都知道这灵点的好。” “却发现已经被我老牛占了先机,这还不得羡慕死他们。” “还好我老牛机灵,知道乐鸾那种人形妖魔都在攒的东西,对我老牛来说就更是大补了。第一个就响应号召主动跟过来赚灵点。” “哪像那只大笨,估计还在他的地穴里傻乐呢。等他们这些后知后觉的家伙终于发现了这宝贝的好处,却发现前期最容易下嘴的大肥肉都已经被我老牛先吃下了。嘻嘻,真是想想就美哇。” “还是我家二花牛听话。我老牛一招呼就跟着咱一起出来挣灵点了。不愧是跟老牛我一起去野木林祈求新生卵果的好牛呀!” “哎,三花牛就有些不听话了。虽然长得好看,但那智商有时候真就跟那大海猪一样没分别。哼,不信我老牛,可有她后悔的地方。” “咱大海牛可是这片海域里第一个积满10点灵点的大妖魔,以后就能自在行动了。还有咱圈定的地盘,那叫一个稳稳当当。” “……” 听着这大海牛的夸夸其谈,心思敏感的兵席突然就多了许多名明悟。 随着之前运输任务的完成,他这边的灵点也到账了。本就心思灵敏的兵席感觉得也越来越清楚。 在成年累月的藏锋于剑鞘中,他们这些禁军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的。可随着他们灵点的增加,那些负面情绪对他们理智的侵蚀也在削弱。 这大概也是这些聪明的大妖魔对灵点那么趋之若鹜的一个原因。而不仅仅是知识和力量。 正想着,他耳边又飘过来这一路上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次的感慨,这次是这大海牛对着同行的其他妖魔海兽们说的。 “我给你们说,我老牛可从不骗人。这灵点是真的好哇……” 第113章 舜国 19 去往奏国的这一路上,他们这支由一群曾经的海域霸主组成的海上运输队,规模反倒比来归程时又扩大了。 这一切都多亏了话语技能点满了的大海牛。 在尝到了主动拉人的好处之后,老牛这会儿已经很有主人翁意识了。甚至比名义上带队的兵席这个禁军还更像是这支小队的队长。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依旧沉默寡言的兵席看着这自然而然发生的一切,心中只有感慨。 他们这些禁军终归是要回到陛下身边的。以后常年在这海上往来巡游护航的确实是大海牛这样本就生活在海中的海兽和海妖。 无论是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的君王对于这些有着不俗破坏力的妖魔的信任,还是这些大小妖魔那自然的主动表现。是什么让这种堪称不可能的变化如此圆融地就完成了? 就因为领头的大海牛已经达到了10个灵点吗? 从那越来越扩大的队伍来看,这种模式下吸引来的明显不单是大海牛这种交际花一样的妖魔。 兵席通过手上的传承器具查询,不断汇集而来的妖魔中还有几个距离十个灵点只差一两点的大妖魔。他们虽然不像大海牛这样健谈爱侃,但其行动却是同样的熟练和坚定。 作为亲历者的兵席仍不明白这种跨越种族的信任,是怎么在这无声无息当中就被建立起来的。 但他已经决定,一定要多多涉猎那棵知识宝树上的满冠知叶。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知识和智慧产生这种程度的向往并追逐。 想到就做的兵席当即屏蔽了身下大海牛的叨叨声,将心神沉浸入了手上的传承叶片上。虽然他并没有获得传学者的认证,但作为陛下的禁军,他们身上的传承器具可是用陛下用作教学示范特制的,不仅采用了路木的叶片作为原料,更兼具了传学和传力两种功能。按照台辅大人的话来说,他们可是代天执法的天子剑,自然要文明和武德兼备。 一心沉浸在知识宝树上的兵席突然被大牛一声通报惊醒,那似模似样的语调让他恍如接收到了同伴的传令。 “二阶禁军兵席,前方发现航行方向为舜国的人类船队。二级海卫大牛向你通报。” 虽然还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传力玉石,但刚刚在梁兴那浏览信息的时候,这只大海牛就已经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并且很快吸收并化为己用了。 兵席正要按照之前的应对,让大海牛他们先在远处地停停,由他自己先上前去交涉,以免惊到了这些从四面八方归来的舜国人?也好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没想到这次刚汇报了情况的大海牛马上更加主动道:“咱如今也是二阶海卫了。也该提前熟悉熟悉这日后的工作情景。不如这次就让老牛我主动上前,就当提前适应工作了。放心,这种回归舜国的船队咱们之前不是已经遇见过好几次了吗?老牛我看也看会了。” 有些不爱开口的兵席正在内心反复编排着一会儿该怎么和这陌生的船队开启交谈,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同意了让这只擅长说话的大海牛承担外交工作。 同时他也在心里衡量过了。这只大海牛还没有佩戴上传承器具,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就算他有什么异动,自己也能保证在场其他人的安全。 既然不会有负陛下的任务,那么此刻的信任就是可以交托的。 想着兵席主动将自己的禁军身份牌交给了这跃跃欲试的大海牛,又从他头顶上跳到另外一只同样体型硕大的海狸身上,注视着这只大海牛向那只豪华的大船游去。 将自己的体型缩小到和那艘目标船只等同的大小,大牛在5米开外就主动停了下来,扯开他稍休息了一会儿的嗓子,对着这种装潢豪华的大船队嚎出人言。 “我是舜国陛下新任命的海上卫士大海牛,你们是回国的舜人吗?需要我老牛的帮助吗?” “老牛同你们说,以后在舜国周边的海域遇到麻烦,都可以和我们海卫士求助啊。” 他一边吼还一边对已经聚集到甲板上的一行人亮了亮耳朵上卷着的那枚代表禁军身份的令牌。 对面一个衣着整肃的长髯大汉上前朗声道:“我们是奏国的皇家商队,听闻舜国的新王登基,特来舜国想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商业机会。” 他的神态从容,见到和他们这豪华船队等大的妖魔也没有被惊吓到的样子,眼中只有惊奇和赞叹。 老牛歪了歪头,他并不意外这些人能接受他们这些妖魔已经是舜国的海上护卫,毕竟他们那一大溜儿体形那么巨大的妖魔才刚从奏国的繁华商港码头上运走了大量的粮食医药日用品。而这样的运输队显然不止他们这一支。 他意外的是对方明晃晃打出的皇家商队的身份。 哪怕在这之前他对人类的国度和文明都没有太多了解。但照他的认识,这些国家和国家之间都是很封闭的,那领地意识比他和大海猪之间都要来得深。 在这种国与国的交往如履薄冰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专门的皇家船队要明目张胆地去邻国做生意。 这个奏国的王是嫌弃自己的国家太安稳了吗。 大海牛不理解,大海牛不废话,大海牛转身就走。 “舜国陛下新任命的海上卫士大海牛兄弟,看你耳朵上挂的好像是舜国禁军的身份令牌,如果这附近有禁军兄弟在的话不妨请他过来一叙。” 听见这追来的喊声,大海牛折返的速度更快了。就算没这嗓子,他也是要去向他的禁军伙伴报信的。 好家伙,还认识禁军的身份令牌。 这些个头不大的人类那脑瓜子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让他无法理解的想法呢。算了,虽然就这么一照面就打道回去让他大牛有些没面子,但这些让牛挠头的事还是直接交给他们人类自己去处理。 他老牛头上那撮珍贵的毛毛可不能损耗在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上。 看来待会不能光顾着说话了,还是要尽快赶路去领到属于他的传力玉石才安心,这样之后再遇到这种烧脑的问题就能直接在公共话池里呼叫远程支援了。 那里面才是热闹有趣呢。 第114章 舜国 20 眼见着这只平时他们遇见了都会头疼的海上大妖魔头也不回地飞速遁走,头上戴着一顶金冠的端庄女子对着刚刚追着喊话的长髯男子道:“这舜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有禁军的身份令牌,却让一个妖魔出面和人类的海船接洽。如果不是我们身份特殊,难道他们还要人魔其乐融融?” 男子皱了皱眉,面色有点严肃道:“有意思?姑姑觉得咱们的禁军会将自己的身份令牌随便交给一个相交不久的妖魔吗?反正我是不会的,相信我那些曾经的同僚们也不会。” “这些年将军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中英竟都忘了,雷将军也曾是禁军中的一员骁将。” “将军就不必了,如今的雷音只是一名巡游州府的行商。对如今的日子可满意得很。”雷音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接受良好,或许在许多人眼中皇商远没有禁军统领来得清贵,不用说他还不是冲着赚钱去的。 但能在这国泰民安的盛世国家中自由行走,顺便给宫中那几位赚点零花钱,偶尔还能为国朝捉几只蛀虫,这样的生活正是他从孩童时期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理想。 “身份令牌可是禁军的骄傲,别说将军这样曾经坚守了禁军这个身份上百年的悍将了,就说那些新加入的卫兵,谁不是将这个令牌视如珍宝,连睡觉时都不是枕着就是抱着。又岂会随意借给一个可以在海上任意驰骋的妖魔?” “可舜国的禁军就这样做了。之前可没听说过他们那还有这样的事。” “这中间唯一的变化便是那位新王。这位舜王即位不久,却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给曾经势同水火的两个不同族类搭建起这种程度的信任桥梁……” “还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要啊!” 君王有能为,这对于舜国普通的百姓来说当然是一件幸事。但对于他的邻国来说,家门口的国家无论是太过强盛还是衰弱都可能给自己的国家带来额外的风险。 “这不正是我们来此一遭的原因吗?”说到这里,华服女子中英的面色也郑重起来。 她说:“看到那道自蓬山牵往舜国的瑞云时,二王子本来是打算亲自过去道贺的。” 听到二王子的名号,雷音的面色不自觉缓和了,他关心道:“雷音离宫日久,只是听闻利广殿下这些年不似以往爱出门了?” “若说一开始在外游历,是殿下性格洒脱爱闹。但几百年下来,这早已成为了一种责任。一种让咱们奏国更加耳聪目明,更加看清自己位置的使命。哪里能不疲惫呢?”说到这里,了解其中内情的中英就满是敬佩与心疼。 “那殿下这次怎么会对出使舜国感兴趣?” “毕竟是与咱们只隔了一道虚海的四极之国,各中的牵扯着实太多。” 雷音点头,作为离舜国最近的盛世国家,他这些年在国内见到的由舜国流入的难民、珍宝等着实不少。作为常年在国内巡查为主,赚钱为辅的另类行商,他知道的很多。比如许多生活富足的奏国百姓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几乎被源源不绝涌入的舜国百姓承包了,就这样,那些曾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们还觉得自己是到了天堂。 但这样的衣食无忧的好待遇却留不住那些看到了希望的舜国人。 一见到那通往舜国的瑞云划过天际,这些喜极而泣的百姓们便纷纷收拾行囊辞别这个给了他们温饱的盛世国度,一心要回那个哪怕有了一丝希望也还是一片荒芜的生国。好说歹说都留不住,这种大规模的人口流失还给安稳的奏国带来了一阵子的混乱。 女子好笑道:“而且在国内拘了几十年,估计殿下也是休息饱了,那出游的心思就又蠢蠢欲动了。看见那道通往舜国的瑞云,利广殿下第一时间就去向陛下讨了出使的旨意。想来也是被拘得很了啊。” 雷音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一遭。他常年在外,对宫中的消息自然没有身为王宫女官的女子这样灵通。 “哦?殿下已经讨到了旨意?那为什么没有成行?如果陛下也有此意的话,由殿下出使应该比咱们更加庄重才是。” 他解释道:“这位舜国的新王看着就是个不凡的,或许值得咱们奏国深交一番。” 中英叹道:“正是因为那位的表现太过不凡了。所以殿下才取消了出行的计划。甚至连道贺的国书都暂时被扣下不发了。” 雷音也有些叹息。“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国之劫,那之后各国都更加注重与别国交往的分寸。算算时间,殿下也是在那种种变化之下结束了周游,选择回国辅政。” “咱们此行会顺利吗?” “我也说不好。这位舜王有些神秘。若是以前遇上他国新王登基,发出一份道贺的国书也足够了。若是有合了脾性的,或许殿下他们还会亲自去拜访相交。但自那三国之劫爆发之后,诸国对干涉别国这一条天纲都审慎了许多。这次面对这位不同寻常的舜王,连一向随性的二王子都谨慎地暂缓了亲自出访。” “但顺不顺利也不是我们能看得清的。”中英说,“由咱们这奏国的皇商和舜国的禁军先行接触,就能给殿下他们留出缓和的余地。咱们的行动就是王上他们做出判断的参考,待会儿面对舜国的禁军可要打起精神了。” “雷音必不会有负皇命!” 中英笑了:“倒也不用太过忧心了,至少从他们用来和我们交换的那些东西来看,这位新王就算杀伐果决了些,但总是心怀百姓的。” 看着这位王工女官眼中纯然的欣赏,这些年走南闯北的雷音却是带着几分担忧道:“就是这样才可怕啊。那位才登位几天?就能将国内的蛀虫横扫一清,更能约束这些桀骜不驯的妖魔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刚刚那只大海牛一开始的主动和热情我们有目共睹。更别说那枚由他随意带出展示的禁军令牌了。” “虽说舜国和咱们奏国之间还隔着虚海,但怎么看我们都是离舜国很近的一个邻国。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又岂能安稳?” “说实话,我有些忌惮。” 第115章 舜国 21 “来自奏国的皇家商队吗?想要直接和禁军对话?” 听到快速去而复返的大海牛的汇报,兵席若有所思。 现在的舜国就像一个即将饿死的重病之人,缺衣少食的夸张程度不是一般的国家可以满足的。而作为一个已经传承了700年的盛世国家,如今的奏国赞一句贯朽粟陈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即便和他们只隔着一道虚海的对门国家是巧国,可现在的巧国虽然也是一个有王的国家,但国朝却远没有和他陆上相邻的奏国与庆国那么稳当。所以他们这次主要的交易对象还是斜对门的奏国。 为了这超大宗的交易能顺利开展,尽管他们都是走的民间自由商贸活动的路子,但还是有一支禁军出来的人以海上护卫队的身份专门驻守在奏国的商港。而因为人手紧张,这样专门的驻守队伍连他们舜国自身的海岸上都没有设置,而是通过发动和增益当地官府的力量来执行类似的职能。 作为一个有实无名的官方驻外组织,奏国那边驻地中用以保障的各种资源也很充沛。比方说这大海牛这么急迫就是想要去那边领取他的传力玉石,而这些在这班海城附近都是没有专门储备的。 “哎,和我同样是二阶的兵席禁军,你说他们怎么不直接和驻守在奏国海岸的那些禁军对话。那边还有一个三阶的变态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这么快就刷到那么多灵点的。哎,你说他们怎么想就不通,非要舍近求远专门组织人手跑来咱们舜国呀。” 现在的大海牛已经能很熟练地说出“咱们舜国”这样的话了。 兵席在手腕上操作了几下,将这边的信息传回宫内。对于这种自身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不需要费无谓的脑筋。现在核心已经能流畅高效运转的舜国完全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不像以前,他们禁军每次迫不得已下的出动都要做好有死无生的准备,那些曾经葬身于妖魔口中的同伴真的只是因为实力不足吗?兵席知道他们更多还是因为没有可以托付的后背才死得那么无声无息,无奈以及憋屈。 信息发送以后,兵席便同大海牛一起再度驰往那艘豪华的商船。 只是兵席想要深度学习的心情更加灼热了。他们这样“尚方宝剑”,还要能更加独当一面才是。 这次有了兵席的同行,大海牛也没有了刚刚独自折返时的那种抓耳挠腮的情绪。他见兵席自顾摆弄着手上的传承器具,不知道又在那热闹的地方说着什么,他也没有再絮絮叨叨打扰,只是百无聊赖地哼着让海浪都翻涌的调子。反正嘴巴是不闲着。 大海牛内心想要尽快拿到属于他的传力玉石的心情越发迫切。对于这些禁军平时里都说些什么,他可真是太好奇了。 现在已经升到二阶的他不仅能加入他们的聊天频道,还可以建立自己的聊天室。到时候最好是能把二花牛和三花牛这些相好都拉进来。这样他就算依旧不喜欢有人进入自己的地盘,但也能不再缺少聊天对象了。 每天都有话说,都有人听的日子该有多美呀。 怀着美滋滋的心情,大海牛都觉得这一次他再到这大商船的速度更轻快了。 “好强!” 一直关注着海面的雷音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只速度比刚才更快了的大妖魔,以及站在那牛头上的身着碧色皮甲的禁军。他远远就感觉到了这位舜国禁军那毫不掩饰的气势。曾经也是奏国禁军一员的雷音内心震撼不已。 那看装束,对方也不过是一名没有位阶的普通禁军。可普通的禁军真的能拥有只一个照面就让他心悸的气势吗?说他是镇守一方的万人敌大将还差不多! 雷音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闪过的这个念头就已经指向了真实。如今的舜王司远手下的禁军,的确每一个都是能镇守一方的大将。而且他们镇守的还是在司远的浇灌和推动下即将脱胎换骨的舜国一方。 在舜国先王还在的时候,雷音可没听说过他们的禁军有这样的实力。不然前朝也不会覆灭得那么迟迟钝钝,腐朽破落了。按理说一柄刀被封在剑鞘当中几十上百年,就算没有腐朽,也断不可能有这样无匹的锋芒才是。 这就是他们收服这些大妖魔的底气吗? 雷音的内心更加凝重。 双方见礼问好之后,兵席便开门见山道:“既然雷音行长是奏国的皇商,不知是否了解到我们在奏国的海岸边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驻地?那里专门负责处理和贵国商贸相关的所有事宜。” “确有所知。而且我们商行也已经有其他的成员专程过去拜访了。只是我们兵分两路,虚海上信息传递又多有不便。故而雷音对那边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不过听说那边可供交易的都是些珍奇珠宝。我们这些跑商的也想去舜国实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什么新奇的交易物事以及合作对象。”雷音感慨道,“毕竟新王初登临玉座的时候往往风起云涌,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大海牛就瞪大一双牛眼盯着他们。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也像是在学习,学习之后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看得出是一只很有上进心的海上卫士了。 他这样积极主动的表现也让奏国船上的一行人内心更加凝重。 兵席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不擅长说场面话。好在他一直关注着的腕具上终于新进了一条明确的指令。他查收后便直接对着雷音道:“雷音行长,你们现在还能和自己人联系上吗?或者我说得直白一点,你们还能和清汉宫联系上吗?” 兵席此话一出,奏国大船上的雷音和中英俱是脸色一变。尤其是中英,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玦,当着兵席的面就是一阵操作。但一直到她额头都见汗了,这枚玉珏依旧像是一件普通的饰品,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她手中生出灵动的银光,连通她和王宫中的传信。 这件玉珏虽然还没到达国之宝重的程度,但他能够让人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地方都即时传讯,这样万里传音的功能也让他在这个通信不兴的世界显得格外珍贵。若不是这次出行情况不明的舜国,她也不能从王宫宝库中将这万里玉珏带出来。 中英心中惴惴,脸色也有些不好地对雷音低声道:“万里玉珏失效了!我们和宫中的联系被断开了。” 第116章 舜国 22 当过一段不短时间禁军的雷音对这万里玉珏的神奇自然不陌生。更不用说这还是他仰慕尊崇的二王子利广殿下往年出宫在外时会随身携带的重宝了。他从没听说过虚海还能令万里玉珏失效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也才刚进入舜国的海域不久。 雷音也顾不得中英那有些焦灼失措的反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几米开外的舜国禁军和妖魔。他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压抑着没有用不妥的语气吐出可能导致两国不和的质问话语。他不能有负清汉宫的重托。 他只是执拗地盯着点出这个不太友善的信号的禁军,要一个答案。 “雷音行长不用紧张。我们并无主动干涉你和贵国联络之意,只是咱们舜国当前处于一个比较特殊的状态,诸位如今进入我国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特殊状态?”中英紧紧握着再没有一点反应的万里玉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道:“阻断我等通讯重宝的特殊状态吗?” 兵席依旧态度良好地解释道:“非是我们刻意针对,只是现在一些外来的东西在咱们这儿会有些水土不服。” 他环顾了一圈因不远处那群大小妖魔的气势和震慑而显得格外安静的海域,笑道:“或许是这一路上没有了海中妖魔巨兽的滋扰,诸位的船行速度远超寻常。这才错过了你们那边追出来的传讯。” 听到这里大海牛也插言道:“那可不,不是老牛和你吹呀。刚刚那一趟来回,这一路的妖魔几乎都加入老牛的海上护卫队了,少数几个刺头也识趣地远远离开了。别说遇到来自他们主动带来的危险了,就算你在海中遭遇风暴海啸,我们这些能干的海上卫士都能给你送上岸。以后走咱这条线,以前一个月的航程现在10天就能让你抵达了,保证快捷又平安。” 只是这灵点可不能少,大海牛暗暗在内心补了一句。只不过这其中的妙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雷音虽然也对这舜国发展速度快地极不正常的人类和妖魔的关系感到震撼,但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这一趟的使命,他凝重地望向兵席,缓缓道:“将军的意思是,不欢迎我们现在进入舜国做生意吗?” 兵席的态度依旧良好,但他和大海牛的存在确实阻挡在了这艘奏国商船的前方,而他显然也没有侧身退步以示友善的意思。 【舜王令】 【原地劝停奏国皇家商船至其收到清汉宫追讯,待其查收后再放任其往来自由。】 这是他腕具上最新的一条命令。兵席自佩戴这腕具以来,收到过台辅令、梓禹宫令、禁军令,这还是第一次收到陛下亲自发布的命令。 压下内心的起伏,兵席温和道:“诸位不如暂且在此停留片刻,相信过不久自清汉宫中出来的消息便能追送到了二位手中了。行长届时再决定是否继续前行也不迟。” 中英语气有些不善了,但更多的还是不理解,“你们现在还在我们奏国的各大商港大批收购粮食衣药,却对我们的到访百般阻挠。难道新舜王是打算闭关锁国吗?” 说着中英还意有所指地盯着和他们这艘豪华的大船同样体型的大妖魔,明显是将这大海牛当成了他们用来阻路的震慑和威胁。作为一个常年在王宫中随侍君王,甚至能参与到一些政务中的宫廷女官,她看过很多其他国家因为国祚不稳而生出妖魔的情报。 尽管舜国这边表现出种种不凡,但中英对妖魔和人之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这种程度的信任和合作的疑虑从未放下过。 国之将亡,妖魔丛生。这才是她从小接受的“常识”,也是在她内心根深蒂固的观念。她相信,这也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观念。 而他们奏国可是存世700年的大国。常世诸国中传说一般的盛世国家。而舜国呢,沉沦了近百年,如今不过是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可还没从泥潭中爬起来呢。 作为奏国的子民,他们的内心是无限骄傲的。他们奏国人行走诸国,在哪里不是被人以礼相待?更何况他们这次还是以皇商的身份,更加重了奏国子民的光环。 就算他们此番舜国之行有试探之意,但绝没有和舜国为敌的行为。这位禁军却带着一个妖魔拦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并且他们的万里玉珏还失效了,这在中英看来可说不上友好。 中英甚至觉得这是对他们奏国的冒犯! 他们这些年收容了多少舜国的难民,这新舜王一点都不记恩的吗? 雷音虽然觉得中英的话有些不妥,但他内心也同样不愉,故而叠着中英的话沉声道:“将军应该知道,就算我们奏国享国日久,国内有些积累,但能调用这么大批的存粮和医药用品交易与贵方,也是尽了些心的。” “我们知道。”兵席郑重道,“粮食医药在贵国价廉,但于如今的舜国百姓来说却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救命之物。” 雷音又问:“将军可知,在舜国民生凋零的这近百年中,贵国有多少子民流入我国?为了应对这些源源不断涌入的难民对我们社会安定的冲击,我们甚至专门成立了针对舜国难民的安置的机构。让他们能有机会在我们奏国安生立命。 兵席答:“我们知道。” 对,这个他已经往返了一趟的奏国,兵席知道的其实很多,他不仅知道奏国对舜国百姓的收容,还知道为了维持奏国社会的安稳,他们官方对舜国百姓的收容还有些不能见光的秘密政策。比如舜国的百姓去到奏国安置后终身都只能从事最底层的工作,即便再有能力都不允许从事医生,教师,官员之类的正式职业。最开始了解到这些的时候,他还有些愤怒,但他也知道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舜国百姓来说,能有一个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就已经是恩德了。 他记得台辅大人安抚他们的话,“舜国的子民本就是我们的责任,而不是奏国的。相反,奏国的君臣将他们的社稷和百姓保护得很好。我想他们的百姓一定很拥护这样的君王和主官。” 他更记得台辅大人说,陛下已经将奏国对舜国百姓这份活命的恩德加倍回报过去了,所以让他们以后面对奏国人的时候也不用弯了脊梁。 但想到第一次出现在他腕具上的“舜王令”,兵席没有和这两个带着大国自信的奏国人仔细分辨,他只是平静的重复了一句“我们知道”。 见他们还能认清这一点,而不是将之视为一桩理所当然的普通商贸交易,将那些善意的政策视做平常,雷音面色稍缓。 他点头又问:“听闻你们舜国的禁军现在有随时都能和王宫中联络通讯的手段,不知将军此番行动是否是梓禹宫的意思?” 兵席目光清澈地直视着雷音,“是。” 随着这一声肯定的回答,这片人仙妖魔聚会的海面上顿时安静得只能听见无序的风声。 第117章 舜国 23 “看来这番直接将禁军请过来倒是省事了。”雷音低笑一声,他听说过舜国新朝的种种奇异。如今看来,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对方这种软硬不忌的行事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他带着几分轻嘲道:“本来是想看看能否通过和天子禁军的直接对话建立贸易渠道,没想到我这刚入贵国的海域,连岸都还没上呢,就被拒之门外了。” 中英也直白地表露出了不悦。“万里玉珏就算了,毕竟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通信不畅之时,既然将军说这不是你们的主动影响,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但我们只是想往舜国的境内走走看看也要遭到如此的忌惮和阻拦吗?” 兵席又看了看手腕,平静道:“我和诸位的信息不对等,有的事兵席现今还不便明言,此时多说无益。至于那万里玉玦,二位也不用担忧其功效。想必待二位离开舜国的范围其便能恢复正常使用了。” “雷音行长和中英姑姑还是在此稍停一段时间。” “贵国的信使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好。”雷音和中英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更深的忌惮。无论是刚才就确定他们这边一定会有信使追来,还是现在似乎已经掌握了那些信使的准确行踪,都表明了舜在这短短时间内对这片海域深刻地掌控。 他们都很清楚,尽管名义上各国会将自己国家附近的海域以国名作分别,但实际上这广袤无垠的虚海真正的主人是那栖居在海中的大妖魔。 收拢了这些大妖魔,那不是说虚海尽在其掌中! 雷音面无表情地说,“如此干等着也是无聊,不知将军可有兴致活动活动,将军贵为禁军,不会嫌弃雷音一介普通的行商不堪为对手。” 他要测量一下这些收服了海中大妖魔的禁军的水平。 “请。”兵席当然知道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行商。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曾经也是奏国禁军的一员,但他前两天才刚从腕具上习得了一种由飞仙所武轻书写的灵目术法。 这种术法能够让他们看清目标对象身上的气,当然不是王气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对方在时光中的每一次呼吸在这人世间留下的气息,这将伴随其一生的气息赫然是他本人的模样,比如血勇之气,书生之气,精匠之气……他们的分别,程度和代表的意义。 比如现在这门灵目术法就足以让他看清对方那浑身的血勇,并不输于曾经的他。 但兵席还是很干脆地就同意了对方的邀战,并且决定待会儿绝不放水。 既然台辅大人说陛下已经为那些恩义付出了代价,让他们不用为此而弯曲脊梁,那他又岂会让禁军这个牌子成为对方试探他们虚实和发泄心中火气的突破口呢。 他们可是天子之剑! “等等。”尽管情绪有些不佳,但中英还是很清楚自己此行的职责,她叫住两人,重新展开她早已习惯的端庄笑容。 “二位都是入了仙籍之人,既然只是切磋,可不能因此伤了和气。不如此番二位约定都不使用冬器,可好?” 兵席奇怪地看了中英一眼。冬器可是会给仙人带来伤害的,谁家没事会用他来切磋?此女不会是在暗示什么。 “自然。” 雷音也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刃,当着兵席的面交到中英手上。他双手成拳,当即就摆开了交手的架势。 他雷音能成为主动跳出禁军行走天下的那个特殊存在,并且在遇到这种奇异事件时也是作为第一选择被派遣来查探情况,实力自然是不弱的。 这些年走南闯北,他雷音打交道的仙神猛将可不少,可还真没遇到过几个值得一论的对手。更不用说加入了仙籍之后,随着年岁的积累,他的实力还在不断增长。 即便有曾经的辉煌战绩,但雷音却没有丝毫掉以轻心。想到刚照面时对方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气势,绝对是他所见过最顶级的。 中英带着一众船员退至一边,将这豪华商船的宽阔甲板留给了两员战将。 “那我大海牛也来凑个热闹。” 这海中大妖魔此言一出,奏国一方的普通船员们无不战战兢兢。 面对这种程度的大妖魔,他们早就心慌不已了,只是压抑着自己当他不存在。若不是身为皇商一员的素质过硬,他们可维持不住这表面的从容。但其实他们对这只大妖魔的关注远超过领头的那位禁军。 就像中英和雷音一样,他们这些普通的奏国子民同样因为国家的强大而骄傲。这不仅是身为盛世国家百姓的气度,更是因为他们因这身份在外行走时获得的种种理所当然的优待。 只要是跟人打交道的,无论哪个国家得知道他们奏国子民的身份都会客气三分。因此他们这些年遭遇的最多的不幸,正是来自虚海之上那种种不测的天象、海险以及海中妖魔的袭击。 比起中英和雷音这样站在一定高度的大人,他们这些更底层的人才更不敢相信这种程度的大妖魔真的会听人类的话。 因此听说这个被他们一直明里暗里忌惮着的大妖魔也要加入这场神仙打架,这些船员那勉力支撑的从容平静便再也维持不住了,纷纷汗流浃背,心慌腿颤。 若真到那种时候,上面的大人或许还有脱离险境的手段,他们可就是真的有死无生了! 见到这些围观者那惊惶失措的反应,大海牛的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弧。他不断往后退,同时体型越来越大,一直到千米方圆都只能看见他的身躯。 他带着几分无辜和几分炫耀道:“我大牛有那么可怕吗?你们这些人类就是喜欢想太多。我只是想给这二位斗士提供一个交手的地方罢了。这狭小脆弱的甲板,可经不起这两位的折腾。看,这下二位就可以尽情施展了。” 雷音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妖魔真得能为人类做到这种程度吗?这真是那些心比天高的大妖魔吗?主动成为他们的打斗场地,他就不怕受到伤害吗?要知道妖魔可没有非冬器就不能杀伤的特性。 “谢谢你,大牛。”兵席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真诚。他主动取下了手上的护腕,几个纵跃将其挂在了大海牛的耳朵尖上。 这可是兵席从得到后就始终贴身佩戴,被他视为第二生命的禁军专属传承器具。 第118章 舜国 24 大牛兴奋地动了动耳朵,他已经里里外外地探查了一圈自己的身体,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不仅有了一身铜皮铁骨,外面还有一层额外的保护屏障。 与其说是一个比武的擂台,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旷野的战场。任场上金戈交鸣,战场始终是战场。 大牛知道,这就是“传力”的力量。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传力玉石就能给他这样的加持。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体验了。但这种内外兼顾地全面增强依旧让他觉得神奇不已。 这防护,这加持……看以后这周边的妖魔还有谁敢到他大海牛的领域来挑衅闹事?像那只大海猪那样的,他觉得这会儿的自己一只手就能打十个。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自己去里面玩一会儿。我已经给你开通了临时的权限。” 本就沉浸在膨胀情绪中的大海牛听到兵席这话,一双牛眼更是晶晶亮。比起这种毫无悬念的切磋,他确实对这内有乾坤的传承器具更感兴趣。 顿时也不去想这种能一招秒掉的比斗为什么还会让他有时间感到无聊了。反正人类的想法就是多。 这会儿雷音已经几下跳上了大牛那宛如海中高原的宽厚背脊,他的脚步从迟疑到坚定,力道也越来越重。 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力度,大海牛刚要沉浸入这传承器具的心神就生出不屑。就这种程度,还想要试探他的承受能力?真是想多了。 别说现在他获得了这传承器具的传力加持,便是他什么也不做,就是在这趴着任由这里除了兵席以外的所有人类随便攻击,都是很难被破防的。 他背海大牛一族,可是虚海中出了名的皮糙肉厚。不然也不会被乐鸾大人第一个找上门来。 他们可是天生的海上堡垒。 没见兵席这个将王命焊在骨子里的禁军和对面那个家伙交手连传承器具都没有佩戴吗?他可是知道,有了这神器的连接,他们禁军之间可是可以做到聚万人之力于一身的。那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见识过那样的伟力,也是他大牛当初那么容易就选择从心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这个中关节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踏上大海牛背的过程中,雷音便调节好了自身的气息和状态。骄傲如他,此时也从这一人一妖那不同寻常的反应中隐隐预感到了自己并不是这禁军的对手。但没关系,他会竭尽全力拖长这场战斗,尽可能试探出更多的信息。 “兵席将军,请了。” “请。” 兵席话音刚落,雷音一个横跳便离了他二十米远。 雷音一边拉开和兵席的距离,一边不断发动远程攻击,仙力仙术密集如暴雨,全方位向中心处的兵席泼去。 而兵席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这铺天盖地的危险仙术向他涌来。 两人的行动和反应直将周围观战的奏国“商队”都看呆了,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雷音将军当年不是禁军当中最擅近战的‘利手’吗?那一首短刃使得叫一个无声无形,神出鬼没中不知收割走了多少不臣的性命。为什么?” 中英身边一个年岁不大的青年说起雷音当年的英雄事迹眼睛都在发光。他是雷音的狂热崇拜者,这次也是听说了雷音将军再度领受了王命,代天出行舜国,他才求到父母跟前,好容易才获得加入这次远航队伍的机会。 可是看着场中直接就进入了远程仙术的种类和强度攻防战的两人,陈楠的脑海中自然就冒出了许多问号。 同为禁军,他还以为会见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贴身近战呢。毕竟“天子之剑”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天真想法的陈楠一直觉得畅快的近战才是禁军的标志。 中英此时盯着场中那轻松化解了雷音将军一切攻击术法的舜国禁军兵席,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 “你以为雷音将军也像你一样那么多年都没有长进吗?” “将军这些年在外面走南闯北,交友遍天下,可是新学了不少远程的仙术。在外面行走,遇到的妖魔野兽可比人类要多。这种不让敌人近身的手段才更方便安全。” “你那么崇拜雷英将军。难道还不知道他现在的远程术法绝不弱于近身攻击吗?” 同修武道,陈楠虽是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长,没有经历过多少粗暴野蛮的历练,但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的见识很多,眼光也不差。当然能看出雷音将军手段的伶俐与浑厚,这种程度的攻击,便是在百米之外远程击杀妖魔也足够了。 当然,想要对付这只大海牛这种程度的大妖魔还是差了点。 如果刚刚将军他们真的是在甲板上进行这场比斗,估计他们这船人此刻都只能抱着几块碎木板游回奏国了。 刚刚为了腾地方而退到角落的他已经不自觉走到了距离大海牛最近的船舷处。陈楠的眼睛越睁越大,面色越来越凝重。 “可是。” 正是因为雷音将军每一个术式的威力都不弱,在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依旧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的那舜国禁军才更让人看得心紧。 一步未移就能一一化解雷音将军的所有攻击术法。并且将军的每一个招式都被他拆解得那么精准,简直就像是将军在给他投喂各种各样的仙术招式一样! 陈楠不由得为雷音将军揪紧了心,但看着那定在无数攻击的风暴眼中却始终从容自若的舜国禁军,他的内心最深处又生出了些无法言说的向往。 武者当如是。 他这个旁观者都能看清的事实,身在战场中心的雷音的感受就更深刻了。周旋到现在,这些他最拿手和倚仗的招式寸功未立,他的内心升起越来越旺的怒火。 那种程度的精细操控和化解,显然对面那可恶的家伙连一份力量也没有多用。 “你是在拆解学习我的术法?”他压抑不住的怒火简直要从死死盯着中心那人的双眼中喷射出去。 第119章 舜国 25 让他心惊又憋屈的是,他甚至只能用“拆解”而不是“破解”这个词。 同样的术法,他第一次施展,对方化解多少还要一些时间。就算那仙术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至少也能拖住对方些时间让他做出更多的战术安排。可要是同样的招数他冲对方施展第二次,那就只有瞬间被破的下场。对方破解所用的时间可比他将术式施展出来要短多了。 要是多来几次重复的攻击,难道还要对方在原地无所事事地等他吗? 耻辱! 雷音觉得自己的怒火都要具象化了,却还听到对方那带着再真切不过的疑问地回答。 “切磋不就是相互学习吗?” 这家伙! “你是在耍着我玩吗!”雷音含怒质问,此时他又发现一个让他火大不已的事实。 自从他最开始跳开那20米远的一步后,对方就像是以此作为了自己的领域界限。这之后无论施展什么招式术法,他都再也没有接近过对方20米以内。 “别太傲慢了!舜国的禁军。” 雷音深深记住了这个禁军的名字。 “兵席!” 看对方实在没有什么新的招数了,身在四面八方的攻击中心,却始终只守不攻的兵席说:“好。” 听见这一声回应,雷音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不错眼地盯着那还在他的攻击范围中心的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好像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扯过了一片气团,对踏云术也颇为熟悉的雷音甚至觉得那气团有点像是万米高空上的云彩。但怎么可能呢? 雷音只见那云彩往那舜国禁军身上一滑,紧接着那个一直被他死死盯着的禁军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不好! 上百年的战斗本能让他第一时间便撤销了需要费力维持的攻击术法,并在一息间就运起了一个最高等级的防护法阵护住全身。 他的本能快过了思想,使他下意识便做出了这样曾经无数次在生死危机间挽救过他性命的决断。 但是没用。下一刻便发生了更让他反应不过来的事。当他脑子终于有些清明的时候,只发现自己已经重重砸在了他们那艘豪华商船的甲板之上。 在他接触到甲板的那一刻,那片他刚刚见到那禁军扯过来的,像云气一样的东西便丝滑地飘到他身下,承担了缓冲的作用。 这用料讲究的甲板毫发无伤,上一秒还开启并维持着最高防护阵法的他自身也安然无恙。 他呆呆地,一直到他本能地撑着甲板坐了起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四顾,而后顺着中英他们惊悚的目光,下意识在自己的脖颈上抹了一下。出现在他指尖上的,赫然是那片云气凝成的白痕。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但他依然没想明白这瞬息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他全身的严密防护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缺口! 他转头望向那海中高原一样的牛背,那名舜国禁军依旧站在那片刚刚承受他狂暴攻击的地方,正冲他温和友善地微笑。 该死的温和友善! 雷音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但待他慢慢恢复了些清明之后却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他甚至要感谢对方和他交手那么久。而不是在一开始就像最后那样一招秒杀了他。 虽然他看得出这也有对方想要偷师自己周身术法的意思。但该死的,无论是事实还是规矩都像那个禁军所言,切磋不就是相互学习吗?难道还要怪对方没有让他从这场一边倒的切磋当中学到对方的手段吗? 而且当着自己这边满船的观战者,他还不得不承对方这个情。毕竟前奏国禁军和现舜国禁军比试切磋,双方于大妖魔本体上激战数百回合,最后奏国禁军以一招落败。无论是听上去还是传出去,都比盛世七百载的奏国前禁军被破败上百年的舜国禁军一招秒杀好听多了。 更何况,从交手到现在,他可以说是毫发无伤。一直到最后他也只是脱力罢了。 这就是舜国禁军当前的实力吗?难怪他们可以轻易收服背海大牛这种程度的大妖魔。 可是据他所知,这位舜国的新王即位不过月余,是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让他手下的禁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到这种程度? 作为从奏国的禁军中走出来,从天子佩剑转变为君王耳目角色的皇商。在行走天下的过程中,雷音对舜国这个源源不断往他们奏国流入难民的国家的关注从未停歇。 他很清楚和肯定的是,在这位新王登基之前,即便是出了舜麒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麒麟,即便那位强大聪颖的白麒麟带着他收服的人形大妖魔回归舜国的朝堂。但他们所做的最骇人听闻的行为在雷音这些外人眼中,最多不过是清理了一些大一点的国之蛀虫罢了。但这些禁军的实力绝对没有如今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提高。 再加上他如今能看到的,无论是背海大牛这些大妖魔纷纷被收服,甚至成为了这一片虚海上的护卫,还是他们在奏国、庆国这些富裕国家商港的交易……无一不彰显着舜国这个国家其综合实力的大幅提升。 越是深想雷音越是觉得此时的舜国一定潜藏着巨大的秘密,这让他更加想要去舜国境内实地探查一番了。 至于那个舜国禁军说的,让他们等一等清汉宫那边追过来的最新指令。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让他们打道回府的,可这又让雷音怎么甘心呢? 只要想想如果他们奏国也能获得同样的提升,雷音心中就是一片火热。 别看现在的奏国已经成了其他国家传说中甚至是课本上的盛世强国,但常年在国内行走的他很清楚这座恢宏的万丈高楼内所蕴藏的危机。 他倒不是担心舜国会趁虚而入,有着觌面之罪的约束在,便是舜国的武力再强他也不怕对方会对奏国做出什么不利行为。 他只是担心越是坚实的堡垒,越是容易从内部崩塌。若是有了舜国这种程度的武力,奏国内的那些腐朽的、不臣的、顽固的即便再有千般谋划,万般算计都很难溅起什么水花! 脑海中千回百转,但想明白了的雷音更知道当前多说无益。他当然能从这番比斗中看出兵席将他们留在原地等候的决心。 最后他也只能有些无奈地向对方拱拱手,全了这段比试的礼节。 倒是对面那看起来有些寡言的舜国禁军开口了:“多谢雷音将军赐教。” 紧接着雷音就见到那兵席一闪身到大牛耳朵尖上,取下一开始挂上去的东西重新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也是这时雷音才反应过来,不仅他自己毫发无伤,在他那铺天盖地的攻击之下,充当他们战场的这只大妖魔竟然也是毫发无伤! 雷音又是一阵心堵,然后就听对方看了看手腕,冲他温和友善道:“贵国信使已经到了。” 该死的温和友善! 第120章 舜国 26 奏国,衡阳港。 作为奏国最大的商港,往日里便繁华不已的衡阳港这段时间更是热闹得沸沸扬扬。 而其中的原因,此刻在这座商业都市中往来穿梭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奏国海对岸的舜国新王登基了。 作为在盛世中出生、成长,并为这个国家的长久治世而深深自豪的奏国人,这座城市的本土市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乃至自己从小生活的繁华都市,都会因为遥远的海对岸一个破落了上百年的国家,而产生一系列让人丁点无法忽视的巨大变化。 变化之一当然就是这些仿佛要把奏国那些低端商品全部买下来的大批商船了。 说他们穷酸,他们出手便是珍贵的宝石珠玉,各种用来交易的奇珍异宝直看得人花了眼。他们以前只知道舜国是闻名十二国的盛产玉石的国家,如今看来,这些舜国人不会是把自家的玉石矿山都挖空了? 可又不太像,他们出手的宝石中倒是没怎么见着新采的,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呀,距离他们看见那道往舜国去的瑞云才没多久呢。倒是稀罕的老物件不少,甚至不少都是足以进拍卖行的珍品。 可说他们豪横,他们大肆买入的又是在他们奏国内处于生产最低端的粮食、衣物,昂贵一点的也只是一些功用很基础的药品。 就算那些他们引以为豪的精巧的工艺品他们买不起,但是对他们奏国优良的生产工具都表现得毫无兴趣就太说不过去了。毕竟那可是一个盛产难民的国家。他们新王登基之后不好好搞生产,像这样直接提供基础的温饱又能支撑多久? 但要说那些商队里最让人惊讶的还是他们的运输队。那里面可不仅有民间的商船,更多的竟然是制式的军舰!虽然看起来都十分破旧了。 但这可是军舰!他们的新王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国民都乖顺如羊,自己的国家固若金汤?完全不需要任何武装力量的拱卫吗?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反正这些从小就享受了义务教育,有着基本常识的奏国人是看不懂。再说回这些“运输”船。 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作为一个四面环海的国家,即便是在那样破败的情况下,奏国的官府和海军中依旧保有不少的船只。只是能用来作战的十不存一。但稍微修修改改一番,用来当做货船还是足够的。至少不会沉。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的船真到了漏水沉没的地步,不还有那些大妖魔和大型海兽托底吗?就算他们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为这些破旧的船只做哪怕是最基础的修复工作,但用来当个装货的载具也足够了。 