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选夫,我带废太子夺前夫江山》 第1章 身死 冬日难得的暖阳给东宫镀上一层荒凉的金,被下了软骨散的徐明月被屋外的喧闹吵醒。 炮竹声声起,喜乐翩翩舞。 今日是她夫君谢崇安登基大赦天下之日,她这陪伴谢崇安十六载的太子妃,却被杀尽心腹,深锁东宫半月有余。 “嘎吱。” 厚重的红木雕花大门被从外推开,容色苍白的徐明珠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徐明月面前,平缓着眉眼说出此行目的。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贴身嬷嬷将堵在徐明月嘴里的布条扯出,毒药入喉,粘腻的火油瞬间泼遍太子妃寝殿的每一处。 皇上密旨,将太子妃徐明月毒死于东宫,徐明珠便是新的皇后。 徐明月听着这话容色尚算平静,谢崇安夺嫡之争胜利,随之而来的种种举动皆说明,她徐明月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没有立即杀她,不过是畏惧她父兄的权势。 徐明珠素手微抬,如云似烟的眸子,早无光亮:“都退下,本宫有些私仇要同太子妃了却。” 木门打开又合拢,殿内只剩下两人。 徐明珠自己挪了张椅子到徐明月对面,费力落座:“你可知缘何世人皆言徐氏嫡女当为东宫妇,而非天子妇?” 前半言为钦天监所算,而后半言,是这世人皆以为理所当然之事。 在被锁东宫之前,连徐明月也是这般认为。 说来也是可笑,她徐氏明月自出生起便是这京城最煊赫门庭的贵女,却被这一言束缚了一生。 自六岁那年被迫换选夫君,她的人生便是步步皆错。 瞧出徐明月眼眸中的悔意,徐明珠无力的唇角浅浅勾起。 人都要死了,这一世总得活个明白,下一世才不至于做那糊涂人。 “你父乃镇国公兼一品大将军,你长兄智多近妖、年方三十便为正三品吏部尚书,你二兄从商掌天下半数财富,你三兄横扫边关已封剽骑将军。” “你徐氏一族,早已封无可封。” “你若为后,你若诞下嫡子,这天下将不再姓谢,而要改姓徐。” “自始至终,你徐氏女只能当皇权争夺的工具,而无法与皇家共享荣华。” 毒药发作,呼吸变得急促,冷汗从徐明月后背漫出。 赤裸的真相摊开在眼前,昔年旧事如过眼云烟在眼前闪过。 “谢崇安因着我的些许不愿从不碰我,并不是如他所言的情深意重,而是本就不缺美人的他,不允我徐氏女有一丝怀孕之机。” “可今日他登顶皇位便屠戮发妻,他要拿什么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他又拿什么和我父兄交待?” 话音刚落,徐明月眸中的怨恨化作惊恐:“阿姐,我父兄如何?” 徐明珠是被镇国公收作义女、改名换姓陪着徐明月嫁入东宫的阿姐。 “徐明怀闻你被锁东宫,连夜带兵回京却中途被捕,于洛河边 身首异处。” “徐氏一族被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被判斩立决。” “而谢崇安怎会容忍一个会替父兄报仇的徐氏女活在世上?” 颅内轰鸣,身上的每一寸筋骨一瞬被拆散扔在地上,由着谢崇安一脚、一脚碾成粉末。 徐明月好疼。 “哈哈哈,通敌叛国?” “灭满门?” “哈哈哈,我徐氏一族为护山河,满宗祠皆是为国战死的儿郎,他竟然说我徐氏一族通敌叛国?” “我徐明月愚蠢至极活该落此下场,他缘何要累及我父兄?” “谢崇安,若有来世,我必要你血债血偿!” 绝望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与毒发的鲜血混在一处,替这张纵然被锁半月依然秾丽的容颜,添加上瑰丽的妖冶。 耳畔的喜乐愈发热烈,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徐明月身上,更添凄凉。 伸手将徐明月不甘的眸子合上,重伤的鲜血被徐明珠生生吞下,火折子点燃蜡烛,蜡烛落在染着火油的地板上。 “徐明月,若有来生,莫为东宫妇,要做自在人。” 朱红的宫门再次被开启,徐明珠站在殿外,亲眼看着这滔天火光将宫殿包裹。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太阳落下,可徐氏明月,再也无法升起。 “明月,明月。” 怨念难消,徐明月的魂魄猛地从灰烬中脱身,被无形的力量直接拉到这唤她名字的男人面前。 身穿龙袍、头戴琉冕的谢崇安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寝殿,跪地痛哭失声。 “到底是谁杀了朕的皇后?” 四下宫女匍匐跪地,直指立于台阶之上的徐明珠:“启禀皇上,是徐贵妃将皇后娘娘活活烧死。” 从地上起身,谢崇安将目光看向立于台阶之上的徐明珠,发疯一般冲到她面前,锁住她纤细的脖颈。 “朕已封你为贵妃,你缘何要杀我妻?” “徐明珠,谁准你毁她尸首?” 毒与内伤撕裂着徐明珠的每一寸经脉,她依然在笑。 她早就知这杀徐氏嫡女的罪名要扣在她头上。 因妒生恨,可真是搪塞天下之口的最佳理由。 冰冷的剑刃从四方席来,刺穿徐明珠的身体。 剑刃抽出,鲜血喷涌,徐明珠匍匐在地朝着洛河的方向伸手。 “徐明怀,对不起,没替你护住小妹。” “徐明怀,那毒不疼,亦无人能亵渎她的尸首。” “徐明怀,我有告诉她,来生不要再做那傻姑娘。” “徐明怀,我叫周殊。” “徐明怀,若有来世,我能不能不做你的……” 有些话纵然快死了,老天爷也没能准徐明珠说出口。 伸出的素手落下,徐明珠死在了血泊之中。 看着满地血腥,俯瞰四方匍匐宫女,远眺天下臣民,谢崇安猖狂大笑。 他这一生挟徐明月以控徐氏,挟徐明月以控谢清尧,终将这江山纳入自己囊中。 转头看向那化作灰烬的寝殿,谢崇安志得意满:“徐氏当灭,徐氏嫡女当死,徐氏义女亦当死。” “朕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拿着你的尸首去威胁谢清尧自毁。” “哈哈哈,如你这等空有皮囊之庸碌女子,落得此等下场怪不得朕,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蠢。” “今日朕屠你徐氏满门以儆效尤,朕倒要看看这四海臣民,这天下世家还有谁敢不服?” 她徐明月这一生唯一的价值,竟然是将所有拿命护她之人拉入深渊? 鬼魂没有眼泪,不能言语,唯余狰狞的容色表露着徐明月满腔将谢崇安挫骨扬灰之恨。 无形之力包裹着徐明月,将她拉至一处清冷别院。 魂魄飘荡,徐明月落到谢清尧身侧。 坐在轮椅之上的男子瘦到脱了人相,握住信笺的手在颤抖,压抑不住的啜泣自胸腔传来。 清泪落下,穿透徐明月的手,落在地上。 徐明月见这人青丝变白发,又见这被谢崇安废了双腿之人,从轮椅上艰难起身,抽出了腰间的剑刃,直指青天。 “小月亮,这世道无人替你报的仇,哥哥来报。” “这世道无人还你徐氏的公道,哥哥来替你讨。” 第2章 重生 北风席卷,鹅毛大雪纷繁落下,两宫中嬷嬷并肩在宫道上走着。 一嬷嬷怀里抱着个用大氅裹得严实的女娃儿,一嬷嬷一手打着灯笼,一手举着油纸伞。 “帝后的丧事刚办完,太子殿下又是重病不醒,如今满朝官员都挤在东宫,现下时辰都这般晚了,也不知宸王为何还要单独将明月郡主召进东宫。” “指不定是太子病情又恶化了,明月郡主自出生起便与太子定下婚约,如今怕是要让两人再见最后一面。” “已逝之帝后少年情深,一共就生了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太子危在旦夕,这江山倒是要后继无人了。” “那必然不会,谢氏依然还有出色的儿郎,不说远的,单说宸王这个先帝的亲弟弟亦是文治武功样样出色,必然比十二岁的太子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徐明月在这两名宫女低声的谈论声中睁开眼眸,看着眼前纷飞的雪花,前世今生错综复杂的记忆在脑海中交融。 徐明月重生了,重生在了六岁这年去东宫选夫的这一日,重生在了一切错误开始的那一日。 将肉乎乎的小手从大氅中抽出,朝着伞盖之外伸去,意图接住几片飞扬的雪花。 伞盖太大,寒风却将风雪吹入徐明月掌心,徐明月手腕上鲜红的珊瑚珠手链亦被吹得叮咚作响。 与此同时,一道恢弘的嗓音在徐明月脑海响起: 【徐明月,吾许你重生一世,望你拨乱反正,还天下安宁】 自谢清尧于她坟前自戕,徐明月走马观花看完了这片土地此后百年的凄惨。 这世间的因果环环相扣,徐明月得此契机重生一世,亦当拉一把被这皇权裹挟,如她一般未得善终的百姓。 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两名嬷嬷一瞬收了谈论,低声做着解释。 “奴婢见过郡主,宸王召您进宫,奴婢如今正抱着您往东宫走。” “嗯。” 瞧着眼前的宫景,徐明月知晓最多不过两盏茶的时间,集聚在东宫的文武百官就会逼迫她,放弃昏迷在床的太子谢清尧,转而选择还是宸王世子的谢崇安为未婚夫。 徐明月开始思考,六岁的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既不用换选夫君,又不牵连家人,还不让旁人对她的举动生疑。 “明月。” 一道清脆中透出少年感的嗓音传入徐明月耳中,令她一瞬生出恶心呕吐之感。 眼眸紧闭,两手攥成拳头,徐明月闭目将所有厌恶压下。 她不能露馅,只有先取信于人,才有机会用天意,打败天意。 两名嬷嬷瞧见朝她们而来的人,连忙顿下步子,福身请安:“奴婢参见世子爷。” “免了。”谢崇安朝着宫女伸出双手,表露出要抱徐明月的意图。 男女七岁不同席,两名嬷嬷想着徐明月如今不过六岁,又想到万一宸王登顶皇位,谢崇安这嫡长子便是新的太子。 一经对视,如上一世一般直接将徐明月递到了谢崇安的怀里。 将怀里的徐明月抱稳,谢崇安出言制止了两名嬷嬷的随从:“你们不用跟着了,本世子亲自带郡主去东宫。” 悠长的宫道之上只剩下两人,待在谢崇安怀里的徐明月将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几分。 见徐明月这般动作,谢崇安温言问道:“明月,是不是觉得冷?” “嗯。” 徐明月是嫌谢崇安恶心,不愿多与谢崇安触碰分毫。 待到她归家,这件大氅必然是要被一把火烧了的。 暖呼呼的小团子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正是最好骗的时候,谢崇安便不再遮掩自己的意图。 “明月,太子如今中毒昏迷半月有余,估计命不久矣,你日后必然不能嫁给他做太子妃。” 上一世徐明月听到这话之时,大声哭闹了一场。 只因那比她大六岁的谢清尧自来便对她极好,纵为太子之尊,亦能容许她坐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而这一世,徐明月只是很小声的应了一字,状似并不在意。 想着六岁的小孩正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时候,谢崇安心里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如果明月愿意,崇安哥哥想娶你为妻。” “你若嫁给了崇安哥哥,我日后必当只有你一人,一生为你虚置后宫。” “你喜欢吃的糖果,喜欢玩的小布偶,这天下的奇珍异宝,你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这世上但凡有人敢欺负你,我便都会帮你打回来。” “你会成为整个大瑜皇朝最令人艳羡的女子。” 徐明月沉思了一瞬,嘟囔问道:“这些必须嫁给你,你才愿意给我吗?” 谢崇安回道:“自然,男子都只当对自己的妻儿这般好,若对外人这般好,会惹旁人说闲话。” “我阿娘说若旁人对我的好是有条件的,那便不是真心,不要也罢。” “更何况你说的这些我爹娘和三个哥哥都有给我的,不嫁给你我就已经拥有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徐明月言语之中自然而然透露出的,是被家人宠溺的有恃无恐,也就是这有恃无恐,让谢崇安捏住了徐明月的把柄。 “皇帝已死,我父王不日便是新的皇上,你们徐家与先帝一脉惯来走的近,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 谢崇安说到此处,又意识到徐明月应当听不懂,便选择了更直白的方式。 “你若不嫁给我,你爹娘和阿兄都会得罪皇上,得罪了皇上便会被重罚。” “你想你爹娘和兄长因为你不听话,而挨罚吗?” 同样的话在徐明月耳畔响起,她上一辈子的悲剧,便是从自己在这雪天点头开始。 在六岁的徐明月眼中,谢清尧再好,也比不上她爹娘和兄长。 “嫁给你,我们家便能都好好的吗?” 话虽问出,徐明月心中已经有了用鲜血换来的答案。 不能。 “自然,你等会进了东宫,他们会问你要不要嫁给我,你若应允了,有未来的皇帝和太子护着你们家,你爹娘和三个兄长自当长命百岁。” “嗯。”没再踌躇,徐明月浅浅应了。 得了徐明月的应允,谢崇安眉眼间透出轻松之气。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先帝已死,谢清尧虽中毒昏迷,可鲁郡陈氏在世家中颇有威名,朝堂依然有半数世家碍于各种因素未曾臣服。 他们本想使些手段将谢清尧彻底弄死,以绝后患。 却不想自帝后遇刺身亡,东宫隐在暗处的护卫将谢清尧牢牢护住。 他们再不快些动手,若等到谢清尧得了解药,他与谢晏必死无疑。 徐明月是钦天监算出的生当嫁作东宫妇的徐氏嫡女,只要徐明月被他哄骗愿意换了未婚夫,那便说明他父王是得了天意才登顶的皇位。 徐氏手握兵权,镇国公更是爱女之如命,徐明月选择了他,镇国公府便会拥簇谢晏为帝,满朝文武便可顺势请命,叩请谢晏登基。 谢崇安平白得了徐明月这么个未婚妻,等同于占据了徐氏的支持,自当稳坐东宫之位。 而谢崇安唯一的顾虑便是,有朝一日他登顶皇位,徐明月生下嫡子,恐外戚专权,江山改名换姓。 第3章 阿兄 谢崇安抱着徐明月走到东宫朱门之前,便看到长身立于风雪中的徐明卿,眉目虽平缓,却透出隐隐敌意。 谢崇安笑着解释道:“屋子里有些闷,本世子便出来透透气,正好瞧见明月,想着顺路便将她抱了过来,明卿怎么也从议事厅出来?” 徐明卿朝着谢崇安行了平辈礼,并未回答谢崇安这一问:“世子爷,我来抱幺幺。” 熟悉的称呼催得徐明月生了酸涩,见谢崇安并不想将她放下,徐明月猛地转头朝着徐明卿伸手,发髻之上的金珠甩过谢崇安的眼珠。 眼睛惯来脆弱,难以忍耐的酸疼之感传来,裹挟着汹涌的泪意。 谢崇安当即松了一只手,从袖中掏着手帕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搂住徐明月的手半松不紧。 徐明卿将徐明月从谢崇安怀里抱出,看着眼前正胡乱擦着眼泪的谢崇安,一语双关。 “世子爷,有些人抱不住,一开始就不要去抱。” 投入徐明卿的怀抱,听着徐明卿这护她的言语,徐明月那藕节一般的手臂将徐明卿的脖颈搂得更紧。 纵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化作一句想念。 “阿兄,我好想你。” 本当点到即止的暗示,在徐明月的啜泣之下,化作了直白的警告。 “世子爷,幺幺是我徐府上下盼了数年才得来的娇儿,她若受了委屈,我徐府男儿纵然身死,也要替她讨这公道。” 谢崇安想解释一些什么平息徐明卿的敌意,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本世子亦喜明月郡主,怎会忍心伤她?明月必然是刚睡醒,贪恋兄长怀抱才这般。” 谢崇安捂着眼睛强忍酸涩,与待在徐明卿怀里转头的徐明月对视一瞬。 用徐明卿的袍子擦掉眼泪,徐明月带着浓重的鼻音,将此刻的剑拔弩张压制:“阿兄,我只是想你了,我们进去。” 徐明卿搂着徐明月往议事厅走去,清润的嗓音落在徐明月耳中,是来自家人对徐明月毫无底线的疼宠。 “徐家的门楣自有爹和阿兄顶着,幺幺不用有任何顾虑。” “幺幺也不用害怕做错选择,阿兄会让幺幺的每一个选择,都变成正确的。” 刚歇下的眼泪又开始蓄满眼眶,上一世她阿兄也是这般同她说的。 她那时却只当阿兄对她极好,她便觉得更当听谢崇安的话,好护住自己的爹娘和阿兄。 进入厅内,徐明卿抱着怀里哭得眼眶红红的徐明月躬身:“臣携妹明月拜见宸王。” 谢晏从主座之上起身走到徐明卿对面:“本王许久未见明月这小丫头,想念得紧,快让本王瞧瞧最近是不是又好看了。” 搂住徐明月的手并未立即松开,徐明卿掀开刚给徐明月扣上的大氅帽檐,无声询问着徐明月的意见。 主动从徐明卿怀里转身,朝着谢晏张开双手,极为乖巧的跟着谢晏一同坐在主座之上。 如黑琉璃般的眸子装着好奇,打量着殿内坐着的文武百官。 以她爹镇国公徐翦为首的世家坐于左侧,以当朝丞相赵构为首的朝臣坐于右侧。 赵构乃是宸王妃之兄,显而易见,右侧朝臣已经意嘱谢晏为帝,而左侧朝臣则是尚在摇摆之中。 殿内安静,不断有人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徐明月身上。 以一六岁小儿来决定江山承继之事说来离谱,却是挣脱眼下困局成本最低、也最保守之法。 将好奇的眸子收回,徐明月用童稚的嗓音问道:“宸王伯伯,为什么他们都盯着明月瞧?莫不是她们都想抱明月?” “郡主生得这般粉糯可爱,又是徐氏嫡女,这天下没有不喜欢郡主的男子。” “李大人说得是,明月郡主是我大瑜皇朝得天意瞩目的女子,当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若太子殿下身体康健,与明月郡主那自然是天作之合。” “吴大人说得在理,可如今太子殿下这般情况,恐怕已经不是良配。” 徐明月相当配合这些朝臣的戏码,谁说话,她就瞪大眸子好奇地看向说话之人。 直到听到‘太子殿下’这四字,徐明月肉嘟嘟的小脸多了担忧:“太子哥哥怎么了?他都好些日子不找我玩了。” “郡主,太子殿下中毒了。” “昏迷了大半个月,这满皇宫的御医都是束手无策。” 徐明月闻言从谢晏怀里爬下,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朝着太子寝殿走去:“难怪他许久不同我一处玩耍,既然是生病了,我便不怪他。” 到了这般节点也无人再管什么规矩,所有人一股脑跟在徐明月身后进了太子寝殿。 宫女奴仆连忙将软凳茶水备上,新的议事地点变成了太子寝殿。 将身上的大氅扔在地上,沾染了些许雪水的靴子在大氅上狠狠踩了几脚,状似在将靴子擦拭干净。 熟练的将藏在床底的矮凳搬出,徐明月脱掉靴子踩着矮凳爬到谢清尧的床榻之上。 看着病床上面色乌青、嘴唇惨白的谢清尧,徐明月胖乎乎的小手开始颤抖。 纵然是这般病容,也比徐明月死后看到的谢清尧好上太多。 甚至于徐明月无法将那个弱不胜衣的帝王与眼前的男子联系在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徐明月拍了拍谢清尧的脸颊,意图将人叫醒:“太子哥哥,我来看你了,你能现在醒来吗?” 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徐明月眸中装上迷茫,巡视一圈之后最终看向谢晏:“宸王伯伯,您没给太子殿下找最好的郎中吗?” 此等解释自然无须谢晏亲自来做,赵构悲悯解释道:“自然是找了的,这天下名医如今都齐聚东宫,可惜啊……” 两手兜住下巴,徐明月觉得这人演得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徐明月想了想,主动提及所有人都关心的事:“太子哥哥说他会娶我的,那现在怎么办?” 徐翦端着茶盏的手一紧,徐明月年岁太小,他们从未在徐明月面前提过嫁娶之事。 谢清尧惯来有分寸,也不可能对着一六岁小儿说这些。 微微侧首与徐明卿对视,父子两心照不宣收回目光,继而同时饮下一口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等时刻只当以不变应万变。 第4章 选夫 徐明月话音落下,满座朝臣出奇一致的先是低头饮茶,继而对视。 所有人的意见迅速统一,言论开始直白地朝着预定目标走去。 “郡主年幼,早年的婚约做不得数,如今再重新给自己挑选一个夫君,也无不可。” “说得极有理,钦天监虽有言徐氏嫡女当嫁作东宫妇,可如今太子身子骨每况愈下,就当重新择婿。” 这一言一落,徐明月本身所象征的天意再一次被强调。 徐明月眉头紧紧皱在一处,下意识将手里的珊瑚链子拿下,放在手中不住绕着。 她在努力理解这两位大人说的话,想了许久又微微侧首,像是想不明白的样子。 谢崇安自觉这些官员说话也的确不太过脑子,这般言语,一个小儿如何听得懂? 朝着徐明月走近一步,谢崇安温温柔柔给徐明月做着解释: “明月不要怕,众位大人的意思是让明月重新挑选夫婿,你是想挑太子殿下,还是想挑崇安哥哥,亦或是想挑选其他男子?” 澄澈的双眸从谢崇安身上移开,徐明月转头看向谢晏:“宸王伯伯,这殿内就您最大,所以明月便问您了:我一个小孩子,也能自己择选夫君吗?” 这满殿的朝臣闻言人人面上带笑,人人都是好人,就连谢晏这宸王眼中的笑意都愈发慈爱。 “这天下女子的婚嫁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徐氏明月是我大瑜皇朝挂在苍穹的珍宝,本王以为你就当活得自在。” 深眸转动,谢晏看向徐翦笑道:“镇国公,你说是与不是?” 徐翦放在桌上的手缓缓下移,开始绕着腰间的环佩,与徐明月玩手链的习惯颇为相似。 这满殿的官员没有一个要脸面的,那他徐翦这个粗人也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面子。 他徐翦的女儿什么都不用怕,纵然今日择错了夫婿,来日徐明月说要换,他徐翦就一定会给她换掉。 手里的环佩放下,徐翦看向自家女儿那张小脸,眉眼中尽是安抚之意。 “我和夫人等了数年才得一女,纵然她不嫁人,有她三个兄长在,也当让她畅意此生。” “至于这婚嫁之事,老夫也必然不会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她若瞧上个乞丐,我镇国公府也自当十里红妆相送,让她长乐无忧。” 从来就没有什么徐氏嫡女当嫁为东宫妇,他徐翦的女儿,长大了可不是要给谁操持内宅的。 殿内的朝臣笑着附和,甚至于坐在徐翦这一侧的清贵之家也连连点头,一张张老谋深算的容色上,全都摆上了对徐明月的鼓励与敦促。 “镇国公此言差矣,钦天监所言必然不会有误,微臣以为这天下,也只有皇家才配得上镇国公府的嫡女。” “钱大人所言在理,微臣甚至以为必须是这天家最出类拔萃的儿郎,才配得上明月郡主。” “这天家的儿子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是如今昏迷的太子殿下,一个便是年方十五的宸王世子。” “鲁大人说在了老臣心坎上,老臣亦觉明月郡主就当在今日重择一人为夫婿。” 一句接着一句的套话说完,能被徐明月选做夫婿的,只剩下一个谢崇安。 徐明月像是不太相信,又问了一遍:“宸王伯伯,这夫君真的是明月挑中谁,就是谁吗?” 谢晏:“本王与你父亲都已应允,这满朝文武都表示赞许,明月只敢大胆去挑,挑中谁那便是谁。” 徐明月胖乎乎的小手指向谢崇安:“若我选谢世子呢?” 殿内接连有人笑着应声,夸赞着徐明月眼光独到:“那谢世子就是郡主的未婚夫。” 徐明月又指向身后的谢清尧,看向刚刚那些应答之人:“若我选太子哥哥呢?” 刚刚还满面殷勤之人,此刻只得干干笑着,继而低下头颅,不敢多说一字。 徐明月得不到答案,只得带着疑问看向谢晏。 谢晏斟酌着与谢崇安对视,最后嘴角浅勾,沉着点头。 徐明月得了这般应允,眼珠子滴溜一转,似乎想到了极好的法子。 朝着谢崇安挥了挥手,唤到床边,让谢崇安摊开掌心。 徐明月将手链包在掌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碎碎念着。 “老天爷啊,您可一定要保佑明月选到一个好夫君。” 乍然睁眼,徐明月将手里的珊瑚链子往天上一抛,最后稳稳落在谢清尧虚虚摊开的掌心。 徐明月眼中星火炸裂,愉悦的在谢清尧榻上蹦跳起来。 “我的手链砸在了太子哥哥掌心,那就是老天爷让我选的太子哥哥,我今日就听老天爷的,选太子哥哥做夫婿。” 老天爷,本当是比钦天监更虚无缥缈又更威严的存在。 徐明月用两手团住谢清尧泛青的手,助其牢牢握住手链。 上一世那死在她坟前的男人,手里握着的这串手链,是他那一生拥有的,唯一属于徐明月的东西。 这一世,手链要给他,江山要给他,若他们两情相悦,白首不移也要给他。 让一六岁小儿代表天意选择皇帝的做法儿戏,徐明月这用扔手链选夫的手法亦是儿戏。 今日这一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儿戏之局,被另一种更为儿戏的做法打破。 徐明月当做看不懂这些人眼中的晦涩,从床上下来自顾自穿上小靴子,一蹦一跳钻进徐翦怀里,嘟囔的言语透着奶呼呼的娇软。 “阿爹,我有些困了,选完相公能回家吗?” 徐翦将徐明月紧紧抱入怀中,一手扯过徐明卿的大氅将徐明月包住,开始熟练地哄人睡觉。 变故突生,回神的谢崇安自然不能让徐明月此时入睡。 阔步走到徐明月跟前,蹲在地上与徐明月对视,带着略微的压迫:“太子哥哥没办法陪伴明月玩一辈子,崇安哥哥也想娶明月,明月可以考虑崇安哥哥吗?”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谢崇安在宫道上威胁她的话。 可谢晏登基为帝无人可阻,徐明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天家的面子。 接连打了个哈切,徐明月看向四周的这些朝臣:“大家都想我选谢世子吗?” 所有朝臣先是下意识点头,等到神思回笼,立即将点到一半的头停住。 毕竟人有权有势的亲爹就在眼前,他们哪里敢这般直白诓骗人家的闺女。 徐明月瞧着这一群僵硬到仿若没有心肝的木偶人,嘴角的笑容透出几分讥讽,转瞬即逝。 第5章 不选 殿内无人说话,徐明月也不再言语,她可不关心这些人是否着急,她更不会去操心这些人今日之后是否会挨罚。 上辈子就是这些人当着她的面夸赞她选得好,等到归府之后就开始拿她训诫家中女子。 说她徐明月不知廉耻,本就有了未婚夫婿,却畏惧权势换选夫君,这般放荡女子,简直就是镇国公府的耻辱。 自此之后,这京城女子无人愿与她成为闺中密友,但凡宴会之时,她都会被人暗中取笑。 也为了这些人言,她小哥握着长枪闯了无数勋贵府邸,才隐隐将流言压住。 赵构心下着急,慌不择言询问道:“明月郡主,臣斗胆询问,太子殿下将不久于人世,您选了她做夫婿,可想过自己日后?” 此话一落,屋内陷入更阴沉的寂寥。 谢清尧还是太子,他还活着,可言重病,却如何能说不久于人世? 而这一问也将某些臣子心中的猜测佐证:这遇刺身亡的先帝与先皇后,和宸王这亲弟弟脱不了干系。 纵然有了猜测,手里未曾掌握实证,无人敢在谢晏父子跟前跳脚。 徐明月小拳头紧紧握住,气呼呼道:“我娘说了,一女不侍二夫,若我夫婿死了,我就当做他的望门寡,而非另择他婿。” 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傅陈鸿捻着胡须,下了定论:“不愧是太常寺卿之嫡女教出来的女儿,小小年纪便知礼守节。” “本王的世子甚是喜欢明月,本王想再问一问明月,缘何选太子而不选本王世子?” 宸王这一问透出的威慑将徐明月压得颇为难受,只得往徐翦怀里又钻了钻,瓮声瓮气道。 “是天意帮我选的啊,我最爱的手链替我选了夫君。” 一群拿着天意逼迫徐明月的朝臣,开始否认自己最初的坚持:“天理之外自有人情,若不管这天意,郡主选谁?” 这些大人都彻底不装了,徐明月也透出直白的喜恶:“还是选太子哥哥,因为太子哥哥生得比谢世子好看。” 说完这句,徐明月看向谢清尧的方向,颇为应景地咽了咽口水。 见众人还不愿意放过她,徐明月造了新的局:“太子哥哥中毒了,等到康健之后,身子骨也不见得会好,日后我就不怕他欺负我。” “若是谢世子也中毒变成这般模样,我觉得我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 “可到时候两个人都成了这样,大家是不是又会让我选择别的未婚夫啊?” “唉,我也太难了。”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拍向自己的脑门,徐明月抬头看向徐翦:“阿爹,要不我谁也不选?” “好,都听我们幺幺的。” 徐翦一锤定音,由谢晏和谢崇安亲手搭台唱的戏,就在徐明月状似儿戏实则环环相扣的打法之下,画上了除徐氏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满意的句号。 谢崇安竭力保持着温润将朝臣送出东宫,站在议事厅门口,连连呼吸数次,才重新踏入屋内。 谢晏手里握着的茶盏滚烫,直直朝着谢崇安砸了下去。 热气氤氲,满地碎瓷,谢晏问道:“你缘何连一个六岁小儿都无法哄骗?” 谢崇安嘴唇紧抿,想不通这稳赢的局面缘何会输? 脑海闪过徐明月甩过他眼睛的金珠,被徐明月用脚踩过的大氅,谢崇安忽然觉得,徐明月似乎不太喜欢他。 可这念头刚升起,就被谢崇安亲自推翻:“父王,徐明月的确答应了我,我也不懂她缘何忽然又变了卦。” 谢崇安这为自己找借口的模样谢晏不爱瞧,反问道:“你是说她一个六岁小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骗本王?” 一句话怼得谢崇安不知如何回应。 六岁的小娃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会撒谎? 谢崇安思前想后,又想到了徐明月那瞧着谢清尧吞咽口水的模样,问道:“女子爱俏不分年岁,莫不真是因为儿子生得不若谢清尧?” 抬头看向谢晏,他父王也生得不如先帝。 若真是如此,今日之失败也不当全怪他。 那小娃儿见了谢清尧那张脸就变了卦,连自己爹娘兄长的死活都不管了,谢崇安也没有办法啊。 早知道,就该先毁了谢清尧这张脸。 谢晏被谢崇安这一问一看惹怒,一掌拍上书桌。 “谢崇安,本王不止有你一个儿子,本王没有徐氏的支持依然可以登基,可你得不到徐明月的青睐,这江山就算本王真传给你,你接得住吗?” --- 离开东宫的朝臣容色皆是郁郁,今日不论是赵相那一派的朝臣,还是徐翦这一派的世家,都在等着徐明月的顺坡下驴。 谢晏离登顶皇位只差一个天意,若没有天意,便只能拿出铁血的杀伐手段,逼迫世家臣服。 这般阵仗徐家这种手握兵权的家族自然不怕,但别的靠着清贵之名立足的世家,则是日日难眠。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就是被谢晏所杀,发挥杀鸡儆猴的价值。 要不就是放弃清贵之名,率先向谢晏臣服,叩请新帝登位。 女子生来无大用,再是显贵家族的女儿,最多也只不过成为联姻的工具。 若是利益冲突,最先牺牲的便是那外嫁出去的女儿。 若是牺牲一个徐明月能换来世家之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可如今这局面,已经是无力回天了,这些个世家只能开始祈祷,被拿来杀鸡儆猴的不是自己。 徐翦与徐明卿压根不在乎往来朝臣眼中的异色,两父子凑在一处心疼的看着被从被窝挖出来,已经困到睡着的徐明月。 往日圆乎乎的小脸蛋如今染上了红润,和那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子极为相似。 想着今日徐明月展现出来的机敏,徐翦爱意汹涌到压根藏不住,连带着抱住徐明月的力气也重了些许。 徐明卿瞧着徐明月呼吸重了些些,便朝着徐翦怀里伸手。 “爹,你轻点抱,小心把幺幺抱坏了。” 徐翦抬脚将徐明卿吓退:“你爹我脑子比不过你,但你打不过我,你喜欢闺女就赶紧找人成婚,自己生一个。” 抢不过徐翦,徐明卿也不介意,只一个劲儿往徐翦身边凑。 徐明卿理解徐翦对徐明月霸占的意图,他爹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战场,每次归家对这小女儿便多带了几分弥补的意图。 既是弥补自己的思女之苦,亦是弥补徐明月缺失的父爱。 这一次若不是帝后遇刺身亡,他爹必然还要再晚上一个月才能归家。 可与提前归家一月比起来,整个镇国公府宁愿帝后未曾遇刺。 明君治下才能生贤臣,江山易主,于镇国公府而言,并非好事。 第6章 露馅 熏好暖香的马车停在宫门,父女三人上了马车,哼着愉悦的调子启程归家。 徐明卿瞧着徐翦怀里的徐明月小脸越来越红,便觉不对劲:“爹,幺幺是不是发热了,你摸摸看。” 一家人从来不会拿徐明月的康健开玩笑,徐翦当即把手背探上徐明月的额头,自觉是有一些热气。 可他行军打仗之人生来火气旺,怕摸不准,只得将徐明月放到徐明卿手中,皱着眉头叮嘱:“摸准点。” “真发热了,阿爹,我去找郎中,你先带幺幺坐马车回家。” 徐明月打小生得瓷实,现在忽然生病,在这镇国公府邸就是天大的事情。 “我脚程快,我去。” 徐翦拧眉下了马车,骑着马朝着医馆疾驰。 徐明卿将牢牢包裹在徐明月身上的大氅松开,又将脖颈上雪白的狐狸皮围脖松了几分。 摸着徐明月脖颈上氤氲出的汗珠,徐明卿心急如焚:“老刘,马车再赶快点。” 老刘闻言连连点头,将手里马鞭挥舞得飞快,一刻也不敢耽搁。 被高热蒸腾得迷糊的徐明月陷入梦境,前世那一个个绝望的时刻将徐明月吞噬,浓到化不开的负面情绪伴随着呓语传出。 徐明卿感知到这滔天恨意,心惊之下低头凑到徐明月嘴边,听着徐明月绝望的呐喊。 “小哥,快带周殊逃,幺幺不用你们救。” “谢崇安,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爹娘。” “阿兄不要死,幺幺不能没有阿兄。” “二哥,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家里都是坏人。” “……” 呐喊之声未曾停止,徐明卿那颗心沉到了谷底。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 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长大这么多,他们徐家的幺幺今日有这般机敏与防备,指不定是一梦数十年,在梦中吃了无数苦果。 “幺幺,爹娘在,小哥在,二哥也在。” 沉静抬手擦掉徐明月眼角溢出的泪花,安抚的轻拍愈发疼惜:“我们回家,回家就能见到他们。” “所有人都会陪着幺幺,都不会离开幺幺。” 啜泣之声骤然变大,渐渐化作宛若困兽的哀嚎,徐明月恐慌到浑身颤抖。 “谢清尧,不要来看我,他会废了你的腿。” “谢清尧,我不要你为我死,我要你活着。” 这般刻入骨髓的痛,生生将徐明卿这颗心凌迟。 他徐家的明月,到底在家人看不见的地方,独自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他们都看不见,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死了! 只有徐氏一族死绝了,他徐氏一族独一无二的娇娇,才会受这般委屈。 眼中氤氲出水光,徐明卿眸子缓缓闭上,放在徐明月后背的手缓缓握成拳。 热火烹油之下,宸王与谢崇安为达目的,选择将他徐氏一族六岁的小儿摆在朝臣逼迫的位置。 不论是谢晏还是谢崇安,都未显现出明君之相。 若徐明月今日真选择了谢崇安,他们徐家只能走一条路,那便是强大到无坚不摧才有可能护住徐明月。 拥有造反的实力,却因着徐明月嫁作东宫妇,他徐氏一族被人控住软肋,必然不敢行造反之事。 可拥有造反的实力本来便是原罪,徐明卿渐渐察觉到,徐明月刚刚那番呓语,不当是单纯的梦境。 那指不定是徐明月一步错,步步错,而不得善终的上一世。 将怀里的妹妹又抱紧的几分,指关用力到发白颤抖。 徐明卿不知是何等机缘让徐明月能从头再来,可如今拥有了这机会,那他徐氏一族就当顺势而退逃离风波,以待来日。 徐明月自那夜东宫回来便烧了一整夜,一大家子人也跟着一整夜没有安眠。 等到着高烧退了,便又咳嗽了几日。 到了今日这病拖拖拉拉已经持续了五日,徐明月每日都有一大半的时辰在睡觉,其余醒着的时间也是一副病恹恹食不下咽的模样。 絮絮雪花落下,不久前才跟随徐翦从战场归来的徐明怀身穿一袭墨色锦袍,袍边和衣摆布满用金线绣成的祥云,银色窄袖束着手腕,手持一杆红缨枪在院内使得虎虎生威。 稍微使出几个动作,便会将目光投向被镇国公夫人林氏抱在怀里的徐明月。 没错,徐明怀正在哄着病中的徐明月开怀。 徐明月懒洋洋地看着院内笑容肆意的徐明怀,脸有些晒黑了,一笑便显得那口牙格外白。 他的小哥自来喜欢笑,徐明月从未见过他小哥哭的模样。 也不知上一世,他小哥死在洛水湖畔之时,可曾哭过。 也不知她小哥,可曾怨过自己的幺妹不争气。 酸涩又自胸腔生出,微微仰头,将眼角的泪水逼回。 院内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徐翦带着徐明卿和徐明朗回了府邸,身后跟着十来个伺候的随从。 徐明月偷偷蔑着徐翦的模样,便知晓宫中之事已成定局。 按照上一辈子的记忆,谢晏当于三日之后登基为帝。 阔步踏入暖阁,徐翦一手将徐明月稳稳抱住,一手将林雁圈入怀中。 坦荡的眸子低头与林雁对视,放软的嗓音中状似不起波澜,徐明月却听出些许无奈。 “夫人,要变天了。” 林雁回以温柔一笑,素白的手抚上徐翦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背:“这天自然有晴有雨,总不能所有晴天都让我们一家给占了。” 徐翦反手握住林雁的手,一道横亘徐翦掌心的伤疤刮过林雁的手背,提醒着林雁镇国公府所有的煊赫,都是徐氏一族的男儿拿命换来的。 如今江山换主,帝后遇刺身亡,这先帝嫡亲的弟弟从未想过如何替自己的兄嫂讨还公道,头一个谋算的便是自己嫡亲的侄子。 林雁想到已逝之斯人,心底生出寒气。 夫妻二人默契跨出暖阁,身后跟着风姿绰约的徐氏三子,寒风因着此刻的肃穆而愈发凌厉。 走至连廊,林雁顿下步子看向被徐翦抱在怀里的徐明月:“幺幺,爹娘和兄长要谈一下我们家未来的事情,你想听吗?” 徐明月如今仍在病中,林雁本该让李妈妈带着徐明月去休息。 可今日之决定关乎徐氏此后之百年,徐明月作为徐氏的嫡女,有权参与决策。 “想听。” 第7章 造反 步子重新迈动,趴在徐翦肩膀上的徐明月将散漫的目光落向人群,又一瞬锁住了马夫老刘。 这人在战场上曾将她爹从毒气中拖出,因着被毒气熏了嗓子,便成了一个哑巴。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而言,一个哑巴无形中能让人放心不少,故而家里人但凡出门都会优先让老刘赶马。 这人是个哑巴的确不假,可这哑巴他识字啊。 上一世徐明月嫁入东宫之后,曾亲眼见过这哑巴私下与谢崇安递交信件。 可上一世的徐明月单纯到极致,她自以为是家里人又安排老刘来给她送些实兴玩意儿,而那信件自当是她兄长寄来的。 如今瞧来,她家上一世会被瓮中捉鳖,这人指不定也发挥了不少作用。 但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人又是她爹的救命恩人,徐明月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她爹纵然对她极好,也不会为着她一言而滥杀无辜。 毕竟重生之事,这世间又有几人能信? 眼不见为净,徐明月干脆闭上了双眸。 徐明卿顿下步子,看向府内亲卫统领,稳重的言语透露出杀伐之果断。 “胡巴,即刻肃清书房周遭十丈之内的所有人,调亲卫围住书房,若有人表露出任何靠近意图,无须汇报,斩立决。” 此话落下,跟在他们身后的所有人全部停下步子,躬腰低头。 胡巴立即吹动口哨调遣亲卫,亲自领队将书房围得仿若一个铁桶。 书房门被关上,徐明怀和徐翦闭上眼眸听了一阵周遭动静,两相对视之后同时点头,所有人才坐上各自的座位。 徐翦扶着林雁坐上主座,将徐明月放入林雁怀中,自己则扶着椅背站在林雁身后。 他镇国公府再是显赫,家中男儿多数都要上战场,他徐翦更是个实打实的粗人,能聘得林雁为妻,替他操持内务,将几个儿女教得这般出色,是徐翦此生之幸。 整个镇国公府,林雁最大。 徐明卿替自己斟上一盏热茶,开始将今日朝堂之事言明。 “阿娘,前日王柳两大世家之家主被山匪劫杀,今日早朝满朝文武已经三请宸王登基,宸王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后。” 徐明月攥住手腕的铃铛,焦急道:“阿兄,那太子哥哥呢?” 徐明卿:“缺了我徐氏嫡女所代表的天意,宸王登基的由头变成太子年幼且病重,无法打理江山,待到太子康健,他自当把江山还给太子。” “哈。”徐明怀笑声中透出些许好玩:“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皇位坐上去还有还回来一说,今日还真得好好感谢宸王带我开眼界。” 徐明朗慢悠悠看向将小脸挤成一团得徐明月。 “谢晏登基,太子若依然是太子,要么一直不醒来,但凡清醒那便只有一个死字。” “可惜了谢清尧那张脸,二哥要去哪里给我家幺幺再找这么个好看的男人哟……” 徐明卿浅笑摇头,压下徐明朗的故意逗弄:“幺幺,是真的很想要谢清尧吗?” 没有该不该要,在徐明月几个兄长眼中,只要徐明月想要,那便当给她。 徐明月生怕自己的年岁影响了她说话的分量,故而刻意压低自己稚气的嗓音。 “阿兄,先帝和先皇后遇刺身亡,宸王还不替他们讨还公道,太子哥哥没了爹娘着实可怜。” “幺幺与太子哥哥本来就有婚约,他若愿意,以后我会同他成婚,他不愿意那他也是我的兄长,我们都是一家人。” “所以,我们能不能也顺便护住他呀?” 窃窃侧目打量所有人的反应,徐明月有些心虚。 说句实话,有了她那般经历之后,再装个六岁孩童还真的挺难的。 徐明月还是希望自己没有露馅。 但瞧着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徐明月又觉得希望有些渺茫。 她家其实一直只有她一人纯善得过了份,但上一世若不是所嫁非人,得家人守护,徐明月亦当长乐无忧。 徐明怀率先打破沉默,带着薄怒道:“由得他愿不愿意?你若喜欢小哥给你把他绑回来就好。” 徐明月瞧着徐明怀那认真的容色,赶忙解释:“也没那么喜欢,还是需要再多多了解。” 感情这个事情应当要两情相悦,若把弥补当作爱情,那便是对她和谢清尧两人的亵渎。 徐明朗将徐明月的话糅合在一处细细咂摸,嘴角的弧度透出几分邪气:“听幺幺这意思,日后是要带着谢清尧造反?” 徐明月并未被这话冲击到,反而正色道:“如果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好,那便只算私仇,他们自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好。” “可若山河动荡,民生不安,就当群起而攻之,这皇位也当让有能者居之。” 这番言语落下,屋内众人同时保持沉默。 其实自家幺幺生了这般大的变化,所有人都有些许成算。 可他们谁也没问。 因为能让人生出脱胎换骨变化的,必然不是什么好梦。 但徐明月这破罐子破摔、一点都不装的模样,将全家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毕竟今日下朝之前,他们家绝对没有任何人生过造反的意图。 但现在,他徐家的幺幺已经将造反之意图摊在明面,且这造反的理由似乎还挺充分…… 徐翦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环佩。 徐明卿从茶几前起身,绕着书房踱步。 徐明朗微微敛眉,指节一下一下敲打着茶几。 徐明怀一手握住长枪,不住摩挲。 林雁给徐明月喂热茶,柔声问道:“幺幺的婚事有定论了吗?” 徐翦摇头:“宸王说幺幺年幼,等到大些了再说,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想顺了我闺女这天意。。” 将茶杯放下,林雁点到为止。 镇国公府一家子男儿,若是护不住一个徐明月,那才是死了都无颜去见徐氏的列祖列宗。 徐明卿懂了他娘的意思,代为开口。 “要让幺幺不沦为皇权的工具,要护住谢清尧,要还先帝与先皇后公道,那便需要拥有拨乱反正的实力。” “若我们将所有实力都留在京城,一则过于扎眼,二则极难挣脱皇权束缚。” “而所谓的造反,也不过是还山河真相与清明的手段而已。” 此一言说完,所有人都看向徐翦。 因为徐明卿这一言,主要是说给徐翦听的。 第8章 夜访 徐翦长舒一口气,环顾自己的三个儿子,看着自己的娇妻稚女,状似做出了抉择。 “徐家满门忠烈,我们不做造反的事情,只存绝境之时保命的本事。” 徐明朗与徐明怀先是看向徐明卿,接着又看向徐翦,觉得他爹还是有点子天真在身上的。 这年头,可从来没有人造反造一半,还能活下来的。 以前他们总是想不明白,徐明月那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的念头是如何生出来的。 直到今日他们才想明白,徐明月不仅把徐翦所有的天真遗传了,且还发扬光大。 三兄弟同时看向林雁,所幸,儿肖母。 无人开口,徐明月便代替所有兄长将承诺许下:“阿爹,我们都听你的。” 不待徐翦因着家里还有人懂他而感动,徐明月就用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眸看向徐明卿。 “阿兄,我们要怎么造反?” 徐府书房自午后便开始紧闭,待到日落时分让下人送了一轮吃食与茶水进去,便又重新紧闭。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徐明卿谨慎将书房门打开,看向胡巴问:“何事?” “启禀大公子,宸王携世子来访,如今已经快到正厅。” “嗯。”嘴唇微抿:“先小心伺候着,我们稍加整理便来。” 书房的门一瞬扣上,徐明卿快步走到徐翦面前,握住徐翦手腕的手颇为用力。 “阿爹,我徐氏是替天下百姓护山河,而不是为谢家护山河。” “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这山河我们反与不反,端看皇位之上人的行事。” “阿爹,您可懂?” 徐明卿是有担忧的,先帝后的死因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谢晏所为,徐明月一事亦只是皇权的正常谋夺,甚至于徐明月并未受到伤害。 要让他爹在短短数日之内背叛他忠诚数十年的皇朝,并不容易。 可谢晏漏夜前来,是机会亦是风险。 抓住了便能顺利破局,可若一遭露馅,他们日后所行之路必然会多不少坎坷。 “明卿,爹心里有数。” 徐翦眸光依然坦荡,日后之事不可知,但今日急流勇退之事徐翦必然要做。 徐明月,必然不能嫁予谢崇安。 一家人渐次站立,朝着主殿之上的宸王叩首:“臣徐翦携家眷叩见宸王,宸王千岁。” 尚未登基,不当以皇上称之。 但徐氏众人行的已经是面对皇帝的臣子之礼。 谢晏从座位上起身,亲自将徐翦扶起:“镇国公快快请起。” “谢宸王隆恩。” 徐府众人从地上起身,徐翦抬头与谢晏对视一瞬,道:“明卿,带着弟弟们好生招待世子殿下。” “儿子领命。” 徐明卿一手将病怏怏的徐明月抱起,微微弓腰引着谢崇安从正厅走出,端的亦是面对太子之礼仪。 他徐家的诚意,已经开始摆在台面之上。 谢晏与徐翦分坐主座两侧,林雁坐在下首亲自煮着茶水,香茶入口,谢晏容色上浮现出享受之态。 “十数年过去,嫂夫人这手茶艺在这京城依然无人能出其右,徐翦你个粗人还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林雁微微福身,温柔的嗓音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言语:“宸王过誉,臣妇能嫁入这替我大瑜皇朝镇守山河的英雄之家,是臣妇之幸。” 徐翦扶着林雁落座,从谢晏的称呼变换来看,徐翦明白今日要谈的是家事。 并不想多做盘桓,徐翦先发制人:“宸王漏夜前来,可是为了小女之事?” “明月这个小丫头本王喜欢得紧,自那日东宫一别,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日日在本王耳边念叨。” “一家有女百家求,明月如今年岁尚小不见得分得清何为真心,崇安这颗诚心则是众人皆知,我便厚着脸皮再来找徐兄与嫂夫人求上一求。” 谢晏从仆从手里拿过锦盒亲自打开,一对用顶级羊脂玉雕刻的龙凤环佩躺在宝盒之中,氤氲出清润的光芒。 “此佩乃我大瑜皇朝帝后据之,你们夫妇若应允了这门婚事,本王百年之后江山必然传给崇安,明月必当成这天下女子之表率,而明月所生之子,自当君临天下。” 徐翦赶忙从椅子上起身,与林雁一同跪在谢晏跟前。 “皇上今日到来之时,臣正拉着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商讨镇国公府来日之事,正有两事请皇上裁夺。” 这一跪,这一主动转变的称呼,表达了徐翦作为徐氏家主对于谢晏坐上皇位的坚定支持。 今日这一番转变,与前些日子的中立形成了鲜明对比,谢晏倒是瞧不明白徐翦的意图。 “镇国公但说无妨。” “其一,臣恳请皇上废谢清尧太子之位,另立中宫嫡长子谢崇安为太子。” “其二,臣自请辞去大将军之职。” 第一求,保的是谢清尧的命。 第二求,安的是君王的心。 屋内陷入沉寂,谢晏双手合拢摩挲,冬日的寒意与胸腔的燥热碰撞,谢晏后背生出一层薄汗。 辨不清徐翦到底是拿这权势威胁于他,还是真有此意。 可这诱饵着实诱人,谢晏舍不得放下:“镇国公,缘何做出这般决断?” “先帝后惯来厚待镇国公府,如今太子中毒昏迷,纵然醒了那破败的身子也扛不住这江山。先帝与先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小珍之重之,臣恳请皇上看上先帝后的爱子之心上,另立太子,让谢清尧能安度余生。” “而臣这些年征战四方,身体留下无数顽疾,如今边关尚算安宁,臣年岁也渐渐大了,现在只想与夫人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当然,若此后边关再生事端,凡皇上有命,臣必然再度持刀上阵,护我河山。” 言之凿凿,徐翦坦诚至极,谢晏也无须再遮掩他心底的欲望。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清尧之身体,另立太子之事,本王明日当再问这满朝文武。” 徐翦追问道:“臣谢皇上隆恩,那臣卸任之事呢?” 谢晏抬手拍向徐翦的后背,微微推挽:“是先有你徐氏一族无数儿郎先扑后继的牺牲,才有这大瑜皇朝百姓的安宁,本王今日准你赋闲,这天下百姓都要戳本王的脊梁骨。” 徐翦愈发恭谦,再次叩首道;“臣不敢居功,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臣只是皇上家中的守门之人。” 第9章 逼婚 谢晏嘴唇下抿,用沉默表达对此事的推挽。 徐翦三次表态,展露自己之所求:“臣所求不多,只求家人能远离朝堂纷争,待到他日皇上需要徐氏之时,我们自当再替皇上效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深得先帝厚待的镇国公府不愿献祭嫡女,那镇国公府手握权势便是卧在谢晏床边的猛虎。 不得皇上信任却手握重兵的权臣,从古至今便没有什么好下场。 谢晏要的一直都是稳坐这江山,如今缺了个小丫头做儿媳,却能同时收回兵权与皇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殊途同归,谢晏被徐翦的识趣取悦,自然愿意施舍恩德:“那镇国公想要什么?” “长子徐明卿乃东宫太子少詹事,如今太子被废,臣希望皇上能而准他出京,随意挑一个郡县,继续替一方百姓效命。” “二子徐明朗打小便是个没正经的,臣也不敢让他出来丢人现眼,便让他留在京城孝敬臣和臣妻。” “三子如今年方十二,臣自他八岁起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在行军打仗方面略有天赋,便把他丢进军营里混着,能不能混出个名堂,全靠他自己的本事。” “至于幺女明月,皇上刚刚也瞧见了,自东宫出来便久病未愈,想来是八字不够大,压不住这东宫的泼天富贵,臣想把她送进药王谷好好养病,待到身子康健,再回京城。” 谢晏本以为徐翦舍弃自身军权为的是替家中子嗣铺路,如今看来竟然是镇国公府所有儿郎舍弃拥有的一切,重头再来。 为的只是让家中幺女拥有婚嫁之自由权。 谢晏觉得不可思议。 可这些事情发生在男儿三十五后方可纳妾的镇国公府,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纵天意不可违,但你徐氏一族护女之心必然能感动上天,本王今日也对着徐兄与嫂子承诺,明月之婚事只由她自己做主。” “待到她身体康健重返京城之时,不论她想嫁给谁,本王都当赐婚。” “臣叩谢皇恩。” 再度叩首,扶着林雁从地上起身,徐翦眼眶莫名染上泪意。 这个世道对于男儿颇为宽容,只要未曾得罪上位者,那些失去的权力自然能一点一点夺回来。 但活在这世道的女子,但凡出嫁便是夫家之人,若嫁入寻常人家还好,若嫁入这天家,娘家再是势大,也无法时时护住。 徐翦心中有一种很强的直觉,他徐氏摇摇欲坠的月亮,似乎又在升向天穹。 谢晏吞下这块肥肉,也愿意让徐翦分点汤: “徐明卿十岁中举,十三成为我大瑜一朝最年轻的状元,如今年方十六正是成婚的年岁,他为百姓做出此等牺牲,本王便允他成南郡郡丞,来日若有功劳,六部尚书自当有他的位置。” “徐明怀那小子的确适合参军,那便去武安郡,他真有那本事将大金国与大匈国之贼寇抵御,这大将军之位迟早会是你徐家的。” “至于徐明朗,本王倒是听说他最好游于江湖,日日结交些不正经的人朋友,你亲自带在身边管教的确更为妥帖,来日他若科举考上了,本王也当重用。” “本王如今未曾登基,镇国公今日之言还须待到本王登基之后再度请旨,方能作数。” 今日君臣府内这一番商量彼此心知肚明,可若是谢晏一登基便直接下旨夺忠臣之权,那便是他谢晏缺了容人之量。 初登大宝,这权柄他要,这美名他自然也要。 徐翦连连点头,无有不从:“臣遵旨。” 谢晏笑着道:“既如此,这大瑜皇朝的头一位太尉,自当交到镇国公手里。” 失了一个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之职,为堵住这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谢晏要还徐翦一个三公之一的太尉之职。 这太尉一职虽为天下兵马之总领,可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尉,也不过是一个虚职罢了。 --- 正厅里的长辈们正谈着能决定家族与皇权走向之正事,徐明卿则带着谢崇安到了自己的院所‘清风阁’。 红泥小炉上正温着果酒,四人喝着温热的酒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诗词歌赋及如今的京城局势。 谢崇安频频向徐明月暗暗示好,却次次都被这桌上的三个男儿挡回,消磨了小半个时辰,甚至于连徐明月的正脸都还未曾瞧见。 今日他和谢晏屈尊降贵亲自来这镇国公府,自然是有所图。 谢晏游说镇国公夫妇,而他自当将这小儿收服。 谢崇安摇晃着手中银杯,眼前的徐氏三子对他亦是礼遇,借着三分醉意,谢崇安开始肆无忌惮。 “明月似乎不太喜欢崇安哥哥?莫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梦见崇安哥哥是坏人?” 一言落下,余光总算瞧清了徐明月的脸,谢崇安继续道:“明月也是傻,怎么能信梦呢?梦境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崇安哥哥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明月。” 接连两句话落在徐明月耳中,让徐明月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上一世的事情,那谢崇安缘何用梦境指代其他? 莫不是重生的不止是她,也包括谢崇安。 不对。 若谢崇安拥有前世记忆,必然会选择用那网密密麻麻的网,将徐明月困死。 谢崇安的话落在徐明卿耳中,让徐明卿心头的防备多了一重:马夫老刘的处置应当要更慎重。 端着酒壶替谢崇安续上,徐明卿笑着将这般话题移开:“小孩子家家想事一向简单,幺幺现在生病了,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谢世子莫要多心。” 谢崇安将杯中果酒饮下,眼眸死死锁住徐明月:“那明月愿意嫁给崇安哥哥吗?” 徐明月被这一问吓得直接钻进了徐明朗怀里。 徐明朗则是一声哼笑,带上讥讽。 他不在朝堂,不入这朝堂,亦不怕这朝堂。 “幺幺年岁再小也是女子,谢世子更不是不懂事的年纪,男女婚嫁自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言语无异于私相授受,谢世子便是这般轻慢于我徐氏嫡女的吗?” 谢崇安瞧着徐氏一门最没出息的二郎,无所谓道:“明月的三位兄长在这,可算不得私相授受。” 徐明月小嘴紧抿,抬头与谢崇安对视,因着怨恨,忍耐的呼吸愈发沉重。 低头收敛的那一瞬,余光瞟到窗花上露出的数道虚影,怨恨转瞬之间被委屈替代。 眼泪说来就来,诉说带上哭腔。 第10章 破局 “阿兄,二哥,小哥,是幺幺做错了事。” “那日去见太子哥哥,崇安哥哥就让幺幺答应嫁给他,幺幺并不觉得崇安哥哥的许诺很好,不太想嫁人。” “可后面崇安哥哥却又说,若是幺幺不答应,日后宸王伯伯登基,就会为难我们家。” “现在宸王伯伯马上便要成为全天下最大的那个人,今天这么晚了还来我们家,必然是幺幺没听话,所以惹怒了崇安哥哥和宸王伯伯。” 越说越着急,徐明月眼角落下豆大的泪珠,挣脱着在徐明朗怀里站起,眸光带上可怜巴巴的祈求。 “崇安哥哥,你别罚我爹娘和兄长,明月现在答应嫁给你好不好?” 谢崇安眉眼染上喜气,权势压人的畅快之感被三分醉意催发到极致。 笑声清浅,眉目肆意,谢崇安道:“明月想通便好,只要你愿意当着长辈的面再言愿意嫁给我,我自会帮你护住家人。” 自得的嗓音刚刚落下,便听得一声“轰隆”,原本紧闭的红木雕花大门被猛地踢开。 木门承受不住这般大力,直直落在地上,破碎成块。 大门之前立着的是身含杀气的徐翦、于人前失态落泪的林雁、眸中被失望充斥的谢晏。 徐明卿直直看向泪眼汪汪的徐明月,想着坐在马车那夜从徐明月嘴中传出的呓语,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徐明卿想明白了。 他徐家的幺幺上一世未得善终并非自己做错了决定,而是被谢崇安用家人威胁,走了岔路。 他徐氏儿郎自以为有将徐明月妥妥护住,却不曾想,在六岁的那个雪夜,他们唯一的妹妹曾为了护住他们,蹉跎了一生。 “皇上,臣以为谢世子此般行事,不堪为大瑜皇朝的太子。” “臣恳请皇上另立中宫幼子谢崇玉为太子。” 徐翦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恨,他从未想过,在那东宫选夫之前,徐明月还遭遇了这么一出。 他徐翦再是天真也不会去相信,谢崇安这一事和谢晏没有关系。 四周所立之人的滔天恨意将谢崇安压得喘息困难,从凳子上起身朝着门口直直跪去。 也不知是要向徐翦夫妇请罪,还是要向谢晏解释。 沉寂在发酵,徐明月摇摇晃晃从凳子上起身,将谢崇安所言之事做完。 软乎乎的双手抱住宸王的大腿,徐明月跪在地上仰着小脸:“宸王伯伯,明月愿意嫁崇安哥哥,您不要惩罚我爹娘和兄长好不好?” 谢晏将地上被吓到浑身颤抖的徐明月抱起来,抬手替徐明月擦掉泪花:“本王刚刚应允了你阿爹,明月日后的婚事由自己做主。” 恐慌的啜泣并未停下,徐明月追问道:“那…那…我爹娘和阿兄呢?” “镇国公府于国于民有功,本王必然不会因这等私情之事,随意迁怒。” 三日后 从皇宫出来,徐翦稳步上了马车,一贯坦荡的眉眼这些日子染上了深邃。 谢晏来府邸那一日,从徐明月口中说出的话,让徐翦彻底放弃了他心底的忠诚。 他满心满眼想着要替他谢氏守住山河,可这谢氏只把他当一条狗就算了,还要拿他这条狗来威胁恐吓他六岁的女儿。 徐翦甚至觉得过不了几年,大瑜皇朝开国至今由五位皇帝开创的盛世,也会毁在谢晏和谢崇安手上。 入了镇国公府大门,徐翦便直奔书房,徐明卿将大瑜皇朝的疆域图摊开在书桌之上。 徐翦接过林雁递过来的热茶,牛饮几口道:“清尧太子之位被废,立为一品贤王,即日迁居贤王府。” “谢崇玉年岁尚小,不足以担当太子之位,如今东宫之位空悬。” “明卿被封南郡郡丞,半月后走马上任;如今正值年关,武安郡边境恐生事端,明怀以护军参领之身三日后启程。” 安排两个儿子未来之事的徐翦满面肃然,可一看到自己才满六岁便要离开爹娘的小女儿,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嗓音带上了哽咽。 “药王谷一直都是明朗在联系,为防夜长梦多,元宵一过明朗便亲自送明月去药王谷。” 徐明月用肉乎乎的手替徐翦擦掉泪花,又拍了拍徐翦的头:“阿爹别哭,你哭得有些丑, 我瞧多了你这副模样,在药王谷便想不起你以一敌百的英武模样了。” 将软乎乎的闺女抱入怀中,徐翦哭得更凶了:“嗷呜…好…啊呜…阿爹…嗷呜…不哭。” 徐明卿直接无视徐翦的哭嚎,手指先是指向南郡:“此地与京城相连,占据德水之水利,物富民强,在任期间我将在南郡留足屏障,让其变成来日离开京城的中转之地。” 手指挪动,又指向武安关:“此地深处大金、大匈、大瑜三国交界之地,三儿当以此为根据地,打通西地长廊,若来日起事,要免我们被三面夹击之苦。” “京城乃大瑜皇朝经济中心,朗哥儿在此处既可总览天下商业,又能借着考取功名被锁家中之名,避其锋芒。” 徐明卿最后指在药王谷:“药王谷地处中原腹地,在我南郡之内,若遇险境,我必当护住幺幺。” 徐明卿转头,将慎重的目光看向徐明月:“幺幺,这世间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只有自己有了本事才会护住自己。” “你在药王谷自当学药王那一身医术,可阿兄想到你未来还会入京城,文武夫子都会替幺幺安排上。” “幺幺,可怕累?” 徐明卿也不想让徐明月过得这般辛苦,可是啊,谢崇安威胁徐明月的事情让徐明卿不得不这么安排。 他们能做徐明月的靠山,但有了实力,懂了道理,才不会随意被人蒙骗。 家里人也不需要徐明月真的去权力中心谋夺,只要徐明月不被人诓骗,那徐明月自当顺遂。 “幺幺不怕累。” 与上一辈子的万念俱灰比起来,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雁端着酒壶往书桌上的酒盏里倒上甜甜的米酒,一家人渐次端起酒盏,就连徐明月也分到了一小口甜酒。 杯盏碰撞,一口饮尽杯中甜酒,尚未分离,便已染上离愁别绪。 林雁将去护国寺求来的平安符递到儿女手中,嘴角的笑意恬静又温柔:“阿娘同阿爹留在京城,会带着整个镇国公府退离权力中心,替你们留下一道无形的守护屏障。” 第11章 如愿 午膳过后,徐明月在自己的院子里午睡了一会,醒来之后便一直坐在榻上发着懵。 上一世的徐明月因着轻信了谢崇安那一句威胁,日日都在学着琴棋书画、女诫女训、持家管家之道,为的是当好这东宫妇。 仇恨的确催人成长,可那些生来便不会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恨而一瞬学会。 徐明卿今日做的那些部署,徐明月能听懂是什么,可她想不通为什么。 一应奴仆婢女端着洗漱物什进屋,朝着徐明月福身,李妈妈弯腰凑到徐明月面前问道:“姑娘,您是想再小憩一会,还是现下便起床?” “起。” 洗漱妥当,徐明月看向替她更衣的两个贴身婢女:甜甜和幽语。 狡兔死、走狗烹,上一世她被锁东宫之日,这两个婢女就被压在她寝殿之外,被人拿鞭子在她寝殿之外活活抽死。 如今想来也是讽刺,那些由她的亲人送到她面前的人,无一人负她。 独独她自己选的那人,毁了所有真心对她之人。 收敛情绪,徐明月瞧着屋外的日头,便从软凳上跳了下来:“甜甜,幽语,我们去找阿兄。” “奴婢遵命。” 甜甜赶忙替徐明月系上披风,幽语将赤金雕花凤首镂空手炉放到徐明月手中,两人稳稳牵着徐明月,身后跟着十来个仆妇丫鬟,一同出了院门。 离徐明卿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徐明月就瞧见朝她而来的徐明卿。 她阿兄早就料到她此时将至,特意来此处接她。 松开被女婢牵住的手,徐明月转身握住了徐明卿的小拇指,兄妹二人踏着日头朝竹园走去。 胡巴将一众下人压在竹园入口,自己则远远跟在两人身后,护着两人。 “阿兄,你缘何知晓皇上会让你去南郡?” “皇家与世家自来便是制衡又依靠,初登皇位的君王必然想笼络世族之心,但等到坐稳皇位之后,便又想铲除来自世家的掣肘。” “阿爹此次率先投诚,将今上现下两大担忧全部解决,为了彰显其仁德,也就只有这天下第一郡的重量才够。” 徐明月思索了一会,便又追问:“阿兄缘何知晓小哥会被派遣至武安关?” “今上被分封藩王之时,封地便是武安郡,而武安郡北受大匈国骚扰,西有大金国虎视眈眈,内有今上的旧部势力的监视,这种地方最难出将才。” “可但凡出了,便是旷世之才。” “那万一小哥真杀出了一条生路呢?如今上这般性子,好不容易得了这军权,怎么会舍得将军权再交给我们家?” 问完这话的徐明月扯了扯徐明卿的手,徐明卿立即将走累的小姑娘抱入怀中。 “三儿不是万一会杀出一条生路,而是三儿要数年布局,待到必要之时必须立即杀出一条生路。” “而这条生路,也是我徐家的退路与进路。” “为了这条生路,三儿这打法必须震古烁今,要能为今上留下千古美名,才能让他不得不将军权还给徐家。” “小哥会有危险吗?” 徐明卿没有回答徐明月的问题,因为徐明月心中有答案。 战场刀光剑影,又何来的绝对安全? “幺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军营那个地方最信任的便是与他们同吃同住,靠着实力与本事真刀真枪杀出来的首领。” “为保手下之人都是可用之人,如今的三儿只能从最底层的将士做起。” 一觉醒来稍微好点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徐明月搂住徐明卿的脖颈,埋在徐明卿肩膀上懒懒道:“阿兄,瞧见合心意的女子,便早些娶了。” “不然等到我们都回到京城,阿兄都已二十出头,指不定便没人愿意嫁给你。” 刚说出的话,又被徐明月亲口否定:“但我阿兄生得好看,才华横溢,又极有担当,不论年岁几何都会有人愿意嫁给你。” 上一世她的几个兄长都是未曾娶妻的。 如今想来只怕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落不得善终,便没有去连累别人家的姑娘。 内疚横生,恨意一瞬浓郁,又在低敛眉梢之时缓缓收敛。 得了徐明月这番贴己关怀,徐明卿心头一暖:“阿兄会给幺幺再找个疼你的阿嫂。” “阿嫂疼不疼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兄喜欢。” 情深不受,慧极必伤,徐明月希望他阿兄奔波归来,身侧有人陪他。 “幺幺,阿兄这次启程会将老刘带走。” 徐明卿是这京城百官眼中最具才情的儿郎,他去属地履职,就当带走镇国公府最顶用的仆从。 知晓其有异心还带在身边,那便是徐明卿知晓这人该如何发挥价值。 想通因果的徐明月闷闷笑了一声,软软问了一句:“阿兄,是那夜我在马车上说了梦话吗?” 并不承认,徐明卿放在徐明月后背的手开始轻拍,眼中的执念越来越深。 “幺幺未来必然会事事顺遂。” 徐明怀离京这日,原本的大晴天霎那间飘起了大雪,青石地板不多时便积蓄了厚厚一层。 林雁从许妈妈手里拿过黑色的大氅,亲自替徐明怀披上:“明怀,武将镇河山,文臣福天下,莫因己心而伤民心。” 家要护,国也要守,她徐家的儿郎必然不能愧对百姓。 徐明怀嘴角的笑容甚是坦荡,眉眼之间自有一股锐利的杀伐之气:“阿娘放心,儿必不负山河,不负民心。” 铿锵跪地,朝着爹娘磕下三个响头,徐明怀带着一亲卫翻身上马。 手里的马鞭未曾挥下,徐明怀又从马背上跳下,走到徐明月身旁,揉了揉徐明月毛茸茸的头颅,嘴角带着独属十二岁儿郎的少年肆意。 “幺幺莫怕,小哥会让你如愿。” “小哥,战场上刀剑无眼,莫要轻信任何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天赋卓绝的小哥手握重兵前来救她,却被直接斩落于洛河之畔,若非身侧之人动了手脚,又怎么可能这般凄凉? 纵然这一世她的小哥所走之路与上一世不同,可那有心之人,自是无孔不入。 翻身上马,手里的马鞭挥下,马匹朝前奔跑。 徐明怀回首看了一眼徐明月,神采飞扬的眸子闪过水光。 “徐明月,徐明怀会让你如愿。” 那些在梦中留下的遗憾,徐明怀想千倍万倍的弥补给徐明月。 将徐明卿和徐明怀送走,转眼便到了晏安二年的元宵。 徐明月这些日子就做了两个事情:其一氏收七岁生成的礼物,其二是日日都待在她爹娘院子里哄着她阿爹。 今日好不容易将她阿爹哄睡,徐明月在林雁的陪同之下,只带着甜甜一个丫鬟上了早就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朝着城门而去,不一会便彻底消失于林雁眼前。 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花,微微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身后传来熟悉的炙热,林雁埋进徐翦的怀里:“夫君装睡?” 将林雁揽入怀中:“为夫装得很好,连夫人都骗过去了。” 一拳垂在徐翦胸膛:“夫君白骗了幺幺这么多天的哄。” 握住林雁放在自己胸前的手:“为夫这不就来哄娘子了吗。” 第12章 讨债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转眼便过了八年。 微风徐徐,将卧房虚掩的门吹开又合上,舒槐与舒柏隔着一扇屏风朝着卧榻的方向双膝跪地。 舒柏:“主子,南郡连日大雨,德水接连溃堤,南郡郡守亲自来京城求援,成王谢崇安今日主动请缨去往南郡赈灾,今上已经应允。” 原本保持昏迷之姿的男子睁开眼眸,狭长的丹凤眼下方的青黑甚重,一瞧便是许久未曾安睡的模样。 伴随着男子的起身,屋内所有的窗柩缓缓合上。 伸手从衣桁上拿起搭在上面的衣袍,赭红袍子着身,宽肩窄腰将人衬得愈发非凡。 越过屏风在舒柏跟前落座,白皙的手腕上绕着一串一百零八子的檀木佛珠,佛珠尾部坠着一串珊瑚珠手链。 男人习惯性握住手链在手中反复摩挲,将眉眼中的杀气压制。 青筋凸起的手背透出病态的白皙,朱红与弱白的极致对比之下,又为这男子多添了一丝压抑的病弱之气。 “药王谷如何?” 舒槐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嗓音愈发虔诚: “与药王的八年之约将至,二公子今日启程前往药王谷接郡主,可郡主听闻德水有异,已提前辞了药王朝德水而去,贴身婢女甜甜如今留在药王谷,等着给二公子通信。” 珊瑚珠被谢清尧牢牢握在掌心,谢清尧有了别的打算:“徐明卿可知此事?” 舒槐应道:“南郡郡守不当用,徐大人领了洪涝总指挥之职,如今日日泡在德水前线赈灾,若非分身乏术,以徐大人对郡主的守护之心,这一次必然要亲自去接的。” “洪涝凶险,灾情之下民心更是无常,郡主纵然医毒双修,可那身武术最多只够自保,为了郡主的安全,是否现在立即告知徐大人?” 谢清尧出言阻止,想着活在南郡的那些人,已经决定亲自去南郡走这一遭:“逢此灾情,又是徐明卿治下之流域,医者仁心,她不去救治这一遭必然有憾,莫要扰她。” “南郡那个地方欠了孤甚多,孤这一次去讨些许利息回来。” “舒柏留守京城,若有要事便与外祖商量解决,舒槐即刻启程去往德水,让十安阁全力协助赈灾。” “属下遵命。” 舒槐即刻领命离去,舒柏从地上起身,伺候着谢清尧整理行囊:“主子,您如今亲自去南郡,是不是这府邸马上便有女主子了?” 侧首看向舒柏,狭长的凤眸染上薄怒:“女子名节大于天,慎言。” 匍匐跪地,这平静无波的言语让舒柏后背渗出冷汗:“属下知错,等会自行去刑楼领罚。” 未曾让舒柏起身,谢清尧越过屏风从床榻暗格之中拿出往日外出之时戴着的银面,手里握着的黑色玄铁扇指向身后床榻。 “孤隐匿身份出京时间颇长,谢清尧本当是昏迷之人,你易容之后好生在这躺到孤回来。” 一听这番安排,舒柏就连接下来那一顿鞭子都不怕了,一个劲儿瞧着谢清尧离去的背影傻笑。 什么事都不用干,每天光躺着,想想就是天大的好事。 -- 自药王谷而出,徐明月雇了山谷的药农二娃子当车夫,朝着南郡洪涝前线而去。 雨水虽有减弱之势,内涝却没有得到一丝缓解。 徐明月推开车窗看着从前方而来的百姓,个个容色泛黄,裤腿膝盖之下全部都是淤泥。 想来前路的淤泥深及膝盖,那她座下这普通农家用的马车便只能送她到此处了。 替所有行李重新包上一层防水的油纸,徐明月戴上斗笠,穿上蓑衣,用白布遮住容貌,背上竹篓,推开马车车门。 “二娃子,前方水深泥厚,马车必然过不去,你便送我到此处。” 二娃子闻言点头,将马车停在稍干爽一些的泥地上。 徐明月从马车上直直跳下,动作比之一般农夫还要敏锐不少,从钱袋子里多拿了一些碎银子塞给二娃子,转身朝着泥泞深处走去。 将银子放入钱袋,二娃子的目光追随着徐明月的背影而去。 那纤弱的女子背着个能将她整个人装进去的竹篓,穿着朴素却难掩满身风华,朝前走去的步子自带坚定之力。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自德水而出的灾民,面上满是厌世之色,朝前迈动的步子虚浮,找不到何处才是活命之地。 明眼人皆知前路是人间地狱,徐明月是唯一朝着地狱而去的逆行之人。 二娃子心头泛酸,朝着那背影离去的方向大声道:“小药王,凡事当心,若有闲时记得回药王谷看看。” 回头看向二娃子,徐明月微微点头,继续朝前赶路。 刚歇不久的雨势逐渐变大,不多时便化作瓢泼大雨。 两岸的农田与湖泊装不下这从天而降的雨水,不多时前路便被雨水漫住。 徐明月脚上踩着的靴子被雨水浸透,下身浅蓝的襦裙被雨水一湿,又深了几分。 极目远眺,漂浮在汪洋之中的除了被冲毁的宅舍,亦有农户家中养着的家禽,以及来不及逃亡的百姓尸首。 灾难裹挟万物,灾难毁灭万物,不留一丝情面。 日头渐渐暗淡,这等情况下银子再多,也找不到可供住宿的客栈。 徐明月且行且找,总算在天色彻底黑下之时找到了一处庙宇。 庙宇的大门因着年久失修而变得破败,自庙门而入,徐明月朝着破败的佛像行了合十礼,才进入屋内。 环顾四周,庙宇之内已经升起不少火堆,围着火光而坐的是拖家带口逃亡的灾民。 灾难吞噬人性,所有人都保持着对周遭陌生人的绝对戒备,唯恐稍有不慎被人偷了吃食,那便只有一个死字。 徐明月低头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将后背的竹篓放下,从中拿出沿路捡拾的枯木,温热的火光开始升起。 席地而坐,徐明月靠着泥墙闭目养神,并不打算在这个夜晚入睡。 不是不困,而是不敢。 “阿牛,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阿牛,有没有人能救救我的阿牛?” 伴随着老妇人哭嚎的嗓音响起,这庙宇之内所有昏昏沉沉的灾民一瞬清醒,贪婪的目光落在这一对母子身上。 无人伸出援助之手,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叫做阿牛的男子死在这庙宇之内。 孤儿寡母,若这身强力壮的儿子死了,这老母必然斗不过他们,而他们带着的吃食,能让这庙宇内的所有人都饱餐一顿。 徐明月借着火光瞧清那男子的情状,口吐白沫,浑身不住颤抖,是羊癫疯发作。 能救。 从背筐中拿出银针,又将匕首藏入衣袖,徐明月走到那寡母身侧:“我是郎中,你先将他放平,按住他。” 第13章 妖女 老妇人浑浊的眸子因着徐明月的话亮了几分,却又在看清眼前女子年岁以及穿着之时,生出了惴惴之感。 洪涝灾害之下,一年岁如此轻的女子孤身出行,还能穿着干净整洁,让老妇人不得不多想这女子的手段。 可若不信眼前的女子,她儿子亦不见得能活。 既无路可走,老妇人只得赌一把,牢牢将自己的儿子痉挛的身躯按住。 徐明月自针包中抽出银针的动作颇为娴熟,头一针插下去,阿牛痉挛的弧度便小了几分。 众人知晓徐明月是真想救人,当即便有一屠夫走到徐明月跟前,扣住徐明月意图再次扎下银针的手。 “小姑娘,有些闲事不是你能管的。” 早有预料,匕首自徐明月袖中飞出,锐利的刀刃穿透男人手掌,直接插入泥地之上,屠夫的呼痛之声传出。 纵然被穿透手掌,屠夫的手背也只涌出丝丝血迹,以这女子对经脉之熟悉与把控能力来说,阿牛必然能被救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再是畏惧徐明月那凶狠落下的匕首,却依然舍不下那老妇人身后鼓鼓囊囊的四大袋米粮。 “来人啊,这妖女要杀了我家当家的。” “那老妇,这小姑娘行事这般狠辣,你确定她真是救你儿子?” “这银针扎下去,你儿的确不怎么动了,你确定不是因为他快死了?” “我们这些人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你确定这妖女就不是要谋财害命?”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活到现在,指不定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周遭之人的言论传入老妇耳中,戳穿了老妇人原本的担忧。 老妇压在阿牛身上的手松开,偷偷摸了摸身后的米粮,再次看向徐明月之时,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顷刻瓦解。 禁锢松开,原本被压下的阿牛扭曲蠕动,老妇枯槁的手拦住了徐明月意图刺下银针的手。 一身着赭红,手握玄扇的男子破开风雨走入庙内,瞬移到老妇人身侧,意图索命的手在意识到自己身侧之人是徐明月时,不动声色间改成了封住老妇人的穴位。 取代老妇位置,将蠕动的男人稳稳压住。 “大夫安心医治,我在无人敢造次。” 男子的嗓音如响鼓自带威慑,又多了轻灵;如钟鸣悠长宁静,又多了清朗。 听在徐明月耳中,很是能凝神静心。 手中的银针渐次扎下,地上男人吐着白沫的嘴巴合拢,颤抖止住,老妇被封住的穴位也被解开。 看着躺在地上幽幽转醒的儿子,老妇人方知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令人心寒。 为了身后的四袋大米,她差点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悔恨交加之下,老妇连连朝着徐明月的方向磕头。 徐明月脚尖轻勾,插在男人手背的刀刃被踢至空中,稳稳入了徐明月手中的刀鞘。 震慑完周遭虎视眈眈的灾民,徐明月看向站在门框之处的男人。 一身赭红将身长八尺的男子衬得颇为利落,脸上戴着的银面让这人多了几分神秘,想起这男子的嗓音,徐明月便觉得这男子当生了一副好面貌。 狂风吹动破败的经幡,将徐明月散乱的思绪拉回。 其实若这男子不出现,徐明月会将银针抽出,不再救治那名唤阿牛的男子。 她不是菩萨,救不了非要找死的人。 但今日能多救下一条人命,也不是什么坏事。 被白巾遮住的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徐明月朝着男子微微福身:“多谢。” 待在门口逆光而站的男子竟在徐明月这两字落下之时,原本透着病弱之白的脖颈片刻间爬上红润,就连那稳稳站立的身姿也颇为应景地抖了抖。 徐明月不欲与这奇怪的男子多言,转身回到背篓所在之处,往火堆里重新续上柴火。 男子在门口矗立了好一会才敛住心神,深深吸了几口并不好闻的湿气,抬头巡视庙宇,最终选择在离徐明月三丈之远的地方坐下。 黑夜愈发浓郁,庙外风雨汹涌,电闪雷鸣,庙内的灾民大多熟睡。 徐明月身上的湿气被火光烘干,原本戒备心颇强的她,在略微熟悉的沉水香之下,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无人照料的火堆燃尽,虚虚的黑影缓缓靠近,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着的是家中屠宰野兽的刀子。 饥肠辘辘的屠夫将含着恨意的屠刀,直直朝着徐明月的脖颈刺来。 玄扇微微摆开,一阵无名之风裹挟着凌厉,封了男人的喉舌,将男人直接席卷至庙宇之外。 狂风再起,庙宇的门刹那合拢,声响并不大,徐明月却猛的惊醒。 晃动脑袋驱赶睡意,徐明月借着明灭的炭火辨认遮在她眼前的物什。 赭红色,墨黑滚边,流云纱的质地,金线绣的寿字纹。 这是刚刚那出手助她的男子身上穿着的外袍。 那男子,在替徐明月在这混乱不堪的破庙内,隔出一方清净。 一手撩开衣袍,透亮的狐狸眼与自屋外而来的男子碰撞到一处。 见徐明月醒了,那男子脚下的步子恍然加快,又在与徐明月隔着三丈距离之时顿住步子,轻声道: “打搅姑娘,在下袍子湿透了,只得借了姑娘这火光烘烤衣物。”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人的内力明明到了自风雨而过,却不染风雨的程度。 徐明月也不拆穿这般低劣的谎言,将围在眼前的袍子扯下递到男子手里,重新往火堆里续上干柴。 火光升起,徐明月余光扫视四周,那挨了她一匕首的男子此时并不在庙宇之内,而自己火堆前那深色的水渍,染上了血腥味儿。 这血腥离她这般近,那屠夫原本应当想杀她,却被她身侧的男子反杀。 而刚刚出的那一趟门,必然是去处理尸首。 “公子衣着华贵,本事了得,不知缘何出现在这破败的庙宇?” 第14章 不治 狭长的瑞凤眼因着这主动的一问泛上喜气,又怕情绪过于外露吓到徐明月,只得匆匆低头,小声解释: “在下陈清,如今正朝德水而去,想必和姑娘同路。” 徐明月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扒拉着火堆,那双装着悲悯的狐狸眼,此刻含着狡黠的浅笑: “是,你我同路。” 点到为止,并不是同路便能同行。 忽如其来的沉默让陈清有些许难以适应,他显然还不太清楚该如何处理,那从书信里跳出来的人儿,真真切切能同他说话这个事情。 陈清沉沉呼吸,鼓起勇气替自己争取着机会:“在下身子虽生来病弱,却会些许拳脚功夫,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行?” “您只当在下是个车夫小厮,也请姑娘放心,在下必然妥帖行事,不会辱没姑娘名节。” 徐明月笑了,若陈清这还只是拳脚功夫,那她这功夫岂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不让你跟,你便不跟了吗?” 陈清抿唇:“你不想看见我,我便不会让你看见。” 但护送徐明月的事情,陈清必然要做。 于外人跟前胜券在握,在面对她时既胆大又胆怯的性子,其实和那在病床上昏迷八年多的谢清尧颇为相似。 “你认识徐明怀吗?” 陈清微微抿唇:“应当不认识。” 连个谎都不会撒,空有一身逆天修为,确实还挺像能与她小哥交友之人。 她小哥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往她身边塞人。 上一辈子是,这一辈子也是。 徐明月心中有了数,便也很慷慨应允:“那你便同我一道去德水,不过到了德水我便不能同你一处了,我有旁的要事要做。” ”嗯,都听姑娘的。“陈清这一句应得极快,应得极稳。 颤抖与彷徨消散,身上带着的紧绷之感仿佛找到了承接之力。 想着陈清在这等危险还要护送她一路,纵然有她小哥的情义在,徐明月觉得自己也当稍微回报几分。 瞧着陈清裸露在外的肌肤,徐明月便能瞧出他身体染疾数年:“你过来些,我替你探探脉。” 陈清闻言踌躇一阵,凤眸扫过四周还在沉睡之人,朝着火堆旁凑近了几分,听话的将自己的手腕递了上去。 徐明月探上陈清的手腕:“你常年失眠?” “嗯。”平静应了一字,又道:“姑娘,我这身体不用医治。” 徐明月微微拧着眉头摸了好一阵才问:“为何?” 余光看着徐明月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陈清道:“在下有一个爱之重之的人,她喜欢在下这病弱的模样。” 徐明月搭在陈清手腕的指节,很直接地感受到陈清骤然攀升的心跳。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光是想到一人便心跳失常,陈清必然爱极了那个心上人。 可一个希望他病弱的心上人,又怎么可能是真心待陈清? 明明是初识,徐明月竟然开始替陈清抱不平:“她若真心待你,自当希望你事事皆好,怎会要求你一直病弱?” 陈清摇头,眸色晕染着缱绻,不敢多看徐明月一眼:“她是这世间待在下最真心的人,她喜欢在下哪般模样,在下就会努力保持那般模样。” 徐明月看向这在情爱之中泡坏脑子的男子,直接将探脉的手收回。 “你既决定了,那便不治了。” 手腕僵持在原地,陈清敏锐感知到徐明月别样的情绪:“姑娘生气了?” “没有。”徐明月靠着泥墙闭上了眼睛。 明明就生气了。 而且在听到他的询问之后,愈发生气了。 怕徐明月气坏身子,陈清不敢再多言一字,只是默默低头往火堆里添着木柴。 天光微亮,徐明月穿戴整齐从火堆前起身,越过地上横七竖八酣睡的人群,离开了破庙。 刚刚试着驱赶一圈马车的陈清一听到庙内响动便赶忙撑着伞走来,将徐明月护在伞下,未让徐明月淋到一丝水意。 “姑娘,如今时间颇紧,昨夜在下调了一辆马车,我们一同驱车前往。” 陈清终究是一番好意,徐明月拒绝的嗓音很是柔和:“泥泞厚重,积水颇深,马车陷入泥水之中反倒麻烦,你我还是走……” 话音戛然而止,徐明月看见了陈清所说的马车。 她虽在药王谷住了将近八年,但这大瑜皇朝所有的好东西,她那三个兄长可都是见天儿往她跟前送。 到了现在,两辈子的积淀凑在一块,这世间鲜少有东西会让她觉得贵。 可眼前的马车,名贵异常。 牵头拉着马车前行的三匹马是行军打仗用的顶级千里马,马车底座较之常见的马车,最起码高了五尺有余,滚轴和车身外皮更是用寸金难换寸铁的玄铁造就。 这马车显然是为了能在淤泥中行进打造的。 别的都好,就是瞧着太过奢靡了,徐明月有些担心遇上那等抢劫之徒。 “你这般败家,你那心上人可知?” 陈清心头一紧,徐明月不喜他花银子大手大脚? 他自己勉强点倒是无所谓,可他如何能让徐明月日日泡在风雨里? 想了想,陈清追问了一句:“姑娘觉得这算败家吗?” “欸…”徐明月语滞了一瞬。 这人若不是生来过的便是足以比肩皇室的奢靡日子,又怎么可能将这用黄金堆砌的马车看得稀疏平常? 想到陈清的姓氏,徐明月对陈清的身份有了猜测:“你莫不是出身鲁郡陈氏?” 第15章 舌战 “算也不算。” 陈清嗓音沉缓,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家中长辈昔年在南郡遇难,在下这些年颇为忙碌,稍微做点事情泄露了行踪便极为麻烦,如今遇上这洪灾之机,便想去替先人取回些许遗物。” 徐明月开口道歉:“是我冒昧了。” “不算多大的事情,是我愿意说的,姑娘这般倒是折煞了在下。” 徐明月干干一笑,想起斯人,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这片土地上的皇朝再是强盛,也不过数百年光景。 鲁郡陈氏却是延绵千年的累世豪族,这般家族自然不如皇族手握千军万马,为天下百姓执政,但这般家族的渊源与积累,连皇族也不见得能与之比肩。 若是鲁郡陈氏,这般出行倒也合情合理。 徐明月这辈子只认识两个鲁郡陈氏的人,谢清尧的母后陈舒,谢清尧的外祖、当朝太傅陈鸿。 鲁郡陈氏在南郡遇难的长辈,除了谢清尧返京途中遇刺身亡的母后,还能有谁呢? 而谢清尧为人子者,中毒昏迷在床八载有余,连替母亲收敛遗物之事,也只能由鲁郡陈氏来做。 这些年跟随师傅四处义诊,救下过成千上百的平民百姓,徐明月也曾数次向着苍天祈祷,希望上天能将这些恩德给到谢清尧,保佑她的太子哥哥能平安顺遂。 可这些年,谢清尧未醒,徐明月未曾如愿。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徐明月自行越下马车,没及膝盖的内涝积水将徐明月的袍子染到湿透。 在水中微微走了几步,徐明月回首看向陈清:“陈公子,多谢护送。” 陈清朝着徐明月点头,竭力克制想搂着徐明月走过泥泞的念头,目送徐明月走上了她想走之路。 淌过浑水,徐明月走到府衙张榜之处。 借着纤瘦的身形,穿过重重围观的医者,将那公告栏上沾着泥点的最后一张榜单揭下。 稳步朝着府衙大门而去,前路却被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拦住。 周遭围观的自然都是踌躇是否要揭榜的医者,光是瞧着这老者的容貌,便知晓这必然是一个医术超凡的郎中,远非这占了先机的小丫头片子能比。 无须老者主动索要,四周的医者便将矛头对准徐明月。 “小姑娘,你莫不是不识字,这是召集治疫医者的榜单,可不是你小姑娘家家参加茶会随意接下的帖子。” “我是大夫。”言简意赅,未生怒火,徐明月越过老者的阻拦,走到衙役跟前:“劳驾,请问医者考核定于何处?” 老郎中见徐明月没有将榜单让出的念头,再也无法演绎这一身仙风道骨:“官爷,老夫行医几十载,可从未听过有女医者一说。” 此一言落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延绵附和之声。 “这位老郎中一瞧便经验颇丰,指不定还救治过不少瘟疫,小姑娘你将榜单交予他。” “徐大人如今要集聚的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医者,共同商讨灾后防疫之法,每一个席位都是格外重要,小姑娘莫要耽搁各位官爷的时间。” “女子为医本就是大道不容,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年轻的医者,这不就是瞎闹吗?” “小姑娘,你若不将这榜单交给这位老郎中,耽搁了疫情诊治,你担待的起吗?” 衙役自半月前跟随徐明卿来了这县衙,见到的来往医者颇多,别说女子揭榜,就连在公告栏多等候一瞬的女子都没有。 瞧着眼前这女子身姿窈窕,年岁颇轻,衙役想起之前在郡丞府当差之时的经历。 因着他家大人年轻有为,生得又甚是俊朗,到了如今依然未曾娶妻,便有女子以各种理由蒙混进府邸。 想来这女子也是这般。 “姑娘,此事并非儿戏,你还是把这榜单给予这个老郎中。” 徐明月眉间尚算平顺,这些年来她因着女子之身以及年岁过轻,被轻慢的日子多了去了。 但凡生病之人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康健,她徐明月自来只凭本事与结果说话。 更何况现下瘟疫在即,本就当是团结所有 有能力治医者的契机,不当内讧。 解下斗笠,徐明月看向面前的老郎中,好声好气道:“各位,现下灾情险峻,正是需要医者之时,若各位愿意为救民于水火献一份力,徐大人必然是欢迎的。” “这行医问诊凭借的不是年岁,亦不是空口白牙,这位老伯若有异议,可同我一道去这医者考核之处,我与老伯凭本事说话,可否?” 老郎中见徐明月竟然要同他比试,当即吹胡子瞪眼,生了怒火: “女子混进男人堆里行医问诊本就是不守妇道,老夫身为男子若与你一介女子比试,赢了也不光彩,姑娘你这心思属实是毒辣。” “姑娘,你如今正好到了婚嫁的年岁,若日后婆家听得你这般抛头露面,你在婆家必难立足。” “是啊,姑娘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听大家一句劝,别闹了,将这机会让给这位郎中。” “你为了这一时风头,来日连门亲事都说不到,岂不是因小失大?” “呵。”笑声讥讽,重生一世徐明月若依然被这些虚名捆绑,那还真是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这榜单可曾言明女子不可揭榜?” “这榜单可曾言明何等年岁方能揭榜?” “既然没有,我揭了这最后一张榜单,若是通过考核,那这机会便是我的。” “而众位站在那公示栏那般久,迟迟不接这榜单,除了害怕自己通不过考核被拒丢人,难道没有担忧自己通过考核进入瘟疫之地丢了小命?” 此一言落下,那些意图争论之人眼光躲闪。 显然是被戳破了心思。 徐明月得了理,并不想饶人:“众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拿着我的女子之身反复嘲弄,不过就是觉着我一女子都比各位更勇敢,能做到舍生为民,反倒衬得各位贪生怕死罢了。” “退一万步说,众位这般瞧不起女子,莫不是众位都不是由阿娘生出来的?” 四下医者面面相觑,想解释,却不知要从何解释。 只觉这小丫头不仅生了一双能瞧破人心的眼,更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从堤坝着急忙慌归来的罗县令卷着裤腿出现在台阶之下,环视四周之后,嘶哑着嗓音大声问道。 “此乃县衙,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第16章 驱逐 被徐明月那一番惊天动地之言语堵到哑口无言之人,见到罗县令就仿若见到了活的菩萨。 不约而同朝着台阶之下的罗县令围来,车轱辘一般的小声抱怨在罗县令耳畔响起。 罗县令这些日子赈灾忙到连口水都喝不上,如今听着这乱七八糟的话一瞬燥怒起来,用撕裂的嗓音大声喊道:“肃静。” 台阶之下的众人纷纷噤声,罗县令抬头看向台阶之上握着榜单的徐明月,所有的躁怒被妥帖收敛。 罗县令将沾着泥水的手在衣裳上擦净,快步凑到徐明月跟前朝着徐明月拱手,脸上满是敬重:“小药王怎么也亲自来了?” 徐明月的目光掠过底下心虚的众人,并未做如台阶之下众人一般长舌妇,只是平和着眉眼朝着罗县令点头,道:“灾情在前,行医济世,责无旁贷。” 罗县令也不是个蠢人,一眼看懂了眼前之情况:“还不快送小药王进去?” 衙役领命,连忙朝着徐明月弯腰道歉,引着徐明月往县衙走去。 徐明月踏出数步又转头看向马车之处,两相对视之时,徐明月觉得陈清那眉眼之间的情绪,极难理解。 她刚刚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落下,这世间所有男子都当对她敬而远之。 纵然不厌恶他,也不当摆出这番又仰慕,又骄傲的姿态? 算了,想不通。 徐明月也不为这同行一程的人为难自己,跨过门槛入了府衙。 等到徐明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底下的议论声再起。 “县令大人,您莫不是搞错了,小药王怎么会这般年轻?” “是啊,我听说小药王跟随药王行医济世八载有余,八年前这女子还是个奶娃娃。” 那刚与徐明月对峙的老郎中从人群走出,朝着罗县令拱手,微微扬起那张仙风道骨的脸。 “罗大人,您可记得老夫?” 罗县令定睛一看,发现他还真认识这人:“本大人自然记得,去岁便是你替本大人的母亲看诊。” 罗县令这话说完,四周的医者容色当即多了喜色,为自己慧眼识金而沾沾自喜。 “这郎中都能替县令大人的母亲看诊,那自当比那女娃更为靠谱,当取那女娃而代之。” “呵呵。”冷笑之声从罗县令鼻腔发出,罗县令毫不留情地拆穿这老者的假面。 “喝了你开的药,本大人的母亲差点一命呜呼,还是本官求到徐大人面前,才将小药王求过来,将我母亲医治好。” “你这等招摇撞骗之人还敢来此处,莫不是想将我南郡的百姓都残害死?” “还是说你知晓太医院会派人来参与防治瘟疫,你想躲进去为你这虚名再镀镀金?” “有本县令在,你这想法必然要落空。” “来人,将这骗子给本官赶出去,但凡本大人在任,不允这人入县城一步。” 罗县令瞧着那如遭雷击的老者恨恨一笑,拂袖离去。 县衙的门被关上,周遭的医者将刚刚落在徐明月头上的讥讽,加倍落在那被衙役押走的老郎中头上。 更有甚者,不断兜着那浑水往老郎中身上泼去,将那仙风道骨之人直接泼成了个落水狗。 没有人觉得自己不明缘由便轻易论断有何错过,他们只怪这老者装的太好,让他们做了恶人。 闹剧终止,陈清朝着舒槐点头,舒槐便握着羽扇颇为潇洒地趟过浑水,挡住了那群医者的离去之路。 人心自有短处,危机之时当先用人长处。 “各位既然来了,那便是有济世救民之心,纵然无法同小药王一般为病疫开方子,但若能帮着一处照顾病人,不仅能学到这些医者治疗之法,亦能行一番善举,何乐而不为?” 成群互相对视,当下便有人主动询问:“这位公子所言在理,不知我等可往何处报名?” 舒槐手握羽扇指向前方:“堤坝之侧十安阁正在招募医者,各位可朝东面而去。” 众人得了去处,辞了舒槐便朝堤坝而去,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弥补,也多了几分庆幸。 舒槐躬身站在陈清身侧,敏锐捕捉到出现在德水的主子变了。 以陈清的手段,这些与徐明月对峙过的医者绝无活路。 而今日,陈清不仅没动杀心,还给人指了去处。 “主子缘何不自己去帮郡主?” 陈清转身上了马车,坐在了徐明月之前坐过的位置。 “女子在这世道活得艰难,她靠着自己踏出这条路已经颇为不易,孤以外男之身出现,一来于她名声有损,二来众人会疑心她是靠着男子走到这般境地。” “其实无须孤安排,她也能自己解决,可孤总是不舍她受委屈。” 舒槐坐在马车前室,驱赶着马车前行,他又多看懂了几分。 他主子并非良善之人,可他主子唯一的良善都给了徐明月。 “主子,今日这一闹,徐大人恐怕不日便会知晓您到了此处。” 推开马车车窗,陈清看着那小小的县衙,道:“孤本就需要他知晓孤来了。” 夜色渐暗,徐明卿身后带着五十余名亲卫朝着城门而去。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谢崇安,及跟在他身后的赈灾队伍。 翻身下马,徐明卿朝着谢崇安叩拜:“臣徐明卿拜见成王,成王千岁。” 小板子撩开马车车帘,谢崇安自马车而出,瞧着城内深及膝盖的内涝,谢崇安就连想装装仁德的念头也歇下了。 如他这般真龙之子,若身染淤泥,这南郡的百姓和官员,都得遭天谴。 站在马车前室,谢崇安的目光由远及近,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将审视的目光落在跪在泥泞中的徐明卿身上。 “徐大人快请起。”谢崇安的眼眸氤氲上泪光,嗓音染上悲悯:“南郡遭此天灾,本王瞧之神伤,让徐大人在水中久跪,徐大人莫怪。” 不理会谢崇安这番佛口罗刹心之言语,徐明卿走到谢崇安身侧,提醒道:“成王,驿站已备下休憩之地,请您移驾。” 谢崇安一手抬起,停下的队伍重新朝前缓行,随身服侍的小板子替谢崇安推开窗户,徐明卿走到窗户开启之侧。 马车所过之处哀鸿遍野,谢崇安瞧过这满城废墟,眼里却只装得下亦步亦趋的徐明卿。 “一别八年,徐大人倒是将这为臣之道,学得甚好。” 第17章 阿兄忧 徐明卿的心因着谢崇安这有欲望、却舍不得让自己受一丝委屈的手段而心安。 若今日谢崇安真学会了如何装一个仁德之人,徐明卿才需要重新审视这人。 目光直视前方,姿态不卑不亢,徐明卿道:“成王亲赴前线救民于洪涝之中,臣自当替这南郡百姓叩谢成王之仁心。” 救人不救人的谢崇安一点都不在乎。 有徐明卿在德水运筹帷幄,他来这灾区走一遭自然是有利可图。 一来能将这赈灾之功纳入囊中,二来能从这德水赈灾银中分一杯羹。 待到回京之时,有了这功劳加身,多了这银钱打点,谢崇安必然会将那东宫太子之位拿下。 可这让他延缓八年才坐上东宫之位的仇,谢崇安亦要报:“徐明卿,你知道为何八年过去了,你还只是一个郡丞吗?” “自当是有人做的比臣更出色。” 徐明卿不是离不开南郡,而是不想离开南郡。 他也知晓谢崇安心中对这事的答案,可他对于谢崇安今日玩的这般把戏无甚兴趣。 这德水沿线数十万百姓都在等着谢崇安带来的银两与物资救命,徐明卿现在不仅仅是镇国公府要将徐明月护住的阿兄,更是这南郡要护住治下百姓的父母官。 嗓音压得颇轻,上扬的尾音彰显了谢崇安的畅意:“因为本王昔年和明月郡主所说之话,是真的。” “如今本王的父皇稳坐皇位,吏部尚书是本王的人,本王不点头,徐大人便永远只能是郡丞,徐明怀便永远当不了一军主帅。” 徐明卿并不着急同谢崇安论长短,有些人能笑一世,而谢崇安注定了只能笑一时。 “皇上派遣成王来这德水,自是知晓成王能救民于水火,有了这般功德,成王不仅能稳坐东宫之位,亦能成为流芳千古之明君。” 徐明卿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瞧在谢崇安眼里甚是熨帖,想着此行之目的,谢崇安不愿再控着手里的物资威胁谢崇安。 微微点头,小板子当即下了马车,将所有救灾的银钱及人手全部交到了徐明卿手中。 徐明卿亲自盯着人将物资清点,待到确认无误,只留下一名侍卫领着谢崇安去驿站,自己则头也不回的重新奔赴堤坝。 谢崇安瞧着那留下的侍从,瞧着那策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用完就扔的抹布。 这种想法令他刚从欺压徐明卿头上获得的畅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他其实从来没有赢过徐明卿一样。 -- 一通忙碌,待到徐明卿再次回到营帐之时,已经过了子时。 一手撩开营帐的帘子,一身着夺目蓝裙之英武女子坐在徐明卿营帐主座之上,颇为自在的煮着茶水。 阵阵茶香萦绕在徐明卿鼻息之间,这是他最爱的君山银针。 王羽落今夜在这营帐已经等候了许久,但瞧见徐明卿的那一瞬,身上未曾显露一丝疲态。 素手斟茶,侧颜在烛光的映衬下染上柔和,王羽落起身将热茶递到徐明卿手里,笑着与人寒暄。 “徐大人可真会挑时辰,本阁主这茶刚煮好,徐大人便到了。” 徐明卿接过茶盏,微微拉开与王羽落之间的距离:“此次赈灾欠王阁主的,徐某日后定当偿还,还请王阁主日后莫要擅自进徐某房间。” “你我早晚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还与不还?” 瞧着徐明卿那微抿的唇,王羽落给出了极好的解释:“谢崇安和谢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十安阁不仅手掌天下情报,亦能躬身救民于水火,你若入了十安阁,这阁主之位都给你。” 徐明卿端起桌上的茶盏,迟疑片刻问道:“王阁主今日能做这主了,莫不是背后的主子来了?” 并不否认徐明卿的话:“徐大人先我而来,而我十安阁能在南郡扎根,本来就当感谢徐大人。” “徐大人扎根南郡这般久,以徐大人通天的本领若想离开南郡自然轻而易举,不离开,才需要机关算尽。” “指不定十安阁与徐大人要走的是同一条路。” 徐明卿自然不厌恶王羽落,若他真讨厌一人,那人必然没有一丝靠近他之契机。 今日听着王羽落这般开阔的聊法,徐明卿明白了那昏迷之人也来了这德水。 “王阁主这话不对,大道朝天,并不是朝同一个方向走,便可以同行。” “哼。”王羽落清浅一笑,转身走到主座将信封放下:“我主子让我转交给徐大人的,徐大人等有时间再看。” 信封放下,王羽落却没有离去的意图。 她今日来的目的是游说徐明卿,但这游说不是为了劝徐明卿归顺于她主子。 这等大事,自有她主子去解决。 营帐的门被敲响,胡巴入了营帐,对于自家主子营帐多了个女子一点诧异都没有,直接道: “主子,属下刚刚送太医去县衙之时,见到小姐从医者研习班出来。” 徐明卿听着这话,身上的寒毛刹那之间就竖了起来。 燥意明显,徐明卿紧握拳头,开始绕着营帐一圈一圈转着。 他当年让徐明月进药王谷,是希望徐明月拥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让徐明月以身涉险。 此次洪灾之伤害力前所未有,这便意味着随之而来的瘟疫必然险之又险,徐明月入了那疫区,便意味着将自己泡在危险之中。 他徐氏的儿郎可以为了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可他徐氏幺幺不当以身涉险:“胡巴,拦住幺幺,等着朗哥儿来将她带回京城。” “慢。”一手将胡巴拦住,王羽落从未见过徐明卿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 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阻止徐明卿的这种做法。 “徐明卿,你小妹乃是医毒双修的小药王,你何须为她担忧至此?” 沉沉吐出浊气,徐明卿道:“她曾吃过很多苦,家里人都希望她万无一失,可她到了这前线,瘟疫一起,便再无一寸净土。” 王羽落不知被三个兄长如珠如宝宠大的娇女会吃什么苦,但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她有不同的理解。 “徐明卿,既然当初你们同意她去学了这想学之事,那便是你们都希望她拥有安身立命之本事。” “可学得再好,不去反复实践,不让所学熟能生巧,那便也只算典籍之上的文字,毫无用处。” “你今日不让她入局风雨,来日暴风雨来临之时,你还想让她在绝境之下再去将所学落在实处吗?” 第18章 布局德水 见徐明卿眉眼依然紧绷,未有一瞬松懈,王羽落才意识到这个一贯无所不能的男子,亦有畏惧。 就像是曾经很惨烈的输过,付出了与生命对等的代价,导致现在光是想起可能会失去,恐慌便会将其吞噬。 可王羽落,想让今日会让徐明卿恐慌的人,来日变成能护着徐明卿的盔甲。 “徐明卿,我觉得你们对她有些呵护过度,我觉得这般过度不是好事,因为这会让她没有足够多的机会去长成自己想成为之人。” “如今你小妹尚未及笄便有这般救世济民之念,还有这般济世救民之力,作为长兄,我觉得你当骄傲。” “若是单独站在女子的角度,你徐氏贵女能靠自己撑起自己的天,若她来日有另外一番造化,指不定能带着更多女子脱离樊笼,触碰到另一片天地。” “徐明卿,不论是你还是你的两个弟弟,都当学会放手。” “你们若真心疼她,则当为她计深远,她的路不需要你们代替她走,她自己走过的,才算自己的路。” 从未有人当着徐明卿的面说过这般话。 也从来没有人能当着徐明卿的面说这般话。 王羽落能以女子之身破除绝境成为一阁之主,便是摆在徐明卿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透过王羽落,徐明卿就当想明白,哪般女子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番话在徐明卿的脑海几经翻转,跨越数年时光留下的鸿沟,让徐明卿不得不承认,王羽落当是对的。 沉寂良久,徐明卿在自我妥协与自我说服。 最终,徐明卿朝着王羽落弯腰拱手。 “王姑娘,多谢今日特意来这一遭,徐某从未想过放手,但徐某自今日起,当学着放手,让舍妹能活成徐明月,而不是活成徐明卿的妹妹。” 王羽落完成了徐明卿这边的事情,便策马回了十安阁。 此时阁内灯火通明,各楼主正在向主位之上的陈清做着事务汇报。 王羽落自然不能进去打扰,但也没想离去,只是安静站在殿门口等着。 七年前,初见规模的十安阁自鲁郡迁移而出,耗费了五年时间才在南郡扎稳脚跟,今日是陈清头一次来视察搬迁之后的十安阁。 陈清对王羽落惯来信任,王羽落自然对得起这份信任。 她王羽落能以女子之身稳坐阁主之位,能力超群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陈清从未因着男女性别之差异,而拒绝给与女子坦荡站立的契机。 等到各楼主汇报结束已到辰时,王羽落推门而入,朝着主位之上的陈清叩首:“十安阁阁主王羽落拜见主子。” 陈清手握玄扇指向下首的椅子,道:“坐。” “谢主子。”坐定之后,王羽落开始汇报陈清交待之事。 “属下站在女子之角度跟徐大人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徐大人似乎想开了些许,也有和属下说日后会学着放手,想必此次不会再去阻挠郡主。” “但徐家二公子惯来行事乖张,估摸着明日便要来这德水,属下怕他会强行将郡主带走。 欲坐其位,必承其重,今日不放手,来日要赔上的指不定就是徐明月的未来。 陈清此时极其理解徐明卿如今的焦灼。 自己打小疼宠到大,愿意拿生命去护着的女子,如今入了这瞬息万变的洪灾前线,要担任的又是这瘟疫出方子的医者,自是夜夜难眠。 其实不仅是徐明卿,就连被外祖陈鸿提醒过数次的陈清,也做不到放手。 若真能放手,陈清便不会亲自奔赴这德水前线,以身入局,让徐明月能在相对安全的情状之下去历练。 “不论是孤,还是徐氏三兄弟,都必须学会放手,也一定会要放手。” “主子和三位公子这般爱重郡主,属下倒是好奇郡主究竟是哪般人物了。” 陈清握住折扇的手微微放松,周身冰冷淡了几分: “京城的黑夜太长了,黑夜里的梦太肮脏了,孤只有想到她之时,才能看见清澈的光。” “他是孤的小月亮。” 很久以前,久到他的爹娘未曾被刺杀之前,谢清尧一直唤的是月月。 可自他从昏迷中清醒,他便开始夜夜在梦境厮杀中轻轻唤着小月亮,唤着能拉他出深渊的唯一神明。 至纯至净的月亮是没有错的,错的是那意图将其独占,最后又怪她太过纯粹的自私之人。 以身入淤泥、意图福泽百姓的月亮也是没有错的。 若来日有那等受其恩惠,又怪月亮不够纯洁之人,陈清手里的玄扇会告诉他们答案。 王羽落心中有了一个极其粗略的人影,两侧嘴角仿若染了清辉:“属下似乎知晓郡主是哪般模样的人了,若有机会,属下也想见见郡主。” 此话入耳不入心,陈清瞧着窗外的透出青幕,问道:“郡主是不是今日便要结束了为期三日的灾区实况研习?” 王羽落顺着陈清的方向瞧去,日头升起,普照大地,独独照不到她的主子。 “是,别的医者身旁都有带药童帮着打下手,只有郡主是孤身一人。” “不过明日徐家二公子必然会带着郡主的贴身婢女过来,倒也并不耽搁郡主入东区。” “谁说她没有药童?”陈清那封自荐信可不是白送的:“我将她送来的,就当亲自护住她。” “欸…”王羽落觉得求偶中的男人真的好生可怕。 就算郎才绝艳如她家主子也不例外。 灾情瞬息万变,不论是为了陈清的身体,还是为了灾情的防治,王羽落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陈清:“主子,属下冒昧问一句,您真的能认清药材吗?” “嗯。”女子惯来慕强,夫妇相处亦需要共同话题,陈清这些年但凡难以静心之时,便会研读药典。 他已经做好了成为徐明月夫君的一切准备,也不知徐明月是否愿意嫁给他。 从座位上起身,因着想到与徐明月共进退而生出的柔软一瞬收敛:“王羽落,接下来你当办成三件事。” “其一,让徐明卿主动揭发南郡郡守历年贪污腐败之事。” “其二,让谢崇安知晓徐明卿如今想查南郡郡守孙义成。” “其三,南郡盐铁局账簿应当要丢失,盐铁局司长当畏罪自杀。” “还有一事你当早做筹谋,十安阁这些年于各地大行救助之事,信息收集当做,如何用这些信息引导民心造势,也当着手。” 第19章 言情深 晨光破云而出,延绵大半月的暴雨终于歇下,内涝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裸露出来的地面全部都是淤泥,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这座被裹挟着各种死物的洪水浸泡数日的城池,迎来了新的危机。 自昨夜开始,城内便有不少百姓开始出现呕吐发热之症状,为了最大限度保全身体康健之人,徐明卿当机立断择了高地建立了隔离之区-东区。 官府也在当夜下达公文:凡出现症状之人统一移至东区,由官府负责医治,若有刻意隐瞒病情不报之人,斩立决。 自公文一发,数以千计的百姓开始朝东区而去。 县衙一大早便下了召集之令,让考核通过的医者协同太医院派来支援的太医去往东区问诊,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写出最适合南郡除疫的方子。 徐明月往面上蒙了三层白布,又将双手反复用药水浸泡,才动手将一应贴身物什装进背篓,准备朝着集合之所走去。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紧随而来的便是胡巴自报家门的声音:“姑娘,属下胡巴求见。” 徐明月将房门打开,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的是比她最起码高一个头的三个男人。 微微退后先将人放了进来,徐明月颇为客气的亲自斟了一盏茶给徐明朗。 余光频频落向站在徐明朗身后身着小厮服、戴着面巾遮住口鼻的男子。 两相对视,定睛一看,徐明月通过这双狭长的瑞凤眼认出了这个人:“陈公子?” 陈清眉眼一瞬弯了几分,含笑朝着徐明月拱手:“徐姑娘,是在下。” 因着徐明月亲手替自己斟茶而喜不自胜的徐明朗,听着这一问一答,心里头酸溜溜,不多时便化作了愤懑。 提前和徐明卿商量好的决定,当即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幺幺,和二哥回家。” 目光在陈清和徐明朗之间逡巡,徐明月立即知晓陈清是以何等身份而来,而她二哥这般模样也不是真为了带她离开。 心里有了成算,徐明月从背篓中拿出两条白巾分递给徐明朗和胡巴,道: “德水十年来都未发过这么大的洪水,这瘟疫的方子还没有出来,你们如今身份重要,若是染了病必然棘手,你们出门在外必须日日将口鼻遮住。” “你也知道危险?”徐明朗接过徐明月手里的白布,如徐明月那般遮住口鼻:“大哥知道我竟然没接到你,还把你放来了德水,昨夜便让我跪了整整一夜。” 徐明月是一个大夫,跪和没跪她能瞧不出? 眼珠子滴溜一转,言语就带上了薄怒:“阿兄也真是的,明知此事是我的错,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惩治我最是丰神俊朗的二哥。” “莫不是嫉妒二哥比他生得年轻,长得好看,更得我喜欢?” “大家都是一家人,本不该厚此薄彼,但这些年二哥放在我身上的心思,那自然是最多的,我对二哥好也是应当。” 往日都是一大家子想着法子哄着徐明月,徐明朗可是头一个被妹妹哄的人。 徐明朗自然极为受用,那双肖似林氏的桃花眼含着笑意上扬,一副快要被哄好的模样。 徐明月瞄准时机,扯上徐明朗的衣袖轻轻晃动:“二哥你放心,等我将这治疫的方子写出来,一旦确认方子有效,我就从东区出来。到时候必然替你好好说说阿兄,让他再也不罚你。” 徐明朗心情舒爽了,瞧着窗外的日头,便知快要到医者集合之时辰。 女子行医本就困难,若是头一次集合便误了时辰,指不定会生了没必要的事端。 从凳子上起身,双手放上徐明月的肩膀,轻拍道:“幺幺,来此处之前,二哥想的是就算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可大哥同我说的话也对,幺幺自己的路必须得靠自己走,二哥也要学着放手。” “若能多救下一方子民,日后不幸遇到危险,就连老天爷也当多眷顾我家幺幺几分。” “在二哥眼里人命亦有轻重,这世间所有人的性命都比不过幺幺,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幺幺都要先保全自己,你可能做到?” 徐明月乖巧抬头看向徐明朗,明媚的狐狸眼含着坚定的浅笑:“二哥你放心,我可是小药王,一个小小的瘟疫必然奈何不了我。” 长长舒出一口浊气,徐明朗竭力压下要将徐明月带回家的念头,指向身后的陈清。 “进了东区,在疫情方子未定之时必然谁也出不来,甜甜是个女子,若事发突然不见得能护住你,阿兄给你安排了一个拳脚功夫不错的药童去护着你。” 徐明月歪头看向陈清,狐疑问道:“你是我阿兄的人?” 徐明朗一声哼笑,瞧着陈清那是哪哪都不顺眼:“大哥可用不起他。” 徐明月一瞬迟疑,眼眸的柔软被慎重取代。 一个徐明卿都奈何不了的人屈尊陪她进东区冒险,而这人尚有心上人。 想到上一世谢崇安对她的利用,徐明月再开口,语气已经颇为严肃: “陈公子,我在京城是有未婚夫的,我学这一身医术便是要医好他的身体,今生我亦只会嫁给他一人,你可知?” 狭长的凤眼染上炸裂的星光,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开始泛着浅红,每一根晃动的头发丝都在显露陈清心头的荡漾。 嗓音低哑,带着缱绻与心安:“曾经不知,在下如今知晓了。” 徐明月无法理解对陈清这宛若被泡在蜜罐子的模样,她那话明明是要划清与陈清的界限,怎么瞧着陈清这反应,像是与人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了一般? 想到陈清是过了她两个兄长明路之人,而她即将要进的东区瞬息万变,身边带一个武艺超群之人自然能安全至少。 徐明月最终选择了忽略陈清这奇奇怪怪的模样。 徐明朗却极不爱听徐明月说的这话,先是瞪了陈清一眼,继而看着徐明月,道:“幺幺,你和谢清尧的事情尚且未有定论,做不得数。” “日后瞧见更好看的,二哥就给你换了他。” 第20章 为妾 陈清越过徐明朗,将徐明月那颇有重量的背篓背上,道: “徐姑娘请放心,在下此时待在姑娘身侧,便只会当保护姑娘的小厮与药童,绝对不会做任何令姑娘心烦之举。” “如今集合的时辰马上就到了,姑娘我们当出发了。” 这年头贵族女子出门在外带上小厮侍卫的不在少数,为的就是防止遇到些许意外,身边的丫鬟不经事,反累及女子名声。 不过徐明月倒也不担心名声之事。 人生在世,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而非过给那些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人看。 冲着陈请微微点头,徐明月走向徐明朗,低声道:“二哥,徐氏女当做东宫妇,不仅那庙堂之上的人当知晓,这京城的百姓也当听闻。” 徐明朗的眸色重了几分,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头:“幺幺,二哥在京城等你回家。” 徐明月阔步朝外走去,纤细的胳膊高高举起,朝着徐明朗挥手:“二哥,京城见。” 徐明朗往外送了几步,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那并肩离去的背影,越瞧越不顺眼,越瞧越不顺心。 “胡巴,你主子怎么会把这尊大佛安排到幺幺身边?” “主子如今是这抗灾防疫的总指挥,他若进了疫区,就孙大人这些年的作风,整个南郡指不定都要沦陷。” “您如今手头上的生意重,近来也有人想钻商行的空子,您不亲自盯着,万一出来乱子,那就更难收尾。” “现下也就眼前这位有钱有闲对郡主更是虔诚,入了东区必然不会做出那乱了分寸的事。” “若真交给旁人,您和主子必然更不放心。” 徐明朗如何想不清这个中缘由,他就是单纯的难以接受徐明月会嫁给别人。 徐明朗这些年走南闯北,见惯了这世间的人心诡谲,所谓情爱不过是今日之情,并不妨碍来日情消之时的相看两生厌。 徐明朗怕谢清尧,辜负了徐明月。 -- 民间医者与众位太医于县衙升堂之处集合,所有随行的药童全副武装等在府衙门口,坪内所有的空隙之处挤满浑身泥泞的百姓。 这些都是刚在这场灾难中失去家园,只能暂时寄居在县衙的百姓。 小板子躬身扶着谢崇安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数十未染泥泞的御前带刀侍卫入了县衙,于无形之中将所有医者与百姓包围,端得是高高在上的天家威严。 惊堂木敲响,小板子手上拂尘一挥,道:“成王到,跪。” 县衙内外纷纷跪地叩首,山呼千岁:“草民\/臣参见成王,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谢崇安威严开口,坐在太师椅之上端着一副庄严宝相,俯瞰所有站在堂前之人。 缓缓道:“本王于京城惊闻德水生了洪涝之灾,便带着车马日夜疾驰德水,一刻不敢停,才将赈灾所需之银钱米粮药材以及大瑜皇朝最出色的太医,送到了这德水灾发之地。” “如今洪水已在本王的领导之下被控制,新的挑战却又摆在众位医者和德水百姓面前,不论是太医院的太医,还是各位于民间行医问诊的郎中,都是为民做贡献的好医者。” “本王被众位这番诚心打动,今日亲自来此为各位饯行,也提前给那有功之人备下一份嘉赏。” “本王今日在此许诺,凡民间郎中所出之药方有益者,本王从私库出黄金千两为赏赐。凡太医院之人立下功劳,本王许之连升三级。” 谢崇安自然知晓这般重利许下会产生什么后果,可等闲民众只能看到他为了德水灾民而舍弃的利益,继而宣导他对百姓的仁心。 按照往年惯例,这瘟疫的方子大概又是捡着前人的方子修修改改,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反正就没有不死人的瘟疫,多死几个少死几个对谢崇安都无甚影响。 “叩谢成王恩典。” 堂下医者再次跪地叩首,相熟之人互相对视,容色之上较之最初的惺惺相惜,多了几分防备。 含笑的眸子再次扫视堂下医者,目光被一用白巾遮面的女子吸引:“此处竟然还有女子为医?走上前来让本王瞧瞧。” 徐明月在谢崇安炙热的注视之下起身,朝着队列最前方走去。 八年过去了,眼前的仇人已经和上一世要了徐氏满门性命之人长成了一般模样。 数千个日夜辗转,难眠的噩梦让恨意积蓄得愈发浓郁,却也将徐明月这颗心,磨砺的更加强大。 稳步走到队列最前方,福身行礼:“民女见过成王。” 谢崇安饶有兴趣的目光透着轻薄,落在徐明月的纤细身姿之上。 纵然看不清这副容貌,可那一双既狡黠又妩媚的眸子中透出的坚毅,远不同于京城女子的低眉顺眼。 越是稀少的东西越是珍贵,谢崇安自然觉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当为他所有。 “女子为医自来不合常理,整日泡在病人堆里于女子名声亦有损伤,本王怜你是为百姓才落得这般结果,你日后若无人可依,本王愿给你一方栖息之所。” “你若真替这南郡之瘟疫写出药方,本王愿纳你为妾。” 无声的哼笑止于徐明月鼻息之间,淬着寒意的眸子与谢崇安一瞬碰撞,又平静低头。 徐明月什么话也没有说,却瞧得谢崇安顿觉如鲠在喉。 这女子,怎么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探究的言语尚未落地,便被自府衙之外疾驰而来的衙役打断:“成王殿下,东区疫民猛增,徐大人遣小人来问,医者何时可至?药方何时可出?” 坪内百姓不约而同看向谢崇安,那灾区正等着救命的是他们的亲人。 与生命比起来,这所有的嘉奖一瞬变得微不足道。 眉眼间的低劣消散,谢崇安化作了那矜贵超然的真龙子嗣:“众位,本王今日在此替各位饯行,来日亦会在此等着替你们庆功。” “谢成王。” 堂内的众人从地上起身,几个年岁略微大些的医者因着此番跪地太久,朝着屋外走去的步子多了蹒跚。 谢崇安瞧着那道背影,想着那复杂的眸色,驯服的欲望从心底渐渐爬上脑子。 朝着身侧的小板子微微勾手,小板子忙凑上前来,伏首贴耳听着谢崇安的指令。 “去查查她的背景。” 第21章 冒险 入了东区,众位医者都分到了一个单独小隔间,外侧用来看诊,里侧则是供医者休憩。 日过中天,徐明月今日又坐在外侧看诊了两个时辰,在这期间不断有病人被士兵用担架抬着进进出出。 皱着眉头将探脉的手收回,徐明月看向意图将病患抬走的士兵,问:“你们这些抬进来的病人是如何选的?” 两名士兵停下动作,答道:“每个隔离营帐都会抬个人到各位郎中的隔间。” 徐明月又问:“你们是如何挑的?” 两个士兵对视一瞬,高个儿的那个壮着胆子答:“我们都是捡着营帐靠近通风之处的位置挑选。” 其实是有抬人标准的,但无人在按照这般标准抬人。 不过短短两日,便有数百人因着这瘟疫横死。 那些死在东区的人,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个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 每个营帐靠近出口的地方都是被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占据,病情稍微轻点,他们抬出来也快一些。 而他们,也总会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这些人也是爹生娘养的,怕死是常情,徐明月理解这种胆怯。 从凳子上起身,扬了扬手:“我这先不用抬人进来,等我先想想。” 隔间不断咳嗽呕吐的病人被抬了出去,脏物被立即清理干净,徐明月开始绕着屋子踱步。 “陈清,这样下去不行,所有人都怕死那便找不到症结,更写不出对症的方子。” “没有方子就只能靠着自己的身子骨来和这病情赌,赌到最后便没几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徐明月的这两句话化作无形的铁手,紧紧捏住陈清的心脏。 陈清觉得胸口生疼。 惯来舒展的双手攥拳,陈清问:“姑娘想亲自入那病人所在之营帐?” “是。”坚定短促的一字落下,徐明月继续解释道: “患病阶段不同,年岁不同,身体底子不同,其症状必然不同,药方但凡出一点纰漏,便不是在救命,而是在要人的命。” 徐明月往脸上多蒙了两层白巾,将手用药水反复浸泡擦拭,又用布条将衣袖绑紧,看向浑身紧绷的陈清。 “你体内本来就埋了数味毒,身体底子不见得好,你待在这隔间等我回来。” 徐明月以为陈清有些怕死,她不愿强人所难。 “徐明月,我不准你去。” 再多的心理暗示都以无效告终,陈清见过太多比徐明月更康健的人死在营帐内。 如今生死摆在面前,陈清做不到放手。 两相对视,陈清看清了徐明月的寸步不让,看懂了徐明月的非要不可。 既然这个险必须有人要冒,既然这个逆行者必然有人要当,那便由他陈清来做。 反正他体内那么多毒都没要了他的命,一个小小的瘟疫能奈他何? “你说清楚条件,你要谁我就给你将人背过来。” 陈清这一言入了徐明月的耳,又酸又疼的感觉裹挟着徐明月的心。 这人那浑身的执拗,竟然是因为担心她? 这人如今说出口的话,是想拿命护她! 徐明月不想直接冲破陈清对她的阻拦。 她觉得她应当说服陈清,让陈清支持她作为医者,必须去做的事情。 “陈清,我是一个大夫,我不管别的大夫如何想,但我做不到看着我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我眼前。” “此处之瘟疫止不住,不消数日,危及的便是南郡,继而是整个大瑜朝。” “我需要见到足够多的病人,才能写出最顶用的药方。” “你将他们背过来自有可取之处,但他们身子本就虚弱,受不住往返之苦,再者往返耽搁时间,万一染病的成了你,这东区便无人能帮我。” “待到药方出来了,你我纵然染病亦能康健。” “你是想一个人死在此处,还是想活着带我离开这里?” 紧紧皱着的眉头将陈清此刻难以抉择之境展露。 徐明月又一次觉得眼前这人,好生奇怪。 比起自己的性命,这人竟然更怕徐明月处在风险之中。 这人真的像极了她家中那几个兄长。 带着薄茧的手落在陈清的手背,水意自上方滴落,落在徐明月手背。 徐明月的记忆猛的往前拉,又在陈清睁眼的那一瞬,被猛的拉回。 遮挡在徐明月身前的手松开,干净的披风将徐明月牢牢包裹,陈清手里握着徐明月记录病情的册子,道: “徐姑娘,在下陪姑娘走这一遭。” 死也好,活也好,都当在一处。 走出小隔间,隔着百米的距离是被白布重重围住的病患所在之区。 揭开遮挡的白布,是还在扩建的营帐。 徐明月带着陈清在周遭士兵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平静走进第一个营帐。 咳嗽震天,屋内闷热,病床之侧是来不及清理的呕吐物。 纵然隔着数层白巾,依然能闻到令人作呕的酸腐之气。 这里和那小小的隔间比起来,是人间炼狱。 徐明月眉目平缓,耐心的将手一次又一次搭在不同病人的脉象之上,轻柔的询问之声于无形之中安抚着每一个病人。 自第一个营帐而出,那些抬着担架的士兵看着那道独属于女子的纤细身姿,重新朝着下一个营帐走去。 而这东区唯一的女医者,便是那小药王。 人群之中有在县衙府门前与徐明月对峙过的医者,看着徐明月这一腔孤勇,双眸染上水光。 静立的汉子甩了甩眼角的水意,迎着徐明月走来:“小药王,您告诉我们该如何抬人,我们这些个兄弟也不是孬种。” “是,小药王您教我们怎么照料这些病人,我们也当对得起这医者之称号。” 一呼百应,徐明月头皮一瞬生麻,鼻头泛起酸涩。 这世间的绝大多数都是好人,真心的确能换来真心。 心里有了触动,说出来的言语极尽温柔,将抬人和照看病人的事项交待完,徐明月许下了属于医者的承诺: “你们也莫要害怕,我会同所有郎中一块开出方子,我们一定让大家都活。” “小药王,我们信你。” 徐明月掠过那一双双年轻的眼眸,重新朝着下一个营帐迈去。 抽访完将近五十个营帐,徐明月走出被白布围住的病患区域之时,月亮已经高悬苍穹。 抬起手背擦掉额头上因着奔走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徐明月朝着陈清的方向伸手。 将手里的册子又翻了一遍,陈清将病情记录的册子递到徐明月手中。 重新点燃了一个火把,与徐明月之间保持着得宜的距离。 “姑娘,你看还有哪些是在下未曾记录清晰的?” 第22章 同担 徐明月逐字逐句读完册子上的记录,讶异于陈清能在这般快速的病人转换之下,将所有信息记录得井井有条。 不仅如此,甚至于关乎年岁与男女等记录小习惯,都和徐明月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若非陈清这一笔字与徐明月相差甚大,徐明月甚至都觉得这是她自己做的记录。 余光看向陈清,徐明月恍然觉得眼前这人若是朋友,那自当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若这人是敌人,只怕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能拉着对手一同赴死。 她徐家那一家子人中龙凤,指不定就她阿兄能陪这人多过几招。 心思百转千回,又于不动声色间妥帖收敛。 徐明月将册子合上,于月光之下抬头,朝着陈清福身:“记得很好,我替这些病人感谢陈公子陪我走这一遭。” 陈清朝着徐明月拱手:“在下替这天下百姓感谢姑娘这一番济世之心。” 同时抬头,两相对视,眸中都含着浅浅的笑意。 更深夜重,风意乍起,将两人的青丝轻轻拂动。 同时低头,同时转身,并肩朝着小隔间走去。 谁也没有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其余隔间已经熄灭的烛火,徐明月心里多了几分安稳。 所有医者都拥有了这般丰富的病人样本,在积年累月的经验之下,必然能够写出极好的方子。 徐明月也并没有因着旁人都写好了方子而着急,她沉下心思握着毛笔,伏在案首之上一遍一遍修着自己的方子。 陈清看着那专注落笔的女子,悄无声息离开了隔间。 走在去往病患管理所的路上,想着徐明月今日那一腔孤勇,步子不自觉慢了下来。 陈清是敛去所有杀意,只将柔善一面展露与人前的谢清尧。 他开始担忧,若有朝一日徐明月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干净无瑕,又会如何? 陈清心里一直都是有答案的。 谢清尧,配不上这般干净的徐明月。 可谢清尧不会把徐明月让给任何人,他会努力去配得上。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陈清重新回到隔间,将各药材之库存清单放到了徐明月手边。 没有打搅徐明月,陈清把火盆子摆在门口,布帘微微撩开一条缝,将从别处拿来的药草放在盆中烧着。 手里握着徐明月今日穿过的衣裳,借着药烟一遍又一遍的熏着。 待到这一套衣裳熏完,陈清将双手洗净,又拿出徐明月明日要穿的外袍,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药香凝神,徐明月花了两个时辰便将最终的方子敲定。 轻柔疲惫的眉心,眸光透过缝隙下意识落在数丈之外的陈清身上。 想来是出身显贵之家,这般熏衣之动作其实极其不熟练。 熏得慢就算了,那手背和掌心上还燎起了好几个偌大的水泡,在病白的皮肤上扎眼极了。 这手艺,比起甜甜差远了。 可是啊,那被他握在手上的衣裳,未曾受到一丝损伤。 脖颈有些酸胀,徐明月难得惫懒的伏到了书桌之上,看着那坐在月光与青烟中的男子,困意渐浓。 当所有意识消失的那一瞬,徐明月脑海里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被陈清真心爱慕的女子,必当幸福。 晨曦的第一缕日光穿透窗户之时,徐明月从床榻之上醒来。 身上穿的依然是昨日那一身衣裳,就连鞋子也没脱掉,被子妥帖的盖住了心口和肚子。 陈清的分寸永远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既不会和别的药童宿在一处,也不会入她的隔间小憩,他始终都是以守护者的姿态坐在门边。 一丝逾越的举动都未生出。 刚洗漱完毕,陈清端着早膳进屋,在徐明月的示意下翻了翻桌上的方子。 “姑娘这方子得来不易,这世道能容许女子比男子出彩之人并不多,姑娘当妥帖保管。” 徐明月摇头,并不在意:“无碍,只要能救人,我并不在乎这方子最终的署名是不是出自于我。” “指不定那些老郎中和太医写的方子比我要好。” 一张方子罢了,对于徐明月这样出身的人不过是锦上添花,有或者没有都无伤大雅。 陈清却知并非如此,徐明月今日必然失望: “成王许之以重利,无形的竞争已经启动,姑娘可曾想过,这方子现世之时,便是它彻底消失之时。” 凡有了一定成就之医者因为害怕失败,并不敢轻易尝试突破。 但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们便自然不会允许如徐明月这般年轻之人,做出比他们好的东西。 徐明月将勺子放入碗中,她察觉到了陈清今日之奇怪。 这人是在带着她在人心诡谲的争夺之中,因势利导掌控全局。 微微思索,徐明月问:“那今日这些人,何人可信?” “此时此境只有两种人会让好的东西出现,一种便是必然要交出一个最终结果的人,一种便是那与你利益完全一致之人。” “且这两种人只会让这方子现世,并不能保证这方子的功劳最后会留在姑娘头上。” “若要方子也要名,两手准备都不见得够。” 点到即止,徐明月未再多问。 待到早膳用完,徐明月便将昨夜写出的方子又誊抄了三份,一份放到自己袖中,两份放入陈清手中。 “陈公子,这万民之责,你与我同担。” 陈清将徐明月亲手写的方子放入怀中,眉眼染着笑:“这万民之责,我当与姑娘同担。” 一来一往的两句话落下,令徐明月的心尖尖生出痒意。 此情此景,就像是她与陈清共同成为了这片山河的主宰,此时正一道向着这苍天许下对百姓的承诺。 自隔间而出,徐明月摆着晚辈的姿态,主动同遇见的大夫问好。 瞧着这些郎中容色上的疲惫,徐明月侧目打量昨夜又是通宵守在她房门,如今依然精神抖擞的陈清。 徐明月浅笑盈盈。 自觉年岁还真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年岁轻,本就当是少年人最大的资本。 所有医者齐聚议事之所,侍者端着红木漆盘将所有药方收走,转身朝着太医院李院正所住之处走去。 自侍者离席,便有太医陆陆续续离开了议事之所。 等到所有太医都出去走了一轮,民间的郎中也接二连三离去。 这满室的医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徐明月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第23章 药方(上) 半个时辰过去,李院正入了议事厅,眉目间的平淡佐证了陈清的猜想。 这所有的方子之中,无一人让他生出惊喜之感。 因着此行之前谢崇安许之以重利,为保证此次的决断合乎情理,李院正将所有的方子拿出。 但凡略微有用的方子,他都逐个给予点评。 徐明月听着这些个方子,这心觉得这些医者属实丢人。 所有医者都只是将早早备好的方子拿了出来,下意识拒绝考虑到那般繁复的脉 他们都站在已有的巅峰之上固步自封,一步也不愿迈出。 就这些医者,压根对不住那些个以命为代价,从营帐中挑选病人的士兵。 李院正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做了最终结果的宣布: “以上这些方子多少还是有些许用,剩下的方子本官便不做点评,本官结合自己把脉的手案,选用了胡太医之药方作为此次防疫之方。” 徐明月所写之方从始至终都没被提及,被默认为归置到最无用的那一堆方子里。 徐明月自然清楚她的方子要不便是被毁了,要不就是被替换了。 并也不急上呈方子,徐明月从座位上起身,朝着胡太医福身: “敢问胡太医,可曾考究过用这般刺激方子,老人与幼童承受不住,一个不当心便会丢了性命?” “不同病患在不同时日所表现的症状亦不同,你的考量是从头到尾都用这一剂药方吗?” 原本意图阻止徐明月这小女子乱了格局的李院正,在听到徐明月的问询之后,选择了噤声。 到了他这般位置,自然不会再主动写方子,更多做的是评选方子的事情。 而这小姑娘一针见血指出的,是李院正希望被解决,却无人解决的问题。 将被点评的方子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所有方子都不能解决这般问题,李院正看向徐明月的眼眸透出不满。 没有上司会喜欢只提出问题,却无法解决问题的下属。 而这略微的不满,当即便被有心之人捕捉。 “我等瞧在姑娘年幼,故一直多有提携,今日姑娘所写之方连被提及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诋毁胡太医之药方?” “姑娘如今日日混迹在这男人堆里,想来将来嫁人颇为不易,莫不是想凭借这方子一步登天,好嫁给成王为妾?” “这年头好人家的姑娘宁愿嫁给那庄稼汉为妻,也不会想着予人做妾,小姑娘你这心思可真长歪了啊。” “我等也曾听说姑娘昨日亲自去了不同营帐,这般做法倒是显得我等贪生怕死,也不知姑娘是何居心。” “我等原还当姑娘能写出什么惊世之方子,不曾想姑娘的方子和这瘟疫都挂不上勾。” 针对的言语乍然停下,营帐之内的医者在这夏日,莫名生出了寒意。 陈清嘴角勾起的弧度阴翳,内心的杀气直接冲破身体的束缚,放在玄扇上的手克制到颤抖。 这些人要动他的小月亮。 陈清要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他们全部都该死。 徐明月一瞬回首,瞧见了陈清眼中嗜杀的灰白。 “哼哼。”连连清嗓,两相对视之下徐明月对着陈清摇头,将他的理智缓缓拉回。 令周遭之人两股战战的寒意退散,陈清低下头颅,眼中生出无助的彷徨。 小月亮看到了。 小月亮发现了。 小月亮会不会,不再要他。 不放心的多看了一眼陈清,确认陈清已经将自己控制住,徐明月才将心思放到方子之上。 诧异中透着稚气的声音传来:“原来各位前辈都知晓各自方子有哪些漏洞,却依然只在古方之上稍作修改,不顾老人与幼儿的死活。” “昨日那些个士兵连死都不怕了,给众位送了那么多病情各异的病人,也不知众位这般敷衍,对得起谁?” 四下医者之目光躲闪,纵然在初初把脉之时他们不了解症状,但随着抬过来的人越来越精准,他们自然知晓自己如今所下之方的不足。 可是重新思索一个方子颇难,稍有不慎便会毁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最保守的方子。 不给这些人反驳的契机,且这话自然也无从反驳。 “李院正,我既然问了,那便是我写的方子必然能解决这些问题。” 徐明月眸中透出困惑:“李院正缘何不点评我的方子,而选用了胡太医这只在已逝华神医方子上,略加修改的方子?” 李院正想着徐明月说得头头是道,那写的方子再离谱也错不到哪里去。 可他手上的确没有旁的方子。 到底是在皇宫厮杀数年才登顶太医院院正的人,李院正捕捉到了几分缘由,转头看向侍从,透出直白的警告: “路上可有遗漏方子?” 侍从当即跪地,说出的言语异常坚定:“未曾。” 今日他自营帐而出,特意走得慢了些许,为的便是从中捞取好处。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娃子,纵然写的方子再好,又能奈他何? 那被胡太医亲手撕毁的方子足足三页纸,纵然重新写,也必然写不全。 这方子可不同别的,多一味药少一味药,效果可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今日徐大人已经来催了好几次方子,如今耽搁的每一瞬,都意味着无数人的死去。 他也不信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耽搁时间。 徐明月看向地上跪着的侍从,乍然笑道:“哎呀。” 这一声惊呼,让屋内所有低下的头颅重新抬起。 徐明月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袖中拿出方子:“李院正,是我之错,想来是刚刚过于慌乱,竟然忘交了方子。” 这屋内只有一个女子,所有人都眼睁睁瞧着她交了方子。 徐明月此举,在屋内一众男子看来就是狡诈。 这般心机深重的女子,本不该活在这世上带坏了别的女子。 亲手毁了这方子的胡太医,如何能容忍这方子被递到院正之手? “姑娘可别因着有个小药王的虚名就胡搅蛮缠,刚刚我等可都是亲眼瞧着你交的方子,如今正是疫情关键时期,你耽搁的每一瞬,都是在罔顾这德水流域百姓之命。” 所有装出的乖巧收敛,拧眉的一瞬自带威压:“胡太医那方子若让这治下的百姓喝下,就不是耽搁他们的医治,而是会直接要了幼童和老人的命。” “幼儿是这南郡的未来,必然不能舍。而我大瑜自建朝以来便以孝治国,老人又如何能舍?” 徐明月的咄咄逼人毫无女子之美德,属实引得在座之人不喜,当即便有太医持援胡太医: “医者并非万能,染上这病便是天命,汤药下去了,活不下来那便是他们命该如此。” 徐明月把方子拍在桌上,问:“尽人事方能听天命,众位,敢说自己尽力了吗?” 第24章 药方(下) 李院正看着这些个说话愈发没有分寸的医者,沉声制止更离谱的言语说出:“姑娘,药方递过来给老夫看看。” 徐明月将摊开的方子递给身侧郎中,郎中只瞧了一眼便眼中乍亮,捏着方子的手变得恭谨,小心翼翼递给隔壁的医者。 眼瞧着那药方就要到了李院正手里,哪知一杯茶水“不慎”泼下,墨迹一瞬氤氲,再也瞧不出原本模样。 李院正瞧着侧首的太医眉头紧拧,此时的他已知晓那被毁的方子必然卓绝,眼眸隐隐生出来可惜之意。 瞧清李院正的反应,徐明月心中有了成算。 这李院正同她目标是一致的,但这院正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呵呵。”一声哼笑传出,徐明月袖中匕首出鞘,直直穿透桌子,凌厉之气已然成形。 “众位这手段可还真不入流,欺负一个你们瞧不上的女子,欺负得这般理所当然?” “这沽名你们谁想要便给谁,但我这方子必然要用上。” 转头看向陈清,看出了他的惴惴不安,柔和的嗓音像是在哄人:“陈清,将备用方子呈到李院正眼前。” 陈清因着这一哄,眼中的灰白骤然退散,嘴角勾起庆幸的弧度。 抬脚踢开意图阻拦他的药童,陈清走到李院正身侧。 从怀里掏出方子递到李院正手里,站在李院正身侧阻挡来自四方不怀好意的目光。 坐在主位将方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李院正抬眸扫过在座医者。 霎那间,所有参与过这一出毁方之事的人纷纷跪地,佝偻的身子因着担忧开始颤抖。 李院正从座椅上起身,痛心疾首道: “你们身为医者,在此等病患身死存亡之际,为了那所谓的权力与名誉,联合压制一女子最合时宜之药方,老夫羞于与众位共事。” “来人,将这见利忘义的侍从拉出去乱棍打死,所有参与过此事的郎中,全部以祸乱灾情防治之由,上报徐大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求饶之声四起,李院正瞧着这一屋子乌泱泱的人,当即便背了身子,状似不留一丝情面。 众太医也是人精,见李院正不愿公然包庇他们,转头朝着徐明月跪下,磕头之声频频传出。 “小药王,我们一时患了失心疯,您替我等求求情可好?” “小药王,你若愿意为我求情,我儿可迎娶你过门为妻。” “小药王,你这般想救人性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你救救我们好吗?” 陈清回到徐明月身侧,一道无形的力量之墙升起,将所有意图靠近徐明月的人牢牢隔在墙外。 李院正不愿将这杀害同仁的罪名全部担下,可徐明月作为被害人,缘何要担负这罪名?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徐明月冷淡开口: “李院正,医者是一个讲良心讲医德的行当,这些为了个人利益置人命于不顾的太医,是我等行当之害群马,不容姑息。” “但此事自有徐大人与李院正处理,我人微言轻并不想断这些人的死活,我现在只想迅速开展药方试点,以求能迅速结束这场瘟疫。” 掷地有声的言语落下,李院正回头与徐明月对视,嘴唇微抿。 他属实未曾想到这么个未曾及笄的姑娘,做事竟然这么老练,一点亏都不愿吃? 目光再次看向桌上的方子,李院正嘴角的弧度透出讥讽,因着自己也在算计这一腔赤诚之心。 “小药王只管去试点,上呈药方之事,老夫自当妥帖处理。” “待到瘟疫除尽,老夫再向小药王请教此事。” “李院正言重,是晚辈当向您请教学习。” 徐明月朝着李院正福身,转身带着陈清走出营帐,朝着药房而去。 徐明月走着走着,忽然问道:“陈清,你刚刚很生气?” 凤眼透出谨慎,陈清其实并不想回答这一问,可徐明月问了,他便一定要答。 “是有些的。” 如果是很,那今日必然有人要死在陈清的玄扇之下。 徐明月又问:“你明明知道我能解决,你缘何还这般生气?” “不知。” 陈清想了想,补充道:“在下不太能看着姑娘受委屈,很多事情并不是结果好,便能忘记过程受的委屈。” 徐明月歪了歪头,她知晓陈清不愿讨论这事,当即便跳了话头:“陈公子觉得我今日做得如何?” “姑娘今日所行,有收有放,面子里子都全了,极好。” 被陈清夸自然是一件令人愉悦之事。 徐明月开始兴冲冲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一点都没有被陈清那番杀气渐显的模样影响。 “陈清,我和你说,我今日也是在赌,若这太医院院正都不想拿出最好的方子,那这群人也是没救了。” 陈清笑着问:“若这李院正真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呢?” “你忘了我阿兄是谁了吗?”挑高下巴的模样透出几分有恃无恐:“事急从权,他们不用,我就偷偷找我阿兄。” 陈清挑眉,接着问:“姑娘很信赖徐大人?” 朝前走的步子停下,回头的刹那,尽显自豪:“自然,我阿兄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男子,我阿爹是第二厉害的。” “哦。” 陈清想了想,他应当要排到第六了。 但这世间这么多人,能排第六,陈清也很满意。 自东区由李院正传出的药方,通过层层审核落到了徐明卿手里。 看着那一笔娟秀又不失风骨的簪花小楷,徐明卿油然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这一张药方并不仅仅代表着救人本身,更代表着他家幺幺突破重围,战胜了无数含有偏见的目光。 陈清,的确当用。 反复看了几遍方子,徐明卿转头将其上呈谢崇安:“成王,此乃李院正最终敲定之药方。” 徐明卿自然知晓谢崇安看不懂,可敌不过谢崇安身携皇命而来,这等关键之事必然要过谢崇安的眼。 谢崇安虽然看不懂药方,但一眼便能瞧出这药方为女子所书。 低头看向那携方子而来的士兵:“这方子真是那女郎中所出?莫不是她买通了一众医者?” 第25章 明卿怒 士兵朝着谢崇安叩拜,将不久前发生在东区的事情禀明:“启禀成王、徐大人,此方子的确为那女郎中所出。” “因着那女郎中的方子远超一众医者,太医院的医者便通过银钱贿赂侍从,连续两次毁了此等救命之方,若非这女郎中机警,提前多备了几份方子,这瘟疫治疗必然要耽搁。” “李院正说此等置天下百姓之性命于不顾的医者,当处以祸乱灾情救治之罪名。” 自从徐明月入了东区,徐明卿便预料到会有这般结局。 可如今真听到此等针对真切发生在徐明月身上之时,徐明卿依然心疼。 于公于私,徐明卿都不会放过这些太医。 不仅是他,这德水的百姓都在等着这个公道。 那东区正在接受治疗的可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而徐明卿作为这东区的缔造者,怎么可能晚于谢崇安知晓消息? “依下官所见,这等宵小自当斩首以警示所有官职人员,但这些太医都是成王殿下所带,臣自然不好做主,故是死是活自要交由成王殿下决断。” 谢崇安如何听不出徐明卿对他的不满? 在这等众志成城、凭借救民之心战胜灾难之时,许以重利祸乱人心,谢崇安如何无错? 可他谢崇安也不是蠢人。 当时敢那般许诺,也是料定这些个游医必然争不过太医院那几个。 这事再怎么闹,也逃不出他的掌控。 谁曾想那年纪轻轻的女郎中竟然真有这般本事突出重围? 这些太医状似没什么品级,可其背后牵扯后宫前朝方方面面的势力,谢崇安还真不好一下便动这些人。 “徐大人,这些人的确也有过错,本王带他们回京城,必然严惩不贷。” 笑声自鼻息之间传出,徐明卿眼眸之中蓄满着无所谓:“成王殿下之人,自当由成王殿下做主。” 谢崇安听到徐明卿这般轻易便松了口,心生欢喜。 可打圆场的言语尚且来不及说出,便见一侍卫着急忙慌跑了进来。 “启禀成王,外面忽然涌现上千民众,说您带来的太医是毒医,不仅不治病,还要害人。” “还说您不严惩这些太医,他们便冲进东区,带着亲人逃命。” 徐明卿一听这话容色上现了慌张,双膝跪地道:“成王殿下,万万不可。” “但凡有一个染了瘟疫的患者逃出东区,但凡有一未曾痊愈的患者离开德水,这天下必生事端啊。” 谢崇安握住茶盏的手生生将茶盏捏碎,质问道:“到底是何人造谣?” 前来禀报的士兵顶着这般怒火,颤斗着解释道: “启禀成王,那东区是治病之所,并不是牢狱,康健的家人也会偶尔来送些吃食,一传十十传百,这些百姓比咱还先知晓东区发生的一切。” 至于原本限于东区医者之间的消息如何传到百姓耳中,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现在的谢崇安,没有心思想到这一层。 指尖划破的伤口开始渗出细密血珠,谢崇安恨恨咬牙:“传本王旨意,此等庸医即刻斩首示众,悬尸于城门暴晒,以安德水民众之心。” “属下遵旨。” 领命的士兵连滚带爬逃离了屋子。 小板子招呼人进来给谢崇安包扎了伤口,又亲自扶着徐明卿起身,最后安静立在谢崇安身后。 沉默再次被打破,谢崇安周身又染上喜气: “徐大人想必未曾见过那个女郎中,纵然遮了容颜,那也是个颜色卓绝之女子。” 徐明卿眸色乍然冷厉:“成王,慎言!” 男子私下对着未出阁女子之容貌评头论足,至多落得个风流之名。 可转头落到女子身上的,那便是世俗的钢刀,能直接将女子剥皮抽筋。 谢崇安忽然提起徐明月,自然不是想同徐明卿讨论女子之美色。 “徐大人无须这般在意,这女郎中这般努力写下这等方子,皆是因为本王曾与她说,她若立下功,本王就纳她为妾。” “看在她的确救民于水火之中,此次本王回京便向父皇请旨,纳她为妾。” “她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女,此次又在东区待了这般久,能得这般恩典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徐明卿从座椅之上起身,冷声道:“成王在婚事谋夺这一块,从未顺过心。” “上一次成王输了,这一次成王亦无赢的可能。” 拂袖而去,徐明卿周身的怒气与不满尽数展露在谢崇安眼前。 徐明卿自然清楚谢崇安不知那医者乃他徐氏嫡女,他自然也知道徐明月行医本就与世俗相悖,这般轻蔑的议论过去八年从未有一刻停下过。 可清楚又怎样? 徐明卿依然受不了任何人轻慢徐明月。 谢崇安看着这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数日的人,忽然生了滔天怒火,先是一愣,又是一笑。 他总算想清楚了缘何那女医者能被选中。 能力自然有之,但能进这男人堆,没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必然也进不来。 “原来他也瞧上了那女郎中。” “哈哈哈,本王想聘那女郎中只是为了懒了这功名,现在啊,本王可是为了徐大人哦。” “本王啊,最喜欢抢你们徐家的东西了。” “没有抢到徐明月,抢了你徐明卿的心上人,本王也能勉为其难接受。” 这些年来,谢崇安只要想起那与自己失之交臂的东宫之位,只要想到谢崇玉这些年来对他的挑衅,他便恨徐家。 恨他们的不识好歹。 他谢崇安活一日,便要让徐家再无抬头之日一日。 等到他谢崇安来日登顶皇位,头一个要做的便是灭了徐氏满门,以泄当日之辱。 想着徐明卿的手段,为防夜长梦多,谢崇安将小板子叫过来,压低声音道: “替本王画下那女子的容貌,若真生得貌美,直接掳过来,本王就在这德水宠幸了她。” “婚前失洁,本王倒要看看,徐明卿还要不要?” 狂喜肆虐,谢崇安又想到东区太医暴露的意外,便多了个心眼: “联系孙义成来做这事,别留下了把柄。” 如此,便是万无一失了。 第26章 女魔头 残阳如血,陈清坐在小马扎上挥动着手里的蒲扇,有条不紊的照看着眼前这十来个药罐子里的汤药。 为防有人在药中动手脚,这些被抽中头一批次试点的患者,一直都是徐明月亲自在看着。 所有的药都是要过徐明月的手,再交由陈清亲自盯着熬制。 头一批次的试点已经持续了十来日,绝大多数的病患身体已经开始转好,年轻力壮者甚至已经能够帮着熬药送药。 目光看向那正挨个病患望闻问切的女子,陈清眉眼之间尽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透过徐明月那弯弯的眉眼,陈清便明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救下这么多人的徐明月,此时极为开怀。 一士兵穿着的男子悄无声息走到陈清身侧:“主子,孙义成今日已经到了驿站,与谢崇安见上了面。” 陈清起身将药罐子揭开,查看着熬煮程度:“和王羽落说,给孙义成备下的第一份大礼,该送过去了。” 领命的侍卫重新融入队列之中,转瞬离开了东区。 端起药罐子将汤药倒进渐次摆在托盘中的搪瓷碗中,两手端着托盘走进营帐,从最里侧开始,挨个发着今日份的汤药。 “小草乖,听阿嬷的话,喝完这药就好了。” 往日喝药最是乖巧的人,今日怎么都不愿意将这汤药喝进去。 徐明月收回正探着脉象的手,转身走到小草面前,从阿嬷手里接过汤药,亲自用汤勺舀着汤药,喂给病怏怏的小姑娘。 见人还是摇着头拒绝,徐明月便软着嗓音劝着:“小草乖,最多再喝两日药,你便可以和你阿嬷一道回家,同你爹娘团聚。” “我们小草是最勇敢的小姑娘,对不对?” “对。”兴冲冲的应下这字,小草皱巴着一张小脸将苦涩的汤药喝下。 待到喝完半碗汤药,小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嗫喏问道:“他们都说我们家的宅子被冲毁了,需要很多银子才能重新有家。” 一想起自己就算病好了也没有家,小草眼眶便续上水光,嗓音染上哭腔,情绪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药王姐姐,我们家没有银子,是不是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想来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如今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就要开始为银子发愁,徐明月怜惜这孩子的遭遇,抬起手背给这小姑娘擦干眼泪,哄道: “有徐大人在,有那些康健的叔叔哥哥们在,我们马上就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再创造一个新的家。” 小草努力理解着这话,抽噎的声音慢慢变小,眼中的彷徨却并未因此变少。 霞光从帐篷顶部洒下,尽数落在徐明月的肩头,为其镀上一层圣洁。 小草看着徐明月这宛若神仙降临的模样,生出无限艳羡。 “姐姐,你生得好好看,我长大也想长成你这般模样。” 伴随着小草这话落下,营帐之内的所有人将余光落在小草所在的方向。 徐明月这副皮囊被夸多了,反倒无甚在意。 将最后一勺汤药喂着小草喝下,继续用稚气的嗓音同小草说着话: “皮囊只是表象而已,女子拥有谋生立世之本事,才是最……” 哄人的言语尚未说完,那遮在徐明月脸上的三层白巾,在徐明月毫无戒备的情况之下,被小草猛然扯下。 营帐之内的动静消失,所有人眼中的谋算全部都被惊艳取代。 没有人见过这般容貌绝艳又圣洁的女子,圣洁到能将这世间所有的恶掩藏。 环视四周,徐明月木木抬手触碰着自己的脸颊,眼眸中的慈悲溃散到无所遁形。 她在救这些人,这些人为了看清她这副容貌,扯下了她最后一层防护? 心底的悲凉开始积蓄,徐明月嘴角的弧度染上冰冷,却固执的想要一个解释:“小草,你缘何这般做?” “我想离开这里之后还有家。” 小草的眼眸并无悔意,自以为这事理所当然:“姐姐,你长得像仙女,但你现在这么凶的模样,像女魔头。” 走出营帐嘴角还含着笑的陈请听到这话的一瞬,猛然回首。 那遮住徐明月口鼻的布巾,竟然被那刚刚还受着徐明月照顾的小孩握在手里。 周身内力强劲,陈清瞬移到徐明月身侧。 不敢再用那被病患碰过的帕子遮在徐明月脸上,陈清一手扯下自己的衣裳,将徐明月的脑袋一层一层包裹起来。 “你们既然不想活,那便都去死。” 近来霎是温情的眼眸,含着杀气扫过在营帐内的所有人。 他要记住这些脸,等会到了黄泉,陈清也不会让他们安生。 拦腰将人抱起,帐篷在瞬息之间炸裂,生命在来不及惨叫之际完结,混乱在无声无息间被掩埋。 愚蠢,从来便不是犯错的理由。 徐明月担着风险入了无数营帐,将这些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这些人身体刚康健几分,便开始拉着徐明月共沉沦。 陈清做不到谅解。 咳嗽与哭闹之声从耳畔消散,纵然整个头都被包裹得严实,徐明月依然能感受到破开风刃朝前疾驰的速度。 陈清在以自己能力的极限带着徐明月逃离东区,逃离她人生中第一个独自面对且主宰过的战场。 徐明月其实并不怕染上瘟疫,甚至于她早就做好了染上瘟疫的准备。 可她对于染上疫病的方式,难以接受。 甚至于如果小草说一句只是好奇她的容貌,徐明月都能用一个年少无知压制心中的难受。 可现在的结果是小草明知道这样会伤害她,却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欲,扯下她唯一的防护。 而那满营帐的人,都是同伙。 脑中的思绪很乱,被背叛的感觉让徐明月有些难受。 下一瞬,她脑海开始飞快闪现极多个瞬间: 那些同她一道入营帐的士兵。 那些甫一康健便陪她照料旁人的百姓。 那些家里本就不宽裕还要送她吃食的病人。 真心,的确能换来真心。 她是被一些人伤害过,但她不能因为被伤害,而忘记自己身为医者的职责,置这东区乃至德水的所有百姓于不顾。 徐明月要回东区的。 第27章 不迁怒 将徐明月搂在怀里的臂膀强劲有力,带着徐明月前行的陈清纵然未曾言语,那一身凌厉的杀气亦无从遮掩。 而这般力量意图屠杀的,不只是那已经无人生还的营帐,而是整个东区的病患。 此刻的陈清仿若被触及逆鳞的恶龙,心底的恶意在持续释放,他做不到不迁怒。 徐明月为陈清身上的杀戮之气震惊。 但很神奇,只是震惊,而不是害怕。 震惊于陈清竟然因着这数日的相处,而为她一而再的破了枷锁。 “陈清,我无事,我们有能治病的方子,你忘记了吗?” 没人应答,徐明月又继续道:“这次的瘟疫传染极快,我极有可能染了疫病,我离开东区会把疫病传染给外头的人。” 依然无人应答,徐明月攥住了陈清的手臂,掐了掐: “陈清,我是一个大夫,马上要进入大范围使用药方的阶段,为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我必须留在东区。” 搂着她的人像是怎么都说不通,徐明月也来了点脾气,嗓音大了几分: “陈清,你再不听话我就生气了。” 前头所有的道理都比不上徐明月这一句生气来的有用。 前行的速度木木降下来,陈清抱着徐明月落在一处荒废的屋檐之上。 一手扫掉屋顶的枯叶,拿出怀里的帕子垫在瓦片之上,陈清扶着徐明月缓缓坐下。 沉默开始在黑夜中发酵,陈清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冷静下来的他,慌了。 他不知道他刚刚那番意图拉着世道共沉沦的模样,有没有吓到徐明月? 沉默令人心生恐慌,陈清双手攥拳,干涩开口,却不敢指向东区之事分毫: “徐姑娘,在下冒犯了你,抱歉。” 视线被绕在头上的衣裳遮挡,黑暗与密闭滋生恐惧,徐明月并没有除去头上衣裳的打算。 她怕染病的她会害了这外头身体康健的百姓。 坐了一瞬,徐明月适应了黑暗,感知着身侧之人的凌厉,以及这凌厉之下藏着的小心翼翼。 “我不怪你,你亦是担忧于我。” 这一句话宛若神明赐予的免死金牌,让陈清原本凝滞的血脉,一瞬焕发了生机。 微微清嗓,将干涩的嗓音润湿了几分,陈清开始为今日发生的一切自我谴责:“在下不值得原谅,在下说好要保护好姑娘,却让姑娘陷入险境。” 徐明月干干一笑,瓮声瓮气说出来的话,夹杂着苦涩,却没有后悔。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收到了一份善意,便觉得这周围都是好人。” “人总是要多经历些苦头才能长记性,今日之后我自当牢牢记住,日后凡我所行之事皆是我愿意,而非为了换取他人之感激与真心。” “但陈清,这世间除了人心善恶,还有责任与担当,还有居其位谋其职。” “我非圣人,你惩治伤害我的人我没有异议,但我不能因着被这几人伤害,便忘记了我入东区之前的使命。” “陈清,我还是要救他们。” 徐明月内心生出了一杆秤,那杆秤的两端装着善恶,那杆秤的中间是本心。 她承认世俗的恶,但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人,可若这恶意朝她而来之时,她绝不会姑息。 但那无辜之人,她亦不会无端迁怒。 陈清迟疑一瞬,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笑与其说是愉悦,不如说是敬仰。 不迁怒,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便已经是最大的善。 “今日这一出显然是早有预谋,在下未能提前预判,替姑娘防范风险,亦是在下的错。” 徐明月叹了一口气,道:“陈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你都想将因果担在你身上,你会很累。” “如果同我在一处你觉得累,那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累。” 陈清听不得这般言语,他再是无用,也能替徐明月扛住所有对错。 徐明月觉得陈清现在有点像在使性子,当即便转了身子,支着下巴像哄小孩子一般询问: “那你现在想如何?” 顿了一瞬,又补充道:“不准骗我。” “东区不是你能养病的地方,我带你去十安阁,必然不会让旁人接触到你,也不会让你接触到旁人。” 陈清一手握拳,屠戮之意为着徐明月的救人之念,让了路:“东区的所有人我都会彻查,所有与这事相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今日之事必然还有幕后主使之人,我会尽快查出来,给你一个交待。” “而我没有照顾好你也是事实,待你身体康健我自当向你兄长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没有给予任何评论,徐明月就这样听着陈清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她在而在这低沉悦耳的嗓音之中,脑子变得愈发清醒。 有人要瞧她的容貌,那便是有人要她这个人。 在这德水,最好奇她这容貌的就是不久前斩杀数名太医的谢崇安。 因为只有谢崇安才需要急迫的将防疫的功劳揽到自己的身上,以掩盖自己犯下的过错。 既然谢崇安想要,徐明月自然要成全谢崇安。 而这东区,徐明月也是非回不可。 耳畔的嗓音彻底停下,徐明月察觉到陈清身上的杀气,因着喃喃自语而彻底消弭,才懒懒开了口: “说得挺好的,现在带我回东区熬药,我要喝药了。” 陈清愣了一瞬,闷闷应了一字:“哦。” 徐明月听着这一字甚至能想出陈清有点懵懂的容色,不知不觉便笑出了声。 陈清低头看着被抱在怀里的人:“姑娘笑什么?” “笑你有点傻。” “以后别这么傻了。” “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我阿兄若真欺负了你,我会找他算账。” 陈清没有说话,嘴角多了个迷人的小括弧。 原来,所有的坏事,也不一定会生出恶果。 第28章 照看 徐明月回到东区的当晚便开始发起了高热,身体的每一寸都透着虚软,针扎一般的细密之疼,令徐明月连喝水都需要人搂着喂。 而那身上穿着的衣裳,没多久便被汗水湿透。 就徐明月如今这身子骨,别说自己换衣裳,就连自己在床上翻个身都觉得难受异常。 陈清终究是个外男,许多事情自然无法去做,只得连夜把王羽落调到了东区。 王羽入了东区上手极快,不多时便帮着徐明月擦洗了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 能做到这般熟练,自然是因为在入东区之前,王羽落便学过如何照顾染疫的病患。 至于为何要学,当然是他有一个凡事喜欢多想几步的主子。 将徐明月收拾妥帖,王羽落瞧着那仿佛望妻石一般,坐在小马扎上听着屋内动静的主子,暗觉搞笑。 原来遇见对的人,再是死气沉沉的人,亦会生机盎然。 听到汤药倒进瓷碗的声响,王羽落推开门帘把熬好的汤药端进屋内,扶着徐明月躺在靠枕之上,轻柔的将遮住徐明月口鼻的白布一层一层卸下。 饶是王羽落这般手握众多顶级美色的人,也因着这副容貌愣了神。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一副容貌。 皮相之美是必然,可真正令人心生向往的是这皮相之上氤氲的一层清月光辉。 这层清辉初见之时会令人生出不真切之感,可若再多看几眼,便会感受到一种安宁与大气。 这种安宁与大气,是见惯生死而不畏惧生死,经历波澜却依然保持宁静。 王羽落其实不太能理解,十四岁出头的年纪要如何才有这般积淀。 无从解释,那便只有天命二字能概括。 咳嗽催人醒,徐明月抬起厚重的眼皮,迷蒙之间瞧见一双含笑的凤眼。 单从这眉眼的飒爽来看,徐明月知晓这必然不是一个被束之闺阁的女子。 “徐姑娘,我叫王羽落,来此是为了照顾于你。” 自报家门,王羽落在得到徐明月允许之后开始给徐明月喂着汤药。 一双眼睛啊,总是控制不住的瞧着徐明月。 越瞧越觉得喜欢,越瞧越觉得舒心。 徐明月还从来没被人一个劲儿的瞧过,自然便生出些许不自在。 苍白的容色染上了些许红,哑着嗓子问:“姐姐缘何一直盯着我瞧?” 嗓子眼里生出了痒意,徐明月又起了咳嗽。 王羽落凭借着久远的记忆、颇为生疏的给徐明月顺着气。 咳嗽声止,王羽落怕陈清生气,只得收敛了目光,轻声道:“徐姑娘与徐大人生得不像。” 这一句话绕着徐明月迷糊的脑海转了好一会,才将其原本的含义传到徐明月心坎。 单从王羽落提起徐明卿的语气来看,这两人想来是颇为熟稔。 颓靡的精神头一瞬提起了几分,如她阿兄那般守礼之人,与一未出阁的女子相熟,容不得徐明月不多想。 徐明月也并不会问两人的关系,毕竟才初见,有些话题问深了反倒让人下不来台。 但这并不妨碍徐明月暗搓搓高兴。 毕竟啊,她阿兄都一把年纪了。 “姐姐倒说说,我同阿兄哪里不像?” 略一思索,王羽落道:“徐大人是谋算千里方行一步,徐姑娘则是剑走偏锋果决勇敢。” 徐明月本以为王羽落会着眼于容貌,未曾想到说的竟然是行事。 且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窥见徐明月现下的行事风格并不难,可要瞧透本就在南郡有所伪装的徐明卿,必然需要多番磋商。 徐明月知晓她阿兄待王羽落不同,爱屋及乌,徐明月开始喜欢王羽落。 因着喜欢,因着互相欣赏,两人就这样在皎月的清辉之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拘聊什么话题,因为什么话题都能聊得舒适。 小半个时辰过去,药效上来徐明月变得愈发昏沉,瞌睡即将占据徐明月所有的感知。 “姐姐与陈清是何等关系?” 混沌之间徐明月小声嗫喏,将心声问出:“我曾听闻他有一爱之重之的心上人,不知姐姐是否见过?” “他是我主子。” 偷偷伏首凑到徐明月耳畔,极小声的继续道:“我喜欢你阿兄,你别告诉他,日后我亲自去说。” 王羽落说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徐明月迷糊间搂紧了榻上的褥子,两侧嘴角勾起甜蜜的弧度,心安理得的由着梦境将她席卷。 于徐明月而言,今日纵然生病了,但应当算个好日子。 王羽落怕徐明月睡得不舒服,又替徐明月松了发髻,揉了揉徐明月的头,才拿出干净的白巾重新替徐明月遮住口鼻。 将一切处理妥帖,王羽落踏出隔间之时又欢喜了几分。 像是,她离徐明卿近了好大一步。 “主子,郡主睡着了,睡得还挺香甜。” “嗯。”陈清应了一字:“她喜欢你。” 王羽落道:“我亦喜欢郡主。” 笑意温婉,那是剥除十安阁阁主的利落之后,属于王羽落本人的温婉恬静:“主子说的没错,她生的像月亮。” “孤还未曾见过她。”营帐内那般慌乱之时,陈清又哪里来的心思去关注那副皮囊。 陈清想了想,又道:“我与她,当在更合适的场合见面。” 陈清固执的觉得他们的重逢,应当在一个极为光明正大的场所。 他带着他完完整整的模样走到徐明月面前,而非现在这般刻意伪装的面目。 王羽落并不意外这样的话从陈清的嘴中说出。 爹娘虽已身死,她的主子也的确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可那些言传身教的爱人之法,足够陈清受用一生。 爱之则当重之。 “属下还是头一次比主子快一步,生平头一次,也应当是唯一一次,所以主子莫要吃醋。” “孤能等。” 王羽落听着这回应笑了笑。 所以还是吃醋了,还是想先于所有人看到心上人的模样。 “主子会如愿的。” 说完这话,王羽落又补充道:“郡主会让主子如愿的。” “嗯。”陈清应了一字:“你说你爱慕徐明卿的话,孤也听到了,你若需要,孤可替你说媒。” 王羽落摇头,道:“不急,格局未定,他就算生了这般心思,也必然不会有任何行动。” 点到为止,王羽落极为有分寸的指着前方帐篷,转移了话头:“主子,孙义成接触过的人都筛选出来了,参与这一出谋算的合计二十一人,具体如何处理请您指示。” “杀。”眉眼平静,不染一丝波澜。 陈清身上的仁慈早已随着他爹娘,被埋入冰冷的皇陵之下。 “属下遵命。”王羽落躬身应答,继续道:“孙义成的第二份大礼属下扣在手上,属下如今倒觉得,那些东西直接送到徐大人手里,会更为妥帖。” 侧首看向屋内榻上隆起的弧度,陈清觉得有些事情,该提前提上议程。 “孤亲自去,护好孤的小月亮,她有事,孤不会让你活。” 单膝跪地,朝着陈清许诺:“您放心去,有属下在,郡主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第29章 窟窿 徐明卿站在东区物资交换之地拉着王羽落问了好一通徐明月的情况,直到确认徐明月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才稳住心神重新上了马车。 背靠马车车壁,徐明卿翻看着胡巴递上来的账本明细。 老刘挥着马鞭驱赶马车,胡巴则极其反常的一手握剑,颇为谨慎的看着过往的人群。 老刘频频用不解的目光看向胡巴。 他不懂这从未握住剑刃面向百姓的贴身侍卫,今日这般防备是为何。 账本合上,徐明卿推开车门问:“胡巴,这账本到底是何人交到你手上的?” “不知。”胡巴自马车前室转身: “前日递到属下卧房,这两日属下按照您的要求仔细核实了,赈灾实际花费银两与朝廷下拨的最起码差了三十万两雪花银。” 这话入了老刘的耳,握住缰绳的手不慎失力,马车一阵颠簸。 若非胡巴反应快,徐明卿指不定要被甩飞出马车。 老刘猛的将马车停稳,转身朝着徐明卿不住磕头,一双眼睛因着 着急而闪烁水光。 徐明卿低头看着这坑坑洼洼的驰道,又抬头看着驰道两侧依然是一片废墟房屋,清冷的眉眼染上悲愤。 “唉。”叹气之声鲜见的从徐明卿鼻息之间传出:“老刘,不怪你,是这道路不平,继续赶车。” 老刘闻言连连磕下三个响头,才重新驱使着马车。 徐明卿再次看着账本最后一页的数字,嘴唇紧抿:“德水沿线的百姓缺了这三十万两白银,又哪里还能造出新的家?” “谁说不是呢。”胡巴随声附和:“属下记得这等拿着银子采买物资之事,都是孙大人一手操办的。” “放肆。”徐明卿嗓音严厉,斥责道:“孙大人是本官上峰,若无实证,如何能这般说?” 惯来寡言的胡巴并没有止住话头,反而将实证举出:“主子,那以远超行情三倍采买的物资难道不是证据?” 略带反问的话落下,胡巴又赶忙跪在前室认错:“主子,属下也是贫苦百姓出身,见着这般贪污一瞬僭越,请主子惩治。” 抬了抬手,待到胡巴重新坐稳,徐明卿踌躇良久,才道:“老刘,去驿站,既然本官当了这救灾总指挥,便不能让德水有一人流离失所。” 马车当即调转方向,徐明卿端坐马车之上,双眸平静合上,情绪未见一丝动容。 这等贪污之事,这些年徐明卿也见多了。 这一次不过就是银两多了些罢了。 有孙义成这样一个只想着圈银子的上峰在,徐明卿在这南郡的行事其实颇为方便。 故徐明卿本没有打算现在将孙义成解决。 而德水重建之事,徐明卿自然有别的法子解决。 可孙义成千不该万不该将那念头打到了徐明月的头上。 这天堂之路孙义成不走,非要踢动这地狱的门,那他徐明卿今日就要拿这南郡郡守开刀。 等到来日谢崇安回到京城,知晓一切真相,也好记清楚这世间有什么人,永远都不能动。 马车停在驿站,天边的青暮即将退去,几缕不愿消散的绚丽晚霞还坠在天际线。 夏日的天本就黑得晚,此时的孙义成已经陪着谢崇安用完晚膳,回到正屋正左拥右抱的享受着人间极乐。 只要想着那又变得圆滚的钱袋子,孙义成便压制不住眉眼之间的愉悦。 这等天灾于受灾之地的绝大多数灾民而言,自然是生死攸关的祸事。 可于他这一郡之首而言,那则是天赐的敛财之机。 将近三十万两白银让谢崇安拿了大头,其中各处人情打点耗费了些许,如今落到孙义成手里的还有十万两。 如今春日刚过,去年私卖盐铁分得的利润有将近十万两,这些个银子自然要花在刀刃上。 等到他离开德水,自当再多娶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好为他孙家开枝散叶。 游走的神思被敲响的房门拉回,瞧着站在门口的徐明卿,孙义成微微点头,徐明卿便跨入屋内。 嘴角的弧度一度往昔恭谦,徐明卿微微拱手,账本明明白白展露在孙义成眼前。 “下官见过孙大人,可是打搅到孙大人了?” 瞧着徐明卿这般阵仗,孙已成就知晓这是来找茬的。 眉间的喜气消散了大半,孙义成将怀里的小妾推出:“都退下,把门关上,任何人不得靠近。” 屋内只余二人,徐明卿也不多做耽搁,直接将账本放在孙义成眼前。 “孙大人,下官在这德水筹备灾后重建之事,您倒是一点都不管下官死活,将下官这银子掏了个底朝天。” “若非今日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下官还不知这中间的窟窿这般大。” “您倒是指点指点下官,这重建之事要如何做?” 