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的救世组织养成计划》 第1章 陌生的熟悉 闭上眼睛,黑暗如同轻薄的纱,轻柔而缓慢的盖在陈子弘的身上。 朦胧之中,他听到了哭喊声,怒吼声,似乎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但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在病床上死去的病人,在家属的依依不舍下,被医生哀悼着盖上了病床上的白布单。 可要是真的是死在医院里,就好了。 意识慢慢下沉,恍惚间,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哗——哗—— 不是流水,是大海。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啊。 陈子弘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身体接触到了冰冷的海水,然后,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猛地将他拖拽进了深海。 滴滴滴,滴滴滴。 “咳咳咳!” 陈子弘痛苦的弓起背,拽着身下的床单咳的胸口发疼。 他疲惫的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映入眼中的不再是那暗沉不见天日的天空,而是洁白干净的床铺。 身旁的手机并没有因主人的清醒而停止震动,陈子弘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随手关掉了手机的闹钟。 3036年11月3日。 显示屏上的时间让陈子弘本就不流畅的呼吸一滞,苍白的面色登时更加难看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 “我,我怎么……” 我怎么回到过去了? 他并没有说完最后几个字,突如其来的不适让他忍不住干呕出声,他抠着自己的嗓子,却只是让自己的口腔被刮的生疼。 沉重的喘息着,缓了一会儿之后,陈子弘才挣扎着抬起头来,观察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吗? 粗看下来,这个房间确实是他自己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大学毕业照,照片里的他笑的开心,是他在未来的十几年都未曾再有的快乐。 阳光从窗外洒进房间,落到陈子弘的身上,似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他呆愣愣的朝四周不断张望,茫然无措的就像一个走丢多年,刚回到家的孩子。 “鸣鸿?” 他哑着声音喊着一个名字,房间里却是无人应答。 “队长!”他不死心,又大声吼道。 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回应了他的呼唤,让陈子弘整个人卸了力气。 怎么回事,他怎么活着?不仅活着,他还穿越回过去了? 他深吸口气,大力的揉搓着自己的脸,感受到脸上的疼痛,这才让他稍微镇定了下来。 待在床上也不是办法,先下床。 这么想着,他抬脚踩在地板上,却又因为没有力气而直接跪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巨响,他的膝盖狠狠磕在木质地板上,让他忍不住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要不是前世的战斗经验,此刻的他便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趴在地上了。 “我,我的手……” 陈子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纤细异常,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惨白。 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连滚带爬的来到衣柜旁的落地镜前,镜子里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让他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镜子里的人长着一张和他万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瘦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吹来,就会被吹散架似的。 他将手攀在镜子上,镜子里的人也将他的手附在了镜子上,两只手合在一起,让陈子弘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真的穿越了,但是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八里的的穿越啊。 “靠!” 他的嘴中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也为了前世自己的死亡。 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啊! 陈子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都想不通。 但他又转念一想,这个世界都有诡异这种离奇的生物了,穿个越貌似也不是什么大事。 轻轻咳嗽一声,感受到嘴里传来的疼痛,陈子弘便晃晃悠悠的直起身来,想要先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行为,书桌上摆着一杯水,隐隐的热气蒸腾,一看便是刚倒不久。 陈子弘遥遥盯着那杯水,竟是不敢下手。 这也太诡异了。 但是他还是走到了书桌边,观察起了桌子上摆放的物件。 和陈子弘本身的习惯不一样,桌子上摆着很多书籍,基本都是文学着作,但也有几本是讲关于如何缓解焦虑的。 若是以他前世的习惯,这张桌子定是比他的脸还干净。 在其中一本《焦虑是如何产生的》书下压着一页纸,陈子弘将它抽出展开,发现是一张解除劳动合同证明书。 而上面的名字,赫然正是他自己。 匆匆扫过上面与自己完全一致的身份证号,陈子弘小声嘟囔道:“我辞职了……” 前世,陈子弘在末日来临以前也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可都过去了十几年的时光,要不是今天看到了这份证明书,他都忘了自己曾经有过工作。 不对,我没有在这个地方上过班。 上面的地点让陈子弘迷茫的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 将证明书拍在桌子上,陈子弘转头,瞥向立在门边的书柜,书柜里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台子也被擦的一尘不染,可以看得出屋内的主人很爱惜它。 但陈子弘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他连读书的习惯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去买那么多书。 强烈的违和感让他的胃部搅动起来,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肚子,顶着不适感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客厅的装潢不能和你有什么特别的,硬要说有什么违和感,那就是书香气太重了。 客厅茶几上也摆着一摞书,其中一本大开着搁在沙发前,被一支笔压住了书页。 而书的旁边则放着一杯茶,茶水浑浊,一看就是凉透了。 陈子弘好奇的走上前去,想要仔细看看书上的内容。 咚咚咚。 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止住了他的脚步,前世的经历让他下意识的提高了戒备,他脚步迅速又寂静的摸向门口,看向猫眼。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敲门声再次响起,陈子弘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房门:“宋奶奶?” 宋奶奶是前世末日来临前一个非常照顾他的老人,自己能活到这么大,也是多亏了这个老人的帮助。 只是可惜,老人在之后便被子女接到了外省,直到自己死去,也再没有了联系。 “小弘呀,刚睡醒呀,头发老乱了。” 老人伸手想要摸一下陈子弘的头,他便低下头去,让老人能够碰到:“奶奶,你怎么来了?” “呀,读书读傻了啊?不是你说的让我来提醒你嘛?就是那个什么……”宋奶奶拍了拍陈子弘的脑袋,说道: “让你今天好好整理一下书,把书柜仔细整理整理,别忘了啊。” 收拾书柜? 送走宋奶奶,陈子弘看向摆在茶几上的书,便动手收拾了起来。 值得留意的是,那本打开的书上被人用红线着重标记了一句话:我们都很熟悉。 到底什么东西,整的这么神秘? 将书柜里的书一股脑的搬出来,陈子弘看着空荡荡的书柜,陷入了沉思。 我们都很熟悉…… 书上的那句话让他走上前去,压弯身体,看向书柜的底部。 一本褐色封皮的破旧笔记本正被压在书柜的一角,一看就是充当垫脚用的。 陈子弘不爱看书,在前世就很喜欢将不用的书拿来垫着家具,也算是物尽其用。 吃力地将笔记本扯出来,伴随一声巨响,书柜砸在地上,震的陈子弘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陈子弘决定还是坐下来看看。 书多好看啊,还能用来逃避现实。 陈子弘深陷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小心翼翼的翻开了笔记本。 “致另一个我?” 第2章 我是先知 陈子弘语调微微扬起,有些纳闷的复述起第一页唯一的文字。 笔记本上的文字行云流水,井然有序,全然不像是他能写出来的字迹。 怎么回事?这本笔记的作者是谁?另一个我又是谁? 捏着纸张的一角,陈子弘感觉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就仿佛置身于一场弥天大雾。 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向下看去,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线索,除了继续阅读,他别无选择。 如此想着,他翻过一页。 然后,他就怔住了。 【恭喜你穿越成功,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首先,我想让你明确一点,和你不同,另一个世界的陈子弘,也就是我,并非是冲锋陷阵的勇士,而是一个侥幸能够窥探命运的普通人。】 【直白的说,我能预知未来。】 哦。 原来是一本中二小说,那没事了。 陈子弘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句话,脑子里却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喜欢写这种东西了。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超能力者,在前世,他也是见过一些天生拥有超能力的人,不论是上天入地,还是驭火役水,他们都可以做到。 但正所谓,付出与回报是成正比的,使用能力,那就要付出代价。 陈子弘记得,前世有一个能力为“传送”的能力者,每传送一个物体,自身就会随机失去与其同等重量的物质。 就这坑爹的副作用,在官方统计的超能力者里都算是轻的。 而这个人却说自己可以预知未来。陈子弘表示别闹了,吹牛不是这么吹的。 这个世界上若是真有预知能力,那陈子弘真的无法想象,到底是要多么昂贵的代价,才能让这份能力发挥出来。 陈子弘的手指肚摩挲着书页,想了想,又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写这本小说,啊不是,笔记本的作者真的是另一个自己,那他应该不会骗自己的…… 应该。 叹了口气,陈子弘决心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继续向下看去。 却不曾想,接下来的一幕犹如当头一棒,让他直接愣在当场。 【趁现在的你对我抱有怀疑,我会说一件你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挺过来的事情。】 【在你的世界,人类文明已经毁灭了。】 【请节哀。】 陈子弘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块石头。 果然,这就是本小说罢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陈子弘却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 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吗? 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死前的末日惨状,陈子弘终是低下了头。 他骗不了自己,人类其实早就没救了。 过了很久,经历了数次沉重的呼吸之后,陈子弘这才抬起头,继续看向手中的笔记:“没事,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挺得住。“ 在前世,很多人都调侃他,说他是大心脏。事实证明,这个外号并没有取错。 这种放在一般人身上定是承受不来的打击,却被陈子弘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硬接了下来。强行将目光从那三句话中拔出,陈子弘再也不复刚才的悠闲,沉默的翻阅起了笔记本。 纸张迅速翻阅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哗哗作响,时间一长竟是显得格外刺耳。 啪。 书本被重重合上,一声沉重的叹息从陈子弘的的胸腔挤出,竟是让人感觉要落下泪来。 按照笔记上的描述,这个世界依然会出现名为诡异的生物,横插进人类文明之中,如一把利刃,捣碎人们的生活。 另一个自己留下来的,不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他还整理了许多人物的未来,以及许多与诡异相关的大事件。 他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数个熟悉的名字。 可这些都不是他叹气的原因,真正令他在意的,是笔记上的最后一段文字。 【无需担心使用能力所要支付的代价,你可以随时随地的预知未来。也就是说,于常人而言难以触碰的未来,在你的眼中只是将要发生的过去。】 【不必担心我去了哪里,也不必在意我是如何将你带来这个世界的。这些在未来都会慢慢揭晓,现在的你还不必知道。】 【我只希望你能利用好我送给你的礼物,守护好这个世界。】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毕竟,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深深的热爱着这片土地。】 “哎,最了解自己的果然还得是自己。” 陈子弘向后一仰,将自己的身体砸进了椅子里。 说是不用担心,但陈子弘怎么可能放得下另一个自己。 预知这么珍贵的能力,就这么到了自己的手里,陈子弘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哦对,他还得试一下预知能力,刚得到,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陈子弘回忆起了笔记上的内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缓缓下沉,下沉至一片虚无。 他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哗哗作响,他睁开眼睛。 一片透明的无色“海洋”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坐在一艘漆黑的小船上,如同一个顶着风浪出海的渔民。 他将头缓缓探出船外,海面下朦朦胧胧,他看不真切。 对着面前的海洋集中精神,陈子弘再次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无色的海洋猛地沸腾了起来,数不清的深灰色气泡自海底升起,于海面炸裂。被包裹在其中的雾状气体在脱离桎梏的那一刻便升至空中,和其余的气体纠缠在一起。 没过多久,一段由雾气织构的影像便钻进了陈子弘的脑海。 半分钟。 忍不住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陈子弘看着窗外掠过的白鸟,深深的叹了口气。 另一个自己虽然没有说,但若是按照笔记本上的记载的时间跨度,少说也能预知个五年左右。 自己这半分钟,实在是不够看。 差距有亿点大,大概是两个手指头的距离。 “我才刚起步,多练练肯定就能赶上了。”这么想着,陈子弘随手喝掉了摆在桌上的水,正好,是温的。 将杯子搁在一侧,陈子弘又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 现在是3036年11月3日,距离第一起由诡异引发的大型灾难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陈子弘必须对此高度重视,不仅仅是因为这场灾难带走了半个临昌市的生命,也是因为它的爆发彻底打破了如今的和平假象,让诡异这种存在正式呈现在了历史的舞台上。 可是,他该怎么做? 如果告诉队长,他会信吗? 陈子弘突然想起前世倒在自己面前的队长。 算了,这个时间点,对诡异调查局还没有建立起来呢,队长要是信了就有鬼了。 打量着自己瘦削的手臂,陈子弘悲伤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要是现在的自己拥有着前世的体能,他早就提着武器把罪魁祸首砍死了! 【上层有内鬼,必须谨慎行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我的一个想法,就是建立一个组织,待组织做大做强,再考虑其他事情。】 回忆着笔记本上提到的内鬼名单,陈子弘不禁皱紧了眉头。 有些人,可是不好动啊…… 不过,远的暂且不想,他要怎么建立一个组织? 对于组织构建,陈子弘不能说略懂一二,只能说一窍不通。 正在他不住犯愁之际,一道灵感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果自己能忽悠,啊不是,邀请一个能够帮助我管理组织的人,不就可以了? 重新翻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人员名单,陈子弘的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答案。 看着窗外高悬正中的太阳,陈子弘小声嘀咕道:“时间还早,那就走过去,还能省点钱。”说完,他调出导航,慢慢打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龙泉花园。” 第3章 何永元 “嘀嘀嘀,嘀嘀嘀。” 听到熟悉的铃声,陈子弘将刚刚整理好的锻炼计划表搁在一边,随手关掉了嗡嗡作响的闹钟。 该行动了。 想到这,他打开窗户,感受了一下室外的温度之后,陈子弘便伸手打开了书桌旁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叠衣服。 没过一会儿,穿戴整齐的他便出现在了镜子前。 “我穿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打量着镜中略显臃肿的自己,陈子弘不禁有些想笑,但他并不敢再换的单薄一些。 11月份正是入冬的季节,北方冷的早,自己的身体又非常虚弱。陈子弘感觉,一旦自己感冒了,怕不是很长时间都好不了了。 “这身体也太脆弱了。”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陈子弘想了想,又将计划表贴在了墙上:“回来就加强锻炼,至少也要恢复到正常人的体质。” 做好这一切,陈子弘便带上了钥匙和手机,走出了家门。 夕阳的余晖自天边渐渐隐去,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时刻,数不清的车辆堵在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如一场嘈杂的交响乐。 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从街道的这头跑到那头,嬉戏打闹着钻进人群,消失在了陈子弘的视线里。 一个刚刚下班的上班族和他擦身而过,他的神态满是疲惫,脚步不停的朝前走去。 陈子弘留意到,他的手指上佩戴着一枚乌黑的戒指。 可还未等他仔细观察,那个男人便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捂紧手上的戒指,加快脚步离开了他的视野。 看来是被当成小偷了。 陈子弘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没过多久,一个造型颇具设计感的大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悬挂在最上面的招牌赫然写着四个烫金的大字:“龙泉花园” “就是这了。” 打量着小区周围人头攒动的模样,陈子弘的眼中渐渐带上了一抹怀念的色彩。 自从末日来临,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这般景象了? 想起前世,陈子弘的神色不免有些黯淡,但他还是立刻甩掉了不合时宜的悲伤,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接下来的行动当中。 当职的保安正在忙着处理驶入小区的车辆,无暇顾及行人的他直接放开了两侧的小门,陈子弘便借此机会轻易的混入了小区里。 小区内的环境不错,走过这么多人,道路上也就只有几片刚刚飘落的树叶。 刚刚踏进小区的陈子弘站在一个指示牌前,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出神的望着上面的文字,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身体,神游天外。 但是下一刻,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立刻恢复了清明。 他没有再去看向指示牌,径直转头,向着自己的右侧走去。 这一路上,陈子弘时不时的就在锻炼自己的预知能力,经过三番四次的测试之后,他总结出了该能力的几个要点。 首先,陈子弘只能看到自己视野里发生的未来,无法看到其他人的视角。 其次,要想预知确切的未来,就必须在预知前确定自己想要预知的目标。不然最终反馈给自己的只会是半分钟充满了意识流的片段。 如同已经在这个小区内生活了大半辈子一样,陈子弘一路熟练的走向小区内新建不久的公园。 自己想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公园内正在玩耍的孩子还有很多,绝大部分都是还未正式上学的孩童,他们在各种娱乐器材旁来回穿梭,做着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的游戏。 视线越过他们,陈子弘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正靠坐在凉亭里,不断翻阅手机的男人身上。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标——“侦探”何永元。 回忆着与此人相关的细节,陈子弘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迈步走入了凉亭。 听到身旁传来的响动,何永元抬起头。帽檐之下,一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这是何永元的职业习惯,观察旁人有助于让他得到更多的信息。 一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第一眼,何永元便在心里默默的为陈子弘打上了标签。 他从陈子弘的身上体会到了一股熟悉感,那是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院长身上感受到的,由时间堆积而成的沧桑感。 可他如此年轻,怎么会有如此气质?何永元想不明白。 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的时间有些长,何永元又低下了头,隐藏在帽檐之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果然,何永元上钩了。 将脑海中的未来片段驱散,陈子弘在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关于何永元的信息再次被他调出了脑海。 也许是因为长期从事侦探职业的缘故,何永元此人的心理素质非常强,即便是上一世的陈子弘也曾听闻过他的事迹。 在前世,无论是跟踪诡异动向,还是统计人员伤亡,就算再如何困难,何永元都能近乎完美的完成。 虽然前世的陈子弘并未和其有过正面接触,但他也观摩过何永元提交的一份长达三十多页的追踪报告。 诡异的数量、长相、实力,它们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伤亡人员的名字与数量都事无巨细的记录在了上面,内容详尽细致的令人发毛。 就好像有强迫症一样。 而且,内容量如此之大的报告竟然只是由何永元一个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整理完成,可见其行动力之强。 光凭这一点,陈子弘也要把何永元拉上自己的贼船。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男人却在两年后的某个夜晚突然暴毙,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而那个夜晚,便是两年后的今天。 突然,何永元冷淡的声音打乱了陈子弘的思绪:“你有什么委托吗?” 何永元觉得,对方能直接找上他,那就肯定是对自己的工作性质有一定了解的人。 对于面前这个神秘人将会给自己带来的委托,何永元很好奇,内心甚至产生了一丝迫不及待的情绪。 他最近接受的委托都太过无趣了,何永元渴望得到一份更加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来打破自己如今枯燥无味的生活。 不管是什么委托,总比在这里偷拍无聊的男女出轨强的多。 看着面前已经放下手机,双眼紧紧盯着他的何永元,陈子弘做出了一个令其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只是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语气平静的说道:“何先生,稍安勿躁。” “请问,你喜欢下棋吗?” 第4章 诡异 “下棋?” 何永元眉头一皱,他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含义。这和他们本应该交谈的内容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但他还是选择回答了陈子弘的问题:“喜欢,下过围棋。不过工作了之后便不再下了。” “原来如此。”陈子弘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在故作高深,而是真的明白了。 毕竟,先知,只能预测未来,而不能回望过去。何永元在未来从未谈起过自己对于围棋的热爱,陈子弘和另一个自己又如何得知这一点? 而且,问出这个问题,也并非是陈子弘没话找话,这事关何永元未来的生路,是他招揽何永元的第一步。 “我们可以回到之前的话题了吗?”何永元的语气依然冷漠,却隐隐夹带着一抹不耐烦的情绪。 他不关心陈子弘先前的话语是否只是谈论正事前的前戏,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对方的态度很奇怪,这让他感觉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陈子弘也看出了何永元的不耐,在内心对此表示了理解。毕竟自己现在的人设就是不说人话的谜语人先知,对方有这种态度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指了指何永元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淡淡的说道:“何先生,在我们正式开始谈话之前,请将你的手机收好,十五秒后它将会被那个孩子的球击中。“ “……你在开玩笑吗?”何永元严重怀疑面前的人脑子不正常,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余光瞥向那个正在踢皮球的孩子,何永元想了想,还是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并不是他相信了陈子弘的话,只是手机里保存了一些刚刚获得的证据,万一丢了可就有大麻烦了。 下一刻,彩色的皮球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何永元的手机刚刚摆放的地方。 啪,啪。 皮球落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何永元并没有遵循本能看向皮球,而是紧紧的盯着安稳坐在自己面前的陈子弘。 面前之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匆忙跑过去捡球的孩子,便又收回了视线。 “感谢你听取了我的建议。”陈子弘面带微笑的缓缓说道,迎着何永元审视般的目光,平静的回望向他。 何永元没有回答。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兄弟啊,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陈子弘在内心喊道,面上却是不显。 他将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微笑着说道:“何先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一个侥幸能够窥探命运的普通人。” “我于不久之前碰巧观测到了你的命运,本是一路平坦,平淡无波,倒也活的顺遂。” “可惜,这份命运却最终以一种惨淡的方式收场,在令人遗憾的未来画上了休止符。” 陈子弘突然失去了笑容,他的声音一顿,旋即严肃的说道:“何先生,你的命运转折点,就在这方小小的棋盘里。” “现在的你,劫活了。” 听到这句明显包含了围棋术语的话语,何永元的瞳孔骤然放大,却还是保持住了自己的平静。 他立刻就理解了陈子弘的话,通俗点讲,现在的自己,正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劫赢即生,劫死即灭。 可何永元还是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归咎到巧合身上。这个世界上,又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预知未来的人? 似乎预料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陈子弘又恢复了刚才淡然的模样,继续说道:“你现在正在进行的委托,费用是六万元。” “委托人林雅文,林女士出手很阔绰,因为她的丈夫和自己的闺蜜出轨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无法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十秒钟后,你就会接到林女士的电话,她会和你终止委托,因为她的丈夫主动向她提出了离婚。”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的声音便从何永元的上衣口袋传来,盯着面色如常的陈子弘,何永元慢慢的将手机拿了出来。 一个熟悉的备注映入了他的眼中。 “何先生,不接电话吗?”陈子弘的声音穿透手机震动的嗡鸣声,钻进何永元的脑中。 迟疑片刻,何永元最终挂断了电话。 “不用了。”何永元叹了口气:“继续,你说我可能会死,那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何永元不知道。 虽然依旧不愿相信,但他还是向现实表示了屈服。 轻轻敲响面前的石桌,陈子弘对何永元说道:“就在今晚,你会和一个人下一局棋。” “那人并非是通俗意义上的人,棋局也并非是日常所见的棋局。而他会和你做一个单方面的赌注,事关生死。” “而你,失败了。” 何永元想了一会儿,说道:“照你的意思,我死在了棋局里?” 陈子弘摇了摇头:“不,你死在了两年后的今天,但你的死因却和今天的这场棋局有着直接的关系。” “他强行夺走了你的寿命,让你只有两年可活。” 想起前世如同着了魔般疯狂接受外派任务的何永元,陈子弘算是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急切。 自己的生命因为一局棋走向了倒计时,换做是他,定是比何永元更加急迫的想要找到罪魁祸首。 看着此刻坐在自己面前,满脸写着迷茫的何永元,陈子弘不禁叹了口气。 这声轻叹唤回了何永元的意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那是谁?” 将笔记本和前世的记忆整合在一起,陈子弘缓缓说道:“‘危害’级诡异,棋魂。” “诡异?那是什么?”何永元的语气依然平静,但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的思绪慢慢卡顿,灵魂却开始沸腾起来。 这是对于一个新世界的渴望。何永元在期待着陈子弘口中的新事物。 陈子弘举起一只手,继续说道:“在未来,各国会将诡异划分为五个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无害’级、‘普通’级、‘危害’级、‘灾难’级和‘天启’级。” “所谓诡异,便是从生物的恐惧中诞生的怪物。” “不论是现实事物,还是文学作品,只要有生物对此产生了恐惧,那诡异就有可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些话,何永元感到了莫名的疲惫,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活了这么久,这个世界可能并不是唯物的? 接收的东西有点多,他需要缓一缓。 余光瞥向周围,他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公园里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他和陈子弘两个人。 深吸一口气,夜晚的冷风让他的大脑渐渐清明了起来,何永元这才继续说道:“如果我逃走,主动避开这场棋局,会怎么样?”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陈子弘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这一想法:“你逃不掉的,它依然会找上你。” “‘棋魂’,对于自己盯上的对手可是非常执着的。” 第5章 棋魂 夜已深,道路两旁的白炽灯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独自走在路上的何永元。 此时的他正双手插兜,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小区里。 冬天的夜晚很冷,可何永元的手心却还是冒出了汗。 整理了一下戴在头上的帽子,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小区竟是没有一个人影。 “‘棋魂’并不希望有旁人打扰它的对弈,因此,它会选择在你独自一人的时候来见你。” 脑中回想起陈子弘的话,何永元想了想,挑选了一个偏僻,没有灯光的角落,向着那里走去。 彼时,坐在凉亭里的何永元平静的说道:“所以,你需要我落单,引蛇出洞。” 陈子弘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何永元向对面的人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棋魂’是一个怎么样的诡异?” 坐在对面的陈子弘却只说了寥寥几字:“一个棋手,也仅仅只是一个棋手。” 这句回答有些不明所以,何永元自知无法问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便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然后呢?待他找到我,又该怎么做?” 陈子弘盯着石桌上雕刻的棋盘,就像在回忆过去一般,语速缓慢的说道:“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在我赶来之前,何先生,不要和他下棋。” 嗒,嗒。 奇怪的脚步声突然从何永元的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这个声音非常规律,就像是一台精密设计好的机器,一步又一步,踩在何永元的心里。 来了。何永元深吸口气,缓缓回头。 可预想之中的怪物样貌并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人。 来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西服,面容憔悴,仿佛劳累了一天的上班族。 “啊……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那人挠了挠头,声音轻飘飘的,犹如梦呓。 没过一会儿,他便恢复了清醒,紧随而来的就是大声的抱怨:“工作,工作,天天都在工作,老子都他妈被折磨到梦游了!” “我要回到梦里,我不想输……” 说着说着,男人突然变得神神叨叨了起来,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何永元还是能听到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男人焦虑的用手指抓挠着自己的脸,他的眼睛有些鼓胀,瞳孔缩到了极致。 正当何永元以为他要暴起伤人的时候,他却突然蹲在了地上,用力的撕扯起了自己的头发,嘴里依然断断续续的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看着面前明显不正常的男子,何永元抬起脚,慢慢远离了男人身边。 就在他的脚朝后挪动了一步的时候,男人却突然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黑夜再次恢复了寂静。 男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现在的他就像一座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雕塑。 这时,何永元才发现,这个男人的右手食指上佩戴着一枚乌黑的翠玉戒指。由于这枚戒指的颜色和周围的黑暗相差无几,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见男人依旧没有动作,何永元谨慎的继续朝后退去。 即便不是陈子弘所谓的诡异,这种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的疯子也必须让他警惕。 “等等。” 没等后退两步,一个模糊的声音从男人的方向传来。 何永元并不认为那个声音是男人发出来的,因为他刚刚听的很清楚,那个声音就如同一个人刚刚学会了说话,模糊不清,令人听不真切。 而刚才的男人,即使精神再怎么不正常,他的声音也是正常的。 难不成,这里多出了第三个人? 念头刚一落地,何永元便注意到,刚刚蹲在地上的男人慢慢站起来了。 “嗯?”何永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音调。 在他的眼里,男人的气质在此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一个人的气质要想改变,只有经历长时间的熏陶或者重大的变故。 可面前的人,却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从他的身上,何永元感受到了一阵阴冷的气息。 “等等。”面前的男人张开嘴,重复了一遍之前出现的声音。 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很模糊,但是比上一次要好了太多。 他缓缓抬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犹如吞吐芯子的毒蛇,紧紧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何永元。 “下棋。”这一句话,字正腔圆。 看着状态如此诡异的男人,何永元总算是理解了陈子弘口中那并非通俗意义上的人的意思了。 是真的啊……何永元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在这之前,何永元对陈子弘的说法其实仍旧是抱有一丝怀疑的,自己在蓝星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从未见到陈子弘口中所描述的诡异? 但是现在,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或者说诡异,何永元的内心没有丝毫恐惧,他甚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的人生不再无趣的方法了。 在何永元的面前,终于能够正常说话的男人用双手慢慢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彻底适应了自己的身体后,他才继续说道:“和我,下一盘棋。” “如果我不想呢?”何永元观察着面前的男人,身体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慢慢后退。 即使再如何兴奋,他也知道此时还是保命要紧。 男人摇了摇头:“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对手,不存在拒绝我的可能。” 说完,他便朝何永元比出一个坐下的手势:“请坐。” 何永元一怔,不明白“棋魂”做出这个动作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身后,只有一片空地,哪来的座椅? 抱着如此疑问,何永元向后看去,不曾想,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光乍现,映入眼中的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地面,而是一片处于清晨时分,薄雾蒙蒙的山巅。 一张朴实无华的石凳正摆在自己的脚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落座。 再一转头,“棋魂”竟是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一张与公园凉亭内造型相差无几的石桌摆在自己面前,其上刻画的棋盘清晰无比。 两个专门用来盛放棋子的棋奁摆在两边,盛在里面的棋子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何永元那隐藏在帽檐底下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里是哪?”他没有落座。出于谨慎考虑,何永元并不打算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棋魂”面无表情的说道:“梦。” 心中一惊,何永元想起了初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好像,他在自言自语的时候,就提到了梦。 那么,如果这里是梦,那个男人又该如何进入这里?想起陈子弘先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何永元感觉心中没底。 但现在,现在的自己只能相信他了。 “请坐。”男人古井无波的声音再次出现,语气中夹杂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何永元便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眼中的景象也模糊了起来。 在一眨眼,他发现自己竟是已经坐在了石凳上。 看着面前轻轻摩挲棋盘的男子,一层冷汗打湿了何永元的里衣。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犹如擂鼓。 何永元没有想到,“棋魂”竟然还能够影响他的精神! “执黑,还是执白?”男人将视线从棋盘上拔出,看着何永元说道。 这让何永元的大脑瞬间空白,下意识的看向摆在桌子上的两个棋奁。 “我……” 何永元忍不住张开口,却又紧紧闭上。 陈子弘的最后一句话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在我赶来之前,何先生,不要和他下棋。” 见何永元没有回应,对方敲了敲石桌,耐心的重复道:“执黑,还是执白。” 他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似乎不屑于再使用人类的样貌。 平淡的声音搅动着何永元的心神,执子的渴求和拒绝的想法在脑海里不断冲突,让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终于,在一阵并不漫长的挣扎过后,他还是张开了嘴:“我,我执……” “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永元翻腾的思想终于平静了下来。 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帽子。 见何永元已经恢复正常,姗姗来迟的陈子弘这才看向立于对面的“棋魂”。此刻,这个诡异的形貌已经彻底模糊,变成了一片拥有人形的黑色阴影。 可还未等陈子弘多做言语,“棋魂”却率先开口了。 “是你。” 它的声音打破了曾经的平静,带着难以忽视的愤怒,黑色的阴影如烛火般摇曳,仿佛遇到了此生最大的仇敌。 第6章 棋局 其实,在何永元被“棋魂”拉入梦境的那一刻,陈子弘便借助预知能力赶到了何永元的身边。 进入梦境的步骤很简单,陈子弘只需要持有“棋魂”交给代理人的分身,就可以反向入侵它为受害者织构的梦境。 但简单这个词,只是相对而言。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力作为辅助,那就会成为“棋魂”的下一个代理人。 而拥有预知能力和前世经历的陈子弘,其精神力已经强大到了可怕的程度,反向入侵于他而言确实轻而易举。 看着这个今早才刚见过面,如今却瘫倒在地上的陌生男子,陈子弘叹了口气,确定周围没有监控后,取下了他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只要不被保安立刻发现,陈子弘就有信心在今晚消除他和何永元来过这里的痕迹。现在还不是他们应该暴露的时候。 看着身下因拿下戒指而快速腐败的尸体,陈子弘眨了眨眼睛,万般思绪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一旦持有“棋魂”的分身,成为了“棋魂”的代理人,即便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思想,也已经没救了。 摇摇头,陈子弘将注意力转回了戒指上。打量着这颗危险的翠玉戒指,出于谨慎考虑,他再次发动了自己的预知能力。 在一闪即逝的迷茫过后,他的面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不确定,再预知几遍。 这么想着,陈子弘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接下来的预知里。 幸亏预知能力的发动只需要一瞬间,不然经过这数百次的预言,旁边躺着的何永元早就和“棋魂”下完棋,走上原定的未来了。 不过,陈子弘还是耽误了一些时间。不为别的,只为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 “好久不见,‘棋魂’。” 站在由梦境编织而成的山巅上,陈子弘看着面前的阴影,微笑着说道:“好久不见,‘棋魂’。” 但是很明显,“棋魂”对他表现出来的礼貌并不在意,阴影慢慢扭曲,数道裂纹自它的周身蔓延,整片梦境剧烈的颤抖着,大有崩坏的趋势。 看着如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陈子弘朝迅速起身的何永元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道:“怎么,输了一次,就对我如此痛恨?” 要不是他预知到了三十秒后的未来,陈子弘怎么也无法相信,“棋魂”竟然是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的“老熟人”。 “你作弊了。”从阴影中传出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梦境崩解的速度加快了几分,它明显是想将陈子弘二人葬送在这里。 听到这句明显带有指责性的话语,陈子弘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在棋局还未开始之前,你的未来便呈现在了我的眼中。输,是你的必然。” “更何况,你也动用能力,将我拉入了梦中。若我不用自己的能力,岂不是失了公平?” 听着陈子弘似乎很有道理,其实全是屁话的发言,已经对他的说话方式渐渐习惯的何永元的表情有些微妙。 将预知能力和其他能力相提并论,对方会买账吗? 何永元将视线瞥向那团阴影,发现对方已经停下了动作,仔细琢磨了起来。 过了许久,那团阴影点了点头:“确实。” 它是傻子吗?何永元忍不住想道,又转头看向了陈子弘。 他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在未来被这种家伙杀死。 而陈子弘却只是朝他回以一个微笑,没再言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全是废话,可“棋魂”,他就吃这一套。 “棋魂”对于公平有着近乎扭曲的追求。换句话说,它在渴望一个能够和它平起平坐的对手。 这实在不正常,毕竟它可是…… “你从生物对于支配的恐惧中诞生,却又如此渴望公平,你所谓的兄弟姐妹没有将你当成怪胎,也是多亏了它们对你的包容性。” 陈子弘轻轻吐露出了一条会令前世的所有人类都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消息,语气平常的就仿佛在聊今晚的好天气。 在前世,最初发现“棋魂”的时候,人们推断它是自人类对棋局对弈的恐惧中诞生的诡异。 毕竟在古代社会,以棋局作为生死赌注的局面时有发生,志怪小说中也常常出现棋局的身影,对此产生恐惧自然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现代社会,谁还会对棋局产生恐惧? 无法从自己诞生的含义里得到恐惧的诡异是无法变强的。抱着这种想法,上层便渐渐放松了对“棋魂”的监控,在将其评定为“危害”等级后便搁置一旁。 可经过陈子弘数百次的反复预言,结合着笔记上记载的内容。他推断,“棋魂”要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强大。 现在,“棋魂”至少拥有着“灾难”级的实力。 要不是它沉迷下棋不可自拔,前世的人类将会迎来诡异更加恐怖的攻势。 将思绪从过去脱离出来,陈子弘再次听到了“棋魂”的声音:“这个世界太无趣了,我不喜欢,所以要找些乐趣。” “它们喜欢杀人取乐,将折磨人类视为它们闲暇时的娱乐活动,而我只觉得它们吵闹,远不如下棋来的有意思。” 平静的看着有些激动的诡异,陈子弘缓缓说道:“代理人也是你的棋。” “是的,他们本来只是我寻人下棋的暗线。”人形的阴影丝毫没有避讳这个话题,一步跨越支离破碎的梦境,它又坐在了先前的石凳上。 欣赏着石桌上雕刻的棋盘,“棋魂”下意识的敲响了桌子:“人类很弱小,但行动力却很强,这是我欣赏的一点。” 站在一旁看戏的何永元在看到“棋魂”的动作后眉头一跳,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看向了陈子弘。 “棋魂”的动作,怎么和陈子弘的习惯性动作如此相似? 似乎是听到了何永元内心的想法,陈子弘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食指上,一枚黑色的戒指格外显眼。 “你的精神力太强,通过媒介反向影响了我。”没等何永元搞明白陈子弘想要表达的意思,“棋魂”却率先开口了。 话音刚落,它的形体便立刻扭曲了起来,仅仅数秒之后,一个面容模糊的人类代替了阴影的位置。 即使没有样貌,何永元依然看得出,那是站在自己身前的陈子弘。 “棋魂”模糊不清的脸慢慢抬起,正对向陈子弘,语气感慨万千:“你不喜欢下棋,却赢了我。” “这一次,你又赢了。” 陈子弘没有回应,只是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 “棋魂”并不在意陈子弘的态度。虽然输了两次,但它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舒畅了起来。 “和你对弈,我很开心。”将手探入棋奁,它取出了一枚白子。 感受着指尖冰凉的温度,它缓缓吐出了下一句话:“我想,再和你对弈一局。” “棋盘,就是这个世界。棋子,就是诡异和人类。” “如何?” 陈子弘面无表情的看向另一个“陈子弘”,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可能。 若是拒绝,那便是放虎归山,陈子弘很难再找到“棋魂”的踪迹,更无从知晓它的谋划。 于是,他从自己身边的棋奁中取出了一枚黑子。 抬手,落子天元。 第7章 入会礼 “咔嚓。” 如同玻璃碎裂的细微声音自棋盘内响起,落入天元的黑子犹如滴入水中的墨汁,在梦境中迅速蔓延了开来。 好疼。 这是何永元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他慢慢从地上爬起。 睁开迷蒙的双眼,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视野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具腐烂到看不出原样的尸体填充了何永元的全部视野。 “醒了?”站在尸体旁边的陈子弘默默表达完对死者的哀悼,转头看向了何永元。 他的手指上已经空无一物,“棋魂”的戒指已经在他脱离梦境后便化为飞灰,消散无踪。 “……他是之前的男人?”何永元愣了一瞬,旋即问道。 身为私家侦探,他也接受过一些调查死者的委托,对于尸体已经见怪不怪了。 见陈子弘点了点头,何永元便继续问道:“他是你们聊天过程中提到的其中一位代理人吗?” “对,在成为代理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是吗……”何永元叹了口气:“那尸体怎么办?监控又该怎么处理?” 说完,他便开始观察周围的土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埋尸地点。 “让警察发现就好。”摇摇头,陈子弘制止了何永元想要毁尸灭迹的想法。 也该让上层的人提早做些准备了。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远离了尸体,走到空无一人的小区街道上。 冷风习习,轻轻撩起了陈子弘的衣摆。在灯光的映衬下,何永元似乎看到了一个神秘却又孤独的旅者。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何永元迟疑了一下,问出了这个问题。 到了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陈子弘看着面前的道路,目不转睛的说道:“称呼吗?” “我是一个能够窥探未来的普通人。“他缓缓说道,脑中浮现出了笔记上的内容:“你可以称呼我……先知。” 这是另一个陈子弘对自己的称呼,他想将它延续下去。 何永元似是早有预料,他下意识的压低自己的帽子,喃喃自语:“先知吗?也是,没什么比这个称号更合适的了。” 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看向了陈子弘的眼睛:“先知,你救了我,又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很感激你。” 见陈子弘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何永元便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你。”陈子弘平静的回答了何永元的问题。他停下脚步,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地下车库了。 他也看向何永元,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建立一个组织,一个致力于消灭诡异,拯救世界的救世组织。” 听到这里,何永元明白了:“你想让我加入,这就是理由?”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了这个话题:“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能帮你做什么?” 调查诡异吗?有那个时间,陈子弘早就预知出来了,甚至可能比他调查数天的信息都要详细。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的作用是什么。 看着满脸迷茫的何永元,陈子弘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挂上了一抹浅笑:“我可以称呼你的本名吗?何先生?”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才继续说道:“何永元,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在我的眼里,你的很多能力都让我自愧弗如。” 说完,他伸出大拇指,指向了被黑暗笼罩的地下车库:“比如现在,我需要一个司机,你可以捎我一程吗?” 由于委托地点过于遥远的距离,何永元在来到龙泉花园之前便得到了委托人提供的居民证件,自然就可以使用小区内的停车位。 而陈子弘通过反复的预知,恰好从其中一个未来得知了何永元是有车一族。 虽然自己很想现在就回家,但他还需要处理一件事,来为今夜的行动划上最后的句号。 在万籁寂静的深夜里,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出“龙泉花园”,快速驶离了繁华的市区,向着郊外奔驰而去。 吱嘎。 拉上手刹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内响起,强烈的灯光穿透蒙蒙雾气,照亮了面前一栋废弃已久的大楼。 陈子弘解开安全带,对驾驶位上已经拉开车门的何永元说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一栋废弃的大楼?”何永元抬起帽檐,打量着这栋破败不堪的旧楼。 这楼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遮掩楼道的大门早已不知所踪,从外面便能清晰的看到楼道里肮脏的环境。 “对,它是为今晚划上句号的最后一步。”走进楼内,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道,陈子弘打开手机内置的手电筒,慢慢朝楼上走去。 一边走,他慢慢向何永元解释两人来此的目的:“一个诡异遗物,名为‘未来黑客’。” “字面意思,诡异遗物就是诡异死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要订下契约,无论人类还是诡异都可以使用它们。” 陈子弘前世的武器就是一件诡异物品,名为“鸣鸿。” 想起它,陈子弘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却什么都没有握到。 他继续说道:“诡异遗物通常继承了诡异生前的大部分能力,只有极少数会保留诡异的全部遗产。” “未来黑客”的原始形态就是一枚简简单单的蓝色u盘。 可一旦将其插在连接了网络的电脑上,它就会不断汲取网络上的所有信息,来回推导演算,再将精炼的信息回馈给契约者,使其拥有远超现代的电脑技术。 陈子弘对它的前身并不知情,只知道在前世,“未来黑客”就是在这栋旧楼中被发现的。 501,就是这里了。 抬头看向已经被灰尘几乎覆盖的门牌号,陈子弘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何永元:“交给你了。” 撬锁这种事,还是要交给行家。 点了点头,对陈子弘的话心领神会的何永元走上前,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工具,以陈子弘看不懂的娴熟操作轻松撬开了房门。 你到底撬过了多少门啊。内心默默的吐槽,陈子弘面上不显,一脚踏进了满地尘土的房间。 房间里的恶臭气味要比外面更加浓郁,放眼望去,满地的蟑螂尸体,几具高度腐烂的老鼠尸体堆在房间的一角,恶臭味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 “要口罩吗?”何永元有些沉闷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接过递给自己的口罩,并无任何不适的陈子弘将其戴在了脸上:“谢谢。” 陈子弘在前世经历过比这还要恶臭的环境,人类的尸体堆叠成山,从里面渗出的腐败气味可比这里要难闻的多。 “去里屋,最内侧的门。”陈子弘带领何永元走到尽头,伸手扭开了面前的门把手。 生锈的门轴发出了吱呀的刺耳噪音,一台被摆放在书桌正中,显示屏完全破碎的旧式电脑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大头电脑吗?这台电脑的线路已经被老鼠咬烂了,显示屏怎么碎成了这样?”看着这台电脑,何永元忍不住感慨道。 自从离开孤儿院,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电脑了。 “有人希望它碎掉。“回给何永元一句语焉不详的话,陈子弘将手伸进了破碎的显示屏里,再一收手,一枚小小的蓝色u盘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为了先知的人设不崩,陈子弘便说了一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的话。 “你要用它处理小区里的监控录像?”看着这枚在黑夜下闪烁着浅淡光泽的u盘,何永元不再纠结先前的问题,转而问道。 “对,但不完全对。”陈子弘将u盘举到了何永元的面前:“要处理这件事的人,不是我。” “何永元,这是我送给你的入会礼。” “什么?”何永元的脸被口罩和帽子完全遮住了,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陈子弘依然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诧异的情绪。 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合适吗?何永元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声音:怎么会有人,如此信任一个只认识了不到半天的人呢? 虽然发现“未来黑客”的过程并不艰难,但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陈子弘先知的身份上,换做旁人,估计一辈子都想象不到这里竟然藏着一个诡异遗物。 而且,若是拥有了远超现代的电脑技术,那何永元在现代社会基本可以横着走了。 看着面前明显呆住的人,陈子弘叹了口气,借助前世的战斗经验将u盘强行塞进了何永元的手心里。 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何永元,陈子弘语调平和而轻快的说道: “今后就拜托你了,何永元。” 第8章 组织初建 “事情都处理好了。” 第二天,何永元站在陈子弘的家门口,对着面前正在翻阅手机的男人说道。 昨晚,他亲自将陈子弘送回了家,自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家庭住址。 “直接进就好。”陈子弘抬头说道:“尸体已经被警察发现了。” 说完,他便将手机界面展示给了何永元,上面却只有一张标有404的网页:“有人在清晨录下了尸体的视频,刚传到网上就被删除了。” 何永元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戴在头上的帽子,说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 就在昨晚,何永元借用“未来黑客”,连夜处理了两人的信息。 “我知道。”陈子弘转头,引导何永元坐在了沙发的一侧。 落座之后,何永元才认真的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家中的陈设并不少,但由于屋主先前悉心整理过的原因,并不会给人一种脏乱的感觉。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很明显是刚刚沏好的。 这里的氛围和何永元给陈子弘贴上的性格标签非常符合,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个超出预料的事物。 “你在锻炼吗?”看到摆放在电视柜上的两个小哑铃,何永元问向坐在旁边的人。 打量着这个脱下外套后身形异常消瘦的人,他怎么也无法将其和健身联系在一起。 “锻炼有益健康。”陈子弘笑了笑,转而说道:“很高兴你能加入这个尚未成型的组织。” 昨晚,即便何永元并没有给他正面的回应,陈子弘却还是知道了这个男人内心的选择。 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的把“未来黑客”交给何永元。 看着面前的男人,陈子弘回想起了笔记上的内容:【一个心思缜密、行动力强、善于洞察人心的人,何永元对于现在平静无波的世界充满了厌烦,你若是撕开了遮住他眼睛的迷雾,他定会为了那不可知的未来而接近你。】 “我愿意相信你,毕竟你也信任了我。”何永元叹了口气:“但是,这份入会礼物太沉重了,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担得起你对我的期望。”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网络小白,在“未来黑客”的帮助下,何永元已经将电脑变作了自己如臂使指的武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未来黑客”。 “除此之外,我还想对你说一些事情。” 何永元犹豫了一会儿,深吸口气,看着陈子弘的眼睛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拯救世界这种事,我没有什么实感。” “我只知道,你救了我,还给了我好处,那么理所应当的,我就应该回报你。” “我加入组织,无外乎就是为了两点。一是摆脱我早已厌烦的平淡生活,二是为了回报你的恩情。” “你肯定早就预知到了我此刻说出来的话,但我还是想说。因为我知道,心知肚明和当面说清,这是两码事。” “我不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有着不和谐的成分。” 看着此刻有些激动的何永元,陈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谁能没有私心呢?更何况,仅凭一个只有理念的空壳组织就想吸引旁人加入,我也太过自不量力了。” 陈子弘在此之前也思考过,若是虚构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来忽悠其他人入会,自己是不是会更轻松一点。 但后来仔细一想,还是算了。他在前世并不是什么爱动脑子的料,光是扮演先知就耗费了他的大半精力。 况且,一个谎言要想让人信服,那就要用更大的谎言去弥补。以何永元的性格,他肯定会将组织的上上下下问个透彻,陈子弘并不认为自己能够糊弄过去。 所以,真诚就好,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等以后做大做强了,再忽悠别人也不迟。 收回飘走的思绪,陈子弘继续说道:“对于你的想法,我并不介意,你能加入,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感谢你的理解。”何永元恢复了平静,沉声说道。 见对方已经恢复正常,陈子弘便一改先前的语调,郑重地说道:“那么,作为组织构建的第一步……” “我将其命名为——晨曦会。” 晨曦,带领人类走出黑暗的未来,踏入崭新黎明的那束光。 这是陈子弘熬了一个大夜,挠掉了好几根头发才想出来的名字。 这是值得庆祝的时刻。他在心里想道。 但是,一片寂静,没有掌声,没有欢呼。 行,他其实早就在预知中知道这个结局了。 在心里默默安慰了一下自己,陈子弘听到了何永元的声音:“然后,我们要做什么?” “创建组织构架,待强大起来之后,逐步扩大晨曦会的知名度。” 提到正事,陈子弘立刻踹掉了自己心里的悲伤,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两个月以后,这座城市将会爆发一场灾难,必须要让上层提早建立对诡异调查局。” “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提高上层对诡异的重视度,至少,让他们不会将被诡异害死的人类当作又一起未解的悬案。”何永元接过陈子弘的话,缓缓说道。 “而且,还要提高大众对诡异的认知,至少不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 兄弟,很上道啊。不愧是我亲自选中的人才。陈子弘听到这番话,欣慰的露出了笑容。 “没错,在这短短两月的时间里,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任务很重。”陈子弘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 他并没有将上层有内鬼的信息透露给何永元,即便告诉了也没有什么用,反倒会徒增紧张感。 昨晚,陈子弘也想过,若是让何永元直接在网络上匿名公布关于内鬼的信息,那不是就解决了内鬼的问题了? 可后来仔细一想,上层凭什么相信你。 虚构出一种在目前看来子虚乌有的怪物,将叛变的名头安在这些依旧在尽心尽力“为国效力”的人身上,他们怎么可能相信自己? 前路坎坷啊。他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看着面前沉浸在思考中的何永元,陈子弘敲了敲桌子,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临昌市是诡异宣布正式呈现于人前的第一步,在这之前,只有少数由诡异造成的危险需要我们去处理。” 说完,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棋魂”就是这场灾难的其中一位谋划者。 前世的灾难中虽然并未出现它的身影,但经过与其短暂的相处,陈子弘笃定,这里面肯定有“棋魂”的参与。 察觉到身上背负的重担,陈子弘深吸一口气:“切记不要暴露我们的信息,若是被上层注意到,那我们就会进监狱了。” 他打趣一般的说道,只是眼中没有笑意:“以传播邪教的罪名。” 陈子弘痛恨现在的自己没有力量,若是拥有着前世的体质和武器,他何苦在这里畏首畏尾。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而“鸣鸿”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再急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心中不断劝解着自己,陈子弘终于是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何永元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记事本和一只钢笔,开始迅速的写写画画。 在陈子弘对未来的预知中,他将写完的本子和钢笔又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好家伙,这口袋是什么百宝库吗?怎么什么都能装啊?想起上一次的撬锁工具,再加上何永元必定随身携带的手机和车钥匙,陈子弘忍不住视线下移,打量起了他的上衣口袋。 那里很扁平,仿佛并没有装什么东西。 何永元是超能力者吗?陈子弘忍不住想道,但笔记上并没有相关的记述啊。 “怎么了?”察觉到了陈子弘强烈的视线,何永元抬头问道。 陈子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便恢复了正常。 他端起许久未动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后,语气随意的说道:“何永元,后天一起坐公交。” 什么? 何永元眯起了眼睛,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可能在昨晚被磕坏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种话? 第9章 公交“偶遇” “今天天气真好,你说呢?” 陈子弘欣赏着公交车窗外的景色,问向坐在旁边的何永元。 他们两人此刻正坐在一排三人位上,最外面的椅子放上了陈子弘脱下的外套。 “并不觉得。”何永元回答的语气有些低沉。看着车上渐渐多起来的人,他忍不住压低了自己的帽檐。 他并不喜欢和这么多人共处一个空间,这让他如坐针毡。 今天是星期六,公交车里闹哄哄的,许多人正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妈妈,水族馆里没有人鱼吗?”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小女孩举起自己的儿童绘本,对着坐在她的身边的母亲说道。 “也许呢?到了那里要仔细看哦,别让人鱼溜走了。”母亲亲昵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将女孩微微翘起的发丝压了下去。 陈子弘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是不是在小时候,自己的父母也曾这般和他说过话? 可惜,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陈子弘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即便想要得到答案,他也无从求证了。 “这次是什么原因?”何永元看向陈子弘,疑惑的问道。 他相信陈子弘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子弘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来,笑着问道:“你有在水族馆看到过人鱼吗?” 何永元表情一怔,他在刚才也听到了小女孩和她母亲的对话,但他并不明白陈子弘想要表达的意思。 琢磨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重点是人鱼吗?我只看过人类扮演的。” 何永元很少去水族馆,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孤儿院组织的水族馆旅游。 “今晚,你就会看到真的了。”陈子弘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再次看向了窗外的风景。 何永元自觉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观察起了坐在前面的小女孩。 也许是车上太过无聊的缘故,女孩靠在了母亲的身上,专心致志地翻看起了手中的绘本。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见小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何永元这才低下了脑袋,闭目养神。 时间缓缓流逝,车上的人已经换了一拨,窗外的风景也在不断变换,一栋建筑渐渐走进了陈子弘的眼中。 那是一座名为“临昌大学”的学校。 “何永元,能帮我把外套拿过来吗?人已经到了。”陈子弘转头对着何永元说道。 点点头,何永元睁开眼睛,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下一刻,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一屁股坐在了刚刚空出来的椅子上。 “我去,今天的人也太多了?”青年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禁不住说道。 原以为如此拥挤的公交车上应该是没有座位了,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往后挤了挤,结果就让他捡到了这个座位。 让他一路站到聚会地点,那么远的距离,怕不是要累死。 “你好,周清。” 一个陌生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他这才留意到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正在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看着面前这个模样朝气十足,高高瘦瘦的男生,陈子弘慢慢回忆起了关于周清的过去。 一个刚刚才踏入大学生活的年轻人,父母健在,学习良好,除了长得帅一点,本身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人,在今天晚上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或者说,是直接为他的人生写上了大结局。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好是一条人鱼,现“危害”级诡异“鲛人”。 突如其来的从陌生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周清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下了陈子弘的话:“呃,你好?” 眼角的余光瞥见何永元隐藏在帽檐下的目光,周清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用看待新奇物种的眼光看着他?自己现在的模样很奇怪吗? 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模样,确定并没有什么问题后,周清问道:“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是你的学长。”陈子弘做出了解释。 一听这话,周清顿时豁然开朗:“哦哦,那我懂了,学长你几几年的啊?我是36级的大一新生。” “我是29级的。” 周清沉默了。 29级的大学生,早就已经毕业工作了…… 可还未等他细想,陈子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周清,你的未来并不乐观。” “什么?”周清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自己的耳朵刚刚出问题了吗? 陈子弘将他的疑惑尽收眼底,依然淡淡的说道:“想活命的话,今晚的聚会,少喝点酒。” “回来的路上,尽量不要走桥。” 前一句话能够理解,喝酒伤身没毛病。可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害怕自己喝醉了从桥上摔下去吗?而且,自己放着好好的出租车不坐,为什么要走回去啊? 还有,这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聚会的? 周清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毛。这两人不会是跟踪狂?自己要不要报警? 但他又感觉,对方好像又在关心自己。 两个心地善良的跟踪狂?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就在周清胡思乱想之际,陈子弘的声音再次发出:“若是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不要犹豫,转身就跑,明白吗?” “呃,啊?好的,谢谢。”周清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对方提醒他,他应该说谢谢?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刚刚抢到座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 好像,面前的两人不止是跟踪狂。 还是精神病。 快到站。周清在心里默默祈祷,身子下意识的朝着外侧挪动了几分,想要远离这两个人。 看到他的这副模样,陈子弘忍不住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走未来的老路,不会伤害你。” 鬼才信你。周清在心里嘀咕道,眼睛片刻不移地盯着窗外。还说什么未来,都是成年人了,还拿这种借口骗人啊? 看着外面飞速流逝的景色,周清却感觉速度还是太慢了。身后的人正在紧紧的盯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快了,就快到了,等停车就赶紧跑。周清听着公交车里的播报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就等着车门打开的那一刻窜下去。 “周清,下车的时候慢一点,走在你前面的老人会扛着一条新买的扫把,走的快了就被它打到脸了。”陈子弘的声音在公交车停下的前几秒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周清并没有相信。 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他便猛地起身,犹如一支离弦的弓箭,飞快地冲到了车门口。 然后…… “我的脸!”跳下公交车的周清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冲的太快了,正好撞在了前面的大爷突然扛起来的扫把上,给自己的脸来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子。 “那个人,说对了?”周清缓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陈子弘刚才提醒他的话。 难不成,对方不是精神病? 他立刻抬头,想要寻找二人。可是,整个站台除了正在等车的行人,再无他物。 公交车已经离开了。 第10章 糟糕的一天 “先知,他会经历什么?” 看着垂头丧气,慢慢走远的周清,何永元问向身旁的陈子弘。 两人在周清离开之后便也紧跟着下了车,只是藏在了人群里,并没有被他发现。 “今晚,他会被歌声蛊惑,落入水中。”陈子弘抬脚朝前走去,何永元紧随其后。 “过去的一切都将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再一睁眼,他便不再是他了。” 人群之中,两人的视线跟随着周清的背影,步伐不紧不慢,悠闲的跟在他的身后。 “你都已经告诉他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了,他还会落水吗?” 远远盯着周清的背影,何永元眉头突然一皱,视线开始在他的周身游荡:“有人在跟着他?” 凭借多年的侦探经验,何永元一眼便发现了周清周围的不寻常,几个寻常打扮的人和他们一样,都不远不近的缀在了周清的身后。 可惜这些人的跟踪技术还是差了点火候,很轻易地被何永元都找了出来。 陈子弘点点头:“公交车上也有一批。” “这些人,就是周清再怎么小心,也无法改变未来的原因。” 何永元问道:“他们是谁?” 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问出了自己五年的问题量。名为新世界的迷雾一直挥散不去,让他万分迷茫。 陈子弘缓缓解释道:“归一教,这就是他们的名字。” “一生万物,万物归一。这就是他们的宗旨。别看口号响亮,做的可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将诡异奉为神明,认为自己的历史本就由它们书写,期望能诡异能够再次回归统治者的地位,统御人类。” “而周清,则是这些人选定,用来复活其中一位‘神明’的工具。” 听到这句话,何永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先收拾掉这群人……” “那还会有另一批。”陈子弘掐掉了何永元的幻想。 他扯起嘴角,像在笑,但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某种意义上,他们比诡异要难缠的多。” “内奸总是要更可恨。”何永元默默打量四周,将所有能够发现的可疑人员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回去以后,要仔细地查查他们的底细。 过了一会儿,亲眼目送周清进入酒店,何永元才说道:“那些人分开了,有几个人也进了酒店。” “我们要进去吗?”看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入酒店,何永元皱起了眉头。 没成想,陈子弘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改刚才的凝重,笑着指向前面的建筑:“接下来,我们去逛商城。” “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质量很好的耳机。” 顺便帮我付个钱。迎着何永元见怪不怪的目光,陈子弘内心悄悄嘀咕道。 自己现在成了一个无业游民,没有经济来源,冰箱里的食物都快见底了,能省多少是多少。 不过来了这么久,他还没看过自己还剩多少钱呢,不会连菜都吃不起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陈子弘再一次进入了预知的状态。 “何永元。”下一刻,陈子弘突然喊道。 “嗯?”何永元疑惑的说道:“还要买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陈子弘捉摸不透的话题展开了,毕竟是先知,这很正常。 “帮我在网上买一栋郊外的别墅,隐藏购买者的信息。” “……”何永元再一次理解不了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别墅? 他从未想过陈子弘没有钱的可能,身为先知,怎么可能找不到赚钱的方法呢? “我刚刚突然想到,晨曦会的扩大是必然的,那么在此之前建立一个基地,对于各方人员的调动也有帮助。” 陈子弘继续说道:“或者换句话,这会让我们更像是一个正经组织。” 他说的是实话,要不是在刚才短暂的预知中得知自己已经成为富翁了,陈子弘也不会“突然想到”。 另一个自己真是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点了点头,何永元明白了。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陈子弘向着商城走去:“不过,买一套好用的耳机才是目前的正经事,某人会喜欢这件入会礼的。” “毕竟今晚,可不会让他好受多少。” 现在的周清,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在刚刚踏进包厢的时候,还没进行自我介绍,他就不小心把自己绊倒了。 绊倒就罢了,起身的时候还不小小心撞到了身后端来酒水的服务员,身上的衣服全湿了。 现在,他正无所适从的待在卫生间里,举着自己已经被酒液浸湿的外套发呆。 在他的右侧,屏幕略有破损的手机正静静的摆放在洗手台上,零星的水渍落在上面,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可是我刚买的新外套啊!周清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参加人生中的第一次社团聚餐,没想到竟是以这种糟糕的方式作为开场。 没关系,都这么惨了,不可能更惨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清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不就丢了一次人吗?有什么好怕的,以后还得经常见面呢。 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转头走出了卫生间。 “同学,没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包厢门,坐在最外侧的一个女生立刻关切的问道。 预想中的社死场景并没有出现,让周清松了一口气:“呃,没事,外套沾上了点水,回去洗洗就好了。” “没事就好,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听到周清的话,坐在最里侧的女生便说道。 周清认得出,她就是自己所在社团的社长,一位大三的学姐。 迎着所有人毫无异样的目光,他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轻咳一声,将自己准备了两天的介绍词搬出了大脑:“ 我是周清,36级数学系……” 时间转瞬即逝,天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事实证明,从一个糟糕的开端出发,并不意味着会收获同样糟糕的结局。至少在这场聚会里,周清玩的很开心,也喝了很多酒。 冬天的夜晚很冷,刚一走出酒店,他就冻的打了一个哆嗦。可酒精带来的热量却还是让他的身体发烫,脸也通红不止。 “周清,要过来拼车吗?” 社长朝站在台阶上发愣的周清招了招手,周清吞吞吐吐的拒绝了:“不,不用,我,打车了,我刚打的。” 目送最后一批同学离开,周清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奇怪了,我车呢?” “哦,傻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周清猛地一拍脑门:“我忘打车了!” 说着,他嘟嘟囔囔的翻找起了自己抱在手里的外套:“手机,我的手机,嗯?我的手机呢?” 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丢了,周清的脑袋顿时清明了几分:“坏了,放在厕所里忘带了!” 说完,他立刻跌跌撞撞的奔向了酒店里的卫生间,却发现手机早已不知所踪。 “我去,我要走回学校?别啊……”看着干干净净的洗手池,周清猛地想起了今早公交车上的那段对话。 接着水龙头的水,他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流让他那被酒精冲昏的思绪清明了片刻。 “没事,只要自己不走桥,不就行了吗?”他一边低声安慰着自己,一边离开了酒店,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没办法,不回学校,又没钱,让他露宿荒野吗? “不要走桥,不要走桥……”周清低声催眠着自己,摇晃着在冷风中依然不甚清晰的大脑,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几辆车从旁边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尘土。 记得就是走这边的……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道路,他感到了迷茫,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青年?说的就是你,前面修路了,换个道。”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周清的耳边,让他下意识地说道:“好的好的,大叔,那我往哪走啊?” 真修路呐,今早上又在修吗?面前的道路黑漆漆的,周清看不真切。他想看清声音发出的源头,那人却模模糊糊,连形体都无法分辨。 “走那边,看到没,那条路不就没封吗?年纪轻轻的喝的这么醉干嘛?”听到这句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周清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跟着那人指示的方向离开了。 哒,哒,哒。 随着走的路程愈来愈远,公路上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余下周清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着。 “呃,石板?”周清扶着栏杆,盯着脚底下的石板路陷入了沉思。 这里是……桥? “哼哼哼~”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声钻入了他的耳朵,冲散了他的思绪。 声音甜美清脆,婉转悠扬,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搅动着周清本就混沌迷乱的意识。 一个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好想,跳下去…… 不对,歌声……坏,要跑。关键时刻,周清想起了陈子弘的话,他奋力一甩头,摆脱了歌声带来的恍惚感,转头向着身后跑去。 噗通。 他没入了水中。 第11章 人鱼已死 冰冷的河水灌入了周清的口中,带着丝丝的甜腥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入水中,明明自己都往回跑了啊。 “哼哼哼~” 悠扬舒缓的歌声萦绕在周清的脑海里,但此刻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地划动着自己的四肢,想要游到岸上。 周围一片漆黑,周清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他感觉自己正在靠近岸边,却又仿佛越游越远。 好美的歌声,好困啊…… 随着体力的不断流失,周清耳边的歌声越发清晰,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温柔的女声犹如母亲的安眠曲,让他禁不住停止了挣扎,眼睛慢慢阖上,放任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 夜晚回归了寂静,只有水面尚未散去的阵阵涟漪,证实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捞。”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周清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一轻,随后又重重的落下。 在模糊的意识中,他再次感受到了冬日刺骨的寒风。 “咳咳,咳咳!”周清无力地咳嗽着,胸膛剧烈起伏,努力汲取着周围的空气。 悠扬的歌声再次回荡在他的脑海,让他稍微清醒的意识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双手抓住船沿,他下意识地想要再次爬回水中,就仿佛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邀请他一样。 “别乱动。”看着这一幕,船上的何永元皱紧眉头,提着胳膊将他拉了起来,反手拍打起了他的背部:“先知,然后呢?” “我很喜欢这首歌。”被叫到代号的陈子弘满脸微笑,拿起崭新的无线耳机,戴在了周清的耳朵上:“我也希望你会喜欢。” 何永元注意到,周清的面容在戴上耳机的那一刻便扭曲了起来,就像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摇滚乐。”陈子弘对有些担忧的何永元解释道:“他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说完,他若有所觉得抬起头,环顾起了四周。 “站远点……侦探。”陈子弘迟疑了一瞬,并没有说出何永元的本名。 在他的视线里,几个人站在岸边,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 归一教的教徒……陈子弘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有些莫名。 不怪他露出这种表情,前世的归一教,即便经过国家的多方打压也活得好好的,顽强程度可以和小强相提并论。 可其最终的结局,却是归一教上层叛变,整个教会直接被内部消化了。 “我要杀了你!”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的黑夜,周清突然起身,面色狰狞的冲向了站在他面前的陈子弘。 而陈子弘却只是微微侧身,轻易的就躲过了他的袭击。 船只剧烈的摇晃着,换做常人早就站立不稳,可陈子弘只是负手而立,稳稳地站在船上。 看着与先前判若两人的周清,陈子弘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鲛人’,你一个雌性诡异却想要占据一个男人的身体,你们归一教的品味可真独特啊。” 说着,站在另一侧的何永元冲上前来,一把拉回了想要跳回水中的周清。 大致上已经明白了周清是被附身的何永元扣住他想要抓向耳机的两只手,听着虽然尖锐却依然悦耳的女声,语气冰冷的说道:“闭嘴,吵死了。” 周清满是血丝的眼睛狠狠的瞪着这个将他制住的男人,心中愤恨不已。 要是没有打断自己的复生仪式,它定会取回自己的力量,将这两个该死的人类碎尸万段! 瞧着周清这副狰狞的神色,陈子弘走上前,满不在乎的对站在船尾的何永元说道:“不用担心,它存在不了多久。” “一条‘危害’级的小鱼,还翻不出什么浪来。” 所谓“危害”级,就是指一经出现,便会对现代社会产生威胁的诡异。 但威胁也仅仅只是威胁,想要阻碍社会的进程,影响人类的发展,还差了一些距离。 但对于诡异的评级,并非仅仅是靠它们的实力来评判。 例如“棋魂”,在前世并未显现出拉人入梦以外的其他能力,明面上杀死的人也屈指可数,若是按照当时分析出的实力排名,顶多评判为“普通”级。 但它还是被评为了“危害”级。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其行踪飘忽不定,挑选的对弈人也不定,没有人知道下一次谁会死在它的手里。 虽然不至于阻碍人类整体的发展,但也对这个社会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威胁。 虽然听不清陈子弘的声音,但“鲛人”却读懂了他的嘴型,让它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憔悴。 此刻的周清虽然看起来很像被“鲛人”取代的样子,但它很清楚,自己的转生仪式已经被面前这个该死的人类打断了,它的意识消失只是迟早的事情。 看着面前微微发抖的“鲛人”,陈子弘在心中不屑的嗤笑一声。 前世,这个家伙可没有如现在表现的这般脆弱。 按照原本的发展路线,它会成功夺舍周清的身体,以人类的身体重新站在了这片大地上。 从坊间传言和鬼怪着作的恐惧中诞生的它,不仅拥有美妙婉转、蛊惑人心的歌喉,还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御水术法和以人为食的习性。 在主导了一场吞噬了整座城市的灾难之后,它的评判等级便从“危害”级升格为了“灾难”级。 但是,也就是在它升格不久之后,陈子弘所属的突击小队便亲临了它的领地,亲自摘下了它的脑袋。 所以说,面前的“周清”也是陈子弘的一位“老朋友”。 友谊也没有多么深厚,就是拧下脑袋的交情。 想到这里,陈子弘忍不住走上前来,拍了拍周清的脑袋:“好了,时间到了,早就死去的诡异就不要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省的脏了这片河水。” “你再待下去,就不礼貌了。” 话音刚落,周清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眼皮无力的耷拉着,周身凌厉的气势也缓缓消散。 他缓缓开口,声音犹如梦呓:“卑鄙的人类,去死……要不是你们偷袭,我也不会死……” 属于周清的声音回归了原本的身体,听着这句明显属于“鲛人”的发言,陈子弘微微抬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脑袋上。 咚! 周清的头应声砸在了船板上,晕了过去。 “戏,看够了吗?” 做完这一切,陈子弘笑着对周围的人说道:“归一教的各位,计划失败了,你们的神已经被毫无悬念的钉死在棺材里了。” 站在桥上的一个人影听到这句话,想要冲下来,却被旁边坐在栏杆上的人伸手拦住了:“您说的对,这场戏我们已经看够了。” “多谢阁下的体谅,让我们得以观赏到如此精彩绝伦的一幕,见证‘鲛人’被毫无还手之力的扼杀在摇篮里的无助。” 那人的声音很轻快,乍一听就像是一个正值青春的男生。 身边的人听到这句话,急忙喊道:“大人,那可是……” “‘鲛人’并不是我们的神,它只是那位的从属。”那人叹了口气,对着陈子弘,语气郑重地说道:“非常抱歉,叨扰了阁下本来美好的夜晚,作为赔罪……” 男人声音一顿,下一刻,华光闪过,身旁人的头颅落入水中,荡起片片涟漪。 “您看,这赔礼够格吗?” 第12章 三个问题 “医生,我儿子没事吗?” “没有受伤?” …… 听着门外的父母急切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周清转头,看到了正捧着一束鲜花站在自己床边的陈子弘。 “你……”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他感觉自己的头好痛。 昨晚,在挨打之前,周清虽然还没有彻底摆脱“鲛人”的影响,但也已经恢复了初步的意识。 正因如此,他对于陈子弘的那一巴掌可谓是印象深刻。 “那一掌,是为了让你彻底清醒。”陈子弘将那束鲜花摆在桌子上,对周清说道。 随后,他指了指门口:“听到医生怎么说了吗?再观察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如此正常的发言,周清感到了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对方会突然像游戏npc一般高深莫测地说出这个时代变了,让他去拯救世界这种话。 但现在,对方不仅没有和他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和他悠闲地唠起了家常。 “平时学习辛苦吗?”陈子弘笑着问道。 “呃,还行。” 听到这些和自家亲戚日常询问的相差无几的问题,周清下意识地做出了回答。 “上大学之后有交到朋友吗?” “昨天参加了社团聚餐,也算是交到朋友了……不是,那个,您是谁啊?” 打断了对方的提问,周清支支吾吾的说道:“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您知道我的……未来?”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陈子弘的手突然指向了门外:“你的父母要进来了,先和他们叙一叙。” “等他们离开,我再解答你的问题。” 说完,他便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周清见状,急忙喊道:“啊?怎么……妈,你来了。” 本想出声挽留,可陈子弘前脚刚走,他的父母便走了进来。 “你说说你,怎么掉湖里去了,幸亏被人家救了,以后别喝酒了!”刚一进门,周清的父亲便责备道。 母亲有些听不下去了,说道:“别骂了,小清才刚被救上来……” 听着病房里传出的声音,陈子弘转头走到了何永元的身边。此时的何永元正趴在窗台上,在自己的便签本上写着什么。 “这么快就解释完了?”察觉到陈子弘的靠近,何永元侧头看向他,疑惑地问道。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现在的年轻人对于如此魔幻的事情已经接受的这么良好了吗? “还没有,他的父母进来了,出了这种事,总得给一家人留点空间。”陈子弘摇摇头,转而问道:“房子怎么样?” “找好了,离市区挺远,是一个有钱人不想要了的。”何永元往上抬了抬帽子,说道:“等我核实一下,今天中午发给你。” “行。”陈子弘敲了敲窗沿,转头看向了病房:“周清的家人最近很忙,马上就会走了。” “怎么说?” “父母是开公司的,最近接了大单,自然就忙了。”陈子弘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笔记本上却记载了周清父母的信息。 因为另一个陈子弘就曾在周清父母的公司上过班。 没过多久,看着匆匆离开的夫妻二人,陈子弘才又推门走了进去。 “我爸妈有事走了,您现在可以说了。”周清看向他,语气平淡的说道。 他对两人的离开并没有什么不适,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自己都成年了,也该学会体谅父母了。 看着面色并不是很好的周清,陈子弘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轻咳一声,将周清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首先,第一个问题。” “本名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你可以叫我的代号——先知。” 听到这个称号,周清感觉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产生了一种确实如此的想法。 能够预知到他的未来,可不就是先知吗? 挠了挠头,周清迟疑着说道:“先知,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预知未来的人啊。” “那平时在路边算命的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真的?” 听到这句异想天开的话,陈子弘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第二个问题……”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让走神的周清回过神来。 “昨晚,你遇到的邪教组织,叫做归一教。” “而他们之所以找上你,则是为了借你之身,复活组织里的‘危害’级诡异——‘鲛人’。” 周清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勉强接受了这句话。 作为一个混迹网络多年的新时代年轻人,周清深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出现这么多古里古怪的生物也实属正常。 但这个世界不是唯物主义世界吗?难不成,蓝星要像小说一样,灵气复苏了? 借助预知知晓了周清的想法,陈子弘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这个家伙的思维这么跳脱吗? 他继续说道:“‘鲛人’是自人类对于鬼怪传说的恐惧中诞生的诡异,本身虽然拥有巨大的发展潜能,但诞生的时间很短,只能堪堪达到‘危害’级。” “按照未来的发展,仅仅只是过了一年,‘鲛人’便达到了‘灾难’级。” 别看只是跨越了一个等级,诡异的评判等级越往上,所要跨越的鸿沟便越大。 从“危害”级跨越到“灾难”级,不仅需要磅礴的恐惧作为养分,更需要诡异在他人眼中的固定印象,也就是所谓的天赋。 在未来,会出现一个被作为典型教材的诡异,名为‘开膛手’。这个诡异是从西方国家当年的连环杀人案‘开膛手杰克’中诞生的,他的存在虽然让一城的人忧心忡忡,但依然摆脱不了‘危害’级的制约。 因为在人类的固有观念里,“开膛手”还是人,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 听到这句话,周清点了点头:“大致上明白了,也就是说,归一教想借我的身体复活已经死去的‘危害’级诡异‘鲛人’,一旦复活仪式成功,‘鲛人’就会复活,还会变的贼厉害。” 可是神话传说里的“鲛人”,不一般都是女性吗…… “没错,所以你差点经历了小说中的女穿男事件。”看着周清有些扭曲的面容,陈子弘开口解释道。 语气中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依稀记得,自己前世看见被“鲛人”附身的周清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鲛人”……陈子弘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话说回来,“鲛人”第一次的死亡一直是一个谜,以现在的时间来看,能悄无声息的杀死“危害”级诡异的家伙屈指可数。 想起“鲛人”临死前的话语,陈子弘的心中敲定了几个人选。 会是他们吗?不应该啊,若是他们发现了诡异,那对诡异调查局早就该建起来了。 将疑惑暂时搁在一旁,陈子弘决定优先解决周清的疑惑。 他竖起三根手指,对周清说道:“第三个问题。” “你本将死去的未来已经彻底改变了,如今,命运已经掉转航向,向着从未探索的方向驶去。” “什么意思?”周清不明白。面前的人突然把话说的如此高深,让他产生了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周清的愚钝而惋惜,陈子弘缓缓说道:“你因祸得福,‘鲛人’的血液被你吸收进了身体里,让你拥有了与它相同的力量。只要勤加锻炼,你也可以和那些诡异拥有一战之力。”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已经变成超能力者了。” “你的未来,已经彻底改变了。” 超能力者。 短短四个字,激的周清顿时从床上弹起,难以置信的说道:“我是超能力者了?” 陈子弘点点头。 “像动漫里那样的超能力者?” “这就要看你对这份能力的开发程度了,诡异的血液已经融入了你的身体,剩下的就看你了。” 周清听到这,顿时又蔫了下去:“先知,您说的轻巧,可我连锻炼的方向都没有。”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听到这话,陈子弘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朝周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瘦削的身影挡住了太阳,让周清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一道平和而淡然的语气传入了周清的耳中: “周清,我谨代表救世组织晨曦会,郑重邀请你的加入。” “借你的浪涛,来熄灭这场燃尽大地的火。” 第13章 探望 室外艳阳高照,今天是十一月份以来最温暖的一天。 医院的走廊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陈子弘跨出大门,大步流星的走近了停靠在一旁的黑色轿车。 “你抽烟了。” 关上车门,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烟草味,陈子弘对坐在驾驶位上的何永元说道:“不用担心我的选择,周清虽然只是一个大学生,但他会比你想的做得更好。” “你是先知,肯定有着比我更长远的考虑。”何永元说着,发动了汽车:“我只是觉得,周清的年龄不行。” “他太年轻了,从眼中就透露出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我怕……” 陈子弘叹了口气,打断了何永元的话:“我明白你的顾虑,周清的社会经历太少了,你怕他的不成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何永元,对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是最没有必要的。周清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成熟的多,他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指着自己的眼睛,陈子弘继续说道:“未来的周清发展到了许多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会成为晨曦会的顶梁柱。” “当然,现在的他确实陷入了迷茫,毕竟拯救世界嘛,谁知道了都会愣一下,更何况是年轻人。” 前一句话,陈子弘是在胡诌,现在的他只能看到一分钟以后的未来,还无法得知那么久远的事情。但后一句话却是真的。 周清并没有立刻接受他的提议,陈子弘表示非常理解,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表示想好了就打给他。 他相信周清会做出让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看着如此笃定的陈子弘,何永元终于是放下了自己的担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汽车慢慢驶入主干道,向着昨晚的事发地点驶去。 车里的温度很高,陈子弘只是待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脱下了外套。但何永元却还是没有摘下他的帽子,连外套都没脱。 好家伙,竟然连汗都没冒,这体质放到夏天绝对好用。陈子弘默默的感慨着。 “我没有想到,你会放过那些人。”就在陈子弘打量着何永元的肢体细节的时候,被观察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何永元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说实话,要不是陈子弘在“鲛人”死后多次预知了未来,他定会被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震惊到。 二话不说就杀了自己的部下,光是那份狠劲,目前的陈子弘就不敢应战。 “归一教的疯子,一旦缠上便至死方休,组织初建,现在并不是和他们硬碰的时候。”陈子弘看向了前方,解答了何永元的问题。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需要,去确认一下。” 昨天的那人,他很熟悉。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毫无睡意的周清骤然起身,看向病房的门口。 “谁啊。”他朝着房门喊道。 门外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就仿佛刚刚的敲门声只是周清的幻觉。 等了一会儿,见门外依旧无人应答,周清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满脸戒备的走到了门口。 自从陈子弘和他说了很多关于诡异和归一教的事情,周清便总是感觉不安全,仿佛所有人都要害他一样。 见门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周清便看向病房门上的玻璃,想要借此看看刚刚敲门的人是谁。 可刚一探头,一张人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与他四目相对。 “我操!”周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去。 他的牙齿突然变得异常锋利,指甲也在同一时刻迅速变长,变得狰狞可怖,如同恶鬼的利爪。 但这些变化都没有被周清注意到,他全身紧绷,紧张的盯着房门上再次空无一物的玻璃窗。 下一刻,房门应声而开,一个提着水果的男人笑着走进了病房:“怎么,胆子这么小?” 男人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绒毛外套,比周清略高一筹,样貌看起来非常的年轻,就像一个高中生。 “胡,胡老师?”周清有些错愕的喊道,身上的所有非人特征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辅导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这么惊讶?知道自己的学生落了水,不过来看看不好。”胡老师似乎并没有发现周清的异样,他打量了一下整间病房,发现这里只有周清一个人。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他出声询问。 “呃,对,最靠窗的就是我的床。”周清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指着唯一放着东西的床位说道。 他和辅导员,可能是开学以来第一次单独见面。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周清感觉有点紧张。 面前的老师很年轻,也很随和,但他就是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威压。这可能就是老师天然克制学生的原因。 将水果放在了桌子上,胡老师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周清说道:“谁买的花啊,这么香?” “一个朋友。”挠挠头,周清扯起嘴角,笑着说道:“老师,您是怎么知道我落水的?” 听到这话,胡老师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身边的床,示意他坐下:“我怎么能不知道这种事呢?” “你请假入院,肯定要经过我的手。” 了解的点点头,周清说不出话了。 刚刚问出那个问题时,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了,这都问的什么废话! 嘴笨的周清抿着嘴,面上有些尴尬地望着自己的辅导员。 他和辅导员本来就不熟,这又来了一出突击探望,让他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说什么好?问老师你吃了吗? 光是一段社团的自我介绍就能准备两天,可见周清与伶牙俐齿这个成语不能说八竿子打不着,只能说毫不相关。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周清的尴尬,胡老师扶着膝盖起身,慢悠悠地说道:“哎,既然确定你身体健康,那我就先走了,回学校后记得好好学习啊。” “好的,好的,老师您慢走啊。”一听辅导员要走,周清立刻从床上坐起,想要将老师送到门口。 却不成想,胡老师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周清同学,你突然变得好积极啊。” “呃,我,我只是……”周清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解释? “行了行了,知道你嘴不行,逗你玩呢。”胡老师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周清的肩膀:“知道我的企鹅不,有事就上面联系,我不接没有备注的电话。” 周清点点头,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就问道:“那老师,你的企鹅名叫什么?” 胡老师挑挑眉,说道:“我用的本名,叫……” “胡雨。” 陈子弘站在桥头,盯着没有任何血迹的桥面,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此刻,这座桥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这里死过一个人。 看向静静流淌的河水,陈子弘的神情有些莫名。 见血封喉的剑法,配上为人圆滑,行事果断的性格,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归一教的领导者之一,被称作“双面鬼”的人类——胡雨。 第14章 当英雄的感觉 烦死了。 夜晚,躺在床上的周清痛苦的捂紧了自己的脸。 早上还没有什么感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出早上的两场对话。 加入先知的组织拯救世界和想要回归学校过平淡生活,两个念头不断在他的脑海里穿梭,让他心烦意乱。 盯着天花板,周清的脑子里想起了最后对胡雨说的那句话。 越想越尴尬,他突然喊道:“我还问他企鹅名是什么,我傻吗!” 胡雨的企鹅号就是班级群里发言最多的那个,自己竟然说不知道,这不是让人家把他当精神病吗? 现在已经是十点了,但周清却毫无睡意,他辗转反侧,万般思绪终是化成了一句叹息。 “下去走走。” 弦月高悬,周清下意识地避开了医院里的大部分人,坐在医院外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工湖发呆。 要是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办,就好了。徐徐的冷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了寒冷,与孤独。 从小到大,周清基本都是一个人,父母忙,自己又交不到什么朋友,少数的几个好友也在高中之后就断了联系,现在的他连找谁倾诉都不知道。 真希望有人能陪陪他,理会一下他也好啊…… 要不然,还是问问先知?周清将手机攥在手里,犹豫要不要打出那通电话。 原本的手机已经丢了,这是陈子弘藏在花束里,送给他的礼物。 他还没有和对方道谢。 明天再说,这个点人家估计已经睡了。叹了口气,周清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视线再一次飘回了湖面。 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几尾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色鲤鱼探出头来,似是在向着他的方向不断张望。 看到这一幕,周清忍不住走到湖边,观察起了那些大张着嘴巴的鲤鱼。 这陆地上的空气,它们呼吸不了,像这样不断地将头探出水面的行为,他表示非常不理解。 噗通。 一声轻响从旁边传来,周清定睛望去,发现竟是一尾体型偏小的鲤鱼被其他鱼挤上了岸。 整个人工湖在此刻都沸腾了起来,数不清的鱼争先恐后地游向周清,让他下意识的朝后退去。 就在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周围的鱼瞬间散去了,只余下被挤上岸的那条鱼在奋力地蹦跶着。 “我去,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周清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后背不自觉地流下了冷汗。 这和“鲛人”给自己带来的变化有关吗?可自己什么都没做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岸上的鱼扔进湖里,他转身离开了人工湖。 等明天问一问先知…… 嗯? 周清将视线移到医院的大门口,发现一个女孩背着书包,缓缓地走在医院对面的那条路上。 是刚放学的高中生吗?这个点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啊。看着形单影只的女孩,周清默默的想道。 不对,我怎么能够看的这么清楚? 女孩的头顶没有光源,那么远的距离,自己是怎么发现她的? 自己的眼睛也变异了吗? 眨了眨眼睛,周清远远眺望着那个女孩:“书包是深蓝色的,上面贴着不知道什么明星的卡贴。” “长得挺漂亮的,怎么感觉她很害怕的样子,啊,她又回头了。”看着女孩频频回头,万分不安的模样,周清表示十分理解。 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夜路,害怕是正常的情绪。 “头绳上的两颗红珠子都看的清啊,我也太厉害了,呃,那是什么?” 向着女孩的身后看去,周清突然怔住了。 一双凭空漂浮在空中的眼球紧紧的跟在女孩的身后,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孩的后背。 那双眼球如常人般大小,又藏在远处的黑夜里,周清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看到如此超出常理的事物,他的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不就是先知在今早提及的诡异吗? 这么巧就被自己碰到了? 想起先知对于诡异的描述,再联想到自己昨晚命悬一线的遭遇,周清顿时慌乱了起来。 她有危险。这是他心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眼看女孩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周清心下一急,“不,等等,别走!” 说完,他直接冲出了医院,跑向马路对面的女孩。 女孩明显也听到了这声喊叫,迅速转过头来,和站在身后,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的怪物对上了眼。 “啊!”看到那双漂浮在空中,布满血丝的眼球,女孩顿时吓得杵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了。 “珠敏,原谅我……珠敏,我真的好喜欢你……”其中一只眼球突然从中间开裂,从里面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嘴巴越张越大,直至足以吞下女孩的头颅:“我真的,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另一只眼珠紧紧的盯着明显被吓到浑身发抖的女孩,虽然话语中满是深情的告白,可那眼中透露了出对女孩的……食欲。 这个怪物想吃掉女孩。 看到这一幕,周清心中的急切达到了顶点,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迅速就跑到了女孩的身前。 然后呢? 看着近在眼前的深渊巨口,周清超越常人的视力都能看到它隐藏在喉管深处密密麻麻的尖牙。 他忍不住想道:一颗眼球,怎么会有喉管呢? 周清感觉自己周围的时间放缓了无数倍,女孩渗出眼眶的眼泪停在了空中,面前的诡异动作缓慢地咬向自己,如同一场滑稽的曲目。 我应该,打它吗? 他问向自己,遵循本能地伸出了手。 刺啦—— 划开布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响起,面前的嘴巴瞬间裂成了两半,砸在了地面上。 腥臭难闻的血液从断口处弥漫开来,污染了尸体身下的土地。 “卧槽?”周清明显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他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刚刚轻轻挥出的右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整只手很干净,连血迹都没有。 身后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周清看向身后,刚才的女孩已经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低声啜泣着。 “你没事了,那个,你先回家。”周清想要上前扶起女孩,却发现自己的腿也抖得厉害。于是他只好蹲在地上,和女孩的视线持平。 “别哭了,怪物已经被我杀了,你安全了,快回家去。”他低声安慰道,试着拍了拍女孩的胳膊。 他不会安慰人啊。周清在内心哀嚎着,对面前的女孩没有丝毫办法。 “我以后,再也不走读了。”过了许久,女孩终于是缓了过来,哽咽着向周清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感激的话语传到周清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漪:“不不不,我只是看到了,就来帮忙,我……” 我又在说什么。周清又想给自己一拳了。 女孩摇了摇头:“之前,没有人愿意帮我,你却愿意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下救我。” “你是一个英雄,谢谢你!” 英雄……心脏跳动的声音占据了周清的全部听力,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心中涌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愉悦。 当英雄,原来是这么美好的感觉啊。 第15章 变强的方式 今天,是周清出院的日子,也是他正式告别过去普通生活的日子。 “先知,我要加入你们!” 看着面前一脸坚定的周清,站在病房里的陈子弘问道:“真的想好了吗?” 周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决定了,我要做英雄,要拯救世界!” “问过家长的意见了吗?” “啊?”周清的热情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轻声问道:“这么机密的事情,要告诉父母吗?” “当然……不能。”陈子弘拖长了音节,做出了回答。 拍了拍手,他唤回周清的思绪,语调轻松的说道:“好了,玩笑结束,说回正题,” “欢迎你的加入,周清。” 他将手再次伸向了周清,如昨日一般:“欢迎加入,晨曦会。” 这次,周清没有退缩,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陈子弘的手。 他现在,也是神秘组织的一员了! 花了一些时间,收拾好东西后,周清便跟随陈子弘离开了医院。 “那里拉上警戒线了。”刚一出门,周清便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警察,几辆警车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警戒线内的情况。 看着那些警察,周清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先知……”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借着陈子弘的身体挡住了警察的视线。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件事了?坏了,要是自己被抓到,会被带去实验室做研究的?周清的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自己的新生活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不用担心,有一个人已经帮你解决问题了,没有人能够调查到你和那个女孩。” 陈子弘平淡的回应了周清心中的疑虑:“等会见到他,记得感谢一下。” 昨晚,陈子弘又偷偷回到了医院。 一是为了防止归一教的人报复周清,二是为了观察周清对力量的掌控程度,调整自己为他安排的训练计划。 可没想到,却让他目睹了周清第一次斩杀诡异的场景。 该说不愧是归一教亲自选定的人,仅仅只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将“鲛人”的力量初步融合了。 虽说杀掉的只是“普通”级的诡异,但也是非常厉害的程度了。 怀着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陈子弘欣慰的勾起嘴角,在周清疑惑的目光下,带着他拐入了另一个路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的停在前面,已经恭候多时了。 “走,我们车上聊。”陈子弘指了指那辆车,转头对着周清说道。 “帮助你的人,就是这辆车的车主。” “放心,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周清浑身僵硬的坐在后座上,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是公交车上的那个人啊。 抬起眼来,他偷摸打量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何永元,心里嘟囔道:车里的暖气都开了,怎么还带着帽子?不热吗? 在公交车上,何永元那隐藏在帽檐下,不停打量他的阴冷目光给周清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让他对其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心理。 即使知道这位也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也无法消除根植在他心底的恐惧。 “呃,这位……” “‘侦探’,我的代号。”驾驶位上传来了何永元低沉的声音,让周清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好的,那,侦探先生,感谢您帮助我,不然我可能就要被抓起来了。”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叠在一起,向何永元表达了谢意。 他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他还是说不出口。 周清害怕说多了会惹怒前面的人,毕竟初见的时候,他就感觉对方有些不待见他。 出乎意料,对方的语气竟然缓和了下来:“不用谢,只花了几分钟的功夫。” “以后有事,先知不在,你可以找我。” 听到这句话,周清的神色立刻精神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放松了不少:“好的,谢谢您。” 周清这孩子,很在乎他人对他的看法啊。陈子弘心里想着:怪不得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出,突然就想通了。 当英雄,只是想赢得他人的尊重与欣赏。 很单纯的一个人。 “周清,我考考你。”陈子弘见两人没再言语,便开口说道。 “昨晚的诡异是如何诞生的?” 周清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忆起了昨晚的经过:“是从……那个女孩对于跟踪狂的恐惧中诞生的?” 毕竟,那个诡异在死前说的话和变态跟踪狂简直一般无二。 “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关于‘鲛人’的诞生经过。”陈子弘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道。 “嗯。”陈子弘在那天早上都和他说过了,自然是非常清楚。 “这就牵扯到了你的能力开发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陈子弘淡淡的说道:“恐惧是诡异进化的根基,同样也是你变强的养分。” “恐惧?可我不想让其他人害怕我……”周清听到这,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甚至有些忧心忡忡。 若是只有让他人恐惧才能让自己变强,那他宁愿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 “谁说只有人类才能产生恐惧了?”陈子弘的声音带着笑意:“诡异也可以啊。” 诡异内部,其实也有很多阶级严明的组织,比如西方的“告死会”、“女巫学派”,岛国的“高天原”。 上层的诡异吸食下层诡异对其产生的恐惧,又将自己的恐惧交给更上层的诡异,达到了一种稳固且高效的组织形式。 毕竟,在诡异的世界里,暴力还是彰显地位的最佳手段。 轻咳一声,陈子弘转而说道:“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你需要的,是学会掌握你现在拥有的力量。” “只有打好地基,才能考虑上层建筑。” 听到这句话,周清突然说道:“先知,那昨天晚上,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那些事?” 他没有说究竟是哪些事,他相信身为先知,对他的事情应该了如指掌。 要不是我偷偷去看过你,我就被你问懵了……陈子弘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还记得异象发生的时候,你的心有什么变化吗?” “心?”周清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些鱼涌过来的时候,我想有人陪我一会儿,然后,在救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心里很急切,非常急。” “对。”陈子弘敲了敲车门,继续说道:“但是,若只是情绪的调动,是无法产生特别精确的指向,也无法控制力量展现的多少。” 回想起医院人工湖的那一幕,周清表示自己不能再赞同了。 那群鱼就跟疯了一样,可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你知道鲛人的故事吗?”陈子弘问道。 周清摇了摇头:“不是很了解,就知道它们哭的话会掉珍珠,还很会唱歌,就像外国的海妖一样。” “了解这些,就够了。”陈子弘转头看向了周清。 “唱过歌吗?好听吗?” 周清一愣,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唱过,同学说好听。” “这样就好。“陈子弘说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侦探,以后,我们的生活就不愁没有配乐了。” 第16章 基地与管家 听到陈子弘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周清疑惑的问道:“先知,怎么这么说?“ 陈子弘转回头,重新看向前方:“这就是你的训练计划。” 训练计划?唱歌吗? 周清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 反正也不理解,倒不如直接听先知的安排。 汽车缓缓离开了市区,在郊野奔驰着。 这条路好远啊……周清打量着窗外的风景,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彻底秃了,落叶洒了满地,被风轻轻一刮就扫出一大片空地。 “别急,马上就到了。”陈子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周清点了点头,不再向窗外看去。 很快,一栋巨大的别墅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这,这是先知的家吗?”周清看到这么大的别墅,因长期坐车而产生的疲劳感瞬间消失了,他忍不住将头伸向前,想要仔细地观摩面前的建筑。 虽然自己的父母是开公司的,但也只是买了一套二层房,远没有面前的这栋来的华丽。 陈子弘解开安全带,笑着说道:“当然不是,这里是晨曦会的据点,也就是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听到这四个字,周清面上的神情更加激动了,他语无伦次的说道:“是、是那种动漫里的秘密基地吗?” 他真的没有在做梦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理解了。”迎着周清疑惑的目光,陈子弘拍了拍他的脑袋,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还是有些忍不住啊……向前走去的陈子弘有些无奈的瞥向垂在自己身侧的手。 前世的记忆犹如昨日,看着周清的脑袋,他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别再想前世的事情了,未来已经被改变了。心中不断默念,陈子弘看向刚从车上下来的周清,没有了那种想要拧下对方脑袋的冲动。 别墅周围的设施很齐全,前有花园庭院,后有操场泳池,走进别墅,里面不但装修精致,花样繁多,还有一个空旷的地下室。 “我的妈呀,还有暗门。”周清睁大双眼,震惊的喊道。 参观二楼书房的时候,在何永元的一番操作下,摆在一侧的书架突然从两侧分开,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 这种暗室,基本上每个房间都有一个。 按照何永元的说法,是卖家为了防止有人来杀他而设计的。 陈子弘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站在旁边的周清看到缓缓打开的暗室,忍不住上前碰了碰分开的书架,眼睛止不住的朝内打量。 时不时的伴随着几声惊叹,颇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 “先知,怎么样?“何永元看着周清又跑向三楼,转头询问陈子弘。 怎么样? 很棒,非常棒! 陈子弘心中其实也很激动,上一世虽然也有将某些远离市区的废弃别墅作为临时休息站休息过,但由于战况紧急,也没有过多关注里面的配置。 而现在,拥有了一栋属于自己的高级别墅,他怎么能不激动? 但是碍于身份,他的面上依然平静,语气平淡的说道:“很好,既然已经拥有了专属的据点,那么晨曦会也算是真正成立了。” “鉴于地下室还没有改造完毕,我们等会就在一楼开个简短的会议。” 陈子弘并没有参观过地下室,但通过预知未来的能力,他发现何永元已经做好了将地下室改造为会议室的准备。 此刻下面已经初步动工,脏乱一片,并不适合让他们进去参观。 “周清,听得到吗?“ 此刻,正在三楼的一间卧室里四处探索的周清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正在尝试破解画上的解密,他有预感,只要解开这份谜题,他就能看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掏出自己的手机,原本漆黑的屏幕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一个放大镜的白色图标处于显示屏的正中,随着说话的声音不断跳动着。 “周清,听到请回答。” 何永元冷淡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来。 “侦探先生,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吗?好厉害啊!”周清举着手机,忙不迭地跑出了卧室。 刚一从栏杆上探出头来,周清便看到了从一楼抬头望向他的何永元和陈子弘。 何永元将手机屏幕缓缓抬起,展示给远在三楼的他。 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周清还是看清了何永元的手机屏幕。 那是一个耳机的图标。 “到一楼开会。”现实中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传到了周清的耳中。 没过多久,三人便围坐在一个圆桌旁,开启了晨曦会诞生以来的第一次会议。 “如你所见,你的手机已经内置了新的联络渠道。” 刚一落座,陈子弘便对周清解释道:“你对面的侦探先生,就是开发者。” 点点头,何永元接过陈子弘的话,继续说道:“目前只有四项功能。” “一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接通,没有信号也没有任何问题。” “二是可以选择强制接通,即不经过被通话者的允许,也能选择进行强制通话。” 说到这点,他做出了补充:“但我并不推荐日常使用这项功能,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第三点,我们的通话记录不会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追踪到,但请不要在不必要的情况下频繁干扰别人,更不要妨碍公务。” “至于第四点……”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一番调试之后,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便从手机里发出。 “您好,我是晨曦会的电子管家01,很高兴为您服务。” 周清看到这么新奇的东西,当即迫不及待地说道:“侦探先生,这个,怎么搞啊?我这上面只有一个界面啊?” “很简单,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了。”没成想,何永元没有回答他,手机里的01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咦,你会思考吗?我还以为你是需要关键词才能触发回复的那种ai。”周清捧着自己的手机,低声说道:“01?” “我在。”两台手机发出了相同的声音。 “我可以将自己的数据分成很多份,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分身。”周清手机里的01说道。 何永元说道:“01拥有着非常高的学习力,目前只是刚刚诞生,适应一段时间后,你就可以向01咨询问题了。” “毕竟先知并不能随时随地的解答你的问题,多出一个智能管家能更好的管理这个组织。” 见这个话题已经结束,陈子弘才慢慢的将自己靠坐在椅背上,对着异常激动,如获至宝的周清说道:“周清,还记得我在车里说的话吗?” “呃。”被点名提问,周清的激情迅速退去,想了想,犹疑地说道:“是,让我唱歌?” “对,你也说过,鲛人比较有名的一点就是它们如天籁般的歌喉。”陈子弘指着自己的喉咙说道。 “要完美掌握自己现有的能力,就要通过唱歌来实现。” “打架时唱歌,总感觉……”会很尴尬,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对手。 周清莫名想到了很多西方的动漫,让自己在打架的时候唱歌,他真的办不到。 会社死的。 陈子弘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不,事实上,歌词只是起到了辅助效果,真正有用的,是调动人心的旋律。” “未来的鲛人,即使只是轻哼了一段不知名的旋律,也足以让旁人深陷其中,甘愿溺死在浪潮里。” 一听不用唱歌词,周清又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了:“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达到锻炼的效果?” 话音刚落,陈子弘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很简单,用你的歌声……” 他将自己面前的玻璃杯推到桌子中间,指着里面盛有一半的水说道:“在不损坏杯子的前提下,让里面的水全部消失就好了。” 第17章 先知的一天 砰,砰,砰,砰。 规律的撞击声在狭窄的室内回荡,陈子弘的拳头毫不停歇的落在面前的木桩上,虽力气不大,但仍能看出其高超的技巧。 “哎,身体还是不行啊……“没过多久,他便气喘吁吁的坐在一旁,无奈的说道。 重生到这个世界已经八天有余,陈子弘虽然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还是忍不住为两个月后的灾难而担忧。 随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他侧头看向摆在一侧的镜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又笑了起来:“至少不会瘦的那么难看了,进步还挺大。” 说着,他随手拿起一只飞镖,朝着镜子顶部悬挂的标靶掷去。 正中红心。 咔哒。 穿戴整齐的陈子弘从暗室里慢慢走出,身上的气质在身后的暗室合拢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再次成为了他人眼中云淡风轻的先知。 将意识再次沉入透明的海洋,陈子弘成功预知到了一分钟以后的未来。 这是陈子弘锻炼计划的一部分,体能和预知能力,两者都不耽误。 收回意识,看着摆放在床边的手机,他轻咳一声,01的声音紧随而至:“早上好,先知。” “周清还在楼下,侦探已经离开了。” 点点头,陈子弘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 鉴于周清在几天前溺过水的缘故,他有了一个星期的假期用来休养。因此,这几天他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尝试完成先知交给他的任务。 “啊——啊——” 处于三楼的陈子弘探头看向在一楼嚎叫的周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幸亏是在郊外,不然照这个声音,早晚要被周围的人投诉。 戴着耳机的周清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的水杯,被中水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被他的声音影响分毫。 看着面前依旧毫无进展的一幕,周清愤怒的举起杯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没有情感,你叫再大声也没有什么用。” 陈子弘缓缓下楼,对着因被抓包而不知所措的周清说道。 匆忙放下耳机,周清抓了抓脑袋,有些尴尬的说道:“呃,先知,可我感觉……” “还是放不下脸来,对吗?” 陈子弘一语道破了周清的想法,让他面上忍不住通红一片:“对,我总觉得,在战斗的时候唱歌很丢人……” 周清从小到大,就一直是个平庸的人,没考出什么很好的成绩,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咋一让他在大庭广众下现场飙歌,一时半会是很难迈出这一步的。 “我原本以为您出去了,才敢哼一会儿调的。”周清将水杯放在桌子上,难为情地说道:“我怕您会觉得我唱的不好。” 将水杯里的水再次蓄满,陈子弘将其又递给周清,笑着说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在乎别人对你的感受?” “我怕别人讨厌我,我嘴巴不利索,学习也不好,至少其他方面,我想照顾到别人的感受。” 发现陈子弘真的有在听自己说话,周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想当英雄也是因为这点吗?”调整了一下坐姿,陈子弘耐心的问道。 周清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偌大的别墅里静悄悄的,周清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看着许久没有言语的陈子弘,他感到了慌乱。 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周清,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良久,陈子弘才张开了口,缓缓说道:“即使你做的再好,不喜欢你的人照样能从你的身上找到他们厌恶的地方。” “一味的迎合别人,只会让自己活得很累。” 他将水杯递给周清,继续说道:“喜欢看漫画吗?” “喜欢。”周清接过水杯,迟疑着说道。 “喜欢什么类型的漫画?” “呃,喜欢那种,英雄类型。”被问及爱好,周清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到不出所料的回答,陈子弘笑了笑,继续问道:“漫画里的所有人也喜欢那个英雄吗?”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周清摇摇头,当即否认了这段话:“还有很多不讲理的人,即使救了他们,也不会心存感激的。” “那那些英雄是怎么做的?” “他们不在乎,就算在乎也不害怕……我也可以吗?” 叹了口气,陈子弘起身,在周清的注视下走向了门口:“你说呢?想当英雄的大学生?” “未来的发展超乎你的想象,我非常看好你。” 扔下这句话,陈子弘拉开门,走出了别墅。 独留周清一人,面对着偌大的别墅,陷入沉思。 “哎,周清的性格,可真是难处理啊。”离开的陈子弘并没有走出别墅,而是转头来到了后院的池塘。 瞧着池塘里的一池鱼,陈子弘拾起旁边的鱼粮袋子,朝里面撒上了一些。 “这鱼一直都吃不饱吗?”看着前赴后继冲上来的鱼,陈子弘一屁股坐在了池塘边上,先知的形象顿时荡然无存。 为了真正放松一下,他特地挑选了别墅区的监控死角。不然,要是被何永元发现自己如今的样子,那陈子弘本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ooc这件事了。 拾起装饰用的石子,百无聊赖的他朝着湖水一弹,石子打着旋撞到水面上,再次弹起,最终蹦到了池塘的对岸,落进了石堆里。 “先知厉害。” 一阵合成的拍掌声从陈子弘的手机里传来,01的机械音毫无起伏的从里面发出,听起来完全不像是称赞的样子。 这ai到底从哪里学来的恭维手段……陈子弘有些无语地想道。 但他还是面色不变地说道:“只是无聊,在打发时间。” 目前的他并不能再做些什么,一天的锻炼已经有些超标了,该发生的还没有发生,该出现的人也还没有出现。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享受自己在前世就期望了很久的休闲生活。 也不知道,对诡异调查局有没有建立起来。 一想到这个,陈子弘又开始感叹自己的预知能力还是有限。 要是能让他预知到两个月后的未来,他又何必这么忧心忡忡。 要加快一下进度了。陈子弘默默想道。 等周清进一步适应了自己的能力,他就带周清进行下一步计划。 “啊——啊——“ 周清的声音从别墅里再次响起,声音要比以往洪亮的多,让正在思考问题的陈子弘都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戒。 这么快就想通了?陈子弘从地上站起,想要观察一下屋里的周清。 可刚一迈步,身后突然传来异响。 未来的影像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毫不犹豫,陈子弘快速向后挪动数步,诧异的注视着池塘中心那随着歌声不断涨高的水柱。 下一刻,歌声戛然而止,水柱轰然倒塌。 啪嗒,啪嗒。 几条鱼被冲到了陈子弘的脚边,因为无法呼吸而剧烈的挣扎着。 盯着面前的一片狼籍,陈子弘的手微微收紧,面上显露出了难以克制的激动神情。 周清,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侧头看向别墅的一楼,陈子弘脚步一转,迫不及待地朝着室内走去。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第18章 湖边野营 野营。 第二天,陈子弘将这个消息告诉周清的时候,难以遏制的激动便从心头升起,让他瞬间扫清了这几日里积攒的疲惫。 这是可以好好放松的意思?这也太棒了! 回想高中,上学两个星期却只休息一天,周清感觉自己加入了一个充满人性化的组织。 虽然感觉先知话里有话,但是没有关系,到时候都听先知指挥就好了,先知还能害自己不成? 周清开心的想着,满心欢喜的收拾起了行李,坐上了汽车,于夜晚到达了目的地。 然后,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哎哎,去去去,别挡着我拍照。” 一个大叔将周清推到一边,对着一片漆黑的湖面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 “你们听说了吗?这个湖啊,最近出了老多诡异的事情了。” “瞎说,都是假的,我可不信。” “那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周清探出头,向下眺望,打量着深不见底的湖水。 湖泊虽然深陷地底,但非常的大,整个湖面即使有月光照耀,也没有任何的光亮,漆黑的就像是一池墨水。 一阵冷风吹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周清的眼中,这片凹陷的湖泊犹如杂乱无章的毛线团,只有混乱才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先知……”他不安的看向晨曦会的领头人。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正经野营的地方啊。 呆在帐篷里的先知应声抬头,放下手中的破旧笔记后,招呼道:“过来。” 帐篷是何永元在昨天晚上搭好的,就是为了抢占一个能够看到整个湖泊的好位置。 毕竟,这里已经成了众多网红的热门打卡地点,不早点占领,怕不是只能站在最外围了。 可惜,何永元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并没有参加今晚的“组织野营”。 看着摆在身旁,屏幕不断闪烁的手机,陈子弘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何永元怎么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只是自觉是个普通人,不想为接下来的行动添麻烦罢了。 “先知,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钻进帐篷,周清担忧的问道:“那个湖很怪,这么多普通人,会有危险?”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陈子弘示意周清坐下,轻飘飘地说道:“是的,就在今晚,他们便会有性命之忧。” 结合着他的动作,就好像是在讨论什么家常里短。 听到这句话,周清的面上顿时急切了起来:“那怎么办?您说我要是现在去说,他们会信我吗?” 傻孩子,当然不可能了。陈子弘无语的在内心吐槽道。 但他却只是笑了一声,说道:“你认为呢?” “不可能信我。”周清有些郁闷的回答道。 但下一刻,他就打起了精神:“先知,晨曦会是来救他们的,对?” 瞧着面前正值年少的男孩,陈子弘支起自己的脑袋,缓缓说道:“要不然,怎么能叫你来呢,英雄?” 听到最后两个关键字,周清的脸色微微发红,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语无伦次,而是语速正常的说道:“嗯,我会努力救下他们的!” 点点头,陈子弘将手机拿起,对着充满干劲的周清说道:“很好,那样的话,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实行了。” 咦?计划实行? 周清看向陈子弘的手机,却只能看到黑色的手机壳,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做些什么。 “有做过直播吗?” 没过多久,陈子弘突然停下手头的动作,对正在发愣的周清问道。 “直……直播?” “喜欢什么代号?有想过吗?” “想,想过,最近刚想的。” “那就好,鉴于直播中不能暴露本名和样貌,你需要一个代号来代指自己。” 陈子弘将手机翻转过来,一个等待直播的界面出现在了周清的眼中。 “所以,方便将它说出来吗?” 人群纷纷聚在了湖边,几个主播正在对现场进行直播,他们将镜头对准自己,慢慢道出自己对这片湖水的了解。 “大家好啊,我是‘咕咕鸽’,很久没有直播啦。” 网名为“咕咕鸽”,真实名字为程晓兰的女主播冲着镜头摇了摇手,继续说道:“很多粉丝问我这次又跑到哪里去了,主播来到了一个特别火的灵异地点,说是来到这里的人都失踪了。” 她将摄像头转了过去,录入了整片湖面。 奇怪的是,即使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湖面依旧是漆黑一片,就像一幅虚假的画。 待展示一番后,程晓兰又将镜头转回了自己面前,看到上面的弹幕后,她说道:“让我下去看看?主播不会游泳啦,掉水里就完……感谢老板的打赏,我这就下去带大家见见世面!” 一看到从屏幕上空划过的打赏告示,程晓兰的态度立刻发生了180度大转变。 瞧着面前诡异的湖面,她的心中再没有任何恐惧,迈起脚就要靠近湖泊。 害怕算什么,有钱赚才是硬道理! “别下去,很危险。” 一只手突然摁住了程晓兰的肩膀,干净清澈的嗓音让她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一探究竟。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的能够在夜晚反光的面具。 “……你在,spy吗?” 原本以为能够见到帅哥的激动瞬间烟消云散,程晓兰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就这么认为。”周清难过的说道。 明明是好心提醒,他却还是感觉,自己被面前的女孩嫌弃了。 【主播,他好像也是一个主播哎。】 弹幕上的一句话让程晓兰朝面前的人的身后看去,看到了一个与这人打扮相差无几的男人。 他就像其他主播一样,举着手机,正在讲着什么。 “这片湖泊是几十年前出现的,原本动工的目的,是开发商为了建造一个新的住宅区。” 陈子弘慢慢走到湖边,站到周清的旁边,继续说道:“可是不曾想,在他们动工初期,就从地底下挖出了这片湖泊。” “漆黑一片,不知源头,没有活水流动,却无任何恶臭。” “各位若是好奇,大可翻找一下从前的旧报纸,也许就能找到当初报道的那一期呢?” 他转头看向程晓兰,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显出莫名的神色:“施工的队伍里,有人胆子很大,脱了衣服就跳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过。” “打捞队伍也一无所获,派出的救援队也没了下落。” 这句话让程晓兰有些发怵,没有了再往下冲的动力。 她喜欢钱,但不代表她能为了钱不要命。 这片湖水,真有这么诡异吗? 程晓兰其实并不清楚这片湖泊的故事,只是同事最近经常提起,便勾起了她的兴趣,想来一探究竟。 顺便赚点小钱。 【我记得我爷爷好像讲过这种事情,我还以为是老人家迷信,这该不会是真的?】 【主播,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好家伙,这湖这么黑啊,今晚的月亮还挺大的?怎么一点倒影都没有?】 看着几条一闪而过的弹幕,陈子弘淡淡的说道:“有些人已经从父辈那里听说了这里的故事,那我便长话短说。”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先知’,是‘晨曦会’的现任领导人。” “而‘晨曦会’,就是专门来解决此等异状的超凡组织。” 第19章 活的 晨曦会?先知? 听到面前的神秘人说出的两个关键字,程晓兰眉头一挑,无视身旁明显开始激动起来的怪人,低头翻看起了手机。 名为“晨曦会”的直播间没过一会儿便出现在了手机上。 看着上面屈指可数的观看人数,程晓兰有些疑惑。 他本以为对方是某个阅历很深的主播,戴着面具是为了直播效果,但现在看来,对方比自己这个直播新手还要新啊。 至于刚才陈子弘所说的事情,程晓兰是完全不相信的,毕竟她可是新时代唯物主义战士,从不信牛鬼蛇神。 【主播,你好狂啊,打算干嘛?不会外套一脱,你突然变成一个驱鬼的道士?】 【怎么还叫先知啊?主播你有超能力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牛鬼蛇神那一套啊,反正我不信,这湖是这个样子,肯定有它的道理。】 【主播,你到底打算干嘛啊?】 几条弹幕从上面快速的飘过,纷纷落入了陈子弘的眼中。 瞥向脚下那一池深黑的潭水,他默默地想道:问我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做一些能让直播间当场被封禁的内容了。 还有两个月,临昌市就会迎来一场空前浩大的灾难,可现在的人对于诡异的理解,不能说一知半解,只能说基本没有。 看着弹幕上的言论,这座湖的诡异传闻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但绝大多数人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将其往心里搁。 想起前世的人类,一听闻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的模样,陈子弘只能感叹和平年代的美好,在诡异和人类之间建起了一排看起来稳定,实则一触即塌的高墙。 现在,他必须要抡起锤头,将这面墙从内部敲碎一部分了。 【先知,人我带来了。】 一条格外显眼的弹幕突然出现在了直播的顶部,陈子弘见此,会心一笑。 下一刻,数不清的弹幕刷在了屏幕上,绝大部分都在疑惑自己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为什么退不出去的问题。 盯着屏幕右上角不断高涨的观看人数,陈子弘语气如常地说道:“晚上好,各位,欢迎来到‘晨曦会’直播间。” “接下来,我将带你们,彻底解决这片湖泊的异状,还死者清净。” 何永元虽然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力。 怕不是将半个网站的人都强行拉进直播间了? 看到上面暴涨的观看人数,程晓兰的眼睛都直了,拉着身旁的周清喊道:“你们开挂了?怎么办到的,教教我!” 这一趟下来,能赚多少钱啊!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了直播的画面里,一抬头,竟是陈子弘将镜头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陈子弘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平和缓慢,就像正在讲述一个故事:“现在,这里的人数和当年可是有的一拼啊。” “六十年前,参与工程的工人就是这样围在这片湖边的。” “他们带着惊疑的目光打量着这片刚刚从泥土里挖出的湖泊,全然不知自己将何种怪物暴露在了这个世界。” “湖水漆黑如墨,虽是一片死水,却没有任何恶臭的味道。” “当年的风很大,把领班人的帽子都吹跑了,可奇怪的是,整片湖泊就仿佛被封存了时间,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 “虽然看着诡异,但没有人认为这片湖泊能够吞噬生命。他们还在新奇的商量着,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新奇的自然景观而惊叹。” “直到一个工人,大着胆子跳入了湖中。” 【主播在讲故事吗?】 【估计是看到这片湖,中二病之魂犯了。】 【我怎么好像在曾经听过这个故事?好像我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啊。】 没错,陈子弘讲出的故事,是有迹可循的,就在六十年前的报纸上,还是头版头条。 只是当时的政府火速压下了事情的热度,在牺牲了数个救援人员后,花了半天的时间再次填上了湖泊,才终结了这个话题。 原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政府便搁置了这件事,将这件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封存在了档案里,再无人过问。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都将其挖出来了,那想再让它回到曾经的模样,全无可能。 这不,时隔六十年,它自己从地下蹦出来了。 陈子弘观察着岸边,继续说道:“看着在湖水中不断挣扎哀嚎,仿佛正被无数看不见的人拉入水下的工人,他们这才知道,自己见鬼了。” “这片湖水,是活的。” “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惨叫打断了陈子弘的话语,周清浑身一抖,紧张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只见一团漆黑的人影挣扎着从水中爬出,朝着岸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救救我……” “我要死了,救救我!” “不要靠近,那不是人。” 眺望着那个不断惨叫的人影,陈子弘对周清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抹怜悯:“在湖中死去的人,灵魂便会囚于此处,它们会抱有对生者的仇恨,尝试将活着的人也拉入池中。” “这片湖水的真实身份,就是从人类对于溺水的恐惧中诞生的诡异——‘百鬼池’。” 听到这句话,湖边的人下意识的远离了那团黑影,也有几个想要上前的人,却都被周清拉了回来。 “在恐惧的滋养下,它终于从‘普通’级进化为了‘危害’级啊。” 陈子弘发出一声感慨,全然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 毕竟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伪装。 是由猎人伪装的猎物。 【我去,这谁啊叫的这么惨?】 【为什么我家狗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叫的好凶啊。】 【主播,你别吓我啊,那个倒在湖边的人好像快不行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绝大部分都被这凄厉的惨叫吓了一跳,一户养了宠物狗的观众看着自家狗充满防备,如临大敌的姿态,顿时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不会……真的是鬼啊。他想起了老一辈常提起的,关于狗能辟邪的言论,便将浑身发抖,满脸写着抗拒的宠物狗抱在了怀里。 感受着怀中的温度,他感觉心中的恐惧得到了缓解,便继续看向了手机里的直播。 “面对诡异这种从恐惧中诞生的怪物,我们对此产生恐惧的情绪是非常正常的,但也不要乱了方寸,更不要轻举妄动。” 陈子弘平静无波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给观众带来了一丝安全感:“比如,二十秒后,这片湖泊中就会涌出大量的‘亡灵’,普通人该怎么做呢?” 这句话在鸦雀无声的空地中响起,每个人的手机中都发出了陈子弘仿佛开玩笑一般的声音:“还等什么?猎人上岸了。” “做好当英雄的准备了吗?‘引潮歌者’。” 第20章 落了地 话音刚落,刚刚还趴在地上,痛苦嚎叫的人影突然没了声息。 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整个世界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夜晚的微风轻拂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岁月静好,世间万物陷入了沉寂。 可下一刻,那道人影却是突然暴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向了离它最近的人,咆哮嘶吼着,全然没有曾经痛苦的模样。 湖水沸腾了。 不知是谁突然尖叫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的逃离这里。 “不要,别杀我!”被怪物扑倒在地的人奋力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怪物的束缚。 眼见怪物就要撕碎那人的身体,周清飞身上前,一脚踢开了那只怪物。 “你快……” 话未说完,周清便发现那人已经跑远了。 连句谢谢都没有啊…… 心里有些难受,但他还是提起那只奋力挣扎的怪物,奋力一甩,将其扔回了湖里。 程晓兰无措地看着四散而逃的人群,两脚向前下意识地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转过头去,看向从湖中爬出的怪物。 咔嚓。 她拍了张照片。 “你不跑吗?”周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程晓兰回头,只见周清微微展开右手,低头轻声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曲。 似是受到了感召,被遗弃在湖边的水瓶纷纷爆裂,大量的水汇集于他的掌心,一把晶莹剔透的水剑被他握在了手中。 剑中似有波光流转,水自其中奔涌,明澈犹如琉璃。 这是周清昨晚刚刚掌握的能力,该说不愧是归一教选中的人,仅仅只是过了一天,就能熟练运用这项技能了。 莹蓝的光芒在程晓兰的眼中倒映出一片绚烂的弧度,她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还是朝周清的方向拍了几张照片。 “别拍了,你,你快走。” 看着明明害怕到发抖,却不但没有逃走,还在给他拍照的程晓兰,周清感觉自己被整不会了。 “不行,我得拍下来,拍下来就能换好多钱了。”程晓兰咬紧牙关说道。 她快速跑到周清身后,又连拍了数张照片,语速极快地说道:“你不用管我,专注打你的就行,就是我死了后,请你帮我把照片寄给报社,地址就填万华路云湘小区301号。”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当然是命了!” 程晓兰大声喊道,可眉眼却是一反常态的垂了下来,音调随着每一个字节的吐露缓缓下滑:“可有时候,贫穷的活着要比死亡更可怕。” 即使程晓兰不买化妆品,不常买新衣服,光是日常起居所需的费用就让她手头吃紧。 为了给自己的两个弟弟攒上学的费用,她一个没有高中文凭的人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五个人来用,从早忙到晚,却还是手头吃紧。 此时碰到这种能赚大钱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放手! 见劝诫无果,周清向四周看去,发现依然有很多没有逃跑的普通人,他求助般的看向陈子弘,寻求下一步指示。 程晓兰啊…… 陈子弘将记忆调出脑海,慢慢回忆起了和她有关的信息。 笔记本上并没有记载她的信息,但陈子弘却在前世见过她。 因为她的第一个弟弟,程耀,就是陈子弘的战友。 在程耀的葬礼上,他们见过一面。 当年疏于打理的憔悴女子和眼前这个依然朴素,却明显充满精气神的年轻女孩重叠在了一起,让陈子弘有些恍惚。 他感觉自己的心落地了。 在此之前,他的心中其实都在怀疑,这个世界真的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吗?自己熟悉的人也都好好的活在这片土地上吗? 没道理只有名为陈子弘的存在改变了? 但现在,当他看到程晓兰的时候,他才放下了心里的那份担忧。 熟悉的人还活着,那自己就有为之付出的理由。 “解决‘百鬼湖’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陈子弘收回思绪,将摄像头对准湖面,照亮了从湖中爬出的恶鬼。 它们虽然有着死前的相貌,却浑身上下高度腐烂,基本没有完整的形体。 一只双眼空洞的恶鬼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冲上了岸,朝着发出亮光的陈子弘冲来。 “只要有光,它们轻易就会调转攻击目标。”陈子弘无视弹幕上的警告,随意的抬起脚,轻轻一点,便止住了怪物的前冲之势,让它摔入了湖中。 轻巧的解决了一只怪物,他继续淡定的说道:“解决它,第一种方法,就是杀,杀的这个诡异恐惧,让它不敢造次。” “但是,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想不留后患。” 转头看向周清,陈子弘缓缓说道:“‘歌者’,杀掉一切想要冲上来的怪物。” “用你的歌声和它共鸣,将它的真身显露于人前。” 他要让“百鬼湖”成为一潭真正的死水。 让我和一个“危害”级的诡异共鸣? 听到陈子弘的话,周清突然忐忑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也只和没有生命的水打过交道,就算这个诡异长的再怎么像一个湖,那也是个生命啊。 但先知这么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照做就对了。 放下心中的疑虑,周清深吸一口气,两指缓缓划过剑柄,停至剑尖。 刹那间,他向着前方猛然挥出一剑。 一道蓝色的水纹瞬间激射而出,斩向了几只飞扑上岸的怪物。 看似没有威力的水流轻松的穿过了它们的身体,浸入土中,溅起了零星的水花。 整片场地,只余下了怪物分成数块的尸体。 程晓兰快速举起手机,迅速记录下了这一幕:“牛逼!” 被这么一夸,周清隐藏在面具底下的脸微微发烫。 “要注意,即使杀死的怪物再多,于‘百鬼湖’而言,也只需要消耗自己的小部分力量,便足以再次产生一批全新的怪物。” “淹死在湖里的尸体没有消失,那么在它的力量消耗殆尽前,它就永远不会失去它的士兵。” 听到陈子弘的介绍,周清的面色才慢慢恢复正常,他轻咳一声,专心应对面前的危机。 “咳咳。”他清咳一声,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做好准备。 “用心去感受湖泊的情绪,将你的歌声发挥到极致。”陈子弘的声音传入周清的耳中,让他的心慢慢沉淀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 感受……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周清看到了一只眼睛。 不对,不是一只眼睛,是一群眼睛。 它们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一起,让周清感觉浑身不适。 抓到你了。 注意到那些眼睛中蕴藏的震惊,他缓缓张开了嘴。 铿锵激昂的歌声顿时从他的口中发出,站在周清身后的程晓兰一惊,但还是立刻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突然飙歌的周清。 整片湖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从湖中爬出的怪物还未做些什么,便被不知何时蔓延至陈子弘脚边的漆黑淤泥所吞没。 “咕噜,咕。” 湖水波涛汹涌,大地震颤,一团漆黑的泥沼自湖中冲天而起,它俯瞰着地面的生灵,发出了难以描述的诡异声响。 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从淤泥里露出了脑袋,又被不断蠕动的淤泥吞回了身体里。 ‘百鬼池’属于头颅的部分剧烈蠕动着,就仿佛有什么巨大的虫子正在里面不断穿梭。 噗。 一只眼睛钻出了淤泥,犹如盛开的花朵。 它咕噜噜的转动着,仿佛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然后,一只,又一只,无数的眼睛冲破了桎梏,出现在了这团漆黑淤泥的表面。 “‘鲛人’,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愤怒却模糊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夜空,‘百鬼池’的眼睛全都直勾勾的盯着周清,充血肿胀的眼珠饱含怒火,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第21章 轻视 咦?这个诡异,貌似认识“鲛人”? 周清很意外,原来诡异也会有自己的交际圈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周清,“百鬼池”的眼球迅速鼓起,其上的血丝清晰可见,足以展现主人的愤怒。 “鲛人”背叛了!它气急败坏的想道。 它根本没有考虑过“鲛人”被杀死的可能性,人类那么弱小,怎么可能杀死一个“危害”级的诡异? 答案在“百鬼池”的眼里已经很明显了,“鲛人”在占据了一个雄性人类的身体后,背叛了它们。 虽说在诡异的世界里,背叛是常有的事,但“百鬼池”依旧很是愤怒。 它不明白,“鲛人”为什么要帮助弱小的人类,不是都说过只把人类当成食物的吗? “你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百鬼池”这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周清身上拔出,几只眼睛瞥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陈子弘双手插兜,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平静地看着它。 “人类。”“百鬼池”一眼便看出了陈子弘的种族,刚想动手杀死他,下一句话却止住了它的动作。 “怎么?‘狐仙’没有告诉你,‘鲛人’已经死了吗?”陈子弘看着从“百鬼池”里钻出的数百个人头,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也对,毕竟你也只是一个被活埋了多年,最近几十年才得以出来放风的废物,它又有什么理由告诉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你呢?” “……你,为什么会知道‘狐仙’?” 本应彻底激怒对方的话却让其偃旗息鼓,只因陈子弘提到了一个名字。 “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我被人类封印过。 最后那句话,“百鬼池”并没有说出口。 它并不想承认自己曾经被人类打败,不仅将自己封在地底百年有余,还让它的实力大打折扣,沦为了“危害”级的诡异。 自诞生以来,它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我是谁?”陈子弘笑着说道:“若是问我现在的身份,我当然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整了整自己在夜风中有些凌乱的衣服,沉声说道:“你可以称呼我如今的代号——‘先知’。” “是专门来解决你的,‘晨曦会’的现任领导人。” 咕噜,咕噜噜。 话音刚落,奇怪的噪音再次从“百鬼池”的体内发出,潮湿的水汽自它的周身散逸而出,模糊了程晓兰的视线。 “这个家伙怎么了?”她害怕地低声问道,非常敬业的抬高了自己的手机摄像头。 然后,她顿在了原地。 透过照相机的镜头,她看到了自己已故多年的父母,他们的身上套着生前最后穿着的衣物,笑盈盈的看向她,面上是用儿童画笔填充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程晓兰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不小心按下了快门键,拍下的照片却是一沓沓在空中飞扬的冥钞,每一张上都印着弟弟们的脸。 “小心,这水汽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周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让沉浸在幻觉中的程晓兰缓过神来。 “啊,好,好。”程晓兰眨眨眼睛,见幻觉还没有消退,当即毫不犹豫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待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之后,她才长舒一口气。 “先知,这是怎么回事?” 将其他中招的人类强行拖到这里,周清对着抬头仰望的陈子弘说道。 “它在思考。”陈子弘淡淡的回应道。 “漆黑的水流是‘百鬼池’意志的延伸,水汽是精神的逸散。”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直白点说,它走神了。” 听到这,周清才明白过来,他急忙说道:“那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啊!先知,让我现在砍了它吗?” 周清的歌声能够操控水源,而“百鬼池”便是由水构成。于“百鬼池”而言,周清理应是它的克星。 “你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诞生的诡异吗?”陈子弘并没有理会这句话,而是问出了一句一直毫不相关的问题。 摇摇头,周清当然不清楚这件事情。 “这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和你讲过,诡异是迭代的。” 陈子弘缓缓说道:“比如,从‘淹死‘的恐惧中诞生的诡异,一旦死去,那么在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出现下一个由相同恐惧诞生的诡异。” “但它们的记忆不会继承,实力不会继承,只有称号会继承下来。”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面前渐渐收回水汽的诡异,继续说道:“你面前的诡异 ‘百鬼池’,存活的时间,大约五百年。” “你觉得,活了这么久的怪物,明知你是它的克星,还会将弱点暴露在你的面前?” “若你执意攻击它,怕不是猎物和猎人,就要调换一下位置了。” 陈子弘一直有着一份疑惑。 若是诡异早在几百年前便出现了,那为何现在才开始大规模的现于人前? 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还未等他多做思考,水汽已经悄然散去,“百鬼池”的眼睛再一次活跃的转动了起来,几滴污水溅落到地上,浸入了泥土。 “先知。” 它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轻蔑的意味。 复数的眼睛打量着面前满是戒备的周清,“百鬼池”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鲛人’的死,是你安排的吗?” 陈子弘说的没错,要是刚才的周清敢对它做出一点攻击,它都会反打一手,将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吞吃入腹,成为它新的食粮。 “它自己消失的,与我何干?”陈子弘没有说谎,“鲛人”确实是自己消失的。 他只是请人家上船暖暖身体,听听音乐,怎么可能是将“鲛人”钉死在棺材里的凶手? 听到这话,“百鬼池”反倒笑的更开心了:“你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好久好久,没有遇到如此人类了。” 它当然不会相信陈子弘。 一个明显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竟然能将“鲛人”杀死,“百鬼池”对他的好奇心已经掩盖了对其产生的杀意。 至于所谓的“先知”,它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通晓未来的生物,只会将陈子弘的话当成一种吹嘘。 面前的人类对它的现状如此知根知底,定是掌握了许多它不知道的密辛,指不定还能让它脱离如今的惨状,重回巅峰,甚至晋级“天启”。 到了那时,它又何必屈居于一只狐狸人下! 诡异鼓胀的眼睛深深的盯着陈子弘,眼中带着无法克制的贪婪。 在“百鬼池”看来,陈子弘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纵使有着“鲛人”帮助,也无济于事。 大家目前都是“危害”级,周清又明显经验不足,“百鬼池”有自信能够直接除掉周清,让陈子弘“心甘情愿”的为它卖命。 “先知,我对你很感兴趣。” “百鬼池”庞大的身躯慢慢俯下,其中一只巨大到能够塞下一个人的瞳孔直直的看向陈子弘:“你们所有人,我都会杀死,但你若是归于我的麾下,我便可以饶你不死。” “哦,是吗?” 陈子弘瘦削的身影倒映在漆黑无光的瞳孔里,姿态轻松,全然没有任何恐惧的意味。 就像是将眼珠当成了镜子,陈子弘甚至还检查了一下衣服上有没有灰尘。 待掸掉衣角上的脏污后,他才语含笑意的说道:“那你可就做不到了,毕竟我不会让你活到那个时候。” “你可曾听过,人鱼唤潮的声音?” 第22章 真实目的 听到这句话,“百鬼池”怔了一下,继而大笑出声。 在它的眼中,面前的人类依然没有认清现在的局势,对“鲛人”也给予了过分的信任。 它认为,这份信任,是建立在“鲛人”的实力之上的,就像一座没有地基的高楼,一有外力便会顷刻倒塌。 于是,“百鬼池”出手了。 “将剑横至额前,调动自己的情绪,增强水剑的硬度。”同一时刻,陈子弘也说出了一句话。 叮——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扩散开来,周清的水剑被一只漆黑的利爪横空斩断,本人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 那只枯瘦的黑色利爪扭动着,似是在为自己的偷袭没有得逞而气恼。 见一击未中,“百鬼池”身体一抖,数不清的利爪从体内长出,纷纷攻向了在场的所有活物。 它改变主意了。 这里的人,还是全都杀死,更让它感到踏实。 刚才的偷袭,它本以为自己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攻击的预兆,但陈子弘却还是知道了它的意图,并做出了提醒。 难不成,他真的是“先知”? 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类…… 百年前的记忆浮上心头,“百鬼池”回想起了自己被人类封印在地底的场景。它就那么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埋进了地底,再无天日。 区区人类……它的眼珠因愤怒而充溢起了血丝,浓郁的水汽再次弥漫开来。 不能留! “右侧,偏头,抓住那只手的连接处,斩断它。” 陈子弘向后方微微一撤,堪堪躲过了凌厉的一击。 他举起手中的手机,无视弹幕的警告,将此刻的一幕映入了直播间:“程晓兰,趴下,然后向左滚一圈,踢开脚下的人。” “啥?”明显被面前一幕吓到的程晓兰惊慌失措的喊道。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周清直接一腿扫到了地上。 “小心!”周清焦急的出声提醒,尖锐的爪子划破了程晓兰的额头,留下了一道长度骇人的伤痕。 咦? 程晓兰感到了刺痛从额头传来,鲜血洒在了身下的草丛里,融入泥土。 不对,不是发愣的时候,要向左…… 因疼痛而有些混沌的大脑突然闪过陈子弘的声音,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向左滚了过去,一脚踹向了瘫倒在地的一个人。 她听到了风声。 “啊啊啊!” 惨叫声传入程晓兰的耳中,让她面色惨白。 她刚才,没有将那人踢开吗? 没有顾忌额头的伤口,程晓兰迅速起身,望向惨叫发出的方向,待看见发生了什么后,长舒了一口气。 惨叫的来源正瘫坐在地上,不断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后倒退,看到程晓兰的脸后尖叫的更大声了。 “叫叫叫,叫屁叫,快跑啊!”程晓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愤怒的喊道。 随后她哆嗦着起身,拉起那人便向外跑去。 陈子弘平淡的声音再次传来:“程晓兰,向前迈左脚,那些怪物又来了。” “集中精神,不要被幻觉干扰。” “‘歌者’,唱歌,干扰‘百鬼池’诞生怪物的过程。” “‘侦探’,带着物品进场。” 干脆利落的下达着指令,陈子弘只是轻微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就“恰好”躲过了“百鬼池”的所有攻势。 数不清的怪物从漆黑的淤泥里探出身体,冲向了形单影只的陈子弘,大有直接将其吞没的架势。 悠扬的歌声突然回荡在战场上,轻柔舒缓,仿佛母亲的摇篮曲。 周清一边唱歌,手中再次凝聚出了新的水剑,狠狠的刺向身体突然僵直的怪物。 纵使没有多少战斗经验,周清对于本质为水的“百鬼池”依然具有非常大的克制作用,一时之间竟让再次混乱的战场又平静了下来。 “怎么?连区区人类都打不过了吗?” 一反常态,本应神秘自持的先知竟然出言嘲讽道:“还是说,你果然如我所说,成了一个堪堪挂在 ‘危害’级边缘的废物?” 说完,他抬起一脚,径直踹倒了一个想要扑向他的怪物。 “闭嘴!”暴怒的声音从“百鬼池”的身体里发出,它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由淤泥构筑的身体不断拱起,又迅速落下。 它要杀了这群该死的人类! 渐渐的,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滑腻,漆黑的流水自身上流下,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百鬼池”消失了,只剩下了不断向外扩张的黑暗。 它吞噬着这片大地,犹如行军,迅速的冲向了在场的所有活人。 看着如此反常的一幕,周清惊疑的问道:“先知,这……” 他环顾四周,发现两人已经被湖中的怪物包围了,现在的他们,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别踩上去,你会被它拖入水中,直接溺毙。”陈子弘不断向后倒退,平静地说道。 在刚才,他之所以要用言语刺激“百鬼池”,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 既然你已经交大了,那就别怪我们也交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面包车突然冲破了由腐烂怪物构成的防线,出现在了这片如今只剩两人的空地上。 一个头戴鸭舌帽,脸上也戴着同款惨白面具的男人迅速下车,动作利索地打开了后备箱。 “‘侦探’,东西搬出来,是时候了。” 依旧举着手机的陈子弘说道:“该给今晚的直播画上句号了。” 碰。 物品磕碰在地上的声音传入了周清的耳中,让高度警戒的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和这里的画风格格不入的物件。 一个音响,一个比何永元都高的音响。 “‘侦探’先生,为什么要带一个音响过来啊?”看到音响,他有些不解的喊道。 周清不明白,为什么何永元要把音响带来? 难不成…… 不知何时,陈子弘已经到了音响面前,他拍了拍箱壁,语含笑意的说道:“该让旧时代的诡异见识一下现代科技的力量了。” “‘歌者’,用你的歌声,让这一池水彻底蒸发。” 接过何永元扔给他的麦克风,周清立刻便明白了陈子弘的意思。 “呃。”他感觉有些紧张,不小心发出了一个音节。 音响嗡动,将他的声音放大了数倍,让他的耳朵隐隐发疼。 这是调了多大的音量啊! 看着不约而同戴上耳塞的两人,周清面向即将蔓延至脚下的湖泊,深吸口气。 高昂的声音从喉部迸发而出,婉转悠扬,犹如天籁。 整片湖水顿时掀起了一阵阵波浪,咕噜咕噜的声响不断从湖中发出,就像是水烧开了一样。 “你们!”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消失,“百鬼池”顿时慌乱了起来,它尝试将自己的身体重新聚拢,却发现无济于事,已是覆水难收。 蒸发产生的雾气弥漫在整片空地上,若是忽略“百鬼池”不停的谩骂,此时的一切便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云雾缥缈,让人看不真切。 “卑鄙的人类!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疯狂的咒骂声冲破雾气,却入不了三人的耳朵,只能被掩盖在周清的声音中,无人听闻。 没过多久,“百鬼池”的声音消失了。 寒风吹散了四溢的雾气,向三人揭开了遮在眼前的面纱。 “百鬼池”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凸显三人的渺小。 “咳咳,结束了?”周清停下歌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道。 “嗯,结束了。”将矿泉水递给周清,陈子弘的视线越过坑里堆叠的尸体,远远的眺望着深坑底部——一颗黯淡无光的黑色宝珠静静地躺在坑底,似乎也在回望着他。 他转头对着周清说道:“去,那个诡异遗物是你的,他能让你的实力更上一层楼。”说着,他将手机里的直播关掉了。 点点头,周清放下矿泉水,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了深坑。 突然,陈子弘目光一凝,猛地将没有反应过来的何永元拉到一旁。 来了。他在心里默念,眼睛转向了面包车的车顶。 欢快的鼓掌声从车顶传来,一个长相妩媚,雌雄难辨的“人”不知何时坐在上面,它穿着一身古色古香的白衣长衫,轻轻的拍着手。 它的脸上挂着一张异常夸张的笑容,一双丹凤眼滴溜溜的转,最后看向了陈子弘。 在它的身后,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微微摇晃,格外引人注目。 “精彩,太精彩了。” 它咯咯的笑着,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玩味地说道:“你是专程来见我的吗?先知?” 第23章 “狐仙” 看清突然出现在面包车顶部的身影,陈子弘将手臂缓缓抬起,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意料之外的神情。 正相反,陈子弘非常满意。 他想钓的鱼,终于上钩了。 “先知……”见此情形,何永元的声音不免急促了起来。 心领神会的陈子弘轻轻摇了摇头,便止住了何永元的话语。 “没错。“ 他将手背在身后,看着趴在车顶上,百无聊赖的“人”,淡然说道:“旁观了这么久,看的可舒服?” 面前的“人”,便是刚才和“百鬼池”提到的诡异——“狐仙”。 话音刚落,“狐仙”有些意外的歪了歪头,良久,才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嗯……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 “仗着自己活得久,就失了警惕,它死的不冤。” 提到“百鬼池”,“狐仙”的嘴角咧的更加夸张,细密的尖牙微微露出,配上那张妖艳的脸,竟产生了一种非人的美感。 说着说着,它还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哎,为了它我可出了不少力,又是向它传达外界的消息,又是为它带来食物,它却还是想脱离我,我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看到面前的人类并没有任何反应,它便语气随意地说道:“那些人死的时候,我都有在场哦,准确来说,他们都是我引来的。” “六十年前,就是我出资,让那些工人把‘百鬼池’挖出来的。” “狐仙”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愉悦了起来:“那些人类惨叫的时候可把我高兴坏了,你得知道,自我诞生起,我已经无聊了百年有余了。” 说完,它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子弘,似是期望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撒谎。”陈子弘并没有回应它的期待,只是简短的回应了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字,“狐仙”身后的尾巴突然不动了,它的嘴角依然夸张的扬起,只是眼中再无笑意。 “阁下,是什么意思?”它歪起脑袋,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子弘。 它尖锐的指甲微微勾起,却又迅速放下了。 面前的男人并不简单,贸然下手于它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纵使再怎么不喜“百鬼池”,“狐仙”也无法否认它的实力。毕竟是从几百年前就苟活下来的诡异,再怎么削弱,底子还在那里。 可“百鬼池”却还是如此轻易就被这位“先知”找到了弱点,毫无悬念的死在了他的手里。 “狐仙”决定再观察观察,顺便尝试找点乐子。 “呵,不愧是以欺骗见长的狐狸,你撒谎的本事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陈子弘的面上挂上了鄙夷的笑容,说道。 “由志怪奇谭诞生的诡异,修炼了百余年,却只是一个‘危害’级,若是真的,那你这百余年也和‘百鬼池’一样,被人类封印了吗?” “那么,想必你的头脑,应当也和‘百鬼池’相差无几。” “狐仙“的嘴角咧的更加夸张了。 此刻的它,就仿佛一只非人的恶鬼,披着人类的皮囊,做着与人毫不相关的行为。 它单手托腮,语气虽然依旧轻浮,却少了一抹随意,多了几分凝重:“阁下可真是言重了。” “我只是偷摸撒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狐仙”很生气,但“狐仙”不敢上。 能够不惧它的实力,当面揭穿它的谎言,“狐仙”就相信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小心驶得万年船。活了这么久,它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就连和“狐仙”相处了六十年有余的“百鬼池”都没有发现,“狐仙”只是一个诞生了不到八十年,只是触及到了“灾难”门槛的“危害”级诡异。 一个明显只有二十多岁的人类,是如何知道的? 未卜先知的能力,真的存在啊。 想起“百鬼池”死前的一幕,愤怒的情绪一瞬即逝。 若真的是先知,那这个世界,可就有更多乐子可看了。 这么想着,“狐仙”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看向陈子弘的眼神竟是顺眼了许多。 陈子弘将它的变化尽收眼底,并没有选择继续嘲讽,转而说道:“看来,你最近过的不错,方先生,那我可就放心了。” “哦,或者应该叫你的其他身份,你最近换的身份太快了,让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陈子弘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继续说道:“五十年前你叫冯星、李高寒、丁斯沉,三十年前你又叫汤浩、邱远,如今,你又有了五种身份。” “我该如何称呼你,戴明德先生?” 陈子弘真的很苦恼,就在刚才,他动用了数千次的预知能力,才从这个狗东西的嘴里套出了他最近使用的身份。 “狐仙”在近千次的回答中甚至还有四分之三是谎言! 撒谎就罢了,问题是,陈子弘在这几千次里,就没有听到一个重复的! 要不是他谨慎,在预知里对着“狐仙”把答案核对了一下,指不定就要在这里翻车了。 想起自己刚才因说错名字而被对方笑着杀掉的未来,陈子弘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抽搐,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谎话精真下头! 而“狐仙”明显是听不到陈子弘的心声的,在他说出那个人名的时候,它的身体便微不可查的僵住了。 “真不愧是先知。” 散漫的鼓着掌,“狐仙”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打算放弃“戴明德”的身份了。 自己好不容易编造出的身份,才用了不到一天就要舍弃,它表示很难受,非常难受。 先知真下头! “狐仙”决心要从对方身上找回自己的乐子,便继续说道:“那么阁下专门等我,又是所谓何事呢?” “总不可能,只是想在这寒冬时节,背靠一堆尸体和我回忆过去?” “那我可真是太感动了,无所不知的人类先知竟想和一个以杀人为乐的诡异彻夜攀谈,难不成,人类在未来已经无可救药,你打算向着我们这边倾倒了?” “狐仙”咯咯的笑着,嘴角咧成了一个月牙。 虽然知道绝无可能,但它就是想要恶心一下陈子弘。 只要能让对方表现出一点不适,那就是它的胜利。 至于对方突然暴起,想要击杀它? 好歹是半只脚即将踏进“灾难”级的诡异,隔了这么远,它打不过,它还是有自信跑得过的。 想到这,“狐仙”的双腿微微紧绷,身体后倾,大有即将跑路的架势。 没成想,对面的陈子弘却依然保持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完全没有被它的挑衅影响。 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没有掀起丝丝涟漪。 “未来如何,真要我告诉你,那暴起的就该是你了。” 他笑着说道:“想让我倒戈,你们这些文明的蛆虫可实在不够格。” 无视“狐仙”笑的越发阴森的模样,他缓步向前,闲聊一般地说道:“我找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目的。” “就是想让你,死在这里罢了。” 话音刚落,天地之间狂风四起,寒风扬起“狐仙”垂落在脑后的帽带,让它不禁睁大了眼睛。 抬头望去,月亮已经隐没于黑云,整片天空再无任何光亮。 隐约之间,它仿佛听到了雷鸣。 第24章 事件尾声 “它……跑了?”看着突然空无一物的车顶,何永元不确定地问道。 陈子弘神态自若的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嗯,被吓跑了。” 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按照“狐仙”那怂到极致的性格,被吓成这样,基本上不会再参与两个月后的大灾难了。 这样,陈子弘将会轻松许多,有余力完成更多事情了。 “等会儿就要下雨了,上车。”敲了敲车窗,他对着不住望向坑底的何永元说道。 坑很深,又没有光亮,何永元根本看不见周清的身影。 但他还是听从了陈子弘的话,坐到了面包车的驾驶位上。 先知不可能将周清置于危险之中,他没什么可担忧的。 轰隆! 一道炸雷劈开了黑沉的天幕,照亮了整片天空。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细密的雨点落在车顶上,发出了毫无规律的敲击声。 摘下面具,何永元询问陈子弘:“先知,这雨是周清引来的?” 他记得很清楚,天气预报里并没有说明今天会下雨。 “对。“陈子弘靠在椅背上,翻看着手机说道:“借助‘百鬼池’死后产生的诡异遗物,周清在动用全力的情况下,已经可以短暂的召唤雷雨了。” “不用着急,就当成雷阵雨就好,一会儿就过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阴云便悄然散去,何永元见状,便拉开车门,走到了深坑旁边。 经历了直播间那一出,他感觉上层的人马上就会来了,已经磨蹭了这么久的时间,必须要带着周清离开了。 周清去哪了?坑底并没有周清的身影,何永元有些纳闷地想道。 就在他思考的功夫,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伸出坑洞,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腕。 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何永元下意识的抬起一脚,猛地踹在了那只手上。 “啊!别踹别踹,是我!”一声痛呼从身下传来,周清湿漉漉的脑袋也从坑里探了出来。 他有气无力的小声喊道:“侦探先生,我没劲了,救命啊。” “我要报警,救命啊!”程晓兰胡乱的擦掉脸上的鲜血,对着手机激动地喊道。 她带着其他人逃到了远离“百鬼池”的公路上,此刻这里还站着零星几人,都是那片空地上曾经出现的旅客。 就在刚才,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程晓兰一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抄起手机,打出了报警电话。 “问我地点?这是哪?”她一瞬间有些卡壳,她是跟着导航来的这里,早就忘了这里是哪了。 “这是……等我看看导航啊。”她着急忙慌地调出导航界面,一声炸雷却把她吓得差点扔出了手机。 一滴雨水滴到手机屏幕上,让程晓兰震惊地望向天空。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脸上,落在额头的伤口上,让她疼的呲牙咧嘴。 “这里是韶湖景观区……” “不用报警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程晓兰的话,以程晓兰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挂掉了她的电话。 “你干什么!”程晓兰恼火的抬起头来,看向来者。 一个长相棱角分明,约莫三十左右的黑色制服男子将手中撑开的雨伞递到她的面前:“等会要下雨了,拿着我的伞。” 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穿着相似的男女,正向着那片空地看去。 黑色披肩长发的女性突然转过头来,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将戴着一枚绿色戒指的手伸向了她的额头。 “你们,你们要干嘛?”看着女人冷若冰霜的模样,她下意识的朝后退去,清凉的感觉突然从额头的伤口传递开来,原本的疼痛竟然消失了。 愣神的功夫,男人拍了拍程晓兰的肩膀,温柔地说道:“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 “卧槽?” 看着快速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三人,程晓兰眨了眨眼睛,禁不住爆出了粗口。 今晚这是怎么了?整个世界背着自己进化了? 迎着暴雨,她举起手机,想要再拍一张照片,但看着手机里模模糊糊的身影,最终没有按下快门。 直觉告诉她,这三个人不能被她拍下来。 “阿嚏!”她张大嘴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犹豫再三,她将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弟弟。 “弟啊,你听我说,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超级大的怪物,还有会魔法的人,刚刚还跑过去三个黑衣服,速度像飞一样。” 不知是对方说了什么,程晓兰啧了一声,大声喊道:“你姐我没疯,臭小子怎么就不信呢!我还挂彩了呢!” “伤口?呃,伤口……我说刚刚消失了你信吗?别挂,哎哎哎,你大爷!” 程晓兰的声音渐渐远去,待三人赶到空地时,四周空无一人,陈子弘三人已经开车跑路了。 “啧,这么多尸体。”最后到场的男人看着坑洞里堆叠的尸体,恼火的说道:“这个杂种究竟杀了多少人!” 他看向为首的男子,发现对方正在端详着地面。 “局长,有发现什么吗?”女子看着面前的尸堆,也皱紧眉头,但她还是选择优先询问举止异常的男子。 被询问的男子是上层最近刚刚成立的组织,对诡异调查局的总局长,陆文。 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越来越多,上层虽然没有公开表示,但依然组建了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对抗诡异的机构。 而陆文,便在没有任何人提前告知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成为了总局长,收到了国家赠予自己的武器,接受了这个世界确实存在怪物的事实。 原以为这个世界有超能力者就很离谱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在看到“晨曦会”无法屏蔽的直播间后,坐镇总局的陆文自觉事态不妙,带着少数待在总局的帮手便风驰电掣的赶到了这里。 路上他们也碰到了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但都被陆文以机密事务为由劝了回去。 他全程观看了直播间的影像,在赶到之前便明白事情已经结束了,本以为至少还能和这个晨曦会做些接触,但很明显,他们还是来晚了。 “竟然是开着面包车离开的吗?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啊……”观察着地面上的车辙痕迹,陆文低声嘟囔道。 “队长?”女子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让他终是抬起了头来。 “没事,如此看来,我们应该是来打扫战局了。”陆文起身,走向被“百鬼池”腐蚀产生的巨大坑洞。 “刘景雯,记录一下,诡异‘百鬼池’,等级……”陆文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陈子弘在直播间里说的话,便继续说道:“等级‘危险’,已经死亡,遗物无。” 看着里面很多早已高度腐烂的尸体,陆文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着站在一侧,依旧怒不可遏的男人说道:“田有凡,我们下去。” “把死者带上来,安顿好。” 冷风刮起他额前的碎发,显露出了藏于眼底的悲伤。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往常: “希望,死者的家人,还能接受我们交给他们的,这份迟来的交代。” (不重要)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番茄要改怎么这么难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我早知道不分卷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这么难呢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1000字才能过审,也太难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大家不要看这个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我心已死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手都复制的累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没到1000字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人已经要麻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还要改重复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改重复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我的妈耶,光编话就好累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早知道不弄分卷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我的天,累死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我的妈呀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怎么还得到1000字啊呃呃呃,我的天哪,快点让我过,人要累死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马上就到了,快到1000字了 这是一个开了分卷的蠢作者,不要看,快到1000字了,好耶 哈哈,成了,我终于可以替换了 第25章 登山 一个星期后,“晨曦会”的据点内,陈子弘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先知,您这是要离开吗?”周清将脑袋探入陈子弘的房间,对陈子弘说道。 他背着一个书包,明显是刚从外面回来。 周清在前天就已经上学了,只是今天正好赶上周末,就联系何永元,将他接了回来。 书包里并没有装什么东西,只有自己的电脑和充电器。 “对,昨天下了一场大雪,就想去山上看看,正好锻炼一下身体,顺便放松一下。”陈子弘起身,提了一下并没有装多少东西的背包,转头说道。 01机械的声音突然从放在床上的手机中响起:“需要我帮您报一个旅游团吗?” “不需要。”陈子弘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侦探会独自前往,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待在旅游团里反倒会束手束脚。” 现在是3036年11月20日,对于陈子弘来说,明天是他最难忘的一天。 就在明天,前世陪伴自己的武器——“鸣鸿”将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迎接这个许久未见的老伙计,陈子弘可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势必要将其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那我呢,那我呢?”听到要去爬山,周清急忙指了指自己,一脸期待的说道。 看着满脸期待的年轻人,陈子弘笑着问道:“下周的测试准备好了?” “没有。”提到考试,周清顿时偃旗息鼓了。 虽然心里很焦虑,但他本身并没有任何复习的打算,只想在仅剩的周末里努力当一条咸鱼,顺便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那枚珠子不知为何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让他对于水流的掌握要比之前强出了一大截。 周清相信,只要自己再努力个几天,定会将这一身本事运用的如鱼得水。 至于考试?这个世界都出现怪物了,还考什么试? 还是拯救世界更重要。 陈子弘叹了口气,对周清的想法做出了批评:“哪有为了拯救世界就荒废学业的?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学生就要做学生该做的事情。” “若是一味的只想当英雄,那你可就与这个社会脱离了。” 周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嗯,那我听您的,呃,所以这次爬山……” “好好待着,万一再受伤,考试不用考了,到时候自己一个人补考,你确定不会紧张吗?” 陈子弘将背包背在身上,模样就像是一个马上就要出发的旅行者:“况且,三个周的时间,又是溺水又是爬山事故,很难和你的父母老师交代。” “所以,这个周末只有你一个人在基地里了,我们走了。” 看着明显要现在出发的陈子弘,周清有些慌乱的问道:“不是,等等,你们这么快就要走吗?” 他才刚来啊。 “对,别怕孤单,我们晚上会和你进行一次视频通话,顺便,见一下新成员。” 拍了拍周清的肩膀,陈子弘便抛下一脸懵逼的周清,走下了楼。 新成员?周清直接抓住了陈子弘话语中的关键词。 也就是说,他马上就要成为前辈了? 有些突然,他得好好准备一下。 远远注视着明显激动不已的周清走进自己的房间,陈子弘转身推开大门,走出了别墅。 熟悉的轿车正安静的停在门口,依旧戴着深色鸭舌帽的何永元从缓缓打开的车窗里出现,看样子明显是等候多时了。 “山上的那座道观没有暖气,所以我带了一个便携暖炉。”待陈子弘将背包放在后座,何永元出声说道。 昨晚,陈子弘已经将他招揽新成员的计划告诉了何永元,因此他才对今晚的住宿点做了详细的调查。 看到陈子弘了解的点了点头,何永元便继续说道:“那座道观的老道士在十年前已经去世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道士。” “小道士叫元音,是个孤儿,自小生活在道观里。虽然也被称作道士,但除了穿的像,没有一点道士的样子。” “他有什么可取之处吗?” 陈子弘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笑着说道:“在拉拢周清的时候,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元音是他敲定的第三个成员,虽说并不是非他不可,但前世的经历还是让陈子弘选择了这个假道士。 毕竟,这个贪财的假道士,好歹也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 面上不显,陈子弘慢慢说道:“我曾经和你提过一样东西,叫诡异遗物。” “那是人类借助诡异变强的方式之一。” “还有其他方式吗?”何永元问道。 “对。”陈子弘轻轻敲了敲车门,继续说道:“第二种方式,便是通过吸收诡异的血肉,将自己的力量和诡异融合在一起。” 何永元发动汽车,问道:“就像周清那样?” “是,但也不是。” 陈子弘靠在椅背上,眺望着前面的风景,说道:“周清吞下了‘鲛人’的血液,而‘鲛人’并没有真正的死透,它的意识依旧留存在它的血液里。” “而一般而言,人类食用的都是已经彻底死去的诡异,虽然仍然存在难以预料的副作用,但总比被夺舍要强得多。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克服这层心理障碍,于是便出现了第三种。” 陈子弘竖起三根手指,慢慢说道:“第三种,就是由诡异的血肉精炼出的药剂,但药剂的适配性要更加的严格,毕竟是提纯出了诡异体内的全部力量,一个不小心……” 他轻轻拍了一巴掌,发出了一个拟声词:“砰!” “明白了。”何永元对此心领神会,立刻便想到了人体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场景。 调转方向盘,他直接问道:“那这个元音是第二种吗?” 点点头,陈子弘回想起上辈子元音和自己提过,关于他的能力的来源,再结合着另一个陈子弘留下的笔记,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不为别的,只因那段经历看起来很平常,细品下来却又非常的离谱。 顶着何永元疑惑的视线,陈子弘收起笑容,平静地说道:“他能获得那份能力,都是因为那位已经故去的老道人。” “那位道人,我没法查到他的信息,他甚至都没有注册过身份证。”何永元皱着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种几乎从未触碰过网络的老年人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而陈子弘并没有回答何永元的问题,他只是将手肘撑在车门上,悠闲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你若是想知道,那不妨今晚便问问元音。” “只要你给点小礼物,他便肯定会告诉你了。” 毕竟,在前世,那可是一位远近闻名,见财眼开的主。 两人不再言语,汽车的速度缓缓提升,朝着目的地一路前行。 何永元不喜欢开广播,车里只剩下一对摆放在车里,开心微笑的陶瓷娃娃,一摇一晃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孤儿院院长送的娃娃,竟然被他改装了一下,直接放在车里了。陈子弘借助预知能力,知道了两个明显与何永元性格毫不相符的陶瓷娃娃的来处。 盯着两个娃娃的眼睛,陈子弘慢慢走神了。 依稀记得,父母也送过他两个相似的娃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眸微动,远处的高山慢慢越过重重阻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山顶银装素裹,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甚是美丽。 “果然,这里很适合旅游。”陈子弘将视线投向一辆大巴车,后面的车窗挂着一块稍小的牌子,上面写着六个红色的大字: 卧龙山旅游团。 第26章 灵性 “大家,集合了哦!” 头戴红色帽子的女导游举着喇叭大声喊道:“都集合了,大家不要乱走,一起上山啊!” 听到这话,原本四散的人这才慢慢聚集到一起。 人群闹哄哄的,几乎都是在谈论昨夜的大雪。 “哎,你说说,卧龙山下了雪,这票价这才算值嘛。” “好意思说,你买票的时候可是上个星期,前两天才下雪呢。” “我相机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上山啊?” 纷杂的人声混成了一曲交响乐,给原本寂静的山林平添了几分人气。 看着眼前如此热闹的一幕,陈子弘慢悠悠地越过他们,和何永元一起,踏上石质阶梯,朝着山上走去。 “小偷!把东西都还来!”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突然钻入了陈子弘的耳内,声音铿锵有力,甚至一度盖过了人群的喧闹。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顿住了脚步,慢慢转过头,望向集合起来的旅游团。 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孩正紧紧的抓着一个瘦削男人的胳膊,异常气愤的说着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模样简直就是男版的程晓兰,只是缺少了一副近视眼镜,五官也要更加立体一些。 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孔,陈子弘有些微微出神。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前世的队友。 此时的程耀要稚嫩了许多,可依然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么说也不对,好像就是隔了一世。 还有他抓着的那个人…… 看着那个小偷迅速摆脱了程耀,遁入人群,陈子弘眼睛微眯,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何永元的余光注意到了陈子弘的异状,便也顺着转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立于人群中的程耀。 “这……是性转?” 良久,他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让陈子弘异常熟悉的词汇。 啥?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沉浸在思考中的陈子弘猛然回过神来,诧异的看向身旁的人。 这是何永元能说出来的话吗? 陈子弘感觉何永元一向严肃的形象有些开裂,但他还是勉强管理好了自己的形象,避免先知的人设分崩离析。 静下心,将自己的意识缓慢下沉,他这才得知何永元ooc的原因。 今早,周清在来的路上,向何永元介绍了一部动漫。 而动漫里的主角,在穿越异世界后性别发生了转变,从一米八的壮汉变成了一个娇小的萝莉。 而这一幕,恰好给从未接触过动漫的何永元带来了深深的震撼,让他在看到程耀的脸时发出了如此言论。 “何必震惊,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无视了山下程耀的喊叫,陈子弘转头向山上走去:“不是性转,程晓兰有两个弟弟,都和她长得相差无几。” 真是不得不感叹其父母基因的强大…… 可惜,现在的程耀只是高中生,要不然陈子弘就拉他入伙了。 “先知,程晓兰一直都在发私信,想要询问您晨曦会的相关细节。” 提到程晓兰,何永元拿出手机,调出了直播间的私信留言:“之前忙着处理工作,昨晚才看到,我忘了告诉您了。” 他并没有辞去自己的工作,他最近才接到了几笔委托,昨晚才刚刚处理完毕,劳累之下,竟是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接过何永元的手机,手指微抬,翻看着铺天盖地的私信,陈子弘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晓兰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毅力了。 短短的一星期,百来次的留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重复的,且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对于晨曦会的好奇和对新世界的向往。 高情商,想为了组织出一分力,为拯救世界而努力。 低情商,看晨曦会能赚大钱,想跳槽。 在某种意义上,程晓兰和元音还挺像,尤其是在对待钱这一方面上,两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手机还给何永元,陈子弘的心中渐渐描摹出了一个想法的雏形。 他缓缓说道:“若是下个星期,她还是如此坚持,那就让她加入我们。” “正好,直播和剪辑视频的工作就完全可以交给她了。” 陈子弘打算将一些诡异相关的科普剪辑成视频发到网上,程晓兰既然如此诚心自荐,那陈子弘也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何永元皱紧眉头,有些不赞成的说道:“01可以解决这种事情,何必再找一个并不是诚心加入组织的人?” 陈子弘笑着向上踏了一个台阶:“何永元,当时,你说是为了报答恩情,也不是为了这个组织而加入的啊。” “人想去一个地方,总是有一个目的。” “周清想成为英雄,你想报恩,程晓兰则是想赚大钱,只是后者的动机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尚,可不能说是没有诚意。” 看着沉默不语的何永元,他脚步不停,嘴上继续说道:“要是真没有诚意,她能坚持这么久吗?” “为了照顾好自己的两个弟弟,她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想要赚大钱啊。” 两人此刻已经向上行走了一大段距离,山下的旅游团看样子还没有正式出发,两人已经听不到属于人类的声音了。 山林寂静异常,隐约几声鸟鸣从林间传来,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 何永元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但他还是继续发出了疑问:“可是,01完全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它的效率甚至会比人类高得多。” “我还是不理解。” 提到这一点,陈子弘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说道:“你可以将其理解为,我的一点小小的坚持。” “我一直都认为,创作是要讲求灵性的,而灵性,01很难拥有,而身为人类的程晓兰却是具备的。” “准确来说,因为自身工作的关系,她甚至比我们要强得多。” “我相信以后的01能够做到像人类一般思考,像人类一般生活,但现在的它却是明显办不到的。” “即使再怎么学习人类社会的行为,它也只是领会了表象,只是一个虚假的‘人’。” “而虚假的‘人’要拥有灵性,实在是难上加难。” 陈子弘笑着说道:“视频创作和艺术创作一样,灵性是不可缺少的材料,而程晓兰最不缺的就是灵性。” “我相信,她会为了钱,去尽力展现自己的长处。” 第27章 抓泥鳅 咔嚓。 跟随陈子弘的指示,何永元抬起相机,朝着密林中的一个方向拍了一张照片。 一路上,两人如同真正的旅行者,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偶尔陈子弘指向一个方向,何永元便朝着那里拍下一张照片,就像是要留作纪念一般。 虽然比旅游团提早了几分钟出发,但由于途中磨蹭了太长的时间,两人最终还是在山上的一处密林里和旅游团相遇了。 程耀的心情很不好。 好不容易学校放假,姐姐给他报了一个旅游团,让他放松一下,哪知竟然在旅游团里面碰到了小偷。 他亲眼看到对方顺走了一个女孩的手表,还偷摸着将手伸向了一个小男孩的书包。 本来就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程耀自然是怒不可遏,他当即拽住了那个小偷的胳膊,让他交出刚刚偷的东西。 可谁知,对方就如同一条泥鳅一般,突然以程耀无法理解的动作迅速摆脱了他的钳制,一头钻入了人群之中,消失无踪。 可是,那个小偷跑了也就罢了,程耀还不至于如此愤怒,问题是那个人还顺走了他戴在手上的手表! 那可是他的姐姐攒了很久的钱才买给他的生日礼物啊! 程耀当即拨打了报警电话,也钻入人群中,寻找起了那个小偷的身影。 可不成想,还未接通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震的他身体下意识的一抖,匆忙拿下手机,竟是再也打不开了。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哦。”戴着红帽子的女导游借助喇叭,朝着程耀的方向喊道。 “等等!有个小偷!”他匆忙喊道,想要告诉导游这里的情况。 也许是人群声音太过嘈杂的缘故,导游并没有听到他的喊叫,继续说道:“我们要上山了,这里的信号很差,很难联系到外界,各位请务必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哦。”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摇着小旗朝山上走去。 看着这一幕,程耀血压飙升,当即转身离开,想要去找最近的警察局。 既然没法打电话,那他走到警察局总行了?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一个身形高壮,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顺着人潮挤到了山上。 中途不论程耀再怎么喊,那个人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自顾自的将他向山上推去。 为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啊!该死的泥鳅小偷!程耀站在台阶上,阴沉着一张脸,愤怒地想着。 现在好了,手表丢了,山也下不去了,他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今天是自己的倒霉日吗? 他抬头,想要仰望天空,却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枝干。 今天果然是自己的倒霉日。 “你还好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让有些崩溃的程耀转头看去,发现是两个年轻男子,为首的男子带着浅浅的笑容,关心的看着他。 而男人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气质冰冷,就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他的神色很平静,定定的注视着程耀。 天呐,终于有人理他了。 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程耀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喜悦,周身阴沉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不好,我遇到了泥鳅,啊不是,小偷,我要下山报警,你们能带我下山吗?” “我不会耽误你们多长时间的,给我指条路也行。” 看着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的程耀,陈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的说道:“冷静,做任何事情都要保持冷静,不然只会越来越糟。”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山下,虽说是单方面的见面,但我对你可是印象深刻。” 陈子弘的声音犹如一缕清泉,缓解了程耀激动的情绪,让他终于是回归了正常的状态,有些歉意的说道:“抱歉,当时我可能是在抓小偷,没有留意到你们。” “不知道你们有空吗?我丢失的东西真的很重要,我必须要找回来。” 见程耀已经恢复平静,陈子弘拿过何永元手中的相机,翻出其中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那个小偷,我们拍到了他,还不止一次,现在找警察可能有些来不及了,不如我们帮你一起抓到他。” 陈子弘展示出来的照片,正是何永元前面拍下的其中一张,不远处的树干后面,半个脑袋隐约露出,让人看不真切。 “就是他!”程耀迅速的从照片中找出了那半个脑袋,并立刻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 还是老样子,如此惊人的洞察力。 陈子弘面上不显,继续说道:“很巧,我们一路上拍了很多照片,有几张就恰好拍到了那个小偷的身影。” 凑巧拍到?站在后面的何永元听着陈子弘的话,盖在帽子底下的眉毛忍不住微微扬起。 你当时指挥我拍照的时候可是一拍一个准啊。 “那你们可以暂时借给我吗,一旦我找到那个小偷,我就立刻把相机还给你们。”程耀的手微微收紧,攥紧了手里的相机。 似是怕对方误会,他又补充道:“我不是这家伙的同伙,我的手表被他偷走了,我必须要找回来。”说着,他扬了扬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试图证明自己。 陈子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我们说了会帮你,自然会出一份力,这场抓小偷的行动,不介意我们也参加?” “毕竟,我们可没法拒绝做一件好事。” 在山下看到那个小偷的第一眼,陈子弘便看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归一教的成员,“盗者”朱乘云。 “盗者”的手法悄无声息,且偷的基本都是于常人而言贵重却又不常在意的东西,待失主发现自己的东西丢失,他早就不知道跑了多远了。 要不是程耀非同常人的观察力,恐怕“盗者”早就像从前一样,事了拂衣去了。 归一教出现在这里,陈子弘其实早有预料。 毕竟按照前世的记载,“鸣鸿”便是从归一教手里直接抢过来的,而经过刑讯逼供之后,才得知归一教发现“鸣鸿”的地点,就在这座山的山顶。 而前世的程耀,也就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情,正式接触了诡异的世界,为以后加入对诡异调查局奠定了基础。 不急,慢慢来,先把“盗者”收拾掉。 只要抓到他,今晚就会轻松很多了。 迎着程耀感激的目光,陈子弘收回思绪,笑着说道:“不用这样看着我们,毕竟我们身上也带了很多比较贵重的东西,要是被他偷走了,我们也会非常头疼。” “当务之急,是要抓到他,别让他再从我们的手里滑走了。” 拿回相机,陈子弘将那张照片慢慢放大,整个显示屏里只剩下了那半个脑袋。 盯着照片,他缓缓说道:“毕竟,要是放任泥鳅游回湖里,那可就难抓的多了。” 第28章 反复无常 悦耳的鸟鸣声回荡在山间,一个形态畏缩的瘦削男子双手插兜,神情紧张的在密林中穿梭。 他的面容异常惨白,浓重的黑眼圈附在他的下眼睑上,整个人没有任何精气神,犹如一具行走的尸体。 若是程耀在此,定能看出男子便是山下的小偷,“盗者”朱乘云。 在走了一段距离后,朱乘云突然顿住了脚步,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后,身形一闪,便迅速遁入了一处长在山壁上的灌木中。 再次钻出,他竟是来到了一个异常宽阔的山洞之中。 洞内没有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朱乘云还是准确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就好像那里正站着其他人。 “我,我带来了。” 弓着腰,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将一堆零散的物件抛向面朝的方向,全然不担心将它们摔坏。 等待了一会儿,见洞内的人并没有发话,朱乘云拉了拉衣服上的绳子,慢慢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你的口袋里,还放了一些东西?” 温婉的女声如同夜莺啼鸣,拦住了他的去路。 明明是能让人一听就心情愉快的声音,可朱乘云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抿着嘴,侧头看向黑暗。 他吞吞吐吐的说道:“没有,我,那是我的东西。” 说着,他的背弓的更加厉害了,眼睛也瞥向其他方向,全然不敢再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对方不再说话,但朱乘云也不敢再动了,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抖,但还是没有将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 那个手表太好看了,他不想交出去。 当时,在那个男孩抓住朱乘云的胳膊的时候,那只手表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闪闪发光,几乎晃晕了他的眼睛,让他迫不及待的将其收入囊中。 就算会被杀死,他也不要和自己的宝物分开。 “哈哈哈哈哈!” 清脆愉快的笑声让朱乘云吓得缩起了脖子,紧紧抓着口袋里的手表,低下了脑袋。 一只手轻柔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紧随而来的,是刚才的声音,只是语气更加轻快,显现出了手臂主人的愉悦。 “没关系,你想要就拿去就行了,我们的计划也需要几个活口,向愚昧的世人揭示世界的真相。” “介意到时候让我也看看你的收藏吗?你已经很久没让我看到了。” 还没等朱乘云开口,女人的声音突然阴沉了下来,不满的说道:“我很可怕吗?你为什么在发抖。” 感受到从肩膀上传来的越发剧烈的疼痛,朱乘云感觉自己的胳膊要断掉了。 这个疯子是真的会把他的手臂扯下来的。 “没、没有,我冷,穿少了。”忍着疼痛,他颤抖着说道。 一听这话,女人突然转变了情绪,声音变得关切了起来:“你看看你,冬天都穿这么点,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女人的手从他的肩膀离开,一件厚重的外套又突然披在了朱乘云的身上,让他踉跄了一下,向前挪了两步。 见他这副模样,女人的声音竟是染上了心疼的情绪,全然没有刚才想要将朱乘云撕开的模样:“瞧瞧你,瘦成这样,可难受死我了,回去之后要好好休息才行。” “哎呀,不如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去陇云市,那里的湖景不错呢。” 如同恋爱中的少女一般,女人竟是开始规划起了两人之后的行程,自顾自的在那喋喋不休,让朱乘云的面色更加惨白。 看着近在咫尺的洞口,他感觉竟是如此的遥远。 自己为什么要加入这个组织来着?女人的声音被他自然的忽略了过去,思绪慢慢发散了起来。 不对,自己好像就是被这个疯女人强行拉进来的。 长得那么可爱的女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 好想离开。 “喂,你怎么不说话!” 女人声音猛地拔高几度,愤怒地掐住了走神的朱乘云的脖子,将其狠狠的按在石壁上:“你是不是讨厌我!” “你凭什么讨厌我!” 我哪敢讨厌你啊! 女人的样貌越过黑暗,呈现在朱乘云的眼前。 这是一个长相甜美,如天使一般清纯的女生。她的发丝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缓缓蠕动着,卷曲着,显出了主人的愤怒。 朱乘云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断了,面色涨红,却根本挣脱不开女人牢牢钳制住他的手。 尖锐的指甲已经陷入了他的肉里,血液顺着指甲慢慢流下,染红了他单薄的里衣。 他只是来交个任务,不是来交命的啊!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下手过重,女人瞬间松开了对朱乘云的钳制,将其轻柔的放到地上。 她的长发扫过他的脸,让朱乘云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都怪你,你都不理我,这下受伤了,你疼不疼啊?” 她关切地询问着,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细小的伤口。 这下,朱乘云不敢不说话了,他无力的咳嗽了几声,压住颤抖的嗓音,尽量正常的说道:“没事,不、不疼。” “要包扎一下吗,看起来……” 一阵扰人的噪音突然从女人的身上响起,不爽的啧了一声,她转过头去,从腰上拔出了一个对讲机,隐入了黑暗之中。 沙沙的噪音终于平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 “我先走了。” 终于是抓到了离开的机会,朱乘云尽力放缓了自己的语速,慢慢起身,对着明显不愉快的女人说道。 黑暗中并没有传来女人的声音,只有细碎又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但朱乘云却还是松了口气,那个疯女人没有发话,就代表她目前没有空理他,也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 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他驮着背,捂着自己的脖子走出了山洞。 刺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但朱乘云并没有对此感到不快,他甚至为见到太阳而由衷的感到了喜悦。 遥遥的望向太阳,他万年下垂的嘴角缓缓扬起,身体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淡淡的清香飘进他的鼻子,让他的面色再次垮了下来。 但他不敢把外套丢掉,只得不情不愿的套着它,慢慢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他上山时走过的路,朱乘云自信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他要将自己的收藏品带下山,好好地保护起来。 “嗯?” 走了一段距离,朱乘云突然感觉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可还没有回头,一个沉重的背包便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砸晕在了地上。 “先知,人我抓到了。” 声音清冷,毫无波动,这是朱乘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29章 怪人 “他不会死了?” “绝无可能。” “那他怎么……” 刚刚苏醒的朱乘云听到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好像是,在讨论他? 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直觉告诉他,还是装作没有醒过来比较好。 希望这些人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他醒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打碎了朱乘云的幻想,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他此刻正倚靠在一棵树旁,刚刚交谈的三人正成包围之势将他团团围住,明显对他做了充足的防备。 右侧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正在打量着自己,很明显就是将他打晕的那个人。 为首之人则是刚才的发话人,此刻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厚重的衣服让其显得很是瘦弱,甚至比朱乘云都要瘦的多。 但朱乘云并不认为对方是逃离的突破口,他斜眼看向了左侧,程耀正愤怒的站在那里,一脸的怒不可遏。 程耀长得很是高大,但朱乘云却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他便可以从程耀的身边瞬间溜走,对方根本阻挡不了他。 但他还是瘫坐在地上,无精打采的看着面前的陈子弘。 嗯,应该是他打不过的人。 所以朱乘云摆烂了,只要不抢他的收藏,让他做什么都好说。 “小偷,把我的手表还给我!” 程耀见朱乘云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顿时想要上前将他提起来。 可刚抬起手,就被陈子弘制止了。 “程耀,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注视着仍旧一动不动的朱乘云,陈子弘将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颗朴实无华的弹力珠。 这颗珠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就是可以发光。 还是彩色的。 在其他三人疑惑的注视下,陈子弘轻轻一抖手中的弹力珠,顿时,刺目的彩色光芒一闪一闪,照亮了朱乘云乌黑的瞳孔。 咽了咽口水,朱乘云忍不住抬起手,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抓向陈子弘手里的弹珠。 可没想到,陈子弘却只是将手稍微后撤,便轻松躲过了他的手。 “想要吗?”他不疾不徐的问道,声音平常,可在朱乘云听来却是有着引诱的意味。 自出生以来,朱乘云便对一切发光的事物抱有强烈的兴趣。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奇怪的爱好便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想要偷走其他人身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无关价值,越亮的,他就越想拥有。 就比如,陈子弘手里正拿着的弹力珠。 “我,我把手表给他,你就把那个球,给我。” 朱乘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还在闪闪发光的弹力珠,声音竟是结巴的更厉害了。 那只手表现在没有发光,他已经不是很喜欢了。 这么想着,还没等陈子弘开口,朱乘云迫不及待的掏出了口袋里的手表,递给了一脸懵逼的程耀,将另一只手伸向了陈子弘。 “给,给我,我给了他东西,那个,给我。”他磕磕巴巴,非常急切的朝陈子弘说道。 看着如此不正常的男人,程耀下意识的上前,想要将看起来战力不高的陈子弘挡在身后。 而何永元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起了什么。 陈子弘手掌下压,止住了程耀的动作,将手中的弹力珠随意的丢向朱乘云。 而朱乘云忙不迭的接住了那颗珠子,像对待宝贝一般小心翼翼的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别那么着急,‘盗者’,你喜欢它吗?”陈子弘笑着说道,就仿佛对方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而两人只是在悠闲地交谈。 沉默的点了点头,朱乘云攥紧了手中的弹力珠,将毫无神采的眼珠移向了陈子弘:“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对于归一教并没有任何感觉,毕竟他本来就是被骗上贼船的,就算要他去盗取教会的机密,他也不会有丝毫抵触心理。 不过,为什么他总感觉陈子弘的话那么耳熟。 好像那个可怕的女人也这么问过他。 想起那个女人,朱乘云的心里产生了浓烈的不安感。 他的身子下意识的弓起一个奇怪的弧度,做好了一有不对就逃跑的准备。 “我这里还有很多发亮的东西,你,想要吗?”陈子弘将手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三颗相似的弹力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朱乘云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理智告诉他……对方让他做什么都行! 哎,不对,好像,他就是这样被骗入归一教的…… 陈子弘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朱乘云的思绪,他收起弹力珠,慢慢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像江明兰一样骗你,准确来说,我是在帮你。” “对于脱出归一教,你有什么想法吗?” 脱出归一教? 对于陈子弘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一事,朱乘云虽然也震惊了一下,但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下一句话上。 他有些不可置信,但又充满希冀的问道:“真的吗?我,我可以?” “你当然可以,甚至,如果操作得当,你还可以从江明兰的手中摆脱出来。” 陈子弘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慢慢蹲下,将视线和朱乘云激动万分的眼睛平视:“你怎么不可以呢?现在,那发光的珠子可就在你的手里了,是去是留,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朱乘云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的心脏快速的鼓动着,双手下意识的攥紧了那颗已经没有光亮的弹力珠,身体激动的抖动着。 他怎么不想离开?他做梦都想离开那个地方。 归一教简直就是一群疯子的聚集地,每次回到据点就感觉和进了精神病院一样。 朱乘云记得很清楚,每次教会组织礼拜活动,看着高台下无数人类对于诡异的狂热崇拜,他总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更不要提,还经常碰见那些奇形怪状,样貌可怖的诡异,要不是身旁还站着那个疯女人,他早就逃跑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逃走的机会,朱乘云根本不想拒绝。 可是…… 想起江明兰那清纯可爱的面容,他忍不住低下了脑袋。 他不敢,他的收藏品还在,他还不想死。 他知道面前的男人并不简单,但江明兰的手段他也见识过,那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能力。 如果面前的人斗不过江明兰,那自己肯定会死的很难看。 “你很怕江明兰吗?”陈子弘似是读出了朱乘云内心的想法,笑着说道。 朱乘云没有言语,很明显是默认了。 “何必怕她?杀了再多的人,她也只是一个内心毫无长进的瓷娃娃。” 他摊开手,模样似是无奈,可语气却颇为不屑的说道:“一个外强中干的东西,就凭她的实力,还不配和我交手。” 第30章 何必怕 日暮西垂,整片天空开始染上漆黑的颜色。 以陈子弘为首的四人不急不慢的走在登山的阶梯上,全然就是四个正在登山的旅客。 他们的目的便是山上的破旧道观,那里便是他们今晚的落脚点。 程耀有些紧张。 白天发生的一幕刷新了他的世界观,让他忍不住跟在了三人的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旅游团?他真的不熟。 本以为会有人开口询问自己,可都走了这么久了,陈子弘和何永元却只是在单纯的拍照,根本没有搭理他和朱乘云。 朱乘云就更别提了,像个木头一样,只顾闷着头走路,根本连看都不看他。 “你们……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块走吗?” 本来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程耀一言不发的走了一路,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便开口问道。 “不需要,你想跟来,那就跟来。”又拍了一张照片,何永元查看了一下相机,头也不回的说道。 先知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没有那个询问的必要。 陈子弘却是转过头来,温和地说道:“对不了解的事物充满好奇,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能够付出行动,更是难能可贵。” “我们的目的就是将世界的真相传播出去,自然不会拒绝你。” 程耀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对方不在乎的原因了。 他点了点头,指向身旁的朱乘云:“道理我都懂,我们不直接将他交给警察吗?毕竟他可是偷了那么多东西。” 一听到警察二字,朱乘云瞬间耸起了肩膀。 很久之前,他曾经因为偷东西的缘故,也被逮到过很多次,基本属于派出所的常客了。 要不是偷的东西金额不大,估计现在都还没被放出来。 从前还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进过监狱,现在想想,还不如被关在监狱里呢。 “我,我现在其实,挺想去监狱。” 裹了裹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套,朱乘云低着脑袋,声音细小的嘟囔着,若不是周围很安静,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颗弹力珠,见它不亮了,又轻轻甩了甩手腕,盯着再次亮起来的弹力珠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看着这一幕,程耀的表情充满了嫌弃,但又对他的行为产生了疑惑。 听着三人的对话,他明白归一教是一个邪教,而朱乘云估计也正被这个邪教控制。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报警呢?虽然他也会因偷盗罪入狱,但总好过这样? 陈子弘对朱乘云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意外之感,这个男人对江明兰的恐惧简直就是刻入了dna里了,宁愿待在监狱里一辈子不出来,也不愿再见到她。 可能唯一能让朱乘云大着胆子反抗的方法,就是将他的收藏品都给销毁。 侧目打量着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陈子弘慢慢调动脑内的记忆,回想起了过去。 前世的朱乘云虽然一辈子留在了归一教,却并没有做大奸大恶的事情,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建立在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收藏品之上,也算是情有可原。 在江明兰将他的收藏品毁掉之后,他才终是鼓起勇气,偷偷联系到了对诡异调查局,想要借此从江明兰的手中逃走。 也多亏了这个家伙,对诡异调查局才得到了许多堪称机密的情报,甚至连归一教内有头有脸的诡异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该说江明兰是真的异常看重朱乘云,不然就凭他的实力和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如此机密的内容。 可惜,还没接触到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便被愤怒赶来的江明兰给千刀万剐了。 “你们来接收一下他的尸体。” 当时负责联系朱乘云的联络员将江明兰留下的信息惊恐的告诉他的时候,陈子弘也只是叹了口气,便跟随队长去替朱乘云收尸去了。 可没想到,待看到尸体的那一刻,队里最年轻的程耀竟是直接恶心的吐了出来,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吃得下饭。 总的来说,前世的朱乘云死的很不安详。 乌黑的眼珠忍不住转动起来,来回看着程耀和朱乘云,陈子弘不得不再次感叹命运的奇妙。 虽说是应该将朱乘云送进监狱,但现在是非常时刻,人当用则用,待一切结束,世界恢复曾经的秩序,再清算也不迟。 陈子弘停下思考,慢慢说道:“不急,朱乘云,你觉得,如果你进了监狱,那个疯女人不会硬闯进去,让你成了越狱的重犯?” “到时候,可就不只是坐牢那么简单了。” 朱乘云立刻便想到了那一幕,顿时将自己缩进了衣服里,浑身害怕的抖了起来。 这是横竖都是死啊。 “我想问一下。” 程耀突然举起手,模样认真,就像询问老师的学生一般问道:“为什么你不报警?那个归一教不是邪教吗?” “报警?” 听到这句话,朱乘云的声音有些尖锐,他的身体不可遏制的剧烈抖动着,尖声喊道:“我还不想死!你,你不要害死我!我才不要报警,不行!” 他的话又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双眼大睁,仿佛像看到了一个疯子般恐惧的颤抖着。 程耀感觉对方要散架了。 “朱乘云,你想把江明兰引来吗?”陈子弘的声音缓缓响起,却瞬间止住了朱乘云的声音。 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的眼珠四处转动,看着四周越来越暗的环境。 在发现四周再无他人后,他再次低下了头,回归了曾经的模样。 他不能被江明兰发现自己和陈子弘三人走到了一起,不然他绝对会成为树上挂着的一具风干腊肉。 虽然在看到陈子弘对江明兰的不屑态度时,朱乘云便选择相信了他,但心中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难以拔除,让他做出了这番举动。 程耀明显是被朱乘云的模样吓到了,毕竟只是个高三的学生,还没有接触过这种奇怪的人。 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大着胆子对冷静下来的朱乘云说道:“抱歉啊,我没想到是这样,你还好吗?”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朱乘云,但想了想,他又收回了手。 还是别了,太危险了。 朱乘云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陈子弘,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我一直都想知道,您是谁?您为什么……对她那么了解?” 这就要多亏你和另一个我了。 陈子弘默默想着,沉声说道:“名字,并不重要,你若是想称呼我,那便叫我先知。” “至于我对她为何如此了解,呵,在我预见到的所有未来里,她的经历是我最不感兴趣的一个,无聊、荒谬,可笑至极。” 他的面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可话里却没有任何笑意,让朱乘云明显察觉出了面前之人对江明兰的不屑是发自真心。 这也让他高悬的心终是落了地。 旋即,陈子弘再次恢复了曾经温和的模样,指向不远处的黑暗,说道:“各位,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准备好了吗?” 第31章 道观一夜 脱离石阶组成的道路,四人慢慢向山林中走去,一个异常破烂,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的道观呈现在他们面前。 打开手电筒,照亮斑驳破旧的木门,程耀挑了挑眉毛,纳闷的问道:“您确定,这个地方有人住?” 这门要是上手一摸,指定满手是灰,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住在里面的样子。 可陈子弘只是朝他笑了笑,何永元便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敲响了木门。 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深林中响起,瞧着周围一望无际的黑暗,程耀忍不住上前两步,和其他三人凑的更近了一些。 见道观的木门迟迟没有打开,程耀叹了口气,说道:“我就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 咔哒。 木门打开了一条浅浅的小缝,从里面飘出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啧,谁啊?” 话语里隐隐透出刚刚睡醒的迷蒙,不耐烦的语调表明了对方不待见的态度。 程耀不说话了。 陈子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愤怒,他将手伸进口袋,嘴上说道:“道长,这天色已晚,我们想要暂住一晚。” “啥?” 道观里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很多,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是语气明显正经了不少:“咳咳,施主请稍等,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随后,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便钻入了四人的耳朵,让程耀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妈的,这门是快散架了? 里面的人明显也是看出了程耀的不适,随即说道:“哎呦,不好意思啊各位,咱这破烂小道观没多少钱,所以还修不了,各位先进来,外面冷,别冻着。” 这热情的语气让程耀的表情微微扭曲了起来,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三流会馆。 看着站在门前的两人并无异样,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发现朱乘云也有些不适,随即心里踏实了下来。 至少还有人和他保持着相同的想法,他并不孤独。 这么想着,他在朱乘云的后头踏进了道观。 刚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用于上香的小香炉,最前面挂着一张古代的画像,不知道是供奉的哪位神仙。 两侧的房间看起来很是破旧,但,应该是能住人的。 打量着上面破破烂烂的窗户,程耀忍不住皱起了脸。 他有些后悔跟着来了。 “各位,别看这里有些小破,该有的都有,你们要是冷了,这里还有个便携式的电磁炉,你们拿去用。” 道观里唯一的活人,打扮的如同传统道士一般的元音指了指唯一打开的屋门,对着他们说道。 说着,他揉了揉眼睛,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元音长着一张柔和的脸,让人一眼就觉得很有亲和力,但这份亲和力却无情的被本人谄媚的表情毁的一干二净。 陈子弘看着元音的笑脸,温和的笑着说道:“那真是辛苦你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道长不会介意。” 说着,他便抽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将一叠红色的钞票递到了元音的面前,示意他收下。 听到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陈子弘按住钞票的手指微微一松,下一刻,钞票便从他的手里消失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元音的嘴角终于勾出了一抹真诚的弧度,他的手中正紧紧抓着那叠纸钞,手上不停的点着钞票的数目。 嚯,一千。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悄悄打量着面前的陈子弘。 这个男人,看样子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在元音的眼里,陈子弘周身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场,让他仿佛在直视一团人形的迷雾,看不真切。 他想到了早已故去的老道士,对,是同一个感觉。 不简单啊,难不成…… 面上不显,元音将钞票塞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继续热情的说道:“里面请,里面请,各位,我给你们准备被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说着,他看向香炉,搓了搓手指,说道:“当然,还可以上香求一下,呃,但要收一点小钱。” 陈子弘心中无奈,面上保持微笑:“道长的意思我们懂,也理解,我们一路奔波,自然也有上香祈福的想法,就麻烦道长你了。” 一听又有钱,元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忙不迭的将四人请进屋,便迅速离开了房间。 至于四人的可疑之处?哪有那玩意,这只是四个想要暂住的好心人罢了。 “先知,那个道士什么情况?” 看到元音淡出视线,程耀指着那个方向,有些无语的说道:“哪有道士是这样的啊?也太不正经了。” “他是个假道士。”陈子弘卸下肩上的背包,慢悠悠的解释道。 捏了捏肩膀,他继续说道:“虽然常年住在道观里,但他本身并不具备任何道士的相关知识,和假道士也没多少差别。” 好家伙。程耀的嘴角微微抽搐,决定不再计较这个问题,打量起了整个房间。 嗯,就像外面看到的那样,里面也烂的够可以。 没有电灯,没有电插座,整个屋子就一张床,几把椅子,还有一张放满了零食袋子的木质桌子。 这假道士还挺接地气。看着桌子上几包打开的零食袋子,程耀撇了撇嘴。 嗯?那个小偷呢? 他这才发现整个房间只能看到陈子弘和何永元两人,朱乘云竟是不见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陈子弘指了指他的身侧,说道:“不用找了,他早就坐下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转头,朱乘云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环抱膝盖,面无表情的看着程耀,惨白的面孔活像恐怖片里的鬼。 “卧槽,吓死我了,你这人都没声音的吗?”程耀明显被吓了一跳,他捂着心脏,紧张的说道。 而朱乘云却一言不发,只是低下了脑袋,看向手里依然发光的弹力珠。 看着活跃的程耀,陈子弘突然想起了周清。 年龄相差不大的两个年轻人,性格却有着很大程度的不同啊。 这么想着,陈子弘唤出01,轻声说道:“01,打开视频,指定对象‘引潮歌者’。” “好的,请稍等。” 机械音不疾不徐的说道,伴随着短暂的一阵忙音,周清的声音便迫不及待的挤出了手机:“先知,我还担心你们有危险,吓死我了。” “不必担心,我们拍了很多风景照,过了很愉快的一天。”陈子弘看着手机里正坐在书桌前的周清,笑着说道。 他将手机在何永元面前晃了晃,示意两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周清长吁一口气,随后有些悲伤的说道:“我也想去,还有,那个新成员,您之前,想让我看的那个,想见见。” 越说,周清越有些不好意思了,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犹如蚊虫嗡鸣,不仔细听竟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抬眼看向正往这里好奇打量的程耀,听着外面的响动,陈子弘笑道:“不急,你们这些年轻人,要学会耐住性子才好。” 转头看向有些漏风的窗户,透过浓浓夜色,他打量着在另一个房间,不知正趴在桌子上忙碌什么的元音,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夜晚,才刚刚开始,而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可以开始了。” 对面的影子缓缓起身,做势离开。 陈子弘将头转向正在清点背包的何永元,对方点了点头,起身越过程耀,离开了房间。 今夜,注定不平凡。 第32章 雾起 顶着程耀疑惑的目光,何永元径直走进了元音所在的房间,他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笼罩了元音的影子。 “先知,他这是要干嘛?”程耀问道。 而陈子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找,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有些秘密,不是现在就该点破的。” 不多时,对面房间的影子突然消失,两个抱着被子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元音的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无措的情绪,但经过几轮呼吸之后,他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脸上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这位客人,您是想现在上香吗?我还以为你们会等到明天再说的。” 他踏进房间,将崭新的墨色被褥放在床上,转头对着举着手机的陈子弘说道。 陈子弘将手机微微抬起,将摄像头对准元音,说道:“嗯,因为我们对于道教还是有很大的诚敬之情,自然是想尽早参拜一下,顺便想要一些纪念品带回家。” “毕竟能在这里发现一个隐于尘世的道观,实在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听着如此解释,程耀忍不住看向元音。 隐于尘世?就这个满眼都是钱的假道士?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说些什么。 这个自称“先知”的人很厉害,他说这些话,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程耀没必要多说什么。 元音抬眉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们稍等,我去取一下。” 反正那些东西,摆着也没用,都积灰了,能拿来换些钱也好。 一想到能换钱,元音的动作便再次麻溜了起来,示意陈子弘等人稍等片刻,他脚步迅速的走回房间,开始翻找起了堆在一边的杂物。 旁边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张宣纸,几滴墨水滴在上面,印出了几团乌黑的渍迹。 可奇怪的是,桌子上并没有毛笔,也没有墨水,那墨渍是怎么来的? “哪呢?奇怪了,我记得爷爷之前就把香和黄纸都放在这里了?” 轻声嘟囔着,元音突然听到了一声木门打开的声音。 他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迅速转头,看向门外。 一只脚踏出木门,向外走去。 桌上的蜡烛虽然正在散发光亮,但显然照不到门口的位置。元音眯了眯眼睛,终是没有看清出去的人是谁。 是对面的四个人吗? 元音慢慢转过头去,没有再关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 只要不是想偷自己的东西,那就随他们去。他默默想道:虽然也没什么好偷的,对方应该也看不上。 “早知道就收拾一下了。”苦恼的叹了口气,元音伸了个懒腰,将一盒灰尘遍布的干瘪盒子扔到了床上。 里面放的正是老道士很久以前买的一盒香。 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痛的腰,他又弯下身来,用力一拉,将一个大木箱从杂物堆中拽了出来。 没有在乎凌乱洒落的杂物,元音将手放在上面的锁上,稍一用力,便将其拽了下来。 钥匙早被他搞丢了,还是这样硬扯容易一些。 元音长得很瘦,并不是那种健壮的类型,但他却能毫不费力的将锁给拽下来,其力气可见一斑。 扫开桌子上的物品,他将箱子搬到桌子上,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了箱子。 一沓黄纸,一小盒朱砂,一张小旗子,一块镜子和一柄由铜钱制成的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看着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事物,元音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曾经,老道士也尝试教给他一些道家本事,可当时的自己并不在乎,坚持认为爷爷的话都是迷信思想,坚持不学。 可现在…… 看着落在地上的几张宣纸,上面的几滴墨渍格外显眼,让元音的心中再次泛起了浓烈的悔意。 自己怎么就不能早点明白呢? 要是能学到一身本事,即使再如何贪财,他定是舍不得将这些东西给出去的。 盯着那一沓黄纸,他迟疑的伸手拿起,清点了很多遍,他终是抽出了五张,又关上了箱子。 啧,万一自己以后能自学成才呢?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就用上了? 那么多纸,拿出来一两张也没事,这是必要的牺牲! 回想着钞票上独有的油墨香气,元音咽了咽口水,拿起香盒便去见了陈子弘。 可刚一进门,他便发现那个戴着帽子男人不见了。 原来刚刚出去的是他啊。 忽略面色有些奇怪的程耀,元音看向陈子弘,将香盒和黄纸递给他:“客官,啊不是,您看这些行吗?” 陈子弘捏了捏那叠黄纸的厚度,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愧是你啊,真抠门。 念头一闪而过,他迅速回归正常状态,平和的说道:“感谢道长,只是这香……” “哎呦,您瞧瞧!” 元音瞬间明白了陈子弘想说的话,当即说道:“这香您好好看看,历经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可谓是吸收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只有用此香,才能凸显您的诚意啊。” 身着道袍的元音模样严肃,语气却如推销员一般,让程耀忍不住笑出了声,拍了拍依然呆呆坐在地上的朱乘云,惹得对方皱紧了眉头。 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已经不知所踪,此刻朱乘云只穿着一身漆黑的连帽衫,正冻得微微发抖。 陈子弘幸亏在预知里感受过这场滑稽秀,定是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轻咳一声,止住了程耀的笑声,对着元音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说,我们没有打火机,想问道长借一个用来点火的工具。” “我相信,只要心诚,不论是用何种方式祈福,都会得到回应的。” 好家伙,这么虔诚的吗?元音看着自己的道袍,感觉应该将这件衣服铺在对方身上。 搞得自己有些尴尬啊。 轻咳一声,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道袍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递给陈子弘:“您看看,是我的问题,忘了给您准备打火机了。” 轻轻点了点头,陈子弘便拆开盒子,将里面的香抽出了几根。 “道长,实在是感谢你。” 他又转头看向元音,翻开背包,又将一沓钱交到了元音的手中:“多有叨扰,愿您见谅。” 看到一沓厚度明显是之前几倍的钱,元音的眼睛都直了,他的语气有些颤抖:“不,不用谢,您太客气了。” 福生无量天尊,我不是在做梦? 他将那沓钱攥在手里,面色因亢奋而通红。 现在,就算是这些人要搞天大的事,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是吗?道长可真是善良啊。”由衷的感叹了一句,陈子弘笑着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想来上香吗?” 程耀整了整身上的毛衣,看披着他的外套的朱乘云点了点头,便也说道:“没问题,我还没上过香呢。” “你们不还有一位吗?他不是还没回来吗?”元音疑惑的问道。 陈子弘摇了摇头:“他对此不感兴趣,不会参与。” 点了点头,元音也是明白了对方突然离开的原因。 定是不想掺合进这种带有宗教气氛的事情里。 伴随着袅袅青烟,三人微微弯身,恭敬的将香插进了面前的香炉中。 待一阵沉默之后,陈子弘睁开眼睛,看向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的元音:“道长,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嗯?”元音眨了眨眼睛,对陈子弘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疑惑。 可陈子弘却是走进了屋里,并没有理睬他的不解,其他两人也跟随陈子弘,踏进了屋里。 “您为什么……”元音见状,也想跟随陈子弘,想要问个明白。 可还没有多说什么,一声巨响便响彻云霄。