当然这其中更让人惊奇的还是,正常的船只不过是他们用来运输的载具的一小部分。那些运输工具的大头还是那一只只原形比他们衡阳港都还要大的妖魔和海兽们。 这可是过去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集运输舰、护卫舰、驱逐舰于一体的理想“海船”! 变化之二当然是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奏国的珍宝。这些天仿佛他们奏国所有的商港城市都在为了舜国这个大土财主的大笔交易而连轴转。而聚集在那些商港中的物资又是源源不断从国内各大城市乃至乡村采买、运输而来。 在这样旺盛的需求下,那些平日里他们看不上眼的粗粮、棉麻等基础物资的价格都已经翻了好几番,但那些舜国的商人也照买不误。不仅不还价,交易用的还是在他们国内都颇为昂贵和珍稀的玉石珠宝。最后还是他们奏国自己的官府开仓放出储备的陈粮才遏制了这狂飙的价格。 这一轮轮交易下来,连最底层的百姓腰包都胖了好几圈。便是他们奏国百姓生活富足,但是这样天降的富贵有谁会不喜欢呢? 据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所言,像这样天降横财的商港显然不止他们衡阳一个。连附近的庆国甚至更远的雁国都有不少。 也是,既然能驯服了海中妖、兽作为海运的主体,那这横隔在诸国之间最遥不可及的安全和距离问题便消弭于无形了。 这可着实有些招人羡慕了! 也不知道那些舜国人是怎么做到的! 变化之三当数那些过去如同老鼠一般生活在奏国最底层的舜国难民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纷纷冒了出来,跳到明面上。 因为那些平日里在他们奏国活得悄无声息的舜国人那近乎连根拔起般的脱离行为,让他们安逸稳定的生活因为少了厨房里打杂的、大街上跑腿的、码头上扛包的、恭房里清扫的……而出现了数不清的不便之后,他们才重视起这些默默无闻的舜人带来的变化。 好在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他们舜国的商队,让他们多多少少都发了一笔横财,才让他们能用金钱化解这些不便。也平息了一些在这些商队还没有到来之前,因那些舜人的决绝回国给他们带来的不便和不满情绪。 这些或者是刚启程,或是已经在归途中的舜人在这些舜国的商队出现以后,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汇入其中。他们帮助这些商船从奏国各地采买物资,将自己擅长的、了解的事无巨细都倾注出来。待自觉自己的价值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之后就随着那些商队的海上运输队一并回国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见到的那些舜人脸上的笑容、眼中的光彩……都是他们往常不曾见过的。 一夕之间,舜国的难民,舜国的商队,舜国的妖魔,舜国的新王……乃至舜国那百年难见的白麒麟都成了这些受舜国大笔撒钱贸易影响的“重灾区”的热词。 衡阳港最奢华的酒楼,归人楼,天字包厢。 “喂,我说尚隆,你这家伙也太不客气了!不知道这归人楼又有‘贵死人楼’这样的别称吗?在这里豪吃一顿,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都要慷慨就义了!” 第121章 舜国 27 一个身着飘逸的素锦白袍的贵公子刚一推门进来这天字包厢,便看见某个“远客”已经点好的满桌珍馐。他一眼扫去就知道对方全冲着这酒楼中价格最贵的菜品去了。他嘴角微微抽搐,感觉自己眼皮都在跳。今天他可怜的钱包要大出血了。 真是交友不慎呀! “哈哈哈,别那么小气嘛,利广。看看下面的火热贸易。光是这衡阳港一天的税收都不知道够你享用多少顿这样的玉盘珍馐了。你这当今常世治国最久的奏家的王子还会缺钱吗?” 一个用玉冠束着黑色飘逸长发,身穿靛青色武者袖袍的男子举止不羁地坐在座位上,回话的同时手中的动作不停,一直在对着这满桌的美味挑挑拣拣,丝毫没有没等主人家到来就先开动的不好意思。 他嘴里还嘟囔,“哎,这味道可真不赖。真想把这个厨子挖回去呀!可惜你们奏国的人才可不好挖。” 刚刚推门进来的男子正是被雷音仰慕尊崇的奏国二王子,曾经代奏国行走天下,在三国之劫之后又回朝辅政的利广殿下。他进门时的抱怨当然只是习惯性和许久未见的好友开玩笑。他含笑看着这包厢内的另外两人,拱了拱手后潇洒落座在了场中特意替他留出来的主位之上。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大家对他身份地位,或者是奏国的强盛的尊重。这位置不过是某个损友要落实他这个东道主的位置,好让他最后去尽地主之谊——结账。 “好久不见了!尚隆,阳子。” “好久不见了!卓郎君。” “好久不见!利广。” 真是好久,不见了。 三人相视而笑。 身着深红色绣金纹劲装的红发阳子看着一落座就和尚隆一样毫不客气享用美味的东道主,突然扑哧笑出声来:“若再加上骁宗,我们当年闹出三国之劫的主角便凑齐了。卓郎君这东道主不害怕吗?” 阳子那张已经能在不自觉间便显出雍容气度的清秀面庞,在她这一笑间又添了几分英气和亲和,如春阳暖融。 看到这样的阳子,身为好友的利广和尚隆虽然手上的动作未停,但都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看来她已经适应了景王这个身份带来的负重和伤痛,是真的从曾经想要去蓬山自请退位的阴霾中走了出来。短时间内庆国的国运无忧了! 又能见到这个内心强大的女子继续向阳生长,并且温暖他人了。 真好。 “当然害怕呀!没见我这些年都不敢在外面浪了吗?”利广故作害怕道。 然后他咽下了口中的菜,停箸举杯道:“不过二位肩负一国危亡的君王都敢来此亲身犯险,利广和奏国又有何惧?” 治世六百年的雁国延王,尚隆。 治世近百年的庆国景王,阳子。 三只遥远的酒杯碰在一起,溅出的酒液张扬着三人聚于此地的决心。 不过利广也就这认真了一句话的功夫。放下酒杯就开始一脸郁卒地对着自己这几十年的理政生涯一阵吐槽,直说得在场的另外两位感同身受的君王心有戚戚。 三人寒暄笑闹之后,利广有些困惑地问:“戴王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过来?戴国是没有收到舜王的国礼吗?” 延王尚隆点头,语调也低沉了些:“确实没有收到。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收到了那位舜王的国礼。那些国礼应该是按照各国和舜国,以及各国内安置的舜国流民数量来分送的。” 利广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问:“那我们不告诉骁宗吗?就算。”他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道,“但不得不说那的确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阳子摇摇头:“戴国毕竟和舜国同为四极国。遥远和孤立是他们天然的屏障。再加上戴国从开国以来就磨难不断,到现在元气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既然这次他们本来就置身事外,还是不要拉来趟这浑水了。” 她露出一个有些浅淡的笑容,“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也算是给我们留下一点火种了。有些经验教训总要有人来记的。” 延王也笑着看向利广,“我们的底子到底强些,也更能经得起折腾。到时候要真折腾出点名堂来了再分享给他们也不迟。” “我看那舜王也是个豁达的,也没对那些东西设限的意思。” “你们呢?”尚隆意有所指地望向窗外那熙攘的商港街巷,“民间的贸易往来密切至此,还有那么多舜国的难民几乎都快渗透到你们奏国的皮肤甚至肌理中了,你们对那新舜国是个什么想法?” 利广无声地叹了口气。瞬间觉得这满桌精致的佳肴都不香了。他持着的手顿了下来,有些无奈道:“我能有个什么想法?在察觉到那些商队不可控的第一时间,我就取消了自己过去舜国出使的计划,以免扩大牵连。在收到那舜王的国礼之后,我们便将派出去的使团、商队、游侠这些都追回来了。” 他补充道:“这是宗王的命令,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意见。” 他摊手道:“我们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这样不远不近地先观望着。好在有觌面之罪在那顶着。只要我们忍住诱惑,不主动去深入,情况总不会太坏的。” 延王虽然知道利广说的都是事实,但还是觉得有些丧气了。他皱眉沉声道:“说实话,就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舜国那边的现状实在太过神异,神异到这种程度甚至都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了。” “趁着当前牵连还不太深。能不能先阻断往来,观望一段时间?” 利广白了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以为就这样阻断这些交易就能阻断新舜王的影响?还是能阻断舜国的底层民生?有了那些大妖魔和海兽的臣服,各国之间往来第二大的阻碍,安全和距离对他们来说都不再是问题。 你问问这满城最近赚得盆满钵满的商户和百姓们愿不愿意停止这样近乎送钱的轻巧交易?你们雁国不也有好些商港最近专门在做和他们的交易吗?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而是对方愿意选择谁,愿意做到什么程度了。不过好在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 景王阳子也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们庆国也拒绝不了。在经过当年那次慢性失血后,其实我们和戴国的情况差不多,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恢复元气。这次舜国那近乎撒钱式的大批贸易的确成为了我们经济和民生的一剂强心剂。” 三人相视一眼,齐齐一叹。 “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第122章 舜国 28 “你说这舜国不是破败了上百年了吗?不仅惹来天怒连国号都被剥夺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活的有今天没明日的。怎么还有那么多钱财珠宝、玉石珍玩可供交易的?”利广有些头疼地抱怨起来,“那些贪官蛀虫真就吃得那么肥吗?” 尚隆也是剑眉微隆,“这事的确不同寻常。” “再是破而后立,再是涤荡乾坤,也总要为国家日后的正常运作留一些底子。这位舜王的行为简直就是在竭泽而渔,将整个国家的家当连根带种都一股脑掏出来,只为做这一时的交换?” 他的脸上不再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沉声:“我可不信能只靠出动手下的禁军,就能轻易收服那些大妖魔的君王会做出这样不智之举。” “除非。”他眯眼缓声道,“那些现在在我们国内被视若珍宝的黄金玉石,在如今的舜国已经没有了价值。成了土石空气一样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又不是真的有今天没明日了。” “虽然没见那位表现出进击的意图,但有了那些海上大妖魔和海中巨兽的臣服,更有那传说中的人形大妖魔压阵,现今的舜王已经是实际上的虚海之王了。” 雅致的包厢内一片沉寂。 好一会三人才又被大街上喧闹的吆喝声惊醒过来。 庆王阳子首先温和笑道:“大家也不用过于担忧。我倒是觉得这位舜王既然已经在实际上拥有了沟通虚海的能力。但却没有做出任何除交易基础物资以外的行为。就连交易也是以民间自由贸易的方式,而没有以国家的名义来沾手这件事。若是他们那里真酝酿有些什么不祥?这何尝不是对我们这些邻国的一种保护呢?” “更难得的是那些外派在我们各国的商队们,竟然无一例外都在完美地贯彻着那位的意志,一丝多余的行为都没有。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呀!” 利广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的面色倒是多了几分温和。“宗王,昭彰和我们几个知情人的判断也都是如此。不然宗王也不会亲自发令将那些带有探查性质的人员和队伍都召回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眸中沾染了些笑意。“虽然确实神异到近乎诡异的程度。但不得不说,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尚隆和阳子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将视线投向利广,两人异口同声道:“舜王给奏国的国礼有什么?老实交代!” “不然当心我今天就吃穷你这个大地主啊。” 三人一番笑闹,最后利广将奏国得到的国礼信息毫无保留地一一道出。 这当然不是他因私交就随意泄露自家信息,而是他们这次聚会的主题本就是商谈怎么应对舜国这个仿如天降一般的“异端”。关于那神秘国度的核心,舜王的情报交换本就是这次会面既定的一环。 而利广虽然只是奏国的二王子,但他们奏国的权力核心本就不只是宗王一个人,而是他们这同心同德的一家人。显然在座的延王和景王都认可利广出现在此全权代表奏国的意志。 三方交换了各自收获的舜王国礼之后,尚隆和阳子再次对利广竖起眉毛。 “怎么给你们的就那么多?这也太不公平了!”尚隆大声嚷嚷道。 “就你们提供的那些粮食衣物药品,加起来能有你们库存的十分之一吗?你们奏国有多少人,当今的舜国才有多少活人?哪需要这许多东西。再说了,又不是只在你们一家交易。这些生产最底层的东西可别说只有你们奏国有。在舜国有了海上运输队的情况下,他们去和哪个国家贸易这些东西不是一样的。雁国不行吗?庆国不行吗?” 在得知舜王给奏国的国礼之后,延王尚隆承认自己狠狠地酸了。 虽然知道尚隆只是习惯性口头嚷嚷,并未真的往心里去。但善良的阳子还是为此时快要被尚隆的吐沫星子淹死的利广解了围。 “应该是那位新舜王为奏国这些年源源地不断收容舜国的难民,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的回报。” 尚隆还是撇嘴,“哼,活路是不假,那里面的猫腻也是真不少。” 尚隆和利广的关系是真的好,因此即便当面说出了这样有些冒犯的话,利广也不以为意。因为这本就是事实。而且这样的“经验”,在雁国当年被难民困扰得厉害的时候也没少借鉴去用。 为国为君,有些事情即便不是他们的本心,但也要去做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他们都首先是自己国家的君主。 对这一点,阳子这些年也有了些自己的体悟,对着这两位难得能相信相知的朋友,她也坦诚了自己的心声。“如果只是一两个普通的他国难民,我们当然可以尽情地施展自己的善良,不仅能给他们温饱的生活,还能帮助他们学习、成长,让他们像自家的每一个国民那样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如果是一两个有才能的他国人,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国之臂助。我会礼贤下士,会给对方提供高官厚禄,甚至将对方记入自家的仙籍,想方设法让对方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但那是千人、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只要受灾的国家还在,只要那个国家的玉座始终空虚,就会有源源不绝的难民为求一条活路涌入那些安定的国家。 有了这些不受控制的难民,我甚至连利用那些流民的才智都不敢,更不用说让其中的一些有才之士身居高位了。 我看着,这常世十二个国家之所以那么界限分明,可绝不只是君王不能干涉他国内政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上悬着,就连普通的百姓也是一出生就和自己的生国绑定死了。 国家罹难,百姓为求一条活路自然可以迁居他国,甚至在他国找到自己的余生伴侣。但也仅止于此了。向他国的里木祈求,是不会结出属于自己的孩子的卵果的。 一见到自己的国家有了新王,绝大多数流民的唯一念想就是返回生国。 这是天生的立场不同。任由他国的大批流民深度介入自己的国体,是任何有为的君王都绝不会容许的风险。 过去我因为乐俊这些真诚的半兽朋友,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国家、有的君王那么容不下半兽的存在?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同样的公平!后来这景王当得久了,才渐渐看透。而面对这些不公的,不顺意的现实,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先发展自己。只有自己强大到足以承载平息那些立场、那些不公带来的动荡的时候,才能去做些某些顺应本心的变革。 身为庆国的王,我的眼睛不能只看到那些可怜人,也要看到那些正过着平静生活的庆国百姓。” 延王和奏国二王子同时举杯,共同为眼前这个从内心的强大开始,带领庆国一路走向百年盛世的景王举杯。 “敬阳子!” “敬景王!” “也敬二位!当今治世最久的两个盛世王朝的缔造者。” 第123章 舜国 29 这个有些沉重的流民话题过后,三人又转回到了舜王的国礼之上。 再次提到那些在他们眼中同为“神异”一部分的国礼,就是一贯洒脱不羁的利广也有些面皮发红。他低声道:“那岂止是回报。就像之前和你们分享的那样。那里面有和我们发展情况相类的异世国家前后几百年发展历程,他们可供借鉴的经验教训;有量化分析之下我们当前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不同的解决方案,以及他们可能导向的不同未来……最后就是那枚舜国禁军随身携带的那种传承器具。 虽然现在其开启的程度还很有限,但我们都分析像这样随着我们国家的发展而逐级解封那些天量的知识对奏国来说才是更平稳的。 你们敢相信吗?那片路木的树叶竟然还能根据给出的奏国现状和困境输出解决方案。我们尝试过一次,效果极好。而尝试的对象就是我们所在的衡阳港。 看看外面那繁华却有序的商港,你们能信就在六天前他还因为这突然而来的泼天财富和本地官员的贪婪愚蠢差点酿成一场大祸吗? 但我们根据他给出的解决方案,问题不到一天就毫无隐患地解决了。这也是我将这次会面定在这衡阳港的原因。我觉得你们也该亲自来看看。” 阳子想了想说:“我听着怎么有点像是人工智能?还是高级决策型的那种。” 景王阳子也是从科技文明世界回归常世的胎果,对超级人工智能这样的概念自然并不陌生。 利广说:“我这些年憋在国内没有乱跑,对那些异世来客的文明倒也涉猎了一些。因为那层无形无界的壁障,让那些文明产物很难在常世发挥作用。但舜王的国礼却是没有这个问题,就像是他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感觉就和我们身边的一切一样,都是常世的土壤中扎根生长出来的。 我们一家人的分析结论是,这些的确都是我们常世的原生物种,但是舜王用他的思想和智慧给了那些死物注入了活的灵魂。而且是和我们这些智慧生物一样的,具有无限成长潜力的灵魂。” 尚隆越听越是心痒难耐,最后撇嘴酸酸道:“行了,你就别显摆了。知道你们奏国最仁义、最好运,得到了最丰厚最特殊的国礼行了。 这位舜王大义啊。这明显是为了回报那一点百姓的恩义就要将你们往千年王朝上推啊!有了这种神器,只要知道问题在哪,只要你们这些主心骨不出问题,不管几座山,估计都能轻松翻过了。 奏国有福了啊! 我怎么就没遇见这样的神仙邻居。” 阳子说:“那些留在这衡阳港的舜国禁军的腕具我也看了,外表和我这边收到的国礼中的传承器具差不多,这是我们的同样需要根据国家的状态逐级解封。 我之前稍微接触了一下那些禁军。他们都很恪守原则,没有将舜国的文明四处扩散的意思。” 阳子说:“他们似乎看出了我的身份,虽然没有点明这一点。但还是表达了他们充分尊重各国的自主发展,不会主动让舜国的文明和道路‘污染’、‘覆盖’其他国家。” 尚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污染’?‘覆盖’?这词用的,是自信还是自负呢?” 阳子也笑了一下继续说:“他们还请我好好走自己的路,不用担心旁的,因为旁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路。” 利广叹:“过去埋的雷、现在走的路乃至未来的选择。这还真是要将我们奏国无痛推向千年王朝啊。 对方给得也实在太多了!还任由我们选择要不要,要什么,怎么要。 这已经完全超乎了回报的范畴,近乎是一种恩义了。 而且那其中的知识、信息和玄妙神通我们都切身感受过。我甚至不知道再给我们奏国几百年,能不能回报对方这样的恩义?” 尚隆轻松道:“对方也没让你们回报呀?对方是在回报你们呢。” 阳子摇摇头,她很理解利广此时的心情。“谁说不是呢?别说你们了,就我们现在收到的那些。我至今都不敢让浩瀚他们这些大臣去接触到那其中的神异。 这甚至都不是他们能不能受住那些致命诱惑的问题。 一路荆棘走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庆国,绝不能因为那看似触手可及的海市蜃楼再度陷入动乱之中。这是现在的我还无法掌控,无法挽回的动乱。 我也不知道,自己,甚至整个庆国的管理层还有多久才能对其中的知识和技能有一定的掌控。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我知道更有可能的却是还未等我们对其形成掌控,整个庆国就已经被那些太过炫目的神异给弄得一团糟了,甚至分崩离析都有可能。” 她叹道:“难怪那份国礼上标有‘庆王亲启’,要是让不该看的人看到了,被迷住了,甚至更进一步对方觉得那样的道路对庆国来说才是更好的,再做点什么……真是想想我都头皮发麻。” “目前整个庆国就只有我和景麒亲身体验了那份国礼的内容。景麒这些天都有些神思恍惚。这次我离国之前我和他商量的唯一应对,便是禁止庆国的国民以任何形式去到舜国境内。” 延王尚隆道:“巧了,我们这边也只有我和六太体验了那份国礼。说实话,尽管比不上利广这边的,但已经让我们欲罢不能了。” “但我们也同样知道,那不是当前的雁国能承受的。 无论别人的道路有多么宽阔美丽,我们都会先脚踏实地走好自己的路。再怎么磕磕绊绊,这自家的路也都走了几百年了。 更不用说,现在那位以礼物的形式将我们道路上的荆棘和不同前路的风景都给绘制出来了。还没有任何干涉的意思,任由我们自由选择、行走。 若是这样都还将自己的路走不好,那我们也太有负自家国民的期待了。” 说到这里,他故作轻松道:“至于那些舜国出来的人,就像大家看到的,无论是禁军还是商人,甚至是那些承担运输和护卫职责的海兽和妖魔,还都挺有分寸的。” 不过将自己国家的安全寄托在对方的分寸感觉上。即便知道有觌面之罪在天上悬着,在座的几位贤明的君主俱都被激起了前所未有的上进之心。 “我们倒是一家人都看了,但是不该看的人也都没看。”利广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向在座的二位举杯,眼中笑意盈盈,“既然二位都做好了一试、一战的准备,不若猜猜我们为何请二王犯险来此?” 第124章 舜国 30 尚隆和阳子对视一眼,眼中同时迸发出了激动的光芒,异口同声道:“那个智能!” 利广笑说:“虽说是送给奏国的国礼。但我们经过尝试之后猜测,他是包罗万象的。” “这万象中自然也包括了雁国和庆国。” 尚隆的心听得更酸了,“这是不仅送你们千年坦途,还让你们可以将之作为人情、作为砝码来纵横各国啊。我怎么就没遇见这种神仙邻居!” 阳子谨慎地问:“可这样不会有干涉他国内政的嫌疑吗?” 利广摇摇头,有些惆怅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那位舜王哪来的那么大的魄力,或者说是勇气。” “因为我们收到的国礼特别内置的那个‘智能’,里面有很详细的使用说明,包括各种风险提示。其中有一条就是指向舜国的。但对方的态度只有一条,就是任由我们施展,让我们自由心证。” 阳子确认道:“就是说舜王没有设下任何指示和规则,让我们根据国情、经验和原则来自由选择施为?” “是啊。我也想不通那舜王是哪来的那种自信能兜得住,万一我们的施展作为被认定为了是他干涉他国内政。”利广摇摇头,“说实话,我都不能想象那位名动诸国的白麒麟因君王失道而生病的样子。那位也是狠得下心。”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这次就连尚隆都认同地点点头,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比之雁国最繁华的几座城市都不差的街巷,说:“你让我们来这试验之城,这衡阳港我们已经看了,那舜麒怎么样了。” 利广说:“这就是我赞叹那位大魄力的另一个原因了。你们能想象吗?就在我们拿衡阳港来做了这场社会实验之后,我们那份国礼上关于记录舜国国情实况的区域竟然解开了!” 阳子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你是说他将舜国的现状全方面向你们敞开了!一览无余?” 利广叹道:“是啊,无论是民情、官政,甚至是军事情况我们都能随时翻看。而且从我们的观测看来,在我们开启了衡阳港试验的期间,舜国依旧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飞速恢复着,发展着,并没有生出任何失道的迹象。无论是天灾还是妖祸都没有。” “由此我们想,就算你们拿去用,奏国也应是无事的。” 阳子和尚隆听得瞠目结舌。 尚隆瞪大眼睛看着他,今天以来第三次升起了同样的感受,而这次他直言道:“我酸了。” 阳子也是好半天才苦笑道:“我之前听利广你描述那‘超级智能’的妙用,虽然也很心动,但还是想着那总也需要我们付出自己的国情信息去作为原料。就算那位表现得再无私无谓,但将我们庆国的现状录入那些我还不能驾驭的物事中,我还是难免心生顾忌。但现在看来。” 她苦笑着,说不下去了。 利广见两位好友的情绪不佳,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片在场三人都不陌生的路木之叶,含笑开口道:“尚隆、阳子,要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吗?” “你还能带人进去?” 利广点头:“按照他们的说法,这片神器就名叫‘传学’。我现在勉强也算是个传学者了。这里面可不分什么国内国外。”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他手中的叶片就开始泛出光泽。 尚隆和阳子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放了上去。 一下子舜王的国情国貌便在他们眼中一览无余。 舜王归国至今不过月余时间,但如今的舜国已经是彻底改天换日了。 尚隆心念一动,直接按照他之前接触自家那份国礼时摸索出的经验,一些他关心的数据便直观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舜国:纯白历元年 舜王司远即位:33天。 国民数(含入籍妖魔):、、 传学者:4782、4783、4784 正式军人:、 禁军:2589、2590 国民识字率:999939 …… 阳子的思绪被带入其中后先看了些关于实时国情的简报,之后便让自己进入了一个个具体的场景之中。 以他们庆国一个和这衡阳港同样境遇的商港为,她看着这些舜国的商队满载着基础的生存物资和随船的流民,在那些强大的妖魔和海兽为主要构成的海上护卫队的护送之下,迅速而平安地返回舜国。 阳子看到了那些流民回到自己的街巷和村庄时亲友重逢抱头痛哭的场景,看到了军队、官员、妖魔和骑兽将一船船、一车车的物资送往各城各村的场景,看到了那些数量短缺的官员正满腔壮志做着自己辖区范围内的当下工作以及未来规划的场景,看到了那些清癯的书院先生正神光奕奕地做着传学、育人以及自我提升的学习场景…… 看到了所有人都在接受传学者通识知识的传输场景,看到了有的人主动走进书院根据自己的爱好沉浸在不同的专业知识领域的场景,看到了很多人获得了自己专属的传学器具的场景,看到了有的人随手接住一片飞叶、拾起一朵落花便尝试着制作传承器具的场景…… 看到了那些身和心都安定了下来的百姓开始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志向加入不同的队伍中的场景,看到了那些半兽甚至妖魔都因为那传承器具的连接几乎没有限制地融入了这个新奇国家的场景…… 无数个场景碎片链接起来,阳子看到了一个字面意义上“日新月异”的国家。 利广看着已经完全沉浸进去了的两个好友,便开始独自享用起了这满桌的美味。他吃得满面含笑,这样待会儿结账的时候他也不用那么心疼了。奏国的二王子当然不缺钱,但他利广还挺缺的。毕竟请朋友吃饭他总不好走公账。而他的月历零花,哪次不是早早就被他安排好了。如今眼见着他们奏国就要动一动,他花自己私房钱的地方只会更多。 至于这二位,想到自己当时在那片区域解开之后废寝忘食地沉迷其中的样子,这还是在自己随时能接触到这神器的情况下。对能提前接触到这些受限信息的他们来说,只会更加不可自拔。 毕竟在这之前,舜国于他们都只是一团迷雾,还是内里蕴藏着敌我难辨的巨大能量的迷雾。 第125章 舜国 31 一个人将桌上的东西解决得差不多了,看着面前毫无戒备地沉浸其中的两位好友。利广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们这些身心俱归属于奏的王族,可以说是真正的与国朝同寿。奏国如今享国祚七百年,他利广作为这个国家的二王子也活了七百多年了。 在这七百多年的人生里,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和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没想到在他的人生走到这个阶段的时候,身边还能有对他交托了如此信任的好友,真是他利广之幸! 他亲自将桌上的碗碟无声送了出去,又叫来一壶清茶。就在这归人楼的天字包厢内守着这两位近乎将国运交托给他的王,他的好友。 这一守,就是一天两夜。 等这二位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了。 看着他们几乎同时睁开的沉重双眼,利广才让外面的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温补食物送进来。 他对着两位好友温柔道:“累了。先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说,吃完后你们再去客房好好睡一觉。” 尚隆和阳子看着这满桌带着他们三国特色风味的温补早膳,满是复杂和沉重的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 他们用饭的速度很慢,过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两句,那些话语中没有太多逻辑,但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阳子:“我好像知道那位为什么没有给我们开放关于舜国的区域了。” 尚隆:“这些信息确实不能常看,也太影响人的心境了。越到后面,王的心境才是翻越那些‘大山’最大的阻碍啊。” 利广:“我们这边倒是刚刚好。奏国走到现在,也到了动一动的时候。不然那些沉淀了几百年的尘埃凝结成的大山迟早也会将这个国家压垮,甚至之前我们都已经做好了刮骨疗毒的准备。现在有了这个契机,我们一家人便一致认为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尚隆:“你们确实也到了这种时候,积累了几百年,又避过了我们前些年闹出来的那场灾劫,如今享国七百多年的奏已经是常世有史以来最长久的王朝,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中的极致了。” 尚隆认真地看着利广道:“虽然在常世很多人眼中,奏国更安定,雁国更有活力。但我这个延王要说的是,雁国的活力是正常范围内的活力。而这舜国的活力,简直就像是那些研究所里被注射了激素的实验品一样。 至少我是看不懂的。 你们一定要审慎使用,万分小心!” 利广:“我们醒得的,就和你们在查收了舜王国礼之后的反应一样,我们也已经断了民间和舜国的联系。 至于舜国的情况,相信你们刚刚也关注到了,有些完成了这近乎是一锤子送钱买卖的禁军已经撤回国了。在解决了这燃眉之急之后,那位已经在收束舜国的影响范围。或许那位在舜国达成了内循环的条件之后就会彻底闭关锁国了。” “连海上护卫队这样既成的优势都能舍弃不用?” “连海上护卫队这样既成的优势都能舍弃不用。” “或许因为时间有限你们还没来得及去研究那位舜王的行事,但从我们在一些蛛丝马迹中的发现来看,那位舜王对规则地不断试探和把控真是让我们看得叹为观止!” 阳子皱起了眉头。“看他给我们的国礼厚度,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为过。还有那些交易回去的海量物资,也绝对能称得上是爱民如子了。而无论是让我们亲启的国礼,还是他刻意收束的影响范围,也能看得出他对我们这些国家自主发展的尊重。 可他那近乎儿戏的初敕,那肆无忌惮的国策,那毫不顾忌的开放……又像是在将整个舜国作为他的实验对象。 我也看不懂那位舜王。” 尚隆郑重道:“看不懂,就远着点!” 他之前有意无意点在利广拿出来的那片路木之叶上的手指彻底收了回去,看向利广说:“这东西你收起来。那‘智能’在雁国需要用到的时候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不过舜国的情况,在雁国走到你们这一步之前我都不打算再看了。我想真到那时候也不用过来麻烦你,可能我手中那传学叶片的对应区域也会自然开启了。” “如果那时候舜国,不,是舜王司远,还在的话。” 利广和阳子闻言纷纷面色一肃。 尚隆:“六太之前传信给更夜,让他帮忙收集了一些那位在蓬山时的信息。西虹花苑那边的事就不提了,虽然闹得动静大了点,但说到底还是舜国自己内部滋生出的一些执念残余,积累了几百年的罪孽一朝爆发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说的是当时蓬卢宫中的天敕盛典。西仙山顶的那位神侯也收了请柬,还派了人来,但那位神侯却没有出面。我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和那位神侯打过一点交道,以她的实力、地位和性子,如果没有兴趣是根本不会理会的。但能做出在自家山门前立‘闭门谢客’碑这种事的西山神侯,却在对待那位舜王的事情上表现得这么拧巴。 有意思的是,其他仙山上和两人殿那位实力地位差不多的几位仙神们也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和她类似举动。都是些活了上千年的老神仙啊,一辈子看的风风雨雨就是他们行事的智慧。 种种下来,其中的意味就很清楚了。” “敬而远之吗?” “敬,而远之啊!” 尚隆:“无论是爱民如子也好,还是无情实验也罢,说到底,那里如今是他的国家,他才是舜国的王。 我们管不着,也不该管,不能管。” “优秀的事物当然可以借鉴,但也只是借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守初心,对于我们来说,忘本就是‘山’起之源。”尚隆再次看向利广:“哪怕见到了通天阔道,但我们脚下这条自己走出来的荆棘之路也未必不能通往光明的前方。” “更何况,谁知道那一蹴而就的道路就一定会是通往光明的呢?在正常的世界里,就连光也是有极限的,就连光跑得太快也是会对世界本身的法则造成破坏的!” 利广起身郑重道谢:“多谢延王告诫!” 第126章 舜国 32 就舜国方面的态度达成了共识,这次衡阳港的三国会面也算是卓有成效了。虽然内心难免还有些隐忧,但三君聚会的氛围还是轻松了起来。 临分别的时候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让暗中保护的人现身,只他们三人一起漫步在衡阳港的街头。四目所及皆是繁华盛世,如此太平人间正是他们这些年呕心沥血的最好回报。 三人也暂时放下了心中负累,就像个寻常人一样,珍惜着这段与这世间为数不多几个知己的临别时光。 他们一路行来,如有春风相伴。即便都对真容有所掩饰,但几人周身的气度风华就是在这繁忙喧嚣的街头,也不时引来路人回顾。 即便频频被路人行注目礼,但在如今越发繁重的国事之下,就连白龙鱼服都很少有机会的三人显然很是珍惜这样汇入人流的平凡时光。直到望见前方一所名为“远方的朋友”的特别建筑,三人才放慢了脚步。 这是一所风格与这热闹商港格外不同的单体建筑。除了那鲜明的匾额之外,他的大门以及四面墙上都以不同的文字书写着那简单直白的“远方的朋友”几个大字。 常世的文字、中文、英文、日文、伽蓝文、磷球星文…… 阳子感叹道:“不愧是常世的第一大国呀!无论是海客、山客还是其他的异界来客,盛世七百载的奏国都是他们寻求庇护,安身立命的第一选择。” 尚隆问:“奏国这边一共接待过多少种不同的异界来客了。” 利广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奏成立‘异人署’专管相关事务至今,一共有来自13个世界,249个文明的876名异界来客在我们‘异人署’登记过,其中有485名都是我们常世流落在外的胎果。” “听起来很不少,但若是分摊到奏国治世的这七百年间的话也不能算多。” 利广摇摇头:“在宗王刚立国的时候,我们是没有专门成立‘异人署’的,当时虽然也常有‘蚀’灾发生,但异界来客却并不多。大约是在宗王200年的时候异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异人署’也是在那个时候应运而生的。 但这些年,异人几乎减少到和‘异人署’设置之前差不多了。根据我们的分析,应该是近些年界壁在层层收紧的原因。” 利广想了想补充道:“倒是两个月前,又新增了一批异人,那数量几乎和过去百年的总和差不多了。” 利广看着两位君王,意有所指道:“而且收容后我们发现这批回来的异人都是胎果,而且有九成都是我奏国流落异世的胎果。” 尚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两个月前,那位舜王回归常世的时间。巧了,我们雁国也在那时候回来了几个胎果。更巧的是那些胎果中有九成也都是我雁国的。” 利广点头:“没错,那些胎果都是舜王和舜麒在归来之际从那位舜王生活的现世带回来的。” 阳子:“我们庆国也有胎果在那时候回来,我还便装去和他们接触过。他们对常世甚至自己在此的生国都并不陌生,甚至连历史、文字都有基础的了解。有一个特别聪慧的甚至还有直接参加庆国官考的实力。他们就和从小在这常世出生长大的没两样。 据说他们在来到常世之前都做了一场内容大同小异的梦。这些都是他们在梦中学习了解到的。” 阳子感叹道:“真是还没见面就欠了那位不少人情啊。” “也不知这样的王会将舜国带往何方?”三人心中都发出了与对舜国之事有所了解的人类似的感慨。 “要进去看看吗?”利广提议道。 “当然。如此好建筑,如此规模的文明采集,岂有错过之理?”尚隆毫不客气地回答,抬步就往异人署里去。 利广笑笑没有多说,和阳子一起跟着这个反客为主的人往里走。 正如他先前所言,这异人署在奏国设立已有500多年了。且不仅是眼前衡阳港这一所,而是广泛分布在奏国的各大主城内。如此恢宏的建筑和尽心地维持,难道仅仅是为了那平均每年只有一两个的异界来客吗? 若说是为了彰显奏国这常世治世第一的大国气度,怎么不见奏国对流入境内的他国流民有如此厚待?自然是因为他们有这个价值,就像现在他们奏国的高层已经下令要厚礼善待舜国来到奏国的每一个平民一样。和以往对待舜国流民那些表面安置,背地打压的国策完全两样。 因为现在那些舜国平民背后的舜王让舜国这个国家值得他们如此对待。 可惜的是曾经那些源源不绝涌向奏国的流民,如今都像倦鸟归巢一样一心只想返回自己的生国,如今的他们想留也很难留住了。世事就是这么莫测而奇妙。 同理,每一个异世之人都是联通常世和异世的窗口,如此也最方便采集那些异世之人背后的文明。奏国是真正的泱泱大国,对那些异世文明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底蕴来包容、借鉴,化为己用。可以说奏国如今的繁华也有那些异世文明的几分贡献。 这也是他们有底气做出酌情接收那显得有些神异的舜国文明的原因,毕竟在这方面他们也算是积累了几百年的化用经验了。 利广进去之后亮出了一个腰牌,很快便有主管之人出来接待。异人署的地位和职能都颇为特殊,因此这里的署官是认识利广这位二王子殿下的。 利广没有点名与他同行的二人延王和景王的身份,只说是他的贵客。在这种事关安全的问题上,他自然知道怎么做才不会给好友带来额外的麻烦。 只是让这署官领他们在这异人署内四处逛逛。 这位严姓署官也很知机。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答着几位贵客的提问,还主动为他们介绍这异人署的各项职能。 “你们这里平时忙吗?” “嗨,忙啥?也就前几个月才有了点工作的感觉。往前几十年都快闲得让我们担心这异人署会不会就此裁撤了。别的冷门店面最多是三年不开张,但我们这异人署三十年不开张都是常有的事。一年最多也就那么一两个异人,但我们异人署在各主城设立的分署就足足有37所呢。别人是僧多粥少,我们是粥多,却没有僧呀。” 第127章 舜国 33 利广当然知道这些散布在奏国各大主城的异人署不是真的像这位严主管说得那么清闲。接待那偶尔到来的异人只是他们工作的一小部分。整理、研究这些异世之人背后所在的文明,以及他们的文明和奏国的适配性,以及有哪些可供借鉴利用的才是他们日常的主要工作。 这异人署是一座座真正的社科文明研究所。但很显然这位严主管很有分寸,该说的不该说的,在他的心中都有一杆秤。 刚这样想着,果然就听到他对异人署那些明面上的职能大说特说。 “咱们这异人署主要分为三个阶段。收容区,学习交流区和安置区。 那些新来投奔的异世之人,我们会尽量安排与他们来自同一时空和文明的前辈来接引,让他们尽快了解、接受自己的处境。如果是第一次来此的崭新文明,我们还会征调加入了仙籍,没有语言障碍的仙人来收容接待他们。” “咳。”利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这位太过知机的主管那想当着这两位贵客的面将奏国和这异人署夸上天的苗头。“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友。有些事情不必避忌。” 接收到了自家二王子那真诚肯定的眼神,这位严主管面上不见丝毫尴尬,略点了点头便毫无停顿地继续展开说道:“在他们接受了现实之后,我们会引导他们进入第二阶段。首先安排他们在此读书识字,学习一些常世以及我们奏国的常识。根据他们的学习能力,在其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之后便会引入交流环节。当然,很多时候交流和学习的过程也不分彼此,在教导的过程中便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初步的交流以及基本的文明信息采集。这主要看他们的戒备程度。 最后便是根据他们先期的表现对他们做出融入奏国的安置。不过在这之前有些戒备心重的人会就此辞别署馆,比如说想要独自出门游历一番的。对此我们也不会阻拦,还会给他们安排一些合适的工作,让他们能累积一些盘缠路资。 但根据我们的统计,这样的人大多出行不会太久。十有七八还会再回来或者去到异人署的其他分署中寻求安置。我们也不会点明,还是会根据他们的所长对他们做进一步的安排。通常几年下来他们中倒有三四成都会选择留在异人署中谋职。在第一阶段那些接待安抚新人的前辈很多都是这样来的。 还有不少人在诸方确定了自己回不去了之后,还会主动编撰一些自己原生文明的书册,想让自己的文明或是自己本身的存在在我们常世留下一点痕迹。甚至还有些人在安顿下来之后会以自己的原生文明为蓝本编写一些历史神话传说,写一些奇幻英雄故事之类的。有的作品在一些戏剧场和酒楼、茶馆的说书人那里还颇有市场。” 听着这位主管滔滔不绝地列举那些异人编写传出的广受欢迎的小说故事、话本戏折,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他主动停下来之后,阳子才又问道:“主管先前提到,两月前来到这里的那批胎果,现在还留在署中吗?” 严主管摇了摇头:“说来也是怪事。不知是什么缘故,那些奏国的胎果在来这之前就已经对常世和我们奏国有了不少了解。在语言文字,文化习俗等方面都不见隔阂地很快就融入其中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几位贵客。思量了一番,还是斟酌说道:“我们都寻思着这些胎果身上的神异可能和那位神秘的舜国新王有关。” 他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两位贵客恐怕并不是他们奏国之人,能得他家二殿下如此真诚礼遇,他便也做足了坦诚的姿态。 见二位贵客冲他微笑颔首,他才又接着道:“之前来这里报道的那些奏国胎果中,有不少还趁着这次舜国大肆商贸的机会直接攒下了不菲的家资,都足以在安身立命了。” 他半是打趣半是汇报道:“要不是有清汉宫中特别颁布的禁止百姓们前往舜国的法令。那些比普通百姓的好奇心更重的胎果们不少都想去那神秘的舜国游历一番呐。 不过这批胎果都格外的知理懂法,并没有出格僭越的行为。那综合素质简直比过往一些在这里学习安置了一二十年的异世之人还要好。 不过很快在外面有了家业的他们也不常来这异人署了。” 利广点头道:“这样也好。” 严主管继续道:“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反倒是两个巧国的胎果。不过巧国最近正乱着,他们也就没有马上回去,打算先在我们这停留一段时间,也攒些盘缠,之后便去诸国游历一番。据他们所言,巧国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 严主管看着他们的二殿下,带点提醒和询问道:“但舜国是他们计划的第一站。我们的法令?” 利广轻笑道:“我们奏国的法令自然是管不到巧国人的。但据我所知,巧国的塙王也颁布‘禁舜’的法令,而且比我们这可严格得多。你将这个消息告诉那两个胎果。至于在知道了之后他们如何选择,你便不必管了。” 阳子叹息:“这才不过百年,巧国已经是三易塙王了,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利广平静地说:“其实这样倒在第一座大山之前,存世不过几十年的王朝才是诸国的常态。” 严主管问:“几位想要去见见巧国的胎果吗?” 阳子和尚隆对视一眼,都表示了拒绝之意。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既然那两名胎果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安顿,那他们也没必要再去做一些节外生枝的事了。 没有见流落在外的巧国胎果,一行人倒是去到了这异人署的研究中心,翻阅了些珍藏的典籍以及关于这批最新的异人的记录。果然和他们之前的情报大差不差,只是奏国因其大国身份接纳的他国胎果要更多些。 几人还和这里的研究人员们交流了一番,从中也能看出他们已经对这神秘的舜国跃跃欲试了。 末了尚隆笑着打趣道:“那位严主管倒是个妙人,常年待在这异人署中倒是有些浪费了,利广你就不考虑考虑给人家加官晋爵?” 利广也笑:“也确实到他们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这些文明研究所的研究员们,正是他们下一阶段准备逐步接收舜国那些奇异的最好理论家,以及实践者。 尚隆和阳子再次接收到了利广他们的决心,也仿佛看到了奏国接下来那前途莫测的未来。 异人署之行后便是真正的离别了。 “全速回国! 这一行他们满载而归。也是时候在这新变局中梳理自己国家发展的路途了。正如延王所言,哪怕见到了通天阔道,但脚下这条自己走出来的荆棘之路也未必不能通往光明的前方。 唯不忘初心。 第128章 舜国 34 衡阳港,异人署。 “你说什么!”一个冒着圆圆的松鼠耳朵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盯着严主管,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自他到来以后一直温和亲切的胖大叔口中怎么能吐出这么残忍的字眼来。 少女身边和他同坐一侧的高瘦青年那木讷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禁舜令?” “塙王敕令:凡巧国百姓,以任何途径前往舜国者,皆开除巧国国籍,终身不得入巧。”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敕令!”少女瞪大了眼睛,紧张地追问。 “按照署里先生们的分析,这位舜王很有可能是和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胎果啊!还很有可能就是他将我们带回这常世来的。 他还那么温柔体贴,让我们在梦中就学会了这里语言文字和通俗文化,能够在一开始就很好地融入这里的生活。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认识那么多字,第一次能自己读书。 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禁止和他的国家交往呀! 不能私自去舜国,去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回自己的国家了,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严主管面色有些难明,“也不单是巧国有这样的敕令,据我所知,只要是可能和舜国有交集的国家都颁布有这样的王令。” 