孙义成一手压住账本,并不急着翻开,熟练的做着提点徐明卿的事情: “明卿啊,你是晚辈,这些年在这南郡也算处事妥帖,如今你升迁在即,可千万莫要走错了道。” 徐明卿自行落座,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本来下官的确不当拿着账本过来,只不过如今这三十万两白银的亏空,下官舍了项上头颅都拿不出来。” “德水先是经历洪灾,又是经历瘟疫,这满城人心浮动之下,这灾区若是重建不好,但凡有人告了御状,下官这总指挥使也要拿命向这德水的百姓交待。”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下官便只能硬着头皮来请教孙大人,讨这一条生路。” “三十万两?徐大人好大的口气。” 孙义成也是从七品县令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这般灾后重建惯来无人关心,最多不过随意造几处宅子,再针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略微给点银子。 五万两便足够了,怎么可能需要三十万两之众? “德水是下官今年的政绩工程,下官的嫡妹今岁便要回京,我这做兄长的自然是要回京任职,替她撑住门楣。” “要将这德水复原如初,三十万两白银还是少的。” 吃进肚子里的肥肉,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 孙义成怒目瞪着徐明卿,希望他见好就收。 第30章 双圣 徐明卿并不在意孙义成这般怒火,继续道: “孙大人,下官在这南郡已有八年,您和下官共事这么久,也当知晓下官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这笔银子半月之内不到位,下官可不介意将您府邸银子的动向全部呈到皇上手里。”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账本经得住查,就算是孙义成这种替谢晏办事的人,也少不得偷摸着多拿几分利。 且这多拿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不可能关住。 孙义成被徐明卿这番威胁逼得面红耳赤,盛怒拿起桌上的棋篓子往徐明卿面门砸去。 胡巴破门而入,一脚将那棋篓子踢开,漫天棋子全部朝着孙义成落去。 乒乒乓乓响了好一会,才回归宁静。 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裳,徐明卿笑着转身,又放软了语气: “下官要的这个数额对孙大人来说也不多,下官恳请孙大人看在下官这些年从未出错的份上,谅解下官如今的不易。” “下官先回住处,期待孙大人的好消息。” 忽略孙义成被气到铁青的脸,徐明卿信步跨出房门,不出所料瞧见一道快步逃跑的背影。 徐明卿站在原地,平声唤道:“老刘,你怎么在此处?” 老刘听到徐明卿的声音脚下步子一滞,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松紧,整理好情绪才走到徐明卿面前,一手指向放在门口的两盆花。 胡巴顺着老刘指着的方向看去,便懂了老刘的意思:“主子,老刘是个热心肠,驿站新到了一批花,估摸着是驿站人手不够,老刘便帮着来送了送。” 老刘朝着胡巴投以友善的微笑。 徐明卿轻声提醒:“老刘,你是我阿爹的救命恩人,我少不得要多护一护你。” “近来多事之秋,莫要轻易靠近各位主子的房间,如果真出了事,本官也保不住你。” 老刘点头,朝着徐明卿离开的方向跪拜。 良久之后,四下寂静到再无一点声响,老刘才从地上起身,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必须告诉谢崇安,徐明卿手里握着的只是孙义成贪污的把柄。 徐明卿这般威胁为的也只是升官保命,而非要动谢崇安原本的肥肉。 谢崇安如今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离开驿站,徐明卿回到了自己在德水的宅所。 走近书房,胡巴一手将腰间的剑刃抽出,一手将徐明卿护在身后,低声在徐明卿耳畔道: “主子,四下已经被人封锁,具体人数属下听不全。” 徐明卿想着那从天而降的账本,恰在徐明月染病的当日送到胡巴手里,心中对来人已经有了成算。 “我知晓,你也守在门外,我若没出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进入书房,徐明卿反手将门锁上。 瞧着那立在窗前的背影,心头染上万般情绪。 谢清尧曾是徐明卿立志追随一生的主子,他曾拥有远超大瑜皇朝历朝历代储君所能拥有的一切。 白首同心的父皇母后,与生俱来的治国天赋,青梅竹马出身显贵的未婚妻,鲁郡陈氏嫡系一脉唯一后裔,大瑜皇朝人心所向的唯一继承人。 可朝夕之间他遭遇爹娘遇刺身亡、自己身中剧毒昏迷、满朝臣民背叛,皇朝在朝夕之间换了主,他的子民朝着他的杀父仇人叩拜。 背负血海深仇的谢清尧,再也无法成为那京城中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没有疯,没有拉着这个世道一同毁灭,就已经是谢瑜和陈舒打小种在谢清尧心底的大爱与担当,死死压制了仇恨。 良久沉寂,万般情绪回归平静,徐明卿拱手请安:“见过殿下。” 谢清尧从窗前转身,那张没有任何遮掩的容色坦荡展露在徐明卿面前。 两相对视,徐明卿摇头笑了,有点无奈。 谢清尧还真是没辜负他家幺幺幼时的念叨,生出了这么一副令天下男子望尘莫及且不可侵犯的容貌。 乍然想起他家幺幺偶尔翻看的话本子,那些男主都生了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 显而易见,谢清尧生在了他家幺幺的心坎上。 没有坐在徐明卿刻意留出的书房主位,谢清尧走到徐明卿身侧,与徐明卿平起平坐。 谢清尧今日来,端的是合作的姿态。 徐明卿于谢清尧身侧落座,抬手给谢清尧斟上一盏温茶,问:“殿下今夜到我这里来,想要什么?” 谢清尧将南郡盐铁局的账本拿出放到徐明卿手边,没有翻开的打算,他在等着徐明卿亲自去揭开。 徐明卿一手压住账本,也没有现在翻开的打算。 需要由谢清尧亲自交过来的账本,其分量不言而喻。 有些东西若是他看到了,知道了,便意味着必须由他去主导。 不明筹码,徐明卿自然不能妄动。 谢清尧一侧嘴角浅勾,又稍纵即逝:“明卿这些年愈发谨慎了。” “哈哈。”徐明卿倒是笑了出声:“臣家中有人人觊觎的旷世珍宝,臣输不起。” 三言两语,一推一拒,他们懂了彼此的底牌。 他们合作的根本,早已不在于合作本身,而在于徐明月。 “明卿,你徐家八年前急流勇退,保下了孤这一条命,让孤得到了八年喘息的契机。” “孤知晓你缘何要在南郡筹谋八年,孤也知晓明怀要承担的是怎样的使命,孤更明白明朗手里握着的商队在做着怎样的事情。” “孤出现在这里,孤所要走且已经在走的路,已经不言而喻。” “孤不需要你徐家向孤俯首称臣,孤来日自当与你徐氏嫡女并肩为王,成为这大瑜皇朝的双圣。” “殿下内有鲁郡陈氏支持,外有十安阁掌天下情报,更有先帝后给您留下的贴身护卫护您安全,一遭真相揭露,这天下民心自当归属殿下,殿下无须与我徐氏分坐山河。” 徐明卿放在账本之上的手微蜷,这八年,谢清尧同他徐氏众人一般,亦在暗暗前行。 今上无道,他徐氏要护住幺女不得不走上这逆天的道路,徐明月为护住自己不得不踏上一条逆世俗偏见的道路。 他们是不得不。 女子参政偶尔有之,可却从未有过女子与男子并肩称帝之情况。 谢清尧本无须许下这震古烁今的承诺。 而在皇权谋夺过程中,来自上位者的承诺与实际的利益比起来,又显得不值一提。 人心难测,徐明卿不能将一切都压在谢清尧对徐明月的这一腔真心之上。 徐氏一族与谢清尧的合作,其根基当是旗鼓相当的实力。 第31章 情深难扛 “孤没你说得那般厉害,鲁郡陈氏得以绵延千年,靠的便是不涉皇权,我父皇情深几许拉着母后入了皇权,令我外祖父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我谢清尧再是不择手段,亦不会为着这皇权毁了鲁郡陈氏,最迟明年,孤会让外祖与外祖母回到鲁郡。” “颠覆皇权之事,若只靠着孤手里那些暗卫,那就只能是剑走偏锋,胜负参半。” 徐明卿笑了笑,谢清尧刻意放低的姿态,他哪里能看不出来? “那殿下想要什么?” 东区那些个构陷徐明月之人死的无声无息,徐明卿必须清楚今时今日的谢清尧,还拥不拥有坐上那万民之主的位置。 “父皇母后惨死他乡,皇位之上坐着的是那窃国之人,孤为人子者,自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纵然在朝夕之间认了谢晏为主,可这片山河无罪,孤当护住这片山河,让其免遭他国铁骑屠戮。” 谢清尧抬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并不隐藏他心中的黑暗: “孤这些年不论醒着睡着,其实都有些累,累到只能等到报仇雪恨后,逃离这炼狱般的人间。” “来了德水这一趟,孤发现她真的希望孤长命康健,她想护住这山河,那孤也愿意陪着她守住这山河与百姓。” “孤,想同她白首同心。” 徐明卿理解谢清尧这些年的自我妥协与斗争,可他未曾想过那坚信事在人为的人,竟然想过以自戕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岁月的利刃,终究毁了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此刻,那般于生无求的人,因着徐明月而生出了活着的念头。 徐明卿害怕这般执念,会伤到徐明月。 “若她不愿呢?” 这话刚问出,徐明卿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谢清尧放下一切孤身出京城,同徐明月在这灾难中积淀的情谊,会胜过这世间所有的男子。 而徐明月本就对谢清尧含有极致的弥补心思,她又如何会不愿呢? 谢清尧却从不觉得在徐明月的事情之上,他是稳操胜券的。 他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思索了好久好久,才道:“我会努力让她愿意。” “她若不要孤,孤便在报完这血仇,替这山河择出明主之后了此残生;她若要孤,孤自当喜不自胜,待她必然重过孤的性命。” 不论谢清尧是生是死,他都会给这江山以交待。 谢清尧失去太多了,多到面对徐明月时,他只给了自己两个选择: 要不活着拥有,要么死着放下。 徐明卿一手缓缓握拳,摩挲:“殿下,您这份情太重了,重到我家幺幺扛不住。” 谢清尧端着茶盏,静静将杯中的茶水喝尽: “明卿,孤知晓你对未来站在她身侧之人的所有期盼,孤自然也能佯装出那副模样换取你的信任,但孤不愿。” “孤将自己原原本本的模样,坦荡的展露在你面前,这是孤最真挚的诚意。” 徐明卿:“您选择对着我坦荡,却选择对幺幺半遮半掩?” 谢清尧迟疑片刻,不愿直面他算计徐明月真心之事: “孤自小便想迎她过门,这些年但凡她涉猎的东西,孤都有提前去涉猎。” “德水之行前,这是孤一人在暗夜酝酿的独角戏,而德水这一行,孤得到了坚定的答案:她要陪着孤前行的。” “徐明卿,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比孤更爱她,也没有人会比孤更有能力来爱她。” 徐明卿有些执拗,又道:“陈清不是谢清尧。” “哼。”一声哼笑,透出无力。 谢清尧明白这个问题避无可避,握住玄扇的手因着内心的撕扯,冒出冷汗: “徐明卿,孤对你许诺,待她归京城之后,孤当以最坦荡的面貌见她。” 嘴唇下抿,谢清尧直视徐明卿的眼眸,又一瞬闭上:“若她不愿,若她害怕。” “孤,放她离开!” 徐家幺幺,永远都要拥有知晓真相后的选择权,永远都不能被所谓的伪装蒙蔽了视线,而做错了悔恨一生的选择。 想起徐明月六岁那年的呓语,徐明卿知道的,上一世徐明月未曾嫁给谢清尧,可谢清尧亦拿命,陪了他徐氏嫡女。 徐明卿信了。 认了。 妥协了。 往日在人前绝不允旁的男子多言徐明月一句的两人,在这个深夜,在关于徐明月同行之人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翻开被压在掌心的账册,盐铁私造私售所组成的一串串数字,让徐明卿咋舌。 一年的收入,竟然比大瑜皇朝国库一年的税收还多。 等到徐明卿将账本翻完,谢清尧才道: “摆在你面前的账本,是致使父皇母后丧命的导火索。” “这条利益链直到现在还能存在,那必然是这利益链的终点,是皇位之上的谢晏。” “谢崇安能与孙义成交好多年,甚至敢用孙义成去行临摹女子画像之事,谢崇安必然也是这利益链之中的一环。” “现在你要收拾孙义成,那正好可以借着孙义成之死,将陈年旧事缓缓掀开。” “孤起事之因,便是这由你调查出的真相。” 徐明卿将账册合上,将因果串联之后头皮阵阵发麻: “一国之君私卖盐铁给敌国,将那敌军的战马养得强壮、武器养的锋利,他是怕他国铁骑踏灭这大瑜皇朝不够快吗?” “天下熙攘,皆为利益来往,盐铁私售的钱路既快又稳,比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税收好挣太多。” 谢清尧缓缓道出的言语,依然平静。 一定程度上来说,谢清尧已经共情不了这民生的疾苦,他只能站在一个上位者的角度,分析利弊之后做出符合理智的判断。 徐明卿从座上起身,朝着谢清尧拱手:“殿下,此事到了臣手里,臣必然会将这真相公之于众。” “我徐氏一族的任何一人,都不会辜负这天下的子民。” “明卿,你甚至都不用将真相公之于众,那些半遮半掩的事情才能让人心生疑惑,而多数的世人,总是意图同情弱者。” “谢殿下指教。”徐明卿听懂了谢清尧想要的结果,也明白了自己该如何行事。 一道黑影窜出窗户,书房之内只剩下徐明卿一人。 握着账本站在窗户边矗立良久,徐明卿将手上的账本重新翻开,停在和孙义成有关的最后一页账目。 抬头看向天上的月光,谢清尧转身回到书桌前,压上骑缝印,将账本一撕为二。 第32章 柳绯 徐明月在药王谷也算习武多年,功夫不见得多出色,身子骨比之一般男子却要好上不少。 又因着本就了解这疫病的习性,喝了七八日的汤药这身子骨便好了。 徐明月既然康健了,王羽落这大忙人自然无法再留东区:“郡主,您喝完这顿汤药,我便要回十安阁了。” “多谢姐姐这些日子的照顾。”徐明月朝着王羽落福身:“明月还有一事要拜托姐姐。” 王羽落点头,徐明月微微踮脚凑到王羽落耳畔,将所托之事言明。 因着徐明月对她的信任,王羽落嘴角多了笑意:“郡主放心,我必然悄无声息将她给您带进来。” 天色已暗,徐明月见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柳绯,而她身上穿着的王羽落的衣裳。 两相对视,两人心照不宣的坐在桌前,徐明月压低声音做着后续之事的安排。 陈清忙完手头的事情已经颇晚,待再次出现在东区之时,月亮已经孤悬苍穹。 近来因着染病而睡得颇早的徐明月,屋内依然点着灯火,细微的交谈之声透过门帘传入陈清耳中。 这人,不是王羽落。 没有直接撩开门帘,陈清站在门口问:“姑娘,你还好吗?” 徐明月闻言从屋内走出,一瞧见陈清便笑得眉眼弯弯。 微微撩开门帘指了指隔间那弱柳扶风的女子,直接道:“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此时的柳绯已经穿上了徐明月的衣裳,梳着和徐明月同样的发髻,反观徐明月身上穿的则是王羽落的衣裳。 撩起的门帘放下,徐明月和陈清并肩朝着东区边缘走去。 瘟疫如今已有了有效的治疗方子,东区也不再是那日日有数十人死去的地方。 入了这地方既然不会再要人命,那此处自然也不再安全。 徐明月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姑娘如今能自己施展轻功吗?” 徐明月听着这一问便清楚陈清对她在药王谷的八年,颇为了解。 能在她三个兄长的眼皮子底下将手伸到药王谷,陈清这手段还真不错。 没有因着陈清对她的了解生出不满,徐明月原地跳了几下,应道: “努努力应当可以,你且带路。” 原地蹦跳的人儿俏皮又鲜活,引得陈清那因着同徐明卿商谈而生出的疲惫,都被满心柔软替代。 放慢速度掩护着徐明月施展轻功,不多时两人离了东区,入了一处民宅,几经兜转最终进了十安阁。 当着徐明月的面将颇为隐蔽的机关开启,陈清将徐明月带到了十安阁安放顶级机密的密室。 徐明月没有窥探机密的打算,入了密室便规矩坐在一旁,由着陈清给她斟茶倒水,摆放点心。 明明,他们两人都用白布遮面。 明明,两人都不愿意以真面貌示人。 这些个准备倒是显得有些多余。 这些准备像极了因着她个头矮,而放在东宫寝殿床头的那条矮凳。 徐明月可以用不上,但谢清尧却不可能不准备。 搬了张椅子在徐明月下首落座:“姑娘需要在下做何事。” 徐明月并不着急说出最终意图,她先说出了柳绯的身份:“五年前我跟随师傅义诊,途径京城,在成王府附近捡了个孤女,我给改名为绯,姓柳。” 陈清问:“柳姓?” “是。”徐明月浅笑:“今上登基之前为震慑氏族,直接屠了王柳两大家族,柳绯便是柳氏之女。” “姑娘将这精心挑选培育的女子唤到这边,是想用美人计?” “嗯。”祸福相依,上天摆在徐明月面前的每一个机会,徐明月都要死死抓住。 “我一直在等一个能将她安插到谢崇安身边的机会,从我在东区现了容貌开始,我便明白这一切与谢崇安脱不了干系。” “谢崇安瞧了我这容貌之后更不可能放过我,毕竟纳了我那就是既得了一美人,又揽了这救治瘟疫的美名,回了京城必然能收割一波美名贤名。” “所以姑娘前些日子非要回东区养病,也是有这一层考量在?” “自然。”眼尾微微吊起,透出几分肆意:“陈公子觉得我这借势而为,做的如何?” 低沉的笑自陈清胸腔中传出,甚是悦耳,勾得徐明月心头莫名一颤,下意识抬头瞪了陈清一眼。 被这含嗔的眸子一瞪,陈清的耳根染红,却也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极好。”毫不吝啬的夸奖说出,陈清接着问:“姑娘如何理解美人计?” 徐明月两世为人,对情爱之事懂得并不多,可这美人计她却反复斟酌过。 “情之一字可遇不可求,这世间不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终其一生都在等那个见之误终生的人。” “故这美人计,皮囊之美倒是其次,重在遇见的那一刹那,纵然是阴差阳错,亦会让局内之人认定,这是上天独独赐予他的情爱。” 陈清又问:“若这用计之人动心了呢?” 徐明月自然想过这种可能:“家族覆灭之仇在前,爹娘被屠在后,她本不当动心。可若这般情状之下依然动了真心,那便说明谢崇安也付出了真心。” “而我要的,是谢崇安动心。” 陈清微抬下巴,示意徐明月继续说。 将陈清允了,徐明月明媚的狐狸眼透出真切的小骄傲: “柳绯乃是富商之家嫡次子生下的嫡女,这家族之中所有的好东西都紧着嫡长子。” “柳绯纵然是个女子,却是个心气高有手段的,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将这份家业夺了下来。” “可惜天不顺人愿,一场洪水将她拥有的一切冲毁,她还不慎染了这瘟疫。” “女子名声重于天,她入了这东区便使了些银子入住了我曾住过的隔间。” 徐明月在告诉陈清,她需要陈清帮她把柳绯的身份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实。 她要让柳绯成为一个让谢崇安绝对放心的人。 第33章 万念俱灰 听完徐明月这番剖析,陈清心头开始泛酸,说出来的话也酸得明显:“姑娘好生了解谢崇安。” 话音刚落,陈清又立即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吃醋,只得略微生涩的回到正题。 “谢崇安那般只爱自己之人,听了这女子的经历便能想到他自己,日后但凡遇到磋磨,便会生出弥补曾经那个自己的念头。” 攻心为上的前提,是徐明月了解谢崇安的心。 陈清现在更不爽了,但他一点都不敢表露在容色上,他怕徐明月觉得他分不清正事与私事。 原本他就配不上徐明月,若再多一些缺点,只怕连老天爷都要将徐明月从他身边夺走。 “是。”徐明月点头应道,眸子清冷了几分。 “若她对这女子的爱情输给了权力,那我就要夺走他的权力。若他对这女子的爱超过的权力,杀他的屠刀就会由这女子挥下。” “若这女子挥不下,我便要亲自告诉他,他自以为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我排的一出戏。” 徐明月要的从来不是谢崇安随随便便的死。 她要的是谢崇安在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之后,万念俱灰的死。 一如上一世的徐明月。 “姑娘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 按下机关,陈清从密室走出,当下做了一番细致交待。 重新回到了密室,陈清问: “若这女子为谢崇安而死,有了这又一重的弥补之心在,姑娘可介意在下提前备下一人,来日送入谢晏后宫?” 醍醐灌顶,徐明月瞬间明白,谋算不仅要推演出手中棋子的命运,亦要早早备下 下一颗棋子。 纵然这一颗棋子在未来很长时间都无法落在棋盘,纵然这颗棋子可能永远都落不到棋盘之上,都需如此。 因为,有备才能无患。 从椅子上起身,徐明月与陈清并肩而立,眉眼飞扬:“你我各凭本事,陈公子自便。” 朝着徐明月拱手:“那在下便多谢姑娘成全。” 离了十安阁,徐明月便择了驿站对面的客栈入住。 住下之后也是一刻都没闲着,亲自花了三日将这驿站周围的民户及街道布局摸清,也使了些许手段买通了不少百姓,才大大方方出现在客栈正门。 就像她是今日才入住的客栈。 她如今住的这房间挑的极好,一推开窗户便能一览孙义成和谢崇安屋内之情状。 倚窗而立,夏风掠过茶几上的冰鉴,吹动徐明月脸上的面纱,隐隐绰绰之间显露了三分容色。 刚从徐明卿那边被放出来的甜甜,已经好些日子未曾好好瞧过徐明月这容貌,如今再一瞧,不禁又瞧呆了。 徐明月对甜甜这副模样早就习惯,带着些许取笑的意味,问道:“甜甜,你这果子不给你主子吃,是准备拿去供奉这诸天神佛吗?” 伸手摸了摸头,甜甜傻傻笑了。 把手上托着的果盘放下,将银签一根一根插上,递到徐明月手中。 微微环顾四周,甜甜低声问道:“姑娘,这客栈说话可方便?” 用银签插着葡萄放入嘴中,酸甜之口感惹得徐明月眉眼微眯:“不用担心,四下的房子不是阿兄的人,便是陈清的人。” “大公子让奴婢转告姑娘,他前期用孙义成贪污受贿之事,逼迫孙义成吐出了十五万两白银,如今还差十五万两白银的亏空。” “孙义成短时间内必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只能去找谢崇安,但谢崇安吞进去的银子肯定也不愿意吐出来。” 徐明月又叉了一粒葡萄:“那阿兄又待如何?” 甜甜指了指对面的房子,道:“大公子说,今日便让姑娘借着这出热闹看个结局,他还会让姑娘今夜所想之事加一层掩护。” 徐明月微微歪头,她明白陈清和徐明卿如今的用意。 他们在以德水为棋盘,带着刚从药王谷走出的徐明月了解,执棋之人是如何操控这棋局,兵不血刃达成自己的目标。 从榻上起身,徐明月拉着甜甜站在窗前,指着前方的街道:“甜甜,那户人家的妇人嗓门最是洪亮,今夜不管生了什么意外,你可先叫醒那一户人家。” 甜甜懂了徐明月的画外音:“姑娘您放心,奴婢必然办妥。” 日头落山,天幕染上青黑,徐明月换了一身夜行衣站在屋内徘徊。 她这轻功要飞上个屋顶自然不在话下,可高官所在之处必然有暗卫,徐明月这一身臃肿的轻功一飞上去,必然会败露身形。 可她阿兄既然要让她去瞧,那肯定会安排人带她过去。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通身墨黑、银面遮脸的男子敲响了徐明月的房门。 “姑娘,在下陈清。” 徐明月越过甜甜将房门打开,被黑布遮住的容色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 “陈清,你真的就是那及时雨,快带我去瞧瞧今夜这热闹。” 凤眸浅勾,蓄着笑意:“好。” 两人当着甜甜的面出了客栈,这银面遮脸的男子并未如甜甜担忧的那般,揽上徐明月的腰。 他只是以纯正的内力将徐明月托住,带着徐明月飞到了驿站的屋顶之上。 待到完全瞧不出两人的身影,甜甜也迅速下了楼,朝着徐明月刚刚指示的方向而去。 反复试了试从驿站跑到那户人家需要花多少时间,甜甜才藏在驿站旁,等着那危机的出现。 徐明卿手里握着半本账册,身后跟着胡巴,一手推开孙义成的房间,带着慌乱的眸子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孙义成。 此时的孙义成正是焦头烂额,与前些日潇洒自在的模样截然不同。 徐明卿没有给孙义成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将半本账簿放在孙义成的桌子上。 孙义成压在那账本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都不用翻开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因着害怕晚间拿错账本,盐铁局的暗账所用的纸张材质同别的地方差距甚大,在烛光之下能闪出浅浅银光。 而那些永远只能藏在暗处的账本,忽然出现在徐明卿的手里,孙义成生出了大厦将倾的恐慌之感。 第34章 半本账簿 一手握住账本,孙义当即察觉到这账本的厚度不对劲。 颤抖着指尖将账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这本账本所有账目的所涉之人,只有他孙义成。 容色霎时苍白。 孙义成如何不明白,如今要倾覆的可不是这大厦,而是他孙义成。 强撑心智,孙义成佝偻着腰给徐明卿倒了一盏茶:“明卿,你这账本从何处来的?” “下官今日去指挥完东区染疫物资焚烧填埋之事宜,等回到书房就看到了这账簿。” 欲言又止,踌躇一瞬才继续道:“这账簿只有一半,所有私贩盐铁的金额,只和孙大人有关,下官如今只想升官,不想惹事,故一看到这账本就来找大人。” “孙大人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这将账簿递到下官手里的人,在要孙大人的命。” “大人若是知晓是谁,不如再去求一求他,大瑜一朝明令禁止盐铁私售,这要被发现了,那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孙义成想着家中的妻儿,心脏骤停。 脑海中迅速过滤着盐铁一事上涉及的所有人,孙义成心中有了答案。 资产的变卖需要时间,他近些日子实在筹不出这么多现银,便去谢崇安那边略微提了几嘴,说到后台语气稍微重了几分。 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他离开谢崇安房间之时,谢崇安召唤了好些侍卫进去。 原来啊,为的就是要越过他拿到这账本。 可为何,这账本会落到徐明卿手里呢? 难道是徐明卿知晓了另外十五万两白银到了谢崇安手里,谢崇安这是想牺牲他,堵住徐明卿的嘴? 瞧着孙义成浑浊的眸子闪现出的决绝,徐明卿扶着摇摇欲坠的孙义成坐下: “孙大人,下官只当不知晓这个事情,但那剩下的十五万两白银,这几日下官必须要拿到手的。” 徐明卿话音落下,便伸手去拿那账簿。 两手将账簿紧紧抱在怀中,孙义成眼中带着乞求:“明卿放心,这账簿放在我手里才妥帖,银子我两日内必然给你凑齐。” 徐明卿容色勉强,似是对孙义成不太信任:“孙大人,您知道下官的,这半本账簿到了下官手里,下官自然是有誊抄的。” 孙义成嘴角笑得殷切,竭力安抚着徐明卿:“明卿只管安心,本官现在便给你要银子去。” 亲自将徐明卿送走,孙义成绕着书房走了几圈,嚼了几片人参转头朝着谢崇安的住所而去。 四下的躁动归于平静,陈清将孙义成屋顶的瓦片盖上,带着徐明月径直飞到谢崇安的屋顶。 拦住陈清揭开瓦片的动作,徐明月凑到陈清耳畔,说话的嗓音极低:“缘何只有半本账簿?” 耳畔的绒毛不禁一颤,耳根子瞬间红透,陈清的脚也软了几分。 微微沉住呼吸,陈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抖:“姑娘别急,且看看。” 瓦片被重新揭开,屋内的一切展露在徐明月眼前。 坐在主位之上,两指不住摩挲着丹青的是谢崇安,压抑着怒火与恨意站在谢崇安对面的是孙义成。 徐明月细细观察了孙义成一瞬,发现孙义成并没有将那账本拿出。 略微一想就明白孙义成决定铤而走险,想用那盐铁之事反向威胁谢崇安,保住他自己的命。 毕竟不搏是诛九族之罪,搏一搏,指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徐明月却心知肚明,孙义成这条命必然是保不住了。 屋内寂静对峙,徐明月倒是有时间咂摸起那幅丹青:“别说,这丹青描绘的还挺好。” 陈清看着谢崇安落在那画册上的手,眸中的嗜杀之气一闪而过:“所有见过姑娘容貌的人,都已经解决了。” “他手里的这幅丹青,今夜过后亦不会留。” 而谢崇安碰过丹青的这只手,迟早要被砍掉。 徐明月不甚在意谢崇安这般动作,凑到陈清耳畔,小声叮嘱: “等会柳绯那事成了之后,咱直接用这丹青烧了这屋子,让四周的人都来看热闹。” 这一次,陈清抖到过了好一会,才能开口将完整的话说出:“好,都听姑娘的。” -- 孙义成看着谢崇安容色上的色气,想着被谢崇安使唤去东区掳人的侍卫,愈发来气。 但他忽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他还是想先试一试,那账本是不是真的是谢崇安的手笔。 万一不是,谢崇安指不定还能救一救他。 “成王,臣现在着实凑不出剩下的十五万两白银,您现在先把臣上次给您的十五万两白银给臣,就当臣同您借的,成不成?” 谢崇安容色淡漠,看着这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臣子,起了真切的杀心。 一条狗,不听话了,想从主人饭碗里抢食,还让他活着作甚? “这天下都是我谢家的,孙大人当了这么些年郡守,莫不是都忘记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我谢家不养无用的狗,就徐明卿这随随便便几句威胁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你有活着的价值吗?” 仅仅两句话,孙义成便悲凉的意识到,谢崇安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替谢崇安和谢晏做了那么多事,谢崇安竟然为了十五万两白银,就想要他的命? “成王殿下,您和皇上能顺利入主京城,臣是出了力的。臣这些年所敛之钱财,哪一项不是先紧着您和皇上?” 瞧着孙义成为了十五万两白银,竟然意图与他同归于尽? 谢崇安觉得孙义成好生可笑。 蚍蜉之力,如何能掀动他这遨游在天的真龙? “来人,孙大人脑子不清醒,带他去醒一醒。” 若不是瞧在孙义成往日做事还算妥帖,谢崇安现在要的便是孙义成的命。 孙义成被这番举动吓到,自知若是被带走了便再无活路。 用尽浑身力气挣脱将他扣住的侍卫,苍老的嗓音说出他手里握着的筹码。 “成王殿下,徐明卿手里有的可不仅是下官这些年贪污的证据,还有那被洪水吹来了,盐铁局的半本账簿。” “但凡他透过这半本账簿查清昔年真相,这天下,都得还给那中毒昏迷的先太子。” 第35章 爬床 谢崇安略微一顿,继而轻蔑一笑。 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孙义成走去,一脚将孙义成踢倒在地:“孙大人当本王是傻的吗?这洪水吹账本还只吹半本?” “孙大人是徐明卿的上司,共事八年有余,这另一半账本莫不是孙大人自己给了徐明卿一半,用来威胁本王将银子给你?” 被踩在脚下的孙义成瞧着谢崇安竟然要将这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当即便准备反驳,却被侍卫堵住的嘴巴。 谢崇安抬起脚尖狠狠踩上那再塞进孙义成嘴里的布条,直踩到那白布染红,才将腿抬起。 “孙大人最好把那账本捂严实了,你若是透露出一个不该透露的字,你觉得父皇会不会用你的命,来担了这罪责?” 孙义成撑着一股气猛的从地上翻身爬起,苍老的手生生将塞进嘴里的血布扯出。 顶着一张被血水糊住的嘴巴,容色狰狞又疯狂: “成王,所有盐铁局的账本臣都有备份,但凡臣死了,那些个账本将会由徐明卿带回京城,但凡太傅陈鸿听到动向,必然要替他鲁郡陈氏嫡女讨一个公道。” 谢崇安并不畏惧孙义成的威胁,他父皇如今稳坐江山,所有和他父皇有关的东西,那都是皇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权至上,徐明卿又如何敢以一己之力挑衅皇权? 皇命不会有错,徐明卿亦不会冒险。 微微颔首,孙义成像条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重新坐在书桌前,瞧着那幅丹青,谢崇安心情才舒坦了几分。 一手绕着那画像拨弄,谢崇安的思路也慢慢清晰。 如果这等证据真到了鲁郡陈氏之手,陈年旧事被翻出,他父皇必然要质疑他办事之能力。 那这账本一事,又当如何了? 为免夜长梦多,孙义成当速死,徐明卿亦当安抚。 谢崇安将手下的侍卫召了过来,道: “和徐明卿去说,孙大人贪污受贿罪不容诛,念在其主动坦诚,那便判抄家,将所有家产用于德水沿线重建。” “至于孙义成,若有反抗,若有胡言乱语,斩立决。” 如孙义成那般守财奴,必反抗,必胡言乱语。 谢崇安这个做主子的是赏了恩德的,是孙义成命贱,接不住。 徐明卿是个聪明人,谢崇安替他解决了当下了困难,将这重建灾区的功劳给了他,他就当替谢崇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捂住。 心满意足,谢崇安敲打着桌子催促到:“怎么还没把人抬来?” 话音刚落,四个穿着夜行衣的侍卫将一用棉被包裹的女子放到了谢崇安的床榻之上,甚是贴心的将床帘合上。 双手一扬,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想着画像里那副神女之姿,谢崇安嘴角荡起笑意。 德水瘟疫之方创下大瑜皇朝建朝至今病死人数最小之功绩,过了今夜,这个注定流芳千古的功劳,就是谢崇安的了。 比起美人,谢崇安更在乎的,是权力。 揭开布帘,手甫一放上那将人包裹的棉絮,绵软勾人的哭腔便传了出来。 “大人,求您放了民女,民女是好人家的姑娘。” 乍一听这声音便觉与那日堂前女子的嗓音有些不同。 可吃了那助兴的药丸,有这变化倒也正常。 “本王自然知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可小药王进东区之前本王便允诺了你,你若写出方子,本王便纳你为妾,本王这是提前兑现承诺。” “你莫怕,本王必然不会让你难受。” 被窝里的女子周身没有一寸力气,但依然在竭力挣脱身上的束缚:“民女不是小药王,民女名唤柳绯,求王爷饶了民女。” “原来小药王叫做柳绯,本王生来最爱那如血一般的绯色,现在瞧来你我自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缠绕在柳绯身上的棉被解开,一阵夏风自窗柩席卷,将屋内所有烛火吹灭。 徐明月将手里的火折子拿出,刚要引燃手帕便被陈清制止:“姑娘,起火过快恐难食髓知味。” 陈清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白色的粉末被内力吹开,席卷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那尚有余热的烛芯一与那白粉碰触,便升起了幽蓝的火光。 陈清亲眼瞧着那丹青被吞噬,又亲眼瞧着各处帷帐被缓缓点燃,才带着徐明月回了客栈。 徐明月回到屋子换了身衣裳,便在一楼找了张酒桌坐下,与陈清共赏今日这出乱局。 “起火了。”一早藏在驿站门口的甜甜看见那灭掉烛火的房间重新有了光亮,开始边跑边叫。 直到将整条街骂街最厉害的妇人叫醒,救火之声开始响彻整条街道。 “天杀的,这驿站起火了,都别睡了。” “都给老娘赶紧爬起来救火啊。” 一呼百应,街道两侧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便提着水桶冲进驿站。 唯恐那驿站的火势失控烧了自家屋子。 被身下女子稚嫩风情撩拨到发狂的谢崇安被这般吵闹打搅,一手撩开床帘,那染着浓情的眼眸一瞬被幽蓝的火光充斥。 慌忙将袍子披在身上,扯了床帘将床上的女子包住,直接扛在肩膀上逃出了卧房。 原本站在门口呼喊良久的驿丞一见谢崇安,便跪地磕头:“求成王殿下饶命。” 谢崇安将肩上的女子搂在怀中,颇为扫兴的揉了揉眼,心底的火并不浓烈。 毕竟一切已成定局,而这鱼水之欢日后有的是时间享受,他没必要在这德水留下草菅人命的罪名。 眉眼中的欲色缓缓消散,谢崇安下意识低头的一瞬,怒与怨将谢崇安的平静打破。 火势被迅速控制,救火的百姓走了一大半,剩下那些个人忽然停下步子,低声的议论响起: “这女子不是柳家那丫头吗?” “是啊,前些天染了瘟疫说是进了东区,怎么现在被成王殿下抱着?” “呵,这哪里是进了东区,这一瞧着便是爬了成王的床。” “不可能,我媳妇儿今日从东区出来,白日才见过柳姑娘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东区。” “那柳姑娘和成王这是什么关系?” 谢崇安看着怀里被折腾到晕厥的女子,薄唇紧抿。 不能解释,无从解释,稍有不慎,便是数十百姓亲眼目睹了他强占民女。 第36章 亲审 抱着柳绯从地上起身,周身的威慑释放,四周所有的议论一瞬停下。 环视驿站四周,谢崇安的眸光被街道上的两道人影吸引。 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身姿高大,一手打着灯笼。 绿衫女子身姿婀娜,一阵风吹来,撩起那遮住容貌的轻纱,像极了那画像上的女子。 谢崇安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将柳绯直接丢到地上,一手抽出侍卫腰间的剑刃,直指眼前的百姓: “都给本王滚,谁还敢待在这里,本王便杀了谁。” 四下百姓畏惧这般利刃,呈鸟兽状四散。 可走出不过十步的距离,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便又开始成群讨论着今日这一出桃色闹剧。 各色揣测传入谢崇安耳中,谢崇安瞧着这些离去的百姓起了杀心。 可他在德水犯下的错太多了。 多到若多杀了这些百人,回京不仅无功,指不定还要因此将把柄交到谢崇玉手中。 德水,谢崇安不当来的。 胸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谢崇安一脚踢向地上的柳绯:“太医,立刻将她弄醒,本王要亲自审她。” 换了住所,换了衣裳,谢崇安带着满身阴沉坐在主位之上,握着鞭子的手透出极致的凌虐之欲。 从昏迷中苏醒的柳绯浑身酸痛难耐,想活的欲望逼得她将所有不适忍下,朝着谢崇安跪拜。 纵然她是受害者,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不能叫屈,她只能极致坦诚,以求生路。 “民女德水柳氏布庄掌柜,一场洪水将布庄冲毁,民女苦熬了些许日子还是染了瘟疫,十日前被带进东区医治。” “住进去不过两日,民女便发现那原本住在隔间的病患已经康健,女子名声大于天,民女就给士兵使了银子,住进了那单人的隔间养病。” “今夜民女病好正收拾行囊,忽然之间就晕倒了,再醒来便已经被绑到了王爷的床上,想来是那些大人认错了人。” “民女也同王爷说过民女不是小药王,民女一介女子,自然抵不过王爷。” “民女如今虽只是残花败柳之身,也不奢望能入了您的府邸,只求您调查清楚真相之后饶民女一命。” 柳绯一滴泪都没有流,她只是平静的将所有话说完,又朝着谢崇安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再抬头,额头已经渗出血丝。 谢崇安握在鞭子上的手松了几分,盯着柳绯看了好久,才道: “来人,给本王去查,但凡有一句不实,本王要你生不如死。” 极致坦诚的话其实并没有熄了谢崇安的火,那道嫩绿色的身影反复在谢崇安脑海翻滚。 他堂堂成王,瞧中了一个女子那是她天大的荣幸。 那女子不思谢恩,竟然还敢玩金蝉脱壳这一出? “给本王查那所谓的小药王,查出来不用回禀,直接给本王杀了。” 徐明月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银签吃着水果,平心静气的坐在窗前,欣赏着对面那人失控的容色。 在遥远的上一世,失控的永远只有徐明月,谢崇安永远都用那双温润的眸子,无声斥责着徐明月的无理取闹。 如今能看到谢崇安这般模样,可真是新奇呢。 被遮在帷幔之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点失控算什么呢? 这点失去算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还只是开始呢。 陈清瞧着那被谢崇安派遣出去的侍卫重新回了驿站,缓缓将目光收回,在屋内找了个座位坐下。 透过窗前女子浮于容色之上的隐隐畅快,陈清其实品出了几分恨。 “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现在便继续问?” 狐狸眼一瞬敛了恨意,徐明月先问了那幽蓝的火:“你方才洒下的白色粉末缘何能自燃?” “前年外出办事出了点意外,为保命便住进了一处据说夜夜闹鬼的坟地,等到了夜间的确见了这能自燃的幽蓝鬼火。” “在下不信鬼神,待到天光大亮之时沿着坟地转了一圈,才发现并不是什么鬼火,而是那从坟地析出来的白色粉末极易燃烧。” “刚刚那白色粉末碰到微烫的烛芯,便自行燃烧了起来。” 徐明月也曾不信鬼神,可这世道洪荒的确另有把脉人,徐明月有些害怕陈清冒犯了神明。 “不准乱说话,心诚则灵。” “哼,都听姑娘的。” 陈清被这颇为严肃的语气说得双眸一亮,低沉轻缓的笑声透出缱绻。 有人管着的感觉,极好。 这一笑又让徐明月感受到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手揉了揉帷幔之下染红的容色,徐明月当即跳了话头: “那账簿只有半本,如何说?” 陈清给徐明月斟上温茶,并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试探着问:“姑娘如何考虑?” 和缓的嗓音带上安定人心的力量,徐明月略一思索,瞧着陈清的眼眸道:“越是不确定的东西,越是能让人多想。” “孙义成因为半本账簿而怀疑谢崇安要他的命,谢崇安则因着那半本账簿生出背叛之感,则真的要了孙义成的命。” “到了这般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最后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陈清笑着点头:“徐大人十四岁那年也只能想到姑娘这一层,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徐明月捕捉到了极为关键信息:“你见过我阿兄十四岁的模样?” “是,在下与徐大人曾共同进退。” 陈清不愿和徐明月说假话,但也不想做深度剖析,转而将徐明月未曾想到的那一层点明: “剩下那半本账本不能露面,究其缘由便是那账本涉及的人或事如今不能在当下扯出来,徐大人耗费心思为其遮掩,是因那人才是下一步至关重要的人物。” “若是那一步棋先浮了出来,被人知晓了意图,那颗棋子便会成为废子。” 一点即通,徐明月道:“阿兄如今纵然深陷其中,可各方势力却不得不护住他,因为阿兄会成为唯一活着的证人,他来日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便能直接影响这一件事情的走向。” “是。” 陈清这一声应下,空气莫名沉重了几分。 低头将所有不舍收敛,陈清落在徐明月身上的眸光较之破庙之时,浓了,也坦荡了。 低头缓笑,陈清轻声将离别说出:“姑娘,在下要离开南郡了。” 第37章 不舍 陈清来南郡这一程收获颇丰。 他不仅陪着独自离开药王谷的徐明月看了人心的善与恶,见了利益争夺的头破血流,试了权力谋夺的你死我活。 他还将昔年往事与真相缓缓铺开,只待时机合适,这南郡的火必当烧到京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们下一次见面,当在京城。 徐明月一听陈清这话,心往下直坠。 她已经习惯了陈清陪着她在尔虞我诈把控全局。 可徐明月没有任何立场留下陈清。 她问:“族中长辈的遗物都已经找到了吗?” “局势已定,剩下的结果徐大人会帮在下带回。” 所有的喜悦在知晓陈清一瞬都不能多留后,被腰斩。 徐明月下意识将过往的每一幕串联,心头有一个猜测,却无法言之于口。 因为但凡说错了,对她,对陈清,对谢清尧,都是侮辱。 “陈公子接下来去何处?” “先去鲁郡。” 他的小月亮快及笄了,他当提前请来那足够尊贵的长辈,替她的小月亮庆成人之喜。 徐明月嘴角勾起一个略微落寞的弧度。 陈清真的只是鲁郡的陈清,而非她心中想的那人。 陈清,有心上人。 徐明月,也有非要同行不可的人。 相识相知,能相伴一程本当知足。 徐明月心头酸涩,她还是期待来日:“陈清,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吗?” “会,在下与姑娘当在更合适的机会见面。” “下一次,在下会以最坦荡的模样来见姑娘。” 陈清的心因着自己这话略微一抖。 陈清怕的。 他一直都怕他的小月亮见到他的另一面,会逃离他。 陈清想过多加些许伪装。 可他对徐明卿许下过承诺,他要将选择权递到徐明月手中的。 徐明月干干一笑:“陈清,我要回京城去救我的心上人了。” “祝姑娘马到成功。” 徐明月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道:“陈清,我们算朋友,若你心上人不介意,下一次见面我替你治好这身体。” 治好陈清这身体需要耗费不少心神。 但朋友之间是不怕麻烦的,陈清陪着她走这一遭,从未嫌弃她麻烦,所以她当回以相对应的诚意。 她与陈清如今是共患难的朋友,日后也只能是朋友。 陈清看向正仰头看月的徐明月,心头又酸又甜。 小姑娘惯来柔软又坚强,但凡想哭,总爱仰着头将眼泪逼回眼眶。 “徐明月,下次见面,我的一切都交由你做主。” 徐明月有自己的骄傲:“陈清,你有心上人,要慎言。” 从座位上起身,陈清朝着徐明月弯腰拱手,开阔道:“在下必不会让姑娘陷入两难境地,余生很短,在下这一生只能爱慕一人。” 客栈的房门被打开又合上,陈清走了。 夏日的风霸道的吹进屋内,将熟悉的沉水香吹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屋内只余徐明月一人,四下寂寥,像是陈清这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房门被甜甜推开,徐明月回到了属于她原本的轨道。 晃了晃脑,徐明月喃喃道:“如此,甚好。” 甜甜净了手伺候徐明月除下帷幔,松了发髻,轻轻给徐明月揉着肩膀,意图驱散徐明月周身忽然多出来的疲惫。 月上中天,徐明月依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瞧着天边的月亮出神。 甜甜想到徐明卿对她的叮嘱,便知道大公子又算对了。 “姑娘心情不好?” “甜甜,你说太子哥哥若知晓曾有人陪我走过这么一趟,可会不悦?” 是的。 徐明月想着上一世那拿命替自己报仇雪恨的人,生了内疚。 她可以坦荡的放开陈清,却不知如何去面对谢清尧。 不论动的是何等心思,她对陈清终究是不同的。 “姑娘说什么傻话呢。” 甜甜很是不喜欢徐明月在提到谢清尧时,习惯性把自己放在下位的感觉。 “一家有女百家求,您生在镇国公府这般顶级门楣,老爷夫人和三个公子把您捧在掌心宠着,自当不会让您盲婚哑嫁。” “您和陈公子的相处都是在大公子的眼皮子底下,连彼此的容貌都没瞧见,一丝一毫都不曾逾矩,殿下纵然知晓又能如何?” “小公子早就说过,您若瞧上旁人自当给您绑过来赏玩,二公子也不认您和殿下的那桩婚事。” “别说如今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您嫁给心悦之人又能如何?” “这一大家子人都这般努力,所求不过是姑娘能顺心如意,您要是这般想,奴婢都替您觉得委屈。” 徐明月自然知晓这番话有甜甜的本意在,但她阿兄必然没少提点。 “甜甜,你什么时候被我几个兄长收买了?”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姑娘您莫怕,也莫要觉得对不起谁,几个公子要是知道您这般为难,指不定扛着刀便要驾到那让您难过的人身上。” 徐明月双手支在窗柩之上,瞧着对面驿站那刚被火掠过的房子。 脑海浮现出丹青被火光慢慢侵蚀的模样。 一切由此止,一切亦当自此生。 她徐明月重生一世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她身上背着仇恨,心头欠下谢清尧一世,肩上还有对着百姓许下的承诺。 京城,当归了。 第38章 同命 烈日被云层遮挡,德水夏日惯来湿热的风今日甚是疏朗,带着丝丝凉意将这救了德水瘟疫的小药王送离。 原本也是定于今日离开德水的谢崇安,却被孙义成这倒霉玩意儿绊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那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死都死了,那指甲缝隙里竟然还留下直指京城的账本碎片。 想到孙义成威胁他的话,谢崇安便明白那余下的半本账簿必然在孙义成手里,而非在徐明卿手中。 这般做法为的就是让徐明卿去将真相查明。 想到孙义成就连死也要拉着他一块的做法,谢崇安顿时便恨得牙痒痒。 小板子推开房间的门,指挥着侍从将新的冰鉴抬入室内,走到谢崇安身侧,晃动着手里的折扇将凉意送到谢崇安身边。 “王爷,出去调查的那三拨人都回来了,柳姑娘所言皆是实情。” 捏在指尖的白子平稳落在了棋盘之上,谢崇安重新拿出一粒黑子握在手中,来了点子兴趣:“说些新鲜的来听听。” 小板子弓着腰,给谢崇安续上冰镇的瓜果: “您别看柳姑娘如今才十六,却是个有手段的。” “这柳氏布庄原是她大伯的,她同爹娘打小便住在乡下老宅,三年前她祖父七十大寿,住在城里的大伯一家回老宅祝寿。”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回城途中竟然遇到那猛兽,一家五口最后只活下个八岁的小儿子。” “这小儿年岁太小管不了这布庄子,柳氏布庄便落到了她爹手中。” “她爹手头阔绰起来了,就开始嫌弃她娘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儿子,便开始一门心思纳小妾,好替他传宗接代。” “这小妾虽然是一个接着一个纳了进去,可那肚皮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爹后面着急了便将她送的催情之药用多了,最后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上。” “她爹死后,她便成了这布庄的主子,这场洪水来的突然,直接冲毁了柳氏布庄,她那堂弟被洪水冲走,她娘用自己的命把她托上岸,她才有这契机活下来。” 谢崇安将手里无处可落的棋子扔进了棋篓子里,用银签插着甜瓜,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 不多时就将那一碟子甜瓜吃完,接过茶水漱完口,又用帕子擦了擦手,谢崇安起身,边走边问:“她这些天如何?” “这事要是发生在寻常女子身上,现在指不定要寻死觅活,这位柳姑娘倒是个沉稳的,这些日子好好用着膳食,闲暇之时绣绣花样子,看看话本子,瞧着颇为自在。” 阔步入了柳绯所在的房间,瞧着正倚靠在窗前翻书的女子,谢崇安厉声道:“你失了名节,本王亦不会纳你,你哪里来的颜面活着?” 柳绯被这忽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应声落地,紧接着人也噗通跪在谢崇安跟前。 谢崇安亲自过来,柳绯自然明白,事情成了。 “失了这清白之身纵然可惜,但这事非民女所愿,民女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民女想活命。” 谢崇安走到窗前落座,捡起柳绯掉在地上的书,翻了几页便放到了小几之上。 “若本王非要你这坏了本王贤德之名的人死呢?” 柳绯深吸一口气:“民女便逃,若实在逃不脱死了,那民女也算为自己努力过。” “你那布庄子曾是你大伯所有,他儿子都还活着,你便怂恿你父夺了那布庄子,如今竟然还以女子之身做了这掌柜,你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本就不容于世。” 柳绯不置可否:“这布庄子是我祖父传下来的,都是我祖父的儿子,我大伯能做这掌柜,我爹如何不能做?” “我堂弟做不得这掌柜,民女帮他打理,又有何错?” “哈哈哈。”谢崇安笑了,笑着很是开怀。 谢崇安看到了同类,柳绯谋夺的是布庄,他谋夺的是江山。 柳绯谋夺到了布庄,那他谢崇安必然将江山收入囊中。 转身走出柳绯的房间,谢崇安对着小板子交待:“将她一道带回京城,找一处宅子好生安置。” “奴才遵命。” 因着心情愉悦,谢崇安瞧见近些时日最为不想见到的徐明卿时,容色也还算是平静。 “徐大人可有给本王带来什么好消息?” “启禀成王,臣昨夜见了南郡盐铁局司长一面,原本想回郡城之后拷问,刚刚却乍然听到消息说他已经暴毙于家中。” 徐明卿斟酌着谢崇安的容色,继续道:“如今这桩案子,倒成了桩无头冤案了。” 徐明卿给谢崇安带来了的确是好消息。 这南郡涉及到盐铁的高官,都死了,那就叫做死无对证。 “徐大人莫急,你慢慢查,京城那边有本王在,你不用操心。” “谢成王替微臣遮掩。”徐明卿低头拱手,将一本折子递到谢崇安跟前。 “臣这些日子将京城有可能与孙义成勾结的‘李’姓大人名单理出,您瞧瞧哪个更有可能?” 谢崇安将折子打开,认认真真咂摸了一瞬,提点道: “徐大人莫要把路走窄了,这李并不一定是姓,可能是名,可能是字,亦可能是某处地点,甚至于是某棵树。” 徐明卿顺着谢崇安的话往下讲:“成王所言在理,臣自当再去查探。” 这猫捉老鼠,就是要一松一驰才有趣。 更何况这人可不能太早就被玩死了。 那京城皇位之上的人,还得靠着谢崇安来拉下马呢。 见徐明卿识趣,谢崇安那颗担心自己离开德水又生事端的心,安稳了下来。 “徐大人查这案必然要耗费不少时间,本王在这德水耽搁了太久,父皇已经遣人来召本王回京。” 点到即止,皇命压下,隐患除掉,谢崇安便一刻也不想在德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待。 他谢崇安是真龙天子,京城才是适合他遨游的大海。 徐明卿两手紧握,与屋外的胡巴对视一瞬,便知晓徐明月要等的结果已经得到。 “那臣日后履职之事?” 谢崇安走到徐明卿身侧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南郡接连死了两位重要官员,徐大人只要好好将这官司查清,别说这南郡郡守的位置,就算那六部尚书之一,本王也当替你留下。” “本王与你镇国公府早年的确生了龃龉,但徐大人若能替本王好好办事,本王自当宽宥你们早年的僭越。” 一手拧紧又松开,徐明卿状似下了一个重大且为难的决定: “臣今日便安排人替成王打点行李,三日之内必然让成王启程回京。” “哈哈哈哈。”肆意大笑,谢崇安伸出手指 指向徐明卿:“徐明卿,你们一大家子最有前途的就是你,本王看好你。” 徐明卿眼中的笑透出些许意味不明:“臣来日回京,自当感谢成王今日栽培。” 谢崇安极为喜欢今日的徐明卿。 就像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权力,将往日那拿着百姓福祉当由头的徐明卿,彻底拉下神坛。 什么仁君?什么明主?什么贤臣良将?什么忧国忧民? 在谢崇安看来,都是愚蠢的玩意儿。 这权力巅峰,本来就是明码标价的利益交换,这天下的百姓算个什么东西? 第39章 花车 舟车劳顿半月有余,徐明月出现在京城郊外之时,已经是京城夏日最炎热的时候。 离城门尚有十余里路的距离,徐明月被一道熟悉的嗓音拦住的去路。 “姑娘,属下吴全,二公子给您备下了新的马车,请您移驾。” 甜甜得到徐明月的允许后便率先撩开马车的车帘,先是笑着朝阿全点头。 再微微转身,瞧着那挡在他们前面的马车,以及从马车中探出的那张透着三分邪笑的脸,嘴角的笑意凝滞。 甜甜,有点不想挪马车了。 稳住心神,甜甜朝着徐明朗福身,又一点一点挪动身子,好让徐明月瞧清身侧马车后再决定要不要换。 徐明月看着前方的马车,唇角的弧度起起伏伏,最终化作晦涩。 这拉着马车前行的是四匹通体雪白的千里马,这车身所用的木材在日头照耀下透出微微浮光,微风一吹,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毫无疑问,这是比金丝楠木更为难得的黄花梨。 若只是昂贵,徐明月倒也不至于生了这踌躇。 可这马车四周不仅缠绕着鲜艳的彩带,还被那大团大团的鲜花,摆满了每一个角落。 这哪里是用来出行的马车,这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这是哪位仙子正巡游人间。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徐明月实在不太想坐上这辆马车。 虽然她回京的本意的确是要高调点,可现在这已经可以用招摇来形容。 甚至于,徐明月觉得有些羞耻。 徐明朗发现徐明月迟迟没有动作,便从车内越下,走到那玄铁打造的马车前,颇为高声道: “幺幺,二哥来接你回家,你这马车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太小家子气了, 配不上你明月郡主的身份。” “二哥这马车香气怡人,你快些下车换了这马车。” 往来停驻的行人越来越多,徐明月双手紧攥,被纱幔遮住的唇角勾起极为勉强的弧度。 徐明月在甜甜敬仰的目光下,一溜烟似的上了对面马车。 而原本不准备挪车的甜甜,也被吴全拉下了马车,坐到了那辆花车的前室。 等到主仆二人都离开了那玄铁马车,便立即有小厮驾着马车朝着城门疾驰。 没一会,连马车带车夫彻底消失在了徐明月眼前。 甜甜同阿全坐在马车前室驱赶着马车,两人的目光出奇一致的少了坚定,多了闪躲。 驾着马车走出好一段路,两人才将镇国公府应有的气势与风骨找回来。 徐明月坐在如同卧房一般宽敞的马车之上,颇为无奈问道:“二哥,你在做什么?” “你瞧瞧,花团锦簇,梨木清幽,如我家幺幺这般神女回京,自然得坐这样的马车。” 徐明朗说得颇为认真,其实心里的小九九也多着呢。 自他回了京城便开始找能工巧匠做这一辆马车,为的就是让他家幺幺能立即忘了那黑不溜秋的铁盒子。 就谢清尧那审美,和他这生机盎然的马车有得比吗? 徐明朗兴致冲冲显摆完,等了许久都未能得到意料之中的夸奖,那撩人的桃花眼便蓄满了委屈: “幺幺不喜欢二哥送你的这马车吗?” “呵呵呵。”干笑两声,徐明月昧着良心道:“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不待徐明朗开口,徐明月赶忙将凉茶递到徐明朗手边: “二哥,陈清那辆马车也花了银子的,你让小厮赶到哪里去了?” 光是听着徐明月这平淡的语气,徐明朗便知谢清尧还算守礼:“你且放心,有二哥在,你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等到来日你出嫁,就这样的花车二哥能给你直接凑个九辆,你若实在喜欢的紧,凑个十九辆也行。” “呵呵,多谢二哥。” 徐明月笑到眉眼弯弯,瞧着颇为开心。 可徐明朗就算瞧不清那被帷幔遮住的容貌,也知晓徐明月此刻必然是皮笑肉不笑。 而徐明朗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徐明朗做事一贯讲究一石多鸟,就这么一辆马车不仅让徐明月高调归京,还能让徐明月忘了那玄铁马车。 更甚者,日后徐明月但凡想到成婚会同时拥有九辆这样的马车做陪嫁,指不定便不想再成亲了。 这外头的男人可没什么好东西,到时候管他什么陈清,谢清的,通通都滚得远远的。 越想越觉得这笔银子和这番丢脸很是值得。 徐明朗那妖冶的容颜笑到皱成了一团,原本精明的长相平白多了几分傻气。 徐明月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二哥心情这般好了,慢慢的,徐明月便接受了她二哥现在的确喜欢这等华而不实的东西。 她二哥都愿意把自己极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了,这番真心,徐明月觉得自己不该辜负。 “二哥,这马车这般好,来日出嫁当作陪嫁,我自当是喜欢的,我的夫家必然也是喜欢的。” 徐明朗不笑了,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眼见离城门也不过三里地,徐明朗只得逼迫自己从这阴差阳错的误会中走出。 重新喝下一口凉茶,徐明朗开始和徐明月说这京城的局势: “幺幺,今日你归京,因着帝后恩宠,红毯从城门直接铺到了镇国公府,前来围观的除了各家百姓,达官显贵的公子少爷自然也不会少。” “你不在京城这些年,上头那两位也是格外惦记你,主要惦记的还是你的婚事,有钦天监的卦象在,若无意外,这京城除了天家,无人敢向你提亲。” “按照你上次在德水的交待,前期该放出去的一些传言都放了出去。” “如今你即将及笄,这样的天意压下来,六岁那般儿戏的方法必然行不通,你得早做盘算。” 徐明月拿起团扇,慢慢悠悠晃动了起来:“二哥你放心,如今刚回京城,要的便是他们都承认这天意,要的就是他们都想抢这天意。” “万一他们不想争了,我反倒要多费些心思。” 仔细斟酌着徐明月说出的这番话,瞧着徐明月那双狐狸眼,徐明朗便明白德水这一行给足了徐明月入京的缓冲。 现在徐明月入了京城,徐明朗要做的便是当好徐明月的后盾,让徐明月去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第40章 神女 极为花哨的马车一踏入城门便效果拉满,吸引了所有围观百姓的目光。 马车压上簇新的红地毯,早早候在城门的八名女婢立在马车两侧,飞扬的花瓣自婢女手中扬起,落了满地。 繁华与热烈铺就了徐明月的回京之路,与离开京城之时的仓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这般高调的回京方式,这满京城的百姓闻所未闻,自然而然便对马车之内的徐明月生出了好奇。 “这到底是何人归京,这般阵仗大到像神女巡游。” “你是刚来京城,今日这回京城的是外出养病八年才归来的明月郡主。” “这明月郡主,就是打小与太子定下婚约的那个人?” “兄台慎言,那可是先太子,现在的贤王殿下。” “你们瞧瞧,这一贯低调的镇国公府,今日摆出这般阵仗迎明月郡主回京,怎么可能瞧得上那昏迷在床的贤王?” “我听说啊,徐氏嫡女当嫁作东宫妇,这徐氏嫡女嫁给谁,谁就是太子咯。”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太子妃,那这明月郡主就是大瑜皇朝未来的一国之后,这般铺张倒也不算太过分。” “再铺张人家也是花的自己府邸的银子,我可听说他家二公子虽然读书不行,但是自己做的买卖可挣钱了。” “也不知这明月郡主生得哪般模样?” “单瞧着徐家二公子的容貌,便知这明月郡主必然是美人胚子。” “这京城的贵女都讲究才貌双全,明月郡主在那山谷住了这些年,会不会粗鲁不堪?” “众位肤浅了,这明月郡主的容貌可不重要,她就算丑若无盐,缺胳膊断腿,那天家也要将她娶回家。” “……” 听着这些状似杂乱无章,实则万变不离其宗的谈论,徐明月露出浅浅的笑。 她自然知晓这些夹杂在议论声里的天命意味着什么。 她徐明月是个不信邪的人,从哪里跌倒,她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当初她因为扛不住这天命而离了京城,现在她徐明月回了这京城,不仅要让所有人重新记起这天命,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徐明月当得起这天命之女。 狐狸眼微眯,坐在马车上的姿势染上慵懒,整个人身上氤氲出一层掌控万事的自得。 此刻的徐明月有些像徐明卿,却比徐明卿多了几分果敢。 也有些像谢清尧,又比谢清尧少了几分无法无天。 纷繁的议论声被马车之外热闹的喜乐取代,徐明月便知晓镇国公府已到。 兄妹二人双双从座位上起身,徐明月仰头看着徐明朗,嘴角的弧度小小,眉眼的笑意浅浅。 下一瞬,身上的平易近人退散,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华贵之气浮现。 甜甜和阿全将马车车门拉开,将车凳放下,恭敬立于马车两侧。 徐明朗阔步走下马车,一手握拳微微抬起,惑人的桃花眼蓄满清润,等待着马车之上的徐氏嫡女,重新回到她阔别数年的家。 徐明月弯腰走出车门,一袭紫色束腰襦裙着身,浅紫面巾遮面,满头青丝半盘,两支紫凤衔珠翠金簪置于发髻一侧。 微风浮动面纱,纵未显出其容,却将贵女风范彰显。 围观之人纵未见其容貌,却自觉这紫衣女子,像是那九天神女入的凡尘。 喜乐在徐明月走出马车的那一瞬停下,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那翩跹的裙摆移动。 徐明月扶着徐明朗的手腕下了马车,莲步轻移,朝着站在台阶之上的爹娘走去。 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朝着爹娘磕了三个头:“不孝女明月归来,请父亲母亲安。” 嗓音宛如那空谷之中落在石上的水滴,于婉转澄澈中透出着这京城女子少见的坚定开阔。 一瞬,便让这围观之人觉得徐明月必然是一大气女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雁弯腰将徐明月扶起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徐明月的后背,眼中泪光氤氲。 身处刀光剑影之下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徐翦,瞧着自己的爱妻娇女,情绪较之林雁更为外显,不知不觉就当着这京城百姓,落下了眼泪。 四周之人瞧着眼前这克制又浓情的一幕,亦有人想到自己远行的亲人,默默流下了泪。 徐明朗担心再这般看下去,一家人都会情绪失控,来日被有心之人一传,指不定便会落下一个不满皇室的名头。 “阿娘,幺幺舟车劳顿,我们进屋再说。” 林雁收敛神思,将怀里的娇娇儿松开,紧紧握住徐明月的手朝屋内走去。 那粗糙的茧子磨到林雁的掌心,心底又开始晕染出心疼。 这京城那么多名门贵女,没有一个是手上是生了茧子的。 行至门槛蓦然回首,看向依然立在马车旁掉金豆子的甜甜,提醒道: “甜甜,将给爹娘和兄长们备下的礼物带齐。” 一阵无名之风吹过,撩起徐明月紫色的面纱。 徐明月慌忙中压住面纱,匆匆看向那风来的方向。 此时的墙角之下立着一身着红色蟒袍的男子,两相对视之下徐明月仓皇收回目光,低着头被爹娘与兄长拥簇着进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前的热闹退散,大门被关上,所有的喜气从屋外转移到了屋内,四下的百姓成群结伴离去。 嘴里讨论的无外乎都是天意,神女之言。 那立在墙角的谢崇玉满面呆滞,完全无法从那惊鸿一瞥中回神。 他这辈子,还真真未曾见过生得这般貌美的女子。 只一眼,谢崇玉便想将这最美的花,带回他的后院肆意占有。 小福子虽未见到徐明月的容貌,但他贴身伺候了谢崇玉这么多年,自然懂谢崇玉这般容色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谢崇玉但凡瞧见想带回府的美人就是这般神色。 可这徐明月不是一般女子,可容不得谢崇玉随意亵玩。 陪着谢崇玉站了好一会子功夫,眼见与皇后娘娘定下的入宫时辰在即,再不出发恐误了时辰。 沉沉几度呼吸,小福子鼓起勇气提高嗓门道:“睿王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您入宫。” 谢崇玉生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眉眼微微带笑之时极显幼态,这般容貌既易让人放下心中防备,又易获得长辈们的偏袒。 可但凡带着怒火之时,眉眼一拧,又会透出几分令人恐惧的阴翳。 显而易见,瞧着眼前这打乱他绮思的奴才,谢崇玉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冷着一双眸子上了马车,行出一段看向小福子,问:“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徐氏嫡女当为东宫妇?” 小福子跪在谢崇玉腿边,低垂着脑袋应道:“是,奴才听说成王殿下在明月郡主六岁那年求娶,未能成功。” 一侧嘴角轻勾,透出势在必得:“这些年皇兄得不到的东西,本王都得到了,这明月郡主和东宫之位,自然也不例外。” 第41章 错过 徐翦和林雁上一次见到徐明月是在五年前。 那时九岁的徐明月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背着个有她半人高的药箱,跟着药王到京城义诊。 那个小小的人儿啊,愣是一声苦累都没喊,只是抓住那不多的时间,不断哄着自己的爹娘安心。 这么些年没见面,自是不能见。 徐明月以养病为由出了京城,谢晏在坐稳皇位之后,选择性忘记当年许下的承诺,明里暗里提着那所谓的天意。 随着谢崇玉的长大,兄弟二人渐渐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无法维系,为了那个东宫之位争破了头皮。 在这种局势之下,镇国公府和徐明月但凡有一方手里的筹码不足,回到这京城必然会重陷权力的旋涡,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而徐翦和林雁,则是无法出京。 往返京城与药王谷耗时至少一月,徐翦如今没有行军打仗之契机,日日都需早朝点卯,不论如何努力,也凑不出一个月的时间离开京城。 更何况曾经手握军权的镇国公私自离京,若是在谢晏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那他镇国公府这些年的努力,便会白费。 那些通过书信传来的只言片语,那些通过画册瞧到的容貌变化,只能聊慰相思。 一家人在花厅稍稍诉了思念,徐翦夫妇便拥着徐明月入了为她耗时八年打造的望舒楼。 这些年,但凡徐翦和林雁思女心切,便会往这楼里添置各种物什。 思念日积月累,夫妇二人今日一添,明日一加,直将这望舒楼收拾成了这京城独一份的华贵与温馨。 徐明月抬手轻轻抚过这绣楼的一景一物,嗓子眼仿若被堵上了一团棉絮,可那红彤彤的眼眶啊,早就将那没有言之于口的感动诉说。 将一楼的每一处都看完,一家人绕过楼梯,上了二楼。 徐明朗瞧着爹娘和幺妹都是一副无法开口的模样,便献宝似的将徐明月这些年未曾享受到的父母之爱,通过这望舒楼的一景一物,说给徐明月听。 “这棵树是阿娘八年前亲自种下的,这些年时时修剪,现在正好遮住小半个阁楼。幺幺站在此处可以凭栏眺望镇国公府外的热闹,而府外之人却因着这遮挡,瞧不清望舒楼的任何动静。” 徐明朗又领着徐明月往中间走了走:“幺幺站在这个位置往前看,可以将整个镇国公府的假山流水揽入眼底,那些会遮挡你视线的树木和宅子,都是阿爹亲自扛着斧头拆的。” 徐明朗又指向夹道的树:“三儿入军营的第一年受了点伤,在家中养了半年,这夹道的树就是他亲自种下的,他说等到你回来,夏日天气热,走树荫就不会被晒到。” 徐明朗又指向屋檐下其貌不扬的石沟:“你再瞧这屋檐,若是下雨之时,这雨水滴落,音石叮铃,自得一曲雨水之曲。” “这般有意境的法子自然是你二哥我想出来的,这石头也是你二哥我亲自去挑的。” 徐明月抚了抚那冠如华盖的大树,摸了摸那玉石砌成的围栏,又敲了敲那极为鲜见的音石,最后瞧着这为了她而变了格局的镇国公府,泪意阑珊。 转头偷偷擦拭着眼泪,徐明月被摆在门口的小木马吸引。 抬手将那扇门打开,屋内摆满了各式小儿的玩具,而最为显眼的是那挂满了一面墙的风筝。 眼泪宛若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之上,怎么擦也擦不干。 堵在嗓子眼里的棉絮被泪水浸润,徐明月哽咽着诉说着自己的喜爱。 “阿爹,阿娘,这风筝真好看。” 徐翦抬手指向那整面墙的风筝,嗓音囫囵透着哽咽: “那年见着别家的小闺女在京郊放风筝,阿爹就想着我家幺幺要是在家里,阿爹和阿娘必然也会陪着幺幺去放风筝,所以阿爹这些年就做了好些个风筝。” “这风筝上头的样式都是你阿娘亲手画的,你瞧瞧,每一个都是。” 徐翦从风筝架上拿出大小各异的风筝,一个个展示给徐明月看: “这个六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四岁的幺幺可以放。” “这个十八岁的幺幺可以放。” …… 这一瞬,徐明月彻底明白了。 她的爹娘真的做好了准备,要等她很多很多年。 比起承欢膝下,比起家人团圆,她的爹娘更希望的是,她能平安顺遂的活着。 林雁拿起帕子给徐明月擦掉脸上的泪,温柔的言语将未来的日子勾勒: “等我们幺幺休息好了,阿娘和阿爹就带我们幺幺春日放风筝,夏日泛舟采莲,秋日郊外拾果,冬日雪中畅游。” “阿娘和阿爹啊,会把幺幺未能享受的童年,全部都还给幺幺。” “还有我,还有我。” 徐明朗举起手乍然闯入这温情之间,却被徐翦一瞬扣住手腕,推了出去。 瞧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徐明朗也没怎么伤心。 他爹养闺女和养儿子,一直都是天壤之别。 徐明月看着眼前因为未曾陪伴她长大而内疚数年的爹娘,心头泛起的酸将身上的力气全都夺去了。 这么爱她的爹娘,上一世被杀之时,想着自己被锁东宫孤立无援的幺幺,又会是何等的绝望。 那一场起于皇权疑心的屠杀,从来不只是徐明月一人的绝望。 每一个爱徐明月的人,都是在极致的绝望与悔恨中死去。 此刻积蓄的感动与爱意有多浓,徐明月对谢崇安的恨便有多烈。 不动神色间将眉眼间的恨意遮住,徐明月钻入林雁怀里,软软的言语透出对家人的眷恋: “我们一家人从今往后再也不分离。以后幺幺去哪,都要带着你们一块。” “那是自然。”徐明朗应得极为利落:“当时建这望舒楼二哥便想好了,除了大婚那几日,幺幺日后便和夫君都住在这处。” 徐明月从林雁怀里抬头,红彤彤的狐狸眼蓄满坚定的执念:“太子哥哥不入赘的。” 徐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怎知他不愿意入赘?” 这大瑜皇朝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婚嫁,徐翦再想留也留不了几年。 别的事情他都愿意顺着徐明月,可这刚回京城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徐翦是万万不能应的。 眼巴巴的看着徐翦,徐明月软声道:“太子哥哥,怎么能入赘呢?” 不是不愿,而是徐明月不忍这般。 徐翦转头不与徐明月对视,气呼呼道:“他不入赘就换一个愿意入赘的,这天下男子这般多,自有那他愿意你也欢喜的。” 第42章 家人 晨起的第一缕光裹着树影的斑驳,穿透床帐的缝隙,轻柔铺在徐明月的锦被之上。 连续补了好些日子觉的徐明月,总算在天光大亮之前醒了过来。 一手撩开床帘,甜甜和幽语带着六个小丫鬟推门而入,各司其职的伺候着徐明月梳妆。 林雁的贴身嬷嬷许妈妈踩着时辰入了望舒楼,毕恭毕敬朝着徐明月福身:“见过姑娘。” 徐明月侧目朝着许妈妈点头,许妈妈收到这般指示,才敢开口说明来意: “姑娘,夫人想着您今日应当睡够了时辰,便让奴婢在外面候着,说是等您醒来就请您一道去花厅用完早膳,再去凉亭赏那湖景。” 徐明月点头,由着幽语替她将簪子簪好,换上一袭清爽的夏装下了楼。 走出望舒楼,甜甜撑开油纸伞替徐明月遮着初初升起的日头,幽语手里握着团扇给徐明月轻轻扇着风。 朝花厅而去,一路都是绿树成荫,硬是没让夏日的暑气侵扰到徐明月分毫。 站在花厅翘首以盼的徐翦远远瞧见徐明月的身影,便握着早就备好的折扇,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徐明月身边跟着的奴仆朝着徐翦叩首,徐翦手一扬,小心翼翼护住徐明月朝着花厅而去。 手里握着的折扇风力极大,吹得徐明月头上的步摇叮咚作响。 徐明月没有阻止,她阿爹只是太久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哪般力气才算刚刚好。 “阿爹,就这几步路您还亲自来接,改明儿这京城的同僚就该笑您女儿奴了。” “我就是啊,别人笑也是因为羡慕阿爹有这般惹人爱的女儿。” 徐翦容色极为自得,手里扇风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幺幺,热不热?” 徐明月嘴角勾起甜甜的弧度:“阿爹,清晨正是凉爽之时,我一点也不热,就是怕阿爹扇久了自己热。” 徐翦怕自己火气大反而热到徐明月,略微拉开了同徐明月的距离,扇风的力气又大几分。 “阿爹一点都不热,阿爹要给幺幺扇一辈子风。” 入了花厅,徐明月笑着道:“阿娘,二哥,明日我起早点,必然不让你们等这般久。” 林雁拉着徐明月坐下,替徐明月扶正被扇歪的步摇,蔑了徐翦一眼,道: “都是一家人没得等不等,都在家里了,自然是你想睡多久便多久。” 搂着林雁香香的手臂,徐明月软软蹭着:“阿娘,您对我最好了。” “明明在德水时还说二哥对你最好。” 徐明朗拿着勺子搅动着清粥,状似那被薄情女子抛弃的儿郎,哀叹道:“果然啊,这女儿家的心,说不准哦。” 徐翦狠狠瞪着徐明朗,直瞪到徐明朗闭了嘴,才重新用那慈爱的眸子看向徐明月。 对眼前的早膳毫无兴趣,徐翦一个劲儿给徐明月扇着风,但因着林雁那一瞪,扇风的力气小了些。 瞧着徐明月好好用膳的模样,眉眼染上骄傲: “幺幺现在都能自己好好用膳了,不愧是我徐翦的闺女。” “哈哈哈。” 都快及笄的闺女能自己用早膳都要被夸一顿? 徐明朗实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笑声。 笑到一半,在徐翦冰冷的目光下,只得生生将笑忍了下来。 但那张嘴,又有了别的话头:“阿爹,您可再用力点扇,这日后幺幺出嫁了,您就算想扇,她那夫婿都不会给您机会。” 林雁一听徐明朗这点火的话,拿着团扇拍了徐明朗几下: “我昨夜哄了好久才哄好,今日你又惹他,他再生气晚上要去收拾你,我可不会拦着他。” 徐翦不想影响他家幺幺用膳,没有立即收拾徐明朗。 等到徐明月放下筷子的那一瞬,徐翦握着折扇就往徐明朗身上落,直打得徐明朗连连逃窜。 “朗哥儿,你这乌鸦嘴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便给你找一个武艺超凡的妻子,让她天天收拾你。” 家里三个儿子都到了成婚的年纪,徐明卿和徐明怀不在徐翦身边,徐明朗一个人承受了他爹所有一时兴起的催婚。 扎扎实实挨了徐翦好一顿扇子,疼得龇牙咧嘴的徐明朗也没忘记要先歇下他爹这念头: “哎哟喂,阿爹您可别糟蹋好人家的姑娘,你儿子我现在都钻钱眼里了,这满京城的贵女可没人喜欢你儿子我这一款。” 徐翦追出一段距离,不太适应手心空空荡荡的感觉,下意识转头朝着林雁走去,牢牢牵住林雁的手,才继续道: “你小子既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像幺幺一样人见人爱,那便管住你这张嘴,别再讨人嫌。” 听着父子二人这常规吵嘴,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这京城可没有哪家显赫门庭关起门来过的日子,有他们家这般热热闹闹。 一家四口入了‘雅风亭’,亭内已经摆上冰鉴瓜果,留置在一旁的山水屏风将凉亭三面的日头遮挡,独留一面赏莲之地。 夏风带着满池荷香徐徐吹来,将冰鉴之内的凉意吹开,驱散了此刻渐渐升起的暑热。 许妈妈按照林雁的命令,将镇国公府近些时日收到的请柬放到桌上,退到凉亭之外,巡视着凉亭四周。 林雁将这些请柬推到徐明月面前,道: “幺幺,藕粉色这一沓都是各府姑娘单独给你下的帖子,藏青色这一沓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勋贵给镇国公府下的帖子,暗红色这一沓是皇亲国戚给镇国公府下的帖子。” “你回了这京城也有好些日子了,如今这精气神也都养好了,这头一次露面想去何处?” 徐翦手里的折扇重新晃动起来,偏宠的话脱口而出:“幺幺要是嫌不热闹,阿爹便给你把想见的人都叫到镇国公府来,咱在自己的场子上开宴席。” 徐翦自是担心徐明月万一去了旁人府邸的宴席,会受委屈。 万一被旁人给欺负了去,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 这在他自己府邸开宴席,随便找个由头,既能热闹,又能平安。 至于宴席的银子,他镇国公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 第43章 清尧归京 徐明月扶正了被徐翦又扇歪的步摇,眉眼飞扬: “阿爹,我可是您徐翦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您竟然还觉得有人能将我欺负了去?” “这次我定要让阿爹您好好瞧瞧,镇国公府的嫡女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将那一沓暗紫色的请柬逐张翻开,徐明月不带任何迟钝,将挑中的请柬放到桌子正中间: “阿娘,去这。” 林雁将被徐明月挑出来的请柬拿起,在家里两个男人眼巴巴的目光下,缓道:“三日后,丞相赵构府,赵府老祖宗八十大寿。” 徐明朗指尖缓敲石桌,将和赵府老祖宗有关的所有信息从脑海深处提出,又将这些信息进行组合,眼神之中多了直白的赞赏。 徐翦挠了挠脑袋,先是看着自己心明眼明的娘子,接着看向自己狡黠机敏的女儿,最后看向自己那笑容邪肆的二儿子。 徐翦有些悲哀的意识到,现在他已经成了这一大家子里,反应最慢的那一人。 不过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大男人靠的是真刀真枪,对这各府内宅之事不甚了解也是正常。 端起手边的凉茶饮了一口,徐翦看着徐明月问道:“幺幺为何要选赵相府,他这身份在这一堆人中间也不算高。” 徐明月一手支着下巴,颇为闲适:“阿爹,虽然这些皇亲国戚里也分高低,但只要是用紫色请柬的,能宴请来的官员大差不差。” “皇后赵盈是由赵府老祖宗一手带大的,老祖宗八十诞辰,不仅皇后本人会轻装简行而来,就连她那两个儿子成王和睿王也必然要出席。” “故这赵相府在前朝的名气不见得比得上另外几家,但在这后宅女眷之中,这满京城所有勋贵都比不上赵府。” “这些年京城的这些贵女 人人都讲究才貌双全,像您闺女这般生了一副好皮囊,却在药王谷蹉跎八载,又得了那所谓天意的女子,这满京城的贵女,谁不想出来踩上一脚?” 昔年逼得镇国公府急流勇退的事情,被徐明月亲自摆到这台面之上。 “幺幺,你要重新入局皇权吗?” 离开京城的徐明卿在南郡埋下势力,留在武安郡的徐明怀隐隐成为了无冕之王,可留在京城的镇国公府早就失了八年前的震慑力。 徐翦其实是怕的,不是怕真刀真枪打不过,而是他不能接受任何意外发生在徐明月身上。 “阿爹,我必先以棋子之身入局,再以棋子之身,乱局。” 徐明月就这般坐在烈日的阳光之下,脸上上扬的每一丝弧度,都透出非要不可的坚定。 林雁起身走到徐翦身侧,握住了徐翦的手: “夫君,风来我们便同风起,雨来我们便踏雨行,该来的躲不掉,我们还不如早早把握这主动权。” 徐翦紧紧握住林雁的手,对徐明朗他自然是放一万个心,可对徐明月,徐翦终究不放心。 可想到林雁会陪在徐明月身边,徐翦心底的担忧倒也被收了起来。 “幺幺长大了,阿爹相信你。” 是鼓励,是信任,是雄鹰放飞雏鹰的头一次尝试。 徐明月回以浅浅一笑,她知晓她阿爹担心的。 可她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阿爹,她和几个兄长一般厉害。 -- 一路疾驰,谢清尧是八月初二辰时回的京城,待到入府之时,天际线探出一抹红日。 在谢清尧榻上躺了两月有余的舒柏,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感动的泪水“唰”一下便从眼角滑落。 曾经舒柏心里总是想着,万一他真有了个长长的假期,他必然要好好睡他个十天十夜。 可如今真在这床上躺了将近三月,舒柏才知道躺着一动不动,才是这世间最折磨的事情。 但面对来自各方的监控,谢清尧一年三百六十余天,最少要躺两百天以上。 舒柏对谢清尧的苦难,又有了另一个层次的理解。 听着那朝书房而去的脚步声,舒柏当即下了床榻,接连的“咔嚓”之声伴随着舒柏活动筋骨的动作传出。 待到卧房一空,十来奴仆入了卧房,将这被舒柏躺了三月有余的房间,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清扫替换了一遍。 书房的门半遮半掩,舒柏入了书房反手将门关上,一手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走到舒槐身侧跪地,朝着谢清尧叩首。 “属下恭迎主子归来。” 谢清尧问:“郡主如何?” 舒槐闻言微微抬头,将徐明月的行踪说明:“郡主归京城至今,一直未曾出镇国公府,不过今日郡主要去赵构府赴赵府老祖宗八十寿宴。” 谢清尧略微思索便能品出徐明月此行的目的,有些事情他不能代劳,但他能顺势送一把徐明月: “舒柏去太傅府走一趟,和外祖母打个招呼,那是她外孙这辈子唯一瞧中的人,让她帮着掌掌眼。” “她一人在京城恐怕有许多事做起来都不太方便,你们两人抓紧时间找个契机换了主子,别在孤身边瞎转悠。” 谢清尧这个主子一贯容色冷然,脾气再是好的时候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舒柏和舒槐收到这命令下意识便是臣服领命,一丝抵触的念头都没生出。 可等到两人将各自手头的差事办完,再次于贤王府碰头之时,眉峰的褶皱都能直接将那苍蝇给夹死。 踏着日头并肩朝前走,两人在连廊之处停下步子,容色越来越苦。 舒柏:“阿槐,你见过郡主,她像那种会平白无故收你我这么大年纪随从的人吗?” 舒槐摇头:“郡主虽瞧着比主子善良好说话,可我总觉着郡主和主子本质上是一类人,你就想想主子要是在路上忽然见了两人说要伺候他,他会如何?” 舒柏抬手在脖颈上一横,比出抹脖子的姿势:“那你说我们要不自导自演一出刺杀,然后我们再趁机救下郡主,接着就携恩图报?” “呵呵。”舒槐冷笑两声,拍了拍舒柏的头:“你敢这般演,主子今日便会砍了你脑袋。” 舒柏一脚踩上游廊的木栏,语气透出焦躁:“那咱怎么办嘛?” 在谢清尧这里,办不好事情是要拿命交待的。 舒槐手里的羽扇轻轻晃动,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你让我想想。” 聒噪的蝉声频频传来,舒槐想到了关键人物:“郡主不知晓主子醒了,徐家二公子必然是明白的,你我自报家门,先找徐家二公子引荐一番,此事必然事半功倍。” “欸……”舒柏这些年和徐明朗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少,他下意识觉得行不通:“徐家二公子防咱家主子跟防贼似的,这样真的行吗?” 舒槐:“你先试试。” 舒柏心底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可除了这法子,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 难不成徐明朗还真的会揍他不成? 第44章 藏拙 日头高悬,将京城的每一寸地面都烘烤到滚烫。 因着两家住得颇近,待到离相府寿宴午膳开席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之时,镇国公府的三辆马车才自府门而出。 头一辆坐的是镇国公徐翦和徐明朗,中间一辆坐着林雁和徐明月,身后跟着的那一辆坐着的是贴身伺候的女婢小厮。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镇国公府的马车便停在相府正门。 早早候在门口的奴仆极其知礼的引着男宾和女宾分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徐明月在甜甜和幽语搀扶下跟在林雁身后,头颅微微垂下,脚下的步子迈得极小,在无形之中透露出几丝在这些京城贵女身上少见的自卑与彷徨。 走过九曲游廊,母女二人被嬷嬷引到赵家老祖宗跟前。 林雁带着徐明月朝着坐在上位,满头银丝、言笑晏晏的老祖宗福身,熟练的说着吉祥话: “老祖宗,我带着我家幺幺来给您贺寿,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赵老夫人虽然年岁颇大,却是这京城老太太中少见的耳清目明。 瞧着微微躲在林雁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眼睛一瞬便亮了起来:“雁丫头生的小丫头,快凑上前来给我瞧瞧。” 徐明月听到这般要求先是往后一退,又在感知到四下目光集聚在她身上之时,偷偷看向林雁。 似乎林雁不点头,她便不敢有任何动作。 林雁也不催促,只是温柔的将鼓励的言语落下:“幺幺,去。” 徐明月壮着胆子缓缓踱步到赵老夫人跟前,再次福身,声如蚊蚋:“明月见过老祖宗,祝祖宗生辰吉祥。” 赵老夫人握着徐明月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她好一阵,啧啧称奇: “你这小丫头可真会长,一次性将雁丫头和徐翦那小子容貌的优点都集齐了,老身活了这辈子,从没见过这般标致的女子。” 赵老夫人瞧得尽兴,直接从软榻上起身,拉着徐明月面向众人:“你们瞧瞧,是不是生了一副天上有地上无的容貌?” 赵府的老祖宗是今日这寿宴当之无愧的主角,她开了这口,这底下的勋贵命妇再是瞧不上徐明月这小家子气的模样,也要想着法子夸赞起来。 “老祖宗说得极是,要不是今日见了明月郡主,后面有人和妾身说这世间有这般标志的人,妾身必然是不信的。” “我们可都是沾了老祖宗的光,才能见到这回京之后,就闭门不出的明月郡主。” “你们瞧瞧,自打这明月郡主站在老祖宗跟前,这日头都尽往这两人身上照着了。” “原本老祖宗这府邸就有赵姑娘这才貌双全的娇女在,如今又回来了个极好看的,可够老祖宗瞧个够了。” “老祖宗惯来爱这俊俏的小姐哥儿,今日自见了明月郡主,这嘴角可就没下来过,徐夫人日后得闲可得多带着郡主来我家走走。” 四下的奉承之声四起,徐明月面对这样的瞩目,透出几分手足无措。 迷茫的狐狸眼环视一周,最终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林雁。 林雁笑着走到赵老夫人跟前,先是扶着赵老夫人在软榻之上坐下,又将站于人前的徐明月牵到自己身侧的座位,给徐明月斟了一盏甜茶才迎向这四下的目光。 “我家幺幺也不过中人之姿,哪里就有老祖宗说得这般好?” “哈哈哈。”赵老夫人指着林雁笑道:“你们都来瞧瞧,雁丫头这是还指着你们继续夸呢。” “徐夫人可真别谦虚,明月郡主这般容貌,也真的只有先皇后才能与之一比。”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当朝皇后的娘家夸着先皇后,这可算不得什么好话。 一手轻拍被这般言语吓到的徐明月,林雁笑道: “我们家幺幺自小长在药王谷,初来这等热闹之地是有些不太习惯,别说和那顶顶尊贵的人比,就算是在座的各家姑娘,现下也能成为我家幺幺的榜样。” 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转移,林雁不仅夸了这在座的贵女,还将这份不怀好意的虚名让所有人都担着。 赵府大太太不愿在这等日子落人口实,便出面打着圆场:“徐夫人这一提我才想起来,明月郡主是去药王谷养病的,如今身子可好了?” 徐明月赶忙抬头,朝着大太太福身:“多谢夫人挂怀,如今已经好全了。” 坐在赵家老祖宗下首的是赵府嫡女赵沐云,见她阿娘主动开了口,便极为自然地走到徐明月面前。 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同徐明月见礼: “明月郡主多年不在京城可能还不知晓,如今对这京城贵女而言,容貌虽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品行与才学,不知明月郡主在药王谷可曾读过什么书,可曾有什么长处?” 徐明月抬起那双纯净的眸子,眼波流转之间美不胜收,讷讷道:“略微识得几个字罢了,和众家姐姐比不得。” 赵沐云得了这般答案,勾着唇角,心满意足的回了座位。 这般草包美人,怎么配同她赵沐云争? 徐明月看着赵沐云眉眼之中那既爱又恨的情绪,便知今日在赵府的台子,要搭起来了。 因着赵沐云这一番大胆挑衅,四下众人对徐明月的窥探大胆了几分。 在这大胆又克制的目光之下,今日这寿宴地位最高的赵盈带着一众宫仆出现在屋内。 屋内所有交谈与打探全部停止,所有人纷纷跪地朝着赵盈叩首:“皇后娘娘千岁。” 赵盈越过所有人先将赵老夫人扶起,再缓缓抬手道:“平身。” 满地跪伏之人从地上起身,赵老夫人站着端详了好一阵赵盈,眼眶染上水光,嗓音透出动容的哽咽。 “我的儿啊,您如今这般繁忙,何苦为了臣妇这寿辰出这一趟宫?” “老祖宗,百善孝为先,您八十大寿不仅本宫带着皇上亲自备下的寿礼来了,就连崇安和崇玉现在也在前厅应酬,待到午膳过后便会来您跟前给您祝寿。” 第45章 不喜 赵盈搀扶着赵老夫人同自己一道坐上软榻,环视殿内因着自己的出现而变得拘谨的命妇。 余光不经意间多在徐明月身上停了一瞬。 过于扎眼的容貌和这通身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瞧在赵盈眼中那是哪哪都不顺眼。 只要想到谢崇玉这些日子时时闹着要将徐明月娶进王府,赵盈眉目之间的厌恶便浮现了出来。 回京当日便靠着容貌勾引男子,那便是无才无德。 纵然有那钦天监的一纸预言,赵盈亦觉得徐明月不配嫁给她两个儿子为妻。 略微的不满一闪而过,赵盈明眸含笑,端庄的容颜染上柔和: “今日老祖宗八十大寿,这般大喜的日子,大家也莫要拘束,都要开开心心才热闹。” 赵沐云时常入宫陪伴赵盈,怎么可能错过赵盈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厌恶。 很凑巧,赵沐云也极不喜欢徐明月。 状似认真的打量着这满屋子的沉静,赵沐云走到赵盈跟前,极其聪慧的做着赵盈的贴心之人: “姑母,老祖宗,今日来赴这寿宴的众家姐妹都是才艺绝佳之人,大家都想在老祖宗跟前尽尽孝心,要不我们午膳过后都来上上才艺,全当给老祖宗的寿辰添点乐子,您二位觉着如何?” 赵盈自然明白赵沐云这般提议的缘由,这满京城都知晓中宫所出的两个嫡子必然有一人会娶赵沐云。 但赵沐云可不想单纯的做一个王妃,她瞧准的是那太子妃的位置。 而赵盈与赵相自然也想让赵沐云嫁给太子,好延续赵氏一门的荣光。 今日凭空冒出了徐明月这么个钦天监预言的东宫妇,又生了这么副绝色之容,她这最是要强的侄女如何能忍? 至于赵盈,她自然也不会拒绝看徐明月的乐子。 不仅她要看,谢崇玉和谢崇安也当一道瞧瞧徐明月的乐子,免得那脑子都被这肤浅的美色糊住,伤了兄弟和睦。 略微思索了一阵这法子,赵盈朝着赵沐云点头,转头征询着赵老夫人的建议:“本宫觉得这般乐子的确有趣,不知道老祖宗意下如何?” 赵老夫人抬手指了指赵沐云,笑道:“就你是个鬼精灵,尽会想些好玩的东西哄人。” 赵沐云凑上前来晃了晃赵老夫人的手,娇声道:“老祖宗,您就让我们都尽尽孝心嘛。” 一手点在赵沐云额头,赵老夫人愉悦应允:“那便按照沐云说的来,老身也沾沾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朝气。” 赵老夫人又觉得单纯的表演不够热闹,当即退下手腕上的玉镯: “既然你们都上了才艺,那便要有个彩头,这镯子老身戴了数年,到时候谁赢了,便给谁。” 赵老夫人的彩头刚放在托盘里,赵盈也从头上取下一支玉簪:“这簪子还是崇玉送给本宫的,本宫便拿崇玉的一片孝心随了老祖宗这彩头。” 原本单纯的才艺展示,在赵老夫人和赵盈添上的彩头之下,变成了才艺比拼。 这屋内最是有分量的二人都随了彩头,这座下的各位夫人自然也都要跟着随,不多时那托盘便被各色金玉堆得满满当当。 林雁将手里的戒指放到托盘之上,笑道:“如今有了这比试,这满屋子的小姑娘指不定要愁到午膳都用不好。” “既然是为老太太祝寿,这比拼可以有,但这或输或赢都是孝心,各家姑娘莫要过于忧心。” 林雁淡定的容色状似对这般比拼不太在意,但说出来的话听在众家宗妇耳中,倒是坐实了徐明月的才艺拿不出手的想法。 这才艺既然有人想展现,那自然也有些知道自家女儿本事的宗妇,不愿展示。 当即便有夫人开始附和:“今日主要便是要给老祖宗添添乐子,好与不好,都当是一片孝心。” “那是自然。”赵盈嘴角挂着浅笑。 “本宫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热闹,今日这一出一来是为了图个乐子,二来也想看看这京城女子的才学,好替本宫那两个皇儿的婚事,提前掌掌眼。” 赵盈很直白的透露出她要通过这才艺比拼,替两个儿子相看。 有了这般大的利益噱头,屋内的宗妇一瞬变成了两拨。 一波是希望自家女儿能同赵沐云争一争这榜首的位置,好趁机入了赵盈的眼。 一波则是希望徐明月再差一些,将那最后一名的位置给坐稳,别让她们丢人太甚。 等到这般事宜被敲定,尚未等到午膳的点,这屋内便零零散散多了不少空位。 那些找了各种理由离开屋子的贵女,出了这屋子便没有再回来过。 待到午膳开席之时,就只有徐明月这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还坐在席间。 众家夫人将不解的目光落向徐明月,就算这再没本事,临时抱佛脚也能少丢些许人。 可徐明月这般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更是入不得众家宗妇的眼。 徐明月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打量,反而坐在林雁身侧,母女二人安安静静用着午膳 林雁但凡吃到什么味道好的,便会用公筷给徐明月再夹上一块,徐明月只需要默默低头吃着。 她阿娘挑的菜,自然都是她最喜欢的。 林雁母女都没有觉得先吃饱饭有何不妥,但旁人却不认为,他们只认为徐明月这般不争不抢的做法,显得脑子不太好。 这人有时候傻到一定程度,也是会有人心疼的。 这不席间便有宗妇因着怜悯主动提醒起徐明月来:“明月郡主等会准备了什么贺寿才艺?” 徐明月抬头,朝着询问之人浅笑:“我前些日子练了几日古琴,曲谱有些记不清,我的贴身丫头替我回府拿谱子去了,待会儿就弹那个。” 镇国公府这些年虽然大不如前,但门楣在这席间还是很够看的。 当即便有宗妇凑上前来做着卖人情的事情:“我家那姑娘现在去后院准备去了,明月郡主要不也先去练一练,免得等会手生未能展露出郡主的实力,平白丢了镇国公府的颜面。” “多谢夫人关怀。”徐明月笑着挽拒:“我阿爹和阿娘并不是因为我厉害才疼我的,所以输了也没关系。” 第46章 初展医术 这一语戳破了席间无数宗妇的金玉堆砌的荣华。 徐明月能理直气壮说出这般言语,便证明了她与这京城所有闺阁千金的命运都不一样。 不论她优秀与否,她都是爹娘最宠爱的宝贝,她永远不用被当作利益交换筹码。 而林雁也不会因为教养出来的儿女不出色,而在家中抬不起头。 可这满京城也只有一个林雁,找了个对她一心一意,且从来都不要求她将这内宅管好的夫君。 她们没有林雁的命好。 但凡她们教出来的儿女在外头丢了颜面,别说那不争气的儿女,就连她们本人都会被家中婆母家主训斥一通。 温柔抬手揉了揉徐明月的头,母女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林雁都不用抬眼,便知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席间的宗妇嫁入夫家之时,爹娘给予的陪嫁,早就足够其衣食无忧一生。 她们本就没有依靠夫家为生,但她们依然无法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 究其缘由,世俗对于女子的束缚有之,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们从未认可自己的价值。 她们认定自己在家只能从父,出嫁只能从夫,夫死只能从子。 她们认定自己为家族做的付出,比不上男人的付出。 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人,旁人又如何能拉她出泥淖呢? 席间慌乱乍起,紧接而来的便是呼救之声。 “来人,快来人,快去请郎中。” “老祖宗噎着了,快传太医。” 赵盈紧紧抱住朝后倒去的赵家老夫人,那些个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宗妇此刻全都围在赵盈和赵家老祖宗身侧,一个个急得宛若那热锅上的蚂蚁。 徐明月将手里的筷子放下,静静瞧着这一出慌乱。 德水返程之时,徐明月瞧准的便是赵家老祖宗的寿宴。 上一世的赵家老祖宗便是在八十大寿这日,被一个寿包给活活噎死。 赵盈作为一国之母,亲自为这赵家老祖宗守孝整整三载。 她将初次露面选择在赵府,自然不是为了救这无甚交情的赵老夫人。 她选择赵府,只是因为赵府合适。 今日这场合,亦是徐明月将自己会医术之事,缓缓公之于众的最好时机。 她不用旁人觉得她厉害,她只需要这些人都知晓,她如今会的只是皮毛。 毕竟谢晏不会让一个真的能救谢清尧的医者,出现在谢清尧身侧。 眼瞧着赵老夫人眼珠子已经翻白,眼瞧着那郎中迟迟未来,徐明月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一手推开周遭众人,一手将插在头上极不显眼的银簪扯出。 朝前迈去的步子颇大,怯懦的模样消散,言语自带坚定之感:“我能救老祖宗。” 原本拥簇在赵老夫人周边的人迅速将路让了出来,生怕耽搁了治疗,被赵府和赵盈给记恨上。 这般场合,这般身份,若无能力,无人敢托大。 可若非到了这般生死一线的时刻,赵盈不仅不会把这救人的机会给到徐明月,甚至还会认为徐明月为了美名拿人命开玩笑,一怒之下处置了徐明月。 赵盈抱着赵老夫人的手不住颤抖,瞧着将自己养大的老祖宗呼吸越发虚弱,心中也明白若真等到郎中过来,她的老祖宗必然没了命。 赵盈只能赌,和天赌。 “徐明月,你确定你能救?” “能。” 短促有力,声音并不大,可周遭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徐明月。 因为她们,本就只能相信徐明月。 退一万步说,就算徐明月真把赵老夫人治死了,那也是镇国公府的错,和她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将手里的银簪拧开,倒出里面以备不时之需的银针,一手摸索着赵老夫人的脖颈,确认着适合下针的位置。 稳稳将三根银针扎下,原本快没了呼吸的人因着嗓子眼遭受到巨大的刺激,猛烈的咳嗽传出。 那被卡在嗓子眼的一小块寿包,伴随着这剧烈的咳嗽吐了出来。 乌青的面色回归红润,周遭屏住的呼吸缓缓吐出。 这刚将馒头吐出来的赵老夫人,不多时就跟个没事人一般,甚至还能挣扎着从赵盈怀里坐起。 周遭之人看向徐明月的目光多了深意。 这女子行医必然不妥,可在这般生死一线之际,在皇后的允许之下,救下了赵府老祖宗的医者,那便是最妥帖的。 赵老夫人慈爱的替赵盈擦掉眼泪,反倒开始劝慰起赵盈来:“老婆子我还要陪娘娘很多年,娘娘莫哭。” 赵盈到底是陪着谢晏夺过皇权、见过大风大浪的女子,不过一瞬便收敛了情绪,同贴身嬷嬷一道搀扶着赵老夫人起身。 哽咽的嗓音尽是柔和,带着对赵老夫人的依赖:“老祖宗,您刚刚吓坏本宫了。” “怕什么,有皇后娘娘在,就算鬼神也不能将老身带走。” 赵老夫人重新在桌前落座,所有的凌乱霎那间找到了原本的节点,秩序回归席间。 赵盈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小声询问:“老祖宗,要不进屋子去歇歇?” 赵老夫人摇头,她并不觉得累,甚至于经历了刚刚的生死时刻,她对这般热闹更加执着。 “臣妇喜欢热闹,这样的热闹也不见得还能看多少次。” 人活七十古来稀,赵盈鼻头莫名一酸,却也知晓赵老夫人说的是实话: “都听您的,您先好好歇息一会,等到午膳后,本宫再陪您去看那些个小姐的才艺。” 赵老夫人笑着点头,越过众人将目光看向那淡定坐在席间的徐明月。 挥了挥手,将那适应环境之后,不再胆怯的小姑娘叫到自己跟前。 “明月小丫头,多谢你救了老身。” 本心并非救人,心不诚,徐明月并不揽功:“是老祖宗福大命大。” 赵老夫人笑得和煦,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努力做着替徐明月正名的事情:“你缘何会医术?” “明月在药王谷治病之时,拜了药王为师,略微学了些许医术。” 徐明月说着说着,便垂下了头颅,躬身道:“明月这身医术上不得台面,若非刚刚实在没有办法,明月也不敢这般冒险,请皇后娘娘和老祖宗宽恕。” 第47章 难孕 想到徐明月刚救下了她的老祖宗,赵盈为显其仁德与孝心,便亲自起身将徐明月扶了起来:“快起来,今日辛苦你了。” 可这等岐黄之术学得再精,也登不得那大雅之堂,赵盈依然看不上徐明月。 但因着徐明月不卑不亢的行事之道,赵盈对徐明月也略微有了改观。 徐明月还以一笑,乖巧微敛眉眼站在赵盈与赵老夫人跟前。 赵老夫人那双看惯风云的眼眸落在徐明月身上,看着看着,她的眸中多了复杂。 赵老夫人能在这平均年岁不过四十岁的大瑜皇朝活到八十高龄,又能将孙辈带出一个丞相,一个皇后,其手段与眼界自然远胜一般内宅妇人。 可自谢晏登基,赵盈为后,赵氏一族登顶京城权贵前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费尽心思提点过任何人。 因为天道轮回,因果交际,人力真能干预的不过寥寥。 眼前这个救下她命的小姑娘,纵然从初见至今都未曾展露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赵老夫人却能瞧出徐明月绝非池中物。 喝下几口温热的汤羹,赵老夫人握住徐明月的手:“明月小丫头,今日老身能活下来,的确要多亏了你。” “老身欠你一条命,来日凡你有所求,老身能力所及之处,允你一诺。” 这世间欠下的债,本就应当还。 赵老夫人今日许下诺言,为的是来日的体面。 见赵老夫人许了诺,赵盈的态度又软了几分:“女子无才便是德,明月郡主心思良善,来日瞧上谁家公子可来同本宫说,本宫自当为你赐下婚约。” 赵盈这一言其实是在告诉这在座宗妇,徐明月这所谓东宫妇的名头,赵盈并不放在心头,她依然意瞩赵沐云为太子妃。 但她赵盈因着惦记徐明月今日之良善,亦会给其和夫家更多恩典。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老祖宗。” 徐明月笑着福身,对这两人的承诺毫不挂心。 她徐明月要杀的人,赵老夫人不会替她去杀。 她徐明月想嫁的人,赵盈更不敢、也不能越过谢晏去赐婚。 甚至于赵盈今日越过谢晏,越过谢崇安和谢崇玉否认她身上所携带天意之事,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彻底推翻。 在这京城,这些贵人的承诺啊,是最不中用的东西。 一国之君都不信守承诺,还能奢望他手下的臣子,都是重信之人吗? 重新回到林雁身边,徐明月娇娇软软的挽住了林雁的手。 四周原本因着徐明月这副出挑容貌,担心万一娶她进门,而乱了内宅的当家主母,现场变了态度,主动凑到林雁跟前同她攀谈。 “徐夫人,明月郡主良善又貌美,不知可否许了人家?” “我家那嫡次子今岁刚中了进士,不知明月郡主是否愿意相看?” “我长嫂家的嫡长子今岁正好及冠,一贯念叨着想迎娶一良善之人为妻,我瞧着明月郡主正好,不知徐夫人意下如何?” “我家嫡长子和明月郡主同岁,但凡明月郡主愿意嫁入我家,我家立即为其请封世子。” 徐明月握着筷子戳着碗碟中的寿包,有了这番对比她才清楚的感知到,她离开京城的这八年多,镇国公府在这京城的地位降得有多快。 往日京城世家之首的镇国公府,如今竟然比不过这相府老祖宗许下的一个承诺来得有影响力。 也对。 一个没有实权的家族,一个拒绝过中宫之子的嫡女,在这拜高踩低的京城,哪里能捞到什么好? 面对这一众示好的宗妇,林雁嘴角的笑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未被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影响了心绪: “多谢众家夫人看重,幺幺还小,我与夫君准备多留几年。” 这般言语一听便是没有结亲的意愿,可这些个见到肥肉的苍蝇,怎么会愿意放弃这得了相府和皇后承诺的女子? 这般女子若是娶回家,就算让后宅生了乱子,可等其生下嫡子便使些手段,直接将其关起来便好。 她们在乎本就不是徐明月这人,而是徐明月活着之时,所象征的利益。 “徐夫人说笑了,我们可以先相看,若觉得好我们可以先定下这门婚事,断然不会影响您与镇国公想多留郡主几年。” 徐明月亲自起身朝着众人福身,小声道: “多谢各位夫人厚爱,明月自然是愿意同各府公子相看的。” 四周的夫人纵然觉得徐明月亲自言及自己的婚事不妥,但为了那一个承诺,她们可以忽略这些细枝末节。 脸上带上亲切的笑容,当即便有夫人问徐明月:“那郡主觉得何时相看为上?” 徐明月容色上有些晦涩,嘴唇几经嗫喏,欲言又止。 看出徐明月的为难,当下便有夫人主动安抚:“郡主有何难言之隐,你只管说,我们一同商量着解决。” 徐明月怯怯抬头,鼓起勇气道:“明月早年生病伤了身子,就连药王都说明月日后恐难孕育子嗣。” “我也明白自己这肚子不争气,日后定会善待过继的子嗣,辅佐其成才,你们若是不嫌弃……” 不等徐明月这话说完,原本围在林雁身侧的各家主母便悻悻离开。 于她们而言,女子最大的价值便是生儿育女,若是连子嗣都是过继别家的,这般承诺指不定是为别家做了嫁衣。 更何况宗妇无嫡子坐不稳妻位,妻妾相争,家宅不宁。 等到众人离去,林雁抬起一根手指宠溺的戳在徐明月眉心:“你啊……” 林雁哪里能不清楚徐明月心头的小九九。 她这女儿同她爹一般,就是一根筋。 但凡认定了,哪怕是一条错路,也非要走到底不可。 别看徐明月表面说着要两情相悦才会嫁给谢清尧,可实际情况必然是只要谢清尧说一句想娶,她这女儿哪怕不爱,也会卷着铺盖冲上去。 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良善与担当,并不会因着徐明月愈发强大而消逝。 午膳用罢,徐明月陪着林雁略微散散步消消食,便出了屋子,朝着后院排练之所走去。 甜甜拿着曲谱,幽语抱着古琴迎到徐明月跟前,福身道:“见过姑娘。” 徐明月应了一声,不急不躁的带着二人朝着那专门用作贵女排练之所的三间屋子走去。 第48章 还手 走到去往排练之地的必经路口,便有一恭候良久的小丫鬟迎了上来:“见过明月郡主,我家姑娘让我来为您引路。” 徐明月看着这专为等她而来的丫鬟,便明白赵沐云的意图。 余光掠过阁楼,徐明月瞧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拾阶而上,便很是大方的如了赵沐云所愿,朝着最里侧的排练之所走去。 紧闭的房门听到敲门之声被从内打开,等在门口的丫鬟手里握着册子,颇为规矩的询问着徐明月:“明月郡主,您今日想要表演何等才艺?” 幽语指了指甜甜手里的琴谱,代为开口:“我家郡主今日的才艺是古琴,具体弹哪曲我们还得再挑一挑。” 负责登记的丫鬟显然未曾想过,时间这般紧了,竟然还有贵女连曲子都没挑好。 但想了想赵沐云的交待,便觉得这般情况也算正常: “行,我便直接给郡主登记为古琴,您现在沿着这条小石子路走到底,便是那排练之所,奴婢预祝郡主取得好成绩。” 徐明月微微点头,带着两个丫鬟入了排练之所。 幽语见了这番阵仗倒还能保持镇静,甜甜却现场表演了一个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什么个人才艺展示,每一位贵女穿着之精巧,身后配演人物之多,无异于一台大型晚宴。 徐明月却早就明白自己会看见什么。 这京城中绝大多数女子这一生都在为嫁给一人做准备,她们学的这些才艺,便是希望各家主母瞧见,好替自己挑选一门好婚事。 一如上一世的徐明月,为了成为谢崇安的太子妃,为了拥有那才名,日日练着那古琴,将一双纤纤玉指练到满是厚茧。 可那十数年的夜以继日,却并未能在徐明月绝境之时,替徐明月留下一条生路。 幽语知晓甜甜和徐明月久未归京,必然不认识这些人,便小声在两人耳畔道: “这身着粉色纱裙、裙尾占了半间屋子、身后带着二十余名舞姬的是御史中丞家的嫡女,姓李,今日应当是要表演水袖舞。” “那身着水墨裙,边起舞边写书法的女子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她这水墨舞是家中祖传,今日是寿宴,奴婢觉得这舞毕之际,必然是以一句祝寿之图结尾。” “那双手握剑,身后带着十来名身着武将服饰的女子,是大将军的嫡妹,就是咱国公爷让出去的那个大将军之位。” “那坐在曲水流觞之境弹着高山流水之曲的是赵府的嫡小姐,她刚刚在屋内同您说过话,她这一手古筝这京中无人能出其右。” “总而言之,这个院内正排练着的都是京城嫡女中既有权势,又有才华的顶级贵女,姑娘您瞧瞧就行,若是压力太大伤了神,国公爷必然要心疼。” 甜甜透过幽语这话便明白为何非要让徐明月来这间排练房。 她们想通过才艺提前将徐明月吓住,最好让徐明月因着自卑连台都不敢上。 因着气愤,甜甜嗓门那是一点都没往下压:“幽语,不准长她人士气,咱家姑娘绝对不会输。” 院内正在排练的人,因着这边动静同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徐明月也不去管两个贴身丫鬟之间的争执,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缓步走到桌前落座。 仔细闻了闻,徐明月又很是刻意的将擦净的银针拿出,试了试这茶水糕点,确认无毒之后,就着茶水挑着点心慢悠悠吃着。 就像那没吃午膳的不是这满屋子的贵女,而是她徐明月。 徐明月这拿着银针试糕点的动作落在这些人眼中,那就是明晃晃的显摆。 她们这些人都在后院使劲儿排练,徐明月在前院轻轻松松扎了几根针,便出了一大波风头,她们怎么能甘心? 越瞧越觉得徐明月不顺眼,既然不顺眼,自然有人要做那出头鸟。 “你瞧瞧她那穷酸样,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点心。” 徐明月的眸子一瞬锁死那穿着水墨服的姑娘,手里的点心直接扔出去,精准砸花了那女子精心绘制的梅花妆容。 尖锐的叫声传出,将阁楼之上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啊啊啊,徐明月,你赔我的妆。” 这边生了冲突,赵沐云这相府的小主子当即起身,先是安排丫鬟带着那姑娘前去补妆,接着又亲自带着众人来到徐明月面前。 眉头紧缩,赵沐云压抑着不满,好声好气问道:“徐姑娘,她不过随意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何苦直接毁了人家妆容?” 赵沐云开了这口,另外的贵女那更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就是,你自己才艺比不过别人,竟然就动这等恶毒心思,让她失去展示的机会。” “徐姑娘这家教也真是好得很,别的不行,倒将这些个阴险手段耍得娴熟。” 手里握着剑刃的女子话音刚落,徐明月笑着起身,“啪啪”两巴掌甩下。 动作干净利落,手上的力气一点都没收着,直接在那女子脸上留下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你…” 女子先是伸手指向徐明月,又在见着徐明月连个正眼都不给她之后,握着剑刃的手直接朝着徐明月刺来。 “你个贱人,你竟然敢打我,我要你的命。” 徐明月一脚将脚边凳子踢出去,那女子被凳子一绊,便摔成个狗啃屎的狼狈模样。 端着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徐明月一步一步走到那女子身侧,绣花鞋挑起那女子红肿的脸颊,道: “本郡主是先帝亲封的,以名为号的明月郡主,本郡主的家教,你有什么资格来指点。” 缓缓将脚收回,徐明月用极其温柔的嗓音将威胁的言语说出:“下次见到本郡主,你记得躲远点,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沐云被徐明月这嚣张到无法无天的模样惊到,眸中染上怒火:“徐明月,你刚刚那副模样都是装的?” “不是啊。”满脸无辜,徐明月重新坐在凳子上,抬头瞧着赵沐云:“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我还不太适应。” “日后我多出席这种场景,多被人夸夸,适应了就不会再害怕了。” 第49章 激怒 瞧着赵沐云那因着被人利用而逐渐失控的容色,徐明月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但这点失控,怎么会够? 徐明月开始继续点火:“只允许你们装,不允许我装啦?” “你们这京城长大的贵女还真是不讲理,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手里握着剑刃都打不过我这赤手空拳的人,也不知这大将军府是怎么教养的你。” “我不过是拿糕点砸了那胡言乱语的女子一下,你们竟然就说我没家教,也真是恶毒。” 那些不久前由这些人加诸在徐明月头上的恶语,被徐明月笑着还给了她们。 看着这些个因着畏惧她手段而敢怒不敢言的女子,徐明月言语又猖狂了几分: “本郡主向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日后莫要再往本郡主跟前凑。” 赵沐云这被众星捧月的主人被徐明月这般羞辱,如何能忍得了? 浑身的倒刺当即竖了起来:“徐明月,凭你也想同我争这太子妃的位置?” 狐狸眼染上嚣张,激怒的言语还在继续: “赵姑娘,你有没有听过,钦天监有言徐氏嫡女当为东宫妇,太子妃的位置我六岁那年就能拿到,现在迟了八年,我想要自然还是我的。” “当然,赵姑娘现在还可以赌一赌,比如先从成王与睿王之间挑一个,总好过最后一个都捞不着。” “哦…可能这辈子都赌不对了,因为只有徐氏嫡女才是东宫妇,而你赵氏嫡女,不配。” 从软凳上起身,徐明月凑到赵沐云耳畔:“赵姑娘,这年头一门心思只想靠男人,会变得不幸哦。” 惯来柔婉的杏眼怒火汹涌,合掌三下,便有暗卫从天而降:“徐明月,若你今天死在这里,还会有徐氏嫡女吗?” “你今日把这些姐妹都狠狠得罪了,我将你主仆三人全都杀了,也无人会替你做这个证。” 赵沐云对徐明月的确是生了恨意,但也绝对没想在今日的相府杀人。 她只是想警告徐明月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同她来争。 黑布蒙面的暗卫甫一现身,幽语便要挡到徐明月身前护住徐明月,却被甜甜紧紧拉住了手腕。 两相对视,两个丫鬟被这般场面吓到仓皇失措。 余光瞥向阁楼,那红色的衣角因着快速行走而被风吹得摇曳。 徐明月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赶忙钻过空隙朝着门口逃命。 安静候在一边的暗卫在赵沐云的示意之下追了上去。 “哈哈哈。”瞧着那被人追到不慎摔倒的徐明月,如银铃般的笑声从赵沐云嘴里传出。 这猫抓老鼠,还真是好看又好玩呢。 紧锁的房门被人从外踢开,谢崇玉将徐明月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透过重重树影,与赵沐云对视。 在徐明月未曾回京之时,赵盈也向他暗示过让他娶赵沐云,他也未曾拒绝。 因为他曾以为赵沐云是这京城贵女中少见有脑子的。 如今看来是这京城的贵女太过无用,才将赵沐云衬托得聪慧了几分。 今日在徐明月面前,赵沐云还真是格外不顶用。 赵沐云看着忽然现身的谢崇玉,纤手一抬,所有的暗卫一瞬隐身。 谢崇玉是外男,所有贵女再是想在谢崇玉面前露脸,也只得隐了身形。 赵沐云走到门前,一双杏眼气呼呼地瞪着谢崇玉:“睿王表哥,她刚才欺负了我,你护着她作甚?” “沐云,今日是老祖宗八十大寿,你不思招待好各贵女,竟然还对明月郡主动手,成何体统?” “现在和明月郡主道歉。” “不…不用。”撑着门框站起,徐明月眼中泪光涟涟:“只…只要赵姑娘不杀我就好。” 赵沐云瞧不得徐明月这通矫揉造作勾引男人的模样。 她更瞧不得谢崇玉执意要护住徐明月这小贱人的模样。 “睿王表哥,徐明月她是装的。” “你看看,大将军府的嫡姑娘便是被她所伤。” “她端着这副柔弱模样,就是为了骗这世间的男子,你可莫要被这等女子骗了。” 甜甜越过所有阻拦,连忙朝着谢崇玉跪下: “睿王殿下,是这些小姐先嘲笑我家姑娘穷酸,接着又嘲讽我家姑娘没家教,奴婢气不过才动手的。” “您要罚就罚奴婢,我家姑娘本就体弱多病,再待在这恐怕就要没命,求睿王殿下替我家姑娘做主。” 威慑之气由内而外散发,迫得满院仆从贵女皆匍匐跪地。 警告的目光落在赵沐云身上,谢崇玉沉声提醒: “表妹,这是老祖宗的寿宴,赴宴之人皆是贵客,在你赵府生的乱子,不论缘由如何,你主家的无能必然沦为旁人的笑柄。” “女子在世,若无家族扶持就若那无根浮萍,比起你个人的成败,赵府的荣辱才更重要。” “沐云,你好好想想本王这话,你行事若一直这般,就算那泼天富贵给了你,你也接不住。” 将冠冕堂皇的话说出,谢崇玉自以为在徐明月面前能留下一个清正的好印象。 其实谢崇玉心里压根不是这般想的。 今日赵沐云被逼得这般狼狈,自己无能是一方面,赵家亦没强大到无所不能是另一方面。 今日这事换做他谢崇玉来做,还真能无声无息将那不喜之人解决。 可现在,谢崇玉喜欢徐明月的手段,喜欢徐明月的天意,喜欢徐明月的容貌。 而赵沐云,只能变成他骗取徐明月心意的踏板。 “沐云,你日后再这般行事,本王必然告诉舅母,让她好好训诫于你。” 落下这话,谢崇玉朝着甜甜和幽语挥手,两人连忙搀扶着徐明月出了排练之所。 赵沐云恨恨瞧着那离去的背影,想着往日对她娇宠至极的二表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训斥于她,理智开始被妒忌与仇恨侵蚀。 赵沐云自出生起便是一帆风顺,而徐明月,是她人生的第一道坎。 赵沐云若是越不过这道坎,她必然要毁掉这道坎。 “徐明月,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第50章 代价 一贯急色的谢崇玉此时看向徐明月的眼眸澄澈,隔着合乎礼仪的距离,将徐明月送到另一处排练之地。 一眼瞧去,端的的君子无双的守礼模样。 若说初见徐明月之时,是男人对美色纯粹的占有欲,那今日这一出,谢崇玉开始欣赏徐明月这审时度势、利用周遭环境达成目的之手段。 没错,谢崇玉今日站在阁楼之时,便瞧见了徐明月从头到尾的所有举动。 还真是聪慧得惹人心动。 而不明他窥探了这一切的徐明月,最后却利用他脱了这困局之行事,谢崇玉丝毫都不介意。 徐明月注定要成为他的睿王妃,他本就当予她方便。 站在台阶之上,徐明月朝着谢崇玉福身:“明月多谢睿王殿下相救。” “明月郡主客气。” 谢崇玉朝着徐明月淡淡一笑,眉眼之间尽是赤诚的友好:“明月郡主才貌双全,本王期待明月郡主稍后的才艺。” 听懂这画外音的徐明月低头浅笑,并不言语。 看懂徐明月这姿态的谢崇玉面带浅笑,阔步离去。 目送谢崇玉离去,徐明月便没有再入那排练之地的念头,转头走到了那被葡萄藤爬满的小游廊。 无他,不论她出现在何处,方才的事情都会重演。 因为今日想通过踩徐明月为自己正名的贵女,多了去了。 今日之目标既已达成,徐明月自然不想再听那般聒噪。 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 至于赵沐云的愤怒与恨意,徐明月还真是乐见其成。 赵府可是谢晏谋夺皇位的头号功臣,徐明月对赵府,能有几分怜悯之心? 甜甜将腰间团扇拿出,轻轻给徐明月扇着。 幽语凑在徐明月耳畔,轻问:“姑娘,睿王是瞧见您收拾那些人了?” 徐明月抬头看向幽语,对她这般敏锐甚是满意,也愿意多提点几分: “就是要让他瞧见,一个女子若只有美色,那便只配让人付出占有美色的代价。” “这世间的男儿对女子的心疼稍纵即逝,可对自己付诸在女子身上的心思,却能记一辈子。” “奴婢明白,多谢姑娘指点。” 因为幽语伺候的是徐明月,自徐明月离开京城,林雁也给幽语请了个夫子,想着能学多少算多少。 幽语虽说学得不是特别出色,但学的也不算差,故比之一般下人看到的总要深几分。 就比如初初进入院子之时,她便知道要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才好唱戏。 目光投向甜甜,徐明月伸手捏了捏甜甜那带了点肉的脸颊:“甜甜今日反应极快,回去给你加个蹄膀。” “多谢姑娘,都是姑娘教得好,今日吃了蹄膀,下次反应会更快。” 幽语瞧着甜甜这馋样,笑道: “姑娘,您可别再让甜甜吃了,她回京城到现在都已经胖了十斤,以前的那些衣裳压根穿不下。” 徐明月站起来绕着甜甜转了一圈,煞有其事点头:“甜甜你还真是,胖了好些。” 眼见甜甜容色染红,徐明月又道:“不过无甚关系,等你家姑娘我赢了今日这一局,回府便给你们重新做衣裳。” “多谢姑娘,姑娘今日必然旗开得胜,大杀四方。” 赵府大夫人听着这些贵女在后院准备到了格外隆重之程度,为了不让相府成为各家勋贵茶余饭后的笑谈,不得不将手头的事情全部放下,专心着手安排起今日这一出演出来。 先是让仆从将府内所有的屏风都拿了出来,将那略微败落的荷塘休整了一番,立即安排人去各家府邸将那还开着的荷叶与莲花一道采摘了过来,用作表演的背景之所。 又将荷塘中间那往日用来唱戏的戏台子重新用那时兴的花卉装点好,用作那表演之所。 接着便在湖边树荫之处熏上艾草等驱虫之物,精致的果子茶点一一摆上,以供各家妇孺欣赏那戏台子热闹之时消遣。 等到一切准备好,时辰到了申时一刻。 赵大夫人亲自去领着各府太太一同走到这荷塘边,冰鉴摆满荷塘四周,微风一吹,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赵盈扶着赵家老祖宗坐在最适宜观赏节目之凉亭,赵沐云恰在此时将刚制作出来的节目单递到赵盈和老祖宗手里: “老祖宗和姑母可得用心瞧,众位姐妹们可都是卯足了劲,等着赢得那头彩呢。” 站在赵盈面前的赵沐云如今端的是那一副温婉又能干的姿态。 赵盈瞧着赵沐云的目光愈发满意,自觉只有这般女子才能当天家之妇。 “沐云今日着实辛苦,又是要忙着照顾众家姐妹,又是要忙着准备这节目单,等会还要亲自给老祖宗贺寿,等本宫回宫,定会替老祖宗再给你备下一份厚赏。” 赵沐云朝着赵盈福身,笑意浅浅:“替老祖宗尽孝之事,当不得姑母这份赏赐。” 这般进退得宜又能干的女子,自然引得这亭内的贵妇连连称赞。 “赵姑娘可是出了名得能干。” “这般女子,谁家若是能娶回家当作宗妇,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这福气我等人家,可就是攀不上咯。” “我啊,只求来日聘来的儿媳能学到赵姑娘之毫厘,我便知足了。” …… 受到这番夸赞,赵沐云嘴角矜持的笑容也大了起来。 长得好看又有何用? 会在男人面前玩些小手段又有何用? 这满京城宗妇想聘作儿媳的,不还是她赵沐云? 戏台上的节目开始上演,待到一切步入正轨,谢崇安和谢崇玉并肩出现在凉亭。 莲池四周命妇纷纷垂首福身,谢崇安兄弟二人亦是目不斜视,径直朝着石桌前的二人拱手请安: “母后万安,祝老祖宗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赵府老夫人从软凳上起身,笑得慈眉善目:“好好好,辛苦两位王爷因着老身这寿辰走这一遭,今日可定要吃好喝好玩好。” “多谢老祖宗。” 兄弟二人同赵老夫人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满身矜贵出了凉亭。 赵盈的贴身嬷嬷见状快步跟上去,略微交待了几句,便又重新回到了凉亭,给赵盈打着凉扇。 赵沐云瞧着那离去的背影,想着谢崇玉对徐明月的偏袒,当即将贴身丫鬟叫到身边,附耳叮嘱了几句。 第51章 陈夫人至 丫鬟听懂了赵沐云的叮嘱,小跑着追上了谢崇安与谢崇玉离去的步伐,匍匐跪在两人跟前: “两位殿下请留步,我家姑娘有事叮嘱。” 谢崇安与谢崇玉同时停下步子,看着跪在眼前的丫鬟:“何事?” 丫鬟指着正上方窗户大开的阁楼,知晓如今所言之事不合时宜,嗓音压得极低: “约莫再过半个时辰,明月郡主会带来古琴之才艺,我家姑娘给两位殿下在阁楼辟了一清净之处,两位殿下若是累了可上阁楼稍事歇息。” 谢崇安与谢崇玉同时敛眉,他们自然看懂了赵沐云此刻的心思,但他们同时也觉得赵沐云这事,做的有些失了体统。 赵盈的贴身嬷嬷本就给他们安排了另一处休憩之所。 这男女相看女子尚且能隔着帘子瞧一瞧男子,谢崇安和谢崇玉并不觉得在赵盈的安排之下,瞧瞧这京城贵女有多不妥。 但若是这事是赵沐云这个未出阁的表妹来做,那便是越俎代庖。 为免来日落人口舌,他们更不可能顺了赵沐云的意。 谢崇安肃然,直接拒绝道:“男女七岁尚且不同席,这些个未出阁贵女带来之演奏,本王如何能看?” 谢崇玉随之附和:“你去回了表妹,此次就当本王未曾听到这般莽撞之言,下次再这般,我必然要告诉舅母。” “是。” 目送两位殿下离去,丫鬟又火急火燎跑回赵沐云身侧,低声将刚才的事情禀明。 赵沐云微微点头,容色上并无异样。 缓缓于赵盈下首落座,眼眸落在那戏台子之上。心思却已经飘到那处阁楼。 于谢崇安和谢崇玉而言,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只是闲来消遣的玩物,他们两人必然不会因着尊重女子,而恪守礼仪。 而这自入了京城就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徐氏嫡女,见过她容貌的谢崇玉放不下,而听着那般传言意图问鼎东宫的谢崇安,也一定想再窥视一番。 这两人若是去了,徐明月在这两人眼中最多也只是被当作一个无甚价值的玩物,同她赵沐云压根没得比。 若真没去,便证明如今日渐颓败的镇国公府,就算加上这钦天监之预言,亦入不得这皇权争夺之人的眼。 不论哪般结局,于赵沐云而言都算是一个好消息。 颇具特色的节目接二连三上演,各家宗妇舌灿莲花,直将赵家老祖宗哄到嘴巴都合不拢。 舞台之上的歌舞正盛,赵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走了过来:“老祖宗,鲁郡陈氏陈夫人来了。” 贴身嬷嬷一点压低声音的意图都没有。 这天下世族想攀附却攀附不上鲁郡陈氏,却在她家老祖宗八十大寿亲自赴宴,这是多大的荣光啊! 赵老太太闻言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凉亭之外走去:“到何处了?老身要亲自去迎一迎。” 话音刚落,便见只带了两嬷嬷的余氏朝凉亭走来。 林雁赶忙起身,迎上去亲自扶着余氏的手:“夫子,若知晓您要过来,学生必然带着幺幺去您府邸候着您。” 余氏轻拍林雁的手,意会的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稳步走入凉亭,四下所有命妇全都起身站立,台子之上的表演骤停。 余氏虽并未端着派头,可自她入了这凉亭,原本略微闲散欣赏着舞乐的各家命妇都变得收敛,一举一动都将所学的礼仪端得板板正正。 鲁郡陈氏纵然行事低调,可这满京城的清贵之家,何人不以能得陈氏一句指教而志得意满? 不说远的,单说林雁一个三品太常之女,能在镇国公府最鼎盛之时嫁给镇国公林翦,且还能被专宠这么些年,不就是早年得了余氏教导,成了先皇后的手帕交吗? 今日若是她们各家小辈能得余氏这一句夸,那便是认可了整个家族的教养,日后这整个家族女子之身价,必然也是水涨船高。 皇权必有更迭,陈氏之风骨,自来便被文人奉为圭臬。 余氏径直走到赵盈面前,微微福身:“皇后万安,老姐姐生辰吉祥。” 若单说辈分,余氏比赵老夫人还低了一辈,可架不住鲁郡陈氏地位高,这一声老姐姐喊得赵老夫人眉开眼笑。 赵家老夫人紧紧握住余氏的手,因着激动手心透出微微颤抖:“吉祥吉祥,你能来便是老身这寿辰最大的吉祥。” 仆从将新的椅子添上,余氏在赵老夫人身侧落座。 “陈太傅近来可好。” 舞蹈重新开始,赵老夫人主动同余氏攀谈,凉亭之内的其他人全部沦为余氏的陪衬。 “自然是好的,今日还闹着要出去打猎,好不容易将他劝下,便来了老姐姐的寿宴,希望没有来晚。” “你任何时候到,那便都是刚刚好。”赵老夫人指着前方的戏台子:“这些个小丫头都在给老身祝寿,你今日到了也正好给她们指点一番。” 余氏并未出言拒绝,却也必定不会做那随意指点旁人的事:“各家的教养都是好的,我也就同大家一道看看这花一般的闺阁小姐。” -- 赵沐云身着一身碧色轻纱,金玉簪佩除尽,满头青丝高束,头顶簪着一朵开得正好的清莲,端的是一派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贵模样。 而赵沐云临时改了这一身装扮,自然是因为她娘告知她:鲁郡陈氏陈夫人来了。 文人之间自当惺惺相惜,相府是靠着科举起家,今日这陈夫人要么就不夸任何人,要不就只能夸她赵沐云一人。 如今还剩下三个节目,徐明月今日表演的古琴与赵沐云之古筝颇为相似,赵沐云原本是将古琴放在压轴出演的位置。 在前一个舞蹈以及她的古筝对比之下,徐明月这草包美人的名声,明日便当传遍这京城的大街小巷。 可赵沐云现在却不能这般盘算了。 她害怕徐明月那曲古琴弹得太差,惹得陈夫人中途退场,她这古筝压根没得展示之契机。 比起让别人认准徐明月是个空有美色之女子,赵沐云更希望让余氏看到她这京城第一才女的风华。 毕竟自身本领硬,原本就比证明旁人弱来的重要。 第52章 满堂彩 离徐明月上场的时辰也近了,坐在游廊吹着夏风的徐明月被小丫鬟请到了候场之处。 刚一坐下,许妈妈便朝着徐明月走来,脸上的容色也颇为严肃。 待到靠近,许妈妈朝着徐明月福身,接着凑在徐明月耳畔道: “姑娘,余夫子今日也到凉亭看众家贵女之才艺,夫人让您等会上台之时,略微收敛些许。” 林雁如今还没彻底摸清徐明月的路子,虽然她相信徐明月不会乱来,但余氏在与不在,自当有所区别。 徐明月有些想不明白余氏的出现:“夫人来京城这些年,从未出席过任何世族之宴会,今日这一出倒是出奇,阿娘可有说夫人缘何会来?” 不仅徐明月想不明白,就连林雁也想不明白:“未曾交待,这满座宾朋无一人知晓余夫子今日会来。” 徐明月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嗯,告诉阿娘莫忧心,我心中有数。” 许妈妈转身离去,赵沐云便走到徐明月身侧,不带一丝扭捏,直接安排道: “徐明月,我要与你的节目调换一个位置。” 徐明月觉得赵沐云真的还挺不记打的。 前不久刚因着对她的错误预判而吃了个亏,现在又开始笃定徐明月这才艺也不行。 连徐明月在药王谷的所学所做都不曾调查清楚,便敢这般针对于她,徐明月觉得她不在京城这些年,这京城贵女日子过得还真的安逸。 “赵姑娘就不怕本郡主收尾,赢了这满堂彩?” 赵沐云将所有的欲望全都摆在脸上,不屑于在徐明月面前遮掩:“徐明月,你这么多废话作甚,愿与不愿一句话的事情。” 徐明月嘴角含笑,嗓音平淡:“赵姑娘,你想要本郡主自然可以换,但你可莫要后悔哦。” 今日若余氏不在,徐明月在任意节点演出都无区别。 可今日余氏在,徐明月在赵沐云之后演出,才是最佳位置。 因为很不巧,赵沐云的不足,正是她徐明月如今的优势。 看过山河苦难的眸子,与日日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自当不同。 戏台上的节目结束,赵沐云在丫鬟的伺候下起身,可她的心情依然不好。 她好生讨厌徐明月这云淡风轻,却又稳操胜券的模样。 走至门槛,赵沐云愤然回首:“徐明月,这里是京城,不是你靠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与那点小医术能立足的,我劝你不要想着和我抢东西。” “赵姑娘,你的手段又能高到哪里去呢?”徐明月也站了起来,朝着赵沐云走去:“我今日在这里劝赵姑娘一句,莫要日日想着与我为敌,我现在的意图并不在你。” “若你非要往本郡主眼前凑,本郡主也不介意让你提前成为本郡主的意图。” “本郡主也坦白告诉你,你费尽心机非要不可的东西,本郡主不见得稀罕。” 徐明月敢这般说,便是料定赵沐云不敢将这话说给谢崇安兄弟。 就算赵沐云说了,那两兄弟也只会认为这是女儿家拈酸吃醋的手段。 谢崇安和谢崇玉,那可是一个比一个自负的存在。 赵沐云觉得徐明月这话说得好生轻巧,但凡生在这京城的女子,谁也逃不脱彼此争夺与比拼的命运。 今日争才名,来日争夫婿,成婚之后争贤名,生下子嗣便要争谁家哥儿姐儿更出色。 徐明月,也不例外。 赵沐云眼光锐利:“徐明月,你我各凭本事,莫靠这些个嘴上功夫。” 戏台上浅纱轻垂,身后推上曲水流觞之景,轻灵的叮咚泉水之声传出,赵沐云朝着亭台所在之处的众人优雅福身。 微风起,风铃响。 碧色轻纱被吹到翩跹,伴随着高山流水般的古筝之音传来,凉亭之内原本因着久观舞蹈而倦怠的贵妇,灵台清明了几分。 双眸缓缓闭上,沉浸在袅娜之音中。 赵老夫人对赵沐云一贯自信,便侧目看向陈夫人:“这是我家年轻一辈最为出色的嫡女,你瞧着如何?” 余氏拿着茶盏撇开茶沫,并不吝啬夸赞之言语:“这孩子,这手古筝的确出师了。” 美则美矣,技则技矣,余氏却瞧不出这女子身上的风骨。 眼前的赵沐云就像是一朵被富贵斩断了根茎,随波逐流的莲花。 一朝不慎,便会腐朽。 古筝音止,庆贺的掌声自赵盈传出,亭内众人之容色上都充斥着略微舒缓的笑。 所有人都认定了赵沐云这一曲,当是今日最佳。 亭内的所有景色退下,徐明月穿着一袭极其符合年岁的嫩黄色襦裙上了台子,清清爽爽的模样与之一众盛装打扮的女子相距甚远。 一瞧便知晓这般才艺上不得台面。 若非余氏依然坐在这处,这亭内的夫人都生出了要提前离席的念头。 徐明月朝着亭台的方向微微弯腰,缓缓落座在琴凳之上。 双手压在琴弦之上,徐明月眼眸缓闭。 久远的记忆自脑海传来,原本准备好的琴谱被合上,徐明月缓缓睁开双眼,隔着大半个湖泊与余氏对视。 嘴角含着小小的弧度,压在琴弦上的手并未立即动作。 亭台与阁楼之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高台之上依然安静的徐明月。 赵沐云的目光自徐明月身上移开,瞧见那阁楼之上临窗而坐的两道身影。 那处阁楼并非赵沐云安排,那便只能是赵盈安排的。 赵盈不喜徐明月,那徐明月便翻不了天去。 浅勾嘴角,赵沐云带着满意的笑容,在丫鬟的搀扶之下朝着换衣之所走去。 铮鸣之声乍起,各色的的议论与揣测一瞬被紧紧压住。 四下之人跟随着这一支战曲,看见了边疆的荒凉,看到了儿郎的战死,看到了被鲜血染透的旌旗,看到了遍地残骸无人来收。 琴音激亢,悲鸣阵阵,喜悦又乍然而起。 她们看到了那立在数万尸骸之上的战旗,看到了那用无数儿郎之生命堆砌起来的胜利。 琴音止,周遭静,眼泪垂,四下静默。 迟来的掌声从余氏掌心传出,林雁拿出帕子擦掉眼角的泪花,从凳子上起身跟着鼓掌,眼底的骄傲再也无从阻挡。 她镇国公府出来的儿女,就该有这般忧国忧民之风骨。 她徐氏嫡女就算离开这京城八年,再入京城,依然是高悬苍穹,无人可与之并肩的月亮。 第53章 争执起 才艺比拼结束,各家贵女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去了后院整理仪容。 谢崇安走到阁楼另一扇窗户边,看着那从他眼皮子底下走过的徐明月,握住窗柩的手暗暗用力。 这一刻,谢崇安想到了德水县衙的重逢,想到了从他口中说出的纳妾二字,想到了徐明卿在听到他对小药王轻慢之后,骤然凌厉的手段。 被讨要的赈灾银,从天而降的半本账簿,骤然生了反心的孙义成,指甲缝里留下的罪证,猝死在南郡的盐铁局司长。 一环套着一环的计谋,斩断了谢崇安在南郡所有的得力干将,让南郡彻底脱离了谢崇安的控制。 这一切都只是徐明卿的报复,报复他对徐明月生出过戏弄的心思。 徐明卿从未担忧过这一切被发现,徐明卿等的就是真相揭开的这一天。 徐明卿在朝着谢崇安亮出爪牙,徐明卿在警告谢崇安莫要对徐明月生出任何心思,也莫要在徐明月眼前耍任何手段。 如今的南郡没有了郡守,颇得民心的徐明卿只要待在南郡一日,便是谢崇安无法伤及的人。 而那盐铁局未曾露面的另外半本账本,如今必然在徐明卿手里。 他谢崇安不仅将南郡送到了徐明卿手里,他还被徐明卿反制了。 徐明卿在南郡一日,他谢崇安便不能随意构陷徐明月。 徐明卿若是被谢崇安用手段调回京城,那被徐明卿握在手中的账本,会成为谢崇安登顶东宫之位最大的绊脚石。 活了二十三岁的谢崇安,头一次感觉到了性命被人拿捏的无力。 可单单一个徐明卿,就能在灾情严峻的情状之下,一环接着一环,让他明明损失颇重,却从未怀疑到徐明卿头上? 不,绝对不止一个徐明卿。 谢崇安想到了驿站之外,那立在徐明月身侧的男子。 那个人,到底是谁的人? 那个人,在这一出谋算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们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护住徐明月一人吗? 而他谢崇安真的要因着被人掌控了命脉,而在夺嫡之争中不战而败吗? 瞧着谢崇安冷沉的容色,谢崇玉也走到窗前,看着那鹅黄色的背影:“皇兄,如明月郡主这般女子,的确当为东宫妇。” “皇兄早年未能得到,如今弟弟就亲自来帮你把这遗憾填补。” 谢崇安自来不是什么好兄长,谢崇玉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弟弟。 谢崇安自己在徐明卿那里吃了个大亏,并不介意谢崇玉也被镇国公府收拾一番。 “崇玉,皇兄劝你一句,徐家现在就算不如之前,那也还是会咬人的野兽。”朝着谢崇玉走近,手放在谢崇玉的肩膀上重拍: “徐明月,你招架不住的。” 谢崇安这话自然不是为了劝慰谢崇玉,这些年但凡谢崇安瞧上的东西,谢崇玉便想抢。 谢崇安越不想给,谢崇玉就越想要。 “哈哈。”很是不经意的一笑,谢崇玉道:“徐家当年瞩意的太子是我,徐明月自当嫁给我。” “皇兄不要因为自己得不到,便说这东西不好。” 谢崇安转身沿着楼梯稳步朝下走去,警告的言语一字不落的传入谢崇玉耳中: “崇玉,皇兄才是嫡长子,你莫要想着去争那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的,皇兄的耐性一直不好。” 谢崇玉倚靠在窗柩之上,看着谢崇安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为单纯的笑容,眼眸中的兴奋开始滋生。 嫡长子又如何? 亲兄弟又如何? 他父皇能弑兄,他难道就不能了? 一个无权无势却还令他皇兄都忌惮的镇国公府,谢崇玉,还真是非要不可呢。 各府贵女聘婷走入正房,朝着主位之上的二人叩首后,又同时朝着余氏福身见礼: “小女请皇后娘娘安,请老祖宗安,见过陈夫人。” “免礼,今日都辛苦了,好好坐着去。” 得到这番言语,众家贵女各自起身,规规矩矩坐到长辈身后。 刚一落座,各色目光接次投向徐明月。 怨恨若能化作小刀子,将这满屋子贵女当作自己陪衬的徐明月,此刻必然要命丧此地。 徐明月这般装模作样隐藏实力的作法,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自今日起,这京中贵女人人都当以徐明月为敌。 徐明月瞧着这些敌意觉得好生好笑,说得好像她徐明月不藏拙,她们便会赢一般。 说得好像她徐明月说自己琴艺颇好,这些人便会信一样。 今日这些人的狼狈,只是因为她们本就技不如人,且初心不纯。 她徐明月不是什么好人,这满屋子的贵女,自然也当不上这二字。 赵盈眉眼含笑,将今日的压场戏抬上来: “今日各府姑娘表现颇好,将老祖宗哄得畅怀,每人赏赐碧玺绒花一对。” 众女纷纷起身,朝着赵盈行礼:“谢皇后娘娘。” 赵家老祖宗听着这宛若黄莺出谷的清脆之音,心头愈发畅快,随手一挥,便有女婢将那一大盘子的珠宝端了出来。 含笑的眸子看向座下之人,最终落在赵沐云头上,赵老夫人问:“众位看看,这头彩当属哪个丫头?” 若非余氏今日在,赵家老祖宗必然是要直接将这个头彩给到赵沐云的。 徐明月那一曲古琴纵然也很出色,但单纯论技巧,赵沐云的确略微胜过徐明月。 但余氏在这里,赵老夫人自然不能倚老卖老下这决断,她需要这座下的宗妇替她开了这口。 余氏未给任何人接话的契机,朝着林雁的方向看去:“雁儿,这就是你养的小丫头?” 林雁拍了拍徐明月,徐明月起身走到余氏跟前,施施然福身:“明月见过夫人,归京数日未曾去您府邸叩拜,是明月不孝。” 余氏笑着摇头,觉得这小姑娘生得的确打眼,同她家那死气沉沉的臭小子容色上的确匹配。 余氏既然受人之托过来了,那便要让徐明月赢得彻彻底底。 没有多做寒暄,余氏笑问道:“小丫头,这满府的女子带来的都是那等花团锦簇之才艺,如何你就弹了这般战曲?” 第54章 山河镯 这首战曲,余氏的女儿陈舒曾在先帝上战场厮杀被困之时弹过。 那一战,反败为胜。 徐明月在谢清尧上一世处于绝对劣势之时,看着那男子孤身坐在城墙之上弹过。 那一战,反败为胜。 满座宗妇因着余氏这一问纷纷看向徐明月。 其实余氏这一问极其不好答,甚至有隐隐为难之意。 毕竟大喜的寿宴弹奏那战场厮杀的战曲,并不见得吉利。 可在座所有人都不是蠢的,如余氏这般身份之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夸人,但必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小辈。 徐明月略微思索,用温温柔柔的嗓音缓缓诉说: “明月虽不曾上过战场,可幼时被阿爹抱在怀里听过边疆的昂扬壮阔,从小哥寄送至药王谷的书信之中,看到了我大瑜儿郎镇守边疆之勇武。” “这些儿郎在战场上厮杀,想护住的不仅是我大瑜皇朝的疆土,更是他们待在家中的父母妻儿。” “所以明月今日就想借着老祖宗的寿宴,让那些为国奋战的将士都看看,他们的父母妻儿在他们的守护之下,安居乐业,日子都过得美满。” “明月也想让那些在边关的将士都沾沾老祖宗寿宴的福气,保佑他们都平安归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徐明月拿边关将士的艰苦与今日寿宴的奢靡对比,继而让徐明月说出些大义凛然却最不合时宜的话。 可徐明月没有,她三言两语便将赵家老祖宗描述成了那菩萨一般的人物,直哄得赵家老祖宗泪眼朦胧,容色上还真泛上了几分菩萨的博爱之容。 余氏自然知晓徐明月是个聪慧的姑娘,但也未曾想到竟然能答得这般好,当即退下手腕上的手镯,亲自替徐明月戴在手上。 “我今日未曾准备这些彩头,这是我家丫头生前戴着的,你莫要嫌弃。”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来悲怆,余氏这些年日日都戴着这手镯,以缓解着思女之情。 今日她便当代替陈舒这母亲,将这见面礼给了谢清尧的心上人。 陈舒,当是开心的。 徐明月光是听着‘我家丫头’四字,便红了眼眶,跪在地上接了这个玉镯。 谢清尧的阿娘啊,曾是鲁郡陈氏按照家主之制培养出来的女子,曾是这大瑜皇朝最耀眼的明珠。 可她,最后却毁在这皇权争夺之中。 时至今日回首去看,徐明月才想明白,鲁郡陈氏不愿与皇族沾亲带故的缘由。 权力巅峰之地,便是红颜埋骨之处。 扶着徐明月起身,余氏的贴身嬷嬷便恭谨弯腰在余氏耳畔道: “老爷在屋外等您,说是新写了一首诗,等着您一道去评。” “今日多谢老姐姐招待。” 余氏转身朝着赵老太太和赵盈点头告辞,且只字不提来日。 显而易见,这相府没有资格得到鲁郡陈氏来日的屈尊降贵。 这屋内的人精并不在少数,立马便有人会意余氏今日当是特地为徐明月走的这一遭。 她虽未明言她眼中的魁首是何人,但那由她亲自赠出的玉镯,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徐翦与林雁成婚之日,鲁郡陈氏只不过遣人来送了贺礼,若单从林雁这一层关系来说,无法让余氏亲自降临这等宴会。 带着无限疑虑,这屋内的众人又将目光落在那漆红托盘之上,等待着赵老夫人和赵盈的最终决定。 其实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得了赵老夫人承诺,扬了自身才华与美名,又拿了余氏玉镯的徐明月,已经是今日最大的赢家。 那盘子金玉于徐明月而言,其实要与不要,都没什么重要的。 赵盈将目光投向林雁,希望林雁能主动将这头彩推挽,好让赵沐云得了这头彩,这样一来才是两全其美。 可林雁一个劲儿低着头吃着点心,一点都没有为了装大方将这头采让给旁人的打算。 林雁自觉赵盈这皇后之位坐久之后,愈发搞笑。 她家幺幺的才艺这般好,这头彩自然就当是她家幺幺的。 她镇国公府再是富贵,徐明月凭自己本事赢回来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为了什么大度之名让给其他人。 赵盈将目光收回,含笑拍了拍老祖宗的手:“今日这一番磋商让本宫看到了我大瑜女子之风貌。” “而这头筹必然是在沐云与明月之间产生,单从琴技上来说,那必然是沐云赢了的。” “可若从女子胸襟及风骨来说,明月的确更胜一筹。” “今日是老祖宗八十大寿,沐云是主人,本宫就做主将这头彩给了明月。” 这话说的好像是赵沐云将这头彩让给徐明月的一样,但徐明月一点都不在乎赵盈这替赵沐云挽尊的手法。 反而落落大方从座位上起身,端着满身贵女之风华朝着赵盈谢恩:“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瞧着徐明月这颇为识大体的作风,赵盈微微点头,眼眸中透出满意。 接着,赵盈从头上取下八宝攒丝金凤衔珠发簪亲自放到赵沐云手上: “这凤簪只有本宫这一国之母才能佩戴,你年岁轻轻便能做得这般好,对得起老祖宗的教养。” 赵沐云强扯嘴角,朝着赵盈谢恩:“谢皇后娘娘。” “本月十五乃中秋佳节,本宫将在宫内设宴,宴请这京城的勋贵公子小姐一道泛舟御河,游玩消遣,各位的请柬这两日便会有宫人送上。” 赵盈将这邀请在众人面前发出,那便是要封住这群人的嘴。 出了这相府,她们既不能讨论赵沐云携满京城贵女为难徐明月,也不能讨论徐明月拿捏人心反败为胜赢了个满堂彩。 赵盈的心自然还是偏向于赵沐云这亲外甥女,但徐明月她也不允旁人随意诋毁。 因为这两女子,同赵盈的两个儿子必然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皇家体面,她必须要这般做。 “臣妇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满座妇孺纷纷跪地,真心实意的谢着恩。 中秋佳节的游湖之宴,参加的那都是皇亲国戚和正二品以上的朝臣,这座下的人家中,多的是没有资格入宫参加这等宴会的。 这次得了这番恩典入宫,家中女子指不定便能攀上一门顶好的亲事。 第55章 姓陈? 热闹了大半天的赵家老祖宗累了,这后院的寿宴自然也接近尾声。 前院的哥儿爷们晚上还要再一道去楼子里喝一顿酒,各家宗妇就率先带着小辈离去。 赵盈刚坐上御用马车,谢崇玉便挂着满面笑容跑了上来:“母后,儿臣今日有瞩意的睿王妃了。” 赵盈揉了揉眉心缓解今日之疲惫,因着镇国公府如今的权势大不如前,谢崇玉最初来找她是想娶徐明月为侧妃的。 而目睹了今日这一遭后,倒是当机立断改成了睿王妃。 看来啊,她这小儿子是真的将徐明月放到心坎上了。 赵盈心中知晓答案,却选择了询问:“瞧上谁了?” “徐氏嫡女徐明月。” 谢崇玉将那在排练之地发生的事情同赵盈说了,言语之间尽是欢喜。 见赵盈并不表态,谢崇玉又继续夸赞: “儿臣今日在那阁楼之上听了她这一曲古琴自觉极好,如今连鲁郡陈氏的主母都夸其风骨,这般有手段有风骨又有容貌之女子,就当嫁入天家。” 赵盈轻轻晃动着手中团扇,脑海浮现出今日徐明月的一举一动,落在谢崇玉身上的眸光透出慎重。 赵盈想明白了,徐明月今日来这宴会,为的就是向这京城后宅妇孺证明,她担得起这天命之女的名头。 既然她想要担起这名头,那便是意图嫁给她两个儿子中的一个。 “崇玉,这天意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真切切的东西,你确定要为了她而放弃相府支持?” “镇国公府可是大不如前了。” 赵盈的心是偏的,她更喜欢谢崇玉这心思单纯的小儿子,内心也一直想让赵沐云嫁给谢崇玉。 不假思索,谢崇玉道:“母后,有您和父皇的疼爱,儿臣哪里还需要靠着姻亲笼络朝臣,儿臣又不会做那造反之人。” 赵盈抬手就拍了谢崇玉脑门一下:“臭小子,好好说话。” “母后,这天下百姓都说她身上有这天意,儿臣先将她娶回去,她有本事便坐稳这个位置,若没本事,也怨不得谁。” 这话在赵盈脑海回转,心里一瞬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徐明月和赵沐云先后嫁给同一个人,似乎也无不可。 赵盈面上容色平缓了几分,将昔年承诺挑明: “你父皇曾允诺过她的父兄,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而你皇兄早年求娶未能成功,你若真娶上了,本宫担心你们兄弟离心。” 都是从赵盈肚子里爬出来的,赵盈并不希望两兄弟斗到你死我活。 “母后过虑了。” 谢崇玉坐在赵盈身边,颇为小意的给赵盈捏肩膀。 没有徐明月,他和谢崇安也不会是一条心。 “徐氏嫡女当嫁作东宫妇,皇兄不行,这天意轮也要轮到儿臣了。” “难不成母后还想让别的嫔妃生的儿子承了这天意?” 赵盈一听这话才意识到今日在寿宴之上所说之话的不妥,徐明月绝无嫁入普通勋贵家的可能。 也幸好今日林雁未曾当堂替徐明月定下亲事,不然她和谢晏之间必然要生龃龉。 “中秋佳节那日,她亦会来。” “本宫觉着,你可提前先试探其是否愿意,再决定中秋那日当如何行事。” 赵盈这句话透着提点,若两情相悦那自是顺势而行,若不是,那赵盈并不介意稍微威胁逼迫些许。 赵盈心中也清楚必然走不到威胁这一步,徐明月今日这一番周折为的便是嫁入天家。 “多谢母后,您放心,儿臣必然将这事做得妥帖。” -- 上了马车,累了一日的徐明月带着些慵懒靠在林雁肩膀上,安安心心享受着来自阿娘的温暖。 低头看着新得来的玉镯,这玉镯的成色是极好帝王绿,上头隐隐绰绰飘着绿花,点点串联,竟然成了一片秀丽山河之远景。 这般一瞧便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必然不可能随意拿来打赏旁人。 徐明月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却并没急着现在询问林雁。 心情极好,徐明月闲适抬手,指着眼前这盘金玉道: “甜甜,幽语,找机会全拿去当了,得来的银子够甜甜吃一辈子猪肘子,够你俩买一辈子衣裳。” 甜甜顺着话头往下接;“多谢姑娘,等会便都拿去当了。” 幽语晃动团扇给徐明月扇着风,轻言道:“姑娘今日赢得这般痛快,晚些老爷回家听到了,指不定要拿到朝堂上显摆好几日。” “幽语,你说错了。”徐明月接过甜甜递过来的冰镇果子:“阿爹最起码要显摆半年。” 甜甜补充道:“二公子指不定还会指使人到处宣扬,好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姑娘这般厉害。” 徐明朗的确会这么做,但徐明月不会允许徐明朗这般做。 有些事情的面纱,要缓缓揭开才有意思。 马车停进望舒楼,林雁知晓徐明月心里还有话没问,便陪着徐明月一道站上二楼。 晚风过境,这方亭台被树荫遮挡的极好,纵然没有摆上冰鉴,现下也没有几分暑热。 手里的团扇轻晃,林雁问:“幺幺今日如何将夫子都叫过来给你撑腰了?” 余氏不来,纵然徐明月也能扬名,但在别人的地盘之上必然要被赵沐云压一头,哪里能有这般畅快? “我可没那通天本事。”狐狸眼满是狡黠,徐明月还在同林雁打着太极:“但我大概能猜出是谁的手笔,但我不告诉阿娘。” 林雁朝后走了两步坐上软凳:“阿娘心里也有答案,也不告诉幺幺。” “哼。”徐明月轻声一笑,坐在了林雁身侧:“阿娘,我听说谢清尧六岁之前都住在鲁郡陈氏,他是不是曾经姓过陈?” 林雁闷笑出声,她还当徐明月能忍多久呢? “阿娘可不知道。” 轻轻摇晃着林雁的手臂,徐明月开始撒娇:“阿娘,阿娘,求求您告诉我呗。” 林雁瞧出徐明月今日较之以往格外愉悦的心情,便知有些人已经以另一副面貌见过徐明月。 但徐明月在今日之前,必然是被蒙在鼓中的。 “先帝当年为了迎娶陈氏嫡女,私底下其实用的是入赘的名头,登基八载先皇后生下嫡长子,这儿子不仅随了陈姓,六岁之前还都是被养在鲁郡,按照陈氏家主来培养。” 徐明月握着团扇给林雁扇着:“那就是成婚第十年才诞下嫡长子,皇家子嗣重要,怎会这般晚?” 第56章 欠收拾 “先帝爱极先皇后,幼年时他曾瞧过姑母难产而死,怎么也不愿让先皇后生育。” “先皇后也爱极了先帝,极想生下一个能延续二人血脉的孩子,便使了些小手段怀上这一胎。” 至于这小手段,林雁自然不会同徐明月这未出阁的姑娘来说。 徐明月乍听这话,骤然酸了心肠。 原来这天家真的有爱妻子胜过江山承继的帝王。 “那陈清缘何又没有当上这陈氏家主?” 林雁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徐明月,直瞧到徐明月不好意思低了头,才问: “谁告诉你他叫陈清了?” “阿娘,我猜的,我猜的。” “我家幺幺还挺会猜,一猜便猜准了。”随意取笑了一句,林雁将往事说出: “你办满月宴那日,先皇后带着他一道来家中庆祝,想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一贯矜贵少言的人朝着你伸出了手指,而你握着他的指头便往嘴里塞,就连人家要离开了,你都不放。” “那一日钦天监也在,一时兴起直接算了那一卦,自此便有了徐氏嫡女当为东宫妇。” “又过了两年,他便彻底离了鲁郡到了京城,成了东宫太子谢清尧。” “夫子夫妻因着舍不得这外孙,入了京城领了个太傅之职。” 听完这前因后果的徐明月,心底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会不会是钦天监那一卦算出谢清尧当为下一任帝王,却因着谢瑜尚在壮年,便用东宫称之? 会不会最初的那一卦算的便是徐明月和谢清尧的天定姻缘,而不是所谓的徐氏嫡女和东宫太子呢?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验证的机会。 三十年方能为皇家开一卦的钦天监,卦卦只算有缘人。 幽语将亭台的言论停下,才躬身走到徐明月身侧:“姑娘,二公子说有人给你送了两个属下过来,问您要不要收?” 徐明月唇角轻勾:“我可不收,让二哥看着收拾。” 陈清啊陈清,谢清尧啊谢清尧,都欠收拾。 夜色沉沉,弦月挂苍穹。 谢清尧坐在院子里,借着这月色擦着手里的玄扇,阴沉的杀气与轻柔的月光在谢清尧身上冲撞。 舒槐与舒柏白日里堵了徐明朗的马车,初初自报家门时还算好,哪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舒柏便被用麻袋套头,带到小巷挨了一顿揍。 若非舒槐跑得快,他必然也要受点伤。 自府外归来,舒槐站在门口瞧了好一会谢清尧的方向,又蔑了一眼身后被揍到鼻青脸肿的舒柏,略微的内疚让他选择将两人的罪责一道担起。 双膝跪地叩首,舒槐自行起身走到谢清尧跟前,准备先说一些谢清尧必然想听的话: “主子,郡主今日刚入相府之时,摆着的是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不论见到谁都要抖三抖。” “中途赵府的老祖宗被寿包卡住差点丢了命,郡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老祖宗。” “等到入了那后院,先是收拾了几位贵女,又当着谢崇玉的面演了一出被赵姑娘所欺的戏码,引得赵姑娘生了好大一通火。” “奇怪的是,谢崇玉知道郡主在演戏还是帮了她,郡主知道谢崇玉目睹了全过程,还是演了这出戏。” “等到余夫人到场之后,郡主一曲破阵曲引得满堂喝彩,谢崇玉和谢崇安因着郡主闹得不欢而散。” 谢清尧将擦拭着玄扇的白布放到小厮端着的托盘之上,继而将那串坠在佛珠尾部的珊瑚珠手链握在掌心。 仿若握住了他此生唯一的一抹绚烂。 “有旁人无法启及之处本就会招人妒忌,先摆出那副柔弱好欺之态,才会让人敢欺。” “郡主先是藏拙让人觉得她好欺,继而引得赵沐云因妒生恨,生出非要拿出自己的优势来压制郡主,这在赵府的场子便搭了起来。” “接着她便在这场子上用实力证明自己才色双绝,当得起那天意,配得上这未来的储君。” “舒槐,你如何看郡主这这以身入棋局,再以身制棋局?” 舒槐摇动羽扇,扯了扯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所以郡主让谢崇玉知道她是装的,只是想让谢崇玉误以为自己才是掌控全局的执棋之人。” “实际上不论是赵沐云,还是谢崇安和谢崇玉,亦或是赵盈,甚至于这扩散舆论的百姓,其实都只是郡主手里的棋子?” 谢清尧点头,想着徐明月回到京城后连下的几步棋,浅浅的弧度在嘴角勾起,杀气似乎被那清润的月光压住。 看着徐明月赢,显然比谢清尧自己赢,更能令谢清尧觉得畅快。 舒槐为徐明月的大手笔折服,但他依然看不懂徐明月想要什么。 对于一个谋者来说,你看不清旁人心底的欲望,那便极易落错棋子。 舒槐还是开口问了:“郡主既然不想嫁入天家,那为何让所有人都知晓且认可她所象征的天命?” 谢清尧蔑了一眼舒槐,道:“你知晓为何郡主在清楚你是孤的人后,选择旁观你被徐明朗所制,而不愿意收了你和舒柏吗?” 舒槐的眼神有些虚,他本来准备等这番寒暄之后,再找个机会坦陈今日一天的凄惨。 可谁曾想,他都不用说,谢清尧便已经知晓了。 也对,这世间哪里有他家主子不知晓的事? “请主子指教。” 谢清尧握着玄扇指向舒槐的脑袋:“因为你这里,不太行。” 作为谢清尧身边的第一谋者,舒槐被谢清尧直接否认了吃饭的家伙。 他有些委屈,但是他不敢说。 明明徐明月都没有见到他的本事,这般拒绝指不定是因为知晓谢清尧在南郡骗了他。 这念头刚生升起,便被舒槐死死压制,继而彻底从脑海驱逐。 有些事情不当知道,就千万不能知道。 不然真的会掉脑袋。 第57章 想活 “她今日之举若是为了嫁入天家,就不会当着这么多宗妇的面,玩这般落人话柄的小手段。” “但凡谢崇玉脑子好使些许,就要想到这一点。” “舒槐,你不能以看待女子的目光看待郡主,你要以看待孤的目光来看待郡主。” “她之所图,亦是孤之所图。” 略微沉默,舒槐的心头一动: “郡主今日落下的话柄,如今未起冲突之时,便只是小女儿家的把戏,来日生了冲突,那她便会成为京城人人口诛笔伐的心思狠辣之人。” “而这般声名狼藉之人,似乎也只能配主子您了。” 舒槐偷偷看向谢清尧,谢清尧嘴角的弧度可用春风得意来形容。 舒槐继续道:“故郡主承接住这天意的目的是想反其道而行之,从来就不是谁是东宫,郡主便要嫁给谁,而是带着天命的郡主嫁给谁,谁就应当是天命所归。” 月光洒在谢清尧白皙的容色上,平白多了几分病气:“孤病弱至此,柔弱不能自理,便只能等着郡主来救孤了。” 瞧着这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心安将舒槐包裹:“主子从德水归来就变了。” 思索了一瞬,舒槐轻声道:“主子变得忽然想活了。” 谢清尧将珊瑚珠手链一圈一圈绕在指尖:“她想让孤活着,她想让孤康健,孤也当努力不让对孤失望。” “郡主那边,属下与舒柏还要去吗?” “去。” 主仆之间亦需要磨合,可能现在的徐明月用不上舒槐和舒柏,但徐明月身边总归需要这一文一武的两人。 -- 为好好同这些同僚夸赞徐明月之风姿,徐翦这日早朝出门极早。 等到下朝归府之时,瞧着这府门前拥挤的人潮,徐翦嘴角的笑容一瞬消失。 徐明月在赵家老祖宗寿宴大放异彩、又得了鲁郡陈氏那般奖赏,如今这满京城排得上号的媒婆,此刻竟然在镇国公府门口排起了长龙。 这些个媒婆一瞧见徐翦,就像那瞧见肉骨头的狗,一拥而上。 “镇国公,小人这边有门极好的亲事要同郡主说。” “你别挤我,我先来的。” “镇国公,她们的都不行,您先瞧瞧小人的。” …… 沉着眉目转身入府,徐翦拿着那许久未曾出鞘的宝剑,锋利的剑气扫过一众媒婆,地上是落下的碎布。 看着这些呆滞在原地的媒婆,徐翦厉声呵斥:“不想死的,赶紧滚!” 媒婆们满面的喜色染上苍白,银子虽然重要,但保住小命更重要。 没一会,镇国公府门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徐翦现在一点都不想嫁女,更何况就京城这些个倒霉蛋玩意儿,怎么配的上他家幺幺? 本以为这番震慑之后,这些媒婆便不敢再来这镇国公府。 然而到了第二日,这些个媒婆又来了。 既然刀子吓不住她们,林雁便让许嬷嬷好声好气去劝了一通,将这些个人都给劝走了。 哪知到了第三日,媒婆不但没少,较之前一日还多了好多。 这般阵仗持续了十来日,这些个媒婆的热情不仅没有退却的势头,甚至连装备都变得更加完善。 因着觉得站着累,一个个都开始搬着小马扎而来。 因着晒久会中暑,所有人手里都撑着个遮阳伞。 甚至于这沿街还出现了那偷摸着卖果子和凉水的小商贩。 按照甜甜的回话,现在只要在镇国公府门口坐上一个时辰,这满京城的八卦都能听个全。 徐明月听完今日府门之动静,便安排小厮备上马车,转身朝书房而去。 “叩叩叩。” 亲手将房门敲响,徐明月推门而入。 林雁正坐在书桌将徐明月在相府弹琴的模样勾勒,徐翦则是低头替林雁研着墨,静静瞧着,便是一派妇唱夫随的和乐之景。 很明显,镇国公府不仅没有被这屋外的媒婆影响,反而一个个都找上了别的乐子。 也就是说,除了头一日徐翦是真的很生气,此后数日都是装的。 朝着爹娘福了福身子,徐明月道:“阿爹,阿娘,我数年未曾在你们跟前尽孝,今日准备去护国寺替爹娘烧个平安香,估计在明日晚膳之前归家。” “这天气这般热,去护国寺舟车劳顿,阿爹可不应允。” 徐翦引着徐明月入座,替徐明月斟上茶水:“我家幺幺日日在府内好好歇息,日日都开怀,那便是对阿爹阿娘最大的孝心。” 徐明月也不掩饰意图,直接道:“阿爹,这日日堵在府门的媒婆,总得清理一下。” 一个不能孕育子嗣且身上背着天命的女子,这京城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敢轻易上门说煤。 有人非要逼着徐明月在中秋泛舟之前见上一面,徐明月自然得做点事情,满足他们的所有期待。 “无甚大不了的。”徐翦扬了扬手,慷慨道:“这么些人日日堵在府门,我正好趁此机会告了假,不用去上朝和那群人扯犊子。” 说句实话,徐明月真的没有想到她阿爹是这么想的。 “那二哥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必然不便。” “你不用管他。”徐翦继续安着徐明月的心:“这些年密室密道都出来了,这点小事压根影响不到他。” 瞧着徐明月投在林雁身上的目光,徐翦解释道:“你阿娘这些日子也嫌热,不想出门赴宴,这门被堵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刚好不用出门去折腾。” 徐翦做完解释便开始夸徐明月:“我们幺幺真的就是福星,一回家就让一家子都过上了好日子。” “呵呵。”徐明月低头笑了两声,却也没有再多说。 她又不瞎,如何能不清楚她阿爹不想她独自出门。 林雁将手里的画笔放下,朝着父女二人挥手,徐翦和徐明月便一道坐在了林雁对面。 “幺幺,莫听你爹胡说,你有正事要做,便多带几个亲卫一道出府。” 徐翦嗓门高了几分:“幺幺想出府的话,那阿爹亲自去送,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徐翦的女儿。” 所以徐翦也知晓府门这些人,是有心之人为之。 徐明月瞧准了林雁的态度,理解徐翦的彷徨与焦躁,倒是淡定了几分:“阿爹,您别害怕,我会全须全尾归家。” 第58章 成王现 徐明月这话落下,徐翦下意识转头看向林雁,目光带着求助。 他希望林雁能替他把徐明月留在家中,不要独自出门冒险。 林雁走到徐翦身边,牢牢握住徐翦的手,对着徐明月柔声道:“幺幺,去。” 微微仰头与林雁对视,徐明月觉得她的阿娘,是她见过最坚定也最聪慧的女子。 她从来不会试图以女子之身去主导任何事态的发展,可她却会在每一个关键节点,择出更合适的那一条路。 林雁是整个镇国公府的定海神针 能有这样的阿娘,能得这样的娘子,能得这样的当家主母,是徐氏一族最大的幸运。 徐翦听清了林雁的态度,握住林雁的手带上了些许力,他在从林雁身上汲取着勇气。 略微的沉默之后,徐翦从椅子上起了身。 朝着徐明月张开怀抱,他将徐明月想要的那份支持,给到徐明月。 轻柔的小手拍着徐翦的宽厚的脊背,哄道:“幺幺就知道,阿爹是这世上最勇敢,最好的阿爹。” “是。”林翦强忍着心酸,将徐明月推到了京城波诡云谲的风雨里:“幺幺,去,阿爹阿娘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他们的女儿,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她有搏击长空的实力,他们就当还她搏击长空的自由。 瞧着徐明月消失的背影,徐翦强装的坚强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雄浑的哭声在书房回荡: “娘子…嗷呜…幺幺…幺幺长大了,是不是就…嗷呜…不需要…我这个阿爹了。” “嗷呜…娘子…嗷呜…” “娘子…嗷呜…我疼…我心好疼…” 投入徐翦的怀抱,耳朵贴着徐翦的胸膛,听着徐翦强劲有力的心跳。 目光被徐翦那垂下的青丝间,夹杂的几根白发吸引,一双桃花眼似水温柔。 岁月不饶人,作为爹娘,他们都必须接受自己只能陪伴子女走一程。 林雁,会陪着徐翦走到这一辈子的终点。 将脸埋进徐翦胸膛,林雁将承诺许下:“夫君,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哭泣慢慢变小,徐翦低头埋在林雁肩窝,哽咽道:“雁儿,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因为夫君值得。” 林雁的夫君是一个纵然从尸山血海中走来,却依然拥有赤诚之心的英雄。 于国于家,她林雁的夫君,做得极好。 能携手并进,林雁觉得此生值得。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镇国公府角门而出,徐明月只带了一车夫和两个贴身婢女,并未按照林雁的建议多带亲卫。 一来今日想要见她的人,如今并未想要她的命。 二来人多眼杂,嘴也杂,容易滋生事端。 自京城北门而出,徐明月走的是最为宽敞的那条道路。 走到半路,徐明月瞧见一卖渔具的小贩:“甜甜,这渔具瞧着颇为精巧,二哥喜欢垂钓,你去买一套。” 甜甜闻言便下马车挑了一套最花哨的,从她的认知来说,徐明朗就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马车继续朝前行进,速度并不快,为的就是让那想见她的人,知晓她要走的是哪条路。 京城的喧嚣被落在身后,沿着林路走了半个时辰,行至一狭窄之处,两辆马车迎面撞击,争执之声传出。 眼见两辆马车将前路斩断,车夫连忙下了马车,朝着那处纠纷之所而去。 努力协商了好一会,这两户主家谁也不愿意先退让。 没有办法,车夫只得折返马车,躬身向着徐明月禀报: “姑娘,两户人家都不愿意让道,使银子也行不通,这求神拜佛也讲究时机,要不您先找处阴凉之所稍微小憩一会?” 甜甜从车窗探出半颗头,将两侧的路都细细瞧了一阵,想着途中买的这套渔具,建议道: “姑娘,此处还是有些燥热,刚刚来的路上奴婢瞧着一条遮在树荫之后的小溪,不若我们去那边略微歇息一下。” 徐明月借着甜甜推开的车窗,看清了那将路堵住的人。 “行,今日便无饵钓鱼看,且看这运气何如。” 车头调转,行了半盏茶停在那略微隐蔽的林荫之所。 徐明月走下马车,甜甜一手提着小木桶、一手拿着小马扎,幽语握着钓竿,主仆三人一同朝着那小石潭走去。 环视四周,徐明月找了一处遮阳之大树,便坐上了小马扎。 将没有鱼饵的钓竿放入潭水中,徐明月眉目宁静,不因暑热而生燥,也不因无鱼而生焦。 幽语和甜甜将徐明月安置好,便一同朝着刚刚来的那条路走去。 刚刚那个路口虽然隐蔽,但还是要稍微提防些许,免得那不长眼的外男闯入。 微风未起,水波不兴,徐明月的青丝却随风拂动。 想见徐明月的人,来了。 暗卫围住石潭,谢崇安走到徐明月跟前,直白的打量着徐明月这好看得过分的容貌。 先声夺人,谢崇安寒暄道:“郡主好雅兴,这么热的天儿竟然还在此处垂钓。” 徐明月眉间未起波澜:“自然比不得成王,身上担着家国重任,还非要见我这一遭。” “我若再不赴约,镇国公府门前那些阵仗多持续几日,这下半年各府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成了我了。” 过了十来日才想清这媒婆出现缘由,谢崇安并不因此而高看徐明月这一眼。 “德水一行,是本王冒犯了郡主,今日特来向郡主道歉。” 徐明月眉头微拧,似有迟疑:“德水?” 又在谢崇安以为徐明月要隐匿德水行踪之时,徐明月道:“我听阿兄说,成王最后带了一女子归京,而那女子还是从我曾经住过的隔间掳来的?” 徐明月对于谢崇安如今的处境可是一清二楚,现在的谢崇安绝对不敢对她使任何手段,但这并不妨碍谢崇安通过激怒旁人,达到为难徐明月的目的。 避而不答,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是事实,说了也只不过让谢崇安多生出挫败之感。 “重新回到京城,郡主依然挣不脱这东宫妇的天命,我父皇已经稳坐皇位,郡主现在是如何考量未来之事?” 一个十四岁的女子,在寿宴上玩些小心思,借着医术救下些许人,这些为的不就是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嫁了? 第59章 打人只打脸 “成王瞧不明白吗?” 狐狸眼勾起的弧度藏着惑人的钩子,却无人敢在这等目光之下轻易造次。 唯恐一招不慎,便被这狐狸挖了心肺,死无全尸。 谢崇安移开目光,看向眼前的石潭:“请郡主赐教。” “八年过去了,我镇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当初为了护住我,我们一家人不得不分离,如今我长大了自当要把欠家人的,都还给他们。” “初入京城,我若不够亮眼,又如何入得了各位贵人的眼?” 清楚谢崇安的想法,徐明月自然要满足谢崇安的期待。 谢崇安容色上明显柔和:“明月郡主,想承了这天意?” “这天意我躲不了,那便只能选择去承。” 放入水中的钓竿猛的晃动,徐明月迅速收竿,一汪将近两斤重的鲤鱼被徐明月放入了木桶之中。 上一次钓竿入水之时,谢崇安确定没有放鱼饵。 低头瞧着那在木桶中游动的鲤鱼,谢崇安微抿嘴唇。 有些邪,不得不信。 自寿宴以来困扰谢崇安良久的事,有了最有效的破局之法。 若徐明月最后要嫁的人还是他,徐明卿手上握着的就不再是他的把柄。 徐明卿不仅要替他遮掩这般事情,连徐明卿这个人日后都得成为他的马前卒。 时移事易,往事却重演,谢崇安依然逃不脱要通过娶徐明月脱困的情境。 “明月郡主的确是天命之人,无饵亦有鲤鱼上钩。” 眉眼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八年前的那句话,本王再次送给郡主,若郡主嫁给本王,你的家人本王自当帮你护住。” 徐明月担忧问道:“孙义成的事,也能一笔勾销吗?” 徐明月能问出这一句话,那便说明徐明月不知晓徐明卿如今手里握着的把柄,自以为徐明卿单方面得罪了谢崇安。 谢崇安的心稳妥了不少:“孙义成不过是一个奴才,死了便死了。郡主与徐大人同本王是一家人,家里人杀个把奴才,那自然无事。” “可若不是一家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徐大人杀了本王得用的狗,本王自然会生气。” 甜甜沿着小路朝着徐明月跑来,隔着远远的距离便大声道:“姑娘,路通了,路通了。” 待到距离近了,甜甜朝着那在相府有过一面之缘的贵人微微弯腰,以守护者的姿态挡在徐明月跟前。 对此等不知礼义廉耻,非要往徐明月跟前凑的人,甜甜极为抵触。 徐明月将钓竿收起,递到甜甜手中,朝前迈动的步子未停,说出的话伴随着蝉鸣传入谢崇安耳中。 “成王这话,我记住了。” 谢崇安看着徐明月那离去的背影,眸中是满载而归的自得。 他今日自然是为了徐明月而来,可他又不仅仅是为了徐明月而来。 他不来抢一抢,谢崇玉又如何会迫于压力而失控呢? 这有机会坐上太子之位的一共就两个人,若谢崇玉犯下更大的错,徐明月便只能选择他。 而徐明月选了他,这徐氏众人都将成为任由他揉圆搓扁的玩意儿。 重新回到马车,瞧着跪在地上的车夫,徐明月看向车门紧闭的马车。 幽语攥了攥掌心,将车门朝里推开。 此时的车内跪着两人,一个是用羽扇遮面的舒槐,一个是张着一口大白牙,朝着徐明月傻笑的舒柏。 徐明月被这凭空多出来的两人搞得有点懵,忽然想到谢清尧前些日子说要送她人,便又想明白了这两人的来历。 这么多人凑在此处过于扎眼,徐明月在幽语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内安静,只余鲤鱼在木桶里游动的响动,甜甜瞧着这鱼便觉得有些神奇: “姑娘,您可真是神人,不用鱼饵都能钓到这么大的鱼,若是用了鱼饵,岂不是要钓一大桶?” 徐明月觉得甜甜这话有些意思,转头看着那已经将羽扇放下的舒槐。 这张脸和舒柏还真是肿得异曲同工。 她二哥打人还是有技巧的。 打人,只打脸。 “属下舒槐,是殿下身边的谋士。”舒槐先是自报家门,接着便主动说着自己的想法: “郡主这鱼钩虽然没有饵料,但腥味颇重,想来是在饵料水中泡了好些日子。” “这目的自然是让成王将这天意信以为真。” “怎么可能?”甜甜率先反驳:“这渔具是我们在路上买的。” 幽语扯了扯甜甜的手,甜甜也缓缓回神。 那卖渔具的贩子,应当是徐明朗的人。 今日这每一步,都不是巧合,而是人为。 徐明月:“你何时上的马车?” “属下舒柏。”舒柏露出个不太聪明的笑:“郡主下马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属下和车夫友好磋商了一下,便一直跪在这里等着郡主处置。” “属下虽然一直跪在马车里,但能听出成王今日一共带了十名暗卫来见您。” “你功夫很好?”徐明月盯着舒柏这张脸,打趣道:“那你怎么也天天被我二哥揍?” 舒柏也不觉得丢人,大丈夫为了新主子挨点打怎么了? “那是您二哥的人,借属下十个胆子都不敢还手。” 因着徐明月,连谢清尧都不敢动徐明朗的人,舒柏再傻也不会去还手。 听了这话,徐明月便觉心口仿若被蜜蜂蛰了一下。 又麻又痒,带着些许微疼。 “谢清尧为何不亲自来?” 舒柏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舒槐,舒槐拱手道:“殿下没有说,殿下只交待说我们日后便是郡主的人,郡主若不要,我们便可以去死了。” 其实,话也没有说得这般严重。 但徐明月却是信了这话。 在东区之时,她见过谢清尧用漫不经心的调子说着让人去死的言语。 而那些人,最后也都死了。 徐明月并不怕杀人,也不怕看见有人被杀。 过于仁慈的人,是没有办法活着走到最后。 她只是单纯的相信谢清尧能做出这等事而已。 接过甜甜递过来的冰镇果子,徐明月略微吃了几块,思索着眼前这两人的用处。 手里握着团扇指向舒柏:“你我先收了,你等会直接回镇国公府找我二哥,他会将你安排妥当。” 徐明月瞧着舒槐那了然的模样,还是做了解释:“我暂时不需要谋士,等到我要用谋士的那一日,你主子已经在我身边。” “你同你主子去说,他懂我的意思。” 第60章 恰相逢 得了这番安排,舒柏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那朝着舒槐扬起的下巴透出挑衅。 瞧瞧,脑子聪明有什么用? 郡主她啊,就喜欢不聪明的啊…… 行至僻静之处,甜甜让车夫将马车稍微停了一会,舒柏便扛着舒槐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明月想着这两人那暗搓搓的互动,忽然就笑出了声。 她压根无法相信谢清尧手里能养出这般鲜活的人。 顿了顿,徐明月又明白了。 这两人是谢尧替她养的。 幽语握着团扇给徐明月扇着:“姑娘心情很好?” “那当然好啊。”甜甜接了话头:“姑娘的心上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人,怎么可能不好?” “要是我也能同时拥有两个夫君,我做梦都得笑醒。” 徐明月不笑了,幽语手里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们觉得甜甜最壮的不是身子,而是胆子。 沉默发酵,甜甜脸皱巴到一处:“我如果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信吗?” 徐明月摇头否认,踌躇良久:“甜甜你放心,你姑娘我会好好给你备下嫁妆,让你能养得起两个夫君。” 甜甜:…… 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 金辉洒满青石台阶,千年古刹寺门大开,迎接着往来之信众。 身穿破旧僧袍,脚踩破洞布鞋,背着经箧的慈净踏入护国寺的正门。 云游三年,慈净未能替那帝星寻找到脱困之法,本不当归来。 可他两月前夜观星象,瞧出那帝星似有隐隐破除阴霾之势,便想回来瞧上这一遭。 途经神龛,慈净看着这寺内往来之人群,容色上或悲或喜,跪在蒲团前的信众或乐或忧。 他这颗刚见过世间广阔、民生疾苦的心,沉重了几分。 世人常言这佛门乃清净之地,可这清净之地,日日托举的都是这世人形形色色的欲望。 推开禅院的木门,阳光透过窗柩撒入屋内,光亮所过之处藏着腾飞的尘埃。 一道藏青色的背影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握住的佛珠不断碰撞,晃动了那坠在佛珠底部的珊瑚珠手链。 这日复一日拨弄佛珠之人,并非这佛门虔诚的信众。 佛渡有缘人,可佛,似乎独独遗忘了这天命帝星。 将行囊放下,慈净并没有打搅谢清尧,转身拿着水壶走出禅院。 溯流而上,慈净满载而归。 红泥小炉燃起,被蒸腾出的水汽氤氲,谢清尧合上的眼眸睁开的那一瞬,遍布灰白的杀意。 慈净用那双能托举信众悲苦的眸子安抚着谢清尧的杀欲,隐隐瞧出了谢清尧今日之不同。 那双空洞眸子的杀念依然在,可那杀念之后,慈净看见了谢清尧对活着的渴求。 很淡,但有。 替谢清尧斟上热茶:“殿下这些年还做梦吗?” 谢清尧一手端着瓷杯,轻轻吹散着热气:“两月前去了一趟德水,睡得极少便没做梦,近些日子回了这京城,便是夜夜如此。” “殿下还是在梦境之中杀人吗?” 原本沉肃的嗓音透出疯狂,疯狂之下藏着的是恨意与执念:“孤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孤的小月亮,孤要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孤要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木鱼声沉静,将谢清尧从梦魇中扯出。 “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她回来了。”谢清尧这话说得又兴奋,又悲凉: “她想救百姓,孤要同她见面了,孤不想被她发现,孤在每一个夜晚,意图杀尽她想救的百姓。” “孤不想她觉得孤是个怪物。” 谢清尧在每一个夜晚,但凡入睡,便在以一人之力与这苍生博弈厮杀。 两千多个日夜,梦境中的百姓,日日都在朝谢清尧索命。 慈净看着谢清尧摊开的手掌:“殿下,这世间的剑刃皆有鞘,没有剑鞘会因剑刃染血,而不准其入内。” 谢清尧并不认同。 纵然他是剑,徐明月是他唯一的剑鞘,谢清尧亦想涤尽血腥,再入那剑鞘。 没有人生来就要托举他人的肮脏。 慈净将落在谢清尧掌心的目光收回。 他夜观天象看见的转机,并未落到谢清尧身上。 慈净呼吸微沉,缓劝道: “殿下乃天生帝星,当承万民之兴衰,您若为一人而辜负苍生,那苍生必不会让那人善终。” “佛法有云,因果报应当如是,情起缘灭亦当如是。” 谢清尧端起茶盏,茶水在杯中摇晃:“你知道的,孤不信神佛,神佛还不了孤公道,给不了孤出路。” “孤不怕那梦境的,孤只是怕从梦境中走出的孤,吓坏了孤的小月亮。” “她那般好,本不当配孤这样一个人,可孤,放不下了。” 谢清尧绕在手臂的佛珠从来不是因为他信鬼神,那是他亲自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他的体内有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在白日意图扛起江山之责任,一个灵魂在暗夜的梦中一次次举起屠刀,意图斩尽那些连容色都瞧不清的百姓。 总有一天,谢清尧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无差别的将屠刀指向除徐明月之外的所有人。 悠长的木鱼敲打之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沉静之声,慈净的言语缓缓灌入谢清尧耳中: “殿下,冤有头债有主,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百姓不知,也无从得知。” “生而在世各有使命,有人是为了活这一生,有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是为了让更多人活这一遭。” “殿下不负苍生,苍生必不会负殿下。” 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谢清尧平静阐述着这世道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慈净,这天下已经负过孤数次了。” “世间诸般皆有因果,殿下竭力劈开这阴霾,必能见到另一番天光。” 这样的话,谢清尧这些年听过无数次,他努力过的,但他再努力,也看不见天光。 从蒲团之上起身,谢清尧孤身走出禅房,无力遮掩的杀气浓郁到无人敢靠近。 小沙弥引着徐明月去往禅院,谢清尧心口一紧,匆匆低头敛目与徐明月错身而过。 沿着青石台阶朝下走去,竭力的克制压不住心间的念想,谢清尧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回了头。 那披着夕阳的女子,光是一个背影便能让谢清尧软了利刺,退了杀气。 谢清尧消散的精气神归位,从地狱到人间,他又拥有了将所有的善恶托举的能力。 脚下步子较之来时轻盈不少,谢清尧稳步离了护国寺。 他想,他日后必当不会来这等佛门之地。 月亮回来了。 会主动走向他的月亮,回来了。 染着杀气的沉水香萦绕在徐明月鼻息之间,经久未散。 站在禅院的木阶之上朝前望去,那一身藏青的男子刻意的避而不见,徐明月如何能不知? 十二岁之前的拥有与十二岁之后的失去,日日撕裂着谢清尧。 如今群狼环伺,这满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致使昔年悲剧的凶手。 或直接,或间接。 徐明月回到这京城,是为了陪谢清尧揭开真相,拨乱反正。 徐明月不怕的。 第61章 变数 背影彻底消失于眼底,徐明月缓缓收回目光,正身立在禅院之外,看向站在她跟前的小沙弥。 小沙弥见徐明月回神,朝着徐明月行了合十礼,快步走入禅房:“方丈,您要等的人来了。” 慈净闻言,木槌归于原地,拿出新的茶盏放在对面。 因着谢清尧离去之时留下的那一句话而生出的担忧,在此刻被妥帖收敛。 慈净道:“请进来。” 小沙弥出了禅房,引着徐明月走到慈净跟前,便转身出了禅房,同徐明月的两个丫鬟一同等在禅院大门之处。 徐明月双手合十,虔诚垂首:“见过慈净方丈。” 慈净亦起身还了徐明月一礼,指了指徐明月面前的蒲团:“施主请坐。” 徐明月于蒲团之上落座,慈净替徐明月斟了一杯热茶,并未说明意图。 徐明月用余光打量着慈净,她其实不明白只是来求一平安符的自己,缘何能得见这京城人人趋之若鹜,却险难见到的慈净方丈。 端起手边茶盏,喝着这杯中清透如泉,却透出隐隐茶香的水。 茶香清冽,不多时一盏温茶便见了底,慈净又给徐明月添满。 “施主觉得这山泉水如何?” “竟然只是山泉水?”徐明月又抿了小小一口,细细品了一阵才道:“茶香虽淡,却像是上好茶叶泡出来的茶水。” “这护国寺山顶有一汪活水,两侧种了两棵活了数百年的茶树,泉水滋养茶树,茶叶落入山泉,日积月累之下,那山泉的小石也染上茶香,而自小石之上流经的泉水,也就带上了茶香。” 徐明月脑海浮现那般和谐之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相辅相成,相生相养,明月今日还真是沾了方丈的光,才能品得了这般百年方成的山泉水。” 慈净缓笑:“这世间之生灵,相爱相杀难得善果,相辅相成方能窥见下一番境地,正如施主所饮之山泉水。” 徐明月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想到那带着浑身杀气离去的谢清尧,直言询问:“方丈要说的是我与谢清尧?” 细细看着徐明月的眉眼,慈净知道他要等的变数,终于来了。 “是,也不是,贫僧说的是这等着被施主和殿下救的天下百姓。” 没有隐瞒,慈净将心中担忧诉说:“贫僧早年的卦象算出帝星虽未屠戮百姓,却会将这些认他为主的百姓抛弃。” 慈净说的是早年,今次再看,慈净已经看不出谢清尧这帝星的未来。 思索一瞬,徐明月清浅一笑,她懂了今日慈净为何会见她。 慈净一直都在等着她来将一切推回原本的轨道。 想清因果的徐明月,应得极其坚定:“不会。” 上一世的谢清尧只是活得太苦了,过得太累了,残败的身躯再也托举不住这风雨飘摇中的大瑜皇朝。 可纵然如此,真正一无所有的谢清尧,亦没有将屠刀对准任何百姓。 对视良久,慈净笑着开口:“贫僧信施主。” 他信的是徐明月能将谢清尧拖出深渊。 既然见了慈净,徐明月少不得要问问家中之人的安危:“小女今日为家人平安而来,不知方丈是否能替小女算一算家中爹娘及兄长之康健?” 眼前的徐明月是有大机缘之人,慈净并不吝啬这一卦。 可当拇指掐在中指第一个关节之处,慈净的手便无法再动。 天意不让慈净算。 “施主家人之命数生了变数,此一生结局如何,皆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徐明月嘴唇微抿,随即恢复正常,她并不执着于从慈净这窥探完整的天意:“多谢方丈。” “贫僧有一言相赠。” “请方丈赐教。” “施主将来所处之位并非是普渡众生之位,而是权衡利弊之所。” “千古帝王,无一人手上不染尘埃,施主莫要因着内心执念,而将自己困入深渊。” 徐明月从蒲团之上起身,还以合十礼之后离去。 禅院的正门被打开又关上,催人深思的木鱼之声回荡在空谷之中。 日薄西山,徐明月在小沙弥的带路之下,入了今夜休憩的居士林。 洗净双手,徐明月坐在书桌前抄起了佛经。 慈净算不出来的悲欢离合,并不意味着没有。 世道轮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徐明月入了这护国寺,自当表表自己这一番虔诚。 幽语摆好晚膳,轻步走到徐明月身边,提醒道:“姑娘,要不用完斋饭再抄?” 入这寺庙之人皆是信奉神佛之人,往日再是嚣张跋扈之人,如今都得收敛起来。 若是这一顿未赶着时辰用完,那便只能饿着肚子到天明。 徐明月写完这一卷经书的最后一字,起身朝着饭桌走去。 眼前这斋饭虽然清淡,在夏日吃起来却是极为爽口,徐明月并未因着少见荤腥而食不下咽。 一边用着斋食,徐明月想起了无肉不欢的甜甜:“甜甜呢?” “您今日不是钓了一尾鱼吗?”幽语提起这事就笑了起来:“她说要去寺外放生,也不知道最后放到哪里去了。” 徐明月觉得甜甜这人真是有趣:“你说她虔诚,她要开荤;你说她不虔诚,她还知道不在寺庙开荤。” 话音刚落,顶着满脸黑灰的甜甜走入院内。 幽语瞧着甜甜这模样,逗弄道:“甜甜小花猫,鱼好吃吗?” 被戳穿的甜甜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小声嘟囔道:“我说我没吃,你们信吗?” 在徐明月和幽语的浅笑声中,甜甜知道了答案。 满脸证据在前,是个人就不会信。 甜甜也不纠结于此,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嗓音道:“睿王在后山竹林等您,他说您不去他就不走。” “嗯。”徐明月应了一声。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想了想今日这一出,徐明月当即跳了话头:“今日这三拨人,你们怎么看?” 甜甜想了想,纳闷道:“不是四拨人吗?” 幽语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有哪一波:“哪里来的四波?” “他不算,他连正眼瞧我都不敢。” 第62章 玩脱手 徐明月和甜甜打着哑谜,幽语便知晓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人。 没有非知道不可的念头,幽语率先说出自己的想法: “奴婢觉着拦路的马车是成王安排的, 为的就是能在那石潭同您见上一面;舒槐和舒柏则是日日跟着,想方设法钻着空子。” 甜甜点点头,觉得幽语说得有理,继而说出自己的理解:“奴婢刚刚瞧见睿王之时,他额头上还有汗珠,应当一听说您来了护国寺,便连忙赶来了。” 徐明月并未给予回应,继续问:“那你们觉着,府邸之外的媒婆,都是谁安排的?” 幽语与甜甜对视一眼,道:“成王必然算一个,舒槐和舒柏瞧着有些穷酸,应当没那么多银子安排,睿王瞧着心思纯善,奴婢有些摸不准。” 因着谢崇玉是气喘吁吁而来,也因着谢崇玉曾在相府救过徐明月,甜甜和幽语都不敢随意将任何事情算到他头上。 上一世拖了所有人后腿的徐明月,自然不会吝啬于培养跟在她身边的人。 “拦住马车的人,是我安排的,因为这一路只有一个小石潭能达成我的目的。” 提起谢崇玉,徐明月嘴角的笑意染上冷。 她可还没有重要到能让谢崇玉临时放下一切,一路疾驰赶来护国寺。 “睿王这人,最是会装乖,手段却格外下作,你们日后多个心眼。” 甜甜点头:“那姑娘今夜去见睿王吗?” 徐明月没有回答,幽语想了想谢崇玉其人:“奴婢倒是觉得,姑娘不去,睿王会来。” 女子名声大于天,谢崇玉此举意在试探徐明月对投靠天家的欲望,是否会胜过名节。 而徐明月,怎会按照谢崇玉的心意去走? 夜色已深,甜甜和幽语在徐明月的命令之下早早入了偏房安寝,居士林只余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之声。 徐明月依然穿着白日的衣裳,伏首在书案前虔诚抄着经书。 十指连心,银针刺破指尖,鲜血滴入墨汁之中。 以血入经,六人六卷,徐明月的诚意在一笔一划之中书写。 而徐明月趁着夜色正在抄的这一卷,是给谢清尧的。 窗前的风骤然变大,吹灭了徐明月桌边的蜡烛。 从手边的抽屉拿出早就放好的火折子,橙黄的烛光再次亮起。 窗前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徐明月未曾显露丝毫诧异,平静从桌前起身,朝着那身影的方向福身。 无需那人首肯,徐明月重新坐下,将那尚未抄完的经书妥善放好。 此刻有外人在,徐明月不能一边同谢崇玉盘旋,一边抄经书。 心不诚,便更难得到善果。 谢崇玉倚靠在窗前,微微露出半张脸,嗓音透出委屈:“本王在竹林等了郡主许久,郡主不来,本王只好亲自来了。” 若今日这屋内坐着的是旁的女子,指不定会因着这天皇贵胄为自己这般付出而动心。 可从谢崇玉嘴里说出来的字,徐明月一个都不信。 夏日的竹林正是蚊虫多的时候,站在徐明月窗前的男子,未曾有一个蚊子包。 那么,此时等在竹林喂蚊子的必然是旁人。 可若是徐明月真走出这居士林,那竹林里的必然又会变成谢崇玉。 谢崇玉就是这种性子,付出一分,必然要让别人感受到十分。 徐明月静静看着谢崇玉,觉得这人还真一点都没变。 上一世的谢崇玉便是谢崇安拥有什么,他便也要去抢什么东西。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就是喜欢掠夺的那个过程。 那时的夺嫡之争已经陷入焦灼,谢崇玉再是得帝后偏爱,也未能在拥有镇国公府所有势力的谢崇安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既然这江山他得不到,他便开始打起了徐明月的心思。 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听说谢崇安从未与她圆房,便隔三岔五找机会入东宫,说要与她做那真夫妻,甚至于好几次都当着谢崇安的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谢崇安每一次都是用那双温润的眸子看着徐明月,直看到徐明月躲闪之时,才温柔的告诉徐明月,他不怪她。 可明明她徐明月才是受害者,明明是谢崇安这个夫君护不住自己的妻子。 最后徐明月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向徐明卿求助。 就在她告状的次月,谢崇玉淹死在了御花园的荷塘里。 被徐明月瞧得有些凉飕飕的,谢崇玉清了清嗓:“本王想知道明月郡主是如何想的?” 徐明月不轻不重道:“八年前睿王年岁浅,想必没有听过我曾对成王说过的话。” 谢崇玉朝着徐明月拱手,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那郡主便说给本王听,本王必然铭记于心。” “那些需要本郡主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心意,便不算真心,既然不是真心,本郡主为何要去拿?” “更何况,睿王现在还只是王爷,并非太子。” “这世间的天意只有一份,这大瑜皇朝的王爷却并不止一人,明月选择睿王,亦是在赌。” 谢崇玉从窗前移动,缓缓走到徐明月面前,饶有兴趣的盯着徐明月这张秾丽绝艳的脸。 他心头已经明白,谢崇安今日见了徐明月,让他不再是徐明月唯一的选项,甚至于徐明月如今更倾向于谢崇安。 “所以今日郡主对皇兄说的那些话,是打定主意将宝压在皇兄身上了吗?” “哈哈。”妩媚一笑,徐明月道:“睿王说笑了,明月啊,谁也没有压,谁也没有放。” 谢崇玉也笑了:“郡主野心这般大,就不怕会玩脱手吗?” “瞧睿王这话说的,明月刚刚才说过,天意只有一份,睿王不要直接扔了,也会有别的人将本郡主接住。” 徐明月拿起放在一旁的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留出了那双狐狸眼:“睿王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谢崇玉觉得徐明月生得像个小狐狸精,这一手阴谋阳谋玩的,也像个小狐狸。 没有筹码之时向他投诚,如今手里拥有了别的选择权,倒是想将他反向拿捏在手中。 可是啊,谢崇安越要同他抢,徐明月越是想选谢崇安,谢崇玉越是要将徐明月据为己有。 微微拉开与徐明月的距离,谢崇玉眸光满是势在必得:“郡主,今日是本王失了分寸。” “中秋佳节,期待与郡主再相逢,结良缘。” 徐明月将团扇卸下,嘴角的笑容染上独属这个年纪的天真:“那明月便预祝睿王压下成王,拔得头筹。” 第63章 想见 谢崇玉离了居士林,徐明月静静立在窗前看着,沉默了好一会。 晚风掠过,徐明月一手搬着板凳,一手拿着团扇坐在了庭院。 山里的深夜透出些许寒凉,徐明月这般穿着显得单薄了一些,但徐明月并没有回屋的打算。 本该入睡的幽语瞧着院内的影子,从包裹中拿出披风给徐明月披上,又安静的重新入了屋子。 团扇轻轻摇晃,伴随着摇晃的还有徐明月的思绪。 谢崇安今日来见她,他想确定徐明月回京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也想于无形中给谢崇玉以压力,继而打乱谢崇玉的阵脚。 因为谢崇玉但凡沉下心来不胡作非为,帝后会亲自把他想要的一切捧到他跟前。 而在今日之前,在徐明卿手头吃瘪的谢崇安,没有动过要入局的念头。 他更多想要的是看着谢崇玉将他吃过的苦头重新吃一遍。 徐明月不允许谢崇安作壁上观,徐明月要让谢崇安入局,要让谢崇安在生出欲望之后,又被自己如今还心存希冀的人,将他的欲望打碎。 受了挫折的谢崇安,就当去找柳绯。 所以徐明月选择了示弱,选择了求饶,选择了投靠,选择了臣服。 谢崇玉今日来这一遭,自然是因为他看懂了徐明月面对谢崇安之时的臣服。 他开始不甘,他开始不满,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比谢崇安差,徐明月不当这般区别对待他和谢崇安。 一定程度上来说,今日的谢崇玉和上一次的赵沐云有些许像。 他们都会因着失去本该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发怒。 谢崇玉的本事自然不是赵沐云能比的,而正是因为本事越大,手里把握的权力越多,做出来的事情,才不会像赵沐云那般无关痛痒。 同样的,谢崇玉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但凡他意识到一个东西他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他便想要毁掉。 可徐明月怎么会让自己毁掉呢? 她一环套着一环让谢崇玉相信,徐明月不会爱任何人,她只会选择赢了的那个人。 徐明月将自己变作了赢家的战利品,谢崇玉可能会放弃徐明月,但他不会放弃属于赢家的勋章。 这两兄弟会沦为她的棋子,究其根本是他们觉得女子再是机关算尽,为的也只是一门婚事。 归根结底,是他们习惯性以俯视的眼光,看待女子。 团扇轻摇,徐明月从院内起身,对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极为期待。 想到中秋,徐明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谢清尧。 那个想和她在更合适场合见面的人,对八月十五这个团圆之日是否满意? 脑海中闪过那道藏青的背影,慈净今日同徐明月说过的话,占据着徐明月所有的思绪。 徐明月心底又泛起了酸,她有些心疼谢清尧。 那个从来不轻言付出与痛楚的男子,如今又是日日受着哪般煎熬,才会让慈净这般佛门中人,都担心他会拉着这世道一同毁灭呢? 所以,就连这些佛门中人也觉得谢清尧如今承受的苦难过多了。 所以,谢清尧所谓的更合适的场合,是为了让她看到真实的谢清尧。 陈清不是谢清尧。 谢清尧又一次将要与不要的选择权,递到了徐明月的手上。 徐明月,有些想见谢清尧了。 重新回到屋内,徐明月将那一卷未曾写完的佛经重新铺开,一笔一划书写的,都是虔诚。 月落日又升,太阳自东方而出,越过中天到了次日午后。 徐明月一夜未眠,一刻未停,终于将这经书抄完。 亲自将那六卷佛经供上,徐明月跪在蒲团之上,将这护国寺的菩萨拜了个遍。 被甜甜和幽语扶上马车之时,徐明月的膝盖、手臂和脖子其实都有些酸,就连脑子也有些胀。 自回了京城,除了最初那几日徐明月睡得颇好,后面几乎夜夜浅眠。 甚至于有些时候想事情,一想便是一整晚。 所谓的赢,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轻轻松松。 徐明月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很多很多,而徐明月也越来越习惯这种付出。 她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能让自己一直赢下去。 甜甜瞧着徐明月眼底那隐隐透出的青黑,心疼的泪眼汪汪:“姑娘,您靠在奴婢肩膀上先睡一会。” 徐明月现在是有点累的,这一局布到现在,徐明月这颗心才敢松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徐明月还真靠在甜甜的肩膀上睡着。 甜甜怕吵醒肩膀之上的徐明月,便不敢有任何动作。 幽语握着团扇一刻不停的扇着,为的就是想让徐明月能多睡上一会。 日落时分,马车入了京城北门,往来的喧嚣将徐明月吵醒了过来。 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得到缓冲的徐明月已经瞧不出疲态。 一手撩开车窗看向街道旁的糕点铺子,徐明月一瞬生了别的念头:“甜甜,给二哥买点薄荷清酿蟹粉糕,他最爱吃这个。” “好嘞,您稍微等一等。” 甜甜当即跃下马车,入了糕点坊。 待从糕点坊出来之时,脸上多了些落寞,但嘴角还是挂着浅浅的弧度: “姑娘,咱来的有些晚了,今日的已经卖完了,要不我们现在先预定,奴婢明日一早来拿。” 徐明月摇头拒绝,让甜甜上了马车,转而让车夫继续去别的糕点铺子。 大有今日非要买到这份糕点不可的念头。 甚至于如果买不到,徐明月都想自己亲手去做。 皇天不负有心人,绕着京城走了大半个时辰,徐明月在日头彻底黑透之前,高价买到一份店家原本留给自家小孙子吃的。 瞧着被甜甜提在手上的糕点,徐明月笑了。 笑得温柔极了,就像终年夙愿一朝得偿。 而这般因着一份糕点而畅怀的模样,其实才更像尚未及笄的闺中女子。 徐明月开心,甜甜自然也开心:“二公子要知道您对他这般好,指不定感动得要哭。” 幽语随之附和:“奴婢觉着二公子吃了这份糕点,必然要写两封书信给大公子和小公子送过去,指不定日后的每一封书信,都得提一提这个事情。” 徐明月没有说话。 因为她知道她二哥收到这份糕点,可不见得能开怀多久。 第64章 紧张 马车停在镇国公府门口,前些日子那些个不分昼夜堵在府门的媒婆消失的无影无踪。 府邸对面有些个小摊贩脸上却透出些许懵懂,显然并不理解昨日还极好做的生意,今日竟直接连张都开不了。 下了马车,徐明月便开始交待:“幽语,你先去爹娘那边走一趟,说我这两日有些累,今日便不去正厅陪他们用晚膳。” 幽语领命朝着正院而去,徐明月带着甜甜回到望舒楼,看着那盒糕点叮嘱道: “甜甜,先用冰镇一镇,这糕点我等会要亲自去送,若是二哥回来了,就赶忙来告诉我。” “姑娘您放心,奴婢必然连糕点沫沫都不会让它多掉一点。” 甜甜跟了徐明月这么些年,她眼中的徐明月是纵泰山崩于顶,也能保持冷静。 现在的小心翼翼证明了这份糕点必然很重要,所以从备冰到装碟,全部都是甜甜亲手在做,丝毫不敢假手于人。 等到将手里这份金贵的糕点安置好,甜甜又快步去了徐明朗的‘蓄雨阁’。 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子,就瞧见躬身打着灯笼替徐明朗引路的阿全正朝着院子而来。 甜甜眼疾手快,极其灵活的躲开了徐明朗和阿全的视线,朝着望舒楼一路小跑。 待回到阁楼之时,徐明月正好洗漱完,幽语正借着烛光在菱花镜前给徐明月重新梳妆。 疑问爬上甜甜的眼眸,她其实不太懂这大晚上的,徐明月这般精心打扮是为了什么。 不过徐明月是主子,甜甜自然不会反问主子行踪。 从菱花镜前起身,徐明月身上穿着的那一袭月白色襦裙,乍看没什么特殊,可在月光的映射之下,便会透出隐隐银光。 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徐明月亲自提着食盒出了望舒楼。 低头看着裙摆,徐明月忽然问道:“幽语,甜甜,会不会太素了些?” 幽语道:“就姑娘这般容貌,穿任何衣裳,梳任何发髻,都是顶顶好看的。” 甜甜最是知道徐明月对这副容貌有多不在乎。 这一问,倒是让甜甜意识到了徐明月为何非要买这糕点,又为何非要亲自去送这糕点。 设身处地,甜甜觉得如果她是徐明朗,她应该不太想吃这糕点。 徐明月一入‘絮雨阁’,还在同人议事的徐明朗立即遣散了议事之人,亲自迎了出来。 跟着徐明朗坐到花厅临窗之地,徐明月将食盒打开,亲自将那碟子糕点切成更适口的大小,插上银签递到徐明朗跟前。 “二哥,给你买的薄荷清酿蟹粉糕,刚冰镇了一下,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看着这由徐明月亲自送来的糕点,徐明朗自觉喜从天降,一双桃花眼更是因着过于开心,都瞧不见那眼珠子了。 在徐明月殷切的目光之下,徐明朗握着银签稍微吃了两块,便有些舍不得再吃了。 “阿全,再拿一个碟子过来,装一半去冰镇,明日宫宴归来我再吃。” 若不是天气炎热,徐明朗能将这一份糕点分五日吃。 这可是徐明月亲自买、亲自送、亲自切的,那可是是拿再多银钱都换不到的真心。 徐明月一边替徐明朗扇着风,一边笑着道:“二哥,你喜欢吃,我便天天给你买。” 徐明朗当即摇头:“幺幺,外面日头还热着呢,你顺路再买,省得热到了。” 甜甜作为徐明月的贴心人,自然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二公子,我家姑娘今日可不顺路,跑遍了大半个京城才买到这份糕点。” 徐明朗心里感动又浓了几分,甚至桃花眼都开始浮现出点点水光。 然,下一瞬,徐明朗将放在银签上的手立即收回。 眼中装上狐疑,徐明朗试探着询问:“幺幺是因为二哥替你安置了舒柏,特地来感谢二哥?” “二哥,你紧张什么?” 徐明月亲自将一块糕点递到徐明朗手里,瞧着徐明朗吃下才道:“自然有这层意思在的。” 徐明朗此刻恨不得将咽下去的糕点全都吐出来。 可瞧着徐明月那眼巴巴的小模样,手一挥,认命的让阿全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小祖宗,二哥吃了你这千辛万苦买来的糕点,现在二哥就成了这待宰的肥羊,你就算想薅羊毛,也别一顿全薅掉了。” 徐明月又替徐明朗斟上消食的茶水,模样更为殷勤:“二哥惯来对我极好,我怎么可能会一次性将二哥全薅光呢?” 徐明朗一听这话,那表情比徐明月都还要委屈。 所以徐明月就是为了薅他来的。 眼中的水光越来越浓,徐命朗渴求徐明月能心疼他,别将他最不想听的话说出。 徐明月装作看不懂徐明朗的渴求,笑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二哥,我要见谢清尧。” 当着徐明朗的面,徐明月头一次这般连名带姓的叫谢清尧的名。 回京城到现在,徐明月尚未同谢清尧见过面,她却隐隐觉得他同谢清尧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变化。 因为她心底一贯倾向于谢清尧的称,这一刻被摆正了。 从此刻起,徐明月不再沉浸在她曾辜负了谢清尧一生。 从此刻起,徐明月要同谢清尧昂首并肩,将这皇朝和世道欠他们的,一点一点夺回来。 徐明朗唇角下抿,可怜也不装了。 因为没用。 那双极度风流的桃花眼染着无处发泄的气愤,徐明朗僵硬转头看向窗外。 越看徐明朗的呼吸越重,越看徐明朗的嘴唇抿得越紧。 最终,徐明朗还是舍不得凶徐明月一句。 讨好的转头与徐明月对视,轻哄道:“这糕点明日二哥再买一份还给你,买十份也行。” “你若喜欢,二哥现在便让那店家开门现做。” “但你今日说得这事,二哥觉得你当慎重考虑。” “你回了这京城本就打眼,如今中秋佳节在即,这京城更是人多眼杂。” “谢清尧这些年在京城一直都是昏迷之人,若非在德水见了他,我手握这般人脉都不知他已经苏醒。” “二哥不想和你谈男女大防,只是你们两人现在见面的风险太大。” 徐明朗将眼前的现状重申,但他并不会替徐明月做决定。 作为兄长,只要徐明月想要,再大的风险徐明朗也会替徐明月去扛。 但前提是徐明月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而不是因为一时兴起便做了决定。 第65章 说服 自然是因为此时见面风险极大,徐明月才需要借着徐明朗的东风去见谢清尧。 徐明月最初便明白徐明朗不会因着一份糕点答应于她,这份糕点,是徐明月摸清徐明朗态度的敲门砖。 “二哥,大瑜朝这些年出生人口降的颇快,中秋这节日成了仅次于除夕的头号节日,是这一年里唯一男女不用分席而坐的节日。” “白日里各府公子小姐泛舟游湖,晚上众多皇亲勋贵齐聚皇宫,若有你情我愿之儿女,帝后便会亲自指婚。” “这等众人齐聚的契机若是错过了,就得再等一年。” “谢崇安和谢崇玉如今日日想着算计于我,一旦让他们抓住时机,便会将我生吞活剥,他们怎么可能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去做筹谋?” 徐明月话音止步于此,她说不出她今夜去见谢清尧是为了筹谋明日的话。 最重要的是,她说了徐明朗也不见得会相信。 徐明朗自然听懂了徐明月的话外音,双手合拢放于茶几,平静道:“幺幺,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二哥。” “就你和谢清尧那默契,你不见他,他也知道明日他需要作甚,不需要你特地走这一遭。” “若你们今日见了这一面,泄露了行踪,明日真出了乱子,幺幺这些日子的筹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过了明日,看清这朝堂局势,你若要见二哥自会替你安排。” 徐明月见徐明朗已经揣度到明日之局势,且并不为她所勾勒的危机所说服,想了想,又将今日寺庙之见闻言明。 “二哥,我昨日在护国寺见了慈净方丈,我也见了从慈净方丈禅院离开的谢清尧。” “擦肩而过,他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想,我回京城给他带来了困扰。” 徐明朗极不爱听徐明月面对谢清尧之时下意识自我贬低的话。 一手控制不住的攥拳,带着泄愤的力量捶在茶几之上。 力气颇大,碟中的糕点飞溅,吓得徐明朗手忙脚乱的将糕点护住。 确定糕点无碍,徐明朗沉声道:“他有什么资格因着你回京城而觉得困扰,就他这种亲自去德水拐骗你的人,他也好意思?” 道理说不通,现状听不进,徐明月纠结了一阵,将心底的心疼说出:“二哥,我曾给他把过脉,他身体里累积的毒药多达十余味。” “慈净方丈昨日和我说,他怕谢清尧带着这个世道一同沉沦。” “二哥,就连这等出家人都觉得以谢清尧这些年受到的苦难,足以让他拉着这些百姓一同赴死。” “二哥,谢清尧这些年,应当真的过得很苦。” 在见慈净方丈之前,徐明月从未想过要在中秋之前冒险去见谢清尧这一面。 可见完慈净方丈之后,徐明月心疼了,心疼到不忍谢清尧多一丝焦灼。 徐明朗的心的确因着这番话动容,可对谢清尧的心疼,怎么可能压得过对徐明月的守护? “幺幺,谢清尧的苦难并不是由你造成,不需要你去担,我镇国公府更不欠谢清尧。” 徐明朗若真要深究,徐明月背上这天命被迫离开京城八载,谢清尧这将徐明月拉入皇权之人,并不无辜。 只是如今诸般事由已成定局,徐明朗不愿意去反复谈及昔年往事。 “二哥,有关系的。”不再有任何保留,徐明月将真心剖析。 “我刚回京城,他便去了护国寺,二哥,他怕他心底的杀欲会伤害到我,他更怕我因着瞧清楚了他并非那无瑕之人,而选择逃离他。” “二哥,我不怕的,我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我不怕他。” 一句接着一句的追问,让徐明朗看清了徐明月心底最直白的需求。 此刻的徐明月就是不管这世间如何纷扰,她一定要将这份心安立马给到谢清尧。 不是徐明月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是徐明月就是想这么做。 徐明朗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个离奇的东西。 明明徐明月和陈清只是在德水相处了两个月,甚至连彼此容貌都没看清,他们却生出了这般愿意接受对方所有好与坏的包容之心。 徐明朗无法理解,可徐明朗在努力理解。 “幺幺,感动与怜悯不是爱。” “二哥,我现在想的也不是爱与不爱,我与他要走的是同一条路,我想告诉我的同路人,我们可以彼此交付后背。” 徐明朗重舒一口气,容色上透着些许无奈,桃花眼又在瞬息之间恢复到那透着邪气的模样。 看清了徐明月的真心,徐明朗也明白了他日后该如何对谢清尧。 敲了三下桌子,当即便有徐明月从未见过的仆从出现。 徐明朗略微交待了几句,那人出门安排去了。 从座位上起身,徐明月脸上开始泛起了些微红润,为自己刚刚过于坦荡的言语。 朝着徐明朗福身:“多谢二哥。” 徐明朗扶着徐明月坐下,因着这些年未曾朝夕相处,一家人纵然都在替彼此想,却也因着不够了解彼此的底线,让亲近有了限度。 “幺幺,二哥不会阻挠你去救想救的人,更不会不让你去爱你想爱的人。” “二哥只是希望我们幺幺若去救一人,那便是真心想救。若去爱一人,也是心之所向。” “二哥不想你因为曾经留下的亏欠与遗憾,而去勉强自己去做你本不愿做的事情。” 徐明月先是一愣,继而释怀一笑。 这些年凡一事起,她心里头便是下意识的百转千回,步步为营只为达成目标。 她早已忘记,面对家人之时,本不需要谋算。 她只需要坚定说一句她想要,徐明朗便会冒险将她要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一句不行,她再说一句,那便必然行。 第66章 三言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刚走出花厅的仆从重新出现,附在徐明朗耳畔说了两句。 徐明朗微微点头,那仆从便出了花厅。 低头将碟子里的糕点全部吃完,徐明朗在努力压住心里的不悦。 道理徐明朗其实都明白,可只要想到谢清尧以后要娶走徐明月,徐明朗就记不住任何道理。 坐在桌前又闷了好一会,听着房门被敲响,徐明朗才起身道:“隔着马车最多说三句话。” “嗯嗯。”点头如捣蒜,徐明月一点都没有觉得三句话太少。 跟上了徐明朗的步子,朝前走了一段路,徐明月又生了一丝丝彷徨。 其实,她并不清楚她见谢清尧到底要说什么。 看着徐明月这畏手畏脚的模样,同刚刚说服他的模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徐明朗顿觉自己收拾舒槐和舒柏的手段太轻了。 要不是这两人天天往徐明月跟前凑,徐明月压根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谢清尧。 现在他家幺幺给他买一份糕点都是为了见谢清尧。 日后怕不是来见他一面都是因为谢清尧。 徐明朗越想越憋屈。 “幺幺。” 欲言又止,徐明朗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小气。 可他就一个妹妹,他再大方又能大方到哪里去? 徐明月仰头看着徐明朗,等着徐明朗的后话。 “今日这份糕点是你喜欢我这二哥才给我买的,不是为了别人,知道吗?” “哈哈。”走在密道中的徐明月被逗笑了,随即柔柔许诺:“自然,日后只要我出门便给二哥买,且给二哥买的所有东西,都只是因为我想买。” “嗯。”徐明朗听了这话,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既然是只想给自己买的,徐明朗自然可以去显摆。 “晚点归家我就要给阿兄和三儿写信,告诉他们我吃到了最好吃的糕点,幺幺给我买的。” 瞧着徐明朗这显眼包又极其容易满足的模样,徐明月摇着头浅笑。 男人嘛,不论多大的年纪,不论处在多高的地位,面对真心在乎的人,胜负心永远都在。 回到京城的徐明月,有被家人更好的爱着。 自密道而出,徐明朗带着徐明月上了一辆极其不显眼的马车。 绕着京城漫无目的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停在一处黑漆漆的窄巷。 徐明朗将窗户微微掀开一条缝,月光洒在徐明月的裙摆,徐明朗看到那上面竟然浮现出隐隐银光。 明明知道见不到人,还要梳妆打扮? 徐明朗一口心头血堵在嗓子眼。 带着一肚子憋屈,徐明朗还是选择独自走下了马车。 他既将徐明月带了出来,自然就没动过要时刻监听徐明月的打算。 徐明月大了,她拥有选择她人生的权力。 若非这世道对于女子过于苛刻,若非镇国公府还无法替徐明月打碎这世俗,今夜这一趟出行徐明月亦可自行安排。 今日的小心谨慎,都是以防万一。 徐明朗一离去,谢清尧便从深巷里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瞧着眼前的马车,谢清尧觉的脚莫名有点软。 沉沉几度呼吸,谢清尧走到了那坐着徐明月的马车旁。 “叩叩叩。” 轻轻敲响徐明月的马车,透过车窗拉开的缝隙,谢清尧看见了那浮动着银光的裙摆。 一颗心,变得软绵又温暖。 一个半时辰前接到这个信息的第一反应,谢清尧是不信的,他甚至动了要杀了那报信之人的念头。 直到那人拿出证据证明他是徐明朗的人,谢清尧才敢相信真的是徐明月要见他。 身侧这自入了京城便步步为营的小姑娘,今夜破例冒险要来见他,谢清尧都懂的。 无非是护国寺便认出了他,有了想念。 无非是瞧见了他灰白阴冷的的模样,多了担忧。 无非是从慈净的只言片语中,生了心疼。 他的小月亮可真善良啊。 他的小月亮可真勇敢啊。 这么好的小月亮,谢清尧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 但他会努力配上的,很努力,很努力。 时间流淌,四下寂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句话都没有说。 甚至于一句话也不用说。 因为徐明月的出现,已经将要说的一切摆在了眼前。 徐明朗隔着十来丈的距离,瞧着这一处静默,鬼使神差的品出了几分温柔的缱绻。 徐明朗竟然觉得,这缱绻还挺动人? 晃了晃脑袋,徐明朗不允许自己有这般念头。 谢清尧啥苦头都没吃,他就上赶着将妹妹许给人家了,也显得他家幺幺太不珍贵了。 想着明日一早便要进宫,眼下这时辰着实有些晚了,徐明朗就重新回到了马车。 将开了一条缝隙车窗拉下,朝着车夫使了个眼色。 眼见马车即将启动,徐明月唤道: “陈清?” 谢清尧浅笑:“是在下。” “谢清尧!” 谢清尧心头那为爱带上的枷锁,松了:“月月,是太子哥哥。” “谢清尧,明日见。” “小月亮,明日见。” 马车朝前行进,徐明月信守承诺,只说了三句话。 徐明月答应家人的,从来不会靠着插科打诨去蒙骗。 目送那辆载着他所有光亮的马车离去,谢清尧转身阔步进了深巷,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手里拿着的白布又开始擦拭着手里的玄扇,一遍一遍又一遍。 擦着擦着,谢清尧直接将白布丢出了马车。 推开窗户,借着月光看着那块渐行渐远的白布,谢清尧嘴角微微勾起。 他日后再也不会擦了。 他握着玄扇杀人,杀了就是杀了,不是一遍一遍擦拭就能干净的。 从此刻起,谢清尧将同他的小月亮一道,在善恶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 马车停在贤王府,谢清尧入了书房,在书房跪了良久的舒槐朝着谢清尧磕头: “主子,属下辜负了您的信任,郡主说您日后会陪着她,用不上属下。” 这话说得极其令谢清尧满意。 嘴角染上笑意,脸颊之上多了小小的弧度:“明日皇宫的一切重新再去确认一遍,确保不会出现一丝意外。” “属下遵命。” 舒槐领命离去,走至门口又蓦然回头。 过往但凡未曾完成任务,一百鞭子是少不了的。 徐明月的回来,已经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好多事情。 这些改变,于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坐在书房静静享受了好一阵心头的甜蜜,谢清尧悄无声息间入了兵器阁,将他十二岁生辰那日,谢瑜替他亲手铸造的宝剑拿了出来。 剑刃出鞘,将月光折入人间,落在谢清尧容颜之上,照清了前路。 那些自十二岁开始,便欠他的人,该一点一点还回来了。 第67章 宫宴 天刚蒙蒙亮,徐明月就已经在望舒楼用完了早膳,幽语手脚麻利的给徐明月梳妆打扮。 将往日略微宽松的衣裳换下,徐明月身着一袭幕山紫直裾丝袍,配以海天蓝金线起莲花纹束腰,将身姿勾勒的婀娜又窈窕。 头上用一支攒丝牡丹金步摇将发髻半盘,配以些许精致小巧的金钿,替秾丽的容颜添上端庄与俏皮。 莲步轻移,徐明月与林雁一道上了朝皇宫而去的马车。 一入宫门,一众婢女奴仆全都只能守在宫门的马车之上,各家宗妇及公子千金在宫女太监的引路之下,朝着御花园而去。 徐明月跟在林雁身侧,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在林雁的引荐之下,极其得宜的同所见之长辈见礼,一言一行端的是一派落落大方的世家贵女之态。 尚未入御花园,这些个叫得上名头的长辈,都记住了徐明月今日这能将满京城贵女死死压住的风华。 而徐明月这般主动,自然是要营造出极致的反差。 越是好看到人尽皆知的东西,当着众人的面被打碎之时,才更会引得人生出怜悯之心。 甫入御花园,一应茶点与座席皆已提前排好。 因着如今的日头依然毒辣,所有座椅都提前用凉伞遮住。 御花园前头也早已搭起偌大的台子,等到各家公子千金午膳之后于御河泛舟,各家夫人便可在园内赏赏景色,听听曲子,静静等着好消息即可。 时至八月,本该是满池残荷配以些许绿意的御河,此时是满池碧色,配以粉白荷花点缀,一眼瞧去是满池生机。 约莫等了两刻钟的时辰,赵盈在赵沐云的搀扶之下出现在御花园,身侧跟着谢崇安和谢崇玉两兄弟。 远远瞧着那皇后专属仪仗,御花园内外众人纷纷跪地。 随着赵盈步子的挪动,所有人又立即调整跪拜的方向。 待到赵盈在凤座之上坐好,赵沐云及谢崇安兄弟也走下高台,躬身在赵盈跟前行礼。 自三人之后,所有人皆是匍匐跪地,这一瞬,所有人心底对赵沐云的地位也有了新的理解。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盈神色轻松又宽容,并未在此等团圆之佳节刻意彰显皇后的威严。 拿着团扇的手微微抬起,道:“都好生坐着,免得动多了,瞧花了本宫的眼。” “谢皇后娘娘。” 跪地之人端庄起身,弓腰退后数步才直起身子,于软凳之上落座。 赵盈浅笑着扫过这园内的公子姑娘,纵然克制,目光亦忍不住在徐明月身上多留了几瞬。 就是这多驻足的几瞬,让赵沐云握住帕子的手暗暗用力,却也未敢在这等时机展露不满。 上一次在家中便给徐明月做了嫁衣,今次在中秋宴会这等大场面上,赵沐云是不敢主动生事的。 除非有人起事,她做做顺水推舟的事,那也极好。 毕竟这满京城等着拿捏徐明月的,可不止她一人。 “今日来这御花园的公子与姑娘皆是大瑜皇朝最出色的男儿女儿,本宫主持这中秋宴已经八载,但凡在这宴会上成了的,婚后莫不是夫妇和睦,多子多福。” “今年这中秋宴会啊,除了希望能多看到几对金童玉女,还有几个老大难的公子哥儿,本宫要多替他们多说几句。” 赵盈握着团扇的手指向徐明朗: “镇国公府二公子徐明朗如今也是二十有一,这满京城的公子哥儿也就你一人到了这般岁数,连个妾都没娶,镇国公府满门忠烈,你今日可得给本宫争气些许。” “虽说这婚嫁之事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都是女儿家等着儿郎来提亲,今日本宫便让众位都瞧瞧这徐家二公子,若有瞧上了,各位夫人亦可率先与镇国公夫人相商。” 满座之人都知晓赵盈在向镇国公府示好,而这忽如其来的示好便说明徐明月这天命之女再度回京,已经有半只脚踏进这天家之门。 原本躲在左侧最下首的徐明朗被赵盈这一说,只得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赵盈跟前:“多谢皇后娘娘,这姻缘天定急不得,但明朗今岁会努力的。” “你可别唬本宫,你若再不努力,本宫便直接让你尚公主。” 赵盈笑着说完这话,便挥了挥手,让徐明朗起身回到了座位之上。 因着徐明朗这一番进与退,一众姑娘千金纷纷拿着团扇遮住容貌,一双双年轻的眸子含羞带怯的打量着徐明朗。 瞧着瞧着,一张张白皙的脸蛋浮上的红霞,偷偷看向阿娘所在的位置。 郑可儿环视两侧贵女,觉得徐明月这般容貌,一看便是一副没心机好相处的人。 自知这京城的女子都是娇女,郑可儿将自己的嗓门压到极低,问:“妹妹,你可听说过这徐明朗?” 徐明月于不动声色间打量着身侧的女子,身着一袭绚丽红裙,一张小脸圆乎乎的透着机灵劲儿,一双杏眼藏着这京城女子未有的辽阔,身上自带一股利落之感。 一瞧,徐明月便知晓这不是京城能养出的姑娘。 也难怪愿意和她搭话。 “还算认识,怎么着姑娘瞧上了?” “嗯。”郑可儿一点也不扭捏地点头,开始认真与徐明月攀谈起来: “我兄长说这京城的男儿都喜欢知书识礼的,我往日喜欢舞刀弄枪,不知这徐明朗是否喜欢我这般性子?” 徐明月一听这姑娘是认真的,当即便打起了精神:“他也就只有一副皮囊,二十有一了连个功名都没有,你瞧上他哪里了?” 郑可儿又凑近了徐明月些许:“你瞧见他那腰间的金算盘没,他一看便是会挣银子的,长得好看又会挣银子,要那功名做甚?” 徐明月她还从未见过大臣之女敢直言喜欢银子的。 “那等黄白之物,这京城的勋贵们压根就瞧不上,都说是无用之物。” 郑可儿疑惑问:“你们京城的人都不用吃饭穿衣吗?这些不都是银子吗?” 又用手指了指众位贵女头上的金玉首饰:“就这些人头上随意一件首饰,都够我兄长军营里的汉子们吃上一个月的白面馒头。” 第68章 挑画舫 徐明月自己机关算计,却最是喜欢纯白的女子:“你兄长是何人?” “武安郡驻城将军郑行野。”郑可儿声音又小了点:“我哥哥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找皇上要银子的,你别看现在才是夏日,但将士们的冬日的衣裳银子得从现在要起,不然就会饿死很多人。” 郑可儿纵然直率,但其实并不是跟谁都有这么多话说的。 很奇怪,她莫名信任徐明月。 郑行野,徐明怀在书信中同徐明月提过这人。 父母早亡,独自带着一个妹妹在武安郡当着一军主将,前年娶了个军户的闺女为妻,算是一个有些本事的人。 可是作为这武安郡守将之亲妹,郑可儿要同徐家结亲,怕是难了。 毕竟啊,徐明怀驻守武安郡明面上可一直都被压得死死的,谢晏可不会把这提拔之契机送给徐明怀。 但今日虽然没这契机,日后她带着一家人造反了,那机会不就是水到渠成嘛? 徐明月越想越觉得靠谱,随即指了指林雁的方向: “那是徐明朗的阿娘,他们家都是他阿娘说了算,你说服了他阿娘,徐明朗就能被你带回去,给你挣银子花。” “是吗?”郑可儿眼中透出喜气,兴冲冲道: “但也不能只有他阿娘喜欢我,我阿嫂说过,日子是夫妻两人在过,要两情相悦这日子才能越过越有盼头。” 徐明月和郑可儿这边聊得正是畅怀,她身侧的赵沐云拍了她一把,道:“明月郡主,皇后娘娘叫你呢。” 徐明月闻言起身朝着赵盈福身,妩媚的的狐狸眼少见的透出了几分迷茫,瞧着有些许好骗,将对面的公子哥儿直接给迷化了。 谢崇安和谢崇玉亦是从未见过徐明月这般盛装出席的模样,刚刚隐在人群中一直未曾看见,如今瞧见了,这满御花园的花儿人儿,都比不上徐明月分毫。 谢崇玉率先回神,含笑的眼睛带着友善:“明月郡主,母后问你想挑哪一艘画舫。” 徐明月低头敛眉,将眼中的兴奋全部压住。 今日这画舫并不是每个贵女都要上的,若有贵女不去挑选画舫,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阵仗却是徐明月非去不可。 赵盈今日要撮合她和谢崇玉啦。 为什么是谢崇玉? 因为徐明月瞧见了赵盈的贴身嬷嬷在众人都因着她的容色怔愣之时,扯了扯谢崇玉的衣袖。 不然就谢崇玉见了美色便走不动道的模样,怎么可能头一个回神? 徐明月朝前迈动步子,走到赵盈跟前,瞧着被人挑剩下的两艘画舫,思索了一会,便挑了那艘人少一些的。 一切尘埃落定,赵盈在赵沐云的搀扶之下起身: “好了,如今画舫都已经挑好,你们这些个年轻的哥儿姐儿的,用完午膳便去湖里赏花游玩去。” “各位夫人午膳之后稍作歇息,便陪着本宫在这楼子里听听戏,等着早日抱孙子。” 宴席自此渐次摆开,虽然男女未曾分席,但男子和女子亦是分坐两边。 若有一些在今日宫宴之前已经瞧对眼、专门来凑这一道懿旨的家族,对面的男子便会来这边同女子的阿娘行个礼,也好告诉旁的公子,这女子已经有主了。 若有一些在刚刚便起了爱慕之心的,男子便会拜托宫人将手边的花递到女子阿娘的手中,若那家亦有意向,便会回赠一朵花。 宴席之间你来我往热热闹闹,独徐明月和林雁这处无人问津。 一来徐明朗压根就不想现在定什么姻亲,而那些个瞧上徐明朗的女子再喜欢,也不会在这等时候主动出击。 二来徐明月今日已经被默认必然在两个王爷中选择一个为夫,对面的男子再是跃跃欲试,也无人敢越过两个王爷来同徐明月示好。 郑可儿可不懂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一顿午膳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徐明月所在的位置。 她觉得徐明月运气真的好到极致,竟然分到了徐明朗阿娘身边的位置。 眼见徐明月停下筷子,郑可儿凭借着矫健的身形,悄悄摸摸走到徐明月身侧。 扯了扯徐明月的衣摆,圆圆的眼睛盯着徐明月,透出些许眼巴巴。 徐明月多机灵的一个人啊,虽然讶异于郑可儿的大胆,却也喜欢郑可儿的坦率。 在这大瑜朝,每一个勇敢活出自己的女子,都值得被夸赞。 从凳子上起身,小声附在林雁耳畔道: “阿娘,武安郡郑行野将军的嫡妹瞧上了二哥,特地来您这里套套近乎,您稍微帮着遮掩点,别让人瞧了笑话。” 林雁一听这话,那真是叫一个喜上眉梢。 她家里这些个儿子没一个将婚事放在心上的,别人在她这个年岁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她虽然口头上不羡慕,但心里头还是想的。 徐明月将座位让了出来,林雁便甚是热情的拉着郑可儿坐在徐明月刚刚坐过的地方,仔细瞧了瞧,便觉得这姑娘是个好的。 好在哪? 好在心眼少啊! 就徐明朗那种性子,就当反其道而行之,配这么个干干净净还会功夫的。 说不过徐明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得过徐明朗。 越瞧越喜欢,林雁干脆拉着郑可儿离了席间,一道逛那御花园去了。 徐明月看着那相携离去的背影,接着便朝着徐明朗使了使眼色。 兄妹二人一经对视,徐明朗看着那陪在他阿娘身侧的女子,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一刻也不愿多等,徐明朗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生怕他阿娘真的就这么把他的婚事定下了。 徐明月瞧着徐明朗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嘴角的笑意那叫一个明艳动人。 将这桩大事敲定,徐明月独自朝着御河边的凉亭走去,挑了个略微安全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一手支着头颅,一手握着团扇轻摇,安静等着御坊开船。 坐着坐着,徐明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自然就笑到了谢崇玉的心坎上。 第69章 心软 脚下的步子失去了克制,谢崇玉直接朝着徐明月走来,笑着问道:“郡主今日心情似乎极好。” 徐明月听到这嗓音,当即起身退了两步,才朝着谢崇玉福身:“见过睿王。” 纵然是今日这般为相看而设的场合,任何小辈的来往都必然要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 如谢崇玉这般直接冲到姑娘面前,那也是有些过分的。 碍于身份无人会说谢崇玉的失礼,可徐明月若不主动避嫌,那明日这满京城都会说她不守女德,主动勾引男子。 看着徐明月这一退,谢崇玉有些不满。 回头看向四下围观之人,谢崇玉也意会到了此刻的鲁莽,微微拱手道: “期待今日晚宴能有幸得到与郡主同走下一程的契机。” 徐明月嘴角含笑,眼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谢崇玉瞧着徐明月这副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模样,便难耐到如百爪挠心。 心底恶俗的念头开始升起,他今日在徐明月这边吃的瘪,来日是需要徐明月跪着,来求他的。 这厢一来一往的笑言,落到了并肩而立的谢崇安和赵沐云的眼中。 “成王表哥,莫不是这明月郡主真要同睿王表哥在一处了?” 东宫虽未立,但按照目前局势来说,谢崇玉似乎更得宠爱些。 赵沐云怎么可能让徐明月先押宝? 谢崇安将目光收回,平静道:“龙虎相争,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她赵沐云和徐明月,谁才是那东宫之妇,亦犹未可知。 赵沐云借故离了一趟御花园,待到再次回来之时,眼中又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画舫靠岸,各府贵女与公子哥儿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之下依次上了画舫。 徐徐夏风吹来,十来艘画舫渐渐入了藕花深处,离开了园内一众长辈的视线。 凉意越来越浓,纵然此刻日头正高,也不觉得炎热。 徐明月坐在画舫边侧,微微靠着身后的红木柱子,拿了张帕子盖在脸上,缓缓探出一只手,感知着风过指尖的舒爽。 开这画舫的宫人经验极为老道,不停穿插在不同画舫之间,务必保证每一艘画舫的公子与小姐能会个面,隔着两道横栏吟几句诗,作几个对子。 上一世的徐明月六岁便定了姻缘,这般画舫,她从未上过。 如今光是听着耳畔这些哥儿姐儿一来一往的模样,便觉得确实有些趣味。 等到会完一轮面,这些个宫人又根据画舫宫女的反馈,再次调转方向,以两艘为一组,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四周的笑语与高谈阔论少了不少,就在徐明月觉得有些许可惜之时,一声闷响传来。 身侧的画舫猛的撞向徐明月所在的画舫,将满船贵女撞倒。 等到所有人重新站稳之时,那立在船尾的贵女便开始惊慌呼唤起来:“船被撞穿了,船要沉了。” 伴随着这一言落下,呼救之声从贵女口中传出:“救命啊。” 徐明月仿若被吓到,猛的扯下遮在脸上的帕子,瞧着这十来个因着画舫下沉满目惊慌的贵女。 这等男女同游的特殊宴会,所用之画舫必然是再三检查,怎么可能随便一撞便被撞破? 徐明月沉静抬眸,先是看想想自己所处画舫之满船慌乱,继而看向面想伸手却又迫于男女大防不敢伸手的男子。 徐明月头一次觉得这些个所谓的礼教,还真是迂腐。 女子的命难道比不过这礼教吗? 女子的命的确比不过这礼教! 但凡今日这些贵女与任何一个男子发生碰触,要不就是嫁给那个男子,要不就是三尺白绫自尽身亡。 不仅是这些男子不敢救,这些女子亦不敢让这些男子救。 今日这一出,若说和徐明月毫无关系,那也说不太通。 毕竟徐明月前前后后设计了谢崇玉那么多次,为的就是看谢崇玉这因着妒恨而失控的模样。 但今日这游船的确不是徐明月设计的,就算今日这些个姑娘淹死了,或所嫁非人,或三尺白绫结束余生,这因果都落不到徐明月头上。 可徐明月一开始挑人少的这艘船之时,便心软了。 因为这十来个贵女,她以一己之力也能救。 “闭嘴。” 嗓音颇大,带着威慑,画舫内的慌乱被压制:“所有人先去船头,那边沉得慢些。” 花容失色的一众女子一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按照徐明月的话去做。 在各家女子转移位置的同时,徐明月又开始安排着对面画舫的男子: “睿王,你们的画舫靠过来些,您再带着各家公子都往船尾去些,先将船首让给各家姑娘避一避。” 谢崇玉瞧着徐明月这般临危不乱的模样,暗自觉得自己思虑周全。 他提前知晓徐明月会点功夫,也提前知晓徐明月不喜连累无辜,故他还安排了后手。 谢崇玉率先朝着船尾而去,将他的态度摆明。 下沉的画舫无法行进,徐明月施展轻功直接飞到船头。 瞧着这些个纵然害怕到眼眶通红也没有哭嚎的女子,安慰的言语便脱口而出: “今日纵然落水,纵然被男子所救,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你们也不用寻死觅活,你们也依然可以堂堂正正活着。” 在众人迷茫又混沌的目光下,徐明月越到对面船首,带着薄茧的手一次一次朝下伸出,将一个一个女子拉出绝望之境地。 画舫越沉越深,徐明月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些女子拉出。 待到徐明月意图拉住最后一名女子时,那人的绣花鞋已经被湖水沾湿,而徐明月的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 “郡主没力气了,快去帮帮郡主。” 伴随着一道男声落下,徐明月周边的女子一拥而上,都想着为徐明月出一份力。 徐明月的拒绝之声尚且来不及说出,腰部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那被徐明月拉住的女子却在此时拼命的挣扎,直接将徐明月给拖入水中。 入水的徐明月发现这女子还真挺勇敢。 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要将徐明月控在这沉舟之侧。 好让这船上的男子,能以最快的速度毁了她的名节。 第70章 中暑 “郡主落水了。” “快来救明月郡主。” 伴随着含着哭腔的呼救之声,徐明月迅速拔下头上被磨到尖锐的发簪,先是直直刺向这女子的手腕,挣脱了这女子对她的束缚。 眼见那女子还想要拖住她的腿,徐明月嘴角恍然勾起一个弧度,金簪直接戳破女子的喉咙,双腿猛的一踹,将那女子踢开。 鲜血染红御河,湖水在女子临死之前的挣扎下变得浑浊,替徐明月逃离提供了有形的掩蔽。 这个人安排的,还真是得当呢。 谢崇玉几经彷徨,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水中,率先朝着那鲜红之处游去,给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女子补了一掌。 这女子不是谢崇玉安排的。 可这女子刚刚所在的角度,能看清谢崇玉所安排的那人。 今日之事,谢崇玉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越来越大的呼救之声将附近的画舫吸引了过来,待到新来的画舫上公子哥儿听清落水之人是徐明月之时,跳水之声接二连三传来。 毕竟有了今日的肌肤之亲,就算他们的家世不够,也能就徐明月这等美人娶回家。 听着身后连续的响动,徐明月没有继续朝着那被清出来的河道游去,而是转身入了那荷叶莲花遍布的方向。 身后的喧闹越来越远,徐明月靠着积年仇怨积累的那口子心气,顺利避开了一众男子的追捕,游到了河岸。 扯着葱郁的树枝离开御河,徐明月靠着树干竭力呼吸。 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衣裳被荷杆刮破,摸着自己头顶早已没了踪迹的首饰,徐明月嘴角透出些许可惜。 如果谢崇玉能聪明些许,她便能穿着这极好看的衣裳等着谢清尧来救她。 可惜了,如今她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用这副极其狼狈的形容,博取几分这京城勋贵对她的同情心了。 手脚依然虚软,略微恢复体力的徐明月扶着树干起身,朝着提前与徐明朗约好的地方走去。 穿着这满身脏污的衣裳在皇宫行走过于惹眼,为防止遇到后宫的贵人,徐明月凭借着对宫中布局的了解,沿着藏在林荫中的小道前行。 朝前走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徐明月瞧见一嬷嬷倒在树荫之下。 而这嬷嬷身上穿的料子极好,若是不受宠的妃嫔,也不一定能用上这般好的料子。 带着微微的戒备,徐明月走到嬷嬷身侧,用手微微探上这人的脉搏,知晓这人此时乃是中暑晕厥。 眉头一敛,徐明月从地上起身,朝着前路走去。 她有些害怕这嬷嬷也是谢崇玉的一环。 可从今日这般阵仗来看,谢崇玉应当未曾想过她能顺利离开御河。 退一万步说,就算提前安排一个嬷嬷在此处埋伏,也不当是这般华贵穿着。 不久前才因为救人而差点让自己计划落败的徐明月,在这一瞬选择了快步回头。 她是一个大夫,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将藏在衣袖之中的银簪拿出,用嬷嬷的衣裳将手擦干,徐明月跪在地上开始下针。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十三根银针扎下,中暑晕厥的老嬷嬷睁眼回神。 见人清醒,徐明月一手锁住老嬷嬷脖颈,冷声道:“你别动,别说话,不然我要你的命。” 老嬷嬷微微点头,没有生出任何动作,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那双柔和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一身狼狈却依然美貌的女子。 想着今日这中秋佳节,嬷嬷便能将这前因后果猜个八分准。 经历苦难却依然保持善意的姑娘,不该个个都被辜负。 所有银针被放入银簪,徐明月防备的从地上起来,确认老嬷嬷没有大声呼救的意图,才移开扣住嬷嬷喉咙的手。 老嬷嬷瞧着徐明月手腕上的那只玉镯,问:“姑娘和先皇后是何关系?” 老嬷嬷这一问,就彻底说明了她不是谢崇玉的人。 徐明月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不多时便猜出了老嬷嬷的身份。 熟悉先皇后的遗物且还能活到现在的,这满皇宫就只有一个人。 谢瑜和谢晏的乳母庆嬷嬷。 徐明月上一世从未见过庆嬷嬷,后来听谢崇安随意提过一嘴,说是这位嬷嬷是中暑身亡。 庆嬷嬷死后,那最是冷血的帝王斩杀了一众伺候庆嬷嬷的小宫女替其报仇。 在庆嬷嬷死后次年,谢晏还给庆嬷嬷那些个连功名都没考上的后人封了侯爵。 这人于生母早逝的谢瑜兄弟而言,虽无母子之名,但多少有些母子之情。 徐明月容色上的冷少了几分,朝着庆嬷嬷微微福身:“庆嬷嬷,我是镇国公府徐明月。” 庆嬷嬷朝着徐明月行礼:“见过明月郡主。” 瞧着徐明月的镇定,庆嬷嬷有了别的盘算。 眼前的女子不一定是纯粹的受害人,指不定是以受害者身份出现的布局人。 可冒着布局失败救她的事情做不得假,眼前的女子必然心底良善: “郡主这般模样外出见人终究不便,若是相信奴婢,可随奴婢一道走,奴婢那里还有几身先皇后生前带着太子出宫游玩时穿的衣裳,您若不嫌弃可直接换上。” “为答谢郡主的救命之恩,晚些时候奴婢可陪着郡主一道去长乐宫,向皇上和皇后禀明此事。” 听了庆嬷嬷这番话,徐明月有了别的念头。 比起通过狼狈获取旁人的同情心,能得一位颇有资历之人替其挡住各种猜测,显然更为有价值。 若她能穿着先皇后的衣裳,看着谢清尧重新回到这皇宫,是不是相当于谢清尧的母后,也有陪着谢清尧走上这条回家之路? 徐明月浅笑,朝着庆嬷嬷点头道:“请嬷嬷带路。” -- 贤王府周围数道无形的屏障撤去,在病榻之上躺了八年有余的谢清尧,在日头的照射下睁开了灰白的双眸。 眼前的一切颇为陌生,长久未曾活动的四肢僵硬,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咔嚓”之声,谢清尧走下床榻。 走出陌生的房间,看着陌生的府邸,满目皆是迷茫。 余光瞥向那院墙大树之上还在睡觉的暗卫,朝着暗处之人使了个眼神。 昔日东宫的管事太监,如今贤王府的总管魏福禄,手里端着的铜盆“哐当”落地,紧随而来的便是声泪俱下的言语。 “殿下,谢天谢地,您终于醒来了。” 第71章 孤是太子 谢清尧定神看了好一阵魏福禄,嘶哑开嗓:“小魏子,孤这是在何处?” 藏匿在树上的暗卫因着这一问乍然惊醒,反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看清那沉睡八年的人果真醒来之后,容色霎时沉重。 低头附耳,暗卫细声在同伴身边交待:“我现在回宫禀报,你们看住他,若有意外,随时准备放信号弹。” 树梢被风掠过,惊起一列飞鸟。 魏福禄在此刻噗通跪地,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贤王殿下,今日是晏安十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离先帝与先皇后去世,已经过去八年九个月零四天。” 这些年,贤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是在数着天数过日子。 这些年,这贤王府的每个人都在等着谢清尧能光明正大的苏醒的这一天。 他们,都在等着谢清尧将冤屈洗刷,将公道讨回。 谢清尧迟疑了好一阵,才将魏福禄的这些言语理解。 鲜红的血丝爬上狭长的凤眸,谢请尧放在门框上的手骤然失力,生生将门框掰下来一整块。 失去支撑的门板朝着谢清尧倒下,又在靠近谢清尧之时,被汹涌的内力震碎成齑粉。 待在树上的暗卫见刚刚苏醒的谢清尧有这番实力,便赶忙将信号弹递给同伴,让其找个地方赶紧放了。 不然以他们的实力,绝对拦不住谢清尧。 “贤王?呵!”嗓音讥讽,透出睥睨一切之姿态:“孤是太子,父皇身死,孤就当继位成为一国之君。” 此言纵然无错,可如今时移事异,一切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魏福禄仰起那张老了许多的脸,悲痛的将过往再次阐述:“殿下,您八年前中毒昏迷,国不可一日无君,宸王在重臣诸般叩拜之下,登顶皇位。” “自宸王登基之后,明月郡主被逼换选夫君,为避免明月郡主被权力毁了余生,镇国公弃了兵权,明月郡主离京八年,前些日子才重新回的京城。” 谢清尧的眼眸露出枯槁,一如七年前头一次醒来,从他外祖那听到真相的模样。 终究是他,拖累了他的小月亮。 在死寂中沉寂良久,谢清尧问:“父皇和母后的死因,查明了吗?” “先帝和先皇后不是遇刺身亡,而是意外坠落悬崖身亡。” 老泪纵横,他们这些往日服侍东宫的人,在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单从这一句话便能窥见一二。 一国之帝后在南郡遇刺身亡,却又在新帝登基之后,于朝夕之间变成意外身亡,不就是仗着权势大,不就是仗着无人敢叫冤,而一手遮天吗? “哼。”谢清尧轻声一笑。 原本虚软的腿一瞬续满了力量,谢清尧稳稳站立,瞬息之间便从十二岁长成了二十岁。 “小魏子,替孤将父皇赠与孤当作十二岁生辰礼物的剑,和母后留下的凝气丹都拿来。” “孤今日要带着孤的父皇和母后,回家!” 寂静数年的贤王府因着主子的苏醒,于吐息之间活了过来。 魏福禄亲自将那银色面具递上,在树上的暗卫不明谢清尧缘何要戴上这银色面具之时,谢清尧入了屋内。 再出门便已经是身着黑衣,手握利器,朝着门口而去的模样。 连续三枚信号弹再次放出,藏在贤王府各处的暗卫朝着脸戴银面的男子袭击而来,一追一逃,瞬间便没了踪影。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银面着身的男子再次归来,手上的剑刃还在滴着血。 恰在此时,由皇宫亲派的暗卫降临贤王府,朝着立在院内的男子袭击。 且战且退,数道黑色的身影朝着山顶而去。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那脸戴银面的男子再次出现,这一次比之上一次,多了些许疲惫。 树上围观全局的男子来不及思索,接连将所有信号弹放出,将皇宫的暗卫主力及御前主力纷纷调派。 谢清尧就这样坐在屋内,听着屋外的动静。 直到那派遣侍卫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这府内四周皆是寂静,谢清尧才将凝气丹服下,身着一袭黑衣。 手握剑刃翻身上了白马,以自己最原本的模样,朝着皇宫疾驰。 人皮面具难得,可这般银面要多少有多少。 而在德水见了这银面的谢崇安,也当在来日知晓这银面乃是从贤王府而出之时,有所行动。 宫门近在咫尺,谢清尧并未收紧缰绳,纵着白马直冲宫内而去。 镇守宫门的御前侍卫见到此番变故,迅速形成一堵人墙,拔出剑刃直指谢清尧。 马通人性,就这般停在了刀刃之前,朝着那些对它举剑的侍卫吐了一口气,马眼里尽是鄙视之意。 侍卫长瞧着这一人一马面对利剑,并没有离去的念头,怒声斥责:“哪里来的疯子,这里可是皇宫,你若再不走我们便杀了你。” “那就,回。” 轻飘飘的言语从谢清尧口中吐出,谢清尧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头,那匹马便独自朝贤王府的方向跑去。 御前侍卫见谢清尧只是让马回家,自己并没有离开的念头,当即便朝着谢清尧刺去。 谢清尧手中的剑尚未出鞘,便于电光火石之间,了结了十数条性命。 这些人,甚至连呼痛的机会都没有。 骤然安静的宫门,猛然变浓的血腥将营所的侍卫惊动。 所有侍卫纷纷抄上家伙什,朝着谢清尧围了过来。 他们镇守这宫门八年有余,从未见过如谢清尧这般单枪匹马,就敢直闯宫廷之人。 应该说这些年,没有任何人敢强闯皇宫。 谢清尧阴沉的眸色落在这些人身上,仿若瞧着一群死人。 朝前迈动的步子不急不躁,晃动的剑鞘将所有挡住前路的御前侍卫斩杀。 营所的侍卫被这般逆天实力震慑,不敢再惹谢清尧分毫,但也不敢选择逃窜,只能畏畏缩缩朝后退着,期待着救兵能早日到来。 退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数百御前侍卫才前来支援,将谢清尧一圈一圈的围住。 剑刃出鞘,寒光闪现,被数百侍卫包围的谢清尧,如入无人之境。 凡谢清尧要去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凡谢清尧所过之处,遍地残骸,遍地血腥。 谢清尧也不急着展露他的目的,更不急着奔向目的地,他带着些许游玩的姿态,闲庭信步般在皇宫肆意游走着。 仿若在逛自家后花园。 又仿若在以鲜血,祭奠鲜血。 整座皇宫的前殿,被极为浓郁的血腥之气笼罩。 一如谢晏登基前那三日。 凡伺候过先帝后之宫人,皆将性命交待在这皇宫。 第72章 屠戮 死亡令人恐惧,朝后撤退的步子越来越快,围攻谢清尧的所有御前侍卫丢盔弃甲,展露了逃命之姿。 闻声紧急赶来的御前侍卫首领师度手握长枪,站在谢清尧面前: “你是何人,缘何闯宫?” 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谢清尧握着剑刃朝着师度步步紧逼,嘶哑中透着凌厉的嗓音,在宫道之上回荡。 “先帝谢瑜、先皇后陈舒之嫡长子,东宫太子谢清尧。” “师大人这才过了几年,便老眼昏花到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了吗?” 含着血腥的威慑之力自谢清尧周身散发,师度及其身后的御前侍卫被这般力量逼得双膝跪地。 “贤王,江山已经换了主,微臣恳请您以大局为重。” 鲜血顺着剑刃落在宫道之上,月光映衬鲜红,师度看清了谢清尧手里握住的剑刃。 那一日,他亲眼见着谢瑜将这把剑交到谢清尧手中,连带着交付的是山河的重担。 那一日,他亲耳听着谢瑜和陈舒说,待到谢清尧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担当山河,他们便离开这京城,去好好触碰这山河的温热。 作为曾经的东宫内臣,如今的御前侍卫首领,师度是靠着屠戮东宫旧臣,才得以在新帝跟前立足的。 八年前的谢清尧不是良善之人,今日的谢清尧更不可能是。 师度知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剑刃放在师度的脖颈,迫得师度不得不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圆月高悬,将漫无边际的黑暗击退。 纵天光未明,亦能看清这世道的黑与白。 师度的眼眸染上惊恐,握住长枪的手脱力,利器与玉石地板碰撞,发出尖锐的击打之声。 这天,这天下的主宰,要变了。 剑刃下移,谢清尧嘴角染着又淡又薄的笑:“师度,不能因为旁人在我家里住了几天,孤这主人便成了客人,你说是?” 剑刃缓缓绕过师度的脖颈,谢清尧看着师度脚边积蓄的水渍,觉得就师度这怕死的模样,有些许无趣。 既然无趣,谢清尧便做了些有趣的事。 放在腰间的玄扇裹挟着内力强劲一挥,那些缓缓站立在一边,意图趁两人言语之时刺杀谢清尧的人,在顷刻之间毙命。 病白的容颜染上腥红的血渍,嗜杀之气染上诡异。 谢清尧凑到师度耳畔:“师大人,带孤去看看,孤那好皇叔,在做什么。” 毛骨悚然的声音钻入师度的脑海,生生捏碎了师度的魂。 脚下步子调转,师度站在谢清尧跟前,不仅替他挡着来自前方的攻击,更以主人的视角,见证着今日这一出屠戮。 脚边的血越积越厚,那些丧命的狰狞面孔,让师度的心理防线彻底溃散。 他曾带着如今这些意图阻挠谢清尧的人,杀尽了想要保护谢清尧的人。 这世间的因果,从来不会被时间掩埋。 明白今日必死无疑,师度不愿再受这般折磨,脖颈猛的朝着剑刃撞去。 早有防备,谢清尧一手攥住师度的头发,将师度的头往后猛扯:“师度,你不会以为你死了,便能还清你造下的孽?” 剑刃重新驾到师度的脖颈,谢清尧笑着提醒:“你的罪,当诛九族。” 绝望的闭上双眸,师度彻底化作了谢清尧手里的提线木偶。 长乐宫 林雁惯来温婉的容颜被冰冷的肃然取代,一言不发的弱女子,却在此刻拥有了将周遭的热闹冰冻的能力。 徐明朗从殿外走来,身上那股子邪气松了所有阻挡,抬头看向坐在皇位下首的谢崇玉,无声一笑。 徐翦赶忙迎着徐明朗走去:“如何?” 徐明朗没有言语,只是抿唇摇头。 就是这微微晃脑的动作,将徐翦掩藏数载的屠戮之气泄露。 阔步走到金殿之前,双膝跪于玉石之上,毫无畏惧的眸子与金殿之上的谢晏对视。 直到这一刻,这满殿的朝臣与皇位之上的人才记起,徐翦曾经在战场上厮杀获得的功劳,配享太庙。 他数年的低调,并不意味着他的无能。 那是他迫于帝王疑心,刻意的藏拙。 谢晏与徐翦对视,威严的眼眸透出些许警告,却彻底将徐翦激怒。 朝着金殿之上的人磕下三个响头,徐翦严声道: “皇上,皇后,老臣孤弱无依的姑娘入了这皇宫赴宴,本该万无一失的画舫沉湖,本该帮着臣女救人的贵女直接将她撞倒,本该奋力求生的贵女以性命为代价拉着臣女沉沦。” 徐翦目光直白的落在谢崇玉身上:“今日我徐氏嫡女的善良成为他人手上伤害她的把柄,我徐翦为人父,必然要替我镇国公府嫡女,讨一个公道。” 言简意赅,掷地有声,徐翦将这天家肮脏下作的手段摆在了台面之上。 在座的勋贵妇孺不论脑子转的快不快,都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今日这一出原本就不是意外,而是针对徐明月处心积虑设下的局。 可知道又怎样? 镇国公府已经淡出权力巅峰,徐明月与这殿内的各家亦毫无关系,他们纵然觉得天家手段肮脏,也没有生出要替徐明月言语的念头。 皇权至上,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女子,惹得皇位之上的人不悦。 那些个今日被徐明月所救的贵女,在听到徐翦这悲痛之言后,想起了徐明月宽慰她们的言语,两手紧紧攥住手帕。 谢晏今日自坐上这龙椅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先是收到谢清尧忽然苏醒的消息,他只得将手里得用的人一批又一批派到贤王府,意图将谢清尧直接斩杀以绝后患。 后面又闻谢清尧闯宫,谢晏便只能让师度带着御前侍卫去围剿谢清尧。 中秋之宴群臣毕至,谢晏不可能不出席,只得暗暗将不安压下,出现在了这宴席之上。 可等到入了这长乐宫宴席之所,又发现徐明月坠落御河,直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燥怒催的谢晏的心头宛若火灼,眼前爱女如命的徐翦看不懂他的警告,谢晏拧眉看向赵盈。 赵盈察觉到谢晏的不满,手上戴着的精致护甲将掌心刺破,惯来端庄的容色染上些许苍白,看着徐翦将承诺许下: “镇国公你放心,明月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今日之事本宫必然给你一个交待。” 第73章 发疯 泪洒金殿,徐翦只要想到徐明月今日受了这般委屈,便觉得吐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钻心之疼。 在这般疼痛之下,徐翦又哪里顾得上维系这所谓的君臣体面? “皇后娘娘要如何给老臣这个交待?” 一问刚止,痛心疾首的一问又出:“老臣就这么一个闺女,凭空消失在皇宫,皇后娘娘要如何给臣这个交待?” 林雁自席间起身,跪在徐翦身边,温柔的陪着徐翦度过如今这极为煎熬的时刻。 没有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他们如今的这颗心高悬,生怕那从御河里忽然捞起的人,会是自家幺幺。 人群之中一道纤弱的身影突破爹娘的禁锢,颤颤巍巍走到殿前,跪在徐翦身后:“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拜见皇后,皇后千岁。” 浑身颤抖,带动头上的步摇晃动,跪地的吴一落不敢抬头看向金殿之上的帝后,说出的言语却比这殿内的所有人,都更有良心: “臣女今日被郡主所救,才得以保全名声与性命。” 吴一落低垂着头颅,抬手指向席间:“今日在那画舫之上,臣女瞧见是王姑娘踹了明月郡主一脚。” 金殿之上包含帝后在内的所有人,都顺着女子所指的方向看去。 谢崇玉微微仰头,在看清那被指之人时,心下一颤。 人性本自私又畏强,谢崇玉完全无法理解,殿内这尚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为了徐明月这毫无干系的人,敢与皇家为敌? 来不及细想,谢崇玉将含着讨饶之意的眸光,投向赵盈。 谢崇玉本也不想这般着急的,都是谢崇安逼的。 他生怕他再耽搁一瞬,他便抢不过谢崇安,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了谢崇安。 坐在殿内的赵沐云见到此番变故也有些坐立难安,纵然那拉着徐明月共沉沦的女子已经死在御河,但今日人多眼杂,她依然害怕有人窥见她曾同那贵女见过。 若真沾染上这般罪名,她赵沐云别说嫁入天家,以镇国公府今日这发疯的模样,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盈将谢崇玉和赵沐云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声质问:“你若无证据,此事就是欺君。” 金殿之上的吴一落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这一问逼迫到容色惨白。 若此事只有她一人开口,只有她一人瞧见,稍有不慎,那便是胡乱攀扯。 可是啊,徐明月今日若没有救她,她这一生必然蹉跎。 做人不能狼心狗肺,她当对得起徐明月那一番善良。 朝着金殿之上的帝后再度叩首,吴一落的嗓音比之上一次,还镇定了几分。 “臣女拿命担保,所言非虚。”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赵盈嘴唇下抿,容色上再也装不出半点母仪天下之姿。 她最爱的儿子,真的要因着徐明月的丧生,而永远背上污点吗? 大太监得了谢晏旨意,走下金殿扶着徐翦和林雁起身,却没有管身后匍匐跪地的吴一落。 吴一落的爹娘见到这般变动,当即害怕到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闺女。 林雁不顾旁人目光,亲自转身将吴一落扶起,安抚的轻拍频频落下,许下的是徐氏一族必然护她周全的无言承诺。 这般护人又温暖的动作给了席间女子以勇气,当即又有女子起身,准备朝着殿前而来。 谢崇玉眉头一拧,阔步走到殿前朝着徐翦和林雁拱手,继而跪在谢晏与赵盈跟前:“不论今日郡主是否出了意外,儿臣都愿娶明月郡主为妃。” 谢崇玉的意思是,不论徐明月是死是活,这个天意他都要得到。 谢崇安看着谢崇玉这般直白的野心,自觉谢崇玉这在谢晏和赵盈宠爱之中长大的孩子,性子终归太过急躁。 前日谢崇玉刚动身去往护国寺,谢崇安的人便寸步不移跟踪着谢崇玉。 今日他早就窥探了谢崇玉所作的一切,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成全了这一切。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谢崇玉跳水之时,让宫人将那画舫开到那跳水之处。 没有提前点醒警告,那满船勋贵人人都会跳河救人。 毕竟没救到不算他们的错,若救到了,徐明月那般绝色美人就真的是他们的了。 但这只是众人所想,以镇国公府对徐明月的爱护,徐明月不想嫁,那便不会嫁。 不论徐明月是否逃脱,谢崇玉今日做的这一出伤害徐明月之事,就比他八年前做的出格太多。 在镇国公府眼中,谢崇玉永远都比不上谢崇安了。 而他谢崇安便能在此时出手,主动求娶毁了被谢崇玉毁了名声的徐明月。 想到徐明月前日在溪边同他说的话,谢崇安觉得如今这时机,简直太适合他将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 谢崇安朝着金殿之上的人叩首: “八年前儿臣便想娶郡主为妻,成王妃之位空悬多年,是儿臣一直在等郡主归来,如今儿臣初心依旧,望父皇母后成全。” 到了这一瞬,这满殿文武百官将近些日子被京城百姓传的神乎其神的天意记起来了。 谢崇安与谢崇玉这两位中宫嫡子,同争一个下落不明的徐明月,直接证明了,这天家亦是承认徐明月所象征的天命。 在这愈发混乱的情状之下,林雁转身将吴一落送回席间,微微朝着吴一落的阿娘福身道谢,又转头看向另一位起身的女子,和善的颔首。 林雁能猜出今日这画舫之上的情状,她的幺幺自然可以不救,选择了救那便是良善占据了上风。 所有对徐明月良善的回馈,林雁都会替徐明月妥善保管。 心底没有大爱,缺乏温度的人,纵然走得再远,爬得再高,亦只会剩下无边孤寂。 林雁希望徐明月不后悔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身侧没有了林雁陪伴,徐翦两手紧紧攥拳,意图压住熊熊燃烧的怒火。 但,无果。 既然压不下,那这喷涌而出的怒火必当凶猛异常。 一声冷笑,徐翦道:“我徐氏嫡女如今下落不明,两位王爷这都是在上赶着做什么事?” “你们的意思是,就算老臣的女儿如今遭遇不测,你们也要将这所谓的天意套在自己身上,好踏着她的命坐上那东宫之位吗?” 权力巅峰的遮羞布被徐翦生猛的掀开,满殿勋贵都被徐翦这不要命的话吓坏,纷纷匍匐跪地,恨不得从未听到这般言语。 得不到回应,徐翦那双带怒的眸子再次看向谢晏,透出浓郁的怨恨,以及压制之后的杀气。 今日但凡徐明月出了任何意外,他徐翦,必反! “阿爹。” 第74章 还皇位 嗓音宛若清风,入了徐翦的耳,抚了徐翦的心,压住了徐翦的恨。 带着无限期许与略微惶恐回头,徐翦看着那一袭月白衣裳着身,朝他翩跹而来的小女儿,滴答滴答的眼泪落在这玉石地板之上。 留下满地清脆。 徐明朗当即从席位上起身,林雁脚下的步子极快,一家人全都朝着徐明月而去。 没有人责怪徐明月缘何没有如期出现在预定地点,没有人询问她这一身衣裳从何而来。 作为家人,他们只来得及心疼徐明月今日的这一番遭遇。 “幺幺,别处可有受伤?” “阿娘,莫担心,无事。” 关怀与担忧的言语绕在徐明月耳畔,徐明月柔柔安抚好慌乱的家人,用余光打量着殿内的情状。 看来,她现在来的刚刚好。 越过爹娘与兄长,徐明月朝着金殿之上的人叩首,将今日这一出戏导完:“明月来迟,请皇上皇后恕罪。” 谢崇玉和谢崇安同时看向跪地的徐明月,两人容色都有些复杂。 谢崇玉今日未能在那御河之中与徐明月发生肌肤之亲,徐明月又以这般完完整整的模样归来。 那今日这罪名,必然要有人来顶替。 在无人注视的角度,谢崇玉抬头与赵盈对视,带着直白的渴求。 赵盈掐入掌心的护甲被生生扯出,紧绷的神经让这钻心的疼痛变得细微,轻柔的言语透出担忧: “明月快起来,怎生这般晚才来?” 低着头被众人忽略的庆嬷嬷越过众人,走到徐明月身侧,朝着帝后福身: “明月郡主一片菩萨心肠,好不容易靠着自己从御河中游出,保住了性命,却因见到奴婢在御河边中暑晕倒,硬是忍着浑身狼狈救下了奴婢。” “奴婢这身子骨也不争气,这一救又耗费了好一番时辰,这才来的这般晚。” “今日这等场合奴婢本没有资格来,但奴婢怕郡主被误会,只得腆着老脸来了这大殿。” “请皇上与皇后恕罪。” 有她庆嬷嬷作证,徐明月从那御河之中起来之时就是清清白白的,任何人都别想用这般理由攀扯徐明月分毫。 徐明月这救人的良善之名,自当得到应得的褒奖。 谢晏瞧着殿内的庆嬷嬷,原本带怒的容色闪现了几分柔和。 宫女连忙给庆嬷嬷添上座位,谢晏亲自扶着庆嬷嬷坐下。 赵盈的贴身嬷嬷则趁此契机,悄无声息离开了大殿。 “朕早就和嬷嬷说了,但凡出门一定要带上宫女,你这要真出了意外,朕当怎么办?” 庆嬷嬷低垂的眸子含着温柔的浅笑:“奴婢得皇上眷顾,这不就算出了事,也有明月郡主这福星来救了奴婢。” 谢晏看向徐明月的目光柔和,转头看向赵盈叮嘱:“皇后,晚些时候让太医给嬷嬷瞧瞧,日后但凡出行,必然要有人跟着。” 赵盈也跟着走下金殿,将还跪在地上的徐明月扶了起来:“臣妾知晓,庆嬷嬷今日康健,的确得多亏明月郡主。” “臣妾想着郡主今日所行之善举颇多,您不如赏明月郡主一个封号如何?” 徐明月听着这建议,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谢晏和赵盈都不知晓她的名,便是她的封号。 不过徐明月也不在乎,他们爱封便由他们封去。 谢晏觉得赵盈这般话头跳得还算不错,转头又看到了谢崇玉眼中透出的讨饶之意,怒火也到了可以压制的地步。 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谢晏道:“都起来。” “儿臣多谢父皇。” 所有的混乱一瞬回归了秩序,拥挤的金殿在此刻重新变得宽敞,谢晏坐上龙椅,思索了一瞬,道: “今日这中秋宴是在长乐宫举办,朕便赐‘长乐’二字予郡主为封号,为表彰郡主今日这一片善心,明月亦可同享正二品之俸禄。” 长乐宫乃帝后之寝殿,大瑜一朝更未出过正二品的郡主,谢晏此举是在向徐翦施恩,他要将今日这一出闹剧彻底掩盖。 毕竟,徐明月也没出事。 徐翦对这般处置自然不满,拦住徐明月谢恩的动作,将所有家人护在身后: “今日之事本来便是被人构陷,老臣不要这赏赐,老臣要替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惯来听话的臣子今日这般难搞,谢晏余光扫过谢崇玉,所谓的真相其实已经人尽皆知。 可谢晏属实喜爱这小儿子,若是背上这样的骂名,日后纵然成了东宫也会留下骂名。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那被指认的女子自席间走出,红肿着眼眶跪在金殿之上: “臣女因着嫉妒郡主才貌双全,不仅这满京城的勋贵倾慕于她,就连两位王爷也是非她不娶,臣女一时想岔便踢了郡主一脚。” “臣女只是想毁了郡主名节,让她早日嫁人,臣女没有坏心思的。” 谢晏看了一眼赵盈,随手一挥,跪在殿前的女子便被拖了出去,而其家人也被带离席间。 伴随着板子落下的声音,一豆蔻年华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 行刑的侍卫自殿外归来,将行刑的结果禀报,谢晏笑着看向徐翦,眼中的意味亦很直白。 他希望徐翦见好就收,今日得了这么大便宜,该知足了。 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权力之下,本来就能指鹿为马。 徐明月越过徐翦下跪谢恩:“臣女叩谢皇上隆恩。” “哈哈哈,平身。” 满意的笑声自金殿之上传来,谢晏越看徐明月越满意,当即便又想成全谢崇玉今日这一番心思的念头: “明月小丫头,孤的两个儿子都爱慕与你,你可有瞧得上的?” 话音甫落,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踹到金殿之内,一路滑行,将那莹润的玉石地板染红。 异动突生,林翦和徐明朗赶忙将林雁母女护在身后,金殿之内的所有御前侍卫将金殿上的帝后围住。 谢请尧跨过金殿的门槛,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朝臣勋贵眼前。 墨色的袍子染上湿漉,水意顺着袍角滴滴落在地上,慢慢蜿蜒积蓄成了一条血河。 此时的谢请尧脚下只踩着一具尸体,可这浑身血腥证明了其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 缓缓扯动僵硬的唇角,脸上干涸的鲜血在这一瞬撕裂,染上鲜红。 “皇叔,这皇位,你该还给孤了。” 第75章 公道 字字阴恻,仿若从地底钻出,一点一点爬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尚且未将屠刀指向殿内之人,就已经让这殿内参与八年前那一出政变的朝臣,方寸大乱。 因为谢清尧以一种极其直白且血腥的方式,让这些或明或暗参与八年前那一出屠戮的人,亲眼看见了昔年的惨况。 徐明月透过徐明朗和徐翦中间那窄窄的缝隙,看清了谢清尧此刻的模样。 她的太子哥哥,在过去这八年日日夜夜面对的,竟然是这般惨状。 可能,还要更加惨烈。 徐明月的心好疼,疼到眼中的酸涩怎么也藏不住,却怎么也不愿意将落在谢清尧身上的目光挪开。 慢慢的,徐明月自徐翦和徐明朗形成的保护圈中钻出。 她就这样穿着陈舒昔年的衣裳,戴着陈舒昔年戴过的首饰,出现在谢清尧眼前。 双目对视,徐明月嘴角挂上的笑意好生温暖,眼中折射出染上血腥的月光,亦是慈悲的救赎。 谢清尧好像听见他母后对他说:清儿,阿娘为你骄傲。 但仔细一听,又像是徐明月在同他说:谢清尧,你做得很好,我不怕你。 所以他的小月亮,真的不畏惧他浑身的肮脏。 这满殿之人都因他手段狠厉而生出畏惧,可他的小月亮只心疼他来路坎坷。 杀气短暂的收敛,又在转头看向金殿之上的谢晏时,肆意汹涌。 谢晏看着这全须全尾立在他眼前的谢清尧,心头恨到在滴血。 他下达的指令是斩立诀。 这些御前侍卫和暗卫到底要多无能,才能让谢清尧单枪匹马杀到了他跟前,找他讨还皇位? 谢晏没有说话。 而这殿内本就背叛过谢清尧的朝臣,看着眼前这般血腥之态,又哪里敢开口说话? “清儿。” 陈鸿越过众人,与谢清尧对立而站,摆出的是劝慰之姿:“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既已错过那最佳时机,便只能说天意未曾站在你那边。” 这一言落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朝着谢清尧浅笑的徐明月。 曾经的徐明月,是谢清尧的未婚妻。 八年前的东宫选夫,徐明月选的依然是谢清尧。 现在的徐明月,是这天家子嗣人人想要抢夺的天意。 徐明月这天意,原本是谢清尧的。 从来不是天意不站在谢清尧身边,而是有人千方百计,将属于谢清尧的一切夺走。 嗜杀的眸子一瞬染上迷茫的红,余光在看向徐明月之时,透出丝丝委屈。 这一对视,徐明月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徐明月的心,好疼啊。 这可是谢清尧啊,这可是她的太子哥哥啊。 徐明月好想哄哄谢清尧。 徐明月好想带谢清尧回家。 可徐明月,不能! 殿内四下都是或跪或站的人,徐明月找了庆嬷嬷身边的座位,缓缓坐下。 仿若是在替谢清尧撑腰的,家人。 谢清尧找到了自己的光,迷茫的眸子一瞬清明: “外祖,孤的父皇和母后明明是遇刺身亡,为何孤昏迷再醒,便成了意外身亡?” “皇叔坐着孤的皇位,却连替父皇母后报仇的事情都做不到,莫不是这杀人凶手就是皇叔本人?” 所有站立的人重新匍匐跪地,那被人遗忘八年的真相,终于等来了眼前这个,要将真相查明的人。 这些个朝臣无一人觉得谢晏这个皇帝比谢瑜做得好。 可当初谢瑜身死,谢清尧昏迷,他们若不将屠刀指向谢清尧,他们若不朝着谢晏俯首称臣,那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谢晏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这头挣脱牢笼的凶兽,总觉得身下坐着的龙椅,似乎有些摇晃。 挫骨扬灰的毒杀不死谢清尧,连续八年数十味毒药日复一日投喂下去,亦杀不死谢清尧。 而这沉睡八年之人堪堪醒来,便能孤身仗剑杀入皇宫? 谢晏不是个傻子。 他这个侄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知道装了多少年。 “清尧,你想要什么?” “唔嗯。”呼痛之声传来。 这殿内众人到现在才注意到,一直被谢清尧架在剑刃之上,经受鲜血浇灌而失了原本容色的,是师度。 当年那铁桶一般的东宫,就是因着这人的主动投诚,豁开了第一道口子。 而将师度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谢清尧,在用极其血腥的手腕告诉这殿内所有人: 他谢清尧杀回来了! 那些欠他的人,该将欠他的一切还给他了。 落在师度脖颈之上的剑刃又深了几分,原本止住的鲜血再次流了下来。 “哈哈哈。”狂傲却凄厉的笑声传出,谢清尧反问:“皇叔,你竟然问孤想要什么?” “帝后遇刺身亡,孤为人子者,难道不能替孤含冤而死的爹娘要一个真相?” “皇叔带兵入京,孤次日中毒昏迷至今八载有余,孤难道不能替孤自己问一句为什么?” “江山尚未易主,满皇宫伺候孤与父皇母后的人,皆被屠戮于宫墙之内,孤难道不该替他们讨个公道?” “那些个往日将忠君挂在嘴边的朝臣,孤一朝中毒昏迷你们不思救主,反而临阵倒戈做了那背主之人,孤难道不能找你们要一个公道?” “因着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要名又要利,孤昔年尚未及总角的未婚妻在孤昏迷之后,便被你们以天意之名逼迫重选夫君,孤难道不能替孤昔年的未婚妻,来讨一个公道?” 一句接着一句泣血的言语道出了这些年的无限冤屈。 从来都不是谢清尧想要什么,而是这些鸠占鹊巢的人,什么时候将欠谢清尧的一切,还清。 那失了徐明月下落都未曾落泪的林雁,在这一瞬紧紧攥住徐翦的衣角,泪眼阑珊。 这么多年过去了,头一次,头一次有人开始替他家幺幺,开口讨一句公道。 徐翦坐下了,林雁坐下了,徐明朗也坐下了。 手起刀落,师度的头颅在这一瞬被砍下。 鲜血喷洒金殿,头颅滚了几圈,停在了谢崇安和谢崇玉脚边。 那尚未闭上的眸子满含麻木与痛苦,此时正死死盯着兄弟二人,说不出来的惊悚意味将其包裹。 第76章 命硬 殿内朝臣的头颅,渐次低垂。 谢清尧环视四下或躲闪或逃避的朝臣,嘴角勾起的嘲讽,染上的是嗜杀之气。 谢清尧,还想屠杀。 长乐宫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再做那出头之鸟。 他们都欠谢清尧的,这金殿之内的每一人,都欠谢清尧的。 而坐在皇位之上的帝后,欠下的最多。 多到用命来还,都不一定能还清这些年欠下的债。 因为谢晏欠的,不仅是谢清尧,还有这天下百姓。 谢晏眸中寒光一闪,二十余名暗卫从天而降,将谢清尧团团围住。 手中剑刃入鞘,玄扇徐徐展开之际,那些个原本准备伏击谢清尧的暗卫,陡然生了恐惧。 他们一路尾随谢清尧而来,路上纵然动过下手的念头,但从未真的动过手。 因为他们若将屠刀对准谢清尧,谢清尧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但这一刻,就算他们的剑刃尚未出鞘,谢清尧手里的玄扇,手上的剑刃也开始朝着他袭来。 屠杀的速度明显变慢,但就算是这般速度,也足以震慑这满殿朝臣。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原本尚能辨得清底色的的大殿,只剩下满地黏稠的鲜红。 那些个从未见过鲜血与厮杀的夫人小姐,再也压抑不住恐慌与恶心,连绵不绝的啜泣与干呕之声频频传来。 更有甚者,直接晕倒在了这大殿之内。 这些个朝臣亲眼见证了谢清尧这般手段,心中开始犯怵。 这皇宫的明里暗里埋伏的守卫,少说也有上万人。 而谢清尧能从宫门厮杀到此处,必然屠戮了近万人。 以一敌万,这般逆天之实力,想取夏弘项上人头也是易如反掌。 所以谢清尧今日想要的并不是皇位。 不要皇位,那今日谢清尧一路杀进宫,要的是什么? 谢清尧要的,是公道。 可若他这公道要的不是人尽皆知,那便无人能还他这公道。 “臣恳请皇上查明先帝先皇后死因,以告慰先帝先皇后在天之灵。” 祈求重查旧案的声音,不知从哪个匍匐在地的大臣口中传出。 可自那之后,所有跪地之人纷纷出言请命。 生怕说得晚了,他们的头颅便会如同师度一般,被谢清尧斩落。 甚至于这些个朝臣心里还在想,若是这真相能查明,他们这些年欠先帝后与谢清尧的,便也算还清了。 谢晏看着这空空落落的席间,看着这跪在地上一团团的背影,一贯威严的眼眸染上了浑浊,腥甜之气在喉间流转。 谢晏瞧不清这些朝臣的脸,正如他记不住那一年被他屠杀在剑刃之下的人一般。 派遣出去的御前侍卫与暗卫不知死活,宫内现存的势力畏谢清尧如蛇蝎,这满殿朝臣人人站在谢清尧这一侧。 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腰背佝偻了几分,在这个夜晚,谢晏似乎老了不少,惯来雄浑的嗓音透出吃力: “御史台,今日起彻查皇兄与皇嫂之死因,不论查到谁,绝不姑息。” “微臣领命。” 叩首领命之声传来,谢晏低头看向立在殿内的谢清尧:“清尧,这般安排,你可满意?” 谢晏这一问是在告诉谢清尧,除他之外任何参与谋害先帝后之人,他都能交给谢清尧处置。 伴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这大殿之内人人自危,谁也不清楚自己是否会成为被谢晏交出去的那人。 毕竟谢晏,从来不是什么明君。 谢清尧心里一阵讥笑,他怎么会满足,他怎么能满足? 今日这一切只是开端,至于何时能停,何时能知足,要由他谢清尧说的算。 没有言语,谢清尧靠着凝气丹强撑的心力,在听到这般承诺之后,一瞬卸下。 鲜血自嘴角流出,虚耗过度的谢清尧直直朝着身后倒去。 徐翦反应极快,稳稳将谢清尧倒下的身躯托举:“幺幺,快,快来看看。” 徐明月慌乱朝着谢清尧走去,一手焦急探上谢清尧的脉搏,一手胡乱的在发髻之上找着她的银簪。 头上没摸到,徐明月又记起今日她怕落水之后,不慎丢失银簪,就把银簪放在了衣袖之中。 徐明月又将手探入衣袖,摸了好一阵,才记起来她在庆嬷嬷居所之时,听到长乐宫愈演愈烈的争执,落在梳妆台上的银簪没拿。 徐明月,竟然漏掉了那银簪! 月白的衣袖被谢清尧身上的鲜血染红,颤抖的手展露了徐明月如今的无措。 谢清尧今日这一身修为能疯狂到这般地步,是吃了那以摧毁身子为代价的药物。 如今真气溃散,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 徐明月哭了,哭得好无助:“阿娘,我的银针不见了。” “阿娘,我把银针弄丢了。” “阿娘,我怎么救他?” “阿娘,我要拿什么救他?” 一声大过一声,将徐明月的绝望展露,转头看向徐翦:“阿爹,快传太医。” 徐翦却知,谢晏此时必然不会让太医来救谢清尧的命。 他恨不得让谢清尧直接死在这大殿之上。 当即将谢清尧拦腰抱起,徐翦道:“幺幺莫怕,阿爹带他回家。” 谢崇安和谢崇玉从未在徐明月身上见过这般慌乱,而就是这真切的情绪让他们明白,但凡谢清尧想和他们争,徐明月的心永远都会偏向谢清尧。 没有过多的理由,直觉便是如此。 庆嬷嬷看着沉稳大气的徐明月慌乱至此,两手紧紧一攥,从袖中将替徐明月收着的银簪拿出,递到徐明月手里。 “郡主,莫怕,银针奴婢帮您收着呢。” 这般重要且贴身的东西,庆嬷嬷怎么会落下? 可庆嬷嬷在这等时机拿出银簪,稍有不慎便会惹来君王针对。 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徐明月赶忙将银针握在手上,掌心几度张合,看着谢清尧这张染血的脸,心思缓缓沉下。 根根银针扎入谢清尧的穴位,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这一处。 心思各异,有人希望谢清尧活,但更多人希望谢清尧死。 正如谢晏,他极希望徐明月这小丫头的银针一偏,直接将谢清尧扎死。 可当谢清尧嘴角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止住之时,所有人的期望全部落空。 谢清尧的命,可还真是硬呢。 第77章 以命相报 坐在龙椅之上的谢晏,骤然将浑浊的眸子看向围在谢清尧身侧的镇国公一家,莫名生了恍惚。 这些年绝不插手任何权力斗争的镇国公府,竟然选择在此时将谢清尧护住? 甚至大有一种谁敢动谢清尧,他们便要同谁拼命的势头。 脑海中浮现出谢清尧刚刚替徐明月说过的那番话。 就是那一句话落下,原本保持中立的镇国公府,坚定的站在了谢清尧这一侧。 谢晏乍然意识到,镇国公府想要的其实一直都不多。 谁若真心待他徐氏嫡女,他徐家必然还之以真心。 但他的两个儿子早就被权欲熏过了头的心肠,如何还会以一颗赤子之心对待女子? 将银簪内的所有银针扎进对应的穴位,徐明月转头看向徐明朗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得到徐明朗的点头保证,徐明月才敢将目光从谢清尧身上离开。 身着月白的徐明月从地上起身,挺直脊梁站立在大殿之上,身上染上的斑驳血迹,宛若朵朵腊梅。 目光朝下移动,那膝盖以下被鲜血染透的黑红,又能让这殿内之人莫名觉得,徐明月为了钻出淤泥,走过一段极其悲怆之路。 整理情绪,徐明月转身面对谢晏,重新在血泊之中跪下: “皇上,臣女刚刚替贤王把脉,摸出贤王这副身子骨被毒素浸润数年,此番动武更是伤了根本,臣女恳请皇上恩准臣女替贤王医治。” 此一言,代表着镇国公府认定这江山是属于谢晏,而谢清尧只是贤王。 “男女有别,郡主女子之身,日日替清尧这孩子看诊恐污了闺名。” 赵盈率先开口拒绝,她不可能再为徐明月和谢清尧创造相处之契机。 谢清尧不醒,谢清尧未展现今日这般逆天之力,赵盈对徐明月的执念远远到不了这般程度。 如今谢清尧醒了,徐明月就算死,也只能嫁给她的两个儿子。 谢晏附和道:“郡主年岁颇轻,清尧这副身子骨里面的毒太医耗时八年都没清除,郡主如何能治得了贤王这般顽疾?” 徐明月没有摸过谢清尧八年前的脉象,谢晏自然要将这毒算在八年那一次。 “皇上,郡主先是在赵相府救下赵家老祖宗,今日又是在皇宫救了庆嬷嬷,清儿这些年在太医的医治之下身子骨毫无好转,您就当老臣自私,想冒险让郡主一试。” 陈鸿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徐明月诊治谢清尧所有的风险。 当年太子被废都未曾多说一言的陈鸿,在这一言落下之后,跪在了大殿之内。 自陈鸿跪地,殿内所有世家纷纷离开席间,跪在陈鸿身后。 世家之百年清名,远比一人之生死来的重要。 谢晏放在龙椅之上的手紧紧攥拳。 谢清尧的确没有了爹娘庇护,鲁郡陈氏的确旁观了谢清尧的苦难数年,但今日陈鸿这一跪的重量,让谢晏的拒绝之言,生生吞下。 调转话头,谢晏重新看向徐明月: “明月,朕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你缘何舍了这女子之声名也要亲自救清尧?” “你日后的夫君若是介意,朕岂不是辜负了镇国公满门忠烈?” 陈鸿之言不能轻易拒绝,谢晏便希望徐明月识趣,离谢清尧远一些,免得误了终生。 徐明月微微抬头,虽未曾与谢晏对视,但却足够让谢晏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丝神色: “皇上,既然今日这殿内已经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发生了这么多本不该发生的事,那明月也斗胆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臣女自满月起便带着这所谓的天命,可明月从来不稀罕这天命,镇国公府也不稀罕这天命。” “为了让明月做个自在人,阿爹放了军权,阿兄离了京城,小哥入了军营,明月自己亦是在药王谷养了数年。” “如今堪堪回京,不论是两位殿下,还是这京城中的百姓与勋贵,都非要用这天意将明月重新拖入这漩涡之中。” “明月今日也想问一问,是不是非要明月死了,才能做这自在人?” 这一番言论落下,让这殿内原本高高挂起的的众人重新记起,镇国公府当年是付出了何等代价,才将徐明月从这权力谋夺之中换出。 如今再度回到京城,不过两月有余的时间,这天家就将昔年的承诺忘了个一干二净。 伴君如伴虎,今日镇国公府的无奈,是不是就是他们的来日? “明月,你的姻缘朕曾允诺过让你自己做主,今日纵然成王和睿王想求娶于你,你若不允,朕必然不会强迫。” 谢晏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这殿内的臣子却人人清楚。 这两位王爷中的某一位龌龊到要毁人名节,都没受到一点惩罚,这天家的心啊,就是默认这般手段是可行的。 徐明月回头看向谢清尧的方向,继而看向这些眼中透出怜悯的朝臣,泫然若泣: “八年前明月年幼,尚且不知何为委屈,今日往事重演,手段比之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纵然阿爹今日非要替臣女讨一个公道,明月也选择了息事宁人。” “可当贤王替明月将这一声委屈叫出来之时,明月方意识到,并不是旁人不觉明月委屈,而是旁人觉得明月作为女子,受了这委屈能换来他们的利益,也是应当。” “女子生来若浮萍,明月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今日这一声叫屈得来不易,明月愿以性命为代价报答。” 今日谢晏若不允了徐明月所求,那徐明月就必然要将今日这委屈追查到底。 她倒要看看,谢晏对谢崇玉的宠爱,是否会压过对这已经昏死之人的畏惧。 谢晏脸上的怒因着徐明月的执拗慢慢积蓄,殿内的人因着天威而沉默,陈鸿再次将沉默打破: “老臣知晓皇上心中之顾虑,天家不愿要清儿这个儿郎,我陈氏愿带清儿回鲁郡,自今日起,清儿是我鲁郡陈氏之嫡子,和这天家再无丝毫干戈。” 鲁郡陈氏乃世族之脊梁,若这大瑜皇朝只有一人之诺可信,这人必然来自鲁郡陈氏。 谢晏知晓,陈鸿这话并非笑言。 第78章 偿命 可将名姓记在皇家金册之上的先帝嫡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因着谢晏而变成陈氏之子,谢晏活着无法同这天下百姓交待,就算死了也无法同这列祖列宗交待。 更何况若谢清尧成为了陈氏下一任家主,这天下世族的口诛笔伐,都将直接落在谢晏的头上。 今日杀不了这个谢清尧,将其留在京城,来日总有时机去杀。 至于徐明月,他那两个儿子求不到,自然会用更加卑劣的法子,让徐明月不得不低头。 谢晏从龙椅之上起身,将陈鸿扶起:“太傅何至于此?清尧是朕嫡亲的侄儿,朕自然是想救的。” “朕刚刚那一问也只是怜惜明月这小丫头生来坎坷,便想对她再好点,既然太傅这般希望明月医治清尧,朕自当恩准。” “老臣谢皇上隆恩。”陈鸿弯腰拱手,容色上也并未因为达成所愿而心生欢喜。 像是徐明月也只不过是他为了救谢清尧,而冒险做的一个尝试。 谢晏又将徐明月扶起,叮嘱道:“明月今日救了不少人,但清尧身份比你过往救下的人更为贵重,你可定要小心。” “但凡力有不逮之时,可及时进宫,朕必然安排太医支援于你。” “朕与皇后对你的喜欢从未衰减,有朝一日若有人拿你的名节说事,天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圆月探出乌云,仇恨与血腥将团圆切碎,化作寂寥。 混乱了一整日的皇宫,缓缓回归沉静。 自长乐宫而出,勋贵命妇虽未在宫道上瞧见任何残骸,可到了这般时辰还跪在地上擦拭路上血迹的宫女太监,亦让他们脚底生寒。 走出一段距离,他们看到了些许御前侍卫与暗卫自宫门而归。 这些人并没受伤,但身上那些个泥泞与树叶却能让这些勋贵猜到,这些人不久前经历了什么。 离宫门越来越近,看到的侍卫越来越多,多到这些朝臣彻底明白,今日这宫内镇守的侍卫,估摸着不足往日的十分之一。 若是谢晏能多坚持一会,指不定今日的谢清尧真的会死在这皇宫。 但这并不妨碍这满朝文武畏惧谢清尧。 这权力之都比之真刀真枪更可怕的,是权力谋夺的手段。 而修为实力与手段兼具的谢清尧,是自炼狱归来的杀神。 但更令这满皇城勋贵恐慌的是,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杀神有点关系。 这座皇城,自今夜开始,夜夜难眠之人会越来越多。 月及中天,满地血腥已经被宫人擦净,满地残骸也已经被扔进了乱葬岗,这座皇宫又一次干净到一丝血腥都见不到。 红颜白骨,金玉为盖,世人眼中只能看见繁花似锦,只能看到权力加持之下的为所欲为。 “父皇,御前侍卫和暗卫都回来了,我们为何不能现在斩杀了谢清尧?” “杀了这么多人,他不该偿命吗?” 接连两问落下,谢晏转头看着谢崇玉,直接将巴掌落在谢崇玉脸颊之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 “谢崇玉,你沉不住气便会失了民心,失了民心,这江山你如何坐得稳?” 并不理会谢崇玉因着挨了一巴掌而生出的震惊,谢晏缓缓转身做着解释: “今日他孤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将来同朕、同满朝文武讨这一个公道,铁血震慑在前,自诉自怜在后,弄得这满朝文武都觉得亏欠于他,朕,如何能在今日杀他?” 谢晏想杀的,谢晏尝试了的,只是他失败了。 而他失败之后,失去了再次冒险尝试的勇气。 今日的谢清尧是悬在谢晏头上的利刃,他怕谢清尧不管不顾,真的将这利刃刺向他。 但凡他手里的人早回来一瞬,谢清尧今日必死无疑! “更何况他今日所杀之人,皆是昔年屠杀东宫之人,一报还一报,在这亏欠之下,谁人会想着治他的罪?” “这天下百姓不知这江山是朕从他手里生夺过来的,这满朝文武却无人不知。” “朕今日若杀了他,不仅要将那满殿朝臣都屠了,还要将鲁郡陈氏也都屠了。” 谢晏看向谢崇玉,劝慰道:“玉儿啊,你要记住,没了朝臣,没了百姓,便没有了驾驭,没有了权力,更没有了为所欲为。” 谢崇玉与谢崇安生平第一次听到这般观点。 很陌生,但似乎,有些许道理。 朝前走出一段路,谢崇安问:“父皇,徐明月儿臣当如何对待?” 到了这一刻还在意图点明谢崇玉错处的谢崇安,彻底将谢晏激怒。 骤然转身,猛的两巴掌落在谢崇安脸上: “一母同胞,你瞧见了你弟弟做了这等不合时宜之事,不但不知阻止,反而推波助澜,这世间有你这般当兄长的吗?” “你瞧瞧镇国公家那几个,谁不是拿命护着自己的幺妹,朕不拿你和先帝比,就算和徐明卿比,你也差远了。” 谢崇安挨了这两巴掌有些懵,不过须臾,嘴角便勾起讥讽的笑。 先帝对他的弟弟是好啊,在宫廷的阴谋阳谋之下,护住了这个弟弟。 可是啊,这弟弟最后不也在权力与欲望的引诱之下,握住屠刀杀了自己的兄嫂吗? 这番话从谢晏口中说出来,才真叫滑天下之大稽。 “今日这一遭若非你们兄弟二人将徐明月逼迫到那般地步,镇国公府怎么会在那等阵仗之下选择护住谢清尧?” “徐明月又怎么会连名节都不要了,非要去救谢清尧?” 一问接着一问,谢晏将满腔愤怒宣泄在两个儿子身上,一颗心才稍微舒缓了几分。 谢晏骤然透出几丝奢想:“如今朕唯一期望的便是徐明月那医术只够看些止血中暑的小病,压根治不好谢清尧那千疮百孔的身体。” 只有这样,谢晏坐上这个皇位的理由,才能坚不可摧。 想着谢晏和赵盈这些年一次次的偏心,想着今夜自己纵然无错亦被甩下的巴掌,谢崇安心底的愤恨开始疯狂滋生。 谢晏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他为何还要去奢想所谓的亲情? 他不在乎这亲情,他心里不爽,谢晏又缘何能爽? “父皇,德水瘟疫那张大大降低死伤人数的方子,是徐明月所出,她在民间亦有小药王的美称。” 所以啊,谢清尧死不了咯。 所以啊,谢晏的期望落空咯。 指不定啊,他谢崇安来日还会和谢清尧联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呢。 谢晏猛的锁住谢崇安的脖颈:“你缘何不早些告诉朕?” 第79章 心死 因为不再期望亲情,所以谢崇安忽然就不畏惧这圣怒了。 缓缓低头,平静阐述:“父皇,那等阵仗之下太傅若知晓徐明月的真实身份,更会咬着不放。” “我皇家再尊贵,若要与这天下世家为敌,这江山,指不定就坐不稳了。” “更何况谢清尧想要的只是查清先帝后的死因罢了,随意捏造个公道还给他,日后再找机会杀了他,又不是什么难事。” 赵盈抬手替谢晏顺气:“皇上莫急,这江山坐稳了,便没见过还回去的道理。” “谢清尧今日纵然修为逆天,但杀人之后吐血的症状倒像是回光返照,您不如再等着瞧一瞧。” “指不定这一昏迷,是十八载呢?” 松开锁住谢崇安脖颈的手,谢晏狠劲儿未散的眸子锁住眼前这两个儿子: “这东宫立得越早,朕的江山才能越稳。” “崇安此次德水救灾虽然成效不错,但南郡连失两位关键大臣,且带过去的太医又出了乱子,最多算功过相抵。” “玉儿这一次纵然有失偏颇,但过往未曾酿成大错,日后莫要这般急躁便好。” “朕对你们兄弟一贯公正,你们两兄弟能力旗鼓相当,又都是中宫嫡子,如今这东宫之位,那便是天意瞩意谁,朕便将这太子之位给谁。” 谢崇玉恭敬跪地,透亮的眸子闪烁着少年特有的纯粹:“谢父皇隆恩,儿臣必然不负皇恩。” 而谢崇安跪地之后,头颅低垂,一句话也没有说。 将谢晏和赵盈送回寝宫,谢崇安与谢崇玉分道扬镳。 谢崇玉这段时间都准备待在皇宫,为的就是将谢晏和赵盈哄好,顺便将在这宫内做的事情收收尾,免得后患无穷。 谢崇安则转身出了皇宫。 深夜的京城街道空无一人,月光将前路照得清清楚楚,谢崇安策马在京城的街道之上肆意狂奔。 今日这两个巴掌一个锁喉让谢崇安彻底看透了很多事情。 这些年盐铁的交易一直都只过了他的手,谢崇玉别说碰,连知都不知道。 他谢崇安出生那年,谢晏被分封武安郡,离开繁华的皇城,去到了那荒芜的边境。 先帝将大瑜皇朝的边界交给了谢晏,而谢晏却受不住那般寂寥。 他见到了谢晏曾经所有的不堪,谢晏如今这皇位稳了,做惯了干净人,便开始想把所有的罪恶都算到谢崇安的头上。 谢崇安存在的价值,已经变成了承接谢晏所有的恶意。 那个东宫之位,那个未来的皇位,谢晏一开始便是要留给谢崇玉的。 身下骑着的马无人驱使,竟然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途经一处一进宅院,谢崇安忽然勒紧了缰绳。 如今这时辰已经过了子时,这处宅子却依然灯火通明。 透过镂空的院墙石窗,谢清尧看见那月光之下立着一女子,手脚麻利的穿梭在各个染缸之间,将染好的布匹晾晒。 马匹的嘶鸣惊动了院内正在染布的女子,女子带着戒备缓缓回首,透过窗户看清了那坐在马背之上的男人。 反复眨了眨眼睛,待确认来人正是谢崇安,柳绯眼中的戒备退散。 用清水将手洗净,转身将院门打开,朝着谢崇安福身。 自入了这京城,谢崇安从来没有找过柳绯,可也从来没有短缺过柳绯日常用度。 谢崇安对柳绯的情绪有些复杂,只要想到柳绯,他便会想起德水那些掉以轻心之下酿成的苦果。 可能是谢崇安今日已经承担了德水之事的后果。 也有可能是谢崇安与徐明月私下达成协定,让他对德水之事的价值有了旁的理解。 故他今日见到柳绯,那些挫败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晚了,成王怎么来民女这?” 阔步走入院中,看着那些晾着的布匹,谢崇安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入睡?” 柳绯指着这些染好的布匹,笑道:“民女绕着这京城转了好一段时间,发现这京城布匹的花样以及手感同南郡相差颇大,民女便想自己做点买卖。” 谢崇安抬手捏了一把那些晾干的布匹,的确是京城没有的柔顺。 余光看到柳绯拿着帕子擦脸上的汗珠,谢崇安觉得这一幕有些生动:“小板子没有给你银两花吗?” 引着谢崇安在屋内坐下,给谢崇安泡上一盏茶,柳绯缓道:“求人不如求己,这世间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本事。” 透着凉气的菊花茶极为清爽,谢崇安两口便喝完了一盏茶,柳绯于无声间重新替谢崇安续上茶水。 晚风宁静,屋内更是宁静。 心底的燥热被缓缓被压下,谢崇安问:“你来京城这么久,可还习惯?” 手里拿着蒲扇给自己扇着,许久未曾与人言语的柳绯,因着谢崇安这一问,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她在把谢崇安当作这京城唯一可以倾诉之人。 “民女就像那蒲公英种子,落到哪里,便能适应哪里。” “在德水的时候,民女都以为自己会死,如今活下来了,那自然不能辜负这条命。” “指不定民女在这京城能挣到比德水更多的银子。” “您瞧瞧,民女失了从阿爹那得来的铺子,可民女有本事,便能自己再开更大的铺子。” 自顾自说了好一通话,瞧着谢崇安迟迟未曾言语,柳绯眼中的光芒透出些许尴尬: “王爷,抱歉,民女太久未曾与人交谈,怕不是吵到您了。” 谢崇安又一次跳了话头:“柳姑娘,本王记得你曾有一个堂兄。” “嗯。”柳绯乖巧点头。 “若你爹扔出去一个馒头,直接说你们谁捡到这馒头,这铺子便给谁,柳姑娘会如何做?” 蒲扇将垂下的青丝轻轻拂动,柳绯侧头思考了一瞬:“我女子之身如何跑得过堂弟,我阿爹这般说,那便是没准备将铺子给我。” “那个馒头民女自然不会去抢,但民女可不是什么好人,民女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堂弟拿到。” “他们越是不在乎民女,民女越是要好生待自己。” “那些杀不死民女的,只会让民女越来越强大,比如德水的瘟疫,比如从殿下手中保住性命的民女。” 柳绯用自己的经历,让谢崇安窥见了乌云之外的另一番天地。 侧头看着这在灯光之下,用温柔言语诉说着野心的柳绯,谢崇安莫名觉得这清丽的女子,在这一瞬极好看,极动人。 甚至压过了他今日见到的徐明月那副容色。 烛火被晚夏的风吹得摇曳,谢崇安从凳子上起身,看向柳绯的目光带着赤裸的炽热。 双目对视,柳绯缓缓低头,嘴角的弧度在烛光的映射下,表明了她此刻的态度 连续两个跨步走到柳绯跟前,拦腰将人抱起,朝着卧房而去的步子透出急躁。 不多时,屋内的娇软之声压下了屋后池塘的蛙鸣,谱出另一曲更乱人心扉的韵律。 第80章 了解 自皇宫而出的马车在镇国公府稍作停留,徐明月拿着全套银针重新替谢清尧疏通了一次经脉,又给谢清尧喂了两粒清灵丹,才重新朝着贤王府而去。 待马车停在贤王府时,天已经蒙蒙亮,早早备着软榻等在府门的魏福禄,赶忙从徐翦怀里接过谢清尧,招呼着一众亲卫将谢清尧抬进屋子。 如今谢清尧昏迷不醒,这贤王府的牛鬼蛇神众多,为了不让八年前的惨剧在今夜重演,徐氏众人一个都没有选择回镇国公府稍作歇息,而是跟在软榻之后直接朝府内走去。 徐明月下意识跟在徐翦身后朝着卧房所在之处走去,却被魏福禄笑着引到了暖阁。 与徐翦所在之处隔着一个屋子的距离。 各色徐明月喜爱的瓜果点心在此刻奉上,魏福禄亲自将茶端到徐明月跟前:“郡主,昨夜到今日事情颇多,您先喝口热茶歇一歇。” 徐明月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喝这茶水? 瞧着眼前这老了不少的总管太监,从软凳上起身:“我要去看看他。” 魏福禄噗通跪在徐明月身前:“郡主,不是老奴不让您去,而是殿下出府前便交待了,他回来之后必然要先洗漱干净,免得污了郡主的眼。” 徐明月眉头一瞬紧皱,所以谢清尧知道吃了凝气丹的自己,只能由旁人抬着回到贤王府。 纵然知晓结局是这般,谢清尧依然选择了吃下去。 只有拥有逆天的实力,才能让那些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因着畏惧而良心发现,继而成为他谋夺成功过程中的一环。 心底有点闷闷的,徐明月与守在卧房的徐翦对视一眼,选择了退而求其次:“魏公公,可否借笔墨一用,我先给他把方子给开了。” 魏福禄闻言赶忙从地上起身,微微拍手,便有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小厮将笔墨奉上。 “殿下早安排老奴给您备好了,纸笔都是您惯用的。” 徐明月端坐在桌前细细写着方子,徐翦一只眼睛盯着正由下人洗漱的谢清尧,一只眼睛透过门帘瞧着魏福禄那狗腿的笑。 徐翦觉得这人还真是,哪哪长得都不顺眼。 动不动就殿下说,殿下说。 他家殿下都昏死了,还说什么说? 从见到徐明月到现在,一言一行都在显摆着谢清尧的面面俱到,用心颇深。 亏徐翦还以为谢清尧清醒之前若没他守着,便会遭遇不测呢! 明明今日这一出就是蓄谋已久,骗的就是他闺女的心疼。 “咳咳。”徐翦抬头清嗓,重重瞪了徐明朗一眼。 徐明朗抬头看向徐翦,父子两相对视,瞧见对方同自己一样不爽,心情又好了些许。 林雁将父子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完全可以预估到,等到她家幺幺出嫁那日,那满屋子鬼哭狼嚎是多么可怕的模样。 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徐明月将药方开好。 抬头看着正躬身等着药方的魏福禄,徐明月又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将信号放出。 谢清尧体内有这么多味毒药,这府邸不可信的人自然多了去了。 拿这打小伺候在谢清尧身侧的魏福禄开刀,这府邸隐在暗处之人,都当人人自危。 从桌前起身越过魏福禄,徐明月将方子递到徐明朗手里: “二哥,这方子有些药材比较难得,需要你亲自替我去抓一下,那熬药的药罐子也一道重新买,等会这药你便直接交到甜甜手里,莫让旁人碰到分毫。” 徐明朗接过方子,看着徐明月的目光多了深色。 徐明月明白徐明朗有话要同她说,就跟在徐明朗的身后出了暖阁,朝着贤王府外走去。 走到马车旁,徐明朗对着阿全道:“找一匹马过来,我稍后要用。” 阿全领命离去,徐明朗继续带着徐明月朝外走。 待走出贤王府百丈之远,徐明朗带着徐明月隐身在一棵巨树之后:“幺幺,你想在贤王府做什么?” 谢清尧清醒多年却没有走漏任何消息,就证明了魏福禄这个总管大太监必然是可信的。 而以徐明月做事的分寸,断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了魏福禄这总管大太监的面子。 关于谢清尧的身体,徐明月不仅今日不能冒一丝风险,来日也不能。 可现下耳目众多,受了皇命的徐明月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贤王这些年喝的都是太医开的药,如今身子不仅没有好转,我刚刚细细一探,发现这体内竟然有十余味毒。” “皇上与贤王叔侄情深,其安排的太医必然没有问题,那这贤王府里头的人自然有那手脚不干净的。” “皇上同我强调了贤王身份贵重,为了贤王贵体之康健,我只能将这等事情交到自己人手里。” 徐明朗听懂了徐明月的弦外之音。 徐明月要帮谢清尧,将这贤王府的所有钉子拔去。 徐明朗问:“幺幺,你了解谢清尧吗?” “哪里来的人会完全了解另一人?”徐明月眉目坦荡:“我在做我觉得正确之事,我知晓他永远不会伤害于我,这不就够了吗?” 徐明朗眼眸微沉,良久过后,笑意染上桃花眼。 徐明朗知道自己狭隘了。 他刚刚竟然在以看待世俗男子的眼光,看待谢清尧。 他刚刚在担心徐明月在无名无份的情状之下,越过谢清尧而处理贤王府的事,会令谢清尧与徐明月离心。 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的确会如此。 但谢清尧不会。 谢清尧只会因着徐明月想努力保护他,而生出万般愉悦。 阿全恰在此时牵着马匹出现,徐明朗接过阿全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看着徐明月笑道: “幺幺所言在理。” 第81章 诊脉乱心 徐明月笑着目送徐明朗离去,转身入了贤王府的大门。 魏福禄似乎在门口等了有一阵子,远远见着徐明月打着千儿行礼:“郡主,殿下梳洗好了,您现在要去看看吗?” 徐明月点头:“殿下日后的药都由我开,所有不是从我手上递过来的汤药,皆不可入殿下的口。” 魏福禄躬着身子替徐明月引路,恭谨应道:“您放心,老奴明白其中厉害的。” 徐明月正视魏福禄,看着这人花白了大半的头发,便知晓他这些年为了谢清尧,也极为不容易。 心软了,态度自然也跟着软了:“魏公公,我不是不想信你,而是如今谢清尧昏迷,我不能信任这贤王府内的任何一人。” 能额外得徐明月这一句解释,魏福禄便觉得他这条贱命也算值了。 眼中染上水光,魏福禄的嗓音透出哽咽:“殿下早就交待了,和他有关的一切,您都能做主,这贤王府的所有人,您都可随意处置。” 处置的意思是,死活都全听徐明月一句话。 点到为止,徐明月没有再接魏福禄的话。 谢清尧今日在这皇宫杀了这么一通,以谢清尧展现在众人眼前的软硬双重实力,他不肃清这府邸的钉子,才不正常。 而以徐明月今日在宫里听到的那些消息,她不怀疑这府邸的人有问题,才显得她驽钝。 所以今日这番动作,是不得不做。 至于这些人何时处理,最终还是要看谢清尧何时想处理。 她如今将这信号发出去,那些人在谢清尧养病的阶段,多少也会因为畏惧露出马脚而收敛些许。 这些人收敛了,最起码能让谢清尧好好养一养身子。 至于那些隐在暗处的人,会不会这一吓,还真销声匿迹,找不到踪影了? 徐明月觉得没有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谢清尧能成为那一直昏迷的人,那便说明他清楚每一颗钉子在何处。 他甚至于在反向利用这些钉子,替他控制住那些心思各异的人。 正如现在跟在徐明卿身边的车夫老刘。 正院卧房的门大开,徐翦和林雁从暖阁移步到卧房喝着茶,与床榻之上的谢清尧只隔了一扇屏风。 徐明月自觉谢清尧考虑的也太过周全了。 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还要因着担心有损她的名节,早早安排人把她爹娘都请到屋内来。 徐明月只要想到这惯来不说废话的人,事无巨细的同魏福禄交待这些日常琐事,便觉得有些好笑。 越过屏风走到谢清尧榻前,甜甜将药箱放到小木桌前,一手撩开床帘,将脉枕垫在谢清尧手腕下。 坐在床边的软凳上,徐明月看着躺在病床之上容色惨白,嘴唇泛着乌青的谢清尧,嘴角最后一丝笑意消弭。 脑海浮现破庙初遇那日,谢清尧拒绝让她医治的画面。 眉头透出了几分疑惑。 她何时说过她喜欢谢清尧病弱的模样? 儿郎自当有儿郎的风骨,徐明月自来喜欢的都是康健有力,又生得好看的男子。 谢清尧如今这副皮囊,徐明月瞧着也是极为满意的。 待到这副身子彻底康健了,徐明月还会更加满意。 甜甜看着徐明月这一会皱眉一会笑的模样,自觉这脉指不定诊到日上三竿也诊不出来。 微微彷徨,甜甜小声提醒道:“姑娘,您这脉还能诊吗?” 经甜甜这一提醒,徐明月耳根蔓上丝丝红意。 她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将落在谢清尧手腕上的手收回,徐明月用力给自己扇了扇风,直到将所有绮思驱散,才重新摸上谢清尧的脉。 真气溃散之态已经有了收敛之趋势,但徐明月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从软凳上起身揭开谢清尧紧闭的眼眸,抬手握了握谢清尧的四肢,心中对谢清尧这身体有了了解。 侧目看了一眼甜甜,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清尧。 徐明月选择了自己亲自动手将谢清尧这暗紫色丝质亵衣解开,而就在那一瞬,甜甜紧紧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屏蔽四周所有的声响,甜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非礼勿视。 徐明月习惯性朝着甜甜所在方向伸出了手,举了好一阵,都没有接到甜甜递过来的银针。 转头看着甜甜这神色,她便明白了缘由。 她这做大夫的,都没办法把谢清尧当一个纯粹的病人看待,甜甜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看到了她的反应,自然是不敢多看谢清尧一眼。 “甜甜,你先去找一趟魏公公,让他先备上热水布巾子。” “二哥应当快回来了,你去门口接了那汤药便去熬药,这边我一个人来便好。” “多谢姑娘。” 甜甜没有一瞬迟钝,撒腿便往外头跑去。 林雁和徐翦见了甜甜这般模样,便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妻二人略微踌躇,一经对视,同时压低脚步之声,越过屏风窥探着里面的情状。 徐明月正将银针重新扎在谢清尧身上,那微拧的眉目,那额头冒出的汗珠,都证明了眼前的谢清尧在徐明月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病人。 夫妻二人不懂这等治病救人之事,便退到屏风外面,端着茶盏一道喝着,觉得有些子无聊。 这般念头刚升起,魏福禄便将棋盘给抬了上来:“国公爷,国公夫人,您二位可略微下棋消遣一会。” “膳食也时时准备着,您二位若是饿了,便能随时传膳。” 魏福禄恰到好处的安排并让徐翦生出满意。 不理会徐翦耍小性子,林雁从善如流的从棋篓子里拿棋子,直接落在棋盘之上。 徐翦一边同林雁下棋,余光蔑向屏风之后:“夫人,他怎么什么事情都算得刚刚好,你说幺幺会不会过不了多久便被他骗走了?” “人家做事稳妥,用心对咱们,咱们承了这份心意便好,至于旁的,你不点头谁能把你的宝贝闺女娶走?” 徐翦才不信这话,他家这地位最高的一贯是他娘子和闺女。 林雁满意了,徐明月喜欢了,徐翦的话才没多大价值。 余光环视卧房,想着刚刚从皇宫到贤王府的距离,徐翦的言语透出直白的嫌弃: “夫人,这贤王府一瞧便不是什么好地儿,日后要么他在咱隔壁买套宅子,要不就直接入赘我镇国公府,不然我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徐翦,也是有脾气有底线的。 他可不能让徐明月回趟家,都需要花大半个时辰。 林雁又一次将棋子落下,直接杀了徐翦一大半棋子:“夫君,此处是贤王府,要慎言。” 徐翦虽然觉得谢清尧若是这点事情都摆不平,必然是不配当他女婿的。 但他夫人说的话自然是对的,徐翦便乖乖点头。 “好,都听夫人的,我日后再也不提了。” 第82章 怕苦 所有银针全部落下,扎满了谢清尧的胸膛和四肢经脉,徐明月脸上被汗水浸润。 从衣袖中拿出手帕,刚刚摊开便见那浅紫的手帕染上了鲜红。 徐明月从软凳之上起身,低头打量着自己这一身狼狈。 其实她现在的模样,并不比谢清尧好多少。 染血的帕子必然不能再用,徐明月一眼锁住谢清尧枕头边,那方被叠放的整整齐齐的紫色手帕。 伸手将帕子拿了起来,直接用来将脸上的汗水尽数擦净。 握在手里的帕子透出些许湿气,徐明月想了想,将那透着湿气的帕子放入衣袖之中。 看着谢清尧病白的皮肤上逐渐加深的浅紫与淡红,徐明月开口道:“热水和布巾都端上来。” 魏福禄带着一应仆从,端着数盆热水与堆了满盘子的布巾躬身候在徐明月身侧,随时听从徐明月的指令。 细微的咳嗽从谢清尧喉间传出,慢慢的,丝丝鲜血顺着谢清尧的嘴角流下。 徐明月一手搓动着银针,一边叮嘱道:“魏公公,他喜欢干净,莫让他沾染了鲜血。” “奴才遵命。” 魏福禄一手拿着热帕子替谢清尧将嘴角的鲜血擦拭,一手从小厮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做替换。 眼明手快,染血的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硬是没让谢清尧沾染上一丝血腥。 眼见堵在经脉里的淤血吐得差不多了,徐明月重新探上谢清尧的脉搏,直到确认那四处逃窜的真气开始顺着原本的经脉运行,徐明月这颗心才落在实处。 手上的湿气擦净,徐明月跪在谢清尧床边,将谢清尧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抽出。 待到最后一根用作止痛的银针抽出之际,昏迷在床的谢清尧眉头微拧,又在转瞬之间回归平静。 谢清尧以很快的速度,接受了这般烈火焚身之疼。 低头将方才来不及插入针包的银针擦净,逐根归位。 眼前的谢清尧纵然疼到满身虚汗,浑身筋脉凸起,也一声没吭声。 从绝境中走出的人,是没有资格呼痛的。 但凡他软弱一下,便是无数下属的惶惶不安,以及有心之人的趁虚而入。 随意对付了几口早午膳,徐明月又重新守在了谢清尧床边,时刻关注着谢清尧的情状。 汤药已经熬好,甜甜端着汤药走进:“姑娘,汤药好了。” 徐明月从甜甜手里接过汤药,魏福禄颇为熟练的将谢清尧的身体支起到了那适合喝药的高度。 特制适口的汤勺舀着药汤喂进谢清尧口中,不过一瞬,便被昏迷中的人原原本本吐了出来。 一滴都不愿意咽下去。 透过那微拧的眉梢,徐明月便瞧出了谢清尧的不乐意。 徐明月记得这人小时候为了哄她吃药,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陪着她一道喝的。 想来是这些年日子太苦了,一口都咽不下这等汤药。 魏福禄极其熟练的拿帕子接住被吐出的汤药,朝着徐明月解释道:“殿下从小怕苦,过去那些年基本都是五碗汤药才能喂进去一碗。” 原来,谢清尧打小就怕苦啊。 可上辈子的谢清尧,直到死的前一日,都在喝着汤药。 而就是这般连汤药之苦都接受不了的人,如今却视疼痛于无物。 徐明月的眼眶,霎时染红。 微微仰头,眼泪被逼回眼眶。 徐明月重新舀了一勺药,小声哄道:“谢清尧,今日只熬了一碗药,你乖乖喝了,晚上我让他们多备下几碗。” 徐明月想了想,又许诺道:“你今日乖乖喝药了,等你醒来我给你买蜜饯。” 昏迷中的人自然没有给予任何反应,魏福禄更没把徐明月这话记在心上。 他主子要是真的能靠几粒蜜饯就能乖乖喝药,这日头都得从西边出来。 然,当徐明月下一勺汤药喂下之时,谢清尧喉结翻滚。 那汤药不仅没有被吐出来,反而被谢清尧直接咽了下去。 魏福禄不可置信的将垫在谢清尧下巴的帕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瞳孔猛烈震动。 他主子原来真的可以靠几粒蜜饯哄好? 原来是他之前用错了法子? 谢清尧的配合其实并没有让徐明月愉悦多少。 因为,谢清尧原本是怕苦的啊。 将汤药喂完,已经日过中天。 透过屏风看着屋外熬了将近两天一夜的爹娘,转头看着昏迷未醒的谢清尧,嘴唇紧抿,容色严肃。 若是谢清尧已经清醒了,她自然可以直接离去,等到了时辰再来这贤王府诊脉即可。 可现实却是,现在的谢清尧毫无还手之力。 想着谢清尧体内这十余味纠缠在一处的毒,徐明月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起身越过屏风,徐明月道: “阿爹,阿娘,二哥,这贤王府离咱家颇远,咱隔壁那宅子似乎也没人住,要不咱花点银子买下来,直接让他住在隔壁,这样我去给他看诊也方便不少。” 徐翦刚含进嘴里的茶因着这句话全喷了出来。 不久之前,他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啊。 他闺女怎么好好给人看个病,还要赔一套宅子进去? “幺幺说得在理。” 陈舒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林雁就算只是为了陈舒,也不能将昏迷的谢清尧留在这京郊的贤王府。 林雁点了头,徐翦下意识拒绝的言语,当即便转了个弯塞回了肚子里。 徐翦清了清嗓,冠冕堂皇道:“幺幺领了皇命特来医治贤王,那我们稍微用心些许也是应当。” “朗哥儿,晚些归府你便去将那宅子买下。” “好的,爹。” 做这事的徐明朗别提多乐意了。 这年头男人的确不靠谱,若徐明月日后成婚了,谢清尧觉着住在望舒楼丢了颜面,住在隔壁这宅子也是一个颇好的选择。 就隔着那么一道院墙,他们三兄弟日后便安排人在那围墙边轮值。 但凡徐明月说话嗓音大点,他们兄弟仨便能扛着刀打过去。 徐明朗自觉他们徐家真的是太通情达理了。 连谢清尧的脸面都顾上了。 谢清尧真的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才能遇上他们徐家。 第83章 想死 见一家子人都点头了,徐明月便直接安排起来:“那我们现在便带他一道归家,先让他住阿兄的院子,等隔壁的宅子收拾出来再让他住过去。” “魏公公,你现在去给他收拾几套贴身衣裳,你们也不用跟着了,我镇国公府养得起你家殿下。” 徐明月辨不清这贤王府的好坏,便干脆一个也不用。 魏福禄当即跪在徐氏众人跟前,为有这么一群在真心对待他家主子的人,而老泪纵横。 拿着手帕擦掉眼角的泪花,魏福禄哽咽道: “启禀郡主,国公爷,国公夫人,二公子,您隔壁那套宅院殿下三月前已安排老奴买下,月前便已经安排人小心着去收拾,现在倒是可以直接住进去。” “我家殿下的原话是,男女终究有别,他堪受郡主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万万不能再累及郡主名节。” 魏福禄的言外之意便是,谢清尧还没有离开德水,便已经盘算着日后同徐明月做邻居了。 徐明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清尧,不咸不淡问:“你家殿下还同你交待了什么,你一次性都说完。” “殿下说,那边的府邸有槐大人和老奴在,必然生不出任何乱子,让郡主您别凡事亲力亲为,只管交给槐大人和老奴便好。” “殿下还说,如果郡主没有特别生气的话,就要告诉郡主,那凝气丹并非一定要吃,他只是有些害怕郡主您不要他,所以必须昏迷在皇宫。” 谢清尧手握棋局算无遗策,却独独算不准徐明月的心。 亦或者说,他不敢赌徐明月的心。 但谢清尧知晓徐明月的良善,谢清尧知晓徐明月再害怕他那副嗜血模样,念着他这副残躯,也不会见死不救。 谢清尧在拿自己的命,竭力留住徐明月的人。 若是留不住,谢清尧是想过死的。 谢清尧,竟然又开始想死? 谢清尧,竟然敢想死! 魏福禄打量着徐明月这骤冷的神色,闭上眼眸一股脑将话全说完: “殿下最后说,您知晓真相后必然生气,殿下也不敢奢望其它,只求您能给他些许时间,待他苏醒之后自当向您请罪。” 徐明月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顺不过来。 气呼呼朝外走的背影,将往日的沉稳击碎。 踏出一段路徐明月又因着不放心,回了头。 “二哥,你同他坐一辆马车,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同谁算账去?” 再生气,徐明月也不会拿谢清尧的性命冒险。 徐明朗瞧着徐明月这一点都不争气的模样,恨恨叹了口气。 而徐明朗自己也没多争气,脸上挂着笑道: “幺幺放心,二哥必然不会让他出事。” 三辆马车自贤王府而出,徐明朗带着谢清尧坐上了最前面的马车,徐明月同爹娘一道坐着中间的马车,最后一辆则是坐着一应贴身仆从。 两日一夜的提心吊胆,让一大家子谁也没敢阖眼一瞬。 徐翦因着武功傍身倒还挺得住,林雁经过这一番折腾,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 至于家里这两个小的,虽然仪容上都有些狼狈,但估摸着是因为得偿所愿,那精神头却像是吃了什么大补的药丸一样。 贤王府地处京郊,离镇国公府颇远,回程需要大半个时辰。 徐翦也顾不得徐明月还在马车上,轻轻将林雁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林雁的后背,熟练的哄着林雁入睡。 感知着马车之内的温馨,徐明月朝着车窗的方向靠了靠,透过窗柩看着车窗之外的风景。 看了一阵,徐明月便伏在了窗柩之上,朝外探出半颗头,感知这夏末的风吹过脸颊的清爽。 凉意将心底的恐慌压制,徐明月开始想谢清尧。 其实她理解谢清尧的孤注一掷。 若从未得到过,谢清尧便能靠着那一口心气 死熬着,熬到真相大白,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可在德水触碰过温暖,感知过徐明月坚定选择的谢清尧,真的无法再回到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于谢清尧而言,再经历一次从高处碾入泥泞,那会比死亡更可怕。 朝着窗外伸出一只手,感知着窗外的丝丝舒爽,徐明月慢慢就接受了,谢清尧自己都不爱自己这个事实。 这世间,好像真的只有徐明月会好好心疼谢清尧了。 徐明月觉得自己应当对谢清尧好些,再好一些。 日子都在朝前走,人最重要的是要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但徐明月并没有准备当即原谅谢清尧。 自戕这个念头,徐明月会用很多的坚定与陪伴,将其从谢清尧心底,一点一点驱逐。 昂首向前,目光落在了谢清尧躺着的那辆马车上,徐明月眉头的凝重化作了柔软。 从德水到京城,徐明月以身入局,终于光明正大走到谢清尧身边,将他带回人间。 此时的徐明月并不知晓这种非要奔向谢清尧,非要同谢清尧走上同一段路的感情,算不算爱情。 可谢清尧需要她,她便会坚定的站在谢清尧身边。 纵然没有感情,他们也是担当着同一份使命的,同行同路之人。 马车停在镇国公府门口,徐翦轻手轻脚抱着林雁走下马车,抬起下巴指了指隔壁宅院,示意后头的事情让兄妹二人看着处理。 软软的夕阳落在夫妻二人肩膀,徐明朗和徐明月站在马车旁,目送徐翦抱着林雁离去的背影。 “二哥,你觉不觉得阿爹和阿娘这些年老了些许。” 徐明朗点头,嗓音也是清润的柔软:“我们长大了,阿爹和阿娘就变老了。” 徐明月抬头看向徐明朗:“二哥,其实阿爹最爱的不是我,而是阿娘。” 徐明朗没有否认,因为无从否认:“阿爹最爱的也应当是阿娘,以后我们幺幺有了自己的家,最爱的也当是自己的夫君。” “因为真正能陪着幺幺走完这一生的,是幺幺的夫君。” “二哥再是对谢清尧不满,只要幺幺确认自己心上之人是他,二哥自当十里红妆送你出嫁。” 将目光收回,兄妹二人跟在那被侍从抬着的软榻后面,将谢清尧送回隔壁的清园。 “二哥觉得郑姑娘如何?” 徐明朗想了想:“热烈的宛若晨间东升的日头,像是永远都不会有阴暗面。” 徐明月因着这回应,心头暖暖的:“二哥也不用最爱幺幺,二哥以后要更爱你的小家,更爱那个陪着你走完这一生的人。” “幺幺也有些啰嗦。” 徐明月意有所指,徐明朗却没有直面应答。 有些人的身份摆上明面的那一瞬,徐明朗便知晓,有些感情不当开始。 第84章 退守 入了“清园”,徐明月把药方给了舒槐,又将甜甜留在了清园,略微交待了几句,兄妹二人便回了各自的院子。 徐明月好生梳洗一番就钻进了被窝,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徐明朗身穿一袭薄衫,披散着半湿半干的头发临窗而坐,将徐明月返京以来的所有事情拼凑在一处。 徐明朗这些年的确未曾同谢清尧正面打过交道。 洪涝之时德水的布局,寿宴请动余氏出面,将舒柏送到徐明月身边,昨日皇宫那般大手笔,今日在贤王府的面面俱到,就足够让徐明朗知晓谢清尧如今的手段。 昨日状似只是谢清尧极其莽撞的孤身进宫,为的是要讨一个公道。 可千古以来,从来便没有所谓的以一人之力杀入皇宫,找一国之君讨要公道的先例。 很凑巧,谢清尧成了这千古第一人。 这来自君王的承诺,不仅让谢清尧讨到了,他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所以从谢清尧苏醒,到执剑杀入皇宫,再到斩杀师度示威,继而到群臣逼迫龙位之上的人做出让步。 最后当着众人的面昏倒,又在出宫那般契机让满朝文武看到那些回宫的侍卫。 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 谢清尧先让这京城的人都看到了他的苏醒,他的强大。 谢清尧又在达成所愿后,让京城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并非无坚不摧,他昨夜能赢,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些。 可万无一失的运气,才是顶级实力的表现。 徐明朗骤然意识到,谢清尧这八年来握在手上的势力,在昨夜那样的场合之下,他是有绝对的契机弑君的。 但谢清尧没有。 谢清尧为何没有? 谢瑜之死和谢晏明面上毫无干系,所以谢晏登基为帝,并未触怒天下百姓。 若谢清尧昨日弑君,那这千秋骂名必然要由谢清尧来背。 可一个杀人如麻,对这天下已经没有期待的谢清尧,会在乎这所谓的骂名吗? 不会。 徐明朗从躺椅之上起身,绕着卧房一圈又一圈的走着。 慢慢的,夕阳照进屋子,让那原本深沉的地板染上光亮,换了颜色。 徐明朗知晓谢清尧为何没有了。 不破不立。 谢清尧瞧不上这已经被谢晏玩到腐朽的皇朝。 谢清尧要重新创造一个更清明,更强大的皇朝。 可谢清尧那般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人,缘何在单纯报仇雪恨的念头之下,动了推翻旧制,重建新制的念头? 徐明朗在脑海中做了无数种推演,最终笑着摇了摇头。 谢清尧选择重新审视这个朝代的缘由,竟然只是徐明月想救这天下。 谢清尧因为得到了徐明月的心疼,所以他决定将这份心疼,还给百姓。 若昨夜徐明月未曾站在谢清尧这一侧,这山河将会失去一位雄才伟略的君王。 昨夜这一赌,赢了的何止是谢清尧,还有这目前乱作一团麻的山河与百姓。 徐明朗的思绪开始缓缓往回拉,可能,他家幺幺从东宫选妃那一夜开始,这天下百姓便同她息息相关。 而谢清尧的命运,亦与她息息相关。 纵然无关情爱,他们也是必然要携手走下去的伙伴。 抬手触摸着那从窗外刺进来的阳光。 徐氏与谢清尧之合作已经是必然之势,情报收集舆论引导之事,谢清尧手里必然有更专业之人。 他徐明朗是一个商人,他的生意状似乎只留在京城,可实际上他手里把控着大瑜皇朝过半的商业版图。 他要开始将手里那些南来北往的人,用到稳定大后方的事情上来。 抬手在茶几上敲了三下,亲卫走到徐明朗身侧:“请主子吩咐。” “自今日起,在不影响百姓正常生活之下,从京城到武安郡所有核心关隘之商铺,建地窖,分批囤米粮、囤药材。” “为保持米粮与药材之有效性,定期轮换出售。” “属下遵命。” 亲卫领命离去,徐明朗长舒一口浊气。 转身上了床榻,徐明朗想着这些年走南闯北看到的民生疾苦,依然无法入睡。 一国之君放弃任何人都不是错,可若他放弃了百姓与山河,那他便不配坐享这天下黎民的供养。 大瑜皇朝建这盛世耗时百余载,毁掉这盛世,竟然只花了八载。 -- 昨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雨,将夏日的最后一丝热气带走,秋意转眼便攻占了人间。 谢清尧再次睁眼已经是五日后的午后,裹挟着昨夜雨水的湿气氤氲在谢清尧周边,连呼吸都透着令人觉得恰到好处的湿润。 抬手将床幔拉开,仿若被烈火灼伤之后重新恢复生长的胀痛,席卷了谢清尧的所有感知。 冷汗自毛孔而出,转瞬之间便染透了谢清尧的亵衣。 压根不将这些疼痛放在眼中,顶着一张汗津津的惨白面孔,谢清尧穿上木屐,披上袍子从床上起身。 透过窗户看着院内被昨日那场秋雨打落的树叶,谢清尧沉闷数年的心,在这个秋日破土而出,露出了一抹极浅的绿。 秋日不仅是收获的季节,于谢清尧而言,是新生的希望。 这里不是贤王府。 这是整座京城离徐明月望舒楼最近的宅子。 谢清尧真的快要拥有自己的月亮了。 踩着木屐朝房门而去,谢清尧迫不及待的要去书房。 透过书房的那扇窗,他能看见遮住望舒楼小半个阁楼的那棵树。 等到冬日来临,那些个碍眼的树叶落下,谢清尧便能偶尔瞧见自己的月亮。 徐明月带着甜甜和幽语朝正院而来,舒槐握着羽扇躬身给徐明月引着路。 “昨晚和今早的汤药他都有喝完吗?” 第85章 欲念生 徐明月这些日子每日都会来清园给谢清尧诊脉,每隔一日便会用银针给谢清尧疏通一次经脉的阻隔,但是再也没有给谢清尧喂过汤药。 像舒槐这种处事谨慎之人,必然少不得提前和魏福禄打探各种消息,怕的就是做的事情没有踩在谢清尧的心坎上。 这不机会从天而降,他自然要替两位主子未来的幸福添砖加瓦。 “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相较之前更难喂了,之前五碗能进去一碗,这些日子喂个十碗,也不见得能喝下一碗。” 见徐明月不应,舒槐容色上染上歉疚:“想来是魏管事这些日子不在,属下这等活计做得不够熟练,反倒连累主子受苦了。” 徐明月停下步子,看了一眼舒槐,没有说话。 舒槐被这不辨喜怒的一眼瞧得有些发毛,当即噤声快步走到卧房,弯腰替徐明月将房门推开。 透过那骤然推开的房门,徐明月看见那往日强大到嚣张的男人,如今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床下。 手肘狼狈的撑在地上,朝着那近在咫尺却难以触及的、坠着珊瑚珠手链的佛珠爬去。 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徐明月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企图将她生生屠杀。 徐明月慌忙跑到谢清尧身侧,将狼狈倒在地上的谢清尧搀扶到了床上。 手背触碰到的所有地方已经湿透,徐明月脑海反复浮现谢清尧朝着那佛珠爬去的模样。 眼眶一瞬泛红,水光在眼中频频闪烁。 替谢清尧盖好毯子,徐明月亲自弯腰将那串佛珠捡起,绕在谢清尧的手腕之上。 手下动作停了停,又将那串珊瑚珠坠子落到了谢清尧的掌心。 目光不敢落在此刻狼狈得过分的谢清尧身上,徐明月转身看着舒槐: “这屋内躺着的是你昏迷不醒的主子,你竟然让他一个人待在屋内,你就是这般当这清园大管家的?” “属下知错。” 余光瞥向自己那断了手脚都能再斩数十人的主子,双膝跪地,赶忙认错。 虽然若无召唤,他主子的院内任何人都不得进是惯例,但这一瞬,舒槐甘愿牺牲自己,成为主子们感情路上的垫脚石。 徐明月并没有因为舒槐的认错而觉得舒坦:“自己去领二十鞭子,再有下次,你也别活了。” 这般轻飘飘说着生死予夺的徐明月,极像谢清尧。 落入舒槐耳中,让舒槐不禁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变得端正起来:“属下晚些便去刑楼领罚。” 徐明月心里那股子心疼越来越浓,手背上的湿润还没有散去,徐明月也不想让自己此刻并不平静的情绪影响谢清尧。 “他身上都被汗湿了,招呼人进来替他换一身衣裳。” “轻着点,他现在不论何处都是疼的。” 徐明月朝着卧房之外走去,舒槐赶忙从地上起身,将徐明月送了房门,又亲自招呼着仆从给谢清尧洗漱。 哪知卧房的门刚关上,那躺在床榻之上的谢清尧便自己起了身,接过手帕将身上每一寸都擦拭了一遍。 但身体的疼痛做不得假,因着这番擦拭经脉又被扯动,新的汗水生了出来。 谢清尧不想让自己显得脏兮兮的,只得将帕子丢给了仆从,由着仆从替他擦洗干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屋内伺候谢清尧洗漱的人离开了卧房,舒槐安排人将屏风撤退,卧房的门大开,正院外侧多了不少洒扫的下人。 但凡抬头,便能将卧房之内的所有情状看清。 幽语守在卧房门口,徐明月带着甜甜重新走到床边。 有着这些日子的经验,甜甜已经能做到眼睛里只看见徐明月,连谢清尧一根头发丝都不看入眼中的程度。 徐明月并没有看谢清尧那张很是能惑乱人心的脸,平静抬手将谢清尧本就没有系拢的亵衣解开。 接过甜甜递过来的银针,熟练的找准穴位扎了进去。 从未想过醒来的头一日便是这般宽衣解带的模样,谢清尧压抑着呼吸的急促,狭长的凤眼紧紧闭上,双手下意识攥拳,从脖颈到胸膛的每一块肌肉都变得紧绷。 银针扎不进去,徐明月小声安抚道:“放松一些,我轻点,不让你疼。” “嗯。” 应下的这一字格外喑哑,谢清尧重重吐息几次,才将身体放松到银针可以扎进去的程度。 所有银针落下,徐明月接过甜甜递过来的帕子擦着脸上略微的汗珠。 深吸一口气,徐明月的目光落在谢清尧的脸上。 这看了第一眼,徐明月那双眼睛便控制不住的,从头看到了脚。 她发现啊,这人从脸颊到指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红。 甚至于那腰腹之下用锦被遮住的下半身,也异于往常。 徐明月被这番变故惊到,但徐明月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离开房间。 而是推了推甜甜,让甜甜麻溜的出了房间。 虽然甜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房间,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在房间待久了,会很危险。 徐明月学的便是医术,实在装不来那扭扭捏捏的懵懂之姿。 可又觉得此刻若是出去了,这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指不定又要暗自伤神。 徐明月想了想,问:“我…你…你需要我先出去一会吗?” 眼眸闭上之后,谢清尧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楚的听清两颗心脏异常的律动节奏。 耳根愈发滚烫,谢清尧睁开那双遍布血丝与浑浊的眸子,却并不敢看向徐明月:“抱歉。” 徐明月听着这道歉便知道,谢清尧不想让自己离去。 可眼前这般情状,她又的确说不出原谅二字。 毕竟谢清尧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哪里需要她来原谅? 时光流逝的韵律变得异常缓慢。 一躺一坐的两人在这陌生且粘稠的氛围之下,脑子里的东西也变得愈发混乱。 徐明月率先受不住这般氛围,从软凳上起身:“舒槐,我要喝茶。” 徐明月上辈子是成过婚的,那些阿娘要在成婚前一夜要给她看的东西,她都已经看过。 明明上一世毫无感觉甚至有些厌恶的东西,不知怎的,今日竟然在脑海沉浮。 今日这一番变故,失态的又何止是谢清尧? 第86章 问错 连喝了两盏凉茶,徐明月又站在迎风之处吹了一会这透着凉气的风,才将这股子旖旎给压下去。 带着甜甜重新回到床边,徐明月泛着凉意的手交叉握了几下,飞快的将银针抽出。 指尖落在最后一根用于止痛的银针上,徐明月安抚道:“抽出来有些痛,你需要咬根木棍止痛吗?” 谢清尧摇头:“不痛。” 最后一根银针抽出的那一瞬,谢清尧眉梢微微紧了紧,身上的汗比之徐明月将谢清尧扶起之时,少了极多。 徐明月心疼又浓了起来。 她开始思考,谢清尧刚刚掉下床榻之时,那该是何等的痛啊? 将堆叠在谢清尧腰腹的被子拉了上来,替谢清尧盖好。 甜甜将软凳搬到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徐明月在软凳上坐下:“谢清尧。” “月月,你说。” 双手落在膝前,徐明月刻意板着张脸,将医嘱交待: “你中秋那夜用完凝气丹之后功力一瞬强劲,超过了原本经脉承受之极限,故而让真气逆行溃散,伤及经脉。” “从你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五日,直到今日,你这浑身的淤血才算散去一半。” “如今正是康健的关键时机,这些日子莫要再下床,更莫要使用内力。” 谢清尧点头:“多谢月月为我操劳,我必然不会耗费你的这番心力。” 徐明月朝着甜甜伸手,甜甜将放在药箱角落的蜜饯拿了出来,递到徐明月手里。 徐明月将这蜜饯放在床边木几之上:“那日喂你喝药便说了,你若好好喝了那顿药,便给你买蜜饯。” 徐明月承诺的事情,并未因着自己生气而忘记,也没有因为谢清尧昏迷可能记不住而置之不理。 她给谢清尧的承诺,不论大小,不论何等情况,都当认真对待。 酸甜的味道穿透油纸入了心间,谢清尧撑着床板半坐起身,看着徐明月的眼眸道歉:“月月,凝气丹之事,是我错了。” 双目对视,谢清尧眼中的平静,是在告诉徐明月他不后悔。 就算重来千次万次,谢清尧依然会选择这般做。 谢清尧生了一张会让徐明月能轻易开口说出原谅的脸。 可今日这一出,徐明月不能轻易原谅。 “谢清尧,你错在哪里?” 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呼,比之太子哥哥似乎更令谢清尧欢喜。 谢清尧于徐明月而言,不是哥哥,不是太子,只是谢清尧。 心头的底气足了,谢清尧看向徐明月的目光,满是仰望的虔诚: “我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筹码,去换取你的同情。” 眼前这人的模样和认错态度极好,但徐明月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谢清尧还是会这样发疯。 是的,拿性命在赌徐明月心疼的谢清尧,就是在发疯。 且这般发疯之法,有了第一次的成功,谢清尧会在每一次彷徨之时,生出重新拿出这般法子拿捏徐明月的念头。 而徐明月,不允许谢清尧这般去赌。 “谢清尧,你知道那日若是庆嬷嬷不把银针还给我,皇上再略加阻拦,你真的会死吗?” “你知道我当时发现自己可能救不了你时,有多害怕吗?” “你一环套着一环,拿性命算计于我时,你有选择过信任我吗?” “我中秋前一夜去看你的那一眼,换来的就是这样不被信任的结果吗?” 连着四问,徐明月不论容色还是嗓音,都平静至极。 而这番平静,却直击谢清尧的灵魂。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法子,最后伤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小月亮。 嘴唇几经张合,谢清尧连道歉的言语都说不出口。 会怕,会担心,会内疚,那便一切都有转圜余地。 瞧不得谢清尧这般模样,徐明月的心缓缓软了下来: “谢清尧,我不会干预你的任何决定,但如果你再次拿性命对赌之时,我希望你能提前告知于我。” “因为我没办法保证,我自己每一次都万无一失。” “而我,是你不需要任何努力,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 原本平整的指甲在徐明月这话落下之后,抠破了掌心。 惯来对血腥味敏感的徐明月,先是看着那指尖的鲜红,继而冷冷瞪着谢清尧。 谢清尧被这一看才后知后觉回神,赶忙将手藏进被窝,意图粉饰太平。 察觉到自己这般举动的无用,谢清尧又低了头:“月月,我今天一直都在惹你生气。” “谢清尧,我不会生你的气,我只会因为自己拉不住你而内疚。” 克制住替谢清尧包裹伤口的欲望,徐明月转身离开了清园。 谢清尧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乍一瞧,透出些许心疼,又能品出几分夙愿得偿。 谢清尧知道徐明月对他的情感,同他对徐明月的情感不一样。 可是那又如何? 不先拐回家,被那等不长眼的伤到了,心疼的不还是他谢清尧? 舒槐得了徐明月的叮嘱,端着金疮药与纱布走进卧房,在得到谢清尧允许之后,开始替他包扎掌心。 “主子,您这用力到抠破掌心都没喊痛,刚刚那一出会不会有些拙劣,郡主会不会发现您是装的?” 刚刚那番惨白的病容与冷汗,这些年谢清尧每年都要经历好多次。 在舒槐的认知里,谢清尧是不知道疼为何物的。 没有理会舒槐这一问。 因为说了,舒槐这脑子也听不懂。 伸手将小木几上的蜜饯拿到手上,解开包裹蜜饯的油纸,拿了一颗放进嘴中。 嘴里被酸酸甜甜的味道包裹。 这颗蜜饯,是谢清尧这些年,除了苦之外,第一次尝到的甜头。 是只有徐明月才能带给他吃的甜头。 -- 出了清园,徐明月容色上的心疼与担忧,便一丝都遮不住了。 甜甜与幽语对视一眼,幽语便开始软软劝慰着徐明月: “姑娘,奴婢刚刚远远瞧了一眼,那掌心的伤口不深,槐大人也拿着您给的金疮药亲自送进去了,殿下那伤口马上就会好起来。” “哼。”徐明月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他身上的伤口又何止这一处?” 心底的伤,身上的伤,早已将谢清尧折腾的面目全非。 徐明月要非常努力,才能将眼前这个零零碎碎的谢清尧,拼凑成一个人样。 甜甜想起舒槐跪地之时,偷偷抬头看向谢清尧的那一眼: “姑娘,您别担心,奴婢觉得殿下的疼是装的,为的就是骗您心疼,好让您不责怪他。” “不是。”这一句否认声音大了几分,徐明月脸上的每一丝容色,都拧巴在了一处。 就像是,她共情了谢清尧的所有疼痛:“他很疼的,只是我若不在,他便不会喊疼。” 因为啊,喊疼没有用。 因为啊,喊疼也没有人在乎。 后来啊,所有人都认为,谢清尧生来便不怕疼。 第87章 娶我? 郑行野这些日子不是进宫哭穷,便是去户部和兵部哭穷,郑可儿唯一能帮的忙便是不去添乱。 为了不打搅她哥,她这段时间就做了两个事情。 其一便是去镇国公府同徐明月母女一道玩耍,好给徐明朗的家人留个好印象。 其二便是偷偷摸摸跟踪徐明朗,以创造一个和徐明朗邂逅的契机。 其一易得,其二却难于上青天。 自从郑可儿开始陪着林雁和徐明月一道用膳,徐明朗为了避嫌,再也没有入过正院用膳。 更别说给予郑可儿邂逅之契机。 惯来性子有些火爆的郑可儿,今日陪着徐明月喝了两盏果酒,便生出了不管是好是歹,非要得到个结果的念头。 翻身上马,一袭火红的披风被秋风吹到张扬,郑可儿堵在了徐明朗往日归府的必经之路。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辰,郑可儿瞧着那原本朝她而来的马车直接掉头,便当即踩上马背,一跃上了马车前室。 用鞭子将意图阻拦她的阿全绑住,郑可儿钻进了马车,朝着徐明朗笑得眉眼弯弯。 绚烂的一如那开得正好的向日葵。 “徐明朗,夏日过去了,秋日也过了一大半,你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娶我吗?” 惯来笑留三分面的徐明朗,此刻眸光透出直白的疏离。 徐明朗道: “郑姑娘,在下中秋那日便拒绝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这般行事,日后恐于姑娘名节有损。” 郑可儿往后退了退,坐在了徐明朗对面。 一手支着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盯着徐明朗这张邪肆的容颜,小声嘟囔着: “徐明朗你明明不讨厌我,为何不给我一丝靠近的契机?” “我功夫很好的,日后若有人想伤害你,我必然会护你周全。” “我这么好的姑娘你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 “徐明朗,我们要不先处处看,不处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徐明朗一手捂住胸膛,将心头的躁动压下。 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郑可儿拱手:“是在下配不上姑娘,姑娘回到武安郡,郑将军必然会找一个比在下更好的男儿。” “没有了,没有更好的了。”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晓不会有更好的了。”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郑可儿用衣袖擦干泪花:“你今日若是不答应我,我便拿鞭子把你捆了带回武安郡。” “等到我们一道生了小崽子,你日后便不会离开我了。” 徐明朗拍了拍马车车壁,那原本被鞭子捆住的阿全微微用力,便挣脱了束缚。 将鞭子递到郑可儿手里,便开始驱赶马车送郑可儿回驿站。 郑可儿看着手里的长鞭,转头看着眸色略沉的徐明朗,信仰似乎在这一瞬崩盘。 她生得没有徐明朗好看,银子没有徐明朗多,如今这一身修为也不见得比徐明朗的小厮高多少。 郑可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徐明朗而言,还真挺没用的。 醉意清醒了几分,郑可儿一刻也不愿在马车上多待。 一手推开马车车门,直接跃下马车,骑上一直跟在马车之上的马匹,疾驰离去。 “主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徐明朗抬手捏了捏眉心,皱着眉头道:“跟她去驿站,确认她平安了再回府。” -- 秋风扫尽落叶,遮住半个阁楼的巨树如今已经是半秃之姿。 