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世间的一切都被困在了朦胧之间。 起雾了。 第33章 前兆 “先知,怎么起雾了?” 刚一踏进屋,程耀便注意到了四周的异状,震惊的说道。 今天也没说会起雾啊。 可不曾想,一看到这雾,朱乘云竟是又打起了哆嗦,直接蹲在了地上,喃喃自语了起来:“他们的计划,开,开始了。” 程耀皱紧眉头,大声问道:“什么?你是说那个邪教归一教?” 朱乘云没理他,继续嘟囔道:“那个旅游团,要完蛋了。” “我们,会不会也要完蛋了……” 看着状态如此异常的朱乘云,程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慢慢升起了担忧的情绪。 现在时间才将近七点,旅游团的人明显还没有下山。 不会出事?他忍不住担忧的想道。 一个平静的声音扫开他的不安,传到他的心里:“没事,他们都会安全下山。” 陈子弘将一盒扁小的圆形盒子拿出背包,笑着对两人说道:“侦探已经出去了,幕后黑手会被引到这里,他们不会出事。” 声音没有波澜,但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让程耀下意识的选择了相信。 “这样啊……嗯?” 程耀刚想松口气,却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属于元音的声音急匆匆的从身后传来:“什么玩意?什么引过来了?” 元音将刚才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不好的预感瞬间从心底升起。 他的面目骤然严肃起来,盯着陈子弘,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你不会是那个意思?” 不会是要把他的道观砸了? 开什么玩笑! 元音突然从袖中抽出了那一沓厚厚的钱,走上前来将它们拍在了桌子上,气急败坏的说道:“滚滚滚,这里不伺候,钱你们拿回去!” 你这也没全还给我啊……眼睛瞥向那沓钱,陈子弘有些无语的想道。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道长,这钱你不必给我。” “想把那个邪教引到这里来,我不接受,快走!”元音面上不耐,拢了拢自己的袖子说道。 “可惜……”陈子弘摇了摇头,似是惋惜的说道。 “道长,你本来可以早点说的,我还以为你也认同我的计划了。” 我他妈都不知道你的计划! 元音刚想指着陈子弘的鼻子开骂,却听到了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不许跑!” 女人嘶吼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传入四人的耳内。 听到这个声音,朱乘云突然起身,钻到了陈子弘的身后,抱头蹲在了地上。 “她来了,她来了,先知,您说过要救我的……” 夹杂着浓烈的恐惧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让元音的表情变了又变,指着朱乘云说道:“你们这是带了个精神病上山?” “道长,我觉得,您需要把门打开,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陈子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门口说道。 说完,他转手打开了拿在手中的盒子,红色的朱砂让元音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想起对方之前向他索要的黄纸,元音的眼睛慢慢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男子。 “他们,叫你先知。”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并没有察觉到话里的激动情绪。 不禁向前走了两步,他颤声说道:“也就是说,我不是唯一一个超能力者,是吗?” 元音很孤独,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和爷爷有着超能力,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能力,他才选择一直在道观里隐居,偶尔才会下山买些日用品。 独自一人,他仰望日夜变换,看过斗转星移,见寒暑,知春秋,心中那般寂寥孤独。 可现在,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同类,他怎么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陈子弘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指着门外说道:“道长,世界很大,可不能再将自己封闭在这小小的道观中了。” “打开那扇门,见识一下,全新的风景。” 陈子弘的语言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元音竟是忍不住走到了道观的门前,将手伸向了那扇历经岁月的木门。 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许久以前的记忆,幼时的自己如同现在一般站在门前,不敢推开这扇门。 自记事起,他就生活在这小小的道观中,从未见识过外界的世界,对外界的未知,他自然是心生恐惧的。 “打开,只有打开这扇门,你才看得到更美的风景。” 面容苍老的老道士轻柔的托着他的身体,敲了敲面前的木门。 那时的木门还很新,毕竟老人总是在努力保养着这扇门,让它焕然一新。 整片院子很干净,香炉上的香火也从未断绝,全然不似现在这般空寂脏乱。 “元音,世界很大,这个道观又太小,你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老道士的声音似乎和陈子弘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让元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迟疑的将手伸出,终是下定决心,手臂用力,推开了木门。 “啊——” 元音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火中燃烧。 焦糊的气味迅速钻入了他的鼻腔,让元音的瞳孔因震惊而扩大,可还未做什么动作,那个“人”便消散在了浓雾中,再无声息。 女人愤怒的呼声从不远处响起,话语因蒙蒙雾气而模糊不清。 雾气翻腾,远处似有无数人影翻涌,又仿佛只是幻觉,令人看不真切。 “这……什么东西?” 元音迟疑的问道,隐隐看到地面上留有黑色的水渍。 这又是什么? “黑狗血。”陈子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打趣般的说道:“现买的,还算新鲜。” 抱歉,我对这玩意新不新鲜没啥兴趣啊。元音在心里默默吐槽,瞥见了陈子弘身后的两人。 程耀也看到了那一幕,面色煞白,很明显是被吓到了。 而朱乘云也并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自然也跟了出来。他的状态倒是挺好,只是有些畏惧的看向迷雾的深处。 “不用害怕,这里是安全的。”陈子弘出声安抚道:“江明兰的鬼怪无法踏过这里,至少在本体到达之前,这里是安全的。” “先知,我,我现在要赶过去吗?”陈子弘的手机里,周清紧张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里面嘈杂的动静,定是已经准备离开基地了。 只要先知一声令下,他定会立刻飞奔过去。 侦探先生还在外面和敌方boss战斗,他非常担心对方的安危。 先知的体格太过瘦弱,要是受了伤…… 周清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想迅速赶到陈子弘的身边。 伴随着一声树木轰然倒塌的声音,陈子弘轻声笑道:“不必,在这里,可还有一位与你不相伯仲的朋友呢。” “我说是吗?道长?” 第34章 醒悟 元音身体一僵,转头看向身旁正和周清对话的陈子弘。 “你不会一早就知道我有能力?”他直接问道。 现在的元音已经不会将陈子弘当成一个送财童子了,自然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态度也恢复了正常状态。 “要不然,我怎么会被称为先知呢?”陈子弘笑了笑,说道。 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雾霭深处,一只手探入口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道长,你也不想自己的道观被毁掉?” “……”元音沉默不语。 其实,这样逃走也不是不行。 假道士有些为难的想着,他不想打架啊,万一没打赢怎么办?那自己不就死定了吗? 自己这半吊子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打得赢。 而且,这道观,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没什么好在乎的…… 想到这里,他转头离开,急匆匆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先知,他怎么走了啊!” 两个年轻人的声音传入陈子弘的耳中,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陈子弘对着周清和程耀说道:“不必担心,命运已然告诉我,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他只是需要想一想,仅此而已。” 穿过迷雾,踏进房间,元音看向那张老旧的木桌,面色阴沉。 木箱依然安放在桌子上,那些东西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在烛火的照耀下,静静地看着他。 似是觉得心有愧疚,元音走上前去,啪的一声将箱子合上,不想再看里面的一切。 挪开摆在桌沿的烛台,深吸几口气,他低下身,开始迅速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如果按照陈子弘的说法,这道观怕是要保不住了,还是趁早开溜。 他活到这么大,还从未和任何人打过架,突然就要提刀上阵,他拿头去打啊!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类,结果竟然给了自己如此之大的麻烦。元音深深叹了口气,将一些桌子上的摆件扫进了自己的包裹。 转眼之间,小小的包裹便变得鼓鼓囊囊了起来。 还有什么东西来着? 他快速的环视四周,额头因为急切竟是流下了汗水。 从外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元音深知时间越来越紧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突然,似是想起什么,他猛地一拍脑门,迅速走进里屋。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一张黑白遗照在两支散发柔光的烛盏映照下,面含笑意的看着匆匆走进的年轻人。 “别这么急着走,摔了可麻烦喽。” 看着这张没有任何积灰的遗照,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老道士曾经的话语,他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走近了那幅遗照。 盯着遗照,他深吸口气,径直跪在了遗照面前,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良久,他才吐出了一句话:“我,哎,我要带您离开。” 元音低着头,不敢再看遗照上的那张脸。 这个道观,是他自幼居住的地方,也是老道士一直以来的挂念,此刻自己要放弃这里,他总感觉照片中的老道士正在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 他感觉自己如跪针毡,浑身不自在。 咬着牙,元音的头低的更深,坚持说下去:“我没办法,那几个人惹了一个邪教,是个大麻烦,这道观怕是保不住了。” 他知道对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话语了,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就像是在寻求一个安慰。 “按您的说法,我有能力,身为道士,我就该除魔卫道,保护平民百姓。” “但我……哎,我不敢。”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二十二岁的人,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胆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别难为我了,哎。” “我集齐了一大笔钱了,我治不好您,我还能给您选个好地方,咱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这破道观了……” “你看看,这地方黑不拉几,啥都瞅不到,咱再换个地方,到时候能看的风景可就多了,以后把你换个地方埋,还能和其他人做个伴。” 话语轻佻,可面色却晦暗无比,眼皮耷拉了下去,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烛火摇曳,元音已经看不清老道士的脸了。 轰隆! 一阵巨响轰然响起,属于女人的嘶吼声虽然模糊,但依然被元音听进了耳中。 他听到了属于朱乘云的尖叫,带着难以遏制的恐惧。 他听到了陈子弘平静的安慰,带着令人安心的语气。 元音迅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抽了抽鼻子:“我去,这是要进来了啊,爷爷,咱快走!” 说着,他想直起身,下意识的抬起头,却不成想,竟和遗照里的老人对上了眼。 老人的眼睛依然带着笑意,只是,不知是不是元音的错觉,老人的眼神竟是多了几分悲伤。 “元音,你,我舍不得,这地方,我也舍不得。”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还想再看看这里。” 模糊间,老道士的声音似乎正从那张遗照里传来,再次在元音的耳边响起,让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句话,是这位老人临终前的遗言。 外面的轰鸣声越发刺耳,元音的面上挣扎了起来。 他慢慢抬手,迟疑的伸向摆在台子上的遗照,可余光瞥见那两盏摇曳的烛台,竟是又收回了手。 “爷爷,我……” 老道士临终前的话语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看着四周斑驳的墙壁,他轻轻的将手搭在了一尘不染的台子上。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四周黑色的阴影骤然活跃了起来,烛盏无法照亮的黑暗迅速延伸,化作黑色的丝线,于他的手中汇集。 一支漆黑无光的毛笔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即使有着烛火的照明,也反射不出任何的光亮。 他紧紧攥住那支毛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听您的。” 元音直起身体,迈步离开了里屋。 哗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而作响,元音猛地从桌上抽出十数张宣纸,迈步走进了院子。 程耀和朱乘云已经进了里屋,但程耀却还是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好奇又畏惧的看向外面的迷雾。 陈子弘依然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似是等候多时。 “想好了吗,道长?” 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平息了元音激动的情绪,他整了整身上的道袍,郑重的点了点头:“快来了吗?” “这是我的道观,我不会允许有人破坏我的财产!”他站到道观的门口,看向外面的浓雾。 雾气翻腾,似有猛兽出笼。 但外面却分外寂静,竟是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看着这一幕,陈子弘欣慰的点点头,突然离开了元音的身侧:“往左边让一步。” 啥? 元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搞得一懵,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一个人影迅速冲进了道观,直直的撞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撞倒在地。 什么鬼?这么突然? 第35章 道观保卫战 “拿着这个。” 将时间向前稍微拨转,陈子弘接过朱乘云脱下的外套,将其交给了何永元。 提着那件白色的羽绒外套,何永元平静的说道:“用来做饵,是?” 这件衣服上带有江明兰的气息,正好能够作为一个品质上佳的鱼饵,来钓起一条大鱼。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陈子弘从背包里拿出一面古朴的铜镜,用袖子仔细擦了擦,待看到镜子表面一尘不染之后,才将其递交给何永元。 “这有什么用处?”何永元接过铜镜,瞧着镜中的自己,疑惑的说道:“我记得,铜镜可以挡煞祛灾。” “这个江明兰的能力和鬼怪有关?” “对。”陈子弘让何永元仔细收好,又将手探进背包,继续翻找起来:“江明兰接受了诡异‘魑魅’的馈赠,自然便拥有了与其相关的能力。” “铜镜能够抵挡她的部分攻击,但江明兰的本体并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些不断从她体内钻出的鬼怪衍生体。” “而这也与她多变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关系,毕竟是一个人类,要接受一个活着的诡异提供的力量,没有副作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对着手机又说道:“比如‘歌者’,你就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位。” 被夸奖了一下,周清害羞的笑了笑,声音透过手机的音频处理,竟有种憨憨的感觉。 程耀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知,您在和谁说话呢?” “一个初出茅庐,但进步神速的小英雄。”陈子弘淡然回答道。 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绿色玉佩被他从包里提了出来,递给何永元,他轻声说道:“带上。” “江明兰的阴气会一直尝试腐蚀你的身体,而玉佩却恰好能够抵抗这种侵蚀,若是玉佩开裂,记得不要留恋,尽最快的速度跑回道观。” 像是在为即将离家远行的游子准备礼物,陈子弘又将一袋漆黑发腥的液体挂在了何永元伸出的指头上,笑着说道:“最后,麻烦你在道观周围洒上一圈黑狗血。” “我想,道长本人也不会希望这个道观毁于一旦。” “所以,要好好保护好它才行啊。” 时间回到现在,元音被撞了一个人仰马翻,飞在空中的宣纸却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陈子弘一一接住。 “来了吗?” 被陈子弘伸出的手拉起,元音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来者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何永元,此刻的他气喘吁吁,虽然并不是多么狼狈,但衣着却凌乱了许多。 本来应该带着的铜镜和外套早已不知所踪,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早已细碎不堪,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嗯,来了。”他点点头,压了压依然黏在脑袋上的鸭舌帽,语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难缠,从她身体里长出的怪物,都是,被她杀死的人。” 何永元说着,掀开自己的外套,一支漆黑的手枪插在内兜里,隐隐带着硝烟的气味:“枪对那些怪物有些作用,但是有限。” “山里的人走不出去,他们被这片雾困在了山上,暂时没事。” “而且,这片雾气,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帮助,你们要小心。” 话未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便从道观门口传来,声音并不属于江明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一团漆黑的身影挣扎着将手搭在道观门前高高的门槛上,痛苦的惨叫着。 灼热的火焰在它的身上灼烧着,转瞬间便让它灰飞烟灭了。 “要撑不住了,江明兰虽然疯,但她不傻,对于知晓她的弱点的人,她保持着十足的防备。” 陈子弘一脚踏过门槛,双手插兜,平静的环视四周的迷雾。 数不清的怪异生物从雾中显露身形,带着试探的意味观察着站在它们面前,唯一的一位人类。 他就像是处于一座孤岛,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陈子弘深知这场战斗不可避免,江明兰不像曾经遇到的“狐仙”那般怂,几句话就能吓住。 除非将这个疯女人打的元气大伤,否则绝不可能退却。 而让这片雾气消散的方法,也在这个疯女人的身上。 之前朱乘云从旅游团的每个人身上偷来的东西,都被归一教融入了召唤雾气的仪式中,化作一颗珠子被江明兰戴在身上。 不打破那颗珠子,这山里的人都会被困死在山里。 眼睛微微眯起,陈子弘周身散发出了无形的杀意,他很想将江明兰永远留在这里,但…… “元音,准备好了吗?” 陈子弘目不转睛的看着雾气中的怪物,头也不回的说道:“程耀,帮我一把,屋子里的包,能替我拿出来吗?” “还有,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手机,组织成员还在和我们进行视频通话,希望你能打开直播,记录下接下来的一切,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担心没有信号,我们可以视频通话,自然也是可以进行直播的。” 说完,陈子弘便将一张惨白的面具戴在了脸上,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冰冷,再也不复曾经的温暖。 一听这话,程耀接过手机,忙不迭的冲进屋去,将依旧有些鼓鼓囊囊的包递给陈子弘:“先知,这里面……” 然后,仿佛卡壳一般,程耀突然说不出话了。 背包犹如刀鞘,一把沾着血的尖刀被陈子弘从其中抽出,刀尖散发着冰冷的寒光,让程耀和好不容易挪到前面的元音又后退了几步。 “先、先知,您,您带管制刀具上山了?怎么办到的?” 周清磕磕巴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让程耀从震惊中抽出了神。 原来,先知这个看起来如此文弱的人,竟然也会有提刀上阵的时候吗? “别这么说,我并不只是一个文职人员。” 听到周清明显重点不对的吐槽,陈子弘勾起嘴角,声音缓和了下来:“平时没有看出来吗?” 除了何永元,所有人齐齐摇头。 “是吗?真是让人伤心的答复。”陈子弘毫不在意的打趣道,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阴冷感觉。 朱乘云畏惧的走到陈子弘的身边,哆嗦着说道:“先知,我听到了,那边,来了。” “嗯,我听到了,等一下,就要靠你了。”陈子弘再次摆出温和的笑容,安抚了朱乘云不安的情绪。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打扮的精致漂亮的女人一掌拍烂了挡在身前的怪物,撩起头发,面色阴沉的看着陈子弘,身旁的朱乘云。 “养不熟的狗东西,给我滚过来!”江明兰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了起来,可即便再怎么愤怒,她的面容却依然如天使一般美丽。 “抱歉,这恐怕是不可能了。”陈子弘笑吟吟的说道,拦在了朱乘云的面前。 迎着江明兰越发阴森的目光,他的语气充满了绅士风度,但话语却带着满满的攻击性:“毕竟,一个正常的男人,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和你这样,如同被蛀虫腐烂的烂苹果一般的女子交往的。”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抵就是指你这样的女子。” 出乎意料,江明兰原本阴沉的脸突然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她一言不发,只是僵硬的向所有人呈现出了这个反常的表情。 突然,变故突升,四周的怪物猛地冲向了这个小小的道观。 犹如海浪冲向礁石,它们尖啸着,前赴后继的向着陈子弘等人冲来。 叮。 在怪物还没临近之前,陈子弘猛地抬起手中尖刀,尖锐的指甲抵在他的刀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刚刚还站在浓雾中的江明兰早已消失在原地,飞身上前,将尖锐的指甲狠狠的捅向陈子弘的心口,却又被瞬间弹开。 “该死的东西,老娘要把你剁成一团泥!”属于女人的怒吼声在陈子弘的耳边炸响。 长发飞舞,却无法掩盖江明兰狰狞可怖的面容,此刻的她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带着一种混乱的疯狂。 刀尖嗡鸣的声音似是一种信号,瞬间,墨迹飞扬,枪声鸣响,伴随着怪物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战斗,正式打响了。 第36章 雾散 刀尖舞动,尖刀如臂使指,陈子弘带着江明兰在雾中起舞,身姿闪转腾挪,两人渐渐远离了道观,隐于雾气之中。 看似轻松的挡下江明兰的连环攻势,陈子弘将握刀的手缓缓下垂,云淡风轻的看向跃向一侧,暂时停止攻击的女人,笑着说道: “江明兰女士,我说的不对吗?” “像你这样的疯子,还配得到他人的爱吗?” “扔下归一教的计划不管,专程来找你的小男友,你可真是专情啊。” “可惜,白色的外套不是很配他,还是黑色更合适,所以我帮他烧了那件衣服。” …… 随着陈子弘的话语不断从嘴中吐出,江明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骤然阴沉下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你闭嘴!”江明兰面容扭曲,作势前冲。 可还没踏出几步,女人突然止住前冲之势,向后迅速撤出一步。 一颗子弹堪堪划过江明兰的脸颊,搅碎了飞扬的发丝,擦破了她精致细嫩的皮肤,消失于雾气之中。 戴着白色面具的何永元默默放下手枪,对着举起手机进行直播的程耀说道:“往后退,别再向前了。” “我是个普通人,保不住你。” 说完,他又举起手枪,朝着程耀的方向开出一枪,将子弹打进了一只怪物的头颅。 可怪物却只是微微停顿,继续朝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程耀扑去。 见状,何永元默不作声,一脚踹开了程耀,正好让他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先知的包里有红绳,戴上它。” 转过头,毫不慌张的吩咐道:“道士,缠住这些扑进来的怪物。” 同样戴着白色面具的元音听到这,铺开宣纸,迅速的在上面勾画了起来,不多时,几道漆黑的人影便挤出画卷,迅速朝着四周冲去。 他原本不想戴这副面具的,但一听若是不戴,事后自己可能会被那群邪教残党抓起来研究,便立刻将其戴在了脸上。 哦对,他还顺便换了身衣服,此刻的他和道士这个职业,只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就算查到了道观,应该也查不到他身上。 这不是怂,是从心。 那些黑影毫不畏惧的抱紧那些怪物,转瞬间融化成了一团漆黑的墨水,紧紧的箍住了那些怪物的行动。 见状,他换了一张宣纸,继续在其上描摹。 元音将手伸向宣纸表面,一把漆黑的枪被他从画中抽出,扔向了何永元。 仔细一看,那模样竟是和何永元手中的枪一模一样。 “拿着,用这玩意,它的子弹是我的墨水,杀死它们足够了。”元音朝着何永元喊话,咬牙切齿的低语道: “这群狗东西,杀不干净吗?” 就在刚才的那一会儿,元音已经除掉了目力所见的全部怪物,本以为可以稍微消停一会儿,更多的怪物却从雾中现出身形,趴在“同伴”的身上,啃咬起了尸体。 瞬间,无数的怪物又从这群享受尸体的怪物背上破体而出,它们哀嚎着,爆发出最凄厉的惨叫,哭叫着冲向震惊的元音。 那群蚕食尸体的怪物的后背慢慢愈合,而这群新诞生的怪物却拥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让元音一时难以招架,吓得拔腿就跑。 好不容易在你追我跑的状态下禁锢住了它们,却发现这些怪物已经将三人团团围住,组成了难以突破的包围圈。 对,只有三人,朱乘云那个狗东西不知道跑哪去了! 元音面上难看,身后就是道观,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你们不还有一个人吗?他死哪去了!”元音愤怒的喊道,对朱乘云的无故缺席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面对如海潮一般的怪物,何永元却是异常冷静的说道:“先知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元音咬牙想道,环视四周,额头渗出了冷汗。 被两人保护在身后的程耀面色煞白,但还是尽职尽责的举着手机,将所有画面展现在了直播间里。 对于手机为什么能直播的问题,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先知说要直播,那他就要尽可能的做好这件事。想起陈子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程耀尽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哆嗦着将手机抬的更高。 他并不会录像,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将手机抬高,录下来的东西也会更多。 程耀没有去看直播间,也不敢看,生怕这一走神,就会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也因此,他忽略了直播间上一条异常醒目的红色弹幕。 【请告知相关地址,增援立刻到达。】 01做的很到位,将直播间的ip地址隐藏的干干净净,官方人员就算想查到地址也毫无办法。 四周大雾弥漫,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建筑,对诡异调查局也只能干着急,根本无从下手。 “妈的,这都什么事啊?晨曦会的直播间到底什么级别啊!”对诡异调查局的一位职员抓耳挠腮,根本无从下手。 但很明显,远在千里之外的晨曦会明显是听不到的。 “他从未失手过,相信他,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何永元抬枪打中了一个怪物的头颅,浓郁的黑色瞬间吞噬了对方的身体,将其消化殆尽。 但剩下的怪物却立刻趴在那团残骸上,毫不介意的啃食起了被墨汁浸泡的尸骨。 看着如此恶心的一幕,元音眨了眨眼睛,转头回望着这个破旧的道观。 他将手缓缓搭在斑驳的外墙上,面上阴晴不定。 “元音,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还想再看看这里。”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内响起,掀起阵阵涟漪,让元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要是这破道观被这些怪物毁掉了,那自己有何颜面去见爷爷? 老人的音容笑貌自他的回忆中浮现,让他不禁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甲扣紧了墙体,落了一地灰尘。 一阵枪响打破了元音的回忆,如同一个信号,他突然转过身来,将另一只手中的宣纸扔到了空中。 他猛地跪趴在地上,将手中的毛笔怼在了柔软却又坚硬的地面上。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肿胀充血的双眼却足以体现元音此刻的不平静。 老子跟你们豁出去了! 笔尖飞扬,泥土的清香混合着墨香,隐隐的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融入到了雾气之中。 “虚张声势!” 江明兰吼叫着,嘴角扯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她亢奋的看着手臂微微发抖的陈子弘,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刻的她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姑娘,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清纯的气质。 就在刚才,江明兰又接连对陈子弘出手,又从土地中召唤出了无数干枯的手臂,抓向陈子弘。 可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没有伤到陈子弘,似是早有预料般轻松躲过了所有的袭击。 他的胸前,一块朴实无华的玉佩正散发着莹莹微光,伴随着刺耳的开裂声,为他尽力抵挡侵蚀陈子弘的阴气。 格挡了数次江明兰的突袭,陈子弘的手臂渐渐没了力气,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起了抖。 这块玉佩,可是另一个自己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这么快就要碎了吗……捂着颤抖不已的手臂,他有些不舍的想道。 对于江明兰的话,他并没有理会,因为没有必要。 这份沉默的样子,在江明兰的眼中就是示弱的意思。她嫣然一笑,温柔地说道:“告诉我,朱乘云在哪,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点。” “哦。”陈子弘心疼的翻看着玉佩,随口应道:“所以?” 这明显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态度让江明兰瞬间暴怒,陈子弘周身的阴影瞬间沸腾起来,无数手臂试图撕扯他,将其扯成数段。 江明兰已经不想留下这个男人了,还有三个人,她可以慢慢问。 “我劝你,先留意一下自己。” 陈子弘依依不舍的放下即将崩碎的玉佩,看着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利爪,平静的说道:“你没有发现,你少了些什么吗?” “这雾,可是变的越来越稀薄了。” “什……什么?”江明兰突然瞪大了眼睛,她迅速翻找起了自己的身体,却惊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不可能,他……别,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陈子弘的声音阴魂不散,犹如鬼魂缠在她的身边:“你确实是个情种,可惜……” “你不了解他,一厢情愿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 “不……你撒谎!我要杀……啊啊啊!” 话未说完,江明兰便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冷汗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愤怒的质问着面无表情站在她的面前的陈子弘:“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分身都死了!这不可能!” 陈子弘却只是随手抬起自己的匕首,轻声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江小姐。” “若是想知道,那就自己看。” 话音刚落,一瞬间天高月明,清冷的月光洒在陈子弘的肩上,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柔。 雾,散了。 第37章 不想见的人 如同舞台上缓缓升起的幕布,雾气慢慢散去,显露出道观外的一切。 “怎么……怎么可能!” 江明兰瞪大眼睛,颤声喊道:“怎么可能!为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 此刻,原本包围住道观的怪物竟是一个不剩,整片空地上,只有一大片漆黑的墨迹取代了原本的土地,犹如从夜空裁下的一段剪影。 只是没有月亮,地面漆黑一团,没有半分光亮。 元音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任凭何永元将他扛起,也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没有任何战斗力了。 这个假道士,把江明兰的衍生体“吃”了。 拼命的去感知自己的衍生体,江明兰却发现自己的感知竟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无法察觉。 这里只剩下了自己,江明兰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 她的心脏扑通直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脖子一缩,竟是躲过了直奔后脑勺的一刀。 刀尖擦过她的头皮,带起一片血迹。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看着继续向自己攻来的陈子弘,冰冷彻骨的眼神刻印进她的心底,江明兰感觉自己的眼眶好疼。 好可怕…… 她流泪了。 此刻的江明兰犹如一个可怜弱小的女孩,颤抖着看向刺向自己的行凶者。 刀尖抵在了她的后脖颈上,只要再稍一用力,就会贯穿她的喉咙。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江明兰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周身气质犹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反刺向陈子弘。 察觉到手中明显不对的触感,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陈子弘瞬间扭身,让自己躲过了捅向自己腰腹的攻击。 江明兰身体骤然变得虚幻了起来,模样变得异常狰狞可怖,宛如冤死的厉鬼。 她恶狠狠的瞪向面容平静的陈子弘,眼珠仿佛要鼓出眼眶,本就长至腰部的头发猛地暴长,飘在空中,化作天罗地网刺向陈子弘。 发丝坚硬如铁,在月光下泛着危险的光芒,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能够斩断的。 “哎,我说,你都不看我会准备什么吗?” 看着如此气势汹汹的一击,陈子弘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掏出了口袋中仅有的五张符纸。 然后,他随手一掷,将符纸抛进了发丝的中心。 他轻声嘟囔道:“哎,我对道家手段不是很了解啊,还要配着咒语是不是?” 他顿了一瞬,突然笑了出来:“看来是不用。” 话音刚落,符纸便接触到了江明兰的发丝,就像是扑进了一场大火,符纸瞬间燃烧了起来,点燃了她的头发,照亮了陈子弘的眼眸。 “啊!” 江明兰痛苦的惨叫声瞬间响起,仿佛正在燃烧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她的身体。 自知大事不妙,锋利的指甲瞬间切断了还未燃起的头发,江明兰面色苍白的撩起自己披散的头发,身上非人的特质慢慢消失。 她的面色异常平静,全然没有刚刚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该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直接冲上来吗?” 江明兰柔顺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毛糙的短发,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轻柔的梳理自己的头发,将发丝顺到了自己的耳后。 看到变化如此明显的女人,陈子弘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垂在身旁,握着尖刀的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自己解决不掉江明兰了。 江明兰因为强行接受了“魑魅”的赐福,已经成为了一个在心理学史上都骇人听闻的人格分裂症患者。 主人格是谁,陈子弘不知道。但他最不想见到哪个人格,却是异常清楚的。 就是面前这个。 看着面前温婉优雅的女人,陈子弘耸了耸肩,转身走向了道观。 “你不想杀我了吗?” 江明兰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好像真的不明白陈子弘为何不想杀她了。 听到这句话,陈子弘却只是微微侧头,也对其露出了一个微笑:“没有必要了。” “这么晚了,我现在,只想带着他们回道观,好好睡上一觉。” “毕竟,熬夜对身体不好。” 一声轻笑响起,江明兰温柔的说道:“您对自己的同伴可真是在乎。” “劝您一句,无能的同伴多了,反倒是拖累。” “那江女士,可以将你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了吗?”陈子弘停下脚步,转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就像是在和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闲聊一般,语气轻松,眉目柔和。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被站在道观前的几人听的一清二楚。 何永元的身体瞬间绷紧,拽过一脸懵逼的程耀,举枪看向他们的身后。 他的手上拿着那把普通的枪,元音给他画的枪已经变成了一团墨汁,没法再用了。 不知何时,一道虚幻模糊的身影趴在地上,歪着脖子,没有眼珠,脸上露出了一抹异常夸张的笑容。 它的手指漆黑一片,轻轻抓握了一把空气,咯咯的笑了几声,便消散在了他们的面前。 “瞧我,怎么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捣蛋鬼呢?”江明兰也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诡异阴沉,如同刚刚消散的鬼怪。 “没关系,没犯大事,可以理解。” 陈子弘笑着说道:“谁叫你们归一教的人,都是没有规矩,披着人皮的怪物呢?” 若是按照江明兰平时的性格,定是直接冲上来了,但她却还是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温柔的笑容。 她微微开口,向后倒退了一步:“您说的对,我可不就是一个怪物嘛。”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两人的衣摆,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他们的时间就仿佛暂停了一般,相顾无言,只是都挂着两抹相同的微笑。 一样的冰冷。 “瞧瞧我,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如您所见,因为您的行为,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江明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是头疼,这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离开,好不好?” “这次,我们可没有杀过一个人哦,不要滥杀无辜嘛。” 江明兰的声音带着一种撒娇的意味,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陈子弘的嘴角扯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别这样,不然,要是有人失足跌落悬崖,那可就不好了。” 江明兰面色不变,继续说道:“我们都不想让各自难过,对不对?” “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受。” 陈子弘笑出了声:“对,你说的很对,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所以……”江明兰向后退去,脚步却越来越匆忙。 她有预感,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陈子弘笑容灿烂的说道:“所以,为了不让大家都难过,你要不要留下点什么啊?” 第38章 好梦 话音刚落,陈子弘猛地踏前一步,凌厉的杀气化作一把尖刀,刺向明显已经有了退意的江明兰。 寒风呼啸,周围一时沙沙作响,只余树叶飘零之声。 江明兰顿时神色一凝,身体瞬间虚化,毫不犹豫的消失在了原地。 她跑了。 陈子弘淡定的转头,藏在外衣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 “先知……” 不知何时,朱乘云出现在了陈子弘的身旁,弓着腰,表情带着隐隐的恐惧。 五指张开,他的手心有一颗支离破碎,黯淡无光的珠子。 风一吹,它便消散在了风中,再无踪迹。 “你们先进道观。” 瞧着道观门口一身狼狈的三人,他保持一副温和的笑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朱乘云的肩膀:“去,好好休息。” 朱乘云点点头,转过身去,慢慢挪动步子,带着三人走进了道观。 他在消失前回头看了陈子弘一眼,陈子弘见状,摇了摇手,笑着和他表示再见。 “呼——” 见四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陈子弘顿时失去了浑身力气,脚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草,那混蛋的力气可真大!”他痛苦的低声嘟囔道,捂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臂直喘气。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江明兰的每一次进攻都让他难以招架,要不是上辈子的战斗技巧,他早就被打死了。 待缓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将自己的身体砸进了身下的草地里,仰躺在地,看向繁星点点的星空。 “还是这地方好,还有星星看。”他将带着血液的尖刀丢到一边,用自己还有力气的一只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泥土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让陈子弘舒展起了眉头。 “哎,这杀猪刀也没有什么用啊,早知道换一把更好携带的刀了。” 不是都说杀猪刀可以镇鬼吗?怎么对江明兰不管用呢? 不过这刀也真够硬的,接了那么多下攻击都没有碎,以后得问问那个肉铺老板,自己也买几把这种刀。 经历今天这一出,归一教的人估计就不敢再呆在这座山上了,那样,明天的山顶之行,也将会轻松很多了。 可还要好好想办法,明天一天都不会轻松,他虽然自称先知,可经过这几天持续不断的锻炼,他现在只能预知三分钟的未来,根本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的事情。 陈子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却又害怕道观里的人听到而刻意压低了声音:“好累啊,动脑子实在是太累了。” “有没有不用动脑子的办法啊!” 无人应答,只有寒冷的风和夜空的星星与他作伴。 发泄完了心中的压力,陈子弘便不再说话,只是躺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天空的浩瀚星河。 他浑身酸痛,站着还没有什么事,可一躺下,疲惫感便强行将他黏在地上,再难爬起。 陈子弘眨着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的回想着过去的一切,有前世的,有此世的,有已经发生的,也有还未发生的。 我是不是该给另一个自己立个牌位? 人,闲下来了就容易多想,陈子弘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想起了另一个自己留给他的笔记,想到了另一个自己与他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脑内止不住的想: 自己现在算是顶替了对方的身份活着? 让他保护这个世界,本来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但陈子弘总是感觉怪怪的。 就好像,是自己偷了对方的人生一样。 陈子弘的心情渐渐变的低沉,全然没有刚才战胜江明兰的喜悦。 那块玉,也是碎的不成样子了,全然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他吃力的将右手挪到右口袋,一阵摸索,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碎的不能再碎的玉佩。 这块玉佩他本是想不到要带的,只因笔记里提到过,防范江明兰的方法之一,就是这块玉佩。 陈子弘记得,这块玉佩是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的。 它安稳的压在一个相框的下面,而相框里有一张照片,应该是一张全家福。 之所以说应该是,那是因为照片里的父母不知为何都被剪去,只余下了笑容灿烂的陈子弘一个人。 他在过去,也剪去了全家福上的父母吗? 就算剪去了,那么又是为什么? 陈子弘早已没有了任何印象,只依稀记得父母离开自己的时候,他哭的很厉害,没有人在他的身边,整个家里除了自己的呜咽声,死一般的寂静。 也许,当时的自己,在恨自己的父母,恨他们那么早就抛下他了。 啧,别瞎想了,想这么多没什么用。闭上眼睛,陈子弘呼吸着山中新鲜的空气,终是将肺中的气体尽数化作了一声叹息。 时候不早喽,睡觉! 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陈子弘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没有沾上其他东西后,便拾起身旁的尖刀,吃力的站了起来。 叮当。 刀断成了两截,一半被他抓在了手里,一半落在地上,散发寒芒。 这玩意可不能留在这里。如此想着,他又弯下腰,拾起了另一半刀片。 再次抬起身体,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涌上全身,他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形成一个彩色的漩涡。 但陈子弘还要动起来,或者说,他得逼着自己动起来。 像是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体一般,他摇摇晃晃的向着道观走去,没走两步,又慢慢恢复到曾经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听到了警笛鸣响的声音,声音传的很远,他在山上都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是那些逃下山的游客报警了。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吃力的抬起脚,跨过道观高高的门槛。 这门槛好高啊。 陈子弘听到自己对着屋内的人说道:“怎么还不睡?” 声音很平淡,但又带着难以忽视的温柔。 “先知,我们马上就收拾好,今晚您睡在床上。”这是何永元的声音,他很熟悉。 他看到自己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留给程耀,睡地上容易着凉,程耀,把我的手机给我。” 其实,陈子弘也没有力气走到床边了,他现在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肯定会浑身发疼。他在心里忍不住自嘲起了自己虚弱的身体,不愿再挪动一步。 他接过了手机,无视何永元藏在帽檐下的担忧神色,尽力表现正常的躺在了何永元刚刚铺好的床铺上。 “我没事,只是去做了一些事情,有些困了。”他平淡的说道,转过身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子弘是先知,但先知不是陈子弘。 陈子弘可以伤心,可以迷茫,可以疲累,但先知只能清醒,必须得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好累。他的脑内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突然,陈子弘模糊的感觉一张被单盖盖在了他的身上,很轻柔,让他下意识的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慢慢沉入了睡梦之中。 他感觉,自己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第39章 蒙混过关 叩叩。 没有睡着的何永元瞬间睁开眼睛,他缓缓起身,看向道观的大门。 夜色深沉,警笛的声音遥遥传来,钻入他的耳中,和着门外的敲门声,让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转头看向了同样被惊醒的朱乘云。 两人四目相对,何永元清晰的看到了朱乘云眼中的担忧。 但也仅仅只是担忧,比面对江明兰时的模样要淡定的多。 何永元侧目看去,先知的呼吸非常平稳,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这是让他来解决的意思吗? 何永元整了整依然好好戴在头上的帽子,招呼朱乘云,让他躲一下。 毕竟是个小偷,要是被警察发现了,指不定就要进去了。 先知认为朱乘云还有用,那何永元就必须得把他留下来。 他抬眼看向睡在床上的程耀,年轻人瘫在床上,打着呼噜,一看就是睡沉了。 发出一声鼻音,何永元披上外套,稍微收拾了一番,便悄悄走出了房间。 站在房门口,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将脖子上的一抹细小的伤痕遮住,又戴上手套,遮住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这些伤势都是在刚才对付江明兰的衍生体得到的,伤痕很多,但绝大部分都掩藏在衣服下,遮住了双手和脖子之后,和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何永元又皱起眉头,想了想,又脱下了手套,将它们扔在了桌子上。 “您好,有人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中气十足,很有气势。 何永元听着,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一声不是很清晰的吆喝:“谁啊?大半夜的。” “我们是警察,冒昧打扰一下。”外面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挺年轻,应该是个新人。 何永元的脑子内渐渐对两人贴上了标签,却没有任何动作。 右手大拇指规律性的敲打在另一只手上,待几个动作之后,他突然抬起脚,一脚踩在了房间的门槛上,发出了一声仿佛被绊倒的声音。 随后,他将手高高扬起,猛地拍在地上,再次拿起,手上多了几道新的创口,还有一片细小的泥土石砾。 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何永元脚步踉跄两下,慢慢朝道观门口走去。 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让它们显得格外凌乱,此刻的何永元就仿佛一个刚刚被吵醒,迷迷糊糊的人。 吱嘎。 “来了来了,警官你好。” 何永元抹了一把脸,原本冷静如一潭死水的面容瞬间掀起波澜,神态紧张的打开门,客气的对着门外的两人说道。 看着门口一男一女,何永元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问道:“警,警官,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着,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将自己带着伤口的手展示给了两位警察。 “不用那么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一些事情。”稍微矮小一点的女警官笑着说道,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语气缓和了下来:“这里有几个人?” “四个人。”何永元的手匆忙比出一个四,配合着说道。 “其他人呢?”旁边的年轻警察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语气带着质疑,严肃的问道。 何永元立刻退到一边,指了指漆黑一团的房间:“警官,实在不好意思,他们在屋里睡着了,爬了一天的山,现在这个点,他们早睡熟了。” “我也挺累的,但要不是我觉浅,我可能都意识不到你们来了。” 女警察拍了拍身旁的男警察,将他向后拉了一点,安慰性的对何永元说道:“见你们没事就好,我们接到报案,说这山上有一起恶性事件。” “什么,这,什么时候的事?”何永元的声音一开始有些纳闷,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慌乱了起来:“警察同志,按你们的意思,我们很危险?” “没事了,嫌疑犯我们已经抓到了,就是在询问一下事情经过。”女警察笑着说道,安抚着何永元的情绪。 “警官,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很早就休息了。”何永元摇着脑袋,对女警官解释道。 一听嫌疑犯已经抓到,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语气恢复了正常:“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几点休息的?” 男警察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紧紧盯着何永元,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被这眼神一盯,何永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模样紧张的回想着:“大概,呃,就记得天刚黑没多久。” “大概,大概是七点左右?” 何永元想着想着,突然转身,指着香炉里的香,说道:“哦对,我们还在这里烧了香,时间差不多就是七点左右。” 两个警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道观内,发现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大半,依然散发着缕缕青烟。 “道观的道士在哪?”男警察继续问道。 何永元指了指另一间房间,说道:“道长在那屋,可能也睡了。”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女警察说道:“这么晚打扰也是不好意思,那么我们也不多做打扰,你早点休息。” “哎,哎,好。”何永元点点头,挠着头说道:“两位警官,办案辛苦了,也希望你们能早点休息。” “好,你的意见我们收下了。”女警官扶了扶头上的警帽,笑着应道。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问向何永元:“哎,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何永元身体一顿,继而笑着指着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实在是怪不好意思说。” “快说!” 男警察的声音适时响起,让何永元震了一下,话语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我,我今天被这个破门槛子绊倒了好几回,刚刚出来又被绊倒了一下子,直接扑到地上了,这伤口,就这么来的。” 说着,他张开手,手心一片脏污,还有几道细小的伤口:“要不是这破门槛,我也不至于被绊倒那么多次,真是,爬什么山啊,诸事不顺。” 女警察听到这,拽了一下男警察的袖子,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他说话没有分寸,给你造成困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何永元的面上依然很难过,但一听警察要走,又挥了挥手,客气的勾起嘴角:“好,慢走啊警察同志。” 待目送两人离开,何永元的面容瞬间平静,平静的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方向,轻轻带上了房门。 “师父,我以后再也不想当白脸了!”刚一下山,男警察便一脸委屈的嚷嚷道,全然没有刚才的严肃凌厉。 “你看看那个人的眼神,他明显是讨厌我嘛!” 而被称作师父的女警察只是瞪了他一眼,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这不就是在历练你吗,早点学会了,以后审讯犯人,你师父我就不用像曾经那样唱白脸了。” 男警察嘟囔道:“这查了一路,什么都没查出来,白跑一趟。” “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啊?查出来山上的人都没事就行了,你还想干嘛?立功啊?这地方这么诡异,真遇上事了怕不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浪的!”狠狠拍了一下男警察的脑袋,女警察气愤的说道。 他们确实逮到了几个匆匆下山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已经被押送往局里,正在等待进一步的结果。 但他们在一开始展现的诡异能力让从未接触过诡异事件的警察大惊失色,一时慌了神。 要不是女警察亲自指挥,指不定就要被反杀了。 郁闷的撇撇嘴,男警察挠了挠脑袋,视线看向远方。 突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拍了拍女警察的背,指着远处说道:“师父,来人了,跟咱的制服不一样哎。” “我看到了。” 女警察瞬间恢复了正经模样,快步下山,和来人郑重的握起了手:“你好,陆长官。” 来人,正是对诡异调查局的局长,陆文。 他摇摇头,笑着说道:“哎,别叫陆长官,遥锦队长,叫我陆文就好。” 他指了指山上,凑近女警察,语气突然变得低沉:“查到了吗?” “山上只有一个破道观,还有一些待在山上,没有来得及下山的旅客。”程锦也配合着低声说道:“道观里的人,有四个。” “四个?”陆文突然皱起了眉头。 按照晨曦会直播间的展示,应该是有五个人才对啊。 “那其他没有下山的旅客呢?” 陆文并没有在直播间看到周围的象征性建筑,自然只能将范围放大到整片山林。 “没有,基本都是两三人一起。” 程锦的话让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思考了一段时间后,陆文说道:“今晚,守住山林的所有出口,一切人员禁止出入。” “明天一早,我会带队上山,和晨曦会的领导人亲自见面。” 第40章 死了 天刚蒙蒙亮,陈子弘便犹如上好了发条一般,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的迷茫,可转瞬便清醒了过来。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何永元躺在旁边的被单上,大睁着双眼,眼底微青,明显是一夜未睡。 为什么躺着也要戴着帽子啊…… 眨了眨眼睛,陈子弘叹了口气,捋了捋头发,缓缓坐起。 浑身酸痛,但于陈子弘而言并非无法忍受,或者说,他早就习惯这种感觉了。 看着陈子弘起身,何永元也慢慢坐起:“先知……” “辛苦你了。” 陈子弘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笑着对何永元说道。 刚才,他已经通过预知,从何永元的口中了解到了昨晚的一切。 陈子弘昨晚睡的实在太沉,要不是何永元,指不定今天就会出问题了。 何永元面色平静,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昨晚的两个警察,没有把我们带下山,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我怕,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的声音很轻,只是传达到了陈子弘的耳中。 侧头看向何永元的身后,程耀依然在呼呼大睡,但朱乘云却缩在一侧,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正在发光的弹力珠,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 陈子弘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对着何永元说道:“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是小事,自从开始直播,我们就应该做好身份暴露的打算。” “而且,他们上山,也在我的计划之中,运用得当,他们就是最好的助力。” 陈子弘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随后,陈子弘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膝盖发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感觉浑身疼的要命,但愣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如往日一样。 “你先去把程耀叫醒,等我回来。”他面色平静,指了指程耀说道。 待何永元点了点头后,陈子弘便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走出了房间。 “还有,给自己上上药,药膏在我的背包里,第一层。”看着门口高高的门槛,陈子弘转头对何永元说道。 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伤口,暂时不需要治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陈子弘慢慢想道。 是不是该找个医生? 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个想法,但他只是咂咂嘴,将其搁置在了一边。 目前,还要解决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陈子弘慢慢跨过香炉,进入了元音的房间。 昨晚,为了避免警察突然查房,何永元有意将元音和他们分开,将其扔在了元音自己的房间里。 何永元做事很妥帖,不仅将书桌上的箱子收拾了,还帮元音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顺便盖了层被子。 一扇木门开在墙壁的正中,虚掩着,门内没有一丝光亮,黑漆漆的,如同黑洞。 屋里很冷,冷得就像太平间一样,让刚刚踏入的陈子弘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元音,他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将手指触到了元音伸在外面的手腕。 冷的,像尸体一样。 一摸脖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元音死了。 一声叹息从陈子弘的口中发出,沉重又单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似乎只是一声从胸腔中挤出的气体。 他手臂微抬,勾起被单,一点点遮住了元音面无血色的脸。 待再也看不到元音的脸,陈子弘这才收回手,他乌黑不见光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只是低下头,站在床边,不知在琢磨什么。 良久,拿出手机,他打开录播,静静地看着直播间里的内容。 声音被他调的格外的小,就像是在害怕惊醒身旁的人。 他看到元音抚摸墙壁,一言不发。 他看到元音拿起毛笔,就着从面具底部流出的血液涂抹大地。 他看到元音周围的土地突然变得漆黑一片,犹如一片择人而噬的沼泽,轻而易举的吞下江明兰的衍生体。 他看到元音突然猛烈地咳嗽一声,从面具缝隙渗出的血液就像是一条血红色的绸缎,融进草地里,消散在空气中。 最终,陈子弘越过手机,盯着元音漏在被子外,那截惨白的手臂。 过了一会,他才将自己的视线抬高,看向他处。 太阳初升,灿烂的阳光洒进院里,却照不进室内,暖不了元音的身体。 香炉内的三支香早已燃尽,陈子弘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冷冰冰的香炉。 被供奉的仙神印在画上,没有感情的眸子平静的目视前方,并没有在乎香是否早已燃尽。 陈子弘回头看了看元音,又迈出步子,踏出门去。 咔,咔嚓。 打火机的轻响从他的手中传来,再次点燃三支香,陈子弘郑重的祈祷着,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里。 劣等香的气味有些呛人,但陈子弘并没有挥手驱赶走这股难闻的味道,只是将它们吸进鼻腔,咽进肺里。 “先知!” 程耀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响起,刚刚醒转过来的年轻小伙朝陈子弘招招手,只是烟雾缭绕,陈子弘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听到这有些激动的声音,定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事实也确实如此,经历了昨晚的一幕,程耀非但没有恐惧,甚至还兴奋了起来。 他程耀也是踏进神秘世界的人了。 而先知却只是含笑看着他,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他转过头去,再次回到了元音的卧室。 “先知……” 见先知消失在了自己眼中,程耀心下一急,当即就要跟过去。 可还没做出行动,何永元却直接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您的徒弟,守住了这座道观。” 陈子弘踏进那扇虚掩的木门,对着黑漆漆的室内说道。 说完,他又点开打火机,将蹦跳的火苗凑在已经熄灭的蜡烛上,点燃了两根白色的蜡烛。 烛光照亮了室内,却照不亮被它们簇拥的遗照。 不知为何,老人的遗照消失了,摆在灵台上的只剩下了一个空的相框。 但陈子弘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依旧盯着那副空相框,整了整衣服,摇摇晃晃的跪在了相框前,平静的说道:“我知道,您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疼,连带着内脏也跟着隐隐抽痛。 他并没有选择跪在软垫上,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您一手养大的孩子,我想,带他出去,看一看这人世。” “我不想看到他夭折在这里,和这道观一同埋葬在这座山中。” 突然,两侧蜡烛的火苗骤然升高,随后又缓缓落下,但陈子弘并没有错过这一瞬的变化,顿时双手合十,低声说道:“感谢您。” “咳咳,憋死我了!好冷,怎么就给我盖了这么一个被子啊!” 话音刚落,房间外传来了属于元音的喘息声,伴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又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听到外面吵闹的响动,陈子弘的脸上骤然露出了笑容,他郑重的朝着面前的相框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去。 “哎,咳咳,你怎么,咳咳咳,你怎么进去的?啥时候进去的?” 看着从屋内走出的陈子弘,滚落在地的元音大惊失色,想要起身,却又瘫在了地上,只好指着先知,一脸的无措。 笑着扶起元音,指尖感受到对方逐渐回暖的身体,陈子弘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咧的更大了些,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喜悦有些太过,他握拳抵住嘴唇,轻声咳嗽了一声。 看着拿着铁锹走向这里的何永元,陈子弘制住还想质问的元音,轻松的说道:“侦探,准备一下,我们等会上山。” “我们的朋友已经睡醒了。” 第41章 向那山上去 一听这话,何永元本来冷静的面容竟是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坐在床上,生龙活虎的元音。 不可能。 这是他的脑内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何永元扔下铁锹,不顾铁锹落在地上的响动,慢慢靠近元音,却一不留神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趴在地上。 他扶正了自己的帽子,指尖擦过自己的头,竟是沾上了额角渗出的冷汗。 “你,你怎么可能……”何永元颤声说道,眼睛牢牢盯着一脸懵逼的元音,面上没有任何血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何永元还记得,昨天晚上到手的冰冷触感,怎么可能! 元音明明已经死了! “侦探,不用如此,世上还有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物。”陈子弘的话语响起,抚平了何永元心中产生的滔天巨浪。 看着如此震惊的何永元,陈子弘表示非常理解。 毕竟死而复生这么玄幻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发生在自己面前,能够保持基本的理智,陈子弘就已经非常佩服了。 起初,陈子弘也慌了神,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元音会死。 毕竟,不论是前世,还是笔记,都没有提及这座道观对于元音的重要性,陈子弘把握不住元音的这份情感。 他没想到为了这个道观,元音竟然会选择死。 摸着元音冰冷的尸体,本以为木已成舟,但陈子弘却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一件事。 那是元音在喝醉酒后,和自己吐露过的一个秘密。 一个死而复生的秘密。 当然,按照元音的说法,主角不是他,是他的一个朋友。 而地点,就在这座道观,在他朋友已故的师父身上。 所以,陈子弘还想再搏一把,至少也要践行一下元音讲过的那个秘密。 结果很明显,陈子弘成功了,他基本什么都没做,元音就复生了。 对不起啊元音,事后再向你赔礼道歉。 在心中双手合十表示忏悔,陈子弘走上前,带着冷静下来的何永元坐在了床的一角。 看着两人坐在自己身边,元音咽了咽口水,不自在的朝旁边移了移。 “你们……” “我原本以为,那个铲子会派上用场。” 何永元打断了元音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在道观后面的一棵树下,我原本都给你挖好了一个坑。” 元音的脸色随着何永元的话变了又变,最后微微开口,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颤音:“啊?” 他怀疑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却在看到对方指向门口铁锹之时扭曲了面容。 阳光洒在铁锹上,照亮了上面残存的泥土。 “你们……原本是想谋杀我的吗?”元音的声音打着颤,他现在浑身无力,面前两人要想杀了他,只需要一锹子。 “不,我们没有那个想法。”陈子弘含笑解释道:“只是你死了一次,想给你找个风水宝地。” 语气半开玩笑,就像是在打趣。 元音的面上全然一副“你在逗我”的模样,很明显是不信的。 但他却又想起昨晚祭出生命的一次大招,竟又开始不确定了起来。 怎么想,自己也不应该再次睁开眼睛才对啊。 难不成,是真的? “你要是想知道,去里屋看看去。” 陈子弘指了指半开的房门,作势要将他扶下床:“要去看吗?” 心里咯噔一声,元音的心脏漏了一拍,他感觉自己身上又突然有了力气,拍开陈子弘的手,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里屋。 没有遗照的相框静静地摆在灵台上,那个慈祥的老人早已不知所踪。 元音瞬间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歪,径直跪在了地上。 他盯着那副相框,竟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下次别乱跑了,不然我找不回你。”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拽着满身是泥的元音踏进道观。 奇怪的是,任凭元音再怎么乱动,老人的道袍永远是干净整洁的,甚至连异味都没有。 小小的孩子不服的说道:“不要,我想出去玩,不是你让我往外面看看嘛。” “嗐,也不是让你这样跑了,注意安全,不然爷爷救不回你来呀。” 老人放下他,语气突然变了调,粗糙的大手摸着元音满是泥污的脸,脸上带着元音看不懂的情绪:“音啊,爷爷希望你好好活着。” “但你放心,你就算真出事了,爷爷也会给你兜底的。” 这就是您说的兜底? 元音感觉头晕目眩,但他的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那副相框,却再也看不到老道士慈祥的笑容。 他获得了新生,却又好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深吸口气,他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脸。 “先起来,地上冷。” 陈子弘走到元音的身后,拍了拍他正在发抖的肩膀。 元音依然低着头,小声嘟囔道:“不想起。” 何永元也看到了空无一物的相框,眨了眨眼睛,揪住元音的衣领,猛地将他提了起来,提溜到了床上。 元音瘫在床上,依然用双手紧紧扣住面部,不发一语。 陈子弘蹲在床边,轻轻敲响床沿,轻声说道:“我刚才,和你的爷爷进行了一场对话。” 元音身体一震,猛地拿下双手,通红的眼珠紧紧盯着陈子弘,让他无奈的笑了出来:“没骗你,毕竟那烛台就是我替你点的。” 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温和的说道:“你的爷爷,希望你能跑到外面看看,而不是窝在这小小的道观,守着这些基本花不出去的钱。” “他不想让你把未来葬送在这座大山里。” 陈子弘缓缓起身,拍了拍元音的肩膀,略感无奈的说道:“这就是,你的爷爷想说的话。” 其实这些都是我对你爷爷说的。陈子弘面上不显,心里嘟囔着,反正你爷爷都同意了,就当是他说的。 听着陈子弘的话,元音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面色晦暗不明。 “让我再想想。” 良久,他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两人。 陈子弘不恼,只是点点头,也不管元音有没有看见,便带着何永元离开了。 “先知,我们要爬山了?” 刚一进入另一个房间,程耀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此刻的他整装待发,俨然一副说走就走的模样。 “对,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陈子弘点了点头,走进屋里拿起他自己和何永元的背包。 随后,毫无留恋的推开道观的木门,向外走去。 “等等,你们就这么走了?” 元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假道士拽了拽身上的道袍,提着身后的小背包,小跑两步来到了陈子弘前面。 他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就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他指着陈子弘,断断续续说道:“别走!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陈子弘问道:“不管你的道观了?” “放着,这破道观,谁爱住谁住。”元音摆摆手,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随即,他又说道:“哎,我和你们一起走,发工资?” 陈子弘点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之前陈子弘在道观出手如此阔绰,想必元音心里有了一个底,他并没有询问能得到多少钱,只是拍了拍陈子弘的肩膀,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搓了搓,模样活像一个流氓: “我以后跟你干,别亏待我就行。” “你们说上山,这里我熟,我带你们走,记得给钱啊。” 太阳初升,照亮了五人前行的道路,洒在陈子弘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不会少,放心。” 拿下元音的手,陈子弘越过他,慢慢向前走去,身体虽然瘦削,却很是挺拔,犹如一棵不老松。 旁人与元音擦肩而过,纷纷走上前去,跟随在陈子弘的身后,向着山上走去。 元音默默回头,凝望了一眼身后的道观,抬起脚,也追随陈子弘。 向那山上去。 第42章 踏实 草地沙沙作响,干枯的枝叶被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昨日喧闹的人群早已消失,如今,整条登山路上,只剩下了陈子弘五人。 “我累了,要不然休息一会儿。” 一马当先的程耀转头对着身后的四人说道。 他原本是跟在先知身后的,可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四人的身前,代替先知成了领头人。 先知还是紧紧的缀在他的身后,可另外三人却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就算是再傻,程耀也明白定是有人体力不支了,他见所有人都不吱声,便主动提出意见,想要休息一下。 但其实他并不累,年轻人总是有使不完的劲,更何况程耀在往体育生发展,体质更是数一数二的好。 陈子弘转头看着额头已经冒出虚汗的元音,便指了指道路旁的一棵树,说道:“去那,靠一会儿,我们等会再出发。” 说完,他抬头看向天空,发现太阳还在东方,距离到达正中还有些距离。 自己有些太急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鸣鸿”出现的时间,便是日头正中的时刻,也就是中午十二点。 而现在,时间明显还早,太阳慢慢爬升着,并不急于摆正自己的位置。 慢一些,时间过早过晚,都不好。 更何况,还有人在往这里赶,想要和自己见上一面呢。 稍微等等他们。 陈子弘默默想着,转头坐在了那棵树旁:“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看看这里的风景。” 见先知也想休息一会儿,四人便也找了个地方,休息了起来。 “程耀,你过来。” 陈子弘看向百无聊赖的程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见先知叫他,程耀顿时精神起来,小跑两步,一屁股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他满脸期待的问道:“怎么了,先知?” 他的脑子里开始畅想起了未来,难不成自己有着什么超然的天赋,被先知给相中了? 还是说,有什么任务要交给他?那自己这样可以完成吗? 程耀亢奋的模样被陈子弘收入眼中,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身旁的树干,唤回了程耀的思绪。 “咳咳,先知,您说您说。”程耀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着说道。 这模样,和他姐姐还真像。 陈子弘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问道:“快要高中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程耀没想到,陈子弘一上来说的是这种问题,感觉脑子有点懵,但他还是想了想,慢慢说道:“其实,我想留在这座城市,哪也不想去。” “怎么,舍不得你姐姐?”陈子弘笑着调侃道。 一听先知知道自己的姐姐,程耀身体一顿,但又想了想,觉得先知知道这些很正常,便没有计较,继续说道:“我想快点上完学,然后和姐姐一块养着小宝。” “姐姐一直都挺累的,就想,稍微分担一下,让大家都踏实一点,哎。” 小宝,就是程耀和程晓兰的弟弟,程富宝。 爹妈去的早,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便撒手人寰,程富宝这个名字是程晓兰亲自给三弟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家三弟招点财,让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轻松一点。 挠了挠头,程耀笑了笑,又说道:“不过,那是过去的愿望,现在我想……” “我想跟着您,先知,我觉得,你能带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冷风轻轻吹过,带动残存在树枝上的枯叶沙沙作响,慢慢飘落在地上。 话语很轻,随风飘散在空中,陈子弘慢慢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看向程耀,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程耀不应该进入晨曦会,至少现在不该。 他给不了程耀想要的。 天天和他跑东跑西,哪里来的踏实可言? 搁置在身旁的手忍不住抠了抠泥土,程耀盯着陈子弘乌黑的眼珠,竟是有些慌了神。 “先知,我……” 程耀突然想收回自己的那番话了。 他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明显慌了神的少年,陈子弘的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程耀,昨晚,你踏实吗?” 程耀梗了一下,说不上话来。 昨晚,虽然知道先知很厉害,但他却没来由的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究竟费了多大的劲,才让自己强行镇静下来,举着手机直播。 “我是一个人,程耀,我不是一个超人。”陈子弘拍了拍程耀的肩膀:“先知是什么?先知就是一个能够窥探未来的人罢了。” “而今后,我做的事情将会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让你难以理解。” 陈子弘调整了一下坐姿,正面看向程耀,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若是想要踏实,你不该来找我。” “你应该回家,考个大学,上完学,再回来照顾你的姐姐和弟弟。” “可是我已经经历了,我不能当做不存在!”程耀急了,说话的声音即使再怎么压制,也难免像是在吼叫。 “晨曦会也有一个和我年龄相差无几的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似是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他稍显稚嫩的脸上顿时无措,他低下头,眼睛微微上扬,偷偷的打量着陈子弘的脸。 这个动作让程耀产生了一个错觉,就仿佛自己正在面对死去多年,面容模糊的父亲。 但陈子弘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动怒,眉目平和,这点和父亲一点都不一样。 他张开口,缓缓说道:“我为你,准备了另一条路,你该走的,不是我这条。” “我这条路太坎坷,会颠的你发疼,你得不到你想要的踏实。” “但另一条路,是条康庄大道,新建的,很适合你。”陈子弘突然笑了起来,似乎被自己的话逗乐了:“真的,是新建的,就在山下不远了。” “先知,您别逗我,什么和什么啊?”程耀明显没有明白,感觉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挤满了很多不理解的东西。 陈子弘指着地面,温和的说道:“就在山下不远,有一个新的出路等着你,若是你能进去,那你可就是在体制内了。” “体,体制内?”程耀听到这句话,顿时弹了起来:“您是说,政府的人?”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陈子弘扶着膝盖,慢悠悠的直起身来,对依然满脸震惊的程耀说道:“用晨曦会的引荐,来作为你的投名状,如何?” “姐姐不用再担心你的工作,弟弟也能更好的上学,而你,也不用担心大风大浪,自有人为你扛着。” “这条路,会让你踏实一些吗?” 第43章 同伴 山林里再无鸟鸣,枯叶落地,四周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陆文穿着官方的黑色制服,身姿挺拔端正,一步一步,踏在卧龙山饱经风霜的石梯上。 他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虽是面无表情,但棱角分明的脸上总是透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而这股血腥气,却又被他微微垂下的眼眸所覆盖,让其平白多了几分莫名的祥和。 陆文的腰身,挂着一把古朴的细剑,暗金色的剑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散发着丝丝冷意。 他的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衣着的面孔,只是与陆文相比,他们的衣着要更加单调,没有任何突出的特点。 石梯之间间隔很大,但陆文却是安稳的行走其上,每一步都仿佛被仔细丈量过,看起来不急不徐,却在短短数秒内向前走了大段距离。 皮鞋有节奏的拍打在石梯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回荡于山林之间。 整支队伍,就在沉默中前行,不断向上攀登。 “嗯?” 似是发现了什么,陆文突然顿住了脚步,微眯眼睛,将目光投射向远处。 虽然没有作出任何动作,但在他身后的人就是感觉喘不上气来,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局长,怎么了?” 曾经跟随陆文调查“百鬼池”事件的女人,刘景雯见陆文如此异状,便开口询问道。 那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她不明白,局长怎么突然就动了杀心? 陆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静静站立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迈开了步伐:“没事,一个人。” 虽说没事,但陆文前行的速度骤然增快,让身后的几人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陆文看到了一棵树,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见到他们,瞳孔微张,又瞬间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来势汹汹的六人。 见到普通人,还是一个少年,陆文如刀剑一般的气势瞬间消散,变得随和儒雅了起来。 “孩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和同伴走丢了吗?”他走上前去,轻声询问道。他的眉眼弯弯,透出一股慈悲的感觉。 他怕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他了,因此才如此的小心翼翼。 面对任务,他必须严肃对待,认真处理,但面对普通人,他不想将自己从军队中带出的杀气指向他们,平白让他们恐惧。 这会让陆文过意不去。 少年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听到这句话,将头低的更低了:“不,没有走丢。” “那是怎么了?” “是我,主动离开他们的。” “是他,主动离开的?” 何永元压低声音,询问着面色如常的陈子弘。 何永元的面色很冷,如从前一样,让人分析不出他的内心感情。 陈子弘拂了拂遮住眼睛的发丝,目视前方,平静的说道:“我为他指了一条路,他选择了我想让他选择的东西。”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的话语只是推进了这一过程。” 何永元掩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打量着陈子弘,见他确实没有别的想法,便又收回了目光。 他压了压帽檐,眨了眨眼睛,才吐出了一句话:“这,是您的真实想法,还是你安排的计划的一环?” “我看不透您,我只能猜测。” 不,你看我看的太透了。 陈子弘在心中无奈的想着,看着面前晨曦会的第一元老,竟是将他幻视成了一面镜子。 一面能够倒映出陈子弘内心真实想法的镜子。 但他却不敢去看那面镜子,他怕看了,就后悔了。 “既是我内心的想法,也是计划的一环。” 先知回答了何永元的问题,不需要陈子弘回答了。 陈子弘将手抚上自己的后脖颈,狠狠的拧了拧,他感觉很糟糕。 啧,自己的心态又有问题了,真是服了。他有些生气,但还是暂时压下了这份只针对自己的愤怒,让自己回归了正常状态。 迎着何永元探究的眼神,陈子弘又笑着说道:“侦探,你看的很透彻,程耀现在,已经遇到了对诡异调查局的人了。” “而我们要继续向上走,和对诡异调查局的局长来一场碰面。” “我知道了。”何永元点点头,又开始掏出本子,开始写写画画了起来。 “哎,你们在前面干啥呢?” 元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假道士扒开两人,快速探头,看向何永元的笔记本,想要看看这个帽子男在写什么。 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虚弱,但也恢复了很多,走了这么一段路,也没有显出什么疲态。 何永元眉毛瞬间皱在一起,抬起胳膊,一下肘击,打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顿时让元音朝后退去。 元音本该撞在朱乘云身上,可谁知这家伙竟然脚底抹油,瞬间从他身后溜走,让他差点摔倒在地。 “赔钱赔钱,我被你打伤了!”元音见状也不恼,借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吆喝了起来,模样活像一个碰瓷的人。 见他这副样子,陈子弘忍不住偏过头去,偷偷笑了起来,心中的压抑情绪也消散了很多,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没过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止住了对方的低气压:“行了,道长,你可收一下,这位可刚刚还想埋了你呢,这么快就不记事了?” 提起这点,元音突然想起了道观里的铁锹,上面沾染的泥土还带着新鲜的泥草腥气。 他瞬间起身,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浑身都是劲了,人也变老实了。 朱乘云抬头,默默的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脚步挪移,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动作远离了元音。 陈子弘也是发现了朱乘云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说什么,面上轻松,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好家伙,原来你不只是会假笑啊?” 元音带着震惊语气的话语让陈子弘半睁开笑弯了的眼睛,看着注视他的三人,异常轻松的说道:“怎么,不允许我笑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还不让我笑,有些为难人啊。” “我应该将您现在的样子告诉歌者。” 何永元盯了良久,待陈子弘不再笑,便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他认识先知以来,先知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陈子弘突然感觉自己被梗了一下,良久,他才说道:“我有这么久没有这样笑过吗?” “有。” “这样啊……” 陈子弘仰天长叹一声,看着逐渐向正中移动的太阳,说不出什么话来。 “哎,磨磨唧唧,我先走了啊,记得跟上我。” 见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元音的眼珠滴溜一转,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越过三人,向着山上走去,顺带捎上了朱乘云。 有些话,不适合他们这些刚加入的新成员说。 陈子弘见两人离开,抿了抿嘴,转头看向在场的第二个人。 “先知,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 何永元双手插兜,他基本没有感情波动的眼眸透过帽檐的阻拦,同陈子弘对视:“我不仅是晨曦会的一员,也是您的朋友。” “我希望,我能真真切切的分担你的痛苦。” 陈子弘微扬眉毛,将头仰起,再次看向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如释重负的低下脑袋,含笑说道:“好。” 话音刚落,皮鞋哒哒的响声突然出现,由远及近,一件漆黑的制服从山下缓缓走来,向所有人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第44章 交易 在陆文踏上一阶再普通不过的台阶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挺拔瘦削的男人。 他定定的站在台阶的中央,正好挡住了陆文前行的道路。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了几层台阶,遥遥对望。 陆文皱眉,盯着陈子弘的瞳孔,却看不透对方。 他仿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团漆黑的迷雾,一个行走的谜团。 他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做出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不出片刻,这片区域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寒风瑟瑟,一片枯叶落在石阶上,又被风赶到了陈子弘的脚下,盖在那只干净整洁的白色运动鞋上。 这时,陆文才发现,对方穿了一身白,在阳光的照耀下,耀眼的令人看不真切。 “你是晨曦会的领导人。” 陆文开口,说出了一句肯定句。 除了面前的人,他已经想象不出晨曦会的领导人还能是谁了。 陈子弘眼眸微抬,嘴角含笑,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对。” “我找了你有一段时间了。”陆文依然死死的盯着台阶上的男子,犹如一个盯准猎物不放的老练猎人。 “我也早已恭候多时了。”而“猎物”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平静的说道:“放松,陆局长,我并没有做任何坏事,不是吗?” 随后,他突然调侃了起来,就像在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你还是老样子。” “我想,要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那把剑,保不准就要直接劈到我的脑袋上了。” 陆文听着这句话,疑惑的皱紧了眉头:“我们认识吗?” 他向前踏了一步,而陈子弘也跟着向前踏了一步。 一上,一下,两人的距离慢慢拉近。 “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陈子弘看着陆文久未舒展的眉头,语调放缓:“陆文,原龙国一组特战队队长,战绩斐然,深受上层元老器重。” 陈子弘从口袋里抽出一双手,借右手将左手食指伸平,慢条斯理的将过去的记忆搬到现在:“你在当上队长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掉携带国家机密逃往国外的一个官员。” 他慢慢伸出第二根手指,全然没有在意因这句话而脸色骤然阴沉的陆文:“一年前,你负责清理一场命案的事故现场,处处透着匪夷所思,整个现场都透出一股违和感。” “但你却并没有细究,心中惋惜,你也只是将其归类为了又一出上层博弈的牺牲品。” “陆局长,结合您现在的经历,那股违和感是什么?” “停。”陆文抬起一只手,打住了陈子弘的话语。 他的脸变得异常难看,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因为力气过大,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原本已经将这件事踩进了回忆里,可没想到又被陈子弘提了起来。 结合现在的经历去想那件事的话……陆文的眼睛微微眯起,完美掩藏住了其中的杀意。 上层不干净啊。 旋即,他突然笑了一声,状似轻松的感叹道:“我终于理解,你的成员,为什么都心甘情愿的称你为先知了。” “就连你刚刚引荐给我的人,也一口一个先知的叫,你的人格魅力可是不小啊。” 陈子弘客气的回答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凑巧能够窥探未来的普通人罢了,人格魅力这种东西,我可是从来没有过啊。” “是吗?”陆文笑的很亲切,再次向前踏了一步,而陈子弘也向前一步,两人再次拉近了距离。 陆文将右手随意的搭在剑柄上,拇指轻轻摩挲着暗金色的剑柄,想了想,又将手臂缓缓放下,散开了周身凌厉的气势。 瞧着这一幕,陈子弘又伸出第三根手指:“现在,经由曹沈林引荐,你现被调至对诡异调查局,带着自己的心腹,以局长的身份来同我一个小小的晨曦会领导人见面。” “这件事,你并没有同上层汇报,属于私下会面。” “陆局长对我的看重,我可是在你不知道我之前便一直铭记在心了。” 可随后,他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家贼难防,陆局长的心思怕是落空了。” 说着,陈子弘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陆文的身后,可又在瞬间收回,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陆文听着最后一句话,眉头一扬,他也注意到了对方带有强烈暗示的动作,心里不受控制的一沉。 他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刚刚带来的四个人,却怎么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先知会暗示那里面有内奸? 这些人都是他从队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这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陆文本不该如此信任对方,但陈子弘一来从未做出过背叛龙国的事情,甚至还反过来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二来对他知根知底,已经坐实了先知的名号,让他对其投以了自己的信任。 但这份信任很浅薄,远远达不到彻底信任的地步。 “陆局长,何不看看你的内线通讯呢?三十秒后你将会收到一个短信,你在局里的线人会通知你,领导已经去了,想要见你。” 陆文双目一凝,瞬间掏出手机,没过一会儿,一条讯息便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内容与陈子弘描述的相差无几。 自己的队伍里有内鬼。 陆文想到这里,侧脸颊微微鼓起,他听到了后槽牙被自己紧紧咬住的声响,带着一丝用力过猛产生的疼痛。 “先知,你若是只想告诉我这点,又何必在这里专门等着我?” 陆文声音如常,向前又走了两步,主动来到了陈子弘的跟前,手臂一抬,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压低声线,终于露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想做一笔交易吗?” 陆文那犹如被刀削斧凿过的脸上,一双狠戾如同孤狼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子弘如黑洞般深邃的双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微微下垂的眼眸中透出的一腔愤恨。 一想到自己的队伍里竟然有内鬼,陆文就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 再结合陈子弘刚刚提到的违和感的问题,陆文感觉,要不是自己最近混迹官场,打磨了一下自己的心性,怕不是当即就要冲回局里,将手中的剑拍在那些上层的桌子前。 不行,不妥,自己要正常点。陆文想到这,瞬间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变得稍微亲切了一点。 但不多。 陈子弘并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只是淡然说道:“陆局长,我和你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我这里,恰巧有一份你需要的东西,而我这里,也恰巧需要你的帮助。” “既然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那我们便合作愉快,如何?” 此刻,距离两人不远处,陆文带来的其中三个人正在互相交谈。 “哎,你说,陆局怎么就直接收下了那个孩子了?”一个长相朴实的男人随意的对着刘景雯说道:“刘姐,你知道吗?” 刘景雯看了对方一眼,只说了三个字:“别多问。” “大海,你怎么觉得?”男人并没有听刘景雯的话,转头捣了捣身旁的另一个男人:“你们说也是,一个小孩,还得让老夏送下山,咋回事啊?” 他搓了搓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咂咂嘴。 他想抽烟了。 “呃,不知道。”被称作大海的男人明显在走神,此时被问起,只能磕磕绊绊的说道:“可能,和这次任务有关系,明德,这不是我们该聊的。” “害,说是要和晨曦会碰面,咱啥都没看到,真无聊。”何明德有些泄气的说道,打量着丛生的树木,突然对大海说道:“哎,罗大海,你娘好了?” “没,不过快了。”提到娘,罗大海挠了挠头:“找到配源了,马上就可以好了。” “是吗?那感情好,你娘好了,那就到时候一块出来吃一顿。”何明德笑嘻嘻的勾住了刘景雯的脖子,说道:“是不是啊,刘姐?” 刘景雯细眉一皱,拍开对方的手,说道:“少来,陆局来了。” “哦哦,陆局好。”一听陆局来了,何明德马上摆正姿态,摆出了最正规的军姿。 陆文从山上走下,步伐稳健迅速,如同来时一样。 他面容肃穆,眼角下垂,却又透着一股悲悯,如一尊肃杀的冷面佛。 “陆局?”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陆文,何明德感受到了一阵冷冽的风。 他匆忙回头,突然想起了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光。 幼小的他将风筝抛向空中,让其顺势而上,却发现它被困在了风里,怎么都无法拽下来。 他心急,用力去扯。 线断了。 “大海?”何明德喃喃道。 他看着罗大海的头颅在空中扬起,就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第45章 同情心 何明德愣愣的抬起头,注视着那颗飞在空中的头颅,嘴唇哆嗦了一下。 “啊……” 本应会在身体的断口处喷洒出的血液并没有出现,本应砸在地上的尸体也并没有倒下,罗大海的身体直愣愣的站在原地,黑色粘稠的血液咕噜噜的冒出伤口,像是一壶烧开的水。 它摇晃着迈开步子,张开双手,四处摸索,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脑袋, 陆文见此异状,猛地将手中剑直直刺进那具身体,瞬间,一道流光自剑尖迸发,从罗大海的身体里钻出,生生撕裂了这具活着的尸体。 尸体四分五裂,崩散在草地里,枯草上粘连着粘稠发腥的血液,缓缓滴落到地上,就像是一滴滴从心头落下的泪。 “收拾一下。” 陆文闭眼收刀,眼角的皱纹隐隐加深,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悲悯,如同不忍注视世间悲苦的佛。 听到这个命令,何明德和刘景雯对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起了现场。 刘景雯将藏在衣领中的项链拽出,拇指一抹,一个深蓝色的裹尸袋被她从项链中的白色宝石中拉了出来,平放到地上。 何明德的面色很是苍白,他咬紧嘴唇,戴着手套的手指触摸到罗大海的肉块,身体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在好好的聊天,在聊罗大海的母亲,在聊该去哪里吃饭,怎么突然间,罗大海就没了? 但他并没有询问,也没有迟疑,遵循命令是军人的本能,那他就会遵循这个本能。 他只是,难受。 “景雯,大海的母亲还在医院里,是吗?”陆文平静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男人微微起身,食指轻挑,将残留的血液收回了裹尸袋中。 “对,刚刚聊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医院。”刘景雯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就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陆文点点头,拽起领口的一个小小的黑色通讯器,像往常一样下达了命令:“夏宇国,找到罗大海的母亲,若是发现对方并无异状,那就在她身旁待命。” “如有异状,不要轻举妄动,立刻通知我。” 随着呲呲一阵轻响,带着浓重南方味道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好,可是我身旁还带着那个孩子,怎么办啊?” “让他跟着你,但到了医院不要下车,让他在门口充当眼线。”陆文沉静的下达命令:“这是他的入门考试,直接告诉他就可以。” 说完,他松开领口,关掉了通话。 他默默注视着裹尸袋内堆砌的尸块,勾了勾手指。 刘景雯瞧见这一幕,便拉上袋子的拉链,封住了三人投向内里的视线,锁住了何明德想要出声的咽喉。 “你们看到了,罗大海已经不是人了,他是叛徒。”陆文面沉如水,定定的注视着何明德,就像是在专门为他解释。 何明德察觉到了这份目光,微微低头,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我没有质疑。” 他的眼睛瞥到裹尸袋上,眼睛细细的描摹着拉链的沟壑,想象着自己将拉链拉开,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罗大海。 他完好的头颅上安着一对黯淡无光,死不瞑目的眼睛,紧紧盯着何明德,一字一句,泣着血问自己死了,母亲怎么办? 何明德想吐,以前也杀过人,但那些都是他认定的坏人,他没有不适的感觉的。 陆文见他如此模样,便抬起膝盖,可又想了想,又放了下去,嘴唇一张,重复起了先前的话:“罗大海是叛徒。” “不论他是自愿还是非自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何明德都知道,他只是,他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罗大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明白之前还是要好的战友,陆局是怎么能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掉罗大海的。 不明白刘姐是怎么面不改色,亲手拾起战友的一块块尸体的。 曾经,也是这样吗? 何明德才加入特战队二年便被调离,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如今腿脚发软,竟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可怜罗大海。 明明之前还说,要等罗大海的母亲出院,一起好好吃一顿…… 罗大海走了,他的娘要怎么办? 哥,我该怎么办? 离开孤儿院这么久,何明德从未像现在这般想念那个异父异母,不声不响的离开自己的哥哥。 可还没等他多想,挨在头上的一巴掌便将他的思绪转化成了嗡嗡作响的阵痛。 陆文收起刚刚狠狠拍在他脑袋上的手,面沉如水:“你可怜他,那么谁去可怜被这些怪物毒害的人类?” “这对罗大海不公平,对其他受害者就公平了吗?” “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怜悯,听懂了吗?” “听懂了!”何明德大声吼着,声音声嘶力竭,似乎快要撕破声带。 看着何明德依然不是多么服气的样子,陆文眼睛微微眯起,但还是没有做什么,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越过他,又向山上走去。 “收拾好了就随我上山,该干活了。” 何明德一言不发。 “好。”刘景雯便替他回答了起来,拽着他的一只胳膊跟在了陆文的身后。 山道漫长,陆文却依旧健步如飞,宛如马上就要登梯而飞的仙人,身后的两人却是两个凡夫俗子,渐渐的离他愈来愈远。 不知是陆文真的赶时间,还是刘景雯有意拖着走,三个人慢慢分成两个队伍,却又在将要断了联系前保持起了距离。 刘景雯一言不发的拽着何明德,身上属于洗衣粉的味道很淡,却还是随着风飘进何明德的鼻腔,让他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刘景雯虽然生的漂亮,身姿窈窕,可不喜打扮,身上没有任何香水的味道,何明德印象中对方气味最大的一次,还是选了一款茉莉花香的洗发水,黑色的发丝散在空中,无处安放的气息飘进了风里,涌进了何明德的心里。 何明德喜欢刘景雯,一见钟情。 “陆局对你很好。” 属于女人的清冷嗓音顺着风顺进他的耳朵,让他的耳朵微微发红。 刚才搂住刘景雯的胳膊微微一颤,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他依然是在赌气。 刘景雯并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在乎他是否在听,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在我刚进特战队的时候,我挨过陆局的一顿打。” “因为我可怜一个本该被杀掉的人,那个人的父母弟弟还需要他养着,我于心不忍,放他离开了。” “然后……”何明德这才开口说话,强烈的好奇心让他问了出来。 他没想到刘景雯也被陆局打过。 “然后……”何明德感觉刘景雯捏紧了自己的胳膊,她深吸口气,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道:“然后,那个人出卖了特战队的信息,陆局的朋友,被我害死了。” 她深黑色的头发被风吹的微微鼓起,也似乎鼓动了她的情绪,让她本来平淡的声音多了一丝裂痕:“我啊,一直都很感激陆局,要不是他打我那一次,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份愧疚了。” “何明德,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思考一个问题,你真的能够负担起你的同情心吗?” “你真的,能够承担自己的同情心所犯下的错误吗?” 第46章 蝉鸣 “先知,这太阳,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亭子里,元音瘫坐在亭中的石椅上,脑袋探出亭外,盯着头顶的太阳纳闷的问道。 他的手上正端着一捧瓜子,瓜子壳被他丢到桌子上,一小部分不小心丢到了地上,散落各处,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事实上,也确实有人皱起了眉头。 何永元默默戴上手套,拾起掉在地上的瓜子壳,纷纷扔进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内。虽然面上不显,但他的手部动作却透露着一股嫌弃的意味。 “瓜子壳上有你的dna,别随便吐。”何永元将瓜子壳收好,脱下手套,系上袋子,又扔回给老神在在的元音。 “我去,别殴打伤员啊!”元音摸着自己被砸疼的胸部,呲牙咧嘴的说道:“你赔钱啊你,伤的我这么重,咳咳!” 陈子弘瞧着元音如此浮夸的表演,微抬眉眼,轻咳一声便止住了对方的碰瓷行径。 收起瓜子,元音整了整身上的道服,瞬间正襟危坐,犹如一个被老师抓包的捣蛋学生。 他很害怕陈子弘露出如此表情,和昨晚陈子弘上香的那一幕完美重合,让他整个人忍不住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就怕再被利用,上当受骗。 “先知啊,这亭子可真是太亭子了。”元音尴尬的盯着眼前的石桌,心里想的是想转移一下话题,嘴里却蹦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话刚说完,他便又尴尬的看向天空,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却又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便再次尝试转移话题:“呃,那个,今天的太阳可真是红啊。” 还不如不说。元音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现在的太阳很红。” 没想到,陈子弘竟然接过了元音这句不明所以的话,也抬头看向天空:“不过,正午的太阳,会比现在更红。” 陈子弘张开一只手,伸向太阳,在完全遮盖住太阳之后,又变掌为拳,似是将太阳紧紧的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随后,他似是觉得自己太幼稚了,轻笑一声,又放下了自己的手:“少穿一点衣服,马上就要到夏天了。” 好家伙,你比我说话还奇怪,你是个谜语人?还是所有先知都这样?元音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扯了扯嘴角,但还是听话的脱掉了几层里衣。 他的冬天就是这么过来的,越冷里面穿的衣服就多点,道观收的那些钱都被他好好搁着,除了吃喝,他也就没用这些钱买过其他什么了。 他也知道,爷爷死了,这钱留着也没用,但他就是不舍得花,看着那些钱摞的越来越多,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就好像这样能够稍微弥补曾经的遗憾,用红色的纸钞填上被它亲自挖出的孔洞。 而一旦将它们花出去,又会有一种割掉骨肉,将名为“老道士”的存在割离的那种痛,抽筋拔骨,让他忍不住冷汗直冒,就像回到了老道士病死在床榻的那个晚上。 这种感觉,他摆脱不掉了。 陈子弘看着他一件件脱掉的里衣堆在石椅上,想了想,说道:“等这次事件结束了,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 “别那么看我,不用你的钱。”看着元音突然瞪大的眼睛,陈子弘笑着说道,抬起手,轮番指过在场的所有人:“用晨曦会的。” “那也是我的钱……”元音小声嘟囔了一句,但心里却好受了很多。 万一花的那部分不是他的工资,而是何永元的呢? 想想就感觉非常舒适。 元音顿时放松了身体,再次瘫在了椅子上,活像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阿嚏!” 还没有舒服多久,便直接打出了一个喷嚏,狠狠的抽了抽鼻子,他环视身旁的所有人,指着自动降低存在感的朱乘云说道:“你们怎么都不脱啊,不是要变热了吗?” 陈子弘无奈的说道:“我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没说是现在。” “……哦。” 元音还能说什么呢? 陈子弘并没有再理会元音,只是扶着膝盖,慢慢直起身来:“侦探,现在的时间。” “十一点四十三分。”何永元看了看手机,报出了现在的时间。 陈子弘的手指微微屈起,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石桌,眼睛盯着光滑的桌面,脑中不禁回想起了和“棋魂”的那一次接触。 曾经,他也是这样,敲响了同样材质的石桌,只不过上面不再光滑平整,而是刻着一张不甚清晰的棋盘。 这一次,会和它有关系吗? 陈子弘忍不住开始思索,却发现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晚的行动,陈子弘认为归一教的行为是非常奇怪的。 虽说是想要借助登上这座山的平民祭旗,但却正好是在“鸣鸿”出现的前一个晚上,这是否是有些太过凑巧了? 或者说,就是故意安排的。 要不然,“鸣鸿”也不会如此“凑巧”便被归一教发现,然后悄无声息的顺走。 陈子弘并不相信是归一教里摆在明面的诡异做的,他的脑子里早就有了一个诡异的身影——“棋魂”。 他不相信除了这个老阴逼,还有谁能做这种事。 其实,他挺期待“棋魂”在这场“鸣鸿”争夺战中登场,自己这方带着陆文,并不是没有与其一战的能力,运气好,甚至能直接将它斩杀,让它再也没法蹦跶。 可惜,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棋魂”能够苟到现在,怎么可能让自己出现在这里。 它是高坐云端的操偶师,而幕后之人又怎么可能轻易下场? 陈子弘随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就像是在擦自己的眼睛,但他的眼中是难以掩盖的狠意。 “棋魂”,别叫我逮到你一点疏漏,不然我定要在你身上剜一道口子,把你的心脏给掏出来。 虽然并不清楚前世的“棋魂”对“鸣鸿”做了什么,但这不妨碍陈子弘想要替自己的武器出口恶气的想法。 陈子弘放下手,眼神再一次柔和下来,瞳孔中再次蒙上了一层无法让人探查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先知,对诡异调查局的局长来了。” 何永元的声音适时响起,陈子弘抬眼望向对面,不知何时,元音已经离开了那个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眉眼微低的男子。 陆文的双手微微合拢,搭在桌上,双眼紧紧的盯视着陈子弘,见对方已动,便沉声说道:“我要帮你什么?” 陈子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双手也搭在桌子上,嘴角含笑,与陆文的严肃天差地别:“陆局,你对我都这么直白,怎么在官场上斗的过那些人?” “不需要,我若是想斗过他们,将剑架在他们脖子上,就够了。”陆局随口说道,拍了拍自己腰侧的剑,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给了我名单,是要我做什么?” “陆局,我都说了,只是让你们当一次保镖罢了。”陈子弘眉毛微蹙,面上满是无奈:“我是真心想认你这个朋友,自然是和盘托出。” “先知,您的话,真有那么简单?”陆文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怕这是个火坑,你按着我往里跳啊。” 喳——喳—— 陆文好像听到了蝉鸣,很细微,但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陈子弘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之后,瘫在桌上的一只手敲了敲桌子,语气有些莫名:“陆局,你还真没说错。” “我呢,确实是在把你这个朋友,带到真正意义上的火坑里。” 喳——喳—— 蝉鸣愈烈,陆文的背后冒出一层薄汗,他感觉自己很热,就连席卷的风都是难以让人呼吸的热浪。 鸟叫蝉鸣,在阳光明媚的冬天里,陆文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夏天。 第47章 兄弟 深吸口气,陆文感觉盛夏的空气烧灼着他的肺部,他抬手抹去从额角流淌下来的汗水,却依然没有脱下自己的外套。 “这里发生……” 见坐在对面的陈子弘并无任何反应,陆文前倾身体,问向此地唯一对此异状一清二楚的人。 可还没等他听到答案,一阵地动山摇便打断了他的问询。 何永元一瞬站立不稳,差点倒在了地上。 “哎我去,啥情况啊!”元音一手揽着身旁的支柱,一手拽住了慌乱想跑的朱乘云:“你别乱走啊,再跑丢了,这荒山野岭,找不到你怎么办?” 说是荒山野岭,可这山中此刻却是一派生机盎然,花草繁茂,虫鸟啼鸣。 “我们出去聊。” 凉亭的四根石质支柱颤颤巍巍,不断扩大的裂痕证明了它们的苦苦支撑,陈子弘将双手搭在腿上,扶着膝盖站起了身体,率先踏出一步,向亭外走去。 其余四人见此,便也追随陈子弘的脚步,迅速离开了凉亭。 朱乘云是最晚离开的人,就在他双脚踏进生长越发繁茂的草地,彻底离开凉亭之后,四根支柱赫然倒塌,顶篷垮塌,掀起一地灰尘。 地震还在继续,但并没有同刚开始那般剧烈,在场的四人同时看向陈子弘,期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陆局。” 刘景雯和何明德冲上前来,跑到了陆文的身边,戒备的看向其余四人。 何明德打量着他们,但在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僵住了身体,眼睛慢慢睁大。 “我没事,不用如此紧张。”陆文手掌下压,示意自己身边的两人冷静,他的视线瞥向自己的左边,何明德讶异的神情被他尽收眼底。 他微皱眉头,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对面这些人…… “哥?”何明德的声音钻进陆文的耳中,让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身旁的年轻人突然越过他,神情激动的冲向在场唯一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何永元。 “哥啊,我想死你了!”他难以自制的抱紧何永元,整张脸皱在一起,犹如一块被反复揉搓的面团。 看到何永元,何明德感觉自己内心的悲伤和委屈通通扩大,让这个甚少哭过的年轻人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放下,还有正事。”何永元皱紧眉头,手却只是拍了拍何明德的脑袋,并没有将其推开。 “何明德,回来!”陆文黑下一张脸,伸手提起何明德的衣领,将其拉了回来:“非常时刻,这里不是你的认亲现场!” 听到陆文的训斥,何明德才从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乖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但他的眼睛却还是不住的飘向在陈子弘身边,正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何永元,发现对方没再理他之后,便又将视线转向身旁的刘景雯。 “刘姐……” “听陆局的,要不是你哥在,陆局早就揍你了。” “哦。” 何明德不再说话了。 元音悄悄挪着步子,蹭到陈子弘身边,低声问道:“这家伙竟然有弟弟?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你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陈子弘在心中嘟囔道,掩饰住自己神色中透露出的迷茫,低声回道:“道长,体力恢复了吗?” “啊……还没呢?” “我看你还能这么八卦,想必是恢复了,你带着朱乘云,现在去山上探一探,记住,不要看山顶的中央,也不要贸然深入,把那里的异动都告诉我。” 元音有些纳闷:“带他干啥?万一让他遇到点亮的东西,走不动道了怎么整?” 陈子弘侧头看向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朱乘云,拍了拍元音的肩膀:“告诉朱乘云,山顶的东西,是太阳。” “就这么一句话?” “对。” 元音想了想,啧了一声,便无奈的答应了下来:“行行行,谁叫你是老大呢?” 然后,他便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走到朱乘云身边,低头附在他的耳侧,小声说了一句话。 突然,朱乘云的神情一变,身体就像是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脑袋直接撞到了元音的脸上,惹得对方呲牙咧嘴,狠狠的拍了一把他的脑袋。 “我去,我去!” 激动的情绪压下了朱乘云对于疼痛的感知,他拽起元音揉着脸的手,瘦弱的躯干涌现出了庞大的力量,不顾元音的抵抗,强行将他拉上山去。 收回看向两人渐行渐远的视线,陈子弘转头,微微张开双臂,笑着说道:“看来,陆局,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更进一步啊。” 他的眼睛看向何永元和何明德,最终停在了陆文面前:“晨曦会和对诡异调查局竟然有着一对多年未见的兄弟,命运安排的巧合实在是令人惊喜不断。” 陆文只是淡淡看着他,说道:“别提命运,我更相信是你故意安排的。” 我确实不知道啊,我连何永元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弟弟都不知道啊,不论是前世还是日记都没有告诉过我这条信息啊。 至于预知能力,别开玩笑了,只能预言三分钟,能顶什么用啊。 他刚刚借用预知能力询问何永元,也只是知晓了两人是多年未见,异父异母的一对兄弟。 陈子弘陷入了沉默,但在陆文眼中,这就是默认。 晨曦会的领导人真是可怕,看何明德兄弟的模样,先知定是已经将其招收了几年有余,也肯定早已料到今天来见他的人会有谁,提前准备好了一副感情牌。 这步棋,可真是下的巧妙。 陆文在心里默默想着,嘴上却是主动转移了话题:“他们做什么去了?” 他们指的就是朱乘云和元音。 陈子弘看着陆文的模样,便知对方是完全误解他了,但他也不会解释,只是说道:“上山,看风景。” “……说明白点。”陆文皱起眉头:“双方交易,也得让我明白,我们要面对什么。” 陈子弘眉头一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说实话,你怎么不信?” “侦查情况,可不就是看风景?” “你还需要他们上山侦查?未来没有告诉你答案吗?” “这可不是一个理,陆局,我眼中看到的未来,和真实发生的未来,总归会有不一样的地方。”陈子弘伸出两只手,将他们合在一起。 随后,他的手腕微微偏转,两只手掌向两侧移动:“如你所见,我的手腕就是两只手掌的重合点,也是我们现在的时间点。” “随着我透露出的未来越来越多,手掌就会越来越偏移,逐渐向着一个并没有发生的未来前进,脱离我的预知。” “所以,我通常不会太过依赖我的能力,因为未来是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的,无时无刻的预知又难免会耗费心力,所以我只有亲眼所见,才会真的踏实。” 真实情况是我只能预知三分钟,就算我想看到山顶也办不到。 陈子弘心底想道,突然转头看向山上:“这么早就下来了,看来,局势不是很乐观啊。” 话音刚落,元音便提着不断向后张望的朱乘云,踩着由墨汁泼洒出的道路,迅速滑到了陈子弘的身前。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他面色煞白,手臂张开,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围在山顶上,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的怪物。”陈子弘随口复述了元音想要出口的答案,迎着元音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眼神,看向了陆文的眼睛。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就像是在同友人闲谈:“陆局,我们的交易可以兑现了。” 第48章 要见你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草丛发出了声声脆响,急促而混乱,犹如一支正在慌乱逃亡的军队。 一个长有数十只人类双脚的怪物跌跌撞撞,撞断了拦在必经之路上的树木,发了疯一般向着山顶跑去。 这个怪物本该长着好几个脑袋,可现在挂在脖子上的却只剩下了一个,身体也被从上至下劈开,可没有劈到底部,一半的身体在空中摇晃,身上鲜血淋漓,活像被红色的油漆泼满全身的行为艺术家。 它发出难以名状的怪叫,似乎是想吓退什么可怕的生物。 而在它的身后,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眉眼低垂的男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它的身后,绕过被鲜血污染的草地,不时看看手腕的表,像是在嫌弃对方跑的太慢了。 陆文微抬眼睛,眼中满是嫌弃的意味,也不管对方听不听的懂,直接说道:“快跑,再跑慢点,你就流血流死了。” 这个“幸运”的诡异是陆文随手从山林中揪出来的,故意留着它一条命,是在恐吓其余没有上至山顶的诡异,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陆文面色不变,随手拔出剑来,一剑劈开了攻向自己身后,想要偷袭自己的另一个诡异。 这个诡异的身体是人的,脑袋却是老虎的脑袋,它张着血盆大口,本该咬在陆文的脑袋上,尖牙却抵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浓稠黏腻的血液肆意喷洒,陆文慢慢向前走去,竟是一滴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还有吗?”他将剑收回剑鞘,朝着周围喊道。 四周没有任何回音,除了前面正在拼死逃命的怪物,万籁俱寂。 陆文环视一圈,见无异状,便大步走上前去,迎着诡异祈求的哀鸣,一剑结果了它的性命。 待了一会儿,他收起两个诡异死后掉落的物品,对着领口的通讯设备下达命令:“上山。” 晨曦会和对诡异调查局达成的交易,说来简单,就是帮他们干掉或牵制山中的诡异。 “陆局,身为朋友,我要提醒你一下,这次行动,有一条大鱼。” 先知的声音从记忆里翻出,那个将秘密做成面具戴在脸上的男人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说道:“即将踏入‘灾难’级的‘危险’诡异‘山怪’,山地是它的主场。” “山魈?”陆文询问面前的人:“山怪就是指山魈?” “巨石潜山怪,深篁隐洞仙。” 不知为何,先知突然说出了一句古诗,他说道:“陆局,我相信你懂我。” 虽然他听明白了,但是,说话直白点会死是。 陆文心中骂娘,将自己从记忆里拔出,马不停蹄的向着山顶赶去。 呲——呲—— “陆局,这里是对诡异调查局总部的严和。” 没走两步,陆文身上的通讯设备便响了起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说。” 他的脚步一刻不停,迅速的攀登着向上的石阶。 严和是对诡异调查局里的招待人员,此时联系陆文,让他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市长先生和公安部门的王局长来了,想见见您。” “说是知道了卧龙山昨晚发生的事情,想要和你谈一谈。” 似是听到了某个关键词,陆文的脚步猛然一顿,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住,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和我谈谈?” “是。” “非我不可。”陆文用的是肯定句。 对面的严和明显听出了陆文的愤怒,有些迟疑的说道:“……是。” 陆文深吸口气,突然冷笑出声:“严和,告诉他们,陆某执行任务,实在不方便,若是想聊,改日再谈。” “是。” 长吁口气,站在走廊里的严和挂掉通讯,不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陆局的威压真是越来越大了,好可怕。 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严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过滤掉肺中污浊的空气后,面上挂上职业性的微笑,拧开门把手走进了房间。 “市长先生,局长先生,陆局今天有任务在身,实在不方便接待各位,要不然您们还是改日再来。”微微躬身,他满脸歉意的对着面前坐在沙发上喝茶的两人说道。 穿着一身警服的王宇正顿时拍了拍手,说道:“瞧瞧,瞧瞧,这是躲着咱们呢,老高啊,你这偏得过来干什么啊?” “我怎么不能过来?我是市长他是市长?卧龙山那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当市长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头发花白,脸却并没有完全步入老年的男人神情激动,直接摘下面上的眼镜,砸在了桌子上。 眼镜砸在玻璃制的桌子上,镜片四分五裂,眼镜腿也因此摔断,落到了一侧的地毯上。 穿着朴实无华的老人喘着粗气,手指紧紧的抓着裤子,青筋毕露。 “哎,高兴民,别这么气啊,这不陆文去解决了吗?”见高市长发这么大的脾气,王宇正便一下软了气势,开始劝说起来。 严和面色不变,依然是那副谦卑的样子:“市长先生,现在是非常时态,诡异的信息我们还处于未放开状态,所以还请您见谅。” 说完,他将两杯一口没动的茶水倒掉,为两人换了新的热茶。 “老高,喝口茶,消消气。” 王宇正拍着高兴民的背,将其中一杯茶水放到他的面前,又招呼严和说道:“小严啊,来来来,坐着,和我们聊聊天。” 严和抬眼打量着两人,想了想,便笑着说道:“诶,好。” 说完,他姿态端正的坐在两人的对面,一只手轻轻攥着袖子的一角,竟是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严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行了你快消消气。”王宇正前一句话是对严和说的,后一句话是对仍在气头上的高兴民说的。 严和听到这,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不紧张,领导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声音非常真诚,让人莫名相信他的话语。 “你现在,先告诉我为什么最后才通知我!”高兴民捞起面前的茶杯,却又被烫的缩回了手,哎呦一声,火气竟是消下去大半。 严和想也没想的说道:“市长先生,我们可不是没有通知您,您误会了。” “那为什么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昨天我们想要通知您,但您的任何通讯手段都没有办法接通,情急之下,我们只好先行一步,优先处理卧龙山的问题了。” 一听这话,高兴民的身体顿时一僵,身体慢慢垮了下来。 “什么通讯手段都打不通?” “对。” “你们真的打过了?” “真的。” 高兴民突然沉默了,手臂微抬,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做出了思考的神态。 再然后,三人简单的聊了聊对诡异调查局如今的状况,王宇正和高兴民便告辞离开了。 “哎,我看这陆文就是在躲着咱,可能啊,他都没想过联系你。” 王宇正和高兴民走下台阶,中年男人扶了扶自己的警帽,有些无奈的说道:“陆文这小子,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呢,咋就变了样?” 高兴民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走。 他失了眼镜,眯眼看着脚底的路,对身旁的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哎,老高,你怎么了?” 见没有得到回应,王宇正试探性的碰了碰高兴民,手却被他不耐烦的挥开:“别烦我。” 似乎是觉得自己态度太差,高兴民便转移了话题,沉声问道:“最近,你儿子那通讯公司怎么样了?” “挺好啊,没问题。” 王宇正并没有在意,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又指着高兴民的眼睛说道:“记得等会配副眼镜,你这眯着眼的模样,看起来和缺心眼一样。” 高兴民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位多年的老友,又似乎是林中苦苦寻觅猎物多日的猎人。 “你咋了?要吃了我啊?”王宇正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面上却是开起了玩笑:“别搞这出,吓不到我。” “王宇正……” 高兴民突然紧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微微睁开,只是眼中多了一抹悲伤。 他伸出手,用最大的力气戳着王宇正的心脏,声音颤抖:“别让我失望,算我求你。” 说完,他扔下不知作何表情的王宇正,迅速走下楼梯,头也不回的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第49章 鹬蚌,渔翁 卧龙山的山顶,曾因一场大雪而蒙上白霜,可现在,郁郁葱葱的植被已将其取而代之,热浪扑面而来,全然一副夏日炎炎。 陈子弘站在距离山顶不远的地方,视线越过繁茂的枝叶,遥遥望向山顶的中心。 那是卧龙山异象的源头,也是曾经陪伴在陈子弘身边,日夜不离的战友。 “还是老样子,偏得搞个大场面。”语气似是责怪,可他的面上却是笑着的。 他伸手抹了一把头发,将因汗水而贴合在额头上的发丝捋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双难掩激动的双眸。 “先知,那些怪物动了。” 何永元平静的声音让陈子弘的心沉淀下来,他看向举起望远镜朝山顶频繁张望的何永元,说道:“不急,鹬蚌相争,现在是它们的主场。” “我们要当个好渔翁,就要学会等待时机。” 陈子弘将胳膊抬起,两只手掌紧紧的攥于身前,手背青筋毕露:“等待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毕竟,那蚌好抓,可那鹬,是会飞的。” “听懂了吗?”一个长相怪异,浑身上下糅合了多种动物的诡异盘起自己的一双羚羊腿,复数的眼睛瞥向谦卑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怪物。 它的眼中满是倨傲,又夹杂着似是能将人吞没的贪婪,一闪而过的精明神色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林中狡诈的捕食者。 而在它的背后,一双巨鹰的翅膀微微张开,整个诡异不怒自威。 最大的违和点,大概就是它身上穿着的一套衣服。 若是放在人类身上,很好看,可放在一个怪物的身上,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在场的生物并不敢做出任何评价,甚至连呼吸,在它的面前都仿佛是一种错误。 “听,听懂了。”身形干瘦,气息微弱的诡异颤声应道。 这只诡异的身上似乎是附着一张胶皮,肋骨透过皮肤清晰可见,本应是人的身体,头上却长了一颗狗的脑袋。 “人类有一个成语,叫引蛇出洞,放心,你还有用,我不会吃你。”“山怪”尖锐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它的脑袋,似是在安抚,却更像是在警示。 似是想到了什么,它突然凶相毕露,大声吼道:“但我今天一定要吃了那个老东西!” “山怪”直起身体,越过跪在地上的诡异,慢慢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旁。 这里本该是一处山尖,可现在,一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热浪的长刀竖立于坑底,许多难以名状的怪物正在争抢那柄长刀。 它们嘶吼着,尖啸着,用自己的利爪撕扯起身旁的同类,将自己的能力袭向周围所有的怪物。 可那柄长刀却只是静静地伫立在中心,深红色的刀柄仿佛浸泡过鲜血,又像是从太阳的中心提炼而出,无时无刻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高温,明亮的如同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太阳。 其中一个诡异迫不及待的抓向那柄长刀,却在接触的一瞬间便被高温烧灼,灰飞烟灭。 连一丝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可周围的怪物却置若罔闻,依然在疯了一般的厮杀着,争抢着这柄稀世珍宝。 “山怪”脸颊左侧的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气音,在自己脖颈处的白色绒毛里摸索一阵,拿出了一副墨镜,戴在了最上面的两只眼睛上。 对于这些遵循本能互相残杀的同类,“山怪”一向是看不惯的,它觉得它们缺失了文明的装点,粗俗不堪。 只是它没有思考过,自己骨子里也是遵从暴力的一方,轻视它们,也是在辱骂自己。 “人类就不能生产一种能一次性遮住六只眼睛的墨镜吗?”三张嘴发出了同一种不满的声音,“山怪”气急,又从绒毛中带出了两副墨镜,戴在了自己宽大的脸上。 幸亏自己有六只耳朵,不然都戴不上。 陈子弘想当渔翁,而“山怪”却想当一个捕蛇人。 虽然职业不同,但总归都是想打到自己的猎物,饱餐一顿。 只是,“山怪”盯着它口中的那个老东西,而陈子弘,却是在盯着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很明显,现在的“山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只是透过墨镜,无趣的看着堆积在坑底的尸体和正在厮杀的同类。 再一转头,刚刚的狗头人已经消失不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妈的,那个家伙竟然让我来收这东西,怎么想的?” “山怪”并没有在乎那个已经消失的诡异,只是又看向坑底的长刀,语气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对于这柄武器,它并不在乎。在“山怪”看来,拿到武器还不如杀了那个老东西来得实在。 西方的老鬼竟然敢跑到它的地盘,抢它的人类,占它的领地。 想到这,“山怪”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尖锐的牙齿咬在一起,咯咯作响。 但它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长期阅读了大量人类社会的相关书籍,让它一个在深山中诞生的怪物学会了计谋,也学会了忍耐。 虽然不在乎那柄刀,但这是那个家伙想要的东西,它于“山怪”有大恩,“山怪”并不介意帮它一把。 抬眼看向坑底,死去的怪物似乎又要堆积成一座新的山,“山怪”微一抬手,一簇火苗从它的指尖升起,遥遥一指,指间的火苗骤然射向那堆尸体,点燃了它们。 这火焰并非凡物,诡异死后遗留下来的诡异遗物也被这把火烧的一干二净,连残渣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它便不再去看下面的战场,从胸口的绒毛里掏出一本古朴的书,认认真真的翻看了起来。 而书的封面,则印着三个大字——道德经。 “人类写的书是真好,让我受益匪浅。” “山怪”翻看着书本的后半段,想了想,又拿出一只笔,学着人类的样子在书上做出了标注。 它全然无视了同类的嘶鸣,只是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中,若是忽略它的形貌,定是一个认真好学,勤恳上进的好学生。 “看书是一件能够陶冶心灵的事情,很高兴你能认可人类的文学。”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山怪”的身后传来,但它并没有理会,眼睛仍然黏在书本上,右脸颊却张开了口:“人类,你想死吗?” “怎么会,我可还想活一段时日。” 身后的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无比:“干着杀生焚尸的勾当,却读着道德经,‘山怪’,你这是没读进心里去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山怪”猛然暴起,化作雷霆,一掌挥向站立在身后的……人? 一柄长剑取代了那人的位置,直直的刺向它的咽喉。 叮—— “山怪”的爪子死死的抵住了那柄利剑,挥手弹开,喉头滚动,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瞬间,陆文便被这一声震飞,他面上不慌,在空中连转数圈,卸去了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平稳的落在地上。 “你说的对,难啃。”陆文说着,摆正姿势,微低身体,似是化作了一头紧盯猎物不放的孤狼。 而被叫到的男人却是从“山怪”的侧面走来,姿态悠闲,却是看向坑底,笑着说道:“陆局,喜欢我说的这只鹬吗?” “不过你要动作快点了,因为,另一个渔翁就要来了。” 第50章 太阳照常升起 “山怪”活了多久? 说实话,它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认真计算过自己的年岁。 但总比面前的人类要年长的多。 它的一生,自诞生在与世隔绝的山林开始,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如何狩猎猎物,获得食物上,咀嚼着鲜血淋漓的猎物,却从未感受到片刻饱腹之感。 一个声音从它的心底响起,自它干瘪的肚腹中抽出:这些都不是它想要的。 那它想要什么? “山怪”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但它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吃什么,要用什么方式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抚慰自己的欲望。 直到它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砍柴人。 即使过了百年的时光,“山怪”也依然记得那个砍柴人惊恐的神色,慌不择路的身影,以及到了嘴边,脆弱不堪的脖颈。 对,就是这个感觉。 它满意的咀嚼着那个人类的血肉,将他吞吃入腹,味道与曾经吃过的猎物相差无几,却让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让它的六只眼睛忍不住落了泪。 为了再次尝到这种滋味,它选择摆脱这座困了它数十年的山林,走下山去,做了祸害人世的怪物,也遇到了难能可贵的同类。 可惜,对于同类,它本意是好,本是对人类而言凶残恐怖的怪物,到了其他诡异面前,竟是多了不曾有过的善良和单纯,就像是遇到了多日不见的亲人。 可绝大部分同类并不领情,它们用着比山林中更可怖的狩猎手段,借着人类想将它吞进自己的胃里,融进自己的骨血。 但它的运气很好,即使被人类捕杀,被同类陷害,但它依然活了下来,嚼着他人的骨血,踏进了新的时代。 亲眼看着山林退缩,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山怪”带着满腔的愤怒,融入了现代社会的浪潮。 它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就感觉自己形单影只,无名之火堵着心头,比在山中挨饿的那段日子都难受。 它有些后悔离开那片山,也后悔初尝了饱腹的滋味。 所幸,还是有诡异愿意帮助它,虽然冷淡,但也算是没有害它,让它烦躁的内心稍稍平复,产生了要报答这个难得好相处的同类的想法。 而且,在接触了大量的人类文化之后,它才发现,人类社会和自己在山中的环境是一样的。 同样都是捕猎,只是人类换了一种方式,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将鲜血淋漓藏在了亲和的外表之下。 这份伪装令它嗤之以鼻,却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人类的文学作品,发了狠的想要融入这片钢铁丛林。 它尊重人类社会的文化,但并不代表它会尊重人类。 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是吃与被吃的区别。 “山怪”不想挨饿,那它就得吃人,人类不想被杀,那他们就要杀它。 它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山,现代化的都市就是山的延续,在文明的掩饰下依然延续着丛林法则。 “山怪”已经是一个半步踏入“灾害”级的诡异,强大的实力让它自信是一个合格的老猎手,能够猎杀任何敢于冒犯它的猎物。 可是,为什么…… “现在跑,晚了。” 利剑捅入“山怪”的翅膀,向外一拉,便扯碎了这只翅膀。 相貌棱角分明,却又透着一股慈悲的男人将剑抽离,回身躲过了埋在他脚底下的陷阱。 脚尖刚一离地,磅礴的吸力便从陆文刚刚站立的地方发出,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行不行啊你,人家要跑了!” 元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话音刚落,几道黑色的影子便化作细线,如游鱼一般迅速奔向将要遁走的“山怪”,捆住了它的身体。 可没过数秒,“山怪”便挣脱了束缚,转身挡下了陆文新一轮的攻击,却还是不慎被削去了几根手指。 元音向后退去,他的身体还没有痊愈,又添了几道新伤,这几秒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但他们都知道,就因为这几秒,形势已经一边倒了。 “别动。”刘景雯拉住还想到处窜的元音,手掌微微抚上腰部的贯穿伤,没过一会儿便将其彻底治愈,只余下衣服上一道浸染了血液的划痕。 “我不行了,换人!”元音面色苍白,脱力的喊道,随即便被刘景雯向后方拖去,远离了战场。 何明德在元音撤离的下一刻便冲上前来,脚步轻盈,手中掐着几根钢针,旋即射向还要有所行动的“山怪”身上,打乱了对方的节奏,让其又挨了陆文几剑,砍掉了它的一侧耳朵。 忍着剧痛,“山怪”迅速朝后退去,拔掉了深陷血肉中的钢针,变成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直至变成血红色才不再流血。 伤口处的血肉隐隐蠕动,却并没有治愈被陆文砍出的伤口,就像背后被撕裂的翅膀,鲜血淋漓,无法愈合。 此刻,卧龙山的山顶已经坑坑洼洼,在这短暂的交手时间里,本因“鸣鸿”而肆意生长的植物早已消失无踪,四周只余荒芜,竟是再也长不出任何活物。 对方就好像知道它在山林中有优势一般,和它对打的过程中竟是连一棵树都没给“山怪”留下。 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在此刻已经毋庸置疑了。 要糟。 “山怪”感受到了从伤口处传来的阻力,气息顿时更加沉重。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些人类? 但“山怪”并没有失了冷静,它谨慎的观察着战局,仅剩的三只眼睛打量着四周,场上只余陆文和元音,原本在它身后嘲讽它的陌生男人竟是不知所踪。 它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莫名的心慌瞬间笼罩全身,让它不曾因伤痛而做出反应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那柄长刀还在坑里,那个人类要去拿那柄刀! 不,不对,目前谁都不敢碰那柄刀,要是那个人类不知死活的去碰了,那肯定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才是。 应该……是那个下场才对。 “把刀带回来。” 曾经帮助过它的诡异浮现在脑海里,让“山怪”的面色隐隐发狠。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它也不能让这些人类带走那柄刀! 想到这里,“山怪”瞬间调动起身体内的全部力量,无形的能量汇集于脚尖,传递到脚下的土地。 陆文似是对此有所感知,眉目一凝,如箭一般射向站在原地的高大怪物。 “杀了它!”陆文吼道,将剑砍向“山怪”的脑袋。 原本他还想留着对方的活口,从这个诡异的嘴里套出一点情报,可对方的小动作落到他的眼里,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了。 可还没等剑刃砍进对方的喉管,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将陆文顶飞,滚落到地上。 何明德并没有看向陆文,一条由绿色的瘴气幻化而成的毒蛇撕开不知何时破土而出的粗壮藤蔓,冲向“山怪”。 陆文既然下了命令,那么首先该做的就是完成任务。 可还没等何明德看见自己的攻击是否有效,眼前霎时一片黑暗,他竟是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就像是太阳被吞噬,天地之间只余下一望无际的黑夜。 滴答,滴答。 下雨了。 粘稠的液滴砸在地上,何明德听到了一种他异常熟悉的声音。 那是毒素正在腐蚀一切的声音。 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钻心剜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暴雨将至。 靠,我不会要死了?别啊,我刚和我哥碰面啊!何明德挣扎起身,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随着那滴“雨水”流失殆尽。 他感到了绝望,觉得自己定是逃不出去了。 “先知,还没好吗?” 陆文的声音突然从何明德的身后响起,让青年支棱起来,心中那一点悲观也烟消云散。 陆局都发话了,那么先知就肯定有办法。 果不其然,一道畅快,仿佛将所有郁结都抛却的声音回荡在这片黑暗的空间:“哈哈,这不是时间正好吗?” “所有人,闭上眼睛。” 听到这句话,何明德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霎那间,一片白色透过眼皮,映入他的眼中,暖意倾泻在他的身上,驱散了他的所有伤痛。 就好像,太阳升起来了。 第51章 并不孤独 “为了见你,我可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在双方交手之初,阳光依然倾洒在山头的那一刻,陈子弘慢慢下到坑中,打量着坑底仅剩的几个诡异。 见它们从内斗中分出精力,看向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他叹了口气,将左手伸出口袋,朝它们勾了勾食指:“来,我赶时间。” 话音刚落,他脚尖一点,迅速冲向离他最近的诡异,右手瞬间从口袋中抽离,一枚钢针被他掐在手中,准确无误的贯穿了对方的要害。 这是从何明德那里借来的武器,调查局出品,必属精品,至少这锋利程度和坚韧程度有着很大的保障,陈子弘不用担心它会断掉了。 提着面前诡异的脑袋,陈子弘借着这具尸体挡住了另外几个怪物的攻击,待一波平息,预知能力所构筑的未来景象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拔出钢针,针尖挥舞,为不知何时冲到近前的诡异的身体添上了一道血痕,自身也趁机行动,借助其他怪物的攻击杀死了它。 陈子弘在坑底闪转腾挪,身形如同鬼魅,每经过一个诡异,便干脆利落的解决一个。 不出片刻,整片坑洞中只余下了陈子弘一人和满地的尸体。 扫了一眼从尸体上析出的诡异遗物,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唯一的一个“危害”级遗物化作一块晶莹剔透,仅有巴掌大的骨头,被陈子弘拿在了手里。 借袖子的一角擦了擦这块骨头上的血迹,端详着刚刚获得的战利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琉璃骨”,也算是陈子弘的老熟人了。 虽说是“危害”级的诡异遗物,但它却并没有攻击性作用,属于辅助性物品。 只要将它带在身上,便可以免除“危害”级以下的任何毒物,寻常疾病更是不在话下,基本上也是让人达到了百毒不侵的境地。 想了想,陈子弘将其收进了口袋。 礼,他已经送给陆局了,这个战利品还是拿来犒劳一下晨曦会的成员。 仔细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陈子弘深吸口气,走向了那柄插在坑底的正中心,纹丝不动的“鸣鸿”。 不知是何原因,陈子弘每向这柄长刀走近一步,它周身的光芒就越发收敛,待到陈子弘走到近前,竟是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光芒,显露出了它赤红的刀柄,和在阳光照耀下流光熠熠的刀刃。 若是忽略周身扭曲了空气的高温,“鸣鸿”此番模样,就如同世间难得一见的艺术品。 瞧着这柄武器如此异常的模样,陈子弘一时失语。 犹记上一世拿到“鸣鸿”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快被对方散发的光芒灼瞎了,滚烫的高温烧掉他一层皮,可是让他受了太多痛苦。 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和对方好好搓磨一段时日,可如今这是?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成型,让陈子弘的呼吸忍不住紊乱了起来,身体也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 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了心脏隆隆作响的声音,他看着面前这柄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战友,慢慢在自己的视线中模糊了起来。 他陈子弘,似乎不再是唯一一个转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落下泪来。 “我不行了,换人!” 元音的叫喊声将陈子弘的思绪拉回,深知现在并不是耽搁的时候,他无视那滚滚热浪,径直握住了刀柄。 再一睁眼,举目皆白。 原本的山地已经消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似乎这里除了陈子弘,再没有任何活物。 “我这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手中的“鸣鸿”消失无踪,但陈子弘并没有任何慌乱的情绪。 借助预知和前世的经验,他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久不见。”声音从头顶传来,模糊到失真,让人无法明确发话之人的性别。 陈子弘抬头向上看去,一团散发着耀眼白光的球状物体悬浮在空中,与白色的空间几乎融为一体,就像是一颗白色的太阳。 盯着它看了良久,感觉到了眼睛的肿胀,他这才依依不舍的低下脑袋,揉着眼睛,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因为你。”对方直接回答道,并不忌讳这个问题。 “怎么回事?” 陈子弘放松的坐在地上,他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只是在好奇另一个自己是如何将“鸣鸿”带到这个世界里的。 他并没有选择动用预知能力,面对“鸣鸿”,他不必再成为先知。 此刻,他就是陈子弘。 不成想,话刚一出口,头顶的光球却失了声音,良久,它才说道:“你知道,我是特殊的。” 陈子弘点点头,他对此非常明白。 诡异遗物是在诡异的尸体上开出的花,将它们的能力化作养分茁壮成长,却难以孕育名为灵魂的果实。 而“鸣鸿”,却在诞生的那一刻,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灵魂。 它既非人类,也非诡异,成为了这颗星球上一个全新的生命。 在得到陈子弘的肯定之后,头顶的“太阳”便继续说道:“在你死后不久,我也断了。” “我本以为自己的意识会直接消散,可我却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你。” “一个,虚幻又真实,与你完全不同的你。” 想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的模样,陈子弘说道:“我知道,这个世界的陈子弘并不是我,他和我有本质上的不同。” “鸣鸿”对此表示认同,继续回忆曾经,将陈子弘带入了那个早已分崩离析的故土。 “时间刚刚好。” 另一个陈子弘看着躺在地上,早已四分五裂的长刀,朝它的尸骸伸出了自己苍白干枯的手:“跟我走,有你在,他会好过一点。” 奇怪的是,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他的身体越发透明,似乎挣扎在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上,马上就要消失了一般。 他面无表情,就这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笃定了“鸣鸿”会触碰他的掌心。 可是尸骸怎么可能会做出回应? 事实证明,会的。 一阵风吹起长刀的残骸,让其挣扎着靠近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陈子弘骨瘦如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容,他拾起那一小块碎片,身体却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哆嗦了起来,身体变得更加虚幻,几近透明。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交代了自己最后想说的话:“我很抱歉,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虽然,我再也看不到那个世界以后的模样了,但我相信你们。” “再一睁眼,我便回到了这里,身边全是诡异,我又怕被归一教再次带走,所以我就引动了这场异像,希望你能找到我。” “我明白了,怪不得这次卧龙山的异象如此强烈。”陈子弘揉了揉太阳穴,这是过度使用大脑的证明:“我原以为这是未来改变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也就是说,另一个自己不知为何跑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把自己送到这里,还顺便接来了“鸣鸿”的灵魂。 还有,听“鸣鸿”最后描述的那个场景,另一个自己怕不是已经死了? 陈子弘感觉心里堵的慌,喘不过气来了。 另一个我就这么死了?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熟人,他总是强迫自己认为对方还活着,但“鸣鸿”的话却完全撕碎了自己的自欺欺人,给他的心脏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不行,得振作起来,还有人在外面等他,另一个自己肯定也不希望他变成这样。 陈子弘深吸口气,想了想,似是转移话题般问道:“我前世就一直有一个问题,你被带去归一教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阳”一瞬间熄灭了,但又迅速恢复了光明,让人无法看清它的内心所想。 “你前世就问了很多遍了。” “但你都不告诉我。” “借用张易平队长的话,你很没有礼貌。” “哈哈,我自认是个懂礼识义的好人啊。”听到这熟悉的回怼,陈子弘放松的笑了,从地上缓缓起身,朝天上的太阳伸出了手。 陆文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天上的“太阳”化作万道流光,温柔的汇集于陈子弘的手中,构成了一柄长刀的轮廓。 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故友,手掌触碰到熟悉的轮廓,畅快之情自陈子弘的心底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走,让我们进行最后的收尾。” 第52章 食尸鬼 嗡—— 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吞噬生命的黑夜,蒸发了连绵不绝的“雨”,刺破了笼罩于山巅之上的苍翠穹顶。 斑驳的阳光倾泻而下,树影婆娑,冷意再次袭上山头,卧龙山终于离开了夏天,回到了它本应处于的季节。 高举于空中的“鸣鸿”慢慢收敛了自己的光芒,陈子弘的身影便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他放下手臂,侧目俯视着不远处跪坐于地的猎物,笑着同它说道:“怎么,还想挣扎吗?” 刚刚的反扑本是“山怪”的强弩之末,是自己即将踏上“灾害”级的证明。 见赌上一切的一击被对方如此轻松地化解,“山怪”难以自制的颤抖,心里想着反抗,面上却是低下了头,引颈受戮。 它败了,毫无悬念的惨败。 “陆局,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为走上前来的陆文让开一条路,陈子弘侧头看向向这里走来的何永元,伸手接过了对方递给他的外衣。 其实他现在并不需要外套了,有“鸣鸿”在,这点寒气已经伤不到他了。 但他还是配合的穿上外套,悄声问向凑近的何永元:“找到了吗?” “如您所料,山林中多出了一种新的诡异。”何永元压低帽檐,也低声说道:“它们的模样基本相同,狗头人身,卧龙山基本上被它们包围了。” “但我还是找到了几条通路,很明显是它们故意留下的破绽。” 陈子弘挑了挑眉,瞥向刚被陆文砍掉四肢的“山怪”,思索了一阵,说道:“侦探,不用如此紧张。” “它们都是‘食尸鬼’的衍生体,而‘食尸鬼’本身对人类并无太大的敌意,如无必要,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他看向“山怪”的神色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像在看着一个傻子,他的音调也随之拔高,让在场的唯一一个诡异听的一清二楚:“不愧是‘棋魂’养的一条好狗,竟然都胆敢挑衅一个‘灾害’级诡异。” “食尸鬼”原是沙漠地区传说中的怪物,贪图尸体,如鬣狗一般鬼祟。但在克苏鲁神话流行之后,“食尸鬼”得到的恐惧变了味道,也因此改变了它的模样、能力,让它的一切都产生了质的飞跃。 现在的“食尸鬼”早已今非昔比,跨越了那道万丈鸿沟,成为了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少数“灾害”级诡异之一。 陈子弘的话让“山怪”将头瞥向一旁,三张嘴巴紧紧闭住,不愿透露与“棋魂”相关的任何事情。 站在它身旁的陆文却是皱紧眉头,为陈子弘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而隐隐担忧。 “灾害“级诡异……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能否斩开它的身体。 直觉告诉他,可以,但很难,除非豁上性命。 看着身旁来之不易的俘虏,陆文咬紧牙关,看向陈子弘:“先知,带上我的队员和俘虏下山,我拦住那个‘灾害’级诡异。” 如有必要,便和其同归于尽。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他觉得陈子弘是明白他的想法的。 放任一个“灾害”级诡异出现在临昌市,陆文无法想象对方会给人类社会造成多么大的伤亡,就算死,他也要将这种风险掐死在襁褓里。 陈子弘却摇了摇头,对陆文的话表达了自己的不赞成。 旋即,他视线下移,瞧着“山怪”凄惨的模样,叹了口气:“对方可是把你卖了,这都不想出卖‘棋魂’,真是有够忠心啊。” 他擦了擦手中的刀,状似随意的问道:“它告诉了你什么?” 一道沉闷的鼻音代替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陈子弘无奈的皱起眉头,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询问你,这只是我的一个语言习惯。” 见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他便继续说道:“它告诉你,‘食尸鬼’害怕阳光,只要‘鸣鸿’在场,即便是‘灾害’级,它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这样,你既可以杀掉‘食尸鬼’,也能替‘棋魂’拿回‘鸣鸿’,可谓一举两得。说实话,不怪你,我若是你,我也心动。” “你!”听到这句话,“山怪”的表情瞬间狰狞无比,再次变回了那个择人而噬的猛兽,想要冲上前去,亲手撕碎眼前的人。 可还未等它发作,陆文一下揪住脑袋上的绒毛,将剑刃抵在了它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渗血的伤口。 对方的脸色并不比它好多少,陆文面沉如水,愤怒不加掩饰的从他的嘴中吐出:“别做多余的动作!” “先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子弘并没有被陆文影响,只是淡然说道:“聪明如你,你不会想不明白的,‘棋魂’已经把你卖了。” “你在逃避这个问题,因为它于你有恩,你不相信它会害你的。”他将手背在身后,那柄长刀抵在他的后背上,衬出他挺直的脊背。 他的语气中满是怜悯:“可惜,你就是它们交易的筹码,用你的命,从‘食尸鬼’的手里换这把刀。” “‘食尸鬼’正愁找不到你呢,你不知道吗?” 犹如一柄重锤,“山怪”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涨涨的,它的呼吸越发沉重,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纵使脸上长有三张嘴,它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它不知道吗?它知道,而且非常清楚。 在听到那个家伙对它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它的心底就有了答案,只是它强行将这个想法忽略,依然将其当作自己的恩人。 本以为,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能真心实意对它好的诡异了,但到头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见“山怪”已经彻底颓废下去,陈子弘这才看向面色阴沉的陆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局,你带他们下山。” 他指着“山怪”,笑着说道:“你可得保护好它,不然这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就要折在这座山里了。” “那你呢?”陆文抓起“山怪”的肩膀,皱眉问道。 即便陈子弘在刚才不费吹灰之力的化解了“山怪”的攻击,但想要单枪匹马解决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灾难”级诡异,陆文也认为绝无可能。 可陈子弘却是一脸轻松的打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不出来,你对我还挺担心。” “你有把握。”陆文也没有计较,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笃定。 “若是问我杀掉对方的把握,那么就是这个数字。”陈子弘的手指比了一个“0”。 开玩笑,就算有了“鸣鸿”,有了预知能力,他也绝对干不掉“食尸鬼”。 这位在上一世一跃成为蓝星明面上第一位“天启”级诡异,经受了数次全人类讨伐也安然无恙的老怪物,纵使陈子弘如今有着预知能力的加持,也绝对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陆文一听,当即问道:“那怎么……” “但是,要让它撤退的可能,则是这个数字。” 轻声打断了陆文的询问,陈子弘还是笑着向他比出了一个“0”:“哦对了,这是十的意思。” “侦探已经调查出了山上的几处出口,那是‘食尸鬼’专门留给你们这些‘幸运儿’的,带上‘山怪’快些离开。” “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交易物品逃跑,岂不是在打它的脸?” 他朝何永元眨了眨眼睛,对方心领神会,对陆文挥了挥手,便转头离开,全然没有一个当好导游的想法。 陆文见状,便毫不犹豫的抓起“山怪”,跟在了何永元的身后:“好,那你保重,我们在山下等你。” 亲眼目送几人撤离,陈子弘原本温和的笑容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慢慢收敛,他轻轻擦拭起手中的“鸣鸿”,细致的如同对待一个鲜活的生命。 太阳渐渐脱离了天空的中心,慢慢向着西侧行去,冷风一吹,原本苍翠的树叶竟是从枝干脱落,无力的飘落到了地上。 陈子弘的影子慢慢拉长,延伸到了树木织构的阴影中,隐藏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啪沙,一声轻响隐没在落叶飘零,满地狼藉的山顶。 陈子弘随手转动手中长刀,刀刃之上映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瘦长如同竹竿的“人”,它站在陈子弘的身后,而陈子弘的身高才堪堪到达它的胸部。 它的身体被一层又一层华贵的灰黑色布料所包裹,脑袋也套在了一层厚厚的兜帽里,让人看不清它的面容。 怪物青灰色的右手拄着一根银色的手杖,尖锐细长的手包裹住手杖上的深蓝宝石,手杖轻轻点地,发出了啪沙的细微声响,一举一动都似西方的贵族阶级。 它慢慢环视四周,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沙哑着声音说道:“它被你带走了。” 声音不能说难听,只能说刺痛耳膜,让人仿佛看到了一棵将要枯死在荒野的朽木。 “嗯,可惜了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亲自跑过来。”陈子弘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中刀,轻轻吹了吹上面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才转头和姗姗来迟的“食尸鬼”交谈。 他的手指慢慢摩擦过锋利的刀刃,语气平淡的说道:“刀已经在我的手里了,你想要的诡异也不在这里了。” “奈特斯公爵,我很遗憾,你和‘棋魂’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第53章 子嗣 被称作奈斯特公爵的“食尸鬼”讶异的歪歪头,问向在场的唯一一个活人:“你知道我在人类社会的身份?” “当然,奈斯特公爵的名讳在维格兰可谓是如雷贯耳,想不了解都难啊。” 陈子弘笑着说道,手指却还是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鸣鸿”,让其无法淡出“食尸鬼”的视线。 你不是想要吗?它就在我的手里,你敢来抢吗? “食尸鬼”细长的手指搭在手杖上,食指微抬,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上面镶嵌的宝石。 它那隐藏在兜帽里的眼睛扫过“鸣鸿”,又看向一脸无所谓的陈子弘,终于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呵呵呵,阁下看来是不怕我啊,真是稀奇。” “我有多少年,没有从人类身上感受过你这种态度了?” 说完,它朝远处轻唤一声,两个长相颇为相似的怪物扛着一个正在奋力挣扎的同类,让它跪在了“食尸鬼”的面前。 两个怪物打扮的也颇为得体,即便是在挟持着自己的同类,一举一动也仿佛两位颇有涵养的贵族。 而那个被挟持的怪物,便是之前跪伏在“山怪”身前的诡异,“食尸鬼”的其中一个衍生体。 此刻的它被摁倒在地,抖若筛糠,比面对“山怪”时更加恐惧。 “食尸鬼”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两个狗头人的脑袋,发出了一声常人无法理解的语言,便坐在了那个明显瘦小的多的食尸鬼的身上,和陈子弘的视线相平。 “阁下,我很抱歉,我的子嗣们只准备了一把椅子,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声音沙哑难听,但话中总是包含着难以忽视的贵族腔调,语气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大大缓解了那份不适感。 陈子弘并没有理会,只是散漫的打量着那把“椅子”:“椅子太小了,也太瘦了,坐着肯定不舒服。” “看不出来,公爵阁下竟然会喜欢这种椅子,你是有受虐倾向吗?”他摇摇头,语气带着惋惜:“而且,您的子嗣竟然只准备了一把椅子,你还如此纵容,这就是待客之道吗?” “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奈斯特公爵的家庭教育。” 话音刚落,“食尸鬼”右侧的怪物冲上前来,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白骨做的细剑,猛地刺向陈子弘的眉心。 陈子弘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移动分毫,只是向前一踏,挥起手中的“鸣鸿”,一刀劈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就像是切到了一块软嫩的豆腐,“鸣鸿”轻松的没入对方的头颅,将其斩为两半。 尸体缓缓倒下,鲜血四溅,却没有一滴落到陈子弘的身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顶回荡,“食尸鬼”左手的怪物刚想冲上前去,便被它反手打在脸上,踉踉跄跄着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抱歉,确实是我没有教育好,让阁下受了气。” 收回手,“食尸鬼”又拄着手杖站起身体,手杖一抬,轻松贯穿了脚下衍生体的身体:“毕竟,背叛我的家人只有这么一个,想再找出来一个可不容易啊。” 它垂着脑袋,陈子弘无法观察到它的视线,但他知道对方的眼睛不在他的身上,而在地上那具一分为二的尸体。 “食尸鬼”的手依然只是在轻轻摩擦着那枚蓝宝石,可上面却是出现了一道不容忽视的裂纹。 它在愤怒。 而这份愤怒也传达给了所有衍生体,让那个低头不语的衍生体忍不住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动作。 “食尸鬼“干瘦的身躯站在陈子弘的面前,陈子弘仿佛看到了一片大海。 一片能够随时将他裹挟其中,将他溺毙于此的汹涌浪涛。 这个老东西在试探他。 陈子弘面上笑容越发灿烂,抬起被对方的威压激的有些发软的右腿,重重的踏在了地上,卷起一阵尘土。 手中长刀直指对方,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话语不疾不徐,神色中却是多了一抹戾气:“奈斯特公爵,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这外溢出的情感被“食尸鬼”完整的接收到,让这个老怪物不禁忽略了直指面门的刀尖,放平了姿态,对这个不知斤两的人类产生了欣赏之情。 有多久没被这么挑衅了?“食尸鬼”回顾自己漫长的生活,却发现那已经是百年之久。 真是令人怀念啊。“食尸鬼”的态度骤然缓和了下来,看着陈子弘,就像在看一段死去很久的记忆。 “奈斯特公爵,失去孩子的愤怒,我可以理解。” 陈子弘见对方态度缓和了下来,面上却是越发凌厉:“但它本来就是你拿来试探我的工具,如此惺惺作态又是做给谁看?” 对方听到却是不恼,只是呵呵笑着,声音沙哑,如同地狱里的游魂。 它的手指轻点刀尖,将它缓缓压了下去,手指不经意间留下了一道烧灼的痕迹:“阁下说笑了,在对待子嗣上,我向来是一视同仁,哪里有工具一说?” “这孩子是看我受了委屈,急着替我出气,却搭上了自己的命。” 说着,“食尸鬼”五指微张,将视野里的尸体挡住,轻轻一滑,那具尸体便融成血水,成了这片大地的一部分。 陈子弘却并没有看向地面,只是依旧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食尸鬼”,因为他知道,对面的怪物还有话要说。 “食尸鬼”微微弯腰,双手拄着那支有些破损的手杖,面对陈子弘的语气竟是变得意想不到的温柔,如同一个待人可亲的长辈: “人类,你想成为我的子嗣吗?”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剑尖滑落,陆文将一颗滚落在地的头颅踹开,转头问向和朱乘云、何明德带着“山怪”的何永元:“这个突破口是他们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吗?” 一条鲜血构成的河流蜿蜒向下,几人踩在上面,就像行在一张万众瞩目的红毯上。 只可惜,观众并不是人类。 “我觉得先知说的很明白,是你不理解。”何永元沉声说道:“所谓的幸运儿,怎么可能真的幸运。” “故意留下的突破口只会是埋伏,但我们别无选择,其他地方根本出不去。” “你说的我明白,但你们老大就不能直白一点吗?”陆文转头挥出一剑,再次劈向了一个悍不畏死的衍生体。 听到清脆的鸣响,他面色一沉,转劈为刺,直接捅进了对方大张的嘴巴,将它的脑袋捅了个对穿。 元音看着自己手中所剩无几的宣纸,心里滴血,却还是举起毛笔,将笔墨涂抹在上面。 翻涌的墨浪瞬间吞噬掉了周围的诡异,却也让他的面色更白了几分,大有马上就要暴毙的错觉。 就在他即将昏倒之前,刘景雯的手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着一道莹莹绿光,他又绝望的恢复了常态。 “让我晕过去,至少死的还痛快点!”元音悲伤的喊道,手上动作却是更加迅速,让差点凑到“山怪”近前的诡异顷刻消失。 何永元听着,突然喊道:“杀死一个衍生体就给你一万,听到了吗!” 元音的身体突然顿住,旋即眼神猛然狠戾起来,将手挥出残影,发了疯一般攻击周围的怪物。 然后,他的攻击落空了。 原本不依不挠追赶他们的怪物顷刻散去,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元音举着手中的毛笔,呆楞楞地环视四周,想要抓到从自己手里溜走的一万块钱。 可惜,什么都没有,四周除了树,还是树。 “侦探啊,这钱……”他回过头,语气里依然充满了希冀。 自己也是立过功的,这钱应该是少不了的? “当然没有了,在我说完之后你可是一个怪物都没杀。” 何永元冰冷的话粉碎了他那份小小的期望,让他的眼角不禁留下了一滴泪水。 为什么! 第54章 抓捕行动 日落西沉,无边的晚霞侵吞了蔚蓝的天,让整个世界慢慢步入了昏沉。 “最新消息,国家监委调查组今天发布……” 王鹤江捻着手中的烟蒂,明明是看着电视,但眼神飘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红的滴血的珊瑚手串被他戴在右手手腕上,眼珠不受控制的飘向摆在墙上的一副家庭合照,他下意识的揉搓起手串上面的一颗珠子,嘴里喃喃自语,就像是在进行着粗陋的祷告。 沙发旁的供桌上摆着一尊镀金的佛像,三支香插在身前的小香炉里,袅袅青烟缓缓升起,让整个客厅都仿佛笼在了雾里。 咔哒。 钥匙怼上锁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神游物外的王鹤江吓得一个激灵,匆匆灭掉手上的香烟,视线扫向茶几,又拿起水果刀,迅速摸向门口。 站在门边,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他的身体隐隐发抖,握着水果刀的手满是汗水。 “怎么还在这,不去上班吗?” 门开了,王宇正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已经脱去了自己的一身警服,穿着一身棕褐色的老旧外套,压在帽子底下的头发黑中参着白,手上又拎着两袋蔬菜水果,活像是一个赶完集市的退休大爷。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着说道:“把你那烟戒了,不然对身体不好。” “爸,我……” 王鹤江抿着嘴,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待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后又迅速放了下来。 他有些无措的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解决了吗?” 话音刚落,王宇正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嘴角骤然下降,他反手关上了房门,将手里的袋子扔给儿子,径直坐到了沙发上。 “不是,爸,到底怎么样啊?”匆匆拿稳袋子,王鹤江将它们挂在厨房门口,急忙坐在了王宇正侧面的沙发上。 “怎么样?”王宇正摩挲着膝盖,盯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语气中饱含怒意:“还能怎么样,失败了,陆文还是去了卧龙山。” “失败了……”王鹤江啃咬起自己的手指,他的眼神发直,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王宇正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扔到沙发上,咬牙切齿的指着王鹤江说道:“王鹤江,我之前就告诉你,和他们撇清关系,你不听,事已至此,我已经没办法帮你了!” “这结果是你应得的!” 扑通一声,王鹤江突然跪在地上,吓了王宇正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大声吼道:“干什么?起来!” 说着,他两只手拽起王鹤江的衣服,想要将其提起来。 可王鹤江却是突然号啕大哭,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腿,怎么都不肯起来:“爸,我求求你,你再救救我!” “我要是死了,童童怎么办,她才五岁,她不能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啊!” 提到童童,王宇正动作一顿,看着跪在地上,哭的不成模样的儿子,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见王宇正如此模样,被他养了三十多年的王鹤江顿时明白,他是心软了。 来不及抹掉面上的泪水,他颤抖着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指着上面的通讯录说:“爸,你看看,童童刚刚还跟我打了电话,说等会就放学了,要回来看看你。” “童童那么爱你,就算为了童童,好不好?” 说着,他颤抖着手指拨出号码,在一阵短促的忙音后,属于成熟女人的声音从里面发出:“喂?我现在在带童童往咱爸家走呢,你别急。” “爸爸,我要吃爷爷做的西红柿炒鸡蛋,要看爷爷家的大金鱼!”一个明显稚嫩很多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来,声音奶声奶气,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年龄很小的女孩。 王宇正听到孙女的声音,突然夺过王鹤江的手机,匆忙摁下了挂断键。 “你在干什么?鹤江,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王宇正的眼眶泛红,将手机扔到一边,神情痛苦的攥紧对方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看到儿子带着恐惧的眼睛,王宇正又瞬间卸了力气,一只手不住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几根银发飘落,落到王鹤江的视线里,甚是扎眼。 这是王宇正一生操劳的痕迹,是代替亡故的妻子哺育唯一亲子的证明,也是他掩护罪犯所残留的罪证。 王鹤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宇正的眼睛,动作神态犹如上香拜佛,哀求着神明的仁慈,企图借着香火逃离罪责。 现在,他的父亲就是那尊佛,也只有他的父亲能够救他了。 鱼缸里的水哗哗流淌,养的白白胖胖的金鱼摇头晃脑的看着这一幕,将王宇正的痛苦印在了眼底。 看着低头不语的儿子,王宇正气急,扬起一巴掌,狠狠的打在王鹤江的脸上,让他随着惯性趴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你说,你让童童今天来,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帮你!” “是我教育不当,养出了你这么个畜生,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利用,你还是不是人!” 王鹤江沉默不语,王宇正又猛地提起他的衣领,摇晃着他的脑袋,力气之大,仿佛是要掰断他的脖子:“你说话!” “爸……” 王鹤江颤声抬头,满是畏惧的说道:“我在调离警局之前帮归一教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能被陆文抓到,那是死罪啊。” 王宇正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竟是没再说话。 松开拽住儿子衣领的手,年老的父亲紧紧的抱住了王鹤江,就像儿子小时候走丢了又被找回来那一次,满脸是泪,痛不欲生。 他这个警察局的局长,可真是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暗暗的唾弃自己,王宇正依依不舍的摸了摸王鹤江的脑袋:“你说,我是不是太溺爱你,才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王鹤江摇头,低声说道:“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 “今晚吃了最后一顿饭,你就走。” 王宇正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去国外,藏起来。”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突然想起今早高兴民和他在台阶上的那一场对话,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他迅速起身,却又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头晕目眩,该说还是年纪大了,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但他嘴上不停,扶着胀痛的脑袋磕磕巴巴的说道:“你,现在买票,现在走!搭最近的航班,快!” 高兴民都已经看出来自己有问题了,那么陆文呢? 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股寒意涌上脊背,让他寒毛倒竖,伸手去拽依然跪在地上的王鹤江。 “爸,我是不是走不了了。”看着王宇正的模样,王鹤江突然哭不出来了,他的声音骤然平静下来,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笑意。 “瞎说什么,快点走,什么都别带了!”王宇正哆嗦着手想要拉起王鹤江,却被他躲了过去。 王鹤江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扶着沙发起身,左脸颊高高鼓起,面上却是平淡:“爸,我走不了了,陆文不是那种拖拉的人,他的人现在肯定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你给我闭嘴!现在抓紧给我滚!” “妈去的早,这些年你又当爹又当妈,小时候,你忙里偷闲就带我出去玩,生怕学校里的人再说我坏话,说我是没父母的孩子。” “长大了,就帮我安排工作,找老婆,照顾孩子,你在我身上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 “可我不争气,我帮归一教杀了人,隐瞒了与诡异有关的案件,还帮他们做了非常多的坏事。” “我逃不掉了,佛都不渡我,这是我罪有应得。” 说着,王鹤江的手颤抖着取下那串珊瑚手串,想将其递给王宇正,却还是没有交出去,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爸,都是我干的,和你们没关系。” 他又将它戴上,彻底承认了自己的罪。 “童童来了,记得让她好好吃饭,我走了,爸,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打开了房门。 风尘仆仆的陆文正站在门口,楼道的灯光打在他的头顶,一双微微下垂的眼角透着慈悲,就像是一尊普渡世人的佛。 挺好。王鹤江想,佛这是回应了自己,要来渡他了。 但他不敢去看佛,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愤恨,怕看到自己的肮脏、丑陋。 “挺晚的,跟我走,今晚我很忙。”陆文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后,抬眼看向站在王鹤江身后的王宇正。 “哈,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王鹤江低声说道,身体发抖,却还不忘对自己的发小开个玩笑,就像从前一样。 陆文瞥了他一眼,说道:“对,我来接你走,亲自送你上刑场。” “我还以为你会当场砍了我。” “容易引起社会混乱,还是走正规程序。”陆文语气冰冷,再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从小一起玩到大,陆文对王鹤江自然是不舍的,但就像杀死罗大海一样,心疼他,那么谁来心疼那些受害者? 陆文挥挥手,站在他的身后的两人便走上前来,为王鹤江戴上了手铐。 “公事公办,王叔,还请见谅。”陆文深深的低下头,对孤零零的站在客厅中央的王宇正表示歉意。 随后,他带着默不作声的王鹤江,离开了这个家。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55章 “先知” 黑色的轿车穿梭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何永元打开窗户,将几枚黑色的小物件扔出车窗。 那是不知何时被安在车里的监听设备。 陈子弘坐在副驾驶,一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瞥向后视镜,将后座的情景一览无余。 元音和朱乘云都坐在后面,假道士一脚踩在车座上,将朱乘云的身体当成了靠垫,睡的正香。 而朱乘云却是将自己缩成一团,眼睛还是盯着手里捧着的珠子不放,时不时被窗外的灯光吸引,见其淡出了自己的视线后才依依不舍的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 去时两个人,回时四个人,要是周清看到了怕不是要乐坏了。陈子弘想着,又将视线转向自己右手手腕上的一条细白手镯。 他忍不住敲了敲手镯,激出一阵不快的嗡鸣,让陈子弘忍不住勾起嘴角。 一路沉默不语,直到何永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终于是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先知,山顶上发生了什么?” “并不是这么大事。”陈子弘坐正身体,看着车前的道路说道:“就是一个老人家孤寡的久了,想再要一个孩子罢了。” 随着陈子弘的慢慢讲述,黄昏慢慢褪去了绯红,太阳从西边升起,时间慢慢回到了卧龙山的那个下午。 “人类,你想成为我的子嗣吗?” “食尸鬼”朝陈子弘友好地说道,还没等陈子弘作出反应,站在它身后的衍生体却是瞬间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讶异。 衍生体名为柯伦·奈斯特,这是“食尸鬼”亲自为它取的名字。 它本是被“食尸鬼”在维格兰收养的一个普通人类,自婴儿时期便伴随在“食尸鬼”的身侧,被转化成衍生体之后更是寸步不离。 它曾见过被“食尸鬼”轻柔捧起的人类婴儿,如同父母之于亲儿;也曾见过跪倒在“食尸鬼”的脚下,祈求永生的贵族,被它嫌恶的踩在脚底。 它们这些衍生体都是它的孩子,被它呵护着,疼爱着,“食尸鬼”是它们共同的父亲,它们唯一的亲人。 一句赞扬,一次抚摸,就像是得到了父母的夸奖般欣喜,为了“食尸鬼”,它们连死都是幸福的。 但柯伦在数十年的时光里,也从未见“食尸鬼”主动请求一个成年人类成为它的子嗣。 真是……幸福的人类。 “抱歉,我拒绝。” “什么!” 陈子弘平淡的回绝了“食尸鬼”的请求,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柯伦,让它下意识的怒喝出声。 它咬牙切齿的盯着在场唯一的人类,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警示,就像对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怎么可以拒绝,这个人类有什么资格拒绝! 可这愤怒,却因“食尸鬼”微微抬起的手而烟消云散,让回过神的柯伦惊出一身冷汗,闭嘴不语。 它怕“食尸鬼”生气,会像人类那般气坏了身体。 “食尸鬼”却是耐心的问道:“为什么?” “我可以给你永生,给你想象不到的权利,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不喜欢吗?” 老东西,又在试探我! 陈子弘看它如此模样,也配合的收起了自己的气势,笑了起来:“公爵阁下,你可真是会说笑。” “若是旁人可能就因此心动了,但是我在你的眼里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吗?”他轻轻一抖手中“鸣鸿”,武器立刻化作一道流光缠绕在手腕上,变成了一只细白手环。 现在,“鸣鸿”已经不是“食尸鬼”的关注目标了,他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显摆了。 他背着手,直视“食尸鬼”隐藏在兜帽里的眼睛,那双眼睛暗沉如一潭死水,令人捉摸不透:“若是我说喜欢,你定会立刻失了耐心,直接出手杀了我,夺走‘鸣鸿’。” “但可惜,我对你的条件确实并没有兴趣,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是什么?”“食尸鬼”一如往常的问道,但声音却掀点波澜,竟是让它显得有些激动。 它在期待对方说出一个令它满意的答案。 陈子弘张开口,一字一顿:“请公爵阁下滚出龙国,滚出人类文明。” 咔嚓。 “食尸鬼”手中的手杖断成了两截,让站在身后的柯伦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前来,杀掉陈子弘。 但令它意外的是,“食尸鬼”却并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正相反,它突然大笑出声,声音如同尖锐的刺,撕破了自己的文明外衣。 “好!我喜欢你的语气,人类,你值得我对你的喜爱!” “食尸鬼”随手扔掉手杖,张开双臂,笑的肆意:“多久了,柯伦,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吗?” “我自己都要忘记了,现在的人类早已被他们的欲望腐蚀殆尽,一群没有骨气的东西,杀起来都没有快感!” “但你是不一样的,人类,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恐惧我,你还反抗我,咒骂我,让我产生了久违的……” “杀意。”嘴里吐出两个字,它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它直起身,纤细挺拔的身体投射下的阴影笼罩着陈子弘,“食尸鬼”一改往日的贵族风范,此刻的模样才让它有了一种在蛮荒沙漠诞生的样子。 而陈子弘却只是冷漠的观望着对方堪称发疯般的行为,毕竟谁在脑子里看了几百遍,都会麻木的。 幸亏这种癫狂只持续了一会儿,“食尸鬼”再次变回了维格兰的奈斯特公爵,它温和的问道:“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公爵阁下可以称呼我先知。”陈子弘笑着答道:“如字面意义上,一个能够看到未来的普通人。” “先知,先知,怪不得你会知道我的身份……” “食尸鬼”听到这个名字,竟是陷入了沉思,不知多久之后,它才缓缓回过神来:“你是他的后代吗?” 似乎是怕陈子弘听不懂,它又补充道:“你和那个‘先知’是什么关系?” “公爵阁下,随意询问别人的家世是不礼貌的。”陈子弘打断了对方的问询,只是平静的说道:“公爵阁下,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好事。” “食尸鬼”听此,不禁喃喃自语:“家世啊……” “好,好,我明白了。”它不禁微微侧头,全方位的观察着矮它许多的人类:“若你真是他的后人,也难怪是这脾气。” “柯伦,告诉你的兄弟姐妹,我们该离开了。” 食尸鬼对着身后的衍生体说道,眼睛却一直紧盯着陈子弘:“那人于我有恩,我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诡异,就卖给你一个面子。” “你可要好好活着,我非常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说完,“食尸鬼”便转身离去,只是周身的气势不再凌厉,在夕阳下如同一个孤独的老者。 第56章 指甲油 “姐,我回来了。” 月亮升上枝桠,在夜色朦胧中,程耀打开房门,将一个小小的白色手提袋藏在了身后。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程晓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将湿漉漉的手搁在围裙上擦了擦,女人从厨房走出来,从鞋柜里给他找出了一双拖鞋:“正好赶上饭点,收拾好了就洗手吃饭。” 程晓兰一向是不注重打扮的,胚子虽然不错,穿的衣服倒让她显得老了十岁不止。 程耀闻着程晓兰身上的油烟味,眼眶竟是有些泛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改了口:“小宝呢?” “他啊,屋里学习呢,回来就一声不吭的,我问什么都不说,可能受委屈了。”程晓兰指了指一扇紧闭的房门:“你也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没事,就是刚回来嘛,就那个卧龙山,上面风景挺好的。” “是吗?”程晓兰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却没说什么,转头朝屋里喊道:“小宝,出来吃饭了!” “知道了。”屋里的声音闷闷的,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 程晓兰抿了抿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程耀拦了下来:“姐,我去看看,你先把饭端出来,等会直接吃饭。” 说完,他便将袋子转了个手,瞒着程晓兰走进了程富宝的房间,悄悄关上了门。 程富宝并没有如程晓兰所言学习,而是正摆弄着桌上的小闹钟,一脸恹恹的模样。 整个房间不大,一张双层床和课桌就占了绝大部分地方,程富宝的桌上放着几本书,最上面是一本数学本,上面写着五年级三班,程富宝。 “你怎么了?辅导班里有人欺负你了?”程耀将袋子搁在桌上,微微弯腰,坐在了双层床的下面一层。 程富宝却是将脸扭向一边,嘟囔道:“没有,没人欺负我。” “那是怎么了?”程耀耐心地问道。 “……我就是听到了。” 见二哥这种态度,程富宝瘪着嘴,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他们说我没爹妈,笑咱家没钱。” 程耀听着,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小宝,不要在意他们说的。” “我没办法不在意!” “小宝,我曾经也被这么嘲笑过。”程耀突然笑道:“你现在这个模样,和我当年在你姐面前一模一样。” “你猜你姐教我怎么做的?”他放缓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神秘感,成功吸引到了程富宝的注意。 孩子水灵灵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哥哥,问道:“做了什么?” “就像这样,啪!”程耀突然弹出一拳,在到达程富宝的脸前突然顿住,伸出一指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力气不重,惹得程富宝呲牙笑了出来:“哈哈,你干嘛?” “你姐姐就是这么教我的。”程耀见弟弟不再低沉,便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人取笑你,那就还回来,别让自己吃亏。” “放心,我和你姐永远站你这边。” 待程晓兰将客厅的桌子收拾好,餐具摆放整齐之后,兄弟两人便从卧室走了出来,只是程耀依然将那个白色的袋子藏在身后,并没有让程晓兰看到。 看着明显振作了不少的程富宝,再抬眼看向嘴角带笑的程耀,她也禁不住笑着说道:“别老笑了,洗手吃饭。”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程耀的笑容确实又渐渐收敛了下去,他推了推弟弟,叫他先去洗手,自己却还站在原地,有些犹豫的瞧向程晓兰。 “怎么了?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像你。”程晓兰有些疑惑的说道,直接坐在了板凳上拿起了筷子,大有一副等不及开饭的模样。 程耀抿抿嘴,突然说道:“姐,我今天,还去医院了。” “去那做什么?”程晓兰掰了一半馒头,吹了吹直接咬上一口。 “我做了些活,有工作了。” 程耀吞吐着说道,尽量将这份工作的离谱程度淡化:“就是一个小工作,但是是体制内的,能挣点钱。” 说实话,程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医院门口汇报了几个看起来可疑的人物,自己竟然就被告知成为对诡异调查局的一员了。 不是说会很惊险吗?惊险呢? 虽然直觉告诉程耀,不要将这件事透露给姐姐,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想要向姐姐证明自己也可以分下一些重担了。 砰! 筷子猛地被砸到桌子上,程晓兰突然大声吼道:“谁让你找工作的!学不上了?” “我赚钱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上学,程耀,你是怎么回事!” 程耀见姐姐气成这样,当即蹲下身来安抚道:“不是,姐,学我照上,人家没让我退学的,你放心好不好?” “我不会不上学的,你放心!” 程晓兰见弟弟这样,也不再发脾气,抓起桌上的馒头啃了起来,像是泄愤一样:“那也不行,你本来就在关键时期,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我又不是养不了你们。” “姐,我都知道,我们不在家,你就吃方便面,剩下的钱全给我们了。”程耀放低声音说道:“这工作我告诉你,包分配,只要我表现好了,我上哪个大学都可以。” “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姐,你该先担心担心自己。” “我担心什么?” “该怎么打扮自己啊,我姐姐可是美女,只要好好打扮一下,肯定能成为全世界的焦点。”程耀嘴上夸大的说着,眼睛却不住飘向程晓兰起茧的手。 那双手并不像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手,粗糙暗沉,一看就是劳作多年。 “去你的,我打扮什么,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程晓兰一巴掌打在程耀的脑袋上,轻柔的却像是抚摸。 嘿嘿笑了起来,程耀的嘴里发出“当当”一声,将那个小小的白色提袋拿了出来。 “姐,我给你买了指甲油。” 他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盒子,把它放在了程晓兰的手里:“这是我用今天的工资买的,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给你买新衣服,新的化妆品,人家姐姐有的咱也要有。” “傻子,浪费那钱做什么?”程晓兰嘴上不满,眼里却是掉下泪来,她看着手里的盒子,又哭又笑:“你买的不是指甲油,是口红!” “不喜欢这个指甲油吗?” 好闻的熏香气味在卧室里蔓延开来,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笑着对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女人说道。 他的手拿着一支细小的刷子,轻柔的涂抹着女人的指甲,淡淡的红漫上一片又一片指甲,就像那绽放的热烈的红玫瑰。 女人慵懒的哈欠一声,慢慢说道:“今天很多人都被抓了。” “我知道。”他毫不在意的说道,依然专注的涂抹女人的最后一片指甲:“这个味道可能有些刺鼻,我下次再给你买个更好的。” “可是王鹤江也被抓了。” 男人的手顿住了,隔着镜片,原本情意浓浓的眼睛骤然冷淡了下来,他扔掉小刷子,在女人的注视下瞬间坐直了身体。 “王鹤江是怎么被抓的?王宇正竟然不管吗?”他低声嘟囔道,轻柔的捋了捋女人的纤细的发丝,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你先睡,明天还要送孩子上学,好好休息。” “我去处理一下。” 说完,男人起身披上外套,关上灯,轻轻替女人带上了房门。 第57章 许丰 11月25日,一场小雪降在了临昌市。 叮——叮—— 引磬被僧人轻轻敲响,王宇正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对面前的佛像做起祷告。 距离王鹤江被抓捕才过五天,王宇正的精气神却大不如前,王鹤江的死似乎抽走了他的三魂七魄,让他犹如一株将要枯死的朽木。 面容憔悴的老人双目无神,慢慢跪在泛黄的蒲团上,头触地面,双手朝上,就仿佛想要接住一个孩子。 可除了空气,他什么都接不住。 “王局长,节哀。” 寺庙门口,恰好一同前来的许丰和刚上完香的王宇正轻声说道:“对于令郎的事情……” “鹤江是个好孩子。” 王宇正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又说道:“他罪有应得,应该的。” “倒是许厅长,你没必要再叫我局长的,我已经递交辞职信了。” 许丰轻轻扶了扶面上的眼镜,声音轻缓的说道:“嗐,您这不还没下来吗?叫您一声局长自然是对的。” “还有,我才三十多岁,年龄可比您小的多,您叫我厅长,我这也是过意不去,这样,我叫您一声叔,王叔,怎么样?您就叫我小丰就好。” 王宇正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要走下台阶。 “哎,我扶着您,这台阶高,您慢点。”看着走路轻飘飘的王宇正,许丰忙不迭的扶着他走下台阶:“我干脆把您送到外面,我看陆局的车还在下面,应该是等您的?” “嗯,他在下面等我。”王宇正轻飘飘的说着:“陆文也是好孩子。” 许丰侧眼看着王宇正明显不正常的状态,没再说什么。 “陆局,好久不见啊!”远远的望见正从下面走上来的陆文,许丰遥遥打了个招呼,对方见状,快走两步,上前接过了王宇正。 陆文穿的很正式,一看就是参加过会议。 “你怎么在这里?”陆文盯着他,语气有些奇怪。 许丰笑着说道,眉眼堆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显得很有信服力:“上来拜佛嘛,遇到王叔了,看王叔腿脚不便,就送下来了。”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辛苦你了。”陆文点点头,转头便带着王宇正离开,再没有分给许丰一个眼神。 “好,不辛苦,你们慢走啊!” 目送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许丰原本的笑容慢慢收敛,寒风刮起他额前的刘海,显露出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黑。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冰冷的说道:“陆文知道了,但他还动不了我。” “王鹤江手底子不干净,查出来也正常,但我都做得很干净,理应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再去查一下卧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对面究竟说了什么,许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那些被抓的人不可能供出我,也没那个胆子,不用担心。” 说完,他挂掉电话,也下到底部,坐进了一辆姗姗来迟的车里。 将电话卡随手拔了出来,许丰想了想,还是将它攥在手里,决定回去再处理。 此时风头正紧,他若是在此刻露出了马脚,那么上层和诡异有牵连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都跑不了。 “厅长,去哪?” “回去办公。” 另一辆车里,陆文拿出一串钥匙,递给王宇正:“您把家里的钥匙落了。” “小陆,你说鹤江在下面会不会受苦啊?”王宇正并没有接过,而是看着车前的景色,嘴里喃喃:“鹤江是好孩子啊,他一时糊涂,是?” “嗯。”陆文点点头,拍拍王宇正的肩膀,将钥匙又收回了自己的裤袋里。 现在也没必要还,他目前已经住在了王宇正家里,就算对方把钥匙丢了,他也能让其回家。 “他们说什么了?” 突然,王宇正不复刚才的消沉,正经的问向陆文。 陆文早已习惯了对方不正常的情绪,非常自然的说道:“没有证据,不能动。” 这是主会的几人拍案定下的,说是不能单纯的相信陈子弘交给他的名单,万一不分青红皂白抓错了人,那社会就乱套了。 陆文表示理解,在会议的过程中也仅仅只是摔碎了自己的茶杯。 “是吗?” 王宇正点点头,又突然说道:“你说,让鹤江犯错的人,在里面吗?” “……鹤江说是替归一教做事,上面的人确实可能有归一教的人。” 余光瞥见王宇正青筋毕露的左手,陆文想了想,将一枚戒指递给他:“王叔,戴上它,心情会好一点。” 那枚戒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明明是冰冷的石制造物,却让人有一种异常柔软的感觉。 “好,你有心了。”憔悴的人接过戒指,将它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有了光,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黑。 但他还是寡言少语,和之前陪着高兴民去找他时判若两人。 陆文理解,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说,只能借助诡异遗物来让这个一瞬失了儿子的人好受一些。 “你等会去哪?” 王宇正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了,遂问向陆文。 “局里暂时不需要我,我想给您做顿饭再去看看。” “那就吃完饭再走。” “嗯。” “正好童童等会就送来了,她妈妈要忙,让我照顾照顾。” “嗯,要给她买个小玩具吗?旁边就有个玩具店。” “家里玩具很多,不用。” “好。” 咔嚓。 熟悉的开门声从门口传来,只可惜门后再也没有那个瑟瑟发抖的王鹤江,门外的王宇正也没有拿着一袋吃食,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家里的格局,迟迟没有走进门。 手上的戒指隐隐嗡鸣,轻轻抚平了他心中的痛苦,让他终是踏进了门去。 “童童不知道鹤江走了,她只认为是鹤江出差了。” 不知为何,他看向那尊依然摆放在供台上的佛像,走上前去点燃了三炷香,郑重的插在了快要堆满灰尘的香炉里。 陆文点点头,脱下西服外套,拉开厨房的门,打开了冰箱上层:“童童爱吃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最爱吃的还是我炒的。”提到这个,王宇正这才显得开心了一些,也走进了厨房里:“我来,你帮我打个下手。” “好……”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从陆文的兜里传出,看着上面一串陌生的号码,他皱紧眉头,直接接通了电话:“你怎么打过来的?” 对方说了很短的一句话,但陆文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眉心形成了一道沟壑,凸显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行,我知道了。” 直接挂断电话,陆文一步跨出厨房,捞起搭在衣架上的一件外套便穿了上去:“王叔,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王宇正看着他匆忙的模样,收敛了笑容,问道:“怎么了?” “一起凶杀案,不是人类做的。” 第58章 凶手 “让一让,让一让!” 陆文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一圈的人,他举着警察的证件,慢慢靠近了警戒线。 上层还未打算将诡异的事情公之于众,因此对诡异调查局在明面上必须以警察的身份接手案子,不得暴露自己。 “情况怎么样?” 他将证件展示给拦在警戒线前的警察,对方顿时摆正态度,迅速说道:“这是这五天内发生的第三起案件了,死者是两个人。” “还是母子关系?” “对,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而且都丢失了双眼。” “什么时候发现的?” “11点29分,我们是第一批赶到的警察,救护车刚刚才将尸体拉走。” “明白了。” 陆文点点头,熟练的戴上手套走进案发现场。 几个证据编号摆在地上,他小心越过它们,视线扫过整个案发现场。 这个地方很偏僻,属于两栋居民楼构成的死角,很少有人会走过这里,被害者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不过,既然那人在不久前才打过来电话,那就应该是才死不久了。 “母亲先倒下的,儿子死在了她身后。”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痕迹,陆文小声嘟囔着。 陆文指向墙壁上的一处刮痕,对着跟随在身后的警员说道:“这里,给这里也做上标记。” “凶手把手放在上面剐蹭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提取一下指纹。” 他说着,将一个小巧的照相机从口袋里拿出,照着现场拍了几张照片。 照相机很破旧,看起来明明是不能用的样子,却接连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让旁边的警察忍不住侧目而视。 这个照相机也是诡异遗物,能够拍下现场十分钟前的过去。 陆文仔细看了看照片,却只是看到了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叹了口气,他收起相机,看向身旁的警察:“别乱看,谁报的警?” 他的语气不重,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让那人忍不住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警察敬了一礼,说道:“报案人不知道是谁,ip地址无法查证。” 陆文眉头一挑,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人选,他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保护好案发现场,一有情况就报告,明白吗?” “是!” 在案发地不远的一家餐馆里,老板凑到门口,不住的朝那里张望,想要看到一点案发现场。 “老板,能点单了吗?”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老板这才想起来店里还有一个客人。 猛地拍了拍脑袋,他立刻赔不是的说道:“哎呦,对不起啊,光顾着看热闹去了,你想吃啥?” “我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吗?”那人端详着挂在墙上的菜单,认真的问道。 “有啊,我们这的油泼面啊……” “老板,两碗西红柿鸡蛋面。” 陆文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大踏步地走进店里,直接坐在了那个客人的对面。 “我请客,想必你应该不会介意,先知。” 最后一句话很轻,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 陈子弘笑着看向他,摇摇头,没有丝毫意外的说道:“你请客,我当然不介意了,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不过西红柿鸡蛋面有些太便宜了,我还想吃点贵的。” “打住,有吃的就不错了。”陆文止住了对方的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凶手是谁?” 陈子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拿了两个瓷杯,借着热水冲洗一遍后接了一杯温水和一杯热水,将温水摆在了陆文桌前。 “老陆,我其实不爱吃西红柿鸡蛋面。” 他说着毫不相关的话,就好像是真的在和朋友闲谈:“但我这一次却很想吃,因为那是你请客。” “朋友嘛,就是要两肋插刀,更何况是恩人,再造之恩,就算吞刀子也是乐意的。” 陆文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 “客人,面来喽!” 面馆老板的话掩过了陆文的声音,陈子弘同老板道了一句谢谢,便拆开筷子的包装,轻轻搅起了碗里的面条。 面汤翻涌,如同搅动了一池清水,搅动了满城风雨。 盯着对方晦暗不明的眼睛,陆文又问道:“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们指的是两个受害者。 陈子弘捞起几根面条,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吃进了嘴里:“你们还没查出来他们的身份。” 用的是肯定句。 他将面条吞进肚里,把碗里零星的番茄摆在一边,继续说道:“做了什么,总是要还的,去查查死者的老公是谁,就知道了。” “前面两起案件,儿子不争气,母亲没做好,都是不能捅出来的事情。” “看起来像是连环杀人,但其实是那人开始扫尾了。” 点点头,陆文道了声谢,起身就要走。 “这面不要,我可就打包带走了。”陈子弘抬起头来,将那碗面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你要几碗面,我都给你买单。”陆文并不在意陈子弘的行为,他掏出手机扫了扫二维码,对着又开始吃面的人说道:“我中午回去吃,这碗你拿走。” 没想到,听到这话的陈子弘却突然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老陆,你别探我的底啊,我这有多少人,我可不能和你说。” “……行,那我就给你再买两碗了。”陆文翻了个白眼,照着价目表敲打着手机键盘。 听到熟悉的支付提示音,他收起手机便要离开,可下一刻,陈子弘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让他顿住了脚步。 “老陆,我先声明一下啊,我是个普通人,接下来的话都是我的猜测啊。” 陈子弘随手擦了擦嘴,语气随意的说道:“你说,这人扫了这么久的尾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对某些凑巧知道点什么的人动手了呢?” “还有啊,老陆,我果然不爱吃西红柿鸡蛋面,太酸了。” 陈子弘一脸嫌弃的撇掉碗里的西红柿,抬起手,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杯子的水。 咕嘟,咕嘟。 喝水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响起,一个长相老成的男人随手抹掉流出嘴角的水,深吸口气,疲惫的瘫在了凳子上。 时钟滴答作响,他的心里慢慢产生了一个念头:儿子是不是放学了? 嗡嗡的声响从面前的桌子上传来,桌布有些发黄,但整体还算是干净的。 看到上面的来电人,男人忙不迭的接起电话,笑着说道:“您别担心,我解决了。” “不不不,我可没帮什么大忙,您客气了。”对面的人说了一些感激的话,男人立刻摆摆手:“您别这样,要不是您啊,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法活了。” “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把?”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让男人立刻说道:“没问题,只要您说,我黄志荣肯定去办!” “那你,帮我再杀两个人。” 第59章 跟踪 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户倾洒在地板上,照亮了临昌大学的一间办公室。 “诶诶,行,那我就给周清开请假条了,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平,您能来接他真是太好了,这样孩子还安全。” 胡雨坐在办公椅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转着笔,笑着同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道:“好嘞,那我就放心了,再见。” 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接听人,他将电话递给了有些紧张的周清:“紧张什么,不就请个假嘛,你爸刚才同意了,等会就来接你。” “好的,谢谢老师。”周清接过电话,腼腆地笑着说道。 他的大拇指不安分的摩擦着手机屏幕,显出了他此刻紧张的情绪。 紧张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和老师单独见面,也因为他正在欺骗老师。 刚才的那通电话,不是打给了他的父亲,而是打给了何永元。 原本离开学校是不需要请假的,只是最近临昌市出了好几起杀人案,校方为了保证学生安全便设置了请假流程。 这次,是周清第一次找老师请假,也是他第一次欺骗老师。 手心冒出汗来,周清站的不自在,他害怕胡雨会发现他撒谎,将他狠狠的批一顿。 “我找找啊,那个请假本子去哪了?” 胡雨却并没有在意周清的状态,他翻了一遍桌子,见没有找到请假的本子后又起身走到旁边的一摞书里翻找起来:“好久没用了,你等一会啊。” “诶,好。”周清木讷的点点头,眼珠随着胡雨的动作而移动。 没过多久,胡雨便从厚厚一摞书下抽出了一本白色的本子,将它翻开后递给了周清:“写上,把最下面一行空出来啊,那是我要签的。” 忙不迭的点点头,周清匆匆写完了假条,将其交给了胡雨。 “回家?只是回家不好请,你干脆写病假,还好请一些。” 胡雨看了一眼假条,帮周清稍微修饰了一下请假理由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行,等回来记得销假,别忘了啊。” “好!” 见请假条到手,周清瞬间精神了不少,他忙不迭地接过请假条,迫不及待的将它揣进兜里,就好像害怕请假条飞走了一样。 拉开办公室的门,周清似是觉得就这么离开不好,便又转头说道:“老师再见!” 胡雨朝他摆了摆手,目送周清离开之后,他又将椅子转到了窗前,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笑着嘟囔了一句:“爸爸……呵。” 随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跟着他。” 周清背着包跑下楼,迅速朝着学校门口奔去,活像是一条终于放归大海的鱼。 跨出大门,周清一眼便瞧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 虽然来接自己的车换了一辆,但他非人的视力还是注意到了正坐在驾驶位上抽烟的何永元。 “侦探先生。” 他小跑两步打开车门,一头钻进了后座里,声音虽然收敛了不少,但还是包含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次回去就能继续和元音玩游戏了,他怎么能不高兴? 何永元见他已经上车,便掐灭了烟头,用湿纸巾包裹着扔在了车上的烟灰缸里,顺便将四扇车窗都打开了一点。 “侦探先生,不用打开窗户了。” 周清低声说着,似乎是害怕何永元生气,又解释道:“烟味不刺鼻,而且,而且今天很冷啊,冷风跑进来会受凉。” “别抽二手烟,伤肺。”何永元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便发动汽车,带着周清离开了学校。 可抽烟也伤肺啊……况且我都是能力者了,也不怕伤肺了。 周清心里嘟囔着,张嘴想要说出来,话到嘴边却是换了个话题:“侦探先生,我之前推荐的番您看了吗?” “看了。” 何永元看了看后视镜,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却是一如往常的平淡:“那个人最后是死了吗?” “没有,那部番是漫画改编的,还没做到结局呢。” 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周清立刻抛却了腼腆的模样,嘴角因开心而微微扬起:“第一个女主把主角给复活了。” “肯定有代价?”何永元盯着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轿车,逐渐提高了速度。 而周清却是因为亢奋而忽略了这一变化,嘴上不停的说着番剧里的情节:“对呀,那个男主刚一睁眼,就发现第一个女主不见了,他接受了女主最后的礼物,扛起了拯救世界的重担……” 在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白色的轿车奔驰在人烟逐渐稀少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远远缀在了它的身后,仿佛只是恰好的同路者。 周清说的正兴起,一阵剧烈的颠簸却打断了他的话语。 思绪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片密林之中,何永元把持着方向盘,面色如常,如同正行驶在一条康庄大道上。 “侦探先生?” 周清紧张的喊道:“您好像走错路了。” 何永元不语,只是将整辆车一股脑的塞进林子的深处,在周清不安的注视下停在了一个陡坡前。 “下车。” 何永元打开车门,将两瓶水递给周清,又嘱咐道:“用你最大的力量把车子里外清洗一遍,不用担心损坏问题。” “嗯?哦!”周清紧张的点点头,深吸口气,激昂的旋律瞬间响起,水流犹如一柄利剑,捣碎了车门,掀翻了车顶,整辆车彻底报废,车内的一切也被完全销毁。 满意的点点头,何永元指了指陡坡下面,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离开。 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陡坡下方,正是何永元曾经的那辆。 见何永元打开车门,周清顿时心领神会,也迅速钻进了车里。 一阵响动之后,汽车发动起来,迅速向着远方驶去。 “跟丢了。” 在两人走后不久,那辆跟在后面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已经残破的不成模样的车前。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下驾驶座,拄着车门无奈的看着满地狼藉。 粗略的扫了一遍已经彻底报废的汽车,男人抬起左手,对着手机喊道:“人我跟丢了,他们早就发现了,咱玩不过人家。” “人家可大手着呢,车都给掀了。” 胡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带着几分无奈:“那就拜托你好好调查一下现场,总归会有点踪迹的。” “可我不想干,而且我什么装备都没带,你让我这么找,也太累了。” “什么都不想干,懒死你得了。”胡雨呵呵笑道:“快点行动,我怕迟则生变。” 男人长叹一声,一眼锁定了不远处的矿泉水瓶碎片,便走上前去,观察起了周围的痕迹:“嗯……是你那个学生干的,‘鲛人’的力量嘛。” “你想借你的学生找到那晚的人,为什么?”将手机夹在脖子上,他戴上手套,蹲下身来,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瓶子碎屑。 对面听到这个疑问,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抓捕行动,咱们安插在上层的钉子被拔得七七八八,你知道?” “知道啊。” “但我在其中看到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男人一下顿住,手指不住揉搓着矿泉水瓶的碎片:“你是说,不只有我们教会的人?” “对。” 男人点点头,随后又说道:“可这跟你要跟踪自己的学生有个屁的关系?” “……别多问,查不到就回来。” “好嘞!” 第60章 另一方势力 “回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陈子弘从笔记中抬起头来,笑着看向推门入内的何永元和周清。 桌子上放着两杯温水,一看就是为两人准备的。 “先知,我们今天……”周清见到陈子弘,便着急忙慌的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在一边说着,陈子弘在另一边配合的点头,见先知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周清的脸上才再次挂上笑容。 将一杯水交给周清,陈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楼,元音在游戏室里等你。” “就是,等你半年了!” 楼上,元音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休闲装靠在栏杆上,朝着身后的房间指了指:“老朱太闷了,我快无聊死了,快点快点。” 周清见对方催促,语速也难以抑制的变快了起来:“好!那先知,侦探先生,我先上去了。” “去,好好休息。” 待周清和元音进入游戏室,何永元抬了抬头上的帽子,坐在了陈子弘的侧面:“程晓兰没有再给我发消息。” 陈子弘翻看着笔记,点头应道:“我知道,程耀已经有出息了,她也没必要再那么逼着自己了。” “命运可真是神奇啊,我推了程耀一把,程晓兰的未来就改变了。” 他将一支笔夹在笔记里,合上笔记,将剩下的那杯水推到了何永元面前:“这样也好,程晓兰可以活的风平浪静,不必随我们颠簸了。” 陈子弘心里是真心实意的为程晓兰的选择高兴,上一世她站在程耀的坟前,低头不语的模样深深印在了陈子弘的脑海里。 那一天,阳光很温暖,是末日来临后难得的好天气。 程晓兰静静地站在粗略搭起的坟前,神色空洞,犹如蝉匆匆褪下的躯壳。 她存在的意义,似乎早就随着那一锹又一锹铲起的土,同自己的弟弟埋进了墓里。 所以重来一世,陈子弘很是怜悯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想要尽自己的能力去让对方过的更好一些。 但现在,程耀提前数年加入了对诡异调查局,那么程晓兰所要承受的重担便减轻了不少,自然不需要像曾经那般不要命的挣钱了。 那么她不想再加入晨曦会这种一看就有风险的组织,自然也就合乎情理了。 点点头,何永元没有再提与程晓兰有关的话题,他喝了一口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临昌大学有问题。” “我接走周清没多久,一辆车就跟在了我的后面,要不是您前几天让我换一辆车,甩开它可要费一番功夫。” 陈子弘敲了敲桌子,手腕上的白色手镯随着重力滑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其实我只是是看你的车太旧了,想让你换一辆新的…… 陈子弘在心里轻声嘀咕了一句,面上却只是叹了口气:“这次抓捕行动,炸出来的不只是一条鱼啊。” “您是说,除了归一教,还有另一方势力?”何永元前倾身体,有些意外的问道。 他曾经入侵过龙国的数据库,可无奈的是,除了得知了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也只提取到了部分与归一教相关的通话记录,这个教派的人就仿佛从网络消失了一般。 不过转念一想,归一教有那么多诡异和诡异遗物,脱离网络生活貌似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现在好了,一个归一教就够让人头疼了,这怎么又来一个? 瞧着何永元明显头疼起来的模样,陈子弘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身体,语气轻松的说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不是还有对诡异调查局吗?” “还有,‘山怪’的审讯结果,老陆已经发给我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 他轻声喊道:“01,把信息发给侦探,手机我放在外套里了,太远了。” “好的。” 机械的声音从何永元的手机里传来,他打开手机,一句话从屏幕里蹦出,落入了他的眼中。 “‘山怪’被杀了?” 匆匆看完,何永元的语调忍不住拔高,忍不住发出了疑问:“怎么回事?” 这几天他都入侵了关押“山怪”的监狱的监控摄像头,不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问题,怎么突然就被杀了? 陈子弘示意对方冷静,嘴上说道:“对诡异调查局被摆了一道,‘山怪’在审讯时直接爆体而亡,让他们的审讯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虽然陈子弘只收到了对方简短的一句话,但他却能明显体会到对方的怒不可遏。 “这是挑衅?”何永元问道。 “是,也不是。” 陈子弘将两只手平摊在桌子上,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既是挑衅,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归一教在为另一个势力打掩护。” 何永元听到这,忍不住低头思索着说道:“那跟踪我们的那批人,究竟是哪一批,就存在疑问了。” “若是归一教的人,那他们不可能放过周清,所以……” 陈子弘一手撑着头,抬眼看了看依然紧闭的游戏室,敲敲桌子,轻声说道:“不管你怎么想,现在归一教已经彻底吸引了对诡异调查局的注意力,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况且,我可没说是另一个势力干的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偌大的教派,谁能没点小心思呢。” 见何永元又开始皱紧眉头,陈子弘突然说道:“何永元,问你个问题。” “什么?”一听陈子弘说出自己的名字,何永元顿时提高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待着陈子弘的问题。 他有预感,陈子弘的问题很重要。 “我想问一下……” 陈子弘面色严肃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早上的面条不好吃啊。” “我真的很不爱吃西红柿鸡蛋面。” 面条被轻轻搅动,许丰轻轻吹了吹碗里的面条,待面条稍微凉下来后将其推给了坐在一侧的孩子,语调轻快地说道:“来,豆豆,可以吃喽。” “豆豆,爸爸上班那么辛苦了,自己吃。” 坐在许丰身旁的女人皱眉说道,又责怪起了自己的丈夫:“你也是,孩子都多大了,你这么惯他,他长不大怎么办?” 女人很漂亮,柔顺的发丝垂在一侧,一双眉眼细长,温婉优雅,如同古画中走出的美人。 “顾曼,孩子还小嘛。”许丰轻轻碰了碰女人搁在餐桌上的手,手指轻柔地滑过女人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想要缓解女人的怒火。 顾曼却是不吃这一套,她细眉紧皱,嫌弃似的拿开他的手说道:“他都上小学了,还小啊?” “他再大也是人,人都怕烫的嘛。” 许丰轻声哄道:“况且我的漂亮老婆久违的下一次厨,我可不想让咱儿子吃到坏处,是不是儿子?” 被叫到的孩子忙不迭的点头,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顾曼,模样和许丰如出一辙,让她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行,服了你们爷俩了。”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一家和谐的氛围,许丰嘴角的笑容带着些许愤怒,他轻柔的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他们继续吃饭,自己转头离开,扯下了温和的面具。 将身后的门关上,许丰走到窗前,阳光被窗前的树看着来电人的信息,忍不住皱紧眉头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又饱含愤怒:“别在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 “知道晨曦会吗?”胡雨的声音从听筒钻出,他并没有在乎许丰的语气,而是笑着说道:“它就是你的目标。” “怎么说?” “我的一个熟人在里面。”胡雨发出一声长叹:“哎,带着面具也是能看出来的嘛,毕竟我和被他吃掉的诡异也是挺熟的。” 听到这话,许丰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摩挲着窗框,有些不悦的说道:“你想借我的手,帮你查人?” “但归一教还帮不了你吗?” “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你说的这么直白就不礼貌了。”胡雨被点破了也是不尴尬,只是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怎么可能坑你呢?晨曦会和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关系。” “我的直觉什么时候错过?” 第61章 黄志荣 11月28日,天空黑压压的,乌云连成一片,从北方山巅刮下的冷空气扫荡过临昌市狭窄的街巷,鼓起了黄志荣略显单薄的外套。 年过三十,疏于打理的男人刚从工地下来,他裹了裹身上早已有些年月的外套,慢悠悠的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喜悦从眉梢传递到嘴角,黄志荣很高兴,今天工地下的早,他可以提前等儿子放学了。 一缕淡淡的香气飘进鼻腔,钻进胃里,让他的肚子打起了鼓。 他忍不住看向香味飘来的方向,发现是一个炸串摊子,老板正熟练的在炸串上抹上酱料,食物诱人的光泽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想了想,凑上前去。 “老板,这个,还有这个。” 黄志荣端详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琢磨了一阵后,迟疑着点了几串看起来不算贵的。 老板随着他的手指拿起炸串,将它们放进了油锅里:“好嘞,你是第一次来不?” “嗯,想给孩子买着吃。” “这样啊,那要不要买几串烤肠啊,五毛钱一根,孩子肯定爱吃。” 一听这话,黄志荣便说道:“行,那来两串。” “好,一共四块五,这是二维码。”老板将挂在顶棚的二维码摆正,展示给黄志荣。 点点头,黄志荣将手机拿出来,不熟练的输上了金额,将钱付给了对方。 提着袋子,他又顺路买了一串西红柿糖葫芦。 自己很爱吃这个,他记得,儿子也是很爱吃这个的。 就在他接过装着糖葫芦的袋子那一刻,一阵巨大的冲击力猛地传到他的腰部,让他往前一阵踉跄,手里的食物差点落到地上。 他的神色骤然变得凶狠,看向身后的目光阴冷如刀。 而刚刚撞了自己的人已经跑远,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 黄志荣的手指骨咔作响,在旁人惊讶的注视下冲向小偷,血丝遍布瞳孔,狰狞的面孔让他仿佛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可是,即便黄志荣的速度再快,也抵不过对方对这里的熟悉,在小巷中闪转腾挪之后,他也只是刮伤了对方的手背,让该死的小偷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眼中。 虽然跟丢了,可黄志荣却并没有显得多么焦躁,他轻轻抽动着鼻子,将寒冷的空气融进了自己的嗅觉神经中。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被他捕捉到,黄志荣的瞳孔骤然收缩,迅速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他将自己融于阴影之中,飞檐走壁,如同武侠小说中的武人。 “这是你的东西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拦住了黄志荣的去路。 这里是一处小巷,罕见人烟,巷外嘈杂的声音完美的掩盖了这里的一切动静,若是有心,便能让这里成为一处绝佳的犯罪地点。 穿着褐色棉外套,戴着鸭舌帽,长相普通却又散发着柔和气质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那个小偷狼狈的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昏迷了。 男子将他的手机拿在手里,笑着递给他:“看你这么急,肯定就是你的了。” “谢谢你啊。” 黄志荣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伸手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他认真的检查了一遍手机,发现并没有损坏之后,才长舒一口,将其放进了兜里。 只是他眼中的杀意并没有淡去,视线紧紧的锁定在小偷的脖颈上,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收紧,就像在扼住对方的咽喉。 “我已经报警了,等会就会有警察带他走。” 男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问道:“你带着这么多吃的,是要去接孩子放学吗?” 提到孩子,黄志荣顿时收敛了很多,他点头应道:“嗯,孩子要放学了,我去接他。” “那个……”他挠了挠头,指着地上的人说:“我不用在这里待着,我家孩子还等着我去接呢,马上就放学了。” 男人带着些许歉意的说道:“你问我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等会警察就来了,你问一下他。” “而且我想,以你的速度,应该不至于赶不上的。” 这句话似乎只是男人的无心之言,却让黄志荣猛地瞪大了眼睛,漆黑无光的瞳孔如同一具死尸,让他显得格外可怖。 男人见状,扯下自己的帽子,将其戴在了黄志荣的脑袋上:“眼睛暴露了,小心点。” “我……”黄志荣下意识的想摘掉头上的帽子,却又被对方向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 男人平淡的说道:“戴着,你也不想被警察发现你的特殊?” 黄志荣这才将帽子放在了脑袋上,甚至还将其往下压的更低了。 寒风萧萧,黄志荣害怕袋子里的炸串凉掉,便将它们裹紧了怀里,试图用体温来减缓食物凉掉的速度。 他的面容难以克制的焦急起来,孩子快要放学了,他怕赶不上时间了。 可看着面前一脸平淡的男子,他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正常人类的?” “因为我也不是啊。” 男子笑着说道,将左手伸出口袋,露出了手腕处的白色手镯:“我们通常称呼它为诡异遗物。” 没过多久,一个警察打扮的男人走进小巷,他伸手向下拉了拉自己的警帽,公事公办的说道:“谁报的警?” “我。”男子举起手,笑着说道:“警官,犯人在这里。” 警察的眼睛扫过在一旁默默等待的黄志荣,便转向趴在地上的小偷:“他怎么晕倒了?” “他想偷我的东西,我就下手重了一些,像这样。” 男子随手做了一个扇飞的动作,以解释刚刚的“案发经过”。 警察点点头,拎起小偷的衣领说道:“行,那麻烦你们随我回去做一下笔录。” “警官,我那个孩子还在学校里,我得去接孩子。” 一听要去做笔录,黄志荣顿时急了,着急说道:“警官,你看,我还给孩子买了吃的,一会儿就凉了。” “公事公办,该做的笔录还是要做的,我说了不算的。”警察有些无奈的说道。 “可是警官……” 站在一旁的男子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开口说道:“警官,是这样的,这个小偷是想要偷我的东西,而这位先生只是路过,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更何况报警人只有我一个,您找做笔录的人直接找我就好。” 警察看了一眼黄志荣,又看向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行,那你和我来一趟。” 说完,便提着小偷朝巷外走去。 “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记一下。” 见男人要走,黄志荣便拽住他的衣服,向他展示了自己手机里的号码:“我到时候联系你,请你吃饭。” “怎么请我吃饭啊?”男人有些诧异的问道,掏出手机记下了号码。 黄志荣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生怕他输错了数字:“你帮我了,请你吃一顿是应该的,正好到时候把帽子还给你。” “……行,那我等你请我吃饭喽,你叫什么啊?” “黄志荣。”黄志荣挂掉男人打来的电话,也学着男人的样子给手机号添加了备注:“你叫什么?” “我吗?”男子笑了笑:“我叫……” 声音透着一抹怀念的意味,他轻声吐出了三个字:“陈子弘。” 叮咚~叮咚~ 放学了,校门口顿时涌出一片浪潮,在纷扰嘈杂的环境里,黄志荣提着两个袋子站在远处,遥遥的观望着从学校里走出的孩子。 “爸爸!” 背着书包的男孩快速飞奔向黄志荣,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举着自己的手,让孩子扑了个满怀。 “今天怎么样,有好好学习吗?” “有,还换了新同位,发了新的习题册。”孩子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应当属于这个年龄的天真,倒像是一个小大人。 “好。”黄志荣将手指上提着的袋子递到儿子的手里,指着远处的一条道路说道:“吃,在那条道上买的,可能有点凉了。” “这些回去吃,正好热一下,我吃糖葫芦。”说着,他伸手拿出糖葫芦,看了一眼,却先递给了黄志荣:“爸爸,你先吃,上面这个大。” “不吃,我不爱吃柿子。” “好,那我们回家。” “嗯,回家。” 阴云积攒于天空,厚重的云层黑压压的,看样子是快下雪了。 一大一小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儿子盯着父亲垂在身侧的手,想要上前拉住,却被他躲开了。 “别碰,脏。” 黄志荣说着,将手伸进了口袋里:“我的手太脏了,你碰了就不能吃饭了。” 第62章 一顿饭 “喂?黄先生啊。” “中午吃一顿,可以,地点你定。” “老居民区?行,不远,我家就在附近。” 挂掉电话,陈子弘歪头对着驾驶位上的何永元说道:“你说,这居民区什么时候会拆?” 两人坐在车里,外面的环境赫然就是昨天黄志荣走过的那条街道,也就是他在电话里提到的老居民区。 “已经有传言说会拆,估计快了。” 何永元调整了一下车内的暖气,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却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先知,我们为什么要来见黄志荣?” “认识许丰吗?” “许丰?”何永元面色一凝,说道:“许丰许厅长?黄志荣和许丰之间竟然存在联系。”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关于上层内鬼的问题吗?”陈子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又抛回了另一个问题。 “记得,许丰是内鬼?”何永元将自己靠在椅背上,突然低声自语道:“第三方势力……” “可惜我们目前没有上好的饵料,暂时钓不上这条大鱼。” 陈子弘做出了一个钓鱼的手势,他手臂微抬,继续说道:“侦探,你说,我们要是把许丰这条大鱼钓上来……” “他的身后究竟可以牵连出多少条大鱼?” “到时候,这汪池水会变的干净吗?” “……我明白了。”沉默了一阵后,何永元又转口问道:“需要我再扮演什么角色吗?” 昨天的警察是何永元假扮的,而小偷则是在晨曦会中存在感非常薄弱的朱乘云。 两人联合陈子弘,在黄志荣面前演了一出抓小偷的戏码,成功博取了对方的一顿饭。 “不需要,这次我一个人去就行,等会给你们打包吃的回来。”陈子弘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转头下了车。 两个瓷娃娃笑着看着这一幕,何永元伸手抚了抚娃娃的脑袋,将它们又仔细固定了一下。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也没什么实感。 站在车前,陈子弘整了整身上的褐色长外套,遥望着天边的阴云,缓步朝着远处的一家面馆走去。 说来真巧,最近吃的怎么都是面? 现在是工人刚刚下班的时间,店里只有几个人,待陈子弘落了坐,一身工人打扮的黄志荣才走进店内。 抬头看到陈子弘,黄志荣身子一顿,有些意外的说道:“来得这么早?” “我都说了,我离这里很近的。” 陈子弘摆好餐具,脱下外套说道:“要是你有空啊,可以来我家坐坐,不远的。” 黄志荣并没有应下这句话,只是沉默着点点头,坐在了陈子弘的对面,放下手里已经空掉的保温杯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油泼面,之前在另一家餐馆里没有尝过,在这里尝尝。” “好。”黄志荣转头喊道:“老板,一碗油泼面,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又是西红柿啊…… 陈子弘的嘴角隐隐向下,却还是维持在了微笑的弧度。 他实在不是很喜欢西红柿的味道,酸涩的味道总是让他忍不住发抖,就像步入了一场寒冬。 “黄先生,你在附近上工吗?”等待的功夫,陈子弘随口问向黄志荣。 对方点点头,说道:“一天三百,工作九个小时,时间正好接到孩子。” “这样啊,这可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为了孩子嘛。” 两人随意攀谈着,就像是一对普通的熟人,陈子弘起身接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黄志荣:“来,喝点水,还暖和一点。” “好,你也喝。” 黄志荣举起杯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喝了一口水。 他的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陈子弘手腕的白色手镯,欲言又止。 陈子弘看出了对方的不自在,突然面色严肃,开门见山的说道:“黄先生,我们是凑巧遇见的。”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黄志荣眼睛偏向一侧,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陈先生,我没有说这个事情,你别叫我黄先生了,直接叫我老黄就行,工地上的人都这么叫我。” “那老黄你也叫我老陈,叫陈先生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这可不行,要是没有你,我的孩子就没人接了。” 陈子弘佯装生气的说道:“老黄,这就不好了,我都答应你叫你老黄了,你怎么就不能答应我呢?” “这不行,不行……”黄志荣摆着手,怎么都不肯改了这称谓。 “哎,行,那我们聊些别的。” 陈子弘话语中做出的退让让黄志荣长舒一口气,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老黄,‘旱魃’的能力,用的时候要慎重啊。”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难以遏制的拔高,如临大敌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周围的食客好奇的看向这里,却在接触到黄志荣带着杀意的目光后自觉收回了视线。 “因为你太明显了啊。” 陈子弘不以为意,甚至还非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老黄,我只是在提醒你,诡异的能力若是无法和你完全契合,总归是伤身体的。” “你还有孩子要照顾,可不能伤了身体。” 看着陈子弘担心的模样,黄志荣不好意思的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挠了挠头:“对不起,是我过激了。” “没事,我再给你换个杯子,把这个杯子放下。”陈子弘起身换了个新的杯子,将原来的碎杯子放在了一侧。 他翻了翻旁边的纸筒,发现没有纸后,又走到柜台旁要了一包纸,和老板攀谈了几句。 恰在这时,两碗面正好端到了桌子上,黄志荣指了指杯子,说自己会赔的,服务员点点头,转身去找了老板,却没了下文。 “果然挺香的,老黄啊,你这家店找的不错啊。“闻着碗里面条的味道,刚刚坐下的陈子弘不由赞叹道。 黄志荣只是有些腼腆的笑笑,举起杯子,直接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他咂咂嘴,又起身去接了一杯,滚烫的水倒进杯里,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又接连饮了数杯,才带着一杯新接的热水坐回了桌前。 “干了一上午的活,今天没喝水,渴死我了。”黄志荣揉揉鼻子,拿起桌上的筷子,还不忘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异状。 陈子弘看着这一幕,面上隐隐有了一抹怜悯的神色,却还是被他瞬间收敛了起来:“老黄,以后少用能力,你受不住的。” “……谢谢你。” 黄志荣听到这个善意的提醒,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嘴里却只是憋出了一句简短的谢谢。 他是个粗人,没上过什么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谢谢这两个词,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达自己感激之情的词汇。 “我什么都没做,不用道谢。”陈子弘搅拌了一下面条,提醒道:“再不吃,面条就凉了。” “诶,行。” 黄志荣打着哈哈说道:“我可喜欢吃西红柿了,特别爱吃。” “酸的也爱吃?” “也爱吃。” “那如果是你不想做的事,也是这个道理吗?” “……” 黄志荣沉默了,他举起筷子,吃起了碗里的面条。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吃面的声音。 “我吃饱了。”黄志荣搁下筷子,可碗里的面条却只吃了不到一半。 “老黄,有空到我家坐坐,我请你喝茶,吃柿子。” “好。” 陈子弘点点头,也放下了筷子,他也吃不下了。 “那老黄,我走了。”他擦了擦嘴,起身说道:“这顿你不用请了,我替你付了,那个碎杯子的钱我也付了。” “老陈!” 黄志荣突然喊道,他举起装满热水的杯子,说道:“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好。” 陈子弘听到这个称呼,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也举起杯子,对着黄志荣:“老黄,改天一定要到我家坐坐,你还没真的请我客呢。” “好,改天我一定去你家。” 两人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水波荡漾,映出了两人发自真心的笑容。 第63章 大雪将至 哗哗哗。 流水声在嘈杂的工地响起,黄志荣匆匆洗了把手,身旁的一位工友见他这么着急,便说道:“老黄,去接小风啊?” 工友低着头,黄澄澄的安全帽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黄志荣只能看到他留在下巴的胡子,一看也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 “对,孩子快放学了,我去接一下。” 黄志荣并没有在意,他笑着将湿漉漉的手放在身上擦了擦,换下了工地的衣服。 “最近小风怎么样啊?” “很好,老师发了新的习题册,还换了新同位。” “哎?这都十一月份了,都快考试了,怎么现在又发新书,还换新同位?” “这……我也不清楚。” 嗡嗡的震动声突然从上衣口袋里响起,看了眼来电人,黄志荣的身体猛地一僵,匆匆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工地。 工友见状,擦了擦脸上贴的假胡子,看着周围的人,也笑着说道:“我也先走了,家里还有老婆等着我做饭呢。” 说完,他径直走出了工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先知,黄志荣接了一通电话,离开工地了。” 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他撕下贴在脸上的胡子,将身旁墙壁的一处砖石拆下,露出了里面的黑色书包。 冷漠的面容与地面未化的冰雪别无二致,若是晨曦会的人在场,定是能一眼认出他。 何永元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将书包拽了出来。 将工地的衣服脱下塞进包里,换上新的衣服,他再次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将衣服又塞进了墙里,封住了洞口。 仔细倾听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何永元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看向远处的天际线,黑沉的乌云仍未散去,寒风刮过面颊,似是大雪将至。 他抬脚,朝着与黄志荣离开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句话轻飘飘的丢在空中,轻易的便被寒风扯碎,再无踪迹:“01,监听黄志荣的电话。” “喂,许先生。” 再三确定周围再无其他人之后,黄志荣悄声对着电话说道。 “老黄啊,还记得我四天前听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您是想好要杀谁了吗?” 黄志荣的眼睛微微眯起,提到杀人两个字,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微微勾起。 “……老黄,我记得你的儿子黄宁风,在上小学?”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了这句问询。 提到儿子,黄志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面上隐隐的带着自豪的神采:“对,小学四年级。” “真好,比我的儿子大了一个年级……你们最近过的怎么样,缺钱吗?” “没有,不缺,您放心就好了。”黄志荣笑着说道,语气里满是感激:“您当年能帮我,我就很感激了。” “是吗……” 对面沉默了许久,久到黄志荣忍不住看了眼手机,想要确定对方是否挂断了电话。 “老黄,你帮了我这么多。” 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带着隐隐的愧疚,让黄志荣不禁低下了脑袋:“明天,来我家一趟,我请你们吃顿饭,怎么样?” “我……”黄志荣下意识想要拒绝,话语却被对方一句话堵在了喉口。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表达感激的方式了,老黄,你就成全我的这点想法。” 听到对方甚至有些卑微的祈求,黄志荣动了动嘴唇,终是艰难的说道:“……好,那麻烦您了。” 他是觉得过意不去的,恩人已经帮了自己那么多,他不好意思再去蹭人家一顿饭。 “那好,明天下午,你带着孩子来我家,我请你们吃大餐。” 挂断电话,坐在车里的许丰轻轻摩挲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看到头上微微翘起的两根头发,他微微凑近镜子,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领口理平,才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许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暗想着大雪将至,也该考虑多添件衣服了。 “高市长!” 朝着开门的秘书点点头,他笑着走向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表单的高兴民。 “坐。” 戴着近视眼镜的高兴民从表单中抬起头来,皱眉瞧了一眼对方,又将注意力转回了表单:“说,找我做什么?”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许丰坐在招待客人用的沙发上,笑着说道:“高市长,这闲暇的时候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呵,真是稀奇的很。” 高兴民的眉头皱在一起,想了想,对着为许丰倒了一杯茶的秘书说道:“……小刘,你先出去一下。” “诶,好。”秘书听话的点点头,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关门的声音化作信号,让两个被封锁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展开了新一轮的对话。 “我没有举报你,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高兴民的声音骤然低了十度,盯着依旧老神在在的许丰,不满的说道:“我没想到你还敢过来。” 许丰眨眨眼睛,原本就显得纯良的脸上更显出几抹无辜。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抿了抿清澈透亮的茶水,眉头一扬,忍不住感叹道:“好茶,您这茶可是品质上佳啊。” “少在那给我转移话题!”高兴民将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保温杯震出了声响。 许丰见对方如此激动的模样,憋憋嘴,终是叹了口气:“哎,高市长,我还不了解您吗?” “您要是抓到我的把柄,早把我送进去了。” 放下茶杯,他将双手微微拱起,做出了一副被手铐铐住的模样,笑着说道:“可是很遗憾,您抓不到啊。” 他的眼睛时不时的向着门口的方向瞥去,就像是在好奇市长办公室的旧木门。 这个地方实在是算不上好,房间的布置非常简洁,两个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张办公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清廉的氛围。 “小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找他麻烦!” 见对方看向门口,高兴民瞬间放下表单,直起身警告道:“许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告诉你,不可能!” 迎着对方愤怒的目光,许丰诧异的说道:“高市长,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啊。” 但随即,他又轻声笑了起来:“您做这些,是在诈我?” 简短的一句话,让高兴民顿时僵住了身体,让他卡顿了一瞬才说道:“诈你?你也配!” “哦,那就是我猜对了,您又放了录音笔呀。” 看着对方阴沉的脸色,许丰笑的开心,嘴上却是商量的语气:“别这样,高市长,我们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高兴民没有回答许丰的话,转头朝着门口喊道:“小刘!” 话音刚落,秘书便打开了房门,等着高兴民的指示。 高兴民深深的看了眼满脸笑容的许丰,沉声说道:“送客。” “高市长,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许丰站起身,朝着高兴民伸出手:“您可要仔细考虑一下啊。” “小刘,给许厅长带上几包茶叶,让他回家喝。” 高兴民却是直接无视了许丰,拿起表单又坐在了椅子上:“毕竟大老远的,就为来喝口茶,也是怪不容易的。” 第64章 一场大雪 夜已深,坐在市长办公室的高兴民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擦了擦自己异常不适的眼睛。 “小刘,眼药水在哪?” 他喊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瞬间直起身体,拿出眼药水说道:“要我帮您滴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接过眼药水,高兴民熟练的为自己上了药,轻轻眨了眨眼睛,放松的瘫在了椅背上。 沉默片刻,他突然说道:“小刘,你跟了我多久了?” “五年了。” “你想升上去吗?” “肯定是想的。” 年轻人将桌子上的眼药水放进抽屉,笑着说道:“但是,当您的秘书这么多年,您要是突然让我走,我还不适应呢。” “是吗……”高兴民长叹一声:“可大雪就要来了,再不走,你怕是走不了了。” 刘秘书身体一僵,猛然抬头看向高兴民,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市长,您这是要赶我走?” “……想什么呢?去给我倒杯水。”睁开眼,高兴民将身旁的保温杯放到刘秘书面前,让他去为自己倒杯水。 办公室里的饮水机今下午坏了,要打水也只能到楼下去。 “好,我马上就回来。” 目送刘秘书离开的背影,满头白发的人再次闭上了眼睛,想要再休息一下。 时钟滴答作响,困倦袭上心头,恍惚之间,他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过去。 依稀记得,自己的降生便是在大雪天,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大雪天,谈婚论嫁是在大雪天,和妻子离婚是在大雪天,操办母亲的葬礼是在大雪天。 就连和王宇正的相识,好像也是在一个大雪天。 自己和这雪,可真是有缘分啊。高兴民不禁想道,为自己与这片天地的小小联系而感慨万千。 窗玻璃上映出几抹白,黑沉如墨的天空透着银光点点,下雪了。 吵闹的手机铃声自身旁响起,高兴民疲惫的皱紧眉头,看也没看便直接接通了电话:“喂?” “高兴民,你现在在哪里?” 王宇正急切又激动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他迅速问道:“怎么了?” “高兴民……鹤江、鹤江回来了。”对面的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粗重的喘息声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给我打电话了,他回来了。” 怎么可能,王鹤江已经死了! 张张嘴,高兴民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脊背发寒,大力的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不免急躁:“你别激动,你听我说。” “我怎么能不激动,那是我儿子!” 王宇正的嘶吼声让高兴民也大声吼了起来,音量甚至盖过了王宇正:“你听我说!” 他深吸口气,听着对面不住的喘息声,平心静气的问道:“陆文呢?” “他在加班,鹤江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他要回来了……” “你别说话!”听着对方有些疯癫的重复着同一句话,高兴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我去找你,在我来之前,谁来都不要开门,听到没有!” 说完,他挂断电话,又急忙给陆文拨了过去。 他的手指冷到发颤,整个手机屏幕似是不受使唤了一般,他戳了许久才戳到陆文的电话上。 一阵忙音让他的心脏突突直跳,见电话打不通,他赶紧穿上衣服,拿出抽屉里的车钥匙就往外飞奔而去。 嗡~嗡~ “市长?” 手机的嗡鸣声伴随着刘秘书的声音响起,看着端着保温杯,面色忐忑的年轻人,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市长,您要去哪?”刘秘书的嘴角扯起一抹笑容:“我是您的秘书,您要去哪,我开车送您。” 说完,他伸手去够高兴民攥在手里的车钥匙,却被对方躲了过去。 电话嗡嗡的响着,就像是刘秘书正在奋力鼓动的心脏:“市长,两个人去安全。” “小刘,我有急事,你去不合适。” 高兴民拿出手机,突然笑了出来:“瞧你吓的这熊样,行了,我就是去找那个陆文,他可是局长,怕什么?” 大力的拍了拍刘秘书的肩膀,他做了一个沉默的告别,向着楼下奔去。 “喂?” 跑到楼下,高兴民接起电话,平淡的嗓音昭示了来者的身份:“您好,高市长,我是晨曦会的领导人,您可以称呼我,先知。” “……你说。”他进入车里,发动了汽车。 纷扬的大雪从天上飘飘洒落,晶莹的雪花轻柔的覆盖在车窗上,却被雨刷蛮横的扫去。 车内的暖气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出了高兴民一身冷汗,他匆忙调小,手机又不甚滑出手中,扩音键被不甚点亮。 “高市长,您会死在今晚。” 对方用平淡的声音宣判了他的死刑,扩大的声音就像车内的夜间广播,向所有听众宣判他的结局。 “……我是死在王宇正家里吗?”他愣了有一段时间,才颤抖着捡起手机,将其放在了身边。 车子开出停车场,向着漫长的黑夜全速驶去。 “不是。”陈子弘的声音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惋惜:“您死在了去找他的路上。” 高兴民听到这个答案,眉头微动,话语中却是带着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平静:“如果我不去找王宇正呢?” “您还是会死的。” “那王宇正会死吗?” “会。” 高兴民觉得,雪怎么下的越来越大了? 不然,自己的心怎么这么冷? 他突然想起母亲冰凉的尸体,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就是这般冰冷,像堆在角落的雪。 