高瘦青年双目炯炯地盯着严主管:“也包括奏国吗?” 严主管点头肯定道:“也包括奏国。只是我们的惩罚没有巧国那样严苛,但我们的决心和执行力度是不比巧国差的。” 舜王国礼这样的存在几乎只有几位收到了的王和他们半身的麒麟才知道其中的内情,除了像奏国这样实质上是一家人共举王座的特殊情况,就连那些收到这份国礼的国家的朝中肱骨都不清楚其中内情,更不用说那些没有收到舜王国礼的国家了。 舜王在送出国礼的对象上明显是有选择的,都是和舜国本身有交集,且他们的王还能看清那份国礼、以及自己本身重量的国和王。 于是外人只能看到当世最强盛的奏国和雁国都颁布了这样的敕令,和他们交好的庆国也几乎同时做出了同样的举措。其他国君纵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像巧国这样与舜国相邻的国家也比照着做出了同样的举措,甚至因为他们对国家的掌控能力还颁布了更严格的敕令。 种种因素下来舜国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国家就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让人不敢靠近。 “禁舜令”这个有些让人忌讳的提法也像是当年的“三国之劫”一样在暗地里不胫而走了。 “为什么?”少女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她头上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圆耳朵也有些耷拉,但还是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她身边的青年也同样定定地看着严主管。虽然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在奏国这当世第一大国中得到了不少照顾,但本心里他们最好奇的还是自己的生国巧国,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在奏国中声名大噪的舜国,或者说是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舜王。 对那个极有可能是和他们来自同一世界的新舜王,他们本来有着诸多好奇,诸多想法,诸多计划。但现在看来,才到这个世界不过一两个月,那个极可能拥有着神异能力的舜王就将自己推到了一条孤独又危险的道路上,自绝于诸国。 “禁舜令”,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颤啊。 “哎哟喂,科松,科妮,上面大人的事情我哪知道?你们就别为难我一个小小的馆长了。”虽然有些头痛,但严主管还是将个中的厉害与这两个新客分说清楚了。 “我只知道最开始是奏国和庆国,接下来是巧国,后来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递的,反正几乎所有国家都颁布了类似这样的禁令。差别只在执行的程度不同,但阻止自家国民前往舜国境内这一条都是一样的,而去了之后就再也不能返回本国了。这就是禁舜令。” 想了想他还不放心地补充道:“就连我们去到舜国海域内皇商使团都被追回来了,这次清汉宫的决心可见一斑。” 他叹息道:“你们对那位舜王陛下的好奇和向往我能理解,估计这会儿全天下都对那舜国和舜王好奇着呢。但就连我们二殿下那样的人物都克制着没有亲去,你们,你们还是好好想想。” “严叔叔。”科妮红着眼睛问,“是不是大家都觉得去舜国不好?” 严主管听着小姑娘这可怜巴巴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更头疼了,“好不好的现在也没个准话。但有影响肯定是实实在在的,也许上面那些大人现在也不知道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所以才这样为难呢。” 他告诫道:“去虽然能去,但可以预见的是,去了舜国之后你们以后想回巧国就难了。塙王的‘禁舜令’说是诸国中最严格的也不为过。 像我们奏国只是坚决禁止自家百姓踏足舜国境内,但民间的交往是不受影响的。比如咱们这里舜国的商船来靠岸交易也是广受欢迎。但巧国是唯一一个连舜国的普通百姓进入自家国境内都禁止了的国家,我听说前段时间他们还将自己境内现有的已经成家立业不打算走了的舜国人都赶出了国境,还好有舜国的禁军去和妖魔队伍去迎接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低喃了一句,“属实有些矫枉过正了。” 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话突然就触破了少女心房,科妮有些恍惚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的祖国就是战火不断,没想到换了一个世界,我的生国依旧是这样。这天下就没有太平日子吗?还是那些太平的日子都不属于我!” 科妮说着便蹲下身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大哭起来。 她身边的科松看到这样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想上前去摸摸她的头,却终究踟蹰着没有迈动脚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和少女共情了。 他唯一多做的就是将茫然无助的目光投向这段时间收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体贴照顾的严主管,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 他们就像是两只惊慌地躲过了无数的炮火,好容易才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小兽。竟然幸运地有了一番奇遇,去到了一个让他们依恋的世界,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却被告知原来这个他们视作新生的世界不日也即将弥漫战火硝烟。 第129章 舜国 35 见到这样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几乎别无二致的两人,严主管竟然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实在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表情他实在太熟悉了。 这样的熟悉并不是因为他是这异人署的主管者,而是因为他所在的这衡阳港是一个离舜国较近的海港,过去他经常能见到第一次踏上奏国土地的舜国难民,他们都有着类似的表情。 那种刚刚从地狱里爬回了人间的表情。 他不怎么费力气就将这个清瘦的少女拉起来送到矮榻上,又将他身侧僵硬得跟个木头似的青年送到她身边一并坐下。少女本能地挽紧了青年的胳膊,青年也握住了少女的手,紧接着两人就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宛如一尊连体的木雕。 他轻声道:“你们之前不是接触过舜国的禁军吗?看他们的样子现在的舜国应该已经安定下来了。如果你们实在对巧国没有归属感,也可以考虑去舜国定居啊。有那些大妖魔和能收服那些妖魔的禁军震慑,舜国应该能让你们过上太平日子,只是以后出游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定居的话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科妮眨眨眼睛,泪犹未干地小心问道:“严叔叔,你知道我们偷偷去找过舜国禁军啦?” “嗯哼。”严主管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个小家伙,心道,不仅你们去了,就连他自己也偷偷去了那些禁军的临时驻地。而且他还知道,不仅他,这异人署中估计有八成的家伙都偷偷去过了。 对那神秘的舜国,谁不好奇呢。别说他们异人署还是专门干这个的了。 虽然那些禁军就像约好了似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待他们虽然礼貌客气,但却丝毫没有亲近热情的样子。 不过他们还是在旁敲侧击之下得到了不少信息,比如那些禁军如出一辙的高素质,比如他们对外统一又合宜的尺度分寸,比如他们竟然每一个在外的禁军都能隔着山海和远在梓禹宫的舜王联系……而这些侧面的佐证也都成为了他们奏国那道“禁舜令”的下达参考。 而在“禁舜令”颁布之后,他们便规矩地没再主动过去打扰,这段日子完成了任务的对方还在有序撤离奏国境内。不过他没想到,他们这边倒是消停了,这两个小家伙倒是鼓起勇气过去了。要知道,因为港口那些看着就吓人的大妖魔的存在,普通人对这些舜国禁军可都是畏之如虎的。 虽然他们已经从自家的那几位胎果那里得到了确认,他们这批胎果虽然和那位舜王来自同一个世界,但那个星球文明上竟然有着一百多个不同的国家。无论是自家的几个,还是眼前巧国的这两位,应该都并非和那位舜王来自同一个国家。按照蚀灾的轨迹,真正和那位舜王有同族之缘的,也应是舜国的胎果才是。 但严律此时不单是为了收集情报,也是真的想转移这两个重新又露出仓皇之态的小家伙的注意。“我看你们胆子也不是很大啊,怎么就敢偷偷去找那些禁军的,要知道每一个国家的禁军都是有‘天子佩剑’的别号的。你们就不怕被那锋利的剑芒伤到吗?还有那些看着就吓人的大妖魔。” 在奏国这种太平了几百年的国家中,普通百姓寻常最多只见到被收服为骑兽的小妖魔。那些通常只在国家危亡时才出现的野生妖魔于他们而言都是传说中的存在了,更不用说那些可止小儿夜啼的大妖魔了。 “那些禁军大哥哥才不会伤害我们!”科妮坚决道。 严律有些意外这个小家伙的笃定,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反正就是不会!” 严律又将疑问的目光转向有些回神了的科松。 科松说:“之前署里的大人分析过,那位舜王在我们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应该是大夏国的人。” 严律还是不明所以。他们通过全国各地的异人署汇聚而来的消息分析过新舜王的身世,还查询了过往蚀灾的记录。多方比对之下的确得出了舜王极可能是来自现世的大夏国。但那大夏国在他们的记录中也不过是个才从战火中脱离不到百年的国家,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们以前见过夏国的军队到我们的国家里撤走他们的人民。当时陷入危险的科妮还被一个夏国的军人救过。那些军人,他们和那些被救走的夏国人感情很好,还一起唱歌。” 尽管他们说得还有些含糊,但严律还是听懂了。然后就是无言的震撼。如果是这样的军民鱼水情,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两个小家伙对舜王的向往和认同了。他们坚信在那片国土中长大的舜王不会让他手下的士兵伤害普通百姓。而舜王之前对待他们这些胎果那些温柔的举动也佐证了这一点。 眼前的事实也证明,尽管那些禁军有着能收服大妖魔的卓绝实力,但那些“剑锋”的确没有一寸是对着普通百姓的。说来也是好笑,在这个以实力和地位为尊的世界中,那群实力和地位都不缺的禁军照看着的商队竟然成了奏国百姓眼中人傻钱多的好交易对象,最后还是他们本地的官府出面把着分寸。 这算什么?双向考验吗? 严主管再次郑重问道:“科松,科妮,你们接下来还打算将舜国作为周游列国的第一站吗?或者说,在接触了那些禁军之后,你们要选择直接去舜国定居呢?” 高高瘦瘦的科松坐直了身子,双手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上,很快又被他攥成了拳头,他仰望着这个在短短时间内就让他愿意信赖的严主管,问:“‘禁舜令’的消息是刚刚那个让严主管你亲自接待的贵人让你带给我们的吗?” 严主管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不怎么经事的科松竟然有如此心细的一面。他很坦然道:“没错,那是我们奏国的二王子,利广殿下。” 第130章 舜国 36 “那我们?”科妮还泛着莹莹水光的眼睛瞬间亮起,他们在奏国待了两个月,这位利广殿下的名声简直是如雷贯耳。 想了解这位传奇殿下在奏国的地位,只要出门在这衡阳港内随便转一圈,就能在大大小小的戏院茶馆内听到以这位殿下为主角的各种英雄游侠故事,就连街头小儿的游戏中都争着要扮演那游历诸国的主人公。 从这位殿下在百姓们心中的受欢迎程度来看,他应该也是个像馆长这样的可亲之人。如果他们能接触到,是不是就能帮忙说上几句话?“禁舜令”什么的,在奏国这样一个治世七百年的大国里施行,单是听着就很荒谬不是吗? 他们到底是从小生长在到处都洋溢着自由平等的现代文明世界,即便自己的国家并不安定,也并不影响他们从各种渠道接收到那些无孔不入的文化观念,因此对于这个异国的王子并没有本地人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不可靠近。 人精一样的严主管一眼就看透了这丫头的心思,又看了眼同样有些期待的科松,好笑道:“殿下国事繁忙,早就离开了。若是他还在衡阳港,单是为了殿下的安全,我也不会对你们这样的小家伙表明他的身份啊。” 科松想了想问:“殿下此来是和前一阵子的城内的动乱有关吗?” 提到那场持续不到一天的动乱,严律的眼眸暗了一瞬,很快不露痕迹地笑道:“那算哪门子动乱,不过是清理了几只害虫罢了。”他丝毫没有提及那几只害虫在水下酝酿的巨大势能,以及他们可能在奏国内搅动的巨大风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他也是凭着这职能特殊的异人署馆长的身份才从那场凌波微澜的动乱中窥见了这“禁舜令”的冰山一角。 “殿下此来不过是会友罢了。但对你们的提点和关心也是真的,这次有些不凑巧,若是日后你们有机会单独见到利广殿下,他一定会很喜欢你们的。殿下很喜欢听不同世界不同国家的故事,也很喜欢结交不同的朋友哦。” 见两人脸上仍有失望之色,他打趣道:“难道你也想像那些馆中的前辈一样,只要瞅见机会就要追上去,恳求台辅开启‘蚀’送你们回家吗?” 严主管这样说也只是想开解下这两个小家伙那有些沉郁的心情,他在两个月前这批胎果们造访没多久就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他们都是在梦中就在常世和现世中选择了这个世界之后才被带回来的。他们对那看似科技和文明都更加发达的现代文明并没有无法割舍的执念。 相反,那方世界给他们最深的感受是印入灵魂的疏离感。 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这批胎果和以前那些投奔来异人署的异世之人们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他们当中竟没有一个人想去请求可能开启世界通道的麒麟送他们回原来的世界的。即便是像科松和科妮这样的他国胎果,最多也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返回自己那“恶名在外”的生国,想着游历诸国,看看这个世界。 果然就见少女科妮摇头:“我们知道的,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这异人署中所知所识,都表明这里才是我们的故乡。而且在这常世中也确实更让我和科松感到自在。” 一直木讷的科松也开口了:“像以前那种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我们都再也不想体验了。” 科妮狠狠点头。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严馆长又问。 “怎么感觉馆长你是在赶我们走啊。”科妮瘪瘪嘴,小声嘟囔。 严馆长失笑道:“怎么会赶你们走?咱们这异人署多少年都没有新的异人加入了,前段时间和你们一起来的那几个小家伙也是翅膀硬了就马上飞了。严叔巴不得你们能留下来给后来的异人做先生呢。” “只是我今天路过那些舜国禁军的临时驻地,他们已经在分批撤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大批交易,他们购置的物资应该够舜国全体百姓吃用一整年了。毕竟现在舜国内本也没剩多少人了。 而且我见着这些时日以来虚海上的天象似乎有些乱,如果你们最终选择去舜国的话,最好就是跟着这些禁军和他们的海运队一起过去。” 两兄妹听得都有些愣,他们以前是计划着将舜国作为他们周游列国的第一站的,但没想到还没成行呢,突然天上就压下了“禁舜令”这么一座大山。如今这么快就要做出决定,实在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看着这对兄妹双双迷茫的表情,严馆长突然正色对两人道:“我严律以这异人署衡阳港分署的馆长身份正式邀请科松、科妮,担任本馆的新异人指导先生,兼文明研究辅导员。包吃包住,月银丰厚,假期充沛。” 发出正式的邀请之后他的神色轻松起来,笑着向还端坐着的两个小家伙伸出了手。“本来像这样正式的邀请,是要等你们在异人署里学习个五年十年,等完全适应了常世国家的生活,之后还要再考察一番,确定了适合我们异人署才会发出的。但谁让你们在梦里得贵人相助,直接跨过了这个过程,又都这么符合我们的要求。于是我这馆长也就不拘泥于那些旧例了。” “怎么样?之后要留在奏国吗?” 两兄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们对视一阵,都认识到现在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从小就在战火硝烟中相依为命的他们对彼此点点头,又齐齐冲严馆长摇了摇头。 科松说:“我们从前好像一直就在仓皇逃命,天幸竟然活到了这么大。现在有了这番奇遇,还遇到异人署这么好的地方和严馆长这么好的人,心里好像突然就没有以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了。 所以接下来我还是想先去各国看看。 从奏国出发,将巧排在倒数第二位,舜作为最后一个国家。说不定这样就能看清那‘禁舜令’背后的缘由了。 妮妮呢?” 科妮冲严律笑,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她大声道:“我和科松一样!” 两人手拉手起身,齐齐向严馆长鞠了个躬。 “谢谢严馆长和署里的先生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谢谢严馆长!” 严馆长点了点头,没有做更多地挽留。 他温声道:“两个小鬼头,以后也要活得好好的啊。这些日子你们帮所里先生们的那些忙都会折算成指导费给你们,别不好意思收,那都是你们的思想劳动换取的合理报酬。记得在外面要是受委屈了随时都能回奏国,回异人署找我这严叔啊。” 第131章 舜国 37 目送那对手牵手走出异人署大门的兄妹,严馆长的思绪有些飘远。 这些年他送出异人署大门的异人多了,其中胎果也不少。但他们在外面又岂止是可能受委屈,丢了性命的更是不在少数。 “怎么,我们的大馆长舍不得了?” 一名身着深蓝色素净长袍的女子从署馆内走出,站到了严馆长的身旁。 严律闻声回神,见到来人后面上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欣喜。“鸥玲,难得见你主动出来,你们就该多出来走走,成天闷在资料室里灵感都要枯竭了。” “灵感就住在那些文字里,如山如海,哪里会枯竭。”面庞和她的穿着一样素净的女子本能地反驳。 严律听到这熟悉的回答,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加深。 鸥玲说:“只是出来告诉你,我们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又看到一场大叔哄小孩儿的送别场景。” “怎么是哄?”严律认真道,“是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胎果一旦踏出我们奏的国境,生死就很难料了。而且,自舜国出现那位之后,这些与他在同一个现世生活过的胎果自然也有了非比寻常的价值,若就这么折在路上了,实在有些可惜。” 他又低嘲了声:“不然难道我的邀请还能是因为他们真的符合这署内先生的要求吗,不过是些不经事的小家伙罢了。” “那怎么不留下来?难道以你严大先生的手腕还留不下几个小家伙吗?”女子说,“他们之前提供的那些信息虽然粗陋,但那方现世本身就具有深挖的价值,他们在那边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很有用的原始素材。” “科松和科妮并不是亲兄妹。”严律突然说。 长袍女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和你没用心留他们下来有什么关系?” 严律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留呢?只是我留的不是现在懵懂的雏鸟,而是将来那见过广阔天地的信鸟。” 他解释道:“在现世他们所在的那个战乱小国家里,这两个自小就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胎果很自然地就沦为了无依无靠的孤星,可他们却奇迹地相遇了,更是磕磕绊绊地活到了这般年岁,才有了我们如今见到的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你不觉得这样的事有着和舜国那位相仿的神异吗?” 女子认真听完,想了想说:“我没觉得他们和那位陛下有哪里相仿的。那个被围困的小国我们之前就分析过了,虽然乱,但因着外界的种种制衡并没有走到绝境。他们两个什么也没沾的小家伙虽然是艰难了点,但能活下来也不算神异。说起来那个国家的处境和他们如今的生国巧国倒是有些相仿才是。” 严律笑了一声:“鸥玲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他们对之前那个被围困的养国并无归属感,对如今的生国巧国也没有救国之心。待他们看厌了外面的风景,经历了带刀的风雨,他们才会真正认识到奏国这个当世第一大国的厚重;若他们想要停下来休息疲惫的身心,他们自然就会回到这个当世最安定的国家,回到一开始就给了他们安定和关怀的异人署。” “那时的他们才会是我异人署真正的先生。就和里面的张先生,宫先生他们一样。” “若是他们选择定居在舜国呢?那两个小家伙话里话外对那连面都还没见过的舜王陛下可是憧憬得紧。” “现在白纸一样的他们当然会对那个将他们从那窒息中带出来的舜王充满向往。但也正因为从前那些孤独的体验,如果舜国一直这样举世孤绝的话,经历了世情的他们是不会选择那样不容于世的国家度过余生的。” “世界上最安定的国家,是我们奏国!” “你也知道外面再没有比奏国更安定的国家了,若是他们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严律说:“那就说明他们不再被那冥冥中的神异所眷顾,也就不是我们需要的人。” 严律说:“我们的选择有很多,这一批回来的胎果可都是和他们同一个现世的。” “呵。不愧是能担任这异人署馆长的朝仙人。” 严律说:“我只是见得太多了。” 加入了仙籍的严律,在这异人署中行走了几百年的严馆长,对这些异人的生死,真是见得太多了。多到他已经能将对后辈的关爱,以及对奏国的忠职分得很清楚。 鸥玲又问:“不过还是两个小家伙,可没你看得这么透彻。若是他们将来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怎么办?若是他们最终想要回到奏国,但在那之前已经去过了舜国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违抗‘禁舜令’,接纳一双踏足了舜国境内的巧人?” 这一次严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着眼前熙攘的街道,似有些出神。他看着街上这些百姓们脸上那犹如年节一般的喜气,看着他们身上风格各异的光鲜衣裳,看着他们健康的体态和饱满的精神,看着他们眼中的光……谁能想象这样的繁华城市差一点在不久前就成为一场可能席卷全国的大风暴的中心呢?只有身处其中的他们这些知情人才知道这无形中的惊心动魄。 差一点,就差一点,这个他为之守护了几百年的盛世王朝就要从内里炸裂出连绵的豁口。 好在,差一点。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了许久,才如微风般轻声道:“我当然不会违逆‘禁舜令’,但我有一种直觉,这禁令或许持续不到他们回来的时候。” 女子似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开口:“那份调令?” 严律道:“是啊,奏国的37所异人署设立在各大主城,几百年来,只要那些主城的职能没有变动,我们异人署的设置就不会变。如今却要将我们调去华旭城这样一个次级城市中,还并不是为了设立新的分署,还从其他36个分署中同样调了核心人员过去‘交流学习’。 除了华旭城出了和几天前的衡阳港类似的问题,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而解决问题的方法,想必就是你们这些核心研究员之前接触的那东西。虽然我们了解的还只是冰山一角,但现在看来很好用不是吗?而且我们这些天观察下来也没见这衡阳港有什么后遗症。 既然好用,就好好用! 先用他来将我们内里的裂痕一一弥合,将整个奏国打理得固若金汤。等该做的准备都做好,有什么风浪是我们这当世第一的奏国不敢直面的?有什么空白是我们不能填补,乃至超越的? 又何谈‘禁’!” 风起。 作为这异人署资深研究员的鸥玲还是第一次在他们这个精明世故的馆长脸上看出如此清明的骄傲和决心。 “既然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启程!” “好!”女子瞬间就共情了那份决心。 他们这些年守在这乏人问津的异人署中埋首探索研究,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里无数百姓心中的这份骄傲吗。 第132章 舜国 38 诚如严律他们这些人所见,在采集到了足够的物资之后,兵席这些禁军便陆续离开了那些繁华的商港,喧嚣一时的跨国贸易也缓和了下来。 说实话,虽然眼见着今年的税收因为舜国的这波近乎倾家荡产的爆买有了夸张的拉伸。但见到这种沸腾的热度终于平息下来,那些大为受益的国家中,无论是奏国的宗王、雁国的延王还是庆国的景王都松了一口气。 雁国,明芳港。 骑着一只神俊骑兽从奏国返回的延王尚隆双脚还没踏上自己国家的土地,便在边境的云线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金色。 他双眼一亮,速度瞬间加快,一把搂住来人的肩膀,开怀大笑。“哈哈,没想到六太你这么思念我啊,竟然还跑到边界来接。” 意料之中的,他只收到眼前这个有着可爱的少年面容,但目光却很沉静的半身麒麟一个白眼。 “是你的动作太慢了。是不是又偷偷在路上躲清闲了。” 尚隆被嫌弃惯了,也不以为意。只是习惯性地抱屈道:“这次真没有,不过是和阳子在庆国几个热闹的商港和主城逛了一圈。这不,见那些舜国禁军撤得差不多了,我可是马上就回来了。” 他笑意融融地望着自己麒麟,关切道:“你这边没问题了,六太。” 虽然面容停滞在了自己从麒麟转变为人的少年时期,但也已经同雁国一起走过了六百年春秋的延麒六太道:“我能有什么问题。” “看完了,吸收了,接受了,好得很。” “哈哈哈,那就好。”尚隆大笑着拍了拍自己麒麟的肩膀,顾忌着他的面子没再多提这个骄傲又明秀的麒麟初接触到舜王国礼那段时间的失神状态。毕竟他自己那段时间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而雁国的禁舜敕令也是那时的他们商议后的共同决定。 “阳子那边怎么样了?”六太问。 “你和景麒还没有恢复通信吗?”尚隆有些诧异,他以为这种时候同样知情又同样守家的六太和景麒会有联络呢。 六太摇摇头,“还不清楚你们谈得如何。” 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尚隆摸了摸他的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内心有些叹息。“三国之劫”虽然被他们度过了,但却在他们这些当事人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见六太这次虽有些别扭却难得没有躲开自己的手,尚隆脸上笑容愈深,“不用顾忌太多,按你的心意行事就是,无论如何都有我做你的共犯。” 尚隆虽然没有听到回应却能感觉手下的小脑袋点了点,有点可爱,他暗想。 “至于阳子那边嘛,整体和我们的明芳港差不多。大赚了一笔,活泛了不少,也没啥后遗症。” “舜那边,将尺度把控得很好。” 听到舜的时候六太的神色还是不自觉肃然了些,说:“在国内沉寂或疲软的时候,有这样一剂强心剂的刺激当然是好事。但没有哪个健康的人是需要天天吃补药的。 在这里,连国君与国家之间交往过密,都可能会触发我们过去那样的灾难。若真是将与别国的贸易当成了自己国家的支柱,那这个国家的王和麒麟估计离失道之症也不远了。” 尚隆和六太一起巡游在这与奏国的衡阳港功能和地位都类似的明芳港上空,看着下方虽然不复前段时间的热闹,但依旧秩序井然的市井,感慨道:“所以我才说他们把这尺度把控得很好啊。” “禁军与大批商队撤离,只余下小猫粮三只的个人行商。他们的数量甚至还比周边邻国的商人数量都少。这不正是我们之前商讨中与舜国最好的交往状态吗。” 六太看着下方和谐安泰的明芳港,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来,只从怀中取出一卷文牒递给尚隆。“舜的观察报告。” 尚隆看了一眼,似有所感,也从怀中取出一小叠类似的文书与他交换,“巧了,我在庆国的时候阳子也收到了类似的报告,抄录了一份给我们。” 六太点点头:“我之后也给金波宫送一份过去。” 尽管因为“三国之劫”这样严厉的警告让他们的举止添了许多顾忌,但他们最真实的本心才是支撑着他们行事的根本准则! 然后两人便就地在云上看了起来,可见其虽未多言,但内心里对海那边的变数都是颇为关注的。 奏国异人署那样职能的机构在同样安泰的雁国和庆国自然也存在,不过是形式不同罢了。尚隆和六太这会儿看的就是这样的机构呈送的与舜有关的报告,这也是他们在收到了舜王的国礼之后下达的指令。正因为还没准备现在就踏入舜国的境内,对于这些在外的舜人的观察才更不容忽视。 随着那些带着任务来的舜人陆续撤离,留下来的几个舜人要么是接应那些断续到此的在外流民,要么是几个自发的游商,要么是那些有着行万里路之心想要游历诸国的行者。 这些舜人汇入人群之中,看上去已经和其他的国人、行商、黄朱没什么两样。举个例子,即便是一个最普通的行商,他们与本地人交往都是有礼有节,也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就连本地的贩夫走卒都把他们同前段时间那些人傻钱多的大商队分别看待,认为这就是正常的他国友人啊。 是的,这短短的时间内那些舜人就已经完全扭转了奏国、雁国这些安宁和平的国家的人民过去对舜人都是难民、流民的看法,也没有将自己和前段时间那些出现在海岸边的看着就吓人的大妖魔连在一起。而是引导着当地的百姓们将他们视作可以交易、来往的他国友人,是和他们一样的太平之民,没什么特殊的。 但从观察报告来看,那位舜王陛下治下的国民,只要是从那位登临玉座之后的舜国内走出来的,他们这些类似于异人署的机构只要稍微留心,就能轻易将他们与那些还没回到过舜国境内的流民甄别开来。 报告中甚至还给他们命了名,简单却郑重,就是“舜人”。反倒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尚未返回舜国的流民们从“舜人”中单独被分了出来,视作两样。 “舜人识别技巧一二三。”尚隆读着自家那些臣子们可爱的报告,乐了。 第133章 舜国 39 舜人识别技巧一:好学识。无论是商船的船长还是船上一个普通的海员,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至少会通跑一遍本地的书院、藏书楼,就连城中的书铺也大多被他们光顾过。虽然看他们的动作更像是翻书而不是读书,但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似乎也能对那些涉猎过的书中知识运用自如。 舜人识别技巧二:自保力。大约有一半的舜人都拥有堪比当地最顶尖武师的实力,或许还有所保留。他们极少会让自己陷入当地冲突之中,但若真是不可避免,就算那些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先生也能在危险的时候通过莫名的手段及时召来武力值强大的同伴全身而退。 如果是在野外或是海上的话,他们还能轻易招来那些自称为妖卫队的妖魔们。至少这些观察员们还从未见过哪个国家的人民出门在外能有这种程度的人身保护的。就连奏国或是雁国这样的强国的百姓,一旦走出了自己的国门,虽然也会比其他危乱国家的人更容易受到礼遇和尊重,但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和平安宁的国家只是少数,更别提那些栖居着妖魔的野外和虚海了。 舜人识别技巧三:恋国情结。依旧以这段时间颇为活跃的海商为例,别国的海商一般都是常年漂在海外寻求各种商业机会,但这些舜人海商停留在国外的时间通常都不会超过一个季度,一般一两个月就会返回国内。 而且经过仔细观察对比,他们还发现这些舜人待在境外的时间有日渐减少的趋势。无论是游历的还是经商的,似乎外面的世界对他们的吸引力都越来越小。要知道这些已经是舜人中愿意且主动选择出境的人群了。 舜人识别技巧四:分寸感。他们可能会与外人说起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通常都不会对其他国家普通人主动谈及现在舜国境内的宏观情况。可若是有类似于异人署内那样的知情人主动问起来,他们也不会避忌。 他们似乎知道奏国的高层有人能看到舜国现在的实况一样。而他们对这一点竟也表现得很是坦然,就连奏国可能将之分享给其他亲近的国君这一点也没有让他们介怀。 在这种上下一致的分寸感中,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被多国下达了“禁舜令”的舜国,他们的百姓就像游客一样自然地出入于诸国,竟达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是的,他们不是游侠,不会主动行侠仗义。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行善举,但绝不会仗着自己的武力和才智就去主动干预他国的内政和社会结构什么的。在他们的认知中好像有一个清晰的界限,若是超过了这个范围,他们只是像台下的观众一样做着诸国的游客。 他们都很有分寸。 这种让那些观察者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分寸感,他们在之前那些禁军身上也曾见识过。这种程度的齐心和把控,甚至让一些观察员觉得头皮发麻。 六太翻看着手中的文书,“游历在庆国那边的舜人也无声无息就被庆的百姓们接受了啊。真是厉害。” 他感叹道:“过去是舜国作为当世唯一一个被剥夺了国号,甚至几十年都不结麒麟卵果的国家,几乎是诸国民众心里用来寻求心理安慰的下限了。 可这些舜人不仅轻易撕掉了黏在身上近百年的难民标签,还顶着‘禁舜令’这座大山一跃成为了有能力、有才华、有财富还友善的舜国友人。” 尚隆的内心却并不像他家宰辅那么忧虑,他一把合上手中的文书,挑眉道:“别像个小老头一样呀,六太。从这些报告来看,大家心里还是很清醒的不是吗?不过来往了几个月,就已经发现了这些舜人可以相交,却不能亲近。 你看。不用我们多做什么,百姓们自己就渐渐地形成了共识。可以和舜人成为朋友,向他们请教学问,与他们做生意,但最好不要跟他们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 现在的舜人可不会因为爱情、婚姻或者什么其他的羁绊就选择留在别的国家。他们对舜国的依恋,已经超越了其他所有国家的子民对自己生国那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 简直就像是生了某种心瘾一样啊。 而若是想跟着他们去到舜国生活,成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舜人。那么你就要做好终身不被自己的生国所接纳的准备。 毕竟尽管我们接纳了舜人成为自己国家的游客,但从上到下的‘禁舜令’可还没有取消啊。” 六太虽然习惯性嫌弃自己主上,但这种时候听着身边的他这样一阵叨叨,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他也合上了手中的文书,看着云下的节奏明快的明芳港,严肃的小脸上也渐渐染了笑。 “是啊,连毫不知情的大家都能凭生的本能迅速找到最安全和舒适的状态。” 虽然常世诸国突然流行起了“禁舜令”,但那些从各大商港主城中撤离的禁军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舜国。他们的传承器具上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境外任务。比如迎接那些有归乡之心却因为种种原因被阻在路上的舜国百姓们顺利归国之类的。 这次的任务发布和以前有些不同,并不再单是直接指派给某一个人。 随着国民素质普遍提高,以及独自获得传承器具的百姓数量大增,现在他们的传承器具上出现了一个任务列表的单独分区。只要是满足了任务条件的百姓,不拘军民,都能在上面接取能力认证通过的任务。 只有一些有难度、有保密需求或是有极强时效性的任务才会指派给兵席他们这样的禁军或是其他的特别行动人员。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在暗无天日的天行山上守候百年的禁军们现在几乎处于半放养状态。 虽然一开始他们对这样的状态都有些茫然,但仔细想想,以梓禹宫中那几位的实力,好像确实用不上他们这些禁军贴身保护。在没有特别指令的情况下上面也不管他们是选择学习提升,休息游历,还是自由接取那些任务列表中的任务赚取灵点。 随身携带传承器具的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大海牛,你的传力玉石也领到了。新的任务列表应该看见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黄海走一遭。那边还有不少升山者的返程队伍在半道上遇到了麻烦。” 第134章 舜国 40 背海大牛正沉浸于这让他爱不释手的传力玉石之中,猛然听到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禁军竟主动邀请他同行还有些意外,不过他牛眼几转,还是拒绝了。 兵席诧异地看着他。看他这段时间浪迹在虚海上那快活的样子,他还以为这大海牛喜欢这种驰骋于海面上的生活呢。 大海牛见他的反应,好笑道:“别看我大牛这样总是被你们嫌弃话痨,但我们背海大牛一族可是实打实的独居妖魔。我们的地盘观念很强的。没看我和我心尖尖上的二花牛、三花牛她们都是各住各的吗。” 兵席的目光有些复杂,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如今还停驻在海岸线不远处那些同行的海上护卫队成员们。 他们当中有大小妖魔,有大型海兽,虽然已经跟着其他归国的队伍撤离了不少,但因为这座海港的枢纽地位,还留在这里待命的成员也不算少数。 这来来回回不少趟,这大海牛可没少拉着人家叭叭,他着实没看出来这家伙哪里爱独居了。 “嘿嘿。那我老牛不是识时务嘛。而且你看那些同行的妖魔海兽们,除了你们这些不远不近的禁军以外有谁是能让我老牛感受到压力的,这对老牛我来说就和独居没分别。” 听着大海牛这番在人类听来很是目中无人的话,兵席面上并无异色。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似乎莫名地就懂了很多道理。无论是其他国家,还是大海牛这样的异族,他们都好好地活在自己的人生剧场里。他可以去观看学习,但最好是买票之后坐在台下,而不是将他们从舞台上扯到自己身边。 陛下就是这样做的。 他们这些追随者自然也不会冒犯。 “我喜欢说话是真的,可我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着那些水花水草也同样能说啊。要是想我家二花、三花了,就跑到她们的地盘边上去互说衷肠。这样的日子安心又省心,我老牛这许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可从没觉得哪里不好过。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老牛是自己这片领域的老大啊。 后来不是乐鸾大人和你们来了嘛,上面还有咱们的陛下。我老牛不管怎么盘算都当不了老大了。再说,虽然种族不同,可我们又没啥仇怨,总不能头铁送死,我大牛可还没老糊涂。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老牛也算看明白了。不就是在现在的舜国重新圈一次自己的地盘嘛。就像以前,虚海发难,突然就长出个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我们不也是被逼着重新找地方。一样的。 我老牛瞧着在这舜的范围内,这位新王带来的变化,和那虚海曾经给我们带来的变动也没什么分别。” 这世上当然不缺像坤那样喜欢遨游于天海间的逍遥妖魔,但更多的大妖魔 却是只喜欢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显然这背海大牛就是这样一只地盘意识根深蒂固的大妖魔。 虽然很不巧自己的地盘在这异军突起的舜国的海域内,但如今的他已经接受了这番新境况,并且遵循本能在这新变局中为自己找到了最舒适的定位和状态。 面对既成的事实,普通百姓也好,各国的君王也好,还是他们这些妖魔,生的本能会让他们在变局中重新找到最安全和舒适的生存方式。 “现在咱老牛的地盘已经重新圈好了。舜国的天虽然变了,但地还是这地,海还是这海。 我老牛不惹事,你们也不多事。有需要了还能通过海上护卫队的任务赚取万能的灵点来用。没事的时候就和传具里的大家唠唠嗑。” 说着他晃了晃他夹在耳朵上的那枚传力玉石,美滋滋道:“现在我家二花应该也快攒够相应的灵点了,以后我们想什么时候说悄悄话就什么时候说,想和谁说就和谁说。而且那些麻烦也会离我越来越远。这不比以前好。” “这日子啊,不就又美回来了,给个仙籍都不换的。” “至于去别的妖魔地盘上打转这种事,可不是我老牛爱干的。” 得到这样直白的拒绝,兵席也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以后的任务路上就要变得冷清了。 “听你说了一路的话,就今天这几句最真心。”兵席笑了一声。 没想到大海牛闻言竟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牛眼:“还不是看你这小家伙有眼光,这一路上没像那几个小子一样对我老牛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被叫小家伙的兵席有些哭笑不得,“我今年都快二百岁了。” “二百岁不是小家伙是什么?你出生的时候老牛我都不止二百岁了。” 大海牛有些感叹道:“没想到我这背海大牛竟然会真心觉得和你们人类相处融洽又自在的。” 他又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传力玉石,“虽然比起我家二花来还差了点,但以后我这二阶的海卫会常找你做生活和工作上的交流的,二阶禁军兵席。” 兵席早就和他交换过了各自的传具信息,闻言感觉内心的遗憾都减少了许多。于是很善良地没有在这分别之际告诉他自己已经三阶了。 有大海牛这样愿意守家的大妖魔,自然也有更具野性和好奇心的妖魔。他很快就通过自己的腕具邀到了接下了同样目的地任务的人仙妖魔,组队往黄海去。 他有此组队之意倒不是担心自己实力不济。而是考虑到那些多半遇到了麻烦的返程队伍们很有可能需要帮助和救济,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能顾及周全的了。而且在原则上他们也最好不要在其他国家的普通人面前表现出超出常理太多的实力。这不符合陛下要求他们尊重他国发展节奏和步伐的原则。 这些也不全是兵席独自考虑到的,而是随着拥有传承器具的人数增多,这些任务下面科学合理的分析和攻略也就更完善。对于梓禹宫颁布的任务大家都有着想要他尽善尽美的心。 但组队竟然能组到遂宁都的都主却是他没想到的。 遂宁都,可是梓禹宫所在的天行山脚下的都城,也是舜国的首都。他之前觉得自己身为舜国禁军现在却能随心在满世界跑就够离奇的了,没想到竟还能遇到首都的主官和他跑在同一道上的。 这才几个月,现在舜国的自治程度都已经能支撑首都的都主任意在外游荡了吗?兵席迅速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入腕具中。 他急需补补脑。 第135章 舜国 41 梓禹宫的禁军兵席、遂宁都的都主范薇、遂宁都的都尉章法、曾在舜国内横行一郡的大妖魔狸狸。 反复确认过他们这个临时小队的成员信息,同样身为其中一员的兵席都难免觉得现在的舜国真是一天一个样,而他好像竟越来越能适应这样的变化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这变化中的一员。 虽然内心想法很多,但习惯寡言的他在外人看着反而更沉默了。和他同样沉默的还有遂宁都的都主和都尉,不过他们和兵席的面无表情不同,一看就是积压着重重心事。 率先打破这一路的沉寂的反而是队伍中唯一的妖魔。 “没想到竟然会在奏国境内和你们组成一个队伍,我说你们这些大人物现在都这么自由吗?那位陛下就这么放心让你们这些危险人物在外面瞎跑?不怕引起他国忌惮吗?不怕又招来天罚吗?” 狸狸的声音纤细却悠长,他一开口就有一种要把自己的话语直刺入听者心间的意志。 “狸狸说笑了,现在舜国哪有什么大人物?如今我们都是在同一重新出发的舜国子民。”范薇被狸狸的话从沉凝的思绪中唤了回来,态度亲和地回应道。 “两个三阶,一个四阶,现在舜国内的四阶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还不算大人物?” 狸狸的话倒是让兵席一愣,他这才细看起来,果然,遂宁都的都主范薇竟然已经四阶了。 不过,他接触过的大妖魔中,无论是大海牛,还是那些同行的海卫,再有如今的狸狸,他们好像都对灵点有种超乎他们的敏感和在意。虽然一时还没想到原因,但身为禁军的本能还是让兵席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 范薇点了点自己左耳上一枚耳钉式样的叶柄,再次说道:“有这传具在身,我们就都是舜国子民。如今能和狸狸一路结伴而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至于忌惮?我们舜国子民都秉承着陛下的意志,行走在外自然不会做惹人忌惮之事,你说对吗?狸狸。” “哼。” 狸狸背过身又偏头道:“反正你们这些狡猾的人类总有漂亮话说。” 范薇温和道:“一阶如何,四阶又如何?狸狸不必多心。自陛下即位之后,我们境内那些因生存和天性而起的厮杀与纷争就尽作却前尘了。” 被点明了心思,狸狸这个曾在舜国内兴风作浪的大妖魔表情有些不自然。 “哼,你们人类就一点都不会想着向我们复仇吗?” 妖魔之祸无论在哪个国家出现都会给当地百姓带去深重的灾难,那是无尽的亲友大恨,生死之仇。 “现在的你们已经有这样的实力了。”狸狸直白道,“几个月前的你我能一巴掌拍死,但现在的你可以一巴掌拍死我。” 范薇摇头:“虽然如今我们有了陛下的学力体系,但我们仍然是在天纲之下求存的生命,你是,我是,台辅大人都是。狸狸也是刚从舜国出来,应该也看见了,舜四周虚海上那些混乱的天象。同样是在挣扎求生,现在既然有了另外的活路,我们又何必同室操戈呢。” 兵席之前就已经翻看过好几次自己这位临时队友的公开信息,当时只是惊讶,但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范薇能成为遂宁都的都主了。 如今舜国境内的百姓,那些只能被动接受传学者认证的是尚未入阶,获得传学者或者更新者认证的是一阶。而后根据灵点和个体本身积累的不同能从一阶升到三阶。但要想升到四阶,那就不是靠一般的累积能达到的灵点数量了。必定是对那知识之树的生发本身有根本上的贡献。 可这才多久! 以前也没听说过范薇有这样的能力啊。不对,以前他甚至没听说过范薇这号人。 公开的信息显示,这位范都主是在两个月前,通过考鉴枝干的考核之后,从一介布衣直接擢升为遂宁都的都主的。 考鉴枝干是知识之树上专司能力职位考核甄鉴的区域。 可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这队伍里。 正如狸狸所言,他们这支临时小队可是在奏国境内组成的。也就是说这位新任遂宁都都主不过刚上任月余,就在往奏国这边跑了,而且其目的地还是和他一样的黄海。 要知道奏国可不是舜国到黄海的必经之路。 就在兵席心思飘远的时候,同行的大妖魔狸狸也是同样的心思不定。 对于范薇这番话,狸狸之前在自己的传力玉石上就看过类似的解释,他之前只觉得这又是人类的漂亮话,但此刻听这天子脚下的首都之主亲口对他娓娓讲述,那自然真诚的语气不似作假,而且也确实引起了一些他内心的共鸣。 心绪起伏的狸狸在队伍中的位置也是波动不停,时而飞到最前方将所有人都甩开一大截,时而又落在最后面让人几乎以为他掉队了。他似有些暴躁,有些赧然,但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飞到范薇身边。 