徐明月握着本书极其闲散的坐在躺椅之上,自府外归来的舒柏走到徐明月跟前,躬身禀报今日之事: “主子,谢崇安今日刚下早朝,便又去了柳巷。” 将手中书递到幽语手上,徐明月略微思索,转头看着舒柏问:“通过你近些时日的观察,你觉得他同柳绯如今关系如何?” 舒柏想起谢崇安一入柳巷便骤然轻松的模样:“他待柳绯的确同旁人不同,但属下觉着,也不能因此就说他对柳绯真生了男女之情。” 舒柏不懂情爱,可他近来却是瞧多了谢清尧是如何对待徐明月的,自然觉得谢崇安对柳绯算不上情爱。 但凡男子对女子上心,必当珍之重之,而不是做出那等无媒苟合之事。 徐明月紧接着又问:“那你觉得他们之间如今是何等感情?” “柳巷更像是一个谢崇安离开权力争斗之后的小憩之所。” “为了这短暂的心安,他甚至开始亲手安排人,帮忙柳绯筹备柳氏布庄之事。” 徐明月眼眸微弯,柳绯这火烧得可比徐明月想象中旺多了。 徐明月微微侧首,余光看到那半秃的大树,骤然看见坐在清园书房里的身影。 从躺椅上起身,发现自己这望舒楼竟然真的能看见清园的书房。 所以谢清尧只要坐在书房,自然也能看见她这望舒楼。 透过那稀疏的树梢,看着那影影绰绰坐在书房执笔的身影,徐明月眉头一锁。 明明说好了要卧床养病,她这刚从清园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他竟然就在书房料理公务? 谢清尧其实真的不听话。 一点都不听话。 舒柏偷摸着顺着徐明月的余光看到了谢清尧,又看到徐明月的紧锁的眉头,心底一震。 他觉得徐明月就算再偏宠谢清尧,但看着谢清尧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模样,必然是要生气的。 两位主子闹了矛盾,不出意外,沦为炮灰的不是他,就是舒槐。 然,徐明月什么都没说,重新回到了躺椅上,拿着书漫不经心的翻着: “舒柏,你跟着谢清尧多久了?” “七年五个月零十天。” 舒柏这个答案给得太快,太精准。 精准到徐明月立马便意识到,舒柏跟着谢清尧那一日,必然发生了足以让舒柏终生难忘的事。 “那日发生了何事?” 第88章 浮屠塔 舒柏拧眉,他有些不忍提及往事。 可徐明月是主子,主子既然问了,他必然要说。 “那是殿下从昏迷中醒来的第十日,我和舒槐被太傅送到殿下身边。经历了一年有余的沉睡,殿下头一个见的便是暗阁首领。” “就是那一见,殿下看出了那人动了学师度、通过踩着无数同僚之尸骨上位的念头。” “当时动了这个念头的自然不止这暗阁首领,还有被暗阁首领撺掇的各路副将。” “殿下同他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没有人知晓殿下同他说了什么,属下只看到殿下从暗室出来后,亲手将暗阁的浮屠塔开启。” “不到半个时辰,暗阁十之有三的暗卫,都入了浮屠塔。” “那一日,亲自站在浮屠塔上,迎接来自这些暗卫挑战的,是殿下这个暗阁的阁主。” “那一战,整整杀了三天三夜,浮屠塔开启那日,鲜血染红了塔内的每一块地砖,所有同殿下对战之人,无一活口。” “自此之后,暗阁再无一人有一丝异心。” 因为那些但凡有一丝异心的人,统统都死在了谢清尧手下。 一劳永逸。 徐明月将手里的书合上,放于膝盖之上。 压在书上的指尖微蜷,透出轻微的抖动:“浮屠塔是做甚的?” “先帝为保证暗阁可持续之战斗力,每年会开启一次浮屠塔,守塔与攻塔之人皆是各副将的精锐势力,赢者可吞并对方势力,输者就要把命交待在浮屠塔内。” “暗阁成立至今,只有殿下这一位阁主,亲自站上过浮屠塔。” 失去权力庇佑的谢清尧,只能靠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实力,才能将往日唾手可得的势力,重新揽入手中。 大病初愈,年幼阁主,取而代之。 这三点就足够让那些个略有异心的暗卫,非要谢清尧的命不可。 那一年的谢清尧,也才十四岁。 所以光是活着走到她面前,谢清尧便花光了所有力气。 放在书上的手抖动频繁,徐明月克制不住的抬起左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意图将那心头的痛缓解。 可怎么也压制不住越来越痛的势头。 心痛将徐明月浑身的力气稀释,坐在躺椅上的徐明月手脚虚软,甚至无法靠着自己的力气站起。 万般苦涩酝酿在心头,徐明月竭力侧头,看向对面书房的方向,轻声叮嘱: “去清园走一趟,身子骨最重要,让他早些歇息,莫要操劳。” 徐明月在幽语的搀扶下起身,抬头看向皇宫,眼底的仇怨又厚了几分。 离开镇国公府,舒柏就入了清园。 清园之内的明暗守卫都是舒柏的老熟人,今日舒柏入清园,不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还因着他如今是徐明月的人,这明里暗里的人,对他可都是礼遇有加。 这不一听说舒柏来了,舒槐便亲自迎了过来,熟练的拍了拍舒柏的头:“我的好弟弟,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你哥哥我了?” 舒柏眉眼微扬,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我主子让我给殿下带句话。” 舒槐笑着摇头,转身领着舒柏朝书房而去:“果然攀上了郡主这高枝,就瞧不上我这哥哥了。” “唉。”老神在在的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想向我主子引荐一下你的,可我主子只喜欢傻的,你要不换个蠢点的脑子?” 舒槐抬头蔑了一眼舒柏,继而干笑:“呵呵。” 他若是连脑子都没有了,便真的只能死了。 “咚咚咚。”书房的门敲响,舒槐轻声道:“主子,郡主让舒柏来给您带句话。” 里面的人未曾应声,舒槐替舒柏将房门打开,静静守在门外。 双膝跪地,舒柏将徐明月的交待道明:“主子让属下同殿下说:身子骨重要,让您早些歇息,莫要操劳。” 谢清尧将手中朱笔放下,问:“这是徐大夫的叮嘱,还是月月自己的叮嘱?” 舒柏不太能听得懂这言外之意,但对谢清尧积年畏惧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只能选择将前因后果交待: “主子坐在阁楼发现殿下在书房处理公务,便问了属下何时跟的殿下,接着又问了昔年浮屠塔的事情,属下交待完过往之后,郡主便让属下来走这一遭。” 谢清尧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珊瑚珠手链,唇角浅浅勾勒。 这一句话是徐明月的叮嘱,而不是徐大夫的叮嘱。 舒柏偷偷抬头看着谢清尧,小声询问:“日后主子再问殿下之往事,属下可否如实说?” 谢清尧一眼锁住舒柏:“郡主才是你的主子,你问孤做甚?” 人给了徐明月,谢清尧自当一点都不干涉。 佛珠摩挲之声响传出,谢清尧嘴唇紧抿:“她若不强行问细节,你莫要细说,但也莫要骗她。” 谢清尧不忍徐明月因着过去的事情,反复心疼。 如蒙大赦,舒柏颤颤巍巍走出书房。 刚刚谢清尧看他那一眼,当真是可怕。 果然在徐明月身边过惯了好日子,便更难承受待在谢清尧身侧,过着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一手搂着舒槐的肩膀,舒柏眼眸含着的同情真切极了:“好哥哥,辛苦你了。” 日头洒在舒柏那一口大白牙上,舒槐侧头看向舒柏的这一眼,也跟着这夕阳缓缓变得柔和。 第89章 赏清尧 穿着秋衫在院内打了两套拳,徐明月用完早膳去洗漱了一番,便坐在亭台的躺椅之上享受着闲散。 甜甜给徐明月泡着热茶烤着果子,幽语坐在小马扎上给徐明月揩干那及腰的长发。 徐明月手里的确拿着本书,可老半天也没见那书翻页。 因为啊,徐明月那双眼睛,总是在透过只挂了几片稀稀落落树叶的树干,看向隔壁的清园。 谢清尧这身子骨因着凝气丹而受的损伤逐渐得到修复,至于他身体里的那些毒,在凝气丹造成的损伤彻底康健之前,徐明月并不打算去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动了谢清尧会比较吃力。 如今谢请尧的身体以调养为主,徐明月最近都是过个两三日才去诊一次脉,过个半个月才需要略微调理下方子。 再加上谢崇玉如今正日日待在皇宫里哄着人,谢崇安一有功夫便去柳绯那边疗着心伤,徐明月还真就空闲了下来。 入了京城后头一次享受这般轻松惬意,徐明月近来直接被养出了一层矜贵的慵懒。 没多久头发便干透了,幽语借着徐明月这般半躺的姿势,给徐明月随意挽了一个舒适的发髻,便拉着已经泡好茶水的甜甜一道离开了阁楼。 阁楼只剩下徐明月一人,那被当作掩饰的书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一把画着秋菊式样的团扇。 如今坐在书房奋笔疾书的谢清尧穿着一身靛青的袍子,和往日那些个赭红与紫色不同,倒是将谢清尧衬托得宛若那高岭之花一般。 徐明月看着徐明朗新送来的那一批绿菊,亲自挑了一盆开得最好的出来,抬头看向房梁的方向,舒柏便落在徐明月身侧。 徐明月将那盆绿菊递到舒柏怀里:“绿菊素雅,闻之可凝神静心,你让他放在窗前赏玩。” “他现在还在养身子,你同他说再忙也不能一次性坐在书房超过一个时辰,这是医嘱。” “属下晓得,日后属下便让舒槐拿个小册子,记录殿下每日在书房待了多久,但凡超过了,属下便来同您告状。” 欣赏的目光落在舒柏身上,徐明月笑着点头:“舒柏,你还真有前途,日后便这般做。” 把谢清尧所有不听话的事情全部都记起来,等到日后拌嘴,徐明月拿出这些小册子一条一条翻着,必然能百战百胜。 舒柏转身离去,徐明月又看向那书房的方向。 自从上次徐明月让舒柏提醒过一次,谢清尧不仅没收敛,还日日都要来这书房坐上一会。 大多数情况都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但这坐在书房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忙,不过就是窗前翻翻书,和自己对对弈。 可那穿在身上的衣裳却是繁复又精致,秋风一吹,那人连根头发丝都透着精致。 也不知道这是要勾引谁家的姑娘,去摘了这馥郁的美人。 而今日这一般模样,才像是真的有事在忙。 既然谢清尧手里有正事,徐明月也不好一直盯着谢清尧瞧。 便就着那临窗的人影,颇为闲散的翻着书。 而这书,自然没有那窗边的人好看。 故,徐明月看人的时辰,比看书的时辰可多了太多。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的时辰,徐明月午膳之后小憩了一会,从床上醒来之时,许妈妈便来了这望舒楼。 带上贴身丫鬟,徐明月主动下楼迎着许妈妈走去:“走。” 许妈妈本欲说明来意,但瞧着徐明月这模样,她似乎也不用再说什么。 家里的这些个主子太聪明,他们也都已经习惯在府内少说多做。 可出了府,但凡主子允许,那骂起人来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徐明月的出现打破了正厅的凝滞,徐翦从主位之上起身,朝着徐明月迎了上来: “不是和你说了,不想来便能不来吗?” 徐明月朝着徐翦笑得娇娇软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这是女儿自己的事情,女儿不来这一遭,必然让爹娘为难。” 今日的徐明月和谢崇玉过往见到的都不一样,这般慵慵懒懒的姿态之下,透出了一股子宜室宜家的安宁之感。 谢崇玉容色上的弧度也开始变得缓和,心中不禁感叹,这绝色的美人果然不论哪一般模样都美到了极致。 若不是中秋那日失手,谢崇玉早就已经享受过这美人的冰肌玉骨。 过于低俗的目光落在徐明月身上,引得林雁将手里端着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睿王请自重。” 谢崇玉那被庸俗侵占的脑子,替理智流出了一条道。 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徐明月拱手:“郡主,本王今日特意来同你道歉,还请郡主宽宥本王那日一时救人心切跳了那御河,而没有顾及郡主之名节。” 容色上的温软褪去,徐明月朝着谢崇玉福身:“明月不敢受王爷这一礼,今日明月过来有些话想同睿王说,不知睿王可否愿意听?” “本王自当洗耳恭听。” 徐明月朝着林雁点头,林雁便同徐翦一道出了正厅,坐在了院内的石桌之处。 原本在正厅伺候的仆人都被许妈妈带到了院门之处,偌大的正厅只剩下徐明月和谢崇玉两人。 谢崇玉看着这刚刚还恨不得吞了他的徐翦,竟然因着徐明月一个眼神,便做了退让。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徐明月在这京城,同所有的世家贵女都不一样。 既然其拥有的一切不一样,那其心中所求,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自问之下得不到任何答案,因为谢崇玉从未见过有另一种可能的女子。 不过就徐明月如今拥有的这份独宠而言,让谢崇安明白,得到了徐明月,无异于得到了整个镇国公府。 虽然现在徐氏三子没什么势力,可单从徐明月这般坚韧又聪慧的模样来看,徐家这三位公子有的是能力。 他们只是缺了个向上爬的机会。 而他谢崇玉正好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让镇国公府恢复往日荣光。 若他娶了徐明月,那简直就是双赢的局面。 谢崇玉非得到徐明月不可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且这个理由,比之徐明月本人,显得更够分量。 “睿王,明月今日过来便是想要告诉睿王,明月不愿成为睿王的王妃。” 这一句话宛若冬日的兜头冷水,浇灭了谢崇玉此刻的美梦。 迷茫抬头,谢崇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会有人拒绝这天大的甜头呢? 怎么会有人拒绝这双赢的结局呢? 第90章 夜访清园 “郡主说不想嫁给本王?” “是,皇上那夜也再次承诺了,明月的婚事由明月自己做主。” 徐明月看向谢崇玉的眸光坚定:“我不愿意嫁给睿王。” 刚刚勾勒出的美梦被彻底击碎,谢崇玉显然无法接受这般结局。 当即离开座位朝着徐明月走来,手克制不住的朝着徐明月伸出。 一颗石子自院内弹来,在谢崇玉手上留下一片红肿。 手猛然收回,疼痛让谢崇玉戴上的伪装破散,眼眸中的阴翳显露无疑。 徐翦见了谢崇玉这般模样,不但不躲闪,反而回馈以更直白的杀意。 徐翦是真的想杀了谢崇玉。 但徐翦也明白,谢崇玉不当死在他手上,谢崇玉也不当死得这般容易。 想到徐翦为了徐明月命都不要的疯魔模样,谢崇玉选择了主动低头,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徐明月的距离。 “郡主,你听本王同你解释,那日之事皆是意外,绝非本王本意。” “你回了京城便在相府大放光彩,皇兄瞧见我对郡主情深不移,先是在护国寺半路拦截郡主,接着又在这中秋游湖之时设计本王,皇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郡主与本王离心。” “那日你坠河之后,皇兄自己独立船头一动不动,却逼着满船勋贵公子共同下水去毁郡主之名节,而本王为了救郡主亲自下水。” “比之皇兄,本王对郡主这颗心才是苍天可鉴,郡主可千万别被这京城的流言误导。” 谢崇玉日日在皇宫磨着谢晏和赵盈,为的便是让他父皇母后好好警醒这些个宫人,将中秋那日的罪名全部都算在谢崇安的头上。 谢崇玉今日既然敢来镇国公府,自然是这些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他啊,不仅要洗脱自己的冤屈,更要让徐明月愈发讨厌谢崇安。 徐明月必然要嫁给他们兄弟中的一人,谢崇玉觉得自己的胜算并不低。 怕徐明月不信,谢崇玉又从怀里掏出一沓证据:“这些都是中秋那夜涉事之人的口供,本王这些日子没来看郡主,都是调查中秋游湖之事去了。” 并不翻阅这堆证据,因为这堆证据的价值本来便不是证明真假,而是证明帝后的偏宠是落在何人身上。 这一点不论谢崇玉还是徐明月,都知。 眉头紧紧拧在一处,徐明月握在手上的帕子,被扭成了杂乱的模样。 谢崇玉的目光从帕子上移开,半威胁半哄骗道: “中秋那日的事已经发生,如今郡主又日日要替谢清尧这个外男看病,这满京城只有本王对你是一片痴心。” “郡主这般聪慧女子,本王实在不忍你此生蹉跎。” 这满京城只有谢崇玉会愿意娶徐明月。 徐明月抬头,狐狸眼蓄满委屈。 仿若在问谢崇玉,明明不是她的错,缘何她要来食这苦果。 微微清嗓保持镇定,谢崇玉趁热打铁:“这天下女子活着便是为了嫁一好夫君,为其绵延子嗣,本王是郡主最佳的选择。” 徐明月思索良久,软了态度:“婚姻大事,睿王可否容我多想想?” “自然。”谢崇玉眉眼染上笑意,显得整个人良善至极:“请郡主相信本王,本王绝对不会辜负郡主。” 走出镇国公府的大门,谢崇玉坐上马车,小福子跪着同谢崇玉禀报: “王爷,下头的人回来说,那女子是从德水带回来的,如今成王几乎日日都会去柳巷。” “日日?” 谢崇玉饶有兴趣的琢磨着小福子这句话,继续叮嘱道:“找机会让表妹知晓,皇兄已经对旁人许了真心。” 谢崇安让谢崇玉得到徐明月的这条路走得这么难,那就不能怪他谢崇玉,连个赵沐云都不给谢崇安留啦。 顺着窗户看向镇国公府的牌匾,又怕徐明月这事生了什么乱子,只得多在小福子耳畔叮嘱了几句。 京城的秋日天黑得越来越早,徐明月用完晚膳从正院出来,天已经暗到需要打着灯笼才能看清楚前路。 入了望舒楼,徐明月一改往日睡前还需要看会子书的习惯,洗漱之后便上了床榻。 甜甜和幽语见徐明月已然入睡,便明白今日应付谢崇玉这么个东西,必然耗费了心神。 因着害怕影响徐明月入睡,她们将手头的活儿略加收尾,便也各自回了房间。 不多时,望舒楼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整个望舒楼寂静到能听见秋日的风掠过树梢的声响。 徐明月在床上辗转了几圈,脑海里浮现出谢崇玉今日那般恶心的模样,便觉得自己有必要瞧些好看的人洗洗眼睛。 从床榻之上起身,拿起放在身侧的衣裳穿好,徐明月施展轻功越过那已经全秃了的大树,落在了清园后院。 这从天而降的身影比过往所有的刺客都显得臃肿,清园所有隐在暗处的暗卫霎时被惊醒,四周数十道剑光朝着徐明月袭来。 变故突生,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心头没有任何准备的徐明月,下意识抱着头蹲下,往身后连续滚了数圈以躲避剑刃。 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之声传来,徐明月试探着松开将头抱住的手臂。 呈现在眼前的是摔得七零八落的暗卫,想来是疼痛至极,这些个暗卫正抱着自己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传出一丝呼痛的声响。 徐明月不得不再次接受,她这身轻功真的很不够瞧。 徐明月也彻底明白,夜闯清园应当是一件会掉脑袋的事情。 立在身前的男人存在感太强,徐明月从地上爬起来蹲在了地上,略微尴尬的拍着身上的灰尘和枯叶。 缓缓抬头看着手握玄扇,正低头俯瞰她的人。 这一瞧徐明月才发现,这人眼中的担忧与惊恐,比徐明月本人都要浓烈。 “呵呵。”徐明月干干笑了两声:“谢清尧,晚上好。” 谢清尧微手一抬,那些个被他重伤的人连滚带爬去刑楼领罚去了。 手握剑刃不分敌友,直接指向徐明月,放在往日那便是死罪。 谢清尧现在真的变得极好说话了。 夜色颇暗,弦月探出云层,谢清尧弯腰蹲在徐明月对面,小小声的同徐明月问好: “月月,晚上好啊。” 一大一小的两团凑在一处,乍一瞧,便觉得可爱又可笑。 第91章 特来看你 随意捡了根树棍,戳着地上的树叶,徐明月觉得自己今夜的胆子是有些大。 但她敢这般大胆,便是笃定了谢清尧所在之处,她必然会安然无恙。 徐明月对谢清尧的信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就算是在那破庙没有认出谢清尧之时,徐明月的身体也选择了信任谢清尧。 “谢清尧,我说我想练一练轻功,结果没飞好就掉了下来,你信吗?” 喑哑的嗓音透出浅浅的笑,谢清尧借着手长脚长的优势,给徐明月多扒拉了一些叶子,让徐明月一片一片串着玩儿。 “月月希望我信吗?” 白日里能收到一盆绿菊,本就已经是欣喜异常。 谁知道这晚间还能得到徐明月亲自来见他,谢清尧觉着住在清园的日子,真的幸福的像是一场梦。 因着愉悦,谢清尧周身的沉冷都染上了柔和。 徐明月拿着那一串树叶子起身,谢清尧亦步亦趋,两人一道朝着那后院的凉亭而去。 天气已经有些冷,听到这般动静的魏福禄将热茶与暖炉放到石桌之上,便悄无声息离开了后院。 谢清尧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垫在石凳之上,瞧着徐明月坐稳了,才在徐明月对面的石凳之上坐下。 看着魏福禄离去的方向,徐明月问:“魏公公怎么这么晚还在清园,贤王府如今完全不用管了吗?” “嗯,日后我也不会去那边了,我以后便一直住在此处。” 谢清尧可聪明着呢。 哪里待着觉得心安,哪里待着愉悦,他自然要待在哪里。 “贤王府那些人,你也不收拾了吗?” 谢清尧替徐明月斟上了香甜的果茶:“整个府邸都是别人的钉子,如今略微放了几个监视他们的人,改日来兴趣再去收拾。” 徐明月微微点头,小口喝茶,借着烛火,用余光偷偷看着谢清尧。 看了一眼。 再看一眼。 又多看了一眼。 脑海里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全都变成了谢清尧这赏心悦目的模样。 嘴角多了小小的弧度,暗暗的窃喜染上眉梢。 徐明月开心,谢清尧自然更开心,献宝一般分享着自己今日收到的礼物: “月月,白日里的那盆绿菊我极喜欢,每一朵绿菊有多少花瓣多少叶子,我都数清楚了。” 徐明月不解,狐狸眼瞪得有些大:“你数这些作甚?” “那是你送我的,自然一点都不能少。” 谢清尧说得极其理所当然。 这绿菊可不同珊瑚珠的手链,不能时时拿在手边。 所以谢清尧见到这绿菊之时,便打算等这花和叶子掉了,他就再用金丝将其连在一处,找个花瓶好生装着。 这样便能保存好多好多年。 送出去的礼物被喜欢自当愉悦,但徐明月觉得谢清尧这事做得有些傻。 “花谢花开自当时,这盆花凋了我自然会拿旁的给你补上。” 徐明月也明白谢清尧这般谨慎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日后多送一下,将谢清尧富养起来,必然不会这般时时小心翼翼。 “嗯。”谢清尧应得容易,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将那绿菊妥帖留下。 那可是徐明月回到京城之后,送他的头一件礼物。 不论他日后走到何处,那都是要随身带着的。 一杯茶见底,徐明月将茶盏放下,两手支着下巴,一双灵动的狐狸眼四处窜动着。 先是看着天上的月光。 接着看着凉亭的柱子。 又低头看着红泥小炉子。 最后啊,拒绝迂回,很是生猛的盯着谢清尧看。 一颗心噗通噗通,宛若小鹿乱撞。 这世间啊,怎么会有男子这般会长呢? 谢清尧自然知晓徐明月一直在找机会光明正大的瞧他。 他不仅不会阻拦,他还极其配合的一直低敛眉目,让徐明月可以放心大胆的瞧。 就像是,徐明月看到天荒地老,谢清尧也不会发现徐明月在看他一般。 徐明月瞧着瞧着,便觉得自己其实将谢清尧养得还挺好。 容色上的憔悴淡去,那薄薄的嘴唇上也染上了红润,和护国寺错身而过的那副病容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谢清尧,你生得真好看。” 谢清尧听着这话耳根乍然红透,余光瞥向那被徐明月握在手中的茶盏,他甚至觉得那杯茶,莫不是酒? 试探着抬头看向徐明月,眼前的人儿笑得眉眼弯弯,一副茶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样。 双目对视,那无意识将撩拨之言落下的人,每一寸容色开始被红润侵蚀。 同时低头,同时抿唇,又同时抬起一只手摸着滚烫的耳垂。 秋叶,寒意,暖茶。 都莫名染上了暧昧。 放在红泥小炉上的茶盏重新翻滚,香甜的果茶又替此刻晕上了一层温情。 徐明月将自己那副被迷到神魂颠倒的模样藏住,略微生涩的跳了话头: “谢清尧,你有些不太听话,我今日在那阁楼上瞧着你午后最起码忙了两个时辰。” 明明安排舒柏来交待过了,徐明月还非要自己来说这么一遭。 但谢清尧却极爱听徐明月对他的叮嘱,自然也要好好表明自己的听话: “月月让舒柏来提醒我之后,我便赶忙去榻上歇息了。” 这话落下,谢清尧缓缓回神,当即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徐明月在阁楼上,瞧了自己两个时辰? 这个认知让谢清尧心头的欢喜变得喧嚣,充斥着浑身的每一寸经络。 但下一瞬谢清尧又有些担忧。 今日手头事情有些着急,进书房之时来不及整理仪容,故今日穿的衣裳不是徐明月偏爱的紫色和赭红。 也不知会不会让徐明月觉得他今日有些难看? 徐明月现在对他本来便是心疼为主,他这副皮囊若是不争气,怎样才能让徐明月同他生那男女之情? 徐明月将串在树枝上的树叶一片一片取下,将石桌铺满,又一片一片往红泥小炉里塞。 秋日的树叶早就干透,一放进小炉子里便撩起一片火花。 徐明月软软道:“谢清尧,我今日是特地来看你的。” 不是徐大夫来替谢清尧看病,而是徐明月因着想念,来看了谢清尧这人。 第92章 我不怕你 “我知道,所以我极开怀。” 谢清尧将徐明月茶盏中不再冒热气的茶水倒掉,重新续满温热。 徐明月这般坦荡,谢清尧也要说一些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事: “当初买这府邸之时想的便是坐在书桌前,能看到月月的阁楼,就算见不到人,心头也能安定不少。” 当时的谢清尧啊,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小月亮会主动跃下阁楼,走到他的身边。 夜色遮掩之下,这是两人德水一别之后,头一次言及心意。 而在德水,两人那般朦朦胧胧的试探,自然没有今夜来得坦荡。 徐明月对谢清尧一直都有些依赖的,曾经这种依赖随着数年不见而深埋心底,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昔年的习惯便也慢慢回来了。 “我总觉得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畅怀,那时我可日日往东宫跑,累了直接睡在东宫也成,现在要想同你仔细说说话,都得趁着夜色。” 谢清尧低低笑了一声,因着昔年的自己,一直都有被徐明月妥帖放在心中。 “长大的月月不仅能守护好家人,也能保护好太子哥哥,未来还会靠着自己,成全更多人的夙愿。” 岁月是把双刃剑,会让你失去些许,但也会用旁的当作弥补。 徐明月微微侧头,这甜茶变作果酒,给徐明月添上了些许醉意:“谢清尧,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好吗?”言语透出几分纳闷,谢清尧摇头:“这些本就不费力,不算好。” “谢清尧,若我六岁那年真换了夫君,你会如何?” 谢清尧手下的力气一瞬失控,手里的茶盏被捏碎成粉末,眼眸中的柔软被心慌与狠辣占据。 理智瞬间回笼,谢清尧赶忙将那捏碎茶盏的手藏在身后。 “月月,是不是吓到你了?” 一问落,承诺又起:“你放心,我日后必然控制好自己,不再这般。” 徐明月从石凳上起身,谢清尧的心随着徐明月的起身,而被占有欲疯狂肆虐。 谢清尧想紧紧抱住徐明月,谢清尧想将徐明月留下来。 可谢清尧答应过徐明卿的,他要将选择的自由还给徐明月。 眸中染上灰白,谢清尧重重低头,不愿亲历这欢喜之后的离别。 是他自己没用,留不住朝他而来的小月亮。 预料之中的离去并未发生,徐明月绕道谢清尧身侧,一手握住谢清尧藏在身后的手腕,拿着帕子将谢清尧掌心的碎瓷擦拭。 细细看着那手上并没有留下口子,徐明月才回到谢清尧对面落座。 如坠梦境,谢清尧将那被徐明月碰过的手,紧紧贴在心口,眼中的悠远透出轻灵之感。 “谢清尧,我不怕你,你哪般模样我都不怕你。” 你哪般模样,我都愿意陪在你身侧。 纵然徐明月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了她不怕谢清尧。 可这句话真由徐明月说出之时,万丈光华击退了谢清尧所有的颓然。 抬头与徐明月对视一瞬,谢清尧又骤然低头,将这一瞬的心动与安稳藏在心底。 谢清尧心底乍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他注定要死去,他希望他自己死在这一刻。 如果他死在了这些年来最幸福的一瞬,那他谢清尧这一辈子拥有的都是坚定的幸福,而非彷徨与绝望。 “砰。” 茶盏放下的声响极大,徐明月的嗓音骤然凌厉:“谢清尧,你在想什么?” 舒展的双手一瞬握拳,谢清尧如何敢将刚刚的念头告诉徐明月? 他也说不出“他只不过是想想,并不会这般做”的话。 面对徐明月,生出这般念头,便是罪大恶极。 瞧着谢清尧这紧绷的反应,徐明月也明白,这个事情急不得。 她其实理解谢清尧因着害怕,而以性命为筹码留住想留住的人。 她也理解谢清尧在难受到极致之时,想要带着这些个仇人一起下地狱。 但她实在无法理解,谢清尧明明心情极好,竟然也动了想死的念头? 那上一世为护住鲁郡陈氏,与外祖父母断了联系,真正一无所有的谢清尧又为何能熬到那般时刻? 徐明月嘴角的笑透出苦涩,她想明白了。 为了不摧毁她的安稳,为了替她在绝境之下留下生路,谢清尧独自将所有苦果吞咽。 纵逝者已矣,生者当朝前看。 可为人子者,连爹娘的仇都没报,他又何来颜面去见枉死的爹娘。 谢清尧对徐明月的心意,从来都拿得出手。 怒火悄然熄灭,徐明月道:“谢清尧,你得死在我后头,我无法靠一人之力,走通想走的这条路。” “谢清尧,待我及笄,你便能将我娶回家,你求而不得的一切,我们一道去拿回来,好不好?。” 未来会有更多美好的事情,未来会比当下更幸福,未来会比今日更值得。 不带一瞬思索,谢清尧赶忙应道:“好,都听你的,待你及笄,我便娶你回家。” 如今京城这一出出针对徐明月的谋夺,从始至终,两人都没看在眼中。 徐明月只会嫁给谢清尧。 “谢清尧,我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我允许你有这般念头,但我希望你在有了这般念头之后,想到来日值得,能选择活着的那条路。” 狂风乍起,将石桌上未曾燃尽的落叶吹散。 谢清尧下意识去拦,却被徐明月阻止。 京城的秋转瞬即逝,今夜这风不过是告知两人,凛冬将至。 而真正的危机与挑战,厮杀与鲜血,都当从徐明月这天意落到谢清尧身边的那一瞬,开启。 徐明月今夜来找谢清尧,本也有正事:“谢晏中秋应允了你重查旧案,如今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缘何毫无动作?” 言及这等公务,谢清尧又转瞬变成了那决胜千里之外的控局之人。 “参与当年那一出谋杀的都是他的心腹,大理寺就算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 “就算真要动,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谢清尧可从未想过靠着谢晏查明他父皇和母后的死因。 “那你中秋屠杀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我活着出现,让这些人记起往事,本身就是目的。” 谢清尧却没有说出另一重目的。 八年前他未能将徐明月从两难选择之中拖出,逼得徐明月被迫离开京城八年。 这一次,他踩着那般契机出现,是在弥补。 徐明月想起了那握在徐明卿手里的账本,想起了谢清尧说过的‘结果会由徐明卿带回’,当即便明白了这件事情最后会落在她阿兄手中。 徐明月思绪骤然明了,可随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你必然还有别的意图?” 摇头浅笑,谢清尧发现徐明月真的好懂自己。 比懂谢崇安还要懂。 第93章 破梦魇 “我想着,若这天下人都觉得我一次次被辜负,被掠夺,是不是能让这天意走向我的时候,顺利点。” 从谢清尧口中说出的每一字,是积年爱意一日浓过一日的坦荡。 是徐明月踏出一步,谢清尧必然要还之以十步的坚定。 徐明月,喜欢这份坦荡和坚定。 而她也必然要还谢清尧以更大的心安: “谢崇玉今日来府邸同我道歉,我说要考虑一段时间,但在我给出答复之前,他必然也不会消停。” “我今日已经同二哥略微商量了一下,这京城未来一段时间的风头估计会有些差,你莫要放在心上。” “你放心去做,我必然不会打乱你的布局。” 时辰有些晚了,谢清尧从石凳上起身:“这些日子天冷了,莫要贪凉,早些穿上厚些的衣裳。” “啰嗦。” 徐明月也跟着从石凳起身,飞身跃上阁楼。 骤然回头,小声道:“你也是。” 而谢清尧听见了这句小声。 目送徐明月回到房间,谢清尧并未立即回房,而是迈着步子朝着围墙走去,静静立在围墙之下,听着那自阁楼传来的响动。 所有动静彻底消散,平和的呼吸传入谢清尧耳中。 带着心满意足,谢清尧回到了书房。 怕徐明月忽然起床发现他这般晚还没入睡,谢清尧并没有点灯,连带着同舒槐交待的嗓音又轻了几分。 “谢崇玉瞧着比谢崇安更不要命些,那便先让谢崇玉死。” 舒槐跪地领命:“属下必然在不扰乱郡主布局之下,将这事办妥。” 谢清尧道:“莫自己动手,谢崇安当年怂恿谢晏弑兄,想来他自己也喜欢这般,那便也当他切身感受一下。” “即刻同王羽落飞鸽传书,德水乃至南郡的万民伞,除夕之前当出现在京城。” 徐明月孤注一掷自毁名节的心意谢清尧自会妥帖珍藏。 可月亮,自来不是旁人可以诋毁的存在。 阔步走入卧房,魏福禄躬身伺候着谢清尧洗漱,帕子刚要凑近谢清尧手心,就被谢清尧骤然阻挠。 “退下,孤自己来。” 魏福禄有些战战兢兢,余光偷偷瞧着谢清尧的确没有生气,才敢恭敬退出卧房。 说句实话,魏福禄觉得今晚的谢清尧是有些子可怕的。 这种可怕并不是谢清尧本人的可怕。 而是谢清尧这人,忽然变得不太像他自己,而显得可怕。 细细洗漱完毕,谢清尧躺进被窝。 那惯来自然下垂的右手,此刻被谢清尧用左手压在胸膛之上。 紧紧的,重重的,很安稳。 带着前所未有的心安入眠,谢清尧又一次被噩梦席卷。 孤身一人握剑跪于高处。 而他膝弯之下的这一方高地,是由无数尸体堆就的尸山。 而这座尸山之上的每一人,都由谢清尧所杀。 这平地而起的尸山,自然也是由谢清尧亲自垒成。 极目远眺,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瑜百姓。 干裂的黄土地因着昼夜不停的遭受着血腥浇灌,变成了黑红的颜色。 微一呼吸,便是令人作呕的腐败之气。 腐败的,不仅是谢清尧脚下的尸体,更是这被尸体压住的山河。 而此时从这尸山之下,宛若蚂蚁一般朝着谢清尧爬来的,全是握着利器朝他而来的普通百姓。 谢清尧看不清他们的脸,谢清尧却能想象出他们眼眸之中的杀气。 必然像极了谢晏中秋那夜看向他的眼神。 那是要将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的眼神。 “杀,明月郡主。” “杀,太子殿下。” 哀怨的厮杀之声宛若魔咒,将谢清尧那颗因着被徐明月安抚之后,变得宁静的心,彻底摧毁。 杀气骤然汹涌,剑刃直接刺向每一个朝他而来的普通百姓。 谢清尧,不能让这些人动他的小月亮。 谢清尧,必须护住他的小月亮。 谢清尧,只有一个小月亮了。 爬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谢清尧跪下的膝盖开始挺直,最后一丝理智被杀欲替代。 谢清尧变守为攻。 手里握住的剑刃开始无差别的、朝着爬上尸山的百姓刺去。 尸山越堆越高,而脚下的百姓却一个没少。 没有挫败,没有放弃,更没有停顿。 他若不杀尽这些人,这些人必当伤害他的小月亮。 “谢清尧。” 一道柔和的嗓音裹挟着慈悲之力,刺破杀欲,刺破黑暗朝着谢清尧而来。 “月月,太子哥哥会替你挡住,你快跑。” 谢清尧的杀欲直冲九霄,那些尚且未曾爬上尸山的人,被谢清尧以更疯狂的方式屠戮。 “谢清尧,他们想让你带着他们,杀回去。” “谢清尧,他们想让你带着他们,杀回去。” 温柔且坚定的嗓音,一遍一遍又一遍在谢清尧耳畔响起,在这片黑暗中响起。 黑暗中闪现微微萤火之光,慢慢的,这白光开始将谢清尧柔柔包裹。 谢清尧手里握着的剑刃从手中脱落,不论谢清尧如何努力,都握不住那剑刃。 某种带着极致的戒备,谢清尧眼睁睁看着那些爬上尸山的人,握着利刃朝他走来。 然,那些谢清尧记忆之中会握着利刃刺向他的百姓,却并未将其对准谢清尧。 他们跪在了谢清尧脚边。 他们匍匐在谢清尧的脚边。 他们抬头仰望着谢清尧。 嘴里的重复之言,从杀气化作渴求被救赎的言语: “明月郡主,杀。” “太子殿下,杀。” 他们想要的,是谢清尧带着他们杀出去。 他们想要的,是谢清尧带着他们离开这炼狱,回到人间。 嗜杀的眸光软化,化作了迷茫,迷茫又开始被坚定取代。 放在脚边的利剑被重新握紧,那些模糊了数年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一张张枯槁的容色,一张张含泪的眼眸,带着渴求。 “孤,带你们回家。” 一呼百应,脚下的尸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黑污的土地回归原本的颜色,人群中间自动替谢清尧让出一条路。 谢清尧所过之处,皆是仰望的匍匐。 谢清尧目光所及之处,是从绝望中长出的希望。 利剑破开城门,日头刺进黑暗,谢清尧回首看向身后百姓。 天亮了。 第94章 候君三年 郑行野在京城求爷爷告奶奶,耗时两月有余,才将这武安郡戍边将士过冬的饷银给拿到了手。 可就算耗费这般精力,这等饷银被各路人马瓜分之后,真正落在郑行野手里的也不过五成。 郑行野满意了,因为有了这些饷银,他手里的兵就能活着熬到来年。 冬日马上就要到来,各方采买之事片刻耽搁不得,一到驿站,郑行野便让仆从开始收拾行李。 走入屋内,郑行野瞧见郑可儿正皱巴着一张小脸,脸上满是闷闷不乐。 将沿路买的糖葫芦递到郑可儿面前:“可儿,前些日子不还兴冲冲的,最近怎么连门都不出了?” 本着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和吃的过意不去的宗旨,郑可儿狠狠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哥哥,我喜欢上一个儿郎,可他怎么着也不愿同我在一处。” “他不愿意是他的损失,等回了武安郡,哥哥把军营里的将士都叫过来给你挑。” 郑可儿有些颓丧,又咬了一颗糖葫芦,闷闷道:“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会像喜欢他这般,喜欢上别人了。” 不是不能找别人,而是郑可儿,再也不会为一人用心到这般程度。 处理这等情情爱爱的事情,郑行野极其不擅长。 可如今他夫人不在,安抚妹妹的事情便只能由他来做: “你若实在喜欢得紧,哥哥今晚趁着夜色替你把他绑回来,藏在军饷之中带回武安郡。” “等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还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 郑可儿抬头瞧了郑行野一眼。 觉得他们两人还真不愧是亲兄妹,想事情都想到一块。 心头微动,郑可儿还是拒绝了:“才不要,京城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离开草原的羊羔,大多都活不好。 郑可儿觉得离开京城的徐明朗,必然也不会开怀。 自觉同郑行野这大老粗讨论这个问题就是一个错,郑可儿当即跳了话头:“哥,今日入宫如何?” “饷银批了,你我今晚必须启程回武安郡。” “这么快就要走吗?” 郑行野低声说明着原委:“先帝太子骤然苏醒,这京城的局势乱得很,你我又是从武安郡而来,为免引火上身,越早离去越好。” 骤然设下的截止日,让郑可儿的心乱成一团麻。 自窗户一跃而出,郑可儿骑着马出了驿站。 将随侍叫了过来:“可儿这些日子常去往何处?” “姑娘每次都不让属下跟着,但属下瞧着姑娘都是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去的。” 镇国公府,如今待在京城的便只有一个徐明朗。 想着目前在他手下的徐明怀,想着此番入京见到的各路人马,郑行野心头一紧。 郑可儿年岁小不懂事,郑行野希望徐明朗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做出那等让郑可儿陷入两难之境的事情。 离了驿站的郑可儿并没有去镇国公府,而是故技重施,堵在了徐明朗回府的必经之处。 今日来的有些早,郑可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 腰间的鞭子抽出,将马匹震慑,郑可儿看着阿全的模样有些凶,但一开口说话便露出了天性:“我要见他,你快些下来。” 阿全自然不畏惧这马鞭,但马车内的徐明朗没有拒绝,阿全还真就下了马车。 其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家主子的行踪要真这么容易被摸到,他们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郑可儿大大方方朝着阿全拱手:“上次我喝醉了,行为有些过分,望你宽宥。” 这京城的主子断断没有同仆从道歉的,故郑可儿这话落下,阿全一整个呆愣住了。 瞧着阿全这傻气的模样,郑可儿咧嘴一笑,脸颊上多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并不畏惧这所谓的男女大妨,反正今天这人丢完了,成了就是一家人,不成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契机。 推开车门,瞧着端坐在马车上徐明朗,郑可儿又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徐明朗难得没有当即赶人:“郑姑娘,请坐。” 待到郑可儿坐稳,徐明朗拍了拍马车,阿全重新驱赶着马车,绕着京城行进。 偷偷蔑了徐明朗一眼,郑可儿总觉得今日的徐明朗态度好了极多:“你可以叫我可儿,同我亲近的人都是这般叫的。” “在下同姑娘并不算亲近。” 这一言落下,让郑可儿明白,眼前的徐明朗并未变化。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将她推到千里之外。 纵然觉得有些难堪,郑可儿还是选择压住万般情绪:“徐明朗,我要回武安郡了。” 眸光一如既往透出潋滟,微微扯动的嘴角表明徐明朗听见了这话。 徐明朗比郑可儿更早知道,他们何时会离开京城。 水光溢出眼眶,郑可儿用衣袖擦掉不争气流出的眼泪。 踌躇了好一会,从腰间的小兜里拿出一个香囊。 低头看着这花了半个月,依然绣得歪歪扭扭的花样,又看向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精致的徐明朗。 郑可儿骤然生了退缩之意。 两手紧紧攥住香囊,最后还是选择了递到徐明朗跟前。 双眸紧闭,郑可儿道: “徐明朗,我阿嫂说喜欢的人便要努力去争取,争取不上也当是天意不允。” “徐明朗,我爱慕你,我对你一见钟情,你若愿意我可让我哥嫂上门替我说亲。” 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郑可儿拱手,徐明朗说了今日的第三句话: “在下祝姑娘此去一帆风顺,早日觅得良人。” 徐明朗低下头颅,不敢与郑可儿对视的模样,令郑可儿觉得抓心挠肝。 纵然听完这般拒绝之言,郑可儿依然做不到放手:“徐明朗,我今岁十五,我在武安郡等你三年。” 不敢等徐明朗的答案,郑可儿直接越下马车,坐上一直跟着马车前行的马匹。 “驾。” 马鞭挥舞,火红的披风是这深秋的京城里,唯一的一抹鲜亮。 徐明朗将弯下的腰挺直,瞧着掉在地上的香囊,捡起来拍了拍,板板正正放到了小木桌之上。 马车一个转弯,香囊被重新甩到地上。 徐明朗嘴唇微抿,最后选择弯腰将香囊捡起。 顿了顿,徐明朗将香囊放进衣袖之中。 “主子,奴才觉得郑姑娘挺好的,您缘何不答应?” “有些人的遇见便是错,强求便是错上加错。” 徐明朗这一辈子只见过一个郑可儿,将红色演绎的这般嚣张又明艳,将喜欢说得这般坦荡热烈。 这京城沉寂如一潭死水,阴谋阳谋之下难以窥见这般明亮。 徐明朗的心动了。 可徐明朗并不会因着动心了,而选择踏上一条绝对错误的道路。 徐明朗,不会! 第95章 流言起 因有贵人一路扶持,柳氏布庄在京城开业不过半月,便已经打入了上层贵妇圈子,甚至于有些个颜色绮丽的料子,别说能买到,就算是排单都要等到三月之后。 赵沐云同几个闺中密友约在一处来这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逛着,最后一站便是这柳氏布庄。 待到将所需布匹定好,日头已经西垂,众人因着疲惫便在布庄前道了别,上了各家的马车。 相府的马车刚要行进,赵沐云便瞧见一道她极其熟悉的身影入了柳氏布庄。 以谢崇安今时今日之身份地位,何须亲自来这布庄? 因着不解,赵沐云转头看向身侧丫鬟:“让车夫稍后远远跟着这辆马车。” 丫鬟点头应允,走出马车在车夫耳边略微交待了几句,重新回到马车同赵沐云一道等着谢崇安从店内走出。 柳绯前些日子忙到脚不沾地,但因着有谢崇安的帮助,伙计都安排到位了,这店内的生意倒也上了正轨。 她自个儿现在还能有闲功夫陪着这些个贵客喝喝茶,聊聊天。 捕捉到那亲自出现在楼下的身影,柳绯赶忙起身迎了过去:“您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谢崇安跟在柳绯身后朝着二楼雅间而去:“手头事情忙完的早,正好在这附近,便来瞧瞧。” 柳绯和谢崇安从来没想过避嫌,谢崇安作为身份尊贵的王爷,从不觉得外头享有几个女人有何不妥。 柳绯身为女子在京城开店本就艰难,既然这名节再怎么也护不住,还不如让那些有心之人看清她的靠山是何人,免得平白添了麻烦。 替谢崇安斟上一盏热茶,柳绯笑着道:“您稍微歇息会,我略微交待几句便同您一道去柳巷。” 柳绯从来不把那处宅院当作家,更不会将“回”字,用在柳巷那处宅院。 如她这般命运之人的寄居之所,不配成为谢崇安的家。 而柳绯,早就没有了家。 “不急,你慢慢来。” 端起柳绯给他泡的热茶,谢崇安自然而然的喝了起来。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往日凡入口之物必要旁人先尝的习惯,在柳绯这边并不适用。 楼下的妇人凑在一处聊着各种家长里短,谢崇安耳廓一动,专心听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镇国公府那嫡女中秋那日,和好些个男儿一同掉进那皇宫的御河里了。” “什么?这皇宫的事情你都是从何处听到的?” “我二舅姥爷家的大表哥的小侄子家老丈人在大理寺丞家当差,这个事情在勋贵圈里都传遍了。” “若是与一男子同时落水碰触,那自当嫁给那男子,可如今与多位男子落水,这又该如何是好?” “这要是我家姑娘,我真恨不得她死了算了,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我还听说啊,她一女子还日日出入隔壁府邸,给那陌生男人治病呢。” “她自己再不争气,也架不住她有个好爹好命,都到了这般境地,那睿王还亲自上门说要娶她呢。” …… 柳绯将一应事宜安排好,待到重新步入雅间之时,发现谢崇安嘴角竟然勾着浅笑。 仔细一听楼下的言论,柳绯便明白了缘由。 但不该柳绯问的事情,柳绯自然不会问:“王爷,我这边好了,您看要不现在出发?” 谢崇安起身走到柳绯身侧:“你这店里这番言论出现多久了?” “没特别注意,但近五日讨论的倒是频繁了一些。” 柳绯一边抬头看着谢崇安,一边将这些日子店里的言论亲自说给谢崇安听。 余光瞥见角落的马车,脚下的石阶骤然踏空,惊呼之声刚要从柳绯口中喊出,便被柳绯生生压了下去。 眼瞧着便要摔倒在地,笃定谢崇安必然不会当众搀扶自己的柳绯,却被谢崇安牢牢抱在怀里。 容色骤然泛红,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着谢崇安这一抱。 略微敛住心神,柳绯朝着谢崇安福身:“多谢王爷。” 想着柳绯那都快摔倒了,还不想让旁人注意而忍住的呼救言语,谢崇安意识到他们两人这无名无份的关系,似乎对柳绯造成了些许困扰。 可若是将柳绯纳入府中,这等子亲自开铺子的事情,那便绝无再做的可能。 心里百转千回,化作了一句笑言:“跟个小孩子一般,走路都会摔倒。” 亲自扶着柳绯踩着车凳,马车朝前行驶,直朝柳巷而去。 一路跟踪谢崇安和柳绯到了柳巷,待回到相府之时,赵沐云脸上的神色已经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握在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地板上,破碎成片:“那女子是何等背景?” 赵沐云话音刚落下,便有亲卫俯身道:“是成王从德水带回来的,这柳氏布庄也是因为有成王在替她撑腰,才能开起来。” 如今柳绯和谢崇安的关系,在这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若非有心之人刻意阻挠,赵沐云也当早就一清二楚。 赵沐云强压怒火,继续问:“睿王是不是亲自去了镇国公府求娶徐明月了?” “是,那是七八日前的事情。” 赵沐云脑海里在不断对比着谢崇安和谢崇玉二人。 谢崇安从德水带回来一个女子,为了让这女子有立足之地,不仅亲自为其撑腰开布庄子,又用那般与众不同的言语对待那女子,甚至于两人回柳巷之后的所有事情都那般熟练。 动了心却没有将其纳入府中,那便是觉得这妾位折辱了那人,而妃位又不能给那人。 赵沐云若是选择了谢崇安,为防止谢崇安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必然要先下手杀了柳绯。 可若真杀了柳绯,与谢崇安离心之后的赵沐云,来日这皇后之位坐起来必然会更为艰难。 至于谢崇玉,虽然越过谢崇安先去镇国公府求娶了徐明月,但转头出了镇国公府便开始诋毁徐明月,说明谢崇玉眼中装着的权力超过了徐明月这个人。 她赵沐云的确缺了这天意,可她有相府傍身,还有皇后撑腰,也不见得就真的压不住徐明月。 她赵沐云要的,是要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任何人阻挠她,她便必然要毁掉她。 退一万步说,纵然谋夺谢崇玉失败了,她还有谢崇安这个选择。 “来人,睿王这事做了开头,你们再给他加把火,将老祖宗寿宴那日的事情,全部都说出去。” “李兰儿恨死了徐明月砸下的那块糕点,近来这些个消息,都透露点给她。” 第96章 试铁匠 自清园而出,徐明月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转头去了黄氏铁匠铺。 天气越来越冷,徐明月都已经披上大氅,但这铁匠铺的铁匠一个个都穿着单薄,随着那不断挥动铁锤的动作,臂膀和胸膛上硬邦邦的肌肉显露无疑。 甜甜从马车跳下,强装镇定走入铁铺,竭力让自己的正眼不多看那正在打铁的铁匠一眼。 然而,余光有自己的意识。 因为,甜甜觉得的确很好看。 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好看了。 “黄铁匠,我家主子定的银针可否好了?” 掌柜闻言弯腰打开斗柜,将那两套银针递到甜甜面前:“一早便好了,您瞧瞧和贵人的要求是否一致?” 甜甜跟着徐明月行医问诊多年,自然也能看出几分门道。 抽出两根银针晃了晃,觉得这针质量虽不差,但终究有些勉强,同徐明月目前用的这套比起来差的有些远。 不过也不能比,徐明月目前用的这套,是药王收徐明月为徒之时亲自赠送的,内行才能懂的门道,这铁匠铺必然不懂。 “我主子在外头,我先让她瞧瞧。” 一瞧甜甜这态度,黄铁匠便知要改,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变得僵硬。 不是说定制的东西不能改,而是这等小玩意儿做起来可比那刀剑困难多了。 甜甜懂黄铁匠的担忧:“我家主子拿这银针是要救人的,自然一点都马虎不得。” “不过你放心,我家主子出手一贯大方,但凡做得合她心意,赏银少不了你的。” 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完这话,一手拿锤一手拿钳正打着铁的罗飞虎,却因此多看了甜甜一眼。 他在这铁匠铺打铁七年,已经太久没见过这等将救人挂在嘴边的勋贵人家了。 这满京城的勋贵,似乎早就被这富贵养软了骨头,曾经的那股子血性儿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罗飞虎看人的目光带着非常强的攻击性,甜甜骤然转头,双目对视之下匆匆收回目光,耳根子一瞬泛红。 这铁匠那硬邦邦的腱子肉,在火光和日光的照耀下,还真是健壮得过了分。 强压燥意,甜甜拿着银针跑到马车旁:“主子,两套银针都打了出来,您瞧瞧哪些还需要改?” 徐明月将银针拿在手中摩挲着转了几圈,又用指尖弹了弹,心中对这铁匠铺子的实力有了基本认知。 半月前在黄铁匠这定下这两套银针时,徐明月的目的便不是用,而是试探这铁匠的实力。 如今瞧了,徐明月发现这铁匠还真能替她再打两套更好的银针出来,自然觉得两件事可以一道做。 拿起面纱遮住容颜,徐明月亲自下了马车,途径罗飞虎身侧之时,脚下的步子滞了一瞬。 重新迈动步子,徐明月朝着黄铁匠走去:“头一次能做出这般品质,你这铁铺不愧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 黄铁匠见这家主人亲自带着银针过来,便知道自己做的银针达不到主家要求,如今这般指不定是来问责。 却不曾想这主家开口便先是夸赞,黄铁匠的面色也好看了不少:“贵人过誉,您瞧着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徐明月抽出一根银针,握住针柄在掌心旋转了几圈:“我下针之时指尖如果出汗,或者因环境特殊而微微颤抖,这针柄便极易脱手。” 徐明月又将银针对折:“这般韧性的银针,若是扎人病患皮肉之中不慎断了,那便是要人性命之事。” 徐明月又借着火光烤了烤银针,直接扎入自己指尖:“针尖虽可入皮肉,但若再锐利些许,便能让病人少几分疼痛。” 徐明月亲自演示,黄铁匠自然了解了其要求,但心头依然有顾虑:“贵人一片救人之心小人本该允诺,可这般要求的确过高了。” 徐明月眼眸含着浅笑,她明白到了谈价钱的时候: “之前定下的银子我照付,就当我买了现在这两套银针。若你能做出我说的这般,一套按一百两算。” 徐明月如今可不缺银子,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黄铁匠心头一动,眼中精光一闪:“虎子,你过来瞧瞧。” 罗飞虎大马金刀走到黄铁匠身旁,朝着徐明月伸出的手宽大黝黑,染着黑灰与湿意。 “贵人,不知能否看一下您目前用的银针。” 徐明月朝着甜甜点头,不多时甜甜便将药箱里的银针拿出,低头递到罗飞虎手里。 罗飞虎捏着那银针仔细端详了一阵:“针柄可压纹增加摩擦之感,制针之时火力在大些许,磨针之时用细致的砂纸多磨几次,此针可做。” 徐明月朝着甜甜点头,甜甜从钱袋子里拿出五十两纹银放到黄铁匠手中。 想着目前这一批银针的交付时间,甜甜道:“五日之后,我们来取新的银针。” “五日不够。”罗飞虎抬头看向甜甜,琢磨了一阵道:“若要做到这般程度,最起码半月。” 罗飞虎提出的解决之法徐明月极其满意,便没有要赶工期的念头: “那就半月,到时劳你亲自送到镇国公府,若有要修改之处,我当面同你说。” 这般事情谈妥,徐明月同甜甜转身离去。 再次路过罗飞虎的打铁之处,徐明月一手握住那成品的剑刃,放在手里比划了几下。 北风迎面吹来,青丝碰及刀刃直接般斩断。 这剑,较之旁的剑更轻,更锋利。 而徐明月当初正是因为在阿全那里看到了这样的剑,才选择来的这黄氏铁匠铺。 踩着车凳坐上马车,徐明月将窗户推开,与站在风箱处的罗飞虎对视,微微点头。 车夫驱赶马车前行,甜甜看着徐明月问:“姑娘瞧上那虎子了?” 徐明月轻笑出声,自然明白此瞧上,非彼瞧上。 “是你动不动便瞧他,他一凑近,你拿银子的手都在抖。” 甜甜两手捂住滚烫脸颊,低头嗫喏道:“他虽然生得黑了些,但那体格子壮硕,打铁的时候力气极大,同奴婢见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徐明月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念头。 因着一男子同旁人不同而多看几眼,本就不算什么。 若是徐明月一直追问,反倒容易让甜甜生了什么错觉,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决定。 那才叫酿成大错。 重新拿起从黄氏铁匠铺买下来的剑,想到罗飞虎的年岁,便知这一手技艺必然得高人真传。 战场刀剑无眼,若将士们手上握住的剑刃更轻,更锋利,获胜和保命的机会自当更多。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这些年一直困扰徐明怀的兵器打造之事,徐明月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可那边关兵器铸造的问题,又绝非一个技艺超群的铁匠能解决。 第97章 滚出京城 马车离镇国公府越来越近,人潮逐渐变得拥挤,周围嘈杂的私语透过马车车壁,传入徐明月耳中。 甜甜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瞧着那些差不多贴着马车朝前走的人,凑到徐明月耳畔小声问:“姑娘,奴婢出去同他们说说,让他们都让一让?” 徐明月叮嘱道:“直接说郡主要回镇国公府,态度好些。” “若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随便他们骂,莫起争执。” 甜甜不疑有他,钻出马车之时嘴角还挂着笑意:“各位,我们郡主急着回镇国公府,麻烦大家行个方便,稍微让一让。” 一听说这马车内坐着的人真的是徐明月,这些个人不但没有让路的意图,反而纷纷朝着马车这边拥挤而来。 “什么郡主不郡主的,这满京城何人不知道她就是一个婚前失德,无人要的女子。” 偌大的男声将所有窃窃私语压住,甜甜眼中的笑意一瞬退散,含怒的眸子巡视四周,怎么也揪不出那满口污言秽语的人。 瞧着这些个人眼中生出的鄙夷,甜甜那是一刻都不能忍:“你算个什么腌臜玩意儿,我家郡主是你可以随意提的吗?” “诋毁我家郡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你有本事便走出来让我瞧瞧,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被砍?” 眼瞧着甜甜越骂越起劲,想着甜甜那股子泼辣劲儿,徐明月担心甜甜还真将这伙子人给骂住了,当即高声制止了甜甜: “甜甜,进来,继续朝前走。” 甜甜伺候徐明月这么些年,还真从未见过徐明月忍让过谁。 乍一听徐明月要将这苦水独自吞咽,首先便是心疼,接着便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 车门重新被关闭,马车的行进却更为困难。 徐明月的忍让被这些人误以为是心虚,在有心之人引导下,这些日子积淀下来的舆论,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之前不还说这郡主是未来的皇后吗,怎么今日就变成没人要的无德之女?” “我早些日子还见那睿王亲自来这镇国公府,还以为喜事快到了呢。” “大嫂,你这消息还是不够灵通,我听说这郡主极其嚣张跋扈,相府老祖宗寿宴那日,她仗着有这天意傍身,直接动手打死了好些个贵女。” “你提起这事我也想起来了,说是那日老祖宗被寿包噎着了,她为了要那救命的美名,直接不顾皇后阻拦,拿着针就扎那老祖宗。” “我还听说她进宫赴宴,靠着那三分美色诱惑那些个勋贵子弟,见无人搭理她,竟然直接跳河勾引那些良善公子。” “是啊是啊,我可听说她在那御河里同十来个勋贵公子戏水,她爹娘叫她上来,她都不愿呢。”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别说了,污了我的耳朵。” “这般浪荡女子,就该拿去浸猪笼。” “你们知道先帝太子吗,这些日子她可是日日都去替他看病,听说每次她一去,那房门必然要紧闭个一个时辰。” “什么病要看一个时辰啊?我的天爷啊,这也太不要脸了。” “先帝太子那般病弱,如何受得住这一个时辰的折磨,这可真是太可怜了。” 甜甜被这些颠倒黑白的话给气哭了,若不是徐明月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她就算赔上这条命,也要去撕了这些人的嘴。 可徐明月听着这话,竟然还笑了起来。 徐明月虽然不知道一个时辰意味着什么,但想着谢清尧十四岁便能连杀三天三夜的体格,若是听到这般诋毁,指不定要气坏…… 透过窗户的缝隙,徐明月瞧见如今离镇国公府不过百丈,眼眸缓缓闭上,想了想谢清尧两辈子的疾苦,狐狸眼染上了心疼的水光。 略加修饰,心疼变作委屈。 亲自推开车门,徐明月站在马车前室,哽咽询问:“众位将我说得这般不堪,可有什么证据?” “呵,你倒是敢做不敢认了?” “这所有人都这般说,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竟然还有脸掉眼泪,你是我闺女,我们全家都没脸活了。” “你今日若真在乎这名节,就当撞死在这马车上。” 徐明月捏紧手上的帕子,将那些个真相亲自说明: “寿宴那日老祖宗被寿包卡住,郎中赶不及过来,我在得到皇后娘娘应允后,才救下的老祖宗,那日无数勋贵宗妇都是亲眼瞧见的。” “我师从南郡药王,这些年医治过的病患无数,德水治疫的方子也是我亲手所出,救老祖宗不过是信手拈来,绝非夸大。” “宫宴那日我所在之画舫沉水,为了救下那满船贵女不慎落水,从始至终都从未同任何男子有过出格之举。” “替贤王医治病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我每次入清园,从正门到卧房没一扇是关着的,你们若不信可随意同清园的人打听。” “女子名节惯来比天还大,我徐明月行得正坐得直,今日将这真相摆到众位面前,还希望各位嘴下留情,日后莫要这般空口白牙诋毁于我。” 徐明月字字真切,有理有据,围观这一出的百姓面面相觑,四周莫名陷入沉寂。 “郡主还真是好口才,老祖宗寿宴那日你欺辱我家姑娘的事,我可是亲眼瞧见。” “郡主将自己夸成这般模样,可又有什么证据?” “我听说她去药王谷可是去治病的,如今怎么成了拜师呢?” 短短三句话,将徐明月所说的真相淹没。 可如今一时半会之间,徐明月又如何拿得出证据自证? 眼见徐明月骤然噤声,一颗鸡蛋划破长空,直直朝着徐明月砸来。 徐明月下意识躲闪,却又在看清那鸡蛋之时,生生压下了自己的动作,直直让那鸡蛋砸了一下。 “满口谎言的小女子,丢尽了京城勋贵的脸,赶紧滚出京城。” “徐明月,滚出京城。” “徐明月,滚出京城。” 群情激愤,越来越多的菜叶子和果蔬朝着徐明月砸来。 甜甜赶忙脱下自己的衣裳,将徐明月搂入马车,在愈发刺耳的谩骂之下,早早等候在镇国公府的亲卫,将围观百姓驱散。 徐明月站在府门台阶之上,面上的面纱被寒风吹落,露出那张因着被人欺侮而狼狈的容色。 而这般狼狈模样,让这围观的百姓生出一种,他们毁灭了一件极好宝物的可惜之感。 府门关闭,所有的谩骂被拦在府门之外。 第98章 想杀人 徐明月容色上的委屈一瞬消弭,从怀里掏出帕子将脸上沾染的粘腻擦拭,侧头看着一直在哭的甜甜。 “我头上有没有菜叶子,帮我拨弄拨弄。” 踮脚将徐明月头上烂菜叶子弄掉:“姑娘,他们太过分了,等老爷下朝归来,直接带着府卫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徐明月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这事是我让二哥去安排的。” 甜甜并未因着这话而变得愉悦,红彤彤的眼眶满是心疼:“姑娘都回到这京城了,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甜甜这一问,徐明月便想起了德水县衙那被打成落水狗的游医。 而今日这一出的灵感,便是来源于德水。 “这世间多的是人云亦云之人,他们并不在乎真相是哪般,他们只相信他们现在所相信的。” “很有趣,他们很坚定的想要站在道德的高处,制裁那些与他们想法不同之人,以来彰显自己的刚正不阿。” “你也不能说他们是坏人,今日他们将矛头对准我,指不定还觉得自己不畏权势。” “但是啊,就是这样一些人,今日欺压我欺压得越狠,来日真相揭开之时,他们会拿出比今日更大的力气,去对付今日诱导他们的人。” “因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不明全局做出的声讨有何错,他们只会咒骂那个诱导他们的人,狼心狗肺。” 甜甜的哭声小了些,哽咽着询问道:“您真金不怕火炼,来日那造谣之人必然承受不住这般反噬,对不对?” “是的呀,我们甜甜真聪明。”徐明月脚下的步子开始加快:“赶紧伺候我洗漱,今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比如此刻正厅里的家人,必然心疼徐明月到无以复加。 而隔壁园子里的祖宗,此刻指不定又想杀人。 -- 谢清尧一袭赭红长袍矗立在寒风之中,因着久站,身姿透出些许僵硬。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今日徐明月遭遇困境之地。 而谢清尧今日就坐在屋顶之上,目睹了这一出对徐明月的诋毁与谩骂。 就算提前知晓今日这一出全部都在徐明月的把控之中,可谢清尧做不到对徐明月经历的苦难,熟视无睹。 谢清尧有些难受。 谢清尧有些想杀人。 舒槐疾步迎着谢清尧走来,双膝跪在地上,握着羽扇的双手抱拳,等着坐在屋檐之上的谢清尧给予反应。 低头看着跪在地上舒柏,往日灰白的眼眸除去了雾霭,变成了黑白分明的模样。 可除去了那层阻碍,谢清尧这双眼眸但凡含着一丝杀气,便会让人连呼吸都不敢肆意。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舒槐,纵然与谢清尧时常相处,可那握住羽扇的手,也被这般沉冷迫得发抖。 舒槐几度吐息,才开口禀报:“主子,是御史台御史中丞李岩之的嫡女李兰儿。” “赵相府寿宴之时,因着她嘲笑郡主,郡主拿着糕点砸了她。” 谢崇玉开的头,谢崇安借的势,赵沐云在这火上又加了一把油。 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毁掉徐明月。 有人毁掉是为了肆无忌惮的占有,有人毁掉,是为了让其永远消失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 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谢清尧落在舒槐身侧:“那就,从李岩之开始。” “是,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谢清尧摇头:“不了,孤亲自去。” 堂而皇之从清园大门而出,谢清尧没有带任何仆从,更没有坐车骑马,他就这样不急不缓的,踩在京城的青砖之上。 夕阳铺满京城的官道,太过于惹眼的容貌引得过往行人频频侧目,可因其自带的威慑过于浓烈,又让这些行人不得不退避三丈。 渐渐的,有人认出了这人是住在清园的先帝太子。 人群之中的小声议论,除了对其容貌的讨论,更多是对其生出的怜悯。 因着爹娘早逝,因着昏迷数年,因着应允重查的旧案毫无进展,也因着日日都要被徐明月磋磨一个时辰。 谢清尧离开清园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隐在京城各处的势力,就都知晓了谢清尧如今这身体,已经好到可以独自出门。 随着这消息传开,这满京城好不容易走出中秋血腥阴霾的权贵,又重新想起了那晚的窒息。 惶恐在不知不觉中将京城弥漫,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会成为谢清尧头一个报复的对象。 并没有让这悬念留多久,谢清尧走上了那一条直通御史中丞府的道路。 这京城稍微了解几分昔年秘辛的人,因着谢清尧今日的坚定,便当人人自危。 站在李府石阶之上,谢清尧并未开口表明来意,只是平静的摩挲手腕上的佛珠。 而就是这番随意,让守在府门的侍卫觉得谢清尧这信佛之人,是可以被随意欺辱的良善之人。 “此乃御史中丞府邸,小子若无事便速速离去,不然小心你这身皮。” 谢清尧眼皮都没抬,手随意一抬,那刚刚开口的府卫便撞上府门,生生将那关上的府门撞开。 李岩之瞧着这正好摔倒在他脚边,鲜血喷涌的府卫,便知晓谢清尧一直都知晓他站在府门之后。 而这被惩治的府卫,是谢清尧给他的见面礼。 见没有逃避的可能,李岩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快步跨过门槛,朝着谢清尧跪地磕头。 “不知贤王驾临,有失远迎,请贤王恕罪。” 眸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一团,谢清尧转身跨过门槛,朝着府内走。 李岩之连忙起身,跟在谢清尧身后入了府邸。 闲庭信步走在这从未来过的御史中丞府,谢清尧带着李岩之走进藏在后院、专门用作议事之所的书房。 见面至今,谢清尧什么话都没说,却用行动告诉了李岩之,他知道李岩之的秘密。 所有秘密。 从袖中掏出帕子,重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李岩之朝着下人使了使眼色。 书房被关上,书房四周被府卫团团围住。 躬腰立在谢清尧跟前,令人胆寒的沉默持续发酵,李岩之难耐到双膝匍匐跪地。 “敢问贤王,今日到臣府邸所为何事?” 第99章 弃嫡女 “孤今日在园子里闲来无事,便坐在屋檐上晒了晒日头,瞧见你家嫡女拿着鸡蛋去砸了明月郡主。” “她要只是自己砸砸玩,明月郡主想来也不会怪罪于她,可是她竟然还怂恿一众百姓,同她一道砸。” 谢清尧话说到这,便停下来了。 李岩之想着谢清尧中秋那夜替徐明月说的话,鼻翼微动,呼吸粗重了几分。 他明白今日这惩罚若是不够重,必然压不住谢清尧这火。 “来人,给我将那逆女鞭笞五十,关入宗祠,何时认错何时才能放出来。” “鞭笞五十?”谢清尧笑了:“李岩之,你李府的鞭子难道比皇宫的板子还要重吗?” “孤可是听说,中秋那夜踢了郡主一脚的女子,可是被杖责至死。” 谢清尧这话落下,李岩之惊恐的意识到,谢清尧要的是李兰儿的命。 可…可李兰儿是他耗时十数年精心培养的嫡女,日后是要送进皇宫参加选妃的。 如今因着一个鸡蛋而丧命,李岩之如何甘心? 更何况中秋那被杖责的女子,是替谢崇玉背下的锅,和今日这姑娘家的小打小闹,如何能比? 徐明月的命,有谢崇玉的命贵吗? 谢清尧显然耐心有限,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觉得有些燥。 腰间的玄扇拿出,与书桌碰撞发出闷响,透出嗜血之气。 李岩之听到这番响动,想到谢清尧在皇宫杀了那么多人还能全身而退,他也不得不认,谢清尧完全有实力屠了他李府满门。 一个被养出来的工具,如何有他李府满门重要? 废了一个嫡女,再找名头收养另外一个嫡女,虽然培养起来要耗些时间,但总是能做的。 暗暗咬牙,李岩之闭上眼眸道:“来人,重新传信鞭笞那逆女一百,往死里打。” 守在府门的管家闻言搓了搓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话。 李兰儿这些年在这府邸惯来受宠,别说拿鞭子打,就是破点子皮,都是要请郎中医治的。 管家并未立即动身,反而佝偻着身子,透过门缝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岩之。 缓缓抬头,与坐在书桌前的谢清尧对视,两腿须软跪地。 顾不上任何体面,管家连滚带爬,立即去将这等事情安排了起来。 谢清尧也没说满意,更没说让李岩之起身,只是将手腕的佛珠拿下,一下一下拨弄着。 这惯来能救苦救难的佛门之物,此刻碰撞之下传出的声响,却令这书房又寒了几分。 天边的晚霞退下,谢清尧坐在黑暗之中开口: “孤方才替父皇母后念了一遍往生经,他们让孤替他们问问,这真相何时能出?” 李岩之额头紧紧贴合在地板之上,冷汗于地板之上积蓄,不多时便凝结成冰。 谢晏没让他查,他如何敢查? “此事过去将近九载,诸多细枝末节难以立即查明,微臣希望贤王能多给臣宽限些许时日,臣必然会全力以赴,让真相水落石出。” “嗯,李大人辛苦。” 谢清尧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似乎极其体谅李岩之此刻的难处。 就在李岩之暗暗松下一口气时,谢清尧用极其平和的嗓音道: “李大人,谢崇安一去南郡,一郡之守和那盐铁局司长都死了,也不知你信不信这是不是意外。” “反正啊,孤这昏迷了八年多的人,不敢信。” “这年头,生路只能靠自己去谋,不然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有危言耸听,更没有存心离间,谢清尧说的是事实。 九年前的东宫太子能陨落,如今李岩之的生死,其实也只在谢晏一念之间。 谢清尧走出书房之时,府内已经点满了灯。 不久前还是霞光普照的天气,现在空气中透出了寒气,似乎有了下雨的征兆。 李岩之赶忙将伞和灯笼送上:“殿下,可需要臣安排人护您回府?” 谢清尧本也瞧不上这伞和灯笼,可想着徐明月对他的叮嘱,倒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伞离去。 走出中门,谢清尧看见身后带着数名亲卫,朝着书房跋扈而来的李兰儿。 错身而过,谢清尧当即明白李兰儿的最终用途。 可他不在乎这用途,他有些想亲自将李兰儿千刀万剐。 可徐明月今夜指不定要来寻他,谢清尧不敢让自己身染血腥。 侧身而过,谢清尧今夜饶了了李兰儿。 李兰儿从未见过这般于漫不经心之间,透出矜贵与狠厉的男人,只瞧了一眼,心神便被谢清尧勾去。 忘记来这书房的目的,李兰儿当即转身,目光朝着谢清尧离去的方向追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背影,李兰儿才痴痴收回眼神,红着脸颊同李岩之道:“爹,这位公子是何人,女儿想要嫁给他。” “啪啪”两声传来。 李岩之亲手在李兰儿那精致白皙的容颜上,留下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若非今日李兰儿做了此等孽障之事,谢清尧那杀神怎么可能将屠刀首先对准了他? 李兰儿两手捂着脸,疼痛催得眼泪横流:“爹,您缘何打女儿?您不是惯来最疼女儿的吗?” 李岩之眉目紧拧:“家门不幸,好吃好喝供养出你这么个逆女,不仅不思报答家门,竟然还要将我李家毁了。” “管家,就在这抽,把家里所有的哥儿姐儿都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狠狠的抽。” “抽完直接扔进乱葬岗,免得污了列祖列宗的眼。” 李兰儿被绳索捆在大树之上,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身上。 暴雨倾盆而下,眼前打着雨伞旁观她被鞭笞的有她的嫡兄,有她的庶妹,有她的娘亲…… 往日的宠爱与纵容在这一刻被厌弃取代,无一人替她求情,无一人因着她的苦难透出怜悯。 暴雨将鲜血冲刷,奄奄一息的李兰儿被一床席子包裹,由管家亲自盯着抬上马车,朝那乱葬岗而去。 “管家,今日怎么忽然就要杀了小姐?” “也不知她哪里想不通,千金大小姐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触明月郡主的霉头。” “她不是夫人与老爷的嫡长女吗,老爷和夫人怎么说打死就打死?” “不过是个下贱妓子生的肮脏玩意儿,若不是这副容貌来日能替李府前途开道,夫人怎么可能认她为嫡女?” 而这样光有美色的女子,李府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乱葬岗晦气,抬着李兰儿的小厮想到李兰儿那般血肉模糊的模样,直接将李兰儿扔在了大树旁。 裹着李兰儿的席子被暴雨淋开,滴滴砸在李兰儿脸上,奄奄一息的李兰儿,因着心口的这一口怨气,睁开了眼眸。 一把伞遮住了这场暴雨,李兰儿用血乎乎的手抱住自己的一线生机。 抬起那未曾受损的容色,那是李兰儿的唯一筹码:“救我,救救我。” 举着伞的男子蹲下身子:“我凭什么救你?” “只要能让我报仇雪恨,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100章 初试美男计 谢清尧归府便先洗去了满身湿气与浊气,穿上暗紫色起银纹的宽松寝衣,外头随意披上一件黑色的大氅,转身朝书房而去。 透过窗户看向对面的望舒楼,瞧着阁楼的灯尚且没有燃起,便明白徐明月如今还在正院忙碌着。 满头青丝被擦拭到半干,谢清尧道:“束个就寝前的发髻。” 魏福禄弓腰挑着那些干透的青丝略微绑了绑,借着烛光细细一瞧,谢清尧身上透出魏福禄从未见过的柔和。 在这夜色与烛火的映衬之下,在这墨黑大氅与病白容色的对比之下,谢清尧只要安安静静坐着,那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软三分。 书房的门被从外推开,舒槐顶着满身湿气走了进来,魏福禄朝着舒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手里拿起工具,谢清尧低头对着每一朵玉菊做着最后一轮打磨,薄唇平静吐出来的,是生死予夺的字眼。 “贤王府的钉子,从今夜开始拔。” 舒槐对拔除那些暗桩之事,有些琢磨不定:“是所有的都拔掉吗?” “按照官员品级,从低到高,全拔了。” 谢清尧手上的动作极稳,将手中玉菊的每一处都磨到油润。 “皇宫里的那些呢?” “也拔了。” 因着舒槐的反复询问,谢清尧眉眼中透出些许不耐,不耐之下手段自然更为血腥:“拔掉的每一颗钉子,都要送点东西到他主子手里。” 从谢清尧闯宫到现在,先有徐明月的警告,后有谢清尧数月不回贤王府,这京城的人就当知晓谢清尧的态度。 他态度都摆在明面了,这些人还不撤,那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至于为何选择在今日做出这般决策,自然是这些钉子就算没用了,也要被当成废铁卖点银子。 徐明月啊,是谁都不能动的人。 “属下遵命。” 最后一朵玉菊磨好,谢清尧抬头看着还没离去的舒槐。 舒槐拱手请示:“鞭笞一百的李兰儿命大活了下来,被谢崇安带走了。” 谢清尧将玉菊插入那白玉瓶中,不咸不淡道:“他想要,那便给了他。” 左右这颗棋子李岩之一开始便是要埋到皇宫去,如今这颗棋子由谢崇安亲手埋下,谢崇安用起来才会更安心。 拿着白玉瓶藏在大氅中间,谢清尧转身入了后院。 天气严寒,亭子四周被屏风遮挡,原本的石凳石桌如今都用极好的皮子包着。 亭内燃烧着炭火,果茶的清香被热气蒸发,盈满整个后院。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辰,刚将一大家子比徐明月还委屈的人安抚好,直接对着甜甜和幽语道: “我找谢清尧有点事情,你们自行歇息去。” 幽语见着徐明月这一跃而下的熟练模样,又瞧着对面亭内隐隐绰绰的人影,那可真是被吓坏了。 这京城的流言吃人,但凡徐明月与谢清尧夜会的事情传了出去,那就是有理都说不清。 更何况这似乎一点道理都没有。 幽语双手紧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院子,一点离去的念头都没有。 瞧这阵仗,大有在这寒风中守一夜的念头。 甜甜倒是淡定的很:“有殿下在,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的。” 幽语瞪了甜甜一眼,觉得甜甜这心真的有点大: “这怎么叫无事,我们今日必然要守在这里。” 甜甜又低声道:“姑娘和殿下在德水就这般,大公子默许的。” ‘大公子默许’这一句宛若定海神针,幽语随即同甜甜进了屋子。 一瞬迟疑都没有。 -- 屏风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染上暖黄,徐明月朝着谢清尧走去的步子倒是少了气势汹汹。 谢清尧主动拉开屏风,站在凉亭之前,朝着徐明月笑。 徐明月透着些许兴师问罪、倒打一耙的步子骤然停住。 眼前这站在光晕之下,未曾束发的谢清尧,在宽大帽檐的衬托之下,透出一种闲散的、示弱的、极致的温柔。 提着灯笼朝着徐明月走来:“外头冷,进里面暖暖。” 在凳子上落座,徐明月软声轻问:“天气冷,你怎么不多穿点?” 谢清尧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一手将那扇被推开的屏风合上。 于徐明月对面坐下,谢清尧柔声道:“怕我来迟了,你若没见到我会担心。” 谢清尧多聪明的一个人啊。 那本来可以躲开、却没有躲开的鸡蛋,一半是因为借势而为,另外一半必然是因为他。 提起茶壶替徐明月斟上茶水,谢清尧将用大氅遮住的玉菊递到徐明月眼前: “前些日子偶然得的,你随意拿着把玩就好。” 从玉瓶中抽出一朵玉菊,借着烛光仔细瞧着。 雕刻用的玉是顶顶好的帝王绿,这雕刻功法虽不能说差,但显然配不上此等透亮的玉石 抬头看着谢清尧,这人惯来放在桌前的手,如今藏在了大氅里。 “我很喜欢,日后我便摆在床头,但凡抬眼便能瞧见。” 听到徐明月说喜欢,谢清尧像是被夫子夸赞的孩童,喜悦溢于言表。 “冬日菊花都凋谢了,你就将就着看看这等死物。” 这般心意又怎么会是将就呢? 但徐明月并没有同谢清尧争论好坏的念头。 谢清尧花在她身上的心意,她最当做的是仔细收藏,妥帖对待。 轻笑着应允:“好,听你的。” 徐明月问:“你今日生气了吗?” 心疼从心底爬上眼眸,谢清尧不答反问:“疼不疼啊?” “不疼啊。” 徐明月指了指自己被鸡蛋砸到的地方:“我又不傻,微微偏了偏,那鸡蛋是撞在我金簪上碎掉的。” 谢清尧借着烛火往前凑了凑,仔细看着那额头上淡淡的红印。 凑近的距离被重新拉开,谢清尧眉头紧紧蹙在一处:“月月,我有些疼。” 其实不止有些,是有很多很多,多到谢清尧生出了凌虐自己的欲望。 可明白徐明月用意的谢清尧,不敢。 “你哪里疼?”徐明月与谢清尧对视,狐狸眼装着疑惑: “是埋在身子骨里的毒让身子难受了?” 第101章 疯子与赌徒 谢清尧想到长街那一幕,容色染上痛楚。 被大氅遮住的手从膝盖上移,捂上自己跳动的心口: “月月,看到你被人伤害,我心就又酸又胀,不论怎么忍,都忍不下来。” 徐明月两手捧着茶盏,瞧着谢清尧这副模样,说不出一句重话:“原来你也是这般,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有这般感觉。” 双手从大氅中伸出,放在用皮子包裹的石桌上,紧紧握拳: “月月,你我日后若不是无计可施之时,都不做这般以身涉险之事了,好不好?” 没有疼痛可以感同身受,除非两人受到了同样的伤害。 徐明月被鸡蛋砸一下,谢清尧便难受到这般模样。 那谢清尧一次次不把这条命当回事,徐明月又怎么会好受? 眼眸掠过谢清尧手上那些细细碎碎的口子,徐明月自然知道谢清尧这些口子是如何来的。 今日赠出的玉菊只有三朵,可那些被雕碎的,不知道有多少朵。 没再不依不饶,徐明月反倒提起茶壶给谢清尧斟茶:“我这不是没事吗?” 谢清尧却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如果谢清尧是个感情里的疯子,那徐明月便是前行路上的赌徒。 他们都吃到了以身涉险的甜头,故一次又一次用上了诱敌深入,继而制敌这一招。 谢清尧今日的确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但徐明月并不见得,觉得自己如今之行事有何问题。 “月月,在德水孤身入营帐救万民是不得已。” “可中秋那夜为救人而被踢入御河,又差点被人困在御河之事,能不能不要再发生?” 徐明月回到京城玩了一出时间差与认知差的局,谢崇玉和谢崇安未能反应过来,自然是被徐明月牵着鼻子走。 待到徐明月这一局大获全胜,这京城之人再也不拿这等俯瞰女子之目光看待徐明月,那以身涉险,便意味着真正的危险。 祈求的目光出现在谢清尧这张容色之上,徐明月多看了一眼,便无法将拒绝的言语说出。 可她本是这局中被人争夺的对象,她若不入局,又如何将这风云搅乱? 良久之后,徐明月还是软了言语:“谢清尧,下次我若再做这般决定,我提前同你商量,而不是直接通知于你。” “若有更好的法子,我们便用更好的那个,行吗?” 如愿以偿,谢清尧点头如捣蒜:“好,都听月月的。” 能博美人一笑,徐明月嘴角的弧度也酝酿着甜蜜。 笑着笑着,徐明月想到了自己今日来的意图。 看着如今之情状,徐明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准备盘算谢清尧的人,竟然被谢清尧反盘算了? 瞪了谢清尧一眼,又在瞧清谢清尧眼眸中淡淡的示弱之后,徐明月又什么都没说。 如今殊途同归,人家棋高一招,徐明月技不如人只能认输呗。 毕竟啊,谢清尧为了迷惑她,连美男计都拿出来了。 徐明月让让谢清尧,又能如何? “谢清尧,黄氏铁匠铺那个叫罗飞虎的铁匠,你这边知晓他的情况吗?” 要送到徐明怀手里的铁匠,其身家背景必然要调查的一清二楚。 以谢清尧如今所处之位置,能放进他脑海里的自然都是这京城明暗中能搅动风云之人,而一个铁匠自然不在这个范畴。 朝着屋檐的方向点头,不多时舒槐便拿着名册出现在屏风之外。 谢清尧可没有放舒槐进来打搅他的意图。 徐明月瞧着谢清尧这颇为小气的模样,也就顺了谢清尧的意。 “舒槐,罗飞虎这人的情况你同我讲一下。” 纵然隔着一扇屏风,舒槐的姿态也极为恭谨:“八年前从北郡而来,在京城约莫着盘桓了一年什么也没做,最后直接跟着黄铁匠学习打铁。” 舒槐乃至这京城的所有人都以为,罗飞虎这一手打铁技艺是跟着黄铁匠学的。 徐明月依然觉得不对劲,从她看到的情况来说,罗飞虎和黄铁匠打铁的路子并不一样。 “他那一手铸剑之术极为出色,以他这般年岁看,必然师从高人。” “舒槐,你再仔细想想。” 舒槐闻言又将名册往前翻了好一阵:“而在北郡落脚之前,他先后在南郡和鲁郡各自待了一段时日。” 眉头紧皱,因为罗飞虎这般频繁更换落脚地的做法,像是在隐匿行踪逃避追杀一般。 “主子,他就是罗飞。”舒槐翻动名册的手骤然握拳:“武安郡罗飞消失的时机,同南郡罗飞虎出现的时机,合上了。” “嗯,孤知晓了。” 舒槐带着暗处的所有暗卫都退了下去,谢清尧才将往事提起: “九年前武安郡有一批军用铁矿,在接受完老兵匠查验之后离奇消失,就在那批铁矿消失的次日,那老兵匠意外掉落铸剑池而死,而他的亲传弟子罗飞不知所踪。” “自师徒二人了无踪迹后,边关军器所铸造的兵器便愈发不顶用。” 徐明月开始缓缓梳理思路: “如果罗飞虎就是那名走失的铁匠,也就是说他离开武安郡后,先是逃亡了将近一年,接着便又在京城等了一年,最后才瞄准黄铁匠,在这京城一等就是七年。” 层层盘剥,徐明月心中有了答案:“他在等一个公道,而这京城能给他公道的人,从未出现,故他只能一直等着。” 徐明月想起了九年前匆匆朝武安郡而去的帝后,忽然生了悲凉。 亲赴边关,未带兵卒,两人去武安郡一开始便不是兴师问罪的,他们要做的是让谢晏这个弟弟迷途知返。 可谢晏,他不做人啊。 谢清尧也曾以为罗飞虎必然已经被暗杀掉,何曾想这么个人竟然一直藏在京城? “月月准备如何安排他?” “这些年武安郡铸造出来的兵器一直不顶用,我原本准备将他收服后,再秘密送往武安郡。” “如今瞧来,那就不仅是兵器铸造的问题了。” 徐明月生出了新的担忧,这般坚定的报仇之念尤在,如今未能雪恨,这人又如何愿意离去? 但也因着有这往年的秘辛在,罗飞虎其人,还真成为去往武安郡替他小哥做事的不二人选。 第102章 情种 谢清尧往炭盆添上梨花炭:“月月不是约了他来送银针吗,到时候我可陪月月一道去。” 没有人,比谢清尧更有立场来做这个事情。 也没有人,比谢清尧更有令罗飞虎信服的能力。 眉眼弯弯,徐明月朝着谢清尧拱手作揖:“那便辛苦太子哥哥了。” 眼前人儿这番鲜活至极的模样,让谢清尧那双凤眸,温柔的宛若那阳春三月的温泉水。 容色迷离,提醒的嗓音极致缱绻: “月月日后要当心些谢崇安,瞧着他近些时日的做派,估摸着清醒了。” “好。” 徐明月将手放在炭火上缓缓烘烤着,轻声问:“谢清尧,如今这京城的戏,是不是快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是,月月很厉害。” 谢清尧眉目之间染上骄傲。 徐明月单刀直入,将这天家表面碧波荡漾的池水搅浑,让这金玉堆砌的面具,现了裂痕。 谢清尧今日在李岩之那添上的那把火,对准了这面具上的裂缝,再过些日子,这面具,就当碎了。 两相对视,徐明月眼眸中满是亮晶晶舒坦:“太子哥哥也很厉害。” “月月,能不能不叫我太子哥哥?” 谢清尧才不要当什么哥哥:“叫谢清尧,或者阿尧,好不好?” “谢清尧你要求还挺多。” 谢清尧笑着点头:“可以吗?” 徐明月道:“太子哥哥略微等一等,月月再加快些步子,等到婚事定了,我便唤殿下,阿尧如何?” 带着笑意的两字听在谢清尧耳中,酥麻从耳廓传入四肢百骸。 谢清尧有些想赶紧将体内的毒给祛尽了:“月月,我这体内的毒好治吗?” 话,其实是正常的话。 可听在徐明月耳中,却没往正常的方向想。 徐明月总觉得,谢清尧像是在问他们何时能圆房一般。 但徐明月并不想让谢清尧知晓她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微微清嗓,喝了半盏茶: “只差一味药便齐了,明日我来给你开方子,你药浴先泡起来。” -- 早朝方罢,李岩之被小太监带到了勤政殿。 君臣二人于轩窗前对弈,一来一回,李岩之在连输三局之后,总算和谢晏下了一局平棋。 君臣的分寸,李岩之惯来拿捏的极好。 嘴角染着笑意,谢晏端起茶盏:“朕听说清尧前几日去你那边走了一圈?” 李岩之捏在玉棋之上的指腹染上湿意,微不可闻的停顿之后,棋子落了下来。 想着近些日子收到的从贤王府送过来的“礼物”,想着死在南郡的两位官员,李岩之明白此事最好的选择,便是转到儿女私情之上: “微臣那嫡女一时糊涂,在长街之处伙同百姓欺辱了明月郡主,贤王来替郡主讨一个公道。” “哼。”随心一笑:“这小子还真是像极了他爹,是个情种,就算没名没份了,都还处处要护着当年的小未婚妻。” 李岩之附和着笑道:“谁说不是呢,那些个被从贤王府拔掉的钉子,不就是因着明月郡主被欺侮而撒的气吗?” 谢晏手中茶盏放下的动作重了些许,而就是这些许,让李岩之明白,被拔掉的钉子,还包括谢晏的人。 谢清尧可还真是嚣张。 但凡谢晏此刻派重兵杀他,空拳难敌四手,谢清尧必死无疑。 但显然还在乎着这众人看法的谢晏,对谢清尧的处置,不仅会受朝臣影响,也会受这天下百姓影响。 “他没有问你旧案进展吗?” “并未,在府内瞧完微臣惩治那逆女之后,就离开了。” 状似因着谢晏主动提及此事,李岩之才开口征求谢晏的意见:“皇上,那这案子微臣还要不要查?” 谢晏平静落子:“如今这外头的人都如何说?” 敛眉思索:“倒是有些怜悯,说他如今身染重病,爹娘死因不明,昔年的未婚妻也求而不得,放一般男儿身上,指不定就一死了之了。”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谢晏又大获全胜:“那就多安排些人去查这个案子,不用着急,慢慢查,往清楚了查。” “臣遵旨。” 李岩之自然听懂了这话,真相能不能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天下百姓都瞧见,谢晏对兄嫂之死的关注。 等到李岩之离开了勤政殿,谢晏便开始细细思索。 如今谢清尧身子骨开始好转,那股子对谢清尧的亏欠之意又从朝廷蔓延到了民间。 谢晏还真有些担心,若是徐明月非要嫁给谢清尧,指不定这京城百姓都要跪在宫门,替谢清尧来求一求。 他天家众人轮番求娶徐明月,因着徐明月如今声名狼藉,许多人开始下意识忽略了那层天意。 可但凡有心之人加以运作,徐明月的天意之真实性,指不定比他这由神授的君权,还要更被世人熟知些。 侧目看向身侧的太监总管,谢晏交待道:“提醒他们动作都快点,别落到最后真让谢清尧捡了这么个便宜。” -- 镇国公府自徐明月长街受辱之后,便闭门谢客。 府门的守卫从之前的四人变成了如今的二十余人。 但凡有人敢在镇国公府门前随意恶言恶行,便会被这些个亲卫拿着鞭子抽一顿,再直接交给官府。 出乎各方势力的意料,那些明明能够迅速被澄清的误会,镇国公府竟然无一人来做这件事。 这番不作为自然让京城越来越多的百姓相信,徐明月的确就是那样的人。 但在谢崇安看来,这不压制的缘由有两种: 其一就是谣言自来便是越压制,反抗就越厉害。 其二便是徐明月后悔了,她想通过毁掉这名节,不再嫁入这人人都想算计于她天家。 显然,不论谢崇安和谢崇玉,都不会因着徐明月名声不佳,而放弃徐明月。 在这等愈演愈烈的谩骂之下,谢崇安越过谢崇玉,亲自带着礼物登了镇国公府的门。 并没在门头等多久,徐明朗亲自来到府门前接谢崇安:“见过成王,不知成王今日来我镇国公府做甚?” “莫不是觉着欺负我家幺幺欺负的不够,还想当着面再骂她几句?” 第103章 弑弟 徐明朗的话很直白的告诉了谢崇安,他知晓谢崇安在这出流言之下扮演着什么角色。 谢崇安当做听不懂徐明朗的话,朝着小板子点头,小板子便让身后的小太监将备下的礼递了过来。 收敛往日对镇国公府的敌意,谢崇安平缓着嗓音道:“近来京城纷纷扰扰,本王担心郡主被这流言所扰,特来探望一番。” 谢崇安今日来镇国公府这一趟,对于能不能见到徐明月一点都不在乎。 他只是希望他离开镇国公府时,能与谢崇玉来个偶遇。 没错,他提前知晓谢崇玉今日要来,便临时改了计划,非要再刺谢崇玉这一把。 毕竟那宫宴游船的罪名,他既然背了,总得还点礼给谢崇安。 将谢崇安今日的变化看在眼中,徐明朗领着谢崇安入了蓄雨阁: “舍妹这些日子心绪不佳,不想见外人,成王的心意在下自当如实转达。” “那就有劳明朗。”谢崇安姿态亲和,侧目看着书架之上的科考书籍:“明朗来年春闱可有准备好?” 徐明朗与谢崇安对立而坐,自有一派自在之肆意:“成王有话便直说。” “这商贾之身自来便是卑贱,明朗如今这生意做得再大,但凡掌权者一句话,便会变得一穷二白。” “所以啊,还是要手握实权才能肆意妄为。” “而从龙之功,纵然没了这科举,本王亦能保明朗官运亨通。” “而在权力的加持之下,明朗这生意必然能走出京城,在大瑜朝的土地之上遍地开花。” 徐明朗容色清隽,不辨喜怒:“成王这是不要舍妹这天意,反而瞧上我这银子了?” “哈哈哈。”谢崇安看着徐明朗压根不接他的茬,不怒反笑:“本王自然明白,郡主才是我与明朗合作的关键。” “可如今现状摆在眼前,万一郡主真让崇玉得逞了,有本王同明朗的合作在,不也能替郡主多留下一条后路吗?” 徐明朗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谢崇安跟前,笑问:“成王,是准备弑弟吗?” “血肉亲情,伦理纲常,本王可不敢。” 谢崇安浅笑摇头:“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还不允我还手了?” “我镇国公府不缺养幺幺的这点银子,既然成王和睿王已经闹到这般你死我活之地步,那幺幺便干脆多在家中留几年。” 点到即止,徐明朗瞧上去在说徐明月会嫁给赢的那一人,实际上徐明朗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徐明月会在两兄弟之间择一人渡余生。 “夺嫡之争惯来讲究先机,镇国公府在上一轮夺嫡之争中落了下乘,本王今日将契机送上,明朗可要好好考虑。”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谢崇安主动告辞:“今日多谢明朗招待,我们来日再会。” “那我便不送了,成王一路好走。” 看着谢崇安离去的背影,徐明朗嘴角的笑意展露出来。 这赢者通吃的局,还真让徐明月搭起来了。 如今这京城啊,人人都是执棋之人,可人人在这山河的棋局之上,又都只是棋子。 -- 睿王府的马车自王府而出,直接朝着镇国公府而去。 离镇国公府越来越近,谢崇玉听到的流言越来越多。 而这些流言无外乎是对徐明月的咒骂,以及对谢崇玉顶着流言还要求娶徐明月的同情。 这等话谢崇玉如今日日都在听,这一听多了,连谢崇玉自己都下意识信了这些话。 现在但凡想到徐明月之时,谢崇玉心底就会爬出些许鄙夷乃至嫌弃的情绪。 他谢崇玉拥有过这么多女子,可从来没有一个如徐明月这般受万人唾骂。 可徐明月再是声名狼藉,谢崇玉也得勉为其难娶了徐明月。 谁让他父皇因着曾经的未曾如愿,非要玩这出天意的把戏弥补遗憾呢? 走下马车,谢崇玉眼中的笑容纯白至极,一眼瞧去便知晓这是一个良善至极的男儿。 刚踩上镇国公府的台阶,谢崇玉便看见从镇国公府而出、满面笑容的谢崇安。 步子加快,谢崇玉走到谢崇安跟前,言语讥讽: “郡主名声都这般差了,皇兄为了这东宫之位,还真的是一点也不挑。” 想着徐明朗刚刚刻意透露出来的那点子信息,谢崇安自然希望让谢崇玉再疯一点。 “镇国公府没有蠢人,你这些日子玩的这些手段,注定你再也不可能用正常手段娶到郡主。” 谢崇玉道:“皇兄,这世间女子皆对情爱抱有期待,你在外头养着个外室的事情若是让郡主知晓了,你以为她会愿意嫁给你吗?” 谢崇安面上的容色极其短暂的一滞,继而笑道:“她不过是我闲来消遣的玩意儿,郡主若是不喜欢,杀了便是。” “至于你做的这些事情,也不知道郡主这辈子有没有可能会忘记?” “我听说啊,镇国公准备多留郡主几年,估摸着要留到这太子之位定下来呢。” 瞧着谢崇安离去的背影,谢崇玉眼眸中伪装的纯白与疯狂糅合在一处,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府内走出两名小厮,朝着谢崇玉叩拜之后,便带着谢崇玉朝正厅而去。 而今日的谢崇玉与临时造访的谢崇安,自然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待遇。 此时的徐翦亲自握着剑等在院内,待到谢崇玉靠近些许,手中的剑柄直直朝着谢崇玉的膝盖撞去。 剧痛忽如其来,谢崇玉被逼得朝着坐在屏风之后的徐明月双膝跪地。 连敷衍的道歉都不愿意说,徐翦将谢崇玉膝盖边的剑鞘捡起,阔步走出正院,以绝对敌视的目光看着谢崇玉。 林雁倒是弯腰将谢崇玉扶了起来,解释的嗓音却是冷淡: “睿王殿下来的不是时候,我家国公爷正在练剑,不慎伤了你,还请你多担待。” 天皇贵胄竟然朝着一名节有损的女子下跪? 恨意丝丝缕缕将谢崇玉这颗跳动的心脏捆绑。 冷着眼眸与徐翦对视,今日受此屈辱,他如何能够做到谅解? 无人理会谢崇玉的情绪,林雁转身走出正厅,在徐翦身侧坐下。 徐翦起身站在林雁身侧,将大氅撑开,替林雁遮挡了几分寒凉。 第104章 邀同游 从屏风后走出的徐明月穿着一件杏色的夹袄,脖颈上围着极软的狐狸皮子围脖,两手握着个小巧精致的暖炉。 乍一看,是一副极其软糯好欺的模样。 定睛一看,谢崇玉发现徐明月的眼眶此时红肿得明显,眼底之下甚至还有着青黑。 心底那点子因着谣言而生出的嫌弃,在见到徐明月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美人于谢崇玉而言,惯来是会令他愉悦的东西。 “郡主近来可好?” 徐明月摇了摇头,在离谢崇玉最远的地方落座,一句话都没有说。 谢崇玉的嗓音透出了软: “郡主,不论这外头的风言风语是哪般模样,本王对郡主的心一如往昔,只要郡主点头,明日礼部便会着手安排你我之婚事。” “睿王,明月不是傻子。” 言尽于此,徐明月疲惫低头,状似不愿将所有话头说破,免得让彼此难堪。 谢崇玉并未生出一丝心虚,直言质问:“郡主这是已经选择皇兄了吗?” 帕子擦了擦眼角,眼泪顺着眼眶落下:“你们天家的这些个玩法,明月玩不起了。” “你就当之前是明月自不量力非要攀附这权贵,如今一朝清醒,余生只想青灯苦佛相伴。” 徐明月的决定,一如九年前的东宫选妃之日。 如果选不上想选之人,那徐明月便谁也不会选。 原本以为自己替谢崇安做了嫁衣的谢崇玉,如今听着徐明月给出的理由,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敛眉喝着热茶,待到大半盏茶喝完,屋外忽然下起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谢崇玉看向徐明月的眼眸,多了歉疚: “郡主,如今这雪势下得颇大,明日正是踏雪寻梅的好时机,本王想邀请郡主同游散心。” 徐明月扯了扯嘴角,显然不愿再信任谢崇玉分毫:“我近些日子身子骨不好,不想再出门。” 谢崇玉瞧着立于雪中的林雁和徐翦,他莫名觉得若是今日这契机没抓住,别说娶徐明月,日后这镇国公府的门他都进不了。 而今日要想让徐明月这只小狐狸主动走出洞穴,那便需要许下足够大的利益。 “本王这些日子也想了极多,结亲惯来不是结仇,今日本王过来也是希望能与郡主有一个好好聊一聊的机会。” “明日同游之后,若郡主依然不愿嫁给本王,本王必然不会再打搅郡主。” 狐狸眼亮了几分,转瞬又多了几分猜忌:“睿王这话,明月还能信吗?” 徐明月今日的步步谨慎,畏手畏脚,与谢崇玉在相府见到的聪明又利落的模样,已经天差地别。 像是一朵极其鲜艳之花朵,在皇权的次次磋磨之下,被养出了枯萎之势。 可是啊,这世间最好看的花,就算枯萎了,也依然散发着惑人的香气,能引得这世人去抢夺。 谢崇玉攥紧掌心,许诺道:“本王愿意立字为据。” 徐明月沉顿良久,才点头应允。 待到谢崇玉离去,幽语赶忙端着那泡了药的温水来替徐明月洗眼睛,林雁微微弯腰给徐明月轻轻吹着。 徐翦将半个脑袋凑到林雁肩膀上,眼眸满是心疼:“幺幺,疼不疼啊。” “就那么个下作的龟儿子,连谢崇安都比不上,哪里配得上你浪费的这些药粉?” 徐翦越说越气愤:“要不是你刚刚让我控制点,我那剑鞘必然会将他那条腿给废了。” 洗净双眸的徐明月拍着徐翦的手臂:“您今日废了,咱明日就得造反,有些忙不过来。” “您稍微等等,时机合适了,幺幺必然带着您覆了这山河。” “至于谢崇玉,有谢崇安在,他那下场会比被废腿严重千万倍。” 眼底的青黑被用药水擦净,但那红肿的眼眶一时半会还消不下去。 徐翦瞧着徐明月那眼眶,忽然想到一句话: “幺幺,会让你流泪的男子,绝对不能要。” 林雁听着徐翦这话,瞟了徐翦一眼。 徐翦想了想,心虚的做着补充:“如果是幸福的,快乐的泪水,那可以。” 冬日的风将望舒楼那遮住小半个阁楼的树彻底吹秃了,一场大雪落下,光秃秃的枝干坠上白雪,胖乎乎的枝干倒是显出几分别样的趣味。 徐明月立在阁楼之上,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披风,朝外走出几步。 雪花零零碎碎在掌心积蓄,被掌心的温热暖融,落在音石之上,谱出一曲空灵。 仿若在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就谢崇玉那副被骄纵长大的歹毒心思,在谢崇安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之下,在她阿爹刻意的示威之下,在那签字画戳的承诺之下,最终会做的决定,徐明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按照今日之情状,谢崇玉来日但凡坐上东宫之位,头一个要灭掉的便是镇国公府。 如今看来,谢崇安比之谢崇玉可聪明了不少。 毕竟啊,谢崇安可是登基之后,才屠的镇国公府。 舒柏趁着夜色归府,躬身在徐明月身侧: “主子,赵沐云近来一直都在跟踪谢崇玉,属下刚想将这消息递出去,便发现她早已知晓,且她还和谢崇玉做了同样的决定。” 徐明月接过幽语递过来的手炉,指尖的冰冷被驱散,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柔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这般,他们干脆一开始便两人凑在一处,何苦糟蹋我这柔弱的女子?” 舒柏听着徐明月这话,下意识想到了他的前主子。 谢清尧啊,也曾说过这话。 满口大白牙笑了出来,舒柏也跟着道了一句:“主子说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徐明月侧目看向舒柏,又被在风雪中打着灯笼朝后院而来的谢清尧夺了目光。 大雪,暖灯,紫衣,少年如玉。 徐明月想到了在雪中舞长枪的徐明怀。 不过徐明怀德那种少年意气,同此刻的谢清尧,完全不一样。 但都是出乎意料的赏心悦目。 舒柏和幽语极其识趣的退了下去,徐明月往护栏边走来几步,朝着谢清尧笑得明艳。 谢清尧稳稳握在手里的灯笼,开始摇曳。 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谢清尧的心吹的。 烛芯被北风吹灭,那如玉少年郎化作了一道融入黑夜的影子。 徐明月却能一眼看见那道影子在何处。 脚尖轻点,徐明月落在了谢清尧身侧。 她知道谢清尧此刻是为何而来。 “谢清尧,回京之后的第一场雪,我是与你同赏的。” “是,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我是与小月亮同赏的。” 小月亮三字说出,让徐明月的心跳开始变沉。 “你…你缘何唤我小月亮?” “哼。”与徐明月并肩立于黑暗之中,仰望漫天飞雪:“有些想独占,故希望是小。” “若独占不到,亦能在黑夜碰其光辉,故说是月亮。” 第105章 独赴约 “谢清尧,明日过后谢崇玉再也不会再打搅于我。” 至于谢崇安,等到徐明卿归来,便也不敢再来她跟前躁动。 “月月,若是明日谢崇安同赵沐云凑在了一处,结局又待如何?” 徐明月握住暖炉的手紧了紧,在黑暗中抬头看向谢清尧。 谢清尧继续道:“若谢崇安认定是谢崇玉为了独占你,而提前设计于他,又待如何?” 一石二鸟,坐山观虎斗的事情,缘何不做? 徐明月一手握住谢清尧的手腕,兴奋问:“谢清尧,现在还来得及吗?” 那被徐明月握住的手腕仿若被下了禁制,火烧火燎的滚烫透过经脉将谢清尧席卷。 这是徐明月头一次不是以把脉为名,握住他的手腕。 谢清尧,好喜欢被徐明月牢牢握住的感觉。 透过手腕察觉到谢清尧猛升的心跳,徐明月将手撤回。 谢清尧,也太容易被撩拨了。 一手几度紧松,谢清尧嗓音透出喑哑:“来得及,都是有心之人,明日谢崇安必然要去分一杯羹。” 徐明月沉沉吸了一口寒气,仰头感受着雪花拂面的冰凉之感。 若是谢崇玉死在谢崇安手里,来日溺爱幼子的帝后知晓了真相,这一家子又当呈现怎样的分崩离析之态呢? 徐明月凭借着北风的回声辨别着方位,坚定踏出的步子,在白雪中留下印记。 谢清尧跟在徐明月身后亦步亦趋,将一个个脚印落在徐明月脚印的旁边。 一大一小,成双成对。 并驾齐驱,天作之合。 蓦然回首,距离骤然缩短,谢清尧赶忙朝后退了两步。 谢清尧竭力将方才因着馨香生出的悸动,掩埋。 徐明月看向谢清尧所在的方向:“谢清尧,你在我身边,真好。” 你活着在我身边,真好。 谢清尧知晓明日的徐明月,必然逃不脱又一次以身入局,也明白医毒双修的徐明月,能做到有备无患。 可就算万无一失,谢清尧也不放心。 “那明日,我能去西山吗?” 徐明月笑着道:“明日我二哥会送我去西山。” “但徐明朗必然无法陪月月走上西山。” 这事不仅徐明月知,徐明朗也知。 而谢清尧作为这一局的最大受益者,自然应当出现。 “太子哥哥既然想陪着月月,那月月便应允了太子哥哥。” 大雪骤止,京城的青砖碧瓦都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雪毯。 闭门数月的镇国公府在今日正门大开,徐明朗亲自陪同徐明月坐上了朝西山而去的马车。 马车停在西山山脚,前路多是坎坷小路,徐明月和徐明朗就都下了马车。 一早等候在此处的小福子瞧见两人,赶忙凑上前: “见过郡主,见过二公子,我家王爷已经恭候多时,请两位跟奴才一道走。” 沿着山路不过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阿全便急匆匆的跑到徐明朗身侧: “主子,京城四家药铺同时起火,还伤了数人,如今官府来提人,说是您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呵。”徐明朗嘲讽一笑,他想过今日上山必然会遇阻,可没想到用的是这般伤害无辜之人的法子。 谢晏这一脉,还真是没一个把百姓当人看的。 兄妹二人对视,徐明月道:“二哥,救人要紧,你快去。” 徐明朗转头看着甜甜和幽语,叮嘱道:“今日姑娘要吃的,要喝的,只能是你们手上拿着的。” 又侧目看向阿全:“你不用跟着我了,今日任何人敢伤害姑娘,死活不论。” 徐明朗最后对着小福子道:“还请公公替我转告成王,我去去就回。” 小福子朝着徐明朗躬身:“二公子莫急,我家王爷安排了一整日的行程,您忙完再过来就好。” 徐明朗拧眉看了一眼丛林深处,转头重新朝山下而去。 目送徐明朗背影离去,徐明月提醒道:“走,莫让睿王久等了。” 行至半山腰,便见一处用屏风围住的亭子。 屏风透亮,自凉亭往外,能见到这凛冬凌寒自开的腊梅。 而此时的凉亭之内,影影绰绰透出来的人影,一眼看去便不止谢崇玉一人。 抬眼望去,能看到那离凉亭不过三十丈的西山庄园。 原地转头,也不知是这初雪覆梅动人,还是有心之人的心思毒辣,这西山的赏梅之人可还真能用比肩接踵来形容。 凉亭之内的谢崇安与谢崇玉默默较劲,赵沐云倒是比兄弟二人更先看到徐明月。 主动迎着徐明月走去,笑意盈盈的行了平辈礼:“郡主今日可是来晚了,待会可要多喝几杯。” 徐明月还礼,问:“赵姑娘今日怎么来了?” “初雪覆梅,我年年都要来看,哪知到了这半山腰见到了两位表哥,便决定结伴同行。” 徐明月也并不追究这话的真假,笑道: “人多反倒热闹一些,我二哥临时有事来不了,如今多了赵姑娘,我倒是安心不少。” 两人一道入了凉亭,徐明月朝着谢崇安和谢崇玉福身:“见过成王,见过睿王。” 谢崇玉眼眸中的冷一瞬被笑意取代,亲自起身带着徐明月在自己身侧落座: “今日出门本就是为了一道游玩,莫要拘着这些虚礼。” 徐明月笑着点头,却并不把这般恩典记在心上。 众人再次稳坐,谢崇玉朝着小福子点头。 茶壶被放到暖炉之上,在炭火的加持之下,开始冒着氤氲的热气。 暖香被熏上,透明的屏风上那严丝合缝的地方,被轻轻一扣开出了一扇窗,透过这扇小窗,能将这西山的梅林与雪海同时揽入眼底。 就谢崇玉这般做派来看,今日的这一切都是为徐明月一人准备的。 赵沐云看着这一番变动,眸色倒是澄澈:“郡主瞧瞧,你不来睿王表哥这些好东西,压根不给我和成王表哥用。” 这主动活跃气氛的一言,将凉亭那股子你来我往的较劲打破。 谢崇安取笑道:“崇玉今日是有些小气,这么点子炭火和茶水都舍不得,也不知日后娶了王妃,养不养得起?” 放在小炉之上的茶水翻滚,谢崇玉亲自端着茶壶替众人斟茶:“我给皇兄斟茶赔罪,皇兄便莫要埋汰本王了。” 转瞬之间,这凉亭还真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待到众人都将杯中茶水饮尽,谢崇玉状似不经意的看向徐明月:“郡主怎么不喝茶,莫不是这茶水用不惯?” “小福子,换个茶叶重泡。” 第106章 局外又设局 徐明月温言阻止:“睿王不用麻烦,是二哥离去之前交待过了,他若不在,这外头的茶水和吃食都不能用。” 谢崇玉自己手段一贯玩的龌龊,也不怪徐明月当着众人的面点破。 谢崇玉早就猜到徐明月这般,但他还非要逼一逼徐明月不可: “皇兄和沐云都喝了,郡主还不放心吗?” 徐明月当然不放心。 这满凉亭的人可都不畏惧那等子上不得台面的药,徐明月同这些人自来就不一样。 朝着幽语点头,守在凉亭之外的幽语将暖壶拿了进来,拿出一个自备的杯子替徐明月斟上自备的茶水。 徐明月态度也很明显,在得罪谢崇玉与保全自己之间,徐明月选择后者。 “暖壶留下,你也去外头等着。” “是。” 一手提起炉子上的水壶,伴随着热气的氤氲,徐明月亲自替众人斟茶。 主动举起自己的茶盏:“明月归京至今,行事有失偏颇者众,今日以茶代酒,多谢众位对明月的包容。” 徐明月一口饮尽自带的温热茶水,其余三人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徐明月,很是豪爽的将这茶水喝尽。 有了徐明月开的这头,赵沐云也提起茶壶,替众人将那空了茶盏斟上。 手上握着的茶壶经过徐明月所在之处停了下来,徐明月笑着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茶盏。 几番推杯换盏,四人似乎将往日的那些不快也都说透了,像是今日过后,众人便都能冰释前嫌。 眼见快到了午膳的时辰,茶壶转到了谢崇安手中。 并未如众人那般略过徐明月,谢崇安用那双清朗的眼眸看着徐明月: “这茶水大家都喝了这么多轮了,郡主不如尝一尝,就当卖本王一个面子?” 谢崇安这一举动,是试探。 他自然觉得自己和谢崇玉是不一样的。 毕竟从始至终, 他都没有伤害到徐明月呢。 遮在茶杯上的手松开,徐明月余光看了一眼谢崇玉,端着茶盏微微润了润嘴唇以表心意。 谢崇玉看着两人之间这一来一往,嘴角难得还扯着不算失控的弧度。 他谢崇玉知晓徐明月对他防备至极,怎么会愚蠢到在这茶水中下药呢? 这药啊,全都下到这熏香里了。 而这熏香的解药,全都在这茶水里。 徐明月这茶水几近一口未喝,这情药啊,最多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要发作啦。 今日之后啊,不论是徐明月还是镇国公府,生与死,都要被他谢崇玉拿捏在手中啦。 神态轻松,心头愉悦,谢崇玉主动提及下一步行程:“现在到了午膳的时辰,本王今日已经将这西山庄园赁下,略备了午膳及休憩之所。” “睿王表哥这安排好,我正好饿了。”谢崇玉没有发出邀约,赵沐云自当主动争取:“成王表哥要不一道前往?” 要让谢崇玉只有自己一个选择的前提,那便是徐明月已经成为了谢崇安的人。 谢崇玉并未应允,脸蛋越来越红的徐明月多了几分醉态,主动开口道: “人多热闹,我们既已是朋友,那便一道用膳。” 瞧着徐明月这般神态,谢崇玉便知晓不能多做争执。 转头出了凉亭,在小福子耳边交待了几句。 屏风被撤下,谢崇玉主动道:“本王让小福子安排去了,我们慢慢走,到的时候正好用膳。” 刚入西山庄园,徐明月的脸上便开始渗出汗水,眸光也透出几分涣散。 甜甜凑到徐明月身边,小声问着:“姑娘,您怎么了?” 徐明月抬手揉了揉眉心:“头有些晕,想必是刚刚在那凉亭被炭火熏着了。” 甜甜搀着徐明月,幽语走到谢崇玉身侧请示: “睿王,我家姑娘不太舒服,这午膳估摸着一时半会用不上,不知可否安排一间屋子让我们姑娘稍微歇息一下?” 谢崇玉满面忧愁,走到徐明月身侧看了看,赶忙叮嘱道: “小福子,带着郡主去楼上天字二号房歇息,顺便安排人去请郎中上来给郡主看看。” 话音落下,当即便有小太监朝着山下跑去,至于是不是去请郎中,就另当别论。 小福子带着众人上楼,待到所有仆从将目光都落在了徐明月身上之时,于转角之处带着众人朝天字二号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甜甜和幽语合力伺候着徐明月躺下,又拿着茶壶给徐明月喂了几口凉茶,不多时徐明月便拧着眉头合上了眼眶。 小福子一个眼神,幽语等人便被一早候在屋内的暗卫敲晕,直接带到了别的房间。 此刻坐在席间的三人正谈笑风生,几杯酒水下肚,不知怎的,赵沐云眼皮也开始厚重起来。 心口有一股无名之火不住攀升,赵沐云当即便觉得自己中了情药。 想到谢崇玉也喝了自己下的东西,赵沐云心头的慌乱少了几分。 初雨在赵沐云的示意之下,搀扶着赵沐云起身。 不愿让谢崇安多想,赵沐云软着嗓音解释:“成王表哥,睿王表哥,我有些不胜酒力,不知可否有房间供我歇息?” 谢崇玉瞧着赵沐云这副醉态,为了来日还能将相府权势纳入囊中,叮嘱道: “楼上空房众多,除了郡主如今歇息的天字二号房,表妹随意挑一间即可。” 刻意的强调,落在此刻的赵沐云和谢崇安心中,那就是居心叵测。 快步走上二楼,陌生的空虚之感席卷全身,赵沐云贴在初雨耳畔,微喘着做着交待: “将天字二号房的人移到隔壁去,要快。” 初雨本来就有些身手,压根不管那钻入锦被的是何人,直接扛着那被谢崇玉亲自安排的昏迷女子去了隔壁。 脱了衣裳钻进锦被,厢房之内檀香阵阵,将赵沐云熏得愈发难耐。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又合上。 赵沐云竭力睁开眼眸,看着眼前之人那虚虚晃动之下的容色。 反复揉了揉眼眸,确认来人真是谢崇玉,赵沐云主动从床上起身,双手手绕上了来人的脖颈。 “殿下,我心只悦你一人,你今日成全了我可好?” 眼眸染红,特意来确认这屋内之人是否是徐明月的谢崇安,瞧着他眼前原本像赵沐云的人,瞬息化作了徐明月的容色。 克制消失,谢崇安拦腰将人抱入怀中: “你且放心,本王必然不会因此轻慢于你,来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之位,都会是你一人的。” 第107章 金簪刺 谢崇玉此刻脑子纵然有些昏昏沉沉,但还是耐不住朝着天字二号房走来。 透过那层窗户纸,谢崇玉瞧见那床上交叠的人影,听着那低沉与娇软交叠的声响,笑得志得意满。 今日来这西山赏梅的贵女并不少,谢崇玉觉得自己极为良善,还给谢崇安临时捆了个貌美的嫡女。 今日过后,这东宫之位自当是谢崇玉囊中之物。 朝着小福子点头,谢崇玉转头入了天字八号房。 看着那床上隆起的弧度,兴奋过甚的谢崇玉浑身开始微抖:“不管等会发生了什么,在母后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小福子闻言带着四周的人全部退下,厢房的门被紧紧关上,谢崇玉朝着床榻走去。 四周的所有动静消失,谢崇玉掀开棉被,穿得整整齐齐的徐明月,正用那双狐狸眼看向他。 但凡谢崇玉此刻清醒几分,便也能看出徐明月此刻眼眸清明,早就不是最初之神态。 从床上起身,徐明月赤脚站在谢崇玉眼前:“孤男寡女,睿王这是想做什么?” 纵然徐明月未曾将情药落在谢崇玉的茶碟之中,但赵沐云那轻轻扣动的指尖,本也不是闹着玩的。 瞧着眼前这般日思夜想的人儿,谢崇玉直接生扑了过去。 容色浪荡,说出的话一听,便知其是那日日流连花丛的浪荡子:“我的美人,我的心肝宝贝,你乖乖的,我必然让你欢愉。” 一人生扑,一人躲闪。 一扑一个落空,又一扑一个摔倒。 而这番动静极大,将楼下的小福子引了过来。 刚凑上门框意图窥探屋内动静,一道人影便从天而降,小福子晕倒在了厢房门口。 轻轻敲打门框的声音传来,徐明月明白小福子这贴身太监已经被处理。 迅速拔下头上被磨的尖锐的金簪,狠狠刺向谢崇玉的大腿。 “睿王殿下,到底在做什么?” 疼痛席卷,让谢崇玉的脑子骤然清醒。 瞧着眼前和正常人一般的徐明月,谢崇玉凶光毕现:“你没有中情药?” 徐明月弯腰穿上绣鞋,朝着谢崇玉重新走来。 灵台浑浊,谢崇玉总觉得眼前一切极其虚无,极其不真实。 抬手不住揉着眉心,意图让脑子清醒。 徐明月一脚踢上谢崇玉的胸膛,将谢崇玉踹到床柱之上,笑着道:“本郡主师从药王,比起那手医术,本郡主的毒玩得可就厉害太多了。” 猛然移动,徐明月一脚踩在谢崇玉胸膛,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鄙夷的言语: “睿王这阴谋阳谋都玩不顺,拿什么同成王争呢?” 凉亭喝下的茶水,此刻提及的成王,自然都是混淆视听。 直到现在,徐明月还在告诉谢崇玉,她心悦谢崇安。 骤然弯腰,徐明月手里的簪子猛的朝着谢崇玉的胸膛刺下。 躺在地上反应迟钝的人,在这般生死危机之下竭力翻滚。 金簪临时改变方向,戳穿了谢崇玉的手掌。 伤口颇深,出血也多,瞧着可怖,其实恢复起来极快。 “睿王,你要对我做什么?” 求饶与惊呼之声将谢崇玉的呼痛之声压住:“睿王,你放过我,好不好?” 被血丝充斥的眸子死死锁住徐明月,恨不得将徐明月生吞活剥:“徐明月,你这个蛇蝎毒妇,你竟然敢算计我?” “睿王,不是你机关算计非要同我生米煮成熟饭,毁了我这一生吗?” 谢崇玉多了几分底气,因为徐明月明显不敢杀他: “徐明月,一直都是你非要摆出那副淫荡之姿来勾引本王,如今攀上高枝儿就想甩掉本王,你以为皇兄还会要你这上了本王床榻的破鞋吗?” 徐明月嘴角的笑,极为肆意。 金簪抽出又重新扎进谢崇玉的另外一只手掌:“谢崇玉,一个女子展现其最美之姿态,是她的自由。” “而你见到一个娇艳的女子便想占有,那才是病。” “你自己犯下大病,如今反倒来怪我,可太没道理了。” 两手扣住谢崇玉的脸颊,白色的粉末与血腥融在一处。 徐明月又给谢崇玉添了一点药,好让他能更妥帖的享受他最痴迷的欢愉。 “我啊,是睿王这辈子都碰不到的女子咯。” 看着被疼痛和欲望折腾到蠕动和翻滚的谢崇玉,徐明月开始将谢崇玉身上的鲜血往自己身上擦着。 月白染血,乍一看,还真不知徐明月和谢崇玉谁受的伤更严重。 从地上起身,房门在悄无声息之间打开又关上。 谢清尧像拎个小鸡崽一般,将谢崇玉和小福子一道扔到了床上。 屋内灭掉的熏香被重新点上,谢清尧从怀里掏出一方浅紫帕子。 纵然知晓徐明月不需要,谢清尧还是递了上去。 微微摇头,徐明月看着谢清尧,软声道:“谢清尧,我们踏雪寻梅去。” 眼前浑身染血的小姑娘,仰着头看向谢清尧的模样,让谢清尧心底的情绪极其陌生。 兴奋中夹杂着无限心疼。 兴奋在徐明月同他一般是踏着血腥而来。 心疼在他的小月亮,皎洁之下注定染上血腥。 将帕子重新收入怀中,谢清尧道:“好。” 两道自西山庄园而出的身影快如闪电,一人暗紫着身,一人月白染红。 掠过梅林朝着山顶飞去,这一次,谢清尧的手隔着大氅,虚虚落在徐明月的腰间。 从树顶落于山顶,因着这番亲近,徐明月脚下生了软。 雪地颇滑,徐明月落地的步子有了踉跄。 眼疾手快,谢清尧的手紧紧握住了徐明月的手掌。 没有说话,更没有多做停留,谢清尧扶着徐明月站稳之后,就将手收了回去。 踏着青石台阶朝着山顶走去,被谢清尧收回的手藏在大氅之中。 缓缓握紧,逐渐滚烫。 山风骤然汹涌,谢清尧有些想牵徐明月的手:“月月,你冷吗?” 徐明月仰头看向谢清尧,没有错过眼前之人凤眸之中的期盼:“有些冷。” 喉结翻滚,谢清尧一手握拳,将大氅撑开,替徐明月遮挡住这寒风。 谢清尧,还是不敢牵徐明月的手。 第108章 许心意 喧闹之声被两人甩在身后,在此等人迹罕至之处长成的野梅,比之山腰那经过修剪和培育的梅花,少了几分精致,却多了几分风骨。 徐明月从谢清尧的守护圈中走出,享受着北风的暴击,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略微等了一会子功夫,徐明月朝着身后看去:“谢清尧,我二哥怎么还没回来?” 都过去这么久了,以徐明朗的能力,这么点事情早该处理完了。 谢清尧闷声笑道:“徐明朗那边刚忙完,我又让人去给他添了点麻烦。”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谢清尧不仅要和徐明月同赏今冬第一场雪,也要单独和徐明月踏雪寻梅。 徐明月瞪了一眼谢清尧:“从来都是我二哥玩别人的,你等着,他迟早要你还回来。” 至于这个迟早,自然就是谢清尧想要迎娶徐明月的每一个步。 谢清尧,毫不畏惧,且甘之如饴。 “我等着,让徐明朗放马过来。” 徐明月笑着揶揄:“谢清尧,你这般嚣张,你要想顺利娶到我,估计真的会有些难。” 似乎,徐明月和谢清尧会成婚,是所有人早就认定的事情。 没有人问过他们是否两情相悦,就像是于二人而言,爱与不爱,似乎并没有这般重要。 可在这个风雪凛冽的午后,谢清尧看着身侧的小姑娘,忽然觉得别的女子奢望的情爱,徐明月也当拥有。 徐明月不当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时候,便选择同他成婚。 谢清尧的确很着急将徐明月娶回家,这是他在无数个日夜,都心心念念的唯一渴求。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谢清尧说出了他原本此生都不会说的话:“月月,我其实没有那么着急,我也不需要你为了我而去委屈自己。” 这话说完,谢清尧的心脏不住朝着嗓子眼蹦跳。 这话落下,谢清尧便已经后悔了。 小月亮是他用阴谋阳谋骗来的。 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谢清尧可能永远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小月亮了。 徐明月不解,与谢清尧对视:“嗯?” 眼前之人仰头的模样好生圣洁,谢清尧有些想摸摸徐明月的头,以染其光辉。 但他亦没有。 谢清尧爱徐明月入骨,他知晓爱人的模样是哪般。 所以他明白,徐明月如今对他的感情,是心疼。 “月月,我可以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日。” 松了口,低了头,主动让了步。 此生只替自己求过一个徐明月的谢清尧,在一生所求唾手可得的这一日,压住了胸腔的执念,选择将探索情爱的自由,还给了徐明月。 徐明月拧着眉头低下了头。 这话入耳入心,徐明月心头一沉,肩膀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如何去爱谢清尧。 不懂,徐明月转身看着谢清尧,去问: “我现在这般想要护着你,想一直同你走下去,不算爱吗?” “算。” “那你不想娶我吗?” “想。” “那你是不想现在娶我吗?” “日日都想。” “那不就成了。” 徐明月两侧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她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谢清尧。 生而为人,本就不易,徐明月与谢请尧则更为不容易。 既然心心念念,那便当及时行乐,无需为了那些虚无缥缈之事辗转探索。 谢清尧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便证明被徐明月好好心疼着的谢清尧,那岌岌可危的安全感已经慢慢积蓄。 被爱的人,才能拥有面对失去的勇气。 勇敢的谢清尧,应当获得更多的嘉奖。 “谢清尧,我极其容易心疼于你,很多遭遇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我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说完这句,徐明月又补充道:“你很强大,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心疼。” “而我并没有因为你不需要,就能做到心疼你。” 谢清尧选择了坦荡,徐明月还之以心安。 徐明月真的是谢清尧不用努力,不用出类拔萃,也会陪在谢清尧身侧的人。 转身朝着石阶而下,徐明月站在台阶之上与谢清尧对视: “谢清尧,我再问你一次,你急不急?” 那只不敢伸出的手,在这一瞬穿透徐明月的大氅,将自己年少之时失去的小姑娘,紧紧握住。 三花聚顶,谢清尧眼中染上万丈光华:“急。” 被身侧之人微凉宽厚的手紧紧牵住,徐明月指尖在抖,酥麻从指尖蹿入心脏。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 谢清尧低着头在轻笑。 徐明月也低着头在轻笑。 两人都觉得自己今朝,捡了一个极大的便宜。 牵住徐明月的手没有松开,另外空着的那只手揽住了徐明月腰。 脚尖点过梅梢,两人重新入了谢崇玉所在的厢房。 两侧屋子的叫嚣犹在,谢清尧将那衣柜打开,徐明月主动钻进了衣柜。 瞧着那藏在衣柜里的小小一团,谢清尧蹲在地上,抬手揉了揉徐明月的青丝: 单膝跪地,谢清尧温声诉说着执念:“月月,我有些急。” 又重复道:“我很着急。” 徐明月用手背碰上嘴唇,又拿手背碰上了谢清尧的眉心。 容色乍红,衣柜的门被从内猛的关上。 谢清尧呆愣在原地,今日骤然获得的奖赏太多,多到超出了谢清尧想象的极限。 叫嚣归于平静,徐明月推开一条缝,催促道:“谢清尧,快些去忙。” 一言让谢清尧回神,起身将混合着迷药与情药的香炉带走,谢清尧从窗户落下,将手里的一应物什交到舒槐手中。 “将所有证据都备上一份趁乱替换掉,别的全部带回清园。” 舒槐此生从未见过谢清尧以这般柔和的言语同他讲话,更何况是在从算计徐明月的阴谋场中走出? 舒槐觉得极不适应,甚至相当惶恐。 -- 赵盈身后带着十来个贴身宫仆急匆匆朝着西山庄园而去,行至半山腰,便遇到了正好来接徐明月归家的徐明朗。 徐明朗瞧着赵盈这般轻装出行的模样,便知晓此刻不当声张:“见过娘娘。” 看着恰在此时出现的徐明朗,赵盈眉头微拧,对着徐明朗道:“明朗在的话,那便同本宫一道去,出了事也好有人互相做个证。” 徐明朗方才还染着笑意的眸子,一瞬沉冷:“可是睿王对我家幺幺做了什么?” 赵盈没有说话,但此刻的沉默便是默认。 第109章 夫妻之实 谢崇玉幽幽转醒,想着方才的婉转,看着床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身上那点子疼反倒显得无足挂齿。 一手掀开锦被,谢崇玉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此刻昏睡在他怀里,被折腾到满身青紫、昏迷不醒的是他的贴身太监。 可他明明记得,徐明月在这满屋子的情药浸染之下,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了的。 那徐明月,又逃到了何处? 一手掀开床帘,谢崇玉焦急环视四周。 没有找到徐明月的身影,想到与自己这般放纵的,竟然只是一个没根的太监,恶心催生杀意。 一手锁住小福子的脖子,随着手上力气的加重,昏迷中的小福子睁开了眼睛,在谢崇玉手中死死挣扎。 “砰。” 徐明朗猛的踢开房门,一眼瞧见的便是谢崇玉这意图索人性命的狠辣。 下意识挡住所有意图冲进屋内的人,看着那乍然用锦被遮住脑袋的人,徐明朗指尖在意识的控制之下,不住颤抖。 想象到锦被之下的情状,徐明朗怒目看向谢崇玉: “睿王对我徐氏嫡女,做了什么?” 见到那合上的锦被,看着徐明朗的容色,想着小福子的谨慎,谢崇玉知晓那合上的被子,必然不会在此时被掀开。 心头微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谢崇玉心头升起。 微闭眼眸,屏息凝神,谢崇玉朝着赵盈叩首:“母后,儿臣与明月郡主已经这般,请母后成全。” 这一言落下,便证明徐明月这辈子,再也无法嫁给谢崇安了。 待到他真将那整天想着红杏出墙的毒妇娶入府中,必然要让她尝到女子不守妇道的代价。 见赵盈并不开口,谢崇玉焦灼爬到赵盈身侧,催促道:“母后,儿臣与明月郡主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请母后为我们赐婚。” 手里握着的茶盏猛的朝着谢崇玉所在之处砸去。 瓷片破碎,茶盏滚烫,却没有伤害到谢崇玉分毫。 “谢崇玉,谁给你的胆子做出此等无媒苟合之事?” 徐明朗猛的锁住谢崇玉的脖颈,将人推到门框之上,用云淡风轻的嗓音说着嗜杀的话: “谢崇玉,你今日既然使出这等手段伤了我家幺幺,那你就拿命来赔。” 赵盈早就预料到徐明朗的反应,微手一抬,亲卫便将谢崇玉从徐明朗手下救出。 赵盈眼皮微抬,劝慰的言语带着警告:“明朗,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安排婚事,而不是谈论孰是孰非。” 徐明朗容色微沉,直接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却被谢崇玉猛地拦住的前路。 “睿王,娘娘,我要带幺幺回家。”回头直视赵盈:“我徐氏嫡女纵然被人设计失了清白,她若不愿,我镇国公府便会养他一生。” 屋内乍然寂静,动静从衣柜传来,徐明月浑身颤抖的滚出橱柜,那双看向徐明朗的狐狸眼,泪如雨下。 徐明朗看着这番狼狈的徐明月,压根没有心思去辨别床上的人是谁,赶忙扯下大氅将徐明月包住。 “幺幺别怕,二哥在,二哥带你回家。” 徐明月将头埋在徐明朗胸前,哭着道:“二哥…睿王他…他要我同小福子一道伺候他。” 踩着谢崇玉和赵盈同时承认自己心思的关口出现,那谢崇玉和赵盈用这般龌龊手段玷污徐明月的事情,无可指摘。 至于谢崇玉是不是真的有说过这般话,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摆在眼前的一切,叫做铁证如山。 变故突生,嬷嬷在赵盈的示意下,掀开锦被看清了那躺在床上的人。 竟然真是小福子。 来不及想清今日这一出的前因后果,但赵盈知晓如今的最佳解决之法,便是让未带仆从的徐明朗,悄无声息死在西山庄园。 而今日与谢崇玉同床的只能是徐明月。 谢崇玉看向徐明朗和徐明月的眸光晦涩,抬头朝着赵盈点头。 母子二人意见达成一致。 “月月。” “月月。” 亲卫刚将刀刃抽出,便听到了声声焦急的呼唤。 谢清尧突破重重限制,身后跟着一众来看热闹的百姓入了这处厢房。 径直掀开被嬷嬷骤然合上床帘的动作飞快,谢清尧将小福子的容貌展露在众人跟前。 容色似乎多了迷茫,巡视了好一会才看到将徐明月护住的徐明朗。 脚下的步子带着试探,朝着徐明朗的方向走去: “月月,可有人欺负你?” 徐明月听到这声呼唤,从徐明朗的保护圈中站起,当着所有人的面,以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走到赵盈跟前。 明眼人一瞧,便知晓徐明月此刻必然是清白之身。 “睿王今日约明月踏雪寻梅,却在那茶水之中下了上不得台面的药,明月未曾饮茶才能拼死保住清白,但成王和相府的赵姑娘却喝了极多。” “明月已想明白,睿王今日是为了算计明月,成王和赵姑娘无端被连累,求皇后娘娘速速去救他们。” 泪光涟涟,纵然自己身受其难,依然挂心旁人安危的徐明月,让这些个百姓全都高看了她一眼。 伴随着徐明月这一句话落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赵沐云和谢崇安的头上。 与此同时,赵构带着数名亲卫朝着天字二号房而去。 赵盈这颗心,被徐明月这句话弄得支离破碎。 侧头看着谢清尧,以及谢清尧手里拿着的玄扇,又转头看向越来越多目睹了这厢热闹后,又朝着天字二号房的百姓。 赵盈意图杀人灭口的念头,彻底歇下。 冷沉着一张脸,赵盈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之下起身:“先将这些百姓赶走。” 谢崇安和谢崇玉都是她的儿子,天家的秘辛与笑话,容不得这等百姓窥见。 嬷嬷点头应允,可看着这越来越多的百姓,心头犯怵。 她们带的人不多,一时半会还真不能保证将这些人全部赶走。 徐明月这满身血腥的确让徐明朗心疼,关怀的言语带着内疚,连带着看向谢清尧的目光,都满是谴责。 “幺幺,还能自己走吗?” 倔强的点头,徐明月在瞧见谢崇玉的那一瞬,重新落泪:“二哥,我死也不要嫁给睿王。” “好,不嫁。” 朝着厢房走出数步,徐明月骤然回头看向谢崇玉,带着赤裸的挑衅。 谢崇玉眸光染上的阴翳的笑。 他若得不到徐明月,也绝对不可能让谢崇安得到。 第110章 再甩锅 初雨在前头带路,赵构带着满身怒火出现在了天字二号房的门口。 身侧小厮在其示意之下,用力将房门推开。 响动颇大,将刚刚恢复些许意识的谢崇安惊醒。 没有任何诧异,毕竟他谢崇安的情药醒了,谢崇玉这失了徐明月动向的布局之人,也当来兴师问罪了。 而他的好母后指不定也要出现了,正好来替他做个见证人,免得来日又开始扯皮。 一手将床帘拉开,一手温柔的拍着锦背之下听到这番动静,而惶恐不安的女子。 “明月莫怕,本王会保护好你。” 这一言落下,不论是赵构,还是刚刚走入屋内的赵盈等人,都同时心下一惊。 徐明月听着这一言,本就狼狈的容色瞬间惨白。 靠着一股子心力,徐明月离开了徐明朗的搀扶,走到了谢崇安的眼前。 谢崇安先是看着徐明月,继而掀开锦被,看见赵沐云那合上的眼眸,不住垂泪。 初雨自然不敢在此时抬头,但她记得赵沐云的叮嘱,要在所有人都在的场合,点破赵沐云的身份,说明赵沐云的无辜。 “睿王殿下,我家姑娘不过小憩一会,您怎么能对她做这等事情?” 抄起手边的凳子,直接朝着初雨砸去,谢崇安怒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王是谁?” 鲜血从初雨的额头涌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初雨便被吓到瘫倒在地。 显然,徐明月并不会忘记将今日的罪名,再往谢崇安身上推一推。 伸出的指尖苍白,颤抖着指向谢崇安:“明月本以为成王是一个心思坦荡之人,如今瞧来,今日这一出,成王同睿王竟然是同样的龌龊的心思。” “这京城人人都在谣传明月不知羞耻,今日若是真如了两位殿下的意,这满京城都会以为是明月勾引了你。” “两位王爷,欺人太甚!” 气愤至极的言语落下,徐明月直直朝着身后倒去,被徐明朗稳稳接住。 被大氅遮住的浑身血迹露了出来,那些嬷嬷怎么都赶不尽的百姓,看着徐明月这副狼狈,自然清楚了徐明月的贞烈。 想着徐明月纵然满身伤痕,依然记挂着赵沐云和谢崇安的安危,而这些个人竟然蛇蝎心肠,人人都只想着陷害徐明月,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将徐明月小心翼翼抱住,徐明朗看向屋内这伙子乌烟瘴气的人: “皇后娘娘,今日之事若是无法给我徐氏嫡女一个交待,我徐氏众人便一头撞死在这宫门口。” “待到入了那阴朝地府,我们也会带着我镇国公府为驻守山河而死的英烈,找你们天家讨要这个公道。” 徐明朗这一言落下,这些个围观百姓的容色上,都带着同样的义愤填膺。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徐氏一代代儿郎,用生命护下的。 若无徐氏儿郎守山河,又何来谢家稳坐庙堂之上享尽荣华富贵? 随着徐明朗的离去,这些个怎么也赶不走的百姓,竟然不约而同的以护卫者的姿态,跟在了两人身后。 原本被人敲晕的阿全带着甜甜,顶着满面迷蒙跟在徐明朗和徐明月身后,出了西山庄园。 幽语在徐明朗的示意之下,躬身站在谢清尧身侧。 她需要在此时,当好这个证人,替她家姑娘讨要这个公道。 谢崇玉眼瞧着徐明朗和徐明月离去,才走入天字二号房,指着谢崇安道: “皇兄,本王今日原本只想同郡主踏雪寻梅,你缘何要这般算计本王?” 乱哄哄的西山庄园因着这一言陷入死寂。 谢崇安瞧着这整整齐齐的人,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扔到赵沐云身上,赤裸着胸膛走到众人跟前。 今日这样的结局便谢崇玉未能如愿,且再也不可能如愿,谢崇安的心情并不能算太差。 一边穿着衣裳,谢崇安神态轻松: “崇玉如今年岁也大了,这动不动让皇兄替你背罪名的习惯,是不是也当改一改了?” 侧目看向赵盈,谢崇安嘴角勾上笑意:“母后这是来替崇玉撑腰的?” “舅舅今日来这边,要护的是表妹呢,还是崇玉呢?” “反正表妹的目标也不是本王,要不本王成全崇玉和表妹?” 接连数问落下之后,谢崇安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而往日最是能言善道的一群人,面对这番质问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玄扇敲响桌子,谢请尧问:“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有这逆天修为在身,这满屋子的人加起来都不够谢清尧杀的。 而谢清尧此时还待在此处,显然是要替徐明月撑腰。 在此等情状之下,没有外援的赵盈和赵构,反倒被谢清尧反控了。 瞧了瞧这间房间的门头号,幽语理了理思绪,开口道: “今日我家郡主从山腰凉亭出来之时便被炭火熏了,有些不舒服,入了这西山庄园便找了间房间歇了。” “睿王当时说的是让我家郡主住在天字二号房,如今瞧来,这入了天字二号房的赵姑娘,必然是想取我家郡主而代之,她瞧上的自然是睿王。” “而听到我家郡主在天字二号房,依然来了这房间的成王,心中念想的必然是取睿王而代之。” “而奴婢等人在照顾郡主入了房间之后,骤然被人敲昏,这显然是睿王的手笔。” “今日这一环套一环的谋算,两位王爷有人设局,有人将计就计,为的只是要毁了我家郡主这一个弱女子。” “奴婢时常听我家郡主感念皇恩,说是皇上恩准她自选婚事,而两位王爷这般行事,置皇上旨意于何地?” “若非我家郡主自小学了拳脚功夫,若非睿王也中了那等上不得台面的药,我家郡主这辈子就毁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奴婢恳请皇后娘娘,贤王殿下,替我家郡主伸冤。” 赵盈容色上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一个丫鬟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将今日这些人的谋算点破? 若非是徐明月早就看破了她两个儿子的计谋,一个初初苏醒的丫鬟,怎么可能说得头头是道。 直到这一刻,赵盈才不得不承认,她的两个儿子,徐明月一个都没瞧上。 但谢崇安和赵沐云已成定局,不论徐明月有没有瞧上谢崇玉,她都只能嫁给谢崇玉。 谢清尧瞧着这些个嘴巴仿若被缝上的人,敲着玄扇催促道:“你们继续啊,让孤看看你们这事准备如何处理?” 这明明已经不再是东宫太子的人,如今日日以孤自称,其实听在这屋内众人的耳中,极其刺耳。 毕竟这满屋子的人,如今人人谋夺的,又如何不是这个自称为“孤”的机会? 可是啊,谢清尧当年的太子之位,可不是谢晏有资格废除的。 第111章 言相逼 谢崇玉抬头看向谢清尧这戳穿事实,打破他布局的人,满目厌恶。 “贤王今日出现在这里,是特地来护着明月郡主吗?” “谢崇玉,你真的挺蠢的。” 谢清尧眸光中含着俯瞰的怜悯:“明月郡主是孤昔年的未婚妻,不论她瞧不得上孤,孤都当护着她。” “你可能不知道,李兰儿朝明月郡主扔了一个鸡蛋,便被她爹活活打死了。” “中秋宫宴加上今日的事,你要如何给孤这个交待?” 谢清尧的言外之意是,谢崇玉也要因着对徐明月的数轮谋划,将命交待出来。 赵盈一手拍向木桌,震慑道:“清尧,慎言。” 谢清尧也拍向那木桌,原本坚硬的桌子,当即破碎: “皇婶,孤可不像镇国公府那般喜欢同你们讲道理,你们不给孤交待,孤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夺。” 将所有衣裳穿好,谢崇安脑海中已经对今日的这一切有了猜测: 谢崇玉为了以绝后患,便用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算计他和赵沐云,有赵构和赵盈的牵制在,他只能娶了赵沐云。 谢崇玉同徐明月有了同床共枕之契机,在他这好母后的运作之下,不论徐明月愿不愿,最后都会嫁给谢崇玉。 至于赵沐云,心底想的必然是要同徐明月抢谢崇玉,不然也不会主动躺在这天字二号房的床上。 所以这情药赵沐云必然也下了一份。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谢崇安需要在这些人都忙着应付谢清尧的空隙,去将猜测论证。 “舅父,本王与表妹的婚事,早日安排起来。” 抬头看向等在门口的小板子:“接下来这几日,每日送一碗避子汤到相府,亲眼看着表妹喝下去,一滴都不能剩。” 谢崇安来日要坐上那东宫之位,他自当娶一个娘家势大的女子为正妃。 但他绝对不会允许那女子怀上孩子。 外戚专权,对于君王来说,可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嫡长子和嫡长子的舅家,只能留一个。 谢崇安走了,谢清尧饶有意味的盯着谢崇玉,怜悯更甚: “谢崇玉,你瞧瞧,现在赵沐云你得不到,明月郡主你更是想都不要想,你说你前前后后谋划这么多,最后还得罪这么多人,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清尧。” 一手狠狠攥拳,准备朝着谢清尧袭来。 继而,缓缓张开手掌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谢崇玉,哪里敢在此时放肆? 谢清尧显然觉得谢崇玉被刺的还不够,继续道: “谢崇玉,其实你宠幸男子也不是什么错,只要情投意合孤也觉得没什么。” “可你刚宠幸完小福子,恩情未断便想要他的命,如今更是让他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要将他活活冻死。” “孤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和你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谢崇玉双眸紧闭,隐忍的呼吸变得沉重,口腔中的腥甜之气愈发浓郁。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再同谢清尧纠缠在一处,他需要将所有证据销毁,才能拥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而谢清尧也需要时间将这些个证据偷梁换柱。 用玄扇挑起谢崇玉的下巴,诚恳的给出建议:“睿王日后瞧见那等生得貌美的女子,可要当心些。” “毕竟有些花带刺,有些花有毒,别一个不当心把命赔上了,皇婶指不定要日日以泪洗面。” 从座椅之上起身,谢清尧忽然显得极好说话: “皇婶,赵相,孤想着你们应当需要点时间去思考,如何给明月郡主这个交待,那孤就稍微等一等。” 朝外踏出几步,谢清尧又转身道: “哦,对了,孤听说你们给她新封了个长乐郡主,怎么着这圣旨还不下来,是因为发不起这些个俸禄吗?” 为了将谢清尧这个杀神立即送走,赵盈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许诺道: “清尧放心,该给郡主的,本宫都会给。” “公平与位份,少一个,孤便带着皇婶,皇叔。” 握着折扇,指向四周的所有人:“还有你们这些个同谋,一道下地狱,跪着同孤的父皇母后,请罪。” 谢清尧离了屋子,幽语赶忙追了上去。 待到出了西山庄园,日头已经黑透。 身后带着数个仆从的舒槐,亲自打着灯笼迎着谢清尧走来: “主子,所有证据都已经收集好,同时还伪造了一份新的,供他们来毁尸灭迹。” 北风四起,暗香袭来,谢清尧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冬的寒凉。 抬头望天,透过这如墨般的黑夜,谢清尧看见了一轮明月。 月亮啊月亮,谢清尧马上就要拥有堂堂正正守护她的资格了。 离了西山,谢清尧先去找了一趟陈鸿商量后续之事,才打道回府。 等回到清园之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暗处走出。 谢崇安笑着将一张银面,当着谢清尧的面举了起来:“本王在德水,似乎见过这张面具。” 但这张银面,虽然并不足以证明是谢清尧亲临德水,但至少能证明,谢清尧的人到过德水。 而如今被谢崇安握在手上的这张银面,自然是谢清尧中秋厮杀入宫那日,从暗卫脸上揭下的。 至于为何会落到谢崇安手里,自然是因为谢清尧想让它落到谢崇安手里。 而谢崇安这般急匆匆赴约,自然是因为他如今错过了同徐明月成婚的契机,他手里的这张面具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但凡使用不当,必然会让谢清尧联手徐氏,一道站在他的对立面。 而现在,谢崇安无法面对这般四面楚歌之困境。 今夜握着面具而来的谢崇安,是为合作。 谢清尧接过谢崇安手里的面具,摩挲了几下,递到了舒槐手里: “和下头人说说,家里丢了的东西再让旁人送回来,就都别活了。” 第112章 求合作 舒槐朝着谢清尧恭敬伸手,接到的却并不是一张面具,而是一抔齑粉。 使唤仆从将府门前的齑粉尽数扫净,舒槐才转身入府,盯着身侧的侍从,平声道:“查查是谁丢的,查出来直接按照阁律杖毙。” 瞧着舒槐一个下属便能做出这般决定,谢崇安对谢清尧手里握着的势力,又有了新的预估。 而这般预估,让谢崇安更加觉得今日这决定做的极对。 谢清尧站在石阶之上等了一会子,见谢崇安迟迟不言,透出些许不耐。 而这不耐就让谢崇安明白,谢清尧并没有打算带他入府。 可在这门口聊正事,风险会不会太大? “贤王,天气颇冷,不知可否讨府上一盏茶?” “不能。” 这清园是他和徐明月日后的家,谢崇安入了这清园,谢清尧嫌脏。 握紧手上的暖炉,谢崇安的心绪以极快的速度回归平静。 有徐明月这人在,谢清尧对自己有意见,谢崇安早就猜到。 可这里是京城。 所有的情爱都得为权与利,让路。 “本王有个交易想同贤王做,不知贤王可否愿意听?” 谢清尧甚至连否认和解释都不愿说,将珊瑚珠手链握入手心,笑着反问: “谢崇安,你算个什么东西,能和孤做交易?” 山河未变之前,谢清尧是谢崇安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江山易主,谢清尧手里握着的资本,也不是现在的谢崇安可以比拟的。 能有资格和谢清尧做交易的,只有谢晏。 而这一言也足以证明,谢清尧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苏醒的更早。 那德水,站在徐明月身侧之人,也只能是谢清尧。 可谢崇安没有证据,既然不能保证一击即中,谢崇安便不会去击。 “贤王带着几个仆从亲赴去德水,借着徐明卿的手要了南郡两位大人的命,想要的自然是报仇。” “今日这一出意外之下,亲自替明月郡主讨要公道,那就是惦记着年幼之时的情谊,依然把明月郡主放在心上。” “贤王也心知肚明,不论是明月郡主还是九年前的真相,父皇必然都不会主动给你。” “你我若是携手,真相本王来助你找到,而让你得到明月郡主,便是本王的诚意。” 谢清尧骤然伸手,锁住谢崇安的脖颈,眉目满是杀气: “孤的月亮,不是能被人送来送去的玩意儿,成王想和孤谈合作的前提,要先学会尊重孤的神明。” 双脚缓缓离开地面,窒息之感传来,谢崇安就在这般姿势之下,费力点头,眼眸中满是示弱的诚意。 谢清尧将手松开,谢崇安朝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从衣袖里拿出一方墨绿的帕子将手擦拭,继而将那方帕子扔到了风雪之中。 余光随着那方帕子飘摇,谢崇安嘶哑开口:“本王受教。” 今日为借势而来,为了来日能将这天下人踩在脚下,一时一刻的低头与被折辱,本来也算不得什么。 谢清尧目视前方,将话头跳到正头之上:“成王要同孤合作什么?” “本王这个弟弟碍眼极了,先让本王的弟弟沦为弃子。” 谢崇安这些年的势力都在京城,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为防来日东窗事发,谢崇安只能用京城之外的人。 而在南郡都能借刀杀人的谢清尧,是谢崇安如今最好借的势。 在他们共同的仇敌死去之前,谢崇安觉得他和谢清尧,当为伙伴。 “成王,要的是东宫之位?”谢清尧明知故问:“孤倒觉着,有些人只要还活着,那就还有背水一战的契机。” 站在谢崇安眼前的谢清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且随着这天下百姓对谢清尧的怜悯一日胜过一日,他就会变得一日比一日难杀。 “本王惯来良善,和崇玉兄弟一场,怎么会忍心下这死手?” 谢崇安眸中含笑,他无需对此刻需要利用的谢清尧,坦陈他的所有想法。 轻声哼笑,谢清尧转身入了清园。 谢崇安哪里是良善? 谢崇安是要看着谢崇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崇安啊,指不定还想在谢崇玉死后,顺手玩玩栽赃陷害的手段,让谢晏和谢清尧两相折损,他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倒是挺好的。 可很凑巧,谢清尧和徐明月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谢崇安,就只能想想了。 清园的府门关上,谢崇安坐到马车之上。 小板子将新的暖炉递到谢崇安手上,轻声询问:“王爷和贤王合作,就不怕他连台子都掀翻?” “本王失了拥有徐明月的契机,徐明卿手里还握着能将本王往下压制的证据,母后如今必然在筹谋让谢崇玉娶了徐明月。” “如今只有将徐明月推给谢清尧,才能让本王拥有喘息的契机。” 不论最终的意图能否达成,谢崇安今时今日都只能下这一步棋。 不然那再无翻身之地,被人墙倒众人踢的人,必然会变成他谢崇安。 “那郡主身上不还有那天意吗?” 靠上软枕,谢崇安闭上了眼眸,深吸一口气之后,道:“除了成王,父皇还有六个庶子,比起把徐明月推给那些人,还不如直接推向谢清尧。” “谢清尧若真想得到徐明月,那必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算这天塌下来,皇位和东宫之位也不可能传给谢清尧。 而将徐明月推给谢清尧,乃是一石三鸟,稳赚不赔之策。 不仅稳住了徐明卿,还砍掉了谢清尧的势力,更多了一能替他背着杀掉谢崇玉之罪名的工具。 至于所谓的天意,在谢崇安看来,也不过是天家从九年前开始,亲手捏造出来的噱头罢了。 他天家都不认了,来日风波淡去再杀几个人示威,也就压下去了。 至于那个刺杀先帝后的罪名,自然是他的好父皇来背咯。 而他谢崇安啊,日后便会成为那刚正不阿,为先帝陈冤的明主。 “李姑娘如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一道伤疤都没留,您看如何安排她?” 谢崇安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年底会有乐妓班子入宫,找机会塞进去。” 皇宫里的那两个主子都偏袒着谢崇玉,之前埋在宫里的人早就不见得可信,谢崇安要重新埋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而这个棋子不仅要能传递消息,最好还能让他那心偏到没边儿的母后,多用点心思到她的后位上。 第113章 刺杀 西北的冬,冰封千里,飞雪囊括一切。 一队骑兵西出武安关,朝着被厚雪覆盖的苍茫草原奔去。 马蹄在雪地里踩出的一行行印迹,在须臾之间便被白雪藏匿,压根瞧不出有人出现过的痕迹。 及至目的地,徐明怀一人一骑立在高山之上,看着那些骑兵在脱掉夜行衣之后,顺利混入大匈与大金边境巡城士兵之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那些隔着百丈距离的士兵起了冲突,直接在交界之处兵戎相向。 鲜血将白雪地浸染,持续的战斗之下,双方各有士兵杀入对方粮草囤积之处。 一把火扔下,烧了几个营帐,点燃了几堆不关乎战局的粮草。 扑火声,厮杀声,咒骂声四起。 那些个混入人群中的骑兵,借着夜色重新穿上夜行衣,跟在徐明怀身后迅速远离了这处争峙之地。 这些年来的武安郡,从最初的匈金二国隐隐结盟对抗大瑜,到后来的三国互相对峙,再到现在的匈金二国势同水火。 徐明怀其实也没做太多的事情。 自武安关西出,徐明怀也就是趁着夜深难眠之际,在不同的交界之城,今日让大金的羊出现在了大匈的锅里,明日让大匈最受宠爱的军妓躺在大金士兵的床上。 再比如像今日这般,拱拱火,让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偶尔兴致来了,徐明怀也会送几个军师,教教各城长如何提前提升城防实力。 踏着草地走出数十里,狂风暴雪让这群早已习惯黑夜的骑兵,彻底瞧不清前路。 鲁庆快马走到徐明怀身边,建议道: “徐校尉,属下以前巡视到此处盘桓过,前方三里处有一处山洞,洞内还有属下存下的干粮,要不我们先去那处略作修整,待到风雪停下,我们再回城。” 徐明怀拉紧缰绳,那双被血腥淬炼的眸子,透过厚重的暴风雪,以审视的眸光看向鲁庆。 风雪愈甚,徐明怀威声道:“带路。” 马踏飞雪,一行人共同入了这处山洞。 鲁庆摸索着将火折子点燃,又将那藏在角落的干柴拿出,借着干草将柴火点燃。 沾着雪水将那染着黑灰的铁盆洗净,鲁庆装了满满一大兜白雪,架在炉子上烧着。 待到水烧开了,又从角落拿出一包羊肉干往开水中放着,肉香氤氲,让这些个许久未曾吃过肉的将士不住吞咽口水。 徐明怀侧目看向坐在山洞入口,较之旁人矮小不少的人,安排道: “风雪不知何时能停,这点肉挨不了多久,小殊你去外头多设几个陷阱,看看是否能抓到雪鸡雪兔。” 面对徐明怀的命令,周殊永远都是下意识服从。 从泥地之上起身,略微挑了几个细瘦的干柴,就朝着洞穴口走去。 鲁庆赶忙拿出破了口子的瓷碗,装了半碗羊肉汤:“小殊,你要不先吃点再去?” “不用。”嗓音干硬,比之这寒风中的凛冽不遑多让。 面对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周殊多给了一句解释:“我吃不了羊肉。” 哪怕是这煮羊肉的汤周殊都闻不得,故纵然洞口严寒,周殊也没有坐到火堆旁。 鲁庆摸了摸脑袋,憨厚笑道:“瞧我,竟然忘记你不吃羊肉。” “我吃我吃。” 瓷碗被身侧的士兵拿走,鲁庆瞧着锅内的肉干已经被熬开,便挨个装着羊肉汤递给众人。 喝下暖融融的羊肉汤,在火光的烘烤之下,这洞穴内的士兵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鲁庆弯腰替众人解下披风盖在胸口,最后走到徐明怀身侧之时,一手试探着落在了徐明怀披风的系带之上。 往日防备极其严苛谨慎的人,这次没有生出任何抵触。 袖中剑刃抽出,直直朝着徐明怀胸口刺去。 昏睡的人骤然握住银枪,枪杆落在鲁庆的腿弯之上,将那没有防备的人直接打翻在地。 眉目染上迷糊,但并不妨碍徐命怀反应迅猛的将鲁庆踢到风雪之中去。 枪尖落在鲁庆脖颈之上,染上鲜红,徐明怀叱问:“谁派你过来的?” “徐明怀,那柴火里也下了药,你今天死定了。” 伴随着鲁庆这话落下,两道利刃划破风雪,从徐明怀背后袭来。 并未躲闪,徐明怀的枪尖直接刺穿鲁庆的脖颈,反手撑着银枪,一脚踢向朝他袭来的两人。 不到二十人的突击小队,这么快就出现三个要他命的叛徒。 看来啊,这背后之人现在有些着急了,非要他今日便神不知鬼不觉,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剑刃与银枪互相碰撞,几个来回之下,徐明朗将另外的两人解决。 这般迷药着实凶猛,徐明怀的手臂也多了两道深可入骨的伤口。 山洞之中隐隐绰绰又多了起身的人影,徐明怀一手虚虚落在鲁庆放在地上的匕首之上,躺在雪地之上装着死。 从洞穴走出的士兵看着这三个刚死不久的人,想着徐明怀那般战斗力,没有确认徐明怀是否还活着的念头,直接抽出剑刃朝着徐明怀的胸膛刺去。 体力与神智被药物侵占,徐明怀从雪地竭力翻转,匕首从士兵的后背刺破。 徐明怀靠着最后一口力气,两手死死抓住被雪覆盖的枯树,用胸膛将那匕首完完整整刺入那士兵的胸膛。 几经扭打之下,身下之人失去了所有抵抗,徐明怀才翻身倒在地上。 颤抖的手放进胸膛,徐明怀紧紧握住他阿娘替他求来的平安符。 昏昏沉沉闭上眼眸,徐明怀嘴角极淡的笑: “阿娘,幺幺,别担心,我睡一会就回家。” 手里提着三只兔子的周殊,隔着尚远的距离,便瞧见了立在大雪之中,被北风吹到招摇的那一杆红缨枪。 心跳骤停,手里已经处理好的兔子被扔在地上,周殊直奔到躺在红缨枪旁的徐明怀跟前。 眼泪不知缘由的落下,周殊将徐明怀抱入怀中,先是探了探呼吸与脉搏,确认徐明怀还活着之后,才分神注意到这些死在雪地中的士兵。 洞穴之内的众人还在昏睡,周殊估量了一下在徐明怀昏迷之下,自己的战斗力。 手中的剑刃出鞘,待到周殊再次从洞穴出来之时,鲜血顺着握在手上的剑刃滴落,被白雪收敛又覆盖。 而周殊那被风雪早就吹到皲裂的脸颊,此刻也染满了熟悉鲜红。 在往日朝夕相处的战友与徐明怀之间,周殊只能选择徐明怀。 第114章 小哥平安 一手捡起地上兔子,周殊将徐明怀半扛半拖,朝着她打猎途中见到了另一方山洞走去。 害怕再有刺客追来,周殊没敢在洞穴内立即生火。 凭着对徐明怀的了解,周殊将手落在徐明怀腰间,平静的将惯常藏好的金疮药拿出。 一手从里衣下摆撕下一个布条,熟练地替徐明怀将伤口包扎好。 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徐明怀身上。 待到将徐明怀安置好,周殊重新探了探徐明怀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的倾向,一颗心才算略微安稳下来。 细细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周殊明白今日这一出是专门针对徐明怀而设的局。 以这些人对徐明怀的忌惮而言,必然还有能将徐明怀碎尸万段的追兵前来。 而她不仅要解决这些追兵,还要替徐明怀看清这些追兵到底是谁的人。 周殊,想让徐明怀来日能多睡几个安稳觉。 将前因后果想明,周殊在洞口略做掩饰,独自离开山洞,顺便将不久前留下的痕迹,统统掩埋。 回到最初的山洞,弯腰将山洞内还能渗血的尸体提起,将刚刚用来打猎的麻绳割到半断,让马匹拖着尸体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找到一处低地,周殊将自己埋在风雪之中,静静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将近百来人朝着这边而来。 翻身下马,这些人各司其职四处查探,看了将近一刻钟,领头的人做完安排后,叮嘱道: “徐明怀惯来狡诈,每一条道都不能掉以轻心。” 寒冷让周殊四肢僵硬,颤抖着将腰间烈酒拿出,连续饮下几口才觉得暖和些许。 又等了一个时辰,待看到那群人去而又返,最后朝着武安关的方向而去后,周殊才从雪地钻出,快速朝着另一方山洞飞去。 一路捡拾的柴火用衣裳擦干,火折子的火力太小,连续点了好几次,才将这一堆柴火点燃。 “幺幺,小哥在,你别怕。” “阿娘,我没受伤,一点伤都没受。” “幺幺,你给小哥的金疮药小哥都带着,但压根没机会用。” 被冻住的兔子肉架在了炭火之上,周殊同徐明怀坐在了一侧,听着这烧糊涂的人说着梦话,心底,缓缓酝酿心酸。 因为身侧说一不二的少年将军,此刻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将刚刚放进衣袖中的金疮药瓶拿出,细细一瞧才发现,这瓶身的纹路凑在一块,竟然是“小哥平安”四字。 沾染雪水的帕子被烤化,周殊拿着帕子放到了徐明怀额头。 收回的手腕被骤然握住,初睁的眼眸透着杀气。 早已习惯这般动静,周殊并没立即将手撤回,她只是平静坐着放任徐明怀将她看清,将安全感找回。 钳制手腕的手掌松开,徐明怀收起警惕往墙壁靠了靠:“小殊,人都走了?” “嗯,山洞里的人我都杀了。” 拿出刀刃将烤好的兔子肉卸下,递到徐明怀手边:“后头又来了百来人,现在都回武安关去了,瞧那般身形,不是你这边的人。” “听口音,像京城来的人。” 徐明怀捏着兔子肉就往嘴里放,连续吃下半只兔子,神思与力气也慢慢回归。 想来是这些年受的伤太多,面对这般高烧,徐明怀的恢复适应能力快了极多。 取代周殊的位置,徐明怀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沉默的烤着兔子肉。 徐明怀和这武安关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能受很多疼,也能吃很多苦。 可他但凡野外用食,总要加上特自放上自带的调料才会入口。 再是艰难的时刻,徐明怀也会让自己吃的东西,更容易入口些。 再痛苦的瞬间,徐明怀也会通过口中食物的味道,让自己多几分盼头。 接过徐明怀递过来的兔子肉吃着,略微彷徨,周殊将那带着徐明月祝福的药瓶,还给了徐明怀。 “将军刚刚昏迷之时,又叫了郡主的名。” 徐明怀低头看了一眼瓷瓶,想到徐明月,眼眸和嗓音同时软了下来。 “你若喜欢便拿着,我那还有极多,各种吉祥话都有。” 将瓷瓶握在手中,最后藏进了衣袖:“将军今日所行,有些太冒险了。” 徐明怀又递了一只兔子腿到周殊手边:“幺幺日前来信,说她的亲事大局已定。” 瞬息万变的天下局势,容不得徐明怀身侧有任何风险。 所以徐明怀必须要立即将手里的牌清洗。 处于低位之时,徐明怀是靠着一次次冒险,反败为胜的。 而今日这一动,徐明怀的卧榻之侧,才不会有人时时悬住刀刃。 瞧着周殊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徐明怀停下了烤肉的动作。 周殊低头拨弄着火堆,问:“将军缘何相信我?” 今日周殊若是来晚点,亦或者那洞穴里再多醒一个士兵,徐明怀便死定了。 而被他当作活路安排出去的周殊,并不知道自己承担着怎样的使命。 徐明怀摇头:“若是提前告知于你,露馅之后你我都得死。” 徐明怀又一次和天赌了一把。 而他,似乎赢了。 不敢让徐明怀随意入睡,周殊开始找着话头:“将军当年缘何放着那么多强壮的男儿不挑,最后挑中我这个女子?” 徐明怀嘴角微勾:“当年瞧见你小小一个藏在人群中,眼巴巴的看着我,有些像我家幺幺。” 周殊这条命是徐明怀从俘虏中救下的,周殊这身修为是徐明怀教的。 周殊能读书识字懂兵法,是徐明怀从不藏私的言传身教。 而这般言传身教,徐明怀最初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徐明怀,希望周殊能贴身护住徐明月,在绝境之时替徐明月留下一条后路。 想着徐明怀在梦中都不舍得放下的人,周殊想了想,做了决定: “将军如果愿意,我愿去往京城,替将军护住郡主。” 这一刻的周殊把住了徐明怀的命门。 她希望替徐明怀护住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拿出腰间水壶,徐明怀接连喝了好几口水,抬头透过眼前这片风雪,仿若瞧见了待在京城孤立无援的徐明月。 徐明怀纵然早就觉得周殊应当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成为任何人的附属。 “小殊,多谢你。” 但这一瞬,徐明怀对徐明月的护卫之情,占据了上风。 第115章 疑心起 停在柳氏布庄门口的马车被掀开一条缝,谢崇安独自坐在马车内,看着正利落处理着布庄生意、浅笑着迎来送往的柳绯。 那颗数日前才从谋算中走过的心,回归平静。 小板子低头进入马车,跪在谢崇安跟前道:“前夜那封信出自睿王身边的小太监之手,那小太监昨夜死在睿王府的荷塘中。” “西山所有留下的证据,都被皇后娘娘和睿王一道销毁。” “赵姑娘昨日的确带了情药,故您中的招不知是出自睿王,还是出自赵姑娘?” “小板子,你怎么不说出自徐明月呢?”谢崇安嘴角的弧度极浅:“那满亭子的人,只有她一人是郎中。” 毕竟,谢崇安中的那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情药,在这京城可不常见。 “郡主?”小板子显然无法理解:“郡主缘何要这般安排?” 谢崇安的眼眸再次看向布庄子的柳绯,如果一早知晓徐明月手段这般凌厉,谢崇安断然会选择用旁的法子谋夺徐明月。 比如,拿出几分演出的赤子之心,无条件的支持徐明月的每一个决定。 如今,一切已经晚了。 “他们啊,是来找我那父皇母后讨债的。” 小板子有些不安:“既然是这样,那您昨夜缘何要同贤王合作?” 谢崇安笑了笑,没有答。 因为啊,他要讨债的可不仅仅一个谢崇玉,还有他的父皇母后。 顺着谢崇安的目光看去,小板子忽然记起了一事:“奴才今早去相府送避子汤,好像听到赵姑娘身边的初雨提到了柳姑娘。” 平静的容色起了波澜,谢崇安道:“安排两个暗卫在她身边,任何人要伤她,直接杀了。” 顿了顿,补充道:“包括赵沐云。” 小板子领命刚离去,柳绯就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看到凭空出现在马车的谢崇安时,柳绯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王爷怎么坐在民女的马车上?” 一手将柳绯拉到自己怀中,埋在柳绯肩窝之处,眷恋道:“柳巷的宅子不能住了,本王今日带你去看处新的宅子。” “比柳巷的更大,还给你找了十来人专门伺候你。” “多谢王爷。” 柳绯没有问为什么要换宅子,也没有问原本宅子里那些染布工人与料子该如何处置。 她现在只是谢崇安的一个玩意儿,作为玩意儿,自当有玩意儿的自我认知。 怀里的人听话到过了分。 而听话的孩子,是可以奖励糖果的。 “柳氏,你有什么想要的?” 柳绯微微低头,放软了身子:“民女说了,王爷可别生气。” 闷声笑了,就柳绯这般谨慎模样,就好像他谢崇安往日里有多小气一般。 “你只管说。” “民女想要自由。” 谢崇安放在柳绯腰间的手紧了紧:“柳氏,本王要成婚了,娶的是赵相的嫡长女赵沐云。” 被谢崇安握住的腰略显僵硬,嘴角的弧度有点干,随即又被灿烂的笑取代。 而谢崇安所熟悉的,属于柳绯的笑,应当如清风拂柳,而非灿若朝阳。 “恭喜王爷得此贵女。” 将柳绯又抱紧了一些,谢崇安的嗓音有些生涩的软:“你不开心就不要笑,不好看。” 容色缓缓恢复如往昔:“好,民女知错。” 这话落下,马车内陷入沉寂。 柳绯今日似乎也因有些疲惫,并没有主动打破这般沉寂。 顿了良久,谢崇安道:“你想要的自由本王现在不能给。” -- 谢清尧独自朝着勤政殿走来,步子不大不小,容色无惊无喜。 离着大殿还有数十步的距离,谢清尧率先注意到的,是较之往日直接翻了三倍的侍卫。 这些自然还只是摆在明面的,那些个藏在暗处的,比摆在明处的人还多。 看来啊,他在中秋那夜发的疯,还挺管用。 可谢清尧只是发疯,又不是真疯。 他怎么可能在旁人明显有防备之时,还非要用他这血肉之躯往利刃之上撞呢? 跨入大殿,环视四周,谢清尧发现这屋内的人到得还挺齐。 谢崇玉和谢崇安跪在地上,徐翦和徐明朗坐在大殿左侧,赵构和赵盈坐在大殿右侧。 而坐在皇位之上的谢晏,因着有备无患,瞧着这心情比之中秋那夜,似乎还好了些许。 谢清尧今日心情也不错,他也乐意让谢晏的心情,多有点起伏。 微微拱手,谢清尧问:“皇叔今日召孤进宫,是已经查明父皇和母后遇刺之真相了吗?” 也不在乎谢晏没有开口,自顾自找了徐明朗身侧的座位坐下。 “孤前些日去了趟李岩之的府邸,他说这案子有些久远,不太好查,如今瞧来莫不是诓孤的?” 而谢清尧今日这一言,心头骤然生出不适之感。 李岩之上次入宫,明明说得谢清尧只是为了儿女私情。 而作为一国之君,谢晏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臣子欺君。 欺君之罪,当斩。 赵盈没有心思去琢磨谢晏的心思,她今日只想尽快将一切盖棺定论:“西山之事清尧是证人,皇上今日召你过来是为了查明真相,好将一切拨乱反正。” “哦?” 谢清尧容色闲散,仿若来看一场乐子:“成王和睿王已经有了新的说辞,那便说来听听。” 谢崇玉逼迫自己忽略谢清尧言语中的挑衅与蔑视,朝着皇位之上的谢晏诚心诚意叩首。 说多错多,谢崇玉选择了言简意赅:“父皇,儿臣那日绝对没有下情药,更没有算计皇兄和表妹,儿臣是无辜的。” 听着谢崇玉这话头,谢清尧便知道,在他来之前众人已经攀扯过一番了。 只不过等到他被召来了,这真正的好戏才登场。 谢晏瞧着谢崇玉眼中的纯白,开始下意识偏袒谢崇玉。 目光直直落在谢崇安身上,透着赤裸的怀疑:“崇安,你有什么想说的?” 谢崇安将头磕得比谢崇玉还重,他谢崇安活着,不是为了替任何人顶罪的。 “父皇,儿臣去西山之前有收到一封匿名信,比对字迹之后发现,那是崇玉府邸的小太监写的,儿臣刚要去求证,那人便坠河身亡。” “你胡说。” 谢崇玉发现谢崇安竟然敢把锅往他头上扣,早就忘记了赵盈对他的叮嘱。 “我要同明月郡主踏雪寻梅,没得找皇兄这居心叵测的人过来做甚?” 第116章 步步错 谢崇安侧目看向谢崇玉,毫不避讳的将谢崇玉的小心思戳破,坦诚在众人面前: “自然是为了让我和表妹发生夫妻之实,有舅父这个相爷在,我自然只能娶了表妹,再也不能同你争郡主。” 家丑不可外扬,谢晏并不想将兄弟二人的不和展露在众人眼前,直接将话题拉了回来: “那明月郡主之事,你们准备如何了却?” 谢崇玉叩首道:“皇兄娶了表妹,儿臣和郡主同屋相处良久,自当对明月郡主负责,故儿臣愿以正妃之礼迎娶明月郡主。” 谢崇安如何能乐意? 既然谢崇玉异想天开,谢崇安自然就要胡搅蛮缠。 “表妹在儿臣床上还念着崇玉的名字,想来是心仪崇玉,如今表妹必然没有怀有本王的子嗣,不如崇玉娶了表妹,本王去迎娶明月郡主。” 听着自己的嫡女被两人像个蹴鞠一般踢来踢去,赵构的容色上自然不会多好看。 赵沐云下这步棋之时,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应允了的。 如今赵沐云做的事情早已辩无可辩,赵构再是不悦,也只能生生将这口怨气吞下。 赵盈感知到长兄明显不悦的容色,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崇安,谁准你说这般混账话的?” 谢崇安抬头看向赵盈一笑,嗓音反倒重了几分:“崇玉若能娶明月郡主,本王这被害之人,亦可!” 局面混乱到超出谢晏之意料,没有人会想到不久之前,还只是低着头替自己辩解的谢崇安,竟然非在现在去抢徐明月。 敲了敲桌子,谢清尧问:“睿王确定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对明月郡主下药?” “睿王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对成王和赵姑娘下药?” 谢崇玉坚定摇头:“绝对没有,儿臣行得正坐得直,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出格之事?” 赵盈随即起身,替谢崇玉作证:“那日所有东西都是臣妾亲自盯着查验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皇上若不信,可将查验之太医提到殿内审问。” 谢崇玉和赵盈的做法,还真是一点都没超出谢清尧的设想。 为了得到徐明月,谢崇玉既不敢立即说出那情药是徐明月所下,又不敢言及身上被徐明月扎了数簪。 因为他若说了,那便是选择站在了镇国公府的对立面,如何还能娶到徐明月? 至于赵盈,自然是要顺水推舟。 既然不能替谢崇玉捞到赵沐云,自当拿这个天意来弥补谢崇玉。 从座位上起身,谢清尧朝着谢晏一步一步靠近。 暗卫从天而降,在谢晏和谢清尧之间隔出一道屏障。 谢清尧从衣袖中拿出一叠证明,笑着问:“孤就递交个证据,皇叔这是准备,帮着谢崇玉毁灭这些证据吗?” 看着那一叠被谢清尧握在手上的纸,谢晏清了清嗓掩饰尴尬:“退下。” 