他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该来的总会来的。”高兴民喃喃自语。 他的手指紧握方向盘,声音颤抖,却还是尽力平静的说道:“那你为什么给我打这通电话?” “高市长,你知道向死而生吗?” 轿车飞速的行驶在人迹罕至的道路上,漫天雪花细细洒落,滚进车轮,还未落地便烟消云散。 高兴民紧紧的盯着前方的道路,他听到心在打鼓。 起雾了。 将汽车的灯光调至最大,高兴民深吸口气,继续朝前开去。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物件,目之所及只有被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土地,他的速度却是不减,整个人依旧是一副急切的模样。 车内的广播已经被他关掉,除了空调运作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到。 “兴民……” 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是不是很冷?” 母亲关切的声音让高兴民走了神,他眨眨眼睛,再一回神,眼前却多了一个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的女人。 她的脸四分五裂,黏在车玻璃上,就像是一块打碎又重组的糖果,浑圆的眼珠牵连着神经,轻轻敲击着窗户。 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透过车玻璃穿进车内,高兴民看着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轻的吐出了母亲的声音: “兴民,今天的雪,真大啊。” 这是母亲的遗言。 他张张嘴,满腔话语却被突然产生的失重感憋在了心里。 汽车冲下了公路,坠入漆黑的河流。 玻璃上的女人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连血滴都没有留下。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高兴民看着天空,向下坠去,一如最开始于大雪天降生的婴儿。 第65章 难熬 嘟——嘟——嘟—— 王宇正坐在沙发上,双手频繁的摩挲着怎么也打不通的手机,他浑身颤抖,本该戴在手指上的戒指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不接电话了?”他焦虑的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几缕白发落在地上,夹杂着几抹不易察觉的黑。 电视的声音被他开到了最大,却也无法掩盖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声。 “怀安书记,您对我国与维格兰的外交问题怎么看?” 电视里,一位梳着背头,面容凌厉却不失风度的中年男子对面向自己的麦克风说道:“各位,相较于与维格兰的外交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更应该收回视线,看一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也许,我们该收收心了。” 王宇正认识电视上的人,他是京城的一位大人物,名为方怀安。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也不在乎,只是声音钻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不得不记住了这一段。 王宇正慢慢转头,看向摆在供桌上的佛像,桌面上的香炉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上香。 对,要上香,鹤江的香不能断了。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供桌前,哆嗦着拉开抽屉,取出了三支香。 可鹤江马上就要回来了。 心底的声音让王宇正又顿住了身体,他揉搓着手里的香,想了想,还是点燃了它们,插在了香炉里。 随后,他猛地跪在地上,朝着神佛低声呜咽了起来。 王宇正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的灵魂在王鹤江走后仿佛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现世苟延残喘,一半想追上儿子离去的脚步,却只是换了个疯癫。 砰砰。 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惊起了王宇正。 “爸,我回来了。” 王鹤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王宇正的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对的,就是这个感觉,是他的儿子! 鹤江回来了,他的儿子回来了! 那一刻,他丢掉了全部的理智,迅速冲向门口,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房门。 可是除了空荡荡的楼道,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咔嚓。 供桌的方向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王宇正的脑袋如同生锈的机械,一点一点,慢慢转向供桌。 他只能看到一堵墙。 对了,供桌在墙后面。 王宇正有些生锈的大脑吃力的运转着,他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头探出了墙体。 王鹤江郑重的跪在佛像前,低声呢喃,犹如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鹤江?” 王宇正扒着墙角,多日没有修剪的指甲抠下了一地白色的墙皮,他双眼赤红一片,可怖的模样不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倒像是一个潜入家中的杀人犯。 可王鹤江并没有回答自己的父亲,他依旧潜心祷告,视旁人于无物。 “鹤江,你吃饭了吗?” 王宇正的嘴角扯起一抹笑容,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儿子的背影,细细描摹着儿子的背影,想将其永远刻印在脑海里。 他不敢上前,生怕儿子一触即破,再眨眼,就只是一场梦罢了。 王鹤江依然不答,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张呼吸的照片。 看儿子并不理睬自己,王宇正慢慢收起笑容,抬眼看向摆在供桌上的佛像,眼睛突然大睁,下意识的倒退数步。 佛像已经彻底崩碎,内里却不再是铜黄的色泽,鲜红的血肉粘连着佛的碎片,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内里探出,紧紧的盯着王宇正。 血肉渐渐膨胀,崩开了金黄的镀层,凝成了一尊血红的佛。 那只眼睛附在“佛”的额头上,乌黑的瞳仁冰冷刺骨,没有任何感情。 “爸。” 王鹤江的声音再次响起,可声音却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而是从供桌上传来的。 “佛”开口了,淅淅沥沥的血水自眼中流出,流下供桌,浸入木质的地板,就像是一片红色的瀑布。 血肉蠕动,化作一声悲鸣:“对不起。” 话音刚落,王宇正只觉天旋地转,整片世界漆黑一团,仿佛再无光彩。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体内传来,但他找不到源头,浑身痛的发抖,从四肢百骸汇于头顶,他感觉自己要被肢解了。 “鹤江……”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自己饱含痛苦的哀求:“抬起头来。” 让我再看看你。 叮—— 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无法听清的祷告声化作涓涓细流,抚平了王宇正的痛苦。 叮—— 时钟都仿佛因这清脆的鸣响而停摆,他的灵魂被轻柔的缝合,拼回了曾经的模样。 叮—— 王宇正突然想起了四天前的那场祷告。 引磬被僧人轻轻敲响,敲开了一片混沌,让他的意识得以回笼。 模糊之间,王宇正听到了儿子的惨叫,凄厉痛苦,让他的心脏猛地一颤,理智摇摇欲坠。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地上只余蔓延到脚边的血迹,供桌上的香炉早被打翻在地,灰尘撒了一地,与血液交融在一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鲜血染了满手,王宇正这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电视机里吵闹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浑身鲜血的中年人转头看去,一个长相普通,眉眼柔和的男人站在了电视机前。 他的左手拿着一把佛教的引磬,右手拿着一柄长刀,血珠顺着刀尖滚落,似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那人望着窗外的茫茫黑夜,乌黑的瞳仁让人读不懂他的情绪。 还没待王宇正反应过来,对方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冷风随后刮进屋内,吹起了中年人额前因血水而黏连的碎发,他呆愣愣的看向窗户,这才发现玻璃早就不知所踪,徒留几片碎玻璃在风雪中闪烁着光泽。 “下雪了。” 他喃喃自语,心里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依稀记得,高兴民和自己,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相识的。 高兴民怎么还没有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这个时间,也该来了。 他转头看向崩散一地的佛像,突然又想起了没有再见一次模样的儿子,原本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悲从中来,混着血流了满脸的泪。 “王先生,先擦一下。” 陈子弘收起“鸣鸿”,将人从地上扶到沙发上,又从卫生间拿了一块打湿的毛巾递给王宇正:“等一会儿,我们就要去医院了。” 他的棕色外套因为接触到王宇正也沾上了大片的血渍,本来气定神闲的模样竟也因此而变得脆弱了起来。 “去……医院?”他迟疑的问道,嘴巴一张一合,眼神木讷,活像是一个木偶。 毛巾被王宇正紧紧攥在手里,染了大片的红,陈子弘叹了口气,又上前费力的掰开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将毛巾拯救了出来。 “对,去医院。” 粗略的擦去王宇正面上的血迹,陈子弘缓慢的说道,声音低沉,似是怕惊扰了面前的人:“高先生在那里。” 冬天真冷啊。 王宇正听到陈子弘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第66章 激化 医院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浸入冰冷的瓷砖,映射出无数忙碌奔走的人影。 “侦探,你去停车,我带王先生进去。” 陈子弘对着坐在车上的何永元说道,扶着浑身颤抖的王宇正,快步走进医院的大门。 “高兴民怎么了?他怎么了?” 王宇正语无伦次的说着,眼睛大睁,紧紧的盯着每一个从身旁擦肩而过的身影。 一辆盖着白布单的病床被推着走近,他瞬间呼吸急促,猛地扑上前去就要拉开布单:“这是谁,你们告诉我这是谁!” “王先生,我之前说过,高先生没死。” 将王宇正强行拖离,陈子弘用力搂住对方的肩膀,将他往楼上带去:“人还活着,在上面,没事的。” “好,好。”王宇正不住的点头,声音轻飘飘的,犹如梦呓。 陈子弘打量四周,见周围有人频繁的往这里看,眼睛微微眯起,脚步也逐渐加快。 抢救室门口的灯散发着赤红的光,红的滴血,占据了王宇正的全部视野。 “不是没事吗?” 他呼吸急促,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丝丝缕缕,让人难以听清:“为什么还在抢救……” “哎,你们终于来了。”原本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的元音见到来人便站起身,凑近了陈子弘。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棉衣,戴着口罩和墨镜,神秘兮兮的活像是一个在逃可疑分子。 他凑到陈子弘耳边,小声嘀咕道:“我在河边看到人了,他们站的很远,我看不清楚。” “知道了,你先休息去。” “行,那我下楼了,等会上来。” 陈子弘点点头,见身旁的王宇正已经站不稳了,便带他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轻声安抚道:“王先生,高先生会脱离生命危险的。” “你怎么知道的?”王宇正转头拽紧陈子弘的衣服,声音急促的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高先生会活下来的,相信我。”陈子弘的声音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王宇正见他并没有撒谎的痕迹,才慢慢收起了手指的力道。 他的手指上没有任何东西,可食指上却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印痕,一看就是曾经戴过戒指的。 陈子弘观察着王宇正的手指,十分钟后的未来让他眉头紧皱。 糟糕,这步棋出问题了。 陈子弘的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有想到王宇正的精神已经差到如此地步,竟然需要通过诡异遗物“安魂玉戒”才能勉强平复。 原本按照陈子弘的想法,虽然陆文不在,但只要将王宇正带在身边,他的安全便可以得到保障,顺便还能把自己抛出去做饵,可谓一举两得。 可现在…… 现在戒指不在王宇正的身上,他的精神在此刻成了这步棋最大的变数。 陈子弘的大脑飞速旋转,但时间是不等人的。 “王局长?” 刘秘书的身影从楼梯口窜出,他喘着粗气,外套堪堪挂在了他的身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惊疑不定的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王宇正。 “里、里面怎么样了?”他扶着墙角,闭上眼睛说道。 刚才爬楼梯的速度太快了,许久没有经历高强度运动的刘秘书因缺氧而头晕目眩,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手术室顶部红到刺目的灯光,又使劲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戴在脸上的眼镜被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细响,镜片脱离了黑色的镜框,被甩到了椅子底下。 “高先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别急。” 陈子弘拍了拍王宇正的后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先坐。” “真的吗?” 刘秘书大睁着眼睛,音调隐隐拔高:“谁说的?医生呢?” 他匆忙环视周围,想要找到一个医生,但视线接触到抢救室顶部的“手术中”,又停下了动作,乖乖坐到了陈子弘的身边。 “别急,会活下来的,别急。” 陈子弘轻抚着王宇正颤抖的脊背,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语调缓慢而坚定:“相信我,王先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状况。” “靠!” 刘秘书的骂声突然从身旁传来,陈子弘扣住王宇正的肩膀,语气隐隐带上了不悦:“刘秘书,现在还请你什么都别说。” “我怎么能不说!”对方犹如一个炸药桶,一触即炸。 陈子弘的声音也罕见的拔高了几分,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闭嘴!” 他的手腕处,“鸣鸿”散发出浅淡的光芒,见陈子弘并无使用的想法,又缓缓淡去了色彩。 刘秘书的双手粗暴的揉搓着早就乱成一团的头发,痛苦的吼道:“他妈的要不是许丰,高市长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哇哦。” 刚刚上楼的元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他的手里攥着一瓶刚刚开封的汽水,嘶嘶的气泡声从里面传出,很轻,却轻易覆盖了整片空间。 在他的身后,戴着口罩的何永元皱眉站出,目光看向陈子弘,神色中隐隐夹杂着担忧。 陈子弘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他指尖泛白,紧紧的扣住了身旁的王宇正。 他曾想过直接堵住刘秘书的嘴,可他终是被先知的人设所束缚,并没有做出只有陈子弘才能做出的行为。 自己一个人时,他可以是陈子弘。 可如果是在晨曦会的众人面前呢? 他必须是先知,是那个处变不惊,料事如神的先知。 而先知是不可以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的。 “许丰?” 王宇正的疑问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你说许丰?” 中年人的眼中满是血丝,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就像一个坏掉的风机,制造着混乱的音频。 可他缓缓张口时,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他现在在哪?” 临河的路边,许丰坐在车里,烦闷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高兴民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了?” 听着电话另一头的汇报,他长叹一声:“这下麻烦了。” “是的,而且王宇正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医院里,‘画皮’的行动又失败了。” “王宇正在医院里?谁带去的?” 听到王宇正也没有被杀死,许丰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打开车窗,迎面扑来的寒风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雪花吹进车内,沾到他的衣服上,但他毫无所觉,只是伸出手,尝试接住空中纷扬的雪花。 “有相貌吗?只有一个?行,我明白了。” 许丰皱眉挂断电话,又转手拨给了自己的妻子。 随着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顾曼的声音无精打采的从里面传来,似是刚被吵醒了:“喂?下班了吗?” “嗯,下班了。” 此时已是深夜,许丰听着妻子困倦的声音,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中带上了强烈的愧疚:“老婆,你带着孩子,明早就搬去郊外的那栋房子。” “……为什么?” “书上说大自然适合孩子的成长,就想带豆豆在外面放松一下,学习不要紧,我给他请家教。” “王宇正没死,是。” 许丰身体一震,面色凝重,声音却是带上了委屈:“你想什么呢?我不都答应你不杀人了吗?放心,王鹤江那里留下的烂摊子我都解决了,就是刚下班,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行,我再信你一次。”顾曼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许丰,豆豆需要你这个爸爸,别再做那些事了。” “好,我肯定不会再做了,你信我,我对天发誓。”许丰对着车外纷扬的大雪起誓,眼瞳黝黑深邃,却是不知在看向哪里。 “行,你……你注意安全。” “好,都听你的。” 挂断电话,许丰的眼睛缓缓阖上,良久,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保佑。” 第67章 坏孩子 朝阳在天边露出淡淡的红晕,黑夜依旧是天空的主色调,下了一夜的雪堆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攫取着周围为数不多的暖意。 兴荣小学里并没有多少人,毕竟还没到上学的时间,整座校园静悄悄的,透着一股死寂。 黄宁风穿着厚实的校服,悄悄撬开封住天台的锁,伴随着吱嘎一声轻响,他朝外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学校天台的栏杆很矮,他估摸着只要自己用点力气,就可以将人掀翻下楼。 一个监控悬挂在不远处的墙壁上,黄宁风朝着那里走去,戴着手套的手攥着一根从天台上随手抄起的木棍,狠狠地打在了监控上。 确定监控已经彻底坏掉后,他将监控藏起,估摸着时间,又锁上铁门,佯装从卫生间走出的样子回到了教室。 前天黄志荣接他回家的时间有些晚,因此他便以自己在校门口等待不安全为由进了保安室,研究出了教学楼内各个监控的死角和哪里有坏掉的监控。 孩子总是很轻易的就得到他人的信任,保安大爷并没有在意他紧紧盯着监控显示屏的异状,只是将其当成了孩子对科技的好奇。 很凑巧,从他所在的楼层去往天台的那一段监控是坏掉的,正好省去了黄宁风不少麻烦,没人能发现他上过天台。 黄宁风面色平静的坐在教室里,从书包中拿出了上午上课要用的书。 自从上了这所小学,他就已经习惯这么早来了。 黄志荣要早早赶去工地上班,家里再没人能够照顾一个孩子,即便黄宁风三番五次的强调自己可以单独上学,黄志荣也依旧执拗的早早送他上学,看他进了校门再离开。 爸爸很累,黄宁风知道,所以他不会告诉爸爸任何不开心的事情,他长大了,他会自己解决这些不开心的问题的。 这么想着,他翻开数学书,百无聊赖的看起上面的插画。 书里的内容很简单,他早早的就学会了,如今自己没有可以学习的东西,便只能看上面的插画来打发时间。 看着上面的小人,黄宁风想了想,举起铅笔,将他们的眼珠纷纷涂黑。 就像爸爸的眼睛一样。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快到正式上学的时间了,才收敛心神,拿出本子写了几道算术题。 “小风,这么早就在学习啊。” 是班主任,这个年轻的女老师总是对黄宁风多加关照,可他并不打算抬头,对方接下来的话他都背下来了。 “小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 “老师,可我没有什么事情啊?” 黄宁风眨眨眼睛,不解的语气里夹杂着孩童的天真:“同学们对我很好啊,我没有被欺负。” 才不告诉你,要是被你知道了,你肯定会告诉爸爸的。他眼中带笑,心底却是一片漆黑:如果让你告诉爸爸,他肯定会难过,我的计划也没法实施了。 “小风……” 见对方还要再劝,黄宁风便直接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班主任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长叹一声,暂时作罢。 叮叮咚咚的上课铃声从喇叭里传出,学校的大门正式打开,学生随着升起的朝阳走进学校,落座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他又这么早来,还他妈在这装呢。” 两个男孩从黄宁风的身旁走过,低声嘟囔的声音被他收入耳中,他斜眼看向那个发声的人,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石文轩,你的作业为什么空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将空白一片的作业本扔在讲台上,对之前辱骂黄宁风的男孩说道。 石文轩挠挠头,随意的站起来说道:“因为我不会。” “你看看黄宁风的作业怎么写的,你再看看你,是一个态度吗?” 数学老师看着对方如此态度,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打开黄宁风的作业本展示给所有人看:“同样是小学四年级,怎么就你这么不省心,改天我一定要找你家长说道说道。” 感受到石文轩带着愤恨的视线,黄宁风面露恐惧的回望过去,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就像是在畏惧着这个年龄相仿的男孩。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挂在墙上的钟表,默默细数着中午放学的时间。 数学老师的话全部被他抛在脑后,石文轩的恶意也被他完全无视,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犹如一个正在等待时机的猎人。 放学的铃声缓缓响起,随着老师的离开,黄宁风率先走出教室,向着教学楼外走去。 果不其然,石文轩直接踹开凳子,招呼几个人跟上他的脚步,也走出了教学楼。 和曾经一样。 随后,他便被拖到了没有人烟的角落,迎来了一顿不由分说的拳脚相加。 “装给谁看呢杂种,不是能装吗?怎么这会不装了?” 石文轩一脚踹在黄宁风的肚子上,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吃痛的将自己窝成一团。 霸凌者想得很细,并没有对黄宁风露在外面的皮肤动手,而是专门打一些不脱衣服就看不到的部位,够痛,也不会被轻易察觉。 似是觉得这样不够解气,霸凌者又出言嘲讽道:“我看啊,你之所以没妈,都是因为你那个满身臭气的爹……” “对不起,我,我错了。”黄宁风打断了石文轩的咒骂,低着头哆嗦着求饶,眼里却是令人胆寒的恨意。 这种人凭什么辱骂他的爸爸? 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他心里愤恨的想着,面上却还是将自己沾满毒液的獠牙收起,露出一副恐惧的姿态:“别,我不仅帮你们写作业,你说什么,我、我都会做,放过我。” “什么都会做?”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石文轩哈哈笑了起来,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身旁的同伙,暗暗的耍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他朝身旁的人要来便签纸,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后便卷成一团塞进了黄宁风的口袋里,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了。 见石文轩彻底离开,黄宁风的表情瞬间收拢,变得空洞而漠然,他展开便签纸,嘴角因为上面的信息而微微扬起。 “下午放学,带上你所有的钱来天台。” 字很丑,就和那个人一样丑。 他在心里嘟囔着:你自己想死,那就别怪我了。 日暮黄昏,冬天总是黑的早的。 “我来了。” 黄宁风走上天台,可他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带。 天台的锁被石文轩粗暴的砸断,黄宁风心里鄙夷对方的野蛮,却诚惶诚恐的靠近拄着栏杆向下看的施暴者。 “啧,钱呢?” 他偏头,发现黄宁风什么都没带,顿时火气上涌,想要揪住他的衣领,却被对方轻松闪过。 石文轩本想瞒着自己的同伙向黄宁风要点钱,他最近买零食花的钱太多了,父母已经不想给他了,他现在的身上可谓是一分钱没有。 他不相信黄宁风的身上没钱,他那个汗味熏天的爹那么疼他,怎么可能不给他钱? 黄宁风太明白对方的想法了,但他身上确实是没钱的。 他不会和黄志荣要钱,家里的生活本就拮据,他不会那么不懂事。 “我带了。”他害怕的说着。 心里却默默想着:但我带的不是钱,是你的命。 黄宁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半张脸藏在落日照不到的阴影里,笑得明媚又可怖。 他拽了拽戴在手上的手套,趁对方愣神的功夫猛地一推,石文轩的身体便如一个断线的风筝,伴随地心引力的牵引坠向了地面。 从楼上望去,确定对方脑袋摔的粉碎之后,黄宁风满意的点点头,马不停蹄的冲下楼去,避开监控钻进了卫生间。 随后,他背着书包,大剌剌的从监控一晃而过,动作神态无比自然,就是一个刚刚上完厕所的普通学生。 可惜,他的脸从始至终一直避开了摄像头,否则一定会有人发现…… 他笑得阳光灿烂,就像是考了第一名。 第68章 不再杀人 “爸爸!” 走出校门,黄宁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远处的黄志荣,兴高采烈的跑上前去:“爸爸,今天不是说要去吃饭吗,咱们什么时候去啊?” “等一会儿,会有车接我们过去。” 黄志荣笑着说道,又想了想,把洗的干干净净的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拍了拍黄宁风的书包:“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因为要去吃饭,当然开心了。” “是吗?有猜今晚会吃什么吗?” “有啊,我想了好多好吃的。” 真是个孩子啊。 看着儿子天真的笑颜,黄志荣的面色也柔和了下来,眼底的乌青却因此更加显眼,让黄宁风微微皱眉,伸手拽过了黄志荣的手。 “爸爸,你昨晚没睡好吗?” 见儿子碰到了自己的手,黄志荣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想要抽出来,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黄宁风面上瞬间阴沉下来,不高兴的说道:“爸,我凭什么不能握你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委屈。 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做,但今天杀掉了石文轩,黄宁风的情绪很是亢奋,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曾经压抑的不满从幽暗的心底渗出,污染了灰暗的灵魂。 可是看到黄志荣晦暗不明的脸,黄宁风又后悔了。 “爸爸……对不起。”他慢慢松开黄志荣的手,低声道歉。 他还是太不懂事了。 “是我不好。” 黄志荣像是怕黄宁风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拿出口袋里揉成一团的卫生纸狠狠擦了擦孩子稚嫩的手。 黄宁风感觉很疼,手心红了一片,可他还是沉默着,任由黄志荣一下又一下的擦拭他的手。 “下一次别这样了,我的手……平时干活,沾了不好的东西,别碰。” “好。” 黄宁风低着头,语气如常,眼睛却泡在了泪里,他不敢眨眼,生怕眼皮一动,眼泪就落到地上了。 “爸,我们去吃饭。”他小心的藏起自己的委屈,轻声说道,生怕对方听出自己话里的哭腔。 “嗯,车应该马上就来了。” 黄志荣抬头看向周围,学校外面的人已经稀少了很多,他看向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朝着这里缓缓驶来。 他拍拍黄宁风的书包,原本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小风,车来了。” “老陆,车来了。” 在落日的余晖下,陈子弘坐在医院的铁质长椅上,平静的对身旁一脸阴郁的陆文说道。 天边已经黑了大半,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停车场,穿着正式的许丰从车内走出,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快步走入了医院。 “嗯。”陆文点点头,眼里散发着森森寒意。 昨夜局里不知为何来了一帮调查组,说是接到实名举报说他串通诡异,害他在局里忙到凌晨才得以脱身。 脸上带着浓重黑眼圈的陆文张开口,声音冰冷,让人如坠冰窟:“高兴民刚刚转入重症监护室,他许丰就来了,这可真是巧了。” “……老陆,收敛一下。”陈子弘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示意对方收敛一下自己满溢的杀意。 “我知道。” 陆文抬手梳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长舒一口气,又将手臂砸在了自己的腿上。 很明显,他的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的。 陈子弘的眼睛细细描摹着紧贴着墙壁的瓷砖,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王先生十分钟后要和你打一个电话,你先去,我来接待他。” “你来?” “我总得让他熟悉一下我的。” 陈子弘笑着说道,手镯微微闪动,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保持了原本的模样。 “鸣鸿”相信陈子弘的判断,不是因为他是先知,而是因为他是陈子弘。 哒、哒、哒。 皮鞋轻踏瓷砖的声音从楼道口响起,许丰的身影缓缓从拐角处浮现,眼神晦暗莫名,嘴角却下意识的噙着得体的笑。 “许厅长,您好。” “嗯?”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站在走廊中间的人,眼眸微动,却是瞬间反应过来,笑着走上前去:“你好,敢问你是?” “鄙人是陆文陆局长亲自指定接待许厅长的人,陆局长有事暂时离开,由我带您去探望高市长。” 陈子弘的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伸手和许丰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许厅长得到消息的速度可真快啊,高市长刚刚转危为安,您就来了。” “瞧您说的,这不是听到高市长出事,我是一夜没睡好啊,我们可也算认识近十年的朋友了。” 许丰拍了拍陈子弘的手背,笑着说道:“这不,一听到高市长脱离生命危险了,我就立马赶来探望他了。” “那感情好啊,您跟我来,高市长在里面。” 陈子弘引导许丰来到了一扇重症监护室的门前,许丰透过窗口,看到了躺在病床上,陷入重度昏迷的高兴民。 “哎,昨天我还和他见过一面,没想到今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许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这位与他相处了近十年的“老友”而惋惜。 “听说是晚上开车,一个没注意掉到河里了。”陈子弘在旁边非常自然的回答道:“幸亏有人发现的早,不然……” 许丰的眼睛微动,嘴上却是不赞同的说道:“可我听别人说,高市长是被暗杀了。” “暗杀?” 陈子弘适时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陆局长并没有同我提起这件事,而且,高市长这种一心为民的好官,怎么可能会被暗杀?” “若真是暗杀,那那人也着实可恨,报应总会降到他的头上的。” 许丰摇摇头,面上不变:“我只是听说,真实情况我也并不知情,只是最近临昌市乱的很,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许厅长放心,我们肯定会多加注意,您也要多加保重,日夜操劳也怕伤了身体啊。” 两人互相关心的话语让一旁走过的医生微微侧目,他扶了扶面上的眼镜,见他们相处的如此融洽,只是提醒小声一点便匆匆离开了。 “这高市长,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啊?”许丰摇着头,语气中夹带着一抹悲伤。 陈子弘似是毫无所觉,只是难过的说道:“高市长这样是伤了大脑,医生说怕是很难醒过来了。” “这样啊……”许丰黝黑的眼眸藏在微微反光的镜片下,面上悲伤,心底却是一阵庆幸。 不只是因为高兴民的现状,也是因为可以不用打破和老婆的誓言了。 他们昨天才约好不许再杀人的。 心里想着,许丰看向身旁的陈子弘,回忆起昨晚线人在电话里的描述,他的神色微微黯淡,面上却是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见高市长脱离生命危险我也就安心了,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探望。” ……对不起,老婆。 他转头离开,面上满是阴郁,如同昨日积攒于天空的阴云,稍有重压,便会降下暴雪。 许丰的脑海中想起了妻子的面容,滚烫的热泪流进他的心底,她劝他放下屠刀,劝他回头。 而他则虔诚的跪在妻子的膝前,双手合十,低声忏悔,叩拜着自己的佛祖。 顾曼,原谅我。 只要再杀掉最后几个人,他就真的再也不会杀人了。 第69章 礼物 “哎呦,老黄,抱歉啊,我来晚了,你们怎么不坐啊?” 装修偏中式古典的客厅内,许丰大步踏入,对站在客厅牵着黄宁风,面上局促不安的黄志荣伸出了手。 可本就紧张的黄志荣见对方衣着整洁,面上也是干净,显得更加局促了。 将手放在在自己的衣服上细细擦了一遍,他扯起嘴角,也伸出手,小心的和对方握在一起。 “许厅……” “不用这么紧张,叫我老许就好。” 一听这话,黄志荣顿时摆起了头,一口回绝了许丰的话:“您可是厅长,我这种人怎么可以这么叫您。” “之前可没见你这么紧张,老黄啊,这么见外,我可就不高兴了啊。”许丰用力握了握黄志荣粗糙的手,拍拍对方的手背说道。 “这不一样,我之前不知道……” “这是你儿子啊?”许丰见对方还想说,便出言打断了黄志荣的话,看向他身后的黄宁风说道。 “嗯,小风,来,这是……”黄志荣这才想起儿子还站在这里,他立马拍了拍黄宁风的后背,将他往前推了推。 “叫我许叔叔就行,小风啊,我也有一个儿子,但比你小了一岁呢。”许丰拍了拍黄宁风的肩膀,像是逗弄孩子一般的语气让黄志荣的脸色稍微自然了一些。 “许叔叔。”黄宁风腼腆的叫道,他对于这个男人很有好感,只要是帮助过爸爸的人,他都喜欢。 “诶,来吃饭,是不是饿坏了?”许丰脱掉外套,笑着应道。 可父子俩人却没有任何动作,黄志荣是怕脏了人家的地板,而黄宁风学着爸爸的行为,也不敢有所动作。 “老黄,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别见外啊。” 许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伸手牵起了黄宁风的手,将他领到了餐桌旁:“来,我知道你爸爸不喜欢去饭店,所以咱就在家里吃点,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做的一手好菜,我来下厨。” 许丰的手很柔软,就是那种常年没有劳作的手,黄宁风觉得自己好像握着一团有温度的棉花,让他忍不住捏的紧了一些。 许丰自是发现了这一点,他低头看向黄宁风,却只是一笑而过,默许了这一行为。 好温柔啊。 黄宁风忍不住想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除了父亲以外温柔的人吗? 曾经,他只能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可现在,母亲模糊不清的轮廓却重新被描摹一通,隐隐有了他人的轮廓。 “您怎么能做饭呢,我来,我来。”黄志荣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想要上前,却又因拖的干净整洁的地面而束手束脚。 让黄宁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许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围裙,系在了腰上:“我在年轻的时候啊,也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没人帮我做饭,可不就我自己一个人做了吗?” “后来啊,我有了漂亮贤惠的老婆,有了乖巧可爱的孩子,我不喜欢雇保姆,平时便是我做饭,你还别说,我老婆孩子可爱吃我做的了。” 他转手将另一个围裙递给小心翼翼靠前的黄志荣:“来,老黄,你干脆帮我洗菜,东西都在冰箱里,直接拿就行。” “诶,好。”黄志荣小心接过围裙,生怕自己将它弄坏了,又迟迟不肯系上。 “要我帮你系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黄志荣匆忙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展开围裙,将其系在了腰上。 许丰看着,眉头微微皱起:“老黄,你是不是从没系过围裙?” “嗯。”黄志荣从来没有买过围裙,又不是没有围裙就做不了饭了,他不会在没有必要的地方花钱。 “你转身,我再给你系一下。” 许丰灵活的拆开黄志荣系在腰上的死结,又干脆利落的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别看我现在手变胖了,手法可还是同从前一样灵活。” 黄宁风坐在餐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突然说道:“许叔叔,您的老婆孩子呢?” “他们啊,在乡下呢,豆豆最近不是考完期中了吗?你顾阿姨就带着他去玩两天。” “哦。” 看着许丰开心中带着幸福的笑容,黄宁风的表情隐隐有了不悦,他又说道:“我考了全班第一名,他考的怎么样?” “小风!” 黄志荣敏感的察觉到儿子的不悦,虽然不明白这个孩子怎么突然闹起了别扭,但还是出声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说话呢?” “没事没事,小风多厉害啊,都考了第一名哎,你个当父亲的没有奖励一下他吗?”许丰并没有在意黄宁风的话,他甩了甩刚刚洗净的手,放在一旁摆着的毛巾上擦了擦。 一提到这个,黄志荣脸上一红,愧疚的说道:“没有,就只是买了一点吃的,没有实质性的礼物。” “实质不实质,可不是你说了算,小风,你喜欢爸爸给你的礼物吗?”许丰音调微微拔高,逗弄着坐在餐椅上的孩子。 他伸手接过黄志荣洗干净的西红柿,拿在手里捏了捏。 “喜欢。”黄宁风毫不犹豫地说道,原本阴郁的脸色瞬间变得明媚起来,犹如雨过天晴。 “看到没有,孩子说喜欢,那就是可以。” 许丰笑着,一边切西红柿一边说道:“小风,为了庆祝你考了第一名,我再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一听这个,黄志荣顿时回头,看向黄宁风的眼中带上了警示的意味。 可黄宁风却像毫无所觉一样,笑着说道,将一个孩子的纯真演到了极致:“好,谢谢许叔叔。” 一顿饭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许丰在中途总是不住的往黄宁风的碗里夹肉,自己没吃多少,孩子的碗却空了一次又一次。 “许先生,小风也是可以自己吃饭的,您自己吃就行了。”黄志荣抿抿嘴,有些不赞成的说道。 可对方却只是笑了笑:“孩子还小,我看他爱吃,就给他夹点,我家豆豆呀也是这样,看到你家小风,我就忍不住。” 又是豆豆。 黄宁风本来开心的表情瞬间有些低沉,但他顾及两人的感受,还是保持笑容,表面开心的结束了这顿晚饭。 “小风,你先上楼去玩,想要什么就和许叔叔说,我和你爸爸在这收拾一下。” 转手将黄宁风送到楼上,带着温和笑容的许丰转头看向黄志荣,慢慢收敛起自己的嘴角,他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沉声说道:“去阳台。” 月亮升上了枝桠,12月份的寒风已经刮的人脸生疼,两人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许丰望着月亮,想了想,却是先说道:“老黄,你的手机呢?” “在外套里。”黄志荣的手指指向门口的方向,他把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手机就放在里面。 “好,老黄啊……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许丰拄着栏杆,从裤袋里掏出了两张照片:“曹立和他的母亲邓惠文,你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黄志荣毫不犹豫的伸手接过照片,看着上面的两个人,乌黑不透光的眸子隐隐带上了怜悯。 看着对方的模样,许丰抿了抿嘴,沉重地说道:“老黄,你怨我吗?” 黄志荣猛地抬头,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带着震惊的神色:“我怎么可能怪您!” “嘘,小风在屋里。” “对不起……”黄志荣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当年和人起了冲突,要不是您把我保了出来,我现在还在牢里,小风的未来怕不是就被我毁了。” “您救了我们全家,我怎么可能怨您?” 许丰听着,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他点点头,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老黄,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 “许叔叔,我想要这个!” 突然,一声属于孩童的嗓音让待在天台的两人一震,许丰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看向从楼上跑下来的黄宁风:“小风,你慢点走,想要什么让我看看。” “小风……” 见黄志荣要责怪,许丰立刻说道:“哎,孩子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嘛,老黄你就先别管了。” 他又转头看向黄宁风,笑着说道:“小风,你想要什么呀?” “就是这个。”黄宁风走到两人近前,将藏在背后的东西展示了出来。 那是一支漆黑的钢笔,没有多余的色彩点缀,就是一支黑的仿佛能够融入夜色的钢笔。 笔帽上,一颗扁平的黑色珠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枚精心打磨过的黑子。 第70章 倒霉蛋 “跳楼了,这里有人跳楼了!” 十二月的第一天,一道惊恐的尖叫划过学校的天空,太阳拨开了黑夜,在短暂的警笛声响过后,警戒线迅速拉开,兴荣小学的一栋教学楼后顿时吵闹了起来。 一个长相阴柔,眉眼如同狐狸一般的男子扯开警戒线,迅速钻进了案发现场。 他身材瘦长,穿着一身深蓝色掐腰风衣,头上戴着深棕色的贝雷帽,穿的花里胡哨,模样不像是来查案的,更像是来旅游的。 “卢毅队长。” 一位警察见他靠近,便敬礼喊道:“尸体刚刚被抬走了,现在正在送去尸检。” “嗯,我知道了,但我估计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被称作卢毅的男人微微侧头,眯起眼眸打量着身后的教学楼。 他的视线慢慢拔高,对身旁的警察说道,声音婉转动听,却又着实是一个男人的嗓音:“尸体的照片给我看一下。” 警察立马将一些在刚才拍好的照片递给他,卢毅快速翻看每一张照片,略显狭长的丹凤眼看向死者如破碎的西瓜般崩散的头颅,又抬头望向楼顶。 低矮的绿色栏杆插在天台的边缘,如同郁郁葱葱的灌木,往里一钻,轻易的就能掩埋罪行。 “小王啊,和我上去看看。” “是!” 此时的教学楼空无一人,发现尸体之后,学校便让学生们放假一天,目前只有少数老师留在这里,等待警察的问询。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走廊,伴随着急促的皮鞋哒哒声,两人一路往上走去,铁质的栅栏落下投影,犹如一个个锁闭的监牢。 “哎,我今天本来打算去约会的,出了这档子事,约会又泡汤了。”踏上一节楼梯,卢毅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将它展示给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王:“你看看,新买的,昨天才拆了标呢,真是服了。” 年轻警察有些尴尬的说道:“您这个周都谈了三个了,全吹了?” 卢毅疲惫的说道:“对啊,全吹了,第一个突然要去青梅竹马的婚礼上抢婚,第二个晚上下雪滑倒了,下个周估计都出不了院。” 说着说着,漂亮的眉眼皱在一起,语气里隐隐带上了怒火:“真是服了,这一个月里我简直背到了极点,难不成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瘦削的身影,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卢毅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心情更加不爽了。 真是个下头男! 卢毅,不,是“狐仙”在心里忿忿不平的想道。 眼睛瞥向身后,见小王突然噤声,它轻咳一声,又无所谓的说道:“队长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点小挫折伤不到我。” “呵呵,啊不是,队长说的对。” 卢毅这个人设是这么没有威信的吗? “狐仙”面色复杂的看着因说错话而尴尬挠头的小王,有些后悔来凑今天这个热闹了。 要不然干脆把他吃了? 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它暗自摇头,又将其埋在了心底。 最近风浪太大,还是收敛一些。 让我想想,卢毅会怎么做来着…… 白了一眼小王,卢毅将对方的警帽摘下,又狠狠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少在那贫嘴,跟上!” “哦。” 小王吃痛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快步跟上大步离开的卢毅。 通往天台的铁门敞开着,就像是在明确的向两人告知其中的问题,卢毅关上铁门,发现本应挂着锁的地方被敲掉了。 “啧,力气不小。” 他戴上手套,轻轻敲了敲门上被砸出的凹痕:“动静肯定很大,让人问问昨天谁听到异响了。” 卢毅又把门打开,打了个哈欠说道:“哈~我们呢,就在上面逛逛,嗯?” 他转头看向墙壁,本应挂着监控的地方空无一物。 有意思,看来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卢毅咧开嘴角,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笑的很好看,可就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按照他的理解,能够蠢到敲烂门锁的人,很难去考虑监控的问题,也就是说,出现在这的第二个人,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 小王看到队长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咽了口唾沫,心里却是开心了起来。 队长要认真了,看来案子很快就会破了。 “小王,这路上的监控,坏了多少个啊?” 卢毅突然问向一脸开心的小王,提到正事,他立刻收敛笑容,认真的汇报道:“从四楼到天台的楼道监控损坏了,四楼的左侧走廊坏了一个,无法完全监控卫生间。” “有死角。” “是的。” 卢毅扶了扶自己的腰,长叹一声:“哎,找一下啦,被打坏的监控肯定在天台上。” 他可不相信对方能够拿走监控……不对,也有可能,放在书包里不就好了? 卢毅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看小王开始动身寻找,自己便来到栏杆边上,探出脑袋向下看去。 这栏杆真矮啊,人类可真会偷工减料。 他轻轻靠在栏杆边,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卢毅啧了一声,迅速离开了栏杆:“好家伙,这么不结实?” 他歪头打量着栏杆,突然蹲下身来说道:“小王,死者身高是多少?” “一米三六。” “嗯,那推下去不需要多少力气。” 看不出来,还是个学生干的。 真有意思。 卢毅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刚从齿缝泄出,却又被小王的叫声打断:“找到了,在这里!” 什么? 卢毅眉头一扬,转身走上前去:“给我看看。” “是在门口的雪堆里,我当时没想到会在那里,白找那么长时间了。”小王有些憋屈的吐槽着,卢毅的眼睛却是瞬间亮了起来。 他低声说道,就像在自言自语:“灯下黑。” 看来,对方并不是什么小聪明啊,能够想到带走监控会暴露自己学生的身份,也能够通过灯下黑效应拖延警察找到监控的时间,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死者是不是一个霸凌者?”卢毅笑着问道,丝毫没有将死者放在眼里。 “死者是四年三班的石文轩,按任课老师的说法,他确实有霸凌别人的可能。” 卢毅听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嗯,那就好说了,四年三班的班主任是谁啊?” “是我。” 一个冷淡到极致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卢毅转头看去,曾经和黄宁风谈话的班主任站在那里,眼中一片死寂。 她的右手手腕处,一只漆黑的玉镯隐藏在阴影里,散发着森森寒意。 “你好,卢毅。” 我不好! 对方机械冰冷的话语让卢毅的笑容瞬间收敛,他面上尴尬的望向来者,心里叫苦不迭。 他拍了拍身旁还处于状况之外的小王,小声说道:“这我前女友,你先走,我们唠两句。” 他怕对面这位爷把小王杀了,会让自己受到牵连,进而被先知逮到打一顿。 他现在可是守法公民,是好人,啊不是,是好诡异啊! “哦,好。” 小王看班主任如此阴沉的面色,顿时脑补出了一个前因后果,虐恋情深,他看向自己的队长,一脸郑重的说道:“队长,你要保重啊。” 说完,他没再看卢毅愤怒中带着痛苦的神色,一溜烟的跑下了楼,顺便把门也给关上了。 “您是……”见对方已走,“狐仙”立刻摆脱了先前的伪装,露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实力,但能直接来找它,那肯定弱不到哪去,自己示弱是对的。 女人并没有在乎诡异态度的转变,只是微微张口,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棋魂’。” “这起案子,没有必要再查了。” 第71章 拜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睡的迷迷糊糊的孩子被轻轻摇醒,黄宁风睁开睡眼看向窗外,耀眼的光芒猛地让他弹了起来。 “爸爸,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他下意识的喊道,当即就要去抓床头的校服,却扑了个空。 “今天学校放假一天,衣服我就收起来了。” 黄志荣将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扔到床上,没有看到面色有些僵硬的黄宁风,走到门边叮嘱道:“等会吃完饭换这套衣服,和我去一趟寺庙。” “咱们去拜佛。” 拜佛有什么用? 坐在电动车上,黄宁风紧紧的搂着爸爸的腰,狂风刮的脸颊生疼,脑海里却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若是世间真的有佛,那为何不为石文轩降下惩罚?为何要让自己亲自动手,造这罪孽深重? 黄宁风乌黑的眸子一转,又仔细一想,好,他不应该怪佛,佛已经给了他出路,是他自己想杀掉石文轩的。 这样,他就能让爸爸不再担心自己,也能变得和爸爸一样,他有资格去牵爸爸的手了。 黄宁风认为自己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是要去拜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铜像,铜像只是铜像,雕刻的像佛,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佛。 他莫名想到了许丰,许叔叔生的柔和善良,对他和爸爸也尽是和蔼温柔,黄宁风忍不住想,为什么许叔叔不是佛? 许叔叔对他们那么好,理应是佛的。 可想起昨晚爸爸在许丰面前难得露出的笑容和许丰对他的关爱,黄宁风眨了眨眼,又不想让许丰是佛了。 许叔叔要是妈妈就好了,妈妈肯定就是那么爱他的。 黄宁风忍不住将手伸向羽绒服的口袋,那支黑色的钢笔平静的躺在里面,很冷,可他还是紧紧的握住了它,就像抓住了一个希望。 它告诉他,他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爸爸,还没到吗?”脸实在是有些太疼了,黄宁风将脸埋进爸爸的衣服里,低声问道。 “你冷了?” “没有,就是问问。” “快了。”黄志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踏实,他拐进一旁的道路,没过多久便停在了一处庙前。 台阶很高,路很长,但黄宁风早就习惯了,在短短五天的时间里,他的爸爸带着他上了三次香,烟雾缭绕,功德箱里的大红钞票刺的他眼睛疼。 黄志荣每次都要往里面投上四张纸钞,两张对应一条人命,投进功德箱里,混着其他的纸钱埋进他人的口袋。 爸爸为许叔叔杀了人,黄宁风是知道的,他是一个聪明人,在黄志荣躲在房间里偷偷流泪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但黄宁风也知道,爸爸杀人,是自己的选择。 许叔叔于他们一家有大恩,爸爸又重情,即便许叔叔再三强调不用偿还,他还是执拗的背上了杀人的债。 人命没有那么重的,只是两张钞票的厚度罢了。 他想这样安慰爸爸,却又怕受了大半辈子苦的男人痛苦,于是就装作不知道,继续当一个乖孩子。 黄宁风面无表情的仰起头,看着庙堂里高高在上的佛,有些不耐烦的随爸爸跪了下来,磕头祷告。 拜佛有什么用? 他看着爸爸紧闭双目,眼底青黑一片,眉眼间尽是痛苦。 拜佛没用的。 要是有用,为何无人分担黄志荣的忧愁。 “老黄?” 温和的嗓音中夹杂着一抹震惊的色彩,来人的影子铺洒在地面上,轻柔的覆盖在黄志荣的背上,像是一个沉默的安抚。 黄宁风转过头去,一位相貌普通,眉眼之间却尽显柔和的男人站在高高的门槛后,太阳的光芒从他的身后照进室内,让他多了一种道不明的神性。 黄宁风突然想起了菩萨。 因为他的家里就供着一个陶瓷菩萨,柔和的气质与面前的人如出一辙。 “老陈?” 黄志荣见到来人也是震惊,他从蒲团上起身,跨过门槛来到陈子弘面前:“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上个香,求个平安。” 陈子弘笑着,看着缓缓起身走来的黄宁风,他问向黄志荣:“这是你儿子?长的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黄志荣点点头,将孩子带到身前:“嗯,这是我儿子,黄宁风。” 随后,他指着陈子弘,低头对黄宁风说道:“小风,这是你陈叔叔。” “陈叔叔。” “诶,小风今天怎么没有去上学啊?” 提到这个,黄志荣便凑上前来,小声解释道:“小风的学校里听人说是出命案了,今天就不上了。” “这样啊。” 陈子弘平淡的点点头,看向面色如常的黄宁风,却是说了一句令人云里雾里的话:“小风,雪终是会化的。” 黄宁风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但又迅速恢复了常态,他张开口,带着天真的语气回应道:“那就太好了,我还担心这个学期上不了体育课了。” 听到这话,陈子弘面上隐隐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却是转头对黄志荣说道:“老黄,最近睡的不踏实吗?” “怎么会?” “眼睛都肿了,简直就是熊猫眼。” 黄志荣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皮,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不是快完工了吗?上面的工资迟迟不给结,有些愁的慌,就睡不着了。” 爸爸在骗人。 黄宁风抬头盯着黄志荣的脸,老实木讷的男人一撒谎就忍不住摸鼻子,他眼神躲闪,鼻子都被他揉皱了。 陈子弘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笑着说道:“老黄,改天来我家坐坐呗,等你好些天你都不来,可把我难过坏了。” “我,我最近就不去了,还有活要干。”黄志荣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偏过了视线。 “嗐,老黄啊,咱们都是朋友了,你别这么见外啊。” 陈子弘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记挂着那顿饭钱,这不就是来让你还这个人情了吗?你来我家和我喝一杯,咱就两清。”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就把饭钱给你。”黄志荣有些生气的说道,转手掏起了自己的口袋:“和你喝一杯就两清,别和我开这个玩笑,花的不还是你的钱。” “哎哎哎,你可别,我之前说过,我不收你钱的。” 陈子弘止住对方想要掏钱的手,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我这房子是刚买的,自己一个人住怪冷清,就想和朋友处处,让家里有点人味。”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也不需要你回报我了。” 黄志荣的脸登时一片无措,他叹了口气,良久才咂咂嘴说道:“好,那,那我今晚去你那喝一杯。”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老黄,今晚不见不散啊。”陈子弘又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眼眸中夹杂着喜色,让黄志荣不禁低下了脑袋。 他觉得自己不配让陈子弘这么高兴,他是坏人,坏人是不配让好人为他开心的。 黄志荣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扯了扯黄宁风的胳膊,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老陈,我先带小风走了,今晚见。” “行,今晚见。”陈子弘见对方局促,便也不再挽留:“路上注意安全,下次给孩子围条围巾,脸都冻红了。” 目送两人渐行渐远,陈子弘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面上平淡,又转头踏入了庙堂。 他虔诚的双手合十,躬身拜了拜身前的佛像,又拿出四百块钱,塞进了门口的功德箱里。 这是他为黄志荣捐的,男人走的匆忙,竟是忘了捐钱了。 “出来,等了那么久,出来叙一叙。” 他的语气骤然天翻地覆,平淡无波,仿佛一潭死水。 话音刚落,建筑构成的阴影骤然翻涌起来,黑色的影子高高隆起,一个人的身影缓缓从其中钻出,轻佻的声音传入陈子弘的耳中:“先知,别这么见外嘛。” 在陈子弘面前的,赫然就是周清的辅导员,归一教的领头人之一,胡雨。 容貌年轻异常的男人叹了口气,嘴角却依然含着笑意:“我们在桥上可是见过一面的,算下来,我们也是老相识了啊。” 第72章 是命 袅袅青烟缭绕,胡雨从阴影中钻出,站到阳光下,和陈子弘四目相对。 “许丰好手段。” 陈子弘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森森寒意:“我是没看出来,归一教和那位的交情这么深。” 胡雨却是装傻,疑惑的问道:“那位是谁?我可真不认识。” “那位不能明说,许丰对此心知肚明,你也是。” 陈子弘看向高立于台上的佛,慈眉善目,却是闭着眼,透出一股冷淡疏离,高高在上的韵味。 胡雨也转头看去,嗤笑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说他是佛?” 陈子弘只是摇头,并没有回答胡雨的问题。 “哎,我今天是偷偷过来的,许丰不知道,归一教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见陈子弘还是这个态度,胡雨面露悲伤,矫揉造作的擦了擦眼角:“您就稍微信任一下我嘛,在您面前我可还什么都没做,是无可挑剔的良民啊。” “‘双面鬼’,你想做什么,晨曦会不会掺合。”陈子弘双手插进兜里,并没有在意对方故作可怜的扮相,只是将头转回来,平静的叙述着组织的立场。 不成想,一听这话,胡雨的眼里却是冒出了光:“那您呢?您的立场是什么?” “胡雨,‘棋魂’不在乎归一教。”陈子弘微微抬头,微眯的眼睛竟是让他显得有些怜悯。 “我知道啊。”胡雨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说的就像谁在乎一样。” “我只是单纯不喜欢现在的局势罢了。” 两人的影子迅速拉长,越下寺庙高耸的台阶,穿梭于车水马龙,延伸到了一辆飞驰的电动车的影子里。 父子两人不发一言,黄宁风是因为陈子弘的那番话而担忧自己是否已被发现,黄志荣则是因为今晚的邀约和不知何日的行凶。 将电动车推到楼下的小库房里,黄志荣走在前面,黄宁风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在阴暗的楼道里,晨曦的光透过窗,想要为两人画上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可黄宁风却是轻松跨过,紧紧的拽住了黄志荣的衣角。 “爸爸。” 年幼的孩子眨眨眼睛,乌黑的眸子盛着黄志荣略显佝偻的背影,阴冷的表情活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见黄志荣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停下脚步,黄宁风便直接问了出来:“你有心事吗?” “……我哪有什么心事。”黄志荣身体一顿,又快步向上走去,差点带倒身后的儿子:“就是工资没下来,过几天就结了,你好好学习,这些你别考虑。” “哦。” 黄宁风乖巧的点点头,手却是伸向了父亲粗糙的手,可还没握上,就被黄志荣直接挥开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别碰我的手,你怎么就是不听!” 黄志荣难得的生了气,没有任何光亮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身后低头不语的孩子,可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现在时间还早,他怕还有人在睡觉。 “我怎么就不能碰了!” 陈子弘的话成为了情绪的催化剂,黄宁风本就混乱的情绪一点就着,他大声喊道:“我们都一样了,我凭什么不能碰你!” 孩子尖细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黄志荣面色登时一片惨白,他慌张的拉起黄宁风的胳膊,匆匆将他拽进了家里。 “你在说什么?”黄志荣关上房门,不可置信的看向站在客厅里的黄宁风,见他不发一言,音调猛地拔高:“我他妈问你,你在说些什么!” “我……”黄宁风胆怯的抬起眼睛,声音打着颤:“我知道你杀人了。” 黄志荣倒吸一口凉气,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一生要强的男人颤巍巍的扶着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像是要呕出自己的血:“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杀……” “别说出来!”黄志荣大吼道,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捂住了黄宁风的嘴,哀求着说道:“别说出来,小风,求求你了,别说出来。” 杀手杀了那么多人,却听不得一个孩子的嘴里蹦出杀这个字。 黄志荣急促的呼吸着,眼底没有泪,声音却像是在哭。 他的指甲赤红一片,如一柄尖锐的刀刺进黄宁风的脸颊,血液顺着指尖滑落,配着孩子含着泪的眼睛烫的黄志荣迅速抽回了手。 他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颓然的瘫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地板。 “爸爸?” 儿子怯生生的叫着,做爸爸的突然照着自己的脸打了好几个巴掌,清脆的声响激的黄宁风冲上前来,死命的按住了黄志荣的手。 “爸!”黄宁风吼着,看着黄志荣鼓起来的脸颊,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他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也没见掉一滴泪,这打的不是自己,他反倒开始哭起来了。 “别叫我爸!” 黄志荣愤恨的说着,却在看到黄宁风混着血流了满脸的泪,又登时心软了:“创可贴在箱子里,你去找找。” “爸爸,你别丢下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 黄宁风看出了黄志荣的心软,顿时抱紧他的手臂哀求道:“爸爸,是,是他先打我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黄志荣耳朵听着,脑袋只感觉天旋地转,他看着幼小的孩子抱着他的手,哭的瑟瑟发抖。 他的手那么脏,指甲缝里混着儿子的血,血液里飘出香甜的腥气,竟是让他产生了饥饿的感觉。 孩子的血应该会很好吃。 念头刚一出现,黄志荣便大惊失色,他用最大的力气甩开黄宁风,迅速冲向了卫生间,反锁了房门。 黄宁风摔在地上,脑袋磕在地上,嗡嗡作响,可他还是奋力起身,踉跄着扑到门上。 “爸爸,爸爸!”理智崩散成沙,他拍着门,无助的哭喊着同一个名词。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黄志荣在卫生间里啃咬着自己的手,断掉的指头嚼碎了吃进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流着冷汗,眼里满是血丝,如同一只发狂的怪物。 可他刚一吞下自己的血肉,断掉的伤口又迅速愈合,不出片刻便恢复了原貌。 喘着粗气,腹中异样的感觉渐渐消散,黄志荣痛的直不起身来,可他又想喝水,生存的本能驱使他拧开花洒,冰冷的水浇在身上,让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他听到激烈的敲门声,听到儿子哭着喊爸爸,黄志荣难过的捂住了脸,冷水顺着指缝滑落,混着泪流进了下水道。 黄宁风是黄志荣的希望,是他的盼头。 他希望黄宁风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过一个幸福的人生,不要像他一样,混了三十多年,混了个没出息,混成个杀人犯。 可他把自己的儿子带歪了。 他的希望被他亲手毁掉了。 撕拉—— 陈子弘毁掉摆在桌前的文件,面色平静的看向坐在对面的陆文。 两人坐在一家餐馆里,现在还没有到饭点,他们是这家餐馆唯一的客人。 “黄志荣。” 陆文的手指头用力点着桌子,整张桌子震颤不已,似乎马上就要随着对方的动作散架了。 他面色阴沉的看向先知,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先知,你为什么要保他?” “他肯定和许丰有牵连,就算不是共犯,那也是许丰手里的一把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陈子弘面上无悲无喜,只是低眉陈述:“老陆,你这样抓了他,你问不出什么的。” “黄志荣我了解,你就算把刀抵在他心口,他也不会透露许丰任何事情。” 陆文听着,眼眸微动,怒火消下去了大半:“你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对。” 陈子弘将碎屑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注视着陆文黑白分明的双目,那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满是悲悯,如摆在供桌上的陶瓷菩萨:“我想劝他回头。” “那如果他不回头呢?”陆文低声问道,眉目横立,不怒自威,如同一尊杀生佛:“命运没有给你答案吗?” “命运早就给了我答案。”陈子弘看向自己的手腕,鸣鸿静静地待在那里,他伸手轻抚,吐出在胸腔里徘徊许久的话语: “若是他不回头,那就是他的命了。” 第73章 不速访客 “胡老师,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都吃过了,你放心去吃饭,表单我来填。” 胡雨大踏步的走在学校的走廊上,点头应下从身旁走过的学生,挂掉电话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可刚要拉开房门,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老师好。” “诶,你好。” 胡雨笑着对身旁走过的两个学生点头示意,摘下眼镜佯装要擦,可在看到两人走后又将其原封不动的戴了回去。 黑框眼镜完美的掩盖了他隐藏在瞳仁中的森森寒意,他的手指轻抚着冰冷的门把手,待完全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后,才笑着推门入内。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倾泻而下,可能是到了饭点的缘故,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您好,请问您是?” 见到陌生人,胡雨面上露出意外的神色,走进办公室的脚步微微一顿,高瘦的身体站在门口,堵住了这条出路。 陌生人长相约莫四十来岁,几缕白发整齐的梳进黑发中,衣着打扮很是平常,可神态中却总是透出一股官场做派。 他坐在胡雨的位子上,正仔细看着上面的学生名单,见胡雨进来,立刻笑着说道:“胡雨先生,你可是让我久等啊。” “您、您认识我?”胡雨面上震惊,神态动作无可挑剔,将一个普通老百姓演绎的淋漓尽致。 “胡先生,你我对于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我想我们可以开门见山的说明一些问题。” 那人却是完全不吃这套,他搁下名单,起身朝胡雨伸出了手:“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先生,或者宋秘书。” “宋先生真是说笑了,我连您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又怎么能认识您呢?” 胡雨继续装傻,迟疑的握上对方的手,笑的有些尴尬:“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确实叫胡雨,但我只是一个大学辅导员啊。” “胡先生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我是先生亲口派来和你接触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 宋秘书不疾不徐的说着,声音儒雅,透着一股书香气,让人一听便忍不住放松身心:“胡先生的眼镜很好看,只可惜和脸型不是很搭,无法真正显出饱读诗书的气质。” 胡雨微微低头,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便客气的应道:“诶,您说的我肯定听在心里,您先坐您先坐,我给您泡杯茶。” 说着他便撒开手,没有顾及手掌被用力挤压产生的红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了一包茶叶:“这茶叶是我昨天刚买的,正好让您尝尝。” “胡先生,我们一定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哪里复杂了,就喝杯茶而已嘛,来,您坐在这。” 胡雨转手将一把凳子推到宋秘书身后,一边摆出茶具,一边热情的说道:“您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您要来,不然我肯定会非常热情的招待您的。” 他的语气在“热情”两字上猛地加重,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昂。” 胡雨将还未完全泡开的茶水倒进茶杯里,将滚烫的热水递到了宋秘书的跟前:“来,您先喝。” “胡先生,事务繁忙,不喝了。” 宋秘书面对胡雨这一番行为却是面色如常,他轻轻推开茶杯,几滴滚烫的水沾到指尖,却没有让他露出任何额外的表情。 胡雨点点头,有些惋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说道:“好,那宋秘书,我们就来聊一下。” “首先……” 见对方也落了坐,他缓缓开口,眼中尽是疑惑:“您说的先生是谁啊?” 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宋秘书面上不变,语气却是冷了下来:“胡先生,别开玩笑了。” “可我没有开玩笑啊。” 胡雨不解的声音让宋秘书微抬眼眸,看着对方满脸无辜,他冷哼一声,道出了他来此的目的:“胡先生,先生已经知道你和许先生的事情了。” “许先生?好熟悉的姓啊,哦对了,我的一个学生就姓许!” “胡先生,先生不会去管你和许先生的交易,只要你们是为了龙国更好的发展,先生他是喜闻乐见的。” 宋秘书并没有在意胡雨的装傻充愣,只是自顾自的将话说了出来。 他无视了对方满脸的疑惑,继续说道:“但先生也说了,胡先生和归一教之间不要闹的太过火。” “若是太过火……” 吞咽口水的声音从许丰的喉咙里发出,正午的光洒在来人的身上,像是为其镀了一层金身。 这位不速访客此刻正站在阳台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喷壶,悠闲的侍弄着摆在栏杆上的植物。 与拘谨的站在一旁的许丰相比,他倒更像是这栋房子的真正主人。 “宋秘书,您说的,我懂。”许丰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指出了对方的身份。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出现了两个宋秘书。 许丰仔细斟酌了一下心里的词汇,细细打磨了一遍后才将其缓缓吐出:“那照您的意思,只要我不将事情闹的太大,先生是乐于接受的。” “你的脑袋倒是灵光的很,果然不负先生的辛苦栽培啊。” 宋秘书呵呵笑着,突然又恼火的皱紧了眉头:“胡雨这人,该说不愧是胡逸才的儿子,父子两人装傻充愣一个样子。” “这次敲打,他怕是不会记在心里了。” 一听对方提到了胡雨,许丰身体一震,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再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好久没见到他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归一教的创始人之一,是不是?”宋秘书似乎是真的年纪大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小喷壶搁在一盆花的旁边,转头看向许丰。 “额……嗯,是的。” 许丰想了想,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继续说道:“但胡逸才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因是高空坠落。” 在和胡雨正式合作之前,他曾认真调查过对方的背景,自然是会查到胡逸才身死一事。 胡逸才于十三年前死在了郊外,周围没有高楼,没有山,砸成一团浆糊的肉泥就那么静静的躺在草丛里,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铲了很久才收集了他的大部分人体组织。 剩下没有找到的,绝大部分都是被食腐的生物吃进了肚子里。 “希望胡雨这个儿子能更明事理,别活到最后,活成他父亲的样子。”宋秘书冷哼一声,眼中却是没有什么情绪。 随后,他语重心长的劝道:“许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为人作嫁啊。” “您说的是。” 许丰立刻低声应道,可再一抬头,面前却再无宋秘书的身影。 小小的喷壶摆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反射的光晃的人眼晕。 他这才想起来,到中午了,该吃饭了。 许丰忍不住拿出手机,手指移到了拨号键,可想了想却还是放了下去。 在一切结束之前,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了。 许丰看着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忍不住揉了把脸,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刮的他生疼,他又提心吊胆的检查了一遍戒指,发现没有破损后才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顾曼不在家,他想念妻子想念的紧,就把婚戒戴了出来,也算是睹物思人。 轻柔的抚摸着戒指,许丰忍不住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你们吃没吃饱啊。” 古色古香的茶楼里,一张能够围坐十人的木质圆桌上摆放了满满一桌的菜肴,可享用者却只有主位上的一个人。 他的脸隐藏在大红绸缎织构的阴影中,一枚小小的黑色扳指被放在一侧,右手不断的揉搓着两个核桃,发出咔咔的声响。 香炉里青烟袅袅,香一闻却是令人心旷神怡,烟雾飘渺,倒是让人有了一种朦胧感,如同置身仙境。 而包厢里唯一的身影,就是那将要飞升成仙的仙境之主。 “先生,您的话我带到了。” 宋秘书打开包厢的房门,对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说道:“许丰接下来应该无需关注,但胡雨……” “哎,都是一样的。” 主位上的男人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进嘴里,茶水在嘴里转了一圈,才慢慢划过食道,咽进了胃里。 长舒一口气,他搁下茶杯,缓缓说道:“你说这胡雨不听劝,那许丰就听劝了吗?” “人呐,往往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后悔,现在和他们说这些,太早了。” 宋秘书眉头紧皱,快步上前,又为男人倒了一杯茶:“那照您的意思是?” “照我的意思?” 男人掏出手帕细细擦拭了一遍筷子,转手叨了一筷子肉吃进了嘴里,含糊着说道:“他们要是给我惹出麻烦来……” “我不介意把他们的头,拿下来当木鱼敲。” 第74章 过去(上) 有多久没回来了? 陈子弘踏上楼梯,手里提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是一个刚刚下班回家的普通人。 暖橘色的黄昏洒进有些阴暗潮湿的楼道里,他看着楼道墙壁上贴着的“4f”标识,掏出了口袋里的钥匙。 咔嚓。 “宋奶奶。” 陈子弘笑着抬头,对楼上刚要出门的老人说道。 老人应声低头,眨了眨昏花的眼睛,探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小弘啊,你离开了有十多天了,去哪了?” 才十多天吗?总感觉像过了十个月。 陈子弘心里默默想着,却还是应道:“之前出差了,回来休息一下。” “这样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辛苦,累不累啊。” “不累,工作环境好着呢,您看我都胖了。” 陈子弘走上楼梯,凑到老人跟前:“您摸摸,这手臂现在可有肉了,我都在想,要是我再留在那里,怕不是要胖死。” “瞎说,你现在也瘦的和根竹竿一样,还是吃少了!” 宋奶奶的语气带着责怪,手上动作却是轻,她打了一下陈子弘伸出的胳膊,笑着叹了口气:“你啊,要是你再早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宋叔叔了。” “宋叔叔他刚才来看过您吗?” 陈子弘并没有见过这个宋叔叔,但并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遗憾:“可惜了,我还从未和他见过一面。” 宋奶奶和她已故的丈夫都姓宋,儿子自然也姓宋。 陈子弘依稀记得,宋奶奶养的猫也姓宋。 明明是一只公猫,却叫宋囡囡,天天被宋奶奶儿子长儿子短的叫,让宋叔叔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多了一个不同种族的弟弟。 “哎,他在京城工作了三十多年了,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就待了一个早上就走了。” 宋奶奶叹了口气:“忙,忙好啊,有钱花,过的不会苦。” “宋奶奶……”陈子弘想要出声安慰,话到嘴边,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又让他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可是为什么他都老大不小了,就是不结婚呢!”宋奶奶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都快奔五十了,是真的不打算让我抱孙子是!” 陈子弘眨眨眼睛,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隐隐感觉,宋叔叔之所以只待了半天,恐怕也是怕被自家母亲追着催婚,于是便急急忙忙的跑路了。 “还有你啊,小弘,别学你叔叔,快三十了,也该找个人结婚了……” “奶奶,我得回家休息一下,赶着回来,我可是一晚上没睡。”陈子弘指了指自己泛着青黑的下眼皮,成功打断了宋奶奶的催婚步骤。 宋奶奶见他憔悴的模样顿时心疼了起来,将催婚的事情抛在脑后,急忙赶着陈子弘回了家。 “小弘,你的行李呢?” “在公司,我嫌累就没拿回来,明天还得出差。” “好,那你好好休息啊,哎,现在的孩子真的越来越辛苦了。” 笑着关上房门,陈子弘转头看着冷冷清清的客厅,笑容慢慢收敛。 深吸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他竟是开始想念才离开了不到半天的晨曦会基地。 这里是他的家,但又不完全是。 这里是“陈子弘”的家。 时钟滴答作响,他慢慢踱步到茶几前,放下塑料袋,拿起摆在桌子一角的书。 谁是我。 黑皮的封面上,三个烫金大字印在中央,陈子弘的手指勾勒着最后一个字,待写了数遍后,又将其放回了原位。 另一个陈子弘爱书,而他本人却是对此兴致缺缺,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翻的最多的还是另一个自己留下的笔记。 视线渐渐移向许久没有坐人的沙发,陈子弘又迟疑的伸出手,细细摸了一遍上面的绒毛,沙发质量不是很好,摸起来有些扎手。 随手拍了一下沙发,他又收回手,打开卧室门,走到了书桌旁边。 床铺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床板,衣柜里也是什么都没有剩下,基本上所有东西都被搬到了现在居住的别墅里,却还有一样东西被锁在了这片空间。 打开书桌的抽屉,一张只剩下一个人的全家福静静的躺在里面,幼时玩过的弹珠咕噜噜的滚出抽屉内侧,撞在了壁上,咚的一声轻响,又仿佛是敲在了陈子弘的心里。 本来有着三个人的照片只剩下了一个傻笑的孩子,两个丑陋不堪的人形缺口吃掉了剩下的一男一女,留给孩子的唯有一片长达二十多年的死寂。 真是惭愧,他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轻柔的抚摸着照片上的两道缺口,陈子弘努力去勾勒父母的形貌,却是真真实实的办不到了。 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口袋里发出,陈子弘搁下照片,接通了手机。 “先知,我们已经到了。” “好,只是打探,不要贸然行动。” 陈子弘放下手机,遥望着天边渐渐被落日烧光的晚霞,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手指轻点在木桌上,一下,又一下,如同在舞台上起舞的舞者。 手指的影子慢慢拉长,延伸到了老房子门前的土路,渐渐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你说那黄志荣的老婆啊?” 带着浓重口音的老人磕着瓜子,随口吐掉瓜子壳,对站在他面前的元音说道:“他老婆当然没死了,跟别人跑啦,真是。” “诶,大爷,他怎么跑了啊?” “这个嘛,哎呦,咱可不能说人闲话。” 元音蹲下身来,眼珠滴溜转,想起何永元交给他的为人处事的技巧,无视了身旁朱乘云哀怨的眼神,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递到了老人跟前:“大爷,您看现在能说说不?” “也不是不行。” 粗糙的大手接过烟,老人笑出一口黄牙,对着两人说道:“这黄志荣的老婆啊,从前听说是市里的舞女来的,就是跳舞嘛,长得好看,细皮嫩肉的。” “黄志荣在城市打工的时候遇着女的了,他长得老实又肯吃苦,两人就好上了。” “然后呢?” “后来那女的生下娃儿就和别人跑了,照我的看法啊,那娃儿是不是他的都不一定呢,可黄志荣还是把这娃儿养大了。” 陈子弘洗着手里的西红柿,刚刚洗了一个大的,这个小一点。 他把两个西红柿放在一起,一大一小,长得是差不多的。 菜刀刚一拿起,陈子弘又顿了一下,转手扔掉了那个小的西红柿:“这个坏了,得换一个。” 他又重新洗了一个新的,菜刀落在西红柿的头上,溅了一围裙的红。 “和小黄起冲突的就是他老婆的外遇嘛,哎,他肯定得找人家啊。” 坐在院外躺椅上的老妇人转头对着周清说道:“可人家是有背景的啦,打了人家,那小黄不肯定得蹲局子嘛。” “那,那个,阿姨,那他是怎么放出来的啊?”周清不自在的站在院外,他的脚下意识的往后撤了撤,手背反复摩擦着自己的鼻子。 他今天大着胆子逃了课,没请假就溜了出来,再加上独自面对一个陌生人,周清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 一听这句话,老妇人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激动的喊道:“诶,这就得说从咱们村里出来的小丰啊,是他把小黄提出来的。” 陈子弘从袋子里拿出一根葱,葱的表皮很干净,但他还是将其放在水里洗了洗。 葱比西红柿高了一大截,他把剁碎的葱花扔进倒了油的锅里,随着唰啦一声,香味顿时就飘满了整个厨房。 随后,陈子弘见时机已到,往锅里倒入了西红柿。 汁液慢慢铺了满锅,大块的西红柿掩盖了葱花的踪迹。 “您说,这许丰曾经是这个村子的人?” 何永元对一位扛着锄头回来的老伯问道:“那他的家人……” “嗐,许丰七岁之后就和他爹妈去市里住了,十多岁的时候回来办了一次爹妈的葬礼,就再也没回来过。” 两人到了一处破烂的民房便停下了脚步,老伯指着房子说道:“这就是黄志荣的家了,之前惹了那人,被人家把家给砸了。” 他抬头望着黑压压的房顶,抽着烟,突然一拍脑袋,大声说道:“哎呦,我这才想起来。” “怎么了?”何永元皱眉问道。 老伯将烟头扔到地上,咳出一口痰,清了清嗓子便说道: “许丰和黄志荣,他们俩小时候玩的很好啊!” 第75章 过去(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饭菜被端上餐桌,陈子弘瞄了眼墙上的钟表,走到了门边。 他擦擦手,做好了开门的准备。 嗒嗒。 敲门声适时响起,陈子弘直接拉开房门,把站在门口明显正在走神的黄志荣吓了一跳。 “啊,我来晚了,抱歉。” 黄志荣勉强扯起嘴角,双手不自然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向屋内张望了一番又说道:“我这鞋脏,你看……” “没事,进来就好。”陈子弘让开一条路,拍拍黄志荣的肩膀催他进来:“我刚把东西都准备好,你来的正是时候。” “话说你怎么不把小风带来?孩子吃饭了吗?” “吃了,我们喝酒,带孩子来不好,我就先让小风在家里吃了。”提到黄宁风,黄志荣的眼神顿时躲闪了起来,但他还是回答了陈子弘的问题。 “这样啊,进来,今天天冷,别站在外面了。” 点点头,黄志荣便跟着踏进了客厅,他忍不住朝四周看去,客厅很干净,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书香气息。 嗯?哑铃? 电视柜旁放着的两个哑铃吸引了黄志荣的注意力,他眨眨眼睛,看了眼陈子弘有些消瘦的背影,又看向两个明显不轻的哑铃,大脑有些宕机。 他从未想过,老陈也是一个会锻炼的人。 陈子弘拉开厨房的门,淡淡的油烟味从厨房飘来,这才让黄志荣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餐桌上。 “西红柿鸡蛋面……”他看着两碗摆在桌子上的面,却是忽略了桌上的其他下酒菜。 “老黄,这西红柿我挑了甜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啊?” “合的。”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的?” 陈子弘笑着调侃,黄志荣却是一脸认真的说道:“肯定是合的。” “老黄,你这么认真,又把我整不会了。” 陈子弘从橱柜下拿出一瓶啤酒,说道:“咱们今天少喝点,你还要骑电动车回家,不适合多喝。” “不用管我,我喝不醉。”黄志荣摆摆手,想了想又解释道:“你得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我知道,但一身酒气回家总归会吓到孩子,少喝点是好事。” “你说的对。” 黄志荣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陈子弘的提议。 黄宁风今天被自己骇到了,自己若是再满身酒气的回家,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两人坐在餐桌两侧,盛在碗里的面条,一碗西红柿多,一碗西红柿少,但终归是都有的。 看着面前的面条,黄志荣拿起筷子,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倒酒的陈子弘,抿着嘴却又放了下来:“老陈,你把我叫来吃饭,究竟是因为什么?” “吃饭啊,我不都说了吗?” “除此之外呢?” 陈子弘倒酒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了眼黄志荣,将酒瓶放在了地上,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黄志荣的桌前:“除此之外啊,我想和你唠点家常。” “家常?” “老黄,我是把你当朋友看的。” 陈子弘面色平静,可眼中全是真挚:“你这个朋友,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值得交的。” “我、我没有那么好。”黄志荣忍不住低头,看到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手,又自觉失礼的将其放到了腿上。 陈子弘叨了一筷子菜,吃进嘴里,继续说道:“老黄,你知道吗,我没有父母的。” “父母……我的父母也去得早。” 黄志荣这才抬头看向陈子弘,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脸上竟是有了丝丝怜悯:“没有父母,很不好过。” 他的右手比了一个四,低声说道:“我的父母被定案为自杀,工地给了我的奶奶四百块钱,两条人命,四百块钱。” “这么少啊。” “好像说是什么人道主义赔偿?” 陈子弘沉痛的点点头,可黄志荣却是笑了起来:“我奶奶带着我长大的,真要说不好过,倒也没有,她是等我能够出去打工的时候才走的,最不好过的时候反倒都是她扛下来的。” “老黄,你这个人还挺乐观。” “也没有,活得久了,看开了罢了。” 陈子弘的声音有些飘渺,他看着碗里的面条,思绪却是飘回了过去:“我的父母,说实话,我连他们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不见踪影,有时候却能在家里陪我半年。” 他回想着自己的世界的父母,在脑海里细细的勾勒着他们的模样,却只能画出两个面容模糊,没有实质形体的空壳。 “现在想来,我大概是明白一些了。”陈子弘搁下筷子,惆怅地说道。 暖橘色的光洒在头顶,黄志荣眼睛微微睁大,他仿佛看到了一位下凡渡世的天上人。 此世间没有父母亲子,孑然一身行走世间,可不就是那天上人吗? “……你怪他们吗?”黄志荣沉默了一阵,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轻,就仿佛是怕惊了这天上人。 “我怎么可能怪?” 陈子弘轻声笑道:“若是曾经,我是怪的,可现在想来,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是舍不得怪他们的。” 就是可惜,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陈子弘心里想着,话到嘴边却是突然变了个话题:“老黄,小风最近好吗?” “啊,还好。”黄志荣下意识的看向别处,手指无处安放,便抓住了筷子。 看对方表现的如此明显,陈子弘叹了口气,终是将话吐出了口:“老黄,你得照顾好小风啊,他不能再做错事了。” “一步错,步步错,孩子需要你的悉心引导,你可要仔细斟酌啊。” 黄志荣呼吸一滞,刚刚拿起的筷子被他不慎折成了两半。 “对,对不起,我会赔……”他感觉嘴唇发干,眼前竟是慢慢模糊成了一片血色。 腹中如火烧一般疼痛,黄志荣想要离开,可脑海里却总是有一个想法徘徊不去,反复叫嚣着: “吃了他!” “老黄,来喝点水。” 平静的声音横空插进黄志荣纷乱的思绪,将原本的惊涛骇浪温柔抚平。 遍布视野的赤色慢慢褪去,黄志荣看着举起一杯水的陈子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老陈,时候不早了,我,我先走了,孩子的衣服还没洗。” 将杯子搁在桌上,黄志荣又注意到了桌上的半截筷子,立刻补充道:“我,我下次赔给你,真是对不住。” 两人吃饭的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客人却已经要匆忙退场了。 陈子弘看着桌上未动几口的菜,又说道:“老黄,再吃点。” “不吃了,小风等我回家呢。” “老黄,可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吃一会儿,时间太早了。” “真不吃了,老陈,我,我下次有空,我们再吃。” 陈子弘的眉梢缓缓下垂,他的神色中尽是怜悯,嘴唇翁动,却只是勉强扯起嘴角,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那老黄,我们再干一杯,至少把这酒喝了。” “好,酒不能浪费。”黄志荣喉结滚动,迫不及待的拿起杯子,漆黑的眼眸没有聚焦,他本人不知,自己此刻的喘息声是多么沉重。 “好,老黄,我敬你一杯,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心。”陈子弘举起了酒杯,神色中却再无曾经那般喜悦。 “我也敬你一杯,希望……” 黄志荣的思绪一刻不停的搅拌着,终是从一片混乱的大脑中找到了自己想说的话:“老陈,希望你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 目送黄志荣离开,陈子弘眨眨眼睛,伸手打出了一通电话:“侦探,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平淡的过了头,却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不辛苦,‘旱魃’的棺材找到了,就埋在黄志荣老家的地底。” 何永元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陈子弘眉毛微微一抬,神情却还是那般悲苦。 他看着面前几乎未动过的菜肴,并没有回答何永元的话,而是捞起一筷子面条,大口吃进了嘴里。 “真酸啊,他平时怎么吃得下去的?” 陈子弘费力咽下西红柿,他看向窗外,夜色正浓,清冷的月亮高悬枝头,散发着阵阵寒意。 “老黄,你是个好人。” 他喃喃自语,仰起头,闭上眼睛,将如波涛般汹涌的情绪埋于心底。 第76章 开棺 “你说让我们在这里挖坑,你要干嘛?” 将分针向后拨弄半圈,一袭黑衣的元音翻进黄志荣的老宅,听到何永元的话后指了指地面,满脸讶异。 黄志荣的老宅在村子的最边缘,平时也是少有人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属于是在外面溜达一圈就会被当成嫌疑人的地步。 “铲子刚刚被歌者带进来了,挖。” 何永元并没有回答元音的问题,只是转头靠近了周清:“盗者负责放哨,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离开,我先进屋看一下。” “我他妈……” “道长你别生气,我来干,你和盗者先生去放哨就好了。” 周清见元音的脸黑的吓人,当即走上前来打起了圆场:“侦探先生只是觉得时间太紧,他有些着急了,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不用在这替他说话,我都明白,只是不想惯着他这个样子。” 元音见周清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脑袋:“瞧你这样子,怕什么啊?我心大的很,和他可闹不出什么矛盾。” 说完,他对着何永元招了招手:“你不是带了本子吗?给我用用。” 话音刚落,一本崭新的小本子直接飞了过来,被元音稳稳接住:“谢谢昂。” 他又转头对周清说道:“看到没有,这面瘫没在和我闹矛盾,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 周清听着,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又将手里的一把铲子递给了元音:“那我们现在开始挖,你看可以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用铲子啊。” 元音嫌弃的白了一眼傻愣愣的周清,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你不也是超能力者吗?用你的能力啊。” 一支漆黑的毛笔不知何时被他攥在手里,元音翻开本子,在第一页画上了一个黑色的火柴人。 纸张无风而动,刚被画在上面的火柴人钻出本子,张开四肢落到了地上。 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它抬头四望,身体慢慢涨大,不出片刻便有了元音的高度。 将铲子递给火柴人,元音对它说道:“一号啊,这铲子交给你,把这里任何可疑的东西都给我刨出来。” 挥手送别一号,在周清呆愣愣地注视下,又转手画出了它的兄弟姐妹,顺便还为它们配备了专属铁铲:“你们也去帮忙,别在这傻站着。” “七号,雪堆就先别去了,你融进去我还得重画。” “那边的,三号五号,别在那里聚堆啊。换个地方挖。” 此时此刻,在周清眼中,元音的形象已经彻底脱离了道士的模样,俨然变成了一个戴着安全帽,叼着烟,不断指点江山的包工头。 “你也是,别老是听侦探的,那家伙不是超能力者,思想上一时半会转不过来,你得自己学着变通。” 元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见周清点了点头又指向这片空地:“那我给你出道题,你现在要做什么?” “啊?我要用水流来代替人力,是这样吗?” “笨蛋,以你现在操纵能力的程度,怕不是要把我的火柴人都给冲掉了。”元音啧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周清的脑袋,让年轻人下意识的捂住了后脑勺。 元音拽了一下周清的胳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记得先知和我说过,你这身体素质也很强?” “你这双手动起来不比那铲子快多了?” 咚! 一声巨响划破寂静的黑夜,本来在室内调查线索的何永元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向在场的两人问道:“有人进来了?”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扫视了一圈更加狼藉的院子,看着两个低头观察地面,满脸尴尬的人,原本冷漠的表情竟是有了裂痕。 朱乘云从墙外探出了半个脑袋,到了嘴边的话又被院子里的情景吓得堵了回去,只是紧紧盯着何永元,面上满是紧张。 “外面来人了。”即便朱乘云不说,何永元还是看出了他的来意。 压低了头上的帽子,他跨过门槛,对着所有人说道:“盗者,你和他们继续挖,外面我去解决。” 可刚要踏出院外,何永元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元音,沉声警告道:“不论挖到什么,我不回来都不许轻举妄动!” “没问题,相信我们。” 元音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拉着满脸愧疚,一步三回头的周清继续搞他们的挖掘工程。 “黄老伯。” 何永元踏出院子,见到来人快步上前,面上的神情满是歉意:“老伯,抱歉啊,我们吵到您们了。” 之前和何永元对话的老伯见是他来了,便好奇的问道:“黄誉,你们在黄志荣家里干嘛呢?” 黄誉是何永元告诉老伯的名字,是他现编的假名。 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搬走了,老伯家虽然离这里不算近,却是这周围唯一一户有人的人家。 当时老伯正在家里看电视,这声巨响直接把他吓得弹了起来,担心黄志荣的房子出了问题,匆忙穿上衣服便赶了过来。 “是这样的,我表哥说把房子拆了,重新建个库房,用来囤东西。”何永元笑着说道,原本淡漠的面容竟是多出了几分随和开朗。 “哦,那黄志荣……” “表哥他抽空回来,我之前和您说过,您忘啦?” “嘶,哎呦,人老了,记性差了。” 老伯仔细回想,脑子里却是对此毫无印象,可见对方不像说谎,便自觉是人老了,记性变差了,当即不好意思了起来:“那你们继续,但黄誉啊,你看这天都黑了,虽然才七点多,但也确实会扰民……” “刚刚出了点问题,里面的棚子不小心倒了,没拉住砸到地上了,真是抱歉。” 见对方态度实在诚恳,老伯也没再说什么,道了一声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何永元挥了挥手,见来人彻底融入夜色后,便收起笑容,压低帽檐,快步返回了院子。 “道士!” 何永元厉声喝道,元音的身体一顿,挠了挠头迅速挪到了一边。 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一个漆黑的木质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鎏金的花纹浮于其上,让其多了一种雍容华贵的典雅气质,不像棺材,倒更像是一张封闭的寝床。 电话适时响起,何永元毫不犹豫的接通,待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便说道:“不辛苦,‘旱魃’的棺材找到了,就埋在黄志荣老家的地底。” 随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抬眼看了一眼元音,对方瞬间站直,一个箭步躲到了面色紧张的周清身后。 “……你们站在我身后。” 何永元放下电话,缓步靠近棺材,将手轻轻搭在了上面,似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棺盖冷清,冻得何永元指尖泛红,可他却还是将手紧紧的附在上面,微微用力。 “你要干嘛?”元音见他满脸沉重,又从周清身后探出身子,来到何永元身边。 “开棺。” 话音刚落,元音却是按住了他的手,啧了一声:“你又没有自保手段,你开什么棺啊?还是交给我们。” 说完,他眼珠滴溜一转,朝探头向这里张望的周清勾了勾手:“来来来,歌者,咱俩开。” “我站这边,你站那边,我说三二一就开啊。” “啊?哦。” 周清朝身后彻底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朱乘云摆了摆手,迅速跑下来,站到了元音指定的位置。 “我,我准备好了。”他有些大声的喊道,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元音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好,那我数了啊,三、二……” 周清身体紧绷,可等了很久,他也没有等到那最后的一个数字。 “道长?” 他疑惑的看向对面的人,元音却是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明显不耐烦的何永元:“死面瘫,啊不是,侦探啊,我们真要开棺?” 何永元毫不犹豫的点了一下头,这让元音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其实我觉得,这棺材咱明天开更好,艳阳高照,还能给它去去阴气……” 未等他说完,何永元径直上前,在元音震惊中夹杂着惊恐的注视下,抓着棺盖的底部猛地一抬,随着哐啷一声响,棺材内部的景色一览无余。 “先知……” 何永元眉头紧皱,举起电话低声说道:“棺材里,是空的。” 第77章 我是谁 冬日的鸟鸣悠远空灵,朱乘云抬起头,他在黑压压的夜空中看到了一只白鸟。 白色的鸟如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它在夜空中不住挥动着自己的翅膀,向着黄志荣的老宅飞驰而来。 朱乘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接下这束光。 “嘎。” 短促的鸣叫伴随着一瞬即逝的生命落入尾声,白鸟自空中坠落,干瘪的尸体砸在地上,混着洁白的羽毛糊成了一滩肉泥。 光,消失了。 朱乘云眨眨眼,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莫名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他好像在夜空中看到了一座山。 那座山要压下来了。 “跑!” 一声尖叫从他的喉咙里挤出,这个甚少说话的男人爆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声音,他下意识向后倒退,原本站立的地方裂开了一条小缝。 那条裂缝迅速扩大,如蜘蛛结网,朝四周蔓延开来。 他抖若筛糠,生存本能发了疯一般尖啸着让他逃离,可刚想起身,随身携带的珠子却是从口袋里掉出,滚到了土坑的边缘。 见此情景,朱乘云想也不想,直接飞扑上去,抱住了那颗闪着彩光的塑料珠子,满脸心疼的擦拭着沾在上面的泥土。 此时此刻,生存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干涸的土壤咧开了嘴,如一张张肆意嘲弄的笑脸,为人类的不自量力而发笑。 “我就说明天早上再说,你把人家惹毛了!” 站在坑底的三人对突然产生的异象体会的更加直观,元音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皮肤也变得异常干燥,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喉咙处却是如被刀划过一般疼痛。 他从心的将自己缩到了何永元的身后,眼睛向四周看去,可除了他们四人,再没有任何活物。 元音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在不可遏制的流失,他看着脚下因缺水而结块开裂的土壤,一个想法从脑中浮现: ‘旱魃’并没有在一瞬间抽干他们身体里的水分,恐怕并不是做不到,而是对方想要慢慢折磨他们,欣赏他们因缺水而死的痛苦模样。 哦豁,完蛋,人家没露面就能把我们弄死,这下玩完了。 元音心里咯噔一声,可旋即又注意到何永元超乎寻常的冷静,顿时想到了刚刚先知打来的那通电话,悬着的心又稍稍落了地。 先知要我们开棺,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反正害不了我,我瞎操什么心。 元音心里想着,舔了舔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原本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下来。 他看向站在棺材边明显身体不适的周清,朝对方招了招手,周清见状忙不迭的跑过去,得了对方一个拍在脑门上的巴掌。 “你说说你,身为一个水系精灵,你怎么就不会造水呢?” 元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声说道,见周清惭愧的埋低了脑袋,又大力揉乱了他的头发:“行了行了,这能力你才掌握了多长时间,凭空造物想想就行,别记在心里呀。” 他凑近周清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现在该做的,就是上去看看盗者,我怕他那么胆小,已经被吓死了。” 在支走周清后,元音看向正在接听电话的何永元,捅了捅对方的腰,见何永元不理他,啧了一声又看向那个漆黑的棺材。 “嗯?” 元音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眯起眼睛,阴影流淌进他的手心,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被他紧紧攥在了手里。 棺材内部的软垫不知何时向内凹陷了大半,人形的轮廓清晰分明,就好像有人躺进了里面,平静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永世安眠。 咯。 单调的音节从棺材里发出,就像是一个信号,如开水煮沸般的咕嘟咕嘟声连成一片,殷红的血液缓缓从棺材的底部渗出,形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湖泊。 咕嘟咕嘟。 血水丝丝缕缕的爬入棺材,如一条条鲜活的经络,又好像是一根根红到发黑的丝线,借着凹陷的痕迹,在棺材里细细编织着人类的形貌。 明明是一幅阴森可怖的画面,可元音的心底莫名感到了一丝温馨,就像……就像在观摩人类诞生的过程。 这也太诡异了。元音咂咂嘴,对于诡异这一名字的由来多了些深刻的理解。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冒了烟,忍不住用手指挠起了喉咙,力道之大竟是刮出了血痕。 “对了,我忘问你了,对面有多强啊?”感到从喉咙处传来的疼痛,元音这才收了手,哑着嗓子问向身前的人。 按理来说,先知既然能让他们直面诡异,那对方应该是危害级左右的存在,只要他们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在对方露出真身后直接将其格杀。 “灾难级。” “咳咳咳咳咳。” 元音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又不死心的问道:“你确定?” “确定。” 先知你真的不是对我们看不顺眼,想借诡异之手弄死我们吗?元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旱魃’,我们没有恶意。” 何永元平静的声音打乱了元音本就因口渴而混沌不堪的思绪,他眨了眨迷蒙的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恶意? 那是谁要来刨人家的棺材,又是谁把人家的棺材板掀了? 不都是你吗! 很明显,他们面前的诡异也不是笨蛋,只是依旧沉默不语的编织着自己的身体,元音突然感觉自己的胸腔正在被挤压,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一摸鼻子,满手的血。 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要算账找罪魁祸首啊。 元音抬起头,却被何永元赤红的双眼和满脸的血吓了一跳,混沌的大脑立刻清醒了半分,这才知道对方比自己要严重的多。 行了,心理平衡了,你继续发言。 元音又低下脑袋,看着手里湿漉漉一片红,不自禁的舔了舔。 呸,真难喝。 何永元的眼前血红一片,他的血液滴落到地上,汇集到那汪血池中,化作其中一根丝线,融入了“旱魃”的身体。 “‘旱魃’,咳咳,我们,冒昧打扰,实属抱歉。” 何永元的声音断断续续,伴着身上被鲜血染红一片的衣服,竟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冤死的厉鬼。 棺材里发出了咯咯的响动,一只被红线缠绕的手掌搭在棺材壁上,皮肤苍白却粗糙,如同一只常年劳作的手。 “黄志荣……” 低沉喑哑的声音从棺材里发出,何永元微皱眉头,因为他对这个嗓音异常熟悉:“你见过他了。” “还有,先知,是谁?” “先知想要和您对话。” 何永元吃力的举起手机,手机上的一个太阳符号瞬间弹出,霸占了整个屏幕,陈子弘平淡的声音从里面发出:“‘旱魃’。” “先生,托我向你问好。” 话音未落,棺底涌动的血液猛然一滞。 元音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原本将理智逼至绝境的失水感瞬间消失,生存危机得到了解决,紧绷的神经便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毫无颜面的瘫在地上,直接忽略了现场的气氛,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 “它终于是玩腻了?”棺材里的声音不再沙哑,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期待感。 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无情的打碎了它的期待:“先生托我告诉你,不要越界。” “若是越界,它不介意将你钉死在棺材里。” “它真的是这么说的?”“旱魃”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扣住棺材壁的手指泛着青筋,明显是愤怒了。 “是的。” “很好,很好。” 何永元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到,“旱魃”坐了起来,惨白的面容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黄志荣……”他喃喃自语,犹如梦呓。 “旱魃”那乌黑不见光的瞳仁死死地盯着何永元手中的手机,满脸阴郁。 它长着一张和黄志荣一模一样的脸,可面上的神情却是黄志荣不可能摆出的狠戾,身上的衣装也是只有死人才会穿的纯黑寿衣。 虽然心里清楚黄志荣并没有死,可面前的怪物长得和他有万般相似,就好像那个老实男人真的死去了一般。 “旱魃”牙关紧咬,从嘴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似是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可最终,满腔怒火却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它神色莫名,喃喃自语:“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我理应愤怒,可我却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它的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理解的不安和无奈,低下脑袋,手掌不断张开又合拢,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存在:“我感觉,我也不像我了。” 它又抬起头,看向何永元手中的手机,白色的太阳成了黑夜中唯一一束光,怪物忍不住对其双手合十,缠在左手腕上的猩红珠串如一颗颗猩红的人头。 它吐出了埋在心里的疑问,向看透时间的人做出诚心的祷告,渴求一个答案:“你说你是先知,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是谁?” 第78章 对不起 我是谁? 在上一世,“旱魃”便是想通了这个问题,一跃迈入了“天启”的门槛。 曾当面见证“旱魃”晋升的陈子弘对此记忆深刻,或者说,答案太简单了,他想不记住都难。 唯一个“我”字。 一个字,轻飘飘的说出来,却不知其中意义有多深,蕴藏的情绪有多重。 陈子弘曾经是不知道的,只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他大抵是明白一些了。 只可惜,知道归知道,能不能参透,还要看造化。 面对披着黄志荣外皮的“旱魃”,陈子弘缓缓开口: “你以后,会知道答案的。” 平淡的声音如秋日的落叶,于宁静的夜晚从树上缓缓飘落,在晨光乍现之时静静落在了地上。 “黄志荣离开临昌市了。” 电话里响起了何永元的声音,陈子弘坐在等候站的椅子上,听到这个消息,无奈的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拦不住他。 经历了昨晚那一出,“旱魃”蠢蠢欲动的心被压了下来,何永元却是暂时是下不了床了,“旱魃”将矛头直指向了他,即便对方只是警示,也让他受了不少苦头。 朱乘云伤势不重,虽是受了惊,可到底也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便被陈子弘安排照顾负伤在床的何永元。 至于另外两人…… “先知,咱是几点的车来着?”元音瘫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百无聊赖的说道。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手里从周清那白嫖来的可乐,神情活像是一个酗酒消愁的下班族。 有没有愁他不知道,再等下去他怕是要无聊死了。 “九点二十分的车,到陇云市,道长你都问了五遍了。” 周清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指给元音:“你看,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进站了。” 他的动作神态就像是在体恤一个重度老年痴呆患者,说话轻声细语,神色中带着三分怜悯七分宽容。 “怎么这么久啊!”元音哀嚎着捂住脸,往嘴里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可乐。 周清却是突然凑的近了一些,忐忑的点开自己的手机屏幕,指着上面的游戏小声说道:“那,那道长可以玩游戏啊,并不是只有电脑游戏的,手游也好玩。” “哦呦,那我下两个,话说这些游戏要钱吗?” “都可以不要钱的,你看这些都好玩,啊,这个就不要下了,这个是那种,那种游戏。”周清一看对方指着一个少女图标,脸顿时红了,结结巴巴的怎么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当着元音的面把那个游戏删了。 看着两个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再精神一点就可以上房揭瓦的人,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他原以为周清参与不了这次的行动,毕竟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期,周清的辅导员应该是不会答应。 可没想到周清只是说了句家里有事,人家便大手一挥直接让他走了,什么时候办完事了什么时候回来,连假条都没有开。 周清表示,有这种体贴温柔的辅导员,真的是他此生一大幸事。 陈子弘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动用预知能力才知道周清的辅导员竟然是胡雨。 回想起昨天的对话,他叹了口气。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人家是在卖自己面子呢。 看着告示牌上的车次染上了绿色,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弘出言提醒道:“走,该进站了。” “陇云市的湖景不错,我们可以去看一看。” “好。” 黄志荣窝在火车的一角,对电话里的许丰说道:“老许,谢谢你帮我照看小风。” 他今天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脸上也被打理的干净整洁,把头发一整理,倒是显的人精神了很多,原本被浓重的生活痕迹遮掩的小帅气也显露了出来。 在他的左手手腕处,一串鲜红的珠子挂在上面,在阳光下泛着猩红的光。 黄宁风在今早询问过这串珠子的来历,黄志荣却只是回道:“这是另一个恩人送来的。” “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许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歉意:“老黄,真是辛苦你了。” 黄志荣听着对方的道谢,脸上红了一片,忙不迭的摆摆手,嘴角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哪里哪里,您帮我,我帮您就是应该的。” 他看着手腕上的串珠,收敛了笑容,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怎么了?” 许丰疑惑的问道,黄志荣握住手机的力道渐渐加重,他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一字一顿的说道:“老许,是这样的,做完这一次……” “我可不可以不做了。” 火车开进了黑暗的隧道,光明连带着他的声音被吞进了黑暗,信号归于虚无,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怎么了?刚刚信号不好,你有说什么吗?” 火车驶出隧道,温暖的阳光再次倾洒在男人的身上,可黄志荣听着对方关切的声音,却是再也说不出刚才的话。 “我说,做完这一次,我,我想请你去我家坐坐。” 他咽了咽口水,拧开水壶的盖子继续说道:“小风那孩子很喜欢你,就想,让他多见见你。” “……好。” 许丰竟是难得沉默了一瞬,他轻声答应下来,却是转头问道:“老黄,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吗?” “记得啊。”黄志荣哑着嗓子说道,他喝了一大口水,随手擦掉流出嘴角的水。 “那你还记得一个七岁的孩子吗?” “额,是现在七岁,还是……” “三十年前。”许丰接下黄志荣未说完的话,语气竟是变得急切了起来。 “……抱歉,我记不得了,很重要吗?”黄志荣忐忑的问道,他不明白许丰的语气怎么变差了,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可许丰却是在听到答案后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大声,声音里却是隐隐透着哭腔:“没事,是我的问题,没事。” “我只是想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不用在意。” “对不起。”黄志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笑,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只好将许丰异常的原因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别人不开心,他就会认为那是自己的错。 黄志荣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另一个恩人时的场景,自己对它说对不起时,对方脸上惊愕的神情。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许丰听到这句话,突然平静了下来,他颤着嗓音,说出了一句近日黄志荣听过好几次的话:“老黄,你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啊。” 说完最后一句话,许丰挂掉了电话。 艳阳高照,轻柔的阳光泼洒在刚刚浇灌的绿植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叶片慢慢滑落,化作滚烫的热泪滴到了许丰的手背上。 许丰的双手抵着下半张脸,泪水滑落脸颊,晦暗不明的眼睛牢牢盯着桌上的手机,沉默着流干了自己的眼泪。 他在为什么而哭呢? 可能是为一个好人,为多日未见的妻儿。 可能是为三十年前的那场幻梦,为父母离去后自己活的毫无尊严的十三年。 也可能,是为即将被自己亲手掐死的良心。 第79章 烟雾缭绕 古色古香的茶楼里,烟雾缭绕,好闻的熏香气弥漫在包厢的每个角落,一切都仿佛融在了雾里,让人看不真切,听不明白。 曹沈林坐在木质圆桌的一角,眼睛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手中不住把玩着一小小的葫芦。 枣红色的葫芦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把玩了很长时间,彩色的流苏被戴在上面,让整个葫芦多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曹先生,等了很久了?” 曹沈林将视线上移,在一片朦胧之间,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咔哒咔哒的声响从对方的手中传来,两个核桃被来人盘在手里,颜色倒是挺新,应当是刚换不久。 “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块吃饭了?” “不久,一个月前对诡异调查局成立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好好吃了一顿。” “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曹沈林将热茶放到嘴前吹了吹,摇头说道:“我是说,我们抛下官场上的身份,这样单独吃一顿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啊,照这么算的话,得有五年了。” 那人取下手上的黑玉扳指,将其随手搁在了桌子上:“你上一次找我,是因为‘彼岸花’,我记得很清楚。” “不用管它,它惹不出什么事来。” 曹沈林轻哼一声,靠在椅背上无奈的说道:“你请我吃这一顿饭,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我们不是五年前就说明白了吗?你要是想帮它要一个‘无害’的称号,你不该找我啊。” 他放下葫芦,叹了口气:“而且,以你的手段,别说是要一个称号,你让全龙国的诡异都成为‘无害’级,也不是什么难事?” “哎,老曹,不论我曾经是什么身份,我现在是在为国效力,这摆明了会影响社会治安的事情,我做不来的。”那人似是觉得茶有些凉了,便直接将其倒进了垃圾桶里,又重新给自己添了一杯新茶。 茶水清澈透亮,却是倒映不出那人的模样,只是听他声音真挚,不似弄虚作假。 “哈哈,你要做,我们也拦不住啊。”曹沈林半开玩笑的说道,指着桌上的菜又说道:“还不吃,这菜怕不是要凉了。” “凉了就再换啊,老曹,你什么时候计较这些了?” “人不服老不行啊,吃凉的胃痛。” 那人听到这句话,却是突然熄了声音,他轻轻敲了敲桌沿,宋秘书突然从雾中走出,走到他的身侧,一脸恭敬的伏低了姿态。 那人将头微微一侧,附在宋秘书的耳边说道:“让人把桌上的菜撤了,换一桌新的。” 随后,他又对曹沈林说道:“老曹,今后啊,我得多请你吃两顿。” “怎么?你是要把五年的饭请回来啊?”曹沈林呵呵一笑,只认为对方是客气,并没有把对方的话当真。 “你可别不信,我是认真的。”那人突然身体前倾,曹沈林透过薄薄的烟雾,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抽起了烟。 点点红光在雾中闪烁,让人犹如一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凶兽。 曹沈林不喜欢烟味,可对方吸的烟不知怎么回事,闻起来却是一阵清香,浓郁的香气甚至盖过了香炉里的熏香味。 呼。 一阵吞云吐雾,那人取下叼在嘴里的香烟,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烟的味道,缓缓说道:“对诡异调查局的建立,可是帮我省了不少事,我当然要感谢你。” “接下来,还希望曹部长能多多安排一下时间,我可是为你准备了欠了五年的饭局呢。” 说完,他将烟蒂凑近嘴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从齿缝间流出,为高悬的太阳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李哥,这陇云市的天气可真好啊。” 一个长得颇为年轻的少年背着旅行包,转头对正倚在墙上抽烟,模样尖嘴猴腮的男人问道:“我是不是干了这票,就可以见到像您一样的超能力者了?”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个污水横流的小巷里,两人的衣服都说不上好,打扮的像是两个进城打工的乡下人。 少年的身体一半站在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长的老实,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眉头一皱:“说实话,我好紧张啊,我从来没杀过人,这一下子突然就要杀人了,我真的……” “给我把那张嘴闭上!” 未等少年说完话,男人直接扔掉烟,狠狠捂住了对方的嘴,将其往巷子深处拖了拖:“你他妈的声音那么大,是要把这事告诉全世界吗!” “对唔起。” 少年被捂着嘴,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模模糊糊的道歉,李辉啧了一声,狠狠拍了对方脑门一巴掌,才将他撒开。 “李哥,对,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少年匆忙道歉,见对方只是在沉默着抽烟,又局促不安的向前凑了凑:“李哥……” “你没杀过人。” “嗯,我没杀过。” “那你怎么敢跟着我?” 少年挠挠头,扭捏着说道:“我不跟着您,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要不是您把那些想要砸我家的人杀了,我妈妈就危险了。” “哦,来报恩的。”李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呲牙一笑,露出一排黄牙。 手中的烟被他叼进嘴里,他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异常享受的吐出了一片呛人的烟雾。 “嗯,您要是觉得我碍眼,那我就走,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少年见对方没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缺心眼的行为惹怒了对方,当即脸色惨白,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紧张了!” “谁说我要丢下你的?”李辉扬了扬眉毛,对再次露出笑容的少年翻了一个白眼。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跟着我,那就好好干,只要这次成了,我就把你推上去。” “这样,运气好了,你不仅能得到上面的赏识,甚至还有可能……” “得到长生之法。” 少年自然的接过了李辉的话茬,笑嘻嘻的说道:“您念叨这东西一路了,我都替您背下来啦。” “您放心,您既然帮了我,我曲向南肯定会帮您拿到长生之法!” 李辉摇了摇头:“漂亮话,留到真的能实现的时候再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抽了一半的烟盒,递到曲向南面前,扬了扬头说道:“来,抽一个。” “李哥,我还未成年,不抽了。”曲向南摆了摆手,妈妈和他说过吸烟有害健康,他不能抽。 李辉却是不耐烦了起来,将烟盒怼到了少年的脸上:“抽一个!” “李哥……” 曲向南额头冒出冷汗,见对方阴冷的神情,扯着笑脸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我第一次抽,李哥你别笑话我啊。” 看着烟头冒出的点点火星,曲向南迟疑着将嘴凑到烟蒂上,学着李辉的样子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曲向南痛苦的咳嗽了起来,脸皱成一团,下意识扔掉了手里的烟。 “第一次,习惯就好。” 李辉看着弓下身来,咳出眼泪的少年,满不在乎的抽了口烟:“准备一下,曹立和他母亲今晚就会出现,干完这一票你可就飞黄腾达了。” 他低头看向流淌过脚边的污水,搓了搓手里的香烟,突然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陇云市的湖景很美,改天你一定要带着你的母亲来看一看。” 第80章 先生是谁 【距今为止,我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现在坐在去往陇云市的高铁上,即使是冬天,窗外的风景依然很美,很多树我都不认识,还是绿色的,不是松树。】 【我见笔记本后面还留有空余,索性就把自己的某些想法写在了上面,全当是在写日记了。】 【我相信你如果还活着,肯定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高铁上很安静,陈子弘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想说却说不出的话。 “写什么呢?我看看。” 元音从前座探出脑袋,可还没看到什么,又被陈子弘默默推了回去:“看一眼,工资扣五百。” “打扰了,您慢慢写。” 提到钱,假道士直接认怂,转头便拉着周清玩起了游戏。 他对陈子弘要写什么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对方不想让他看,那他不看便是。 陈子弘无奈的笑了笑,又低头提笔,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说实话,和另一个陈子弘一比,自己的字可真丑啊。 【还记得自己刚开始预知的时候,还只能看到半分钟以后的未来。现在,我已经可以预知十分钟以后的未来。】 【可越往后预知,我就越发吃力,得到的信息也越发繁杂,那片透明的海洋似乎拥有自己的思想,总是下意识的排斥我。】 【我感觉,要想再增强自己的预知能力,肯定会比现在要困难得多,甚至我觉得,单纯的锻炼已经无法再让我进步了。】 【我终究不是你,那片海洋在排斥我。】 提到这点,陈子弘面色不变,意识却是瞬间下沉,从黑色小船里探出了半个身体,望向面前的大海。 海面平静无波,陈子弘将自己的精神化作丝线,钻进水中。 瞬间,整片大海便沸腾了起来,从炸裂的泡沫中飘出的雾状气体交织在一起,向陈子弘展示出了十分钟的未来。 可陈子弘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调动着透明海洋的力量,想要像往常一样再试探一下自己的极限。 未来的景象却是突然消散无踪,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本明亮的天空暗了下来,透明的海水爬上漆黑的船板,如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叹了口气,陈子弘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没有尝试过肉体接触这片海水,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碰为妙。 意识瞬间回笼,陈子弘眨眨眼睛,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又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鸣鸿”,又提起了笔。 【我应当感谢你,提议让我组建晨曦会,让我遇到了他们,改变了他们原本的命运,坚定了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未来的决心。】 【可决心是定下了,世界的未来如何改变,我其实一直心有迷茫,暂时走一步看一步,先将两个月后的灾难抹去,把上层的叛徒清理了,再从长计议。】 【还有,我觉得我更应该感谢你将“鸣鸿”也带到了这个世界,让我和我的朋友重逢。】 【说实话,当我再看到陆文他们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上前抱住他们,可我还是忍住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先知做不来这种事情。】 【哎,可惜我并不是真的先知,我若真是先知,那高兴民的事情就肯定会有回转的余地,王宇正也不会那么伤心。】 【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棋子落不到那么远。】 写着写着,陈子弘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摆脱了眉间的愁苦,横眉倒竖,笔锋一转,刷刷刷写下了一段满是怨气的话。 【话说回来,西红柿鸡蛋面有那么好吃吗?队长爱吃,陆文爱吃,老黄爱吃,是不是全天下就我不爱吃这个?】 他将笔在手中转了几圈,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塑料制的小桌子不是很结实,整体随着陈子弘的敲击而震动起来,发出了短促的哒哒声。 发泄完了不满的情绪,陈子弘翻看了一下前面写的内容,思绪翻涌,他再次提笔,将脑内的想法慢慢印在了纸上。 【我已经将会造成大灾变的诡异解决了一部分,我不知道我的行为会不会改变未来,可我却并没有忐忑的情绪,就好像我确实做了正确的事情。】 【在大灾变中晋级“灾害”级的“狐仙”,占据临昌市大半地域的“食尸鬼”,屠杀了将近全城一半人的“旱魃”,还有江明兰、胡雨、“百鬼池”和“鲛人”,都已经老实了下来,理应不会再参与大灾变的行动。】 【至于“棋魂”,我其实现在有了另一种想法。】 【有没有可能,它的存在是大灾变的原因之一,却并不是主要原因?】 陈子弘回想着与“棋魂”的短暂接触,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棋魂”虽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诡异,但它对于下棋的痴迷很难让它从自己构建的棋局中脱身。 说明白点,就是这个家伙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没有重大的变动,它几乎不可能打碎自己的世界,将眼界投到现实中来。 也就是说,前世的“棋魂”,是在经历,或者说得知了一场变动后,才将自己的目光投放到了现实,不再做一个随机挑选幸运嘉宾的俄罗斯转盘。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变动是什么? 【你曾在笔记里告诉我先生这个词,我也确实将其搬了出来,用来试探胡雨和“旱魃”。】 【效果非常显着,他们仅仅只是听到那两个字,就表现出了异状,这就代表那位先生在他们的眼中,要么有着很高的地位,要么有着很强的实力,也有可能两者皆有。】 【可是,先生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棋魂”会为这个先生的势力打掩护?为什么胡雨对此缄默不语?为什么“旱魃”要说出那些话?】 【你无法写出他的真实姓名的原因,又是什么?】 “老黄,小风我刚刚接回家了,你到了吗?” 黄昏时分,黄志荣走下了火车,对着电话里的人点了点头:“诶,到了,路上睡了一觉,现在状态很好。” “小风您不用操心,让他写完作业早点睡就好了。” 挂断电话,他佯装上厕所的模样,走到卫生间掏出了两张照片。 曹立的模样印在白底的照片上,青年一身黑衣,无光的黝黑瞳孔直直的注视着黄志荣,他感觉自己端着一张遗照。 呼。 端详了好一阵对方的样貌,黄志荣深吸口气,将背在身上的包放在洗漱台上,接着水流洗了一把脸。 即使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他还是会紧张,一紧张,就想洗脸。 好像这真的能把满手血污洗去一样。 他走进隔间,戴上纯白色的工地手套,拉低帽子,戴上口罩,换上了曾经的旧衣服,将那件新衣掖进了包里。 接下来,要染血了,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新衣服。 白炽灯光自头顶洒落,手腕上的赤红串珠闪着刺目的光,扎的黄志荣眼睛生疼,似是遭到了一场没有声音的问责。 谁在问责他? 黄志荣的呼吸声紊乱了起来,他不禁双手合十,低下脑袋,喃喃祈祷了起来。 “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第81章 谁杀我 “曹立,你把那临昌市的房子卖了,怎么就不和妈商量一下啊?” 一栋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居民楼内,邓惠文推开紧闭的卧室门,气急败坏的对着黑暗的深处吼道:“别不说话,出来!” 卧室内堆满了很多杂物,整个房间沉闷异常,让人透不过气来。 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阳光完完全全地挡住,天花板的灯泡已经不知所踪,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在客厅透过来的灯光照耀下闪着光,让邓惠文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 她看向乱成一团的床铺,墙角处一个隆起的身影瑟瑟发抖,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可他却活像是一副已经被冻得无法思考的模样。 “你又把灯泡打破了?这是这个星期的第几个了?”她转身又拿过扫帚,将横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扫走,嘴上不住对此表达着不满。 躲在墙角的身影哑着嗓子,声音打着颤:“有光,会被发现的,我们会被发现的……” 邓惠文深吸口气,她扶了扶面上的眼镜,掩盖住了眼中一瞬间涌现的泪水,快速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对此早已习惯,儿子只是得病了,只要病好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吗? 看着缩在墙角发抖的曹立,邓惠文看向裱在墙上的合照、奖状,看着照片上笑的灿烂的孩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邓惠文强行压下从四肢百骸涌现的无力感,她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那是你大伯给你买的房子,你说卖就卖,你这不是寒了他的心吗?” 已到中年的母亲想要去扯曹立身上盖着的被子,却被儿子尖锐的嘶吼吓得后退了一步:“你什么都不懂!” 曹立惨白的脸从阴影中探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因睁的过大而微微凸出了眼眶,脸面向邓惠文,可眼睛却是不断闪躲,嘴巴一开一合,喃喃自语:“临昌市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不能再回去了,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说着说着,他的语速突然加快,神情惶恐不安,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难以理解:“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安全,这里,我也不要待在这里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杀我了,妈,我们快走,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们快走!” “我不想死啊,他们要来杀我了!”曹立大声尖叫着,冲进邓惠文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刚满十九岁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安全的归宿,他抱紧邓文惠的身体,让对方差点被勒的透不过气来。 曹立将脑袋紧紧贴在母亲的胸膛上,他呜呜的哭着,眼泪从肿胀的双眼中涌出,眼底的青黑表露了他的惶恐不安。 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父亲的遗像,看到那场在灯火通明中进行的三人谈话,看到那双冰冷到让人如坠冰窟的眼眸。 “临昌市是个好地方。” 耳边不住回荡着那个声音,怪物冰冷的视线锁定了无辜的偷窥者,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老曹,小丰,临昌市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它呵呵笑着,烟雾在它的脸上弥漫,只余一双乌黑的瞳仁自雾中浮现,带着隐隐的笑意:“我该怎么,让一个孩子保守这个秘密呢?” 曹立无时无刻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和爸爸闹矛盾,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去见大伯。 如果他没有离开家,是不是爸爸就不会死了?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躲在这里了? “好,好,我们等会就走,别怕,妈妈在这呢昂。” 邓惠文见曹立抖的厉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她也紧紧回抱住了自己的儿子,不住拍打着他的后背,口中说着如以往一样的安慰的话语:“你觉得哪里安全,我们就去哪。” 她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曹立的后背,感受着儿子瘦削的身体,她的眼眶忍不住又湿润了。 安抚了很长时间,见曹立终于放松了身体,邓惠文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她看向摆在桌上的空瓶,原本朦胧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松开曹立,冲到桌边,将瓶盖全部拧开。 感受着手中瓶子的重量,她不死心的倒过瓶子,想要再倒出几粒药来,可除了一点点的碎沫,里面竟是一颗药都没有了。 邓惠文转头责怪道:“一个星期前刚开的药,你怎么就给扔了?” “我没有病!” 提到药,曹立的面色顿时又扭曲了起来,他大吼道:“是他们想要毒死我,我才不吃那些药!” “……曹立,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邓惠文握紧拳头,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 她曾经询问过很多次,可得到的答案却始终只有一句话。 “妈,你别问了。” 一听母亲想要探寻,曹立却是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温柔:“妈,咱在这里住着,我就是没吃药,吃药就好了。” 说着,他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邓惠文的胳膊,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咱等会去开药,回来吃了就好了。” 真的会好起来吗? 邓惠文看着曹立的模样,同样的念头再次从脑海中蹦出。 真的,治好了,就会好起来吗? 她偏头看向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遗照,丈夫的笑容是灰色的,男人直直的盯着前方,时间永远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就算治好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妈,我们去开药。” 曹立的声音让邓惠文回过神来,她匆匆抹去流淌下来的泪水,转身离开了房间:“我去打个电话,问问那个诊所开没开门,你收拾一下。” 诊所是私人诊所,邓惠文的朋友就是那里的医生,人专业,地方也离得近,从小区门口出发,走上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美中不足的是,在这段路上有一片施工中断的住宅区,晚上走过去总是觉得鬼气森森的,让人心底发毛。 “好。” 曹立懂事的点点头,他转头看向插在笔筒里的美工刀,将其抽出,牢牢握在了手里。 两人经过一番折腾,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邓惠文和曹立并排走着,从诊所中带出来的药被曹立牢牢抓在手里,他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生怕暴露自己的任何特征。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身旁高耸的废弃楼房,母子两人的影子在夜色下缓缓拉长,渐渐融汇到了一起。 一个人从他们的身旁匆匆走过,那人很年轻,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打扮很像是出来打工的乡下人。 “妈,这个诊所里的人,和大伯认识吗?”曹立突然问道,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细小沉闷,如同一声短促的呼吸。 邓惠文却是立马听清了儿子的问题,随口回答道:“当然熟悉了,诊所的所长还和你大伯是老相识呢。” 曹立突然顿住了。 邓惠文疑惑的转过身来,她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不走了:“曹立,你怎么了?” “妈,你快走。” 曹立突然哆嗦了起来,声音隐隐带着哭腔,他恳求道:“你快走。” 年轻人在远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红点,微小,却致命。 烟草的味道随风飘来,向他缓步靠近的是一个叼着烟的人。 曹立流下了眼泪,对一脸担忧不解的邓惠文喊道: “妈,你快跑啊,大伯要来杀我了!” 第82章 追杀 大伯……曹沈林? 邓惠文呆愣愣的看着扑向她的曹立,她听到自己的儿子喊的凄厉,身体因对方的力道而向后倒去。 时间在此刻拉长,从枝干飘落的树叶停在了空中,一声布匹被扯碎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响起。 好痛。 她看到自己的左肩破了一个洞,黑漆漆的,黑红色的血液携着她的体温滴落到地上,染红了自己洁白的衣服。 她受伤了,好痛,好害怕。 女人忍不住害怕的发抖,身体砸在坚硬又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眼镜摔在地上,可她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儿子恐惧中夹杂着担忧的眼神。 她突然不怕了。 那双眼睛多么明亮,多么清明,邓惠文突然想起了曹立今下午说过的话,她的儿子,应当是没病的。 她后悔没有听儿子的意见,他们本应在今晚离开,躲得远远的,让谁都找不到他们。 她错了。 “啧,打偏了。” 邓惠文听到了恶魔的低语,浓重的烟味顺着冷冽的寒风飘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落入了她的眼中。 是他要杀我的儿子。 邓惠文的脑海里蹦出了这个念头,再一回神,她已经推开曹立,死死的抱住了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李辉。 “快跑!” 她嘶吼着,突然涌上全身的力气让她紧紧抱住了李辉想要抬起来的手,男人手上的东西不慎掉落,发出哒哒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落到地上的东西,能够轻易击穿邓惠文手臂的东西,竟然是一颗小小的弹珠。 “妈妈……” 曹立颤着声音喊道,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可从背后钻出的一把尖刀止住了他的行动,他下意识的将头偏向一侧,可脸颊却还是被刺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曹立,快跑啊!” 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疼痛,曹立听到邓惠文的吼叫,下意识的听从母亲的指示,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一旁的废弃住宅区。 曲向南紧攥水果刀,神色慌张的看着逃进黑暗的曹立,哆嗦着说道:“李哥,怎么,怎么办?” “你的枪呢?啧,滚开!” 李辉掏出裤袋里的弹珠,抬手欲要攻击曹立,手臂却又被邓惠文拼尽全力向下拽去,本来瞄准心脏的弹珠打在了腰腹部,对方一阵踉跄,还是跑远了。 李辉见一击不成,女人赤红的双目又让他心烦意乱,骂了一声,毫不留情的一脚将邓惠文踢翻在地。 “你别想……”邓惠文感到头晕目眩,她虚弱的撑起身体,失血让她脸色苍白,刚刚爆发出的力量在曹立消失在眼前后便消影无踪。 可她的儿子还不安全,她不能倒下。 混乱的脑子里只能听的清这一个声音,她想要再冲上前去,可还未等她再有所动作,李辉便粗暴的扯起它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不顾女人的痛呼,男人尖锐的指甲直接捅进她的喉咙,带出大片鲜血。 “妈的,上头不让闹动静,真他妈烦!” 李辉沉着脸将重伤的女人扔到地上,斜眼看着面色惨白的曲向南,愤恨的给了对方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追!”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迅速钻进了废弃的住宅区里。 这趟要是搞砸了,别说要什么长生不老术了,能不能让高层饶他一命都不确定。 “啊,对,对不起,啊,对不起……” 曲向南看着倒在地上下意识捂住伤口,抽搐不停,口齿间满是血沫的邓惠文,不顾自己半边脸的疼痛和糊了满脸的泪,双手合十,低着头不住的向将死之人祷告:“对不起,你莫要怪我啊,莫要怪我啊……” “谁杀的?” 陌生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曲向南迟疑的抬起脸,一个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身体,让他抖的更加厉害了。 “我,我不知道。”曲向南哆嗦着说道,李辉是他的恩人,妈妈教育他要知恩图报,他就算再怕,也是绝对不会出卖恩人的。 男人漆黑无光的眼眸转向倒在地上的女人,在确定女人已经闭上眼睛,并没有看到他后,他双手合十,对其潜心祈祷了一番。 他想要上前结束女人的痛苦,可看到她满是鲜血的手直直指向那片废弃住宅区,又顿住了脚步。 手腕处的猩红串珠闪着红芒,浓重的血腥气味从男人的身上传来,与邓惠文身下流出的血液交织在一起,让曲向南忍不住吐了出来。 男人没有将自己的视线分给曲向南,他越过对方,大步迈入了深沉的黑夜。 黄志荣生气了。 他自觉不是好人,可是像这样不将受害人一击毙命的行为,他非常厌恶。 杀生不虐生,杀手的行为已经彻底触犯了黄志荣的底线。 曹立,他必须杀,这是任务,是他亲口接下的承诺。 那个杀手也逃不了,他必须为他虐生的行为付出代价。 时间不等人,必须赶紧找到曹立和那个杀手的位置,让那孩子少受点苦。 黄志荣漆黑浑浊的眼瞳中泛出一丝血色,他的身体慢慢变成了血红色,化作一滩人形的血肉砸进地里。 数只没有皮肤的肉红色猎犬从其中钻出,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后,迅速冲入了黑夜。 恩人有危险。 曲向南看着如此灵异的一幕,心底发毛,可保护李辉的想法还是支撑他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彻底死去的邓惠文,咬牙也冲了进去。 别走。 邓惠文听到响动强撑着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却只剩下一个渐渐跑远的身影。 她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缺氧的感觉模糊了疼痛,她的意识在慢慢脱离身体,世界仿佛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可她还不想走,她的儿子还有危险啊。 “放松,你不会死的。” 如沐春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邓惠文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柔的搭上她的脖颈,疼痛和窒息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里面,我的孩子,在里面……” “嘘,休息,没事了,今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罢了。”男人轻柔的抚摸邓惠文的额头,梳理起她凌乱的头发:“睡,没事了。” 滴答,滴答。 舒缓轻柔的流水声模糊了她的意识,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最终却还是让自己坠入了梦境。 长相阴柔的男人见邓惠文沉沉睡去,才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仔细的擦拭去沾在邓惠文身上的血,才去擦自己流了满脸的血。 他刚刚治愈了邓惠文身上的所有伤势,流出的血液便是动用能力的代价。 男人面色如常地擦干净脸上的血,转头看向漆黑的高楼,喃喃自语:“先知,我们真的能救下他吗?” 黑夜悄然无声,男人叹了口气,戴上手套,掏出邓惠文身上的手机,拨打了一通紧急电话。 “警察先生,我要报警,这里有一起凶杀案。” 第83章 普通人 咔嗒,咔嗒。 悬挂在墙上的钟表按着逆时针的方向缓缓转动,月亮带走了黑夜,从东边缓缓落下,太阳自西边照常升起,携着晚霞落入了一间造型简洁的门诊室。 吹了吹刚刚泡好的桂花茶,安玉晴将杯盖合上,他看向墙上的钟表,发现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 等一会儿去哪里吃饭呢?要不然今晚就去面馆吃面,好久没吃西红柿鸡蛋面了。 就在他的思绪渐渐飘向远方的时候,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高瘦的男人合上门诊室的门,朝他点了点头,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你好,你的孩子是哪里不舒服吗?”安玉晴立刻坐正身体,对面前的年轻男人做出了问询。 透过眼镜,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对方模样很是普通,属于是丢到人堆里也不会多加注意的类型,可其周身透出的若有若无的神秘气质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打探。 这里是儿科诊室,可面前的男人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孩子的样子。 来者不善。 安玉晴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体微不可察的绷直,修长的手指慢慢伸进半开的抽屉柜。 一柄尖刀藏在文件夹的下面,他勾起刀柄,却是笑着看向来人。 他怕过去再一次找上自己,可又怕面前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好,安医生。” 对方似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只是笑了笑,默许了他的防备:“我是预约过的,走的是正规程序。”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对方放松:“若我真想对你不利,大可以在夜晚就翻进你的家里,趁你熟睡的时候掰断你的脖子。” “……你说的对。”听到这句话,安玉晴的身体却是真的放松了下来,面前的人和他们并不一样,他们并没有找到他。 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安玉晴浑身一颤,在大脑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便抽出柜子里的尖刀,直直刺向了来者:“可若是知道了你本身的价值,我相信没有人会舍得杀掉你的。” “医生,归一教迟早会找到你,一味的躲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男人不慌不忙的说道,微微侧身,轻松抓住安玉晴的胳膊,毫不费力地拿下了他手中的尖刀:“小心用刀,你应该非常清楚,刀尖捅在人身上的时候究竟有多疼。” 他小心扶住对方的身体,隔着一张桌子又将其按回到了椅子上:“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是我失言在先,但我确实对你毫无敌意,这点你大可放心。” “毕竟我的身手你也见识过了,想要杀你,轻而易举。” 男人将那把刀放在桌上,手指摁住刀尖,将其递给了安玉晴:“请收好,用刀防身只能代表你有警戒心,却无法让它真正保护你。” “关键时刻,它可以成为对方将你置之死地的完美凶器。” 安玉晴尴尬的抿了抿嘴,见尖刀递到身前,他便将其放进了抽屉里,仔细的掩盖好:“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的眼睛瞥向墙上的钟表,时间却只是向前挪移了一点,安玉晴头一次觉得下班的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安玉晴见现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便轻咳一声,尝试询问对方的名字。 他摸了摸身旁的保温杯,装作口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将不自然的表情掩藏了起来。 真是尴尬,对方在这坐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拿刀袭击了人家,却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听着也是好笑,勾起嘴角说道:“医生,我是正规手续进来的,你大可以看看电脑,我的名字在上面。” “咳咳,对不起。” 不知是因为被水呛到了还是因为尴尬,他满脸通红,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后,将手放在了鼠标上,打开了电脑。 “是袁胤先生吗?不好意思,之前忘了看了。” 原来我叫袁胤吗? 坐在对面的陈子弘在内心深处忍不住笑出声来,何永元是真的喜欢恶搞元音,连他的谐音名都编出来了。 “安医生,现实的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叫原殷,叫源尹,这是没有意义的。” 陈子弘不紧不慢地说道:“表象可以改变,但本质是不会变的。安医生,如果你想称呼我,可以叫我……” “先知。” “先知?”安玉晴疑惑的瞪大眼睛,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种可能,搭在桌子上的手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看着陈子弘的目光越发炽热,眼里隐隐有了泪光:“你是说,你也有超能力?” “是的,我能够预知未来,是一个侥幸拥有了超能力,能够窥探未来的普通人。” 陈子弘笑着点了点头:“先知这个称号,便是由此而来,虽然自认担不上这个称呼,但是既然命运选择了我,那我便欣然接受,接下这个称号。” “普通人……”安玉晴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子弘,眼中流露出了名为期待的情绪:“我们这种人,也可以是普通人吗?” 他并不在乎对方的超能力如何,副作用怎样,他只想求得一个答案。 自己是否能够成为普通人的答案。 自那场十六岁的大火开始,他无数次自梦中惊醒,父母烧焦的面庞,恶人狰狞的脸孔,旁人异样的眼光在他的梦中一一闪过,让他无数次思考同一个问题。 他还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还能成为一个与他人相差无几的普通人吗? 安玉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像先知所言,上天给了他拯救苍生的能力,那他就要用来拯救他人。 自他捧起一只奄奄一息的幼鸟,目送它再次展翅高飞之时,他便坚信,自己的能力便是上天为他认定的使命。 这是他的本分。 安玉晴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可他还是忍不住伤心,为什么他的父母会受这无妄之灾,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他人眼中的普通人。 明明长得和周围人相差无几,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使命,为什么要将他看做异类? 为什么明明同样拥有超能力,那些人也把他当成了异类? 上天给了他使命,就注定将他与其他人分隔开来。 可安玉晴还是忍不住想要跨越那道鸿沟,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要紧,这至少证明他的身体里也流着与他们相同的血。 他不是异类,他是…… “我们也是普通人啊。” 夕阳的余晖洒在陈子弘的身上,脸上尽是温和的笑容,他抬起手,指向突然流下眼泪的安玉晴:“我是,你自然也是,我们是同类。”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是同类,是普通人。 泪眼朦胧间,安玉晴仿佛看到了神明。 陈子弘是上天可怜他,为他降下的救世主。 “先知,你是我的知己,是我的福报。” 安玉晴破涕为笑,他擦干眼泪,缓缓起身,恭敬的对其拱手行礼:“为了你,我安玉晴定将倾尽所有,保你平安顺遂,万事皆安。” 看着面前将阳光挡在身后的人,陈子弘轻笑一声,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你的福报,担不起你的付出。” “你要是真的感激我,那你请我吃顿饭。” “那我……” “除了西红柿鸡蛋面,我吃什么都可以。” 陈子弘及时打断了安玉晴的话,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渐沉的夕阳,喃喃自语:“准备一下,今晚要熬一个大夜了。” 第84章 吱吱 陇云市的雪是很难化的。 冬天的太阳仿佛永远都罩着一层薄纱,阳光洒落大地,却几乎没有温度,暖不了人,更别提那比人还冷的雪了。 曹立的心里想着妈妈,忍着身上的疼,脚上跑个不停,他逃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回头想要再看一眼邓惠文,却脚底一滑,直接扑倒在地。 半化的雪磕上去很疼,他又倒霉的磕在了伤口上,伴随着一声痛呼,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他疼的发抖,却不敢在此停留半秒,强撑着撑起身体,向着住宅区深处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逃到哪里,整个人就仿佛一只无头苍蝇在黑暗中逃窜。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可曹立知道,想杀他的人就在不远处,如同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饿到发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等着他跑不动了,累了,再冲上前来啃噬他温热的身体。 “吱吱。” 是老鼠的声音。 可是怎么可能呢?老鼠的声音那么小,他怎么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曹立捂着伤口,脸色惨白的朝身后看去。 城市的黑夜没有了星星,为什么? 儿时的曹立回答不上这个问题,生在城市里的孩子没有接触过乡野广袤的星空,只能透过简单的儿童绘本描摹繁星的模样。 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真的星空呢?儿时的曹立总是忍不住想道:那一定很美。 现在,他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星空,可它不在天上,它就在自己的身后。 令人遗憾的是,这片星空并不美丽,它是致命的。 数不清的白色光点在他的身后绽放,吱吱的声音嘈杂无序,整片废旧住宅区仿佛再次回到了动工时的模样。 恶臭的气味一股脑的涌进曹立的鼻腔,他难受的捏住鼻子,求生的本能督促着他继续向前跑去,却发现前路已经被封死了。 “曹立,配合一下工作。” 李辉阴沉的嗓音吓得曹立浑身一颤,一只明显大得多的老鼠骤然膨胀起来,伴随着吱呀一声尖叫,成年男人的身体撕开老鼠的脊背,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阴狠如刀的眼眸死死的盯着曹立,手指抵在唇边,刚要吹哨,可似是又想起什么,啧了一声,放在裤袋里的另一只手瞬间伸出,朝着曹立的心口一弹。 投身上层就是麻烦,杀个人都这么多规矩。 心底暗骂一声,李辉猛一回身,变的异常锋利的指甲死死扣住了一只肉红色的狗的脖子,手一用力,将其扯成了两半。 尸体落到地上,转瞬间便化成一滩血水,扑向那颗飞在空中的弹珠,替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曹立挡住了这一击。 曹立竟然有人保?怎么可能! 李辉顿时提高了戒备,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这滩血迹的主人。 可等待他的却只有噬入骨髓的疼痛。 那滩血迹不知何时扩散了开来,大量的老鼠被席卷其中,榨出的血液融入不断涌动的血水里,不知何时攀上了李辉的腿,腐蚀起他的血肉。 “草!” 李辉毫不犹豫的割下腿上的一块肉,一个箭步冲出了血水的范围。 老鼠失了主人的指挥,顿时乱作一团,吓懵了的曹立见有了一个缺口,想也不想的朝着那里冲了过去。 可那里是一栋施工未完成的楼房,就算逃,他又如何逃得掉? 为什么有人在帮我? 逃进楼里之后,曹立忍不住转头看向一片混乱的室外,黑与红相互交织,彼此短暂的融合又顷刻分开。 可神奇的是,如此激烈的交锋却几乎没有泄露出太大的声响,黑夜静悄悄的,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曹立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吱吱。” 属于老鼠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惊骇的低头看去,无数老鼠钻出瓦砾尘土构成的缝隙,向他迅速冲来。 “啊!” 曹立的惨叫不受控制的从嗓子里发出,强大的求生本能迫使他选择了向上的楼梯,他跌跌撞撞的向上跑去,从伤口滴落的鲜血落在粗略搭建的阶梯上,不出片刻便被老鼠构成的洪流淹没。 灰尘扑簌簌的落下,整栋建筑竟是显得不堪重负,似有马上就要崩毁的架势。 “你不是想保下他吗?这栋建筑塌了他绝对跑不了!” 李辉狼狈的吼道,他的身上多了数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若不是本身融合了“灰仙”的血肉,他早就已经无法动弹了。 直到这时,一直在攻击他的血液才重新聚合在一起,渐渐织构出了人类的形貌。 黄志荣血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转头看向那栋摇摇欲坠的建筑,面上摆出思索的模样,可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变得混沌的大脑却怎么都得不出一个结果。 他现在只想杀了面前的人,至于其他的,无所谓。 念头刚一落下,戴在手腕上的血红串珠却是骤然紧缩,让他疼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黑色重新变回了眼睛的主色调,黄志荣揉了揉太阳穴,暗骂一声,化作血红色的流光,沿着外墙冲进了楼房。 让曹立因此而死其实就可以达成黄志荣的目的,他本不应该多此一举,可…… 那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就算是死,也不应该受这么多的苦。 黄志荣从小到大吃过了太多苦,他懂这份痛苦,所以他才不想让别人吃苦。 即使是杀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疯狗…… 李辉动了一下胳膊,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强烈的疼痛感从四肢百骸袭来,让他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李、李哥?” 姗姗来迟的曲向南看到李辉如此惨状,攥在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可刚想扶起对方,双手却又顿在了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扶,他怕加重对方的伤势,让李辉直接死亡。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李辉喘着粗气,朝他艰难的勾了勾手:“过来。” 少年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靠近了李辉:“李哥,要我叫救护车吗?你伤的这么重……” “向南,谢谢你。” 李辉打断了曲向南的声音,可少年却是突然因为对方难得的道谢红了脸,扇肿的脸颊也不是那么疼了:“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帮到您,还给您添麻烦,您再坚持一下,我,我打救护车。” “吱吱。” 老鼠的叫声传入了曲向南的耳朵里,他握住电话的手一顿,眼睛朝四周看去。 除了那栋高楼,四周再没有任何老鼠,为什么声音会这么清晰? 老鼠在哪里? “吱吱。” 声音好大,好吵,那个声音一定离他很近。 曲向南感觉自己的头好痛,要裂开了。 老鼠在哪里? “吱吱。” 曲向南终于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了。 少年拍了拍自己的头,难以忍受的疼痛撕裂了他的意识,将他拖入了虚无。 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李辉曾经递给他的一支烟。 老鼠在这里。 “您好?” 刚刚拨通的电话里传来满是疑惑的女声,曲向南拍拍脑袋,将手机放在了耳边:“不好意思,我打错电话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在他的身后,李辉已经没有了声息,俨然成了一个死人。 第85章 坍塌 身后的尸体在倒下的前一刻便被一拥而上的鼠群分食,名为李辉的存在如此轻易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只余一地难以消化的衣服碎屑。 将电话随手扔到老鼠堆里,曲向南伸手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乌黑的瞳孔看着隐藏在阴影中的两人,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这算是boss开二阶段了?” 元音轻佻的声音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粘稠的墨汁喷洒在空中,溅落在地上,取代了鲜红的血。 墨汁又重新卷起,无数轻薄的白色纸人被墨浪抛起,席卷其中,顿时,数个身形诡异的墨人从其中钻出,扭曲着身体冲向了曲向南。 曲向南自觉不妙,手掌在嘴前摊开,朝着黑暗深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瞬间,狂风四起,一地飞沙走石,卷起的风竟是直接撕碎了墨人的大半身体,露出了被墨汁完全浸黑的纸人。 纸人咧嘴笑着,莫名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曲向南面色不变,手掌骤然紧握成拳,纸人的身体突然长出了红色的花状斑纹,只是眨眼片刻便成为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剪纸老鼠。 剪纸本是死物,可那老鼠却是惊叫一声,肚腹迅速膨胀起来,伴随着嘭的一声震天巨响,地面顿时多出了数个巨大的坑洞,烟尘弥漫,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却是不见了踪影。 曲向南阴沉着脸环顾四周,那栋高楼已经有了骇人的裂纹,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一件行将破碎的古怪艺术品。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怕不是马上就要来了,但曲向南已经不在乎了。 经历了与黄志荣的短暂交锋,他自然不敢再藏着掖着,要不是有这个少年做为续命的工具,他命都要没了,谁还去管那所谓的社会治安问题啊! 这楼赶紧塌,只要曹立死了,他犯了什么错误都可以有回转的余地。 “歌者,没必要这么难受,我替你问问啊。” 就在曲向南胡思乱想之际,元音的声音再次从黑暗深处传来,似是怕他听不到一样,对方扯着嗓子喊道:“那个谁,我问你,你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啊,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得救啊?” 曲向南瞬间转身,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遥遥一指,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阴影从土里钻出。 无数只尾巴勾连在一起的老鼠吱哇乱叫,血红色的眼珠似是马上就要滴出血来,它们互相撕咬着对方的身体,同类的尸体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吱吱呀呀的叫声连成一片,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恶臭气味弥漫开来,让人几欲干呕。 “你看,人家说没救了。” 可元音的声音却依旧如常,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快听听,这老鼠可是把答案明明白白告诉你了。” “你听得懂吗?我怎么听不懂?” 一个有些低沉的青年嗓音紧随着响起,周清的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可还是因为元音的话而微微打起了精神:“真的不是因为我们来的太晚了吗?” “啧,我不管,打赌打输了,回去记得给钱啊。” 话音刚落,庞大的鼠群突然仰起头来,朝着天空张开了嘴巴。 能够撕裂耳膜的尖啸声瞬间在夜空炸响,恶臭的有毒气体从嘴里吐出,淡薄的红色雾气为月亮套上了一层薄纱,让整片废弃住宅区笼在了致命的雾里。 “歌者你把它惹毛了!” “啊?是我的问题吗?” 周清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可看着像海浪一般呼啸而来的毒雾,他又瞬间摆正了态度,直接放开歌喉,不可视的声波化作武器,冲散了毒雾。 “加油,你可是要成为英雄的人,我看好你!” 见周清近期刚刚锻炼的技能卓有成效,躲在青年身后的元音顿时钻出半个身体,慷慨激昂地为其加油鼓劲:“你放心的打boss,我负责保护你的身后,为你保驾护航。” 黑色的墨汁从身上滴落,“元音”的脸竟是有些模糊,五官歪歪斜斜的贴在脸上,像是马上就要化掉了,可他还是蠕动着快要融化的嘴,高声说道:“我相信,英雄肯定是可以打败恶人的!” 助威的话听在周清耳朵里却是让他红了脸,心里莫名感觉到羞耻,可浑身却又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我……道长,有些话,不要说的那么大声……”他小声的嘀咕道,并没有在意元音身体上的变化,他深吸口气,狂风骤然席卷而来。 手指紧紧攥住被拉到衣服顶部的拉链,沉重而缓慢的歌声从他的喉中涌出,乌云遮住了月亮,整片大地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我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先知什么都没告诉我。”周清看着聚拢在头顶的乌云,突然停下歌声,异常紧张地低声说道。 狂风吹起了额上的刘海,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鼓足勇气,大声喊道:“我虽然做不成什么事,但是,我至少要为了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替天行道!” “说的漂亮!” 元音作为场上唯一的观众,顿时高声附和了起来,他拍了拍周清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仿若一个新手村老村长:“英雄,为了那个少年,为了人类的未来,做你该做的事情。” 话落,一道惊雷伴着骤然昂扬的歌声劈开了深沉的黑幕,滂沱暴雨顿时从天而降,如尖刀利刃,刺向那吱吱作响的怪物。 “他妈的,神经病吗?” 从一栋高楼顶部探下头的曲向南看着这一幕,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细密的雨击打在怪物的身上,原本能够轻松将人洞穿的攻击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绵软无力,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场无害的雨。 可曲向南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果不其然,下一刻,大老鼠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它的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血洞,微小,但胜在数量足够。 本就由尸骨构成的躯壳在雨中露出了颓势,滴在身上的雨是清澈透亮的,流到地上的水是腥臭乌黑的。 一汪恶臭的黑色池水在怪物的脚下慢慢汇聚,那滩池水里又伸出无数细小的手,扣挠着大老鼠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血肉,将其拖拽入死亡的深渊。 见此情形,曲向南掏出了一盒烟,将其中一根叼在了嘴里。 杀不杀这两个人无所谓,只要杀死曹立,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该收尾了。 他看向高悬的月亮,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拽出了一把零碎的钞票。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纸钞? “因为妈妈怕我手机里没有钱了,所以就给我塞了点现金。” 曲向南想起曾经说过的话,嗤笑一声,点燃了那一把钞票,随手抛洒在了夜空里。 墨色的铜钱剑刺破了一张迎风飞来的纸钞,在火光的映照下,元音柔和的脸竟是多了几分冰冷。 铜钱剑划过曲向南的外衣,撕裂了他的上衣口袋。 一张两个人的合照被火焰点燃,自高空坠落。 明亮的火光在黑夜中划出绚烂的痕迹,仿佛是那火红的枫叶,受难的飞鸟。 飞鸟挟着火光,钻进了摇摇欲坠的高楼,扑倒在一地积雪里,化作一地飞灰,沾在了曹立染血的衣摆上。 黑压压的鼠群早已消失不见,高楼内部像是被红色的染料重新洗刷了一遍,黏腻的腥臭血液时不时的从天花板滴落,滴在黄志荣的帽子上,落入男人诧异的眼眸。 “老黄,好久不见。” 陈子弘站在月光里,看向站在阴影中的黄志荣,目光依旧温和,可却让男人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老陈。” 黄志荣握紧拳头,看了一眼因为怪物的尖啸而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曹立,又直直的看向陈子弘,身体紧绷了起来连呼吸也变了调:“你不该在这里。” 你应该在古旧的幽深小巷,在干净整洁的面馆,在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家,你可以待在任何地方,你唯独不该在这里。 这里太脏了。 “老黄,收手,一切都来得及。” 陈子弘蹲下身,扶起满身是血的曹立,头一次如此强烈的表达自己的意愿:“老黄,你是个好人,收手。” “我……” 黄志荣看着向对方朝自己伸来的手,下意识的朝前一步,可在看到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套之后,又退回到了阴影里。 “对不起,你认错了。” 他感觉自己的生机在被慢慢抽空,身体佝偻下来,他的嗓子里似乎梗了一块石头,每一个字都是撕裂喉咙呕出来的血:“我不是好人。” “从来都不是。” 陈子弘闭上眼睛,将翻涌的情绪埋进心底,他并没有再看一眼黄志荣,抱起曹立,毫不犹豫的转身跳出了窗外。 轰隆! 庞大的阴影撞向危耸的高楼,伴着钢筋铁骨的哀鸣,大厦坍塌了。 第86章 诉说 “许叔叔,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黄宁风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心却不知道飘到了何方,暖橘色的灯光洒在面前的茶几上,写完的作业平铺在桌上,字迹工整大方,让人一看便赏心悦目。 坐在身旁的许丰放下刚刚检查完的作业,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孩子被灯光晃的明亮的眼睛,轻笑了一声:“你爸爸啊,他的工地派他出去加班,处理完了,明天就回来了。” 骗人。 黄宁风心里想着,面上却是笑的开心:“真的?我还以为很久都见不到爸爸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小风很喜欢爸爸啊。” 许丰打趣着说道,想起今早黄志荣在电话里的那番话,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喜不喜欢许叔叔啊?” “很喜欢!” “是吗……” 孩子纯粹到只有喜爱的回答却让许丰沉默地放下了嘴角,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垂下眼眸,竟是再没了半分兴致。 看着一反常态的许丰,黄宁风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却还是笑着转移了话题:“许叔叔,那阿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孩子呢。” 眉眼弯弯,藏在笑容里的眼眸却是黑的深邃,他盯着对方戴在手指上的婚戒,笑的很是单纯,心里却在不断盘算着毁掉它的方法。 他喜欢许叔叔,为什么许叔叔不是自己的妈妈呢? “他们啊,再过个几天才会回来,豆豆他还想再玩些日子,就让他再玩几天。” 提到家人,许丰这才稍稍恢复了正常,他将不知何时翻过去的家庭合照翻过来,指着被顾曼抱着的小男孩,带着回忆的口吻说道:“看,你顾阿姨怀里抱着的就是豆豆,他当时还小,一直都喜欢让我抱着,你阿姨要抱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哦,那豆豆现在怎么样了?”黄宁风点点头,他的脸上透着天真的求知欲,就好像对此真的很好奇一样。 “现在啊,还是那么黏着我,我老婆都嫉妒了哈哈。” 看着面前与儿子年龄相差不大的黄宁风,许丰的心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放松了警惕,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照片上的顾曼,思念心切,竟是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我老婆管豆豆管的特别严,不过我理解,我老惯着豆豆,她这么做是为了豆豆好。” “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孩子,生孩子多疼啊,顾曼却还是生了,那么大个孩子……” 他朝黄宁风比了比大小,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豆豆还小,但他合该心疼他妈妈,她真的太好了。” “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贤惠,我总是在想,我何德何能能够娶到她的?我这种人是真的配不上她。” “她嫁给我是她没有了选择,我都不敢想,她和我在一起,真的幸福吗?” “所以我才要给她最好的,让她穿最好的衣服,住最舒服的房子,我要把我所有认为好的都给她,给多少我都觉得不够,我要让她过最好的日子……” 许丰滔滔不绝,话说了很多,可他却感觉怎么都说不完,怎么都说不够。 就像自己在交代遗言一样。 许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口袋,可里面除了几颗糖,什么都没有。 “……嘶,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了我曾经是抽烟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看了眼手机,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孩子竟是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许丰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才不好意思的对黄宁风说道:“小风,要吃水果吗?我去给你切一点,等到了八点半我们就洗洗睡。” “好,那我想吃柿子,爸爸在家里总是给我洗柿子吃。”黄宁风见对方有意避开他,便配合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神态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倦意。 许丰点点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走入了厨房。 黄宁风目送许丰离开,待对方彻底消失在眼前后,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他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看向茶几上的合照的目光阴测测的,全然没有刚才的睡眼惺忪。 “顾曼……” 黄宁风深吸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又转头看向水流声哗哗作响的厨房,一个尘封多日的想法在脑海深处浮现:既然都杀了一个人了,那为何不能再多杀两个呢? 只要把顾曼和豆豆杀了,是不是许叔叔就不会去想他们,就会成为自己的妈妈了? 就像爸爸从来没有说自己想过妈妈那样,人死了,那他们就和还活着的人们没有关系了。 黄宁风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是因为过世而离开他们的。 家里没有遗像,没有和妈妈有关的任何东西,但是爸爸告诉他妈妈是过世了,那他就认定妈妈是过世了。 像爸爸这么善良的人都不会去怀念妈妈,那么许叔叔也不会的。 他的手不住摩挲着那只黑色的钢笔,盯着合照中顾曼明媚的笑颜,他低下脑袋,突然露出了一抹与之相同的笑容。 很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钢笔会帮他的。 他回想起梦中的那方棋盘,坐在对面的人模糊不清,寡言少语,可说出的话却全都是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声音。 黄宁风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想来,这支钢笔,可能就是他内心的具现化,是他丑陋欲望的化身。 即便是有什么生物在利用他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算让他下那阿鼻地狱,他也认了。 黄宁风不是好人,他不会后悔。 只要能够让爸爸和自己过上幸福的日子,他不会后悔的。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从厨房传来,黄宁风瞬间转头看向紧闭的厨房门,水流声骤然变大,许丰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黄宁风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的靠近房门。 “……没死……医院……” “曹立……杀……” 声音模模糊糊,孩子将耳朵轻轻靠在门上,却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老黄,对不起。” 水流声戛然而止,黄宁风瞳孔瞬间放大,他迅速冲回沙发上,在许丰打开门之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来,小风,吃完了柿子,我们就去洗漱睡觉,你爸爸这几天是回不来了,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黄宁风看着摆在果盘里的小柿子,红澄澄的,他伸手拿起一个,看了半天却是没有什么食欲。 他幽幽地转头看向许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许叔叔,我爸爸去做什么了?” “你爸爸陪着一个工友去医院了,他从高处坠落,现在在拉去医院抢救,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了。” “这样啊。” 黄宁风失落的点点头,内心却是在组织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看来,是爸爸的任务失败了。 可为什么许叔叔要说对不起? “小风,小风?”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黄宁风看着被自己捏碎的小柿子,下意识将其填进了嘴里,对表露出担忧神情的许丰说道:“许叔叔,我没事。” 他的眉梢缓缓下垂,面上失落的说道:“就是突然好困,想睡觉了。” “好,那我们就休息。” 亲眼看着黄宁风睡熟了,许丰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锁上房门,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室内,为他忧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悲苦。 他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的腰,慢慢走到窗边,拿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结婚照。 “顾曼……”许丰轻柔的抚摸着女人照片中的发丝,呢喃一声,他紧咬嘴唇,眼中尽是浓烈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放下了照片,将手机界面调到了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手机号码上。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摘下眼镜大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在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后,他拨通了号码。 “先生,是我。” 见电话接通,许丰急忙戴上眼镜,轻咳一声摆正了自己的声音:“您能不能帮我一把,曹立不死,我……” “小丰,陇云市的动静太大了。” 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许丰的声音,只是沉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本来都订好了明天的午饭,但照这个形势,我是吃不了了。” “我很抱歉,先生,但那不是我做的,是曹沈林的人闹出来的动静。” 明明面前空无一人,可许丰却还是微微躬身,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先生,曹沈林并不是在真的追杀曹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 “要不然,他怎么会选择‘灰仙’的人来做这件事。” “我知道。”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是在听音乐,模糊的乐声从里面传出,被称作先生的人冷哼一声说道:“他的想法我猜不出来吗?好一个大义灭亲,这么想让我松口啊。” “虽说不是什么大麻烦,可他还是让我耽误了一顿饭,多走了一趟路,让我大为光火。” “那先生,您会帮我吗?”一听这话,许丰顿时重新振作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方叹了口气,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终是沉声说道:“小丰,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杀不掉曹立,那么……” “你就自杀。” 第87章 赔礼 一大清早,陇云市的废旧住宅区外便闹地沸沸扬扬。 大量的市民聚集在这片多年无人问津的地方,一道蓝白相间的警戒线挡住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在一片喧闹声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闪着警灯的警车旁。 “方书记,事情就是这样。” 一位发际线后移非常明显的中年男人从车子的一侧下车,挺着中年发福的肚子小跑两步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向坐在车内的人急切地说道:“昨晚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今天这些人都堵在这,赶都赶不走,连媒体都来了。” 方怀安将头探出车外,看了一眼外面的乱象,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迅速下车,在警察的簇拥下朝着人群攒动的方向快步走去。 “方书记?那不是京城的方书记吗?” 一个站在外围的记者看到了朝这里走来的方怀安,当即大喊一声,带着摄影师跑向方怀安,其他记者也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鬣狗,纷纷挤出人群,将方怀安团团围住。 按动快门的声音连绵不绝,方怀安微微眯起眼睛,偏头看向中年男人的眼中多了一丝怒意,可面向记者的脸上却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记者朋友们,稍安勿躁,事情我们都已经了解了,无需任何担心。” 说完,他笑着瞄向身旁的警察,对方心领神会,当即大踏步挡在他的身前,挥手制止了记者的拍摄:“别拍了,别拍了。” 其他警察见状,也迅速在方怀安身旁聚集,将中年男人和他保护起来,迅速向着闹哄哄的人群走去。 中年男人走到近前,当即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停下,市民朋友们,别吵了,别吵了!” 他指了指自己,又对乱成一团的人群拍拍手:“我是县长孙金良,你们有什么疑问慢慢说,先别吵了!” 可人群的注意力虽然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你一句我一嘴的话语却是让人更加头昏脑胀,中年男人时不时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拼命想要稳定秩序,自己却是急的满头大汗。 “喇叭。” 见场面实在是吵得无法遏制,方怀安朝身旁的男人伸出手,对方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将打开的喇叭递给了方怀安。 “肃静。” 男人严肃的声音借着喇叭的辅助响彻全场,简短的两个字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原本乱成一团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整了整系在脖子上的围巾,轻咳一声,继续对着喇叭说道:“市民朋友们,想必你们都对我略有耳闻,我是京城的方怀安书记,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彻底了解了,各位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不要慌。” “方先生,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京城派您来的吗?” 话音刚落,一个记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那人想将话筒递过来,却被身前的警察挡住,只好站在远处问道:“如果是京城派您来的,那是否代表着这个世界真的有怪物存在,上层是在有意隐瞒我们吗?” 方怀安看向记者,漆黑的瞳仁散发着森冷的寒意,让记者的身体猛地一颤,突然涌上心头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 “这位记者朋友问的好,可我确实不是上层派来的,只是恰逢资助的幼儿园即将举办活动,我便提前来到了陇云市,在孙县长家里做客的时候又恰好听闻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便过来帮个忙。” “至于怪物……” 方怀安放下喇叭,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无奈的回应道:“这位记者朋友想必一定有着非常美好的童年,我对此不予回答。” “您有证据吗?”话音刚落,另一位记者突然问道。 方怀安淡然应道:“这位记者先生,我的秘书现在不在身旁,你若是想要证据,可等到事情结束后亲自找我的秘书求证。” 方怀安转头看向其他人,面上温和的问道:“各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男生弱弱的举起手来,方怀安本来凌厉的面容缓和了下来,笑着鼓励道:“有什么问题就大胆问出来,我一定会尽力解答,不用害怕。” “呃,我其实就想问一下,昨天晚上的老鼠叫声是怎么回事?” 男生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提起,面上登时红了一片,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被警察保护起来的方怀安,磕磕巴巴的说道:“就是,我在周围一直住着,平时有老鼠的叫声很正常,可我头一次听到那么巨大的叫声,我当时戴着耳机都听的一清二楚。” “关于这一点,我们初步断定是昨晚有违法施工的团队深夜扰民滋事,致一人高空坠落摔伤严重,详细情况我们会继续调查,争取给各位市民朋友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关于老鼠的事情,我们还在详细调查当中,请各位市民稍安勿躁。” 伴随着毫不停歇的快门声,方怀民笑着点点头,对男生提出的问题持肯定态度:“你提出的问题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无需紧张,你提的问题很好。” 见男生腼腆的点点头,他又将视线收回,看向所有人:“还有人有问题吗?” 见还有人想要问询,身旁的孙金良顿时顶上前来,对着人群喊道:“市民朋友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政府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案!” “现在还请各位回家休息,一有调查结果我们一定通知各位。” 待人群散去,方怀安的笑容瞬间消失,神色间满是阴鹜,如暴雨即将来临前的重重阴云。 身旁的孙金良挤出一抹笑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对方怀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方书记,这里交给他们,我们车上聊,您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吃个饭?” “几点了?” “七点零三分,您这是有其他安排吗?” 方怀安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将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放进口袋里,转身走回那辆黑色的轿车:“幼儿园快开园了,现在去,正好赶上。” 您原来不是在糊弄媒体啊? 孙金良快步走到了方怀安前面,替对方打开了车门,见方怀安坐进了车里,自己又快跑两步坐在了另一侧。 伴着车门关上的咔哒声,轿车迅速向市区驶去,轮胎碾过尚未化开的积雪,碾过散发着浓重沥青味的新路,在高大建筑的玻璃幕墙上划过一道漆黑的影子,停在了一个幼儿园的门前。 安心幼儿园五个大字被拴在门口的卡通气球遮盖,红色的充气拱门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彩绘童年”四个由水彩涂鸦的字贴在最上面,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距离上学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绝大多数的孩子还没有入园,难免让这片景色多了几分清冷落寞。 “方爷爷!” 一个被家长早早送来的小女孩背着小书包,精心编在脑后的麻花辫一蹦一跳,小跑两步窜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怀安怀里。 “哎呦!慢点,别绊着了,丫丫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身旁的孙金良被女孩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方怀安却是一改常态抱起咯咯直笑的孩子,神态之间尽是慈祥和蔼,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普通中年人。 “因为我猜到今天你要来呀,老师也真是的,为什么在昨天晚上才说要画画啊?不然我肯定给你画一个最好看的。” “我们丫丫画画一直都很好看啊,我都等不及要看你的画了。” 方怀安呵呵笑着,伸手刮了刮孩子的鼻尖,又将她放到了地上:“好了,进去,外面天冷,别冻着了。” “不要,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去嘛。” “哎呀,领导您这可算来了。” 西装革履的园长听到动静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见小女孩正在拉扯方怀安的手,神色顿时一变,快步上前拉开了女孩:“丫丫,你还不进屋,大宝就把最好的位置占了,你还想不想让方爷爷看你的画了?” “丫丫,方爷爷还有事情要和园长叔叔说,等一下再进去看你的画昂。” 方怀安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才推了推对方的后背,示意她离开。 “您也看到了,孩子们都很喜欢现在的环境,丫丫这孩子就是太想您了,她要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您莫怪啊。” 待女孩依依不舍地离开,园长便上前同两人握了握手,方怀安虽然依旧笑着,但勾起的嘴角却是少了真诚,他点头应下园长的话,却是直接问了另一个问题:“昨天有谁来过吗?” “钱先生有来过。” “钱有财来做什么?”一听这个名字,方怀安语气如常,眉头却是紧皱起来。 钱有财是举国闻名的富豪,三大产业皆有所涉猎,名下的公司更是开遍了龙国各地。 老人生的矮小,整天披金戴银,打扮的花里胡哨,可在网络上却是低调的很,几乎从未在媒体上抛头露面,聚会更是不见其半点身影。 而像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在昨天亲自来了这小小的幼儿园,还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钱先生在临走之前告诉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 园长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双手递给了方怀民:“说是给您赔不是,这是他和曹先生送给您的赔礼。” 方怀安接过卡片,将它翻了一个面,黑金色的塑料卡面上,一排烫金字体映入了他的眼眸——聚福山庄。 “这赔礼我喜欢。” 看到这个名字,方怀安顿时笑了起来,原本积压在心中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他满意的点点头,对着身旁的孙金良说道:“看来,今天的午饭已经有着落了。” 第88章 大鱼 聚福山庄内,涓涓流水绕过一座小小的假山,在正午的暖阳下化作一缎镀了银的绸带,轻柔地拢住一只探入水池的手。 随手舀起一抔清水,两条小鱼摆动着尾巴,慌乱的在那人的掌中游动,试图逃离这片骤然变得陌生的环境,回到曾经熟悉的水池里。 可长相如同老鼠一般的矮小老人见状却是咯咯一笑,两只戴满戒指的手慢慢合拢,他将嘴凑近手掌之间的缝隙,轻轻吹了一口气,再一张开,手里哪还有什么鱼,只剩下了一小块金灿灿的金子。 可看着那块金子,窝在老板椅里的老人却是觉得无趣了,他将其与手指上的戒指比对了一下,发现还是戒指上的宝石更大一些,便将那块金子随手抛出,再落入池水中时,已是两条翻了肚皮的鱼。 “钱先生,已经十二点了。”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老人再无他人,循声望去,声音似乎是从墙里传出的。 指甲刮蹭墙板的声音若隐若现,但钱有财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去玩水池里为数不多的鱼。 原本平静的池水一时间被搅得翻天覆地,小鱼仓皇逃窜,却还是有一些被老人抓住,挣扎着落入他的嘴里,吞进腹中。 “钱先生,鱼是今早刚刚送来的,您要是不节制,这池鱼熬不过今天。” “那就再买啊,有什么是钱买不了的?”提到鱼,尖细的嗓音这才从钱有财的口中发出,他将水池里的死鱼挑了出来,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篓里。 垃圾篓里已经堆了一层死鱼,淡淡的腥臭味从里面飘出,又被摆在桌子上的香炉里升起的青烟遮盖。 “这池鱼是从国外进口,您要是想再买同一品种的鱼,最少要等一天。” 墙体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小缝,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墙里长出,如一簇红白相间的葡萄,亦如皮肤上肿胀堆叠的鼓包,它们直勾勾的注视着毫不在意的老人,沉闷却温和的声音从墙里钻出:“还是说,您已经找到了更满意的鱼?” “我不喜欢现在的鱼。” 老人尖细的手指捋了捋唇上的两撇胡子,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活在这么小的池子里,我一只手就罩的过来,没意思。” “您的手并不大,这池子恐怕您罩不住。” 墙里的诡异对人以敬语相称,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我知道您对现在的局势多有不满,但用您的手和这座假山来比喻,实在是有失妥当。” 钱有财听在耳里,面上却是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钱先生,茶水很烫,请注意自己……” 话音还未落下,难以言喻的疼痛突然袭来,滚烫的蒸汽从眼球里渗出,挂在墙外的眼球接连爆炸,黑红色的血液污染了木质的墙板,腥臭的味道一时扑鼻而来。 “对不起,钱先生,我事后会清理的。” 墙里的声音因疼痛而难以克制地哆嗦了起来,可它还是将语调尽力维持在了正常水平,向房间内的老人表达自己的歉意。 裂缝里探出了几只新的眼球,像是春雨后生出的新芽,远没有刚才的那般可怖,倒像是刚从人的眼眶里抠出来的,很新鲜。 钱有财听着对方的道歉,眉毛因愉悦而高高扬起,他打开杯盖,又喝了一口茶,温暖的水润了喉,暖了胃,这次的茶水才是真的到了他的嘴里。 搁下茶杯,细小的老鼠尾巴从衣服下摆探出,钱有财尖细的手指轻轻绕过尾尖,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自己的尾巴,眼睛瞥向身旁高大的落地窗,借着玻璃上映出的人影,心疼地看向自己眼皮下的黑眼圈。 曹沈林给他惹的麻烦不少,借了自己的人,就是想把他也拉上贼船,而经历了昨晚那一幕,他更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混账东西,等忙完了就收拾他。 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李辉,他探头看向远处,聚福山庄的大门外却是迟迟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钱先生,那位先生曾说过会来,您不用如此焦躁。” 见钱有财面上明显露出了不满,墙里的声音便出言安慰道:“我在墙里亲耳所听,那位先生已经收下了您的赔礼,而且出言表达了来此的意向。” 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钱有财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希望如此,如果他来,那我还能和那曹沈林撇清关系,但若是他不来,我就真的只能被绑死在这艘船上了。” “您不是对现状也很是不满吗?曹沈林和您的想法一致,他应该是您的盟友,您为什么要努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钱有财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的为诡异的愚蠢而深深地叹了口气,指着那串眼珠骂道:“真笨,我要是真和那曹沈林绑在一艘船上,我这小小的破渔船很可能就被那个家伙的战船撞毁了!” “他曹沈林不要命,可我还没活够呢!” 钱有财越说越气,突然大声骂道:“人类都是一群蠢货,不要命的蠢货!” “钱先生,您现在的身份也是人类。” 藏在墙中的诡异一听,顿时不赞同地说道:“请不要辱骂自己。” “……我是在骂曹沈林!”钱有财猛地拍了拍桌子,为手下的低情商而恼羞成怒。 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玩意当管家?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气的晕头转向的大脑开始回忆曾经,可思来想去半天,那久远的记忆如同雾里探花,怎么回忆都是一片迷雾,模糊不清。 他索性也不再去想,将椅子转了一圈,背对着那面墙闭目养神了起来。 他是不是该去找一下“白仙”?刺猬老太婆不是能够防病挡灾吗?能不能看在同出一源,百年交情的份上替自己挡一挡灾呢? 话说回来,有多久没回北方看看了…… “钱先生,那位先生来了。” 沉闷的声音让钱有财瞬间睁开眼睛,他迅速从座位上弹起,借着扶手跳到了地上,灵活的如同一只老鼠。 他问道:“几点了?” “十二点五十七分。” “啧。” 一听时间竟是快到下午了,钱有财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对我心怀不满啊。” “我钱有财今日可是要破财消灾喽。” “钱先生,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说。” 见阴着一张脸的钱有财成功够下衣架上的外套,墙里的声音便继续平淡地问道:“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钱有财,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 “土。” 钱有财接过对方的话,原本阴沉的脸上露出了对其智商并不看好的鄙夷之情:“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取名叫钱有财吗?” “为什么?”墙里的生物配合地问道,只是声音太过平淡,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对此感兴趣的模样。 “真笨,当然是因为我有钱啊!” 钱有财咯咯笑着,他收起尾巴,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刚刚穿上的外套,再次变回了曾经神采奕奕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光泽。 临出门之前,他突然转身指着那座摆在办公桌上的假山,对着那面墙说道:“等会联系一下,给我买个大鱼缸,我要养大鱼!” 第89章 戒指 “鱼缸里的水脏了,该换了。” 坐在客厅里的陆文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向蹲在鱼缸旁边的王宇正。 鱼缸里的过滤器在寂静的室内嗡嗡作响,顶部的灯光打在干净透亮的水池里,几尾胖乎乎的金鱼凑到王宇正的眼前,盯着男人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鱼缸里的水脏了,鹤江,换一下。” 王宇正见陆文没有动作,便又重复了一遍,他将手轻轻附在玻璃上,望着鱼缸里的金鱼出神。 鬓边的白发亮的刺目,陆文看在眼里,并没有在意对方喊出的名字,点头应道:“好,我等会就换。” 虽然这水才刚刚换过一次。 “真好,真好。” 王宇正见对方答应了,脑袋慢慢转向陆文,精神恍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鹤江买的鱼,水脏了待不住。” “水要干干净净的,这样鹤江才待的住。” 他又转头看向鱼缸里的金鱼,手指轻柔的抚摸着冰冷的玻璃,望着金鱼的目光溢满了温柔,像是在抚摸着一个孩子的脑袋:“我说的对不对啊,鹤江?” 陆文一时沉默不语,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对方的手,粗糙的手指上空无一物。 那枚用来安神的戒指早已不知所踪,陆文曾经询问过王宇正,问他戒指去了哪里,可得到的答案却总是只有一句话。 “戒指?我没有戒指啊。” 戒指去了哪里? 陆文翻遍了王宇正家里所有角落,却是连个影都没有见到。 戒指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一样。 就连陆文有时候都恍惚了起来,时不时的怀疑自己真的有给过王宇正戒指吗? 可看着对诡异调查局里的遗物调用表,上面白纸黑字确确实实写着自己的名字,他又忍不住去想这困扰了数天的问题:戒指究竟去哪了? 虽说丢失一个“普通”级遗物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但事关王宇正,他不得不慎重对待,就怕自己一时疏忽,这个可怜的老人便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就像上次那样。 要不是陈子弘出手相助,王宇正和高兴民早就遂了许丰的愿,被“怨鬼”杀死,为墓园平添上两座新坟。 想到在医院昏迷不醒的高兴民,陆文长叹一声,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也是幸亏有刘秘书夜以继日的照顾病患,不然既要处理对诡异调查局的工作,又要照顾精神不正常的王宇正,还要照看昏迷在床的高兴民,陆文恐是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而他现在在看的文件,则是关于上层即将向临昌市调动的人员列表。 “张易平……” 陆文看向贴在上面的照片,名为张易平的男人一脸的懒散无谓,浓重的黑眼圈配上一头疏于打理的头发,让人怎么都无法将其和阳光开朗等积极向上的名词联系在一起。 说的简短一些,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希望从京城调来的人能够有点作用。 陆文不敢奢望什么,只求对方不要再给自己的工作添加负担就行了。 想到这,程耀的身影竟是慢慢自他的脑海深处浮现,陆文细想这个少年,对方虽然年龄尚小,性格却还算是不错,潜力在测试中也是属于中上游的水平,可以选择着重培养,兴许能帮他分走一些重担。 哎,如此算来,自己倒是欠了先知不少人情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陆文抬眼看向挂在墙上的合照,开心的王宇正将手搭在王鹤江的肩上,戴着学士帽的王鹤江虽然笑的腼腆,但陆文依然能轻易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偏头看向搁在电视柜旁的照片,青年时期的王鹤江和他站在一起,青年时期的陆文笑的很傻,站在高高的石墩上,蹲下身子和王鹤江拍了这张合照,还顺手摆了一个在当年很潮流的手势。 如今物是人非,过往如梦幻泡影,一切都回不去了。 “哎呀,我都忘了,还要上香。” 纷杂的思绪因为王宇正的话而终结,陆文看向急匆匆站起来的中年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和对方一起走到了供桌旁。 原本的佛像在之前的袭击中已经被破坏了,陆文便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佛像放在了原位,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熟练的从抽屉里抽出三炷香,将它们亲手交给了王宇正。 喃喃的祈祷声从王宇正的嘴里泄出,伴着缕缕点起的青烟钻进了佛像空洞的眼眸,为这空心的铜像筑起了血肉。 陆文站在旁边,沉默地观望着王宇正的虔诚,无声地倾听着喃喃的祷告,终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与对方一同为不存在的神明祈祷。 可他挺直身板站在那里,生的祥和的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人气,却比那尊铜像更像一座佛。 “童童今晚不来吃饭了,晚上您想吃什么?” 随着祈祷的声音消失,王宇正的世界又再次被拉回了现实,思念是让人沉醉的蜜糖,可终究无法真的让人填饱肚腹。 “先别问我。”王宇正笑着说道:“问问鹤江。” 陆文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良久,他才张口,配合着说道:“行,我们问问鹤江。” “鹤江在哪里?” “鹤江不就在这里吗?”王宇正指着那个小小的鱼缸,语气里满是不解。 他走上前,蹲下身,又将自己的手贴在了玻璃上,对着凑到近前的金鱼说道:“鹤江,你想吃什么啊?” 陆文眨眨眼睛,透亮的鱼缸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黑色的骨灰盒,王鹤江的黑白照片贴在正中间,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向他的父亲。 再眨眨眼,陆文这才看清,那双眼睛不是人的,是鱼的。 死去的王鹤江长了一双鱼的眼睛,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鹤江说他想吃西红柿鸡蛋面。”王宇正擦了擦玻璃,转头对陆文说道。 王鹤江的脸消失了,小小的骨灰盒又变回了小小的鱼缸。 一条金鱼在鱼缸里躁动不安的游动,陆文发现它的肚子鼓鼓囊囊,看样子似乎是要产卵了。 可这是一条雄鱼。 “好。” 陆文点了点头,指着阳台上的花,对王宇正说道:“那您能去照顾一下花吗?我今天忘浇水了。” 看着王宇正走到阳台边,陆文瞬间抬手,捞出那条状态明显不对的金鱼,将其带进了厨房里。 剪刀抵在金鱼鼓鼓囊囊的肚子上,活物在手中挣扎,坚硬的触感让陆文眉头一皱,刀尖一划,金鱼的肚腹一览无余。 戒指,在这里。 “小陆。” 王宇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陆文立刻将脑袋探出,看向站在阳台的中年人:“怎么了?” 王宇正背身站在明媚的阳光里,笑的灿烂,脸上却是蒙着一层阴影:“我想去看看兴民,我觉得他有话对我说。” “……行,今晚吃完饭就去。” “好,哦对了,小陆啊。” 见对方答应了下来,王宇正便放下手里用来松土的铲子,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展示给了陆文。 陆文盯着王宇正手里的东西,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心中虽是掀起了万丈波涛,面上却是如往常一般问道:“你在哪里拿到的?” “你之前不是问我戒指去哪了吗?之前松土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埋在土里了。” 漆黑的戒指沾着泥土的腥气,静静躺在王宇正的手心里,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一幕,却让陆文心生寒意。 他转头看向摆在案板上的戒指,鱼的腥臭味与泥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躺在同一片阳光里,陆文竟是分不清了。 戒指,在哪里? 第90章 我杀我 日暮西沉,天空的尽头一片绚烂,似那被打翻在水中的染料,晕开了姹紫嫣红。 临昌市和陇云市隶属于同一省份,一个近海,一个临湖,隔了四百公里的距离,风土人情却是有着太多的不同。 黄志荣站在临湖的某处摊位旁,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他那如死人一般惨白的脸色让坐在摊位上的老大爷忍不住收回伸出去的脚,他拢了拢自己的袖子,将烟扔在一旁的地上,正襟危坐。 一只墨色的鸟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理了理身上的羽毛。 “这鱼多少钱?” 黄志荣的声音异常沙哑,如砂纸磨过喉管,铁红色的碎屑在胸腔翻腾,让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啊?你买鱼啊?吓死我了。” 老大爷操着一口浓重的土话,黄志荣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扯起嘴角:“对,买鱼,是新鲜的吗?” “新鲜的嘞,你看这还喘呐。” 老大爷用手指挑了一下摆在最上面的一条鱼,那条鱼大睁着眼睛,尽力汲取着周围的空气,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眼里又放得下什么呢? 看着那鱼,黄志荣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指着鱼又说道:“可以剖开吗?” “啥?” “可以剖开吗?” “这……咱没有带工具啊。” 老大爷挠了挠下巴,他并不是个正经卖鱼的商贩,只是闲暇的时候来钓鱼,顺便卖点钱,并没有带除了鱼竿以外的工具。 陇云市的湖,最不缺的就是鱼,只是在湖边待了一天的时间,他就钓到了足以摆摊卖的数量。 脑子里突然想到前几天市里评选的鱼王,老大爷禁不住咂了咂嘴。 他要是也能钓到那么大的鱼就好了,说不定也能上上市里的电视,让街坊邻居羡慕一次。 “可以剖开,是吗?” “嗯?啊,当然可以,只要你有工具啊。” 黄志荣的声音唤回了老大爷飘远的思绪,他捞起那条鱼,将它递给黄志荣:“你开就行,这鱼我也就是钓着玩,不买也没事。” “谢谢。” 黄志荣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指甲抵在鱼腹上,轻轻一划,那鱼就成了一条死鱼。 鲜红的血从手中滴落,他的嘴角不可遏制的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似是一条刚刚捞上岸的鱼。 血液顺着粗糙手掌的弧度缓缓流淌,淌进袖子里,滑过黯淡无光的红玉串珠,脏了他的新衣服。 黄志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片鲜红,理智土崩瓦解,他终于是忍不住将嘴凑到近前,迫不及待的将腥臭的血液吃进了嘴里。 昨天晚上,在废弃高楼坍塌的时候,他因为愣神没有来得及从里面撤出,身体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要不是恩人送给他的这串珠子,他早就死了。 可惜,等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后,这串珠子就彻底黯淡了下去,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成了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二天这么急切地来到这里,想要缓解因使用能力过度而产生的副作用。 再不喝点血,他会疯的。 可这场面却着实吓到了坐在对面的老大爷,他迅速起身向后退去,想要远离明显精神不正常的黄志荣。 “我给你钱,不会抢你的。” 很明显,刚刚恢复一点理智的黄志荣理解错了老大爷的意思,他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衣服,掏出手机看向老大爷:“您说,一条鱼多少钱?” “我多买两条,您……” “不要钱啦不要钱啦,你拿走。”老大爷忙不迭地朝满嘴是血的黄志荣摆了摆手,拾起马扎就要转身离开。 黄志荣见状也是明白过来自己是吓到对方了,慌忙用衣袖擦掉嘴上的血,另一只手上前拽住了老大爷的衣服:“大爷,我得给您钱,我不是疯子,您不要怕我。” “哎呀,我真不收你的钱啊,这些都给你了!” “不行,我得给钱,您不收钱我不会收这些鱼!” 两人一阵拉扯,黄志荣尖锐的指甲不慎划伤了老大爷的手背,血珠顺着细小的伤口低落到地上,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黄志荣的鼻腔。 好香啊…… 独属于人血的香甜气味勾起了黄志荣的欲望,刺激了他的味蕾,他感觉到了饥饿。 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天地之间一时颠倒,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入了水中,碧波荡漾,他仿佛听到了禅钟嗡鸣。 “老黄,对不起。” 许丰的声音透过禅钟,在他混乱不堪的思绪里翻腾了起来,黄志荣好像看到了一条鱼,一条腐烂发臭,却还在呼吸的鱼。 苟延残喘的鱼摆在供桌上,享受贡品的空心佛高坐在血红色的灵堂里,它的面上满是悲苦,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了泪。 可空心的佛又哪里来的泪? 心里想着,黄志荣的视角却是骤然一变,灵堂的天花板落入他的眼中,他成了那条鱼。 佛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老黄,你想让我活吗?” “我……” 黄志荣张开口,浑浊的眼睛却是看不到佛此刻的神情。 “老黄,你是个好人。”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泥土捏制的人双手合十,不去跪佛,却是跪在了他这个贡品的面前,神情满是悲悯:“老黄,回头。” “莫要再错了。” “啊!” 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空心佛伴随着血红色的灵堂骤然崩塌,黄志荣的意识回笼,世界再次有了色彩,却是铺了满眼的红。 “杀人啦,杀人啦!” 谁杀人了? 黄志荣迟钝的抬起头来,他呆愣愣的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疑惑的眨了眨迷蒙的双眼,过了很久,迟钝的大脑才得出了答案。 他们在害怕自己。 为什么要怕我?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像是刚出炉的面包,像是高昂的香水,再仔细一闻,却更像是一锅刚煮的粥,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 舔了舔嘴唇,甘甜的滋味让他精神了些许,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明了起来,他低下了头。 老人倒在他的身前,脖子上的肉被咬去了一大块,肚腹皆空,鲜血在他的身下汇成了一汪浅浅的湖泊,老人张着嘴,努力汲取着周围的空气,成了一条被钓上岸的鱼。 这鱼长的真大啊,可不就是这陇云市的鱼王吗? 人们在尖叫,在逃跑,湖边的两人俨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兴许,他们今晚就可以上电视了。 而老人,也确实可以成为街坊邻居数日的谈资。 滴答,滴答。 墨色的鸟儿栽倒在一旁,它失了双翼,墨汁从大开的肚腹里涌出,与怪物腥臭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它的身体如积雪般慢慢融化,顺着血液织构的河流汇入了暗沉的湖。 自此,这个世界再无它的踪迹。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要流尽了。 浑身是血的怪物流下了眼泪,他看着自己的手,眼中猩红一片,再也找不到为人的痕迹。 他哽咽着,将染了血的脸埋进了同样猩红一片的手掌中。 黄志荣杀死了鱼。 黄志荣“杀死”了自己。 如血的夕阳终是自天边褪去,整片天空再无明日。 第91章 执念 陇云市一座临湖的医院外不远处,路灯惨白的光打在陈子弘的头顶,清澈见底的湖泊倒映着模糊不清的身影,他突然转头看向天空,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蔽,整片天空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现在才晚上五点多钟,可这里却是人烟稀少,一部分原因是这里不是繁华路段,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里近日多发的失踪案。 一个月内失踪了五个人,可作案凶手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可着实让陇云市当地的警察署愁苦不已。 “先知,我尽力了。” 元音的声音从陈子弘的身后响起,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男人从黑暗里钻出,淅淅沥沥的墨汁滴落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了他的轨迹。 男人一改往日的轻浮,脊背弯曲的有些过了,他喘着粗气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疲惫的低声说道:“黄志荣如你所说,真的在柳河镇,但现在他肯定是不在那了。” “他疯了。”元音吐出这句话,大声咳嗽了几声,扯下了脸上的口罩。 寒冷的空气挤进元音的肺里,他拧了拧自己的鼻子,在脑内组织了一下语言,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在之前,我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融进了我画出来的乌鸦里,这样我就可以看到乌鸦的视角,相当于扩大了自己的视野。” “你让我小心黄志荣,我原以为是要防着他对我出手,但我想错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说完,他看着陈子弘波澜不惊的脸色,又啧了一声:“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个,你肯定知道。” “黄志荣得到了他无法适应的能力,就像一个圆形的积木投进方形的格子里,虽然力气大点也能挤进去,但是……” 陈子弘接过元音的话,状似随意的将脚下的石头踢进了湖里,湖面寂静无声,他将两只手举至胸前,啪地一声重重合拢:“每一次使用能力,黄志荣的身体就会遭到一次创伤,格子的裂缝会慢慢扩大,可嵌入积木的力道却是不会变的。” “等到某一天,也许是风和日丽的午后,也许是沉寂无声的夜晚,他便会突然崩毁,再也拼不回本来的模样。” “他都那个样子了,还没崩毁?” 元音扭曲着脸说道:“你要知道,要不是我能直接借用自己的造物运用一部分力量,不只是那个老人,他早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他用最大的力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睛烦躁的闭上,想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赶出自己的脑海。 因为自己将一部分的灵魂分给了造物,所以他便可以和造物分享同一片视野,而与之相对的,他也必须和造物承受相同的痛苦。 在察觉到黄志荣的状态明显不对之后,黑色的鸟儿瞬间俯冲而下,从翅膀滴落的墨汁溅落到地上,漆黑的幕墙瞬间拔地而起,将黄志荣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 可惜那老人和黄志荣实在是离得太近,待元音的攻击落到黄志荣身上之时,老人的脖颈早已多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瘫倒在地上的老人一阵抽搐,遵循生存本能大张着嘴,试图汲取空气中的氧气,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黑鸟,试图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元音的意识下意识的瑟缩了起来,他自觉凭现在的身体不可能打过对方,便想要转身逃离,可老人将死的模样却是与老道士慢慢重叠在一起,胆怯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我元音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死的又不会是我,我怕什么! 元音心里为自己打着劲,再看向黄志荣,身体却是猛地一顿。 暗红色的丝线迅速从黄志荣染血的指尖蔓延开来,只是眨眼片刻,一个红色的血人便站在了黄志荣的位置上,替代了原本的黄志荣。 好,这个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退缩的念头再次闪过一瞬,骤然暴起的黄志荣却是袭至身前,元音想要催动造物躲避,对方却是干脆利落地撕碎了它的翅膀,破开了它的肚子。 黑色的墨水代替粘稠的血洒了一地,黑鸟伴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坠落在地,在视野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元音看到怪物正在撕扯老人的内脏,将血肉吞吃入腹。 疼死了。 老人凄惨的死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元音感到有些烦躁,他随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真后悔答应了陈子弘去监视黄志荣,下一次,就算是对方开出天价,他元音也不会再去淌这趟浑水。 要去就让歌者去! ……算了,话还是别说的那么死,有钱不赚王八蛋。 “黄志荣还是有理智的。” 陈子弘敲了敲铁质的栏杆,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说了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人的执念总是能带来奇迹,执念未了,他的终点不在此时。” “只是可惜了那位老人,终是没有救下他……” 他又将一枚石子踢到水里,微波荡漾,湖水包容了这颗小小的石子,微波荡漾,一切又重归寂静。 “生死有命,你看到未来的老人死了,那就是他的命,能救回来更好,救不回来我们也是尽力了,没必要愧疚。”元音抱臂说道,语气里满不在乎,心里却想着那个在道观里因病咽了气的老道士。 “而且,咱俩处这么久了,你那谜语就不必说了。” 他甩掉脑子里的画面,拍了拍身旁靠着的栏杆,烦躁地说道:“说点浅显易懂的,我脑子笨,听不懂。”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气色终于是恢复了过来,本来惨白的脸色也渐渐好转,他顺着陈子弘的目光看向湖面,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 就像是面前的人一样。 陈子弘见对方也看向湖面,这才斜眼看向他。 冰冷的白色灯光打在陈子弘的头顶,久未梳理的头发为他的脸罩上一层阴影,他闭上眼睛,良久,他才缓缓说道:“黄志荣放在心上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他的儿子黄宁风,另一个是于他有大恩的许丰。” 元音点点头,曾经在黄志荣的老家偷偷刨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许丰曾经和黄志荣认识啊。” 元音想起何永元曾经告诉他的信息,转头问向陈子弘:“小时候玩的好,许丰又把他从牢里保出来,新恩旧情加在一起,黄志荣本身又是念情的人,许丰就成了他的另一个执念?” 元音猜的很有道理,但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黄志荣。 黄志荣早就忘记了曾经那短暂不过两年的情谊,许丰之所以成了他的执念,只因这人对他们一家有大恩,是好人。 这就够了。 陈子弘并没有回答元音的问题,他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回漆黑无光的湖泊:“执念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啊,能够让一个好人逼着自己杀了那么多人,让一个老实本分的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掩埋罪行。” “可执念也能让一具处在必死境地下的尸体产生活下去的动力,让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产生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份希望会吊着他最后的一口气,而垂死的刺会刺穿所有拦住这份希望的生物,不论是人,还是诡异。”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拾起脚下的一块石头,将它抛进了湖里,嘴里却是换了一个话题:“今晚的天气很不好。” “乌云这么厚,兴许是要下雪了。” 泛着莹莹白光的石子再一次打破了平静的湖面,可这一次却是久久未能平息,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自湖底响起,湖面竟是如煮沸了一般沸腾起来。 面对如此异象,陈子弘的右手却是不慌不忙的拂过藏在袖中的白银手镯,热浪瞬间席卷四周,他将刀尖垂在地上,却是笑着说道:“都说陇云市有评选鱼王的传统,我还从未参加过。” 他抬起长刀,朝沸腾的湖面挥出了朴实无华的一击。 陈子弘的动作很是散漫,可湖面却是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 热浪翻涌,一条巨大到足有三人长的湖鱼跃出滚烫的湖水,它长着四只人类的手脚,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巴,迅速向陈子弘扑来。 陈子弘却是完全没有在意这个怪物,他转头看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元音,手中刀尖舞动,红光闪烁,那鱼却是被瞬间削去了脑袋,身躯砸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他丈量了一下那鱼的长度,笑着对元音说道:“道长,若是拿着这条大鱼去参加评选,我配得上一个鱼王的称号吗?” 第92章 固有印象 咕噜咕噜。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 怪鱼的尸体沉入了一滩粘稠的墨色池水,只余一地腥臭的血迹。 这个诡异不能再回到水里,它的血液与湖里的鱼适配性很高,一旦让鱼吃掉了它的尸体,保不齐整片湖的鱼都会变异。 站在岸上的陈子弘将手中的眼球微微举起,借着头顶的灯光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玩意?”元音斜靠在栏杆上,盯着陈子弘手中的眼球问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鱼腥味,他皱紧眉头,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鼻子前挥了挥,想要驱赶这股难闻的臭味,可那味道却是经久不散,他终于是忍不了了,又重新戴上了口罩。 “‘普通’级的诡异遗物。” 眼球的瞳孔乌黑浑浊,陈子弘将手中的眼球转了一圈,微微发硬的触感让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把玩一颗从朱乘云手里抢来的弹力珠。 可惜,这枚珠子不会亮,不然也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朱乘云。 “那它有什么用啊?” “将它随身携带,你的肚子就算再撑,都能喝得下水。” “……然后呢?” “喝再多的水,也不用上厕所。” 元音眨了眨眼睛,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才终于吐出了一句话:“真是一个……实用的能力啊。” “你想要吗?”陈子弘将眼球递到元音面前,问道。 眼珠在灯光的笼罩下泛着朦胧的白,泛着死气的瞳仁转向元音,陈子弘将手微微一晃,一张狰狞的人类脸孔突然从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拖拽入眼球内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元音眉头一挑,他指着眼球,向陈子弘询问刚才的异象:“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是那只诡异吃掉的人?” “是幻觉。”陈子弘淡然说道:“这只诡异只是‘普通’级的诡异,想要留住人的灵魂,它没有那个本事。” 刚刚被他随手杀死的诡异名为“鱼姥姥”,名字来源于本市的坊间传闻,只要是从小在陇云市长大的人,就一定听过“鱼姥姥”的故事。 而鱼姥姥,在长达数年的传播后,便成为了一只长有人类手脚,生吞活人,并将灵魂囚于体内,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的鱼怪。 只可惜,这个坊间传闻只有陇云市的人知道,提供的恐惧稀少,即便“鱼姥姥”在阴差阳错下诞生了,也注定只能在“普通”级原地踏步,不可能复现坊间传闻所描述的那般威能。 陈子弘这次出手,也是凑巧碰上对方埋伏在这片湖里,便顺手清理了它,也算是为那些被吃掉的无辜者打抱不平,帮这陇云市的对诡异调查局分部解决了一个麻烦。 话说回来,陆文是对诡异调查局的总局长,那是不是让他又变相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元音并不知道陈子弘心里的想法,他只是了然的点点头,见对方并没有放下握着眼球的手,又意外的说道:“我以为你就是和我客气一下,你真要给我啊?” “不想要吗?” “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给其他人了。” “那我当然是要啊!” 元音啧了一声,在对方收回手的瞬间将眼球夺了下来,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球上并不存在的污渍,将它揣进了兜里。 元音嘴上也不闲着,见陈子弘噙着笑意的模样,当即抱怨道:“你说说你也是,明明早就知道我想说的话了,却还在逗我,一点先知的样子都没有。” 陈子弘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微不可察的一顿,他将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轻轻搁在一旁的栏杆上:“……道长,那你觉得先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 元音突然噤了声,他不再看向陈子弘,偏头望向漆黑的湖面,嗫嚅了一阵后才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啊,先知我又没有见过。” “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像你这样能够预知未来的高人,就是要神秘,就是要高冷,就是要讲话含糊不清。” “但我又想啊,先知也是人,是人的话,那性格肯定就千奇百怪的,啥样都有,何必去找个模版套呢?” “就像我是一个道士,都说道士要正经,可我活了这么久,却连道观里供奉的神都认不全,谈何正经?” 他抠了抠面上的口罩,想了想又说道:“声明一下啊,我在之前基本都没出过山,我的想法很可能是不对的,你听个乐呵就行了。” “嘶,可我又觉得你应该早知道我要说什么了,那我还有说的必要吗?” 陈子弘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平淡地说道:“我在先知这个身份之下,还有一个身份,是你的朋友,是普通人。” “你大可以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知道和听到于我而言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说实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先知,有人情味,多好啊。”元音呵呵笑道,并没有注意到陈子弘默默移开的视线和在栏杆上不断敲击的指尖。 似是觉得闷了,元音下意识拉下了口罩,浓重的鱼腥味瞬间冲进了他的鼻子里,把他顶的头晕目眩,又忙不迭地拉上了口罩:“咳咳咳,这味道你怎么受的了的?” “多闻闻,你就习惯了。” “那还是算了,我不想找那罪受。” 元音摆了摆手,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他也吃鱼,但是受不了鱼腥味,虽不至于到一点鱼腥气就吃不下去的程度,但也会让他心里产生极大的抵触。 而经此一出,他估计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吃鱼了。 陈子弘明显也是看出了对方的不适,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打开上面的玻璃塞,把液体倒在了血迹里。 透明的液体落在地上,元音这才发现它竟然是一团果冻状的生命体。 “咕咕,咕咕。” 似乎是因为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的缘故,透明的液体发出了难以理解的愉悦声响,它快速将自己的身体铺在一大滩血迹上,连滴在远处的血滴都没有放过。 不出片刻,鱼腥味便伴随着流了满地的血液消失殆尽,干净的地面上只余下一团血红色的果冻,发出咕咕的响声。 “嘶,这是什么诡异,这么好用?”元音摘下口罩,想要凑近看看,却又被陈子弘伸手拦住。 陈子弘蹲下身来,将瓶口正对向那团红色的果冻,学着果冻的样子,嘴里同样发出了咕咕,咕咕的声响。 见果冻对声音做出了反应,他又曲起手指,轻轻敲响瓶壁,嘴里继续发出咕咕的声音。 待果冻重新爬回瓶子里,陈子弘拿出玻璃塞,将瓶子紧紧塞好后,他才抬头看向元音:“不是诡异,而是诡异遗物。” “有思想的诡异遗物?” “是,也不是,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真要说思想,它并不存在的大脑里只有吃这一个念头。”陈子弘看向手腕上的手镯,“鸣鸿”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悄悄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他勾起嘴角,继续说道:“这个诡异遗物为‘普通’级,名为‘清洁工’,很朴实无华的名字,但它能够清扫周围环境的原理是身体分泌的高浓度腐蚀液,除了玻璃,它什么都可以腐蚀。” “若是你把手伸过去,那现在你就该去找我们的医生了。” “那这好东西还是留给你,我无福消受。”元音将手插进口袋里,耸了耸肩说道。 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笼住了月亮,年轻的道士看了良久,实在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何时,他又低头看向陈子弘,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这才想起手机也是可以看时间的。 “七点了,我还没吃饭,咱现在回医院还能吃到病号餐吗?”元音很喜欢医院里的病号餐,不因别的,只因买饭的钱都是安玉晴付,不用他付。 “先知,你说句话啊,先知?” 见陈子弘迟迟不理他,他便疑惑地转头看向陈子弘,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身旁,又重新趴在湖边的栏杆上,打出了一通电话。 “喂?陆局,是我。” 陈子弘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湖水静静流淌,在灯光下映出陈子弘阴沉的面容。 元音盯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许久没有打理自己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略长的头发也没有打理,整个人透出一股疲态。 而陈子弘却只是简单的将挡在额上的头发往后一捋,对着漆黑的夜幕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宇正在哪里?” “快去找他,他跑了。” 第93章 两个先生 跑了? 灯火通明的医院里,陆文迅速转头看向身后,王宇正安安稳稳的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的戒指。 这条走廊的灯管坏了一个,白与黑在长椅上划出了明显的分界线,王宇正低着脑袋,沉默地呆坐在光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似是察觉到了陆文的视线,中年人迟钝地抬起头,他眨了眨惺忪的眼睛,朝陆文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抹笑容温和而平静,可刚刚接到提醒的陆文却是瞬间提高了警惕。 王宇正就坐在自己身后,先知为什么让他去找王宇正? 陆文缓缓放下搁在耳边的手机,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王宇正,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王叔,您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发了会儿呆。”王宇正平静地回应道,他将手里的戒指攥紧,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一张面具。 陆文站到王宇正身旁,将手臂轻轻搭在了王宇正的肩上,叹了口气说道:“高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都没有想到。” “但我相信高叔一定会好起来的,他曾经说只要退休,就和您一起去陇云市观湖,去京城赏花,去外国旅游,他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我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陆文面上叹惋,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王宇正的肩膀,感受到与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触感,他的身体依旧如往常一样放松,可眼睛却是微微眯起,眼底暗潮汹涌。 “……高兴民躺在里面,我看着难受。” 王宇正再次低下脑袋,手里的戒指被他团在手心里,声音里透着悲苦:“但凡他能动动手指,说句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 “这可真是遗憾啊。” 话音刚落,锋利的剑刃迅速擦过王宇正的脖颈,一道漆黑的豁口出现在了中年人的脖子上,猩红的血液从豁口涌出,染红了王宇正的衣服,在地上积蓄起一汪浅浅的湖泊。 他颤抖着捂紧自己的脖子,低垂着脑袋,口中发出痛苦的喘息,不可置信地说道:“陆,陆文,你……” “别装了,你还有理智,远没有他那么疯。”陆文眉头紧皱,很明显,他非常不欣赏对方拙劣的演技。 “太假了。” 听到这句简短的评价,王宇正竟是笑出了声,他放下捂住脖子的手,仰起脸看向陆文,面上还是那如出一辙的笑容。 “小陆,我演的不像吗?” “王宇正”咯咯笑道,粘稠的血液从五官流淌而出,在陆文向后退去的瞬间,它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伴随一声巨响,座椅被炸的四分五裂,医院洁白的墙壁也糊上了一大片不堪入目的暗红色血迹。 无光的黑玉戒指弹在地上,叮当作响,一道漆黑的影子从戒指投射的阴影中窜出,贴地而行,向着被炸碎的窗户逃去。 陆文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却是猩红点点,他调转剑柄,一步瞬移至那道影子的身前,将手中的利剑贯穿了对方的身体,将其钉死在了地上。 磅礴的力量骤然从他体内涌出,无形的杀气凝成猩红色的实体。 剑刃嗡鸣,暗金色的剑柄被陆文攥在手中,行将扩散的杀气瞬间回卷,一股脑涌入手中的细剑,顺着剑尖钻入了诡异的身体,在它的体内横冲直撞。 “王宇正去哪了?”陆文双眼赤红一片,他不敢将杀气扩散出去,一旦他这么做了,找不找的到王宇正先不谈,医院里的高危病患绝对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没。 他不能那么自私。 “我不知道哎。”被刺中的诡异呵呵笑着,声音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颤抖着。 “再问你最后一遍,王宇正去哪了!” “嘿嘿,我不知道。” 空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来不及逃脱的诡异却是违背恐惧的本能发出了愉悦的笑声,它并不在乎自己这条命,只要能让它在扮演中找到乐趣,那就算是死,也无所谓。 而面前之人扭曲的表情,却恰恰满足了它的欲望。 头顶的灯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灯光闪烁不定,诡异看着陆文,看着那座即将压向自己的“大山”,死前的走马灯在眼前一晃而过。 那个在雪夜里敲响钟磬的男人在诡异的脑海中闪过,梵音噬骨的疼痛让它难以忘怀,“鸣鸿”造成的创伤至今未愈,成了让它逃脱眼前之人的最大阻碍。 哎,早知道就不接受先生的委托,替那许丰打下手了。 得到的乐子就那么一点,还没我付出的多,真是亏死了。 诡异漆黑的头部咧开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在利刃即将搅碎它的前一刻,它盯着陆文阴云密布的脸,笑的放肆:“但我可以告诉你,让高兴民坠河、差点杀死王宇正的诡异,也是我。” “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 京城,一间堆满杂物的宽大书房里,笼罩在烟雾中的男人拿下叼在嘴里的香烟。 他将身下的椅子掉转了一个方向,把烟灰弹进摆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对正在收拾房间的宋秘书说道:“陇云市的饭菜并不合我的口味,太过清淡。” “但陇云市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并不觉得,湖景我已经看腻了。” 宋秘书借着梯子爬到架子的五层,将几块造型漂亮的石头摆在了上面,恭敬地说道:“您应该亲眼去看看,借助别人的视角总归是无法还原一片风景的原貌。” 他慢慢走下梯子,刚想再说些什么,身体却是猛地一顿,眼神涣散了一瞬后,又重新恢复了正常,他迅速走到男人桌前,严肃地汇报道:“先生,‘模仿者’死了。” “嗯。” 男人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对此并不在意:“棋子发挥了它的价值,那么便算是死得其所了。” “您早就知道了?”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呵呵一笑,敲了敲被随手扔在桌子一角的黑色扳指,扳指发出了清脆的嗡鸣,吸引了宋秘书的注意力。 “我明白了。” 宋秘书见状,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点点头,继续说道:“接下来,是关于许丰许先生的事情。” “你不应该和我说这些。”男人一听许丰的名字,顿时不满地说道:“许丰只要不将事情闹大,他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但您曾经向他许诺再帮他一把。” “……老宋,你老糊涂了吗?” 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一双漆黑的眼眸透过飘渺的烟雾直勾勾的看向宋秘书,原本的暖意不复存在,整个房间顿时如坠冰窟:“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 “先生,我只是将您的想法复述出来罢了。”宋秘书低下眉眼,语气如常的说道:“我相信,方先生的想法也是您的想法。” “就算您不帮忙,方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管,毕竟许先生是他亲手培养的人。” 书房内的时间在此刻凝固,漫长的沉默过后,室内的温度慢慢回升,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将烟蒂碾在烟灰缸里,沉声说道:“终究是,被方怀安摆了一道。” “许丰我会帮忙,但只能帮一点。”他将左手手指搭在桌上,右手抵在脸上,慢慢说道:“能不能活,那就是他的命了。” “不过,方怀安的小动作最近有些多啊,今天中午和‘灰仙’的那顿饭局,表面上是宾主尽欢,可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只是想要见见您,先生。” “哼,见我。”男人冷哼一声,又将右手搭在了扶手上:“他若真的只是想见我,那我还不会如此在意。” “他和我的性格如出一辙,我了解他,见我,只是他行动的第一步。” 男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手指凑到烟蒂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星星点点的火光点燃了香烟。 他深吸了一口,从唇齿间吐出一团烟云,平静地说道:“他真正想做的,是除掉我。” 第94章 行踪 乌云遮住了月亮,临昌市的夜晚黑的深邃,静的让人浮想联翩。 何永元靠坐在床上,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里散发的莹莹光芒照亮了他被帽檐挡住的下半张脸。 他的身旁放着自己的手机,目前正显示在通话界面上,陆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隐隐的焦躁:“王宇正不仅处理掉了手机,还破坏了我曾经贴在他身上的追踪设备。” 陆文在杀死“模仿者”之后,自觉王宇正已经丢了,他向对诡异调查局目前的负责人发了一条消息后便直接将电话打回给了陈子弘。 可出现在电话中的却不再是陈子弘的声音,而是一个沉静冷漠的男声。 对方一语道出了陆文的身份,开门见山的声称自己是晨曦会的“侦探”,“先知”已经将事情全部告诉他了,接下来会为找寻王宇正提供一份助力。 而且对方似乎也料到了陆文不会轻易相信他,在刚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之后,陆文的手机里便出现了数个文件,其中就包括了先知曾经交给他的内鬼名单和他发给陈子弘的山怪审讯记录。 陆文这才彻底相信对方的身份,将一切和盘托出。 “即便他是曾经的警察局局长,这也非常不正常,他的反侦查意识还没有那么强,理应发现不了那些设备。”何永元说道。 “这件事情绝对和诡异有关。” 陆文对匆匆赶来的警察点头示意,亮出自己的身份牌后便匆匆走下了楼:“我已经通知了对诡异调查局的人,过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 “不必。” 何永元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宇正最后出现在医院后方栅栏处,监控拍下了他最后的行踪。” 说完,电脑上的监控画面随着他敲击键盘的动作迅速放大,原本模糊不清的影像在经过数次刷新之后,变得清晰无比,如同亲眼所见。 “走得很匆忙,他的准备并不充分,没有遮住面部的衣物,没有掩饰行踪的工具,看来他是突发奇想? “不对,按照他的精神状态,这更像是有人引导。”何永元忍不住自言自语,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被连着数天没有打理的胡茬刺痛了手指。 他反复播放着王宇正翻墙离开的画面,能看得出来,即便已经五十多岁,王宇正的身手依然不错。 他动作迅速地翻到栅栏的顶部,在即将翻出去的前一刻却是回头看向了医院,何永元皱紧眉头,他看到王宇正呆愣了一会儿后,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纵身一跃,径直消失在了黑夜里。 “按照他翻出去的方向……” 何永元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起来,调出了所有王宇正可能出现的地点的监控,可上面却是没有中年人的身影,就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凭空蒸发了一样。 但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的,王宇正肯定没有消失。 何永元冷静的思考着,他突然关掉了手机的麦克风,对着电脑下达命令:“01,监听这些路段上所有人的手机,监控所有摄像头。” “好的。”电脑里传来一声呆板的机械音,一张蓝色的笑脸在电脑屏幕上一闪而逝。 01继续说道:“需要向先知汇报您的行动吗?” “不需要,只需要在最后向他汇报结果就好。” 何永元嘴巴不停,又打开手机上的麦克风,语速极快但又非常清晰地说道:“陆局长,这些地方是王宇正可能经过的地点,我已经把它们传输到你的手机里了。” “……动作很迅速。” 陆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现在才刚来到王宇正曾经翻墙离开的栅栏处。 他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回想起一路上人们讶异的目光,男人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没有相关的网络处理措施,陆文相信明天自己一定会登上临昌市的热搜榜。 他蹲下身来,朝负责人发送了新的指示后,便仔细的检查起王宇正攀爬时留下的痕迹。 “王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文喃喃自语,他伸手抓向栏杆,紧紧攥住了王宇正曾经抓过的地方。 手上的皮肤从紧绷变得松弛,手指也稍稍短了些许,几道愈合后产生的疤痕爬上手背,戴在手指上的漆黑玉戒映出了一张疲惫恍惚的面孔。 王宇正看向栅栏外深沉的黑夜,额头上的汗水滑落脸颊,粗重的呼吸声从他的嘴里发出,他疲惫的弯下腰,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他果然是老了,只是跑了这么点距离,就已经累成这个样子了。 王宇正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年轻时初遇高兴民的场景,他就是这样往前跑着,忘了是因为什么,他就是这样大步跑着,在寒冷的大雪天不小心把高兴民撞进了河里。 而他,好像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被地上的一块石头撞破了脑袋。 “没事?” “我没事,我看有事的是你。” 年轻时的高兴民浑身湿漉漉的从河里钻出来,他看着王宇正还在滴血的脑袋,顿时吓了一跳,本来憋的满肚子火直接消散,想要拽起年轻时的王宇正,却是扑了个空。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王宇正摇了摇混沌的大脑,他要替高兴民和王鹤江复仇,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回忆戛然而止,他攀上栅栏,整片世界却又再次混淆,天光乍亮,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王宇正呆愣了一瞬,他转回头去,发现年轻的自己正跪在地上,躲过了高兴民的搀扶。 “没事没事,我身强力壮的很,就是蹭破了点皮。” 年轻的王宇正想要抬起手去擦额头渗出的血,却在看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后又停下了动作。 哦对,他穿了新衣服,还买了一本小说集。 中年人透过朦胧的回忆看向被血脏了大半的书,迷茫的眨眨眼睛:当时自己流了那么多血吗? “阿嚏!你说说你,跑的这么快干什么?”长相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河水浸透了,冷风一刮,整个人顿时瑟瑟发抖。 “我,哎,我感觉我是去不了了。” 王宇正看到年轻的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手帕,他擦拭着自己的脑袋上流出的血,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无奈地说道:“满莹肯定要发脾气了。” 满莹,是王宇正已故妻子的小名。 “对啊,你再不去,满莹要发脾气了。” 咦?当时的高兴民已经认识满莹了吗? 王宇正的精神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来,却发现高兴民不知何时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乌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感情,似笑非笑的嘴角让他多了一抹非人的意味。 浑身湿透的男人张开嘴,声音却是变成了中年时的腔调:“王宇正,去杀了许丰,为我们报仇。”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岁月就在他的身上刻下一道痕迹,语毕,年轻的男子已经满头白发,变成了高市长的模样。 王宇正张开嘴,刚想说什么,高兴民的脑袋却是直接转到了脑后,王鹤江的脸竟是长在了高兴民的后脑勺上。 王鹤江的脸蜡黄暗沉,眼窝突出,就像王宇正曾经见过的那些死人,可死人怎么会动呢? 王宇正盯着王鹤江的脸,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的儿子,是活的。 王鹤江睁开眼睛,突出眼眶的眼球牢牢盯着攀附在栅栏顶部的王宇正,轻启干瘪的嘴唇,面无表情地说道:“爸,去杀了许丰,为我们报仇。” “按照先知的说法,王宇正这一走势必是要报仇。” 何永元接过朱乘云递过来的水杯,继续对着电话里的陆文说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 “许丰,是扳倒上层叛徒的一块拼图,他还不能死。”陆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保护许丰,他不能死。” “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公安局局长的手里。” 王叔,别做错事啊。 陆文挂掉电话,他将脑袋抵在冰冷的栅栏上,疲惫地合上双眼。 冷风刮起他洁白的衣袍,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亮白的光一闪而过,化作流萤,奔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 第95章 答案 黑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陈子弘关掉手机,仰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整个世界缓缓拉上了一层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在万籁俱寂中沉默地宣告一天的闭幕。 “先知,喝点水。” 安玉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陈子弘转头,笑着接过安玉晴手中的一次性纸杯,低声道了一句谢。 恰到好处的水温顺着指尖传递到陈子弘的心中,安玉晴坐到陈子弘身边,说道:“你先去休息,一有问题我会立刻通知你。” “网络上已经有了很多关于黄志荣的新闻。”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陈子弘将刚刚在看的头条新闻展示给安玉晴:“杀人犯当街行凶,警方已经立案调查,本地的对诡异调查局分局也肯定会出手,这件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 “……看样子,黄先生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安玉晴扶了扶面上的眼镜,接过陈子弘的手机,看了良久后说道。 “身份对现在的黄志荣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暴露与否于他而言不过是在自己生死的天平上多加了一块微不足道的砝码。” 陈子弘随手捋起挡在眼前的发丝,头顶的白炽灯光晃的他有些头晕,他下意识将手附在眼睛上,深吸了一口气。 “邓惠文女士的葬礼很隆重。” 安玉晴看着陈子弘,眼神闪烁,却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可当事人并不喜欢这个葬礼,但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她选择接受。” “委屈她了。”陈子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垂下了自己的手,将其平摊在膝上。 安玉晴继续说道:“曹立已经痊愈了,目前被安排在我为了躲避归一教而设立的安全屋里。” “医院虽然还在运转,但只有少数几个医生还待在这里,周围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你现在以身作饵,不论是对诡异调查局,还是黄先生,大家都会认为曹立还待在医院里,即使这里发生再大的事情,曹立也会是安全的。” 