他憋了一大口气,将纤细的声音都胀粗了,才粗声粗气道:“范薇都主,你能教教我怎样快速赚到大量灵点吗?” 还真是直白的妖魔啊。 兵席原以为这一路上少了大海牛那个话痨会显得冷清,但现在看来,他们这临时队伍却是精彩在内里啊。 关于范薇成为遂宁都都主这件事,兵席还真不是一无所知。因为遂宁都的原都主就是被列为“腐蛀”被他的禁军同僚们清理掉的,只是他当时的关注只在同僚们前期的清理工作上,对后期的是谁补上了那些空缺的位置并无太多留意。 这倒不是他对他们天行山脚下的都城不够关心,只是自陛下初敕以来,在新的知识和力量体系之下,舜国的方方面面都在进行着无声却有力的重构,其中也自然包括了官制。 这位都主最大的灵点来源正是对如今舜国内新的官制的贡献。不仅能在最大程度上完成新旧制度的和谐过渡,而且还让其完美地和新的学力体系衔接共生,让这种官制具备了和国民的整体性成长共同前进的青春感和生命力。 可这样的经验对这些野性天成的大妖魔来说就有些困难了。 这样想着,兵席也将好奇的视线投到了这位一鸣惊人的遂宁都都主身上。虽然还不确定这些大妖魔为什么对灵点这么在意,但若真有这样的真经,他也想取。 至于他们这行人中比他更像个隐形人的遂宁都都尉章法,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将目光从范薇都主身上移开过。 第136章 舜国 42 范薇不答反问:“你们认为灵点的本质是什么?” 第一个回答的是一直立在她身畔的章法:“是陛下收发的让舜国稳固和前进的资源。” 范薇一听就笑了,这是她曾经对章法讲过的,此时就这样被他重复出来,一字不改。但范薇也不觉这样呆板,她知道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并不是毫无自己想法地重复,而是被他认可的道理,都能得到他毫无保留地坚守和执行。 范薇又看向这个临时小队的另外两人。 面对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子,被她投注了目光的兵席和狸狸都有种心中一紧之感。 兵席稍微还觉得有些熟悉,他本身也还算是个向学的苗子,而且他们禁军中也有于宛这样好为人师的存在。但习惯了妖魔世界那套弱肉强食规则的狸狸,纵观他过去几百年的生命,可都没出现过这样一心想要教你但却是严师般的角色。 被眼神点到的兵席先开口道:“是可以让我们变得强大,让整个舜国变得强大的宝物。” 在获得了传力玉石之后,狸狸更多关注的是那里面对他们妖魔实力的加持,和某种特殊的感觉。至于学习和思考,他之前也只是被动地接收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知识,就和那些尚未入阶的普通舜人没有区别。 这会儿面对这个温和却威严的老师小课堂式的提问,狸狸整个森海狸都僵硬了。这一刻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舜的人仙和舜的妖魔之间是真的开启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交融。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让他之前那些关于前仇旧恨的担忧显得无比多余。 能成为大妖魔,狸狸的智商并不低,他领悟到了,这位遂宁都的都主是在以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在打消自己的忧虑。好,这一刻的他回想起过去那几个月在舜国内马不停蹄的“赚灵点赎罪”之旅,突然就释然了。 看着现在只有他还没回答了,而且这最开始还是他的提问,才刚刚觉得释然的狸狸突然就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 他硬着头皮答道:“灵点就是灵点啊,我感觉他本身就很有价值,不单是能换传力玉石来加持我们的能力,他还能激发我们身体里藏着的那些能量。我想知道那些能量背后是什么,那让我有一种亲切感,但那好像要很高阶才行。” 章法问:“你是为了那背后的答案才选择加入我们的吗?” 狸狸面无表情道:“为了活着。” 他又不是大海牛那种和舜国境内没什么牵扯的大妖魔。在舜国先王还在之时,还在成长期中的他就登陆了舜国的境内。先是在野外,再是到乡村,随着他实力的强大和舜国形势的颓靡,他渐渐地称霸了一镇、一城、一郡。 这中间自然不乏人类来围剿他,但那些到他面前来的人类的实力越来越弱,他们当中甚至不乏一些入了仙籍的仙人。而他的妖力却是越来越强…… 他在一郡称王称霸,他在舜国画地为牢。 直到出现在舜国天穹之上的瑞云将他从小盹儿中惊醒,然后就是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强壮一点禁军强硬地将生和死的选择摆到他眼前。 现在想想那整个过程就像是大梦一场啊。 也是在他开始大量赚取这位舜王发布的灵点之后,他的脑子才一天清明过一天。他也渐渐从那些肆虐和狂暴的状态中脱离,慢慢回忆起了自己曾在虚海中还只进行到一半的圈地盘的生活。 那时的他不是人人畏惧的妖物魔怪,他在虚海底也遇到过很有意思的同类,或异类,当时还并不算强大的他也曾与那些投缘的逍遥大妖魔把臂同游。 恍如梦醒。 他问了一个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去关心的问题:“你呢?遂宁都都主范薇,你以前为什么不去蓬卢宫升山?我认为你是舜国里品质很高的人类了,在舜国玉座空缺的那些日子,这样的你不应该毫无作为才是。” 听到他用妖魔形容食物的词语形容范薇,章法立时上前,挡在了狸狸和范薇中间。范薇摆了摆手,章法顺从地后退了一步,但被止住了心思的他还是不善地盯住了狸狸。仿佛只要狸狸一有异动他便会立刻拔刀。 范薇并不介意狸狸那有些戳心的话。只要一有空暇就会沉浸入知识之树的她脑海中直接掌握的知识和信息很多,其中就包括了这些妖魔的一些语言习惯。她能听出狸狸此刻话语中虽然有明摆着的不快,但并无真的恶意。她又看着和她一样明显习惯并接受包容了这些妖魔习惯的兵席,有些欣慰有些感慨,这些禁军不愧是天子剑啊。 现在的范薇已经能很从容地面对过去那个无力无为的自己了。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的过往当做对身侧的同伴,对当今的舜国有利的教学案例。 她叹了口气说:“可是过去的我就是那样毫无作为啊。” “身为舜国内最接近顶端的仙宦世家的独女,我也曾想过靠自己的力量改变颓靡的舜国。但后来发现面对晦暗大势,我耗尽心血挥出的那些微薄绵力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就连我的家族都因为我的那些作为将我视作异端,我也和道不同的家族彻底决裂。 那之后我心灰意懒,终日茫茫。 但不久后,舍生木上重新结出了属于舜的麒麟卵果的消息传来,犹如绝望中的星火点亮了整个舜国的希望。 我想,既然上天还没有完全放弃舜国,那我一个舜人又有什么资格轻言放弃呢。 我想,那些过去的失败或许是我师出无名。 我想效仿恭王,去黄海升山。 在等待蓬山上升起麒麟旗的那些岁月,我离开了不忍多看的生国,到诸国游历。但走得越远,我的脚步就越是踟蹰。我前行的时候减少,停驻的时间增多。 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受天弃若此。被剥离了国号意味着什么,舍生木上一直没有新的麒麟卵果诞生意味着什么,那些不断流逝的民众、不断折灭的里木、不断减少的卵果、不断增多的妖魔……意味着什么。 我从小自负聪明,可有些事情看得越是清楚才越是绝望。 我的生国已经走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可我毫无能为,我甚至不敢再如以前那样作为。 生怕自己的莽撞行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晦朔县主!” 第137章 舜国 43 晦朔县主,出生于舜国世代仙宦的范家,先舜王临终前所做的最后几件荒唐事之一就是将刚出生还是婴儿的她记入了仙籍,甚至赐予了其世荣县主的封号和封地。 先王的逝去也丝毫不影响她在民生凋敝的舜国尽享荣华尊贵。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并没有走自己家族传承了千百年的道路,反而成天混迹于最下层的百姓当中。离经叛道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对她失望的家族冷眼放逐了。 她是凭着自己的一腔心血和才智做下许多救世济民的善举。 在舜国那二十多年没有国号、没有麒麟卵果的灰暗日子里,如真仙临凡的她就是许多底层百姓心中的那抹希望。先舜王给她封号世荣,但她却凭着自己的心迹和善行得到了“朔望”这样满含期待的敬称。大家都希望她能将舜国带离长夜,带向晨明。 渐渐地,大家只知朔望县主,而忘记了她身上那被无数人视为荣耀的“范”姓。就连兵席他们这些圈于天行山上的禁军都曾私下讨论过,这位朔望县主会不会是下一个入主梓禹宫的尊贵人。 可惜,那些对她寄予了深重期待的民众们没有想到,晦朔之后不是黎明,而是又一轮深夜。那满月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兵席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朔望县主的真名是范薇,原来,她当初是积压了那么沉重的心思离开的舜国。 范薇因这个她尘封在记忆中的称号怔了一下,而后平淡道:“如今哪有什么晦朔县主,只有新任遂宁都都主。” 兵席立马追问:“那你后来去升山了吗?” 为什么后来再没了你的消息? 这些是兵席发自内心想知道的,也是他觉得无数或许已经等不到今天的舜国百姓们想问的。只是如今的舜已经不复昨日沉沦,所以有的问题他问了,而有的,他却没再问出口。 范薇怅然道:“我去了,但晚了。” 她深吸了口气,徐徐道:“时隔了几十年蓬山上终于又升起了舜的麒麟旗,但我却步了。 和家族决裂的我历经九死一生之后还是随升山者队伍到了蓬山脚下,但我却步了。 我那时觉得自己还不具备那样的资格,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先做出点成绩,才有资格站到那已经名动黄海的白麒麟身前。 正好那之前我在游历诸国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诡谲之处,牵扯到我在舜国内时察觉到的一些疮痍。我就开始满世界追查那些的萦绕在舜国内外的阴影。我觉得这样由外而内的行动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之后我忙忙碌碌地奔走于诸国,却没再去黄海升山。 后来眼见着舜麒已经二十九了,三十的天命近在眼前,我才真正意义上迈上了蓬山。 我见到了舜麒,在他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下,我终于正视了自我。原来再多的理由都不过是接不下那如山般重担的我用来拖延和逃避的借口。 我活不了万万人。 我怕自己的无能会让已经危如累卵的舜国彻底滑入深渊。 毫无疑问,这样的我并不是蓬山公要等的人,也不是舜国和国内那些仅存的百姓们要等的人。 我去了,但晚了。” 兵席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要指责范薇辜负了舜国吗?可她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做得更多了。 要说毫无波动吗?可兵席还记得他和同伴们曾讨论这位朔望县主会不会是入主梓禹宫的人时内心泛起的涟漪。他想,天行山上的禁军都是如此,那山下将她尊为朔望的百姓们应该更是望眼欲穿。 一旁听得有些不舒服的狸狸说:“你们人类就是喜欢想东想西,事还没做呢,就先把自己绕晕了。你要是敢在那位白麒麟第一次升起麒麟旗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站到他面前,说不定现在那玉座上坐的就是你了。” 他低声嘟囔道:“要是那样说不定我也能想走就走了,不用像现在这样被迫留下来打工赚灵点还债。” 被狸狸这么一打岔,兵席原本有些复杂的内心倒是莫名通顺了些。是了,就连晦朔县主这样的人物都没有信心承担起那样的几乎折断的舜山。就算是另换了一个比她更有勇气的人,就算那人已经登上了玉座,就一定不会和她一样昙花一现吗?那样带来的伤害反而更大。 只能说,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章法站到了范薇上风口的位置,离她更近了一点,眼中的担忧和关怀再直白不过。 范薇笑了笑,感慨道:“我自问,不论是当初的我,还是现在的我,登上那玉座,或许能在殚精竭虑之下让舜国那些已经饱经苦难的幸存者,以及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代和我一起,一点点地改善舜国的现状。 但这过程中血泪和苦难,牺牲和夭折不会断绝。 而且直到如今我都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在拉大家脱离苦海,还是在将舜国推向更深的深渊。 我也绝对做不到在登基伊始就以改天换日的强力将仅存的那些百姓从生存线上拉回来,直接给这一代饱受苦难的舜人以新生。 陛下比我有魄力,有勇气。” “还不是莽,没见都被诸国下‘禁舜令’了吗?你们可不受待见。” “现在是我们了。”范薇笑了一下,没有反驳狸狸,“而且我们都是从地狱门口被陛下拉回来的,还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和他同去的呢?” 狸狸没再反驳,盘踞在舜国境内几十年的他很清楚那些舜国百姓曾是怎样活着的。 范薇见状继续像局外人一样叙说着她的故事,“在我下山后不久,我便听说了咱们台辅在舜国朝堂上发动的那一幕。尽管我的家人也在其中,被一把卷入了其他世界不知生死,或许终生都不再有回来的机会。 我大醉了一场,结束了在外自我放逐的漂泊,重新回到了舜国境内,退还了仙籍,只想安静地开一座书院,教三两弟子,了此残生。 但很快,曾经被我查到蛛丝马迹却无力撼动的西虹花苑消失于一场天灾般的血雨中的消息传到了我的耳中。然后我就和你们一起望见了舜国天空中的瑞云。 我和街坊们一起望着那瑞云放肆地大哭了一场,那百味俱齐的泪水将我心中最后那点残余的尘埃都洗去了,我也彻底释怀。 我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就这样了,没想到陛下一道初敕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新生。 那可真是一场好梦啊! 这才有了你们如今见到的遂宁都都主。” “麻烦的人类。”狸狸一点也不小声地嘟囔。 “算了,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好像已经听懂了。” 狸狸别扭道:“谢谢。” 哪怕是不太通人情的妖魔也知道,将自己血泪纵横的过去撕开,只为了让同行者同志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第138章 舜国 44 范薇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感谢,面上是在她这个年龄的人身上少见的纯然笑意。 过去的她曾经无数次收到过他人的感谢。幼时的她会因此感到满足和快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感受出了这些感激的重量。于是那一声声的感谢都化为肩上的负担,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会因为听到别人的感谢话语而心慌。 现在,她终于又找回了最初那种轻松和快乐。她知道,这是因为现在不仅有人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更是给他们织就了一个温饱瑰丽的新世界。 狸狸问起另一个在意的问题。“你现在,是重新恢复仙籍了吗?” 照范薇所言,她先前退还了仙籍。她是在先王末年出生的,至今也有五十多岁了,怎么算都不应该有如此风华颜色才是。 范薇说:“只要将灵点累积到四阶,无论你是什么职司,哪怕是连一官半职都没有,都可以自由申请加入或退出仙籍。” “我想更长久地追随陛下的脚步,于是在达到条件之后便申请加入了。” 狸狸瞪大了眼睛,“哪怕是加入了仙籍,也可以不用承担任何职务吗?”他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那入骨入心的声线都不再平稳,确认道:“不用受任何拘束?像我们现在这样在外面自在游荡也可以吗?” 范薇点头。 狸狸再次确认:“我们这些妖魔也一样吗?” 范薇笑:“当然。你看现在陛下对我,对你有什么特别的约束吗?” 狸狸呆呆摇头。 范薇叮嘱道:“不过灵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论是妖魔还是人类,如果你做了什么阻碍或拖延舜国前进脚步的事,或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需要舜国付出代价去弥补的,就会对你的灵点做出相应的扣除。” “一旦你的灵点等级跌落四阶那便会自动被划出仙籍。” 狸狸呆呆点头。 虽然面上呆呆木木的,但此刻狸狸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之前虽然也因为冥冥中的感召对灵点迫切追求。而且因为“还债”的原因,尽管他的灵点累积已经使他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传力玉石,但等级的增长却很缓慢。 因为过往种种,在这个体系的认定中,他的开始就是一个四位数的负数。 狸狸是妖魔中比较爱动脑子的那类,他一早就主动在公开透明的体系介绍中了解了每个等阶的义务和权利。 只是他凭自己过往的经验,下意识就判断那其中必定会附加种种限制条件,就算是允许他们这些异族加入舜的仙籍,也必然会给他们套上重重枷锁。就像那些仙山上的仙神一样。 可现在听范薇所言,那些公开的信息竟然就是全部! 那位舜王竟然真的能给予他们妖魔这种程度的自由! 他们这些心眼比什么都多的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那位陛下难道是这么心大的人? 虽然他之前还话语嫌弃过他“莽”,但狸狸的内心很清楚,支撑那自信作为的是绝对的掌控。 那位好像是在天纲之下重新织就了一张笼罩舜的大网,他们这些网中的生灵可以不断在里面开拓新的边界。但作为织网之人,那位也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大权。但看他愿不愿意用罢了。 比如他们行走在舜国境外的人随身携带的传承器具,在给予了他们极大能力加持的同时不也是能随时摧毁他们的开关吗?狸狸可没忘记自己一开始就是在生和死的二选一之下才走入这片网中的。 但现在看来,这张几乎快要和天纲接壤的网好像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了。更何况,他早就确认过,这张网下的生灵,无论人仙妖魔,只要灵点不是负数,就可以随时脱离网罗。 他喃喃:“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快速地赚灵点了。要么理网,要么补网,要么织网。” 范薇闻言一愣,而后欣慰地笑了。 “现在是我们了。” “我们都是从地狱门口被陛下拉回来的,还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和他同去的呢?”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此刻的狸狸好像对这个新任的遂宁都都主的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原来连范薇这样的人类也不知道这样的舜国未来是光明还是晦暗啊。但即便这样,她也愿意追随那位的步伐。自己不敢迈出那一步,却敢跟着别人莽进迷途。人类果然奇怪。 之后的一路上狸狸的神思都有些恍惚。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来回交错,如川流不息。 几个月前,一直陪伴在那个小麒麟身边的乐鸾独行于舜国之上,以他那立于妖魔顶端的气势施压众妖魔,又留下一些意味不明话,依稀是让他们珍重自己的未来的意思。之后便是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作食物一类的禁军出现,以不可思议的绝对实力向他们出了那道生和死的选择题。 他选择了生,获得了未来。 几十年前,他来到舜国,在这里过了几十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也成长为了人人惧怕的大妖魔。但他在这几十年的光阴中,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自己纵横城郭的霸道,而是当他听到黄海有一个人形大妖魔竟然成了这个国家的麒麟的使令时,内心燃起的滔天怒火。 明明之前他和那个人形大妖魔素未谋面,但那怒火是那样的强烈,几乎要烧尽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刻骨铭心。 更早之前,他还在成长期,他学着和那些他当时还不敢靠近的大妖魔一样在虚海中圈定自己的地盘,也会冒着危险和投缘的大妖魔一起外出游荡。明明这些记忆被时光长河冲刷的时间更长,但此刻他脑海中这更久远的记忆却更加清晰。 在那过去和现在纵横交错的画面间,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而那正是他和曾经的同伴心向往之的。 他想起了那个带他四处游荡的大妖魔的名字。 坤。 他想到自己此次黄海之行真正的目的。 但,那好像已经有人为他,为他们,实现了。 第139章 舜国 45 黄海之外,八国之内是赤、青、黑、白四大内海。 兵席他们很快便飞越了奏国的国境直达其与黄海之间的那片赤海。 兵席原本以为他们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但没想到刚望见赤海的海岸线,就见到了不少熟悉的船只身影。 这些船只正是前不久从奏、延等国向舜国运送物资的重要参与者,没想到竟然先他们一步到了赤海的海面上。 略感诧异的兵席翻了翻任务记录,才发现在他们禁军撤离之前,那些完成了采购计划的船只便已经率先往这片海域来了,是那些大妖魔们将他们从八国的云空之上送过来的。 看到这里兵席向同样也在翻阅任务信息的范薇请教道:“那些妖魔从诸国境内飞过,不会引起他们的芥蒂吗?” 舜国是东南边极的国家,想从舜国到中心的黄海,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国境连环的八个国家。 “只要飞得足够高就不会。” 范薇对诸国的内政如数家珍,“一般来说,他国人入境,自然会被盘查。但如果你有直接飞行的能力,或者说你的骑兽能支撑你一直飞在天上,哪怕是你飞在云层之下被人看见了,只要你不进入城郭,当地官府也不会多事地将你拦下来登记。 但如果是妖魔凌空就不是如此了。 毕竟在除了如今的我们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妖魔都是被视为国家失道的象征,如果放任其在国境内飞过,是会引起百姓们恐慌,甚至可能直接导致兵乱的。 当然,如果该国已经陷入失道之乱中,那妖魔们自然就无所顾忌了。但如果是在治世中的太平国家,那样横飞的妖魔只要被人看见了就一定会有国内的高手出来拦截驱逐,甚至直接被围猎杀死。” “不眠不休地飞越一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难怪很少听说妖魔在陆上闲游的。” 兵席看向狸狸。 狸狸会意,点头,“确实很难。至少几个月前的我做不到像现在这样横贯一国的云空的。” 要知道就算是几个月前的他,可也是能横霸一郡的大妖魔。就连舜麒当年带着乐鸾那样的人形大妖魔回归舜国的时候也选择了和他这样的大妖魔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这不是说狸狸的实力还在乐鸾之上,只是舜麒很清楚,只要舜国的玉座无主,像狸狸这样为祸的妖魔就会源源不绝。相较之下,在圈定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就对外界爱搭不理的狸狸还算是可以暂时搁置的。 当时的舜国内,恶行恶性远在狸狸之上的妖魔、人,甚至仙都不少,他们才被舜麒记在了心上。 范薇笑道:“我们的妖魔海卫们这段时间都收获了不菲灵点,也具备了足以支撑他们于云上不落脚地飞跃一国之境的实力。” “那的确能避免很多麻烦。”兵席恍然,“难怪我们这一路上都是行于云海之上。” 他和范薇还好,但若是狸狸这样的大妖魔飞在云天之下被人见到了是会引起大麻烦的,更何况他们横贯的还是太平了几百年的奏国,估计普通的百姓往上追溯几十代人都没有见过妖魔的。 “对,你看传具上境外任务那块,里面就已经有很多切实有效的方法分享了。” 这一点狸狸早就知道,也都认真看过了。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引出麻烦被扣灵点。在心态有了转变之后,若不是念着前方的故人,他现在都想打道回府了。 自在。 放松。 兵席大略看了一下,那里面的确有很多在任务过程中衍生出来的行事技巧。 核心就是低调。 但以兵席的性格本就会下意识地避过麻烦,他意外的是竟有那么多同仁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但仔细一想又了然了。就说下面这些飞越了一国国境到此的舜国船队们。虽然在云上不能再获得那些本体如岛屿一般的大型海兽的帮助,但现在他们也不再需要运送那些用来满足整个舜国所需的物质。 运送这些去搜救的船只,这些妖魔的本体也足够了。 那些妖魔海卫们在将这些船只送达四内海后,并没有和船队们一起在四内海中参与搜救行动。他们中绝大部分甚至都没有落地就折返回了舜国范围。 仿佛只有第一时间返回舜国范围才能让他们放松。 自在。 自由。 一边翻着这些记录,兵席一边想到了拒绝了和他同来此地的大海牛,对这些妖魔的心思也更理解了。 不过身后少了那些海上护卫队的妖魔和海兽们,这些散落在四内海上的舜国船队们就显得单薄了许多。虽然如今行走在外的舜人都有着不俗的能力,但这里毕竟是野性妖魔横行的四大内海,这也是需要兵席他们这样的顶尖战力加入的原因。 他们这样拥有绝对实力且机动性又强的队伍,负责让那些陷入困境的人们脱离危险,而这些船队们负责接应他们安全归国。 兵席他们踏云而下,与下面舜国的船队汇合。 狸狸则是按照前人的经验一个俯冲没入了这片赤海,一刹那便消失在了普通人的视野中。他的速度极快,丝毫没有引起这片海岸上的普通奏国民众们的惊慌,就像是一道漂亮的流光入海,还引起了阵阵兴奋惊呼。 “快看!快看!又有虹霞贯入赤海里啦。” “可真漂亮啊。” “张生,你看仔细了没有,这下可要给我画真了啊。” “记下了,记下了,别急,马上画。保准给你画得栩栩如生,就和那什么,异人说的照相机一样。” “哎,这次怎么只有一道啊。” “前几天那群虹贯赤海才是壮观呢。” “这些舜国人可真是会整活,就凭这手都可以来咱们这开个表演剧团了,保管生意火爆。” “可惜我那天在城内没能看见。” “我说你们这些大姑娘小伙子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我听说那可不是什么长虹,是舜国来的妖魔啊。” “你老可别整天听说听说了,你听您老说的哪有点谱?怎么可能有妖魔能从舜国飞到奏国?您老知道舜国有多远吗?那可是在世界边极的国家啊。” “可我也听说舜国的妖魔多,毕竟乱了几十年了。” “就算舜国的妖魔再多,也不可能横飞过咱们奏国的,估计刚上天就被咱们的军卫大人们拦下来了。你可别学老村长成天瞎听些不靠谱的消息。” “也是,军卫大人们可不是吃素的。不过今天真是没白来,这虹霞入海的奇观还真被咱们给碰见了。” “那可不,不枉咱们在这吹了两天海风了。” “哎,可我们不是过来露营的吗?” “哈哈哈,露营和看稀奇不耽误,不耽误。” “…… 第140章 舜国 46 “这就是太平了七百年的盛世国家的百姓吗?” 兵席看着这些因狸狸入海带来的异象而欢歌热舞的奏国人,目瞪口呆。 范薇看着这个一路寡言的禁军都被震惊地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有些好笑。但也十分能理解。像兵席他们这样藏锋于鞘的禁军的确很难见到这样的“世面”。 这样的场景她早在行走诸国的时候就看得多了。当时的她每每看到这些欢乐无忧的情景就会联想到让她揪心的生国同胞,羡慕之余就是苦涩了。 但现在的她已经能没有负罪感地共情这份快乐了。 过来和他们汇合的其他舜人们如今也能对这份他人的快活泰然处之。 不再觉得他们扎眼。 不再觉得自己卑微。 有不少人还说起这几天里他们和那些岸上的奏人们打交道的一些趣事。 在这七嘴八舌的分享氛围中,这艘救援船的临时船长宗野对着兵席他们笑叹道:“以前我也在奏国行走过,那时的我就算和他们同吃同住,结伴同游,却怎么也学不来他们那样的轻松快乐。就算是跟着他们一起笑,我都觉得自己笑得十分勉强。现在我好像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就已经学会了。” “真是像梦一样啊。” 一个年近半百,头生牛角的老人道:“宗船长,你还少算了。现在是他们学不来我们才是。” 他说着手向下点了点。 哪怕同样没能在那电光之间看清狸狸的原形,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妖魔们的到来。这不是无脑无能地被迫习惯,而是他们有了和这些妖魔们同行的实力和底气。 不再是互为食物,不再是互为生死仇敌,而是同事、同志。 但显然,那些海岸上看热闹的人们就算再给他们几百年盛世也能接纳妖魔们融入他们的生活。不然这些舜国的妖魔卫士们行走在外也不至于如此小心,生怕自己的存在刺激到他国民众了。 宗野摇头笑:“这把年纪了还处处不服输,老余你真是。” 老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牛角,瞪眼粗声道:“为什么要服输。往回倒个半年咱们可都还在和这些妖魔挣命呢,现在不也能一起到这离咱舜国万里远的虚海来救人。 现在你看咱这后援队,这些船上有谁还会因为见着了妖魔就大呼小叫的。反倒是和他们交换了传具信息的有不少,有事没事都能唠上两句。” 他哼声道:“要不是这些人少见多怪,见到妖魔就要死要活的,那些伙计也不会在把咱们送到了之后,片刻都不想停地就返回。咱们现在也没这么麻烦。” 宗野失笑,“你也说了咱们半年前还在和这些妖魔们挣命,舜国乱了近百年,有几个舜国的普通人是能活过百岁的?咱们这些人,几乎出生就在和妖魔打交道了啊。 我们和妖祸、和天灾、和人劫挣命,也知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妖魔又何尝不是要和我们挣命。 我们早就习惯了这样残酷地共存,自然也能在有了新的活法之后接受那些曾经和我们挣命的妖魔海兽们和我们同享这新的活法。” 老余没再和他争辩,这本也没什么好辩的,就算宗野不对他说这番近乎开解的话,现在有了随身传具的他也在渐渐明悟这些道理。过去那个只靠半兽天生的蛮鲁活下来的余角眼中始终如迷雾一般会吞人的世界正在变得清晰。 他明白了,这些妖魔在这些安泰祥和的国家中就是自带威胁的异类,自然不会被人接受,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 他好像明白了很多过去不曾去想,但却切实困扰着他的问题,内心已经刨去了曾经的阴霾,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只要我们都变成怪物,就不觉得怪物怪了。” 宗野诧异地看着他。 余角:“但我们现在不在舜国,还是要和正常人打交道的,所以我们要表现出正常的一面,也不能当着这些正常人的面和我们的怪物同伴们来往。我说得对?船长。” 宗野大笑:“老余你真是。” 范薇也罕见地玩笑道:“这些奏国的普通百姓估计几百年都没见过真正的大妖魔了。你们说这会儿要是让狸狸展露完全体的原形到这海岸上去旋飞一周,他们是会依旧当成个稀奇景看,还是会吓得落荒而逃?”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脚下一阵晃动,眼前也是一阵左旋右转。周围的船队成员们也在这猝然的变故中东倒西拐,各个手忙脚乱地寻找支撑。 章法一个滑步就站到范薇的身边,成为她的支撑,刚欲带她乘云而起,却被她笑意明显的目光所止。 兵席也没感到危险,但还是几个纵跃立到了船桅之上,只见他们所在的船只正被一波波水流乱拱托起,又随水流落下而坠落,快要落到海面上时,再被拱起,乱晃一番,再落下。周而复始。 海岸上那些奏国游人刚刚还在为那虹霞贯海的奇景只昙花一现就结束了而遗憾,此时也是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贯平静的海面水流像烟花一样绽开,看着那舜国的船只就像在花蕊中跳舞一样的旷世奇景。 “这是,马戏团表演?” “抛抛球?” “这无风无浪的,这船怎么就被拱起来了,别是水下有东西。” “你说笑呢,咱们这可是旅游海岸,每天都有海士巡察的,水下能有什么东西?” “真没事?我们要不要通知附近的海士叔叔们过去看看?” “你什么眼神,没见对面连个海难旗都没升起来吗,兴许只是在闹着玩儿呢?那些新舜人我们又不是没打过交道,都是些有本事的。” “这这这。” “这舜人可真是会玩啊。” 在看了一会儿对面确实没有海难求援旗升起,而且这船只虽然像个马戏团的球一样被顶来顶去,但却并未遭受实质性的伤害,这些本就是到这儿来看稀奇的奏国百姓们更是将这热闹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开玩笑,狸狸你大人有大量别折腾我们了。” 范薇大声道,跟着大家一起东颠西倒的她脸上是前所未见的开怀笑容。 第141章 舜国 47 岸边那些看热闹的奏人们自是听不见范薇开怀的喊声,他们只看到那些接甩着船只玩儿的乱波水流们轰然炸向四面八方,只给观景的他们留下漫天的水雾。 像是一场华丽的谢幕。 水幕落下,那些越发神秘的舜国人们停留在这片休闲海面上的所有船只,被那有力的水流推到了海天之际,飞速消失在了他们肉眼可捕捉的范围内。 “好玩儿吗?” 在脱离了岸边那些看热闹的观众视线后,狸狸那浸入心神的声音就从水下冒出来,传到了船上所有人的耳中。 “好玩!” “刺激!” “真厉害!”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这就是狸狸啊!” “超级厉害啊!” “哈哈哈~” 原型不算太巨大,但大妖魔那足以撼山动海的实力让狸狸轻松地又完成了几次抛接球。一时间这茫茫虚海仿佛成了一个人妖仙魔纵情娱乐的游乐场。 欢笑声在没有外人的虚海上飘荡,这难为世人所理解的和谐场景是独属于如今的舜国子民的自在和快乐。 和先前那些海岸上的奏国人们一样轻松富足的快乐。 水下的狸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起了兴致,但这些船上的同仁们也的确没有让他败了这份兴致。 他们在本能地惊慌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他这个妖魔会伤害他们,而是自然地就与他那突发奇想的思绪同频了。不仅那些临时船员,就连范薇这样的“大人物”都自然地同他们胡闹成一片。 不得不说,这样自然的反应,这样自在的感觉,让狸狸觉得还不错,各种意义上的。 这种由心而发的感觉也让他对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更加坚定。 一阵闹腾之后,宗野很快提起了正事,毕竟要说起来这支有着绝对实力的支援队伍还是他们招来的。 “虽说这四内海不算小,但陛下归国都有小半年了,那些升山的舜国百姓们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就算走得再慢,都该到八国海岸了才是。可我们在这搜寻也有好几天了,接应到的升山者却很少。 这还只是我们这边的情况,当初和我们一起被妖卫们送过八国边界的,还有一部分到了更里面的黄海岸边。但这些日子我们通过传具交流,汇总后发现他们那边也没接到多少人。” “四内海连着八个国家呢,那些返程的人会不会是到了其他国家,和你们错过了?”狸狸想了想他自己从前的经历,有些不确定地问。 宗野叹息道:“咱们舜国作为四极国之一,本就比那八陆国距中心的黄海要远了一倍不止。咱们的人到黄海去升山,自然也要多费许多功夫,多做更多准备。再加上之前舜国的国情,许多人都是抱着挣命的心态去黄海的。 对那到黄海的路途,我们更是很多都是将之视作余生。 没人敢乱跑的。” 范薇他们听得都沉默了,这些临时船队上其他的船员们也是心有戚戚。哪怕是这样残酷的人生,在之前的舜国,也不是随便哪个百姓都能奢求的。要么是像老余那样天生就有体魄优势的半兽,要么是有能人帮衬,要么就是凭着一腔孤勇的青壮血气……才能踏出那个正往深渊不断滑落的生国。 宗野说:“理论上咱们从虚海起航,经过八陆国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到四内海,再去往黄海。但因为距离、盘缠、实力等现实原因,咱们可以选择其实也就只有几乎和我们、和黄海在一条直线上的奏、巧、庆三国。 虽然这三国中以巧国最近,但过去的舜国人们对享国七百年的常世第一大国奏国都有一种朝圣般的向往。再加上巧国安泰的日子也少,经往巧国的那片虚海也更容易遇到妖魔,反而不如绕一点,往奏国这边走。 再加上咱们在奏国谋生的同胞很多,虽然大家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工作,但对于去黄海升山的同胞,大家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从舜国出海,经虚海到奏国,穿越奏国之后经赤海到黄海,最后抵达黄海中心的蓬卢宫。这条升山的路线也就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没有人会记错的。 甚至在台辅大人还没有升起麒麟旗的时候,甚至是更早之前,连麒麟卵果都没有结出的时候,大多还能动的舜国人都会有此一行。 至于从蓬卢宫下来之后,要么在黄海徘徊寻个生计,要么在奏国找过活计。绝大部分出来的舜人最后都是这两种选择。除非是想祈求后代或是落叶归根,大家通常都不会选择回舜国安置。 没有活路的。” 宗野说:“几位大人不要嫌我啰嗦,我说这些都是在咱们那些出海的同胞们脑海中扎了根的认知。以前也没啥读书上学的说法,但对这些有关出海和求生的认知却是每个离境的舜人们都会牢牢记死的。 我,老余,还有这些东拼西凑的船员们,我们这些走出过国境的人都能很确定,那是怎样深入骨髓的牢记。 因为那就是活路。 所以他们是不可能走岔道的。我们最开始接应到的同胞也符合这种认知。绝大部分都是在奏国经赤海到黄海的这条线上。巧国和庆国那边都很少,其他国家就更是寥寥。” 范薇点头,总结道:“奏、巧、庆三国的海岸和对应的黄海海岸你们这些前期队伍都已经搜索、交流过了,收获无几。你们猜测他们可能行船到四内海中间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所以才在传具上发布了求援需求,对吗?” 宗野点头:“但我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几位这样的大人物。看来传具甚至是梓禹宫那边也认可了我们的猜测,才会将任务等级定得那么高。” 光是说着宗野就觉一阵心热。舜国的世道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啊。 换以前,在他做过最好美的梦里也不会梦到,自己一个不过临时担任了几天船长的普通人,竟然能通过随身的需求体系招来陛下身边的禁军、天子脚下都城的都主都尉,还有狸狸这样以前他只要碰到,就九成九会成为对方腹中餐的大妖魔。对方甚至还已经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他知道这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国家都是难以想象的。但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和向往,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想到陛下那曾经让他们惊惶不安的初敕。 【愿舜国百姓都能好梦成真】 好像就这样一点点地变为了现实。 第142章 舜国 48 “你们第一次普查时接应到多少幸存者了?” “截至今天中午我们的最新数据交换,总计是486人。而这些人多半是我们在抵达的第一天就接到的,这几天新发现的人几近于无。” “确实,人数完全对不上。”范薇皱眉道。 “我以前做过大致统计,国内稍有行动能力和求生欲的普通人都会选择出海,拖家带口地出海。留在舜国境内的民众十不剩一。而那些出海的,能活着安顿下来的也不超过半数。” 这些残酷的数字让船上的空气都沉凝起来。不少听者都是深深吸气又深深呼出,虽然确实耸人听闻,但他们作为亲历之人,早就将那些鲜活的死寂看得够了不是吗。 范薇继续道:“那些存活下来的,有四成在奏国,一成在其他国家,剩下的那一半都在黄海徘徊。”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点头,“奏国是安稳,但黄海才有希望。” 范薇:“陛下归国前后,看见瑞云从境外陆续返回的舜人有五百万余。根据我们的统计,在那前后,有七成的境外舜人都回来了。 后来我们在诸国大肆采购基础物资,那些在见到瑞云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滞留于诸国的百姓们也跟着大家的船队回来了。 加上舜国内原有的百多万人,现在舜国有八百八十余万人,也就是说,黄海这边至少还有近百万人的缺口。” “近百万人!?”虽然他们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但面对这个量级的数字,这些临时的搜救队伍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我的乖乖,按照大人的说法,在陛下归国前,咱们国内总共也就这么多人在留守。” “确实。” 宗野听得眉头都要锁在一起了,他摇头凝重道:“如今还在外的舜人,应该还要超过百万。别忘了,舜国可不是只有我们这一代人。” 老余也是苦笑着附和:“能活到咱这岁数的都是高寿了,这些年我们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伙计,二十七八,不到三十岁就是一代人了。” “只见父母带子女,不见爷奶逗乳孙。” 范薇看着这个阅历和行动力俱是不俗的救援船长,问道:“宗船长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说不上,我们到了这边后,除了最开始接到的那一大波近海岸的升山者,越到后面,都要我们很深入四内海才能有发现。 但每每深入内海,我们也总能有些零星的发现。” “这也是我们需要大人们的原因,只我们的话,就算有传力玉石的加持,面对这空空茫茫的内虚海,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余道:“真是怀念那些在我们舜国周围虚海里的海兽们啊。要是像前阵子那样,有他们的帮助,这内虚海还能有咱们外边那无边无垠的外虚海大?不是两三天就能搜罗遍了。” 范薇:“四内海虽然在本质上也是虚海,但对于奏国、雁国这样有实力的国家来说,是被他们视为自家内海的。 赤、青、黑、白四大内海,内芯是世界中心的黄海,外环勾连了奏、巧、庆、雁、柳、恭、范、才八大陆国。这四海甚至还是首尾环连的。 他的位置实在太过优越了。 只要有足够的护卫力量,抵御水下妖魔的侵袭,他就是最好的航道、商道、通途。 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存在,让八陆国比四极国更多了许多机会。而且从事实统计来看,八陆国的平均国祚也确实比四极国更强。 对于这样的黄金水道,哪个有实力的国家会毫无芥蒂地放任他里面游荡的妖魔们是听令于外人的呢? 更不用说放任他们受别国君王掌控了。” 第143章 舜国 49 此时狸狸硬邦邦的声音从水下传来:“那只是你们人类的划分,我们可不认的。四内海也是虚海,是妖魔的巢穴。” 范薇点头,“所以才是名义上的归属。在我们陛下之前,也确实没有哪一任王有能力收服一片虚海域内的所有妖魔的。但像宗王这样的贤王,在国家底子厚了之后,也只是能提供足够的护卫力量,保障自家行于虚海上船只的安宁。” 狸狸撇嘴,“那是因为大妖魔一般都在深海圈地,会游荡到海面上的不过是些小家伙罢了。” 范薇:“问题就在这里了。 大妖魔对他们所在的那片虚海海域有着绝对的统治力,一旦他们冒出海面,对碰到的海员们来说,就是一场天灾般的厄难。但这样级别的妖祸却也和天灾一样罕见,那些盘桓在海底的大妖魔们通常不屑管海面上的那点儿小事。 而那些经常在海面上冒头的普通妖魔和海兽们,面对奏国这样有实力有防卫的强国又没有绝对的优势。 所以像奏国、雁国这样的盛世国家,将国境线辐射的虚海视为自家内海,不容他国染指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狸狸:“麻烦!我算是知道这个任务的灵点为什么这么高了。” “这下面的大家伙些,我早些年的时候打过一点交道。不过他们的脾气可不好。现在那家伙又不在。我可不想白白挨打。” 兵席和范薇对视了一眼,说:“介意我和你同去吗?” 虽然范薇是他们当中灵点阶位最高的那个,必然有他们莫可匹敌的能为。但听狸狸的意思,他此行需要的是一个打架的帮手,兵席自信自己是更适合的那个。 狸狸笑了:“正合我意。” 他直接道:“不过在下面你都得听我的。下面有些家伙虽然不讨喜,但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好。” 兵席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冲着范薇他们摇了摇自己手上的腕具,示意随时联系,便和狸狸一起消失在了虚海。 水下的狸狸又将船只拱起了一下,像是也在挥手道别。 虚海之下,越是深邃,越是幽暗。很快兵席他们的眼中就连一丝光线都捕捉不到了。 不断向下,向下,向下。他们感受到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少,耳朵听到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沉积在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重。 兵席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受幽闭酷刑的感觉。 在这样空无的黑暗中,兵席很快便不能靠自己把握方向。他甚至觉得,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此时估计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了。 他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像奏国这样底蕴深厚的国家也没有深入虚海,为自己的国家铸就更加安定的海上疆界了。 现在有了种种加持和提升的他,至多是感觉到了一些心理上的不适。但若是换作几个月前的他,估计连在这深海中保持呼吸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像现在一样自如活动了。 而几个月前的他,差不多就是各国最顶尖的那批护卫水平了。再往上,就不是他们这些可以成建制培养的兵士了。他们要么已经成为世外真仙,要么是在国内统领一方,或者就是像延王那样强大的君王本人。以那些人的分量,无论怎么权衡,也不至于想不开深入虚海,做些生死祸福难料的傻事。 兵席还不知道,他视若神明的陛下在来到常世的第一天,就做了这样的“傻事”。而且还是去到了虚海之底的野木林。 也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无所顾忌。 第144章 舜国50 祝马 在这样几乎让人凝滞的黑暗中,兵席主动开口发出了声音:“你们在虚海中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从深入水下开始,狸狸就一直在他前方领路,看他那迅捷的速度和毫不迟疑的脚步,明显是有方向的。 “凭感觉。” “……” 狸狸笑了一声:“向我感觉最不舒服的那个方向就对了。” “妖魔的领域?” “是啊,实力越强大的妖魔感受到的气息就越清楚。要是你在虚海中四面八方都感觉不到异样的气息,那完了,肯定是迷失方向了。 或许几个月前的我还会在内海中迷失方向,但现在我能调用许多加持,只要我不想把海底刨穿,这有边有界的四内海已经不能让我再迷路了。” 兵席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谁会想把海底刨穿啊。” 狸狸的脸黑了。他就曾经被某个不着调的大妖魔带着干过这种事。现在回想起他们当时好容易从迷失中走出后遇到的那些大妖魔们嫌弃的眼神。狸狸的脸更黑了。 他深吸了口气:“总之,就是这样。这大约也是以我现在的等级却能接下这报酬丰厚的任务的原因。” “那也是你应得的,陛下即位以后,我遇到的许多普通百姓都觉得你们帮大忙了。” 狸狸哼了一声,但还是道:“那是,大象嘴里随便漏一点都够蚂蚁吃饱了。 不过我们得到的也不少。 那位还真是洞察人心,将你做梦都想的,甚至做梦都不敢想的递到你眼前,只要你一步迈入他的国度,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 兵席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就敏锐地察觉到前方的狸狸此时放慢了脚步。他长尾一卷,兵席便被他带着倒退了不知多少里。 