递出一份郎中开出的证明:“这是孤从那被用过的茶盏中,查出的情药。” “你胡说。”谢崇玉死死咬住谢清尧的疏漏:“本王的药不是下在茶水……” 殿内陷入死寂,谢清尧回头看了一眼谢崇玉:“瞧孤,口误了。” “这是从凉亭和厢房熏炉的残渣检验出的情药成分。” “这是谢崇玉安排人采买情药的记录。” …… 将一应证据一一递上,谢清尧顿了一会。 眼瞧着赵盈要开口解释,谢清尧直接出言将赵盈的话堵住:“哎哟,皇婶可别着急。” “睿王府的所有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当日事发之后,孤便安排人将这些东西都收集了起来,还找了这京城二十来位郎中鉴定。” “你们若不信,那些证据就在孤那清园摆着呢。” 谢清尧低头与谢崇玉对视:“你是不是要问,你们毁掉的那些是什么?” 谢崇玉下意识点头。 谢清尧笑着答疑解惑:“那些都是孤同你们在厢房将事实确认之时,安排手下人去准备的赝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睿王自己刚刚也承认了,自己的情药并不是下在茶水中。” 喉口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刚要喷出,便被谢清尧用玄扇强行合拢。 拧眉,谢清尧嫌弃道:“你脏不脏啊。” 将谢崇玉往旁边替去,谢清尧还要在谢崇安母子之间,再烧一把火。 “皇婶今日替小儿子做伪证,也不知寒的是成王这嫡长子的心,还是赵构这兄长的心。” 好话歹话都让谢清尧一人说了,谢晏嘴唇几番张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从小宠爱到大的小儿子,竟然如他惯来信任的李岩之一般,做了这等欺君之事? 稳坐皇位数载的谢晏,他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犯错,但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沦为了妻儿手上的工具。 徐翦从怀里拿出一纸书信,躬身递到谢晏跟前,将沉默打破: “皇上,睿王那日为了约明月出府,许下的诺言是那日之后,明月若是还不愿意嫁给他,便再也不会强迫明月。” “明月被睿王重伤在身,无法出府,便劳她阿娘替她写了这一纸文书” 双膝跪地,徐翦正言恳求:“老臣恳请皇上秉公处理此事。” 从来只有谢崇玉陷害旁人的,谢崇玉怎么能接受徐明月陷害自己? 既然娶不到徐明月了,谢崇玉就要毁了徐明月。 “父皇,那日受伤的是儿臣,那些个情药都是徐明月自己下的。” 谢崇玉说着将自己的掌心和手臂露出来。 只见那日疼痛难耐,昨日还在涌现鲜血的伤口,如今只剩下青痕。 心头骤然惶恐,冷汗从后背氤出。 谢崇玉总算明白徐明月缘何要在他身上留下伤口,却不伤他要害了。 徐明月和谢清尧联手,想让谢崇玉变成那满嘴谎言的骗子。 而从骗子口中说出来言语,自然不值得被信任? 第117章 孤的未婚妻 徐明朗瞧着谢崇玉那骤然收起的手,当即走到谢崇玉身侧,仔细打量了一阵那所谓的伤口,讥讽道: “睿王这伤口一瞧便是同那小太监颠鸾倒凤之时玩的花样,如今还非要算在我家明月头上?” “就算您忘记了我家明月为了保住性命而落下的那满身伤,这满京城的百姓可都瞧见了,这可容不得睿王颠倒黑白。” “睿王自明月回京至今,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于明月,当真是觉得我镇国公府的人,死绝了?” 字字情真,句句歉疚,徐明朗的眼眸染上水光。 徐翦想着徐明月这一路蹉跎,紧紧攥成拳头的手,重重锤在椅子扶手之上。 谢晏就算再想护短,又如何能信是徐明月伤了谢崇玉? 又如何能当着人家父兄的面,将这情药的名头算在徐明月的头上? 将落在徐氏父子身上的目光收回,再瞧着谢崇玉那意图狡辩的模样,不得不出言制止: “谢崇玉,住嘴!” 谢崇玉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晏,眸中满是埋怨:“父皇,儿臣说的都是真的,您为什么不信儿臣?” “您这些年对儿臣的疼爱都是假的吗?” 手里拿着的砚台直接砸在谢崇玉额头:“脑子不清醒,就不要开口。” 疼痛令谢崇玉容色惨白,圣怒令谢崇玉匍匐跪地,不敢言语。 转头看向徐翦,谢晏的眸光难得柔和了几分: “镇国公,两个孩子的确在一个屋子处了极久,明月不嫁给崇玉,这天下男子也断然不会娶她。” “朕知晓你们镇国公府自然可以养她到老,但身为女子不成婚生子,终究是有违大道。” “镇国公不如看在崇玉一腔情意之下,成全了这两个孩子。” 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谢晏竟然还想将徐明月强行给予谢崇玉? 谢崇安心头的恨愈发汹涌:“父皇,儿臣愿意娶郡主为正妃,待到时机合适再娶表妹为侧妃。” 显然,无人能支持这般决定。 因为但凡真这般决定,那这大殿之内除了谢崇安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是输家。 “皇叔是不是忘记了,郡主是孤的父皇替孤打小定下的未婚妻?” 先帝赐下的婚事,又如何是臣子能单方面退掉的? 谢清尧曾经不提,不拿,考虑的自然是徐明月那一颗心。 不理会谢晏和赵盈极其难看的容色,谢清尧朝着徐翦虔诚拱手:“清尧想求娶郡主,望伯父成全。” 这一声伯父落下,徐翦那张自入了大殿就一直肃穆的容色,松软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徐翦才彻底明白,他往日对谢清尧的诸般芥蒂,是为人父对于未来女婿升起的正常情绪。 而他对于谢清尧这个女婿,是满意的。 唇角勾起弧度,眼中含着欣慰,徐翦道:“好。” 谢崇安消停了,而一直跳脚的谢崇玉,也消停了。 于兄弟二人而言,让谢清尧娶了徐明月,似乎成了眼前这般情状的最佳解决之法。 得了允诺的谢清尧眉色满是喜气,转头瞧着赵盈便安排了起来: “皇婶,我母后当年的嫁妆你抽空理一理,孤如今无父无母,自然只能自己替自己筹措。” 从怀中掏出一份极厚的嫁妆单子,递到赵盈面前: “你若是提前花了,折成现银也成,若是少了一件,孤便让外祖亲自来讨。” 此时被拿出的嫁妆单子,一瞧便知晓谢清尧是有备而来。 纵然让徐明月嫁给谢清尧是平衡眼前局势的破局之法,可徐明月这天意傍身的女子给了谢清尧,谢晏如何能安心? “清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这般儿戏?” “哈?”谢清尧轻声一笑:“谢崇安和赵沐云无媒苟合,如今已经安排礼部操持大婚。” “谢崇玉用一堆情药算计郡主,皇叔用同处一室逼迫二人成婚。” “孤父母双亡,年少失怙,将昔年父皇母后替孤说的亲事拿回来,就是儿戏?” 谢晏眉头紧拧,沉默着和谢清尧对视。 眼前的谢清尧就算说得再有理,谢晏也不可能成全。 无人退让,心中杀意汹涌,谢晏放在龙椅之上的手缓缓抬起。 暗卫握紧手中剑刃,踩着这般契机,谢清尧放低了姿态,放出了筹码: “孤也明白皇叔在担忧什么,但凡孤与郡主之婚事成了定局,鲁郡陈氏自请辞官退回鲁郡,而孤日后自当好好坐在皇叔亲封的贤王之位上。” “待到父皇和母后之死真相大白,孤便带着孤的夫人离开京城,去窥探这世间的另一片山水。” 徐翦和徐明朗沉寂对视,继而站在谢清尧身侧:“待到真相大白之日,臣也自当携家人离开京城,从此不涉皇权。” 谢晏现在脑子很乱,他潜意识不想让谢清尧娶了徐明月。 可理智又在不断告诉他,若是这些个人都辞官归去,徐明月这被他一手捧起来的天命之女,也当没什么大用。 喝下一盏茶,理智战胜了直觉,谢晏道:“崇玉因着一己私欲铸成大错,拉下去打五十大板,禁足睿王府半年。” “清尧与明月的婚事,朕必然在除夕前一日,下旨赐婚。” 谢清尧转头看向自提了归还嫁妆后,就保持沉默的赵盈:“孤要去镇国公府下聘,皇婶何时将母后的嫁妆还给孤?” 赵盈这些年手头能这般阔绰,自然就是因为有先皇后的嫁妆傍身。 现在让她一时半会去哪里将这些嫁妆凑齐? 看着赵盈这般不争气的模样,再看着这殿内众人,谢晏给出了解决之策: “明月及笄之前必须要给清尧凑齐,缺了短了的那些,你便后头慢慢还,清尧必当理解。” 赵盈将这满口银牙咬碎,强颜欢笑道: “清尧放心,本宫必然在今岁之末将这些嫁妆送到清园。” “不用送到清园,在郡主及笄的前一日,孤安排人到宫门口接。” 挺立的脊梁在这一刻弯下,谢清尧朝着皇位之上的谢晏跪拜:“臣叩谢皇上隆恩。” 这称呼一变,谢清尧这一跪,直接将谢晏今日情绪的起起伏伏,全部都化作了舒坦。 此刻的谢晏觉得自己这皇位坐的,前所未有的名正言顺。 嘴角染上笑意,眼眸多了慈爱,谢晏亲自走下龙椅扶起谢清尧: “清尧日后离了京城,朕也当送你一笔厚礼,保你和明月余生欢喜富贵。” 第118章 纳吉 暮色四合,谢清尧亲自将徐翦送回了镇国公府,疾步入了清园。 雀跃被克制,秾丽的容色满是清冷,可魏福禄和舒槐一瞧,便知晓谢清尧此时极其开怀。 而这开怀,自然是因为得偿所愿。 纷纷跪地,扬起的每一张容色都是欢喜:“属下、奴才恭喜主子。” 谢清尧微手一抬:“起,清园每人赏银五两” 转身朝着库房而去,谢清尧亲自将那早早备下的焰火摆在前院。 舒槐和魏福禄见到谢清尧亲自在搬,当即便凑上去想搭把手。 “别动。”谢清尧出言制止:“没得给孤弄坏了。” 魏福禄弓腰打着自己刚刚不懂事伸出来的手,笑着道:“是是是,奴才笨手笨脚,到时候只能给殿下点个火。” 将近百桶焰火被谢清尧摆好之时,天色已经黑透,而谢清尧的欢喜浓烈到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天空开始下起了雪花,不多时,整个清园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披上了一层白莹,美得如同人间仙境。 没有用晚膳的打算,谢清尧拿出厚厚一摞亲绘的孔明灯朝后院走去: “小魏子,舒槐,等到第一颗孔明灯升起的那一瞬,便点焰火。” 原本跟在谢清尧身后的两人当即止住步子,手里一人拿着一根点火的香,分别站在焰火两端的点火之处。 严阵以待瞧着后院的方向,两人生怕自己等会点火的速度慢了一瞬,体现不出谢清尧对徐明月的这满腔心意。 孔明灯渐次摆放在雪地之上,在梦境之中演练千百回的动作,总算有了实践的契机。 火折子引燃孔明灯中的烛芯,第一只孔明灯升起的那一瞬,漫天焰火将京城的天空点亮。 刚离了正院的徐明月抬头看向那璀璨绚烂的焰火,又看着那自清园接连升起的孔明灯,泪水接连落下。 这一次落下的泪花,并非心酸,不是心疼,而是极致的愉悦。 快步朝着望舒楼跑去,越跑,徐明月便越是急迫。 脚尖轻踩石桌,徐明月在这漫天飞雪与焰火之中,一跃上了望舒楼的阁楼。 低头瞧着那正将最后一个孔明灯点燃的谢清尧,徐明月微微伸手,接住了染上焰火的莹白雪花。 冉冉升起的孔明灯似乎感知到了徐明月的号召,掠过徐明月的指尖,朝着更高的苍穹飞去。 徐明月瞧清了,那孔明灯上勾勒的,是那串横亘两世的珊瑚珠手链。 徐明月歪着头,笑了。 徐明月歪着头,又哭了。 哭得有些狼狈。 谢清尧立在院墙之下抬头看向徐明月。 徐明月站在阁楼之上低头看向谢清尧。 相视一笑,此刻无言,却早已言尽一切。 谢清尧没有跃上阁楼,徐明月也没有打算飞入清园。 因为啊,谢清尧日后都会踏着镇国公府的大门,走到徐明月身侧。 直到,将徐明月娶回家。 晨起的日头刚升起,谢清尧就已经穿好一袭暗紫滚金边束腰长袍,头戴金冠将满头青丝高盘,腰间挂着一串缀满星月的穗子。 一眼瞧去,这穗子与这身繁复贵重的衣裳并不相配。 魏福禄将房门敲响,连日来的喜悦让他脸上都多笑出了几道褶子。 “殿下,纳采的一应物什都已经备好,奴才刚刚使人去瞧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开了,就连那门口的石狮子都已经系上了红绸。” 在皇宫之时,纵然徐翦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应允了这门婚事。 这些属于旁人都有的三书六礼,谢清尧一点都不会含糊。 而那些旁人没有的,谢清尧也会见天儿往徐明月手里送。 本也不该刚出皇宫便筹措婚事,但如今这京城的局势处处充斥着不确定,双方一商量,便决定尽快让这桩婚事变成定数。 在铜镜前又细细看了一下自己这身穿着,谢清尧才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喜悦点缀在谢清尧的每一处,将积年在暗夜中积淀的贫瘠驱除,将谢清尧从未有过的少年意气,展露在容色之上。 魏福禄将活蹦乱跳的大雁提在手上,身后跟着八抬重礼,喜气洋洋朝着府门走去。 “外祖到了何处?” 舒槐道:“马上就到府门了,您要不让太傅和夫人稍微歇一下再动身?” “不了。”谢清尧摇头,茶何时都能吃,但谢清尧怕自己慢一些,徐明月便被人抢走了。 “孤有些着急。” 声音很低,并不像是在跟魏福禄或者舒槐说话。 站在清园门口略微等了一会,陈鸿和余氏便带着媒人及二十来名仆从出现在清园。 谢清尧沉声拱手,前些日子那双从灰白蜕变成锐利的眼眸,在此刻染上了喜气。 “孙儿见过祖父,见过祖母。” 谢清尧惯来都是以祖父祖母称呼陈鸿和余氏,只不过对外之时,才加上那个外字。 陈鸿将谢清尧扶起,细细端详着谢清尧今日之变化,眼眶染上了水光:“好小子,总算活出了个人样。” 这一言催得余氏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直接冲出了眼眶。 他们这些年看到的谢清尧是一座荒山,不论如何细心灌溉,这上头也无法长出一抹生机。 直到徐明月回来,那颗种在山心的树钻出泥土,长出绿意与姹紫嫣红,才让这座山拥有了生机。 扶着余氏朝镇国公府走去,谢清尧接下来的安排处处透出急迫: “再过一月便是月月及笄之日,孙儿准备今日纳采,过个十来日便去问名和纳吉,等到来年正月便去下聘。” 瞧着谢清尧这般心急模样,真是像足了谢瑜当年:“你瞧得这般紧,小心徐氏众人拿棍子抽你。” “无碍。” 如果挨一挨打就能拥有自己的小月亮,谢清尧日日都会笑着任徐氏众人打。 怕自己的急迫影响了陈鸿和余氏,谢清尧极难得的开口叮嘱: “待到来年将这聘礼送了过去,孙儿和月月便是未婚夫妇,至于具体何时行迎娶之礼,便全都由镇国公府决定。” 余氏轻拍谢清尧的手背:“你放心,我和你祖父是去替你提亲的,自当事事以镇国公夫妇为重。” 第119章 穗子 离镇国公府尚有一段距离,喜庆的鞭炮之声便响了起来。 徐翦和林雁满面喜气走下台阶,朝着陈鸿和余氏行了晚辈礼,领着众人入了府。 待到贵客进门,甜甜和幽语带着一众下人端着果子走了出来,笑吟吟的给围观的百姓发着果子。 “我家郡主今日纳吉,大家都沾沾喜气。” 这些个最是喜欢凑热闹的百姓,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在这府门前聊了起来: “不是说徐氏嫡女是要嫁给未来天子的吗,今日怎么来的是贤王?” “之前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徐氏嫡女嫁给谁,谁就是未来天子吗,这贤王什么来头?” “这贤王是先帝太子,当年因着中毒昏迷,今上才被朝臣簇拥着登基。” “郡主打小便被赐婚给先帝太子,后面不知为何,忽然就称病离开了京城。” “先帝太子之前中毒,郡主之前身子骨不好,如今倒是同时都好了起来,我瞧着啊,他们两个才是天赐良缘。” “那这不就是说,贤王未来会坐上那皇位?” “这天意之所以是天意,那自然是不可以抢的,你瞧瞧睿王非要抢,不就被禁足了吗?” …… 甜甜和幽语眼见这府前流言的场子已经搭了起来,便更为欢喜的多撒了几把果子。 朝着人群中的两人微微点头,那西山发生的事情,也加入了被众人讨论之范畴。 心满意足的带着众人朝着府内走去,刚走到大门,甜甜瞧见拿着两个楠木盒子在府门前盘桓的罗飞虎。 赶忙将手里的果盘一股脑递给幽语,甜甜理了理自己被寒风略微吹乱的发髻,朝着罗飞虎走去: “今日府内有喜,我家姑娘早就交待好,等你到了便先请进去。” 罗飞虎朝着甜甜拱手:“有劳姑娘带路。” 自角门而入的罗飞虎,在往来人群中并不显眼,而就是这般不显眼,也让罗飞虎明白徐明月缘何要挑今日今时约他而来。 想来啊,他这身份已经被徐明月扒得一干二净。 将罗飞虎带进了蓄雨阁,甜甜替罗飞虎倒了一盏茶:“你稍微喝喝茶,我家姑娘今日纳吉,我现在去正院请人。” 罗飞虎端起茶盏,牛饮了一口:“不急。” 甜甜瞧着满满一盏茶一瞬便空了,又重新替罗飞虎倒了一盏茶,小声提醒:“这茶水有些烫,你慢些喝。” 罗飞虎看了一眼甜甜,觉得这姑娘长得还真是喜庆又有福气。 “我是个粗人,日日都在那火炉子边,反倒不怕烫了。” “不管粗人还是贵人,这茶水都没得滚烫喝下去的理儿。” 罗飞虎顿了顿,拿起茶盖缓缓撇动,将茶盏的热气驱散了几分,才重新端起来喝。 见罗飞虎还真听了自己的话,甜甜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再同罗飞虎共处一室,匆匆道: “我去正院请我家姑娘,你略微等一等。” -- 正厅里的两家长辈正谈笑风生,谢清尧和徐明月便一道出了正厅,踏着青石子小路,在镇国公府走着。 与两人隔着约莫四五丈距离的,是一脸不情愿却依然在替两人打着掩护的徐明朗。 低头看着谢清尧腰间那穗子:“不是说让你挂在床头的吗,你挂在腰间做甚?” 徐明朗尖起耳朵听清了这句话,当即翻了个白眼。 他就说这穗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那些个白日看着不起眼的玉,晚上能透出莹莹白光。 比之能发光,更重要的是这玉放在床头能助眠。 他当时是因着徐明月回到京城之后,一直睡得不太好才费了些力气给徐明月找的。 谁知道最后被徐明月做成了穗子。 反倒便宜了谢清尧! 徐明朗如今唯一的期望便是,这穗子不是徐明月亲自做的。 瞧着那精致的模样,徐明朗便觉得肯定不是徐明月做的。 徐明月哪里有时间做这穗子? 无视身后的杀气,谢清尧道:“这穗子和我这身衣裳极搭,便戴上了,晚上我便又会放到床头。” 徐明月朝前走了几步,细细端详了一阵。 虽然的确不搭,但从谢清尧眉目间的神色能看出,他是发自内心觉得极搭。 想着那常年坠在佛珠下的珊瑚珠手链,徐明月便又觉得自己给予谢清尧的有些少。 “改明儿我给你再挑几个好看的环佩,给你挂在腰间。” “你那佛珠更适合坠颗碧玉坠子,我若瞧见好的就给你带回来。” “这穗子本就当挂在床头,那就让它挂在床头。” “我二哥极能挣银子,日后我全部都会给你添上的。” 徐明月说完这话,还回头看了一眼徐明朗:“二哥,你说是。” 还在生着闷气的徐明朗一听到徐明月叫自己的名字,默默隐忍,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一字一顿:“幺幺说得是!” “二哥,我给谢清尧打这穗子时手法练了出来,也给你打了一个,你记得让阿全去找甜甜拿。” 徐明朗这颗心啊,被徐明月这句话弄得稀碎。 单纯为谢清尧学着打穗子? 谢清尧他凭什么? 走到徐明月身旁,徐明朗强颜欢笑:“幺幺,你日后莫要打这些,累着眼睛了。” 这话说完还将责怪的目光落在谢清尧身上。 明晃晃在控诉谢清尧不知道心疼徐明月。 “不辛苦。”徐明月往徐明朗那边靠了靠:“我给三个兄长都打了一个,头一个打的就是二哥你的,最后打的才是谢清尧的。” 徐明朗略微开心了,但也只有一点点开心。 就像是他们兄弟三人主要是被拿来练手,最后打得最好的才是给谢清尧的。 甜甜一路小跑而来,朝着眼前的三位主子福身:“姑娘,罗飞虎到了,已经带到二公子那边了。” 三人闻言调转了步子,一道朝着蓄雨阁走去。 推门而入,徐明朗带着徐明月和谢清尧走到屋内。 罗飞虎从椅子上起身,朝着三人躬身:“见过各位贵人。” 上下打量了一番罗飞虎,徐明朗知晓此乃正事,朝着徐明月和谢清尧点头示意后,带着一应仆从走出了书房。 侧目看向阿全,这蓄雨阁周遭的暗卫布防当即变得严密,所有无关人等再无靠近之契机。 第120章 铸剑为何? 徐明月同谢清尧一道在罗飞虎对面落座,甜甜给众人添上茶水,便守在了门口。 瞧着一直站着的罗飞虎,徐明月道:“你坐着就好,不用太拘谨。” 并未立即落座,罗飞虎站着将手里的木盒递出:“郡主,这是您定下的银针,您瞧着是否满意?” 谢清尧起身接过木盒,将其中一个木盒打开,接着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拿出一根银针放在火上不急不慢的炙烤着。 徐明月从针包中抽出一根银针,仔细端详了一阵就插入了针包。 谢清尧适时递上那炙烤过后的银针,略微晃了晃,徐明月便准备将银针往自己手上扎。 早就知晓徐明月意图的谢清尧,将自己已经卷起衣袖的手臂伸了过来: “月月在我手上试扎即可。” 徐明月眉眼透出狡黠,笑问:“你又不怕疼,扎你有何用?” 眼见那根银针即将扎进徐明月的手臂,谢清尧当即眉头紧锁、嘴唇紧抿,活像正在遭受着什么钻心之痛。 针头忽然调转了方向,落在谢清尧手臂的那一瞬,那容色极为难受的人,泛起了笑意。 捏着银针针柄细细揉动,徐明月小声问:“疼不疼?” 谢清尧摇头,嘴里说的却是:“疼。” 要替徐明月试针,要会喊疼才可以。 坐在对面的罗飞虎目光虽未敢落在两人身上,但整个人都因着两人这番对话,而坐立难安。 他开始思考,他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开始思考,改日再来,来不来得及? 瞧着谢清尧眸中的潋滟,徐明月落在银针上的手,染上了湿意。 容色上不显山不露水,那坠着耳铛的耳垂,却红到滴血。 将银针抽出,徐明月喝了大半盏茶才道: “多谢你,这两套银针我很满意。” 甜甜听到这话便走入屋内,将一早备好的银子递到罗飞虎手边,福身之后又回到了原位。 余光看着甜甜那递完银子之后紧紧相握、克制心慌的双手,徐明月看向罗飞虎的容色软了几分: “罗公子,我小哥如今在武安郡军中,现在正缺一名能带着兵匠铸造兵器的铸剑师,不知你是否愿意去往武安郡?” 听到‘武安郡’三字,罗飞虎放在桌上微蜷的手紧了一瞬,又立即恢复了正常。 “小的这手艺只能随意做些百姓的玩意儿,入了那边关军器所,怕是活不下来。” 徐明月侧目与谢清尧对视。 能从谢晏的封杀中逃出武安郡,还能在京城隐姓埋名数年的罗飞虎,必然是一个小心谨慎之人。 如果骤然握紧的手掌是无意之举,那主动提及的军器所,便是罗飞虎的刻意露馅。 谢清尧惯来不是多么喜欢迂回之人,于他而言,有足够价值的人,才值得他投入更多的精力。 “罗飞虎,你待在京城毫无报仇之机。” 微微抬头看向谢清尧,罗飞虎眸光带着试探,而不是戒备。 “那贤王待在京城,能替我报仇吗?” 眸色略深,谢清尧并没有打算回答罗飞虎的问题。 提前知晓这武安郡的内幕,因着血海深仇,的确能成为只为徐明怀而用的铸剑师,是罗飞虎如今最大的价值。 于谢清尧闻言,罗飞虎如今拥有的价值,并没有达到能找他要筹码和承诺的程度。 屋内的氛围寂静了片刻,徐明月轻缓的声音透出劝慰: “罗公子,你自己留在这的确无法报仇,但你若去边关协助我小哥将兵器铸造之事解决,你的剑能替你报仇。” 但凡背负血海深仇之人,他想要的既不是敌人被旁人阴差阳错的杀死,更不是敌人寿终正寝。 他想要的必然是自己手握剑刃,亲自斩杀仇敌。 罗飞虎意图以一人之力斩杀谢晏等人,是痴人说梦。 而罗飞虎身上唯一能替他报仇的,便是握着他所造之剑杀入京城的将士。 罗飞虎用余光看向坐在眼前的两人,思绪开始迅速归整。 谢清尧的沉默摆明的是态度,他们同罗飞虎谈的不是合作,他们更没打算利用权势逼迫罗飞虎妥协。 他们如今是在给罗飞虎机会。 报仇的机会。 而徐明月的言语,斩断的是他昔年给自己戴上的枷锁,勾勒的是未来崭新的蓝图。 只要他的剑能杀回京城,那他也算手刃仇敌。 心思百转千回,罗飞虎心中依然有疑虑:“殿下和郡主希望我铸造的是怎样的剑?” 罗飞虎曾陪着他师傅替谢瑜铸剑,铸的是守护国土的剑。 罗飞虎后来又陪着他师傅替谢晏铸剑,铸出的却是兄弟相残,百姓疾苦的剑。 如今罗飞虎要自己铸剑了。 他不希望他手里铸造出来的剑,是毁灭之剑。 屋外的甜甜听着罗飞虎这一问,慌张之下紧握的手,也松开了。 谢清尧侧目看向徐明月,眸光含着笑意,藏着骄傲。 徐明月起身将跪在地上的罗飞虎扶起,温柔且坚定的嗓音在屋内回荡: “你的剑在我小哥手里,那便是护我河山,守我边境子民。” “你的剑在我手里,那就是拨乱反正,报仇雪恨。” “你的剑在殿下手里,那就万世太平,安居乐业。” -- 京城的舆论宛若那深夜里的昙花,稍微不注意便换了模样。 那些泼在徐明月身上的脏水,失去了刻意造势的人,纵然没有人着手去洗刷,却也在悄无声息之间被新的人物替代。 比如谢崇安和赵沐云骤然定下的婚事。 比如谢崇玉西山之行归来后,被禁足在贤王府久未放出。 比如往日时常要同闺中密友小聚的赵沐云,自西山之行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再比如初雪那日自西山而归的百姓,绝口不敢提及那日发生的事情。 初雨端着燕窝走入屋内,赵沐云用那双因着消瘦而突出的眼眸看着初雨:“外头的谣言压下了吗?” 第121章 要真心? 其实赵沐云也清楚,那些言论本也不算谣言,最起码有个七八成真。 初雨摇头,将燕窝放在赵沐云手边:“这些个百姓也不知怎么的,我们越压,他们反而越觉得这些言论皆是真的。” “今日相府门口聚集的人,比之昨日还多了不少。” “如今不仅相府门前人多,就连成王和睿王那头都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 不过到底是天家威严,那些个百姓并不敢在人家门头下直接诋毁其人。 赵沐云嘴角勾起的弧度,透出些许刻薄:“他们怎么骂的成王和睿王?” 初雨有些后悔提了这茬,嘴唇紧抿,不太想回应这话。 可在赵沐云森寒的目光逼迫之下,又只能跪地说明:“他们隐隐之间,似乎在替徐明月抱不平。” 赵沐云握住汤匙的手用力到发抖:“这些人是镇国公府安排的?” 初雨如何敢正面回答? 她能做的只有胡乱的和稀泥。 “姑娘您放心,这些人很少的,徐明月的名声同您压根没得比。” “如今睿王被禁足,东宫之位必然是成王的,您一定是未来的太子妃。” 赵沐云眉目染上阴翳,滚烫的燕窝被她用手一挥,全部泼到了初雨身上。 初雨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瞬便被烫红。 尤觉愤恨,赵沐云一手将桌上的所有物什全部拂到地上。 叮叮当当的破碎之声传入赵沐云耳中,带着哭腔的笑声传出: “哈哈哈,可我那未婚夫逼我连喝了一月的避子汤,直到确认我没有怀孕,才停的药。” “他不让我生下他的嫡子,他怎么可能让我成为他的皇后?” 初雨一听这开头便匍匐在地上,准备接受着来自赵沐云新一轮的发泄。 关上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赵老夫人拄着拐杖出现在赵沐云房内。 屋内所有下人退下,赵老夫人狠狠一巴掌甩在赵沐云脸上。 见赵沐云依然容色懵懂,眼中含恨,又重新落下了一巴掌。 惯来慈眉善目的人,此刻沉着眉眼,厉声斥问:“醒了吗?” 赵沐云跪地抱着赵老夫人的膝盖,摇着头嚎啕哭诉:“老祖宗,我这一辈子,彻底毁了。” 赵老夫人弯腰将赵沐云搂入怀中:“儿啊,你算计旁人,自然就当做好旁人反算计的打算。”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除了顺着这条道往下走,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泪如雨下,赵沐云哽咽开口:“可是这京城百姓……” “这京城百姓惯来忘性大,你看看月前徐明月的境况,再看看如今的境况,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机会柳暗花明。” 赵沐云抬头看向赵老夫人:“可成王表哥……” “你和成王之间的那点龃龉,你更不要放在心上。” “你姑母当年嫁的只是个王爷,所以她能得到皇上的些许情意,如今算是一对佳偶。” “而你嫁的是未来的天子,你不能去奢望所谓的情爱,成王多疑,你出身相府,你同他此生都只会是防备又利用之关系。” “老祖宗,既然我和他注定不得善果,那我缘何要嫁?” 赵老夫人两手捧着赵沐云的脸,那双看过波澜的眸子,透出了那被慈厚遮掩的,对权欲的向往。 “沐云丫头,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要的真的是成王的心吗?” “你真的在乎未来夫君是否爱你吗?” 眼中的绝望与迷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浓雾散去,赵沐云看到了前路。 她赵沐云诸般成算,各种心思都动过,唯独没有动过的,就是真心。 她这段时间的消沉,只不过接连遭受挫败之后,忘记了自己的野心。 谢崇安怨她又如何? 不还是要娶她为正妃。 谢崇安不想让她诞下嫡长子又如何? 日日相处之下,这世间的法子这般多,总会让她找到契机。 太子妃的位置,皇后的位置,太后的位置,赵沐云都要一一揽入囊中。 “老祖宗,婚期定于何日,我可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赵老夫人扶着赵沐云起身:“一应准备已经做足,你好好将自己养好,等到腊月二十四日出嫁即可。” 赵沐云细细想着腊月二十四这个日子:“老祖宗,徐明月是不是这一日及笄?” 赵老夫人敲了敲桌子,贴身嬷嬷便走了进来: “姑娘记性真好,这天家的婚礼自当比一个小姑娘的及笄礼重要,皇后娘娘如今已有筹备,指不定到了那一天,整个镇国公府都要因着找不到加簪之人而焦头烂额。” -- 腊月二十三日是京城小年,但凡家中有未曾成人之子女,都会在这一日好好热闹一番。 谢清尧手里拿着慈净昨日亲自来府邸所合生辰八字之吉言,又带着数担节礼朝着镇国公府而去。 这些日子来这镇国公府频繁了,别说府门的守卫,就连这镇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仆从,全都记住了谢清尧这未来的姑爷。 对于谢清尧,这满府仆从一个个既盼着他过来,又害怕他来。 怕在谢清尧这主子瞧着便比镇国公府满府的主子更难接近,光是他一出现,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会冷却几分。 至于盼着谢清尧过来,自然是因为但凡他登府,跟在他身后的魏福禄就跟个活财神一般,一路笑呵呵的散着铜板。 走过中庭,谢清尧看到了早早等候着他的徐明朗,微微点头,算做问好。 徐明朗侧目看着由舒槐端着的红封,又看向身后这些个担子,阴阳怪气道: “殿下每次来都要带一只大雁,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幺幺是一养大雁的呢。” 谢清尧也不觉得徐明朗这挑衅刺耳:“大雁雌雄一配而终,我与月月亦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明朗不懂这些,日后自可向孤请教。” 徐明朗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如今那八字别说有一撇,就连一个落笔之处都没有。 但这些话谢清尧压根不用点破,徐明朗这脑子,一下子就能想到。 徐明朗呵笑一声,下意识开始想着要如何回击这一言。 第122章 偏袒 徐明月坐在花厅一瞧见谢清尧的身影,便赶忙起身迎了出来。 显而易见,徐明月很怕徐明朗为难谢清尧。 谢清尧这习武之人的耳力自然比徐明朗好太多,徐明月起身走出花厅的那一瞬,他便有了感觉。 “殿下如今隔三岔五便要来吃我家米粮,估摸着家里已经穷到揭不开锅,您如今这身子骨也不见得多好,就您这点家底,如何能让我相信你能将我家幺幺养好?” 谢清尧闻言缓缓垂下了头颅,容色上多了歉意,嘴唇几度张合,硬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面对谢清尧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徐明朗极其不适应。 谢清尧虽然不是话多之人,但他在谢清尧这里,其实并没有讨到过什么好处。 难不成谢清尧忽然良心发现,知道要讨好他这二舅兄了? 带着满目不解,徐明朗先是看了一眼谢清尧的容色。 心头当即一震,赶忙转头看向前方。 朝着他们走来的徐明月明显带上了焦灼,徐明朗咬牙切齿道:“殿下真是好样的。” 徐明月走到徐明朗和谢清尧中间,将两人分开,语重心长道: “二哥,你日后莫要这般欺负谢清尧了,他一个人过节冷冷清清的,昨日不就和你说他今日会过来,你答应我要同他好好说话的。” 谢清尧见到徐明月便主动解释,像是害怕自己日后被拒之门外: “月月,明朗说得也在理,我身子骨的确不好,这些日子也承蒙伯父伯母不弃能经常来这边用膳,日后我也会多带些节礼过来,聊作弥补。” “带什么带,都是一家人,日后过来什么都不准带。” “你这身子骨的毒也在一日日被拔出,过不了多久你就同我二哥一般康健,你莫要着急。” 容色多了笑意,谢清尧摆出一副极其乖巧的模样:“好,我自当事事都听月月的。” 被谢清尧摆了一道的徐明朗,快步朝着花厅而去,一刻都不想在这院内碍眼。 徐明月压低声音问着:“开心了吗?” 徐明月哪里看不出谢清尧玩的这些小把戏,可耐不住她就是沉迷于能护住谢清尧的感觉。 她家里这一伙子人,除了她娘没一个善茬。 如果连她都不坚定护着谢清尧,指不定谢清尧会被生吞活剥掉。 再说,还是徐明朗同她说,日后要对自己的夫婿最好才妥帖。 “开心。” 替徐明月将头上的小枯枝扯掉,谢清尧又强调道:“被月月护着,我很开心。” “幺幺。” 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徐明月骤然回头看向身后。 因着将谢清尧哄好而生出的欢喜,在看见徐明卿的那一瞬,璀璨若星辰。 “阿兄。” 高声一呼,徐明月朝着徐明卿跑去。 徐明卿站在原地,张开怀抱,轻轻抱了一下,便将徐明月从他怀里移出。 他家幺幺如今有了夫婿,他这做阿兄的再是怜爱妹妹,也会守好应尽之分寸。 怕徐明月多心,徐明卿两手落在徐明月手臂之上,细细打量着满心欢喜的小姑娘。 瞧着眼前之人比在南郡之时更为沉稳的容颜,徐明卿便知晓他徐氏幺幺,如今已经拥有了独自迎击风雨的能力。 一手微抬,徐明卿揉了揉徐明月的头:“阿兄特地归来,贺幺幺及笄之喜。” 眉眼上扬,徐明月道:“我就知晓阿兄一定会回来。” 待在花厅的众人快步走出,徐明卿将眼前的小姑娘往谢卿尧的方向挪了挪,隔着三步的距离,双膝跪于雪地之上: “不孝子明卿归来,阿爹阿娘安好。” 徐翦亲自将徐明卿提了起来,先是捏了捏徐明卿的手臂,又重重拍了徐明卿的肩膀两下。 看着自己的长子,眼中满是欣慰:“好小子,身子骨比以前强壮了不少。” “自然还是比不得阿爹。” 徐翦松开对徐明卿的禁锢,肆意开怀:“那是自然。” 拥有行动自由的徐明卿朝着林雁走去,母子一经对视,徐明卿看清了她阿娘眼中的骄傲。 虚虚将自己的阿娘抱在怀里,徐明卿轻声道:“阿娘这些年,辛苦了。” 一手拍着徐明卿的背,林雁温言开口:“明卿日日在外奔波,也辛苦了。” 徐翦一手把徐明卿推开,显然觉得徐明卿抱自己的娘子抱久了。 徐翦对家里这几个臭小子的敌意,十年如一日。 刚刚让徐明卿抱了一会,已经算是他这做爹的仁慈了。 林雁习以为常,笑道:“好了,都进屋子去。” 从善如流,徐明卿与林雁相视一笑。 继而转头看向谢清尧,拱手问好:“殿下安好。” “明卿安好。” 谢清尧回以一笑,两人都明白他们的再次见面意味着什么。 徐明朗一手揽住徐明卿的肩膀,将人往屋内带: “阿兄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殿下欺负死了。” 徐明月抬头看向谢清尧,满眼都是“放心有我”的无条件偏宠。 “阿兄,是二哥时时刻刻想着欺负谢清尧,你回来可得好好管管他。” 徐明卿转头看向徐明月,眉眼纵容:“好,都听幺幺的,晚些便让朗哥儿去跪祠堂。” “不行不行不行。”连连拒绝,徐明月道:“你说说他就好,他也不是有心的。” 一家子人因着徐明月这连连摆手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而笑得最灿烂的,自然是徐明朗。 笑完之后,徐明朗又对着徐明卿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他阿兄,四两拨千斤的事情做得极好。 渐次于花厅落座,各色茶点果子纷纷摆上,镇国公府因着徐明卿的归来一扫数年颓势,处处氤氲上了坦荡的喜气。 徐明卿看向那被舒槐托着的红木盘,将因着自己归家而延缓的事情提上议程: “殿下如今与幺幺走到了纳吉这一步了?” 谢清尧从徐明卿对面的座位上起身,朝着徐翦和林雁拱手: “伯父,伯母,慈净方丈给出的吉言,请二位过目。” “殿下莫这般多礼,都是一家人。” 林雁对着谢清尧暖笑,朝着红封而去的手多了颤抖。 林雁自然希望是大吉之言,但她又害怕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草草的“吉”字 第123章 阿姐归 厅内众人皆将目光落在林雁手上,林雁握了握掌心,小心翼翼将那洒金红纸拿出。 眉眼略微担忧一瞬化作满心欢喜,林雁嗓音中含满了笑意:“大吉:缘定三生,天作之合,携手可克万难,开大业。” 徐明月听着这纸批文,狡黠的狐狸眼满是苦尽甘来之态。 上一世由小板子送来的纳吉之言,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吉”字。 这京城勋贵之家的姻缘之事大多都是利益趋势,合生辰八字之事渐渐也有了默认之规则。 若真合适自当会有吉言,若算不得好的姻缘,便只能用些银子换一个“吉”字。 所以啊,这天意自来便只属于徐明月和谢清尧。 上一世谢崇安坐上的江山,是谢清尧为了成全她徐明月,而放弃的啊! “好好好。”徐翦拿着那一纸吉言反复看了好几遍,连说三声好。 抬头看向谢清尧,目光透出前所未有之郑重。 这一刻的徐翦,对这桩婚事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连上天都认可的姻缘,两人待在一处,自当逢凶化吉,诸事顺利。 一直等在府门的胡巴从外头归来,弯腰附在徐明卿耳畔道:“王阁主的马车快到门口了。” 徐明卿从座位之上起身,笑着交待行踪:“阿爹,阿娘,我有一友人听闻幺幺明日及笄,现在到了,我去接一接。” 林雁眼眸又亮了几分,能来参加徐明月及笄礼的自然只有女子,而能被徐明卿以朋友称呼的女子,其分量不言而喻。 想着这京城的规矩重,王羽落又是女子之身,让徐明卿一个男子去独自迎接必当不妥。 没有错过徐明月同徐明卿使的眼色,林雁笑着叮嘱:“幺幺,你同明卿一道去接一接。” 徐明月闻言赶忙起身追上徐明卿的步子,走出几步又看向谢卿尧:“我就出去一会子,你别怕哦。” 谢卿尧挥了挥手:“去,我等你归来。” 徐明卿还真是从未想到,这两个极其沉稳的人,如今的相处方式竟然这般幼稚? “幺幺已经这般喜欢殿下了?” 徐明月点头,很认真的道:“只有我喜欢他了。” 而未尽之言是,所以徐明月要对谢清尧最好。 “幺幺喜欢的人,阿兄也同幺幺一道喜欢。” 站在徐明卿的角度而言,并不是只有徐明月一人喜欢谢清尧,而是谢清尧只愿意接受徐明月一人之好。 这世间的雨露阳光再多,谢清尧也只给了徐明月一人去灌溉他的契机。 他们这些人若不是沾了徐明月的光,如何能瞧见谢清尧的笑颜? “阿兄怎么舍得将王姐姐带回家了?” 徐明卿轻声说明个中缘由:“她在德水筹备了半马车的万民伞,罗县令新年来京城省亲之时便会一道送上来,故自当请她来观你的成人之礼。” 及笄过后不久便是下聘之日,徐明月心中自然知晓这等事情是谁安排的。 谢清尧其人啊,从不在乎自己那名声,倒是把她这名声看得极重。 “阿兄,王姐姐对我这般好,你可也记得对她好一些。” 男未婚,女未嫁,徐明月将这话压得极低。 “幺幺,你对这等子事情这般乐此不疲,你莫不是想做个媒婆?” 徐明月摇头:“我可不关心旁人的事,我只关心我自己家的。” 上一辈子未得圆满,这一辈子自然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顺遂。 兄妹二人在门口略微等了一会子,便见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王羽落。 一改往日的利落着装,眼前的王羽落发髻高盘,眉间点缀花钿,一袭蓝色襦裙着身,勾勒的是女子的窈窕婀娜。 将这般贵女之姿拿捏到恰到好处的王羽落,让徐明月意识到,十安阁的王阁主,其出身必然不是一般人家。 今日这般隆重的意味,已经显而易见。 而知晓这般缘由,还依然引着王羽落来家里的徐明卿,对于王羽落必然已经有了另外的成算。 徐明月朝着王羽落福身:“王姐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羽落从身后侍从手中拿过礼物,递到徐明月手中:“贺郡主及笄之礼,明日事情多,便提前送了,希望郡主喜欢。” 徐明月笑着福身道谢,默默退后一步。 稳步走到王羽落跟前,徐明卿道:“王姑娘一路辛苦,里面请。” 王羽落与徐明卿相视一笑,大大方方道:“徐大人请。” 默默瞧着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往,徐明月干脆将步子放慢,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王羽落第一次正式来她家,由她阿兄介绍才更妥帖。 马匹的嘶鸣声传来,徐明月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之声,想着还未曾出现的徐明怀,带着满心期待回头。 透过重重门廊,徐明月瞧见此时停在府门前的马上,坐着一女子。 因着日日在边关日晒雪淋,清丽之容貌被磨损,取而代之的是比之男子更坚定的英武。 就是这样一个能沙场报国的女子,上一世陪着徐明月一道埋进了东宫的权欲之中。 将手里的礼物放到甜甜手里,徐明月一路朝着府门的方向跑去。 稳稳停在周殊跟前,眼泪在徐明月脸上闯出一路蜿蜒。 轻轻一唤,满是厚重的悠远:“阿姐。” 翻身下马,周殊瞧着眼前这生得娇娇软软的女子,不禁想到了在徐明怀那看到的,装了满箱子的药瓶。 句句都是祝福与期盼。 “你就是明月郡主?” “是,是我。”徐明月重重点头,透出些许孩子气:“阿姐唤我明月就好。” 周殊只从徐明怀那听过徐明月生得好看又聪慧,一手医术更是出色。 可从来没听说过徐明月见人就哭。 更没听说过徐明月容易与陌生之女子亲近。 但这些本就不重要。 这是徐明怀的妹妹,不论哪般模样,周殊都觉得好。 软软挽住周殊的手臂,极尽亲昵之态:“阿姐,我小哥不能参加我的及笄礼,便让你代为出席吗?” 周殊并没有因为徐明月的一句阿姐,而忘记了她本来的责任。 “将军说郡主及笄之后必然要议亲,他担心郡主未来的夫君对郡主不好,便让我来护住郡主。” 第124章 及笄遇阻 “我未来夫君很听我的话,所以阿姐参加完我的及笄礼,在京城过完年便回到我小哥身边去。” 徐明月记得的,她的阿姐在临死之前,想要拥有自己的名姓。 徐明月也记得,她的阿姐在临死之前,不想做徐明怀的妹妹。 挽着周殊进入正殿,徐明月亲自带着周殊将满屋子的人认全。 待落在谢清尧跟前时,为了安周殊的心,徐明月多说了几句: “阿姐,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婿,有他在,任何人都欺负不了我。” 满屋子的人都诧异于徐明月对周殊的亲近之意,独徐明卿看向周殊的目光是平静的柔和。 东宫选夫那一夜从皇宫出来,徐明月叫过这人的名字。 昔时今时凑在一处,那便是这人也拿命护了他家幺幺。 想来,也未得善果。 到了午膳的时辰,往日宽敞的桌子今日坐得满满当当,周殊瞧着这满屋子衣着华贵之人,并没有找到自己当以何等身份自处。 林雁先是看了一眼徐明月,又看了一眼徐明卿,继而主动朝着周殊走去,轻声安排道: “今日小年,周姑娘为了幺幺生辰风尘仆仆而来,现在先用完膳,晚些时候再去梳洗歇息一番,明日便能替三儿看着幺幺的及笄之礼,来日回到边关也好代为转述。” 镇国公府众人面对徐明月的决定,总是下意识的支持。 徐明月想送周殊回到徐明怀身边,那他们必当让徐明月如愿。 拉着周殊在自己身侧坐下,林雁一下一下安抚着周殊依然紧绷的脊背。 想来是从未享受过这般温暖,林雁很明显的感觉到周殊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给出的示好。 嗓音愈发轻柔,林雁亲自给周殊布菜:“你尝尝这些膳食是否合口味,若是不合口味,我再让他们重新做。” 感受着从林雁掌心传出的安抚之意,周殊那坚毅的容色,开始变得柔和。 来镇国公府之前,周殊曾想过能教出徐明怀那般儿郎的家庭,必然人人都是英武不屈之人。 何曾想这满屋子的人竟然人人柔软,人人和煦。 拿起筷子将林雁亲自给她夹的菜吃下,周殊眼中氤氲起了泪光。 家,在这一瞬的周殊心中,有了具象。 午膳过半,许妈妈脚下的步子多了急促: “夫人,原本答应明日来给姑娘添簪的人,接二连三遣人来信说家中有要事,明日无法赴宴。” 林雁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缓着眉眼问:“那些观礼宾客如何?” “有一多半都临时告了假,说是明日成王大婚,皇后让她们帮着去掌掌眼。” “除了同咱镇国公府惯来交好的,剩下那些个如今瞧着这阵仗,也正不住遣人送礼过来道歉。” 而这一多半自然是那些个在这京城有头有脸的宗妇,剩下的那些个瞧着如今这阵仗,自然看出了皇后对徐明月的不喜。 他们一个个便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及笄礼,得罪了天家。 就算赵沐云大婚和徐明月的及笄之礼定在同一日,可一个是昏礼,一个是午礼,能冲突到哪里去? 早不推挽,晚不推挽,非要在这个时间节点才推挽,那便是赵盈因着前头那些龃龉,非要以一国之母的尊荣,来同徐明月这小姑娘来计较。 这般做法,属实太过登不上台面了。 想清种种的林雁,那双惯来和煦的桃花眼染上冷意。 如今这般情状反倒如了徐明月的意,在这京城真心盼着她好的人,都在今日这花厅之内。 所谓的面子都是给外人瞧的,而这日子才是过给自己看的。 走到林雁身侧,徐明月开始安抚人: “我明日之及笄礼一为庆祝,二为叩拜爹娘养育之恩,如今这些个至关重要之人皆在,阿娘没必要为这些个不重要的人耗费心思。” “至于明日那三加之礼,阿娘和外祖母一人加一个。”徐明月抬头看向席间:“最后一根让谢清尧来加就成。” 三言两语,徐明月便亲自将明日的一应事宜安排好。 及笄礼是女子从年幼到成人最重大的日子,徐明月不在乎,这满屋子将徐明月疼得和眼珠子一般的众人,如何能让这事草草收场? 徐翦起身站在林雁身后,两手落在林雁肩膀,侧目看着徐明月: “幺幺不用挂心,这等事情阿爹和阿娘会一道处理好,你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准备出席你的及笄礼即可。” 徐翦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姻缘若是不顺心还能二嫁,但这及笄可只有这一次。 他徐翦就算用上那些数年不用的人情,也要让这京城的勋贵都来目睹他家幺幺及笄的风采。 徐明月将手落在徐翦手背上,软软撒娇:“阿爹…我才不想见那些个人,有你们在就好了。” 谢清尧见状从席间起身,朝着徐翦和林雁拱手: “伯父,伯母,陈氏老祖宗早些日子到了我外祖家中,最近听闻月月快及笄了,时时都在同我说想替月月添簪,因着伯母原本有旁的安排,清尧便没有越俎代庖。” “若伯母愿意,清尧可以请老祖宗同外祖母一道来贺月月及笄之喜。” 若没有今日这一出意外的发生,谢清尧必然不会让徐氏众人知晓,他曾替徐明月筹措至此。 谢清尧可以不居功,林雁却做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多谢殿下替幺幺这般筹划。” “我与夫君稍后便携礼亲赴太傅府,请夫子与老祖宗为我家幺幺添簪赐福。” 至于那些个推挽礼宾,林雁觉得徐明月说得也有理,既然一开始心就不诚,那还不如不要来。 午膳过后,林雁和徐翦便朝着太傅府而去,照顾家中两位女眷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徐明月身上。 站在谢清尧身侧,徐明月小声问:“女子许嫁及笄即由夫家取字,你可想好了?” 谢清尧低头细道:“自当取好,明日再告知于你,可好?” 徐明月觉得谢清尧有些小气:“我今日要招待两位姐姐,就不能送你出府了。” 之前徐明月怕谢清尧被徐明朗和徐翦欺负,每次必当亲自送他到府门。 若是偶尔遇到那等不好的天色,徐明月还会站在门头下,一直目送谢清尧离去。 这还不够,徐明月在目送谢清尧归府之后,又会赶紧回到阁楼。 直到看着谢清尧书房的烛火点燃,才会安心回到卧房歇息。 而今日的徐明月则是说完这话,转头便一手挽着周殊,一手挽着王羽落朝着望舒楼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徐明月又回头对着谢清尧挥手,催促道:“快些回家。” 站在原地目送徐明月离去,谢清尧微微低头,一侧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般鲜活动人的月月,马上就是他谢清尧的娘子。 谢清尧自当时时开怀。。 第125章 乱京城 徐明朗瞧着谢卿尧低了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殿下,哈哈哈,我今日算是明白了,幺幺喜欢偏袒外人,如今来了两个更外的人了,他便不偏袒你了。” 换而言之,谢清尧这未婚夫就是比不上徐明朗这兄长。 徐明卿沉声唤:“朗哥儿。” 嗓音纵然未起波澜,徐明朗闻言却当即便噤了声。 想了想那由徐明卿亲自接进府的王语落,徐明朗想明了缘由。 连连摇头,徐明朗叹道:“完了,三儿不在家,日后阿爹阿娘可能真的只会催我一人了。” 谢清尧想着徐明月对周殊的看护,极其难得的主动搭了这和他无甚关系的话头:“明怀归来,必然也只会催你一人。” 一点即透,徐明朗恨自己这脑子太灵活。 强颜欢笑都装不出了。 不想再同这两个春风得意的人站在一处,徐明朗独自带着阿全回蓄雨阁,默默疗伤去了。 徐明卿低头笑了笑,转身跟在谢清尧身后直接入了清园。 谢清尧并没有急着谈正事,而是先带着徐明卿巡视了一圈清园,眼见徐明卿这长兄瞧满意了,两人才一道朝着书房而去。 于软榻前落座,棋盘、热茶、点心都被接连奉上。 书房于任何人家而言都是重要场所,更遑论是谢清尧的书房。 谢清尧此举展露的是徐明卿的信任,但徐明卿的目光却始终局限在轩窗这方寸之地。 顺着窗柩的方向看向窗前那用金丝串成的干花,透过干透的花又瞧见了对面的阁楼,以及坐在阁楼前一道围炉煮茶的三人。 心明眼明,徐明卿收回目光,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着。 显而易见,瞧明因果的徐明卿并没有非要问一个前因后果的打算。 毕竟以后院那凉亭的处处细致来看,主动跳下阁楼的必然是他家幺幺。 放下茶盏,徐明卿主动打破了沉默: “殿下如今这精神头瞧着极好,看来我家幺幺这月光,还真尽数照在殿下身上。” “得月月眷顾得以窥见天光,自当以余生为光,常伴明月之侧。” 狭长的凤眸骤然勾上笑意,谢清尧这等人竟然也和柔和扯上了干系。 脑海浮现徐明月将谢清尧小心翼翼纵容守护的模样,徐明卿也低着头笑了起来。 原来这陷于情爱的人,最后都会变成这般透着傻的模样。 就连谢清尧也不例外。 心中对两人如今之情意有了估量,徐明卿自当开始筹措来日之事。 “臣如今握在手上的所有证据,直指李岩之两大罪:欺上瞒下,伙同谢崇安中饱私囊。” 这些证据自然都还握在徐明卿手里,具体先递上哪些罪证,要看谢清尧和徐明月下一步想如何走。 “孤早些日子去李岩之那边走了一趟,后头谢崇安又来找孤谈了合作,说是要让谢崇玉失去同他争抢之能力。” 徐明卿闻言笑了笑:“他如今倒是变了,竟然意图让殿下和谢崇玉斗个你死我活,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明卿低估他了,他现在想的是让孤和谢晏斗,他要坐收的可不是东宫之位,而是天子之位。” 徐明卿:“可是啊,殿下从来便不会和他们这一脉的人,讲什么信与诺。” 谢清尧微微扬起下巴,觉得徐明卿还是懂他的。 与虎谋皮,虎说不杀他,你敢信? “他把李兰儿送进皇宫,做的是离间谢晏和赵盈的事情。” 徐明卿:“谢崇玉将谢晏的蠢与色都学了,他倒是将谢晏的狠辣发扬光大了,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孤觉着明日谢崇安大婚之日,必然要生点事,待到李兰儿名正言顺走到谢晏跟前,也就到了明卿递交证据的时机。” 李岩之手里的盐铁生意,都是和谢崇安在对接。 李兰儿崭露头角,南郡递过来直指李岩之的证据,必然逼得谢晏生出那等弃车保帅之念头。 而这等念头一生出,自然就是李岩之孤注一掷、竭力自保的开始。 这人都开始要拼命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那时候啊,谢清尧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半功倍。 这一步阴差阳错得棋落得妙极了,秒到徐明卿这离京的理由,已经被直接摆在台面之上。 “李兰儿是殿下的人?” “我要她的命,她没死透被谢崇安带走了。”谢清尧侧目看着窗前的干菊:“而谢崇安,如今也不想这个同他有太多关联的李岩之活。” 徐明卿接着道:“他是不想让盐铁线上的任何一人活。” 眼下所行之事两人已经心中有数,谢清尧手握黑棋,开始同徐明卿言及来日之事: “孤已经将十安阁一分为二,十阁主做民意触达、舆论造势之事,安阁则主做有才之人招揽培育之事。” 待到徐明卿能得到那离开京城去往武安郡的理由,那便到了为这山河,备下来日中坚力量之契机。 凡攻一城,则当迅速安定一城。 至于所谓的真相,那从京城到武安郡环环相扣的每一道证据,都已经提前备好。 徐明卿的出现,只是为了揭露真相,而非是为了查明真相。 徐明卿又落下一子在棋盘之上:“大刀阔斧,直教山河脱胎换骨,殿下豪气。” 谢清尧平静落子:“要让这山河换,必得先让这京城乱,至于这京城能乱到哪般程度,自当由月月操盘。” 徐明卿笑意疏朗。 黑子落下,这一局,未分胜负。 第126章 伤流言 舒槐前脚将徐明卿送出清园,魏福禄后脚便调集了近百仆从等在清园院内。 亲自拿着陈舒的嫁妆单子来到谢清尧身侧,魏福禄躬身问:“殿下,奴才现在便要去宫门口接嫁妆,您可有何吩咐?” 这等事情魏福禄本也无需再做请示,可今日他在镇国公府听到徐明月被人使了绊子,以他对谢清尧的了解,谢清尧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你拿着礼单一件一件对,少一件你就给孤嚎到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魏福禄连连点头:“若是拿银子补上了呢?” “那也要让满京城都知晓,那是补上的。” “奴才晓得。” 魏福禄略做思索,找到了可供自行发挥之余地: “奴才到时候清点一箱便安排人送一箱回府,必然要让这京城百姓都亲眼瞧见,咱正月初五下聘的礼有多少。” 前后也就隔了十来天的日子,有了陈舒这份嫁妆的对比,明日相府再厚的嫁妆,也不够瞧。 就以这京城百姓极爱嚼舌根的性子来说,必然是要损赵沐云一路的。 徐明月昔日受的那些不白之冤,总算能反噬些许。 魏福禄觉得赵府也是活该,他家主子不给他们主动添乱,他们就当夹起尾巴做人。 看来啊,这些人就是下贱,不配过这等好日子。 魏福禄斗志昂扬的带着众人朝着宫门而去,舒槐紧接着被召到谢清尧跟前: “你明日卯时安排人去京城各领头世家走一趟,将陈氏老祖宗会来替郡主添簪的消息透露出去。” “属下遵命。” 舒槐发自内心觉得谢清尧这一手釜底抽薪,还真是踩在那些临时告假、意图让徐明月沦为京城笑柄之人的心坎之上。 今日镇国公府的及笄礼他们避之如蛇蝎。 明日啊,必然连门都挤不进。 辰时将至,天幕尚且还是一片漆黑。 从成王府到相府的长街之上,红毯铺地,张灯结彩,将这尚未亮起来的天,装点成了喜气的模样。 谢崇安身着喜袍,带着迎亲队伍朝着赵相府而去。 喜乐渐浓,这京城初醒的百姓都被吸引到了这街道旁,等着这些个宫仆撒着这等勋贵之家才能吃的果子。 辰时一刻,接到新娘子的谢崇安选择了另一条道,朝着成王府而去。 吹吹打打走出一阵,黑夜退去,黎明如期而至。 晨起的阳光将谢崇安的容色照得清晰,也将赵沐云的陪嫁展露在众人跟前。 “大婚可是大喜之日,我怎么瞧着成王并不开怀?” “我听说啊,这赵姑娘是靠着对成王下了那等上不得台面的药,将生米煮成熟饭才嫁进这天家的。” “兄台,这话可不兴胡说,赵姑娘可是名门贵女,怎么会做出此等浪荡之事?” “这可不是胡说,我舅父那日就在西山,这赵姑娘的所作所为他亲眼所见,真是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 “我觉得这话极真,你们看成王去西山之前还到镇国公府送礼呢,结果西山一回来,他那贴身太监日日都往相府跑。” “我可听我舅老爷说,这赵姑娘同成王在一处时便已经不干净,所以成王日日往相府送的是堕胎药,怕的就是混淆皇室血脉。” “难怪大喜的日子成王也这般落寞,原来成王是被母后和舅父一道逼迫着娶了这等女子。” “唉,生在天家,也是身不由己啊。” 坐在花轿中的赵沐云,纵然竭力屏蔽这些个不分是非黑白的诋毁,可依然耐不住有些个嗓门大的,将这话送到了她耳中,入了他心中。 大喜之日本不当落泪,可惯来是天之骄女的赵沐云亲耳听到这些话时,眼泪还是蜿蜒落下。 赵沐云无法理解,她明明从未伤害过这些人,这些人为什么要将这样恶毒的言语,落在她身上? 这等子一年到头连口肉都吃不上,只能凑着她大婚之日吃点果子的贱民,又有什么资格来诋毁她这天家妇? 一手落在喜轿的红色喜帘之上,赵沐云准备让初雨将这些人全部拉下去乱棍打死。 唢呐之声骤起,喜乐压过百姓的纷纷议论,赵沐云将手收了回来。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天家也不会允许她做出任何不合时宜之事。 银牙紧咬,双眸紧闭,赵沐云将这些个诋毁的嗓音深深刻入脑海。 她要记住这些痛,死死记住。 等到来日,这些个诋毁过她的人,她必然要亲自将他们折磨至死。 一应陪嫁被从相府抬出,沿路那些随意言语,不甚入心的百姓,当即又跳了话头: “不愧是相府,你瞧瞧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那可都是顶好的物件儿。” “这嫁妆同旁人比起来的确是好的,但和先皇后的嫁妆那是完全没得比。” “你这岁数也不大,还瞧过先皇后的嫁妆?” “皇后昨日将先皇后放在宫中的嫁妆都还给了贤王。” “我昨日可是亲眼瞧着了,贤王府安排了百余人去抬嫁妆,直接从午后抬到黄昏才抬完。” “先皇后还有不少嫁妆都被皇后用了,拿了不少银子来贴补窟窿呢。” “啧啧啧,一国之后花嫂嫂的嫁妆,也不嫌丢人。” “也不知道赵姑娘这皇后的亲侄女,今日这份嫁妆里面,有没有是从先皇后那边得来的赏赐?” “我觉着有,不然一贯以清贵着称的赵相府,怎么拿得出这么厚的嫁妆?” “这满京城都知晓贤王身子骨不好,为了弥补明月郡主,那些个嫁妆都是要拿去明月郡主那下聘的。” “那赵姑娘今日岂不是夺了明月郡主的聘礼?” “她姑母花着先皇后的嫁妆,她这侄女抢夺来日贤王妃的聘礼,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肆意的推测,随意得出的结论,就这样将赵沐云的罪名定下。 赵沐云生平第一次切身体验到,什么叫做人言可贵。 手上戴着的精致护甲将掌心戳破,鲜红的血珠染上喜袍,正如赵沐云此刻的委屈,无人在乎。 狠狠敲响轿壁,将初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而听了一路诋毁的初雨如今也不过强颜欢笑:“姑娘,您就当是狗在叫,咱犯不着和一条狗计较。” 赵沐云被狗咬了,怎么可能不咬回去? “问问成王,这等随意诋毁皇后和王妃的事,他管不管?” 初雨见赵沐云异常坚定,便招呼身后的小丫鬟顶替自己的位置,快步朝着谢崇安所在之处走去。 眼见马上就能见到谢崇安,初雨却被小板子笑着拦住: “喜轿起了便不能停,如今惊扰了殿下恐不吉,初雨姑娘有何事直接和咱家说,咱家必会挑着合适的契机通禀王爷。” 初雨瞧着小板子这满面笑容,想着小板子是谢崇安最信任的人,便开始将事情说明: “公公,王妃娘娘喜轿所过之处,总有人满口胡言,您看能不能将这些百姓教导一番?” 小板子面含疑惑,惊诧问道:“怎么着咱家路过便没有呢?你们莫不是听错了?” 第127章 打脸赵盈 眼见初雨意图继续解释,小板子又道: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万万动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念头,你多宽慰宽慰王妃,让她把心思放在这喜事之上,这些个百姓随便说说,本也当不得真。” “更何况啊,这人站得越高,被人看见之契机越多,这听到的各色言论也会多起来,若是时时刻刻在乎旁人怎么说自己,那这日子便难过了。” 初雨碰了根软钉子,只得无功而返。 站在喜轿之侧,初雨将小板子的话原原本本说给赵沐云听。 那些刚歇下的泪花,在这一刻怎么也忍不住。 热泪染透妆容,将这副花容月貌切割成狼狈又懊悔地模样。 小板子一个奴才,哪敢做这般主?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谢崇安在这其中,是否又在推波助澜呢? 她赵沐云生为天之骄女,又缘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诸般疑惑无人解答,喜轿如期停在成王府正门,热闹的喜炮之声响起。 赵沐云在喜嬷嬷的搀扶之下走出喜轿,吉祥的话头从成王府正门一路延绵到喜房。 可再多的吉祥话,也驱不散此刻埋进赵沐云心底的恨意。 赵盈叮嘱了几句初雨,便带着一众宗妇姑娘朝着成王府后院花厅而去,喜房回归寂静。 辰时迎亲,昏时行礼。 距离拜堂还有五个时辰,赵沐云双手合拢,咬紧牙关闭上眼眸,定定坐在喜床之上,独自尝着由她自己酿成的苦果。 不,这苦果不是她赵沐云酿成的。 是徐明月,是谢清尧,是赵构,是赵盈,是谢崇安,是这京城的百姓。 她赵沐云,无错! 离午间开席的时辰都有将近两个时辰,这成王府从花厅到外院的每一处,都已经坐满了官眷。 纵然今日是个晴天,但京城的冬天依然极冷。 靠着几个屏风围住的外院并没有放置炭火,这些个往日从未受过冻的勋贵命妇,一个个冷得直打哆嗦。 倒也不是这成王府不懂礼数,而是别家辰迎之时来的都是至亲,自然不会如今日这般人多。 且今日本就是成婚之日,里里外外都忙碌得很,面对这等临时忽变之事,自然而然就要排在原定事宜之后。 赵盈坐在装有地暖的花厅之内,自然不懂这些个外头人正经历着哪般艰辛,但瞧着离自己最近之处的几个空位,笑着同人寒暄: “这几位夫人莫不是迷了道,安排人去带带路?” 嬷嬷弯腰凑到赵盈跟前,将嗓音压得极低: “今日迎亲的队伍出发不久,这几位家中的男眷便亲自使人来告了信,说是晨起忽然不太舒畅,如今正请了郎中过府,必然不会误了婚礼的吉时。” 言外之意是,这些个人要在拜堂之前才能出现。 赵盈嘴角喜气依旧,笑意却不达眼底:“使人去传个话,若是郎中不顶用,直接带着御医去瞧瞧。” “这几位可都是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夫人,万万马虎不得。” 嬷嬷自然懂赵盈这般暗示。 一人上了年岁称病来迟,那可以算正常。 毕竟年岁大了,谁还没有个三病两痛? 如今四人皆告假,这意外来的可就是太凑巧了。 嬷嬷刚走出花厅去安排诸般事宜,席间便有宗妇起了身: “娘娘,小儿这衣裳有些脏了,未免污了诸位贵人耳目,臣妇带他去换件衣裳。” 瞧着那小儿外袍上染着的些许水渍,赵盈柔声叮嘱:“快些去,也莫要着急,午膳还有些时辰。” 得了应允宗妇赶忙让身侧婢女抱着小儿,匆匆朝着外头走去。 自这宗妇顺利离席,席间以各种理由离开花厅之人,越来越多。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花厅之内便只有一小半座椅之上还坐着人。 而这些坐着的人见到这番变故,自当安排身侧丫鬟去探问缘由。 而那些个告假离去之人,没有一人如期归来。 今日可是天家嫡子之婚礼,值得这些人冒险的,自当是有了更大的利益。 再也无法维系容色之上的笑意,看着那坐在院内蠢蠢欲动想、要找她告假之人,赵盈一刻也呆不下去。 可作为今日的组局之人,她就算要离席,也得找个让彼此都体面的理由。 然,赵盈今日之体面,早就被这些个离席之后再未归来的命妇踩在了脚下。 “众位自行玩耍,莫要拘在此处,正好皇上有事找本宫,本宫去去就回。” 众人跪在地上恭送赵盈离去,眼瞧着赵盈一走入屋内,便又有好些人起身,朝着成王府马车停放之处跑去。 活像是去晚了,丢的便是小命一般。 站在屏风后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赵盈,数日来的不顺心,让阴霾爬上了她雍容的容貌。 此等奇耻大辱,别说谢晏登基之后从未有过,就算之前陪着谢晏待在武安郡之时,亦没有。 派出的嬷嬷一入屋内,便噗通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握在手中的暖炉直接朝着眼前的嬷嬷身上砸去,钝痛尚且未曾歇下,滚烫的水燎过肌肤,当即生了一片水泡。 眼泪直流,嬷嬷却没敢多喊一声疼: “启禀皇后娘娘,这些人离开成王府之后,都去了镇国公府,说是鲁郡陈氏的老祖宗今日亲临替明月郡主添簪。” “你说的是陈氏老祖宗?” 重重磕头,嬷嬷不敢多看赵盈一眼:“是。” 鲁郡到京城颇远,赵盈压根不信镇国公府能这般快找到这号人物,当即又问了一句: “是鲁郡如今那九十二岁高龄,一生行善积德,五十年如一日资助天下贫困学子的老祖宗?” 嬷嬷闻言再次磕头,嗓音染上颤抖:“奴婢使人去太傅府瞧了,千真万确。” 赵盈那颗极其燥怒的心,在这一瞬,染上悲戚。 她赵氏一门靠着科举步入仕途,赵构早年科举困顿之时,也曾受过这陈氏老祖宗的恩典。 这位老祖宗惯来给的不仅仅是银两,凡那等有济世救民之才能者,她还会安排族中大儒亲自带教。 而这老祖宗数十年施恩如一日,既未靠着这等救助之情携恩图报,更未借着这等声名结党营私。 就算是九年前陈氏嫡女陈舒遇刺身亡,那位老祖宗也未曾用自己这满身功德,逼迫这天下学子为其陈氏嫡女沉冤。 陈氏一族,自来不涉皇权。 若非她今日非要给徐明月这个下马威,以鲁郡陈氏数年之低调,今日这添簪之事,必然也只当是关起门来进行。 甚至于,压根就不会有陈氏老祖宗添簪之事。 今日徐明月的体面,她赵盈被踩的脸面,都是她赵盈一手造就。 赵盈抬手遮住眼帘,悔恨开始爬上心头。 第128章 及笄(上) 镇国公府为及笄备下之席位早已坐满,不多时,这等站立之礼宾从礼台一路排到了府门之外,已经从正院站到了府门之处。 不论这般日头多严寒,也未有一人生出离去之意图。 既然镇国公府有了这番热闹,这满京城百姓的目光,自然有一半被从成王大婚之事上,转移到了徐明月及笄之事上。 一辆颇为低调的马车停在镇国公府门头之下,谢请尧和余氏一道扶着满头银发、风骨卓绝的陈氏老祖宗走下马车。 拥挤的正门自行清出一条道,跪拜请安之声伴随着陈氏老祖宗的行动,从镇国公府门一路延绵到这礼台之下。 陈氏老祖宗唇角带着浅笑,并未展露刻意亲近之意图,更没有生出任何鄙夷之念头。 她以绝对平视的目光,平等的看向眼前这些个宗妇贵女。 一如她看向这天下的泱泱百姓。 待到陈氏老祖宗稳坐观礼席之主位,正好到了巳时三刻之吉时。 徐翦同林雁相携走上礼台,一道朝着座下观礼之人拱手。 徐明卿怕他阿爹今日情绪失控,将早早备好的言词递到徐翦手中,出言安抚道:“阿爹直接照着读即可。” 徐翦朝着徐明卿点头,经历过两个儿子及冠之礼的徐翦,觉得自己必然会让今日及笄之礼,热烈且隆重。 一手翻开那红色的纸张,徐翦刚瞧见“小女明月”四字,眼眸一瞬翻红,喉头哽咽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座下之宗妇从未见过在闺女及笄之场合,如此动容之阿爹,带着些许不解的小声议论,在人群之中响起。 将手上的言辞递到林雁手中,徐翦朝着林雁扎扎实实躬腰拱手。 微微清嗓,徐翦小声道:“夫人替为夫生养明月辛苦,今日这等契机,自当夫人主持。” 这一拱手一弯腰,将这座下所有的不解,全部压下。 镇国公宠妻无度之事,这满京城的勋贵早有耳闻。 但是啊,当她们今日亲眼见到徐翦对林雁之尊重时,才知晓那般传言,不足徐翦所行之分毫。 如她们这般替夫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宅数载之人,别说得到这般尊重,就算是得到一句软乎些的言语,都觉得是天大的恩赐。 林雁的命啊,真的是太好了。 抬手将徐翦扶正,林雁浅笑着接过那写在喜纸之上的言辞,微微合上敲向这座下之宾客: “徐氏嫡女徐明月今朝十五,遵儒家之礼,起及笄之仪。” “妾与夫君此生唯得一女,爱之如珠如宝,今朝成人,喜不自胜,广邀众位亲友同享此刻之喜。” “吉月吉日,吉时将至,妾与夫君同谢众位不惧严寒,拨冗前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众位海涵。” 夫妇对视,朝着众人再度拱手,铜锣一响,鞭炮齐鸣,有司高声道: “徐氏明月及笄之礼,起。” 王羽落手抱古琴于礼台西侧落座,喜悦的琴音袅袅传出。 徐明月身着彩衣款款走上礼台,坐于东侧,一众礼宾齐唱及笄之贺词。 外祖母刘氏在丫鬟的搀扶之下走上礼台,拿着玉梳替徐明月将满头青丝梳起,手握木笄置于发髻之上。 初加笄成。 徐明月起身先谢外祖母,继而背向宾客拱手三拜,再朝着主位之上的爹娘叩拜: “生为爹娘之女,得爹娘万般疼爱,是女儿此生之大幸。”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此后余生,自当时时替爹娘祈祷,愿爹娘此后安康长寿,福寿绵长。” 徐翦和林雁一道从主位之上起身,弯腰将徐明月扶起。 接过林雁递过来的帕子,徐翦不住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林雁看着眼前身着彩衣布鞋的幺女,眼中满是怜爱之意。 抬手替徐明月擦掉眼中水光,林雁将温软的言辞落下: “能成为幺幺的阿娘,是上天对我和夫君最大的恩赐,今朝既已成人,来日山海皆宽广,任凭幺幺飞跃,阿娘与阿爹,会永远替幺幺留下一个家。” 徐翦含笑点头,哽咽道:“幺幺只要回头就能看见家,你若觉得累不想回头,阿爹就把家搬到你身边。” 情浓情极,徐明月再度深深弓腰。 微阖眼眶,徐明月眼中的泪花落在徐翦手背之上,让徐翦哭得更为狼狈。 而一直站在徐明卿身侧的徐明朗,听着这些话,瞧着礼台之上一眨眼便长大的徐明月,想着徐明月日后要征服的山海,哭得比徐翦还难看。 周殊因着此间的温情红了眼眶,有司眼见到了二加的时辰,便推了推周舒:“郡主时辰到了,周姑娘去提醒一番。” 姑娘二字于周殊而言极其陌生,略微反应了一会子,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拿上二加之衣裳走到徐明月身侧,周殊扯了扯徐明月的衣角,所有的秩序便在温情中再度回归。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徐明月身着襦裙重座礼台东侧,礼宾赞唱之声再起,余氏用铜盆中温热的水将手洗净,又用帕子细细擦拭,才走到徐明月身侧。 目光落在徐明月手腕之上戴着的山河玉镯,余氏抬头望了望天,才从周殊手中拿过那一支牡丹金簪替徐明月簪上。 二加簪成。 徐明月起身叩谢余氏添簪之恩,并未朝着这满座宾朋叩拜,而是朝着徐明卿和徐明朗所在之处接连躬腰。 兄妹对视之后,徐明月又转头朝着武安郡的方向拱手: “明月谢三位兄长数载言传身教,数年细细守护,愿三位兄长行坦途,遇良人。” 徐明卿抬头看着这万里晴空,从未失控的眼泪从眼眶溢出。 从抱在怀里牙牙学语的幼童,到六岁选夫之时的骤然蜕变,又到德水救灾的一往无前,再到京城入局的游刃有余。 他家幺幺,真的长大了。 兄弟二人双手同时合十,沉沉弓腰。 既是在还徐明月这一礼,亦是在感谢这诸天神佛,让他家幺幺有了重头来过之契机。 第129章 及笄(下) 王羽落目送徐明月和周殊一道走下礼台,目光收回之时看见了那被日头眷顾的徐明卿。 喜庆的乐章骤然多了柔情。 这京城的冬日啊,真的比南郡的暖。 那些被徐明卿疼爱的人啊,如今都拥有了护住徐明卿的能力。 王羽落觉着,日后的每一个冬季,会越来越暖。 徐明月身着紫色华服再座于礼台东侧,陈氏老祖宗在谢清尧的搀扶之下,来到了徐明月面前。 那双被年轮勾勒的手,此刻温温柔柔拍着徐明月的头,意图将自己这一生逢凶化吉之幸运,都传给徐明月。 谢清尧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支奢华至极的紫金衔珠凤钗,与镇国公府一早备上的金冠放在一处。 低头与徐明月对视,凤眸缱绻含笑。 徐明月侧目看向托盘,软声道:“请老祖宗替明月一并戴上。” 并不觉得这番做法有违礼制,因为徐明月未来要走的那条路,本就不是礼制所能指引之路。 从托盘中拿起金冠的手有些颤抖,漫天霞光随着这般抖动而婉转闪耀。 不论是金冠还是凤钗,全都稳稳落在了徐明月的发间。 柔柔抬手替徐明月将流苏捋顺,徐氏老祖宗指尖染上朱砂,将祝福落在徐明月眉心。 将一抹朱红落在徐明月眉间。 三加钗成。 琴音骤然变得铿锵,徐明月朝着陈氏老祖宗跪地磕头。 周殊搀扶着徐明月起身,仔仔细细整理仪容之后,再朝着宗祠之方向叩首: “徐氏明月今朝成人,自今日起必当承祖宗之遗志,以护江山百姓之安宁为己任。” 但凡女子及笄之礼,对着祖宗许下之诺,无非是日后当好贤妻慈母。 徐明月是这些年来,京城及笄女子中,头一个敢言百姓之重担的女子。 随着这番许诺落下,座下观礼之宾客的目光,虚虚实实全部都落在了谢清尧身上。 徐明月作为女子,能护住这百姓的,能凭借的自然只有这一身医术。 谢清尧纵然错失东宫之位,终究都是天皇贵胄。 谢清尧,真能允许自己的夫人,在成婚之后抛头露面? 生出这般疑问自然没奢望谢清尧告知她们答案,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答案。 不会! “三加既成,女子及笄而婚配当取表字,请谢氏清尧为徐氏明月提字。” 极少现于人前的笑,如今稳稳当当挂在谢清尧的容色之上。 这礼台之下尚未婚配的女子,仅仅瞧着谢清尧这一个侧颜,便觉心头如小鹿乱撞,恨不得取徐明月而代之。 走到徐明月跟前,谢清尧先朝徐明月拱手,才从周殊手中接过金笔,在两张洒金红纸上分别落下两字。 “令昭。” 一张红纸由周殊送到徐翦夫妇手中,一张红纸由谢清尧亲自拿着,展露于众人眼前: “徐氏明月之表字为,令昭。” “令昭”二字,将观礼之人心头坚定的答案,彻底推翻。 谢清尧不仅不介意徐明月日后的抛头露面,他还会尽己之力,让徐明月达成所愿。 谢清尧对徐明月的期望,自来便不是那一宅一院之地。 这广阔苍穹之下,都当任徐明月畅游。 满座宾朋起身,朝着礼台之上的徐明月道喜:“贺明月郡主及笄之喜,愿明月郡主福寿皆安。” “徐氏明月及笄之礼,毕。” 徐明卿走上礼台,开始做着满座宾朋的安排:“府内略备薄酒,请所有观礼之人移步席间,同庆此时。” 早就候在一侧的丫鬟仆从躬身出现,不论是站在礼台之侧,还是守在门头之下的观礼之人,都被请到了席间用膳。 就连那等在外头凑着热闹的百姓,也被请到了后院的席间。 镇国公府本也未曾备下这么多酒席,是徐明朗直接停了三家酒楼之营业,才能让这些个前来观礼的人都能用上符合礼制的膳食。 宾客有了归处,陈氏老祖宗年岁大了,自然不能再经受这般热闹。 徐明月和谢清尧一人一边,弯腰扶着陈氏老祖宗上了马车。 陈氏老祖宗看向谢清尧:“陈清,令昭二字,你意为何?” 未曾当众点破表字之含义,自然是因为这两字所寄托的寓意,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 谢清尧凤眸宁静,嗓音醇淡:“令民心归一,昭人间正道。” 这般厚望传入陈氏老祖宗耳中,没有令她生出一丝意外,更没有让她生出一丝不解。 落在徐明月耳中,却是令她心头紧了一瞬。 年中之时,她还是那个去趟德水,都令家人辗转反侧的徐氏幺女。 如今不过数月,谢清尧却信她能昭这人间正道。 这一瞬的徐明月更真切的感知到,及笄意味着什么。 重担在肩,徐明月不惧之,勇往之。 “令昭和陈清日后要走的是哪般险境,我已窥见一斑。” “我年幼之时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哪里有那等不平,我便要去那处惩恶扬善。” “待到成婚之后,不但未能改了幼年之习性,还因着与夫君志趣相投,有了更大的能力之后,所行之事愈发险峻。” 从脖子上取下那串戴了数年的佛珠,一圈一圈绕在徐明月手腕上: “这串佛珠是我阿娘给我的,无数次陪着我化险为夷,你们明年的婚事我必然来不了,这便算我给你们二人的新婚贺礼。” 徐明月又准备朝着陈氏老祖宗磕头,却被其阻止:“莫要跪我,有些礼避不开,我便受着了,但我惯来不喜欢这跪来拜去的,瞧着便觉得折腾人。” 徐明月笑着道:“多谢老祖宗。”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陈氏老祖宗想到了陈舒,她心头有些话想要叮嘱。 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世间的路只有自己走过了,才算自己的。 陈舒和谢瑜走的路,本来就和眼前这两人不同。 “好了,我这一应物什都已经备齐,稍后回趟鸿儿那边,便要回鲁郡了,你们各自忙你们自己的事去。” 第130章 嫌隙 徐明月已经明白了陈氏老祖宗的性子,知晓其纵然掌舵鲁郡陈氏,却是一个不拘小节因材施教之人。 便没有多做推辞,同谢清尧一道下了马车。 站在长街之上,两人并肩目送今日将这京城风云搅动的陈氏老祖宗离去。 “老祖宗这般心性,你借着她的名头将事情闹到这般大,小心她老人家生气。” “不会。” 谢清尧与徐明月转身朝着镇国公府走去:“陈氏之人不惹事,但万万没有让人踩在头上欺负的道理。” 至于陈舒枉死之时,陈氏没有任何动作的缘由,是因为谢清尧昏迷不醒,所行之事不过是事倍功半。 而等到谢清尧苏醒,他便更加不愿意将鲁郡陈氏拖入权力旋涡之中。 他的仇,他的怨,他会亲自来报。 徐明月听着谢清尧这般解释,心中自然也明白了谢清尧心中所想:“谢清尧,你真的极厉害。” 谢清尧,也极苦。 “月月。” 谢清尧唤了一声。 徐明月抬头:“嗯?” 谢清尧低头:“阿昭。” 于两声呼唤之中眉目流转,就足以让谢清尧早于过往的苦难和解。 仇他会报,但他永远都不会再束缚自己。 这般称呼,听着还挺顺耳,徐明月极其自在的接受了自己的表字。 “谢清尧,你的表字为何?” “陈清。”谢清尧轻声解释: “及冠之前,祖父想了极多表字,最后还是觉得陈清二字极好。” 陈清二字鲜少有人提及,一来是谢清尧的及冠之礼并非在京城举办,二来就算那些个知晓的,基本都无资格直呼谢清尧表字。 而那些有资格唤陈清表字之人,早已习惯唤清儿。 故这表字,如今也就徐明月和陈氏老祖宗叫过。 独占一个名字的感觉,徐明月觉得极好:“陈清二字何意?” “陈山河之愿,清世道浑浊。” 陈清与令昭,诉说的是同一番志向。 山河之责,他们同担。 -- 镇国公府及笄宴的午膳吃得那叫一个热热闹闹,而成王府大婚之日的午膳,却是萧条的过了份。 一大早有那么多人到场见证了迎亲之喜,这席面自然也都竭力备足了。 但如今除了离赵盈最近的那些个席面上坐着人,旁的大多都是空空落落的。 而这些人中多数都是谢氏一族的宗亲,剩下的那些个小门小户纵然坐得离赵盈颇远,赵盈都因着同她们待在一处院子,觉得降了身份。 成王府没有女主人,赵盈这个做母后的,如今再是心气不顺,也只能独自将这苦果吞咽。 毕竟自来便没有未拜堂之女子,替夫家操持内宅之事的先例。 同一众皇亲喝了一阵子茶,赵盈便借口疲倦入了后院暖阁。 一盏一盏的消火茶喝下,赵盈的容色才好看了些许。 从前头宴席归来的谢崇安推开暖阁之门,看向赵盈的眸光中带着的笑,满是凉薄。 而这般凉薄落下,惹得赵盈莫名多了不安。 单膝跪地,谢崇安拱手请安:“儿臣见过母后。” 赵盈见这孩子还没忘记礼数,想着今日后院之事,便多了几分愧疚。 将谢崇安扶起,赵盈柔声道:“今日你大婚,前头必然忙碌,你只管招呼好前头的官员,后院的这些个女眷,母后都会照顾好的。” 谢崇安轻声一笑: “母后所谓的招呼好,便是昨日还先皇后的嫁妆还到人尽皆知,让这满京城都知晓儿臣这王妃的陪嫁,是从先皇后那里掏出来的?” “母后所谓的招呼好,便是用些个手段将徐明月那头参加及笄礼的官眷,都提前叫到成王府,最后逼得他们请出陈氏老祖宗,下了儿臣的脸面?” “母后所谓的招呼好,是明明早就知晓有这么多人要来府邸,却没有提前做好一应部署,而让我成王府落人口舌?” “要是今日成婚娶了表妹的是崇玉,母后还会这般行事吗?” 字字句句,直指赵盈这为人母亲的失职和偏心。 然,等到谢崇玉坦言说出这些不公之时,他早已不期望能得到所谓的公平。 坐惯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赵盈如何能受得了自己儿子的这般质问? 猛然起身,狠狠扇了谢崇安一巴掌:“本宫全都是为了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谢崇安摸了摸脸上被划破的肌肤,笑问:“为了儿臣?” “您知道因着您将那些官眷安排在院内,炭火备得不足,寒冬腊月之下冻伤了数人,让这前院的官员也走了好些吗?” “儿子这些年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让您这般不待见儿臣?” “如果您一开始便做不到善待儿臣,缘何要将儿臣生出来?” 积年的怨念在这一日被说出,谢崇安越说越平静,于平静中隐隐透出了麻木。 瞧着眼前怔愣的赵盈,谢崇安头也不回朝着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谢崇安看见了容色冷凝的谢晏。 强压委屈,谢崇安双膝跪地:“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弯腰将谢崇安扶起,看着那从谢崇安脸上渗出的血迹,难得多了几分慈爱: “马上便要拜堂了,先去收拾一下,莫要失了皇家体面。” 竭力整理容色,谢崇安脸上挂上的笑带着惨白:“多谢父皇挂心,儿臣先去前头忙了。” 待到谢崇那离去,谢晏走入屋内站在了赵盈对面。 “皇后,从中秋夜宴至今,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但凡你与朕不是共患难之夫妻,就你如今所行之事,早已当不得这一国之母。” 原本怔愣的赵盈,仿若又遭受当头一棒。 赵盈一瞬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得反问:“臣妾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来的吗?” “朕有让你伙同崇玉一道欺骗于朕,最后让朕落了下乘,反倒让谢清尧将徐明月给娶走了吗?” 赵盈一手扫落桌上之茶盏:“您愿意做了那般让步,难道不是因为谢清尧和镇国公府许下的利益足够大?” “皇上,您如今后悔了便去将徐明月抓回来,何苦来责怪臣妾?” 往日最是贴心得体的皇后,现在竟然变成了这般牙尖嘴利,油盐不进之女子。 谢晏扬起的手掌几度张合,最后重重落下,拂袖离去。 他一刻都不愿多与赵盈多待。 接连遭受儿子与夫君指责的赵盈,重重坐在软凳之上,委屈的泪水滴滴落下。 她又做错了什么? 第131章 明怀归 夜色笼罩,一人一骑自京城北门低调而入,绕着京城转了一圈,将马留在一热闹之所,隐了身形直接入了被封禁的睿王府。 谢崇玉正半躺在软榻之上,头枕在女子柔软的腰间,接受着身侧数名花容月貌之女子的贴身伺候。 张嘴接过姬妾用唇喂过来的美酒,谢崇玉在女子的腰间翻身,转头去看那在寒冬腊月依然穿着清凉之舞姬,在圆鼓之上翩跹起舞。 瞧到尽兴之处,谢崇玉手里握着的鞭子再度挥下。 顺着鞭子所触达之方向瞧去,是靠着人参吊着命,白日替谢崇玉物色美人,晚上跪在谢崇玉跟前遭受其鞭笞的小福子。 显而易见,纵然被禁足睿王府,作为中宫嫡子的谢崇玉,日子依然过得极其潇洒。 徐明怀片刻不停连夜回京,自然不是受召而归,此时若是泄露的身份,那便是掉脑袋的事情。 可谢崇玉这个瘪犊子伤害了他家幺幺,徐明怀回来的匆忙,自然要给徐明月多送上一份及笄之礼。 手里握着两颗从谢崇安派到武安郡的暗卫身上得来的暗器,直直朝着谢崇玉的膝盖扔去。 “啊。” 呼痛的惨叫声传出,徐明怀瞧着那骤然将衣裳晕透的鲜血,又看着破门而入的守卫,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潜藏在暗处的暗卫。 肆意的眼眸微挑,徐明怀捡起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直接朝着那暗卫的腰间穴位砸去。 闷钝的落地之声传出,手握剑刃的守卫将那暗卫牢牢捆绑。 下一瞬,徐明怀瞧着那现了身形的暗卫,竟然选择了咬舌自尽。 带着些许可惜,徐明怀从这场混乱中脱身,悄无声息回了镇国公府。 徐明怀今夜必须离开京城,没得时辰去做旁的事情,便直接朝着望舒楼而去。 感知到熟悉动静的周殊翻身下床,迅速穿上衣裳朝着院门跑去。 两手将那扇合上的院门打开,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徐明怀,周殊浅浅笑了。 徐明怀瞧着眼前对着他浅笑的女子穿着精致,便觉着应当是前来庆贺徐明月及笄的闺中密友。 迅速低头收敛目光,徐明怀朝后退了两步再朝着周殊拱手:“我是幺幺兄长,今日特来看她。” 从未见过周殊穿过正经女装的徐明怀,的确没有认出周殊。 周殊却并没有隐瞒身份的意图:“将军,今日成王大婚,府邸的主子晚间都去成王府参加婚宴。” 眉头一皱,徐明怀再度抬头,半信半疑:“小殊?” “是属下。”周殊带着徐明怀往院内走:“将军今日运气也不错,郡主今夜并未赴宴。” 确认这人真是周殊,徐明怀又将目光在周殊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军营之中的人惯来不分男女,只分胜负与死活。 这些年将周殊带在身侧,甚至于连徐明怀都忘记了,周殊是个女娇娥。 心底生出些许奇怪的情绪,却被徐明怀强行压下。 “谢崇安成婚就成婚,竟然还同幺幺及笄选在同一日,不就是明摆着要抢幺幺风头吗?” “日后你跟在幺幺身边,见到这等心思歹毒之人,定要先劝着幺幺走远些,在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好好使些手段收拾他们。” “只有让他们见着幺幺就记起了疼,日后才会离幺幺远些。” 没有拒绝徐明怀指令的习惯,周殊当即点头应允:“好,有我在,将军请放心。” 周殊并未同行,而是驻足在院内,瞧着徐明怀那落脚之时无法遮掩的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周殊也跟着笑了。 她极少见到徐明怀这般开怀,但她却知晓,她喜欢看着徐明怀开怀的模样。 侧目看向阁楼所在之处,周殊发自内心觉得这阁楼里住着的徐明月啊,当得上这些个兄长将她捧在掌心宠着。 因为徐明月是个极好的人,是这个世间,除了徐明怀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这般念头刚在周殊心头落地生根,她又觉得不对。 可能徐明月就算不如现在这般好,只要她是徐明月,她的爹娘和兄长亦会对她这般好。 因为他们是同血脉,共冷暖的家人。 想到徐明月有练那点子拳脚功夫,徐明怀凑近阁楼之时,便刻意放轻了脚步。 长身立于阁楼之下,徐明怀看着朝着那连片叶子都没有的树比划着,又瞧着徐明月朝着那树挥手,又瞧着徐明月骤然浅笑。 并不觉得徐明月这般行径古怪,徐明怀只觉得他家幺幺,当真是可爱又富有童趣。 跟一棵树都能这般投缘。 瞧了好一阵,直敲到将徐明月及笄之日的背影彻底印入心头,徐明怀才朝着徐明月所在之处,大声呼喊: “徐明月,徐明怀前来贺你及笄之喜。” 站在阁楼之上的徐明月骤然转身,狡黠温情的狐狸眼霎那间被不可置信的欢喜替代。 日日在边关行军打仗的人,耳力与目力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可比。 纵然只是借着月光,徐明怀也瞧清了徐明月慢慢红了的眼眶,瞧清了那极好看的狐狸眼,蓄满了泪花。 这一瞬,风餐露宿,值了。 这一瞬,不眠不休,也值了。 自阁楼一跃而下,徐明月稳稳落在徐明怀跟前,一手直接攥着徐明怀的手腕,将人拉入屋内。 “甜甜,将药箱拿来。” 甜甜和幽语朝着徐明怀请安福身,赶忙一人沏茶,一人将徐明月的药箱拿了过来。 徐明怀有些不想让徐明月替他诊脉,可就以徐明月如今这般心思而言,越是不让她诊脉,她才越是会焦心。 将衣袖之上的护肘解开,徐明怀笑的明媚,将那在边疆风雪中饮血骑马护山河的肆意少年郎,送到了徐明月的眼前。 就像是守在边疆数载的徐明怀,所行之路一马平川,从未受过任何伤痛与苦楚。 徐明月嘴唇微撅,两手将徐明怀的衣袖又往上卷了卷,哽咽道:“小哥,你骗我,你明明受了好多好多伤。” “生辰是大喜的日子,我若把你惹哭了,阿兄和二哥必然要揍我。” 徐明怀这一开口,徐明月眼眶便蓄满了晶莹的水光。 “小哥日后会当心,再也不会受伤,我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徐明怀讨好的哄着人,徐明月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将那衣袖往上头挽。 徐明月闻见血腥味了。 第132章 谁是阿姐? 手臂上还有两道未曾复原的伤疤,徐明怀阻止了徐明月继续往上翻的动作: “我们幺幺是大姑娘了,殿下若是瞧见你这般,指不定要醋。” “你若还是觉得不开心,小哥再耍一套枪给你看,可好?” 徐明月摇头,拿着帕子将眼中水意擦拭,小声嘟囔:“你偷偷跑回来的,压根没有带枪。” 她刚刚看过的那半条手臂,布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疤,比之徐明月幼时在徐翦身上见到的,要多很多。 徐明怀这条路,比徐翦走得难多了。 徐明怀这条路,也当比徐翦走得更难。 当年的徐翦爹娘虽战死沙场,自己却是天生行军打仗的苗子,且皇位之上的两位君王皆是明君,要兵给兵,要银子给银子,要信任给信任。 哪里像徐明怀,面对各方势力的压迫,在武安郡耗时九年,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四品校尉。 徐明月将徐明怀的衣袖放了下来:“等我去了武安郡,你再耍给我看。” 接过幽语递过来的帕子,擦净双手后开始给徐明月剥瓜子。 待剥成一小堆,徐明怀便将瓜子仁推到徐明月跟前:“好好好,我的好幺幺,只要你不生气,让小哥做什么都成。” 低头捡着瓜子粒默默吃着,纵然眼眶红红,徐明月也没有再哭了。 “小哥日后可要少骗我一些,不然我就找阿姐告你的状,让她收拾你。” 徐明怀明显一愣:“谁是你阿姐?” 徐明月若是多了个妹妹,徐明怀倒是能理解。 可他爹娘如何能给徐明月生出个阿姐? “周殊啊,周殊是我阿姐。” 徐明怀思索片刻:“你说的是小殊?” 他从来便不知道周殊的名字。 在大瑜皇朝的边关,多的是那父母双亡之后,自个随意取了一个名字的人。 徐明怀将周殊从俘虏营领出的那一日,那管事说她叫小殊,徐明怀这些年便一直叫她小殊。 “是的,小哥你要记住,她叫周殊。” 徐明月吃完一小堆瓜子仁,又强调道:“她的名字叫周殊。” 眼前的幺妹显见执拗,徐明怀笑着点头:“我记住了。” 破涕为笑,徐明月骤然发问:“小哥,阿姐叫什么?” “周殊。” 回复的速度极快,就像是这个名字,已经在徐明怀心底留下烙印。 从桌前起身,徐明月拉着徐明怀上了阁楼。 指着那刚刚还同她隔着阁楼对视,如今她骤然离去,也一直守在凉亭等着她的谢清尧: “小哥,我有谢清尧了,阿姐便还给你,你今夜便带着她一道去武安郡。” 徐明月用的是还,可周殊从来都不是徐明怀的。 “幺幺,是小殊主动要来护住你,我做不得她的主。” 徐明月才不信这话。 如果不是徐明怀让周殊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周殊怎么可能说要来护住她这素昧平生之人? “小哥,武安郡如今凶险,你身边需要一个会永远替你守住后背的人。” 徐明月这一言,说得很郑重。 兄妹二人于阁楼之上无声对视,亦在无声对峙。 徐明怀还是想将周殊留给徐明月。 谢清尧走出凉亭,一跃上了阁楼,站在徐明月身侧。 徐明怀拳头一瞬硬了,朝着谢清尧伸了出去。 谢清尧迅速从阁楼之上退下,徐明怀追着谢清尧而去。 两人直接在清园的后院动起了手。 周殊听见这般异动,迅速来到徐明月身侧,低头看着后院这正在交手的两人。 “怎么打起来了?” 徐明月想了想,玩笑道:“我小哥应当把谢清尧当那偷香窃玉的登徒子了。” 周殊有些吃惊,但周殊显然信了:“他竟然这般莽撞?” “是。”徐明月一手挽住周殊的胳膊: “想来在军中他从未展现过这般模样,但我小哥就是那种,谁扯了我一根头发丝,他必然要握着长枪将人干翻的那种。” 周殊有些心急,下意识不想两个喜欢徐明月的人伤了和气:“你不拦一下?” 徐明月摇头,说出真实缘由:“他们一个想试探对方本事,一个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周殊试探着理解这有些复杂的情绪:“殿下要证明自己能护住你,将军想确定殿下能护住你?” “是。”徐明月怕周殊想多:“阿姐你莫要担心,我小哥日后成婚了,必然对他的夫人最好,就像我现在对谢清尧最好一般。” 听到徐明月同自己这般解释,周殊心底多了一层极其生疏的情绪。 可一时半会,她琢磨不透这种生疏是什么。 惯来不是多会能言善道的人,周殊不知道要怎么回徐明月这一句话,便选择了沉默。 略微衡量,徐明月将眼前之困境说给周殊听: “阿姐,谢崇安如今娶了相府嫡女,我又和谢清尧定了婚事,谢崇安就更加不会允我小哥在军中有出头之日。” “随着我和谢清尧在京城的动作越来越大,我小哥就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阿姐,比起我,我小哥才更需要你。” 周殊握住剑刃的手,紧了紧:“郡主,你好,他才会安心。” 徐明月眼眶一酸,轻声道:“周殊,我小哥活着,你才会想活。” 徐明月想护住的,从来都不止是一个徐明怀。 人人都想让她徐明月如愿。 而她徐明月最简单的愿望,便是这些个真心对她的人,都能安好。 颅内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在周殊脑海中炸裂。 疼痛钻入周殊的四肢百骸。 惯来极能忍痛的周殊,接连朝着身侧退了两步,直到扶住横栏,才稳住了身形。 冷汗依然在不住落下,但身体的疼痛却被心头的酸痛与绝望,取代。 阁楼之下的两人打得焦灼,阁楼之上的周殊,泪如雨下。 看着那赤手空拳依然虎虎生威的少年郎,周殊的唇几经张合,最终选择合拢。 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说不出,且一字也不能说。 第133章 栽赃 敏锐捕捉到周殊的异样,徐明月试探抬头,一眼便瞧出了周殊的异样。 她的阿姐眼中的情绪比之上一瞬,浓烈了极多。 浅笑歪头,徐明月心底关于周殊和徐明怀的那一方净土,开始被夯实。 今世之格局,早已不同于上一世之格局。 一切的一切,都已被重新打乱洗牌。 但徐明月,一定要赢,也一定会赢。 “阿姐,我把小哥,交给你了。” “好。”一手抬起,揉了揉徐明月的头:“我会还明月一个,活着的徐明怀。” 周殊想要的是那西北的少年郎,能肆意潇洒的活着。 清园后院的打斗止住,徐明怀脸上多了两道青紫,谢清尧的手臂比之方才臃肿了不少。 显而易见,两人都没有下死手,但两人多少都宣泄了些许私人情绪。 同入凉亭,徐明怀用交待的语气询问:“小殊,你今夜同我一道回武安郡?” 交待表明的是徐明怀的立场,询问说明的是周殊依然拥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提着茶盏替众人蓄上茶水,周殊并没有当即给出答案。 徐明怀心思敏锐,她不想让徐明怀察觉到她骤然生出的变化。 就算她想要将徐明怀据为己有,也只当徐徐图之。 端着茶盏连连喝了几口,周殊才开口道:“好。” 徐明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周殊,乍一瞧觉得她同之前有些不一样,可仔细一看,却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殊。 谢清尧拿出徐明月惯吃的果子,先是放在炉子上烘热,再一边剥弄着,一边往徐明月趁手的地方放。 徐明月瞧着谢清尧那微微颤抖的手,嗔怪道: “小哥,你真是的,都是一家人你下这么重的手作甚?” 徐明怀听着徐明月这般言语,下意识笑着应:“是是是。” 可这话头刚落下,徐明怀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手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一手指着谢清尧:“这…这…这…” 这了大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 显而易见,徐明怀还没有适应徐明月会护着谢清尧这事。 不对,小时候徐明月也要挥起那胖乎乎的手臂,去护着比她高大不知多少的谢清尧。 融入骨髓的习惯啊,在重逢的那一日,在朝夕相处的每一瞬,都自然而然的展露了出来。 徐明月在谢清尧的身侧,将曾经那个迷路的自己找了回来,也将自己最舒适自在的模样找了回来。 周殊心疼徐明怀此行没吃多少东西,便捡着桌上的能吃的,不住剥好了往徐明怀手边递。 眼瞧着徐明怀杯中的茶水空了一半,亦会在不动声色之间给徐明怀续上。 瞧着徐明怀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周殊才出言提醒: “将军若有事情就当快些交待,再晚一些成王府的宴散了,我们就不好走了。” 经这一提醒,徐明怀也想起了正事:“我刚回京城时,去了一趟睿王府,直接废了睿王两条腿,就算找郎中救治一番,那身修为也使不出来了。” 徐明月兴奋问:“小哥,你栽赃出去没?” 徐明怀眉眼一挑:“这段时日谢崇安往我那边塞了不少人,我收拾的过程中多捡了点她那头的东西,故这事我已经栽赃给了谢崇安。” “谢崇安如今这手段的确有了进展,那暗卫直接自尽了,也没有暴露他,谢崇玉若要直接指正谢崇安,估计你们还得自己花点功夫。” 徐明月高高竖起大拇指,两人一道笑成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 一瞧便知道,两人小时候没少干这种事。 “小哥,我和谢清尧替你备下了一名铸剑师叫罗飞虎,此人可信可用,等到我们将这京城的尾扫好,约莫就这几日会趁着京城走亲访友之人多的时机,送到你身边去。” 徐明月拧了拧眉,想起了郑可儿:“你此番回到武安郡,必当要更为小心郑行野,但凡时机合适必当和郑行野有一场对峙,若有合适之契机,我想让郑行野活。” 任何情爱若有山河与血海深仇为阻,那便不得善终。 谢清尧补充道:“明卿来年春日会出京,出京之目的是替我父皇母后陈冤昭雪,你手头若有些不好解决的人,直接往这桩案子里堆。” 谢清尧的言外之意是,不论明暗之处阻挡了徐明怀前路之人,徐明怀皆可往这桩案子里堆。 徐明怀起身朝着谢清尧拱手,肃然的嗓音多了千军万马厮杀之凌厉: “殿下,您与我家幺幺如今情投意合自当诸事皆顺,来日你们若生了龃龉,也请殿下记住,我徐氏一族拿出了与殿下旗鼓相当之筹码作为幺幺之陪嫁,她不是殿下能伤害之人。” 徐氏一族给予徐明月的陪嫁,自来便不止那等子银钱。 是徐明怀用余生镇守的边境,是徐明卿殚精竭虑稳定的朝堂,是徐明朗着力打通的海陆之通商渠道。 谢卿尧微微勾唇,侧目看向徐明月,当着徐明怀的面握紧了徐明月的手:“这山河,我与月月同担。” 而谢清尧的命,自来便由徐明月做主。 一应事情交待完毕,徐明月便带着徐明怀和周殊回了望舒楼。 将那些顶顶珍贵的药谨慎装好,全部放到了周殊手里,徐明月再次叮嘱: “待到来年,谢清尧就成了这坐拥天命之女的人,树大招风是必然,这阵风也一定会吹到武安郡。” “到时候那武安郡意图要小哥命的,除了谢崇安,还有谢崇玉和谢晏,小哥凡事定要当心,若出了事多同阿姐商量着来。” 徐明怀将徐明月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幺幺,不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怕,有小哥在。” 重重点头,徐明月从徐明怀桎梏中离开,紧紧抱住了周殊。 抱了很久很久,徐明月才松开:“阿姐,小哥,保重。” 第134章 蒙宠 成王府拜堂之礼一结束,谢晏便独自起驾回宫,显然不愿多和赵盈多待一瞬。 先是从谢崇安那处听到赵盈这些时日干得这些蠢事,接着又听了赵盈说的那一番忤逆之言,本就足够让谢晏心头生怒。 看在谢崇安这段日子的确受了委屈的份上,谢晏便强行将心头怒火压下,出现在了满朝文武跟前。 可当谢晏亲眼瞧着被众多世家簇拥着,出现在大婚现场的徐翦之时,谢晏就想起了谢瑜在位之时,镇国公府便是这般被群臣拥立的派头。 当年的徐翦,就算他这宸王见着也不得不拱手寒暄。 他花了九年时间让镇国公府被所有世家孤立,才将当年那股子被徐翦踩在脚下的闷钝稀释。 而他的好皇后花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就让镇国公府重新立了起来。 纵然今日这般拥戴,会随着陈氏老祖宗的离去而慢慢消退。 但有了今日这一出,这世家之人对镇国公府隐隐之中生出的亲近之意,却不会随意消散。 坐着御用马车入了宫门,谢晏又坐上了由小太监抬着的御辇。 明明是大冷的冬日,谢晏却总觉得心头却火烧火燎。 先是拧着眉头敲响龙首,谢晏从轿辇上走下,让那些个提着暖炉与炭盆的宫女太监走开了些许,接着又将脖颈上的皮子脱了下来,寒风吹到谢晏身上,谢晏才觉着舒爽了几分。 今夜月色正好,谢晏朝着寝殿去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途径御花园,一道石桥横跨月牙湖,桥上一身着乐坊罗裙之婀娜女子,在月下翩跹起舞。 水袖飞扬,歌声婉转哀怨,低低诉说苦闷的嗓音一瞬钻入了谢晏心头。 “此处怎会有舞姬?” 并未带有谴责之意,只是纯粹生了好奇。 “乐坊司离此处近,近些时日入了一班进宫献艺之舞姬,想来这女子是在此处练着舞,奴才这就替您将她驱逐?” 谢晏并未点头,反而朝着石桥之处走近了几分。 站在树下瞧着那半遮半掩的舞姬,谢晏总觉得他曾见过这人:“小海子,你瞧瞧,朕总觉得这人眼熟?”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海公公便知晓近来寡欲的谢晏必然对这女子生了旁的兴趣。 低声对着两名小太监交待,一人便朝着那依然起舞的女子走去,一人便开始着手安排稍后落脚之处。 如谢晏这般一国之君骤然生了兴致,那可不一定能等到回到寝殿。 舞姬被带到跟前,海公公这御前的老人瞧了一眼,便被吓到退了一步。 这世间生得相似之人多不胜数,但生得这一般模样的,要不便是本人,要不就是孪生姐妹。 不满皱眉,谢晏斥责道:“慌甚?” 海公公迅速收敛情绪,躬身附耳:“皇上,这人像极了御史中丞家的嫡女李兰儿,可奴才听说那女子不是死了吗?” 低头跪在地上等到命运判定的李兰儿,在听到自己名字那一瞬,心头安稳了几分。 谢崇安同她说过,如谢晏这般一国之君,可不敢轻易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留为己用。 谢崇安亦同她说过,今夜的谢晏兴致较之往日必然高了不少,让她切莫错过今日之契机。 微微抬头,用那双饱含热泪的信眼看了谢晏一眼,又重新匍匐跪在地上。 这一抬头一低眼的瞬间,将女子之婀娜风情展露。 让谢晏心底那股子被寒风吹灭的火,熊熊燃烧。 理智仍在,谢晏询问道:“你是李兰儿?” 蓄满眼眶的热泪在这一瞬滴下,落在手背之上一瞬凝结成冰。 曾经那双纤纤玉指,如今也长满了零零碎碎的冻疮。 “小女李兰儿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端正正跪直身子,世家贵女之风范与乐坊舞姬之风情,在李兰儿身上完美融合。 俯瞰着眼前纤弱的女子,谢晏直问:“你父说你冒犯明月郡主,在贤王的威慑之下,不得已将你杖毙?” 低低的啜泣之声从李兰儿鼻息之间传出:“小女同明月郡主之间的龃龉不过是些女儿家小打小闹,李大人将小女杖毙,是因小女听到了些许他同贤王的对话。” 李兰儿拿命偿了李岩之的养育之恩,自当与李岩之再无父女之情,以李大人称之便是李兰儿对待李岩之的态度。 而这态度,让谢晏的心安了几分。 毕竟李岩之那等不实诚之人献上的女儿,谢晏如今倒还真不敢随意享用。 沉默片刻,眼见谢晏未曾阻止,李兰儿继续道:“贤王来问先帝后的冤情何时能查明,李大人却提了南郡和德水,还说自己被牵涉其中,让贤王替他堵住成王的嘴,他才愿意查。” 谢晏嘴唇骤拧,李岩之信誓旦旦的模样,在他心头已经成了个笑话。 但眼前的李兰儿,出现的过于蹊跷:“你如何入的皇宫?” 声泪俱下,李兰儿哭得梨花带雨:“小女自出生起便得知自己日后是要入宫陪王伴驾,李大人那处必然是不能回,小女便靠着这身才艺被乐坊司选中,重新走到皇上身边。” “皇上是这世间最英明神武之男儿,民女心悦皇上数年,求皇上成全与民女。” 没有得到回应,李兰儿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朝着谢晏爬去。 爬一下,便用那双会勾人的眸子看一眼谢晏。 又爬一下,伸出那伤痕累累的手扯住了谢晏的龙袍。 再爬一下,又用那杏腮桃脸蹭着谢晏的龙靴。 “小女不需任何名分,只要能得皇上垂怜,为奴为仆,小女都愿意。” 心底的火焰将心底所有的理智燃烧,谢晏这些年享尽了这勋贵之嫡女,还从未见过这般风情之女子。 弯腰将地上的李兰儿扛上肩膀,微微扭动的温香软玉透过厚厚的袍子,传入谢晏心头。 一手捏了捏那依然圆润的滑腻,谢晏骤然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情难自抑,来不及将李兰儿带回寝殿,谢晏直接找了一处屋子临幸了李兰儿。 身下的女子纵为处子之身,可这满身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风情,将谢晏勾得欲罢不能。 子时已至,屋内的动静才彻底停下来。 海公公跪在门口,问:“皇上,可要传热汤?” 一手在李兰儿被养到细腻、未留一丝疤痕的脊背之上拨弄着,谢晏嗓音中尽是餍足:“传。” 汤浴被抬入屋内,海公公刚走出屋子,又听到那水声荡漾之下传出的春情。 第135章 下聘 京城自徐明月及笄那日出了一个太阳之后,便一直雨雪延绵到了新年。 谢晏原本答应在大年三十前一日送达赐婚圣旨,也不知因着何等缘故,硬是到了大年初五才送到镇国公府。 随着这一纸赐婚圣旨送来的,还有徐明月被册封为正二品郡主的圣旨。 接连两道圣旨已经握在手中,徐明卿前脚刚将送圣旨的公公送走,徐明朗后脚便将这府内早早教好的婢女小厮都打发了出去。 这些个被打发出去的仆从,有人专门捡着那等人多的地方去,有人则是沿路瞧见人就要说上几句。 就连走到那等巷子里,瞧见那等狂吠的狗,都得用徐明月的善行将其劝慰一番。 口口相传之下,去年那等子被人刻意往徐明月身上泼的脏水,以极快的速度被澄清。 就连赵相府那受了徐明月救命之恩,却不在关键时刻替徐明月解释的老祖宗,都在这一日被满京城的百姓拿出来反反复复骂了一遍。 今日本就是谢清尧到镇国公府下聘的日子,那些个在街头巷口议论这般事情的京城百姓,说着说着就朝着镇国公府走来。 他们想的也简单,希望通过来说上几句吉祥话,弥补曾经在言语上中伤徐明月的事情。 吉时已至,谢清尧身着赭红锦袍,外披酱紫大氅,骑着汗血宝马,带着聘礼,在风雪中绕了小半个京城走了一圈。 第一抬聘礼被送进镇国公府之时,清园的聘礼还只被抬出了一半。 最初还有人专门数着这份嫁妆的抬数,可数量实在太多了,到了后头便干脆用抬聘礼的时辰来估量。 这一算就直接将这满京城的百姓都吓到了。 这份聘礼可比谢清尧从宫内抬出的那一份,足足厚了五成。 这般将整个家底都掏空的下聘之法,这在京城土生土长的百姓也是闻所未闻。 然想起那两道圣旨,他们又觉得如徐明月这般女子,配得上这般全心全意。 而镇国公府虽然早早就为这聘礼腾出了宅院,可瞧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聘礼,不得不直接将徐明怀的院子临时征做了放聘礼的地方。 徐明月支着下巴坐在暖阁,看着这抬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完没了的聘礼,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任何意外,今夜过后的徐明月会成为这京城最富贵的女子。 指不定也会成为这天下最富贵的女子。 徐明月握着拳头,小声嘟囔道:“谢清尧,财富不露白,露白必招贼。” 谢清尧目光所及只有徐明月一人:“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贼敢偷到我眼皮子底下。” 徐明月觉得谢清尧说的确很有道理,这点子担忧被安抚后,徐明月又问:“谢清尧,你会不会觉得抬过来抬过去的,有些麻烦?” 今日谢清尧抬了这么多聘礼过来,来日她镇国公府的陪嫁,必然是要比这个多上不少。 到时候指不定要从前一日就开始抬嫁妆。 明明,两处宅院就隔了一堵墙。 “我喜欢这般。” 只要谢清尧每一次出发的目的地是徐明月,那谢清尧永远都不会觉得烦。 将削好皮切成小块的水果递到徐明月面前,徐明月下意识张嘴去接。 一如儿时谢清尧同徐明月相处之模样。 这水果徐明月很是自然的吃了下去,谢清尧那举着银签的手依然没有收回。 他以为,徐明月会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银签。 待到徐明朗喜气洋洋拿着清点好的聘礼单子进入屋内之时,看到的便是两人这般两相对视,容色染红却谁也不愿意率先挪开目光的模样。 “咳咳。” 清咳两声,徐明朗才不会做那有眼力见的人。 瞧着两人回神之后愈发红润的容色,徐明朗置若罔闻,直接将聘礼单子递到徐明月手头。 “今日的聘礼单子你直接拿着,日后自当全数给你带回去。” 徐明朗侧目看向谢清尧,桃花眼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挚。 一个男子愿意为女子花极多银子,不一定有多爱。 但一个男子不愿意为女子花能力之内的银子,那便必然算不得爱。 谢清尧今日下的聘礼比徐明朗估量的要多了不少,故今日徐明朗对谢清尧极其满意。 送过来的聘礼,来日就算陪嫁回去,也只是女子之私产,再是没出息的儿郎,也不会动夫人的嫁妆。 他家幺幺日后就算和离,有这些银子也能养好些个生得貌美的小郎君。 没错,徐明朗总是会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从而做好最坏的打算。 大大落落坐在谢清尧身侧,徐明朗主动寒暄:“想不到殿下这些年还存了不少银子。” 谢清尧将银签直接插在水果上头,放到徐明月趁手的位置:“我也没有花银子的地方,这些个东西本就是替月月备下的。” 徐明月微微低头,她想到上一世她嫁妆中多出的那一份极厚的添妆,随意打开嫁妆单子,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骤然便清晰了起来, 若有幸聘得徐明月为妻,谢清尧拥有的一切自当是聘礼。 若无法得到徐明月的青睐,谢清尧如今备下的这一切,自当是以兄长之身份,给徐明月备下的嫁妆。 嘴角荡漾起的弧度软极了,用银签插住那水果递到谢清尧嘴边,软软道:“我尝过来,很甜,你尝尝。” 徐明朗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这暖阁,这两人竟然当他压根不存在? 刚想再咳嗽一声,徐明朗就察觉到徐明月那含着刀子的目光。 徐明朗从未赢过徐明月,他也舍不得徐明月输。 所以徐明朗走了。 灰溜溜的走了。 且决定日后还是要努力试一试,做一个有眼力见的人。 虽然不能同谢清尧争宠,但还是要努力和徐明卿还有徐明怀争一争的。 轻启的薄唇有些抖,谢清尧微微弯腰,接过了徐明月递过来的果子。 压根没有尝出那块水果的味道,谢清尧直接囫囵咽了下去。 继而缱绻道:“很甜,很好吃。” 徐明月又用银签叉了一块,递到谢清尧嘴边:“你嚼一下,真的很甜。” 谢清尧又低头,瞧着徐明月的眼眸将那块水果给吃了下去。 谢清尧依然没有尝出那果子的味道,但他的确觉得,极甜。 第136章 祥瑞 这厢两人正凑在一处说着小话,那厢幽语便小跑着朝暖阁走来。 微微敲响门框,幽语站在门口询问: “姑娘,罗县令带人将南郡的万民伞送至府门,大公子让奴婢来问问,您是否有时间出去接这万民伞?” 显而易见,徐明卿就比徐明朗机敏太多。 知道这等情窦初开的未婚夫妇,必然需要两人独处的时间。 逼得越紧,只会越不招待见。 两人一道出了暖阁,稳步朝着正门而去。 并肩前行,待到了正门之时,徐氏众人将中间的道路让了出来。 谢清尧也微微落后了半步,让徐明月独自一人去收回,那本该属于她的荣耀。 罗县令瞧着眼前这明艳昳丽之女子,眼中惊艳一闪而过,随即被尊崇取代。 恭恭敬敬整理易容,朝着徐明月跪地叩首: “小药王为救德水被瘟疫围困之百姓,孤身入疫病营帐明病情,衣不解带亲护我德水百姓,不幸染疫却依然再入东区控治疫之大局,功成之时悄然退身,自此深藏功与名。” “微臣及德水百姓诸般打听方知小药王乃镇国公府明月郡主,我德水百姓蒙受郡主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唯能备下这六十六把万民伞,以彰郡主之大善。” 徐明月回头看了一眼谢清尧,继而伸手摸着那一个个系在伞帐之下的,字迹各异的名字。 透过这些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徐明月能想象出这些人初次握笔书写之时的模样。 也能想象出那不厌其烦,一遍遍教授他们书写之人的耐心。 腰杆挺直,徐明月亲自将罗县令扶起。 “我既学了这满身医术,有了这般救人之能,就当行此等救人之事。” “去岁洪涝之时我所行之事,不过是一个医者当行之事,当不得罗县令及德水百姓这份重谢。” 此言落下,徐明月便朝着那延绵数丈的万民伞接连拱手鞠躬,还了这德水百姓这番恩德。 罗县令却不认同这番话:“这世间能为了百姓舍命之医者寥寥,而身份贵重依然愿意破除万难亲救百姓之医者,这世间唯明月郡主一人。” “若非有郡主您亲手所出之药方,我德水乃至南郡,最起码还要多死万人。” 徐明月没有再执意推挽,朝着罗县令福身道谢:“多谢德水百姓之厚爱,亦多谢罗县令不远千里前来送伞之辛劳。” 徐翦走到徐明月身侧,接过徐明月的话头: “小女自德水归来纵然多遇险境,但如今却总算得上天眷顾,与贤王定下婚事,想来也是这德水百姓的心意上达天庭。” “今日恰逢小女与贤王订婚之日,府内备了薄酒,还请罗县令代这德水百姓一道沾沾喜气。” 罗县令弯腰站在徐翦身后,跟着徐翦朝着府内走去,说着这镇国公府众人都爱听的话。 “镇国公替国镇守边疆数载,这大瑜朝的百姓都记着这份恩典,必然会保佑明月郡主此生开怀如意” 府门前的众人跟在徐翦身后重新朝府内走去,谢清尧刻意将步子压住,同徐明月一道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数十把万民伞由侍从撑着,跟在徐明月身后,护送着徐明月朝着前路走去。 延绵数日的风雪在此刻停住,日头穿破乌云洒落人间,一道虹桥横跨天际。 日头开始西垂,几经兜转,最后尽数洒在徐明月和谢清尧身上。 没有什么比此刻的天降祥瑞,能更好证明徐明月自身所携带之天意。 也没有什么比此刻同时落在两人身上的日头,更能印证两人是佳偶天成。 四下百姓围观此番祥瑞,纷纷跪地叩拜: “郡主千岁,贤王千岁。” 虔诚的呼唤回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因着各类事宜的延误,今日才一道回门的谢崇安和赵沐云,在回成王府的途中目睹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谢崇安眼眸之中被塞入两团化不开的浓墨,继而又归于平静。 身侧护甲摩擦传出的尖锐响声,传入谢崇安耳中之时引来了谢崇安的轻声哼笑。 但谢崇安什么也没有说,他选择了沉默。 但就是这番浅笑的沉默,落在赵沐云耳中变成了遗憾的讥讽。 新婚之夜的独守空房,成亲至今从未圆房的怨,在这一刻持续发酵。 可赵沐云选择了将这些怨,用一层一层的忍耐覆盖。 泄露的不甘被收敛,赵沐云替谢崇安斟茶:“这雨过天晴现彩虹本来便是极正常之事情,百姓愚钝,总有一日会明白何人才是这天下之主。” “也请夫君放心,在父亲的协助辅佐之下,这皇位必然是夫君的。” 从赵沐云口中说出的赵构和“夫君”,踩准了谢崇安所有的雷区。 如果不是赵沐云不知廉耻,若不是赵构携朝臣反复逼迫,如果不是赵盈到了那般境地依然要把徐明月推给谢崇玉。 谢崇安如何需要和谢清尧做这个交易? 权力可通过谋算得到,可这般极巧的祥瑞,却是可遇不可求。 谢崇安,是怨的,是恨的。 比起怨恨阴差阳错,比起抱怨命运不公,谢崇安选择靠着自己去将结局书写。 “停车。” 一刻都不愿和赵沐云多待,谢崇安带着小板子直接下了马车,朝着与成王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赵沐云紧跟着钻出马车,看着谢崇安那转身离去的方向,心中自然清楚谢崇安的目的地在何处。 眼眶骤然发红,眼眸蓄满委屈。 她赵沐云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如今每个人都在怪她? 为什么? “大家快看啊,这不就是成王妃吗?” “就是她,就是她当初怂恿人诬陷明月郡主的。” “成王必然是今日明白了明月郡主的良善,才拂袖离去的。” 没有人在乎这几句话的真假如何,数十百姓随地捡起地上积蓄的雪花,朝着赵沐云所在的方向砸去。 但这些人终究畏惧成王府和相府的权势,并没有将这雪球砸到赵沐云身上,只敢砸在马车和赵沐云周边。 抬头看向这些个百姓,赵沐云眼中染上杀欲:“来人,辱骂皇亲贵胄是死罪,给本王妃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言语中透出的杀气将一众百姓震慑,弓腰站在人群中的舒柏,将一个偌大的雪球直直砸在赵沐云脸上。 第137章 魔怔 “天家滥杀无辜啦。” “天家草菅人命啦。” 伴随着哭天喊地的声响,四下畏惧之人心被振奋。 这些个百姓带着向上天赎罪的念头,将四周能抓握的冰雪,全部握紧朝着赵沐云砸去。 精致的妆容被砸坏,头上的钗环被砸下,流光溢彩的华服被砸湿。 赵沐云这新嫁入天家的王妃,没有得到谢崇安的准许,就连相府昔年的暗卫都无法带在身边。 而如今跟在她身侧,状似是要护住她的护卫,却连替她遮挡雪团的动作都没有。 一手从侍卫手中抽出剑刃,赵沐云脚下步子飞快,直接朝着离她最近的百姓走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赵沐云手上沾满鲜血,将被地上男子握在手中的雪团一点一点抠出,含笑塞进那男子的嘴中。 精致雍容的绣鞋踩在那雪团之上,一点一点逼着那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男子,咽下。 洁净的鞋底染上布满腥红,赵沐云将踩在地上将血迹揩干:“本王妃,真的会杀人。” 握着剑刃再次指向站在她对面的百姓百姓,赵沐云笑着问:“你们,要不要试试?” 染血的剑刃将四下所有百姓震慑,眼瞧着赵沐云步步紧逼,离赵沐云近些的百姓慌忙逃窜。 继而,所有欺负赵沐云的人如受惊的鸟兽般四下溃散,再无刚刚那般气势汹汹的姿态。 一边逃窜,一边哭着喊:“成王妃杀人了。” “成王妃魔怔了。” 赵沐云将手上的剑刃插入空着的剑鞘之中,转身上了马车。 初雨拿着帕子替赵沐云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小心翼翼道:“王妃,您若难受,便哭出来。” 赵沐云哼笑道:“本王妃赢了,缘何要哭?” 染血的手直接推开窗户,赵沐云在这个日头将歇的黄昏,彻底明白。 只有她自己会护住她自己。 只有她自己会爱自己。 只有她自己会替自己谋算。 至于旁人,只会在同她利益一致之时,才会假装爱她。 比如今日她长街杀人之事,不论是赵构还是赵盈,都得好好替她遮掩。 因为今日的成王,来日的太子,不能有一个滥杀无辜的王妃。 而赵家再也无法将一个嫡女,塞入对赵家成见颇大的成王府中。 权力啊,至高无上的权力啊,迟早有一日会落到她赵沐云的手中。 天刚蒙蒙亮,赵沐云便起床洗漱,待到宫门开启之时便入了长乐宫。 恭敬立在赵盈身侧,赵沐云妥帖伺候着赵盈洗漱:“母后这些日子瞧着憔悴了不少,您可定要保重凤体。” 赵盈瞧着赵沐云的贴心,想着自己近来同谢晏的龃龉,便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轻拍赵沐云的手背,赵盈安抚道:“你放心,长街之上那被杀的男子已经被处理,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你莫要忧心。” 双膝跪地,朝着赵盈磕头,嗓音带着哽咽:“多谢母后眷顾,儿臣日后必当谨言慎行,不给母后添麻烦。” 要想来日能翻云覆雨,便要让这些人都站在自己这一侧,哪怕来日谢崇安再是厌弃于她,也不得不容忍她。 赵沐云惯来不是喜欢哭的性子,这骤然的哽咽倒是让赵盈心疼更甚。 亲自将赵沐云扶起,赵盈想起了嬷嬷昨日通禀之事:“崇安成婚至今,还未与你圆房?” 赵沐云微微低头,将姿态再度放低: “母后别担心,此事本就是儿臣之错,如今夫君生儿臣的气也无可厚非,近些日子儿媳也在好好学着做夫君喜欢的吃食,夫君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赵盈想着谢崇安如今这愈发不听话的性子,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崇玉纵然在徐明月这个事情上犯了些许糊涂,可对本宫和皇上那自来都是孝顺的,都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有这般大的差别?” “睿王表哥对儿臣过往也是照顾有加,他们兄弟二人同时照顾在母后身侧之时,那都是个顶个的孝顺。” 赵沐云这言外之意便是,谢崇安如今缺了这么个对手,才敢肆意妄为到挑赵盈这个母后的错。 赵沐云昨夜便细细思索过,要想改变谢崇安如今对她以及相府的抗拒之姿,要想让如今这局势生变,归根结底还是不能让谢崇安过早的一家独大。 自然,赵沐云如今也未曾想过扶持谢崇玉,毕竟她和谢崇安有了夫妻之实,别说谢崇玉,就算是赵盈这个母后,也不舍得将绿帽子戴到谢崇玉头上。 赵沐云如今想的,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拥有在成王府的自保反击之力,再让谢崇玉彻底沦为废子。 但凡今日之事能有进展,赵沐云便能以此为筹码去和谢崇玉谈条件。 赵盈细细一思索,也觉得赵沐云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然要改变当下之局势,必然需要谢晏下旨。 想着从谢崇安大婚之后,便一直没有来过长乐宫的谢晏,赵盈决定主动服个软,将自己夫君的心给要回来。 赵盈从软榻之上起身,赵沐云赶忙上前搀扶,两人一道朝着勤政殿走去:“沐云这些日子可有听到过崇玉之消息?” “略微听到了些许,说是腿被那刺客伤了,不过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不然早就传消息到您和父皇跟前了。” 赵盈的心因着这一句话七上八下,她这小儿子自小金尊玉贵一点苦头都没吃过,怎么能受这般苦。 心里打定主意,必然要在将谢晏的心哄回来之后,亲自去睿王府看看谢崇玉。 走近勤政殿,赵盈瞧着这些个自见到她,便开始神色慌张的太监。 看着这青天白日之下,依然紧闭的勤政殿大门,作为女子的直觉让赵盈一瞬明白这里头正在进行的勾当。 赵盈这些日子也没听过敬事房通禀,谢晏如今有什么新宠的妃嫔。 那这里头正诱惑皇上行欢的,必然不是这宫内的妃嫔。 不顾海公公的阻拦,赵盈将手放在了门板之上。 又在想到今日之目的时,将手收了回来。 这里头若是那等有名有姓之妃嫔,赵盈自然不当擅自闯入。 她作为中宫之首,一国之君偶尔喜欢玩点子情趣,她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海子,里面是何人?” 第138章 悦贵妃 “咳咳。” 海公公仓惶跪地,不敢多言一字,只能用尽所有力气不住咳嗽。 帝后之关系惯来当得上一个和睦,而这殿内被宠幸的李兰儿纵然只挂着一个御前大宫女的名头,可谢晏对她的宠爱,海公公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他得罪任何一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这般做法,也只会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赵沐云眼观鼻,鼻观心,瞧着赵盈愈发阴沉的脸色,便明白后续之事不是她能参与的。 “母后,这天气严寒,儿臣给您回宫再去拿件厚些的大氅来。” 眼见赵盈未曾拒绝,赵沐云当即便转头朝着宫门而去。 嘴唇不住紧抿,赵沐云自觉今日入宫这日子挑得极不好。 以如今这般情状看,指不定谢晏玩的也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为了避免自己被殃及,赵沐云心中打定主意,在此番风波终止之前,绝对不能再入宫。 免得赵盈见到她,便想起今日之事,连带着埋怨她。 待到赵沐云的身影远去,赵盈几度呼吸,猛的将勤政殿的殿门推开。 惯来敦肃的勤政殿,昔日端肃的明黄挂帘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飘荡的红粉绸带。 如今正拿着女儿家腰带绑住眼睛的,是从未在赵沐云眼前失过体统的一国之君。 至于那散乱着发髻,在那半隐半现的寝衣之外套了件宫女服的女子,正在极尽勾栏之态勾引着谢晏朝她扑去。 两人玩闹的笑声在殿内回荡,甚至于赵盈这么个大活人都入了殿内,这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 此生从未见过这般浪荡之场面,赵盈握在手里的暖炉重重摔在地上,压抑的怒声传出。 “来人,替本宫将这祸乱宫闱的下贱蹄子拖下去,杖毙。” 藏在层层纱幔之后的李兰儿先是看向那一身凤袍着身的赵盈,俏丽的小脸当即染白,双腿绵软跪地,低垂着头颅慌忙将身上的扣子扣紧。 不愿让这些个奴仆多看了分毫。 被扫了兴致的谢晏一把扯掉遮住眼眸的绸带,先是看向李兰儿那颤抖系扣子的手指,怒火略微平息了几分。 这般行为落在谢晏眼中,那便是李兰儿这人极守妇道,至于在他跟前放得开既是因着爱慕,也是对他这一国之君下意识的讨好。 一手揽着李兰儿的腰,将人半搂着躺在了软榻之上,谢晏看着那散落在地的炭火。 这往日的贵女,如今倒是生成了一副泼妇模样,也真是丢人现眼。 “皇后如今来朕跟前,都不用下头通禀吗?” 跪在门外的海公公爬到谢晏跟前,朝着谢晏不住磕头:“求皇上饶命。” 殿内的确很乱,但那到了现在还埋在谢晏怀中女子的沉默,无异于在赤裸裸的同赵盈示威。 作为一国之母,赵盈如何能容忍这般挑衅? 无视谢晏的怒火,忘记了来勤政殿的目的,赵盈反问: “今日这勾栏女子勾引皇上乱了宫闱,今日不将这女子斩杀,来日臣妾又当如何治理这后宫?又要如何当这天下女子之表率?” 李兰儿一听赵盈要她的命,数年来下意识对赵盈的服从与畏惧,逼得其浑身颤抖。 从谢晏怀中爬出,不敢看向这殿内的任何主子,李兰儿谦卑跪地:“奴婢知罪,奴婢不该爱慕皇上,求皇后娘娘宽恕。” 骤然空了的怀抱,让谢晏生出了极致不满。 这天下都是他谢晏一人的,何时他宠幸一女子都需要赵盈首肯? “兰儿,到朕怀里来。” “奴婢…奴婢…” 几经嗫喏,李兰儿将渴求的目光看向赵盈,直到确认赵盈看清了她的容貌,才匆匆低头。 没敢起身,李兰儿颤颤巍巍爬到谢晏怀中,紧紧揪住谢晏的龙袍,将自己整张脸遮住。 赵盈对李兰儿如何会陌生? 在徐明月未曾回到京城之前,她原本就是打算聘李兰儿为她的儿媳。 可今日,她竟然爬上了她夫君的床? 红颜易老恩情断,赵盈看向谢晏的眼眸只有怨。 而在这般怨恨之下,又如何存得下理智? “李兰儿已死,今日出现在皇上龙榻之上的狐媚子,是何等居心犹未可知,皇上可莫要色令智昏。” 没有一个皇帝能接受人说他是个昏君。 就算这人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原配,也不行。 原本打算将李兰儿留在身侧多观察观察,再给其位份的谢晏,当即改变了主意:“皇后今日既然来了,那兰儿这位份的事情便由皇后操持起来。” “朕觉得她将朕伺候的极好,也极其乖顺懂事,其出身亦是显贵,朕觉着便直接封为四妃之首,赐封号为‘悦’。” “这,是圣旨!” 眼见谢晏不仅不听劝告,甚至还非要逆着她的心意行事,赵盈一口气死死堵在心口,怎么也上不来。 脚下须软,眼前发黑,赵盈直直朝着身后倒去,被一众贴身嬷嬷慌忙接住。 躺在软榻之上的谢晏瞧着赵盈晕倒又悠悠转醒的模样,轻声一笑。 他这皇后这些年好日子过多了,早就忘记了这皇上本就该有三宫六院,享尽天下美人之福。 如今因着他封了个贵妃,便在宫仆跟前装晕,这一国之母的体统直接被她给丢光了。 “皇后既然醒来了就赶紧去安排,三日之内朕要让这京城的所有人都知晓,御史中丞府的嫡女李兰儿,成了朕亲封的悦贵妃。” 帝后剑拔弩张的火花,让李兰儿连跪地叩首谢恩的胆子都没有。 紧紧瑟缩成一团,一点一点朝着谢晏怀里爬去,微微抬头看向谢晏,恐惧之下满是崇拜之意:“奴婢,多谢皇上。” 别样娇俏的言语再入耳中,引得谢晏眼眸浑浊了几分, 起身将身侧的李兰儿拦腰抱起,阔步朝着寝殿而去:“那你,要如何谢朕?” 戏谑欢笑之声再起,那寝殿之内重新化作了一方欢乐之所。 赵盈紧紧握住贴身嬷嬷的手,脑海中浮现着两人只放荡,朝外踏出的步子颤抖。 下一瞬,脚下一个踏空,赵盈直直晕厥过去。 第139章 为质 李兰儿被封悦贵妃的消息,在有心之人的运作之下,在朝夕之间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夜色刚显,徐明朗自城门而入,行至僻静之处便被人阻拦了去路。 眼见阿全未曾从马车走下疏通道路,徐明朗便知晓这马车是为有心之人阻拦。 一手推开马车车窗,徐明朗瞧见了站在转角,朝着徐明朗浅笑的谢崇安。 “阿平,直接驾着马车归府,让爹娘先行用膳,莫要等我。” 低声做完叮嘱,徐明朗从马车走下,坐在了谢崇安的马车之上。 小板子跪在地上替二人斟上茶水,恭敬退出马车坐到了马车前室,亲自盯着车夫将马车朝着更为隐蔽的小路走去。 “明朗,本王之前同你说的合作,你考虑的如何?” 徐明朗原本并没有将谢崇安的那一次拜访放在心头,因为徐明朗曾经觉着,谢崇安那日的拜访,本也不是为了合作。 但如今的再次拜访,反而让徐明朗骤然想清楚了,那一日的无心之举,反倒成全了谢崇安今日的这一步棋。 谢崇安想从徐明朗这拿到手上的,不仅是徐明朗手上握着的银子,还有徐明朗未来握着的银子和人脉。 但徐明朗不能让谢崇安知晓,他知晓谢崇安最终的目的。 毕竟在谢崇安看来,徐明朗还只是一个在京城做着买卖,连科举都考不上的浪荡子。 “成王缘何非要将草民纳入麾下?” 谢崇安也不避讳:“本王和徐明卿在南郡生了龃龉,徐明卿不可能成为本王的人。” “徐明怀在武安郡当着一个无足轻重的校尉,而他的顶头上司郑行野是本王的人,于本王而言,徐明怀也无甚价值。” “但明朗你不一样,你在京城做着生意,但凡本王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你这生意便能做遍大瑜皇朝的每一个角落。” “而借着行商传递消息,则是最为妥帖之事。” 谢崇安这话说大了,他就是意识到徐明怀和徐明卿的不可控,才开始动了将徐明朗握在手中的念头。 徐氏一族同气连枝,将徐明朗握在心中,谢崇安日后做起事来,才不用担心被谢清尧和徐氏一族反制。 见徐明朗并未言语,谢崇安继续道: “贤王下聘那日天降祥瑞,任何坐上皇位之人都容不下他,本王若与明朗有了这般牵制,待到本王成为那一国之君,自当看在明朗的面子上,放郡主与贤王一条活路。” 徐明朗并未急着应允,想到骤然被封妃的李兰儿,又想清楚了谢崇安缘何今夜来找他。 皇宫里的局势乱了,谢崇安自然可以更为大胆的积蓄自己的势力。 徐明朗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悦贵妃,是成王的人?” 谢崇安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聪明人不在他跟前装傻:“是,故这皇位必然是本王的。” 镇国公府的晚膳是等到徐明朗归来之后,才开始用的。 待到晚膳用完,徐明卿就带着徐明朗去了书房。 兄弟二人于窗前对坐,徐明卿手里翻着徐明朗递过来的账本:“朗哥儿,京城所有生意和人手,从今日开始要往外头撤。” “阿兄,你说这好好的天儿也非要在下聘之日往幺幺身上凑,接着出身御史中丞府的李兰儿转头便被封了悦贵妃,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想让咱家明日就反?” 徐明朗嘴角的笑容瞧着颇为松散,乍一眼瞧去,的确没有将这些个变故放在眼中。 然这骤然落下的异象,可比那些个万民伞给这天家的打击重太多。 人为和天意,自来便不在同一个量级之上。 如今这与李岩之断了父女关系的嫡女又被封为了贵妃,相当于直接证明李岩之也成为了一颗废棋。 这颗棋子一废,必当直指武安郡,昔年盐铁之事便能乘势被推上来。 徐明卿将手中的账本放下,其实近些日子的这些个异动,倒是让徐明卿后一步棋落得愈发自然。 没有什么能比徐明卿为了保护徐明月,而主动沦为谢晏的棋子,更顺其自然。 “京城这局还没乱透,时机不到我们若反,代价过于惨痛。” “今日宫中来了密信,让我五日后入宫觐见,我会想办法将时机再拖延些许,让殿下和幺幺能将这京城彻底搅乱。” 徐明朗收起容色上的松散,开始安排着撤退之事:“府邸这些个无甚功夫,不能自保之人,我会全部安排出去管外头的生意。” “这些个能被调动的银两,我会安排人去往邻国采购各种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徐明卿拍着徐明朗的手臂,叮嘱道:“府里这些个贴身伺候主子的仆从露面颇多,换的时候小心谨慎些,莫要引人注目。” 和徐明朗这边说好,徐明卿便要起身去处理别的事情。 一手落在门上,徐明朗出言道:“阿兄,谢崇安今日来找我了。” 徐明卿站在原地顿了一瞬,重新坐在徐明朗对面:“他想你借着手里的商队替他传递消息?” 徐明朗笑着点头:“但我觉着,他不是想借着我手里的生意传递消息,他是想等到时机成熟,直接夺了我手里的人,纳为己用。” 谢崇安怎么可能会信任镇国公府的人? 他如今所行之事,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形势所逼,他走徐明朗这条路,才最有可能走通。 “你想留在京城?” “是。”徐明朗应得坦荡又坚定:“镇国公府同气连枝,我为他所用,为他所控,总能替你们多做些许掩护。” “待到你们全都离开京城,我一个人借助手里的商队和暗道脱身,易于反掌。” 徐明朗说得轻松,可徐明卿却一个字都不信。 “朗哥儿,你若出了事,幺幺会悔恨终身。” 谢清尧和徐明月反出京城已经是必然之势,徐明朗待在京城作为人质,纵然可以达到迷惑之意图。 但随之而来的危机,谁也无法预估。 “阿兄,你知道我的,既然同你说了,那便是我已经决定。” 徐明卿替徐明朗斟上茶水,容色展露出显见的肃然:“朗哥儿,有些遗憾造成了,便再也无法挽回。” “若曾经发生在幺幺身上的险境,再落在你头上,对于徐氏一族来说,同样是灭顶之灾。” 徐明卿的未尽之言是,但凡徐明朗出了任何变故,他徐氏一族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徐明朗的生路。 “阿兄,我会平安。” 没有应允,没有拒绝,徐明朗只是平静的将结论下达。 今日他只将决定告诉了徐明卿,那便是希望徐明卿独自将这般结论记在心中。 来日出现任何意外,首当其冲的便是徐明卿。 徐氏一族的嫡长子,自来扛的便是徐氏一族最重的担子。 有这样的阿兄在,徐明朗觉得很安心。 第140章 离合 元宵佳节如期而至,于这满京城的百姓而言,这是一个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的喜庆之日。 可于谢清尧而言,却意味着分离。 初五订婚次日,谢晏便使人到太傅府走了一遭,陈鸿也顺势入宫谢了恩,一道定下的还有元宵之日离开京城的决定。 谢清尧和徐明月一道骑马,跟在陈鸿与余氏马车之侧,将车队送出京城百余里才勒紧缰绳。 日头开始西垂,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依依不舍,两人翻身下马立在官道之上,目送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鲁郡而去。 自此,大瑜皇朝再无只为谢清尧而存在的,陈太傅。 自此,鲁郡陈氏彻底脱离了京城的波诡云谲,重新回到了其应处之位。 自今日起,鲁郡陈氏的家主将带着这延绵千年家族,朝着下一个千年走去。 不论这世道如何变,鲁郡陈氏替天下文人挺直的脊梁,永远不会弯下。 车马彻底消失于眼底,谢清尧扶着徐明月坐上马背时候,才翻身上马。 冬日的日头再是和煦,也盖不住寒风的凛冽,故这个冬日的午后,还是冷的。 策马扬鞭,一大一小两套紫色的披风被北风吹到张扬,徐明月将落在谢清尧身上的目光收回,嘴角荡漾起了坦然的弧度。 这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将鲁郡陈氏送离京城,是对谢清尧手上所控实力的拦腰斩断。 这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失了鲁郡陈氏的谢清尧,自此再无翻身之本领,只能沦为在皇权之下汲汲营营求生的,臣子。 但徐明月却知,鲁郡陈氏是助力的同时,亦是牵挂与枷锁。 今日过后,谢清尧反而能更坦荡的朝着前路走去。 城门近在眼前,天边所有绚丽褪下,圆月将四下照得亮堂。 城内行人极多,处处皆洋溢这团圆之喜庆,徐明月和谢清尧一道从马背之上跃下,开始融入这往来的人群之中,感受着万家灯火明的喜气。 热闹容易滋生欢喜,热闹也容易凸显落寞。 身侧的谢清尧没有显出伤怀,徐明月却觉着谢清尧好生可怜。 自今日起来,站在他身侧的男儿,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又朝着谢清尧走了几步:“谢清尧,你日后若想祖父祖母,我们便一道去鲁郡看他们。” 扯着谢清尧的衣角,徐明月小小声道:“我们偷偷去。” 谢清尧将手上的皮子手套褪下,朝着徐明月伸手:“月月,冷不冷?” 手已经下意识朝着谢清尧伸手的方向落去,狡黠的狐狸眼却在环顾四周,担心自己如今之举过于出格。 然,落在她眼前的男男女女多的是将紧握之双手藏在披风下的。 元宵佳节,本来就是未成亲之男女一道出门玩耍的日子。 而且,她和谢清尧已经订婚了,等到她阿兄从武安郡归来,他们便要成婚了。 眼前之人自然谨慎,可在面对他之时,下意识的成全总会压过谨慎一头。 “月月,我总觉得我若是把你卖掉了,你都会替我数银子。” “你别卖,我银子极多,你缺银子就同我说,我若不够我就找我二哥去拿。” 巧笑着同谢清尧说着笑语,徐明月晃了晃被谢清尧握着的手:“你觉着我冷不冷?” “不知道。”谢清尧凑到徐明月耳畔,压低嗓音道:“我摸摸,就知道了。” 说着,就将徐明月的手套脱下。 那双宽厚结实的手,将徐明月紧紧团住。 惯来身子骨不好的人,双手再是暖和,比之那皮子手套,自然是凉了几分。 但徐明月被谢清尧这般动作和言语,闹得热从心头起。 她方才那般言行,就像是她非要勾着谢清尧摸摸她的手一般。 感知到从徐明月掌心晕染的湿意,谢清尧便明白徐明月有些害羞了。 浅笑勾唇,谢清尧将不是台阶的台阶递上:“月月,刚刚是我要牵你的手。” “嗯,是你非要牵的。” 而谢清尧非要,徐明月就会给。 沿着繁华的长街朝前走着,谢清尧瞧着旁人手上都有花灯,自然要给徐明月买一盏。 边走边瞧,谢清尧一眼便看中了一盏活灵活现的小狐狸花灯。 将银子递给商贩,谢清尧瞧着徐明月提着花灯的模样,眼眸蓄满了柔和。 他觉得他和徐明月若是有孩子,大概有些像小狐狸般机灵可爱。 但谢清尧没有同徐明月说出心中念头。 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落在徐明月耳中,就会变成非要做的事情。 他的小月亮还小,她应当先去肆意享受属于徐明月的人生,而不是先成为他们孩子的阿娘。 “月月,其实我不难过,也不觉得冷。” 渐行,渐渐走上了一条与人间烟火背道而驰的道路:“我耽搁了祖父祖母数年,他们如今离去了,我反倒安心了不少。” “胡说。”带着手套的手重拍了谢清尧几下:“既是家人,那便用不上耽搁之词。” 将徐明月的手握紧了几分:“月月这心可真是偏得没眼了,指不定下次瞧着我滥杀,都会觉得是那人的错。” “自然是旁人的错。” 徐明月仰头看着谢清尧,认真道:“你自来便只杀当杀之人,而不是杀想杀之人。” 周遭骤然静止,谢清尧站在原地替徐明月将大氅的帽子戴上。 帽檐宽厚,正好将徐明月那双狐狸眼遮挡。 皎月清辉洒满人间,手中狐狸花灯摇曳,眼前始终保持着仰头之姿的人,脸颊开始染上红。 并非被这寒风所吹,而是谢清尧眼中的虔诚,过于滚烫。 是瞧不见依然会将人蒸腾出一身汗的,炽热滚烫。 第141章 色胚 两人之间的距离以极缓的速度在拉近,而这缓慢流逝的每一瞬,都是谢清尧给与徐明月拒绝的契机。 等到距离近到能感知彼此愈发灼热的呼吸,近到超出过往每一次的亲密,近到徐明月因着紧张紧紧攥住谢清尧的衣袖。 徐明月也没有将拒绝说出口。 谢清尧道:“阿昭,我有些想碰碰你。” 脑海中压根不存在拒绝谢清尧诉求的意识,徐明月缓缓记起,朝后退几步便是一处幽深的小巷。 微微仰头的模样未曾改变,徐明月脚下的步子带着试探,朝着记忆中的小巷退去。 这般动作刚生出,徐明月便被谢清尧一双手掌锁住腰肢,两步带入那小巷之中。 狐狸花灯应声落地,在地上几经摇曳,最后被北风吹灭。 一手落在徐明月后脑勺,一手落在徐明月腰间。 徐明月被谢清尧抵在了青砖之上。 想象中的亲吻并未落下,谢清尧最后选择了将徐明月困在怀抱与墙壁之间。 头埋在徐明月肩颈之处,灼热的呼吸穿透冬日的衣裳,喷洒在徐明月的脖颈之上。 随之而来的身体变化,也穿透层层包裹,传入徐明月的脑海。 徐明月有些害怕,徐明月又有些期待。 曾经读过的话本子,此刻一股脑蹿入徐明月脑海之中。 “阿尧…阿尧…我让你亲亲…亲亲好不好?” 这般娇娇滴滴满是示弱之言,哪里像是讨饶? 这明明便是在谢清尧火烧火燎的心头,添上了一大把干柴。 “不好。”嗓音醇厚,带着低哑的惑,又染着无可奈何的笑。 谢清尧知道,徐明月就是故意撩拨于他。 “你莫要这般叫我,让我抱一抱,抱一抱就好了。” 落在腰间的手多带了几分力,隔着厚厚的棉衣一下下落在徐明月腰间。 原本就有些软的双腿开始泛酸,靠在墙壁的身子开始往下滑。 自觉警告已经到位,谢清尧一把将人提了起来,那双欲火难平的眼眸,同徐明月那钻出帽檐的狐狸眼对视。 谢清尧在忍,谢清尧能忍,谢清尧也必须要忍。 抱一抱,已经足够了。 但眼前的谢清尧展露出的风情,与过往天差地别。 徐明月觉得这被不断吹动的帽子极其碍眼,一手直接将其挥开,极其直白的盯着谢清尧这副靡丽的容色瞧着。 徐明月觉得眼前的谢清尧,就一活脱脱的狐狸精。 口水频繁吞咽,舌尖微微舔舐红唇,徐明月觉得谢清尧的唇,应当很好吃。 食色性也。 徐明月并没有有因着自己是女子,被男子的美色诱惑是一件不妥帖的事。 谢清尧生得这般好看,谢清尧是徐明月一人的。 徐明月瞧着这副容貌,都不生出那等子事情,才算不正常。 力从心头起来,“恶”向胆边生。 徐明月一手攥住谢清尧的衣袖,费力踮脚将谢清尧的唇咬住。 怔愣,迟钝。 继而如吃那乳酪一般,慢慢品尝着独属于自己的美食。 吃着吃着,徐明月眸中的好奇化作餍足。 她觉得谢清尧的唇,真的挺好吃的。 单纯的好吃。 再好吃的东西,踮着脚仰起脖颈吃终归是有些累的,徐明月便想再歇一歇。 松开被咬住的唇,放开被攥住的衣襟,徐明月稳稳落在地上。 “谢清尧,你还挺好吃的。” 给完评价,徐明月又补充道:“若是你躺着让我吃,应当会更好。” “阿昭,你还想吃吗?” 徐明月替自己戴上帽子,摇摇头:“不了,我有些累,改日想吃了再去清园找你。” “哼。” 闷声一笑,谢清尧却怎么也不愿放任徐明月离去。 他可不是一道纯粹的美食,也不愿只做一道美食。 谢清尧一手将徐明月托起,汹涌的亲吻落下,夺了徐明月的呼吸,吸了徐明月的魂魄。 顷刻之间,将徐明月变成了那失了筋骨的人。 皎月染上娇红,徐明月生不出抵抗之意,只能放任谢清尧予取予求,只能纵容自己随着谢清尧,去探索情人间的另一重乐趣。 呜咽…… 摇头…… 沉迷…… 夜无边,归有时。 谢清尧脱下自己的大氅,将怀里的人团团包住,只留出那一双满是缱绻的狐狸眼。 拦腰将人抱起,一跃坐上早早等在树下的马背之上。 马蹄声哒哒,北风声簌簌。 谢清尧在竭力驱散,那意图将人带回清园拆吃入腹的欲望。 徐明月在费力找回,那被谢清尧吸走的力气与迷蒙的脑子。 原来,情人间的低喃,竟然是这般引人痴迷之事情。 坐在怀里的人坐直了几分,谢清尧知晓徐明月已经回神。 “阿昭,下次想吃了再来清园找我。” “我…明明不是这个吃法。” 然,谢清尧这个吃饭,比徐明月理解的吃法,好吃极多。 谢清尧抿唇,道:“等你嫁给我,我教你旁的吃法。” 好不容易歇下的红润与悸动,重新展露于情人眼前。 徐明月软声骂道:“色胚。” “嗯,我是。”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未成婚之前,阿昭再想我也不会教你的。” 徐明月拧了一把谢清尧手肘上的软肉:“你才想。” “哈哈。”心头的旖旎被徐明月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彻底驱散:“我自然是想的,日思夜想。” “谢清尧,你为什么会这么多?” 谢清尧认真想了想:“瞧着你,就想这般。” 他甚至连那等儿郎会读的图册都从未看过,可将徐明月搂在怀中时,他便知晓自己想做什么。 “谢清尧,你真的好生聪慧。” 文治武功一学就会,而这等男欢女爱之事,无师亦能自通。 替徐明月将披风的系绳系紧,谢清尧笑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心点夸。” “这等事情,不能夸吗?” 谢清尧那颗心被这纯粹一问弄到七上八下:“成婚了自可日日都夸,如今…稍稍控制些许。” “你若实在想夸,也无甚大不了的。” 最多便是谢清尧听完之后,头皮麻几分,骨头软几分,心里的绮念多几分。 待到成婚那日,徐明月多辛苦几分。 第142章 面圣 座下马匹绕过转角,马上就要进入朝镇国公府和清园而去的官道。 谢清尧替徐明月戴上一直放在怀里暖着的手套,将手里的缰绳递到徐明月手头:“坐稳些,别摔倒了。” 徐明月点头应允,谢清尧一跃落到另一匹马上,微微跑了几步,重新与徐明月并肩前行。 侧目看了一眼谢清尧,徐明月揶揄道:“亲的时候一点都不见收敛,我还当你不怕呢?” 谢清尧其实已经在竭力收敛了。 但徐明月这话落下之时,谢清尧便知晓此次的收敛,是此后很多次的极限。 他不能让徐明月觉得不舒服的。 “我的确不怕挨打。” 话只说一半,谢清尧非要等到徐明月回头,才继续道:“我就怕自己挨了打,你心疼到饭都要少吃几口。” 徐明月瞥了谢清尧一眼,倒也没有否认。 谢清尧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徐明月的确比谢清尧自己,更心疼他。 嘴角弧度浅浅,透着愉悦:“这事你不仅要知晓,更要时时记住,我家阿尧也是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元宵节一过,这京城便从热闹中脱身,回到了曾经的按部就班。 新年的第一个早朝刚结束,徐明卿便被海公公带到了勤政殿内。 春节期间殿内的声色犬马已经被替换,皇权的端肃重新展露与众人跟前,然徐明卿甫一入殿,便闻到了透着艳与媚的熏香之味。 而这般味道,徐明卿在孙以成的府上经常闻到。 不用任何猜测,李兰儿为了笼络谢晏的心,用了些许不入流,却又不至于当即伤害谢晏身子骨的东西。 待在殿内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换上舒适衣裳的谢晏出现在了殿内。 再度正衣冠,徐明卿朝着谢晏所在之处磕头:“臣徐明卿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晏随意挥手,海公公走上前去将徐明卿搀扶起身。 “谢皇上。” 稳步走到窗前棋盘前,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徐翦那老小子同朕对弈从未赢过,朕今日要瞧瞧明卿这一手棋艺如何?” 棋如人生,谢晏要在棋局之上看到徐明卿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扛不住谢晏要交出去的担子。 徐明卿轻笑,于谢晏对面入座:“父亲一介武将,自然是要听皇上这运筹帷幄之人的指点,纵然到了下辈子,也必然不是皇上的对手。” “朕让你三子,等到你赢了,你我君臣再说旁的。” 朝着谢晏拱手,徐明卿并未推完,大大方方的率先落下三子:“请皇上赐教。” 五局棋从日上三杆下到日头西垂,中间休息之间隙,君臣二人还一道用了顿午膳。 这五盘棋,徐明卿从第一局输到了第五局,从未赢过。 但随着轮次的递进,徐明卿一局比一局布局精密,一局比一局输得少。 等到最后一局时,徐明卿只输了半子。 一国之君面对这般年轻有为的臣子,爱才之心有之,却绝对不能接受自己会输给他。 能赢君王之棋的人,并不一定能力要多卓绝,但必然是深得皇上信任之人。 而今时今日的镇国公府,无一人有这般资格。 谢晏将最后一局棋纳入眼中,唇角轻勾弧度,端起茶盏便饮了起来。 自镇国公府而出的朝臣,惯来是出了名的直性子。 如今到了徐明卿这一代,倒是出了徐明卿和徐明月两个沉得住气的后辈。 谢晏想到了林雁,也下意识将林雁和赵盈做了对比。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家族若想走向更强盛的未来,挑对一个主母显得尤为重要。 “明月那小丫头,准备何时和清尧成婚?” 徐明清也将茶盏端起,茶盖掠过氤氲,茶香四溢:“父亲找臣一道闲聊过,但也没有定下来。” 微微抬头,余光看向谢晏身上,徐明卿道:“家中还是想等到臣能将镇国公府门楣撑起之时,再让臣妹风光出嫁。” 徐明卿将镇国公府的欲望摊在台面之上,他们还是在乎这些个名声与地位的,也希望自家嫡长女能在花团锦簇之下出嫁。 而不论是从徐翦口中说出的退,还是今日从徐明卿口中说出的留,都是为了徐明月。 “明月同清尧也真是缘分天定,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处,就连朕替他们高兴。” 徐明卿将茶盏轻轻放到桌上,朝着谢晏所在之处叩拜。 “皇上是天子,这所谓的天意,便是皇上之圣意,殿下和臣妹能走到一处,全仰仗皇上您这天子的成全。” “明卿觉着,朕能主宰这天下?” “您已经是这山河之主,这天下本来就已经是由您主宰。” 谢晏没有及时撑起门楣的权柄递上,徐明卿选择了更直白的投诚:“臣,自当舍命替皇上效犬马之劳。” 谢晏沉沉看向徐明卿,读懂了徐明卿今日的一退再退。 这小子是因着徐明月下聘那日的意象,担心让皇权的利刃再度对准徐明月,才不得不走到谢晏跟前,用自己一生的仕途来换徐明月的欢愉。 “起。” 热茶再度被续上,谢晏两指叩响小木几,徐明卿将衣袖之中那被一分为二的账本,一道递到谢晏跟前。 谢晏开始拿着账本翻阅,徐明卿低低将德水所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说给谢晏听。 “孙义成是因着意图拿这个账本威胁成王,让成王替他遮掩贪腐赈灾银之事,才被成王殿下亲手所杀。” “这份账本的上半本主要指向孙义成从这等生意中抽取的额外好处,而这下半本指向的则是李岩之从中牟取额外之利益。” 话,点到为止。 这些个被层层盘剥的好处,最后损害的是谢晏本人的利益。 谢崇安选择杀孙义成灭口,在谢晏看来,自然是谢崇安从中牟取的暴利超过了谢晏这君王。 “明卿想要什么?” “臣想得君王重视,替皇上效命,重振我镇国公府之威。” 这等言语自然是场面话,至于场面话之下彼此得底牌,他们都一清二楚。 昔日替谢晏牟取源源不尽利益的盐铁生意,如今从上到下处处都充满着不确定,甚至于他嫡亲的儿子,如今也在算计于他。 被陷入盐铁生意之局的所有人,都应当被重新洗牌。 第143章 立场 盐铁事关国计民生,这等证据暴露在徐氏任何一个人手中,都当直接闹到人尽皆知,继而再以此为筹码,去将那些个真相查明。 以徐明卿之聪慧而言,理清这账本牵涉之人后,便当清楚此事必然牵涉谢瑜和陈舒之死。 徐明卿想清了其中之利害关系,依然选择了秘而不宣,那徐明卿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 但谢晏依然要问,且要问得直接:“你徐氏一族之族训便是不负山河,不负百姓,明卿今日这般选择,可曾与家人商议?” “皇上是这山河之主,不负皇上自然就不会负这山河与百姓。” “清尧乃是明卿之舅兄,明卿这般选择,可会担心他日后怪你?” 徐明卿笑了笑,眸光未染一丝彷徨:“臣以为有些时候,人知道的少些,反倒日子过得舒坦些。” “站在臣的立场上,反倒永远希望他不知晓那些过往,安安生生陪着臣妹白头到老。” 在皇权面前,个人的强大不值一提,更何况如今失去鲁郡陈氏的谢清尧? 谢晏读懂了徐明卿的言外之意,对眼前之人的了解,又立体了几分。 在南郡被压制的九年,让刚刚步入仕途的徐明卿生出了极多变化,其中最重要的变化便是让徐明卿明白了,要想在这大瑜皇朝活得风光,比能力更重要的就是立场。 “若这案子交到明卿手上,明卿会如何办?” “以南郡郡守孙义成之死为契机查,查到兴师动众人尽皆知,但查完之后的结局亦当归结于一场普通意外。” “若皇上信任臣,臣自当在查案之过程中,将那些个生了异心之人尽数处理。” 谢晏容色上的笑意又深了不少,与其说徐明卿是去查帝后之死因,不如说徐明卿是专门去替谢晏扫清所有隐患。 此等和谢清尧息息相关之事,让谢清尧的舅兄去,才最有说服力。 感知到谢晏又松快几分的情绪,徐明卿嗓音又轻了几分:“待到此间事了,皇上若想再做此等生意,臣自当再为皇上之马卒。” 一退再退的徐明卿,想要的不过就是两样东西。 光复徐氏一族之荣光,护徐明月余生顺遂。 这两样东西都要仰仗于谢晏。 “明卿这些年在南郡之功勋朕看在眼中,去岁德水赈灾之事亦做得极好,朕早年也答应过你父,待到你从南郡归来,这六部尚书必然有你的位置。” 思索片刻,谢晏爽快做了决定:“刑部尚书之职悬空良久,朕便将刑部尚书之位交予你,而查清先帝后之死因,则是你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个重任。” “至于明月和清尧,在明卿将案件查清之前,自当在这京城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 握住了徐明月,谢晏就不怕徐明卿闹出什么幺蛾子。 徐明卿跪地谢恩,斟酌询问:“皇上是要有些人活着闭嘴,还是死着为证?” 谢晏从棋盘捡起一粒黑子,直接扔进了风雪之中,将一只在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雀,直接砸死。 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而从死人身上找到的幌子,才不会有反水之契机。 徐明卿并没有当即起身: “臣得皇上信任成六部尚书之一,臣妹婚事之期当在这几日定下,此事牵涉成王颇多,若有意外发生,臣恳请皇上不要因为臣,而影响臣妹之婚事。” “放心去,朕不会让你有事。” 比起谢崇安这个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的儿子,谢晏来日的盐铁生意,宁愿交给徐明卿这个仰他鼻息而生的朝臣。 君臣二人谈妥,海公公亲自将徐明卿送离,再度回到寝殿之时,李兰儿又已经钻入谢晏怀中。 被重新养到白皙的纤纤玉指,一下一下给谢晏揉着眉心:“皇上,李大人这般辜负皇上信任,您可千万莫要放过他。” 将娇软的人儿紧紧搂入怀中,谢晏纵容道:“待到徐明卿走马上任刑部尚书,他若心中真有鬼,必然是要上蹿下跳一番。” “到时候爱妃想撒气就撒气,想要他的命便要他的命。” 放软身姿在谢晏怀里蹭着,李兰儿媚着嗓音谢恩:“臣妾多谢皇上给臣妾此等报仇之机。” “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脑海反复闪烁谢崇安在盐铁之事上的胆大,谢晏从软榻前起身,绕着殿内踱步了好一会,侧目看向海公公,交待道: “小海子,找机会使人去瞧瞧崇玉如今怎样了?” 低头坐在软榻上的李兰儿听完这话,十指骤然握拳。 谢晏因着徐明卿的话,如今竟然动了将谢崇玉放出的念头? 李兰儿必须立即把此等事情告知谢崇安,好让谢崇安提前做好防备。 夜色颇深,徐明月坐着马车自外头归来,靠近清园和镇国公府之间的小巷时,徐明月闻到了从腐朽之中滋生出的血腥味。 这般透着腥与臭的气味,徐明月跟着师傅行医数载,只在一个被囚禁在陶瓮中的女子身上见过。 这等气味的形成,是需要在伤口刚有愈合之势时,便将其反复划破,使得其周而复始的流脓出血,让受伤之人不仅疼痛难忍,还会承受着亲自看着自己腐朽的全过程。 凡是用上这等手段的,绝非一般普通百姓。 因为若不是拿珍贵药材吊着命,这等伤势之下必然已经死透。 朝着幽语使了个眼色,徐明月轻手轻脚从马车上走下,幽语随即指挥着马夫绕着另外一条道路回了镇国公府。 马车离去的声响彻底消失,徐明月一跃落在清园的院墙之上。 下一瞬,身侧多了一抹温热。 没有回头,徐明月伸出食指放在谢清尧唇边,示意谢清尧噤声。 得到点头回应,徐明月专心低头看向小巷之中的情境。 谢清尧将手里透着清凉的香包举到徐明月跟前,将那等子肮脏的气味驱散,转而安安静静盯着徐明月瞧着。 盯着盯着,凤眸染上了缱绻的笑意。 他家月月认真的模样,也极好看。 第144章 师徒 此时跪在小巷冰凉地板之上,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都是的是小福子,被小福子用那双布满恶心伤口的双手,攥住衣脚的是魏福禄。 额头反复点地,小福子不断将求饶的言语落下:“师傅,我求求您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救救奴才好不好?” 魏福禄低头瞧清自己干净的袍子染上那等红黄交叠之物,眉头紧紧拧成一处,嫌恶之情到达巅峰。 从怀里拿出帕子捂住口鼻,带着嫌恶朝后退了几步,冷眼旁观小福子此刻的狼狈。 眼瞧着小福子因着不住磕头而耗尽了所有力气,魏福禄才开口将昔年恩怨摆在台面之上: “当初殿下中毒昏迷,你要认睿王为主,我这当师傅的从头到尾从未阻止过你攀那高枝儿,甚至还主动与你划清界限,我做的够仁义了?” “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谢清尧正因着中毒被困东宫,魏福禄花了极大的精力,买通了一个被谢晏安插进来的郎中。 通过反复实验后开出了那等解毒之药方,待到抓药之时,才发现宫内缺了一味作为药引的积絮草。 而那时偌大的京城,哪里都凑不出这味积絮草。 几经打听,耗尽所有人脉,魏福禄知晓谢崇玉为驱除从娘胎带出来的胎毒,日日都要用这味药将养着。 想着自己往日对小福子的照顾,魏福禄隐了行踪满心欢喜的求到小福子跟前。 可是啊,眼前这昔年爱徒不仅没有将草药给他,还通过让谢崇玉旁观小福子对他的凌辱,而赢得了谢崇玉的信任。 而那时因此败露行踪的魏福禄,带着浑身伤痛被幽禁东宫,直到凡事已成定局才拥有行动之自由。 今时今日,魏福禄怎么可能帮小福子? 若不是谢清尧如今需要小福子的这双眼睛和这条命,魏福禄压根不会出来见小福子。 “师傅,您救救奴才,您救救奴才,睿王真的会把奴才抽死的。” 小福子忍着伤口愈合后被撕扯开的疼痛,重新爬到魏福禄跟前: “睿王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因着双腿不能再练武,日日都用那浸了辣椒水和盐水的鞭子抽奴才。” “前日皇上使人来睿王府走了一遭后,睿王对奴才的手段越来越狠,那鞭子都已经带上了倒刺。” “昨日他喝醉时还同奴才说,等到他顺利解禁,头一个要杀的便是奴才。” 小福子享受惯了这京城的富贵,如今再是痛苦,想着那些金玉堆砌的尊荣,便舍不得死。 他存了极多银子,他想活着离开京城,他想找几个仆从伺候着他富贵到老。 眼见魏福禄站在原地听着他扯了这么多也没有离去,小福子便知道他的师傅还是眷念着昔年的师徒情份。 要将他从睿王手中救下,自然不是魏福禄一人之力可成,小福子将自己唯一的筹码放出。 “只要你能救下徒儿这一次,日后徒儿便是殿下放在睿王身边的耳目,此生只为贤王所用。” “您若对徒儿不放心,徒儿可将睿王这些年做的那等子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事情全部写下,等到您核实之后再来救徒儿。” 小福子做事惯来谨慎,这些年谢崇玉做的每一件事,杀的每一个人,只要他瞧见了他便会将所有信息都记下。 为的就是在绝境到来之时,能拿这份证据换来一线生机。 他最初要找的是谢崇安,可是他却连成王府的门都没能靠近,便已经被人拿扫帚赶走。 若不是实在没有了选择,小福子也不敢求到魏福禄跟前。 何曾想,歪打正着! 魏福禄弯腰蹲在小福子跟前,展露出了三分兴趣: “你今日敢来见我,那自然就是带着筹码来的,你不把这些个东西给我,我怎么去替你向我主子求情?” 如果不出小福子所料,等到这段封禁之期过去后,谢崇玉指不定依然是东宫之位的不二人选。 没有男子能忍受旁人对自己心上人的觊觎,更何况是极护犊子的谢清尧。 谢清尧想要谢崇玉的命,小福子也想要。 救他一个奴才,于能直接杀入皇宫的谢清尧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福子如今递上来的筹码,能让谢崇玉遗臭万年,必然是符合谢清尧之心意的。 颤抖着将怀里的册子拿出,小福子笑得谄媚:“师傅,您再信奴才一次,奴才必然不会背叛于您。” 一片枯叶从天而降,魏福禄余光瞧见了屋顶之上的两道人影,用脚踢了踢小福子。 “我回府给你拿点药,你让咱家想一想。” 此等事情不是魏福禄能做主的,回府便意味着魏福禄要去禀报谢清尧。 转机已经出现,小福子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多了几分光亮。 往日他立于人上之时,别说那些个太监,就连这京城的官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如今睿王失势,他这贴身太监失了宠,这些日子将这京城能求的都求了个遍,才发现莫说救他,连愿意见他之人都不过寥寥。 事到如今,只有昔年被他羞辱过的师傅,还愿意为了他求到主子跟前。 朝着魏福禄离去之方向重重磕头,眼泪混合着血水染到伤口之上,带来钻心之疼。 小福子觉得曾经唯利是图的自己,真的挺不是个东西的。 魏福禄走入清园,朝着徐明月和谢清尧磕头,用帕子将那沾染了脏污的册子反复擦拭,才敢举到谢清尧跟前。 “老奴见过郡主,见过殿下。” “起。”谢清尧应了一字,便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魏福禄闻言拿着册子起身,心头便明白谢清尧还是嫌这册子脏。 谢清尧自己都不想碰,魏福禄就更加不敢让徐明月碰。 朝着徐明月躬身:“不知郡主和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同他说,你可以救他,甚至可以替他想法子报仇,待到睿王彻底失势之后,你还能保住他的性命。” “但他日后所行之事必然要听你的指挥。” 徐明月懂魏福禄如今不敢点头的缘由,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拿出两个药瓶。 乳白的膏药掺入腥红的粉末,几经搅拌,变成了红润的模样。 将药瓶递到魏福禄手中:“这药能治好他的伤,但同时也会埋下新的毒,解药只有你有。” “你也不用提前告知于他,这些个东西待到他来日倒戈之时再拿出来,才好。” 徐明月自然不信这在权力中浸泡一生的太监,还能有什么信与诺可言。 要让旁人为己所用,感情牌要打,但理智永远都在站在感情之上。 可今日既然谈的是师徒之情,徐明月也不愿现在就将手段露出来。 至于小福子会不会因着畏惧药是魏福禄给的,而不用,就是魏福禄需要自己去解决的事情。 “谢郡主指点,奴才这就去安排。” 第145章 污点 知晓徐明月座下的马车已经归府,今夜本就已经生了乱子,谢清尧便不想走正门将徐明月送回府。 立在后院,谢清尧握拳的手落在徐明月腰间,微微张合最终搂住了徐明月的腰。 谢清尧其实不想送徐明月回府。 谢清尧想一直同徐明月待在一处。 轻声一笑,徐明月催促道:“你快些,这般晚了还不见我归家,我二哥必然要来找你要人。” “月月,我想成婚了。” “好好好。”转头看着谢清尧,抬手捏住谢清尧两只耳垂:“你明日早些来镇国公府,我催我阿爹,你去我阿娘那边装装可怜。” 谢清尧笑着揉了揉徐明月的头:“你把我纵容到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到时候有你头疼的。” 徐明月笑着摇头,她好真有些期待谢清尧无法无天的那一日。 将腰间的零食袋子拿出,系在谢清尧身上:“去找李岩之的时候别生气,想杀人了就吃蜜饯。” “嗯,能不沾血就不沾血,能让谢崇安杀的就让谢崇安去杀,我现在少沾杀孽,日后就能陪月月天长地久。” 这是徐明月教给谢清尧的。 谢清尧倒背如流。 信不信神佛不重要,谢清尧信徐明月。 徐明月说得话,谢清尧必然是要听从的。 李岩之自李兰儿被封贵妃的圣旨传入府中开始,便日日往宫中递着折子,如今直递到徐明卿被册封为刑部尚书的圣旨降下,也没得到李兰儿的召见。 因着他追查先帝后死因之案件数月没有任何进展,今日早朝李岩之被谢晏当着群臣的面训斥了一顿。 因着有了这番契机,徐明卿便主动请旨且立下的军令状,逼得李岩之不得不将先帝后的案子移交到了刑部。 作为在这京城朝堂沉浮数载的李岩之自然明白,将这等案子移交给徐明卿,直接意味着他已经失宠。 但如今到底是单纯的失宠,还是已经沦为弃子,李岩之需要再斟酌着来判断。 最起码,李岩之还需要先去谈谈谢崇安这盐铁之事主理人的口风。 垂头丧气回到府内,路过李兰儿被鞭笞的那棵树,李岩之心头多了埋怨。 早知晓李兰儿能够成为一朝贵妃,那日他就算冒着得罪谢清尧的风险,也必然要暗箱操作让李兰儿活下来。 最起码,能替自己多留下一线生机。 一手推开书房的门,继而反手将门合拢,李岩之靠着门框不住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疲惫的用两手揉搓着眉心。 “轰隆。” 密室石门移开的声响传出,将坐在地上的李岩之猛的惊动,刚要张口呼唤亲卫,便被人封了喉舌,锁了动作。 谢清尧拿着李岩之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证据翻着,间或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拿出蜜饯悠哉悠哉的吃着。 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他谢清尧的书房,而李岩只不过是一个伺候谢清尧的仆从。 将所有证据翻了一遍,眼见李岩之已经回神,谢清尧才随意捡起颗棋子,解开李岩之的穴位。 双膝“噗通”跪地,想着被谢清尧握在手里的这些个证据,李岩之容色已然苍白至极。 将那些证据略微整理拼凑,便能得出一个结论:先帝后之死,和武安郡盐铁之事脱不了干系,和孙义成那已经死了的南郡郡守,亦脱不了干系。 这些个证据原本被李岩之深深藏在密室之内,因着这些日子夜夜难眠,李岩之才从石板之下挖出,用以寻找心安。 为的就是等到绝境到来之时,用以保命。 亦或者他遭遇不测之时,用来拖那些个忘恩负义之人下水。 何曾想,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谢清尧拿捏在手中。 “孤记得李大人承诺过孤,要亲手将李兰儿杀了的。” 极致平静的语气说着兴师问罪的话,甚至于这人在将这等证据瞧完之后,又拿了一粒蜜饯来吃。 “那个孽障绝对不是臣送进宫的,臣真的让人将她扔进了乱葬岗,臣真的以为那孽障已经死了。” “孤知道。” 落下这话谢清尧转头走进密室,当着李岩之的面将那一沓证据,埋在其最初待的地方。 而这般行为,让李岩之额头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砸在这个初春的书房之内。 谢清尧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谢清尧清楚每一个人的罪过。 谢清尧如今站在京城之中,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着和昔年有关的每一个人的死亡。 而谢清尧今日敢这般堂而皇之走到他跟前,不怕他将谢清尧出卖,那必然是因为他李岩之如今说的话,无人会听。 眼眶染上腥红,李岩之意识到,他会死,他很快就会死。 可他,不想死。 朝着谢清尧所在之处爬去,头顶的乌纱帽落地,李岩之狼狈跪在谢清尧身侧。 在他意图抱着谢清尧双腿的那一瞬,被谢清尧一掌挥开。 谢清尧今日穿的衣裳鞋袜都是徐明月替他置办的,若是让李岩之碰脏了,谢清尧会控制不住将李岩之碎尸万段的。 竭力从地上爬起,李岩之跪地仰头求饶::“太子殿下,您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替您做。” “不是孤要你的命。” 俯瞰李岩之,谢清尧慷慨的将真相告知:“李兰儿是被谢崇安送进的皇宫而皇上对你失了信任,是因为李兰儿反复在皇上耳边拿着盐铁之事,诋毁与你。” “徐明卿手里握着的那本直接指向你中饱私囊的账簿,已经呈送到皇上面前。” 要李岩之命的人,有谢崇安,有谢晏,有李兰儿,有徐明卿。 没有谢清尧。 “谢崇安为何要我的命?” “哼。”百无聊赖的一笑:“盐铁,于谢崇安而言是污点,于谢晏而言,亦是污点。” 从座位上起身,谢清尧拂了拂袍子:“穿上华服的人,怎么可能再去看那等脏兮兮的衣裳。” 第146章 枯红颜 谢清尧在朗朗青天之下,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没有从李岩之这边带走任何东西,却将惶恐不安与压抑,沉沉压在了李岩之的心头。 细细想着这些个要自己性命的人,李岩之才发现自己唯一握在手上的筹码,就是李兰儿是被谢崇安送进的皇宫这一事实。 想着孙义成的下场,李岩之明白他不能先拿着这事去威胁谢崇安,他如今能走的,只有李兰儿这条路。 起身走到书桌前,笔尖染上墨汁,李岩之亲自攥笔写起了给李兰儿的头一封书信。 而这封书信自然不会通过正当的渠道递到李兰儿手中,他李岩之在这皇城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了将李兰儿送入谢晏后宫,怎么可能不在后宫埋下势力? 信件送进皇宫的当日午后,李岩之便接到了李兰儿宣召他入宫的旨意。 孤身走入皇宫,父女二人阔别数月再度重逢,沉默对视之后,李兰儿率先朝着城楼之上走去。 而父女之间的尊卑局势,也早已发生了巨变。 往日掌控着李兰儿生死的父亲,如今需要佝偻着腰站在李兰儿身侧。 伺候着李兰儿的宫仆远远守在上城墙的入口,李兰儿带着李岩之走到了城楼之上最高的那一方用于戒备的了望亭。 檀木小桌立在亭内,李兰儿并没有落座,而是转身站在这皇城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皇城的威严。 一手扶在漆红的木栏之上,李兰儿估摸着这数十丈高的城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极轻,极薄,透着苦涩。 年少慕爱,她也曾在那多情的夜晚,幻想着以后要嫁给这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生儿育女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 初见谢清尧,李兰儿便觉着这人超过了她对于心上人所有的期盼,见之,念之,如今每一个无眠的夜,亦在想之。 可谢清尧要她用命,赔了对徐明月的伤害。 绝境之中见到谢崇安的那一瞬,李兰儿以为自己能陪在谢崇安身侧,同赵沐云不死不休。 可谢崇安无视她的美貌,将她扔进那等窑子,日日学着那些勾栏手段。 最后,将她送进了皇宫,让她陪着那个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皇上。 今日收到李岩之信件的那一瞬,李兰儿才知晓,从始至终李岩之便没有想让她嫁给过任何人。 从她被李岩之选中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她这青葱岁月,就是用来陪着这皇宫枯朽的。 如今站在这俯瞰芸芸众生之处,李兰儿忽然就释怀了。 情啊,爱啊,惯来便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只要她站得足够高,曾经的李岩之要跪下来求她,来日的谢崇安和谢清尧,亦要朝着她跪拜。 但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些个影响她在谢晏心头重量的人,一一杀掉。 眉眼开阔不少,春风吹响步摇,李兰儿笑着提醒:“李大人进宫,是来求本宫的?” 藏在宽袖的手握拳,李岩之跪在了李兰儿跟前,接连磕头: “求贵妃娘娘救老臣一命,但凡老臣能渡过此关,日后必当全心全意辅佐贵妃娘娘坐上皇后之位。” 绣鞋挑起李岩之的下巴,李兰儿的巴掌落在李岩之的脸上:“李大人,都到了这般时候了,你还在算计本宫?” 脸被李兰儿的护甲刮破一道口子,李岩之怔愣了好一会,才拿出帕子将脸上的血迹擦拭。 “娘娘可曾想过,您是被谢崇安送到皇上身边的这个事情一旦透露,谢崇安可能能活,但您必然是活不了的。” 李兰儿妩媚一笑,以她今时今日之地位,谢崇安怎么会选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谁会泄露,是父亲你?还是成王自己?亦或是本宫亲自去举报自己?” 李岩之自行从地上起身,站在李兰儿身旁:“兰儿,可能为父从来没有告知过你,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做了,永远都会留下痕迹,今日这痕迹我发现了,明日这痕迹旁人就会发现。” 确认了这般消息属实的李岩之,其实就反向握住了拿捏李兰儿的筹码。 眼眸带上伺候的笑意,李岩之挺直腰杆站在李兰儿身侧:“兰儿好好想想,想明白了你我还是亲父女。” 朝着李岩之所在之处的对面走去,李兰儿一手撑在城墙之上,凭借这积年舞蹈之功底,稳稳坐在了城楼腥红的木栏之上。 春风肆意,被日头照耀着的李兰儿亦笑得肆意。 仿若这早春开得最好的那一枝,粉桃。 朝着李岩之挥手:“父亲好好告诉本宫,这个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本宫才可能会考虑救你一命。” “你也知道的,皇上为了本宫,连皇后的面子都下了,救下区区一个父亲,轻而易举。” 李岩之笑了笑,走到李兰儿跟前:“兰儿,一个纯靠圣宠立于皇宫的女子,注定会成为红颜枯骨。” “你这般谋算手段,若没有为父替你筹谋,你逃不脱一个死。” “李岩之,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受你这一威胁?”朝着城墙的边缘又坐了坐:“你说我要是死在了这城楼之上,皇上会不会让你活?” 失了圣宠的李岩之,若是再背上一个谋杀贵妃的罪名,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心头一紧,眉头一皱,李岩之瞧着李兰儿所处之地的险峻,阔步走到李兰儿跟前,生怕李兰儿一个想不通真的拿命栽赃了他。 脚下骤然生滑,迫得李岩之生生朝着李兰儿所在之处扑去。 从远处看来,倒像是李岩之生生将身姿纤细的李兰儿,往城楼之下推去。 仰头朝下而去,李兰儿未见丝毫慌乱,在脑海中演练过数次的场景,在这一瞬得以落实。 李兰儿一手稳稳攥住木栏之上提前留置的布条,看着李岩之从高高的城楼之上坠落,听着肉体摔落之后,传出的闷响。 以及下坠过程中绝望的惨叫。 这世间最美好的乐章,莫过于来自仇人临死之前的痛哭流涕。 眼中染上肆意的笑容,李兰儿脚尖踩在石砖之上借力,试图攀着布条重新回到城楼之上。 然,微一用力李兰儿便听到了布条撕裂的声响。 第147章 民生疑 “救命,救命,救本宫。” 慌乱占据所有念头,李兰儿开始拼命呼救,可那些个被李兰儿留在城楼入口之处的宫仆,如今正凑在一处唠着嗑。 春风愈吹愈温柔,将李兰儿蹁跹华贵的衣裳,吹到绚烂至极。 绝境在即,李兰儿竭力挥舞着水袖,意图攀附上那结实的红木。 布条在挣扎之中彻底断裂,那曾让李兰儿在京城扬名,又曾让李兰儿抓住帝王之心的水袖舞,敌不过春风,救不住性命, 惊呼之身四起,在咽气的前一瞬,李兰儿瞧见了朝她奔跑而来的谢晏,也瞧见的同谢晏一样焦急的谢崇安。 最后,被水袖缠绕的李兰儿重重砸在了皇宫的大理石上。 在极致的疼痛之中,属于李兰儿的一生,以极其鲜红的模样结束。 谢崇安平静看着从李兰儿身上不住溢出的鲜血,在他脚下蜿蜒,染湿了他洁白的靴底。 仰头看向那断裂的布条口子,亲眼瞧见自己新安排进宫的眼线,将所有证据抹灭。 没有任何负罪感,他答应帮李兰儿报的仇,已经报了。 但谢崇安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这般贴合谢晏心意的李兰儿死了,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女子来离间赵盈和谢晏的关系。 然再可惜也没有什么用了。 当李兰儿是被他安排进宫的消息被旁人知晓之时,李兰儿就只能死了啊。 不仅李兰儿要死,就连那些个曾培养过李兰儿的人,都要死的啊。 李岩之和李兰儿双双丧命于皇宫的次日,徐明卿便带着亲卫查抄了御史中丞府。 如山的银两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姬妾仆从被从府内押出之时,李岩之这贪官的罪名便已经坐实。 核实李岩之的罪有应得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和心力。 可那自李岩之死后,被人端上台面的除了李岩之用盐铁走私牟取暴利外,还有那些个证据中反复被提及的,和先帝后之死有关的蛛丝马迹。 一纸不知名的邸报恰在此时被放出,流传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之下,人员往来之间言及的皆是孙义成、南郡盐铁司、李岩之,以及先帝后之死。 非常凑巧,这些人都曾来自于武安郡。 更凑巧的是,这些人都是在谢晏登基后,从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提拔成一朝重臣。 而那时的武安郡,正是宸王的封地。 人心所向的真相呼之欲出,可无人敢将这等子真相摆在明面之上。 派出去的暗卫几经查探,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是李岩之早早下达的指令。 但凡他出了意外,这些个消息必须要闹到人尽皆知。 总而言之,李岩之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李岩之不得善终,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待到这些个确凿消息传到谢晏耳中之时,本就痛失宠妃的谢晏,被气到连续罢了三日的早朝。 午夜梦回之时冰空空落落的怀抱,让谢晏患上了失眠之症。 就是在这一个个无眠的夜晚,让谢晏彻底想清楚,民心不容反复试探,李岩之的事情可一,绝对不可二。 若再出现一次,这天下百姓都会认定先帝是他谢晏这个亲弟弟所杀。 将盐铁这条线上的人扫清之事,应当即着手。 压住当下之民心,刻不容缓。 愈演愈烈的舆论之下,派遣徐明卿三日后动身出京查清先帝后死因的告示,贴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般做法的效果极好,不过一日就将那些个猜测的声音牢牢压住。 毕竟这满京城都知晓,徐明卿这个长兄极爱护徐明月这嫡妹。 爱屋及乌,若真有证据,徐明卿这个舅兄必然会替妹婿讨要这个公道。 晚膳过后,谢清尧不但没有立即离开镇国公府,反而和徐明月一道入了清风阁。 两人一道坐在窗前聊了一会子天,便在徐明月的建议之下下了一盘棋。 徐明卿此番离京,极有可能再也不会归京,故这些日子他也是忙到片刻未曾停歇。 待到徐明卿归来之时已经是子时,看着还坐在窗前对弈的两人,徐明卿出言提醒:“殿下,时辰这般晚了,是否该回府了?” “阿兄你别催他,我们在等舒柏归来。” 徐明月一边解释,一边将那落错的棋子悄悄收回,又将谢清尧刚刚落下的棋子,放在了她想让他落的地方。 徐明卿闻言倒也不催了,直接在谢清尧下首落座:“清园和望舒楼都不够你俩折腾了,非要凑在我这清风阁商议事情?” 徐明卿自然清楚徐明月今日所行之目的。 在他离京的前一夜,徐明月拉着谢清尧到他这边商讨正事,无外乎就是想让他这个长兄安心。 哪里来的什么舒柏没回来。 今夜的徐明卿未曾归府,舒柏便一直不会归来。 房门被敲响,徐明月瞧着站在眼前的三人,朝着幽语点头。 幽语将颇有分量的三袋银子递到三人手中,徐明月笑着道: “元宵之后你们便日日在外头奔波,指不定连口热茶都没喝上过,春日到了,这点银子就当我和殿下给你们添的新衣裳。” 三人那被外头阴谋阳谋磋磨的容色,一瞬便被这贴心的话头和贴心的银子暖了:“多谢郡主,多谢主子。” 时间极紧,徐明月率先看向舒柏,微微点头。 舒柏弯腰拱手之后,开口道:“赵沐云近来经常换上男装去往睿王府,每次从睿王府离开,睿王的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舒柏话头落下,魏福禄就主动道:“郡主之前给的药,老奴亲眼瞧着小福子用了,他也同老奴提了这事,说成王妃和睿王如今商议的,乃是睿王如何重新赢回皇上和皇后的宠爱。” “再加上近些日子皇上和皇后都有派太医来看睿王的腿,在成王妃的默认之下,睿王为了早日脱困,如今已经将不少京城的势力交到了成王妃手中。” 舒槐:“成王借着属下的路子从各处招揽了不少江南美人,这些个美人入了京城之后,都会被带入一处宅院由那等子调教嬷嬷教养个十天半月,才会透过睿王府的眼线送入睿王府。” “今日下头人来报,那宅院里近来还养了好些个从青楼出来,染了那等脏病等死的女子。” “估摸着这开始养着的时间,应当是皇上头一次安排人去探望睿王。” 第148章 助睿王 徐明月眉心微不可闻的一拧。 她这些年行医问诊看过不少这般女子。 这些沦落风尘之人各有各的难处,要不就是家中日子过不下去,或者是家中男儿需要娶妻之银子,才被爹娘当作货物一般卖入了楼子。 被谢崇安选中,她们一个个心里想的是以此得到一笔丰厚的银子,日后离了京城再去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儿,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可何曾想过,谢崇安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给她们留下一条活路。 指不定离了京城,她们连自己是如何染病的都不知晓。 徐明月也是女子,将心比心,她心头生了不忍。 “舒槐,我明日便开个方子,配些药丸,等到这些人被从睿王府放出之时,你让她们都吃起来。” “如果手中有余力,就稍微护一护。” 既为救这百姓而来,那这世间不论勋贵还是贩夫走卒,徐明月都当救之。 这等有机会窥探谢崇安秘辛之人,要救下来那自当是险之又险。 而从徐明月口中说出的“余力”和“稍微”,落在舒槐耳中便是必须。 舒槐抬头看向谢清尧,征求着主子的意见。 谢清尧自己都得听徐明月得话,更何况舒槐? 谢清尧轻手一敲,舒槐当即匍匐跪地,朝着徐明月磕头:“属下遵命,求郡主饶命。” 徐明月抬手拍了谢清尧手一下:“他是你的人,本就当请示于你。” 起身将舒槐扶起:“我所谓的余力,是在不损伤我们如今之大局,不危及你等之性命,方去救助。” 徐明月如今不是菩萨,未来也不会做那等菩萨。 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徐明月也无法去一次次告诉自己,她能带着这些个百姓过上有盼头的日子。 舒槐极缓的理解着徐明月的这句话。 徐明月在把他们当人看,当需要被护着的人看。 徐明月觉得他们的命,也值得被守护。 谢清尧反手扣住徐明月的手,软了嗓音:“日后郡主的话,便是孤的话。” 舒槐点头,朝着徐明月投去感激的笑意。 朝后退到舒柏身侧,舒柏扯了扯舒槐的衣袖,对着舒槐挤眉弄眼。 是在恭喜舒槐。 日后舒槐有他主子护着,日子会过得越来越温暖。 徐明月总是觉得舒柏和舒槐两人凑在一处,便有些奇奇怪怪。 侧目看了一眼谢清尧,谢清尧凤眸瞪大几分,也将目光落在舒柏和舒槐中间。 谢清尧努力看了。 看不出什么玩意儿。 也不想看这两个玩意儿。 转头重新看着徐明月,谢清尧觉得舒服不少。 徐明月,才是需要谢清尧日日都瞧着的人。 将眼前的这些个信息全都凑在一处,为了让谢崇玉再无出头之日,徐明月知晓自己如今当行何事。 “谢崇玉那两条腿如今怎么样了?” 魏福禄恭谨弯腰:“禀郡主,小福子和老奴说,睿王那两条腿虽然保住了,但损伤颇大,日后别说练武,就算骑马行走,都要控制。” “如今虽然日日坐在轮椅上,但对那些个美人的临幸,倒是比之过往更为频繁,手段也愈发没有人性。” 现实甩在谢崇玉脸上的巴掌,谢崇玉转头加倍落在了那些个伺候他的人身上。 谢清尧其实真的有些不想和谢崇玉打交道。 但凡和他扯上关系的事情,进度就会慢上极多。 那么个从院墙摔下的暗卫,尸首都落在他手里了,竟然到今天都没有查出来谁是幕后之人。 就这人坏就算了,但又蠢到极致,和“睿”这个封号,还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转头看向舒槐,谢清尧道:“那摔进府邸的暗卫就算自尽了,这么些日子他也当调查出那暗卫是谁的人了,你安排人去帮帮他。” “小魏子,你手里那本记录谢崇玉罪名的册子直接交给舒槐。” 而谢请尧自己,也当抽着日子助力谢崇玉走到谢晏跟前。 “是,属下这几日也去给睿王去添添喜。” 舒槐拱手领命,自然明白这册子应当在何时送上。 这些个人的这些个话头,完完整整落在徐明卿耳中,就是徐明月和谢清尧在坚定的告诉徐明卿: 这京城的人,全部都在他们两人的掌控之中。 率先从座椅上起身,徐明卿朝着谢清尧笑着拱手:“殿下所托,臣必然不辱。” 谢清尧朝着徐明月伸出手,十指紧扣,嗓音染笑:“孤和月月会早日同明卿会合。” 时辰的确有些太晚了,谢清尧便主动请辞。 “月月,我今日先回清园。” 同徐明月一道起身送谢清尧朝着府门走去,瞧着谢清尧那极其不愿挪动的步子,徐明卿觉得谢清尧真的有点太黏徐明月了。 但想到徐翦和林雁的岁岁年年,徐明卿又觉得这般也正常。 想到两人等会指不定还要说说贴己话,徐明卿走着走着,便落后了两人几步。 落后着落后着,便打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徐明月和谢清尧有情饮水饱,不惧这晚风料峭。 徐明卿这没人关心的,只能自己对自己好几分咯。 入了院子,胡巴端着一个锦盒走到徐明卿跟前:“主子,王阁主说武安郡比之京城严寒不少,便安排人将这盒子送了过来,叮嘱您天冷加衣,莫着凉。” 徐明卿将锦盒打开,唇角多了一抹就连胡巴都瞧不出的弧度。 纵然瞧不见,也不妨碍胡巴知晓徐明卿此时的心情颇好。 因为徐明卿当即将那放在锦盒中的皮毛套子拿出,接着将那袖炉装上烫水,再装进那特制的开口处。 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徐明卿将两手揣进那暖绒的皮毛手套子里。 徐明卿抬头看向胡巴,问:“你冷吗?” 胡巴先是摇头,又接着点头:“应该冷。” 现下已经入春,晚上是有些冷,但胡巴身子骨好,其实没什么感觉。 徐明卿将揣进皮子里的手抬了抬:“那你便自个拿热水暖一暖。” 胡巴瞧着徐明卿这般模样,有些想笑,又没有胆子笑,最后就生生忍了下来。 只得道:“多谢主子挂怀。” 第149章 双标 将谢清尧送至门口,徐明月便止住了步子。 身边忽然没有并肩的人,谢清尧转头看着徐明月,满目眷恋。 “月月,我明日再来找伯父下棋。” 原本定好的是每隔两日来一次,可谢清尧如今但凡见不到徐明月,就极其难受。 徐明月看着谢清尧这眼巴巴的模样,如何舍得拒绝? 到时候徐翦不愿意同谢清尧一道下棋,她便自己带着谢清尧下。 “好,但你今晚别忘记泡药浴,走路当心些,莫要滑倒。” 谢清尧的身子骨好了极多,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得到应允的谢清尧心满意足的转头离去,脚下的步子放得极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走出一段路还提着灯笼回头,一双凤眸沾染了人间烟火,看向依然站在门头下的徐明月。 他在等着徐明月夸他。 徐明月美目含笑,用唇音道:“很棒。” 谢清尧将今日站在门头下,送他走入黑夜的徐明月,深深藏进心底。 前路有光,身后亦不再是黑暗。 谢清尧心底的那份温暖,又被夯实了几分。 谢清尧心里想着啊,就算有朝一日徐明月对他腻味了,他也能靠着这些积蓄的温暖,走过余生。 提着灯笼的人彻底消失于眼底,徐明月才快步入了院子。 甜甜看着徐明月那被晚风的凉意吹红几分的脸颊,有些子心疼。 “姑娘,奴婢只听过那等男子送女子归家的,还从没听过女子送男子归家的。” 甜甜心里头觉得,谢清尧不知道心疼徐明月。 笑意愈浓,情意不加掩盖展露在甜甜眼前。 “我现在还只是站在门口目他回家,再过两月我同他成婚了,我还要骑着马,走出数十里路接他回家呢。” 甜甜听了这般回应,心头明显紧了一下。 她家姑娘这是觉得,对殿下还不够好? 还要更好? 幽语想了想:“姑娘,您之前在相府不还同奴婢说,这世间男子大多不会心疼女子,心疼的只是自己花费在女子心上的心思吗?” “对啊。” 徐明月显然更愉悦了。 因为啊,她将最好的谢清尧,带了回来。 “谢清尧又不是这世间的男子,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只对我一人好的未婚夫婿。” 眉目俏皮,徐明月用含笑的语气继续道:“我不对他好些,难不成还让旁人对他好,接着把他骗走不成?” 徐明月当然知道谢清尧只会跟她回家,可她就是要让身边人都记起来,出现在她及笄之礼的谢清尧,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经能引得这京城贵女趋之若鹜。 将两套标准说得理所当然的徐明月,足以让幽语和甜甜明白,徐明月对她们再好,她们也不能说谢清尧一点不是。 就算是站在徐明月的角度,替徐明月抱不平也不行。 感知到身侧两个丫头明显变得谨慎的模样,徐明月便知晓她们懂了自己的态度。 疾言令色固然能震慑手底下的人,可甜甜和幽语对徐明月而言,同旁的仆从本来就不一般。 徐明月不想用那般冰冷的言语伤了两个一心替她着想的人,可她也无法听任何人说谢清尧一句不好。 谢清尧很好的。 她的谢清尧曾消磨了一生站在她身后,一次次目送着她离去。 而她的那一生,只回头过一次。 唯一的那一次回头,是她替谢崇安劝慰谢清尧归顺。 为此啊,她的谢清尧为让她如愿,任由双腿被谢崇安所废。 徐明月脑海忽然浮现出许久不曾想到浮现的,上一世的画面。 冬日,寒风,油尽灯枯的一国之君跪在她坟茔之前,一遍一遍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 鲜血自嘴角溢出,一声一声的忏悔萦绕了整个冬日: “小月亮,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护住你。” 微微仰头,逼不回眼眶的眼泪,被徐明月用指腹擦净。 她重生了。 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谢清尧身边。 她和谢清尧会白首同心。 她,要努力朝前看。 她,也要给谢清尧,更多。 徐明卿离京的次日,谢清尧破天荒的被谢晏召进了皇宫。 明暗两处的暗卫较之上一次有了减少,谢晏还带着谢清尧一道在御花园踩着午后的暖阳,不急不躁的散着步。 “清尧和明月的婚事定好了?” “是。”谢清尧瑰丽的容色起了笑意:“定在五月十八。” “甚好,届时明卿归来,皇兄和皇嫂的案子查清,也算是三喜临门。” 谢晏侧目打量了一阵身侧的谢清尧,同上两次的谢清尧比起来,如今可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不尖锐,无杀意,温润矜贵到一如谢晏曾经见过的那个东宫太子。 谢晏不得不承认,谢晏和陈舒教养出来的儿子,比之他这一堆嫡子庶子,更出色。 谢清尧自然明白今次入宫一为试探,二为表功。 试探的是离了鲁郡陈氏的谢清尧,是否一如往昔的嚣张,继而论证鲁郡陈氏对谢清尧的加成。 表的功是他为了谢清尧,不仅重启了昔年旧案,甚至还安排了谢清尧信任之人去查探此案。 而谢晏想要的结论,自然是这过于出色的侄子,何时离开京城? “臣这些日子都有托人在大瑜各处物色着宅子,待到成婚之后,臣与镇国公府就会筹措离京之事。” “皇叔若是有那等合适的告知臣,臣与明月自当不甚感激。” 谢晏想听的 的确是这等子答案,但他作为一国之君,眼皮子哪能这般浅? “不着急,慢慢看,朕总不至于养不起你和明月。” 不论他日后要不要用徐明卿,徐明月和谢清尧都是必然要离开京城,归入隐隐红尘之中。 每日在京城大街小巷瞎转悠的谢清尧和徐明月,如何让这京城百姓忘记曾经的那等子天意? 君臣二人一道行至月牙湖,看着眼前的这一座虹桥,谢晏的步子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那在皇宫浓墨重彩的短暂存在过,又稍纵即逝的李兰儿,谢晏近来时时都会想起。 踏上石桥的步子有些重,待站在石桥的第三层石阶之时,谢晏瞧见了两月未曾见面的赵盈。 第150章 沟壑 谢晏站在石桥的这头,赵盈站在石桥的那头。 同床共枕数十载,共同养育了一双儿子,从京城走到武安郡,又从武安郡回到京城的少年夫妻之间,如今隔着的是一座虹桥。 谢清尧朝着赵盈所在之处拱手,眼前的暗流涌动之势,无不在提醒着谢清尧,帝后之间生出了一道再也难以填平的沟壑。 因为这虹桥之上站着一个翩翩起舞的,已经死去的李兰儿。 李兰儿本身已经死去,可因着李兰儿的存在,种在夫妻二人之间的龃龉,不会逝去。 活人,是永远斗不过死人的。 活人会犯错,但死人没有犯错之契机。 更何况是以最华美之姿态,死在谢晏眼前的李兰儿。 因着李兰儿的的存在,赵盈头一次体会到了君王无情,而谢晏头一次觉着赵盈对君权蔑视。 既然这道沟壑完完整整呈现在谢清尧跟前,谢清尧自然尧让这道沟壑,变成那永远无法填平的江流。 主动跨过这座虹桥,赵盈朝着谢晏叩拜:“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她不仅是谢晏的妻子,大瑜皇朝的皇后,她还是谢崇玉的谢崇安的母后。 她不能被废后,她要替她的儿子,稳稳坐住这中宫之位。 谢晏低头沉沉看着赵盈,目光又移到背着包裹的嬷嬷身上。 眼前这番模样,像极了赵盈之前因着生气,直接回相府的模样。 谢晏有些厌倦,又一次觉得曾经对赵盈的纵容过甚。 赵盈啊,忘记了他谢晏先是这天下的君,才是她赵盈的夫。 嗓音透着质问:“皇后这是要出宫?” 赵盈将那张近些日子被烦闷磋磨到憔悴的容色微微抬起,跪着道:“睿儿的腿伤一直没见好, 臣妾想亲自去瞧一瞧。” 想起谢崇玉,谢晏眸光软了下来。 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赵盈扶起:“皇后去,叮嘱玉儿好好照顾身子。” 看着谢晏这番变化,谢清尧心头知晓,那些由徐明卿和李岩之一道埋下的疑虑,在谢晏心底接连发酵。 在谢晏看来,谢崇玉只是在谋夺女子之时撒了点小谎,而谢崇安却在盐铁这等大事之上,欺瞒他多年。 谢晏的心又开始重新偏向谢崇玉了。 与赵盈错身而过,谢清尧容色上的随和,因着察觉到这番变化而消逝。 诧异于谢清尧的敏锐,谢晏又觉着谢清尧就当是这般敏锐:“清尧不想朕将崇玉放出来?” “是。”利落落下的确认回复:“他曾用那般手段伤害明月,臣只要想到他,便会心疼郡主。” 更何况谢晏如今还想将他放出来,想立他为东宫? 春风寂静,谢清尧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和君王对峙的本事,又平声解释:“臣听说他那两条腿废了,来日别说君临天下,就算站起来多走一走都困难。” “臣又觉着,给他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缓缓低头,透出认命之势。 然就是这蜻蜓点水的两言,让谢晏骤然想到,要让谢崇玉与来日君临天下失之交臂的人,最有可能是哪一人。 果然啊。 那个怂恿着他弑兄谋反的儿子,如今也开始做着伤害嫡亲弟弟,谋夺东宫之位的事情啦。 而这些个因果谢晏本该早就想清,是温柔乡里的日子太好过了,好过到谢晏早就忘了朝政与权谋。 眼见时辰有些晚了,谢晏便让宫人将谢清尧送出了皇宫。 想着谢崇安和谢崇玉这两个儿子,谢晏骤然发问: “小海子,你说朕的这些个庶子,为什么一个都上不得台面?” 若不是只有两个嫡子能担事,谢晏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无甚选择的地步。 海公公知道谢晏这一问落下之时,便意味着谢晏这一国之君,开始怀疑赵盈刻意养废他的这些个庶出之子。 “这儿子惯来肖母,皇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再选几批秀女好好挑挑,必然能挑到那等子合乎心意之人。” 谢晏脚下的步子又变得松快起来。 他后宫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进过新人了,感受过李兰儿那股子鲜嫩劲儿的谢晏,如何愿意再将就后宫这等子妃嫔。 “待皇后归来,告知她五品及以上之官员,家中凡有满了十三未曾许嫁之女子,均需入宫参加选秀。” “你先去安排一下,朕过些日子带着太医去看看崇玉。” 纵然海公公的话说得好听,但重新培养一个儿子到承继江山之地步需要的时间太长。 长到谢晏压根没有命等下去。 谢晏,还是选择了谢崇玉。 孤月悬空,黑暗之中浸润着丝丝白润的柔光。 舒柏隔着远远的距离,一路跟踪一名从医馆而出的女子,朝着京郊别苑而去。 镇守别苑的人并不少,也不知是何等缘故,这等子守卫竟然都与那处宅子隔了百丈距离,甚至隐隐之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更远之处走去。 女子将用袋子装着的野猫放出,又朝着远处扔了几条小鱼,守在门口的侍卫听见这般动静,压根不在乎是不是人,直接朝着那动静传来之处跑去。 他们,一刻都不愿在此处多待。 女子趁机进入别苑,舒柏则直接隐在了暗处。 房门开关的响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偌大的屋内摆着十余张床。 而这屋内或坐或站的女子,不论是脸上还是手上都开始冒出小片不起眼的疹子。 出现这等疹子之时,便意味着这些人在这两日会被送进睿王府。 等到这些人从睿王府出来,最多半月的时间,这些人会患上高热发脓之症,待到这般症状出现之后,她们便会被扔进乱葬岗。 也正是因着这些女子都明白自己的命运,所以这屋内纵然拥挤了十数名如花似玉的女子,也瞧不出任何一抹生机。 易容之后扮作阿诗的徐明月,凭借着对见过的画册,朝着一女子道:“阿情,我回来了” 被唤作阿情的女子抬头看向徐明月,暗淡的眸子染上了些许光亮:“阿诗,你好了?” 第151章 逃跑 此一言将屋内所有女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阿诗的身上。 三日前头一个生了疹子的阿诗,在她们刻意引火燃烧院子的掩护之下,趁乱逃出别苑寻找生路。 而如今去而复返的阿诗,便意味着这等脏病,是有救的。 这京城的郎中的确比江南的郎中医术更好。 为了让这些人尽快信任于她,徐明月将衣袖卷起,让这些人细细看了她光洁的肌肤。 三日的时间自然不足以让患病之女子康健,但如今时机不等人,徐明月必须要让这些个女子重拾起希望。 而这等事情若是假手于人,能不能胜任此事另说,但凡埋下任何隐患引得谢崇安生了疑心,反倒不值当。 “那郎中是个心善的,听了你我之遭遇便生了怜悯之心,不仅未收我的银子,还说就算我们彻底发病了,只要没死他就会让我们活。” 没有什么比活着回来的阿诗,更具有说服力。 但这些个在声色犬马之场所数载的女子,又当即意识到事情并不会有这般简单。 连带着落在徐明月身上的目光,也多了慎重:“那他想要什么?” “因着听说睿王府从江南寻来的舞妓都在此处,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这处别苑外徘徊,那日我刚出别苑跑了不到两里路,便晕倒了过去,最后为那郎中所救。” “而他选择救我,是因为他的妹妹因着睿王糟蹋而被迫自尽,他也想让睿王惨死,以替他妹妹复仇。” 徐明月这话落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周边人看向她的目光,信任重了几分,试探也多了几分。 镇定立在原地,浅笑着放任这些人对她的打量。 时间太短了,短到徐明月就算再用心,也无法将阿诗学个十成十。 徐明月眼中笑意又软了几分,立在原地问:“我想,你们需要再想一想,对吗?” 围绕徐明月而站的所有人,缓缓朝着徐明月的对面走去:“你是谁?” 嗓音压得极低,这也就意味着她们比起徐明月,更不想徐明月走漏风声。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唯一一个敢与你们接触的人。” 唯一可能的生路放在这些个女子的跟前,除了徐明月,她们压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阿情沉沉呼吸,心头做了决断。 将手上的疹子展露:“阿诗,我听说要进入睿王府,那都是要被搜身的,我等身上这些个痕迹如何掩埋?” 徐明月自然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两个小药瓶,毫无芥蒂的在阿情手上涂抹之后,又拉着阿情走到梳妆台前,将那许久未曾被人用过的胭脂水粉拿出。 一朵花钿,便在阿情的手上生了根。 将两个药瓶放在桌上,因着怕被外头守卫发现,徐明月继续交待道: “那郎中说睿王最好那等秾丽之女子,你们可在患处涂抹此药后,再用各色胭脂水粉,将这四季常见之花朵画在身上。” “但凡你们能上了睿王的床榻,他事后还会添上一笔银子,助你们离开京城。” 一众女子听了这等话,原本沉寂着等死的众女子,那双灰扑扑的眼眸多了光亮。 阿情微微抿唇,率先走到床边,将那些个贴己的东西一道塞到徐明月手中:“我们这里多活一个或者多死一个的,外头那些人压根不在意。” “这银子我们若死了,那便毫无用处,若能买我们的活命,那才算值得。” 有了阿情开了这个头,众人也将所有盘缠都拿了出来:“这些盘缠都交给你去处置,待到我等平安,我们这些个姐妹一道找个旁的地方过活。” “若我们活不了,便都给了阿诗,让她代我们去好好活着。” 若徐明月是那幕后之人,自当瞧不上这些银两,不会动它分毫。 若徐明月是那得力的手下,得了这些个银子,也当替她们美言几句。 将金银首饰留下,徐明月将那些个银子全部放进怀里:“那郎中说了让你们活,便一定会让你们活。” 这话落下,屋内骤然便在沉静的压抑之中爆发,待到徐明月趁乱出了别苑,这屋子的闹剧才停了下来。 “她真的会让我们活吗?” “可我们除了她,也没有别的活路了。” “她会不会和这外头的人是一伙的?” 女子讥讽一笑:“你瞧瞧外头这些人敢靠近我们吗?” “她身后必然有能救我们之人,但会不会真救,一来要看我们的本事,二来就要看他们的善心了。 这一句话落下,将这所有人心头的一斗尽数压下。 她们得救的前提,是要将睿王哄上床榻。 徐明月和舒柏一道翻身上马,跑出不过两里路的距离,舒柏便感受到了一阵极致凌厉与沉冷的气息。 陌生中透着熟悉。 能让好好的春日和暖暖的晚风骤然生变的,那便只能是他那前主子了。 对谢清尧的畏惧根深蒂固,舒柏并不敢出言提醒易容之后的徐明月,虽然他的确不聪明,可他也知晓徐明月必然不想让谢清尧知晓她不久前做了何事。 可那等子偷摸着提醒的小动作,舒柏那是一个没落。 握着马鞭不住在四周挥甩,让落叶落在徐明月手背。 将缰绳勒到扭曲,惹得身下马匹嘶鸣。 又在徐明月回头之时,对着徐明月不住使眼色。 然这些个举动落在想立即赶回镇国公府销毁行踪的徐明月眼中,活像舒柏生了什么个大病。 “舒柏,你两只眼睛都快像斗鸡眼了,有些太难看了。” 这话落下,舒柏所有的异样彻底收敛。 前路悄无声息出现的那辆马车里头,他的前主子已经不带任何遮掩的站在了马车前室,轻飘飘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肉眼可见的畏惧让舒柏下意识拉着马朝后退了一步,又在低头的瞬间让马匹回到了原位。 徐明月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妙,很是恨自己这身修为太过不够瞧,竟然没有察觉到谢清尧的出现。 不过要修炼到能察觉到谢清尧存在的地步,徐明月觉得自己必须回炉重造。 给舒柏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徐明月赶忙挥动马鞭,强行当作压根没有看见那一身赭红的男子,光明正大从谢清尧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徐明月易容了。 谢清尧应当认不出她了。 第152章 不气 等到跑到中转之医馆依然没有遇见追上来的谢清尧之时,徐明月才彻底确认,谢清尧没有认出她。 转身走入医馆密道,徐明月换上自己的衣裳先进了徐明朗的院子。 同徐明朗一道将自己为何不在望舒楼的口供对好,徐明月才重新回了望舒楼。 抬头看向隔壁的清园,徐明月想起谢清尧容色上的冷,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舒柏就算死在谢清尧跟前,谢清尧也不当生那么大的气。 而能引得谢清尧重现那般模样的缘由,只有一个。 舒柏没有保护好徐明月。 一手扶额,徐明月想着自己不久前的那些个举动,觉得有些子尴尬。 白逃了一场。 果然,爱情会使人愚钝。 回到望舒楼细细洗漱了一番:“替我好好梳妆,往最漂亮的方向去打扮。” 徐明月从阁楼落到清园后院,谢清尧“刚好”从书房走出,站在了徐明月跟前。 而此时的恰到好处,毫无意外,绝对是谢清尧早就回来了,一直都在等徐明月。 迎着徐明月走来,谢清尧在徐明月过于灿烂的笑容之下,朝着徐明月伸出了手。 带着些许讨好的,徐明月将自己的塞进谢清尧掌心,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的环住了谢清尧的手臂。 其实,这是徐明月头一次这般和谢清尧牵手。 从后院走到书房,谢清尧都没有让徐明月感知到他任何一丝怒火。 徐明月又隐隐觉着,虽然还未曾用上美人计,可今日这身穿着,的确有些用处。 然,这般念头刚浮现,徐明月便亲自否认了。 谢清尧这人火气再大,再想杀人,也从未将怒火落在她身上。 甚至于只要她站在谢清尧身侧,谢清尧这满心的火,都会当即收敛。 那她今日瞧见谢清尧便逃跑的动作,属实有些伤人。 “谢清尧,你今日去找我了吗?” 谢清尧抬头看了一眼徐明月,将茶水斟上:“嗯,出去了一趟,刚刚回来。” 谢清尧告诉徐明月:他的确认出了徐明月,可徐明月不希望她今日被认出,谢清尧便不会认出。 就着自己喝过的琉璃茶盏,重新续上茶水递到谢清尧跟前,带着轻哄道:“你尝尝,清凉微甜,应当是你会喜欢的。” 强压心悸,谢清尧借着茶盏小小喝了一口。 茶盏落在手边,没有还回去的念头。 徐明月指尖微拧,她良心发现的想到了舒柏。 谢清尧刚刚回来,是不是意味着舒柏已经被毁尸灭迹? “谢清尧,你今日杀人了没?” 谢清尧又端起茶盏,贴着徐明月不久前落唇的地方,又微微抿了一口:“想杀。” 可舒柏,谢清尧都不会越过徐明月去杀。 心放进了肚子里,徐明月又试探着问:“你如今心情不好?” “没有。” 徐明月平安回来了,谢清尧心情便不会不好。 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你这就不生气了?” 谢清尧抿唇,饮茶。 抬头看向徐明月,眸光染上丝丝委屈。 低头,继续喝茶。 沉默不语。 默默将委屈吞咽的模样,活像一个被娘子抛弃后,还不敢抱怨的儿郎。 徐明月容色上也挂上了心疼。 她答应了谢清尧,若是以身涉险必然会同谢清尧商量的。 今日纵然有千万种借口,那也是她违背了诺言。 更令她身侧之人心寒的,指不定是她见到了人,竟然还撒腿就跑。 不,是骑着马就跑。 徐明月双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唉,谢清尧,你应当要生气的。” 谢清尧摇头:“我不会同月月生气。” “你应当要同我吵架的,斥责我做错了事情的。” 谢清尧拧眉:“我要同你吵架?” 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要如何同人吵架,瞧不顺眼的直接杀了就成,杀不了的便先忍着,等到能杀了再杀。 吵架? 好生陌生。 -- 在望舒楼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徐明月的舒柏,战战兢兢转身入了清园。 刚要靠近书房,便被舒槐阻挠了前行之路:“舒柏,殿下让你先去沐浴更衣。” 舒柏虽然动作上听从了舒槐的话,但瞧着舒槐下意识的躲闪,心里还是有些闷。 “我主子说了,这等病只能通过那等子事情染上,无甚大不了的。” “哦。”舒槐应了一字,又与舒柏拉开了一步距离:“那你别传染给我了。” 舒柏的眼睛瞪得老大:“舒槐你有病,老子一没病,二不会同你做那档子事情,你操心个屁。” 脏话都被气出来了,想来是真的被气狠了。 走到舒柏跟前,拍了拍舒柏的头:“小朋友,少说脏话。” “你丫才是小朋友。” 感知到舒槐的凑近,舒柏心里舒服了几分:“比我大六个月,值得吹嘘一辈子吗?” 低头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值得。 心头的不快骤然退散,舒柏看向舒槐的目光又多了戒备。 脑海浮现谢清尧离去之时,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眼,舒柏身上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 “我前主子莫不是想让我下油锅?” “你主子可是郡主,你主子不动你,谁能动你?” 舒柏笑得比哭还难看:“你都没见到我主子逃跑那样儿,一瞧就是夫管严。” 以前他还以为谢清尧要听徐明月的,如今瞧来,压根不是这样的。 想起往事,他主子哪一次没有如了他前主子的愿? 洗漱完毕,舒柏一入书房便跪了下来,既没敢多看一眼谢清尧,更没敢朝着徐明月投以求助的目光。 “殿下,主子,属下方才重新回别苑瞧了,那些个妓…女子都已经在重新梳理妆容,开始忙着练舞了。” “她们可曾怀疑郡主之身份?” 舒柏跪地的身子,几近匍匐,偷偷蔑了徐明月一眼:“想来还是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徐明月一手赶忙握住谢清尧的食指:“她们的确认出了我不是阿诗,可也无妨。” “我是她们唯一的活路,她们给的那些个银子也是为了安我的心,她们不可能将我暴露。” 第153章 吵架 谢清尧低头看着自己被徐明月握住的食指,眼睛瞪大了几分,头微微侧着。 这般模样,像足了徐明月小时候牵着他的手,仰头唤他太子哥哥的时候。 那时候的月月啊,肉嘟嘟的模样,软萌极了。 一侧嘴角下意识浅勾,抬头看到徐明月那眸中的机灵劲儿时,又缓缓压平。 徐明月又伸出一只手握住谢清尧的中指,向谢清尧证明着自己如今处境之安稳。 “我每次给阿诗看诊,都隔着一道屏障,她如今连我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必然是没有危险的。” “嗯,我信你。” 谢清尧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徐明月的头,最终也没舍得让徐明月多彷徨。 那些女子在绝境之中,若是知晓徐明月就是那能救她们的郎中,保不齐她们要想方设法将徐明月留住,逼迫徐明月替她们医治。 到了那等时候,不论留与不留,徐明月的行踪都必然败露,继而败露的便是徐明月意图借刀杀谢崇玉的谋划。 纵然这等机率小之又小,可事关徐明月,谢清尧要的是万无一失。 为了保全这万无一失,谢清尧直接在这京城调遣了一千暗卫,亲自带着人去了京郊别苑。 为的是事情败露之时,他能以极快的速度,将那满别苑的人一道屠杀。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但这些成算和准备,谢清尧并不会告知徐明月。 谢清尧爱徐明月,徐明月是自由了。 缓缓挪动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谢清尧的手背,徐明月继续找补:“下次找个别的幌子去给她们治病送药,必然让她们知晓救她们的人是个男子,行不行?” 反手紧握徐明月的手:“这等子事情自然都听你的,你莫要嫌我烦,行不行?” 一针,正中徐明月的眉心。 徐明月发现,谢清尧对她的爱,比她对谢清尧的情。 更小心翼翼。 更卑微。 徐明月厌恶这种卑微。 “这次未曾提前告知于你,就是因为这等子事情没有任何风险。” 谢清尧一愣,脑海中闪现了“吵架”二字。 端起手边的琉璃茶盏抿了抿,脑海里浮现了很久之前,他的父皇母后拌嘴的画面。 茶盏往桌子上一落:“可我就是觉着危险,光是想到你和那染病的女子接触,我就觉得极危险了,如今你还入了那满是染病女子之别苑,你就是不想让我安生。” “我不告诉你,才是想让你少担心,本来也不是什么事情。” “那我心里头担心,害怕你出意外害怕到膳食和汤药都用不下,也是小事吗?” “这是大事,你再生气也不能拿身子骨开玩笑,你若非要这般,日后我试针便不找你了。” “可明明是你以身涉险,答应我的事情又没做到,现在试针都不找我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等到谢清尧将这凳子翻旧账的话说出,徐明月那双狐狸眼飞扬又神气:“我就是欺负你,你有本事欺负回来啊?” 徐明月更紧的握住谢清尧的手,生怕吵架吵脱了,把人气走了。 “你不欺负回来,你不给我长点教训,下次我还敢。” “那你日后不找旁人试针,我便原谅你。” “不行。”徐明月皱着眉头拒绝:“你换个别的惩罚。” …… 徐明月和谢清尧一来一回的正斗着嘴,舒槐扯了扯舒柏的袖子,两人悄无声息离开了书房。 “殿下和我家主子,这算吵架吗?” “不算。”舒槐想了想:“算郡主在勾着殿下硬吵。” “你的意思是,郡主在教殿下吵架?”舒柏很难理解这种行径,又问:“那殿下不知道吗?” “知道,但他应当也是乐在其中。” “这好好的人,竟然还有人喜欢吵架的?” 舒槐蔑了舒柏一眼,轻笑一声,想说些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 坐在轮椅之上,谢崇玉艰难的滚动着轮椅滚轴,亲自将谢晏送出了睿王府。 容色上的示弱转瞬退去,那因着提前知晓谢晏今日会来,而被撤退的舞乐,在府门关上的那一瞬被重新摆到了院内。 新来的妓子伶人在小福子的引路之下,站在了那面十余人方能合抱的圆鼓之侧,只待谢崇玉兴致一来,便要站上圆鼓极尽婀娜。 谢崇玉那些个听到召唤的姬妾接连赶了过来,一道用那纤细的身子扶着谢崇玉躺上软榻。 喜事连连,谢崇玉近来有些倦怠的眼眸,在瞧见这一批美人之时,露出了三分兴趣。 两手一拍,四周舞音起,春风摇曳之间,将那纤薄的裙衫吹到飞扬,那原本被养到白皙柔滑的肌肤之上,生出了各色妖娆的花朵。 跳跃旋转之间,将女子极致的纤柔之美展露,那圆鼓之上的女子,一个个活像那吸足天地精华刚刚化身成人形的妖女。 谢崇玉心底的欲望在疯狂攀岩,若是这两条腿顶用,此刻必然已经扑上那圆鼓,同这些个舞姬寻欢作乐。 忍耐到达极致,谢崇玉一手微扬让身侧的姬妾都离开了软榻,身侧空出的位置,都被圆鼓之上那极有眼力见的妓子取代。 寻欢作乐,肆意调笑,情欲之气将这天皇贵胄之住所渲染的,与那等楼子也并无差别。 将一应事务安排好的小福子,重新跪在谢崇玉跟前。 身上那等子腐朽之气,因着魏福禄所供之药得用,如今已经没有了那股子恶臭。 抬头看着谢崇玉肆意宠幸这些个妓子,小福子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再放纵些。 再肆意些。 就算大罗神仙在世,谢崇玉也没救了。 这日后啊,谢崇玉身上那股子难闻之气,必然比他这个阉人,都重呢。 小福子作为这睿王府的大管家,这等子被送到谢崇玉眼前的人,自然都是要先让郎中看过的。 当小福子接触到第一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子之时,替自己报仇的念头就在滋生。 但他依然没敢轻举妄动,他只是沉默的让人去查探和这事相关的蛛丝马迹,最后在得知这些个人都是谢崇安让人安排进来之时,小福子不怕了。 彻底不怕了。 因为谢崇玉就算死在这上头,也是因为谢崇安买通的府医,特意要谢崇玉的命。 第154章 遇刺 院内的春情停下,谢崇玉满目餍足,让那等子被他滋润过的美人,重新去弹奏起了情曲。 手里重新握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小福子身上:“那毁了本王双腿的暗卫身份,查探出来了吗?” 疼痛催得冷汗直流,小福子抬头看向谢崇玉的眼眸,依然带着笑。 因为不笑,要挨的打会更重。 “启禀王爷,通过那两枚暗器奴才找到了铁器铺,最终用银子和他的家人的性命,逼迫那掌柜开了口。” “这些个暗器都是送往成王府的。” “哼。”谢崇玉满意的笑了笑:“这些个人证都给本王看好,等本王找到契机,本王要让我那好皇兄再无翻身之地。” “奴才遵旨。” 近来这些个事情还挺顺心,谢崇玉心情一好,又拿着鞭子狠狠抽了小福子一顿。 直抽到那鞭子满是鲜红,才让几个小太监将小福子抬下去医治。 旁观这一切的赵沐云身着男装,头戴面巾从暗处走来,坐在谢崇玉对面。 谢崇玉随手一扬,这满院子的舞妓就被带了下去。 赵沐笑着起身,亲自替谢崇玉斟茶倒水:“表哥受夫君所害沦落到如今这般模样,如今总算是柳暗花明了。” 在谢崇玉对面落座,带着不忍的目光却落在了谢崇玉的腿上。 漫不经心的家常话,伴随着心疼的目光,字字戳在谢崇玉的软肋之上。 赵沐云也不想谢崇玉活的,如今谢崇玉交到她手上的筹码,只要谢崇玉活着,也就算不得她的。 谢崇玉猛的将手里的鞭子砸到圆鼓之上:“这算什么柳暗花明?他死了本王才算柳暗花明。” 并不意外谢崇玉展露的杀戮之气,赵沐云甚至还笑着附和道:“皇权之争自来便是你死我活。” “表妹有何建议,不妨说说?” 赵沐云弯腰凑到谢崇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崇玉并未点头,毕竟那等子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念头,谢崇玉瞧不上。 不过借着赵沐云的势,去行他自己的事,自当更为妥帖。 “表妹对我这般好,日后我若成婚了,表妹没有去向,本王不介意纳表妹为侧妃。” 赵沐云眉目含笑:“那就多谢表哥厚爱。” 侧妃,即是妾。 赵沐云怎么可能让自己成为妾? 夜色渐暗,谢崇安从吏部出来便上了马车。 车夫和小板子都没有询问去处,直接朝着柳氏布庄而去。 小板子躬身走进马车,跪着伺候谢崇安:“王爷,徐大人从京城一路查到南郡,下一站估摸着就是武安郡了。” “人都解决了吗?” “不论是否有罪罪,只要徐大人提审过的人,我们派出去的暗卫都直接将他们杀了。” “嗯,盯紧些,千万莫要遗漏任何人。” 谢崇安的大本营在京城,这些年的盐铁线牵涉越来越广,为了来日能稳稳当当坐上那东宫乃至皇位,谢崇安不能让任何有风险的人活着。 小板子跪着应允:“皇后前脚刚亲自去了睿王府,皇上三日前也隐了行踪去看了一趟睿王。” 谢崇安漫不经心安排道:“这么段时间下来,他那身子必然干净不到哪里去,将我们买通的那些大夫全部杀了,换几个正常人进去替他看看。” 谢崇安倒要瞧瞧,一个染了花柳病皇子,要如何坐上东宫之位。 马车停在柳氏布庄门口,谢崇安容色上的杀气淡了几分,亲自走下马车朝着柳氏布庄走去。 此时的柳绯正低头将刚刚出炉的糕点装入食盒,察觉到身侧动静的那一瞬,抬眸朝着谢崇安浅浅笑着。 谢崇安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搀扶着柳绯坐上马车。 用帕子将手擦净,刚合上的食盒就被打了开来。 清新的桃花香席卷,一碟子桃花糕被柳绯端到谢崇安跟前。 一边拿着银刀切着糕点,柳绯一边轻声同谢崇安说着话:“院子里有一棵桃树,今日风有些大吹落了不少,民…我便在小厨房做了些许桃花糕,您尝尝。” 让柳绯从自称民女到自称我,谢崇安耗费了不少心思。 今日才算是头一次验收这般成果。 等到这一声“我”传入谢崇安耳中之时,谢崇安脸上最后一点子狠意也消失了。 手朝着柳绯所在之处伸去,并没有碰那糕点,而是握着柳绯的手将桃花糕放入嘴中。 口中细细咀嚼,指腹轻轻摩挲。 柳绯的手惯来有很厚的茧子,和谢崇安接触过的所有贵女都不一样。 谢崇安甚至觉着他能凭借这双手认出柳绯。 “好吃。” 笑意如风,柳绯又给谢崇安喂了一小块:“您少吃些,晚些还要用膳,今日给您做您爱吃的松鼠桂鱼。” 马车内的两人正浅浅话着家常,一柄利刃穿透马车,直接朝着谢崇安袭来。 一脚朝着剑刃所在之处踢去,一手将柳绯往马车边角推去:“躲好。” 柳绯闻言赶忙蹲下身子,谢崇安趁机将剑刃抽出与刺客正面迎击。 马车车门被踢开,谢崇安跃下马车之后反手将车门合上。 透过车门的缝隙,深深看了一眼柳绯。 保护谢崇安的两名暗卫从天而降,三人一道同二十来名刺客正面迎击。 坐在马车内的柳绯听着马车之外厮杀声,想着谢崇安最后投向她的那一眼所带着的担忧。 两手不住握拳,柳绯借着那被戳穿的窗户洞,看向马车之外的杀势。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单纯为了刺杀谢崇安而来,但这些人似乎不太顶用,已经隐隐被谢崇安及其陆续赶来的暗卫给压制住。 谢清尧独自坐在阁楼之上,透过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将这院外所有人的动静都揽入眼底。 “殿下,柳姑娘想下马车?” 谢清尧手一扬:“去,莫让人死了。” “对了,谢崇安那只右手孤怎么瞧着都不顺眼,废了。” 第155章 重伤 又是十来名刺客从天而降,迅速与谢崇安及其暗卫迎面对峙。 短短几个回合之下,竟然与谢崇安亲自挑选的护卫隐隐打成了平手。 须臾之间,情势骤然生变。 一名刺客手中握着的剑刃,趁着谢崇安迎击刺客之际,直接挑向谢崇安右手的手筋。 剧痛袭卷,谢崇安手里握着的剑刃应声落在地上。 眉眼阴沉,一手扣住那鲜血喷涌的手臂,连续几个回环踢,将那刺伤自己的刺客重伤。 坐在马车内的柳绯瞧见谢崇安手腕处不断涌现的鲜血,颤抖着爬下马车,钻进了离谢崇安最近的那个车轱辘下头。 剑光四散,在谢崇安被旁的刺客牵制之际,那晕倒在地佯死之人静静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王爷,小心。” 伴随着这声竭力呼叫,是躺在地上之刺客的奋力一击,以及谢崇安后背多出的,那抹熟悉又陌生的温热。 柳绯,刺客,鲜血。 这三种要素凑在一处最终形成的组合,让谢崇安眉心一下接着一下跳动,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肌里的阻隔,跳到谢崇安跟前索要自由。 一掌拍向那手握匕首的刺客,却因其闪躲而只落在了其肩胛骨之处。 谢崇安强忍手筋被挑断的痛,转身接住柳绯。 动作,稳重得一如往昔。 瞧不出右手再无练功之契机。 四周陷入莫名寂静,所有厮杀之声都入不了谢崇安的耳,甚至于柳绯难耐的呼痛,谢崇安也听不见。 目光所及之处只那直直插入柳绯胸膛的匕首,以及那将衣裳浸润的鲜红。 脑海莫名闪过一个画面,宫墙,插了满身的剑刃,以及将地面浸润的鲜红。 可那人,不是柳绯。 那是谁,那是谁看向他的眸光,含着那般极致的怨恨? 驰援的暗卫从前方涌来,四周的刺客死了一半,逃了一半。 暗巷深处只余下遍地尸骸,以及被暗卫围在中间的失神的谢崇安,和奄奄一息的柳绯。 小板子瞧见谢崇安这般伤势,赶忙安排暗卫去将郎中提来,自己转身爬上马车拿出药箱。 没敢直接扯出谢崇安那被柳绯压在身下的手,小板子只敢跪地请示:“王爷,奴才替您包扎伤口。” 闻言骤然回神,眸光阴狠的不似往日的谢崇安,却缓缓在平静之中回神。 没有当即将手抽出,谢崇安小心翼翼抱着柳绯从地上起身,将那昏迷之人抱上马车,任由暗卫朝着城中医馆走去。 沉默的将那止不住喷涌鲜血的手抽出,脑海中的红与眼前的红揉合成一团,全部变成了柳绯的鲜血。 低头看着手上的鲜血,谢崇安容色被迷茫充斥。 柳绯很怕死。 柳绯很想活。 柳绯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 目光总算落在了柳绯冷汗不止的脸颊之上,谢崇安的嗓音,染上了颤抖。 “柳绯,你莫怕,本王会让你活。” 被暗卫提了一路的郎中,被稳稳放在了地上。 马车停下,小板子将马车车门推开,马车内一盏盏烛火被点亮,郎中跪在地上看着柳绯的伤势。 谢崇安未曾说话,郎中却已经被吓到慌了神。 一手探上柳绯的脉,一边借着烛火看向那从伤处汹涌流出的鲜血,郎中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这般深的伤口,郎中压根不敢拔剑。 面对谢崇安这番阴沉的沉默,郎中更不敢说他自己,救不活眼前这奄奄一息的女子。 “能救吗?” 没有等到答案,谢崇安侧目看向小板子,那郎中便直接被踢下了马车。 “救不了你却敢耽搁她的时间,所以你该死。” 这般论断落下,黑夜的京城街道之上,已然多了一具尸首。 而这个夜晚,京城多出的尸首,远远不止这一具。 那些个往日最具美名的郎中,但凡在这个夜晚替柳绯把过脉的,都在这个夜晚将性命交待了出去。 怀里所抱之人的呼吸羸弱到难以触碰,谢崇安闭上眼眸问:“徐明月在何处?” 小板子的腰沉沉弯着:“郡主这些日子没有任何举动,日日都在国公府绣着嫁衣。” 生平第一次,谢崇安庆幸自己未曾和徐明月闹到势同水火之地步。 生平第一次,谢崇安感激自己和谢清尧,成为了盟友。 生平第一次,谢崇安小药王是徐明月,而嘴角染笑。 徐明月是一个真正的医者,柳绯与权斗无关。 徐明月会救柳绯。 抱着柳绯站在镇国公府门之下,听到这般动静的徐明月自望舒楼而出,对柳绯如今所受之伤势已经有了清晰认知。 未出府门缘何能这般快知晓柳绯之伤势? 还不是隔壁那祖宗外出归来,瞧着谢崇安被刺就让暗卫去插了一脚。 那人可记仇极了,始终记得谢崇安那只手曾经摸过她的丹青,如今就算不能杀,也是要教训一番。 至于柳绯今日所受之伤,亦是谢请尧安排手下之人所做。 那人甚至对于自己手里的人,能将那剑伤刺得那般好,而透出几分等着被夸赞的欣喜。 摇着头笑了笑,徐明月忽然生出了新的念头。 要是让谢清尧知晓上一世的谢崇安是哪般对她,这人现在必然顾不得什么大局,谢崇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惨剧,必然从今夜开始。 担架抬着柳绯入了客房,灯火将屋子照得透亮,除谢崇安之外的所有男儿全部都被清退出去。 甜甜不住将各色刀刃递到徐明月手边,柳绯握着帕子不住给徐明月擦着那会遮住眼帘的汗水。 徐明月手下之动作又快又稳,当着谢崇安的面将那离心脏只有半寸之远的匕首取出。 “叮当。” 是匕首落入铜盆之中的声响,也是那失了匕首阻挡之胸膛,鲜血喷涌的呈现。 床帘,地板,床榻,和谢崇安的脸上,都被飞溅的温热鲜血沾染。 第156章 动心 止血,敷药,包扎,喂药的动作一气呵成。 就算是谢崇安这不懂医术的人,也知晓徐明月在京城所有人都瞧不见的地方,救过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有权贵,有地主,有百姓,有贩夫走卒,甚至有那等世人有鄙夷唾骂之人。 甜甜开始做着收尾之事,徐明月将手浸入丫鬟端过来的铜盆之中,将所有血腥洗涤之后,接过幽语递过来的布巾擦干双手。 从怀里拿出一方暗紫的手帕,握在手中将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擦拭。 率先走出客房,徐明月瞧见那原本答应她要回清园的人,如今正立在廊坊之处的黑暗之中,抬头看向站在暖黄烛火之间的她。 浅笑。 又在看见从屋内走出的谢崇安之时,汹涌的敌意爬上谢清尧的心头,被彰显在眼眸之中的委屈遮掩。 从腰间拿出玄扇,谢清尧缓缓低头,活像被徐明月抛弃在原地,无人要的小孩一般。 徐明月低头看着那投在自己身侧的谢崇安,急迫的朝着谢清尧所在之处跑去。 还沾染了淡淡血腥味的手,从身上的零嘴袋子里掏了一颗糖果,直接喂进了谢清尧嘴中。 含着糖的人瘪着嘴:“你怎么忙了这般久,我都同伯父下了十盘棋了,还没见你归来。” 徐明月心头微动,当着谢崇安的面牵住了谢清尧的手,抬头看着谢清尧笑靥如花:“下次我再快些,必然不让你久等。” “嗯。”十指相扣,被哄好的人又变成了那副柔软模样:“这次是我下棋太快了,下次我让伯父赢一局。” “哈哈,你让我阿爹赢一局,你今夜必然出不了那书房。” 又拿了一粒糖果喂到谢清尧口中,徐明月才牵着谢清尧朝着谢崇安走去。 柔软的明媚尽数收敛,留下的只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 甚至带着难以克制的恨。 谢崇安骤然想起不久前脑海中闪过的,那淬着鲜血眸子,也带着这般恨。 可那女子,不是徐明月。 “她现在不适宜挪动,你要现在带她走吗?” 没有问柳绯的身份,没有强留人的意图,更没有主动言及柳绯的病情。 但有些东西本就不用言说,便已经到了心知肚明之程度。 谢崇安在不久前,亲眼见到了柳绯因他而受的伤。 谢崇安,也是有人会拿命来护住的人。 摇头:“柳氏便拜托给郡主了。” 低头看着谢崇安的影子,徐明月道:“我并不想看见成王。” 敌意不再掩藏,徐明月安的不仅是谢清尧的心,更是她自己的态度。 谢崇安都是伤害过徐明月的人,谢崇安,是徐明月的敌人。 而谢崇安不论是和谢清尧结盟,还是和徐明朗交好,都改变不了徐明月对他的恨。 “今日之事,是本王欠郡主的。”都不是蠢人,自然懂了这等言外之意:“待到她能挪动之时,郡主使人来告知本王即可。” 这是谢崇安,为了柳绯所做的退让。 “你等甜甜出来,她会同你说需要多少看诊治病的银子。” 钱货两讫,徐明月不愿同谢崇安染上任何瓜葛。 她救柳绯,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是大夫。 站在月色之下目送徐明月的离去,谢崇安脑海中又闪过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 他似乎也曾和徐明月这般低着头,踏着这月光在镇国公府内走着。 只不过他和徐明月并肩的模样,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有些像他带着赵木云归府之时的模样。 远不如眼前这一幕情深缱绻。 甜甜带着一应丫鬟将屋内狼藉整理,朝着谢崇安福身:“成王,今日这位姑娘伤势极重极刁钻,若没有我家姑娘这京城谁也救不了她。” “后头估摸着还要在这里住上个把月,成王给奴婢一千两黄金即可。” 一千两黄金,自然不是小数目。 可一千两黄金买柳绯一条命,谢崇安觉得极值。 小板子走上前来朝着甜甜拱手:“今日出门未曾带这么多银子,不知明日送过来可否来得及?” 甜甜摇头:“晚些时候你们归府,我让下头人跟着一道去取。” 显而易见,不论是甜甜还是徐明月,都极其讨厌和谢崇安多有牵扯。 谢崇安没有心思将这两人对自己的排斥挂在心头,转身入了客房。 如今躺在床上的柳绯,惯来康健的容色依然瞧不见一抹血色。 轻轻抬手摸了摸柳绯干枯的唇,谢崇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柳绯总想着要离开谢崇安,柳绯总觉得谢崇安所在之处,并非是她的归处。 而谢崇安,也从未把柳绯所在之处当过家。 但自此事之后,柳绯所在之处,成了谢崇安的家。 日后这个家里有男主人,有女主人,还当有个孩子。 低头将自己的唇印在柳绯眉心,随即又挪了开来:“待你好了,我再来接你回家。” “王爷,该回府了。” 走出客房,谢崇安仰头看着天上的这一轮明月,再次低头,昂首阔步朝着府门外头走去。 他心底生出了极其疯狂的快感。 他有些感谢这一场行刺,让他看清了自己在柳绯心里的重量,也看清了柳绯对他的情意。 可这样的行刺只能有这一次,柳绯也只能受这一次伤害。 谢清尧和徐明月站在望舒楼的阁楼之处,那遮住半个望舒楼的大树已经生出新的绿意,两人通过那层层叠叠的树叶,亲眼看着谢崇安推开马车车门,同马车内的人交待了几句。 不过须臾,一背着药箱的郎中从马车之上下来,迅速隐身朝着睿王府所在之处走去。 转身退了两步,徐明月悠闲的躺在躺椅之上:“谢崇安,要弑弟了。” 谢清尧凭栏而立:“估摸着,还需要月月出手。” 徐明月仰头盯着谢清尧,笑道:“也是。” 谢崇安怎么会让谢崇玉这挑了他手筋,又重伤他心上人的谢崇玉,随随便便的死去。 “月月,柳绯动心了。” 谢清尧嗓音极平,似乎这等子事情也无关轻重。 “她下马车之时的确在等一个舍命救谢崇安的契机,可她替谢崇安挡剑的动作有些快。” 快到超出了柳绯这般从未练武之人的极限。 徐明月仰头感知着暖春的风吹过脸颊:“谢清尧,我其实觉得爱了,才是对柳绯最大的惩罚。” “而她,本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这赤裸的世道,对她太残酷了些。” 爱上不能爱的人,是诅咒。 点到为止,谢清尧坐在徐明月身侧的软凳之上,直接跳了话头:“皇宫这些日子选秀正热闹,我安了两颗棋子进去。” “李兰儿?” “哈哈。”谢清尧眉眼多了染上光华:“郡主觉得谢某是这般驽钝之人?” 一个像李兰儿的人,任何明眼人一瞧,便知晓是棋子。 那人乍一眼瞧,必然要处处都不像李兰儿。 可仔细一瞧,又当觉得这人就是李兰儿。 第157章 病发 持续的高热以及不住生出的红疹,让好不容易从腿伤之痛中走出的谢崇玉,陷入了新病痛没完没了的折磨。 原本医治无能的郎中被尽数杖毙,如今在谢崇玉床前匍匐跪地的,都是谢晏和赵盈从皇宫派来的御医。 小福子佝偻着腰将李院正搀扶出去,给其塞了一大包银子,压低嗓音询问:“李大人,我家殿下如今患的到底是何病?” 李院正先是将银子塞入怀中,又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 环顾四周,李院正的话压得极低:“睿王如今染上的是那等脏病,如今瞧着这日子,估摸着四月前就染上了。” 小福子心头莫名一紧,也就是说在谢崇玉双腿尚好之时,便已经染上了这等子病。 而原本处于潜伏期的病骤然发作,必然是因着谢崇玉那夜接连宠幸了数个发病的女子。 “李大人是说殿下染了脏病?” 似是不可置信,小福子嗓音又高了几分,更直白的道:“您说殿下如今得的是花柳病?” “这可怎么是好?”小福子当即眼泪直流,朝着李院正磕头:“李大人,您快救救我家殿下。” 李院正这等在权力旋涡中几经翻转的人,如何能不清楚自己被小福子给利用了? 经着小福子这一嚎,不论是屋内的谢崇玉,还是这满屋子的人都知晓了此事。 那谢崇玉如今所患之病,便再也没有隐瞒之余地。 李院正回头瞪了小福子一眼,摸了摸怀里那极重的银子,摇了摇头,直接带着一伙子太医先细细洗漱了一番,才朝着勤政殿走去。 此时的勤政殿内主座之上坐着的是谢晏和赵盈,坐在下头椅子上的,是正由太医复诊伤情的谢崇安。 缝合的线被拆掉,好几个太医轮流诊脉之后又互相通了气,才派出最资深之太医通禀。 “启禀皇上皇后,成王这伤势已经快彻底好了,不过这右手被挑断了手筋,日后断然是不能再握剑,哪怕是写字也当适度。” 赵盈闻言将目光投向谢晏,自从李兰儿死后,因着赵盈这选秀之事做得妥帖,如今这夫妇之间倒也和睦了几分。 没有错过谢崇安眉眼之间的落寞与无助,谢晏轻叹了一声,心头早已打定主意,日后便让谢崇安做一个得宠却无势的清闲王爷。 也不是说谢晏偏心,而是这未来的一国之君,怎么能是一个手不能书之人? 谢崇安藏在衣袖的左手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不愿抬头看向金殿之上的爹娘,侧目看向殿外之时,瞧见了跪在殿门前等着召见的李院正。 低头敛眉,将心头所有的兴奋压制。 谢晏扬了扬手,李院正顶着满脸苍白从殿外走来,待到跪地请安之后,却是怎么都不敢开口。 方才听着谢崇安之伤势还能保持镇定的帝后,如今一道径直走下金殿。 “朕的崇玉如何了?” 额头接连砸在玉石地板之上,李院正断断续续将实情说出:“睿王如今身染花柳病。” 谢晏手里的玉珠手串应声落地,攥着李院正的衣领质问:“你说,崇玉染了花柳病?” “是。” 闭目仰头,鲜血顺着李院正的脸颊落下,将他的无能为力摆在一国帝后面前。 “以如今之症状看,最起码染病四月有余。” 赵盈现下心慌异常,连续几个跨步走到李院正跟前,焦急追问:“前头你替崇玉看腿之时,如何未能瞧出?” “这等子病只要没有展露症状,便无从确认。” 然而一旦出现症状,那便再难医治。 以谢崇玉今日之病症来看,李院正觉着最多不过再活个一年半载。 但这些话,李院正不会去说。 说了,那就是立即会丢脑袋的事情。 谢晏在海公公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重新走上金殿,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脑海里早就只装得下谢崇玉一人之事,如何还记得这殿内还有一个谢崇安? “李太医,崇玉是我大瑜皇朝未来的储君,你救不了他,朕让你整个太医院陪葬。” 谢崇安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沉默的享受着,来自谢晏和赵盈这般撕心裂肺的嘶吼。 等到后头啊,他们最心疼的小儿子,便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慢慢发烂,发臭。 到时候不论是关了谢崇玉禁足的谢晏,还是帮谢崇玉撒谎的赵盈,余生啊,都要活在悔恨之中。 可是单单是因着谢崇玉之死,而生出的悔恨,如何能弥补谢崇安这些年所受的偏待? “皇上,臣在德水有幸见过明月郡主那一身医术,也听闻明月郡主曾义诊数载,指不定明月郡主就救治过此等犯病之人。” 李院正紧紧攥住双手,在死亡的逼迫之下,选择了冒险一试。 救活了,李院正便能全身而退。 若是救不活,徐明月被牵连其中,也怨不得旁人。 毕竟李院正说的,全都是实话。 可面对曾经多次伤害和谋夺过自己的谢崇玉,徐明月又是否真的愿意伸出援手? 谢晏彷徨了。 因为他心底,立即就涌出了答案。 不会。 而赵盈自然也懂了谢晏的彷徨。 双膝跪在地上,赵盈眼眸早已红润:“皇上,臣妾愿亲自去镇国公府,以重利请明月出手医治崇玉。” 赵盈是如今唯一能同谢晏感同身受之人,帝王的威仪在这一瞬被卸下,谢晏走下金殿,弯腰扶起赵盈,怜惜的替赵盈擦掉泪水。 “盈儿,辛苦你了,明日朕同你一道去瞧瞧崇玉。” “朕向你保证,必然会让崇玉健健康康活到稳坐皇位的那一日。” 谢崇安冷眼旁观着眼前因着谢崇玉而骤然跨越所有隔阂的帝后,那颗他本以为不会再起波澜的心,还是泛上了心酸。 自来,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 自来,他谢崇安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人。 第158章 登门 骄阳似火,谢崇安在无人关注的角落,走出了皇宫。 站在十字路口,谢崇安忽然就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 往右去的是成王府,往前去的是柳宅,往左去的是镇国公府,往后去的是皇宫。 成王府是权力的谋夺,没有柳绯的柳宅连避风港都算不上,镇国公府是试探与威胁,皇宫是摇尾乞怜与控诉。 谢崇安最后去了没有柳绯的柳宅。 柳绯还需要徐明月继续救。 谢崇玉还活着,谢崇安手上还没有握住能直接将谢清尧栽赃至死的证据。 谢崇安不能杀徐明月,谢崇安还不能与谢清尧对峙。 等一等。 再等一等。 等到谢崇玉死了,等到他稳坐东宫之位,谢清尧和徐明月的死期,就到了。 太阳落山之时,赵盈脱掉繁复的宫装,拆掉满头珠翠,穿上平常妇人的衣裳,坐着极其简朴的马车出现在了镇国公府。 没有兴师动众之打算,因为染上脏病之事,本就是极其落皇家颜面的事情。 更不能通过圣旨强迫徐明月救人,毕竟徐明月一句救不了,就能将所有强迫之言逼回。 林雁亲自迎出镇国公府,朝着赵盈所在之处福身:“不知贵人今日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罪” 赵盈这般简装出行,一来不愿意泄露身份,二来并没有表露要进府的念头,林雁自然只能站在马车前等着赵盈的吩咐。 “不知明月可在府中,本宫想见见她。” 赵盈是想让徐明月来这马车里见她,而不是她进镇国公府去见徐明月。 待在自己的主场,处事总能多上不少底气。 林雁并不清楚徐明月和谢清尧如今所作之事,但徐明月今日出府之前,特地使人来同她交待了一声去处。 如今瞧来,那便是希望通过她的口,将行踪交待出去。 “贵人来的不巧,幺幺今日一早便同她二哥去了清园,如今还没有回来。” 赵盈听着这话,下意识便觉得徐明月行事极其不妥。 “尚未成婚,未婚夫婿家中又无能当家的长辈,明月一女儿家怎能直接去往清园?” 一个徐明月已经极其难解决,如今加上谢清尧和徐明朗,赵盈的心头自然更加不快。 拿着帕子捂住嘴角,林雁轻声笑了出来。:“贤王是这世间难得的好儿郎,从未做出过任何有失妥帖之事,如今还有明朗陪着,妾身与夫婿对贤王放心极了。” 谢清尧缘何家中没有长辈,赵盈比任何人都清楚。 嘴角的笑很是干涩,想着自己昔年以人质之身陪着先帝后返京途中做的事情,想着往昔给徐明月设下的那等子绊子,赵盈本算坚定的心,生出了退意。 她是一国之后,岂能对着一小丫头片子弯下腰板? 赵盈这番容色上的变动并未立即催生其离去的行为,倒是让林雁直接捏准了如今之形势。 “前些日子成王送了个奄奄一息之女子过来,这满京城之郎中都救不了,若非幺幺出手,那女子必死无疑。” “贵人今日过来,莫不是想向幺幺打听那女子如今的伤势?” 这一问落下,让赵盈一下子又想起了谢崇玉,信心又坚定了几分。 徐明月都愿意对谢崇安送过来的人伸以援手,那有她出面,徐明月必然愿意去救谢崇玉。 赵盈借坡下驴:“崇安极少对女子挂心,我这做母后的也少不得多问问,不知徐夫人可否将郡主唤回?” 赵盈,极其不想对上谢清尧。 林雁倒也没有拒绝,当即安排丫鬟去了隔壁清园,继续解释道: “如今正是晚膳之时辰,幺幺身子骨惯来不好,必然要在清园那用完膳清尧才会放她归来,贵人不若先入府喝点茶?” 林雁怎么可能让徐明月独自和赵盈待在一处? 既是希望徐明月忘记以往成见施手救人,赵盈再推挽,反倒会将眼前之局势搅乱。 在嬷嬷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赵盈主动和林雁寒暄:“明月如今这般听清尧那孩子的话?” 林雁笑了笑:“夫为妻纲,贤王又是真心替幺幺着想,妾身与夫君自然也开心。” 赵盈闻言,眼中来不及遮掩的诧异便泄露了几分。 这为了徐明月之婚事自由一退再退,甚至于还在殿前发疯的人,如今竟然在和她讲三纲五常? 这话用来哄孩子,孩子都不见得信,何况赵盈这么个见过徐明月在镇国公府所拥有之话语权的人。 待到林雁波澜不惊的喝完了两盏茶,徐明月才在谢清尧和徐明朗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了花厅。 三人朝着赵盈行完礼,便在赵盈的准许之下落了座。 厅内,谁也没有率先说话,谁也没有率先离去。 甚至于这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对赵盈带着防备。 茶盏数次被拿起又放下,茶水泡完了一壶又一壶,直喝到林雁犯困请退,徐明朗找着生意的借口离去,赵盈才觉得心头舒服了几分。 然谢清尧却直接无视她的警示,依然坐在徐明月身侧,不动如山。 到了这等时候,赵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清尧必然已经知晓了谢崇玉的事情,如今陪在徐明月身侧,为的自然是要替徐明月撑腰。 徐明月有这身本事是她的事情,可任何人都不能因着徐明月能做,而逼迫徐明月去做她不愿做的事情。 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已经落在了徐明月手中。 “本宫听闻明月曾跟着药王义诊数年,见过各种疑难杂症,不知可有医治过那些个妓子身上的脏病?” “这等病之情状千变万化,明月亦没有把握。” 话自然要留有余地,不能直接说不会,那会让后头的事情没得谈。 也不能直接说会,不然一道圣旨下来,徐明月反倒成了被动之人。 赵盈琢磨了一番这话,当即便知晓徐明月必然是有这等本事的人,至于能不能将这本事露出来,要看的就是赵盈愿意付出的筹码了。 “本宫也不瞒着郡主,崇玉那孩子生来单纯,如今不幸被人陷害,染了花柳病,只要郡主能够救下崇玉,条件随便郡主开。” 徐明月还没开口,谢清尧先笑了起来:“皇婶这承诺,是以赵府之名许下的承诺呢?还是以天家之名许下的承诺?” 第159章 威胁 赵盈想都没想,直接道:“自然是天家。” “在我这边,不论是天家还是赵家,所许之诺皆不可信。” 掷地有声的否定之言,将赵盈那张因着担忧而失了神色的脸,涂满了燥火。 失去鲁郡陈氏的谢清尧,竟然还敢这般嚣张? 杯盏落在木桌之上,留下清脆的震慑之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清尧今日这般言论,可曾想过后果?” 徐明月极不喜欢有人这般以权压迫谢清尧。 “昔年赵老夫人因着明月出手相救,最后允了明月一诺,等到明月因着那番事情遭受满京城咒骂之时,赵氏一门无一人替明月解释,而后头阿兄查出的始作俑者亦有赵氏之人。” “明月从未伸张,不是不知晓这背后的因果,而是在竭力全了各家颜面。” “至于天家,不论是成王、睿王,亦或是……” 徐明月抬头看向赵盈,又随即收回的眸光:“亦曾多次将明月玩弄于股掌之中,置昔年之许诺如同玩笑。” 徐明月随意拿出的证据,就足以证明赵氏之诺不可信,天家之诺,更不可信。 徐明月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刚觉着有些口干舌燥,谢清尧就将温热到正适入口的果茶递到徐明月手边。 未给赵盈思索之契机,谢清尧将话头接了过来: “待到我父皇母后之死真相大白,我就会带着月月及家人离开京城,皇婶今日许下的任何诺言,于我和月月来说,并无任何用处。” 方才还因着心虚不知如何找补的赵盈,又找回了主场:“清尧今日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为时过早?” 赵盈一手落于膝前,一手靠在木桌之上:“徐明卿为刑部尚书,如今为皇上所用,而徐明朗如今和崇安走得颇近。” “铮铮铁骨之儿郎,岂是你们说离开皇城,他们便会离开皇城的?” 余光瞥向徐明月,赵盈觉着徐氏一族有徐明月这个嫡女,继而被徐明月拖了后腿,还真是家门不幸。 徐明月抬头看着赵盈,嘴角平顺,眼中的光芒清浅又坚定。 徐明月不会因着赵盈这轻飘飘眼神捆绑而生内疚,继而自以为是的为了成全几个兄长而委屈求全。 委曲求全换来的的,是徐氏一族的不得善终。 无声对峙收敛,徐明月主动起身替赵盈续上茶水,一切的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彰显。 有徐明月在,整个镇国公府都会不留余地的,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清尧和明月看不上这权势,总是想安安稳稳活着。” 这已经不是利诱,而是威胁。 谢清尧自己,也极其讨厌被威胁。 腰间的玄扇拿出,倒也没有扇风的打算,而是放到了徐明月手中。 而与之一道放在徐明月手中的,是谢清尧为护徐明月所彰显的决心。 “皇婶,大可以试一试。” “到时候我们一道瞧瞧,孤和你那两个儿子,谁先死。” 以一敌万纵然难,但谢清尧这一身修为一骑绝尘,若想在宫墙之外,趁其不备而行 行刺之事。 谢崇玉和谢崇安,还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 弯不下的脊梁,言谈之间的颐指气使,让这一次的谈判不欢而散。 一路尾随赵盈来到镇国公府的谢崇安,身着夜行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重新跟在赵盈身后。 马车内的杯盏碎裂之声传出,紧随而来的是赵盈压低的咒骂。 谢崇安脚下步子骤止,立在屋檐之上回看镇国公府的方向,难以一抑制的笑,从心头涌出,让谢崇安浸泡其中。 徐明月近来做事,可真是越来越合谢崇安心意了。 转身朝着镇国公府而去,谢崇安有些想和柳绯一道提前庆祝唾手可得的胜利。 可当他出现在镇国公府门头之下时,毫无例外的又吃了一次闭门羹。 且在谢崇安吃完闭门羹往回走之时,他还瞧见了徐明月亲自送谢清尧回了清园。 从始至终,徐明月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他。 谢崇安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一个要嫁给谢清尧的女子,再是聪慧也只能站在他谢崇安的对立面。 宵禁时辰如期而至,漆黑的京城街道只剩下赵盈所坐的这一辆马车。 马车前室挂上了与赵盈品级相匹配的宫灯,一试图盘问阻挠的巡城侍卫被同伴拉住,朝着马车前行之方向叩拜。 这京城,是谢家的京城。 这天下,是谢家的天下。 她赵盈作为一国之母,自然不用去遵守这等子针对百姓而立的规矩。 眼看马车就要到达宫门,赵盈生了别的念头:“先去睿王府看看。” 早年在武安郡外出办事之时,嬷嬷曾见过那等患病而死的妓子,故听赵盈这般安排,便生了恐慌之意。 “娘娘,今日夜色已深,那等子病又会传染,您要不明日带着太医一道去看?” 赵盈透过车窗看向身侧的宫墙,想到宫内的谢晏,又想到谢崇安的右手。 赵盈坚持道:“去看看崇玉。” 马车停在睿王府门前,未曾提前通告到访之旨意的赵盈,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才等来那将府门打开的小厮。 从正门而入,瞧着这一个个拿白巾遮住口鼻的仆从,赵盈今日在镇国公府受的那些子憋屈,一瞬被点燃。 扬手狠狠甩了身侧小厮两巴掌,赵盈将问罪之言落下。 “你们一个个都是伺候睿王的,如今睿王在你们的伺候下染了病,你们不仅不反思己过,竟然带着这等子面巾,将对主子的嫌弃摆在台面上?” “你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下贱东西,睿王好不了,你们以为本宫会让你们活吗?” 府内仆从闻言慌忙跪地,脸上带上的白巾被赵盈的人生生扯下,扔在院内一把火个直接烧了。 嬷嬷从衣袖中多拿出一方手帕递到赵盈跟前,赵盈想了想,还是将两方帕子叠在一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第160章 下跪 赵盈的到来让正院的动静闹得极大,小福子来的路上多了个心眼,将脸上的布巾子早早扯下,从小路走到谢崇玉寝房之后,再朝着赵盈所在之处走去。 就像他方才正在屋内贴身伺候着谢崇玉一般。 隔着尚远的距离,小福子三跪九叩来到赵盈跟前:“皇后娘娘,王爷刚才昏迷之前还在叫着阿娘,哪知真的就将您给盼了过来。” 这一声阿娘,当即催出了赵盈眼角的泪花。 “小福子,这满府的下人也就你还是个好的,将这些个方才戴了面巾的奴才都给本宫拖下去,明日晨起之时当着众人的面,杖毙。” 小福子跪着应允,未曾生出一丝同情之念头。 谢崇玉还能下床的那些日子,这些个下人可没少在背后嚼舌根子。 小福子早就想将这些人通通都杀了。 跟在赵盈身后再入病房之时,小福子的眉眼不住皱在了一处。 这不短短一日的时间,化脓症状又严重了几分。 甚至于屋内的檀香,都压不住这等子腐朽之气。 赵盈下意识拿着帕子紧紧捂住口鼻,透过重重门帘,瞧见那躺在病床之上昏睡的谢崇玉,心疼与恶心之感交叠在一处。 往日那最是乖巧听话,生得又俊朗的儿子,如今脸上竟然多了四五片红肿,且这些个脸上的红肿,已经化了脓。 转身跑出卧房,连连的干呕逼得赵盈泪眼朦胧。 宫人见状赶忙搀扶着赵盈上了马车,靠在马车车壁之上,赵盈的脑海挥之不去的,是谢崇玉那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模样。 “去镇国公府。” 眼眸紧闭,赵盈做了一个母亲和皇后,必然会做的决定。 谢崇安自来同她不亲近,若真让谢崇安毫无顾忌的成了那东宫,赵盈日后的日子并不见得会好过。 紧闭的镇国公府门以比睿王府门快极多的速度开启,赵盈将所有仆从留在马车内,孤身一人在许妈妈的引路之下入了望舒楼。 熄灭的烛火在这一瞬被点亮,连带着被点亮的,还有隔壁的清园。 抬头朝着隔壁看去,赵盈瞧见了提着灯笼立在屋顶的谢清尧。 没有越过这道院墙,表明谢清尧将救与不救的选择权,交与徐明月。 满含戒备的立在宫墙之上,则是谢清尧在告诉赵盈,只要徐明月不愿意,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做任何选择。 要见的是一国之母,徐明月没敢随意敷衍。 细细换上一身罗裙,又将披散的满头青丝挽起,徐明月才出现在望舒楼的正厅之内。 仿佛已经将早前的不悦忘记,徐明月当即便朝着赵盈叩拜。 亲自起身将徐明月扶起:“明月莫要多礼,方才是本宫言语过激伤了明月,还请明月宽宥。” 数年未曾道歉的一国之母,如今为了谢崇玉,对着徐明月道了歉。 但这道歉,对徐明月,对谢清尧,对镇国公府,又有何用? 那些数次的算计和伤害,那些被辜负的爱意与岁月,岂能是赵盈一句道歉,徐明月就会选择原谅的。 “皇后娘娘,今日之事明月本也未曾放在心上。” 因为早就知晓这都是些什么人。 因为早就知晓自己恨与不恨都不会让他们生变。 因为早就知晓今日自己对他们再好,也不会妨碍他们来日握着屠刀,砍向自己和自己爱的人。 “那明月可愿意去救治玉儿?” 徐明月挑了一个赵盈下首的座位坐下,平静低头未将只字吐出,却足以彰显她的态度。 徐明月,依然不愿意。 身为女子,受到诸般需要她付诸性命的算计,太过轻而易举的原谅,才不像徐明月其人的行事之风。 自徐明月回京城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赵盈脑海浮现。 谢晏的变心,谢崇安的斥责,谢崇玉躺在病床上的奄奄一息,在赵盈脑海交叠穿梭。 赵盈闭上眼眸,直直跪在徐明月跟前。 分不清情绪的眼泪,从赵盈紧闭的眼中落下。 没有言语,没有祈求。 这是赵盈作为一国之后,所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 握在手中的折扇骤然落地,徐明月像是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 缓了好一会神,徐明月慌忙起身,直直跪在赵盈跟前。 身姿匍匐,额头点地,压在地板上的指尖泛着苍白。 月光尽数洒入屋内,闭上眼眸的人未曾睁眼,匍匐跪地的人未曾抬头。 周遭的一切,都已陷入退无可退的对峙之中。 一国之母,跪天,跪地,跪君王。 如何能跪一个郡主? 徐明月被赵盈这一跪,直接架在了火炉之上。 也就是这一跪,让徐明月明白,今日的赵盈已经被逼入穷巷。 徐明月选择了松口:“明月,愿意一试。” 这一言落下,赵盈撑着身后的椅子起身,腰板比之过往每一次,都挺的更直。 仿若要将刚刚的狼狈,用高山重重压制。 双眸睁开看向依然匍匐的徐明月,赵盈用前未有过的平和之声道:“不论玉儿是否得救,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今日发生的一切,本宫会忘记,明月记与不记,由你自己决定。” 赵盈不敢在这般契机在吓徐明月。 谢崇玉,要活着。 脚步消失于耳畔,望舒楼的灯火渐次熄灭,清园也陪着望舒楼一道退守黑暗之中。 谢清尧提着灯笼来到徐明月身边,两个金尊玉贵的人儿,难得直接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两人周身的气氛,其实都有些沉重。 并不是因着眼前出现了两人无法把控之局面。 他们的沉重,是因着对方。 “月月,对这些人的恨,其实有些厚。” 谢清尧曾以为徐明月是因为自己,才这般恨谢晏这一脉的人。 可能坚定到不被这些人任何的好坏影响,需要经历的苦难,不会比谢清尧亲历的要轻。 徐明月低头看向谢清尧手腕上的佛珠,伸手握着那串依然坠在佛珠下头的珊瑚珠手链。 一下一下轻抚了很久,徐明月才拥有了开口的勇气:“谢清尧,给你买的白玉缘何不用?” 谢清尧并不拘泥于自己方才提及的言语,直接顺着徐明月的话头往下走。 “醒来之时瞧见这串手链,就再难割舍。” “可能,上一世我与月月便是靠这手链定情,故此后的生生世世,我见之便会紧紧握住。” “谢清尧,若我曾在东宫那夜选了谢崇安,同你道歉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第161章 恶心 这是徐明月第二次问谢清尧。 而这一次,徐明月问了谢清尧:会不会原谅她? 谢清尧心头想要的答案,徐明月已经给了。 谢清尧,也知道了。 “月月,你要在我肩膀上靠一靠吗?” 缓缓,慢慢,轻轻低头。 徐明月靠在了谢清尧的肩膀。 靠了一会,徐明月问:“阿尧,你想靠着我的肩膀吗?” 谢清尧道:“好。” 可徐明月没动,谢清尧也没动。 “谢清尧,东宫之位先给谢崇安,好不好?” “好。”谢清尧应得很迅速。 春风绕着两人盘旋,让谢清尧和徐明月头上细碎的青丝,缠绕在一处。 躺在谢清尧肩膀的徐明月,就这般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蜡烛燃尽,烛火熄灭。 谢清尧低头凑到徐明月耳畔,用极轻极轻的嗓音问:“月月,我们还能一道回东宫看看吗?” 徐明月在谢清尧怀里动了动,似乎点了头,又似乎只是觉得谢清尧扰人清梦,聊表不满。 弯腰将徐明月拦腰抱起,谢清尧在甜甜的引路之下,把徐明月放到了床上。 并未在徐明月的闺房多做停留,谢清尧提着那盏熄灭的灯笼,从那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一跃而过。 “叩叩…” 正睡得香甜的舒槐在听到敲门声的那一瞬霎那,骤然清醒。 瞧着负手立在屋外的人影,舒槐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便赶忙出了门。 “见过主子。” “嗯。”谢清尧扬手,率先挪动步子朝着凉亭而去。 晚风微凉,只穿了寝衣的舒槐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清尧瞟了舒槐一眼,舒槐便连寒颤都不敢打了。 他主子,永远只会关心徐明月冷不冷。 “谢崇玉犯下的那些罪,让那些个百姓今夜开始写状纸,明日拿几张先找机会让谢崇安瞧瞧。” 舒槐有些诧异:“主子和谢崇安的合作,这就已经结束啦?” “嗯。”谢清尧平静道:“孤现在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恶心。” “属下明白。” 舒槐,其实并不明白谢清尧骤然生出的恶心,缘由在何处。 他只需要清楚,谢清尧与谢崇安再无合作之契机即可。 “舒槐,孤如今一心只想带着郡主归隐,如你这般能干之谋臣,是否要略有徘徊?” “属下,遵命。” 这一句,舒槐是真的明白了。 自谢崇安与谢清尧的合作开启之后,谢崇安见过的谢清尧身侧每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有接受过从谢崇安那边抛出的橄榄枝。 或者是因时局不对,或者是因谢崇安抛下的诱饵不够,又或者是因为挑选之人不对,谢崇安并没有找到真正攻克谢清尧周身防线之契机。 就算被其收买的,也不过是些小鱼小虾,未曾起到任何作用。 然,谢清尧如今要亲自将这契机,送到谢崇安手上了。 次日午后,徐明月如期出现在睿王府门口。 朝着坐在马车内的谢晏和赵盈福身,徐明月在得到准许之后,先是戴上了三层布巾子,接着又谢清尧早早让人赶制出来的薄手套戴上,才走入谢崇玉的病房。 病床之前只有徐明月和谢崇玉二人,那等子被安排在屋内伺候谢崇玉的人,如今正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擦拭离谢崇玉最远的门框和地板。 所有人都有些害怕自己染病,而徐明月这般全副武装出现的模样,更证明了这等病容易传染。 然,徐明月戴上,只是单纯的因为谢清尧希望她戴上。 至于谢崇玉,徐明月压根不用诊脉,就知晓要开何等药方。 找了个软凳坐下,徐明月定定瞧了一阵眼前被烧得迷迷糊糊的谢崇玉。 无须思索,这一世的谢崇玉,必然比上一世死得更加凄凉。 谢崇玉,沦为了自己的兄长和爹娘对峙的,头一件牺牲品。 “睿王,我能救你,你可千万别放弃。” 原本心力交瘁,生出死念的谢崇玉,闻言竭力睁开眼睛。 眼前影影绰绰,现实与虚幻的画面在谢崇玉眼前交叠,他问:“徐明月,我是不是很久前见过你?” 徐明月并不意外谢崇玉问出的这一言,因为周殊曾站在她的身侧,想起往事。 所以徐明月也做好了,谢崇安有朝一日会想起前世的打算。 可想起又有何用呢? 眼前的棋局已经新开,早已不是上一世下的那一盘。 “是,很久很久前,所以我会努力救你,你别放弃。” 从始至终没有探脉,从始至终没有查看谢崇玉的病灶。 徐明月只是一次又一次,将活着的念头种在谢崇玉心头,让谢崇玉求生的意图死死压住死念。 “本王绝对不会轻生,等到本王成为东宫,登顶皇位,必然会忘记往日龃龉,立你为后。” 徐明月很平静的笑了笑,转身走出卧房站在院内,静静吹了一阵风。 直到见到一矫健身影入了屋内,又重新离开后,徐明月才朝着府门走去。 如果到了这等契机,谢崇玉还不明白谁想要他的命,徐明月觉得这人就算有下辈子也别做人了。 既然知道了,人总是会做最坏的打算。 比如,我不好过,也必然不会让你好过。 朝着不敢进入睿王府的帝后跪拜,徐明月低头禀报: “睿王的病明月瞧了,明日明月必然会拿出能救睿王的药方,供太医院众太医审核。” 谢晏那自李兰儿死后,许久未曾展露的笑颜,在听到这般结论之后总算露了出来。 如今笼罩在帝王威严之外的,是一层雨过天晴的舒爽之感。 “明月莫要耽搁,赶紧回府去开药方。”谢晏催促之后,又笑着许下承诺“待到睿王痊愈,朕必当厚赏你。” “此乃医者之本分,当不得皇上这份厚赏。” 徐明月回到镇国公府就先洗漱了一番,本想先去谢清尧那边报个平安,却见甜甜急匆匆朝她走来。 “姑娘,柳姑娘同奴婢说,她胸口疼的紧,想让姑娘替她再诊诊脉。” 徐明月对柳绯的病情心中自有成算,就这一两天就能被谢崇安带走的人,如今说疼,那便是柳绯想见徐明月。 侧目看向幽语:“你去清园走一遭,同谢清尧说我已经回家,晚些再去看他。” 第162章 保重 客房的所有人都被甜甜唤了出去,舒柏守在门口耳听八方,眼观四路。 柳绯靠在迎枕之上,笑着朝徐明月点头:“郡主,好久不见。” 徐明月也笑了笑,走到床边替柳绯掖了掖被角,又从甜甜手中接过瓷瓶,给柳绯喂了一片老参。 “星儿现在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但此次这一剑受得有些重,日后的阴雨天恐怕会有些难挨。” 久远的,属于柳绯原本的名字,从徐明月嘴中唤出。 柳绯两侧弧度浅浅,本就清润的眼眸被泪光洗涤之后,干净到令人心惊。 徐明月其实从来都不担心柳绯会背叛于她。 身体的伤痛都难以痊愈,何况是那用全族之死,留在心间的烙印呢? 拿着帕子将眼中水润擦去,柳绯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到徐明月跟前。 “星儿这手立世之本领还是郡主找人教的,您和心上人成婚在即,星儿不能亲贺,这是星儿偷偷绣的,您莫要嫌弃。” 柳绯入了这京城,便不能以任何人为之由头同徐明月见面。 见了面,要的不是徐明月的命,而是她自己的命。 活与不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绯不能接受,她死了,谢崇安还活着。 而这檀木盒柳绯时时带在身侧,为的就是能遇到那等偶然之契机,能将自己的心意送上。 取剑那日换衣裳时被幽语收了起来,昨日幽语提起这事,柳绯才敢接了这话茬。 徐明月将檀木盒子打开,瞧着那精致的秋菊双面绣,便知晓这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将原本的帕子递到甜甜手中,徐明月直接拿起柳绯绣的帕子用了起来。 “多谢星儿费心,我很喜欢。” 舒柏微微敲响房门,将汤药放到柳绯床边的木几之上,徐明月很自然的端起汤药,给柳绯一勺一勺喂着,而柳绯也很自然的接着由徐明月喂出的汤。 在奄奄一息的柳星儿被救下的那一年,也是徐明月亲自将一勺一勺汤药喂下,才将柳星儿救了回来。 汤药喝完,柳绯忍不住提醒:“这般绣品我送给过谢崇安不少,所以郡主今日用用便好,日后莫要再拿出来。” 徐明月选择今日便用,就是因为这帕子只有今日能用。 甚至于出了这间客房,徐明月便再也不能用。 但凡让谢崇安察觉异样,头一个丢的就是柳绯的命。 “星儿,下次莫要拿命去搏,不值得。” 柳绯嘴角扯起的弧度有些苍白:“那日我瞧着那些刺客必然杀不死他,才敢这么赌一把。” 柳绯觉着,要是谢崇安直接被刺客杀死了,那该多好啊。 可柳绯又觉着,怎么能让谢崇安死得这么容易呢? 心头莫名兴奋,柳绯问:“郡主觉得,星儿在他心底已经同旁人不一样了吗?” “是。”徐明月看向柳绯的目光极其慎重:“他对你动了真心,而你对他的真心,他也已经看到。” “郡主放心,星儿知晓自己应当如何做。” 以徐明月之聪慧敏锐而言,如今必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而柳绯想亲自见徐明月这一面,亦是想告诉徐明月,她记得自己从何处来,也知晓自己当往何处去。 “星儿,你日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徐明月主动提及了以后,那便是徐明月动了恻隐之心,想给柳绯一个以后了。 选择走上这条路的那一日,柳星儿与谢崇安最多只能活一人。 作为柳氏一族唯一的未亡人,柳星儿从未想过以后。 “郡主,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您把星儿送到这里,星儿已经感激不尽了。” 柳星儿并没有柳绯那么想活。 脑海里存在的血腥太过厚重,压得柳绯时常会极其厌恶活着的感觉。 徐明月懂柳绯的言外之意。 这世间还有太多人等着徐明月去救,徐明月没必要为了柳绯这么个想死之人,浪费任何精力。 “星儿,保重。” 这一声保证便意味着,若未到最后一瞬,她们两人不会再有相见之期。 徐明月只能送柳星儿到这里了。 笑着点头,目送徐明月的背影消失于眼底,柳绯才收回目光。 低头看着手腕之上的金镯,柳绯眼眶看是泛起红润,浅浅的言语从唇齿之间吐出。 “郡主,保重。” 孤身立在望舒楼阁楼之上,瞧着自远处而来的成王府马车之时,徐明月的心头仿若被蜜蜂蛰了一下。 动心的人是柳绯,要报仇的人是柳星儿。 一个被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躯壳,真心,亦不过是一盘散沙。 可来自柳绯的痛与爱,必然落在柳星儿身上。 -- 谢清尧坐在迎风之凉亭里等了一阵,徐明朗才从暗道走到了清园。 徐明朗如今手头事情极多,紧赶慢赶还是比预期晚了一盏茶的功夫。 拿着帕子擦掉额上的汗珠,徐明朗歉疚的笑了笑:“殿下找我何事?” 既是正事,徐明朗自然不会将心底那点子对谢清尧的不满,摆在台面之上。 开门见山,谢清尧问:“你和谢崇安如今到了哪一步?” 徐明朗笑得云淡风轻:“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谢清尧没有接这话,只是用那双凤眸看着徐明朗,甚至连一点威慑都没有带上。 可这般模样,就说明他已经知晓徐明朗想做之事。 “我阿兄竟然把我卖了?” 谢清尧摇头:“你是月月的二哥。” 护住徐明月在乎之人,是谢清尧必须要做之事。 “京城所有的生意铺子日后都会成为幺幺的陪嫁,借着我过往之路子,我已经替他建了一支南来北往的商队,以行商之名做情报传递之事。” 徐明朗点头:“殿下也莫要劝我,我知晓我在做什么。” 谢清尧并没有劝慰徐明朗的打算:“为了给郑可儿留条活路?” 徐明朗显而易见的顿了一瞬,拧着眉问:“怎会?” “那你是准备让郑可儿为你背叛兄长,将你拉出水深火热?” 谢清尧的确在劝徐明朗,在用一个谢清尧见都没见过的人,来劝徐明朗。 “殿下,您的心意我领了。”徐明朗骤然变得轻松:“京城得有人在,想出京城的人才能出得顺利。” 在郑可儿和徐氏一族的安危之间,徐明朗自当选择徐氏一族。 就算来日兵戎相见,徐明朗也会毫不留情的,就拦在徐明月眼前的所有阻碍,一一扫除。 要走的人,留不住。 想做的事,拦不了。 谢清尧,其实早就知晓这般结局。 可为了徐明月日后不留遗憾,他还是选择了劝慰。 第163章 状纸 魏福禄躬身走入书房,跪着朝谢清尧道:“殿下,谢崇安来了。” “嗯。” 没有在凉亭同谢崇安交谈的打算,谢清尧直接去了靠近府邸正门的石桌旁。 谢崇安在魏福禄的引路之下头一次入了清园,谢崇安在谢清尧对面坐了下来。 魏福禄替谢崇安端上热茶,谢崇安凝滞了一瞬,还是端着茶盏凑近嘴边。 衣袖遮掩动作,谢崇安并未饮茶,但该给谢清尧的体面,他已经给了。 谢清尧将绕在手腕的佛珠取下,坠在佛珠下头的珊瑚珠手链,在谢清尧指尖穿梭。 魏福禄光是瞧着谢清尧这般动作,他便知晓谢清尧在克制,那许久未曾展露于人前的,汹涌的杀意。 谢崇安的目光被那串珊瑚珠手链吸引,总觉得有些熟悉。 定定瞧了好一阵,谢崇安才记起这串珊瑚珠手链的来处。 “当年东宫选夫,郡主随意抛掷的手链,最后落到了贤王手中。” 而失了徐明月的谢崇安,失了东宫。 “一如现在,将这天意亲自送到了贤王手中。” 再次失去天意的谢崇安,再次与东宫失之交臂。 如今徐明月还想救谢崇玉,但凡谢崇玉活了,谢崇安将三失东宫。 徐明月,和这东宫之位的关联性,还真的太大了。 大到谢崇安觉着,如果徐明月不能为他所用,他迟早有一日要毁了徐明月。 谢清尧垂下的凤眸缓缓抬起,裹挟着强劲内力的压迫落在谢崇安身上。 “谢崇安,你想死吗?” 既轻,又浅,却染着钻破光明之后,一往无前的阴狠。 谢崇安以为谢清尧绝对不敢杀他,可当那不久前刚被拆线的手腕,再度落下鲜红之时,谢崇安明白自己的认知错了。 不谈徐明月,他们还能好聚好散。 若谈及徐明月,尤其提及了曾经的东宫选夫,那就是触怒了谢清尧的逆鳞。 “谢清尧,你我既已结盟,就当通力合作,谢崇玉之事亦与你有关联,他活了对你我没有任何好处。” 谢崇安,想让谢清尧替他去劝慰徐明月,让徐明月不要再去救助谢崇玉。 “孤何时答应同你结盟了?”谢清尧反问:“一个今日才入了孤园子的人,哪里生出这般狂悖之错觉?” 从始至终,谢清尧都未曾直接允诺过结盟。 谢崇安和谢清尧,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特定之阶段,互相利用达成彼此意图的两人。 从谢清尧苏醒的那一日开始,他们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不过今日这一出,将原本还能粉饰太平的合作之关系,彻底湮灭。 一手握住还在不断撕裂的伤口,谢崇安问:“贤王,难道不想睿王死?” “谢崇玉死与不死,和月月救与不救有何关系?” 决裂已经势不可挡,谢清尧却依然记得,要躲在谢崇安心头点几把火。 “皇婶以一国之母的尊容跪在月月跟前,月月还有旁的选择吗?” 未等谢崇安回应,谢清尧紧紧攥住手中之佛珠,低敛凤眸,继而转身离去。 愤恨难忍,谢清尧随手一挥,一道气刃划断谢崇安的衣袖,又在其脖颈之上留下一道红痕。 人已离去,嗓音却依然在清园前院回荡。 “谢崇安,下次见到孤记得躲远些,不然孤真的会杀了你。” 坐在石凳之上愣了好一阵,谢崇安依然未曾想清,谢清尧缘何要将事情做到这般水火不容之地步。 舒槐手里端着红木漆盘从府外而来,瞧见坐在石凳之上的谢崇安之时,脚下步子一顿还是迎着谢崇安走了上去。 “属下见过成王,成王可是在等我家主子。” 春风从舒槐背后吹起,将盘中高高叠起的状纸吹到四起,舒槐赶忙弯腰将还在飘动的状纸一一归位。 谢崇安低头看着落在石桌之上的几张状纸,似乎明白了谢清尧今日这般做法的意图。 谢清尧不舍得让徐明月难做,他意图用这些个罪名压在谢崇玉头上,让谢崇玉被判死罪。 荒谬,简直荒谬。 谢崇玉一旦康健,这些个罪名就更不可能被坐实。 下一瞬,谢崇安心头一动。 若谢崇玉死了,这些状纸能换来的东西,那才叫多。 趁着舒槐不备,谢崇安当即捡了几张状纸塞进衣袖。 眼瞧着舒槐将所有状纸捡起,站在他跟前一张张数着状纸。 数了好几遍,最后将目光落在谢崇安身上。 舒槐对着谢崇安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继而转身离去。 谢崇安静静品味着舒槐的那个笑容,心底的不快,慢慢消退。 舒槐知晓谢崇安拿走了状纸。 舒槐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舒槐,可破! 月上柳梢,谢崇安见到了如期赴约的舒槐,而与之一道来的,还是被用统一字迹誊写的状纸。 将状纸递到谢崇安跟前:“睿王这些年所犯之罪数不胜数,这些都是被睿王欺压之百姓所写之状纸。” 谢崇安握着这极厚的一沓状纸,未翻反问:“此等状纸如何到了贤王手中?” 舒槐抬头看着谢崇安,笑道:“无人敢审问,无人敢申冤,退回去的状纸,贤王就让属下先收着了,具体什么时候用,还要看契机。” 谢崇安也笑了笑:“不知你今日缘何要将这状纸送到本王手中?” “您握着这些个状纸,进可揽天下民心,退可让睿王短时间内不能坐上东宫之位,属下带着这份礼物来,为的是缓和我家殿下和王爷的关系。” 舒槐递出的是诚意,却不是归顺的诚意,而是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的诚意。 “你的本事本王已经知晓,只要你愿意为本王所用,曾经承诺的条件,本王还能再加码。” 未曾错过舒槐眼中闪动的眸光:“谢清尧一心只想带着徐明月游山玩水,他不是你的明主。” 第164章 割绳 离开阁楼,谢崇安坐上马车,看着被握在手上的状纸,谢崇安安排道: “小板子,去查母后前夜是否重回了镇国公府,是否有做出出格之举。” 小板子领命离去,谢崇安如约出现在镇国公府,幽语领着谢崇安出现在客房之时,月光洒在已经熟睡的柳绯身上。 白日人多眼杂,谢崇安怕柳绯的新住所又被发现,故定了此等时间来接人。 伸手摸向柳绯的脸颊,原本熟睡的人像只小猫一般,下意识蹭着谢崇安的手。 软榻被仆从抬了进来,谢崇安的右手无从使力,只得让仆从将柳绯抱上软榻。 自客房而出,直到走到府门,谢崇安都同刚从睿王府而归的徐明月迎面撞上。 挥了挥手,抬着柳绯的仆从和暗卫先将柳绯送回了家,谢崇安跟在徐明月身后:“郡主,不知崇玉今日情况如何?” 徐明月抬眼看了谢崇安一眼:“今日用上了药,溃烂虽然还在扩散,但他亦会康健。” “崇玉曾经多次伤害于你,郡主也还真是良善,这等情状都还愿意救他。” 徐明月阴阳怪气道:“若真要细究,我同成王的纠葛比之睿王更深,成王带来的人我都愿意救,得皇上皇后指令,谢崇玉我自然要救。” “本王和明月,并无深仇大恨。”谢崇安其实很不理解徐明月对自己的恨:“甚至郡主和贤王能成眷属,本王也是出了力的。” “谢崇安,我比你想的更了解你。”徐明月面对谢崇安而站:“你现在,是不是想连我带谢清尧一道杀了?” 云淡风轻一笑,徐明月转身离去,府内的仆从恭敬的将谢崇安送了出去。 立在门头静静看着徐明月离去的背影,谢崇安知晓,有些事情他只能亲自动手了。 天光未亮,京城依然陷在黑寂之中。 四名暗卫合力将已经被毒哑的谢崇玉立在城楼之上,四根绳索将谢崇玉牢牢捆住,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谢崇安,手里拿着一把小匕首出现在了谢崇玉跟前。 未遮掩容貌,亦不惧怕染了谢崇玉这等子脏病。 谢崇安自然是试过无数次,才彻底摸清楚了此等脏病之特性,将后果最严重恶心的那一种用在谢崇玉身上。 坐在仆从搬来的太师椅上,谢崇安手里的匕首,盯着谢崇玉那张已经烂了一半的脸,含着浅笑,一点一点割着那将谢崇玉捆住的绳索。 “崇玉,你别怕,皇兄这就来帮你解脱,你再也不用瞧着自己身体慢慢腐朽,最后变成一堆烂泥的模样啦。” 晨起的风将谢崇玉素白的寝衣吹到飞扬,眼眶中流出的眼泪,从鼻孔里落下的鼻涕,以及因着挣扎我破裂的伤口,将谢崇玉灵魂的恶心,展露在黑暗之中。 头颅不住摇晃,呜咽之声频频传出,谢崇玉心底在呐喊:“我不想死,徐明月会救命,徐明月能治好我。” “咔嚓。” 第一根绳索断裂的响声传来,谢崇玉被吓到紧紧攥住另外三根绳索,看向谢崇安的眸子,满是祈求。 换了一个绳索,谢崇安继续割着:“你说说,皇兄都告诉你了,不要同皇兄抢徐明月,结果你非不听。” “皇兄也同你说了,让你别和皇兄抢太子之位,你也不听。” “你瞧瞧,你这么不听话,惹得母后为了你都去跪着求了徐明月,你这般不孝顺,还活着作甚?” “咔嚓。” 第二根缰绳断裂,天际的黑被青色沾染。 太师椅被搬了下去,前头那两根绳索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一一销毁。 谢崇安又开始割第三根绳索:“崇玉,唉,本来今日这等事也不该由皇兄来做的。” “实在是从小到大替你扛了太多的罪,多到今日不亲自来做,来日你皇兄我坐上那皇位,都会因着肩膀上的锅太多,挺不直腰杆。” 天际慢慢泛起亮光,谢崇安加快了割断绳索的速度,第三根绳索,没一会就彻底断了。 眸中透着不满,谢崇安指责道:“崇玉,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只有最后一根了,你轻点拽,不然你掉下护城河可是会被淹死的。” 听着谢崇安这一言,谢崇玉别说动,就连呼吸也变得轻了极多。 身体里提前被喂下的药开始起了作用双腿须软,双手也变得须软,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变得须软。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割裂之声,从后背溢出的冷汗,没一会就将谢崇玉的寝衣染透。 “有人要跳河!” 护城河下骤然传来百姓的呼喊,谢崇玉眼中升起光亮,回头的一瞬,谢崇玉看到那越来越多在护城河下集聚的百姓。 他是睿王,这些个愚钝的百姓,会救他的。 谢崇安侧目看向后头,一被蒙了眼睛的口技艺者被带了上来。 “我是睿王谢崇玉,我染了花柳病,我不想活了,你们都别救我。” 和谢崇玉一般模样的嗓音,将这般言语一次次说出。 围观之百姓因着对这般脏病的畏惧,一步一步朝着石桥护栏之后退去。 连接在谢崇玉腰间的绳索,已经纤弱到用上任何一点子力气就会断裂。 谢崇安转身沿着暗道朝着城楼之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手上的夜行衣脱掉,将里头华贵的紫袍展露出来。 “小板子,后头的人杀了,睿王府一个都别留。” 话头落下,谢崇安骤然在原地跳了好一会,等出现在了护城河下之时,粗重的喘气之声让围观之百姓皆以为,谢崇安为救下这亲弟弟,是一路疾驰而来。 “崇玉,你别想不开,皇兄这就上来救你。” 带着阴霾的嗓音传入谢崇玉耳中,彻底击溃了谢崇玉的心理防线,那生与死之间唯一的链接,在这一瞬断裂。 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叠,含着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恨意。 而最后如愿的,只有谢崇安。 一侧嘴角缓慢勾起,眼见着谢崇玉已经沉了下去,谢崇安才转头看向周遭,将被纱布裹住的手腕伸出。 “本王手筋断裂不能下河,谁能帮本王去救救崇玉,本王必以万两黄金做回报。” 重金赏赐之下,必有勇夫。 可又在想到谢崇玉的脏病之时,所有人又变得彷徨。 第165章 崇玉死 一老头从人群中钻出,抓住那些个朝着护栏走过去的人,疯疯癫癫开口 “掉下去的是谢崇玉那狗杂种吗?” “掉下去的真是这杂碎吗?” 接连找了数人询问,待到确认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老头恍然跪地,朝着晨光升起的天际,磕着头不住哭诉。 “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 “小丫头,恶人自有天收,你的仇老天爷替你报了。” 伴随着老头神神叨叨的又哭又笑,漫天如飞雪一般的状纸,落在了百姓之中。 谢崇安抬头看向状纸飞洒而来的方向,他看到立在阁楼之处,对着他浅笑的舒槐。 今日这一出,是舒槐送给他的第二件厚礼。 弯腰捡起一张状纸,待到将这番冤屈看完,谢崇安温润的容色染上焦急。 一连捡起数张状纸,张张言说的都是谢崇玉这些年的罪过。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又怎么可能是一朝睿王? 谢崇安不信,也觉得绝对不可能。 “到底是谁胆敢诬陷本王的亲弟?” 环视四周,谢崇安拧着眉梢,意图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本王必然要将这些案子逐一查清,还崇玉以清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诬陷崇玉。” 这边话头刚落,谢崇安仿若才想起不久前坠河的谢崇玉,焦灼转头的一瞬容色煞白:“崇玉,崇玉,快来救本王的皇帝。” 无一人回应,无一人动作,渐渐的,围观之百姓开始朝后退去。 救下谢崇玉,意味着的不过是越来越多的百姓,再度沦为其随意取笑的玩物。 最后,谢崇安狠狠咬牙,亲自跳进了护城河。 京城的变数,快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徐明月连夜将结合谢崇玉之最新病症修改完药方,就带着甜甜和幽语坐上马车,朝着睿王府而去。 沿路凑在一处之人群,议论的话头大同小异。 无外乎“谢崇玉”“坠河”“自尽”之言。 刚被徐明月诊治过三日,恶化之趋势已经缓缓得到控制的人,今日忽然就自尽了? 这京城的有心之人,指不定全都希这些个百姓将疑心转移到徐明月身上。 徐明月替谢崇玉看病是假,借着看病之契机血洗昔日仇恨才是真。 幽语怕忽生事端,便开始劝慰徐明月:“姑娘,我们是否打道回府?” 徐明月两手合拢思索了一会子,又彷徨了一会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京城的是非只在上位者的俯首之间。” 并不会因着徐明月不出现,上位者就会觉着徐明月清白,甚至会觉得徐明月心虚。 马车停在睿王府前,这场烧了半日的火才堪堪被御前侍卫扑灭。 透过车窗看着这些个被抬出王府的尸首,并未展露被活活烧死的狰狞之姿。 没有意外,这些人要不就是被烧之前已经死掉,要不就是已经失去意识。 所有徐明月每次看诊之时,刻意当着那些个仆从高声说的话,应当再也没有人做证。 最起码,在这满京城人眼中,这些个所谓的人证,都已经全部死去。 御驾之马车将伤痛至极的帝后带到了睿王府,徐明月推开马车车门,朝着谢晏和赵盈所在之处磕头。 “请皇上皇后节哀。” 赵盈看见徐明月的那一瞬,边发疯一般朝着徐明月扑去,却被幽语和甜甜跪着用身体挡住。 身侧嬷嬷将甜甜和幽语提开,赵盈指着徐明月怒问:“徐明月,你昨日到底同崇玉说了什么,才让他拖着病躯直接跳了护城河?” 来此之前,赵盈和谢晏都已经安排人将今日之前因后果调查了一番,谢崇玉的遗体刚被送进皇宫,而赵盈和谢晏是临时决定,来这边走这一遭。 徐明月抬头看着已经将双眸哭到红肿的赵盈,一字一顿道:“臣女这些日看诊之时,次次都会告诉睿王,臣女能救他。” “这些日子在屋内打扫的一应仆从,全都听见了臣女所说之言。” “徐明月,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就是瞧着这些个人都死了,你才敢这般满口胡言。” 赵盈连连愤恨之下,最终选择高举双手,朝着徐明月的脸颊扇去。 此时的赵盈,并不清楚她的恨,是因为谢崇玉之死迁怒徐明月多一点,还是因着徐明月见过她的狼狈,意图直接报复回来多一点。 徐明月没有躲闪,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一个伤痛欲绝的母亲,不在乎徐明月是否无辜,也不在乎谁才是真正的杀子仇人。 现在的她,只要找到和这事相关的任何人,就想宣泄。 但是这一巴掌,最后也没有落在徐明月脸上。 而将赵盈那意图挥下之手扣住的,是鬓间骤然生了好几缕白发的谢晏。 而顺着谢晏的目光看去,是立在马车前室手里握着玄扇,眼中透出浓烈不满的谢清尧。 但凡赵盈的手,刚刚再往前头多落一分,那这只手便不会再属于赵盈。 谢清尧就算冒着与皇权分庭抗礼之风险,也断然不会让徐明月挨下这一巴掌。 眼见赵盈恢复理智,谢清尧一跃落到徐明月跟前。 将徐明月扶了起来,又弯腰替徐明月拍了拍膝盖之上的灰尘:“傻不傻,往这边凑做什么?” 徐明月仰头瞧了瞧谢清尧,笑着摇头。 两人下意识眼波流转的幸福,刺痛了赵盈。 刚刚因为畏惧而回的神,瞬间被恨意取代:“皇上,是徐明月杀了崇玉,是徐明月杀了崇玉,本宫要让她偿命。” 侧目看向谢清尧,这些日子因着谢崇玉之事接连大受打击的赵盈,眸中染上疯意。 “是谢清尧,是谢清尧知晓皇兄皇嫂的事情,是谢清尧在报复。” “这一切都是谢清尧的设计,是谢清尧让徐明月杀了我的玉儿。” “谢清尧在报复。” 谢晏嗓音骤然提高,握住赵盈的手持续用力,直到将赵盈疼到不能言语,谢晏才开口。 “盈儿,没有证据,就是攀咬。” 一语双关,不论是先帝后之死,还是谢崇玉之死,没有证据,就是攀咬。 一国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讲证据,那他谢晏往日强调的律法,还有何人会信? 第166章 乱灵堂 赵盈麻木的抬头与谢晏对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此时又落了下来。 她在控诉着谢晏这为人父者的不担当。 谢晏沉沉看了一眼赵盈,心头做了决定。 “明月和清尧惯来同崇玉交好,睿王府已被焚,灵堂设在皇宫,你们便一道进宫祭奠崇玉。” 只要徐明月和谢清尧进了皇宫,谢晏便能让他们连续七日不能出皇宫。 而这七日,谢晏会安排人细细再去查找一番谢崇玉之死的真相。 也算,他这父皇为让儿子安息,最后做的一点努力。 纵然圣旨已下,谢清尧却没有轻易点头,反而将目光投向徐明月。 徐明月一下子想起谢清尧似乎曾在她耳畔许过一个极小的愿望,又觉着谢崇玉就算死了,也当再多发挥点价值。 略微彷徨,徐明月朝着谢晏所在之处福身:“臣女遵旨。” 待到徐明月和谢清尧出现在灵堂之时,一应祭奠之仪仗已经备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素白。 徐明月借着焚香叩拜之机,凑近了棺椁几分,香烛之气都压不住腐朽以及药物混合之气,自然没有逃脱徐明月的鼻息。 甚至于,徐明月已经能清楚区分,谢崇玉在坠河之前用过的那两味药是什么。 狐狸眼略微一挑,徐明月觉得自己要稍微努努力,替自己洗清冤屈。 转头朝着帝后所在之处叩拜,徐明月大声道:“皇上皇后,睿王必然不是自杀,臣女能闻出睿王服用过不是臣女所开之药材。” 赵盈闻言当即凑了上来,握着了徐明月的手:“服过什么药?” 徐明月选择了说模棱两可的话,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将谢崇玉所中之毒严明? “若要确认其服用之药材,需验尸。” 赵盈头颅一次次摇晃,脚下步子连退两步,眸色染上对徐明月刺骨的恨意。 “我儿人都已经死了,你竟然还要让他死无全尸?” 徐明月自然知晓,天皇贵胄不可能允许人验尸。 她啊,就是要闹一闹。 谁让赵盈和谢晏有事没事就要拖着她下水呢? 谢崇安知晓徐明月医毒双修,当即走到赵盈身侧,将摇摇欲坠之赵盈搀扶住。 “郡主,崇玉已死,我天家尚且未曾追究你的过错,你竟然还敢动毁他尸首的念头,是否有些恃宠而骄?” “臣女想手刃那将睿王杀害的真凶,好让睿王走得清清白白,也好将皇上和皇后对臣女的误会洗清。” 瞧瞧,她徐明月验尸的理由,是多么的正当! 徐明月言之凿凿,让被海公公搀扶的谢晏开始变得慎重:“明月可确认,崇玉真是为人用毒药所害?” “是。” 谢崇安侧目和徐明月对视,待到看清徐明月眼中的势在必得之时,谢崇安讥讽一笑。 徐明月竟然天真到想用这两味毒药将他拉下去? 她难道不知道,谢晏所有的儿子只有他一人是中宫嫡出? 她难道不知道,谢晏旁的儿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吗? 皇权之下,真相惯来不重要,如今成为唯一的谢崇安,自当受尽皇权庇佑。 “父皇,母后,崇玉自尽身亡之事满京城皆知晓,而在崇玉自尽的前几日,只有明月郡主见过他。” “很不巧,儿臣前夜去镇国公府接人之时,似乎瞧见那系着睿王府腰牌的太监,从清园那个方向而来。” 谢崇安一言,直接将谢清尧和徐明月两人都拉下了水。 而此时的拉下水,还只是开始。 谁让谢清尧瞧不清底下谋士的野心,不顾他的前途非要隐退呢? 这不就亲自将那把柄,递到谢崇安手上了吗? 原本端庄肃穆的灵堂,因着徐明月和谢崇安的对峙,忽然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稍微几个心存祭奠之意的人,也被眼前这目的不明的对峙吸引。 他们似乎都想为谢崇玉之死找出真相,可他们又似乎只是想将局面搅乱。 谢清尧将徐明月扶起,和谢崇安对视:“成王可有证据?” “本王若此时就有了证据,那不就是说本王是刻意诬陷贤王和郡主?” 成为唯一选择的谢崇安,不再畏惧谢清尧分毫,甚至不再畏惧谢晏赵盈分毫。 待到他将手里的那些案子查清,谢崇玉就算死了也是遭受万民唾骂,而他谢崇安就是坐拥民心的东宫太子。 谢清尧也不急躁,很平静的反问:“那成王是在诬陷我与郡主?” “那郡主随口便说崇玉是被毒杀,意图以此来剖解崇玉之尸首,难道不也是罔顾事实,随意捏造吗?” 徐明月状似努力了好一会,才理解谢崇安的逻辑:“成王,我是医者,我能同所有太医一道查验,我等查验出来的事实,就当是证据。” 慢慢的,所有人都回味了过来。 徐明月和谢崇安要做的是扰乱灵堂,而在这乱境之中,徐明月洗清了自己的冤屈。 谢崇安抛出了自己握在手上暂时不想用的把柄,让谢清尧和徐明月不能在此等契机之下,生事。 清楚彼此底牌的谢崇安和徐明月,慢慢收敛了进攻之势。 赵沐云从衣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朝着赵盈和谢晏福身。 “父皇,母后,夫君和郡主都是一片心疼睿王之心,然死者为大,臣妾以为真相之事亦当等到睿王出殡之后再细细查探。” 谢崇玉死了,手上握着谢崇玉势力的赵沐云,对所谓的真相压根不感兴趣。 她如今在乎的只是谢崇安什么时候能坐上东宫之位,因着对她态度之改观,让她拥有那等怀上子嗣之契机。 只要一次,赵沐云便能保证自己必然会怀上龙嗣。 “成王妃所言在理。”谢晏如今也是靠着一口心气提着,才能不让自己于人前展露疲态:“不论是否有人下毒,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断然到不了要查验崇玉尸身之地步。” “清尧和明月最近这段日子也莫要出宫,同崇安沐云一道住在皇宫,等到这丧事了却了再出皇宫。” 而这停灵的七天,给予的是谢崇安找出谢清尧和睿王府有所勾结的七天,也是徐明月通过不验尸身查证谢崇玉所中之毒的七天。 若有了这两方之势力查探案情,谢晏便可以坐壁观上,等着谢崇玉之死的真相被摆在他面前。 然,不论是谢崇安还是徐明月,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去查这些个事情。 弱国不能一击即中置对方于死地,那便不如什么都不做。 第167章 下新棋 月上柳梢,谢清尧和徐明月一道陪着徐翦朝着宫门走去。 镇守宫门的御前侍卫将戒备又忌惮的目光落在谢清尧身上,握在剑柄上的手,用指节泛白。 显而易见,两人不得出宫之事,早就有人提点了一番。 他们极其畏惧谢清尧生出硬闯的意图。 徐翦停下步子,转头重拍谢清尧的肩膀。 侧目再看向徐明月,眼中又蓄满了温柔:“幺幺莫怕,凡事有阿爹在。” 徐明月踮脚敲了敲徐翦的额头:“阿爹莫操心,头发白了我阿娘指不定就没那般喜欢您了。” 无有不应,徐翦也揉了揉徐明月的头:“好,听幺幺的。” 皇宫终究危险,困在皇宫的两人在厉害,也无法凭借一人之力与数万将士为敌。 “殿下,我家幺幺,就交到你手里了。” 谢清尧绕过徐翦走到徐明月身侧,紧紧握住徐明月的手,微微抬起:“放心,我在无碍。” 徐翦眉头一拧,原地朝着谢清尧踢来。 徐明月迅速撒手,熟练的朝后退了几步。 徐翦和谢清尧就这样当着宫门守卫的面,直接过起了招。 就在宫门守卫在思索该不该制止之时,两人同时收手。 “我家幺幺手软,比不得殿下这钢筋铁骨,你牵坏了我必然找你算账。” 谢清尧点头目送徐翦离去,重新牵着徐明月的手,带着显摆。 然,力气的确松了几分。 没有人在乎徐明月和谢清尧此刻是否守在谢崇玉灵前,明眼人都知晓,谢清尧和徐明月两人并不会因着谢崇玉死了,而希望谢崇玉死后享受哀荣,登临仙境。 漫无目的的绕着御花园散步,徐明月也不在乎去往何处,谢清尧想要带着她去何处,她便跟着谢清尧去何处。 行至月牙湖畔,谢清尧带着徐明月隐身在一棵大树之后。 透过重重树影,徐明月瞧见了谢晏。 带着宫仆踏着颇为沉重的步子朝着一弯石桥走去,疲惫的目光透出丝丝向往。 谢晏在回忆曾经同李兰儿一道纵情肆意的愉悦时光。 及至石桥,谢晏被那青烟与火烛之气夺去了注意力,略微询问了几句,谢晏眼中的疲惫染上了光芒。 陪着那女子烧完纸钱,谢晏迫不及待的将女子扛上肩膀,朝着寝殿去的步子,骤然轻松。 “谢清尧,在宫廷烧这等阴间之物,是会被杖毙的?” “按照规矩,理当如此。” 谢清尧虽在说话,可方圆百米哪怕一只蚊子的叫声,都逃不脱他的耳朵。 徐明月自然明白,谢清尧愿意被困皇宫数日自然有其意图。 但她没有想到,谢清尧动手这般快,胆子这般大。 “她就是那人?” “月月真聪慧。” 谢清尧凑近了徐明月几分,闻着徐明月发间头油的清香,继续解释:“瞧这阵仗,我估摸着是她因着谢崇玉昔年救过她,如今正偷摸着烧香祭奠谢崇玉。” 故地新人,此刻的小才人,在无形之中同一国之君同频。 眼波流转之间泄露的情意,轻而易举的勾起了谢晏压抑良久的欲望。 “谢清尧,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世道好生光怪陆离。” “你看他们夫妻二人都表现出一副爱谢崇玉如命的模样,可皇后爱谢崇玉,却不愿意还谢崇玉一个公道。” “皇上爱谢崇玉,却在其死去的首日,宠幸了这么个小才人。”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谢清尧抬头望月:“他们爱的不当是子女,而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瑰宝,以及在捏造这个瑰宝之过程中,投入的心血。” 徐明月顺着谢清尧的目光看去,她知道谢清尧想他的爹娘了。 斯人虽逝,可陈舒和谢瑜却始终在引领着谢清尧,让谢清尧没有走向那穷途末路,没有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谢清尧,日后你会是个好阿爹,我也会是个好阿娘。” 徐明月和谢清尧,都是被爹娘好好爱着护着长大的小孩。 谢清尧将手落在徐明月腰间,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揽了几分:“不太想让月月太早做阿娘。” 谢清尧拥有徐明月的日子还太短太短,谢清尧自私的希望自己能多独占几年,多留下一些只属于两人的回忆。 徐明月眼珠子滴溜一转,直接跳了话头:“谢清尧,你想去东宫走走吗?” 嘴角漾出一抹笑意,谢清尧道:“想。” “那到时候你等我信儿,我带你去东宫玩儿。” “好。” 谢晏虽已下旨不让谢崇安在此等契机出宫,但小板子这贴身侍从却还是能借着给谢崇安送换洗衣裳的契机,频繁出入皇宫。 日头将落,换上小太监衣裳的谢崇安,出现在了自己手下酒楼里面。 谢清尧如今被困在皇宫,许多谢崇安曾经不敢做的事情,反倒时候在此等契机来做。 不多时,舒槐便被小板子带进了厢房。 时间并不宽裕,谢崇安开门见山: “舒槐,睿王已死,这东宫马上便将属于本王,以如今谢清尧得罪新旧两任君王之手段看,你跟着谢清尧,便意味着你活此一遭,注定庸碌。” 舒槐在谢崇安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王爷可能不知晓,我若是背叛了我主子,我绝无活路。” 谢崇安看着舒槐要笑不笑,从衣袖拿出一张状纸:“你不是已经背叛了吗?” “成王这话说得,属下可不认。”舒槐笑得云淡风轻:“属下能找到的人,成王自然也能找到,如何能算到属下头上?” 这漫天飞舞的状纸舒槐已经将尾巴清扫,谢崇安什么都查不到。 “哈哈。”谢崇安笑得畅快:“本王的耐心也并不多,只要你的诚意足够大,本王会从谢清尧手头将你救下。” 良久沉默,舒槐才问:“什么,叫做诚意大?” “比如亲自将这入主东宫的民意送到本王面前。”不待舒槐应允,谢崇安继续道:“比如,让谢清尧亲眼看到你的背叛。” “本王希望从你身上得到的,自来不是这区区民意,你踏出了第一步,后头的每一步,本王都会让你顺心如意。” 第168章 诊沐云 因着这番葬礼之肃穆,也因着帝后意图让谢崇玉死后哀荣更甚,这满朝文武和勋贵宗亲被没日没夜的折腾了六日。 甚至有有些时候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便被那做道场的出家人叫过来又行跪拜之仪。 一眼瞧去,这满院子的人纵然穿着上未失体面,但那容色上的疲惫与厌倦,那是一眼就能瞧明白。 为了让明日的出殡之仪不失皇家体面与威严,赵沐云便主动凑到赵盈跟前劝慰了好一会,才让赵盈主动下了懿旨让这些人戌时便去歇息了。 这些人在离开之前,投在赵沐云身上的目光,那还真的和瞧见了活菩萨一般。 赵盈和赵沐云一道坐在灵堂之内,忙完‘政务’的谢晏来灵堂瞧了一眼,似乎难以遏制心头的思子之情,又红着眼眶回了勤政殿。 晚间的风有些凉,赵沐云跪在赵盈身侧温声道:“儿臣替您去拿件披风,您稍微等儿臣一会子。” 赵盈扬了扬,赵沐云当即加快脚下的步子,朝着自己临时居住之寝宫而去。 因着往返皇宫耗时颇多,近些日子这后宫各处宅院都将空下的院子腾了出来,用来供给各宗亲之命夫暂住。 赵沐云所居之所,离徐明月的住所极近。 将披风拿在手里,赵沐云敲响了徐明月卧房的门:“郡主,我是成王妃。” 徐明月并不诧异赵沐云此时的出现,且她也算准了赵沐云必然会在今夜出现。 因为只有等所有人都累了,赵沐云来偷偷见徐明月的事情,才能最大程度不被众人关注。 将房门打开,徐明月把赵沐云请了进来,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丧礼头日,多谢成王妃替明月周旋,免了我与这天家的争锋。” 赵沐云揽着徐明月坐在桌旁,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你我曾经虽多有龃龉,但我知晓你的本性良善。” 徐明月朝着赵沐云笑了笑,眉目之间没有展露出敌意:“成王妃这番相助我记在心头,这等契机前来必然是有事相商,您尽管说,我能做的必然全力以赴去做。” 徐明月这般人,猜不出来赵沐云是有事才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打定主意同赵沐云做仇人,一种则是徐明月心有盘算,在装傻。 谨慎环视四周,赵沐云压低嗓音道:“睿王这一事发生之后,我心底就一直有些乱。” 徐明月微微挑眉,还真听不懂赵沐云因何而乱:“还请王妃明言。” “想来你也知晓,我家王爷虽然玩得不如睿王这般花哨,但外头养的人惯来不少,故我今日想请郡主替我瞧瞧,我身上是否有染上这等子病?” 赵沐云担心的何曾是从谢崇安身上染上那等脏病,她是担心她从谢崇玉身上沾染了此等脏病。 毕竟谢崇玉宠幸那些妓子的许多个夜晚,她都在。 瞧着徐明月将手落在她的脉象之上,赵沐云继续道:“我与王爷成婚也有好一段日子,如今依然没有怀上子嗣,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问题?” 谢崇安王府都不回,赵沐云能怀上,那才叫极不正常。 收回落在赵沐云手腕上的手,徐明月心头状似千回百转:“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每日吃两次,吃个半个月便能好。” “这方子不会影响子嗣之事,若成王需要,这个方子也能用。” 徐明月并没有言之凿凿说明赵沐云之病灶,但各话入个耳,赵沐云听进了什么,最后传到谢崇安耳中又变成了什么,就不是徐明月能控制的。 赵沐云小心翼翼将那方子藏在怀里:“今日蒙明月之恩,改日必当涌泉相报。” 徐明月笑了笑,对赵沐云这话,那是一点都不入心。 赵沐云那姑母啊,前一瞬因着她愿意救谢崇玉而对她感恩戴德,下一瞬便伸出毒手要她的命呢。 其实那一日不论是谢晏还是赵盈,都知晓此事必然不是徐明月的手笔。 徐明月要想谢崇玉死,只要不救谢崇玉,谢崇玉就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无缘无故设计这么一出,不论是徐明月还是谢清尧,都做不出这般愚蠢之事。 只有谢崇安那般被逼急的狗,才会跳墙。 夜风几度飘摇,将灵堂的蜡烛吹到明灭。 烛火之间的青烟袅娜升起,灵堂内仅剩的人因着抵抗不住的疲倦,继而缓缓入睡。 一道似鬼又似魅的影子在院内飘荡,骤然落在赵盈跟前,那满脸恶心的疤痕,早就让人辨不清其容貌。 “母后,儿臣死得好惨啊……” 且轻且幽的嗓音穿透赵盈耳廓,将赵盈骤然惊醒。 迷糊的眼眸在捕捉到那鬼影脸上斑驳疤痕的一瞬,赵盈骤然清醒。 这是她的崇玉,这是她的儿子啊。 没有畏惧,赵盈朝着那鬼影所在之处抓去。 鬼影轻轻一飘,当即飞入空中。 回眸的一瞬,哀怨之声又起:“儿臣死得好冤……” 赵盈顾不得头昏脑胀,当即朝着那鬼影追了上去。 “玉儿,你有何冤屈告诉母后,母后会替你伸张公道。” 朝前飘动的影子直接朝着宫廷深处走去,鬼影在通往勤政殿的小道之时骤然回首,又伸手指向勤政殿之方向。 “娘亲,你还爱着我,对不对?” 赵盈慌忙点头:“你是我怀胎十月,亲自带着身边教养长大的宝贝,娘亲永远都爱你。” 鬼影落寞跃起,又在无声无息之间消失。 余音,在赵盈耳畔响起。 “娘亲,只有你一人爱儿子了。” 阴寒从脚底爬出,赵盈莫名一个瑟缩,脑子里一个激灵,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赵盈脑海回荡。 站在小石路上环顾周遭,赵盈拧眉沉思,想着谢崇玉方才给她指引的方向。 她总觉得,谢崇玉在指向杀人凶手所在之处。 稳步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往日必然会醒着镇守宫殿的宫仆,此刻都已经裹着被子靠着门框入睡,就连那等子御前侍卫,也透出迷糊。 鬼使神差,赵盈不想将任何人吵醒,小心翼翼将房门推开,循着声响朝着卧房而去。 娇喘,交叠,嬉笑,痴缠。 让赵盈眼前骤然发黑,生生晕倒在了殿内。 而此刻依然在纵情的谢晏,压根未曾感知到这殿内多了一个晕倒的人。 第169章 返东宫 谢清尧将穿在身上的白袍于东宫隐蔽之处销毁,坐在数年未归的东宫凉亭之内,透过垂花门窗看向外头。 一如数年前,他总是会坐在此处等着被兄父送入东宫玩耍的徐明月。 抬手摸着脸上的疤痕,谢清尧有些想将其直接撕下来,与这般丑陋恶心模样比起来,那点子细微的疼痛算不得什么。 可想起徐明月白日的叮嘱,谢清尧又不敢随意动这把哼。 可是,这样有些太丑了。 月白的身影并未如昔年一般从垂花门而入,而是选择了凉亭后头的小道。 压低步子跳到谢清尧身后,双手捂住徐明月眼眸:“猜猜我是谁。” 融入骨髓被积年时光压制的肢体记忆缓缓回归,谢清尧反手扣住徐明月的腰,将徐明月背在背上,绕着凉亭走了起来。 徐明月被这番变动吓到,赶忙将遮在谢清尧眼睛的手松开。 “当然是太子哥哥最宝贝的月月啊。” 话头落下,谢清尧和徐明月心头同时一震,又极其一致的眉开眼笑。 快走变成小跑,跑着跑着,徐明月就在谢清尧背上张开了双臂,一如年幼之时,完全信任自己的太子哥哥绝对不会让自己摔倒。 双手落在谢清尧肩膀之处,谢清尧当即停下步子,将后背上的人放下。 徐明月转身走到谢清尧跟前,谢清尧睁大眼眸仰着头看向徐明月。 “闭眼。” 言出行动,谢清尧仰头由着徐明月替他将脸上那丑陋的疤痕,一点一点卸掉。 “太子哥哥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是月月啦?” 谢清尧唇角勾起:“那下次太子哥哥猜慢点。” “下次你就不能这么快认出月月了吗?”徐明月鼻子眼睛皱在一处:“那你是不和月月天下第一好了吗?” “太子哥哥会好好练武,日后等到月月还没靠近,就会知道月月已经来了。” 可是啊,那个好好练武的太子哥哥,在功法修为一骑绝尘之后,再也没有等来那个会捂住他眼睛,让他去猜的小姑娘。 而今岁,重回东宫的谢清尧,将自己的小姑娘,和长大之后的小姑娘,一道找了回来。 谢清尧想还给年少自己的那场圆满,在今日,如愿了。 所有言语戛然而止,徐明月从腰间拿出自己冬日用来抹脸的香。 指尖沾染乳膏,在谢清尧脸上留下一个个乳白色的小点。 一手挑高谢清尧的下巴,一手将那些个白点在谢清尧脸上抹匀铺开。 两手捧着谢清尧的脸,先是凑近闻了闻,接着又用唇蹭了蹭谢清尧的脸颊。 “我家太子哥哥,又香香白白的咯。” 谢清尧含笑睁眼,透过徐明月眸中的晶莹,读懂了他们两人的心照不宣。 那些被尘封极久的记忆,那些不敢在黑暗中压根不敢回想的过往岁月,他们都记得。 如今历尽千帆,他能既能平静面对苦难,亦能平和对待美好。 一手压住徐明月的小腰,将人直接压坐在自己膝盖之上。 谢清尧用指腹,轻柔的替徐明月揩干眼角的晶莹。 “阿昭,我有些想亲你。” 距离上一次小巷的亲吻,已经过去了好久。 徐明月两手捏着谢清尧的耳垂,伏在谢清尧肩膀上小声控诉:“谢清尧,你有没有想过这等子事情,不用每次都问我。” “你想……” 谢清尧便当即侧首,一手压着徐明月的头,以吻封缄了徐明月的言语。 咬了一阵子徐明月香软的唇,谢清尧用那在潋滟与清明之间徘徊的凤眸,盯着正在喘气的徐明月。 一手微挑徐明月的下巴,逼迫那满脸通红的人儿与自己对视。 “阿昭,是要这样吗?” 徐明月嘴唇微张,眉眼间被亲吻出的情意,在这一刻被无话可说替代。 谢清尧贴上了徐明月的唇,低沉笑道:“我知道,日后都不要问。” 落在徐明月唇齿之间的吻,持续加深。 留在徐明月腰间的手,开始不住把徐明月往怀里推。 恨不得,融二为一。 空出的那只手从徐明月纤细的脖颈缓缓挪到徐明月的耳垂,又从耳垂辗转的薄薄春衫的下摆。 带着厚茧的手与腰间细腻肌肤触碰在一处的瞬间,谢清尧眸中血丝四散,是随时都会溃堤的占有之欲。 至于被谢清尧扣着亲吻的徐明月,早就失了理智,压根不知今夕何夕。 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徐明月,谢清尧将人死死搂在怀里,而那钻入徐明月衣裳,放在小衣之处的手,却怎么都舍不得收回。 春风接连吹拂,将游走的理智夺回了些许。 谢清尧一手下挪到腰间,捏了一把徐明月的软肉,才依依不舍的抽了出来。 一手压着徐明月,重新回到自己的肩窝:“阿昭真是,指不定被我卖了,还会替我数挣得银子够不够。” 徐明月两手环住谢清尧的脖颈,嗓音绵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知道谢清尧再是欲念深沉,也不会在大婚前夕对她如何。 知道谢南星纵然神智昏沉,也不可能在东宫的凉亭,占有徐明月。 其实,真的如何了,徐明月也不觉得有什么。 谢清尧并不敢将徐明月从自己腿上挪开,他选择在粉饰太平中,搂着徐明月说着小话。 “我刚刚是不是很丑?” “好看,你哪般模样都好看。” 徐明月坐在谢清尧怀里的姿势,也失去了游刃有余。 绵软身子骤然透出的僵硬,彰显着谢清尧粉饰太平的失败。 无奈轻笑,谢清尧两手圈住徐明月的腰,将徐明月从怀里提出。 确认徐明月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翁之际,谢清尧才敢牵着徐明月的手,沿着两人昔年的足迹,在东宫之内缓步行走。 再过不久,当世人提起东宫这一地之时,所有人想起的就不再是先太子谢清尧,而是东宫太子谢崇安。 而今日这一行,谢清尧将属于他和徐明月的东宫,牢牢锁在心头,再无人能撼动损毁分毫。 第170章 拦出殡 旭日东升之际,被冠以东宫之尊下葬的谢崇玉,自皇宫西门而出。 身着素白的御前侍卫将沿路跪地送灵的百姓压在道路两侧,谢晏这一国之君亲自站在宗亲最前列,将对谢崇玉这小儿子的宠爱,展露于天下百姓之前。 而赵盈这一国之后,不知缘何竟然缺席了谢崇玉的葬礼。 出殡之队列行进到一半,那些原本跪在地上匍匐的百姓,骤然从御前侍卫的腿脚之间钻出,跪在谢晏跟前拦住了前行之路。 御前侍卫首领握剑挡在谢晏跟前,怒斥?“大胆刁民,太子下葬再不让路,立斩不赦!” 有人磕头,有人跪拜,有人匍匐着将状纸送上。 可无一人在御前侍卫之威慑下,选择退让逃命。 “睿王长街纵马,踩死了草民的小儿,求皇上申冤。” “睿王瞧中草民的妹妹,直接在那田间将草民的妹妹奸淫,又纵容手下将其羞辱至死,求皇上申冤。” “睿王瞧中草民家的果园,因草民不愿低价出售,睿王便使人一把火烧了草民的果园,还将草民那可怜的新妇小儿活活烧死在家中。” “因草民不愿认睿王为主,在科举结果公布之后,睿王肆意篡改结果,让草民最终名落孙山。” …… 这些个原本跪地围观的百姓,也在此刻想起了谢崇玉跳河自尽那一日,那漫天飞舞的状纸。让这些个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当即生了共情之意。 跪地沉默之人扬起了枯槁的容色,接连叩拜之声不住响起:“求皇上为民伸冤。” 民意之冤屈,如滔天之浪潮,压过了一路的鞭炮与哀怨哭声,也打了出殡之仪仗队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些人,从始至终未曾认了谢崇玉这所谓的太子之尊。 立在谢晏身后的谢崇安看着眼前这些个拦住前路的百姓,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站在阁楼之上舒槐低头和谢崇安笑着对视,缓缓移动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个跪在地上的人身上。 这是舒槐送给谢崇安的第二份投诚的厚礼,让谢崇安成为谢晏一朝唯一的东宫太子。 至于能不能凭借此等契机将民意纳入囊中,就看谢崇安自己的手段了。 谢崇安转头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身侧的谢清尧身上,又在谢清尧与之对视的那一瞬,笑着转头看向阁楼之处。 此时的舒槐早已转身,留给谢崇安和谢清尧的,是一个黑色的背影。 单从谢清尧微拧的眉梢来看,谢崇安知道谢清尧认了出来。 兴奋,肆意,疯狂等各种情绪在谢崇安眼中冲撞。 将谢清尧无形之中踩在脚下的快感,让谢崇安在此等情状之下,泄露了丝丝喜气。 两手紧紧攥拳,让哀怨重新爬满容色。 谢崇安在铺天盖地的申冤声中,转身走到谢晏跟前朝着谢晏叩拜之后,才亲自将这些人的状纸逐一收入手中。 转头看向谢晏,在得到谢晏之点头许可后,谢崇安才开始处理此间之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死者为大,本王恳请各位将道路让出,让崇玉先入土为安。” 一白发苍苍之老者抬头,哽咽询问:“睿王能入土为安,那我等那枉死的亲人,又当如何安心?” 谢崇安弯腰将跪地的老者扶起,而跪在其后头的百姓,也接连起身。 “你等呈交之状纸本王既然收了,便会负责到底。” “然断案讲究的是证据,你们所言纵然凿凿,但也需要时间去一一查明。” 等了数年才等到这般契机的百姓,如何会因着谢崇安这番言语,而轻易退让? “我等所投之状纸无一衙门敢接,今日若错过了此等契机,我等之冤屈再无昭彰之契机。” 谢崇安眉目坚定,眼含怜悯:“今日只要众位将此道让出,本王愿在此处,亲自带着御前侍卫替众位断案。” “案情一日不明,本王一日不离开此处。” 谢崇安见众人不退,余光看向镇守在一侧的御前侍卫。 剑刃被抽出,剑刃寒光四溢之间,那些个畏惧将性命交待在真相未明之前的百姓,缓缓朝着道路两侧退去。 而那一双双落在谢崇安身上的眸子,慎重中带着的是隐隐的不信任。 谢崇安面对此等不信任,直接将身侧御前侍卫的剑刃压了回去:“你等手中之剑刃是为护卫百姓,怎可与百姓刀剑相向。” “出殡之后,抽剑之人各自去领五十大板。” 冰冷着将这些个御前侍卫处置,谢崇安让小板子安排人在临街之处支起了桌椅,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起了审案之举。 出殡之队顺利朝着下葬之处走去,待到谢崇玉下葬之事宜办妥,异常疲惫的谢晏坐着御辇返程,而跟在其身后的勋贵朝臣,则只能拖着摇摇欲坠之身躯,朝着回家之处走去。 马车途经早前混乱发生之处,日头高悬,此时一身丧服的谢崇安依然坐在沿街之处,一本正经的将从各处调来证据逐一核实断案。 眼前的谢崇安伪装得再好,谢晏也不会忘记,当年谢瑜带着陈舒到达武安郡下达最后通牒之时,年仅十四岁的谢崇安面对那时之混乱,轻飘飘吐出的言语。 “这武安郡的日子也不好过,哪里比得上回京当皇上?” 谢晏将目光收回,靠在软枕之上抬手揉着疲惫的眉心:“去查查今日的事同他是否有关?” 谢崇玉的丧事在磕磕绊绊之间总算结束,燃不论是谢崇安还是谢清尧,都没有再提七日前灵堂前的那处争执。 而他们也都各自从这场丧事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葬礼脱身的谢清尧先将徐明月送回了镇国公府,在林雁的挽留之下又用完了午膳。 徐明月将谢清尧送到门口,忽然想起那阁楼之上看到的背影,干脆带着贴身仆从跟在了谢清尧身后,两人一道去了清园。 “谢清尧,我今日在楼台上看到个背影,觉得好生像舒槐?” “是他。” 谢清尧应得心平气和,徐明月一时之间还拿捏不住谢清尧现在的心平气和。 是早知舒槐生了叛变之心? 还是舒槐于谢清尧而言本就无关轻重? 第171章 审舒槐 这两个念头都被否定的极快,单凭舒槐原本是谢清尧给徐明月准备的人,就足以让徐明月相信,舒槐绝对不可能背叛谢清尧。 这不是对舒槐的信任,而是对谢清尧在关乎徐明月的事情上,有百密而无一疏。 至于原本还能于表面井水不犯河水之人,骤然成了再无回旋之地的仇家,徐明月当即就想清楚了个中曲直。 入了书房,确认周遭没有外人,徐明月两手支起下巴,直勾勾的看着谢清尧。 直看到谢清尧耳垂染红,徐明月才道:“谢清尧,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理智极多。”“哼。”很是纵容一笑:“到了如今这一步,真动手杀了他,反倒才是便宜他了。” 房门被敲响,亲卫将五花大绑的舒槐扔到了谢清尧和徐明月跟前。 并没有急着开口审问,徐明月将甜甜叫了过来:“你去让舒柏过来,一道瞧瞧背叛者的下场,好长长记性。” 话音落下,舒槐微微抬头,余光落在了徐明月的头上。 舒槐觉着,徐明月还真是贴心温暖到过了分,也难怪能将他家主子这头凶狠的狮王,化作了一只温柔的小猫咪。 脑海中浮现这般对比,舒槐心头一阵恶寒。 他也真是敢想。 舒柏跟在甜甜后头进入屋内:“见过主子,见过殿下。” 徐明月让舒柏站到了自己身侧,目光落在了舒换身上:“今日那些个沿街告状之百姓,都是你安排的?” 舒槐并不否认,姿态瞧着颇为理直气壮:“是,属下也是在替主子着想,我们没必要与成王为敌。” 手里握着装满果皮的碟子朝着舒槐砸去:“你是一个谋臣,谁给你的胆子替谢清尧做决定?” 舒槐暗暗握拳,将这些日子对谢清尧的抱怨,尽数吐出。 “主子先与将太傅从离京城,让自己失去最大的支持着,接着又与这大瑜皇朝未来的储君决裂,您心底只想带着郡主归隐,可曾在乎过我们这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吗?” 谢清尧拿着刀将果子切成小块,又插着送到徐明月嘴边,压根没理会舒槐这一问。 因为他真的不在乎。 他是主子,下头人的价值便是,将他想的变成事实。 徐明月蔑了谢清尧一眼,没办法只能自己配合舒槐演戏:“你想要什么?” 舒柏拧着眉,瞧着眼前因着激动而红了眼眶的舒槐,用手挠了好一阵耳朵,总觉着自己出现了那等幻觉。 因为舒槐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和现状相差甚远。 莫不是舒槐这人中邪了? “良禽择木而栖,属下想站在那被天下读书人瞧见的位置,属下想以自己之力,让这天下百姓能吃得饱饭。” 舒槐的理想,有自己的野心,但更有自己的任心,也当是这天下读书人,本该有的初心。 而如今出京查案的徐明卿,要招揽的亦是这等还有着读书人之初心的能臣。 徐明月相信,在她和谢清尧有生之年,大瑜皇朝之吏治会清明,大瑜皇朝之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平静未曾被打碎,谢清尧却将目光落在了舒槐头上:“你确定成王是你要择的那明主?” “曾经殿下才是属下心中的明主,可如今的殿下只会耽于情爱。” “而成王今日能为民伸冤,便证明他有将百姓放在心头。” 舒柏站着听了好一阵三人的对话,他能听懂两位主子的话,但他耗尽心力,依然听不懂舒槐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哼。”很意味不明的轻笑,并没有带上任何杀气:“你凭什么觉得你用孤的势力替谢崇安做事,孤会让你活?” 眼见舒槐未再言语,舒槐头一次越过徐明月和谢清尧,走到了舒槐跟前。 大落落的将手落在了舒槐的额头上,又接着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舒柏蹲在地上看着舒槐:“你没发烧啊,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舒槐没好气的看了舒柏一眼。 他这为民舍生取义之大气凛然都已经展露了出来,舒柏没被他触动,竟然还怀疑他有病? 情绪好不容易烘托到了这里,一下子就被舒柏这糟心玩意儿给打乱了。 谢清尧指节轻扣书桌,舒柏一个激灵赶忙爬起来,站在徐明月身后。 微手一抬,便有暗卫从天而降:“将他带下去收拾收拾,再放日头下一直晒着,让所有下头人都过来看看,生了二心是怎样的下场。” 舒柏心底对谢清尧刻入骨髓的畏惧,在这一瞬被莫名的心疼替代。 就舒槐那小身板子,伤了身子骨之后,能经得住几个日头? 就他这脑子,没了舒槐他日后怎么活? 直直跪在徐明月和谢清尧跟前,舒柏眼眶红了。 红的很是莫名其妙。 “主子,殿下,求您再一道查一查,属下同舒槐一道长大,他必然不是那等背主之人。” “指不定他媳妇儿孩子被谢崇安给绑架了,亦或者他爹娘已经沦为谢崇安的人质。” 舒柏这情,还不如不求。 舒槐没媳妇孩子,爹娘也已经早逝世,这在无形之中就已经证明,舒槐背叛就是真的背叛,不会有任何不得已。 若不是这房内的人了解舒柏,必当认为舒柏在将舒槐往死里整。 徐明月瞧出谢清尧的不耐,直接将眼前这一幕一锤定音:“舒柏,起来,舒槐这事铁证如山,纵然有无奈之处,所行亦是不容宽宥。” 莫名的眼泪从舒柏眼中落下,一手攥住舒槐被捆住的手,焦急推搡:“舒槐,你快同主子认错,鞭子我替你去挨,你快些认错。” 看着舒柏如今慌张的像个小孩,舒槐心底反倒有些欣慰。 他这些年又当兄长又当爹,才将舒柏这傻子拉扯大,如今能换来这几滴眼泪,倒也值了。 身后的暗卫将舒槐提了起来,因着有谢清尧和徐明月的震慑在,跪在地上的舒柏慌乱到无所适从。 走出数步,舒槐骤然停下步子。 回头看了一眼傻乎乎的舒槐问:“舒柏,你为什么哭啊?” 刀枪火海,生死一线都不曾流泪的儿郎,缘何会因着舒槐遭受其本该遭受的惩治而哭泣。 这个问题,舒槐希望舒柏能借着这段日子,好好想清楚。 第172章 被劫 徐明月和谢清尧都没有理会舒柏,且直接明晃晃的当着舒柏的面,十指相扣的走了出去。 绕着清园慢慢悠悠走着,徐明月瞧着舒柏那纵然亦步亦趋,但满脸呆愣的模样,便觉得人还是要聪明些才好。 “舒柏那脑子不好使,指不定会做出些蠢事,这段日子就直接留在清园,你好好看着他。” 两手将徐明月的手包裹:“好,我必然不会让他出清园一步。” 徐明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愣神的舒柏,笑得古灵精怪,踮起脚尖凑到谢清尧耳畔。 “他们若在一处,你同我谁给的银子算嫁妆,谁给的银子算聘礼?” “我没有银子,都是月月的。” 徐明月被哄得眉开眼笑:“谢清尧,我们刚刚是不是少做了点什么,纯靠晒日头警示之效果应当不好。” 谢清尧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徐明月顺着谢清尧指的方向看去。 好家伙,刚刚还一点伤没受的人,如今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淋淋的模样。 “会不会太狠了些?” “舒槐只有死,这一个选择。” 谢清尧对舒槐展露的任何仁善,都只会让前头所有的准备与试探,变成竹篮打水。 徐明月将魏福禄唤了过来,在身上找了好一会,将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魏福禄:“做隐蔽些,莫要让人瞧见了。” 下意识回头看向舒柏,那钢铁般的汉子,如今成了那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模样。 像是,死了夫君。 “月月,你动不动瞧他作甚?”谢清尧不乐意了:“你莫不是现在喜欢他那般蠢的?” 如果是,谢清尧就要开始装蠢了。 要装到让徐明月瞧不出他是在装。 谢清尧相信自己,必然是能做到的。 “又瞎说。”徐明月瞪了谢清尧一眼:“你也别整日听我二哥胡说,我不会瞧上旁的好看的,就生出不要你的念头。” “哦。”闷闷应了一字,谢清尧并不开心。 不过谢清尧现在都会因着这档子事情而将不开心挂在脸上,徐明月还真是要放鞭炮庆祝一番了。 “谢清尧,你说我若真瞧上更好看的了,你怎么办?” 谢清尧重重吸了一口气,用颇为严肃的嗓音道:“那我就努力向他学习,成为他的替身,最后取代他。” “哈哈哈。” 徐明月笑得前俯后仰。 谢清尧还真是徐明月见过最有出息的儿郎,好好的正宫原配独一无二,硬是被他自己想成了需要靠着美色固宠的人物。 “谢清尧,我就喜欢你,你可千万别学别人。” “没关系啊,两人在一处久了缺了新鲜感也是正常,你跟了我本就委屈,你能允许我成为旁人的替身,已经是对我极好。” 谢清尧少时也偶尔见过谢瑜以不同身份和陈舒相处,偶尔是书生,偶尔是侍卫,偶尔还是那等子长工。 每当这等子扮演过去之后,谢瑜和陈舒的关系就会更甚往昔。 所以,谢清尧打小就知道,适当的成为别人,有益于增进二人感情。 舒柏瞧着他主子和前主子这般打情骂俏之模样,一下子更伤心了,滴滴答答的眼泪,一瞬涌现了出来。 舒槐死了,就真的没有人会对他好了,就真的没有人会在乎他了。 暗夜已至,被徐明月留在清园的舒柏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等到所有人熟睡之后,拿着个水壶便去了那演武场。 此时被捆绑在木柱之上的舒槐已经奄奄一息,舒柏拿着水壶怼了好一会,那温热的鸡汤还是喂不进去。 舒柏想让舒槐多扛几日,扛到舒槐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再去跪着求他主子回心转意。 舒柏一咬牙,一跺脚:“你我都是兄弟,我就给你喂点汤,你别多心。” 说着就将水壶里的鸡汤含在嘴里,鲜香异常的汤一入舒柏口中,因着小时候狠狠饿过,舒槐就没有将口里的吃食让给别人的先例。 所以,舒柏自己将这鸡汤,喝下去了。 等意识到自己竟然喝了半壶鸡汤之后,舒柏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心底狠狠咒骂了自己一顿。 舒槐都快死了,他竟然还想着吃! 这一骂,还真有点效。 剩下的几口鸡汤,舒柏还真都舍得喂到舒槐口中了。 远方传来略微急促的脚步声,舒柏当即将所有痕迹掩埋,一溜烟的从小路回到了卧房。 而那昏迷不醒被锁在木桩子上的人,一侧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嘴都对在一处了,那舒柏可就要对他负责了。 将四肢捆绑的绳索被解开,奄奄一息的舒槐被人扛上了肩膀,飞快朝着清园外头走去。 而此时的清园之内,来将他带走的这伙人,已经和清园的暗卫兵刃相向。 清园忽然消失了舒槐这么个能在谢清尧跟前说得上话的大管家,不论是对谢清尧而言,还是对谢清尧手底下的人而言,都不能算小事。 舒槐手上握着的秘密太多,但凡走露分毫,要的就是谢清尧的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清尧不论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都没有安排任何人去找过舒槐。 而这番风平浪静落在谢清尧手底下人的眼中,那便是谢清尧留足的后手,不会受舒槐影响。 无形之中就让这清园涣散的军心,稳了下来。 -- 谢崇安耗时半月将那些个昔年旧案给一一查清,就目前压在谢崇玉身上的罪名来说,就算是将谢崇玉直接挖出来鞭尸也不为过。 而谢崇安也的确大张旗鼓找了一具尸首当众焚烧,又亲自出了不少银子,将这面子里子全部都给平息了下来。 自然,谢崇玉那所谓的太子名头,自然就无人敢再提。 一忙起来许久未曾去柳宅的谢崇安,如今将手头的事情了却,自然要去看看柳绯。 坐上马车,谢崇安看着沿路对着他叩拜的百姓,嗤笑出声。 “小板子,那些个拿了银子走的人,找机会杀了,做隐蔽些。” 登上东宫的美名,谢崇安要。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银子,谢崇安也不可能拱手让人。 “奴才晓得。” 小板子自然知道谢崇安之行事作风,一早就安排人跟踪了上去:“您让奴才去核实的关于贤王的那些事情,全部属实。” 而这些个细节串在一处,就能坐实谢清尧已经知晓了先帝后遇刺的所有前因后果。 这档子事情若是在合适的契机挑到谢晏跟前,那就是谢清尧,绝无活路。 第173章 成东宫 谢崇安当即眉眼含笑,容色上自呈一片开阔之态。 自从谢崇玉死后,他如今可还真是事事顺心。 “母后那边呢?” “自那才女被封兰妃之后,娘娘就日日待在长乐宫,谁也不愿意见。” “哼。”谢崇安讥讽轻笑。 赵盈就觉得受不住啦? 可这才哪到哪啊? 他谢崇安被辜负的这二十余年,岂是这区区贵妃与兰妃之痛,就能弥补的? 马车行至柳宅前一个路口,车夫被一股无名之力拽下马车。 谢清尧大摇大摆的走进马车,将小板子随手一提,直接扔出了马车。 “舒槐呢?” 谢崇安瞧着孤身前来的谢清尧,笑得那叫一个明媚灿烂。 谢清尧怎么可能不在乎舒槐? 如今瞧来,谢清尧的熟视无睹只是想让他谢崇安误以为舒槐无用,而直接借他的手将舒槐给杀了呢。 可他谢崇安又不是蠢人,好不容易将人给纳入麾下,就算困着不用,也不可能杀了他啊。 谢清尧自从在情爱上如愿之后,这手段还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舒槐,那不是贤王手下头一号谋臣吗?” 谢清尧一手锁住谢崇安的脖颈,将谢崇安直接抵到马车车壁之上。 嗓音透出三分狠辣,却也只能透出三分狠辣。 “人交出来,不然我要你的命。” “谢清尧,舒槐的确在我手上,而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谢崇安头一次面对谢清尧这通身修为,没有生出对死亡的畏惧。 舒槐在他手上,除非谢清尧想鱼死网破,不然谢清尧绝对不敢动他分毫。 沉默良久,锁住谢崇安脖颈的手收回,谢清尧坐在谢崇安对面。 从小布袋里拿出蜜饯慢慢吃着,谢清尧眉目平静,容色上再无一丝狠辣。 他问:“你想要什么?” “本王暂时没想到要什么。” 谢崇安也不介意谢清尧此刻对他的忽视,捋了捋额角的发。 “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这满朝文武不日就要替本王请封太子之位,贤王管住自己的手,本王就能管住自己的口。” 谢清尧指了指柳绯宅院所在之处,将自己手里握着的筹码,也摆了出来。 是柳绯更重要,还是舒槐更重要,都在谢崇安一念之间。 “谢崇安,你管不住你自己的嘴,那我也必然管不住自己的手。” 谢崇安身上的闲散一瞬烟消云散,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清尧:“贤王如今手段已经肮脏到,连一个女子都不愿意放过了吗?” 这般言语从谢崇安口中说出,那可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崇安可曾因着被利用之人是女子,而生出过丝毫怜悯? 然听到这般天大的笑话,谢清尧也不过随意的勾了勾唇角。 “孤同成王一般,这世上的人在孤眼中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孤的自己人,一类是挡了孤的路,孤就要他命的人。” “谢清尧,你若敢动柳绯,本王就要镇国公府满府陪葬。” 显而易见的动怒,而这番动怒的原因则是,舒槐虚虚实实的言语之中透露了,这京城只要被谢清尧的人盯住了,除了死后被埋入地底,再无逃脱被监控之契机。 他的小绯,还想着痊愈之后再多开几家布庄。 谢崇安也不想因着未知危险之存在,而剥夺柳绯的行动自由,让其成为一个被藏在暗处的女子。 “谢崇安,孤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去坐稳太子之位。” “一月之后你若不把舒槐的尸首送回清园,孤就让柳绯成为一具尸首。” 谢清尧钻出马车,悄无声息消失在小巷深处。 他今日来见谢崇安,不是为了同谢崇安商量。 他是在通知谢崇安,他的决定。 而他的亲自出现,另一重目的便是为了证明舒槐之价值。 小板子重新爬上马车跪在谢崇安身侧,谢崇安问:“徐明卿如今到何处?” “还在武安郡,从这些日子的飞鸽传书来看,估摸着也快要返程了。” “谢清尧和徐明月是不是下月大婚?” “是,日子定在下月十八。” “本王倒是要看看,他们这婚还能不能成?” 谢崇安心头原本的闷钝,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清尧这面对他之时,摆出的这副高高在上之姿态,归根结底就是没教养,欠收拾。 既然无人收拾谢清尧,那他谢崇安就大发慈悲,亲自来动这个手。 短短半月,谢崇安就在赵构力主,满朝文武的附和之下,登顶了东宫之位。 京城百姓瞧着谢崇安这替他们惩恶扬善之人坐上东宫之位,自然人人欢喜,这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内,都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赵沐云顺其自然坐上了太子妃之位,然在酒宴进行到一半之时,她借着不胜酒力悄无声息退了席。 略微隐匿行踪之后,赵沐云孤身到了柳氏布庄。 在贵客款待之区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见柳绯依然没有进来的打算,便让手下之仆从催了催。 眼见避无可避,柳绯便干脆布避了:“民女拜见太子妃。” 赵沐云低头看着这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了,让本宫瞧瞧。” 眉眼下垂,柳绯将容色展露在赵沐云眼前。 说句实话,赵沐云是有些失望的。 就这样一个容色只能用得上清丽的商贾之女,竟然能得到谢崇安这般看护,对赵沐云而言,那便是赤裸裸的羞辱。 “太子惯来对你宠爱有加,然子嗣不稳,太子的东宫之位便不稳,而你这一介孤女的生路,自然稳不到哪里去。” 柳绯朝着赵沐云磕头:“请太子妃赐教。” 赵沐云觉着柳绯倒是个难得的机灵人:“这男子大多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太子既然喜欢你,本宫也不会为难于你。” “今日是太子设宴款待有功之臣的大喜日子,本宫只需要你将太子让给本宫一夜,伺候你与太子之事,本宫绝不干涉。” 第174章 身首异 徐明朗从东宫宴席脱身之时,整个人已经染上了八分醉意。 阿全将路都走不直的徐明朗扶上马车,赶忙驱赶着马车朝着镇国公府而去。 而在这马车之后,鲜见的跟上了十来名府卫。 显而易见,知晓今日必然要喝醉的徐明朗害怕有人借着这等契机生事,多留了一手准备。 藏在马车箱笼里的郑可儿竭力从堆砌的棉被之中钻出。 瞧着眼前这桃花眼微闭,自带一番别样风情的男儿,郑可儿觉得心头痒极了。 蹲在徐明朗跟前撩了撩徐明朗的睫毛,眼见这记忆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竟然没有将她推开。 郑可儿便觉得此次日夜兼程来京城的这一遭,极值。 胆子在醉酒之人的纵容之下变大,郑可儿两手捧着徐明朗的脸,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住缩短。 就在郑可儿即将碰到徐明朗额头的那一瞬,后脖颈直接被徐明朗压住。 带着醇香酒味的吻,汹涌又生涩的落在郑可儿唇上。 马车内的呜咽将阿全惊动,透过马车的缝隙,阿全认出了别在郑可儿腰间的鞭子,也瞧见了郑可儿被他主子翻身压在马车上,蛮狠的亲吻。 思索一瞬,阿全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驱赶着马车绕着京城走。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压着郑可儿亲吻的人,缓缓松开了对郑可儿的钳制。 翻身倒在马车的地板之上,徐明朗两手紧紧压在胸膛之上,勾着一抹知足的笑意陷入梦境。 郑可儿坐在马车上缓了好一会才回神,软着腿朝着徐明朗走近,试探着将手叠在徐明朗的手背上,又试探着将徐明朗的手挪开。 她有些好奇,到底是何等重要之物,才需要被徐明朗紧紧压在胸口。 原本醉酒入眠的人骤然睁开桃花眼,带着些许凶,又在认出眼前之人时,将放在胸口的香囊拿出来瞧了一阵。 徐明朗低低笑着,带着万丈光华,又重新将香囊放到胸口,紧紧压住。 眼眸重新闭上,徐明朗低声道:“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梦里也不能抢走。” 这一言的冲击,比刚刚那一吻的影响更大。 大到让郑可儿瘫软在原地,失去了直立行走之能力。 马车骤然停下,阿全瞧着拦住前路的一队军中将领,猜出了来人身份。 敲响了马车车窗,阿全小声提醒:“郑姑娘,您兄长来接您了。” 郑可儿闻言心头一阵慌乱,却又转瞬回归平静。 扶着马车车壁起身,又缓缓从马车上头走下,脸上染上的红霞,依然未曾消退。 这般模样自然将郑行野吓到,透过大开的马车车窗,瞧见那躺在马车之上依然沉睡的徐明朗,郑行野明白两人应当什么都没发生。 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当是他妹妹自己主动凑上去的。 没有开口,更没有宣泄心头怒火,郑行野只是翻身下马,将郑可儿扛上了马背。 待到走出城门数十里路,待到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注意行踪,郑行野才开口将结论落下。 “可儿,你和徐明朗不会有好结果。” 徐明朗的真心,是郑可儿此刻同郑行野对峙的筹码:“他如今在替太子办事,太子是大瑜朝未来的皇帝,我们为何不能在一处?” “徐明怀在军中,而压制徐明怀的势力之中,如今是以太子为主。” “那些人,想要徐明怀死。” 郑行野瞧着郑可儿眼中的迷茫,将话挑得更明白:“太子,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让徐氏一族活。” “为什么?”容色染上焦急,郑可儿再度追问:“镇国公府的人都极好,徐明朗还是太子的人,太子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我们不能救下他们吗?” “哥,太子这般看重于你,你不能替镇国公府求情吗?” “可儿!”嗓音透出凌厉,郑行野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冰冷给出一句:“没有为什么。” 怕郑可儿中途再闹出什么乱了,郑行野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走出谢崇安的势力范围,才敢在洛水河畔的隐蔽之处安营扎寨。 一队黑衣人在丛林之中迅速穿梭,定睛一看,便能瞧出这些人手上戴着特制的铁手套。 数根极细的银线被从高到低的绑在道路两旁的巨树之上,而被这银线捆绑过的大树,须臾之间便出现了一道又细又深的口子。 郑可儿拧着眉头扯下一根头发,对着那银线所在之处吹去。 头发掠过银线,直接被一分为二。 若是他们晚来一步,不论是他们骑下的马,还是他们的人,都会被这根银线直接斩断。 这些人特地挑中此处,在此时设下此等夺人性命之陷阱,那便是他们要杀的人,必然会在此等契机出现。 郑行野和郑可儿沉默对视,心头同时出现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 莫不是他们做了什么惹了谢崇安不快,谢崇安意图除掉他们? 前方传来车马前行之声响,徐明卿将马车车门推开,笑着叮嘱老刘:“老刘,再快些赶马,必然要赶在幺幺成婚之前回到京城。” 老刘低垂的头颅又轻点了几下,却并没有立即加快挥动马鞭。 微微仰头眯眼,待瞧见了那在日光下若隐若现的银光时,手下的马鞭极速挥舞,马车直直朝着那银线所在之处撞去。 郑可儿听见这声幺幺的一瞬,便挣扎着起身意图阻挠老刘。 却被郑行野直接捂住嘴巴,封住穴位,再无一丝动作之契机。 他们兄妹二人,得罪不起一国储君。 马首在接触银线的那一瞬被拦腰斩断,来不及反应的马蹄还在疯狂朝前冲着。 心有防备的老刘抓住契机跃下马车,接连几个翻滚之后掉在了草丛深处。 徐明卿所坐之马车,毫无例外的被拦腰斩断。 被官袍包裹着的躯干在极速喷涌着鲜血,那戴在头上的官帽,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被留在了河堤之上。 而那颗头颅,直接滚入了洛河之中。 晴朗的天空骤降暴雨,一只饥饿至极的狐狸从山上跑下,循着血腥味直接将那头给叼走。 老刘竭力从山沟之中爬出,残余的所有随从竭力朝着那难以拼凑的尸首之处跪拜。 早就哑掉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眼泪却直接冲破眼眶,不住伴随着雨水一道落在官道之上。 摇晃着朝着那洛河的方向追去,老刘试图将徐明卿的头颅找回。 却在最后的最后,晕倒在了阻拦他的府卫怀中。 第175章 死讯至 端午过后,京城天气又热了些许。 阳光甚好,微风不燥,徐明月手里正扯着风筝线朝前跑着,飞凤展翅的风筝正竭尽全力朝着湛蓝的天空爬去。 春衫虽薄,可若是多跑着玩闹一会,便会出上一层汗。 徐翦舍不得徐明月热着,手里拿着折扇紧紧跟在徐明月身侧。 徐明月停,他便停,徐明月走,他便走。 脸上带着的那等子笑容,一瞧便知晓徐翦此时愉悦极了。 原本被徐翦严令禁止不准过来打搅他们父女游玩的谢清尧,鲜见的负约前来。 并未凑上去同徐翦抢那扇风的位置,谢清尧安静坐在林雁对面的座位上,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远方。 徐明月气喘吁吁:“阿爹,飞不起来,飞不起来怎么办。” 徐翦有些心虚,明明出门之前他找人请教过好几次:“幺幺莫急,阿爹施展轻功带着风筝一道飞。” “不行。”拧眉拒绝,徐明月压根不能想象那画面:“我是放风筝的,又不是放阿爹的。” 徐翦越想越觉得此法极好:“阿爹愿意让幺幺放。” 前方传来嬉笑之声,看着那在山野之间因着风筝迟迟飞不起来,而小声凑在一处嘟囔的父女二人,林雁和谢清尧眉眼宁静,嘴角勾着笑意。 两名贴身伺候徐明卿的暗卫先回了趟镇国公府,又在府邸亲卫的带领之下来到了此处。 听到此间热闹宁静的嬉闹之声,鲜少有别样情绪的安慰,生了彷徨,翻身下马的动作透着别样的拧巴与心慌。 镇国公府最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在他们的护卫之下,竟然死得那般狼狈,连个全尸都未曾凑齐。 直直朝着林雁所在之处叩拜,两名暗卫一个字都不敢说。 可单从两人身上干透的血迹和泥泞来看,林雁便知晓两个必然走过了一段不分昼夜的路。 原本轻轻握着团扇的手,开始发紧,开始用力,开始泛白。 未戴护甲的指尖刺破掌心,染上丝丝鲜红。 林雁竭力维持镇定的容色,早已遍布苍白。 徐明卿那孩子自小报喜不报忧,若非如今失去了言行之力,必然不会让暗卫前来通禀。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林雁问:“说,明卿如何了?” “大公子于洛水遇到拦截,身首异处。” 林雁嘴唇张开又合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前些日子还说要回来参加徐明月婚礼的人,死了? 徐明卿,死了? 惯来温婉的桃花眼在疑惑不解中沉沦,双眸紧闭,头颅几度摇摆之间,让容色染上狰狞。 林雁,正在遭受着剔骨之痛。 眼泪从闭上的眼眸之中不住落下,周身的每一寸力气早已被蒸发,林雁在这一瞬化作了一个干透的泥人。 任何人再推一把,就会破碎成灰的泥人。 正待在林野之间的徐翦心头宛若针扎,回头看向那坐在树下的虚虚影子。 徐翦什么都瞧不清楚,可徐翦知道,他的夫人如今极其不适。 手里的风筝应声落地,徐翦竭力朝着林雁所在之处飞去,徐明月见此异样,慌乱从心底爬出,手里的风筝轴线当即砸在地上。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言语,徐翦只是紧紧的将林雁抱在怀里。 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林雁的后背,将人轻轻安抚,替林雁在风雨飘摇中将天撑起。 “啊…夫君…”痛到极致再也无法忍耐的哭嚎之声传出。 “夫君…明卿,我们的…明卿…疼不疼啊…” 此一言,足以让蹒跚前来的徐明月,知晓如今发生的一切。 一手挣脱谢清尧的搀扶,徐明月冰冷着眉眼,直接将跪在地上的暗卫拽起。 狐狸眼遍布猩红,杀欲在心底疯狂肆虐。 “我阿兄在何处?” “属下离开洛水之时,老刘正在替大公子收殓缝合尸骸,最早也要五日后才能回来。” 洛水。 尸骸。 上一世于洛水身首异处的小哥,这一世死在洛水的阿兄。 一切的一切,仿若一个挣不脱的魔咒。 徐明月浑身的每一寸筋骨都变得冰冷,冷到这世间最烈的日头,也无法令她感知到温暖。 她的阿兄,那是她的阿兄啊。 都是她徐明月的错,都是她徐明月的错。 她徐明月明明知晓谢崇安行事之阴狠,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欲,没有让谢清尧直接将谢崇安杀掉。 都是她徐明月的错,她徐明月上一世害死了全家,如今重生一世,依然害死了她阿兄。 是她,让自己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明月,要让谢崇安偿命。 徐明月,要先接她阿兄回家啊! 肩上被灌入了千斤重担,徐明月语气波澜不惊,嗓音却已经嘶哑。 “阿爹,阿娘,我去接阿兄回家。” 无须应允,无须回应,徐明月翻身上马,朝着洛水所在之处疾驰。 “小魏子,京城给孤看好人,谁敢闹事,直接给孤杀。” 接过魏福禄递过来的缰绳,谢清尧翻身坐上千里马,朝着徐明月离去的方向追去。 没有选择与徐明月并肩,谢清尧始终跟在徐明月身后,同徐明月保持着三两步的距离。 缰绳紧拉,前方百丈之远处挥洒的纸钱被风雨吹到徐明月眼,那被纸钱虚虚实实遮掩的棺椁,正缓缓朝着徐明月走近。 徐明月执拗坐在马背之上,倔强的俯瞰着这些个拉着棺椁前行的侍从。 护送棺椁的侍从瞧清来人之后,接连朝着徐明月所在之处,匍匐跪地。 手脚之处传来的颤抖,宣告着他们如今的恐惧。 护不住主子的仆从,是要拿命来交待的。 满城风雨起,将徐明月心口提着的那口气,以及那一线希击打到七零八碎。 连带着徐明月这人,瞧着也要被风雨淋到只剩下一副骸骨。 徐明月,不敢走下马车,不敢凑近棺椁。 谢清尧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强硬的将徐明月从马背之上抱下,紧紧将人搂在怀中。 夹杂在微风细雨的冰冷之言,从谢清尧口中吐出:“开棺。” 第176章 恨意 行至半途,如何能开棺? 徐明月,自小就依赖这个长兄,崇拜这个长兄,爱戴这个长兄。 真开了棺椁,瞧见徐明卿之死状的徐明月,如何能忍住直接将他们屠戮的念头? 若徐明月孤身前来,他们面对屠戮还有逃命之契机。 可如今谢清尧这个只在乎徐明月的杀神在,徐明月要杀,谢清尧不仅不会阻挠,还会将屠刀递上,将人困住,让徐明月尽情宣泄。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动作,谢清尧一脚踢向离他最近的侍从胸口,尚且来不及呼痛,那人便在鲜血喷涌间将性命交待。 老刘当即明白,今日这棺椁,不开,他们所有人必死无疑。 开了,方有一线生机。 而老刘心有盼头,他不能让自己死。 率先从地上起身,沉默着弓腰将那捆住棺椁的绳结一个个解开。 金丝楠木造就的棺椁被仆从合力推开,一股寒凉自棺椁延绵而出。 纵然阴雨连绵,但这日头却已经有了热气,为保徐明卿之尸骨不在回京路上腐坏,放在棺椁内外的冰,比这棺椁还重。 “月月能走吗?” 得不到回应,谢清尧直接弯腰将徐明月抱起,踏着坚定的步子朝着走到了棺椁旁。 谢清尧亲自握着徐明月的手,将那用层层白布遮掩的尸骸,展露在徐明月跟前。 徐明月看着那穿着刑部尚书官袍的尸骸,看着那空空落落的官帽,所有的理智彻底化作齑粉。 头埋在谢清尧脖颈之下,压抑的哭诉,声声传出。 抑制不住的疼与悔恨,让徐明月不住颤抖。 宛若小兽般的撕咬,落在谢清尧的肩膀之上。 齿关刺破衣裳,血腥自口腔而入,丝丝疼意闯入谢清尧的四肢百骸。 谢清尧却知,此般疼痛比不上徐明月如今经受之痛的分毫。 学着徐翦的模样,将轻轻的拍打落在徐明月后背:“幺幺,不怕,没事。” 听不进谢清尧的话,徐明月沉浸在绝望之中,无法自拔。 “谢清尧,我是不是,好没用?” 嗫喏中带着恐慌与自我厌弃的言语,从徐明月口中说出。 谢清尧没有回应,惯来不让徐明月染上一丝脏污的手,亲自握着徐明月的手,抚摸上了那具尸骸。 从胸口到腰间,从腰间到膝盖,从膝盖到脚踝。 此间举动很是诡异,也不符合于常理,可这些个被震慑到惶恐不安的侍从,又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子异常? 谢清尧将徐明月的手抽出,将人稳稳放在地上,先是握着徐明月的手,一下一下在自己的衣裳上擦拭。 用从怀中拿出帕子,把徐明月碰过尸首的掌心,又擦拭了一遍。 将徐明月惯来用于润手的香膏拿出,替徐明月细细将手涂上,直到馨香盖住了那股子阴凉之气,谢清尧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对立而战,谢清尧道:“月月是我此生见过最强大之女子,月月没有错,若有错,便是我没有保护好月月。” 谢清尧用未曾碰过尸骸的手,捂住徐明月的脸颊:“我同月月一道带着阿兄回家,可好?” 徐明月将被谢清尧握住不断擦拭的手抬起,那僵硬的每一寸冰冷触感,开始在徐明月的脑海回荡。 