他拍了拍陈子弘的后背,轻声说道:“原定的未来已经改变,现在的未来定会朝着你预想的方向行进,不必如此压迫自己。” 陈子弘睁开眼睛,看向安玉晴,盯着对方眼底的黑眼圈说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送给你才对。” 安玉晴一夜未睡,救回曹立之后,他便一直躺在医院办公室的椅子上,盯着墙上的钟表出神。 时钟每走一个刻度,他的心中就会浮现一个想法,为那饱受烈焰焚烧而不堪回首的过去,为那不可知却已不再迷茫的未来,亦为这正在发生,承接了过去与未来的现在。 窗外树影婆娑,投射出的影子覆盖在安玉晴的身上,为其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子,如母亲的轻抚,让安玉晴波涛汹涌的思绪慢慢变得平静。 眼镜被他拿在手中反复摩挲,时间在这单调的动作里快速流逝,在朝阳攀上枝头的那一刻,安玉晴才后知后觉,天已经亮了。 他又重新戴上眼镜,神色疲惫,心里却是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陈子弘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慢慢说道:“医生,我想有一点,你是误会我了。” 安玉晴眉头微挑,诧异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但旋即却是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不愧是先知,想到的总是比我多的多。” 陈子弘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和我相比,只是差在了知晓的信息量上,若是你也能知晓未来的走向,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你可真是谬赞了。”安玉晴叹了口气:“上天将预知能力送给你,那么你就是运用这份能力的最佳人选,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你是先知,也只有你,才能是先知。” 陈子弘听到这句话,眸色隐隐黯淡,预知能力并不是他的,是另一个陈子弘的,上天选中的也不是他,是另一个自己。 他并不是先知。 陈子弘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景象慢慢扭曲了起来,如一团搅动的水流,漩涡的中心清澈透明,他抬起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透明海洋。 海浪滔滔,目之所及,一片天地乱象,一如世界刚刚诞生的模样。 从漆黑小船的甲板上起身,陈子弘稳定身形,朝汹涌的海面摇摇一指,整片大海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陇云市有一座湖,叫求索湖。” 安玉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并没有转头,那个声音却还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没有去过,但听当地人说,只要把钱币投进水里,虔心许愿,就会得到答案。” 陈子弘微一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硬币,硬币被高高抛起,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 他闭上双眼,虔心祈祷,企图从脚下的大海得到一个答案。 “那不就是许愿池吗?”元音的声音也出现在了陈子弘的身后,假道士笑着说道:“湖又不会说话,怎么给你答案啊?” 硬币沉入海底,再无声息。 湖只是湖,湖不会说话,湖给不了你答案。 大海也只是大海,大海不会说话,大海也给不了你答案。 陈子弘背着手站在船首,看着那枚硬币沉入看不见的深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海依然平静,沉默不语,世间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陈子弘驻足良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洁白无瑕的天空,一步跨入了大海。 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陈子弘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抛至空中,又被猛地拽入深海,意识在向四周延伸,融入这片广袤的海洋,他的自我在被慢慢消磨,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你还没有接受自己。”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陈子弘勉强睁开眼睛,海面之下澄澈如天空,空无一物。 过去多久了? 陈子弘不知道,可能是一秒钟,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时间没有意义,不论过去多久,它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这个声音,是大海的声音。 这片大海,在否定他。 数不清的水滴汇成海洋,透明的气泡从海底涌出,每一滴海水都在抗拒他,想将他溺毙在这片海洋里:“你不是先知。” “你不是先知!” 哎,还是太冲动了。陈子弘意识模糊地想道,他想要的答案,怕是找不到了。 “先知。” 何永元冷漠平淡的声音骤然响起,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陈子弘猛地回过神来,他伸手挥开挡住视线的气泡,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放眼皆是虚无。 一团淡金色的气泡从海底浮起,飘到陈子弘的近前。 气泡里的色彩渐渐勾勒出了形体,何永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放下手里的便签本,转头看向陈子弘。 “先知。” 色彩慢慢晕开,周清的身影又从气泡里浮现出来,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不知所措的看向陈子弘。 “先知。” 朱乘云坐在地上,仰头看向陈子弘,原本漆黑无光的瞳仁里星光点点。 “先知。” 元音倚靠在栏杆上,头顶的灯光洒下,他笑着看向陈子弘。 “先知。” 陆文坐在医院的铁质长椅上,他看向陈子弘,面上满是疲惫。 “先知。” 安玉晴背着光站在陈子弘的身前,神情激动如朝圣的信徒。 他们或平静,或忐忑,或憧憬,或疲惫,嘴里喊着先知,可眼中映出的身影无一例外都是陈子弘。 陈子弘沉默地看着这个小小的气泡,五指张开,越过涌动的潮水,轻轻拢住了它。 看着气泡里不断变换的身影,陈子弘目光闪烁,他的身体在潮水的侵蚀下模糊不清,似乎下一秒就要溃散,但他却是不慌不忙的轻柔勾勒着气泡的轮廓。 在身体即将溃散的前一刻,陈子弘突然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先知。” “但我不在乎了。”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出了自己得到的答案:“我只要,成为我该成为的那个先知,就够了。” 淡金色的气泡骤然破裂,金色的光芒充斥了陈子弘的视线,在转瞬之间便吞噬了透明的海洋,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安玉晴正坐在自己身边,无奈的笑道:“不愧是先知,想到的总是比我多的多。” 陈子弘将纸杯搁在一旁,说道:“这无关预知,只是我对于整个局势的判断。” “竟然不是运用了预知能力吗?”安玉晴睁大眼睛,赞叹道:“不愧是先知,我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可以。”陈子弘说道:“只需要适当的锻炼即可。” “我们现在可以猜一下,他接下来会去哪里?” “来这所医院?不对,你已经否定了这个答案。”安玉晴将手抵在下巴上,沉思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去找曹立?不对,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不,你太小看许丰和黄志荣了,要找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固定地点,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陈子弘摇摇头,沉声说道:“我现在待在这里,不是让黄志荣来医院,而是要让许丰认为我们想让黄志荣来医院。”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一步一步迈入陷阱之中。” 陈子弘双手交叠在一起,将头靠在墙壁上,眺望着窗外深沉的黑夜说道:“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第96章 怪物 不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毕竟,它高悬于天际,离人间太远,看不清人间。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想要试探进来的阳光,一间阴暗的房间里,黄志荣蜷缩在墙角,扶着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的喘息。 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干净整洁的新衣早已没了曾经的模样,他牙关紧咬,齿缝中还是泄出了难以遏制的呜咽声。 几个空的塑料瓶被随手扔在地上,“宝财矿泉水”的纸质标签贴在上面,被胡乱涂抹在上面的血迹挡了个严严实实。 宝财矿泉水是钱有财旗下一家食品公司的产品,以价格低廉而广受大众好评,最近还推出了新的小活动,只要集齐全部贴纸,就有机会抽取自由联邦三日畅游的旅游券。 可矿泉水瓶附带的贴纸却是被随手扔在了地上,混着肮脏腥臭的血污粘在地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很明显,黄志荣并不在乎这份奖品。 “水……” 渴水的痛苦刺激着黄志荣的意识,终于是唤回了他的神志,他低垂着脑袋,颤抖着将手探向更加凌乱的桌子,摸了很久才终于摸到了一瓶还未解封的矿泉水。 他狼狈地将瓶口凑到嘴边,直到尖锐的牙齿磕碰到硬物,黄志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拧开瓶盖。 他颤抖着将锋利的指尖凑近瓶口,在一番折腾后,被刮的面目全非的瓶盖终于是落到地上,瓶子里的水转瞬即空,黄志荣扔掉瓶子,疲惫的瘫倒在了一团糟的床上。 眼前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混沌,黄志荣感觉自己回到了曾经被关押的监狱里,他顶着满身的伤痕窝在墙角,无声流泪,却不是为自己而哭。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孩子要怎么办?他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 嗡——嗡—— 被不知何时甩到桌子一角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原本气息奄奄的黄志荣瞬间起身,扑向即将摔到地上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爸爸。” 黄宁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让黄志荣本就通红的眼眶里瞬间就落下泪来,他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才放低声音说道:“小风,昨晚有没有早睡啊?” “嗯,昨晚九点睡的。” “在许叔叔家住的舒服吗?” “很舒服。”黄宁风的声音很轻快,可旋即,孩子却又低落的问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啊……” 黄志荣一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现在的自己,还配得上父亲这个称呼吗? 你不配。 黄志荣听到了自己的低语声,他抬头,看到了一个血“人”。 它站在黄志荣的面前,沉默不语,鲜红的血丝遍布全身,像是一具扒下了人皮的尸体,露出了构筑人身的经络,显露出了人的本质。 可是,它的脸上没有牙齿,没有鼻子,只有一双没有眼皮,乌黑浑浊的双眸。 它紧紧盯着跪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黄志荣,胸膛咧开了一道巨大的创口,一排排细密尖锐的牙齿从空无一物的胸腔内涌出,渐渐形成了一张嘴巴。 创口一开一合,模仿着人类说话的方式,发出了黄志荣的声音:“小风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懂事孝顺,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肯定会比你有出息。” 言语的重量让黄志荣低下了脑袋,眼泪滴落到床单上,晕出了点点水渍,如一场盛大的雨。 黄宁风是个很好的孩子,他知道。 黄宁风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吗?他不知道。 黄志荣迟迟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怪物的眼睛。 他怕在怪物的眼中看到另一个怪物。 “你不是一个好人,黄志荣。” 面前的怪物并没有在乎黄志荣的状态,它语调毫无起伏,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是一个杀人犯,你让小风也成了杀人犯,你亲手杀死了他的未来。” “你就是我,你就是怪物。” “爸爸?” 黄宁风的声音让黄志荣从失神的状态中惊醒,他再次抬起头,面前空无一物,怪物消失了。 “爸爸,你刚刚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在自言自语吗?” “不知道,你刚才就一直在那里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黄宁风的话让黄志荣的心里一沉,但还是扯起一抹笑容,语气尽量正常的说道:“……没事,小风,许叔叔在哪?我要和他商量一些事情。” 对面的孩子沉默了一瞬,才说道:“爸爸,你之前还没有回答我,你能回来的?” “我,我当然可以了,只是在外面打工,过几天就回去了。”黄志荣轻轻抚摸着手机屏幕,就像在抚摸孩子毛绒绒的脑袋。 他神色黯淡,不舍的情绪却是顺着泪水溢出了眼眶。 “太好了!” 黄宁风在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他开心地说道,语气中满是憧憬:“等爸爸回来,许叔叔就会来我们家做客了,你说是不是啊许叔叔?” “对,小风记性真好。” 许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黄志荣的眉头高高扬起,嘴唇嗡动,还未等他多做反应,对方温和地说道:“小风,许叔叔要和你爸爸商量工作上的事情,你先去看电视。” “好,爸爸再见。” 黄志荣听到儿子最后的声音,紧紧捂住了自己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万千思绪在齿间回转,却终是只说出了一句话:“好,再见。” 再见,一句在平时毫无所觉,临到最后才发现可能再也无法兑现的誓言。 话音落下,黄志荣感觉自己的力气瞬间便被抽空了,但他还是强撑起精神,等待着许丰的声音,等待一份临刑前的判决书。 “老黄,你的事情,已经出现在新闻上了。”良久,许丰的声音才再度传出,带着浓浓的忧愁,全然没有刚才在黄宁风面前表现的一派轻松。 “小风知道吗?”黄志荣不假思索地问道,却又突然梗住了。 他忘了,黄宁风早就知道他杀过人了。 “孩子还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许丰对此毫无所觉,他还以为黄宁风不知道这些事情。 “……好,老许,谢谢你。” “不用谢。”许丰叹了一口气,说道:“老黄,这次杀死曹立的行动,你可以放弃。” “只要你说你想放弃,你还可以回到临昌市,我可以帮你。” “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回不了头了。” 黄志荣露出感激的神情,慢慢摇了摇头:“我想明白了,我是杀人犯,有我在,小风没有办法正常的长大。” “老许,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黄志荣低垂眼睑,模样竟与他拜佛之时何其相似,他虔诚的向自己的佛祖请愿,一字一句皆是泣血:“我帮你杀曹立,你帮我照顾小风,替我将他养大成人。” “可以吗?” 电视机的声音吵闹嘈杂,黄宁风站在许丰的卧室门前,卧室门很厚,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什么动静,可黄宁风还是似有所觉一般,微微歪了歪脑袋。 阳台的窗帘遮住了大半的阳光,黄宁风的上半身埋在阴影里,他的眼眸黝黑深邃,透着危险的寒芒,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亦如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第97章 案子 “卢毅,别睡了!” 一叠厚度颇为可观的文件借助毫无保留的力道砸在“狐仙”昏昏欲睡的脑袋上,它眨了眨依旧迷蒙的双眼,斜眼看向将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 穿着一身警服的遥锦一手掐腰,淡蓝色的文件夹重重砸在“狐仙”的桌前,女人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对此习以为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家伙受伤休养了一个月,终于是把脑袋休坏了?” 自从卧龙山事件之后,遥锦的工作便愈发繁忙了起来,她带领侦察科的队员起早贪黑,处理许多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案件,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队里的周乘月天天朝她哭诉他那已经后移了大半的发际线,遥锦每次听到便会会心一笑,捋起盖在额头的刘海,向对方展示什么叫真正的发际线后移。 遥锦忙活了一个早上,还好心帮卢毅带来他正在办理的案件的文件,可敲了许久办公室的门都无人应答,她心里担忧,匆忙打开门后却看到当事人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一文件砸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嗯?有什么问题吗?” “狐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它的动作神态微微一变,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卢毅重叠在了一起。 卢毅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看了一眼文件名称后微微皱眉,又将其推到了一边。 这份文件是兴荣小学跳楼案的调查报告,卢毅身为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已经被“棋魂”警示过了,为了自己的身心安全,他决心不再处理这个案件。 卢毅朝站在桌前的程锦摆了摆手,又重新瘫在了桌子上,随口抛出了谎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我休息一会儿再看。” 至于那一会儿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明天,也许是退休以后,总之绝对不是现在。 “卢毅,自从休假回来后你就一直怠工,你究竟是怎么了?” 遥锦见对方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捞过卢毅随手扔在桌子上的褐皮笔记本,边翻页边说道:“昨天开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副局长在上面发言,你在下面用工作笔记画画。” “你这是画了什么?”她翻开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丑陋涂鸦,压低嗓音说道:“你画了他的丑画就算了,怎么连他的名字都写上了?” “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你队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其实我也不想当了。” “卢毅!”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卢毅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脸无奈地说道:“就是压力太大吐槽一下嘛,不要那么较真。” 他拿起身旁的签字笔,敲了敲文件夹,对着满脸愠色的遥锦说道:“至于这个案件……哎,不是我不想查啦,阿锦,是我没办法查啊。” “没办法?”遥锦的身体猛然一顿,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却是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怎么能没有办法?” 王宇正局长已经向上级递交了辞呈,副局长升官心切,正是向上级证明自己办事能力的时候,他巴不得让整个临昌市的所有案子在一秒钟内完美解决,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卢毅使绊子。 卢毅盯着遥锦看了良久,久到遥锦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之时,卢毅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大跨步走到办公室的窗前,朝外面观察了一阵后拉上了窗帘。 “是副局长?”见卢毅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遥锦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可能的答案。 除了副局长那个地中海,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给卢毅使绊子。 毕竟自从卢毅坐上队长这个职位后,这个任性妄为又极富能力的人便在其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挑衅全警局智商的情况下成了副局长的眼中钉,肉中刺。 仔细想想,除了卢毅的少数几个队员,基本上没有人受的了他的脾气,难不成是有其他领导受不了他,想要把他搞下来? 还是说,这起案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卢毅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却是面露苦恼的指了指头顶。 答案看来是第二种。 “啧,他们不让你查这个案子的目的就是因为看你不顺眼?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遥锦猛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愤怒的说道。 不满在她的心底激增,遥锦心里明白这通操作在官场上实属正常,可她还是难免心生不忿。 一条孩子的命,就因为一些可笑至极的原因,就这么被随意抛弃了。 “嗯……喝水吗?” 将遥锦的神情尽收眼底,卢毅却是挑了挑眉,只是走到饮水机旁为盛怒的女人接了一杯水。 “卢毅,我不仅是在为那个孩子不值,我也是在为你不值!” 遥锦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样子,脸都气红了:“你现在被针对了你不知道啊,这一起案件你不在乎,以后你就没有案件可以在乎了!” “我知道啊。”卢毅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凑近遥锦:“所以你忍心看我在这里举着杯子吗?” “……给我。”遥锦原本想要继续发作,可见对方的眉眼渐渐低垂下去,一双漂亮狭长的丹凤眼里仿佛写满了委屈,脸上顿时一红,气也消了大半。 该说不说,卢毅这张雌雄莫辨的脸是个很大的加分项,面部表情稍微柔和一点便能让人情不自禁的软下心来。 遥锦心想,换做是其他人,对方对自己的话如此无视,她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张脸真是太犯规了。 “阿锦,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卢毅轻佻的声音唤回了遥锦的思绪,她将视线从蒸腾的水汽中移开,发现卢毅不知何时坐回了椅子上,正在拧开手中的保温瓶。 他抬起头,笑着看向遥锦:“我还以为遥锦队长也很嫌弃我呢。” “你把你的脾气改改,就凭你这张脸,指不定有多少人喜欢你。” 遥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像是你在上周谈的三个女朋友,不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想和你谈恋爱的吗?” “……小王告诉你的?” “他并没有告诉我。”遥锦将喝了一口的杯子搁在桌子上,笑着说道:“他告诉了你的队员们,你的队员们又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队员们,我的队员们又告诉了我。” “说得简洁一点,现在整个警察局已经对你的光辉事迹了如指掌了。” “啧。” 遥锦听的出来,这简短的一个字,饱含了卢毅内心难以言表的愤怒,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又在本人意识到后迅速收了回去。 “玩笑到此为止,卢毅,你打算怎么办?”遥锦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说道:“我不相信你没有想法,闭嘴吃亏不符合你的性格。” “是啊,这确实不是我的性格。” 卢毅平淡地说着,却又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将右手抵在自己的嘴巴上,挡住了嘴角扬起的骇人弧度,他眯眼看向处在状况之外的遥锦,眼中精光闪烁,如一只狡猾的狐狸。 他微扬眉头,语气中带着一股孩子恶作剧般的意味:“阿锦,我查不了这个案子,你可以查嘛。” “我相信以你的行动力,一定能将这起案子从头到尾,查的干干净净。” 第98章 黑鸟 朱乘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变成了一只漆黑的鸟,羽翼暗浊无光,囚困于蜘蛛捕食的网,徒劳无功的挣扎着望向天空的明日。 头顶在阴影盘踞,独属于蜘蛛的八只眼睛自黑暗里探出,挟着饱食的欲望,将高举的利爪刺进了他的眼眶。 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朱乘云从梦中惊醒,敲门的声音适时响起,他的身体猛地从床上弹起,拿起枕头旁亮了整夜的便携小夜灯,下意识的想要从身旁的窗户翻出去。 哐! 脑袋重重磕在了玻璃上,朱乘云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吃痛的捂紧脑袋,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疑惑地转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明明是夜晚,可朱乘云的房间却是亮如白昼,闪闪发光的弹力珠,未曾关闭过的手电筒,闪着荧光的儿童手表……朱乘云能够拿到的光亮物件都被他摆在了屋子里,杂乱却又有序,一如黑夜中悄然点亮的太阳。 “朱乘云。”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何永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一份冷淡疏离:“先知回来了。” “嗯。”朱乘云点头应道,就像以往那般沉默寡言。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朱乘云突然止住了呼吸。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何永元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砰砰砰! 敲门声愈演愈烈,何永元的声音却又出奇的平静,朱乘云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他频频看向窗外,思考着跳楼逃生的可能性。 窗外的黑暗无边无际,朱乘云忽视了门口越发紧迫的敲门声,悄然走到窗边,手用力一推,却是触到了冰冷的墙体。 眼前的窗户消失了,空荡荡的墙壁向他宣示着这里的一切并非现实。 他还在梦里。 意识到这一点后,房间里的电话声突然嘈杂了起来,伴着嘶嘶啦啦的电流声,现代化的手机竟是变成了一个造型古旧的收音机。 朱乘云频频后退,周围的家具渐渐失了色彩,光明退却,柔软的床铺变成了坚硬的铁板床,崭新的木质书桌也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戏曲咿呀的声响从收音机里传来,古旧的摇椅上明明空无一人,却在随着乐曲轻轻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窗户不知何时开在了书桌上方的墙壁上,如血的夕阳洒在朱乘云的脚下,他抬头,乌鸦从窗前飞过,叼着幼鸟的尸体,被太阳焚烧殆尽。 朱乘云盯着整片空间里唯一的光明,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他迫不及待的冲向那轮血日,周围的墙壁瞬间土崩瓦解,为奋不顾身者让出了一条自我毁灭的前路。 他在光里不停奔跑,空气越发灼热,周围的一切猩红一片,朱乘云如逐火的飞蛾,奋不顾身的想要冲进昏沉的日暮,可昏黄遥远,光明的狂信徒最终驻足在了一团焦黑的事物前。 眼中的狂热渐渐冷却了下来,他低头,驻足良久,突然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从大鸟的尸体下刨出了幼鸟的尸体。 “啊……” 朱乘云抖若筛糠,他轻柔的搂住两具烧焦的尸体,脑袋轻轻蹭过大鸟焦糊的脑袋,细密的泪水扯地连天。 猩红的太阳长出了八条细长的肢体,它转了一圈,露出了黑色的眼睛。 太阳不是太阳,是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 猩红退去,四周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的蛛网将他团团围住,朱乘云早已身在网中。 “朱乘云。” “太阳”张开口器,甜美的嗓音让他心生寒意:“朱乘云,你不爱我吗?” 朱乘云一言不发,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尸体。 细碎密集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他闭上双眼,脊背佝偻下去,将怀中的尸体保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朱乘云。” 朱乘云的手机从他的裤袋里滑落,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陈子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轻柔坚定,在逐渐嘈杂起来的空间里回荡开来。 朱乘云回过神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怀中的尸体不见了。 “先知……”他低垂下脑袋,慌乱的就像一个不知该归往何处的孩子。 陈子弘说道:“朱乘云,回头。” 充满安全感的声音吹散了朱乘云心底的不安,他顺着指示回头,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房门。 朱乘云认得,那是他的卧室门。 “朱乘云,不许走!” “朱乘云,打开门。” 陈子弘的声音轻易盖过了江明兰的声音,他平淡地说道:“这场梦,该醒了。” “做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嗯。” 夜色依旧,何永元的卧室里,朱乘云站在何永元的床前,对靠坐在床头的何永元点了点头。 他看着手机上的文件,忐忑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01已经向遥锦的手机里发送了一条短信,通过实时监听,已经确定她并没有打消处理黄宁风案件的念头。” “她,是她负责处理这起案子吗?” “不,负责人是卢毅,与遥锦平级,本人受到了威胁,虽然依旧在主持调查工作,但案件的进度一直毫无进展。” 遥锦如果要处理黄宁风的案子,那么势必会惊扰到留在临昌市的许丰,甚至还会惊动威胁卢毅的人,何永元不想徒增变数。 他一边敲打着电脑,一边说道:“目前的调查队长依然是他,遥锦是他私下托付的对象。” “将指向自己的矛头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如果再稍加处理,自己只要好好坐在办公室里,不仅能转移可能产生的风险,还能完美解决一桩案子,名利双收。” 他看向朱乘云,压了压帽檐,冷哼一声:“是个聪明人。” “所以,我要去见遥锦?” 朱乘云急促地摆着手,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会被认出来的,遥锦曾经抓过我,我绝对会被她认出来的。” “晨曦会目前能用的人只有你,其他人我不放心。” “只需要念几句话,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懂。” “若是不懂呢?” 何永元眸色微微黯淡,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冰冷刺骨:“那就让她受点教训。” “这是先知的想法吗?” 何永元眉头微扬,侧头看向突然发话的朱乘云。 懦弱的男人依旧懦弱,好像刚才听到的话只是何永元的幻觉。 朱乘云见对方不再言语,便微微抬起头来,见何永元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吓得身体顿时一颤,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这绝对不是先知的想法。” 先知不可能会做出伤害无辜的人的决定。 他想起陈子弘递给他的弹力珠,顿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强撑起自己的头颅,也看向何永元的双眼。 懦弱的男人依旧懦弱,但总归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是的,确实不是。”良久,何永元平静地承认了:“这是我自己下的判断,先知不会同意我的决定。” “他,他是先知,他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你不可以私下判断。”朱乘云低头说道,声音闷闷的,让人难以听清。 “先知是先知,但他同时也是人。”何永元眉头紧锁,不满地说道:“我在用我的方式帮助他,遥锦的性格我想你不会不清楚,不到黄河,她是不会死心的。” “教训一顿,然,然后呢?” 朱乘云颤声说道,光是说出这些话来,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勇气:“我们的底线会慢慢降低,我们也可能会越来越不择手段。” “晨曦会,不就成了对普通人肆意出手,像归一教一样的组织了吗?” “……你说的对。”何永元在漫长的沉默后,终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方案。 他揉着太阳穴,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若是劝诫无效……” “那就是她的命了。” 一只乌鸦落到窗沿上,它理了理自己的羽毛,转头看向站在屋里的两人。 黑宝石般的眼珠咕噜一转,它张开嘴,哇哇两声,懒洋洋地趴在了窗沿上。 第99章 代价 北方的冬天总是太过寒冷,天刚蒙蒙亮,路上的人们便行色匆匆,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盘踞在头顶的乌云依旧没有散去,温室里的花朵却是开得正艳,为这片灰蒙蒙的世界带来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花朵开的很艳丽,可遥锦的心情却并不美丽。 在接到卢毅的请求之后,遥锦便充分发挥了自己高效的办案效率,马不停蹄的便收拾东西赶去了兴荣小学。 可不成想,昨天下午才刚刚询问了一下已故男孩的班主任,昨天晚上就接到了对方的警示短信。 而在自己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想法之时,对方又紧随其后发来了一串碰面的时间和地址,就像对此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不过,对方猜的也确实很对,既然卢毅将这个案子交给了她,那么她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遥锦坐在温室的长椅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摇了摇摆在桌上的柠檬水,她的眼睛时不时瞥向坐在远处的两名年轻男性。 对方似是察觉到了遥锦的视线,便转过头来,其中一位的模样赫然便是卧龙山上和遥锦一起上山的小徒弟,孙明哲。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见师父又转头看向它处,他挠了挠头,又和另一位长相恹恹,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起低头刷起了视频。 带着这两个家伙来,是不是一个错误啊…… 遥锦见对方如此不靠谱的模样,想了想,又将卢毅的手机号放在了待拨出界面,只要状况一有不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打给卢毅。 不过说实话,对方竟然能找到一家早上七点开业,除了饮品贵到令人怀疑人生以外再没有什么缺点的咖啡厅,也确实厉害。 遥锦在临昌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过这家店,要不是有导航指路,她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迷路呢。 之前还在提防这个店铺是不是陷阱,可在看到价目表上的饮品价格之后,她放下了这份戒备。 一杯柠檬水都要二十元,恕她实在是见识短浅。 这种情况真的不应该向物价部门举报吗? 遥锦肉疼的看着桌上的柠檬汁,只觉得心在滴血。 要不是为了留在这里等人,谁会去买这种东西啊! “遥锦女士。” 没有任何征兆,遥锦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飘飘的男声,遥锦猛然转身,身后却是空无一物。 “我在你的身后。” “师父!” 孙明哲的声音在一侧响起,遥锦身形后撤,毫不迟疑地掏出枪来指向身后。 一个头戴空白面具,浑身漆黑的身影规整的坐在遥锦对面的椅子上,他放下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菜单,扶了一把随着遥锦的动作差点翻倒的西瓜汁。 “小心一点,这里的饮品……”神秘人打开菜单,看了一眼后说道:“都很贵,还请不要随意浪费。” “每一滴水都是金钱。” 寂静在温室里蔓延开来,遥锦站在桌前,将手中的枪对准了面前的神秘人,本应坐在远处的孙明哲也拿着枪跑了过来,可依然坐在位置上的男人却只是朝这里看了一眼,按兵不动。 神秘人却是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般,只是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封皮装饰异常清新典雅的菜单。 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朱乘云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尽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手中伪装成菜单的文件。 一片拇指大小的翠绿树叶被做成吊坠贴合在他的胸前,这个诡异遗物叫做“一叶障目”,只要用这片绿叶完全挡住自己的视线,他便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形。 虽然代价是在隐身的过程中丧失自己的全部视力,但对于只需要隐身几秒的朱乘云来说无伤大雅。 就在刚才,他便是借助了“一叶障目”,在遥锦眼前表演了一出神出鬼没的小把戏,可很明显,这一出虽然提高了他在三人面前的逼格,可也同样让三人提高了对他的戒备。 “……晨曦会?” 遥锦打量着朱乘云脸上的面具,脑中回想起曾经看过的直播,突然意识到对方脸上的面具赫然便是晨曦会众人直播时佩戴的面具。 是晨曦会的人在警告我,为什么? 朱乘云模样悠闲地翻开新的一页,平静地说道:“是的,我是晨曦会的盗者,你若想称呼我,那便直接称呼我的代号即可。” “盗者,晨曦会的目的是什么?我自觉并没有做出和你们口中的诡异多有牵连的事情。”遥锦朝身旁的孙明哲递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慢慢退到了温室的门口。 “是没有牵扯,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牵扯其中?” “什么?” “遥锦女士,昨晚的警示短信便是我们发给你的,想必你也没有认真看。” 遥锦盯着面前的神秘人,对方却只是呵呵一笑,转手翻开了菜单新的一页:“这起案件牵涉的不只是一条人命,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临昌市的水有多深,不是你能探明白的。” “如果我执意去查呢?” “那么,过不了多久,也许是一星期,也许是明天,也许……”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撑在桌上,乌黑的眼珠透过惨白的面具投射到遥锦的身上,低沉的嗓音传入了她的耳中:“就是今天,你的尸体便会出现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地方,一切的真相都会被永远埋进警局的档案室里。” “你是侦查科的队长,应该知道档案室?里面有多少数十年都没有解决的案件,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遥锦眉头一跳,她突然想起昨天卢毅同她进行的那场对话。 男人指向头顶的天花板,因苦恼而微微下垂的眉眼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卢毅,竟然是被牵扯进了这种规格的案件吗? 遥锦相信卢毅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借用了普通人类的思维才做出了有上层干预这起案件的推论。 她应该放弃吗? 脑中回想起卢毅泛着青黑的眼底,跌落在教学落下的尸体,自己可能的死状。对死亡的恐惧,对公义的追求和恋人未满的情谊让她陷入了迟疑。 “不要以为你的队员就能置身事外,遥锦女士,我希望你不会那么天真。”朱乘云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合上手中的菜单,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 “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珍重的人,一个又一个,凄惨的死在自己面前。” 他的声音一如即往的低沉,可遥锦却还是听出了一抹异样的情绪,对方好像……在伤心? “等等!” 遥锦大喊出声,她想要阻止对方离开,可男人却是突然身形一转,再一眨眼,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师父,他不见了!” 孙明哲的声音自遥锦的身后响起,遥锦却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杯西瓜汁,沉默不语。 “师父……” “小哲啊,晨曦会的档案该更新啦,盗者的信息要尽快录上。” 坐在远处的男人招呼了一声孙明哲,见对方依然站在遥锦的身后,又大声喊道:“过来帮我收拾东西,咱们该回局里了。” “周乘月,你也听到了。” 遥锦突然转头看向无精打采的男人,问道:“你觉得,我该继续调查这桩案子吗?” 名为周乘月的男人盯着遥锦看了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笑着说道:“其实我挺想让你放弃的,这个案件不管怎么看都不正常嘛,人家说的很对啊。” “为了一个案子,将自己的命别在裤腰带上,怎么听怎么蠢。” 他耸耸肩,见遥锦的面色黯沉了下来,又无奈的说道:“我的好队长啊,你别听不得这些话啊,我曾经可也是一个队长。” “你猜我怎么下来的?”点燃香烟,男人浅浅地吸了一口,一缕薄烟从嘴中吐出,如一场终会消散的幻梦。 他抬头,看向空气中飘渺的薄烟,人还站在温室里,思绪却好像飘向了远方。 良久,他才咂咂嘴,仔细回味了一番后,才看向遥锦:“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可冲得太过了,就容易栽进臭水沟里,想再爬上来,那就几乎不可能喽。” “但是,我说这么多,你应该也是不会听的。”周乘月冷哼一声,却是一反常态笑了起来:“卢毅那个家伙,果然是个讨人厌的东西。” 他取下香烟,遥遥指向沉默不语的遥锦,说道:“如果你想去做,那就去做,不过我只是一个要养家糊口的普通人,我不会加入你,万一你死了,我也不会参加你的葬礼。” “所以……” 他看到闻到烟味,匆匆向这里赶来的服务员,将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烟蒂:“我只能祝你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没说错,是这个意思?” 周乘月呵呵笑道,他撇头看向温室里的花圃,大红大紫,甚是鲜艳,却入不了他的眼,走不进他的心。 第100章 梦or现实 “曹立啊,别那么害怕嘛。” 干净却狭小的房间里,元音蹲在地上,对缩在墙角止不住发抖的曹立拍了拍手:“哎呦,别缩在墙角里了,那么冷,别冻着,过来吃一点东西嘛。” 他神态急切,说话絮絮叨叨,活像是一个担忧孩子的老母亲。 周清坐在沙发上,一脸担忧地看着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三桶泡面,看样子应该是泡好了。 元音已经保持这个状态足有一天的时间了,按照他的说法,是为了让曹立感到亲切,让这里产生家的温暖,这样曹立才会放下戒备和恐惧,愿意和他们开诚布公地交谈。 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怎么了,曹立自从被救下来后,便一直保持着现如今的状态,呆呆傻傻,如同丢了魂一般。 安玉晴特意购置的安全屋处在一座矮山上,远离人烟,房子虽然不大,但周围环境甚是优美,鲜有人迹,元音曾经非常自信,不管是谁来了这种地方,都会放下心里的防线,以诚相待。 可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曹立愣是除了妈妈两个字以外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元音他们的目光满是恐惧,似乎把他们也当成了曹沈林派来的杀手。 录音笔都已经买好了,就等着曹立的口供了,可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翻了车。 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先知没说要录口供了,这想录也录不上啊。 元音心里想着,依旧锲而不舍地尝试呼唤曹立,毕竟对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再不吃饭应该会饿死的。 “那个,道长,我怎么感觉曹立更害怕了?” 周清的提醒让元音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曹立,发现对方不仅依旧没有看向他,而且又向墙角里缩了缩身体。 周清见元音面露尴尬,当即说道:“额,那个,要不然咱们先吃饭?” “我不会做饭,就泡了方便面,你看可以吗?” “……行。” 元音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周清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曾经有幸见过周清做饭,那技艺,不能说是精妙绝伦,只能说是惨绝人寰,令人不禁泪流满面。 不过元音也没法挑剔,这里唯一会做饭的就是他,他又把重心放在了曹立的身上,无心做饭,可不就只能让周清来做了。 “说实话,咱晚饭吃这个,实在是有些寒酸。” 元音挑起几根泡面,吹了吹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咱们就该点那个,叫啥来着?哦对,外卖。” “可是道长,点外卖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周清放下泡面,疑惑地问道。 元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真以为这里安全啊,先知今早不是给我们打过电话了吗?听不出来啊?” “先知不是让我们在今晚提高警惕吗?难不成有什么深意?” “这不就是了嘛。” 元音拍了拍周清的脑袋,无奈地说道:“若是单纯的关心,那他完全可以在我们离开之前嘱咐我们,但他偏偏在今天提醒我们这一点,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啊?那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啊,那我们要带着曹立转移吗?” “先知说的是提高警惕,而不是转移阵地。”元音抬头看向曹立,耐心地说道:“吃得饱饱的,今晚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了。” 他用筷子搅了搅桶里的泡面汤,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转头看向窗外。 “道长,是只老鼠。”比元音更快反应过来的周清迅速跑到窗边,在老鼠行将逃走之时伸手抓起了它的尾巴。 肥硕肮脏的老鼠被吊在空中,失重的感觉让它本能的吱哇乱叫,弯身想要咬向周清的手,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老鼠……” 躲在远处的曹立喃喃自语,他的身体大幅度的颤抖起来,双眼赤红一片,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咔咔的渗人声响。 看着这只明显是从下水道窜进来的老鼠,元音眉头紧皱,他挠了挠下巴,又转头看向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的曹立,啧了一声:“准备一下,看来,真正的大耗子就要来了。” 吱吱,吱吱,吱吱。 嘈杂无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曹立头脑昏沉,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自从那晚在废弃住宅区被大老鼠的尖啸声震晕之后,他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已经分不清了。 希望不要再做奇怪的梦了,让我回到现实中。想到刚才做梦梦到的两个怪人,曹立虔心祈祷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无光暗沉的夜空入了满眼,没有月亮,没有风,他这次竟然出现在了室外。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非常柔软的地方,空间狭小,手指轻易就碰到了冰冷的壁,让曹立莫名的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苏醒,吱吱乱叫的声音瞬间停息,四周霎时一片宁静,落针可闻。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曹立想要起身,可他突然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急促,响亮,鬼祟,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欢快。 这顿时吓到了他,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敲锣打鼓的声音骤然响起,身下的柔软物件不知为何突然动了起来,一摇一晃,曹立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抓向身旁的矮小墙体。 一握,满手冰冷,他慌乱的转头看去,这似乎是一具棺材。 他躺在了棺材里。 头顶的灯笼向后退去,抬起棺材的“人”明显很开心,它们吱吱喳喳的笑着,棺材摇摇晃晃,不像是在抬棺材,倒像是在抬着一个轿子。 吵闹喧哗的人声突然自远处传来,老人的笑声,婴儿的哭声,人们在议论纷纷,曹立细细听去,却只能听到老鼠吱吱喳喳的叫声。 这是哪? 他张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变成了吱吱的叫声。 一声尖细的笑声突然从远方传来,曹立的身体猛地瑟缩起来,他下意识地喊起了妈妈,想要找到一丝安全感。 可无人回应,只有吱吱喳喳的笑声和哭声在他的耳边回荡。 鼓声渐渐癫狂,杂乱却有序,诡异又喜庆。 曹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看向自己的双手,尖细的灰色爪子随着自己的想法而动,他赫然也成了一只老鼠。 大红的袍子穿在身,就连棺材里的软垫都是大红色的,细小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数圈,曹立莫名感到了快乐。 这份快乐迅速冲淡了心中的恐惧,他从棺材里摇晃着坐起身来,咯咯笑着,看向远处纸糊的大房子。 身下的抬棺者长着老鼠的脑袋,尖细的爪子踩在地上,踩着节拍向前迈进,时而急促时而缓慢,非人的脸上洋溢着人类的笑容。 快到了,快到了。 曹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快到了。 快到哪里了? 喵。 他看到了一只猫,一只庞大到能够吞下整个纸房子的花斑猫。 身下的抬棺者突然消失不见了,棺材砸落在地上,曹立从里面跌落而出,又变回了人类的身体,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顿时消散,恐惧再次漫上心头。 笑声和哭声越发响亮,曹立害怕地蜷缩成一团,不敢看向那只匍匐在自己面前的猫。 喵。 花斑猫咧开嘴,笑容憨态可掬,却是直接抓起曹立的身体,将其扔进了自己的嘴中。 嘎吱嘎吱。 “啊!” 曹立大声尖叫着,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他迟疑地睁开眼睛,却是瞬间愣住了。 浓稠的墨水,腥臭的血,高昂优美的音律和吵闹喧哗的鼠群在男孩的眼前绘出一幅混乱的画卷。 眨眨眼睛,他吃力的移动四肢,看着不远处已经成为断壁残垣的房子,脑中只剩下了一个疑问:我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第101章 歧路 嘹亮的歌声刺破了寂静的黑夜,萦绕在整片空地的浓雾瞬间被冲散,在天空中积蓄已久的阴云终是再也承受不住,细密的雨水夹杂着透明的雪花飘落大地,却又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蒸发殆尽。 元音脚尖轻点逐渐干裂的地面,连连后撤,他咬破指尖,夹杂着血液的墨水便被泼洒到地上,墨浪翻涌过后,一条长有人类四肢的大鱼从墨池中跃出,扑向站在不远处的血人。 那血人却只是对着怪鱼遥遥一指,流动的血液顺着指尖蔓延到地上,钻进地缝里,只是呼吸之间,数不清的红色细线便从地底钻出,将怪鱼绞成了一滩墨水。 站在另一侧的周清见状,当即一挥手,空中的雨点连成细线,顺着他的指尖汇入地下,与遍布地底的红色血丝碰撞在一起,几只浅灰色的老鼠动了动耳朵,也钻进土里,噬咬起了红色的血线。 几只老鼠皮毛光滑柔顺,双眼通红如血,虽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可动作却是灵活迅速,不出片刻便协助周清吞掉了大半的血丝。 “不……见……” 黄志荣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血人里传出,他抬起胳膊,右手紧握成拳,可预想中的爆炸并未从地底传来,那些血丝竟然和他失去了联系。 元音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对着身后的黑暗说道:“看不出来,兄弟你这次还是有备而来啊。” “废话真多。”曲向南的声音从元音身前的老鼠嘴里发出,老鼠只是老鼠,可元音还是从它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厌弃。 “哎呀,既然咱们都成了一帮了,我都不介意你杀人,那么也希望你不计前嫌,万万不要介意我捅你的那一剑啊。” “滚!” 随着老鼠一声暴喝,元音突然面色一变,抬起一脚,将老鼠踹了出去,自己则快步向后撤去。 脚下的土地骤然皲裂,飞在空中的老鼠瞬间干瘪下去,血液自它的体内抽离而出,旋转成一个浑圆的血球后,猛地爆裂开来。 带有腐蚀性的血滴融入雨中,周清深吸口气,无形的声浪扫过整片战场,雨滴混杂着雪,彼此交融,化作一道透明的幕墙遮挡住了从天而降的血雨。 水墙被连绵的血雨冲刷,透明的雨滴激射而出,躲在周清身后不远处的元音下意识抬起胳膊,想要拦住将要溅落到脸上的水滴。 雨滴骤然停在了空中,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细雨落下的声音慢慢消退,血人褪去了满身的红,老鼠回到了城市的荒野,崩塌的高墙再次垒起,元音坐在沙发上,看向那只在周清手中奋力挣扎的老鼠。 “道长,这只老鼠要扔出去吗?”周清捏着老鼠的尾巴,作势想要打开窗户。 远方的灯火连成一片,城市站在黑夜的尽头,向着触不到尽头的天空延伸。 周清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竟是出了神。 先知会是哪一盏灯火? 那老鼠像是听懂了周清的话,突然老实了下来,它的爪子轻轻刮蹭着周清的手指,似是在向他讨饶。 周清看着它这般模样,当即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将它托起来,可手悬在空中,又觉得这老鼠实属诡异,不敢去碰。 元音见状,举起面桶,喝干了最后一口汤后便朝周清勾了勾手指:“把这个耗子扔里面盖上,我倒要看看那个家伙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那老鼠却是又吱吱叫了起来,它用前爪指了指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曹立,嘴巴大张,却还是只能发出老鼠的叫声。 “哎呦哎呦,瞧这个模样,看样子是想说人话啊。” 元音咧嘴笑道,将泡面桶凑近老鼠,说道:“你主人把你送过来啊,就得做好当俘虏的准备不是?咋的,还想杀曹立啊?” “道长你不是说你能听懂老鼠的话吗?” “……这只老鼠是外地的,说的话我听不懂。” “哦。” 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周清疑惑地看向门口,对元音悄声问道:“道长,先知有说今天要来吗?” “没有,先知如果来了,那么他现在肯定不是站在门外,而是站在客厅里了。” 砰砰。 周清将老鼠放进泡面桶里,转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热水瓶,拧开壶盖。 蒸腾的热气顺着热水流淌而出,周清的身体慢慢消散在雾中,留在地面上的一滩积水扩散开来,一滴豆大的水珠从积水中跳出,在地板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水渍,谨慎的向着门缝探去。 “啧。” 一声属于人类的声音从泡面桶里传出,元音面色陡然一变,他猛地扔出手中的泡面桶,墨色的铜钱剑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泡面桶。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这似乎成为了一个信号,门口的敲门声戛然而止,水滴流出了缝隙,周清的脑袋从积水中探出,当即大喊一声:“快跑!” 下一秒,猩红色的血水从门缝渗了进来,一只眼睛自血水中睁开,它的瞳孔四处乱转,扫过周清、扫过元音,扫过掉在地上,流出血液的泡面桶,最终定格在了曹立的身上。 “……找到……了……”尖细沙哑的声音犹如指甲刮蹭过黑板,让在场的所有人身体忍不住一颤。 “上面。”陈子弘的声音从元音的口袋里发出,声音清冷,却是让那滩涌动的血水为之一滞。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头顶的天花板轰然崩塌,血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一支黑色的毛笔出现在元音的手中,他手臂用力,猛地朝上空一挥,一道由墨汁抛洒而成的保护罩便出现在了三人的头顶。 血水漫过头顶,沉重的轰鸣如一道雷声在耳边炸响,元音咬紧牙关,一转头,发现曹立竟然不见了。 一只老鼠取代了曹立的位置,它抖了抖落在身上的墨水,朝元音发出了吱吱的叫声,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坏了,报应来了!” 元音急的一拍脑门,站在身后的周清却是大步上前,将还在气恼的元音一把扛了起来:“道长,别气了,血要漫上来了!” 说罢,他便携着元音,一个跃身跳出了行将倒塌的房间。 轰! 两人刚一落地,巨大的轰鸣声便从身后响起,房屋坍塌,飞扬的尘土散去,一个浑身血红的怪物站在了废墟之间。 “哪,曹立?” 怪物的话语颠三倒四,让人捉摸不清,它晃了晃头,抬起手,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飞溅的血液落到地上化作蛆虫,又钻回了怪物的身体里。 良久,黄志荣的声音才从脸部裂开的缺口传出,他问道:“曹立在哪?” “可能,在你的身后?” 元音迟疑着指向他的身后,黄志荣当即将头转到脑后,一团老鼠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墨汁隔绝开来,曹立的身影从墨中显现,当即吸引了黄志荣的全部注意力。 一团烟气自远处的黑夜弥漫开来,整片空间顿时大雾弥漫,曲向南的身影从中钻出,他面色阴郁的看向三人,伸手抓向昏昏沉沉的曹立。 可指尖刚刚碰到曹立的衣领,曲向南的心头却是猛地一沉,他迅速后撤,再一转头,曹立的脑袋却是直接被轰碎了。 可在场四人,除了周清全都面色不变,曹立的身体向后仰起,砸在草地里,溅起一滩粘稠的墨汁。 这曹立,是假的。 “晨曦会的,保护曹立也成了我现在的任务,你我现在立场一致,别再互相使绊子了。”曲向南的声音从一只老鼠的嘴里发出,透出隐隐的不爽。 “你怎么不早说啊?” 元音像是这时才意识到一般,猛地一拍脑门,哎呦一声说道:“那兄弟,我们可一定要通力合作,千万不要把我们共同的任务搞砸了啊。” 搞砸你妹! 曲向南咬牙切齿的看向老神在在的元音,他刚在昨天被“灰仙”训戒了一顿,今天就被上头告知要来营救前不久的暗杀对象,刚把曹立丢了的一魂还回去,此刻再被元音一顿挑衅,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曹立在哪?” 黄志荣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捂着脑袋,大吼道:“曹立在哪!” 身下的土地开始龟裂,血液如一条条披在身上的细长绸带,从他的身上滴落到地面,向四周延伸。 “歌者,放开歌喉。” 元音拍了拍周清紧绷的身体,郑重地说道:“这场雪,也该降下来了。” 带着血丝的雨滴飞在空中,溅射到元音的袖子上,倒退的时间再次前进,即使再想回顾过去,现实也会无情的冲刷掉这份希冀。 黄志荣抬手,朝元音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叮—— 清脆的鸣响让天地黯然失色,一柄耀眼如明日的长刀割裂了黑夜,撕开了血幕,纷扬的血液撒向空中,黄志荣的半条胳膊落到了地上,溶成了一滩血水。 “老黄,好久不见。” 一袭棕衣的陈子弘站在黄志荣的面前,血液顺着剑尖流到地上,男人面无表情,看着黄志荣的眼神却满是悲悯。 “老陈……”黄志荣嘴中含糊不清,念出了这在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刻下一道深深划痕的名字。 他不住地摇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一直在不住地摇头。 他拒绝了陈子弘留给他的所有生路,拒绝了陈子弘劝他回头是岸的全部教诲,黄志荣混沌的大脑突然想起,他还没有去拜佛,佛怕是不会渡他了。 黄志荣又想,他行了邪道,想必佛也是不愿见他的,谈不得度化一说。 没有佛,愿意见他这种人。 陈子弘。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脑中呈现的却是黄宁风的脸:对不起,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该做个了结了。” 陈子弘将剑尖指向黄志荣的心脏,眼睛隐藏在漆黑的夜里,让人不知此刻的他做何感情,他张开口,轻声说道:“黄志荣,这场纷争,也该结束了。” “鸣鸿“的光投射在这片昏暗的大地上,两人的影子向着两端慢慢拉长,走上各自的歧路。 第102章 来春 雨已经停了下来,轻薄的雪却仍在下落,飘零半载,落在黄志荣的身上,砸弯了怪物的脊背,抽空了一个人类的全部力量。 陈子弘与黄志荣相对而立,沉默不语,他的眼中猩红一片,倒映出怪物模糊的身影。 鸣鸿抵在两人之间,为两人画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断掉的手臂早就消弭不见,伤口在愈合,可满地狼藉却是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你们没事?” 迟来的安玉晴快速跑到周清和元音面前,拉起周清的手便毫不犹豫的动用了自己的能力,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周清只觉得浑身轻松,之前战斗时受的伤全都消失不见了。 “谢谢你,医生。”他腼腆地笑着道谢,眼睛却还是时不时瞥向陈子弘的方向。 安玉晴摇了摇头,握紧元音伸过来的手,动用了能力之后,温声细语地同满脸担忧的周清说道:“不用担心,先知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现在,你们需要和我一并离开。” “那曹立呢?”周清问道。 安玉晴看向还处在状况之外的曹立,他的身上不知为何涂满了墨水,一看便是元音的杰作。 “曲向南先生,请你自己离开,我代先知向你背后的曹沈林先生问好。” 安玉晴朝着曹立露出一抹安抚性的笑容,转眼看向一只趴在曹立腿上的浅灰色老鼠,眸中却满是寒意:“先知想请你告诉曹沈林先生,心急并不能解决问题,时代的发展并不会因您一人而改变。” “牺牲并不是新时代诞生的必需品,请您珍重。” 老鼠似是听懂了一般,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毫不犹豫的抛下曹立,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曹立……” “别动。” 黄志荣见曹立形单影只,刻印在脑海中的任务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攻击曹立,可陈子弘拦在身前的长刀又让他恢复了部分神志,在经历了本能和理性的长久博弈之后,黄志荣选择站在了原地。 “先知,我们先离开了,山下的问题就请放心交给我们解决。” 安玉晴拍了拍周清的肩膀,带着两人向山下走去。 “我们要去哪?”周清时不时回头看向曹立和陈子弘,忐忑地问道。 “你看过新闻吗?”安玉晴轻声问道。 “嗯……看过一点。” “那就好,我们要去见新闻里的大人物。” 安玉晴抚了抚周清的脑袋:“这将会是你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格的人物,不用紧张,交给我就好。” 三人渐行渐远,他们的身影终于是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不是,那我呢? 曹立眨眨迷蒙的双眼,从刚刚从奇怪的梦中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处在状况之外,对于现在的发展不能说是一知半解,只能说一窍不通。 但他知道,现在待在这里,很危险。 曹立晃晃悠悠地起身,想要跟上安玉晴他们的背影。 “不许走!”黄志荣蔓延全身的的血线开始大幅度的波动,几滴血液滴落到地上,混着雪融入了逐渐潮湿的泥土。 “曹立,请你站在原地。”陈子弘将刀尖下压,一手抚在刀背上,就像是在安抚这柄利刃:“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雪一直在下,陈子弘看着黄志荣,心想,应该会是场大雪。 一场足以压垮所有普通人的大雪。 “黄志荣。” 黄志荣应声抬头。 陈子弘手中的长刀发出了短促的嗡鸣,他的指尖自刀尖开始,滑至剑柄,流光满溢,“鸣鸿”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让它成为了这片永夜的太阳。 这太阳是如此温暖。 黄志荣心想,可为什么又如此寒冷? 太阳可以照耀所有想要活在光下的人,却无法照耀想要活在阴影里的怪物。 怪物不能见光,光会让怪物看到自己的丑态,光会烧死怪物。 黄志荣就是这只怪物。 “黄志荣,你一定要杀死曹立,是吗。”陈子弘的声音很平静,就连疑问句也在这份平静中沉淀为了陈述句。 “是。”黄志荣回答了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既然如此……” 陈子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尖直指黄志荣的胸膛:“口舌之争便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需要以一种更原始的方式,来了结我们之间的因果。” 他的面容隐藏在光里,灼灼目光却是刺痛了黄志荣的双眼,陈子弘再一次念出了黄志荣的名字:“黄志荣,你不必再东奔西走了,曹立就在这里,活生生的站在你的眼前。” “你不是要杀他吗?很简单,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可以杀了他。” 他说:“既然你意已决,那么你我之间,便只能有一个活下来了。” “你我二人,不分高下,只绝生死。” 黄志荣伸手,脚下流淌过一片鲜红的河流,汇入陇云市的湖。 纷扬的大雪在下落,下落,化作暗沉的血,融入每一个人的骨肉。 冬天太冷了。 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春天,太遥远了,这才几月份,你又不是人类,怎么,冷的受不了了?” 黄志荣的脑子里突然多出了一段回忆,他站在老家的房檐上,看着头顶纷纷扬扬的大雪,身旁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 黄志荣疑惑地想:可他从来没有上过房檐。 奶奶从不让他上去,年迈的老人日日夜夜的告诫叮咛都被他记在了心里,他不可能会爬上房檐。 不行,保持清醒,他必须要杀死曹立! 可奶奶的告诫终是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她为了去够被鸟叼到房檐上的铜戒指,一脚踩在了未化的雪上,摔死了。 他当时做了什么? 黄志荣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如一层又一层薄纱,他揭开一层,就有无数层等待着他去揭开,过去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他无法看清。 为什么?他想,我真的还活着吗? 一阵疼痛唤回了黄志荣的神志,他看着“鸣鸿”轻易切碎了他下意识构筑的防护,侧身一让,灼热的气息划过他的脖颈,一阵暖意。 “不冷。”他眺望着远处荒凉的田地,说道:“我不是人,不会冷。” 那片地是村里划给他们一家的,奶奶死了,这地里已经许久没有种过庄稼,大雪掩埋的无非也就是一些丛生的荒草。 那人呵呵一笑,也坐在了房檐上,态度自然地说道:“你曾经也和我说,你不是诡异。” “既不是人,也不是诡异,那你是什么?” “两者为什么一定要有明确的界线,这重要吗?” “也许。” “那就是不重要了。”他听到自己说道:“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诡异,我可以是花,也可以是草,我可以称呼自己是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东西。” “称呼没有意义,种族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我们指代自己的一个名词。” 听不懂,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那你到底是什么?” 旁边的陌生人笑着说道:“若是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你究竟是谁?” “这有意义吗?” “有,在这个世界上,你总该有一个定位。” 那个陌生人问道:“你是谁?是‘旱魃’,还是‘黄志荣’?” “我是……” 伴随着咔啦一声轻响,裂纹蔓延到灰蒙蒙的天空,蔓延到远方的荒地,蔓延到老家已经结了冰的水缸,蔓延到屋檐上,划过每一片飘零的雪花。 梦境,破碎了。 黄志荣看着头顶的天空,白色的雪花点缀着夜空,他看到了星星。 “老陈……” 他看到陈子弘毫发无伤的蹲在自己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人类的皮肤粗糙暗沉,伴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入了他的眼,这确实是他的手。 他失败了。 许丰怎么办? 他的孩子怎么办? 恐慌袭上心头,他紧紧攥住陈子弘的手,血色的泡沫从嘴里吐出,他大口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眼前朦胧一片。 不行,他要活着,他必须要活着!他不想死!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黄志荣想要撑起身体,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他转头看向陈子弘,嘴巴半张半合:“老陈,孩子,求求你……我不能死,求求你……” 陈子弘一言不发,只是回握住黄志荣越发冰冷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黄志荣的手背。 黄志荣眼前的光影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可陈子弘的形象又是那么清晰,他突然想起那坐于堂中的佛,眉目慈悲,半阂的双眼收尽世态炎凉。 他不禁想要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让黄宁风长大成人, 啪沙,啪沙。 意识渐渐飘远,黄志荣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就像是一个跛脚的人在行走。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支撑起他的身体,黄志荣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陈子弘的衣领,痛苦地喘着粗气,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大喊道:“老陈,快走。” “许丰的后手来了!” 入目皆白。 冬天如此寒冷。 春天如此遥远。 他恐怕,等不到他的春天了。 第103章 报恩 黄志荣再次睁开眼睛,入眼一片苍茫,很干净。 就像这陇云市的雪一样。 黄志荣疑惑地眨眨眼睛,周围静悄悄的,他向四周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躺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身上的伤痛全部消失不见,他从雪地里坐起身,拍了拍遗落在头上的雪。 “老陈?” 他大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世界里回荡,他突然身体一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虽然谈不上稚嫩,但确实是一双孩子的手。 黄志荣拍了拍自己的脸,在感受到疼痛后又拽起了自己的衣服,这身衣服确实是他小时候最常穿的那一件,上面绣着一个小老虎,是奶奶给他缝的。 他回到了小时候? “喂,黄志荣,你干嘛呢?” 黄志荣听到这句话,疑惑地抬起头来,一个嘴里叼着烟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朝他挥了挥手:“你奶奶喊你回家吃饭,别玩了。” “奶奶?”黄志荣疑惑地低声重复道。 奶奶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他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老家的田地里,黄志荣回头看去,一个“大”字留在身后的雪地里,显得有些滑稽。 “志荣,吃饭了!” 呼喊自己的中年人消失不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同样的地方呼喊他的名字。 老人背后突然站起了一个不算大的老房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四周雾蒙蒙一片,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栋老房子,一块地。 黄志荣却是浑然不在意,他看到奶奶,眼眶当即红了一片,抬起脚来,抛下身后的一切,大步跑向年迈的老人。 “奶奶!” 黄志荣迫不及待地爬上田垄,可刚一抬头,老人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了那栋老房子。 似是感受到了黄志荣的视线,深棕色的木门吱嘎作响,缓缓地为其打开了一条通入院内的道路。 黄志荣看着眼前的异象,终于是提起了戒备,他小心翼翼地透过半开的门向院内探去,院内空无一人,只有落了一地,许久未能打扫的积雪。 门户大开,落了灰的佛像摆在厅堂里,面前的香炉也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便是许久未上过香了。 “进来。” 平淡的声音从院内传来,黄志荣身体一震,却是放下了戒心,毫不犹豫的推门走了进去。 房檐上,坐着一个人。 坐的是谁呢?是黄志荣,是三十七岁的黄志荣。 他遥遥看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田野,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但幼小的黄志荣却是毫不在意地喊道:“恩人。” 这高高坐在房檐上的黄志荣,是他的恩人。 为什么要叫他恩人?他做了什么事情? 小小的黄志荣摇摇头,他忘记了。 但这没有什么问题,恩人是恩人,这就够了。 “上来。” 年长者指了指身旁,一把粗糙的棕色木质扶梯突然出现在了孩子的眼前,他点点头,踏上了扶梯。 梯子吱嘎作响,可孩子却是早已习惯了,这梯子看着很老了,可是不容易断的。 他的手不经意间抚过梯子上的一处断口,心脏突突直跳。 “陪我看看雪。” 年长者朝突然胆怯的孩子伸出手,孩子抱歉地笑了笑,任由对方将他拉上了房檐。 两人并排而坐,一个观雪,一个望人,皆是沉默不语。 “恩人,我……”良久,黄志荣终于是坐不住了,支支吾吾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宁静:“我可以回去吗?”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他没死,那他就应该回去,他答应了许丰,他必须要杀掉曹立,让黄宁风健康长大。 还有老陈……不管怎么样,老陈有危险,他得去帮他。 “黄志荣。” 年长者终于是看向了他,古井无波的脸上多了一丝裂痕,像是精致瓷器上磕碰出来的创口:“你快要死了。”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他平静地说道:“这是你能做的最后一个梦。” “啊……”黄志荣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死了,那许丰会活下来吗?黄宁风会好好长大吗? 老陈……会死吗? 一想起自己最后听到的脚步声,黄志荣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都是他害得陈子弘走入这步田地,要不是他,陈子弘不会来这陇云市,更不会跑到这座山头,为了阻止自己陷入这般困境。 “黄志荣,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黄志荣从痛苦中挣扎出来,他强打起精神,回答了年长者的问题:“世界……就连这个概念都很少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你为什么活着?” “活着……我奶奶曾经说,赚钱,娶媳妇,传宗接代,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黄志荣扯起嘴角:“但我有了小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要把小风养大,这孩子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那你为什么又要送死?” 年长者的面上头一次带上了愠色,他眯起眼睛,不解地问道:“你不答应许丰,你的身体不会崩毁的如此迅速。” “小风要健健康康的长大,那么作为父亲的人就不该再是我了。” 黄志荣看向远处的田野,说道:“我不想负了许丰的恩情,小风也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父亲,我已经把他带坏了,我必须为小风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如果不报恩,你不会成为杀人犯,更不会有这些事情。” “可他帮了我,我必须报恩。” “报恩就这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黄志荣说道:“报恩是为了还清因果,奶奶教我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还那个人人情,他请我吃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 孩子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会这样,我欠了他的恩情,我忘记还上了。” 只要他还上了,那么那个人就会没事。 只要他还上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志荣。” 房檐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温暖而轻柔。 黄志荣看了看年长者,发现他又将头转回了遥远的田野,才低下头,看向站在房檐下的人。 陈子弘站在那里,穿着那身棕色的毛绒风衣,取代了那把棕色的木质扶梯。 他温和地笑着,看向黄志荣,张开了臂膀:“快下来,上面冷。” “到了春天,就不冷了。” 黄志荣看着对方的笑脸,突然也笑了起来,他转头,发现年长者竟也转头看向了他,依旧面无表情。 良久,年长者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两个字:“去。” 黄志荣也闭上眼睛,一跃而下,落入了太阳的怀抱。 “黄志荣。” 失去了主人的支撑,梦境顷刻坍塌,在弥留之际,黄志荣听到对方轻声说道:“黄志荣,谢谢你。” 第104章 变天 “春天还有多远?” “啊?” 不断向车窗外张望的孙金良被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方怀安,对方正靠在车门上,手机的荧光投射到他的脸上,面容肃穆冰冷,让人禁不住产生了种风雨欲来的恐惧。 孙金良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二月初就立春了,还有两个月。” 方怀安重复道:“两个月?” “对,两个月。” “太远了。”方怀安放下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你说,他能等到春天吗?” “肯定可以啊,您都这么说了,那他肯定可以看到。” 孙金良搓了搓肿大的手,从口中吐出了一如既往的逢迎话语:“不止明年的春天,后年的,十年后的,肯定都可以看到。” “可我都没有告诉你他是谁。”方怀安看着车前的黑夜,警车的灯光在身后闪烁,照亮了他的脸,无悲无喜,如一尊雕像。 漆黑的轿车在黑夜中隐去了身形,可身后警车不断闪烁的顶灯却为这大雪纷飞的冬夜平添了新的色彩,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这轻薄的夜,让这片静谧的世界多了凝重的意味。 “这……” 孙金良吞了一口唾液,细微的咕嘟声入了喉,他将手搭在裤子上,悄悄抹去手心渗出的汗水,肥胖的脸上堆出了一抹笑容:“肯定可以看到的啦,这样,方书记,明年春天到了,我就请您和您的朋友来陇云市玩啊,这陇云市的湖景在春天那就是另一番风味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陇云市的旅游业收入怕不是在来年就要大打折扣了。” 方怀安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介绍,他指着身后,并没有将自己的视线分给孙金良:“这批鬣狗的质量如何。” 鬣狗,指的是随行而来的记者。 “他们已经同我们签署了协议,不会将不该传出去的事情外传。” 孙金良说道:“我们已经处理好了,今晚的事情这些记者一定会处理妥当,保证消弭掉明天会产生的所有影响。” 方怀安听罢,伸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之后,目不转睛地说道:“辛苦你了,若你有想要继续进步的想法,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哈哈,方书记瞧您这说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方先生,我们到了。” 宋秘书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男人拉下手刹,转头看向方怀安说道:“只有一个人,戴着晨曦会特制的面具。” “我看到了。”方怀安的眼睛慢慢眯起,他盯着站在车前,身姿高瘦挺拔的神秘男子,冷哼一声,伸手推开了车门。 衣袂飘飞,寒风刮起方怀安半拢的风衣,吹皱了他刚刚整理好的衣服,但男人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神色愤怒地快步走到了神秘人的面前。 他指向嘈杂不断的山顶,大声质问道:“山上的动静是你们闹出来的吗?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政府!” 话音刚落,一片华光突然自山巅升腾而起,眨眼之间,这座矮小的山峰竟是在此刻成了黑夜里唯一的太阳。 伴随着几声惊呼,连续的快门声在身后响起,方怀安面沉如水,跟在他身后的警察局长走上前来,刚想有所动作,便被面前的神秘人出言打断。 “方先生,请您稍安勿躁。” 安玉晴的声音从面具里传出,他将手伸向前方,对方怀安笑着说道:“我想站在这里的人皆对此心知肚明,那我们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大家都当了这么久的糊涂人了,也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方怀安眉头一挑,嘴里却是说道:“我没有和你们这些反动分子好好谈谈的打算,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给一个解释,我们便上去调查。” 他负手而立,并没有握住安玉晴递来的手,看着山顶的白芒渐渐消散,继续说道:“而且,我相信,既然你们敢做出这种事,那就一定不介意来陇云市的看守所喝杯热茶。” “毕竟冬天这么冷,喝杯热茶还能暖暖身体。” 话音刚落,身后的警察便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安玉晴。 “方先生,您说我们晨曦会是反动分子,可我们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反倒是您想要保住的人,他又做了什么呢?” 安玉晴将方怀安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尽收眼底,他将手插进兜里,漆黑的枪口闪着刺骨的冰冷,声音却是不慌不忙,沉静如水:“安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对已经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转而要去遮住所有人的眼睛?” “看不见,不代表从未发生。” 方怀安的眼睛向安玉晴的四周看去,他的视线飘摇不定,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冠上。 此刻是冬季,树上的叶子已经脱落,可层层叠叠的枝干却是将里面的风景挡了个严严实实,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一张伸向天空的巨网。 “我若将遮挡在民众眼前的幕布扯下,让他们看清脚下这片大地的全貌,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怀安收回视线,沉声说道:“真实从生活中剥离,人们会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摆脱自然的阴影,城市的玻璃大厦轻易便会坍塌。” “我们只是从自然的荒野转移到了城市的荒野,荒野始终是荒野,荒野没有人类立足安身之所。” “晨曦会,知道的多了,并不代表是一件好事。”他说:“无知并不可悲。” “方先生,您的每一期采访我都有看过,我很喜欢。” 安玉晴透过面具的孔洞看向方怀安,眼眸深邃,他说:“还记得您曾经说过,我们该将视线从整个世界收回,重新审视这片土地。” “您比我更清楚,现在的国际局势不容乐观,即使你们将精心包装的蜜糖送到我们嘴中,我们这种经历过苦痛的人也能从中品出一丝苦涩。” “国外的局势乱成一团,岛国的天皇失踪,维格兰正在进行皇帝的交替仪式,自由联邦的各大区块治安愈发混乱,西方诸国也在这时熄了声音。” 安玉晴郑重地说道:“天已经变了,我们龙国也不能再像曾经一样保守,只是组建对诡异调查局并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我们应该放开手脚,将挡住我们的幕墙砸开,进行一场更大的变革。” “我们不能,这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方怀安的声音出离的愤怒:“龙国安稳至今,这道幕墙挡住了多少苦难,可如今你们却想砸烂这墙,让实质的苦难涌进来,我决不允许!” “我们可以,只要在墙上打开一扇门,我们就能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让国民知道这件事情,细水长流的进行变革。” 安玉晴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若是未来人类和诡异的平衡被打破,民众的恐慌只会更甚,方先生,我们不是襁褓中的婴儿,被保护了这么久,也应该体味一下风雨了。” 最后一个字节郑重的掷于地面,山顶骤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滚滚烟尘飘向高空,融入高悬不去的阴云,灰绿色的雾气自山巅席卷而下。 可还未等蔓延到山脚,一圈圈亮金色的波纹冲上云霄,冲散了来势汹汹的迷雾,荡开了这笼罩了陇云市上空的阴云。 金色的雨从天而降,方怀安瞪大眼睛,伸手接下一滴雨水,光芒散去,留在手心的竟是一滴殷红的血,似那残阳散去遗落在黑夜的晚霞。 一柄雨伞举至他的头顶,方怀安却只是盯着那滴血渍,眼中闪过思绪无数,却终是长叹一声,将念头万千藏在心底。 天,要变了。 第105章 闹剧 金色的雨滴从天而降,洒落在地上,磅礴的生命力催生了新的生命,让被毒雾侵蚀的不成形貌的地表再次焕发生机。 陈子弘仰起头,沉默地接下几滴雨水,棕色的外套被雨水打湿,星星点点的红点缀其上,让他的周身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荒凉感。 在他的面前,一个泛着焦糊味道的漆黑人形尸体躺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干瘦的身体几乎完全掩埋在了两指高的荒草中。 本应待在身后的曹立早已消失不见,黄志荣的身体也不知去向,郁郁葱葱的山巅上如今只剩下了陈子弘一人。 “黄志荣。” 他将“鸣鸿”举至眼前,一条蜿蜒的血线勾勒着“鸣鸿”的刀身,他的食指轻轻抚过那抹艳红的色彩,低声说道:“我们,也该为这场闹剧收尾了。” “闹剧,一场彻彻底底的闹剧。” 尖细的指甲刮蹭过一盏艳红的灯笼,身着灰绿色唐装的干瘦老“人”将灯笼举至空无一物的脸前。 灯笼伴随着逆流的时间旋转,雪从地面飘到了空中,又在时间的流逝里缓缓下落,一张面无表情的男性脸孔透过灯笼氤氲的光填补了脸上的空缺。 男性脸孔的嘴巴一张一合,幽幽地说道:“先知,在下曾在先生面前听闻您的名号,实属久仰大名。” “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在如此一场人类的闹剧中相遇,实在是令我大为意外。” “‘疫鬼’,你来到这里,并不应当是为了见我。” 陈子弘半跪在地上,并没有看向被称作“疫鬼”的诡异,而是轻柔地放平呼吸渐渐微弱的黄志荣。 男人安静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即将踏入‘灾难’级的你,本该是万众瞩目,却被轻易地使唤到这座小小的山头,来杀一个普通人。” 陈子弘面上波澜不惊,语调如常:“你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场闹剧。” “先知,您又何必挖苦我呢?” “挖苦?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终于是看向“疫鬼”,只是眼底浸着一汪无光的水,映不出怪物的惺惺作态:“你在恐慌,并不是因为你的实力,而是因为你的未来。” “侍奉一生的明主突然失了声音,本来垂悬的手突然又紧握住了这个国家,你害怕自己的等待没有结果,诡异的时代永远不会到来了。” “很有意思,你明明即将成为‘灾难’级,却还是在等待你的主人发号施令,百年的奴性终是刻进了你的骨缝里吗?” 陈子弘冷哼一声:“‘疫鬼’,你已经活在一出闹剧里了。” 寒冷的风吹散了尚存的余温,“疫鬼”脸前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火舌在其中摇曳,如升腾的巨浪,压下了滚烫的红,灰绿色的光透过人皮制的灯笼投射到地面,让灯笼上的脸孔多了一抹鬼气森森的意味。 “您很擅长逞口舌之利。” 良久,“疫鬼”终是开了口,说出来的话语依旧恭敬,可声音却是显而易见的冷了下来:“明明只是一个人类,你为什么就能入了先生的眼?” 灯笼的提杆被诡异攥紧,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纤细的提杆似乎下一刻便会折断,“疫鬼”却是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为了它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忍受你们编排的闹剧,我可以自降位格来暗杀曹立,我可以一直等下去……我本可以一直等下去!” 它的声音骤然高涨,尖细的手指指向扶着膝盖缓缓起身的陈子弘,愤怒地吼道:“都是因为你!” “我不仅要杀曹立,我还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疫鬼”手中的灯笼骤然翻涌,奔腾的灰绿色火焰从灯笼的底部喷吐而出,袭向站在战场中央的陈子弘。 陈子弘不发一言,只是举起在手中凝聚成型的“鸣鸿”,热浪翻涌,行将飘落在地的雪花瞬间升华,枯木逢春,眨眼之间,一片桃红柳绿。 他一步踏至黄志荣的身前,朝着汹涌的火浪劈出势大力沉的一击。 喧哗的蝉声在山巅鸣响,“鸣鸿”划破带有丝丝凉意的春风,滚滚热浪拂过被争斗犁过的土地,一簇又一簇新芽从地下钻出,随着“鸣鸿”逐渐明亮的刀尖蔓延向灰绿色的海洋。 在“鸣鸿”挥出的最后一刻,刀身的光芒骤然大增,刺眼的白芒吞噬了在场所有生物的视线,仿佛整片世界都沉入了白昼。 待光芒散去,汹涌的火焰已经消影无踪。 陈子弘却是没有露出任何放松的表情,身随意动,向着身旁横起一刀。 刺啦—— 刀刃划过尖锐的指尖,怪物空无一物的脸在他的眼中骤然放大,陈子弘拿刀的右手微微一歪,身体一斜,堪堪卸去了对方向自己压下的力量。 还未等他多做反应,“疫鬼”的脑袋上突然裂开了一条从额头横贯至下巴的裂口,铁红色的毒雾从那道裂缝里渗出,朝着陈子弘的脸喷出了一团浊雾。 陈子弘当即松开手中的长刀,身形极速后撤,“鸣鸿”当即化作金色的光粒聚拢在陈子弘的身前,挡住了顷刻间便腐蚀掉一大片土地的毒气。 “看来您并不只是会动嘴皮子。” 见一击未成,诡异的脚尖踢在陈子弘面前的屏障上,在空中翻转一圈,悄无声息地落到远处的草地上。 骇人的裂缝缓缓愈合,它歪了歪脑袋,拍手称赞道:“真不愧是被先生挂在嘴边的人,我的小心思在您的眼中果然毫无意义。” “可先生说过不可以把事情闹大,您刚刚的一击却如此声势浩大,您这是想做什么?” 挂在灯笼上的人脸嘴巴张开,却是再次转变了态度,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挑衅先生。” “你该死。” 灯笼应声落地,砸在柔软的草地上,怪物的身体突然急速膨胀起来,鼓胀的脓包撕裂了唐装,佝偻的身躯顷刻间便被黄褐色的脓包覆盖。 腐败的臭气伴着肉红色的蛆虫从它的身体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脓包里流淌着灰绿色的血液,溅落到地上,腐化出一滩滩坑坑洼洼的痕迹。 陈子弘见状,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一步,未来在他的眼前穿梭千载,眸光一闪,他却突然又顿住了脚步。 “老陈。”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世界被压缩成了一张平面照,时间在此定格。 身后的黄志荣消失不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站在了天与地的交界线上,晨昏在此刻颠倒,黑夜亮如白昼。 陈子弘的衣摆拂过未来的草地,他看向站在远处的黄志荣,一伸手,却是直接跨越时空的距离,搭上了血人的肩膀,他说:“老黄。” 脸上的血丝渐渐退去,黄志荣穿着那身他不舍得穿的新衣服,饱经风霜的脸看向陈子弘,说道:“老陈,我欠了你的恩,我要还的。” 陈子弘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扯起一抹笑容说道:“你欠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欠了。”对方执拗地说道,一如当初。 “欠了我什么?”陈子弘问道。 “两碗西红柿鸡蛋面。”黄志荣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个杯子,两根筷子,一个钱包。” 轰! “疫鬼”的身体爆裂开来,灰绿色的气体如火山爆发后产生的滚滚尘烟,亦如从堤坝上倾泻而下的滔天洪水。 “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黄志荣迈出一步,站到了陈子弘的身前,他右手前伸,不由分说地拿起陈子弘垂在身侧的“鸣鸿”,紧紧攥住了锋利的刀刃。 温热的血流淌而下,融入了“鸣鸿”的身躯,为刀身镀上了一条蜿蜒的红痕。 “老陈。” 黄志荣的身影逐渐变淡,手心里流着血,但他却是直勾勾的盯着陈子弘的眼睛,问道:“春天会来吗?” “会。”陈子弘笃定地回应道。 “那就好。”黄志荣露出了一抹笑容,朴实自然。 他说:“老陈,带我回临昌市,再让我看一眼春天。” “好。” 陈子弘举起“鸣鸿”,他看向被毒雾遮蔽的天空,血珠顺着刀尖滑落,滴落到他的肩头。 “黄志荣。”他低声呢喃,“鸣鸿”的光芒愈发耀眼,混杂着若隐若现的红芒,似那初升的朝阳,又似那归隐的落日。 他说:“谢谢你。” 陈子弘托住剑柄,将剑尖直指苍穹。 嗡—— 太阳吞噬了迷雾,刺破了黑夜,荡漾的波纹驱散了笼罩在陇云市上空的阴云,所有目睹了此情此景的人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看向天空。 他们的心头同时诞生了同一句话语——天亮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106章 黑吃黑 我应该逃向哪里? 牙齿因恐惧而咯咯打颤,茫然无措的少年跟随着先知最后向他指明的方向,向山下跌跌撞撞地跑去。 明明是冬季,可曹立却是出了一身的汗,骤然升高的气温让依然穿着冬装的他仿佛闷在了一个铁罐里,可他还是不敢怠慢一步,即使累的气喘吁吁,也依旧马不停蹄的前进。 灰绿色的迷雾和金色的血雨着实是吓到了曹立,在此地逗留一秒,于他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他终于是失了浑身的力气,扶着身旁的树干大口的喘息起来,再一抬头,黑夜自脚下的草地延伸至远方,四周黑蒙蒙一片,竟是看不到半点属于城市的灯火。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下山的路,有这么长吗? 曹立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急匆匆地脱掉外套,将其扔在地上,又慢慢的朝着黑暗深处走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响起,再一次将手扶在树干上,曹立紧紧盯着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一团衣服,恐惧瞬间击垮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别,别杀我,我就只知道一点点而已啊,我什么都不清楚……” 他本能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希望能够借此得到一点安全感。 嘎吱嘎吱的奇怪声响从头顶传来,曹立茫然无措的抬起头,发现树梢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盏红色的纸灯笼。 那盏灯笼在黑暗里一摇一晃,微弱的光透过灯笼洒在曹立的头顶,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想要近一点,离那盏灯笼再近一点。 吱吱。 老鼠的叫声将曹立从恍惚的状态中拔出,他低头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老鼠。 那么老鼠是从哪里来的? 他慌乱地站起身,老鼠实在是给他带来了太大的阴影,一听到老鼠的叫声,他就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满地搜寻老鼠的身影,全然将更大的危险抛之脑后。 地面没有老鼠,他抬头看向天空。 乌鸦凄厉的叫声在天空回荡,火红的灯笼转了一圈,一张木然的脸从黑暗中探了出来,幽幽地望向在场唯一的活人。 “啊……” 曹立面色登时惨白一片,也顾不得去找那莫须有的老鼠,当即连退两步,转头便逃。 该说不说,虽然被老鼠弄出了ptsd,但曹立也因此锻炼出了一颗更强大的心脏,起码不会因为恐惧而吓得挪不动道。 烛火摇曳,灯笼上的脸孔却是没有表现出半分焦急,只是朝着曹立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气,阴风阵阵,化作一道无形的锁链缠向曹立。 只要能让这道阴风缠上曹立,那么先生交给它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也不枉费它耗费掉一个人类的身体来拖延先知。 它对于先生虽然敬重,但也没有为其疯狂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如此作态也只不过是想模糊自己在先知眼中的形象,只要能让他对自己预知的未来产生一丝犹疑,那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嗯?” “疫鬼”突然眉头一皱,那道阴风勾起曹立的衣摆,却是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的那一刻瞬间溃散,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曹立包裹的严严实实,任何毒物都难以近身。 它看着曹立跑向远处的密林,没过一会儿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下,男孩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的视线里,可身体除了疲累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火舌摇曳,显露出“疫鬼”并不平静的内心。 曹立见自己兜兜转转又跑回了原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戴在脖子上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骨头若隐若现,骨头晶莹剔透,如一座透明的监牢,困住了一片霞光异彩。 正是陈子弘在卧龙山上拿到的诡异遗物,能够让人免疫“危害”级以下毒物的“琉璃骨”。 先知,您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吗? “疫鬼”心下暗叹一声,却是瞬间转变了策略,火红的焰心突然暴涨,凡是被灯笼的光芒照到的地方,皆是长出了数不清的肉色虫卵。 曹立感受到从鞋底传来的异样触感,当即抬起脚来,大片灰绿色的粘液附着在鞋底,随着曹立的动作发出瘆人的声响。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脚底传至大脑,曹立当机立断脱下自己的鞋子,发现鞋底已经被粘液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脚底仿佛和袜子融为了一体,一片血肉模糊。 一只幼小的蛆虫挂在他的脚上,想要钻进鲜血淋漓的伤口,曹立从伤痛中抽离出来,忍痛将那条已经钻进一半身体的蛆虫拔了出来,撕着皮连着肉,他当即痛呼一声,差点就要倒进在地上疯长的虫卵中。 嘹亮的蝉鸣戛然而止,细细碎碎的声音涌入耳中,他听到了虫群的嘶鸣。 侧头看去,一只浑身长满虫卵的蝉从树上跌落,豆大的眼睛望着曹立,两条后腿一阵抽搐,终于是哑了声音。 他要逃,他不想死! 蝉痛苦的死状激发了曹立求生的本能,他迅速环视四周,期望能找到一个逃生的缺口,却绝望地发现周围的树木已经干枯下来,虫卵已经吸收了足够的养分,虫子一个接一个的破开虫卵,飞向天空。 黯淡的红芒在不远处忽闪忽闪,只是眨眼片刻,长有锋利口器的飞虫便结成连绵的阴云,袭向插翅难飞的曹立。 哇,哇。 乌鸦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鸟类的尸体骤然从空中坠落,砸在曹立的眼前,溅起满地血花。 肉色的虫卵将乌鸦的身体覆盖的严严实实,它的身下一片血迹斑驳,混在灰绿色的粘液里,模样凄惨无比。 可它却是依旧大睁着眼睛,如宝石般的黑眸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红灯笼,它的嘴巴微张,混杂着血液吐出了一串黑红色的肉球。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阻碍虫群的行进,看着铺天盖地向自己扑来的虫子,曹立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 他大声喊出了此刻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名字,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迟疑地睁开眼睛,却是浑身一震,愣在了原地。 一个佝偻腰背,将自己完全浸没在黑夜里的高瘦身影取代了那只乌鸦,站在自己面前,虫群如暴雨般落到地上,顷刻间没了声息。 它站立的土地枯黄一片,因孵化虫卵而耗空养分,行将衰败的树木彻底枯死,这片大地再次失去了声音。 红色的灯笼不知何时被这道身影紧攥在了手中,直到这时,“疫鬼”的脸孔上才多出了名为慌乱的神情。 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大声质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回答它的,只有透过面罩传出的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灯笼杆断裂的轻响。 “该死,先生不会……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疫鬼”的声音便彻底消失在了这片世界上。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怪物的身前传来,曹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没了力气,他只好向后爬去,希望能离这个怪物远一些。 啪沙,啪沙。 属于人类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顿住,曹立慌忙抬头,发现陈子弘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男人负手而立,“鸣鸿”却是已经变回了那只细白手镯,恰到好处的红色纹路在其上延展开来,让这片暖日多了一抹冷意。 “先知……” 曹立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在茫茫黑夜中,陈子弘成为了此时唯一指引他生路的灯塔,如今这灯塔就在眼前,曹立难免放松了戒备,紧绷的身体也彻底失了力气。 可听到这个名字,背对两人的怪物却是身体一顿,它慢慢侧过脑袋,一张惨白的鸟嘴面具被两人尽收眼底。 陈子弘平静地直视对方漆黑的眼眶,不动声色的将曹立挡在了自己身后。 “无需疑惑,‘告死者’。” 他盯着对方脸上的面具,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就是先知。” “是龙国的先生口中,唯一的那一个先知。” 第107章 谢幕前奏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毫无睡意的许丰顿时从床上弹起,暖橘色的小夜灯洒下昏黄的光,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向来电人。 不是黄志荣。 许丰浑身发抖,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内心博弈后,他深吸口气,终于是接通了电话:“喂?” “许厅长啊,是我,我是韩雨峰啊。” 一听这个声音,许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抹了一把最近憔悴了不少的脸,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一收,轻咳一声便恢复了以往的语气:“韩厅长啊,这么晚了,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韩雨峰是当地的文化厅厅长,和许丰是同一级别,同他一样也搭上了诡异这条线,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交易。 “哎呦,许厅长,抱歉打扰了,不过这才八点,您这么快就休息了?” 许丰眉头一抬,他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在缓缓向着九的数字靠拢,他这才想起以往这个时间,自己不可能休息。 想到已经在客房熟睡的黄宁风,许丰长叹一声,意识到自己已经将电话里的人冷落了有一段时间了,才继续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我还没有休息,你有什么事情吗?” “许厅长啊,是这样的……” 对面的声音似乎很紧张,许丰坐在床侧,抬头望向被薄薄的窗纱笼罩的黑夜,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声音。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另一侧传来,良久,韩雨峰才吞吐着说道:“您也知道,我们不是都和那些怪物有过交易嘛。” “是诡异。”许丰补充道,声音略显低沉。 “对对,是和诡异做过交易,瞧我这张嘴。”对方自觉说错话了,当即改口,支支吾吾的说道:“许厅长啊,您有看今晚有关陇云市的新闻吗?” “……什么?” 许丰心头一跳,黄志荣此刻就在陇云市,可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有回音,他心下忐忑,当即放下手机,开始搜索陇云市的新闻。 一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在许丰的眼前迅速划过,直冲天幕的光柱,细密的金色雨滴,许丰颤抖着手指,终于是翻到了评论区。 【这是怎么回事啊?外星人终于是要攻打地球了?】 【我声明一下啊,千真万确,我家离这座山头虽然说不上近,但开车十分钟左右也就到了。就在刚才我在那洗衣服,突然就感觉地震了,再一抬头,就这玩意,直接冲上天去了。】 【难不成要灵气复苏了?我的天,那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这不是小三口山吗?那个地方我前天刚去过。】 后面的评论许丰不想再看下去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终是扶着腰,颓然的坐回了床上。 黄志荣失败了。 “许厅长,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进去了,我们一个两个的都跑不掉啊!” 韩雨峰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您是知道我的,除了您这条线,我哪一条都没有动过了啊,除了您这,哪里都查不到我。” “您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您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 韩雨峰的声音让许丰本就烦躁不安的情绪越来越严重,他没有再听对方说话,直接伸手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标注的名称无一例外都是上层人士,可许丰打出去的每一通电话,无论等待多久,最终都被拒之门外。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串从未有过标注的号码上。 只要打出这一通电话,是生是死,便会有一个明确的定数了。 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许丰颤抖着垂下头,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顾曼,我该怎么办……” 右手垂落在脑袋上,戴在手指上的结婚戒指拂过凌乱的发丝,一如女人的指尖轻抚过他的头顶。 恐慌在这一瞬得到了短暂的平息,许丰缓缓抬起头来,手指上的戒指在昏黄的夜灯下闪着柔和的光,像是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他看的出了神,将手机搁在一边,轻轻拢住了那枚小小的戒指。 将额头抵在手指上,感受着戒指冰凉的温度,良久,他才沉声问道:“顾曼,你说,我能活下来吗?” “你说,我能救你吗?” 他望向深沉的黑夜,眼中泪光点点,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拂过鬓角的发丝,陇云市的黑夜第一次有了如此明亮的夜空。 “我救不了他。” 方怀安长叹一声,遥望着如今已经回归寂静的山巅,只觉得一阵苦涩入了喉,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站在身后的宋秘书低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只是将雨伞收起,站到了方怀安的身侧。 “方先生,有果必有因。”安玉晴站在他的面前,说道:“如果那人没有越界,事情又何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您不是深谙此道吗?” “……先知告诉你的?”方怀安看向对方,毫不避讳的问道。 宋秘书转头看向孙金良,孙金良长得憨厚老实,却是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当即朝身后一挥手,身后的记者便保持着相同的默契,齐齐放下了手中的采访工具,转头退回到了各自的车上。 他拉过一旁的警察局长,小声说道:“都搜一搜,我怕这些人不老实。” “您觉得呢?”安玉晴并没有在意对面的动作,只是平静地说道:“先知只是想让我转达您,请您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即可。” “他让我提醒您,闹剧虽然迎来了尾声,但舞台依旧不是常人应该踏足之地。”他说:“希望您能仔细考虑一下,莫要多生事端。” 方怀安眉头一皱,看向不远处的山头,山中暗潮涌动,但山依旧是山,山遮掩了多少肮脏龌龊,但山依旧是山,山闭口不言,山包容一切。 方怀安对身后的警察局长说道:“通知所有警力,立刻封锁小三山口。”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进来!” 他长叹一声,凌厉的面容肉眼可见的疲惫了下来,转头对身后的宋秘书说道:“老宋,告诉许丰,如果他想保住他的家人,那就……” “我不想惹麻烦。”只留有一串号码的通话人平静地落下了最后一句话:“自杀,尽量死的合理一点。” 暗沉的幕布缓缓放下,暖橘色的灯光在即将谢幕的舞台上褪去了色彩,在无光的黑暗中,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这场闹剧终是要迎来最后的尾声。 第108章 像曾经一样 “我说了,你必须死!” 一声怒吼在一栋装饰繁华的酒店的顶楼响起,衣着凌乱的王宇正站在顶楼的边缘,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紧紧地盯着压在身下的许丰,手中的刀已经扎在了许丰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便会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捅进血肉里。 雪从厚重的阴云中洒落,落到地上,再无踪影。 “那就杀了我啊,王宇正,你,你早就该他妈这么做了!”许丰大声笑道,趴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他被王宇正压着,竟是无法动弹分毫。 陆文站在天台的另一侧,在悠扬的钢琴声中喊道:“王叔,停下!我再说最后一次,停下!高叔还在等着你回去,你别做傻事!” 砰! 悠扬的旋律配上骤然爆发的枪鸣,子弹打碎了玻璃,纷飞的玻璃碎片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弧度,子弹飞出了时间。 “你说什么?” 人形标靶的头部多出一道弹孔,遥锦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道,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死者的班主任,自杀了?” “从楼上跳下去摔死的?好,我知道了。” 遥锦收起枪,摘下耳罩,转头离开了训练场。 “线索又断了?” 卢毅从办公椅上转过身来,对着坐在对面的遥锦笑着说道:“那班主任我见过一面,没想到死的这么草率。” “你什么意思?”遥锦见对方如此态度,皱眉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卢毅叹了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对方明显已经不耐烦了,阿锦。” “只要你再查下去,死的就不只是一个班主任而已了。” “……你思考过这种可能?” “当然,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卢毅疑惑地说道,拿起摆在前一旁的保温杯,慢慢拧开了瓶盖。 “很明显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遥锦一拍桌子,气的面色涨红。 她想过自己会因此牺牲,可没想过这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牵连。 “我以为你知道。”卢毅探头喝了一口热水,微微眯起的眼睛犹如狐狸一般狡黠。 遥锦被对方说的哑口无言,看着对方的眼中全是满溢的怒火。 周乘月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抛开颜值不谈,卢毅果然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不过,既然人家都急了,那么你也不用查了。” 卢毅并不在乎对方的愤怒,只是吹了吹从保温杯中冒出的热气,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答案就在我们眼前。” 他将椅子往前一拖,纤细的手指在厚厚堆叠的纸张中翻找了一阵,终于是扒出了遥锦之前带给他的文件。 将那叠文件扔在自己面前,卢毅漫不经心地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段供述,说道:“你有仔细看过我之前写的报告吗?” “看过。”遥锦遇到正事也是摒弃了个人情绪,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但你的报告我看不出重点,你写的实在是太过隐晦。” 卢毅的报告可以说是包含了天南海北各路信息,小到邻里家常,大到国际局势,只要是在调查中说过的话,不论是否和案件有关系,就连标点符号都记得一字不落。 遥锦到现在都还记得,在自己仔细翻阅报告,却突然翻到整整一页的省略号时那扭曲到极致的表情。 卢毅摆了摆手,说道:“别怪我嘛,毕竟我怕死,但我也想尽量尽忠职守的办事,于是就只好这样喽。” “但是,我已经将答案告诉你了啊。”他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会直接去抓凶手,却没想到你会如此按部就班。” 遥锦微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卢毅说:“你有没有感觉,这些人纵使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都在有意无意地指向同一个中心。” “校园霸凌。”遥锦说。 “校园霸凌,一个在校园头顶徘徊不去的阴魂。”卢毅呵呵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可真笨啊,阿锦。” 他指着这份档案中唯一一个出现在对话中的名字,说道:“这凶手,不是很明显了吗?” “唯一一个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的人。” “可不就是这黄宁风吗?” 黄宁风理应是睡着了。 即便没有睡着,现在的许丰也已经顾不得了。 临昌市的一个尽头是海,另一个尽头则是未完全城市化的大片山林。 这个城市是一个以旅游业为主的城市,绿化风景总归是做的不错,林业局也在响应国家号召保护山林,这一来二去,过了这么长时间,即便曾经因为大力发展工业而砍伐的山林也已经恢复了大半。 一座建立在郊野的小栋别墅里,顾曼眺望着远方与地平线齐平的城市,借着柔和的光轻柔地抚摸了一把孩子毛绒绒的脑袋。 “妈妈,我想爸爸了。” 孩子躺在床上,对坐在床边的母亲说道:“爸爸怎么这么久没有打来电话了?” “听话,爸爸只要忙完工作了,就会来接我们回家了。”顾曼关掉孩子床头的小夜灯,轻声说道:“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坐在客厅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落地窗外无光的夜景。 乌黑的瞳孔没有半分生气,厚重的绒制长袍的衣摆落到地上,顾曼略带卷曲的长发垂在身侧,一双细白的腿在黑夜里若隐若现,这才让她有了一种为人的实感。 房间里没开暖气,顾曼的脚趾冻得通红,可她只是沉默,想着今晚陇云市的新闻,想着明天可能到来的雪,想着与许丰在酒店的初见,想着与他相望的每一个清晨。 “许丰。” 她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那抹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下模模糊糊,可她看的却是清清楚。 “顾曼。” 许丰跌跌撞撞的冲进客厅,看着坐在长椅上的顾曼,突然止住了脚步。 他气喘吁吁的倚在门框上,嘴唇嗡动,呢喃着重复道:“顾曼。” 他驱动着麻木的身体慢慢靠近望向自己的顾曼,最终跪倒在了妻子的身前。 “对不起。”他攀着顾曼的腿,低声说道:“我失败了,顾曼,我失败了。” 顾曼只是沉默,伸手轻柔地抚摸着许丰的发丝。 她只是稍一用力,许丰的脑袋便顺势靠在了她的腿上,他伸手拢住顾曼的腿,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淡紫色的袍子上,染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说:“顾曼,我走不了了,我想再过来看看你。” “我,我求先生放过你们,你们今晚就走,先生答应我了,只要我死了,先生不会为难你们。” “你让我们去哪?”顾曼平静地问道,眼中却是有了泪光:“离了你,你让我们母子俩去哪?” 许丰突然抬起头来,他看向顾曼,紧紧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是如决堤的河水,怎么都止不住:“去国外,自由联邦、维格兰,哪里都好,不要再待在龙国了。”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顾曼哽咽着问道。 许丰牢牢盯着顾曼的脸,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 顾曼不再言语,她伸手,细细描摹着许丰的脸颊,专注地看着面前陪了自己十多年的男人。 许丰哆嗦着嘴唇,眼中映出的是顾曼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将手轻轻贴在顾曼的手背上,脸颊在女人的手心里蹭了蹭,让她的指尖沾了未干的泪。 “顾曼,只要我死了,我就可以保下你了。”许丰喃喃低语:“我还是可以保下你的,像曾经一样。” “像曾经一样?”顾曼问道,她将头靠在了许丰的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道泪痕顺着眼角滑落,没入许丰的发丝。 “像曾经一样。”许丰赤红着双目,泪眼朦胧,可坚定终是慢慢爬上了眼睛,他说:“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不论它是什么。” 第109章 代价与报酬 “代价。” 沉闷压抑的声音透过白色的鸟嘴面具发出,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弥留之际的叹息。 高瘦的怪物隐藏在宽大的衣袍里,它慢慢转过身来,那根折成两半的木棍从它的手中滑落,落到草地上,溅起的灰绿色粘液落到黑色的长袍上,顷刻间便消影无踪。 手掌一翻,它的手中多出了一支橙黄色的天平。 罩在皮质手套里的手指轻点天平的一端,它弯下身体,尖锐的喙几乎戳在了天平的支柱上,名为“告死者”的诡异自言自语道:“代价已经支付,值得?” 话音落下,原本因重力翘起一角的天平开始慢慢恢复平衡,只是眨眼片刻,天平便恢复了平衡。 “值得。” “告死者”念出一个简短的单词,它歪了歪脑袋,这才抬起头来,无视了跌坐在地上的曹立,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陈子弘。 陈子弘将手插在兜里,用一口流利的外语说道:“你慕名而来,你想寻求一个答案。” “告死者”沉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可我凭什么帮你?”陈子弘笑着摇头,说道:“这值得吗?” 天平突然凑到了陈子弘的面前,“告死者”仅仅只是跨出一步,便来到了陈子弘的近前,它指着天平,对面无表情的陈子弘说道:“值得。” “不,天平之所以平衡,不是因为你付出的代价太多,而是因为你所得的报酬太少。” 陈子弘平静地说道:“你付出的代价,只够见我一面罢了。” “告死者”身体一顿,它迟疑着将手指按在天平上,这一次,天平不再保持平衡,而是违背重力,慢慢顶起了它的手指。 这就代表着,它所支付的代价,根本配不上它想得到的答案。 “告死者”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天平,手指依然在向下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平慢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这支天平名为“公平之秤”,并非是“告死者”的伴身武器,而是不知哪个诡异死后产生的诡异遗物。 “公平之秤“,物如其名,是用来衡量公正的天平。 代价和报酬的平衡在这里都会有一个定数,天平公正,不会偏袒任何人,任何事。 但是很明显,“告死者”并不认可这份公正。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子弘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只是杀死了一个于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同类,承担了一个你认为难以承担的风险,你还付出了什么?” 听到这里,“告死者”终于是放过了手里苦苦挣扎的天平,它依旧沉默寡言,可周围的土地却是迅速荒芜了下来,绿草迅速变黄枯萎,高大的树木彻底失去了生机,整座山步入了死亡的进程。 “鸣鸿”嗡鸣,一道浅白色的幕墙挡在陈子弘的身前,在无形的冲击之下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置气毫无疑义,‘告死者’。”他说:“任性并不能让你在我这里索求更多,你不是孩子,毫无理由的愤怒并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礼物。” 言语在此刻仿佛带上了一种神奇的魔力,死亡得到了抑制,夏天回笼,一切回归了冬天的万籁俱寂。 一串带有十字架吊坠的项链从袖口滑落,它紧紧缠绕在“告死者”的手腕上,一如银白色的蛇在绞杀它的猎物。 苍白的喙抵在亮白色的珠子上,它的拇指抚摸着垂悬的十字架,沉默着向不可知的神明祷告。 对人类来说,是一种很正常的忏悔方式,但对诡异来说,这确实很新颖了。 陈子弘面无表情的想着,“告死者”果然是一个不能以常理来认的诡异。 按照前世的记忆来看,“告死者”是一个没有固定据点,游历诸国却不知目的为何的“灾害”级诡异。 这个诡异对于西方宗教有着一种莫名的执着,照现在的时间线来看,自由联邦尚未告破的奥利维亚教堂屠杀案、爱温教堂案,维格兰已经定性为集体暴动导致大量教徒死亡的雅戈大教堂案皆是它所为。 更不用提那些根本没有闹到国际上的小案子,如此算来,“告死者”在末世来临前杀的人便是多如牛毛,也确实无愧于这个称号。 可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诡异,最终却没有死在任何一场针对它的斩首行动中,而是死于自杀。 “代价,报酬。”这是它自杀前对世人宣告的最后一句话。 代价是什么?报酬是什么? 无人知晓。 只有一条暗沉的十字架项链斜挂在倾斜的天平上,向世人宣告这份代价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思绪渐渐回笼,陈子弘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告死者”突然愣住了,它抬头看向陈子弘,身体明明纹丝不动,可手中的银链却是摇晃了起来。 沉重的喘息声透过密不透风的鸟嘴面具传出,它的身体慢慢佝偻了下去,原本高大的身体竟是矮了陈子弘一头。 它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道:“代价,我支付不起。” “我只是交予你一个小小的提示,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答案。” 陈子弘并没有理会“告死者”百感交集的内心,只是说道:“报酬要与代价齐平,我让你窥见了答案的一角,那么你也应当付出能够配得上这份答案的代价。” “我要付出什么?” “一个帮助。”陈子弘说道:“一次及时的出手。” 话音刚落,“公平之秤”便再次慢慢倾斜,最终达到了平衡。 “告死者”点点头,摸了一下手中的天平,想要直接转身离开。 可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它突然脚步一顿,盯着陈子弘良久后,才默默脱下了脑袋上的皮质礼帽,躬身施礼,归隐于漫长的黑夜。 陈子弘长叹一声,将手心里的汗水不动声色的擦掉,转头将手伸向坐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曹立,说道:“起来,我们该下山了。” “啊,好。”曹立想伸出手去,可想了想,又把手上沾染的脏污擦在身上后,才握住了陈子弘伸来的手。 从脚底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攀住了陈子弘的身体。 “疼吗?” “嗯……但我可以下山,没有问题……”曹立扯起嘴角,想要表现的好一些,可眼泪却是顺着话语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嘴唇哆嗦了起来,他不断重复道:“没有问题,没有……” 盘旋在头顶多年的阴云行将散去,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和痛苦伴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在此刻得到释放,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呜咽着垂下了脑袋。 他活下来了。 陈子弘无言,只是拍了拍曹立的肩膀,任由对方的眼泪肆意流淌。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只要收取曹立的供述,便可以将何永元收集到的部分证据结合起来,逮捕许丰,将上层无法处理的人都处理掉,还龙国一片安稳。 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陈子弘回头望去,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自己在本子上标注出黄志荣这个名字。 他原本想借助黄志荣来套取逮捕许丰的证据,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 他看到自己坐在黄志荣的对面,桌子上是两碗面,一碗油泼面,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两人举起杯子,陈子弘看着对方眼里的光,陷入了犹豫。 对,就是那时候。 他想,黄志荣是个好人,他如果这么做了,黄志荣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也不可能透露许丰的任何事情。 让许丰倒台的人选又不只有黄志荣一个人,何必紧抓着这个苦命人不放。 所以,他改变了观念,他想救他。 现在不是末世,救一个好人,应当不难? 难的。 黄宁风推下了黄志荣的希望,陆文将黄志荣的催命符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黄志荣在即将坍塌的楼房中后退一步,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黄志荣但凡坏一点,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能救他,那就让他解脱。 陈子弘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旧时代的大厦即将坍塌,现在,是时候迎来新时代的开幕式了。 “看来,临昌市的闭幕式,我是参加不了了。”他突然长叹一声,对着突然出现在黑夜里的人说道:“宋秘书,先生就那么想见我一面吗?” “先生想同您一叙。”阴影露出一角,宋秘书的半张脸从黑暗中探出,阴测测的,如同黑暗中的鬼魅。 他说:“就在此刻。” 第110章 在过去与现实之间 此刻,乌云笼罩在整个临昌市的上空,于静谧中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雪。 “老许,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 一个身材瘦削,长相老实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来,同许丰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深深的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们已经多久没见了?要不是你的资助,我可能已经因为公司破产一事一蹶不振,根本不可能让女儿在这种地方结婚。” 一幢气派非凡,金碧辉煌的高大建筑耸立在中年男人的身后,巨大的充气拱门上写着对新娘新郎的祝福,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矗立着。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老李,没想到你还记得啊?”许丰穿的正式,隐藏在镜片下的眼底却是青黑一片,他扯起嘴角笑着说道:“我们是朋友嘛,多少年的交情了,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中年男人点头称好,往许丰的身后扫了几眼,有些意外地说道:“老许,你老婆怎么没来啊?我还以为你会带着一块来呢。” “嗐,别提了。”许丰偏过头去,摆了摆手:“我们因为孩子的事情吵起来了,好言好语的都劝过了,怎么都不来。” “这样啊。”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顾曼也是,当年要不是你娶了她,她指不定就没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过这么好的日子啊。” “她不念着你的好,和你置什么气啊。” “够了!” 许丰的面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松开手,说道:“我和顾曼现在是正常夫妻,谈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她生气,那是因为她在乎我和孩子,这有什么不对?” “抱歉,抱歉,是我说错话了。”中年男人见许丰真的生了气,便低声说道:“是我的想法有问题,哎,实在是对不住啊。” “……是我该说不对才是。”许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管理出了大问题,当即深吸口气,强行压下了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 也不知道,顾曼有没有平安离开。 许丰不禁抬头看向天空,可除了堆积在天空的阴云,他什么都看不到。 “老许啊,咱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来着?” 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许丰的思绪,他低头看向那栋高大的建筑,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和顾曼,也是在这里初识。” 悠扬的钢琴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许丰一转头,眼中金碧辉煌,高耸的大理石柱陈列两侧,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礼服,孤身一人站在长长的餐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碟。 视线的不远处熙熙攘攘,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为第一次参加这种高级宴会而紧张不已。 “许先生。” 熟悉的声音让许丰下意识转过头去,年轻了十岁有余的宋秘书站在他的身后,对他说道:“先生找您。” “先生。”许丰站在包厢外面,对着坐在门内的人恭敬地说道。 方怀安坐在沙发上,手中的香烟燃了大半,他侧头看向年轻的许丰,朝他勾了勾手:“过来,认识一下。”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扶着许丰的后背,将他带进了房间:“这是许丰,我资助的大学生,京城政法学院的好苗子。” “这是顾玉荣,顾司长。”方怀安指向从另一个沙发上站起的男人,又将手指偏向他的身旁:“这位,是他的女儿,顾曼。” “你们俩年龄相仿,认识一下也好。”顾玉荣笑着说道。 年轻的女孩偏过头来,看着向自己羞涩一笑的许丰,露出了一个得体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好久没来了,趁婚礼还没开始,我去楼上转转。” 琴音婉转,许丰朝身后的中年男人挥挥手,他收起客套的笑容,扶着楼梯扶手,抛开身后的人群,向着楼顶走去。 白发爬上了他的鬓角,也许真的是老了,仅仅只是爬了三层,他便累的气喘吁吁。 “许丰。” 一声轻唤从头顶传来,许丰错愕地抬起头来,顾曼穿着华美的婚纱,站在楼梯的转角。 “你怎么下来了?”许丰忙不迭地跑上前去,青涩的面容上写满了焦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在外面?是我来晚了吗?” 顾曼将手搭在许丰的胳膊上,认真地说道:“许丰,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决定什么呀?”许丰明知故问地问道。 “你不应该娶我。”顾曼摇头说道:“你娶了我,你知道你要担多少风险吗?” “我爸死了,他的老对手不会放过我的,你何必自找麻烦?” “我不值得。” “你值得。” 许丰想要攀上对方的手,可想了想,又将手搭在了顾曼的衣袖上,说道:“顾曼,你值得我这么做,因为我……你是个好女人。” “好人做不得什么。”顾曼收回手,说道:“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好人。” “顾曼……”他伸手,想要拂去垂在女人脸上的发丝,可手却终是停在了半空中,不得寸进。 他抿紧嘴唇,手指不断摩挲着顾曼的衣袖,磨的他手指肚发疼。 “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再好好想想。”顾曼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沾了沾眼角,想要抽回留在许丰手里的胳膊。 许丰这下子慌了神,下意识的攥住了顾曼的手臂,感受着女人的手臂在奋力挣扎,慌乱地说道:“顾曼,你别这样,不是,你别这样!” 他攀住顾曼的双肩,将想要转身离开的女人掰过来,颤声说道:“顾曼,你看着我。” “我在这里向你立誓。” 他举起一只手,并成五指,一脸认真地说道:“顾曼,能够娶你,是我许丰一生最大的福气,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像你一样占据我的全部视线,你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我发誓,只要我许丰还活着,就永远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顾曼盯着许丰认真的模样,眨了眨眼睛,突然破涕为笑,轻轻推了一下许丰的肩膀,说道:“你把婚礼上的誓约都说完了,到时候说什么啊?” “啊……我,我忘了。”许丰松开手,无措地说道:“坏了,我现在背个新的还来得及吗?” “不用,就照着你刚刚说的说。”顾曼说:“我爱听。” 她看了看挂在楼梯口的挂钟,说道:“快到时间了,该走了。” “顾曼。”许丰突然喊道。 “嗯?” “今天……”许丰红了脸,腼腆地笑道:“雪很美。” 嘴里说着雪,眼里却是一袭白裙的女人。 “说什么呢……” 顾曼嫌弃地白了一眼许丰,转身抬手擦去了眼泪。 许丰忘滴眼药水了。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天台的风很大,吹的他眼睛生疼。 空调的风机发出吵闹的嗡鸣,他颤抖着向天台的另一侧走去,即使再怎么减缓自己的速度,也终是走到了围墙的边缘,寒冷的空气一股脑地涌入肺部,他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迟迟没有动作。 顾曼已经离开了? 他想:为了顾曼,他该走了。 许丰的手最终还是搭上了围墙,可手刚一用力,眼中的景象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再一回神,眼前只剩下了因外力而跌在地上的眼镜。 “许丰!” 王宇正的怒吼声在许丰的耳边炸响,冰凉刺骨的刀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本应该恐惧,可…… 他看着王宇正狰狞的面孔,突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的报应终于来了。 寒风习习,冷风蹭过许丰因磕在地上而流下鲜血的额头,撞在结实的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陆文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他站在一楼大厅里,伸手扶正了戴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 “许丰现在在天台。” 何永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入陆文的耳朵里,平静无波,如同冬日里的一滩死水:“王宇正现在也在天台。” “请在确保许丰生命的前提下带回王宇正。” 他说:“我们都知道许丰的重要性,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第111章 旧日迷梦 雪从天际落下,许丰被王宇正紧紧地按在地上,他痛苦地汲取着寒风中的空气,眼睛再怎么往前看去,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陆文的鞋尖。 悠扬的琴声从被暴力破开的天台大门里倾泻而出,卷起纷扬的雪花,涌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王叔,你听我说,你先别激动。” 陆文站在天台的门口,遥遥的对着远处神情激动的王宇正喊道:“王叔,许丰肯定得死,你现在杀了他,不仅会让他逃离真正该有的制裁,还会毁了你的后半生!这值得吗?” 说完,他估摸着与王宇正之间的距离,状似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别动!” 模样憔悴癫狂的王宇正哆嗦着吼道,身体抖得厉害,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握着尖刀的手抖个不停,鲜血从许丰的脖颈流出,混着飘摇的雪滴落到地上。 “好,我不动。”陆文收起刚刚发送完短信的手机,举起双手,默默朝后退去。 他的眼睛在王宇正和自己的脚尖徘徊,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从这里冲向王宇正所要耗费的时间,但这个距离太过遥远,要制住王宇正,风险太大。 煞气在心底酝酿,却又被他强行压下,陆文不敢赌,若是王宇正被自己外放的杀气惊扰到,进而直接捅死许丰,那到目前为止付出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王宇正看着陆文朝后退去,便又看向身下被自己牢牢按在地上的许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套上了一层朦胧的罩子。 杀了许丰!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内叫嚣着,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来。 我不能杀了许丰。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缩在意识的一角,在思维的风暴中维持着王宇正的最后一丝理智。 鲜红的血充斥了他的双眼。 “爸爸。” 王宇正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的眼睛慢慢睁大,脑袋如生锈的铁人般微微转了过去,压在身下的许丰竟是换了一张脸,幼年的王鹤江躺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鹤江……” 王宇正无措地看着身下的人,他不可置信地低声喊道:“鹤江?” 陆文的声音慢慢拉长,乌云散去,落日的余晖攀上了天空,王宇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呜呜地哭着,看着王宇正的眼神满是痛苦。 “鹤江,你伤到哪了,和爸说。”王宇正急切地说着,还未有所动作,却是看到另一个王宇正从夕阳中跑来,关切地来到了两人近前,低头说道:“鹤江,怎么趴在地上了,快起来。” 另一个王宇正穿着一身老旧的灰褐色外套,装扮看着老气,模样却是比现在年轻了不少。 “爸,我脑袋疼。”年幼的王鹤江依旧趴在地上,不住地抽泣着,他哭着说:“我磕到脑袋了,好疼啊。”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算什么,起来。”年轻的王宇正伸出手,直接穿过了王宇正的身体,想要去扶起王鹤江的身体。 “可我的脑袋真的好疼。” 在手即将触碰到王鹤江的前一刻,哭声戛然而止,鲜血自王鹤江的脑袋下流淌出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王鹤江这才僵硬地抬起头来,在他的太阳穴上,一道散发着烧焦味道的漆黑孔洞格外引人注目,鲜红的血从孔洞里涌出,染红了王鹤江的半张脸,让其显得狰狞可怖。 无光的瞳孔盯着王宇正,面色僵硬,如同一个死人。 “鹤江……”王宇正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流淌而下,手中的刀几乎要拿不住了。 “王宇正,你太懦弱了。” 王宇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年轻的王宇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一枚暗沉的黑色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的懦弱,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许丰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幻觉破碎,许丰的脸再次映入了他的眼中。 男人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嘴上却是说道:“怎么了,提到自己的后半生,害怕了?” “是我,让高兴民坠了河,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喘着粗气,脸颊紧紧地贴在地上,虽然硌的生疼,可他还是扯起嘴角,颤声喊道:“是我,将王鹤江引到这条不归路上,就是我,杀了你儿子!” “杀人凶手就在这里,你他妈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理智的琴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血丝遍布了王宇正的眼球,他怒吼道:“我说了,你必须死!” “那就杀了我啊,王宇正,你早就该他妈这么做了!”许丰大笑着,紧紧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迎接属于自己的结局。 “王叔,停下!我再说最后一次,停下!高叔还在等着你回去,你别做傻事!”陆文见王宇正真的要下杀手,当即脚后跟猛踏地面,身体如一支离弦的弓箭冲向了两人。 为什么? 他想,为什么本应从大楼外部攀爬上来的队员没有出现? 砰! 伴随着玻璃破裂的鸣响,一颗子弹从陆文的斜后方射出,在钢琴的协奏下溅起一片血花。 王宇正猛地睁开眼睛,浑圆的眼珠四处乱转,最终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刚才已经将尖刀捅进了许丰的脖子,对方理应是活不成了。 可身下并没有许丰的尸体,只有一地洁白的雪。 “雪……” 雪还在下。 “王宇正,恭喜你啊。” 高兴民的声音响起,王宇正抬头,看到年轻的好友从前面跑来,突然惊愕地顿住了脚步。 “你,你的脑袋……”他指着王宇正的脑袋说道,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块洗的发白的淡黄色手帕,跑上前来摁住了王宇正不住流血的脑袋。 “嘶,怎么了?”王宇正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没有搞明白现如今的状况。 高兴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能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又磕在地上了?”高兴民叹了口气,指着一旁染了血的石头说道:“你看看,咱第一次见面你就磕在了石头上,这次你又磕在了石头上,怎么了?太激动了?” “我激动什么?”王宇正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了,脑袋一阵钝痛,莫名其妙的现状让他不禁大喊道:“许丰呢?许丰去哪了?” “陆文又去哪了?” “这俩都谁啊,你发烧了?”高兴民疑惑地将手搭在王宇正的额头上,说道:“奇怪,没发烧啊,难不成脑袋磕石头上磕坏了?” “没有……”王宇正迟疑着说道:“所以你要恭喜我什么?” “你不是都和满莹订婚了吗?怎么,五年的爱情长跑,还没跑够啊?” “订婚……”王宇正咀嚼着这两个字,说道:“我现在才刚刚订婚?” “对啊,不然呢?”高兴民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拽着王宇正的衣服,想要将他拉起来:“走走走,上医院看看去,满莹这还没和你结婚呢,你别再把脑子撞傻了。” 王宇正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不再是那件黑色的冬季外套,而是一件在当时很流行的棕色皮夹克。 “不去,又不是工伤,医院看病贵的要死。” 他突然笑了起来,用胳膊肘撞开高兴民的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找个纱布啥的包扎一下就行,我没傻,就是刚倒地上,撞晕乎了,就睡了一觉。” 他回头向身后看去,一片苍茫,什么都没有。 “真有你的,这都能睡着。”高兴民还是拉起了王宇正,扶着他向前走去。 声音骤然变得年轻了不少的王宇正呵呵笑道:“那是,我还梦到你当了市长,老风光了。” “市长?我要是真成市长了,那你是什么?” “我局长啊,警察局局长,直接把现在这个臭老头踹下来,我早就看不惯他了。” “那你还梦到什么了?” “我还梦到……” 两人的身影走向远方,渐渐模糊不清,皑皑白雪随风飘落到地上,落在逐渐冰凉的指尖。 琴声婉转悠扬,陆文冲到两人近前,王宇正的尸体入了他满眼,可他却只能匆匆一瞥,将重心集中在维持许丰的生命上。 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在王宇正将要捅穿许丰的脖子的时候,许丰的身体却是突然向旁边侧去,虽然捅到了喉咙,但此刻竟是还留有一口气。 空调外机下的阴影蠕动了一阵,隐藏在内里的事物似是想要上前,可终是慢慢退去了。 陆文紧紧捂住许丰不住流血的脖子,见许丰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便咬牙说道:“许丰,你还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顾曼的仇谁去报?” “顾曼。”许丰半阖的双眼猛地睁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气让他拽住了陆文的衣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顾曼……怎么了?她怎么了!” 陆文紧紧地盯着许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顾曼死了。” 第112章 新生活 “豆豆,起床了。” “爸爸来了吗?” “爸爸给我们买了去自由联邦的机票,你不是一直想去看那里的动画博物展吗?我们今晚就出发了。” “那爸爸呢?” “……爸爸明天就来。” 砰! 关上车门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汽车的远光灯刺破了黑暗,迅速向着远方驶去。 名为豆豆的男孩被安全带绑在后座上,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妈妈,几点了?” 他的眉眼和许丰有九分相似,虽然因为年龄尚小的原因还未长开,可一颦一笑却是与许丰相差无几。 “快要十点了。”顾曼紧紧盯着前方的路,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晚啊。”豆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向前挪了挪身体,说道:“爸爸怎么买了这么晚的票啊?” “因为爸爸最近太忙了。”顾曼面色如常地撒谎道:“明天就要开动画博物展了,他怕来不及,就买了这么晚的票。”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情了。”豆豆点头,又将身体靠进了车座里,笑着说道:“明天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太好了!” 顾曼眨了眨眼睛,一双秀眉紧皱在一起,眼眶竟是微微泛红,她抿了抿嘴唇,说道:“豆豆,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啊。” “有怪过爸爸吗?” “啊?”豆豆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怪爸爸?” “爸爸不让你去上学,这么久也不来见你……”顾曼深吸口气,及时调整起自己的呼吸频率,避免被身后的孩子察觉出端倪,可握住方向盘的手却是因力气过大而指尖泛白。 她继续说道:“还让你这么晚跑到外面来,你怪爸爸吗?” “当然怪了。”豆豆说道:“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怎么可能不怪他?” “可是……”他话锋一转,又说道:“爸爸这么忙都记得要陪我去看展会,所以等我明天见到他,我就不怪他了。” 顾曼看着前路,点头说道:“这样啊。” “妈妈,你哭了吗?” “啊……”顾曼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她匆匆擦掉眼泪,说道:“没哭,我最近睡得不好,眼睛发干。” 许丰有沙眼,他会滴眼药水吗? 顾曼伸手抚上自己的眼角,突然想到许丰也总是说自己的眼睛很干。 可就算滴了眼药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丰……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手中的方向盘在此刻变得异常沉重,她竟是快要把握不住了。 看不清形体的庞然大物横在她和许丰身前,隔绝了她看向许丰的视线,阻断了生与死的通路。 顾曼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明明才刚刚分别,怎么就如此想他了? “顾曼,忘了我。” 许丰在黑夜中朦胧不清,可顾曼却依旧记得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如同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他说:“去国外,来一个新的开始,过一个新的生活。” 新生活…… “妈妈,我认得这条路!” 豆豆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顾曼回过神来,问道:“是吗?这么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啊?” “因为那个路标啊。”豆豆拍了拍车窗,示意顾曼去看:“就在前面,那个大牌子上有一个拿着矿泉水的叔叔,爸爸曾经给我指过。” “他说,看到这个牌子,只要再往前开一会儿,拐个弯,就要过桥了。” “豆豆的记性可真好啊……” “那是。” 对,为了豆豆,她也必须得接受一个新生活。听到孩子活泼的声音,顾曼的神色慢慢变得坚定。 许丰,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努力实现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让豆豆大叫一声,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拷在身上的安全带,嘴巴抿成了一条缝。 一件黑色的事物随着颠簸滚落到他的脚边,豆豆眯眼去看,见实在看不清楚,便探身将其拿了起来。 那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妈妈。” “嗯?”已经下定决心的顾曼应道,可等了好一会儿,身后也没有任何声音。 “豆豆,怎么了?” 她皱眉又问了一遍,可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制热时产生的嗡鸣在车内回荡。 “豆豆?” 顾曼见迟迟得不到回应,便担忧地看向车内的后视镜,豆豆的身影映在镜中,让她舒了一口气,她说道:“豆豆,妈妈问你话呢,怎么了?” 可豆豆却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镜子中的顾曼,漆黑的瞳孔黯淡无光,竟是让顾曼感到心底发毛。 “豆豆,你怎么了?”她终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孩子,眼中满是忐忑不安:“你别吓唬我,怎么了?” “顾曼。” 豆豆盯着顾曼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刚才的活泼大相径庭,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平淡地说道:“你们不该活下来。”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钢笔,说道:“死人,比活人有用。” 汽车冲出了围栏,于浩大声势中沉入了漆黑冰冷的河流。 “顾曼……” 许丰痛苦的喘息着,眼泪从眼中流出,他紧紧地攥着陆文的衣领,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他答应我的,怎么……” “为什么!” 他用劲所有的力气吼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陆文看着他如此模样,再次忍不住看向倒在地上的王宇正,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双眼紧闭,鲜血从额头滑落,神态却是十分安详。 比活着的时候好看。 又一个相识已久的熟人离开,陆文不仅悲从中来,他想:为什么? 明明获得了先知的警示,得到了晨曦会的帮助,明明安排了人手,自己也站在了这里,为什么依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陆文的呼吸越发急促,两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从大楼外部支援的队员去哪了? 以及,谁开的枪? 他听到了身后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在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却还是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顾曼,对不起。” “我答应过……我,我不会,不会让你受委屈……”许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攥住陆文领口的手却是越发用力,陆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许丰将耳朵凑近了他满是鲜血的嘴巴。 许丰的双眼越发涣散,明明已经快要不行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在陆文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除了先生……都在这里,画像,大堂……” “找出来,断掉他的手!” “报应,都是……报应。”琴音渐弱,他突然哽咽了起来,气若游丝,眼中的光芒渐渐褪去,再也映不出他人的影子:“顾曼,我们,都遭报应了……” 失去了力气的支撑,许丰的手垂落到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伴着嘴角流出的血液滴落到地上,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一部分。 陆文见许丰再无声息,便伸出手,替许丰合上了眼睛,他仰头看向从天空飘落的雪花,喃喃自语道:“是啊,都是报应。” “趁别人还没找到之前,去找。”他对身后的人说道:“龙国的旧时代,该落幕了。” 一片雪花,从天空飘落,在龙国的大地上消弭于无形。 一个时代,从穹顶坍塌,伴着这简短的一句话土崩瓦解。 最后的琴音重重落下,坐在大堂的琴师翻开新的曲谱,他想,该弹一首新的曲子了。 第113章 一个时代的落幕(上) “师父,你应该过来看一看。” 临昌市只有一条河,如一条闪闪发光的流苏,披在这片大地的身上,装点着这座普普通通的城市。 这条河上有两座桥,一条很久以前搭建的老石桥,另一条,便是在临昌市大兴改革时政府投资建设的现代化大桥。 遥锦驱车赶到岸边,脚刚一落地,孙明哲便匆匆跑上前来,说道:“师父,您快来。” 这条河,在昨天晚上刚刚打捞上来顾曼的汽车,在里面找到了许丰妻儿的尸体。 如今,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警察依然站在这条河流的岸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遥锦紧紧地跟在孙明哲身后,语速极快地问道:“又打捞出来什么了?” “师父,咱之前不是要抓那个,就是那个……”孙明哲磕磕巴巴地说道,很明显,他有些紧张:“黄宁风,之前的那个坠楼案的犯罪嫌疑人。” “咱找着了。” 遥锦的脚步一顿,她猛地看向孙明哲的眼睛,见孙明哲避开了视线,便迅速越过对方,向着被警察包围的中心走去。 “死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枯草地上的黄宁风,胸口因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 孩子穿着一身厚实的羽绒服,静静地躺在草地里,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怎么死的?”她扶着自己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对身旁的警员问道。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坠楼案的凶手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初步断定,是溺水身亡。” 警员指向身旁有些结了冰的河流,说道:“死者是在今天早上被打捞上来的,身上只有砸在水面上产生的撞击伤。” “自杀?” “应该是自杀。” 遥锦看着黄宁风的尸体,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十二月的冷风刮过脸颊,撩起鬓角的发丝,黄宁风在大桥上睁开眼睛,他看着身下漆黑如墨的河流,如同看着自己沉淀在眼底的一潭死水。 “顾曼死了。”他平静地说道,就像是在讨论一场无聊的电影。 “死了。”摆在栏杆上的漆黑钢笔发出了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它说:“顾曼一死,这枚棋子也算是落下了。” 黄宁风将手搭在栏杆上,瘦小的人儿看向被路灯照亮的那处断裂的围栏,说道:“许叔叔很爱顾曼,他一定舍不得顾曼,就像我舍不得爸爸一样。” 他说:“所以,许叔叔死的时候,看到顾曼一定会很开心的。” “许叔叔对我那么好,我也想让他开心一下啊。” 黄宁风平静地说着,可话音刚落,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单纯灿烂,就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用力地拍着栏杆,栏杆发出哐哐的声响,他笑的肆意,笑声却又在顷刻间被埋进了寒风中,他吸了吸鼻子,过了很长时间才止住了笑声。 他心情愉快地抬起头,可漫长的黑夜中没有月亮,只有头顶的路灯洒下柔和的光,为孤身一人的孩子拢上一层薄薄的纱。 将脑袋搁在胳膊上,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的河水,笑着同黑色的钢笔说道:“你猜,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黄宁风突然拔高了音调,他抬起头来,手指大力地敲在栏杆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我爸的亲儿子。” “我是,一个女人外遇的产物。”他长舒一口气,语调再次变得轻松,可眼中却是星光点点:“我爸知道,许叔叔知道,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但黄志荣还是我的爸爸,对?”不等他人的回答,黄宁风又低下头自顾自地说道:“黄志荣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死前是……” 他幽幽地说道:“死后也是。” “你的目的变质了。”黑色的钢笔说道:“黄志荣死去后,你的目的就变了。” “你在报复许丰。” “报复?”黄宁风疑惑地重复道,他纳闷地扬起眉毛,在思考了一阵后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这怎么能说是在报复呢?” “我爱他。”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就像我爱我的爸爸一样,我爱他们。” “我把他们喜欢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这怎么能说是报复呢?” 黑色钢笔说道:“曾经的你,不是这么想的。” “是啊,我曾经确实不是这么想的。”黄宁风呵呵笑道:“我之所以有那种思想,是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孩子,但现在,我是爸爸的孩子了。” “身为爸爸的孩子,就要为自己爱的人考虑,不是吗?” 他慢慢直起身体,双手用力一撑,爬上了大桥的栏杆。 他坐在栏杆上,低头看向暗沉的河水,对着身旁的钢笔说道:“若按你所说,许叔叔明天就要死了,也不知道他和爸爸会不会见面。” “……好像也没有必要,许叔叔的视线不在我和爸爸的身上,就算见到了,也没有什么用。” 呜呜的风声从遥远的天际吹来,黄宁风似乎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飘渺的琴声渐渐微弱了下来,看样子,再过不久就要到达尾声了。 这首曲子演奏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翻起新的篇章了。 黑色的钢笔似乎也听到了这首曲子,它平静地说道:“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黄宁风说道:“新时代,我讨厌这个词。” “新时代会打碎所有你曾经熟悉的事物。” 黑色的钢笔淡漠地说道,灯光投下的阴影慢慢延长,却终是无法触碰到黄宁风的指尖:“旧的棋盘将会被震碎,新的棋盘会被推上台前,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所以说,我讨厌新时代。”黄宁风笑着说道:“未来太陌生了,我认识的人全都没有了,我找不到我熟悉的东西。” “但你可以协助我。”黑色的钢笔说道:“时代变了,你也可以做出改变。” “可我不想接受这份改变。”黄宁风摇了摇头,说道:“所以,我要留在过去。” “再见,我去找爸爸了。” 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了大桥。 冷风划过脸颊,黄宁风转头看向身后,他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月亮。 他想,好一轮圆月。 路灯忽闪忽闪,在现代化浇筑的大桥上,只剩下一支黑色的钢笔在重回寂静的黑夜里静静地等待天明。 第114章 一个时代的落幕(中) 【你们说我接下来弹什么曲子好?】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消息提示音,酒店内部的员工群在工作时间内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犹如一颗投进水中的石子,寂静的群聊瞬间热闹了起来,几条信息弹出,顷刻间便覆盖了昨天的聊天记录。 【婚礼进行曲?今天不是有人在办婚礼吗,弹这个挺应景。】 【我刚刚看到警察上电梯了,楼上好像出事了。】 【出啥事了?】 【不知道,但那个领头的警察长得老帅了,我一眼就相中了,这种有行政编的帅男人可不好找啊。】 【行了,别犯病了,你相中人家,人家也得相中你啊。】 【啧,刘哥,你琴别停啊,停了老板又得扣你工资了。】 【我这不在问你们吗,到底弹什么曲子啊?那我真弹婚礼进行曲了啊。】 【弹这个就行了,谁在乎啊,大家不都是只听个响吗?】 【你们最近有没有关注岛国那边啊?我亲戚的儿子在岛国留学,说那个地方最近不大太平。】 【怎么不太平了?】 【岛国的天皇不是失踪了嘛,那个小地方最近又多了很多乱子,不仅是杀人案多了,就连自杀的人也多了,我亲戚那儿子要不是得上学,他都不想出宿舍。】 【6,最近好像都不太平,大家反正都注意点。】 【哎呦,不聊了,我这来人了。】 坐在前台的招待员抬起头来,对不知何时站在面前,将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神秘人问道:“先生,请问您要找谁?” 来人被这句话唤回了神,他缓缓放下一直按在耳朵上的手,指向招待员的身后,平淡地说道:“我要找你身后的人。” 招待员明显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她匆忙回头,映入眼中的却只有一幅不知年代的人物画像。 “先生,请你不要开玩笑。” 心里暗骂了一句神经病,招待员一脸严肃地回头,却发现那个神秘人消失不见了。 “啊?”她迅速起身,探头朝四处张望了一番,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古怪的人的身影。 她不死心的喊道:“先生?” 无人回应,只有骤然响起的钢琴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回荡。 “坏了。”她一脸惊恐地颤声说道:“闹鬼了。” 在她的身下,柜台投射的大片阴影翻腾了一阵,终是回归了寂静。 “侦探,我拿到了。” 正在马不停蹄朝楼上走去的“鬼”将几张纸塞进内兜里,对着耳机里的人说道:“画像底下只有三张纸,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和先知的描述吻合,就是三张纸。”何永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他说道:“往上走,找到陆文,把东西交给他,除此之外,谁都别理。” “动作要快,先知提醒你,不要靠近阴影。” 不要靠近阴影? 朱乘云转头看向身后,楼梯拐角织构的阴影延伸到了他的脚边,他不禁抱紧了藏在内兜里的沉甸甸的三张纸,用戴在脖子上的树叶遮住眼睛,加快脚步,在身体逐渐透明的情况下远离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阴影,和从楼上匆匆走下的警察擦肩而过。 “陆文先生,您好啊。” 在陆文顶着满身鲜血走进室内时,一个轻佻的声音让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产生了一丝愠怒,冰冷的视线如一道利剑,扎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卢毅并没有在乎陆文的态度,只是状似不经意的挡在了神情异常紧张的小王面前,他苦恼地长叹一声,说道:“陆文先生,我原以为不需要提醒您,个人情绪请不要带入工作。” “多谢你的关心。”陆文收回视线,他抹了一把身上未干的血,走到卢毅面前,说道:“但我觉得,某人更应该管好自己的嘴。” 说完,他将满是鲜血的手大力地拍在了卢毅的肩膀上,染红了这件刚洗不久的警服。 “谁报的警?”他问道。 卢毅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如常地说道:“隐私问题,我可不能说。” “陆局!” 无视了面色不善的卢毅和不敢看向自己的小王,陆文越过卢毅,走近向自己跑来的何明德,问道:“夏宇国呢?” “夏宇国他……” 何明德看着如今的陆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可他还是克服了心底的恐惧,强撑着说道:“老夏他,失踪了。” “我们一直在等着他发信号,可是,我们一直没等到。” “等我们意识到不对,赶过去的时候,老夏已经不见了。” 陆文闭上眼睛,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卢毅的声音:“陆文先生,您现在不下去吗?” 卢毅慢悠悠地踱步到陆文近前,扯了扯挂在衣服上的血迹,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让你们口中的夏宇国失踪的罪魁祸首,可能还没有离开哦。” 已经现出身形的朱乘云迅速向着楼上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阴影吞噬了所有的光,铺天该地的向着朱乘云袭来。 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窝在口袋里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一团卫生纸,奋力向着身后的黑暗扔去。 火红的光芒逼退了即将吞噬自己的黑暗,无数的眼睛突然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它们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向上跑去的朱乘云,就像在看着一团蠕动的肉块。 让人听不真切的嘈杂声响突然钻入了朱乘云的耳中,他感到脑袋一阵疼痛,湿热的感觉从鼻腔里涌出,他一摸口罩,濡湿一片。 眼前的世界慢慢扭曲了起来,朱乘云感觉自己的腿脚发软,他伸手抓向身旁的栏杆,拖着慢慢不听使唤的身体,苟延残喘着向上爬去。 “向前跑,别停下。” 这句话在他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朱乘云咬紧牙关,身体本能地想要遵循这个命令,向上拼尽全力地迈出每一步。 “向前跑!” 在恍惚之间,他突然听到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正坐在破旧的老楼下嗑瓜子,面容消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他停下了脚步,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朝楼上遥遥一指,大声喊道:“向前跑!” “你犹豫这一秒钟,就很有可能被警察逮到,你想被关进监狱里吃牢饭吗?” 中年人大力地挥了挥手,说道:“向前跑,不许回头!” “别回头。” 一柄利剑擦着朱乘云的发丝掷向身后的黑暗,他睁大眼睛,看向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文,伸手攥住了陆文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一步将朱乘云拉至身后,陆文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跃下台阶,追上了那柄已经扎入阴影中的利剑。 磅礴的杀气涌入利剑,迎着驳杂无序的噪音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的神色骤然凌厉起来,陆文握住剑柄,朝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轻轻一挥。 撕拉—— 阴影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还未等诡异作出反应,陆文便扬起剑尖,重重地斩下了最后一击。 轰! 一声巨响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中炸响,狭长的裂缝刻印在了精修的石制阶梯上,陆文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缓缓收起了眼中的戾气。 “……陆文先生,这是……”卢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惊讶,恐惧,以及难以遏制的兴奋。 陆文慢慢转过头来,他盯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头顶的灯光洒在头顶,照亮了他的脸,坚定而平静。 他沉声说道:“旧时代该结束了。” “龙国,该走入一个新时代了。” 第115章 一个时代的落幕(下) 日暮西垂,北方的冬天总是黑的很早,独坐在房间里的方怀安抬头看向窗外,陇云市火红的晚霞落入他的眼中,却激不起他的半分情绪。 一如神明俯瞰祂的国度。 手中的香烟飘起缕缕青烟,他将其举到唇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时间烟雾缭绕,令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请。”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宋秘书退至一旁,为站在门口的陈子弘让开了一条通路。 昨晚宋秘书并没有立刻带他来见先生,陈子弘心里清楚对方是在拖延时间,却还是选择配合对方。 不因别的,如果此时陈子弘不抓住这个机会,那下一次再要见到先生,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柔和,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显出了坐在房间里的两个人。 “方先生。” 陈子弘走上前来,无视了坐在一侧的陌生男子,转头对着坐在办公椅上抽烟的方怀安平淡地说道:“不,我想我现在应该叫您,先生。” “方怀安”这才抬眼看向陈子弘,指着他的身后说道:“坐。” 陈子弘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点了点头,直接坐在了凭空出现在身后的椅子上。 “方怀安”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他躺进椅子里,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说道:“我想,你们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互相做一个自我介绍了。” “都是熟人,不是吗?” “是的。”陈子弘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视线慢慢下移,最终定格在了男人戴在手腕上的黑玉镯子上,他说:“都是熟人。” 陌生的男子察觉到了陈子弘的视线,他平静地转过头,和陈子弘冰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被两人微妙的气氛逗乐了,“方怀安”嗤笑一声,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让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们怄气的。” “我是为了让这场闹剧的编剧们聚一聚,好好聊一聊的。” 他看向先知,笑着说道:“先知,你说呢?” 陈子弘收回视线,看向一桌之隔的人,说道:“您的想法很合时宜,我也正有和您聊一聊的想法。” “不过,我想聊的话题不是关于闹剧,而是关于龙国。” 听到龙国这个词,“方怀安”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他将一只手搁在桌子上,身体慢慢前倾,他盯着陈子弘说道:“未来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 “我们先解决过去的问题。” 他转头看向“棋魂”,说道:“‘棋魂’,你帮了我。” “虽然这些帮助于我而言无足轻重,但你确确实实地帮了我,我会记下这一笔。” “但是。”突然,他话锋一转,大力地敲了一下桌子,说道:“你不敢以真身来见我,为什么?” “你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就算帮了我,也依然认定我会杀了你。” “棋魂”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方怀安“依旧坐在椅子上,可他投下的阴影却是越发庞大,笼罩了“棋魂”的身体,一双漆黑的眼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棋魂”,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并不漫长的沉默过后,“棋魂”从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名字:“‘食尸鬼’,‘告死者’。” 它看向“方怀安”,说道:“是我让它们来龙国的,为了人情。” “野心很大。” “方怀安”笑道:“龙国的舞台已经容不下你了,所以你将手伸到了国外。” “但这不够。”他说:“仅仅这一点,根本不够。” “你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几个诡异的人情,你理应要的比这大得多。” 他转头看向同样沉默不语的陈子弘,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一个新时代,你们想要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新时代。” “旧时代的棋盘已经落不下棋子了。”“棋魂”看向“方怀安”,平静地说道:“只有新的棋盘,才能容纳新的棋子。” “旧时代的铁幕已经被震碎了,先生。”陈子弘同样看向“方怀安”,说道:“宋秘书已经得到了许丰已经身死的消息,对诡异调查局已经得到了证据。” “您延伸出去的手,马上就会被斩断一只了。” 他说:“许丰的妻儿一死,方先生曾经的许诺便成为了仇恨的催化剂,虽然您不在乎,但他确实还念及旧情,并没有将您供出来。” “方怀安”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将手抵在嘴唇上,斜眼看向“棋魂”,对方只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没再做出任何反应。 “原来是因为这个。” “方怀安”抬手,制止了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宋秘书的脚步,他长叹一声,说道:“‘棋魂’,你成功暗算到我了。” “真有意思。”他随意的将手指向“棋魂”,嘴角竟是挂上了笑意,他说:“我已经开始好奇,你的下一步棋了。” 话音刚落,“棋魂”手上的镯子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炸裂开来,一具迅速干瘪下来的尸体重重砸在了地上,断裂的手落在陈子弘的脚边,却无法分得陈子弘一丝一毫的注视。 “先生,过去已经离开了,我们是否可以谈论未来了?”陈子弘郑重地说道:“人不能只看过去,诡异也一样。” “方怀安“抬眼看着对方,不仅没有在乎陈子弘的冒犯,还突然笑了起来,问道:“先知,你还记得‘临昌大劫’吗?” 陈子弘压下即便历经了数千遍预知也难以抑制的震惊,平静地说道:“记得,可谓刻骨铭心。” 为什么先生会知道未来的事情?陈子弘在心里默默想道:另一个自己在笔记里提到过先生,难不成…… “这是本该发生在未来的事情,是?” “是的。”“方怀安”的问询打断了陈子弘的思绪,他说:“一个月后,临昌市会成为诡异吞噬人类社会的第一个战场。” “方怀安”呵呵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放手,这些诡异闹不起来。” “可您放手了。”陈子弘眯起眼睛说道:“因为无趣。” “方怀安”重新躺回了椅子上,说道:“我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枯燥,无聊,就算我不放手,诡异也迟早会吞掉他们。” “可您现在改变主意了。” “是啊,我改主意了。”“方怀安”指向陈子弘,说道:“因为你,先知。” “你让我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看到了变数,你让我又重新对我的国家,我的龙国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不只是您的国家。” “那这是谁的?”“方怀安”起身,盯着陈子弘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道:“除了我,谁配拥有这个国家?” “谁都不配。” 他将手缓缓搁在桌子上,手掌贴着桌面一抹,一柄绣着淡金纹路的古刀映入了陈子弘的眼中,“方怀安”说道:“先知,我不在乎你的冒犯,因为我理应感谢你。” 陈子弘皱眉看去,感受着从刀身上隐隐渗出的血腥气,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渊樗。” 渊樗是一柄在前世威名赫赫的凶刀。 这柄刀曾经砍断过“征伐”庞大的身躯,断掉“旱魃”一只臂膀,进而让世人知晓,天启级,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这柄刀也曾经沾染了同胞的血,血河流淌,人类的尸体堆成了一座矮山,在世人眼中印下了魔刀之名。 凶刀闻名天下,可携带它征战沙场的人却是至死都没有姓名,只有这柄染满了鲜血的长刀插在一具尸体的身侧,向世人宣告了他的结局。 只是可惜,这柄凶刀最终在战乱中遗失,直到陈子弘死前都再无音讯。 “拿去,这柄刀已经诞生了粗浅的意识,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作为礼物,却是合适不少。”他将渊樗随手推至陈子弘的面前,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我想要一个承诺。” “说。” “在诡异和人类之间的较量没有见分晓之前,不要出手。”陈子弘靠近“方怀安”,说道:“请您,接受这个新时代。” 新时代啊…… 轰! 强烈的震感从地面传来,伴随着剧烈的轰鸣,“方怀安”睁开了眼睛。 “先生,刚刚传来消息。” 急促的哒哒声让“方怀安”微微侧头,火红的夕阳匍匐在他的脚边,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宋秘书:“说。” 宋秘书紧眉头,说道:“岛国覆灭了。” “方怀安”听到这个消息,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表情,他勾起嘴角,笑着说道:“不需要紧张,宋秘书。” “‘棋魂’欺骗了您,它绕过您,打破了诡异和人类之间的平衡!” “老宋,你觉得,没有我的默许,它能做到这一步吗?”“方怀安”收回视线,看向沉落天边的夕阳,滚烫的红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他缓缓说道:“接受这个新时代,老宋,接受它。” 向下看去,人群熙熙攘攘,他们为未来而困惑,而迷茫,而恐惧。 可生活总要继续,在发泄完心中的恐慌之后,人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把痛苦咽下,接受现在,看向未来,在看不到尽头的迷雾中迎接这个陌生的新时代。 “过往的事物终将土崩瓦解,未来的一切却是迷雾重重。” “方怀安”伸手,隔着玻璃揽住了那缓缓下落的太阳,说:“可这团迷雾,不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 “龙国要想前进,就必须冲进迷雾,加入这个时代。” 太阳终究还是沉入了黑夜,在室内骤然亮起的灯光和人们嘈杂的喧哗声中,他眺望着茫茫夜色,喃喃自语:“我的龙国啊。” “迎接这个新时代。” 第116章 生日愿望 “稚子,我先走喽。” “好。” 泽田稚子从座位上抬起头来,透过斜长的刘海目送最后一个同学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她又转头看向已经擦得一干二净的黑板。 此时的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喃喃自语道:“不想回家。” 家里没有人在等她,回去也没有意义。 她将脸埋进冰冷的书包里,静静地等待保安再次将自己赶出学校。 “泽田同学,你怎么还在这里?” 推拉木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泽田稚子被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去,发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男生站在门口,正疑惑地望向她。 泽田稚子抿了抿嘴唇,磕磕巴巴地问道:“野岛君,你还没走吗?” 野岛空是泽田稚子的同班同学,亦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泽田稚子曾经和他单独交流过几次,关系算的上好,可以说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嗯,刚才老师叫我,就去了一趟办公室,现在才回来。”野岛空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起了书包:“泽田同学,你不回家吗?” “啊,我,我回家。” 泽田稚子低下头,装作也在收拾书包的样子,可桌洞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正在看向她,她只好埋低了脑袋,小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泽田同学……”野岛空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转头,窗外红艳如血的夕阳映在他的镜片上,想了想,他说道:“泽田同学,介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这里碰巧有两张奶茶优惠券,那家店是龙国人开的,我们正好可以路过那里。”野岛空笑着说:“你看,可以吗?” 泽田稚子慢慢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好。” “你好,有人在吗?” 野岛空和泽田稚子站在奶茶店空无一人的柜台前,野岛空朝着里面的房间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没有人吗?”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却发现遮挡房间用的帘子轻微晃动了一下,他当即喊道:“有……” “野岛君,我不想喝奶茶了,我们离开。” 泽田稚子打断了野岛空的声音,怯生生的女孩用力拽着野岛空的衣袖,小声说道:“我们离开,我想和你去公园,可以吗?” 野岛空看了看泽田稚子,又探头看了看那再也没有动静的门帘,满心疑惑,可还是答应道:“好。” “泽田同学,你没事?”两人离开奶茶店,野岛空担心地说道:“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要休息吗?” “我没事。”泽田稚子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待在那里。” 就像那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推开了家门一样。 家里再没有父母为钱而争吵的声音,没有弟弟的哭闹声,没有摔烂酒瓶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了。 她慢慢走进客厅,掀开了挡住她视线的门帘,将家人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尽收眼底。 “有时候,就像做梦一样。” 在人群稀少的十字路口,泽田稚子抬起头,看向安装在大厦上的巨大显示屏。 白色的字条来回滚动,主持人保持着标准的职业笑容,向市民播报岛国天皇已经安全找回的新闻,可她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容平静地说道:“野岛君,恭喜你考了第三名。” “进步了五个名次,好厉害。” “也没有啦……”野岛空被突如其来的一夸,当即脸色微微发红,偏过头去说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就是比之前更努力罢了。” “我退步了十个名次。”泽田稚子默默说道:“为什么,除了我,大家都在变好呢?” 野岛空听到这句话,当即一改刚才的羞涩,对泽田稚子认真地说道:“没事的,泽田同学,你现在只是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只要向前看,一切肯定都会变好的。” 泽田稚子看向野岛空,却没有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只是低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上个星期刚过了生日。” “我记得。” “谢谢野岛君的蛋糕和玩偶。” 泽田稚子抱着野岛空送给她的玩偶熊,独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点亮了奶油蛋糕上唯一插着的一根蜡烛。 “要开心啊。” 蛋糕上用黑色的奶油写着这几个字,泽田稚子将手指按在唇角,向上一挤,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大家都好开心啊。”她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欢笑声,她笑着说道:“好像只有我不开心。” 她明明都摆好笑容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教室门。 为什么教室一下子就静下来了?为什么大家看到她都不说话了?为什么大家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只有野岛君,还和我打招呼,只有野岛君,还在顾及我的感受。 泽田稚子拍拍手,对着明亮的蜡烛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野岛君,我希望……” “让这个世界毁灭。”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蜡烛熄灭了。 “泽田同学,今天路上的人好少啊。” 吱呀吱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泽田稚子抬起头,对坐在另一侧的野岛空说道:“有吗?” 明明没有风,可不远处空无一人的秋千却是吱呀作响,泽田稚子却并没有理会,只是在血红的夕阳下平静地看着野岛空。 “路上的车都变少了,这个时间按理来说已经有下班的人了。” 泽田稚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说道:“是吗?可能今天大家都很忙。” “泽田同学。” “怎么了?” “我喜欢你。” 泽田稚子呼吸一滞,她睁大眼睛看向野岛空,嘴唇嗡动,却还是低声说道:“野岛君,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野岛空站起身,对想要离开的泽田稚子说道:“我喜欢你。” “我不值得你喜欢。”泽田稚子也站起身,低头避开了野岛空明亮的眼睛,说道:“对不起,野岛君,我要走了。” 像她这样心胸狭隘的女人,只会拖累野岛君。 “稚子!” 野岛空见对方并没有任何留下的意思,当即上前一步,抓住了泽田稚子的一只手:“你别走,你听我说!”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他看着泽田稚子躲闪的眼睛,说道:“从你努力帮助一个想要自杀的同学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泽田稚子说道:“都过去了,聊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有意义。”野岛空郑重地说道:“就像你依然对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念念不忘一样,过去永远是有意义的!” “我忘不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泽田稚子摇头说道:“我应该忘掉,但我忘不掉。” “它不该有意义。” “没有必要忘掉,稚子,不必忘记苦难。”野岛空将两只手搭在泽田稚子的肩膀上,说道:“你说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让它留在记忆里,我们要向前看。” “这是我安慰那个女孩的话。”泽田稚子小声说道:“你一直记得。” “是啊,稚子,我一直记得。”野岛空说道:“大家都记得,大家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都很关心你。” “稚子,你是个好女孩,你值得我爱你。” “苦难终将会过去的,我们一起回家。”野岛空说道:“今后,你不会再孤单一人了。” “好。” 泽田稚子朝野岛空伸出手,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她说:“我们回家。” 吱呀作响的秋千没了声音。 血红色的太阳流下了眼泪。 泽田稚子转头,看向了太阳。 嗡—— 鲜红充斥了她的视线,猛烈地狂风刮过脸颊,吞噬了野岛空,吞噬了自己。 她成为了那个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蜡烛,轻轻一吹,便熄灭了。 神呐,您为什么要实现我的愿望呢? 太阳,坍塌了。 一架架战斗机划过天空,在寂静的黑夜里留下踪迹。 一艘艘战船驶向陆地,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波澜。 站在甲板上,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感受着还未散去的热浪,对身后的人说道:“岛国覆灭了。” 【3036年12月6日,岛国,覆灭。】 第117章 合作 “你说,让岛国顷刻覆灭的原因是核爆?” 龙国京城,一间亮堂的会议室里,坐在长桌左侧的一个干瘦老者忍不住前倾身体,对着会议室墙壁上的显示屏说道:“小张啊,你确定这是诡异所为?” “这一点还请交给专业人士来说明。”出现在显示屏上,一脸懒散的男子侧过头去,说道:“陆行白,汇报一下你的判断依据。” 话音落下,一个有些驼背的年轻男人进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浓重的黑眼圈和刚才的男人如出一辙,眼睛隐藏在厚实的眼镜片下,却依然能看出这是一个五官周正的人。 “各位领导好。” 陆行白微微躬身,随后将一摞厚厚的数据报告从身后拿出,他扶了扶面上的眼镜,轻咳一声后说道:“针对岛国覆灭的原因,我们现在先从数据分析开始说起。” 坐在老者身旁的曹沈林挪了一下身体,将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抬手打断了陆行白的话,说道:“小陆,情况紧急,直接说重点。” “呃,那好。” 既然都这么说了,陆行白只好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数据报告,说道:“其实,我并没有确切地说这是核爆,只是说这很像是核爆。” “为什么只是说很像呢……”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点,没有尘埃,没有烟灰,准确来说,它们都被这场爆炸吞噬了。” “所以这点咱先不看了。”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第二点,没有放射性物质。” “即便是在地面引爆核弹,但如此大当量核弹引爆的情况下我们却没有在环境中检测到任何放射性沉降物。”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说道:“第三点,没有核辐射。” “仪器监测不到核辐射,我也亲身试验过了,没有核辐射。” 陆行白放下手,将一张照片从数据报告中抽出,展示给在场所有人,说道:“岛国虽然被炸沉了很大一块,但您们如果调取岛国上空的卫星图像,就会发现那几片完整的陆地上不仅还有幸存者,而且还多出了新的居民。 “不过不是人类,是诡异。” “诡异想要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国家?”坐在右侧的老人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洒出一些,他大吼道:“岂有此理!” “肖老头,还保守不?”刚刚问话的干瘦老者呵呵笑道:“诡异都向前迈进一步了,你呢?还顾瞻你那个一亩三分地呐。” “姓王的,别在这扯你那个嘴皮子!” “行了,在场的人都没在这次大清洗中带走,这代表着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了龙国。” 曹沈林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执,对着坐在首座的老人说道:“现在争执这个,没有意义,过去的争执就让它过去,我们要向前看。” “张局,张局。”陆行白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弯下身对身旁的张易平低声说道:“领导们好像吵起来了,我可以走了吗?” 张易平正在眺望窗外的夜空,他拍了拍脖子,懒散地说道:“等着,他们不发话,我也没辙啊。” “啧,不是,我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陆行白小幅度的挥了挥手里正在不断震动的手机,低声说道:“我不是在自由联邦留过学嘛,我老师是海格区生物实验部门的负责人,你要问啥,我这里代你问问。” 海格区,是自由联邦众多科研区块中最发达的区块,亦是政府大力扶持的区块之一,能够成为当地实验部门的负责人,业务能力不谈,站的位置肯定很高。 “行行行,你去,帮我问一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好。” 目送陆行白离开船舱,张易平又重新坐回了电脑屏幕前,默默看着屏幕里正在激烈讨论的众人,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刚被调到临昌市的对诡异调查局总部,舟车劳顿,好不容易落了脚,结果就摊上了岛国这件事,陆文又赶不过来,便只能他这个副局长上了。 累死了。张易平昏昏欲睡的想着,以后估计更累了。 屏幕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首座老者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张易平,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是直接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张同志,辛苦你了。” “不辛苦。”张易平见对方发话,当即轻咳一声,直起身义正严辞的说道:“为了龙国,应该的。” “哈哈,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看不清面容的老者将双手搁在桌子上,温和地说道:“接下来,还请你继续打起精神,好好吃饭,然后睡上一觉。” “这……” “嗯?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搞得一愣,整个会议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坐在右侧的肖老张了张嘴,说道:“岛国的情况还没有落定,各个国家都在盯着呢,宋老,这……不合适?” “不要着急。”被称作宋老的为首者慢慢说道:“一时的放松并不能代表我们落后了,这叫养精蓄锐,不是吗?” “好好休息一下,吃个暖乎乎的饭,睡个好觉,比什么都好。” “况且,我们真的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吗,沈林?” 曹沈林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对方依旧温和的眼睛,抿了抿嘴,终是说道:“您知道先知了?” 陈子弘和陆文并肩站在空旷的殡仪馆外,冷风拂过面颊,陈子弘问道:“不走吗?” “我再待会儿。” 陆文抱着骨灰盒,看着火葬场旁的巨大烟囱喷出的浓烟融进黑夜里,突然说道:“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回归这片生养他的土地。”陈子弘说道:“落叶归根,我是这么认为的。” “好。” 陆文点点头,说道:“夏宇国那,我还得去给他的妻子一个解释,时间不早了,走。” 两人顺着台阶走下殡仪馆,来到停车场,陆文转头问向依然跟在身后的陈子弘:“晨曦会的人没来接你吗?” “我没让他来接我。” “哦。”陆文打开车门,却见对方先一步钻进了后座,他皱眉说道:“没人来接你,那你上我的车干什么?” “我以为我想表达的意图很明显,陆局。”陈子弘坐在车后座,看着陆文说道:“我想搭个顺风车,把我送到你和我曾经一起吃过的面馆就行。” 伴随着车门关闭的一声巨响,汽车驶出殡仪馆,向着天际线交接的远方驶去。 “陆局,请节哀。”在一片寂静的车内,陈子弘缓缓开口:“侦探的所作所为,有我的责任。” “……你不必如此,道理我都明白,于理他应当报警,我不会怪他。” 陈子弘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你的心里憋了太多东西,你应当有点私情。” “然后呢?”陆文看着前面的路,说道:“把我心中的郁结释放出来,然后把你的人揍一顿?” 昏黄的路灯洒在陆文的脸上,他平静地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活了这么久,已经看开了。” “没有时间洗刷不掉的东西。”陆文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说道:“该记得的,我们要记得,但该忘记的,我们也必须忘记。” “你说的对。”陈子弘将身体靠在柔软的车座里,渐渐放松了身体,说道:“现在世界局势风云变幻,我们应当把注意力集中到未来的局势上。” “说到这个,先知,你有想过与国家合作吗?” “合作啊……” 陈子弘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情景,明明才过去了一个月,却已经让人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觉。 陆文没有等他说出答案,只是继续说道:“我马上就要被派遣到岛国外围调查,上层已经发话,晨曦会可以参与进来。” “恭喜你,晨曦会已经正式进入上层的视线了。” 陈子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可不是恭喜的时候,陆队,我们现在首先要解决岛国的问题。” “承蒙各位的邀请,晨曦会会参与这次行动。” 陆文点头说道:“回去好好准备,接下来我们去岛国,时间不会太短。” “是啊,接下来得好好准备了……” 他看向自己此刻空无一物的手,再一抬头,对着从床上站起身来的何永元说道:“感觉如何?” “这把刀……很古怪。”何永元随手挥了一下手中的渊樗,如臂使指,亮白的刀刃在日落的余晖下散发着森冷的光,可他却只是平静地评价道:“我的伤好了,应当是这把刀对我的反馈。” “能驾驭吗?” “我不会用刀。”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它的思想传递到了我的脑海里,它在渴望鲜血,它想让我去杀人。”何永元说道:“但这于我而言没有影响,它的蛊惑站在我的角度上是讲不通的。” “那就很好。”陈子弘说:“它是你的了。” 何永元皱起眉头,他毫不留恋的收起渊樗,说道:“是因为岛国的事情?” “是,但岛国只是一条引线。” 陈子弘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说道:“我们要查清楚这条引线是如何产生的,这样,我们才能在引线即将烧到炸药时,把炸药搬开。” 何永元坐在陈子弘身边,说道:“你是说……” “走,何永元。” 陈子弘笑着说道:“让我们把晨曦会的名字,散播到世界去。” 第118章 未来的模样 “老板,我又来了。”陈子弘踏进店铺,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很是冷清,他走到柜台前,对正坐在店铺里玩手机的老板说道:“来碗面。” 老板抬起头,很明显并没有认出陈子弘,但见对方如此熟络,便自来熟地说道:“行啊,这回要吃什么啊?” “来碗……”陈子弘看向墙上的价目表,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白色手镯,笑着说道:“来碗西红柿鸡蛋面。” “明天就要离开了,得好好为自己践行才是。” “西红柿鸡蛋面?” 陆文坐在陈子弘身旁,伴着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对坐在自己身旁的陈子弘说道:“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个。” 现在正是凌晨,天空依然一片漆黑,几人坐在直升机里,马不停蹄的向着主舰的方向迅速行去。 “人总是会变的。”陈子弘笑着说道:“虽然我依旧讨厌那种酸味,但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了。” 陆文叹了口气,说道:“感谢你,先知,还有那位医生,不然高兴民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你不应该谢我,这全都是医生的功劳。”闻言,陈子弘便答道:“但他也不会接受你的谢意,毕竟,这于他而言,是分内之事。” “唉,哥,你咋也来啊。”坐在左侧的何明德对何永元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啊,你真的确定要跟来吗?” “没关系。”何永元正在调试01,头也不抬地说道。 “怎么没关系,这是很可能丧命的事情。”何明德见对方满不在乎的样子,当即急了眼,拉着何永元的肩膀说道:“哥,你就算是我认的哥,你也是我哥,咱别掺和这事了,等会到了军舰上,你直接留在上面。” “你不用管我,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何永元摇头,平淡地问道:“最近过的还好吗?” 何明德听着对方关心的话语,当即就被扯开了话题,立刻说道:“最近挺好的,吃得饱睡得好,哎不对,哥,咱讨论正事!” “哎呦我的天呐,我这块老冷了,来来来,咱俩换个位置。”坐在何明德身旁的元音突然起身,拍了拍何明德的左胳膊,示意对方让开,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 “不是,你……” 何明德伸出手,感受了一番后对老神在在的元音说道:“这也不漏风啊,你冷啥啊。” 坐在右侧的刘景雯看着另一侧的三个人,原本的一袭长发如今散开也只到肩头,她转头对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安玉晴说道:“感谢晨曦会的鼎力相助。” “无需如此见外,刘小姐。”安玉晴笑着说道:“针对这种可能将会危害全社会人类的灾难,我们晨曦会不会放任不管。” “说来,我们也应当感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们光明正大参与此事的理由。” 几人的声音在夜空中随风飘远,没过多久,黑色的直升机便停在了一艘巨大的战舰上。 “陆局,你这来的……”作为迎接几人的负责人,张易平顶着毛躁的头发,他随手将露在外面的秋衣塞进裤腰带里,仰头看了看天空,走上前半开玩笑地说道:“挺早啊。” “时间紧迫,处理完了剩下的事情,我就来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张易平上前一步,拍了拍陆文的后背,说道:“节哀。” 陆文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侧过身,指着站在身后的陈子弘说道:“这位,晨曦会领导人,先知。” 他又指向张易平说道:“张易平,刚从京城调来的,现任对诡异调查局副局长。” “你好,张局。”陈子弘上前,握住张易平的手,面色如常地说道:“恭喜你,你终于不再只是张队了。” 张易平低垂的眉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往上一扬,在仔细打量了一番陈子弘后,指着陈子弘笑了起来:“你啊,是先知,没错了。” 陈子弘看着面前熟悉的人,上一世的张队,这一世的张局。 他不禁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再一睁眼,他站在了一间泛了黄的狭小房间外。 “哎,啥事我说了都不算呐。” 前世的张队瘫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对着站在门口的陈子弘笑着说道:“当这小队长,花精力研究出的战略,还不如上头的傻逼说上两句有用。” “队长,那家伙打了就打了,我担心的是你。”前世的陈子弘急切地说道:“你这样冲上台把他揍了一顿,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张易平摆了摆手,依旧是一脸的懒散无谓:“我啊,现在对他们用处可大了,我下不来,你们都放心行了。” “哎呀,不听,都不听,结果呢,失败喽。” 他伸了个懒腰,神态放松,可身体却是佝偻的更加厉害,就好像一直让自己挺直脊背的东西彻底消失了,他盯着陈子弘的眼睛,脸上慢慢失去了笑容,平静地说道:“一个城市,因为一个傻逼,没有了。” 他说:“陈子弘,你说,我要不只是个队长该多好啊。” “我要是那个傻逼,该多好啊。” 所以…… “恭喜你。”陈子弘不禁笑着重复道。 张易平被陈子弘的态度整的不自在了起来,他抽搐了一下嘴角,说道:“我不会,在你原本预知的未来里很惨?” “确实很惨。” “呃……”张易平不禁凑近了问道:“有多惨?” “只说其中一个。” “行啊。”张易平点点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嘛,我明白。” “你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傻逼。” “什么玩意儿?” 陈子弘松开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取决于你。” 说完,他便撇下陷入头脑风暴中的张易平,看向同样一脸困惑的陆文,说道:“两位,现在该做什么,应该不是我来说。” “咳咳,你等一会儿啊。”张易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大喊道:“陆行白,还搁那煲电话呢!” 随后,他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一个老头子哪那么多的精力唠这么久的磕,不困啊。” “来了来了。” 陆行白从不远处小跑过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张易平面前的陈子弘和陆文,他的眼睛顿时冒出光来,急匆匆地跑上前来说道:“陆局你在这,那这边这位就是先知了。” 他热情地握紧陈子弘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好你好,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是见到活人了!” “你好,陆行白。”陈子弘点头说道:“从自由联邦留学归来,现对诡异调查局的科研部门部长,年少有为啊。” “过奖了过奖了。” 陆行白咧嘴笑着,突然话头一转,直截了当的说道:“先知,你是怎么预知未来的啊,能告诉我吗?” “基于什么原理?需要什么条件?方便进行一下身体检……” 身旁的陆文欺身上前,死死地捂住了陆行白的嘴巴,对张易平说道:“你让他来做什么?” 张易平抬起一只手,狠狠地锤在陆行白的脑袋上,说道:“陆行白,我让你来这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玩意儿。” “你不是和你的老师彻夜长谈了吗,他什么态度啊?” 陆文见陆行白用肢体语言明确的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便松开了手。 “咳咳咳,陆局,你这要憋死我啊。” “说正事。”陆文声音冰冷,无情地打断了陆行白的抱怨。 陆行白只好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师说,他也参与了调查岛国的行动,现在就在自由联邦的军舰上。” 张易平和陆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诧异。 “所以,他到底什么态度啊?”张易平问道。 “呃,坏了,我被带跑偏了。”陆行白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我一开始有问过,但是老师直接把我带跑了,聊了很多他最近正在进行的实验研究,就……” “说重点。”陆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师给我发了一个语音条,说让我拨给你们听。” 陆行白突然正经了起来,他点开一个信息交流软件,随着嘟的一声轻响,一个苍老却温和轻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老人操着一口流利的龙国语言,说道:“龙国的各位,你们好。” “我是威廉·奥罗维亚,是自由联邦海格区实验部门的负责人,也是陆行白在自由联邦留学进修时的老师。” “行白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我会告诉你们,毕竟我是陆行白的老师,身为老师,就要将学生想知道的都教给学生。” “对于岛国这件事的态度,我的答案很简单。” “不论我说与不说,各位想必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灾难,亦是一场机遇。” “我们都不会,也不应该放过它,毕竟新时代的具象就在眼前,没人能够忍住上前观摩的欲望。” “各位,请你们用人类的欲望仔细的描绘你们面前的土地。” 众人齐齐转头,高楼的残垣横在夜幕之中,寂静无声,却暗流涌动。 威廉缓缓说道:“混乱裹挟着希望,它就是未来的模样。” 第119章 你们好 一缕晨光划破划破黎明前的寂静,陈子弘跳下快艇,双脚踩在了柔软的沙滩上。 抬头望去,现代化的城市早已成为残垣断壁,本应繁华的都市一片寂静,再也没有曾经热闹的模样。 “哎呦,这个腥味,顶到我的脑袋了。” 元音痛苦地捏住自己的鼻子,拒绝呼吸这片沙滩上的任何一丝空气。 “怎么,在海上待了三个多小时,还没有习惯啊?”何明德刚一落地便看到了元音发黑的脸色,顿时笑了起来。 元音当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也不是没看到,我在那艘船上吐的稀里哗啦的,要不是有医生,我已经在船上躺着了。” “先别说话了,道长,来,放松身体。”安玉晴见元音表现出明显的不适,便走上前来,轻轻地拍了拍元音弓起的背部,过了一会儿,元音的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下来。 “好点了吗?”安玉晴问道。 元音沉默着点了点头,身旁幸灾乐祸的何明德却是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面前金黄的沙滩。 良久,他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怪味?”元音直起身,指向身后平静的海面,说道:“你说的确定不是这里的鱼腥味?” “我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个味道。”身旁的安玉晴摇了摇头,说道:“是一种,我曾经接触过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尸体的味道。” “先知。” 何永元走到陈子弘近前,同样皱起了眉头,在两人面前,陆文正蹲在沙滩上,厚实的手套被他搁在一侧,两只手插进沙中,正在不断向下试探。 “这个地方,有古怪。”何永元踩了踩脚下的沙地,说道:“渊樗在躁动,很轻微,但无法忽视。” 陈子弘面无表情,只是指向离陆文只有一指的方向,说道:“两具。” 然后,手指继续向远方偏移,像是报数一般说道:“三具、四具、五具……” 海浪在此刻失去了声音,陆文的手臂微不可察的一震,他眸色一凝,双手骤然发力,一具被掏空了脸部的尸体掀起被鲜血染红的沙粒,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陆文放下尸体,伸手捏起一团结块的红沙,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湿润触感,又将视线转向躺在沙地上的尸体。 待仔细检查了一番后,陆文转头对着所有人说道:“除了脸部,尸体的其他部位全都完好无损,就连指甲都没有破损的痕迹。” “尸体很新鲜,这些人应该都是刚死不久。” 他皱眉说道:“可是谁把他们埋在这里的?” “各国的舰队昨晚一直在监视这片仅剩的陆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诡异会将这些尸体埋在这里?” “他们将人类埋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穿着异常厚实,身材高大的男人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声音透过遮在脸上的布质口罩传出,带着一种模糊朦胧的感觉。 男人的衣服整体偏灰黑色,领口和袖口处都绣有两道暗红花纹,左臂绣有一只戴着王冠的巨鹰,那是斯诺曼帝国的标志。 而他的左胸位置挂着一张简约的身份牌,上面写着:安德烈·鲍里斯·尼基季奇。 他突然眉头一皱,指着一个正在拖动尸体,服装与他相比要简单不少的男人说道:“戈里尼奇,不要乱动,把它摆回去,我们并不是在清点尸体。” “是,队长。”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男人下意识地抬手敬礼,刚刚被自己拖着的尸体在此刻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溅起一地沙土。 安德烈看到对方如此模样,忍不住皱眉训斥道:“戈里尼奇,你太冒失了!” “对不起,队长!”戈里尼奇惭愧地低下脑袋,大声说道。 见此情形,安德烈只得轻叹一声,走上前来,蹲在了那具尸体面前,说道:“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双腿吗?” “是的。” 安德烈拿起尸体垂在沙地上的手,指着尸体手指上面的一道痕迹说道:“戈里尼奇,他的手指上本该戴着一件饰品,去哪了?” “我不知道!”戈里尼奇剧烈的摇着脑袋,急忙说道:“这次不是我干的!” “…… 陛下很重视这次行动。”安德烈盯着戈里尼奇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希望这次真的不是你,否则,这次就不会再是简单的处罚了,即便你是宝贵的能力者也一样。” “戈里尼奇,陛下仁慈,可他的眼中终究是留不得一片肮脏的雪。” “可这次真的不是我……”戈里尼奇的眉毛慢慢低垂下去,看起来很是委屈:“我承认我曾经总是偷东西,可这次的任务多重大,我也是知道的。” “……好,你是我的队员,我相信你。” 见对方看起来不似伪装,安德烈皱紧的眉头缓缓放松,他收回视线,想要继续检查这具尸体,确实突然浑身一震。 “队长,怎么了?”戈里尼奇见安德烈面露异色,当即关切地问道。 安德烈凑近尸体的脸,观察良久,才问道:“戈里尼奇,你有留意过尸体的脸吗?” “尸体的脸?”戈里尼奇也是一愣,顺着安德烈的目光看向了尸体的脸,呼吸突然一滞,猛地向后倒退数步。 尸体依旧紧闭着双眼,可嘴角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在两人眼中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它在笑。 “你们说它在笑,是刚刚才笑的?” 穿着连帽衫的金发女人皱眉蹲在尸体的面前,她对站在身后的男人说道:“一共有多少具没有胳膊的尸体?” “一共十具。”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随意瞄了一眼周围还没有挖掘完成的沙滩,说道:“这没有意义,黛拉,我想不通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他抬手抖了抖腕表,金色的表带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价值不菲的光,他盯着手表说道:“我们在这里待了三十四分钟。” “那你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奥洛森?”黛拉明显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继续调查着面前的尸体,面色如常地说道:“我承认我比不上你,那你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你没有比不上我什么……” 奥洛森见黛拉服软,语气也是微不可察的缓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突然神色一震,张开手臂对着其他人喊道:“不要乱动你们刚刚挖掘出来的尸体,一群呆瓜!” “为什么?”蹲在地上的黛拉回头问道。 奥洛森蹲下身,平视着黛拉的眼睛,说道:“黛拉,还记得我们在西方联邦见过的老疯子吗?” “你说过,他不是疯子。” “是,他不是疯子。”奥洛森说道:“但大家都认为他是疯子,他便成了疯子。” 黛拉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睛,说道:“我们当时马上就要回到维格兰,我见他窝在墙角,便给了他我刚买的面包,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作为报答。” “是一个故事。”奥洛森微微眯起与对方如出一辙却更加明亮的眼睛,说道:“但又不仅仅是一个故事。” “受难者将苦难刻印在他们的国度上,于是那痛苦便有了形状,让世人得以看清他们历经的苦难。” 一个背着长枪,面容肃穆的男人低声说道:“可受难者被断掉四肢,挖去眼睛,掏去肺腑,扯下皮囊,又何以再见那苦难得报?” “这些,只不过是魔鬼的惺惺作态。” “埃里克斯,前代教皇的话语已经挂在你的嘴边十年了。” 站在身旁的棕发女子看着破败港口处的满地尸体,几人面前的尸体干瘪如一张薄纸,只剩下一副人类的皮囊被钉在地上,就像一幅标本。 这让她不忍地闭上眼睛,祈祷道:“愿主保佑他们。” “卡佩拉,我们这几年见识过的受难者还少吗?”埃里克斯走上前去,说道:“他们都是苦难的具现化。” “我们应救人。” “可我们的思想并不纯粹。”卡佩拉摇头,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还保持初心,可教廷已然不是你心中的模样,我们是掺着私欲而来,并不只是为了救人。” 埃里克斯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但只要我们心中还有救人的理念,那么一切就还可以视而不见,即使它已经面目全非。” 他带着悲悯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尸体说道:“现在,我们无力更改,我们必须接受。” “埃里克斯阁下,你们应该过来看看!” 一道声音划破了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埃里克斯迅速走到一个长着雀斑的少年面前,说道:“罗格,发现什么了?” “您看,从天空拍下来的图像。”少年指了指手机里的图片,说道:“它像不像一个字?” 另一侧沙滩上,留着一撇小胡子,穿着便于行动的褐色作战服的中年人摘下脸上的墨镜,看着面前被草草挖掘出的尸体,倒抽一口凉气,丢掉嘴里的烟,拦住了想要走上前来的老人。 “老威廉,我觉得你现在就在这停下。” 一个长相看起来和蔼可亲,脸上永远挂着浅淡笑容的高瘦老人扶了扶面上的眼镜,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啧,一具尸体……”中年人回头打量了一下老人,又偏头看向站在老人身后的另一个学者打扮的人,撇了一下嘴说道:“你要是被吓到心脏病发了,我回去可是要被问罪的。” 威廉·奥罗维亚笑着叹了口气,拍了拍中年人的手臂说道:“阿斯伦上校,我们已经认识如此之久,你依然能这么担心我,我很荣幸,但科研探索者却并非是柔弱的人。” 他说:“我虽然是一个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老人了,可我见识过的,可能比你要多得多。” “况且,总统先生不是和你提过我的情况吗?还请你尽力配合我们。” 阿斯伦眯起眼睛,低声咒骂一句,还是让开了一条路:“行,去看。” “感谢你。”威廉点头致谢,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带着默不作声的年轻男人径直走到了尸体面前。 他熟练地戴上手套,将手指按在尸体鲜红的肉上,又抬手端详了一阵手指上的血,不由感叹道:“拉图蒙斯,我的学生,你看啊,如此完好无损的扒下了人类的皮肤,真是令人惊叹。” 他的视线从头顶慢慢向下挪移,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欢喜,手指一刻不停的在尸体身上挪移,就像是孩子遇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般说道:“肌肉、肌腱、神经、血管、骨、关节都没有任何损伤,肢体也没有任何肿胀迹象,这可真是……” “我是个粗人,听不懂。”阿斯伦无情地打断了威廉的话,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被唤作拉图蒙斯的年轻男人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阿斯伦,冰冷的视线却只是让阿斯伦冷笑一声,甚至还让他踢了踢脚下的沙子。 威廉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时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阿斯伦上校,军方至今送给我们的诡异可都无法做到这一步啊,现在,它的作品就这么摆在我们的面前,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是什么?” 拉图蒙斯想要搀扶威廉,可老人却是摇了摇头,自己扶着腰缓缓站了起来,他指向在场所有被挖掘出的尸体,说道:“这是,一个挑衅。” “你不觉得,这很像是一个字吗?” 他摘下手套,又扶了扶快要脱落的眼镜,慢慢说道:“也许,阿斯伦上校,你现在应该打开你们的内部通讯,接受一下从其他国家的登陆地点拍到的高空俯视图了。” “把五张图片结合在一起,你看,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地说道,就像在教育一个孩子学会走路。 阿斯伦打开手机,抬眼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威廉,将那五张图片展示给了对方,直截了当地说道:“看不懂。” “こんにちは。” 威廉只是扫了一眼,便从嘴里吐出了一句流利的日文。 “什么意思?” “它说,你们好。” 阿斯伦高高扬起眉头,他跟随威廉的视线,看向那不远处在顷刻间崩溃的人类文明。 陈子弘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所有人,朝所有人点了点头,便回过身去,踏上了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石质阶梯。 第120章 病了 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在一片狼藉的公寓楼内回荡,冰冷的月光照亮了无光的楼道,梳着亚麻辫,背着红色书包的女孩频频回头,身后漆黑一片,却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从中泄露出来,在她的身后若即若离。 “呼,呼,呼。” 女孩实在是跑不动了,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踉跄着向前跑去。 不跑,会死。 她想起均匀涂抹在药店墙壁上的鲜血和被吞进怪物嘴中的邻居,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干呕了起来。 身后传来了幸灾乐祸的嬉笑声,女孩咬紧牙关,继续迈开脚步,向前跑去。 她还不能死,奶奶还在等她! 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痛苦地想着,呼吸越发沉重,前面的道路也越来越模糊。 快了,就快到了。 她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仰头看向一片脏污的天花板,只要再向上跑两层,她就可以回家了。 不对,她不该回家。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只怪物,如果回到家里,那奶奶…… 她不能回家! 念头刚落,支撑自己的信念烟消云散,女孩的双脚突然一软,向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因昨晚的爆炸而碎了一地的玻璃刺进了她的胳膊,女孩吃痛地惨叫一声,身后的怪物听到这声惨叫,就仿佛是被愉悦了一般,发出了尖细而欢快的笑声。 女孩转过头去,无数亮白的光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黑色的触手搭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墙上,长有百只眼睛的漆黑怪物慢慢出现在女孩的眼中。 猩红的舌尖探出满是利齿的巨嘴,它的嘴中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百只眼睛毫无规律的四处乱转,却在最后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 女孩被莫大的恐惧驱使,全然不顾身下的玻璃碎片挣扎着向后爬去,她颤抖着将满是鲜血的手挡在脸前,带着哭腔祈求道:“不,别,别吃我,求求你……” 可怪物全然不顾女孩的恳求,只是慢慢向着她的方向爬去,欣赏着她无用的挣扎。 奶奶……对不起。女孩在心里悲哀地想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一声枪响划破寂静的黑夜,女孩突然听到了怪物凄惨的尖啸声,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发现刚刚慢慢爬向自己的怪物突然化作一道闪电跃下高楼,消失在了夜色中。 女孩呆愣愣地看着泼洒在地上的大片血迹,肾上腺素飙升所以啊下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她不禁低声咒骂了起来:“草,疼死了!” “我这里有绷带,你要进来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陌生男声吓了女孩一跳,她迅速转过脑袋,发现身后的房间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门缝,声音正是从门缝里传出的,那人迟疑地说道:“我觉得外面挺危险的,你要不进来先休息一下?” “啊,这样添麻烦……” 女孩扯起嘴角,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又改口说道:“谢谢你,我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让奶奶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身体不好,会吓坏她的。 伴着咔哒一声轻响,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进男人的房间,她偏头看去,发现对方是一个长相平凡老实的男人,而他的手里,则拿着一把霰弹枪。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岛国在覆灭以前对于持枪问题并没有龙国如此严格,只要经历繁琐的持枪证考取过程,便可以申请购买霰弹枪或者气枪。 “感谢您的帮助。”女孩深深地躬下身体,对面前的男人表达自己的感激。 女孩认识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每次她出门上学,总能看到这个男人和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热情地攀谈。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人。 男人放下枪,摇头说道:“没事,都是一栋楼的人。” 说着,他指着最里侧的房间说道:“去我的房间,我去找一下绷带。” “好。”女孩笑着应道。 不成想,男人看着她的模样,刚想离开的身体却是突然顿住了,他歪过脑袋,盯着女孩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姑娘,你为什么要笑?” “你为什么能够笑出来?” “啊,对不起。”女孩见对方似乎是生气了,虽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道歉。 “我们还需要这样吗?” 男人仿佛并没有听到女孩的声音,他慢慢凑近女孩的脸,像是梦呓一般说道:“我们还需要这么虚伪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只有我生病了?” “你,你什么意思?”女孩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男人突然恢复了正常,他的嘴角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灾难没有来临前一样。 他无视了女孩忐忑不安的模样,友善地说道:“去卧室,时间不早了。” 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在昏暗无光的卧室里融入了皎洁的月色,女孩拘谨的坐在床头,另一只打好绷带的手攥紧了裤子,尴尬地笑道:“那个,没有必要,我其实自己来就好。” “不不不。”男人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女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给你包扎。” “抱歉,我必须走了。” 女孩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抓起身旁的书包,手臂用力,想要抽回攥在男人手中的手。 可男人却毫无所觉般地继续认真的缠着绷带,一圈又一圈。 “放开我,我真的要走了。”女孩颤抖着声音说道,比起生气,这更像是祈求。 “我知道了。” 男人恍然大悟般慢慢转过头,他打断了女孩的声音,盯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睛,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夸张的笑容,令人不禁脊背发凉。 他说:“姑娘,你长的真漂亮。” 男人慢慢攥紧了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轻柔抚过她的胳膊,让女孩感到了直冲心头的寒意。 像是失了神一般,男人继续低声说道:“我想,我已经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个得病的世界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颤声说道:“什么?” 咔哒。 站在玄关处的女孩失魂落魄地将身体靠在鞋柜上,涣散的视线慢慢向下移去,她看到了自己如今杂乱不堪的头发,看到了套在自己身上的凌乱衣物,最终定格在了那件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外套上。 她张开口,尖叫堵在了喉咙的深处,只需要一点外力便能激发出来。 “佳奈?” 苍老的声音瞬间平息了女孩混乱不堪的内心,她抬头,看向位于里侧的房间,抱起自己的书包,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慢慢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奶奶。”她扯起嘴角,依然笑着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晚出去啊?”躺在床上的老人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孩,嘴唇嗡动,过了片刻后才吐出了一句话。 “奶奶,我之前有说过,你的药吃完了。”女孩走上前来,蹲在了床边,向老人耐心解释道:“我怕药店里没有药了,就去给你拿药。” 说完,她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药物,说道:“到了早上,就可以继续吃药了。” “哦。”老人说道:“给钱了吗?” “给了。”她将笑脸埋进老人温热的手里,湿热的眼泪一不留神打湿了老人的手心。 “怎么受伤了啊?”老人看着女孩缠满绷带的手,关切地问道。 女孩哽咽着说道:“没事,就是跌在碎玻璃上了,没事……” “拓真啊……” 老人口中的名字又换了一个,可女孩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说道:“奶奶,我没事……” 拓真和佳奈是奶奶经常叫自己的名字,她从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老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 直到她看到了一张有着三个人的老照片。 “佳奈啊。”老人低声说道:“我是不是拖累啊。” 女孩的身体突然一顿,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露出了笑容:“怎么可能呢,奶奶,你是我的家人,你永远不是拖累。” 老人缓缓点头,艰难地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女孩的脑袋,随后,她的手指慢慢滑落,勾到了女孩身上并不属于她的衣服。 女孩心里咯噔一声,她忘了脱下这件衣服了。 “睡,好孩子。”老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她放下手,说道:“好好休息。”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要晒晒被子才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空无一人的房间,完全没有睡意的女孩扫过凌乱的床铺,慌乱地喊道:“奶奶?” 她掀开被子,里面空无一人。 女孩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她将手紧紧地捂住胸口,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了随风飘起的窗帘上。 “假的……”她颤抖着走上前去,紧紧的攥住了那层薄薄的布料,在低声的祈祷声中,她拉开了窗帘。 “奶奶!” 一声尖叫被从枪口喷出的火舌灼烧殆尽,披散着头发的女孩迅速起身,将手中的霰弹枪的枪托打在了不住哀嚎的男人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 男人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可她就仿佛是看不到一样,咧嘴笑着,不断殴打面前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没了力气,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了地上。 “我病了。”可面前的男人却还是再次抬起了头。 明明脑袋已经被砸的凹陷下去了,无神的双眼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狼狈的女孩,大笑着说道:“你现在也病了,整个世界都病了,我凭什么不能发疯?” “就因为我曾经是个好人?”他吼道:“都过去了,那种压抑本性的日子已经到头了!我们该做的就是释放我们的欲望,这有什么错?” “对,我没有错。” 女孩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黏腻的血混着乌黑的发丝粘在她的脸上,让此刻的她竟显得狰狞恐怖。 她大声的笑着,可她的眉头却是慢慢皱紧,明朗的笑声也慢慢变成了低沉的呜咽。 女孩看向面前明明已经死去,却还在看向自己的男人,再次抬起了手中的枪。 她哽咽着吼道:“烂人。” 她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枪口射出,映出了女孩向下落去的身影。 奶奶的尸体在她的眼中慢慢放大,她正在慢慢靠近自己的亲人,可她却并没有任何的喜悦。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死法,可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女孩想,因为自己病了吗? 为什么自己病了? 她想到了被自己杀死的男人,她想,为什么大家病了? 她想到了莫名其妙消失的国家,她想,为什么世界病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病了,大家才病了,自己才病了呢? 是不是,让这个世界恢复原状,她的病就好了? 神啊,请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太阳映入了女孩的眼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一轻,一个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将她缓缓放在了地上。 “姑娘,你没事?” 轻柔的嗓音潜移默化地抚平了女孩心中的狂风暴雨,她睁大眼睛,看着明明近在眼前,却朦胧不清的人,突然喃喃自语:“神啊。” “请你告诉我答案。” “我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人。”陈子弘扶着紧紧拽住自己的女孩,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答案,那就活下来,自己去寻找。” “……可我该如何寻找?”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哭着问道:“如果你不是神,那我该怎么得到这个不切实际的答案?” “在接下来的生活里,总有人会告诉你答案,但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女孩大吼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给不了你。” “如果救人只是为了回报,那填充我们身体的一切便只会剩下欲望。” 陈子弘轻抚着女孩的头顶,压下了她凌乱的发丝,轻声说道:“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 女孩紧紧地攥住陈子弘的衣袖,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哽咽着笑了起来,说道:“叫我,拓真佳奈就好。” 那是爸爸妈妈的名字。 第121章 思想差异 一座小小的坟包在公寓楼的草坪里草草堆起,披头散发的女孩放下合拢的双手,看着自己身下的影子向前延伸了一块,便转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陈子弘。 “你的奶奶,是为了不拖累你。”陈子弘伸出手,拉起因长跪在地而腿脚发麻的拓真佳奈。 “我知道。”拓真佳奈再次转头看向那坟包,说道:“自此之后,我无牵无挂。” “不想死了?” 拓真佳奈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找一个答案,在这之前,我不会死。” “您说您是先知,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能成功吗?” 陈子弘不置可否地说道:“你觉得你能成功,那你就可以。” “这太唯心了。” “信念也是成功的条件之一。” 陈子弘转眼看向公寓楼的三楼,陆文从上面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楼上已经没有幸存者了。”陈子弘看着陆文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张开口,说出了陆文想说的话。 “对。” “或者说,是现在没有了。”陈子弘看向对方刚刚跃下的楼层,说道:“那个亲手将自己的妻子女儿推到诡异口中的男人,是被你杀死的。” “我以为你不会过问。” “只是提一嘴,毕竟他也算是这栋公寓楼里的幸存者之一。”陈子弘冷哼一声:“人造幸存者。” “小泽泉太,我有印象。”拓真佳奈顺着陈子弘的目光看去,说道:“在危难爆发之前便家暴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出了名的混蛋。”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回想起那个被自己杀掉的男人。 依稀记得,对方曾经冲到过楼下,和小泽泉太就家暴一事打过一架。 但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文眉头微抬,用岛国语问道:“你懂中文?” “不懂,只是看到先知看向了三楼,便猜出来了。” “哎,这周围是没有人了。” 话音刚落,从远处走来的元音双手插兜,指着他和何永元刚刚经过的地方说道:“人没有发现,诡异倒是发现了不少,不过全都是‘普通’级的货色,三下五除二的就解决了。” “不过真看不出来,侦探竟然还挺强的,那把刀舞的可厉害了。”元音草草比划了几下,用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何永元,说道:“侦探,什么时候练的啊?” 何永元并没有理睬元音,只是朝陈子弘说道:“周围已经肃清了,这些诡异侵占城市的速度很快,这场灾难早有预谋。” 站在另一侧的安玉晴说道:“当地人绝大部分都被吃掉了,但也有一部分被这里的诡异作为了装饰,成为了它们侵占这片土地的证明。” 他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悲哀。” 何明德和刘景雯也从另一侧走来,何明德见何永元毫发无损,原本焦急的脸色当即缓和了下来,对陆文汇报道:“没有发现幸存者,但按照现场痕迹来看,有部分岛国人在灾难发生之后选择了撤离。” “那这速度还挺快。”元音扬起眉头说道:“昨晚刚刚爆发灾难,这么快就撤出了这么多人,不简单啊。” “佳奈,我们在聊为什么昨晚会有那么多市民集体离开。”陈子弘见拓真佳奈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却还是能从眉眼间看出对方的疑惑,便解释道。 随后,他看向其他人,说道:“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在昨天的灾难来临之前敲响了每一户居民的房间,有人跟随他们离开,也有人就像拓真佳奈一样,并没有相信那些人的话,留在了这里,承受了这场灾难最直观的部分。” 他转头看向拓真佳奈,温和地说道:“佳奈,你没有听信那些人的话,是吗?” “嗯。”拓真佳奈点点头,面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悲苦的神情:“但即便我相信他们的话,我也不可能抛下奶奶独自离开。” 陈子弘说道:“你做的很好。” “是吗?”拓真佳奈低下头,说道:“可我还是让她感到了痛苦,最后死在了这里。” “佳奈,在灾难来临前,你有为奶奶的病而痛苦过吗?” 陈子弘看着陆文召集其余人商讨接下来的工作,继续说道:“你看到奶奶发病的样子,你觉得她痛苦吗?” “痛苦。”拓真佳奈低声说道:“我痛苦,可我知道,她更痛苦。” “所以她放你离开了,这对她,对你都是一种解脱。”陈子弘缓缓说道:“她再也不用感受痛苦了。” “……谢谢您。”拓真佳奈郑重地低下脑袋,再也遮掩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它们肆意滑落。 陈子弘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还年轻,麻木与疯狂本不该出现在你的脸上,好好哭一场,这比什么都好。” “接下来还请打起精神,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他说道:“毕竟你是一个本地人,有你在旁,我们会少很多麻烦。” 说罢,他便转头向着陆文几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也不必再提。 “等等,先知。” 女孩的声音让陈子弘顿住了脚步,他转头,似是知晓了什么,朝对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要学龙国语。”拓真佳奈一脸认真地说道:“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会努力赶上你们的步伐。” “我绝对不会,让语言成为我和你们之间的阻碍。” “语言并不是人类交流的阻碍。” 威廉抚了抚花白的头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思想才是。” “我们的思想,有着同一个终点,我们本应汇于同一片海洋。”他看着面前正在各处穿梭的军人,时不时传来的枪响成为了这片寂静之地唯一的声音。 可奇怪的是,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周围却没有任何保证他们安全的人,两人站在空旷无人的广场中央,进行着一场短暂的攀谈, “拉图蒙斯,你说人类之间的思想为什么会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异?” “环境、年龄、思维方式、道德观念不同,就会产生差异。”拉图蒙斯说道:“只要有其中一个因素有偏差,那么这个人就会脱出,成为新的人。” “很标准的回答。”威廉笑着说道:“一板一眼并不是坏事,但你的师弟绝对不会告诉我这个答案。” 拉图蒙斯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在一翻思索后,问道:“……老师,我不明白,陆行白究竟会说什么?” “他会说,我竟然会用这么文学的比喻。” “古怪。”拉图蒙斯冷淡地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威廉摇头笑道:“多么跳脱的思维,但跳脱意味着创新,意味着新的可能性。” “您很欣赏他,至少比起我,您更欣赏他。”拉图蒙斯面色如常地说道,可他深棕色的眼眸中却是一片阴郁。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威廉突然拍了拍拉图蒙斯的后背,说道:“虽然有着一些小小的缺点,但现如今我确实更看好他,因为他更懂进取。” “但我依然相信你能给我带来更大的惊喜,人类是在迅速进步的,这就是我们超脱所有生物的核心。” 威廉笑着同向这里走来的阿斯伦打了声招呼,继续说道:“拉图蒙斯,我需要你去进行正当竞争,而不是将自己的嫉愤压在心底,这样对身体不好,我更希望你能将它转化成一种动力。” “一种让我刮目相看的动力,或者说,一种能够迈向未来的动力。” 他指了指拉图蒙斯外翻的衣领,说道:“不管在哪里,我们首先要保持体面,老师还有工作,先暂时离开了。” 说罢,他便越过低头沉思的拉图蒙斯,向着阿斯伦走去。 而在阿斯伦的身后,是七个虽然得救,却依旧惶恐不安的人类。 阿斯伦取下叼在嘴里的香烟,偏头用大拇指指向身后,一脸凝重地说道:“一个大家伙。” “老威廉,你们得过来看看。” 第122章 天堂 威廉听到阿斯伦的话,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讶异的神情,他张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说:“您的态度值得我考虑考虑。” “啧,考虑什么?”阿斯伦的脸色骤然紧皱,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被沉重的鼻息微微吹起,他不耐烦地说道:“老威廉,你别再装了,老子不关心里面的东西,但你不可能不关心。” 他扶着腰上的便携枪械,眯起眼睛说道:“没有力量,但足够贪婪。” “感谢您的夸奖。”威廉笑道:“贪婪于我而言是一种美德,阿斯伦上校。” “但您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并非不关心您口中的大家伙,我只是结合了您的态度,在认真考虑我要为这份贪婪所付出的代价。” “老师,我觉得没有问题。” 拉图蒙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年轻人站在威廉的身后,浅棕色的眼眸幽幽地看向阿斯伦,说道:“阿斯伦上校,不用担心,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可以解决。” 混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五楼的标示牌隐藏在一大片漆黑发臭的血液里,几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因通往楼上的唯一通路已经被鲜血浸染,如一条红色的溪流。 五楼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有伤亡人数吗?”威廉问道。 “死了三个。” 阿斯伦将烟随手丢在了地上,指着楼梯的尽头说道:“派到这栋楼探查的人到了楼上就断了信号,看这外面的模样,应该是死了。” 他转头,用自由联邦的语言对随行的一位衣装凌乱,精神萎靡的岛国人说道:“把你知道的情况说一遍。” “好,好的。”岛国人一脸紧张,操着一口并不熟悉的自由联邦语言说道:“昨晚上,那个爆炸……” “这位先生,不必勉强自己,你可以讲自己的母语,我听得懂。”威廉拍了拍明显不安的岛国人,用流畅的岛国语说道:“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啊,我叫青木一建!”岛国人见威廉一副很好沟通的模样,便扯了扯被自己攥皱的衣服,用岛国语说道:“昨晚,那些神秘人预言的爆炸把我惊醒后,我便跑到外面查看,当时,当时整栋楼都闹哄哄的,明明当时还有很多人……” 随着青木一建继续深入昨天晚上的回忆,他的身体抖动的越发厉害,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 “他们死了吗?”威廉轻声问道。 青木一建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段并不漫长的沉默后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死了,五楼的人全死了。” “这里,变成地狱了。” 如血的夕阳重新洒在这片已经成为废墟的土地上,浑身脏乱的岛国人褪去了一个夜晚历经的疲惫,心惊胆战地打开房门,慢慢挪到了楼道里,将目光投向了如今一片狼藉的人类文明。 在他的身后,满地的玻璃碎片映出了黄铜门牌上的三个数字:438。 一声短促却震耳欲聋的尖叫压下了嘈杂混乱的人声,陷入震惊中的青木一建被吓的身体一阵抽搐,他匆忙抬头,却只能看到一片斑驳的天花板。 他又迟疑地转头,和从另一侧出来的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悄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摇了摇头,因巨大的恐惧而惨白无比的脸映入青木一建的眼中,让他攀在围栏上的双手禁不住颤抖了起来,他颤声问道:“灾难真的来了?” “不是假的吗?”他神情激动地猛拍栏杆,大声重复道:“不是假的吗?” “要是假的,那就好了。” 面容重新变得憔悴的青木一建指着满是鲜血的楼梯,盯着楼梯的尽头,对认真倾听的威廉说道:“因为那声尖叫,我和鹤田君从楼下走上来,想要知道五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然后……”他颤声说道:“这层楼,活过来了。” “随后,活过来的楼层吃掉了五楼的居民,是吗?” 戴上白手套的威廉摸了摸坚实的墙体,依旧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原谅我的冒犯,但在楼下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你和你口中的鹤田君在一起。” 染上猩红的手套缓缓抬起,顺着青木一建的视线指向楼梯的尽头,他说道:“鹤田君是在这里离开了吗?” “……是的。” 青木一建低垂下眼眸,干涩的话语从嘴中艰难地吐出:“我没有,来得及救下他。” “是这个怪物做了什么吗?”威廉说道:“不必愧疚,当孤注一掷的猛冲撞不破挡在身前的高墙,调转回头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青木一建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迅速抬起头,一双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威廉,喘着粗气问道:“我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怪物的错,是?” “是的。”威廉面色如常地应道,并不在乎对方的转变。 “是,是啊,怎么能怪我呢,当然不是我的错……”青木一建抬起手,大力地抠着自己的眼角,低声自语道:“是啊,都是怪物的错……” “所以,青木,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威廉跨步挡住了想要走上前来的阿斯伦,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道:“你知道,时间紧迫,死者已逝,我们应该说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翻弄纸张的声音混着平静而一致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五楼响起,拉图蒙斯合上做完口述的笔记本,对身旁正在四处观望,如同第一次进游乐园游玩的孩子一般好奇的威廉说道:“老师,是快要踏入‘危害’级的‘普通’级诡异,优先程度在我看来不高。” 如今的五楼仿佛已经成为了恶意涂鸦的杰作,暗红色的血液涂满了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恶臭的味道经久不散,整个楼层一片寂静,如同青木一建口中的地狱。 “‘危害’级啊,海顿区的实验基地都只有三只啊,不,应该是四只。” 威廉将手附在涂满鲜血的墙壁上,像是在抚摸着一件造价高昂的艺术品:“拉图蒙斯,老师不懂,我们可以活捉它吗?” “我想研究诡异是如何进化的,我很需要它。” 咔哒。 话音刚落,一声短促的开门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威廉转过头,发现身后的房门竟然打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你好。”威廉笑着打了声招呼,转身靠近了那扇房门,似是毫无所觉般地说道:“没想到竟然还有幸存者,真是难得。” 那道缝隙慢慢扩大,一只属于人类的眼睛从黑暗里探出,它看向威廉两人所在的方向,一只惨白的手慢慢爬出了门框。 “我是……” 沙哑怪异的声音从门缝里渗出,攀住门框的手指爬出门框,明明已经伸出了三根手指的长度,却迟迟没有见到人类手掌的部分。 它说:“我是,幸存者。” 它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带上了一抹哭腔:“我是……幸存者吗?” 话音刚落,拉图蒙斯突然向前一步挡在威廉面前,右手紧握成拳,挟着一股劲风轰在了面前的铁门上。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厚重的铁门轰然碎裂,大片墙体因为巨大的力量剥离下来,痛苦的惨叫伴随着猩红的血水从砸出的坑洞中喷溅而出,落到拉图蒙斯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可刚刚腐蚀出的伤口却是如同幻觉一般迅速愈合,拉图蒙斯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挥出了第二拳。 五楼的墙壁迅速崩解,拉图蒙斯不知何时变成金色的眼睛迅速扫过被打破的墙体,虬结在一起的猩红血肉在其中蠕动,发出了不安而躁动的哀鸣。 他的视线迅速定格在了两人脚下的地面,不顾突然从地底钻出的惨白而锋利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抬起脚,朝地面猛地一踏。 轰! 大楼坍塌了。 “草,两个疯子!” 阿斯伦站在外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禁偏头喃喃自语:“海顿区的监视等级,看来还他妈得提高。” “拉图蒙斯,真的不能让它活着吗?” 两道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跃而下,拉图蒙斯放下抗在肩上的威廉,老人刚在地面上站稳脚跟,便看向已然成了废墟的公寓楼,一脸惋惜地说道:“真是可惜,这本来会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样本。” “老师,这只诡异已经融入了这栋大楼,我们无法将它单独抓出来,您要是想要,我们迟早可以抓到更好的。” “你说的对,拉图蒙斯,我们可以抓到更好的样本。”威廉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这里于我而言,就是宗教区口中的天堂啊。” “这是独属于我们科研者的天堂。” 接过拉图蒙斯手中浸满鲜血的圆形镜片,他心潮澎湃地继续说道:“而天堂,也定将会回应虔信者的愿望,将我所想要的一切交予我的手中。” 老人缓缓抬手,将镜片举到了自己的眼前,在一片鲜红的世界里,他看向了天空的太阳,氤氲朦胧,恍若置身仙境。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一片天堂美景。 第123章 相同的欲望 龙国一行人缓缓行走在文明已经崩塌的城市边缘,稀稀落落的残垣断壁装点着没有人烟的街道,更加凸显出了此地的孤寂荒凉。 “晨曦会。” 一声字正腔圆的龙国语吓到了正走在前面的元音,他猛地回头,同拓真佳奈震惊地说道:“我去,你会说话了?” “她好像本来就会说话。”不远处缀在何永元身后的何明德撇了撇嘴,对元音的这番发言嗤之以鼻。 走在前面的四人正在交流接下来的行程,他就算想要凑上前去,也很难插的上话。 思来想去,与其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让晨曦会的道士添点堵。 想到这,何明德的脚步慢慢倒退,走到了元音的身侧,朝对方露出了一抹阳光的笑容。 元音朝何明德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么喜欢怼我啊。” “我们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怨,你甚至还在卧龙山帮过我们。”何明德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发言,我就很想怼你。” “啧,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在凌晨打断你们哥俩说话的那件事呢,没事啊,小德你放心,侦探是我们晨曦会的扛把子,厉害着呢,你有事他也不会有事。” 元音无视了何明德骤然黑下来的脸,转头说道:“那个,拓真佳奈啊,谁教你龙国语的,学得这么快?” 拓真佳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安玉晴,磕磕巴巴地说道:“医生,教的。” “哎呦,医生,看不出你还有当老师的天赋啊。”元音扬起眉头,赞叹了一句。 安玉晴摇了摇头,谦和地说道:“我只是略微懂些岛国语,并没有教些什么,主要还是靠她本身的天赋。” 拓真佳奈扯了扯嘴角,可终是没有再次扬起曾经的弧度,她举起双手,各自伸出一根手指,在三人的注视下说出了一句岛国语,将两根手指慢慢靠拢在一起。 元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安玉晴,郑重地说道:“什么意思?” 安玉晴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她说,我们之间,迟早会再无阻碍。” “阻碍,目前不在于诡异,而在于人类。” 走在前面的四人端详着各自手机上的地图,陆文抬手放大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指向西南方的一小块建筑群说道:“若是按照卫星图像的抓拍显示,自由联邦曾在该地不远处的沙滩登陆,目前依然待在这片小城区,我们离他们很近。” “他们不可能迅速离开这里。” 刘景雯调出一幅人物图像,威廉苍老却温文尔雅的面容立刻出现在了四人的视线里,她说:“威廉·奥罗维亚,自由联邦海顿区的负责人,同时也是自由联邦儿童福利保障基金会的现任负责人,国际生命基金会的创始人,这些只是履历中的其中一部分。” “很惊人,但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爱心、有能力的科研工作者。” 陆文仔细翻看着这次岛国行动中自由联邦的主要负责人:“我原以为你会调出阿斯伦·阿布盖尔的资料,他才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 站在另一侧的陈子弘摇了摇头,说道:“阿斯伦虽然是明面上的负责人,但威廉才是实际主导大方向的人。” “怎么说?”陆文抬眼问道。 “他的履历还可以更加惊人。”何永元翻完威廉的履历,平淡地评价道:“很多东西都没有出现在上面,你们调查的并不详尽。” “没有力量,却又拥有着比力量更宝贵的东西。”陈子弘接过何永元的话,继续说道:“一个被严重低估的人类。” “难不成他不只是一个学者?” “不,正相反,他只是一个学者。”陈子弘淡然回答道。 陆文的眉头微微皱起,良久,才展开眉头说道:“也是,他若真的只是一个学者,那他确实不会轻易离开。” 