只见前方浸黑的深海里那黑色仿佛被分了许多层,那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黑中有一个马面蛇身鱼尾的轮廓勾勒而出。随着他的出现,兵席发现自己整个视野都重新有了光彩,比如刚才还同这虚海一样一片墨色的狸狸,这会也能看出他卷着自己的尾巴是灰白色泛着银光的了。 前方的轮廓身如山岳,音如雷吼。 随着他的开口,一浪又一浪的虚海气流向他们扑打而来,直将他们推得又后退了几米。 “什么都能得到?这就是你们这些混蛋屈服于舜王,成为舜国的家禽牲畜之流的理由吗?” 狸狸并不为这大妖魔话中的鄙夷而难受,他也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愤怒。但他最终只是带着几分怀念道:“好久不见了,祝马。”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些野性的大妖魔的说话习惯,但对于这样扭曲陛下意志的话,他们禁军作为“天子之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兵席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腕具上,让自己的声音也如金石玉磬一样激荡入对方心神,他郑重道:“狸狸现在和我们一样,同样是舜国的子民。绝不是阁下口中的家禽牲畜之流” 大妖魔祝马被兵席的声音震得心神都恍惚了一瞬,也将视线投到了在他眼中一直到现在都被狸狸护着的兵席身上。 虽然对方的实力让他在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戒备,但他嘴上也不饶人,“哦,原来是去给那小娃娃做儿子去了啊。” “你见过陛下?” 神秘是世人对新任舜王的最大印象。若不是亲眼见过,又怎么知道陛下还是个少年呢? 祝马没有理他,径自嗤笑道:“小时候躲在那个浪荡的家伙身后也就算了,我们打不,自认倒霉,只得容忍你这种点心在跟前碍眼。现在倒是长本事了,一个两个都和人类混在一起。” 狸狸听得心头一动,忙问:“你之前碰到过坤大人?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死了。” 第145章 舜国51 权限 “不可能!”狸狸斩钉截铁道。 祝马冷笑:“你觉得跟人类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吗?他死了,为了保护一群弱小的人类死的,你说可笑不可笑,简直是我们妖魔之耻。” “不可能!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坤大人。” 祝马咆哮:“我也觉得不可能,毕竟他可是我们的虚海的坤。是即便到了黄海,惹下无数麻烦都能依旧逍遥的大妖魔。可他就是死了,死在了黄海中心的仙山之上。” 狸狸摇头:“仙山上也没有能让坤大人遇难的存在。当年我们在黄海时遇到了一位武侯,大人都能不落下风。后来他们还一起醉了一场,是何等的恣意强大。” “小鬼!你以为我唬着你好玩儿吗,西仙山的天地人劫闹得那么大,整个仙山都是血糊糊的一片,他栽在里面又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妖魔可不是长生不死。” 祝马阴阳怪气道:“他当时救了那么多人,难道都是眼瞎耳聋白眼狼?一点消息没传出来?可我在这赤海底都听到消息了啊。不是说你是舜国的子民吗?怎么,还瞒着你啊?” “我可是听说了,那位被舜国麒麟收服的人形大妖魔当时可也在现场。西仙山劫中黄海的妖魔死伤无数,他也真是看得下去,不愧是被收服了的走狗。” 狸狸深吸了几口气,认真地看着祝马,语气笃定道:“我说不可能。” 兵席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就在腕具里查询,此时将结果直接发到了狸狸的传具上,冲他点头。 一开始他听着就觉奇怪。这个名为祝马的大妖魔既然能道出陛下的年纪,又说那个只闻其名的坤也曾和人类同游。 别看现在像大海牛和狸狸这样的妖魔能和他们好好相处,但以前他可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情况。 越是强大的妖魔就越是会被那种无形的种族隔离氛围所影响。 他很有理由猜测那个和坤同游的人类就是他们的陛下,开创了现在舜国人妖魔仙同为国人的场景的陛下。也就是在陛下自虚海去黄海的时候,途经这赤海被这大妖魔所遇见过,或者说是感应到过。 能和陛下同游的大妖魔,若真是将性命留在了仙山,兵席也认为这其中的因由必然不会像这海妖说得这么简单可笑。 果然,他这一查,就查到了好多有关西仙山劫的信息,绝大部分都是那场浩劫中的幸存者在回到舜国成了传学者之后留下的。甚至还有一些是以坤、乐鸾或者以白灵为主角编写的传奇英雄、仙魔大战之类的故事。 知识之树上的学识信息浩如烟海,更别提这些随着思想放飞的繁多故事了。狸狸虽然不是那种只靠蛮力的妖魔, 但对于传具中的信息,也只挑着他感兴趣地去了解。 再加上许多由个人书写的知识叶片,只要知识之树本身认可,就可以根据书写者的意志添加一些他人学习的限制,比如几个灵点,比如要达到一定的等阶之类的。 兵席知道狸狸因为一开始灵点是一大串负数,导致他现在的等阶并不高,所以很多个人上传的带限制的知识他还看不了,便将以他的权限能搜集到的所有与坤相关的信息都接收习得了。 他又试着将这些包含部分超越权限的内容通过转述发到狸狸的传具上,竟然也成功了。他可是知道有人想钻这种权限的空子结果失败的。 看来是知识之树认可了。 “以我的权限能收集到的信息转给你了。但其中有一条是乐鸾大人上传的,仅限四阶等级以上的妖魔才有权限查看。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第146章 舜国52 信息接收 “多谢。” “不客气,要不是传具认可,我也不能钻这种空子,兴许是你的灵点累积让梓禹宫破例了。” 现在的舜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思想层次和生活方式的变幻,国内各种体制更是变化不定。但以王和台辅为中心这一点是确定的,舜人也渐渐习惯了将传具背后的中枢认作他们所在的梓禹宫。 狸狸勉强回了一个笑容就迫不及待地阅览起来。 通过传具接收定向信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漫游式,一种是填鸭式。前者会最大程度地刺激和保持他们的好奇心,激发他们最多的灵感和收获,并且整个过程是轻松可持续的,堪称一场对知识盛宴的无上享受。这也是大多数拥有自己传具的舜人青睐的学习方式。 后者则是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定向的知识,通常是传学者对尚未获得认证的新人进行通识知识传输的方式。不过那些传学者也会严格把控其中的度,而不是像此时的狸狸这样,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些信息,甚至让自己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狸狸就在兵席身边,任由自己全身心都沉浸其中,就连不远处那个经年不见的老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都不再倒映进他的眼里。 而他这副对人类完全不设防,甚至交托后背的样子明显刺激到了骄傲的大妖魔祝马。他厉声道:“小鬼。当年你说下次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来拜会我们了,你就是这么拜会的?” 完全沉浸于知识之树的人对外界是没有反应的,自然也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兵席只看一眼身边狸狸面上那肉眼可见的鼓起经络、起伏暗跳的眼皮,就知道他选择了何等迫切和蛮横的接收方式。 再看对面那因为狸狸的无视而气息紊乱的大妖魔,兵席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腕具。 他们的陛下对个体的灵思是极为尊重的。 这种尊重到了什么程度呢? 若是此刻只有沉浸入知识之树的狸狸独自在此,在他选择了这种极端接受方式的情况下,就算是他的身边出现了足以危及生死的危险,传具会先将外界的危险如实展示给他,但若是狸狸坚持选择沉迷其中,那传具会自发为他向临近的舜人求援、会自发为他支起防护结界,甚至会在支撑结界的灵点耗尽之后自发为他借贷足以应付险情的灵点,支撑他完成这次学识的接收和灵性的触发。 却不会主动将他唤醒。 朝闻道,夕可死。 最极端的情况下,舜人的灵思是终末于知识之树上的。 这条不知道是温柔还是冷漠的规则从那棵知识之树在舜国生根发芽时就存在了,也曾在国内引起过无数非议和争论,但却始终未曾因为那些树上的漫游者们而改变。 但这种规则对舜国新体系一无所知的赤海妖魔显然不会了解。 于是祝马只看到狸狸那无视的反应,愤怒得头顶两侧的硕大竖瞳都眯了起来。 “叛徒!” 祝马饱含怒意的判声如闷雷,卷起的黑气层层叠胀,直搅动地他们四面八方的虚海气流锐如尖刀,密不透风地向他们扑杀过来。 第147章 舜国53 危险的想法 兵席眼看着对面的大妖魔被狸狸的反应刺激地几乎发狂,也是有些无奈。他将手从腕具上挪开,拔出腰间的禁军佩刀。 顺着此刻脑海中闪现的轨迹,灵活地向上一挥,一个同样由虚海气流架构的防护罩就瞬间在他们四周织就。保护结界浑然天成,仿佛就是这虚海本身的一部分,让那圈圈相套的杀伐气机尽数从结界外略过,不能伤他们分毫。 那些气流在从结界上滑过之后其内饱胀的杀机都消弭于无形,又变成普通的黑气自然地汇入虚海中,而他们的保护结界反而更加坚固了。 祝马怒意更甚,也不再留手,全力攻击之下甚至让不知多少千米以上的海面掀起一场天灾般的风浪,让海面上的各国船只纷纷望之远遁。 兵席叹了口气,看着正在结界内安然无恙接收信息的狸狸,给海面上的范薇传递了善后的信息。 虽然虚海之下让人迷离,但兵席相信以范薇的等阶,对虚海海面上的异常还是有能力第一时间发现并处理的。 可不能因为他们的到来给这片还算安定的赤海带来额外的风险。 但他的心下也升起了几分恼意,若是没有范薇那等实力的同仁在海面上接应,兵席很难保证自己能不能在一边护着狸狸的时候还能抚平这大妖魔掀起的风浪,一个不好那些海面上遭了无妄之灾的各国船只就得尸骨无存。 四内海在实质上也能算得上是常世诸国的公海了。 这些野外的妖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暴躁,就不能好好沟通吗?有时候真想陛下再狠一点,干脆推动天下大同算了。他们甚至私下讨论过,单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是想要四海归一都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就算要面对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他们都认了。至少那时候大家都能和和气气的。 还好那些正按部就班过着自己小日子的其他国家的百姓和君王不知道他们这种危险的想法。要是知道了,估计换谁都得暗骂一句,不愧是在剑鞘中封了几十年的妖刀,果然面上看着再正常,心里也早就扭曲变态了。 可惜这样危险的想法外人是很难看出了,因为他们作为天子佩剑,自然只会忠实并力求完美地执行他们陛下的意志。 比如这会儿这种家伙就一派友善地和一个正兴风作浪的大妖魔好声好气地解释呢。从面上看怎么都是这赤海的大妖魔更危险一点。 “都是误会。” “狸狸这会儿只是在了解一些和坤有关的信息。” “祝马阁下对我们或许有些误会。我们国内的信息都是很公开的,狸狸如今也是舜人,只要他想了解,自然没什么是会隐瞒他的。” “不若阁下略等一等?或许其中也有你感兴趣的内容呢。” 因为狸狸那句“不是敌人”,兵席一直很是克制。所以尽管见识到了一些兵席的实力,但作为横霸虚海一方的赤海大妖魔还是不屑于理会一个人类,更别提这个可恶的人类还策反了他的妖魔同类了。 他泛着黯蓝辉光的竖瞳寒幽幽地在兵席和狸狸身上刮视,最后还是停在狸狸身上,声音冷得刺骨。 “你要和这舜国的人类一起来‘说服’我吗?森海狸!” 选择了最快那种接收方式的狸狸此刻睁开了眼睛。 第148章 舜国54 我要到四阶 “我要到四阶。” 睁开眼睛的狸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祝马的质问,而是转头对将无意识状态下的自己护得密不透风的兵席说道。 “啊?” “还好来时向范薇都主请教了这个问题。” 面对兵席的懵,狸狸笑得很轻松。 “你想查看乐鸾大人发布的那条信息?”兵席迟疑道,“现在?” “没错。” 兵席很现实地说:“你之前负的灵点太多了,想短时间内提升到四阶很困难。” 狸狸笑容更甚:“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那些失踪的舜人的线索了呢?” 兵席惊讶地看着他。 狸狸将一条混杂在无数信息中的日记圈出来,重新传回给兵席。 《许卿的异世日记》 兵席第一次有了近乎失态的反应,就连撑起的保护结界都晃了一瞬。 发给狸狸的内容都是兵席检索出来习得后转述的,他理应不该对里面的内容感到陌生才是。但奇异的是在狸狸重新转回给他之前,他的脑海中竟然对没有这篇日记的印象。 它来过,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兵席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将手扶在腕具上,闭目几息,再睁眼,看向狸狸。 “你先撑一会儿?” 狸狸笑:“没问题。” 狸狸转头看向怒火都快将这片虚海煮沸的祝马,笑得很欠揍。 “虽然有些失礼,但如果只有祝马的话,无论是哪种‘说服’,都不需要这位现今的舜国禁军一起哦。” “叛徒!找死!” 面对对方这几乎要将他的神志都冻住的怒喝,狸狸只是叹了口气。 妖魔的语言还真是贫乏啊。 过去的他们不需要理会人类那一套,也能在自己圈定的地盘上活得很好。毕竟若是没有那些不可抵挡的因素,他们和人类本就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里。就算有交集,也只是发生在一些边缘的少数情况。 但在有了那位之后,事情的本质已经变了啊。而现在绝大多数的妖魔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舜国四周海域的妖魔数量放在整个常世来说只是少数。从他刚刚接收的那些信息来看,一个人仙只要有心搅局,比如西虹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默默积蓄个几百年,也能让黄海的妖魔损失惨重。就算她有仙籍的加持,也足以显出很多问题了。 黄海可是常世的妖魔巢穴啊。 更何况那位甚至能让那样的疯子只闻其名就主动避其锋芒。再加上他这个从另一个层面见识到了那位伟力的妖魔当面,也更清楚那位疯子的行为绝不是畏难或软弱,而是有多么的明智和及时。 虽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位对这个世界本身的运转是充分尊重的。但却不意味着他们妖魔可以大喇喇地站到陛下的对立面,他可还没忘记当时那道生和死的判断题。 而有了那等伟力的存在却是一视同仁的慷慨。 在从各个角度了解了西山事变的记载之后,狸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四阶。 他势在必得。 狸狸谑笑道:“找死?冒犯强者才是找死,这可是祝马你当年教我的。更何况我也不是叛徒。”他转头对兵席道:“兵席,告诉他,这里我们谁听谁的?” 兵席无奈地瞥了狸狸一眼,还是看着已经怒不可遏的祝马道:“在这里我听他的。” 话毕又对狸狸道:“我先撤了?” “去。” 狸狸挥挥手,便向祝马欺了过去。 兵席顺着狸狸掀起的势收了防护结界,将意志、实力乃至腕具的种种加持都转到《许卿的异世日记》上。 第149章 舜国55 日记1 许卿的异世日记 “日期:来到异世的第53天。(划掉) 日期:回到常世的第53天。 天气:一片迷雾。 心情:平静。 本来我的心情是不该这么平静的,毕竟在来到异世的第53天,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当然,以当天的复杂情况,我是没有余暇来悠闲地写这样一则日记的。只是过往在病床上的数年让我养成了这习惯,不能让我的日记本有缺数。不然就像是自己的人生之书也有了一页页的缺损一样。 或许这就是他人口中的强迫症?听说强迫症严重了还会发展成心理问题?不过我这应该还算不上,只能说是病多不压身。反正我现在挺好的。 总之这第53天的日记依旧是我们回舜国安定下来后补的。 哎,我是不是太啰唆了。哈哈,在能以思维的速度来表达后,我在日记里和自己对话总是不自觉就啰唆起来。或许我老了会变成姨婆那样的唠叨老太太。想想也不错。 拉回来,在来到异世的第53天,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我的心情也是真的很平静。 哦,昨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一直被我习惯性叫做异世界的地方就是常世。虽然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我就幸运地遇到了生身父母,但我还是习惯性觉得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真是该快点改改了。 就像爸爸妈妈说的,我这是回家了。 哈哈,现在我已经很习惯在日记里写下爸爸妈妈了。我也真切感受到了,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儿是真的很幸福啊。是那种很私密、很深邃、很轻松的幸福。 就像我有生以来仅有的两次体会到几乎让我窒息的拥抱都是来源于他们,第一次是在我们相遇那天,第二次就是今天,我回到常世的第53天,我和爸妈以及满船的人都以为自己要死的这天。 好了,再次拉回来。不过这次也不算太跑题,因为常世这个称呼是在我来到这里,不,是回到这里的第52天,也就是昨天,才第一次听人提起的,不对,是听虚海的妖魔提起的。 之前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只有爸爸妈妈和那些同行的同胞们口中的那些碎块,黄海、蓬山、奏国、舜国。世界太过宏大,而对那时候的舜国人来说,生存却太过卑微,以至于让他们甚至没有看一眼世界地图的底气。 以至于当我们一行人面对陷入迷雾绝境,可能会倒在黎明之前这种莫大的无力和悲哀时,大部分人也能平静地接受,甚至在船上唱起了歌。有舜国的民谣,有升山者的齐唱,有濒死者的绝唱,也有不知道哪里的野调…… 虽然之前做了那样新手指引般的梦,但或许是我比较迟钝,也或许是我被这目不暇接的生活和爱迷得晕头转向。这些天又一直被爸爸妈妈护在中间,眼睛也和大家一样一直放在脚下的路上,我竟然还是通过妖魔的口才将这个神异的世界在整体上和那个梦密切联系起来。 还真是违和啊。 被妖魔点出世界的全貌。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妖魔的寿命是会随着他们实力的增长而增长的,而且还有血脉和种族记忆这种玄乎的传承,可和我们人类的成长方式不同。 是的,昨天我们这艘返回舜国的船只在虚海上被一群神奇的妖魔们裹挟着驶入了一片迷雾海域。 第150章 舜国56 日记2 这也是我记载天气是一片迷雾的原因。 倒也应景,因为回到常世第53天的我,也是以一片平静的心情感慨着,人生有时候真就像这迷雾一样。让人找不着北。 当一个多月前的我躺在病床上静待生命的终结时,我内心的绝望很淡,感恩很浓,放松很多。 对于一个从小就只有一个远房的姨婆愿意接手的病弱小孩儿来说,能被老人家照顾着安安稳稳地活到上学的年纪。在年迈的姨婆过世之后,又有学校、有街道等等组织无缝衔接来关照。 可以说一直到病得离不了医院和病床,我都从来没有缺过关爱。虽然不像是曾经同班那些家庭健全的同学们那样深邃的父母之爱,但我得到的关爱也同样无私、温暖而广泛。 虽然浅淡了点。 好,是我太贪心了。 我知道我是幸运的,也为此深深感恩着。 因此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之后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平静。这一世,值得感恩的人和事很多,但值得留念的其实很少。在少了我这么一个负担之后,我想许多人都能轻松一点,而且我签下的器官捐献志愿书也能让我稍微回报一点这个给予了我太多关爱的世界。 人生总是无常,又或许我是真的很幸运。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挨到生命的终点时,一夜幻梦,我来到了常世。 还直接出现在父母身边。 那种冥冥中的亲近感,让我们第一时间相认。 我收获了以前梦寐以求的父母之爱。哈哈,这份爱很沉重,也有别于我过去在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之间看到的模样,甚至有时候还很危险。但却是独属于我的。 之后的日子就更像是直接出现在白日的幻梦了。有妖魔带来的生死危机,有同为人类的尔虞我诈,有为了一块矿石差点引发的血案……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在这些危机中,有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并不能将我保护得很好。我知道虽然他们在黄海这危险之地讨生活了几十年,可他们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但每次在面临危险时他们却总是以血肉之躯挡在我的身前。 他们那坚定而决绝的守护姿态让我总不忍告诉他们我其实命不久矣的事实。只是逼着自己飞速适应这危险的环境,不给他们拖后腿。 期间我也几度直面了死亡,但我依旧感觉幸福。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他人的想法,但月前还在病床上静静等死的绝症病人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那就和他们一起赴死。 这样想着我的心态也就更平和了,甚至感觉松了口气,这样每天都在生死危机中,还不知道意外和病危哪个先到来,我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将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告诉他们了。 我会永远铭记相认那天紧紧的拥抱和滚烫的泪。 在一家人团聚之后,父母也曾和我畅想过未来,比如离开危机四伏的黄海,一家人去到当世第一大国奏国度过安稳的后半生。但一切都得等到我去蓬山升山之后。 升山是所有身在黄海的舜国人的执念。 第151章 舜国57 回家 刚到这个世界的我还不太理解爸爸妈妈以及那些同行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甚至爷爷婆婆,为什么他们会对升山有这样的执念。比如我和爸妈所在的这支舜人小队,明明只能靠抱团才能在黄海艰难求生,但队伍里却找不出一个没有去登过蓬山的人。 即便不止一次被蓬山公拒绝,但他们还是年复一年地盘旋于此。只要蓬卢宫的麒麟旗升起,他们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求一个答案。 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追寻一个王的资质,而是在祈求一个缥缈的希望,为此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的爸爸妈妈曾经也是这样执着的舜人,但现在他们却愿意带着我离开这危险与希望之地,去到一个陌生却安稳的国度。他们并没有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但首先,他们会领我去尽一个舜国生人的义务,去升山。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对那个素未谋面,但听说已然陷入深渊的国家,舜国,生出一丝心灵的羁绊。 最终内心那从相逢后就一直积淀的感动都化为了我主动抓起武器的手,主动迈向蓬山的脚步。和爸妈一起,和大家一起。 不过虽然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我打心眼里并不觉得自己有成为王的资质,我也不觉得自己能承载得起大家的希望。在和大家一日日的相处中,我已经模模糊糊感觉到了那是多么沉重的责任。我担不起的。 更何况,我快死了。 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担心得爸爸妈妈甚至提出让我们一家人暂时从队伍中脱离,他们陪我就近找个地休养。但同道的大家却都没有同意,反而是让整个队伍为我停留。他们说众人中只有我没有去升过山了,反正他们平日里也是在黄海中讨生活,让我别有负担安心休养。 再次记下他们那些熨帖人心的安慰,我会终生铭记。 人生真是像这迷雾一样无常啊。 就在我不知如何回报这份沉重的同胞之义时,我再次被幸运之神眷顾了。我们先是见到了代表希望的王麒云迹,紧接着又见到了那仿若神迹一般的王麒云影,不对,那就是神迹。 在那持续了整整三天的天影照耀之下,我好了! 同样不药而愈,甚至沉疴尽去的,还有队伍里的其他人。大家都说有生以来浑身上下从没有这么松快过,就像是重获新生一样。队伍里最年高德劭的安爷爷说,那是我们的陛下在蓬山领天敕激起的异象! 我们舜国有王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王! 我们可以回家了! 那是我第二次在性情坚毅又刚烈的爸妈脸上看到泪水。第一次是我们相认那天。 今天的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哈哈,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太过梦幻了。别忘了,这可是在补我回到常世的第53天的日记啊。 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来着?哦,有了,我们一行人在返程的赤海上被一群会说话的妖魔裹挟进入了一片迷雾海域。 在这让人绝望的茫茫迷雾中,大家高歌着迎接死亡。” “日期:回到常世的第54天。 天气:一片迷雾。 心情:平静。 ……” …… “日期:回到常世的第66天。 天气:晴。 心情:急迫。 我们的船驶出了迷雾,大家都还活着。 我们归心似箭。” “日期:回到常世的第67天。 天气:晴。 心情:浑噩。 脑子里终于又有点东西能写在我的日记里了。 回到常世的第67天,我们好像抵达了奏国的海岸。 我记得安爷爷说过,因为在看到了瑞云之后大家都急着要回去,以我们队伍的能力,能弄到渡海的船就已经耗尽大家在黄海的多年积累了,速度就不要奢求了。在海上急也没用。想要通过赤海至少也要一个月。 但我们好像不到半个月就完成了这段跨海航程。甚至连船舱中的物资都没怎么消耗。 这真是一个处处都有神异的世界啊。 就是好像脑子有些混乱。 危险?选择? 生?留?死?去? 回。 家。 舜国!舜国!舜国!” 第152章 舜国58 底牌? “可别说我欺负你啊,祝马老前辈。” 好快! 眼睁睁看着这个不断激发他怒火的混蛋欺到面前,祝马心下暗惊。 作为这片地盘上的霸主,尤其是能在虚海之底圈地盘的霸主,祝马还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别看他和这两个家伙拉开的距离不远,但在这片已经被他上下标记的地盘,这里的每一缕气息都是任他把玩驱策的。 之前那个人类轻松就竖起一道坚实的防护结界,将他的所有攻击都挡在外面就够让他意外的了。但这尚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他能看出那个人类的不凡,至少在人类中实力地位不会低。而那些狡猾的人类总是能拿出各种功能奇诡的器物来作弊。 但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小鬼就一尾巴将他掀起的振海气浪给扫平了。扫平了! 本来那气浪在他的烂熟于心的操纵下,已经能通过层层叠加、不断共振的方式从海底直击海面,贯通之下,被他撼动的海域范围内的所有生息都会在这大势驱动下成为他的臂助。 但他倾尽一片海域的力和势竟然被这小鬼一尾巴就扫平了? 怎么可能! 上次见面这小鬼还是因为跟在了那个浪荡的家伙身后才没被他当成点心给一口吃了的。 刚刚认出这家伙时发现他竟然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从一个小点心成长为了能入他眼的大妖魔,他都已经觉得这小鬼是天赋卓绝的后辈了。这也是他在看到这家伙竟然自甘堕落和人类混在一起时那么愤怒的原因。 他们妖魔除了天生的传承,实力的增强更多还是靠无数次从食物变成捕食者的生死磨炼,以及漫长岁月的沉淀。 就算再怎么惊才绝艳,可这还不到百年呢,这小鬼怎么做到的! 狸狸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心解释道:“在海面上阻止一场海啸当然不容易,但在海底按下掀起海啸的震源还不简单吗?更何况,就算是前者也有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不可能! 这种开创性的借势手段是他能在这片海域称霸的最大底气。想当年就连那个强大到让他仰望的家伙在他这撼海动域的一招下都只能避其锋芒。虽然伤不到他,但那家伙在这种阵势下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闪避着退走。更不用说能在他势成之后将这招式打散了! 刚刚他趁这小鬼神思恍惚的时候不断蓄势让自己酝成这招,尽管有愤怒的成分,但更多还是他察觉到了这两个家伙的危险,妖魔的本能让他毫无保留地祭出了最强的底牌。 至于传导到海面上的海啸风暴会给那些脆弱的人类带来怎样的灾难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就算有,那正好,就当作是给那些人类竟敢接收这家伙的一点教训了。他才不管那些海面上的人类和这叛徒有没有牵扯,是不是无辜,所有人类在他看来都一样。 可他的最强底牌没伤到那个身怀重宝的家伙也就算了,怎么可能有人类能在海面上阻止他那已然势成的大招?一定是这小鬼在夸大人类的力量!好让他的叛变显得不那么无耻! 可是,在招式既成之后回馈给他的感觉确实有些不同往常。 可是,他对这片被他圈作地盘的海域太熟悉了。 祝马从未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这么快过,但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将这个击碎他自信的问题问出来一个答案来了。 大妖魔间的战斗生死往往只在一线间,任何多余的想法都是没有意义的。 伴着这几乎直接贴耳述说的话音,狸狸的爪子在祝马那本就极大的眼睛中更是纤毫毕现,然后祝马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了。耳边只余下些好像很近又很远的声音。 “看来这些年的霸主生活真是让你丧失敬畏了。” “呵,应该也不止你。” 第153章 舜国59 哼,人类 兵席从腕具上抬起头来,赞叹道:“据我所知,前段时间集中回归的胎果都落在我们国境内。没想到陛下和台辅竟能将归来的胎果精准地送到他们家人身边,哪怕他们当时身在黄海。” 那些胎果回归的时间和乐鸾大人之前回来的动作,以及陛下他们回来的时间太过吻合。或许那些相隔甚远的国家还不太清楚内情,但作为舜国的禁军,又见识到了陛下为舜国带来的新生,兵席他们内心是笃定的。 狸狸似笑非笑地看着兵席,“如果是那位范薇都主在这儿,我猜她会先关注那片迷雾。” 兵席:“唔,那些日记里蕴含的信息太多太杂,更是满篇都是疑点。比如那批胎果的落点;比如那片神秘的迷雾;比如那个许卿是怎么记下这些日记的,而大家还都忽视了其中的异常;比如我第一次看时竟然没有留意到这则日记,我想后来能看见,应该不只是灵点的加持,应该还有身为妖魔的你成了指引的媒介;比如我明明是以坤为核心做的检索,但这则日记中却找不到和坤、和西仙山事变有关的痕迹;比如……” 见他生疏的解释模样,狸狸哧哧笑起来。 兵席将视线停在狸狸那毛茸茸的利爪上,转移话题道:“你说的四阶的突破口就是他吗?” 此时的狸狸手中赫然抓着一个与刚才兵席激发的保护结界类似的罩壁,只是缩小到了他只手可握,里面囚着的正是同样缩小了的大妖魔祝马。 “正是。” 说着,狸狸双爪一合,掌心中全封闭的球状结界就成了圆底细口瓶的样式,已经失去意识的祝马的大妖魔气息瞬间如喷泉般从瓶口不断向外喷涌。狸狸银尾一扫,那外涌的气息便凝而不散,从四面八方汇入到这片海域的气流中。 “他的手段确实很不一般,如果我们不出手,我想诸国的尖兵甚至那些武仙到了这里都可能栽了。”兵席有些感叹道:“我还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妖魔能将天地自然之力运用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好像和那场迷雾没关系?” 狸狸轻笑了声,毫不客气道:“你看他这不太聪明又不太谨慎的表现,像是能自主领悟出这种能撬动一域之力的招式的样子吗?” 兵席没有应和他对这大妖魔的贬低,而是带点关心道:“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狸狸哑然,看了他一眼,偏过头道:“你能喜欢一个将你视为点心的家伙吗?我们妖魔之间可没有你们人类这种同类意识,所有活着的、能动的、喘气的都在我们食谱范围内。” “弱小的时候被他当成食物,强大了被他污蔑叛徒。没眼力见的混蛋,要不是当年有过交集,我真想让他也尝尝被当做点心的滋味。” 兵席笑了,“我知道,你是在救他们。” “哼。” “你说过,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我记得的。” “嗯。” “而且海面上也没事,范薇都主都抚平了。” 狸狸又看了他一眼,才低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哼,人类。” 兵席认真道:“我觉得,就算没有范薇大人那样的定盘星,那些远航人真的因为他掀起的灾祸船毁人亡了,梓禹宫应该也不会对他、对这片海域中的妖魔做什么的。” “就像你先前说的,人类有人类的划分,妖魔有妖魔的巢穴。这内虚海的妖魔以及他们的活动对这里的人类来说本就是天灾的一部分。” “梓禹宫会尽力为自己人提供保护力量,但也从未觉得自己的国民就该高人一等。我们舜国的民众过去都是在地狱中挣扎活下来的,或许偶尔会因为实力的暴涨而生出些危险的想法,但如今大部分国人对世界的认同感其实只来自于舜国。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受。无论我们内心滋生过的想法有多么阴暗、危险、光明或者崇高,大家对陛下的追随,以及我们这样的人对陛下意志的贯彻,是绝对的。” “你应该也很清楚,陛下并没有对外扩张的意思,这甚至不是因为那些天纲的限制,而是发自内心尊重其他国家的生存和发展。其他种族也一样。” “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的,狸狸。” “哼,人类。” 第154章 舜国60 哼,妖魔 这次兵席就好像没听见的样子,转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狸狸怏怏点头,“黄海都能有人形大妖魔,为什么虚海就不能有呢?” 兵席看着狸狸手中那正在不断向外散发气息的细口瓶。 狸狸肯定点头。“没错,虚海太大了,虚海的海面和海底是不同的。” 他在站立之处跺了跺,脚下有气流微澜,却没办法更加深入。“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在是否是真的海底。” “虚海,虚无的海。这里有水、有气、有野木、有妖魔、但却没有边界。就连坤大人那样的实力都曾经差点在虚海迷失。” “我们到底是内虚海的外来者,还是就在这里等人找上门来好了。” “你是说那个让许卿他们陷入迷雾、又放他们安然离开的,在背后指点祝马这样的霸主妖魔的,虚海的人形大妖魔?” “对。” 狸狸解释道:“黄海是妖魔的巢穴,虚海也是。但虚海因为一个虚字,这里的妖魔比黄海的要更加分散。按理来说更分散也会让这里的生态更加野蛮,但事实却是相反。” 兵席:“这一路以来确实很顺利,我原以为是你的气息震慑住了他们。” 狸狸:“你小看虚海的妖魔了。以我现在的实力,下来都还需要有你压阵,就是怕被他们给围攻了。内虚海能有现在的秩序都是那位大人的功绩。” 狸狸:“其实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先圈一块地盘,等自己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就和坤大人一起去云游四海,等到游累了,就回到我的地盘,让自己的地盘也变得像这里一样。” “像这里一样?” “是啊,像这里一样自由。” “自由?” 狸狸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继续说道:“我的地盘里不仅有可以被我随时当成点心的小妖魔,海兽,包括人类等过客,还有许多受我影响的大妖魔。他们在我的地盘里圈定地盘,在我的地盘里称王称霸。” 兵席越听越吃惊,他从来没想到这只瑰丽却带刺的妖魔竟然还有这等野心! “你想构建你的妖魔王国?!” “妖魔的王国?哈哈,有意思的说法。不过我可不想做谁的王。” 兵席:“你刚还说让那些大妖魔都在你的地盘,受你的影响。” 狸狸:“对啊。他们都在我的地盘,但我比他们都强,他们当然都要听我的话。” 狸狸:“不听话的就吃掉。” 兵席:“……”哼,妖魔。 狸狸:“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我们大妖魔之间虽然有默契不会日常将和自己同等的大妖魔当成食物,毕竟那实在太费劲又费命了。但那也是在我们没起冲突的情况下。既然都要搏命了,那活下来的那个当然可以吃掉他的战利品。” “如果和你搏命的那个大妖魔也是森海狸呢?” “呵。看来你对我们妖魔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说,只有牛羊才成群结队,猛兽都是独行。我们妖魔的种群也是这样。如果一种妖魔中出了一个大妖魔,那野木上基本上就不会再结出那种妖魔的卵果了。” “所以在我们大妖魔眼中,所有妖魔都是同类,但小妖魔是可以当成食物吃掉的,大妖魔是可以对话的。不过还是那句话,要是不听话的,就都可以吃。就是要多费点劲儿。” 兵席:“……”哼,妖魔。 第155章 舜国61 原因 狸狸理所当然道:“所以啊,在我的地盘,当然要听话了。可只要他们不惹事,不惹我生气,我也不会浪费到将他们当成储备粮啊。而且在我的地盘还有我罩着,有什么不好。” “可以我的感受,你们大妖魔好像都是很孤傲的。他们又凭什么会愿意待在你的地盘?虚海那么大,去哪里圈地称霸不行?” 狸狸不答反问道:“你觉得祝马强大吗?骄傲吗?又为什么愿意将地盘圈在这里?他的自在又是凭的什么?”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手中正不断向外散发气息的细口瓶,用兵席先前的话语回答道:“如果这里不是那位大人的王国,他已经是我的储备粮了。” 兵席提醒道:“你刚才还说你们早年有过交集。” “哦,那或许可以将他放在我的地盘里先养着。算了,我现在还比不上那位大人。也没那个心思了。” 兵席对于狸狸笃定的话语有些吃惊,要知道他现在的等阶虽然不高,但以他灵点积累,能获得的加持怎么也能和自己相当,这次任务他们在一个小队就是最好的明证了。 “以你现在的实力都还压不住吗?那位人形大妖魔真有这么厉害?” 在有了传具之后,但凡是单独面对曾经的对手,无论是仙还是妖,他们几乎都能处于不败之地。即便是传说中立于妖魔顶点的人形大妖魔,他们或有不敌,但也不是没有参照系的。 例如他们禁军中就有不少都和乐鸾大人交过手,一个两个或许还会稍落下风,但三个五个就能勉强压制了。而那时候他们当中等阶最高的也才三阶。 当然,当时交手时他们用了传具,乐鸾大人没用。 但是有了他们这等实力的禁军留守护卫,乐鸾大人后来就放心地任台辅大人留在梓禹宫,自己独自去巡视舜境,去亲自“说服”那些闲散妖魔了。在陛下没有回归之前,乐鸾大人对台辅大人可是半步不离的。虽然兵席也知道那时的国朝太过混乱了,而台辅大人当时的一些想法和作为更是为自己招来了许多仇恨和杀机。 但当时他们这些禁军和对台辅大人爱若亲子的白灵大人,对乐鸾大人这样的不错眼的保护姿态其实都很复杂。他们都能看懂,那是保护,也是“护食”。 可那时的他们都太过无力了。 他们这些禁军在有了实力之后纷纷去和乐鸾大人切磋,可能就是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导致的。 所以他们当时都很不理解为什么陛下会将同样的传具赠予乐鸾大人。是的,是赠予,甚至还是陛下亲手制作的。就因为他是台辅大人的使令吗?就算是要对舜国的人仙妖魔都一视同仁,可严格来说乐鸾大人并不是舜人,也没有表露过要加入舜国的意思啊。 这疑问让他们如此在意,可能也和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有关。再有就是作为禁军,他们对陛下和台辅的安全实在做不到像他们本人那么洒脱。无论是现在的他们还是之前的乐鸾大人,在梓禹宫外的实力几乎都已经处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上了啊,为什么还要给他同样的加持?有一点制约不好吗? 更何况乐鸾大人之前似有什么心结,以至于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陛下赠予他的传具。那种姿态也让他们这些禁军在内心有些微词。不过好在离开梓禹宫时,乐鸾大人就已经对其爱不释手了。甚至那沉迷程度都堪比上庠里那些老学究了。 曾经那些郁积于心的在意甚至是介怀,此时听狸狸说这虚海中也有人形大妖魔,而且手段还不凡的样子,兵席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原因了。 第156章 舜国62 那位大人 狸狸:“我也不知道,毕竟没交过手。而且我也没见谁和那位大人交过手。” 兵席好奇道:“你的坤大人呢?” 狸狸黑脸道:“坤大人曾经有兴起过去找那位大人的念头,因为他觉得这样神秘的大妖魔身上肯定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在祝马他们这些马前卒的烦人手段下大人败兴而走了。” 兵席:“他在避着你的坤大人?” 狸狸:“或许。” 兵席:“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和大妖魔坤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你们大妖魔之间不是有王不见王的传统。” 狸狸:“或许。其实我也没见过坤大人全力出手,我跟着他的那段时间,只见他好像面对一切强敌和意外都能游刃有余。就是面对祝马这种级别的大妖魔掀起倾海威势也只是从善而退,并不是真的不敌。坤大人虽然爱好特别了点,但他其实是很和善的。” 兵席:“懂了,坤和你口中的那位大人都是位于虚海所有大小妖魔顶点的大妖魔。” 狸狸点头,又有些不情不愿道:“也或许是坤大人的性格原因让那位大人选择了避而不见。” 兵席笑了,显然之前在搜索坤的信息时他也了解到了不少与之相关的轶事。他调笑道:“我懂,你的坤大人虽然很和善,但就是爱好特别了点,特别容易招惹到其他妖魔。” 狸狸瞪了他一眼,似不愿多提,转而道:“不过我说现在的我都比不上那位大人是因为他能让祝马这样的大妖魔拥有超过自身才能的实力,而且这可能还只是他的随手点拨,至少当年我们碰到的拦路石就不少。” “这是我做不到的,但我觉得这很厉害。” 兵席想了想说:“就像陛下能通过传力玉石等传具让我们能拥有并驾驭远超自身原本的实力。” “对!” 兵席深吸口气,“那确实是厉害得难以想象了。” “哼哼,你以为呢。” 兵席慎重了起来。尽管这次只是随手接了任务过来,但他无时无刻不谨记自己的身份。他是禁军,是天子剑,剑是利器,也是护具。不论陛下本身有多强大,他们禁军都是要在危险来临时挡在他们的君主前方的。 而现在,他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兵席想了想,进一步问道:“这样通天的人物,应该多少有些传说。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他的事迹?” 收到狸狸有些不善的目光,他解释说:“我知道妖魔和人类在国家安定的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他真的有类似咱们陛下的手段,多少会在常世有些传说。就像现在,虽然陛下不涉入其他十一国的发展,但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多少都有些关于他的事迹流传的。比如神秘,比如强大,比如舜国,比如我们……这些流传在外的事迹会如一针一线织就他的模样。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常世中这样的传言会越来越多,那模样也会越来越清晰。” 说着他在腕具中点了几下,抬头看着狸狸道:“但以如今传具中的信息容量,却找不到你口中那位大人的痕迹。” 狸狸不信邪地也在自己的传具里检索了一番,也没话说了。 兵席:“而且你似乎一直在避讳那位人形大妖魔的名号?我知道你们妖魔的真名是不能轻吐的,但连尊名也不能说吗?” 第157章 舜国63 两个问题 狸狸很光棍道:“我忘了。” “……” 兵席无语了片刻,他觉得眼前的这大妖魔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自从和他一起行动之后自己的倾吐欲都变得旺盛了。 不过喜欢在内心自言自语的他还是很快察觉到不对。按照狸狸的说法,那位大人可是他过去的人生道标之一,怎么可能忘记。看他对同等级别的坤的名讳不就随口道来,等等! 兵席陡然直视狸狸,严肃道:“名字对妖魔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很多强大的妖魔甚至能通过真名就驱使弱小的妖魔听他命令行事。” 狸狸疑惑道:“怎么了?这么严肃?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就连麒麟的使令契约都是以真名为媒介的。” 兵席:“两个问题。” “第一,你,包括这传具中的所有信息提供者,是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坤的名讳的?传具中记载他的种族是鲲,坤就是他的真名了。” 狸狸呆住了,他似乎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就像兵席之前忽略了许卿的日记一样。 他结结巴巴凭本能说道:“两个可能,第一,坤大人并不介意,通过真名驱使妖魔也是有前提的,必须要在气势上或蛮力上压过他。所以我们哪怕将他的名字挂在嘴边,但只要实力不如他也是不可能折服他的。但是。”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但是,”兵席接道,“呼唤这种级别的大妖魔的真名,在他的领域范围内是能被他感应到的,就算那位大妖魔再强大,也不至于放任那些小鱼小虾天天将他的名字挂在嘴边。你以前跟着他的时候知道他真名的妖魔多吗?人类多吗?” 狸狸呆呆摇头。 兵席:“但你看,现在我能在传具中搜到一大把我们的普通民众上传的与他有关的故事和传说。” 狸狸:“别说了。” “那就是第二个可能。” 狸狸:“我叫你别说了!” “没有第二个可能!” 兵席:“别激动。其实我也觉得不是第二个可能。” “真的?” “是啊。”兵席笑了,“你刚才不是立志要到四阶吗?也许到时候你就能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 狸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嗯。” 兵席:“这样看来那位大人的名讳和事迹与坤倒是截然相反了。” 狸狸没说话。 兵席:“第二个问题,许卿日记里的迷雾、我对那份日记的忽略、你对他名讳的遗忘、众生对他存在的认知缺失,是否都是‘那位大人’的能力?” 狸狸点头,“应该是。” 狸狸说:“应该还不止如此。你的提问倒是又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位大人应该能左右我们对他的认知。也就是说,与他有关的事宜,他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才能从记忆中唤醒。除非。” 兵席看了看手中的传具,接道:“除非有能和他制衡,甚至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才能让他从迷雾中显出形来,是吗?” 狸狸点头,补充道:“这种效果放在之前和他从未有过交集的人身上显然更好,比如你。我以前跟在坤大人身后,对他有过认知,现在实力也提升了,所以他很难将自己的影响从我的认知中完全模糊掉。” “呵,小狸,你这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吗?” 随着这直入灵魂的话音从心底升起,狸狸的脑海中更多的记忆被一刹那唤醒。 “谜语!” 第158章 舜国64 谜语 “呵,刚刚还是一口一个‘大人’,这会儿就直呼‘谜语’了,这就是你跟着那位舜王学到的礼貌吗?小狸。” 这突然出现的身影着实将兵席惊得不轻。明明他知道自己和狸狸在此就是要等待那位背后的人的出现,更是在狸狸点出“那位大人”的特别时就已经高度戒备了,可他还是没有丝毫捕捉到这位“谜语”到来的痕迹。 