红肿的眼眸先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是回头看向棺椁里的尸身,最后与谢清尧对视。 瞧着谢清尧那不住渗血的肩胛,徐明月狠狠朝着另一侧咬了过去。 依然在哭,依然在啜泣:“谢清尧,我恨死你了。” 放任徐明月在自己身上留下对称之伤口,谢清尧成冷着眉眼,放软着嗓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苍白的唇染上鲜血,徐明月猛的挣脱谢清尧的怀抱,抽出谢清尧腰间的剑刃。 一剑直接戳穿老刘的肩胛,徐明月掐着老刘的脖颈直接将扣在地上。 唇角含血,眼中遍布杀意:“我阿兄的头呢?” 两辈子加在一处的恨,在此时变得喧嚣。 “你替他赶马,他死了,你凭什么能活?” “你让我镇国公府的嫡长子身首异处,你这般罪人,凭什么活着送他回家?” “奴才……”呼吸困难,老刘却在竭力谋求生路:“奴才将大公子送回京城后,必当…必当以死谢罪。” “哼,我是不是还得夸你是个忠仆?” 手下的束缚松开,徐明月在老刘自以为劫后余生的下一瞬,将剑刃一次又一次刺入老刘的身上。 手筋断了,脚筋断了,腹部被刺穿了,胸膛开始涌出鲜血了。 老刘,生生昏死过去。 然,一切都没有到此为止。 徐明月再度握着剑刃,发疯一般的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砍去。 一时之间,阴雨连绵之间皆是令人觉得恶心的血腥之气。 谢清尧亦步亦趋跟在徐明月身后,放纵她此时这既像宣泄,又像放纵的举动。 雨逐渐下大,跪在地上的侍从大声朝着徐明月喊道。 “郡主,雨大了,大人的尸骨不能淋雨太多。” 淋雨多了,容易坏。 伴随着这一言落下,精气神消耗殆尽的徐明月,直直朝着身后倒去。 谢清尧稳稳将自己的小月亮抱入怀中,从徐明月腰间拿出那等养神之药丸,喂给徐明月吃下之后,才将染血的剑刃捡起,归入剑鞘。 再回头,那些个战战兢兢的侍从已经将棺椁合拢,唯一跪在地上无法再动作的,只有一个老刘。 谢清尧拿出披风将徐明月包裹,目光落在老刘身上。 “将他绑在马背后,孤和郡主为成全他这一番护主之情,便亲自拖着他回去。” “他主子的在天之灵,亦会因着他这用鲜血为归途开路的举动,而感动。” 一跃落在马背之上,谢清尧骤然回头,嘴角的笑透出诡异:“他死了,就换一个人来替徐明卿开道。” 原本麻木将老刘这昏迷之人捆绑的侍从,当下心头一阵颤抖。 老刘若是死在了路上,下一个被马拖着在地上爬行的,就会换成他们中间的一人。 他们若不想死,就要让老刘活着回到京城。 第177章 战神 武安郡之外广袤的草原和沙漠中的绿洲,随着春日的到来,早已蓄满生机。 平稳熬过冬日的牛羊马匹,如今有了这等子鲜嫩绿草的豢养,早就成了一副膘肥体壮的模样。 武安郡守将郑行野离开镇守之地的消息,被提前埋入武安郡暗探,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边境两国守将和国主之间。 想着京城往返武安郡之时间,想着大瑜那广袤的农田,想着自己那愈发锋利的剑刃,大匈和大金一合议,便决定抓住此等千载难逢之机遇,给这武安均带来致命一击。 只要他们能合力瓜分大瑜皇朝的疆土,他们便再也不用过居无定所,四处迁徙的日子。 连夜点兵,形成集合之势的大金和大匈士,借着夜色的掩护,直接穿越连山朝着武安关行进。 日升日落,夕阳洒在武安关西面的沙丘之上,将这时常被鲜血浸润的沙漠,点缀成了遍地黄金之模样。 徐明怀银枪上的红缨被北风吹到飞扬,周殊将酒壶递到徐明怀手里,瞧着那穿越连山的士兵骤然降临在武安关之下。 没有任何谈判之意图,利益趋势之下,是厮杀与攻占。 城门虽未破,武安关镇守城墙的士兵,却因着对方之兵强马壮,逐渐陷入被碾压之情状。 徐明怀从沙丘之上起身,顺着沙丘朝下看去,是手握最新锻造之利刃,饮血西北的五千骑兵。 五千骑兵,同镇守武安关的十万守将比起来,不值一提。 而就是这五千骑兵,徐明怀必然会带着他们,将不世之功勋打下。 握着红缨枪阔步走入将士之中,徐明怀将酒壶高高举起:“贼寇来之,我当往之。” “寇举刀,我当屠其全族,让其永世不得再生动我河山之心。” “屠其全族,屠其全族。” 践行之酒饮下,酒壶碎裂在沙丘之中。 徐明怀翻身坐上千里铁骑,低头看着立在沙丘之上的周殊:“小殊,武安关和武安关内的百姓,本将军交到你手上了。” 剑刃割破掌心,周殊指天发誓:“我在,武安关在,你们凯旋之时,牛羊烈酒,都在。” 少年将军带着猎猎黑骑朝着大金和匈奴腹地而去,周殊孤身上马极速朝着武安关城楼走去。 立在俯瞰城门局势,这些个被士兵握在手上的剑刃,在与贼寇迎击之时竟然被极其轻易的斩断。 而这些个原本还有迎战之意图的守卫,在见到敌我武器之区别时,退意愈发浓烈。 罗飞虎来武安郡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只能够替跟随徐明怀深入敌军腹地的黑骑,锻造出能与匈奴匹敌的剑刃。 但,那又如何? 身后河山的守,武安关百姓要护,徐明怀的退路要留。 将精造的剑刃插入剑鞘,周殊捡起地上已经断裂的剑刃,直接朝着贼寇所来之处迎击。 手臂多了口子,脸上多了血痕,腰间挨了刀子,可被周殊斩落于刀刃之下的人,远比周殊所受之伤痛要多得多。 断掉的剑刃将敌寇之副将斩杀,尸首被高举过头顶,裹挟着内力的嗓音在武安关内回荡。 “武安关在,我们的家在,我们的亲人就在。” 以守家卫国为己任的将士,将这些年大匈和大金频骚扰边境,又在他们追击之时四处逃窜的恨,都在此刻宣泄。 “杀,杀,杀。” 数万将士杀红眼的嘶吼声在武安关内回荡,无数残肢断臂将挫败的军心堆砌。 无数血肉之躯,建起了抵抗贼寇入侵的防线。 五天五夜片刻不停的厮杀,周殊未退,武安关将士未退。 武安关百姓,无一人遭受敌寇之铁骑的威胁。 晨光再起,实在受不住此番不要命之打法贼寇,为将此战之损失降到最小,一军主将坐在马背之上将撤退之命令下达,撤退的号角堪堪升起,一杆红缨枪直接戳破喉管,接连去了两名将领的性命。 满身血腥的徐明怀带着数千骑兵从贼寇身后包抄,将大匈和大金所有参与此次侵略之守将,全部屠戮在长枪之下。 周殊撑着剑刃,从满地尸骨之间站起来,朝着徐明怀所在之处,笑意浅浅。 周殊看见了。 看见了站在徐明怀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牛羊和俘虏。 那是她的少年将军用将近十载时间,换来的能展露于所有人眼前的战利品。 稳步朝着周殊走去,徐明怀将银枪扔到身后副将手中,直接将周殊扛到肩膀上。 混合的血腥之气太浓,徐明怀想了想,将肩上的人直接抱在了怀中。 “徐明怀,对不起,牛羊和美酒还来不及备下。” 徐明怀昂首看向前方,看到了堪堪入城的郑行野等人。 少年染血的容色遍布笑意:“掖舟、泉灵两郡已破,大匈的牛羊,大金的美酒,日后都属于我大瑜。” “今晚庆功宴,本将军将与各将士共享贼寇之牛羊美酒,共庆此战之胜利。” 周殊来不及备下的牛羊和美酒,徐明怀亲自带回来了。 “徐将军威武,徐将军威武。” 郑行野立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将武安关将士之心收入囊中的场面,心底的恐慌并不浓。 让两名亲卫将郑可儿带回家,郑行野走到徐明怀身侧:“明怀,本将军返程途中似乎听说徐大人遇刺身亡。” 徐明怀容色生过短暂的异样,便抱着周殊阔步从郑行野身侧走过:“传言不过人云亦云,若真有此事,自有家书与圣旨来报。” “将在外,无圣旨不得归,我相信郑将军不会将此战之功勋掩埋,而明怀,自当有契机回京一探此谣言之虚实。” 震古烁今之功勋在此,但凡郑行野敢将此番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头一个不允的,就是这武安郡的十万守将。 而在十阁的运作之下,徐明怀将以最迅速的速度,成为这大瑜皇朝的战神。 徐明怀,将从武安郡的无冕之将,成为了所有大瑜将士与百姓心头的信仰。 第178章 平安符 徐明月在回京途中淋了一场雨,惯来康健的身子还是发了高热,算是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也因着身体带病,徐明月和谢清尧带着棺椁返京的日子,也比预定时间晚了整整两日。 素白的纸钱替棺椁指引前路,不论是前来城门接徐明卿棺椁回家的徐氏众人,还是领着棺椁而归的徐明月和谢清尧,此时身上都已经换上了孝服。 被千里马拖着前行数日,却在进城之前被徐明月用药吊着一条命的老刘,依然穿着原来的衣裳跪在棺椁之侧,在素白之间格外显眼。 而徐明卿在查明先帝后之死因,却离奇死在返京途中的事,连带着一应查案之证据全部丢失的事情,早已传遍大瑜皇朝的每一个郡县。 “徐大人多么前途无量的好官啊,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心狠,非要杀了他不可?” “瞧着这一幕,我倒是想起先帝在位时,镇国公的爹娘战死沙场,那两副棺椁也是这般,由镇国公亲自拖回来的。” “年少失去爹娘,如今却又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这老天对镇国公太残忍了。” “我瞧着不像是是老天残忍,而是那皇位之上的人残忍咯。” “徐大人死了,那些个涉及先帝后之死的官员,全部都在徐大人查案之后离奇死亡,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 “唉,贤王也太可怜了,这世间再无可替他死去的爹娘伸冤的人了。” “能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将徐大人直接刺杀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借助徐大人的聪慧将所有知晓真相之人找出,继而全部杀掉,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毁尸灭迹。” “先帝后,是当今皇上杀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镇国公府和贤王,难不成真的只能将这些委屈尽数吞咽?” 素白的悲剧摆在眼前,昔年镇守山河的家族,前途无量的少年尚书,年少失怙无处伸冤的先帝太子,足以让围观之百姓满腹怜悯。 “替先帝后伸冤,替徐大人伸冤。” 在京城百姓一浪压过一浪的鸣冤声中,徐明卿的棺椁被抬进了镇国公府的灵堂。 跪地哭灵之人的哭声哀怨,林雁在徐翦和徐明朗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到棺椁前面。 瞧见棺椁里躺着的尸身之时,林雁强忍数日的泪,终于如雨水般汹涌落下。 徐翦将目光从那具尸身之上收回,紧紧将哭泣的林雁搂在怀中。 恸哭难抑,徐翦不顾众目睽睽,直接将林雁抱着朝着卧房而去。 徐明月将叮嘱的目光落在谢清尧身上,慌忙同徐明朗一道跟上了爹娘离去的步伐。 一家人入了正院卧房,徐明月跪在地上,紧紧握住林雁的手。 哭泣之下,眸中装的是庆幸:“阿娘,我摸过了,没有平安符。” 在徐明月六岁离京之前,林雁亲自替家中四子求的平安符,他们日日都是贴身放着的。 摸不到平安符,就说明如今这具尸身,就不是徐明卿。 而握着她手去摸尸首的是谢清尧,就足以说明此计乃是徐明卿早就定下的脱身之法。 林雁被泪水蓄满的桃花眼,染上的笑意。 抬手一下一下摸着徐明月的头,眼中含着歉意。 那般情境之下,她家幺幺的心碎必然比他们更浓烈。 作为爹娘未能在那等情状之下将徐明月托举,林雁觉得自己是失职的。 母女二人紧紧抱在一处哭泣着,林雁将心头的结论,轻轻在徐明月耳畔低诉。 “阿娘和阿爹都知道。” 他们的嫡长子,纵然没了头颅,光凭借着这具身形,他们也能认出的啊。 但从死讯传出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所有人都必须记住,躺在那里的人就是徐明卿。 他们每一个人摆出的姿态,都必须是失去至亲的悲痛。 先帝后之死的真相虽悬而未决,可这大瑜皇朝的每一人,都已经心中有数。 民意之愤恨与疑心已起,来日踩着这等契机扶摇而上,能让谢清尧的造反之路,变得名正言顺。 故人之冤情已陈,下一步要做的,便是讨债。 徐明卿棺椁被抬回京城的第二晚,老刘在谢崇安的掩护之下,趁着镇国公府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的契机,偷偷从狗洞钻出了镇国公府。 坐上前来接应马车的那一瞬,劫后余生的老刘瘫软在马车上,竭力的大口呼吸着。 他这十几年的卧底生涯,他日复一日担惊受怕的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 信得过的郎中正在替老刘包扎着伤口,小板子瞧了一阵,忽然就愿意同老刘聊上几句。 将装满凉茶的瓷杯放到老刘手边,小板子问: “老刘,你当年在战场上为救命镇国公而坏了嗓子也是实打实的事情,后头怎么就开始选择换了主子呢?” 背主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老刘嘴角的笑有些干干巴巴。 他不太想答,可小板子是谢崇安身边最信任的人,为了不得罪小板子而失了活路,老刘想了想,还是用手沾染了茶水,在木板上写下“救小七”。 这样的答案有些无趣,小板子便没有再问的念头了。 待在谢崇安身边这些年,小板子听多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不得已。 可是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去伤害那些个无关的人吗? 人啊,才是这世间最利欲熏心,最恶毒的东西。 而他小板子就不一样,他生来就没有心。 马车顺利进入东宫,小板子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先将老刘带下去换一身衣裳,自己则独自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郡主在看完棺椁中的人后,不仅伤了贤王,还鲜见的殃及了旁人。” “殃及?”谢崇安嗓音中透出几分玩味:“这些个人没有护住主子,本就当以死谢罪,何来殃及?” “不过以徐明月这性子能这般行事,看来是真的伤痛至极了。” 谢崇安眉头不知不觉中皱在一处:“那些个查案手札及断案文书虽然销毁了,可徐明卿的头呢?” 小板子凑到谢崇安身侧:“暗卫来报,徐明卿死前郑将军正好在那处歇息,故除了老刘之外,郑将军那一行人也亲眼目睹了徐明卿的死。” “您瞧着,要不要将郑将军也解决掉?” 第179章 传捷报 谢崇安还真没想到,竟然还能让郑行野正好凑上这一出。 “孤想要他手里的兵,这人,现在还不能死。” 谢崇安手中若是没有兵权,来日若遇到旁人生了防备之心,那还真是会被人压得死死的。 心底的疑虑被打消,目光落在那候在门口的身影,谢崇安点了点头。 老刘被提进书房,小板子就一个人守在了门口。 谢崇安脸上的笑极为真切,重重拍了老刘肩膀几下:“老刘,孤还真是没有看错你。” 挨了徐明月数剑,又被谢清尧拖在马后半走半爬数日的老刘,被谢崇安拍了这两下之后,疼到冷汗眼泪鼻涕一道流了出来。 谢崇安拿着帕子将手掌沾染的鲜红擦掉,又将那方帕子直接扔在了地上。 “孤听说,徐明卿的头颅没带回来?” 是发难。 谢崇安可没想过要让老刘活。 老刘握住毛笔,写:“奴才亲眼看着他的头颅滚下河岸,被一只狐狸叼走吃了,那日活着的侍卫,都是人证。” 谢崇安重新坐在书桌前,看出老刘眼中的急迫:“你这么多年做事,从未出过岔子,本王还能不信你吗?” 老刘又继续写:“小七,奴才的女儿您现在要还给奴才吗?” 谢崇安眉头紧拧,似乎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你指的是你抱在怀里,满京城郎中都觉得没救的那个小娃娃吗?” 老刘眉目中满是不解:“您当年说能救,这些年您每年都带奴才去瞧过的。” “哈哈哈。”谢崇安笑了:“这你也信啊?孤骗你的呢,这些年你看到的那女子,是孤随意找的。” “至于那个小七,孤当时就直接捂死了。” “你若喜欢那女子,你死之后孤大发慈悲让他去陪你。” 老刘张开嘴巴极力“嗯嗯啊啊”着,恨不得直接把谢崇安生吞活剥,却被侍卫紧紧摁住。 敲了敲桌子,谢崇安对这小板子道:“此等愚蠢背主之人剁碎喂狗,莫让旁人知晓他和孤的关系。” 小板子被老刘带了出去,隐在暗处的舒槐便走了出来。 朝着谢崇安拱手:“恭喜太子,徐明卿已死,盐铁及先帝后之死尽数算在皇上头上,您得拥天下民意,再无人能撼动您储君之位。” 谢崇安笑得嚣张又畅快:“哈哈哈,来日父皇不听话,孤指不定就要大义灭亲了呢。” 谢崇安又摇头:“不不不,要先将谢清尧和徐明月杀了,不然这般天意摆在眼前,终究碍眼。” “徐明卿已死,镇国公府正忙于丧事,您不若趁此时机入宫,让皇上将郡主和贤王一网打尽?” 谢崇安静静审视着眼前的舒槐,其人所提之策不可谓没道理,而以如今之形势来看,谢晏必然能猜到他在其中动了手脚。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谢崇安当即离开书房,朝着勤政殿而去。 在殿门等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勤政殿的大门才打开。 瞧着与他错身而过的兰妃,谢崇安微微一蹙,他还真是瞧不出这人有哪里像李兰儿。 唯一像的,都是一样的年轻稚嫩。 归根结底,就是谢晏好色罢了。 在海公公的带领之下进入正殿,殿门被从外头关上,谢崇安朝着谢晏拱手。 “父皇,徐明卿已死,盐铁之事再无任何危险,先帝后之死亦无人敢翻案,儿臣觉着是时候收拾谢清尧和徐明月了。” 谢晏拿着茶盏朝着谢崇安的面门砸过去,滚烫的茶水茶叶一瞬燎红了谢崇安的脸:“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异己都除尽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等着朕死了?” 谢崇安平静的跪在地上:“如今镇国公府再无起复之能力,徐明月身上终究背着那么份天意,谢清尧又是先帝太子,不死,终究令人不安。” “谁准你杀徐明卿的?” “儿臣如今已经成为东宫太子,这大瑜皇朝的皇上和储君,自当清清白白。” “清白?”狠狠一巴掌将谢崇安扇到唇角出血:“蠢货,他死了朕才没了清白,如今这天下的百姓必当认定是朕杀了皇兄和皇嫂。” 若徐明卿刚死,谢晏就要灭掉镇国公府。 这无异于给了这天下百姓揭竿起义的最好名头。 “儿臣知错,儿臣未曾想到这一层,请父皇饶命。” 谢崇安再度磕头,又将解决之策提出:“父皇,谢清尧的势力儿臣还把控不住,只要您点头,并借点人给儿臣,儿臣可以和您保证,必然让谢清尧和镇国公府死得干干脆脆。” 他谢崇安愿意以自己之名声,压住如今的流言蜚语。 谢晏站在殿内缓缓踱步,认真思索着谢崇安这番建议的可行之处。 越想,他越觉得有道理。 如今之民心已经不可挽救,徐明卿已无力回天,能将这些个大街小巷之议论压下的,只有时间。 如果让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死了,将所有罪名再度栽赃在镇国公府头上,岂不是一举多得。 “你要多少人?” 谢崇安压在地上的头颅开始抬起:“五万将士。” 五万人马,不仅能直接趁着夜色灭了谢清尧,但凡使用得当,还能直接覆灭了谢晏的江山。 谢晏坐到龙椅之上,看向谢崇安的目光颇为慎重。 谢清尧孤身杀入皇宫的实力,再加上镇国公府这些年的积淀,备下三万不算少,备下五万才算万无一失。 嘴唇张合刚要开口将命令下达,勤政殿的房门被重重敲响。 “皇上,武安郡八百里加急。” 目光投向海公公,海公公当即将谢崇安搀扶起身,跪在殿外的驿使被带进了殿内。 “武安郡何事?” “镇国公府三子徐明怀亲率骑兵五千连破掖舟、泉灵两郡,共将二十三座城池纳入我大瑜之疆域。” 谢晏闻言眼中欢喜炸裂,但转瞬便觉得此言绝不可信。 “十日前才言武安郡遭遇大金和大匈联手围攻,怎么今日便又说获得这般胜利?” 第180章 不可杀 连破掖舟、泉灵二郡,意味的不仅仅使二十三座城池,而是让大金和大匈再无任何合作之契机,日方两国邦交与合作,均需借道大瑜。 此举之功勋,可保三国百年和平。 若来日再度率军更进一步,便能直取大匈和大金之王庭,将两国纳入囊中,指日可待。 大瑜建朝百年,别说做出这般成就,就算是敢生出这般念头的,都不过寥寥。 纵览历朝历代,亦无一朝之将军能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勋。 而徐明怀,带着五千骑兵就能做成? 这人,莫不是天神降世? 驿使将由徐明怀亲写之折子递到海公公手上:“此事千真万确,此份战书乃由郑将军和徐将军联手所写。” 谢晏瞧着这一个个令人欣喜至极的数字,愉悦到连连拍手。 余光瞥见谢崇安,谢晏的欣喜骤然被大打折扣:“徐将军立下此等不世之功,这天下百姓可知?” “天下百姓知不知不清楚,但因着此战颇难,战胜的次日徐将军便允这些个将士都给家中写了平安信。” “而臣在回京途中,倒是听到不少百姓都在说徐将军是战神转世,他们一个个都开始直接叫徐将军是大瑜的战神。” 这天下的百姓,都知晓功劳是徐明怀的了。 这镇国公府刚死了一个前途远大的嫡长子,立马便出了一个横刀立马抵抗蛮族进攻,继而带领五千骑兵立下不世功勋的徐明怀。 若在此时灭镇国公府,无异于逼着徐明怀这战神,即刻起兵造反。 想到造反二字,想到镇国公府刚遇刺不久的徐明卿,想到未能还给谢清尧的公道。 谢晏明白,徐明怀不能留在武安郡。 “下旨,封徐明怀为正二品骠骑将军,即刻召其回京接受封赏。” 镇国公府的丧事,在朝夕之间变了风向。 头两日稀稀落落前来祭拜的人,主要是在京城与镇国公府鲜有谋面的百姓,但随着徐明怀所立之功在京城传开之后,镇国公府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谢清尧看着已经不分昼夜跪了三日的徐明月,就算是真有其事,也得有个尺度和分寸,不能累及身体。 带着些许强硬,谢清尧将蒲团上容色煞白的徐明月牵了起来,朝着徐明朗使了个眼神。 顶替徐明月的位置,徐明朗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之上,对着前来祭拜的人叩头。 走过重重垂花门,谢清尧将徐明月送到望舒楼院门之处:“甜甜,盯着郡主好好睡一觉,她没醒来任何人都不让见。” 徐明月白了谢清尧一眼,最终道:“进来,给你再看看肩膀上的伤。” 跟在徐明月身后进入望舒楼,坐在前厅之内自行将衣裳脱了下来。 两排整齐的牙印,其实早该好得差不多的。 可谢清尧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每当伤口快要愈合之时,总要再生点乱子。 就如今这伤势来看,这牙印留定了。 “谢清尧,你莫要指望我因着这两个牙印原谅你。” 谢清尧没敢插科打诨:“这印子是我自己想留的,明卿这事月月想怎么罚,我都认。”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没有想过要瞒,只是下意识都没说。” 徐明月若问,谢清尧必然不会隐瞒。 然徐明月不问,这等事情少一个知道,就能少一分风险。 颠覆山河之名头,有时候比之实力本身更重要。 徐明月想了想过往的旁枝末节,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动过询问的念头,但被旁的事情一打乱,倒是直接忘记了。 阴差阳错之间,反倒让这出戏真得不能再真了。 微微低头,嗓音压得极低:“谢清尧,我阿兄如今在何处?” “安阁如今给他了。”谢清尧嗓音也开始往下压,就算对于贴身伺候徐明月的仆从,谢清尧也带着绝对的防备。 徐明月想着她阿兄的本事,倒是觉得这为山河遴选人才,助力各郡县尽快走出战争阴霾之事,还真是极适合她阿兄。 “你打算何时迎我过门?” “等徐明怀归来,他不归,谢晏和谢崇安都不可能让我迎娶。” “哦,这样啊。”徐明月不轻不重道:“丧事过后,贤王好好待在清园,未婚夫妇婚前不得见面。” 谢清尧眉头拧在一处,极其不愿意。 最后又在不愿意中,完成了自我妥协。 “那我站在后院瞧你,可以吗?” “你确定只是瞧一瞧,而不是勾着我下去见你?” 谢清尧沉默了,抬头用那双凤眸看着徐明月。 眨巴,眨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替谢清尧将衣裳扶了上来:“好了,本郡主要睡觉了,贤王快些出去,可莫要坏了本郡主的名声。” 没有拒绝,那便是答应了。 谢清尧屁颠屁颠的出了望舒楼,在走入正院的那一瞬,卸下的冰霜重新回归。 同徐翦略微报备了一下行程,谢清尧回了趟清园。 站在新建的密室之内,舒槐已经恭候多时:“参见主子。” “嗯。” 谢清尧只应了一字,舒槐开始禀报:“老刘死了,但小七我们救了下来,赵沐云近来有呕吐之状,但她并没有请太医的打算。” 谢清尧点头,他自然明白赵沐云秘而不宣的缘由。 谢崇安知晓她有孕,必然会把她的孩子打掉。 “武安郡已经脱离他控制,他必当另外再收敛势力,京城和边境的,你都帮他牵牵线。” “谢崇安对属下之建议,并不见得信任。” “那你帮他排除选项,亦可。”谢清尧将佛珠绕在手中转了几周:“等到孤大婚之后,趁着徐明怀还在,怂恿他将孤对父皇母后之死一清二楚的事情捅到谢晏跟前。” 京城之地,徐明怀并不能久留。 但以谢清尧如今展露之实力,没有徐明怀护着,硬碰硬会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舒槐领命,立在原地并没有当即离去。 心底有些彷徨,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谢清尧抬头看向舒槐:“在谢崇安将孤的事于谢晏跟前揭露前,不能见舒柏。” 舒柏太蠢,蠢人最容易泄露不该泄露的事情。 舒槐自然知晓,前几日和舒柏偶遇,他还被舒柏踩了两脚,还被骂了两句白眼狼。 “属下在东宫买通了一名洒扫小太监,他们说近几日会听到谢崇安在梦中唤郡主明月。” 手里的珊瑚珠撞到木桌之上,发出的声响有些刺耳。 谢崇安,真的好该死。 第181章 吊唁 谢晏是在徐明卿丧礼的第六日午后来的镇国公府,连带着一道来的,还有谢崇安。 此行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提前三日便已将圣旨下达到镇国公府。 及至府门,前来迎接圣驾的只有徐明朗:“草民叩见皇上,叩见太子。” 谢崇安看着眼前清瘦了一整圈,浑身透出疲惫的徐明朗,亲自将其搀扶起身。 一手落在徐明朗后背,谢崇安将宽慰之言语落下:“明朗,节哀。” 徐明朗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天下百姓都能瞧出来徐明卿之死的幕后黑手是天家,镇国公府又如何看不懂前因后果。 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结果不就是他镇国公府被天家摆了一道,打碎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吗? 谢晏微手一抬,跪了满院子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目光巡视正院,谢晏问:“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呢?” 徐明朗躬身立在谢晏身后,用那破败的嗓子道:“阿爹和阿娘不眠不休的数日,昨夜阿娘晕倒在了灵堂,今日阿爹撑不住,也直接昏倒了过去。” 镇国公府那本当用泥捏成的主子,随着徐明怀功勋的传回,泥胚外头已经穿上了铠甲。 泥人都有三分性子,何况是新穿上铠甲的泥人? 徐翦和林雁的避而不见,落在谢晏和谢崇安眼中,那便是沉默的示威。 谢晏懂这般情绪宣泄,也因着这般宣泄之方式,稍微安心些许。 镇国公府百年来只为他天家镇山河,打江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纵然耍耍小性子,也万万不敢生出别的事端。 谢晏还是要将这面子给全了:“明卿乃为国而死,朕亲自而来,为的就是将其封侯之圣旨带来。” 冠冕堂皇的话,徐明朗实在无力说出:“谢皇上隆恩。” 领着谢晏来到灵堂之内,此时跪在徐明卿灵位前的是容色麻木的徐明月,隔着一扇门,是站在徐明月身后,静静陪着徐明月的谢请尧。 海公公拿着圣旨在灵堂之内宣读,又在谢晏的示意下将圣旨放在焚香炉内燃烧。 谢晏和谢崇安接过仆从递过来的三炷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徐明月静静朝着二人磕头,从其如今麻木的容色不难看出,此时的徐明月压根没有认出前来上香的二人。 她只是重复且木讷的,朝着每一个前来上香的人叩头感谢。 谢崇安走到徐明月身侧,清朗的嗓音染上浓烈的怜惜:“郡主,斯人已逝,生者亦当朝前看。” 局中人听了这话,皆知谢崇安在示威。 虽然现在杀不了徐明月,谢崇安也要让徐明月的良心,更加难安。 徐明月非要嫁不该嫁的人,救不能救的人,自然应该被好好调教一番。 徐明卿的死,就是谢崇安给徐明月的警告。 徐明卿,都是被徐明月害死的。 嗓音传入徐明月耳中,麻木的容色将痛苦展露。 徐明月眸光乍然被怨恨充斥,虚弱疲惫的身体骤然从蒲团上一跃而起,扣着谢崇安的脖颈直直将人抵到门板之上。 “谢崇安,你还我阿兄命来。” 嘶哑,枯朽的嗓音,从嗓子眼里钻出的那一瞬,其中涵盖的恨意,浓烈到能将整个镇国公府遮掩。 而这般汹涌到无视皇权的恨意,佐证的是徐明卿对徐明月而言的价值。 “郡主莫要胡言,徐大人为国而死,和孤无关。” 徐明月又如何能听得进这番话。 疯狂扬起的巴掌反复落在谢崇安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 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子。 谢崇安用力挣脱了好几次,都没有甩开此刻在极致恨意促使之下发疯的徐明月。 而谢晏今日带着谢崇安而来,为的也是让镇国公府出出气,故也没有阻拦的意图。 谢崇安以东宫之尊受了这般委屈,那天家犯下天大的错,也当翻过去了。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徐明朗从人群之中走出,小心翼翼的拍着徐明月的肩膀,轻哄道:“幺幺,这是太子殿下。” 天家的诚意,徐明朗代替镇国公府收了。 而已经替谢崇安做事的徐明朗,今日也非收不可。 徐明月手下的力量松了松,徐明朗又继续哄道:“皇上和太子殿下,一道来送阿兄最后一程了,我们让阿兄好好走,好不好?” 手,骤然落下。 徐明月所有的力气,一瞬消耗殆尽。 徐明朗将徐明月揽入怀中,感知着徐明月痛彻心扉的绝望啜泣。 “二哥,阿兄的仇,阿兄的死,我们真的只能认了吗?” 无从回答,不能回答。 也就是这一言,将镇国公府早就做好的决定,摊开在谢晏跟前。 他镇国公府,依然是谢氏一族的臣公。 他们,认了。 徐明朗轻轻安抚着徐明月的无助:“幺幺,阿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好好活着。” 一遍一遍的轻言,将徐明卿对徐明月的爱,灌入徐明月心间,意图压制住那滔天恨意。 可心头的恨意,哪里能这般容易被克制? 徐明月就在这般压制不住的恨意之中,生生晕倒在了徐明朗的怀里。 徐明朗抬头看向谢晏,在得到准许之后才抱着徐明月朝着望舒楼而去,随行的还有早早候在外头的郎中。 谢晏并未离去,侧身越过门槛,走到谢清尧身侧,君臣三人一道朝着那等僻静之处走去。 想来是内力深厚,想来是谢清尧同徐明卿的感情并不深厚,如今的谢清尧瞧上去,甚至没几分疲惫。 “清尧,你和明月的婚事,你如何考量?” 如果没有这出意外,今日应当是谢清尧和徐明月的大婚之日。 可如今白妆素裹的镇国公府,如何能容得下丝毫喜悦? 谢清尧没有接这句话,抬头看向天际。 不答,反问:“父皇和母后的死,还能查清吗?” “清尧你放心,明卿早前来信说案子已经查清,相关手札及断案之材,朕在让人全力搜索。” 谢清尧笑了,笑得很轻:“我听说,徐明卿所有查过的人,都在徐明卿离开当地之后离奇死亡,皇叔从来都没有想过还父皇母后以公道?” “皇叔,为什么要骗我呢?” 谢清尧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身侧的二人身上。 然他心中的答案,同这天下百姓想的都是一样: 先帝后的死,是谢晏的手笔。 徐明卿的死,谢晏亦是这幕后黑手。 而谢清尧如今并不强硬的手段,也证明了他并没有实力与一国之君分庭抗礼。 沉寂蔓延,是来自强者的俯瞰与无视。 第182章 嫡长子 谢清尧自嘲的笑了笑:“公道你们都不愿意给,月月这天意,你们怎么可能将他还给孤?” 谢晏显而易见的一顿,在这天下百姓心中,他这一国之君欠谢清尧的,又多了。 谢清尧的一退再退,最终没有换来那个公平。 而谢清尧的一退再退,换来了天下百姓的怜悯。 如今镇国公府既然不能灭,谢清尧和徐明月的婚事,就必然不能毁。 谢晏呼吸沉沉,一手揽在谢清尧肩膀上:“明卿领下查案任务之时,便觉此行凶多吉少,临行之时只向朕要了一诺,不论他是生是死,都不能影响明月同你的大婚。” “朕既然允了,断然不能反悔。” 谢清尧侧目看向谢晏,问:“当真?” “自然。”重重拍了谢清尧肩膀几下,谢晏拿着这世俗礼法当令箭:“然长兄如父,明月必然逃不脱这三载守孝,你们这婚事又当如何?” “徐明卿既然说不能影响我和月月的大婚,那这三年守孝,自然无须遵从。” “但此事最终都由镇国公府做主,月月愿意明日嫁给我,我就明日迎娶她进门,月月愿意十年后嫁给我,我便十年后娶她进门。” 不论这世道礼法如何,徐明月任何时候想嫁,谢清尧便何时去娶。 离了镇国公府,谢崇安将谢晏送上马车,带着这满身伤痕坐上了朝柳宅而去的马车。 “查清楚赵沐云怀的是谁的孩子了吗?” 在东宫内生出的异样,又怎么可能逃得脱谢崇安的眼睛? “是您的。”小板子此刻亦是生了畏惧:“您设宴招待百官那日,太子妃不在东宫,根据路人提供之讯息,太子妃不仅去了柳氏布庄,还去了柳宅。” 小板子偷偷打量着谢崇安的容色,被吓到匍匐跪地:“太子妃的孩子,是否要打掉。” “不了。”谢崇安摇头:“月份大些打,闹个一尸两命或者再无生育之机,才最好。” 入了柳宅,首先看到的便是独自倚窗而坐,容色闷闷的柳绯。 放松脚步走到柳绯身侧,从背后将柳绯揽入怀中:“谁惹我们小绯生气了?” 柳绯闻到了血腥之气,挣脱谢崇安的怀抱,拿出药箱替谢崇安擦拭着伤口:“太子殿下怎么又受伤了?” “不碍事。”谢崇安笑得柔和:“不碍事,他喜欢让我替他当枪,我迟早让他全部都还回来。” “当心些,你若出了任何意外,我必然活不了。”柳绯抿唇:“这京城想要我性命的人,还挺多。” 柳绯自来不是杞人忧天之人,如今这般异样,自然和赵沐云脱不了干系。 伤口清洗好,谢崇安将柳绯抱入怀中:“赵沐云来找你了?” 柳绯当即一顿,眼眶染红。 没有道歉,只有故作坚强的陈述:“你是一国太子,子嗣关系到你能否稳坐东宫,早日诞下嫡长子,才当好。” “我这样的身份,惯来不配当你孩子的娘亲。” 轻拍了柳绯臀部一下:“说什么傻话。” 柳绯朝后退了些许,用那双染泪的眸子看着谢崇安:“我说的是实话。” 谢崇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将承诺许下。 “以后莫要犯傻,赵沐云若是生下我的孩子,外戚专权江山旁落,我这一番筹谋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柳绯听了这话,似乎开心了些许。 两手揽住谢崇安的脖颈,在谢崇安怀里轻轻摇晃:“太子殿下,郎中说我身子可以略微来一回了。” 又拍了柳绯的臀一下:“不准闹,好透了再一道。” 谢崇安觉着,若是柳绯生下了他的孩子,他必当让其成为自己的嫡长子。 -- 郑行野回到武安郡的首日,便将徐明怀从原本的营帐之中迎出,同郡守先是一道在庆功宴上表彰了徐明怀的功劳,继而为其备下了一套三进之宅院。 而召徐明怀回京封赏的圣旨,是在徐明卿出殡次日晨起之时送达的武安郡。 显然,谢晏并不想让徐明怀出席徐明卿的葬礼。 毕竟死无全尸,尸首都凑不齐的惨状,指不定会让刚从战场厮杀走出的徐明怀现场发疯,握着长枪直指一国之君。 这七日,是给徐明怀冷静和自我妥协的七日。 接旨之后,徐明怀将回京之人选安排下去,嘱其回营收拾行李之后,便回到了院内。 此时日头初起,院内的桃树叶之上缀满了晶莹的露水,周殊此时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之上,拿着布巾替他擦拭着银枪。 露珠被风吹拂,落在周殊眉间,顺着鼻梁滑下,最终消失在衣襟之中。 喉结翻滚,徐明怀有些燥热难耐。 徐明怀也不知道他缘何让周殊同自己住在一处,徐明怀也不知道,周殊缘何没有拒绝。 如今他同周殊之间牵牵绊绊,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甚至于这军营中的将士都觉着,徐明怀和周殊指不定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徐明怀没有解释,这军营中的汉子也没有因此而瞧不起周殊。 在这军营中,靠的是真刀真枪的本事,而不是那些子所谓的三纲五常。 周殊的本事,有目共睹,他们甚至觉着,只有周殊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徐明怀这战神。 徐明怀,有些想给周殊一个名分,他想带周殊回家。 “小殊,你真不同我一道回京?” 徐明怀此次回京,必然要在送徐明月出嫁之后,才会重回武安郡。 “不了。” 将红缨枪立在徐明怀手边,周殊又进了屋子,替徐明怀收拾行囊。 徐明怀跟在周殊身后,追着道:“小殊,幺幺那般喜欢你,必然极想看你亲自送她出嫁。” 第183章 弯腰 用布将徐明怀要用的贴身物什装好,周殊抬头看着徐明怀,又开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我这般喜欢将军,自当要让将军能离得开武安郡,也能回得到武安郡。” 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便是,谢晏和谢崇安召徐明怀回京城之后,不会再轻易再放徐明怀回到边境。 猛虎归山,后患无穷。 纵徐明怀已经安排亲信将所有再度返回边境的契机安排妥帖,可郑行野在,周殊不得不防。 徐明怀将行囊背在背上,定定瞧了周殊好一阵。 “小殊,你好像从京城回来,就变得不一样了。” 往日面对撩拨只会转头离去的少年将军,如今倒是敢同她直视了。 周殊觉着,徐明怀进步还挺大的。 面对这般直白且赤裸的对视,周殊不退反进:“何处不一样?是能让将军从将属下扛在肩膀上,变成拦腰抱起的不一样吗?” 徐明怀惯来有些扛不住这样的周殊,心如擂鼓,徐明怀有些想退,脚下的步子却怎么都挪不动。 府外传来返京将士集结完毕之号角,周殊踩上脚边的矮凳,两手落在徐明怀的肩膀之上。 亲眼看着徐明怀的脖颈青筋凸起,红意翻涌,周殊笑着将吻落在徐明怀眉心。 “徐明怀,我在武安郡等你平安归来。” 状似淡定之举动,却因着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心绪。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周殊扯下,此刻摆在徐明怀眼前的,是直白的要还是不要?娶还是不娶? 一手提着周殊的腰,将人从矮凳之上抱下。:“别站太高,容易摔下来。” 周殊两侧唇角弧度浅浅,她怎可能从矮凳上摔下:“好,日后我小心些,必然摔倒让将军心疼。” 手握银枪朝着府外走去,徐明怀笑得潇洒肆意:“下次,徐某可以对着周姑娘弯腰低头。” 立在门口,看着那被西北的风吹到飘扬的红缨枪,周殊抬手捂住了滚烫的耳根子。 被徐明怀这么一句话撩到这般模样,周殊觉得自己上辈子还真是白活了。 不争气。 快马加鞭,徐明怀带着三百铿锵铁骑自京城东门而入,十数年未曾迎接过得胜归来之武将的京城百姓,展露了前所未有之热情。 “战神!” “战神!” 一路瓜果投掷,一路欢呼相迎。 跟在徐明怀身后的那些将士,被风沙雕琢的年轻面庞之上,满是赤诚的欢喜。 他们拿命护住了脚下的土地,而被护住的百姓,对他们报以最热情的欢喜。 然,如今年方二十便已经被封正二品骠骑将军的徐明怀,容色上满是庄严的端肃,瞧不出一丝笑意。 “怎么小徐将军瞧着并不高兴啊?” “你忘记半月前,那被抬回京城的棺椁,是他的阿兄了吗?” “唉,小徐将军为了守卫疆土,连兄长的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必然是遗憾的。” “小徐将军拿命在守卫边疆,可皇上却为着掩盖先帝后的死因,直接将他兄长杀了,这要放我身上我指不定就要杀回京城了。” “我听刑部的人说,徐大人查了这么久的案子,最后硬是一点证据和案断都没留下,贤王的仇啊,再也没人可以替他报了。” “是啊,若非事发突然,贤王如今已经迎娶明月郡主回家了。” “现在这京城异动频生,三年孝期之后明月郡主和贤王能不能活都不知道。” “唉,多么好的一群人啊,怎么就落到这般下场了?” “我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连镇国公府这等背景之人都活不下,我们以后的日子啊,就更难了。” …… 返京之日期比预定早了一日,未得皇家相迎,徐明怀自然也不能贸然进宫。 也不是徐明怀没有办法踩着日子回到京城,而是他实在有些担心家里,想先回家里走一趟。 派遣亲卫去皇宫告信,徐明怀带着铁骑直接朝着镇国公府而去。 于府门之前翻身下马,清冷之中充斥着白事方过的萧索,倒让徐明怀骤然生出一股子荒凉之感。 而在荒凉之下,庆幸的温润缓缓攀升。 若非他们早有防备,若非他们布局十载,谁又能保证徐明怀今日归来,奔赴的不是真切的丧礼呢? 这世人指不定都觉着是徐明月身上的天意将镇国公府拖入此等热火烹油之状,可徐氏众人却从来不是这般想。 未遇明君,木秀于林,镇国公府遭遇的猜忌,归根结底源于其足以让君王眼红的实力。 而徐明月这女子之身,也不过是权力棋局之上的一粒棋子罢了。 而他们能在这般绝境之中找出一条生路,是六岁的幺幺,救下了镇国公府满门。 是十四岁的幺幺,在权力斡旋之中将天家之肮脏摆在天下百姓面前,让来日的镇国公府反与不反,都顺天应民。 府中亲卫将书房重重围守,徐明怀被气色不佳的管家领着带入书房,看着此刻坐在屋内沉寂的家人,眉头拧成纵横之山峰。 如今这书房内的众人虽说不至于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但这容色之上惨白之间透出青灰的模样,实在是难看的过了度。 尤其徐明月,在这即将入夏的日子里,竟然病恹恹的盖着毯子躺在躺椅之上。 演戏演得再真实,却也不当这般伤筋动骨的啊。 单膝跪在徐明月跟前,探了探徐明月的额头,徐明怀觉得还真的挺烫的。 两手化作折扇给徐明月扇着风,徐明怀依然不解眼前唱的是哪一出。 “阿爹,阿娘,二哥,你们怎么了?” 徐明月拿着帕子揉了揉眼睛,那眼泪还真就落了下来:“小哥,阿兄不会怪你回来太晚了的。” 徐明怀心疼到无以复加,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徐明月擦着泪花,心底却开始歉疚。 都是他的错,没有提前将这些个真相告知家里人。 可他阿兄叮嘱了,提前告知容易出错,在此等契机之下,任何错误都会导致满盘皆输。 虽然他阿爹的确有时候不太行,可家里另外三人,不可能瞧不出猫腻啊? 徐明怀问:“你们没有查看尸身吗?” 第184章 诓明怀 瞧着屋内这一个个眼神中的迷茫,徐明怀真的恨不得一刀扎死自己。 这大半个月他倒是心无旁骛,一切顺心,他的至亲却在日日遭受着煎熬。 爱得太深,没有那么精力去思考细枝末节,也是有可能的。 朝着徐翦和林雁所在之处扎扎实实磕下三个响头,徐明怀挺直腰杆道。 “阿爹,阿娘,是儿子的错,没能将一切提前安排好,让爹娘担心了。” 怕说得不够明白,又怕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徐明怀起身握着毛笔写道:“死的是一名死士,阿兄钻在马车底下被王阁主救走了。” 徐明月一把掀开毯子,握着徐明怀的手腕问:“小哥所言当真?” “是啊。”徐明怀眉头越锁越紧,他还是不信家里无一人认出。 嗓音压得极低,徐明怀问:“阿娘给我们求的平安符,我们几人从不离身,你们竟然没有察觉到?” 徐明月一手捏紧徐明怀的耳朵:“小哥,谁准你偷偷瞒着我们做这等事情的?” 徐翦也走上前来,捏住了徐明怀的另一只耳朵:“你阿娘当时急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嘿嘿。”徐明怀傻笑着,倒也不觉得疼:“原来你们都没事啊,吓死我了。” 转念一想,徐明怀又觉得头一个被问责的是自己,很不对劲。 “幺幺,这不是殿下和阿兄筹谋的吗,你怎么不去怪殿下?” 徐明月松了手,小声回应:“你没见他今日都没来府邸吗?” 徐明月可是已经惩罚了谢清尧五日了。 徐明月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让谢清尧牵他了。 应当也够了。 徐明朗接着这话茬,补充道:“人殿下忙前忙后,一刻不停,数日不眠和你可不一样。” 徐明怀瞪了徐明朗一眼:“二哥,你怎么这般偏心?” 徐明月拍拍徐明怀的脑袋:“我小哥数日不眠不休,浴血奋战立下不世功勋,这一次,你比谢清尧要厉害一点点。” 就这一次。 以后都是谢清尧最厉害。 徐翦一手将徐明怀从地上提了起来,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阵徐明怀,笑着道:“不愧是我娘子生的小儿子,真替我老徐家争气。” 徐明怀靠着一股子蛮力,将徐翦整个人举了起来,又缓缓放下:“阿娘功劳最大,阿爹教得也好。” 站在大瑜武将世家历代的肩膀之上,徐明怀融徐氏百年之战术战法,能年少成名是情理之中。 然能一战立下此番功勋,却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纵然是早早知晓徐明怀肩上之使命的徐氏众人,亦觉惊喜异常。 徐明怀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们怎么都憔悴成这般模样了?” 徐明月偷偷拿出一个小瓷瓶:“我新研究的玩意儿,之前给舒槐用过,极好用,还不伤身子骨。” 徐明怀又弯腰探了探徐明月的额头,见已经没有发热,便信了徐明月的话。 坐在徐明月身侧的软凳旁,徐明怀开始问正事:“幺幺和殿下计划何时成婚?” 徐明月不忍让家中人歉疚,便把话往好了说,“谢清尧找方丈算了,五日后倒是比原本定下的日子更好,就是现在天儿有些热了,妆容要薄一些。” “其实一应事宜早就已经准备好,但忽然出了这么个事情,倒是将原本计划打乱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徐明卿不能送自己出嫁,于徐明月而言,又怎么不算是遗憾呢? 林雁和徐翦对视一瞬,最后点了点头。 徐明朗眸中多了几分不满:“家里刚办了白事,这婚宴纵然能办,必然不如之前安排的那般热闹。” 徐明月笑着开始打趣:“二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压根就不想让我出嫁,可别找这等子理由了。” “是。”徐明朗眸光鲜见的慎重:“可如今你既要嫁,我自然想着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二哥,能嫁给谢清尧,我不委屈的。” 同自己奔赴的对象是谢清尧比起来,旁的,都可以迁就。 可镇国公府,如何舍得徐明月迁就啊。 徐翦一手拍在桌子上:“若是此次成婚不够热闹,日后等咱造反成功了,咱再办一场。” 这般建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拥簇。 徐明月必须立即嫁给谢清尧,徐明月这个天意,必须彻底落在谢清尧身上。 天时地利人和之集会下,方能名正言顺举兵造反。 房门被敲响,请示之声传来:“小公子,召您进宫的圣旨到了。” 徐明怀从软凳之上起身,看着徐明月问:“幺幺,要同小哥一道进宫吗?” 徐明月想了想,拒绝道:“不了,我如今身上还带着孝,本不当出门。” 徐明怀懂了。 迫于长兄之遗命以及皇上之圣旨成婚,是兄长对幺妹的一腔爱护之情。 若徐明月上赶着进宫求着嫁人,反倒有损徐明月替自己积累的这些子民心。 打马朝着宫门而去,直入勤政殿,徐明怀单膝跪地,朝着谢晏所在之处拱手。 “臣徐明怀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晏从金殿之上走下,看着眼前替大瑜皇朝开疆拓土的少年将军,一步一步踏出了志得意满。 亲自弯腰将跪在地上的徐明怀扶起,谢晏豪情满目:“赐座,开膳。” 软凳被摆在长桌的桌尾,徐明怀躬身谢恩之后,大大方方坐在了谢晏对面。 “明怀此一战,直接为我大瑜朝之疆土开阔奠下不世之基,这一杯,朕敬你。” 徐明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此一战并非臣一人之功,是数万武安郡守将同心协力,才能做到牵制敌人目光,让臣趁其不备,攻了贼寇一个措手不及。” 然坐在谢晏这般位置,自然知晓所谓的庆幸,自来就是最顶尖的实力。 谢晏又一次举起酒杯:“你上表之折子朕都瞧了,朕会按照军功论功行赏。” 徐明怀从软凳上起身,朝着谢晏拱手:“臣替边关将士叩谢皇上。” 谢晏挥手让徐明怀落座:“明怀也已及冠,如今既已立业,就当成家。” “朕最小的九公主日日都说要嫁一个年少将军,朕以前觉着没这合适之人,如今瞧了明怀,才知什么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谢晏眼含垂爱,是对徐明怀直白的喜欢:“不知明怀可否愿意娶了朕的九公主?” 第185章 留京 以徐明怀如今之声势,与天家联姻生下子嗣,才能更好的安君王之心,继而为徐氏满门迎来转圜之余地。 娶了九公主,从世俗角度来看,于徐明怀有百利而无一害。 君王之意,虽是询问,但离圣命仅一步之遥,本就不当辞。 可徐明怀连思索之余地都没给自己留,直接从软凳之上起身,朝着谢晏拱手。 “多谢皇上美意,然臣在战场上多次蒙一女子相救,臣离开武安郡之前便已答应她,待到此次加官进爵回到边关,必娶她为妻。” “臣的爹娘亦在臣妹及笄之日见过她,对她甚是满意。” 谢晏将手中银箸放下,笑意不达眼底:“明怀先平身,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竟然能数次救明怀于水火?” 言外之意便是女子本当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多次救一男子于水火,相当于无媒苟合。 此等女子,如何配得上大瑜的战神? “她是臣初到武安郡之时捡到的孤儿,武安关这一战若无她用性命阻挡贼寇,武安关的百姓必当遭贼寇铁骑之践踏。” 周殊没有爹娘,可周殊有的是这世间女子都没有的,能同徐明怀并驾齐驱的能力。 而徐明怀将周殊留在武安郡独自归京,其中对天家的防备之意昭然若揭。 海公公重新替谢晏布膳,谢晏眼中最后一抹笑意消失殆尽,碗碟碰撞之间是君王刻意散发的威慑。 徐明怀压根没有接这话茬,此战大捷,这武安关的士兵乃至天下百姓奉他为战神,手握重兵与人心的少年将军,怎会卑躬屈膝? 又怎能卑躬屈膝? 更何况徐明怀的卑躬屈膝换不来君王的仁慈,能换来的只有得寸进尺。 谢晏又端起酒盏饮了一杯:“既如此,那朕的九公主只怕要哭鼻子咯。” “臣不过一介武夫,配不上九公主,九公主来日必当觅得良人。” 干干巴巴的寒暄之后,徐明怀换了话头:“阿兄出现在武安关之时,曾与臣见过一面,察觉过往种种之离奇,便总觉得这京城有人要他的命。” “阿兄往日行事惯来稳妥,这一次返程更是比之过往多带了二十来名高手,却不曾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徐明怀拿出徐明卿的亲笔书信,递到海公公手中:“故将此书信由阿兄提早留在臣手中,叮嘱臣若他出了意外,让臣代他送臣妹出嫁。” “阿兄惯来最疼臣妹,死者已矣,生者之幸福安康才是重大之事。” “至于那等守孝之事,阿兄必然不忍臣妹再蹉跎三年,故早早便叮嘱臣,若真出现那等无可挽回之事,守孝当以日代年。” 徐明怀双膝跪地:“臣恳请皇上下旨,让臣妹尽早出嫁,以慰阿兄在天之灵。” 嘴唇紧抿,眉头微皱,谢晏将信封放下,看着这从出现至今一直单膝跪地的战神,为了徐明月之婚事双膝叩拜。 谢晏又想到了徐明卿,那般聪慧之人为了替徐明月荡平婚事上的坎坷,亦是拿着性命在赌。 纵知遭遇坎坷,亦将君王最后对他的怜悯,用在了徐明月身上。 但凡徐明月在,这镇国公府和谢清尧,原当挣脱不了谢晏的掌控。 意识逐渐清晰,谢晏发现自己被谢崇安带偏了。 想杀徐明月和谢清尧的是谢崇安,因为徐明月威胁的是东宫,若真杀了这两人,他谢晏这声名才是再也无法挽回。 他这个儿子啊,还真是狠毒到连他这个亲生父亲都敢算计,可还真是好样的。 谢晏松了容色,将手中书信放下:“明月和镇国公如何考虑?” “死者为大,臣妹惯来爱重阿兄,阿兄之遗命她必当遵从。” 谢晏指节微曲,一下一下轻点着桌子:“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明月若在此时成亲,恐于她名声有损。” 徐明怀嘴角的弧度透出些许苦涩,将他对谢崇安的不信任,更直白的摆了出来。 “如臣妹这等身上携带着所谓天意的女子,再为阿兄守孝三年,到时候别说嫁给心上人,连她自己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阿兄的死,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谢晏要好好掂量,在徐明怀之威名与实力臻至巅峰,在这天下百姓对镇国公府之怜悯到达前所未有之地步时,他要不要冒着前所未有之风险,非要阻挠徐明月之婚事。 谢晏如今并不想在此时做出这番尝试,谢晏还要用谢清尧和徐明月的婚事,好好敲打敲打谢崇安那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明怀如今既然回来了,除了送明月出嫁,也当好好在京城修养一段时日,以慰你爹娘数年相思之苦。” “若边疆安宁,臣自当留在京城陪伴家人。”徐明怀容色挂上浅浅的喜气:“若来年过了阿兄孝期,臣必当遣人迎未婚妻回京成婚。” 只要徐明月能顺利成婚,徐明怀在这京城待个三年五载,也无不可。 君臣相谈甚欢,直谈到日落降临之时,才让海公公将亲自送徐明怀回府。 连带着一道高调送到镇国公府的,还有谢晏亲笔所书的圣旨。 谢崇安立在城楼之上看着这般阵仗,眼中的笑凉薄至极:“小板子,你说这板子打不到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疼啊。” 小板子知道谢崇安要将这痛,和谢晏同担了。 第186章 出嫁 长兄遗命在上,小哥所立不世之功勋为继,皇命圣旨在后,徐明月这以日代年守孝之事,无可指责。 又因着徐明月往昔行医问诊所行之善事为百姓所见,再加上谢清尧此生之坎坷,这满京城百姓都因徐明月和谢清尧能在六月初六成婚,而新生欢喜。 甚至于偶尔出现的一两道极小的反抗之声,都会被围观之人用那宛若刀子的眼神,生生逼回去。 大婚前两日,镇国公府和清园便一扫丧事留下的萧索,用喜庆的红来为生者之幸福引路。 待到大婚前一日的黄昏之时,一应嫁妆就开始的往清园抬去。 纵然有徐明朗亲自领着队绕着小半个京城走了一圈,然既无鞭炮开道,又无锣鼓喜乐齐鸣,再加上天色逐渐暗沉,故压根没有谢清尧下聘那日的喜庆。 可这从黄昏一直抬到次日寅时的嫁妆之分量,却是远比下聘之日来得厚重。 第二日辰时方至,因着过于激动而两夜未眠的谢清尧骑着高头大马,在减少一半之迎亲仪仗队的陪同下,朝着镇国公府而去。 沿岸之百姓从昨夜开始提前抬嫁妆开始,便猜到今日这迎亲必然也不能办得热热闹闹。 可当真的瞧着这比之谢崇安大婚都弱了几分的喜乐之时,一个个眼中都是同情和愤懑。 赵沐云那等婚前失贞的女子都能盛装出嫁,徐明月这救国救民的天命之女,如何能这般草率嫁给她年幼之时便认定的心上人? 在这些个百姓的心中,他们都觉着将徐明月娶回家的谢清尧,更有可能成为来日的一国之君。 徐明月自然比赵沐云更配当这天下女子之表率。 谢清尧立在镇国公府门前,以一己之力连续写了四十余首催妆诗,又让魏福禄直接砸了将近万两的铜钱,生生将那等子不能用仪仗队砸出来的热闹,用百姓们的起哄兴奋声弥补。 林雁从许妈妈手里拿过红盖头,看着眼前美艳到不可方物的幺女,眼中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不愿让徐明月看见自己的泪花,林雁将盖头轻轻替徐明月盖:“我们幺幺,出嫁咯。” 轻柔的嗓音,同徐明月记忆里握在林雁怀中,被林雁哄着逗着的模样。 从牙牙学语到即将嫁做人妇,这镇国公府变了很多,而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风雨同舟互相体谅的亲情。 镇国公府的府门被谢清尧带来的人砸开,林雁和喜婆搀扶着徐明月走出望舒楼。 徐明朗弯腰立在徐明月身前:“幺幺,二哥背你第一程。” 哽咽的言语之中,夹杂着欣慰。 徐明月跃上徐明朗的背,眼中的泪直直砸下,落在徐明朗的肩膀之上。 行至垂花门,徐明朗将徐明月放到了徐明怀背上,自己则是以守护者之姿态,站在徐明怀和徐明月身侧。 徐明怀问:“幺幺,开心吗?” 重重点头:“能成为谢清尧的新娘,幺幺很开心。” 徐明怀昂首看向天际的日出,徐明怀小声道:“小哥走慢一些,将阿兄不能背的那一段,替他背上。” 回头啊,徐明怀就能告诉徐明卿,背着他们家幺幺出嫁,心头是何等酸涩与欣慰。 徐明朗推了推徐明怀的手臂,瞧着相隔不远的迎亲队伍:“三儿,我来替阿兄背。” 徐明怀凶了徐明朗一眼:“你都背完了,不给你背了。” “我替阿兄背,又不是我自己背。” 兄弟二人正为由谁来背徐明月最后几步而争抢之时,徐明月破涕为笑。 老泪纵横的徐翦站在了两人跟前,兄弟俩的所有争执停下,徐明怀用那已经哭肿的肆意眼眸看向徐翦。 “瞧着阿爹哭得最凶,那便让阿爹替阿兄送幺幺最后几步。” 徐明月趴在徐翦宽阔的肩膀之上,低头微微蹭了蹭:“阿爹,幺幺重不重?” “幺幺一直都这么重。”徐翦抿唇克制着随时会失声的痛哭。 “幺幺刚出生的时候是这么重,幺幺六岁的时候是这么重,幺幺出嫁之时,还是这么重。” 徐明月在徐翦心底,一直都是这般重要。 不论徐明月日后走到何等程度,在徐翦心底,徐明月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遮风挡雨的小姑娘。 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可爱,最善良,最勇敢的小姑娘。 也当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 徐翦还是嚎啕大哭了,连带着将徐明怀和徐明朗都带哭了。 父子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哭得比一个凶。 瞧得这围观的百姓,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心酸了起来。 徐明月用手摸了摸徐翦的后背:“阿爹,你莫哭,我明日就回来了。” 谢清尧就在跟前,徐翦却固执的背着徐明月,不愿将人交到谢清尧手中。 “幺幺骗人,明明要三朝才能回门。” 徐明月小小声道:“我不骗你,我会轻功,直接飞过清园后院的墙,我就能偷偷回来了。” 徐翦心情好了一点。 随即,徐翦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了。 重重瞪着谢清尧:“殿下日日往我这府里跑还不够?” 还要翻墙? 谢清尧朝着徐翦拱手:“小婿特来迎月月过门,待到大婚过后,只要岳丈大人不嫌弃小婿,小婿愿常住镇国公府,同月月一道孝顺岳丈与岳母。” 林雁走到徐翦身侧,扯了扯徐翦的衣袖,看着谢清尧温柔道:“吉时到了,将幺幺交到他夫君手中。” 徐翦缓缓弯下腰杆,让徐明月稳稳放在地上。 小心翼翼牵起徐明月那常年握针磨药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再缓缓将徐明月的手,落在了谢清尧掌心。 徐翦亲眼看着自己的幺女,被谢清尧牵着,一步一步走入了喜轿。 府内还有宾客需要款待,徐翦和林雁不能离席,而徐明月的两位兄长却是寸步不移的守在喜轿之侧。 为防路上有人生乱,三百守卫过山河的骑兵腰间系上了红绸,将沿路所有情状揽入眼底。 特地留下的一百八十担嫁妆跟在喜轿之后,纵然比之寻常人已经多了很多,可就镇国公府真正替徐明月准备的而言,不过十之一二。 谢清尧没有坐上马背,而是牵着那千里马站在徐明月身侧,将他年少之时就想带回家的人,并肩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徐翦和林雁十指相扣,目送着迎亲之队伍朝着远离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他家幺幺,从今日开始便成为了谢清尧的娘子,来日会成为他们孩子的阿娘。 迎亲之队伍走出不过百丈距离,徐明月所过之处,骤然响起了喜庆的鞭炮之声。 有人开了头,自然便有人延续这份热闹。 这份由着京城百姓自行送予的祝福,将这京城贵女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面,给了徐明月。 “祝殿下郡主新婚快乐。” “祝殿下郡主百年好合。” “祝殿下郡主早生贵子啊。” 一声一声含笑的祝福,在人群之中响起。 徐明月一手微抬,用指腹擦掉眼眶落下的泪水。 “多谢。”无声的道谢,从唇齿之间溢出。 这片山河,是温暖的。 活在这片山河的百姓,多的是良善之人。 能和这些人同踩一片土地,同饮一江之水,来日同建另一片能安居乐业之所,是她徐明月的荣幸。 第187章 宴宾 谢崇安于沿路之雅间正座,轩窗半开,正好足够他看清前方之景。 这京城头一次出现的新郎与新娘并行之迎亲仪式,这些个惯来愚钝到能随意被糊弄的京城百姓,刺耳的劝劝祝福之声,炸裂的鞭炮锣鼓之响…… 眼前见到的一切,耳边听到的一切,都让谢崇安觉得极其难耐。 就像是他汲汲营营意图争抢的东西,却被旁人轻而易举的获得。 比如天意。 比如民心。 而这个旁人,自然是谢清尧这个最没有希望坐上那龙椅的人。 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人,凭什么能拥有这么多东西? 颅内传来轰鸣,滚滚水流之声在谢崇安的颅内拍打。 脑海浮现出巍峨的宫墙,浮现出坐在皇位之上的一国之君,浮现了那坠在君王腰间的珊瑚珠手链。 握在手上的瓷杯被谢崇安生生捏碎,许久未曾失控的情绪,在这一瞬宛若脱缰之野马,怎么都无法压制。 谢清尧怎么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谢崇安,怎么可能让谢清尧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繁复的喜轿从谢崇安眼前经过,那些谢崇安连想都不允许自己想的画面,总算被谢崇安驱逐了出去。 新的画面,在谢崇安脑海冲撞。 同样的红,同样的热闹,同样的新娘。 不同的是坐在马背上的的新郎,不是谢清尧,是他谢崇安。 不同的是喜轿所去之处,在眼前之路口有了分叉。 今日的喜轿摇摇晃晃,要去的是清园。 可脑海中的喜轿,几经流转,最后进的却是东宫。 是他谢崇安的东宫。 徐明月,要嫁入的是他谢崇安的东宫。 腥甜的鲜血从谢崇安口中溢出,谢崇安受不住现实与幻境的割裂,生生晕厥了过去。 跪在地上替谢崇安料理掌心碎瓷的小板子将谢崇安搂住,焦急询问:“太子,您怎么了?” 无人应声,鲜血从晕厥之人的口中,一股一股吐了出来。 谢崇安死了,他小板子这跟着谢崇安无恶不作的人,哪里还有生机可言? 小板子慌了,不住高声呼唤着:“来人,快传太医。” -- 从不接待外客的清园在今日不论大小门,皆是大开着广迎四方来客。 府门之外的长街之上临时加了五十来张木桌,摆起了那等流水席,是用来招待前来祝贺的京城百姓。 凡入了清园前来上礼簿之宾客,谢清尧不仅分文不取,还让魏福禄给每人都发了一个沾喜气的红封。 因着天气也热了起来,那等子寻常官员家中压根用不起的冰鉴,这清园直接雕成了假山之模样。 不仅将这清园子人来人往之热气压下,还在那袅袅檀香的映照之下,又多添加了不少文人雅趣。 总而言之,这清园之内的一物一景,这成婚之日的每一个举动,都彰显了谢清尧能将徐明月娶回家的极致愉悦。 而于这京城的百姓朝臣而言,今日这婚礼给人最直观的感觉便是,谢清尧这银子应当多到装不下了。 离晚宴尚有一段时辰,谢清尧独自提着食盒进了寝院。 透过那扇半开半掩的窗户,谢清尧笑意浅浅。 明明方才送入洞房之时拉了小手,明明午膳之际也盯着人送了膳食,怎么着现在偷偷瞧上一眼都觉得心里想的紧? 喜房的门也还开着,甜甜和幽语伺候在徐明月身侧,清园的仆从未得允许守在门口,随时听候甜甜和幽语的差遣。 未行拜堂之礼前,新郎和新娘本不当见面,新娘子也不当进食。 可刚刚魏福禄来报,说是午间送入喜房的膳食没动过,谢清尧自然就坐不住了。 在谢清尧这里,所有让徐明月不愉悦的规矩,都得废除。 原本有些担心徐明月训他不守规矩的,只要想到徐明月还没用膳,便觉得别说被训,就算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他也要亲自进去。 一往无前入了喜房,谢清尧将食盒递到甜甜手中,自个儿蹲在徐明月身侧,抬头看着徐明月的红盖头。 看着看着,就开始傻笑。 他这一傻笑,就把不知道他在笑啥的徐明月,给笑红了脸。 “娘子,你要不要把红盖头拿开,然后把凤冠都卸下,略微午睡一会,到时候我再找人来替你梳妆。” 娘子二字,在谢清尧唇齿之间流转,又在徐明月口流淌,让这初夏的喜房变得荡漾。 这二字,可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字眼啊。 “谢清尧,不准胡闹。” 徐明月将谢清尧推离的嗓音很轻,很软:“你快些出去招待宾客。” “哈哈。”谢清尧听着这话,更开心了:“二舅兄和小舅兄在,不用我露面。” “那你也不能待在这边啊。” “我听你话,你莫着急。” 谢清尧从地上起身:“我给你带了吃食过来,正院的门全部都关上了,等会我出去了你就让甜甜给你把盖头和凤冠卸下,你先吃点东西。” “等到快要拜堂了,我让小魏子来偷偷传信,到时候重新装扮上就好。” “你放心,绝对没人知道。” “你定要吃东西,你不吃我过会就再送新的来。” 徐明月点了头,小声叮嘱:“好,我知道了,那你记得少喝酒,你这身子骨要养的。” “你放心,我今夜除了同你一道喝的那杯交杯酒,必然滴酒不沾。” 谢清尧走到屏风后头,又重新退到徐明月跟前,再度强调:“你记得用膳,不然我每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来一次。” 成个婚要是把人给成瘦了,谢清尧得心疼死。 徐明月轻笑出声:“幼稚鬼,赶紧走。” “那我真走咯。” 一步三回头,谢清尧又道:“我真的走咯,你不要害怕,我过一会就带你去拜堂,然后我们就都不去前院了。” “好咯好咯。” 想着谢清尧说这些话的语气,徐明月纵未瞧见其容色,也能感知到其异常之兴奋。 有些像头一次学会走路的小儿,要当着所有亲人的面,展露自己拥有了独立拥抱世间的本事。 谢清尧眉开眼笑,走路带风,紧锣密鼓的去做着后续繁琐流程之推进。 第188章 图册 日头落下,天际最后几缕夕阳竟然隐隐拼凑成了凤凰展翅之形状,引得京城百姓啧啧称奇。 谢清尧用一条红绸牵着徐明月走出喜房,刚跨过门槛,谢清尧便觉得这红绸太长。 怕徐明月站不稳摔倒,便干脆将那红绸一缩在缩,直到两人的手在那大红花下头紧紧相握,才停下这般动作。 在满座宾朋之瞩目下完成三拜,谢清尧牵着徐明月的手刚走出垂花门,便不顾一应亲人尤在,拦腰抱着徐明月昂首阔步朝着喜房而去。 就差将急迫写在脸上了。 陈鸿和余氏相视一笑,丝毫不觉得谢清尧此举有伤风化,反倒觉得小两口这举动瞧着还真是生动极了。 烛火氤氲,谢清尧手握着金称,挑开徐明月的红盖头,看着心上人的容色,痴痴笑了。 往日最是威严的主子今日柔和到所有人都敢凑近之程度,就连这喜婆婆端着喜盘凑近之际,都敢说几句笑言。 “新郎官快别盯着新娘子看咯,该和合卺酒咯。” 徐明月被这一揶揄,本就秾丽的容颜又添上了一层红。 谢清尧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端起用喜字装点的小酒杯,递到徐明月手中。 原本坐在喜床之上的徐明月与谢清尧对立而站,手中握着的酒杯先是高举过头顶,继而两手交叠环绕,喝下了这象征着永结同心的合卺酒。 一应仪式完结,热闹之场所从喜房挪到了宴厅。 谢清尧压根不想再娶前院,可耐不过徐明月的催促,还是去前头点了卯。 嫌走路太慢,谢清尧一走出宴席之所,直接穿着喜袍飞入了正院。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又被从里头关上。 谢清尧背靠着房门而立,鲜见的有些大喘气。 他看着坐在龙凤喜烛辉映之下的女子,笑得顾盼生辉,笑得久久不能停歇。 良久,他问:“徐明月,我没来迟。” 眼泪却冲破眼眶,从眼眸涌出。 她静静坐着,她拿着帕子擦掉泪花,她朝着谢清尧巧笑嫣然。 她没有说话,没有应答。 谢清尧并不急着得到答案,他愿意给徐明月一辈子时间,去给出这个答案。 如果一辈子不够,那就用两辈子。 朝着徐明月伸出手,牵着徐明月坐在铜镜前。 谢清尧先是细细看了一下这满头珠翠的簪戴方式,继而稳稳的将徐明月头上的所有珠翠,一一卸下。 指尖灵活,手下力气又轻又缓,没有给徐明月造成一丝痛楚。 谢清尧熟练的,压根不像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满头青丝铺下,谢清尧握着梳子,一下一下替徐明月将头发梳开。 接过幽语和甜甜递过来的帕子,谢清尧单膝跪在地上,用温热的帕子替徐明月将那厚重的妆容,全部卸下。 双眸对视,心之所至,谢清尧直起身子咬了徐明月那水嫩的脸蛋一口。 轻轻的呼痛声传来,谢清尧挑起徐明月的下巴,又咬上了徐明月的唇。 幽语和甜甜顿时瞪大了眼睛,同时张开双手拦住眼眸。 拦住的,是对方的眼眸。 她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她们觉得谢清尧此举,属实有些胆大。 然,当摇曳的喜烛落入两人眼中之时,两人又记起两位主子已经成婚,在自己寝房内做这等事情是在正常不过的。 幽语扯了扯甜甜的衣袖,两人赶忙低着头将一应物什收拾了去,顺道将房门紧紧关上。 容色上的羞赧被烛火掩盖,徐明月两手捧着谢清尧的脸,唇瓣碰触的那一瞬,狐狸眼又睁大了几分。 亲人,和被人亲,似乎有些不一样。 “阿尧,你方才是问我问题了吗?” 唇依然贴在一处,但谁也没更进一步的打算,自然,也没有生出退的念头。 “是。” “阿尧,这一次我没来晚?” 谢清尧一直都在徐明月身后,徐明月但凡回头,就能看到谢清尧。 来晚的,一直都是徐明月。 手指落在徐明月喜服的盘扣之上,大红喜袍落在地上,又在地上交叠。 将徐明月紧紧抱在怀里,两道人影在窗户上重合到了一处。 徐明月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 徐明月其实很紧张。 但徐明月更怕谢清尧紧张。 “阿尧,你…你…我…我阿娘给了我…两本图册,你要先看一看吗?” 问完,将头埋在了谢清尧肩窝。 像谢清尧这般能同她一道聊医术,会替她卸钗环拭浓妆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等事情上,没有做足准备? “哈哈。”低沉悦耳之笑在徐明月心耳之间起伏:“娘子之命,为夫哪敢不从?” 屋内放了好些个冰鉴,徐明月穿着繁复喜服都未曾生出一丝汗意,却在听到谢清尧这话之后,身上染上了一层湿润。 将徐明月放在喜床之上,谢清尧还真去将箱笼打开,从里头拿出了好些个册子。 一眼瞧去便知晓这些册子应当被翻阅过,且谢清尧觉得不当是徐明月翻看的。 毕竟徐明月若是翻看了,现在指不定已经将他压在身下,教他应当如何行那颠鸾倒凤之事。 所以啊,这些个册子应当融合了不少前人的经验,必然是值得谢清尧再去细细研读一番。 挑挑拣拣了一会子,谢清尧从中择出那本起了毛边的册子:“娘子,你略微等等为夫,我先好好学一学,既然必然将娘子伺候好。” 徐明月这一下觉得更燥热了:“你别着急,时辰还早。” 早到前院的宾客酒水都未过三巡,他们这清园的主子就已经在研究此等事情。 烛台放在木几之上,谢清尧也没有急着去将那被褥中间的人挖出,只是安静坐在床边,借着烛火将册子翻开。 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写在书册第一页的是:“徐明月要学着好好爱谢清尧。” 册子一页一页往后翻,那些未曾言语却落在实践中的缱绻,历历在目。 “谢清尧怕苦,这次开的药比以前的药都苦,所以每三日要给谢清尧补一次蜜饯。” “谢清尧总是一个人朝前走,所以要记得举着灯笼送他,让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也是有人等的男子。” “谢清尧今日在书房看书超过两个时辰,他照顾不好自己,要多多提醒他。” “谢清尧穿紫色和赭红好看,但穿别的颜色也好看,徐明月要多喜欢几个颜色。” “谢清尧的首饰搭配总是有些奇怪,徐明月要记得但凡瞧见好的,都要给谢清尧买回去。” “徐明月今日带着舒柏去见了染病的青楼女子,谢清尧生气了,下次一定不能再这般,一定!” “徐明月今日又让谢清尧把东宫之位拱手让人了,为了弥补谢清尧,谢崇安一定要死得很惨。” …… 第189章 夜话 很多很多谢清尧,很多很多要,很多很多一定。 是很多很多徐明月在努力学着爱谢清尧,且真切在爱谢清尧的证据。 没有人能说徐明月不爱谢清尧。 徐明月爱谢清尧,很爱。 屋内温情与缱绻交相辉映,而窝在被子里的徐明月压根不知道被子之外的情状,变成了哪般模样。 等得有些久了,徐明月有些着急。 那些册子她阿娘带着她翻过一遍的,不是极其好懂吗? 怎么谢清尧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 莫不是打算将所有姿势记住,等会轮番用上。 一想到这种可能,徐明月就有些慌了:“谢清尧,我们今日是头一次,你不用记太多。” 徐明月又想起自己是郎中,所以对这等子事情一瞧便懂,但谢清尧必然不懂。 要不,她主动点? “谢清尧,你若紧张我便自己来。” 谢清尧仰头将眼中淡淡水光逼回,将这本册子放到箱笼最底层,拿一层一层布料紧紧压住。 这些属于徐明月自己的小秘密,谢清尧会当没有看过。 但从今日起,谢清尧再也不会整日想着徐明月日后会瞧上旁人了。 徐明月从始至终,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都只会给谢清尧一个人机会。 不论有没有认出谢清尧,徐明月只认谢清尧一人, 徐明月爱谢清尧爱到融入了生活的每一寸空隙,徐明月爱谢清尧爱到全力以赴。 徐明月再也不可能爱上旁人了。 没有再翻别的画册之打算,因为他的娘子,有些着急咯。 从床头柜的小瓷瓶中拿出一粒药丸,谢清尧自行咽下。 又从另外一个瓷瓶中拿出一粒药丸,握在掌心。 徐明月听到瓷瓶放入抽屉的声响,猛的揭开毯子,被闷到红彤彤的眼眸看着谢清尧。 瞧出徐明月的不解,谢清尧将药丸放在徐明月掌心,徐明月闻了闻。 眸光很是晦涩。 助兴的情药,但比之春药之药性浅了不少。 “谢清尧,你年岁这般轻,就需要用这等药了吗?” “给你备的。”谢清尧将药丸握在手中:“怕你疼。” “那你方才吃的什么?” 见人不答,徐明月又道:“我需求并不大,这等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你不用压力太大。” 这等子事情并不是能用解释解决了,谢清尧选择用身体力行让徐明月知晓,他是不是不行。 床帏放下,红色的寝衣被从床上扔下,接着是那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 伴随着缱绻浓情的唇齿交缠之声传出的,是亵裤被撕开的声音。 低吟,粗喘,娇唤,以及拍打。 在这初夏的夜晚,在属于两人的新婚之夜,暧昧到令人脸红心跳。 弦乐挂在苍穹,又被云层浅浅遮挡,又因着好奇,重新推开了云层。 屋内浴桶内水花起伏,将将歇下的两人一道在浴桶内相拥了一阵,便见那娇弱的女子翻身将那矫健之男儿压在浴桶边缘。 夜,在各种乐趣探索之间,悄然流逝。 -- 将前来赴宴之宾客尽数送走,徐明朗和徐明怀两人眸光有些许迷乱,却并不影响两人理智尚在。 他们一人是在宴饮中无往不利的巨富,一人是在军中豪饮三百杯依然肆意的少年将军。 人醉,心却没有醉的资格。 兄弟二人一人拿着一个酒壶,沿着清园前院走着。 仰头看向望舒楼所在之处,徐明怀一手提着徐明朗越上了望舒楼的屋顶。 徐明怀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徐明朗则是颇为松散的半卧在屋檐之上。 “二哥,你说咱兄弟几个这般努力造的望舒楼,怎么就敌不过殿下随意买的园子呢?” “三儿,咱不能这般想,咱虽然的确没能让殿下入赘,但幺幺说她明日便会爬墙回家。” “也是,二哥你日后少针对点殿下,指不定他一个不开心,幺幺便不回家了。” 徐明朗爽声一笑:“哈哈,咱兄弟俩现在怎么瞧着有点像没人要的可怜虫?” 徐明怀怔愣了一会子,抬头看向西北之处。 徐明怀扬着脸显摆道:“二哥,我有心上人了。” 徐明朗握着酒壶又饮了一口,手里捏了几块碎石想砸徐明怀,最后也没砸。 “二哥,等到我们一家人团聚,我就要同她成婚。” 徐明怀笑得像个二愣子,徐明朗忍无可忍。 手里的碎石直直落在了徐明怀额头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小点:“三儿,别逼我扇你。” “嘿嘿。”五分醉意作陪,徐明怀凑到徐明朗身边,紧紧握住徐明朗的手臂:“二哥,我回来之前她亲我了。” 徐明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亲的额头,我当时心都不跳了,我觉着她对我下了蛊,让我一身修为都使不出了。” 松开徐明朗的手,徐明怀往旁边坐了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徐明朗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情爱让徐明怀愚蠢,还是徐明怀本来就愚蠢。 但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徐明月愚蠢。 鄙夷无处躲藏,徐明朗瞥了徐明怀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徐明怀,有些太没出息了。 这鄙夷一眼中含着的别样意味,徐明怀一下子就懂了:“你不会亲了郑可儿?” 猜得很是精准,而徐明怀能猜得这般精准,皆是因为郑可儿时常找他打探徐明朗的事情。 而这次从京城回到武安郡的郑可儿,突破郑行野之重重束缚,亲自趁着夜色来将徐明卿遇刺身亡之事说出。 “二哥,从京城回武安郡同我跪着道歉了。” 徐明朗眼中的邪肆退却,化作警告:“你让她跪了?” 徐明怀摇头:“我好用力的搀扶她,她就是不起,最后还是小殊陪着她说了好些话,她才愿意离去。” “她说她打不过她哥,她说她没有救下徐大人,她说她这辈子都无颜见你,她还说让我别告诉你。” 徐明朗看向天边的月亮:“把本不该她承担的罪过非要压在自己肩上,她好傻,是不是?” 第190章 晨起 听着这一问,徐明怀倒是发现了徐明朗和郑可儿的相似之处。 “二哥,你也不见得聪明。” 徐明怀握着酒壶的手指向清园:“幺幺和殿下走到一处所遇之阻隔,难道不比你和郑可儿大?” 徐明怀豪饮一杯:“咱们是一家人,本就当福祸同担。” “但我家成婚都是从小到大,所以我的婚事要放到你前头,你可不能同我争。” 晚风肆意,青丝飞舞,徐明朗瞧着正院摇曳的烛火,潋滟的桃花眼掀起的波澜,被尽数压平。 马车那一吻,徐明朗的确以为如坠梦中。 可当他酒醒的那一瞬,他便知晓那不是梦。 是他,对不住郑可儿。 “三儿,幺幺如愿了。” 能在皇权的虎视眈眈之下,让这场大婚顺利完成,是他们这些年四处奔波,暗暗蓄势的最好回报。 而徐明月如愿,徐明朗也就如愿了。 徐明怀静静瞧了徐明朗好一阵,继而转头看向暗夜苍穹。 他们一大家子瞧着最不正经的是他二哥,可他们这一大家子最爱把一切事情往最坏之境地想的,也是他二哥。 有时候徐明怀都会觉得,他二哥比他阿兄想得都多。 徐明朗现下所求,是事事都要万无一失。 可这世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万无一失? 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的鸿沟明明轻轻一跃就能跨过。 可徐明朗却因着害怕那稍有不慎而带来的危险,宁愿拿自己的身骨做桥,让亲人踩着他的身体淌过。 这种付出与筹谋不是没必要,而是他们不舍得。 既然都是一家人,他们又怎么舍得让徐明朗躺在那沟壑之上? 徐明怀道:“二哥,要对自己好点。” 徐明怀又道:“二哥,你可以勇敢点,我们都能接住你。” -- 三朝回门之日如期而来,徐明月这三日别说从清园后院飞到望舒楼同家人待在一处,她压根是连这卧房都未曾走出。 就算是用膳洗漱,都是被谢清尧抱在怀里完成的。 至于旁的日子,全部都是在床上。 这话也不对。 最初那一夜的确主要是在床上,可第二日谢清尧照顾徐明月沐浴之时,忽然想到了前一夜徐明月在浴桶中勾着他的场景,一瞬红着眼哄着徐明月在浴桶里折腾了一回。 到了昨日,谢清尧也知晓再这般折腾,指不定要把徐明月的身子骨折腾坏。 谢清尧便牵着徐明月坐在铜镜前,给徐明月梳着这京城新式的发髻。 哪知这头发刚梳顺,徐明月透过铜镜瞧着谢清尧那散着青丝的模样,心头便染上了痒。 薄薄的寝衣被徐明月不慎一扯,那遍布红痕的香肩便露了出来。 夫妇二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不慎碰撞的那一瞬,谢清尧手里的梳子便应声落地了。 接着便是一应准备伺候主子洗漱的下人落荒而逃。 毫无疑问,昨日的两人都格外沉迷于这铜镜,故在这铜镜前胡作非为了大半日。 这档子事情谢清尧食髓知味,徐明月也乐在其中。 徐明月身体底子好极了,再加上她惯来对谢清尧纵容至极,只要徐明月没晕倒,她便会纵容着谢清尧。 故昨夜的夫妻二人纵然想着今朝回门略微收敛了几分,但也是折腾了两三回。 这不,好不容易睡个全乎觉的徐明月,到了这日头高爬的时辰,也还累到没有睁开眼睛。 谢清尧瞧着徐明月这红扑扑的小脸,又将娇软的人儿抱紧了几分。 从身到心的每一处自然都是美滋滋的,然瞧着徐明月这般疲惫模样,谢清要也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过分了。 他的娘子年岁轻,瞧见好玩的自当沉迷放纵,他这般年岁怎么能同徐明月一道胡闹了? 可是啊,他的小月亮只是想同他多折腾几回,他若是都无法遂了他的心,会不会也不妥? 唉。 新婚的第三日,谢清尧就陷入了要不要成全徐明月的两难之地。 然,现在更紧迫的是三朝回门之事。 将吻落在徐明月眉心,谢清尧还拍着徐明月的后背,轻轻哄睡,低声交待着行踪。 “娘子,我先去镇国公府把回门礼给送了,你好好睡一会,我晚膳再来接你。” 迷糊中的徐明月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小脸在谢清尧怀里蹭了好一会,才将瞌睡驱赶走几分。 睁开的狐狸眼将日光折射,风情被暖阳催酵,徐明月恍若脱胎换骨。 “你一人回去,我阿爹必然会吞了你。” 徐翦可是过来人,他镇国公府那伙子都是人精,徐明月三朝回门没回去,那便是徐明月被折腾到下不来床。 她阿爹只要想到谢清尧这般不节制,必然直接拔剑就要朝着谢清尧刺过来。 也不知徐明月这句话的哪个字眼勾引到了谢清尧,徐明月腰腹之间的滚烫早已到了让徐明月无从忽视之地步。 一手撑着床榻起身,徐明月从上到下的每一寸筋骨,都透着酸软。 但凡不是徐明月打小习了那点子三脚猫的功夫,今日必然是走不回镇国公府邸了。 两手推着谢清尧下床:“谢清尧,你快些起床换衣裳,去马车上等我。” 谢清尧抿唇:“你莫怕,你不喜欢我能忍。” 初初听到这般委屈巴巴的言语,徐明月自当心疼异常,身体力行表述着自己的乐意与欢喜。 可这没日没夜的折腾下来,这句话已经彻底变味了。 这已经不是谢清尧的自卑自怯自我妥协,而是谢清尧拿捏着徐明月的心疼,肆意求欢的专属话头。 徐明月觉得自己属实有些不争气,每次听着这般言语,还是会心软。 徐明月瞪向谢清尧,含羞带嗔,小声嘟囔:“这话你这几日同我说了多少遍了?” 见徐明月 都已经成了谢清尧求欢的专属密语。 确定徐明月打定主意要回镇国公府,谢清尧也没有非要阻拦徐明月的念头。 从床榻上起身,一应贴身丫鬟仆从走入屋内,谢清尧勾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摇头揶揄。 “阿昭长大啦,不好骗咯。” 徐明月眼尾一挑,笑得明艳动人。 她极喜欢这些时日的谢清尧。 成个婚,把谢清尧之前那点子不安尽数都蜕掉了,徐明月自当开心。 早知道这疗效这般好,徐明月就当早些嫁给谢清尧了。 不过转念一想,就京城这形势来看,还真不是徐明月想嫁就能嫁的。 第191章 预警 谢清尧待在房内绕着徐明月左看看,右瞧瞧,这里碰一碰,那里贴一贴,自觉哪哪都极其新奇。 而谢清尧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像足了那等子吸足了日月精华的妖精,略微靠近徐明月几分,便会让徐明月那耳根子滚烫,心尖尖乱撞,脑海中亦是克制不住回荡着这些日子的荒唐。 为驱赶脑子里那档子没个正形的画面,也为了驱逐身上的滚烫,徐明月从梳妆镜前起身,直接将谢清尧推出了卧房。 谢清尧委屈巴巴的立在门口:“娘子,你今日便不爱我了吗?” “砰。” 房门被徐明月从里头关上:“谢清尧,去马车上等,不能再闹腾我了。” 但凡等会徐明月红着小脸回到镇国公府,谢清尧又要多挨几记眼刀。 谢清尧瞧着那扇合上的门,想着徐明月小小一个靠在门后捂住脸颊的模样,眼中的温柔像足了那初春暖阳之下的和煦春风。 确认谢清尧已经离去,徐明月才在幽语的搀扶下重新坐在了梳妆镜前。 这一起一坐之间,缺了谢清尧转移注意力,那股子酸疼愈发折磨人。 明明分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徐明月又开始想谢清尧了。 想着谢清尧那委屈的模样,徐明月也觉得自己方才推夫君出房门的事情,做得不够妥帖。 “甜甜,你去守在殿下旁边,若是他不愉快你就来同我讲。” 甜甜赶忙领命出了正房,一路小跑着朝着正门而去,生怕耽搁了时间让谢清尧的委屈多延续一刻。 她现在是一点子都不觉得徐明月把谢清尧当宠溺过头了。 毕竟她主子现在依然觉得自己给谢清尧的不够。 立在清园正门之下,甜甜瞧着谢清尧正坐在马车内,向着正院所在之处翘首以盼。 光瞧这容色,属实瞧不出喜怒。 但若是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甜甜觉得自己竟然闻到了情爱的味道。 所以,谢清尧应当是开心的。 朝着谢清尧福身:“见过主子,姑娘让奴婢先来外头候着,魏管家还在最后清点回门的礼物。” 谢清尧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车窗随即被从内被扣住,甜甜再也无法窥见谢清尧一丝欢喜。 显然,谢清尧的愉悦,只愿意让徐明月瞧见。 旁人都只能瞧见谢清尧那副金贵到不可攀附的模样。 主仆二人隔着一扇马车车窗,一人坐一人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甜甜便有些坐立难安,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压抑。 甜甜一点一点挪动小碎步,直到靠近了马车前室,才停止挪动步子的步调。 徐明月不在的时候,离谢清尧远几分,甜甜才觉着自己还活着。 从远方传来的马蹄之声打破了马车周遭的冷凝与尴尬,光从那马蹄踏下之节奏来看,甜甜觉得这骑马之人必当非常急迫。 目光锁住来人之方向,甜甜瞧不太清那人的容颜,但光从那一身明黄的太子袍便能辨认出,正在长街纵马的人是谢崇安。 就在甜甜好奇谢崇安意图驱使马匹前往何处之时,便同谢崇安的目光有了碰撞。 这是甜甜头一次和谢崇安目光对视,也是甜甜头一次明白,如谢崇安这种天皇贵胄的慌乱与焦急,与他们这些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神思迅速得到规整,甜甜意识到谢崇安正在朝着马车所在之处奔来。 甜甜赶忙走到窗户边,躬身禀报:“主子,来人是太子殿下。” 坐在马车内的谢清尧没有给予任何指令,坐在马背之上的谢崇安翻身下马,落在了马车前头。 甜甜左右彷徨之后,最后选择朝着谢崇安磕头:“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理会跪地的甜甜,谢崇安双眸直勾勾的看向马车,仿若透过这扇车门,瞧见了坐在马车内的徐明月。 自徐明月成婚那日昏倒至今,谢崇安接连三日都是浮浮沉沉,半梦半醒。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可他想起的事情又不够多,双重记忆叠加在一处,让他无法分清楚梦境与现实。 从昨晚上到今早,谢崇安竭力将两条不同的记忆线分割,只能梳理出两个既定的事实。 梦境中的徐明月六岁选夫那日,没有选择谢清尧,而是选择了他谢崇安。 梦境中的徐明月在十四岁那年便嫁入东宫,成为了他谢崇安的太子妃,而徐氏全族亦唯他谢崇安马首是瞻。 可谢崇安无法理解,缘何他梦境中最后浮现的那一个破碎的画面,是腰间戴着珊瑚珠手链坐在皇位上的君王。 珊瑚珠手链是徐明月送给谢清尧的,所以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谢清尧。 为什么? 为什么稳坐东宫之位,还迎娶了徐明月的谢崇安,会与皇位失之交臂? 不,谢崇安一遍遍告诉自己,最后一幅画面不属于梦境,而属于现实。 梦境中迎娶了徐明月的谢崇安必然坐上了皇位,而现实中未能迎娶徐明月的谢崇安,若想坐上皇位必然要娶到徐明月。 这是上天对谢崇安的预警。 谢崇安如今心头一清二楚,那份所谓的天意,是真的。 娶了徐明月,才能成为这天下之主。 马车车门紧闭,马车之外只有一个甜甜,谢清尧的贴身仆从都还没有出来。 谢崇安觉着这马车之内坐着的,必然是徐明月。 掌心几度张合,谢崇安清了清嗓,竭力让自己显得柔和可亲些:“明月,我做了一梦,梦里你成了我的太子妃。” “你若愿意,孤愿意再迎娶你。” 马车车门被猛的踹开,谢清尧一脚将谢崇安踢翻在地。 一跃落在谢崇安身边,靴子踩上谢崇安胸膛,脚上的力量逐渐加重,落在谢崇安身上的目光,狠辣到极致。 徐明月带着一应仆从在幽语的搀扶之下走出,谢清尧当即把自己的脚收回。 迎着徐明月所在之处走去,谢清尧用自己的身子将谢崇安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不愿徐明月见到谢崇安,也不愿谢崇安同徐明月说那些毫无价值的鬼话,更不愿徐明月想起那血淋淋的过往。 徐明月用余光瞧向那抹明黄,仰头看着生了好大气的谢清尧:“怎么了?” 扶着徐明月坐上马车,谢清尧将徐明月紧紧抱住:“小月亮,这里有条疯狗在乱叫,为夫好怕。” 是谢清尧的小月亮,不是谢崇安的明月。 是徐明月的夫君,不是徐明月的前夫。 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了,谢清尧也会将一切生生拽回来,拽到他手里。 没有人,可以夺走谢清尧的小月亮。 第192章 押解 徐明月将手落在谢清尧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柔缓的安抚在谢清尧耳畔响起。 “阿尧没事,阿尧别怕。” “阿尧,我在呢。” “阿尧,我永远都是你的。” 马车从谢崇安身侧走过,从始至终,徐明月都没有给过谢崇安一个眼神。 若谢崇安没有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徐明月还能选择背后煽风点火,让谢崇安自个儿加快速度走向必死之结局。 既然谢崇安也想起来了,那她和谢崇安之间拼的就是真刀真枪的本事,比的是谁比谁棋高一招。 徐明月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谢崇安想起来了,那这些个纵然拼死针挣扎依然无法改变的结局,这些个由时光叠加在一处的痛苦,才更能让谢崇安感同身受。 谢崇安从地上爬起,亲眼瞧着这处处彰显着喜气的回门队伍,眼中的暖意被冰凉的杀气替代。 他想起了那经由老刘口中说出来的一梦,也想起了徐明月六岁选夫之日对他的厌恶。 他敏锐的察觉到,那不当是梦,那也当是活生生的现实。 可谢崇安不懂,缘何重走一遭的徐明月会对他这般抵触。 徐明月是他的太子妃,在他的记忆中他也从未亏待过徐明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头的疑虑太多,千头万绪在脑海中慢慢规整成一个眼下必须要做的事情: 徐明月必须成为他的太子妃。 谢清尧必须死。 小板子亲自赶着马车来到谢崇安跟前,跪在地上将谢崇安扶上马车。 谢崇安依靠在马车车壁之上,他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谢清尧死,又要怎样才能逼得徐明月不得不嫁给他。 要想达成这两点,当务之急是要让手握重兵的徐明怀死。 但徐明怀必然不能死在京城,最好是像徐明卿那般悄无声息死在荒郊野岭。 “小板子,即刻调遣手中最精锐之暗卫,待到徐明怀离开京城,便让他去同他的徐明卿团聚。” “太子殿下,如今徐明怀还待在京城,皇上似乎并不想让他回到武安郡。” “你去安排。” 谢崇安更不可能让徐明怀回到武安郡,谢崇安要让徐明怀死在路上。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郑行野其人,上一世这人虽然没发挥太大的价值,但再怎么说也是稳稳护住边疆的将领。 似乎,能和徐明怀一战:“将郑行野用起来,握住他的把柄。” “还有,再去查查小绯,她的身份是否有问题。” 一连接收到数条命令,小板子并没有手忙脚乱,只是抬头多看了谢崇安一眼。 两相对视,谢崇安笑着问:“还不去做,是准备去地府做吗?” 小板子赶忙从马车之上下去,翻身坐上马背,将这些个事情逐一安排了下去。 徐明月同家人一道用完午膳,徐翦没有询问徐明月缘何没有翻墙回到望舒楼,林雁没有在瞧清徐明月之疲惫后叮嘱令人要节制,徐明怀和徐明朗也没有将任何针对落在谢清尧身上。 眼前的变数太大,大到徐氏众人必须立即结合现下之情状,调整战术。 从日过中天到炙热退散,徐氏众人待在书房内寸步未出,就连那等子送冰鉴和瓜果的仆从都没有被允许靠近书房一步。 眼下这一出,瞧着比之十年前那一出似乎更为紧迫和严肃。 一应事情尚且还没有将最终应对之法的结论落下,书房的门便被敲响。 “众位主子,海公公亲自来了,来召姑爷入宫。” 海公公都亲自来了,那便意味着谢崇安已经说服了谢晏,眼下耽搁的每一瞬,都意味着风险的成倍增长。 徐明月朝着众人柔柔一笑,亲自将书房的门打开。 谢清尧一手握住徐明月的手,一手扶着徐明月的腰,直接迎着偏厅走去。 “海公公,走。” 海公公笑着朝徐明月打了个千儿:“今日皇上想同贤王聊点私事,只召了贤王一人入宫。” 话都已经直白到了这种程度,那便是谢崇安如今这一拳的确打在了谢晏的心坎之上。 看着这足以将镇国公府围绕三圈的御前侍卫,徐明月未曾展露出畏惧,反而牵着谢清尧的手直接坐了下来。 褪去稚气的狐狸眼多了威严,徐明月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写满了不悦: “敢问海公公,我夫君犯了何错,须得你们在本王妃回门之日,兴师动众的来…押解?” 海公公还真没想到徐明月现在说话这般强势,常年挂在容色上的笑,在这一瞬凝结。 他可是御前太监总管,这满京城还从来没有人敢下过他的面子。 “郡主莫要多心,皇上惯来喜爱贤王,今日只是想爷俩说点贴心话。” 漫不经心一笑:“哼。” 这话徐明月不信,镇国公府的人不信,海公公自己自然也不信。 可皇权在上,信与不信本来就没有那般重要。 偏厅之内陷入无声之对峙,伴随着海公公不经意间挥动的拂尘,困住镇国公府的御前侍卫,瞬间翻了个倍。 徐明月今日若是打定主意不放人,海公公也不介意真的动手押解谢清尧入宫。 不悦在眨眼之间化为乌有,徐明月又成了那个瞧着明艳动人的京城贵女。 “海公公,还劳烦你转告皇上,我与夫君新婚燕尔,今晚若是见不到夫君归家,明日必然是要一路哭着喊着进宫要人的。” 这天下,唯一能挟持君王的就是民心。 君舟民水,君王不仁,那这天下百姓自当覆了这皇权。 海公公没有应承这话,只是随意和着稀泥:“您放心,皇上也就同贤王随意聊聊,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不顾周遭虎视眈眈,徐明月站在谢清尧跟前踮起脚尖,两手捧着谢清尧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贴上谢清尧的唇。 “你莫怕,有我小哥在,谁也不能动我徐明月的夫君。” 谢清尧将徐明月压在怀中,嘴唇贴着徐明月的耳廓,用只够徐明月听到的嗓音道:“宫内有我。” 将怀里的人移出:“我不怕,我等娘子来接我回家。” 第193章 逼离 谢清尧离去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又有手握圣旨之宣纸之太监入了镇国公府。 没有出乎众人的预料,洋洋洒洒写满圣旨的夸赞及奖赏,落在最后只有一个重点:让徐明怀即刻离开京城,去往武安郡防范大金和大匈的反击。 徐明怀亲自捧着这份圣旨入了宗祠,洗漱焚香之后将圣旨落在了宗祠中央那专门存放圣旨之木架上。 这上头放着的是镇国公府历代子孙所受到的,来自一国之君的恩赏。 等到这一系列琐碎之事做完,那宣纸太监没有选择离去,依然亦步亦趋的跟着徐氏众人身后。 徐明怀的容色极其不好看,从亲卫手中结果银枪直接将一颗养了十来年的大树拦腰截断。 谢清尧前脚被召唤进宫,徐明怀后脚就被要求动身前往武安郡。 不就是要亲自打落谢清尧的庇护伞,将谢清尧直接变成那砧板上的鱼肉? 可谢清尧是徐明月的新婚丈夫,徐明怀怎么可能不替徐明月撑起门楣? 见宣纸公公依然不退,徐明怀直接迎着宣纸公公走去:“殿下如今入了皇宫,本将军要等到殿下从宫内出来再回武安郡。” 宣纸公公自然是领命而来,直接引着徐明怀往那僻静之处走:“徐将军,不瞒您说,贤王这一趟入宫若想全身而退,那必然是不容易的。” “您若回了武安郡,手握军权与朝廷制衡,自当能护住您的家人。” “您自个儿想想,到底是您嫡亲的妹妹重要,还是贤王这个妹婿重要?” “退一万步说,有您这个兄长在,郡主就算和离再嫁,也当配这天下最好的儿郎。” 别说徐明月如今不过是才嫁给谢清尧,就算徐明月如今已经怀了谢清尧的子嗣,谢崇安为了那玄乎其玄的天意,也愿意迎徐明月做太子妃。 徐明怀心头衡量再三,眼中锐利散了几分,但那股子杀气依然浓烈的很。 徐明月浅笑盈盈朝着公公走来,笑着拍了徐明怀几下:“我小哥刚从沙场杀了贼寇归来,这身子血腥气犹在,还请公公莫怪。” 徐明月从衣袖中拿出一沓将近万两的银票,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宣纸公公手中。 “还请公公赐教,皇上原本不愿让本将军离开京城,今日怎么忽然就愿意了?” “您的家人都在京城,徐氏一族惯来忠心,皇上对您自然是放心的。” 万两银票买不了这宣纸公公开口,徐明月直接将身上所有银票都塞进了公公手中。 宣纸的公公在环视四周,将自己待在那金殿之外听到的言语,尽数说给徐明月和徐明怀听: “武安郡守将调离武安郡的圣旨,是在您大婚前一日便下达的,等到徐将军回到武安郡之时,郑将军已经领兵十万驻守西肃郡。” 谢晏和谢崇安此举蕴含的威胁之意,还真是没让镇国公府这些年的筹谋落空。 他要在京城拿捏住徐明怀的家人,但凡徐明怀敢生出任何异心,他们便会联合大金和大匈,同郑行野一道联合夹击徐明怀,将徐明怀生生困死在武安郡内。 为了困死一位主将,宁愿引他国铁骑入侵我大瑜之国土。 在谢晏父子眼中,山河与百姓,都比不过权力与金银。 “多谢公公提点,您可先行归去,我小哥今日必然会离开京城。” 公公皱着眉头摇头:“还请郡主和将军莫要为难奴才,奴才必须要盯着将军离开京城,才能回宫复旨。” 徐明月握住徐明怀的手腕,状似在压制徐明怀的动作,实则是趁机将锦囊放进了徐明怀衣袖之中。 “不知公公可否通融一番,让我等和小哥好好道别一番。” 公公又一次摇头:“徐将军今日的一举一动,奴才必须要只字不漏的对着主子们通禀。” 眼见徐明月又要拿银子,公公压低嗓音道:“郡主,活着挣下来的才叫银子,奴才若是死了,再多银子也是白费。” 话都说到这般程度了,林雁让许妈妈将徐明怀的行囊递上,朝着宣纸公公浅笑点头。 今日这宣纸公公透露的信息,于徐明怀而言已有千斤之重。 立在镇国公府门之下,徐明怀背着行囊沉沉看着送他离去的亲人,沉默着翻身上马。 徐明月心有不安,朝前追出好一段距离:“小哥,当心些,到了武安郡记得给家里来信。” 徐明怀朝着徐明月挥了挥手,直接带着三百铁骑朝着武安郡飞奔。 只有回到武安郡,只有手里握着十万守城军,才能拥有让谢崇安不敢轻举妄动的资本。 骑马走出京城数十里,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惯来行兵讲究快准狠的徐明怀,选择了让所有骑兵安营扎寨。 “我今夜给兄弟们守夜,兄弟们好好安心睡一觉,这一次回去是一场硬仗。” 没有人推挽,所有人都选择了迅速进食,继而各自在篝火丛中迅速入睡。 所有人在离开武安郡的那一日便知道这一趟并不好走,可他们都愿意陪着徐明怀走这一遭。 徐明怀在战场上为他们扛过刀,在沙漠里陪他们喝过酒,在风雪中带着他们将贼寇一一驱逐。 徐明怀是战神,徐明怀更是他们的兄弟。 这京城的权贵要欺负他们兄弟的妹妹,他们自当同徐明怀一道护住徐明月,也当陪着徐明怀重新回到属于他的丛林。 待到所有人都已经安眠,徐明怀才将衣袖中的香囊拿出,双手摩挲着那一笔簪花小楷。 “小哥先护山河,先稳边疆,京城之困我和谢清尧心中有数。” 徐明怀不知不觉便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染了泪花。 他徐氏一族不负百姓,不负山河。 此事不仅他徐氏儿郎知,徐明月亦是一日未曾忘。 第194章 逆局 谢清尧跟着海公公出现在勤政殿时,谢崇安正坐在殿内陪着谢晏喝茶,而勤政殿内外之守卫,多达五千人。 也不知道谢清尧是瞧不懂如今这出的意味,还是谢清尧压根不畏惧这般胁迫,他竟然还能嘴角带着软软的弧度,平和面对着眼前这稍不留神便会将性命交待的险境。 其实,谢清尧只是这些日子被徐明月养得极好,就算进了这权力谋夺之巅峰,周身依然氤氲着一层柔光。 在勤政殿内冷静了一个时辰的谢崇安,其实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鲁莽。 他不该因着火上心头,在没有将一应布局做好之际,直接将自己的底牌展露在谢晏跟前。 “孤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太爽利,未能亲赴清园贺贤王新婚大喜,还望贤王宽宥。” 很无价值的寒暄,但谢崇安还是做了。 一定程度上来说,谢崇安在向谢清尧示好。 他希望谢清尧不要将事情推到无从挽回之地步,他们都当需要些许时间将手中势力重新盘算。 在谢清尧这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回头路。 开局了,落下的每一子都当算数。 “你若去了,我这婚还能成?” 眼前的谢清尧于谢崇安而言,熟悉中带着陌生。 久远记忆之中的谢清尧从未展露过这般攻击性,然站在他眼前的谢清尧,却自来未曾给过他任何面子。 谢清尧,似乎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中。 他的卑躬屈膝既然换不到好的结果,谢崇安自当握剑直面迎击:“孤前些日子听人说,孙义成和李岩之的死,都是贤王的手笔?” 谢清凤眸上扬,勾勒着极淡的笑极淡:“听谁说?” 谢晏笑得和善,熟练的装着老好人:“清尧,若真有此事你自可言明,朕愧对皇兄皇嫂,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可殿内外的五千守卫,宫城内一步一人的御前侍卫,谢崇安与谢清尧一座一站的区别,就表明了谢晏的态度和立场。 这父子俩演着双簧,想骗谢清尧入坑呢。 谢清尧并不愿意偏题,非要将这事问清楚:“皇上,太子,是听何人说?” 谢崇安抬头和谢晏一瞬对视,手中茶盏重重落下:“谢清尧,你若选择坦白还能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你若胡搅蛮缠,父皇再是仁慈也护不住你。” “今日本是我同娘子三朝回门之日,直接被御前侍卫押解这金殿之内承认那等莫须有的罪名,你们难道不觉得极其好笑吗?” “孙义成是谁杀的,李岩之是谁害的,盐铁一线的所有官员是谁动的手,皇叔和太子能不知?这天下百姓能不知?” “我此生为了同娘子长相厮守,选择了遗忘这些个事情,太子和皇叔非要逼着孤将父皇母后之死记在心上,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谢清尧在告诉谢晏,他明白今日这一出是因何而起,可这些个事情的确同他无关。 要想让他替谢崇安背这锅,绝无可能。 谢崇安也不慌,继续给谢清尧挖着陷阱:“不查明真相,却让这天下百姓都知晓真相,贤王还真是好手段,好谋略。” 只要谢清尧顺着这话将这些个罪名往谢崇安身上推,那谢清尧今日必死无疑。 谢清尧觉得站着属实有些累,自个儿环视了一圈勤政殿,大大方方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太子是不是想让我说:太子将所有盐铁线之朝臣赶尽杀绝,最后将徐明卿杀掉,继而将罪名全部压到自己的父皇头上,还真是大逆不道?” 看着谢崇安容色上维持不住的和气,又看着谢晏那落在书案之上反复敲打的手,谢清尧直接笑出了声。 但凡谢晏知晓谢清尧一早就明白谢瑜和陈殊之死的真相,那自谢清尧苏醒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将扣在谢清尧头上。 那时,纵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谢晏也不会让这样一个有实力,有心机的谢清尧活着走出皇宫。 继而,谢清尧选择了反将一军:“我今日就想问一句,难道父皇母后的死,真的是皇叔所为? 殿内沉默的试探并没有维持多久,对于陪着父子二人演这出戏,谢清尧表现的相当不耐烦: “今日把我叫到皇宫,若是为了替谢崇安顶罪,我必然是不会认,皇叔这一国之君,要杀了我,我自当无力反抗。” “但我也想请皇叔三思,若是这些个事情都是太子做的, 这其中的意味又当如何?” “若是皇叔真的将我也杀了,如今这朝堂之格局,又当如何?” 谢清尧朝着海公公挥手:“我话说多了,有些渴,先帮我倒杯茶。” 海公公在这御前当差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未见过敢直接讨茶喝的臣子。 但见谢晏未曾反对,海公公便带着笑给谢清尧斟茶倒水。 谢晏握在手上的佛珠,被一颗一颗的拨弄。 清脆的碰撞之声让谢崇安本就不够坚定的心,染上了些许彷徨。 谢崇安甚至觉得,这大梦一场后,这交叠的记忆似乎将他原本的计划打乱的七零八碎。 谢晏看着谢崇安,嗓音既柔又缓:“太子,朕惯来信重你,你今日这番话可有证据?” 太子二字,是谢晏将这事从家事变成国事来谈的态度。 家事,是否有证据不一定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之主的心偏向谁。 可若是国事,那自然要实打实的证据。 谢崇安察觉到这番变动,选择恭恭敬敬的朝着谢晏磕了个响头。 他想将舒槐及手上的证据现在摆出,可他又不想这般早,将证据摆出。 谢清尧这般咄咄逼人,万一是想让他透露舒槐之行踪,最后抓住把柄直接将舒槐杀了,那他谢崇安岂不就是比今日之状更为被动。 对于如今的谢崇安而言,更重要的应当是将那些记忆化繁为简,才有可能凌驾于徐明月和谢清尧头上。 “启禀父皇,儿臣也是因为担忧父皇被蒙在鼓中,故在见完人证和些许物之后,便立即来见父皇。” 谢崇安未曾在证据确凿之时便来见谢晏,不是因为鲁莽,也不是因为心急,而是谢崇安这个儿子,担心自己的父皇。 谢崇安将目光投向谢清尧,转移矛盾:“不知贤王今日这番煽风点火,可有人证物证?” “谢崇安,你脑子里头装的都是浆糊吗?” “是你诬陷我杀了两位朝臣,难道不当你提供证据吗?” “你所说的人证,只要你需要,不管是十人还是百人,我都能给你当即凑齐,你要吗?” 第195章 恩爱 今日谢清尧字字有理有据,句句干净利落,直接将谢崇安这先发之人死死制住。 谢崇安所渲染的谢清尧手上握着的实力,加上这天下百姓对谢清尧的怜惜,的确令谢晏心头不安。 可若是谢清尧针对谢崇安做的推测属实,谢崇安真生了那等铲除异己,继而把控朝臣和民心的事情,对谢晏而言,亦是格外危险。 眼前这龙虎相争之局面,谢晏一时之间还真没想到极好的解决之策。 毕竟摆在眼前的这两人,在没有掌控绝对证据之前,谢晏还真不想杀。 “既然你们双方都说这些个事情是对方所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偏袒任何一方都不合适,朕决定给你们十日时间将证据摆出。” “太子已经做好了诬陷我和娘子的准备,十日自当是够了,而我与娘子若想要要将这些个事情一一查明,面对来自太子的重重阻挠,区区十日如何够?” “更何况我本就是被诬陷的,这等事情太子若拿不出铁证,皇上直接判太子的罪即可。” “我如今对于这等子尔虞我诈的事情不甚喜欢,我只想着早日回家,陪着我娘子一道泛舟湖上。” “若是下次太子找到别的证据了,皇上再来召唤我进宫即可。” 谢清尧怕徐明月担心,也怕他不在徐明月被人欺负了,他宁愿将主动之权交到谢崇安手中,也想陪在徐明月身侧。 所遇之困境迟早能解决,纵然他能活到百岁,如今能陪着徐明月的日子,也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谢崇安现在完全摸不准谢清尧的路数,方才咄咄逼人的人,现在压根想直接退局,不同他完了? 谢崇安不信。 “谢清尧,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人,可莫要在这金殿之上胡搅蛮缠!” 谢清尧扫视着谢崇安:“我都已经将我的头递到你手上,让你随意找证据去诬陷,让你登上皇位再无阻挠,还叫胡搅蛮缠?” “谢崇安,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崇安:…… “朕许久未曾同清尧好聊聊体己话,清尧就别出宫了,朕让海公公回清园通个气儿,明月惯来能干,让明月去查。” “朕也觉得清尧方才所言在理,那便给明月十五日时间,十五日之后朕在勤政殿断了这桩是非。” 既然入了局,这局便不是谢清尧想出就能出的。 帝王疑心在前,东宫陷害在侧,谢晏担心这些个事情若真和谢清尧有关,那今夜过后谢清尧必当直接带着徐明月逃出京城。 到时候龙归大海,这江山必当易主。 至于谢崇安,谢晏心中有数,翻不了这天去。 若能碰巧找到那能将谢清尧名正言顺除掉的证据,谢晏还乐得轻松。 “我娘子这些日子有些累,恐怕没这精力去将这些个事情查明。” 谢崇安对谢晏此举自当全力赞同,能将谢清尧困在皇宫,很多事情都要好处理了极多。 “郡主在德水为写出治疫之方都能数夜不眠,连孤都相信郡主之实力,贤王就不相信?” 谢清尧眉头一拧,觉得从谢崇安口中说出的郡主二字,刺耳极了。 不愿承认徐明月是他的娘子,不就是意图将徐明月夺走吗? 痴人,说梦! “太子今日真的是脑子里装的全是水,我何时怀疑过我娘子的实力?” “我娘子之能力能让这世间无数男儿望尘莫及,也能让我自愿俯首称臣,就算是太子在我眼中,压根比不上我娘子一个头发丝儿。” “我不想让我娘子去查,只是我为人夫婿,这才刚成婚就给她惹了乱子,她生气了不若昨日喜欢我了,我找谁说理去?” 谢崇安眉头越皱越紧,他总算意识到谢清尧这话越说越不对劲儿。 往日的谢清尧那都是直接动手的性子,说出来的每句话那必当目的明确,扎出来的每一针都是要见血。 而今日的谢清尧虽然有攻击性,但他压根没有想过要现在见血。 他似乎,想让谢晏和谢崇安都看清他如今的幸福。 他这是没地儿秀恩爱,上赶着找他们两个要他命的人,秀恩爱? 谢清尧这人,还真是变态到无以复加。 “好了,清尧也别担心了,明月那边朕再多送些补身子的吃食过去,你就安心在皇宫陪着朕。” 谢清尧见谢崇安似乎品味到了他表述的精髓,倒也没有再一味推挽。 “太子也真是事多,这般辛苦我娘子,等我出宫必然要好好弥补我娘子。” “皇上,李岩之最后是死在皇宫的,我娘子出入宫廷不便,不知我可否代为查探宫内之事?” 谢清尧这一提醒,谢晏才记起来当年李兰儿的死,他竟然真的从未生过要查的念头。 可能是他亲眼见着李兰儿和李岩之双双坠落,而那城楼之上除了李兰儿和李岩之,再无其他人,心里便先入为主认了这事。 “朕允了。” 谢崇安今日光是瞧着谢清尧便觉得心累,可关乎李兰儿的事情他属实不愿节外生枝:“父皇,兰贵妃到底是后宫嫔妃,贤王一介外男,频繁出入后宫是否不妥?” 见谢晏眉头染上疑虑,谢崇安继续道:“贤王身份最贵,亲自查案有失身份,儿臣从东宫调几名得用的宫女太监供贤王使唤,您看这样可行?” 谢晏点了头,谢崇安笑着谢了恩。 只剩下谢清尧看着天边的的小月亮,百爪挠心。 谢清尧今日是真的格外不想去陪着谢崇安演戏,火坑上的铁板被谢崇安揭开了,证据谢清尧都握得紧紧的,就等着谢崇安自己去跳了。 谢清尧今夜,真的很想回去抱着徐明月,给徐明月好好揉揉肩膀捶捶腰。 他娘子这些日子,真的辛苦极了。 第196章 棋局 谢清尧被困皇宫半月的消息,是在当日夜里传回的镇国公府。 原本准备今夜直接住回望舒楼的徐明月,当即就朝着清园而去。 谢清尧惯来喜欢干净,皇宫里头的那些个东西,别说衣裳,就算是那等子枕巾被套谢清尧都不习惯。 最重要的是,这等子开了荤的狼,日日吃不到肉又喝不到汤,怨气是会极大的。 怨气大又得不到安抚的结局便是,谢清尧必然会想杀人。 将谢清尧一应惯用的物什装了半马车,徐明月又在自己的衣柜中挑挑拣拣的好一会子,找了一套自己近来穿的比较频繁的春衫单独包了出来,才将魏福禄叫了过来。 “他们必然不会让我进宫,这些个东西他们若要查看,你摊开给他们看,莫要让他们沾手了,不然谢清尧能闻出来。” 徐明月又将那包裹放在一边:“这是我穿的衣裳,谢清尧抱着能睡得舒服些,这包裹你费点心思莫让旁人打开了,不然谢清尧生气了,谁碰谁就得死。” 又指向放在一侧的食盒:“这是谢清尧要入口的东西,你们前头吃过那么多亏,这上头可千万不能马虎。” 徐明月零零碎碎叮嘱了好一些话,魏福禄事无巨细的全部记住之后,又当着徐明月的面复述了一遍,就直接赶着马车离去了。 眼瞧着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徐明月也没有入睡的打算,从后院一跃回到镇国公府,入了徐明朗的书房。 此时的徐明朗也没有入睡,正穿着一件夏衫在宣纸上勾勒着路径。 见徐明月过来,便起身朝着软榻走去,将早早给徐明月备上的吃食递到徐明月手边。 他知晓,徐明月今夜必然是睡不着的。 思索良久,徐明月道:“二哥,我觉着谢崇安想起来的东西并不全。” “若是不全,以他的性子他会先来找你。” 徐明月眼睛一亮,心头的重压一瞬散了一半:“二哥,我想同你说说,我要怎么打这一场仗。” 自重逢以来,徐明月但凡做一些重大的决定之前,总会和谢清尧去聊一聊。 不见得是聊正事,就是单纯的见一面,徐明月也是心安的。 如今谢清尧不在,徐明月有些不习惯。 徐明朗将棋局铺开:“那二哥便陪幺幺下这一局棋。” 徐明月手里握着白子:“二哥,这一局先下被动,所以你先下。” 没有推挽,徐明朗直接放弃中心位,下在了并不显眼的地方:“二哥觉得家最重要,故将头一颗棋子落在了家中。” 徐明月眼眸眨了眨,将棋子落在中心位。 徐明朗直接将徐明月的棋子捡起来,放进了徐明月的棋篓里:“幺幺,你这颗棋子下慢了,二哥看住了家,这棋局便成二哥的了。” 徐明月微微扬起下巴,发现他二哥真的有趣极了:“重开,我先下。” 徐明朗自然无有不应,将棋子撤回,让徐明月先落棋。 从星光缀苍穹,下到日头挂蓝天,徐明月和徐明朗只下了一局棋。 在这过程中,徐明月反反复复的修棋改棋撤棋,最后总算将每一颗棋子落在了徐明月想落的地方。 棋局在心中,徐明月总算敢让疲惫侵占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伏在软榻之上入了睡。 徐明朗让阿全将在躺椅上垫了床毯子,才轻手轻脚抱着徐明月躺在躺椅上,又拿出一床桑蚕丝毯子替徐明月盖住心口。 手里的折扇轻轻摇着,目光在棋局和徐明月身上游转,徐明朗忽然觉得好心疼。 他家幺幺去岁才及笄,却早已在这山河的棋局之上辗转反侧,就连好好睡一觉都是奢侈。 阿全从屋外走来,凑到徐明朗耳边道:“主子,太子在侧门马车上等您。” 徐明朗瞧着徐明月额头上的汗歇了不少,便将冰鉴往后头推了推。 领着阿全走出书房,徐明朗交待道:“将甜甜叫过来照顾幺幺,除了甜甜,任何仆从强行要靠近这屋子,直接杀了。” 这府内的仆从也在迅速往外头撤着,徐明月身边如今只有甜甜这一个贴身侍女了。 侧门窄巷之内只停了一辆马车,徐明朗察觉不到周遭是否有暗卫伏击,但徐明朗却明白,必然有。 且比之过往会多上很多。 稳步走上马车,徐明朗朝着谢崇安拱手:“见过太子。” “明朗坐。” 随着徐明朗在马车之上稳坐,原本无人驱使的马车多了车夫,马车也开始在嘈杂又燥热的街道之上行走。 “自从明朗开始替孤张罗这些个生意,孤这手头的情报往来,比之过去可快了不少,等到日后孤登基了,至少得给明朗一个正三品的官职,封侯拜相亦是指日可待。” 徐明朗笑得云淡风轻:“太子知道的,草民惯来没有什么大志向,只要幺幺无碍,草民倒愿意做点小买卖,图个悠哉游哉。” 眼前的徐明朗和记忆里大放异彩的徐明朗也不相同:“如果孤成为皇帝,明朗是否愿意将明月嫁给孤?” 徐明朗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让夏日的暑热和马车内的凉意中和:“在草民的家,草民愿不愿意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幺幺愿不愿意。” 而徐明朗愿意为谢崇安所用的前提,一直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谢崇安坐上皇位,替徐明月留下一条活路。 “若有朝一日,孤站在谢清尧的对立面,明朗当如何选择?” “太子拘泥的点其实有些偏,我镇国公府从来只站在幺幺的立场解决问题,至于夫婿,幺幺若是不想要了,我们自当给她换新的。” “如今得太子扶持,草民这生意做得更大了,多备几份嫁妆也无碍。” 谢崇安的眸子一直落在徐明朗眉眼之间,一瞬都没有离开过。 “明朗觉不觉得,明月自六岁那年东宫选夫之后,便有些不同?” 徐明朗将窗户合上,嗓音也压低了:“太子想说幺幺从东宫回来,便被人替换了?” 谢崇安骤然一笑,没有在将话头落在这处:“明月要替贤王去查一些和她本人无关的案子,明朗如今也是我东宫的人,个中利害可要盘剥清楚。” 徐明朗其实从谢崇安提起东宫往事便明白,谢崇安今日来有两重目的,一重是想看徐明朗知不知道些许上一世的事情,所以谢崇安上一世的记忆,必当存在很大的思维上的漏洞。 二重便是提醒徐明朗莫要拿着手中势力替徐明月查案。 “幺幺是我徐氏嫡女,她刚嫁入清园手上人手必然用的不顺,若是要用镇国公府的人,我=草民自当不会去阻拦,至于替太子做事的人,草民手里握着的信息,草民必当不会泄露分毫。” “殿下若是不放心,这段日子便安排个人跟着草民。” 谢崇安低头笑了笑,道:“好啊,孤正好将人带过来了。” 第197章 密室 魏福禄通过重重阻拦,总算将徐明月亲手收拾之物什送到谢清尧跟前之时,竟然已经到了黄昏之时。 在宫女的带领之下入了谢清尧所入住之宫殿,瞧着这些个对他明显怀有戒备的宫女太监,他便明白这些个人是来监控他主子的。 不得不说,这些人胆子真大。 没敢敲门,也没敢推门而入,魏福禄恭恭敬敬站在马车旁,不多时身上便已经湿透。 殿门被从里头拉开,魏福禄看着谢清尧那略微凌乱的发丝,便知晓他家殿下刚从床上起来。 虽然这板着的脸和大多数情况都没什么出入,魏福禄却能精准捕捉到,他家殿下随时都有可能杀人。 魏福禄没敢靠近谢清尧,他出了汗必当不好闻:“殿下,夫人让奴才给您送了些贴身物什过来。” “从宫门到此处,奴才没让任何人碰夫人给您准备的物什。” 不用贤王称呼谢清尧,魏福禄就更不会用王妃来称呼徐明月。 没有开口,谢清尧走到马车旁,亲自将这半马车的东西搬到寝殿之内。 那些个原本准备等着魏福禄往里头搬的契机,再查验一番的宫人,当即便落了空。 跟在谢清尧身后走入寝殿,当即便要动手去碰这些个东西:“贤王,奴婢来替您收拾,您再歇息一会。” 谢清尧衣袖一挥,直接将人从寝殿挥到了院内。 手里拿着一把蜜饯往嘴里放着:“碰脏了我的东西,你们就得死。” 房门被从外头合上,魏福禄躬身等着谢清尧亲自收拾床铺,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等到谢清尧将一应惯用之物替换好,转身拿着一套衣裳进入浴房。 沐浴更衣之后,谢清尧将徐明月给他备上的养身子的药吃下,又拿着一把蜜饯放在手里,悠闲的握在软榻之上,任由晚风将他带着湿气的头发吹干。 “小魏子,莫要让她受任何委屈,也莫要让她受任何累。” 谢清尧总是不习惯将徐明月交到旁人手中,不亲自照看着,谢清尧总是不安心。 魏福禄笑着道:“夫人还说,让您好好用膳,好好入睡,莫要生气呢。” 谢清尧瞥了魏福禄一眼:“老东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徐明月的叮嘱谢清尧做不到,谢清尧的叮嘱徐明月自然也做不到。 魏福禄抬手打了自己脸一下:“殿下和夫人惯着奴才,是奴才恃宠而骄了,回头就去领鞭子。” “清园的一切都记得带着月月去瞧瞧,莫要让她这主人都不清楚自己的家长哪般模样。” 谢清尧原本是要自己亲自带着徐明月去瞧的,现在倒是便宜魏福禄了。 “奴才省得。” 魏福禄瞧着谢清尧已然闭上眼眸,便轻手轻脚走出了屋子,将房门给合了上来。 看着那些个依然跪在青石地板上,没有得到谢清尧准许不敢起身的仆从,魏福禄抿了抿唇。 活该。 出宫之后魏福禄便直接去了镇国公府,接着徐明月和甜甜朝着清园而去:“那些个东西一送过去,殿下立马便用了起来。” “药吃了吗?” “殿下先是沐浴换了衣裳之后才吃的药,后头有吃了一把蜜饯,奴才离开的时候殿下已经躺在软榻上浅眠。” 徐明月吸气长了一瞬,有些无奈。 必然没有人替谢清尧擦头发。 入了清园,魏福禄跟着徐明月进了卧房,跪在床榻边按下一个机关,一条暗道便摆在徐明月跟前。 朝着徐明月磕了个头:“殿下原本打算亲自带着您看这清园的里里外外,可如今有些不便,就只能委屈夫人了。” 徐明月扬手,魏福禄便站了起身,亲自领着徐明月进入这密道。 惨叫之声透过层层石墙传入徐明月耳中,徐明月置若罔闻,跟着魏福禄亲自查探着这地下密室之布局。 “这京城所有人的档案都在这三间屋子里,往日槐大人在的时候,也不用翻阅这些东西,他心里头都是一清二楚。” 徐明月这棋局早就布好的人,其实现在并不着急。 接过魏福禄手里的灯笼,绕着这三间屋子走了一大圈,最后只将赵盈的那份档案握在手中:“怎么瞧不见我的?” “您的自当在殿下心里,这等黑黢黢又冰冷的木盒子,怎么可能配得上夫人?” 徐明月嘴角疯狂上扬:“小魏子,谢清尧知道你这般会讲话吗?”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魏福禄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又领着徐明月进入另外一间屋子,指着屋内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窗户:“但凡夫人想找到什么人,只要将要求通过这个口子递出去,若是京城之内的事,一日之内必然会收到回信。” 又指着对面的屋子:“您若收到回信想要见那人,便能直接将想提之人在那边安排下去。” 魏福禄走到那刑楼门前,便止住了步子:“若是您要审人,只要进了这屋子,便没有审不出来的。” “这等审问的事情奴才自当代劳,不能污了您的手和眼。” 徐明月越过魏福禄微微推开一条门缝,发现这里头的布局最起码能装下上百人。 而那些挂在墙上的刑具都染着血腥,徐明月有一大半从来都没有见过。 将灯笼递到魏福禄手中,徐明月开始往回走:“这清园是你们从别人手上买的?” “是…是从自己人手里买的。” 密室和档案室易为,但那刑讯审问之室,可不是一年半载能造就的。 “哦…你们这自己人,还挺厉害。” 魏福禄尴尬的摸了摸头:“嘿嘿嘿,还是夫人最厉害,一眼就能瞧出来。” 点到为止,没有再做纠缠。 “让他们顺着李兰儿那条线查查,到底是那间青楼出的什么人培训的她,也一道查查让那些舞姬染病的人,是否和这青楼有关。” 第198章 归处 时至子夜,徐明怀带着骑兵彻底离了京畿,便安排手下之骑兵聊做休整。 从京城去往武安郡只有一条大道可走,但除了大道之外还有一条山路可行。 若是走大道,徐明怀面对的不仅是藏在暗处之人的伏击,还有各郡县守城军的为难。 若是选择山道,徐明怀借助地形之便,的确可以防范不少追杀。 可山路崎岖,他功夫好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翻山越岭,可若是带着三百骑兵去走山路,所耗费之时间最少要再加上五日。 以如今京城之风向来看,五日,极有可能意味的是天人两隔。 徐明怀并没有彷徨多久,心底已经有了决定。 坐在火堆前拿起酒壶豪饮了一口酒,徐明怀想到了徐明朗。 他们俩还真不愧是兄弟。 等到那真将风险摆在眼前之际,他们都会成为那种为了填平未知风险之沟壑,拿自己安危去赌的人。 事关家人,他们自己能冒万般风险,却绝对不能接受让家人置身险境。 稍作停歇,徐明怀带着三百骑兵朝着正道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一模一样的三百骑兵亦在此处稍微歇息,直接朝着山道而往。 从京城一路尾随徐明怀而来的人,自当赶不上这等行军打仗之人的步调,等到他们跟上之时看到了是那三百齐备的背影。 没做徘徊,所有暗卫朝着山路而去。 暗哨吹响,徐明怀之行踪由信鸽直接传回了京城。 谢崇安看着这由暗卫传回的最新消息,绕着书房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徐明怀用兵惯来诡谲,走山路继而将所有伏击跟踪之人埋在深山老林,的确更符合徐明怀的用兵之法。 可若加上徐明月,谢崇安又觉得徐明怀不当这般理智。 “山路中途是否有中途再回大道之契机?” 拱手跪地:“属下前头找了不少山民,说是要重新回到大道,耗费之时间比直往武安郡更长。” 谢崇安心依然不安:“分散势力,郡县借兵,两处设伏。” “让郑行野守好最后一处,若是真让徐明怀活着回去了,孤可就管不住手里的剑了。” 比起一路走空,谢崇安宁愿两路同时兼顾,继而让徐明怀身首异处。 到时候啊,这镇国公府就只有一个甚会审时度势的徐明朗了,一切必当回到让谢崇安极其愉悦的状态。 传信之暗卫离去,谢崇安看着小板子问:“小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谢崇安并不觉得上天会对他这般仁慈,会让这世道多一个真心对他之人。 小板子平静回:“奴才反复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并没有重复去查,小板子只是将往日之资料重新核实了一番。 当年在德水之时都查不出异样的资料,小板子并不觉得今日待在京城,就能查出什么不同。 更何况一个弱女子,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更何况小板子如今要亲手做的事情太多,这等不重要的事本就不当耗费这般多精力。 “传信清园,孤后日巳时一刻约徐明月在柳氏布庄见面。” 谢崇安眉峰归于平缓,脸上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柔和了下来。 自梦醒以来,已经紧绷数日的谢崇安走出书房,坐上马车朝着柳氏布庄而去。 车窗被掀开一条缝,暑热与马车内的凉意冲撞在一处,让谢崇安觉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往马车内挪了挪。 手落在车窗之上,意图关窗的动作变成了将车窗又往外头推了推,让更汹涌的热意将其包裹。 柳绯一手举着油纸伞遮挡着头顶的日头,另一手拿着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手肘上还挂着个菜篮子朝着布庄而来。 谢崇安看着那条在菜篮子里活蹦乱跳的鱼,他才意识到他同柳绯待在一处这般久,大部分日子同吃同喝。 最危险的吃食之上,他竟然从未对柳绯设防。 若柳绯真是旁人的棋子,谢崇安早就死了百次。 可谢崇安总是克制不住在信与不信之间反复徘徊。 信,是因为柳绯惯来对他极好,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不信,是谢崇安无法相信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人,不图他的权与利,只是单纯的想对他好。 小板子替谢崇安将马车车门打开,又躬着身子将遮阳伞举过谢崇安的头上。 穿着太子袍的谢崇安阔步走入燥热之间,一路无阻进入了布庄子的后厨。 灶膛内的柴火已经点燃,米饭已经蒸上灶膛之上。 背对着谢崇安的柳绯正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那条鲤鱼,炊烟从屋顶蔓出,眼前的温情将夏日的燥热,重重压制。 谢崇安心头的家,开始有了具象。 立在门口直等到柳绯将鱼杀好,又拿着鱼从砧板前转身,准备朝着屋外的水井走去。 日头被朝她走来的谢崇安挡住,逆光的方向刺眼到看不清谢崇安的容貌。 可柳绯却能将谢崇安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放在该放的地方。 谢崇安已经将近半月未曾来过柳绯这处,徐明月大婚之前,柳绯知晓谢崇安是抽不开身。 而徐明月大婚之后谢崇安一直没来,那其中意味就足够柳绯去细细品味。 但柳绯并不着急,一如既往的该吃吃,该喝喝,将自己的日子过成了平淡的模样。 眉目轻婉,柳绯笑问:“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谢崇安两个大跨步走到柳绯跟前,不顾柳绯满手鱼腥,将柳绯抱在怀里。 嘴唇贴上柳绯因着热气而染上汗水的脖颈,谢崇安轻轻的蹭了好一会。 梦醒至今,那颗躁动彷徨的心,一点一点的冷静了下来。 谢崇安道:“小绯,有你在真好。” “殿下,我身上脏。” 柳绯并没有挣脱谢崇安的怀抱的,她只是温柔的提醒。 谢崇安没有松手:“不脏。” 柳绯是谢崇安见过,最干净的女子。 “那我要做饭啊,您一直这样抱着,我怎么做饭?” “你吃饭没有?我做你最喜欢吃的松鼠鱼?” 接连两问没有得到回答,柳绯便不问了。 她知道谢崇安必然经历了极大的,又不能同她倾诉的事情。 她现在只需要乖乖站在原地,让谢崇安抱着。 “小绯,你抱抱我,拍拍我好不好?” 柳绯彷徨了一会,最后还是用那双沾染了鱼腥的手,放在了谢崇安后背。 留下一个个零零碎碎的血手印,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鱼血。 瞧着,倒像是柳绯的手从后背钻入谢崇安胸膛,要了谢崇安的命。 第199章 祈福 徐明月这些日子每日一大早都会从镇国公府正门而入,待到天黑之后,才会从镇国公府正门而出。 那些个在李岩之府邸周围经常往来的百姓或者货郎,经常被带进镇国公府中。 一个个进府之前如临大敌,但是从镇国公府出来之后,眉眼间都带着喜气。 因为啊,他们进去不仅被好吃好喝的招待了,等到被问完话之后还能得一两碎银子。 这京城的百姓虽然不知晓徐明月这般行事的缘由,可有银子拿的事情,他们不仅自己愿意做,还乐意让家中的亲朋好友去做。 在这状似杂乱的询问之下,徐明月还真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谢崇安在李岩之进宫之前,亲自去过李府。 而与徐明月在镇国公府这般询问截然不同的便是清园地下的密室。 血淋淋的刑罚与审问,周密的调查与认证,一份份不容质询的证据,都从此处传出。 徐明月昨夜忙得晚便直接宿在的望舒楼,一大早醒来甜甜才将谢崇安明日约她见面的消息告知给徐明月。 在屋里用完早膳,徐明月瞧着这望舒楼内笨手笨脚的仆从,心中明白徐翦和林雁也到了要离开京城的时候。 从谢清尧进宫那一日开始,林雁就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必须要先徐明月一步离去,为了让徐翦能安心离去,林雁已经劝慰徐翦好些日子。 所以当徐明月握着地图出现在正院之时,林雁还在轻声和徐翦说着话。 像在哄个老小孩,并没有展露出分毫不耐。 徐明月将地图摊开在徐翦和林雁跟前:“阿爹,阿娘,明日是观世音菩萨成道之日,你们明日去护国寺替阿兄烧炷平安香,也顺便替我们兄妹三人都去祈祈福。” 徐翦眉头拧巴得很紧,他自然知晓如今之局势到了哪一步,也明白如今的京城已经开始成为这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而他一身修为在身,自当尽好父亲的职责,替徐明月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侵袭。 “幺幺,阿爹留在京城替你周旋。” 徐明月拉了拉林雁的衣袖,林雁意会的开始权威:“夫君,明怀和小殊需要攘外,你我离开了京城,才能带着我徐家军来支援幺幺和殿下。” 徐翦未曾背负要职数年,徐家军也从曾经的十万大军被换到仅剩三万。 徐明怀成为武安关将士们心中的战神,自当能号令武安郡所有将士。 而那些世世代代效忠徐氏一族的徐家军,这些年暗地里年年都和徐翦有着来往,又怎么会去信服那毫无建树,被朝廷强行安排下去的将军? 这些誓死效忠徐翦、效忠山河的徐家军,是徐翦未曾展露,却一定能展露的筹码。 而这个筹码展露迟了或者晚了,效用必当大打折扣。 徐明月的确未曾想过,她阿爹手中竟然还有此等筹码:“阿爹,你能调动多少人?” 徐翦将手落在自己曾经征战过的战场:“两万徐家军昼伏夜行,半月能到南郡。” 而南郡是徐氏一族的保留地,只要入了南郡,这天下就无人能阻挡。 徐明月在徐翦的对面坐了下来:“阿爹先护送阿娘去武安郡,再转道去徐家军驻地,等到从驻地回到南郡,最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阿爹,没有时间耽搁了。” “郑行野的兵在西肃郡,谢晏不可能将京城守将给到谢崇安,阿爹要在此处陪着幺幺。” 强逼没有结果,徐明月直接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明日我们便试一试,若是这香囊能由我送到阿爹手中,那阿爹离了护国寺就再回京保护我。” “若是这个香囊都不能经我之手送到阿爹手中,那阿爹就不能再回。” 徐翦眉眼含笑,从徐明月击掌为誓:“成交。” 徐明月开始将若是不能返京之安排交待:“许妈妈要留在京城,明日清晨会有两辆马车从镇国公府离开,待到礼佛完毕,亦会回来两辆马车。” 徐翦和林雁纵然离开了京城,这京城也一定要有能转移谢崇安注意力的徐翦和林雁。 “阿娘心中有数,你们莫要挂心。” 林雁知晓离开护国寺之后的他们需要隐匿行踪,但凡被人认出来,待在京城的这一双儿女将会陷入绝境。 将爹娘安抚好的徐明月转身去了絮雨阁,她这些日子每次来徐明朗这边你都是为了拿银子,什么正事都没有说,自然什么正事都不能说。 从那两个监控徐明朗的侍卫身边经过,徐明月骤然回头看向徐明朗:“二哥,这是你新买的侍卫?” 徐明朗点头:“这两个侍卫可同别人不一样,幺幺莫要调皮。” “哦?”徐明月抬头细细看了这两人一阵,待到将这两人看到心头发毛之际,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两锭颇有分量的银子。 “既然是我二哥信重的人,这银子便给你们打酒喝,你们可要保护好我二哥。” 原本意图推挽这银子的人,在确认徐明月没有别的要求之后,便收了这银子:“多谢郡主。” 徐明月不悦皱眉:“我成婚了,你们应当唤我夫人,或者唤我王妃。” 这话落地,这两名侍卫当即转头看向甜甜:“属下遵命。” 徐明月嘴角微挑,朝着徐明朗挥挥手之后,就跟在甜甜身后出了絮雨阁。 等到主仆二人离去,阿全从屋内走出,那两名守卫便保持着得宜的距离,跟着阿全朝着那僻静的亭子走去。 徐明朗则从窗户钻出,自镇国公府密道入了清园。 徐明月将一张写满证词和手上掌控证人之名单摊开在书桌,纸张太大放不下,徐明月便干脆将其放在了地上。 兄妹二人一道跪在地毯之上,握着朱笔将能打出去的牌,一张张圈出来。 “二哥,几个关键证人谢崇安必然认识,我也担心他们到了后头会反水。” 徐明朗坐在地毯之上:“明日我们挑几个知道些许无关紧要信息的百姓回来,待到入宫那日给他们套上黑布袋子,将那关键证人藏在中间。” “二哥,我决定冒险不带证人,只带证据。” “皇上若信我,这些个证据就够了,皇上若不信我,我手里这些个证人被谢崇安一道截杀了,我再想翻盘便有些困难。” 徐明朗衡量了一阵:“带小七,带一个真实存在,谢崇安却瞧不上的人。” 第200章 阻拦 天光渐明,徐明月亲自将徐翦和林雁送到城门。 魏福禄将马车车门打开,徐明月站在车窗前笑着叮嘱:“阿爹阿娘早去早回,我等你们一道回家用晚膳。” 林雁将往车窗凑的徐翦往马车内退了退,两手捧着徐明月的脸蛋,用指腹抚摸了几下。 “等会先回清园多带几个护卫再出门,莫嫌麻烦,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徐明月点头,朝着林雁挥手:“阿娘快些走,别等会耽搁了吉时。” 马车被驱赶着朝前行进,林雁和徐翦一人钻出一个车窗,和徐明月挥手道别。 “幺幺,阿爹回来就带你去摘莲蓬玩。” 徐明月挥舞着帕子同徐翦和林雁道别,回头上马车的一瞬,看到了腰间绣着福字的香囊,当即跳下马车,意图朝着出城门的方向而去。 两杆长枪在徐明月跟前交叠,阻拦了徐明月的步子:“郡主可是要出城?” 徐明月嘴角的弧度凝滞,瞧着那正常出城入城的百姓,知晓自己的确被针对了。 魏福禄将这两人的容貌记在脑海里,怒声斥责:“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贤王妃,要出趟城还要同你们交待不成?”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谢崇安的手已经伸到了各镇守城门之守将之中。 谢崇安曾经挟徐明月灭了镇国公府,如今能放镇国公府的每一人离开京城,却独独不会允许徐明月离开京城。 因为谢崇安清楚,只要徐明月在京城,但凡他握着刀子在徐明月身上捅一个口子,镇国公府这些人都得乖乖回来。 朝着魏福禄使了个眼神,那已经抽出剑刃与守城侍卫对峙的亲卫,通通朝后退了一步,低头等着徐明月的指示。 徐明月不愿为难此等听命办事的人:“我爹娘忘记带装着我们兄妹四人生辰八字的香囊,你能否帮我送一下?” 徐明月不闹着非要出城门,别说一个锦囊,哪怕是一车金子他们也会帮忙扛到林雁跟前。 林雁握着手中的香囊,与徐翦对视的目光颇为沉重。 徐翦还想开车窗告诉徐明月,他最近可能不能陪着徐明月去泛舟采莲,却被林雁重重阻拦。将林雁揽入怀中,徐翦的嗓音染上凌厉:“马车再赶快些。” 徐明月瞧着那骤然加速的马车,便知道了徐翦和林雁已经明白了这京城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日头越爬越高,但离与谢崇安约定之时辰还有一个半时辰,徐明月便不想去干等着。 魏福禄驱赶着这马车回了清园,徐明月坐在轩窗前开始出神。 谢崇安上一世能直接将徐明怀斩落洛水,那他必然在军中握着别的势力,就以目前之局势看,徐明月觉得那人不会是郑行野。 那这个能从徐家军手中夺了徐明怀命的人,到底是谁呢? 目光落到放在书桌上的那一份卷宗,徐明月刚打开翻了半盏茶的功夫,甜甜就将房门敲响:“主子,时辰到了。” 徐明月点头,将那份卷宗交到魏福禄手中:“先放回去,我要看再找你。” 清园的马车刚停在柳氏布庄对面,小板子便亲自迎了上来,朝着徐明月贡生请安:“奴才见过郡主,郡主请跟奴才走。” 甜甜与小板子对视的那一瞬,心头便觉得不太舒服。 眼前这人就像是一条长在深山以人肉为食的毒蛇,就算脸上带着笑也让甜甜觉得阴冷。 纵然如此,甜甜还是强撑着对小板子的称呼做了纠正:“这位公公,我家夫人已经成婚,您当叫我家夫人王妃。” 小板子悻悻笑了笑,余光瞥了异样甜甜,直接跳了这话头:“太子殿下如今正看着柳掌柜绣扇面,您在雅间坐着稍微等一等。” 徐明月没有应声,坐在了二楼临窗的雅间,瞧着楼下这些个在愈发毒辣的日头下,光着脚踩在滚烫地板之上百姓。 一队官宦子弟纵马入长街,接连将好几个沿街叫卖的货郎撞倒在地,一应小玩意儿在地上翻滚。 货郎抬头看向那队身着华服之人离去的背影,别说讨要一个公道,就连咒骂的胆子都没有。 默默低头将那些个还能卖的小玩意捡了起来,继续扛着背篓叫卖着。 满面笑容染着疲惫与委屈,可那叫卖声却一刻都不敢停。 狐狸眼蓄满悲悯,这京城的百姓都已经到了为了活命,不敢讨要公道的程度。 那这天下的百姓,必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 他们都在期待着下一个君王能是如尧舜那般的明君,可若是皇权更迭却换不来一个明君,对这片土地的百姓而言,属实过于残忍。 安静的雅间被谢崇安推门而入的声响打断,甜甜拿出自行带上的凉茶和茶杯,先给徐明月斟上茶水,又将团扇递到徐明月手中,转身离开了雅间。 谢崇安在徐明月对面落座,对徐明月今日只带了一个甜甜和车夫赴约的诚意,还是挺满意的。“明月,好久不见。” “三朝回门那日,我与太子见过,且我并不想看见太子。”徐明月抬头看向谢崇安:“太子找明月何事,直言便可。” “明月那一梦,是六岁那年做的。” 徐明月这些日子就宛若那无头苍蝇一般,在这京城横冲直撞不得要领。 碰够壁的徐明月也当知晓,何人才能在这京城护住她。 谢崇安今日来见徐明月,首要目的自然是想将那一梦平凑整齐,次要目的则是希望徐明月能在看清现状之后,迷途知返。 区区女子要想在这世道活下去,终究得靠着男子。 如柳绯这般有立世之本的女子,不也得靠着他谢崇安才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 第201章 互试 “太子今日找明月,不是为了攀往日骗婚的交情?” 谢崇安举起自己那不能再握住剑刃的手:“孤这只手,是谢清尧废的。” “太子缘何这般喜欢诬陷我夫君?” 谢崇安埋怨道:“明月曾经从来没有替孤说过一回话,现在倒是将谢清尧护得紧。” 徐明月低头端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对谢崇安这人的狼心狗肺,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上一世他徐氏一族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坐上皇位,这人竟然还在怪她对他不好? 且他上一世都对徐氏一族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又有何资格向她讨要这份看情深不许? 徐明月的心尖尖骤然一紧。 不对。 血海深仇在前,不论曾经的徐明月是多么的懦弱,和谢崇安都只有一种刀刃相向的可能。 谢崇安若是梦到了最后之境况,此时必然已经朝着徐明月举起屠刀,杀之而后快。 “殿下放任谢崇玉对我诸般冒犯之时,对明月可曾用过心?” 谢崇安摩挲着茶盏:“孤当时是希望明月同孤服个软,更何况明月上一辈子的仇,孤这一世已经替你报了。” “谢崇玉死得很惨。” 徐明月轻轻一笑,当即将谢崇安拥有完整记忆的时间点锁住。 谢崇安连上一世谢崇玉的死没死都没想起,所以如今的谢崇安还只能想起自己对镇国公府的依赖,而无针对镇国公府的屠戮。 徐明月从软凳之上起身,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谢崇安,压根不值得她徐明月为之浪费时间。 未曾达成所愿的谢崇安,又怎么可能放徐明月离去。 快速闪到徐明月跟前,阻拦了徐明月的离去:“明月,你同孤也是做了一世之夫妻,如今见到孤就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了吗?” 徐明月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谢崇安的距离:“还需要我提醒太子,我如今已经是谢清尧的夫人了吗?” “明月,只要你愿意,孤现在就娶你做太子妃,孤不在乎你婚前失贞。” “谢崇安,可我嫌你脏。” 见无法离开厢房,徐明月便干脆转身坐了回去。 “你外有柳绯这贴心人,内有赵沐云这太子妃,东宫之内还有无数用于笼络权贵娶的女子,你凭什么觉得我徐明月要将就你这样的男子?” “男子自古皆是三妻四妾,女子婚前失贞才是大道不容,明月,孤不厌弃于你,你莫要不识好歹。” “谢崇安,你今日想同我谈的若是这些个事情,那我们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月学这医术,是为了救谢清尧。” 谢崇安在徐明月对面坐了下来:“你说他要是知道,他曾为了你废了两条腿,他会不会还选择和你这毁了他一生的人在一处?” 可能是上一世的徐明月太过窝囊,竟然让想起前世记忆的谢崇安,又开始站在男子之视角俯瞰女子。 他就是默认徐明月的心中只装得下未来夫婿。 他选择性忘记重生一世的徐明月,最先救的是自己。 也忽略了徐明月在让自己拥有立世之本后,义诊数载救治的是那些被疾病困扰的百姓。 等到时机合适,徐明月才用这一身本事走到谢清尧跟前,将谢清尧拉出疾病与心病的深渊。 而现在的徐明月正手握利刃,意图割掉这山河之上的腐肉,还这山河以新生。 可这些,谢崇安不信。 徐明月也不需要谢崇安去信。 偏见,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谢崇安,你这般害怕谢清尧,如今还非要娶我,莫不是因为上一世的谢清尧最后将属于他的一切,全部都夺了回来?” 徐明月也在营造着她那一梦做得并不全的假象。 谢崇安选择沉默,徐明月又问: “既然如此,那上一世我先是嫁给你,再是嫁给他,他都没有厌弃,又何况这一世?” 谢崇安想起那坐在皇位之上的谢清尧,骤然撑着桌子凑到徐明月跟前:“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徐明月不答,反问:“太子,又想起了多少?” 这般反问亦印证了谢崇安的假设。 上一世的谢清尧是因为最后得到了徐明月,才得到天道眷顾坐上了这皇位。 那他原本稳坐东宫,后来又是为什么将那个皇位让给了谢清尧? 而谢清尧那个残废又是因为何等机缘,重新站起来? 谢清尧是装的残废? 徐氏一族陪着徐明月造反了? “孤自问惯来敬重明月,信任明月,明月为何要背叛孤?” 徐明月一手拂开桌上的茶盏,凉茶将地板浇透,徐明月头一次将对谢崇安的怒火,当着谢崇安的面展露。 “敬重?” “你敬重我,会将老刘这颗棋子安插在镇国公府数载,继而监控我镇国公府的一举一动?” “你心底想的难道不是直接屠了我镇国公府?” “谢崇安,嫁给你这等人面兽心之徒,我若不是转投谢清尧,我徐氏一族是何后果,你心中难道没数。”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徐明月这一番言论的落下,闭合在了一处。 原来,他上一世的失败是因为老刘的走漏风声,让镇国公府选择了背叛他,而选择了站在谢清尧的阵营。 “你一早就知道老刘是棋子,那你们为何不杀老刘?” 徐明月要笑不笑的看向谢崇安:“杀了,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谢崇安心头被层层兴奋包裹,这一世在他下意识的运作之下,徐明卿已死,徐明朗已经为他所控,徐明怀就算侥幸逃脱,也挣脱不了武安郡那囚笼。 至于上一世最大的威胁镇国公,如今早已被架空,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如今摆在谢崇安眼前的格局,比上一世为镇国公府所控的格局,更好。 “明月,孤不会让谢清尧活着走出皇宫,只要你愿意嫁给孤,你镇国公府才能活。” 拿捏旁人之软肋威胁可用之人,又在达成心愿之后毁尸灭迹,是谢崇安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今日出不了城门,是太子指示的?” 徐明月将嘴角的笑放柔:“太子已经将手伸到了军中?” 谢崇安看着徐明月这收放自如的模样,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拳。 今日之徐明月已经脱胎换骨,谢崇安不当也不敢将他当一个寻常女子看待。 徐明月轻飘飘的一问落下,谢崇安若为了展露自己的实力意图震慑徐明月,随随便便点头说了个‘是’,来日落到谢晏耳中,那就是自找麻烦。 “明月,要把你留在京城的是父皇,而不是孤。” 而让谢晏将徐明月控在京城的,自然是谢崇安。 谢崇安也的确安插了些许人手进各个城门,只要徐明月不硬闯城门,这些个人手是够用的。 可若是徐明月带着谢清尧强行反出京城,谢崇安做不到以一己之力阻拦,那时就需要谢晏亲自动手。 徐明月笑意嘲讽,低垂的头颅再次抬起之际,眉眼之中含着的刺骨怨恨,仿若能直接钻透谢崇安的筋骨,将谢崇安挫骨扬灰。 谢崇安坦然接受来自徐明月的恨意:“明月,你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恨孤,你该感谢孤到了此等契机,还愿意给你镇国公府这条活路。” 第202章 伏击 从京城出发至今已有九日,前两日的确无风无波,然从第三日开始,徐明怀近乎夜夜都会遭遇伏击。 先不论这些伏击他们的人修为如何,单是这些人使出的招式便是一城一个模样,故这些人必当是各郡县自行组织之伏击人员。 而这些人选择在暗夜伏击徐明怀,心里头的目的亦不纯粹。 既想卖谢崇安这个人情,又不愿孤注一掷将自己所有的退路斩断。 而这些个伏击之人的修为并不够瞧,可耐不住徐明怀带着的人日夜兼程,故徐明怀亲自训练出来的这些个将士,还是出现了损伤。 离开武安郡之时带着的三百骑兵,如今还剩下二百六十八人。 而这些个折损的骑兵大多都是徐明怀在断定他们失去跟上队伍之能力后,让其自行歇息,待到休整好了,再返回武安郡。 徐明怀带着这些人离开之前,便承诺过要将他们带回家。 徐明怀手下的兵就算死,也当死在战场上,而不当死在这等阴谋诡计之中。 离走出西肃郡不过百余里路的距离,浑身染血的徐明怀握紧缰绳,身后跟着的骑兵当即翻身下马,隐身藏进沙丘之中。 火光与马蹄之声从远处传来,徐明怀将手中染墨的缰绳甩出,对面副将稳稳接住缰绳。 后头的骑兵有样学样,在黑暗的沙丘之中设下一道又一道阻隔,将那些个迎面跑来的黑衣人从马背之上绊下。 银枪折射月光,所有潜伏之骑兵抽出剑刃,朝着这些个刺客正面迎击。 对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徐明怀便知晓这些人的功法比之前面的人要好上不少。 从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来看,和武安关守将的路数极像。 所以这一次是郑行野亲自带兵前来拦截他们。 银枪戳在身侧意图要他性命之刺客的胸膛,徐明怀猛的一脚踢过去,银枪接连穿破数名刺客,直直朝着那沉静隐匿于暗处的人胸口刺去。 黑布遮面的郑行野拿出宝剑正面迎敌,与徐明怀对峙不过五十来招,手臂和膝盖都被银枪留下了血痕。 朝着身后一退再退,徐明怀跟着追出几步,又骤然朝后退了数步。 郑行野的修为的确不如徐明怀,但也不至于在徐明怀尚未全力以赴,便被打到这般节节败退。 一枪挑起身侧两名黑衣人,朝着郑行野所在之处扔去。 原本被月光浸润的沙地之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坑。 而那两名被砸入巨坑的黑衣人,惨叫不过延续了一瞬,便再无任何活着的迹象。 徐明怀一跃落在那巨坑前,看着那蓄了半坑的黑水,当即又挑了一个刺客扔下去。 这一次,徐明怀彻底知晓了这黑水的作用。 “兄弟们,郑将军给咱备下这黑水之厚礼,大家可别辜负了郑将军这番心意。” “咱将这些个杂碎直接扔进去,过了这一城我们便能回家。” “回家!” 那些个黑布遮面、原本全力刺杀徐明怀的刺客,再亲眼见识到那巨坑的威力,不自觉的就开始手脚发软。 手中的剑刃再也无法握准,原本的攻击之势化作了防守躲闪之姿。 徐明怀站在腥风血雨之中,亲眼瞧着郑行野在三名亲卫的守护之下,离开了这方沙丘。 军心已乱,主将已逃,徐明怀未损一兵一将,直接赢了和郑行野对峙的第一战。 “将军,那些刺客逃了,是否要追?” “穷寇莫追。” 晨光升起,带兵临近肃西郡最后一道城门之下,往日早该开启的城门如今紧紧关闭。 郑行野手持宝剑独自立在城楼之上,俯瞰着这些个仿若被鲜血浸泡过的士兵。 徐明怀强大到超出了郑行野的想象。 这一夜,五千士兵将近十轮的伏击,徐明怀手里的人竟然只死了不到十人。 郑行野知晓自己不当让大瑜之将士,兵刃相向。 可郑行野,只有将徐明怀斩落肃西郡这一个选择。 就算未曾斩落,他也当让自己瞧上去,像是全力以赴。 “战神奉命回守武安关,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郑行野抬手一挥,将近万名守城军直接朝着疲惫不堪的徐明怀等人杀来。 徐明怀一跃站上树梢,扯下被鲜血浸染的红色里衣。 红缨枪化作旗帜,指挥着这二百余名将士化作游龙,在敌军阵营里穿梭,将敌军一个个斩落于马下。 可疲惫的两百骑兵,怎么可能是埋伏已久的一万守城士兵的对手? 副将收起刀落,自知此战难胜:“将军,我们留下断后,您先回武安郡。” 此一言落下,骑兵之杀戮愈发勇武。 他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战,他们在为这山河留下最后一个有情有义的将领,而战。 “将军,我等死不足惜,只有您活着才能带着我们杀回来,替我们报仇。” 杀气纵横,徐明怀以身入局:“我徐明怀答应过你们,要带你们回家!” 郑行野见不得这般英勇。 这般英勇衬托的是他郑行野的卑鄙与自私。 第203章 该死 “徐明怀,你自尽,本将军不想枉杀无辜。” “放你娘的狗屁,你这等自相残杀之人都不自尽,凭什么要让我们将军自尽?” “谢崇安的走狗,你配不上将军二字。” “郑行野,老子为曾经跟着你打过仗而觉得丢人!” 思涵咒骂之声从城外传到城内,西肃郡原本被严令禁止靠近城门的百姓,竟然尽数朝着城门而来。 他们住在这边境,他们比谁都清楚徐明怀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认得那远在天边的皇帝,他们却知道徐明怀那一仗打下去,他们不用再受那些个鞑子的侵害。 他们的儿女也不会被鞑子掳走,沦为鞑子的奴隶。 “战神千岁。” “迎战神回家。” 城内百姓的呼声太大,大到围杀徐明怀的人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犯下那千古未有之大罪。 既从军戍山河,他们自来崇拜此等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英雄,一如他们曾经崇拜的郑行野一样。 “郑将军,为何我们手中有剑刃,不去刺向鞑子,却刺向了我们昔日的兄弟。” 这一言落下,西肃军将士手中的杀招有了收敛之势。 郑行野接过弓箭,一箭直穿那质疑之人的头颅:“违抗将令者,斩!” 这一箭让所有迎击之守城士兵的容色,蓄满了疑惑。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郑行野吗? 彷徨之下无人对峙,郑行野又一箭射出:“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徐明怀今日不死,那你们就都得死。” 郑行野疯了。 不论是城内的百姓,还是城外的将士,都是这般想的。 城内群情愈发激亢,城外将领却在这般压迫之下,再度举起了屠刀。 徐明怀立在马背之上,手执银枪划破掌心:“我徐明怀对天起誓,你们放下屠刀,我会带你们破城门带你们回到武安关。” “我徐明怀必不会因一己之私,让你们成为皇权的刽子手,让你们手握屠刀朝向兄弟。” “跟着我徐明怀,你们刺出的每一刀,都是为了山河和百姓。” “我们永远都是只为百姓而战的,大瑜将士!” “为百姓而战。” “为百姓而战。” 一声一声的呼喊,击溃的西肃郡守城士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隐在城内将刀刃架在郑可儿脖颈之上的周殊,将刀刃收起,拍着郑可儿的手臂:“可儿,你回,我要迎徐明怀回家。” 在西肃郡的势力范围之内,得民心与将心的徐明怀,不当以挟持主将之妹赢得生路。 她的少年将军,能靠着义薄云天与坦荡手段,征服这座城池。 郑可儿低下头颅,小声嗫喏:“谢崇安将我阿嫂和小侄子绑到了京城。” 郑可儿想着那因内战而死的士兵,又说:“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们不怪我哥,我只是……” “可儿,没有人能替那些个死在城外的将士说原谅。” 周殊搂了一把郑可儿:“而你是你,你兄长是你兄长,那些因你兄长而死的将士,罪过不当压在你身上。” 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周殊握在手中的剑刃,将守城之士兵驱逐。 有周殊开了头,便有那等子义愤填膺的百姓不顾守城士兵那并不坚定的阻挠,一道将这道沉重的城门给拉了开来。 持银枪立在马背之上的徐明怀身后披着日头,日光刺破染血铠甲,徐明怀仿若真神降临人间。 徐明怀稳稳坐在马背之上,一手握住缰绳,一手高高举举起银枪,带着身后的骑兵和归顺将士,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入城。 出时三百骑兵,归时万人相随。 得道之人多助,失道之人寡助。 战马从周殊身侧走过,徐明怀伸出那被鲜血泥沙浸润成黑红模样的银枪,拉着周殊与自己坐在了同一匹战马之上。 身后跟随之士兵越来越多,郑行野立在城门之上,瞧着眉目含着无措与失望的郑可儿。 “可儿,还喜欢徐明朗吗?” 那惯来爽朗明媚的姑娘,闻这一言泪如雨下。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他……” 由兄长拉扯长大的郑可儿,又有什么资格不去替郑行野共担这因果? 她们是一家人,苦与乐,都当同担的。 一步一步朝着郑可儿走去,抬起那布满厚茧的手,罩在郑可儿的头上。 “傻姑娘,哥哥做的事同你无关的,你还去武安关报信了不是?” 连连摇头,郑可儿扑进了郑行野的怀中:“哥,我们不要一错再错了好不好,我们偷偷回京带走阿嫂和糯糯。” “我不要徐明朗了,我不要了。” “我们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好不好?” “带不回来了。” 郑行野仰头看着天边的日头:“被谢崇安控在手里的人,不论是否有功,用完就逃不脱必死的局面。” 徐明卿昨日漏夜前来,用那一个个带血的事实,将赤裸裸的真相摆在了郑行野跟前。 护不住妻儿,他该死。 折损了这般多士兵,他也该死。 可这事他不去做,旁人也会去做。 他做了,最起码能多活一些人。 权力巅峰,山河兴亡,苦的都是这些个百姓。 策马奔驰离了西肃郡,徐明怀低头在周殊耳畔问:“未带一兵一卒前来,倒是不像小殊的风格。” 周殊觉得耳廓有些痒,却也没有挪动身子:“徐大人在武安郡,他说你大概率能赢,若最后输了,挟持郑可儿一人便能号令郑行野。” 所以,今日这民心所向蜂拥而至,是他阿兄的安排。 有他阿兄在,还真是令人格外安心。 “不止如此,你离开武安郡的次日,徐大人便借我的手调遣了三百铁骑秘密回京,为的是分散谢崇安的势力,继而掩护你回武安郡。” “徐明怀,你阿兄真的好生厉害,当真是算无遗策。” 自今日之后,不论这西肃郡的守城主将是何人,这西肃郡的百姓只会为徐明怀一人欢呼。 而周殊和徐明怀原本准备的,借着大匈和大金意图雪耻之执念,以及被压入武安关俘虏的群起反抗,而逼得谢晏不得不放徐明怀回武安郡这步棋,终究未曾落下。 京城的局势变化的太快,快到这步一早备下的棋若是下下来,徐明怀便是腹背受敌。 “他也是你的阿兄。” 第204章 毁证据 黄昏降临,谢清尧如往日一般,拿着鱼竿和鱼桶出了寝殿,朝着御河而去 谢崇安派过来监控谢清尧的那些人,如今只敢躲在谢清尧看不见的地方监控着谢清尧。 因为谢清尧比谢崇安还可怕,昨日就因为有个小太监将掉在地上的蜜饯扫走了,便直接被谢清尧拧断了脖颈。 谢清尧这些日子白日日头大的时候,便待在谢晏给他安排的宫殿入睡,待到黄昏日头下来,他便独自一人在御河内钓鱼。 若是钓到了,谢清尧便会直接生火在御花园内烤鱼。 若是没钓到,谢清尧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的从黄昏钓到下一个日出。 谢清尧自个儿白日能睡觉,可那些个暗中监视谢清尧的人,那可真是不分昼夜的跟着,一个个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比那遮面的黑布还要黑。 “父皇,我们一道比比谁钓的快。” 惯来寡言沉默的的谢清尧,忽然开了口。 那隐在暗处的暗卫当即揉了揉眼睛,使劲儿看着那御河边,怎么也没有看到第三人。 “母后,您别在父皇那边洒饵料啊,您这是帮父皇作弊。” 暗卫又揉了揉眼睛,竟然看到接连有饵料从谢清尧侧方的位置投了下来。 而谢清尧握住钓竿的手,一动未动。 寒气从脚而起,谢清尧的父皇母后已经死了多年,如今怎么可能同谢清尧一道垂钓? “啪嚓。” 闷钝的坠地之声传来,折断的树干几经摇晃,掉在林内惊起一片飞鸟。 惯来敏锐的谢清尧听到这般动静,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同身侧本就不存在的人说着笑言。 一如,很久很久之前,谢清尧拥有的孺慕与温情。 那些个原本还能坚持的暗卫,见到这般诡异都朝着身后一退再退,直退到再也听不见谢清尧的嗓音,才紧紧抱着脑袋背对着谢清尧躲着。 生怕,被那冤死之人给瞧中,直接被带入了黄泉之中。 是的,如今不论这宫内还是宫外,皆知道先帝后是因着权与利,被自己的亲弟弟所杀。 一道素白的身影从暗处走来,那些个听到响声惶恐回头的暗卫,就因着这一眼被吓得紧紧捂住眼睛。 恨不得自己立马就昏睡过去。 “今日可有钓到鱼?” “您日日都来问,生怕孤吃不饱。” “您打小就挑食,老婆子我自然担心。” “嬷嬷,孤不敢挑食了,我娘子管得紧。” 庆嬷嬷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宣纸,递到了谢清尧手中。 这些日子谢清尧自然没有亲自去查过这所谓的案情,若不是想让徐明月手里握住的证据来源更合理些,谢清尧连庆嬷嬷都不会找。 谢清尧并没有将那张纸打开,因为那张纸的内容并不重要。 谢清尧和徐明月想要呈现的结果,和这张纸没有任何关联。 “老婆子我希望您以后能日日吃饱。” “孤和娘子会让这天下人都吃饱。” 庆嬷嬷笑着点头,谢清尧自来便知为君者必当一言九鼎,他说出口的话,从来都算数。 默默陪在谢清尧身侧,看着那鱼池中的动静。 等了极久,庆嬷嬷问:“他们还有机会活吗?” 谢清尧笑了笑:“他们要跪着同父皇母后请罪的。” 所以,不能活了。 一个都不能活了。 庆嬷嬷沉沉叹息,起身朝着树影深处而去,喃喃低语在御花园内回荡:“善恶到头自有报,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鱼竿迅速挑起,一尾鲫鱼被放入鱼桶之中。 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朝着谢清尧凑近,谢清尧将字条递到那人手中:“若无问题,直接烧了。” 谢清尧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替他找证据的庆嬷嬷如今是不是可信,会不会背刺他和徐明月。 想到徐明月明日便能带他回家,谢清尧忽然就不想垂钓了。 明日他就当以最饱满之精神状态去见徐明月,让徐明月知晓他这些日子在宫内极乖,一点都没惹是生非。 就算身后跟着很多蠢得要死的尾巴,他都没有杀人。 不对。 是没有将这些人全部都杀掉。 日头如常升起,谢清尧却觉得今日的日头,比过去这半个月都好看。 一大早就将自己所有的行囊收拾好,谢清尧在那堆衣裳里挑了好一会,最后挑了一套他从未穿过的颜色。 靛蓝。 换好衣裳又将头发用玉冠束住,谢清尧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宫门之处,浅笑盈盈的等着徐明月的到来。 徐明月在清园和镇国公府所有亲卫的护送之下,手里握着厚厚一摞无甚价值的证词,身后带着一个谢崇安压根不放在眼中的小七朝着皇宫而去。 一路无惊无险的来到宫门,一提着开水的御前侍卫直直朝着徐明月撞来。 徐明月迅速朝后一退,手里握着的那一沓证据被开水淋湿之后,一大半的墨迹开始变得氤氲。 谢清尧拧着眉头迎着徐明月走来,一脚将那御前侍卫踢倒在地:“你吓到我娘子了。” 滚烫的开水在那侍卫的脸上和手上撩起一个个水泡,谢清尧无法想象这伤要是落在徐明月身上,得有多疼。 “夫君,我的证据!” 谢清尧接过那一沓纸,翻看了几眼便做作的拧着眉头:“没事,还能看清一大半。” 徐明月低头看着那已经糊成一团的证词,用力甩了甩,意图将那纸给甩干,哪知竟直接将那一沓纸给甩断了? 徐明月有些落寞,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 独独没有慌张。 谢清尧也不将这些个变故瞧在眼中,直接牵着徐明月的手朝着勤政殿而去。 “娘子你别慌,为了成为你夫婿,我必当是身家清白,没有犯一点错的。” “有皇上在,太子要是敢捏造证据,皇上必然一眼就能看穿。” 那等子刻意跟在谢清尧身后,意图提前窥探这些证据的人,怔愣在了原地。 明明两个极聪慧的人,凑在一处,竟让人觉得这两人有种别样的,愚蠢? 第205章 先发声 谢晏尚且沉醉在温柔香里,早到的谢清尧和徐明月便被海公公带到了勤政殿偏殿。 温热的早膳被呈送上来,徐明月凑近闻了闻,确认没有问题才敢让谢清尧吃。 “你今日这一身好看,和这个玉冠搭配在一处,像极了那等勾得大户人家之贵女,为你偷偷跑出家门的书生。” 谢清尧想着徐明月这描述,就知道徐明月近来的话本子应当又多了不少类别。 可单听这般陈述,谢清尧便觉得这书生必然是一个阴险男子。 “爱之则当重之,这等引得那贵女为其背弃爹娘的浪荡子,娘子可千万不能信。” 徐明月凑到谢清尧耳边,小小声道:“那你当初不也日日引得我跃下阁楼去见你?” 谢清尧将最后一个元宝饺吃下,拥有茶水漱了漱口,让宫女将早膳收拾了去。 起身走到徐明月身边,弯腰将手放在椅背之上,谢清尧贴上徐明月的耳垂,一本正经道:“那娘子你可千万别放过我,待到回去定要将那等刑具都在我身上走一遭。” “娘子若是觉得不解气,那便可以每日走一遭。” “不走不走。”徐明月笑着摆动双手:“若是将你打坏了,还得花我的银子去替你治病,这等稳赔不赚的买卖,我怎么可能去做?” 谢清尧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起身坐到自己凳子上:“娘子明明就是心疼了,你莫要心疼,收拾这等登徒子,就得狠上些许。” 徐明月笑得眉眼弯弯:“你可莫要这么说,我如今想着倒是觉得自己才是那登徒子。” 谢崇安进入偏殿之时,瞧见的便是谢清尧将手伸出,非要让徐明月去打的场面。 眉头下意识拧着,谢崇安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徐明月。 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崇安都从未见过。 爱人如养花,站在谢清尧身侧的徐明月,一眼瞧去就知道被养得极好。 可是啊,谢崇安又不爱徐明月这朵花。 他压根不在乎这朵花被养得好不好。 他在乎的是这株花是不是在这世间最珍惜之土壤上生长而出,他在乎的是这株花能不能让他的身份地位更受人敬仰。 “郡主奔波半月,今日这些个证据全毁了,还能将贤王带回家吗?” 徐明月一瞬变脸:“呵呵,这还不得感谢太子那开水泼得刚刚好吗?” “不过太子也请放心,那些个证据我都记在心里了,等会我能直接背出来。” 谢清尧低头挑着徐明月手中的蜜饯吃着,连眼皮都没抬。 “郡主,你我之间不用这般装傻充愣,你手上莫不是还握着别的证据?” “是啊。”徐明月眸光带着挑衅:“要不太子现在直接拿剑杀了我?太子敢吗?” 谢崇安胸膛反复起伏:“我劝郡主莫要挑衅于我,免得到时候连个全尸都收不到。” 谢清尧看着谢崇安,那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谢崇安,你这人真的极没意思。” “话是你非要问的,得了答案你又觉得不爽。” “我若是你,心头不爽拿着剑直接杀了就好,可是你又不敢。” “谢崇安,你真的好没用。” “谢清尧,你都死到临头了,孤!” 在这等剑拔弩张之势头下,海公公笑着出现在偏殿内:“各位主子,皇上醒了,召众位现在去正殿。” 徐明月将最后的几粒蜜饯全部喂到谢清尧手中,再牵着谢清尧的手起身:“太子请先行。” 谢晏坐在龙椅之上,这一次殿内的三人都拥有了一张软凳,手边也奉上了御赐的茶水。 海公公握着拂尘朝着众人拱手:“半月时间已至,事涉孙义成、李岩之、徐明卿三位大人之死,现在先请太子和郡主各自呈上证据。” 徐明月起身朝着谢晏福身:“皇上,此事之起因乃是太子殿下诬陷我夫君连杀三人,臣妾觉着应当由太子殿下率先呈上证据。” “父皇,儿臣担心中途有人毁了儿臣的证据,故人证和物证如今都藏在东宫之内,需要耗费些时辰去取。” “儿臣这证据若是率先摆上来,郡主这半月有余的奔波倒是浪费了,儿臣实在不忍郡主白走这一遭,便让郡主先说。” 徐明月状似为难的看了一眼谢清尧,又再度看向谢崇安:“太子确认让臣妾先将所有证据陈述?” 徐明月问的是所有,而不是在听到徐明月说出不利于他的事情时,便出言打断。 谢崇安朝着徐明月点头:“自然,孤是男儿,自当让着郡主。” “哦…”徐明月尾音悠长:“那臣妾就勉为其难承了这人情,还请太子早早将人证物证都备齐。” 此一战落下第一颗棋子之人,才会让对方再无开口之契机。 若是失去落下第一颗棋子,徐明月就会陷入被动,被谢崇安牵着鼻子走,今日这一战之功效,必当大打折扣。 此等道理谢崇安自然懂,而谢崇安敢这般行事则是因为他不相信徐明月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喜欢那等给予徐明月机会,最后又亲自让其希望破灭的绝望感。 “皇上,事涉三位大人之死,臣妾今日想先替臣妾的阿兄,找太子讨这个公道。” 这个开头一说出,谢崇安原本有担忧的心,反倒镇定了。 就连谢晏对这般开头也什么兴趣。 他当然知道徐明卿是谢崇安杀的,可区区一个徐明卿的死,也当不得什么大事。 但谢晏还是虚伪的拧着眉头,装作很慎重的模样。 “臣妾的阿爹曾在战场上得一名叫做老刘的士兵所救,而老刘也因此中毒废了嗓子。” “阿爹为感激老刘的救命之恩,不仅给其置办宅子给了银子,还一直让其在镇国公府内当车夫,好让他能有个不被人欺负的谋生手段。” “交到老刘手上的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比如我阿兄被外派去南郡,接着又受命去查探先帝后之死,都是老刘赶的马车。” “而我阿兄此次返程遇刺让他连人带马车都成了这般模样,而老刘这个驱赶马车的人,却是毫发无伤,如何能惹人不生疑心?” 第206章 攻心 “臣妾原本打算等到阿兄丧事之后再查老刘,哪知老刘竟忽然消失,臣妾为查明阿兄之死的真相,便使人去找寻老刘,最后却只在乱葬岗找到了老刘的尸骨。” “臣妾顺藤摸瓜从百姓口中得知老刘曾被小板子带进过东宫,又顺着这条线,查到了老刘背主的缘由。” 徐明月指了指小七的方向:“这个便是老刘的‘女儿’,太子这些年通过控制小七让老刘盯住镇国公府的一切动向。” “其目的便是找到合适的契机,将我镇国公府满门屠杀,哪知老刘因着得我镇国公府信,一直跟着阿兄,故老刘之价值就变成了杀掉我阿兄。” “而太子最后也的确如愿。”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求皇上严惩太子,以慰我阿兄在天之灵!” 谢晏总觉得徐明月说的这个事情他有些耳熟,却又不够耳熟:“你是老刘的女儿?” 小七是被徐明月从暗卫手中救下的。 而小七原本的结局应当是和老刘一道成为乱葬岗的一抹冤魂。 今日谢崇安不死,今日徐明月不赢,她便必死无疑。 竭力克制因着畏惧皇权而生出的颤抖,小七朝着谢晏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皇上,民女不是老刘的女儿,民女是从六岁那年才成为老刘的女儿。” “而自六岁开始,老刘每年都会来茅草屋见一次民女,而民女也始终以小七的身份活着,不敢出一分错。” “因为上头有话说,若是民女不是老刘的女儿了,民女就得死。” 谢崇安朝着谢晏拱手,开言道:“郡主这些话都是推测,她只能证明老刘可能和儿臣有些关系,但如何能证明徐明卿是儿臣所杀?” “且这小七,儿臣从未见过,如何能说是儿臣安排的人?” 谢崇安控制不住的狡辩欲,则是徐明月故意留下这些个隐患的重要目的。 谢崇玉当年犯下的头一个大错,便是当着一国之君的面撒谎。 徐明月两手紧握在一处,双手反复摩挲,似乎觉得这一问有些棘手。 谢晏将目光从徐明月交叠的双手转到谢崇安身上,过了良久她才想起老刘是何人。 当年的朝堂之上,因着徐明月的出生,帝后对徐氏一族的宠爱甚至盖过了谢晏这嫡亲的弟弟。 为了抓住徐翦的把柄让镇国公府再无翻身之日,谢晏决定将这颗棋子安插进镇国公府。 