他指向刚刚着重标记过的方向,说道:“陆行白既然是他的学生,那他们肯定会有共通之处。” “困境代表着机遇,岛国的灾难爆发,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诡异冒出了头,若是换做陆行白,根本不可能放过这难得研究大量诡异的机会,就目前来看,他们不会轻易离开西方。” “所以,现在这里便成为了自由联邦的驻地。” 刘景雯在手机上拨弄一阵,网格状的地图上赫然出现了一块蓝色标记,显示出了自由联邦的位置。 “那么其他国家……”陆文喃喃自语。 几处地点瞬间弹出,分别是各个国家登陆的地点。 “西北方向的维格兰,东北方向的斯诺曼帝国,正东方向的西方联邦。”他的手指呈顺时针方向旋转一圈,依次指出了各个国家的登陆地点。 “西方联邦选择在海港登陆,领队埃里克斯·帕拉在想些什么?”何永元皱紧眉头,对西方联邦的登岛策略表示不赞同。 海港属于岛国残余地块的繁华地段,人类很多,可正相对的,诡异也会很多,很容易给还未适应当地作战环境的队伍来一个重创。 从那里上岸,何永元实在想不通他们的目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救人。”陈子弘叹了口气,说道。 埃里克斯·帕拉,西方联邦教廷护卫队的队长,一个于陈子弘而言,思想很纯粹的人。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往西方走吗?照你的话来看,西方联邦目前应当可以作为我们的盟友。”陆文说道:“可两地之间的距离很远,走最快的路势必要经过这处城区。” 他在手机上划出了一条路线,说道:“我们可能会遇到意料之外的风险。” “无需着急,在不远的将来,这些人都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 陈子弘缓缓说道:“阻碍并不是来自于语言,而是来自于我们的思想,来自于欲望。” “碰巧,我们的欲望并不冲突。” “怎么说?” “不论是救人,还是想研究岛国的诡异,只要是想深入下去,就势必和我们一样,将过去从废墟中挖掘出来,将威胁斩断。” 陈子弘说道:“殊途同归,我们的欲望会在未来的某一刻达成一致,能够上岛的没有几个会是不识时务的人,他们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我们的思想,终将归于同一片海洋。” 在喃喃的低语声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他便坐在了那只黑色的小船上。 此刻,原本没有任何色彩的海洋已经消失不见,淡金色的流水在陈子弘的身下静静流淌,一片改天换地的景象。 陈子弘的手指微微一勾,面前的海洋顿时沸腾了起来,六道水柱冲天而起,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天际的那一刻弯曲变形,在空中旋转,膨胀,六个被彩色雾气填充的气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嗯?” 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出现在心头,陈子弘忍不住向着归于平静的海平面看去,一个微小的气泡从海水中慢慢冒出,他抬手朝其一点,那气泡便从海水中升起,同样飘向了空中。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七个气泡内的雾气迅速交织在一起,在一片静谧的混乱过后,气泡炸裂,显现出了七个不同的情景,而其中两个情景显露出了陈子弘自己的身影。 “看来第七个气泡,是拓真佳奈了。”陈子弘意外地说道。 自从捏碎了那些从海底升腾而起的金色气泡后,陈子弘的预知能力便得到了显着的提高,从原本的十分钟拔高到了现在的十五分钟。 但这点还是其次,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便是获得了能够将未来的视角转移到他人身上的能力。 但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让那人自心底接受自己,相信自己。 没有想到,拓真佳奈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他。 叹了口气,依照习惯进行了又一轮的预知后,陈子弘突然眉头一挑,他将自己的意识迅速抬升,回归了现实世界。 “如此说来,既然我们拥有着同一个最终目标,那么搜寻生还者,将目睹整个过程的当地人作为向导,应当是所有人都会踏出的第一步。” 何永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意识完全回归的陈子弘转过头,补充道:“但也不排除有些人连第一步都没有办法执行。”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道:“毕竟,并不是每个人的运气都很正常。” 第124章 话事人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明显并不理解陈子弘的这番言论。 陈子弘却是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他只是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手机上,说道:“01,将各个国家目前所在地的卫星图像调出。” “好的,先知,请注意查收呦。” 伴随着一声简短的机械音,何永元隐藏在帽檐下的眉头皱起,却还是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叮咚作响的手机。 四张照片依次出现在了手机的内置邮箱中,陆文抬眼看向邮箱发信人的名字——电子羊。 “什么玩意?”陆文看着这个古怪的名字,不禁出口问道。 对于01能够获取卫星控制权限这件事,陆文表示毕竟是晨曦会的人,领导人都可以预知未来,一个超脱现代科技的ai能够截取卫星权限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我的名字。”机械单调的声音从何永元的手机里响起:“若是按照人类的说法,这个名字寄托了我的梦想。” “我希望我也能梦到我的电子羊。” 羊有什么好梦的? 陆文在心里疑惑地想着,手指点在了第一张图片上。 第一张图片被迅速放大,一队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的队伍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西方联邦的人看起来……一无所获。” 刘景雯皱眉说道:“即便只是图片,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能从港口深入城区,他们的速度不会太慢,但以他们的行动效率,却没有任何收获,怎么可能?” “没有找到平民,也没有产生伤亡,他们是来集体旅游的吗?” 何明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文偏头看向陈子弘,说道:“埃里克斯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运气不正常的人?” 陈子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着手机说道:“照四张图片所在的位置来看,目前各个国家都在继续执行第一步计划,在大家如此忙碌的时候打扰,我觉得并不合适。” “你有主意。”陆文看向陈子弘,肯定地说道:“接下来你想去哪?”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陈子弘将手指搭在太阳穴上,循循善诱般地说道:“我问你,岛国是怎么覆灭的?” “一场巨大的爆炸。”陆文说道:“推测应当是一个或多个‘灾害’级诡异组织的灭国行动。” “那它们为什么之前不这么做?” “……什么意思?” “陆局,你不可能不清楚。”陈子弘抬眼说道:“那天我本应在清晨回到临昌市,但是出了一些难以规避的意外。” 何永元瞥向挂在腰上的“渊樗”,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坦诚,没有什么不可以坦诚的了,陆局。” 陈子弘说道:“新时代已经来了,这迟早不会再是个秘密,你我都心知肚明,龙国能安稳至今,它确实功不可没。” 陆文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景雯,嘴唇微微张开,挣扎了数秒,还未说出口的话语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哎,新时代,我现在听到这个名词就头疼。” 他环视四周,视线定格在了朝这里走来的元音等人,说道:“你们有产生过疑问吗,哪怕只有一丝?” “啥?”刚刚凑近的元音一脸疑惑地问道:“我疑问很多啊,你指的是哪方面?” 安玉晴的声音从一旁冒出,他说:“我确实,一直有着一个疑问。” “诡异并不是最近才产生的,如果它们一直有毁灭一个国家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还能稳定至今?” “稳定……是啊,到目前为止,除了岛国,其余的国家都很稳定。”陆文面色凝重地说道:“其他的国家我并不清楚,但龙国之所以依旧保持稳定,是因为话事人的存在。” “话事人?”迎着拓真佳奈疑惑的目光,安玉晴问道。 说完,他侧头看向女孩,又用岛国语重复了一遍陆文的话语。 陆文揉了揉太阳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是的,就是话事人。” “但它代表的不是人类,而是诡异。” 噼里啪啦。 燃烧的纸钱在寒风中打了个旋,化作飞灰消散于临昌市的万里晴空。 “先生,我觉得您不能在这里……烧这些东西。” 曾经待在酒店前台的接待员神态怪异地看着面前打扮整洁得体,却在繁华的酒店大楼前烧纸钱的中年男性,语气如常,心里却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哪有正常人会在这里烧纸啊,这莫不是一个神经病? 可等那人侧过脑袋,看不清情绪的漆黑瞳孔看向她时,接待员又瞬间退缩,不假思索地改口说道:“算了算了,这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都辞职了,你想烧就烧。” 昨天早上,陆文横空劈下的那一剑击碎了接待员维持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就算她再如何舍不得这份还算说得过去的工资,也无法鼓起勇气继续待在这里了。 或者,往好处想,她现在还能和其他人正常对话,没有像之前的一个警察一样精神失常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莫名其妙的地震和爆炸…… 接待员的脸色越发惨白,她曾经也幻想过灵气复苏一样的未来,可真正的巨变就在眼前,她却没有任何欣喜可言,只有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挤满了自己的思绪。 糟糕透了。 她想,去他妈的灵气复苏,她只想安心赚点钱,好好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位小姐,不必如此惶恐。” 宋秘书将手中剩下的纸钞扔进脚下那团熊熊燃烧的火中,明亮的火光在眼中跃动,他背着手转过身去,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他说:“时代终于向前踏进一步,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当会感到欣喜。” “欣喜……”接待员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当你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加危险,你不仅要面对生活上的压力,你还要面对该死的怪物,你会开心吗?” “当你发现,你曾经依赖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都是假的,你能笑的出来吗?” “也许你可以,但我不行。” 宋秘书疑惑地说道:“接受改变不好吗?我本以为年轻人的适应能力会比我们这些老人更强,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他妈都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去他妈的改变!” 她将手中的包猛地扔在地上,突然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他妈只想好好过正常生活,现在连这个愿望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笑的出来!” 宋秘书看着面前大口喘息了一会儿,又抿了抿嘴,默默将从包里撒出的东西拾起,重新背上包的接待员,平淡地说道:“小姐,你喜欢看电视吗?” “什么?”用大拇指擦了擦眼角的接待员抬起头,一脸迷茫地问道。 “今晚的新闻,我希望你不要错过。” 宋秘书向后倒退一步,说道:“也许,你能再次找到能够让你生活下去的愿望。” 黑色的皮鞋踏进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滚烫的火舌缠绕在他的身上,只是眨眼片刻,宋秘书便伴着火光消散在了接待员的面前,只留下一地飞灰作为他曾经在此存在过的证明。 “先生,感谢您能留给我一个上午的时间。” 微小的火星从燃烧的烟头掉落下来,如一场滚烫的雪,飘落进烟灰缸里。 将视线从烟灰缸里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烟蒂中移出,宋秘书轻声问道:“是宋老?” “今天中午,他想和我见面。” 食指轻轻弹去烟灰,笼罩在一片烟雾中的男人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他请我,亲自和他见一面。” 亲自两个字被男人狠狠咬在了嘴里,宋秘书眉头紧皱,说道:“宋老轻易不会同您见面,果然还是因为想要同您商议龙国的改革问题吗?” “改革。”男人笑道:“若真的只是改革,他不会让我亲自去见他。” “即使已经老了,他也有着与常人相比更强烈的欲望,这不是一场商议,而是一场谈判。” 男人将烟蒂扔进烟灰缸中,柔软的烟蒂在已经满溢的烟灰缸里弹跳了几下,掉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宋秘书身后的墙壁上,时钟滴答作响,男人将快要抽完的烟盒拿出,又点了一支烟,说道:“老宋,时候不早了,送我一程。” “就去……” “先去找到那个诡异。” 陈子弘看向在场的所有人,说道:“还记得吗?那个公然挑衅了五个国家,向在场的所有人表示欢迎的诡异。” “你是说,做出这种事的诡异只有一个?”陆文抬头问道。 “对。”陈子弘点头,盯着手机上显示出的网状地图,说道:“而且,它离我们并没有多远。” 第125章 回梦(1) “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找那只挑衅我们的诡异?” 黛拉将自己刚刚扎起的一头金发藏进漆黑的兜帽里,看向靠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奥洛森,对方正在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通讯设备,对于黛拉的问题也只是简短的回复了一个是。 黛拉对于奥洛森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她点点头,转头看向三个正在接受讯问的幸存者,如宝石般的水蓝色眼睛在所有人的身上游移了一圈又一圈,如一只频繁流连于花丛中的蝴蝶,亦如一条在大海中徘徊不定的游鱼。 良久,她张口说道:“黑色正在他们的身上慢慢扩大,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带着他们一起走,这是隐患。” “黛拉,黑色只能代表他们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这很正常。” 奥洛森叹了口气,抬头说道:“换位思考一下,维格兰要是也成为现在这副模样,你能保证黑色不会出现你的身上吗?” “但黑色代表着混乱,我们不能保证一个混乱的人会做出什么。” “黛拉,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奥洛森将右腿抬起,搭在另一条腿上,说道:“他们还有用,我们目前不可能丢下他们。” “况且你不可能狠下心来的,也就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真要放弃他们,第一个反对的绝对还是你。” 黛拉低下脑袋,不再言语。 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对方说的确实正确。 “哎,这没有什么不好的,黛拉,留着他们,他们确实有用。” 奥洛森站起身,习惯性整理了一下黛拉戴在头上的帽子,语气显而易见的柔和了下来:“而且,单调的颜色并不能概括一个人,你不能总是依赖你的能力。” “你要投入自己的全部感官,用你的心去看。” 黛拉将垂落在脸上的一根头发随手拔去,说道:“这是老师说过的话,你总是很爱使用他的话语。” “那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正确。”奥洛森说道,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虽然绝大部分时候说的话都很不着调,但确实也有一些正确的提议,不至于让我们把他送入精神病院。” “老师毕竟是老师,只要他说的有道理,那我就会去试着接受。” 黛拉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她说道:“不过不着调也是真的,他的很多话依旧不可信。” “没错,所以黛拉……” 奥洛森突然皱紧眉头,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啧了一声后说道:“我们已经在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了三分钟,我们必须要尽快行动,捷足先登的必须是维格兰。” “维格兰在西北方向,奥洛森·卢卡诺是个聪明人,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 陈子弘将视线从遥远的天边收回,陆文的声音旋即从身后传来:“你说,这只诡异是由岛国的都市传说造就的?” “很令人意外的答案,不是吗?”陈子弘转过头,看向处在状况之外的拓真佳奈,变换了语言说道:“佳奈,岛国突然流行起来的都市传说你了解多少?” “不多,我对都市传说不感兴趣,少数了解到的都市传说还是在教室里偶然听到的。”拓真佳奈摇了摇头,说道。 陈子弘摆了摆手,说道:“不,这个都市传说,你肯定很清楚。” “仔细想一想,你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故事,甚至,你曾经经历过这个故事。” 盯着陈子弘慢慢摇摆的手指,拓真佳奈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了起来,所有的事物慢慢变成了胡乱堆叠在一起的色块。 在意识遁入虚无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陈子弘平缓而柔和的声音:“仔细想一想,佳奈,那份记忆并不遥远,它触手可及。” 叮——咚—— 一声漫长而低沉的下课铃声在拓真佳奈的耳边骤然炸响,她猛地站起身来,剧烈的动作掀翻了桌子,吓到了还在收拾课桌的老师。 一声急促而混乱的杂音让拓真佳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发现老师的头顶上方多出了一段由黑色方块拼接而成的字体。 “ ,我知道你想要回家,但也不必这么着急。” 什么情况? 拓真佳奈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老师,他的头上悬浮着一条简短的话语,属于名字的部分被一片星号替代了。 拓真佳奈想要转动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沙啦沙啦。 某种生物爬行的声音钻入了拓真佳奈的耳中,在她的视线中,一排由铅笔书写而成的扭曲字体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的最上方:请在心里默念继续,以进行下一步对话。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叮咚。 【你的心中诞生了亘古不变的三大哲学思想。】 扭曲的字体迅速消失,一排新的字体又出现在了拓真佳奈的眼中,并“严谨”地评论了一番拓真佳奈的内心活动。 冷静地回忆一下。 拓真佳奈在心里梳理着自己的思绪,默默想道:我是在听到先知的声音后才出现在这里的,所以,现在的我应该是安全的。 既然先知让她回忆过去,那么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进行下一步对话。 你的想法非常正确,现在,你会继续遵循指引,以完成新手教程。 新的字体刚一显现出来,刺耳的杂音便再次响起,老师头顶的字体迅速崩解,黑色的方块又在眨眼之间便垒成了新的字句:“今天下午的值日就交给你了,其他人回家。” 四周传来了机械的笑声,拓真佳奈却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只是看向自己终于可以活动的双手。 这是一双属于孩子的手。 拓真佳奈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想起来了,现在是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而面前的老师,就是当时的班主任。 为什么先知要让自己回忆这段记忆? 她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却发现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一个高大的人,一个工厂,还有…… “ !” “啊!” 噪音骤然在耳边炸响,拓真佳奈的回忆瞬间被掐断,她惊慌失措地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凑到自己面前的女孩。 女孩穿着黑色的校服长裙,看体态应当是非常可爱的类型,可奇怪的是,她的脸是空的。 拓真佳奈环顾四周,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教室里除了她,就只剩下了这个怪异却熟悉的女孩。 为什么女孩的脸是空的? 她认得这个女孩,名为岛行稚音,是自己从小的玩伴,在三年级的寒假突然离开了这座城市。 应该是这样的。 “ ,没事。” 女孩的头顶也出现了同班主任一样的字体,只是那几块黑色的方块正在轻微的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发言人的担忧。 拓真佳奈后退一步,将手中紧握的扫把扔到墙角,刚想说话,面前出现了两个对话框。 a没事,只是有些生气,抱歉吓到你了。 b你们之前在聊什么? 黑色的铅笔字从视线的边缘钻出:请默念选项,注意,选项将直接影响到后续剧情,请谨慎选择。 就像是在介绍游戏机制一样…… “你们之前在聊什么?” 拓真佳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既然先知想让她找到过去的记忆,那么找到能够明显推进剧情的选项才是正确的。 “我们在聊最近传的很火的都市传说。” “什么都市传说?” “你知道空的奶奶失踪了吗?” “我知道。” 空,是野岛空吗? 拓真佳奈记得这个名字,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同学,只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就转学离开了。 “大家都说,空的奶奶被怪物吃掉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拓真佳奈皱起眉头,不赞同地说道:“你们的话要是让空听到该有多伤心啊,这可是他的奶奶!” “而且,他的奶奶只是失踪了而已,随意定下别人的生死,真的……” 面前的女孩匆忙摆手,头顶的字迹因为紧张而飞速闪过:“不不不,只是最近,最近有很多这种事情啊, ,你知道我的爸爸是警察,他最近很忙,说是多了很多失踪案。” “不只是空的奶奶失踪了吗?”拓真佳奈叹了口气,说道。 “不只是失踪案,还有凶杀案,不过我爸爸刚说出口,就被妈妈制止了。” 女孩头顶的字迹慢慢稳定了下来:“来,你看看这个。” 头顶的字迹刚一放完,女孩便从身后的书包里掏出了一张传单。 传单上印着几个格外醒目的黄体大字——废厂食人鬼。 “因为最近不太平,再加上确实有人在传播这种言论,所以大家才会觉得,真的有怪物在吃人啊。” “为什么要传播这种东西?真可怕。” 拓真佳奈一字一句地念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台词,面无表情地说道:“稚音,我早知道就不和你聊这些了,天都快黑了,我都不敢回家了。” 没有脸的女孩听到这话,顿时扔掉传单,伸手拉住了拓真佳奈垂在身侧的手,明明无法看到任何表情,可拓真佳奈就是感觉对方在笑。 “嘿嘿,胆小鬼,这就害怕了呀?” 女孩头顶的字迹跳动着,显露出了女孩洋洋得意的心情,她抬起手,刮了刮自己空无一物的脸:“不要怕,我和你一起回家。” “我会保护你的。” 第126章 回梦(2) 陈子弘坐在漆黑的小船上,他盯着不远处由湍急的流水织构而成的庞大水镜,左手微微一抬,面前的水镜便掀起一阵波澜,在层层荡漾的涟漪之下,映出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孩的背影。 这是陈子弘最近才研究出来的能力,他发现,只要将气泡沉入海中,那与气泡相对应的人的意识便也会沉入自己面前的海洋,在经过简单的引导之后,陈子弘便可以透过他们的视角看到他们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可对于太过模糊的记忆,模糊到原主都记不得的地步,就需要这片空间的主人唤起他们的意识,对记忆进行更加细致的引导。 将右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陈子弘看着正在向着校门口走去的拓真佳奈,低声说道:“向左,还是向右,这是一个问题。” 拓真佳奈站在校门口,昏沉的日光倾洒在面前的柏油马路上,她看着如一只毛虫般从视线中慢慢爬过的铅笔字,只感到一阵无语。 街道上异常安静,她偏头看向保安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奇怪的照片出现在了电脑的待机界面上。 “怎么了,?” 脸部中空的女孩侧过脑袋,扯了扯正在尝试看清电脑的拓真佳奈,拓真佳奈只好收回视线,看向蹦到脸前的对话选项。 拓真佳奈权衡了一番后,说道:“我们去右边,绕路回家。” 右边的路程很长,若是按照恐怖游戏的流程,从那边走,应该会进入到下一步剧情。 念头刚落,一阵巨大的噪音贯穿了拓真佳奈的耳朵,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再一睁眼,面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咦,为什么? 哒哒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拓真佳奈抬起头,看到了一行由白色蜡笔书写的字迹:你平安回到了家中,平凡的一天结束了。 行。 看到在自己眼前骤然弹出的重新开始的按钮,拓真佳奈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天光乍亮,暖橘色的夕阳让拓真佳奈忍不住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稚音,走左边,天都这么晚了,我想快点回家。” 不等身旁的女孩发话,拓真佳奈直接念出了第一个选项的内容:“都这么晚了,我怕……” 她突然梗住了,盯着那句话看了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我怕奶奶担心。” “好呀。” 岛行稚音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头顶的字符愉快的跳跃着,她牵起拓真佳奈的手,拉着对方向着左边走去:“你不要怕,我岛行稚音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拓真佳奈看着稚音活泼的背影,勉强扯起一点嘴角,却是突然心头一动,转头看向身后的保安室。 原本处于待机界面的电脑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刚想转回头去,从视线中飘过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你看到保安室的电脑前站着一个“人”,它正在看着你。】 拓真佳奈下意识地攥紧了稚音有些婴儿肥的手,可注意力刚从那行字体移开,保安室里的电脑又回到了之前明亮的待机界面上。 它不见了。 “,你不舒服吗?” 跳跃的字体伴随着嘈杂的提示音出现在女孩的头顶,盯着女孩中空的脸部,拓真佳奈迟疑地说道:“没有,稚音,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走。” “好。“岛行稚音头顶的字体缓慢地跳动着:“那我们,就快点走。” 乌鸦尖锐的啼叫撕裂了黄昏,黑色成为了天空的主色调,模糊不清的声音在黑夜中爬行,两个女孩的身影穿梭在灯光忽明忽暗的小巷之间,向着拓真佳奈居住了十多年的老旧住宅区走去。 【也许,你们并没有走在回家的路上。】 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从视野上方掉落下来,拓真佳奈猛地顿住了脚步,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可是除了高大的砖墙,她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他问向走在前面的女孩:“稚音,我们走对路了吗?” “怎么可能走错呢?” 听到这句话,岛行稚音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指向不远处的电线杆,说道:“没有呀,你看,那根电线杆上的告示牌,不就是你家附近的牌子吗?” 拓真佳奈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一块小小的告示牌靠在电线杆上,几张纸贴在上面,寒冷的风吹起没有完全粘上的一角,发出了唰啦啦的声响。 那是几张寻人启事。 寻的是谁?她忍不住探头看去,在一片模糊之中,她隐约看到了一行字。 岛行稚音。 拓真佳奈的瞳孔骤然放大,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身后,可岛行稚音依然乖巧地站在原地,甚至还疑惑地朝她歪了歪脑袋:“怎么了?那张告示牌上有什么东西吗?” 女孩探过脑袋,打量了一会儿后,说道:“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 拓真佳奈并没有看到对话框,说不了话,于是她又转过头去,发现那些寻人启事都不见了,整个告示牌一片空白。 就像是自己眼花了一样。 “同学,岛行同学!” 舒缓却模糊不清的微弱噪音突然响起,拓真佳奈转头看向告示牌旁边的巷子,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小男孩从里面探出脑袋,看向站在灯光底下的两人。 是野岛空。 看到终于来了一个正常人,拓真佳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可旋即她又想到,为什么只有岛行稚音的脸是空的? 为什么自己没有记住她的脸? 明明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我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野岛空头顶的字体是亮蓝色的,字体跳动的声音也慢慢舒缓了下来:“你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我们在往家走啊,空,你怎么在这里?”拓真佳奈读着选项上的语句,说道:“我记得你家不在这里啊。” “怎么可能,我家就在那里啊。” 野岛空指向远处,可那个地方,是拓真佳奈她们要去的方向。 那里,明明应该是她的家。 “你在胡说什么啊,那里明明是的家。”岛行稚音掐着腰,一只手指向野岛空,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谴责道:“还有,偷偷溜出来,让家人担心了怎么办?” “因为我要去找我的奶奶。” 野岛空从巷中探出了整个身体,他面色严肃地说道:“而且,你们也应该被谴责,都这么晚了才要回家,又去哪玩了?” “现在还很早啊。” “已经很晚了!” 野岛空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月亮都跑到西边了,现在都已经晚上……” 他的手伸向背在身后的书包,从里面摸索出一枚金色的手表,盯着上面的表盘看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对话框才继续运动了起来:“都已经晚上十点啦!” 时间骤然停滞。 【十点,一个神奇的时间,这证明了什么?】 黑色的铅笔字从高大的砖墙上慢慢爬出,像一只蜈蚣一般慢慢爬到了拓真佳奈的脚边:【你和岛行稚音在回家的路上花费了五个小时,你却毫无所觉。】 另一只“蜈蚣”从告示牌的底部钻出,同样爬向了拓真佳奈:【如此诡异的情况下,你该怎么回家呢?】 【还是说,你并没有回家?】 “空,你不要吓我们啊!”黑色的“蜈蚣”刚一消失,岛行稚音的头顶便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奇怪声响,一行比平时大了一倍的字体迅速出现,显现出了这个孩子惶恐不安的情绪。 “我没有在吓唬你啊,这搞的我更害怕了……” 野岛空头顶的字体却是越来越小,他攥紧自己的书包带子,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顺着眼角流下的眼泪:“家里也是,都好奇怪,好像大家都默认奶奶已经死掉了,为什么啊?” “所以空来这里,是为了找奶奶吗?”拓真佳奈适时发声。 “嗯,奶奶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但是警察在前天突然就不再调查了,说没有什么好调查的了。” 野岛空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好调查的东西啊,奶奶还在等着我们救她,我不会放弃她的,就算爸爸妈妈都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她!” 这句话让拓真佳奈的心头微微一颤,她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台词,迅速说道:“空,你听说过废厂食人魔吗?” “听过……最近好多人都和我说奶奶是被那个怪物吃掉了。” 野岛空走近两人,说道:“那个废厂曾经是用来加工食品的,听说在我出生之前就废弃了,我今晚打算进去找一找。” “那我和你一起去。”拓真佳奈郑重地说道:“两个人找,还快一些。” “咦,你也要去吗?”岛行稚音慌乱地看着两人,突然大力地跺了跺脚,说道:“既然你要去,那我也去!” “保护你们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个……要不我们还是回家,把大人叫过来,这样更安全。” 三个孩子站在满地狼藉的废弃厂房的卷帘门前,岛行稚音看着厂房斑驳的墙面,头顶的字体都快要散架了。 “不行,如果把大人找来,那么我们肯定会被抓回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野岛空摇头说道,蹲下身来找寻能够进入厂房的通道:“岛行同学,如果你想回家,那就回家,没关系。” “我才不回去呢!”没有脸的女孩当即反驳道:“我如果不在这里,那谁来保护你们啊,你们还是需要我的……对?” “对啊,我们很需要你。”拓真佳奈面无表情地念完了台词,随后走向了一旁生锈的铁梯,说道:“二楼的窗户是碎掉的,我们可以爬进去。” “可是感觉好危险啊……”岛行稚音迟疑着说道,可随后她摇了摇头,伸手抓向梯子:“那我先上!” “小心一点啦稚音,这个梯子这么烂了,搞不好真的会坏掉。”野岛空拍了拍岛行稚音的胳膊,说道:“我先上。” “好,你先上。” 岛行稚音立马退到了拓真佳奈的身边,朝着没有反应过来的野岛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很显然,岛行稚音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眼中再次闪过了那团黑色的字体,拓真佳奈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吱嘎、吱嘎、吱嘎。 生锈的梯子发出了马上就要折断的瘆人声响,三个孩子在夜色的掩护下慢慢爬进了废弃许久的食品加工厂。 双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拓真佳奈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野岛空,说道:“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无人回应。 “空,怎么了?”拓真佳奈上前拍了拍野岛空的肩膀,面前的孩子骤然转过头来,惨白的脸色吓了拓真佳奈一跳。 “,你快看。” 野岛空头顶的对话框仿佛是要散架了一般,手电筒的灯光骤然亮起,照亮了天花板。 黑白色的寻人启事密密麻麻地贴在了天花板上,拓真佳奈低头看去,不只是天花板,墙壁上,地板上,这个房间的每一个家具,每一条缝隙都贴满了寻人启事。 它们都印着同一张照片,写着同一个名字——岛行稚音。 第127章 回梦(3) 拓真佳奈环视着这间被寻人启事贴满的房间,刺眼的手电筒灯光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照亮了寻人启事上的黑白照片,中空的脸正对向在场的所有人,如一张张黑白遗照。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稚音的寻人启事?” 野岛空头顶的字体飞速出现,垒在一起的方块摇摇欲坠,一声钢铁崩断的声响突然从身后传来,拓真佳奈猛地转过头去,看向那扇向室内灌着冷风的破烂窗户。 “,梯子断了,救救我……” 微弱的噪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拓真佳奈看着摇摇晃晃的字体慢慢爬上窗台,字迹散去,只留下一只紧紧攀附在窗台上的手。 她抬起脚,寒风突然在此刻息了声音。 黑色的铅笔字从墙上的黑白照片中渗出,中空的脸流下了漆黑的眼泪,在拓真佳奈的眼前汇聚成了一个又一个文字:你要帮她吗? a帮 b不帮 拓真佳奈越过两个等待着她做出抉择的选项,看向那只紧抓着窗檐的手,那只手小小的,确实是一只孩子的手。 岛行稚音,是怪物吗? 如果是怪物,那她不应该救。 怪物就应该去死,烂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如果她不是呢? 拓真佳奈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她忍不住想道,如果时间继续流逝,会发生什么? 稚音会掉下去,然后摔死吗? 就像奶奶那样。 不可以。 风声呜咽,再一回神,她已经飞扑到窗边,攥住了岛行稚音的手。 是热的。 拓真佳奈突然红了眼眶,她无视了身后频繁冒出的噪音,哆嗦着嘴唇,咬牙用力,想要将悬在空中的岛行稚音拖进屋内。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就算铆足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将身体完全悬空的女孩拉进屋内,非但如此,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向着窗外倾去,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窗外。 自己不会又走错了步骤? 拓真佳奈感受着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消失,她盯着岛行稚音空无一物,却能明显感受到恐惧情绪的脸,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 别怕。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好用口型说道:下一次,我们不走窗了。 如果自己真的选错了步骤,那么重新开始就好了。 这里是自己的记忆,即便已经模糊了,她也依然记得稚音是自己的好朋友,虽然不知道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是怎么回事,但她选择相信这个在未来消失在她的人生中的女孩。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我来帮你!” 轻缓的杂音蓦地从身旁传来,脸色惨白的野岛空拽住了岛行稚音的胳膊,奋力一拉,便和拓真佳奈一起,将岛行稚音拉进了房间里。 “呜呜呜……”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贴满寻人启事的房间里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低沉嘈杂的声音,岛行稚音趴在拓真佳奈的身上,头顶的对话框不断闪烁,将女孩的恐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稚音,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野岛空站在不远处,想要上前安慰,却在看到周围属于岛行稚音的寻人启事后顿住了前伸的手,身体不自觉的朝后退去。 “稚音,别哭了,你也不想让怪物听到你的哭声,然后找到我们。”拓真佳奈念着突然蹦出的台词,轻轻拍了拍岛行稚音的后背。 听到这话,岛行稚音就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哭声瞬间停止,她颤抖着攥住拓真佳奈的衣服,头顶的字迹蹦到了拓真佳奈的脸上:楼梯不是我弄断的。 “我知道,那楼梯都烂成那样了,迟早会坚持不住的。” “不,不是的,不是我。”岛行稚音摇着脑袋说道:“我,我看到了,是有人,有人把梯子弄断了。” “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杂乱的声音穿透了由水构成的镜面,在黑色的小船下荡起阵阵涟漪。 看着三个孩子慌乱的身影,将身体靠在船侧的陈子弘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没有想到,拓真佳奈遗忘的过去竟然这么跌宕起伏,简直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他低下脑袋,用手抵住额头,喃喃自语道:“如果放在电影分类里,这应该叫什么?” “悬疑,恐怖?” “还是犯罪片?” 话音未落,水镜突然扭曲了起来,陈子弘皱紧眉头,右手迅速抬起,拂过如被暴雨冲刷般支离破碎的镜面,波涛平息了下来,漫上视野的水雾也随之烟消云散,镜中再次映出了拓真佳奈的身影。 “哎,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够啊。” 陈子弘用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长叹一声,说道:“佳奈,你必须要加快速度了啊。”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抬头看向水镜,乌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些寻人启事是从哪里来的?” 此刻,三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原来的房间,躲在了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两张被杂物掩盖的床,看样子,这里曾经是一个员工休息室。 似有似无的声音从黑暗的厂房深处传来,野岛空将一张匆匆撕下的寻人启事递给已经恢复冷静的岛行稚音:“这上面的电话号码,不是你的爸爸妈妈的吗?” 岛行稚音依旧紧紧地拽着拓真佳奈的衣服,蹲在一张旧木桌的底下,看着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迟疑着说道:“这确实是爸爸的电话号码,但我真的不知道……” “稚音,没事的,肯定是有坏人在从中搞鬼,想吓唬我们。”拓真佳奈嘴里念着台词,将脑袋探向门口:“空,你的奶奶真的会来这种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但奶奶曾经说过她是这里的员工,其他地方都找遍了,我也是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就想来这里看看。” 野岛空头顶的字迹刚一闪过,拓真佳奈便朝对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凌乱又奇怪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沿着墙壁的缝隙渗进骤然安静下来的狭小房间。 “那是什么?”野岛空的头顶闪过一段小小的字体,他时不时的看向外面,随着声音逐渐逼近,镜片下的眼神越发惶恐。 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这间房子的门框已经脱落,木门卡死在了半掩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正常体型的孩子恰好可以通过的缝隙,可也因此完全阻挡了从室内投向外面的视线。 拓真佳奈摇了摇头,她想要起身,却又被岛行稚音拉了回来:“你要干嘛,别出去。” 你要出去吗? 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从半开的抽屉里爬出,跌落在地,崩散成一地残肢断臂。 “没事的。”拓真佳奈拍了拍岛行稚音的胳膊,爬出了桌底。 反正死了还可以重来,怕什么? 这么想着,拓真佳奈转过头,看向了门口。 她看到了一颗人头,一颗从门外伸进来的人头。 两颗无光的眼珠不偏不倚的盯着还没有从地上直起身来的拓真佳奈,一人一头对视良久,那颗脑袋终于一声不响的平移出了房间。 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 草。 拓真佳奈下意识地在心底暗骂一声,也默不作声的退回了桌底。 野岛空瞪大眼睛,看着原路返回的拓真佳奈,不禁问道:“怎么了?” “空,你的奶奶长什么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拓真佳奈问向野岛空。 “脸瘦瘦的,头发很少,因为奶奶生病了。” “她的左额头上是不是有一颗痣?” 拓真佳奈盯着地面,接连问道:“她的头发就算很少,也还是有几缕留在额头上,对不对?” “是,是的。”野岛空似是猜到了什么,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可最终,他还是扯起嘴角,颤巍巍地问道:“同学,你,你曾经见过我奶奶吗?” 拓真佳奈摇了摇头。 “那是门外的人吗?”野岛空的嘴角克制不住的向下弯曲,头顶的字体缓慢的爬行着:“不可能啊,奶奶走路的声音不可能这么重的啊。” 拓真佳奈依旧低着脑袋,小声说道:“我没有看到门外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 野岛空终于是笑不出来了,他越过瑟瑟发抖的岛行稚音,揪住拓真佳奈的袖子,不住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拓真佳奈转过头,盯着野岛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一颗没有脖子的人头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28章 回梦(4) 将头探出房间,走廊很深,很黑,很安静。 野岛空朝身后的两人点点头,抿着嘴,率先一步跨出了房间。 三个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经过刚刚那一出,野岛空已经不敢再打开手电筒了,但他还是用双手握紧了老旧手电筒的把手,将它举至身前。 黄铜制的手电筒挥起来很沉重,完全可以用来防身。 至少野岛空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现在要去哪?” 被压低的噪音从身旁传来,站在野岛空身后的拓真佳奈攥了攥岛行稚音的手,小声说道:“空,我们先离开,这里太可怕了。” 为什么野岛空的奶奶的脑袋会凭空出现在那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诡异还是人类?是活物还是死物? 这是拓真佳奈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野岛空的奶奶,还活着吗? 拓真佳奈看向野岛空的眼神带上了怜悯,可当事人却是毫无所觉,只是一直低垂着脑袋,他想了想,终是咬牙说道:“好,我们离开。” “我一定,要让爸爸妈妈来一趟,奶奶肯定在这里。”他转过头,黝黑晶莹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看向拓真佳奈,头顶的字迹打出了最后两个字:“是这样?” 拓真佳奈下意识地回避了野岛空的视线,她迅速浏览了一遍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选项,说道:“也许是的,我不知道,空,我觉得我们要快一点,那个坏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折返回来,我们必须要快点出去才行。” “我们出去了,奶奶或许还可以得救。” 野岛空的眼眶骤然红了一片,他哆嗦着嘴唇,扯出了一个自以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对,我们得先出去,得快点出去才行,奶奶肯定会得救的。” 他转过头去,说道:“我们快走。” 当啷。 金属制品跌落在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的夜晚,在堆满灰尘和杂物的厂房中荡漾,撕碎了拓真佳奈眼中最后一丝平静。 她匆忙转过头去,在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扇塌落了一半的房门,以及从那半个阴影之中耸立起来的高大身影。 一行扭曲的几乎无法辨析的字体伴着细碎模糊的噪音跳入她的眼中:“为什么啊,又来了,又来了……” “跑!” 拓真佳奈大声吼道,拉着身旁的岛行稚音向着野岛空所指的方向跑去。 将骤然混乱的噪音扔在身后,三人铆足了浑身的力气冲到了锈迹斑驳的楼梯拐角,马不停蹄的向着楼下冲去。 混乱的脚步声从二楼传递到一楼,时不时的钢铁碰撞声在落针可闻的废旧厂房里奏响了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又来了,他妈又来了!” 身后的声音穷追不舍,野岛空已经在黑暗里和她们两人走散了,拓真佳奈拽着岛行稚音的手,四处寻找能够躲藏的地点。 “做贡献,大家都做点贡献……”庞大刺耳的噪音碰撞在食品厂的土墙上,宛如一个人歇斯底里的怒吼:“都做点贡献啊,混账!” 混账你大爷! 嘴中发出了无声的咒骂,拓真佳奈突然身体一顿,随后便带着岛行稚音向着右侧一拐,锈蚀的砍刀劈在挡在她们身前的铁桌上,离岛行稚音的胳膊就差了几毫米的距离。 “啊!” 尖锐的噪音瞬间炸响,岛行稚音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跳,又被拓真佳奈强行拉了回来,钻进了中空的桌子底下。 这种食品加工台底下一般是中空的,两个孩子的身高不高,钻进去不会消耗多少时间。 拓真佳奈看着那个奇怪的人暂时没有发现她们钻到了另一侧,便蹲在地上喘起了粗气,污浊的空气混着恶臭的气味涌入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 什么味道? 她抬起头,看到了几块鲜血淋漓的肉,嗯,就是几块肉,没事。 “?” 熟悉而微弱的噪音让拓真佳奈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下了岛行稚音想要抬起的脑袋。 她无视了从其中一块肉的眼窝里投射出的视线,忽略了时不时从不远处传来的噪音,指向两个庞大机器之间的缝隙,伴随着柜门频繁开关的声音,说道:“我们去那里躲起来。” 两个庞大老旧的机器之间,一道仅有两指宽的缝隙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很明显,这个荒废的食品加工厂在之前并没有遵循食品车间的安全标准。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两个女孩终究是选择躲在了最里面,靠近里侧的岛行稚音紧紧拽住拓真佳奈的袖子,低声哭泣了起来,可中空的脸却是流不下一滴眼泪。 “怪物是真的,为什么?”头上的字迹模糊而潦草:“空去哪了,他不会死掉了?” “稚音,我们肯定可以出去的……”拓真佳奈不住地转头看向外面,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那个人消失了。 拓真佳奈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捂住岛行稚音的嘴巴,让她不要再哭了。 可观察了许久她也没找到对方的发声器官,便又转变了策略,朝岛行稚音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见岛行稚音慢慢息了声音,拓真佳奈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她看到了一个人,高高的颧骨,夹杂着白发的凌乱发丝,以及一双大睁的快要撕裂眼眶的眼睛。 他说:“你们在这里啊。” 维格兰的驻地,奥洛森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说道:“你说,那个诞生了诡异的都市传说,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的。”老人点头说道:“因为,我和山崎君也算是朋友……” “山崎是谁?” “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废厂食人魔特大凶杀案的受害人之一。” “你出来,你们都滚出来!”状若疯癫的男人将身子使劲挤进狭窄的缝隙中,手中生锈的砍刀拼命向着躲在尽头的两个孩子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进来的都得死,去死,去死!” “废厂食人魔?” 轻微的颤动从地面传来,奥洛森看到老人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把由向日葵的花盘构成的椅子,斜眼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时拿出画板和铅笔的黛拉,语气如常地说道:“坐,让我们继续这个话题。” “谢谢。”老人拘谨地鞠了一躬,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继续说道:“山崎君,是五十年前和我一起进入山梨的老员工,我们,在厂子里干了二十多年。” “山梨是老企业嘛,我们当时都觉得能进入山梨真的太棒了。” “山崎君和我不一样,他是大学毕业的高端人才,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货币升值,投资,我只知道某一年,他和我说,他要买房,买股票,说这是机会,挣大钱的机会。” “你过来,不会疼的,一下就好,让我捅一下就好,不会痛的。” 胡乱挥舞的刀尖划过拓真佳奈的衣服,撕开了一道裂口。 “救命啊!” 岛行稚音的惨叫在拓真佳奈的耳边响起,她愤怒又恐惧地吼道:“你疯了!” “疯了?我没疯,我他妈很清醒!”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面色狰狞地说道:“他们说进了这座工厂的都要死,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都得死,都得死!” “神经病!疯子!”极致的恐惧转化成了愤怒,岛行稚音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力砸向那人的脑袋,带出一片血花。 “继续。”奥洛森平静地说道。 老人说了声是,随后说道:“当时,大家都觉得国家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山崎君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这个国家就烂掉了。”老人低头说道:“你们,肯定也知道,这个国家,在那一年,什么都变了。” “股市下跌,房价下跌,银行都关门了,我当时甚至都贷不出一分钱。” 老人颤声说道:“山梨,这个坚持了十多年的老企业,竟然就这么塌了,就像天塌了一样。” “山崎君在那一年不仅失了业,还背负上了天价的债务,老婆孩子也因此离他而去。” “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便暂时收留了他,我是目睹他的生活走向疯狂的见证人。”他说:“我看到,他和一群奇怪的人,进行了什么交易。” “这之后,山崎君就失踪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报纸上,地点,就是山梨已经荒废的食品加工厂。” 老人将掖在衣服里的一叠报纸拿出,递给坐在对面的奥洛森。 报纸叠的很规整,老人似乎很珍惜这份报纸。 奥洛森将其慢慢展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印在了头版头条上,照片中的唯一一个……人映入了他的眼中。 “凶手呢?”奥洛森抬头问道。 “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嘶——” 那人捂着自己满是鲜血的额头,大睁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可他的动作却是显而易见的平静了下来:“我疯了,对,我早就是个疯子了。” 头顶的字体缓慢的跳跃着,那人扶着那台巨大的机器,低声呜咽了起来:“为什么……明明不是我的问题,为什么我要为政府的过错买单,明明不是我的问题……” “我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我做错了吗?” 拓真佳奈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岛行稚音,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面前神神叨叨的中年人,颤巍巍的吐出了一句话:“你没错。” “对,我没错,国家不关心我的死活,还有人关心我的死活,他们至少还会给我饭吃,我的选择没有错。“ 中年人将砍刀狠狠砍在机器上,钢铁碰撞的嘶鸣在空荡的厂房回荡,他突然笑了起来:“对,他们答应我的,只要我做好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可以回到曾经的生活。” “他们问我要选哪里,我就来了这里,山梨,多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啊。” 他又伸手,想要抚平早已报废的机器上被自己砍出来的痕迹,可不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那几道痕迹都无法被抹平,回不去了。 “做点贡献……”中年人将脸贴在那些砍痕上,眼睛却是牢牢盯着窝在最里面的两个人,他咧着嘴,笑得如同一个怪物:“你们,也来为真理济会做出点贡献。” 他的笑容越发扭曲,眼中的泪水混着紧张激动的汗水肆意流淌,他举起砍刀,说道:“求求你们,帮我找回我曾经的生活。” 铛! 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的铁锹挥到中年人的脸上,直接将癫狂的疯子打翻在地。 拓真佳奈睁大眼睛,她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野岛空拖着与他的身高相差无几的铁锹,站在那道狭长的缝隙尽头,如同一个姗姗来迟的英雄。 第129章 永远的好朋友 “空!” 拓真佳奈惊喜地喊道,野岛空却是没有心思理会她,看着躺在地上正捂住自己满是鲜血的脸大声惨叫的中年人,他又咬牙举起了手中的铁锹,大叫一声,一锹砍在了对方的腿上。 一声更加高昂的惨叫骤然炸响,野岛空似是被吓到了般浑身一阵哆嗦,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铁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拓真佳奈焦急的从缝隙中挤出来,可扶着报废机器的手刚一撤下,她便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溅起的灰尘糊了满脸,呛进肺管里,让她咳的满脸涨红。 胡乱撇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她侧头看向那个暂时失去了行动力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爬向那把跌落在地上的铲子。 可刚想拿起它,却发现那柄铲子上产生了一股无形的阻力,让她伸向铲柄的手无数次滑落到旁边的土地上,细碎的玻璃渣涂了满手的伤。 不能拿? 又一缕发丝垂落而下,拓真佳奈转头看向野岛空,那缕黑发融入了她漆黑混沌的瞳孔,她大声吼道:“空,把铲子拿起来,砍他的脑袋!” 可野岛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惶恐不安的看着拓真佳奈:“佳奈,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没有杀人,我不想杀人啊……” 野岛空听不到这句话。 拓真佳奈怔住了,她看向野岛空黑白分明的眼睛,男孩的瞳孔倒映出了一个身影,一个狼狈、惊恐、迷茫,却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杀心的孩子。 多干净啊。 孩子怎么能杀人呢? 拓真佳奈咬牙抬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从脸颊传来的疼痛冲散了混乱的思绪,她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我们走,去找出口。” 她转头朝着那条缝隙喊道:“稚音,快出来,我们要离开了。” “好。” 低沉的嗡嗡声从男人倒地的方向传来,拓真佳奈猛地转过头去,发现岛行稚音不知何时趴在了正在痛苦哀嚎的男人身侧,中空的脸凑近男人鲜血淋漓的脸,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稚音?” “来了。” 岛行稚音迅速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拓真佳奈身边,径直拉起了拓真佳奈的身体。 野岛空见状,也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指着缩在地上的人,颤声说道:“不用管他了,是吗?” “我们还是快去找出口,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岛行稚音头顶的对话框仿佛要散架了一般,呜咽声被机械的杂音取代,拓真佳奈看着她的模样,对方刚才不明所以的行为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念着台词:“对,我们快跑,然后报警。” 岛行稚音,真的是岛行稚音吗?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这里,这个小门,那个人肯定是从这里进来的。”淡蓝色的头顶从野岛空的头顶一闪而过。 三人急匆匆的跑到一扇被铁柜子堵住的小门前,地上有非常明显的拖动痕迹,应当是中年人进来之后将它堵在了门口。 野岛空将身体贴在柜子的一侧,拼尽全力想要推动它,却发现这个柜子异常沉重,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其推动。 “得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然根本推不动。”野岛空将颤抖不停的手伸向柜子上的锁,奋力一拽,却发现已经锁死了。 “混账!”他突然大吼道,发了疯一般的用力去拽那把锁,柜门被撕扯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拓真佳奈的心也跟着越发紧绷,她降低视线,看到了一滩正从柜子的缝隙中渗出的暗红色的水渍。 “够了,空,那个锁肯定是打不开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推,一定能推开的。”拓真佳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住野岛空的手,示意三人一起推这个柜子。 “对,一起推,我们肯定可以出去的……” 野岛空语无伦次的说着,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敲击声,刺耳的噪音扎透了拓真佳奈的耳膜,她下意识地拽过野岛空,一柄沾了血的铁铲擦着男孩的脸颊落在那块锁上,重物砸落在地面上,柜门吱嘎作响。 “兔崽子。”满脸是血的中年人因疼痛而不住抽气,可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却是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跑,你们他妈上哪跑?” 在他的右手边,岛行稚音趴在地上,凹下去的脑袋下积满了鲜血,女孩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沉入了由红玫瑰织构的梦乡。 啊? 拓真佳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过去的记忆……原因……这……】 细小到无法看清的铅笔字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可还未落到地上,便消散在了空气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你们,不是想看柜子里是什么东西吗?”中年人直接将柜门扯开,头顶的字迹一片猩红,像是泡在血水里的尸块:“看,怎么不能看?都给你们看。” 三具成年人的尸体被他用铲子从柜子里扒了出来,它们的肢体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团色彩鲜艳的团块。 “奶奶!”凄厉的惨叫从身旁响起,拓真佳奈看着团块中那一角明显属于老人的碎花布料,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野岛空。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事情,这么可怕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 中年人被打到凹陷下去的鼻子里发出了古怪的抽气声,他咧开嘴,露出了被血液浸泡的一片暗红的牙齿,探头问道:“她是你的奶奶吗?啊,真是太巧了……” “野岛女士都有孙子了,真棒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手中的铲子被他杵在地上,血液从齿缝中流出,混着唾液溅落到地上:“真是,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呢,老是在说不想添麻烦。” 他突然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是野岛女士拜托我杀掉她的。” “家里没钱了,野岛女士的病本来也治不好,于是干脆就不治了,把她接回来等死。” “不是,是奶奶自己想回来的……”野岛空不住的摇头,眼泪流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妈妈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是好孩子,听话又可爱,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就像……我之前杀掉的那个孩子一样。” 中年人的嘴角蓦地向下撇去,他拖着手中的铁锹,一步一步地挪向两个孩子,嘴中却是喋喋不休:“够了,真他妈够了,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兔崽子,要不是你是野岛女士的孙子,我才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为了我的生活,为了我的家庭,你们都去死。” 他突然哽咽着吼道:“做点贡献!” 他病了。 拓真佳奈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被自己杀死的男人。 大家都病了。 她眨了眨眼睛,目力所及的场景开始崩塌,远方的黑暗慢慢向下沉没,这段记忆迎来了它的终结。 不应该啊,为什么稚音会死? 记忆不应该会骗人的。 咯,咯,咯。 骨头崩断的声音揉进铁铲拖行过地面产生的摩擦声,中年人举起手中的铁锹,狠狠抡向自己的身后。 背后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在他的后背上。 原本已经死去的岛行稚音咯咯笑着,顶着被铁锹拍扁,左摇右晃的脑袋,伸长两只手,紧紧抠住了中年人的眼角。 撕拉—— 伴随着破布撕裂的声音以及骤然爆发的惨叫,中年人的脸皮如同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被不懂事的孩童粗暴的扯烂了。 从头顶开始,一路延伸到腥臭邋遢的衣服里,他的身上诞生了一条血红色的鸿沟,这条鸿沟被拉扯,再拉扯,展露出红色的肉,让他的内里暴露在了空气中。 “本以为是个同类,结果不是啊。”岛行稚音一脚蹬开气息奄奄的中年人,四脚着地的趴在地上,扭头看向一脸呆滞的拓真佳奈,喃喃说道:“不过没关系,你迟早会是的。” “稚音?”拓真佳奈喃喃念道,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手足无措的迷茫:“稚音去哪了?” “,我就是稚音啊。” 岛行稚音的脑袋转了半圈,从地上站起,扶着自己只剩下一半的脑袋,摇摇晃晃地靠近两个孩子。 “你不要过来!”泪眼模糊的野岛空拽着拓真佳奈的袖子,将女孩护在了他的身后,他瑟瑟发抖,空出来的手却是不断挥向岛行稚音,恐惧着说道:“别过来,怪物,滚开!” 岛行稚音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头顶崩塌的对话框里闪过咯咯的笑声,她以看似轻柔却无法反抗的力道牵起两人的手,说道:“我就是稚音,我就在这里,我哪都没有去。” “我们三个人,永远都是好朋友哦。” 拓真佳奈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中的一切渐渐模糊不清,在意识弥留之际,她看到岛行稚音将剩下的半个脑袋贴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她笑着说道:“,空,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们再次想起这里发生的事情后,记得来拿啊。” “我等着你们。” 砰! 尘封的房门被一刀劈开,三个成年人的身影在只容两人通行的门前显现出来。 何永元的双脚踩在早已看不清内容的寻人启事上,挥起紧握在手中的“渊樗”,于电光火石之间劈向房间里的唯一一个活物。 简单,直率,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架势,没有任何毫无疑义的动作,这朴实的一刀斩裂了周遭的空气,在一个身形比例完全违背了人类生理特征的怪物身前飞速延展出了一道骇人的沟壑。 肿胀的脑袋摇摇晃晃,干瘦的大头怪物咯咯直笑,长至膝盖的手伸向自己的头顶,向下猛地一拉,自己的身体便分成了两半,躲过了这朴实无华,却让人难以招架的一击。 一道漆黑的身影从何永元的身旁蹿出,何明德半蹲在破损的窗台上,挡住了怪物逃跑的唯一通路,手中的银针被他瞬间掷出,纷纷刺向刚刚恢复的怪物。 怪物却是不慌不忙,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睛直直的盯视着何永元,它的身体突然缩水,最终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它稍微一晃,细密的银针便擦过它的身体,插入了身后的地板。 随后,怪物五指张开,隔空包住了何明德的右手。 强烈的危机感让何明德眉头一跳,他脚尖用力,身体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一般猛地向着左侧一跃。 可他的反应再怎么迅速,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是从右手袭来,他视线下移,一道切割整齐的伤口出现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取代了自己的右手。 “医生!” 话音刚落,苍白细长的手指便搭上了他的伤口。 手掌抚过何明德右手消失的地方,只是眨眼片刻,一个布满筋络的肉球便从伤口长了出来,何明德右手略一用力,一只完好无缺的手便冲破肉球,重新长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怪物看着这一幕,脸上依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可身体却是迅速冲向破损的窗户,明显有了退意。 只在眨眼片刻,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刀锋直接洞穿了它的左臂,何永元漆黑淡漠的眼瞳映入怪物的眼中,就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 何永元面无表情,双手猛然一沉,手中的“渊樗”便如撕扯一张破布一般,径直劈下了怪物的左臂。 从怪物的体内喷涌而出的血液化作扭曲的血红藤蔓缠绕在了“渊樗”的刀刃上,被贪婪的凶刃吞吃殆尽,漆黑的刀化作如饥似渴的厉鬼袭向怪物,让它骤然一惊,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伤口刚刚愈合的何明德瞬间抓住了这一短暂的时机,左袖略一抖动,便从中滑落出一枚钢针。 从指尖蔓延而出的青绿色如一条又一条至毒的青蛇缠绕在钢针之上,何明德的手臂化作一道残影,手中的钢针顿时激射而出,洞穿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应声落地,安玉晴直接跑上前来,将手贴在了怪物被钢针洞穿的头部,仅仅只是过了片刻,那道能将怪物毙命的伤痕便消失无踪了。 看着何明德将口袋中的三枚钉子钉进怪物剩余的肢体中,安玉晴擦掉从自己的额头上不断渗出的鲜血,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何永元,温声说道:“侦探,我说过,带上我是正确的选择。” 第130章 水杯 “还记得自己是从何诞生的吗?” 轻柔而模糊的声音牵引着行将支离破碎的灵魂,在一片混沌之中,无形的手捏起碎片的一角,像是拼拼图一般将其放入了灵魂缺失的部分。 谁? 空寂的黑暗深处,疑问化作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漆黑的湖面荡漾出层层涟漪。 可深井并不是许愿池,石子也并非是能够让愿望成真的金币,它注定得不到答案。 “这里,就像是婴儿的摇篮一样,温暖又富有安全感,就像母亲的怀抱,不是吗?” 那道声音似是没有听到它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放慢语速,说道:“真是稀奇,我竟然会觉得你有母亲。” 他发自真心地问道:“你的母亲,是谁?” 好温柔的声音。 混沌的意识深处,响起了一声由稚嫩的嗓音哼唱的歌谣,温柔轻缓,像是一支献给新生儿的摇篮曲。 完全违背了人体结构的巨大头颅慢慢仰起,怪物看到了一个坐在窗沿上,黑白相间的校服上浑身是血的女孩。 它的长相同贴满墙壁的寻人启事别无二致,可爱稚嫩,确实是一个孩子的脸。 瘦小的双腿在寒风中荡来荡去,有些跑调的歌声从它的嘴里发出,似是察觉到了怪物的注视,女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它的脖子慢慢拉长,脖颈如水蛇一般缠绕在它的身上。 女孩的嘴角咧开了一条夸张的弧度,它操着一口稚嫩清脆的嗓音,说道:“恭喜你,我的同类,你诞生了。” “这里,是你诞生的地方,是你的婴儿房。” 砰! “啊!” 饱含痛苦的惨叫声从喉管挤出,混沌的思绪被一下又一下缓慢却沉重的敲击砸碎,它扭曲着脸部,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眉目柔和的男人。 “抱歉,我看你一直不醒,我以为是我的能力失效了,所以稍微有些着急。” 男人的声音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温柔,怪物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人类身份,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攻击对方,却发现一股莫大的阻力涌入四肢百骸,只有脑袋可以堪堪活动。 它吃力地抬起头,视线慢慢下移,一柄沾满血的铁锤映入了它的眼中。 “对,我就是用它把你唤醒的。” 安玉晴的眼角微微弯起,他举起手中的铁锤,向着还处在状况之外的怪物解释起了现在的状况:“还记得吗?你原本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但我救了你,把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无需感谢我,毕竟我是一个医生,拯救生命是我的职责。” 在如今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半蹲在地上的安玉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盯着怪物的眼睛,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但你要知道,有些生命已经病入膏肓,靠着现有的医疗手段也难以治愈他们的疾病。” “所以,为了达到拯救病人的目的,我就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来治疗他们。” “我虽然并不是一个好医生,但是为了病人,我通常喜欢竭尽所能,争取为他们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法。” 他的笑容一成不变,眼神中也尽是温柔,可手中的铁锤却是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碾过怪物基本变成肉泥的左手,如同法庭上郑重落下的审判锤。 怪物扭曲的面容被安玉晴尽收眼底,他温声开口,就像在安抚一个饱受惊吓的孩童:“你知道什么叫同态复仇吗?” 何明德将身体靠在一楼楼梯口的外墙上,他的脑袋不住探向二楼,为刚才从楼上莫名传来的惨叫而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哥,医生不会出事?” “他不会有事。”何永元整理了一下挂在腰间的“渊樗”,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在紧张,我原以为你对那件诡异遗物很有信心。” 何明德挠了挠头,说道:“我也是第一次用,是陆局交给我的,叫‘桃花钉’,按照正常流程,我还应该将一枚钉子钉进那个诡异的眉心里,但是那样就把它钉死了……” “仅仅只是钉住肢体,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何永元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下了何明德的话。 即使电子产品已经成为了自己最常接触的东西,但何永元还是习惯将情报记录在纸上。 这本子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何明德眉头一扬,却是没有对此表达意见,只是继续回答何永元的问题:“若是按先知所说,这是一个‘危害’级诡异,那么保守估计,能够封住对方半个小时。” 随后,他转口问道:“不是,哥,咱把审问诡异这件事交给医生真的行吗?他看起来挺温柔的,我感觉我上都比他专业。” 中性笔的笔尖在凹凸不平的纸面上划过单调的弧度,何永元微抬眼眸,向楼上瞥了一眼,说道:“温柔,是,他真的很温柔。” “哥,你和医生有矛盾吗?” “没有。” 何明德全然不信,他将身体靠在布满灰尘的破旧仪器上,皱眉说道:“你骗不到我,我能感觉出来,你和医生之间很疏离,你不喜欢他。” “有吗?” “你是我哥,就算这么些年不见了,那些小动作我也一眼就瞅出来了。”何明德呵呵笑道:“小时候我天天跟着你,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好认。” 何永元闭上眼睛,收起小本子,说道:“但我于他确实没有什么矛盾,准确来说,我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存在矛盾。” “那是因为什么?” 何永元抽出背包里的水杯,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杯子。” “说的清楚一点。” 何明德疑惑地探头观察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一个……装满水的杯子?” “这个杯子就是他。”何永元用指尖敲了敲杯壁,说道:“他是一个空壳,一个被单一的欲望填满的空壳。” “这种人,会为了达成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 何明德讶异地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说道:“医生会这么极端吗?” “拯救生命是他的义务,但很明显,恶人并不在他定义的生命范围里。” 何永元沉声说道:“在他的眼中,恶人与其说是生命,不如说是药引,他会将他们捣碎,用来治愈身患绝症的病人。” “温柔的疯子,这就是我和他经历了唯一一次单独接触后,给他贴上的标签。” “所以……”何明德张开又握紧自己痊愈不久的右手,磕磕巴巴地说道:“当医生毛遂自荐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就是因为这一点吗?” “你之前问过我,他是否适合进行审讯的工作,我只能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何永元垂下眼眸,晦暗不明的眼神隐藏在帽檐下,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噤了声音。 “你们是在聊关于我的话题吗?” 一成不变的温柔嗓音冷不丁的在身后响起,何永元自然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摘下眼镜,正在擦拭脸上血迹的安玉晴。 “没关系,我刚下来。” 无光的黑色瞳孔带着浅浅的笑意,安玉晴重新戴上眼镜,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何永元,说道:“东西都在这里,我希望这份情报能为先知在和维格兰的谈判中增加一分公信力。” “哦对了,明德,我要向你道歉才行。”安玉晴揣起叠的整整齐齐的血红手帕,面上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容。 “呃,没事,‘食人魔’死了也没有问题,毕竟它……”何明德向那张纸上瞟了一眼,才继续说道:“它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你误会我了,我担心‘食人魔’还有用处,就把它治好了,它现在还在楼上。” 安玉晴安抚性地轻拍了一下何明德的肩膀,粘在手套上的碎肉掉在地上,让他不好意思的又抽出手帕,仔细的擦拭起自己的手套。 待确定自己的手套上再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后,才苦恼地说道:“但是,我做的太过了,它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这才是我想要道歉的原因。” “什么?”何明德抽搐着嘴角问道:“医生,我听不明白,什么叫……精神状态不好?” “……我很抱歉。” 安玉晴长叹一声,迟迟未能出口的话语在喉中滚动了一番,才化作冬日的薄雾,顺着微微张开的嘴巴飘散在了空气中:“它可能,已经疯了。” 第131章 双方会面 从遥远的北方席卷而来的寒风卷起一地狼藉,原本贴在电线杆上的橙黄色传单随风飘落到地上,被一只黑白相间的高筒靴踩在了脚下。 有着一头微卷金发的蓝眼男人抱臂于胸前,歪头打量着挡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的四个人。 奥洛森抬了抬金丝眼镜的镜腿,微仰起头,用标准的龙国语冷淡地说道:“龙国人,初次见面,但我想我们一方不需要进行无意义的自我介绍了。” “确实。”陆文冷哼一声,操着一口流利的维格兰语,面色平淡地说道:“毕竟你们的信息加密系统就像是被维格兰的雨泡烂了一样,只是稍微一查,你们的信息便落到我们手里了。” “陆先生可真是咄咄逼人,不过我也承认,维格兰的情报部门确实老旧,毕竟是先皇时代遗留下来的破铜烂铁,即便是经历了几番大修也难以同现代的主流并驾齐驱。” 奥洛森瞥了一眼身后,队伍中一位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的男人突然低下了脑袋,不愿与奥洛森的视线相碰。 年轻的男人又收回视线,继续用龙国语说道:“而且很显然,我们的情报处理人员也依然停留在落后的千禧年以前,不然,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是查询不到这两位先生的信息呢?” “或者换一个说法,为什么他们的保密等级,比陆先生你都要高呢?”奥洛森微微眯起眼睛,越过陆文,将视线锁定在了站在对方身后的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留着一头略长且疏于打理的黑色短发,他穿着一身暗棕色的保暖外衣,长相很是普通,可一双微微低垂的眉眼却是让他又从平凡中脱颖而出,难以定义的独特气质让奥洛森在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对方。 就是他。 奥洛森一贯容不下他人的眼中映出了对方的身影,他有九分,甚至十分肯定,这个男人就是那个人。 那个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食尸鬼”离开龙国的人类,就是他。 “奥洛森先生,你没有想错,我就是那个人。” 面容普通的男人站到陆文的身边,脸上挂着一抹得体的笑容,在奥洛森骤然僵硬的注视下,神态自然地说道:“初次见面,我是晨曦会的现任领导人,你可以称呼我为先知。” “而另一位,他是晨曦会的成员之一,你们可以称呼他为道士。”陈子弘侧过身体,为维格兰的众人让开了一条通路,将一脸茫然的元音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先知说了些啥? 元音黝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刘景雯,看向正在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拓真佳奈,又看向紧紧盯着奥洛森不放的陆文,才最终看向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的陈子弘。 我们四个好像才是龙国人,可为什么现在是对方在说龙国语,我们在说维格兰语啊。 元音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直觉告诉他,话都说到这了,他应该表示些什么。 “嗯,没错。”念头刚落,元音便瞬间扫去刚才的迷茫,郑重地点了点头。 管他说了啥,反正先知不可能错就是了。 “先知……你能够预知未来?” 奥洛森的重心明显并不在元音身上,他将陈子弘的代号在嘴中咀嚼了一番,猛地睁大眼睛,放下手臂,将压在心底的话语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就算真的有,这种人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直到现在才出现在大众的眼中。 而且,晨曦会又是什么组织? 为什么这样一个能让“食尸鬼”退让的强大组织,自己从未听闻? 奥洛森情不自禁地将大拇指抵在唇边,牙齿轻轻磕碰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上,为意料之外的事情而难以遏制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先知,感谢您解答了我们的疑惑。” 原本站在奥洛森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黛拉迈开步子,站到了奥洛森的身前。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毫无起伏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但仅凭这点,我们依然无法信任您。” “毕竟,我们从未听闻过先知的名讳,也未曾接触过名为晨曦会的组织。” 黛拉说道:“龙国与维格兰在外交关系上并不融洽,我想您能理解我们对此产生的担忧。” “所以,你们需要一些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作为证据。”陈子弘笑着接过黛拉的话,说道:“比如,我们捷足先登的情报?” “……还请您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黛拉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言语。 多说多错,自己的目的既然已经被对方点明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没有必要,黛拉女士,我也没有明确的表示不会将情报交给你们。” 陈子弘将右手微微抬高,一张纸便被递到了陈子弘的手中:“毕竟一张纸就能让我们的关系更加牢靠,着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我说的对吗,奥洛森先生?” 陈子弘微微一瞥,隽秀的字迹清晰工整,可隐隐点缀在上面的斑斑血迹却是让人禁不住脊背发寒。 他又看向身旁,发现陆文的手中也拿到了一张纸,只不过那张纸上的笔记是由中性笔书写,而且比自己手中的这张要干净的多。 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子弘身侧的何永元压低帽檐,附在陈子弘耳边说道:“‘食人魔’已经处理干净了,诡异遗物目前在何明德手里。” “无妨,送给他们。”陈子弘轻轻抚平纸页上的褶皱,将它随手向前一抛。 纸在空中打了一个旋,乘着风飘向维格兰的队伍。 奥洛森朝着那张纸勾了勾手,风便顺应他的指引,挟着纸张落入他的掌中。 “贵国的效率一向令人惊叹。” 奥洛森深吸口气,终于是放过了已经被咬掉了部分指甲的大拇指,将注意力投入了手中的情报里。 可是越看,奥洛森的眉头便皱的越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抬起头,问道:“其他的信息先姑且不论,情报上说是‘食人魔’的母亲指使它安排了这场欢迎仪式,诡异也会有父母?” “诡异哪来的父母。”同样也在端详情报的陆文冷哼一声,说道:“保不齐是被它的同类拿来做了枪,也是个蠢货。” “而且,岛国的形势比我预想的要复杂的多,这么片小地方,能搞出这么多事情,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他叹了口气,侧头看向陈子弘,又说道:“先知,情报上提供的信息确实很多,可绝大部分都是在讲岛国崩坏前的局势,我们真正想要的信息并不在其中。” “因为‘食人魔’并不是重点,‘食人魔’所在的地方,才是重点。” 陈子弘微微摇头,他转头看向明显走神了的拓真佳奈,说出了一句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佳奈,她在等着你。” “那份迟到了十年的礼物,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去签收了。” 扁平的铁锹插进土里,看着蹲在地上,正在认真观察地面的安玉晴,何明德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安玉晴抬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医生,这铁锹……也是你带来的?” 何明德指着那柄足有一个孩子高的铁锹,如果他没有看错,铁锹的背面还附着一大滩黑褐色的污渍。 刚刚目睹了“食人魔”哀求寻死的惨状的何明德难免多想,可想到对方是何永元的队友,是晨曦会的一员,于是又逼着自己靠近了安玉晴。 安玉晴并不知道何明德的心路历程,听到对方的话当即笑出了声,说道:“这铁锹这么高,我这小背包可装不下,这是我在厂房里找到的。” “这样啊……”何明德干巴巴地应道,又指向铁锹插入的地面,转口说道:“先知要我们挖的地方就是这儿?” 安玉晴扶着膝盖直起身,仰头向楼上看去,从这里向上看,正好能够看到二楼破碎的窗户和一截断掉的铁梯。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安玉晴一铲铲下,将早已看不出任何不同的土地挖出了一个洞。 “医生,还是我来,我平时锻炼,挖起来更快一点。”何明德大步上前,接过安玉晴递来的铁锹,顺着他挖掘的地方向下铲去。 一铲又一铲,没过多久,何明德便停了下来,他举起铲子,带出一大团如海藻般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头发。 在粘连着几根头发,已经发黄的头骨旁,一个粉色的卡通便当盒在泥土中露出了一个角,何明德放下铲子,用手将它刨了出来。 拍掉粘在上面的泥土,何明德转头看了一眼安玉晴,见对方点了点头,便慢慢将其打开。 一张小小的字条静静躺在里面,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凑到自己眼前。 “先知和陆局他们什么时候能来?”何明德猛地睁大眼睛,他转头看向安玉晴,急促地问道:“还有多久?” “不用着急,我们已经来了。” 陈子弘的声音从何明德的身侧响起,陈子弘朝着两人微笑颌首,走上前来,接过了何明德手中的饭盒,转手交给了站在身后的陆文。 “我没有想到,不,我们可能都没有想到……”何明德面色难看的说道:“为什么那个诡异要告诉我们这种事情,这是真的吗?”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陈子弘拍平何明德衣服上的褶皱,平淡地说道:“即便你不想相信一个诡异,但它说的就是事实。” “岛国,确实是一个由诡异建立起来的国家。” 第132章 历史课 “妈妈,不是我的问题,是他先打我的。” 男孩稚嫩的嗓音在飘渺虚幻的梦境中回荡,他委屈地说着,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你不信我吗?” “说什么呢,我是你妈,我怎么能不信你呢。”柔软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男孩的头顶,可男孩却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女人厚实的雪地靴上,不愿和女人对视。 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男孩抵触的情绪,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清儿啊,妈妈还是想说,去给人家道个歉。” “你还是不信我。” 男孩嘟囔了一句,他的脸扭曲了起来,猛地拍开女人的手,退后两步,朝着女人哭喊道:“是他先打的我,我只是打回来,我有什么错!” 女人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又走上前来,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抹责备的意味,责怪起了在她的眼中着实叛逆的孩子:“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大脾气啊。” “好好想想,你不打他,他怎么能打你呢?”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闹钟铃声让周清猛地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自己的枕头底下,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手机呢? 周清拍了拍自己依旧有些困倦的脑袋,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昨晚熬了一个通宵,手机没电了,如今正放在床下充电。 得赶快下去拿,不然就把舍友吵醒了。 “给。” 念头刚落,一只惨白的手便从罩的严严实实的床帘外探了进来,将正在响铃的手机递到了周清眼前。 “啊,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周清立刻将手机拿在手里,关掉了闹钟。 可床帘外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周清的心底咯噔一声,以为是自己惹对方生气了,当即从床帘里探出脑袋,向着床下看去。 可视线刚一下坠,落入眼中的人却是让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盗者先生?” “你这,没别人了。”朱乘云惨白着一张脸,窝在周清的椅子上,干巴巴地解释道:“先知让我来找你,我也想待在你这,那个房子太大了,不安全。” “啊好,哎不对,先知让你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一听到先知,周清立刻便从床上翻了下来,急切地问道:“先知他们在岛国遇到麻烦了吗?” “不,不是。”朱乘云频频摇头,磕磕巴巴地回应道:“先知让我转告你,让你带着我好好听课。” 没事就好。 周清长舒一口气,并没有对陈子弘的要求表达任何质疑。 只要照着做就好,先知不会错的。 就像先知没有安排自己去岛国一样,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朱乘云的话却是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还说,请你好好听课,不然……” “不然怎么了?”周清立刻提高了警觉,严肃地问道。 朱乘云挠了挠脸颊,从内兜里掏出手机,照着对方发来的信息念道:“不然,你会挂科。” ……说得很有道理。 “那个,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正在思考陈子弘的话究竟有何深意的周清顿时抬头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朱乘云摇了摇头,指着周清贴在壁橱上的时间表,说道:“就是有些疑惑,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你不去上课吗?” “周清。” 胡雨扶了扶面上的眼镜,距离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这是他第二次点对方的名字了。 眼珠滴溜一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喊道:“谁是周清的室友,告诉他,最后几节课了,他要是再不来,平时成绩就给他归零了。” 叩叩。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阵被刻意压低的敲门声。 周清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他挠了挠自己没有来得及打理的头发,扯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可在胡雨幽幽的注视下又尴尬地放下手,低下脑袋,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进。”胡雨挑了挑眉,拍了一下讲台,指着第一排说道:“鉴于你最终还是来了,这次就不记你了。” “谢谢老师。”周清小声道了句谢,低头快步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教室是大教室,周清所在专业的同学又不多,两个班的同学全都挤在了后排,放眼望去,第一排竟然只坐了周清一个人。 也有可能是两个人。 周清将手机放在桌子上,他微微偏头,看向自己的脚底,脚下空无一物,但他知道,朱乘云就坐在自己的脚边。 莫名的安心感让周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又被讲台上骤然传来的咳嗽声吓得抬起了头。 “哎呀,上课喽。”胡雨放下刚刚拧紧的保温杯,将凳子拉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上面,模样与其说是个老师,不如说只是个摸鱼上班的打工人。 他用指尖点了点桌子,对坐在后面的学生喊道:“安静啊,我知道你们不关心这门课,毕竟选修嘛,所以我们今天不讲正课,我们来讲点不一样的。” 他看向周清,问道:“周清,你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岛国发生了很严重的爆炸。” “对啊,发生了爆炸。”胡雨翘起二郎腿,继续问道:“那么为什么会爆炸呢?” 周清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从先知口中知道岛国爆炸的原因,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并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我呢,在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学科就是历史。” 胡雨转头看了一眼监控,确保监控并没有运作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随手递给周清一把,将剩下的洒在桌子上磕了起来:“正巧,我的老师像我一样,也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老师,他见我好学,所以就给我拓展了一些小小的历史知识。” “如今应了某位朋友的邀请,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就把这些知识分享给你们。” 看着同学们的脸色猛地一变,他笑着说道:“放心,不考试,你们就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岛国的历史,自此之后恐怕就没有必要再提了。” 胡雨的声音透过陈子弘的手机传入在场的三人耳中,陆文的眉头微微扬起,他小声说道:“监听?” “在维格兰,监听确实已经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奥洛森平淡地说道:“毕竟继位的现任皇帝并不是先皇的直系血亲,为了巩固统治,压下潜在的风险,监听就成了必备手段。” “那你……”陆文从靠着的墙边直起身,满脸戒备地看向奥洛森。 “这里只有我,我把所有可能被监听的仪器都给了黛拉。”奥洛森整了整有些起皱的衣领,习以为常地说道:“毕竟我经常说那个老东西的坏话,早就已经习惯了。” 陈子弘将手机的音量慢慢放大,对奥洛森说道:“习惯并不是一件好事,习惯代表的,通常都是麻木。” “但总会有人改变这一切。” “谁?”奥洛森皱眉问道,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却怎么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 陈子弘不明所以地说道:“害怕被背叛的,终将会被背叛,放不下权力的人,迟早会被权力吞吃殆尽。” “权力,多么吸引人的词句。” 胡雨靠在椅背上,将瓜子壳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继续说道:“维格兰皇帝头顶那能压弯脊背的珠宝皇冠,斯诺曼帝国的琥珀大厅,自由联邦的通天大厦,西方联邦烧了数十年都没有烧完的卷宗,都是人类割舍不下的……垃圾。” 他的语气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胡雨忍不住笑了两声,说道:“可并不是只有人类舍不得它,于某些生物而言,权力同样难以割舍。” “比如,岛国的天皇。” 整个教室顿时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学生喊道:“老师,照你这么说,岛国的天皇就不是人呗?” “哎呀,被你说对了。”胡雨将手搭在讲台上,一脸惊喜地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又是一阵大笑。 周清扯了扯嘴角,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胡雨藏在镜片下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胡雨低头,盯着周清渐渐染上不安的眼眸,扬起嘴角,在笑声的掩护下,低声说道:“大家都在笑,这不好笑吗?” “我……我也觉得,挺好笑的。”周清干笑两声,随后埋低了自己的脑袋。 “正视自己的感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胡雨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如果只是一味的迎合大众,那么你终将会被他们抛弃。” “如果你真的想要变好,那不妨活得大胆一些。” 桌子上的瓜子一粒没动,都被周清堆在了一侧,他并不想在课堂上吃东西,这于他而言是一种对老师的不尊重。 周清感觉自己的裤腿被轻轻抓住,原本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向看不到模样的同伴传达自己没事的讯息。 胡雨的视线向下一瞥,干咳两声,又重新坐好,朝着在坐的所有人拍了拍手,说道:“行了,笑笑就过去了,我继续讲。”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胡雨便继续讲道:“我的老师告诉我,岛国的天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不论天皇的位置上坐的是谁,亦不论他们是什么长相,什么年龄,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他们便只会有着同一个名字。”胡雨缓缓说道:“它们都叫,崇德天皇。” “岛国三大怨灵?” 在岛国旁听的陆文直接脱口而出,他旋即皱眉说道:“不对,如果是崇德天皇,那么建立起岛国的诡异不该是它。” “崇德天皇的传说晚于岛国建立的时间。”奥洛森在旁说道:“要不然,岛国的建立是其他诡异所为,要不然……” “它本来不叫‘崇德天皇’。” 陈子弘缓缓开口,和胡雨的声音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如同正在宣读着一部乏善可陈的剧本:“它本诞生在龙国,却被同类驱逐,只能在岛国这片荒凉之地扎根发芽,堪堪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国家。” “本以为能够借此传播自己的名号,壮大自己的实力,却不曾想,活在恐惧下的人类竟然抛弃了那个称号,将它称作天皇。” “称号于人类而言没有所谓,可于它们这种生物而言,称号就是本我的象征,它意义非凡。” “它本不叫这个名字,天皇一词所带来的恐惧无法明确地指向它,它又舍不得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力,所以它只能吃掉恐惧遗留的残渣,像只缩头鹌鹑一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天皇’的诞生。” “但是,在所有同类都在等着看它的笑话的时候,它做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 “它扭曲了自己的本质,将原来的称号抛弃,把自己的过往、实力全都付之一炬,正式更名为自己当时的名号——‘崇德天皇’。” “这个称号延续了百年,寄生在每一任天皇的灵魂里,直到岛国分崩离析。” “同学们,这个故事好听吗?” 清脆的拍击声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响起,胡雨拍完手后伸了个懒腰,也不管有没有打铃,直接喊道:“下课!” “你之后没课了吗?” 朱乘云将视线从手中的发光小球收回,对坐在身边正在走神的周清说道:“快中午了,我觉得你该吃饭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除了情侣可能会在夜晚出没,这里很少有人光顾。 “好,盗者先生,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周清将满肚子的疑问憋在心里,他看了眼手机,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确实是到吃饭的时间了。 “我不吃。”朱乘云摇头拒绝,他拉了拉帽子上的两条绳子,将自己的脑袋包裹在帽子里,忧心忡忡地说道:“人太多了,我不想出去。”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周清关切地问道。 “没有。”朱乘云摇了摇头,将头埋的更低了。 “好,那盗者先生你先磕着瓜子,我买完饭就回来。”周清将装在书包侧兜里的瓜子拿了出来,放到朱乘云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 “行。”朱乘云一手捧着弹珠,一手捧着瓜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着我啊。” “嗯。” 真好。 在临昌大学的后街,周清急匆匆地付了钱,提着手中的两份饭,归心似箭的向着学校里快步走去。 真好,有人在等着他。 晨曦会的大家,都是尊重他的。 “清儿。” 突如其来的女声传到周清的耳中,清脆温柔,却让周清嘴角扬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清儿,惊不惊喜呀。”梳着低马尾,面上刻有皱纹的女人站在一个面容肃穆的男人身边,笑着朝周清张开了双臂,说道:“爸爸妈妈来看你啦。” 第133章 尊重 周清拘谨的坐在汽车的后座上,两只手死死抠住套在盒饭外面的塑料袋,似乎这样做就能够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清儿,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往家里打电话啊。” 母亲转过脸,从副驾驶位上探出头来,柔软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忽视的责备:“你也真是,这都快一个月了,就不知道回家看看吗?” “我忘了……”周清低下脑袋,他的手指抠进了塑料袋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之前在医院里,我们不是都,都已经见过了吗?” “清儿啊,那天是爸爸妈妈忙,你怎么还生气呐。”母亲将手伸到周清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男孩毛绒绒的发顶,说道:“你长大了,得懂事啊,爸爸妈妈这不今天来看你了嘛。” “我知道你们忙,我没有生气。”周清低头说道:“我理解。” 母亲轻轻整理了一下周清额前的碎发,埋怨着说道:“那你怎么不笑笑啊,让我担心死了。” “周清,我问你,你最近干什么去了?”原本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从驾驶位上转过头来,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周清似乎听到了雷声,风雨欲来。 可外面的世界一片晴朗,万里无云。 “没干什么啊,我就是,就是学习。”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还是不擅长撒谎。 “你最近跑到陇云市干什么去了?” “什么?” 周清的身体突然绷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你去干什么了?” “我……” 在视线和父亲的眼睛接触到的那一刻,周清再次低下了脑袋,还未出口的话语又被他打碎,艰难地咽回了肚子里。 爸爸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清儿,爸爸也是担心你啊,你也是,到处乱跑就算了,怎么还撒谎呢?” 母亲的声音适时响起,彻底打消了周清想要解释的念头,他深吸口气,低声说道:“对不起。” 父亲却是对周清的态度并不满意,训斥道:“谁让你出去的,一天到晚不学习,买的那些游戏我之前就当没看到,现在倒好,还变本加厉,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跑到外面去了。” “他们不是什么狐朋狗友。”一提到晨曦会的人,周清当即反驳道:“他们都是好人,是非常好的人。” “你才多大啊,清儿,他们是不是好人你怎么看得出来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母亲伸手抓过了周清的手,一脸急切地说道:“告诉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急死我了,我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被骗走了可怎么办啊?” “妈,我真没有。”周清苦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信你?” 父亲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烦躁不安的神色,他抹了一把脸,直接拉开右手侧的小格子,将叠在里面的一张纸扔到了周清的腿上:“你自己看,那天的消费记录,还有,手机呢,被你弄哪去了?” “你这么对孩子干嘛啊!”母亲大力地推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见父亲转过头去,又看向周清,柔声说道:“清儿,你爸爸也是关心你啊,你怎么把手机丢了啊?” “我在住院之前,手机就丢了。”周清低着头慢慢说道,表情平静,声音却是带着颤音:“我在医院里有说过这件事,你们忘了吗?” “哎呀,因为我们当时很忙啊,清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爸最近的公司接了大单子,忙的很啊。” 母亲听到这顿时一愣,她拍了拍周清的手背,说道:“你怎么之后也不和我们提啊,你现在用的是谁的手机?” “我的。”周清抿着嘴说道:“我的朋友送给我的。” “送你的?” 抱臂坐在驾驶位上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当即又将头转了过来,说道:“把手机给我看看,他为什么要送你手机?” “爸,妈,你们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周清看到父亲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朝后坐了坐,对面前的两人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最近出了这么多乱子,你看,岛国那里都爆炸了,我们也是担心你啊。”母亲焦急地说道:“世上还是坏人多啊,清儿,你别被人家骗了啊。” “你们知道,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吗?”周清抱紧了手中的两份饭,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活得大胆一些…… “你们埋怨我不给家里打电话,那你们给我打过吗?” 周清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哽着声音说道:“你们但凡打过一次电话,都会知道,我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说完,他吸了吸鼻子,又转口说道:“你们放心,都过去一个月了,他们要是想害我,我肯定不会再坐在这里了。” “我,我先走了,刚买了饭,再不回去吃就凉了。” 还有人在等着他,他得回去了。 周清将手从母亲的手中挣脱出来,抱着两份饭就要下车。 “坐着!” 父亲的声音让周清下意识地顿住了,他深吸口气,放下了扳住车把的手,将身体靠在了车门上。 始终低垂的脑袋终于是抬了起来,他看着父母的眼睛,低声说道:“爸爸,从小到大,我的朋友都被你说成了坏人,你让我和他们绝交,我做了,你却又不满我没有朋友,把我推到一个又一个我不认识的同龄人面前。”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但我却必须坐在他们身边,聊谁都不感兴趣的话题。” “妈妈。”一说出这个名字,周清的声音立刻哽咽了起来:“你老是告诉我,做什么事情都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我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哪了。” “就好像,就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乍现,周清倏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梦呓一般说道:“我……我好像明白我为什么想要当英雄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尊重。” 他微微摇晃着脑袋,对着父亲继续说道:“爸,你说的不对,他们不是什么狐朋狗友。” “至少比起你们,他们更愿意尊重我。” “他们会问我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他们会看我给他们推荐的动漫,不会说我幼稚。” “他们会和我一起玩游戏,不会说我不务正业。” “他们会耐心的解答我的问题,不会骂我笨,不会吼我。” “他们会听我说的话,真的在原地等着我。” 从周清的眼角滴落的泪水违背了重力,飘在了空中,水珠破碎,在三人之间隔出了一层浅淡无形,氤氲朦胧的雾。 原本干燥的车内突然多出了一股难以忽视的潮湿气味,从玻璃的缝隙渗进的雨滴沿着光滑的弧度静静流淌,母亲伸手碰触,沾了一指黏腻的水,如同晕开的泪。 父亲转头看向窗外,乌云密布,雷声震耳欲聋,整片天空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一道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从口袋里响起,沉浸在悲伤中的周清猛地回过神来,他掏出手机,看到了一条刚刚发送过来的短信。 是先知发来的。 “爸妈,你们回去,放心,今天不会下雨。” 即便没有看到短信的内容,但只是这个名字便让周清定下了心神。 他眨了眨眼睛,抚摸着再次暗下来的屏幕,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妈,你今天穿的少了,记得再多加点衣服,爸,你也要好好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 “等放假,我会回家的。” 说完,他打开车门,潮湿的空气跟随着他的背影,抽离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走了几步,周清又转过头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所在的那辆汽车,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校园里。 今天,应当晴空万里。 他抬头看向天空。 阴云密布。 他微微张嘴,朝着天空轻轻吹了一口气,在心底翻涌不止的情绪化作一阵无形且柔软的风,飘向天空。 风吹向乌云,携着它飘离了这座城市。 周清目送着那团阴云淡出自己的视线,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已经不必再借助歌声了。 灿烂的阳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点开手机,看向那条陈子弘发来的短信。 【周清,恭喜你长大成人。】 【能够认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能够向父母倾诉自己的想法,无论他们认同与否,你已经长大了。】 【我不会要求你和父母进行一场深刻的沟通,有时候,讨论只是在加深我们各自的偏见,语言并不是架在阻碍之上的桥梁,思想才是。】 【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用事实说话,将铁证摆在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你已经长大了。】 【但是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去实现你和盗者的约定,他需要你。】 【歌者,我希望你能记住,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不论结果是否符合你的期望,请接受它。】 【这是你成长的证明。】 周清再次仰头,晴空万里,可刺目的阳光却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一片阴云,一片盘踞在视线之外,经久不散的阴云。 第134章 养花的艺术 陈子弘关上手机,抬头看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陆文和奥洛森。 “从古至今,这个国家一直都在被诡异支配。”陆文皱眉说道:“我还是保持原来的观点,天皇失踪并非巧合,岛国的覆灭很有可能就是它伙同‘棋魂’策划的。” 奥洛森在旁冷哼一声,抬手又整了整衣领,说道:“我不认同你的想法,权力就是一颗沾了砒霜的蜜糖,就算会把它毒死,它也不可能甘心将这颗糖吐出来。” “更何况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它的统治,它为何要放手,同‘棋魂’谋划这种于它而言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奥洛森摇头说道:“别想了,诡异可没有什么种族荣誉感,更何况是它们这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诡异。” “你似乎很了解。” “你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陆文先生,打听别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随口一说,也请贵方不要错怪陆某,心思敏感可以是优点,但在人际交往中也可以是一项难以容忍的缺点。”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横插进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躁动的火焰被瞬间掐灭,在火光消散后的一瞬清明中显露出了陈子弘沉静如水的脸庞。 他将手缓缓放下,说道:“答案并不是靠争论得来的,若是按照你们二人的讨论方式,我们这临时组建的联盟,恐怕今天中午就要各奔东西了。” “毕竟,你们在我的眼前上演这一出,只要我一时心软松了嘴,让你们得到了答案,那么大家就没有必要再联合在一起了,不是吗?” 陈子弘眯起眼睛,眼含笑意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陆文一脸被看破后的无所谓,奥洛森却是直接转过头去,主动回避了陈子弘的视线。 “你知道答案却不说。”陆文抱臂说道:“先知,我并不反对你平时藏着掖着的行为,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更何况,我们与维格兰只是为了一个答案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盟友,相处时间越长,风险越大。” “我同意陆文先生的观点,时间就是金钱。”奥洛森在此刻和陆文站在了同一立场上,他轻咳一声,说道:“这是在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先知,我想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 “毕竟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我们维格兰一方在目前无法采取有效的回报,更没有拿的出手的回礼,也就是说,我们之间是不平衡的,而不平衡,则代表着脆弱。” “如此脆弱的同盟迟早有一天会分崩离析,可能在明天,可能在后天,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而你身为先知,必定早已知晓那份未来,又何必白费力气?” 陆文的声音又从另一侧传来,他放下胳膊,摊开手掌说道:“或者,你能否告诉我,你让我们依旧联合在一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答案。” 陈子弘听完两人的话,微挑眉头,却只是轻哼一声,说道:“两位还不适合联盟吗?明明没有经过任何的事先沟通,却可以配合的这么好,好到令我叹为观止。” “从我挂断电话,却始终沉默不语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重心就不在天皇身上了,你们更关心的是我让你们联合在一起的目的。” 他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道:“其实,你们没有必要如此耗费心机,这个答案我并不会向你们隐瞒。” “因为,来自本地人的见面礼,马上就要到了。” 陈子弘走上前,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奥洛森的肩膀,一片殷红的花瓣从奥洛森的领口处飘落,陈子弘将它捧在手心,说道:“花瓣很漂亮,我已经能想象到那朵花艳丽的模样了。” “想必它的主人一定很喜欢它。” 陈子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何永元拔掉耳机,转头看向正坐在地上低头作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黛拉。 女人的脸仿佛是由老练的泥塑家捏塑而成,柔和又冰冷,细看却更像是一朵由木头雕铸的花朵,美丽却木讷。 “你在画什么?”安玉晴弯腰问道。 “一株草。” 黛拉头也不抬地说道,在她的面前,一株被碎石压弯了的枯草艰难的探出了一片焦黄的叶子,在众多兄弟姐妹的簇拥下格外显眼。 “它很显眼,因为它是众多同类中唯一一个正在经历苦难的不幸者。”安玉晴叹了口气。 “但如果我抛下一块更大的石头,那么这片草坪上的所有草都会变的不幸,没有高位者,没有无用之人,众生平等,即使这株草会过的更苦,但它也已经不值得你们如此关注了。” 何永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玉晴回过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始终紧盯着没有任何表情的黛拉。 黛拉手中的铅笔尖擦过凹凸不平的纸面,她无视了何永元的视线,看向安玉晴,说道:“这片草坪昨天刚浇过水,入冬的时候浇一次,可以防冻。” 她有些遗憾地说道:“但等到来春,没有人会再给它们浇水了。” “你很喜欢植物,也很关心它们。”安玉晴温声说道:“你的身上一直有着清甜的花香,我猜,你的胸口口袋里要么放着香包,要么……” 他指着黛拉胸口的口袋,问道:“放着很多花瓣,是吗?” 黛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辗转了一圈,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小包装着殷红花瓣的塑料密封袋。 “报春花,我很喜欢它们。”她看着安玉晴,说道。 “维格兰的监听技术看来并没有奥洛森说的那样不堪。”何永元接过黛拉递来的密封袋,轻轻一抖,粘在顶部的花瓣便扑簌簌地落了下去,和沉在底部的花瓣混在了一起。 “你们并没有说不可以。”黛拉将画板上的画纸拿下,又别上了一张新的纸,她将铅笔别在纸上,才起身说道:“更何况你也这样做了,我们自然也可以。” “先斩后奏。” “你可以这么想。” 两人的“交谈”在何永元归还密封袋后告一段落,目送何永元离开,黛拉转头看向安玉晴,说道:“为什么?” “嗯?”安玉晴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为什么?你的身体里明明没有暗红色。”黛拉失落地垂下眼眸,她拉了拉罩在头上的帽子,一缕金发缓缓垂下。 她不解地说道:“我以为你只是想和我聊花。” “不,黛拉女士,我确实只是想和你聊这个话题。”安玉晴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也喜欢养花。” “你能够看到我的情绪,那么你一定清楚,我没有不好的念头。” “那为什么……” “因为它太香了,是昨天刚摘的吗?” “是的,它们都种在温室里,它们熬不过维格兰日渐加重的污染和越发恶劣的气候。” 一提到这点,黛拉便低头看向了手里的花瓣,说道:“我花了很多的钱为它们打造了温室,可第二天睁开眼睛,还是有很多花会死掉。” “我理解,保护往往比破坏更加艰难。” 安玉晴柔声说道:“但是你要知道,娇生惯养的花往往更难承受打击,它们没有接触过外界的环境,仅仅只是渗入了一点苦难,它们便会走向死亡。” “我想,也许有时候,过度保护并不是什么好事,放任成长也不是什么坏事。” 何永元站在老旧食品加工厂的门口,他看到陈子弘从里面走出来,便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刚想说什么,陈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话语。 陈子弘说:“我知道。” “他……” “他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尊重他的选择。”陈子弘掏出手机,他看到了一个刚刚打来的电话。 署名,周清。 陈子弘转头看向何永元,说道:“在来到这里之前,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能让歌者来岛国。” “原因很简单,他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并没有如你我一般强大的心理防线,若是让他看到这里的情景,他会像这栋废弃的食品级工厂一样,从内里土崩瓦解。” 他又低下脑袋,看向那块荧绿色的按钮,平静地说道:“教育一个孩子,既要保护他的安全,也要给予他自由,我们不能拦住他看向这片大地的视线,所以我们要让他慢慢感受。” 他将手指滑向那个莹绿色的按钮,说道:“首先,我们必须要让他知道,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只有让他永远铭记这种感受,他才会在此后的人生中保持清醒,不会被民众推上风口浪尖,不会溺死在……名为“英雄”的漩涡里。” 第135章 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满脸伤痕的女孩抬起头,漆黑无光的眼睛看向同样漆黑深邃的夜空。 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没有星星。 “你今天,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在一块巨大的假山后面,胡雨将香烟从嘴中拿下,烟气自嘴中喷吐而出,让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薄纱,飘渺虚无,如梦幻泡影。 他其实并不怎么抽烟,烟是情绪酝酿的毒药,将毒物吸进肺里,将痛苦排解出去,伤身,又伤心。 但今天,他想抽了。 在他的面前,一个头上戴着已经生锈的星星发夹的女孩将刚刚点燃的香烟凑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吸了一口,那呛人的烟气便化作天空的一部分,消散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那枚星星发夹锈迹斑斑,黄色的星星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它戴在江明兰的头上,死气沉沉,像是一具属于过去的尸体。 江明兰将披散在肩头的发丝随手理到脑后,说道:“烟是一个好东西,它能让尼古丁飘进肺中,揉进大脑里,让人们将现实世界的痛苦抛之脑后。” 曾经因陈子弘而被迫削短的一头长发已经长了回来,她微微侧头,黑发如瀑布一般再次顺着左侧脸颊滑落而下,如洋娃娃一般的容貌娇美柔软,沉静的模样就像是一池盛夏的湖泊,波光粼粼,让人移不开视线。 经卧龙山一役,江明兰丢了朱乘云,回到归一教的据点后便发了疯,对归一教的底层进行了一次荒谬的大清洗,上层的人害怕她将刀尖指向他们,便将她调往国外,近期才将她接回来。 “可惜,逃避现实的人往往活的并不长久。”胡雨的眼睛微微眯起,笑着说道:“我是说,香烟有害健康。” “是啊,越美好的东西越致命。”江明兰平淡地说道,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但如果能溺死在这种美好的感觉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活着嘛,就要及时行乐,毕竟没有人知道,我们下一次睁眼会看到什么。” 她突然一改刚才的平淡,神态懒散地说道:“运气好,我们依旧会看到初生的朝阳,运气不好,那我们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这句话,我深表认同。”犀利的锋芒被完美的掩饰在虚假的笑容下,胡雨说:“你今天很不一样。” “这个问题,是你问的第二遍。” “因为你没有回答我。”胡雨摊手说道:“你要知道,我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如果不将其解答,我怕是今晚要睡不安稳了。” 江明兰将头转向胡雨,幽幽地说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星星,你知道吗?五年,十年?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星星了。” 胡雨眉头微挑,低声说道:“当一个人遇到了很久未见的人,做了很久未做的梦,那么他的生活肯定会发生一场巨大的变故,不论那变故究竟是好是坏。” 江明兰却恍若未闻,她的眼睛慢慢睁大,手中的香烟随着她的手被举至空中,她的声音一起一伏,就像是压缩到极致又瞬间张开的手风琴:“看,那就是星星。” 胡雨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鸟划过他的视线,一轮白炽的太阳固定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江姑娘,那是太阳。”胡雨淡漠地解释道。 “那就是星星!” 被否定的女孩突然变得狂躁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吸食了违禁药物的疯子,她揪住胡雨的衣领,大吼道:“星星就是白天才有的!” “夜晚根本看不到星星!” 胡雨并没有在乎对方的愤怒,只是将手中掐着的香烟在江明兰的眼前晃了晃,在女孩的注视下笑着将烟头摁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 碾下的烟灰落到地上,胡雨居高临下地盯着江明兰充满血丝的眼睛,嘴角的笑容越发张扬。 “江明兰,我很忙,不是来看你发疯的。” 话音刚落,胡雨的另一只手直接扣住了江明兰的手腕,瘆人的咔咔声在寂静无人的校园一角响起,江明兰的手腕被扭断了。 “胡雨,我草你妈。” 效果立竿见影,江明兰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 她甩了一下软塌塌的手腕,脸上的怒意转变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她说:“当我回去的时候,其他人对你不回归一教这件事颇有成见,大家对你的意见很大。” “毕竟我是胡逸才的儿子,他们对我有意见,这很正常。” 胡雨微一曲手,手中的香烟便顺着手指的力道落到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说道:“说来我也是点背,老东西这一死,除了麻烦,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 江明兰看向胡雨,眼睛漆黑深邃,危险而致命:“真的是因为这一点吗?” “嗯哼?”胡雨直视着江明兰的眼睛,平淡地问道:“麻烦把话挑明,我最近很累,仅仅只是赴邀前来就耗费了我全部的心力,我可不想再做阅读理解了。” “你要知道,我毕竟已经是个大学老师了,要管着一个系的学生。” 江明兰突然噗嗤一笑,断裂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她大笑着说道:“胡雨,你可真是假惺惺的啊。” “会面地点可是你定的,学校真是个好地方啊,怎么,真把自己当成大学老师了?”她歪着脑袋,笑容甜美地说道:“教书育人,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话音刚落,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只余下满脸的失落:“如果生活不那么糟糕,也许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 “你可以心安理得地看望生病的学生,还可以继续教育他,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她突然抬起脑袋,逼近胡雨,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你口中的朋友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也去听了我的课吗?那可真是万分荣幸。”就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一般,胡雨向江明兰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夜晚是没有星星的。”江明兰突然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因为它被月亮藏起来了,只有到了白天,它才会重新回归天空。” 胡雨皱眉说道:“你今天,一直在说星星。” “因为你是月亮,你把星星藏起来了,它一直在告诉我,你把它藏起来了。” 江明兰拽过胡雨的衣领,和对方平静到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对视:“星星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星星是什么?”胡雨不慌不忙地说道:“一个阴谋,一份寄托,还是挂在天边,你不敢回忆,也触手不及的人?”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瞳孔深邃如黑洞,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江明兰吞入其中,他的声音传入江明兰的耳中,悠远,飘渺。 “你还想,再看一眼星星吗?” 话音刚落,江明兰突然睁大了眼睛,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颤巍巍地飘到了她的耳中,有些跑调,还带着哭腔。 她愕然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颗星星,挂在房梁上,叮当作响。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头顶的风铃伴着风叮当作响,平铺在地面的砖石褪去了色彩,变得暗沉无光,水泥制的高墙在视野的尽头拔地而起,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张碎花床单,潮湿又冰冷。 年幼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她将伤痕累累的脸埋进膝盖里,缩在床角,自顾自地唱着这首儿歌。 门外的辱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从根本没有办法关严的门缝里渗出,化作怪物漆黑的利爪,爬向坐在床上,对外面的惨状不敢做出任何表示的孩子。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破旧的房门吱嘎作响,她抬头,看到了一个面容憔悴,满脸是血的女人。 女人长的并不怎么漂亮,浸泡在血水中的眉眼之间满是愁苦,怯懦的模样却让女孩异常心安。 她怯生生地喊道:“妈妈。” 轰! 震天巨响在学校里骤然响起,如湖泊上泛起的阵阵涟漪。 “闭嘴!胡雨,你他妈的对我做了什么!” 假山的碎片崩落在地上,朱乘云惨白的脸从倒塌的假山一角露出,原本正在偷听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可还没跑两步,又被江明兰一脚踹翻在地,凭着惯性滚进了结了冰的湖水中。 薄薄的冰面并不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朱乘云的身体径直破开了冰层,沉入了水中。 “对不起,我,我不是,我……” 怯懦的男人艰难地游出水面,他猛烈地咳嗽几声,脸色煞白地看向站在岸上的江明兰,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他的牙齿疯狂打颤,竟是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他的眼珠四处游移,却发现不知何时,胡雨已经消失了,粗糙的砖石并没有刻下他的踪迹,仿佛他从未来过。 “朱乘云,你少摆出这副样子。” 捂紧脑袋的江明兰踏在已经被黑灰色侵蚀的面目全非的土地上,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向朱乘云的眼睛像是浸在了水里,模糊不清,时而愤怒,时而温柔。 被胡雨强行从大脑深处提取出来的记忆让江明兰狂躁地抓挠起了自己的头发,朱乘云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冰冷的水从头顶流下,她挤了挤眼睛,再一看,那水是红色的。 那不是水。 大片头发被她从头皮上生生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暂时稳定了她的精神,她喘着粗气,一手紧攥着被撕扯下来的头发,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试图描摹出朱乘云的脸。 因强烈的情绪而涨红的脸大幅度的抽搐了起来,血液沿着脸庞的弧度滑落,此刻的江明兰活像一个癫痫症发作的疯子,她突然大笑出声,吼道:“我就说,胡雨那个畜生怎么会让我在这里见他。” “原来是因为你啊。” 脚尖轻点地面,她跃入了湖水中。 再一睁眼,幼小的女孩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母亲的身体。 风铃叮当作响。 女孩的脑袋在母亲沾满鲜血的衣服上蹭了蹭,她听着母亲低低的呜咽声,眼中是万古不化的寒冰。 她想: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去死。 疯狂在心底叫嚣,只需要一滴鲜血便能让其肆意生长。 身上的每一处疼痛都在侵蚀着她的思想,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它们或平静或癫狂,或愤怒或绝望,但它们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杀了他。 并不属于自己的妩媚嗓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长有三张脸孔,正脸面容姣好的民国旗袍女子站在如水墨画一般漆黑的窗外,铁质的窗框一如画框,隔着一层单薄的玻璃,女孩仿佛看到了一幅美丽却诡异的画。 一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在母亲惶恐不安的注视下,女孩靠近了那个怪物。 她将小小的手贴在玻璃上,和怪物展露在她眼前的温和笑脸对上了眼,怪物咯咯直笑,皓白的齿微微露出殷红如血的唇,它那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从厚重的白色皮草下伸出,隔着玻璃,和女孩的手贴在了一起。 柔软的声音擦过舌尖,它温柔地说道:“你可以做到,你很有天分。” “你缺少的,只有将所有人都置于死地的疯狂。” 女孩瞪大了眼睛,无神的眼睛中第一次有了色彩,明亮的如同黑夜中的明星。 “只有疯狂,才能让你接近欲望。” 怪物微笑着,暗红色的瞳孔倒映出了女孩眼中的憧憬,它继续说道:“它能让你逃避现实的痛苦,就像……尼古丁一样,呵呵,这着实是一剂良药。” “尼古丁是什么?”女孩懵懂地问道:“疯狂……我能把它分享给妈妈吗?” 如果这真是一剂良药,那么将它送给妈妈,妈妈如今所承受的痛苦就都可以得到治愈了。 “可以。”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怪物的脸上响起,可她的嘴巴却并没有张开。 头顶洁白的纱帽垂下一缕薄纱,如同一轮从地面升起的圆月,女人的脸皮轻笑着,开口说道:“正巧,你的母亲也需要它。”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满怀期待地仰起头,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她看到了第二个月亮。 没有星星。 第136章 “小星星” 赤脚踩在雪地里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女孩想,挺疼的。 她转过头,来时的路白雪皑皑,一行脚印从看不见的远方延伸至她的脚下,小小的,一不留神,就看不到了。 像往常一样,她再一次逃离了“家”。 可她无处可去,她还是得回去,等她再次打开那扇铜绿的铁门,一切还是会如往常一样。 父亲依然是那个无能的锅炉工,酗酒家暴,母亲依然懦弱无声,只敢在父亲打完她后抱着她低声哭泣。 雪已经不下了,落日的余晖渗透乌云,落在女孩的脚边。 她踩在像水一般柔软的雪地里,悲哀地想:妈妈真是可怜,就连哭,都无法鼓起勇气。 那天的怪物在答应了她后便消失了,可它没有实现她的愿望,她的母亲依然懦弱,她也依然懦弱。 在那之后的每个夜晚她都会拿起菜刀,站在因醉酒而呼呼大睡的男人面前,将刀刃比在他因醉酒而涨红的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这个在家中战无不胜的男人便会一命呜呼。 生命多么脆弱。 可她总是会想到母亲,被这个男人日夜殴打,却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夜晚还是会给她唱小星星,第二天都会准时起床做早饭,上班。 生命又是多么坚韧。 紧握着菜刀的手颤抖不停,她机械般的模拟着切割的动作,脑海中的自己在尖叫,可她却总是下不去手。 她依旧没有杀人的勇气。 骗子。 女孩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用力抹去忍不住流下的眼泪,骤然席卷而来的寒风刮的她一阵踉跄,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面前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衣服,扎着与她完全一致的马尾辫,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她li看到了对方戴在头上的星星发夹,也和她的一模一样。 呜呜作响的寒风再度袭来,携来了对方低声的呜咽,女孩顶着风跑上前去,属于孩子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对方的容貌。 她看到了自己。 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艰难挂在头发上的星星发夹被卷进一层又一层汹涌的浪潮中,再也找不到了。 江明兰并没有抓住朱乘云,一道透明的水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轻柔又坚韧,将他们分隔两地。 看着浪涛将朱乘云轻柔地包裹起来,江明兰的脸色骤然一沉。 她转头看向岸边,周清面色凝重地站在地面上,翻滚的浪花打在被侵蚀的面目全非的土地上,流水漫过,死寂的灰黑色如初冬的雪慢慢消融,土地再次恢复了生机。 “你,你别想伤害他!”周清颤声喊道。 他认识这个女人,卧龙山上的那份录播被他反反复复的观看了一遍又一遍,面前之人的样貌早已刻进了他的大脑里。 没有参加那次行动一直都是他的遗憾,可现在,遗憾的具现化就在自己的面前,阴冷,潮湿,锐利的视线仿佛一柄尖刀,似乎一不留神就能剜下他的血肉。 寒意顺着脚尖蔓延而上,让周清的心底一片冰凉。 “还给我。”江明兰咬牙切齿地说道:“把我的星星还给我。” “去死。” 下一刻,周清只感觉心脏一阵绞痛,他顿时面色煞白,毫不犹豫地跳入湖中,眨眼片刻便融入了这片波涛汹涌的池水。 在岸上,几个人手牵着手朝着这里走来,他们穿着正常人类的服饰,脸上却是铺满了黑色的脓包,滴落而下的血液染红了他们的衣襟,他们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摇晃着站在了周清刚刚站立的地方。 随后,他们整齐划一的将手举至自己的脖子处,用力一拔,几人的脑袋便从脖子上脱离,头颅先于身体落到地上,黏腻的黑色血液齐齐汇入面前的湖泊,染黑了这一池清水。 一条由水组成的亮蓝色的鲤鱼瞬时跃出水面,它张大嘴巴,周清的身体便从这条小小的鲤鱼嘴中钻出,他紧抿嘴唇,手掌猛然下压,翻涌的湖水瞬间平息。 再一挥手,湖水化作条条银丝,涌向周清的手掌心,不过一刻,一柄长枪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看着捂紧脑袋,万分混乱的江明兰,犹豫了一瞬,却还是用尽全力将其掷了出去。 可这柄长枪却并没有如周清所愿贯穿江明兰的身体,从湖底涌出的暗红色的血液激射而出,化作紧绷的绳索,紧紧缠绕住了以无可匹敌之势向江明兰冲去的长枪。 独属于女人的锋利的指甲抵在颤动的枪尖上,手指只是略一施力,整柄长枪顷刻间便土崩瓦解,化作清澈透亮的流水跌入了湖中。 做完这一切的江明兰神色平静地看向从空中落在水面上的周清,和已经平安落到岸上的朱乘云,她冷哼一声,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湖底升起,将她托举至湖面。 她张开嘴巴,刚想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剧痛猛地从大脑深处袭来,犹如当头一棒,将她眼前的世界搅成了一团迷雾。 混账! 江明兰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原本平静的神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不知因何而产生的滔天怒火。 胡雨混淆了她的现在与过去,这招对精神稳定的人没有太大的作用,可江明兰的精神极度不稳定,胡雨这一招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集中精神,那些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江明兰牢牢地盯着朱乘云,看着对方因恐惧而撇开视线,看着对方颤颤巍巍地将手伸进衣服里,抽出了一把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江明兰,对准了她的心脏。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子弹还未出膛的枪口冰冷刺骨,却仿佛灼烧了她的喉管,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朱乘云……”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孩再次睁开眼睛,坐在石墩上的另一个女孩伤心地抹着眼泪,她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一刻也未曾停下。 伤心的女孩凑近另一个女孩,混着呜咽低声说道:“爸爸要卖掉我。” “什么时候的事?”女孩说着,眼中也流下了泪水。 “大院里的孙老头,昨天来我们家,说想要收孩子。” 面色平静的女孩坐在另一侧,她扶了扶面上的眼镜,那眼镜是无框眼镜,戴在幼童的脸上很不协调。 女孩记得,那是张老师的眼镜,她很喜欢这副眼镜,经常幻想自己戴上它,像张老师一样教书育人。 但现在看来,这副眼镜并不适合戴在自己的脸上。 “真恶心,真恶心。”躺在雪地里的女孩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低声咒骂道:“都去死,一群混账,都去死……” 一个又一个女孩凭空出现在了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她们或惶恐或平静,或愤怒或哀伤,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混乱的交响乐,吵得女孩脑袋生疼,让她忍不住捂紧了脑袋。 哒、哒、哒。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女孩的心底回荡,她艰难地抬起头,再次看到了那个靓丽的民国女子。 艳红如血的旗袍犹如铺洒在白纸上的墨水,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格外显眼,姣好如明月的容颜微微垂下,伴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女人的脑袋转了半圈,将长在脑袋右侧,枯瘦无光的脸面向女孩。 “魑魅魍魉”。 一个名词突然涌入了女孩的脑袋里,她眨眨眼睛,所有的女孩荡然无存,她盯着面前的怪物,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小娃娃儿,你不怕我吗?” 苍老尖细的声音从怪物的喉咙里挤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它抬起越来越干枯的手,尖锐的爪子搭在女孩精致却脏污不堪的脸上,刮出了一条条血痕。 “骗子。”女孩猛地拍开怪物的手,冷漠地说道。 “我何时骗过你呀?” “你答应过我,你会实现我的愿望。” “我怎么没有实现你的愿望?”怪物的身体慢慢佝偻了下去,身上的旗袍也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一件黄褐相间的唐装,枯瘦的手整了整戴在头上的呢绒礼帽,它将眼皮睁开,内里无一物。 它指着来时的路,咧开嘴巴,里面没有一颗牙,就连舌头都没有。 怪物咯咯笑着说道:“你现在回家看看,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胡雨……胡雨!”江明兰大声吼道,如一头被避至绝境的猛兽:“都是你安排的,不对,是先知,是那个混蛋安排的!” 她已经想明白了,胡雨将她约在这里,就是想要借晨曦会之手处理掉她。 胡雨竟然和先知勾结在了一起! 江明兰侧过脑袋,避开了朱乘云射向自己的子弹,紧接着便跃出了水面。 原本待着的那片水域骤然膨胀,紧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建在湖中心的凉亭便被顷刻掀飞,可放眼望去,江明兰竟然不见了。 飞扬的水滴落入周清的眼中,他下意识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滴,没有颜色的水滴里映出了一头杂乱的长发。 深入骨髓的寒意顿时袭上心头,周清猛地弯下腰,躲开了横劈在脖颈上的手,却又直接被从水里伸出的干枯手臂拉入了水中。 数不清的手臂将周清死死缴住,骨骼嘎嘣作响,鲜血从肢体的缝隙间流出,目睹这一幕的朱乘云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江明兰喘着粗气,她扶着越来越痛的脑袋,脚下的水面伸出了一只又一只肿胀发白的手,它们摊开手掌,接住了江明兰踩下的脚,在她和朱乘云之间铺起了一架桥梁。 “过来……”江明兰朝朱乘云艰难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朱乘云疯狂地摇头,他瘫坐在地上,绵软无力的脚慌乱地擦过地面,想要让自己远离江明兰。 “朱乘云,朱乘云……”江明兰的愤怒顺着眼角流下的泪而消逝,愤怒荡然无存,脚步不停,她祈求着说道:“我求求你,你别走,我只有你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 女孩挤开拥挤的人群,她看向安静地躺在楼下的两个人,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她看到了母亲嘴角的笑容。 她抬起头,仰望天空。 红霞如画,夕阳如血。 “啊……”她指向天空,机械地张了张嘴,突然哈哈大笑道:“星星!” “我看到星星了!” 原来,星星只有白天才有啊,怪不得晚上看不到。 原来,妈妈只有这时候才会笑啊,怪不得她从来不笑呢。 哗哗哗。 掌声雷动,女孩笑着看向周围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站在她的身边,脸上都被撕开了一道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有眼珠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都在为一个女孩新奇的发现而赞叹不已。 女孩突然平静了下来,掌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看到了无数个自己,以及,在她们簇拥下的干瘦老人。 老人咧开嘴,说道:“愿望,这不就都实现了吗?” “对啊,您实现了我的愿望……” 话刚说完,江明兰便咧开嘴巴,肆意地大笑了起来,她指着天空的太阳,突然朝怪物大声怒吼道:“骗子!” “愿望是假的!星星也是假的!骗子!”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你他妈就是个骗子!” 白天的星星……也是假的。 这片天空没有星星。 她扣住朱乘云的脖子,充血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男人因窒息而发紫的脸,只要再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杀死面前这个懦弱的男人。 可为什么她使不上力气? 江明兰盯着朱乘云被恐惧浸没的双眼,那双眼中倒映出了女孩眼里的情景,那是一个懦弱、憔悴,却又用温柔占据了她十年生命的女人。 那是一颗星星的幻影。 眼泪滴落到朱乘云的脸上,女孩喃喃自语:“为什么要离开我,妈妈……” 一根纤细的铅笔芯划破长空,直直刺入沉浸在记忆中的江明兰的眉心,紧接着,一柄由流水组成的长刀横空劈下,径直斩断了她的脖子。 混身鲜血的周清眯起眼睛,他紧盯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放手的江明兰,左手紧握的水刀随着身体剧烈地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到地上。 朱乘云剧烈的咳嗽声唤回了他的部分神智,右半边身体已经完全凹陷变形的周清想要上前扶起对方,自己却是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 周清看着已经分成两半的尸体,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惶恐地将手伸向对方垂在地上的手,紧紧握住那缓缓流逝的温度,徒劳地想要留住对方的生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潜意识告诉他,如果杀了人,那么有些东西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除了杀人,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明兰想要杀死他,那么他杀死对方,应当是正确的,他没有做错。 【请接受它。】 先知,我好像接受不了。 “我杀人了?” 周清不住的重复着这句话,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他喃喃自语:“我没做错,对?” 随后,他抬起头,扯起一抹与哭无异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杀人,我杀了她,是正确的吗?” 倒在朱乘云身上的江明兰没有任何声息,和倒在湖边的几具尸体并没有什么差别。 死后,大家都是一个样子。 不,不该是一个样子,大家是不同的。 周清看着自己已经彻底痊愈的双手,已经凝固的鲜血染了满手的红,就是这双手,刚刚杀了一个人。 可那个人是坏人,她杀了很多人,周清这么做,是用命抵了她的孽,应当是正义之举。 正义……正义。 周清将脸掩埋进双手之中,他杀了人,那他配得上正义吗? 他配得上,英雄二字吗? “我……不知道。” 依然躺在地上的朱乘云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江明兰,可想了想,他又放弃了,再次放松身体,将自己砸在了地上。 “你救了我,杀了一个恶人,我觉得这是正确的,但我想,你不能只听我一个人的想法。” 他将手搭在江明兰的脑袋上,轻轻捋起对方额头的发丝,突然神色一凝,却还是立刻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试探着说道:“也许,你该找一个真正知道答案的人。” “我,我要找……”周清磕磕巴巴地说道。 “先知。”朱乘云补充了周清未说出的那个名字:“也许,他已经在等着你了。” 他仰头看向天空,如火的骄阳映入他的眼眸,他想,好熟悉,他好像还见过与之相似的东西。 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似是过了一瞬,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颗星星。 第137章 正义 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一声声催命的呼号,周清缩在施工已经停止的废弃大楼里,盯着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发呆。 “你打的是我的电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清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空气中的水分被迅速调动,压缩变形,眨眼片刻便化作一层厚重的淡蓝水膜紧紧地贴附在了他的身上。 可在发现向自己走来的人是朱乘云后,他的身体又缓缓放松了下来,水膜因此失去了力量的支撑迅速溃散,落了周清满身的水。 朱乘云弓着身子,他的身体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创伤,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另一手扶着墙,才缓慢而艰难地坐到了地上。 他看了面色惨白的周清一眼,挠了挠依然留有指印的脖子,默默说道:“你的手机给我,我的掉进湖里了。” 接过对方毫不迟疑递来的电话,他直接问道:“01,在吗?” “我一直在等着你们。” 独属于01的机械声从手机里传来,毫无感情:“你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很安全,我已经将你们所有的行迹全部抹除了。” “如果有人想通过科技手段找到你们,我只能说毫无可能。” 不知是不是朱乘云的错觉,01呆板的声音中突然多出了一种新的情绪,名为自豪的情绪:“因为我是01。” 可我没想问这个。 朱乘云挠了挠头,问道:“先知……他有空吗?” “先知已经等候多时了,需要我帮你接入吗?” “嗯。” 随后,朱乘云便将手机递还给了周清,他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眼睛看向在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上露出的半个太阳,不再言语。 苍白的太阳被破碎的显示屏幕分割成一片又一片,周清按了按手机屏幕上的裂纹,想要将太阳再拼回原样,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先知……” 他忍不住低声自语,将还未接通的手机抵在自己的头顶,痛苦的模样如同正在进行忏悔的罪人。 可他为什么要忏悔? “对,你为什么要忏悔?” 熟悉的嗓音让周清慢慢抬起头,他看向那支离破碎的太阳,张开口,却只是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吐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 “因为你觉得自己杀人了。”对方也同样只回以一句话。 “杀人的滋味不好受,我不喜欢。” 周清颤抖着声音,胡言乱语:“我,我能感觉到,那柄刀劈进了她的肉里,很软,又很硬,我不知道了,感觉很矛盾,我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是屠夫,我在切肉。” “可她不只是一块肉,我们都不是一块肉……” 周清的声音里慢慢带上了一抹哭腔,他的手在空中随着语言而挥舞,就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他继续说道:“她好重,我去搬她的身体,她冷冰冰的,真的好重,人死了,都会这么重吗?” “死亡,是灵魂的最后一次下沉。” 陈子弘温和的声音安抚着周清风雨飘摇的精神,他说:“携着生命的杂质,沉入生养他们的故土,最终回归呱呱坠地时的重量。” “所以,生命是有重量的?” “对,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的生命都有重量。” 周清的手终于是放了下来,他低下脑袋,在一阵沉默后,又干涩地说道:“先知,我不明白,我杀的明明是一个坏人,我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可我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歌者,我很欣慰,当你将利刃挥向自己的同类时,你是痛苦的。”陈子弘的声音带着赞许,他说:“痛苦代表着反思,代表着不甘沉沦,你做的很好。” “杀人并不只是一个动词,它是一个过程,一个剥夺生命的过程。” “你在为自己亲手剥夺了一个生命而忏悔,这很好,但你也应当将目光放大,看向因此而得到拯救的人。” “以一个生命为代价,你换来了另一个生命,并为那些枉死的生命讨回了一个公道。”陈子弘温声问道:“歌者,正义是什么?” “正义……”周清喃喃自语:“只是打败恶人,并不能代表正义,更何况,我又该如何评判一个坏人?今天被我杀死的人是恶人,那么以后呢,我又该如何去分辨?” “我自认为,正义就是让本该有的审判出现,让不该牺牲的人活下去,让既定的命运偏转,让平静归于大众。” 陈子弘说道:“在未来,你会遇到更多的恶人,他们有的和江明兰一样,是纯粹的疯子,可有的却让人难以界定,这就需要你抛却他人的评价,用自己的想法去看。” “那我,还可以成为英雄吗?”周清低声问道。 陈子弘呵呵笑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蓦地从一旁传来,周清侧头看去,发现朱乘云再次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胆怯而沉默,只是已经稳定下心神的周清却看到了对方身体上明显的不同。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就像是十月怀胎的孕妇。 “感谢你,盗者,我们的朋友确实不希望有人发现它。”陈子弘的声音从破损的手机里传出,带着一抹不明的意味。 “没什么。”朱乘云摇了摇头,说道:“与其他原因无关,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盗者先生,你做了什么?”周清好奇地问道。 “我把她带来了。” 朱乘云拉开外套,从衣服里取出了一颗人类的头颅。 临昌市的天气寒冷而潮湿,一头柔顺的长发还在滴着水,和切口处流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弄脏了朱乘云的里衣,可他不在乎。 在周清惊愕地注视下,他将这颗头颅慢慢举至眼前,大到眼睛的颜色,小到隐藏在双眼皮下的一颗痣,江明兰甜美乖顺的长相得以再次被他细细观摩。 朱乘云小心翼翼地抚开对方遮住额头的碎发,大拇指摁在对方额头上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孔洞上,说道:“歌者,并不是你杀了她。” “是这个洞,杀了她。” 长长的发丝垂到地面上,沾染了一地尘土。 “感觉如何?” 戴着口罩,白发苍苍的威廉蹲在地上,对躺在地上,面色萎黄的女人说道:“别怕,没有任何疾病是我们无法攻克的,你必定会安然无恙。” 他的肩上挂着一个漆黑的袖章,一条苍白的蛇缠绕在同样洁白无瑕的权杖上,绯红如宝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在场的所有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而食之。 “我……我不知道。”一头黑发的外国女人平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感觉……浑身都好疼,嗓子,好像烧起来了……” “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妈妈还等着我回去。” 她的身上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黑色的液体在其中翻腾,威廉戴上手套,对身后的阿斯伦说道:“她去过什么地方?” 穿着全套防护服的阿斯伦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防护服,瓮声瓮气地说道:“哪都没去,我就派她检查了一下那群岛国人的身体状况,回来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哎呀,这可真是……” 威廉长叹一声,蹲在另一侧的拉图蒙斯却是突然伸出手,扒开了女人的嘴。 小小的黑色水泡顺着喉咙已经爬进女人的口腔,难以言喻的恶臭从她的嘴中涌出,可威廉却只是诧异的扶了扶眼镜,问道:“上一次检查口腔,是在多久以前?” “三分钟前。”拉图蒙斯如是说道:“三分二十七秒前。” “太快了。” 威廉摇了摇头,他将左手搭上膝盖,可还未完全起身,原本几近气绝的女人却是突然暴起,抓向威廉。 可还未等她碰到威廉的衣服,便被拉图蒙斯扣住脑袋,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黑色的液体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血液在身下蔓延开来,女人痛苦地惨叫着,她睁大眼睛,黑色的水泡竟然已经长在了她碧绿的眼球上。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女人声嘶力竭地吼着,眼中的水泡崩裂,黑色的液体从她的眼中流出,她癫狂地大叫起来,朝着威廉尖叫道:“救救我,威廉,救救我啊!” “你不是海格区的负责人吗,你救救我,我求你了,我的妈妈还在等我回去,你肯定能救我的,救救我啊!” 说着说着,女人突然一阵抽搐,大股粘稠的液体从嘴中喷涌而出,溅在了威廉整洁的裤腿上。 老人叹了口气,再次蹲下身来,轻柔的抚摸着呼吸已经渐渐微弱的女人的头顶,说道:“拉图蒙斯,等会儿记得提醒我。” “这个疾病会燃烧患者的生命,放大患者的欲望,但传播手段还有待考究。” 威廉扯了扯肩膀上的黑袖章,权杖上的白蛇不知何时消失了,莫名升高的温度让他的眼中多了一抹思索的情绪,他补充道:“当然,再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进行解剖才能确定。”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恐惧,女人的声音颤巍巍的,风一吹就散了。 “不要害怕,劳伦娜。”威廉随口说出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的名字。 他示意拉图蒙斯放手,随后他抬起女人的脑袋,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黑色液体,体贴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关怀地说道:“自此之后,你将会被篆刻在自由联邦医学史的里程碑上,作为你为现代医学作出杰出贡献的证明。” “这是正义之举。” 第138章 生命与欲望的交织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房门被拉开了。 威廉站在一众瑟瑟发抖的岛国人面前,指着铁门中间的轴承,脸上依旧挂着非常具有亲和力的笑容。 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中年人说道:“阿斯伦上校,我认为刚刚坏掉的轴承是需要更换的,不然一开门,它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像警报一样传遍整个楼层。” “当然,这只是一个提议,毕竟轴承是你们自己破坏的,我想你们也并没有将其修复的想法。” 全副武装的阿斯伦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他们真的不是疾病传播的源头,那我们马上就会将这扇门修复的完好如初,把钉死的窗户全部解开。” “对,我知道,自由联邦的科技和军工行业是我们骄傲的资本,只是修一个门轴,连五分钟都不需要。” 威廉看向饱受惊吓的岛国人,转口说道:“但是,该破坏的都已经破坏了,再怎么修复也无法让它完好如初了。” “那个,威廉先生……”被岛国人簇拥在中心的青木一建举起了手,迟疑地说道。 见威廉侧目看向他,他便大着胆子想要走上前来,可在看到阿斯伦将手搭在枪托上后,他又缩了缩脖子,识趣地退后了两步。 “青木,我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 威廉却是顺着青木一建后退的脚步凑上前来,自然地拉住青木一建的双手,像一个和蔼的普通老人般低声说道:“恭喜你,看来你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不不不,您不要这么说,和您的成就一比,我只是投机取巧的小人罢了。” 青木一建慌乱地摇头,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由联邦的绝大部分人都将他们认作感染源的时候,威廉竟然还敢接近他,甚至还出言安慰他。 威廉拍了拍青木一建的手背,才松开了他的手,说道:“你们记得劳伦娜吗?那个黑发的女士,长着一双碧绿的眼睛,年轻又富有朝气。”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青木一建一听这个特征,当即大声说道:“希留美女士,今天早上,是不是就是她扶着您去的洗手间?” “是的……”皮肤略显松弛的女人一手抚着垂至胸口的吊坠,缩在人群的最后方低声说道。 她将手抵在嘴唇上,轻微咳嗽了几声,又说道:“我平常身体便不是很好,今天早上突然一阵恶心,怎么都走不了路了。” “是劳……” “劳伦娜。”青木一建轻声提醒道。 “对,劳伦娜,抱歉,外国人的名字我不习惯。”女人的手握住了那枚吊坠,她将脸瞥向一侧,说道:“劳伦娜女士将我扶进了洗手间,我不小心吐到了她的身上。” “可劳伦娜女士却一点都不在乎,她还关心我,我的丈夫都没有这么好,他只会嫌弃我……”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掩埋在了一连串的咳嗽声中。 威廉扶了扶眼镜,看向女人,面上露出了一抹思索的神色。 站在原地的青木一建见对方迟迟不说话,便低声问道:“威廉先生,我可以询问一下,您为什么要问……” “拉图蒙斯,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老人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青木一建一跳,他侧过脑袋,发现不知何时,那位曾经只见过一面的褐发男人站在了他们的身旁,右手正拿着一份用作文纸书写的报告单。 “老师,在您走后,我检查了劳伦娜·坦布里的身体,她的症状时好时坏,有时和将死的病人相差无几,可有时却要比绝大多数正常人类都要健壮。” 拉图蒙斯面色平淡地说道:“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数据,我对其发病原因进行了更加系统的诊断。” “另外,鉴于我本身异于常人,免疫此类疾病,所以并未佩戴有效防护措施,请您理解。” “结果如何?”威廉点点头,伸手接过拉图蒙斯草草书写的报告,问道。 “当我将劳伦娜·坦布里的颅骨打开的时候,除了轻微的失血,对方依然保持着正常的身体指标。” “啥玩意?”阿斯伦靠在门框上,疑惑地问道。 拉图蒙斯并没有看向阿斯伦,只是语气迅速的解答道:“换而言之,即便切下她的头颅,她也依然是活着的。” “劳伦娜·坦布里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劳,劳伦娜女士,生病了吗?”青木一建茫然地问道,他明明学过自由联邦的语言,可为什么他听不懂了? 威廉上下迅速扫了一眼报告单,将它又递还给拉图蒙斯,转头对着青木一建惋惜地说道:“青木,劳伦娜女士已经死了。” “咦?啊?”几个没有意义的发音从青木一建的喉咙里挤出,他不可置信,甚至可以说恐惧地向后倒退了几步,颤抖着说道:“威廉先生,这和我们……有关系吗?” “对,让劳伦娜女士生病的原因,就在你们之中。”威廉意有所指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 “这就是,你们把我们关起来的原因?”青木一建面如死灰地说道:“把我们关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和危险待在一起……” 他说:“你们在杀死我们。” “我很抱歉……” 威廉叹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拉图蒙斯却是突然一步上前,将威廉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刚刚一直缩在最后方的女人竟是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手中的吊坠被她攥的咔咔作响,她低垂着脑袋,颤声说道:“对,丈夫只知道责骂我……” “大家都觉得我不好,我明明有一直在做家务,为什么,因为我生不了孩子吗?” “对,我的宝宝,我好想有一个宝宝,只要有了宝宝,我就可以正常的生活了……” “对,只要有了宝宝,我就可以正常的生活了!” 女人猛地抬起脸来,密密麻麻的黑色脓包长满了她的脸,眼睛早就被挤压变形,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形状。 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房间沸腾了。 砰! 一声枪响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尖叫,阿斯伦熟练地将枪口对准还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女人。 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拿枪的手稳如磐石,子弹全部打在女人的脑袋上,溅起一朵朵黑红色的浪花。 看着已经逃向门口的众人,拉图蒙斯啧了一声,为溅到自己衣服上的黑色液体而恼火不已:“没有用,阿斯伦上校,我说过……”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骤然一凝,抱起威廉的身体便向旁边跃去。 紧随起来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拉图蒙斯将溅到身上的碎石泻拍走,如犬科般锋利的牙齿从紧咬的齿缝间探出,他愤怒地看向阿斯伦,吼道:“蠢蛋,你在做什么!” “放心,我控制了爆破强度。”阿斯伦平淡地问道:“这下,她还不死吗?” 手枪之上,银色的波动缓缓平息,它再次变回了一把普通的手枪,可几人面前的墙壁却是荡然无存,头顶的天花板已经被炸塌,浮尘溅散在空中,一地狼藉。 要不是这是一楼,拉图蒙斯怀疑他们此刻已经掉下去了。 不计后果的蠢蛋。 “你们不是只要尸体吗?我直接让我的人把尸体扒出来,拼好了送给你们不就行了?”阿斯伦厚重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传来,模糊不清:“说,都这个样子了,她到底能不能死?” 随后,他朝着想要直接逃走的岛国人的方向开了一枪,大声说道:“站好别动,否则我不确定下一枚子弹会落在谁的脑袋上。” “阿斯伦上校,很遗憾,这位女士并没有死去。” 威廉的声音从拉图蒙斯的身前响起,年迈的老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在拉图蒙斯的搀扶下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说:“报告上表明,即使是一枚微型爆破弹的威力,都难以将这些感染者的生命迹象磨灭。” “当人类的执念被无限放大时,你无法想象他们的生命力会多么顽强。” 看着从碎石砖的缝隙中渗出的黑色血液,听着从里面传来的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响动,威廉的双手颤抖得越发剧烈,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可眼睛里渗出的感情却绝非恐惧,而是…… 激动。 他紧紧攥住拉图蒙斯的胳膊,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神情激动地大喊道:“拉图蒙斯,快看呐……” “欲望与生命,它们交杂在一起,多么强韧。” 砖石崩散的声音从一地废墟里传出,就像是一棵新生的嫩芽费劲艰辛,终于破土而出。 女人溃不成形的哀嚎声钻入威廉的耳朵里,可在老人听来却是如此动人。 那是生命的呐喊。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向他冲来,只剩下左半边身体的怪物,喃喃自语:“我的欲望……我能够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实现它吗?” 话音刚落,属于人类的手便贴在怪物漆黑的脑袋上,面色阴沉的拉图蒙斯拽住对方戴在脖子上的吊坠,略一用力,那脑袋便被纤细的绳子割开,随着几滴零散的黑色液体落到了地上。 眼见怪物仍在活动,拉图蒙斯便再次栖身上前,直接将其踢翻在地,毫不费力地踩断对方的双腿,让它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 室内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上校!” 一声大喊突然从身后传来,阿斯伦将视线从地上不断蠕动的怪物躯干上移开,转头看向匆匆跑来的士兵,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当即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套着全套防护服,浑身几乎被黑色血液浸满的士兵指着外面,大声喊道:“您快去外面看看,又有人感染了!” 第139章 难以平衡,不可放下 阿斯伦如一支满弓离弦的弓箭,率先冲到了室外,他放眼望去,一片混乱。 惨叫伴随着枪声,地上横列着几具已经被打断手脚的漆黑怪物,视线相接之时,一个套着防护服的人突然痛苦地哀嚎了起来,他大力撕扯起身上的衣服,可还没来得及脱下,那人便被一梭子子弹直接打倒在地。 “上校!”刚才开枪的士兵见到来人,大声喊道。 “里亚,我不是让你们把那些医护人员也隔离起来吗?”阿斯伦吼道:“这些感染者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就在刚才,路易斯突然就呕吐了起来,身上的脓包也开始疯长,没多久就变成了那个怪物的样子。” “可路易斯并没有接触过那些人,他一直都在外面站岗!” 里亚将枪口对向仍在地上蠕动的怪物躯干,说道:“现在绝大多数医护人员都变成了怪物,上校,我们该怎么做?” “除了劳伦娜,还有其他人直接接触过那位女士吗?”威廉从阿斯伦的身后走出,他将刚刚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转头问向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没有,威廉先生,我向上天发誓,除了劳伦娜女士,再没有人接触过她了。”青木一建颤声说道。 即使曾经说出了那番话语,青木一建他们依旧不愿离开自由联邦的队伍。 没有了自由联邦的保护,他们这些软弱无能的普通人要怎么活下去?在这片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土地上,他们这些没有力量的庸众该何去何从? 至少,威廉先生看起来还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还会尊重他们生存的意愿。 生活还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奇怪,难不成,这不是疾病?”威廉喃喃低语,他看向一直挂在自己左臂上的黑色袖章,曾经缠绕在权杖之上的白蛇依旧不知所踪。 他又抬头看向那个穿着严丝合缝的防护服却依旧染上疾病的士兵,再次转头看向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却没有任何异常的青木一建,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阿斯伦大步上前重整队伍,看着躺在地上,还没有完全变成怪物的病患,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突然喃喃说道:“疾病可以来自于身体,也同样可以来自于内心。” “疾病确实能够放大人类的欲望,可是拉图蒙斯,老师有一点说错了。”威廉语速极快地说道:“这个疾病,不是细菌,不是病毒,它是欲望点燃时迸散的火焰。” “只要欲望的强烈程度达到了燃点,那么疾病就会紧随而至,从内而外地吞噬我们。” “那我们,我们所有人都逃不了,是这样吗?”青木一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他恐惧地低下脑袋,双手无所适从的抓紧了自己的胳膊:“欲望……谁能没有欲望,待在这种地方,我们都会生病的,怎么逃啊……” 威廉听到身后人的絮叨,转头看向青木一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说道:“青木,别担心,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平衡好自己的欲望,这是你唯一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去的方式。”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已经成为废墟的一楼飞向天空,尖锐的喙挟着浸满了黑血的吊坠,向着北方飞去。 “你让我们进来,就是因为这些东西?” 元音蹲在废弃食品厂二楼的窗户上,满面愁容的看着地面上正在迅速向上窜升的青草,转头看向正背对着他,仔细端详墙壁上的寻人启事的陈子弘,问道:“地上这是啥玩意?” “草。” “你确定?”元音指着地面上已经长到足有半人高度,叶子的顶端甚至演化成粗壮的藤蔓缠绕向上的青草,说道:“谁家的草长这样啊?” “道长,人类的感官是会骗人的。” 陈子弘撕下一张寻人启事,慢慢说道:“你所见的,所听的,所感触到的,并非就是真实的。” “比如现在……” 在元音的注视下,陈子弘回过头来,可映入假道士眼中的却不再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而是一个黑洞,幽深漆黑,看不到尽头。 陈子弘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呃,一个……” 元音迷茫地比划着,他的词库实在是太过匮乏,难以具体形容陈子弘身上的异状,他磕磕绊绊地说道:“一个黑色的洞,我觉得你躺在地上,它就像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很贴切的形容。” 陈子弘摊了摊手,可不知为何,元音却总是感觉对方的动作很古怪,再仔细一看,竟发现陈子弘日常佩戴的白色手镯竟然飘了起来,环绕在他的四周,如一颗闪烁着金红光芒的微小天体。 他的双手是漂浮在空中的。 “真是……”看到如此诡异的情景,元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陈子弘却是一如往常地平淡说道:“幻觉将欲望拉至表象,此刻我呈现在你面前的样子,就是我的欲望的一种表现形态。” “你的欲望?”元音的嘴角向一旁扯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的手比划着陈子弘的脸,纳闷地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的欲望是成为一个能够让手在空中飘来飘去,脑袋镂空的怪人。” “这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还有其他的表现方法。”陈子弘摆手说道:“只要你能熟练地将自己的各种欲望放大,那么在别人眼中,你就会是一个时刻都在变化的不定形生命体。” 话音刚落,陈子弘头部的黑洞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陈子弘的身体被迅速拉长延伸,涌进了那黑洞之中。 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寻人启事轻飘飘的下落,在纸张的一角刚刚触碰到地板的刹那,黑洞的正中亮起了一抹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光点,如浩瀚宇宙中爆炸的超新星,璀璨而孤独。 强烈的不安让元音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无法被肉眼直视的光骤然席卷了整个房间,透过指缝刺痛了元音的眼睛。 “不是,你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啊!”元音紧闭着双眼,不满地发着牢骚。 下一刻,光亮消失了。 元音揉了揉刺痛的眼睛,他戒备地看向陈子弘刚才所站的地方,发现在房间的中央,只剩下了一个被天体环绕,光芒内敛,火红如焰的球体。 就像一颗微型的太阳。 “我能决定何种欲望能够浮到表面,但欲望的表现形式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属于陈子弘的声音从发光的球体中发出,他说:“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吗?” 一听到这句话,元音顿时有了兴趣,他从窗沿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我是什么?” “你没有任何变化。”陈子弘平淡地说道:“哦,我忘了,你的衣服里还塞满了钱。” “……这能代表什么?” “不忘初心。” “谢谢你的安慰,让我成功认识到了自己的欲望是如此的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并不是一件坏事。”陈子弘的声音带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代表你始终本心如一,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你。” 元音挠了挠头,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陈子弘:“这个幻觉,肯定是哪个诡异搞的把戏,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自然是有。”陈子弘说道:“如果自身的欲望过于强烈,那么理智便会沉于欲望,旁人见你为何物,你便是何物。” “嘶,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错,至少我又有钱了……” 元音忍不住将手探进空无一物的口袋,想到自己被钱淹没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可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又转口说道:“不对啊,这么恐怖的副作用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并没有问。” 陈子弘笑道:“况且,要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平衡好自己心中的欲望,那么……” 火红的太阳突然熄灭,发光的球体化作灼热的岩浆,在地面上浇铸出人类的身形,伴随着咔咔的轻响,暗红的外壳破碎,陈子弘正常的模样出现在了元音的眼前。 陈子弘将双手插进口袋,看着仍在自己周身不停旋转的“鸣鸿”,说道:“现在在你的眼中,我与常人可还有不同?” 若是以往的陈子弘,定当不会转变的如此轻松。 但自从经历了陇云市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后,他已经明确了心中所想,不会再过分在意先知的身份和对于前路的迷茫,因此,欲望不再是随时能将他吞没的滔天巨浪,反倒成为了能让他继续向前迈进的动力。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片如夜空般漆黑的羽毛飘落到了窗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点缀其上,诡异而美丽。 “……啧,看你示范怎么就这么简单呢?” 元音咂了咂嘴,他将身体靠在墙壁上,叹了口气,说道:“但是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觉得很容易的事情,于我们而言可要难于登天。”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放下自己的欲望?越想放下,越放不下,这才是我们的常态。” 一声尖叫伴随着元音的最后一个字节突兀响起,元音的神色骤然一凝,他探头看向窗外,说道:“先知,一楼厂房的铁门被撕开了,有敌人闯进来了。” 他皱紧眉头,转过头说道:“我们不下去吗?” “元音,你说的对,我们有多少人能够放下自己的欲望呢?” 一楼产生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可陈子弘却并没有回答元音的问题,他只是看着那片飘落到地板上的羽毛,喃喃低语:“不,准确来说,有多少生物,能够放得下自己的欲望呢?” 第140章 神 回家。 哪里是家? 无端的风暴掀翻了乌鸦的巢,打碎了它赖以生存的希望。 可乌鸦只是乌鸦,乌鸦不懂什么叫希望,它只知道,它必须要再建一个巢。 打碎了就再拼回,毁掉了就再筑起,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一只乌鸦。 所以它飞向南方,飞到了人类的驻地。 属于人类的惨叫声成功吸引了乌鸦的注意,它站在一截枯枝上,低下了脑袋。 被遗弃在地上的吊坠立刻钻进了它的眼球,在乌鸦的眼中,吊坠上镶嵌的绯红宝石可比自己匆匆搭建起的家要漂亮十倍,甚至百倍。 即使吊坠已经被奇怪的黑色液体染脏了,但乌鸦认为无伤大雅,它认为,就算是黑夜,也难以掩盖这枚吊坠的光华。 多么美丽,它想,如果用这串吊坠装饰自己的家,来年肯定能吸引到一只漂亮的乌鸦小姐。 乌鸦将它叼在嘴里,黑色的血流进它的嘴中,它心满意足。 回家。 它要……回家…… 无形的波纹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奥洛森一手摁住戴在脸上的金丝眼镜,一手挥舞起手中漆黑的短杖。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直接将短杖的尖头遥遥指向刚刚冲进食品加工厂,浑身流出黑色脓水的漆黑巨鸟。 “石化。” 一个单词从他的嘴中郑重吐出,如同从山巅滚落的巨石,砸向向他们直直冲来的怪物。 感受到危险的巨鸟骤然爆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叫,脏污的吊坠从嘴中滑落到了地上,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反射出阳光的弧度,映照出了被灰色石块彻底吞没的身影。 “普通级。” 奥洛森对面前的怪物做出了简短的评价,淡定地收起了手中的短杖。 “钟表头,原来你这么厉害啊。”站在何永元身旁的何明德拍了拍手,对奥洛森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表示赞叹。 可当事人却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情,他剜了何明德一眼,说道:“麻烦不要随意给别人取外号,照片男。” “好家伙,我在你们眼里竟然是一张照片?” 何明德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在迟迟没有得答案后又转头看向何永元,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一个飘起来的圆石头是怎么看手机的吗?” “我不想知道。” 被点到名字的何永元这才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他看向何明德的方向,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飘在空中,就像在空气中游泳一样,随着何明德的话语起起伏伏。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 一束插在花瓶中,从枝蔓处垂下两颗人类眼球的蝴蝶兰正在接受钟表头男人的问询,浑身被血浸红的刘景雯蹲在地上,正在对一个稻草人进行心理疏导…… 一片群魔乱舞。 “嗯?” 何永元突然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他看向之前被奥洛森暗讽过的瘦削男人,现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一柄剑。 一柄剑? 一个谍报人员的欲望,是一柄剑的模样? 即便并没有经过陈子弘的提醒,何永元也靠现有的信息推断出了他们变成这个模样的原因——欲望。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抬手拉了拉脑袋上的鸭舌帽,习惯性的将自己过分强烈的视线压在了帽檐下。 “侦探。” 一声轻唤从身侧传来,何永元侧目望去,他看到了一罐漂浮在空中的药罐。 “医生。”何永元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上前查看了一下。”药罐的标签转向那个巨大的石像,说道:“在怪物的脚边有一串吊坠,是从它的嘴里掉出来的。” “它看起来很奇怪,我不敢贸然上前。” “吊坠?” 沉缓平稳的声音从何永元的头顶传来,他转过头,看到了从楼上走下来的……这是什么? 何永元看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不定形生命体。 陆文的声音从那团生命体的内部飘出,他说:“看来,并不只有我们这里发生了变故。” “没错,除了我们,其他国家也同样收到了见面礼。” 陈子弘的声音紧随其后,原本平平无奇的长相在此刻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立刻便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 “我去查看了其他房间,几乎每一个房间里都贴着几张寻人启事,看得出来,曾经待在这里的某个诡异,或者说某个人,对这个已经失踪的人很上心。” 见陈子弘和元音也走了下来,陆文便将自己在其他房间得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陈子弘接过对方如触手一般的肢体上的寻人启事,将放在自己口袋中的寻人启事拿了出来,岁月的轮廓重叠在一起,照映出了同一个人的身影。 他说:“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他可以为了欲望毫不留情地挥起屠刀,也可以为剥夺一个孩子的生命而辗转难眠。” 陈子弘转头看向那个抱着粉色饭盒,沉默不语的稻草人,说道:“但是,即便他是时代的受难者,即便他在生前还保有那么一丝良知,可苦难因他铸成,他不可被原谅。” “准确来说,除了受难者,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原谅他。” 说完,他便将寻人启事叠好放进口袋里,迈步走向庞大的怪物石像,径直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绯红吊坠。 镂空的银质吊坠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如藤蔓一般簇拥着镶嵌在最中间的红色宝石,即使已经被血污浸染,也依旧无法遮挡它的光华。 乍一看,价值连城。 “宝石是玻璃做的。” 吊坠躺在陈子弘的手心里,他捏了捏这枚吊坠,又说道:“外壳是塑料做的,这枚吊坠是批发货。” 随后,他将视线定格在铺满了吊坠的血污上,背对着众人的面色越发凝重,他忍不住低声自语道:“真的是它……” “这枚吊坠,真的只是一个批发货这么简单?”位于另一侧的奥洛森转过头,脸上的时钟指针飞速旋转,他并不认为一个廉价的吊坠值得陈子弘如此关注。 “它确实只是一枚廉价的吊坠……” 陈子弘说道:“但它本身所承载的事物,可是要让人仔细品上一品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面上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他看向在场所有人,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们说,神真的存在吗?” “神……” 埃里克斯站在西方联邦众人的最前方,仰头看向教堂最前方耸立的神像。 阳光透过失去了玻璃的窗框轻柔洒下,让镶嵌在雕像胸前的朱红宝石熠熠生辉。 女人的脸庞隐藏在从头顶降下的一缕薄纱之下,洁白无瑕,如一轮悬挂于天际的明月,亦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 即使石像并没有雕刻出女人的脸庞,但埃里克斯依然能透过女人典雅高贵的气质体味出其中的美貌。 他看到在神像的底座,摆放着几朵早已枯萎的紫色花朵。 “你们好,外来者。”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埃里克斯的注意,循声望去,一位神色憔悴,长相稳重而成熟的中年人从教堂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对方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教士服,站在神像底下,从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在他的胸前,一条与陈子弘手中如出一辙的吊坠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人工制的宝石闪烁着黯淡的光华,如苟延残喘的烛火,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你好,我们是西方联邦的调查队,我叫埃里克斯·帕拉,请问你是?” 埃里克斯试探着问道,漆黑如瀑的黑色长发紧束在脑后,深蓝的眼瞳望向中年人,深邃的如同没有尽头的深海。 “名字啊……你们可以叫我藤村健,信众一般都叫我藤村神父。” 中年人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很高兴认识您,埃里克斯先生。” 对方的态度博得了埃里克斯的好感,他同样回以一个笑容,清新明朗,就像初升的朝阳。 他朝着对方伸出右手,说道:“藤村,和我们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了,我们会保护这座教堂的所有人。” “很遗憾,埃里克斯先生,对于您的邀请,我想不必了。” 没成想,藤村健却是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众人,说道:“这里是神明为我们构筑的圣地,这里很安全,我想,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请你们离开。” 第141章 意义 话音刚落,西方联邦的队伍里便爆发出了一阵短暂而微小的交流声,可即便已经得到了藤村健的回绝,埃里克斯依旧屹立不动。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紧盯着半边身体隐于阴影中的藤村健,对方无光的墨色瞳孔如同一对粗制滥造的玻璃珠,镶嵌在饱经风霜的人形石像上,漫无目的地俯瞰着阶梯下的众人。 良久,埃里克斯才沉声说道:“藤村,岛国已经毁灭了。” “我知道,昨夜,我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一提到岛国,藤村健眸光一闪,无神的双目中终于是多了一抹人的色彩,他的神情中充满了苦涩,声音飘渺虚无。 “那你为何不愿离开?” 埃里克斯踏前一步,不解地问道:“你没有看到那些怪物吗?这座小小的教堂怎么能够抵挡它们的攻伐?” “我们待在这里就是安全的,没有怪物能够伤害我们。”藤村健转身,抬头仰望着神像胸前的宝石,大声说道:“神会护佑我们,让我们免于苦痛。” “神……”埃里克斯想要说些什么,可下意识脱出口的话语却是异常干涩,就像久未逢甘霖的大漠戈壁。 高耸于顶的神像静默矗立,沉默不语,就像西方教廷金碧辉煌的大厅前竖立的人形石雕。 他想说,神是不存在的。 若神真的存在,又怎可放任苦难自流?若是神真的存在,又怎能只眷顾圣堂,置世人于不顾? 但这句话不应该由他说出口,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表达如此大逆不道的观点。 于是他只好转口说道:“藤村,我们一路从海港来到这里,舟车劳顿,想在这里休整片刻,可以吗?” 至少,再努力一把。 他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队伍,一路奔波,众人的脸上不免挂上了疲态,此刻休整的提议一出,队伍里顿时多了几声附和的轻响。 藤村健诧异地扬起眉毛,他转过头,视线在整个西方联邦的队伍中来回穿梭,良久才说道:“可以,但你们只能待在礼拜堂里。” “我神的信徒经历了一晚的迷茫与苦痛,实在不便叨扰。” “请放心,我以西方教廷骑士长的名义向你起誓,我绝不会打扰他们。”埃里克斯右手置于左胸,郑重说道,眼中是不胜言表的感激。 “……希望你们能遵守诺言。”藤村健深深看了一眼埃里克斯,他最终转过身,踏入了隐藏于阴影之中的一条长廊。 看来,刚才他便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抱歉,藤村。 目送藤村健消失在阴影中的埃里克斯在心底默默想道:我只发誓自己不会,并没有说其他人不行。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越发遥远,他随手一捋额前的黑色碎发,转看向驻足在侧后方的卡佩拉。 棕发的女性立刻心领神会,说道:“属于诡异的气味有,但却十分微弱,这与岛国目前的状况并不相符。” “或许真如那位神父所言,这座教堂是受神明庇佑的圣地。” 可埃里克斯却并没有对此作出回答,他只是再次看向那座神像,胸口的宝石耀眼夺目,如深邃夜空中的启明星,轻而易举地便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能拯救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他单手抚胸,低声默念道。 随即,他抬高声音,说道:“卡佩拉,我想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现状。” “我明白。” 卡佩拉点点头,她将左手搭在戴于右手食指的蛇形指环上,指尖顺着右手的弧度划过手背,荧绿的鳞片从戒指上泛出,如蛇一般蜿蜒游走至她的额头,将她的身体吞噬。 下一刻,布满全身的冰冷鳞片融入了身体,卡佩拉却是消失不见了,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只余一位长相平平无奇的东方女子。 女子朝着埃里克斯微微颔首,脚尖轻点地面,悄无声息地跃入了黑暗之中。 目送卡佩拉离开,埃里克斯紧皱的眉头却是迟迟没有放下,他紧紧地盯着那嵌入石像的红宝石,低声说道:“神佑世人……” “罗格,调查一下藤村健的身份信息。”他转头看向那位有着雀斑脸的少年,说道:“这座神像我从未在教会典籍中接触过,他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藤村健走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地板的石砖因年久失修而微微翘起,可他却并没有打开任何照明设备,只是步伐沉稳迅速地踩在每一块平整的石砖上。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二十多年,地板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缝隙都被他记在了心里,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驾轻就熟地找到自己应该去的房间。 这条路太老了,该修一下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还有修的必要吗? “神父叔叔!” 刚一开门,女孩焦急的声音唤回了藤村健的思绪,冰冷粗糙的手被一只幼小温暖的手用力牵起,头发凌乱的女孩张开嘴,缺了一角门牙的模样有些令人发笑。 可藤村健没有笑。 “神父叔叔,妈妈想见你。”女孩大声喊道。 “我知道。”藤村健面色平静,他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顶,牵着女孩的手向着房间的最深处走去。 墙角卧着几个身缠绷带,睡眼惺忪的岛国人,见到藤村健,便眨了眨已经困乏到极致的眼睛,侧身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神父,神依旧没有抛弃我们?”其中一个卧在地上的人扯住藤村健的裤脚,问道。 “没有,神不会抛弃我们,祂会一直保护我们。”藤村健对答如流。 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一扇铁门前,从铁门的格栅向里望去,仿佛永无尽头的阶梯一路向下,隐于黑暗之中。 藤村健朝着铁门内轻声喊道:“井源女士。” 声音撞在石质的墙壁上,一路延伸向下,像是一群老鼠的爪子刮蹭过地板,不可视的黑暗中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混乱而嘈杂。 一只干瘦的灰黑手臂从黑暗中探出,尖锐的指甲扣在斑驳的石梯上,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上漫长的阶梯。 “咕……神父……” 怪物那长满黑色脓包的脸吃力地抬起,模糊不清的声音顺着腥臭黏腻的黑色液体流出嘴巴,伴着吱呀一声轻响,藤村健打开了铁门,走下了阶梯。 他背着光,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此刻的面容,他蹲下身,牵起怪物伸向他的手,说道:“井源女士,感觉还好吗?” 怪物迟钝地摇了摇头,嘴中发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低吼。 “没事的,井源女士,这是……馈赠,是神明的馈赠。”藤村健迟疑了一秒,最后坚定地说道。 手中的指爪冰冷刺骨,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正在抚摸一具尸骨。 可这尸骨是活的,心脏还在跳动,手指在剧烈地颤抖,藤村健低下脑袋,他听到了生命不屈的声音。 “大家都接受了馈赠,但只有你们演变向更高的层次。” 藤村健看向那只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手,说道:“你们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拥有了任谁都摧折不断的身躯,你们是幸运的。” 他沉声说道:“井源女士,你是幸运的,你们和我,和我们都不同,你们得到了神明真正的馈赠,成为了祂亲自选定的眷属。” “你们应当感到光荣。” “可我……”痛苦的声音从怪物的嘴中发出,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眼睛看向藤村健身后懵懂的女孩,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好痛,好累……想吃,想吃……我好饿……” 藤村健的呼吸骤然一滞,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被黑暗笼罩的地下室,黑暗的深处寂静无声,可他总感觉自己听到了某些不详的声音,如尖锐的指甲划过地板,沉闷的呼吸打在耳畔,让他脊背发寒。 “你们……”他的声音打着颤,可突然笨拙起来的嘴巴却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不行,我不能……” 怪物哀嚎着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哭泣了起来:“神父啊,我不能活下去。” “不行!” 话音刚落,藤村健的脸色突然扭曲了起来,恐惧夹杂着怜悯的神情荡然无存,他神情激动地握紧对方满是脓包的双肩,不顾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血液,摇着对方的身体大声说道:“井源女士,你们必须要活下去,我的追求不能再没有意义!” “仔细想想你们的身份。”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本应连贯的话语因混乱的呼吸被打成了碎片。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慢慢凑到怪物腥臭的耳边,就像是恶魔循循善诱的低语,小声说道:“拜托你……神选的战士,天赐的良机,好好想想……” “埃里克斯阁下!”长有雀斑脸的少年从电脑前抬起头,大声说道:“我查到了!” “查到了什么?”埃里克斯回过头,此刻他正站在石像的正前方,离神明的衣摆只有一步之遥。 罗格小跑上前,将查询到的一连串数据展示给埃里克斯,一脸严肃地说道:“二十三年前,藤村健只是一个建筑工。” “但是在他三十一岁的时候,身份突然发生了转变,变成了这座教堂的神父。” “这其中的问题很大。”埃里克斯说道:“只是一个建筑工,并不足以有庞大的资金带动教会的运转。” “没错,因为藤村健不仅是一个神父、同时,他也是岛国邪教真理济会的教众。” 藤村健紧紧地拥抱着怪物,漆黑的血沾了他满身,可他的神态动作中却没有任何芥蒂,只是轻声说道:“我记得,井源女士,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你总是喜欢来这里祷告。” “伊藤先生、田中先生、铃木女士,我都记得,你们都是我主虔诚的信徒,是能为我主奉献一生的人。” 他对着几乎没有回应的怪物说道:“你还记得吗?小佑,你的女儿曾经在教堂里乱跑,跌倒在了外面的长廊上,磕掉了牙齿。” “所以你总是向我抱怨,说是不是该重新修一下了,可我总是一拖再拖……” 藤村健不知为何嗤笑一声,却还是继续说道:“等一切安好,我会亲手修缮那条长廊,小佑再也不会因此跌倒了。”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啊,井源女士,只要努力活下去,神明终将再次降下眷顾,我残缺的一角将被填补,新生的追索也会被赋予正确的意义……” “真理……我追索的一切,活着的价值,必须要有意义,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它必须要有意义。” 藤村健沉声念道,声音庄重肃穆,就像是维格兰博物馆里陈列的那架棕木大提琴。 他侧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岛国女子,可他的眼中却是没有任何光彩,如一对未经打磨,黯淡无光的玻璃珠,又如……盘踞天空,冥顽不散的阴云。 第142章 语言问题 满身血污的藤村健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他目送怪物艰难地爬回地下,自己则退出了那条石质的阶梯,锁上了铁门。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用尚且没有脏污的手摸了摸惶惶不安的女孩的头顶,沉默了良久,才沉声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女人平静地反问道,她的眼眸漆黑深邃,深处却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明知故问。”藤村健抬眼看向面前的岛国女子,说道:“真是令我惊叹,埃里克斯先生的誓言竟是可以随时打破的吗?” 卡佩拉的脸色骤然一沉,她说:“无关埃里克斯阁下,这是我个人的擅作主张。” “那看来就是如你所言了。” 藤村健平淡地说道:“感谢埃里克斯先生生有一张正直善良的面孔,不然我定是无法再欺骗自己。” “……”卡佩拉没有言语。 藤村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是一声叹息:“我知道,这事关名誉,我理解。” “文明总是会过分在乎这些东西,抓得到的,抓不到的,金钱,名誉,权力……可这里再也没有这些东西了,这里只有秩序崩塌后的混乱与疯狂,以及回归荒野的兽欲。” “这不是你将怪物藏在地下的原因。”卡佩拉冷声说道:“你在误导这里的所有人,神明的赐福绝不会让人类变成怪物的模样,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藤村健没有回答,反而朝卡佩拉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见过神吗?” “没有。”卡佩拉摇头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神明是如何眷顾祂的信徒的?是祂亲口所言,是教皇的一道密令,还是你们脑海中的臆想?” 藤村健放下安抚女孩的手,说道:“我承认你们的教义经过了上千年的打磨已经完美无瑕,可完美就代表了真理吗?”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理需要我们亲眼去看,而不是通过道听途说,或者自己都未曾相信过的教宗密典。” “至少,比起你们口中的神明,我主确实拯救了岛国残留的余火。” 卡佩拉皱紧眉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的神明并不是在拯救你们,如果你真的想要拯救这里的人,就不该让地下室的怪物活着。” “不,我不会让我的同胞死去,我会让大家都活下来,不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它们已经是怪物了!” “够了!女士,我们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 藤村健突然暴声怒喝道,他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卡佩拉,让在场的其余岛国人为之侧目。 他低头,在接触到其中一个岛国人眼中的惊惧后,他深吸口气,伸手握紧垂于胸前的红色吊坠,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需要和埃里克斯先生好好的谈一谈,立刻。” “不,还是半个小时,等到半个小时以后……”他皱紧眉头,颤声说道:“等到那之后,请让我再见埃里克斯先生一面。” 胸前的玻璃宝石反射出阳光璀璨的光华,窗外的艳阳渐渐西垂,让这片荒废文明迈向诞生以来的第一个下午。 “里亚,我问你,自由联邦的士兵有多少躺在这里?”早已脱去防护服的阿斯伦沉声问道。 他低头看着那些躺倒在地,痛苦哀嚎的人类,藏在墨镜底下的双目晦暗不明。 “十七个人。”里亚回答道。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一个人突然厉声惨叫起来,浑浊黑暗的脓包在众人的注视下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 阿斯伦面容肃穆地指向那个已经被黑色脓包吞噬的人,下一刻,一把火便点燃了那个人类的身躯。 听着惨不忍闻的尖叫哀嚎,里亚眨了眨眼睛,说道:“现在是十六个。” “埃德温,我记得他是独子。” 阿斯伦沉声说道,火苗在黑色的镜片上蔓延,跳跃滚动,鲜活如生命:“自由联邦不会亏待任何一位英勇就义的士兵。” “是。”里亚应道,他微微侧过头去,不忍再看那幅场景。 可阿斯伦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沉默下去,只是紧追着问道:“我们烧死了多少人?” “这是第四个。” “原本摆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二十三个。”里亚的眼睛猛地睁大,他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失踪的两个人呢?” 阿斯伦这才将脸转向里亚,语气阴沉地说道:“我的士兵,罗曼、乔尔特都去哪了?” 砰! 一声沉重的碰撞声在狭小的室内响起,魁梧高大的军人如一堵高墙,站在因庞大的力量而被带倒在地的瘦削老人身前,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咬牙切齿地说道:“威廉,果然他妈是你!” 威廉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镜被甩进了一旁已经被肢解的七零八落的肢体堆里,属于人类的肉色如一根尖锐的针,刺痛了阿斯伦的双眼。 他猛地拽住威廉的衣领,不顾年迈的老人能否承受住这一连串的痛苦,愤恨地摇晃着威廉的身体,大吼道:“你要怎么对待那些岛国人我不管,但他们都是我的士兵,是自由联邦的士兵!” “你不明白,阿斯伦上校。” 威廉痛苦地闭上双眼,奋力抵抗着大脑的眩晕感,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真理必须通过实践证明。” “我要,我要搞清楚诡异是如何……利用欲望,欲望怎么能催生疾病。” “可已经变成怪物的人是没有参考价值的,所以……” “我他妈不管什么真理!”阿斯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威廉的话:“我也不想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做到,我只在乎我的士兵,他们就这么死了,被你杀死了!” “咳咳咳,阿斯……伦,他们,就算不死在这里,也迟早会……变成怪物。”老威廉涨红着脸,艰难地说道:“欲望一旦打开,就很难再,闭合了……” “这不是你杀死他们的理由!” 阿斯伦将威廉甩到地上,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面前的老人,颤抖的不成形的声音从傲慢坚强的军人口中脱出:“我的士兵……他们不该这么死,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家中的床榻上。” “可他们不该被烧死,更不该被你这个怪物悄无声息的肢解,像垃圾一样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里!” 威廉因剧痛而弓起身体,可他还是气喘吁吁地说道:“阿斯伦上校,你不可以在这里杀死我,联邦的律法……不允许你这么做。” “为了自由联邦,你也不能杀死我,冷静下来,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 “我知道,我他妈当然知道!” 听到威廉的话,阿斯伦烦躁地垂下持枪的右手,抬起左手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颤声说道:“你们这些只知满足自己的贪欲,不顾人伦的疯子……” “让这一段恩怨暂时结束,阿斯伦上校。”威廉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他扶着墙壁,艰难地说道:“我在之前已经支走了拉图蒙斯,只要我不说,你不必担心我们的队伍会出现不稳定因素……” 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还未说完的老人突然一改腔调,朝着阿斯伦大喊道:“等等!” 面无表情的阿斯伦直接抬起一脚,猛地向着自己的身后踹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阿斯伦这才转过头,看到青木一建已经躺在了地上,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军刀。 “你为什么不用枪?”阿斯伦疑惑地问道,他看向青木一建的右手,坑坑洼洼的指甲让他突然茅塞顿开,嗤笑一声,说道:“该不会连枪的保险栓都打不开?什么笑话,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阿斯伦走上前,强硬地拉开他的手,发现对方的衣服已经被黑色浸满了。 可阿斯伦全然不在乎,他只是盯着那柄军刀的把手,说道:“罗曼的军刀。” “是你带走了我的士兵。”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可他的后槽牙却是在持续不断地发出瘆人的咯咯声:“明明之前是那么懦弱,你哪来的胆量做这种事?” “至少,威廉先生还是把我们当人看……” 青木一建颤声说道:“我,我抛下鹤田君,我让他替我死掉了,是威廉先生告诉我,我只是想活着,我没有错。” “杀死别人,我真的很害怕,只有威廉先生在乎我的感受,会祝贺我,会关心我,你们,你们这些家伙只把我们当猪狗,都不在乎,咳咳咳咳咳,都不在乎我们!” “贺雨先生明明没有感染,他只是咳嗽了几声,你们就直接杀了他,真他妈可笑,只要是有一点不舒服的迹象,我们就会被杀掉,要不是我一直和威廉先生待在一起,我也会死掉。” “我的同胞被你们杀的只剩下两个了啊……” 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去死,为什么要带给我们希望,又亲手毁掉它? 青木一建愤恨地想着,黑色的血液顺着眼角渗出,大量的脓包从被掩藏在衣服里的皮肤中长出,如一簇簇开在贫瘠土壤上的鲜花。 可就像是没有察觉到痛苦一样,满腔愤怒的岛国人依旧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阿斯伦,从嘴中宣泄出自己的愤怒:“你们已经患病的同胞永远都不会痊愈,我们所受的苦难,迟早会回馈到你们自己的身上!” “说完了?” 阿斯伦将脸上的墨镜拉下去一点,淡绿色的眼睛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将要变成怪物的青木一建,又重新戴好墨镜,将枪口对准了青木一建的脑袋,说道:“说完了,那就送你上路了。” “毕竟,我听不懂岛国语。” “岛国语很难懂吗?” 罗格挠了挠微翘的棕色短发,对着身旁的众人说道:“呃,我就是觉得,既然都跑到别人的国家来救援了,会说他们的语言不是应该的吗?” 懵懂的女孩被西方联邦众人团团围住,拘谨的攥紧自己的领口,清脆稚嫩的童声夹杂着恐惧从她的嘴中发出:“神父叔叔是好人,你们不要欺负神父叔叔……” “啊,不是欺负,就是想要问一些事情。”罗格蹲下身,和女孩的视线持平,说道:“刚刚的姐姐也不是坏人,我们都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变好才来到这里的。”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将它递到了女孩的手里,笑着说道:“这是好人的证件,请你签收一下。” 女孩的眼睛一秒便锁定了那颗被工业包装纸包裹的糖果,她咽了咽口水,在确定罗格确实没有恶意后,接过了那颗糖。 “我还不能吃糖,门牙会掉的。”她朝着罗格张开嘴巴,露出了磕坏的门牙,说道:“妈妈说等补好了才能吃糖。” “罗格,你竟然还挺会哄小孩的嘛。”身旁的年轻人用胳膊肘捅了捅罗格,现在骑士长和副骑士长都不在,他们自然有些放开自我了。 “当你家里也有弟弟妹妹的时候,你也就会哄了。” 罗格叹了口气,看着女孩,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井源佑。” “那么,小佑,这样叫你可以吗?” 在得到了女孩的同意后,罗格抿了抿嘴,他的眼睛四处奔波,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话题的切入口,他指向神像底座下的花,试探着问道:“小佑,那些花是什么呀?” 井源佑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朵枯萎的紫花叠放在石像下,几乎与暗沉的背景融为一体。 她想了想,说道:“唔……妈妈说它叫蓝花草,是神父叔叔放在那儿的。” 一听这话,罗格便趁机问道:“你知道神父叔叔是谁吗?” “知道啊,神父叔叔就是神父叔叔。”井源佑笑着说道:“会让我在他的衣服上贴贴纸,会安慰难过的妈妈,昨晚还给我讲了睡前故事,神父叔叔是很好的人。” “……小佑,你知道神父叔叔口中的馈赠是什么吗?” “馈赠?” “就是,教堂里的大家都曾经一起得到的东西,神明送给你的礼物。”罗格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中对于从女孩的口中得到答案一事已经不抱期望了。 为什么卡佩拉阁下让他们询问这么一个小孩子啊!罗格绝望地想。 可出乎他的意料,井源佑却是当即大喊道:“我知道,是肉!” “肉?”罗格眉头一皱,急切地问道:“什么肉?” “是神父叔叔分给我们的肉。”井源佑笑着说道:“他对我说,这是神明送给我们的礼物,它能够带给我们力量,力量就是希望。” “只要吃了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43章 完美的解法 平稳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深处回荡,埃里克斯的双脚踏在冰冷坚硬的石地板上,凹凸不平的石砖稍不留神就会绊住脚,可于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两人而言却是如履平地。 “埃里克斯,藤村健就在里面。” 在前方领路的卡佩拉顿住脚步,在他们的侧面,一扇虚掩的木门立在那里,浅薄的光芒从门缝的底部渗出,同他们行过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 穿着浅白制式冬装的卡佩拉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鼻子,她皱紧眉头,脸上露出了不适的神色。 她转身面向埃里克斯,低声说道:“里面的味道,我难以用言语形容……” “什么味道?”埃里克斯一脸严肃地问道。 他解开束缚在背上的钢枪,调转枪头,将其紧握在手中,独属于冷兵器的锋芒一闪而逝,骤然凌厉的气势让人即便在无光的黑暗中也会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腐烂的植物,荒芜的泥土?” 卡佩拉陷入了沉思,嘴中絮叨着说道:“这个味道,我曾经在哪里闻到过……地下室里也有这股气味,很浅淡,很轻易就被诡异的味道覆盖过去了。” 她疑惑地说道:“可是在之前的会面中,藤村健的身上并没有这股味道。” “也就是说,在屋里等着我的,并不只有藤村神父一个人。” 埃里克斯侧头看向那扇虚掩的房门,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长枪移到自己的身后,手指轻触门板,谨慎地推开了房门。 伴着吱呀一声轻响,房间内的景象落入了埃里克斯的眼中。 房间并没有多大,一张杂乱的书桌,一把带有靠垫的椅子,一张略显凌乱的床铺和一个摆在埃里克斯正前方的人类大小的神像,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 这是一间卧室。 从书桌上摆放的空花瓶上收回视线,埃里克斯看向房间里的唯一一个人,藤村健正站在石像的侧边面,双手叠于身前,安静的如同身旁的石像。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对方竟比初见之时多了几分朝气,不再如曾经那般死气沉沉。 太阳将一条亮白的绸缎轻柔地披到他的肩头,藤村健背身站在光下,平华无实的面容隐藏在阳光投射的阴影之下,只有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着关上房门的埃里克斯。 在他的胸口,绯红的宝石黯淡无光。 “埃里克斯先生,感谢你能接受我的请求。” 咔嗒的关门声如开场的序曲,藤村健朝埃里克斯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无需紧张,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埃里克斯垂下眼眸,枪尖轻轻扫过因寒冷而有些潮湿的木地板,他问:“藤村,你为何要见我?”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我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我能为你带来什么答案?” “你站在这里,那你就能给我答案。” 藤村健摇头说道:“教众、神明,就连那自予追寻真理的真理济会,都无法给予我答案。” “这就是你没有追随真理济会离开的原因吗?”埃里克斯微微驼下背,他平视着藤村健的眼睛,高大的身躯只有这样才能和面前的岛国人达成平等。 藤村健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可那抹微笑如盛夏中的一抔冰雪,融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并不是我主动放弃了‘真理’,而是‘真理’抛下了我,弃我而去。” “真理济会抛弃了你们。”埃里克斯想到地下室中的怪物,皱眉说道:“那你为何……”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投机者,金钱与权力曾是我自认一生追求的真理。” 藤村健打断了埃里克斯的话,他悲哀地说道:“可就在昨夜,当我的国家走向衰亡,彻底在我的眼中沉没之时,我才幡然醒悟,金钱、权力、名誉,它们究竟有何意义?” “我的答案是,有,但它们只会建立在文明之上,是文明造赋予了它们意义。”埃里克斯回答道:“脱离了文明构建的秩序,它们只不过是一团废纸,一根镶有漂亮宝石的棍子,一个虚无缥缈的枷锁。” “是的,是的,就是如此。”藤村健赞许地拍了拍手,继续说道:“在昨夜,我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我得以窥见了‘神’。” 他侧过身,将立于自己斜后方的石像完全展现在了埃里克斯的眼前。 神明窈窕温润,两片薄唇如带露的花瓣,从头顶覆盖的薄纱落下,美的不似人间女子。 可是不对,她可以是带来福祉的天使,是诱人堕落的魔鬼,可她绝不会是神。 埃里克斯轻声说道:“虽然这句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会很奇怪,但我本以为你不会相信神明的存在,毕竟,这座教堂曾经只是你用来敛财的工具。” “不,我依旧相信,神是虚假的。” 藤村健摇头说道:“但我想,神不过是人类施加给某一特定事物的名词,只需要一些足够特定的巧合,一座山,一汪水,甚至是我们脚下的这块木板都可以被称之为神。” “神明,只不过是能够给予救赎,让痛苦与罪责得到寄托的事物。” “所以,你的心里非常清楚,那并不是神。”埃里克斯紧抿着嘴唇说道。 “如果用真理济会,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它应当被叫做诡异。” 藤村健看向那被薄纱笼罩的脸庞,说道:“在我长达七年,却只在昨天虔诚了一夜的祷告中,它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它说,它叫‘魑魅魍魉’。” “这个名字……龙国的诡异。”埃里克斯皱眉说道,柔顺的黑发不经意间挣脱了头绳的束缚,散落在他的脸侧,遮住了他思索的神色。 可藤村建却是恍若未闻,继续低声说道:“它将救赎的方法摆在了我的面前,告诉我只要顺应它,那么所有人都会得救。” 埃里克斯心底一愣,他猛然睁大眼睛,将自己从思绪中拔出,急忙踏步上前说道:“救赎?藤村健,你做了什么?” 藤村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埃里克斯,对方高大的身躯如一座行将倾倒的大山,让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可也只有一步。 “我做了什么?埃里克斯,如果现在去询问你的同胞,我想你会得到答案。” 藤村健吞了口口水,说道:“无关其他人,我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隐瞒了那些信徒,是我把他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看向埃里克斯的双眸,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如焚烧罪业的圣火,下一刻就会宣判他的罪行,炙烤他的灵魂。 “埃里克斯,放过教堂里的其他人,他们是无辜的。” 牙关剧烈地打颤,藤村健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可他还是强撑着颤声说道:“井源女士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还是人,你,你们放过他们,让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不会伤害这里的人。” “你想交代的事情请留到之后再说。”埃里克斯抬手制止了藤村健的话语,说道:“目前,问题的核心并不在你,你是一个罪人,但审判你的时机并不是现在。” “那个将人类变成怪物的诡异,才是我们此刻最应该审判的罪人。” 藤村健听着,眼皮却是缓缓垂了下来,他说:“你们……要怎么做?” “杀死‘魑魅魍魉’。”埃里克斯果决地说道。 藤村健一听,骤然睁大眼睛,语气中饱含期待地说道:“杀死它,井源女士他们就会恢复正常吗?” “不知道。”埃里克斯摇头说道:“但如果不这么做,这座教堂里还会出现更多的井源女士。” “你们能杀死它吗?” “不知道,但我们会拼尽全力。” “你们不会对这个教堂动手,对吗?” “……藤村,其实,我希望你们现在能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埃里克斯失语了一瞬,缓缓说道:“如果我们杀死了那个诡异,那么这座教堂将不再具有庇佑你们的能力。” “我们会将你们安全护送回西方联邦的舰船上,等到那时,你们才是真正的安全。” “埃里克斯先生,这座教堂与其说是保护了我们,不如说是囚禁了我们。”藤村健摇了摇头,说道:“自从我们……接受了它的馈赠,我们就已经无法离开教堂了。” “您看。”说罢,他便将手伸向身后的窗户,可还没碰到玻璃,胳膊便被埃里克斯拉住了。 “不需要进行会伤害到自己的示范,藤村,我已经明白了。”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但如果,消灭诡异就会解除你们的桎梏,你们会和我们离开吗?” “外面……外面还会有更多的诡异。”藤村健不赞成地说道:“这座教堂很安全,外面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我们会保护你们。”埃里克斯说道。 “如果,埃里克斯先生,如果你们杀死了诡异,可我们却依然走不出教堂,井源女士他们依然是那副模样,我们该怎么办?”藤村健面色惨白地说道:“你们会抛弃我们吗?就像真理济会那样对待我们?” “藤村,我们没有完美的解法。”埃里克斯安抚性地拍了拍藤村健的肩膀,说道:“走哪一条路都要承担风险。” “要么继续躲在这里,直到食物耗尽,直到全部人都变成怪物。要么赌一场,至少这条路不是死路,确实有通向救赎的可能。” “藤村,我问你,从昨晚开始,你是否从未抬头看过外面的天空?” 藤村健缓缓垂下脑袋,可他旋即又转过头,望向窗外。 蓝天白云,碧空万里。 他默默问道:“埃里克斯先生,你说我做错了吗?” 埃里克斯沉静地说道:“如果你们不接受馈赠,以外面的混乱程度,进入教堂的我们只会接收到你们的尸骨。” “……” 沉默,漫长的沉默。 “好。” 一声叹息划破了漫长的时间,藤村健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如果你们真的能杀死它,我们会和你们一起离开,不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但是,埃里克斯先生,如果井源女士他们无法变回原样,我请求您不要伤害他们,除了长相……他们和人类没有区别。” “藤村,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埃里克斯严肃地说道。 藤村健哑然,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头说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但是……” 埃里克斯突然话锋一转,面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挽起垂在脸侧的长发,微低下身,单手抚胸,说道:“如果他们的思想与人类无异,那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找到拯救他们的方法。” “以我自己的名义起誓。” 第144章 馈赠的命运 “那边。” 陈子弘朝着人群的一角摇摇一指,一道漆黑的身影便从他的身边窜出,直直奔向一个身材干瘦,眼窝内空无一物的褐皮怪物。 何永元记得,那是跟随在维格兰队伍中的岛国幸存者之一,一个戴着厚重眼镜,身材肥胖的男孩。 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何永元面无表情地抬手,手并成刀,一击打在了对方的颈部,将他打晕了过去。 在对方昏厥过去之后,身体的异状也紧跟着意识消失不见,倒在地上的只剩下了一个普通的人类。 “第七个。” 还未等何永元说话,陆文的声音便从左边传来,他侧头望去,发现陆文正在将一个昏迷的人拖向空地。 察觉到了何永元的视线,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体停下动作,又补充道:“算上你的,第八个。” “先知,我们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这种事,我办不到。” 被一个巨大笨重的圆盘钟表取代了头部的奥洛森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他环视在场的所有人,脑袋上的指针飞速旋转:“我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浮躁,没有多久,躺在地上的人可能就不再只是这群普通人了。” 他看向陈子弘,郑重地说道:“就像钓鱼一样,渔夫一直在用名为欲望的饵料勾引饥肠辘辘的鱼,而我们,先知,我们就是那条鱼。” “奥洛森先生,冷静。” 陈子弘却是一反常态地笑着回应道:“焦躁只会让混乱的事态变得越发不可控,深吸口气,吃点东西怎么样?毕竟中午已经过去了,可我们还没有吃饭。” “……我并不认为现在是吃饭的好时候。” “可不能这么说,规律的饮食是健康的保障。”陈子弘从背包中取出一包密封的压缩饼干,将它抛向奥洛森,见对方轻松接住后,又说道:“自己的身体总是很重要,不是吗?” “你的说话方式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刚刚安顿好昏迷的人的陆文站起身,看向陈子弘,说道:“宋老一定和你很合拍。” “多谢夸奖,陆局。”陈子弘说道:“可对于我们是否合拍这件事,还要看宋老是否愿意赏脸,同我一聚。” “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陆文将不定形的身体靠在墙壁上,勉强可以称之为皮肤的部分立刻便与墙面合为一体:“但我想,以宋老的脾性,一定也很期待你们未来的会面。” “只要我们都有着同一个目标,并为之付出努力,那么我们共同期许的未来理应不会太过遥远。” 说着说着,陈子弘的眸色却是微微黯淡了下来,他继续说道:“可这个世界,总是喜欢打破太多的理所当然。” “奥洛森先生,脱出掌控的事物确实令人痛苦,可有时候,希望被打碎的无力感更能让大多数人走向疯狂。” 他看向已经拆开包装,将饼干递给黛拉的奥洛森,沉声说道:“但你说的很对,只是单纯的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们的朋友确实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力,来让这一切尽快平息。” 说完,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蓝天白云,碧空万里。 感受到莫名的阻力,脸上长有雀斑的少年将视线从天空收回,他低下头,看到名为井源佑的女孩正轻轻拽着他的袖口,亮闪闪的眼睛就像那轮挂在天空的太阳。 女孩原本凌乱的头发如今被罗格梳成了一条整齐干练的马尾辫,特意贴在额前的刘海更加完美的贴合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气质。 “怎么了?”罗格疑惑地问道,他揉了揉井源佑的脑袋,替她抚平了翘起的发丝。 可井源佑并没有说话,她只是故作神秘地踮起脚尖,朝罗格勾了勾手指着。 罗格见状,心领神会地弯下腰,将耳朵配合地凑到了女孩的嘴边。 井源佑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指着从走廊里走出的卡佩拉和埃里克斯,悄声说道:“就是那个阿姨,在我和神父叔叔面前突然变身,眼睛嗖的一下就变成蓝色了。” “罗格哥哥,她是魔法少女吗?” “不……好,也许是。” 虽说都叫阿姨了,应该不能再被称之为魔法“少女”了。罗格默默腹诽了一句,低迷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一些。 可在接触到女孩如黑宝石般闪烁的眼睛时,他的心脏一阵抽痛,下意识地转头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他该,怎么说? “罗格,埃里克斯阁下和卡佩拉阁下回来了。” 与罗格身穿相同白色制服的队友走到罗格身边,拽了拽男孩的衣服,低声提醒道。 “不,奥利弗,我再等一会儿,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罗格按住队友想要将他拉起来的手,他暗示性地斜眼看向一脸疑惑的井源佑,队友立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小佑,你的妈妈真的住在地下室里吗?” 时间紧迫,原本的犹豫被他强行压下心底,可即便如此,罗格努力说出口的话语却还是无法直入主题。 “嗯,因为妈妈说她害怕自己会吓到别人,于是就住到地下室里了。” 女孩垂下眼眸,失落地说道:“从昨晚开始妈妈总说她很难受,罗格哥哥,神父叔叔说这是蜕变的副作用,蜕变是什么意思?” “……蜕变,就像是毛毛虫变成蝴蝶的样子。” “太棒了,妈妈会变成蝴蝶吗?”井源佑开心地问道。 罗格抿了抿嘴,他蹲下身,并没有选择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说道:“小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了?” “如果妈妈不再是你的妈妈了,你要怎么办?” 他的眼睛在眼眶中来回滚动,视线不断描摹着女孩的脚尖,红色的圆头鞋上系着带有波点的红色蝴蝶结,黑色的斑块黏在鞋上,这双鞋已经脏了。 “不可以!”井源佑的右脚重重踏在地上,大声嚷嚷道:“我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妈妈不可以是别人的妈妈。” “啊,不是……哎,对,妈妈永远是你的妈妈。”罗格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井源佑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想要解释的话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罗格·博斯!” 队友的低喝声让罗格打了个激灵,见对方急促的模样,他只好伸手摸了摸井源佑的脑袋,抛下女孩,快步流星地加入到了自由联邦的探讨会议中。 “埃里克斯阁下,综上所述,我认为我们首先该做的,是杀死那些盘踞在地下室的怪物,避免它们突然暴走,伤及无辜。” 刚一走到队友身边,队伍中便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罗格的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他探头看向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埃里克斯,发现对方默默摇头,明显是否决了那人的提议。 “先不要轻举妄动,按照卡佩拉的说法,地下室的人类仍然没有失去思想,他们目前仍然是我们的同胞。” 埃里克斯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更何况,教堂里的其余人和地下室的人类处于同一立场,如果我们贸然行事,最后收获的也只会是教堂平民的疏远与不信任,这并不利于接下来行动的开展。” 太好了。 罗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埃里克斯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冒用神名的诡异消灭,只有让教堂中的平民看清神明的真面目,我们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岛国灭亡的真相。” “可是阁下,我们该如何消灭这个诡异?”将罗格唤来的队员疑惑地问道:“敌在暗,我在明,形势于我们而言是不利的。” “这就是我们现在……” 刺——啦—— 无线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埃里克斯的话,他将手探向自己的腰间,取下了别在腰带上的通信设备。 混乱刺耳的声音搅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大脑,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头,可没过多久,尖锐的声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静而缓和的声音:“自由联邦的各位,你们好。” “你是谁?”埃里克斯厉声问道。 这可是被自西方联邦层层加密过的内线,怎么可能会有人入侵进来?除非…… “无需紧张,埃里克斯先生,我不是诡异,也并无恶意。” 那道声音似是预料到了他的想法,不疾不徐的解释道:“原谅我的唐突造访,初次见面,我是龙国的代表。” “陆文,陆先生?”埃里克斯皱眉问道。 “不,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埃里克斯侧目看向卡佩拉,见对方摇了摇头,便语气冰冷地说道:“阁下的信息入侵手段可称不得是一个小人物,你说你是龙国的代表,可只是单单几句话并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埃里克斯先生,我并不是来同你证明我的身份的,我来此只是为了向你传达一个事实。” “事实……”埃里克斯皱眉说道:“你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是的,我知道。” 对方轻声说道,轻飘飘的话语如一阵晚风,稍纵即逝,可在埃里克斯听来却如千钧巨石,压在心头:“我不仅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亦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埃里克斯先生,放下你的奢望,个人的意志并不足以偏转命运的洪流,所有人都不会得到救赎。” 声音戛然而止,直到通讯设备制造的噪音完全掩盖了埃里克斯沉重的呼吸声,那道声音才又继续响起:“你应当询问一下你的队员,他们得到的信息可要比你从神父那里知道的更加确切。” “从昨夜的那场馈赠开始,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们吃下去的不是肉,是生命,他们得到的不是馈赠,是命运。” 第145章 农户与牲畜 藤村健凝神坐在书桌旁的木椅上,他紧盯着视野尽头那轮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烈阳,比起摆在房间内的神像,此刻的他更透着一种独属于死物的魅力。 “你决定好了吗?” 女人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从他的身后响起,温柔婉转,如高山流水,夜莺啼鸣。 可藤村健无法体味其中的美,他只感到不寒而栗。 他转动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脖子,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女性神像依旧静默矗立在他的身后,姣好的面容隐藏在洁白无瑕的面纱之下,淡淡勾起的唇一如为黑夜带来光明的新月,朦胧而柔美。 可雕像只是雕像,雕像不应当会说话。 “没有。” 可藤村健并不在乎,既然雕像发出了疑问,那么他就回馈以答案。 有问必有答。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女人的声音从雕像的齿缝间泄出,伴着似有若无的嘻笑声,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你在害怕,你怕他们无法杀死我,怕他们给不了你希望。” “可这就是全部吗?”女人向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藤村健闭上了眼睛,沉默无言。 “当然不是。” 漫长的沉默无法打消雕像的性质,它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就算他们真的能够杀死我,你也会继续犹豫,在真理济会做了多少龌龊肮脏的事情,我想你再清楚不过了。” “就算你一直向前看,过去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入尾声,藤村健终于是睁开眼睛,他起身直视雕像那被面纱遮住的脸庞,却只是对这番话做出了一声简短的回应。 平淡,死寂,似雪落尘土。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看到藤村健平淡的模样,石像的声音顿时委屈了起来,它惋惜地说道:“为了欲望不择手段的那个藤村健去哪了?醒醒,藤村神父从来就不存在。” “你眼中的藤村健也从未存在过。”藤村健目不斜视地说道:“我还是我,我从未变过。” “你觉得我变了,其实我只是单纯想明白了。” “只是因为一个国家灭亡了?”石像不解地抛出了第三个问题:“国家有什么意义,它只不过是人类为了保护自己建造的聚居地,消失了,再换一个不就好了?” 藤村健摇头说道:“‘魑魅魍魉’,我在你口中的聚居地生活了四十八年。” “那又如何?我在龙国生活的时间可要比你一个脆弱的人类久远的多。”石像满不在乎地说道。 藤村健紧盯着石像被薄纱笼罩的脸庞,说道:“不论是我的父辈,母辈,亦或是至交好友,冤家仇敌,我们都世代生活在这个国家,传承延续,是国家给了我们意义,它是我们共同的母亲。” 他咬牙说道:“我们人类之于国家的感情,没有传承,缺失同族认同感的诡异是不会明白的。” 神像并没有再回应他的话语,它静默不语,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普通的神像。 藤村健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见整个房间已经重归寂静,他伸手抚上胸口的红宝石,期望借此得到心灵上的慰藉,可传递至指尖的触感却不再如曾经那般冰冷僵硬,他骇然低头,手中的吊坠竟是变成了一块暗红色的肉块。 它蠕动,挣扎,从玻璃般的纹理中倒映出了藤村健同样惶恐无措的面容。 “藤村,你的希望来自于谁?如果只是来自于埃里克斯·帕克……” 头顶突然再次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藤村健刚想抬头,一只巨大的爪子便死死地摁住了他的头顶,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将他的脑袋砸到了地上。 “你会后悔的!” 雄浑的嗓音如惊雷般从头顶劈下,血液争先恐后的从藤村健的七窍流出,他的眼珠控制不住的向上翻,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 “当然,身为我在此地的唯一一个神父,我可以对你叛逆的想法既往不咎,毕竟就算是再老练的农户,也无法保证饲养的牲畜里会不会多出几个刺头想要推翻他的统治。” 苍老的声音紧随着取代了刚才的声音,明明音量要比之前低了不止一度,可这声音却似那丝丝缕缕的线,微弱却不容忽视地钻入了藤村健的耳中,吊起他的意识,让他强行保持了清醒:“可你知道吗,农户并不在乎牲畜的思想,他只想知道今晚吃什么。” 它的声音突然放缓了下来,如宁静盛夏的晚风,让藤村健紧绷的神经不受控制的松懈,可他的意识却还是保持着朦胧的清醒,无法彻底陷入昏迷之中:“当然,藤村,我是一个开明的饲主,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多么宽容。” “如果埃里克斯·帕拉无法为你带来希望,不必惊慌,我还可以送给你两个选择。” 两根枯瘦细长的手指在藤村健模糊的视线前微微摇晃,就像两根被风吹动的枯枝:“放弃别人,我让你活下来,或者放弃自己,让别人活下来。” “为……什么…”藤村健费力撑开嘴巴,向掌控自己命运的“农户”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也许“农户”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农户,至少有那么一瞬,它思考过牲畜向它提出的疑问。 女人的声音再次发出,尖锐的指甲稍一用力便直接捅进了藤村健的脑袋里,在一阵痛苦的惨叫声中,它轻笑道:“因为只是单纯实现别人的愿望,未免也太过无聊了。” “神父叔叔!” 突如其来的声音穿透了藤村健的大脑,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个颜色单调的空花瓶。 空花瓶本来并不是空的,只是因为原先插在里面的蓝花草枯萎了,被藤村健扔掉了,就成为了空花瓶。 藤村健伸手抹了一把脸,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惊,他展开手,发现沾在手上的液体不是血液,而是汗水。 刚刚的那一切,都是梦吗? “神父叔叔……” 焦急的稚嫩嗓音从身下钻出,还没有从噩梦中缓过神来的藤村健慌乱地低下脑袋,却是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怔在了椅子上。 井源佑。 “小佑?”藤村健看着已经忍不住哭出声的孩子,即使内心焦躁,也尽量放缓语气地说道:“别哭啊,你怎么在这里,埃里克斯先生他们……” “他们要杀了妈妈!” “什么?” 幼小的女孩张开口,可刚说出一个“他”字,泪水就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流出,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里。 “不,不会,埃里克斯先生答应我……”藤村健起身欲行,可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他捂住脑袋,颓废地说道:“不,是我骗他在先,井源女士他们确实……我该怎么阻止他,靠另一个谎言?” 井源佑听着藤村健犹疑的话语,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颤声说道:“神父叔叔,可如果他们要杀掉的,不只是妈妈呢?” “他们欺骗了我们,他们要杀的,是我们所有人!” 藤村健呼吸一滞,他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如风暴将至的隆隆雷鸣。 他转过头,木然地看向窗外的天空,可一片晴空万里,没有乌云。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藤村健的脑子里突然钻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也许是受到了那个梦的影响,也许是天气确实太好了,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很适合放牧。” 第146章 一束星河 埃里克斯笔挺地站在礼拜堂的高大神像前,一身白色的制式冬装的与紧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相得益彰,明灿的阳光自窗外洒下,铺散在他的身上,却让他的背影显得更加淡漠疏离。 几轮的呼吸并没有多么漫长,他慢慢仰起头,可疲惫的模样却像是经历了近千年的挣扎。 他直视着神像胸前的绯红吊坠,深蓝色的瞳孔是海洋的底色,如深埋于海底的冰川,危险而冰冷。 咔咔的脆响从左手的方向传来,他收敛起眸中的寒意,低头看向紧攥在手中的通信设备,里面已经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刚刚的声响,是通信设备的外壳被自己捏碎的声音。 手指轻抚着被自己捏碎的部分外壳,埃里克斯苦笑着想,自己的运气果然信不得,为什么每一次用他的名义起誓,总会事与愿违? “这事关多少人的性命,你让我如何信你?” 恍惚间,他听到了自己向通信设备的另一头提出的质疑,他转头看向身后,埃里克斯看到了自己站在台下的背影。 他听到通信设备沙沙作响,如高山落石般沉重的语调从耳畔滚落至心底。 埃里克斯总是觉得,西方联邦的语言很沉重,就像堆砌成墙的宗教密典,压抑而空虚。 此刻,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语言,他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埃里克斯先生,我并不指望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来建立我们之间的信任。” “事实上,即便我不说,您和您的伙伴也会在一系列的巧合下发现这个秘密,或早或晚,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正如我的某位朋友所言,时间就是金钱,西方联邦的行动已经与这片小小岛屿上的所有人类息息相关了,也许你多犹豫一秒,这片岛屿上就会有一人失去生命。” 另一头的声音平静地说道:“当然,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性,你亦不能否定生命对于生存的渴求,也许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依旧会平安无事的站在这片大地上。” “信或者不信,埃里克斯先生,我尊重你的选择。” 埃里克斯转头看向卡佩拉,可靠的女性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又环视在场的所有人,将他们的忧虑尽收眼底。 “阁下,那些怪物……就是因为吃了肉,才变成那副样子的。” 刚才向他提出意见的人举手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的钻入了他的耳中:“恐怕,这座教堂的人也都是潜在的怪物。” 不用再选了。 埃里克斯长叹一声,将通信设备凑到了嘴边:“听你的口气,你明明很清楚我的选择。” “埃里克斯,不论是在未来,还是在漫长的过去,你总是如此值得信任。” 对方长叹一声,不明所以却又异常真诚地说道:“虚假的星辰将自天空流落,愿你手中的长枪能够撕碎欲望编织的谎言,将我等从欲望中解脱。” 从回忆中收回视线,埃里克斯默默转头,掠过苍白高大的神像,看向那片深邃无光的走廊,凹凸不平的石砖在阳光下试探性地露出锋利的一角,向他展露出了危险性。 他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这条走廊确实是该翻修了。 究竟是哪一块石砖磕碎了井源佑的牙齿? 站在卡佩拉身后的罗格看着铺在地上的青黑色地砖,忍不住发散了自己的思维。 脑中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手中的枪械,却是扑了个空。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沉重的枪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小巧的玩具枪,跌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能力又失控了。 罗格抿紧嘴唇,将玩具枪从地上捡起,心随意动,他只感到手臂一沉,枪支便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如果被井源佑看到了这一幕,我是不是会被她叫做魔法少男? 不过岛国应该没有这个类别…… 眼神触碰到卡佩拉的背影,罗格忍不住又胡思乱想了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侧,却是突然睁大了眼睛。 井源佑去哪了?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左顾右盼,可是整支只由三人构成的队伍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哪有女孩的身影? “奥利弗,小佑不见了。”他拽住队友的胳膊,慌张地说道:“她好像在礼拜堂就不见了,你有看到过她吗?” “我不知道。”心烦意乱的队友挥开他的手,说道:“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计划,离开教堂了。” “可是埃里克斯阁下都说了,他们无法离开教堂。” “我不知道,罗格,你别问了。” 站在最前方的卡佩拉将后面的对话尽收耳中,可她既没有解答,也没有呵斥,鼻子微微抽动,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一动不动的目视前方,面前的这扇木门她再熟悉不过,只要推开它,就能看到那扇关押怪物的铁门。 将左手搭在绑在腰侧的佩剑上,拇指重重的擦过剑柄的底部,她举起通信设备,对所有处于这条走廊上的队伍下达了指令:“开门。” 砰! 木门磕碰在墙壁上的巨响犹如寂静黑夜中的一道惊雷,可现在是白天,白天不需要闪电来照明,刺目的阳光足以将房间里的一切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直冲鼻腔的恶臭气味让站在卡佩拉身后的罗格咳嗽起来,可卡佩拉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她踏进房间,盯着房间中唯一的事物,面色阴沉,如一场行将落下的暴雨。 此刻,人去楼空,只留一排漆黑扭曲的怪物尸体横躺在地上,向在场的所有人无声宣布它们已经死亡的消息。 “卡佩拉阁下。” 刺啦刺啦的响声从卡佩拉装配在胸口的通信设备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疑惑、震惊与微小却不易察觉的恐惧:“其他房间都没有人,那么多平民,全都失踪了。” “只有,只有藤村健,我们只找到了藤村健。” 心中咯噔一声,卡佩拉瞬间冲出了房间,犹如一颗出膛的子弹,向着藤村健的卧室极速冲去。 “卡佩……” 站在门口的一众人话未说完,女人便越过他们,脚步不停地冲进了房间,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她的步伐,甚至还让她向后倒退了一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已经崩坏的石像上,聚焦在这所房间内唯一的主人——藤村健的头顶,浓重如墨般的阴影透过发丝的缝隙涂抹在中年男人平和的脸上,深沉,死寂,一如西方联邦日夜参拜的神像。 他的头颅被女性神像的残骸层层堆砌于高处,他的躯干跪倒在地,脖颈处的伤口光滑平整,没有丝毫血迹,就像是头颅自己脱离了身体,摆到他的面前,成为了他虔诚祈祷的对象。 在一片枯萎的蓝花草丛中,他正在虔诚地跪拜自己。 “求求您,怪物都已经死了,求求您放过我们。” 站在礼拜堂里的埃里克斯看向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将他团团包围的岛国平民。 刚刚发话的男人双手合十,祈求埃里克斯的离去,可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长出了细密的黑斑。 “藤村健也已经死了,那些怪物都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他都已经死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一个女人用颤抖的双手握紧了佩戴在脖子上的吊坠,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已经长出了黑色的水泡。 “你们离开,神明会保护我们的。” “求你们离开,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为什么要打扰我们?” 混乱的诉求与谴责萦绕在埃里克斯的耳畔,深蓝色的眼眸深处波涛汹涌,他沉声说道:“你们真的以为,神明在拯救你们吗?” 拿起绑在腰侧的通信设备,迎着平民们或哀怨或恐惧的注视,他说:“卡佩拉,教堂的平民都在礼拜堂。” “怎么可能……”卡佩拉的声音从通信设备中传出,带着强烈的不解情绪:“所有的门都被我们封锁了,他们从哪里出来的?” “果然,你们要杀我们了,你们要杀我们了……” 恐惧的声音从平民中发出,就像是打翻的一锅粥,礼拜堂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平民四散而逃,他们想要推开教堂的大门,从破裂的窗户里爬出去,可身体刚刚越出教堂,就在一声声尖叫中被难以忍受的灼热感逼回了室内。 “神,我们应该向神祈求,它会保护我们。” 一个声音压倒了混乱的局面,听到这句话的平民们就仿佛得到了神祈,转瞬平静了下来。 “神呐,请拯救我们。” “神呐,请拯救我们。” 整齐划一的祷告声从渐渐不成人形的怪物口中响起,他们跪下,向高高在上的石像倾诉自己的恐惧。 可石像不是神,石像怎么可能会回应他们的诉求? 站在台上的埃里克斯垂下眼眸,他将所有人的祷告声隔绝在外,继续对着通信设备说道:“卡佩拉,说出你的调查结果。” “我们发现了四具怪物和藤村健的遗体,而在藤村健的衣服口袋里我们发现了一张字条,经核实确定为藤村健本人的字迹。” 伴着沙沙的声响,从通讯设备中再次传出了卡佩拉的声音,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字条上说,如果它欺骗了我,我的死亡并没有让大家获得拯救,那就请埃里克斯先生击碎神像胸前的宝石,了结这一切。” 埃里克斯沉声道了句谢,他关掉通讯设备,对跪地祈祷的怪物们大声说道:“听到了吗?真正想要拯救你们的,尝试拯救你们的,不是神。” “你们的神是虚假的,它才是将你们推向痛苦的根源。” 尾音落入尘埃,埃里克斯在一声如巨石般沉重的踏地声中腾空跃起,他挥起背在身上的长枪,朝石像劈下了势大力沉的一击。 从枪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埃里克斯感觉自己捅进了一团血肉之中,脆弱的如同信众胸前佩戴的廉价宝石。 石像也是假的。 轰隆! 女人的石像伴随着信众的尖叫和哀嚎散落一地,埃里克斯平稳的落到地上,在一片扬起的烟尘之中,他神色复杂地仰起头,看向骤然漆黑一片的天空。 就像是上帝为世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明明刚过下午,可天空中却再也没有了太阳的踪迹,由大气和天外宇宙组成的天空在此刻撕下了厚重的伪装,将蓝星之外的世界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群星璀璨,一束星河坠入了他的眼中。 第147章 星月夜 “先知!” 听到这声急促的呼喊,独自站在二楼窗边的陈子弘从窗外的绚烂夜空中收回视线,他默默回头,在一线月光之中看到了一团扭曲蠕动的阴影。 无法用语言描述,无法用接触感知,温柔又冷漠,包容又排外,这就是陆文的欲望的展现形式。 陈子弘的眼睛描绘了一圈眼前的不定形体,他将搁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放下,向旁边退了一步,将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完全展现在了陆文的眼中。 轻柔的月光洒在男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同他朦胧而神秘的气质交织在一起,让他仿佛也成为了月光的一部分,如雾里看花,幻梦一场。 “陆局,今天下午的月光很美。”就像是真的来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陈子弘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一阵微风,还未吹拂到面颊,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值得留意的是,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微微弯起的眉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 “美什么美,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可惜很明显,此刻的陆文并没有赏月的闲情雅致。 或者说,他很久没有欣赏过头顶的天空了。 勉强能够称之为手的部位卷起他那来到岛国就几乎从未使用过的通信设备,陆文动作不停地调试着上面繁杂的按钮,可收获的却始终只有嘈杂的噪音。 “其实,如果你想要联系外界,我比较推荐使用手机。” 陈子弘看着陆文仍在做无用功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说道:“毕竟时代永远都在进步,现在的科技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不代表未来的科技处理不了。” “正好,凭现在的时间打过去,你可以赶上他的午饭时间,毕竟他的生活习惯总是很不规律。” 陈子弘看了一眼被掩藏在星辰中的月亮,笑着说道:“陆局,顺便帮我带个话,告诉张副局,总是吃方便面对胃不好。” 嗡——嗡—— 被刻意调节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在银灰色的铁桌上疯狂颤动起来,坚硬的手机壳磕碰在桌子上,恼人的噪音锲而不舍,终于是将张易平的脑袋从方便面桶中拔了出来。 “谁啊,这时候给我来电话?” 张易平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伸手勾过被他扔在桌子另一角的手机,定睛一看,一个名字闯入了他的眼中。 【难搞的上司(一股清流)】 “卧槽,什么玩意儿?” 张易平大骂一声,立刻看向摆在红色泡面桶旁边的通信设备,暗绿色的精巧仪器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方盒子。 岛国竟然还有信号?逗我呢? 他看了看手中不断震动的手机,又看了看纹丝不动的通信设备,即使万般不信,也还是迟疑地接通了电话。 这通电话要真是陆文打来的,如果自己漏接了,保不准辛苦得来的工资就要插翅而飞了。 扣工资还算好,扣假期才是真的要命。 “喂?”他将手机举至耳边,无精打采地说道。 “看天空。”陆文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 张易平在心底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他就喜欢这种不说废话的上司。 