他下意识就要通过传具调动更强大的实力加持,可在定睛打量完这位谜语之后却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他,这位谜语大人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小妖魔,几乎将这片海域都要铺满了。但这些伴随他而来的妖魔们除了让这片虚气弥漫的海域中飘散了几缕雾气之外,竟然就没有更多的变化了。 这场面显然也映入了狸狸眼中,尽管身为妖魔对危险的警觉在不断躁动,但还是被他逆本能地按下了。引起双方的对立冲突绝不是他的本意。他凝重道:“仅我和兵席一名禁军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礼貌了。” “哦~”谜语的目光在兵席和狸狸身上打量,最后很有眼光地停留在了两人随身的传具上。 而在他的视线逡巡间,兵席和狸狸的神思也下意识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只余弥散开的雾气在眼角余光处隐隐浮动。 当那雾气从眼角聚到目光中心处时,狸狸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链一样,不假思索一声大喝道:“祝马!”同时目光往约束着祝马的细口瓶处锁去。 兵席也被狸狸这一声唤回了神,几乎要惊出一身冷汗。 好危险的大妖魔! 这时他们才发现那细口瓶已经在无知无觉中脱离了狸狸的掌控到了谜语的手中。 与此同时他的话音也印入兵席和狸狸的心里,“是吗?可我觉得这才是基本的礼貌。” 兵席压下自己起伏的心绪,用传学者的态度将眼前这个大妖魔的信息一一录入自己的传具。 他和之前自己在听了狸狸的描述时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兵席原以为同为人形大妖魔,他可能是乐鸾大人那样的,在人形的时候和普通人类没有两样,最多是气质特别了点,力量神奇了点。但显然不是。 他虽然也有着一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人类面庞,但背后却是三对蜻蜓一样的碧蓝膜翅。上半身和人类无异,但下半身却是和翅膀大体同色却更加光彩熠熠的鳞尾。最让兵席在意的是他的一头如瀑白发,他们眼前的漫漫迷雾,每一缕都像是从他及腰的发间发散出去的,这种发散的形态更是仿佛和整片虚海联系在一起,丝毫看不见枯竭的样子。 兵席觉得,与其说是人形大妖魔,不如说他是汇聚了人的性情、仙的出尘、妖魔的力量以及女怪的守护于一体的综合体。是的,在他的身上,兵席竟然还有一丝只有女怪白灵身上才体会到过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呢? 尽管内心种种疑问翻涌不休,但兵席目前能肯定的是,“谜语”绝对不会是女怪。 谜语把玩了一阵手中的瓶状结界,眉头渐渐皱起,又重新将目光看向了兵席和狸狸身上的传具。 二人再次失神,只是这次有了准备的他们很快就重新恢复清明,时间之短暂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兵席捕捉他的视线道:“这是传具,是陛下意志的衍生,你抢不走的。” 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可以送你一个,你想要吗?” 第159章 舜国65 尊重 “就怕我拿了就和外虚海舜国附近那些妖魔一样,成为你们的海上卫士了。” 说话间几缕发丝有意无意在结界上拂过,但那结界依旧纹丝不动。他从狸狸手中接过去什么样,这会儿在他的掌心中还是什么样。 兵席摇头:“阁下的消息真够灵通的,那也应该知道他们都是自愿的,且有舍有得,终得偿所愿。我们对狸狸这样的妖魔国人也是一视同仁。” “自愿?有乐鸾那家伙‘说服’在前的自愿吗?” “……”有一说一,兵席觉得这个“说服”和“自愿”都是没毛病的,但他也知道这放在一个和他们舜国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野生大妖魔眼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在不干涉他们的意志的前提下,兵席还真没有那种自信能说服这些自我又骄傲的大妖魔。 狸狸:“乐鸾大人也是为了他们好。” 谜语:“像你自以为是为了祝马,以及我身后这些笨蛋好一样吗?” 他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众妖魔都躁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就要冲上来和狸狸这个已然被他们钉在叛徒位置上的软骨头妖魔一点颜色看看。 狸狸硬邦邦道:“我不是自以为是。” 谜语没再理他,只给了他一个冷淡至极的眼神。 狸狸却不断走向他,只是没有直视谜语的那如迷雾一般的蒙蒙眼瞳,而是将视线落在他手上缩小的祝马身上。“我们不是敌人,也没有敌意,只是来带回舜国被困在这里的百万国民。之后绝不会对大人国度中的事宜多加干涉。陛下很尊重大人和内虚海的发展。”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狸狸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眼前这个让他忌惮的大妖魔的笑穴,他突然就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笑得这一片海域气息不稳,笑得兵席和狸狸的心神也跟着这笑声共颤。 海面上,范薇乘云从上空俯视着这片已经风平浪静的海面。那些在刚刚的海难中受了不小惊吓的各国海员们已经飞速退到了海岸。就连那些在她的调度下负责接应他们的舜国船只此刻也按照她的要求留在了海岸上,而没有让他们再行到内虚海上去开展同胞的搜救工作。 “章法,你感觉到了吗?”刚刚展现了抚浪平海之能的范薇面上的神色却没因这平静的海面而放松,此刻她于海空之上览视这片海,脚下的乘云随她的意志忽高忽低,像是在寻找什么极细致的线索。 章法有些不确定地问:“都主是说兵席他们自海面异动后就失去联系了吗?可我们上报后梓禹宫那边不是回信说他们当前无恙。” 范薇摇头,视线的焦点依旧在海面上,那专注的神色像是想要深入到这片大海的肌理。 她说:“这片海,好像在怒。” 范薇乘云所在地,垂直下方,不知道多深的海底,谜语的笑声依旧在共振着兵席和狸狸的心神。 “哈哈哈哈哈。尊重?好一个尊重。哈,小狸,偷偷告诉你,我也是很尊重我手下这些大妖魔的发展的。无论是他们是在我的领域里自由撒欢,还是圈地做主,我都不管的,就想静看他们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追上我的脚步,你说这叫不叫尊重?哈哈哈,尊重!好。好!” 第160章 舜国66 真名 狸狸用手按住自己的心脏,有些迟疑地问:“你生气了吗?” 谜语却依旧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样大笑个不停,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这片海域的蒙蒙白雾也随着他的笑声翻涌。 “他身后的那些妖魔身影好像变模糊了。”兵席给狸狸传音道。 兵席刚传音结束,还不待狸狸做出回应,谜语的话音就从这片海域直接传到两人的耳中。之前那引起场域共鸣的笑声没再让两人心神失守,谜语意识到后这次也没再将话音直接砸到他们心里,而是直接荡出声波来。显然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兵席他们,传音私聊是没用的,这片海域中的一切都瞒不过他。 “怎么不唤我的名字了,谜语就是我的真名哦。礼不礼貌的说起来还是你们人类的讲究,我们妖魔原也不兴这个。久违地听到我的名字,我还挺高兴的。” 一直高度警戒的兵席立刻敏锐地发现,谜语这句话音在这片海域荡开后,那些刚刚还躁动不已的大小妖魔的身形更加模糊了。 他们都是虚幻的吗? 兵席不这样觉得。所以果然是谜语这个名字引起的吗? 妖魔的真名啊。 兵席定了定神,将手扶在自己的传具上,口齿张合,“谜,谜。”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到底没有借力唤出“谜语”这个真名。眼前的大妖魔和乐鸾大人不一样,和大花那些妖魔也不一样。 兵席开门见山道:“阁下要如何才肯放那百万舜人归国?” 谜语脸上笑意未消,但话语仍是十足的不客气:“放?归?你怎么肯定他们是被困在这里的?你们这些手下都像你们陛下那么傲慢吗?” 兵席沉默了。要是以往他绝对会第一时间维护自家陛下的名誉,和对面出言不逊的大妖魔据理力争。但有一个让他至今都很克制的原因是,许卿他们从迷雾中回国了。 自这个像他的名字一样的妖魔出现在他面前,在他习惯了对方所营造的这片迷雾之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很糟糕的猜测。如果对方真的是幕后那人,那那百万国人极可能是自愿选择留在他的迷雾中的。 是,他们见到了瑞云。是,他们已经踏上归国之路了。但舜国的情况,作为国人的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在不知道陛下伟力的情况下,那些人对舜国的未来没有信心也情有可原。所以他们被蒙到眼前的迷雾迷住了,在半道放弃了。 而那些意志坚定如许卿身边那些升山者的,都通过那迷雾归国了。虽然思维和记忆有些混乱,但人却是无碍。 其实这样看来,最终归国的人数已经占了在外国民的大半,就算这些人中不是全部都途经了内虚海的迷雾,但也已经是足够让人欣慰的事实了。而那些最终滞留在外的国人也可以说是意志不坚,以致错过了舜国如今触手可及的盛世,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同情。 可身为禁军的他,身为被不止一任舜国国君驱策过的禁军的他,真的很理解那些国民对君王的期望和失望,理解舜国之前那深渊般的状态不是随便一位国君就能挽回的。就连晦朔县主那样的人物都却步了不是吗,又如何苛求那些日日都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卑微流民。 或许是理解他们的选择,也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兵席也希望更多同胞能共享舜国如今的繁华。于是他退一步道:“不知阁下所求为何?” 第161章 舜国67 真正的传具 谜语:“所求?是要求。你们人类国家不是大张旗鼓在搞什么禁舜令,不如我也学学好了。我要求以后你们舜人不得踏入我内虚海一步。” 兵席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阁下是要用我们当今近千万国人的行动自由来换这百万人归国?” “是啊,我可不想让手下这些笨蛋们也像你身边那位一样死心塌地地就成了‘舜人’了。你们舜国如今在常世可不受欢迎。” 兵席道:“内虚海是往来黄海和诸国的必经之路。” “呵,你们那傲慢的陛下不是很有能为嘛,都能让你们在云海上来去自如了,又何必在意区区一个内虚海的航路。” 那毫不客气的话音中满满都是我们内虚海不欢迎你们的意思了。 兵席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征询道:“兹事体大,我要上报梓禹宫。” 谜语谑笑地看着他手腕上的传具,“随意,你不是一直在往外传信吗?我也没拦着啊。”就差没直接说我知道你能和舜王宫联系,我就是需要你充当一个传声筒了。 兵席看着对方那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的神情,内心有些微妙。眼前的大妖魔话里话外透露出的信息无不表明他对如今新崛起的舜国知之甚详,兵席也不怀疑对方确实是妖魔中颇有远见的大妖魔,也很重视人类世界情况。他们对陛下,对陛下带领的舜国也足够重视了。但这还远远不够。 诚然,对方对世事变幻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执行力,这从对方竟主动从迷雾中走出来和他,或者说和他背后的梓禹宫对话,甚至是谈判,就是最好的说明。但他们以为传具是什么,是仙神法宝吗?是一国宝重吗?是携带者可以和君王直接沟通的媒介吗? 这些说法或许都没错。但也都不全对。 这些外人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使用过传具这个媒介的他们每个舜人才是真正的终端。尤其是已经达到三阶的舜人,他们的知识体系中早就有传具制作的相关内容了。 一定要用路木或者野木的枝叶做媒介吗?或许对于新手来说这样确实更友好,毕竟是同源而生,而且野木等孕育众生卵果之物更是在事实上承载着万物之母的职能。但对于他们这种灵点等阶来说,只要是能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物质,既然都同出一源,那一花一叶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随身携带的这腕具,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也比一般的传学器具和传力玉石的功能更强,但对他们禁军来说,这种传具更大的意义是其为陛下所赐。 现在的他或许会因为传具的限制和身边的狸狸的断联,和四阶的范薇断联,但即便他身处如此虚海之底,却依旧保持着和梓禹宫的联系。不,应该说梓禹宫能和所有接触过传具的舜人建立联系。 谜语语气危险道:“你在走神?” 兵席为这突然的质问愣了一下,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传具。失笑。对方这是以为自己光顾着走神慢了和梓禹宫的联系?想到刚刚狸狸和他在这里接收传具中的信息时的习惯性动作,显然这些都被对方收入了眼中。 兵席顺势伸手放到自己的腕具上,就见对方的神色果然缓和了,还对他道:“你可以直接对你们的王说,这是我谜语的意思,也是整个内虚海的意志。” 第162章 舜国68 傲慢 兵席点头表示自己会如实传达。 他也的确如实传达了。 只是这些信息会不会传到陛下那里就难说了。别说他如今在外巡游了,就是他之前驻守梓禹宫时,也不见陛下亲自处理过多少政事。陛下好像总是很忙,但忙的都是他们看不懂的事。兵席觉得这些外事多半还是会转到台辅大人那里。 事关百万流落国人,台辅大人一定会亲自过问的。 兵席道:“阁下是否要直接和舜王宫对话?” “通过你手上那玩意儿?倒是有点想法。可你怎么还是唤我阁下啊?”谜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的轻蔑却尽显无遗。似乎在说,怎么,你怕受我能力影响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喊出口,却想要我直接受你们的法器影响? 那神色,就好像对方认定了他手上的传具是什么强力精神污染源一样。 “阁下误会了。”兵席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强求。 原先他还想着如果对方直接与梓禹宫对话,这通讯多半会转到台辅大人那里。台辅大人仁爱百姓,且一般情况下,野生的妖魔对麒麟的认同感比对他们这些人类要更高。他们的台辅大人也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传奇存在,如果双方能直接对话,说不定能让彼此的关系更缓和些。说到底,他还是想竭力为那些没能得见如今的舜国繁盛的百万国人多争取一点机会。 或许是他内心也隐隐觉得,陛下虽然不管事,但如果是让他来做这道“千万人自由还是百万人归国”的选择题,他更大可能会选择前者。 这并不是说陛下就不仁爱百姓了,只是,只是,让台辅大人来处理这个问题的话,那百万国人的机会或许要更大一点。 见兵席回避不谈,谜语却没有放过他,“怎么,你们还真是上行下效,昨天还在食物链低端挣扎,如今一朝得了倚仗,就也跟着傲慢得没边儿了吗?是傲慢还是软弱?” 狸狸更上前几步:“谜语大人。” 兵席皱眉,先是看了眼狸狸,再是适应着开始对方营造的白雾,甚至主动伸手去让五指穿插其间。 到底是谁更傲慢啊? 想到对方一边忌惮地甚至不敢亲身尝试接触,一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自家陛下挑动自己唤他的真名,一边又自以为掌控了一切般毫不客气,兵席甚至有些想笑。 妖魔啊。 口口声声说陛下傲慢,可正是因为陛下的意志他们这些“天子之剑”才会如此克制。不然对方这种刚见面就示威般展露真名的行为,就算他有天纵之资、倾海之力又如何。 内虚海的意志,呵。 他可不信在有了地域优势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对方放纵,早就被种下了思想烙印的狸狸能在对方布署好的迷雾中叫出他的名字。难道真以为以真名为媒,他们这些中继者就会像过去的狸狸和许卿那样受其感染吗? 妖魔的真名啊。 兵席这次直视着前方大妖魔的蒙蒙谜瞳,再次道:“阁下误会了。” 他说:“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阁下困住这百万舜人是在陛下初敕之前,难道阁下还有未卜先知之能?以至于行此未雨绸缪之举?” 第163章 舜国69 静仁殿 梓禹宫,静仁殿。 梓禹宫分为内宫和外宫。外宫是君王与朝臣共议国事的庙堂,也是一部分受到君王恩宠的近臣被临时赐住的别院,即人们普遍意义上认知的梓禹宫。 内宫是君王及其家眷生活的居所,静仁殿是内宫的主殿。不过司远在这常世中别无亲眷,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喜欢人服侍的性格,所以静仁殿也就成了这偌大内宫的代名词。静仁殿中只住着他和舜麒两个主人,也就显得格外的安静。 安静,却不空旷。 梓禹宫的内宫当然不仅仅只有一座孤立的宫殿,而是由好些宫殿楼阁亭台组成的殿宇群。在司远他们到来之前,这里也像整座梓禹宫,像整个舜国一样荒芜。是那种死寂的荒芜。 在这样几近“折山”的国家中,说寸草不生或许有些过了,但草木的种子也和孕育他们的野木一样残损,好容易生长了一些,也多都被这里的宫女侍卫们采去饱腹了。多亏了有仙籍在身,否则这些宫人估计很难活到舜麒出生。 不过现在的梓禹宫已经焕然一新了。 一方面是随着舜王登临玉座,舜国境内的野木、里木、路木就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一样勃勃焕发容光;而另一方面则是如今的舜国之君已经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一些近乎于自然,近乎于天命的规则。 在其他国家,君王可以通过向王宫中的路木祈求需要的种子去撒播天下,但最终是否能有所收获,却还是要等待天意的垂青。当然,有雄心壮志的贤王大多都能在冥冥中勾连天意,得偿所愿。 但司远却不用如此麻烦。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根据知识之树上舜国民众的需求和祈愿影响当地的野木上卵果的孕育,他甚至可以从路木中折下枝条注入舜王的意志,待其扦插到地方上长成野木或里木后,便是一枚深刻的标记。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另类的传具。 舜麒从一堆政务中抽出时间踏进静仁殿范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派自然宁静的宫殿。 自然宁静,又生生不息。 他知道他的主上并没有特意营造过静仁殿的环境,甚至踏出这殿门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但无论是那些生发的草木还是被后天修缮的建筑,却都隐隐在朝着顺他心意的模样自然生长。 望着满目上天入地川流不息的传具们对静仁殿尽善尽美的雕琢,舜麒每次见都会深深受其感触。这宁静的殿宇内一群智能到可称赞“贴心”的灵性传具们在这里大兴土木,却能精微地控制到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仿佛生怕打扰到此间主人的思绪。 或许他们的创造者将之视作研究对象,视作观察素材。但舜麒却将他们那些精心的雕琢,那些檐角坛边的刻画都看在了眼里。 正是因为在意,才会对他身边那些点点滴滴的变化都铭记于心。 舜麒是喜欢这些越来越灵动的传具们的,他将他们视作自家主上思想的外显和延伸。哪怕他们的创作者只将之视作寻常。 舜麒的脚步由慢到快,但更快的还是在他过来时就迅速飞到他肩膀上站定的白雉。 作为这梓禹宫中的贵鸟,白雉是少数能在这静仁殿中来去自如的活物。更是能在舜麒到来时,搭个顺风车去到那个让他敬畏又向往的人类跟前。虽然他也和这里的传具们一样,被此间主人一番研究之后就被抛诸脑后了。但他凭借自己的天生优势,成了这静仁殿中的钉子户,还和那些越来越具灵性的传具们打成了一片。 舜麒偏头蹭了蹭肩上那陷入和他的生命一样悠长的安静的白雉鸟,眼中温柔融融。 舜麒即便再忙,忙到几乎在外宫生根,忙到几乎忘了这静仁殿中还有一处独属于他的寝殿,每天也会抽出些时间来到静仁殿和他的主上待在一起,这是他每天能获得的最深沉的安宁。 所以在这种珍惜的时候,舜麒很少拿国事作他和自家主上交流的话题,他更喜欢说些身边的小事,比如膳房新出的一道珍馐,比如径边的一朵被宫女护下来的小花,比如白雉和灵具们又闹出了哪些趣事,比如知识之树上某个国人的一个好点子…… 但他今天却主动问:“主上,内虚海那边的情况你关注了吗?” 第164章 舜国70 君意 司远随意坐在一根从窗外横斜过来的树枝上,那枝丫上还颇为讨巧地缠着些柔韧的枝叶。虽然比不上此时在静仁殿中上下奔忙的司远亲手所制的传具,但这些距离他较近的生物们也日显逼人灵气。 比如他手边被他随意拨弄着的洁华姑娘。在最开始的时候还对他避之如虎,恨不得天天黏在舜麒身边,哪怕只是在舜麒常驻的政事堂做一盆安安静静的盆栽。不过舜麒确实喜爱他,走到哪儿都愿意把他带着。 一度还让白灵他们都有些吃味。 当时的舜麒或许只是本能觉得这样做对那盆有些特别的洁华花有好处,但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不过司远倒是看得分明,这是那洁华花在他和舜麒的气势影响下,灵性正处于澎湃勃发的阶段。 所以对于她明明最开始是被舜麒随身捎带,但后来却越来越不愿意离开静仁殿的范围也就不奇怪了。因为此间主人就是那些灵能的源头。 终于在又一次舜麒和司远道别时,那被他抱着的洁华花第一次发出了能让他听到的心音。 “留,留下,留我,在这里。大白麟。” 这下换舜麒吃味了。 就这样,洁华姑娘就从舜麒的随身挂件成了静仁殿里的一尊花盆。 哪怕在静仁殿落户她需要顾忌此间主人喜静,还能不讲道理地听见她的自言自语,需要她克制着自己话痨的性格,安安静静地当个摆设。她是仙山灵株,自有其灵犀灵觉,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延升自己的生命。就像她当初离开了摇篮般的村禾洞,来到素昧平生的舜麒身边一样。 好在这样让她生命不断升华,又让她憋得十分难受盆栽日子没持续多久。在司远时不时地拨弄之下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聪明能干,还“发现”了这片安静殿宇下的另一番热闹。于是很快性格活泼的她就在这片繁复的空间中交到了新朋友,比如“哑巴鸟”,比如“满地跑”…… 司远:“让小白带你出去玩儿。” 洁华:“好!陛下再见!我们很快就回来!” 白雉:“……”那陛下我们就先去玩儿了,小雨正做红豆糕呢。 司远将花枝招展的洁华往舜麒方向推了一点,那升级为传具的花盆就在她自身的意志牵引下直接带动气流向舜麒肩膀上的白雉鸟飞去。白雉也一个俯冲就将洁华顺到背上,完了甚至还能耍个花活儿,眨眼间就完成了一套堪称高难度的杂技艺术表演,最后洁华还顺着白雉飞翔收束的姿势,在舜麒的脸颊上蹭了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见早不是第一次了。 “大白麟再见!” “……”台辅大人再见,我们回来给您带点心,小雨做的红豆糕可好吃啦。 话落这一对儿花鸟伙伴就已经顺着刚伸展到舜麒身下的枝蔓飞出窗去。 罕见地,司远这次竟目视着他们飞远。 从踏进殿门之后心神就一直在司远身上的舜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自家主上终于发现了这些小家伙本身的活泼可爱,而不仅仅是当做优良的研究素材? 司远没有回答舜麒关注与否的问题,司远对舜国的国事和发展规划没有瞒着舜麒的,他们都知道,只要是通过传具传递的信息,没有司远不知道的,更不存在关注与否的问题。司远也知道舜麒之所以还有此一问,其真正想问的,是他对那百万舜人的态度。 司远只是微笑着说:“舜麒,按你心意行事即可。” 舜麒:“可是……” 司远打断了他纠结复杂的心绪,仍是温和含笑道:“如果君意非天意,那么麒麟的仁心便是民心,是国情,是君意。” 舜麒郑重点头:“好。” 第165章 舜国71 白发 司远很顺手地摸了摸舜麒的头,随着他的动作,舜麒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小段雪白的角,是麒麟原形的角。 舜麒很温顺地倾身闭目,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司远。哪怕他知道,这样其实并不是正常的状态。 过去他们刚刚签订契约的时候都能通过普通的肌肤相贴做到心神相通,现在他的主上却越来越习惯直接和他通过头角来交流。 角是麒麟的象征,麒麟的尊贵,麒麟的逆鳞。 司远心随意动,一些信息之外的交互顺着他手上的动作在他和舜麒之间流淌。 “好了。” 舜麒依言睁开眼睛。 “害怕吗?” 舜麒用力捂住了司远刚准备挪开的手,使那只有些冰凉的手紧紧地贴在额角上。 “不怕!”舜麒温柔笑道,“我感觉更好了。是一次更比一次好。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健康过。” 舜麒说:“和如今的舜国一样健康。” 司远笑:“最近辛苦了。” 正如兵席等使用者所想,真正的传具从来就不只单只是传力玉石以及传学叶片这些器具。传在具前,传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组成部分,那就是携带并接收过传具传承的人,或者说是灵性生命。不然再精巧的结构也不过是如沙粒一般的死物罢了,他们或许天然就有着鬼斧神工的构造,但若是不能为人所用,便也谈不上价值。 而链接着无数传具并供给他们能源和信息的顶层建设,就是司远,也包括和司远高度协同的舜麒,以及他统率下的梓禹宫。 司远当然也能让这一切变成能够自行运转智能系统,不过如今的舜国万象更新,还没有形成自我造血的健康体质,所以他还通过传具对其保持关注,但直接插手却是越来越少了。相应地,总揽政事的舜麒也就忙得脚不旋踵。 舜麒摇头:“不辛苦。我甘之如饴。比起过去的无力回天,现在为舜奔忙是我,也是大家以前求都求不来的。” 司远面色如常道:“好了,你回去。国境沿海的天象我在关注,你们无需忧心。” 舜麒愣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好像才来没多久。不过看看外面的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 “好。” 舜麒松开了司远的手,脚步轻缓地离开了。离开时,舜国沿海的天气异象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他调整了重要等级放逐开去。实在是现在舜国内需要他照应的变化太多了,其中每一个都可能将舜国引导到未知的新鲜方向,他放不下心,移不开眼。 这是他和主上的舜国啊。 静仁殿的大门没有随着上舜麒的离开而闭合,在这片几乎完全属于司远的领域中,处处皆是宫,无处不是门。 司远目送舜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用刚从舜麒的角上放下的手在自己发间掠过,一根白发便顺着他的动作从众黑丝间脱离,还主动在他手腕上绕了一圈。 常世数月,司远的身高不再变化,但头发生长的速度却是远超常人,如今已能被他一把合拢置于眼前了。 司远盯着那发丝出了会儿神,躺倒到主动生长地更加柔软契合的叶蔓上。之后随着他目光的聚焦,又有一些长短相近的白发从他手腕上显现。自他长居静仁殿后,舜麒每次到来,缠到腕间的白发就会多上几根。 常世的君王是长生不老的,和麒麟缔约的时候是稚子,驾崩时也仍是童颜。除非他即位时便是老翁,君王是不会生出白发的。 但司远会。 他兀地笑了声,这笑声很快被这安静的静仁殿同化。 他好像,有点眉目了,关于司远。 第166章 舜国72 家 和他过来时纯然的热情欢迎不同,在他离开时穿梭在静仁殿的传具们就献宝似的将这里又新添了哪些他可能喜欢的物件和修饰一一道来,甚至就连他转变之前多看了几眼的花草纹饰都有涉及,一看便知是白灵告诉他们的。 舜麒知道,这些灵慧的小家伙们是在通过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告诉他,这里是他们的家,他和陛下的家。 舜麒轻快地迈出了静仁殿的范围,内外殿宇交界处他自然地牵动神思和那些小蜜蜂一样的传具们道别,并为收到了他们的亲切回应而更加愉悦。 这样就很好。 这样的静仁殿,安静,却不空旷,且灵性馥郁。真的很好。 只是,主上有多久没有踏出过静仁殿的宫门了呢? 这样的思绪在舜麒脑海中飘过,之后就要和他对国境线沿海的天象一样被他放逐,但这次涉及到他最挂怀的人,到底还是在他心底多流连了一阵。 好像是从这些越发灵性的传具们在那些宫人的生活中逐渐远离开始的。 舜麒依稀记得,在他们刚被陛下制造出来的时候,还更像是器具。哪怕他们每个都能连接共享那庞大的知识库,也能看出机械和死板。但突然有一天,他们就突然变聪明了。和那些滞留在梓禹宫中的宫女、禁军、工匠、学者们一样钟灵毓秀。 舜麒甚至觉得他们表现得已经超过了普通的传学者,更像是当时凤毛麟角的更新者。 那些小家伙灵秀的模样让许多梓禹宫的住客都将他们当成了良师益友。可惜很快他们就跟随陛下在静仁殿长居寡出了。 舜麒敲了敲自己的额角,那麒麟原形的角已经在主上的手移开时便隐没回去,但舜麒还记得那冰凉舒适的触感。 嗨,那些传具,那知识巨树伸展的枝叶,无不是陛下的耳目和手足,他不是最清楚了吗?主上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自由的,他避居静仁殿也是想让舜国和舜人的道路走得更加独立而踏实。 他在不安什么,是这阵子忙糊涂了。 舜麒又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那些流连的忧虑也像沿海的天象一样缩到了意识深处。 现在的国人已经将前路开辟得越来越宽了,就连他都能明显感觉这两天的政事轻松了许多。等再过一阵,等舜的朝野能够自我造血、自我运行,他就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和主上待在一起了。 看那些小家伙们将静仁殿修饰得多好啊。是陛下喜欢的环境,也是他喜欢的模样,是他们的家。 而他现在首先应该解决的,就是一块旧基。 他们本可以成为如今舜国康庄大道中的基石,但却因为种种原因,不仅没有在铺路上建功,反而可能成为那新路上的一块拦路石。 “舜人不入内虚海”,真是有想法的妖魔。 以传具在当下舜国民众间的普及率,舜麒本可以动用自己的权限,来一个全民公投。但舜麒思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确定现在仍不到时候。 而且陛下说,“舜麒,按你心意行事即可。” 我的心意。麒麟,民心,国情,君意。 在步入政事堂时,舜麒心下已经有了定计。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召集那些精通政事民情的辅臣商议,只是在自己的传具中大致测算了一番,便传下了旨令。 第167章 舜国73 软硬 狸狸再度上前几步,已然到了谜语伸手可及之处,顺着兵席的话追问:“谜语大人,可否为我们解惑?为何单单是舜国?在陛下归国即位之前舜国别无所长,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只能说是特别衰颓。您身为内虚海深处的霸主,为何要对舜国的百姓和俗事如此关心?” 谜语这次倒是回应狸狸了:“是为你们解惑,还是为你们背后那傲慢的舜王解惑呢?” 兵席神色复杂,怎么眼前这不凡的大妖魔对他们的陛下如此在意,句话就免不了要提到。难道还单方面共情上了?反正以他的有色眼光来看,自家陛下可说不上傲慢,陛下只是站得太高了,但眼前特别的人形大妖魔倒是很符合。 而且兵席可是知道,虽然如今舜国的一切都是在沿着陛下勾画的蓝图发展演进,可他们的陛下真的很少介入到这些具体的国事政务当中啊。 谜语大度道:“算了,为你们解惑也不是不行。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折山的荒芜之后,国家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不管是有趣还是无趣,都值得我看一看。”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妖魔和人类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兵席脑子很清醒:“可这并不能完全解释阁下截留那些百姓的时机,那可是在他们见到瑞云之后的归国途中。” “折山的荒芜和登基的新王可是南辕北辙。” “呵,还真是不好糊弄啊。”谜语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已经近到他跟前的狸狸闪电出手,他的利爪随原形放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装着大妖魔祝马的细口瓶抓去。 谜语大怒!这种被后辈妖魔偷袭的愤怒甚至还要超过了他对那个傲慢的舜王的不喜。要知道在这之前狸狸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甚至不屑于搭理的,自甘堕落的小辈罢了。 可他不仅敢,甚至还做到了!在他的白雾环绕下,突击到他近前! 看来还真是从他新认的主子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啊。 虽有些猝不及防,但谜语也没想着放弃被盯上的祝马。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掌中之物成为对手和他谈判的筹码。茫茫白雾将掌中瓶层层包裹,他后退几许。 便是如此意外时刻谜语后退的动作也显得不急不缓,刚还发动闪电袭击的狸狸就仿佛被什么凝滞住了一样,让他很轻松地就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谜语哼笑:“一口一个谜语大人,不管你这软骨头心下有什么盘算,还真以为大妖魔的真名是随便什么小妖小仙都能白唤的吗?” 事到如今,谜语自觉看出了对面那一口一个阁下的舜人对他名字的深深忌惮,想来是通过那千里传音从舜王宫那边得了什么消息。可惜。看来是不能为他所用了。想到这里他又对那口口声声谜语大人的森海狸更加嫌弃。呵,别人小心谨慎,放他冲锋陷阵。妖魔投靠到人类阵营,还能得到什么真正的信任和好下场吗? 谜语不再顾忌,当着兵席的面就加重对唤过他真名的狸狸的心神侵蚀,欲要让其和他新认的主人手下对上。正好给他看看,这些手持重宝的舜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既然有能耐,那就给他用在硬气的地方! 第168章 舜国74 消失 谜语心神念动,此间白雾更浓。 可见对面森海狸的身形几乎完全不动了,谜语直觉还是有些不对。虽然他此时已经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但这和他计划中的狗咬狗的场景却相距甚远。而且,自身好像也有些不对,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被他握在手中的细口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瓶为锁,就要让他整个人牵扯住定在原地。 该死! 明明他早就警觉,并从各个角度验证了那舜王带给舜国的不同寻常,也始终防备着不和对方的能力触角有直接的接触,就连对面前这早年间就受过自己力量影响的森海狸都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却没想到最后竟还是栽在了自己的人手里。 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狸狸自动手之后便紧紧盯着谜语的一举一动,在发现谜语意识到自己中招时,狸狸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不再有任何迟疑,刚刚在谜语眼中还被定住的狸狸以破竹之势将带着传具的那只利爪伸向光锁,那细口瓶化成的光锁也主动向他所在的方向激射出一道光芒。 二者相接的那一刹那,他们几人所站立的这片内虚海底华光大放,那以原细口瓶为中心的炽烈的光芒聚成一座光牢,瞬间笼盖住了他们所在的这一大片海域。 同样被光芒笼罩住的兵席都被眼前突发的状况惊了一下。他虽然之前就一直关注着狸狸,预感到他会有所作为。但让他惊讶的是在狸狸此番大动作之下,那刚刚还一直在他们眼前,和他们对话的鳞尾翼展的人面大妖魔,竟然也像是那些黑影一样,在这炽烈光芒的照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 兵席很难相信刚刚一直在他们跟前和他们交流对话的人面大妖魔竟然只是一个虚影。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便见狸狸反手一挥,那已入他掌中的光锁便乘着乍泄的光芒反向铺展开去,飞速发散开化成一张几欲捕天的巨大光网,朝退向四面八方的白雾包抄而去。 那开始被光芒所追的白雾,就像是被推聚到一处的细沙,渐渐有了实在的形体,且越来越清晰。就像雾气积成了坠珠,然后被那光芒贯穿捕捉。 看这些针对性的举措,就知狸狸对这内虚海的妖魔事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而且行动也是坚决。 兵席似乎有些相信狸狸此番若是能建功,将那百万国民带回去,不论这些内虚海的妖魔最终是何下场,又选择何去何从,他都应该能到四阶了。 虽然兵席自己还没到四阶,但也知道三阶到四阶绝不只是灵点的机械累积。一定还有什么自己目前都没能触及到的概念。但如今看来,狸狸似乎已经明悟了。 兵席看着自己传具上最新的台辅令,是从他们禁军的系统中传达给他的,而不是他们这次的任务小队系统。 不知道狸狸有没有收到这道旨令。 虽然和他原本预想的不同,但只要是台辅令就好。反正兵席在收到他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也有闲工夫想些有的没的。 若是狸狸没收到的话,那他此番行动,倒是和梓禹宫那边的意志不谋而合了。 或许他到四阶是真的近了。 第169章 舜国75 试探 以狸狸为中心的反向光网不断向外伸展,那延绵的姿态似要将整片内虚海都笼罩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片漆黑不照人影的虚海底几乎被照亮成白昼。 光网所到之处,纷纷茫茫的白雾被推积、聚拢、凝形、贯穿、捕获。 中心处的狸狸脸色苍白,他浑身上下的皮毛都被细细密密的白毛汗浸湿了,苍白的面颊上更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落。 兵席将他的情态看在眼里,皱眉问:“要帮忙吗?我还可以联系范薇都主。” 随着这光网在这片海域中延伸,兵席都隐隐约约感应到几次范薇所在的方位了。 狸狸:“不用!” 行。兵席看着仍在从狸狸手心中稳定输出能量的光网,到底没有上前。这能量他熟悉。 就像他没有主动叫出谜语的真名一样,他此时也将现场留给了狸狸施展。他们一起下来时就好说的,他就是狸狸的策应,都听他的。 他们这通过传具构建的任务小队体形虽成形的时间不长,但他们这些执行者间已经有了些不成文的默契。如今的舜国随着新王新政,一切都是新的,就连他们这些国民,因为脑子里那些知识信息的灌顶,都可以说是“新”的,对舜国国人这个身份的认定自然也是。 在不影响任务结果的情况下,他们这些舜人都默契地会优先将妖魔交给妖魔国人,将人类交给人仙国人……比如兵席对那些在外的百万国人,比如狸狸如今对这些内虚海的妖魔。 而狸狸形容狼狈也并不是因为脱力,相反,在他通过传具和梓禹宫那边汇报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在行动时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 也正是这份已经远超过了他自身能力的极限加持让他动容、让他失色,甚至是让他忌惮。 狸狸在上报前虽然就有拼着透支自己所有的灵点额度,乃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都一定要在此建功的决心。但那时他更多是为着自己的想法。可这仿佛无边无际的虚海,以及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传具能源却让他的心神彻底被震慑住了。 他此番行动,未尝没有试探一下这传具极限的意思。 虽然他对如今的舜国没有敌意,也认同他们所走的道路亦通往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去的方向,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试探之举。这是他身为妖魔的立场和本能自觉该做的。虽然被谜语和祝马等妖魔所厌弃,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妖魔的叛徒,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皆遵从自己的本心。 他知道内虚海有一位堪比乐鸾大人的人形大妖魔,而且他和独来独往的坤和乐鸾等大妖魔不同,虽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他却是真正有着自己的妖魔“国度”,也是妖魔中极少数会用心培养手下势力的大妖魔。 狸狸想,若是内虚海的众多大小妖魔都能为其所用,那么这样的人形大妖魔和陆上的一国之力比较也不差了,这样的能力应该多少能试探出些传具的深浅。 现在看来事态确实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了。自家人知自家事,狸狸突击发动时可是完全没有留手,不仅动用传具压制了大妖魔真名对自己的影响,还调用了自己全部的灵点借力,连俘虏的祝马都利用上了,更是费心筹谋行动的时机……可谜语竟然能在此天罗地网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见其能力远超出他的预期,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撬动内虚海之力! 正是这样的发现让狸狸更受震撼。 他的试探成功了,也失败了。 第170章 舜国76 有限无限间 狸狸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片光网已经铺展到了虚海的何方。但他无比清楚的是,这些从他的传具中释放出去的能量如果反噬到自己身上,那他绝对连飞灰都不会剩下。 别看内虚海是被八个相邻的国家环抱在中间,大小该是有定数的,但整个常世的记载中还没有谁度量出他的深浅。每年在固定航线以外的海域迷路的航海员都有不少。 就连寻常仙魔神君都难以抵达虚海之底,更多也只是以附近的野木林为限。 虚海,虚海。 既是虚无的海,那虚无又哪里有边界呢。 在虚海出生成长的狸狸,还是第一次如此鲜明地体会到,原来这里真的不是一片平整的空间。 难怪以前坤大人都会在虚海中迷路。 虚海再伟岸,到底是常世天地的一部分,作为此间生长的妖魔,狸狸是能理解的。可传具源头的梓禹宫就让他有些不能理解了。 那里和谜语经营多年的内虚海底,可是几乎隔了半个常世啊。但一直到现在,经他手传递出去的能量竟还是稳定如初。 狸狸发白的唇角勾出似苦似涩的弧度。 他没有完全试探出梓禹宫之主的实力,却阴差阳错逼出了内虚海里隐秘之主的全貌。 虽然光网此时伸展的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但到底是以他为中心传导而出,他作为的发动者,对那些网罗之物自然了如指掌。 可越是清楚,才越是震撼。 身处这如天如地的无垠二者间,狸狸只觉自己无比渺小。 同样渺小的,还有狸狸曾经视为人生灯塔的谜语大人。他没有脱离内虚海,也没有快过那光网,在二者几乎无限的延伸之下,即便是身化白雾的他也渐渐从这片海域中显出来。 有限从无限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 【小狸】 狸狸的心上响起熟悉的声音。这音色他不久前才在这片海中听到过,不过不同于刚才的尖锐指责,此刻的音调只让狸狸觉得包容又温柔。与刚刚那鄙夷无视他的话简直判若两人,但狸狸却丝毫不觉奇怪。 这声音是顺着光网上无数凝形的白雾汇聚而来的。 【谜语大人】 狸狸顺着光网回应,同样没有发出声音。这并不是在防着兵席,他很清楚,这光网能为他所用,却不归他所有。此刻他和谜语大人顺着这片光网交流,梓禹宫那边肯定是知情的。他只是,发自内心想要那温柔声音更自在一些。 他们都知道,在刚才的试探中,双方都底色尽显。 随着光网对那些白雾的追索,狸狸狸已经知道,刚刚出现在他们跟前的谜语大人只是一道应运而生的分身,根据这片海域中的事件需求显化,也会受环境与生灵影响。 是他,也不是他。 难怪当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妖魔虚虚实实,难怪他想象中灵慧鼎鼎的谜语大人会有如此外露甚至是激进的行为和言语。 过去他觉得能将这内虚海圈成地盘、教养大妖魔,将广阔辽远的海域打造成他的妖魔国度就已经足够让人憧憬向往了。甚至是他曾经的理想。 但现在看来,谜语的白雾不仅撬动了内虚海中的大片生灵,更是将自己的全部性命都融入了这片海域! 他从来没想过,有妖魔能做到这种程度! 狸狸不知道谜语大人是在追求什么。这片自由的妖魔国度吗?可他好像对那些大妖魔只有教化,却没有约束和干涉。往日里的他是真的不显于人前。 不知怎么的,狸狸突然想到一个在知识之树上看到过的概念。 以身合道。 第171章 舜国77 臣议 自狸狸手中发出的光网开始在内虚海中延绵时。 梓禹宫中,政事堂。 舜麒忽有所觉,抬手示意了一下暂停了满堂公卿的商讨,取出那枚他最珍爱的凤仙花瓣握于掌心。他凝神闭目,那枚已然是一国宝重的花瓣传具开始散发微微的辉光。 今次过来议事的朝臣们对视一眼,纷纷不再出声,甚至都没有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转到传具中去开辟第二空间交流。只是静心等待,将安静的环境留给他们的台辅。 群臣知道,除了陛下以外,台辅大人拥有传具的最高权限。当他在传具上全神贯注时,便是他在调用整棵知识之树上的能量,甚至是借用陛下的即时力量。他们这些知情者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占用传具的资源,哪怕那可能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都明显不同了,他们的台辅大人却依旧沉浸其中,和往常至多一刻半刻的耗时完全不同。 看来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见状群臣悄然退到偏殿,继续完成了先前正进行的公事。之后便低声闲谈起来。 司徒李希之:“近日国境内诸法诸事都上了正轨,都好些天没见台辅大人如此费心了。” 内史杜文山:“一时三刻。算上这些时日以来巨树开枝散叶的增量,国内的能量应该都已经耗干了。现在台辅大人该是在和陛下联动施为。” 新任少太傅陉乐天:“那可不,陛下一直与台辅大人同在,与我们同在,与舜国同在。” “民间的底蕴还是太浅了啊。” 外史司马实:“国内无异事,应该是范都主那边的状况。范薇都主前些日子离境往黄海方向去了。算算应该是到内虚海域内了。” 内史杜文山:“那可远!隔着半个常世呢,以当前民间的底蕴可能都撑不到半个时辰。” 外史司马实:“你们是不是对力量高低有什么误解,半个时辰的传具加持能在常世间闹出多大的动静你们想象过吗?” “……”众人息声。 确实哈,就算在白地起高楼的舜国境内,他们都从来没有遇见过需要传具一次性加持半个时辰的情况。 半晌才有人唏嘘感叹:“范都主已经四阶了啊,常世间还有什么能难住她?” “四阶也不能一次性加持半个时辰以上啊。” “难怪需要台辅大人费心,如今也只有台辅大人才能无限度地取用陛下的王仙术啊。” “看来是真出大事了。” “不知陛下如今……” “陛下……” 说着说着,有人下意识在话头就提起已经避居静仁殿有一段时间的君王。 话音刚出,群臣寂然。 他们在国事中倒是经常带出君王尊名,毕竟舜王可是如今日新月异的舜国的灵魂中枢。但他们这些距离舜王最近的臣子,却是越来越少主动开启以他为中心的话题了。 “陛下……” 话到此处,又有人再度提起,但也仍是没有下文。仿佛在正常国家中,理应每日都在朝会主座上见到的国主是什么隐秘的忌讳一样。 良久,少傅道:“我们也要更加尽心竭力,让巨树成林,舜的底蕴还是太单薄了啊,否则……” “是极是极!” 第172章 舜国78 光网之下 【谜语大人,我想知道那百万舜人的下落。】 对待这个与刚才所会截然不同的谜语大人,尽管内心有万千思绪,但狸狸却没有与之做更多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他们此行目的。 那好似能无限绵延的光网既然能在这片虚无的海中追索显化出白雾谜语本体,自然也能在同时搜寻那些舜人的下落。 让狸狸意外的是,这里竟然真的有人类聚居的群落。 这里可是虚海之底啊! 那是在两片野木林之间的一片区域。大小和两片野木林的总和差不多,约有百户的人家。整个区域都被白雾所环绕。 白雾下聚落中的人类耳廓宽大灵活,鼻耳呼吸间都有白雾隐没。狸狸一看就知道那些人类是凭什么能在这虚海底生存了。 