他谨慎地探头看向窗外,可是一片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一边的眉毛高高抬起,张易平纳闷地说道:“大太阳在顶上挂着呢,刚还有几只鸟飞过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说岛国的天空。” “岛国的天空也是这样儿啊,说得好像每个国家的天不是一家子似的。” 张易平将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他看着岛国上空澄澈明朗的天空,思索了一阵后说道:“云淡风轻,碧空如洗,要是没这些破事儿我还挺乐意来这种地方度假的。” “没问你这个,休假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谈。”陆文叹了口气,又说道:“从我这个角度看,岛国已经天黑了。” “天黑了?” 张易平扫了一眼停靠在海平线尽头的自由联邦舰队,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后便撤回了视线。 他将泡面桶拉到自己面前,嗦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问道:“然后呢?” “不仅仅只是天黑了。” 位于食品加工厂中的陆文将脑袋探出窗外,仰头看向天空,漆黑的眼睛因这一简单的动作而平添了万丈光芒,他说:“这里还有……极光?我不知道,这片天空在流动,就像海洋……该死,你别吃了!” “不说别的,西红柿鸡蛋味的方便面确实好吃。” 张易平并没有被抓包的自觉,他将叉子扔进刚吃完的泡面桶里,打了个饱嗝,才慢慢说道:“你别急啊,先知不是就在你身边吗?问他去啊。” “他说的话我听不懂。” “那你问我也没用啊,我能做的就是上报,嗯……” 张易平挠了挠鼻子,又突然低下声音,悄声说道:“先知没有和你说些什么?都是一个队的,透露透露呗。”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陆文无奈地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一打眼儿挺亲切的,总觉得他和我很有缘分。” 张易平呵呵笑道:“而且说实话,我这人啊,挺信命的。” “要是平时还好,你这都把一个真先知放我跟前了,我能不问问吗?” “……确实有一件事,还是关于你的。”在一段并不漫长的沉默过后,陆文终于是回应了张易平。 一听这话,张易平当即来了精神,他瞬间从座位上弹起,迫不及待地说道:“还真被我蒙对了,什么事?” 陆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语调平坦如一条直线:“先知让我转告你,别再吃你那个方便面了,要吃还不如自己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来的健康。” “我现在没回去啊。”张易平哎呦了一声,揶揄着说道。 “船上有厨房。”陆文直接点破了他的借口,继续说道:“还有,记得吃点猪脑。” “我不吃,那玩意儿胆固醇太高了,还一股臭味,我不爱吃。” “吃什么补什么,不是让你补胆固醇,是让你补脑的。” 没有等张易平回话,陆文毅然决然的断掉了两人之间的通话。 “看来你们二人之间的聊天很愉快。”正在抬头欣赏窗外夜景的陈子弘笑着说道。 “先知,我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文收起手机,将视线毫不留恋地从如油画般绚烂的夜空中收回,紧盯着陈子弘的眼睛,问道:“引动这场异象的诡异是谁?” “‘灾害’级诡异,‘魑魅魍魉’。” 出乎陆文的意料,陈子弘竟然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它还有另一层身份,龙国归一教的掌权人之一。” “归一教的‘灾害’级诡异竟然出现在了岛国……”听到这句话,陆文忍不住摩挲起了自己的下巴,惊讶地喃喃自语。 话未说完,一道灵光突然滑过脑海,他又当即说道:“我记得你口中的‘棋魂’也是归一教的掌权者,这也是它阴谋的一环吗?” “陆局,放松,我认为现在不是考虑阴谋的时候。” 陈子弘并没有再次回答陆文的问题,他只是摇了摇头,看向不知何时从天边涌来的大片阴云,说道:“我们更应该好好享受现在的下午,因为,这可能将会是你此生看到的最美的星空。” “毕竟,以欲望织构而成的谎言,总是美的超脱凡俗。” 一阵冷冽刺骨的寒风突然迎面刮来,陆文看向窗外的天空,阴云坠落的影子落入了他的眼中。 鸟群从天空跌落,肉体砸进地里,摔成糜粉,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陈子弘闭上眼睛,月光将厚重的阴影涂抹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沉静而平缓,就像在聆听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暴雨”转瞬即逝,当陈子弘再度睁开眼睛,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如丛林的树木般密集丛生的杂草湮没了满地尸骸,它们一刻不停地劫掠着上天降下的馈赠,将尸体转变为养料,作为它们将自己延伸向天空的资本,几片嫩绿的叶俏生生的探进窗户,满地都是生机勃勃的荒芜。 他远眺着视线尽头如粗制滥造的积木般层层堆叠的城市,像是欣赏一幅名画般认真点评道:“但可惜,这幅美景还是有一点不足。” 说着,他伸出手,指尖划过空巷中低矮的住房,倒塌的墙壁,最终指向窗户的左下角,说道:“这里,还应该有一棵树。” “你说,这棵树,我放在这里怎么样?” 女人娇柔的嗓音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娇艳如明月的民国美人侧卧在被火焰彻底吞没的教堂顶部,闲适的模样如同久卧闺房,百无聊赖的富家千金。 精心盘起的鬟燕尾式发型服服帖帖的梳在脑后,它轻轻一抖手,一条精心织绣的白手帕便出现在了它的手中,它用其轻掩住自己微扬的唇角,眼睛透过遮住了半张脸孔的面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站在地面的黑发男性。 看着对方因愤怒而阴沉到极致的面庞,“魑魅魍魉”忍不住笑出了声,它问道:“人类,你有过为某样事物而深深着迷,并为此不可自拔的经历吗?” 理所当然,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毕竟它的声音太轻太轻,教堂却又太高太高,声音还没传到地面,便被喷薄而出的火焰吞噬了。 可它却还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曾经在维格兰的艺术博物馆中欣赏过一幅画,只是一眼,我立刻就被其中饱含的疯狂吸引了。” “你想知道那幅画叫什么吗?” 没有等到回答,女人便从教堂的穹顶一跃而下,白色的丝织手帕在黑夜中擦过一抹亮白的弧度,暗红的高跟鞋轻点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悄无声息,灵巧的如同一只猫。 它抬起头,白净纤长的脖颈从高高立起的旗袍领口中展露出来,身姿高挑秀美,让它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黑宝石般明亮璀璨的眼睛透过洁白的轻薄面纱看向那绚烂而多彩,汹涌而澎湃的星空,旋转卷曲的星云在遥远的深空跳动,奔涌的星河在天空肆意流淌,一切宛如幻梦。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漫天繁星尽入眼眸,“魑魅魍魉”忍不住轻声哼唱起了属于人类的童谣。 可惜只是哼唱了两句,它便唱不下去了,毕竟它仅仅只记得这两句歌词,就连曲调都不甚熟悉。 没关系,只是一首曾经无聊时听到的歌,它不在乎。 它现在更在乎,这里还缺了什么。 直觉告诉它,自己目前看到的风景,是不完美的。 “魑魅魍魉”一挥手帕,转头看向自己的杰作——一棵正在燃烧的黑色“树木”。 “树木”滚烫而炙热,混乱而疯狂,在如油画一般散乱唯美的天空之下,现代都市的残骸点缀在视野的右下方,宁静,死寂。 最后的要素补齐了。 它是完美的。 如此想着,“魑魅魍魉”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柔声说道:“那幅画,叫星月夜。” 第148章 谎言的报应 叮——— 金属划破长空的嘶鸣在纷乱嘈杂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魑魅魍魉”白皙如凝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优雅从容的浅笑,它曲起手指,对着被仅用柔软的手指肚就抵消力道的枪尖轻轻一弹,长枪的主人便被冲散成一地流萤,浅淡的微光被长枪倒飞的劲风裹挟,又在不远处被渐渐汇成人形的光芒强行截停。 修剪的圆润饱满的指甲轻轻擦过下巴,就像是发现了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魑魅魍魉”微微歪了歪脑袋,将被轻捏在右手的绣花手帕随手抛到空中。 洁白的手帕在夜空中飞舞,一抹刺眼的白犹如展翅高飞的白鸽,可那“白鸽”还未飞至深空,便在埃里克斯的视野中迅速放大,眨眼便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罩向还未得片刻喘息的男人。 浅淡的金芒在埃里克斯幽蓝的眼眸中一闪而逝,手中长枪一抖,耀眼刺目的金光便从朴实无华的长枪枪尖迸发而出,如同一轮微型的太阳,挟着凛冽的劲风刺向从华丽的黑夜穹顶降下的幕布。 轰! 足以引发地震的轰鸣激起层层尘土,如翻涌不息的海浪,冲垮了周围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将柏油马路掀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熊熊燃烧的十字架因从大地传来的震颤从教堂的顶部坠落,夹杂着泥土腥气的滚滚烟尘飘摇直上,与教堂燃烧时所产生的浓浓黑烟纠缠在一起,弥漫到视野无法触碰的远方,遮住了“魑魅魍魉”头顶的璀璨星空。 “哎呀,哎呀。” 在火光的映照下,美艳的怪物惺惺作态地虚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地说道:“你这么脆弱的吗?像你这样的人类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 说着,它抬脚向前踏出了一步,语言在此刻仿佛成为了填充躯壳的基础,“魑魅魍魉”的身体随着话语的流逝而愈发模糊,就像被抽空了颜色的画卷,待脚尖落地,场中只剩下了一副人形的轮廓。 下一刻,灼热汹涌的火焰从黑色的“树冠”上倾泻而下,暴涨的火舌在冰冷的大地上肆虐驰骋,行于地上的火浪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怪物的躯壳。 教堂的大门被烈焰融毁,散落在地的火听从主人的号召,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弧线,迅速聚集到西方联邦众人的头顶,挡下了因高温炙烤而轰然倒塌的穹顶。 灼热的红芒照亮了女人坚毅的面容,点燃了她眼中的愤怒,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卡佩拉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向着面前的火海用力挥下一剑。 “火气不要太大,容易伤到身体。” 女人的笑声清脆明朗,温柔婉转的嗓音扫过噼啪作响的灼烧声,火焰听声卷起,又聚拢身形,重新涌回教堂,同卡佩拉挥出的剑气撞在一起,以自身的消亡为代价抵住了这一剑。 怪物毫发无伤地站在被火焰灼烧的焦黑一片的土地上,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右手手腕轻轻一转,一杆雕刻有繁复云纹的青色长烟枪便被它捏在了手中。 将烟嘴凑到嘴边,可还没抽上一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它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死的这么草率的。” “魑魅魍魉”垂下烟杆,笑着看向那片已经被寒风吹散的烟尘,在满地狼藉的废墟之中,一抹浅淡的白高高扬起自己的一角,它试图挽留稍纵即逝的晚风,却还是徒劳地跌落在了尘土里。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从废墟中收回视线,它这才举起烟枪,对着滤嘴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唇缝间飘出。 青烟袅袅,朦胧的烟让轻薄面纱下的面容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它微微勾手,没有形体的烟气便被从中扯出了一条条透亮的丝线。 丝线蜿蜒扭曲,如垂死挣扎的线虫,烟的本能让它们极尽全力地延展自己的身体,想要触碰天空,可最终却还是被自己的主人轻笑着掐灭了幻梦,于“魑魅魍魉”的头顶编织出了一把陈旧古典的灰色纸伞。 重物落在伞顶的声音紧随着响起,女人含笑低头,可映入眼中的事物却是让它唇角微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本圣经。 一本表皮漆黑陈旧,页边泛黄起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圣经。 从遥远的北方袭来的凛冽寒风掠过如激流般卷曲躁动的星空,擦过不熄的火焰,翻开了圣经沉重的封皮,古旧的书页在风中沙沙作响,最终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说谎言的,你必灭绝。好流人血弄诡诈的,都为耶和华所憎恶。】 “魑魅魍魉”看到了一行被着重标记的字,在它的视线扫过最后一个字节的瞬间,暗红黏稠的血液便从黑色的文字里泛出,违背了风的阻力流淌而下,打湿了干燥的书页,就像一滴静默的泪。 这是一个诡异遗物。 念头刚落,它猛地抬起头,天空依旧是那番混乱唯美的光景,可转头看向身后,原本应当深埋火海的教堂却是完好无损,它静谧地匍匐于阴影之中,如人类一样陷入了安眠。 随处可见的蓝花草延伸至教堂外的每一寸土地,紫色的花无风而动,沙沙作响,就像母亲为孩子所作的催眠曲,宁静而平和。 越过漫无边际的花海,怪物环视四周,发现西方联邦的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没想到,西方联邦竟然还保有‘灾害’级的诡异遗物,我还以为都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了呢。” “魑魅魍魉”老神在在地说道,它抬起脚,毫不在意地碾碎了小心翼翼地刮蹭过脚踝的花,紫色的汁液涂抹在深褐色的大地上,牢牢箍在了它的鞋底。 吱呀。 令人牙酸的轻响在宁静的花田中回荡,“魑魅魍魉”默默抬头,透过笼罩在脸上的轻薄面纱看向缓缓打开的教堂大门。 尘封的教堂缓缓开启,借着柔和的月光,诡异看清了教堂内的全貌。 本应用于祷告的长椅荡然无存,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在立于礼拜堂中心的女性石像的底座下,在与“魑魅魍魉”一般无二的石像下,几株枯萎的蓝花草无声地匍匐在地,石像亲眼见证了它们生命的终结。 “你骗我。” 它听到了女孩带着哭腔的控诉。 悠悠转头,“魑魅魍魉”看到了一个面容姣好,长相如精灵一般清纯甜美的女孩,戴在头发上的星星发夹黯淡无光,散发着浓浓的铁锈味,让人只是扫一眼就会嫌恶的移开视线,更加慰叹于女孩近乎完美的容颜。 这是谁? “江明兰。” 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怪物上下打量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个精美的摆件。 只是个随手玩玩的宠物罢了,不重要。 江明兰赤红的双目牢牢地盯着遮在诡异脸上的面纱,沉声说道:“我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那你呢?” “魑魅魍魉”因女孩的问题一愣,疑惑地皱眉问道:“代价?我为什么要付出代价?” “你会因为杀死一只蚂蚁而得到所谓的报应吗?诡异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物,你们都未曾在意过蚂蚁,我又为何在意你们?” 话音刚落,寂静的花田骤然嘈杂了起来,一个又一个或人类或诡异的身影从视野的尽头慢慢走来,他们都是曾被“魑魅魍魉”欺骗、杀害的受难者,可能被它记住的却只有寥寥数个。 很显然,面前的这些生物并不在其列。 它了然无趣地转过头,可在视线重新投向礼拜堂内时,眼前的光景却让它骤然睁大了眼睛。 窸窸窣窣如爬虫行过大地的声音从礼拜堂的黑暗深处响起,如脉搏般不断跳动的血红丝线从天花板上垂落而下,从丝线中渗出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滴落到地板上,腐蚀精心雕琢的石像,吞噬已经枯萎的花朵,将神圣的礼拜堂拖入了猩红的炼狱之中。 汩汩血液就像是层次分明的瀑布,湍流涌动,顺着台阶流淌而下,晕开了周围的土地。 一只被血红的丝线紧紧缠绕的脚踩在教堂台阶下的土地上,血液从它的身上滴落而下,啪嗒啪嗒,连绵不绝,就像是一场寂静的雨。 可“雨”无法带来丰饶与希望,雨水浇灌着土地,却带走了土地的养分,教堂周围的蓝草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贫瘠的土地再也无法供养任何一个生命。 一个被红色的丝线紧紧缠绕的血人朝着“魑魅魍魉”的方向缓缓走来,它行过的土地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真是难以置信。” “魑魅魍魉”惊讶地微微摇头,它低声说道:“没想到,那个人类竟然能将你具现出来。” “‘旱魃’,真是好久不见。” 第149章 正视罪行 血人对“魑魅魍魉”的问候置若罔闻,它只是默不作声地抬脚,落脚,在干涸开裂的土地上留下一串错落有致的血色脚印。 “真是出乎意料,现在的人类竟然会拥有能将‘灾害’级诡异具现出来的精神力。” “魑魅魍魉”慢慢收敛了挂在脸上的笑容,它的眼睛时刻紧盯着“旱魃”的一举一动,凝重的面色僵硬如石雕。 “咔嚓。” 如双脚踩过干燥的枯草,又如纸张被揉搓成团,一声短暂的脆响划过漫无边际的夜空,转瞬即逝。 可“魑魅魍魉”的面色却是骤然一凝,暗红的高跟鞋紧随着微不足道的轻响重重踏在地上,女人的身体借助巨大的力量倒飞向天空,它将烟斗迅速凑到自己的嘴边,一缕连绵的薄烟从它的唇间流出,洒向自己原本站立的土地。 令人心颤的轰然巨响紧随而至,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犹如饥饿的兽群争先恐后地涌出地底。 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花园的安宁,铺散在茂密花丛之中的艳红“大丽花”伸展自己的肢体,贪婪地冲向目力所及的所有活物。 可因“魑魅魍魉”的罪行而站在花园中的生物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的情绪,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命运给予他们的第二次死亡。 可袅袅轻烟却是在此刻从天空倾泻而下,笼住了妖冶的红色鲜花,将生命隔绝在外。 绝对不能让“旱魃”接触到血肉。 依然滞留在空中的“魑魅魍魉”将视线下移,看着花田中多到已经难以数清的生物,它忍不住苦恼地想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多玩具吗? “吃。” 被笼罩于烟雾中心的“旱魃”吐出了一个字。 猩红的丝线因简短的文字而扭动起来,它们调转目标,吞吃起了周遭的雾气。 “吱呀———” 非人的尖锐嘶鸣在不可视的烟雾中骤然炸响,如同点燃引线的火光,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在烟雾中接连响起,朦胧的烟雾深处绽放出一片又一片殷红欲滴的花,淅淅沥沥的雨声融入雾霭之中,这片花田终于是在短暂的喧闹过后重归寂静。 体态娇柔的女人轻盈地落到地面上,如一只猫般优雅地匍匐在蓝草花丛中,可它的表情却是越发阴郁,黝黑的瞳仁在面纱之下闪烁不定。 它紧盯着不远处缓缓向外扩散的灰黑烟雾,点缀其上的无根花就像在水中晕开的大红染料,它们伸展自己的枝叶,迅速扩散向烟雾的每一个角落。 感受着烟雾正在迅速脱离自己的掌控,“魑魅魍魉”烦躁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却又突然伸手拔下一株蓝草花,掷向想要冲进血雾中的一道身影。 柔软的花茎如利箭般直射入那人的身体,如一枚铁钉,将他的脚背死死钉在了地上,让其再难寸进。 可男人没有因疼痛而哀嚎,也没有继续进行徒劳无功的挣扎,他只是默默转头,看向阻挠他的罪魁祸首。 藤村健。 在看到男人的脸的那一刻,“魑魅魍魉”的面部肌肉抽搐了起来,面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可藤村健却只是平淡地说道:“承认你的罪。” “我没有罪。” 与面对江明兰时的态度不同,“魑魅魍魉”的语气低沉而阴森,如鬼魅索命,下一刻就要将其拆吃入腹。 藤村健不再言语,他只是闭上眼,抬手,将紧握在手中的水果刀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沉重的血液滴落在蓝草花的枝叶上,插进脚背的花朵顺着血液的重量弯下脊背。 可还未等已经气绝的人倒下身体,蓝花草的花瓣却是骤然回缩,聚拢在一起。 下一刻,藤村健被抽空了血液的身体倒在地上,血液顺着苍翠的花茎流淌进花朵之中,它再次绽放,可与从前相比,它的花瓣要更加硕大,深红的纹理如交错盘结的藤蔓从漆黑的花蕊中伸出,它仰起头,向自己的同类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 似乎是得到了感召,周围的蓝花草也效仿这个独特的幸运儿闭拢了自己的花瓣,环绕在脆弱根茎旁的绿草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它们无声摇曳,疯狂榨取着周围所有能够触及到的生物的血肉,渴望相同的幸运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猩红的雾紧随而至。 见状,“魑魅魍魉”轻轻拍了拍手,即将被红雾吞噬的蓝草花瞬间枯萎,渗出的花液蒸腾而起,化作一张淡紫色的屏障,罩住了试图向外扩散的红雾。 可还未等它做出下一步应对,一道声音却让它心头一怔。 “你会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不知何时,江明兰瘦小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那道薄膜旁。 从小的营养不良让她有着比常人更矮小的身体,远远一看,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孩子。 可她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庞却怎么都不像一个孩子。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少女冷声说道,她用尖锐的指甲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液涂抹在那层薄薄的膜上。 得到神明馈赠的人类将会拥有与祂相同的血脉,得到怪物血肉的人类也是同理,江明兰的血液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那层薄膜。 她紧盯着怪物阴沉的面容,却是噗嗤一笑,脸上绽放出了一道明媚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恶作剧,她开心地说道:“我死了,你也要死。” 说罢,在身体即将因“魑魅魍魉”的意愿崩毁的前一刻,她闭上眼睛,一头扎进了血雾之中。 噗通,噗通。 “魑魅魍魉”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是生命诞生的声音。 “接受代价。” 沙哑的声音从红雾的深处响起,它抬起头,一颗由血红丝线织成的巨大心脏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近乎透明的薄膜,从红雾之中拔地而起。 噗通,噗通。 每一次收缩,每一次舒张 ,更多的血雾从心脏里泵出,如手腕般粗细的红色丝线纷纷从雾中爬出,向着站在红紫花丛之中的“魑魅魍魉”袭来。 “蠢货。”低声的咒骂从它的脑后响起。 自觉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的女人烦躁地摔掉手中的烟杆,用力挥散扑鼻而来的恶臭味,不满地说道:“我又不是专门打架的,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魅,要不是你想玩它,我们还不至于碰到它。”属于老人的衰老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同那道男声一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我骗过的‘灾害’级诡异又不只有它一个,而且你们当时可都在偷着乐呢,现在倒好,就这么想把自己撇干净?” 女人尖锐的指甲抠进自己的后脑,生气地说道:“魑,出来!打架应该是你该干的事情!” “你他妈怎么不打!” “我不擅长打架!而且我新做了头发和美甲!” 话音刚落,原本紧致的皮肤慢慢变的枯黄粗糙,身体迅速膨胀变大,鳞片从身体的表层浮现出来,眨眼之间便变成了一只通体暗黄的龙头怪物。 它朝着自己的身前猛一挥拳,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红线与血雾便因骤然刮起的狂风倒卷回去,看着在红雾中慢慢显露出身形的“旱魃”,怪物突然一愣,非人的脸随即扭曲成团,它大声吼道:“该死的混账!” “都给我去死!” “魑魅魍魉”重重踩下一脚,以怪物的脚下为圆心,无数不成人形的怪物争先恐后的从崩开的裂缝中爬出,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涌向怪物身后的教堂。 它扭了扭自己的身体,缚在身上的金铁锁链仅仅只是起到了装饰的作用,仅仅只是随手一挥,便将它轻松扯断。 它看向唯一一个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人类,埃里克斯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很明显,构现出一个“灾害”级诡异于他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冷哼一声,“魑魅魍魉”甩了甩被削掉了一半的脑袋,盛在里面的黑血当即洒出来了大半,溅落到地上,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 它用残存的右胳膊碰了碰自己空落落的半个脑袋,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还有那个神父,你们的脑子都他妈是坏了吗?” 即使是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它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埃里克斯相信,只需要再过几秒,这个怪物便可以恢复如初。 男人侧过头,看着此刻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长枪,灰褐色的外壳陈旧古朴,即使处于漫天繁星的照耀之下,也依旧没有任何光泽。 埃里克斯心想,若是放到古董市场,它必定能卖出与铁条相差无几的价钱。 可教皇厅授予骑士长的长枪,绝对不可能只是一根废品。 “愿你的长枪能够撕碎欲望编织的谎言,将我等从欲望中解脱。” 陈子弘的声音骤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想到还有人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埃里克斯突然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容。 “神父?你是指藤村神父吗?”他摇晃着撑起自己的身体,拔出长枪,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那个混账尸体竟然敢顶着那个神父的脸和我对话,它怎么敢!” 一听到藤村健的名字,龙形怪物当即愤怒地大叫道:“我早就告诉过魅,这种人类没有什么可玩的,当神不好玩吗?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蠢透了,那个愚蠢的人类根本就没有挣扎,这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类!” 埃里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只是你们折磨人类的手段,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会实现藤村健的选择。” “选择?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选择的?” 从怪物的左脸侧传来女人的声音,它饶有兴趣地问道:“谁告诉你的?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在我的见证下自杀了……” “这重要吗?魅,我们根本就没想过实现他的愿望。” 魑粗暴地打断了魅的话,不满地嚷嚷道:“现在我们该做的,是把面前这个与那个神父一样无趣的人类碾死!” “谁说的,我本想实现他的愿望,但是他太不识抬举了。” 女人的声音也添上了几分懊恼,它没有在乎魑的后半句,只是不依不挠地解释自己的出尔反尔:“我想看到的是他否定自己的决心,承认自己的欲望时的痛苦,无力,随后沉沦的疯狂。” “可他呢,他竟然没有挣扎,他,没有,挣扎!” 重提此事,魑的愤怒再次被调动出来,它愤怒地吼道:“那个弱小的人类,竟然敢违背我的想法!” 女人的声音越发不满,它紧随着说道:“没错,他让我很生气,所以我就不想兑现他的承诺了。” “是吗……我明白了。”埃里克斯沉声说道。 “你明白了什么?”魅疑惑地问道。 “怪物,你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埃里克斯沉声说道:“你要为自己的傲慢与残忍,为粗鄙的欲望而欺骗众生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攥紧双手,紧握的长枪发出声声悠远的嗡鸣,零星的灰色碎屑从枪头脱落,扑簌簌地落到地上,耀眼的金芒在黑暗中急速攀升,璀璨夺目如这片大地上的第二个太阳。 他紧盯着眼前的怪物,那双幽蓝的眼突破了层层冰川,在眼底翻涌出炙热滚烫的内心。 他已下定决心。 “我觉得,你们应该听我一言。” 怪物的右侧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尖细,就像是一台拉坏的手风琴,它说:“你们没有发现吗?这位小哥并不在乎我们的想法,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没错,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听到老人对其他两张脸的提醒,埃里克斯直接坦言承认了自己的目的,他静心感受着生命缓缓从体内流逝的无力感,继续平淡地说道:“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再拖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即使知道他将有所行动却依旧毫无作为的怪物,咧开嘴角,竟是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你能做些什么?” 龙头怪物抱着双臂,满不在乎地说道:“人类,看看我的身后,我甚至都没有动手,你的人就已经快要死绝了。” “那重要吗?那些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左侧的女人撕下了优雅的假面,抱怨道:“看看我的脸,你怎么敢让‘旱魃’砍掉我的脸!” “行,你们都不在乎我说了什么,吃亏了与我无关,虽说现在的人类应该玩不出什么花儿来……”右侧的老人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见无人理它,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没有诡异在乎埃里克斯嘴中的代价。 毕竟它们都认为自己没错,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对猎物的小小玩笑也不过无伤大雅,何来代价一说? 或者说,如果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就是代价,那也太令诡异发笑了。 “感谢你依旧不把我放在眼里。” 埃里克斯看着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的诡异,他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笑着说道:“虽然我从未动用过这把枪真正的威力,但我想,就算是贵为‘灾难’级的你,也很难接下这一枪。” “毕竟,它可是弑神之枪……” 鬓边迅速爬上白发的埃里克斯咬紧牙关,眯起双眼的模样坚毅如磐石,他艰难地举起手中如启明星般耀眼的长枪,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长枪掷向迅速衰老的诡异。 刹那的光辉如永恒的白昼骤然爆发,笼罩了每一个人的视野,在埃里克斯的身后拖拽出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阴影,狂风骤起,一个简短的单词被抛向了群星闪烁的夜空。 “朗基努斯。” 风划过黑夜,天空被撕裂了。 星光不在,埃里克斯仰起头,他在白昼中看到了一束灿阳。 第150章 同一个目的地 “小佑,你说我能相信它的话吗?” 站在还未被火焰吞噬的教堂之中,午后的暖阳为过去的记忆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藤村健深吸口气,他将手轻轻抚在胸口的吊坠上,闭上双眼,一如曾经或虚伪或虔诚的祷告。 “我不知道,神父叔叔,我不知道它是谁。” 站在旁边的井源佑一脸急切地跑上前,用力拽住了藤村健的衣袖,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根本不具有拉动成年男性的力量:“别睡觉啊,神父叔叔,我们快走,去救妈妈呀!” “我……小佑,听话,别催我,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选择什么。” 藤村健粗糙的大手按在女孩稚嫩柔软的小手上,愁苦的面容让眉间形成了一道深遂曲折的沟壑。 他说:“这座教堂的人都比我重要的多,你们是国家的希望,只要你们都活下去,我的执念就还有意义。” “不对!神父叔叔,你说过,人人生而平等!”井源佑大声否定道:“大人怎么能把自己说过的话忘掉呢!” “不,小佑,大人说的话并不一定是对的,语言在某些时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藤村健缓缓摇头,说道:“其实我一直坚信,人人生而不平等。” 说罢,他猛地睁开眼睛,在女孩惊恐的注视下,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吊坠,将颤抖的手伸向了摆在桌子一角的水果刀。 这把刀是自己在昨晚亲手放在桌子上的,原因……原因竟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命运真是奇妙,他竟然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履行选择用的工具。 当啷。 水果刀落到了地上,藤村健愣了半天,才堪堪弯下腰,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这只手曾经是多么的刚劲有力,搬过砖,杀过人,可如今却连一把水果刀都难以握住。 他侧头看向那尊立在墙边的石像,嘴唇翕动,却是无法吐出半个字节。 “你要做什么?快停下!”弱小的女孩奋力扯住藤村健拿着水果刀的胳膊,担忧地喊道。 “小佑,没关系,没关系……” 不知是在对女孩,还是在对自己,藤村健自言自语了起来,他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目光游离地说道:“出去,小佑,去找妈妈,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睡午觉才行。” “我不要!”井源佑大喊大叫着,声音里染上了一抹哭腔。 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去睡觉,小佑,只要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几乎已经挂在了他的身上的女孩,藤村健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就当这只是一场噩梦,睡醒了,梦就醒了。” “真的吗?”女孩半信半疑地说道,她眨了眨眼睛,一滴还未流出的眼泪划过脸颊,没于黝黑的发丝之间。 藤村健半弯下腰,他小心地放下井源佑的身体,推了推她的后背,笑着说道:“真的,相信我,等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看着井源佑苍白的脸终于是恢复了点点血色,他用终于停止颤抖的手将女孩推出了房间,如往常一样朝女孩挥了挥手,温声说道:“午安,小佑。” 女孩回过头,她看着单薄的房门在自己的面前慢慢合拢,光芒从她的眼中缓缓退去,只余一条狭长的光,刻印在了她的眼中。 她低下脑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默默说道:“……午安,藤村健。” 威廉忍不住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狭长的光残留在视野之中,乍亮的天空让他的瞳孔产生了微微的酸胀感。 他眨眨眼睛,侧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年轻人。 “老师……这不符合逻辑。” 拉图蒙斯看着昼夜再次颠倒的天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能磕磕巴巴地向年迈的老人道出自己的难以置信。 症状愈演愈烈的病患在诡谲的黑夜退去后,遍布身体的脓包突然消失了,混乱的局面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让刚刚正在集中精神镇压暴乱的阿斯伦现在才回过神来。 所幸,此刻的病患虽然仍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可理论上已经不必再担忧他们是否还拥有变异的风险了。 “拉图蒙斯,自从接触了诡异,还有多少事情符合你认定的逻辑?” 威廉神色平静地拍了拍拉图蒙斯紧绷的肩膀,可抬起胳膊的动作却是牵扯到了隐藏在衣服下的伤口,一瞬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您怎么了,老师?” 拉图蒙斯见威廉吃痛的模样,当即抛下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将重心全部放在了面前的老人身上,浅棕色的眼眸越发尖锐明亮,他紧握住对方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您是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拉图蒙斯,冷静下来。” 威廉拍了拍拉图蒙斯紧抓自己不放的手,看着对方已经变成金黄色的眼睛,循循善诱地说道:“放松身体,深呼吸,找回平时的感觉。”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你知道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保持高度的亢奋,突然的放松很容易导致持续紧绷的肌肉产生酸痛感。” “对不起,老师。”拉图蒙斯松开几乎像是钳制般用力的手,愧疚地低下了脑袋,有些毛躁的棕色碎发顺着惯性落下,浅浅遮住了他的眉眼。 “该抱歉的不应该是你,拉图蒙斯。”威廉再次伸手拍了拍拉图蒙斯的肩膀,这次他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因阿斯伦的殴打而产生的伤痛并没有再次为他带来痛苦。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不是你和‘狼人’的适配性很强,恐怕在我将它的尸体植入你的身体里的时候就会让你丢了性命了。” “老师,您说什么话,这是我的选择。” 拉图蒙斯一听,当即抬起头,愤慨地说道:“政府的蠢才不理解您,我理解您,科学的发展不能为国际舆论所驱使。” “实验都进行到最后一步了,我都心有不甘,更何况是一直在主持项目的您?” 威廉接过拉图蒙斯的话,轻飘飘地说道:“人体实验在当时已经无法得到政府的支持了,我曾经为此找过莫克斯。” 他看向头顶蔚蓝澄澈的天空,眼神游离,思绪慢慢飘回了往昔:“可惜到了最后都没有谈拢,我理解他,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更何况先例在前……” “但我们终究是成功了,老师,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拉图蒙斯摇头说道:“无论别人怎么想,您在我看来永远是没有错的。” “哎,人老了,难免会念旧。” 威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奈地说道:“拉图蒙斯,我是人,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不要把任何人过度神话。” “您是特例。” “我不是。” 拉图蒙斯愣住了神,这是威廉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老人伸手整了整拉图蒙斯皱起的深黑色外套,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老师也有犯错的时候,等到那时,我希望身为学生的你们能来纠正我的错误。”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威廉伸手指向躺在地上的伤患,看着正站在前面指挥队伍的阿斯伦,说道:“估计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该启程了。” “老师,我们去哪?”拉图蒙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 威廉看向天边渐落的太阳,问道:“还记得青木在生前向我们透露的信息吗?” “那些岛国人的下落,我想你们一定很感兴趣。” 覆盖了整座教堂的大火已经平息,明亮如白昼的光芒如同摇曳的烛火,被凛冽的寒风轻轻拨弄了一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了。 一柄暗沉无光的长枪孤零零的插在地面上,就像是铁市上随处可见的一根铁杆,平实无奇。 可所有人都知道,枪不会说话。 面容苍老了许多的埃里克斯仰起头,夹杂着几根黑丝的白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就像是雪山上万古不化的雪,反射出太阳的弧度,冰冷刺目。 他瘫软地跪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仰起头,看向教堂的穹顶。 矮小的身影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像孩子一样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你是谁?” 从教堂中冲出的卡佩拉挡在筋疲力尽的埃里克斯身前,抬剑指向那个身影。 她大口的喘着粗气,白色的西方联邦制服同她惨白的面容一样满是鲜血,握住长剑的手因力竭而颤抖不已。 “这重要吗?” 清脆稚嫩的嗓音乘风飘下,话语的主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已经将其记在心里的人却是大惊失色。 “你是……小佑?” 不可置信的声音从瘫坐在教堂里的罗格口中发出,他艰难地爬过怪物和队友之间的尸体,爬到了教堂外面,他仰头看着教堂顶部的身影,大睁着双眼,久久不能言语。 “哎呀,这么快就被发现啦!” 教堂顶部的身影一跃而下,一个梳着马尾辫,脚上穿着红色圆头鞋的女孩提着裙摆,轻盈地落到了地上,她转头看向罗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真不愧是罗格哥哥。” “那个孩子去哪了?”埃里克斯沉声问道,他双手用力,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还是徒劳无功。 “死了,大概……三个周前?” 井源佑认真思考了一阵,她微微张口,伸手指了指自己磕掉一半的门牙,惋惜地说道:“脑袋磕在教堂的地砖上,直接就死掉了。” “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们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井源佑拍拍手,像是在宣布一个惊喜般大声说道:“鉴于你们肯定不会选,那我就先告诉你们好消息,毕竟,大家肯定都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嘛。” “好消息,坏阿姨离开岛国了,我们胜利啦!” 无人鼓掌,无人回应,可冷淡的态度并不足以浇灭女孩的兴致,它继续说道:“坏消息呢,坏消息……” 它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没有人实现神父叔叔的愿望,坏阿姨也不是因为你才离开的,不对,应该也有点原因?” 井源佑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它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出了两条四处逃窜的腿:“嗯……大概,就是叔叔的攻击产生的躁动太大了,吸引了与怪阿姨旗鼓相当的同类,鉴于怪阿姨因为叔叔的攻击受伤了,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也就是说,这片大地上还有一个‘灾害’级诡异。”它更加用力地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惊喜吗?惩恶扬善的勇士又有新的目标啦!” “你很清楚我们的目的。”埃里克斯紧盯着井源佑,提防地说道。 “毕竟就是我让冤大头举办的欢迎派对嘛。” 女孩得意洋洋地承认了这件事,它一甩马尾辫,随后却是双手叉腰,突然气鼓鼓地说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要不要救他们呀,这是……勇者打败boss后的奖励,哪有勇者不收奖励的道理呀!” 见所有人都没有回答它,它便伸手揪住了罗格的衣领,摇动着他的身体大声嚷嚷道:“你说对不对嘛,罗格哥哥!” 可罗格却只是紧紧闭上双眼,回避了它的问题。 毕竟看不到,就不存在,逃避是最有用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埃里克斯皱眉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一个‘危难’级的诡异,现在的你完全有能力杀了我们。” “可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们?” 听到对方明显不信任的语气,井源佑愤愤地松开紧抓罗格不放的手,满脸委屈地说道:“我还挺喜欢你们的,我不想杀了你们。” “……你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诡异,你另有目的。”埃里克斯沉声说道:“你的每一步,都是在引导我们。” “我们对这片大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感兴趣,那么你呢?你说这些岛国人的行踪是送给我们的奖励,但你做出了如此多的行动,肯定不只是为了隔岸观火。” “对呀对呀。”一听这话,井源佑脸上的委屈神情顿时荡然无存,它笑着说道:“人类,你说对啦,我就是有目的的。” 女孩伸出手,依次指向在场的所有人,操着一口稚嫩的嗓音说道:“罗格哥哥,你,还有你,还有我未曾见到的人类和诡异,我们一定会在那里相见。” “因为我们都拥有欲望。” 它转头看向已经被烧的几乎没有形体的教堂,默默低语:“只要拥有欲望,我们就一定能够见到它,十年,百年,我其实甚至做好了更长远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机会竟然来得如此突然,可我已经不再抱有从前的想法了,这可真是……” “难以置信。” 陆文喃喃说道:“西方联邦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这场危机。” 陈子弘一言不发地缓缓放下搭在窗台上的手,银红色的手镯因微小的动作探出了衣袖,微弱的光芒从中散出,就像是一颗遥远的星辰。 五枚清晰的指印因陈子弘沉重的力道而留在了窗台上,骇人的裂纹被完美的遮掩在厚厚的白灰之下,他感觉只要自己再稍稍用力,这面墙壁就会土崩瓦解。 遥遥看了一眼城市废墟与地平线交汇的尽头,他扫过已经生长到窗台边缘的青草,伸手捻起了一朵向阳生长的紫色花朵,说道:“等我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我们就出发。” “去哪?”陆文习以为常地问道。 陈子弘抬起头,他看向正在向下缓缓坠落的太阳,低声说道:“去月亮升起的地方。” 第151章 人非 将最后一棵想要冲进食品加工厂中的植物清理掉,奥洛森转头看向已经恢复正常的众人,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黛拉。” 拥有一头淡金长发的维格兰少女从人群中默默走出,她站到已经被破坏的不成形体的卷帘门前,拢了拢遮住脑袋的帽子,将右手轻柔地搭在了盘根错节的藤蔓上。 她的手就像一把钥匙,不需要任何语言,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掌只是顺着藤蔓的纹路向下一滑,眼前的植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长长的枝条跌落到地上,啪嗒啪嗒的声响由近及远,连绵不绝。 没过多久,午后的阳光便洒入了阴暗的室内,位于一楼的所有人终于能够再次得见外面的世界。 元音看着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的黛拉,眼睛微微一眯,将手摸向了自己因嘴角过度下拉而叠出的三层下巴上。 在手指来回刮蹭了数轮,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是在为自己的下巴抛光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捅了捅站在身旁的安玉晴,严肃地说道:“医生,你说这维格兰人的技能怎么都这么实用呢?” 他指了指已经化为一地尘土的怪物石像,继续说道:“又会做雕像又会除草,你说咱啥时候能招到会这些技能的人?” “道长,这种问题应该去询问先知。” 安玉晴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柔和的笑容,他顺着元音的手指看向那堆尘土,说道:“况且奥洛森先生也说过,石化是有时间限制的,你若是想要借此谋钱,最后的结果包括但不限于因诈骗罪锒铛入狱,被当成异类而受到排挤,或者遭到邪教组织的追杀……” “哎呀,你怎么知,啊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听到安玉晴还想絮叨下去,元音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义正严辞的表示:“我只是想要提高咱们晨曦会的生活质量,顺便再搞点钱罢了。” “只是顺便吗?” “……应该。” 安玉晴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一直攥在手中的手机,看向黛拉站立的方向,发现奥洛森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我很抱歉,黛拉,等回去以后,我想我们可以扩建一下温室。” 奥洛森将手搭在黛拉的肩头,低声说道:“最近皇室研究院新研发了一款空气净化器,温室里的设备太陈旧,确实该换了。” “可以,那些小家伙肯定会喜欢一个更好的环境。” 黛拉点了点头,她将视线从一地枯萎的藤蔓里拔出,转头看向奥洛森,平静地说道:“我确实有在为它们的死而难过,但还没到需要别人安慰的地步。” “它们不是我的孩子,我管好我自己的孩子就够了。”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将黛拉的一番言论收进耳中,奥洛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可在转头看到从楼上大步走下来的陆文时,嘴角的笑容又迅速垂了下去,冷淡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一会儿。” 陆文并没有在意奥洛森的态度,他只是抬手指向头顶已经掉了一层灰的白色天花板,说道:“等先知做完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奥洛森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陆文的话。 陆文想了想,低声嘟囔道:“他告诉我,让沉默寡言的生灵开口……估计就是谈心,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鸣鸿’,这就是你最近不想说话的原因?” 被点到名字的陈子弘此刻正盘腿坐在由“鸣鸿”衍生出的纯白空间之中,他抬头看向悬挂在空间正上方的“太阳”,纳闷地说道:“你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 “没错,就是那把曾经待在那个先生手中,如今被你送给帽子男的刀。” 模糊不清的声音碰撞到纯白刺目的墙壁上,将其中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反弹回了陈子弘的耳中。 巨大的亮白色球体上闪过层层涟漪,随着一声简短的嗡鸣,空间之外的世界便展现在了一人一刀的面前,何永元站在窗边,借着无声洒下的日光向他递来一道平静的视线。 时间在此刻被拉长到了极致,对方的每一次眨眼,每一轮呼吸,都漫长的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但“鸣鸿”却是直接忽视了何永元,镜头迅速放大,对准了男人佩在腰侧的长刀——“渊樗”。 “就是它,我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鸣鸿”说道:“我怀疑,它和我是同类,我们都是拥有灵魂的诡异遗物。” “渊樗……奇怪,上一世的渊樗明明没有灵魂。”陈子弘皱眉打量着那柄漆黑到似乎能将黑夜都吞噬的魔刀,厚重的刀鞘虽然锁住了刀刃的锋芒,可从其中隐隐透出的血腥气息却足以让人遍体生寒。 “没错,我曾经和你一同见过渊樗,上一世的它确实是没有灵魂的。” “鸣鸿”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它悄声说道:“难不成它也是穿越者?” “有可能。” 陈子弘对“鸣鸿”的猜测表示了赞同,他说:“还记得我们在同先生会面时,它对未来的态度吗?” 头顶的光球荡漾出一圈璀璨的银环,声音紧随而至:“了如指掌,至少看起来如此。” “那么是谁告诉它如此确切的消息的?” “有没有可能,那个告密人是你?” “……说话不要有歧义,这也只是一个猜测。” 想起那本初次提及先生的未来笔记,陈子弘的眼神微微黯淡下来,说道:“毕竟,我可能没有办法去向他求证这个答案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再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话题,他说:“我感觉,你变了。” “你变得谨慎了,我认识的鸣鸿,可不会因未知的情况而缄默不语。” 陈子弘仰头看向“鸣鸿”,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定当会将自己的力量直接压向渊樗,用实力来试探它的底细。” 没成想,这句话却是让“鸣鸿”直接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它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和张易平队长的死,都是因为我的傲慢与疏忽,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都过去了。”陈子弘摇头说道:“鸣鸿,别和自己过不去,这并不只是你的问题。” 他说:“我更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我也是,我很想念以前的你,阿弘。” 太阳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空间的边界因缓缓消逝的光芒而拥有了清晰的轮廓。 模糊失真的声音带上了一抹浓重的失落感,“鸣鸿”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陈子弘的耳中,带着令人心酸的小心翼翼:“现在的你,已经不再为了自己的身份而犹疑,你安然接受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可我还是想念那个会时不时爆两句粗口,会和别人勾肩搭背,开怀大笑的阿弘。” 陈子弘听着,慢慢垂下了眼帘,他的思考似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就连这片永远纯白的空间也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他终于是张开口,慢慢道出了自己的内心所想:“鸣鸿,在见你的时候,总会是我最放松的时刻,我会把在这个世界养成的预知习惯抛在脑后,尽力将所有曾经不属于我的繁文缛节弃之不顾。” “但是,即便我已经在努力回归曾经的状态,你也依旧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 他无奈地摇头说道:“毕竟……” “先知,怎么了?” 何永元的问询让陈子弘抬起头来,他看着面前这位依旧如往日一般沉静,时刻保持怀疑和清醒的晨曦会第一位成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迎着何永元逐渐染上困惑的目光,他微笑了起来,问道:“侦探,你有养过孩子吗?”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并没有。” 何永元平淡地说道:“但是孤儿院的孩子,我曾帮助院长照顾过,有一定的育儿经验。” “见过奇怪的孩子吗?我是说,思想异于常人的孩子。” “见过。” “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子弘的手慢慢滑落下何永元的肩头,就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他故作神秘地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低声说道:“接下来,不要眨眼。” 话音落地,他的手顿时化作一道残影,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探向何永远的腰侧,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拔出了“渊樗”。 刀尖裹挟着腥臭的血腥气从刀鞘中喷薄而出,如血液般粘稠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涌出刀鞘,溅落到地面上,化作粘稠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浓雾,向周围迅速扩散开来。 只是一回神的功夫,整个房间便堕入了漫漫长夜。 何永元皱紧眉头,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刚刚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子弘已经消失不见,似乎只有他被困在了这片未知的空间之中。 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重量,他将手探向自己的腰侧,如他所料,那里空空如也,“渊樗”也已经不知所踪了。 哒,哒,哒,哒。 莫名的流水声从身后响起,时轻时重,仔细一听,却更像是一个人掂着脚尖,快速地朝何永元的方向奔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愈来愈近,几乎就要触碰到他的脊背之时,紧绷的肌肉瞬间作出反应,毫不犹豫地回身踹向自己的身后。 砰咚一声巨响自远处荡漾开来,干瘦的老人直接倒飞而出,手中的拐杖随着主人一同倒在远处的黑暗里。 “永元,咳咳咳,是我,我是罗爷爷……”老人痛苦地趴在地上,如风化的石头般满是褶皱的脸紧皱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渊樗。”何永元抱起双臂,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毫不留情地批判道:“如果想要骗我,你应当让合适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比如这个人?”与“鸣鸿”如出一辙的模糊声音从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它们重叠在何永元的正上方,嘈杂的声音格外吵人。 倒在地上的老人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模糊,头戴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 看到那人,何永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没意思,他可是你的爸爸呀,你连一点反应都不打算给吗?” 面前的身影再次模糊了起来,他的身体骤然向下塌缩,咕滋咕滋的躁动声响在一阵扭曲诡异的蠕动之后消失不见,幼小的何明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一脸期待地指着自己,期待地喊道:“那我呢,那我呢?” “哥哥看到我一定也很激动!” “……”何永元压低帽檐,沉默不语。 就像以往每一次委托的开端。 “也对啊,哥哥在卧龙山上看到我时都没有多大的反应,明明我们已经将近五年没有见面了……” 幼小的孩子说着说着,脑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一般,慢慢垂了下去。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抖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吐出口的话语染上了哭腔:“哥哥,你说实话,我在你的心里是不是无关紧要?” “是不是没有我,你会更轻松?” 何永元冷漠地说道:“他不会这么想。” “你怎么如此笃定,何明德的心里没有埋怨过你?埋怨你的不闻不问,埋怨你的冷漠疏离。” 幼小的何明德突然一改腔调,他抽泣着抬头看向何永元,可眼中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他语气平稳地说道:“何永元,你教给我那么多宝贵的知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那就是,不要总是依靠过去的经验。” 他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紧盯着何永元乌黑无光的眼睛,说道:“毕竟,大家都是人,是人,就都会变的。” 第152章 孩子 “这么快就要走了?” “对。” “吃完晚饭再走,明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哥俩很久没有好好聚聚了。” “不用了,这次的委托在外省,我订好了车票,马上就走。” “回临昌市后,你还回孤儿院住不?” “不了,租的房子,以后就在外面住了。” “那在外面缺了啥,记得和爷爷说。” “好。” “有空常回来看看,到了和爷爷打个电话。” “嗯,我会的。” 咔哒。 一身冬装的何永元合上通往院子的银色铝门,将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戏曲声关在了门外。 可这片墙壁太老了,门窗又是上个年代的遗留物,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是从缝隙中渗进了走廊,隐隐约约,不甚明晰。 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他低下头,一只有些年头的铁桶从走廊的拐角处慢慢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何永元提起铁桶,看向走廊的拐角深处,平静地问道:“放假了?” “没有,请假回来的。” 拐角处传来了一声简短的回应,虽然对方极力克制,可何永元还是听到了厚重的鼻音,如隆隆鼓声,直达心底,夕阳的影子默默投射到地板上,拉长变形,将一个人的悲伤与畏缩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走了。”他对着影子平静地说道。 “哥,你真不回来了?”影子弯下了自己的脊背,似乎只是问出了这一个问题,就耗费了他的全部心力。 “对。”何永元点了点头,说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等会儿就走。” “以后还可以经常联系吗?” “可以。” “我可以去找你吗?” “等你毕业。” 集中在走廊尽头的光线为拐角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模糊了建筑的边界,在何永元的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长,逐渐没入黑暗的阴影。 等待了良久,见何明德不再言语,他便默默收回视线,转过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你说谎。” 骤然低沉的声音绊住了何永元的脚步,他停下,再次转头看向那道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 “五年了,你都没有联系过我,我想联系你,可你在哪?你为什么把电话换掉了?” 贴在墙上的影子剧烈蠕动起来,一根如筷子般纤长的惨白手指从墙角伸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五根手指抠进已经老化的水泥墙壁中,裂缝如一道道盘根错节的枝蔓,涌向站在走廊另一头的何永元。 踩着门外一连串模糊却急促的鼓点,一颗五官被巨大眼球占据的头从拐角后探出,原本是下巴的部分咧成了两半,属于何明德的声音从密密麻麻的尖牙中渗出,嘶哑的声音竟是让人听出了委屈的意味:“哥,你后来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了。” 何永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他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见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武器的东西,便直接转头,毫不留恋地赶赴自己的目的地。 简短的哒哒声如同世界迈向终结的尾音,当左脚再一次踏在孤儿院的木地板上之时,何永元脚下的地板开裂了。 古旧的钟表崩落成了松散的零件,无法理解的怪物被隐形的丝线切割的七零八落,扭曲变调的戏曲声在迅速崩坏的世界里肆意流淌,化作一条汹涌的黑色河流,卷起浪涛,吞噬起在场的所有事物。 遥远的曲声在这一瞬被猛然拉长,嘈杂错乱的鼓点无法再跟上戏子的脚步,只能放任自己在漆黑无边的黑暗里横冲直撞,被海浪裹挟着涌向混乱的中心。 可处在风暴之中的何永元却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看着海浪已经逼至自己的身前,他却只是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 理应随着浪潮而来的潮气并没有如期而至,待四周万籁俱寂之后,他再度睁开了眼睛。 崩塌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的土坡,以及望不到尽头的山林。 临昌市缺钱,缺人,唯独不缺山。 蝉鸣鸟叫在不远的林中鸣响,一只不清楚类别的甲壳类昆虫顺着厚实的裤脚爬上何永元的身体,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这分明已经是夏天了。 可即便如此炎热,一身漆黑冬装的何永元却只是整了整并没有多么凌乱的帽子,他抛下被不知何人扔在地上的捕虫网和已经装满昆虫的瓶瓶罐罐,迈步走上了长满翠绿青草的土坡。 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你没有想法吗?” 一团像史莱姆般粘稠的黑色软体生物平铺在草地上,空洞的声音从它的身体中心冒出,何永元有些诧异的扬起眉毛,他竟然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名为沮丧的情绪。 “没有。”何永元站到史莱姆的旁边,平静地说道:“因为这太过不切实际,我并没有和何明德说过离开的事情。” “真是古怪,你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史莱姆慢慢聚拢起来,在何永元的眼前渐渐凝聚出了一个孩子的身形。 它依旧平躺在地上,粘液质的身体瘫进了脚腕高的草地里,这让何永元忍不住想起了周清曾在经历过高强度的训练后喃喃说出的一句话。 失去梦想。 “渊樗”大抵也是这种状态了。 “比起你现在的手段,还是你平时在我脑海中喋喋不休的话更有说服力。” 何永元蹲下身,朝着“渊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情地批判起了对方的业务能力:“起码,那些声音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那并不取决于我。” 躺在地上的“渊樗”嘟囔着说道:“它更像是……ai?你脑子里的东西太多,我理解不了这个词汇。” “那这些话语和你有关系吗?”何永元皱眉问道。 “有,就是我让它们出现在你的脑子里的。” “渊樗”平淡地说道,似乎蛊惑他人杀人的行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我需要你帮我补充血液,缺血的感觉并不舒服,我无法发挥我的全部实力。” 它举起属于人类左手的部位,淅淅沥沥的黑色液体从短小的指节滑落,滴落到草地上,浓郁的腥臭味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何永元这才发现,对方的身体竟然是由血液构成的。 “必须要以杀人的方式?”何永元思考了一阵,问到。 “没错。” “渊樗”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喜欢剥夺他人生命的感觉。” 何永元点了点头,径直说道:“所以,我可以将你的话理解为,杀人并不是得到血液的必须方式。” “……” “那我就如此理解了。” 听到何永元如此回答,“渊樗”突然沉默了,它从地上僵硬地抬起自己的身体,随着这一动作,它的后背流出了大量的黑色血液,滴落在鲜嫩的青草上,淅淅沥沥,就像是一场静谧的骤雨。 属于脑袋的部分转向何永元,“渊樗”的声音再次发出,只是与以往不同,如今的声音却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入何永元的大脑:“何永元,杀死一个人类于我而言轻而易举。” “但是你现在做不到。”何永元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蹙眉说道:“威胁只会暴露你的虚张声势。” “你不敢杀我,因为那不可知的未来,你不敢去赌。” 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了这片土丘,足以让人窒息的威压随着何永元的话语顷刻散去,勉强凝聚出人形的史莱姆再次默默地瘫坐一团。 它磕磕巴巴地说道:“我的想法没错,你果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你的心思很好推断,毕竟,你只是一个孩子。” 何永元摇了摇依旧有些阵痛的脑袋,每一个字节犹如一次又一次挥下的重锤,小土丘周围的土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整片空间变成了一块脆弱的玻璃,似乎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这点我不会否认,就像你们人类一样,即便我的要远高于你们,但短短几月的时光并不足以让我长大成人。” “渊樗”那流动性极强的身体突然延展开来,化作遮天蔽日的漆黑幕布,将整片空间彻底吞噬,何永元环顾四周,这里已经再次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我想我们的闲聊可以到此结束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钻入何永元的耳中,带着丝丝的愠怒:“没有进展,毫无疑义。” “而我却受益颇多。” 说着,何永元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可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记事本不见了。 在一番搜寻无果后,他只得抬头说道:“至少我明确了一点,即便拥有杀戮的欲望,你的心智也如孩子一般幼稚。” “我觉得你可以离开了。” “渊樗”毫不犹豫地下达了逐客令。 何永元点了点头,也同样毫不犹豫地说道:“正有此意。” 时间紧迫,他还要赶快回去进行记录。 可话都说完了,何永元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出口,正当他想要出声询问之时,“渊樗”再次发声了。 “……在走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它磕磕巴巴地低声说道,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就像一台坏掉的收音机。 “嗯?”何永元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似是觉得有些难为情,“渊樗”突然扭捏了起来,无光的空间深处泛起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到何永元的肩头,他伸手一抹,漆黑的色泽便铺满了他的手掌心。 是血。 腥臭的黑雨越下越大,连绵不绝,无处可躲,直到何永元被彻底淋成了一个血人,“渊樗”的声音才穿透雨幕,犹豫着悄声问道:“那个先知手上戴的戒指,叫什么名字?” 第153章 求索 头疼。 陈子弘抬手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他们已经离开食品加工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鸣鸿”的声音却还在如汹涌的浪涛般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的大脑。 即便心中清楚对方如此激动的原因,可这番完全可以称之为噪音的喋喋不休也还是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阿弘,那个灵魂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一声声激动中夹杂着戒备的声音在他的思维深处辗转不去,“鸣鸿”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情绪。 “你和它在灵魂层面上并无本质的区别,你能够察觉到它的存在,自然,它也可以察觉到你的存在。”陈子弘也依旧在脑海中耐心地应和它。 “那个灵魂的杀气太过厚重,我觉得它会影响到帽子男。” “放心,它只是一个孩子,不会对何永元构成影响。” “它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因为你们是同类,它同你一样,也想找到一个归属感。” 话音落地,世界在骤然之间回归了寂静,“鸣鸿”不知因何息了声音,可陈子弘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豁然开朗的感觉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美妙。 “先知,自由联邦的队伍正在向我们的方向靠拢。” 可清闲的时光还未享受片刻,何永元的声音便紧随着从他的身后响起,陈子弘放下正在不停按压太阳穴的手,沉声说道:“他们的人员损失不小,但行动依旧迅速。” 两国短暂构成的联盟在异象消失没多久便展开了更进一步的探索,虽说路上确实有很多诡异阻碍了行进的步伐,但总体耗费的时间并不长,自由联邦的人能紧随着跟上来,行动组织的能力可见一斑。 “阿斯伦·阿布盖尔的行事效率一如往常的迅速。” 陆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转过头,面色如常,声音却是比以往冷淡的多:“自由联邦的晋升制度与资历有着很大的关系,一般而言,军龄达到二十一年才可以晋升上校。” “阿斯伦如今的年龄为三十九岁。”奥洛森接过陆文的话,说道:“可他已经担任上校的职务三年了。” “据传,经过这一次岛国行动,他将会被直接提拔为准将。“ 陆文突然顿住脚步,大声喊道:“我说的对吗,阿斯伦!” 这一声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陈子弘突然挥手,一道金红色的流光顿时从他的袖口延伸至指尖,“鸣鸿”幻化而出,在陆文平静的注视下直直刺向对方身前的空气。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划破长空,一枚银白的子弹被锋利的刀尖贯穿,暖橘色的雨滴顺着平滑的刀刃滴落而下,轻柔地包裹住了那枚子弹,在众人的注视下形成了一颗朦胧的圆润水球。 下一刻,令人心悸的爆炸声从中响起,如同正在观摩一颗行星的陨灭,水球从内而外迅速溃散,飞溅的水化作骤雨洒落在水泥路边的花坛里,滋养了行将凋亡的生灵,让枯黄的植物再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阿斯伦先生,杀心太重。”陈子弘垂下刀尖,向着从远处缓缓走来的队伍遥遥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家伙,再和我说这句话。” 站在队伍正前方的阿斯伦嗤笑一声,抬手为枪支上好了保险,他吐掉才抽了没几口的香烟,眼睛透过戴在脸上的墨镜紧盯着回以同样视线的陆文,咧嘴喊道:“为老朋友送一份见面礼,龙国人不会见外?” “见外自是不会,只是陆某有些无关紧要的小小疑问。” 陆文不屑地冷哼一声,他打量了一眼跟在阿斯伦身后的队伍,问道:“自由联邦的队伍在不久前的异象中究竟损失了多少人?” 一听这话,阿斯伦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的拳头重重砸在身旁已经报废的轿车车顶上,可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站在身后的老人却是突然横插上前,用单薄的身体挡在了两支队伍之间。 扶了扶脸上缺了一角的眼镜,威廉看向从队伍中走出的陆文和奥洛森,微微张开双手,说道:“各位,我认为现在并不是处理私人恩怨的时候。” “不久前天空产生的异象,想必各位也有所目睹,现在内战,于我们而言可能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某人不配合罢了。” 奥洛森摇了摇头,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向站在身后的陈子弘,皱眉说道:“按照先知的说法,引动这场异象的诡异是‘灾害’级,即便现在异象已经消退了,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它只是离开了,而不是死了。” “先知?” 精准地捕捉到了奥洛森口中的关键词,威廉浅灰色的瞳孔骤然扩大,他下意识地向前迈进一步,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他是如何告诉你们这条信息的?原理是什么?他现在还在你们的队伍里吗?我可以……” “开什么玩笑!” 将身体靠在汽车上的阿斯伦大声打断了老人的话,紧皱在一起的眉毛配上上嘴唇的人字胡须竟是让人莫名想笑:“老威廉,你的岁数也不小了,不会真的相信有人会拥有预知的能力?” “别忘了你曾经见过的那些超能力者,他们动用能力时的副作用你可是比我清楚得多,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支付的起预知未来的代价?” “这是三十九岁?”站在联合队伍中的元音侧头附在何明德的耳边,悄声说道:“看他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他都五十九了。” “白人显老,没办法。”何明德同样低头附和道。 只可惜,三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阿斯伦根本无法知悉两人的对话。 “阿斯伦上校,不要否定奇迹。” 将阿斯伦的话收入耳中,威廉摇头说道:“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奇迹。” 随后,他将视线锁定在了站在陆文和奥洛森身后的陈子弘身上,笑容满面地说道:“我说的对吗,先知?” 陈子弘叹了口气,绕过陆文和奥洛森,迈步站到了队伍的正前方。 他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道:“威廉·奥罗维亚,即便已经衰老,你的直觉也依旧令我惊叹。” “没想到您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实在是荣幸之至。” 听到陈子弘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威廉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偶像,他的身体因剧烈起伏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起来,就像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 可与之相对的,陈子弘却是异常冷静地皱眉说道:“威廉先生,鉴于你最近的作为,我想不记得你的名字都难啊。” 对于威廉·奥罗维亚,陈子弘的内心很复杂。 一方面是他对于人类社会做出的巨大贡献,为人处事的圆滑世故。 另一方面则是他罔顾人伦,为了真理不择手段的激进风格。 虽说对方在末日来临不久后便去世了,可通过翻看他生前的部分实验记录,依旧给前世才加入对诡异调查局不久的陈子弘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心理阴影。 看到曾经让自己数天都难以安眠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陈子弘感觉有些不忍直视。 “先知,您知道我最近正在做什么?”威廉疑惑地脱口而出。 可旋即,他又低下声音,自己解答了自己的问题:“也对,您可是先知,理当没有什么能够逃过您的眼睛。” “蜂巢实验已经被明令禁止了,威廉先生,即便总统先生冷眼旁观,但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再继续进行这项实验了。” 陈子弘长叹一声,说道:“但劝告只是劝告,因为我明白,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阻止像你这样的科学家。” 可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又补充道:“不,也许,连死亡也不能。” “感谢您的提醒。”威廉恭敬地说道:“但是您肯定也有这种想法,如果无法得到梦寐以求的真理,那么即便活的再久,也毫无意义。” “……威廉先生,我想已经没有再试探的必要了。”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陈子弘看着老人明亮的眼眸,打断了对方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关于你的下一个试探,我的回答是,陆行白过的很好,甚至还长胖了几斤。” “请原谅我的冒昧,先知,适当的戒备在任何的人际交往中都是必要的,更何况,确认您的身份能够有效消除非知情人士,也就是我这种人的疑虑,更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合作。” 即便脸色已经激动到涨红,威廉的思路依旧清晰,他迈步走向陈子弘,最终在距离对方四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子弘,他在嘴中反复咀嚼了几下先知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稳定好自己的精神,继续说道:“先知,我认为我们可以联合,以更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危机。” “我正有此意。”陈子弘点头说道:“初升的月亮将会成为终章的序曲,欲望终将合流,联合是既定的命运。” 听到对方不仅认同了自己的观点,甚至还向他隐约透露了关于未来的事情,威廉再也不复从前的沉稳,颤声问道:“月亮代表着什么?您究竟是凭借什么得以看到未来?” “不不,不对,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那是未来的事情,先知,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可还未等到答案,老人却是突然朝陈子弘摆了摆手,迫不及待地改口说道:“先知,五十多年,我一直渴望有人能够解答我五十多年以来的困惑,现在这个机会就站在我的眼前,纵使我拥有再大的定力,我也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只需要一个,先知啊,我只需要你帮我解答一个问题。”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陈子弘,虔诚而激动的模样一如正在禀见神明的信徒,他紧盯着陈子弘仿佛被薄雾笼罩,无法分辨情绪的双目,心中突然诞生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这是第二次。他想,这是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了。 上一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回首看去,可过去一片朦胧,他忘记了。 先知会告诉自己答案吗? 善于洞悉人心的老人不敢再像从前面对他人一样妄下定论,他怕先知觉他鲁莽不懂礼数,可他更怕自己得不到梦寐以求的答案,于是他选择发声。 “请您告诉我。” 他垂下脑袋,用只有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恳求着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以集体意识汇聚而成的大海,真的存在吗?” 第154章 海与天 存在吗? “自然。” 陈子弘笃定地回应道:“那片海从未离你而去。” 并非预知,这是潜意识送给他的答案。 一滴水从天空垂落而下,打湿了他的鼻尖。 陈子弘眨眨眼睛,他仰起头,眼中倒映出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淡金色海洋。 坚实的大地已经消失不见,湛蓝的天空被他踩在了脚下,他轻轻勾手,一只由海水幻化而成的金鸟在海天之间勾勒出一道璀璨的弧光,在陈子弘脚下的天空展翅翱翔。 此起彼伏的浪花将海平线尽头的乌黑船只轻柔地推到了陈子弘的视野中,波光粼粼的海水冲刷过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岁却依旧光洁如新的木质甲板,竟是让这死物生出了几分寂寥。 这艘船在大海上漂泊了多久? 陈子弘不知道,他无从考究。 一阵铺天盖地的巨浪突然从倒悬的天际升腾而起,又在即将触碰到男人的发顶之时猛然下坠,伴着砰咚巨响重重地砸在小船的棚顶上,溅起的水花坠落到天空里,淋湿了他的头发。 整片海洋在此刻沸腾了起来,就像一场举行到高潮的宴会,嘈杂喧嚣,肉眼无法计数的气泡被剧烈翻涌的潮水从海底挤出,落入高空,像是一颗颗从宇宙流落到大地的星辰。 陈子弘抬手,轻柔地捧起了一颗向他缓缓飘来的“星辰”。 被气泡单薄的外壳囚困其中的彩色薄雾像孩子般效仿起诞生下自己的温床,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间肆意翻涌,缤纷的色彩冲刷着脆弱的膜,在男人的眼中慢慢描绘出一幅残破的都市景象。 陈子弘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正站在那幅画面的中央,向视线的主人投以晦暗莫测的目光。 “我竟然毫不意外。” 他蓦然一笑,苦恼地摇了摇头:“佳奈是因为极端的环境才对我产生了本能的依赖,可老威廉呢?” 陈子弘忍不住抬手揉捏起自己的太阳穴,虽然处于灵魂状态下的他不会感知到来自肉体的疼痛,可是情绪带来的困扰依然让他产生了幻痛。 “极端的思想往往更能接受常人难以相信的事物,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偏执,哎,我已经有些后悔将答案告诉他了。” 男人长叹一声,说道:“仅仅只是两个字,就足以让一只蝴蝶掀起风暴了……十五分钟的预知还是太过短暂。” 端详了一会儿气泡中的景象后,陈子弘再次抬手,将代表威廉的气泡重又托举回了已经沉寂的海洋之中。 “老威廉,希望你的所做所为不会让我后悔。” 说罢,陈子弘踮起脚尖,高高跳起。 世界本应有的秩序在此刻终于回到了正轨,脚下的“大地”再次夺回了天空的意义,重力化作一双无形的手,拉扯起陈子弘的身体,将他拽向深不见底的大海。 他闭上眼睛,任凭潮湿的水汽扑打他的面颊。 他听到了风声,呜呜作响。 大地震颤,在隆隆巨响中,粗壮的藤蔓如雨后春笋般从地底破土而出,它们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向天空遥遥伸展出自己的肢体,织成了一张婴儿的摇篮,接住了从楼顶一跃而下的人类。 “队长!” 拥有浅金色眼瞳的黑发男孩见藤蔓慢慢弯下了脊枝干,便快步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喊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摇篮轻柔地垂到地面上,身材高大壮硕,脸上蒙着布质口罩的安德烈迈步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扫过在场剩下的五人,他叹了口气,合上了平摊在手中的硬皮童话书。 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原本在童话书封皮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奔跑的红衣小女孩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坐在黑夜的暖炉旁昏昏欲睡的老妪。 而男人身后的藤蔓也随着闭合的童话书从顶部开始迅速枯萎,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只在现代都市的水泥路面上遗留下了一个难以填补的巨大坑洞。 “十点钟方向,大约六公里处有人在行进,看着装应当是西方联邦的人。” 安德烈抬手止住男孩想要前冲的脚步,严肃地提醒道:“戈里尼奇,保持沉稳。”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看啊。” 戈里尼奇指向身后的数人,万分苦恼地说道:“那些从阴影中窜出的怪物直接去掉了我们足有一半的人,随队的医生都已经死了。” “更何况,我们队伍里……”他看向因疲累而瘫坐在一个斯诺曼士兵身边的小男孩,耸了耸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说过很多遍,冷血也同样不是一件好事。” 看到戈里尼奇的表现,安德烈皱眉说道:“更何况这个孩子并不是拖油瓶,当时我们都已经分身乏术,他靠自己挺过了那场灾难。” “这样啊,那他确实是很厉害了。”戈里尼奇回看向安德烈,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 但安德烈心里清楚,对方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到心里,诚恳的模样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尽早结束这个话题。 如此想着,他闭上眼睛,缓缓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戈里尼奇的脑袋上。 啪! 清脆的的声响紧随着一声怒喝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响起:“出发,与西方联邦汇合!” “阁下?” 满头白发的埃里克斯将视线从天空收回,他侧头看向在刚才轻声呼唤他的卡佩拉,说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向我们投来的视线。” “是诡异吗?”卡佩拉当即绷直身体,即使自己满身是伤,她也依旧强撑着拔出腰侧的长剑,全身戒备地护在西方联邦众人的身前。 虽说,所谓的众人只剩下两个人了。 埃里克斯摇了摇头,说道:“那道视线并无恶意。” “难不成是其他幸存者?”卡佩拉皱眉说道:“阁下,以我们目前的状态……” “我明白。”埃里克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垂到自己眼前的银白发丝,低眉说道:“现在的我,连能否完成国家给予的任务,都已经成为了未知数。” “埃里克斯阁下,这不是您的问题。” 站在两人身后的罗格大声说道:“您打退了让天空呈现那般异象的诡异,若是真如那位龙国人所说,您的行为已经拯救了其他正在这片大地上遭受苦难的人。” “更何况,您为此支付的代价……” “这不重要,罗格,代价不重要。”埃里克斯扯下头绳,将在寒风中肆意纷扬的发丝再次紧缚在了脑后,他说:“当你真心认为自己该做这件事的时候,代价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无论只是动用自己的力量,还是献出自己的全部,只要能够契合我的真心所想,我都心甘情愿。” 他说:“我只是……我很抱歉。” “这不是您的问题。”罗格眉头一颤,竟是红了眼眶:“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不,我本应保护你们,可现在……是我把你们带上了一条死路。” 埃里克斯低下脑袋,沉声说道:“我本应该让你们提早离开……这是我的失职。” “奥利弗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看着埃里克斯忏悔的模样,罗格突然颤声说道:“本该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我。” “抱歉。”埃里克斯垂下眼帘,说道。 “我说了,这不是您的问题。”罗格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只是,对不起,我忍不住,我不想埋怨您,我……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我记得,奥利弗很羡慕你拥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埃里克斯慢慢走向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嗯。” “他是孤儿,你拥有着他的梦想,一个健全的家庭。” 埃里克斯抬起头,半是宽慰半是悲伤地说道:“理想的具现就摆在自己的眼前,奥利弗拼尽全力保护你,也是在保护自己的梦想。” 罗格移开视线,语气低靡地说道:“……阁下,您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暂时走不出来,仅此而已。” 他扯了扯长在后脑勺上的碎发,低头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我只是需要稍微调理一下罢了。” “现在我们应该优先考虑是那道视线的源头。” 未成想,埃里克斯却是摇头说道:“不,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为什么?”罗格疑惑地问道。 “因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埃里克斯伸手指向天空,卡佩拉和罗格循着对方的指尖望去,皆是怔愣在了原地。 一个歪歪扭扭的t字正从遥远的天空飘向他们,在t字的最上方,不停闪烁的刺目光芒让人阵阵头晕,可仔细一看,发现光芒的来源竟是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暗金鳞片,带着其他人一起飞行的东西不是诡异,而是一个长有巨大龙翼的人类。 埃里克斯眯起眼睛,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本以为是对方向自己传递的重要信息,可刚一凝神细听,却是同另外两人一样愣在了原地。 年轻男孩的声音挟着微微寒风清晰地飘入了所有人的耳中:“队长,西方联邦的人才是不是有些短缺啊,这骑士长……长得也太老了?” 第155章 于中心点交汇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听到戈里尼奇不过脑子的发言,攀在男孩腿上的安德烈当即脸色一黑,举起手便用力打在了戈里尼奇的屁股上,大声呵斥道:“闭嘴!” “队长,我不再是孩子了啊!” 从屁股传来的剧痛让戈里尼奇大叫出声,他不满地嚷嚷道:“你之前都是直接打脑袋,凭什么这会儿就要打屁股啊!” “你的脑袋离我太远了。” 安德烈从口罩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鼻音,他将眼睛从戈里尼奇委屈的脸上挪开,低头看向地面,却是突然又睁大眼睛,喊道:“下降,你已经飞过去了!” “埃里克斯,他们……飞过去了。” 卡佩拉的嘴巴随着脑袋仰起的幅度微微张开,她眼睁睁地看着斯诺曼帝国的众人飞过他们的头顶,向着远方飞去。 话音刚落,那个巨大的t字又突然调转回头,摇摇晃晃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飘来,最终降落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 庞大的龙翼刮起沉积在地面的尘土,骤然掀起的无形气浪扬起卡佩拉微长的棕发,惹得女人皱紧眉头,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看到戈里尼奇重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卡佩拉转头看向埃里克斯,见对方微微点头,便心领神会地后撤一步,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队长你看,就是那个长头发的,他也太老了,这头发都能闪光了……哎呦!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戈里尼奇收回指向埃里克斯的手,哀嚎着捂紧又挨了一记巴掌的脑袋,他哭丧着脸看向只丢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安德烈,刚想再说些什么,从身后突然传来的阻力却止住了他的话头。 “啧,你又要干什么?” 戈里尼奇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不耐烦地转头看去,沉默的男孩直直看向戈里尼奇浅金色的眼睛,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拉扯着他的衣摆。 “臭小鬼。”戈里尼奇嗤了一声,低声骂道。 “戈里尼奇,注意言行,他还是个孩子。”一位同样身穿黑色冬衣的斯诺曼人快步走上前来,将男孩护到了自己的身后。 “里奥,这里可没有你的事。”戈里尼奇不满地说道。 “我的任务之一就是照顾好他。”里奥同样不满地回应道。 看着从里奥的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的小男孩,戈里尼奇眯起越发明亮的金色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别处。 无论如何,至少他不会再说话了。 逐渐走远的安德烈听到身后终于是再没有了动静,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欣慰的叹息,同迎面走来的埃里克斯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握手礼。 皮质的黑色手套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可安德烈打量着对方紧束在脑后,如极北雪原一般苍白的长发,直觉告诉他,那双手也是同样的冰冷刺骨。 “我是安德烈·鲍里斯·尼基季奇,名字太长,你若是不介意,可以直接称呼我安德烈。”但这与安德烈无关,他现在急需得到有用的信息,以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虽然皇帝陛下并不会在乎人员的损失,但安德烈相信,如果这场岛国行动一无所获,那自己挂在宫殿外墙的尸体将会比这双手还要冰冷。 可是出乎安德烈的意料,埃里克斯却是向他投以了一个虽然疲惫但却足够友好的微笑,他说:“埃里克斯·帕拉,安德烈,你也可以称呼我埃里克斯。” “埃里克斯·帕拉?”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安德烈当即一愣,湛蓝色的眼珠扫过埃里克斯的满头白发,迟疑地说道:“你是西方联邦最年轻的那位骑士长?” “西方联邦的骑士长虽然并不只有我一人,但要说最年轻的骑士长,恐怕就是我。” “可你看起来却足足有六十多岁,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来话长。” 安德烈微扬眉头,他探头看向站在埃里克斯身后的二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也被那群怪物袭击了?” “说是一群其实并不恰当。” 埃里克斯回想起了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嘴唇翕动,从嘴中吐出的寒雾却只是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安德烈,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超出我的预料,我本以为和西方联邦的人交流会很麻烦,就像维格兰一样充满繁文缛节。” 安德烈讶异地说道:“我甚至都做好了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谜语的准备,但没想到你竟然比我都要直白。” “因为我们现在更需要你们的帮助。” 埃里克斯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将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暴露在安德烈的眼前:“你也看到了,我们的队伍损失惨重,合作于我们而言是最优解,我没有用语言拖延目的的理由。” “比起西方联邦的其他骑士长,你有更多的可取之处,至少你不会浪费时间,在我面前说一通毫无疑义的废话。” 安德烈突然笑了起来,他用力甩了甩埃里克斯的手,说道:“埃里克斯,我想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斯诺曼帝国的人也比我想象的要好相处的多。”埃里克斯将左手搭在隐隐作痛的右手臂上,安德烈的力气让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抱歉。”察觉到了埃里克斯的不适,安德烈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 可随即,他却又一改刚才的态度,严肃地说道:“话归正题,埃里克斯,既然我们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那就省去那些客套,直入主题。” “往西走,去这片土地的中心。” 话都说到这,埃里克斯自然也不会废话,当即说道:“那里有我们都想要的东西。” “中心……以我们目前的行进速度,再结合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大概一小时左右。” 安德烈想着存放在记忆深处的岛国平面图,眼角的余光看到正乖乖站在埃里克斯身后的罗格,侧头看向正和小男孩一起无聊地蹲在地上捡石子的戈里尼奇,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明明看起来岁数相差不大,为什么戈里尼奇就这么蠢? 察觉到了安德烈强烈的视线,戈里尼奇疑惑地抬起头,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面色猛然一变,把手中的石头一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队长,我带不动这么多人了啊!” “没有提你!” 眼不见心不烦,安德烈索性不再理会,他重新看向埃里克斯,说道:“我们不需要休整,何时前进完全取决于你们。” “时间不等人,我能体会到你心中的急迫,我也与你怀有相同的感情,现在出发才是最好的选择。” 埃里克斯紧握住别在腰间的通讯设备,他抬头看向缓缓垂落的耀阳,湛蓝的天空落入深蓝的眼眸,点亮了幽深不可见的海底。 那里一片生机勃勃,森罗万象。 “我有预感,只要到达中心,我便能实现我的愿望。” 他沉声说道:“我想见他。” 在埃里克斯的手心里,通讯设备的灯光就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语般闪烁不停,亮起的时间时长时短,混乱且富有节奏,像是在演奏一场静谧的乐曲,又像是在传达一个沉默的声音。 “我等你。” 灯光如是说。 第156章 迎客 城市的红绿灯早已停止了运转,被昨夜掀起的风暴扯断的电线铺散一地,就像一条条从肩膀垂落而下的流苏,本该繁华的十字路口如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满地萧条。 终于赶到废土中心的一行人站在用于指示路线的大型告示牌前,盯着上面如蛛网般盘根错节的道路,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商谈。 “我们走对地方了吗?” 首先发言的是戈里尼奇,他表示上面的文字全是岛国文,他一点都看不明白。 “不会错,我们现在正好位于商业街,也就是这里。”安德烈上前一步,伸手指向标有奇茂商业街的黄色圆点。 “这里安静的有些过了。”埃里克斯攥紧手中的长枪,他面容肃穆地环顾四周,可是除了挂有商业广告横幅的高楼大厦,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这里表现的越正常,那就代表这里越危险,我们来对地方了。” 安德烈大步踏至十字路口的中央,他仰头看向天空,冲天而起的高楼寂静无声,像是一排将中心包围,用于举行神秘仪式的石像,又像是支撑巨大囚笼的支柱,被困于笼中的人类即使再努力张望,也只得窥探到太阳的零星一角。 他不喜欢这片土地,这里太拥挤。 “我没有去过斯诺曼帝国,但我听说你们的国家几乎没有高楼大厦。” 埃里克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德烈没有回头,只是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斯诺曼帝国因为靠近北方冰原,绝大部分地方并不适合人类生存,人口大都集中在首都附近,如果不建高楼,那里容纳不下太多人。” “但你好像并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埃里克斯走到他的身边,疑惑地说道。 行至老年的年轻男子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依旧在围着告示牌商议接下来的行程,便又默默回头,继续聆听安德烈的话语。 安德烈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的大半人生都住在东南方,也就是乌萨斯帝国和龙国的边境线附近,那里都是种田的农户,没有高楼。” “说起来,我家后院还种了一排向日葵,我常年不在家,现在全归我叔叔管了。”男人忆起往昔,紧皱的眉头不禁微微舒展开来,可手中的童话书却依旧被他紧握在手中,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被立刻打开。 “也许,等这次任务结束,你可以到我的老家看看?”他的眼睛在十字路口的周围徘徊一阵,又继续说道:“我可以给你挑一株向日葵,作为礼物送给你。” “当然,你得以合法入境的方式过来才行,不然我就只能把你当做敌人处理了。” 向日葵…… 埃里克斯想起曾经有人送给他的小型向日葵盆栽,心想那样也是不错,自己到时候也要为对方好好挑一番礼物。 可眼角的余光瞥到从鬓边垂落的白发,他又转念想道:希望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如果能回到西方联邦,就先买一点蓝花草,也不知道花店有没有卖。 可答应的话还未说出口,安德烈接下来的话却是直接压下了埃里克斯的想法:“记得上一次叔叔寄给我的照片,那些向日葵里最矮的估计已经快要长到三米高了。” “安德烈,有关回去的问题先搁置一会儿,我想我们现在应当优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埃里克斯用力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轻咳一声,突然转变态度,郑重地说道:“我们之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里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我们的回音。”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不仅是人类,平常仅仅只是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吸引来的诡异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别忘了这里曾经可是人类高度聚集的繁华地段,以人类的恐惧为食的诡异怎么可能到这里就消失了?” 随着他的每一句话语,安德烈的神色越发凝重。 他默不作声地低下脑袋,文明残留的痕迹此刻正被他结结实实地踩在脚下,他轻轻跺脚,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万籁寂静。 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未知的开关,一阵莫名的喧哗突然从身后响起,安德烈迅速抬头,凌厉的视线化作一头凶猛的野兽扑向异动传来的方向。 “啊!” 两个站在自己身前,穿着冬装长裙的岛国女孩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她们惊慌失色地大叫一声,收起正在偷拍他们的手机,转身钻进了凭空出现的人群之中。 而在大型告示牌的旁边,几个满身血污的人也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迷茫地看向各自的队长。 “安德烈。”埃里克斯提起长枪,全身戒备地提醒道。 “我知道。” 安德烈翻开童话书,看向正停在自己侧后方,朝着他们疯狂按喇叭的汽车,迟疑地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已经中招了?” “队长,我觉得你是在说废话。” 摆脱了商业街的车水马龙,几人窝在一间狭小的仓库里,尝试理清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戈里尼奇听着外面越发嘈杂的声响,挠了挠刚刚又挨了一记巴掌的脑袋,起身关上了窗户。 可窗外的声音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削减,毕竟众所周知,失去了玻璃的窗户是不会有隔音效果的。 “建筑没有任何变化,这里依旧是灾难发生后的模样。”安德烈松了松遮在脸上的口罩,他蹲下身,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厚实的棉绒手套裹着细小的玻璃碎屑,从鳞次栉比的城市缝隙间勉强挤进的阳光落入安德烈的手心,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捧着一抔从星星撒落的银屑。 就像童话书中描述的那样。 “卡佩拉,你们有看到那些人是怎么出现的吗?” 埃里克斯问向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卡佩拉,对方刚同斯诺曼帝国的人探查完了周围的环境,此刻突然被问起,疲惫的大脑顿时卡了壳,眼睛眨了数轮之后才慢慢说道:“当时,我们都在看那张告示牌。” “本来一切正常,直到那个孩子……”塔指向那个正紧拽着里奥不放的小男孩,说道:“他说他在旁边的大树上,看到了绳子。” “绳子?”埃里克斯疑惑地问道。 “我们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树干上确实绑了一捆褐色的绳子,上面还挂着几条流苏,如果用岛国语的说法,那种绳结应该叫注连绳。” 卡佩拉点点头,她走到窗边,想要向埃里克斯指明大树的方向,可手指都已经伸到了空中,自己想要指认的目标却消失不见了。 那棵树消失了。 取而代之,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了那块方形的围栏里,笔挺体面,是城市里的树。 黑发黑瞳,眉深目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伸手捋了捋鼻子下的一小撮胡子,越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看着卡佩拉等人如临大敌的表情,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从嘴中吐出了一句无声的话语。 距离太远,将头探出窗外的卡佩拉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可原本紧靠在里奥身上的小男孩却是仿佛得到了某种感召,他突然抬起头,迎着里奥疑惑的目光看向在场神色各异的人们,骤然变得明亮的眼睛最终聚焦在了面色阴沉的戈里尼奇的脸上。 他慢慢张口,因到达变声期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吐出,打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沉默:“こんにちは, よそ者です。” 他说,你们好,外来者。 第157章 提示 哒哒哒,哒哒哒。 频繁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型办公室里回荡,西装革履的职场男性终于是做完了最后的工作,他长舒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低头而酸痛不已的脖子,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探向身后,接住了一只盛满温水的一次性纸杯。 “谢谢你,何永元。”男人喝了一口杯中的水,转头说道。 还未来得及打理的微长发丝因幅度较大的动作而滑落到他的眼前,年轻男子的容貌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余一双眉眼淡然温和,如此长相,除了陈子弘,还能是谁? 头戴鸭舌帽的何永元微微点头,他指了指男人空无一物的胸前,提醒道:“你今天又没有戴工牌。” “可你也戴了一天的帽子。”陈子弘同样指了指何永元头顶的帽子,笑着说道:“看来,我们都要被扣工资了。” 公司明文规定员工不许在工作时戴帽子,何永元没做到,规定员工必须佩戴身份牌,陈子弘没有做到。 总结,一丘之貉。 “离下班还有八分钟。” 在陈子弘的对面,有着一头灿金短发的奥洛森扶了扶戴在脸上的金丝眼镜,他将戴着手表的右手搭在两张桌子之间的隔板上,敲了敲坚硬的圆形表盘,说道:“我要回去帮黛拉收拾店铺,你们来吗?” “请客吗?”陈子弘将水杯搁到桌子上,半开玩笑地问道。 面前的隔板上贴满了近几天的任务指标,他伸手撕下一张,翻开后面,将一个用铅笔描绘的数字八收入眼中。 可奇怪的是,数字的空白部分都被划上了一道浅浅的竖线,横在中间,活像是一对紧闭的双眼。 “可以,去商业街附近的那家拉面店,每人限额一千日元,这是优惠券,弄丢了就自己按原价买单。”坐在对面的奥洛森从键盘下抽出一叠优惠券,将其中两张分给了陈子弘和何永元。 “我没有吗?” 从奥洛森的侧面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闷低哑,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鼓风机。 两人一板之隔,奥洛森看不到对方的脸。 可他知道那人是谁。 “埃德温,我记得你平时不愿意凑这种热闹。” 奥洛森扬起眉头,再次从一摞优惠券里抽出一张,绕过挡在两人之间的板子,递给了对方:“今晚记得来,别再摆弄你那电报机了,上世纪的遗留产物,弄明白了也没什么用。” “月明屋?”坐在正对面的陈子弘将随手撕下的便签纸放到桌子上,将手中的优惠券翻了一面,轻声念出了写在正中间的一行烫金大字。 他伸手轻抚优惠券,感受着刻印其上的复杂绚烂的白金纹路,抬头说道:“原价八千八百岛元,岛国的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了啊。” “你去过那家店?”奥洛森讶异地问道。 男人摇头说道:“不,只是直觉。” “你的直觉总是一如既往的准,有时我都怀疑你可以看到未来。” 站在男人身旁的何永元说完,转头看向突然扭动起来的门把手,没过一会儿,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一颗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悄声说道:“哥,什么时候走啊?” “还有几分钟,怎么了?”何永元皱眉问道。 “是这样的,咳咳。” 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的何明德悄悄朝他们招了招手,可三人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暗示,依旧雷打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姿势。 “和刘景雯约好了,是吗?”陈子弘一语道出了何明德想要向他们分享的秘密。 “你,你怎么知道的?”何明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因为你把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陈子弘抬手隔空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在看到何明德涨红的脸后又笑着补充道:“刘景雯是个好女孩,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咳咳咳,一定一定,那我先走了……哦对了,忘了还有一件事。” 原本想要匆匆告别的何明德突然一拍脑袋,指着楼上说道:“陆部长还在楼上打印文件,他让我告诉你们不用等他了,他再加会儿班。” “本来也没想过等他。”奥洛森啧了一声,他抖了抖手表,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又说道:“还有两分钟,收拾东西。” “奥洛森,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再把陆文拉过来做苦力。”陈子弘弯下腰,将早已准备多时的公文包放到了办公桌上,说道:“早点打理完黛拉的花店,早点去吃饭。” “没有给他的优惠券,我也不可能为他买单。” “欺骗他,让他原价付款。” “很好,我同意了。” 两人一拍即合。 已经回到工位上收拾东西的何永元朝着向自己挥手告别的何明德摆了摆手,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咔哒。 一声轻响在漆黑无边的黑暗中响起,微光艰难地钻入了黑暗的夹缝之中,轻微的吱呀声如同一个信号,无形的光化作实体的流水,迅速充斥了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残存的黑暗在弥留之际看到了发光的源头,那是一个……白炽灯。 “打印机又该换新了,这将会是今年的第八台。” 掀开打印机盖子的陆文拿出放在里面的文件,抖掉沾在上面的几根长发,无奈地转头说道:“你们说要来帮我,怎么都只是坐在那里看着?” “修打印机这种事,我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 陈子弘整了整戴在腕上的红白手镯,对身旁不停翻找的何永元说道:“手机找不到了?” “对。”何永元皱眉说道。 “你今天都去哪了?”奥洛森放下正在发送信息的手机,抬头问道。 “三点一线,不对,还有安玉晴的诊所。”何永元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你去诊所干什么?” 陆文将打印的一塌糊涂的复印件团成一团,扔进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垃圾篓,说道:“最近被老板扣了太多工资,抑郁了?” “开几瓶安眠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早上犯困。”何永元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难怪你能把手机落下。” 陆文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陈子弘,好奇地问道:“看什么呢?” “老板的照片。” 男人指向挂在白灰墙壁上的个人照,足有一人高的照片挂在墙壁的正中央,在暖黄色的灯光烘托下,留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容庄重地目视前方,让人一看便印象深刻。 “提到老板,我想起一件事。” 陆文从西装裤袋里抽出了一张与三人手中如出一辙的优惠券,说道:“我这里有他送的一张拉面优惠券,你们谁想要?” “没人想要,你还不如快点把打印机收拾好,又有头发流出来了。”看到那张与自己口袋里如出一辙的优惠券,奥洛森的脸当即黑了下来,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指了指那台坏掉的打印机。 “明天向老板申请换一台,这打印机怕是修不好了。”随手扯下从顶盖的缝隙里爬出的头发,陆文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奥洛森看了眼手表,说道:“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黛拉还在等着我们。” “我还要去一趟诊所,先走了,等会儿直接去花店和你们汇合。”何永元合上公文包,起身就要先行离开。 没人在意还在向外生长的头发,好像,这只是一件于他们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很喜欢八这个数字。” 原本沉默不语的陈子弘突然开口,在其他几人不解的注视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昌盛的国家,无限的可能,这个数字包含了你的太多喜爱,但我想,你需要提供更有意义的东西,这样才有利于接下来的展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抑或是照片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中年男人那双似是由墨水点上去的乌黑眼珠轻微一颤,不偏不倚地看向了坐在它面前的男人。 “怎么了?” 因陈子弘的一番话而停驻在原地的何永元疑惑地问道。 他看向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即便已经分辨出了照片与刚才的差异,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很正常,不是吗? “公司里养的猫死掉了。”陈子弘转头看向三人,说道:“这是第八只。” “什么,怎么又死了?”陆文纳闷地问道:“这才带回来八个月,怎么死的?” “你现在才知道?今早发现的,尸体就躺在公司门口,看样子是被老鼠咬死了。”奥洛森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抱臂说道。 “又是老鼠。”陆文拔掉打印机的电源,说道:“等明天我买几个大号捕鼠夹,闹老鼠的问题必须得处理一下了。” “确实,我可不想和雨生夏宫一样在公司睡了一觉,直接毁容了。”奥洛森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鼻子,皱眉说道。 雨生夏宫是公司里的加班狂人,上个周和同事在公司过夜,凌晨被同事送到医院的时候,脸已经被老鼠啃食的血肉模糊了。 “如果觉得太危险,明天我会联系一下捕鼠公司,术业有专攻,他们比我们专业。”何永元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安慰性的话语。 “我想,没有必要。” 陈子弘摇了摇头,他侧头看向铺散在落地窗外的漫天红霞,从天边渐落的夕阳慢慢沉入了他的眼中,他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你们说,高中生是不是该放学了?” 叮。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中响起,陈子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他收到了一张匿名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只有一张摆放在在褐色办公桌上的便签纸,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那张桌子应当是属于陈子弘的。 便签纸上依旧只是画着那个奇怪的符号,圆润饱满的数字八被一条竖线横贯全身,静静地躺在单薄的纸上。 陈子弘伸出手,对着符号轻轻一抹。 数字消失了。 留在纸上的,只剩下两颗毫无光泽的乌黑眼珠。 就像两颗黑子。 第158章 符号 叮——咚—— 再熟悉不过的下课铃声回荡在寂静的校园里,挂在教学楼外墙上的圆形时钟终于是转到了今天的第十六圈,如陈子弘所言,现在确实是放学的时间了。 “我们先走了哦,明天见。” 几个学生模样的岛国女孩站在教室门口,笑容灿烂地同正站在座位前收拾书包的麻花辫女孩挥手告别。 “好,明天见。”女孩闻言抬头,可映入眼中的事物却只剩下了一扇被迅速拉上的木门。 “……什么情况?” 听到教室外面已经再没有四处走动的声音后,拓真佳奈摸了摸垂在脑后,莫名扎好的两条麻花辫,小声嘟囔了一句,面无表情地扔下随手揣了几本书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教室的前门。 暖橘色的阳光透过门缝突兀地钻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感觉到了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走廊对面的玻璃立刻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八?” 端详着玻璃上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符号,她喃喃自语道:“不对,应该是无限,这个符号是横过来的。” 用黑色碳素笔涂写的符号缄默地躺在玻璃上,圆润饱满,只是中间被一条直线横插而过,让人感觉不明所以。 拓真佳奈垂眼打量起自己的衣着,陌生却合身的黑色裙式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从未见过的校徽佩戴在她的左胸前,她将其拿下,平摊在自己的手中仔细观摩。 层层叠叠的蛛网覆盖了整个校徽,一行模糊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字被囚困在了正中心,这样的排版,好像学校的名字不是重点,蛛网才是。 “先知,你在吗?”拓真佳奈轻掩住嘴巴,朝着周围轻声唤道。 她以为自己只是再一次被先知投放进了记忆里,可是等了半天,原以为应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提示语却是迟迟没有踪迹。 “先知?”她不死心地再次喊道。 无人应答,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滴答作响,试图回应迷茫的少女。 可惜,拓真佳奈是人类,她听不明白钟表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次是真的麻烦了……” 拓真佳奈皱紧眉头,她将校徽重新戴好,低声自语道:“也对,这里肯定不是我的记忆,刚才和我打招呼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得益于陈子弘曾将她投放进记忆深处的行为,现在的拓真佳奈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沉稳冷静。 看来先知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真不愧是先知! 于心中默默表达了一波对先知的赞叹,在发现教室里再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后,她径直走出了教室。 玻璃上的符号不见了。 “怎么回事?” 拓真佳奈讶异地快步上前,曾经被涂抹过符号的玻璃此刻却是干净异常,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点点光泽,她看着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从眼眸深处流露出的不安让她不禁抿紧了自己的嘴唇。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转头,与出现在走廊尽头的玻璃前的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面容模糊,身穿黑色高定西装的中年男人。 迎着对方浅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视线,拓真佳奈默默向后倒退,回到了教室里,悄无声息地拉上了教室的门。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萦绕不去,她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胸膛,试图缓解骤起的焦虑感,眼睛在教室里匆忙环视一圈,她匆匆上前,伸手拿起了摆在门边的扫把。 就是这个男人。 拓真佳奈将扫把横在自己的身前,可只是用来打扫卫生的工具却无法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男人,先知他们才会失踪! 拓真佳奈想起自己在来到这所学校之前见到的那棵大树,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取代了大树,凭空站在他们眼前的男人身上。 可只是眨眼之间的功夫,那个男人便携着在场的所有人消失不见,只余她一人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被粉笔字填满的黑板成为了自己眼中唯一剩下的事物。 “先知被你带走了,是?” 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犹如擂鼓,拓真佳奈颤声说道,她佝偻下身体,看向地面的眼珠抖动不停,怎么都找不到焦点:“该死的……呼,呼……去死……” 哒,哒。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落在拓真佳奈的心头,她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匆匆跑到窗前,将依旧难以聚焦的视线投入正下方的水泥地面。 确定了,是能摔死人的高度。 拓真佳奈毫不犹豫地打消了跳窗的念头,她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她还不能死。 怎么办? 她迅速扑向教室的后门,可后门已经被锁死了,她根本拉不开。 怎么办? 她攥紧手中的扫把,眼珠慢慢挪向侧方,看向了教室的前门。 不知何时,脚步声消失了。 身体的行动在此刻超过了大脑的运转,拓真佳奈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在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举起扫把,朝着门外的未知存在挥了下去。 砰! 扫把断成了两截,拓真佳奈的全力一击被重又关上的门拦住了。 “放学时间滞留学校,无故袭击老师,损坏学校公共财物,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伴着哗啦一声巨响,教室门被外面的人大力推开,饱含怒意的声音让拓真佳奈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外的人褐发棕瞳,面容棱角分明,即使穿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女孩也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自由联邦的拉图蒙斯。 只不过,如今他的身份貌似并不是自由联邦探索队的一员,而是这所学校的……新晋教师。 看着对方提在手中的公文包,拓真佳奈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什么情况? “拉图蒙斯,冷静。”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拉图蒙斯的身后伸出,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他的身后走出,缓缓说道:“身为老师,我们首先应该做的不是责备,而是问询。” “而在知晓了原因之后,我们才应该选择教育或者帮助。” 听到威廉的话,拉图蒙斯便慢慢放缓了态度,他侧身看向站在身后的老人,说道:“可她刚刚差点伤害到您。” “没事,多亏了你,我现在依旧健康的站在这里。” 威廉的脸上挂上了一抹与曾经别无二致的笑容,他看着向后退了一步的拓真佳奈,温和地说道:“除此之外,你的行为还能为我们面前的这位同学省下一笔昂贵的医药费,砸破脑袋所要花费的成本可不是小数目。” 似是读出了女孩的惶恐不安,威廉也向后退了一步,继续轻声说道:“不用紧张,只是一场意外,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问题,不过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马上就回家。” 拓真佳奈本想向两人询问这里的情况,可看到他们的模样,还未脱出口的话语又被她塞回了肚子里。 两人的举止行为都太过自然了,比起她,这两个外国人更像是在这里生活多年的本地人。 先知到底在哪里?她忐忑不安地想道。 “教师会议刚刚开完,校长给了我们几张拉面优惠券,凑巧的是,我运气比较好,拿到了三张……” 见拓真佳奈并不愿意打开话匣,威廉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三张标有“月明屋”字样的白金条纹优惠券,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们一起去吃顿晚饭,怎么样?” “不,我……谢谢。” 拓真佳奈本想拒绝,可又想到面前的两人即便没有了曾经的记忆,也依旧是自己在此地唯二认识的人,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与其自己单独行动,倒不如接受对方的邀请。 “挑一张。”威廉将三张优惠券凑到她的面前,笑着说道:“同学,提醒你一下,这里面有惊喜哦。” 就像逗弄孩子一样…… 将老人的话收入耳中,拓真佳奈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三张没有任何差别的优惠券,她伸出手,随便挑选了中间的那一张。 “好,给你。”威廉将三张优惠券在自己的身后绕了一圈,再次传到身前时,老人的手中只剩下了一张优惠券。 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她看不出这张优惠券与其它优惠券的不同之处,也不明白威廉做出这一行为的目的,可她还是沉默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张优惠券。 威廉的声音紧随而至:“同学,你的运气真好,校长说这是他送出去的第八张优惠券,持有它的人将会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什么?”将优惠券翻了一面,看到上面被人用碳素笔特意写上的数字八,拓真佳奈迟疑着问道。 威廉笑道:“她会心想事成。” “那就谢谢校长吉言了。”拓真佳奈点了点头,将优惠券收进了校服口袋里:“也谢谢你,威廉先……老师。” “师生一场,不用谢我,你能从刚才的状态中走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威廉摆摆手,他看了眼戴在腕上的手表,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五点了,月亮要升起来了,我们快点走,兴许能赶上店铺开门。” 说来也怪,月明屋不仅定价昂贵,就连开店时间都是随着月亮升起的时间而定,整家店铺突出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可能这也是月明屋最近一直在向外派发优惠券的原因,毕竟价格贵,时间怪,能赚到钱才是奇迹。 如此想着,拓真佳奈向前迈出一步,踏在了安全通道的第一层台阶上。 “老师,还有一张优惠券,您要送给谁?”楼道里回响起拉图蒙斯的声音,三人从楼上徐徐向下走去,对最后一张优惠券的归属问题进行了商讨。 “我打算送给阿斯伦,他最近值班挺辛苦的。”威廉说道。 “您认真的吗?”提到阿斯伦,拉图蒙斯当即不赞成地说道:“那个门卫前几天还将您关在了学校外面,就因为您忘了带证件。” 威廉叹了口气,说道:“阿斯伦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更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阿斯伦? 是那个和陆文先生有着严重冲突的自由联邦人吗? 走在两人身后默默聆听的拓真佳奈回想起了对方的模样,脸戴墨镜,嘴叼香烟,眉目之间总是横着一种眼高于顶的架势,她皱紧眉头,眼中不禁泛出了一抹嫌恶之色。 一个很讨厌的人。 这是拓真佳奈对阿斯伦的唯一评价。 可还未等她继续想下去,三人便已经来到了教学楼的大门口,威廉伸出手,想要推开挡在面前的双扇玻璃门,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在一声哐当的轻响过后,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搞什么……” 拉图蒙斯探头看向大门的外面,一把亮银色的大锁横亘在了两个门把之间,他们被锁在教学楼里了。 “看,拉图蒙斯,我们现在确实需要准备一份谢礼了。” 威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拉图蒙斯的肩膀,他向着两人挥了挥已经接通的电话,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道:“毕竟,为了被关在这里的三个可怜人而奔波忙碌的尽职门卫,确实需要一份与其努力相配的礼物。” 第159章 正常 从见到阿斯伦·阿布盖尔的第一眼起,拓真佳奈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人。 高傲自大,谈吐粗俗,喜欢抽烟,这个行至中年的男人几乎将她所有难以忍受的缺点集于一身,让她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就心生反感。 可是,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格,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白种男人的突然袭击,拓真佳奈对他的恶,还来自于对方刻在骨子里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几点了?” 呛鼻的烟味从门缝钻进了教学楼的大厅,挂在棕皮腰带上的钥匙串随着中年男人的动作而叮当作响,格外吵人。 “阿斯伦,我很抱歉。” 站在玻璃门内的威廉看着站在门外,毫无作为的男人,无奈地说道:“你也知道,校长选择的开会时间总是很晚,我们不小心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 “老威廉,我只想问你现在几点了。”阿斯伦抬手顶了顶滑落到鼻尖的墨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老人的话,不依不饶地向对方强调现在的时间。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你已经下班七分钟了。”威廉张了张嘴,终是叹了口气,改口说道。 “对啊,我他妈下班了!” 阿斯伦举起右手,用力敲了敲威廉脸前的玻璃门,他咬紧叼在嘴里的香烟,不满地说道:“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知识分子,为了这点儿破事还要把我叫过来,我把自行车都推出去老远了。” “但你还是来了。”威廉向着旁边微微挪了一步,将拉图蒙斯和拓真佳奈眼中迸射的火星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废话,我工资就那么点儿,你们要是第二天才被发现,扣的是我的工资!”阿斯伦大声吼道:“我他妈不来,难不成你们付给我工资啊?” 他吐掉香烟,又不满地低声嘟囔了几句,才将钥匙串从腰侧拿了下来。 他拨弄着几乎没有不同之处的钥匙,准确无误地将其中一把插进了面前的大锁里。 “快点出来,我还要锁门,下一次再被锁里面就自认倒霉。”将锁从门上抽了下来,阿斯伦扯开玻璃门,朝几人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问题。”拓真佳奈站在拉图蒙斯的身后,低声嘟囔道。 “你说啥?”阿斯伦扬起眉头,大声问道。 他的听力很好,更何况拓真佳奈从未想过隐瞒自己的不满,刚才的那句抱怨轻易的就被他收进了耳朵里。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盯着阿斯伦隐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说的对,这确实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中年男人也同样注视着拓真佳奈,他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说道:“不过那又如何,你只是个学生,多管闲事于你而言没什么好处,多嘴多舌也不会让你显得比别人更聪明。” “这句话同样还给你。”拓真佳奈冷淡地说道。 “我在教育你。” “谢谢,我不需要你的教育。” “今天值夜班的人是谁?”见此情形,威廉率先一步从门内跨出,拦截了两人之间的冲突。 “……里亚那小子,我没让他来。”阿斯伦深深地看了一眼拓真佳奈,转头看向威廉,说道:“老威廉,你没有感觉今天的学校很奇怪吗?” “奇怪?” 威廉诧异地重复了一遍对方话中的关键词,他转头环视四周,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确实很奇怪。 老威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学校离商业街并没有多远,现在又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外面怎么会如此安静? 以前,也是这样吗? 他将手指搭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尝试搜寻过去的记忆,可放眼望去,过去大雾重重,一片迷蒙。 “这不正常吗?” 两道声音同时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威廉的思路,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平排站在一起的拉图蒙斯和拓真佳奈。 “为什么……这么说?”他迟疑地问道。 拓真佳奈疑惑地说道:“因为学校里就应该安静啊。” 她记得自己在小学时曾问过奶奶相同的问题,外面明明车水马龙,可为什么学校里却传不进来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很不正常。 可奶奶告诉她,你要习以为常。 这很正常。 “你们都他妈读书读傻了吗?外面那么吵,学校里怎么可能会这么安静?” 阿斯伦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学校大门,只要视线再偏移一点,就会看到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几个大型的彩色气球正从商业街的中心缓缓升起,很明显,那里正在举办活动,规模还不小。 这所学校并不是远隔千里的孤岛,商业街举办活动的声势如此浩大,这里怎么可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阿斯伦,这很正常,学校是学习的地方,自然有必要保持安静。”拉图蒙斯也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他站到威廉的身后,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般无奈地说道。 可是他没有注意到,背对着自己的老师也摆出了一副与阿斯伦近乎一致的表情。 “这很正常?”阿斯伦挑眉,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拉图蒙斯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 “不可理喻,你他妈的脑子真的坏……” 阿斯伦刚想开骂,可话未说完,眼前的世界却是骤然天旋地转,他抬手扶着晕乎乎的脑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如梦呓般缓缓说道:“对,这很正常。” 不对,这不正常。 看着阿斯伦明显不对劲的模样,依旧站在教学楼内的拓真佳奈深深皱眉,眉宇间皱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即使只是接触了几个小时,拓真佳奈也很清楚,阿斯伦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其他人的观点。 或者说的准确一点,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接受别人的观点。 “阿斯伦,这是给你的回礼。” 还未等她想明白阿斯伦的异状,威廉已经将手中的优惠券交到了阿斯伦的手中,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说道:“等会和我们一起走?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我都已经把自行车推到门口……也不是不行。” 扫了一眼手中的优惠券,阿斯伦原本想要直接将其塞回给对方的手因印在上面的“一千”而定在了空中。 已经恢复正常的男人啧了一声,他把优惠券非常自然的揣进口袋,将那把沉重的铁锁举到他们面前,说道:“楼里还有没有人了?没有我就锁门了。” “还有一个人。”拓真佳奈举手说道。 她想起了那个站在走廊尽头的中年男人,遂向着在场的其余三人描绘起了那个岛国男人的模样:“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脸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中年人,再细节的部分我就没有看到了。” “听你的描述,这不就是校长吗?” 阿斯伦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打火机,他重新点了一根烟,将其含进嘴里后才继续说道:“他在我下班之前就已经出校门了,你怎么可能看到他?” “……你们就当我眼花了。” 拓真佳奈抿了抿嘴,又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不觉得校长很熟悉吗?商业街里有一棵系着注连绳的大树,你们还记得吗?”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拉图蒙斯眯起眼睛,不解地问道:“同学,你想表达什么?” “我……因为我想知道校长为什么会发这么多优惠券。” 见三人的表情皆是不明所以,大有一副一有不对就将她送到精神病院治疗的决绝,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拓真佳奈只好放弃,她抽出口袋中的优惠券,指着上面的店名,强行转移了话题。 “因为这个店是校长开的。”威廉也配合地笑着说道:“他让我们今晚务必到场,如果可以,再多向周围的人宣传一下。” “也就是说,去了那里,我就可以见到校长?”拓真佳奈当即问道。 “没错,他今天想要亲自下厨,也许你到时候可以拍照留念一下。” 威廉朝她招了招手,又说道:“当然,也有可能并不会,因为听说在神社附近还有一家新开不久的分店,他也有可能会去那里。” “明白了。” 拓真佳奈点头应道,她迈步跨出教学楼,脑子里却是诞生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为什么那个中年男人要发放这么多张优惠券? 不仅将他们拉入了这个奇怪的世界,还更改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的记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先知呢?先知也在这个世界吗? 拓真佳奈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团乱麻,她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直冲头顶的无力感猛然袭来,让她差点站不住脚。 只有自己,能解决这次的困难吗? 她的眼睛四处游走,渴望再次看到那排扭曲却充满安全感的铅笔字,然后,她看到了一枚黑色的钉子。 说是钉子并不恰当,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能够塞满整个视野的钉子,也不存在长满了细密绒毛的钉子,所以,与其说是钉子,倒不如说是一只腿。 一只蜘蛛的腿。 “奶奶,学校里有一只大蜘蛛,有这么这么大!” 拓真佳奈颤抖着抬起手,模仿着小时候的自己,在自己的心口比划了一个圆。 “学校里有蜘蛛啊,没关系哦,蜘蛛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奶奶的声音从遥远的昨日传来,回荡在她的耳边,格外清晰。 “可是,蜘蛛趴在楼顶上,它的眼睛好多,老是在看着我。” 拓真佳奈慢慢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幼时的自己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蜘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可以趴在所有房子的房顶上。”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蜘蛛是我们的保护神,你能看到它,就代表你是受神眷顾的孩子呢。” 神…… “奶奶……” 幼小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我觉得它不是神。” “为什么?” 老人抚摸她的脑袋的手停顿了一下,可孩子并没有察觉出其中的异样,只是撅着嘴继续说道:“因为我看到,我看到大蜘蛛把六年级的坏哥哥吃掉了。” “神会吃人吗?”她抬头问道。 奶奶捋平女孩翘起的发丝,回应道:“就像天皇陛下一样,神也是要吃东西的。” “可神为什么要吃人?” “这很正常。” 奶奶抬头看向远方的高楼顶部,意味不明地说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一只巨大到几乎望不见全貌的黑色蜘蛛盘踞在教学楼的穹顶,庞大的阴影遮住了渐落的夕阳,倾泻而下,笼罩了唯一能看到它的人类。 像肿瘤一般遍布全身的眼球齐刷刷地望向拓真佳奈,刀片般锋利的口器如呼吸一般张开又收缩,蜘蛛将尖锐的腿从坚硬的水泥地面里拔出,稀稀拉拉的土块从肢体上掉落,在扬起的尘土中,漆黑透亮如冰凌的末肢一尘不染,映照出拓真佳奈惨白的面庞。 蜘蛛熟练地借用自己攀附在建筑上的八条腿俯下庞大的身躯,将长在正中间,足有人类大小的眼球正对向待在原地,没有作出丝毫动作的女性人类,它微微张开自己的人口器,令人作呕的恶臭顿时掀起无形的气浪,喷洒在了拓真佳奈的脸上。 “你好,人类。” 蜘蛛说话了。 童年时代自以为的臆想化为了现实,在眼前这颗几乎囊括了她的全身的眼球之中,拓真佳奈看到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年幼的孩子摆出了与她相同的姿势,用着与她同样的声线,低声说道: “你要习惯,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160章 物种不同 “这很正常。” 曾经只能盘结在屋檐的角落,如今却能将整个房顶都当作温床的蜘蛛如是说道,它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凛冽的寒风穿过空荡的山谷,令人脊背发凉。 巨大的昆虫从人类精心建造的“巢穴”顶部探出头来,镶嵌在它的脑袋上,如黑宝石一般绚烂夺目的眼睛齐齐看向自己眼前的人类女性,倾斜的午后暖阳打在它的身上,反射出一片粼粼的光泽。 它看到,背着书包的娇小的人类女性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畏缩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脆弱的脖颈就像干枯的树枝,扭来扭去。 蜘蛛想,也许这个比喻并不对,树枝要比这更加坚韧。 它曾真切地感受过人类的脖子的脆弱程度,只是轻轻一咬,包在一层薄薄血肉下的骨头就会被轻易撕裂,借着柔滑的血液咽进它的肚腹。 它不禁想,人类的肉太少了,长在脑袋上的绒毛又是如此地令虫难以下咽。 可他们又如此美味,比宫廷的珍馐佳肴要有吸引力的多。 一想到这里,脑袋上长满了细密坚硬的绒毛的蜘蛛便情不自禁地稍稍扭动了一下自己庞大的身体,可脆弱的人类却因为它不经意间的举动胆怯地向后退去。 人类很弱小,也很…… “奇怪。” 一道声音突兀地从拓真佳奈的心底响起。 听到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并不属于自己的思想的声音,拓真佳奈心头一颤,却还是勉强站住了脚,她牢牢盯着面前的蜘蛛怪物,咬牙问道:“什么意思?” “你能接受打印机里的头发,寂静的校园,无风而动的秋千,却不能接受一只会说话的蜘蛛吗?”心底的声音发出了疑问,亲切的就好像是自己有感而发。 自知不正常的拓真佳奈抿紧嘴唇,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可抵在身后的坚硬触感却完全阻断了她的退路。 她转头看去,没有眼白的乌黑眼球犹如一面等身镜横亘在她的身后,清澈透亮,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入其中。 她又立刻回头,相同质地的黑宝石依旧立在自己的身前,平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在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两只会说话的蜘蛛。 “这不一样,你是诡异。”自觉无法逃离的拓真佳奈选择回答蜘蛛提出的疑问。 “吃猫的老鼠,会说话的画像,这些现象都是我的同类所为。” 心底的声音继续向她发起疑问,可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一池死水:“我也是诡异,我为什么不正常?你能习惯它们,为什么不能习惯我?” “因为……这些现象太平常了。” 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拓真佳奈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它们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所以……” 她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漫长的沉默。 似乎是因为种族原型的原因,蜘蛛理解事物的能力要慢上很多,过了许久,久到拓真佳奈的腿因长时间的站立而微微发酸时,心中才再次响起另一道声音:“平常,就是正常?” “也许。”拓真佳奈皱紧眉头,迟疑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不需要答案。” 蜘蛛突然张开嘴巴,沉闷沙哑的声音从微微张开的口器中喷吐而出,令人脊背发寒,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不明所以:“毕竟我是一只蜘蛛,蜘蛛不需要接纳人类的思想。” “同理,人类也不需要接纳蜘蛛的思想。” 嘴唇翕动了几下,拓真佳奈决定不再继续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了,转口向高大的怪物抛出了一个持续萦绕在心底的疑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大概,是因为你病了?”蜘蛛说道。 “什么?” “我从你的脑子里知道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思想。” 蜘蛛歪了歪脑袋,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才继续说道:“我很久,没见过这么……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但总体来说,你很有意思,我不想吃掉一个有意思的人类。” 拓真佳奈一时失语,意料之外的答案竟是让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所以,你要怎么做?”未等她发话,蜘蛛再次开口,问道:“用你来之不易的宝贵机会来换取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 “机会?我有什么机会?”拓真佳奈攥紧挎在身上的书包带,她感觉自己和这个巨大的怪物就像两颗位于宇宙两端的行星,在思想上没有任何交集,对方的话在她听来是一窍不通,只能继续用疑问代替自己的回答。 “那张优惠券,就是机会。”蜘蛛友好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看着拓真佳奈拿出了口袋中标注了数字八的优惠券,它突然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颇为惋惜地说道:“真可惜,它竟然没有把这张优惠券给我,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的友谊足以支付得起这个价格。” “你和学校的校长很熟悉?”拓真佳奈摩挲着上面的数字八,疑惑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只蜘蛛。”蜘蛛摇了摇脑袋,平淡地回应道。 “我能拿到这张优惠券,是它安排的吗?” “我觉得蜘蛛不会知道这些。” “……它也是诡异,对?” “你觉得它是,那它就是。” “我明白了。” 拓真佳奈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她将优惠券重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可是,这一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让蜘蛛尖锐的的口器用力碰撞在一起,它再次开口,声音带上了一抹不可置信的意味:“真是奇怪,你为什么还是将它收下了?” “我为什么不能收下它?” “这是诡异送给你的,你心知肚明。” 蜘蛛疑惑地说道:“你不是很讨厌诡异吗?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接受它的馈赠?” “没错,我很讨厌你们,比起恐惧,我更想杀了你们。”拓真佳奈抬起头,盯着蜘蛛那只足以将自己完全囊括的眼球,深吸口气,说道:“但这张优惠券能够实现我的愿望,这是我的机会,不论站在我面前的东西是人类、诡异,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我都会把握住它。” “……你诚实的很过分,可这并不能说明你的问题是有意义的,你只是在暴殄天物罢了。”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动力。”拓真佳奈长叹一声,垂下眉眼,语气低沉地说道:“放我走,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我不理解。”蜘蛛摇头说道。 但它还是顺从了弱小人类的愿望,将口器轻轻碰在一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拓真佳奈面前的幻影消失了。 在她的眼前,只剩下三个站在自己不远处,正向着校门外走去的身影。 “毕竟我是人类。” 拓真佳奈迈开脚步,跟上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的三人,学着蜘蛛的腔调轻飘飘地说道:“蜘蛛不需要理解人类。”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蜘蛛重新调动起自己的八条腿,将自己的身体抬回教学楼的楼顶。 它将布满眼睛的绒毛脑袋轻轻搭在房檐上,眺望着渐行渐远的四人,蠕动了几下自己的嘴巴,惋惜地说道:“可惜,我刚刚已经吃饱了,不然我真想在离开前好好品尝一下她的味道。” “她一定比刚刚的那个雄性更加美味。” 第161章 赠送与索取 啪。 合上书本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礼拜堂内响起,因长时间的诵读而有些隐隐作痛的喉咙让独自站在高台上的神父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稍稍整了整穿在身上的黑色教士服,转头看了一眼端坐身后,双手合十的无脸石像,便扶着实木讲桌从高台上慢慢走了下去。 神父的模样已行至中年,可一头被紧束在脑后,纯白厚重如极北冰原的积雪般的长发却并没有让他更显老态,反倒让他多出了一种超脱现实的美。 幽蓝如深海的眼睛扫视过礼拜堂内的所有座位,曾经坐过信徒的位置上都被他们自己亲手放上了一束蓝草花,做为一天祷告仪式结束的信号。 他对着拿起扫帚,准备打扫教堂的雀斑男孩嘱咐道:“罗格,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 “不用,您也知道我闲不住,现在回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倒不如在这里打扫一下,至少还有事情可干。” 罗格朝着男人摇了摇头,手上轻轻摆弄起扫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埃里克斯神父,您不用担心我,卡佩拉阁下还待在告解室里,您要不……咦?” 手中的扫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阻力,他低头看去,一捧紫色的花束静静地站在光与影的夹角之间,如微光一般的浮尘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倾洒在娇嫩的蓝花草叶上。 “是谁把花落在这里了?” 罗格将扫把支在旁边的长椅上,弯腰拾起放在祷告长椅旁的花束,他将其高高举起,皱眉看向垂在瓶底的标签,在细细阅读了一番用黑色签字笔书写在上面的娟秀字迹后,男孩转头看向埃里克斯,疑惑地说道:“埃里克斯神父,这是送给我们的花。” 正在将座椅上的蓝草花一一摆放到神像脚边的埃里克斯身体一顿,当即说道:“我不记得有人说要送花,那人是谁?” “不知道,上面没有名字,而且看口述……像是信佛的。” 罗格将写满留言的标签展示给徐徐朝自己走来的埃里克斯,一行清晰的字迹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男人的眼中: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标签后面是什么?” 埃里克斯接过花,翻开奶黄色的硬纸标签背面,与写的满满当当的正面不同,背面空空荡荡,只余一行烫金的印刷字体留在了正中间:纯净花房。 叮铃铃。 铃铛触碰到门檐的脆响在寂静的花店里格外清晰,黛拉放下只完成了一半的画作,起身说道:“奥洛森,你……欢迎光临。” 看到走入花店的人并非是奥洛森,黛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它朝站在门口的两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说道:“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如果是要送花给谁,也许我可以为两位做点参考。” “……我们走错地方了?” 戴着医用口罩,将自己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高大男性低头看向身侧,疑惑地问道:“戈里尼奇,你确定雇佣我们除鼠的店铺是这一家?” “队长你可别冤枉我。” 一听这话,站在身侧的男孩立刻摇了摇手中的手机,指着上面的交易订单说道:“就是纯净花房啊,连钱都付了,你看。” “都说了不要叫我队长,怎么过了这么久你都没改过来?” 男人无奈地说道:“叫我安德烈·鲍里斯·尼基季奇,或者嫌麻烦,你可以直接叫我安德烈,但不要再说什么队长了。” “好的队长,明白了队长!” “……”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安德烈烦躁地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眉心,他索性不再说话,朝戈里尼奇伸出了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将手机递到了安德烈的手中。 “女士,冒昧问一下,您的花店名字是叫纯净花房吗?”他看着手机,一字一顿地念下屏幕上显示的店铺名称。 “是的。”黛拉配合地点了点头。 “商业街第三大道……”安德烈一边往下翻,一边念道。 “门牌号18-3。”黛拉直接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那就没错了。” 安德烈将手机递还给戈里尼奇,看着眼前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却还是能从眼神中看出点点困惑的少女,他说:“女士,有人雇我们来为您的店铺实行除鼠服务。” “是谁?”黛拉问道。 “我们无权得知客户的身份信息,但钱确实打到我们的账户上。” 安德烈简单地扫了一眼花店里的环境,说道:“女士,收钱就要办事,虽然我觉得以您的店铺环境并不会招来老鼠,但我们还是要对您进行例行公事的询问,您看如何?” “可以。”黛拉点头应道。 她探头眺望了一眼窗外的街道,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没有出现她期望看到的身影。 “无需担心,女士,我们并没有穿戴工作服,不会对您的店铺声誉造成影响。” 安德烈明显是误会了黛拉的想法,在说出了一句于女人而言并没有多少宽慰性质的话后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公事公办地向黛拉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最近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黛拉摇头回应道。 “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有。” 安德烈皱了皱眉头,将黛拉的回答标红,他继续问道:“是什么?” “我觉得这点不需要询问。”黛拉伸手指向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就是我最近遇到的最不正常的事情。” “……抱歉女士。”听到对方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安德烈用力咳嗽了一声,试图用巨大的声音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我没有嫌弃你们,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黛拉摆了摆手,又将手指转向墙上的挂钟,说道:“如果没事,就请你们离开,我马上就到关店时间了。” 安德烈再次尴尬地咳了两声,他觉得面前的少女肯定是在为他们的唐突造访而气愤不已,便将视线越过黛拉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花。 “好的,女士,不过在走之前,我也确实想要买一束花。”他张嘴说道,试图用金钱贸易的方式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什么样的花?”黛拉微扬眉头,高昂了不少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转变。 “我想要……”视线来回扫过琳琅满目的花卉,安德烈的大脑突然卡了壳。 毕竟存储在他的大脑中的植物知识仅限于农村经常种植的粮食作物,以及种在自家后院的…… “向日葵。”念及至此,他下意识地将突然从脑海中蹦出的词汇脱口而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袭遍他的全身,让他猛然一颤,他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那抹异样感,可它稍纵即逝,只是一时疏忽,便再无踪迹。 他好像,在不久前和别人讨论过向日葵。 “有的,是这一种。”少女将手伸向摆在柜台前的一盆小小的向日葵,两个圆圆的橙色花盘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摇晃着,毛绒绒的,就像两颗小太阳。 “不,不是这种,我想要更大的,就是长在田里的那种。” “抱歉,岛国面积太小,地价昂贵,我无法为其提供合适的生长环境。” “……我理解,没关系。” 安德烈惋惜地想,城市根本无法供养一排想向天空生长的向日葵,只有自己的家乡,只有那无边的旷野才能养育它们…… 不对。 安德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小到大,自己明明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城市是没有旷野的。 可他为何会如此怀念? “抱歉黛拉,我们来晚了。” 从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阻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去,七个人正站在狭小的店铺外面,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看着他们。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 奥洛森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两个打扮同黑社会几乎没有区别的人,不动声色地上前,将黛拉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凑到对方的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谁?” “捕鼠公司。” “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雇来的。” “教会的人也要来找你,路上偶遇的,他们听说你是纯净花房的店主,就想过来看看。”奥洛森斜眼看向多出来的三个人,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怪事……好,今天的怪事也太多了,不差这一个。”他侧头看向紧拽着陈子弘衣角不放的小男孩,冷哼了一声。 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问不出缘由,不知晓来处,他只是像认准了奥洛森一行人一样,他们走到哪儿,这个孩子便紧紧跟到哪儿。 还浪费了自己一张优惠券,真是个臭小鬼。 奥洛森心底暗骂一句,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前,面面相觑的两人,直接张嘴说道:“如果没事的话,你们可以离开了。” “里奥呢?” 听到奥洛森的逐客令,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男孩突然焦躁了起来,他张开口,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句话。 失去父母的孩子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自灾难来临后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里奥身上,此刻对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消失在了这片地狱里,他怎么能不焦虑? “里奥……如果你说的里奥是指我们公司的员工,那他现在应该还在家休假。”安德烈对于小男孩的反应有些意外,但鉴于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便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听这话,小男孩当即扬起头,看向正低头看着他的陈子弘。 他的脑袋得到了一个如绵羊绒被子般轻柔的抚摸,就像每晚入睡前,依然在世的母亲会定时送给自己的轻抚。 可从前令人心安的行为却无法为现在的小男孩提供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取而代之的,只有如投入湖底的石子般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恐慌。 “先等一下,奥洛森。” 陈子弘抬起头,看向因他的一句话而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的所有人,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抛出了一个令人云里雾里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请假同事的家庭住址吗?” “我们的教堂不大,任职的员工只有三个,现在他们都在这里了。”埃里克斯指了指在教堂工作的其余二人,对着陈子弘说道。 “不知道。”站在黛拉身前的奥洛森抱臂说道:“光是工作就忙的要死,真出事了去医院看看就好,我没有空闲时间去其他人的家里转转。” “我……奇怪,我为什么会没有印象。” 安德烈锤了锤自己突然隐隐作痛的脑袋,思来想去许久,却又突然浑身一震,改口说道:“不对,这很正常,员工的家庭住址都是保密的,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你想表达什么?”看到安德烈的异常,陆文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疑点,当即问道。 “现在和你们解释没有任何用处,不属于这里的人只会保留‘现实’的虚假记忆,不‘正常’的事情都会消失。” 陈子弘垂眸看向忐忑不安的小男孩,像刚才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沉声说道:“我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你,被遗忘了家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离开这里的资格,里奥他们已经成为了代价的一部分。” “他们,就是它向我们这群没有经过允许就登上它的土地的人索取的过路费。” 第162章 美好 绯红的夕阳日渐西沉,残落的余晖挣扎着在大地上刻印下自己最后的痕迹,一道道浓重的黑色阴影从建筑物的角落延伸出来,在愈发喧闹的城市中发出了窣窣的诡异声响。 外面正在下一场很大的雪,可现在…明明是晴天。 手里端着一盆花的陈子弘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入目一片洁白,可他的眼中却是倒映出了一片翻涌的浪花。 看着在自己面前如躁动不安的野兽般肆意翻涌的大海,坐在黑色小船中的陈子弘面色凝重地抬头看向天空,可从前的茫茫晴空已经消失不见,满眼尽是虚无的黑暗,零星如雪花般的黑色颗粒扑簌簌地飘落而下,又被汹涌的海浪卷起,撕裂搅碎,沉入海底。 目睹了这一切的男人叹了口气,默默想道:自己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也是多亏了这片大海,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可念头刚落,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便突然袭来,用力拍打在船顶上,整艘船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陈子弘扶着稍不留神撞到了船壁上的脑袋,无奈地心想:行,这是开始催自己了,看来自己要加快速度了。 想罢,他再次抬头看向天空,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入了他的眼眸。 将视线从繁华的十字路口收回,陈子弘将手中的花盆递给了将手伸向自己的何永元。 “吃饭的时间不会太晚。”何永元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转头对陈子弘说道:“我的手机还是没有找到,如果有事情就联系安玉晴他们。” 他将花盆放在温室的一角,伸手拍落沾在身上的雪花碎屑,将一身湿冷的寒气拍落到温热的地面上。 岛国四面环海,冬天的雪总是夹带着一股潮气,紧附在人的身上,渗入单薄的皮囊,如幽灵般纠缠不休,阴魂不散。 “太阳雪?” 同何永元一起过来帮忙的安玉晴脱下自己的外套,他看向室外的一片晴空,讶异地说道:“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雪?” “医生,你刚从国外回来,这里的情况习惯就好。”陆文拍了拍沾上了土屑的双手,说道:“即便是晴天,这里的雪也会下的很大,现在的规模……”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又说道:“看样子要下一段时间了,这里有伞吗?” “只有两把,不过那是我和黛拉的伞。”正在调整温室温度的奥洛森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干脆在这里等到雪停了再去也不迟,饿一会儿也饿不死。” “实在不行你就和我打一把伞。” 刚将一盆迷你向日葵放到架子上的安德烈拍了拍手,转头看向陆文,说道:“上班带伞是公司的强制要求,在来之前我还抱怨过老板定下的离谱规定,现在倒是想要感谢他了,这大雪要是淋上一程,指不定回家就要生上一场大病了。” “可是队长,我也没有带伞哎。”一听这话,从另一处架子后探出头来的戈里尼奇便举手说道。 两人在陈子弘的提议下得到了奥洛森手中仅剩的两张优惠券,作为报答,他们便成为了整理花店的新入劳动力,以加快前往月明屋的速度。 “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这样,这次又是落在哪里了?”安德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习以为常地问道。 “对不起队长,我不小心落在桌子上了。”戈里尼奇低下脑袋,小声说道。 “要不还是算了,等到雪停了我再去。”看着面前的两人,陆文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这大雪下的也太是时候了。” “老一辈人都将这种雪称作雪女的恩泽,虽然我本人并没有看出所谓的恩泽体现在哪方面。” 调整好数值的奥洛森耸了耸肩,转头看向陆文,说道:“不为难你了,你等一会儿还是和我挤一把伞,黛拉和那三个人还在店里面吗?” “是的,最近黛拉小姐可真是越来越忙了。”站在窗边的陈子弘笑着说道:“听说昨天有个大客户,向她订了八十八个单子。” “这没有任何意义,明明是同一种花,他为什么不集合成一个单子?” 一提这个,奥洛森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为了讨个彩头,我和黛拉包那些花包了一个晚上。” “什么花?”安德烈好奇地问道。 “蓝草花,一种野花,不值钱。”奥洛森指了指种在一大块土壤中的淡紫花丛,说道:“这种花放在市面上根本没有人会买,要不是黛拉喜欢这种野花,这个单子已经被我们取消了。” “挣了多少钱?”戈里尼奇一听,当即化身成为资深八卦人,将头探了过来。 “出手很阔绰,八千八百八十八。”奥洛森想也没想,直接从嘴里吐出了一串数字。 “买这么多花有什么用吗?”陆文疑惑地问道。 “送人,送物,或者送给自己陶冶情操,物质上的生活满足了,有些人就会开始找补精神。”奥洛森看向陆文,小幅度的挥了挥手,解释道。 “我还是更喜欢实用一些的东西。” “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没有情商的人就是这样。” 奥洛森驾轻就熟地怼了一嘴陆文,便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向挡在店铺与温室之间的玻璃推拉门,屈起手指敲向紧闭的房门。 哗啦。 在指关节触碰到门板的一瞬间,骤然掀起的风擦过了他的手背,掀起了额头的发丝,玻璃门被用力推开,一身白色着装的埃里克斯身体猛然一颤,被还未来得及敲响房门的奥洛森吓了一跳。 明显也被吓到了的奥洛森下意识地将手指伸向自己的嘴巴,可牙齿还没有咬上自己已经有些坑坑洼洼的指甲,抬起的手臂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看着将他刚刚的一系列行为尽收眼底的埃里克斯,奥洛森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低声说道:“下一次推门,记得先看看外面。” “……好。”埃里克斯眨了眨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吞吐着说道:“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当然没有。”感受着隆隆作响的心跳声,奥洛森轻咳一声,待心跳平稳下来后才看向埃里克斯的身后,继续说道:“你们的问题解决了吗?” “也许……那捧蓝草花就是从你们的店铺卖出去的,应该是那个要求了八十八个订单的顾客送给我们的。” 埃里克斯将抱在手中的花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又掏出藏在花束中的三张优惠券,皱眉说道:“可他为什么要在里面藏着三张优惠券?” “奥洛森,你这优惠券是批发的吗?怎么谁都有?”站在不远处的陆文纳闷地说道:“医生也有一张优惠券,病患送的。” “所以?”奥洛森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在想,以这家店铺的宣传力度,会不会连街边的乞丐都能参与进来?” 陆文笑了笑,他侧头看向窗外,因为角度问题,十字路口的繁华景象在林立错落的高楼之间若隐若现,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隐约看到了一轮升起的明月。 时候不早了。 “该离开了。” 何永元的声音切断了两人之间隐隐点燃的火花,他环顾四周,张嘴想要喊出什么,可瞳孔却骤然扩张,又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巴。 “确实该走了。” 陆文点点头,径直走向挂满衣服的衣架,可当他看到本应挂在最外面的褐色外套消失不见时,又当即大声问道:“你们有谁看到……他叫什么来着?” 何永元走上前来,他打开鞋柜,扫了一眼里面后说道:“他和那个孩子的外套、鞋子都不见了。” “看样子,他们现在是在外面。” 在距离纯净花房不远的一家露天咖啡店外,矮小的孩子松开了紧拽着男人不放的手,将另一只手中的优惠券递向刚把雨伞收起来的陈子弘。 男人抖落掉伞上的雪花,他并没有接过优惠券,只是惋惜地问道:“不喜欢吃拉面吗?” “很难吃,我不喜欢。”小男孩回避了陈子弘的注视,摇了摇头,说道。 “你可以选自己喜欢吃的,比如……西红柿鸡蛋面?” “太酸了,我不喜欢吃,而且我没有钱,连最便宜的都买不起,会被赶出来的。” “我可以为你买单,毕竟你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钱很正常。” “妈妈说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男孩摇了摇头,将一直举在空中的优惠券抵到了陈子弘的腹部,说道:“你是这里最清醒的人,带着想要离开的人离开,真实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陈子弘依然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它坚持不了多久。” “我知道。”抵在腹部的优惠券因过大的力气而蜷曲了起来,可男孩却还是在不依不饶地加大力气,将厚实的冬装压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在这个世界,我至少还能找到里奥,另一个世界的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陈子弘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男孩的头顶。 孩子的发质很硬,摸起来很不舒服,刺的陈子弘手心疼。 他仰头,看向天空。 雪停了,可以离开了。 “那好,优惠券我就收下了。” 陈子弘接过已经卷成一团的优惠券,却又伸手拦住了想要直接离开的小男孩,指向一旁的咖啡店,说道:“但是,就像你的妈妈说的那样,我们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所以,如果不想吃拉面,我请你吃甜食怎么样?放心,我知道你到了换牙的年纪了,但只是吃一点,对牙齿没有害处。” “蛋糕,奶茶,甜美的东西总是会叫人欲罢不能。” 他转头看向另一条街道上汹涌的人潮,在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一道正隐隐看向自己的目光后,他轻声说道:“所以,做为你将优惠券送给我的报答,我想让你在离开之前,再仔细地品味一下它们的美好。” 第163章 幸运日 在寒雪尚未落下之时,无家可归的乞丐就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今夜的住处,毕竟岛国的深夜总是致命的,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日子里,于午夜横行在外的人大多都会死于非命。 很显然,即便是乞丐,绝大部分也不想成为第二天横陈在桥洞或阴沟里的尸体,被路过的民众发现,最后塞进岛国警局已经堆积成山的档案里,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不论别人怎么想,至少这是元音的想法。 毕竟,只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才能让崭新的钞票进入自己的口袋。 跪在地上的他异常熟练地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扯了扯穿在身上的邋遢衣服,朝佝偻着腰背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的老人伸出了手,低声哀求道:“大爷,可怜可怜我,给点钱。” 仪表是社交的筹码,在光鲜亮丽的场合理应打扮的大方得体,可在这里,一个邋遢瘦弱,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子更能博得他人的同情,进而实现元音的目的。 “钱,我有……啊!” 看到突然摊在自己面前的一双冻的红肿的手,明显魂不守舍的老人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却在抽钱时不慎将窝在最深处的几张纸质卡片一同带出,撒在了地上。 一张中间印有明显折痕的卡片被风轻飘飘地吹到了元音的眼前,他好奇地低下脑袋,一轮猩红的圆月印在了他的眼底。 可元音心知肚明,月亮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这是血的颜色。 “你想要吗?” 属于老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元音下意识地从喉间挤出了一声短促的音节,可再抬起头时,他却像是没有发现卡片的异常之处一样,扬起笑脸说道:“大爷,我还是觉得钱更实在,这种小卡片不顶饱啊。” 嘴上说着,他在心里却是默默想道:只要你不挑明,我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这一张是我从死人的手里拿的。” 可谁知念头刚一落地,老人却是直接说出了这些优惠券的来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是否会给面前的乞丐带来困扰。 元音看着老人疲惫淡漠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不是,大爷你怎么就直接承认了呢?不会是想杀我灭口? 乌黑的眼珠咕噜一转,他看向街道两侧,现在还不是下班时间,路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异常。 元音根本没有考虑过四周监控摄像头的问题,毕竟如果这些现代化的小东西运转正常,自己根本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乞讨,早就被警察赶走了。 我撂倒一个老人的可能性有多高? 自觉求助他人无果,元音认真地打量起了面前的老人。 瘦成这个样子,又没有武器,自己应该可以解决……。 他犹疑地暗自嘀咕了一句,身上几乎不存在的肌肉开始慢慢紧绷。 可老人却完全不在乎元音的表现,只是将剩余的两张卡片摆放到了元音的眼前,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学校里拿到的那张在你的手里,是蜘蛛神吃掉那个人后留下的,神社的佛像底下有一张,垃圾桶里还有一张,你想要的话就都拿走。” “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你,我亲眼看着他们丢掉的,这些都是他们不想要的东西。” “大爷……您别逗我,这死人的东西,我怎么敢收啊。”元音咽了咽口水,将手抵在身前,小声说道。 “没什么不好收的,有些人就连想收死人的东西都收不到。”老人默默说道,又固执地将卡片推到了元音的膝前,说道:“带着它们走,总会有人需要它们。” “大爷,我就是个小乞丐,您说的我听不懂啊,哈哈……” 元音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暗自嘀咕:这人怎么说话也云里雾里的?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用“也”字? 元音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可还没等他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老人的声音便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现实。 “我的生活是一座监狱,被困在狭小的笼子里,连四肢都伸展不开。” 老人看着那张被血液浸泡了大半的优惠券,似是透过它看到了什么,突然再次自言自语了起来:“山崎君说的很对啊,从小到大,我们都被山梨困住了……不,是被岛国困住了。” “这个国家太小了,我被它困住了。” “……大爷,您想说啥?”元音睁大眼睛,满脸的不知所措。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他完全听不懂啊。 “所有人都不知道泡沫经济。” 老人说出了一个元音从未听闻的名词,他盯着年轻人迷茫的表情,竟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不会再有人装模作样地关心我在那场地狱里的生活,我也不用再去回忆那段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经历,这里就是天堂啊。” 因衰老而有些下垂的脸颊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慢慢染上赤红的眼角落下了一滴如释重负的眼泪,与从前相比精神了不少的老人深吸口气,他将合起的双手抵在头顶,对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喃喃说道:“感谢您啊,不知名的神,感谢您让我来到您的国度。” “大爷,您没事?”跪在老人身前的元音见老人神神叨叨的模样,不禁担心地问道。 “我不回去,你们自己走。” 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老人抹去脸上的泪水,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丢下元音,挺起佝偻的身躯,头也不回地向着街道的尽头大步走去。 “哎哎,大爷,您慢点走,您这老胳膊老腿的,要不我送您回去?大爷?”元音试图出声挽留,但老人走的坚决,直到转过街道尽头的拐角,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这大爷……困住了个啥啊?” 目送老人离开,元音纳闷地抻了抻自己的胳膊,他起身朝周围的空气打了一套自己都不理解的拳法,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挺宽敞的吗?哪小了?” 他挠了挠头,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便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边。 那里只剩下了一张一千岛元的钞票和一张描绘了许多七彩莲花的宣传单,本来摆在自己面前的优惠券却是不知所踪了。 应该能好好住一晚。 元音并没有在乎那几张优惠券,擅拿死人的东西于他而言确实是一种忌讳,消失了正好,也省的他多有念想。 将钞票被折起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展平,他仔细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了看依旧如刚才一样清澈的天空,心想:住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么,顺便把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 “好吃吗?” “能再来点水吗?我差点噎住了。” 事实证明,今天的元音运气很好,他不仅恰好躲过了一场太阳雪,还成功的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能为自己提供伙食的金主。 “妈妈说吃饭不可以这么快。”看着元音风卷残云的模样,坐在一旁的小男孩不满地说道。 摆在他面前的草莓蛋糕只是动了两口,可元音已经开始吃起第二块了。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吃。”将水杯推到元音桌前,陈子弘收起刚刚发送完消息的手机,看向男孩,说道:“哥哥太饿了,让他垫垫肚子,毕竟等一下他还要吃正餐。” “正餐?吃什么?”听到这话,元音当即吞掉刚填进嘴里的蛋糕,完全不顾沾在嘴边的奶油和旁人异样的目光,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的幸运日吗? 如此想着,他笑吟吟地接过了对方递给他的卡片。 月明屋。 元音脸上的笑容再一次消失了。 “孩子送给你的礼物,收下。” 取而代之,陈子弘却是笑了起来,他说:“不用担心来源,这张优惠券并没有经死人之手,不存在忌讳一说。” 元音讶异地瞪大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将视线平移到陈子弘的脸上,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脱出口,对方就直接回答了他那尚堵在心中的疑问。 “我不仅知道你的想法,我还知道,你的手里正好还有一千日元,以及一张宣传单。”陈子弘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轻声问道:“你能把那张宣传单送给我吗?” “它的价值足以抵消一顿饭,我甚至还能再多给你三千岛元,你觉得划算吗?” “它是你的了。” 元音毫不迟疑地掏出口袋中被自己随意卷成一团的纸,与陈子弘钱包里的三张纸进行了一场公平公正的交易。 抬眼看了眼将三张纸视若珍宝的元音,陈子弘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手中脆弱的粉红色宣传单。 一尊被万千荷花簇拥在中心的古铜佛像在彻底展平的那一刻径直闯入了他的眼中,可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便看向佛像底座下被人为涂抹上去的符号。 一个被一条竖线横贯其中的数字八。 下面,还写了一行字。 “承认真理,追寻真理,见证真理,从牢笼中脱出,与我等一起做出见证。” 一个语调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突然从陈子弘的耳边清晰地响起,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宣传单上的那行字。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看着坐在自己的对面,将视线偏向他身侧的元音和小男孩,男人微微侧头,循着两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侧。 那里,只有一张近乎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的惨白面皮,以及一双镶嵌在面皮上,如死鱼般黯淡无光,漆黑深邃如井底的黑色眼睛。 第164章 众生所愿 盯着陈子弘黑白分明的眼睛,男人如塑料一般镶嵌在眼窝里的黑色眼珠缓缓平移向别处,却是依旧不发一言。 舒缓的音乐于咖啡厅内适时奏响,虚幻的音符顺着曲谱织构的河流在寂静的环境内流淌,它们仿佛是察觉到了此地微妙的气氛,悄悄地绕向别处,让这里成为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你谁啊,神经病吗?” 元音的声音唐突响起,化作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打破了一池寂静,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掀起阵阵涟漪。 “我叫矢田镜,是一个正常人。” 秃顶的男人摘下戴在脸上的细框眼镜,脸上咧开了一抹如死物般僵硬的笑容,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说道:“我只是想问个路。” 说完,他伸出腕上戴着一串南红佛珠的右手,将叠的规规整整的纸条凑到了陈子弘的眼前,平淡地问道:“这里怎么走?” 商业街是陷阱。 “这个地方离这里还蛮远的,你确定要去吗?” 看着在纸条上排列的井然有序,如打印机印刷般工整的一行字体,陈子弘微微眯起眼睛,却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聊了下去,仿佛自己看到的确实只是一张写着地点的纸条。 “这里是我的工作地点,上班时间要到了,我不想迟到。”矢田镜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指了指戴在脖子上的领带,除开必要的身份牌,他的穿着打扮确实与普通的上班族无异。 “这样啊,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在夜晚随便走动,最近世道不平,恶鬼肆虐,邪教横行啊。”陈子弘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友善地提醒道。 “多谢提醒,我在神社工作,那里有佛祖庇佑,应当是没有邪祟,至于邪教……” 话未说完,一道尖细的笑声却是突然从矢田镜的齿缝间渗出,男人抖了抖自己的脑袋,伸长脖子看向陈子弘拿在手中的宣传单,盯着其上绘制的古铜佛像,继续平淡地说道:“必定是无人敢在如此神圣的地方肆意妄为,邪教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毕竟佛是佛,人是人,佛只能说佛语,但人可不一定讲人话。”陈子弘打趣着说道,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岛国人,怎么看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矢田镜同样回看向陈子弘,一双无神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他语气如常地说道:“这点还请放心,你口中的邪教如今只剩下了零星几人,无法对社会治安造成影响。” “那可就太好了,我记得神社附近也有一家月明屋,也许我们可以转道去那里吃。”陈子弘轻笑了一声,却是突然转口说道:“不过可惜,你应该是去不了了。” “下班的时间不会太晚。”男人平静地回复道。 “不,我想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陈子弘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优惠券已经没有了。” “你不可能离开了。” 话音刚落,碗碟碎裂的脆响伴随着一声令人心慌的枪鸣打破了咖啡厅的宁静,陈子弘将挡在身前的瓷碟碎片轻轻放到桌上,对着将枪口瞄准自己的矢田镜说道:“封闭场所要保持安静,我很高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专门为手枪安装了消音器,只可惜开枪的声音依旧很大,毕竟消音器并不能完全消去声音。” “但我还想说明一下,抢劫未遂的罪名可要比大声喧哗要严重的多,希望你能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话刚说完,陈子弘便猛一闪身,一摞沾慢了蛋糕碎屑的盘子迅速从侧面袭向男人,稀里哗啦的破裂声掩盖住了骤然爆发的尖叫,元音迅速蹲到了桌子底下,将小男孩的脑袋也一并摁了下去。 “就是一张优惠券而已,这个秃头是饿疯了吗?”听着外面嘈杂混乱的声响,元音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将自己朝小男孩的方向挤了挤。 看了看沾满自己双手的奶油,对于刚才的盘子到底是谁扔的的问题,元音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反正别找他就对了。 “真理济会的权宫司,能在这里见到你,命运安排的巧合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在一地狼藉之中,陈子弘抓起桌上的银制餐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依旧面无表情的男人。 刀尖未至,男人脸上的血肉突然翻涌起来,就像煮沸的开水,一个又一个肉色的水泡从男人的脸上鼓起,又在膨胀到极限时爆出了大片血水。 可银白的餐刀还是毫无阻碍地没入了男人的头颅,陈子弘的神色微微黯一暗,直接放弃了手中的武器,转手攀上了对方紧握手枪不放的手臂,径直扭断了他的胳膊。 黏稠的血液如同一条条猩红的绸缎,从矢田镜脑袋上的血坑里涌出,垂落到地板上,渗进木板的缝隙之间,可男人却还是毫不在意地挥起自己断掉的胳膊,堪堪擦过陈子弘的脑袋。 “没错,命运真是奇妙,因果报应,我已经真切感受到了。” 横插在脑袋里的餐刀似乎减缓了男人演化的进程,却没有抑制男人的声音,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低头说道:“我们背叛了它,于是它行使自己的职能,用谎言欺骗了我们。” “商业街只是个陷阱,蠢才都被它吃掉了。” 说完,他仰起脸,将完好的手探入血肉外翻的脑袋里。 在一番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中,已经被血液染成红黑色的餐刀从他的脑袋中抽离了出来,男人将其随手扔到一旁的地上,又脱力般地垂下了脑袋。 漆黑的血液如一场骤雨般从豁开的伤口倾泻到地面上,黑色的斑块紧随着从中爬出,眨眼之间便覆盖了矢田镜的整张脸,化作一张面具粘在了他的脸上。 青面獠牙,怒目圆睁。 这是所有人在看到那张面具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印象。 “笑般若。” 陈子弘淡淡说出了面具所代表的事物。 “说的没错。”男人点了点头。 “欲望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对真理的求索让你行了太多常人不敢行的事情。” 陈子弘盯着描绘在面具之上的黝黑眼睛,说道:“你吃掉了‘般若’的尸体,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你好奇它的味道。” “毕竟我的父母从未告诉过我这件事。”男人理所应当地说道:“好奇,然后尝试,这才是一个人类最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为了你所好奇的事物,你背叛了你的国家。”陈子弘将手轻轻搭在一旁摆放了不少餐具的桌子上,说道。 “……你见过欲望的模样吗?” 矢田镜并没有接下陈子弘的话,他甚至没有再次执行自己的“抢劫”计划,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一个诡异告诉我们,欲望是有形体的。” “它从龙国而来。”陈子弘承接了他的话,说道。 “没错,咯咯咯,那个诡异的描述勾起了我们的兴趣。” 矢田镜突然毫无预兆地咯咯笑了起来,肩膀因剧烈地笑声而抖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恢复了平静:“它根本没有描述,但只是那么一句话,我们就会去探求。” “权力与金钱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国家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得到那番风景。” “我想,你怕是看不到了。”陈子弘看向窗外,语气笃定地说道:“因为你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不!为了目睹欲望的真容,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才换来了这么一次机会,我必须要看到它!”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矢田镜的声音骤然拔高,他向前踏出一步,戴在脸上的黑色面具骤然染上了鲜艳的猩红,他说:“如果再没有问题了,就请你把通行证交出来。” 可陈子弘却并没有在意矢田镜的话,他只是笑着看向对方,不以为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在岛国,抢劫罪会判多少年吗?” “六到十年,酌情加重。”矢田镜认真地回答了陈子弘的问题,可足以令人窒息的磅礴杀气却是瞬间从体内倾泻而出,扭曲了周遭的空气,顺着矢田镜迈步的方向席卷而去,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陈子弘的脖子。 “真可惜,我觉得我不会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陈子弘扬起因缺氧而涨红的脸,盯着近在咫尺的暗红面具,认真地说道。 男人因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怔愣了一瞬,近乎有了形体的煞气顿时烟消云散,他伸长脖子,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咳咳,看看窗外。” 不可违抗的力道骤然消散,陈子弘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他微微弯下腰,伸手按住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勒痕,另一只手则指向咖啡店外,咳嗽了一阵后才继续说道:“‘警察’马上就要来逮捕你了。” 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在一片晚霞构筑的晦暗之间,矢田镜看到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形单影只,孤零零地贴在咖啡店的玻璃上。 看到这一幕的男人骤然沉默了下来,他抬起被血液染红的手臂,似是对外面的影子做了什么,可那里一切如常,甚至越来越多的影子效仿起自己的同类,像壁虎一样摇晃着攀上了玻璃,它们的脑袋一颤一颤,竟是慢慢长出了与男人一般无二的面容。 自己的能力失效了。 自觉大事不妙的矢田镜心头一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脚步向后一撤,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 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清晰,就在这万分诡异的时刻,一道平淡的声音突然站入了矢田镜的耳朵:“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并不复杂的问题。” “……请问。”矢田镜脚步一顿,对于知晓疑问的渴望让他选择驻足于原地。 陈子弘扶着桌沿坐到沙发上,向对方慢悠悠地揭晓了自己的疑问:“神社里为什么要摆一尊佛像?” “虽然被摆在了错误的位置上,但它坐在那里,就是众生所愿。”矢田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递交了自己的答案。 听到这个答案,陈子弘再次转头看向已经铺满了整个玻璃的人头阴影,再次问道:“你说的很好,那么在警察眼中呢?” “……什么?” “在警察眼中,逮捕犯罪分子,还社会以安宁,就是众生所愿。” 咔嚓。 玻璃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嚎。 男人惊觉不好,他立刻转身,向着远方逃去。 咔嚓。 玻璃碎裂了。 庞大的“人群”就像是从渔网中倾倒而出的鱼群,与男人的长相别无二致的它们前仆后继地爬向向远处奔逃的男人,在尖锐如警报的嘶鸣声中将他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可陈子弘并没有将自己的视线分给脚下的混乱,他只是平静地眺望向远方。 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之间,红色的灯光闪烁不停,在一声声顺风飘来的欢呼声中,一颗巨大的人头气球从地面缓缓升起,遮住了太阳留存在这片大地上的最后一眼。 好一片混沌乱象。 第165章 笑一笑吧 看着从远处姗姗来迟的龙国三人,坐在沾染了大片血迹的沙发上的陈子弘缓缓起身,他迈步跨过一片狼藉的咖啡厅,迎向走在最前方的何永元。 “辛苦你们了。”他笑着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说道。 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今都已尘埃落定,矢田镜早已不知所踪,只在残破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大片晕开的血渍,疯狂的阴影也已经遁入了虚无,除了铺了一地的碎玻璃和随处可见的可疑抓痕,这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它们的存在。 “没有受伤?” 还未等何永元作出回复,一脸担忧的安玉晴便从何永元的身后匆匆走上前来,看着陈子弘衣服上的点点血迹,隐藏在镜片底下的眼睛瞬间睁大,微微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陈子弘见安玉晴如此模样,便心知对方是误以为自己受伤了,他朝安玉晴摆了摆袖口沾有大片血迹的右胳膊,说道:“你误会了,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我没有受伤。” “不过,如果你没有按照我的指示去做,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可能就不是我了。” “为什么不报警?”何永元低沉了不少的声音骤然响起,他迅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盯着还没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元音,严肃地说道:“你在短信里可没有提到过这里的情况如此严重。” “我已经让医生帮我报过警了,你瞧,这就是出警的结果。”陈子弘抬手指了指挡在自己身后的一地狼藉,说道。 何永元一听,当即皱起眉头,不赞成地说道:“往拐角的阴影里投一张写着地点和罪行的纸条可算不上是报警。” 说完,他将视线投向陈子弘的身后,却是骤然瞳孔一缩,径直无视了慢悠悠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元音,将视线聚焦在了铺满地板的大片血迹上。 从天花板上倾洒而下的暖橘色灯光将还未干透的血液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恍若一池平静的湖水,倒映出夜空中的万丈星河。 盯着那滩平铺在地面上的“湖水”,何永元一言不发地朝右挪了一步,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还未踏入咖啡厅内的陆文身前。 “谁死了?” 可这一行动并没有挡住陆文的视线,他绕过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迈步走到那一大滩血迹前,皱眉说道:“出血量这么大,那人应当是没救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个上班族找不到路,闹脾气了罢了,话说回来,你们怎么想?”陈子弘扫了一眼那滩血迹,不以为意地问道。 “把尸体处理掉,就当一切从未发生。”何永元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附到陈子弘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不,我并不是在说这件事,那个人并没有死,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去上班了。” 陈子弘半开玩笑地说道,态度轻松自然,仿佛面前如灾害洗涤过一般的景象只是一起微不足道的小事故:“我想问的,是关于去神社附近聚餐的问题。” “……总体来说我们没有意见,商业街中心正在举办大型活动,人挤人,去了也是排号,还不如去人少的地方待一会儿,图个清净。” 陆文说完,再次指了指横在地板上的血迹,对着陈子弘大声强调道:“不过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部长,我刚才交代的可都是实情。”陈子弘上前拍了拍陆文的肩膀,说道:“即便这里的环境无法为我的话语提供公信力,但它确实就是如此。” “……人真的不是你杀的?”陆文紧盯着陈子弘浅含笑意的眼眸,严肃地问道。 “他没有死,杀人一说又该从何谈起呢?” 陈子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脖子上还没有消退的勒痕,继续说道:“更何况我才是受害者,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唯一的目击者,元音,能帮一个忙吗?” 他侧头看向正瘫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可怜的乞丐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中脱离出来,眼神游离,身体瘫软,全然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 听到自己的名字,元音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唯一的目击证人?那个小孩不也是吗?你们去问他啊。” 说着,他伸手指向自己的脚下,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沙发和桌沿投射下来的阴影,那里什么都没有。 男孩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元音的身体顿时变成了一个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紧盯着那处空无一人的阴影,不可置信地喊道:“啥?他怎么可能……” 可话说到一半,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又重新跌坐回沙发上,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喃喃说道:“算了,都发生过那种事了,一个大活人失踪好像也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我觉得以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并不足以和我们进行正常的交流沟通。”陆文看着元音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他说的有一点倒是提醒了我,那个孩子呢?” “他已经离开了,我原本只是想出来送送他的。”陈子弘看着大步走近元音的安玉晴,遗憾地说道。 “……行。”陆文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着陈子弘有些落寞的模样,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声疑问从众人的身后传来,五人齐齐转头,看向站在废墟之外的老人。 穿着长款加绒大衣的威廉双手插兜,独自站在门口,何永元微微向前踏出一步,挡住了对方不住向内窥探的视线。 场面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从商业街中心骤然爆发的欢呼声顺风飘来,隐隐约约,却足以打破此地微妙的气氛。 陈子弘上前一步,朝满脸疑惑的威廉问道:“威廉先生,您也是要去月明屋吗?” “没错,可您是?”威廉因对方这段出乎意料的询问而微微一愣,他的视线在废墟中的几人身上徘徊了一阵,自知陈子弘等人目前并无恶意,便顺着对方问道。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但我的妹妹,是你任职学校的在读学生。”陈子弘笑着说道:“她曾经同我提起过您,并对您的教学水平做出了很高的评价。” “对于您的妹妹的评价,我深表感谢,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威廉将双手从口袋里抽出,他向面前的五人展示了自己拿在手中,保持在紧急通话界面的手机屏幕,问道:“您的妹妹是谁?” “妹妹?”陆文看向身旁的何永元,疑惑地低声问道:“他不是独生子吗?哪来的妹妹?” “他有,你忘记了。”何永元压了压戴在头上的帽子,视线牢牢盯着陈子弘的背影,说道。 “他没有,我记得很清楚。” “3036年5月21日下午三点,他提到过他的妹妹。” “……谢谢你提醒我。” “不用谢。” 我确实没有说过。 听着身后两人的对话,陈子弘在心中默默腹诽了一句,同威廉说道:“我的妹妹您应当比较清楚,毕竟她现在就在你们的身边。” “什么?”老人心下一惊,当即为对方不知如何得知同自己一道行走的人的信息而发出了一声疑问。 陈子弘笑着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位于威廉侧后方的小巷,突然拔高声音,喊道:“佳奈,是我。” 听到这个名字,小巷中便立刻钻出了一条属于女孩的麻花辫,它随风而晃,挂在皮绳上面的两颗红珠就像一串风铃,轻轻磕碰在一起,又默默分离。 “是你吗?”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是我。”陈子弘温声说道:“我来带你们离开。” “好。” 拓真佳奈的声音隐隐带上了鼻音,刚刚成年的女孩从小巷中慢慢走出,她看着陈子弘,红着眼睛嗫嚅了一阵,才颤声说道:“我其实……我好害怕,我好怕你们会像稚音和空一样离开我。”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在迷失方向后终于归家的孩子,脆弱,惶恐,又夹杂着非同寻常的喜悦。 “别怕,佳奈,我们现在都在这里,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面前。” 陈子弘朝慢慢向自己靠近的拓真佳奈遥遥伸出了自己的手,温声说道:“恭喜你得到了能够实现愿望的优惠券,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终于可以得到那份心心念念的答案了。” “所以,不要哭,笑一笑。” “嗯。” 拓真佳奈吸了吸鼻子,她听从陈子弘的话,生疏地扬起嘴角,朝着陈子弘露出了一个再腼腆不过的笑容。 “你为什么能够笑出来?” 一道饱含了谴责意味的男声突然在拓真佳奈的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阵如录音机坏掉般的沙沙声,她看到自己面前的陈子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脑袋凹陷下去的男人。 她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就像儿童随手涂鸦的一弯月牙。 她看到对方慢慢张开嘴巴,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在地上溅出了一滩猩红的血沫:“所以,这个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为什么能够笑出来?” 我…… 拓真佳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遥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死人,下意识地偏过了脑袋。 咔嚓。 画面在此定格。 “好了,我拍下来了。” 看着依旧在愣神的拓真佳奈,陈子弘便向对方摇了摇自己的手机,温和地说道:“笑并没有错,佳奈,诸病皆由心病起,不要把自己压的太狠,否则你会生病的。” “而且,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啊,多笑一笑。” 就是太模糊了。 看着照片上因拓真佳奈的动作而失焦到根本无法看清面容的脸,他禁不住无奈地想道:果然,自己依旧不会拍照。 第166章 目 哧啦——哧啦—— 向着郊区的方向前进的公交车颠簸着行驶在人烟逐渐稀少的公路上,从车载电视里发出的噪音模糊而嘈杂,盖过了车轮辗过碎石的声音,驱逐了窸窣的交谈声,让整片空间只剩下了这一种旋律。 “这个电视是坏了?” 坐在最前排的元音眯眼打量着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画面,满是疑惑地说道:“我坐在这里都看不清,它到底在放些什么?” 占据了屏幕一大半的“雪花”刺啦作响,纵使元音再如何伸长自己的脖子,也只能看到两个在雪花屏幕背后时不时摆动的兔子耳朵。 粉嫩的耳朵后面,则是用儿童蜡笔潦草涂鸦的一轮太阳,血红血红的,在黑与白交错不定的“雪花”影响下倏然一闪,就像一只匆匆眨过的眼睛。 “这个屏幕一直都是这样,你拍拍它就好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公交车司机重重地咳了一嗓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公交车明明还没有驶离城市,可街道两边的楼房却没有透出一丝一毫的光亮,只有公交车的前灯还在尽力履行自己的职责,驱赶着前方的黑暗。 元音并没有想要修好电视的想法,他对于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提那么一嘴也只是因为太过无聊,想找点话题罢了。 见没有人再搭理他,他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侧后方的陈子弘,问道:“……呃,那个谁,还有多远啊?” 他原本想要喊出陈子弘的名字,可话到嘴边,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询问过对方的姓名。 无所谓。 他想,自己只是跟着出来蹭顿饭罢了,马上就会离开,名字并不重要。 “还有五站,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坐到后面。“陈子弘拍了拍身旁的空座位,笑着说道。 “我浑身臭得很,去那干什么……”元音白了陈子弘一眼,他拢了拢身上的脏衣服,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看着头顶依旧闪烁着黑白“雪花”的车载电视,他长叹一口气,又无聊地将脑袋转向了窗外。 一根粗壮的电线杆在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元音下意识地偏头望去,可紧追电线杆不放的视线却再没捕捉到它的身影。 那根电线杆凭空消失了。 元音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地抬头看向悬挂在天空的月亮。 电线杆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看看远处的月亮。 念头刚落,一栋高楼便遮住了他的视线,等公交车再次驶离高楼投下的阴影之后,元音再次看向天空,可天空一片漆黑,哪里还有月亮的踪影?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脑袋忍不住趴到了玻璃上,眼睛四处张望,试图寻找月亮的身影。 “月亮被落在身后了。” 似乎是读出了元音的想法,坐在后面的陈子弘笑着说道:“它走的慢,跟不上我们。” “每天都在操心怎么活到明天,我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看天空了。”元音转过头,迟疑地问道:“这很正常吗?” “至少在这个国家,这个现象是正常的。”陈子弘看向纹丝不动地坐在身边,明显又在走神的拓真佳奈,说道。 “……他们俩怎么了?”元音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月亮太过遥远,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了,哪来的闲心再去管天上的事情。 他看向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足足能够坐下五人的椅子如今却只坐了两个人,陆文和阿斯伦各自坐在了最靠近窗户的位置,明明两人的视线并没有交集,可元音还是闻到了从空中飘来的呛鼻的火药味。 “恩怨纠葛,我们不便多言。” 陈子弘摆了摆手,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拓真佳奈,低声问道:“难受吗?” “没有,只是有一点晕车罢了。”拓真佳奈笑着回应道,转口又改变了话题:“其他人呢?他们比我们早走,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因为他们坐的车是岛国最新投放的公交车,电视并没有坏。”陈子弘同样回以一个微笑,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愈发低沉:“佳奈,节目是节目,现实是现实,不要被困在节目里。” 哧啦——哧啦—— 话音刚落,从车载电视传出的噪音骤然拔高,陈子弘抬头看去,原本依稀还能看到些许画面的电视此刻彻底被满屏的“雪花”覆盖,躁动的光点闪烁不停,它们游走在屏幕中,慢慢组成了一只黑白分明的卡通眼球。 它转动起并不怎么灵活的眼珠,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最终锁定在了拓真佳奈的脸上。 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戛然而止,一道电子合成的扭曲人声从广播中发出,磕磕巴巴,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接下来……是……动画短……片时间。” 咔嚓。 公交车的内置灯光熄灭了,只余两道延伸向黑暗深处的灯光,透过单薄的挡风玻璃投射到车内所有人的脸上。 司机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向着下一个站点驶去。 “小朋友们好,是我,你们的好朋友,兔子老师。” 机械的扭曲噪音再次响起,围绕在眼球周围的雪花如融化的积雪般滑落到电视屏幕的底部,用蜡笔涂鸦而成的青山绿水成为了众人眼中唯一的色彩。 盘踞在屏幕正中央的眼球迅速缩小,一只粉嫩的玩偶兔子跳入了所有人的眼中,它朝着屏幕外的众人机械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伴着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头顶慢慢降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剪纸字体。 “今天,我们来学习,如何自我介绍。” 一只冰冷到毫无血色的人手挟着只有一块镜片的黑框眼镜从电视机的边缘默默爬了出来,它的画风与这幅场景的卡通风格格格不入,充满肉感的手臂太过真实,让人感觉那就是一只人类的手臂。 “什么东西?”元音惊骇地张大嘴巴,大声说道:“这兔子怎么这么丑?” “兔子……不对,这应该是更奇特的东西……” 威廉的自言自语从陈子弘的身后传来,可他并没有对此多加关注,只是依旧牢牢地盯着单薄的车载电视,神情专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看到喜爱节目的孩子。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脑袋上只长了一只眼睛的兔子蹦跳着凑到那只手臂面前,问道。 手臂没有言语,只是依旧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眼镜。 这是自然,手臂没有嘴巴,它当然不会回答。 “小朋友们,当你礼貌地询问一个人,可他并没有理睬你时,你该怎么做?” 可某些生物并不这么想,用卡纸做成的眉毛突然向下折成两半,兔子生气地将一摞字贴在电视屏幕上:“他辜负了你的好意,你要做的,就是报复他。” 随后,它咧开长在下巴上的嘴巴,从三瓣唇里爬出的两颗门牙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掉到地上。 “啊!”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拓真佳奈就像被吓到了般身体猛然一颤,她骤然抬头看向那只手臂,面色惨白而没有血色,就像是一具放置了许久的尸体。 可粉嫩的兔子并不在乎观众的看法,它只是依旧遵循自己的想法,将巨大的牙齿用力嵌进了鲜活的肉里,疯狂甩动起它的头颅。 用卡纸拼剪而成的血花在电视屏幕上肆意挥洒,属于人类的痛苦哀嚎在旁边伴奏,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 可即便兔子再如何用力甩动那条手臂,残缺的五根手指也依旧紧紧攥着那副黑框眼镜,就好像,那是它唯一可以在乎的东西了。 “哎哎哎,这是在干嘛啊,怎么突然不能看了啊!”元音看到这一幕,当即大惊失色地向后座窜去,直接挤到了陈子弘的身边。 可陈子弘只是默默偏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座位,此刻那里空无一人,拓真佳奈凭空消失了。 节目还在继续。 啪。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厢内骤然响起,那副眼镜被摔断了。 “哦,不好。” 铺满了整个屏幕的血红花朵窸窸窣窣地折叠成一个个字,原本的青山绿水再次展露在观众的眼前,可如今的世界却是血红一片,粉红的兔子不见了,站在电视屏幕前的只剩下了一只红兔子。 它用圆润没有五指的手挠了挠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做出了一个无奈的摊手动作,可还未等它说些什么,一支钢笔突然砸到了电视屏幕上。 “去死啊!” 尖锐到仿佛能够刺破耳膜的怒吼让垂头看向那截钢笔的兔子缓缓抬起头来,拓真佳奈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她赤红着双目,狰狞的面容要比恶鬼都更加可怖。 紧咬的牙关因愤怒而咯咯作响,她大口地喘着粗气,低下脑袋,语无伦次地颤声说道:“谁允许的……谁允许你伤害空的,你把空怎么了……该死的怪物,谁让你这么做的?去死,去死……” 嘴里不住呢喃着,她摇摇晃晃地走下短短的台阶,可在脚底接触到最后一级台阶时,窸窣的声音戛然而止。 拓真佳奈缓缓抬头,直直地注视着电视屏幕上的兔子玩偶,过了良久,她才张开嘴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平淡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这些该死的怪物,都他妈去死。” 第167章 玩偶 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被艳红的血色渗入了每一个角落的荒凉公路上,拓真佳奈的诅咒并不足以让这座人类构筑的小小堡垒停下前行的脚步,挂在横杆上,伴着不知名节奏而小幅度晃动的吊环和车载电视内越发嘈杂的噪音成了这个女孩此刻能得到的唯一回应。 拓真佳奈面无表情的站在车厢的正中央,血红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将她那虽然凌乱但依旧精致的面庞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冷淡到木然的平静和愤怒到扭曲的憎恶在拓真佳奈的脸上拧成了一团,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成了少女此刻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屏幕上咧开三瓣嘴唇的玩偶兔子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事物。 蹲坐在电视里的兔子并没有因拓真佳奈的诅咒而作出什么反应,它只是歪头打量着孤身一人站在公交车内的女孩,长在毛绒脑袋上的唯一一只眼睛闪烁着灵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它那镶嵌在眼球里的血红眼珠咕噜一转,却再没有了其他动作。 “空没有死,对?” 突兀的问询刺破了噪音编织的纱网,拓真佳奈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中央的玩偶兔子,再次一字一顿地颤声重复道:“空没有死,对?” 可粉红色的兔子却只是抬起腿,学着它的同类蹭了蹭自己毛绒绒,软乎乎的脑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站在车厢内的女孩。 毕竟,可爱的兔子怎么可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呢? 砰! 可就在下一刻,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车厢内骤然响起,满载着书本的背包重重砸在脆弱的电视屏幕上,让本来运转正常的电视再次覆盖上了大半的雪花点。 用红纸折叠而成的问号从残存的屏幕一角探出头来,可还没有完全展现出自己的轮廓,脆弱的车载电视又迎来了当头一击。 “你到底把空藏到哪里去了,该死的怪物,杀人犯!”骤然暴怒的拓真佳奈大声怒吼了起来,清甜的嗓音在此刻化成了一根尖细的针,径直扎入了玩偶兔子的耳朵里,让它隐约显露在屏幕一角的耳朵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回答我!该死的怪物……咳咳咳,空没有死,咳咳,你回答我,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你肯定把他藏起来了……” 在一连串的咳嗽过后,拓真佳奈似是又再次恢复了理性,她的声音逐渐重归平静,可手中的书包却是不断被她抡起,单调的重复着砸击电视的动作,凌乱无序的话语不停地从她的嘴中吐出,可其中的意思却是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晰。 癫狂的话语,血色的街道,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哐当作响的老式公交和一位“正常”的少女,几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元素揉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样一幅让人难以理解其中含义的作品。 咔啦! 老旧的电视屏幕终于是再也经受不住此等煎熬,在女孩不依不挠的猛烈挥击下崩出一地碎片,划伤了拓真佳奈的胳膊和脸庞。 直到这时,瘦弱的女孩才卸下加持在书包上的力道,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颤抖不停的手胡乱抹去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可眼睛却依旧紧盯着被自己砸的破碎不堪的电视屏幕。 此刻,那里只余下了一个被血肉包裹,深不见底的黑洞。 洞口四周不断鼓动的血肉粘连着电视屏幕的碎片,淅淅沥沥的血水从洞口的边缘滴落,那洞漆黑深邃,就像一口“井”。 “井”里肯定有她需要的东西。 如此想着,拓真佳奈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她喃喃说道:“空,我来救你了。” 随后,她扔掉紧攥在手中的书包,伴着砰咚一声轻响,将自己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井”中。 内里濡湿温热,让人不禁想要更加深入其中。 在发现自己的身高并不足以让她的手更加深入里面之时,拓真佳奈又迅速地爬上椅子,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将整条手臂塞了进去。 在一番摸索过后,她的手指终于是探到了一个硬物,根根分明,冰冷刺骨。 她心中欣喜,稍一用力,便将其从“井”中抽了出来。 “井”通了。 咕噜咕噜的声响骤然从“井”的深处响起,腥臭的血液大股大股的从中喷涌而出,溅到拓真佳奈的身上,在地板上积出了一汪浅浅的水洼。 拓真佳奈匆匆甩了甩已经浸泡成一片血红的右手臂,她全然不顾沾在脸上的血污,垂头看向堵塞了“井”的罪魁祸首。 一只伤痕累累的断手。 看到那只手,拓真佳奈竟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她成功了,她把野岛空救出来了。 她欣喜地抱住那截手臂,眼角的余光却是不经意间瞥见了那个依旧在向外流淌着血液的洞口。 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 想到这里,拓真佳奈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片濡湿,可入目的只有满手猩红。 “佳奈,节目只是节目而已,切莫当真。” 一道突兀却熟悉的声音蓦地从拓真佳奈的身后钻入了她的耳中,女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她将那只断臂紧紧搂在怀里,脑袋就像一个生锈的机器,磕磕绊绊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个没有脸孔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的斜后方,披在身上的深棕色的外套成为了这片猩红世界的唯一一抹异色。 “先知……”拓真佳奈看着这道身影,嘴唇一张一合,喃喃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先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不明白。”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过去,她依旧站在椅子上,浑浊的瞳孔看着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颤声说道:“在我的眼里,节目,并不只是一个节目啊。” “空只是我儿时的一个过客,我知道。” “但只有他了,你知道吗?我只有他了……” 拓真佳奈看向手中的断肢,因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而颤抖的双臂几乎要拢不住这截冰冷的肢体,即使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她也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哽咽着说道:“我都快忘记我曾经是什么样子了,只有空,我只剩下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我的过去了……” “先知,只有空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这一个我能够相信,和我相识的人了啊!” 眼泪不受控制地伴着话语滚落而下,拓真佳奈无力地蹲下,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冰冷僵硬的断臂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就像是一节支撑大厦不倒的脊柱。 “姐姐,谢谢你帮我找到眼镜。” 蓦然间从头顶传来,独属于孩童的清脆嗓音让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孩浑身一震,她下意识地紧扣住怀中的手臂,可从指尖传来的陌生触感让拓真佳奈猛地抬起头来。 刺目的阳光径直落入了拓真佳奈的眼中,强烈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再次落了泪,她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向自己微微张开的手掌,野岛空的手臂消失了,一副纸折的黑框眼镜取代了它的位置,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姐姐?” 直到这时,拓真佳奈才将脑袋艰难地抬起,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脸疑惑的小男孩。 “小朋友们好,是我,你们的好朋友,兔子老师。” 熟悉的开场白在自己的头顶响起,用涂鸦绘画而成的青山绿水从窗外飞驰而过,一轮用红色剪纸制作的太阳粘贴在最中间的窗户上,从内而外,散发着冰冷的温度。 拓真佳奈的眼珠像年久失修的机械般转来转去,透过小男孩,她看到数不清的卡通玩偶坐满了后排的座位,而在属于陈子弘的位置上,一个残破老旧的娃娃面带微笑的看着拓真佳奈,缺了一半的手臂静静搭在身旁的座位上,那是唯一一个空出来的位置。 此刻,除了站在拓真佳奈面前的小男孩,再没有任何真实的事物。 看着面前依旧牢牢紧抓着他的眼镜的拓真佳奈,小男孩疑惑地皱起眉头,失去了眼镜的眼睛微微失焦,让他多出了一种懵懂的脆弱感。 “姐姐,可以把眼镜还给我了吗?”小男孩伸出手,不依不挠地想要要回自己的眼镜。 “你什么时候换了眼镜?”拓真佳奈并没有在意小男孩的话,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只是紧抓着自己最在意的事情自顾自地问道。 小男孩被少女阴沉的面容吓到了,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可还是礼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妈妈说换一副眼镜,这样就可以告别曾经的生活了。” 话刚说完,那副黑框眼镜便重又戴回了他的脸上。 “野岛空,你告诉我……” 拓真佳奈小心翼翼地拂去对方额前的碎发,对方如往日般澄澈的黑色瞳孔中清晰的倒映出了她的身影,脏乱又憔悴。 看着自己和疯子一般无二的模样,她不禁自嘲地咧开了嘴角,轻笑出声。 可更大的欲望驱使着她的身体,让她用双手箍住了男孩的肩膀,脏污腥臭的脸庞凑到他的近前,颤声问道:“我还能再找到你吗?”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磕磕巴巴的机械音从电视机里响起,两道狭长的裂缝从野岛空的脸上凭空长出,就像是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辅助线,将男孩的脸均匀的分割成了四份。 咔嚓,咔嚓。 拓真佳奈的双眼似乎变成了无法停止拍摄的照相机,每一次眨动,野岛空脸上的裂缝就越张越大,男孩的脸变成了一朵慢慢盛开的花,皮肉外卷,向少女展露出自己的内在——一颗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孔的血红眼球。 再一眨眼,野岛空消失了,站在拓真佳奈面前的,只剩下一只粉色的玩偶兔子。 一只丑陋,肮脏,根本不能够用可爱来形容的恶心的怪物。 拓真佳奈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残留在手指上的余温还尚未消散。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毛绒绒的兔子看着拓真佳奈仿若失了神魂的模样,抬手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毛发,平静地说道。 “什么?”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终于是抬头看向了站在身前的诡异。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冷漠,活像是一台伪装成人类的机器。 “野岛空,你要,我可以给你。”语气机械呆板的玩偶兔子将短小的手背在身后,再次伸到拓真佳奈的近前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的男性玩偶。 拓真佳奈认得出,那分明就是野岛空的模样。 只见小巧的玩偶在兔子的手中弹动了几下,用布做成的皮肤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了人皮的质感。 拓真佳奈的眼睛瞬间睁大,她伸出手,试图从对方的手中接过玩偶,可高大的诡异却是将捧着玩偶的手掌一翻,那与野岛空如出一辙的玩偶便消失在了拓真佳奈的眼中。 浑圆的红色瞳孔倒映出女孩惊愕的模样,玩偶咧开三瓣嘴唇,晃了晃庞大的脑袋,平静地说道:“但前提是,把你的通行证给我。” “通行证是什么?” 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面上惊愕的神情转瞬即逝,她再次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她的眼睛依旧牢牢盯着玩偶兔子曾经拿着“野岛空“的手,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平淡了许多:“你为什么认为,那个通行证会在我的手上?” “带有数字八的优惠券……优惠券,是这个叫法,没错。”玩偶兔子思索了一阵,肯定地说道:“你只要把它给我,作为交换,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不对,你们这些怪物并没有那么文明。”拓真佳奈摇了摇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惹怒面前的怪物:“除非,有什么东西限制了你们。” “没错,这是它定下的游戏规则。” 出乎意料,诡异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一切以夺取‘八’为目的,杀害持有者的行为都会被视为违反规则,失去面见的资格。” “面见……“拓真佳奈的嘴中咀嚼了一阵这个词汇,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是再未纠结,只是点了点头,转而问出了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你手中的野岛空,是真的野岛空吗?” “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玩偶兔子疑惑地问道:“你们人类都能通过照片来缅怀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在乎一个玩偶的真实性?” “只要模样长得像,行动也符合期望,不就可以了吗?” “在你眼里,人类是这样的存在吗?”拓真佳奈终于是将视线从诡异的手中拔出,黝黑的瞳仁注视着庞大的怪物,神色晦暗莫名。 “难道不是吗?”诡异想了想,认真地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砰!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书包猛地砸到了怪物的眼睛上,玻璃制的眼球因强大的外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复又恢复了原样。 玩偶兔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着面无表情地再次举起书包的拓真佳奈,依旧平静地问道:“无端的愤怒什么都不会带给你,难道你不想实现愿望吗?” “就算实现了,那也是假的,我要的是真正的野岛空。”拓真佳奈复又扬起手中的书包,语气低沉地说道:“说到底,你根本就没法理解……” “一只怪物,就不要随意理解人类的想法了!” 她将书包高举至头顶,大声喊道:“你这个怪物,去死啊!” 沙———— 书包的一角重重撞在了诡异突出的眼球上,恼人的沙沙声骤然炸响在拓真佳奈的耳畔,伴随着一声遗憾的叹息,少女的眼前骤然一黑,她脚下一空,直直地坠向深渊。 好累啊…… “佳奈,醒醒,我们要到站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拓真佳奈猛然从座位上弹起,她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陈子弘,呆愣了许久,才在对方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说道:“太好了。” “我们马上就能吃上晚饭了。” 吃完晚饭,应该就不累了。 拓真佳奈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燃起的火焰隔着车窗肆意翻滚,灼热的火舌在寒冷的冬天贪婪地侵吞着这片夜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抽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她闻到了热汤的香气。 第168章 绷带人 “奶奶,今晚吃什么?” 哗哗的流水声如同汽车尾气宣泄的轰鸣,刚刚放学回家的拓真佳奈兴扔下背在身上的书包,兴高采烈地跑向站在厨房水槽前的老人。 “西红柿鸡蛋面。” 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依旧在低头清洗着马上将会用到的食材。 “可我不爱吃……”拓真佳奈不满地嘟囔道:“太酸了,我想吃甜的。” 说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转口说道:“奶奶,要不然我下楼买个蛋糕吃?最近新开的蛋糕坊听说口碑不错,我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你吃,奶奶牙口不好,不敢吃甜的。” 老人将一颗洗的澄亮的西红柿放到台上的不锈钢盆中,向着身后招呼道:“拓真,别傻站着,来帮我洗洗菜,我去找找钱。” “好!” 一听可以吃到蛋糕,拓真佳奈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快步走到水槽边,绑在脑袋后面的两条麻花辫完美地反映出了女孩的心境,在空气中雀跃地弹跳着。 目送奶奶离开厨房,她哼着歌,双手捧起一颗泡在水槽里的番茄。 可这颗番茄好大,拓真佳奈要用两只手才能抱住它,这颗番茄又好重,拓真佳奈要用两只手才能将它搬起来。 它红彤彤的,像太阳一样。 女孩轻轻抚摸着番茄光滑的表皮,忍不住暗想道:真漂亮。 可念头刚落,从水龙头中冲出的水流突然消失了。 停水了。 怎么回事? 拓真佳奈迷茫地缓缓抬头,在她满是疑惑的注视下,一辆老旧的公交车从自己的面前擦过,带起女孩额前的碎发,向着熊熊火焰照耀不到的黑夜中驶离。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座石桥边上,身后的河流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火光的映射下波光粼粼。 “佳奈同学,需要休息吗?” 从身旁递来的关心话语让女孩终于是回过神来,她侧头看向正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威廉,双手一松,一块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石头便砰咚一声落到了地上,溅起一地积雪融化后的泥水。 “没事,只是肚子有些饿,脑袋不是很清醒。” 拓真佳奈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抹笑容,态度自然地说道:“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这里应该有?” “……这是你现在该问的问题吗?”站在威廉身侧的拉图蒙斯皱眉问道。 此刻,他的手上提着两个公文包,一个属于他,另一个则属于站在自己身侧的老人。 “我们不是去吃饭吗?”拓真佳奈茫然地反问道,很显然,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幻梦中挣脱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变化。 拉图蒙斯发出一声鼻音,扬起脑袋,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漫天火光,说道:“前一辆公交车着火了,你哥似乎和那辆车上的人认识,你不去看看?” 拓真佳奈顺着拉图蒙斯的指示看去,只见陈子弘正在和一个脸戴金丝眼镜,一头灿金短发略有凌乱的蓝眼男人攀谈。 而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个几乎将自己的脑袋完全套进兜帽中,同样金发蓝眼的女人,此刻的她正沉默不语地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吗?” 奥洛森一手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则攥紧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着从脸上的细小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子弘抱怨道:“这辆车竟然一直都没有司机,它到底是怎么能自己开这么远的!” “什么?它自己开走的?” 与此同时,正在旁听陆文和埃里克斯等人交谈的元音不可置信的喊道。 满头白发的埃里克斯点点头,叹了口气后才说道:“没错,当时的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司机已经消失了,要不是那个人……” 在埃里克斯等人的多方描述下,身后正在熊熊燃烧的公交车慢慢平息了自己的火势,在一声骤然响起的爆炸声过后,奥洛森等人再次坐在了完好无损的公交车内。 窗外的黑夜已经侵吞了天幕的一角,冬天总是天黑的很早,看样子再过不久,天就要彻底暗下来了。 “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我们都进店了,他们都不一定能来。” 靠坐在第一排的奥洛森在聊天界面上按下发送键,便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再未去看。 他们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而陈子弘等人却还未坐上公交车,奥洛森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那就等一等他们。”坐在靠窗位置的黛拉看着窗外的风景,平淡地回应道。 “什么?我不要,我快要饿死了!” 坐在后排的戈里尼奇一听这话,当即不干了,他转头看向安德烈,急切地说道:“队长,等一下车我们就去吃饭,要等让他们……” 话未说完,一个夹杂着七成力道的拳头径直锤在了戈里尼奇的后背上,让少年终是迫不得已地闭上了嘴巴,呲牙咧嘴地揉搓起了自己的后背。 “戈里尼奇,这是礼貌问题,我怎么教你的?”安德烈低声训斥道,眉间因眉头紧皱而形成的沟壑让戈里尼奇禁不住避开了视线。 “对不起队长。”戈里尼奇低声致歉,可一双金眸之中却是怎么都无法从中看到任何的愧疚之情,这让安德烈的眉头不禁皱的更深,紧握的拳头因巨大的握力而发出了瘆人的咔巴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拳下去,戈里尼奇恐怕将会得到最深刻的“人格修正”。 坐在另一侧的埃里克斯见状,有些不忍地说道:“安德烈先生,别……” “下一站,‘国茨’,请乘客下车注意安全。” 从驾驶位上适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埃里克斯的请求,也挽救了戈里尼奇的性命,在座几人的注意力瞬间投放到了缓缓打开的前门上。 哒,哒,哒。 鞋子敲打在楼梯上的声响单调而富有规律,一顶纯黑色的鸭舌帽首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奥洛森微微扬起眉头,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那个工作时都会头戴鸭舌帽的男人。 可接下来,奥洛森的眼睛却是慢慢睁大,身体下意识地向黛拉靠去,将依旧只关注窗外风景的女孩护在了一侧。 不因其他,只因那个慢慢登上公交车的人竟是浑身缠满了绷带,只余一双黑色的眼睛和几缕从绷带中露出的黑发能够显现出他人类的身份。 被黑色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公交车内的众人,然后伸出手,敲了敲将驾驶室和车厢隔离起来的铁板。 奥洛森抬眼望去,铁板上安装的玻璃隐隐映出里面的人形,似乎并没有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 准确来说,除了台阶上的绷带人,再没有比他更令人生疑的东西了。 “你到底上不上啊?” 坐在后座的戈里尼奇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他俯视着依旧在持续敲打铁板的绷带人,眼中满是不耐,嘴上不满地嚷嚷道。 “打开它。” 戈里尼奇的话语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号,绷带人突然停止了敲击,伸出同样缠满绷带的手扯了扯紧紧箍在脸上的绷带,沙哑到令人难以听清的声音便夹杂着恶臭的腥气飘出,让距离绷带人最近的罗格忍不住皱起眉头。 话毕,绷带人便抬起腿,迈步踏入了车厢,向着车厢深处走去。 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夹杂着喷洒过度的香水气味一股脑地涌入了距离绷带人最近的罗格的鼻腔内,少年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坐在后座不远处的埃里克斯见状,登时皱紧眉头,还未完全起身,坐在身旁的卡佩拉便用力拽住了埃里克斯的胳膊,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见罗格一边咳嗽一边向他摇头,埃里克斯这才确信少年只是单纯的被呛到了,遂又顺着卡佩拉的力道坐回了椅子上。 绷带人看着这一切,却依旧沉默不语地向前走去,没几步便迅速来到了浑身紧绷的奥洛森面前。 然后,在众人谨慎地注目之下,他转过身,从徐徐打开的后门下了车。 在他离开之后,公交车的两道门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再次缓缓关闭,不仅隔绝了令人作呕的气味,也将一张官方张贴的友情提示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咳咳咳,刚刚那个东西,咳咳,是人吗?”待公交车继续向着前方驶去,罗格才用手重重擦了擦自己饱受折磨的鼻子,一脸生无可恋地低声说道。 “……比起这个,我反倒更在乎他刚才说的话。”埃里克斯皱眉说道。 他朝着罗格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到后排,少年也当即点头,顺着埃里克斯的指示快步坐到了年长者的后排。 “估计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何必管他?”奥洛森看着黛拉明显不适的模样,眉头直跳,说话的语气也是好不到哪去。 他起身越过黛拉,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转而又拍了拍黛拉的肩膀,示意对方坐在外面,可黛拉却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坚定不移地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 “别受凉了。”面对黛拉,奥洛森的语气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不少。 “我没有那么脆弱。”黛拉直接伸手将窗户彻底拉开,迎着冷风平静地说道:“而且,这里味道更小,我想坐在这里。” “……司机,‘神社’还有多远。” 奥洛森嘴上嫌弃着刚才的绷带人,可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见黛拉明确了自己的态度,他便转头询问起了坐在驾驶室中,一言不发的司机。 “预计还有八分钟,请乘客注意安全,从后门下车。” 从驾驶位上传来的声音适时且精准地回答了奥洛森的问题,可奥洛森却并没有停下询问,却是突然转口问道:“司机,你现在在干什么?” 很白痴的问题,可驾驶室里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奥洛森走下台阶,继续锲而不舍地朝着驾驶位的方向抛出自己的疑问:“司机,你没有听到刚刚的敲击声吗?” “你今晚几点下班?” “回去之后几点休息?” “结婚了吗?” “工资待遇怎么样?” “……司机,距离‘神社’还有多久?” “预计还有五分钟,请乘客注意安全,从后门下车。” 一如往常的精准回答,而此刻的奥洛森已经将手搭在了驾驶室的门把手上。 看着驾驶室内若隐若现的阴影,奥洛森皱紧眉头,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却迟迟不愿按下。 他看得出来,门并没有锁,只需要用一点力气,驾驶室内的景象便会一览无余。 可是,他想,他不能打开。 此刻的公交车依旧在正常行驶,他若是听信了那个疯子的话,自作聪明地打开这扇门,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想徒增变数。 于是,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来。 然后,一只不属于奥洛森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为什么不开门?”不知何时来到奥洛森身边的戈里尼奇疑惑地问道。 他的疑问看起来发自真心,可透过那双眼睛,奥洛森却只是看到了……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喜悦? 为什么?看着戈里尼奇的双眼,奥洛森下意识地想道。 可还未等他想清楚,戈里尼奇却是直接打开了那扇门,将他还未说出口的制止堵在了喉咙里。 大门打开,将驾驶室内的一切尽数展现在了奥洛森的眼中。 里面空无一物,所谓的司机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司机不存在,那是谁在开车? 念头刚落,奥洛森猛地扑到了方向盘前,他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前路,用力将方向盘别往另一个方向。 前方,是一座石桥,也是他们即将到达的‘神社’站。 第169章 枪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多赘述了。” 从公交车的残骸上生长而出的火焰已经开始显露颓势,奥洛森再次抬手整理了一番并不服帖的头发,将被血液染脏的手帕规整的折叠好,放进了大衣的内兜里。 即使他再没有说任何话,陈子弘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他压抑到临界点的愤怒。 “所以,这就是现场没有戈里尼奇和安德烈的原因?” 在场旁听的何永元下意识地将手伸到口袋里,可除了一张优惠券和一串钥匙,里面什么都没有。 “哼,戈里尼奇要是老实待在这里,你们也照样见不到他。” 奥洛森咬牙切齿地说道:“等到来年开春,你们或许才能见到他从河里漂上来的尸体。” 陈子弘上前轻轻拍了拍奥洛森的肩膀,止住了对方要找戈里尼奇好好算账的话语,半开玩笑地说道:“在此之前,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你脸上的伤口,若是留下了疤,可是有损你对外的形象啊。” “……你们带过来的那个医生呢?”一想到自己有着破相的可能,奥洛森当即甩下了想要找戈里尼奇算账的念头,转口询问起了安玉晴的去处。 “正好来了。” 陈子弘转头朝着快步走来的安玉晴招了招手:“医生,其他人都检查完了吗?” “详细结果需要去医院才能检查清楚,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外伤,行动也没有任何问题。”安玉晴说话的语速极快,可吐字清晰,将信息精准地传达至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说完,他又大步走向奥洛森,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奥洛森脸上的伤口才说道:“看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你等会儿还是要随我去一趟医院,进行一轮详细检查过后再……” “不是要去吃饭吗?” 一声疑问从几人的身后传来,陈子弘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发现拓真佳奈正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忐忑不安。 见陈子弘并没有回答她,拓真佳奈抿了抿嘴,又低声说道:“先……哥哥,我们不去吃饭了吗?” “别担心,佳奈。”陈子弘走上前来,轻柔地抚平拓真佳奈被寒风撩起的碎发,轻声说道:“所有人都会去的,别担心。” 他说:“这不是你一个孩子应该担心的问题,还有我呢。” “你们想去就自己去,我的脸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闲心吃饭?”离的最近的奥洛森清晰地听到了陈子弘和拓真佳奈的对话,他当即皱紧眉头,指了指自己脸上或大或小的创口,对着陈子弘说道。 “是吗?那么看来你是不想知道戈里尼奇去了哪里了。”陈子弘朝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的安玉晴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着同奥洛森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不仅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有闲心去吃饭?”一听陈子弘的话,奥洛森登时睁大了双眼,从表情到语气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就连站在一旁的黛拉和何永元都不禁皱紧了眉头,戈里尼奇的行为确实太过出乎意料,让他们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有证据……算了,看你的样子,你肯定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了。” 奥洛森烦躁地将大拇指抵在唇边,张嘴欲咬,可想到身旁还有其他人看着,便又别扭地放下手,冷哼一声,转头喊道:“黛拉,我们走,直接去月明屋。” “不行!” 站在旁边的安玉晴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强硬地说道:“现在还不确定你的身体是否有内伤,必须去医院检查!”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等我处理掉那个混小子,我会自己去医院。”说罢,奥洛森便接过黛拉向他伸来的手,气势汹汹却又极力保持仪态的模样向着桥的另一边离去。 “这……” 看着两人径直越过威廉和拉图蒙斯,头也不回地走远,安玉晴看向拦在自己面前,依旧保持微笑的陈子弘,眼中满是困惑。 “医生,奥洛森并不是不爱惜身体的人,你不需要为此担忧。” 陈子弘看出了安玉晴的困惑,他朝着对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且,对于奥洛森来说,你的担忧反倒是折损了他的骄傲,对他的关心只会适得其反。” “……哎,好,我明白了。”安玉晴听着陈子弘的解释,沉默了良久,最终也只得长叹一声,再未说些什么。 陈子弘笑着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安玉晴提在手中的黑色公文包,便转而集中在了向着自己快步走来的陆文一行人。 “警察估计还有十多分钟才能赶到。”面容苍老的男人估摸了一下自己报警的时间,对着其他后来者说道。 可旋即,他的眉头却又紧皱起来,紧接着问道:“奥洛森他们呢?怎么走了?” “他知道戈里尼奇去哪里了,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两人已经开始算账了。”陈子弘态度自然的解释道,全然没有自己才是出卖了戈里尼奇的人的自觉。 陆文苦恼地闭了闭眼睛,他斜眼看了一眼倚靠在桥边,事不关己,默默抽烟的阿斯伦,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人的事情先别管了,等警察来了之后再说。” “陆部长,想法是很好。” 感受到从袖子上传来的阻力,陈子弘伸手轻轻拍了拍拓真佳奈紧紧攥住他的袖子的手,继续面色如常地说道:“但我想,我们应该是来不及见到警察了。” 话音刚落,一声枪鸣骤然从石桥的尽头响起,用难以抵抗的力量生生撕裂了黑夜的宁静。 可还没完,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复又响起,接连不断,就像是点燃了一串粗制滥造的鞭炮。 “这是谁家在放炮啊?怎么还一个一个响的?”听着这一连串的爆响,元音纳闷地问道。 “蠢货,这是枪响!” 咬着香烟的阿斯伦朝着元音大声吼道,刚才还站在元音身旁的陆文和埃里克斯已经化作两支离弦之箭飞奔向枪响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本来定下的目的地——明月屋的方向。 剩下的人见状,便也紧跟着两人的脚步向着事发地点跑去。 只是几轮呼吸的功夫,整个大桥上便只剩下了阿斯伦一人。 “……一群家伙,那个人手里有枪,这是上赶着去送死吗?”阿斯伦将抽完的香烟随手弹到地上,一脸无语地自言自语道。 他左右瞧了瞧,见四周除了那辆火势越发微弱的公交车,已经再无其他东西后,他大声地啧了一声,拍了拍身上因频繁的抽烟而落上的烟灰,踩着他人跑过的道路向着石桥的尽头快步行去。 待阿斯伦的最后一个脚印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整座石桥上便只剩下了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 将公交车的骨架当做薪柴的火焰仍未平息,火舌在寒夜中肆意翻滚,一道人形的阴影慢慢从灼热的残骸中长出,铺散在积雪消融的石桥上。 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火焰的正前方,他抬起头,眺望向已经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的远方,用力扯了扯自己脸上的绷带。 淡黄色的脓水从绷带之间的缝隙里滴落到地上,一滴,又一滴,绷带人的呼吸声越发沉重,从身体里流出的液体仿佛带走了他的全部活力,让他哆嗦着身体,无力地弯下了脊背。 终于,伴随着一声痛苦地呜咽,大量的血液不受控制地透过绷带之间的缝隙泼洒到了地面上,将积雪消融后的泥地染成了一片赤红。 和鸟居的两根石柱是同一种颜色。 第170章 提前下班 哒哒,哒哒。 血液滴落到地面上的声音与手指轻敲石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根属于人类的惨白手指时不时地敲击着鸟居的赤红石柱。 而在鸟居的阶梯下,浑身是血的何明德将躺在血泊中不知生死的刘景雯堪堪护在身后,看向鸟居的眼神越发昏沉,可黑色的瞳孔中却始终倒映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咔嚓。 听到这个声音,何明德勉强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他无力地垂下脑袋,心道: 完了 “完了……” 搭在石柱上的手指肉眼可见的有了人类的温度,原本重伤到几乎瘫倒在地上的何明德此刻完好如初,正神色紧张地探头看向不远处的月明屋。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事奥洛森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他谨慎选择的约会地点,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剩下的人马上就会跟过来。 大概?余光瞥见从天边泛起的一抹红光,何明德裹了裹身上新买的浅蓝色羽绒服,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公交车站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明德想不出,何明德决定不想了,他认为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让他去想。 为什么?明明我都如此处心积虑地避开他们了,为什么还是能和他们碰上啊! 他在心中大声呐喊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手指却是在不住刮挠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石柱,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里留下大小不一的红印。 “何明德,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没必要避着其他人。” 站在何明德身后的刘景雯已经换了一身浅黄色的冬装,瞧见他这般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再不吃饭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刘姐,我其实还是觉得商业街挺好的,热热闹闹,很有氛围感,诶诶,你别走啊!” 何明德转过身,匆忙拦住想要离开的刘景雯,可在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想要听从自己的意见的模样后,又默默放下了试图阻拦的手。 “也对,就是吃顿饭罢了,我想啥呢?” 看着刘景雯的一双黑目,何明德感觉自己映在对方眸中的模样分外窘迫,登时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侧身为刘景雯让开了一条通路。 他无所适从地朝着明月屋的方向摆了摆手,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编出了一句自认为能够缓解尴尬的话:“刘姐,你走前面,我垫后,正好让我保护你。” 看到何明德蔫头耷脑的模样,刘景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鼻息,紧皱的眉头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她配合地绕到比她小了五岁的男人身前,语气柔和地打趣道:“这里可是神社,谁还能在这里伤害我们?” “怎么没……额,刘姐,咱身后好像还真来人了。” “什么?” 刘景雯的表情当即又紧绷起来,她立刻转头,顺着何明德手指的方向看向通往神社的石质阶梯。 一个脖子上打着黑纹领带,穿着标准黑色西装的秃顶中年人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搭着一件宽大的紫色神官制服,一步一步地向着山脚下走来。 不知为何,对方的神色异常焦急匆忙,时不时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而在发现鸟居前竟然站着两个人后,他的脸上当即多出了一抹庆幸,忙不迭地走了下来。 从山顶袭来的寒风适时刮下,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涌入何明德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浑身一颤,却不明白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冒昧打扰一下,你们知道这里怎么走吗?我上班要迟到了。”秃头男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神色匆忙地在两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一张干净的名片递到他们面前,何明德和刘景雯对视了一眼,主动走上前,用双手接过了男人伸到近前的名片。 入手一片潮湿,估计是这个中年男人在山路上奔波的时候不小心沾染到的水汽。 “让我看看……是矢田镜先生是吗?这个地方不就在……咦?” 何明德看了眼标记在上面的地点,刚想伸手为其指路,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透出了一抹不正常的红。 就像血一样。 世界骤然陷入了寂静,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一声又一声,就像夏季行将暴雨的雷鸣。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何明德默不作声地抬起脑袋,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收入眼中。 那双眼睛黑的深不见底,就像两口干枯的井,似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进去,摔个粉身碎骨。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从那件紫色神官袍中隐露出的第三口井。 那是一个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 砰! 子弹瞬间出膛,可躲闪的人却不只有何明德,还有矢田镜。 从旁袭来的刘景雯一脚踢向矢田镜藏在衣服下的手枪,矢田镜见状,便直接扯起搭在手臂上的外袍,猛地抛向刘景雯。 衣服为刘景雯带来的阻力为中年人争取到了一瞬的时间,他将持枪的手臂迅速后撤,却还是不慎被对方打掉了安装在枪口上的消音器。 此时的刘景雯动作不停,心里却满是疑惑,自己明明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为什么面对一个持枪的人能够如此冷静? 可时间并没有充足到让她理清其中的问题,一声比之前更加刺耳的枪响紧随而至,刘景雯的右腿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痛楚直入大脑,竟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可在看到那个重又瞄向何明德的枪口之时,刘景雯的大脑竟是蓦地清醒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前,将左肩中弹的何明德拉下了鸟居的台阶。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何明德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在一阵天旋地转之间,他又听到了从高处坠落的枪声。 “刘姐……刘姐!” 从大脑震荡的嗡鸣声中奋力挣扎出来,刚一回神,难闻的血腥气便透过躺在自己身上的躯体钻进了他的鼻腔,让他脊背发凉,就连身上的伤痛在此刻都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哒哒,哒哒。 轻声敲击石柱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单调的节奏同何明德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应和,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几欲干呕。 自觉大事不妙,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挣扎着将几乎没有声息的刘景雯护到身后,顶着满身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刘景雯的血液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的矢田镜。 刚刚被这个中年男人随手掷出的神袍此刻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矢田镜没有持枪的手搭在鸟居的石柱上,极富节奏感地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敲击着石柱,另一只戴着一串朱红佛珠的手则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何明德的脑袋。 他那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鸟居下几乎染成血人的两人,嘴巴一张一合,进行起了无声的祷告。 随后,他对着两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撞针敲打子弹,子弹破膛而出。 然后,与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撞击在了一起。 一个扣紧的棕褐色公文包紧随其后凌空飞来,径直砸在了矢田镜刚刚站立的地方,中年人皱眉看向从地上踉跄起身的何明德,扔掉已经清空弹匣的的手枪,随手接住了挥向自己面门的拳头,只是稍一用力,陆文的手便发出了骨裂般的咔嚓声响。 “果然是你。” 矢田镜挥开陆文的拳头,恰好擦过埃里克斯朝着自己的手臂挥来的公文包,眼睛精准的锁定了站在一排路灯下的陈子弘。 “我去,怎么又是你啊!” 可还未等到陈子弘的回答,元音充斥着震惊的声音便从陈子弘的身后传来,矮了对方将近半个脑袋的乞丐越过陈子弘遥遥指向矢田镜,喊道:“你们小心点,这家伙还会变身,特别恶心!” 离矢田镜最近的陆文听此不禁眉头一跳,看向中年男人的目光越发深沉,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发凌厉。 必须制服他。这是陆文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若是放此人离开,指不定还会给他们一行人带来更大的危害。 “你的能力正在慢慢消失。” 站在不远处的陈子弘看向匆匆跑到何明德等人身边的何永元和安玉晴二人,没有分给矢田镜一丝一毫的眼神:“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小时,你的实力与之前就已经大打折扣了,看来,它注意到你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是异常平静,竟是让人拿不准他的情绪。 “没错,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毕竟所有潜在的人选都被我找过一遍了。” 可是很明显,矢田镜并不是在乎别人态度的人,他转身挥开陆文袭向自己的褐色公文包,语气同样平静地说道:“但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将通行证丢弃了,我只能选择回来上班。” “我能和诸位相聚于此,只是因为今天提前下班而已。” 公文包上的扣子因强大的外力骤然崩开,细心整理好的文件如飘零的雪花般飘散在空中,一个工牌落进一旁的枯草之中,上面注明了这个公文包的所有者——何永元。 “呸,又在撒谎。” 元音依旧只是躲在陈子弘的身后,低声嘟囔道:“之前说是要问路,结果直接给我们来了一枪,这次都把人打了个半死,肯定也是假的。” “不,这一次我没有欺骗你们,我真的在这里工作。” 即使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矢田镜依旧听的一清二楚,他抬脚踹开一直在干扰他的埃里克斯,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将戴着一整串佛珠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语调平静地解释道:“只是为了恢复‘警察’对我造成的伤势,我把神社里的人都杀掉了。” “所以,我真的只是提前下班罢了。” 他移开手,将一张青面獠牙的赤红色面具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第171章 合理饮食的赌注 从鸟居通往神社的距离有多远? 即使这条道路已经重复走了不下数十年,矢田镜也没有办法说清楚。 他只知道,从鸟居向上看,是望不到神社的。 要想观摩神社的全貌,只能怀着最虔诚的心,一步一步,踩着被蓬松的白雪覆盖的青石台阶,逐级向上。 那么,你就会看到摆放在神社正前方的油钱箱了。 穿着淡紫色神官袍的矢田镜用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干净溅在手上和眼镜上的血迹,将口袋中为数不多的钱币尽数塞进了油钱箱里,听到硬币落入箱中的脆响,他才呢喃了一声,将手中染了血的手帕也一并塞了进去。 随后,他庄重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沾了斑斑血迹的外袍,弯腰提起扔在脚边的铁铲,绕过油钱箱,一脚踏进了金光熠熠的神社。 一尊同样闪烁着金光的佛像盘膝坐于大堂的正中,头顶莲花形状的吊灯洒下璀璨的金芒,反射在佛像脸上的光芒异常刺目,让人不敢直视。 可佛像什么都没做,它只是双手合十,低眉顺目,不发一言。 一座神社,竟是让一座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信徒的眼前。 不伦不类。 心里平静地想着,矢田镜转头看向窝在佛像投下的阴影中的老神官,高大的佛像无法为这个老人提供任何的庇护,只能让他自欺欺人地窝在阴暗的一角,将生还的希望寄托在矢田镜的一行一念。 矢田镜看着神色慌乱的老人,抬手扶了扶略微滑落的眼镜。 摆正好的镜片映出那双镶嵌在脸上的乌黑瞳孔,毫无波澜,一片平静,仿佛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吃一顿饭,喝一口水。 毕竟,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要如何调动起一个人的情绪? 矢田镜拿着铁铲,迈步走向因他的动作而匆忙后退至死角的老神官。 老人见自己再无退路,便砰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朝矢田镜颤声祈求道:“求求你,矢田……啊!” 话未说完,砍裂颅骨的声音便被痛苦的惨叫声掩盖,鲜活的血液飞溅到佛像的脸上,可他却还是举起铁锹,重复着单调的劈砍动作,直到对方的脑袋像烂泥一样粘在了地面上,他才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液,侧头看向摆在一旁的佛像。 星星点点的红斑布满了佛像的脸,可它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怜悯地看向倒在自己脚边的信徒,毫无作为,袖手旁观。 盯着那张被血液涂花的脸,矢田镜突然毫无预兆地咧嘴笑了起来,可那一抹笑容转瞬即逝,他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沉默地脱下套在身上的神官服,将没有染血的一面翻过来,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随后,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向着门外走去。 他早就已经吃饱了,只是做事要做全面,杀人也一样。 但所幸这是自己要杀的最后一个人了,他现在可以提前下班了。 坚硬的皮鞋踩过高高的门槛,眺望着站在山脚下的何明德二人,矢田镜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心有所感,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回头,重新看向那尊佛像。 叮—— 一声清脆嘹亮的啼鸣骤然在矢田镜的耳畔响起,犹如荡除恶祟的梵音,让他的身体不禁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佛像。 在他的注视下,黄铜的佛像缓缓抬起沉重的脑袋,面向矢田镜,一点一点地睁开了那双微敛的双目。 一双乌黑明亮,如人类一般饱含万千思绪的眼珠从铜像空洞的眼窝里长出,映入了矢田镜如死物般毫无半点波澜的眼眸,掀起万丈波涛。 寒风呼啸而过。 他将视线从陆文的双眼移开,看向直直刺入自己喉咙里的刀刃,平静地说道:“沉东企业的水果刀很好用,只可惜它没有挺过泡沫经济,已经倒闭了。” 说完,矢田镜便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死死扣住了陆文还未来得及撤开的手臂,刚一用力,一阵短促的枪响便突然从陆文的身后响起,黄铜子弹凌空飞来,径直射向了矢田镜脸上的般若面具。 看着这枚近在咫尺的子弹,矢田镜不疾不徐地弹了弹指甲,无形的力量便锁住了在空中飞行的子弹,擒住陆文的另一只手则是朝着侧面一挥,将陆文用力甩到了埃里克斯的身上,两人当即倒飞而出,翻滚着砸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 “阁下!” 见此情形,罗格当即惊呼一声,可有人比他的行动更快。 只见刚刚还在刘景雯身边的卡佩拉一个箭步便飞奔向倒地的二人,棕色的长发在黑夜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她挡在两人身前,一脸戒备地看向依旧只是站在台阶之上的矢田镜。 可矢田镜却没有再分给他们任何的关注,只是一言不发地直视着站在何明德等人身前的安玉晴。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身体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从面具底下隐隐传出的咯咯笑声也越发微弱,大有即将土崩瓦解的架势。 它给我带来的限制越来越严重了,果然还是太勉强了。矢田镜平静地想道。 现在的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时噬咬,从四肢百骸袭来的痛楚已经让他除了站立以外再也无法顾及其他。 而此刻,本应救死扶伤的医生正以一个不是多么标准的姿势拿着手枪,将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矢田镜的方向。 他的面上依旧保持着那抹万年如一日的温和笑意,可一双眼睛却犹如深邃的黑洞,除了面前的怪物,再没有其他事物。 “医,医生,这枪……哪来的啊?” 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帮重伤的两人紧急处理伤口的元音目睹了安玉晴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枪的全过程,说话时不免口吃了起来。 怎么会有医生随身带枪啊? “从包里拿的。” 听到元音的声音,安玉晴的笑容顿时多了一抹人情味,他巧妙地避开了元音真正想要询问的问题,手上却是直接扣动了扳机。 可几声枪响过后,矢田镜依旧完好无损的站在台阶上,只有印在赤红柱子上的弹孔证明了安玉晴在刚才确实开了枪。 “……你刚才是怎么打的那么准的?”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的陆文看着横在石柱上的弹孔,忍不住轻声问道。 “抱歉,我果然还是用不惯手枪……” “我来!” 蛮横的声音打断了安玉晴尴尬的解释,匆匆赶来的阿斯伦径直抢过安玉晴手中的枪,直接将其指向了矢田镜,扣动了扳机。 他不明白为什么矢田镜在刚才没有任何行动,但他明白,如果对方不动,那再怎么古怪的生物都只是一个活靶子罢了。 一枚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入了矢田镜的脸中,戴在对方脸上的般若面具却并没有如阿斯伦预想中破碎,却是裹挟着那枚子弹直接柔软地凹陷了下去,在一阵尖细的嬉笑声中,那枚子弹直接融化在了矢田镜的血肉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是,一发子弹都没有了?”阿斯伦徒劳地扣动着扳机,见再没有任何子弹后,便直接将其甩手扔回了安玉晴的手中。 “抱歉……”安玉晴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行,刘景雯受伤太重了,要捱不过去了。”身后,在收拾好了何明德身上的伤口后,何永元看向即使经过陈子弘等人紧急处理也仍旧昏迷不醒的刘景雯,摇头说道。 “警察还没有来,但这个孩子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威廉放下没有任何人接听的电话,语气焦急。 “向后退。”可不知为何突然起身的陈子弘却是没有回答威廉的话,只是突然伸手,将老威廉的身体向后倒推出去。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爆鸣声骤然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响,一直站在威廉身旁的拉图蒙斯骤然脸色惨白,他匆忙转身稳住了堪堪躲过爆炸的威廉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老师的身前。 而陈子弘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在用身体拦住飞溅而来的碎石后,他拎起自己搁在一旁的公文包,甩向不住喘着粗气,慢慢走下阶梯的矢田镜。 黑色的公文包旋转了一圈,最终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定格在了空中,矢田镜只是略一挥手,皮革制成的公文包便在所有人眼中四分五裂。 装在公文包中的纸张从空中飘落,刺目的白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为这片小小的空地落下了一场新雪。 一张小巧的便利贴无声飘落到矢田镜的脚边,明明只是市面上经常售卖,再普通不过的纸张,却是轻而易举的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一个无尽的循环,一条生生将其分割的横线。 那张便利贴上描绘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符号。 “去月明屋,找店主,它知道该怎么做。” 收起抛掷德动作,如今两手空空的陈子弘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了,照顾好伤员,月明屋是唯一能救刘景雯的地方。” “我们走了,那你呢?”何永元小心扶起何明德,皱眉问道。 “我吗?” 听到这句话,陈子弘才转过头,淡淡说道:“不急,我们远道而来,我想送给它一份见面礼。” “你觉得怎么样?佳奈?” 过了良久,终于将视线从地上的符号移开的矢田镜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形单影只的陈子弘,问道:“这是你的包吗?” “是打算物归原主吗?”陈子弘慢慢走向他,笑着问道。 “你不必如此,以我现在的状态,我追不上他们。” 矢田镜微微弯腰,伸手轻按着自己的胸腔解释道:“我只是单纯地想杀个人,拿一张通行证罢了。” “毕竟,这个空间快要坍塌了,你们是我最后离开这里的机会。” “你太过执着,这可不是一件好事。”陈子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是比常人多了一点对于未知的热枕罢了。”矢田镜不置可否地说道。 剧烈的疼痛突如其来地传遍全身,让他不禁踉跄后退,还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吞回了肚子里,过了好一阵,矢田镜才晃晃脑袋,重又说道:“这里是它的领地,‘警察’不敢出现在这里,希望你能省下一些不必要的力气。” “谢谢你的提醒。” 陈子弘友善地说道:“但还是希望矢田先生能够优先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倒在追求真理的路上。” 矢田镜的语气也不复刚才的冰冷,轻声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对于如何保持身体健康一事,我颇有心得。” 陈子弘和矢田镜之间的对话透着一种微妙的和谐,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敌人,倒像是两个偶然碰到一起,保持着健康社交距离的朋友。 可是下一刻,矢田镜却是骤然扬起手,无形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压在陈子弘身上,以空气为引信,他轻弹指甲,点燃了“导火线”。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寂静的黑夜里顷刻炸响,扬起的烟尘还未完全飘起,便被一只手轻松拨开。 打空了。 陈子弘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复又向前走了数步,才回到原本站立的位置。 此刻,脚下的土地已经变得坑坑洼洼,难闻的焦糊味从地面升起,却无法让陈子弘的脸上多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毕竟,这样的场面在前世实属正常,如此浅淡的味道和曾经的尸山血海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点,陈子弘的嗅觉自然而然地就将其忽略掉了。 “矢田先生,你看起来很累啊。”陈子弘拿出一直放在口袋中的优惠券,在矢田镜的眼前摆了摆,笑着说道:“规律的饮食才会对身体有好处,你说对吗,矢田先生?” “……没错。”矢田镜艰难地点了点头,可一双乌黑的眼珠隔着面具却是始终紧盯着那张优惠券,就像一只野猫盯上了自己看中的猎物,透着一股脊背发寒的凉意。 可他还是同意了陈子弘的观点,毕竟,这个龙国人说的话确实没错,他没有道理不承认。 “矢田先生,不必心急。” 陈子弘早就察觉到了对方强烈的视线,他笑着将优惠券揣回口袋里,说道:“毕竟,他到底能够落入谁的手中,还未可知。” 他说:“矢田镜,我想和你打个赌。” “请说。”矢田镜的双眼紧紧锁定陈子弘的口袋,沙哑着声音说道。 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离开,他就永远没有办法离开了。 “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我们打一场,输了,你就和盘托出真理济会的一切。” 看向对方骤然变得暗红的瞳孔,陈子弘神色平淡,不疾不徐地说道:“赢了,它就是你的了。” 第172章 既已得见佛 岛国最不缺的就是山,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庙,庙里最不缺的,就是“神”。 一块濡湿的抹布贴到铜质佛像的脸上,在莲花造型的吊灯映照下,年轻的岛国人细致地擦拭过遍布其上的点点锈痕,将老旧的佛像擦的干净锃亮。 可随着他的反复擦拭,一块与佛像的颜色格格不入的铁灰色撞入了他的眼中,擦拭的手的手猛然一顿,他连忙将抹布翻了过来,看着沾染在上面的棕褐色油漆,面上不动声色,可眸中的光芒却是不免黯淡了几分。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真的佛? “矢田君,如果不忙的话,还请过来帮个忙。” 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应声望去,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站在黑暗中,面容苍老的宫司,头发尚且浓密的矢田镜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躬身,平静地说道:“好。” 看来,今晚有的忙了。 看着宫司转身走向后院,矢田镜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紧随着宫司的脚步离开了大堂。 “就是这里了,矢田君,进来之后记得关好门。” 宫司苍老的声音从后院半掩的房门后响起,矢田镜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衣服,答应道:“好。” 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与他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院中并不只有宫司一人,只要稍微低下脑袋,便能看到一个躺倒在宫司脚边,血肉模糊的女人。 一张苍白狰狞的般若面具紧扣在她的脸上,乌黑浓密的头发如海草般肆意铺散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粘稠的血液渗进砖石缝间,在寒冷的冬夜开出了一簇温暖的樱花。 原来把自己叫来,是想要找一个替罪羊啊。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点,矢田镜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疑问。 “宫司大人,您是想要我替您的罪吗?”他的视线越过背对着自己的宫司,看向只是套了一层单薄和服的女性尸体,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的眼睛从女人赤裸的脚尖慢慢向上,在浸泡于血液中的乌黑发丝间打了个旋,最终停驻在了那副如雪般洁净,却又像恶魔般可怖的般若面具上。 “据我所知,目前为止的岛国并没有颁布针对诡异的刑法。” 头发花白的老人摇了摇头,否定了矢田镜的推测,转而抬手指向尸体脸上的面具,说道:“矢田君,想要看看那张面具底下的模样吗?” “不……” “你想,我看得出来,你的内心对此并不排斥,甚至还在隐隐期待。” 宫司抬手打断了矢田镜下意识地否定,他转过身,将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循循善诱地说道:“不要拒绝自己的欲望,这只是一副面具而已,掀开它,你不会受到任何损失,相反,你会得到……一个答案。” 从尸体里流出的血液几近干涸,却还是有几滴血液汇成了浅浅的河流,在暗处缓缓流动。 “矢田君,你觉得面具底下是什么?” 血液漫过小小的石子。 “那下面,是一张人类的脸孔吗?” 堪堪淹没落入其中的蚁虫。 “还是,一张你从未见过,独属于怪物的脸庞?” 流淌到矢田镜的脚边。 矢田镜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他跟随自己的欲望走上前,一步,又一步,慢慢蹲在了那具尸体的身前,将颤抖的手附在了那张面具上。 在一轮复一轮沉重的呼吸过后,他掀开了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张优惠券。 一张标有“月明屋”字样的优惠券。 “咳咳……呼……” 苍白而冰冷的手攥紧被血液染脏的优惠券,前额的头发已经掉光的中年男人捂着不住渗血的额头,借着因丢失眼镜而模糊的视线摇摇晃晃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店铺。 零星的血液在身后滴落成串,勾勒出他的行走轨迹,飘忽不定,一阵晚风吹来,便将它们轻松掩盖了。 头顶的灯光将矢田镜的影子拖进无边的黑暗,似乎想借此拖慢他的步伐,可他还是走到了店铺前,将被血液染的腥红的手贴在了紧闭的双扇木门前。 吱嘎—— 木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小缝,一股浓郁的肉香从中飘出,钻入了他的鼻腔。 “矢田君,吃过肉吗?” 年老的宫司依旧背对着他,只将一个消瘦的背影留给站在身后的年轻人。 “信佛的人,能吃肉吗?”尚且年轻的矢田镜迟疑地问道,可是眼睛却是牢牢盯着被拖到厨房里的女性尸体。 众所周知,放在厨房里的东西,不是做菜的工具,就是食材。 宫司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见过佛吗?” “未见佛,又如何信佛?” 伴随着每一个从嘴里吐出的字节,宫司的身体慢慢转了过来。 在那张空无一物的脸上,缓缓咧开了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慈悲,祥和,肃穆,庄严,就像神明俯瞰祂的信徒。 矢田镜呼吸急促地跪伏在地上,单薄又沉重的木门已经被他完全打开,瞳仁在眼眶中剧烈跳动着,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一方狭小的“洞天福地”。 在缥缈的雾气中,数千只干枯苍白的手如春日生长的枝桠般从头颅般大小的眼球中长出,它们颤抖着指尖,努力向着远方伸展,并于尽头两两相扣,在男人的眼中组成了一朵华美的莲花。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砸在矢田镜的心头,他立刻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到了一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你是谁?” 庄严肃穆的声音掷地有声,矢田镜这才从震惊中收回意识,他涨红着脸,盯着那只眼睛,直接松开了紧攥优惠券不放的手,双手合十,颤声说道:“矢田镜,背叛您的人。” “为何而来?”从瞳孔中发出的声音无悲无喜,似乎矢田镜所说的一切都与它毫无关联。 “追随自己的欲望而来。”矢田镜虔诚地回答道。 戴在右手手腕上的南红佛珠猩红如血,每一颗珠子都倒映出了他那被鲜血染红的脸庞,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成为了佛珠上唯一能够显现出的颜色。 他将飘落到地面上的优惠券细心抚平,推到了那朵巨大的“莲花”前,继续说道:“请您让我离开。” “离开,怕是不行了。” 一道与之前相比更加平和的声音从眼球的中心发出,两条套着西装的手臂从漆黑如枯井的眼瞳中伸出,攀住了瞳孔的边缘。 目睹这一幕的矢田镜愕然睁大双眼,却是突然感觉自己的左眼一阵剧痛,还未来得及查探,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便从中传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伴随令人心悸的骨裂声,一个身穿高定黑色西装,脚踩棕褐色皮鞋的中年男人像是变魔术一般从他的眼眶中钻出,徐徐走向从“莲花”中钻出的另一个自己。 两道身影于中心处交汇在一起,合为了一个整体。 仪态端庄大气的中年男人站在“莲花”的正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疼痛而跪伏在地上,鲜血如泉涌般从左眼流出的矢田镜,伸手捋了捋留在鼻子下的一撮胡须,和蔼地笑道:“这张优惠券并不属于你,它的主人可没有想过要将它交给你啊。” “民以食为天,抢了别人的粮食,你可是犯了大忌。” 它抬起头,看向手拿美工刀,向着矢田镜缓缓走来的麻花辫女孩,满意地问道:“我说的对吗,真由美小姐?” 可拓真佳奈恍若未闻,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如今再无反抗之力的矢田镜,双手举起手中锋利的美工刀,在几番沉重的呼吸过后,朝着矢田镜的脖颈重重刺了下去。 血液喷溅而出,滴落到洁净的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嗒,嗒。 小小的木槌极富节奏地落在打磨的光滑精致的木鱼上,瘦削的白发老人罩在一层宽大的深红色袍子里,他面对着墙角,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摆在墙角的木鱼。 “大主祭,您在干什么?”一个身着黑色保暖风衣的岛国人恭敬地跪坐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 那人长着一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细小的眼睛,用发蜡固定住的油头造型让他显得格外奸诈,让人只能联想到一个成语——贼眉鼠眼。 他微微握紧覆在膝盖上的拳头,戴在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在灯火的映衬下闪烁着奇诡的光芒。 “引渡亡魂,我在向他传递最后一句话。”老人低声说道,声音沙哑朦胧,好像就连他的声音也被困在了这身宽大的衣服里。 “哦?那您说了什么?”那人将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问道。 敲击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老人慢慢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艳红如血的皮肤,长长的鼻子,一张艳红的天狗面具覆盖了老人的整张脸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下阴森诡异,却是让跪在地上的人松了一口气。 老人透过面具的孔洞将对方的表现全部映入眼中,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我只告诉了他一句话。” “既已得见佛,便安心往生罢。” 第173章 一双好手 一截断裂的美工刀从血肉模糊的脖颈中抽出,在空中牵连出数条血与肉交织在一起的红丝。 红丝因无处不在的重力而迅速下坠,于临界点崩散成一滴滴细小的血滴,淅淅沥沥地洒在光鲜白净的地面上,溅落在拓真佳奈的浅灰色棉靴上,晕出一片片再也清洗不掉的血花。 双手因用力过猛而不断颤抖的女孩大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倒在自己近前,几乎已经身首分离的尸体,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试图向外汲取更多新鲜的空气。 可她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呛的她不住干呕,却只是吐出了一滩黄色的苦水。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她下意识地将空着的左手贴近口袋,可里面什么都没有,中午分发的食物并没有跟随她一同来到这片幻境之中。 “佳奈,真的不吃一点吗?” 陈子弘的声音从拓真佳奈的耳畔传来,她侧头看去,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竟是又回到了那间阴暗的食品加工厂中。 此刻的陈子弘正蹲在地上,温和地正视着她的双眼。 她低下脑袋,看着平放在自己腿间,依旧散发着土腥味道的卡通饭盒,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不吃,那么一天就都吃不上饭了。”陈子弘叹了口气,轻声劝解道:“真的不吃一点吗?” 拓真佳奈沉默了半晌,还是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 “好,佳奈,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子弘拍了拍拓真佳奈的手,将自己手中的饼干塞到了女孩的手中,无奈地说道:“如果饿了,就把它们吃掉。” “如非必要,不要杀人。”一道与陈子弘别无二致的声音与对方此刻正在说的话重叠在一起,拓真佳奈浑身一颤,她抬头,远处的天空星光点点。 陈子弘伸手接过她递过去的优惠券,一双无法看清情绪的双眸紧盯着面前出神的少女,一字一顿地说道:“佳奈,我不希望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拓真佳奈看着那双黑眸,张开嘴巴,坚定地回答道:“先知,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是吗?真由美小姐年龄不大,倒确实是勇气可嘉。” 突如其来的陌生语调从陈子弘的口中发出,拓真佳奈不禁怔愣在了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从天边泛起的白光吞噬了黑夜,将一个身姿体态与陈子弘大相径庭的中年男子展露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这名诡异的中年男人正拉着她被血液糊满的左手,细长的食指划过拓真佳奈手掌心处的纹路,嘴中艳羡地说道:“真好啊,真由美小姐可真是长了一双好手。” “可惜,生命线并不是很长,命途坎坷啊,真是太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真……你,您,您是……” 并没有理会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话,想要将手从对方掌中抽回的拓真佳奈在看到对方整体面貌的一瞬当即愣在了原地,还未完全说出口的话又再次滑落回了肚腹。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仍旧对她的手掌爱不释手的中年男人,面上哑口无言,心中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嗯?没错,就是本人。” 感受到从拓真佳奈的手掌传来的颤动,中年男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女孩的手,扬起一抹亲和的笑容,笑着说道:“我的存在就令你如此惊叹吗?” “我只是没想到您还活着……天皇陛下。” 拓真佳奈抓住机会连连向后退去,她将右手紧握的美工刀横在身前,看向中年男人神情中尽是戒备。 没有人能够在目睹天皇奇诡的出场方式和在它身后盛开的“莲花”后,依旧笃定它的人类身份。 站在她面前的天皇,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诡异罢了。 “哎呀,没想到都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我竟然还能够听到这个称呼,而且一如既往的受用。” 天皇欣慰地长叹一声,可旋即发出的声音却是低了一度,语气在拓真佳奈听来竟是充满了训斥的意味:“不过,真由美小姐,这话可说的一点都不吉利。”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随口言论他人生死可是大忌,希望你的下一次发言能够谨慎考虑。” 看着面前的怪物表现出的一副老人做派,拓真佳奈哑口无言,张开嘴巴,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知道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女孩并没有选择将这句话问出口,毕竟对方已经对此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她要是再问,保不准会被恼羞成怒的天皇直接杀死。 所以,她明智的选择了目前她更加在意的问题。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直截了当地脱口问道。 “我本以为你更想和我说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天皇有些讶异地抬了抬一边的眉毛,却还是说道:“这其实本该属于愿望的范畴,毕竟因好奇而产生的追求之心就是人类的其中一种欲望。” “换言之,你已经浪费掉了我送给你的机会。” 一听这话,拓真佳奈当即慌忙喊道:“那我……” “别急,真由美小姐。” 天皇抬手打断了拓真佳奈的话,他指向摆在矢田镜身前的优惠券,慢慢说道:“不过,我可以允许你提出额外的问题,你保有提出第二个愿望的权利。”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从我这里索取不到任何东西。”拓真佳奈一听这话,心里当即敲响了警钟,她警惕地说道:“更何况,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应该也入不了你的眼。” 她并不相信一个诡异会无缘无故对人类施加善意,即使这个怪物的身份曾是岛国的天皇,拓真佳奈也无法相信。 “不可如此贬低自己,真由美小姐。” 天皇不赞同地挥了挥手,说道:“更何况,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知恩图报,可也是我的行为准则。”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是温和,就像一杯煮开的白水,没有味道,可温暖的温度却渗人心脾。 如同一个能够包容小辈任何缺点的长辈。 “可我并没有做什么。”作为回应,拓真佳奈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整张脸都写满了“不信”二字。 “哎,你这孩子。”天皇长叹一声,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解释道:“你帮我杀了他,这不就是大功一件吗?” 随后,他侧过身,向拓真佳奈展示立在自己身后的人手莲花,说道:“信佛之人,如非必要,不可杀生。” “杀生,在佛祖眼中可是一件有损功德的事情。” 话落,在拓真佳奈的眼中,莲花周围用人手拼凑而成的“花瓣”齐齐散开,它们朝着中心的眼球靠拢,如柔韧的藤蔓般交织纠缠在一起,在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开裂声中慢慢组成了一个血肉佛像。 似乎是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中年男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才开始不紧不慢地解答起拓真佳奈的疑惑:“至于你向我提出的问题,我只能说……”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只要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我都知道。” “毕竟你们都是我的财产,身为财产的所有者,我自然会好好清点你们……” 话说到最后,中年男人的语气竟是慢慢低沉了下去,它垂下眉眼,在拓真佳奈的注视下低声嘟囔了一句:“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我曾经拥有的,迟早都会回到我的手里。” “……我可以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吗?”拓真佳奈冷淡地问道。 她并不在乎天皇在态度上的转变,既然得到了答案,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再拖下去,先知他们怕是要等急了。 拓真佳奈并不担心陈子弘的安全,既然先知告诉她会在幻境外面等她,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相信先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是鉴于你是年轻人的份上,我能理解,毕竟时代发展的太快,年轻人只有加快脚步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天皇眉头一挑,又变回了刚刚亲切的模样,他背起手,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你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何苦要跑到外面的风雨里去?” “这里没什么好的。”拓真佳奈说道。 “外面就很好了吗?”天皇笑着问道。 “外面至少是真实的。”拓真佳奈平静地回应道:“你构筑的幻境太小了,容不下我。” “你说的对,但让财产跑出去一阵子,即便知道最后也会回到我的手里,也难免会让人难过。” 听到这句堪称挑衅的话,天皇也是不恼,它转头看向那尊肉色的佛像,想了想,才缓缓摇头,长叹一声后说道:“算了,散财散财,就当积攒功德。” 说罢,天皇这才回头看向拓真佳奈,语气温和地说道:“来,真由美小姐,说出你的愿望。” “我想……”拓真佳奈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可话到嘴边,却是又突然顿住了。 我想要什么? 她想说,她想要大家都能平安的离开这个国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想说,她想要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她想要让自杀的奶奶,被埋在食品加工厂里的岛行稚音和不知所踪的野岛空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拜托……别丢下我一个人…… 咔嗒。 一声仿若按下了收音机开机键般的轻响刺破了寂静的时空,时间的概念在此刻荡然无存。 拓真佳奈茫然地目视前方,披着人类外衣的诡异已经不知所踪,只余那尊血肉筑成的佛像坐立正中。 可她不信佛,佛像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从佛像的脚边响起,女孩探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只只有指节大小的蜘蛛。 它从佛像的脚边攀爬向上,钻进了佛像的衣袖里,消失在了女孩的视野里。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一只粉色的独眼兔子匍匐在佛像的脚边,窃笑着说道。 它抬脚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转身跳下承载着佛像的高台,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朦胧的雾中。 “姐姐,谢谢你帮我找到眼镜。” 清脆的童声突兀响起,拓真佳奈仰头看向佛像的脸,那是一张小男孩的脸,是属于她的记忆中的野岛空的脸。 她的大拇指轻轻按压着取代了半截美工刀,凭空出现在手中的眼镜,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替紧闭着双眼的孩子戴上了他离开前新配的那副黑框眼镜。 “空,稚音已经离开了,你去哪了?” 在看到那张与记忆中越发相像的脸,眼泪终于是再也克制不住,夺眶而出。 年轻的女孩在灾变来临后第一次哭的如此放肆,她跪倒在佛像的脚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想让我的过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啊!” “很遗憾,他现在已经在我的手里了,或者换言之,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皮鞋哒哒的响声从身后传来,满脸泪痕的拓真佳奈骤然沉下了脸色。 她回头看去,发现天皇正微眯双眼,悠然地捋着面上的胡须,大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女孩终于是回过神来,它便垂下眸子,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不过,是何人杀他,我倒是一清二楚,不知真由美小姐对此可有想法?” “当然,无需担心所谓的代价,我对你的宽容可要比其他人多上太多。”天皇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拓真佳奈那双搭在佛像脚边,被血液浸的暗红的手。 此刻,不论是模样还是颜色,那双手竟是与它捏造的佛像的双手一般无二。 它的视线在佛像和拓真佳奈的手上来回游移,如此打量了良久,天皇才再次开口,耐人寻味地说道:“谁叫你,长了这么一双好手啊。” 第174章 诚实守信 叮叮咚咚的乐声从古典辉煌的大殿中响起,打扮同古时的岛国官员相差无几的人们聚于大殿之中,安静地匍匐在地。 在一阵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中,遮挡龙椅的厚重帷幔被从两旁走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掀起,将端坐在王位之上的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是一个一眼看去,年龄最多只有九岁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一位长相有些婴儿肥,脚尖甚至都不足以抵到地面的孩子,却让大殿之中的众人再度伏低了自己的身位,更有甚者,身体竟然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暴毙当场。 “诸位爱卿,平身。”属于稚童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达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可环顾四周,胆敢起身的…… 唯有一人。 “陛下,臣斗胆上奏。” 乐声戛然而止。 不论是正伏在地上的臣子还是刚才专心奏乐的乐师,此刻都惊愕地看向站在臣子中央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就像一棵不老的青松。 高坐在皇位上的幼童面无表情地看着负手站在台下,全然没有任何身位臣子的自觉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缓缓放下了一直支撑着自己脑袋的右手。 “先知,斗胆,斗胆,你的胆子确实不小。”幼童呵呵笑道。 咔哒。 一声轻响从龙椅的扶手上传来,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碰在坚硬的木制扶手上,清脆的响声如空谷回响,在寂静的大殿里肆意流淌。 布料摩擦身体的窸窣声响在此刻格外突兀刺耳,年幼的天皇在侍女慌忙地搀扶下从皇位上徐徐起身,它挥退瑟瑟发抖的可怜女孩们,漫不经心地朝前迈步,赤脚踩在了由不知名的晶石搭建第一级台阶上。 “陛下何出此言?” 陈子弘摘下戴在头上的官帽,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可若是有旁人在场,则定会发现,陈子弘如今的笑容竟是多了几分非同寻常。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先知”,不如说,是“陈子弘”。 “抱歉,陛下,这帽子勒的脖子太紧,我身为龙国人,实在是戴不惯。” 陈子弘随手将那顶乌黑的官帽扔到一旁,一双黑目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天皇同样漆黑的双眸,眉目间尽是平静。 在他眼中,面前的孩子不是人类,也不是诡异,而是一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疯子。 前世的混乱与疯狂在陈子弘的眼前闪烁,高高在上的帝王与眼前的幼童重合在一起,让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片此生再也不愿忆起的血海尸山。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啪嗒。 柔软的声音踩在了殿中所有人的心头,幼童再次迈开脚步,郑重地踏在了第二级台阶上。 霎时,透明的晶石表面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白痕,岩石的粗糙质感在光滑的台阶表面上生长而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突兀。 待一双干净锃亮的布鞋离开那层台阶之后,整座厅堂便已然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头顶日头正盛,丛中百虫长鸣。 看起来已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他捋了一把面上的胡须,将手中的鱼食投入了面前人工打造的鱼塘之中。 鱼群争先恐后地游向漂浮在水面上的食物,一时间整片水塘躁动了起来,肆无忌惮地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可这些正在努力争抢食物的鱼都不是老人想要看到的鱼。 它想看到的那条鱼,还潜藏在池塘的某处。 他失望地转身,看向种植在庭院中的樱树。 然后,年轻力壮的他弯弓搭箭,将箭矢射向苍穹。 擦过了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雏鹰的翅膀。 在身后仆人的惊呼声中,年轻的帝王重又弯弓搭箭,将箭尖指向那仍在天空徘徊不去的大鸟。 拉弓,松手。 射出一纸飞书。 躺在中式床榻上的中年人面容消瘦,可眼中精光不散,他听着从府邸大门处传来的诏令,却是侧头看向了径直推门而入的陈子弘。 看着对方眼中一如往日的平静,中年人的眼眸才微微黯淡了几分。 “飞禽走兽,鸟兽虫鱼都无法消磨掉你的意识吗?”明明看起来半步就要踏入棺材,可中年人的声音却是比年轻人更加中气十足。 “我本是局外人,又怎会被这明知虚假的事物影响?” 陈子弘坐到中年人的床榻前,脸上再度恢复了原本平淡的笑容,他看着瘫卧在床榻上的人,平静地说道:“‘崇德天皇’,还要继续进行你的试探吗?” “呵呵,不必了,我已经明了了。” 只在下巴处留着一捋胡须的中年人笑着朝陈子弘摆了摆手,他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浓烈的腥气便扑鼻而来。 只见被子的里层已经被他从满身的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的暗红,特地挑选的黑色单衣也早已湿透。 可中年人却毫不在乎,迎着陈子弘平淡的视线,他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周身的灰黑色墙壁随之迅速龟裂,摆放在厅堂一角的香炉不知因何翻倒在地,可从中倒出的却不是香灰,而是滚滚涌出的清泉。 宅邸外宣布诏令的声音越发遥远,陈子弘只隐约听到一句“东渡”,便再也没了声息。 他侧目望去,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宅邸,只余一池荷花平铺于半亩方塘之中,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可再定睛一看,却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荷花,而是一条条因泡在水中而肿胀发白的人手。 “先知,你送给我一份如此大礼,我却招待不周,还请你原谅我的失礼。” 在陈子弘的注视下,蒸腾着热气的茶水被一条湿漉漉的手臂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坐在一张精心雕琢的乳白色石凳上,沉默地看着面前复又穿上西装的“崇德天皇”,没有分给再度钻回水池中的手臂一个眼神。 此刻,一人一诡异坐在一个四面环湖的石质凉亭之中,喑哑的乐声不知从何处飘来,明明模糊不清,却是让人不禁心旷神怡,顷刻间便驱散了陈子弘身体积攒下来的疲惫。 天皇端起面前雕有繁复蓝纹的茶盏,品了一口盛在其中的褐绿色茶水,笑着说道:“毕竟预知未来此等玄妙之事,我也只是听我的故友提起过,但本人可是从未见过啊。” “陛下可是说笑了,若您真想赔礼,倒也不必将我留在这里。” 陈子弘呵呵一笑,也举起了面前的茶盏,他朝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轻轻一吹,吹皱了一池清水。 一只长有人脸的大红锦鲤从荡漾起波纹的池水中跃出水面,在一人一诡异心照不宣的笑容下又噗通一声钻回了池水中。 “茶可以,味道不行。”陈子弘放下只是抿了一口的茶水,摇头说道。 “加了盐,是我习惯的味道。”天皇笑着说道。 一人一诡异,再次相顾无言。 陈子弘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掌下圆形的石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一部分,是因为面前给自己留了后手,尚未死透的诡异,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在月明屋外突然出现,不知名姓的绷带怪人。 当时事态危急,要不是他动用预知伸手制止了那个绷带人开枪的举动,“矢田镜”这份礼物,可能就送不到“崇德天皇”的手里了。 那人到底是谁? 不论他动用了多少次预言,那个奇怪的人都闭口不言,他若靠近,那人便会逃走,他若离开,那人也只是站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目送他离开这片幻境。 可即便陈子弘再如何想要得知那个绷带人的身份,现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深思下去了。 “先知,你送了我如此一份大礼,我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何苦遮遮掩掩?” 天皇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陈子弘这才收回一直轻点石桌的手,抬眸轻笑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陛下不可能不知晓啊,又何必问我?直接给我便是。” “哎,可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并不足以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旁人的揣测难免会有差池啊。” 一听此话,天皇便垂下眉头,捋了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胡须,一脸无奈地说道:“更何况,我一介诡异又能带给你什么?先知,万不要为难我啊。” “‘崇德天皇’,你把我们拉入你亲手织构的幻境,不仅是在‘帮助’我们,同样也是有求于我们。” 陈子弘扶着石桌的一角缓缓起身,他拍了拍因久坐而积存在衣服上的褶皱,俯视着对方一脸无辜的神情,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不论是被你当作过路费收缴的性命,还是被你视为财产的岛国民众,都是你为自己的复活选定的材料。” “话可不能乱说,我信佛,怎么算收缴性命呢?” 天皇不赞成地摇头说道:“他们自行消亡,我好心收留他们的灵魂,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信仰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借口。”陈子弘冷哼一声,说道:“让鬼变成人,大抵就差这一尊佛了。” “毕竟这是从家乡取来的东西,我回不去,自然要好好将其在这里发扬光大。” 天皇似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从座位上直起身,他背手站到凉亭的石栏边,低头看向湖中开的正艳的“荷花”:“佛道两家选其一,我选了佛,当时只想尽快巩固我的统治。”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就已经放不下权力了。” “并非如此,若你真的放不下权力,你现在早已成为了冢中枯骨。”陈子弘站在它的身侧,将手中的茶水泼入了湖中:“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实力已经停滞三百年之久了。” 一听这话,中年男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来,它侧目看向依旧在欣赏湖景的陈子弘,一言不发。 “你舍不得千年的权力不假,可你更加不想落后于其他诡异,毕竟与你同时代的先生都已经摸到了晋级的门槛,而你却还在雾里打转。” 一提到“先生”,陈子弘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直直看向他,但他却是选择了忽视,继续平淡地说道:“这于你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可就在你愁眉不展之时,‘棋魂’出现了。” “不破不立。” 天皇一改刚才的态度,沉声说道:“我不舍得权力,这不假,但等我发现这个陷阱我如何都逃不开后,我便知道,这是危机,但是利用得当,也会是一场机遇。” “你在赌一场死局。”陈子弘说道。 “说话不要如此武断,太不吉利。” 中年男人眉头紧锁,满不赞成地说道:“万事都会有一个缺口,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也没有完全安排妥当的计划,任何的变故都是命运使然,我若是无法达成目的,那就是天命所为了。” “你将自己的国家拱手相让,这可不是天命,是人为。”陈子弘漠然说道。 “我就是这个国家的天。” 中年男人伸手指向一条从莲花的夹缝中探头望向它的锦鲤,满不在乎地说道:“它由我建起,自然就可以由我终结。” 话落,锦鲤突然剧烈晃动起了自己的身体,附着在身上的血肉迅速脱落,在层层荡漾的涟漪间泛起了一大片浓郁的血花。 可这番挣扎非但没有挽救它的性命,反倒是吸引了自己的同类,让它们从湖底涌出,用人类一般的牙齿争相抢食起了它的身体。 在这一片乱象之中,中年男人转头看向同样正在看向它的陈子弘,向他递出了自己的手,友好地说道:“再帮我一次,先知,替我再扫一扫前面的路。” “呵呵,我同陛下的想法一样,毕竟放任一个肆意妄为的‘灾害’级诡异公然出现在这片大地上,所带来的灾难将无法估量。” 陈子弘并没有同对方握手,只是抱臂说道:“但首先,您需要提供帮助,这也是我愿意将矢田镜当作礼物送给您的原因。” “我想,您也不希望待自己一觉醒来,岛国的天已经换了一个?” “自然,毕竟是为了自己,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天皇听此,也是笑着点了点头,它伸出去的手终于是同陈子弘的手握在了一起,感受着从对方手中传来的温度,它附到陈子弘的耳边,低声笑道:“先知可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啊。” “这联盟,可是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才能稳固下来啊。” “当然,我本人同陛下一样,对待他人,自然是诚实守信的。”陈子弘同样回以了一个可靠的笑容,意识却是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沉向漫无边际的海洋。 他睁开眼睛,看着船下再度奔腾翻涌的浪花,抬头望向造成这一重大变故的始作俑者。 那是一个凭空出现在空中,代表着“循环”的黑色符号。 第175章 电梯上行 吱嘎—— 令人牙酸的声响生生撕开了黑暗的一角,拓真佳奈吃力地睁开双眼,可眼中看到的却只有仿若没有边界的黑暗,以及反复在鼻翼间试探,浓烈到让人身体不适的腐臭味道。 “先知!” 与预想中全然不同的景象顿时让拓真佳奈慌了神,她大声呼喊着此刻唯一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可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到。 见没有回应,拓真佳奈便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拥挤感却完全限制住了她的身形。 刚从幻境脱离出来,尚还不清醒的女孩骤然蹙起了眉头,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抬脚就向前方踢去。 哐当。 属于铁皮的声响让拓真佳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可也许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长时间的缘故,还未等大脑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一软,直挺挺地倒向了一旁。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拓真佳奈下意识地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感觉自己倒在了一块柔软的物体上。 什么东西?我现在到底在哪? 女孩终于从混沌的大脑中挤出了一片清明之地,她摇摇晃晃地试图撑起自己酸痛的身体,可到手的滑腻触感却让她心头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似是为了回应她的猜测,浓郁的铁腥味当即从拓真佳奈的身下钻出,径直侵入了她的鼻腔,激的她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化作一个信号,安装在头顶上方的白炽灯管突然发出了呲啦呲啦的细微声响,转瞬之间,整片空间便被惨白的灯光彻底点亮。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的拓真佳奈眼底泛泪,可这也让她看清了垫在自己身下的物体。 一具被吃掉了下半身的,新鲜的人类尸体。 而拓真佳奈的双手此刻正按在从尸体的腹腔中流出的肠子上,这也正是她能够感受到滑腻感的原因。 见此情景,拓真佳奈的呼吸猛然一滞,她像是触电一般浑身一颤,从体内骤然涌现出来的力量让她猛地将那节肠子挥开,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心脏如急促的鼓点砰砰作响,拓真佳奈难受地捂住胸口,盯着尸体因恐惧而于死后定格的扭曲面容,脑中却是突然蹦出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很适合戴一副黑框眼镜。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可再一眨眼,尸体的脸上却真的如她所想,多出了一副黑框眼镜,纤细的镜框斜挂在它的脸上,单薄的镜片完美的掩盖住了它扭曲的面容。 这样就好多了,野岛空新配的眼镜也是黑框眼镜。 想到这里,拓真佳奈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她将凌乱的头发随手整理到脑袋后面,便将视线慢慢偏移,看向在尸体的身后拖拽出来的一条长长的血痕。 在一地凌乱之中,黯淡的红痕如同油漆工随手涂抹在地上的红色染料,混乱而不协调,却又清晰的指明了它的来处——门口。 女孩循着血迹抬头望向已经失去了门的门口,却发现不知何时,一只毛绒绒的兔子耳朵从门后探了出来,它紧紧地贴在墙上,在灯光的照耀下特别醒目。 似乎是察觉到了拓真佳奈的视线,那只耳朵俏皮地抖了抖,随后便默默平移出了被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大半的门框,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是那只兔子。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没错,这就说的通了。 拓真佳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在大声叫嚣着:是它做的,一定是它做的!一定是它将自己和先知他们分开的! 即使只是露出了一只耳朵,拓真佳奈也是立刻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内心不知名的角落在疯狂大喊着危险,可身体却是先行一步,大步冲向了门口。 可门外空无一物。 拓真佳奈的手指紧紧扣着门框,瞪大的双眼借着房间内的灯光不停扫视着一地狼藉的走廊,可门外一片寂静,所谓的兔子根本无从找起。 仿佛,她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 嘴中念念有词,拓真佳奈迟疑地走出更衣室,她又不死心地环视了一圈走廊,可除了倾倒在地的杂物与随处可见的血液,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细微的疼痛突然从女孩的手心传来,她愣愣地抬起手臂,缓缓张开紧握的右手,锋利的指甲黏带着血液从手心抽离,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出现在她的掌心,顺着手臂传来阵阵刺痛。 可疼痛也唤回了拓真佳奈濒临失控的情绪,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次认真地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昏暗的走廊尽头依稀能够看到落地窗的轮廓,厚重的窗帘不知被何人拉上,将光亮阻隔在了外面。 借着房间内的白炽灯光看到喷洒在墙壁与地面上的血迹,女孩抿了抿嘴唇,却是又一步一步,谨慎却又快速地退回了唯一有着光亮的房间。 房间内,一排排的储物柜整齐地贴在墙壁上,唯一能够与拓真佳奈作伴的半个“人”此刻正趴在两个破碎的木质长椅之间,也许是处在冬季的缘故,尸体上还未生出蛆虫,在拓真佳奈的眼中倒还算是看的过去。 如此看来,这里应该是一间更衣室。 “……不行,待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在一番翻找过后,拓真佳奈挫败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她将唯一搜刮出来的工牌仔细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转头看向了那条昏黑的走廊。 不多时,一颗脑袋便从更衣室里探了出来。 没事,刚才自己叫的那么大声都没有什么事情,肯定没事的。 拓真佳奈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冷气混杂着腥气一股脑的涌进肺里,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却还是强迫自己向外迈出脚步,步伐极快地朝着掩盖在窗帘之下的落地窗走去。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和先知他们汇合。 如此想着,她再度加快脚步,与正在缓缓下降的电梯擦身而过。 嗯? 拓真佳奈后知后觉地顿住了身体,她转头看向依旧保持正常运行的电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突然袭上心头。 这栋楼里竟然还有活人? 拓真佳奈不可置信地心想,可她旋即又想到幻境中那些思考能力根本不亚于人类的诡异,心情顿时坠向了谷底。 自己在几楼? 注意到电梯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她立刻抬头看向电梯顶部贴着的楼层数字。 六楼。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如同废墟一般的走廊内响起,电梯在六楼停下了。 一道穿着宽大黑色风衣的成人身影从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中走了出来,男人身形高挑,可一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细小眼睛却是微微眯起,给人一种不着调的坏印象。 男人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空旷无人的走廊沉默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走入了拓真佳奈刚刚待过,如今已经漆黑一片的更衣室。 此刻,已经将自己藏进柜中的拓真佳奈听到逐渐接近自己的脚步声,当即屏住呼吸,她死死盯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外面的声音。 “哎呀,原来是死在这里了,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男人的声音透过单薄的柜门突兀地响起,她听到对方似乎猛踢了几下地上的尸体,颇为无奈地说道:“跑了这么久,也怪辛苦了,啊,我说的是我自己,你们这些东西也太会给别人找麻烦了。” 说罢,外面便传来了一连串拖动物体的声音,声音由近及远,越来越微弱,拓真佳奈贴到柜门边,想要再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可外面已经重归寂静,再无声息。 又等待了许久,听到电梯门关上的提示音后,拓真佳奈便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她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小姐,电梯门只是关上了,可不代表我已经离开了啊。” 男人本就带着笑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更加真挚的笑容,他骤然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扯住拓真佳奈的头发,将她从柜子里粗暴地拽了出来,嘴上却是客气地说道:“初次见面,我叫吉野介仓,是真理济会的……嗯……工作人员。” “你……好痛!”难以忍受的疼痛顺着男人的力道从被用力撕扯的头皮处传来,拓真佳奈直接被对方横拖到地上,向着门口拽去。 “当然会痛,毕竟揪的是你的头发,不过别担心,马上就不会疼了,毕竟……嗯?”刚刚还在笑着回答的吉野介仓突然停在了原地,他抬起一边眉毛,疑惑地看向电梯上的楼层指示灯。 此刻的电梯正从一楼缓缓上升。 可电梯明明刚才还在六楼。 吉野介仓的笑容消失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徒劳地捶打着他的手臂的女孩,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 在电梯不出所料地停在六楼的那一刻,被痛苦填充了整个大脑的拓真佳奈听到了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随后,她的身体骤然一轻,整个人被抛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而始作俑者却消失不见了。 拓真佳奈挣扎着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可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倒飞向身后彻底打开的“巨嘴”。 可我……还不能死啊…… 她才刚刚得知杀害野岛空的凶手,她还没有帮他报仇啊。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遗憾,拓真佳奈紧紧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先知,我可能没法去找你们了。 “太好了,看来我赶上的时间很完美呢。” 一只幼小柔软的手抵在了拓真佳奈的后背上,轻松地接下了她的身体。 清脆稚嫩的幼童嗓音从她的身后响起,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令拓真佳奈忍不住落了泪。 软乎乎的手轻轻搭在拓真佳奈的头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兴奋雀跃地跳入她的耳中,语气中满是孩子特有的纯真:“真由美,我可担心死你啦。” “毕竟我们三个人可是答应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金属门缓缓闭合,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再次上行。 第176章 向谁复仇? “真由美,你看,电梯还在往上升呢。” 幼童稚嫩的声音循循善诱,引导着仍在愣神的拓真佳奈抬头看去。 此刻,电梯指示灯闪烁不停,字节不断地变换跳跃,带动留在电梯里的二人不断向上攀升。 电梯上行带来的失重感让拓真佳奈的神情越发恍惚,意识朦胧间,她感觉那只搭在自己头顶的小手慢慢曲起,将手指绕进了她的发丝。 “哇,真由美,你的头发真漂亮。” 一声感叹从耳畔传来,拓真佳奈循声望去,将岛行稚音闪闪发亮的眼睛与天边的红霞尽收眼底。 可她们现在正在电梯里,电梯里怎么会有夕阳? “稚音,别闹了。”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着那双眼睛,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苦难的女孩感到没来由的放松,她拍掉岛形稚音不停拨弄头发的手,神态自然地伸手指向垂落的太阳。 “稚音,再不走,可就回不了家了。” 叮—— 电梯停下了。 “说什么呢,真由美?我们早就回不了家啦。” 站在拓真佳奈身后的女孩有些气愤地说道:“不要说奇怪的话啦,快起来,马上就要天黑”了!” 说完,她便小步跑到拓真佳奈的身前,双手抓住对方的一只胳膊,强硬地将神色迷茫的拓真佳奈拽了起来,嚷嚷着催促道:“快点快点!真由美的头发都乱糟糟的,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从地上站起来,拓真佳奈似乎才真正恢复了正常,她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在脚底下,原本躺在更衣室里的半具尸体,挥开了岛行稚音的手。 “真由美?” 岛行稚音神色诧异地看向拓真佳奈,矮小的女孩站在电梯与走廊之间,身体完美的挡住了想要闭合的电梯门。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回应岛行稚音,她只是站在电梯里,垂眸看向堪堪只达自己胸口的女孩,沉默不语。 “真由美,我……”岛行稚音还想上前去拉拓真佳奈的手,却终是扑了一个空。 直到这时,拓真佳奈才张开嘴巴,低声问道:“你同它们一样,也是诡异,对吗?” 岛行稚音似是不理解拓真佳奈话里的意思,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即便没有得到回应,拓真佳奈还是一字一顿地继续问道,语调中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只是在单纯复述一件事:“我找到你所谓的礼物了,那才是真正的岛行稚音,是?” “是你杀了她?” “你的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真由美,你明明确信不是我干的!”听到这声与肯定句无异的询问,岛行稚音当即不满意地大喊了起来,看起来倒真的像一个被冤枉而气愤不已的孩子。 “我没有。”拓真佳奈神色冷淡地说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了,看,它还在埋怨我,埋怨我为什么不救真正的岛行稚音呢。”岛行稚音满脸委屈地说道,眼底竟是挂上了泪。 她抬起空无一物的左手,攥紧,张开,将一只从掌心长出的漆黑的眼睛暴露在拓真佳奈的眼前。 “真由美,你看看自己的眼睛嘛,我承认,我没有救稚音是我的错,但你也看到了,那个杀人狂对我们都好凶的,当时只有我看到稚音被杀掉了,我哪有那个胆气去救啊……” 似乎是被拓真佳奈的态度吓到了,“岛行稚音”的话如竹筒倒豆子般从嘴里快速吐出,说到最后,她竟是突然弹起,将自己的身体牢牢扣在了拓真佳奈的身上。 看着拓真佳奈因惊吓而骤然放大的瞳孔,“岛行稚音”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声音也是比之前更加的惊慌无措:“但是没有关系,真由美,我也可以是岛行稚音啊,我们长得一样,性格一样,我就是岛行稚音啊。” “岛行稚音会保护好真由美的。” 从屋外涌入的习习冷风刮蹭过拓真佳奈的面颊,像是恶作剧的孩子般扬起少女未来得及打理的发丝。 乌黑的发丝在寒风中肆意飞扬,却复又被一双手拢在了一起,伴随着咔一声轻响,拓真佳奈的头发便被紧束在了她的脑后。 “好了,这样的真由美可就比之前好看多了。” “岛行稚音”的声音从拓真佳奈的身后传来,她朝着拓真佳奈挥了挥自己缺了食指的左手,得意地说道:“只要我把身体的一部分放在真由美的身上,真由美就不会走丢啦。” “‘鬼娃娃’,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拓真佳奈不愿去想那截不翼而飞的手指的去处,只得强行转移了话题。 此刻,她们已经站在了大楼的最高层,与天台仅仅只有一门之隔。 旁边的窗户不知是被谁打破了,寒风从外面鱼贯而入,星星点点的血迹附着在窗户的边缘,就像一道鲜明的警戒线,让人不自觉地远离那扇窗户。 “嗯?当然是保护你了,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岛行稚音”,或者说“鬼娃娃”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真由美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这就是人类长大的代价吗?” “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就要变成老奶奶喽。” 拓真佳奈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她根本就没有将十八年前的那句话放在心上吗? 于是她选择闭口不言。 “嗯……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啦。”见拓真佳奈没有回应她的话,“鬼娃娃”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随后,她走到锁住天台的铁门前,伸手一扯,挂在上面的铁锁便应声而落,狂风掀开了轻薄的铁门,在墙壁上砸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小小的女孩跑到天台上,她站到天台的边缘,迎着夕阳的余晖,伸手指向了楼下,大声喊道:“真由美,过来看看。” “我……”拓真佳奈迟疑地从房间内仅存的一把椅子上坐起,满脸忐忑的走到了门边,却迟迟不愿踏出一步。 “真由美,答案就在楼下哦。” “鬼娃娃”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狂风呼呼作响,掀起了女孩身上单薄的外衣。 明明是能够轻易被风吹倒的身体,可站在天台边缘的娇小身影却是纹丝未动,甚至还朝着拓真佳奈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张开嘴巴,呜呜的风声让她的声音有些失真,可其中想要表达的内容却是精准的传递到了拓真佳奈的耳中:“真由美,你绝对不想错过楼下的风景的。” 于是,拓真佳奈走出了房间,遵循着“鬼娃娃”的指引,将脑袋探出了天台。 昏沉的夕阳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光芒倾洒在这片断壁残垣之上,在暖橘色的光芒之下,众人原本行过的商业街道依旧如幻境里展现的那般人满为患,肉眼根本无法数清的人正整齐划一的跪坐在地上,将位于正中心的十字路口团团包围,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 “真由美,你看到了吗?” “鬼娃娃”笑嘻嘻地从天台的一边蹦过来,看着下面汹涌的人潮,它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真由美想要为空复仇吗?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摆在我们的眼前了,可不能错过啊。” “鬼娃娃”笑容灿烂地张开双臂,它背对着楼下“参拜”的众生,将阳光也隔绝在了自己的身后。 以人类的身躯投射下的阴影在孩子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面纱,它牵起拓真佳奈垂在身侧的手臂,笑着说道:“都怪那些诡异,我好不容易看中的大人死了,想追的动画片也看不了了,现在的世界太讨厌了。” “真由美,让我们一起复仇,我会帮你的。” 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她眼缘的家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动画片,现在岛国毁灭,它一无所有了,这怎能让它不气愤? “鬼娃娃”回忆着藤村建抚摸过自己发顶的温度,回忆着那段只在电视上播放了短短几分钟的动画片,复仇的气焰越发旺盛。 它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可令它感到意外的是,拓真佳奈并没有搭理它,她只是依旧紧盯着楼下静谧诡异的场景,像是梦呓一般低声说道:“你是说,那个杀死了野岛空,手上戴着黑色戒指的凶手,也在里面吗?” “哎?” 听到拓真佳奈的话,“鬼娃娃”突然愣在了原地。 杀死野岛空的凶手……不应该是真理济会和“崇德天皇”的旧部吗? 谁的手上戴着黑色的戒指啊? 第177章 又是它 一枚纯黑色的戒指从指尖滑落,弹落到实心的棕黄色木桌上,在平滑的玻璃表面滚动了一圈,复又倒在了桌子上。 “医生,你找到什么了?” 将脑袋从厚实的木门外缩进来,脸色尚显苍白的何明德转头看向正在翻找一张大型办公桌的安玉晴,半是好奇半是敬重地问道。 好奇是他对于刚才那声响动的疑问,敬重则全是出于此刻昏睡在沙发上的刘景雯。 在幻境中所受到的伤害原封不动的映射在了现实的身体里,何明德返回现实后的第一眼便是刘景雯几乎浸泡在血泊里,不省人事的模样。 要不是安玉晴出手相助,顶着能力带来的副作用也要救治刘景雯,刘景雯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何明德不禁摸了摸自己在幻境中中弹的肩膀,如今,那里除了一片无法清洗的血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他看向安玉晴的眼神不禁更加明亮,崇敬的心情溢于言表,全然没有曾经面对对方的恐惧。 “一枚戒指,我不懂这些,看不出它的品质。” 安玉晴自然是不懂何明德内心的变化,他将一摞像是报表一类的东西搬到桌子上,扶了扶面上有些滑落的眼镜,面带微笑地回答道:“但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挺贵的。” 他们一行人现在处在一间装修西式典雅的大型办公室内,各司其职,做着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01在刚才已经向他们汇报了目前的情况,幻境中的人都被随机传送到了附近的大楼里,虽然距离并不是很远,可要想与其他人汇合,就必须经过楼下那群似乎正在举行某种仪式的生物。 与其冒着未知的风险出楼,倒不如先在原地进行休整。 “我看看。” 一直站在窗边沉默不语的何永元听到这句话,直接拉上了里层密不透光的窗帘,转身向着安玉晴的方向走来。 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与陈子弘相遇的那个晚上,那个被“棋魂”利用的人,手上也佩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 他也不想太过敏感,只是目前身处岛国境内,楼下还是那般诡异的景象,再如何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如此想着,他将手伸向了那枚戒指。 啪。 一道无形的力量骤然拍下,在何永元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却是恰好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何永元侧目看向重又别在腰间的“渊樗”,将另一只手压在了刀柄上。 可“渊樗”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是如死物般无声地贴在他的腰间,刚刚发生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怎么了?” 离得最近的安玉晴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跑两步将手搭在了何永元的手腕上。 何永元面不改色地向着朝自己看来的何明德摇了摇头,见安玉晴放下了自己的手,便再次将手伸向那枚黑色的戒指。 啪! 比之前更加沉重的力量狠狠打在了他的手背上,足以震断骨头的力道将他的手臂强行按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顺着手臂传入大脑,何永元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背豁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暗红的肉向外翻出,鲜血从中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玉晴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尽职尽责的重新抬起了何永元的手,用自己的能力治疗这道突如其来的创口。 可何永元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枚安稳躺在桌上的戒指,但若是有旁人看向他的眼睛,便会发现那双乌黑的瞳仁中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毕竟,他现在的注意力,可全然不在这片空阔的办公室里。 “你在干什么!” 一声堪称噪音的尖啸在何永元的意识深处炸响,让他处于现实里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阵。 位于身侧的安玉晴吃了一惊,当即同快步跑来的何明德一起搀扶起何永元,让他坐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再一再二不再三,只是第二次,你就耐不住了吗?” 而此刻,在何永元的视角里,他本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的办公室内,看向坐在对面的“安玉晴”。 本应时常挂在医生脸上的温柔笑意此刻荡然无存,他神色阴郁地盯着何永元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支撑着脑袋的右手臂藏在厚实的衣物里,隐隐能够看到暴起的青筋。 而在他们面前的办公桌上,只摆了一件东西——那枚黑色的戒指。 “看你的样子,这枚戒指的来历应当与我所想一致了。” 何永元并没有指望如今正在气头上的“孩子”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自己平静的目光投向摆在桌上的戒指,说道:“‘棋魂’,这里有他的手笔。”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被老东西赶走的家伙,那就是它了。”“渊樗”顶着安玉晴的外形闷闷不乐地说道。 “老东西?” “那个先知没有告诉你吗?” 听到何永元的问询,“渊樗”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可那笑容却与平时大相径庭,颇有几分孩子般的得意。 “如果你说的是曾邀请先知在陇云市面谈的那位‘先生’,那就不必解释了。” 何永元一口回绝了“渊樗”潜藏在话里的意思,直接堵住了对方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 “……这枚戒指是那个家伙的一部分,你曾经见过它,拿了这枚戒指,它会注意到你,到时候它找来,我可保不住你。” “渊樗”决定不再计较没有礼貌的何永元,将话题重新掰回了正轨:“我不想再落到其它东西手里了,你如果死了,对我没有好处。” 何永元抬手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沉声说道:“所以……” “不要管那个戒指了,让这个人扔掉它。” “渊樗“指了指自己的脸,见何永元没有任何反应,它便冷哼一声,又补充道:“他没有见过那个家伙,只要不戴上戒指,就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说罢,“渊樗”便朝着何永元的方向大手一挥,将何永元的身形挡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外。 就像是被那只手遮住了眼睛,何永元的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他神态平静地朝前踏出一步,任由自己直直地坠入深渊。 在令人心悸的失重感中,他的耳边只余下了“渊樗”最后留下的一道声音:“赶紧处理掉,我现在看到这枚戒指就头疼。” “我想,我不能再戴着这枚戒指了。” 属于安玉晴的声音钻入了刚刚清醒的何永元的耳中,听到这句话,他当即皱紧眉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安玉晴。 “你醒了?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何永元终于是有了动作,正在阅读一本黑色皮革日记本的安玉晴当即走过来,关切地询问道。 可何永元并没有立刻回答安玉晴的询问,一双眼睛细致地扫过对方的双手,上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佩戴那枚属于“棋魂”的戒指。 “哥?你刚才怎么了?” 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在身后的何明德想要伸手扶起何永元,却被何永元伸手制止了。 “我没事,只是刚从幻境中走出来,还没有恢复好。” 何永元压实戴在头顶的帽子,又转手拍了拍依旧有些不安的何明德,视线直接越过那枚戒指,看向平铺在桌上的日记本,问道:“那是什么?” “似乎是这里的主人留下的日记本,我刚看了一会儿,你就醒了。” 安玉晴见何永元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将那本日记拿到了何永元的近前,指着上面的其中一行字,说道:“前面都只是讲了一些公司和家庭上的琐事,直到这里,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上面写着……” 【3035年3月21日】 【我想,我不能再戴着这枚戒指了。】 【我最近总是能够梦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还有一副棋盘,貌似是龙国那边的,我没有见过。】 【有些害怕。】 【但是没关系,他答应过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78章 幸福的模样 “果然。” 读到这里,何永元便侧头看向安静躺在办公桌一角的黑玉戒指,想了想,复又对满脸疑惑的安玉晴说道:“医生,你和何明德找个工具,把桌子上的戒指扫出去。” “好。”医生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听从何永元的指示朝着何明德点了点头。 可何明德却是直接张口问道:“哥,那是诡异的东西?” 何永元一边点头一边掏出手机,向标注为“a”的聊天界面发送过去一串串信息:“对,但我想你们岗位曾经培训过这种事情,我就不多做赘述了。” “确实是这样……那这枚戒指……” “扫到门外就好,窗外并不安全。” 何永元伸手指向被窗帘挡住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已经被狂风高高抛起,暖橘色的光从完全损毁的玻璃钻了进来,罩在已经积了一层灰的大理石地面上。 可安玉晴和何明德都并非蠢货,他们都知道那扇窗户已经破了,唯一能够吸引到他们的,只有那些散落在地的玻璃碎片下隐藏的血迹。 星星点点,不易察觉,却又真实存在在那里。 “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把窗户打破了。”何明德皱紧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要我去看看吗?” “不需要,谨慎为上。” 再次轻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何永元这才抬头说道:“先把这枚戒指扔出去,它的持有者是一个‘灾害’级诡异,留着它于我们而言没有好处。” 见两人纷纷点头,何永元扫了一眼依旧没有醒来的刘景雯,便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手中的日记本上。 【3034年11月17日】 时间跨度这么长吗? 何永元快速扫了一眼另一页的日期,发现仅仅只是隔了一面,时间竟然就到了3036年,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年份。 不过这也并不稀奇,没有人规定日记一定要每天都写。 所以何永元举起手机,借用01牌翻译器继续看了下去。 【公司的财政状况好转了不少,看来听取秘书的话是对的,我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但今天回家还是会很晚,妻子又要抱怨了。】 【头疼。】 【3034年12月7日】 【头顶总是有声音,好烦。】 【又做梦了,又看到它了,吃药也不管用。】 药? 何永元看向摆在桌角,被安玉晴从抽屉里搜出来,只吃了不到一半的药罐。 上面的岛国文他看不懂。 “多虑平,一种抗抑郁焦虑的药物。” 从外面走回来的安玉晴指着那罐药说道:“患者并没有服用多长时间,按照里面残余的药量,应当服用没有超过一个星期,而且已经过期了。” 何永元扫了一眼将门轻轻关上的何明德,又看向坐到刘景雯旁边的安玉晴,说道:“你的岛国语很好。” “谬赞了,只是能拿来用用的程度罢了。”安玉晴笑着回答道。 “各国语言你都有涉猎。” “只是和别人沟通的必备手段,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是吗……” “侦探,不必如此,先知理解我。”安玉晴神态自然地回应道,却是恰好打断了何永元接下来想说的话:“我们是朋友。” “我是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 迎着何明德不解的目光,得到想要的回答的何永元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一目十行地看起了手中的日记。 【3035年3月2日】 【秘书推荐给我一家店铺,说里面卖的肉品质很好。】 【果然,喝了用那种肉做的汤,最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黑影了。】 【心情果然和梦是挂钩的呀。】 【3035年7月18日】 【戒指戴在手上还是蛮舒服的,最近对龙国的围棋越发有了兴趣,得找个时间好好研究研究。】 【妻子最近总是说楼上有脚步声,怎么可能?】 【楼上什么都没有,准是她又做噩梦了。】 【今天的汤很好喝。】 【3035年8月29日】 【公司的财务状况又开始变差了,为什么?秘书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明明有在帮忙,为什么不帮我了?】 【妻子已经搬回老家了,为什么要搬走?我明明上楼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为什么要这么烦人?】 【棋谱也丢了,准是被她带走了。】 【该死,今晚要怎么办?我都答应过那个黑影了,我会把棋谱送给它的。】 【不行,我要要回来,不行。】 【3036年2月14日】 【今天是情人节。】 【上一次在妻子的家里大闹了一番,真的很对不起妻子,但我没有脸去道歉。】 【情人节的礼物已经寄出去了,财务状况也在变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036年2月17日】 【妻子没有回来,好难受,身体好难受,老是听到身体里有奇怪的声音。】 【我不明白,为什么妻子看到我会害怕?】 【我不能摘下戒指了,那个声音好大,根本睡不着,只有戴上戒指才能睡着。】 【我把那个黑影称为朋友,它没有否认,太好了,看来那本棋谱真的有用。】 【3036年4月11日】 【离婚了,朋友也不来见我。】 【多吃一点,秘书说吃东西心情就会变好。】 【果然,那家店铺的肉真是太美味了。】 【3036年9月1日】 【天皇失踪了。】 【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问我现在幸福吗?】 【我不幸福。】 【他告诉我,我马上就可以幸福了。】 【我好想幸福。】 【3036年11月21日】 【前妻失踪了。】 【办公室的窗户破了,我不想修理。】 【但还是要修。】 【秘书说前妻昨天来找过我,怎么会?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朋友昨天竟然来见我了,它竟然还记得那本棋谱,它还记得我。】 【汤很好喝,秘书真的推荐了一家好店啊。】 【太好了,我真的要变的幸福了。】 【3036年12月3日】 【戒指不见了,秘书说我亲手放进了柜子里,有吗?】 【他还告诉我,前妻的父母也失踪了。】 【那和我有关系吗?】 【窗户又破了,不想管了。】 【想吃肉,但那家店铺不见了。】 【好饿。】 【我如果趴在窗外,是不是能吃到肉?】 【好怪的想法。】 日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可何永元的眉头却一直紧皱,全然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 他转头看向那藏在玻璃碎片下的点点红斑,视线又慢慢上移,看向那残破不堪的窗户,突然喊道:“01,将信息发给所有人。” “告诉他们,不要靠近窗户,窗外有敌人!” 咚! 头颅撞击墙壁的声音在另一栋同样寂静的大楼内响起,满脸是血的陆文将同样狼狈不堪的阿斯伦的脑袋死死按在墙壁上,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阿斯伦,现在确实不是算账的好时候,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杀了你。”陆文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阿斯伦喘着粗气,同样大声吼道:“你的朋友死了,那是他自己选的,别他妈赖在老子头上!我的士兵们的死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私自擅闯龙国,你还有理了,混帐!” 陆文紧盯着阿斯伦因失去墨镜而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淡绿色瞳孔,那双充斥着愤怒与不屑的目光让他不禁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大有一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样子。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声短促的信息提示音夹杂着通讯设备打开的嘶嘶声唤回了陆文的理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将目光移向自己胸前的通讯设备的阿斯伦,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 抹了一把从额头上流淌下来的血水,陆文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低头看向已经被人为解锁的手机。 “不要靠近窗户,窗外有敌人。”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从阿斯伦的通讯设备中传出,陆文心头一跳,匆忙看向这间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户。 半个属于人类的脑袋从窗户的上面慢慢探了下来,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头颅一摇一晃,就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声从人头上方传来的咀嚼声,那半颗人头终于是停止了摇晃,在陆文和阿斯伦的注视下直直地坠向了大地。 “不难解决,但是麻烦。” 放下匆匆看完的日记,何永元将手抵在额头上,说道:“我们如果要与其他人汇合,就必须离开大楼。” “但在这途中,我们难保不会遭遇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诡异的东西。” 一阵布料摩擦身体的声音便从长沙发的方向传来,终于醒转的刘景雯在何明德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她摇了摇依旧有些晕眩的脑袋,看向那扇碎掉的玻璃窗,继续说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如果无法第一时间确定那个东西的位置,那我们的行动必然会受到限制。” “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何永元将手指划过自己的脖子,平静地补充道:“引诱它出现,然后杀掉它。” 话音刚落,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突然响起,整栋大楼也紧随着摇晃了起来,何永元当即快步走到窗边,伴随着一阵拉开窗帘的声音,一栋被豁开了一道巨大裂口的大楼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在滚滚升起的浓烟之中,阿斯伦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满头是血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枪上好子弹,踩着溅落到自己脚边的建筑碎屑,低头看向跌落到水泥路面上,已经被炸飞了一半身体的干瘦怪物,嗤笑了一声,说道:“就你还想吓唬我?” “老子见过的诡异多了去了,你他妈不配!” 第179章 兔子的獠牙 滚滚浓烟从广场的中心扶摇直上,携着爆炸产生的焦褐味飘向这片残骸的每一个角落,为这片天空铺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站在一间略显拥挤的客厅里,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愕然地注视着从不远处的高楼里钻出来的大片浓烟,过了好久才喃喃道:“阿斯伦上校?” 即使相隔甚远,威廉也是立刻就辨识出了造成这场爆炸的“罪魁祸首”。 见阿斯伦依旧活的很好,已经有了疲态的老人也就没再过多关注外面的情况,刚想闭眼休息一会儿,转头看到刚刚踏进室内的拉图蒙斯,便又打起精神,忐忑地问道:“怎么样?” “老师,您慢点,东西都在这里,没有丢。”拉图蒙斯伸手搀扶了一下快步走来的威廉,随后便将手中早已悉心整理过的数据递到了老人的手里。 见实验数据确实没有丢失,威廉这才放心地长吁一口气,待将它们又仔细地梳理了一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拉图蒙斯已经敞开多时的背包中。 做完这一切,威廉才看向拉图蒙斯,满脸歉意地说道:“拉图蒙斯,实在是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老师。” 拉图蒙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上了一抹浅笑:“这次岛国之行的数据关系到了您之后的实验,就算您不想寻回它们,我也会去找的。” “呃,那个……我可以说两句话吗?” 从左侧横空插来的声音消磨掉了拉图蒙斯的笑容,他冷淡地侧目望去,发现元音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逗弄着窝在笼中一角,正在不停咀嚼菜叶的白毛兔子。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间几乎被粉色填满的卧室。 墙壁是粉色的,地板是粉色的,就连家具也几乎都是粉色的,如此多的粉色交织在一起,让拉图蒙斯的眼睛隐隐有些刺痛。 见元音此番模样,威廉当即用龙国语向元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刚才忽略了你,你想说什么?” “侦探刚才给我发消息,说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窗外是安全的。” 元音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两人面前摇了摇,颇为无奈地说道:“虽然你们刚才在聊啥我都听不懂,但你们的那个什么……说话用的方盒子里没有收到消息吗?总不能什么消息都让我传达给你们?” “抱歉,我的通讯设备……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坏了。” 威廉摇了摇头,他默默看了拉图蒙斯一眼,又补充道:“是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去,摔坏的。” 而真实情况,则是威廉在因解剖了两个士兵而被阿斯伦摔到地上之后,通讯设备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最终落在了那个房间里。 哎,人老了,记性也跟着变差了。 威廉在内心深处埋怨了自己一句,便转头看向拉图蒙斯,紧接着问道:“拉图蒙斯,你的通讯设备呢?” “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处于运转状态。” 拉图蒙斯听话地拿出自己的通讯设备,看着上面代表运行正常的灯光一直保持明亮,不禁疑惑地说道:“但是除了偶尔的电流声以外,里面并没有传出任何有效的语句。” 听到拉图蒙斯的描述,元音不禁挑起眉毛,纳闷地说道:“按理来说不可能啊,01虽然蠢,但也不至于蠢到把你们给落下啊。” “01是什么?”听到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名字,威廉当即一脸好奇地问道。 他与陈子弘等人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从两方相会的地点到商业街十字路口的短短路途并不足以让他得到晨曦会的更多信息,对于01的存在自然是从未听闻。 “呃,是ai,应该是叫这个东西,不过我一直把它当个小孩看,所以有时候总感觉侦探是在雇佣童工……哎呦我去,别咬我!” 元音眼疾手快地将手指从兔子的嘴边撤了出来,他搓了搓残留在手指肚上的一道浅浅的咬痕,抬头看向明显还想再问些什么的威廉,当即摆手说道:“大爷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懂,等我把01喊出来,您问它去。” 说罢,他便翻过自己已经熄屏的手机,一边拍一边喊道:“01,01你在……这是什么?” 不成想,刚打开手机,充斥了整个屏幕的粉红色便取代了原本单调的手机壁纸,吓了元音一大跳。 “你的手机坏了?”拉图蒙斯下意识地将威廉护在身后,见元音没有出事,便上前接过了元音递来的手机。 “不知道啊,刚打开就这样了。”元音啧了一声,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又说道:“除了能玩游戏,这现代科技真是一点也用不惯。” “你之前用的是什么?” “我爷爷的老人机,山上又没有网,现代机买了也没多大的用处,还费钱。” “……真是稀奇。” “少见多怪。” 正当两人一边检查手机一边喋喋不休之时,粉红色的手机屏幕上突然睁开了一颗近乎霸占了整个屏幕的巨大眼球。 “这是什么?中病毒了?”元音大惊失色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完美地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拉图蒙斯的身后。 “病毒可不会是这样。”拉图蒙斯淡定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别在拉图蒙斯胸前,许久没有声音的通讯器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沙沙声,一声如指甲横刮过黑板的声音从中传出:“终于……找到了……” 元音和拉图蒙斯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元音才小声说道:“这……你的通讯器也中病毒了?” 黑白分明的眼球在两人的眼中慢慢膨胀起来,就像一颗从水中浮起的皮球,突破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拖拽着粉红色的皮毛,向着屏幕外面的世界探出了自己的身体。 看着这一幕,站在两人身后的威廉当即睁大眼睛,他想要将元音的手机拿过来,可伸出去的手却是被拉图蒙斯巧妙地躲开了,在几番尝试无果后,他只好迫切地说道:“拉图蒙斯,这个……” “老师,非常时期。”拉图蒙斯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威廉的提议。 “好,我理解。”威廉叹了口气,一双灰色的眼睛牢牢注视着正从手机中具现出来的怪物,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已经从手机屏幕中钻出来的兔子脑袋,拉图蒙斯面无表情地伸手抵住了它的脑袋,另一只手则用力一按。 咔嚓。 “我的手机!” 在元音凄厉的哀嚎声中,拉图蒙斯毫不留情地揉碎了他的手机,将还没有完全具现在现实里的怪物直接扼杀在了摇篮里。 看着被拉图蒙斯随手扔到地上的手机残片,元音忍不住露出了心痛的神色,心脏也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抽痛。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先知会为我报销,这点损失并不算什么。 他在心中像催眠一般不断地安慰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自己从悲痛中脱离出来。 可刚一回神,一声并不流畅,甚至还夹杂着错误语句的龙国语磕磕绊绊地从拉图蒙斯的通讯设备中传了出来,仔细一听,竟是能从中听出咬牙切齿地意味:“我,无法,恶意。” 轰! 如爆炸般的轰然巨响骤然从楼底传来,拉图蒙斯迅速转头,将距离窗户最近的威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一道齐人高的庞大阴影从三人眼前的窗户一闪而过,砖石倒塌的轰鸣紧随而至,轻易地掩盖过被困在笼中的兔子因受到惊吓而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 高大的绒毛兔子踩着高楼大厦的残片,一蹦一跳地跃入了三人的视线之中,粉嫩的皮毛与淡粉色的墙壁相得益彰,让人心里不禁产生了它本来就该属于这里的错觉。 只有一只眼睛的兔子并没有理会已经倒在笼中,不断抽搐的“同类”,它只是用没有五指的双手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待发现自己身上再没有什么不合礼节的地方之后,它才夸张地躬下自己的身体,张开了堪堪挂着两颗门牙的三瓣嘴唇。 “人类,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你们可以称呼我的艺名,‘兔子老师’。” 逐渐规范的龙国语从兔子的嘴巴里吐出,看着面前高度戒备的众人,它抖了抖自己柔软的耳朵,直截了当地说道:“人类,长话短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必定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们之间没有冲突。” 巨大到足以容纳一个婴儿的眼球倒映出三人的身影,模糊而飘渺,一如深埋心底,却永远无法真实触碰的欲望。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戒备的众人,兔子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自己的两颗门牙。 可它们是钝的,如果不用比食肉动物更加强大的力量咬合,这两颗门牙是嚼不动肉的。 所以,只有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我才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此想着,它幽幽地说道:“所以,今夜,我们结盟。” “让我们一同去狩猎即将苏醒的欲望。” 兔子张开嘴巴,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獠牙。 第180章 玩偶大师 “‘玩偶大师’……” 站在电梯里的陈子弘默默倾听着01从拉图蒙斯的通讯器中实时窃听到的谈话,在听到那只大型的兔子玩偶自称“兔子老师”时,他便直接锁定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毕竟,即便是在上一世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拥有复数马甲且被众人所知的,可就只有这一个诡异。 而“兔子老师”,就是它最喜欢的马甲之一。 没想到,在幻境中刚分别没多久,便在现实世界中重逢了。 各怀鬼胎啊…… 陈子弘长长地叹息一声,属于何永元的声音便紧接着从手机里传来:“先知?” “我没事。”陈子弘平淡地回应道。 “需要我提醒他们吗?”何永元继续问道。 “无妨,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陈子弘抬头看向电梯内的楼层按钮,按下了这栋大楼的最高层——十八楼。 “‘玩偶大师’并不是喜欢滥杀的诡异,它主动找上他们,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久违的失重感从脚底升起,陈子弘看着头顶不断攀升的数字,缓缓说道:“满月将至,为了即将出现的猎物,猎手可以拥有比平常更多的耐心。” 叮—— 电梯停下了。 可头顶的数字才跃升到第十二个。 不知何时,“鸣鸿”已经被陈子弘紧握在了手中,可他依旧保持着一副平静的表情,语气如常地说道:“即使在等待的途中出现再多变故,它也会一一摆平。” 说罢,他举起长刀,以最朴实无华的动作向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劈去。 砰! 粉色的绒毛手臂狠狠拍打在依旧无法工作的电视屏幕上,黏在玩偶兔子巨大眼球上的黑色粗眉毛因主人的情绪而向下折成了两半,可爱憨厚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可只有刚刚目睹了对方破墙而入的三人才清楚,面前的怪物并没有外貌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顺。 窸窸窣窣的话语连绵不断地从卧室的方向传出,被轻易地掩埋在敲击电视的声音之下,让人听不清楚其中想要表达的内容。 嘴中不住念念有词的元音将死去的白兔带出了笼中,他走向一株摆放在墙角的绿植,迎着拉图蒙斯异样的目光,在花盆里刨出了一个坑,将兔子的尸体埋了进去。 “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 横在威廉和“玩偶大师”之间的拉图蒙斯看着正在频繁敲打明显已经坏了的电视的诡异和正在摆正植物的元音,迟疑地问道。 “好不容易得着空了,能埋了就给它埋了。”元音拍掉手上的土屑,说道:“要是死了都还在笼子里,那也太惨了。” “……你的行为没有意义,死去的生物不会存在感情。”拉图蒙斯皱眉说道,长期的科学理念并不足以支持他理解元音的思想。 “没别的想法,就是图个安心罢了。”元音用沾满了泥巴的手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两张老人的脸孔在元音的眼前一闪而过,一个是躺在道观的床上,形容枯槁的老道士,另一个则是趴在桥边,死不瞑目的老人。 浑浊的血汇入宽广的河,深深刻印在了假道士的心里。 元音的眸色微微一暗,下一刻却是转头指向仍在锲而不舍地拍打电视的诡异,大声问道:“它在干什么?和电视打起来了吗?” “我在效仿普通人类的方式修理电视,嗯,一种很奇妙的方式。”玩偶兔子平静地解释道,毛绒绒的手臂仍旧在不折不挠地拍打电视,将脆弱的电视屏幕打地砰砰作响。 在经历了第三轮对于电视的单方面殴打之后,可怜的电视屏幕终于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等摧残,在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过后,它,彻底碎掉了。 “怎么回事?是我拍的角度不对吗?” “玩偶大师“懊恼地说道:“早知道就不浪费时间去开备用电源了,电视坏了也不知道修,既然不看电视,住所里又为什么要放着电视?” “可能是这家住户的习惯,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丢弃曾经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东西,这点我感同身受。” 在示意元音坐在自己身边之后,已经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的威廉好奇地问道:“话说回来,您为什么想要修好这台电视呢?” 说完,他向着“玩偶大师”的方向前倾身体,试图触碰几乎只有一桌之隔的怪物的皮毛,可还没有碰到,又被挡在身前的拉图蒙斯拉住了手,威廉见状,只得轻叹一声,又乖乖坐回了原位。 “玩偶大师”并没有在乎威廉的行为,它只是摆出了一个劳累过度的姿势,捶了捶自己的腰说道:“我的电视节目快要播出了,身为主演是不能缺席的。” “这个国家都没人了,谁还会看你的节目啊。”瘫坐在沙发上的元音大声嚷嚷道:“你要真想表演,这个地方的空位这么大,你就在这演。” “我不是那种街头表演的二流货色,我是正经的表演家,我有一份正经的工作!” “醒醒,岛国已经灭亡了,你哪来的工作啊。” 元音翻了个白眼,他从沙发上直起身,说道:“你不是说要结盟吗?这难不成是我们联合的一环,看你修电视?” “你不明白……这次节目很重要,这是我精心准备的演出。”“玩偶大师”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低沉了下去,独属于猎食者的气息在它的周身若隐若现,却是死死锁定住了反驳它的人类。 元音眨了眨眼睛,慢慢将身体挪到了拉图蒙斯的身后,小声说道:“另一间卧室里有台电脑,我觉得凑合凑合,应该也可以。” 粉红色的兔子将脑袋转向门户大开的主卧,看着规整地摆放在书桌上的平板电脑,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有电吗?” “我哪知道。”元音挠了挠头,见“玩偶大师”又看向自己,便轻咳了一声,改口说道:“好像还有一半的电。” 兔子挪动自己的脚步,一蹦一跳地走进了主卧,它掀开笔记本电脑,盯着上面足有一半电量的提示图案,也学着元音的模样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下一秒,它突然低下头,将自己庞大的脑袋抵在了小小的电脑屏幕上,两条短腿吃力地踮起,模样竟是显得异常滑稽。 “你这去工作的方式……也够奇妙啊。”紧跟着走进来的元音看着这一幕,不禁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说道。 “没办法,毕竟还要做准备工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请帮帮我,这套衣服太大了,塞不进去了。”粉红色的兔子扳着书桌,吃力地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元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并没有,现在的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玩偶大师”闷声闷气地说道,似乎脑袋真的被卡在了电脑屏幕里。 元音和拉图蒙斯相互对视一眼,虽说并不相信面前诡异的这番话,却还是上前抬起了等人高的玩偶兔子,将它用力塞进了电脑屏幕里。 只是眨眼的功夫,诡异庞大的身躯就像真的钻进了洞里般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只拇指大小的粉红兔子站在了一片蔚蓝色的开机界面里。 小巧的兔子抖了抖身体,将杂乱的毛发悉心整理了一番,这才转过脑袋,冲着电脑屏幕前的三人微微弯下了腰。 “呃,倒是没有必要行此大礼。”元音摆了摆手,尴尬地说道。 说实话,他刚刚还真想直接就把这个诡异解决了,现在看对方如此客气,心里竟是稍稍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误会,这只是岛国人类的日常性礼节,没有什么过深的含义……大概,这个国家的人总是礼貌的很奇怪,我也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玩偶大师”耸了耸肩,又转口说道:“虽说我刚才并没有卡在里面,只是在试探你们的诚意,但既然你们确实帮助了我,那我自然应该运用人类的礼节作出回应。” 说完,它便无视了元音骤然阴沉下来的脸和立在自己头顶的密码输入框,跳到了屏幕的右下角。 它低头摸索了一阵,竟是直接扯起了铺在身后的蔚蓝色背景图,显露出了设置在电脑主页上的卡通壁纸。 揪着电脑屏幕的一角,“玩偶大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一对耳朵,又说道:“现在我需要先去台下准备我的节目了,请放心,我们之间的合作并没有消失,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作的一部分,为了让观众们喜欢我的表演,我必须要潜心修行一段时间。” “所以,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拉图蒙斯抱臂说道:“既然是合作,那你必定对我们也有所要求。”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话,我的要求并不高,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将电脑充满电,并在满月之时将它带往商业街的中心。” 似是说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玩偶兔子仅有的一只眼睛剧烈地抖动起来,堪堪挂在唇边的两颗门牙也因为激动的情绪变得摇摇欲坠。 可它却对此毫无所觉,只是越发激昂地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观众都看到我的节目。”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蓝星最棒的表演家。” 第181章 最棒的表演家 咚,咚。 精心擦拭过的棕色皮鞋借着主人高高抬起的腿重重砸在木质的舞台上,如锤击一般的重音为脚下这片漆黑无光的空间提供了唯一的声音。 头戴与体型完全不符的巨大鸟头面具,身着黑红色礼服的主持人动作僵硬地走到舞台的中央,时不时从体内传出的咔嗒声格外刺耳,整个人就像是被发条驱动的机器。 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右手举起麦克风,在一段并不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高高扬起头,动作夸张的挥手指向身后的深红色幕布,语气激动地大声宣布道: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请欢迎秋田市最棒的表演家,小泽京太郎先生!” 激扬高昂的声音荡开了一望无际的黑暗,齐刷刷的灯光从两侧延伸向舞台的中心,如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骤然在人满为患的剧场里爆发。 嘈杂的声音终于是唤醒了坐在观众席中间的奥洛森,他眨了眨迷茫的双眼,从脸上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感让他下意识地喊道:“黛拉?” 可周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奥洛森登时皱紧了眉头,他侧头想要寻找口中之人的身影,却在自己的邻座看到了另一个并不陌生却是出乎意料的人。 此刻,那人高瘦的身躯正拘谨地深陷在藏蓝色的座椅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嵌在微微下垂,泛着青黑色的眉眼中,透过微微卷曲的黑色短发默不作声地望向他。 “……埃德温?黛拉去哪了?” 面前之人正是曾经被他出言暗讽过的谍报人员。 见对方无声摇了摇头,奥洛森的心里顿时涌现出一阵烦躁,他随即将视线投向后排,试图捕捉到黛拉的身影,可入目却只有一排排僵硬夸张的笑脸。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体是健全还是残缺,他们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刻不停地重复着鼓掌的动作。 奥洛森看得很清楚,身后一排靠左侧走廊的“观众”脸上还在流着血,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手模仿着旁人鼓掌的动作,行为机械,就像设定好的一道程序。 “我……是小泽……京太郎?” 身后的幕布伴着一声断断续续地问询徐徐拉开,奥洛森循声转头,一团由各种脏器堆积而成的奇异生物从幕布投下的阴影处吃力地爬出,站到了灯光之下。 几团已经腐烂生蛆的肉块从它的身上掉落,滚落到一旁,却又被一直站在身旁的主持人拾起,重新放回了“小泽京太郎”的身上。 “请再次鼓掌,为小泽京太郎先生欢呼!” 比之前更加热烈的掌声从奥洛森两人的四周响起,埃德温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奥洛森,却发现对方已经坐正了身体,甚至还配合地鼓起了掌。 奥洛森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黛拉不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配合那个主持人。” 埃德温闻言点了点头,但其实比起黛拉,他更担心那些曾经挂在自己身上的仪器的去向。 即使总是被奥洛森出言讽刺,那些仪器也是目前维格兰最先进的设备,若是丢了,那他还有何颜面面见殿下? 埃德温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可很明显,现在的情况并不支持他继续想下去了。 “我是……小泽京太郎?”在台上蠕动的肉块继续单调地询问道。 “没错,你是小泽京太郎。”戴着头套的主持人耐心地重复道。 他将话筒凑到脏器堆叠留下的缝隙间,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从抖动不停的肉块里传出,让在场唯二的正常人不免提高了戒备。 下一刻,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早有防备的两人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还是抵挡不住这声几乎能够刺穿耳膜的嘶鸣。 “我变得幸福了!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变得幸福了!有这么多人来看我的表演,太好了,太棒了!” 站在台上的肉块不住扭动着自己臃肿的身躯,几块早已看不出模样的器官再次滚落而下,可主持人在这时却只是继续将手中的话筒对准其中一条缝隙,问道:“京太郎,请问我们可以开始表演了吗?” “好,好,不对,我的脸,我的脸不见了,我还不完美,我还不能表演……” 看着台下的众人,刚想答应下来的怪物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即使有着这么多器官,也还是缺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一张脸,一张属于它的脸。 它的脸不见了,没有脸,它该怎么表演? “脸?你的面前就有很多,京太郎不是一直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吗?台下的观众可都很乐意为你奉献自己啊。” 说罢,主持人动作夸张地转头面向观众席,高扬手臂,大声喊道:“大家都愿意为了小泽先生奉献自己,对不对?” “对!” 台下的众人整齐划一地喊道,语气狂热,就像是台上的怪物最忠实的粉丝。 除了两人。 埃德温默默盯着站在台上的两个生物,将手探进了自己半敞的外套里。 一截不知属于什么武器的长柄从中隐隐露出,在灯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然后,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就被奥洛森按住了。 “对方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的实力,不要轻举妄动。”奥洛森低声提醒道,慢慢将埃德温的手压回了外套里。 台上的对话仍在继续。 “我,我只想要我自己的脸。” 怪物忐忑不安地说道:“我只需要我自己的脸,求求你给我,他们的我都不需要,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京太郎如果这么想,那身为好友的我可实在是太高兴了。” 戴着鸟头面具的主持人抬起手臂,像木偶一般僵硬地抚摸了一下面具眼部的位置,可理所当然,眼窝里没有眼泪。 “但也是多亏了我帮你抓到了这么适合你的诡异,不然不论是当场死掉还是变成眷属,都无法让你变得这么完美啊!”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喋喋不休地夸耀着自己的功劳,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扯下了脸上的鸟头面具。 一张紧紧套在由实木雕刻,没有任何五官的圆球上的脸皮跃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那张脸皮已经被撑到变形了,可依稀还能看到原来的模样,不算漂亮,但也绝对说不上丑陋。 “放心,身为你的好友,我可是一直有在帮你悉心保存它,演出结束后,你一定要好好感谢我啊。”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揭下了套在头上的脸皮,将它贴在了肉块顶部形如大脑的器官上。 在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后,主持人才激动地评价道:“京太郎,这样你就真的完美了,长着脸的你可是太有优势了,所有人都会由衷欣赏你的表演的。” “太好了,太好了……”小泽京太郎感受到自己的脸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藏在缝隙中的五枚眼球纷纷挤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那张空心的脸皮里。 看着热烈争抢唯二两个眼眶的眼珠们,主持人突然转动了一圈自己的“脑袋”,在一阵奇怪的咔嗒声中,它凑到小泽京太郎的近前,悄声说道:“京太郎,我刚刚好像在台下看到了不喜欢你的人。” 声音很小,可透过摆在两个怪物面前的麦克风,却是轻而易举地传达进了奥洛森两人的耳中。 这让坐在台下的两人心头一沉,可站在台上的怪物们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依旧自顾自地交谈。 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表演。 “谁,是谁?”小泽京太郎的声音骤然变得激动起来,它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抽动起来,滚落到地板上的器官越来越多,如同秋季丰收的果实。 “就是他们。” 随着主持人伸手一指,头顶的灯光直接集中在了已经掏出武器的两人身上。 奥洛森和埃德温对视一眼,直接举起手中的法杖,在将要被身旁的“人类”扑倒之前,遥遥指向了立于台上的主持人。 “火焰!” 从杖尖凝聚成型的火焰骤然膨胀,径直烧穿了通往舞台的道路,扑向自己的“人类”却被一柄银白色的铁锤砸中了脑袋。 镶嵌在铁锤顶部的蓝色宝石闪过一抹弧光,下一刻,翻涌的气浪擦过奥洛森的头皮,直接掀飞了右侧的观众椅。 焦糊的臭味伴着火焰灼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剧场里蔓延开来,两人站在台下,看着即使经过了一轮火焰的冲刷却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台上的两个怪物,不禁同时向后倒退两步,在一连解决了余下的“观众”后站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这些“观众”都只是普通人,解决他们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气力。 “我的……我的观众,死了,为什么死了?”挡在主持人身前的小泽京太郎哆嗦着问道。 它的前半部分身体已经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焦褐色,可重新长出的肉却又在迅速取代坏死的位置,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器官也重新从它的体内长出,黏在它的皮肤表面,粉嫩而脆弱,就像新生的婴儿。 “你看,他们不仅不喜欢你,还杀了真正爱你的人,现在好了,你的梦想实现不了了。”主持人从它的身后僵硬地探出身体,原本高昂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显得格外遗憾。 它伸手轻抚了一下小泽京太郎被烈火烧焦的表皮,将圆滑的木头脑袋凑到那张面皮上,低声问道:“京太郎,我们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小泽京太郎高声尖叫道,对奥洛森二人的愤怒已经冲散了它为数不多的理智。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光却是骤然暗了下来,它下意识地想要探清变故发生的原因,可还未等它做些什么,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上方袭来,瞬间让它失去了意识。 从天而降的庞大的金黄色身躯冲破了高耸的穹顶,直直砸在了舞台的中心,掀起一地烟尘。 而奥洛森等人头顶的天花板也是紧接着落了下来,奥洛森连忙施展法术,拦截了即将砸落到头顶的砖石。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声似曾相识的怒吼径直穿过浓烟,钻入了他的耳中: “戈里尼奇,你到底是怎么飞的!” 第182章 弱小且无助 穹顶的砖石扑簌簌地砸落在地上,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激起一地尘土。 “戈里尼奇?” 听到这个名字,奥洛森当即挥动起手中尖细的法杖,眼前的烟雾便被杖尖卷起,在男人的指引下荡开了一条通向舞台的路。 从穹顶洒落的光芒再次聚焦在了舞台的中央,两只散发着灿金色泽,形如蝙蝠般的翅膀擅自闯入了他的眼中,刺激的他眼睛一阵胀痛。 于是,他眯起眼睛,一脸厌弃地说道:“你们这些斯诺曼人在搞什么鬼?” “你的人在我们手上,你……啊!” 戈里尼奇本想警告奥洛森不要出言不逊,可话还未说完,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下突然膨胀了起来,一股庞大的力量骤然上涌,将男孩掷向了站在台下的维格兰二人。 可奥洛森却再没有了动作,他知道有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在戈里尼奇即将撞到他身上之时,一根根粗壮的棕黑色枝条从脚下的地面破出,在他的面前结成了一张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屏障,硬生生拦下了倒飞而来的戈里尼奇。 将遮住视线的枝条节节掰断,奥洛森并没有将目光分给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戈里尼奇,而是抬起头,直直看向站在台上的四道身影。 “真可怕,差点以为要没命了。” 原本得意洋洋的主持人此刻半跪在了地上,它抬手抹了一把光秃秃的脑袋,将并不存在的冷汗擦干净,而后拍了拍横在自己头顶的血肉怪物,有些后怕地说道:“京太郎,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 “是。” 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怪物此刻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身上的肉块仍在不停脱落,可它却尽忠职守地护在主持人的身侧,全然没有一丝感情。 状况不对。 奥洛森想要出声提醒,可有人比他的言语更快,全身被厚重的衣物包裹的安德烈打开一直攥在手中的童话书,伴随着哗啦啦的翻书声,宽大的手掌猛然拍在其中一页上,再向外迅速一拉,一柄造型老旧的猎枪便被他从书中抽离了出来。 子弹上膛,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直指将自己安置在保护圈中的诡异。 没有人注意到,只是开了一枪,安德烈未被衣物遮盖的皮肤便渗出了不正常的惨白。 “猎枪?你是认真的?” 光滑的圆球在紧密连接的躯干上转了两圈,语气中满是不屑的笑意。 它可是“危害”级诡异,被它操控的生物也会拥有与它齐平的力量,一把破猎枪怎么可能会伤到它?怕是连京太郎的皮肤都打不穿。 所以,它神态自若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随后,在它的感知之中,那枚朴实无华的子弹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小泽京太郎的身体,暗蓝色的火焰从弹孔中喷吐而出,瞬间便将其彻底吞没。 一阵不好的预感猛然袭上了主持人的心头。 “鹿野,救我!” 它大声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如木偶一般纤细的身体当即抛下了已经被火焰吞噬的小泽京太郎,向着台下极速倒退。 可刚跳至台下,它的身体却又差点被从地面钻出的枝蔓缠住,即使它及时躲了过去,却依旧被挡住了退路。 看着台上迅速向自己逼近的子弹,它迅速抬起手臂,数道肉眼无法看清的丝线拦在它的身前,丝线在黯淡的夕阳下泛着令人胆寒的锋芒,柔软的线条在此刻显得无比坚韧。 可即便如此,主持人构建的防线却依旧只是被泛着锈铜色泽的子弹毫不费力地贯穿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主持人不可置信地大声喊道。 见阻拦无用,它转身想要破开枝蔓,可入目却是一片比之前更加灼热的烈焰。 两面包夹,它插翅难飞了。 可是下一刻,一张奇怪的符咒突然拍在了它的头上,主持人的身体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烟雾吞噬,子弹径直射入其中,洞穿了隐藏在烟雾中心的……一张纸人。 子弹终于止住了前冲的势头,于热浪中消散殆尽。 “鹿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主持人的声音从穹顶上方传来,在场的几人抬头看去,发现完好无损的诡异正被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的男人拦腰抗在肩上,咔哒咔哒的噪音从它的身体各处传来,让它颇有几分受惊的意味。 “魔弹射手。”扛着主持人的人类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他的五官很是柔和,可神色却是异常僵硬,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掩盖住了没有任何神采的瞳孔。 而他的打扮,则是与神社里的神职人员如出一辙,一袭白衣在逐渐黯淡的天幕下格外显眼,如落在屋檐上的白鸽,纯洁无瑕,承载着一切美好的意蕴。 “我明白了,诡异遗物是,这枪我想他也开不了几次,我……” 话未说完,安德烈便抬起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主持人的木雕脑袋。 “鹿野,带我离开!”尚未出膛的子弹成功驱散了诡异对楼下众人的不满,它的语气顿时变得惊慌失措,恨不得下一秒就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 它只是一个身体素质奇差无比的“危害”级诡异而已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它! 早知道出来玩就多带几个眷属了,或许还能保下那个肉盾……都怪真理济会的那个老东西,为什么不提醒它这些外国人已经来了! 话说回来……之前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进到剧场里来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感知到? “爆破!” 一声咒语横空而出,诡异身体一颤,从空气里传来的异动生生搅乱了它的思绪,可名为鹿野的男人却是面无表情地掏出了藏于袖中的符纸,轻轻一撕,身体便消失在了空气爆炸产生的强光之中。 “为什么不开枪?” 烟雾散去,待看到楼顶再也没有了一人一诡异两道身影后,奥洛森便皱眉看向将枪缓缓放下的安德烈,低声质问道。 “……今年还能再开两发,第七发就要了我的命了。” 安德烈扯了扯紧贴在脸上的布制口罩,因火焰燃烧而升起的热浪让他有些闷热:“我不想将这最后的两颗子弹用在‘危害’级诡异的身上。” 埃里克斯在教堂的遭遇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安德烈,这片小小的地界可还存在着“灾害”级别的诡异,为后面的战斗留一手总是有必要的。 也多亏了这个诡异过于胆小,否则要解决它,可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我以为你会稍微隐瞒一下自己的底牌。”奥洛森诧异地说道,挡在身前的枝条慢慢回缩回地下,一直沉默不语的黛拉从台上跃下,小跑两步来到了奥洛森的身边。 “我为什么要隐瞒?更何况这也不是底牌。”安德烈发自真心地问道,有话直说的性子让他口无遮拦。 他踢了踢已经化成一地灰烬的小泽京太郎,也从舞台上跃了下去。 看着瘫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行动的戈里尼奇,安德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蹲下身,一巴掌拍在了男孩的脑袋上:“给我起来!” “队长,我的腰断了!”戈里尼奇一脸痛苦地大声回报道。 “少来!就凭你小时候吃下去的那口肉,你的身体现在也该好了!” 安德烈佯装欲踢,躺在地上的戈里尼奇见状,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大声附和道:“队长说的对,我确实好了。” “是吗?那我可就有点问题了。” 一道几乎降到冰点的声音从戈里尼奇的身后传来,奥洛森将法杖抵在戈里尼奇的后背上,像是在面对一个死人般冷淡地说道:“公交车上的那一幕,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 戈里尼奇快速眨了眨眼睛,可无辜的表情刚一摆出,黛拉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埃德温呢?”扭了扭右手手腕的金发女人疑惑地问道,可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让人拿不准她是否真的在关心对方的去向。 “埃德温不就在……嗯?” 奥洛森自然而然地伸手指向埃德温曾经站立的方向,可余光瞥去,竟是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埃德温呢? “我在这里……” 沙哑难听,如坏掉的鼓风机一般的声音从剧场的右侧响起,他们当即转头,看向蹲坐在地上,满脸生无可恋的高瘦身影。 在一地焦褐之中,几块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金属被他整齐地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看样子,似乎是某种机器的零件碎片。 第183章 小小风浪 “戈里尼奇的行为无可指摘,无需担心。” 陈子弘抬手捻去刀尖上经久未落的血,低下头,对着放在口袋中的手机轻声劝慰道。 而在他的身后,来时的路早已被奇诡怪异的尸体铺满,在泪泪血泊之中,一条属于人类的手臂从尸堆中微微抬起,可还未做些什么,一枚娱乐用的飞镖便又将其钉在了地上。 十五楼。 再往上走,就是顶楼了。 看着安在楼道上方的楼层指示牌,陈子弘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臂膀。 刚才阻拦他的几乎都是“普通”级别的诡异,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倒是藏在其中的零星几个“危害”级诡异和真理济会的教众,却是实实在在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可…… 还是少了。 陈子弘自知真理济会不可能只有这点底蕴,到底为何只派了这么点人来阻拦自己,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阻拦不是目的,那人只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侦探,通知一下张局,满月将升,今夜的月色会很美,但大海可能会有些不解风情。” 一声轻笑从男人的嘴中飘出,陈子弘伸手轻弹了一下刀刃,“鸣鸿”直接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流光,重新缠绕在了陈子弘的右手手腕上。 在这中途,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顺便告知一下朱乘云,周清该起床了,有客人要上门了,让他们不要紧张。” 最后,他整理了一下被血液染红大半,却只是稍显凌乱的衣服,两手空空地踏上了通往十六楼的阶梯。 暗红色的脚印在陈子弘的身后拖拽出一条攀登向上的阶梯,尚未凝结的血顺着阶梯的弧度滑落,遵从重力的指引拍打在楼下的栏杆上,汇入红色的海。 最终,脚印不再蔓延,只因一扇被红色油漆涂染的安全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头顶上方,安全通道的标志依旧闪着盈盈的绿光,照亮了安在安全门前的金属把手。 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总是会让人产生无坚不摧的错觉,可若是没有人类的意志催动,再坚硬的门把手也只是一块能够打开房门的配件。 咔嗒。 门应声而开。 它没有上锁。 “往外拉往外拉,门没锁,别再给我拽坏了!” 刚刚放下通信设备的张易平看着哐当作响的铁门,重重啧了一声后便大声喊道:“陆行白,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张局,是不是先知又给你传消息了?让我进去听一听!”陆行白的声音即使隔着厚厚的铁门也依旧清晰,可想而知对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声音。 “你在我这儿放了监听器?”一听这话,张易平的身体瞬间便弹了起来,可他在此之前明明已经彻查过一遍房间,别说是监听器了,一粒灰都被他请出去了。 陆行白又怎么可能…… “没有,船舱里的实验室没材料,我想造一个也不行啊。” 房间的门终于被拉开了,有些驼背的年轻人脚步匆匆地走向张易平放在桌上的通信设备,刚一拿起,却失望地发现里面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张易平翻了个白眼,将通信设备从对方手里夺了回来,嘴上却是相信了陆行白的话。 没办法,陆行白失望的表情实在是太富有感染力了,不像是人能够演出来的。 “通过对科学的信仰。”陆行白扶了扶滑落到鼻尖的眼镜,补充道:“或者说第六感。” “……什么玩意?” “张局我和你说,第六感也是有科学依据……” “先知说今晚会有满月,还很漂亮,让我们小心大海。”张易平面无表情地从嘴中吐出一连串话,成功转移了陆行白的注意力。 “满月?”陆行白疑惑地问道。 “他们组织里有个传话的,是他告诉我的。”张易平将身体往后一仰,将自己的身体重重砸在了椅背上。 “可是,张局,今天明明应该是新月啊?”陆行白点开自己的手机,饱经风霜的手机屏幕忽闪了一下,显现出了今天的日期——3036年12月7日。 “……不是满月?” “不是满月。” “草,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张易平的眉头登时皱紧,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可此时的夕阳尚在天边苟延残喘,根本无法为他的揣测提供丝毫依据。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的眼珠突然一动,泛着青黑色的眼睛看向陆行白,问道:“……陆行白,我问你,如果天空出现两个月亮,会发生什么?” “两个月亮会对地球产生极强的牵引力,造成潮汐不稳,进而引发海啸。” 陆行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说到最后,却还是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张局,第二个月亮是不可能存在的,双月奇观已经被证实为谣言了。” “诡异都出现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出现的?你现在和我说有外星人我都信!” 张易平用力扯了扯自己已然有些稀疏的头发,他将通信频道调了一度,刚想说些什么,陆行白却是认真地回复道:“张局,外星人确实可能存在,我属于相信的一派。” “最近我还加入了自由联邦的一个社团,叫宇宙研究社,张局你有没有兴……” “小陆,你先出去。”张易平面色严肃地打断了陆行白的滔滔不绝。 “哦,明白了。” 陆行白也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见张易平突然严肃了起来,也是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低着头从房间里快速退了出去。 只是从那抹背影中透出的浓重的失落感却是让张易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他又没做错什么,现在事态紧急,根本没有时间听陆行白乱扯皮。 更何况,他真的对外星人不感兴趣啊。 亲眼看着陆行白关上房门,张易平叹了口气,将通信设备凑到了自己嘴边,语速极快地传达出了自己的命令: “各单位注意,立刻派遣人员前往东部沿海地区,将群众全部移往高层。” “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海岸,重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海岸。” 寂静的浪卷着潮湿的气,铺洒在空旷无人的沙滩上,一个穿着高档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从高地一路向下,光洁一新的皮鞋踩着潮湿腥咸的沙粒,眺望向肉眼所触及不到的陆地。 “这位先生,海滩已经关闭了,还请你随我离开。” 一道年轻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中年人的身后传来,他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面容肃穆的年轻军人。 “抱歉,这是我的个人习惯,喜欢饭后散步。” 中年人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随年轻军人的指引向着岸边走去,边走边说道:“不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由你们这些军人封锁海滩呢?” “海啸马上就要来了,等一下还请你跟随岸上的人撤离这里,去高地避险。” “这么突然,是因为岛国即将出现的诡异吗?” 向前行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年轻的军人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只是在他的眼中,中年人的身影却总是朦胧不清,让人看不真切。 “你叫什么名字?”军人问道。 “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先生。” 中年人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我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宋秘书。” “你为什么会知道诡异的存在?”这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宋秘书的脑袋。 军人只是军人,他不在乎宋秘书是谁的秘书,他只知道,如果面前的中年人想要对这座城市的人不利,他会成为第一个扣动扳机的人。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别在年轻军人身上的通讯器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属于宋秘书的声音从中传出,可站在军人身前的宋秘书却只是将得体的笑容挂在了脸上,根本没有言语。 见军人已经将手指抵在了扳机上,面前的宋秘书才平静地解释道:“我来,只是想向诸位传达一个消息。” 他的声音与通讯器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如空谷回响,传入每一个驻守海岸线的军人耳中。 他说:“还请诸位放心,蕞尔小国的风浪,刮不到这里。” 第184章 三问 冷风从缓缓敞开的安全门外蛮横闯入,擦过摆在四面墙角的烛台,跳动的烛火倒映在不请自来的“宾客”眼中,在他乌黑的眼眸深处轻轻摇曳。 借着黯淡的烛光,陈子弘看向规整摆在通往天台的铁门前的木鱼和木槌,又侧目看向随意摊在地上的一席有些破损的黑红礼服,眸色微微一暗。 可他却依旧不发一言,只是捧起摆在地上的木鱼,轻轻一敲。 嘟。 第一下。 木槌轻击木鱼,烛火摇曳。 嘟。 第二下。 渐渐展露颓势的烛火骤然涨高数尺,化作四条赤色的红绫缠向房中的唯一一道身影。 陈子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木鱼,平静地再次敲下了木槌。 嘟。 第三下。 房内骤然暗了下来,灯火熄灭了。 陈子弘这时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鱼,他将其放回原来的位置,却并没有再朝前踏出一步,而是转身,向着来路返回。 那扇铁红色的安全门依旧立在他的身后,顶部安全出口的标志却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 陈子弘将手搭在门把手上,用力一按。 咔嗒。 天台的冷风擦过了他的脸颊,他仰起头,在昏黑的天幕下瞧见了一弯新月。 “……竟然真来了。” 一声饱含诧异的岛国语顺着风飘进了陈子弘的耳中,他这才低下头,看向站在天台边缘的三道身影。 两个穿着一席白色神官制服的身影垂手站在一位身穿大红色神袍,头戴天狗面具,白发苍苍的瘦削老人两侧。 站在左侧的男人容貌秀气而精致,若只是看上一眼,定会觉得他与女人无异,可再仔细一看,内心深处却又会下意识地将他与女人划出一道明确的界线。 而站在右侧的身影,则是一个没有五官,整体由木头雕刻而成的非人类,它转动了一圈圆滑的脑袋,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 刚刚的话正是从它的体内发出的。 可陈子弘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向站于正中的老人,说道:“宫司,今夜就是真理济会存在的最后一夜了。” “多谢先知告知,我等心中早已做好准备了。” 老人微微躬身,罩在大红袍子里的身躯明明瘦弱不堪,可任凭寒风呼啸,他却依旧稳稳立在原地,未曾挪动分毫。 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老人轻声问道:“您来此,是为何?” “我来此,不单单是为了那即将现世的欲望,同时,也是为了三问。” 陈子弘锁上安全门,迈开步伐,徐徐向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问何?”年迈的老人平静地问道。 陈子弘问:“宫司,不恨吗?” “……恨什么?” 老人将骨瘦如柴的右手前伸,无声的暗示让诡异心领神会的带领左侧的男人退至他的身后,为老人让开了一条通路。 而这也恰好符合了它的想法,它可以辅助对方,但风险可不能让它一介柔弱的“危害”级诡异担着啊。 “恨我杀了你教导了二十六年的学生,连尸骸都无法让你亲见。” “不恨。” 老人佝偻着身子踏前一步,声音却平静如水:“因为你,他已得到了心中最初的答案,身为老师,我应当为他感到高兴。” “真的不恨?”陈子弘面带笑容,复又问道。 “……” 这一次,老人没有回答,可透过面具上方的两个孔洞,陈子弘看到了一双缓缓闭上的眼睛。 那是他教导了二十六年的学生,他怎么能不恨呢…… “宫司,不悔吗?”陈子弘紧接着问道,他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与宫司的距离越来越近。 “悔什么?”宫司紧闭双眼,全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意味。 “将故土变成这般炼狱,你悔吗?” “炼狱?” 宫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陈子弘,问道:“先知,你可知这个国家曾经是何模样?” “这个国家是一座囚笼。”陈子弘答道。 “也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逃离的炼狱。” 老人接过了陈子弘的话,继续说道:“真理济会的第一批教众,几乎都是处在社会底层的人,破产乞丐,无业游民,下岗职工,构成了真理济会的地基。” “在现实里他们找不到出路,所以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何来后悔一说?” “这就是你将那么多岛国民众诡异化的原因?”陈子弘冷声质问道。 诡异化,与其说是变成诡异,倒不如说是服用诡异的血肉所可能产生的副作用之一。 如果服用了与自身相契合的诡异的血肉,那么便会成为诡异的眷属,可以动用诡异的能力,却必须处处受制于对方,连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可如果诡异已死,那服用血肉的人类便会像元音、周清一样不再拥有桎梏,成为自由人。 但,绝大部分人类并不会有这种运气,他们服用诡异的血肉,最终的结局要么是当场暴毙,要么是逐渐崩解,变成不似人也不似诡异的生物。 而在崩解的过程中,他们的理智会渐渐扭曲,思维也将越发异于常人,到了最后,不是转化为只剩下狩猎本能的“新人类”,就是彻底崩解。 摆在明面上的“新人类”就已经让陈子弘难以计数了,那么失败的呢? 楼下成群的尸体就是真理济会最有力的罪证。 “成功的人获得了幸福,失败的人得到了解脱,我为何后悔?” 宫司长叹一声,说道:“他们吃下血肉,就是为了抓住在岛国生存下去的那一线生机,救赎的天光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但这并不是所有人的选择,你并没有放过他们。”陈子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身形隐藏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下,只有一双像烛火般明亮的眼睛在暗中流转。 “……我没的选择。” 看着那双眼睛,宫司不禁微微低下了头,如雪一般苍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竟是让他显得更加枯瘦,就如冬日老树上一截行将掉落的残枝。 一阵猛烈的寒风袭来,陈子弘微微眯了眯眼睛,待风散去,他才缓缓说道:“宫司,你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已经骑虎难下了。” 嗒。 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了桌案上。 “对啊,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宫司轻笑出声,再次抬头,眼前的陈子弘竟是已经被一团人形的黑影取代,头顶的星河流回新月搭建的桥梁,将明日重新送还给这片残破的大地。 只是那时,它还叫做岛国。 “该你了。”黑影的声音没有语调的起伏,它已将精神的重心全都倾倒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不,已经没有必要了。” 年迈的老人用力咳嗽了一声,将手中的白棋放回了棋篓里:“我需要的不是一盘棋,而是一个指引欲望宣泄的方向。” “为什么?”黑影挥了挥手,宫司身旁的棋篓便径直飞到了它的手中,它将白棋落下,自顾自地进行起了自己与自己的博弈。 “身为首领,我要为我的教众负责。” “棋子而已。” 黑影又将一枚白子放下,这一次,原本陷入颓势的白子竟然再次能够与黑子分庭抗礼,它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难道你是想借他们否认你犯下的罪吗?” “从未想过。” 宫司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我犯下的罪,我管教不力,又怎么能是他们的问题?” “虚伪。” “我已经老了,即便是虚伪,又做给谁看……” 坐在对面的黑影手臂一顿,它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在打量了许久之后,将捏着黑子的手伸向了老人。 在宫司的眼中,那枚黑子像冰块一样融化在了黑影的指尖,可它再一张手,手掌上便多出了一只黑玉手环。 可那内径于干瘦的老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大了,与其说是戴在手腕上的,倒不如说戴在脖子上要更加合适。 “戴上它,我可以让你活的更久,这个组织于你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黑影平淡地说道。 看着那只玉环,老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黑影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将那只玉环向着老人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可指尖却是错过玉环,将黑影的手向后退去。 “抱歉,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想接受。” 他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落,一阵脚步声便从他的身后传来,他唯一的学生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老师,宫殿区域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欣慰地拍了拍矢田镜的肩膀,转过头,将堆砌在宫殿大堂外的尸山血海映入眼眸。 他从空无一物的木桌上徐徐起身,看着矢田镜一双与之前相比明亮了不少的眼眸,心中刚刚泛起的一抹愧疚之情顿时荡然无存。 只要能够满足自己的欲望,那么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最后一问,你,怕吗?” 陈子弘的声音从他的面前响起,宫司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他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问道:“怕什么?” “怕因果报应,怕即将迎来的灭亡。” “我,从未怕过。” 骨瘦如柴的老人一挥手,将陈子弘斩下的刀刃一掌挥开。 “鸣鸿”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夜空荡漾开来,这似乎变成了一个信号,伴随着站在身后的诡异双手一拍,数道人影从天台下一跃而上,将自己的攻击袭向了陈子弘。 从站在左侧的鹿野手中接过缠满了白色布条的御币,宫司将它横在身前,一双藏在天狗面具下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处在包围圈中的陈子弘,轻声说道:“仪式已经准备万全。” “我将遵循尔等意志,将欲望的真容展现在所有人类的面前。” 第185章 看看月亮吧 白净的布条在夜空下划过一道苍凉的轨迹,头顶的新月闪过一抹森寒的弧光,在刹那间点亮了陈子弘眼前的寒夜。 从空气中凭空钻出的刀尖狠狠扎在了横于陈子弘身前的“鸣鸿”上,令人牙酸的金属嘶鸣声撕开了黑夜的一角,划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电光火石之间,“鸣鸿”的刀身骤然爆发出了刺目的金光,汹涌的热浪以陈子弘为中心席卷向四周,为他荡开了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攻击。 陈子弘手上不停,他弹动了一下“鸣鸿”的刀身,攀附其上的线条追随着他的指尖从刀身抽离,精准地甩向了潜藏于黑暗中的诡异。 丝线轻而易举地洞穿了毫无防备的怪物,深深扎根在对方的体内,贪婪地吸食起了它的生命力。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生命力的飞速流逝,诡异当机立断地剜下了被刺穿的身体部位,向后倒退数步,重又归隐于建筑投射下的阴影之中。 血红的丝线流回了“鸣鸿”的刀身之上,将自己汲取到的生命力回馈给了陈子弘,男人因长时间战斗而略显苍白的脸当即恢复了血色,他将手中的刀尖翻转,回身横劈向不知何时从身后冒出的透明诡异身上。 金红色的光芒骤然从剑尖爆开,吞噬了诡异的大半身体,可它就像是毫无痛觉一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体砸向地面,把自己残破的身躯融入了陈子弘脚下的高楼里。 咚! 沉闷的鼓声从天台的边缘响起,陈子弘将目光扫向三人所在的位置,形如木偶的诡异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浅白色的鼓,包住手指的手套早已不知所踪,一双木制的手拍打在鼓面上,时急时徐,竟是从中传来了一阵鼓动人心的力量。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越发凌厉,可陈子弘却是一反常态地纵身一跃,让自己的身体脱离了地面的支撑。 在他的脚下,一张只能存在于生物脸上的器官轰然打开,将原本包围了陈子弘的生物一齐吞入了腹中。 整栋大楼开始剧烈的摇晃,一道虚幻到几乎不可视的庞大身影从地面钻出,袭向从空中跌落的陈子弘。 可在即将吞噬陈子弘的前一刻,一枚镌刻着十字架标志的子弹却是破空而来,硬生生打歪了诡异庞大的身躯,透明的液状流体从伤口处洒落,溅射到周围的建筑物上,就像是一场不应于此刻到来的冬雨。 “怎么办到的?” 在另一栋高楼的天台上,匆匆包扎好自己的陆文仰头看向那团巨大的诡异,有些意外地问道:“你的武器属于现代枪械,怎么可能打的到非实体形态的诡异?” “废话,子弹上动了手脚。” 同样缠了满脸绷带的阿斯伦将藏在袖子里的子弹丢到陆文的脚边,他深吸了口叼在嘴中的烟,说道:“是个自称驱魔人的神父给我的……他妈的别那么看老子,我哪知道为什么神父驱魔要用枪!” 透过挂在脸上的墨镜,阿斯伦一双浅绿色的眼睛看到陆文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当即动了肝火,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脸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要把墨镜挂在脸上,这就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说清的问题了。 不过还未等两人再说些什么,他们脚下的建筑也开始晃动了起来,陆文立刻拔剑,将剑尖用力插入了身下的地面。 猩红的血气从他的体内顺着长剑涌入高楼,透明而庞大的灵体从楼层的墙壁里震出,它扭动了一下疼痛难忍的身体,再度向着天空膨胀,顷刻间便将两人头顶的天空侵吞殆尽。 “你在干什么!”阿斯伦惊愕地仰头看向天空,感受着周围越来越黏腻的空气,抬起手枪,将子弹射向斜上方的一层“薄膜”。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势如破竹的子弹还未飞出多远就一反常态地停在了半空中,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起来,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让阿斯伦面色一变,当机立断地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袖子。 可还未等他掏出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脚下的地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龟裂,让站在天台上的两人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去。 “你疯了吗!这可是15楼!”阿斯伦大声吼道。 “闭嘴!不破坏大楼,你是要等着被这个诡异杀了吗!”陆文也同样回以一声怒吼,暗红的色泽在剑尖流转,他竟是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地面冲去。 呜呜的风声从耳边擦过,阿斯伦看着飞速接近自己的地面,狠狠啧了一声,立刻触发了藏于袖中的诡异遗物。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镜面破裂的声音砸入滚落而下的碎石之中,溅起的烟尘扶摇直上,几乎挡住了月亮的辉芒。 一块破碎的镜片从高楼的废墟中弹落到了地面上,在微光的映照下,竟是显露出了属于阿斯伦的身影。 稳稳落地的陆文则是将长剑刺向也同样因失去支撑而从空中坠下的诡异,却不曾想剑尖未至,诡异却是直接在空中崩解,将自己的血肉溅落在了其他建筑物的墙壁上。 还未等陆文继续有所行动,一阵悠扬的笛声却是突然在夜空奏响,从已经被透明的诡异包裹的大楼顶部跃下,飘向跪坐在广场中央的尸体。 沉闷的鼓声阵阵,伴着绵长悠远的笛声在夜空下响彻,不知名的祷告声透过大楼震动所产生的嗡鸣声,格外清晰地传入立于这片大地之上的每一个人耳中。 此刻,不论是在各处大楼内穿梭游荡的教众和诡异,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新人类”,还是到达天台,正在抵抗来自各处袭击的外来者们,都仿佛收到了某种感召般,纷纷抬头,看向了天空。 “月亮……” 须发斑白的埃里克斯喃喃说道,手上一松,提在手中的诡异尸体便从天台落下,在地面上砸成了一滩烂泥。 而在他的身后,两个满是疲态的人倚靠在水塔的支撑柱旁,也同埃里克斯一样抬头望向了天空。 自他们刚一睁眼,这栋大楼里的诡异便前仆后继地涌向他们,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可他们,现在真的该休息吗? “真由美,别休息啦!你看到了吗?” “鬼娃娃”伸手指向天空,一脸兴奋地说道:“真由美,你快看啊,它要来了,它要来了!”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回应明显已经亢奋到不能自已的“朋友”,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看向从云雾中探出的第二个月亮。 一轮……满月。 那轮满月是如此明亮,如此皎洁,只是稍稍露出了一角,就扫清了笼罩在这片废墟之上的黑暗,就连垂悬于左侧的新月都被它彻底掩盖了风华,成为了它的陪衬。 拓真佳奈突然想起了初中时曾在同班同学的鞋柜里看到的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并不好看,可书写在上面的内容却是令人不寒而栗,让她记住了好长时间。 是什么来着…… 【看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美,看看月亮。】 【请不要移开视线,看看月亮。】 【看看月亮,就在今晚,就在你卧室的窗边。】 【你看着月亮,我看着你,你看不到我,我看的见你。】 【我在你的楼下,在你的门前,在你的床下,我无处不在。】 【不要害怕,月亮会倾诉我心中所想,告诉你,我是爱你的。】 第186章 机遇 “……盗者先生?你怎么……这是天文视频吗?” 终于是被一阵拍打栏杆的声音吵醒的周清挣扎着从宿舍的床上爬起,他眨了眨尚还没有完全聚焦的眼睛,看向朱乘云从床帘下塞进来的手机。 他在今天耗费了太多的气力,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此刻还能睁开眼睛就已经算得上是意志力顽强了。 视频里展现的视角很是奇怪,拍摄者似乎是在天上进行拍摄,将一轮弯月与一轮圆月同时纳入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看着这幅离奇的场景,周清的神色骤然一滞,盯着那轮圆月的眼睛竟是有些出神。 就好像在那轮月亮里,有着他最渴望的事物。 【透过它,你看到了什么?】 一行亮白色的弹幕从屏幕的上方划过,周清抿了抿嘴唇,看着齐刷刷划过屏幕的发言,没有说话,心中却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套无线耳机。 他在小学四年级时从父母手里得到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套无线耳机,只是可惜,妈妈认为经常戴着耳机听歌会影响学习,就在初一刚刚开学的时候替他扔掉了。 可是没关系,先知又为他带来了一套新的无线耳机。 他不会再把它弄丢了。 周清心里想着,将手探向自己的枕头底下。 曾经救了他一命的无线耳机正躺在他的指尖所能触碰到的地方,虽然冰冷,却依旧让他万分心安。 可接下来,视频中展现出的画面却是让周清直接瞪大了眼睛,一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从脚尖传递至大脑,让他不禁脊背生寒。 铺天盖地的弹幕在视角慢慢转向地面的那一刻便迅速填充了整个画面,可周清却还是扫过了那一刹那的地狱风景。 数不清的人类和诡异整齐划一地跪在已经支离破碎的文明遗骸中,他们的身体就像点燃的蜡烛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骨骼与血肉没有了界限,都化作了他们身下的一池血海。 这海,不出几刻就要淹没他们的头顶了。 “盗者先生,这个视频是01发的吗?”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这个视频的拍摄地点,可身为晨曦会一员的周清却是直接锁定了站在一处高楼天台上,正在不断抵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的男人。 与其他望向那轮圆月的生物相比,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虽然也抬起了自己的脑袋,可一双眼睛却是直直地看向了拍摄者所处的位置。 在将一个人类的脑袋砍落之后,他张开嘴巴,遥遥向拍摄者传递出了自己的心声。 “管好自己。” 随后,视频画面便骤然一黑,戛然而止了。 “不是01发的,它刚才,刚才说拍摄者是一架民用无人机,查询不到作者本人,我不敢去外面,我,我其实想出去看看,但我怕我忍不住,它太亮了,我怕我忍不住……” 朱乘云颤抖的声音隔着床帘从下方传来,过了好久,才稍稍恢复了正常:“你要不还是快起来,时间已经过去挺久了。”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起床。” 扫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穿着深蓝色睡衣的周清当即披上外套,忙不迭地从上铺爬了下来。 看着紧紧蜷缩在他的椅子上,正眼巴巴望向他的朱乘云,周清脸色一红,杵在原地竟是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的舍友还没有回来,我看了课表,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你不用担心他们……大概。” 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的周清,朱乘云指了指半敞的衣柜,又说道:“还有,先知说等会要来客人,先把睡衣换下来。” “客人?学校里怎么会有客人……是江明兰的事情吗?”一听这话,周清眉头一跳,可神情却是明显比之前镇定了不少。 提到江明兰,朱乘云的身体微微一滞,却还是小声说道:“01说江明兰的事情查不到我们的头上,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那还有谁会来?”周清疑惑地问道。 既然不是警察,那还能是谁? 朱乘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 扣扣。 清脆的敲击声突如其来地从宿舍的门口传来,时机恰到好处,正好衔接上了两人刚好说完的话。 周清与朱乘云默默相视一眼,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谁啊?” “我。” 一声清脆的少年音从门外传来,可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阴沉,让周清感觉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外面的人就会破门而入。 可这声音在他听来却又是如此熟悉,让他不敢轻易妄动。 “歌者,你的宿舍里有老鼠……” 朱乘云故意压低的声音从周清的身后传来,他当即转头看去,发现一只足有巴掌大小的肥硕的老鼠正从洗漱台的空隙里往外探头,见周清等人已经发现它了,便吱吱叫着跳向了门把手。 然后,它就在飞行的途中被周清擒在了手里。 一人一鼠面面相觑,周清不可思议地大声喊道:“是你?” 老鼠扭动了一下自己肥大的身体,张开嘴巴,却是吐露出了属于人类的语言,它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把门打开,这次是来帮你们的,我赶时间。” 可周清却依旧不为所动,看向门口的脸色越发冰冷,他将越发尖利的手指挪到了老鼠的脖子位置,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在老鼠的皮毛下刮出一道道细微的伤口。 如果门外的人想要破门进来,他的攻击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招呼到对方的身上。 “你的首领肯定已经通知你了,别耽误时间。”门外的声音似是察觉到了周清的意图,明显已经带上了怒气。 听到首领这个词,周清神情一滞,这才放过手中的老鼠,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将宿舍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浓烈的烟味从门缝外一股脑的涌了进来,呛的周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抬头看去,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曾在陇云市交过手的曲向南,除了那张阴沉到仿佛要下雨的脸,他连衣服都没有换。 “哼,穿上这个,跟我去泽州市。” 看着从门缝里露出的半张脸,曲向南冷哼一声,将手里揣着的物品一股脑怼到了他的脸上。 “什么?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清愣愣地接过了那团东西,边缘扎手,可表面却是有些柔软,他当即将其展开,一顶包裹在里面的斗笠掉到了地上,可也将这件物品的全貌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件由毛棕制成的褐色蓑衣。 曲向南抱臂站在门外,用下巴指了指楼下,说道:“这个学校的人现在都聚在楼下看那个月亮,没人顾得上你。” “现在沿海城市都已经发布蓝色预警了,上头不方便下场,便让我带你去,好好珍惜,这可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他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用朱砂点成的符纸,抬头看到依旧蜷缩在椅子上的朱乘云,愣了一下,又默默掏出了第三张。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我……你们为什么认为我可以?” 周清并没有依照曲向南的话披上蓑衣,反倒是忐忑不安了起来:“我不行,我真不行,那可是海啸,我会害了大家的。” “刚刚那股想要杀了我的劲呢?” 曲向南翻了个白眼,他根本就不在乎这场海啸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拦截会死多少人,他只知道这是上头派下来的工作,他不想做也得做。 看着面前不断给自己打退堂鼓的周清,曲向南抬手揉了揉自己紧皱的鼻根处,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将手中的符纸一扔,用力贴在了周清和朱乘云的脑袋上。 “‘鲛人’,这可是能让你一步登天的机会,别在这一副小女人作态了。” 他说:“干不好,事情轮不到你操心,干得好,你手里的诡异遗物可就是你的报酬了,大英雄。” 尾音落地,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一瞬,再一点亮,整间宿舍便再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只肥硕的老鼠动作灵活地跳下洗漱台,它抬头抽动了一下鼻尖,钻进了一个屯满方便面的箱子里。 第187章 海中月 悠扬清脆的笛声与隆隆鼓声飘扬在废墟的上空,如一座沉重的石磨,将原本繁华的商业街道生生碾碎,流出一地骨肉相融的汁水。 脚下的高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缠绕在耳边的颂词也越发飘渺而虚无,陈子弘将视线从天边收回,隐藏在明月光辉中的无人机这才慢悠悠地降落在了天台的另一侧。 于现代机械顶部闪烁不断的红光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将陈子弘团团围住的透明诡异,陈子弘抬眼看去,却是一刀砍向从空中袭来的太刀。 锋利的刀刃在“鸣鸿”灼人的高温下融成一滩铁水,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浅白色的“水花”。 见没有得到回应,刺目的红光紧接着再次闪烁起来,陈子弘一刀扫开即将滴落到自己裤脚上的液滴,刀锋一转,向着无人机所在的方向挥出一道灼热的气浪。 “呜——” 一声空灵的呜咽从陈子弘的四周传来,原本只是将陈子弘堪堪包围起来的诡异突然膨胀了起来,它将自己透明的身体直直撞向陈子弘挥出的一击,吃力地吞下了那股热浪。 陈子弘看着再次起飞,却在他的头顶徘徊不去的无人机,冷漠地说道:“希望你能认清自己,你不是导演,我们也不是你的演员。” 可无人机非但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还重新打开了自己的前置摄像头,将镜头对准了陈子弘冷若冰霜的脸,为他拍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做完这一些,它才像是满意了一般闪烁了一下头顶的灯光,随后将摄像头对准了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吟唱的老人身上。 此刻的宫司已经丢弃了被不知何物染成黑色的御币,他面向广场的中心双膝下跪,用双手高高捧起了一柄银白色的匕首。 短小的匕首在月色的映照下散发出森冷而神圣的寒芒,陈子弘看着它,仿佛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回响。 不,不是仿佛,浪真的来了。 陈子弘将视线投向藏匿于高楼大厦之间的阴影,海洋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陆地,独属于大海的咸湿气息从海中爬出,攀爬向高楼大厦的顶端。 漆黑的浪从遥远的天边打来,翻过低矮的房屋,越过高耸的围墙,扑向从广场中央流淌而下的血色河流,将那片浓郁的红稀释成了海洋本来的颜色。 想必再过不久,它就会向着这片岛屿残存的最后一块陆地发起冲锋。 “它告诉我,尚缺祭品。”海洋的呜咽声冲刷过老人沙哑的声带,若是不仔细去听,定是只能听到几声模模糊糊的大概。 “还要多少?” 站在身旁的诡异停止了敲击鼓面的行为,它示意正在吹笛的鹿野停止演奏,脑袋转了一圈,抬头看向了在他们头顶徘徊的无人机。 “五个。”老人低着头,声音平淡地说道,就好像他需要的只是五块面包,五个苹果。 “我上哪再给你找五个……等等。” 诡异将自己的感知投向陈子弘所在的方向,发现排除掉站在身边的鹿野,自己还活着的眷属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还给我留了一个鹿野……我谢谢你啊! 诡异若是长着一张脸,此刻定当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惜它的脑袋只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圆球,只能通过频繁转动头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真是羡慕这些有脸的人类……罢了,反正它就快出现了,再牺牲点什么也无关紧要了。 如此想着,它将右手微微抬起,打出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直缠绕在陈子弘周身的黏稠感也在此刻骤然消退,他抬头看向天空,从各个大楼内延伸出的庞大透明的身影汇聚向天空的一点,于空中凝成了一副如幽魂般几乎不可视的样貌。 而正在攻击他的人类和诡异也纷纷停下了行动,他们的神色依旧麻木,却毫不犹豫地调转回头,同时面向了站在天台另一端的三道身影,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随后,他们动作划一地将原本指向敌人的武器对准了自己,在曾经生活过的故土上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不阻止吗?” 跪伏在地的老人转过头,看着俯身整理已故人类的遗骸的陈子弘,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掀开了一直盖在脸上的天狗面具。 那张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因为年事已高,他的脸上已然布满了老年斑,皮肤也不似年轻人那般紧致。 可总体看去,他却依旧是一个足以用慈祥来形容的老者。 头顶上方的无人机嗡嗡作响,似乎是有些不满意这样的人物设定。 为岛国带来如此深重的苦难的人,怎么可以是这副毫不出彩的模样? 可惜,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无人机的心情。 “我习惯从根源解决问题。” 陈子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的身体状况即使与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相比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高强度作战,他的身体已经克制不住地显露出了疲态。 他已经分不清身上的血究竟都属于谁了。 但肯定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抚过自己的腹部,一道依然在向外渗血的伤口擦过了他的指尖。 即便他能通过预知未来的能力知晓以后发生的事情,可要在众多具备“危害”级实力的敌人包围下找到一个真正的万全之策何其之难,光是身体素质就极大的限制了他的发挥。 说到底,还是太弱了。 “……根源啊,对,根源,我们的欲望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将自己陷在一席大红长袍中的老人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突然将手中的匕首抵到自己的脖颈一侧,看着从一地尸骸中缓缓起身的陈子弘,轻声说道:“先知,我很想将你杀死在这里,为我的学生陪葬。” “但我有心无力,我老了,而你还年轻,我只能借助于外力……” 似是想到了什么,老人话锋一转,再次说出来的话语中却是隐约带上了些许希冀:“若是‘傀儡师’不出手,您是否会违背你原来的计划,向我出手,直接结束这一切?” “傀儡师“,就是此刻站在老人身旁,几欲退缩的诡异的真名。 “不会。”陈子弘笃定地回答道。 “是吗?你确实只是为它而来啊,大家都只是为它而来……别担心,没关系,你们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老人不再多言,他转过身,踏前一步,站到了天台边缘围起的高墙上。 躁动的海浪已经抢先一步登上了这片残破的大地,高高掀起的浪花用力拍打在身下脆弱的高楼墙壁上,星星点点的水花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心头泛起的犹豫轻柔地抚平。 自今日起,这片不堪回首的故土,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抹影子,将永远埋葬在这片海底之下。 这是他亲手打破的囚笼。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竟是意外地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随后,他抬头看向天空的两轮明月,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脖子里。 “嗬……嗬……” 濒死的喘息挟着飞速流逝的生命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可因为剧痛而浑身发抖的宫司却依旧在动用自己浑身的力量,将刀刃横切过自己的脖子。 漫长的折磨在旁人眼里只是一息之间,伴随着一声金属落地的轻响,老人的头颅滚落而下,连带着失去了支撑的身体一同没入了冰冷的波涛。 在民用无人机忠诚的记录下,滚滚而来的波涛突然平息了。 已经吞没了陆地的大海在月色下波光粼粼,荡漾在一片钢筋水泥筑成的“雨林”之中,竟是显出了几分静谧所独有的美好。 咕噜。 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从海洋的深处升起,陈子弘全然无视了带着鹿野从高楼跃下的“傀儡师”,目不转睛地看向一片平静的大海中央 咕噜。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条死去的海鱼浮出了水面。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数不清的死鱼从海底升起,漂浮在黑沉沉的海面上。 令人反胃的腥臭味骤然放大,从海洋飘向天空,让刚刚还在不住观望月亮的元音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他青着一张脸看向楼下已经近乎粘连成一片全新的大陆的鱼尸,几乎被扑鼻而来的腥臭气味熏晕过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越发清晰的声音从海底翻涌而上,整片大海仿佛沸腾了一般开始剧烈的涌动起来,鱼群的尸体随着掀起的浪涛向着四周散去,徒留下本属于商业广场的位置,围成了一圈规整的圆。 看着这离奇的一幕,众人的精神都瞬间高度紧绷了起来,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之下,他们看到了一团微小的亮光。 起初,它只有一节指节的大小,可随着大海沸腾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那团亮光竟是在所有人的眼中飞速膨胀了起来,不出片刻便将足有广场大小的圆形区域迅速占满,洁白的光辉从海洋投射向天空,活像从海中升起的第三轮月亮。 叮——— 一声从“圆月”中发出的脆响抚平了躁动不安的海水,如梵音入耳,让人不觉六根清静,念头通达。 可下一刻,足以震碎耳膜的轰然巨响破出了海面,数不清的乳白色飘带在“月光”的指引下从海底飞向天空,每一条飘带都闪烁着七彩华光,光阴自其中流转,美丽而玄妙。 海水淅淅沥沥地从飘带上洒落,每一滴都折射出“圆月”的流光溢彩,在空中闪烁不定,似是从宇宙中飘落的万千星辰。 没有人在乎自己的衣服是否会被淋湿,所有人都遵循着追逐美的本能看向天空,却只能看到一轮巨大到似乎将天空都遮盖的“月亮”,神圣纯洁,美若芳物。 可那不是月亮。 一根泛着淡淡幽光的触手从“月亮”的底部垂落,它近乎轻柔地扫过一个正在出神望向它的真理济会教徒,只是轻轻一点对方的额头,那个人类的五官便从脸上脱落了下来。 没有哀嚎,没有痛呼,他的身体只是剧烈抽动了一下,便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直到这时,这尊庞大到几乎无法为人眼所容纳的怪物才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一只水母,一只美丽到仿佛能与日月争辉的水母。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呜咽声从翻滚的巨浪中再度升起,陈子弘垂下头,对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说道: “01,告诉歌者,无需犹豫,我们都相信你。” “先知,按照以往的数据分析,歌者现阶段并不足以解决将要出现的灾难。” 01冰冷的机械音从手机里传出:“您为什么笃定他一定能成功?” “年轻人总是需要鼓励,不是吗?” 陈子弘平淡地说道:“只需要一点鼓励,幼鱼便会跳出鱼缸,投向它梦寐以求的自由,同理,歌者也一样,他的能力会有人帮他补足,他现在缺少的,是自信。” “鼓励吗……” 沉默了一会儿,01的声音才复又响起:“我明白了,先知。” 陈子弘仰起头,看向位于远处的大楼上,正在手忙脚乱地将一本笔记本电脑从背包中抽出来的元音,轻笑了一声,说道:“更何况,我真的相信他。” “毕竟,风浪,不就是金鳞乘风化龙的机遇吗?” 第188章 鱼乘风,鼠乘龙 噗通。 一尾金色的鲤鱼从造价不菲的鱼缸中跃出,漂亮的尾巴在空中甩动,将时钟的短针向着过去拨动了一小格,径直从半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在这一时刻,风波未至,浪潮尚平。 可在某些生物的心里,却是早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了。 “什么东西跳下去了?啊!我的两千块钱跳下去了!‘墙鬼’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正在用热毛巾敷眼的钱有财掀开毛巾,恰好目睹了鲤鱼奔向自由的全过程,他大声哀嚎着将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毛巾散开铺在了脸上,不愿面对自己又失了钱财的事实。 他的眼下一片青紫,明显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请您不要失了仪态,您在岛国的损失与这尾鲤鱼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不需要为它而感到难过。” 从墙体透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单调,从墙沿垂下来的一串眼睛看到钱有财铺在脸上的白毛巾,又补充道:“而且,请不要将白毛巾铺在脸上,不吉利。” 话音刚落,那张白毛巾便被团成一团扔到了它裸露在外的眼睛上。 “闭嘴!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来气!” 钱有财矮小的身体从松软的办公椅上跳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愤怒地说道:“我在岛国经营了近一百年的生计,一百年,全毁了!” “钱先生,即使没有了岛国的生计,我们的资金依旧可以正常运转,只是会损失7136亿元的资产,毕竟岛国的赔付问题已经不需要处理了,这也帮您省下了大笔的资金。” “墙鬼”见钱有财实在是气过了头,便出声安慰道:“还请您冷静,不要气坏身体,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去处理龙国的投资人,再为您挽回部分损失。” “……别给我添堵了。” 钱有财拿起刚才随手扔在桌上的黄玉戒指,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刮蹭过其上打磨细腻的宝玉,冷哼一声,说道:“这事没完,天皇这老东西死了,那只水母可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个仇,我非报不可,而且立刻就要报!” “您想如何报仇?”“墙鬼”疑惑地说道:“现在海上风向不定,您若是想去,就必然要经过‘先生’与那些人类之眼。” 钱有财轻轻捻起一侧胡须,右眼一抬,轻哼一声,问道:“我问你,那个‘鲛人’是不是要到了?” “鲛人”,指的便是周清了。 因为周清在临昌市完全吸收掉了“鲛人”的血肉,这便导致他的气息和“鲛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为了省事,也就干脆用“鲛人”来代称周清了。 “曲向南已经将‘鲛人’传送到了临昌市的临对城市,也就是泽州市,估计不出两分钟便会移步至余庆沙滩,需要通知一下曲向南吗?” “不需要,我直接过去,时机应该是刚刚好的。” 钱有财随手扔掉已经被刮花的宝玉戒指,他翻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颗金光闪闪的金戒指。 将戒指戴在手上,借着头顶的灯光仔细地端详了一阵戒指的色泽,他才重新展露出了笑颜。 “金鳞乘风化龙,我乘金鳞渡海。” 钱有财伸手捋了捋自己泛白的胡须,他晃了晃脑袋,咯咯笑道:“互惠互利,岂不美哉?” 说罢,他背起双手,向着门外踏出了一步。 柔软而合脚的老年布鞋在空中慢慢变得宽大而坚硬,周身明亮的色块微微黯淡了几分,工业塑胶制成的黑色拖鞋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蓄在水泥地面上的一滩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将自己裹进一身蓑衣里的周清借着面具上的孔洞看向立在远处的几顶军用帐篷,胆怯地拉低了盖在自己头上的斗笠。 站在身旁的朱乘云努力克制着抬头看向天空的本能,他用力捏了捏手中闪烁不断的弹力珠,同样戴上了与周清如出一辙的面具。 曲向南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前来,毕竟任务只是要求将“鲛人”送往目的地,因此周清等人要如何去做,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将一份证明丢给了周清两人,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份证明的最后,除了一枚鲜红的印章,还有一个人亲笔签下的名字——方怀安。 “盗者先生,我,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没关系。” 周清紧紧揪住单薄的睡衣裤子,寒冷的温度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不适,唯有局促不安的心情才会让他如此做态。 “没关系,我去,也能有个照应。”朱乘云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珠子,将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毕竟周清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性格还内向,朱乘云一个已经快奔四十的成年人如果只是袖手旁观,他会过意不去。 更何况,他本人也是有那么一点交涉经验的。 想起曾经与遥锦的交涉,虽然只是照着何永元安排的剧本进行,但再怎么说也确实是一次经验。 “谢谢你……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周清感激地点了点头,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松懈了下来,可刚想迈步离开,却是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指向自己的脸,问向朱乘云。 朱乘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等会要面对的那些人里可能存在与我的师父相熟的人,我怕被他们认出来……我想你也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嗯……”一想到自己身为歌者的真面目将会暴露在其他人的眼中,周清藏在面具下的脸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那太尴尬了。 他已经后悔取了那么中二的绰号了。 不过…… “盗者先生还有师父吗?”周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乘云点了点头,说道:“不用担心,他活得很好。” “那就好,我还以为……” “只是因为数庄重大盗窃罪,现在在京城的牢里吃公饭罢了。” “哦。”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朱乘云无声地收起弹力珠,抬手指了指远方,见周清点了点头,两人便同时迈步,继续向着远方粗略搭建起来的营地快步走去。 海浪卷起的风吹起了两人鬓边的发丝,一缕泛白的头发从朱乘云的头顶乘风而起,在海风铺展的轨迹下化作一条游鱼,游向了灯火通明的营地,最终落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中。 “程耀,让你喝你不喝,现在好了,飘进头发了,喝不了了。” 穿着对诡异调查局制服的严和叹了口气,他将紧攥在程耀手中的保温杯拿了过来,刚要泼掉里面的水,却突然出声问道:“咦?你什么时候长白头发了?” “白头发人人都有,严哥,只是一根头发而已,喝了也没什么。” 程耀伸手拉住严和想要倒水的手,眼睛却依旧时不时看向道路的尽头。 在那个奇怪的宋秘书凭空消失之后,上面也紧接着发下了通知,说一会儿将有支援前来,让他们原地等待,但究竟这一会儿是多久,没有人知道。 原本足以容纳数千人的沙滩已经被悄悄上涨的海水吞没,鱼群的尸体正堆积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上,想必再过不久,海洋就会吞没他们如今所站立的地方。 更何况,还有海啸…… “哎呀,战场上没得选,趁现在还算和平,自然就要干净一点嘛。” 严和见他依旧一副忧愁的模样,便挑了挑眉毛,突然转口问道:“你毕业了?” “快高中毕业了,严哥,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了。”程耀看着远处,头也不回地说道。 “哎呀,这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嘛,你都还没高中毕业,那你愁什么。” 严和指了指身后的营地,说道:“瞧瞧,该愁的是他们。”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从最大的帐篷中传出的激烈争吵声却还是能够传到这里,隐约还能听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可程耀却依旧心事重重,他大声说道:“可沿海城市的居民都没有撤离,如果上面派来的支援不能处理……” “别想那么多,我们要相信上面的安排,按照上面的安排做事,这样才能少一点心事,多一些快乐。” 严和拍了拍程耀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又继续说道:“你才在这里工作几天就有了这么多白头发,看过张局的照片没,就算人家黑眼圈那么重,头发依然油光水亮的。” “可是……” “而且,咱龙国地大物博,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隐士高人,随手一挥,就能平定灾祸。” 严和的声音再度拔高一度,将程耀还未说出口的话压了下去:“不然,陆局的武器又是怎么来的?晨曦会的先知又如何解释?行了,放宽心……嗯?” 比程耀年长的男人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就像是一双塑胶拖鞋踩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是哪个市民不听劝阻偷偷跑出来了? 严和不着调的模样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想要上前查看,可是有人比他的行动更快。 “站住!” 程耀厉声喝道,将站在一旁的严和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好了军姿。 这小子才来几天,怎么越活越像陆局了? 难不成,是因为夏宇国……哎呀,难搞了…… 严和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可从暗处徐徐走来的两人却是不为所动,两张惨白的空白面具在寒夜之中若隐若现。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一抹经岁月沉淀而变得暗沉的深棕色闯入了两人的眼中。 啪嗒,啪嗒。 缓缓逼近的脚步声将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展现在了两人眼前,一道身影微微驼背,穿着现代的连帽运动衫,而另一道身影则形态高挑,身上穿着一套老旧的棕褐色蓑衣,可脚上却是穿着一双现代工业制成的塑胶拖鞋,让人感觉极端的不伦不类。 “晨曦会,受邀而来。” 穿着连帽服的人上前一步,他向严和递出了一直捏在手中的证明文件,沙哑着声音说道:“想必各位已经等急了,请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没有问题,您们……”轻车熟路地接过证明,严和迅速扫了几眼,见确实没有问题,脸上便挂上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可当他伸手欲要领路之时,面前的人却是直接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多谢,领路就不必了。”声音沙哑的神秘人低声道谢。 他转头看向静静立在身后的蓑衣人,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率先迈步,向着位于正中的帐篷走去。 看着两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严和默默同程耀对视了一眼,待周围再无他人后,他才小声嘟囔道:“我去,被我蒙对了,真有高人。” 可是刚一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愣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那个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晨曦会? 他们是晨曦会的人? 第189章 相信你 “盗者先生,你没事?” 见身后的两人没有追来,周清快步上前,轻声问向身旁的朱乘云。 “遇到熟人了,有些紧张……”朱乘云轻声咳嗽了一阵,有些吃力地回答道。 他没有想到程耀竟然会在这里,要不是自己的嗓子因为太过沙哑而失去了辨识度,他估计现在自己就已经被帐篷里可能存在的“熟人”请去京城喝茶了。 先别想了,接下来还得演下去,他不能松懈。 他还不能……看月亮。 朱乘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夹杂着咸湿海风的空气流经自己的肺部,他才将微微颤抖的手探向近在咫尺的藏绿色帐篷。 可仅仅只是稍微掀动了一下,帐篷内的争吵声便戛然而止,朱乘云心头一颤,却还是鼓足勇气,平静地说道: “打扰各位了。” 相比之前已经恢复了不少的嗓音透过厚重的帘子传进帐篷内,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帐篷内才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 “请进。” 听到这个声音,朱乘云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一瞬,他紧紧攥住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弹力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朱乘云没想到他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帐篷里面竟然真的有一个师父的“熟人”…… 怎么办,要跑吗? “盗者先生……” 一声满是担忧的轻唤从身后传来,他侧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周清,心里竟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朝着男孩轻轻摇了摇头,再度深吸口气,拉开了横在身前的门帘。 “好徒弟,看到那里没有?” 年仅十岁出头的朱乘云胆怯地看了眼将自己揽在怀里的中年人,顺着他的指引,透过微微拉开的破旧窗帘小心翼翼地看向远方。 可黑夜中只有他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哎呦,笨死你得了!” 布满了厚茧的手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朱乘云的脑袋微微一缩,眼中的恐惧却是淡了几分。 站在身后的中年人一手揽着他的胳膊,一手伸向窗户,将修剪的坑坑洼洼的指甲轻轻点在与他们有些距离的乡间土路上,说道:“看到没有,再过几分钟,马上就会有一列军用车队停在这里。” 朱乘云微微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好奇地询问原因,天生木讷的性格只会让他将问题藏进心底,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咀嚼消化。 中年人见他这般内向,便满脸不爽地揉乱了朱乘云的头发,随后出口问道:“我问你,还记得今天我们要偷什么吗?” “一个公鸡碗。”朱乘云小声回答道。 “在谁的车上?” “江景诚。” “为什么在他的车上?” “呃,因为,那只碗有魔法?要重点保护?” “放屁,别委托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个破碗哪来的魔法,肯定是值钱啊。” 中年人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眼睛瞄向窗外,却是突然伏下身体,轻声说道:“嘘,该干正事了。” 可朱乘云却没有理会中年人的提醒,一双眼睛牢牢黏在了从远方驶来的一辆辆装甲车上,车前的灯光如一轮轮明亮炽热的太阳,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砰! 车门用力关闭的声音唤回了朱乘云的注意力,他眨了眨失焦的眼睛,看向从车上走下来,身着墨绿色军装的年轻军人。 似是前进的路线出现了问题,他面容严肃地站到了车辆的前方,耐心倾听着来自旁人的汇报。 突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面色一凝,脑袋猛然转向,将自己的视线精准无误地投向了朱乘云所在的位置。 朱乘云看到了一双如黑曜石般璀璨明亮的双眸。 “二位便是京城派来的援助?远道而来,江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的军官绕过两旁因愤怒而面红耳赤的军人,同慢慢走进来的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 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唯一不变的,只有他明亮如初的双眸。 “不要这么说,晨曦会能够收到国家的委托前来镇压灾祸,也是荣幸之至。”在江景诚的眼中,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微微垂下脑袋,同样礼貌地回应了他的话语。 “晨曦会……” 看着同自己握手的蓑衣人竟然长着一双读书人才会有的细嫩手掌,军官的脸上划过一抹诧异的神色,却是立刻又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正色道:“诸位,长话短说,平息即将到来的海啸,你们有几成把握?” “十成。”微微驼背的男人操着一口沙哑的声音,云淡风轻地说道。 而一直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蓑衣人抬手压低了盖在头上的斗笠,似乎是用行动认同了他的回答。 江景诚面上一惊,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十成?” “没错,十成。”驼背的男人拢了拢自己的衣服,自信地回应道。 可,只有蓑衣人本人才清楚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十成?盗者先生你不要乱讲啊!周清在心里近乎崩溃地想道。 他没有那么厉害啊,他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他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周清隐藏在面具底下的嘴唇用力咬紧,可思来想去,他又配合着朱乘云的说辞微微点了点头。 不能让盗者先生难堪,他不能让对方失望。 周清心里咬牙想着,强迫自己再次恢复了冷静。 啪嗒。 水滴落下的轻响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微,一不留神便会被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覆盖。 可周清还是将它捉住了。 他明白,这是一个邀请。 是海洋向他递出的邀请函。 “要来了。” 一声呢喃阻断了身前二人的交谈,周清突然转头,猛然掀开垂在身后的门帘,将海洋的气息引入人类栖息的土地。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朱乘云等人心头一惊,他们追随着周清的脚步匆忙向外走去,发现除了天空中的两轮月亮,在天空与海洋的分界线上,竟是又升起了第三轮“月亮”。 “月亮啊……” 怎会有人不为你着迷?不为你倾倒? 朱乘云不由自主地朝着天空伸出手,将三轮月亮尽数囊括在自己的掌中。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一声能够与心灵共鸣的呜咽。 他将颤抖不已的手掌挪开。 月亮消失了。 他的眼中只余下了拔地而起的滔天巨浪。 轰—— 巨浪以山呼海啸之势猛然压下,却又被一双手奋力举起。 单薄的身躯硬生生止住了海浪前冲的势头,身上的蓑衣被奔涌呼啸而来的狂风高高扬起,周清横身立在大海与陆地,野蛮与文明的分界线上,孤身承受着来自大海的愤怒。 不行。 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压向他的阻力,面色惨白的周清绝望地想道:他连涌上这一小片陆地的海浪都阻止不了,他办不到。 海浪在咆哮,愤怒地斥责他的不忠。 海风在呜咽,悲痛地哭诉他的不义。 你本就属于海洋,又为何反抗海洋? 施加在身上的力量越发难以抵挡,从指尖渗下的海水滴落在宽广的帽檐上,在周清的眼前落下了一幕厚重的雨帘,压的他低下了头颅。 他就说他不行的…… “歌者,据目前的情况综合判断,我认为你需要鼓励,所以,接下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01单调的声音漫过汹涌的海水,平息了周清内心的波涛。 蓦然之间,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浪潮翻涌声,海风呼啸声,在此刻都消散于天地之间,整片大地重归寂静。 “按照以往的数据分析,你想当英雄,你需要认可。” 01的声音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耳边,却是一反常态地说道:“歌者,网络上说,风浪是无法击败一条鱼的,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克服了大海。” “歌者,风浪只会让你跃向高空,而不会淹没你。” 电子生命的声音在风中辗转,却在下一次触碰到周清的耳畔之际化作了陈子弘的声音:“无需犹豫,我们都相信你。” “这个,是我代先知传达给你的消息。” “歌者,我们都相信你。” 海浪前冲的势头再次被止住了。 周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竹竿。 一根用绿竹制成,在岁月的蹉跎下积成深绿色的船篙。 可就是这么一根船篙,竟是生生止住了浪潮前进的势头。 一时之间,龙国沿海各处高涨的风浪竟是纷纷定格在了空中,如一张绵延万里的画卷。 “我……大家都相信我,我……”海浪已经掀飞了周清戴在脸上的面具,面色惨白的男孩眼中竟是蓄满了眼泪。 他配的上这份信任吗? “对,大家都相信你。” 01似乎给自己的声音加装了某些情感程序,语气竟是变得激昂了起来:“歌者,龙国沿海的风浪都已经被你拦住了,你已经很棒了。” “可我……我没有力气了……” “那就唱歌,歌者,根据以往的作战记录来看,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此时唱歌确实是最优解。” 唱歌…… 唱什么? 周清看着被自己紧攥在手中的船篙,他听到海鱼跃出了水面,他听到船夫撑起了木船,他听到…… 一声嘹亮的船歌。 海潮随着竹竿的指引倒退向海洋,周清飞身跃起,一脚踏在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海上的木船之上。 歌声荡开飘散在海面上的浓雾,手中的竹竿牵引起再度向着岸边发起冲锋的海浪,向着这场灾祸的根源席卷而去。 风浪迭起,又被一竿压下,龙国周遭的海域仿佛成为了他的一部分,随着他的动作而翻涌,又跟随他的意志而平息。 可是还不够。 周清站在木船上,将一颗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球扔向了高空。 那枚眼球里似是囚困了一个个人类的灵魂,在薄弱的障壁搭建的囚笼里徒劳地哀嚎着,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拖入肉眼所不可抵达的深渊。 这只眼球,便是陈子弘曾在陇云市斩杀“鱼姥姥”所获得的诡异遗物。 本是被元音所得,如今,却兜兜转转跑到了他的手里。 周清将竹竿用力刺向那枚眼珠,下一刻,在宽广无垠的海面上奔腾不息,正在奔向其他国家的巨浪便齐齐倒转,涌向周清的头顶。 身体因为过强的负荷颤抖不停,可周清嘴中的歌声却是越发嘹亮。 来时的陆地已经离他愈来愈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眼珠猛然砸向了海面。 下一刻,几乎将天与海连接起来的滔天巨浪从平静的海面上升腾而起,如一条黑色的蛟龙,向着从岛国残骸上升起的“月亮”奔腾而去。 一阵从岸边徐徐吹来的和煦清风擦过周清冰冷的面颊,缠上了飞升的黑龙,已经疲惫到极点的男孩感觉身心一轻,他扬起头,透过严严实实地盖住上半张脸的斗笠,看向天空的月亮。 他看到了,好几架飞在空中的无人机。 “恭喜你,歌者。” 01的声音从其中一架无人机里响起,伴随着一阵电子模拟的庆贺声,周清惨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红晕:“你的事迹已经直播完成,遵循着保护个人隐私的准则,我并没有将您的面容暴露在视频当中。” “但现在,你确实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了。” 第190章 出乎意料的变故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水母宽大的伞盖上流淌而下,莹白的光点凝滞在空中,从中倒映出众生百态。 万籁俱寂之中,它抬起一根触手,轻轻划过几颗光点,浅淡的流光便随着触手的指引从光点中流出,在空中扭曲,变形,凝成一颗全新的光点。 “哈哈,太棒了,哈哈哈!” 一声癫狂的大笑突然顺着狂暴的风浪从一栋高楼内传出,离得最近的拓真佳奈心头一颤,侧头看向距离她不过几米之遥的另一栋建筑,却是无法从钢筋水泥筑成的障蔽中窥探到笑声的根源所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扭曲,到了最后,那笑声竟是同尖叫再没有了什么区别,撕心裂肺的惨叫夹杂着无法理解的啜泣声,让女孩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正当她想询问站在身旁,一脸玩味的“鬼娃娃”时,玻璃碎裂的声音骤然而起,终止了痛苦的哀嚎。 她立刻探头看去,发现一个由数具身体捣碎融合而成的肉泥蠕动着爬到了窗户的边缘,它像一条濒死的鱼那般扭动着自己肥大的身躯,裸露在外的嘴形器官一张一合,拼命汲取着曾经能够轻易得到的空气。 “你们的欲望……我的子民……” 空灵悠远的声音从众人的头顶向下扩散,语调轻盈而绵长,就像一首无法让人理解的优美旋律,可它的声音明明又是那么平静,如一潭死水,在众人的心中掀不起一丝涟漪。 “欲望……太多……如此驳杂……” 漂浮在空中的水母微微缩紧自己的伞盖,而后又用力撑开,更多的光点如孢子般从空中洒落,漂浮在它的周身,就像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星辰。 人类的欲望,诡异的欲望,环绕在它的周身,明明天差地别,却都渴望从它的身上获得救赎。 但是…… 没关系,它是“欲望”的缩影,它就是为此而生。 有生命为它的现世支付了代价,那么它就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实现所有生灵的心愿。 它抬起另一根触手,试图触碰其他的光点,可一道突如其来的爆炸却是直接冲散了它周身的荧光。 从镜子的碎片中脱离出来的阿斯伦站在另一栋尚显完好的高楼内,见“欲望”已经注意到了他,便当机立断地再次开枪。 爆炸所产生的气浪再度冲散了怪物周身的光点,可依然有几点荧光落到了“欲望”的身上,一时之间,围绕在它周身的高楼陷入了更加疯狂的混乱,呜咽声,嘶鸣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却都随着一声哀鸣陷入了沉寂。 无时不在的狂风从不知为何平定下来的海面上扬起,光点在风浪的引导中再度回归正轨,待烟尘散去,漂浮在半空中的“皎月”依旧光洁如初,人间的烟火并不能摧折从未属于此地的圣灵。 见阿斯伦已经成功吸引了“欲望”的注意力,已经跃升至空中的陆文将手中的长剑用力劈下,凝聚在剑锋之上的煞气让悬在空中的双月都有些黯然失色。 可“欲望”却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从身下延伸而出的飘带,陆文只觉眼前一花,再一回神,却是发现自己的攻击竟然落在了阿斯伦刚刚站立的地方,锋利无匹的剑气将对方所处的高楼生生劈成了两半。 可见阿斯伦堪堪躲过了他的攻击,陆文的神色却是微微一暗,刚要再有所行动,一柄平平无奇的暗青长枪突然从远方掷来,擦过他的手臂,钉在了另一侧的高墙上,恰好止住了陆文接下来的行动。 陆文无法,只得向后退去。 “陆局,克制自己的欲望。” 稳稳落在一处高楼的天台上,陆文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陈子弘孤身一人站到了他的身后,便皱眉说道:“目前看来,这个怪物能够调动我们的想法。” “你心里越期盼什么,在它的影响下你就会越想去做什么。” 陈子弘伸手拍了拍陆文紧绷的身体,问道:“我问你,阿斯伦现在该死吗?” “当然。” 陆文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心中的答案,可看着陈子弘因为他的回答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却是怎么都无法找到不合常理的地方。 为好友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杀了阿斯伦不应该越快越好吗? “陆局,现在放空大脑,想想龙国,那是你的故土,你永远放在第一位的选择,那是你最根本的欲望。” 狂风掀起陈子弘穿在身上的外套,轻飘飘的声音却是轻而易举地越过风雨,在陆文迷茫的心灵中扎根落地:“你若现在如果杀掉阿斯伦,那么灭杀‘欲望’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几分,龙国就可能面临更大的威胁。” “想想龙国的安危,陆局,你还是要选择杀掉阿斯伦吗?” “……当然不行,老师。” 站在稍远位置的拉图蒙斯看着正在止不住干呕的元音,一口回绝了威廉的想法。 “拉图蒙斯,这可是‘灾害’级!” 威廉紧紧攥住拉图蒙斯垂在身侧的两只胳膊,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谦逊随和的眼眸中如今只余下了对于未知的狂热:“如此美丽,如此迷人……目前的实验样本可从未有过‘灾害’级的诡异啊!” “呕……老爷子,你快别说了,咳咳,救命,有口罩吗?” 元音抱着电脑的手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从鱼群的尸体中飘散而出的腥臭味让他的嗅觉神经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感觉自己再待在天台上就要晕过去了,于是他迫不得已地将求援的手伸向了唯一站在身旁的两人。 可威廉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温和地回应他,明显亢奋到不能自已的老人听到这声询问呆楞了一瞬,突然调转方向,猛地将已经吐的浑浑噩噩的元音扑倒在地。 看着元音不知是因惊吓还是不适而惨白的脸,威廉用自己的母语急不可耐地大声喊道:“元音先生,你带我过去,我需要那个东西,我需要它!” “浮生无量天尊啊!老爷子你快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看着老人布满了血丝的浅灰色瞳孔,元音着实被吓了一跳,却是不敢将威廉从自己的身上拽下来。 “老师,您冷静一点,您平时就算再如何激动也不会这样!” 拉图蒙斯两步上前,用小心翼翼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拉起了已经失去理智的老人,感受着威廉在手中挣扎的力道,他转头看向仍然好端端地立在中央的巨型水母,神色已然阴沉到了极点。 他认识的老师,无论是面对什么事情,都永远会为自己留出一线理智,在对未知狂热的追求下潜藏着的,是属于科研者的冷静和属于长者的温柔。 可此刻,那一线理智却是荡然无存,面前的老人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语,成为了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疯子。 该死的诡异! 拉图蒙斯将仍在挣扎的威廉直接扛在了肩上,转头看向瘫倒在地的元音,厉声喝道:“起来!” “行,行……不行,我都吐虚脱了,起不来了,你们上。” 元音听到拉图蒙斯的呵斥,当即抬手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浑身上下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身体重若千钧,就像大病一场般无力。 在几番尝试无果后,他便索性丢掉了电脑,重新躺回了地上,将自己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睛投向被月光点亮的天空。 他看到了一条在云层中穿梭,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的蛟龙。 嗯? 他出现幻觉了? “拉图蒙斯,那是什么?” 威廉因亢奋过度而沙哑的声音从拉图蒙斯的后背响起,拉图蒙斯当即转头,看向威廉指向的天空。 一条长达数十米的蛟龙从东方飞向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它的身躯由黑沉的海水筑成,狂风席卷乌云,牵引着这条海龙在云层中奔腾。 夹杂着海潮气息的雨水沿着蛟龙飞行的轨迹绵延落下,悠长如大海低鸣的龙吟划破长空,在他们的注目下从天空直直落下,狠狠撞击在水母庞大的身体之上。 蛟龙在顷刻间便分崩离析,冰冷的海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让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海面再次掀起了万丈波涛。 被元音扔到地上的电脑骤然弹开,一个明显属于人类的身影从狭小的电脑屏幕里探出了自己的脑袋,它看向于中心高高炸起的海雾,黑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人性化的惊异。 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风从中心飘散向四周,驱散了海风中经久不散的腥臭味,也潜移默化地抚平了在场众人躁动不安的内心,压下了狂乱失衡的欲望。 雾气散去,可留在中心的却不再只是一只水母。 老鼠尖锐的嘶叫声重叠在一起,积压成山岳般的鼠群从“欲望”的伞盖之上滑落,纷纷落入水中和周围的楼房之中。 一时之间,整片空间都被老鼠的叫声填满了。 第191章 群英荟萃 如何演好一场表演? 排练,定妆,将情绪收放自如。 布景,设计,将台词熟记于心。 这样就足以演好一场表演了。 但对于一个有追求的表演艺术家而言,要进行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还是略显不足。 还缺少一个机会,一个绝妙的登场时机。 “玩偶大师”特别看重今晚的表演,它将这次表演视作自己踏出岛国的第一部作品。 但也许是连上天都在嫉妒它的才华,它料到了很多登场之前可能发生的变故,却唯独没有为一群从天而降的老鼠做一场排演。 毫无疑问,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可以遗憾地说,它的表演已经失败一半了。 看着如瀑布般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鼠群,“玩偶大师”伸手捏起窜到自己面前的一只老鼠,满脸阴郁地从狭小的电脑屏幕里钻了出来。 “太好了,兔子你现在出来……嗯?” 因“灰仙”略施小术而扬起的清风,元音的精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见电脑屏幕里钻出了一道身影,他便急不可耐地伸手指向轻轻一抖身体便将鼠群荡开的“月亮”。 可直到兔子的称呼已经脱嘴而出,他才发现站在电脑前的并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个人。 “我的表演被破坏了,这已经是一部失败的作品了。” 属于男人的低沉嗓音从“玩偶大师”的喉间流出,他转过脑袋,幽幽地看向立于身后的三人。 黑夜投下的阴影巧妙地遮住了“玩偶大师”的脸,可看着那双如玻璃珠一般无神的眼睛,元音竟是莫名地感到脊背发寒。 拉图蒙斯想要将已经冷静下来的威廉护在身后,可老人却是拍了拍拉图蒙斯紧绷的肩膀,对已经将愤怒溢于言表的诡异说道:“为什么这么说?您的表演明明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不,已经结束了。” 有着人类身形的怪物冷笑一声,说道:“这场表演我是那么看重,我为此做了无数的假设,排了无数的计划,结果……” 它将手中因恐慌而吱吱乱叫的老鼠提到了月光下,声音很是平淡,却是从中隐隐透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味:“一群乘龙而来的老鼠,呵呵,一群老鼠……” “您是觉得,一群老鼠阻挠了您的计划吗?” 威廉摇了摇头,向怒不可遏的“玩偶大师”温声劝解道:“我想说,不会的,真正的表演家并不会被一群老鼠掩盖风华,他们光是站在舞台上,灯光就会主动对准他们。” “你在安慰我?”“玩偶大师”冷声问道,言辞冷漠而冰冷,独属于高位者的气质竟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埋低自己的脑袋。 看到对方如此态度,元音眉头一挑,心中闪过一抹异样。 这“兔子老师”……好像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他默不作声地两步移到拉图蒙斯的身后,可看着年轻的学者眼中近乎凝成实质的寒意,还是吞下了心中的疑惑。 “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威廉看向远方依然散发着莹莹光泽的水母,肉眼不可视的攻击将它的飘带搅碎,如月般皎洁的伞盖在大幅度的收缩之后复又张开,将星星点点的光洒向大海。 接触到光点的老鼠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们的肚子飞速鼓胀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它们拼尽全力张开嘴巴,达到了下颌所能承受的极限。 下一刻,闪着金光的金属颗粒如泉涌般从它们的嘴中喷出,它们通红的眼睛看着那些刚从胃里反出,还黏连着血液的金粒,竟是着了魔一般地跳下水母的身体,同自己的同类抢夺起那些堆成小山的金属。 威廉指向乱作一团的老鼠,不慌不忙地说道:“看,它们只是一群老鼠,摆脱不了原始的欲望,又怎能与您争辉?” “讨好的说辞实在是令人乏味。”“玩偶大师”冷哼一声,手指却是一松,放过了擒在手中的老鼠。 “但您不可否认,这确实令您心神愉悦。” 威廉浅笑出声,并未否认自己是在有意讨好“玩偶大师”,在自由联邦的生活不仅让他充实了一身学识,也同样让他习得了与上层周旋的方法。 所有的知识都有其用处,关键则是如何去运用它们。 所以,他将自己在老友身边习得的知识用在了面前的诡异身上,成效显着。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威廉看着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怪物,皓月当空,“玩偶大师”稍稍偏了一下脑袋,皎洁的月光便顺着它的意志轻柔地刮蹭过他的脸庞,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 一抹打理的格外精致的胡须留在它的上嘴唇上,怪物伸手捋了捋那抹胡须,静静等候着威廉还未说完的问询。 看着那副面孔,威廉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嘴上却是依旧礼貌地询问道:“按照您目前的身份,我应当继续叫您‘兔子老师’,还是叫您……” “天皇陛下?” “哎呀,身份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鬼娃娃”嬉笑着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它看着漂浮在空中,正被各方纠缠的“欲望”,两条短小的腿在空中一摇一晃。 一只肥硕到足有巴掌大小的老鼠动作灵巧的爬上栏杆,它眨了眨如黑豆般细小的眼睛,从嘴中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似乎是被逗乐了,“鬼娃娃”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想要伸手抚摸慢慢靠近它的老鼠,可指尖刚一触在哺乳动物柔软的皮毛上,老鼠却是又跳下了栏杆,向着“鬼娃娃”的身后跑去。 “只要是来帮助我们狩猎‘欲望’,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处于何种身份,都值得在此刻被包容。” 一道突如其来的回答从上方传来,在天台上四处游走的鼠群立刻作鸟兽散,可“鬼娃娃”并没有回头,而是顺其自然地点头应道:“嗯嗯,你说的很对,这才是正常生物应该有的想法。” “但现在嘛,某位老人家可还没有想通呢。” 它遥遥指向脚下因各方猛烈的攻击而再度翻涌的海水,说道:“真是搞不懂,明明岛国都已经毁灭了,它还在等什么?” “长期戴着枷锁生活的生物如果突然失去了束缚,那么它首先感觉到的,不会是奔向自由的欣喜,而是对于未来的恐惧。” 天台上的声音复又平和地响起,可另一道更加尖细的嗓音却是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压过了刚刚那人的话语:“更何况,它从未想要突破枷锁,只是一条忠诚的老狗,抱着不该有的幻想,期望着自己的主人能再次向它发出号令。” “没关系,它马上就会再次与它心心念念的主人相见了,虽然只是一个替代品,但于它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温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脚尖轻点地面的声音透过单薄的楼板传递到“鬼娃娃”的耳边,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从高处跃到了天台上,可“鬼娃娃”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因为,它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吸引了。 不知何时,一朵朵在海上凭空绽放的白嫩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满了目力所及的海面,镇压了躁动翻涌的海浪。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制服的中年人笔挺地站在一朵无根的莲花上,于万众瞩目之下,他傲然地抬眼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旁,向着天空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踩着从天空轻柔洒下的月光,逐级而上,最终站在了与“欲望”散发着明媚光华的伞盖齐平的高度。 可是,皎月散发的光辉实在太过浩瀚,它的身躯又如腐草荧光般渺小,以人类的视力根本不可能触碰到这样一颗微小如无物的光点。 所以,人类发明了工具。 无时不在的无人机尽忠尽职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它不在乎天皇的相貌暴露出去究竟会给人类文明带来多大的动荡,它只在乎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它只在乎自己心中所想。 “你……不是……它。” “欲望”将游荡在空中的光点轻轻挥起,它的声音是百年如一日的死水一潭,可从伞盖上倾泻而下的光华却是越发旺盛。 数条由光点织就的星河从它已然复原的几条飘带中蜿蜒流出,叮叮咚咚,如泉水流淌般的声响从它庞大的身躯内发出,站在远处的奥洛森微微眯起眼睛,刚想继续挥动手中的法杖,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却是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戈里尼奇!” 他厉声呵斥着原本站在身后的少年,可刚一回头,却是看到了一条冲天而起的金色巨龙。 长有三颗头颅的西方巨龙高高扬起自己的脖子,朝着“欲望”所在的方向喷射出了足以将大海蒸发的烈焰,一时之间,滚烫的浓雾四起,吞噬了“欲望”庞大的身躯。 可一道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却是径直贯穿了浓雾,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理所当然地宣告号令。 “‘掠食者’,捕杀‘欲望’。” 轰——— 话音刚落,从海底钻出的八只属于蜘蛛的长矛便以蛮横无匹的力道破开铺满了荷花的海面,如同捕食蝴蝶的蜘蛛,向“欲望”构筑起了一道难以逃脱的囚笼。 无数道尖锐的嘶鸣在这片残破的废墟之中响起,海雾散去,将“明月”团团保护起来的星河在越发急促的乐声中复又流动起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以更加强劲的力道将蜘蛛编织的囚笼勉强撑开了一条缝隙。 一抹光点从它已然严重变形的触手间跃出,“欲望”朝着那道光轻柔一点,身下的怪物便猛然爆发出了一声属于猛兽的咆哮。 万丈波涛在声浪的震动下从海平面上拔地而起,生生压垮了附近早已不堪重负的高楼。 “哇,老蜘蛛生气了!” 从栏杆上飞速跃下的“鬼娃娃”有些仓促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已经被海浪卷入海中的护栏,不禁小声嘀咕道:“它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啊,这么生气,嗯……算了,还是别想这个了,先保命要紧。” 随后,它朝着身后大声喊道:“真由美,我们要跑了哦,你准备好了吗?” 可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真由美,真由美?” 见自己呼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鬼娃娃”这才疑惑地看向身后,可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连老鼠都不见了。 看着骤然空旷的天台,它挠了挠头,可神色中却没有丝毫慌乱。 一个浪头再度跃上高楼,以常人难以抵抗的力量冲刷过“鬼娃娃”所在的天台,待浪再度回退大海,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第192章 麦田 风……好舒服的风。 浑浑噩噩的拓真佳奈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一种足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悄然而升。 遵循着追逐幸福的本能,她将目光投向清风袭来的方向。 一个残破不堪的稻草人歪歪斜斜地立在绿油油的麦田里,身体已经被虫子蛀的坑坑洼洼,看样子似乎已经被遗弃多年了。 远处,夕阳正斜,几只灰白相间的鸟从麦田中探出头来,见到她便发出了吱吱的亲昵叫声,在她的腿间流连不去。 可拓真佳奈不喜欢这些鸟。 她认为,没有这些鸟,她会更加幸福。 于是她抬起脚,将缠在脚边的鸟毫不留情地踢开。 没有翅膀的灰鸟爆发出一阵吱吱的惨叫声,狭小如斗粒般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它们看了看女孩,又在地面上转了几圈,见她依旧想要将它们驱逐,便一蹦一跳地钻入了拓真佳奈周围的麦田。 看着烦人的鸟终于是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拓真佳奈才满意地扯起嘴角,像是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袭袭清风已经追随鸟群归隐麦田,此刻尚且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唯有她和静静立在麦田中央的稻草人。 拓真佳奈并不认识这里,她生来就只能看到城市冰冷的高墙,乡间田野的麦浪不过是电影和教科书中的匆匆一瞥。 那么这是哪里? 高楼在哪里?大海在哪里?稚音在哪里? 先知呢?先知又在哪里? 先知……先知还在战斗,她应该去帮忙…… 她真的……可以帮到先知吗?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明明连龙国的语言都不通,明明对先知的家乡一点都不了解,明明自己和大家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明明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先知想要的是什么……明明,她一无是处,就连她的性命,都是先知救下来的。 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帮助先知吗? 空……我该怎么办? 静静立在身前的稻草人不发一言,可不知为何,拓真佳奈看向了它那由稻草填充的左手。 属于食指的部分堪堪挂在它的身上,在空中一摇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脱落。 女孩下意识地摸了摸扎在自己头发上的“头绳”,冰冷而僵硬的触感抵在她温热的手指上,却是让她的心中莫名多出了一丝心安的感觉。 咔。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稻草人的左手食指终于是掉在了地上,拓真佳奈低头看去,发现那根手指指向了她的身后。 她连忙转头看去,可身后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吱吱的叫声从远处的麦田中隐隐传来,拓真佳奈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她拨开挡在身前的绿色麦苗,向着食指所指的方向大步跑去。 身前的麦苗越来越高耸,身后的稻草人离自己愈来愈远,嫩绿的新生命被她毫不顾忌地推倒在地,无翼的鸟在她的耳边吱吱啼鸣,可拓真佳奈只能听到自己纷乱的心声,这驱使着她不断向前,向前,再向前。 她要回去,她还要给空报仇,她还要回到先知的身边。 她想了解先知,想帮助先知,她想分担先知的愁苦,她不想给先知添麻烦! 她想…… 终于,在扒开了一层挡住视线的麦苗之后,这片漫长的麦田终于是有了尽头。 拓真佳奈欣喜地爬上高耸的土坡,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一条宽阔的公路上。 她的面前,孤单地立着一个公交车站牌。 上面只写了一辆车,车只通往一个站点。 可拓真佳奈看不清那辆车的名字,也看不清那辆车将会前往的终点。 没关系,只要找到先知就好,先知会告诉她的。 如此想着,女孩朝着道路两旁不断张望,可远处只有绵延到天空尽头的水泥路,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没有风,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麦田。 在这时,一声吱吱的叫声突然从麦田爬上了公路,拓真佳奈垂下脑袋,看向从麦田跳上公路的灰鸟。 长长的胡须,没有皮毛的尾巴,脏兮兮的绒毛,让拓真佳奈的脸上不免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鸟。 可在看向那只灰鸟口中所衔之物时,拓真佳奈的身体却是猛然一僵,夹杂着惊愕和愤怒的表情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她看到了一枚戒指。 一枚黑色的戒指。 “小姐,你喜欢?” 两只用皮革手套包裹的手指举起从老鼠的嘴中扣出的黑玉戒指,永远眯着一双眼睛的吉野介仓抬头看向在楼梯台阶上大喘粗气的女孩,脸上露出了一副思索的神情。 窗外的战斗已经爆发,可在场的两人却都是对此毫不在意,连向窗外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哎呀,竟然是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思考了好一阵,男人的脸上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将擒在手中的老鼠扔到一旁,意外地感叹道:“真是顽强的生命……哎,宫司要是看到像你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年轻人,肯定会开心的。” 可拓真佳奈并没有理会他的絮叨,只是牢牢盯着那枚戒指,语速极快地问道:“这枚戒指的主人是谁?” “嗯?小姐,你这……” “这枚戒指的主人是谁!” 拓真佳奈厉声问道,嗓音因突然拔高的音调而变得尖细刺耳,吉野介仓意外地微微睁开眼睛,对于拓真佳奈的大胆行径表示出深深的疑惑。 可此时的拓真佳奈只想知道杀害野岛空的凶手的去向,她毫不在乎,甚至可以说从未注意过自己目前的处境。 原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鬼娃娃”早已不知所踪,此刻的她孤身一人站在八楼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坐在墙边的吉野介仓。 “这枚戒指吗?不好意思,我曾经当过这枚戒指的主人的私人秘书,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现在已经死了。” 吉野介仓挑了挑眉头,他看向一直在自己周身打转的老鼠,啧了一声,说道:“我本以为这枚戒指已经泡在那一栋楼的海水里了,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将它叼出来了,真是给我添麻烦。”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宫司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了,哎呀,算了,已经不用再想这些了。” “……死了?不可能,怎么可能死了?”一听这句话,拓真佳奈当即不可置信地大声否认道。 见吉野介仓无奈地朝她摊手,拓真佳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复又双手抱头,低声自语了起来:“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了……” “小姐,冒昧问一句,这个人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见拓真佳奈一副疯癫的模样,吉野介仓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我要报仇,我要找他报仇,他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他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拓真佳奈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吉野介仓敏锐地捕捉到了。 听着女孩混乱到难以辨析的表达,他突然轻笑出声,朝着对方指了指自己,玩味地说道:“小姐,你恨不恨我呀?我想听你说实话。” 拓真佳奈的自语声戛然而止,她盯着对方依旧笑眯眯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恨。” “哎呀,那么不好意思,你可能……要更恨我了。” 吉野介仓笑着叹了口气,他慢慢摘下戴在右手上的皮革手套,将一枚与刚才如出一辙的黑玉戒指暴露在了拓真佳奈的眼中。 戴着黑玉戒指的凶手……是他! 仇恨与愤怒从拓真佳奈的心底顷刻爆发,扭曲了女孩姣好的面容,她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杀害野岛空的凶手撕碎,可……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躁动的心钉在了原地。 “佳奈,别激动,深呼吸。” 手中捧着一只肥硕的老鼠的陈子弘不知何时站在了拓真佳奈的身边,他轻轻安抚着拓真佳奈躁动不安的内心,一双晦暗莫测的眼睛却是牢牢箍住了从地上缓缓起身的吉野介仓。 “吉野先生,我有一事不知,我想身为真理济会教众的你,应该乐意回答我?” 陈子弘将老鼠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老鼠的眼中当即闪过一抹灵光,脸上竟是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笑容。 “……先知,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吉野介仓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却纹丝未动,全然没有任何逃跑的想法。 “放心,在宫司死前,我询问了他三个问题。” 提到宫司,吉野介仓的神色微微一动,可还是微微低下头,静静聆听着对方的话语:“但此刻,我只想询问你一个问题。” 陈子弘神色平淡,操着一口纯正的岛国语,对着吉野介仓的方向轻声问道:“我想问,一人侍二主,吉野先生,这种行径您做何想法?” 吉野介仓睁开了眼睛。 第193章 自由 据传,岛国这个国家,是由龙国人建立起来的。 在古时,龙国的罪犯会被流放至此,由龙国皇帝钦定的将领率领,以平定这番蛮荒之地,并在这片苍凉的土地上扎根生息。 也就是说,岛国人的血脉里,都流淌着罪人的血液。 因此,他们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好饿…… 骨瘦如柴的小乞丐躺在低矮的土墙投下的阴影里,秋天的街道总是金灿灿的,可那抹暖金却无法照耀这片潮湿肮脏的土地,亦无法填充一个孩子的肚腹。 所以,在小乞丐的眼里,这片金色没有任何意义。 街道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处理不了,更吝啬于向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孩子施舍一抹怜悯的眼神。 可是有人做到了。 年迈的老人将一勺粥送到了他的嘴边。 年幼的孩子在即将死亡的前一刻得到了属于他的幸福。 “二主……嗯……” 吉野介仓皱眉咀嚼了一番这个词语,他伸手将自己因失了发蜡的固定而垂落下来的头发重新捋到头顶,从老鼠嘴中得来的黑玉戒指在他的另一只手中辗转,闪烁着奇诡的光芒。 在一阵并不漫长的沉默过后,吉野介仓的眉头才又慢慢舒展了开来,看着先知那双没有任何情绪表露的双眸,他轻笑一声,说道:“先知,问询只是一种形式,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黑色的浪花用力拍打在几人身侧的窗户上,让脆弱的玻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的手上沾着恩人的血。” 陈子弘看着吉野介仓细小狭长的眼睛,说道:“你自以为正确的行为将他推上了高台,是你们真理济会的所有教众一起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 吉野介仓却是笑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我让他逃离了这座监狱,自今以后,这个国家再也束缚不了他了,他获得了幸福。” “他自由了。” 吉野介仓曲起手指,将从老鼠嘴中得到的黑玉戒指弹向行将破裂的玻璃。 哗啦——— 盘子砸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在已经被包场的和风餐厅里响起,格外清晰地传遍这间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已经成年的孩子将视线从散落一地的盘子碎片上移开,抬头看着面前已年过八旬的老人,咽了咽口水,说道:“宫司,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这就是大家的态度。” 年迈的老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默不作声地弯下腰,试图捡起自己亲手打碎的盘子碎片,可一直眯着眼睛的成年人却要比他的行动更加迅速,抢先将碎片拾起,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老人低声问道,可语气中却全无一丝责怪的意味,满满都是担忧。 “宫司,您给了我们幸福,我们自然也想发扬您的风格啊。” 成年人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扶回座位上,说道:“大家各有所需,那些人帮我们做事,我们便实现他们的愿望,帮助他们获得幸福,这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啊。” “更何况,您就不好奇我们从这一系列的‘互助合作’中得出的结果吗?诡异和人类的界限,可没有那么分明。” 见老人终于坐好,他朝着站在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开始上菜。 一道道菜按照预定的顺序摆到两人面前宽大的桌子上,花样繁复而昂贵,大张旗鼓地就像是在为眼前的老人庆祝他的寿辰。 可老人的生日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 但所幸,不论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于成年人而言都无所谓。 他有钱,有很多钱,他可以每天都喝粥,他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那为什么不用余下的钱,来让面前的老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总好过让他老人家天天闷在神社里,和他的乖学生一起探索什么人生奥秘。 总归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心里腹诽了一句那个比他大了八岁的矢田镜,成年人摘下自己的手套,像邀功一样,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展示给了面前的老人。 “宫司,您看,我的心里也有一个愿望。” 在老人诧异的注视下,他笑着说道:“我想让您和他们一样,我会让您自由,我会让您获得幸福。” 他将黑色的戒指缓缓摘下,将它高举至空中。 头顶的白炽灯光钻过戒指的孔洞,成年人从中看去,他仿佛看到了一轮太阳。 一轮闪烁着赤红光芒的太阳。 “鸣鸿”的刀尖穿过了投掷出去的黑玉戒指,陈子弘随手一挥,将那枚戒指甩到了地上。 站在陈子弘肩膀上的老鼠看着那枚掉落到一侧的戒指,眼珠微微一转,嘴中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叫声,那枚戒指便凭空消失了。 “这扇玻璃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的交谈并不需要多久,你无需提早结束它的使命。” 陈子弘微微眯起眼睛,他看了眼从自己的肩膀上跃下的老鼠,才转动眼珠,看向那枚依旧戴在吉野介仓手指上的戒指,冷淡地说道:“你在与虎谋皮。” “是它主动找上的我。”吉野介仓的笑容依旧不变。 “不,是你主动找上了它。” 陈子弘摇了摇头,说道:“十二年前,在你二十三岁的生日会上,你的欲望将它请进了你的梦里。” 吉野介仓眉头一跳,看向陈子弘的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没想到,连过去的事情,您都如此清楚。” “只是对于未来的一丝小小推断,过去藏于未来,未来包容过去,能得到这条信息并不算困难。” 陈子弘平淡回应道:“吉野先生,你的身体慢慢不再属于你了,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然我为什么刚才只是坐在地上呢?等死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啊。” 吉野介仓满不在乎地叹了口气,他试图挪动一下自己的手臂,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只能无奈地说道:“哎,真是神奇,之前还是挺怕死的,想着再见一眼宫司之前绝对不能死,但现在嘛……” “无所谓了。” 看着陈子弘缓缓举起的长刀,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岛国是一座监狱,而宫司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再待在这里受苦了。” 再度睁开眼睛,混沌交织着迷梦,在一片扭曲的混乱之中,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黑色人影,感激地低下头,说道:“万分感谢您的付出,岛国已灭,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 一枚黑子落在已经下了很久的棋盘上,黑色的人影抬起头,平静地说道:“那个人类的灵魂已经打破了‘崇德天皇’的束缚,被‘欲望’收纳,融归大海,海无尽头,他已经自由了。” “真的吗?太好了……可惜,即便是死,我也没有办法再见到宫司了。” 吉野介仓看着面前胜负已定的棋局,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白子,下在了一处毫无意义的地方。 胜负已分。 是他输了。 “吉野介仓”再度于现实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空洞深邃,如一洼深不见底的枯井,脸上的笑容也早已荡然无存,冰冷如机械一般麻木。 在它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刚刚还站在陈子弘肩膀上的老鼠不知何时跃上了拓真佳奈的头顶,短小的爪子轻轻一拍发顶,女孩的身体便在她惊慌无措的表情下摇摇晃晃地向着楼顶跑去。 在一声声先知的惊呼声里,陈子弘朝着“吉野介仓”露出了一抹礼貌的微笑,下一刻,他猛然挥起“鸣鸿”,朝着身后的玻璃用力劈下。 呼啸而来的风暴从破裂的缺口中鱼贯而入,狂风鼓动着海浪从海平面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涌入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汹涌的海水将“吉野介仓”从高楼内卷出,将它渺小的身躯蛮横地抛上高空,可它并未在意即将将它吞噬的海浪,只是神色平淡地朝着高远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天空遥遥一指。 凝成实质的黑色虚影从它的指尖迅速延展开来,在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中,一道庞大到足以将这片废墟都遮蔽的雄伟天幕从天而落,与横在半空中的黑色虚影撞在了一起。 风雨寂静,一声马匹嘶鸣声响彻在了所有生灵的耳中。 第194章 美好愿景 “这个感觉……不会又是幻境?这次又要耍什么把戏?” 已经被刮掉了半身鳞片,身体已经不复曾经光亮的金色巨龙高高扬起自己仅剩的两颗头颅,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鼻音。 在他的胸口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向外渗血,可不断向内蠕动的血肉却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填补那块漏洞。 戈里尼奇的运气并不是很好,就在刚才,属于他的光点被“欲望”激发,要不是身旁的蜘蛛直接将它的身体钉在了一栋高楼上,在他清醒过来之前,自己的头可能就一个都不剩了。 “欲望”的存在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此时突然从天而降的幻境更是让他的情绪一瞬间被引爆,刚想有所动作,可入目所见,却是让他又愣在了空中。 混沌的黑与从幻境中飘出的漫天黄沙纠缠在一起,战马嘶叫,金戈长鸣,一道在风中飘扬的旗帜从幻境的一角飘出,绣在上面的字体格外繁复,却是让能够看懂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龙”字。 代表龙国的“龙”字。 陆文看着那面在幻境织构的风沙中肆意翻飞的黑色军旗,默不作声地掏出了自己许久未用的手机,将电话拨给了标注为【先知】的联系人。 可刚要接听电话,突如其来的破空声却是从远方传来,擦过陆文的头顶,掩盖住了电话已经接通的轻响。 一把朴实无华的铁青色长枪横贯过“欲望”行将轻点过的光点,钉入了陆文身后的地面,给这栋饱经风霜的建筑平添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莹莹光点从长枪撕开的裂缝里缓缓飘出,它们向着半空聚集,在陆文的眼中慢慢凝成了一个略显疲惫的人类身影。 “埃里克斯阁下?” 见白发苍苍的中年人朝他点了点头,陆文便不再给予关注,点开了电话屏幕上的扩音键。 即使与情报中描述的模样并不相同,陆文也对此没有感到任何惊讶。 其一是因为两人在幻境中便早已碰面,幻境只是屏蔽了现实的记忆,却没有消除在幻境中经历的种种,即使刚一苏醒就同阿斯伦打了起来,他还是及时接受了埃里克斯的外表年龄与情报不相符的事实。 其二,在刚才自己想要继续攻击阿斯伦的时候,就是埃里克斯的长枪止住了他的攻势,这也侧面反映了埃里克斯的实力依旧不减,只要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埃里克斯就算变成一具会动的骷髅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见电话已经接通,陆文快速问道:“先知,这是你做的?” 可从中传出的,却并非是陈子弘的声音。 “先知代我转告你们所有人。” 伴随着一阵沙沙的声音,何永元平静而冷漠的声音同时从陆文的手机和埃里克斯几乎已经折成两半的通讯设备里响起:“在接下来的两分钟内,用尽你们所有能力,将‘欲望’周身的光点全部驱逐。” “或者,找到你们所对应的光点,保护好它们。” 何永元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渊樗”,他抬头看向几乎将半边天空都遮蔽的旧日幻境,从中窥到了一抹与面前正陷于多方围攻的“圆月”相似的身影。 不,不是相似,那就是“欲望”。 那批属于龙国的军队,正站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弯弓搭箭,准备围剿幻境之中的“欲望”。 “但我想各位应当都没有能力辨识自己的欲望,所以,我们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何永元看向身旁已经做好准备的何明德,沉声说道:“两分钟后,就是决定我们生死的时刻了。” 说罢,他将“渊樗”锋利的的刀刃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轻轻一划,刀刃擦过之处便多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似乎是感受到了久违的血液,“渊樗”登时发出了兴奋的嗡鸣声,它贪婪地吮吸着从何永元的伤口中泪泪流出的血液,刀身上爆发出一股腥臭到令人不住作呕的气味。 闻到这股味道,站在身旁的何明德不禁浑身一颤,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多出了一些暴虐的想法,他赶紧将手伸向站在身后的刘景雯,对方见状,便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何明德的手上。 直到一抹莹莹绿光从刘景雯的手心传递到他的身上,男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 可面色苍白的何永元却只是冷哼一声,他将手中长刀一甩,以最精简的动作,将粘连着血液的利刃挥向距离他们足有数里之遥的“欲望”。 一道黏稠的血浪从海中拔起,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鱼如蒸发般化成了一滩滩血水,汇入了逐渐高涨的血浪。 血色的浪花翻过蜘蛛庞大如山岳般的身躯,在“掠食者”的注视下,迭起的浪花卷起散落在水母周身的星光,朝着将幻境阻挡在天空之上的黑色虚影扑去,生生撼动了那面仿佛并不属于这片天地的虚幻障壁。 何永元的一击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号,比以往更加混乱的局面在这片文明废墟之上顷刻爆发。 火焰咆哮,刀剑嘶鸣,墨浪翻涌,一根由数根藤蔓虬结在一起组成的庞然大物从坍塌的高楼中冲出,立于上方的安德森举起手中的长管猎枪,朝着“欲望”探出的触手射出了一颗子弹。 子弹打入了柔软的触手内部,可火焰却并未燃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从四面八方的楼层中响起,原本还在争抢黄金的老鼠身上凭空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它们因痛苦而四散跑开,又在阴影之中化成了一滩灰烬。 “灰仙”带来的老鼠虽然在“欲望”的周身填充了数不尽的光点,起到了混淆视听的作用,可也同时为“欲望”带来了绝佳的保命灵牌,只要这些被它激发了欲望的生命没有全部消失,那么,它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懈可击。 不过,这些都与“灰仙”无关,它只是来浅浅的报复一下,对“欲望”的生命并不存在着多么强烈的渴求。 更何况,它已经逮到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嗯……虽然只剩下一枚戒指了。 漆黑的戒指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啃了又啃,浑身湿漉漉的胖老鼠气急败坏地扔掉了啃的坑坑洼洼的戒指。 本以为拿到“棋魂“的戒指,就能顺藤摸瓜地嗅到它的真身的所在地,可闻了半天,除了一股死鱼的腥臭味,它什么都闻不出来。 余光扫过一旁欲言又止的拓真佳奈,无处发泄怨气的“灰仙”当即拍了她一爪子,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说道:“小丫头看什么看,毛都没长齐呢,没见过会说话的老鼠嘛!” 拓真佳奈连忙摇头,却是不再闭口不言,直接张嘴问出了此刻心里最在意的问题:“我不是有意的,您,您可以告诉我先知去哪里了吗?” “那个神神叨叨的人类?” “灰仙”抬起头,用鼻尖隔空点了点还未降下的天幕,说道:“还在里面呢,怎么,你想去找他?” 拓真佳奈复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只是想帮先知分忧,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小丫头,你好好待在这,别瞎跑就是帮他分忧了。” 老鼠用力抖落沾在身上的海水,随口应付了对方一句,便转头又开始找起了那枚被它丢掉的戒指。