狸狸还在聚落中见到了一些海兽和小妖魔的皮毛与骸骨,还有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的海带水草等食物存粮。从精神状态来看他们生活松弛有序,至少比常世诸国内一半的国人生活得都要好。 在看到那片人类群落时,狸狸的第一反应是意外,紧接着就想到一个他平日里不愿意多提,但午夜梦中却经常出现的存在。 舜王司远。 狸狸想到谜语大人的分身在听到舜王大人尊重他和内虚海发展时的激烈反应。 此刻的他已经知道那分身是受环境和事态的影响应运而生,他的出现更多是为了解决在这片海域中发生的不协事项,是这片海域中和谜语息息相关的那些生命的意志外显,并不完全是谜语大人本体的想法和反映。 可在看到那人类聚落的一刻,狸狸突然就有了更深的感触。 谜语大人真的和舜王陛下好像! 那一瞬间,狸狸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舜麒找到的舜王不是如今这位,而是一个和其余十一国的王那样的君王,没有那些一即位就让日月换了新天的神异手段……那千百年后,谜语大人会将他手下的大小妖魔、将这片内虚海引往何方呢? 狸狸没敢多想,因为只是这样的思绪在脑海稍转一圈,他心间就已经生出了许多恐惧。他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妖魔,也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妖魔,更是一个知道自己所求所为的妖魔。 光网在这片海域中延伸的时间不短,在这期间狸狸除了接收顺着光笼网络传回来的诸多信息,也验证了一些朦胧的猜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定要尽快到四阶! 他迅速将自己的关注转到光网上,看到那光网在这片笼罩聚落的白雾壁垒外转了一圈,却没有将其和其他四散的白雾一样贯穿吸纳到网上,狸狸狠狠松了口气。 他对传具能做到什么程度比这片海域中的任何妖魔都更清楚。如果光网坚持要将这片白雾做同样的接收处理,那么那些壁垒中的人类聚落也能安然无恙。但光网却没有这么做。 这个行动让狸狸再次深切地感知到,梓禹宫那边真的没有将他们当成敌人。 这样就太好不过了。 那位是真的在尊重他们的存在和发展。 感受到梓禹宫的善意,狸狸对那些失落舜人的上心又多了几分真心。谜语大人都已经显化了,可这片虚海内却没有再发现更多的人类聚落。那他们在哪儿呢?那可是百万之众。 【呵。】 【让舜人这种变数远离内虚海是这片海域的意志,或者说是这片海中生灵的意志。】 【不过就当是为我刚才对你的失言道歉,我是支持你的工作的。】 【放心,我刚已经和舜麒对话过了。】 第173章 舜国79 妖魔话 【是小狸无状了。】 之前面对谜语大人的分身,狸狸虽然有些受伤,但那更多是因为谜语是他曾经的人生理想。因此对上他的忽视和恶语,狸狸只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决地执行他们妖魔间弱肉强食的规则。 但此时和谜语大人的本体对上话,狸狸就像晚辈见了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天然就弱气了几分。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 【呵,我们妖魔之间不必讲那许多虚礼,强者为尊,没什么无状不无状的。】 狸狸不言。 【说起来还是我要感谢你和梓禹宫的主人,若非你们,或许我不知道哪一天就真的化为白茫茫的雾气彻彻底底被这片海同化了。】 【怎会!大人做得那么好,已经走在所有妖魔前面了!】 【怎么不会?走得快走得远就一定是走得对吗? 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就此止步不前。路还是要走的。不多几个有心的妖魔走一走,我们又怎么知道妖魔的前路在何方? 只是开路时要三思而行,至少我这个事情就可以让你引以作鉴。你也和之前那分身打过交道,你觉得他是我吗?像我吗?】 【……】不是!不像! 但狸狸说不出来。 【我以为能通过领域内那些大小妖魔们锚定自我的存在,又放任原形不断发散去和这片海勾连。 但现在看来还是太过托大了。 到底内虚海是虚海,而人形大妖魔也只是妖魔。 如果不是你们通过外力将我从这片虚海中剥离出来,也不知道千百年后这内虚海的水色会不会比外虚海要浅淡几分。】话到最后他甚至还低低地笑了一阵。 狸狸听着谜语大人似唏嘘似自嘲的话语,心下滋味难明。虽然无论是在坤大人还是谜语大人这里,他都是个后生小辈,哪怕他已经达到了大妖魔的层次。但狸狸是妖魔中脑子比爪子更快的少数,也比寻常的大妖魔想得更多。 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在没有得到灵点之前,他对上祝马这样的大妖魔也有十成的胜算。所以或许还有诸多不及之处,但他离谜语这样的人形大妖魔绝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从坤大人那不同寻常的际遇中他就隐隐察觉,现在和谜语的直接对话更又验证了他的想法。 【谜语大人……】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呵,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受过我本体白雾影响的生灵,我对他们的情绪甚至是想法都能有一些感应。那时候你太小了,我感知到的也就更清楚。我当时还期待着你长大后能否在你出生的外虚海也弄出点有意思的妖魔地盘呢。】 狸狸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原来您都知道。】他们曾是他的人生理想。 谜语叹息。【愿意动脑子的妖魔太少了啊。难得出现一个当然要多加关注。不然你以为当初的坤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你陪他满虚海晃荡,难道就凭你口才好能解闷?】 不得不说,狸狸过去还真是这样想的。他一直觉得坤大人是个爱热闹的大妖魔,而他能在乏味的行路过程中给他给去乐趣。绝大部分妖魔都是很纯粹的,狸狸还真没想过行事不拘的坤大人带他同游的那一段背后还有什么文章。 这还真是一叶障目。 【那家伙虽然爱往人多的地方凑,但独行的时候也同样骄傲又自在。】 狸狸想了想,重重点头。不过听起来谜语大人对坤大人还真是了解呀,他们之间不是没什么交集吗。果然他那时候还太小了。 【到底我们都是妖魔啊。】 狸狸知道为什么谜语大人要通过传具和他交流了,就和乐鸾大人设下那个四阶妖魔才能查阅的权限一样。 这是他们妖魔之间的对话。 第174章 舜国80 妖魔话麒麟 此时再和谜语大人对话,狸狸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更多了一种亲近的感觉,是那种同志间的亲近。 因为这种感觉,狸狸有些踌躇又有些郑重地提起一个让他一直放在心底名字。 【坤大人……】 谜语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了一个与坤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想知道我和你们的台辅谈了什么吗?】 狸狸! 当然想!只是看谜语大人之前的那些反应,他还以为对方不会和他详说这个呢。怎么说呢,他们妖魔还是很骄傲的,这种骄傲有时候有山海之重,有时候只是死要面子,但还都挺要命的。 不过谜语显然不是一般的大妖魔,他很直白。【我之前还真是没想到,总揽舜国国事的会是麒麟。虽然麒麟是天定的一国宰辅,但能掌实权若此的,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一来是麒麟想不到也做不到,二来是君王不放心也不放权。】 通过传具这种媒介交流,话题的中心还是梓禹宫的两位主人,虽然一般的舜人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王和麒麟于他们而言就是皇天后土一般的存在,老百姓将苍天啊大地啊挂在口中可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狸狸这种半道加入的妖魔异族来说,就有些不自在了。 做了一阵心理建设,狸狸才整理好情绪。此刻的他还是更想和谜语这样真正的前辈做更深入的交流的。他隐约觉得这也是谜语大人的意思。 【舜麒大人的确是千百年一遇的白麒麟,有实力、有能力,也有魄力。 在王座空悬时,提前归舜的他就已经做出了绝大多数麒麟都做不到的成就。安邦定国抚慰民心,他几乎替那时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国君将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若是没有他,我眼瞧着这些年的舜人至少还要少个两三成。离灭国都不远了。 我之前在舜国一郡之地圈地几十年,是从头到尾看着那位一步步走到三十年华的,就算不看他在人类世界做的那些事,单看那股韧劲儿和狠劲儿,就不是一般麒麟能有的。】 谜语语气幽幽。【可就是这样厉害的麒麟,要是没有君王的支撑,也不过三十年天命。 就算再有心都做不到逆转乾坤。而麒麟还是仁兽,就连玉石俱焚也不忍为。这白麒麟能在天寿将近之时在朝堂上发动蚀灾,将那些糟粕一波带走,已可谓是魄力空前了。】 狸狸听得有些不对,有些不确定地问。【谜语大人很欣赏舜麒大人?】 若非是欣赏,怎会如此关注?要知道内虚海和舜国之间可是隔着小半个常世,而谜语大人却连舜麒在朝堂上发动的蚀灾都能随口道出。狸狸可是知道,这在舜国都是讳莫如深的秘闻。狸狸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当时就扎根在舜国,而舜国内好些被他看在眼里的大人物都在那道蚀灾后消失无踪了。 【我的欣赏有什么用,就是倾尽全力也不能让他在无王的情况活过三十年华。天纲再明朗不过了,不是吗?】 谜语的语气更加幽邃,问狸狸。 【你觉得麒麟是什么?或者说,麒麟更接近人?仙?半兽?还是更接近妖魔?】 第175章 舜国81 学 麒麟就是麒麟啊。狸狸下意识就要这样回答。这不是举世皆知的常识吗? 但谜语大人既然在此时这样问了,狸狸还是认真思量了一番。 【麒麟居于蓬山仙宫,在其还是舍生木上的卵果时就已入神籍,是天生的仙神。 麒麟被公认为仁兽,是民心的代表,也可以说是人的意志。 麒麟可以在兽形和人形之间转变,从这些生理特征来看,是更接近半兽的。 麒麟能统御妖魔,以气势折服妖魔收为使令驱用,这一点又和我们妖魔很像。 哦,对了。麒麟还是君王的半身。 我认知中的麒麟就是这样的。与其说是具体接近谁,还不如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灵的部分聚合体。】 【可即便是这样的麒麟,脱离了王,也会命不久矣。】谜语语幽幽。【命不由己。】 狸狸默然。 不过他好像有些知道谜语大人真正想对他说的是什么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呵,人类的那套道理你倒是学得挺广,挺好,你现在条件这么好多学学总没错的。】 【谜语大人也没少学。】 【哈哈,那没错。而且你也不要觉得向学的妖魔就少了。我们那会儿想要成体系地学到人类的知识可不像你们现在这么方便。习惯单打独斗的妖魔们对上那些有能力修史编典的国家可没有什么优势,待王朝倾颓了,经典也随国祚残缺了。这中间甚至很难有人为的漏洞可钻。仿佛那些文明的精华是和冥冥中的国运王气性命相连似的,不会轻易让后人踩着前人的脚印走。也是有意思。 可想要走得远,不多学习怎么行。若是只靠我们妖魔的血脉传承,那永远都只能是天意砧板上的刀俎或是鱼肉。你还没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外虚海踏上舜国土地的。】 狸狸汗颜,看来谜语大人对他的关注还真不只是说说。 【不过这点你倒是做得很好。不要像有些笨蛋一样觉得那是人类的东西就不好意思或是不屑去学。 我若不是学以致用,像祝马这些只有点小聪明没啥大智慧的小家伙能成长到如今纵横一域的地步吗?虽然现在看来我们都还没学到家,但你该知道在你们这些变数到来之前,那是足够用的。】 这话狸狸是认同的,虽然他自觉自己不输于祝马,但他一开始不也在舜国禁军的威压之下背上了一大串负数灵点吗。 这会儿再从谜语的话中听到祝马的名字,狸狸都觉得有些烧手了。【祝马已经很厉害了。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敌人的。】 说着他往缩小的祝马头上拍了一下。【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就能醒过来了。还和以前一样。】 【……】 【没怪你。】 【成王败寇而已。】 【祝马是如此,你我亦是如此。】 【既然世界起变化了,那还固步自封甘做井底之蛙只会等来当头一棒。这个教训你也要记得。】 狸狸松了口气。【我醒得!】 谜语继续。【我若是不学以广传,内虚海能在诸国之间保有这份安稳和平静吗?还不得来个厉害的仙神就要把那些崽子一锅端了。】 【如今的你应该也多少还原了些西仙山上那个疯子闹出来的事故。】 第176章 舜国82 相克相生 狸狸心绪泛起波澜。西仙山啊,只因为一个区区仙君仗着一本仙籍的蓄意谋划,就能让那么多人、仙、妖魔陷落。甚至还让他视作自由象征的坤大人主动入局。 【先前迷住你的心眼,是不想让坤的事影响你们的发展。乐鸾设下那等限制,应该也有类似的考虑。】 【嗯。】狸狸点头,这会儿得谜语坦诚相待的他已经能想通很多前情了。 【你该知道,我们虽然先天体魄、生存能力、个体潜力、寿命极限皆强于人类,但既然妖魔和人类能相持至今,算上妖魔和人类进阶的大妖魔和仙神,人类也是有很多地方长于我们的。比如在承蒙天眷这点上,我们就比不上。 所以我们不仅要多学,还要多做。】 哪怕是在光网之下,狸狸都觉得此时对他倾囊相授的谜语大人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光芒,让他甘心沉迷其中。 【照你们的说法,我还做了很多实验。 开始的时候我认为人类和妖魔之间是此消彼长。尤其是当人类的国家迎来贤王带领他们走向盛世,那么该国度周遭的,我们的同类就会衰颓。反之,要是他们衰败了,像是过去的舜国和巧国那样,那附近的妖魔族群就会兴旺,甚至像你一样,到人类的国境内去称王称霸。】 【难道不是这样吗?】 别说这也是狸狸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就连在如今舜国的知识之树中,这点也是那些有志之士的共识了。 【是,也不是。 若麒麟是生灵光辉一面的聚合,假设舜麒此番代表妖魔,那么没有君王的麒麟会死;但是失去了麒麟的君王,又能独活吗? 过去我想着打造一片属于我们妖魔的天地。照你的说法,那是自由的妖魔国度。最好是能和人类世界井水不犯河水。让双方的命运不再受对方的牵绊。 但你们的到来,还有我之前的那副鬼样子,无疑都在告诉我,是我走错道了。 正如你刚刚感叹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纵然其再惊才绝艳,天道都不能容许一个没有王的麒麟独活。又怎么会容忍我们妖魔和人类脱钩呢? 他就是要让我们这些普天之下的生灵彼此交融啊。可以有距离,但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呵,霸道的。】 【谜语大人!】 【瞧你这反应,出息的。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哪儿了吗?那位发动的改天换日可比我这三两句不敬冒犯多了。刚刚和我交流的舜麒可看不出有哪里抱恙。】 狸狸都差点忘了他们现在可没有“口出”不逊,但心迹就真的不会被感知到吗?他们始终是这片天地间的生灵。就算先前还见证了光网和虚海间近乎无限的攀延,但狸狸还是觉得谨慎点好。 【算了,之前的我都差点把自我给赔进去了,确实也没什么狂言的资本。 我清醒后就在想,最好的状态或许就是你现在这样也说不定。而你这条路是那位舜国的君王开辟的。 单凭这点,我就承认他有傲慢的资本。】 狸狸听得有些心慌,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像是遗言!谜语大人之前到底和舜麒大人交流了什么啊! 第177章 舜国83 不同道 【谜语大人!】 【这路你也可以走的!陛下不会介意的!】虽然前后的谜语大人都有言及陛下的傲慢,但狸狸作为新生的“舜人”,对那舜国玉座之主的感观却不坏。他并不觉得那位高高在上,只是觉得遥不可及;他也没有觉得陛下傲慢,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这种亲切其实和对谜语大人的感觉还有点像。 谜语笑了一声,笑声直传到狸狸的心底。【我知道。 而且让我也很佩服的是,那位看清了这些,还有办法停滞那此消彼长的命运之轮,又引着让那些轮下之魂将舜的盘子做大、底子做厚。让在舜的人仙妖魔共生共荣,皆为舜人。 我知道那位既然已经把路都开好了,也不会介意在路上走的人多我一个,多内虚海的妖魔一群。怎么也是给他的通天巨树添枝加叶了。 呵。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设计的文明体系都有这样的雅量。】 【谜语大人!】虽然全是称赞的话,但狸狸听着却更加不安,他竭力想要阻止什么。 【先前大人说,让舜人远离,是这片海中生灵的意志。可我们没有敌意,也不强求内虚海的生灵都成为舜人,我们的到来还能让这里的大小妖魔在想要求知向学时获得和我同样的便利,大人不也认为这样很便利吗?让大家都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无论是那些瑰丽的蓝图还是那些传具,的确都是好东西,好到让我都有些上头了。 但小狸,你要记得,若有朝一日你想为众妖魔开路,就得分清楚什么是你的意愿,什么是妖魔群体的意志。或许你是出于好意,但你要学会分辨什么是你以为的为大家好,什么是大家想要的好。 在我走到如今这步以前,我曾想过很多种妖魔的突围之法。那时四顾无路,所以我只要发现孤台边沿有一点凸起,无论能接续到哪一步,我都敢去试一试。即便走到如今这面目全非的样子我也不后悔。至少可以给你这样的后来人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再就是,即便你已经坚定了选择的道路,也要时时保持警醒,便是看上去再花团锦簇,但舜王走的路就一定是对的吗? 若是没有你,在见到这条光彩照人的新路之后,我或许会追随他去披荆斩棘。可既然已经有你走在这条道路上了,那我就想再去别的路上探一探。 在这一点上你是不该劝我的。 不论怎么说都还是要感谢你们的出现,不然估计我就要在那前路堪忧的歧路上把自己给走丢了。】 之前他只觉得找到了自我的谜语大人十分亲切,但这会儿狸狸却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了他那与生命一样悠长厚重的骄傲。 这就是大妖魔啊。 【我知道了。谜语大人。】 话到此处,狸狸也明白他与谜语大人本体交谈时那若隐若现的异样感出自哪里了。 他不再好奇谜语大人和台辅舜麒交流了什么,包括一开始被谜语截住话题的坤,狸狸此刻心中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同志,却不同道。 第177章 舜国83 不同道 【谜语大人!】 【这路你也可以走的!陛下不会介意的!】虽然前后的谜语大人都有言及陛下的傲慢,但狸狸作为新生的“舜人”,对那舜国玉座之主的感观却不坏。他并不觉得那位高高在上,只是觉得遥不可及;他也没有觉得陛下傲慢,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这种亲切其实和对谜语大人的感觉还有点像。 谜语笑了一声,笑声直传到狸狸的心底。【我知道。 而且让我也很佩服的是,那位看清了这些,还有办法停滞那此消彼长的命运之轮,又引着让那些轮下之魂将舜的盘子做大、底子做厚。让在舜的人仙妖魔共生共荣,皆为舜人。 我知道那位既然已经把路都开好了,也不会介意在路上走的人多我一个,多内虚海的妖魔一群。怎么也是给他的通天巨树添枝加叶了。 呵。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设计的文明体系都有这样的雅量。】 【谜语大人!】虽然全是称赞的话,但狸狸听着却更加不安,他竭力想要阻止什么。 【先前大人说,让舜人远离,是这片海中生灵的意志。可我们没有敌意,也不强求内虚海的生灵都成为舜人,我们的到来还能让这里的大小妖魔在想要求知向学时获得和我同样的便利,大人不也认为这样很便利吗?让大家都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无论是那些瑰丽的蓝图还是那些传具,的确都是好东西,好到让我都有些上头了。 但小狸,你要记得,若有朝一日你想为众妖魔开路,就得分清楚什么是你的意愿,什么是妖魔群体的意志。或许你是出于好意,但你要学会分辨什么是你以为的为大家好,什么是大家想要的好。 在我走到如今这步以前,我曾想过很多种妖魔的突围之法。那时四顾无路,所以我只要发现孤台边沿有一点凸起,无论能接续到哪一步,我都敢去试一试。即便走到如今这面目全非的样子我也不后悔。至少可以给你这样的后来人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再就是,即便你已经坚定了选择的道路,也要时时保持警醒,便是看上去再花团锦簇,但舜王走的路就一定是对的吗? 若是没有你,在见到这条光彩照人的新路之后,我或许会追随他去披荆斩棘。可既然已经有你走在这条道路上了,那我就想再去别的路上探一探。 在这一点上你是不该劝我的。 不论怎么说都还是要感谢你们的出现,不然估计我就要在那前路堪忧的歧路上把自己给走丢了。】 之前他只觉得找到了自我的谜语大人十分亲切,但这会儿狸狸却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了他那与生命一样悠长厚重的骄傲。 这就是大妖魔啊。 【我知道了。谜语大人。】 话到此处,狸狸也明白他与谜语大人本体交谈时那若隐若现的异样感出自哪里了。 他不再好奇谜语大人和台辅舜麒交流了什么,包括一开始被谜语截住话题的坤,狸狸此刻心中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同志,却不同道。 第178章 舜国84 行稳和致远 【那谜语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换作之前,狸狸是不会这样交浅言深的,他们妖魔天性骄傲自我,他如是,谜语也如是。就算是面对他同样仰慕的坤那样的存在,对方甚至还可能遭到不测的情况,狸狸的关切也是内敛而晦涩的。 【呵,不是说了吗?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如今既然你这边看起来还不错,那我就要去走我想走的路了。】 【可】可这世道就没有他们妖魔能独自行走的路啊! 过去的他理想就是先学坤游遍四海,再学谜语建立自由的妖魔王国。 可如今这个国度的缔造者亲口告诉他,这条路是错的,是会迷失的。狸狸真的想不出除了将陛下那海纳百川的知识宝树育成森林外,还有什么新路是他们妖魔可以走的。 【别可可可了,各处磕碰一番,新路总能开辟出来的。三思而行很好,但咱妖魔可不能被脚下的路磨去了野性和魄力。这也是我最终不让这内虚海的小崽子们跟着你去走那条看似繁花似锦的道的一个原因。 那位对底层生灵的心肠太软了。 给嚼用、给知识、给自由、给发展……他几乎在一夕之间就搂着底层国人略过了那些盛世国家耗费几百年才蹚过的路。不仅给搭台子,还给充实脑子。或许舜国内那些从生存线上挣扎活下来的底层生灵会对他这样的仁德感激涕零。但我可不想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野性妖魔成了饭来张口的家畜。 他那一套太具诱惑力了,连我都有些上头,更不用说基本不动脑子的野生妖魔了。虽然你现在看着还行,但也要始终记得自己是谁,别轻易就随波逐流了。 我不是说随波逐流不好,像祝马他们不就是随着我的波逐着那雾流嘛,无论是成事还是开路,都缺不了这样的跟随者费心费力。但我不希望你在那绚烂的洪流中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也要让这内虚海的小崽子们多点想头,哪能让他们都走平路,哼,我都还没走呢。】 【我醒得的。谜语大人】 狸狸虽然理解,但内心还是难免郁郁。显然这也很容易就被善于洞察人心的谜语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啊,就是容易想太多,钻牛角尖可不好,你们的存在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慰藉了。 要知道正是有你们这样的同志行者在,才让我现在还有鲜活的心气儿继续向前,让我今后能走得更加从容,也更加细致。 知道吗?在我清醒后最让我难受的不是我差点就迷失了自我,而是我差点将那些跟着我走的小崽子们都带到虚海深沟里再也爬不出来了。我甚至有些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有多大的不忿,多大的绝望,多大的自信才会让他们都踩着我的脚印走出天命划好的圈儿。 这也是我不让他们再跟着你走的原因之一,同样的教训没必要再犯。或许你现在坚信那位带你们走的是康庄大道,呵,当年我将大家都引到我新开的道上时也是这样想的。 还是太傲慢了啊。 现在有了你们,我是真心觉得好,可以慢一点没关系,一股脑涌上新道儿,太容易全军覆没了。】 狸狸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当前最稳定的还是在天定的圈层里原地踏步?】 谜语好笑。【不然呢?你觉得过去一直沉寂的内虚海,觉得那些治世几百年的明君贤臣都是固步自封傻子不成,禁舜令说颁就颁? 聪明人都会先行稳,有心人才会再想着如何致远。 言尽于此,我走了。你也别记挂,若是我这边道成了,也有你的一份。】 他没说道不成如何,狸狸也不再问。 【好】 第178章 舜国84 行稳和致远 【那谜语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换作之前,狸狸是不会这样交浅言深的,他们妖魔天性骄傲自我,他如是,谜语也如是。就算是面对他同样仰慕的坤那样的存在,对方甚至还可能遭到不测的情况,狸狸的关切也是内敛而晦涩的。 【呵,不是说了吗?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如今既然你这边看起来还不错,那我就要去走我想走的路了。】 【可】可这世道就没有他们妖魔能独自行走的路啊! 过去的他理想就是先学坤游遍四海,再学谜语建立自由的妖魔王国。 可如今这个国度的缔造者亲口告诉他,这条路是错的,是会迷失的。狸狸真的想不出除了将陛下那海纳百川的知识宝树育成森林外,还有什么新路是他们妖魔可以走的。 【别可可可了,各处磕碰一番,新路总能开辟出来的。三思而行很好,但咱妖魔可不能被脚下的路磨去了野性和魄力。这也是我最终不让这内虚海的小崽子们跟着你去走那条看似繁花似锦的道的一个原因。 那位对底层生灵的心肠太软了。 给嚼用、给知识、给自由、给发展……他几乎在一夕之间就搂着底层国人略过了那些盛世国家耗费几百年才蹚过的路。不仅给搭台子,还给充实脑子。或许舜国内那些从生存线上挣扎活下来的底层生灵会对他这样的仁德感激涕零。但我可不想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野性妖魔成了饭来张口的家畜。 他那一套太具诱惑力了,连我都有些上头,更不用说基本不动脑子的野生妖魔了。虽然你现在看着还行,但也要始终记得自己是谁,别轻易就随波逐流了。 我不是说随波逐流不好,像祝马他们不就是随着我的波逐着那雾流嘛,无论是成事还是开路,都缺不了这样的跟随者费心费力。但我不希望你在那绚烂的洪流中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也要让这内虚海的小崽子们多点想头,哪能让他们都走平路,哼,我都还没走呢。】 【我醒得的。谜语大人】 狸狸虽然理解,但内心还是难免郁郁。显然这也很容易就被善于洞察人心的谜语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啊,就是容易想太多,钻牛角尖可不好,你们的存在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慰藉了。 要知道正是有你们这样的同志行者在,才让我现在还有鲜活的心气儿继续向前,让我今后能走得更加从容,也更加细致。 知道吗?在我清醒后最让我难受的不是我差点就迷失了自我,而是我差点将那些跟着我走的小崽子们都带到虚海深沟里再也爬不出来了。我甚至有些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有多大的不忿,多大的绝望,多大的自信才会让他们都踩着我的脚印走出天命划好的圈儿。 这也是我不让他们再跟着你走的原因之一,同样的教训没必要再犯。或许你现在坚信那位带你们走的是康庄大道,呵,当年我将大家都引到我新开的道上时也是这样想的。 还是太傲慢了啊。 现在有了你们,我是真心觉得好,可以慢一点没关系,一股脑涌上新道儿,太容易全军覆没了。】 狸狸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当前最稳定的还是在天定的圈层里原地踏步?】 谜语好笑。【不然呢?你觉得过去一直沉寂的内虚海,觉得那些治世几百年的明君贤臣都是固步自封傻子不成,禁舜令说颁就颁? 聪明人都会先行稳,有心人才会再想着如何致远。 言尽于此,我走了。你也别记挂,若是我这边道成了,也有你的一份。】 他没说道不成如何,狸狸也不再问。 【好】 第179章 舜国85 妖魔敕令1 内虚海底 雾城 白雾缭绕的城楼上 “大明!换岗啦!今天外边有什么动静没?”一个手持海底巨兽遗骨所制的利矛的长耳男子咚咚咚跑上了望的碉楼。 一上楼就见本该目不转睛盯着城外动静的同僚正眼神失焦地望着城门上石刻骨凿的两个大字“雾城”,已经不知道魂飞天外哪里去了。 持矛男子重风有些无奈,又有些习惯了。要不是这家伙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本事,他们雾城又最缺人口,才不会让这脑瓜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家伙来顶一个守城楼的差。 “没有异动,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今天特别安生。别说乱入的大妖魔了,连小妖海兽都没见有路过的。”大明听换岗的同僚风风火火地跑上来,即便见对方明晃晃表现出的对他的不放心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如常做着交接。 重风上来之后先是打量了一圈碉楼。无异状!才又拿起他们城门守卫在当值时才能用的宝贝望远镜四下远望。专心致志地将四面八方都望了一遍才松了口气,和这个总不让他省心的同僚续话。 “这么安生也不太寻常啊,是不是跟之前那阵的明光有关啊?”重风不放心道。 姜明:“……”操心这个属实没必要。 常世的妖魔海兽们和人类不同,他们少有群居的,种类更是多得人眼花缭乱,好些还有天生各异的能力。这样的他们从雾城外路过时,多少都会带来些异状。对于他们雾城人来说,只要不是想要冲击他们的城楼,这样的异状几乎和天象没什么区别。 但被亲切地唤作大明的姜明知道自己这搭档就是这样一副老妈子性格,成天都有操不完的心,无语过后也就不以为意了。继续将目光放到城门上,似乎那两个字有什么吸引着他的魔力。 没等到姜明回应的重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奇怪,就和说今天的天上多了一朵云会不会让外出的狩猎队没了收获一样。想到这里,他又生了别的担心。 “也不知道外面的狩猎采集队怎么样了?会不会受这安生氛围的影响?没有遇到海兽没了收获怎么办?遇到大妖魔了怎么办?你说这安生会不会是有大妖魔游荡过来,他们的气势影响了这一片环境才会这么安静?要真是这样那这大妖魔可够霸道的,我们以后该怎么打交道啊。还好在采集队的帮助下城里各家各户都养上了海菜,不至于像往年那样在狩猎队没有收获的时候饿死人。可单吃菜也不行啊……” 姜明被他念得彻底回神,想到从老队长那听说的,重风的这性子是因为幼年时遇到海盗劫船,家人都遇难了。他虽在沉船之后来到雾城捡回一条命,但在开启新生活后就有了这操心不完的小毛病。姜明心里叹了口气,只好从城门上收回视线,打断了重风的碎碎念。 “不会的,我们值守时都没见到狩猎队的求援信号,不管有没有收获,他们也该回来了。我陪你在这等到他们回来再下值。” “哎,你这人真不赖!”重风眼见着开心起来,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好心,不然放他一人在这守着指不定就要胡思乱想,他乱想不妨事,要是耽误了值守错过了险情可怎么好! “不仅会做望远镜这等好帮手,对媳妇儿也好,虽然当差总走神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真不赖。” 姜明:“……” 曾经重度社恐的姜明又被自己同僚的一顿猛夸夸给干沉默了。 第179章 舜国85 妖魔敕令1 内虚海底 雾城 白雾缭绕的城楼上 “大明!换岗啦!今天外边有什么动静没?”一个手持海底巨兽遗骨所制的利矛的长耳男子咚咚咚跑上了望的碉楼。 一上楼就见本该目不转睛盯着城外动静的同僚正眼神失焦地望着城门上石刻骨凿的两个大字“雾城”,已经不知道魂飞天外哪里去了。 持矛男子重风有些无奈,又有些习惯了。要不是这家伙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本事,他们雾城又最缺人口,才不会让这脑瓜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家伙来顶一个守城楼的差。 “没有异动,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今天特别安生。别说乱入的大妖魔了,连小妖海兽都没见有路过的。”大明听换岗的同僚风风火火地跑上来,即便见对方明晃晃表现出的对他的不放心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如常做着交接。 重风上来之后先是打量了一圈碉楼。无异状!才又拿起他们城门守卫在当值时才能用的宝贝望远镜四下远望。专心致志地将四面八方都望了一遍才松了口气,和这个总不让他省心的同僚续话。 “这么安生也不太寻常啊,是不是跟之前那阵的明光有关啊?”重风不放心道。 姜明:“……”操心这个属实没必要。 常世的妖魔海兽们和人类不同,他们少有群居的,种类更是多得人眼花缭乱,好些还有天生各异的能力。这样的他们从雾城外路过时,多少都会带来些异状。对于他们雾城人来说,只要不是想要冲击他们的城楼,这样的异状几乎和天象没什么区别。 但被亲切地唤作大明的姜明知道自己这搭档就是这样一副老妈子性格,成天都有操不完的心,无语过后也就不以为意了。继续将目光放到城门上,似乎那两个字有什么吸引着他的魔力。 没等到姜明回应的重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奇怪,就和说今天的天上多了一朵云会不会让外出的狩猎队没了收获一样。想到这里,他又生了别的担心。 “也不知道外面的狩猎采集队怎么样了?会不会受这安生氛围的影响?没有遇到海兽没了收获怎么办?遇到大妖魔了怎么办?你说这安生会不会是有大妖魔游荡过来,他们的气势影响了这一片环境才会这么安静?要真是这样那这大妖魔可够霸道的,我们以后该怎么打交道啊。还好在采集队的帮助下城里各家各户都养上了海菜,不至于像往年那样在狩猎队没有收获的时候饿死人。可单吃菜也不行啊……” 姜明被他念得彻底回神,想到从老队长那听说的,重风的这性子是因为幼年时遇到海盗劫船,家人都遇难了。他虽在沉船之后来到雾城捡回一条命,但在开启新生活后就有了这操心不完的小毛病。姜明心里叹了口气,只好从城门上收回视线,打断了重风的碎碎念。 “不会的,我们值守时都没见到狩猎队的求援信号,不管有没有收获,他们也该回来了。我陪你在这等到他们回来再下值。” “哎,你这人真不赖!”重风眼见着开心起来,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好心,不然放他一人在这守着指不定就要胡思乱想,他乱想不妨事,要是耽误了值守错过了险情可怎么好! “不仅会做望远镜这等好帮手,对媳妇儿也好,虽然当差总走神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真不赖。” 姜明:“……” 曾经重度社恐的姜明又被自己同僚的一顿猛夸夸给干沉默了。 第180章 舜国86 妖魔敕令2 姜明是一个从现代世界穿越过来已有近十年的海客,在来到常世以前他就是一个靠着极度精细的社会分工才能独自生活的重度社恐,意外来到这大约在封建文明的社会之后,虽然为了在这需要合作才能生活的社会中生存学得主动了些,但对于这种情感充沛话还多的同事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但话多的重风显然不需要他的配合,只要身边有人在就能说个不停。“前两天采集队新得的几块水晶也快磨好了,我还跑去看了,磨得可好,圆凸凸的。到时候咱们雾城又能多几个望远镜了。” 姜明也有些高兴,但还是道:“我还是没能解决天然水晶做的镜片带来的色差问题。” 重风夸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这已经够好啦,帮咱们雾城可多忙啦。你可别再想着去火金山那边搞什么玻璃哈,那活火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上次连探路的望远镜靠近那边都出问题了,你这连狩猎队都进不去的小身板去了还能好!” 姜明抿抿嘴,没再坚持。他也不是什么为真理奋不顾身的科学家,他只是想让这个包容了他温暖了他的海底城更好一点。 见姜明的反应重风不放心道:“真的。你也知道,咱们雾城都是些受过难的苦命人,就想要一份安生,有好东西当然是个好享受,但也不值得咱冒着生命危险去折腾。” 姜明安抚道:“我知道的,不然当年我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了。我知道海上有更繁华锦绣的国家,也有更可能回到原来世界的希望,但我还是在迷梦中选择了留在咱们雾城。 我以前的世界里有一句话,吾心安处即是乡。 重风哥,雾城就是我的家乡。” “嘿,你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说起话来还怪沙眼睛的。” 姜明:“……”我只是看你成天都够操心的了,不想再让我也成为你操心的其中一个由头。 姜明眼神四下漂移,仍觉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就拿起碉楼配的望远镜一本正经地观察起来。 一片麻麻的白点由小及大映入镜中。 姜明眼前一亮,咚咚咚三声敲响了碉楼上的皮鼓。 “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 这在黑暗虚海中显出的整齐队列,那白骨所制的兵器铠甲,是他们雾城的狩猎队归来了! 鼓声一响,手里没活儿的城民们都迎到城门前,但都很有节制地没有迎出城外。在这空旷也危险的虚海之底,即便他们有些不凡的依仗,但也知道秩序是族群生存的保障。 姜明击鼓传讯后再次拿起望远镜,先是确认了下城门处的情况,确认了大家都很守序,其中一个明眸善睐的长耳娘子还冲着他所在的碉楼挥手。姜明的嘴角不自觉带起温柔的弧度,这是见他到了交班时间还没下值特意来接他的,他心上的姑娘。 姜明温柔地移开视线,又通过望远镜仔细数起那些已经能看清人影的狩猎队成员们,一个两个三个,这批出猎的36个狩士一个不少。确认后彻底放下心的姜明又在皮鼓上重重敲了三下。 “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随着那些虽然收获不多,但却全须全尾的狩猎采集队员们一一踏入城门,迎接的城民们都唱起了乐歌。“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伴着城民们欢欣放松的乐歌声,就在最后一个狩士踏入城门的一瞬间,那面和雾城一样悠久的皮鼓突然再次响了起来,响声比前两次都更大。 “咚!” “咚!” “咚!” 满城的人惊闻那响彻全城的鼓声都惊愕地望向皮鼓所在的碉堡,只有姜明看着还在自己手中的鼓槌,看着那突然白雾缭绕的皮鼓。雾城人好像突然就齐齐想起来,这在城中代代相传的乐歌其实是有第三句的。 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 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三九齐擂震天响,敕令如风至雾城。 第180章 舜国86 妖魔敕令2 姜明是一个从现代世界穿越过来已有近十年的海客,在来到常世以前他就是一个靠着极度精细的社会分工才能独自生活的重度社恐,意外来到这大约在封建文明的社会之后,虽然为了在这需要合作才能生活的社会中生存学得主动了些,但对于这种情感充沛话还多的同事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但话多的重风显然不需要他的配合,只要身边有人在就能说个不停。“前两天采集队新得的几块水晶也快磨好了,我还跑去看了,磨得可好,圆凸凸的。到时候咱们雾城又能多几个望远镜了。” 姜明也有些高兴,但还是道:“我还是没能解决天然水晶做的镜片带来的色差问题。” 重风夸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这已经够好啦,帮咱们雾城可多忙啦。你可别再想着去火金山那边搞什么玻璃哈,那活火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上次连探路的望远镜靠近那边都出问题了,你这连狩猎队都进不去的小身板去了还能好!” 姜明抿抿嘴,没再坚持。他也不是什么为真理奋不顾身的科学家,他只是想让这个包容了他温暖了他的海底城更好一点。 见姜明的反应重风不放心道:“真的。你也知道,咱们雾城都是些受过难的苦命人,就想要一份安生,有好东西当然是个好享受,但也不值得咱冒着生命危险去折腾。” 姜明安抚道:“我知道的,不然当年我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了。我知道海上有更繁华锦绣的国家,也有更可能回到原来世界的希望,但我还是在迷梦中选择了留在咱们雾城。 我以前的世界里有一句话,吾心安处即是乡。 重风哥,雾城就是我的家乡。” “嘿,你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说起话来还怪沙眼睛的。” 姜明:“……”我只是看你成天都够操心的了,不想再让我也成为你操心的其中一个由头。 姜明眼神四下漂移,仍觉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就拿起碉楼配的望远镜一本正经地观察起来。 一片麻麻的白点由小及大映入镜中。 姜明眼前一亮,咚咚咚三声敲响了碉楼上的皮鼓。 “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 这在黑暗虚海中显出的整齐队列,那白骨所制的兵器铠甲,是他们雾城的狩猎队归来了! 鼓声一响,手里没活儿的城民们都迎到城门前,但都很有节制地没有迎出城外。在这空旷也危险的虚海之底,即便他们有些不凡的依仗,但也知道秩序是族群生存的保障。 姜明击鼓传讯后再次拿起望远镜,先是确认了下城门处的情况,确认了大家都很守序,其中一个明眸善睐的长耳娘子还冲着他所在的碉楼挥手。姜明的嘴角不自觉带起温柔的弧度,这是见他到了交班时间还没下值特意来接他的,他心上的姑娘。 姜明温柔地移开视线,又通过望远镜仔细数起那些已经能看清人影的狩猎队成员们,一个两个三个,这批出猎的36个狩士一个不少。确认后彻底放下心的姜明又在皮鼓上重重敲了三下。 “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随着那些虽然收获不多,但却全须全尾的狩猎采集队员们一一踏入城门,迎接的城民们都唱起了乐歌。“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伴着城民们欢欣放松的乐歌声,就在最后一个狩士踏入城门的一瞬间,那面和雾城一样悠久的皮鼓突然再次响了起来,响声比前两次都更大。 “咚!” “咚!” “咚!” 满城的人惊闻那响彻全城的鼓声都惊愕地望向皮鼓所在的碉堡,只有姜明看着还在自己手中的鼓槌,看着那突然白雾缭绕的皮鼓。雾城人好像突然就齐齐想起来,这在城中代代相传的乐歌其实是有第三句的。 皮鼓咚咚一三鸣,狩士荣耀凯旋行。 再响隆隆廿六声,全捷佳讯报安宁。 三九齐擂震天响,敕令如风至雾城。 第181章 舜国87 妖魔敕令3 敕令如风至雾城。 就在姜明望着自己手中的鼓槌怔怔失神的时候,雾城内的几位领袖已经乘着雾驾飞速赶至了他所在,或者说是这无锤自响的皮鼓所在。 雾城城主卫菜、书记官广正、守备队长空陆、狩猎队长劳德……平日里只作了望传信用的碉楼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在该到的人都到得差不多后,那经常让姜明看到失神的城门骨匾逐渐被包裹整个雾城的白雾壁垒垂青,其上“雾城”两个大字直接被一大朵浓郁的白雾覆盖,白雾上一字一句地显出碧蓝的字迹。是与谜语化身的膜翅和鳞尾一样的色泽。 『 妖王敕令: 内虚海白雾所涉之地,皆为妖王所辟之域。然王意欲远游,求道四方,乃留残雾,沾染虚海之气,以为遗泽。 此间大小妖魔得之,可吸纳研习,以为己身之底蕴;亦可收而不汲,仅作参详。愿诸君于生息之途,善察世态变迁,更深悟天意己心,勿徒依血脉所传之技以生,择善固执,行无悔之事,能自佑亦能自乐。 雾城凡人欲上陆者,可于白雾中寝寐,及醒,已置身海面之陆,然其海底雾城之记忆,则烟消云散。若愿留驻雾城者,则可与此间大妖魔相晤,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双方互为依托,则白雾更得长久。且能借茫雾之引,援救内虚海面之海难者,纳为雾城之新血,以续其繁荣。 』 妖魔之间并没有用文字交流的传统,更别提妖魔和人类之间的统一文字了。但神奇的是,凡是内虚海看到这妖王敕令者,无论是妖魔还是人类,无论先前是否识字,识得是哪一国的文字,都能清楚明白地接收到这敕令中的含义。 敕令不长,但内蕴的含义却极多,除了像在雾城城门内外匾额上直显的文书字迹外,还有一些蕴藏其间的安抚、关切、寄望等意,都会在观者阅览时直接浸入心神。 整个内虚海,谜语妖魔王国中的生灵都接收到了这份敕令。 像姜明这样过去经常望着“雾城”名而失神的有心人一下子就多了许多明悟,就连祝马这样陷入昏迷的妖魔也在迷梦中接收到了其间的意志。 那一直隐没在这片海中的迷雾也因为这份直率真诚的敕令而揭开面纱。 因为谜语的多年经营,自成一体的内虚海已经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妖魔天地,而谜语就是这妖魔王国中当之无愧的王。 只是他深悟天心,知道怎样才是对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妖魔更好的生存之道,所以他虽是幕后之王,却一直隐于这片海本身。也给了他领域中的生命们最大的自由和底蕴。 就连雾城这样的观察实验对象,无论是守正的城主卫菜、智勇的狩猎队长劳德,还是海客出身的异世人姜明,在收到这样的妖王敕令之后,在悉心领悟了这敕令完整的内容之后,都没有异动地接受了。是做海底笼中可以随心翱游的鸟,还是做海上诸国福祸难测的网中之民,正是早就做出了选择他们才会出现在这海底的雾城不是吗。 正是因为都是聪明的有心人,过去多少都会对这虚海之底的人类城池有所猜测。这里的居民虽然都是来自陆上诸国,但这雾城却没有十二国的权柄。 虚海,本就是妖魔的巢穴。 虽然这敕令中显现的妖王至今都没有自报名讳,虽然在过去长久到不可考的岁月中那妖王都没有现身对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但这萦绕的白雾才是他们能在海底呼吸、生存、行动,才是这雾城存在的根本,却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的。 这敕令中的妖王,不仅是那些妖魔的王,也是这雾城真正的城主,更是这片尽入他领域的虚海的王。 这敕令,是名副其实的王令。 第181章 舜国87 妖魔敕令3 敕令如风至雾城。 就在姜明望着自己手中的鼓槌怔怔失神的时候,雾城内的几位领袖已经乘着雾驾飞速赶至了他所在,或者说是这无锤自响的皮鼓所在。 雾城城主卫菜、书记官广正、守备队长空陆、狩猎队长劳德……平日里只作了望传信用的碉楼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在该到的人都到得差不多后,那经常让姜明看到失神的城门骨匾逐渐被包裹整个雾城的白雾壁垒垂青,其上“雾城”两个大字直接被一大朵浓郁的白雾覆盖,白雾上一字一句地显出碧蓝的字迹。是与谜语化身的膜翅和鳞尾一样的色泽。 『 妖王敕令: 内虚海白雾所涉之地,皆为妖王所辟之域。然王意欲远游,求道四方,乃留残雾,沾染虚海之气,以为遗泽。 此间大小妖魔得之,可吸纳研习,以为己身之底蕴;亦可收而不汲,仅作参详。愿诸君于生息之途,善察世态变迁,更深悟天意己心,勿徒依血脉所传之技以生,择善固执,行无悔之事,能自佑亦能自乐。 雾城凡人欲上陆者,可于白雾中寝寐,及醒,已置身海面之陆,然其海底雾城之记忆,则烟消云散。若愿留驻雾城者,则可与此间大妖魔相晤,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双方互为依托,则白雾更得长久。且能借茫雾之引,援救内虚海面之海难者,纳为雾城之新血,以续其繁荣。 』 妖魔之间并没有用文字交流的传统,更别提妖魔和人类之间的统一文字了。但神奇的是,凡是内虚海看到这妖王敕令者,无论是妖魔还是人类,无论先前是否识字,识得是哪一国的文字,都能清楚明白地接收到这敕令中的含义。 敕令不长,但内蕴的含义却极多,除了像在雾城城门内外匾额上直显的文书字迹外,还有一些蕴藏其间的安抚、关切、寄望等意,都会在观者阅览时直接浸入心神。 