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线索,随手扔掉了,难保以后不会后悔。 幸运的是,凭借鼠类超强的嗅觉,它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枚戒指。 不幸的是,它还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罪魁祸首”。 仰视着将那枚满是咬痕的戒指拿在手中的“吉野介仓”,“灰仙”看着对方镶嵌在眼眶里,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眸,不带一丝犹豫地转头跳入了拓真佳奈的怀抱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女孩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发现怀中的诡异已经变回了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老鼠。 伴随着几声吱吱的叫声,失了灵光的老鼠直接丢下拓真佳奈,向着视线投射不到的地方夺路而逃。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中村真由美。” 一声轻唤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名字让拓真佳奈的身体一抖,立刻抬头看向立于自己身前的“人”。 她感觉自己的时间停止了。 心跳在放缓,呼吸在凝滞,海浪与斗争的咆哮声离她愈发遥远,此刻,唯有面前之人的声音是她唯一能听到的回响。 她看到,在一片黄沙纷飞之中,披着人皮的怪物孤身站在她的面前,张开嘴巴,一字一顿地说道:“岛国的局是我一手策划,你的苦难亦由我所铸。” “你想杀了我,对。”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箭矢便从遮蔽了天空的幻境落下,每一支箭矢都篆刻着奇诡的符号,齐齐钉在了“欲望”的身上,强劲的力道将庞大的怪物砸入海洋,再度掀起了一场短暂却狂暴的海啸。 海水毫不留情地卷起拓真佳奈的身体,将她抛向天空。 可她只是紧紧盯着“吉野介仓”在海浪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取下了戴在头发上的一节小小的手指。 将那根手指紧攥在手里,她平静地回答道:“对,我会杀了你,为了空,为了我已经被毁掉的的人生,也为了……” 感受到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拓真佳奈忆起了天边乍起的那抹白。 那时,她心如死灰,将自己从高楼投向大地,但有人拯救了她。 现在,她被海浪胁迫,身不由己地投向大海,她应该…… “先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拖您的后腿?” 看着在风雨飘摇的天台上巍然不动的诡异,拓真佳奈有些忐忑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将那根属于“鬼娃娃”的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眼前的罪魁祸首干扰了先知的计划,她要帮先知分忧,就必须替他扫清眼前的障碍。 她想了解先知的国家,她想学习先知的语言,她想实现先知的愿景,她…… 她想起了吉野介仓曾说过的话。 幸福啊…… 她也想让先知获得幸福。 第195章 未平 当铺天盖地的箭矢从空而落,浩瀚的紫金流光已经近在咫尺,“欲望”庞大的身躯竟是不可遏制的战栗起来。 在旧日的阴影面前,它的身体是如此渺小,就像大海之于水母,皓月之于萤火。 久远的历史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被浓缩成一行短短的字句,被风切割,被火焚烧,被雨浸泡,最终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可历史已经发生过了,那么总有生命会铭记那段时光。 即使尸身已经腐烂,凿刻在记忆中的痕迹也会让被钉在深海中的死魂灵为这场永世难灭的噩梦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现在,这场延续了千年的噩梦,在它的灵魂重归血肉的第一个夜晚,折射进了现实。 “我奉皇帝诏令,携罪人东渡此地,平定蛮荒之所,以扬我泱泱大国之威严。” 原本将它围困起来的同类此时纷纷向着远方撤离,古时穿着深黑色皮制甲胄,即使满脸倦色却依旧意气风发的将领与此刻站在空中的中年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除了留在脸上的胡子稍有变化,样貌竟是与当年没有任何区别。 可“欲望”清楚,面前的诡异并不是它。 那个率领人类强行占领了它的家园,将它的灵魂生生钉入海底的同类,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空有一身皮囊,气息渺小如萤火的弱者。 那个诡异已经死了,面前的家伙只是一个卑劣的模仿者。 可当“欲望”看到那把凭空出现在对方手中的淡金色长弓,看到那个中年男人脸庞上一闪而过的倨傲神色,它的光辉竟是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几分。 面前的诡异……真的不是它吗? 这一刹那,它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镌刻着不知名符号的箭矢从“玩偶大师”的长弓中射出,奇异的紫金色流光在空中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轨迹,汇入从空中倾泻而下的洪流。 四散在周围的光点已经来不及重新聚拢到它的身边,“欲望”缓缓低头,主动收敛了自己的光辉,熄灭了这轮从海中升起的第三轮月亮。 轰—— 遮天蔽日的洪水涌上高空,以摧枯拉朽之力压垮了文明的造物,吞没了这个国家的最后一道残影。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轻易地掩埋在了呼啸的海风中,从空中跌落的元音手忙脚乱地挥动手中的毛笔,黏稠的墨从笔尖涌出,将自己连同身边的两人层层包裹了起来。 可还未等元音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混乱的波涛却是再度一拥而上,将元音泼洒的墨汁稀释殆尽,只是眨眼功夫,原本用来保护几人的屏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啊?” 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近的海面,元音呆愣了一瞬,再度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救命啊!你们也要死了啊,快想办法啊!” “闭嘴,会死的人只有你一个。”同样正在下坠的拉图蒙斯厉声说道。 此刻,因强烈的失重感而昏昏沉沉的威廉被他稳稳扛在肩上,属于拉图蒙斯的深棕色眼睛已经变成了兽类特有的竖瞳,他紧紧盯着身下慢慢平静下来的海洋,全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元音的身上。 假道士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可余光瞥见几乎触手可及的海面,想要说出口的话在空中拖成了一道比之前更加凄厉的呐喊:“浮生无量天尊,救命啊!” 可尖叫的尾音还未淡去,一道突然从海面跃起的身影接住了他不住下坠的身体。 “先……先知?” 元音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却发现那人的身体要比陈子弘健壮许多,身上隐隐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方便面的香气,仔细一闻,貌似还是西红柿鸡蛋面味的。 “先别找你的头儿了,我们还有事儿办呢。” 张易平将元音的身体随手拎起,脚尖轻点水面,飞身跃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舰船上。 而另外两人则被停靠在另一侧的自由联邦舰队接应,元音只来得及看到拉图蒙斯带着威廉匆匆进入船舱的身影,便被从另一侧走来的埃里克斯和陆文吸引了注意力。 “你的身体……呃,侦探他们也不在这里?” 元音欲言又止地扫了陆文一眼,随即便探头看向两人的身后。 可除了偷偷从打开的船舱门缝里探出脑袋,正在向着他们这里张望的陆行白,他谁都没有看到。 “海上这么多尸体,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是被其他国家的舰船接住了,头顶的幻境还没有散去,先知应该还在里面。” 伴随着一声咔的清脆声响,浑身湿透的陆文面不改色地抬了抬自己使不上力气,却依旧提着长剑的右臂。 他在刚才抬剑接下了“欲望”试图挥向几抹光团的一击,直接被打落进了海里,要不是埃里克斯及时把他捞了起来,他现在也已经成为海上的一具浮尸了。 陆文朝着一直小心搀扶自己的埃里克斯勉强摇了摇头,见对方并没有离开自己身边的打算,便抬起尚且能动的左手抹掉从脸上流下的血,看向张易平,复又问道:“上面怎么说?” “还没有回信呢,所以现在该干什么?打完水母,就该打它们了?” 张易平啧了一声,抬手指向背对着他们的一系列诡异,小声说道:“你说,炮弹管用吗?” 一直飞在空中的金色巨龙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感受到从后背袭来的强烈视线,余下的四双眼睛不觉黯淡了几分,可刚一回头,看到靠坐在维格兰军舰上的安德烈,金黄色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庞大到足以压垮军舰的身躯直接向着自己的队长俯冲而去。 “戈里尼奇,停下!” 安德烈当即脸色剧变,他匆忙起身,可从脚底涌上来的虚浮感让他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仅仅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他便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被黛拉搀扶着的奥洛森见状,直接举起手中的法杖,可还没有发动攻击,戈里尼奇庞大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落到甲板上时已然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了。 “瞧把你吓的,要不要这么……”看着奥洛森骤然铁青的脸色,脸色惨白的戈里尼奇刚要继续嘲讽,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刚刚施法完成的奥洛森吹了吹杖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失去了眼镜的辅助,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遮住了他心中从未想要掩饰的傲慢。 “头顶的幻境没有解除,事情还没有结束,希望某些人心里有些自知之明。” 看着戈里尼奇瞬间涨红的脸,奥洛森冷哼一声,戴上埃德温递给他的新眼镜,眨了眨眼睛,便转头看向海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行动的诡异。 可视线刚一扫过去,他却突然眉头一皱,说道:“等等,那只蜘蛛的头顶上怎么有个人?” 矮小的女孩趴在蜘蛛湿滑却温暖的背上,朝着站在空中的“玩偶大师”用力鼓掌。 “好耶好耶,‘玩偶大师’,我是你作为‘兔子老师’的粉丝,我可以要一个签名吗?” 身体依旧干净整洁的“鬼娃娃”面露憧憬地大声喊道,全然没有已经将“玩偶大师”的马甲彻底撕碎的觉悟。 缺失了三条腿的蜘蛛眨了眨自己尚且完好的眼珠,一言不发地抬头看向位于头顶的幻境。 在它的感知中,“欲望“的轮廓在箭矢落下之后便突然消失了,但凭借“掠食者”的本能,它冥冥感觉到自己的猎物还有生还的可能,现在就藏在那片风沙漫天的幻境之中。 可那片幻境此刻仍在被一层黑色的虚影阻拦,即便它想要冲进去,也是有心无力。 “你好像并不担心你的朋友。” 身体变得莫名虚幻的“玩偶大师”听到“鬼娃娃”的话,不禁眉头一跳,却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用指甲划开女孩细嫩的皮肤,在它的胳膊上画上了一只可爱的红色独眼兔子。 毕竟这是粉丝的要求,身为最棒的表演家,帮助粉丝达成心愿是一件必要的事情。 可“玩偶大师”还记得,这个小小粉丝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个雌性人类。 关注潜在粉丝的人际关系,生活习性,并在聊天过程中不经意地透露出这些信息,以表现对粉丝的关注,这也是一个表演家应当做的事情。 书上是这么说的。 “朋友,你是说真由美吗?” 看着刻在自己皮肉里的图案,“鬼娃娃”满意地咧嘴笑了起来,她用完好的右手指向依然在和黑色虚影相抗衡的幻境,毫不在意地说道: “她正在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为什么要替她担心啊?” 第195章 未平 当铺天盖地的箭矢从空而落,浩瀚的紫金流光已经近在咫尺,“欲望”庞大的身躯竟是不可遏制的战栗起来。 在旧日的阴影面前,它的身体是如此渺小,就像大海之于水母,皓月之于萤火。 久远的历史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被浓缩成一行短短的字句,被风切割,被火焚烧,被雨浸泡,最终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可历史已经发生过了,那么总有生命会铭记那段时光。 即使尸身已经腐烂,凿刻在记忆中的痕迹也会让被钉在深海中的死魂灵为这场永世难灭的噩梦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现在,这场延续了千年的噩梦,在它的灵魂重归血肉的第一个夜晚,折射进了现实。 “我奉皇帝诏令,携罪人东渡此地,平定蛮荒之所,以扬我泱泱大国之威严。” 原本将它围困起来的同类此时纷纷向着远方撤离,古时穿着深黑色皮制甲胄,即使满脸倦色却依旧意气风发的将领与此刻站在空中的中年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除了留在脸上的胡子稍有变化,样貌竟是与当年没有任何区别。 可“欲望”清楚,面前的诡异并不是它。 那个率领人类强行占领了它的家园,将它的灵魂生生钉入海底的同类,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空有一身皮囊,气息渺小如萤火的弱者。 那个诡异已经死了,面前的家伙只是一个卑劣的模仿者。 可当“欲望”看到那把凭空出现在对方手中的淡金色长弓,看到那个中年男人脸庞上一闪而过的倨傲神色,它的光辉竟是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几分。 面前的诡异……真的不是它吗? 这一刹那,它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镌刻着不知名符号的箭矢从“玩偶大师”的长弓中射出,奇异的紫金色流光在空中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轨迹,汇入从空中倾泻而下的洪流。 四散在周围的光点已经来不及重新聚拢到它的身边,“欲望”缓缓低头,主动收敛了自己的光辉,熄灭了这轮从海中升起的第三轮月亮。 轰—— 遮天蔽日的洪水涌上高空,以摧枯拉朽之力压垮了文明的造物,吞没了这个国家的最后一道残影。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被轻易地掩埋在了呼啸的海风中,从空中跌落的元音手忙脚乱地挥动手中的毛笔,黏稠的墨从笔尖涌出,将自己连同身边的两人层层包裹了起来。 可还未等元音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混乱的波涛却是再度一拥而上,将元音泼洒的墨汁稀释殆尽,只是眨眼功夫,原本用来保护几人的屏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啊?” 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近的海面,元音呆愣了一瞬,再度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救命啊!你们也要死了啊,快想办法啊!” “闭嘴,会死的人只有你一个。”同样正在下坠的拉图蒙斯厉声说道。 此刻,因强烈的失重感而昏昏沉沉的威廉被他稳稳扛在肩上,属于拉图蒙斯的深棕色眼睛已经变成了兽类特有的竖瞳,他紧紧盯着身下慢慢平静下来的海洋,全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元音的身上。 假道士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可余光瞥见几乎触手可及的海面,想要说出口的话在空中拖成了一道比之前更加凄厉的呐喊:“浮生无量天尊,救命啊!” 可尖叫的尾音还未淡去,一道突然从海面跃起的身影接住了他不住下坠的身体。 “先……先知?” 元音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却发现那人的身体要比陈子弘健壮许多,身上隐隐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方便面的香气,仔细一闻,貌似还是西红柿鸡蛋面味的。 “先别找你的头儿了,我们还有事儿办呢。” 张易平将元音的身体随手拎起,脚尖轻点水面,飞身跃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舰船上。 而另外两人则被停靠在另一侧的自由联邦舰队接应,元音只来得及看到拉图蒙斯带着威廉匆匆进入船舱的身影,便被从另一侧走来的埃里克斯和陆文吸引了注意力。 “你的身体……呃,侦探他们也不在这里?” 元音欲言又止地扫了陆文一眼,随即便探头看向两人的身后。 可除了偷偷从打开的船舱门缝里探出脑袋,正在向着他们这里张望的陆行白,他谁都没有看到。 “海上这么多尸体,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是被其他国家的舰船接住了,头顶的幻境还没有散去,先知应该还在里面。” 伴随着一声咔的清脆声响,浑身湿透的陆文面不改色地抬了抬自己使不上力气,却依旧提着长剑的右臂。 他在刚才抬剑接下了“欲望”试图挥向几抹光团的一击,直接被打落进了海里,要不是埃里克斯及时把他捞了起来,他现在也已经成为海上的一具浮尸了。 陆文朝着一直小心搀扶自己的埃里克斯勉强摇了摇头,见对方并没有离开自己身边的打算,便抬起尚且能动的左手抹掉从脸上流下的血,看向张易平,复又问道:“上面怎么说?” “还没有回信呢,所以现在该干什么?打完水母,就该打它们了?” 张易平啧了一声,抬手指向背对着他们的一系列诡异,小声说道:“你说,炮弹管用吗?” 一直飞在空中的金色巨龙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感受到从后背袭来的强烈视线,余下的四双眼睛不觉黯淡了几分,可刚一回头,看到靠坐在维格兰军舰上的安德烈,金黄色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庞大到足以压垮军舰的身躯直接向着自己的队长俯冲而去。 “戈里尼奇,停下!” 安德烈当即脸色剧变,他匆忙起身,可从脚底涌上来的虚浮感让他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仅仅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他便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被黛拉搀扶着的奥洛森见状,直接举起手中的法杖,可还没有发动攻击,戈里尼奇庞大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落到甲板上时已然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了。 “瞧把你吓的,要不要这么……”看着奥洛森骤然铁青的脸色,脸色惨白的戈里尼奇刚要继续嘲讽,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刚刚施法完成的奥洛森吹了吹杖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失去了眼镜的辅助,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遮住了他心中从未想要掩饰的傲慢。 “头顶的幻境没有解除,事情还没有结束,希望某些人心里有些自知之明。” 看着戈里尼奇瞬间涨红的脸,奥洛森冷哼一声,戴上埃德温递给他的新眼镜,眨了眨眼睛,便转头看向海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行动的诡异。 可视线刚一扫过去,他却突然眉头一皱,说道:“等等,那只蜘蛛的头顶上怎么有个人?” 矮小的女孩趴在蜘蛛湿滑却温暖的背上,朝着站在空中的“玩偶大师”用力鼓掌。 “好耶好耶,‘玩偶大师’,我是你作为‘兔子老师’的粉丝,我可以要一个签名吗?” 身体依旧干净整洁的“鬼娃娃”面露憧憬地大声喊道,全然没有已经将“玩偶大师”的马甲彻底撕碎的觉悟。 缺失了三条腿的蜘蛛眨了眨自己尚且完好的眼珠,一言不发地抬头看向位于头顶的幻境。 在它的感知中,“欲望“的轮廓在箭矢落下之后便突然消失了,但凭借“掠食者”的本能,它冥冥感觉到自己的猎物还有生还的可能,现在就藏在那片风沙漫天的幻境之中。 可那片幻境此刻仍在被一层黑色的虚影阻拦,即便它想要冲进去,也是有心无力。 “你好像并不担心你的朋友。” 身体变得莫名虚幻的“玩偶大师”听到“鬼娃娃”的话,不禁眉头一跳,却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用指甲划开女孩细嫩的皮肤,在它的胳膊上画上了一只可爱的红色独眼兔子。 毕竟这是粉丝的要求,身为最棒的表演家,帮助粉丝达成心愿是一件必要的事情。 可“玩偶大师”还记得,这个小小粉丝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个雌性人类。 关注潜在粉丝的人际关系,生活习性,并在聊天过程中不经意地透露出这些信息,以表现对粉丝的关注,这也是一个表演家应当做的事情。 书上是这么说的。 “朋友,你是说真由美吗?” 看着刻在自己皮肉里的图案,“鬼娃娃”满意地咧嘴笑了起来,她用完好的右手指向依然在和黑色虚影相抗衡的幻境,毫不在意地说道: “她正在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为什么要替她担心啊?” 第196章 如无意外 咸湿的风从海洋吹向天空,绕过光芒已然黯淡的圆月,悄悄溜进了干旱的风沙之中,扬起了一条因脱水而失去了光泽的白色飘带。 由箭矢构成的滔天洪水终于是在缺水的陆地上枯竭,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海洋生物庞大的遗骸从四起的烟尘中展露出来。 即使被肮脏厚重的尘土与钉在身上的箭矢掩盖了大部分身躯,可无人能够否认,它曾经是那么璀璨,夺目如明珠,皎洁如明月。 可同样无人能够否认,这是一具水母的尸骸。 周围没有海洋,没有湖泊,没有溪流,连一滴水都没有,这样一个血管里永远流淌着海水的生物,竟然死在了一片陆地的正中央。 一只水母,是如何从广袤无边的海洋,被驱赶到这片干旱狭小的陆地? 可惜,此时此刻,无人能够解答陈子弘的疑惑。 穿着黑色全身铠的年轻男子脱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紧握的长弓成为了他唯一有力的支撑点。 他位于队伍的最前方,本应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只是射出手中的一箭,便耗费了他的全身气力。 他吃力地转头看去,身后的军队中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无数姿态扭曲的尸体横铺在地面上,唯有高举在空中的黑色旗帜依旧屹立不倒,向这片无主之地宣告最后的胜利者。 一道浅淡到几乎与周围的黄沙融为一体的淡金色荧光从身旁的荒草中钻出,晃晃悠悠地飘到陈子弘的眼前,从中发出了“鸣鸿”担忧的嗡鸣。 “我没事,就是这把弓抽空了我的力量,累了而已……”陈子弘叹出一口浊气,伸出另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接住了那抹光晕。 他的手指轻轻刮蹭过笼罩在光晕之上的淡淡微芒,如水一般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递到大脑,他轻轻一吹,散去了光芒的泡沫便从他的掌心摇摇晃晃地飞上灰白相间的天空。 独坐在黑色木舟上的陈子弘伸出手,试图安抚脚下肆意奔涌的海洋,可一直悬挂在头顶的黑色符号却是闪过一道暗青色的流光,让稍稍平复下来的海潮以更加强横的力道再度咆哮起来,将堪堪飞在空中的泡沫打落回了海底。 看着眼前一片乱象,陈子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状况已经从脱离天皇布下的幻境那一刻开始持续到了现在,即使他有心处理这番状况,可只要空中的符号不灭,这片由群体意识织构而成的海洋便永远不会平息。 虽说“崇德天皇”将它的部分力量借由那枚符号传输给了陈子弘,让他得以将这片只存在于天皇记忆中的场景织成幻境,投射到现实。 可这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悬在空中的符号不仅严重干扰了他的预知能力,而且冥冥之中,陈子弘有了一种生命倒流的紧迫感。 他有预感,如果“欲望”消亡,他的生命也同样会走到终点。 “先知可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啊。” 想到“崇德天皇”曾经与他进行的对话,陈子弘曲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已经被浪涛打湿的船帮。 下一刻,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的金色浪花便齐齐涌向空中,将那代表“无穷”的符号困在了由海水组成的囚笼里。 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桎梏感慢慢变得微弱,陈子弘的脸上却是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 这个方法他并不是没有使用过,只是若将这片大海纷纷倒向那枚符号,那属于先知的能力便无法使用,这于接下来瞬息变幻的局势而言有害无益。 但如果想要活下去,这是陈子弘唯一的方法。 必须在天皇赋予他的能力消失的最后一刻彻底解决掉“欲望”,只有这样,才能在保住性命的同时,将“欲望”带来的危害尽可能地限制在这里。 毕竟,若是再让“欲望”复生,凭借他们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再阻拦这个庞然大物了。 到时候,无论“欲望”将去往哪里,都将会给这个脆弱的人类文明带来难以挽回的重创。 可是,该怎么做? 陈子弘的手指不住轻点着船帮,眼睛直直地看着倒灌向天空的海水,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实在不行,自己这条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苦了那些一直相信自己的人…… 陈子弘将手紧握成拳,心里却是轻松了不少:幸好曾经做过打算,将另一个自己写的日记放好了,只要晨曦会的人有心,不出多久就能找到它。 他还记得,上面不仅有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新添的部分注记,还有几篇写给另一个自己的日记。 感觉有些丢人啊。 像是开玩笑一般,陈子弘自顾自地摇头笑了起来,声音很轻,不出片刻就消散在了飞腾的海浪中。 随后,他径直将身体向后一仰,朝着身下的甲板倒去。 潮水在他的耳边慢慢退去,头顶的天空再度染上了漆黑的色泽,一朵云从天边慢慢飘过,陈子弘的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土地上,扬起一地沙尘。 “阿弘,别想了!” 一道喧嚣吵闹的嗡鸣声夹杂着模糊的话语从陈子弘的上方传来,感受着施加在身上的重量,他吃力地抬头看向贴在胸甲上的“鸣鸿”,无奈地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鸣鸿”愤怒地低吼道,刀身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却依旧没有伤害到陈子弘一分一毫:“不要把自我牺牲想的这么理所当然!张队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揍死你!” “不但如此,揍完之后,还会臭骂我一顿……哈,这就是在说程耀啊。”陈子弘配合的补充了一句,可说着说着,脑海中闪过了一抹前世的片段,又让他不禁轻笑出声。 那时,已经二十二岁的程耀和张易平喝了点酒,因为自我牺牲的话题发生了口角,张易平直接将程耀暴揍了一顿,任凭陈子弘怎么拉都拉不住。 而在这之后没过多久,程耀就战死了。 “……现在龙国上层基本已经稳定了,晨曦会的人就算想和国家光明正大的合作,也不会有问题,凭借那本日记,他们肯定会比我这个只能预知十五分钟的先知做的更好。” 陈子弘收起笑容,他想要将压在身上的“鸣鸿”挪开,可手指刚一触碰到刀身,灼热的气浪便将他几乎没有力气的手臂甩到一旁。 “鸣鸿”的声音紧随而至,暴怒地如同一头扞卫自己领土的凶兽:“不行,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会把你送出去。”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看着“鸣鸿”誓死不退的模样,陈子弘皱紧眉头,严肃地说道:“‘鸣鸿’,你仔细想想,若是让“欲望”降临在人类栖息的地方,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在上一世的记载中,“欲望”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不是在岛国,而是在维格兰的沿海地区。 仅仅六分钟,一座城市就在痛苦挣扎的惨叫声与歇斯底里的欢笑声中陷入了沉寂。 等维格兰本地的救援队赶到现场时,整座城市已经在平静的海水中沉浮,就像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从内到外都渗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先生’不会阻止它吗?”听着陈子弘的话,“鸣鸿”沉默了一会儿,在微弱的嗡鸣声中吞吞吐吐地问道。 “比起帮助,‘先生’更可能会作为一个旁观者。” 陈子弘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解释道:“不然,上一世的龙国不会那么快就沦陷。” “那我们就一直维持这个幻境……” “不行,天皇给予的力量并不足以长期维持这里,最多再过十分钟,这片幻境就会坍塌。” “鸣鸿”再度沉默,过了半晌它才再次开口,可声音却是再度降低了几分,语气中多了几分恳求的意味:“……阿弘,‘欲望’现在并没有复生的迹象,我们还来得及想别的办法。” “别那么快放弃自己,晨曦会的大家,还有张局、陆局,还有那个岛国孩子,都在等着你回去。” 按照上一世的分析来看,拥有强烈欲望的生命会在“欲望”死亡后被寄生,成为“欲望”复生的母体。 而这里是与现实相脱离的幻境,能够让“欲望”复生的潜在人选只有陈子弘一人,换言之,只有陈子弘可以引出“欲望”,在“欲望”最薄弱的复生阶段彻底灭杀它。 但那样,陈子弘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这是“鸣鸿”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所以……阿弘,再想想别的办法,肯定有其他办法的…… “其实,不用你说,这就是我原本想告诉你的话。”陈子弘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鸣鸿”诧异地脱口而出。 “哎,我也不想就这么牺牲自己,能活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子弘抓起“鸣鸿”再度冷却下来的刀柄,他将刀身插在地里,借着兵刃的支撑从地上吃力地起身:“当然……也谢谢你和我一直在这里说话,不然在休整的过程中我恐怕就要一不留神地睡过去了。” 但是很明显,这句完全可以称之为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鸣鸿”不再出声,将自己当做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刀。 陈子弘笑着敲了敲已经冷却下来的刀身,他看向躺在远处的水母遗骸,说道:“现在,我们去检查一下‘欲望’的遗体,如果‘棋魂’没有做手脚,应该……” 还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似是看到了什么,年轻男子的脸色骤然一变,想要向前挪动的身体顿在了原地。 “先知,您看,您快看啊!” 在视野的尽头,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从庞大的水母尸体后响起,一个身形干瘦僵硬,几乎如幼童般矮小的稻草人捧着属于吉野介仓的头颅,踩过黑夜投下的阴影,兴高采烈地跑向孤身立在风沙之中的陈子弘。 看着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愈来愈近,它忽略了对方表露在脸上的迷茫与悲伤,兴奋地大声喊道:“您快看!我杀掉他了,我杀掉他了!” 太好了,太好了…… 雀跃的心情让它的脚步越发轻盈,它喜悦地想道:先知,看啊,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会帮助您,我会让您获得幸福的。 一道微光从水母的残骸里飘出,随风而动,在陈子弘的注视下轻飘飘地落在了怪物由稻草编织的发顶上。 第196章 如无意外 咸湿的风从海洋吹向天空,绕过光芒已然黯淡的圆月,悄悄溜进了干旱的风沙之中,扬起了一条因脱水而失去了光泽的白色飘带。 由箭矢构成的滔天洪水终于是在缺水的陆地上枯竭,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海洋生物庞大的遗骸从四起的烟尘中展露出来。 即使被肮脏厚重的尘土与钉在身上的箭矢掩盖了大部分身躯,可无人能够否认,它曾经是那么璀璨,夺目如明珠,皎洁如明月。 可同样无人能够否认,这是一具水母的尸骸。 周围没有海洋,没有湖泊,没有溪流,连一滴水都没有,这样一个血管里永远流淌着海水的生物,竟然死在了一片陆地的正中央。 一只水母,是如何从广袤无边的海洋,被驱赶到这片干旱狭小的陆地? 可惜,此时此刻,无人能够解答陈子弘的疑惑。 穿着黑色全身铠的年轻男子脱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紧握的长弓成为了他唯一有力的支撑点。 他位于队伍的最前方,本应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可只是射出手中的一箭,便耗费了他的全身气力。 他吃力地转头看去,身后的军队中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无数姿态扭曲的尸体横铺在地面上,唯有高举在空中的黑色旗帜依旧屹立不倒,向这片无主之地宣告最后的胜利者。 一道浅淡到几乎与周围的黄沙融为一体的淡金色荧光从身旁的荒草中钻出,晃晃悠悠地飘到陈子弘的眼前,从中发出了“鸣鸿”担忧的嗡鸣。 “我没事,就是这把弓抽空了我的力量,累了而已……”陈子弘叹出一口浊气,伸出另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接住了那抹光晕。 他的手指轻轻刮蹭过笼罩在光晕之上的淡淡微芒,如水一般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递到大脑,他轻轻一吹,散去了光芒的泡沫便从他的掌心摇摇晃晃地飞上灰白相间的天空。 独坐在黑色木舟上的陈子弘伸出手,试图安抚脚下肆意奔涌的海洋,可一直悬挂在头顶的黑色符号却是闪过一道暗青色的流光,让稍稍平复下来的海潮以更加强横的力道再度咆哮起来,将堪堪飞在空中的泡沫打落回了海底。 看着眼前一片乱象,陈子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状况已经从脱离天皇布下的幻境那一刻开始持续到了现在,即使他有心处理这番状况,可只要空中的符号不灭,这片由群体意识织构而成的海洋便永远不会平息。 虽说“崇德天皇”将它的部分力量借由那枚符号传输给了陈子弘,让他得以将这片只存在于天皇记忆中的场景织成幻境,投射到现实。 可这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悬在空中的符号不仅严重干扰了他的预知能力,而且冥冥之中,陈子弘有了一种生命倒流的紧迫感。 他有预感,如果“欲望”消亡,他的生命也同样会走到终点。 “先知可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啊。” 想到“崇德天皇”曾经与他进行的对话,陈子弘曲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已经被浪涛打湿的船帮。 下一刻,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的金色浪花便齐齐涌向空中,将那代表“无穷”的符号困在了由海水组成的囚笼里。 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桎梏感慢慢变得微弱,陈子弘的脸上却是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 这个方法他并不是没有使用过,只是若将这片大海纷纷倒向那枚符号,那属于先知的能力便无法使用,这于接下来瞬息变幻的局势而言有害无益。 但如果想要活下去,这是陈子弘唯一的方法。 必须在天皇赋予他的能力消失的最后一刻彻底解决掉“欲望”,只有这样,才能在保住性命的同时,将“欲望”带来的危害尽可能地限制在这里。 毕竟,若是再让“欲望”复生,凭借他们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再阻拦这个庞然大物了。 到时候,无论“欲望”将去往哪里,都将会给这个脆弱的人类文明带来难以挽回的重创。 可是,该怎么做? 陈子弘的手指不住轻点着船帮,眼睛直直地看着倒灌向天空的海水,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实在不行,自己这条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苦了那些一直相信自己的人…… 陈子弘将手紧握成拳,心里却是轻松了不少:幸好曾经做过打算,将另一个自己写的日记放好了,只要晨曦会的人有心,不出多久就能找到它。 他还记得,上面不仅有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新添的部分注记,还有几篇写给另一个自己的日记。 感觉有些丢人啊。 像是开玩笑一般,陈子弘自顾自地摇头笑了起来,声音很轻,不出片刻就消散在了飞腾的海浪中。 随后,他径直将身体向后一仰,朝着身下的甲板倒去。 潮水在他的耳边慢慢退去,头顶的天空再度染上了漆黑的色泽,一朵云从天边慢慢飘过,陈子弘的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土地上,扬起一地沙尘。 “阿弘,别想了!” 一道喧嚣吵闹的嗡鸣声夹杂着模糊的话语从陈子弘的上方传来,感受着施加在身上的重量,他吃力地抬头看向贴在胸甲上的“鸣鸿”,无奈地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鸣鸿”愤怒地低吼道,刀身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却依旧没有伤害到陈子弘一分一毫:“不要把自我牺牲想的这么理所当然!张队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揍死你!” “不但如此,揍完之后,还会臭骂我一顿……哈,这就是在说程耀啊。”陈子弘配合的补充了一句,可说着说着,脑海中闪过了一抹前世的片段,又让他不禁轻笑出声。 那时,已经二十二岁的程耀和张易平喝了点酒,因为自我牺牲的话题发生了口角,张易平直接将程耀暴揍了一顿,任凭陈子弘怎么拉都拉不住。 而在这之后没过多久,程耀就战死了。 “……现在龙国上层基本已经稳定了,晨曦会的人就算想和国家光明正大的合作,也不会有问题,凭借那本日记,他们肯定会比我这个只能预知十五分钟的先知做的更好。” 陈子弘收起笑容,他想要将压在身上的“鸣鸿”挪开,可手指刚一触碰到刀身,灼热的气浪便将他几乎没有力气的手臂甩到一旁。 “鸣鸿”的声音紧随而至,暴怒地如同一头扞卫自己领土的凶兽:“不行,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会把你送出去。”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看着“鸣鸿”誓死不退的模样,陈子弘皱紧眉头,严肃地说道:“‘鸣鸿’,你仔细想想,若是让“欲望”降临在人类栖息的地方,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在上一世的记载中,“欲望”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不是在岛国,而是在维格兰的沿海地区。 仅仅六分钟,一座城市就在痛苦挣扎的惨叫声与歇斯底里的欢笑声中陷入了沉寂。 等维格兰本地的救援队赶到现场时,整座城市已经在平静的海水中沉浮,就像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从内到外都渗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先生’不会阻止它吗?”听着陈子弘的话,“鸣鸿”沉默了一会儿,在微弱的嗡鸣声中吞吞吐吐地问道。 “比起帮助,‘先生’更可能会作为一个旁观者。” 陈子弘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解释道:“不然,上一世的龙国不会那么快就沦陷。” “那我们就一直维持这个幻境……” “不行,天皇给予的力量并不足以长期维持这里,最多再过十分钟,这片幻境就会坍塌。” “鸣鸿”再度沉默,过了半晌它才再次开口,可声音却是再度降低了几分,语气中多了几分恳求的意味:“……阿弘,‘欲望’现在并没有复生的迹象,我们还来得及想别的办法。” “别那么快放弃自己,晨曦会的大家,还有张局、陆局,还有那个岛国孩子,都在等着你回去。” 按照上一世的分析来看,拥有强烈欲望的生命会在“欲望”死亡后被寄生,成为“欲望”复生的母体。 而这里是与现实相脱离的幻境,能够让“欲望”复生的潜在人选只有陈子弘一人,换言之,只有陈子弘可以引出“欲望”,在“欲望”最薄弱的复生阶段彻底灭杀它。 但那样,陈子弘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这是“鸣鸿”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所以……阿弘,再想想别的办法,肯定有其他办法的…… “其实,不用你说,这就是我原本想告诉你的话。”陈子弘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鸣鸿”诧异地脱口而出。 “哎,我也不想就这么牺牲自己,能活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子弘抓起“鸣鸿”再度冷却下来的刀柄,他将刀身插在地里,借着兵刃的支撑从地上吃力地起身:“当然……也谢谢你和我一直在这里说话,不然在休整的过程中我恐怕就要一不留神地睡过去了。” 但是很明显,这句完全可以称之为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鸣鸿”不再出声,将自己当做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刀。 陈子弘笑着敲了敲已经冷却下来的刀身,他看向躺在远处的水母遗骸,说道:“现在,我们去检查一下‘欲望’的遗体,如果‘棋魂’没有做手脚,应该……” 还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似是看到了什么,年轻男子的脸色骤然一变,想要向前挪动的身体顿在了原地。 “先知,您看,您快看啊!” 在视野的尽头,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从庞大的水母尸体后响起,一个身形干瘦僵硬,几乎如幼童般矮小的稻草人捧着属于吉野介仓的头颅,踩过黑夜投下的阴影,兴高采烈地跑向孤身立在风沙之中的陈子弘。 看着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愈来愈近,它忽略了对方表露在脸上的迷茫与悲伤,兴奋地大声喊道:“您快看!我杀掉他了,我杀掉他了!” 太好了,太好了…… 雀跃的心情让它的脚步越发轻盈,它喜悦地想道:先知,看啊,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会帮助您,我会让您获得幸福的。 一道微光从水母的残骸里飘出,随风而动,在陈子弘的注视下轻飘飘地落在了怪物由稻草编织的发顶上。 第197章 虚假结局 “真由美,先知是谁啊?” 向前奔跑的拓真佳奈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她的脚步略微一顿,却还是继续向着先知的方向跑去。 先知是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先知当然就是那个对我很好的大人啊,关心我的感受,保护我的安全,他还救了我一命呢。 哦对,还有照片,他还给我拍了照片,他说他喜欢看我笑…… “咦?真由美,你是在说爸爸吗?” 爸爸? 听到这个称呼,拓真佳奈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干枯的荒草在叶尖点缀上几点苍绿,坑坑洼洼的土地渗出柏油马路的气息,陈子弘隐藏在风沙中的身影于她的眼中迅速缩小变形,化成一团火红的光,点亮了头顶的万顷长夜。 大片莹白的光点从她脚下的土地升起,飘向空中,拓真佳奈好奇地伸出手,轻点其中一道荧光,那抹光点便融入了女孩由干枯的稻草填充的手指,冰冷刺骨,让她遍体生寒。 “对呀,真由美这么描述,那就是爸爸呀。” 极富童真的清脆女声从旁响起,拓真佳奈侧头看去,发现头戴黄色学生帽的岛行稚音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两人坐在一张木制长椅上,寒风夹杂着潮水的湿气蹭过她们的脚边,让坐在一侧的拓真佳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坐在另一侧的女孩却是不觉,她蹭到拓真佳奈的身边,挽起拓真佳奈细小的胳膊,带着撒娇意味地问道:“真由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爸爸妈妈的事情哎,你现在可以和我讲一讲他们吗?” “……我不知道。” 拓真佳奈因突如其来的亲密僵住了身体,她搂紧抱在怀中的头颅,僵硬地回答道:“我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我没见过爸爸妈妈。” “咦?可刚刚真由美就是在说爸爸呀?”岛行稚音疑惑地说道。 “那是先知。”拓真佳奈摸了摸岛行稚音的脑袋,到手的真实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可终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真由美不要骗人啦,只有爸爸才会那么关心你啊,哎对了,前几天我爸爸也给我拍了照片,真由美你要看吗?” “那真的不是我的爸爸。” 拓真佳奈轻轻拉开岛行稚音的手,她看着女孩明亮如太阳般的眼睛,郑重地低声说道:“稚音,那是先知,是一个对我很好的龙国人,他现在一定很累,我得去帮他才行。” 对,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去帮助先知。 如此想着,拓真佳奈抱起那颗头颅,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宽阔的马路对面跑去。 头顶艳阳高悬,可从中洒落的,却是一片皎洁清冷的月光。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抹佝偻的身影映入了拓真佳奈用塑料纽扣制成的黑色眼珠中。 “佳奈……” 借着“鸣鸿”才勉强定住身形的陈子弘佝偻着身体,看向远处正在迅速腐烂的水母躯壳。 不计其数的微小光点从水母消失的部位飘出,汇聚成一道道绚丽夺目的灿白流光,淹没了拓真佳奈原本站立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子弘当即双臂一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按压下“鸣鸿”的刀身。 磅礴的热浪从刀身扩散开来,荡开弥漫在空中的尘土,袭卷向那些想要凝聚成型的光点。 潮湿的水汽带着大海的咸腥从涌动的光带中飘出,齐齐扑向沸腾灼热的空气。 高悬天际的烈阳轻易地掠夺了海洋的气息,呼啸着撕碎想要阻拦的光带,将一颗由光点凝聚而成的种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佳奈!别多想,收敛你的欲望!” 看着那颗正在随着他的心脏而鼓动的种子,陈子弘的呼吸骤然一滞,却还是大声呼喊着拓真佳奈的名字。 该死,怎么会这么快! 他攥紧“鸣鸿”的刀身,可刚想将其拔出,挂在身上的铁甲却带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接向着身后的地面倒去。 可还未完全倒下,纷扬的沙尘便被他挥手用力按在了地上,陈子弘迅速翻了个身,动作利落地脱掉在此刻几乎只有象征意义的铠甲,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他本想以自己为饵,吸引“欲望”的寄生,到时只要自己自杀,那还未成形的“欲望”便也会随着他一同死去。 可……为什么佳奈也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吉野介仓已经死了,佳奈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为什么“欲望”还会寄生在她的身上? 可现实容不得陈子弘多想,见那颗微小的种子已经再度被浩瀚的光辉淹没,他飞快扔掉厚重的皮甲,抽出“鸣鸿”,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滚烫的刀身上。 与陈子弘的心脏共同脉动的血线顺着刀刃的弧度蜿蜒而下,他一甩长刀,那些血线便在骤然爆发的高温下蒸发,在空中凝成了大团红色的血雾。 可那团雾气暖洋洋的,漂浮在空中,就像一颗尚未成型的太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在陈子弘的意志下,血红色的雾气逆风而行,化作一道雾刃,猛力撞击在迅速闭合的外壳上,几抹零星的光点溅射而出,像烈焰燃烧时飞出的火花,在地面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 见已经错失机会,陈子弘失了血色的嘴唇哆嗦了一阵,可心里泛起的那一丝奢望却还是让他高声喊道:“佳奈!你的欲望已经实现了!” “不要再想了!”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拓真佳奈的身体猛然一震,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轻柔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先知?” 她站在马路对面,朝着身后看去。 “真由美!” 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男孩从一条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走出来,他的右手牵着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婆婆,看起来精神恍惚,脸也有些过于消瘦了。 “空……” 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道:“你找到你的奶奶了?” “对!” 年幼的野岛空欣喜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今天奶奶没有走多远,很轻松就找到了,哦对了,她今天还叫了我的名字!” “太好了!嗯……” 拓真佳奈看着对方明亮如星光的眼睛,忐忑地捧起自己一直紧抱的头颅,小声说道:“空,我这样做,你开心吗?”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杀死“吉野介仓”会如此容易,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手中已经沾上了两条人命,杀死“吉野介仓”竟是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心中只有报仇成功和可以帮助到先知所带来的喜悦。 哦对,先知……她现在必须要去找先知才行。 “真由美,你想把它展示给我,我很开心,但是……” 野岛空有些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拓真佳奈纷乱的思绪,她浑身一颤,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道:“什么?” 难道,野岛空不希望自己为他报仇吗? 难不成,我做错了? 年幼的孩子理解不了拓真佳奈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能够感受到朋友莫名的不安,尽自己所能地放缓语气,温声说道:“但是,这张照片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啊。” 照片? 拓真佳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头颅就在她的手中如坚冰般慢慢融化,血与骨溶成的水滴落在地上,一张被血浸透了大半的照片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先知曾经为她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先知?” 她再度发出一声轻唤,就像迷途的羔羊,渴望得到风的指引。 于是,风,便真的吹来了。 从光团周围刮起的强风掀起陈子弘的身体,将他差点卷入空中。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的男人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巨茧”,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因其他,只因这巨大的光团上竟是长出了数节如水晶般光洁剔透的枝桠,几朵晶莹白嫩的花点缀其上,随着风的律动而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效仿着天空的明月点亮了这片荒凉的大地。 只是一轮呼吸的时间,整个光团便被疯狂生长的枝桠吞噬,在陈子弘的眼中形成了一簇不足以用美来形容的纯白花丛。 点缀其上的白花在空中游弋,可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花,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水母,它们的伞盖在收缩和张开之间来回交替,在它们的世界里,天空就是更广袤的海洋。 等到它们真正成熟,断开连接在枝桠上的脐带,它们便会遵循本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一片旧日的阴影,一轮再度从海面升起的皓月。 “阿弘……那个岛国女孩已经没救了。” 手中的“鸣鸿”发出低沉的嗡鸣,陈子弘伸手轻抚了一下漂浮到身前的莹白光点,突然长叹一声,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鸣鸿”疑惑地问道。 “她的欲望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 陈子弘缓缓闭上眼睛,再度睁眼,他已经重新坐回了那艘在风浪中驰骋的独木舟上。 看着依旧在向天空的符号汇聚的海浪,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扣响船帮。 头顶的海水仿佛失去了支撑,直接从天空倾泻而下,重重砸在单薄的船顶上,声音沉闷而庞大,如落地惊雷,划过漫长的暴雨,昭示着比雨更长的夜晚即将迎来尾声。 待雨声渐远,他抬头看向已经削弱至浅薄的符号,朝着依然在奔腾不息的浪花勾了勾手指。 一团已经透明到几乎不可视的泡沫从海中艰难地飘出,却还是乖顺地落在了陈子弘的手掌心中。 看着那团泡沫,男人憔悴苍白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过泡沫的顶端,就像是一个年长的大人在抚摸一个幼童的脑袋。 “佳奈,我不应该成为你的执念……” 看着从泡沫中隐隐倒映出的身影,陈子弘嘴唇翕动,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似是觉得还不够,便又将手高高扬起,重重地捶在身旁坚硬的船帮上。 砰咚一声巨响震碎了他的最后一丝犹疑,陈子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映在泡沫之上的女孩面容,伸出手,将它轻轻点破。 “抱歉,佳奈,我只能……给你一个虚假的结局。” 他的声音飘散在和煦的微风里,站在绿色麦田中的小小稻草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天空,可天空万里无云。 一片祥和安宁。 第197章 虚假结局 “真由美,先知是谁啊?” 向前奔跑的拓真佳奈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她的脚步略微一顿,却还是继续向着先知的方向跑去。 先知是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先知当然就是那个对我很好的大人啊,关心我的感受,保护我的安全,他还救了我一命呢。 哦对,还有照片,他还给我拍了照片,他说他喜欢看我笑…… “咦?真由美,你是在说爸爸吗?” 爸爸? 听到这个称呼,拓真佳奈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干枯的荒草在叶尖点缀上几点苍绿,坑坑洼洼的土地渗出柏油马路的气息,陈子弘隐藏在风沙中的身影于她的眼中迅速缩小变形,化成一团火红的光,点亮了头顶的万顷长夜。 大片莹白的光点从她脚下的土地升起,飘向空中,拓真佳奈好奇地伸出手,轻点其中一道荧光,那抹光点便融入了女孩由干枯的稻草填充的手指,冰冷刺骨,让她遍体生寒。 “对呀,真由美这么描述,那就是爸爸呀。” 极富童真的清脆女声从旁响起,拓真佳奈侧头看去,发现头戴黄色学生帽的岛行稚音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两人坐在一张木制长椅上,寒风夹杂着潮水的湿气蹭过她们的脚边,让坐在一侧的拓真佳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坐在另一侧的女孩却是不觉,她蹭到拓真佳奈的身边,挽起拓真佳奈细小的胳膊,带着撒娇意味地问道:“真由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爸爸妈妈的事情哎,你现在可以和我讲一讲他们吗?” “……我不知道。” 拓真佳奈因突如其来的亲密僵住了身体,她搂紧抱在怀中的头颅,僵硬地回答道:“我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我没见过爸爸妈妈。” “咦?可刚刚真由美就是在说爸爸呀?”岛行稚音疑惑地说道。 “那是先知。”拓真佳奈摸了摸岛行稚音的脑袋,到手的真实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可终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真由美不要骗人啦,只有爸爸才会那么关心你啊,哎对了,前几天我爸爸也给我拍了照片,真由美你要看吗?” “那真的不是我的爸爸。” 拓真佳奈轻轻拉开岛行稚音的手,她看着女孩明亮如太阳般的眼睛,郑重地低声说道:“稚音,那是先知,是一个对我很好的龙国人,他现在一定很累,我得去帮他才行。” 对,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去帮助先知。 如此想着,拓真佳奈抱起那颗头颅,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宽阔的马路对面跑去。 头顶艳阳高悬,可从中洒落的,却是一片皎洁清冷的月光。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抹佝偻的身影映入了拓真佳奈用塑料纽扣制成的黑色眼珠中。 “佳奈……” 借着“鸣鸿”才勉强定住身形的陈子弘佝偻着身体,看向远处正在迅速腐烂的水母躯壳。 不计其数的微小光点从水母消失的部位飘出,汇聚成一道道绚丽夺目的灿白流光,淹没了拓真佳奈原本站立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子弘当即双臂一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按压下“鸣鸿”的刀身。 磅礴的热浪从刀身扩散开来,荡开弥漫在空中的尘土,袭卷向那些想要凝聚成型的光点。 潮湿的水汽带着大海的咸腥从涌动的光带中飘出,齐齐扑向沸腾灼热的空气。 高悬天际的烈阳轻易地掠夺了海洋的气息,呼啸着撕碎想要阻拦的光带,将一颗由光点凝聚而成的种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佳奈!别多想,收敛你的欲望!” 看着那颗正在随着他的心脏而鼓动的种子,陈子弘的呼吸骤然一滞,却还是大声呼喊着拓真佳奈的名字。 该死,怎么会这么快! 他攥紧“鸣鸿”的刀身,可刚想将其拔出,挂在身上的铁甲却带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接向着身后的地面倒去。 可还未完全倒下,纷扬的沙尘便被他挥手用力按在了地上,陈子弘迅速翻了个身,动作利落地脱掉在此刻几乎只有象征意义的铠甲,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他本想以自己为饵,吸引“欲望”的寄生,到时只要自己自杀,那还未成形的“欲望”便也会随着他一同死去。 可……为什么佳奈也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吉野介仓已经死了,佳奈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为什么“欲望”还会寄生在她的身上? 可现实容不得陈子弘多想,见那颗微小的种子已经再度被浩瀚的光辉淹没,他飞快扔掉厚重的皮甲,抽出“鸣鸿”,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滚烫的刀身上。 与陈子弘的心脏共同脉动的血线顺着刀刃的弧度蜿蜒而下,他一甩长刀,那些血线便在骤然爆发的高温下蒸发,在空中凝成了大团红色的血雾。 可那团雾气暖洋洋的,漂浮在空中,就像一颗尚未成型的太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在陈子弘的意志下,血红色的雾气逆风而行,化作一道雾刃,猛力撞击在迅速闭合的外壳上,几抹零星的光点溅射而出,像烈焰燃烧时飞出的火花,在地面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 见已经错失机会,陈子弘失了血色的嘴唇哆嗦了一阵,可心里泛起的那一丝奢望却还是让他高声喊道:“佳奈!你的欲望已经实现了!” “不要再想了!”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拓真佳奈的身体猛然一震,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轻柔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先知?” 她站在马路对面,朝着身后看去。 “真由美!” 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男孩从一条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走出来,他的右手牵着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婆婆,看起来精神恍惚,脸也有些过于消瘦了。 “空……” 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道:“你找到你的奶奶了?” “对!” 年幼的野岛空欣喜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今天奶奶没有走多远,很轻松就找到了,哦对了,她今天还叫了我的名字!” “太好了!嗯……” 拓真佳奈看着对方明亮如星光的眼睛,忐忑地捧起自己一直紧抱的头颅,小声说道:“空,我这样做,你开心吗?”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杀死“吉野介仓”会如此容易,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手中已经沾上了两条人命,杀死“吉野介仓”竟是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心中只有报仇成功和可以帮助到先知所带来的喜悦。 哦对,先知……她现在必须要去找先知才行。 “真由美,你想把它展示给我,我很开心,但是……” 野岛空有些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拓真佳奈纷乱的思绪,她浑身一颤,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道:“什么?” 难道,野岛空不希望自己为他报仇吗? 难不成,我做错了? 年幼的孩子理解不了拓真佳奈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能够感受到朋友莫名的不安,尽自己所能地放缓语气,温声说道:“但是,这张照片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啊。” 照片? 拓真佳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头颅就在她的手中如坚冰般慢慢融化,血与骨溶成的水滴落在地上,一张被血浸透了大半的照片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先知曾经为她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先知?” 她再度发出一声轻唤,就像迷途的羔羊,渴望得到风的指引。 于是,风,便真的吹来了。 从光团周围刮起的强风掀起陈子弘的身体,将他差点卷入空中。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的男人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巨茧”,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因其他,只因这巨大的光团上竟是长出了数节如水晶般光洁剔透的枝桠,几朵晶莹白嫩的花点缀其上,随着风的律动而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效仿着天空的明月点亮了这片荒凉的大地。 只是一轮呼吸的时间,整个光团便被疯狂生长的枝桠吞噬,在陈子弘的眼中形成了一簇不足以用美来形容的纯白花丛。 点缀其上的白花在空中游弋,可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花,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水母,它们的伞盖在收缩和张开之间来回交替,在它们的世界里,天空就是更广袤的海洋。 等到它们真正成熟,断开连接在枝桠上的脐带,它们便会遵循本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一片旧日的阴影,一轮再度从海面升起的皓月。 “阿弘……那个岛国女孩已经没救了。” 手中的“鸣鸿”发出低沉的嗡鸣,陈子弘伸手轻抚了一下漂浮到身前的莹白光点,突然长叹一声,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鸣鸿”疑惑地问道。 “她的欲望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 陈子弘缓缓闭上眼睛,再度睁眼,他已经重新坐回了那艘在风浪中驰骋的独木舟上。 看着依旧在向天空的符号汇聚的海浪,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扣响船帮。 头顶的海水仿佛失去了支撑,直接从天空倾泻而下,重重砸在单薄的船顶上,声音沉闷而庞大,如落地惊雷,划过漫长的暴雨,昭示着比雨更长的夜晚即将迎来尾声。 待雨声渐远,他抬头看向已经削弱至浅薄的符号,朝着依然在奔腾不息的浪花勾了勾手指。 一团已经透明到几乎不可视的泡沫从海中艰难地飘出,却还是乖顺地落在了陈子弘的手掌心中。 看着那团泡沫,男人憔悴苍白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过泡沫的顶端,就像是一个年长的大人在抚摸一个幼童的脑袋。 “佳奈,我不应该成为你的执念……” 看着从泡沫中隐隐倒映出的身影,陈子弘嘴唇翕动,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似是觉得还不够,便又将手高高扬起,重重地捶在身旁坚硬的船帮上。 砰咚一声巨响震碎了他的最后一丝犹疑,陈子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映在泡沫之上的女孩面容,伸出手,将它轻轻点破。 “抱歉,佳奈,我只能……给你一个虚假的结局。” 他的声音飘散在和煦的微风里,站在绿色麦田中的小小稻草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天空,可天空万里无云。 一片祥和安宁。 第198章 点燃麦田,回归城市 农妇打扮的老人抬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汗水,她用力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背,转头看向一直呆站在身旁的小小稻草人,关心地询问道:“拓真,怎么了?” “奶奶,我好像听到先知在叫我了,我必须要走了。” 将视线从空无一物的天空收回,拓真佳奈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老人,将自己只有老人一半高的身体轻轻靠在对方的身上。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从老人的身上飘出,熟悉的令人安心,那是家的味道。 “拓真,这么快就要走啊。” 老人轻轻拍了拍拓真佳奈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道:“那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啊。” “我会的,奶奶。”拓真佳奈贪恋着这丝气息,即使手掌已经感受不到身旁人的温度,她还是紧紧搂住了老人细瘦的胳膊,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轻声问道:“奶奶,你知道先知是谁吗?” “先知?奶奶不清楚啊,那不是佳奈的朋友吗?” 瘦小的老人拍了拍拓真佳奈有些扎手的脑袋,指着自己刚才正在检查的麦苗,说道:“奶奶只知道,这几株麦苗生病了。” “奶奶不是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吗?怎么对这些麦苗这么清楚?”拓真佳奈并没有在乎那几株叶片有些发黄的麦苗,只是继续问道。 “奶奶可是在乡下出生的呢,那时候,这片麦田更大,更宽,我总是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走到它的尽头。” 老人呵呵笑道,指着平铺在不远处的水泥路面,说道:“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一直往这走,这条路当时还很新,大家都在往城市的方向跑,没人看着你,你也要跟着大巴车跑到城里去了。” “我……我小时候见过这里吗?”拓真佳奈愣愣地问道。 “当然啦,不过你在这里出生没多久,就反反复复的生病,只是待了三年,奶奶就把你带到城市里去生活了,自那之后,你就再也没生过病。” 老人侧过头,怜惜地看着拓真佳奈由稻草编织的脸庞,一双粗糙的手抚摸过女孩的脸侧,有些扎手,就像麦田里的秧苗:“佳奈,你天生就是应该活在城市的人。” 拓真佳奈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并没有在意女孩的沉默,只是再度蹲下身,伸手轻拨那几株生病的麦苗,低声问道:“佳奈,你知道这几株麦苗为什么生病了吗?” “我不在乎了,奶奶。”拓真佳奈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这几株麦苗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奶奶会救它们的,对?” 就像先知救了她一样,就算这个世界真的病了,先知也会拯救这个世界的。 所以,她更要去帮助先知,只有让这个世界恢复了正常,先知才会幸福啊。 “拓真,我只能尽力去救它,但……” 老人欲言又止地说道:“但,它能否活下去,不在于我,而在于这天。” “在于这天?” 拓真佳奈喃喃重复了一句,可还未等她想明白,老人的声音复又传来,可语气却是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女孩无法想通的哀伤:“佳奈,你想回到城市里吗?” “奶奶,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拓真佳奈看着老人缓缓起身,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道:“先知不在城市里,我还没有找到他,我不能回去。” “……佳奈,你为什么那么想要帮助先知?你们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天。” 老人脱下头顶的黄色遮阳帽,悉心戴在了女孩的脑袋上。 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因为先知是好人啊,奶奶,先知他救了我,那样的大人还会安慰我,问我饿不饿,你看,这是他给我的饼干,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一提到先知,拓真佳奈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她并没有意识到之前还不认识先知的老人为什么在此刻能够说出这番话语,她就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拿着一颗心心念念的蜜糖,将它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想告诉奶奶,先知就是那颗让她痊愈的蜜糖。 女孩将被稻草填充的右手探进微微鼓起的裤子口袋,将一直珍藏在里面的东西展示给面前的老人:“奶奶,你看,就是这……咦?” 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饼干,只有一盒火柴。 火柴? 那盒火柴红彤彤的,像是一个方形的灯笼,又像是一个……太阳,只是拿在手里,就暖乎乎的。 “佳奈,回去。” 老人宽大粗糙的手掌轻轻笼住拓真佳奈捧着火柴盒的双手,拓真佳奈眨眨眼睛,仰头看着老人清亮平淡,却隐隐透着悲伤的眼睛,轻声喊道:“先知?” 老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先知,您看到我做的了吗?我把那个人杀掉了,您看到了!” 得到期待的回应,拓真佳奈当即兴奋不已地喊道:“先知,我做的怎么样?” “佳奈……你做的很好。” 老人拍了拍拓真佳奈的手掌,锋利的草叶擦过她的手,可那双手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除了女孩手掌的轮廓,老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双手很好,圆润而饱满,理应是一双有福之人的手。 拓真佳奈开心地笑道:“先知,那我们现在……” “回去,佳奈,乡村的田野留不住城市的风。”老人罕见地打断了女孩的话,声音依旧温和,却是让她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了起来。 先知总是愿意悉心聆听她的话语,那么现在……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佳奈,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老人心有所感地抬起手,覆在了拓真佳奈的头顶上。 戴在脑袋上的帽子往下一沉,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女孩的眼睛,她听到老人长叹一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不要那么累。” “可我一点都不累,先知,我现在很轻松,您放心,我不会拖累您的。”拓真佳奈急忙向前伸手,试图触碰老人的身体。 手中的火柴盒掉进泥土里,复又被老人拾起,重新归还到了女孩的手中。 可拓真佳奈还是慌乱地将那盒火柴打落到地上,似乎那是一个魔咒,只要将它攥在手里,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先知,求您了,别赶我走。” 拓真佳奈胡乱摇晃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身体开口,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祈求着大人的谅解:“我,我只是想让您获得幸福,我不会害您的。” “……佳奈,你知道吗?因为你,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老人再次蹲下身,她抬手抹了抹女孩根本无法流出眼泪的纽扣眼睛,整理了一下拓真佳奈身上凌乱的稻草,待对方情绪稳定后,才继续温声说道:“所以我,也想让佳奈幸福。” “先知幸福了吗?”拓真佳奈抬手攥着老人的衣袖,半信半疑地问道。 “对啊,佳奈如此关心我,我怎么会不幸福呢?”老人止住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一声长叹,半开玩笑似的刮了刮女孩本属于鼻子的位置。 她将那盒火柴再次递到了拓真佳奈的手里,轻声说道:“佳奈,回到城市,那里有属于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 “对,佳奈的幸福,就在那里。” 老人伸手指向远方,拓真佳奈顺着对方的指引看去,发现那里是乡村通往城市的唯一出路,一个公交车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谁。 “佳奈,火已经在你手里了,点燃它,这片麦田困不住你的。” 点燃它…… 拓真佳奈再次回头,可老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她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静立了许久,直到一缕清风再次吹拂过她的面颊,她才打开手中的火柴盒,拿出了放在里面的唯一一根火柴。 “先知,那我……要走了哦。” 无人应答,拓真佳奈将那根火柴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才将它抵在火柴盒上,轻轻一划。 呲啦——— 滚烫的火落入了麦田。 灼人的火势冲天而起,凶猛的火舌眨眼间便吞没了拓真佳奈由稻草填充的身体,向着无边的麦田延伸而去。 直到天与地的分界线都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一只属于人类的手搭在了高高的田垄上。 圆润而饱满,是一只有福的手。 年轻的人类女孩从火中走出,她爬上高高的田垄,站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上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已经被大火吞噬的麦田。 数不尽的白色荧光从火中飘出,又在滚烫的火舌中消融,几星火花从中溅射而出,在拓真佳奈干净的鞋子上印出点点黑色,她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个冬天,因这场火而如此温暖。 一辆大巴车从远方驶来,缓缓停靠在了女孩的身后。 她转头看去,发现年幼的岛行稚音和野岛空凑在了同一扇窗前,岛行稚音拍打着车窗,唤她赶紧上来。 她听到对方说:“真由美,快上来,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对,还要去上学,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她急忙向着公交车跑去,燃烧的麦田被她抛在身后,她踏上大巴车的第一级台阶,刚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正在向她微笑招手的老人。 “奶奶!” 拓真佳奈欣喜地跑上前,在跑动的过程中,她的身体慢慢变小,直到缩小到了与岛行稚音和野岛空齐平的高度,才雀跃地跳上了老人身旁的座位。 通往城市方向的公交车徐徐启动,看着窗外温暖的火焰和星星点点的荧光,拓真佳奈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倚靠在老人的胳膊上,神态之间尽是满足。 真好,她马上就要回到属于她的城市里了。 她好幸福。 一层荡漾的波纹吹皱了她的面容,将女孩的身体轻柔包裹起来的泡沫从激烈震荡的暖金色海洋中悄然升起,飘向在空中慢慢龟裂的符号。 无言躺在黑色木船上的陈子弘看着那颗微小的泡沫渐渐浮上高空,本已缓缓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大,可还未等他起身,那颗微小的泡沫便骤然爆发出了猛烈的强光,将悬在空中的符号吞噬殆尽。 肉眼难以直视的光芒让陈子弘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海浪涌动的声音离他远去,狂风撕裂空气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再度睁开眼睛。 一轮浅淡的弯月映入了他的眼中,他伸出手,接下了同他一起下落的三道光点。 其中一道光点,是一枚黑玉戒指。 第198章 点燃麦田,回归城市 农妇打扮的老人抬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汗水,她用力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背,转头看向一直呆站在身旁的小小稻草人,关心地询问道:“拓真,怎么了?” “奶奶,我好像听到先知在叫我了,我必须要走了。” 将视线从空无一物的天空收回,拓真佳奈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老人,将自己只有老人一半高的身体轻轻靠在对方的身上。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从老人的身上飘出,熟悉的令人安心,那是家的味道。 “拓真,这么快就要走啊。” 老人轻轻拍了拍拓真佳奈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道:“那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啊。” “我会的,奶奶。”拓真佳奈贪恋着这丝气息,即使手掌已经感受不到身旁人的温度,她还是紧紧搂住了老人细瘦的胳膊,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轻声问道:“奶奶,你知道先知是谁吗?” “先知?奶奶不清楚啊,那不是佳奈的朋友吗?” 瘦小的老人拍了拍拓真佳奈有些扎手的脑袋,指着自己刚才正在检查的麦苗,说道:“奶奶只知道,这几株麦苗生病了。” “奶奶不是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吗?怎么对这些麦苗这么清楚?”拓真佳奈并没有在乎那几株叶片有些发黄的麦苗,只是继续问道。 “奶奶可是在乡下出生的呢,那时候,这片麦田更大,更宽,我总是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走到它的尽头。” 老人呵呵笑道,指着平铺在不远处的水泥路面,说道:“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一直往这走,这条路当时还很新,大家都在往城市的方向跑,没人看着你,你也要跟着大巴车跑到城里去了。” “我……我小时候见过这里吗?”拓真佳奈愣愣地问道。 “当然啦,不过你在这里出生没多久,就反反复复的生病,只是待了三年,奶奶就把你带到城市里去生活了,自那之后,你就再也没生过病。” 老人侧过头,怜惜地看着拓真佳奈由稻草编织的脸庞,一双粗糙的手抚摸过女孩的脸侧,有些扎手,就像麦田里的秧苗:“佳奈,你天生就是应该活在城市的人。” 拓真佳奈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并没有在意女孩的沉默,只是再度蹲下身,伸手轻拨那几株生病的麦苗,低声问道:“佳奈,你知道这几株麦苗为什么生病了吗?” “我不在乎了,奶奶。”拓真佳奈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这几株麦苗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奶奶会救它们的,对?” 就像先知救了她一样,就算这个世界真的病了,先知也会拯救这个世界的。 所以,她更要去帮助先知,只有让这个世界恢复了正常,先知才会幸福啊。 “拓真,我只能尽力去救它,但……” 老人欲言又止地说道:“但,它能否活下去,不在于我,而在于这天。” “在于这天?” 拓真佳奈喃喃重复了一句,可还未等她想明白,老人的声音复又传来,可语气却是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女孩无法想通的哀伤:“佳奈,你想回到城市里吗?” “奶奶,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拓真佳奈看着老人缓缓起身,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道:“先知不在城市里,我还没有找到他,我不能回去。” “……佳奈,你为什么那么想要帮助先知?你们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天。” 老人脱下头顶的黄色遮阳帽,悉心戴在了女孩的脑袋上。 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因为先知是好人啊,奶奶,先知他救了我,那样的大人还会安慰我,问我饿不饿,你看,这是他给我的饼干,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一提到先知,拓真佳奈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她并没有意识到之前还不认识先知的老人为什么在此刻能够说出这番话语,她就像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拿着一颗心心念念的蜜糖,将它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想告诉奶奶,先知就是那颗让她痊愈的蜜糖。 女孩将被稻草填充的右手探进微微鼓起的裤子口袋,将一直珍藏在里面的东西展示给面前的老人:“奶奶,你看,就是这……咦?” 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饼干,只有一盒火柴。 火柴? 那盒火柴红彤彤的,像是一个方形的灯笼,又像是一个……太阳,只是拿在手里,就暖乎乎的。 “佳奈,回去。” 老人宽大粗糙的手掌轻轻笼住拓真佳奈捧着火柴盒的双手,拓真佳奈眨眨眼睛,仰头看着老人清亮平淡,却隐隐透着悲伤的眼睛,轻声喊道:“先知?” 老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先知,您看到我做的了吗?我把那个人杀掉了,您看到了!” 得到期待的回应,拓真佳奈当即兴奋不已地喊道:“先知,我做的怎么样?” “佳奈……你做的很好。” 老人拍了拍拓真佳奈的手掌,锋利的草叶擦过她的手,可那双手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除了女孩手掌的轮廓,老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双手很好,圆润而饱满,理应是一双有福之人的手。 拓真佳奈开心地笑道:“先知,那我们现在……” “回去,佳奈,乡村的田野留不住城市的风。”老人罕见地打断了女孩的话,声音依旧温和,却是让她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了起来。 先知总是愿意悉心聆听她的话语,那么现在……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佳奈,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老人心有所感地抬起手,覆在了拓真佳奈的头顶上。 戴在脑袋上的帽子往下一沉,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女孩的眼睛,她听到老人长叹一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不要那么累。” “可我一点都不累,先知,我现在很轻松,您放心,我不会拖累您的。”拓真佳奈急忙向前伸手,试图触碰老人的身体。 手中的火柴盒掉进泥土里,复又被老人拾起,重新归还到了女孩的手中。 可拓真佳奈还是慌乱地将那盒火柴打落到地上,似乎那是一个魔咒,只要将它攥在手里,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先知,求您了,别赶我走。” 拓真佳奈胡乱摇晃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身体开口,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祈求着大人的谅解:“我,我只是想让您获得幸福,我不会害您的。” “……佳奈,你知道吗?因为你,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老人再次蹲下身,她抬手抹了抹女孩根本无法流出眼泪的纽扣眼睛,整理了一下拓真佳奈身上凌乱的稻草,待对方情绪稳定后,才继续温声说道:“所以我,也想让佳奈幸福。” “先知幸福了吗?”拓真佳奈抬手攥着老人的衣袖,半信半疑地问道。 “对啊,佳奈如此关心我,我怎么会不幸福呢?”老人止住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一声长叹,半开玩笑似的刮了刮女孩本属于鼻子的位置。 她将那盒火柴再次递到了拓真佳奈的手里,轻声说道:“佳奈,回到城市,那里有属于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 “对,佳奈的幸福,就在那里。” 老人伸手指向远方,拓真佳奈顺着对方的指引看去,发现那里是乡村通往城市的唯一出路,一个公交车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谁。 “佳奈,火已经在你手里了,点燃它,这片麦田困不住你的。” 点燃它…… 拓真佳奈再次回头,可老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她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静立了许久,直到一缕清风再次吹拂过她的面颊,她才打开手中的火柴盒,拿出了放在里面的唯一一根火柴。 “先知,那我……要走了哦。” 无人应答,拓真佳奈将那根火柴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才将它抵在火柴盒上,轻轻一划。 呲啦——— 滚烫的火落入了麦田。 灼人的火势冲天而起,凶猛的火舌眨眼间便吞没了拓真佳奈由稻草填充的身体,向着无边的麦田延伸而去。 直到天与地的分界线都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一只属于人类的手搭在了高高的田垄上。 圆润而饱满,是一只有福的手。 年轻的人类女孩从火中走出,她爬上高高的田垄,站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上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已经被大火吞噬的麦田。 数不尽的白色荧光从火中飘出,又在滚烫的火舌中消融,几星火花从中溅射而出,在拓真佳奈干净的鞋子上印出点点黑色,她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个冬天,因这场火而如此温暖。 一辆大巴车从远方驶来,缓缓停靠在了女孩的身后。 她转头看去,发现年幼的岛行稚音和野岛空凑在了同一扇窗前,岛行稚音拍打着车窗,唤她赶紧上来。 她听到对方说:“真由美,快上来,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对,还要去上学,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她急忙向着公交车跑去,燃烧的麦田被她抛在身后,她踏上大巴车的第一级台阶,刚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正在向她微笑招手的老人。 “奶奶!” 拓真佳奈欣喜地跑上前,在跑动的过程中,她的身体慢慢变小,直到缩小到了与岛行稚音和野岛空齐平的高度,才雀跃地跳上了老人身旁的座位。 通往城市方向的公交车徐徐启动,看着窗外温暖的火焰和星星点点的荧光,拓真佳奈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倚靠在老人的胳膊上,神态之间尽是满足。 真好,她马上就要回到属于她的城市里了。 她好幸福。 一层荡漾的波纹吹皱了她的面容,将女孩的身体轻柔包裹起来的泡沫从激烈震荡的暖金色海洋中悄然升起,飘向在空中慢慢龟裂的符号。 无言躺在黑色木船上的陈子弘看着那颗微小的泡沫渐渐浮上高空,本已缓缓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大,可还未等他起身,那颗微小的泡沫便骤然爆发出了猛烈的强光,将悬在空中的符号吞噬殆尽。 肉眼难以直视的光芒让陈子弘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海浪涌动的声音离他远去,狂风撕裂空气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再度睁开眼睛。 一轮浅淡的弯月映入了他的眼中,他伸出手,接下了同他一起下落的三道光点。 其中一道光点,是一枚黑玉戒指。 第199章 不眠夜 “这本应是一场死局。” 嵌入黑色戒指的玉石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像一滴水,又似月光流下的眼泪。 在呼啸的寒风中,陈子弘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疑问:“中村真由美的死本应也会带走你的生命,先知,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只是松开手,任由那枚戒指从他的手中脱落。 轻盈的戒指被呼啸的风再度抛上天空,崩溃,分解,化作一抔黑色的雪,消融在无边的黑夜里。 结束了…… 直到这时,陈子弘的疲惫才从一片惨白的脸上展露出来。 意识深处的海洋已经重归寂静,未来的虚影再次于他的脑海中浮现,恍惚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终于得以将心中的郁结以一声长叹倾吐而出,最后一丝尾音融入由墨水织成的柔软屏障里,将他疲惫的身躯尽数容纳在一片温柔的夜色之中。 “先知!” 元音的声音点亮了陈子弘有了些许倦意的眼睛,他强撑着身体从那层屏障上起身,视线扫过齐齐看向他的三个诡异,在维格兰的军舰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站在龙国军舰上,正在朝他用力招手的元音。 “别担心,我没事。”他露出一抹浅笑,将所有的疲倦悄然藏进了深黑无光的眼眸。 随后,他看向冲到西方联邦军舰的船帮上,几乎将十根手指都抠进坚硬的铁皮外壳里的何永元和抬眼看向他,眉目间尽是担忧的安玉晴,缓缓摇了摇头。 “‘欲望’……就这么被一个人类杀死了?” 站在空中的“玩偶大师”难以置信地低语道,虚幻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匪夷所思的闷响,漆黑如骨骼一般的身体结构从越发浅薄的外皮中隐隐透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面前的“危害”级诡异已经到达了强弩之末。 没错,“玩偶大师”只是一个即将踏入“灾害”级的“危害”级诡异,它只是模仿了“崇德天皇”,才短暂拥有了能够与“欲望”相搏的力量。 “没有尸体……太可惜了,本来还想吃掉它的……”如山岳般巨大的蜘蛛张开锋利的口器,神态有些低迷地说道。 毕竟,陆地上的蜘蛛是很难吃到海洋里的食物的,“崇德天皇”也从未向它提及过“欲望”的味道,所以有些好奇也在所难免。 更何况,它还冒犯了自己…… 回想起那团属于它的欲望,“掠食者”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漂浮在空中的“玩偶大师”,它的身体因愤怒而不自然地抖动起来,让周围的军舰纷纷将武器指向了它。 可庞大的怪物只是眨了眨自己尚且完好的八颗眼珠,全然没有理会那些只能在它的身上炸起几捧烟花的现代武器。 更何况,它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先知,看这边看这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声轻唤在蜘蛛的心底掀点涟漪,它微微睁开困倦的眼睛,看向笔直地站在空中的年轻人类,就像一株不老的青松,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好像曾经,它也从这个角度看着那个家伙,想过同样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它……好像已经忘记了…… 那张模糊的面容与陈子弘此刻冰冷的神情重叠在一起,尚且年轻的人类男性侧头看向笑盈盈地趴在蜘蛛背上的小女孩,说道:“你送给拓真佳奈的礼物,是将她送往万劫不复之地的单行票。”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鬼娃娃”的神色僵硬了几分,却还是立刻委屈地说道:“可是我在认真的帮助真由美啊,我没有做错。” 它的模样活像是一个正在接受大人无故指责的幼童,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无辜的气息:“要不是真由美吃了我的手指,她怎么可能杀死吉野介仓?我是真的有在帮她的。” “你在指引她前进的路牌上做了手脚,却又在这里否定自己的作为……” 陈子弘闭上眼睛,说道:“‘崇德天皇’的旧部已经尽数死于‘棋魂’之手,你本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你看到了一只倒霉的老鼠,它的嘴里衔着一枚戒指。” “但我没有答应它的邀请,毕竟我是真由美的好朋友,我答应过要保护她,那我就肯定不会伤害她。” “鬼娃娃”自然地接过陈子弘的话语,可在看到对方深邃如黑洞般的眼睛时,它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那双无光的黑色瞳孔仿佛一把无形的钩索牵引着它的话语,将那些零碎的字符搅碎,融合,拼接成它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这一时让它有些恍惚,过了许久,“鬼娃娃”才轻声说道:“我只是默许了而已。” “毕竟,毕竟真由美找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仇人,我真的有在替她感到高兴。” “但她已经死了。”陈子弘沉声说道,冰冷的语气竟是让身为“危害”级的诡异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我知道……因为手指的气味消失了,但这不能怪我啊。” “鬼娃娃”微微张开自己缺失了食指的左手,看着那块缺失的部分,它的眼睛有些失焦,嘴上却是习惯性地用儿童的语气辩解道:“真由美最后死掉了,我顶多……嗯,就占了一成原因,你骂完我了,这一成就没有了哦,你说是不是啊,玩……” 女孩伸手想要将一直站在旁边的“玩偶大师”拉到自己身前,可手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她侧头看去,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架民用无人机孤零零地从它的头顶飞过,向着自由联邦的方向离去。 “老蜘蛛,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抛下我啊!”“鬼娃娃”见状,神色当即剧变,用力抱紧了身下的庞然大物。 可“掠食者”却没有给予它任何回应,长在脑袋上的八只眼睛已经紧紧闭合,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迎着“鬼娃娃”不可置信的目光,站在它身前的陈子弘平静地解释道:“这段时期确实是游猎蜘蛛冬眠的日子,更何况它确实已经上了年纪,早睡而已,你不需要如此惊讶。” “……先,先知,我用我知道的信息换我的命,可以吗?”直到这时,“鬼娃娃”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它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地问道。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那些信息吗?”陈子弘冷声反问道,面无表情的脸孔让旁人根本无法读懂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鬼娃娃”一时哑口无言,它不死心地将拳头砸向“掠夺者”坚硬冰冷的身体,沉闷的声响在蜘蛛的背部响起,可它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无异于尝试唤醒一块没有思想的顽石。 “先知,杀死真由美的诡异真的不是我。”它的声音不经意地颤抖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它再次向着面前的人类强调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直觉告诉它,这个问题很重要。 “我知道。”陈子弘冷淡地回应道。 “所以,你,你现在还不杀死我,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对?”“鬼娃娃”属于孩子的眼睛因恐惧而湿润,就像两颗被打磨的晶莹透亮的宝石,让人不自觉地便心生怜意。 “‘鬼娃娃’,你的脾性我清楚,你的玩具,你的依靠,你所得的一切,不都是你靠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得来的吗?” 陈子弘面色阴沉地说道,却是将手中的一串莹白手链展示给了面露恐惧的诡异:“但,你很幸运,现在的我恰恰需要你的小聪明。” “在这串项链上刻下你的真名,然后,你就可以去北方了。” 轰隆——— “掠食者”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入海中,掀起的滚滚波涛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张易平皱紧眉头,刚要有所动作,属于陈子弘的身影便破开海浪,落在了身旁的甲板上。 “先知?” 看着陈子弘苍白到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张易平赶紧上前,伸手搀扶住了对方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 指尖触碰到陈子弘冰冷僵硬的皮肤,他面色一变,当即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虚脱了?” “只是有些累……我可能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冰冷的海水溅落在陈子弘的头顶,顺着微微翘起的发梢悄然落在身下的甲板上,转头看着身旁之人熟悉的模样,他的神色不免多了些许恍惚。 “啧,你看起来……算了,至少比你带来的人强多了。” 张易平瞄了一眼因骤然涨起的海腥味而不住干呕的元音,又问道:“那只蜘蛛怎么倒下了,是你干的?” “并不是我,只是老人睡得太沉罢了,等到来年开春,它才会再次苏醒,到陆地上觅食,以填补自己空虚的梦境。” 陈子弘摇了摇头,却是又突然转口说道:“不过当务之急……张局,请您联系一下上层,我想对于那些尚且留在龙国的岛国人民,需要好好调查一下他们之后的情况了。” 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张易平挑了挑眉,他并没有询问原因,而是直接拿出通讯设备,在陈子弘的注视下着手联系起了上层。 等到身后的海面再次恢复平静,陈子弘才缓缓转过身体,看向朝他们的方向驶来的其他国家的军舰。 直至所有军舰都稳稳地停在了海面上,他便走到船头,举起手中的莹白手链,高声喊道:“‘欲望’已被灭杀,‘灾害’级诡异遗物归龙国所有,诸位可有异议?” “奥洛森?” 站在维格兰军舰上的一位中年将领拉低盖在头上的军帽,他将烟斗从嘴中拿出,看了眼朝他缓缓摇头的奥洛森,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斯诺曼帝国军舰的方向发生了不小的骚动,可随着一声拍打船舷的巨响,安德烈的身影从维格兰的军舰上出现,那阵骚动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另外两个国家迟迟没有发声,陆文看了站在身旁的埃里克斯一眼,见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憋在心里的一股气 才长舒出来,身体脱力般地朝后仰去。 站在西方联邦军舰上的安玉晴见状,当即拽住何永元的手臂,希望他能带自己过去,可还未等他开口,一阵风便刮过了他的头顶。 一条近乎虚幻的绿色蟒蛇从他的身后骤然暴起,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直射向龙国的军舰。 在蟒蛇撞击到甲板的前一秒,刘景雯和何明德便同时从那抹幻影中脱出,稍显年长的女性动作迅速地冲到被埃里克斯轻放在地面上的陆文身边,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先知,需要我们也过去帮忙吗?” 属于何永元的清冷声音从陈子弘的口袋里响起,他将视线从开始慢慢恢复的陆文那里收回,看了眼自己依然在向外渗血的创口,感受着自己越发沉重的身躯,无奈地说道:“我想你们确实需要过来看看,我这里有一点麻烦,需要你们帮我处理一下。” “但愿我们还赶得上今晚的官方直播。” 陈子弘拿出手机,将已经完全碎裂的手机膜撕下,01为他主动调换的界面已经早早地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看着上面正在不断跳动的倒计时,他喃喃低语道:“今夜,对谁而言都将是个不眠夜。” 第199章 不眠夜 “这本应是一场死局。” 嵌入黑色戒指的玉石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像一滴水,又似月光流下的眼泪。 在呼啸的寒风中,陈子弘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疑问:“中村真由美的死本应也会带走你的生命,先知,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只是松开手,任由那枚戒指从他的手中脱落。 轻盈的戒指被呼啸的风再度抛上天空,崩溃,分解,化作一抔黑色的雪,消融在无边的黑夜里。 结束了…… 直到这时,陈子弘的疲惫才从一片惨白的脸上展露出来。 意识深处的海洋已经重归寂静,未来的虚影再次于他的脑海中浮现,恍惚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终于得以将心中的郁结以一声长叹倾吐而出,最后一丝尾音融入由墨水织成的柔软屏障里,将他疲惫的身躯尽数容纳在一片温柔的夜色之中。 “先知!” 元音的声音点亮了陈子弘有了些许倦意的眼睛,他强撑着身体从那层屏障上起身,视线扫过齐齐看向他的三个诡异,在维格兰的军舰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站在龙国军舰上,正在朝他用力招手的元音。 “别担心,我没事。”他露出一抹浅笑,将所有的疲倦悄然藏进了深黑无光的眼眸。 随后,他看向冲到西方联邦军舰的船帮上,几乎将十根手指都抠进坚硬的铁皮外壳里的何永元和抬眼看向他,眉目间尽是担忧的安玉晴,缓缓摇了摇头。 “‘欲望’……就这么被一个人类杀死了?” 站在空中的“玩偶大师”难以置信地低语道,虚幻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匪夷所思的闷响,漆黑如骨骼一般的身体结构从越发浅薄的外皮中隐隐透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面前的“危害”级诡异已经到达了强弩之末。 没错,“玩偶大师”只是一个即将踏入“灾害”级的“危害”级诡异,它只是模仿了“崇德天皇”,才短暂拥有了能够与“欲望”相搏的力量。 “没有尸体……太可惜了,本来还想吃掉它的……”如山岳般巨大的蜘蛛张开锋利的口器,神态有些低迷地说道。 毕竟,陆地上的蜘蛛是很难吃到海洋里的食物的,“崇德天皇”也从未向它提及过“欲望”的味道,所以有些好奇也在所难免。 更何况,它还冒犯了自己…… 回想起那团属于它的欲望,“掠食者”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漂浮在空中的“玩偶大师”,它的身体因愤怒而不自然地抖动起来,让周围的军舰纷纷将武器指向了它。 可庞大的怪物只是眨了眨自己尚且完好的八颗眼珠,全然没有理会那些只能在它的身上炸起几捧烟花的现代武器。 更何况,它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先知,看这边看这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声轻唤在蜘蛛的心底掀点涟漪,它微微睁开困倦的眼睛,看向笔直地站在空中的年轻人类,就像一株不老的青松,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好像曾经,它也从这个角度看着那个家伙,想过同样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它……好像已经忘记了…… 那张模糊的面容与陈子弘此刻冰冷的神情重叠在一起,尚且年轻的人类男性侧头看向笑盈盈地趴在蜘蛛背上的小女孩,说道:“你送给拓真佳奈的礼物,是将她送往万劫不复之地的单行票。”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鬼娃娃”的神色僵硬了几分,却还是立刻委屈地说道:“可是我在认真的帮助真由美啊,我没有做错。” 它的模样活像是一个正在接受大人无故指责的幼童,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无辜的气息:“要不是真由美吃了我的手指,她怎么可能杀死吉野介仓?我是真的有在帮她的。” “你在指引她前进的路牌上做了手脚,却又在这里否定自己的作为……” 陈子弘闭上眼睛,说道:“‘崇德天皇’的旧部已经尽数死于‘棋魂’之手,你本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你看到了一只倒霉的老鼠,它的嘴里衔着一枚戒指。” “但我没有答应它的邀请,毕竟我是真由美的好朋友,我答应过要保护她,那我就肯定不会伤害她。” “鬼娃娃”自然地接过陈子弘的话语,可在看到对方深邃如黑洞般的眼睛时,它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那双无光的黑色瞳孔仿佛一把无形的钩索牵引着它的话语,将那些零碎的字符搅碎,融合,拼接成它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这一时让它有些恍惚,过了许久,“鬼娃娃”才轻声说道:“我只是默许了而已。” “毕竟,毕竟真由美找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仇人,我真的有在替她感到高兴。” “但她已经死了。”陈子弘沉声说道,冰冷的语气竟是让身为“危害”级的诡异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我知道……因为手指的气味消失了,但这不能怪我啊。” “鬼娃娃”微微张开自己缺失了食指的左手,看着那块缺失的部分,它的眼睛有些失焦,嘴上却是习惯性地用儿童的语气辩解道:“真由美最后死掉了,我顶多……嗯,就占了一成原因,你骂完我了,这一成就没有了哦,你说是不是啊,玩……” 女孩伸手想要将一直站在旁边的“玩偶大师”拉到自己身前,可手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她侧头看去,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架民用无人机孤零零地从它的头顶飞过,向着自由联邦的方向离去。 “老蜘蛛,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抛下我啊!”“鬼娃娃”见状,神色当即剧变,用力抱紧了身下的庞然大物。 可“掠食者”却没有给予它任何回应,长在脑袋上的八只眼睛已经紧紧闭合,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迎着“鬼娃娃”不可置信的目光,站在它身前的陈子弘平静地解释道:“这段时期确实是游猎蜘蛛冬眠的日子,更何况它确实已经上了年纪,早睡而已,你不需要如此惊讶。” “……先,先知,我用我知道的信息换我的命,可以吗?”直到这时,“鬼娃娃”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它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地问道。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那些信息吗?”陈子弘冷声反问道,面无表情的脸孔让旁人根本无法读懂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鬼娃娃”一时哑口无言,它不死心地将拳头砸向“掠夺者”坚硬冰冷的身体,沉闷的声响在蜘蛛的背部响起,可它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无异于尝试唤醒一块没有思想的顽石。 “先知,杀死真由美的诡异真的不是我。”它的声音不经意地颤抖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它再次向着面前的人类强调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直觉告诉它,这个问题很重要。 “我知道。”陈子弘冷淡地回应道。 “所以,你,你现在还不杀死我,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对?”“鬼娃娃”属于孩子的眼睛因恐惧而湿润,就像两颗被打磨的晶莹透亮的宝石,让人不自觉地便心生怜意。 “‘鬼娃娃’,你的脾性我清楚,你的玩具,你的依靠,你所得的一切,不都是你靠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得来的吗?” 陈子弘面色阴沉地说道,却是将手中的一串莹白手链展示给了面露恐惧的诡异:“但,你很幸运,现在的我恰恰需要你的小聪明。” “在这串项链上刻下你的真名,然后,你就可以去北方了。” 轰隆——— “掠食者”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入海中,掀起的滚滚波涛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张易平皱紧眉头,刚要有所动作,属于陈子弘的身影便破开海浪,落在了身旁的甲板上。 “先知?” 看着陈子弘苍白到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张易平赶紧上前,伸手搀扶住了对方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 指尖触碰到陈子弘冰冷僵硬的皮肤,他面色一变,当即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虚脱了?” “只是有些累……我可能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冰冷的海水溅落在陈子弘的头顶,顺着微微翘起的发梢悄然落在身下的甲板上,转头看着身旁之人熟悉的模样,他的神色不免多了些许恍惚。 “啧,你看起来……算了,至少比你带来的人强多了。” 张易平瞄了一眼因骤然涨起的海腥味而不住干呕的元音,又问道:“那只蜘蛛怎么倒下了,是你干的?” “并不是我,只是老人睡得太沉罢了,等到来年开春,它才会再次苏醒,到陆地上觅食,以填补自己空虚的梦境。” 陈子弘摇了摇头,却是又突然转口说道:“不过当务之急……张局,请您联系一下上层,我想对于那些尚且留在龙国的岛国人民,需要好好调查一下他们之后的情况了。” 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张易平挑了挑眉,他并没有询问原因,而是直接拿出通讯设备,在陈子弘的注视下着手联系起了上层。 等到身后的海面再次恢复平静,陈子弘才缓缓转过身体,看向朝他们的方向驶来的其他国家的军舰。 直至所有军舰都稳稳地停在了海面上,他便走到船头,举起手中的莹白手链,高声喊道:“‘欲望’已被灭杀,‘灾害’级诡异遗物归龙国所有,诸位可有异议?” “奥洛森?” 站在维格兰军舰上的一位中年将领拉低盖在头上的军帽,他将烟斗从嘴中拿出,看了眼朝他缓缓摇头的奥洛森,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斯诺曼帝国军舰的方向发生了不小的骚动,可随着一声拍打船舷的巨响,安德烈的身影从维格兰的军舰上出现,那阵骚动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另外两个国家迟迟没有发声,陆文看了站在身旁的埃里克斯一眼,见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憋在心里的一股气 才长舒出来,身体脱力般地朝后仰去。 站在西方联邦军舰上的安玉晴见状,当即拽住何永元的手臂,希望他能带自己过去,可还未等他开口,一阵风便刮过了他的头顶。 一条近乎虚幻的绿色蟒蛇从他的身后骤然暴起,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直射向龙国的军舰。 在蟒蛇撞击到甲板的前一秒,刘景雯和何明德便同时从那抹幻影中脱出,稍显年长的女性动作迅速地冲到被埃里克斯轻放在地面上的陆文身边,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先知,需要我们也过去帮忙吗?” 属于何永元的清冷声音从陈子弘的口袋里响起,他将视线从开始慢慢恢复的陆文那里收回,看了眼自己依然在向外渗血的创口,感受着自己越发沉重的身躯,无奈地说道:“我想你们确实需要过来看看,我这里有一点麻烦,需要你们帮我处理一下。” “但愿我们还赶得上今晚的官方直播。” 陈子弘拿出手机,将已经完全碎裂的手机膜撕下,01为他主动调换的界面已经早早地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看着上面正在不断跳动的倒计时,他喃喃低语道:“今夜,对谁而言都将是个不眠夜。” 第200章 龙国第一夜 将仍然处在倒计时界面上的官方直播间划走,明显喝了很多酒的龙国女性随意地甩掉挂在脚上的高跟鞋,没有开灯,便将自己栽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可还没等她享受这片刻的轻松,一声窸窸窣窣的轻响便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她本不想理会,可门外的声音却是越发刺耳,让她不耐烦地高声喊道:“谁啊!”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醉醺醺的大脑尚理解不了这一幕,女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起身去查看门口,嘴上却开始喋喋不休地低声抱怨了起来:“工作……工作没了,我还要找工作,现在乱的要死,我上哪再去找工作……” “还有月亮……都怪那个月亮,让我在路上摔了一跤!”她像是发泄般用力踹开胡乱堆在门口的高跟鞋,大声抱怨道:“还有那个怪人,今晚到底要讲什么……有完没完啊!” 门口的响动复又传入了女人的耳中,她想要直接伸手开门,却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门上的猫眼,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 从楼道上方洒下的橘黄色灯光照亮了冰冷的长阶,亦将门口的一切展现在了女人的眼中。 可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直到楼道的灯光再度熄灭,她才疑惑地摇了摇头,转身晃晃悠悠地坐回了沙发上。 “什么东西啊……估计是有人敲错门了,烦死了……” 酒精灼烧着脆弱的胃壁,女人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想要喝水的心情越发迫切,她的双手在凌乱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阵,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 玻璃破碎的声响让女人的大脑短暂清明了一阵,看了眼摊在木质地板上的大片水渍和玻璃碎片,她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起身去拿扫帚。 “扫帚,扫帚呢……我说怎么找不到,忘了开灯了……” 她小声嘟囔着,随手打开了厨房的灯,刺目的白炽灯光晃花了她不甚清明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向着旁边一躲,脑袋重重磕在了厨房的玻璃门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用力捂紧自己的脑袋,在痛苦的低鸣声过后,突然大声吼道:“有完没完了!”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事情都在和她对着干啊! 一阵悦耳却急促的手机铃声突兀地从昏暗的客厅响起,让正处在气头上的女人神色一滞,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客厅,拿起了嗡嗡作响的手机。 能在这个时间段打来的电话,除了她的妈妈,女人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怎么了,妈?”女人轻咳一声,像往常那般问道。 “闺女,我是你爸。” 属于中年男人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让女人一时哑口无言,可还未等她说什么,对方紧接着说出的话却是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还记得你那个表哥不?姓夏的那个。” “姓夏的多了去了,我妈不就姓夏……”女人清了清嗓子,有些无语地说道。 “哎呀,就是比你大了一轮那个,你上中学的时候逢年过节就给你塞红包,后来当兵去了。” “你说……夏宇国?他怎么了?” 女人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那个只在过年时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那张脸已经被记忆蒙上了一层薄雾,任凭她怎么擦拭都看的不甚清晰。 “他昨天死了。” “死了……”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宇国只是一个于她而言陌生到只能说上几句客套话的远房亲戚,也许对于她的父母而言,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可于她而言…… “爸,妈怎么样了?”她轻声问道。 “你妈没事,就是在和你大姨商量葬礼一类的事儿,哦对了,到时候你得回来一趟,别忘了找你老板请假,买上票了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女人刚想说话,可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过了有一段时间,中年男人的声音才再次出现:“闺女,先别回来了,最近风波不太平,你妈问你看没看网上现在正火的两个视频?” “没,我今天……忙着工作,没看手机。” “你妈让你赶紧看看那些视频,哎呀,照我看那都是假的……行行,我不多嘴了,我先去把饭炒了,你别忘了吃饭。” “……好。” 直到电话那头再没有了声音,女人才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她在昏暗的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才在手机界面上调出了一个视频软件。 挂在热搜榜首上的,赫然是两条视频。 每一次刷新,两条视频的排名都在互相调换,唯一不变的,是它们正在飞速上涨的热度。 一条属于名为“晨曦会”的直播间的录播,而另一条,则属于一个署名为“parken”的国外视频博主。 如果女人没有记错,parken是一个时下正火的摄像机品牌。 哪有人会用一个牌子当名字啊…… 女人在心里默默想着,转手点开了“晨曦会”发布的视频。 高耸入天空的滔天巨浪直直地冲入她的眼中,让毫无防备的女人下意识地拿远了手机屏幕。 “……海啸?这是今天拍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女人抬手揉了揉眼睛,看着上面快速划过的一条条弹幕,她才勉强拼凑出了一条信息:“今天晚上,我当时在干什么……对,我在喝酒……” 可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大声说道:“不对啊,临昌市离海也不远啊,这么猛烈的海啸,这里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刚说完,她便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将一根竹竿刺向了那翻涌咆哮的海浪。 那根竹竿上并没有任何鲜明的标志,只是上了岁月,显得有些脆弱而暗沉。 可就是这样一根竹竿,竟是生生止住了海浪前进的势头。 画面在女人的眼中迅速拉长,将一条长达上千米的图景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试图涌向陆地的海浪纷纷停在了空中,海水在泛白的浪花中湍流涌动,像温暖的血肉中流淌的血液,孜孜不倦地供养着这片庞大的生命。 “……天呐。” 女人惊骇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昨日高楼的那声轰鸣,想起那场覆灭了岛国的爆炸,想起在她的眼中凭空消失的中年人,突然间觉得,视频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人是谁? 在女人的眼中,那道身披蓑衣的身影只是一甩长竿,浩瀚无垠的海便随着他中气十足的歌声向后倒退而去。 在浪花的阴影之中,一艘漆黑的木舟从中驶出,稳稳接住了从陆地跃向海面的身影。 气势磅礴的船歌在风浪中驰骋,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蹉跎的撑船人向着天空遥遥一指,身下的海水便乖顺地顺从他的指引,在天空凝聚、盘旋,组成了一条漆黑的蛟龙。 弹幕在此刻暴涨到了根本就无法看清视频内容的程度,女人却是根本忘记了还有关闭弹幕的功能,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那条黑龙冲破了弹幕构成的屏障,扑向那从海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英雄……” 看着在弹幕上齐齐划过的同一个词语,女人原本烦躁的心竟是稍稍冷静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悬挂在墙壁上,平日里几乎只做装饰用的钟表,喃喃自语道:“龙国也有这么厉害的人吗?那是不是代表,我以后的生活还是能够和从前一样呢……” 钟表上的短针已经旋转到了八点的方向,女人看着它,沉默了良久,突然睁大眼睛,慌乱地喊道:“不好,几点了!” 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中重复播放的视频停掉,转而点进官方的直播间。 在上面停驻已久的倒计时界面早已消失,整个直播界面中,只有一位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一张棕褐色的长桌前,他穿着一身老旧却干净的中山装,面容慈祥而平和,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老人。 “我说了那么多,大家想必都已经清楚,这个世界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平和,但龙国,也远没有各位所想的那般脆弱而无能。” 直播看似已经接近了尾声,老人摘下戴在脸上的老花镜,一双上了年纪的眼睛却依然如少年人那般明亮。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忽视的北方乡音,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涓涓细流,渗人心脾:“龙国千年的历史就摆在我们的眼前,是山那就跨越,是海那就填平,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龙国人民克服不了的。” “无需恐慌,尝试去接受改变,你会发现……” 老人的声音在龙国的千家万户响起,从每一盏点亮的房间中传出,顺着从北方飘来的夜风流连过依然行驶在夜色中的电动车。 “就这家是,还给我点了超时投诉……”头戴黄色头盔的程晓兰拿出放在保温箱里的外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单元楼,一口气跑上了五楼。 再反复对照了几遍单子上写的门牌号后,程晓兰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一声,门内没有回应。 程晓兰等了一阵,见门内没有响动,便再次用力敲响房门。 二声,门内依然没有回应。 程晓兰旋即皱紧眉头,可刚弯腰将外卖放在门口,却是突然听到了从门内传出的轻微响动。 咔嚓。 门开了。 “小姐,十分抱歉,我刚才一直在看直播,没有听到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程晓兰身体一震,她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略显瘦削的中年人从门内探出了自己的半个身体,屋内没有任何光亮,只有对方拿在手中的手机散发着莹莹的光泽,照亮了沾在眼镜片上的点点红痕。 浓重到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从门内飘出,如一把无形的钩索,缠住了程晓兰的身体,让她僵在了原地。 她无言地看向朝她面露笑容的中年人,时间仿佛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凝固,只有手机中仍在进行的直播证明了时间仍在流逝。 年迈老人的声音从手机中徐徐传出,向楼道中的两人传递这场直播的最后一句话语: “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我们人类无法接受的。” 第200章 龙国第一夜 将仍然处在倒计时界面上的官方直播间划走,明显喝了很多酒的龙国女性随意地甩掉挂在脚上的高跟鞋,没有开灯,便将自己栽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可还没等她享受这片刻的轻松,一声窸窸窣窣的轻响便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她本不想理会,可门外的声音却是越发刺耳,让她不耐烦地高声喊道:“谁啊!”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醉醺醺的大脑尚理解不了这一幕,女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起身去查看门口,嘴上却开始喋喋不休地低声抱怨了起来:“工作……工作没了,我还要找工作,现在乱的要死,我上哪再去找工作……” “还有月亮……都怪那个月亮,让我在路上摔了一跤!”她像是发泄般用力踹开胡乱堆在门口的高跟鞋,大声抱怨道:“还有那个怪人,今晚到底要讲什么……有完没完啊!” 门口的响动复又传入了女人的耳中,她想要直接伸手开门,却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门上的猫眼,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 从楼道上方洒下的橘黄色灯光照亮了冰冷的长阶,亦将门口的一切展现在了女人的眼中。 可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直到楼道的灯光再度熄灭,她才疑惑地摇了摇头,转身晃晃悠悠地坐回了沙发上。 “什么东西啊……估计是有人敲错门了,烦死了……” 酒精灼烧着脆弱的胃壁,女人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想要喝水的心情越发迫切,她的双手在凌乱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阵,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 玻璃破碎的声响让女人的大脑短暂清明了一阵,看了眼摊在木质地板上的大片水渍和玻璃碎片,她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起身去拿扫帚。 “扫帚,扫帚呢……我说怎么找不到,忘了开灯了……” 她小声嘟囔着,随手打开了厨房的灯,刺目的白炽灯光晃花了她不甚清明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向着旁边一躲,脑袋重重磕在了厨房的玻璃门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用力捂紧自己的脑袋,在痛苦的低鸣声过后,突然大声吼道:“有完没完了!”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事情都在和她对着干啊! 一阵悦耳却急促的手机铃声突兀地从昏暗的客厅响起,让正处在气头上的女人神色一滞,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客厅,拿起了嗡嗡作响的手机。 能在这个时间段打来的电话,除了她的妈妈,女人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怎么了,妈?”女人轻咳一声,像往常那般问道。 “闺女,我是你爸。” 属于中年男人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让女人一时哑口无言,可还未等她说什么,对方紧接着说出的话却是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还记得你那个表哥不?姓夏的那个。” “姓夏的多了去了,我妈不就姓夏……”女人清了清嗓子,有些无语地说道。 “哎呀,就是比你大了一轮那个,你上中学的时候逢年过节就给你塞红包,后来当兵去了。” “你说……夏宇国?他怎么了?” 女人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那个只在过年时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那张脸已经被记忆蒙上了一层薄雾,任凭她怎么擦拭都看的不甚清晰。 “他昨天死了。” “死了……”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宇国只是一个于她而言陌生到只能说上几句客套话的远房亲戚,也许对于她的父母而言,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可于她而言…… “爸,妈怎么样了?”她轻声问道。 “你妈没事,就是在和你大姨商量葬礼一类的事儿,哦对了,到时候你得回来一趟,别忘了找你老板请假,买上票了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女人刚想说话,可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过了有一段时间,中年男人的声音才再次出现:“闺女,先别回来了,最近风波不太平,你妈问你看没看网上现在正火的两个视频?” “没,我今天……忙着工作,没看手机。” “你妈让你赶紧看看那些视频,哎呀,照我看那都是假的……行行,我不多嘴了,我先去把饭炒了,你别忘了吃饭。” “……好。” 直到电话那头再没有了声音,女人才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她在昏暗的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才在手机界面上调出了一个视频软件。 挂在热搜榜首上的,赫然是两条视频。 每一次刷新,两条视频的排名都在互相调换,唯一不变的,是它们正在飞速上涨的热度。 一条属于名为“晨曦会”的直播间的录播,而另一条,则属于一个署名为“parken”的国外视频博主。 如果女人没有记错,parken是一个时下正火的摄像机品牌。 哪有人会用一个牌子当名字啊…… 女人在心里默默想着,转手点开了“晨曦会”发布的视频。 高耸入天空的滔天巨浪直直地冲入她的眼中,让毫无防备的女人下意识地拿远了手机屏幕。 “……海啸?这是今天拍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女人抬手揉了揉眼睛,看着上面快速划过的一条条弹幕,她才勉强拼凑出了一条信息:“今天晚上,我当时在干什么……对,我在喝酒……” 可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大声说道:“不对啊,临昌市离海也不远啊,这么猛烈的海啸,这里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刚说完,她便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将一根竹竿刺向了那翻涌咆哮的海浪。 那根竹竿上并没有任何鲜明的标志,只是上了岁月,显得有些脆弱而暗沉。 可就是这样一根竹竿,竟是生生止住了海浪前进的势头。 画面在女人的眼中迅速拉长,将一条长达上千米的图景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试图涌向陆地的海浪纷纷停在了空中,海水在泛白的浪花中湍流涌动,像温暖的血肉中流淌的血液,孜孜不倦地供养着这片庞大的生命。 “……天呐。” 女人惊骇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昨日高楼的那声轰鸣,想起那场覆灭了岛国的爆炸,想起在她的眼中凭空消失的中年人,突然间觉得,视频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人是谁? 在女人的眼中,那道身披蓑衣的身影只是一甩长竿,浩瀚无垠的海便随着他中气十足的歌声向后倒退而去。 在浪花的阴影之中,一艘漆黑的木舟从中驶出,稳稳接住了从陆地跃向海面的身影。 气势磅礴的船歌在风浪中驰骋,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蹉跎的撑船人向着天空遥遥一指,身下的海水便乖顺地顺从他的指引,在天空凝聚、盘旋,组成了一条漆黑的蛟龙。 弹幕在此刻暴涨到了根本就无法看清视频内容的程度,女人却是根本忘记了还有关闭弹幕的功能,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那条黑龙冲破了弹幕构成的屏障,扑向那从海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英雄……” 看着在弹幕上齐齐划过的同一个词语,女人原本烦躁的心竟是稍稍冷静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悬挂在墙壁上,平日里几乎只做装饰用的钟表,喃喃自语道:“龙国也有这么厉害的人吗?那是不是代表,我以后的生活还是能够和从前一样呢……” 钟表上的短针已经旋转到了八点的方向,女人看着它,沉默了良久,突然睁大眼睛,慌乱地喊道:“不好,几点了!” 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中重复播放的视频停掉,转而点进官方的直播间。 在上面停驻已久的倒计时界面早已消失,整个直播界面中,只有一位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一张棕褐色的长桌前,他穿着一身老旧却干净的中山装,面容慈祥而平和,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老人。 “我说了那么多,大家想必都已经清楚,这个世界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平和,但龙国,也远没有各位所想的那般脆弱而无能。” 直播看似已经接近了尾声,老人摘下戴在脸上的老花镜,一双上了年纪的眼睛却依然如少年人那般明亮。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忽视的北方乡音,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涓涓细流,渗人心脾:“龙国千年的历史就摆在我们的眼前,是山那就跨越,是海那就填平,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龙国人民克服不了的。” “无需恐慌,尝试去接受改变,你会发现……” 老人的声音在龙国的千家万户响起,从每一盏点亮的房间中传出,顺着从北方飘来的夜风流连过依然行驶在夜色中的电动车。 “就这家是,还给我点了超时投诉……”头戴黄色头盔的程晓兰拿出放在保温箱里的外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单元楼,一口气跑上了五楼。 再反复对照了几遍单子上写的门牌号后,程晓兰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一声,门内没有回应。 程晓兰等了一阵,见门内没有响动,便再次用力敲响房门。 二声,门内依然没有回应。 程晓兰旋即皱紧眉头,可刚弯腰将外卖放在门口,却是突然听到了从门内传出的轻微响动。 咔嚓。 门开了。 “小姐,十分抱歉,我刚才一直在看直播,没有听到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程晓兰身体一震,她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略显瘦削的中年人从门内探出了自己的半个身体,屋内没有任何光亮,只有对方拿在手中的手机散发着莹莹的光泽,照亮了沾在眼镜片上的点点红痕。 浓重到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从门内飘出,如一把无形的钩索,缠住了程晓兰的身体,让她僵在了原地。 她无言地看向朝她面露笑容的中年人,时间仿佛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凝固,只有手机中仍在进行的直播证明了时间仍在流逝。 年迈老人的声音从手机中徐徐传出,向楼道中的两人传递这场直播的最后一句话语: “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我们人类无法接受的。” 第201章 荒唐一夜 中年男人关掉已经停止播放直播的手机,他笑看着仍旧保持着弯腰姿势的程晓兰,指了指对方紧抓在手上的外卖。 “小姐,饭要凉掉了。” 直到这时,程晓兰才注意到面前之人的口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腔调,即便是生气,这种声音听起来也会是软软的,很难让人心生恐惧。 更何况,面前的中年人还长着一副算的上老实的面孔,眉眼微微下弯,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反倒透露着一种独特的亲和力。 一种,捕食者看待猎物的亲和力。 程晓兰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还是将手中的外卖递了出去,踌躇着小声问道:“那个,顾客您看,咱工作都不容易,您可以把超时的投诉撤掉吗?” 其他的事情先摆在一边,超时的投诉不撤掉,她可是要被平台扣钱的。 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这一扣,今天可就白干了。 中年人因这番出乎意料的言论愣了一下,却还是不熟练的调出了手机中的外卖软件,在程晓兰的指示下打量了好久,才笑着说道:“小姐,是超时半小时的这一单?” “咳咳,这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是那个店出餐太慢,您也知道都这个月份了,想吃饺子的人肯定很多,这一单我排了很长时间才拿到的。”程晓兰尴尬地咳了一声,慌忙拿出手机展示了一番自己取餐时的录像,画面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中年男人伸出手,反复拖拽了一会儿录像下的进度条,才笑着说出了一句令程晓兰云里雾里的话:“运气很好呢,小姐。” 手机散发的荧荧光芒再度照亮了他的脸,乌黑无光的瞳仁藏在沾染着红色污渍的镜片之下,竟是隐隐透着一丝失落。 “啊?什么意思?”看着那双眼睛,程晓兰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嗯,岛国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邻近的泽州市在不久前发布了蓝色预警,现在网上都闹的沸沸扬扬的,小姐在外面安然无恙,真的很幸运呢。”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取消了超时的投诉,在看到程晓兰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后,他突然说道:“小姐,我原以为你会害怕。” “啊?我怕什……” 程晓兰专注地看着外卖软件上已经取消的投诉,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可话还未说完,没来由的寒意却是让她突然浑身一震,让她如惊弓之鸟般再度抬头看向紧紧盯着她的中年男人。 “小姐,和别人对话的时候,还是希望你能尽量集中注意力,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中年人冰冷的的声音让程晓兰如坠冰窟,她当即脸色一变,正想开口解释,一道叮咚作响的电话铃声却是突然横插进了两人之间。 程晓兰立刻低头看去,发现是【二弟】打来的电话。 “……小姐,看来我不便打扰你了,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吗?”中年男人扫了一眼程晓兰在电话上的备注,脸上再度扬起一抹与刚才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 程晓兰将面前之人的变化全部收进眼底,她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轻声说道:“嗯,最后一单了。” “这样啊,小姐果然很幸运呢。” 中年人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复又再次莫名其妙地说道:“最近世道不太平,即使是生计所迫,像你这样年轻的女性,尽量还是不要孤身一人出门啊。” 说完,也不等程晓兰做出回应,他便转身回到屋内,轻轻合上了房门,将那股浓烈的腥气阻隔在了室内。 直到门内传出了落锁的轻响,程晓兰才如释重负地接通了电话,转身朝着楼下快步走去。 “喂?我在家呢,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一边下楼,程晓兰一边心事重重地应付着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楼上,心脏砰砰直跳。 “姐,我后天回家,你和小宝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从泽州市给你们带回去。” 程耀比从前沉稳了不少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可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有些生气地问道:“姐,你是不是还在外面?我说了晚上不要再送外卖了!” “哪能啊,你瞎说什么呢?哎等等,你在泽州市?我……卧槽!” 程晓兰突然大叫一声,从楼梯上一不留神地滑了下去,戴着头盔的脑袋重重撞在突起的台阶上,连滚带爬地翻到了二楼的平台。 可忍着浑身的疼痛,她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 听到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的一连串声响,程耀的声音染上了急切的躁动,他大声喊道:“姐,姐你怎么了?” “靠!那个人在看着我,神经病啊!”强烈的恐惧驱使着程晓兰爆发出一声咒骂,她飞速跑出大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骑上电动车,马不停蹄地驶离了此地。 就在刚才,透过楼梯之间狭小的缝隙,她看到一颗人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五楼的位置,虽然楼道里没有灯,可她还是凭直觉认出了那颗人头的主人,就是刚才关门进屋的中年人。 搞什么,她只是送个外卖而已啊! 难不成这就是超时了半个小时的报应?至于吗? “姐?姐!” 程耀急迫的声音即使是在凛冽的寒风中也格外清晰,程晓兰惊魂未定地向后看了一眼,再三确定没有发生恐怖片一类的情节后,她才对着已经摔碎了的手机喊道:“别嚎了,我人还在呢!” “刚刚到底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不疼。” 程晓兰嘴上含糊其辞地应付着,电动车却是在加速朝着最近的警察局驶去。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任何行人,可程晓兰的注意力全然被眼前的道路和程耀的声音吸引,再加上此地确实比较偏僻,她全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 “姐,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藏着掖着,那个人是谁,到底怎么了?” “……行,我遇到了一个可能是杀人犯的神经病,我已经到警察局了,你不用担心我,倒不如想想回来要带什么衣服,我好替你洗一下。” 程晓兰说完,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警察局,刚想直接将电动车开过去,眼前却是莫名一花,突然从前方出现的阻力让她连人带车被甩到一旁高高堆起的土堆上。 “坏了,我撞到什么了?” 从异常松软的土堆上慌忙爬起的程晓兰看向警察局的方向,可那里并没有什么建筑,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渠。 若是程晓兰刚刚全速冲过去,那必定已经摔下去,生死不明了。 原本宽阔的公路也已经消失不见,四周凸起的坟包在夜色的掩护下散发着影影绰绰的蓝光,一块雕刻着些许文字的石碑被她的电动车压倒在地,放眼望去,这里应该是一处乱葬岗。 可如此诡异的一幕却未吸引程晓兰一丝一毫的注意,只因在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发女人躺倒在地,生死不明。 “啊?不会被我撞死了?完了完了……” 程晓兰带着已经坏掉的手机踉踉跄跄地跑下土堆,刚要伸手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女人,一只沾满了血污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衣袖。 “我救了你,别送我去医院……” 一句维格兰语从女人的嘴中发出,看着那双淡蓝澄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眸,程晓兰眨了眨眼睛,迟疑地用龙国语说道:“你在说什么?” 她初中就辍学了,曾经简单学过的维格兰语早已忘的一干二净,此时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她只觉云里雾里,满眼都是迷茫。 她是不是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小姐的运气真的很好呢。” 孤身坐在漆黑客厅里的中年人睁开眼睛,他的手指在腿上轻点了几下,才伸手打开摆在桌子上的外卖盒,就着血液的腥气,将一个凉透的饺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默默咀嚼了一阵,他将手上的筷子放下,重新合上了那盒外卖。 “味道不错……回去让小雨尝尝,这么久没见了,希望他的胃口没变。” 中年人将手中的手机向空中一递,一只干枯的青紫色手臂便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边,抓起手机,不发一言地遁入了虚无。 随后,中年人又将手探向自己的上衣口袋,一番摸索过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稍显老旧的手机。 可刚点开手机,数不清的未接来电便霸占了整个屏幕,仔细看去,那些电话都是同一串数字,全部指向同一个人。 只是响了一声,拨回去的电话就被人立刻接了起来,中年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轻声说道:“抱歉,刚下飞机不久,你来接我,地点……在承德小区,我收拾一下,等会在小区门口见你。” “嗯?刚吃过饭了,味道不错,暂时收留我的小哥很喜欢那家店的饺子,他的外卖软件里几乎都是那家店的订餐。” 他看向坐在身边的男性尸体,对方拉长变形的身躯如一滩烂泥般陷在柔软的沙发坐垫里,从口鼻中生生挤出的内脏完全遮挡了它的表情,可若是有旁人在场,依然能够轻易看出它生前的痛苦与恐惧。 中年人似是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外卖袋子上标注的店铺地址,说道:“当然,那家店铺的地址我已经记下了,改天肯定会请你去吃。” “就是那里最近会有点拥挤,送外卖的小姐可是等我身边的小哥死掉了才送到呢。” 第201章 荒唐一夜 中年男人关掉已经停止播放直播的手机,他笑看着仍旧保持着弯腰姿势的程晓兰,指了指对方紧抓在手上的外卖。 “小姐,饭要凉掉了。” 直到这时,程晓兰才注意到面前之人的口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腔调,即便是生气,这种声音听起来也会是软软的,很难让人心生恐惧。 更何况,面前的中年人还长着一副算的上老实的面孔,眉眼微微下弯,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反倒透露着一种独特的亲和力。 一种,捕食者看待猎物的亲和力。 程晓兰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还是将手中的外卖递了出去,踌躇着小声问道:“那个,顾客您看,咱工作都不容易,您可以把超时的投诉撤掉吗?” 其他的事情先摆在一边,超时的投诉不撤掉,她可是要被平台扣钱的。 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这一扣,今天可就白干了。 中年人因这番出乎意料的言论愣了一下,却还是不熟练的调出了手机中的外卖软件,在程晓兰的指示下打量了好久,才笑着说道:“小姐,是超时半小时的这一单?” “咳咳,这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是那个店出餐太慢,您也知道都这个月份了,想吃饺子的人肯定很多,这一单我排了很长时间才拿到的。”程晓兰尴尬地咳了一声,慌忙拿出手机展示了一番自己取餐时的录像,画面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中年男人伸出手,反复拖拽了一会儿录像下的进度条,才笑着说出了一句令程晓兰云里雾里的话:“运气很好呢,小姐。” 手机散发的荧荧光芒再度照亮了他的脸,乌黑无光的瞳仁藏在沾染着红色污渍的镜片之下,竟是隐隐透着一丝失落。 “啊?什么意思?”看着那双眼睛,程晓兰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嗯,岛国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邻近的泽州市在不久前发布了蓝色预警,现在网上都闹的沸沸扬扬的,小姐在外面安然无恙,真的很幸运呢。”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取消了超时的投诉,在看到程晓兰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后,他突然说道:“小姐,我原以为你会害怕。” “啊?我怕什……” 程晓兰专注地看着外卖软件上已经取消的投诉,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可话还未说完,没来由的寒意却是让她突然浑身一震,让她如惊弓之鸟般再度抬头看向紧紧盯着她的中年男人。 “小姐,和别人对话的时候,还是希望你能尽量集中注意力,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中年人冰冷的的声音让程晓兰如坠冰窟,她当即脸色一变,正想开口解释,一道叮咚作响的电话铃声却是突然横插进了两人之间。 程晓兰立刻低头看去,发现是【二弟】打来的电话。 “……小姐,看来我不便打扰你了,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吗?”中年男人扫了一眼程晓兰在电话上的备注,脸上再度扬起一抹与刚才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 程晓兰将面前之人的变化全部收进眼底,她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轻声说道:“嗯,最后一单了。” “这样啊,小姐果然很幸运呢。” 中年人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复又再次莫名其妙地说道:“最近世道不太平,即使是生计所迫,像你这样年轻的女性,尽量还是不要孤身一人出门啊。” 说完,也不等程晓兰做出回应,他便转身回到屋内,轻轻合上了房门,将那股浓烈的腥气阻隔在了室内。 直到门内传出了落锁的轻响,程晓兰才如释重负地接通了电话,转身朝着楼下快步走去。 “喂?我在家呢,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一边下楼,程晓兰一边心事重重地应付着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楼上,心脏砰砰直跳。 “姐,我后天回家,你和小宝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从泽州市给你们带回去。” 程耀比从前沉稳了不少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可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有些生气地问道:“姐,你是不是还在外面?我说了晚上不要再送外卖了!” “哪能啊,你瞎说什么呢?哎等等,你在泽州市?我……卧槽!” 程晓兰突然大叫一声,从楼梯上一不留神地滑了下去,戴着头盔的脑袋重重撞在突起的台阶上,连滚带爬地翻到了二楼的平台。 可忍着浑身的疼痛,她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 听到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的一连串声响,程耀的声音染上了急切的躁动,他大声喊道:“姐,姐你怎么了?” “靠!那个人在看着我,神经病啊!”强烈的恐惧驱使着程晓兰爆发出一声咒骂,她飞速跑出大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骑上电动车,马不停蹄地驶离了此地。 就在刚才,透过楼梯之间狭小的缝隙,她看到一颗人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五楼的位置,虽然楼道里没有灯,可她还是凭直觉认出了那颗人头的主人,就是刚才关门进屋的中年人。 搞什么,她只是送个外卖而已啊! 难不成这就是超时了半个小时的报应?至于吗? “姐?姐!” 程耀急迫的声音即使是在凛冽的寒风中也格外清晰,程晓兰惊魂未定地向后看了一眼,再三确定没有发生恐怖片一类的情节后,她才对着已经摔碎了的手机喊道:“别嚎了,我人还在呢!” “刚刚到底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不疼。” 程晓兰嘴上含糊其辞地应付着,电动车却是在加速朝着最近的警察局驶去。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任何行人,可程晓兰的注意力全然被眼前的道路和程耀的声音吸引,再加上此地确实比较偏僻,她全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 “姐,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藏着掖着,那个人是谁,到底怎么了?” “……行,我遇到了一个可能是杀人犯的神经病,我已经到警察局了,你不用担心我,倒不如想想回来要带什么衣服,我好替你洗一下。” 程晓兰说完,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警察局,刚想直接将电动车开过去,眼前却是莫名一花,突然从前方出现的阻力让她连人带车被甩到一旁高高堆起的土堆上。 “坏了,我撞到什么了?” 从异常松软的土堆上慌忙爬起的程晓兰看向警察局的方向,可那里并没有什么建筑,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渠。 若是程晓兰刚刚全速冲过去,那必定已经摔下去,生死不明了。 原本宽阔的公路也已经消失不见,四周凸起的坟包在夜色的掩护下散发着影影绰绰的蓝光,一块雕刻着些许文字的石碑被她的电动车压倒在地,放眼望去,这里应该是一处乱葬岗。 可如此诡异的一幕却未吸引程晓兰一丝一毫的注意,只因在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发女人躺倒在地,生死不明。 “啊?不会被我撞死了?完了完了……” 程晓兰带着已经坏掉的手机踉踉跄跄地跑下土堆,刚要伸手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女人,一只沾满了血污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衣袖。 “我救了你,别送我去医院……” 一句维格兰语从女人的嘴中发出,看着那双淡蓝澄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眸,程晓兰眨了眨眼睛,迟疑地用龙国语说道:“你在说什么?” 她初中就辍学了,曾经简单学过的维格兰语早已忘的一干二净,此时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她只觉云里雾里,满眼都是迷茫。 她是不是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小姐的运气真的很好呢。” 孤身坐在漆黑客厅里的中年人睁开眼睛,他的手指在腿上轻点了几下,才伸手打开摆在桌子上的外卖盒,就着血液的腥气,将一个凉透的饺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默默咀嚼了一阵,他将手上的筷子放下,重新合上了那盒外卖。 “味道不错……回去让小雨尝尝,这么久没见了,希望他的胃口没变。” 中年人将手中的手机向空中一递,一只干枯的青紫色手臂便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边,抓起手机,不发一言地遁入了虚无。 随后,中年人又将手探向自己的上衣口袋,一番摸索过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稍显老旧的手机。 可刚点开手机,数不清的未接来电便霸占了整个屏幕,仔细看去,那些电话都是同一串数字,全部指向同一个人。 只是响了一声,拨回去的电话就被人立刻接了起来,中年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轻声说道:“抱歉,刚下飞机不久,你来接我,地点……在承德小区,我收拾一下,等会在小区门口见你。” “嗯?刚吃过饭了,味道不错,暂时收留我的小哥很喜欢那家店的饺子,他的外卖软件里几乎都是那家店的订餐。” 他看向坐在身边的男性尸体,对方拉长变形的身躯如一滩烂泥般陷在柔软的沙发坐垫里,从口鼻中生生挤出的内脏完全遮挡了它的表情,可若是有旁人在场,依然能够轻易看出它生前的痛苦与恐惧。 中年人似是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外卖袋子上标注的店铺地址,说道:“当然,那家店铺的地址我已经记下了,改天肯定会请你去吃。” “就是那里最近会有点拥挤,送外卖的小姐可是等我身边的小哥死掉了才送到呢。” 第202章 适应不良 冬日的清晨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昨夜的海潮似乎还尚未消散,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淡淡的腥咸气味。 即使天边只是染上了一层蒙蒙的光,临昌市的街道上已经隐隐多出了行人的身影。 今天是岛国灭亡的第二天,可庞大的人类社会并不会因为一个国家的消亡而停止运转,即使人人心中忐忑不安,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但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年轻的都市女性将自己塞进厚重的暖橘色冬装里,昨夜的酒精已经在柔软的枕头上融成了一场混乱的迷梦,此刻走在路上的,只是一个遵循着生物钟早起的无业游民。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宽阔的砖石街道上,几辆汽车挟着呼啸的寒风从她的身边疾驰而过,从公路上卷起的汽车尾气让她隐隐不适,却还是遵循着曾经的习惯向着安装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走去。 直到踏上那块每次都会被她踩在脚下的砖石,女人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过去的两年,她日复一日地站在这个地方,无论烈日炎炎,还是暴雨倾盆,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脚下的这片土地和立在身旁的红绿灯从未变过。 以后,她还能再走上这条路吗? 一张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传单顺着风吹到了女人的脚边,她微微一愣,心中升起的伤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消散了几分。 带着隐隐升起的好奇心,她弯腰将那张散发着土腥味道的传单拾起,把胡乱铺展在上面的意义不明的涂鸦与一个奇怪的名字收入了眼中。 “共法教?这什么东西……不会是邪教?” 女人咽了口口水,像是遇到瘟神一般用力甩掉那张传单,她擦了擦自己并没有沾染任何脏污的手,直接调转方向,向着原路返回。 可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走过的道路上已经铺满了模样奇诡的传单,仔细看去,那些传单上都印着不同的名字,但无外乎都是一些从未听闻的组织名称。 尚还未从宿醉的余韵中清醒过来的头脑当即变得异常清明,看着飘散在街道各处的传单,女人的身体猛一哆嗦,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女人开始像昨晚那般不住地低声抱怨起来,从公路上极速驶过的几辆警车更是给予了她强有力的精神支撑,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变成低沉的怒吼。 可一声不疾不徐的提醒打断了她的声音。 “姑娘,慢点走,早上路滑,别摔倒了。” 楠木制的棕褐色拐杖轻轻点在地上,恰好挡住了女人前进的步伐,她有些惊讶地顺着拐杖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被寒气打湿的木质长椅上,那根拐杖握在他的手中,竟是透着莫名的沉重感。 即使上半张脸几乎被戴在头顶的呢绒帽子遮住,可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睛却还是落入了女人的眼中,潜移默化地淡去了蔓延在她心中的恐惧。 “……大爷,谢谢您的提醒。”女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不过,外面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了,您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说着,她跨过横在身前的拐杖,配合地走到朝她无言招手的老人身边。 老人裹在身上的棕绿色大衣带着洗衣粉漂洗过的清香,就像母亲曾经亲手为她搓洗的校服,让女人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许暖意。 可是…… 女人皱紧眉头,面前的老人带给了她莫名的熟悉感,即使只能看到对方挂在脸上的温顺笑容,她还是能够笃定,自己绝对见过这个老人。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嘟。 拐杖轻点地面的声响唤回了女人纷飞的思绪,她恍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爷,不好意思,您刚说了什么?” “我待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老人好脾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语。 “等人?” 女人环顾四周,可除了匆匆驶过的车辆,这条昏暗的街道上再没有任何东西了,她疑惑地说道:“大爷,您确定那个人会现在来吗?现在还没到七点,您会不会记错时间了?” “人是肯定会有的,虽然我没有邀请他,但他肯定会来见我的。” 老人拍了拍雕刻在拐杖顶端的龙头,笑起来的模样慈祥而和蔼,却是让女人皱紧了眉头,谨慎地轻声问道:“大爷,您还记得子女的电话吗?” 老人听到这话愣了一瞬,转而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笑着说道:“记不了那个啦,我的儿子三十二年前就已经病死了,姑娘,我没糊涂,你不用担心我。” “……抱歉,但是大爷您就这么干坐在这,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 听到老人的儿子已经死了,女人的脸当即因尴尬涨红了几分,可还是轻声表达出自己对老人的担忧:“您要不还是先回家,等人多了再出来,现在外面总归还是不比以前了……” “我已来此就山,山又怎么没有就我之理呢?” 年迈的老人突然说出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他并没有如女人所想那般起身离开,而是将拐杖搭在了自己的腿上,温和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不愿离开的态度。 随后,他抬眼看向女人的眼睛,轻声问道:“而且,姑娘,既然你知道世道不太平了,又为何要独自一人出门呢?” “我……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是睡了一觉而已,整个世界都变了。”女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眼里带着浓浓的失落与惶恐。 “即使看了昨晚的视频,也会感觉害怕吗?” “嗯……即使知道龙国存在那么厉害的‘英雄’,可……可我依然放不下心。” 女人长叹一声,老人温和的模样让她本能地放下了戒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她有些愁苦地说道:“虽然昨夜喝了很多酒,但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毕竟‘英雄’太过遥远,可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以后是不是总要提心吊胆地活着,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我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要适应这种生活,于我而言有些太过残忍了。” 说着说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才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应该永远都会适应不良了……哎,大爷,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您能明白吗?就是感觉自己被抛下了,但是很可笑,我连被什么抛下了都不清楚。”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姑娘。”认真地听完女人所说的话,老人突然像受教的学生一般朝着女人微微颔首。 女人当即一惊,刚想说些什么,老人却是再次不疾不徐地开口,吐出了一句令她面色煞白的话:“还有啊,姑娘,你先别急着回家,这根老拐告诉我,你家里多了脏东西。” “毕竟,莫名其妙的传单不能随便看,否则容易招来横祸。” 属于大海的咸腥湿气突兀地从老人的身后飘来,女人愣愣地转头,看向一个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的男人。 男人虽然长的平平无奇,可他的身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平和而神秘,只是扫上一眼,便会让人印象深刻。 他对着同样转头看向他的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才侧头看向处在状况之外的女人,说道:“徐佳莹女士,我推荐你使用报警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情,毕竟私闯民宅确实是警察需要处理的工作。” “而且,我向你强烈推荐一位叫卢毅的警官,他善良正直,体恤民情……” 陈子弘将已经拨通的电话递给女人,像是介绍一个朋友般自然而然地说道:“只要让他得知了你的困境,相信我,即便再如何劳累,他也会非常乐意为你排忧解难。” 第202章 适应不良 冬日的清晨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昨夜的海潮似乎还尚未消散,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淡淡的腥咸气味。 即使天边只是染上了一层蒙蒙的光,临昌市的街道上已经隐隐多出了行人的身影。 今天是岛国灭亡的第二天,可庞大的人类社会并不会因为一个国家的消亡而停止运转,即使人人心中忐忑不安,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但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年轻的都市女性将自己塞进厚重的暖橘色冬装里,昨夜的酒精已经在柔软的枕头上融成了一场混乱的迷梦,此刻走在路上的,只是一个遵循着生物钟早起的无业游民。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宽阔的砖石街道上,几辆汽车挟着呼啸的寒风从她的身边疾驰而过,从公路上卷起的汽车尾气让她隐隐不适,却还是遵循着曾经的习惯向着安装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走去。 直到踏上那块每次都会被她踩在脚下的砖石,女人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过去的两年,她日复一日地站在这个地方,无论烈日炎炎,还是暴雨倾盆,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脚下的这片土地和立在身旁的红绿灯从未变过。 以后,她还能再走上这条路吗? 一张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传单顺着风吹到了女人的脚边,她微微一愣,心中升起的伤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消散了几分。 带着隐隐升起的好奇心,她弯腰将那张散发着土腥味道的传单拾起,把胡乱铺展在上面的意义不明的涂鸦与一个奇怪的名字收入了眼中。 “共法教?这什么东西……不会是邪教?” 女人咽了口口水,像是遇到瘟神一般用力甩掉那张传单,她擦了擦自己并没有沾染任何脏污的手,直接调转方向,向着原路返回。 可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走过的道路上已经铺满了模样奇诡的传单,仔细看去,那些传单上都印着不同的名字,但无外乎都是一些从未听闻的组织名称。 尚还未从宿醉的余韵中清醒过来的头脑当即变得异常清明,看着飘散在街道各处的传单,女人的身体猛一哆嗦,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女人开始像昨晚那般不住地低声抱怨起来,从公路上极速驶过的几辆警车更是给予了她强有力的精神支撑,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变成低沉的怒吼。 可一声不疾不徐的提醒打断了她的声音。 “姑娘,慢点走,早上路滑,别摔倒了。” 楠木制的棕褐色拐杖轻轻点在地上,恰好挡住了女人前进的步伐,她有些惊讶地顺着拐杖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被寒气打湿的木质长椅上,那根拐杖握在他的手中,竟是透着莫名的沉重感。 即使上半张脸几乎被戴在头顶的呢绒帽子遮住,可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睛却还是落入了女人的眼中,潜移默化地淡去了蔓延在她心中的恐惧。 “……大爷,谢谢您的提醒。”女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不过,外面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了,您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说着,她跨过横在身前的拐杖,配合地走到朝她无言招手的老人身边。 老人裹在身上的棕绿色大衣带着洗衣粉漂洗过的清香,就像母亲曾经亲手为她搓洗的校服,让女人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许暖意。 可是…… 女人皱紧眉头,面前的老人带给了她莫名的熟悉感,即使只能看到对方挂在脸上的温顺笑容,她还是能够笃定,自己绝对见过这个老人。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嘟。 拐杖轻点地面的声响唤回了女人纷飞的思绪,她恍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爷,不好意思,您刚说了什么?” “我待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老人好脾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语。 “等人?” 女人环顾四周,可除了匆匆驶过的车辆,这条昏暗的街道上再没有任何东西了,她疑惑地说道:“大爷,您确定那个人会现在来吗?现在还没到七点,您会不会记错时间了?” “人是肯定会有的,虽然我没有邀请他,但他肯定会来见我的。” 老人拍了拍雕刻在拐杖顶端的龙头,笑起来的模样慈祥而和蔼,却是让女人皱紧了眉头,谨慎地轻声问道:“大爷,您还记得子女的电话吗?” 老人听到这话愣了一瞬,转而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笑着说道:“记不了那个啦,我的儿子三十二年前就已经病死了,姑娘,我没糊涂,你不用担心我。” “……抱歉,但是大爷您就这么干坐在这,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 听到老人的儿子已经死了,女人的脸当即因尴尬涨红了几分,可还是轻声表达出自己对老人的担忧:“您要不还是先回家,等人多了再出来,现在外面总归还是不比以前了……” “我已来此就山,山又怎么没有就我之理呢?” 年迈的老人突然说出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他并没有如女人所想那般起身离开,而是将拐杖搭在了自己的腿上,温和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不愿离开的态度。 随后,他抬眼看向女人的眼睛,轻声问道:“而且,姑娘,既然你知道世道不太平了,又为何要独自一人出门呢?” “我……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是睡了一觉而已,整个世界都变了。”女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眼里带着浓浓的失落与惶恐。 “即使看了昨晚的视频,也会感觉害怕吗?” “嗯……即使知道龙国存在那么厉害的‘英雄’,可……可我依然放不下心。” 女人长叹一声,老人温和的模样让她本能地放下了戒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她有些愁苦地说道:“虽然昨夜喝了很多酒,但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毕竟‘英雄’太过遥远,可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以后是不是总要提心吊胆地活着,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我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要适应这种生活,于我而言有些太过残忍了。” 说着说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才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应该永远都会适应不良了……哎,大爷,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您能明白吗?就是感觉自己被抛下了,但是很可笑,我连被什么抛下了都不清楚。”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姑娘。”认真地听完女人所说的话,老人突然像受教的学生一般朝着女人微微颔首。 女人当即一惊,刚想说些什么,老人却是再次不疾不徐地开口,吐出了一句令她面色煞白的话:“还有啊,姑娘,你先别急着回家,这根老拐告诉我,你家里多了脏东西。” “毕竟,莫名其妙的传单不能随便看,否则容易招来横祸。” 属于大海的咸腥湿气突兀地从老人的身后飘来,女人愣愣地转头,看向一个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的男人。 男人虽然长的平平无奇,可他的身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平和而神秘,只是扫上一眼,便会让人印象深刻。 他对着同样转头看向他的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才侧头看向处在状况之外的女人,说道:“徐佳莹女士,我推荐你使用报警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情,毕竟私闯民宅确实是警察需要处理的工作。” “而且,我向你强烈推荐一位叫卢毅的警官,他善良正直,体恤民情……” 陈子弘将已经拨通的电话递给女人,像是介绍一个朋友般自然而然地说道:“只要让他得知了你的困境,相信我,即便再如何劳累,他也会非常乐意为你排忧解难。” 第203章 出警 灯火通明的警察局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周乘月吐掉一直叼在嘴里的签字笔,伸手拉住从旁路过的年轻警员,抬头用下巴指了指过道尽头亮着灯的办公室,懒洋洋地问道:“小王,你的队长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哪有啊,卢毅队长两天都没有离开办公室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估计一直都没睡呢。” 被称作小王的警员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卢毅队长从前天开始就神经兮兮的,原本还会出来溜达溜达,但自从昨晚的大月亮消失之后,他突然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了,到现在都不出来。” 周乘月耳中听着,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直到小王说完,他才吹了声口哨,笑着说道:“咱们的遥锦队长已经带着孙明哲他们快马加鞭的出任务去了,他卢毅可不能这么闲着啊,小王,和我去看望看望他?” “我不去,队长熬了一夜,我再进去打扰他,肯定会被他骂死的。”年轻人用力甩了甩头,可看四下无人,他却是突然垂下脑袋,悄声说道:“周哥,你说上一次……” “得了,我自己去。” 周乘月直接打断了小王想说的话,他从座位上站起身,颇为无奈地甩甩手,说道:“都重复多少遍了,杀掉王宇正是迫不得已,许丰死了也是没有办法,你这不都因此得到了表彰吗?奖金那么多,还纠结什么?” “可我……” 被称作小王的年轻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周乘月却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直接绕过对方,头也不回地向着卢毅的办公室走去。 在一片寂静的室内,只余下了年轻警员近乎哀鸣般的轻语:“可我最后,谁都没有救到啊……” 看着周乘月快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默然转身,将手中的文件搁在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有没有搞错!‘灾害’级别的诡异都能杀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从先知的手里逃出来的?” “狐仙”把摆在面前的文件一股脑地扫到地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它已经两夜未睡了,可挂在眼皮下的黑眼圈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长相,反倒让他颇为俊秀的面容多了一丝破碎感。 悦耳的手机铃声在他最为烦闷的时刻突兀地响起,“狐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是一长串从未见过的手机号码。 不接。 “狐仙”将手机连带着摆在另一侧的文件也一齐推到地上,行为竟是显得有些幼稚。 可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却是无法与主人糟糕的情绪产生共鸣,在一地纷乱的纸张中,悠扬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承接了音乐的尾音,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平淡的响起:“‘狐仙’,好久不见。” 哐当! 椅子摔到地板上的声音掩盖住了敲门的轻响,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的诡异不可置信地看向埋在文件堆中的手机,心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说出口的话却是带上了一抹恭敬的意味:“先知,您不辞辛苦地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这里确实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不知卢毅先生有没有空?”陈子弘的声音一如往常,虽不明白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的态度,可“狐仙”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 “……当然是有的,毕竟这才第一天,按捺不住的都是一群蠢货,我们的压力目前还没有达到完全抽不出空的地步。” “狐仙”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词汇,谨慎地向陈子弘传达出了友好的信号。 毕竟先知已经给了台阶,它若是不下,那就是拂了对方的面子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只有站对队伍,才能活得长久。 站在门口的周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并没有像年轻警员所想的那样去骚扰自己看不惯的上司,只是轻敲了一次门,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刚才从门内发出的哐当巨响被他收入了耳中,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都像是罩上了一层厚重的膜,任凭周乘月再如何去听,也无法得到一点信息。 “卢毅……” 他若有所思的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再次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这一次,门终于开了。 “乘月,这是在外面等急了?” 门内的卢毅似是早有预料般地打开门,周乘月自然而然地绕过那张带着微妙笑容的脸,只是扫了一眼,便被对方身后的一地狼藉震惊的哑口无言。 “哎呀,乘月,别在乎这些,你要知道人睡不着,就容易找点事情做,比如翻翻卷宗,查查资料……” 已经穿好外套的卢毅向前跨出一步,将房门重新甩上,阻隔了周乘月一言难尽的视线,它看着对方的眼睛,笑着问道:“说,找我来干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看望看望你,毕竟遥队长都在外面执行任务了,我怕卢队长操劳过度,昏死在办公室里。”周乘月的脸上也摆出了一道与卢毅如出一辙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带刺,与友好一词相差甚远。 “嗯哼,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不过现在这话对我可不管用,我也闲不下去了,刚刚接到任务,城南那里出事了。” 卢毅耸了耸肩,转身朝着周乘月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现在这里还有几个人?” “如果不加上专门的接线员,就剩下我和王楠了,大家从昨夜开始忙到现在,很多人还在外面没有回来。”周乘月快步跟上,即使对卢毅的人品深表厌恶,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 而王楠,就是他们经常称呼为小王的年轻警员。 “你们两个跟我走,城南有人报案,说是私闯民宅,但按照世界现在的走向,我觉得嘛……” 卢毅呵呵笑道:“也许是某些邪教按捺不住,要开始他们的宏图大业了,比如什么万济功,长生派,再比如……” 他突然转头看向周乘月,像是调笑一般轻声说道:“归一教?” 听到这个名字,周乘月的身体突然一僵,可面前的男人却只是又笑了一声,将脑袋转了回去,说道:“瞧把你吓的,只是我随口编的名字而已,邪教无外乎都是这一类名字嘛。” 周乘月并没有理会卢毅给出的解释,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直接走到了宽敞的公共警员办公地。 “嗯?小王呢?” 卢毅看了眼王楠的办公桌,可座位上只搭了一件羽绒外套,应该坐在上面的年轻人不翼而飞了。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长久没有开口的周乘月拿起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香烟,动作熟练的将其中一根叼进嘴里。 可还没有掏出打火机,属于王楠的声音便突然响起,两人齐齐转头,看到一个从接线台的方向大步跑来的年轻人:“队长,你出来的正好,有人报警,城南的承德小区出了一起杀人案。” “城南?”卢毅扬起眉头,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对方口中的地点。 “对,就是城南。”王楠迅速点头,笃定地回应道。 “那还真是……有些凑巧了。” 卢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它侧头看了眼同样蹙紧眉头的周乘月,镶嵌在眼眶里的乌黑眼珠转了一圈,伸手捞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外套,扔给已经跑到近前的王楠。 “行了,这下子我们也要忙起来了。” 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卢毅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背,说道:“不过就我们这点人手,分开也不太现实,一个一个来,尸体那个先放在一边,毕竟它也跑不了。” 随后,他掏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车钥匙,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问道:“所以,你们谁来开车?”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王楠才有些犹豫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初升的朝阳之下,一辆闪烁着刺目灯光的警车呼啸着冲上公路,在响亮而急促的警笛声中驶向南方。 第203章 出警 灯火通明的警察局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周乘月吐掉一直叼在嘴里的签字笔,伸手拉住从旁路过的年轻警员,抬头用下巴指了指过道尽头亮着灯的办公室,懒洋洋地问道:“小王,你的队长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哪有啊,卢毅队长两天都没有离开办公室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估计一直都没睡呢。” 被称作小王的警员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卢毅队长从前天开始就神经兮兮的,原本还会出来溜达溜达,但自从昨晚的大月亮消失之后,他突然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了,到现在都不出来。” 周乘月耳中听着,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直到小王说完,他才吹了声口哨,笑着说道:“咱们的遥锦队长已经带着孙明哲他们快马加鞭的出任务去了,他卢毅可不能这么闲着啊,小王,和我去看望看望他?” “我不去,队长熬了一夜,我再进去打扰他,肯定会被他骂死的。”年轻人用力甩了甩头,可看四下无人,他却是突然垂下脑袋,悄声说道:“周哥,你说上一次……” “得了,我自己去。” 周乘月直接打断了小王想说的话,他从座位上站起身,颇为无奈地甩甩手,说道:“都重复多少遍了,杀掉王宇正是迫不得已,许丰死了也是没有办法,你这不都因此得到了表彰吗?奖金那么多,还纠结什么?” “可我……” 被称作小王的年轻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周乘月却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直接绕过对方,头也不回地向着卢毅的办公室走去。 在一片寂静的室内,只余下了年轻警员近乎哀鸣般的轻语:“可我最后,谁都没有救到啊……” 看着周乘月快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默然转身,将手中的文件搁在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有没有搞错!‘灾害’级别的诡异都能杀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从先知的手里逃出来的?” “狐仙”把摆在面前的文件一股脑地扫到地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它已经两夜未睡了,可挂在眼皮下的黑眼圈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长相,反倒让他颇为俊秀的面容多了一丝破碎感。 悦耳的手机铃声在他最为烦闷的时刻突兀地响起,“狐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是一长串从未见过的手机号码。 不接。 “狐仙”将手机连带着摆在另一侧的文件也一齐推到地上,行为竟是显得有些幼稚。 可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却是无法与主人糟糕的情绪产生共鸣,在一地纷乱的纸张中,悠扬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承接了音乐的尾音,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平淡的响起:“‘狐仙’,好久不见。” 哐当! 椅子摔到地板上的声音掩盖住了敲门的轻响,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的诡异不可置信地看向埋在文件堆中的手机,心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说出口的话却是带上了一抹恭敬的意味:“先知,您不辞辛苦地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这里确实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不知卢毅先生有没有空?”陈子弘的声音一如往常,虽不明白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的态度,可“狐仙”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 “……当然是有的,毕竟这才第一天,按捺不住的都是一群蠢货,我们的压力目前还没有达到完全抽不出空的地步。” “狐仙”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词汇,谨慎地向陈子弘传达出了友好的信号。 毕竟先知已经给了台阶,它若是不下,那就是拂了对方的面子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只有站对队伍,才能活得长久。 站在门口的周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并没有像年轻警员所想的那样去骚扰自己看不惯的上司,只是轻敲了一次门,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刚才从门内发出的哐当巨响被他收入了耳中,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都像是罩上了一层厚重的膜,任凭周乘月再如何去听,也无法得到一点信息。 “卢毅……” 他若有所思的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再次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这一次,门终于开了。 “乘月,这是在外面等急了?” 门内的卢毅似是早有预料般地打开门,周乘月自然而然地绕过那张带着微妙笑容的脸,只是扫了一眼,便被对方身后的一地狼藉震惊的哑口无言。 “哎呀,乘月,别在乎这些,你要知道人睡不着,就容易找点事情做,比如翻翻卷宗,查查资料……” 已经穿好外套的卢毅向前跨出一步,将房门重新甩上,阻隔了周乘月一言难尽的视线,它看着对方的眼睛,笑着问道:“说,找我来干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看望看望你,毕竟遥队长都在外面执行任务了,我怕卢队长操劳过度,昏死在办公室里。”周乘月的脸上也摆出了一道与卢毅如出一辙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带刺,与友好一词相差甚远。 “嗯哼,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不过现在这话对我可不管用,我也闲不下去了,刚刚接到任务,城南那里出事了。” 卢毅耸了耸肩,转身朝着周乘月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现在这里还有几个人?” “如果不加上专门的接线员,就剩下我和王楠了,大家从昨夜开始忙到现在,很多人还在外面没有回来。”周乘月快步跟上,即使对卢毅的人品深表厌恶,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 而王楠,就是他们经常称呼为小王的年轻警员。 “你们两个跟我走,城南有人报案,说是私闯民宅,但按照世界现在的走向,我觉得嘛……” 卢毅呵呵笑道:“也许是某些邪教按捺不住,要开始他们的宏图大业了,比如什么万济功,长生派,再比如……” 他突然转头看向周乘月,像是调笑一般轻声说道:“归一教?” 听到这个名字,周乘月的身体突然一僵,可面前的男人却只是又笑了一声,将脑袋转了回去,说道:“瞧把你吓的,只是我随口编的名字而已,邪教无外乎都是这一类名字嘛。” 周乘月并没有理会卢毅给出的解释,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直接走到了宽敞的公共警员办公地。 “嗯?小王呢?” 卢毅看了眼王楠的办公桌,可座位上只搭了一件羽绒外套,应该坐在上面的年轻人不翼而飞了。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长久没有开口的周乘月拿起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香烟,动作熟练的将其中一根叼进嘴里。 可还没有掏出打火机,属于王楠的声音便突然响起,两人齐齐转头,看到一个从接线台的方向大步跑来的年轻人:“队长,你出来的正好,有人报警,城南的承德小区出了一起杀人案。” “城南?”卢毅扬起眉头,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对方口中的地点。 “对,就是城南。”王楠迅速点头,笃定地回应道。 “那还真是……有些凑巧了。” 卢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它侧头看了眼同样蹙紧眉头的周乘月,镶嵌在眼眶里的乌黑眼珠转了一圈,伸手捞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外套,扔给已经跑到近前的王楠。 “行了,这下子我们也要忙起来了。” 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卢毅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背,说道:“不过就我们这点人手,分开也不太现实,一个一个来,尸体那个先放在一边,毕竟它也跑不了。” 随后,他掏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车钥匙,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问道:“所以,你们谁来开车?”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王楠才有些犹豫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初升的朝阳之下,一辆闪烁着刺目灯光的警车呼啸着冲上公路,在响亮而急促的警笛声中驶向南方。 第204章 一顿早饭 “哎呦,乘月,你们的效率还挺快嘛。” 霸占了整个汽车后座的卢毅将视线从手中的手机移开,看着匆匆坐到前排的两人,它伸了个懒腰,笑问道:“我猜你们只找到了一个东西,是?” “一双绣花鞋,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我们转了一圈,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监控也‘恰好’坏掉了,很难进一步调查。” 周乘月将拎在手中的一双红色布鞋扔到后座的脚垫上,卢毅侧目看去,发现那双布鞋上还沾有些许块状的泥土,潮湿的腥气在它的鼻翼间打转,让它的眉心不禁突突直跳。 “卢队长,您看怎么处理?” 属于周乘月的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卢毅翻了个白眼,说道:“还能怎么处理?等会路过大桥,直接把它扔到河里就行了。” “……队长,您确定要这么处理?”还未发动汽车的王楠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地问道。 “小王你还年轻,见识的少了,这种东西要想处理,就得先解决它的源头,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啊。” 卢毅从座位上坐起来,有些嫌弃地拎起那双散落在脚垫上的绣花鞋,刚想再扔回周乘月的身上,却是突然面色一变,将自己的鼻子凑到了不知为何湿漉漉的鞋底上。 “嗯……井?不对,是一个湖,这些人类把它搞出来干嘛?吃饱了没事情干吗?”将那丝潮气尽数吸入体内,它的眼珠咕噜一转,属于狐狸的狡黠在脸上一闪而逝,立刻就被不满的情绪取而代之。 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了一眼,看着仍在念念有词的卢毅,悄声问道:“卢毅队长这是两天没睡,傻了吗?” “……我和他接触的不多,你跟的时间最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吗?”周乘月将一根烟叼进嘴里,同样低声问道。 “呃,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有过。”王楠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不过那都是在队长和他的女朋友们分手之后,我怀疑这一次也是。” “我不是聋子,希望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聊与我有关的事情。” 卢毅的声音伴随着巴掌落在了王楠的后脑勺上,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狐狸男子用力摆弄着王楠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是将那双绣花鞋提到了两人眼前,说道:“我改主意了,这双鞋,我们留着。” “留着?”周乘月讶异地问道。 “小王同志可还没见过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呢,现在涨涨见识怎么样啊?”王楠的脑袋似乎手感很好,卢毅在手里又用力揉了一轮,才放过了可怜的小警员。 “你认真的?”周乘月皱眉问道,明显是不赞成卢毅的提议。 “我当然是认真的。” 卢毅重新坐回后座,呵呵笑道:“这可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不把握好了,我今晚真的会睡不着的。” 没有办法报复先知,报复一下这个给自己平白增加工作量的同类也未尝不可。 如此想着,它将那双绣花鞋直接随手扔在了脚边,看着仍在看着它的王楠和周乘月,原本愉悦的笑容立刻荡然无存,它颇为无奈地喊道:“看我干什么?开车啊,不是还有一个案子吗?” 说完,他的余光扫到一个摆在路边的早餐铺子,又突然转口说道:“算了,先别开车了。” “又出什么事了?”周乘月皱眉问道。 “也没有什么大事。” 卢毅看了眼颇为无奈的王楠,脸上再度挂上了一抹同狐狸一般无二的笑容:“就是有些饿了,毕竟,今天早上还没有吃早饭呢。” “所以,我觉得这家店就很好。” 陈子弘将年事已高的老人扶到一张木椅上,指着贴在墙壁上的菜单,说道:“宋老喜欢吃什么?这个季节,我认为吃汤面就很不错。” “人老了,胃口上不去了,不过早饭还是必须吃的,否则易伤气血,对身体不好。” 被称作宋老的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副老花镜,借着镜片仔细端详了一阵菜单上列出的一系列菜名,突然问道:“先知,您喜欢吃什么?” 即使是在思考,老人的嘴角也总是挂着一抹浅淡而温顺的笑容,这是岁月凿刻下的痕迹,是一个人长达数十年的坚持才能烙下的烙印。 “大概是……西红柿鸡蛋面?”陈子弘想了想,笑着回应道。 “西红柿啊……”老人咂了咂嘴,说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到了嘴里是都能吃得下的。” “那您现在想吃吗?” “吃一碗,好久没有吃了。” 陈子弘点了点头,同等在一旁的老板说明诉求后,便轻声说道:“您不用担心那个姑娘,已经有人去解决她的问题了。” “晨曦会的人吗?”老人好奇地问道。 “不,是一个朋友。” 陈子弘将一杯热水递到老人的手边,见对方粗糙起皱的手轻轻摩挲着杯壁,眼眸微微一动,却只是面带歉意地说道:“宋老主动来见我,真是有些折煞我了。” “您这么说可就不对喽,我可是久仰先知大名,在我看来,您的功绩可是比我一个糟老头子好多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可是一事无成啊。”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穿在脚上的黑色布鞋说道:“更何况,这鞋也帮我省了不少脚程,只是走了一个小时就到了这里,这可比之前轻松多了。” “您别这么说,龙国能稳定至今,您绝对功不可没。”陈子弘轻声说道:“宋老您对我就不要用敬称了,我昨夜刚回,您今晨便急着来见我,可是有了打算?” “在您来之前,我和那个姑娘聊了两句,她很惶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水后才继续缓缓说道:“接受需要一个过程,但只是接受明显是不够的。” “只是隔了一个晚上,就有太多东西按捺不住,纷纷从暗中走了出来。” 陈子弘屈指敲了敲桌面,说道:“即使现在表面一片宁静,可临昌市的警力几乎已经调空了,即使军队从中介入,也只是缓兵之计。” “两方入手如何?”老人搁下茶杯,轻声问道。 “诡异一方鱼龙混杂,虽强于人类,却是一盘散沙,有些诡异确实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但究竟该如何合作,却是要谨慎斟酌。” 陈子弘对端来两碗面条的老板点头致谢,将菜稍微多一些的碗推给了坐在对面的老人。 可碗行至中途却是又变了一个方向,老人的力气虽然无法与陈子弘抗衡,却还是在年轻人沉默的顺从下占据了上风。 “吃,多吃点好,吃多了长个子。” 老人垂眼看着陈子弘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向着陈子弘的方向凑了凑,面容严肃地悄声说道“先知,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陈子弘的脸上多出了一抹笑意,即使对于老人接下来想说的话早有预料,却还是配合地问道。 老人像一个孩子那般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悄声说道:“先知,您可千万不要把我偷溜出来的事情告诉别人啊,要是让小曹他们知道了,怕不是就要吓疯了。” “哈哈哈,宋老,我明白您的意思。” 陈子弘终于是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也同样露出一抹笑容的老人,说道:“您放心,晨曦会的各位都清楚我的状况,我没有大碍,只是一晚没睡,有些累罢了。” “熬夜对身体不好啊。”老人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在此刻,无关身份,他只是一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而已。 “我明白,宋老,所以我现在才在这里和您商量这些事情。”陈子弘放缓语调,轻声解释道:“毕竟,只有把一切都解决好了,我们才能真的睡上一个安稳觉。” “……哎,您说的对,第二方,我打算先从百姓的方向入手,即使目前出现了‘英雄’,让他们有了一定的精神寄托,可若是不给予明确的指向,那之后的情况只会急转直下。” 老人长叹一声,有些忧愁地说道:“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成为英雄,但我们至少要让他们不再迷茫,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至少要让绝大多数人明白,他们没有被时代的浪潮抛弃。” “您看起来对此忐忑不安,但您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想法了,不是吗?”陈子弘将筷子递到老人近前,笑着问道。 “看您的模样,我这个老头子应该是赌对了,对?” 老人看着陈子弘一派轻松的模样,苍老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竟是让他的气质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想法有些冒险,但总体而言,那是最快解决现阶段状况的方法了。” “毕竟风险与收益总是相当的。”陈子弘点头应道,虽然面容依旧略有疲惫,可神态却是相较之前轻松了不少。 可话刚说完,老人的身体突然倾向了一桌之隔的陈子弘,透过蒸腾的热气,他看着年轻人饱经沧桑却依旧闪烁着灵光的眼眸,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先知,您知道吗?我年轻时曾经种了很久的地。” “我知道,这几乎是龙国的老一辈人必然经历的过程,土地就是龙国人的血脉,我们皆因土地而生。”陈子弘轻笑着回应道,顺手换掉了老人杯中已经有些冷却的水。 “没错,在那个时候,那块分发给我的土地就是年轻气盛的我眼中的唯一,我在书海中遨游了二十多年,却最终在那里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为了它,我可以藏锋敛锷,我可以虚以委蛇,我可以付出我的全部,无论它到底是什么。” 他挥起手,小幅度地做着已经熟练到被肌肉记忆下来的挥砍动作,沉声说道:“所以现在,我要向这片土地挥下镰刀,把已经冒头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只有这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幼苗才能更好的成长下去。” 可说着说着,老人的脸上却是再度恢复了那抹温顺的笑容,食肉的狼只是从羊皮中稍稍探出了一只利爪,便又审时度势地退回到了那层温和的表皮之下,主动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宋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种事情,还是要由您亲自把关才行啊。” 陈子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侧头看向餐馆门口的方向,说道:“毕竟,只有像您这般饱经世故的人,才能精准把控每一个人的心理,避免意想不到的变故。” 话音刚落,一辆警车从餐馆的门口呼啸而过,老人侧目看向警车刚刚驶出的地方,将“承德小区”四个大字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眸。 第204章 一顿早饭 “哎呦,乘月,你们的效率还挺快嘛。” 霸占了整个汽车后座的卢毅将视线从手中的手机移开,看着匆匆坐到前排的两人,它伸了个懒腰,笑问道:“我猜你们只找到了一个东西,是?” “一双绣花鞋,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我们转了一圈,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监控也‘恰好’坏掉了,很难进一步调查。” 周乘月将拎在手中的一双红色布鞋扔到后座的脚垫上,卢毅侧目看去,发现那双布鞋上还沾有些许块状的泥土,潮湿的腥气在它的鼻翼间打转,让它的眉心不禁突突直跳。 “卢队长,您看怎么处理?” 属于周乘月的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卢毅翻了个白眼,说道:“还能怎么处理?等会路过大桥,直接把它扔到河里就行了。” “……队长,您确定要这么处理?”还未发动汽车的王楠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地问道。 “小王你还年轻,见识的少了,这种东西要想处理,就得先解决它的源头,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啊。” 卢毅从座位上坐起来,有些嫌弃地拎起那双散落在脚垫上的绣花鞋,刚想再扔回周乘月的身上,却是突然面色一变,将自己的鼻子凑到了不知为何湿漉漉的鞋底上。 “嗯……井?不对,是一个湖,这些人类把它搞出来干嘛?吃饱了没事情干吗?”将那丝潮气尽数吸入体内,它的眼珠咕噜一转,属于狐狸的狡黠在脸上一闪而逝,立刻就被不满的情绪取而代之。 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了一眼,看着仍在念念有词的卢毅,悄声问道:“卢毅队长这是两天没睡,傻了吗?” “……我和他接触的不多,你跟的时间最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吗?”周乘月将一根烟叼进嘴里,同样低声问道。 “呃,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有过。”王楠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不过那都是在队长和他的女朋友们分手之后,我怀疑这一次也是。” “我不是聋子,希望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聊与我有关的事情。” 卢毅的声音伴随着巴掌落在了王楠的后脑勺上,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狐狸男子用力摆弄着王楠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是将那双绣花鞋提到了两人眼前,说道:“我改主意了,这双鞋,我们留着。” “留着?”周乘月讶异地问道。 “小王同志可还没见过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呢,现在涨涨见识怎么样啊?”王楠的脑袋似乎手感很好,卢毅在手里又用力揉了一轮,才放过了可怜的小警员。 “你认真的?”周乘月皱眉问道,明显是不赞成卢毅的提议。 “我当然是认真的。” 卢毅重新坐回后座,呵呵笑道:“这可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不把握好了,我今晚真的会睡不着的。” 没有办法报复先知,报复一下这个给自己平白增加工作量的同类也未尝不可。 如此想着,它将那双绣花鞋直接随手扔在了脚边,看着仍在看着它的王楠和周乘月,原本愉悦的笑容立刻荡然无存,它颇为无奈地喊道:“看我干什么?开车啊,不是还有一个案子吗?” 说完,他的余光扫到一个摆在路边的早餐铺子,又突然转口说道:“算了,先别开车了。” “又出什么事了?”周乘月皱眉问道。 “也没有什么大事。” 卢毅看了眼颇为无奈的王楠,脸上再度挂上了一抹同狐狸一般无二的笑容:“就是有些饿了,毕竟,今天早上还没有吃早饭呢。” “所以,我觉得这家店就很好。” 陈子弘将年事已高的老人扶到一张木椅上,指着贴在墙壁上的菜单,说道:“宋老喜欢吃什么?这个季节,我认为吃汤面就很不错。” “人老了,胃口上不去了,不过早饭还是必须吃的,否则易伤气血,对身体不好。” 被称作宋老的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副老花镜,借着镜片仔细端详了一阵菜单上列出的一系列菜名,突然问道:“先知,您喜欢吃什么?” 即使是在思考,老人的嘴角也总是挂着一抹浅淡而温顺的笑容,这是岁月凿刻下的痕迹,是一个人长达数十年的坚持才能烙下的烙印。 “大概是……西红柿鸡蛋面?”陈子弘想了想,笑着回应道。 “西红柿啊……”老人咂了咂嘴,说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到了嘴里是都能吃得下的。” “那您现在想吃吗?” “吃一碗,好久没有吃了。” 陈子弘点了点头,同等在一旁的老板说明诉求后,便轻声说道:“您不用担心那个姑娘,已经有人去解决她的问题了。” “晨曦会的人吗?”老人好奇地问道。 “不,是一个朋友。” 陈子弘将一杯热水递到老人的手边,见对方粗糙起皱的手轻轻摩挲着杯壁,眼眸微微一动,却只是面带歉意地说道:“宋老主动来见我,真是有些折煞我了。” “您这么说可就不对喽,我可是久仰先知大名,在我看来,您的功绩可是比我一个糟老头子好多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可是一事无成啊。”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穿在脚上的黑色布鞋说道:“更何况,这鞋也帮我省了不少脚程,只是走了一个小时就到了这里,这可比之前轻松多了。” “您别这么说,龙国能稳定至今,您绝对功不可没。”陈子弘轻声说道:“宋老您对我就不要用敬称了,我昨夜刚回,您今晨便急着来见我,可是有了打算?” “在您来之前,我和那个姑娘聊了两句,她很惶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水后才继续缓缓说道:“接受需要一个过程,但只是接受明显是不够的。” “只是隔了一个晚上,就有太多东西按捺不住,纷纷从暗中走了出来。” 陈子弘屈指敲了敲桌面,说道:“即使现在表面一片宁静,可临昌市的警力几乎已经调空了,即使军队从中介入,也只是缓兵之计。” “两方入手如何?”老人搁下茶杯,轻声问道。 “诡异一方鱼龙混杂,虽强于人类,却是一盘散沙,有些诡异确实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但究竟该如何合作,却是要谨慎斟酌。” 陈子弘对端来两碗面条的老板点头致谢,将菜稍微多一些的碗推给了坐在对面的老人。 可碗行至中途却是又变了一个方向,老人的力气虽然无法与陈子弘抗衡,却还是在年轻人沉默的顺从下占据了上风。 “吃,多吃点好,吃多了长个子。” 老人垂眼看着陈子弘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向着陈子弘的方向凑了凑,面容严肃地悄声说道“先知,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陈子弘的脸上多出了一抹笑意,即使对于老人接下来想说的话早有预料,却还是配合地问道。 老人像一个孩子那般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悄声说道:“先知,您可千万不要把我偷溜出来的事情告诉别人啊,要是让小曹他们知道了,怕不是就要吓疯了。” “哈哈哈,宋老,我明白您的意思。” 陈子弘终于是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也同样露出一抹笑容的老人,说道:“您放心,晨曦会的各位都清楚我的状况,我没有大碍,只是一晚没睡,有些累罢了。” “熬夜对身体不好啊。”老人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在此刻,无关身份,他只是一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而已。 “我明白,宋老,所以我现在才在这里和您商量这些事情。”陈子弘放缓语调,轻声解释道:“毕竟,只有把一切都解决好了,我们才能真的睡上一个安稳觉。” “……哎,您说的对,第二方,我打算先从百姓的方向入手,即使目前出现了‘英雄’,让他们有了一定的精神寄托,可若是不给予明确的指向,那之后的情况只会急转直下。” 老人长叹一声,有些忧愁地说道:“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成为英雄,但我们至少要让他们不再迷茫,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至少要让绝大多数人明白,他们没有被时代的浪潮抛弃。” “您看起来对此忐忑不安,但您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想法了,不是吗?”陈子弘将筷子递到老人近前,笑着问道。 “看您的模样,我这个老头子应该是赌对了,对?” 老人看着陈子弘一派轻松的模样,苍老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竟是让他的气质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想法有些冒险,但总体而言,那是最快解决现阶段状况的方法了。” “毕竟风险与收益总是相当的。”陈子弘点头应道,虽然面容依旧略有疲惫,可神态却是相较之前轻松了不少。 可话刚说完,老人的身体突然倾向了一桌之隔的陈子弘,透过蒸腾的热气,他看着年轻人饱经沧桑却依旧闪烁着灵光的眼眸,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先知,您知道吗?我年轻时曾经种了很久的地。” “我知道,这几乎是龙国的老一辈人必然经历的过程,土地就是龙国人的血脉,我们皆因土地而生。”陈子弘轻笑着回应道,顺手换掉了老人杯中已经有些冷却的水。 “没错,在那个时候,那块分发给我的土地就是年轻气盛的我眼中的唯一,我在书海中遨游了二十多年,却最终在那里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为了它,我可以藏锋敛锷,我可以虚以委蛇,我可以付出我的全部,无论它到底是什么。” 他挥起手,小幅度地做着已经熟练到被肌肉记忆下来的挥砍动作,沉声说道:“所以现在,我要向这片土地挥下镰刀,把已经冒头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只有这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幼苗才能更好的成长下去。” 可说着说着,老人的脸上却是再度恢复了那抹温顺的笑容,食肉的狼只是从羊皮中稍稍探出了一只利爪,便又审时度势地退回到了那层温和的表皮之下,主动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宋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种事情,还是要由您亲自把关才行啊。” 陈子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侧头看向餐馆门口的方向,说道:“毕竟,只有像您这般饱经世故的人,才能精准把控每一个人的心理,避免意想不到的变故。” 话音刚落,一辆警车从餐馆的门口呼啸而过,老人侧目看向警车刚刚驶出的地方,将“承德小区”四个大字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眸。 第205章 绣花鞋 不停闪烁的警灯配合着越发嘹亮的警报声划开了清晨的序幕,取代王楠坐在驾驶位上的卢毅将车速提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可在座的其余二人却没有丝毫怨言,只因紧抱在王楠手中,正在如泉涌般向外喷洒血液的绣花鞋。 “队长,我们怎么办啊!” 王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徒劳地伸手捞起一捧鲜血,试图将其重新塞回那双只有巴掌大小的鞋子里,可流动的液体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溜走,渗入了那件早已被染红的羽绒外套,滴落到已经一团糟的汽车坐垫上。 “别急啊,小王,这不就是让你见见世面的大好时机吗?小场面而已。”正在驾驶警车的卢毅悠闲地伸手摆弄了一下后视镜,看到王楠脸色惨白的模样,竟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用‘危害’级别的诡异来让他涨见识?卢毅你莫不是真的疯了?” 周乘月将自己紧紧靠在椅背上,看着在眼前飞速掠过的道路,他不禁大声吼道:“我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别看后视镜了,看路!” “瞧把你吓的,放心,我这么做可是在为了我们的以后考虑,你要是以后想少加点班,那现在就少说点话。” 卢毅嘴上轻松,可油门却是一脚踩到了底,突如其来的冲力让王楠的身体直接砸在了身后的座椅上,从绣花鞋中洒出的血滴当即飞上高空,在重力的牵引下向下坠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周围的景色渐渐淡去了鲜艳的色泽,灰与白攀缘而上,将楼道的老旧与破败展现的淋漓尽致。 咆哮的警笛声渐行渐远,腥臭的气味消散在了呼啸的北风之中,融化在液滴中的红被寒气抽离,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点在了卢毅的领口上。 “嗯?” 站在案发现场的俊秀男子伸手捻了捻衣领上的一点水渍,感受着从手指肚上传来的点点潮气,它抬眼看了看头顶渗水的天花板,面色不变地转头看向站在楼道里的王楠,问道:“小王,法医还没来吗?” “嗯,现在哪个部门都有些周转不开,我们估计还得在这里等一段时间。” 提着绣花鞋的王楠将警戒线的一端拉好,转头对着站在楼梯上抽烟的周乘月说道:“周哥,别抽烟了,来搭把手。” “行,把那端递给我。”周乘月将烟头捻在身旁的墙壁上,伸手接过淡蓝色的警戒线,动作熟练地将其固定在了墙壁上。 随后,他皱眉看向王楠手中的鞋子,问道:“谁让你拿着它的?” “卢毅队长说可能会有人想要偷走这双鞋,所以我就干脆把它拿过来了。” 王楠挠了挠头,转头看向站在屋内一动不动的卢毅,有些担忧地问道:“队长,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发生什么事情了?” “现场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和被害人应该是相识的。”卢毅转过身,将瘫软在沙发上的尸体展现在门口的两人眼中。 看到从尸体嘴中生生挤出的内脏器官,王楠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即便在刚才已经看过了那具尸体,可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死法。 而卢毅却是毫无所觉地伸手指向那扇大开的防盗门,继续说道:“凶手走之前关上了房门,还贴心地落了锁,照这栋破小区的样子来看,尸体烂了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发现的尸体?” “报警人已经联络不到了,刚才技术部门的人说那通报警电话的地址就在这个小区的大门口。” 王楠迅速问道:“队长,需要去查询监控录像吗?” “别白忙活了,那人能在案发现场打电话,就代表他根本不怕你去查他。” 卢毅弯腰摸了一把摆在尸体面前的桌子,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不满地说道:“啧,这家伙昨晚的伙食还不错,竟然吃的饺子,我昨晚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一眼,张了张嘴,轻声问道:“队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卢毅抱臂问道。 “呃,就是,您怎么知道受害人昨晚吃了饺子,还有,绣花鞋的事情……”王楠摇了摇手中的绣花鞋,有些迟疑地说道。 “……小王,你不会真的是个傻子?我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听到这句话,卢毅立刻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地说道:“别告诉我在你的眼里,我还只是一个普通人。” “原来您之前不是在发疯?” 王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声说道:“我,我当时还以为您还没有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毕竟您熬了两天的夜了,可能是情绪调整不过来……” 再度出现在卢毅脸上的笑容让王楠的声音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他尴尬地垂下脑袋,不敢再看自己的队长一眼。 “行了,都进来,现场也没什么可以维护的了,凶手把这里打扫的很干净,空气里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走之前怕不是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卢毅似是不想再计较下去了,将两人招呼进来后,它又转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尸体。 尸体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污,可相较于那张满是血水的脸,这身衣服实在是有些过于干净了。 还给尸体换了身衣服,可真有礼貌。 卢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转手推开了紧闭的卧室房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它微微眯起眼睛,发现整间卧室也像客厅那般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两扇窗户完全打开,几件洗净的衣服挂在窗外的晾衣杆上,随着寒风微微摇曳。 从卢毅的身后缓步走来的周乘月看着晒在晾衣杆上的衣服,眉头微微皱起,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入了其他房间。 而王楠却是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队长,这都是凶手打扫的吗?” “不是他打扫的,还能是尸体打扫的吗?” 卢毅一只手指向摆在墙角的衣柜,另一只手则是用力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颇为嫌弃地说道:“那里面的衣服都快放臭了,你觉得平时生活那么埋汰的人会专门花一个晚上整理房间?” 王楠挠了挠头,说道:“所以……” “所以,初步看来,案发现场除了这具尸体,什么线索都……” 卢毅径直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可说到一半,它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对,还有饺子,可受害人身上的手机失踪了,这附近有饺子店吗?” “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些,粗略估计有五家左右。”王楠仔细想了想,回应道。 卢毅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客厅。 王楠见状,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可刚没走几步,从脚底突兀传来的阻力却是直接将他绊倒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下巴重重磕在木质地板上,一直拿在手中的绣花鞋也因为剧痛脱了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尸体布满了血迹的脸上。 这一幕被恰好从另一个房间中走出的周乘月收入了眼中,他的神色骤然一僵,而在看到卢毅脸上莫名出现的笑容后,不祥的预感几乎漫过了他的头顶,他当即冲上前去,拉开了想要拿起绣花鞋的王楠。 甩开王楠的身体,他伸手抓起卢毅的衣领,看着对方一脸悠哉的模样,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低声怒喝道:“卢毅,你到底要干什么!” 可还未等到回答,浓烈的腥臭味便直接扑面而来,周乘月转头看去,发现那双艳红的绣花鞋已经泡在了一地血水之中,原本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脑嗡嗡作响,周乘月当即推开卢毅,拎起倒在地上的王楠便撕开警戒线的阻拦,向着楼下冲去。 “周哥,队长还在楼上啊!”被夹在腋下的王楠不顾从下巴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慌乱地大声喊道。 “不用管他,他至少比你的命硬。”周乘月沉声说道,一个飞跃便从三楼的阳台跳到了地面上。 可不曾想,有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乘月,上车啊,等什么呢?” 停在楼下的警车里传来一声轻佻的声音,周乘月微微一愣,驾驶位的玻璃在他的注视下被慢慢放了下来,属于卢毅的面孔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看到完好无损的卢毅,王楠当即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一脸惊喜地喊道:“队长!” 虽然不明白周哥和队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两人什么时候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本事,但只要大家都还好好的,那于他而言也就足够了。 如此想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里似乎多出了某样东西,沉甸甸的,湿漉漉的。 于是他将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他的笑容消失了。 “快上车,你们两个人还要继续磨蹭下去吗?” 他听到卢毅敲了敲车门,语气悠闲地说道:“再不上来,后面的脚印就要追上你们喽。” 遵循着卢毅的暗示,王楠转头看向两人的身后,一排错落有致的血色脚印从五楼的外墙一路延伸向下,如婀娜女子,迈着款款步伐向他们安闲走来。 第205章 绣花鞋 不停闪烁的警灯配合着越发嘹亮的警报声划开了清晨的序幕,取代王楠坐在驾驶位上的卢毅将车速提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可在座的其余二人却没有丝毫怨言,只因紧抱在王楠手中,正在如泉涌般向外喷洒血液的绣花鞋。 “队长,我们怎么办啊!” 王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徒劳地伸手捞起一捧鲜血,试图将其重新塞回那双只有巴掌大小的鞋子里,可流动的液体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溜走,渗入了那件早已被染红的羽绒外套,滴落到已经一团糟的汽车坐垫上。 “别急啊,小王,这不就是让你见见世面的大好时机吗?小场面而已。”正在驾驶警车的卢毅悠闲地伸手摆弄了一下后视镜,看到王楠脸色惨白的模样,竟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用‘危害’级别的诡异来让他涨见识?卢毅你莫不是真的疯了?” 周乘月将自己紧紧靠在椅背上,看着在眼前飞速掠过的道路,他不禁大声吼道:“我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别看后视镜了,看路!” “瞧把你吓的,放心,我这么做可是在为了我们的以后考虑,你要是以后想少加点班,那现在就少说点话。” 卢毅嘴上轻松,可油门却是一脚踩到了底,突如其来的冲力让王楠的身体直接砸在了身后的座椅上,从绣花鞋中洒出的血滴当即飞上高空,在重力的牵引下向下坠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周围的景色渐渐淡去了鲜艳的色泽,灰与白攀缘而上,将楼道的老旧与破败展现的淋漓尽致。 咆哮的警笛声渐行渐远,腥臭的气味消散在了呼啸的北风之中,融化在液滴中的红被寒气抽离,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点在了卢毅的领口上。 “嗯?” 站在案发现场的俊秀男子伸手捻了捻衣领上的一点水渍,感受着从手指肚上传来的点点潮气,它抬眼看了看头顶渗水的天花板,面色不变地转头看向站在楼道里的王楠,问道:“小王,法医还没来吗?” “嗯,现在哪个部门都有些周转不开,我们估计还得在这里等一段时间。” 提着绣花鞋的王楠将警戒线的一端拉好,转头对着站在楼梯上抽烟的周乘月说道:“周哥,别抽烟了,来搭把手。” “行,把那端递给我。”周乘月将烟头捻在身旁的墙壁上,伸手接过淡蓝色的警戒线,动作熟练地将其固定在了墙壁上。 随后,他皱眉看向王楠手中的鞋子,问道:“谁让你拿着它的?” “卢毅队长说可能会有人想要偷走这双鞋,所以我就干脆把它拿过来了。” 王楠挠了挠头,转头看向站在屋内一动不动的卢毅,有些担忧地问道:“队长,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发生什么事情了?” “现场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和被害人应该是相识的。”卢毅转过身,将瘫软在沙发上的尸体展现在门口的两人眼中。 看到从尸体嘴中生生挤出的内脏器官,王楠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即便在刚才已经看过了那具尸体,可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死法。 而卢毅却是毫无所觉地伸手指向那扇大开的防盗门,继续说道:“凶手走之前关上了房门,还贴心地落了锁,照这栋破小区的样子来看,尸体烂了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发现的尸体?” “报警人已经联络不到了,刚才技术部门的人说那通报警电话的地址就在这个小区的大门口。” 王楠迅速问道:“队长,需要去查询监控录像吗?” “别白忙活了,那人能在案发现场打电话,就代表他根本不怕你去查他。” 卢毅弯腰摸了一把摆在尸体面前的桌子,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不满地说道:“啧,这家伙昨晚的伙食还不错,竟然吃的饺子,我昨晚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一眼,张了张嘴,轻声问道:“队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卢毅抱臂问道。 “呃,就是,您怎么知道受害人昨晚吃了饺子,还有,绣花鞋的事情……”王楠摇了摇手中的绣花鞋,有些迟疑地说道。 “……小王,你不会真的是个傻子?我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听到这句话,卢毅立刻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地说道:“别告诉我在你的眼里,我还只是一个普通人。” “原来您之前不是在发疯?” 王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声说道:“我,我当时还以为您还没有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毕竟您熬了两天的夜了,可能是情绪调整不过来……” 再度出现在卢毅脸上的笑容让王楠的声音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他尴尬地垂下脑袋,不敢再看自己的队长一眼。 “行了,都进来,现场也没什么可以维护的了,凶手把这里打扫的很干净,空气里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走之前怕不是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卢毅似是不想再计较下去了,将两人招呼进来后,它又转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尸体。 尸体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污,可相较于那张满是血水的脸,这身衣服实在是有些过于干净了。 还给尸体换了身衣服,可真有礼貌。 卢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转手推开了紧闭的卧室房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它微微眯起眼睛,发现整间卧室也像客厅那般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两扇窗户完全打开,几件洗净的衣服挂在窗外的晾衣杆上,随着寒风微微摇曳。 从卢毅的身后缓步走来的周乘月看着晒在晾衣杆上的衣服,眉头微微皱起,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入了其他房间。 而王楠却是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队长,这都是凶手打扫的吗?” “不是他打扫的,还能是尸体打扫的吗?” 卢毅一只手指向摆在墙角的衣柜,另一只手则是用力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颇为嫌弃地说道:“那里面的衣服都快放臭了,你觉得平时生活那么埋汰的人会专门花一个晚上整理房间?” 王楠挠了挠头,说道:“所以……” “所以,初步看来,案发现场除了这具尸体,什么线索都……” 卢毅径直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可说到一半,它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对,还有饺子,可受害人身上的手机失踪了,这附近有饺子店吗?” “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些,粗略估计有五家左右。”王楠仔细想了想,回应道。 卢毅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客厅。 王楠见状,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可刚没走几步,从脚底突兀传来的阻力却是直接将他绊倒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下巴重重磕在木质地板上,一直拿在手中的绣花鞋也因为剧痛脱了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尸体布满了血迹的脸上。 这一幕被恰好从另一个房间中走出的周乘月收入了眼中,他的神色骤然一僵,而在看到卢毅脸上莫名出现的笑容后,不祥的预感几乎漫过了他的头顶,他当即冲上前去,拉开了想要拿起绣花鞋的王楠。 甩开王楠的身体,他伸手抓起卢毅的衣领,看着对方一脸悠哉的模样,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低声怒喝道:“卢毅,你到底要干什么!” 可还未等到回答,浓烈的腥臭味便直接扑面而来,周乘月转头看去,发现那双艳红的绣花鞋已经泡在了一地血水之中,原本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脑嗡嗡作响,周乘月当即推开卢毅,拎起倒在地上的王楠便撕开警戒线的阻拦,向着楼下冲去。 “周哥,队长还在楼上啊!”被夹在腋下的王楠不顾从下巴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慌乱地大声喊道。 “不用管他,他至少比你的命硬。”周乘月沉声说道,一个飞跃便从三楼的阳台跳到了地面上。 可不曾想,有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乘月,上车啊,等什么呢?” 停在楼下的警车里传来一声轻佻的声音,周乘月微微一愣,驾驶位的玻璃在他的注视下被慢慢放了下来,属于卢毅的面孔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看到完好无损的卢毅,王楠当即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一脸惊喜地喊道:“队长!” 虽然不明白周哥和队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两人什么时候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本事,但只要大家都还好好的,那于他而言也就足够了。 如此想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里似乎多出了某样东西,沉甸甸的,湿漉漉的。 于是他将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他的笑容消失了。 “快上车,你们两个人还要继续磨蹭下去吗?” 他听到卢毅敲了敲车门,语气悠闲地说道:“再不上来,后面的脚印就要追上你们喽。” 遵循着卢毅的暗示,王楠转头看向两人的身后,一排错落有致的血色脚印从五楼的外墙一路延伸向下,如婀娜女子,迈着款款步伐向他们安闲走来。 第206章 扬美好品德,做正直警察 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将时间重新拨转回了现在,血色的脚印一直紧紧缀在疾驰的警车身后,刚刚倒进椅背里的王楠还未坐稳,身体便再次因强烈的惯性向前冲去,一头撞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松开手,一直紧拿在手中的绣花鞋直直地向前飞去,砸在坚硬的挡风玻璃上,喷溅的血液如晕开在水中的墨汁一般顷刻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队长,您怎么刹车了?发生什么了?”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王楠抬头看向坐在驾驶位上的卢毅,慌乱地问道。 可话刚问出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落在汽车后座上的血脚印,年轻人顿时大感不妙,可刚要提醒坐在前排的两人,他的肩头骤然一沉,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登时面色涨红,竟是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腥红的颜色如虬结的蛛网从视野的边缘攀缘向中心,眨眼间便侵吞了王楠眼中的世界,四周的声音变得混乱而扭曲,如千万人的窃窃私语,灌输进他的脑海,将他的精神推离现实。 队长! 周哥! 他想大声呼救,可脑袋就像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罩住了那般,任凭他再如何喊叫,也只能发出近乎濒死的呜咽。 莫大的恐惧顿时袭上心头,他拼命挥起手,像行将溺死之人那般在一片模糊的世界中胡乱寻找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然后,他抓到了一双冰冷刺骨的手。 啪! 突然从左脸颊传来的刺痛让王楠的视野瞬间清明,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从右脸颊传来的推力便将他直接掀翻在地。 “小王,怎么样啊,是不是清醒了?” 属于卢毅的轻佻声音从头顶传来,王楠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发现浑身是血的卢毅正站在他的身前,面带笑容地转着自己的手腕。 头脑尚还未从刚才的刺激中清醒过来,王楠愣愣地看着卢毅在艳红的血液对比下更显白皙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声喊道:“队长,周哥呢!” “……这就是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卢毅挂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不少,他狠狠拍了一下王楠同样湿漉漉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由血水填充的湖泊,说道:“你的周哥现在还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呢,应该再过不久……哎呀,竟然这么快就上来了。” 直到这时,王楠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稀疏的高楼大厦已经被望不到尽头的密林覆盖,脚下的土地脱去了沥青的外壳,踩在上面柔软而舒适,变回了大地本来的模样。 这里本应可以成为一处宜人的风景,可位于不远处的血色湖泊却是生生撕碎了此地的恬静美好,一个几乎完全融入了血池中的血人动作灵巧地爬上松软的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卢毅一看,立刻开心地拍手说道:“太好了,车丢了就可以报销了,我正想换辆新车。” “你之前在想什么?就算找到车了我也扛不上来,我只是想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周乘月随手抹去挂在脸上的血水,看着脸颊红肿的王楠,嘴角抽搐了一阵,转头看向卢毅,问道:“你打的?” “别怪我,我不打他,他还得疯下去。”卢毅举起双手,试图向对方证明自己的无辜。 可一听这话,坐在地上的王楠却是立即弹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看向站在身前的两人,忐忑不安地问道:“队长,我做了什么?怎么回事?” “别慌,也没什么事情。” 卢毅抱起双臂,嗤笑了一声后慢悠悠地说道:“就是在我开车的时候突然扑了上来,一边乱叫一边把车开进了水里,让我们连人带车来了个集体穿越,所幸都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话说到一半,它侧头看向那汪血池,又改口说道:“好,我们把车排除在外,它已经没救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那样……是因为那双鞋?”王楠的眼睛猛然睁大,他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阵,最终在羽绒外套的帽子里找到了那双绣花鞋。 此刻,这双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繁复的花纹掩埋在粘稠的血液之中,飘散出的腥臭味融入不远处的血池,浓烈到让人不住作呕。 唯一能够令人欣慰的一点,大概就是它终于不再向外流血了。 “……够阴魂不散。”周乘月心烦意乱地低声嘟囔道,随手拔起地上的一根草叼进了嘴里。 他的烟瘾犯了,可烟盒已经随着那辆警车沉入了湖底,于是现在的他只能通过吃草的方式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可别这么说,人家也是没得选择呐。” 卢毅走上前,径直将那双绣花鞋从王楠的手中拿了过来,随口调侃道:“毕竟,它的教众要是真的可靠,可落不到我们的手里。” 说罢,也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它便转身向着密林的边缘走去,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了一眼,也紧跟着卢毅的步伐离开了这片陌生的密林。 直到一条棕褐色的土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三人才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满身是血的周乘月坐到一处低矮的土坡上,看着老神在在的卢毅,他不满地说道:“别和我说什么穿越,卢毅,说谎也要打一个草稿,别把我们都当成傻子。” “穿越不是当下很流行的题材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很感兴趣呢。” 卢毅整理了一番自己已经干燥的衣服,它用下巴指了指面前这条土路的尽头,说道:“猜猜这条路通向哪里?” “你不妨把话说的直白点,这样能省不少时间……” 周乘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还是将视线投向卢毅所指的地方,过了一会,他突然啧了一声,语速极快地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在城市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 “所以庆幸现在还没到早高峰的时间,乘月。” 卢毅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在王楠的肩膀上,轻笑着说道:“不然你现在叼着草叶的破落样子一定能登上临昌市的头版头条。” “啧,少说点。”周乘月抹了把脸,恹恹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把那双鞋烧掉吗?” “不不不,我和你们说过,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做打算,对?”卢毅摇了摇手指,转头对着身旁的王楠问道。 “嗯。”王楠点头应了一声,却还是疑惑地问道:“所以队长,您到底要做什么?” “嘘,小王,安静点。” 卢毅突然将手指伸到自己的嘴前,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道:“你听,远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声音?”王楠疑惑地重复道。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声嘹亮的唢呐声便荡开了萦绕在头顶不去的乌云,他心头一震,急忙向着远方看去,将一抹艳丽的红收入了眼中。 起初,那点点红色影影绰绰,几乎无法辨识,可随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唢呐声,那抹红色便在空气中渐渐晕开,形成了一个花轿的模样。 沉重的鼓声紧随而至,砰咚的闷响如同一颗不住跳动的心脏,被乐师攥在手中,揉捏成一张代表喜庆祥和的红布,挂在轿前,挡住了轿外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里面一定是一个美人。 看着由四个纸扎人抬起的花轿离他们越来越近,王楠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心脏砰砰直跳,脸红的模样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偏移,在殷红的帷帘之下,他看到了一双腐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脚。 多美啊。 可看到这一幕的王楠非但没有产生任何恐惧,他的心中甚至还产生了名为怜惜的情绪。 让这样的美人赤脚坐在花轿里,肯定会冷的。 他的美人需要一双鞋子。 如此想着,王楠将手伸向卢毅拿在手中的绣花鞋。 一缕清风擦过了他的指尖。 清冽的风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吹拂过他的面颊,带走了脸上的红晕与从心底升起的爱慕,直到这时,王楠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将恍惚的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坐在了周乘月身旁的卢毅身上。 见王楠已经恢复了正常,卢毅不慌不忙地将那双绣花鞋拎到王楠的眼前,笑着问道:“小王同志,你觉得物归原主是一个美好的品德吗?” “呃,大概是?”看着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花轿,有些晃神的王楠不确定地回应道。 “那就是了,我们身为临昌市的警察,有义务将一切美好的优秀品德发扬光大。” 卢毅拍了拍身旁仍在面无表情地嚼草的周乘月,笑着同王楠继续说道:“既然人家都不辞辛劳地将我们请过来了,那我们可不能只是送一双鞋子就完事了啊。” 说罢,它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指向迟迟没有落下的花轿,猛然一推身旁的周乘月,大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按住它,别让它跑了!” “今天,这双鞋它不想穿也得穿!” 第206章 扬美好品德,做正直警察 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将时间重新拨转回了现在,血色的脚印一直紧紧缀在疾驰的警车身后,刚刚倒进椅背里的王楠还未坐稳,身体便再次因强烈的惯性向前冲去,一头撞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松开手,一直紧拿在手中的绣花鞋直直地向前飞去,砸在坚硬的挡风玻璃上,喷溅的血液如晕开在水中的墨汁一般顷刻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队长,您怎么刹车了?发生什么了?”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王楠抬头看向坐在驾驶位上的卢毅,慌乱地问道。 可话刚问出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落在汽车后座上的血脚印,年轻人顿时大感不妙,可刚要提醒坐在前排的两人,他的肩头骤然一沉,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登时面色涨红,竟是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腥红的颜色如虬结的蛛网从视野的边缘攀缘向中心,眨眼间便侵吞了王楠眼中的世界,四周的声音变得混乱而扭曲,如千万人的窃窃私语,灌输进他的脑海,将他的精神推离现实。 队长! 周哥! 他想大声呼救,可脑袋就像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罩住了那般,任凭他再如何喊叫,也只能发出近乎濒死的呜咽。 莫大的恐惧顿时袭上心头,他拼命挥起手,像行将溺死之人那般在一片模糊的世界中胡乱寻找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然后,他抓到了一双冰冷刺骨的手。 啪! 突然从左脸颊传来的刺痛让王楠的视野瞬间清明,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从右脸颊传来的推力便将他直接掀翻在地。 “小王,怎么样啊,是不是清醒了?” 属于卢毅的轻佻声音从头顶传来,王楠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发现浑身是血的卢毅正站在他的身前,面带笑容地转着自己的手腕。 头脑尚还未从刚才的刺激中清醒过来,王楠愣愣地看着卢毅在艳红的血液对比下更显白皙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声喊道:“队长,周哥呢!” “……这就是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卢毅挂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不少,他狠狠拍了一下王楠同样湿漉漉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由血水填充的湖泊,说道:“你的周哥现在还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呢,应该再过不久……哎呀,竟然这么快就上来了。” 直到这时,王楠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稀疏的高楼大厦已经被望不到尽头的密林覆盖,脚下的土地脱去了沥青的外壳,踩在上面柔软而舒适,变回了大地本来的模样。 这里本应可以成为一处宜人的风景,可位于不远处的血色湖泊却是生生撕碎了此地的恬静美好,一个几乎完全融入了血池中的血人动作灵巧地爬上松软的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卢毅一看,立刻开心地拍手说道:“太好了,车丢了就可以报销了,我正想换辆新车。” “你之前在想什么?就算找到车了我也扛不上来,我只是想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周乘月随手抹去挂在脸上的血水,看着脸颊红肿的王楠,嘴角抽搐了一阵,转头看向卢毅,问道:“你打的?” “别怪我,我不打他,他还得疯下去。”卢毅举起双手,试图向对方证明自己的无辜。 可一听这话,坐在地上的王楠却是立即弹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看向站在身前的两人,忐忑不安地问道:“队长,我做了什么?怎么回事?” “别慌,也没什么事情。” 卢毅抱起双臂,嗤笑了一声后慢悠悠地说道:“就是在我开车的时候突然扑了上来,一边乱叫一边把车开进了水里,让我们连人带车来了个集体穿越,所幸都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话说到一半,它侧头看向那汪血池,又改口说道:“好,我们把车排除在外,它已经没救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那样……是因为那双鞋?”王楠的眼睛猛然睁大,他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阵,最终在羽绒外套的帽子里找到了那双绣花鞋。 此刻,这双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繁复的花纹掩埋在粘稠的血液之中,飘散出的腥臭味融入不远处的血池,浓烈到让人不住作呕。 唯一能够令人欣慰的一点,大概就是它终于不再向外流血了。 “……够阴魂不散。”周乘月心烦意乱地低声嘟囔道,随手拔起地上的一根草叼进了嘴里。 他的烟瘾犯了,可烟盒已经随着那辆警车沉入了湖底,于是现在的他只能通过吃草的方式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可别这么说,人家也是没得选择呐。” 卢毅走上前,径直将那双绣花鞋从王楠的手中拿了过来,随口调侃道:“毕竟,它的教众要是真的可靠,可落不到我们的手里。” 说罢,也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它便转身向着密林的边缘走去,王楠和周乘月对视了一眼,也紧跟着卢毅的步伐离开了这片陌生的密林。 直到一条棕褐色的土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三人才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满身是血的周乘月坐到一处低矮的土坡上,看着老神在在的卢毅,他不满地说道:“别和我说什么穿越,卢毅,说谎也要打一个草稿,别把我们都当成傻子。” “穿越不是当下很流行的题材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很感兴趣呢。” 卢毅整理了一番自己已经干燥的衣服,它用下巴指了指面前这条土路的尽头,说道:“猜猜这条路通向哪里?” “你不妨把话说的直白点,这样能省不少时间……” 周乘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还是将视线投向卢毅所指的地方,过了一会,他突然啧了一声,语速极快地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在城市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 “所以庆幸现在还没到早高峰的时间,乘月。” 卢毅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在王楠的肩膀上,轻笑着说道:“不然你现在叼着草叶的破落样子一定能登上临昌市的头版头条。” “啧,少说点。”周乘月抹了把脸,恹恹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把那双鞋烧掉吗?” “不不不,我和你们说过,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做打算,对?”卢毅摇了摇手指,转头对着身旁的王楠问道。 “嗯。”王楠点头应了一声,却还是疑惑地问道:“所以队长,您到底要做什么?” “嘘,小王,安静点。” 卢毅突然将手指伸到自己的嘴前,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道:“你听,远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声音?”王楠疑惑地重复道。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声嘹亮的唢呐声便荡开了萦绕在头顶不去的乌云,他心头一震,急忙向着远方看去,将一抹艳丽的红收入了眼中。 起初,那点点红色影影绰绰,几乎无法辨识,可随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唢呐声,那抹红色便在空气中渐渐晕开,形成了一个花轿的模样。 沉重的鼓声紧随而至,砰咚的闷响如同一颗不住跳动的心脏,被乐师攥在手中,揉捏成一张代表喜庆祥和的红布,挂在轿前,挡住了轿外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里面一定是一个美人。 看着由四个纸扎人抬起的花轿离他们越来越近,王楠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心脏砰砰直跳,脸红的模样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偏移,在殷红的帷帘之下,他看到了一双腐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脚。 多美啊。 可看到这一幕的王楠非但没有产生任何恐惧,他的心中甚至还产生了名为怜惜的情绪。 让这样的美人赤脚坐在花轿里,肯定会冷的。 他的美人需要一双鞋子。 如此想着,王楠将手伸向卢毅拿在手中的绣花鞋。 一缕清风擦过了他的指尖。 清冽的风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吹拂过他的面颊,带走了脸上的红晕与从心底升起的爱慕,直到这时,王楠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将恍惚的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坐在了周乘月身旁的卢毅身上。 见王楠已经恢复了正常,卢毅不慌不忙地将那双绣花鞋拎到王楠的眼前,笑着问道:“小王同志,你觉得物归原主是一个美好的品德吗?” “呃,大概是?”看着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花轿,有些晃神的王楠不确定地回应道。 “那就是了,我们身为临昌市的警察,有义务将一切美好的优秀品德发扬光大。” 卢毅拍了拍身旁仍在面无表情地嚼草的周乘月,笑着同王楠继续说道:“既然人家都不辞辛劳地将我们请过来了,那我们可不能只是送一双鞋子就完事了啊。” 说罢,它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指向迟迟没有落下的花轿,猛然一推身旁的周乘月,大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按住它,别让它跑了!” “今天,这双鞋它不想穿也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