整个内虚海,谜语妖魔王国中的生灵都接收到了这份敕令。 像姜明这样过去经常望着“雾城”名而失神的有心人一下子就多了许多明悟,就连祝马这样陷入昏迷的妖魔也在迷梦中接收到了其间的意志。 那一直隐没在这片海中的迷雾也因为这份直率真诚的敕令而揭开面纱。 因为谜语的多年经营,自成一体的内虚海已经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妖魔天地,而谜语就是这妖魔王国中当之无愧的王。 只是他深悟天心,知道怎样才是对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妖魔更好的生存之道,所以他虽是幕后之王,却一直隐于这片海本身。也给了他领域中的生命们最大的自由和底蕴。 就连雾城这样的观察实验对象,无论是守正的城主卫菜、智勇的狩猎队长劳德,还是海客出身的异世人姜明,在收到这样的妖王敕令之后,在悉心领悟了这敕令完整的内容之后,都没有异动地接受了。是做海底笼中可以随心翱游的鸟,还是做海上诸国福祸难测的网中之民,正是早就做出了选择他们才会出现在这海底的雾城不是吗。 正是因为都是聪明的有心人,过去多少都会对这虚海之底的人类城池有所猜测。这里的居民虽然都是来自陆上诸国,但这雾城却没有十二国的权柄。 虚海,本就是妖魔的巢穴。 虽然这敕令中显现的妖王至今都没有自报名讳,虽然在过去长久到不可考的岁月中那妖王都没有现身对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但这萦绕的白雾才是他们能在海底呼吸、生存、行动,才是这雾城存在的根本,却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的。 这敕令中的妖王,不仅是那些妖魔的王,也是这雾城真正的城主,更是这片尽入他领域的虚海的王。 这敕令,是名副其实的王令。 第182章 舜国88 雾城1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这次遍传整个雾城的妖王敕令很轻易就被城中人接受了,并没有引起什么喧嚣。 聚集到碉楼上的几位领袖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也并没有另找地方,或是让姜明他们回避,很快便就地商量出了一系列章程,其间还很自然地和重风他们问情问策,就和他们过去在雾城中每一天的相处一样。 雾城之中不过百来户人家,这个由城中人一手经营的海底人乡虽然有着城主、城卫、城民等职能划分,但城中人却没有什么阶级分别。有那种心思的人很少能在这海底城长留的,或者说,这种人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雾城。谜语的迷梦是考验,也是筛选,最是直指本心,或许受梦者的口中有道理万千,但潜意识却不会说谎,只会做出最从心的选择。 由这些做了相同选择的人组成的雾城,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磨人的条条框框。有了章程的几位领袖很快就决定在这妖王敕令带来的影响消浅至无之前召开一次全城大会。 “皮鼓老爷今日可真是忙碌。大明,还是麻烦你了。”城主卫菜看着仍在姜明手中的鼓槌道。 召开全城大会,连续击鼓五声。 姜明却没有马上行动,指着城门提醒道:“城主,城门上的妖王敕令在渐渐消隐。”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就见那碧蓝色的敕令文字在渐渐变得透明,不一会儿就几乎能透过其看到原本在那的“雾城”城名了。 书记官广正道:“在那些文字甫一出现我们就记录下来了,正好作为之后与那些大妖魔交流的信鉴之一。如今看来我们脑海里据此觉悟的内容比那有限的文字多多了。”他看向众人提议道,“看来我们在大会上要多一项内容了。” 城主一众人纷纷点头。“是有必要将大家根据这敕令领悟的内容全都记下来。” “如今细看下来,大家伙儿的领悟虽大体相同,但多少都是有些差异的,这妖王还真是哪哪儿都不简单。” “说起来,大明明,这些年你一直观察这城名,对这‘雾城’有什么想法吗?” 对于雾城的许多异形异状,过去的雾城人并没有耗时耗力去追究。这固然少不了谜语的心神暗示,但也有将雾城当成桃花源的城民们下意识回避去探究的原因在。 但如今妖王敕令都出现在了台面上,那么姜明的观测也不再被人忽略了,甚至还被几位雾城领袖放在了这次全民大会之前。 对这雾城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已经在姜明的脑海中思量过无数回了,但都只在他一人的脑海中。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封印,让这城中人将性命、信赖和余生都寄托在这座海底城上,却少有人去探究他的神异。就连姜明这些将目光放在上面的少数人,也从没想过将之扩大化。 就像薛定谔的猫,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让人不敢肆意去观测,就算观测了,也不敢打开释放那魔盒。大家都本能地在维持这座海底孤城的稳定。 但那城门上的妖魔敕令在传递信息的同时,也解开了这层思想封印。 于是此时被同城人问起,姜明不打磕绊地就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仿佛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第182章 舜国88 雾城1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这次遍传整个雾城的妖王敕令很轻易就被城中人接受了,并没有引起什么喧嚣。 聚集到碉楼上的几位领袖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也并没有另找地方,或是让姜明他们回避,很快便就地商量出了一系列章程,其间还很自然地和重风他们问情问策,就和他们过去在雾城中每一天的相处一样。 雾城之中不过百来户人家,这个由城中人一手经营的海底人乡虽然有着城主、城卫、城民等职能划分,但城中人却没有什么阶级分别。有那种心思的人很少能在这海底城长留的,或者说,这种人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雾城。谜语的迷梦是考验,也是筛选,最是直指本心,或许受梦者的口中有道理万千,但潜意识却不会说谎,只会做出最从心的选择。 由这些做了相同选择的人组成的雾城,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磨人的条条框框。有了章程的几位领袖很快就决定在这妖王敕令带来的影响消浅至无之前召开一次全城大会。 “皮鼓老爷今日可真是忙碌。大明,还是麻烦你了。”城主卫菜看着仍在姜明手中的鼓槌道。 召开全城大会,连续击鼓五声。 姜明却没有马上行动,指着城门提醒道:“城主,城门上的妖王敕令在渐渐消隐。”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就见那碧蓝色的敕令文字在渐渐变得透明,不一会儿就几乎能透过其看到原本在那的“雾城”城名了。 书记官广正道:“在那些文字甫一出现我们就记录下来了,正好作为之后与那些大妖魔交流的信鉴之一。如今看来我们脑海里据此觉悟的内容比那有限的文字多多了。”他看向众人提议道,“看来我们在大会上要多一项内容了。” 城主一众人纷纷点头。“是有必要将大家根据这敕令领悟的内容全都记下来。” “如今细看下来,大家伙儿的领悟虽大体相同,但多少都是有些差异的,这妖王还真是哪哪儿都不简单。” “说起来,大明明,这些年你一直观察这城名,对这‘雾城’有什么想法吗?” 对于雾城的许多异形异状,过去的雾城人并没有耗时耗力去追究。这固然少不了谜语的心神暗示,但也有将雾城当成桃花源的城民们下意识回避去探究的原因在。 但如今妖王敕令都出现在了台面上,那么姜明的观测也不再被人忽略了,甚至还被几位雾城领袖放在了这次全民大会之前。 对这雾城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已经在姜明的脑海中思量过无数回了,但都只在他一人的脑海中。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封印,让这城中人将性命、信赖和余生都寄托在这座海底城上,却少有人去探究他的神异。就连姜明这些将目光放在上面的少数人,也从没想过将之扩大化。 就像薛定谔的猫,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让人不敢肆意去观测,就算观测了,也不敢打开释放那魔盒。大家都本能地在维持这座海底孤城的稳定。 但那城门上的妖魔敕令在传递信息的同时,也解开了这层思想封印。 于是此时被同城人问起,姜明不打磕绊地就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仿佛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第183章 舜国89 雾城2 “大家都知道,我并不是陆上那十二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的生民,我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海客。 我还记得,最初来到这世界的时候,我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话的,更不提认识文字了。 但是在经历迷梦来到雾城之后,我对这里的语言文字就不学自明了。而且也不单单是我,明明是在海底,但在这里的大家呼吸、行走、交流和生存都没有障碍。还在那迷梦中领悟了一些基础但十分有用的海底环境中生存的技巧,简直就像那些妖魔灵兽们天生的血脉传承一样。 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些包裹着雾城的白雾的功劳。 先不说那些附带的奇效,就说海底怎么会有雾呢?我曾用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雾都是在陆上,近地面的水蒸气在遇冷时凝结成的。而海底呢?既没有直接暴在大气中,水压、温度、光照等也与大气环境相差甚远,根本就不具备大气中水蒸气遇冷凝结成雾的条件。” 守备队长空陆道:“但我们这里的确实是雾啊,除了功能非凡,形态感受什么的都跟我们在陆上遇到的雾一样。” 书记官广正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海的原因?以前听你说过你们那个世界的海里都是水,但我们虚海却是一种虚无黑暗的印象,也许没有你说的那些水压、温度什么的差别。或许并不能放到一处去对比呢?” 姜明说:“我明白。不同世界间当然会有差异,更何况此间世界还这么特别。但这些也是我的切身体验和感觉。” “虚海虚海,是虚的印象,也是海的印象。” 姜明说:“我过去也想过,这雾会不会只是一种类似雾的视觉效果。这里又是雾城,既然是城市,总少不了生命活动产生的泥沙尘埃之类的,甚至是更微观的物质。当这些悬浮颗粒的浓度较高时,散射光线,也会使得海水看起来模糊不清,产生类似于雾的效果。而且这虚海黑暗,这里的光都是生命的光,交汇之间更有可能产生奇妙的反应。 但后来我仔细观测后确认,不是这样的。 正如空陆队长所说,这里的雾看着就是陆地上那种雾,是水气凝成的雾。” “但这里是虚海啊,一片由虚无和黑暗构成的海洋。”姜明正色说,“我之前的那个世界有一句话,水是生命之源。虚海虽然虚无又黑暗,但却并不是死寂的。无论是我们探索过的野木林,还是那些妖魔和海兽,都是生命的符号。” 雾城城主若有所思:“你是说,虚海中妖魔是生、海兽是生、海菜是生、野木是生,而我们雾城,也是那妖王用生的领域之雾串联的生。” 姜明的一双明眸神采奕奕,他重重点头。 “正是! 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白雾所漫之处皆是那位无名妖王的领域。 雾城,便是他为人类在海底开辟的一扇生门! 而事实表明,那王虽是一位妖王,但也是一位隐王。无论他开辟这扇生门意欲为何,观察也好,实验也好,但都没有做出过干预我们发展的行为,或者至少没有明显到让我们察觉和不适。 现在他挂王冠而去远游了,这雾城也就更是名副其实的生门了。” 第183章 舜国89 雾城2 “大家都知道,我并不是陆上那十二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的生民,我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海客。 我还记得,最初来到这世界的时候,我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话的,更不提认识文字了。 但是在经历迷梦来到雾城之后,我对这里的语言文字就不学自明了。而且也不单单是我,明明是在海底,但在这里的大家呼吸、行走、交流和生存都没有障碍。还在那迷梦中领悟了一些基础但十分有用的海底环境中生存的技巧,简直就像那些妖魔灵兽们天生的血脉传承一样。 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些包裹着雾城的白雾的功劳。 先不说那些附带的奇效,就说海底怎么会有雾呢?我曾用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雾都是在陆上,近地面的水蒸气在遇冷时凝结成的。而海底呢?既没有直接暴在大气中,水压、温度、光照等也与大气环境相差甚远,根本就不具备大气中水蒸气遇冷凝结成雾的条件。” 守备队长空陆道:“但我们这里的确实是雾啊,除了功能非凡,形态感受什么的都跟我们在陆上遇到的雾一样。” 书记官广正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海的原因?以前听你说过你们那个世界的海里都是水,但我们虚海却是一种虚无黑暗的印象,也许没有你说的那些水压、温度什么的差别。或许并不能放到一处去对比呢?” 姜明说:“我明白。不同世界间当然会有差异,更何况此间世界还这么特别。但这些也是我的切身体验和感觉。” “虚海虚海,是虚的印象,也是海的印象。” 姜明说:“我过去也想过,这雾会不会只是一种类似雾的视觉效果。这里又是雾城,既然是城市,总少不了生命活动产生的泥沙尘埃之类的,甚至是更微观的物质。当这些悬浮颗粒的浓度较高时,散射光线,也会使得海水看起来模糊不清,产生类似于雾的效果。而且这虚海黑暗,这里的光都是生命的光,交汇之间更有可能产生奇妙的反应。 但后来我仔细观测后确认,不是这样的。 正如空陆队长所说,这里的雾看着就是陆地上那种雾,是水气凝成的雾。” “但这里是虚海啊,一片由虚无和黑暗构成的海洋。”姜明正色说,“我之前的那个世界有一句话,水是生命之源。虚海虽然虚无又黑暗,但却并不是死寂的。无论是我们探索过的野木林,还是那些妖魔和海兽,都是生命的符号。” 雾城城主若有所思:“你是说,虚海中妖魔是生、海兽是生、海菜是生、野木是生,而我们雾城,也是那妖王用生的领域之雾串联的生。” 姜明的一双明眸神采奕奕,他重重点头。 “正是! 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白雾所漫之处皆是那位无名妖王的领域。 雾城,便是他为人类在海底开辟的一扇生门! 而事实表明,那王虽是一位妖王,但也是一位隐王。无论他开辟这扇生门意欲为何,观察也好,实验也好,但都没有做出过干预我们发展的行为,或者至少没有明显到让我们察觉和不适。 现在他挂王冠而去远游了,这雾城也就更是名副其实的生门了。” 第184章 舜国90 勿忧 “若是如此,那妖王远游,会不会打破这份海底众生串联的平衡?那我们雾城会不会因为失了平衡跌倒?”对这番变故重风仍是最忧心的那一个,他担心得眉头都要打结了。 此时他看着城门上快要浅淡至无的字迹,念念叨叨,“虽然敕令上说‘若愿留驻雾城者,则可与此间大妖魔相晤,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可那些地盘开在海底,眼睛长在天上的大妖魔们会和我们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吗?他们会不会因为失了妖王的管束和压制与我们为难?他们会来袭击雾城吗?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 狩猎队长劳德摇头:“别担心,虽平衡必然会被打破,但情势却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从过去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些各自圈地的大妖魔们可以看作是这内虚海中妖魔王国的诸侯。是诸侯,而不是家臣私奴。毕竟那位是隐王,那些大妖魔估计情况和我们相差不大,是会有些变化,但形势应该和过去相差不大。” 城主卫菜也点头,“受王恩,但未承王命。” “其实从这次的敕令也能窥见一二。虽然以后可能要多打几道交道了,但大家的态度应该是和如今差不多的。若真是有那等野心家,也等不到今日了。咱们这些年在雾城,以妖魔为四邻,对他们的性情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一个个都骄傲得吓人,若真是有那野心,要么发起决斗,要么远避千里,反正是不会屈居妖王麾下的。 所以就算有妖魔袭城,也一定是外敌。那些骄傲的大妖魔们对入侵者可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联手对敌呢。” 因为重风还要在此值守,对接下来的全城大会的参与难免不如那些就在现场的城民们顺畅,所以城主他们安抚得也格外耐心细致,正好,就当是预演了,重风的担心可想也是许多不善表达的城民们的担心。 “所以,没甚好担心的。别忘了,我们是人,原是不具备在海底生存的生理条件的,是这些白雾在我们呼吸吐纳、行走坐卧间陪伴支持着我们。若说是对这沾染了虚海之气的灵雾的熟悉,我们未必就会输给那些大妖魔,毕竟这于他们是锦上添花,于我们是生息相关。 若实在不行,我们还能上岸嘛。” 听几位他打心眼里尊敬的聪明人一通分析,重风也放心多了。他从姜明的手中接过鼓槌,在皮鼓上稳稳地击了五下。 皮鼓五声响,全城大会讲。 他对姜明憨笑道:“大明,你和城主他们一起去会场,大妹子还在城门口等你呢。”这会儿本就该他当值了。 “行,那我们走了。”姜明也不推辞。 全城大会啊,还真是有段时间没开了。看来大家伙又要做一次选择了。 书记官广正也从随身携带的皮书上拆下来一页交到重风手上,“要是待会儿大会上有什么表决投票,或者你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用雾笔写在上面,我们会看到的。” 重风接过,挥手道别,又一派轻松道:“有啥好表决的,只要雾城还在,大家就不会走的。” 第184章 舜国90 勿忧 “若是如此,那妖王远游,会不会打破这份海底众生串联的平衡?那我们雾城会不会因为失了平衡跌倒?”对这番变故重风仍是最忧心的那一个,他担心得眉头都要打结了。 此时他看着城门上快要浅淡至无的字迹,念念叨叨,“虽然敕令上说‘若愿留驻雾城者,则可与此间大妖魔相晤,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可那些地盘开在海底,眼睛长在天上的大妖魔们会和我们互利共生,共谋福祉吗?他们会不会因为失了妖王的管束和压制与我们为难?他们会来袭击雾城吗?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 狩猎队长劳德摇头:“别担心,虽平衡必然会被打破,但情势却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从过去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些各自圈地的大妖魔们可以看作是这内虚海中妖魔王国的诸侯。是诸侯,而不是家臣私奴。毕竟那位是隐王,那些大妖魔估计情况和我们相差不大,是会有些变化,但形势应该和过去相差不大。” 城主卫菜也点头,“受王恩,但未承王命。” “其实从这次的敕令也能窥见一二。虽然以后可能要多打几道交道了,但大家的态度应该是和如今差不多的。若真是有那等野心家,也等不到今日了。咱们这些年在雾城,以妖魔为四邻,对他们的性情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一个个都骄傲得吓人,若真是有那野心,要么发起决斗,要么远避千里,反正是不会屈居妖王麾下的。 所以就算有妖魔袭城,也一定是外敌。那些骄傲的大妖魔们对入侵者可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联手对敌呢。” 因为重风还要在此值守,对接下来的全城大会的参与难免不如那些就在现场的城民们顺畅,所以城主他们安抚得也格外耐心细致,正好,就当是预演了,重风的担心可想也是许多不善表达的城民们的担心。 “所以,没甚好担心的。别忘了,我们是人,原是不具备在海底生存的生理条件的,是这些白雾在我们呼吸吐纳、行走坐卧间陪伴支持着我们。若说是对这沾染了虚海之气的灵雾的熟悉,我们未必就会输给那些大妖魔,毕竟这于他们是锦上添花,于我们是生息相关。 若实在不行,我们还能上岸嘛。” 听几位他打心眼里尊敬的聪明人一通分析,重风也放心多了。他从姜明的手中接过鼓槌,在皮鼓上稳稳地击了五下。 皮鼓五声响,全城大会讲。 他对姜明憨笑道:“大明,你和城主他们一起去会场,大妹子还在城门口等你呢。”这会儿本就该他当值了。 “行,那我们走了。”姜明也不推辞。 全城大会啊,还真是有段时间没开了。看来大家伙又要做一次选择了。 书记官广正也从随身携带的皮书上拆下来一页交到重风手上,“要是待会儿大会上有什么表决投票,或者你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用雾笔写在上面,我们会看到的。” 重风接过,挥手道别,又一派轻松道:“有啥好表决的,只要雾城还在,大家就不会走的。” 第185章 舜国91 安静的海 若说这常世间妖魔也有人类诸国一样有秩序的王国,那这片内虚海就是最为接近的存在了。 这里是大妖魔谜语一手缔造的王国,在这个松散却紧密的王国中,每一个有着自己地盘的大妖魔都是谜语一手培养的诸侯。 不过和人类的国家不同,这个王国是隐秘的。 隐秘到甚至在常世人类间形成了一个常识,内虚海是要比外虚海更安静的。殊不知,那只偶尔有些小波澜的海面之下,有多少大妖魔蓄势沉积。 内外虚海之间的衔环八国,便是在王朝倾覆之际,注定受妖魔侵袭之劫,最先出现的也是生于国内山林大河中的野生妖魔。至于从虚海上岸入侵境内的,通常也是外虚海的在前,内虚海的在后。而且外虚海的妖魔明显实力要更强一些,甚至不乏像当年的狸狸那样即将晋为大妖魔的实力不凡者,而从内虚海入境的,实力就要弱不少。 至于内虚海,正因为那些大妖魔越是实力强越是往海底圈地,也让停留在上层海面的妖魔只剩小猫三两只。以至在世人的认知中,在四内海上航行,风暴、海啸等自然灾害带来的海难要比遇到妖魔更甚。虚海深浅难测,航于海面的人们也不会知道有多少“自然”的风雨是来自深海。 因为谜语本体白雾那润物无声的特性,以及他当年选择的路线,他的王国总体来说是向虚海深处发展的,这从他将一手缔造的“人圈”安置在近乎海底的两片野木林间就能看出来,人圈雾城本就是为他观察试验所用,自然是要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相对地,越是靠近诸国环绕的海面,谜语的介入就越少。这甚至给那些成功治世几个世纪积蓄了些底蕴的有志国君们都造成了一个错觉,那就是虽然有内虚海这种小众说法,但他们从未觉得这片海是一个整体,在各国的舆图上也只有赤、青、黑、白四内海这样的记载。 舜人也没有打破这种常识。无论是亲身下海的狸狸和兵席、全程关注的范薇,还是在背后借力光网的舜麒,都默契地维持了这种常态。 兵席从始至终都践行着“听话”的承诺,一切任凭狸狸施展;范薇在救助那些受惊者时采取的无声手段,让那些船客只以为自己就是遭遇了一场海震带来的风雨,还幸运地顺利抵达了各国海岸;就连梓禹宫和谜语之间都不谋而合,没有往海面蔓延,无论是追索的光网,还是当时已经有些迷失了自我的谜语。 所以在世人眼中,内虚海一直是安静的。 在谜语以一己之力缔造妖魔王国的时候他在人类眼中是安静的,在谜语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隐王从这片内虚海中消失时,他本该因那些群龙无首的大妖魔掀起惊涛骇浪,但没有,这片海仍是安静的。 就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海底迷雾所盖之域的人和妖魔都各安其事。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些生动的变化正在发生。但神奇的是大家都很快接受了那些有形无形的变化,都遵循着最后那道妖王敕令的指引,都在增强着自己在这片内虚海中生存的依仗。 有狩猎,有守土,有想法,有安宁。 没有战争。 至于这里会不会因为妖王去时日久而产生些什么新的变化,就和已经离开这安静而有序的海底的兵席他们无关了。 第185章 舜国91 安静的海 若说这常世间妖魔也有人类诸国一样有秩序的王国,那这片内虚海就是最为接近的存在了。 这里是大妖魔谜语一手缔造的王国,在这个松散却紧密的王国中,每一个有着自己地盘的大妖魔都是谜语一手培养的诸侯。 不过和人类的国家不同,这个王国是隐秘的。 隐秘到甚至在常世人类间形成了一个常识,内虚海是要比外虚海更安静的。殊不知,那只偶尔有些小波澜的海面之下,有多少大妖魔蓄势沉积。 内外虚海之间的衔环八国,便是在王朝倾覆之际,注定受妖魔侵袭之劫,最先出现的也是生于国内山林大河中的野生妖魔。至于从虚海上岸入侵境内的,通常也是外虚海的在前,内虚海的在后。而且外虚海的妖魔明显实力要更强一些,甚至不乏像当年的狸狸那样即将晋为大妖魔的实力不凡者,而从内虚海入境的,实力就要弱不少。 至于内虚海,正因为那些大妖魔越是实力强越是往海底圈地,也让停留在上层海面的妖魔只剩小猫三两只。以至在世人的认知中,在四内海上航行,风暴、海啸等自然灾害带来的海难要比遇到妖魔更甚。虚海深浅难测,航于海面的人们也不会知道有多少“自然”的风雨是来自深海。 因为谜语本体白雾那润物无声的特性,以及他当年选择的路线,他的王国总体来说是向虚海深处发展的,这从他将一手缔造的“人圈”安置在近乎海底的两片野木林间就能看出来,人圈雾城本就是为他观察试验所用,自然是要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相对地,越是靠近诸国环绕的海面,谜语的介入就越少。这甚至给那些成功治世几个世纪积蓄了些底蕴的有志国君们都造成了一个错觉,那就是虽然有内虚海这种小众说法,但他们从未觉得这片海是一个整体,在各国的舆图上也只有赤、青、黑、白四内海这样的记载。 舜人也没有打破这种常识。无论是亲身下海的狸狸和兵席、全程关注的范薇,还是在背后借力光网的舜麒,都默契地维持了这种常态。 兵席从始至终都践行着“听话”的承诺,一切任凭狸狸施展;范薇在救助那些受惊者时采取的无声手段,让那些船客只以为自己就是遭遇了一场海震带来的风雨,还幸运地顺利抵达了各国海岸;就连梓禹宫和谜语之间都不谋而合,没有往海面蔓延,无论是追索的光网,还是当时已经有些迷失了自我的谜语。 所以在世人眼中,内虚海一直是安静的。 在谜语以一己之力缔造妖魔王国的时候他在人类眼中是安静的,在谜语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隐王从这片内虚海中消失时,他本该因那些群龙无首的大妖魔掀起惊涛骇浪,但没有,这片海仍是安静的。 就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海底迷雾所盖之域的人和妖魔都各安其事。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些生动的变化正在发生。但神奇的是大家都很快接受了那些有形无形的变化,都遵循着最后那道妖王敕令的指引,都在增强着自己在这片内虚海中生存的依仗。 有狩猎,有守土,有想法,有安宁。 没有战争。 至于这里会不会因为妖王去时日久而产生些什么新的变化,就和已经离开这安静而有序的海底的兵席他们无关了。 第186章 舜国92 默客 舜国,梓禹宫 洁华乘着她的花盆一溜烟飞到舜麒的案几前坐落,声音乖乖巧巧:“大白麟。” “洁华来啦。”舜麒看着今天里第七次出现在政事堂中的洁华,尽管心下好奇还是先如常地和她打了招呼。 这小姑娘前些日子因为快速成长对灵气的需求几乎日日赖在主上那边,就算出门也是和白雉等结伴出去找点好吃的,但很快就会返回静仁殿。 近日倒是不同,一天里五趟十趟地在静仁殿和政事堂之间来回飞跑。这折腾劲儿让她沉默的好伙伴白雉都迷茫得没有再跟进了。 舜麒知道这梓禹宫中的异形灵物还是更爱待在主上身边的,哪怕要自我约束得安静一点呢。更何况,在他们对舜国的传具巨树体系掌握得日渐醇熟后,他们想热闹了随时都可以在那片新天地中另搭一个台子肆意欢闹。 所以对于洁华的异常行为,舜麒已经留心几天了,只是见她不愿说舜麒便也没主动问。观察下来他倒觉得洁华并不是像刚来到他身边那阵,对他依恋难舍;倒像是对主上那边有什么顾忌,但又离不开的样子,才这样纠结来回。 这会儿政事殿中难得空闲,舜麒就捧过洁华,轻轻摩挲着日渐成为洁华一部分的传具花盆。 在这样温柔静谧的环境中,洁华主动开口了。舜麒本就他在这世间最觉亲昵的人。 “我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家伙。”她声音闷闷的,像受了什么委屈。 洁华这话一出口舜麒就明白了,但也更疑惑了。他并没有急着安抚,只继续倾听洁华的心事。 “在他来了之后我老是做不好的梦。我不喜欢。” 这下舜麒更惊讶了,问:“确定是他吗?我记得你们之前还和我抱怨过,他都不和你们说话的。你们平日里照面也都是在陛下的静仁殿。” 因为新体系的日益繁盛,整个舜国可以说是人才辈出。对于灵点达标了,又向往梓禹宫的英才,舜麒是扫榻相迎的。因此梓禹宫中的新面孔可真是不少,只是这些人在深入体验了王宫生活之后大部分都会有所感悟,最终选择下天行山去,自行己道。 而要说能进到静仁殿里的新客,近日还真只有一个,内虚海的妖王谜语。 舜麒当时得知主上竟然同意了谜语的请求,将他以特殊的方式接引到静仁殿时简直比谁都意外。要知道自避居内殿后,主上已经很久没有接见过舜国的臣民了。 那谜语更是奇怪,一方面主动要求来到这里,一方面又连和舜人交谈都吝啬,甚至连传具都不愿意接受,一副不想和舜国交往过深的样子。他和主上都没有因为安全等原因禁止他在宫中行走,但谜语自己就在内殿画地为牢了。除了洁华这些长居内殿的灵物,估计外殿都没几人知道梓禹宫中又来了一个立于妖魔顶端的大妖魔。 洁华嘟嘟囔囔道:“反正我是在他来了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之前都没有的。而且他就是很奇怪嘛。” 舜麒挑眉,虽然不声不响的谜语确实可疑,但他倒不觉得有人能在主上的眼皮子底下对家里的灵物做什么,除非他也默许了。 所以他问,“什么样的噩梦,找梦真看过了吗?” 第186章 舜国92 默客 舜国,梓禹宫 洁华乘着她的花盆一溜烟飞到舜麒的案几前坐落,声音乖乖巧巧:“大白麟。” “洁华来啦。”舜麒看着今天里第七次出现在政事堂中的洁华,尽管心下好奇还是先如常地和她打了招呼。 这小姑娘前些日子因为快速成长对灵气的需求几乎日日赖在主上那边,就算出门也是和白雉等结伴出去找点好吃的,但很快就会返回静仁殿。 近日倒是不同,一天里五趟十趟地在静仁殿和政事堂之间来回飞跑。这折腾劲儿让她沉默的好伙伴白雉都迷茫得没有再跟进了。 舜麒知道这梓禹宫中的异形灵物还是更爱待在主上身边的,哪怕要自我约束得安静一点呢。更何况,在他们对舜国的传具巨树体系掌握得日渐醇熟后,他们想热闹了随时都可以在那片新天地中另搭一个台子肆意欢闹。 所以对于洁华的异常行为,舜麒已经留心几天了,只是见她不愿说舜麒便也没主动问。观察下来他倒觉得洁华并不是像刚来到他身边那阵,对他依恋难舍;倒像是对主上那边有什么顾忌,但又离不开的样子,才这样纠结来回。 这会儿政事殿中难得空闲,舜麒就捧过洁华,轻轻摩挲着日渐成为洁华一部分的传具花盆。 在这样温柔静谧的环境中,洁华主动开口了。舜麒本就他在这世间最觉亲昵的人。 “我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家伙。”她声音闷闷的,像受了什么委屈。 洁华这话一出口舜麒就明白了,但也更疑惑了。他并没有急着安抚,只继续倾听洁华的心事。 “在他来了之后我老是做不好的梦。我不喜欢。” 这下舜麒更惊讶了,问:“确定是他吗?我记得你们之前还和我抱怨过,他都不和你们说话的。你们平日里照面也都是在陛下的静仁殿。” 因为新体系的日益繁盛,整个舜国可以说是人才辈出。对于灵点达标了,又向往梓禹宫的英才,舜麒是扫榻相迎的。因此梓禹宫中的新面孔可真是不少,只是这些人在深入体验了王宫生活之后大部分都会有所感悟,最终选择下天行山去,自行己道。 而要说能进到静仁殿里的新客,近日还真只有一个,内虚海的妖王谜语。 舜麒当时得知主上竟然同意了谜语的请求,将他以特殊的方式接引到静仁殿时简直比谁都意外。要知道自避居内殿后,主上已经很久没有接见过舜国的臣民了。 那谜语更是奇怪,一方面主动要求来到这里,一方面又连和舜人交谈都吝啬,甚至连传具都不愿意接受,一副不想和舜国交往过深的样子。他和主上都没有因为安全等原因禁止他在宫中行走,但谜语自己就在内殿画地为牢了。除了洁华这些长居内殿的灵物,估计外殿都没几人知道梓禹宫中又来了一个立于妖魔顶端的大妖魔。 洁华嘟嘟囔囔道:“反正我是在他来了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之前都没有的。而且他就是很奇怪嘛。” 舜麒挑眉,虽然不声不响的谜语确实可疑,但他倒不觉得有人能在主上的眼皮子底下对家里的灵物做什么,除非他也默许了。 所以他问,“什么样的噩梦,找梦真看过了吗?” 第187章 舜国93 话说小梦仙 听见梦真的名字,洁华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莹莹的花枝摇了摇,细细声道:“小梦仙可忙啦。都好长时间没空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作为舜麒的身边人,又都是心性剔透的孩子,在洁华能主动和外界交流后,很快就和梦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随着知识巨树等新体系在舜国全面铺开,梦真成了大家口中心中的小梦仙,就很少有时间和伙伴们玩乐了。 他也是麒麟的使令中第一个主动提出加入该国国籍的妖魔,司远亲自同意的,并授予了他仙籍,记在《舜王仙籍》的前册上。 提到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小伙伴,洁华低落了一瞬后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整株花形都快活起来。“‘小梦仙’,真好啊!‘小神仙’、‘小英雄’、‘小老师’,我记得来时大白麟就是这样对小天真说的,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安慰那个小笨蛋呢,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实现了,他真的成了人人都称赞的小梦仙。” “真是神奇!可真好啊!” 舜麒也赞叹道:“是神奇,也是人为。 梦真是个很善良也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知道自己有能力帮助那些身心陷入困境的人,他很难坐视不管的。很多人因为自身天资等原因迟迟不能迈入传学者门槛,梦真在梦中帮助他们沉浸式地加深那种灵感,不仅是帮助那些落后的国人追上大家的脚步,更是一场对满是沉疴痼疾的心灵的疗愈。 梦真的梦中义举让我们大家的步调更加一致,将树种得更好,把路走得更稳。所以大家发自内心地爱戴他,送他‘小梦仙’的尊号。” “大白麟你好会说呀,说得我都更想他了。”说着她身上如冰如雪的花叶都蜷曲起来。 舜麒见她近日情绪确实不佳,便顺势提议道:“那要不要找找我们的小梦仙?虽然他人出去了,但我们也能通过传具联系上呀。正好还能帮你解解梦,现在的他可厉害啦。” “他当然厉害!是我们小伙伴里面最厉害的!他的灵点可是能在国内排到前五的,不分人仙或者妖魔!”洁华兴奋欢呼,花枝摇曳,有些意动的样子,但摇晃了会儿还是拒绝了。 “还是不了,我们平日也有联络的,我们都会给他留言,他看到就会回复的。他前阵子回复说,刚忙完主要城市居民的梦境学校,紧接着就要随着众传学官一起去更偏远的山河了,那里除了零星的人居,还有四散的妖魔。他的工作只会更加繁重,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打扰他。我还有大白麟你们呢。他可辛苦。” 洁华小大人样懂事道:“我知道的,没有人的厉害是白来的。虽然小笨蛋的梦境有陛下的支持,但这舜国上下有谁没有获得小陛下的帮助呢。能像他这样厉害的可少。连陛下都很看重他,我还亲眼看见陛下将他的名字写上玉书呢。他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舜麒抚摸着洁华时而卷曲时而张扬的花叶,没觉出有什么异样,才道:“那好,那就不打扰他。等我们的大功臣小梦仙忙完回来,我们一起为他准备一个热闹的欢迎庆功会。” “那当然!我们都商量了好多有意思的活动,还有我们吃到过的好吃的,到时候都给他补上!”洁华豪气干云道。 “现在能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噩梦吗?我看你也没记到花盆里。应该也没和陛下说起?” 第187章 舜国93 话说小梦仙 听见梦真的名字,洁华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莹莹的花枝摇了摇,细细声道:“小梦仙可忙啦。都好长时间没空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作为舜麒的身边人,又都是心性剔透的孩子,在洁华能主动和外界交流后,很快就和梦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随着知识巨树等新体系在舜国全面铺开,梦真成了大家口中心中的小梦仙,就很少有时间和伙伴们玩乐了。 他也是麒麟的使令中第一个主动提出加入该国国籍的妖魔,司远亲自同意的,并授予了他仙籍,记在《舜王仙籍》的前册上。 提到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小伙伴,洁华低落了一瞬后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整株花形都快活起来。“‘小梦仙’,真好啊!‘小神仙’、‘小英雄’、‘小老师’,我记得来时大白麟就是这样对小天真说的,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安慰那个小笨蛋呢,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实现了,他真的成了人人都称赞的小梦仙。” “真是神奇!可真好啊!” 舜麒也赞叹道:“是神奇,也是人为。 梦真是个很善良也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知道自己有能力帮助那些身心陷入困境的人,他很难坐视不管的。很多人因为自身天资等原因迟迟不能迈入传学者门槛,梦真在梦中帮助他们沉浸式地加深那种灵感,不仅是帮助那些落后的国人追上大家的脚步,更是一场对满是沉疴痼疾的心灵的疗愈。 梦真的梦中义举让我们大家的步调更加一致,将树种得更好,把路走得更稳。所以大家发自内心地爱戴他,送他‘小梦仙’的尊号。” “大白麟你好会说呀,说得我都更想他了。”说着她身上如冰如雪的花叶都蜷曲起来。 舜麒见她近日情绪确实不佳,便顺势提议道:“那要不要找找我们的小梦仙?虽然他人出去了,但我们也能通过传具联系上呀。正好还能帮你解解梦,现在的他可厉害啦。” “他当然厉害!是我们小伙伴里面最厉害的!他的灵点可是能在国内排到前五的,不分人仙或者妖魔!”洁华兴奋欢呼,花枝摇曳,有些意动的样子,但摇晃了会儿还是拒绝了。 “还是不了,我们平日也有联络的,我们都会给他留言,他看到就会回复的。他前阵子回复说,刚忙完主要城市居民的梦境学校,紧接着就要随着众传学官一起去更偏远的山河了,那里除了零星的人居,还有四散的妖魔。他的工作只会更加繁重,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打扰他。我还有大白麟你们呢。他可辛苦。” 洁华小大人样懂事道:“我知道的,没有人的厉害是白来的。虽然小笨蛋的梦境有陛下的支持,但这舜国上下有谁没有获得小陛下的帮助呢。能像他这样厉害的可少。连陛下都很看重他,我还亲眼看见陛下将他的名字写上玉书呢。他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舜麒抚摸着洁华时而卷曲时而张扬的花叶,没觉出有什么异样,才道:“那好,那就不打扰他。等我们的大功臣小梦仙忙完回来,我们一起为他准备一个热闹的欢迎庆功会。” “那当然!我们都商量了好多有意思的活动,还有我们吃到过的好吃的,到时候都给他补上!”洁华豪气干云道。 “现在能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噩梦吗?我看你也没记到花盆里。应该也没和陛下说起?” 第188章 舜国94 洁华迷梦 “我,我梦见好多人。在山上,好多人。他们都想抓住我,我不想去,但怎么躲都躲不开。可我要是不去他们那边,那大家就要倒霉了,怎么办啊!大白麟,怎么办啊!” 在舜麒的鼓励和支持下,洁华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梦境和盘托出。舜麒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存在了。 在这之前,她甚至本能地没有将这份折磨她的梦境通过花盆记录到知识树上。舜国上下都知道,知识树上的一切都是瞒不过舜王的。 一开始让舜麒意外的也是如此,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和舜王一起同在静仁殿的洁华这次没有选择向陛下求助,而是焦躁不安、反反复复了这许多天,最后才选择对自己倾诉。 舜麒很了解洁华,知道她的这些行为虽然反常,但绝没有不信任主上的意思。要说亲近,洁华可能更亲近他和一手将她养大的村禾神君。但要说信任,她对陛下的信任绝对在他们之上。这里面包含的不仅有亲疏,还有实力。所以对于洁华这种舍近求远的行为才更让舜麒迷惑。 “他们想抓住我,但他们好像也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是需要我,很需要,很需要。要是没有我的话他们就会遭遇厄难。可能会遇到暴雨将种下的禾苗种子都冲走,可能会遇到地震将刚建的房子都震垮,就连圈养的家畜都可能异变成妖魔袭击村子……总之就是会很不幸,很不幸,不幸到很难活下去,就像那些没有王的国家一样。” “但只要我过去就没事了。”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啊!我又不认识他们,也不想离开大白麟你们,我就想待在陛下身边,和‘哑巴鸟’、‘满地跑’他们一起,等我们的好朋友小梦仙回来后一会儿玩儿,谁都不能欺负我们。我喜欢这里,喜欢大家,不想和大家分开!” “虽然,虽然,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坏人,甚至还有点亲近的感觉,只有一点点哦,比不上大白麟们的。但就是有这种感觉啊!我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呜呜呜。” “而且我还梦见,我要是选择坚持不去或是不理不睬的话,大白麟你身上就会长难看又难闻的黑斑。不过大白麟你不怕哦。你那不是生病,我知道麒麟是不能生病的。而且在我梦里,你很快就会好的!真的!”洁华蹭蹭他温柔的指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幕梦境说全。 在这场梦境的后半部分,大白麟身上长的黑斑一瞬即逝,但陛下却会生出很多白发,甚至发生在那些山上的人那里的不幸还会发生在舜国这个他们一起建设的美丽国家里。虽然不会那么严重,但也会让治理国家的大白麟他们感到头疼。 尤其是当大白麟知道小陛下生了白发时的情景!她好多次都是被那些场景吓醒的!真得好可怕! 这也是她没有将这个梦境告诉小陛下的原因。天生灵物的本能告诉她,如果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发生些她不想看到的事。她不想和大白麟他们分开,也不想山上那些她有亲近感觉的人真的遭遇厄难。如今也只有麻烦大白麟了。 而且大白麟也是梦中人,知道这些应该也能让他多点警醒。她洁华姑娘也是在知识宝树上学了好些知识的才女,她就是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大妖怪,那一定是他的问题!他来了她才做这些可怕的梦的! “而且,而且我还梦见,最后大白麟你说,‘我们洁华也该回去看看了’,呜呜呜,最后你把我送走了!哇~呜呜呜!” 洁华心情零落,花枝颤抖,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舜麒还是渐渐听明白了,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半晌舜麒才笑道:“那我最后有没有和你说,等看好了传讯给我们随时接你回来?” “呃,嗝,有。” 第188章 舜国94 洁华迷梦 “我,我梦见好多人。在山上,好多人。他们都想抓住我,我不想去,但怎么躲都躲不开。可我要是不去他们那边,那大家就要倒霉了,怎么办啊!大白麟,怎么办啊!” 在舜麒的鼓励和支持下,洁华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梦境和盘托出。舜麒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存在了。 在这之前,她甚至本能地没有将这份折磨她的梦境通过花盆记录到知识树上。舜国上下都知道,知识树上的一切都是瞒不过舜王的。 一开始让舜麒意外的也是如此,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和舜王一起同在静仁殿的洁华这次没有选择向陛下求助,而是焦躁不安、反反复复了这许多天,最后才选择对自己倾诉。 舜麒很了解洁华,知道她的这些行为虽然反常,但绝没有不信任主上的意思。要说亲近,洁华可能更亲近他和一手将她养大的村禾神君。但要说信任,她对陛下的信任绝对在他们之上。这里面包含的不仅有亲疏,还有实力。所以对于洁华这种舍近求远的行为才更让舜麒迷惑。 “他们想抓住我,但他们好像也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是需要我,很需要,很需要。要是没有我的话他们就会遭遇厄难。可能会遇到暴雨将种下的禾苗种子都冲走,可能会遇到地震将刚建的房子都震垮,就连圈养的家畜都可能异变成妖魔袭击村子……总之就是会很不幸,很不幸,不幸到很难活下去,就像那些没有王的国家一样。” “但只要我过去就没事了。”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啊!我又不认识他们,也不想离开大白麟你们,我就想待在陛下身边,和‘哑巴鸟’、‘满地跑’他们一起,等我们的好朋友小梦仙回来后一会儿玩儿,谁都不能欺负我们。我喜欢这里,喜欢大家,不想和大家分开!” “虽然,虽然,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坏人,甚至还有点亲近的感觉,只有一点点哦,比不上大白麟们的。但就是有这种感觉啊!我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呜呜呜。” “而且我还梦见,我要是选择坚持不去或是不理不睬的话,大白麟你身上就会长难看又难闻的黑斑。不过大白麟你不怕哦。你那不是生病,我知道麒麟是不能生病的。而且在我梦里,你很快就会好的!真的!”洁华蹭蹭他温柔的指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幕梦境说全。 在这场梦境的后半部分,大白麟身上长的黑斑一瞬即逝,但陛下却会生出很多白发,甚至发生在那些山上的人那里的不幸还会发生在舜国这个他们一起建设的美丽国家里。虽然不会那么严重,但也会让治理国家的大白麟他们感到头疼。 尤其是当大白麟知道小陛下生了白发时的情景!她好多次都是被那些场景吓醒的!真得好可怕! 这也是她没有将这个梦境告诉小陛下的原因。天生灵物的本能告诉她,如果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发生些她不想看到的事。她不想和大白麟他们分开,也不想山上那些她有亲近感觉的人真的遭遇厄难。如今也只有麻烦大白麟了。 而且大白麟也是梦中人,知道这些应该也能让他多点警醒。她洁华姑娘也是在知识宝树上学了好些知识的才女,她就是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大妖怪,那一定是他的问题!他来了她才做这些可怕的梦的! “而且,而且我还梦见,最后大白麟你说,‘我们洁华也该回去看看了’,呜呜呜,最后你把我送走了!哇~呜呜呜!” 洁华心情零落,花枝颤抖,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舜麒还是渐渐听明白了,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半晌舜麒才笑道:“那我最后有没有和你说,等看好了传讯给我们随时接你回来?” “呃,嗝,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