而随着谢崇安在盐铁之事上展露的逐渐,谢晏将手中不少见不得光的棋子交到了谢崇安手上。 其中,包含老刘这颗棋子。 可随着谢晏入住皇宫坐上这皇位,镇国公府一退再退,就连谢晏自己都忘记了,他还曾经安插了这颗棋子。 且这颗棋子竟然还为谢崇安所用多年,到了最后也是他亲自安插的棋子毁了他的棋局,让这天下百姓都坚信是他谢晏杀的先帝后。 此时的谢晏,不满在心头蔓延。 然谢崇安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头,不论是老刘还是徐明卿的死,其实并不算出乎谢晏意料。 同失去些许朝臣的势力比起来,谢晏如今更在乎的,是这天下是否有威胁他皇位的势力存在。 徐明月这般漏洞百出的陈述,在谢崇安跟前不值一提。 谢晏见徐明月还在低头徘徊,催促道:“明月可有直接证据证明,此乃太子所为?” 徐明月深吸一口气,将披在身上的袍子脱下,递到谢清尧手中:“夫君可要护好这些证据,莫让有心之人又用烫水将其毁了。” 谢清尧点头,又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徐明月肩上:“殿内冷,你莫着凉。” 谢崇安亲眼看着谢清尧将那紫色宽袍之内用于遮掩的绸布掀开,一张一张贴在绸布上戳字画押的证据,在谢崇安眼前略过。 瞧不清具体内容,谢崇安却觉得此等证据危险异常。 “父皇……” 谢崇安想让徐明月闭嘴,可谢崇安,不知道如何让徐明月闭嘴。 徐明月接过谢清尧递过来的两份证据,看都没看就递到海公公手中。 谢清尧永远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谢清尧给她的一切,永远都是恰到好处。 “这两份书信都是从老刘尸首的发冠里找到的,书信内容是太子对老刘下达的谋杀我阿兄的指令以及详细计划。” 谢晏接过这两张看上去有些氤氲却并不妨碍辨认的字迹,其实一眼就能瞧出这不是谢崇安亲自所写。 但谢晏却清楚,这些个字迹经过层层盘剥,执笔之人必然是谢崇安信任的人。 谢崇安当着徐明月和谢清尧的面矢口否认此等罪名,心中想的难道不是拖着他这一国之君来替他遮掩这般罪名? 他谢晏作为一国之君,难道就因为他提前知道徐明卿之死的真相,就必须替谢崇安遮掩? 谢崇安可同他商议过? 谢崇安用他的棋子之时,可同他请示过? 坐在软凳之上将所有人容色之变动瞧在眼中的谢卿尧,将茶杯放在了茶盏之上。 徐明月当即双膝跪地,朝着谢晏匍匐磕头:“求皇上为阿兄伸冤,以慰阿兄在天之灵!” 殿内因着徐明月这一言,陷了令人难耐的沉寂。 谢晏的闭口不言,表明了其站在君父之角度,别说谢崇安杀了一个徐明卿,就算谢崇安再杀一个徐明怀,谢晏也不会要他的命。 谢崇安亲儿子虽然比不过谢崇玉这个亲儿子,但必当比朝臣重上数倍。 而谢崇安瞄准了谢晏如今心头所想,知晓徐明月头一个摆出来的证据,落空了。 为免夜长梦多,谢崇安不打算让徐明月呈上剩余的证据。 “父皇,儿臣请求现在呈上证据。” “太子行事也真是霸道,杀了徐大人这朝廷命官之铁证摆在眼前,连解释都没有一句,不久之前才承诺让我娘子说完所有证据,现在又临时反水。” “太子到底在怕什么?” “父皇,儿臣有证据证明贤王已经苏醒数载,不论是孙义成的死,还是李岩之的死,亦或是徐明卿的死,都是谢清尧的手笔。” “儿臣只是技不如人,成为了谢清尧局内一环。” “而谢清尧此举为的便是让您与儿臣父子离心。” 第207章 巴掌 谢晏反复盘算着眼前的这一切,心头却开始偏向徐明月和谢清尧。 诸多证据在前,徐明月想的却是替徐明卿讨要这个公道。 一个只想着替兄长讨要公道的徐明月,若想早早布下这么一个天大的局,等同于异想天开。 而敢让徐明月其人去查找真相的谢清尧,若提前布下这一局,今日应当先声夺人,摆出能让谢崇玉一击毙命的方法。 所以,这一切真的都是谢崇安做的吗? 徐明月被谢崇安这等肆无忌惮的话气到,一瞬闪到谢崇安跟前,狠狠一巴掌落在谢崇安脸上。 清晰的巴掌印在谢崇安脸上生根,丝丝鲜红从谢崇安嘴角溢出。 徐明月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 在谢崇安因着徐明月朝他甩下一巴掌而不可置信的间隙,徐明月的手再度扬起,却为谢崇安死死扣住手腕。 另一只手高高扬起,谢崇安准备将这一巴掌还给徐明月。 徐明月敏捷一闪,抬脚踢在谢崇安肚子之上:“我阿兄为你所杀,铁证如山,怎容你空口白牙责怪我夫君?” 眼瞧着谢崇安动了杀心,直接同徐明月在这金殿上动起了手,谢清尧再次对着谢崇安的肚子踢了一脚,让躺在地上的谢崇安久久未能爬起。 谢晏握在手里的佛珠直接朝着徐明月砸去,谢清尧反应迅速替徐明月阻挡了这一击。 谢晏看着倒在地上的谢崇安,作为父亲,他如何能忍受谢崇安在他面前受此屈辱? 这,难道不是在打他谢晏的脸吗? “这是皇宫,这是太子,不是你们清园后院。” 谢清尧将徐明月护在身后:“太子要对我夫人动手,我就算死也当护住我夫人。” 徐明月推开谢清尧,跪在谢晏跟前,瞥了一眼谢崇安,眼中闪烁的是被逼急的疯狂。 “臣妾觉得让阿兄死去不是太子的最终目的,太子的最终目的是想通过阿兄之死,去将那些个证据彻底掩埋,好让自己能清清白白坐到皇位之上。” 谢清尧补充道:“太子还真是,无君无父,不子不臣。” 这两句话落下,宣告了前菜吃完,好戏即将正式上场。 也宣告了徐明月要同谢崇安不死不休,势不两立之态。 谢崇安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又一次砸在了金殿的玉石之上。 颅内短暂的轰鸣闪过,谢崇安记起来了。 他记起了徐氏满门的死,他记起了东宫的那场大火,他记起了徐明珠的死。 他也记起了自己被谢清尧一通火油兜头浇下,最后活活被烧死在东宫之内。 所以一开始便不是一个老刘的问题,而是徐氏满门的惨死。 所以徐明月就算死,也不可能会嫁给他。 从徐明月返京以来,先有他和谢崇玉的两虎相争,再有他们兄弟西山决裂,最后又以救治谢崇玉为由,逼得他亲自杀了谢崇玉。 自此,背上弑杀亲弟之罪名的他,和自己的爹娘只能你死我活。 他若不弑父,他父必然容不得他。 徐明月这一局的手段之高超在于,她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踩中了谢崇安的心坎。 而徐明月的出现只是催化之因,让这一处决裂更早的到来。 徐明月这是在找他谢崇安讨债。 徐明月在以彼之道换彼之身。 徐明月还在用徐氏满门之力,弥补谢清尧曾经受的委屈。 至于谢清尧所求,则是更为直白。 南郡孙义成之死,将盐铁之矛盾摊开在他们父子之间。 中秋之宴只身杀入皇宫,是将帝后之死摆到了这满朝文武眼前。 李岩之的死,则是给徐明卿以离京查案之理由。 而徐明卿之死,则是直接将谢清尧登顶皇位的理由,送到了谢清尧手中。 但凡他谢崇安未曾想起这一切,今日之后他谢崇安不明不白死了,谢清尧这得了民心于天意的人,不日便会坐上皇位。 徐明月和谢清尧两人将这天下百姓,满朝文武当作棋子,在报仇的同还一个劲儿的弥补对方,谢崇安光是想想,便觉得恶心至极。 奸夫淫妇,有什么资格得到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没有徐明月的谢清尧坐上了皇位,那徐明月的天意,也是假的! 所以今日这金殿之上,谢崇安绝无赢徐明月和谢清尧的成算。 可他谢崇安,不会认输。 他谢崇安更不会输给上一世被困在东宫,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的徐明月。 他谢崇安手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最大筹码。 “明月今日可还有别的证据,证据你方才所言?” 谢晏这一句论断落下,便佐证了今日的谢崇安已经彻底失了先机。 谢崇安翻身匍匐,朝着谢晏爬来。 “父皇,儿臣绝无此心,一切都是谢清尧的计谋,想要这皇位,想要杀了您和母后替先帝后报仇的一直都是谢清尧。” 谢晏微手一抬,谢崇安被海公公搀扶着坐上软凳,一早候在门口的小板子当即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跑了起来。 谢崇安的这一眼太重了,重到小板子再晚一瞬,他和谢崇安都必死无疑。 徐明月朝着谢清尧点头,谢清尧又将一沓证据递到徐明月手中。 瞧着徐明月看向海公公之时戒备的模样,谢晏道:“明月,你亲自将证据呈上来。” 徐明月一步一步朝着那皇位所在之处走去,待站在离龙椅仅隔了一级台阶的地方,徐明月回头看了一眼谢清尧,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崇安。 继而,才将证据逐一呈送。 “这些个盐铁往来的册子,是从阿兄书房找出来的,里头全是李岩之与太子的交易,而在这叠册子的夹页之中,里面藏有一张李岩之亲笔所书的‘谢崇安害我’。” “这是常年在李府那条街道转角的货郎给的证词,说是在李岩死前的三日,太子曾去见过李岩之,等到离去之时,太子的心情极差。” “李岩之进宫那日,有百姓曾见过兰贵妃的贴身宫女曾去过成王府,待到宫女从成王府归来,兰贵妃便在宫殿内练那借着水袖攀岩之术。” 谢清尧趁此契机,也拿出一份证据递到徐明月手中:“为恐事情泄露后宫女被杀人灭口,我提前找人去问过那宫女,这是那宫女的证词。” 徐明月见帝王眼中的暗沉,低头将结论落下:“李岩之与太子谈判失败,太子借李兰儿之刀直接杀了太子。” “是兰贵妃威胁儿臣,若不帮她想出杀掉李岩之报仇的法子,便要让父皇厌弃儿臣。” 谢崇安下意识的反驳说来就来,他不能让徐明月知道自己想起了一切,他的忍耐才能让自己迎来绝地反杀之机。 谢晏落在谢崇安身上的目光,充满着不信任。 事情若只到这般地步,又如何能让谢崇安和谢晏不死不休? 第208章 可笑 “据李府昔年奴仆所言,兰贵妃当年被扔到乱葬岗之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臣妾便想着这般伤痛之下活命都难,如何还能走到皇上跟前?” “臣妾便派人走访了替兰贵妃看诊的郎中,发现那个郎中已经死了,而他的邻居曾说这郎中偶尔会和一穿着颇为体面的太监往来。” “臣妾将这自己印象中颇为体面的公公画像递上之后,那些个邻居一致都说和兰贵妃往来的就是小板子。” “待到兰贵妃康健些许,便有那等青楼的老鸨和花魁时常出入兰贵妃府邸,故兰贵妃亦只是谢崇安的一颗棋子。” 谢清尧在徐明月话落之后,继续补充:“兰贵妃这颗棋子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让皇上和皇后离心,亦是在刻意伤害皇后。” “从如今之势来看,太子显然已经如愿。” 赵盈数月不出长乐宫,这一国之母虽活,却已如一具行尸走肉。 谢晏想起谢崇安大婚那日赵盈的失态,想起和李兰儿相见那日心头的火烧火燎。 想起李兰儿那些用不尽的狐媚手段,想起李兰儿坠楼那日忽然前来禀报公事延缓他步子的谢崇安。 谢晏心底升起滔天怒火,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一股脑全部握在手中朝着谢崇安砸去:“你个逆子,你这个逆子!” 挂在笔架上的毛笔挣脱笔架的束缚,在金殿的地板之上背道而驰,一如谢崇安曾努力缝缝补补,却不得善终的父子亲情。 谢清尧的余光始终落在谢崇安身上,眼见的谢崇安意图开口解释,便直接出言打断。 “太子是不是想说自己是中宫嫡出,缘何要做此等令帝后离心之事?” 谢崇安狠狠盯着谢清尧看着,恨不得将谢清尧这两世仇敌生吞活剥。 可谢崇安却明白自己不能。 帝王之怒在上,徐明月手里所握的最后一张牌未曾打出,他挑衅谢清尧的下场就是会被谢清尧直接斩杀在这金殿之上。 谢崇安还要活,但凡多活一日,他和谢清尧就当异地而处。 而这一问,自然也问在了谢晏的心坎。 他不论如何都想不通,他给了谢崇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给了谢崇安这东宫之位,谢崇安为何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要怨恨? 谢晏抬起指尖揉了揉眉心,竭力驱散着眉眼之间的疲惫:“明月,继续说。” “顺着兰贵妃这条线所提供的青楼信息,臣妾查到那些个今年进出睿王府的歌姬,都会在一处京郊别苑接受从这个青楼出来之妓子的教导。” “臣妾漏夜去往那京郊别院之时,又瞧见了一患了花柳病奄奄一息之女子,据她所说被带进这别院并不是什么练舞之所,而是她们这等余生无望之女子的等死之地方。” “自睿王死后,臣妾时常想起靠近睿王棺椁之时闻到的那股子药味,近来才想起那两味药都是由我师傅闲时研发而出。” “其中一味致哑,一味致骨软。” “服了这等药之人必然不能发声,但这京城百姓都听到睿王那日开了口,臣妾便将这京城的口技人查了个遍。” “果然查到了一口技人在那日离家后去了城楼,且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睿王府那场大火的确烧死了很多人,但睿王的贴身太监小福子却从火灾中逃出。” “因着小福子同魏福禄是师徒,便来求魏福禄救了他一命,直到我夫君被蒙冤押解入宫,魏福禄才同臣妾说了此事。” “在小福子提供的信息之下,我们找到了睿王的暗卫,确认睿王身死那晚是太子将睿王掳走。” 徐明月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崇安:“也是太子用绳索绑住睿王,再握着匕首一根一根割断绳索,最后再捏造睿王乃是自杀身亡之假象。” 谢晏脑海骤然浮现出海公公替谢崇玉收敛骸骨之时,那在腰间和脚踝上留下的紫痕。 当时的谢崇安还说此乃谢崇玉在床榻玩闹之时留下的印子,而谢晏也因着谢崇玉身上的脓疤,没有再多做询问。 双手撑着金桌,谢晏竭力想要站起来替自己的小儿子去讨要一个公道。 可心力不济之下,谢晏又重重坐了下去。 满头青丝也因着这诸般打击,以肉眼可见之速度斑白了半数。 谢晏靠着那最后的一股心力,将虚弱的言语问出:“谢崇安,你可还有话说?” 指甲陷入掌心,鲜血嘀嗒落在金殿之内,谢崇安始终保持着低头之姿,克制着心头的挫败之感。 纵然知晓徐明月和谢清尧做了什么事情,可当这由他自己亲手环环相扣布下的局摆在他眼前时,谢崇安才意识到他这些年的欢喜有多可笑。 他谢崇安,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傀儡,一个小丑。 到了此时此刻,谢崇安怎么还敢相信他将舒槐收买了? 那由李兰儿送到他手里的书信,必然是经由舒槐之手传到徐明月手中。 以如今之势来看,徐明月手中握着的必然不止有物证,还有谢崇安都不知道的人证。 什么叫做瓮中捉鳖。 今日这一出就是瓮中捉鳖。 他谢崇安本以为他自己才是那将谢清尧困死的瓮,何曾想他谢崇安才是鳖。 正如谢崇玉曾以为自己是那黄雀,最后也不过是徐明月的一粒棋子。 “徐明月,你个疯女人!” 为了将他拉入这阿鼻地狱,不惜踩着自己长兄的死。 徐明月比之他谢崇安,更狠辣。 他谢崇安杀的是自来与他不对付的人,可徐明月杀的,是愿意为他舍命相护的兄长。 第209章 狱卒 未曾找到舒槐的小板子手里握着一大沓证据而来,这些都是为了防止舒槐临时反水,而逼迫其早早备下的物证。 一张张,一份份都是舒槐亲笔所写。 可当手握证据的小板子走到谢崇安跟前的那一瞬,谢崇安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倒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必然是一个局,这必然又是一个局。 直接朝着小板子扑去,谢崇安拿着那叠证据疯狂往嘴里塞着。 如疯似魔的模样,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 矍铄的眼眸染上浑浊,一滴泪顺着谢晏的眼眶滑落。 暗卫将谢崇安死死扣住,那一沓证据最终还是被递到了谢晏跟前。 而此时放在证据最边上一页的,是谢崇玉出殡那日撒满京城的状纸。 而那张状纸上头的字迹,和这递上来的证据一模一样。 谢崇安机关算计到,连谢崇玉的出殡之日都不放过。 嗓音已然嘶哑,谢晏在海公公的搀扶之下起身,对那沓放在金桌之上的证据,再无一丝兴趣。 “废谢崇安东宫之位,十日后于长街斩首,谢崇安之罪责在其斩首当日,昭告天下。” 不论谢崇安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谢晏都不可能让他活了。 谢崇安先杀徐明卿,如今又计划杀了谢清尧,为的是让这天下百姓恨毒了他谢晏。 而谢崇安在杀了谢清尧之后,当顺天下民意,直接杀了他谢晏,取他谢晏而代之。 谢晏找不出谢崇安缘何这般恨他,谢晏也不想去找这缘由了。 谢崇安出生之时有那方士曾替谢崇安算过一卦,说是此子来日必当祸害山河。 是他谢晏将那方士斩杀,将一切消息遮掩,最后让谢崇安长大成人。 谢崇安这逆子不仅不思感恩,竟然还想弑父弑母弑弟! 是他谢晏的一时仁慈,让谢崇安这天生孽障害了他最爱的崇玉。 他谢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踏出金殿的那一瞬,谢晏直直朝后倒去,晕厥在了海公公的怀里。 依然在将地上之碎纸捡起来往嘴里塞的谢崇安,被数百御前侍卫押解着朝着京畿大牢而去。 谢清尧牵着徐明月出了皇宫,先是去镇国公府报了个平安,待到日落之时,一家人整整齐齐去城门接回了徐翦和林雁。 晚膳之后谢清尧就没有再回清园,而是和徐明月兄妹一道进了望舒楼。 三人一道坐在摇椅上看向天空。 晚风吹拂过树梢,圆月挂上中天,繁星点缀天际。 眼前之岁月,且静且好。 谢清尧不顾徐明朗仍坐在身侧,将软凳挪到徐明月身侧,轻轻揽着徐明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娘子今日辛苦,靠我肩膀上好好歇会。” 眷恋的蹭了蹭谢清尧的肩膀:“夫君,我们是不是能直取京城,不让战火涂炭山河?” 谢清尧低头看着徐明月这副慵懒的模样,心头软软,将人搂紧了几分:“听你的,我们先乱皇宫掌山河,再徐徐救百姓。” 快刀斩乱麻有快的好,缓缓剔腐肉,自有慢的好。 只不过多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 暗夜黑且重,谢崇安躺在大牢的稻草之上,麻木的扯起一根根稻草往嘴里塞着,咀嚼着,一口一口仿若马匹进食之模样。 狱卒将吃食送了进来,谢崇安猛的夺过瓷碗,将那馒头夺过来扔在地上,蹦着跳着将其踩得稀巴烂。 原本送餐食的狱卒见到谢崇安这般挑衅行径,握着钥匙直接将牢房的门给踢了开来,对着谢崇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挑衅老子,让你挑衅老子。” “你还以为你还是太子,你现在只是个疯子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能踢上一脚的疯子了!” 路过得狱卒瞧着谢崇安已经开始口吐鲜血,笑了笑:“你莫要闹出人命了,上头可交待了皇上极生气,这可是要被斩首示众的。” “我收拾了这么多人,我的手段你还能不放心?” 狱卒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早些回家歇息,今夜我值班必然不会出任何乱子。” 等到同行之狱卒离去,那收拾谢崇安的狱卒又对着谢崇安踢了一脚,见人已经被踢到晕厥,便弯腰下去在谢崇安身上细细摸索着。 摸了好一阵什么东西都没摸到,狱卒便知道这人早就被别的人给压榨干了。 瞧着谢崇安那依然干净油亮的靴子,琢磨着也值不少银子,便跪在地上开始将这靴子扯下。 上上下下拾掇了好一会,一块金锭从靴子下头掉出。 狱卒前前后后看了好一会,发现无人关注此处,赶忙弯腰去将去捡那金子。 而就是这弯腰的一瞬,谢崇安猛的起身,将那狱卒直接敲晕之后,换上了狱卒的衣裳。 被人扔进牢笼之时,谢崇安就知晓自己要想逃命,必然需要银子。 可若是等他入了大牢,这银子必然是一点都留不下。 所以他只能将唯一的金锭扔进了鞋子里。 将藏在指甲里的哑药一点一点喂进这狱卒的口中,谢崇安将周遭的稻草全部的压在这狱卒的脸上。 稳步走出牢房,将那碟子煤油全部倒在狱卒的脸上,火折子一吹,火星子将火给引燃,昏睡的狱卒被烧到在地上翻滚。 路过的狱卒看到这边有了火光,进来看了一眼,转身提了一桶水放在牢房门口,直接离开了这间牢房。 他们这些狱卒闲来无事,是会拿着这些个死刑犯折腾一番,纯粹当作消遣。 只要不提前将人给弄死了,残了废了,都当不得什么大事。 眼见狱卒已经烧到差不多了,谢崇安提着一桶水直接泼了下来。 弯腰凑到狱卒耳边:“再活九日,你便替我去死,这是你的荣幸。” 抽出锁孔之上的钥匙,谢崇安穿着狱卒的衣裳,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离开了大牢。 黑布遮面,谢崇安找到从未被启用过的暗卫,将京城之事安排好之后,便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找到了城门之处的一处狗洞。 从狗洞钻出了京城,谢崇安回头看了一眼京城,快马加鞭朝着那能真正助他瓮中捉鳖的人走去。 第210章 木牌 谢崇安被废东宫又被判斩首的事,宛若一记重锤,直接砸了赵沐云一个头晕眼花。 她不明白昨日出门之前还胜券在握的谢崇安,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便被押入了关押死刑犯的大牢。 赵沐云想了整整一晚,脑海里有些东西已经变得格外透彻。 谢崇安被判处死刑已经言之凿凿,绝无再救治之契机。 可她早些日子买通太医,让其帮忙将自己怀有身孕,且极有可能怀的是个男儿的消息,透到了谢晏眼前的事。 她当初这般安排,为的是怕谢崇安但凡知晓他有孕,害怕自己被赵构反制,直接杀了自己的孩子。 哪知当初这一举,倒是替她留下了这泼天富贵。 她不仅没有被赶出东宫,她身边还多了不少贴心伺候她的人。 想到自己肚子里头的是这大瑜皇朝唯一的嫡系子嗣,赵沐云便觉得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势已经唾手可得。 手指轻轻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肚子,赵沐云忽然一个激灵,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将初雨唤进寝殿,赵沐云略微交待了几句,便佯装成宫女模样,朝着长乐宫而去。 在东宫当了两月的太子妃,赵沐云总算查清了赵盈缘何会被锁长乐宫。 就在谢崇玉出殡的前一日,被气到晕厥的赵盈再度醒来之后,依然躺在勤政殿的地板之上。而一觉醒来的谢晏又开始拉着兰妃欢好,从始至终没有发现这殿内多了她赵盈。 诸般怨恨积淀,恼羞成怒的赵盈手里握着凤簪就朝着兰妃扎去。 却又因着谢晏对兰妃的舍命看护,那一簪子刺入了谢晏的手臂之上。 赵盈此举,等同于弑君。 可纵然如此,谢晏也没有选择杀了赵盈,甚至于也没有对赵盈下达禁闭之令。 从始至终,是万念俱灰的赵盈,将自己锁在了长乐宫。 可以如今之势看来,赵盈必须走出皇宫,赵盈和赵构也必须陪着谢崇安背水一战。 因为兰妃,也怀孕了。 同兰妃肚子里的孩子比起来,赵沐云肚子里怀着的这个,已经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赵沐云需要给自己持续增加筹码,或者,让兰妃和她那未出生的孩子,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运气极好,谢晏也被这天下朝臣厌弃,亦或是不慎死亡,那他赵沐云在父亲的扶持之下,便能挟天子以令文武百官。 在长乐宫内几经辗转,赵沐云出现在了赵盈寝殿。 看着那身着单薄寝衣坐在床边郁郁寡欢的赵盈,赵沐云觉得这惯来强大的姑母,有些子不太够瞧。 人活着,怎么能为着情爱轻易认输了? 略微平复心情,赵沐云眼眶骤然红透,滴滴答答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双膝跪于床榻之前,赵沐云紧紧握住赵盈的手:“母后,求求您救救夫君,求求您救救臣妾肚子里的孩子。” “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不能一生出来就失去了阿爹啊!” 赵盈眉头反复拧了好几次,将手落在赵沐云的小腹之上。 理智穿破层层朽木而出,赵盈嘶哑着嗓子问:“太子,如何了?” 昨日发生在勤政殿一切一直都被捂得死死的,赵沐云昨日得到了两道传信,皆言谢崇安十日之后会被问斩。 但不论知不知道事情,赵沐云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兰妃有了身孕,皇上色令智昏,要除掉夫君来为兰妃的孩子让路。” “昨日已将太子下狱,下达的圣旨是十日后处斩。” 这般肤浅且毫无根据的理由,传入赵盈耳中,几经辗转,赵盈却每一个字都信了。 谢晏之前为了李兰儿怠慢自己,后来为了李兰儿的替身,竟然不顾龙体安危,舍命相护。 如今为了那兰妃的孩子,杀掉她赵沐云的孩子,又有何难? 情已碎,爱已消。 可谢崇安却是从赵沐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 她赵沐云只有一个孩子了。 她不能让谢晏这个昏君,杀掉自己唯一的孩子。 从凤榻上爬下,赵沐云在暗阁中几经翻找,将一块木牌递到赵沐云手中:“找人递到你父亲手中,他知道该怎么办。” 赵沐云握着那块用极劣质之桃木雕刻出来的令字牌,有些担心赵盈也是疯了。 这般破破烂烂的木牌,那等刚刚学习雕刻技艺的人便能雕刻出来。 如何能替她将兰妃与谢晏解决? “母后,那兰妃,怎么办?” 赵盈将头埋进赵沐云腰腹之处:“你安心养好胎,这大瑜皇朝的下一位东宫,只会从你肚子里爬出。” “这大瑜皇朝的下一位君王,也只可能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 “区区一个兰妃,本宫要她死,她便只能死!” 赵沐云瞧着赵盈眼中升腾的杀气,倒也多了几分信任。 害怕出来太久被人发现,赵沐云握着那破破烂烂的令字木牌出了长乐宫。 哪知刚沿着长街走出几步,赵沐云便被人撞了一下。 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赵沐云两手捧住肚子,手里的木牌在地上转了几圈,被一小太监给直接带了出去。 -- 舒槐手里握着三封信件朝着书房跑去,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响,直接跪在了谢清尧和徐明月跟前。 “主子,夫人,大牢有一名看管谢崇安的狱卒已经四日未曾归家,被关在大牢的谢崇安却被那狱卒用煤油和稻草直接烧毁了容貌。” 谢清尧将徐明月的手攥入掌心:“缘何今日才来报?” “那狱卒惯来喜欢喝花酒,往日有个三四日不归家也是常有的,故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属下察觉到这个事不正常,是因为前两日接连有两人朝着北郡而去,而第二批去往北地的人,同皇宫里的人有染。” 北郡。 翟武。 徐明月呼吸开始染上粗重:“舒槐,去将赵盈和翟武的所有信息拿过来。” 谢清尧拍了拍徐明月的后背,轻轻安抚:“舒槐,带着舒柏今夜撤离出京城,在南郡做好接应准备之后,去武安郡找明卿。” 第211章 去留 舒槐看向守在徐明月身后的舒柏,替两人将决定落下:“主子,属下和舒柏都不走。” 他们两人若都在,最起码能拿命替谢清尧和徐明月挡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击。 谢清尧的镇静压制了徐明月重生以来的头一次惶恐。 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纵然做不到万无一失,可八九成的胜算必然会握在手中。 纵处绝境,徐明月亦相信自己能绝境逢生。 “如今之局势我和殿下生出任何撤离之动作,都会造成不可控之结局。” “舒槐你同谢崇安本来就有旧怨,但凡和谢崇安对上,你不仅不能成为我和殿下的助力,我们还需耗费功夫去营救于你。” 舒槐抿唇:“能替殿下和夫人死,属下无憾。” 徐明月笑着反问:“我与殿下连有功之臣都不保,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舒柏,我也希望你同舒槐一道撤离。” “来日会遇到的危险舒槐一清二楚,最终的去与留,我尊重你们自己的选择。” 五日的时辰已经足够先行的将士往返京城和北郡,徐明月和谢清尧都心知肚明,如今的他们已经走不了。 可就算能走,眼下之事未成,他们也不可能会走。 “请主子和殿下容属下和舒槐商谈一会。” “嗯。”徐明月点头:“离去之前去将我二哥请过来。” 舒柏朝着两位主子拱手,接着将还跪在地上的舒槐拉出书房,朝着后院游廊走去。 微风吹动舒槐湛蓝的长袍,瞧在舒柏眼中像南飞的雁。 “你没背叛殿下,我就愿意同你好。” 是决定,却也有些小傲娇,逗弄得舒槐紧绷的神经松了,嘴角多了浅浅的弧度。 猛的将人拉入怀中,舒柏将自己的决定说出。 “我功夫好,能替主子挡住刺杀,故此等境况功夫比脑子管用的。” “你今日走了,我才会想方设法活着走出去,同你试一试。” “你活着,就算我不幸回不去,也能有人会在清明带上一壶酒,给我烧点银子美人过去。” 不待舒槐将心中早就备好的说服之言说出,舒柏一记手刀将舒槐敲晕。 论嘴皮子,十个舒柏也敌不过一个舒槐。 舒柏才不会傻到让舒槐开口呢! 拦腰将舒槐抱起,朝上掂了几下:“这轻飘飘的样子,还想替主子挡刀,下辈子再说。” 这辈子,他舒柏先试试替主子挡刀疼不疼。 疼,下辈子还是他来挡。 不疼,算了,他这事做多了也怪熟练的,也用不上舒槐了。 朝着屋檐方向点头,留守清园的两名暗卫落在舒柏跟前。。 将舒槐放到其中一人背上,舒柏叮嘱道:“你好好护着我的脑子,我若没脑子了,肯定会蠢死。” 那往日同舒柏关系还不错的暗卫,本想宽慰舒柏几句。 可听着舒柏这二楞子一般的话,不直接笑出声就已是极好,哪里还说得出宽慰之言? 目送三人从密道消失于眼底,舒柏一跃入了清园,又将徐明朗领到了清园。 舒槐不在了,舒柏莫名其妙开始猜测主子的心思。 “二公子,如今不懂功夫的都已经被送走,我主子必然想让您立即离开京城。” 徐明朗瞥了舒柏一眼,透着明晃晃的嫌弃。 这人的脑子与对主子心性的把控,同舒槐比差远了。 徐明朗有些不懂舒槐怎么瞧上了这么个没脑子的。 舒柏察觉不到徐明朗的嫌弃,继续道:“您只敢放心离去,属下必然会护住主子。” “我若让我家幺幺成了最后离开京城的那一人,就算死了都会被我徐氏列祖列宗推着下油锅。” 舒柏很认真斟酌了一下徐明朗的话,道:“二公子说得也有道理。” 徐明朗又瞥了舒柏一眼。 没有话说可以不说。 来自舒柏的认可,对徐明朗而言毫无价值。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瞧着没有跟上来的舒槐,徐明月知晓两人经过友好磋商,做出了一致决策。 舒槐走,舒柏留。 这决策,虽不说是尽善尽美,但也比舒柏离去,舒槐留下来顶用。 徐明月起身替徐明朗斟着茶水,顺便将眼前之情状言明。 “谢崇安是不是已亲离开大牢找翟武尤未可知,但翟武手里的人开始将京城为龙,却是不争的事实。” “二哥现下之身份不适合去大牢确定谢崇安的行踪,今夜我亲自去一趟大牢。” 到了现在,他们三人都不得不承认,因着谢崇安被押入死牢而放松对谢崇安的监控,而让事态生了这般变化,是他们犯下了的最致命的错。 “幺幺想今夜直接让大牢里的谢崇安死?” 徐明月点头:“通过赵沐云的手让赵盈加入了这一场决战,不论关在大牢的是不是谢崇安,都得死。” “只有谢崇安死了,赵盈才会去找谢晏去讨要这个公道,昔年真相才能由这两个幕后黑手亲口说出。” “若死的真是谢崇安,那我们便带着百姓杀入皇宫,直掌旧山河。” “若死的不是谢崇安,谢晏的命谢崇安必然不会放过。” “而我们当在动乱生出之后设法离开京城,再从武安郡一路杀回京城,重教山河换新天。” 徐明朗眉梢闪现凝重:“赵盈会因着谢崇安的死,选择和谢晏同归于尽?” 谢清尧不急不躁的给徐明月剥着果子:“赵家老祖宗还欠阿昭一个承诺。” 承诺只是由头,真正重要的是谢崇安不能现身,赵氏一族为保赵沐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希望谢晏死得大快人心。 他们在打一场不知道谢崇安手上所握之权势的仗,他们在布一场不知道谢崇安还活着的局。 徐明朗眉目蓄满担忧:“这大牢殿下陪着幺幺去。” “嗯。”谢清尧点头:“赵相府我一人独去。” 徐明月朝着魏福禄招手:“在谢崇安死后,想办法让赵沐云出来与我相见。” 两手紧紧攥住谢清尧的手,徐明月狐狸眼反而不满狡黠:“二哥也别太着急,若我们被困京城,那便同阿尧且战且躲,杀出京城。” 徐明月能说出这番论断,于徐明朗而言,如今被关押在大牢的,十有八九不是谢崇安。 徐明朗知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替徐明月和谢清要尽可能留下一条安全的路。 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徐明朗朝着谢清尧沉沉弓腰:“殿下,我家幺幺,这一次真的要拜托在你手上了。” “二哥莫说胡话。” 徐明月瞪了徐明朗一眼,有些凶:“谢清尧会护住你和我,一个都不会落下。” “是。” 谢清尧应的是徐明月的这话。 第212章 火光 京城的死牢里如今关着这大瑜皇朝最尊贵的天皇贵胄,这是令这死牢的狱卒欢欣鼓舞的大喜事。 被折腾到不人不鬼的谢崇安逃不脱一死,而这等曾经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想绝地反击和绝处报复谢崇安的人,不在少数。 而这些人出手大多阔绰,他们略微宽松些许,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徐明月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大大方方从大牢正门而入。 魏福禄将软凳和茶桌逐一摆上,檀香青烟袅袅,将这死牢内的腐败之气压住。 徐明月缓缓在软凳之上坐下,隔着一扇大牢的木门看着谢崇安,眉目之间展露的是稳操胜券的悠然自得。 脸上被烧伤的疤痕未能得到有效医治,如今还是淋漓的模样。 可徐明月略微一看,就知晓这伤口是假的。 如今带着这大牢的是谢崇安,可前几日待在这大牢的,必然不是谢崇安。 没有任何侥幸,整个京城都已经在谢崇安的掌控之中。 谢崇安身着死囚服坐在牢房的长凳之上,本当与肮脏凌乱融为一体的人,反而被衬出了几分矜贵温润。 目光越过徐明月,先看向其身后带着银面的侍卫:“贤王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徐明月噗嗤一笑:“谢崇安,我夫君惯来爱吃醋,我怎么可能带他来见你?” “万一你说出点不该说的,我还得花上不少心思去哄呢。” “明月胆子真大,竟然敢孤身来到这关押死囚犯的大牢。” 谢崇安看了一阵护在徐明月身后的侍从:“你带的这些人,应当不太顶用。” 徐明月扬手,除了戴着银面的舒柏之外,所有人都候在了死牢入口之处。 嗓音压低了几分,徐明月反问: “谢崇安,我上一世都敢与你做了十六载夫妻,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呢?” “明月,你记错了,上一世你的骨灰葬入的也是我谢崇安的后陵。” 从长凳之上起身,谢崇安朝着徐明月逼近:“明月,孤只是做了一个帝王都会做的选择,你缘何非要置孤于死地?” “异地而处,坐在孤那个位置的人就算是谢清尧,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谢崇安,我死后亲眼看着谢清尧赢了你,也亲眼见到谢清尧替我徐氏满门申冤。” “你,不配同他比。” “哼。”嘲讽一笑:“明月,我与谢清尧异地而处,我夺了他的山河,自可冠冕堂皇做这些事。” 徐明月也站了起来,迎着谢崇安走去:“阿尧在坐上江山后,用命殉了我,我与他合棺而葬,后世史书之上,我徐明月是谢清尧的妻。” 抚了抚鬓间的青丝,徐明月重新坐回了软凳之上:“谢崇安,你就是个可怜虫,你其实一直嫉妒于我,嫉妒于谢清尧。” “我们生来就有的亲情,你就算竭尽全力也未曾得到分毫。” “因为你不曾拥有,不论是我还是谢清尧,亦或者这天下百姓,但凡他们拥有了你未曾拥有的,你便要他们的性命。” 伪善之面被撕破,谢崇安嘴角的笑意阴冷至极。 “为了这个皇位,你让谢清尧对着谢晏俯首称臣,你们就不怕先帝从地底下钻出来,斥责你们不孝吗?” “呵,孤倒是忘记了,你为了权力和仇恨,连自己的长兄都可以拿来给孤做棋子,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这毒妇做不出来的?” 徐明月平静且自在看着谢崇安不住释放阴狠,一言未发。 这是稳操胜券的布局之人,在面对再无逃生之契机的猎物,而展露出来的镇定。 谢崇安这跳梁小丑,不值得徐明月生一点子气了。 谢崇安沉沉屏息,眼中的火焰恨不得将徐明月生生焚烧。 “徐明怀,又死了!” 徐明月瞪大眼睛,满目不解:“我小哥自当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怎么会死?” 像是乍然想起了什么,徐明月大发慈悲开口道:“你一直被关押在这牢房之内,可能对这局势还不够了解。” “西肃关守将郑行野因着要屠杀大瑜的战神,不仅失了军威,更失了西肃关的民心,如今啊,他也不过是一颗废棋了。” “你瞧瞧,要不让小板子去将他也杀了。” “哎呀,瞧我。”徐明月一手拍着膝盖:“小板子被斩首了,我亲眼瞧着他死的。” 试探之后,谢崇安眼中的火焰慢慢归于平静。 自得自满是无知的体现。 谢崇安这当了徐明月数载棋子的人,如今也可以看着徐明月为他所用。 最后,再度被他所杀。 “明月,你还是那个小姑娘,喜欢胡乱生气不讲道理的小姑娘。” “你可莫要用这般亲密的语气同我说话哦。” 徐明月也不在乎,继续道:“我夫君听到了,会将你千刀万剐的。” 檀香燃尽,抽出发间金簪,朝着谢崇安心窝刺去,却被谢崇安一手握住。 徐明月拿着帕子捂住鼻子:“谢崇安,金簪上的毒,是你上一世用在我身上的。” “既然你没让我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那你就清醒着被我活活烧死。” “明月现在都猖狂到,敢火烧大牢了?” 满面无辜:“不是我烧的啊?” “我的夫君,马上就要成为大瑜皇朝的新帝了,谁敢说,这火是我烧的。” 徐明月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地牢,又坐上马车朝着清园而去。 晚风将白色的粉末出入被煤油浸润的牢房之内,油灯被点燃的那一瞬,浮在空中的幽蓝火焰就这般升腾了起来。 谢崇安想起了在德水的那场火灾,也想起了借着那场火灾走到他身边的柳绯。 心,高高悬吊。 谢崇安,惶恐到后背发寒。 大火席卷地牢,火光映天,这大牢内的狱卒竭尽全力,也只能护住除谢崇安之外的其他犯人。 谢崇安,被活活烧成了一具黑焦的尸首,又在被抬出地牢的那一瞬,被从天而降的暗卫夺走。 隐匿行踪朝着柳宅所在之处送去。 第213章 索诺 马车先将徐明月送到了和赵沐云提前约好之地,谢清尧将所有暗卫留下来护卫徐明月后,才朝着相府而去。 魏福禄早早往相府递过拜帖,自谢清尧出现在相府侧门,便有仆从早早等着替谢清尧引路。 进入正厅,只有坐在主位的赵老夫人。 隔着一扇门传来的低微呼吸,自然逃不过谢清尧的耳朵。 赵构,在正厅后头藏着呢。 谢清尧在赵老夫人身侧坐下,没有卖关子,直接阐明来意:“老祖宗得我夫人相救,才得以长寿至今,曾经允给我夫人的诺,可还算数?” 赵老夫人笑得慈厚,握住佛珠的手却有些发紧。 “自当做数,不知贤王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做点什么?” “孤的父皇和母后遇刺身亡,昔年因果老祖宗心中有数,赵氏一族犯下的罪,也当由你们亲手揭开。” 徐明月重回京城,是来讨债的。 如今到了她赵氏一族还债的时候了。 可这债,赵老夫人并不想还。 正厅之内的沉静有些悠长,伴随着茶水咕噜之声,还有越拨越快的佛珠碰撞之声。 月光落进屋内,谢清尧晃了晃手中的珊瑚珠手链,嘴角慢慢染上自得之笑。 “不知贤王想让我赵氏一族如何行事?” 赵老夫人并没有应允,她只是在试探谢清尧的底牌。 “赵盈昔年对我父皇母后下药,如今让她当着朝臣的面,亲口将真相说出也不为过。” 赵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落地。 若行此举,那她赵氏一族,又何来翻身之地? 谢清尧从太师椅上起身:“老夫人好好斟酌,谢崇安一死,这天下就是孤的囊中之物。” “你们有没有活路,都在孤一念之间。” 谢清尧刚从相府离开,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便钻入了相府。 赵沐云一手捂住压根不显怀的肚子,一边朝着正厅跑去。 跪在赵老夫人身侧,赵沐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老祖宗,谢崇安死了,只要翻开皇上当年的罪行,这江山就是我赵家的了。” “你是双身子的人,定要小心些许。” 赵老祖宗将赵沐云扶着坐在软椅之上:“你何处来的消息?” 赵沐云没有选择提及徐明月,她不想节外生枝:“谢崇玉当年手里的势力在我手上,谢崇安不久前被烧死在死牢之内,这些个狱卒都在压着消息,不敢往皇宫能上呈。” “只要我们抓住这契机先发制人,让皇上成为罪人之人,阿爹大义灭亲之后,再携百官逼宫。” “到时候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这江山唯一的继承人。” 用赵盈这已经无甚价值的皇后之命,换赵氏一族更为坦荡的未来,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若是赵沐云最后生下的不是男儿,她赵氏一族用自己的子嗣偷梁换柱,那才是让这山河换了主人。 比起在谢清尧手下苟延残喘,赵老夫人觉得背水一战,自己控住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才更为稳妥。 “沐云,你先回宫好好养胎,别的事情都不用着急,老祖宗会替你将一切事情安排好。” 赵沐云没有想到应允来得这般容易,不可置信的多问了一嘴:“若是父亲不应该呢?” 赵盈被弃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赵构要携百官逼退谢晏,让她赵沐云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坐上龙椅。 龙椅啊,龙椅啊,这千百年来,可从未有女子坐上过啊! 她赵沐云,要成为继往开来的第一人了。 “有老身在,你父亲那边出不了任何乱子。” 赵沐云离了赵府,赵构从后头走出。 “老祖宗,盈儿那边就拜托您了。” “若盈儿害怕,你便告诉她逼谢晏退位之后,孙儿自会护住她。” 没有多做徘徊,赵构做了一个政治家最该做的决断。 保住最有价值的女儿,放弃一无所有的嫡亲妹妹。 赵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赵构肩膀:“构儿,你莫要太过自责,权力之下本容不下亲情。” “以盈儿一人之死,换我赵氏一族之生路与未来,值!” 赵构搀扶着赵老夫人朝着后院走去:“孙儿省得,重要的是您要保住身子。” 待到将赵老夫人送回院子,赵构转头就让赵老夫人的贴身仆从去了清园。 降低谢清尧的戒备,让谢清尧误以为如今之事都是赵老夫人的允诺之行,能让后头少上些许阻力。 天光尚且未亮,赵老夫人坐在赵构上朝的马车之上,在赵沐云的接应之下来到了长乐宫。 数日未得安宁的赵盈正跪在佛堂前虔诚礼着佛。 赵老夫人看着这由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女,想着今日属于赵盈的结局,泪眼婆娑。 稳步走到赵盈身侧,赵老夫人将赵盈紧紧抱在怀中:“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属于赵老夫人的怀抱,熟悉温热:“老祖宗,您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你竟然还不知?”赵老夫人眉头皱在一处:“崇安被活活烧死在死牢的事情,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你竟然还不知?” 这话,自有夸大其词之处。 谢崇安死在死牢的事情,谢晏这一国之君都得在早朝之后才知晓。 心力耗尽,赵盈从赵老夫人怀里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会起火? 为什么天下皆知的事情,肚她赵盈一人不知? “谢晏缘何瞒着我?” “谢晏杀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杀我第二个?” “儿啊,皇上连亲子都杀,为的就是给兰妃肚子里的孩子让路,为了护住赵氏满门,我们要先发制人啊!” 赵盈头内疼到宛若针凿:“翟武难道没有收到消息,他为什么没有护住我的儿子?” 赵老祖宗一巴掌甩在赵盈脸上:“盈儿,只有谢晏这君王被废,沐云肚子里的孩子登上皇位,我们才能活。” 赵盈一手捂住脸颊,看着赵老夫人木木出神:“老祖宗,打本宫?” 赵老夫人指尖扣入掌心,朝着赵沐云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鲜血顺着额头滑落,染红了赵老夫人苍老的容颜:“求皇后娘娘,给我赵氏一族一线升级。” “您主动揭开昔年往事,让天下口舌全部朝着皇上扎去,既可洗清您昔年之罪过,也能替崇安和崇玉报仇,还能保我赵氏一族百年荣光。” “有您兄长在,不论您说了什么,他都会带着朝臣将您护住。” 第214章 背叛 没有穿上凤袍,也没有戴上华贵的凤冠,赵盈直接穿着一身素袍闯进了金銮殿。 一手指向龙椅之上刚刚得知谢崇安之死,而生了一瞬恍惚的谢晏。 “谢晏,崇安死了你缘何瞒着我?” 谢晏听到这一声质问,当即眉头紧拧。 他不知这等消息,为什么会这么快传到赵盈耳中。 “谢晏,你不仅心狠手辣逼死了崇玉,如今竟然还杀死了你的嫡长子。” “你杀了皇兄和皇嫂还不够,还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谢晏,你连做人都不配,又哪里配坐在这皇位之上?” 满殿朝臣闻言同时选择匍匐磕头。 这天家的秘辛,他们就算听见了,也要当作没听见。 殿外的御前侍卫在谢晏的暗示之下,开始朝着赵盈追过来。 又似乎是害怕伤到这一国之母以及这殿内的大臣,这些个御前侍卫很是畏手畏脚,像是怎么也抓不住赵盈。 而赵盈瞧见这些朝臣的熟视无睹,看着这些个对她不依不饶的御前侍卫,以及坐在龙椅之上冰冷无情的帝王。 心神俱灭,现在只恨不得让谢晏直接堕落阿鼻地狱。 “你们还不知道,曾经的宸王,如今的一国之君,当年在那武安郡为了银子,亲自做起那等盐铁私售的买卖,让无数镇守边境的士兵因着手中剑刃易折,将命交待在了边疆。” “纸包不住火,这些个事情最后还是被先帝后发现了。” “先帝后生而仁慈啊,总以为这弟弟是受人蒙骗,竟然只带了十来个亲卫,就前往武安郡亲自查,最后却发下此等背国卖民之事,真是他们的好弟弟做的。” “到了这般程度,先帝后还是没有想过要下死手,责令你们的好皇上亲自将这些个生意了断之后再回京城。” “没说罢免,没说惩戒,只说要将其终生圈禁在京城。” “你们的好皇上心被这些个银子喂大了,在那边境当那万人之上当惯了,如何愿意回来受制于人?” “他啊,先是假装听话,让我这妇道人家先跟随先帝后回宫当作人质,却让我在中途对先帝下了软骨散,最后伙同孙义成将先帝后杀死在了南郡。” 赵盈边跑边说,边说边笑,边笑边落泪。 属于赵盈的天真浪漫,就是随着那一份软骨散被彻底消磨。 从那一日起,她的手上开始沾染了人命,她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 自此,她失去了爱她的夫君,失去了舍命生下的儿子,拥有的只有冷冰冰的权力。 如果时光能重来,赵盈不会将那软骨散下到夏瑜和陈舒的茶水之中。 赵盈只想在这京城做一个不被权势裹挟的宸王妃。 眼见赵盈迟迟未被御前侍卫抓住,谢晏眸光染上诡异。 从身侧侍卫腰间抽出刀刃,谢晏亲自迎着赵盈走去。 赵盈躲闪着剑光,一边在朝臣之间穿梭着。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他回了京城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对谢清尧下毒,最后坐上了本当属于谢清尧的皇位。” “这好好的皇位他坐上去了,本该好好为百姓做点实事,将那盐铁之事断了,是不是?” “结果他还是带着…啊…” 这句话,赵盈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绊倒在了这金銮殿内。 至于这将赵盈绊倒的人,是不久前老祖宗亲自对她说的,会护住她的长兄。 磕磕绊绊刚爬起半个身子,赵盈意图问赵构一句“为什么”。 可刚张开口,钻心之痛便从后背传来,鲜血顺着张开的嘴角不住往外溢出。 谢晏手中的剑刃自赵盈后背而入,刺破了赵盈的心脏。 疼痛将理智从疯狂之中拔出,赵盈看着赵构,满目泪痕。 心不敢,质疑的言语几个咕噜之后,刚在喉咙凝结,就被赵构抽出的剑刃再度刺破喉管。 咽气来的很快,可那双不甘的眼眸,始终未曾合上。 赵构踩着赵盈的鲜血直立起身子:“赵盈竟然敢做出此等刺杀先帝后之事,我赵构自当亲自手刃赵氏女,以宽慰先帝后在天之灵。” 环视朝臣,赵构最后看向谢晏:“皇上弑兄杀子卖国,不堪为这大瑜朝之国君,臣恳请皇上退位。” 赵构开了这个口,身后便接连有文臣叩拜请命:“臣等叩请皇上退位。” 谢晏被这滔天而来的叩拜之言,逼得一退再退。 手中剑刃直指赵构,又在满朝文武将怨怼落在自己身上之时,摇摇欲坠。 “来人,将这些个乱臣贼子全部拖下来,给朕斩了!” “来人,来人,给朕斩了!” 一言接着一言的催促,换来的是御前侍卫的冷眼旁观。 这些人,如今早已不知道是谁的人。 但他们,绝对不是谢晏的人。 他们,竟然背叛了他这个君王。 心气凝结,谢晏直直朝着身后倒去,目光落在那龙椅之上,谢晏心头忽然长出一个念头。 这把承载着万民之愿的龙椅,是权力的象征。 他谢晏扛不住这万民之愿,遭受这权力的反噬,最后落得一无所有之程度。 弑兄嫂,连失二子,亲斩结发妻。 是权力让他谢晏,一无所有。 胸腔之腥甜汹涌溢出,谢晏在海公公的怀中,不甘的晕厥了过去。 “将皇上抬回勤政殿,让太医仔细伺候着,待到皇上清醒再让皇上写下退位诏书,另择贤明之人为这山河之主。” 目光从赵盈身上挪开,又侧目看向那龙椅之后的暗处,双手紧紧握住,沉沉闭上眼眸道; “赵盈纵百死亦无法赎其罪,无法分尸之后扔入猎场,喂野兽。” 赵沐云站在金銮殿外,亲耳听着赵构落下这般决定,扬起头看向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 笑容与自得,染满赵沐云精致的容颜。 待到谢晏醒来,待到退位诏书写下,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站在她赵沐云头上颐指气使了。 第215章 守护 皇宫内的血腥落不到寻常百姓家,朗朗青天下的烈日,照不透被权力笼罩的阴翳。 自谢崇安入狱以来,柳绯再也没有见过谢崇安。 她也曾试探着使银子去看谢崇安一眼,可谢崇安留在柳宅的暗卫,每一次都回阻止她。 如往常一般坐着马车离开柳氏布庄,柳绯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进入了柳宅。 四名用担架抬着一具被白布遮掩尸首的侍卫跪在柳绯跟前:“姑娘,太子殿下曾有交待,若他不幸身死,尸首定要交到您手中,由您处置。” 白布被亲卫掀起,柳绯看着这具烧焦到瞧不出原本模样的尸身,眉头越皱越紧。 柳绯不信,谢崇安真的死了。 谢崇安还没有万念俱灰,谢崇安怎么能带着她的爱,去死? 一步一步朝着那具尸身走去,柳绯看着那人腰间未曾被火光彻底损毁的金线,眉目之间尽是麻木的迷茫。 这香囊,是她亲自绣的! 所以,谢崇安死了? 是的,谢崇安死了! 那么,柳星儿的仇报了? 柳星儿的仇,报了! 柳绯的心头仿若被用刀生生挖去了一大块,空空落落的感觉极其难受。 好像再努力,也无法凑出一颗完整的心。 没有眼泪,没有欢喜,更没有庆祝的念头。 柳绯麻木的朝着屋内走去,跌跌撞撞坐在了轩窗前。 日头照在那镀金的剪刀之上,将金光折射到柳绯眼中。 柳绯低头看着那躺在绣花篮里的剪刀,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之速度消散,朝着剪刀伸去的手,微微颤抖。 刀锋将暖阳折射,柳绯闭上眼眸,嘴角勾起的弧度又轻又浅。 而握住剪刀朝着胸膛刺去的动作,又重又狠。 她有罪,她要亲自跪着向自己被惨死的爹娘赎罪。 一柄刀鞘从暗处扔出,将柳绯手中的剪刀打落,在柳绯的手背之上留下一道红痕。 柳绯看着落地的剪刀和刀鞘,手捂上曾经重伤过的胸口,没有鲜血,没有疼痛。 迷茫抬头看向刀鞘扔来之处,眼泪斑驳了眸光。 谢崇安长身玉立站在日头之下,鲜红的日光披在谢崇安身上,柳绯眼中的谢崇安,就连嘴角的弧度,都镀上了鲜红。 那是,柳氏一族枉死者的鲜血。 伸手反复揉了揉眼眸,待确认迎着她走来的人正是谢崇安之时,柳绯两手重重遮住了眼眶。 眼泪从指缝中流下,压抑的啜泣从柳绯鼻息之间溢出。 谢崇安没死。 谢崇安竟然还没死。 这天道的眼,尚未睁开。 柳星儿不能死。 柳星儿,竟然还不能死? 这具尸首,是谢崇安对柳绯的又一次试探。 也许,是最后一次试探。 将哭泣的人儿抱入怀中,轻拍慢哄:“傻小绯,真傻。” 谢崇安飘荡的心,有了安稳的归去。 谢崇安眼光染上人间浮光,嘴角的笑也满是希冀。 他劫后余生。 属于他的温暖,没有背叛。 “啊…谢崇安…啊…” 肆无忌惮的哭嚎传出,柳绯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谢崇安胸膛。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握着剪刀,一下一下戳穿谢崇安的心脏。 她亲手要了谢崇安的命。 她亲手替家人报仇雪恨。 渐渐的,谢崇安在这啜泣之中品味到了酸涩。 他从未见过柳绯这般失控,他有些手足无措。 谢崇安想安抚柳绯,可他不知道如何安抚柳绯。 因为柳绯惯来听话,从来不需要他来安抚。 试探着将柳绯抱进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柳绯的背。 谢崇安道:“乖,小绯乖,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你等等我,最多再等两日,我便会让你自由,还你为所欲为。” 谢崇安努力哄了极久,久到日头落山,也没有将柳绯哄睡。 无奈,他只能点上安神香,让柳绯得以歇息片刻。 仔细替柳绯掖好被角,谢崇安咬着柳绯的唇亲了一阵。 看着眼前这哭得眼眶红红的人儿,谢崇安心中的甜蜜更甚。 稳步走出柳宅,谢崇安看着那具被柳绯触摸过的尸首:“烧成灰,扬了!” 区区狱卒,怎么配让柳绯碰? 亲卫将尸首抬出,赵构弓腰朝着谢崇安走来:“殿下,一切准备就绪,您随时可以入宫。” 昨日赵沐云离开赵府之后,赵构又见了谢崇安,也看到了谢崇安握在手上的筹码。 脚下的步子未停:“孤怎么听说,舅父还在试图联系太子妃,莫不是还想着等到太子妃生下嫡长子之后,杀了孤取而代之?” 赵构朝着谢崇安所在之处叩拜:“臣不敢,您才是这江山之主,臣自当以您马首是瞻。” 话头一转,谢崇安嗓音悲怆:“舅父,为什么要杀了孤的母后?” “他可是您的亲妹妹啊!” 赵构眉头一拧,今日对赵盈的举动,皆是谢崇安昨日交待的。 “是皇上杀了皇后,老臣只是用剑阻挠她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话刚落下,一柄极重的剑被极大的力量驱使,直接穿透赵构的心脏,紧接着又被强大的力量震断四肢。 血肉横飞,血腥飘扬。 赵构,就这样在不明情状之下,将命给交待了。 仆从跪地将院内血腥清扫,谢崇安嗓音染上哀痛。 “即刻起封锁京城,一只蚊子都不能给孤放出去。” “柳宅再添五千守将,万不能让柳绯受一丝伤害。” 翟武的腰间系着白布,上头沾染的血迹泛着黑。 那是不久之前他去赵构府,杀赵老夫人留下的。 “太子殿下,臣必当让你坐上皇位。” 谢崇安抬手拍了拍翟武的肩膀:“翟叔节哀,母后尸首孤在努力凑齐,这些伤害过母后的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世间只有你能守护母后,也只有你才会为了保护母后,不计一切代价。” 翟武默默追随了赵盈一生,从乡野追随到京城。 翟武默默守候了赵盈一生,从文官之女到一国之母。 可是啊,他的追随与守候换来的,却只有上人惨死金銮殿,至今连个全尸都凑不出。 翟武恨不得直接追随赵盈而去,可翟武没有完成赵盈之遗愿,没有资格追随赵盈而去。 上一世谢崇安便是下好了翟武这一颗棋,才让徐明怀在洛河之侧身首异处,让徐氏一族再无翻身之契机。 但凡他谢崇安早些想起往事,怎么可能让徐明怀活着回到武安郡? 不过啊,谢崇安也不怕。 他手握十万大军,镇国公府除了徐明怀,其余人如今都在这京城之中。 但凡徐明月受一点伤,徐明怀都得连滚带爬的回到京城,做他谢崇安脚边的狗。 第216章 密道 宣告谢晏清醒的信号弹自皇宫所在之处升起,谢崇安坐上柳绯惯用的马车马车,在暗卫的掩护之下朝着皇宫而去。 这边谢崇安刚离开柳宅,那边站在城楼的的暗卫也将信号弹放了出来。 早就收拾好行囊准备趁着谢崇安进宫之契机而逃离京城的徐明月等人,当即在密室之内汇合。 “舒柏,你同阿全一道守在我二哥身边,定要保我二哥无恙。” 阿全和舒柏联手也打不过谢清尧一人,而谢清尧不论在何等处境之下,都会将徐明月护好。 所以徐明月将放在明处的所有势力,全部都放在了守护徐明朗身上。 徐明朗摸了摸徐明月的头:“这成婚了,这心还越操越多了。” 从锦囊里头拿出一张图纸,一条从未展露过的密道,摊开在了徐明月眼前。 从徐明朗推测出徐明月前世之结局的那一瞬,他每朝前走一步,便会在自己原有步子之上,反其道而行一步。 这世道的离奇之处众多,谁也不能保证谢崇安不会想起往事。 若谢崇安有朝一日真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以他徐氏一族对徐明月的看护来说,他们手中拥有的一切,必当已经不留底线的呈现在谢崇安的眼前。 徐明卿和徐明怀所行之路同上一世依然有极大出入,但他徐明朗依然在走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一条路。 所以徐明朗只有不做自己,才有可能在危险之境地,替徐明月多留下一条保命之路。 徐明月总觉得这地图有些熟,却又不是特别熟。 她好像曾经见过这张地图,又似乎见到的,不是这一条路。 徐明月问:“二哥,这是你新挖的密道吗?” “狡兔三窟,二哥这十几年要是只替幺幺留了一条密道,哪里配成为你最英明神武的兄长?” 徐明月迅速想清其中因果,当机立断:“那我们一道走新的密道。” “幺幺和殿下走新的,我带着舒柏和阿全走另外一条新密道,原本的密道不能再走了。” 接受徐明月将舒柏留在他身边的好意,既是为了安徐明月的心,也是为了让徐明月和谢清尧的行踪更好隐藏。 也是在尽最大可能,让可能在风险跟前存在临时背叛的可能性,拉到最低。 徐明朗,真的只能送徐明月到这里了。 徐明月将手里的密道图纸塞到徐明朗手中:“二哥,你把另外一张给我,我和谢清尧走另外一条。” “怎么搞得像是你二哥会骗你一般?” 忍不住的小声抱怨,徐明朗又从怀里拿出了另外一张图纸:“那你们走这条,莫要再耽搁了。” 若是等到谢崇安从宫内出来空出余力,行踪便会更难藏匿。 徐明月握住那张图纸,手心攥了攥:“二哥,我先看着你走。” 徐明朗自然没有拒绝,按动墙上的机关,一扇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便自动开启。 徐明朗阻拦了徐明月往密道内探的动作,推着徐明月朝另一个密道口而去:“幺幺,快些走,莫要回头。” 忍不住,徐明朗看着谢清尧再度叮嘱:“殿下,我徐明朗会拿命护的幺幺,交到你手上了。” “不有任何意外,我徐氏一族走到今日这一步,是要让他如愿。” 眼见徐明月还是有些执拗,徐明朗便提着灯笼,带着舒柏和阿全朝着另一条暗道走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徐明朗的背影,谢清尧才牵着徐明月按照地图之指向,在曲折的暗道之内穿行。 朝前走出不过半盏茶的距离,徐明朗的前路便被一堵泥墙堵住了。 徐明朗伸手揉了揉鼻子,朝着舒柏笑得张扬:“我就说,我不能比我家幺幺先离开京城。” 舒柏有些着急,徐明月有多在乎这个兄长,他是看在眼中的。 “二公子,没有第三条暗道?” 徐明朗一手拍下一个机关,徐明月所走的那条密道之门,被彻底关上。 那条只能开启一次,也只能用一次的密道,已经实现了他唯一的价值。 就算是舒柏,也无法知晓徐明月和谢清尧如今在何处了。 “是啊。”理直气壮,无所畏惧:“我又不是地鼠,哪里能折腾出这么多暗道啊?” 舒柏胸膛几度起伏,又在想清楚谢清尧的叮嘱后,将心头所有触动与震撼全部压下。 “二公子,属下会救您出去,殿下说了您活,属下才能活。” “可别。”徐明朗直接拒绝:“舒槐还在等着你,我耽搁你了,他指不定要殉情。” “二公子,您缘何不先走?” 徐明朗有些百无聊赖的捏着墙壁上的泥巴,并不想过早成为钻入谢崇安埋伏之下的那只鳖。 “他们离开京城才能护住幺幺,而我留在京城,才能护住幺幺。” “夫人真幸运,能拥有这么多爱她的人。” “舒柏,话不能这般说的,她刚刚那般选择,是要将危险留给自己的。” “这一次,是我坑她了。” “下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徐明月和谢清尧在这般契机之下若幸运,自当顺利离开京城,重启山河,带着天下百姓迈入一个新的纪元。 这天下的百姓若是都能安居乐业,他徐明朗一人的或死或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唯一的遗憾,是徐明月此后余生,会活在内疚之中。 “欸嘿。”徐明朗又笑得有些张扬:“这样阿兄和三儿,永远都比不过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徐明朗开始往外头走。 舒柏跟了几步,骤然停住了步子:“二公子,您一个人走,属下不能同您一道受制于人。” 舒柏活在暗处,才有可能在绝境救下徐明朗。 舒柏若是同阿全一样护在徐明朗身边,那他的留下,便只是累赘。 这一瞬,舒柏明白了谢清尧为何从未让他在谢崇安跟前展露过容颜,就算去地牢,他也是戴着面具的。 舒槐不在舒柏身边的日子,舒柏的脑子虽然不好用,但总算开始变得有用起来。 徐明朗上上下下瞧了一阵子舒柏:“我经常听幺幺说你傻,你这也没有很傻吗。” 徐明朗又道:“也只有一点点傻。” 第217章 不悔 御前侍卫将勤政殿围得严实,除太医与一应伺候谢晏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入的勤政殿,在这个夜晚为谢崇安霍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请安,没有叩拜,但从所有人垂下的头颅就能看出,他们的主子是何人。 不紧不慢走到走到谢晏床前,谢崇安看着那正给刚苏醒不过两个时辰的谢晏喂着汤药的女子,极其友好的笑了笑。 “儿臣见过兰妃。” 下一瞬,刚准备训斥谢崇安的兰妃,就被谢崇安带过来的人堵住了口舌,再被人用绳索绑在房梁。 谢崇安手里拿着把折扇,绕着兰妃转了好几圈。 “瞧孤真是不孝,差点忘记给父皇喂点好东西了。” 谢崇安从腰间拿出早早备好的瓷瓶,将一瓷瓶的情药一股脑喂到了谢晏口中。 想了想,又多给谢晏喂了两粒哑药。 免得等会说出谢崇安不喜欢听的话。 身后的暗卫拿出绳索,将谢晏牢牢捆绑在床榻之上。 接着,几个貌美的青楼女子也被带了进来。 谢崇安拍了拍床榻,这些个女子便开始极尽勾引之态,引诱着谢晏同她们行欢。 面对眼前这出活色生香,谢崇安一点子反应都没有。 接过暗卫递过来的匕首,在兰妃腹部轻轻绕着:“孤听说,崇玉曾经救过你的命?” “唉,崇玉命可真好,不仅父皇母后只疼他,就连父皇的妃子,心里也有他呢。” 手里握着的匕首率先戳在兰妃的小腹之上,鲜血顺着兰妃的脚踝,滴滴落在玉石地板之上。 一曲极其轻灵又诡异的曲子,成了这出欢乐的伴奏。 感知到身后怨毒又厚重的目光,谢崇安用那沾满鲜血的手,涂抹着谢晏的胸膛。 “父皇,您最后一个孩子,儿臣给你杀了,您不用感谢儿臣。” 又将手递到谢晏鼻息之下:“父皇,您闻闻这个孩子,您喜不喜欢?” “听说您喜欢赵沐云肚子里头的孩子,那您下了黄泉路,孤便将他烧了去陪您。” 谢晏控制不了身体,号令不了守卫,只得重重闭上眼睛,装作一个眼瞎耳聋之人。 可来自身体的愉悦无法忽略,不过片刻,沉吟的低喃便从谢晏鼻息间传出。 讥讽一笑,谢崇安坐在脚榻之上,继续言语:“哦,对了,父皇常说崇玉最得您心,所以儿臣就将这等青楼中染病的女子,也送上来给父皇尝一尝。” “儿臣还以为父皇会嫌弃,如今这一瞧,发现父皇还真是像极了崇玉,就喜欢这等不干净的呢。” 谢晏的眸子骤然瞪大,眼中充斥着鲜红的血丝,夹杂着谢崇安极其熟悉的不满与厌弃,谢崇安很是不爽。 猛然起身,又是一刀刺向兰妃的肚子,伴随着绝望的呜咽,谢崇安重新坐到了床榻前。 “父皇可别这般看着儿臣,儿臣害怕着呢。” 双目对视,谢崇安眼含笑意。 积年怨恨得以宣泄,谢崇安没有不愉悦的理由。 大发慈悲,谢崇安替谢晏开了口:“父皇是不是想问问儿臣,缘何要这样做?” “父皇啊, 这一切都是您和母后这做爹娘的错啊!” “生了儿臣,却不好好对待儿臣,只想利用儿臣替你们背了这等污名。” “如你们这般自私自利,连亲生儿子都算计的人,怎么会落到好下场呢?” 沾满血腥的手敲打谢晏的眉心,将有些昏沉的谢晏唤醒。 “儿臣话没说完,父皇若睡了,儿臣会生气哦,儿臣若是生气,也会将您挫骨扬灰哦。” 谢晏一个激灵,眼中多了几分清灵。 “父皇是不是后悔生了儿臣?” 谢崇安凑到谢晏耳畔:“儿臣以前也后悔被您生下来呢。” “不过现在儿臣不后悔了。” “现在啊,儿臣也有人爱了,所以不后悔来这冰冷无情的世上走这一遭咯。” 捡起谢晏的龙袍,将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擦干。 捡起地上的匕首,直接戳破兰妃的喉管:“我母后生前最恨兰字,这也算我这儿子对母后尽的最后一点善心了。” 海公公殷勤的将温热的水端到谢崇安手边,跪在地上恭请谢崇安盥洗。 谢崇安将手一遍一遍清洗,平静感知着这殿内越来越淡的生气。 直到亲眼看着谢晏瞪大眼珠子死在龙床之上,兰妃因血流殆尽死在方柱之上,谢崇安才接过布巾,将手上的水渍擦干。 眼见谢晏已经没了气儿,一众青楼女子纷纷爬下床榻,惶恐着跪地颤抖。 将布巾子直接扔到谢晏的脸上,遮住那双狰狞又青黑的眼眸。 谢崇安轻飘飘的道:“孤要回家了,你们可不能停。” “要想活,必须一直做,做到明日有人发现朕的好父皇,已经因着流连青楼女子,而死在了龙床之上。” 马车驶离皇宫,侍从跪地询问:“殿下,您是回柳夫人那边?” 谢崇安眉头一锁,一脚将那侍从踢到马车前室:“叫谢夫人,小绯的夫君是我谢崇安。” 侍从朝着谢崇安连连磕头,鲜血沾湿马车前室,让谢崇安生出了反喂之感。 又是狠狠一脚朝着侍从踢了上去,滚下马车的侍从撞到一堆大树之上,当场咽了气。 谢崇安看着近在咫尺的镇国公府和清园,直接走下马车召唤了两个暗卫来询问:“府内的人,可有出过府?” 不久前才目睹血腥的暗卫,愈发谨慎的双膝跪地:“启禀殿下,不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清园,各个门口都没有人进出过。” 谢崇安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那孤,就换个地方等他们。” 不走正门,那不就只有那条暗道可以走了吗。 那条暗道,上一世可埋葬过镇国公府不少人呢。 比如林雁和徐翦,就是死在那暗道里的。 两人到死都不愿松开紧握的手,谢崇安瞧着不顺眼,亲手将两只手砍下来,喂了狼狗。 第218章 探城门 徐明月和谢清尧并没有选择在今夜离京,他们花了大半夜的时间,靠着徐明朗提供的密道图,将京城四大城门之防守粗略看了一遍。 一身粗布麻衣的两人入了一处久未有人住过的荒宅,谢清尧在院内吹响手中骨哨,才借着浅浅月光穿过茂密的荒草,走进了遍蛛丝网的屋内。 屋内的四方桌和围着四方桌摆着的四张长凳都积下了厚重的灰,徐明月拿着手中帕子准备擦。 “阿昭,别擦。” “好,不擦。” 谢清尧最是爱干净,此时不擦,徐明月自然品鉴出了别的意味。 这处地方应当很重要,任何有人出现过的迹象,都有可能泄露他们的行踪。 徐明月站在原地的确停了擦拭的动作,可他就有些看不懂谢清尧的行为了。 这人竟然在这夜色之下,在此等困境之下,当着她的面脱衣裳? 虽然从成婚至今,令人当得上一个聚少离多。 可自谢清尧从宫内出来,徐明月自认自己从未饿着过谢清尧啊。 “阿尧,此处是否有些过于简陋?” “哼。”谢清尧解扣子手一顿,笑意变得荡漾:“阿昭在,每处皆是琼楼玉宇。” 徐明月已经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准备在屋内洒上,好将随时可能出现的蛇虫鼠蚁驱逐。 染上别样水光的狐狸眼未曾离开谢清尧,徐明月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先劝慰一番:“阿尧,我们不当好好商量一下离京之策吗?” 谢清尧将自己的衣裳脱下铺在凳子上,自己坐上板凳,又拍了拍自己的腿:“坐我腿上商量。” 徐明月脸颊染红:“等我先把药粉洒上,免得等会扫兴。” 谢清尧存了逗弄的心思:“在这用不了多久,别浪费这药粉。” 日后风餐露宿的日子多了去了,此等药粉还当有大用。 “你每次都说用不了多久,哪一次不久了?” 小声嘟囔的嗓音传入谢清尧耳中,惹得谢清尧心尖尖都开始发痒。 一把揽过徐明月的腰,将人按在这怀里:“别闹,不会在此等环境委屈了我的阿昭。” “不过你若是属实喜欢这般野趣,为夫倒也可以迁就。” 徐明月理了理裙摆,低头看着谢清尧那已经披散在地上的袍子,徐明月从脸颊到耳根子更红了。 人谢清尧心思清清白白,就她满脑子装的都是那等颠鸾倒凤的事情。 衣裳垫在凳子上,是凳子的灰太厚,用手帕也擦不干净。 不让徐明月坐在凳子上,是凳子不够高,地上那不知被什么东西爬过的地板,会脏了徐明月的衣裳。 清了清嗓,徐明月强装镇定:“太子殿下这心态属实是极好,这等时候还能将美人揽入怀中。” 将腰间水壶拿出,用特制的水壶盖给徐明月倒上还有余热的温茶:“那是为夫的命好,能娶到阿昭做娘子。” 徐明月一手端着温茶,一手拔下头上装着银针的银簪,在积下厚厚一层灰的桌子上勾勒。 “京城城楼高九丈有余,城外壕沟深一丈三,若是凭借你的轻功,不论是上去还是下来都不难。” “难就难在各个城门镇守之士兵,我们明眼所见便是往日之数的十倍,藏在暗处更是无法估计。” “若要脱困,当务之急应当弄清四道城门当下之下城防力量,再择相对薄弱之地集中攻克。” 谢清尧点在桌子北面:“北门是从京城到南郡最近路途的出口,从方才听之气息而言,这里守卫的士兵内力最为雄厚,我们先挑北门试一试。” 谢清尧不想试,也没必要试。 “以谢崇安之防备而言,每一个城门少说也有万人,若是试探失手之后,我们当如何出城?” 以一敌万胜算甚微,更何况谢清尧还带着自己这么个小拖油瓶。 然谢清尧从来都不是莽撞之人,他说杀出去,那便是真的能杀出去。 真要做到以一敌万,甚至以一敌万,只有两种选择可做。 “你是想攻其不备,还是想等其生了厌倦再浑水摸鱼?” 谢清尧贴着徐明月的耳廓说了几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簌簌声,谢清尧拉着徐明月起身,搬着板凳让徐明月坐在那破败的木门之后。 将将挂在腰间的银面戴上,又替徐明月将帽檐拉了起来。 独自走到荒芜的院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四对同谢清尧夫妇身形相仿的暗卫跪在谢清尧跟前。 没有人知道眼前戴着银面的是何人,他们只认谢清尧为主,只听骨哨之声行事。 “你们二人即刻出发前往京城东门,想方设法在今夜从京城东门逃出,若逃不出,便再度退回京城藏起来。” “切记,同出同回。” 两名受令之暗卫离去,谢清尧又依次将这些人闯其余城门之时辰定下。 这些个相隔之时辰,足够快马加鞭从一个城门走到另外一个城门。 等到将这八人安排出去,谢清尧一手牵着徐明月,一手拿着已经被灰尘弄脏的袍子,带着徐明月离开了荒宅,去往另一处提前踩好的点。 此时候在院内的不再是身穿夜行衣的暗卫,而是穿着与背影都像极了低调出行的徐明月和谢清尧的密探。 “等到天亮城门大开,你们戴上帷幔,每隔一个时辰便安排两人从城楼东门而出。” “出城要出到让所有士兵都看到,回城要隐匿身形,莫要惹人注目。“ 谢清尧带着徐明月辗转了六七个破败之所,将各处城门未来三日之事安排妥帖,两人正好站在一个能窥见北门之闯城现状的阁楼之上。 天色已经蒙蒙亮,徐明月瞧着那两个在上千士兵围剿之下,因着武力不敌而朝着京城逃窜的暗卫,心中隐隐有了冒险的念头。 “夫君,我们今夜趁其不备强闯,比消耗他们耐心之后再趁乱逃出,似乎更可行。” 谢清尧抬手指了指西边骤然升起的烟花:“安排在城门镇守的只是一小部分,埋伏在城外的人,随时都能增援。” 更何况身侧有徐明月,谢清尧要的是徐明月万无一失,而不是死里逃生。 牵着徐明月的手,朝着真正的藏身之所走去。 第219章 捕明朗 徐明月细细咂摸了一阵今日这一出的用意。 “谢清尧,但凡能逃出去一对,谢崇安手下的人在城内又迟迟搜不到我们的身影,是不是就会安排兵力往南郡的方向去追踪?” “是,只要能逃出去一对,我们便有机会趁乱杀出去。” “若是这般都无人能逃出去,我们便只能等着与岳父里应外合,真刀真枪的杀出一条血路。” 试探之下,用上的是调虎离山之策。 若是那般真刀真枪的对战,要死的人远不是如今之策略能与比的。 徐明月又问:“二哥那边可知我们的计划?” “明朗聪慧,但凡听到风吹草动就能猜到我们的逃生之路。” 谢清尧的话也只能说到这般程度。 宁愿不说,他也不能同徐明月说假话。 “也对。” 嗓音染笑,兴冲冲的开始往下说着:“那两名顺利逃离的暗卫必然能吸引一部分兵力,你我出城也能带走一部分兵力,有舒柏和阿全护在身边,我二哥必然也能趁乱出城。” “若是调虎离山之计谋未成,我阿爹都带着兵来了,那我二哥肯定也会屁颠屁颠凑上去。” “有我阿爹护着,我们肯定都会平安。” 踩着月影蹦蹦跳跳,骤然抬头看向谢清尧,徐明月笑着竖起大拇指。 “夫君,你真厉害。” 谢清尧连续两个跨步走到徐明月身边,将徐明月紧紧揽入怀中:“娘子这就觉得我厉害了?” 徐明月重重点头:“我们这般打法,就算没有成功,谢崇安也瞧不出我们手头有多少人留在京城。” “因为摸不清,那不论我们的处境如何,谢崇安也会对我们生出忌惮。” “就算我们不幸被沦为阶下囚,也只会将我们当作人质,而不会轻易斩杀。” 双脚骤然离地,徐明月压低嗓子惊呼:“啊…谢清尧你干嘛?” “怕娘子走得辛苦,所以要抱着娘子走。” 谢清尧将徐明月拦腰抱在怀里,施展着轻功在低矮无人之处穿行。 谢清尧不敢让徐明月继续往下推。 他怕徐明月会忽然想明白,谢清尧此时虚张声势的目的,是为了护住徐明朗。 从一开始,谢清尧和徐明卿就明白徐明朗逃不出京城。 而徐明朗也不可能在确认徐明月安全之前,放弃这等得天独厚的掩护之机,率先离开京城。 可只要等到徐明月真的离开了京城,徐明朗再想脱身,便只有一种选择。 被谢崇安带到西肃城,当成谢崇安炫耀的人质。 谢清尧和徐明卿自然商定了让徐明朗脱身的法子,可那个法子对于将嫁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徐明月来说,增添的只是数不尽的担忧。 徐明朗提着灯笼在长长的暗道之内穿行,其目的地是离京城北门最近的暗道出口。 那里就算没有谢崇安在亲自守着,也有谢崇安最信任的守将在护着。 徐明朗要走的出口,不是出口,而是囚笼。 脚下的步子不急不躁,不紧不慢,是刻意营造的轻松。 徐明朗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不是害怕自己为人把柄,他既怕徐明月落到谢崇安手中,又怕徐明月亲眼看到自己落到谢崇安手中。 他家幺幺的眼泪,比这些个真刀真枪让徐明朗觉得疼多了。 徐明朗踏着台阶迎着密道出口走去,脑海里浮现的是那穿着一身红色劲装的女孩儿。 绚烂,明亮,潇洒,单纯,却也固执。 嘴角的弧度多了厚重,徐明朗立在光明前的阴霾之下,双手合十向着这青天许下愿望。 傻姑娘,要勇敢往前走。 傻姑娘,日后要遇良人,要儿孙满堂,要笑口常开,要长命百岁。 抬脚踏出暗道的那一瞬,徐明朗用手遮挡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将手放下。 桃花眼同坐在马车之内的谢崇安,就这样在朗朗晴日之下,碰撞在了一处。 谢崇安眼中的亲近一如既往,一个余光,便有上百侍卫自暗道出口而入,朝着暗道深处走去。 他们,在这等着的可不止一个徐明朗。 “明朗似乎并不意外孤还活着?” 徐明朗将在白日毫无用处的灯笼递到阿全手中,朝着谢崇安拱手:“草民恭迎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踩着小太监的背,谢崇安迎着徐明朗步步走来。 停在徐明朗跟前,谢崇安道:“明朗,见到朕你当行三跪九叩之礼。” 没有非要挺直腰杆站在仇敌面前的执念,这等时刻的拧巴,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朝后退出三步,徐明朗朝着谢崇安恭恭敬敬磕头:“草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谢崇安用脚踢了踢徐明朗的背:“明朗啊,你家最有眼力见的就是你,等到徐明月出来,你记得给他带个样。” 挑衅没有换来谢崇安想象之中的愤怒,徐明朗低着头谦卑的应允:“草民遵命,皇上想让草民怎么跪,草民便怎么跪。” 谢崇安姿态闲散的坐在树下饮着茶,等了两盏茶的功夫都没有看到前来复命的侍卫,谢崇安便知晓事情生了变数。 一手扣住徐明朗的脖颈,笑容染上地府的阴沉。 谢崇安,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明朗没有经过朕的允许,将谢清尧和徐明月放了出去?” 徐明朗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谢崇安,连徐明月的影子都没抓到呢。 谢清尧这妹夫还有点子用。 “成王莫不是忘记了,当初草民答应和成王合作的原因,是为了护住幺幺。” 狠狠一拳打在徐明朗的肚子之上,谢崇安粗喘着问:“徐明朗,莫不是你也重生了?” “哼。”轻蔑一笑。 徐明朗觉得这误会既然这般美妙,那自当让他延续:“不然我缘何会备下新的密道,又缘何能在成王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接连数拳打在徐明朗身上,直打到鲜从徐明朗嘴角一股接着一股涌出,谢崇安才停下手中动作。 晃了晃有些酸软的拳头,谢崇安看着被侍卫押着跪在他眼前的徐明朗。 明明已经沦为阶下囚,却没有展露一丝落魄。 谢崇安觉得徐明朗这张和徐明月有着三分相似的脸,极其令人厌恶。 拿起放在小桌前的烫水,兜头浇在徐明朗的脸上。 直到亲眼看着徐明朗那白皙的脸被烫红,谢崇安才将茶壶摔在了徐明朗的头上。 “明朗,他们逃不出去的,每道城门最少也有一万五的守将,就算出了城门,沿路五千骑兵的围剿,也不是他们扛得住的。” “你先等一等,朕马上让你们兄妹团聚。” 第220章 震愚民 徐明朗被捆着押上马车,阿全被用跟麻绳绑着,由一匹开道的高马拖着往前走。 马车朝前走出不过百丈,便有守将前来禀报。 小太监替谢崇安将车窗撩开,跪地的守将才开口道:“太子殿下,从昨夜子时开始接连有人强行闯城。” 燥怒因着徐明月和谢清尧还在京城而平息:“闯的是哪一道城门?” “自东门开始,将四道城门都闯了一遍,瞧着那两人的身形和功夫应当是贤王和明月郡主。” 平静瞬间被打破,谢崇安拿起手中茶杯就砸向守将。 看着那在守将脸上蜿蜒的鲜红:“他们两人将四道城门全部都挑衅了一遍,你们还没有将人给抓住,你们都是死人吗?” 刚要将这些个士兵彻底变成死人,又有白日守城的将士押着两人到谢崇安跟前。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抓到谢清尧和徐明月了。” 朝着那两名士兵招了招手,士兵便将用黑布套头的两人带到谢崇安跟前。 伸手将套住两人头颅的黑布扯开,谢崇安直接被气笑了。 “这是徐明月和谢清尧?” 原本兴奋等着领功的士兵当即匍匐:“身形和穿着都和下令大人描述的一般模样,属下找在城门义诊郎中看过,说这两人都易容了。” 说着,将起身将遮住两人容貌的人皮面具掀开。 这一看,直接将谢崇安给恶心吐了。 这两个满脸麻子畏畏缩缩的人,是谢崇安此生见过除谢崇玉之外,最丑的人。 “让所有镇守城楼的士兵给孤看紧了,宁可抓错万人,绝不可放过一人!” 劫后余生的士兵连滚带爬的朝着远处跑去,谢崇安看着那三人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染上兴奋。 三步跨下马车,接过身后侍从的弓箭。 接连三箭射出,三个朝前逃窜的士兵直接倒在泥地之上,在疼痛之中将性命交待。 至死,也不知道要了他们性命的箭矢,是何人射出来的。 杀戮方了,自暗道而出的侍卫推着两辆囚车跑了过来。 “镇国公徐翦和镇国公夫人林雁都已经被抓捕,属下怕他们们逃脱,给他们都喂了软骨散。” 徐明朗闻言,迅速探头看向马车。 心中纵有成算,可在听到爹娘名字的那一瞬,还是生了心慌。 “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悬上城楼,朕要让徐明月跪着回到孤身边。” 这话,谢崇安是盯着徐明朗一字一字说的。 在这话落下之后,徐明朗红透的眼眶缀满晶莹,一滴泪顺着眼眶落下。 眼前两个未曾泄露身份的暗卫,在无形之中给徐明月带来的,是谢崇安下意识的掉以轻心。 这一滴泪,是庆幸。 “明朗莫着急,等你爹娘被活活晒干,徐明月若是再不出现,就换你来。” 徐明朗被抓之后一直平静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汹涌的恨。 是困兽最后的拼死挣扎。 “成王也当好好考虑,那京城之外的情报人员,日后传回京城的讯息是否可靠?” 谢崇安脸上的笑就这般僵持。 徐明朗替徐明月另开了暗道。 若从这个逻辑上来说,徐明朗替他安排的那些人,虽然他自以为已经被他所控,但保不齐有他看不懂的门道。 “你算计孤?” “不是。”徐明朗摇头:“成王殿下,草民我是在自保啊。” “今日成王这般举动,不就证明了草民这般抉择的正确吗?” “成王啊,所有消息之真伪如今只有我能断,我阿爹阿娘若是死了,成王就等着三儿军临城下,打你个措手不及。” “明朗,你还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的徐明怀前有郑行野的围剿,后有大匈和大金联手进攻,他怎么可能抽身打孤一个措手不及?” “你知道大匈和大金为何听朕的话吗?” 眼中的汹涌被心中的结论重重压制,眉头皱了又皱::“成王还真不愧是谢晏的亲儿子,卖起国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骄傲,挑衅,自豪。 谢崇安就喜欢在这些冠冕堂皇的人心口,插着钢针。 “只有能吞咽进孤肚子里的山河才算是孤的,舍弃武安郡和西肃郡,换来朕江山的千年万年,稳赚不赔的买卖,朕缘何不能做?” 见徐明朗侧目不敢和自己对视,谢崇安炫耀的言语透出急迫。 “你们徐氏一族也真是当不得什么大用,边境两国多番和徐明怀私下商讨,只要成事之后徐明怀将这两个郡县送给他们,他们便借兵给徐明怀来攻打朕。” “徐明怀傻啊,你们徐氏一族教出来的子嗣,都傻啊。” “这大好的机会,就这样拱手让给朕了。” 徐明朗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城楼之下,那为了徐翦夫妇与士兵对战到头破血流、却依然未曾停手的百姓。 “不傻的,这世道除了胜负,还有黑白与公道。” “我徐氏一族用性命护住的山河,这百姓都记在心中。” 行至京城北门,一从皇宫策马赶来的亲卫在谢崇安马车之前跪拜。 将谢崇安等待良久的事情,送到了谢崇安手边。 “太子殿下,皇上薨逝,太子妃正集结所有势力,意图挟持朝臣登顶皇位。” “她手里的人都是哪里来的?” “属下瞧见几张熟面孔,他们曾经都是睿王的人。” “孤还说她怎么忽然要去见徐明月,原来是她那身子已经给了谢崇玉,如今怀着的指不定是我那死去弟弟的孩子呢。” 谢崇安其实也不在乎赵沐云怀的是不是他的儿子。 是,得死。 不是,也得死。 他的孩子,只能由柳绯怀。 他的小绯看着柔弱,实则霸道。 若是知晓他谢崇安同旁人生了孩子,指不定生闷气会把身子骨气坏。 “你们都去帮着她把戏演完,朕这里先收拾几个人,再来清理门户。” 赵沐云已经泄露本心,正大刀阔斧替他将这朝臣调教一番,谢崇安自然没有隐匿行踪的必要了。 从马车之上走下,抽出随身侍卫腰间之长剑,朝着那些个阻止侍卫将徐翦和林雁往城楼之上推的百姓砍去。 鲜血,惨叫,哭嚎,退后,跪拜。 十数具倒地的尸体,将京城北门的青砖染红。 谢崇安将剑放在林雁脖颈之上,笑着看向这些个鲜血吓得战战兢兢的百姓。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谁才是乱臣贼子?” “下次再认错,朕不仅会将你们的脑袋砍掉,朕还会诛了你们的九族。” 铁血手段,方能震慑愚民。 今日是他谢崇安仁善,不然早就将这些个围观之百姓给杀尽了。 第221章 登皇位 翟武立在城楼之上看着身染无数百姓鲜血的谢崇安,握住剑鞘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扬手让身后士兵将跪在血泊之中的百姓驱赶,翟武朝着谢崇安走来,在百姓与谢崇安之间形成一道屏障。 “殿下,臣护送您进宫登顶皇位。” 谢崇安将剑扔到地上,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手帕,将脸上飞溅的鲜血擦拭。 “翟叔不用陪朕进宫了,你待在这里才能防止徐翦和林雁被人劫持。” 背向翟武走向马车,谢崇安问:“翟将军答应过我母后让孤稳坐山河,这话,会永远做数。” 翟武敛眉将心头诸般彷徨压下,朝着谢崇安所在之处叩拜。 自翟武之后,其身后所有将士亦跟着匍匐。 “臣自当为皇上鞍前马后,保皇上稳坐河山。”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崇安重新坐上马车,学着徐明朗的模样,用下巴点了点这些个匍匐跪地的百姓。 “明朗你瞧,不听话的畜生多杀几个,就都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了。” “你们徐氏信仰的那一套,在权势与镇压之下,一文不值。” -- 赵沐云一身素白自东宫而出,身后有三千亲卫相护,所过之处是镇守皇宫之御前侍卫的叩拜匍匐。 岁月肆意朝前走,谢晏薨逝在昨日,金光萦绕的皇宫在今日被素白取代。 谢氏的山河,也将从谢晏手上,交到她赵沐云,的孩子手上。 从东宫走到金銮殿,赵沐云走了一炷香的时辰。 从金銮殿内的门槛,走上那万人之上的金殿,赵沐云走了九十九步。 环视这满殿朝臣,赵沐云在宫女的搀扶下稳稳站在那金銮殿上。 离那万万人之上的皇位,仅一步之遥。 作为这皇宫内活下来的唯一正经主子,赵沐云是唯一有资格操办谢晏葬礼,宣告其死讯之人。 “昨日早朝聚而又散,满朝文武皆不明其缘故,今日众位再入朝堂,本宫自当将一应事宜公之于众。” “先帝,于昨日自缢于勤政殿,亲自写下敬告万民之自罪诏,以身替其所犯之罪赎罪。” 赵沐云手一抬,明黄的圣旨便从金銮殿的最前头,传入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环视满殿朝臣,赵沐云已经两天未曾见到赵构。 不过,也无碍。 击掌三次,留在金銮殿外的三千将士将金銮殿重重围绕,每一个朝臣的身侧都多了一个手握利刃的侍卫。 短暂的惶恐之后,殿内朝臣选择将头颅垂的愈发低。 他们并不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曾经的谢晏也通过武力与挟持,坐上了皇位。 可当时之状,远非今日之状可比。 先太子谢清尧中毒昏迷,作为先帝亲弟的谢晏登基为帝,于皇室血脉之延续而言,并无不妥之处。 而今日,光是赵沐云这女子之身,也绝无登顶皇位之可能。 将满朝文武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赵沐云自然不会以赵姓,坐上这皇位。 “先帝之子嗣皆已身亡,怀有先帝之子的兰妃以身殉了先帝,如今只有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是嫡系一脉唯一的继承人。” 太医院院正被押入金銮殿,跪着在一轮权力沉浮中,成为掌权者手中的权柄。 “太子妃已经怀孕五月有余,其身怀之血脉必然是男儿。” 故意往大说的月份,是为了安这朝臣之心。 赵沐云在群臣交头接耳之下,转身朝着龙椅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赵沐云稳稳坐在了龙椅之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肚子里怀着的皇儿,按照祖宗理法当继承这谢氏山河,成为这天下之主。” “本宫为新帝之母,新帝尚未诞下,自当由本宫与百官共同执掌这天下。” 无人叩拜,无人开口,无人率先臣服。 赵沐云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男儿,就算赵沐云能顺利诞下这孩子,然孤儿寡母如何坐得稳这江山? 谢晏和而他所有的儿子是死了,可谢清尧那个得尽民心与天意的先太子,可还活着呢。 一个赵沐云,如何能同孤身杀入皇宫的谢清尧相比? 赵沐云指向眼中含着鄙夷的官员:“你敢藐视本宫,来人,给本宫直接将他杀了。” 亲卫闻言,直接抽出剑刃将人斩杀在金銮殿内。 鲜血蔓延,血腥浓郁,却依然没有朝臣跪拜。 “历朝垂帘听政之太后,从未有人坐上过这个龙座,太子妃此举莫不是想直接取谢氏江山而代之。” 赵沐云笑了笑,那出言质疑的言官便成了这金銮殿内的第二具尸体。 又往龙椅内坐了坐,赵沐云两手握住龙首迷恋摩挲。 “哀家肚子里怀的是天子,如今坐在这皇位的是哀家的皇儿,不是哀家。” “你们见到皇上及太后,不跪不拜,是死罪!诛九族的死罪。” 铁血手腕之下,渐渐有那等畏死的官员,选择于血腥之中跪地叩拜。 他们,再一次选择了背叛了自己曾说过会誓死效忠的君王。 有一人跪,便有十人跪。 眺望远方,镇守宫门的侍卫由远及近依次跪地臣服。 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令赵沐云兴奋,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之下起身,指着这些个依然站立的朝臣。 “你们,确定不跪哀家?” 无声的沉默与对峙,令赵沐云失了耐心。 “给哀家全部拖下去,砍了!” 权力之下,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今日过后,这天下唯赵沐云独尊。 命令下达,金銮殿外跪地的侍卫没有动作,赵沐云的亲卫开始直接拿人。 一支利箭穿过朝臣,直直朝着赵沐云射过来。 躲闪不及,箭矢直接穿过赵沐云小腹,将其钉在了龙椅之上。 谢崇安在两万士兵的簇拥之下,走进了金銮殿。 朝着赵沐云步步紧逼,将那被钉在皇位上的人直接提着摔下。 生生将那箭矢抽出,再度插入赵沐云胸膛。 谢崇安笑得阴冷:“孤成婚之后从未与你圆房,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箭矢再度被抽出,赵沐云一身素白被鲜血浸润。 剧痛席卷,赵沐云意图证明这孩子的确属于谢崇安的言语,再也无力吐出。 她和她的姑母一般,都死在了这金銮殿,成为了权力的陪葬品。 仔细一瞧,姑侄二人似乎连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谁更幸运些许。 若说后位,赵盈安安稳稳的坐了十载。 若说龙椅,这天下女子只有赵沐云一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坐了上去。 谢崇安脚踩鲜血,一步一步走上那金銮殿内,坐上那被他妻儿之血浸润的龙椅。 眉目装满威严,看向这满殿朝臣:“太子妃赵沐云混淆皇室血脉,扰乱朝堂安宁,朕已亲手将其斩杀。” “赵氏一族意图谋反,朕已派兵灭其九族。” “先帝逝世,朕今日起掌这山河,必当为百官谋福祉,必当让百姓,安居乐业。” 比起拥立一个女子为这山河之主,谢崇安的出现解救了这满朝文武。 至于谢崇安所犯之罪,随着谢晏的死去,谢清尧和徐明月的消失,已经无人知晓个中缘由。 名已正,言已顺,被赵沐云折腾到精疲力尽的朝臣,朝着谢崇安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崇安,踏着妻族满门的命,坐上了这皇位。 岁月虽重启,于谢崇安而言,似乎并无不同。 第222章 交骨哨 山河在朝夕之间换了一国之君的事,并没有将喜悦洒入寻常百姓之家。 镇国公夫妇已经被悬挂城门四日,镇国公府以伙同赵构造反之名而被判处抄家。 京城每一处城门贴满的告示,皆是徐明月和谢清尧的画像。 但凡有一处同两人肖似的人,都会被关入大牢。 银子多的,能买来活路。 没有银子的,或死,或生不如死。 京城百姓之门户不敢闭,时时刻刻做好了被侍卫搜查之准备。 财产丢失事小,耽搁士兵搜查人头落地事大。 这京城百姓曾心心念念希望其坐稳山河,造福百姓的谢崇安,最终让这京城成了人间炼狱。 为了保住性命,四道城门日日都有舍弃京城之家产,冒着有某处肖似谢清尧和徐明月的风险,排着长队逃离京城之百姓。 天刚蒙蒙亮,谢清尧和徐明月到达到新的藏身地窖。 将徐明月藏进刚铺上棉絮的米缸之中,独属于今日的暗号传入谢清尧耳中。 笑着揉了揉徐明月的头,谢清尧笑意缱绻。 纵东躲西藏数日,谢清尧的笑容却从未有过一丝变化。 将零嘴放到徐明月手中:“我家阿昭今日多吃些,等我回来就要长大咯。” 如今这京城危机重重,徐明月这身功夫不够瞧,她能做的就是待在家中,不去拖了谢清尧的后腿。 从米缸内站起,又一次将怀里的平安符放到谢清尧手中::“小心些。” 过往的每一日,但凡谢清尧出门,徐明月就会把自己的平安符交到谢清尧手中。 待到谢清尧归来,再把平安符还给徐明月。 谢清尧离开地窖,朝西快行一里路,出现在了接头之处。 暗卫朝着谢清尧跪地磕头:“大人,李庆和李祝在一炷香之前从京城南门而出,属下刚接到密信,从南门前往南郡的逃亡之路上,一直有人帮忙掩护。” “这些人,不是我们暗卫这一条线的人。” 谢清尧负手站在逐渐明亮的天色之下,掩护那两暗卫逃窜的人,只能是十阁之人。 两支队伍能碰到一处继而形成相互掩护之势,这天意,又一次稳稳站在谢清尧这一侧。 “传令下去,闯城及蒙混出城之事,全部停下。” 接下来,谢清尧和徐明月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到谢崇安确认逃出京城的人十有八九是谢清尧和徐明月,等到谢崇安将翟武派出去,亲自带兵朝着南郡追去。 暗卫趁着还有些许夜色的掩护,赶忙去往各联络点,将一应事宜都安排了下去。 若无意外,王羽落这十阁阁主已经到了京城。 王羽落此行亲自来这京城,为的就是将谢崇安所犯之罪,在日复一日的舆论与讨论之下,公之于众。 这山河的百姓在经历一次次失望之后,在迫切渴望一位能看得见,摸得着明君带着他们走出炼狱。 届时徐明卿的讨伐檄文一出,这天下百姓都将竭力成为谢清尧重掌山河的助力。 天光渐明,朝霞将所有掩护之屏障烧毁。 谢清尧怕白日行动会不慎会暴露徐明月的藏身之所,没敢朝着徐明月所在之处走去,转道朝着这处茅草屋后头的山顶走去。 谢清尧提前挑选的每一个驻点都有一个统一特征,要不就是地势较高,要不就是能很顺利的走到高处。 只有高地,才能将各处城门的变动看在眼中。 日升日落,黑夜让山林有了屏障,王羽落出现在了谢清尧跟前:“属下拜见主子。” 谢清尧将怀里骨哨交到王羽落手中:“找机会递到徐明朗手里,京城所有暗卫为他所用。” 王羽落把恭敬接过骨哨:“主子,明卿有提前交待,让二公子先救郑行野妻儿,再活着去往西肃城。” 活着去到西肃城,徐明朗便能一直活。 可谢崇安一个发疯让徐明朗死在路上了,又当如何? “孤不在乎郑行野的妻儿能不能活,孤要让徐明朗活。” 郑行野要同他对立,他杀便是了。 徐明朗死了,他家月月此生都无法同自己和解。 王羽落拱手领命,看着天边的圆月:“主子,您的命令属下必当服从,可作为徐明卿的未婚妻,他对亲弟的叮嘱,属下还是要说。” “选择的权力,属下觉得应当加到二公子手中。” 谢清尧侧目看向王羽落:“不说,才是将选择交到他手中,说了,那便是来自兄长的命令。” “徐明朗也是人,他有选择活着的权力。” “郑行野的妻儿陷入如今之困境,是郑行野的误判和无能,孤无须替郑行野承担后果。” 王羽落低了头,这一瞬,她的私心占了上头:“鲁郡陈氏可要护住。” “不用,谢崇安不蠢,再发疯也不敢动鲁郡陈氏。” 第223章 养狸猫 谢清尧回到地窖之时,地窖里多了四五只狸花猫,徐明月正用小鱼干同这几只小猫亲近着。 握着谢清尧的手起身,两人一道在木桶中洗净双手,开始坐在桌前用着今日唯一的一顿热饭。 谢清尧将剃掉鱼刺的肉放到徐明月碗中:“这几只猫倒是被阿昭养熟了,阿昭在何处,这几只猫就在何处。” “怎么,连猫的醋都要吃?” 谢清尧点头:“他们夜夜都来,谁知道会不会泄露阿昭的行踪。” 猫坏,谢清尧好。 “它们可机灵了,知道分头行动,挨个儿过来。” 徐明月将鱼骨头喂给小猫:“他们现在不仅能找到我,还会乖乖循着气味,去到我想让它们去的地方。” 谢清尧还是不喜欢这几只猫;“那也算,有点用。” “谢清尧,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我进地牢那日给谢崇安下了毒药。” “哦…”谢清尧挑眉:“阿昭真厉害。” 徐明月瞪了谢清尧一眼:“又瞎夸,都没说是什么毒。” 谢清尧笑得得意:“反正我娘子就是很厉害。” 徐明月握着筷子笑得狡黠:“我是下了,但是没下成功。” 瞧着谢清尧眼中未减分毫的骄傲,引得徐明月恶寒的抖了抖。 怕谢清尧再度将那毫无根据的夸赞说出,徐明月快速用话堵住了谢清尧。 “所以这几只小猫,要替我将这遗憾弥补。” 徐明月透过头顶的小窗,向着上天祈求:“要是我们杀出京城的那日,正好遇上狂风暴雨就好。” “娘子莫要拜神明。” 谢清尧将徐明月抱到怀里,比那几只小猫黏糊的蹭着徐明月:“拜他无用,你不如好好哄我,我必然让那日狂风四起,暴雨倾盆。” 谢清尧的确不能呼风唤雨,但谢清尧可以挑一个下暴雨的日子离开呀。 两手捧住谢清尧的脸,徐明月贴着谢清尧的唇咬了一会子:“这样哄行吗?” 思路对了,但显然这点子温情,不够。 将谢清尧推到泥炕之上,棉被将两人遮掩,低低的呜咽从被窝中传出。 只听那娇柔的女子问:“那这样,行吗?” 又听那低沉的男儿答:“不够。” 下一瞬,猛烈的狂风暴雨由谢清尧亲自降下,带着徐明月在风雨中沉浮,在风雨中飞翔。 -- 谢崇安坐在成王府地牢审讯之处,被捆在审讯柱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却依然嗜着笑容的是徐明朗。 手里握着挂满倒刺的鞭子已经满是鲜红,谢崇安冲到徐明朗面前,用鞭柄挑起已经受刑一日一夜的徐明朗。 “告诉朕,徐明月离开京城之后接应她们的人,是谁?” “钦天监说的话,皇上怎么就不听呢,得不到我家幺幺,这龙椅都快把你给震下去了。” “徐明朗,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接连三鞭再次落下,微微止血的伤口再度被撕开,徐明朗拧了拧眉头。 抬起早已斑驳的手,揩干嘴角新溢出的鲜血:“我早就告诉皇上了,只有我才能分辨这些消息的真假,你非不信。” “现在倒是好啦,这些个接应的人到了京城,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给带走了,您才想起来问我。” 谢崇安将手里鞭子扔到了盐水之中,一个诡异的念头,忽然在谢崇安眼前闪过。 “徐明朗,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救过你爹娘。” “皇上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阿兄已被你害死,我被你关在这里,三儿如今内外交困难于脱身,我家幺幺昨夜才逃出去。” “我们倒是想救,您要不给我个机会,我今日就带着我爹娘跑南郡去。” 谢崇安定定看着徐明朗,试图辨别其言语的真假:“徐明月果然心狠,为了自己能活,先是牺牲自己的长兄,接着舍弃了自己的爹娘。” 轻声哼笑:“皇上,用无畏牺牲证明的孝,是愚孝,我徐家教不出愚孝之人。” “能多活一人,来日能扭转战局的机会就能多一分。” 瞧出谢崇安眼中的困惑,徐明朗很大方的说了点谢崇安能听懂的话。 “哦,对了,忘了告诉皇上,我爹娘早就警告过我们,但凡他们陷入困境,我们若是拼死去救,他们头一个做的就是自戕。” 听到这样的答案,谢崇安的心闷钝得明显。 徐翦和林雁爱的从来不止徐明月一人,他们在很用心的爱他们的每一个孩子。 他们愿意舍命,护住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没有偏心。 他谢崇安如今是一国之君,这世间,不当有人比他活得更幸福,也不当有人比他拥有更多。 徐明朗在将地牢的刑罚尽数过了一遍后,未曾吐露任何有用之信息。 最后,徐明朗还是被从地牢内放了出来,连带着被放出来伺候徐明朗的,是被废了一双手,每走一步都透出虚浮的吴全。 换上干净的衣裳,住进时时被监控却干净舒适的屋子:“你争气些,日后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你主子我总会让你过上的。” 吴全一瘸一拐走到徐明朗跟前,躬身替徐明朗将并不合身的袍子披上。 “奴才和主子会一道过上这等日子的。” 两人身上的血腥味道极浓,徐明朗推开轩窗,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一池碧荷之前的一对母子。 从两人的穿着打扮难看出,这两人曾经生活在武安郡。 这两人,是徐明朗在东宫探寻良久,却一直没有找到踪迹的郑夫人和糯糯。 原来,这两人竟然被谢崇安关在了成王府。 谢崇安既然敢把他和这对母子都关押在这里,那么这成王府必然是铜墙铁壁。 不论是郑夫人母子,还是徐明朗,都无法通过硬闯寻到一条生路。 透着暑热的风吹在徐明朗身上,从疼痛里蹿出来的理智,让徐明朗又生了别的困惑。 成王府再是戒备森严,也比不上那巍峨皇宫。 谢崇安这等爱自己胜过这世间一切的人,缘何放弃了更安全的皇宫,而选择将他们这些个能当作威胁筹码的人,放在了这成王府? 第224章 辨密信 谢崇安握着一沓密信出现在徐明朗房内,直接扔到徐明朗跟前。 “明朗,好好给朕看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错了,今日被挂上城楼的当作诱饵的,就会多一个徐明朗。 徐明朗起身将散落的信封捡起放在一处,这番起蹲之间,徐明朗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将信件从已经被拆过的信封拿出,徐明朗仔仔细细将这些个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为了以假乱真。 真假之间,原本就只有毫厘之差。 而看错这毫厘的徐明朗,会直接丢了性命。 将信封分成两沓,指着其中一沓道:“都是假的。” 谢崇安将那些信递到小太监手中,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看着那朝着自己点头的小太监,谢崇安明白徐明朗手里握住的筹码,有些厚重。 辨别信件真假的能力,是徐明朗用来保命的唯一筹码。 在超越徐明朗自己性命的威胁出现之时,徐明朗断然不会将这法子告诉谢崇安。 “明朗,朕想知道你是怎么掩了朕的耳目,让朕的人还在受你所控?” “很简单啊。” 嗓音虚弱,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竭尽全力。 可坐在窗前的徐明朗,还是挺直了腰杆:“我告诉他们,为了避免信息泄露造成的风险,每一次传出的密信都要有两份,一份真一份假。” “转手的次数多了,那就谁也记不住哪一份是真,哪一份是假。” “密信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及时,皇上若再安排人去确认真假,那这封信早就失去了价值。” 他谢崇安当初动的是将徐明朗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而徐明朗一开始动的念头,就是要让这个东西一旦不属于他,便再也无法产生价值。 “徐明朗,你可还真对不住你这个名字。” 满肚子弯弯绕绕,怎么对得起明朗二字? “皇上过誉。” 略微的咳嗽声传出,徐明朗惨白的容色冷汗不断:“我为了替皇上分辨好这密信,还是得多活几日,皇上不若赏我一个太医瞧瞧。” 谢崇安只需要确认这信真有真假之规律,他自然不担心徐明朗会将假的信息交到自己手中。 一封信件假,那徐明朗这人,便再也不配活。 两名侍卫急急忙忙朝着谢崇安走来,又在看到屋内还有外人之时,同时选择了沉默。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所有的密信都要过徐明朗的手,瞒着徐明朗并没有任何价值。 “明朗是朕最信任的人,但说无妨。” “自那两名黑衣人闯出京城,再无人深夜闯城,经过这些日子的严密搜索,没有再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指尖敲打桌面,一下一下敲打在徐明朗的心口。 谢崇安将一封不辨真假的密信拿出:“明朗好好看,看准了朕便让太医替你和你的奴才医治。” “密信有言,前去追捕之将士昨夜连遭三轮伏击,谢清尧和徐明月离南郡只有五日路程。” “此信是真。” 徐明朗并没有忘记将徐明月脱困的欢喜展露:“可我家幺幺跑得可真快,殿下可要快点追哦。” 谢崇安死死盯着徐明朗。 他想杀人,他想杀了徐明朗。 “来人,令翟武亲率三万士兵即刻出城,就算追到武安郡,也要给朕将谢清尧和徐明月杀了!” 厢房的门口投来一道纤细的身影,谢崇安周身的所有杀气尽数收敛,所有的公务被抛诸脑后,快步朝着柳绯走去。 一手揽着柳绯的腰,谢崇安轻声问:“前几日病才好点,怎么不在床上养着?” 柳绯伸出透着凉意的手指,替谢崇安捋了捋因着燥怒而生了凌乱的发丝。 自柳绯替谢崇安挡过那一匕首之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就算是炎热的夏日,也比谢崇安凉上几分。 将手收回,柳绯再一次将劝慰说出:“京城现在也并不安宁,您待在宫内才最安全,莫要为了我住在这成王府。” 一手将柳绯抱起,手掌落在柳绯臀部:“又赶我走?” “没有。”柳绯低头轻抚谢崇安的眉:“您如今身上担着这山河,不能出一点乱子。” 稳步朝前走着,脸颊蹭着柳绯肚子:“我将皇宫的守卫都调来护住成王府,这里可比皇宫都安全。” “您莫要诓骗于我,皇宫所处之位置,护宫城墙之建造,远不是这成王府能比的。” 谢崇安抬头,问:“那你愿意同我一道住皇宫吗?” “我…有些想一个人回柳宅,这里人太多,我有点不习惯。” 连成王府都住不惯的柳绯,住进那白骨皑皑的皇宫,又如何会开怀? 谢崇安如今每日都会往返成王府和皇宫,为的是要和柳绯在一处。 瞧不见柳绯,握不住柳绯的手,谢崇安会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杀,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斗。 持续不断的杀戮,漫无边际的血腥,谢崇安害怕,自己会疯。 只要柳绯在他身边一日,谢崇安就能紧握剑刃。 徐明月不死,谢清尧不死,徐氏满门不死,谢崇安和柳绯,就没有来日可言。 见谢崇安沉沉低头,柳绯的心仿若被蛰了一下。 她道想了良久,开始心疼谢崇安:“我愿意同您住进皇宫。” 柳绯这一言,如有千斤重。 这世间,也有一人愿意为了让谢崇安活,而舍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起自己曾经对柳绯的怀疑和试探,谢崇安的心涌现酸涩。 “这天下都是朕跟你的,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不用为朕委屈求全。” “朕现在啊,就喜欢陪着你住在成王府,你若不喜欢皇宫,朕就替你重新建造一座有护城河和宫墙的宫殿。” “我的小绯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平安喜乐即可。” 柳绯两手环住谢崇安的脖颈,余光掠过落在成王府内一棵需要四人环抱的大树之上,两行清泪蹿出眼眶。 那里,曾经被绑着他的爹娘。 那树上头的冰雪,曾被他爹娘用温热的鲜血,一点一点浸化。 这么多年过去,这棵大树是不是靠着汲取她爹娘鲜血,才能长到这般茂密。 柳绯,开始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谴责之中。 她,竟然开始心疼谢崇安。 她,有罪。 第225章 不回头 翟武亲率三万大军拔营离开京城的第三日,厚重的乌云填满京城苍穹的每一寸,纵为白日,也透不出一缕光亮。 京城百姓在这几日听了不少关于谢崇安的传言,如今又见这天降异象,一个个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头都觉得是这苍天有眼,要将谢崇安这暴君给劈死。 未免这苍天殃及池鱼,京城的百姓皆是门户大关,除了镇守四道城门的将士,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动静。 天黑得早,膳堂的灶膛里飘出的青烟,瞧着和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成群的小狸猫迈着矫健的步子,在城墙和屋檐上肆无忌惮的游走着。 狂风大作,守在城楼的士兵怕暴雨侵袭,将早就放在一侧的蓑衣穿上。 晚膳的号子吹响,压抑了一整日的瓢泼雨水,终于砸下。 抱着饭碗的士兵赶忙钻到了屋内,坐在门槛上大口吃着晚膳。 这般恶劣的天气鬼都不愿意出门,他们吃完饭再磨一会便能换值,直接家去。 雨水让暑热消散,也将这些个将士心头的闷驱逐了几分。 凑在一处用膳的士兵有说有笑,不仅没有驱赶这几只来膳堂内躲雨的狸猫,还有人将碗中吃食放到地上,让狸花猫也跟着他们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吃了个饱。 用膳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些个在军营转悠着讨食的狸花猫犯困的明显。 没过多久就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吃食,窝在灶台下沉沉入睡。 不论厨子怎么赶,都赶不走。 若不是这几只狸花猫依然温热,这厨子都要怀疑这猫是不是已经死了。 接着,这些个刚换值准备归家的士兵,在营所不过换个衣裳的功夫,就直接在榻上呼呼大睡。 眼见时机已经合适,身着夜行衣,用黑布将自己包裹到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谢清尧和徐明月,出现在了京城北门之下。 一道闪电从天上重重劈下,谢清尧将唇落在徐明月的眉心,沉声问:“我的小月亮,准备好了吗?” 徐明月踮脚,将坚定从眉心传入谢清尧经脉之间。 她道:“谢清尧,我在。” 谢清尧将手落在徐明月腰肢之上,笑问:“要自己飞吗?” “不飞。” 徐明月的解释来的很认真:“要活着和谢清尧一道同心白首。” 北城粮草所在之处升腾起青烟,最后一波镇守城门的大半士兵被叫过去救火。 “阿昭,莫怕。” 谢清尧揽着徐明月踩着阁楼栏杆一跃而上,先是短暂落在参天大树之上,接连踩住三块不显眼却微微凸起的砖块,谢清尧和徐明月稳稳落在城楼之下。 手中玄扇展开,在暗夜中泛起寒光。 守城士兵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之人的手法,便被谢清尧手上握着的玄扇一一解决。 徐明月将带着铁钩的绳索倒挂在城楼上,谢清尧迅速飞到徐明月身侧,紧紧揽住徐明月的腰,顺着绳索往下滑行一段后,稳稳落在城墙之下。 闪电再度来袭,信号弹不住在瞧不见光亮的天空绽放。 像是属于胜利者提前庆祝的烟花。 朝前飞行百丈,谢清尧和徐明月与在城门守了半月的暗卫会合,坐上早早备好的千里马朝着南郡飞速奔驰。 兵贵神速,从一开始谢清尧就没有想过从别的城门逃出去。 北门,是他离开京城的唯一选择。 快马加鞭跑出不过五里路的距离,谢清尧和徐明月就遭遇三千士兵的伏击。 玄扇在软肉之间穿梭,鲜血在暗夜之中挥洒。 三千士兵阻不住谢清尧离去的步伐,却足足拖了谢清尧两盏茶的功夫。 而这两盏茶的功夫,飞快缩短了谢清尧和追兵之间的距离。 谢崇安带着三千精锐快马赶来,借着闪电瞧见谢清尧那把玄扇的一瞬,便知晓自己中了谢清尧的计。 谢清尧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会不计一切代价,拿命谋夺胜利的废太子了。 如今他身侧有了徐明月,所以他有了无尽的耐心,来换徐明多一寸的安稳。 谢崇安低估了谢清尧对徐明月的在乎。 但那又如何,就算谢崇安已经派出去了五万士兵去追击那个幌子,这京城剩下的十五万守将,还困不住一个谢清尧了? 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在持续拉大,谢崇安失了耐心。 手一抬,数不清的弓箭朝着谢清尧和徐明月离去的方向射去。 箭雨猛烈异常,谢清尧的马始终落在徐明月身后一步,剩下的六名暗卫三人开道,三人和谢清尧一道抵抗着追击。 眼见这些个暗卫接二连三的落马,谢清尧不过受了点皮肉伤,徐明月却是连衣裳都没有破。 不顾手腕曾经留下的伤痛,谢崇安重重将弓弩拉开,眼中闪烁着诡异又兴奋的光。 只要徐明月和谢清尧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动摇他的江山,再也没有人能让他的小绯,生出任何不安。 箭矢对准谢清尧,朝着身侧亲卫颔首。 下一瞬千箭齐发,一箭对准谢清尧,其余皆是对准的徐明月。 身后分流的动静迅速蹿入谢清尧耳中,甩出马鞭捆住徐明月的腰,将徐明月拉到自己的马背之上。 余下的时间只够谢清尧微微侧身,避开要害。 那支由谢崇安射出的箭矢,穿透谢清尧右侧的肩胛骨,让握着玄扇的手不禁抖了抖。 没有展露任何异样,谢清尧拉开同徐明月的距离,挥舞着马鞭驱赶身下的千里马朝前疾驰。 暴雨遮不住自前方围上来伏兵的脚步声,谢清尧直接将那碍事的箭矢斩断,再亲手将后半截箭矢抽出。 谢清尧自己察觉不到疼痛,可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徐明月身上。 若百爪挠心,也若油锅翻滚。 可徐明月面色镇定,挥动马鞭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逃出去,他们才有第二种可能。 陪着谢清尧杀入皇宫的宝剑被抽出,谢清尧将缰绳和马鞭全部交到徐明月手中。 左手握剑,右手握扇,谢清尧贴着徐明月的耳朵道:“小月亮,马鞭挥快点,往前走,不准回头。” 这是谢清尧第二次和徐明月说不准。 头一次是在德水东区,他不准徐明月亲自进入疫病之营帐,因为那时的谢清尧觉得,徐明月去了,会死。 而这一次徐明月若回头了,也只有一个死。 徐明月摸了摸发间插得稳稳的银簪,重重点头:“谢清尧,你要带我回家的。” “娶了你,便不会骗你。” 第226章 乖不乖 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玄扇开始裹上内力,所过之处都是横飞的血肉。 将前路清扫出一段足够徐明月快马前进的道,铺天盖地的弓箭之声再度传入谢清尧耳中。 与此同时,那藏在树丛深处有一批暗卫,陪着谢清尧一道加入战斗。 谢清尧眼中起了略微的波澜,上一批暗卫的确是他亲自安排的,可这一批,不是。 能猜准他的心思,还能将这有限的暗卫安排在每一个关卡的,只有徐明卿一人。 平地起飞,徐明月将麻绳绕在谢清尧腰间,让谢清尧能找到立在马背之上的借力点。 身后刀光剑影,身前满是伏兵。 谢清尧每一次从马背之上落到马匹之前,身上的血腥味都会浓烈几分。 无休无止的厮杀得不到丝毫缓冲,所有暗卫都已被耗尽。 谢清尧独自带着徐明月闯过三轮潜伏,身后的弓箭手才被远远甩开。 最后一批伏兵被击打的七零八落,徐明月座下伤重的千里马耗尽精力,一个趔趄重重朝着前头倒去。 日光刺破阴霾,曙光就在前头。 谢清尧将徐明月护在怀里,直直朝着身侧的丛林扑去。 重重砸在泥地之后,叠在一处的两人便朝着深山滚去。 选择北门不仅是因为北门离南郡最近,还是因为谢清尧十五岁那年陷入生死存亡之境时,他靠着这片山林躲藏了十日,保住了性命。 只要抱着徐明月朝着深山滚去,就算谢崇安放火烧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徐明月。 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从来不是上天的馈赠,而是人力的有备无患。 当徐明月察觉将她抱在怀里的谢清尧,正朝着绵延山坡滚下之时,徐明月知道谢清尧的精力已经消耗到极限。 而茂密到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森林,是谢清尧稍作休养,蓄势再战的最好选择。 不知朝下滚动了多久,两人一道滚入一个一人深的水潭中。 徐明月从谢清尧怀中挣脱,钻入水中将比自己高大极多的谢清尧扛在背上,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一路控制着方向朝着深山滚来,将谢清尧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 可谢清尧还是在竭全保持清醒,感知着徐明月用那娇小的身子,将他背到岸上。 感知着徐明月手里握着银针,稳稳扎入肌里替他护住身上的核心静脉。 又感知这徐明月用被油纸包裹的纱布和药粉替他包扎好伤口。 谢清尧才允许自己的神思出现混乱。 他问:“月月,我这一次乖不乖?” 她答:“阿尧是这世间最乖,最信守承诺的儿郎。” 不舍命相搏,在有退路之前提下,允许自己能喘口气的谢清尧,是徐明月用爱一点一点教出来的夫君。 她的夫君,知道怎么爱自己了,怎么会不乖呢? 唇角浅勾,谢清尧心如裹蜜:“阿昭,我就睡一小会,就一小会。” “你别乱跑,等我醒来带你回家。” 谢清尧许下的承诺,作数的。 所以徐明月,要信他。 所以徐明月,不要怕。 将两人在水潭边留下的痕迹尽数清理,徐明月弯腰将谢清尧背在了肩膀之上。 一个个极沉重的步子在布满蔓草的丛林中并不显眼,堪堪停下的暴雨会将两人滚入深山的所有印记掩埋。 可那匹死了的马,必然会让谢崇安对眼前绵延的深林生出疑心。 徐明月不清楚他们这一滚,与那匹马拉开了多远的距离。 谢清尧不会让徐明月陷入险境,可徐明月却想让谢清尧安全些,再安全些。 所以她要尽最大的努力离那事发之地远一些,尽最大努力为谢清尧找到一处可以略作休养的安身之所。 扛着谢清尧朝着东边走了将近两个时辰,透过参天大树落在谢清尧身上的日光与林间的微风,将谢清尧身上的袍子吹得干了七八成。 剩下的湿润要不就是伤口溢出的鲜血,要不就是从徐明月后背染上的汗水。 身侧出现一个被枯草和枯树挡住入口的山洞,徐明月早年去深山采药曾见过这等山洞,知晓这等山洞都是山民进山找山货之时短暂休憩的场所。 一般出现这种山洞的地方,离外头少不得要上一两日的路程。 徐明月停下脚步,以她如今之体力而言,没办法再扛着谢清尧找到另一处山洞。 所以,在谢清尧清醒之前,这里会成为他们两人的庇护之地。 先将谢清尧缓缓放到松软的绿草之上,徐明月颤抖着手将防蛇虫药粉绕着谢清尧撒了一圈,又巡视了一圈这周遭并无凶猛禽类出现,才开始动手将山洞入口清出。 再度将谢清尧扛在背上,徐明月的脚一阵打软,生生朝着地上扑去。 被汗水浸润的脸上沾满泥土,惯来整洁的青丝多了各种零零碎碎的枯草。 徐明月就这样匍匐在地上,身后压着谢清尧,默默闭上眼眸反复调整着呼吸。 两手紧紧握住拳头,徐明月从地上爬起,再度扛着谢清尧起身。 这一次,徐明月没有再摔倒。 日头渐渐西垂,山中的微暖迅速退去,寒凉来的很快。 徐明月将身体所有的感知屏蔽,先替谢清尧重新上好药,接着把洞口的那些枯木放火坑里烧了起来。 看着谢清尧苍白的容色,徐明月给谢清尧喂了几粒养神的丹药。 目光在瓷瓶和谢清尧之间徘徊了极短的时间,徐明月将那瓷瓶重新放到怀里,提着剑出了洞穴。 谢清尧不知还要昏睡多久才能醒来,这山中的吃食不适合谢清尧入口,这些丹药全部都要留给谢清尧。 第227章 寻生路 紧赶慢赶再度回到山洞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徐明月背上用麻绳背着两捆干柴,坠在柴火上的是刚处理好的两只山鸡,手里提着十来个用装满泉水的竹筒。 这些东西,足够徐明月和谢清尧在这里待上两日。 两日,最多两日。 徐明月就一定要带着谢清尧离开深山。 而这两日,徐明月必须做出一辆能拖着谢清尧出深山的车,也必须要在出了深山之后,找到一辆稍微舒服点的马车。 谢清尧若醒,以谢清尧这霸道的身子骨而言,这些东西自然用不上。 可徐明月不能寄希望于谢清尧会醒,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就算谢清尧想多歇息一会,她也一定要带着谢清尧活着离开深山,去往南郡。 重伤之后的高热避无可避,谢清尧原本惨白的脸颊,已经变成绯红。 徐明月用额头抵上谢清尧的额头,总觉得谢清尧比山洞里的这堆火还要烫。 拿着过了凉水的手帕,替谢清尧反复擦拭了好几遍,才让这热散了几分。 替谢清尧将身上已经汗湿的袍子脱掉,用盆里的水揉了揉,挂在洞内的长棍上烘烤起来。 光是想到明日谢清尧醒来能穿上干净的袍子,徐明月就觉得这件事做得极有价值。 衣服晾好之后,第二轮高热又再度席卷。 这一轮,比之上一轮显得更为汹涌。 怕谢清尧将脑子给烧坏了,徐明月给谢清尧喂了两粒药丸,借着火光在谢清尧头上扎了几针。 明明是难受至极的一个夜晚,谢清尧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仔细一看,徐明月竟然能看到谢清尧嘴角还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被屏蔽的五感被这一抹弧度放出,心酸心疼来得有些迟。 弯腰凑到谢清尧耳畔,徐明月软软哄着重伤的病中人:“谢清尧,好好睡,不要着急。” 怀里抱着个大暖炉,身侧的火堆将疲惫至极的徐明月烘烤出困意。 脑袋浮浮沉沉之间和谢清尧撞在了一处,徐明月猛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透出些许青。 徐明月应当略微睡了半个时辰。 也幸好老天庇佑,没有在这半个时辰生出任何乱子。 一刻没敢耽搁,徐明月将谢清尧身下的草垫厚了几分。 端着昨夜烧滚之后自己喝了没生出不适的水给谢清尧喂了两杯,又将昨日新找来遮挡山洞的树枝拖了过来。 回头多看了谢清尧一眼,徐明月握着枯枝在地上将自己的归期及目的地写明。 不放心的将所剩不多的驱虫药粉尽数洒下,徐明月根据启明星所指示的方向,在丛林寻找着出山的方向。 一个人走路自然比两个人走得快了不少,徐明月怕忘记回山洞的路,便边朝前走边在林中做着并不引人注目的记号。 日头爬起又落下,替徐明月引路的从启明星变成了北斗七星。 本当越来越重的寒凉开始染上暖意,徐明月知道顺着这条路走,就一定能走处深山 日日打着拳的身子骨比之旁人的确好上不少,但这片刻不敢松懈的两日一夜,还是让徐明月颇为吃力。 但只要想到谢清尧还在山洞里头等她,只要想到她已经找到了出路,徐明月便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算不得什么。 往回走出一段路,徐明月一跃站上树梢,看着远处丛林深处不规律的浮动,徐明月知道谢崇安选择了搜山。 以谢崇安的卑鄙来说,搜山没有结果,那便是放火烧山。 不敢再耽搁一瞬,徐明月朝着那处山洞疯狂跑着。 待再度回到山洞之时,早已月过中天。 远处丛林的浮动,也因着时辰太晚,逐渐回归平静。 借着月光走到谢清尧身侧,徐明月用唇蹭了蹭谢清尧的眉心,又小心翼翼将谢清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谢清尧的背。 像谢清尧哄她那般,哄着谢清尧。 她的夫君生病了。 她的夫君就算生病了,就算一个人待在山洞一整日,也乖乖的没哭没闹。 甚至身下厚厚的稻草,都没有弄脏一份。 将头埋在谢清尧被纱布缠绕的胸膛,徐明月竭力从谢清尧身上汲取着独一无二的镇定之力。 “阿尧,我们要出山咯。” 从京城发出的通缉令必然已经遍布大瑜皇朝的每一寸山河,徐明月知道生路难寻,可待在此处只有死路一条。 将山洞的火重新生起,徐明月片刻不敢停的用藤条树干拼凑成一张可以拖着谢清尧前行的床。 将洞内所有枯草拿过来垫在木板床上,徐明月搀着谢清尧躺上木床。 怕谢清尧从木床上滚下,徐明月直接将自己衣裳撕成宽布条,避开谢清尧的伤处,将谢清尧捆在木床之上。 探路前埋进火堆的叫花鸡已经焦了一半,徐明月用匕首将烧焦的那一半削掉,尝试着将最嫩的肉喂到谢清尧口中。 见谢清尧没有生出咀嚼的念头,徐明月忽然就笑了。 嘴里杵着一块肉的谢清尧,有些像挑食不肯用膳,和家长赌气的小儿。 低头将那块肉含进自己口中咽下之后徐明月将那有些难吃的烤鸡,全部咽了下去。 又给谢清尧喂了两杯水,徐明月用那给谢清尧洗过衣裳的水将山洞的明火泼灭。 看着这山洞之内被用过的痕迹,徐明月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显眼之处,才踏着月光拖着谢清尧在深林中走去。 月落日又升,日升至黄昏,昏睡了两日两夜的谢清尧在前行的颠簸中睁开了眼睛。 受多了伤的人凭借对自己身体的了解,粗略判断出了自己这一睡,少不得过去了日。 他的这个一小会,有些太大了。 极淡的烟火气被林风吹入谢清尧鼻息之中,提醒着如今这片森林及这片森林里的生灵,即将遭遇怎样的灭顶之灾。 第228章 善有报 谢清尧不敢率先挣脱布条的束缚跃下木床,怕徐明月骤然失力摔倒,只得在几度润嗓之后开口唤:“月月。” 一声未应,不是因为谢清尧嗓音太小,而是他的小月亮如今脑子里只能容下一个念头: 必须带着谢清尧活着走出深山。 “阿昭。” 这一唤,仿若一记光直接砸开天际,将万丈华光照入人间。 埋头往前走的徐明月眉头拧了拧,脚下一个个用力迈动的步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并没有停顿。 可拖着谢清尧前行的速度,慢了些许。 谢清尧又唤:“娘子。” 眼泪滑过斑驳的容颜,徐明月缓缓回头。 狐狸眼与睁开的凤眸对撞,徐明月转身走到谢清尧身侧。 探额头,探脉搏,喂药丸,查伤口的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因为徐明月如今的强弩之末,而出现任何纰漏。 双膝跪在松软的枯叶中间,徐明月一边给谢清尧接着绷带,笑意,僵硬。 嘴唇几度张合,干涩的喉咙阻止了徐明月的发音。 抬头和谢清尧对视,狐狸眼内装满的每一缕光芒,记录了一场盛大的爱意。 谢清尧看着自己的小月亮,那曾在德水落下却没有被徐明月捕捉到的泪,此刻在谢清尧脸上蜿蜒。 精致秾丽的容颜只有一双狐狸眼从麻木中缓缓清醒,将夕阳和眼前的谢清尧装入眼中。 一双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的手,掌心早已被藤条磨破,手背被沿路的各种植物划出密密麻麻的口子。 黑色夜行衣被割到斑驳,露出的里衣红的仿若在鲜血中浸润过。 脚上穿着的靴子上肉眼可见的洞多,而那些瞧不清的小洞,必然更多。 这座深林,除了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昼伏夜出的野兽。 谢清尧,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月亮。 愣愣的用手接住那滴从谢清尧眼角滑落的泪,徐明月歪头迟钝了好一会,才开口询问:“谢清尧,很疼吗?” 嗓音嘶哑到仿若放在烈日下晒了数月的树枝,将徐明月所有的水分都已经晒干。 押着徐明月坐在松软的稻草上,谢清尧拿出徐明月腰间的水壶。 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确认这水并不寒凉,谢清尧才小口小口的喂徐明月喝着水。 谢清尧道:“娘子,我回来了。” 谢清尧哽咽道:“娘子,好疼,好疼。” 疼到,谢清尧恨不得将自己凌迟。 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徐明月万无一失。 徐明月一听谢清尧说疼,眼眶的酸涩开始迅速积淀。 将谢清尧往木床上轻轻压着,徐明月被水浸润的嗓音,恢复了些许生机。 她哄道:“乖,睡着就不疼了。” 谢清尧那双被缠满纱布的手握在徐明月的手腕。 他道:“睡着,会更疼。” 从木床上翻身,将徐明月怀里所有的瓷瓶拿出,将徐明月所用能用得上的药,都小心翼翼给徐明月用上。 一边上药,还要一边轻轻吹着。 吹个几下,凤眸中的泪有了决堤之势。 精准避开徐明月身上的每一处伤,谢清尧将徐明月拦腰抱起。 “抱着娘子走,会好些。” 抱着徐明月,就抱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徐明月被这骤然的变动吓到小声惊呼,用那双刚被涂了药的手抱住谢清尧的脖颈。 没敢挣扎,徐明月小声劝着:“放我下去,抱着我会让伤口撕开。” “不要。”谢清尧将徐明月又抱紧了几分:“我好了,我身子骨好了,现在你才是生病的人。” 他说:“娘子,对不起,回来晚了。” 他又说:“娘子,你不要原谅我,我不值得你原谅。” 他接着说:“娘子,你也睡一小会,就一小会行不行?” 徐明月就在这一声声带着歉疚与宠溺的言语中,在谢清尧怀里入睡。 很沉,很稳,很安心。 再度睁眼,徐明月躺在松软的床上。 身上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合身,身上密密麻麻传来疼痛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帖包裹过。 这里,应当不是南郡。 有徐明卿运作过的南郡,不会让徐明月穿上任何不合身的衣裳。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吴一落在环视四周后,才端着汤药走到徐明月跟前。 看着床榻上已经苏醒的徐明月,吴一落眼中蓄满惊喜。 快步迎着徐明月走来,又在离徐明月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朝徐明月福身。 “见过郡主。” 徐明月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却不像是正面打过交道的人。 眼神带上戒备:“我夫君呢?” 将汤药放在木桌之上,吴一落明白徐明月没有认出自己。 认不出,记不住,不过是因为徐明月救过的人太多,施以援手之时,便从未想过这些人能予以回报。 徐明月惯来之期望这些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果可以,不要在某一日对他倒打一耙。 “小女吴一落,去岁御船游湖蒙郡主所救得以保全性命和名声。” “小女近来在巡视夫婿家的田庄,五日前正好巡视到了这附近,见您和殿下身上伤得颇重,就将您二位请到了这庄子里。” “昨日早膳后,在确认您身子骨无碍后才离开的庄子,他离去之前说他会在今日晚膳之前回来。” “他还提前交待小女,说是敌人若是提前到了,只要我们能将时辰拖到晚膳的点,便能安然渡过。” “这庄子里头他也安排了一些人,但如果不是到生死一线之际,这些人都不能动手。” 动手了,那便是硬碰硬,胜算还不如短暂斡旋来的高。 徐明月抬头看向屋外的日头,离晚膳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了。 心绪松了,徐明月细细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女子,总算将这人记了起来。 御湖游船之时,徐明月拉了这女子一把。 她阿娘说,当时的长乐宫内人人都想将生死不明的她按入御河的淤泥之中,只有被她所救的吴一落,拿性命担保徐明月是被人陷害落水。 她阿娘说,她家幺幺的善举,得到了善意的回报。 她阿娘说,她只管行善事,其余的这老天自有安排。 所以她拉吴一落的那一把,吴一落早就已经偿还了。 且在那事之后,吴一落原本定下的婚事被退,一家人为了保全性命,在次日辞官离开了京城。 而今日那个曾经拿命护过她一次的女孩,现在又冒着莫大的风险,将她藏进了自家的庄园。 吃过良善的亏,如今又一次选择了良善,其中所需要的勇气,徐明月感同身受。 “吴姑娘还挺傻的。” 第228章 善有报 谢清尧不敢率先挣脱布条的束缚跃下木床,怕徐明月骤然失力摔倒,只得在几度润嗓之后开口唤:“月月。” 一声未应,不是因为谢清尧嗓音太小,而是他的小月亮如今脑子里只能容下一个念头: 必须带着谢清尧活着走出深山。 “阿昭。” 这一唤,仿若一记光直接砸开天际,将万丈华光照入人间。 埋头往前走的徐明月眉头拧了拧,脚下一个个用力迈动的步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并没有停顿。 可拖着谢清尧前行的速度,慢了些许。 谢清尧又唤:“娘子。” 眼泪滑过斑驳的容颜,徐明月缓缓回头。 狐狸眼与睁开的凤眸对撞,徐明月转身走到谢清尧身侧。 探额头,探脉搏,喂药丸,查伤口的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因为徐明月如今的强弩之末,而出现任何纰漏。 双膝跪在松软的枯叶中间,徐明月一边给谢清尧接着绷带,笑意,僵硬。 嘴唇几度张合,干涩的喉咙阻止了徐明月的发音。 抬头和谢清尧对视,狐狸眼内装满的每一缕光芒,记录了一场盛大的爱意。 谢清尧看着自己的小月亮,那曾在德水落下却没有被徐明月捕捉到的泪,此刻在谢清尧脸上蜿蜒。 精致秾丽的容颜只有一双狐狸眼从麻木中缓缓清醒,将夕阳和眼前的谢清尧装入眼中。 一双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的手,掌心早已被藤条磨破,手背被沿路的各种植物划出密密麻麻的口子。 黑色夜行衣被割到斑驳,露出的里衣红的仿若在鲜血中浸润过。 脚上穿着的靴子上肉眼可见的洞多,而那些瞧不清的小洞,必然更多。 这座深林,除了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昼伏夜出的野兽。 谢清尧,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月亮。 愣愣的用手接住那滴从谢清尧眼角滑落的泪,徐明月歪头迟钝了好一会,才开口询问:“谢清尧,很疼吗?” 嗓音嘶哑到仿若放在烈日下晒了数月的树枝,将徐明月所有的水分都已经晒干。 押着徐明月坐在松软的稻草上,谢清尧拿出徐明月腰间的水壶。 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确认这水并不寒凉,谢清尧才小口小口的喂徐明月喝着水。 谢清尧道:“娘子,我回来了。” 谢清尧哽咽道:“娘子,好疼,好疼。” 疼到,谢清尧恨不得将自己凌迟。 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徐明月万无一失。 徐明月一听谢清尧说疼,眼眶的酸涩开始迅速积淀。 将谢清尧往木床上轻轻压着,徐明月被水浸润的嗓音,恢复了些许生机。 她哄道:“乖,睡着就不疼了。” 谢清尧那双被缠满纱布的手握在徐明月的手腕。 他道:“睡着,会更疼。” 从木床上翻身,将徐明月怀里所有的瓷瓶拿出,将徐明月所用能用得上的药,都小心翼翼给徐明月用上。 一边上药,还要一边轻轻吹着。 吹个几下,凤眸中的泪有了决堤之势。 精准避开徐明月身上的每一处伤,谢清尧将徐明月拦腰抱起。 “抱着娘子走,会好些。” 抱着徐明月,就抱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徐明月被这骤然的变动吓到小声惊呼,用那双刚被涂了药的手抱住谢清尧的脖颈。 没敢挣扎,徐明月小声劝着:“放我下去,抱着我会让伤口撕开。” “不要。”谢清尧将徐明月又抱紧了几分:“我好了,我身子骨好了,现在你才是生病的人。” 他说:“娘子,对不起,回来晚了。” 他又说:“娘子,你不要原谅我,我不值得你原谅。” 他接着说:“娘子,你也睡一小会,就一小会行不行?” 徐明月就在这一声声带着歉疚与宠溺的言语中,在谢清尧怀里入睡。 很沉,很稳,很安心。 再度睁眼,徐明月躺在松软的床上。 身上穿着的衣裳有些不合身,身上密密麻麻传来疼痛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帖包裹过。 这里,应当不是南郡。 有徐明卿运作过的南郡,不会让徐明月穿上任何不合身的衣裳。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吴一落在环视四周后,才端着汤药走到徐明月跟前。 看着床榻上已经苏醒的徐明月,吴一落眼中蓄满惊喜。 快步迎着徐明月走来,又在离徐明月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朝徐明月福身。 “见过郡主。” 徐明月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却不像是正面打过交道的人。 眼神带上戒备:“我夫君呢?” 将汤药放在木桌之上,吴一落明白徐明月没有认出自己。 认不出,记不住,不过是因为徐明月救过的人太多,施以援手之时,便从未想过这些人能予以回报。 徐明月惯来之期望这些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果可以,不要在某一日对他倒打一耙。 “小女吴一落,去岁御船游湖蒙郡主所救得以保全性命和名声。” “小女近来在巡视夫婿家的田庄,五日前正好巡视到了这附近,见您和殿下身上伤得颇重,就将您二位请到了这庄子里。” “昨日早膳后,在确认您身子骨无碍后才离开的庄子,他离去之前说他会在今日晚膳之前回来。” “他还提前交待小女,说是敌人若是提前到了,只要我们能将时辰拖到晚膳的点,便能安然渡过。” “这庄子里头他也安排了一些人,但如果不是到生死一线之际,这些人都不能动手。” 动手了,那便是硬碰硬,胜算还不如短暂斡旋来的高。 徐明月抬头看向屋外的日头,离晚膳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了。 心绪松了,徐明月细细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女子,总算将这人记了起来。 御湖游船之时,徐明月拉了这女子一把。 她阿娘说,当时的长乐宫内人人都想将生死不明的她按入御河的淤泥之中,只有被她所救的吴一落,拿性命担保徐明月是被人陷害落水。 她阿娘说,她家幺幺的善举,得到了善意的回报。 她阿娘说,她只管行善事,其余的这老天自有安排。 所以她拉吴一落的那一把,吴一落早就已经偿还了。 且在那事之后,吴一落原本定下的婚事被退,一家人为了保全性命,在次日辞官离开了京城。 而今日那个曾经拿命护过她一次的女孩,现在又冒着莫大的风险,将她藏进了自家的庄园。 吃过良善的亏,如今又一次选择了良善,其中所需要的勇气,徐明月感同身受。 “吴姑娘还挺傻的。” 第229章 搜兵至 吴一落端着汤药坐在床边给徐明月准备喂汤药,徐明月握了握缠住纱布的双手,笑着接过汤药,深吸一口药雾才开始自己喝了起来。 她不太习惯同不太熟悉的人过近接触,骨子里生出来的戒备,并没这般容易消磨。 吴一落起身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笑着将良善的馈赠言说:“小女如今与夫君琴瑟和鸣,当初退婚的人家被睿王牵连,落了个家破人亡之结局。” “若小女当初得了那桩姻缘,那也逃不过一个人头落地之结局。” “这世间的因果环环相扣,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福之女亦嫁不进无福之门。” 徐明月觉得这一言说得极好,笑着将吴一落没有说出的下半句说出。 “不遇良人,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 吴一落眸光又亮了几分。 这世道上的人都是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去,能得志同道合两情相悦之人,自可结这段姻缘。 若不能,还不如一个人过。 “可这世间女子生而便被困在这内宅之内,似乎,除了嫁人她们便极难寻到那一条谋生之路。” 日日被困在内宅的女子,若要活成如徐明月这般有立世之本的女子,极难。 一来是成百上千年的礼制压迫,若非陷入绝境,没有人有勇气要与这世俗对抗。 二来这世道对女子的成见颇深,除了绣楼这些去处,别的地方容不下女子。 徐明月说:“会有的。” 徐明月又说:“一定会有的。” “叩叩叩。” 被敲响的房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吴一落将这句“一定会有的”记在心间。 朝着徐明月轻轻一笑,吴一落将卧房的门轻轻来开一条缝。 慌张跪地的是吴一落的贴身丫鬟:“夫人,庄园外头来了上百官兵,说是有人举报我们窝藏犯人。” “奴婢还听里头有人说,皇上离这里也不过十余里路。” 婢女的余光透过细小的门缝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她总觉得皇上要追查的逃犯,就是这人。 “好生伺候着,我随后就来。” 吴一落挥手让婢女退下,反手将房门合上,帮着徐明月穿好衣裳后,扶着徐明月往地窖走去。 徐明月问:“这里有剑吗?” 吴一落看着徐明月这满身未曾痊愈的伤,不知徐明月的目的。 徐明月笑道:“万一搜进来,我总不能束手就擒。” 原本惶恐到有些发抖的吴一落,听着徐明月这笑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衣袖拿出这两日随身带着用于防身的匕首:“您看这个行吗?” 徐明月将匕首抽出:“挺好。” 她这身子骨也的确只适合近攻。 将徐明月安置在地窖木凳之上,吴一落叮嘱道:“等小女出去您就直接锁门,只要来敲门的不是小女,任何人都不要开门。” 徐明月扶着桌子起身,朝着吴一落的方向沉沉躬身:“吴姑娘,多谢。” 吴一落回头看了一眼徐明月,笑得轻软:“郡主,也多谢你。” “替很多人,多谢郡主。” 过去了,现在的,未来的很多人。 吴一落带着一众家仆去了正院,不卑不亢的朝着领头的将士福身。 笑着亲自给人递上茶水,吴一落问;“不知各位官爷来我曹氏的庄子,有何贵干?” “本将军听到有乡民举报你前些日子归来,带了两个重伤的外乡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否认的下场就只有被这些个士兵搜庄园。 “是。”直言不讳:“如今那两人正在厢房内养病,不知是不是官爷要找的人?” “带路。” 领头的将士欣赏吴一落的听话,只带了二十来人跟在吴一落身后。 仆从将房门推开,吴一落指着躺在床上的两人:“官爷瞧瞧,民妇带回来的就是这两人。” 两名士兵上头查看这两个重伤不能行动的人,问:“你为什么会带陌生人回家?”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人能从山火中逃出,那便是上天要留他们一命,夫家惯来多行善事,我曹氏妇自当效仿之。” 首领多看了吴一落一眼,眼眸也软了几分。 是人总会有困顿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处困境之时,能得一人相救。 带着所有士兵朝庄子外头走去,吴一落让仆从往首领手里塞了一袋银子,站在门口笑着目送这些士兵离去。 所有背影消失于眼底,吴一落才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入了府内。 手上握着帕子擦拭脖颈浸润的冷汗,原本还算镇定的容色染上了苍白。 伺候吴一落多年的婢女眼中有了疑惑:“夫人可是不舒服。” “嗯,有些热着了。” 婢女拿着团扇给吴一落扇着风:“奴婢总觉得这两人,不像夫人带回来的那两人。” 这庄子里只有这名婢女曾在黑夜中远远瞧过那两人一眼,同今日这两人完全不像。 被烧伤的两个山民是谢清尧离去之前安排的,其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吴一落看向婢女的目光透着慎重:“就是这两人,你明白吗?” 惯来温柔的主子露出这般神色,将婢女吓到匍匐跪地:“奴婢知道,就是这两人。” 坐在凉亭缓了两盏茶的功夫,吴一落刚起身,不久前才关上的庄园门,直接被从外头踢开。帝王仪仗在前,谢崇安在数千侍卫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庄子。 坐进吴一落刚刚缓神的凉亭,谢崇安端详了一阵吴一落,失声笑了出来。 吴一落听着这笑便觉毛骨悚然,朝着谢崇安磕头跪拜的后背,透出颤抖。 “臣妇吴氏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眼神,庄子里里外外所有仆从都被士兵压到了凉亭外。 一件被烧到还剩一小半的夜行衣被小太监扔到吴一落眼前。 没有开口,谢崇安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匕首,架在吴一落身后婢子的脖颈上。 “曹夫人出手还挺大方,随随便便就是三百两白银。” 一个手松,刀刃划破婢女的脖颈,谢崇安柔声笑问:“不知舍不舍得你这贴身婢女的命?” 第229章 搜兵至 吴一落端着汤药坐在床边给徐明月准备喂汤药,徐明月握了握缠住纱布的双手,笑着接过汤药,深吸一口药雾才开始自己喝了起来。 她不太习惯同不太熟悉的人过近接触,骨子里生出来的戒备,并没这般容易消磨。 吴一落起身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笑着将良善的馈赠言说:“小女如今与夫君琴瑟和鸣,当初退婚的人家被睿王牵连,落了个家破人亡之结局。” “若小女当初得了那桩姻缘,那也逃不过一个人头落地之结局。” “这世间的因果环环相扣,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福之女亦嫁不进无福之门。” 徐明月觉得这一言说得极好,笑着将吴一落没有说出的下半句说出。 “不遇良人,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 吴一落眸光又亮了几分。 这世道上的人都是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去,能得志同道合两情相悦之人,自可结这段姻缘。 若不能,还不如一个人过。 “可这世间女子生而便被困在这内宅之内,似乎,除了嫁人她们便极难寻到那一条谋生之路。” 日日被困在内宅的女子,若要活成如徐明月这般有立世之本的女子,极难。 一来是成百上千年的礼制压迫,若非陷入绝境,没有人有勇气要与这世俗对抗。 二来这世道对女子的成见颇深,除了绣楼这些去处,别的地方容不下女子。 徐明月说:“会有的。” 徐明月又说:“一定会有的。” “叩叩叩。” 被敲响的房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吴一落将这句“一定会有的”记在心间。 朝着徐明月轻轻一笑,吴一落将卧房的门轻轻来开一条缝。 慌张跪地的是吴一落的贴身丫鬟:“夫人,庄园外头来了上百官兵,说是有人举报我们窝藏犯人。” “奴婢还听里头有人说,皇上离这里也不过十余里路。” 婢女的余光透过细小的门缝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她总觉得皇上要追查的逃犯,就是这人。 “好生伺候着,我随后就来。” 吴一落挥手让婢女退下,反手将房门合上,帮着徐明月穿好衣裳后,扶着徐明月往地窖走去。 徐明月问:“这里有剑吗?” 吴一落看着徐明月这满身未曾痊愈的伤,不知徐明月的目的。 徐明月笑道:“万一搜进来,我总不能束手就擒。” 原本惶恐到有些发抖的吴一落,听着徐明月这笑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衣袖拿出这两日随身带着用于防身的匕首:“您看这个行吗?” 徐明月将匕首抽出:“挺好。” 她这身子骨也的确只适合近攻。 将徐明月安置在地窖木凳之上,吴一落叮嘱道:“等小女出去您就直接锁门,只要来敲门的不是小女,任何人都不要开门。” 徐明月扶着桌子起身,朝着吴一落的方向沉沉躬身:“吴姑娘,多谢。” 吴一落回头看了一眼徐明月,笑得轻软:“郡主,也多谢你。” “替很多人,多谢郡主。” 过去了,现在的,未来的很多人。 吴一落带着一众家仆去了正院,不卑不亢的朝着领头的将士福身。 笑着亲自给人递上茶水,吴一落问;“不知各位官爷来我曹氏的庄子,有何贵干?” “本将军听到有乡民举报你前些日子归来,带了两个重伤的外乡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否认的下场就只有被这些个士兵搜庄园。 “是。”直言不讳:“如今那两人正在厢房内养病,不知是不是官爷要找的人?” “带路。” 领头的将士欣赏吴一落的听话,只带了二十来人跟在吴一落身后。 仆从将房门推开,吴一落指着躺在床上的两人:“官爷瞧瞧,民妇带回来的就是这两人。” 两名士兵上头查看这两个重伤不能行动的人,问:“你为什么会带陌生人回家?”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人能从山火中逃出,那便是上天要留他们一命,夫家惯来多行善事,我曹氏妇自当效仿之。” 首领多看了吴一落一眼,眼眸也软了几分。 是人总会有困顿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处困境之时,能得一人相救。 带着所有士兵朝庄子外头走去,吴一落让仆从往首领手里塞了一袋银子,站在门口笑着目送这些士兵离去。 所有背影消失于眼底,吴一落才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入了府内。 手上握着帕子擦拭脖颈浸润的冷汗,原本还算镇定的容色染上了苍白。 伺候吴一落多年的婢女眼中有了疑惑:“夫人可是不舒服。” “嗯,有些热着了。” 婢女拿着团扇给吴一落扇着风:“奴婢总觉得这两人,不像夫人带回来的那两人。” 这庄子里只有这名婢女曾在黑夜中远远瞧过那两人一眼,同今日这两人完全不像。 被烧伤的两个山民是谢清尧离去之前安排的,其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吴一落看向婢女的目光透着慎重:“就是这两人,你明白吗?” 惯来温柔的主子露出这般神色,将婢女吓到匍匐跪地:“奴婢知道,就是这两人。” 坐在凉亭缓了两盏茶的功夫,吴一落刚起身,不久前才关上的庄园门,直接被从外头踢开。帝王仪仗在前,谢崇安在数千侍卫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庄子。 坐进吴一落刚刚缓神的凉亭,谢崇安端详了一阵吴一落,失声笑了出来。 吴一落听着这笑便觉毛骨悚然,朝着谢崇安磕头跪拜的后背,透出颤抖。 “臣妇吴氏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眼神,庄子里里外外所有仆从都被士兵压到了凉亭外。 一件被烧到还剩一小半的夜行衣被小太监扔到吴一落眼前。 没有开口,谢崇安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匕首,架在吴一落身后婢子的脖颈上。 “曹夫人出手还挺大方,随随便便就是三百两白银。” 一个手松,刀刃划破婢女的脖颈,谢崇安柔声笑问:“不知舍不舍得你这贴身婢女的命?” 第230章 舍命护 从血腥与杀戮中走出的君王,吐出的威胁亦被锐利的匕首包裹。 传入耳中的每一字,都仿若直接扎在吴一落的心口,意图要了她的命。 吴一落,也是怕死的。 吴一落害怕到,没有力气挺直腰背看清谢崇安如今的容色。 贴身婢女的鲜血顺着匕首砸在地上,流到吴一落手边之时,吴一落的头皮猛然一紧。 如今被挟持的婢女,是这庄子里唯一能猜到徐明月藏身之所的人。 她不能寄希望于一个婢女会为了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宁死不屈。 她要,努力将时间往后拖。 双眸紧紧闭上,吴一落朝着谢崇安磕头。 “不知皇上为何而来?” 谢崇安一个眼神,看守庄园的管家便被谢崇安的人挥刀斩杀。 笑着将匕首收回,环视跪了满地的斗升小民:“你们替朕告诉你们的主子,朕是为何而来?” “说得不好,朕就只能要了你们的小命咯。” 透着死气的沉默袭来,跪了满院子的仆从容色煞白,匍匐的脊梁被汗水浸润,又被恐慌推到不住颤抖。 他们,想说。 可他们,不知。 谢崇安重新握住匕首,三步走上前,又亲自结束了一条人命。 “朕再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再无人告诉你们主子朕为何而来,朕就让你们去阴曹地府托梦告诉她。” 吴一落看着死在眼前的两人,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闭上的眼眸热泪涌现。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又要如何带着这天下百姓走向安宁。 吴一落宁愿独自扛着这些无辜的人命,也不能将那个能带着天下女子踏出另一条生路的徐明月,死在这个庄子。 瘫软在地的婢女拿出帕子捂住脖颈,站在谢崇安身侧离死亡最近的她,嘴唇几度张合。 她不想死。 “皇上,五日前我家夫人的确救了两人回来,那个男子不知何时离开的庄子,那位夫人女婢在那间厢房见过。” 谢崇安笑得愈发邪肆,一脚挑起吴一落的下巴。 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认出吴一落的那一瞬,谢崇安就知道徐明月和谢清尧必然是被她所救。 刚才的两条人命,是给吴一落不听话的小小惩罚。 “我说是谁呢,吴姑娘这是救徐明月救上瘾了?” 吴一落抬头,总算有了和谢崇安对视的勇气:“民妇救的不是郡主。” 一人之死,若能有幸获得千万人生,吴一落觉得自己活得值。 “狡辩。” 漫不经心的开口之后,谢崇安直接结果了那婢女的命:“吴姑娘自己铁骨铮铮,看人的眼光倒不太好,此等背主之人的确该死,朕亲自动手是她的荣幸。” 谢崇安不太喜欢腰杆子太软的人,更不喜欢当着他的面腰杆子太硬的人。 亲卫在谢崇安的示意之下,朝着那婢女所指的方向快速跑去。 谢崇安这个一国之君,自然不可能亲自去迎徐明月这必死之人。 手中的匕首转而落在吴一落脸上,阴沉的嗓音染上兴奋:“你说,朕是当着徐明月的面杀你,还是现在杀你?” 自问自答:“朕等不了了,朕要当着徐明月的面杀了你。” 从凉亭起身,吴一落被两名侍卫押解着朝后院厢房走去,抬头看向远处的袅袅炊烟,吴一落银牙一咬,拼命朝着谢崇安撞去。 阔步朝前走的谢崇安被这一撞,脚下一个踉跄,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才站稳身子。 转头迎着吴一落走来,谢崇安猛的一脚踢向吴一落的胸口,将其踢出数十步的距离后,又握着匕首朝着吴一落走来。 手中的匕首直接穿过吴一落的手掌,谢崇安用龙靴堵住那汹涌的鲜血:“朕会将吴姑娘折腾到只剩一口气后,再五马分尸。” 口中腥甜异常,吴一落浑身的筋骨仿若谢崇安给踢碎:“皇上为…为这山河主,我今日…不死,来日…必会死。” 谢崇安拧着眉头看着眼前柔弱到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杀死的女子,脑海中忽然涌现谢晏曾对他说的话。 【没有百姓,没有朝臣,便没有了驾驭与权力,更没有了为所欲为。】 杀戮,最终还是压住了那试图觉醒的为君之仁心。 手里的剑刃微抬,朝着吴一落的胸膛刺去。 玄扇将夕阳折射,直接朝着谢崇安握着匕首的手袭来。 匕首应声落地,谢清尧握着剑刃朝着谢崇安袭来。 数千侍卫立即将谢崇安护住,谢清尧没有恋战的意图,直接提起吴一落的衣领朝徐明月的住处一路杀去。 厢房内的斗争早已开始,徐明月浅紫的衣裳重新染上鲜红,手里握着匕首在试图抓捕她的侍卫之间灵活逃窜。 在看到谢清尧的那一瞬,徐明月甚至还抬头朝着谢清尧明媚一笑。 似乎在炫耀自己拖延时机的本事。 将吴一落塞进床底,谢清尧将这屋内伤过徐明月的人尽数斩杀于剑刃之下,才将徐明月搂入怀中。 “娘子威武,为夫又为夫人之风采折服。” 屋内所有侍卫都被击退,谢清尧将房门关上,一手提着桌角,用那数百斤的木桌将房门堵上。 “去调遣暗卫了?” “去接岳父了。” “阿爹何时来?” “为夫比岳丈脚程快,岳丈估摸着还要两刻钟的功夫到。” 可能,还会更快点。 弓箭穿破房门朝着屋内胡乱扫射,徐明月看着吴一落那满身鲜红,与谢清尧眼神碰撞知州,在谢清尧的掩护之下直接钻入了床底。 匍匐的姿势不好行针,徐明月先给吴一落喂了药丸,紧急封住吴一落的几处大穴位之后,安抚道: “你只管歇息,有我在必保你无碍。” “我阿爹马上就来,你和你的家人,我和夫君都会护住。” 谢清尧握着剑刃将所有箭矢斩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头看着躲在床底的徐明月挑眉。 笑着瞪了谢清尧一眼:“德性,再敢受伤,要你好看。” “遵命。” 对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朝着屋内袭来的箭矢越来越少,外头的厮杀对战之声传入屋内。 谢清尧将堵住房门的桌子挪开,朝着床底下的徐明月挥了挥手。 有些像在哄自己心爱的小狐狸出来看这太平盛世。 第230章 舍命护 从血腥与杀戮中走出的君王,吐出的威胁亦被锐利的匕首包裹。 传入耳中的每一字,都仿若直接扎在吴一落的心口,意图要了她的命。 吴一落,也是怕死的。 吴一落害怕到,没有力气挺直腰背看清谢崇安如今的容色。 贴身婢女的鲜血顺着匕首砸在地上,流到吴一落手边之时,吴一落的头皮猛然一紧。 如今被挟持的婢女,是这庄子里唯一能猜到徐明月藏身之所的人。 她不能寄希望于一个婢女会为了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宁死不屈。 她要,努力将时间往后拖。 双眸紧紧闭上,吴一落朝着谢崇安磕头。 “不知皇上为何而来?” 谢崇安一个眼神,看守庄园的管家便被谢崇安的人挥刀斩杀。 笑着将匕首收回,环视跪了满地的斗升小民:“你们替朕告诉你们的主子,朕是为何而来?” “说得不好,朕就只能要了你们的小命咯。” 透着死气的沉默袭来,跪了满院子的仆从容色煞白,匍匐的脊梁被汗水浸润,又被恐慌推到不住颤抖。 他们,想说。 可他们,不知。 谢崇安重新握住匕首,三步走上前,又亲自结束了一条人命。 “朕再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再无人告诉你们主子朕为何而来,朕就让你们去阴曹地府托梦告诉她。” 吴一落看着死在眼前的两人,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闭上的眼眸热泪涌现。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又要如何带着这天下百姓走向安宁。 吴一落宁愿独自扛着这些无辜的人命,也不能将那个能带着天下女子踏出另一条生路的徐明月,死在这个庄子。 瘫软在地的婢女拿出帕子捂住脖颈,站在谢崇安身侧离死亡最近的她,嘴唇几度张合。 她不想死。 “皇上,五日前我家夫人的确救了两人回来,那个男子不知何时离开的庄子,那位夫人女婢在那间厢房见过。” 谢崇安笑得愈发邪肆,一脚挑起吴一落的下巴。 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认出吴一落的那一瞬,谢崇安就知道徐明月和谢清尧必然是被她所救。 刚才的两条人命,是给吴一落不听话的小小惩罚。 “我说是谁呢,吴姑娘这是救徐明月救上瘾了?” 吴一落抬头,总算有了和谢崇安对视的勇气:“民妇救的不是郡主。” 一人之死,若能有幸获得千万人生,吴一落觉得自己活得值。 “狡辩。” 漫不经心的开口之后,谢崇安直接结果了那婢女的命:“吴姑娘自己铁骨铮铮,看人的眼光倒不太好,此等背主之人的确该死,朕亲自动手是她的荣幸。” 谢崇安不太喜欢腰杆子太软的人,更不喜欢当着他的面腰杆子太硬的人。 亲卫在谢崇安的示意之下,朝着那婢女所指的方向快速跑去。 谢崇安这个一国之君,自然不可能亲自去迎徐明月这必死之人。 手中的匕首转而落在吴一落脸上,阴沉的嗓音染上兴奋:“你说,朕是当着徐明月的面杀你,还是现在杀你?” 自问自答:“朕等不了了,朕要当着徐明月的面杀了你。” 从凉亭起身,吴一落被两名侍卫押解着朝后院厢房走去,抬头看向远处的袅袅炊烟,吴一落银牙一咬,拼命朝着谢崇安撞去。 阔步朝前走的谢崇安被这一撞,脚下一个踉跄,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才站稳身子。 转头迎着吴一落走来,谢崇安猛的一脚踢向吴一落的胸口,将其踢出数十步的距离后,又握着匕首朝着吴一落走来。 手中的匕首直接穿过吴一落的手掌,谢崇安用龙靴堵住那汹涌的鲜血:“朕会将吴姑娘折腾到只剩一口气后,再五马分尸。” 口中腥甜异常,吴一落浑身的筋骨仿若谢崇安给踢碎:“皇上为…为这山河主,我今日…不死,来日…必会死。” 谢崇安拧着眉头看着眼前柔弱到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杀死的女子,脑海中忽然涌现谢晏曾对他说的话。 【没有百姓,没有朝臣,便没有了驾驭与权力,更没有了为所欲为。】 杀戮,最终还是压住了那试图觉醒的为君之仁心。 手里的剑刃微抬,朝着吴一落的胸膛刺去。 玄扇将夕阳折射,直接朝着谢崇安握着匕首的手袭来。 匕首应声落地,谢清尧握着剑刃朝着谢崇安袭来。 数千侍卫立即将谢崇安护住,谢清尧没有恋战的意图,直接提起吴一落的衣领朝徐明月的住处一路杀去。 厢房内的斗争早已开始,徐明月浅紫的衣裳重新染上鲜红,手里握着匕首在试图抓捕她的侍卫之间灵活逃窜。 在看到谢清尧的那一瞬,徐明月甚至还抬头朝着谢清尧明媚一笑。 似乎在炫耀自己拖延时机的本事。 将吴一落塞进床底,谢清尧将这屋内伤过徐明月的人尽数斩杀于剑刃之下,才将徐明月搂入怀中。 “娘子威武,为夫又为夫人之风采折服。” 屋内所有侍卫都被击退,谢清尧将房门关上,一手提着桌角,用那数百斤的木桌将房门堵上。 “去调遣暗卫了?” “去接岳父了。” “阿爹何时来?” “为夫比岳丈脚程快,岳丈估摸着还要两刻钟的功夫到。” 可能,还会更快点。 弓箭穿破房门朝着屋内胡乱扫射,徐明月看着吴一落那满身鲜红,与谢清尧眼神碰撞知州,在谢清尧的掩护之下直接钻入了床底。 匍匐的姿势不好行针,徐明月先给吴一落喂了药丸,紧急封住吴一落的几处大穴位之后,安抚道: “你只管歇息,有我在必保你无碍。” “我阿爹马上就来,你和你的家人,我和夫君都会护住。” 谢清尧握着剑刃将所有箭矢斩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头看着躲在床底的徐明月挑眉。 笑着瞪了谢清尧一眼:“德性,再敢受伤,要你好看。” “遵命。” 对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朝着屋内袭来的箭矢越来越少,外头的厮杀对战之声传入屋内。 谢清尧将堵住房门的桌子挪开,朝着床底下的徐明月挥了挥手。 有些像在哄自己心爱的小狐狸出来看这太平盛世。 第231章 皆相瞒 徐明月牵着谢清尧的手从床底钻出,又接着将吴一落搀扶出来,放到了床榻之上。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手握长枪的徐翦迎着徐明月张开怀抱。 “幺幺,阿爹没来迟。” 徐翦,比既定时辰早到了六日到来。 可徐翦觉得自己还是来迟了。 若是没有来迟,他家幺幺怎么会浑身鲜血。 徐明月迎着徐翦走去,紧紧抱住徐翦被铠甲包裹的胸膛。 “阿爹,可有受伤?” “阿爹的幺幺受伤了。” 徐翦凶狠的瞪了谢清尧一眼:“殿下说话不算话,等到了武安郡,看我娘子怎么同你算账!” 谢清尧朝着徐翦弓腰,认真道:“到了武安郡,要杀要刮皆听岳父岳母之命。” 徐翦和谢清尧一左一右将徐明月以及被骑兵背着的吴一落护在中间,一枪一剑将拦路的士兵尽数斩杀。 身侧纵刀光剑影,徐明月却安然如在家中踱步。 “阿爹莫要凶我夫君,他受了极重的伤。” “哦,我怎么瞧不出来他受伤了?” “阿爹不信我?” “信信信,不罚不罚,都听幺幺的。” 五千徐家军留下断后,五千徐家军护着徐明月和谢清尧入了南郡。 剩下的一万徐家军在徐翦的安排下,快速行军,意图打翟武一个出其不意。。 眼见离南郡越来越近,徐明月拧着眉头问:“谢清尧,暗卫怎么还没有将二哥送过来?” 见谢清尧沉默,徐明月便知晓徐明朗还在京城:“阿爹,我和谢清尧可以自行回武安郡,您先去京城接应二哥。” 谢清尧蹲在徐明月面前,将有些慌乱的小姑娘抱住。 徐明月,已经猜到了徐明朗的处境。 可徐明月不愿意接受这般结局。 单膝跪在徐明月跟前,谢清尧道:“阿昭,明朗为谢崇安所控,现在留在京城。” “控住所有暗卫的骨哨已经到了他手上,只要谢崇安同我们正面对战,明朗便能抓住机会逃出京城。” “京城所有暗卫我们一个都没带走,有舒柏他们在,明朗一定能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徐明月眼眶蓄满水光:“你们都知道?” “你们都不告诉我?” 赌气一般的缩在马车角落,徐明月现在不愿和任何人搭话。 他们都坏,只有徐明朗好。 不,徐明朗也坏。 从来就没有第二条密道,徐明朗骗他最早。 谢清尧往徐明月身侧凑了凑:“沿路的暗卫除了接应我们出城的人之外,其余的都是明卿安排好的,若是明朗无法在京城逃离,到了西肃郡我们必然能保他全身而退。” “阿兄也瞒着我!” “明怀如今有余力先攘外,就是因为郑行野在同周殊的对战之中,一直都没有下死手。” “小哥也知道!” 将所有隐瞒的事情尽数摊在徐明月跟前,谢清尧长叹一口气。 将内疚到发抖的徐明月重新揽入怀中,谢清尧软软安抚:“阿昭,我会让明朗活着回到你身边。” 徐明月趴在谢清尧怀里呜咽啜泣:“那他,是不是会受很重的伤啊?” “朗哥儿皮糙肉厚,我们幺幺这般厉害,必然能让朗哥儿康健如初。” 徐明月咬唇和徐翦对视,最终沉沉闭上了眼眸。 她不能责怪任何人。 她徐氏满门的每一人,她徐明月的夫君,在过去这段日子都是拿性命在抗争。 他们生死未卜,徐明朗被困京城。 他们竭力杀出血路,徐明朗在等着生机。 而这生机,取决于他们何时能将这一仗,打到谢崇安跟前。 只要徐明月和谢清尧活着,那徐明朗,就一定会活着走到徐明月和谢清尧跟前。 --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已突破翟将军之包围圈,成功进入南郡境内。”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已于今日两渡德水,甩开追兵百余里。” “报,因德水百姓感念小药王救疫之恩,自徐家军渡江之后,所有百姓自毁船只,德水沿线凑不出一只能渡江的船。” “报,徐明怀亲斩大匈和大金首领,边境两国已向我大瑜俯首称臣。”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自山路绕道西肃城,现已顺利与徐明怀会师。”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于武安郡自立为帝,讨伐檄文三日之内传遍大瑜每一寸山河。” “报,先帝生前最后一道圣旨,满朝文武皆已人手一份,京城的大街小巷日日传唱之民谣,皆出自那一封圣旨。” “报,西肃郡危在旦夕,郑将军八百里加急恳求皇上支援。” …… 从酷暑到初冬,京城的郁郁葱葱化为枯朽。 从前线传入谢崇安耳中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严峻。 稳坐金銮殿的谢崇安,并没有因着这些个急报而生出任何慌乱。 从徐明月逃入南郡的那一日,谢崇安只做了两个事情。 其一广积粮食药材,斩断武安郡所有运送粮食药材之道路。 大瑜西北那一望无际的沙丘和草原长不出能让边关百姓活着的粮食,快要被饿死的百姓和士兵,自当记起谁才是养活了他们世世代代的主子。 其二是在根据徐明朗提供的一半口令及每日断定的密信,分辨密令的完整门道。 被破解的十二种密信辨别之法说明徐明朗剩下的最后一点价值,便是被他悬挂在西肃城的城楼之上,用以祭棋子。 “整兵十万,明日辰时随朕御驾亲征,诛杀乱臣贼子!” 将出征之事安排好,谢崇安在御前侍卫的护卫下,撑着油纸伞去了成王府。 自谢崇安登基为帝,柳绯便再也没有去过柳氏布庄。 谢崇安并没有刻意阻拦,是柳绯为了谢崇安的安危,主动住在了成王府。 除了偶尔和谢崇安去皇宫御花园玩一玩,柳绯连成王府的大门都不愿意再出。 大多时候她都是和郑行野妻儿一道在府内的大树之下,喝喝茶,赏赏景,吹吹风。 谢崇安进入成王府内院之时,天空飘起了絮絮雪花。 柳绯蹲在糯糯身边,握着帕子替糯糯将嘴角的糕点沫擦拭干净。 清冷的眼眸满是柔和,将谢崇安眼前的这一院冰冷,化作了春水。 第231章 皆相瞒 徐明月牵着谢清尧的手从床底钻出,又接着将吴一落搀扶出来,放到了床榻之上。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手握长枪的徐翦迎着徐明月张开怀抱。 “幺幺,阿爹没来迟。” 徐翦,比既定时辰早到了六日到来。 可徐翦觉得自己还是来迟了。 若是没有来迟,他家幺幺怎么会浑身鲜血。 徐明月迎着徐翦走去,紧紧抱住徐翦被铠甲包裹的胸膛。 “阿爹,可有受伤?” “阿爹的幺幺受伤了。” 徐翦凶狠的瞪了谢清尧一眼:“殿下说话不算话,等到了武安郡,看我娘子怎么同你算账!” 谢清尧朝着徐翦弓腰,认真道:“到了武安郡,要杀要刮皆听岳父岳母之命。” 徐翦和谢清尧一左一右将徐明月以及被骑兵背着的吴一落护在中间,一枪一剑将拦路的士兵尽数斩杀。 身侧纵刀光剑影,徐明月却安然如在家中踱步。 “阿爹莫要凶我夫君,他受了极重的伤。” “哦,我怎么瞧不出来他受伤了?” “阿爹不信我?” “信信信,不罚不罚,都听幺幺的。” 五千徐家军留下断后,五千徐家军护着徐明月和谢清尧入了南郡。 剩下的一万徐家军在徐翦的安排下,快速行军,意图打翟武一个出其不意。。 眼见离南郡越来越近,徐明月拧着眉头问:“谢清尧,暗卫怎么还没有将二哥送过来?” 见谢清尧沉默,徐明月便知晓徐明朗还在京城:“阿爹,我和谢清尧可以自行回武安郡,您先去京城接应二哥。” 谢清尧蹲在徐明月面前,将有些慌乱的小姑娘抱住。 徐明月,已经猜到了徐明朗的处境。 可徐明月不愿意接受这般结局。 单膝跪在徐明月跟前,谢清尧道:“阿昭,明朗为谢崇安所控,现在留在京城。” “控住所有暗卫的骨哨已经到了他手上,只要谢崇安同我们正面对战,明朗便能抓住机会逃出京城。” “京城所有暗卫我们一个都没带走,有舒柏他们在,明朗一定能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徐明月眼眶蓄满水光:“你们都知道?” “你们都不告诉我?” 赌气一般的缩在马车角落,徐明月现在不愿和任何人搭话。 他们都坏,只有徐明朗好。 不,徐明朗也坏。 从来就没有第二条密道,徐明朗骗他最早。 谢清尧往徐明月身侧凑了凑:“沿路的暗卫除了接应我们出城的人之外,其余的都是明卿安排好的,若是明朗无法在京城逃离,到了西肃郡我们必然能保他全身而退。” “阿兄也瞒着我!” “明怀如今有余力先攘外,就是因为郑行野在同周殊的对战之中,一直都没有下死手。” “小哥也知道!” 将所有隐瞒的事情尽数摊在徐明月跟前,谢清尧长叹一口气。 将内疚到发抖的徐明月重新揽入怀中,谢清尧软软安抚:“阿昭,我会让明朗活着回到你身边。” 徐明月趴在谢清尧怀里呜咽啜泣:“那他,是不是会受很重的伤啊?” “朗哥儿皮糙肉厚,我们幺幺这般厉害,必然能让朗哥儿康健如初。” 徐明月咬唇和徐翦对视,最终沉沉闭上了眼眸。 她不能责怪任何人。 她徐氏满门的每一人,她徐明月的夫君,在过去这段日子都是拿性命在抗争。 他们生死未卜,徐明朗被困京城。 他们竭力杀出血路,徐明朗在等着生机。 而这生机,取决于他们何时能将这一仗,打到谢崇安跟前。 只要徐明月和谢清尧活着,那徐明朗,就一定会活着走到徐明月和谢清尧跟前。 --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已突破翟将军之包围圈,成功进入南郡境内。”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已于今日两渡德水,甩开追兵百余里。” “报,因德水百姓感念小药王救疫之恩,自徐家军渡江之后,所有百姓自毁船只,德水沿线凑不出一只能渡江的船。” “报,徐明怀亲斩大匈和大金首领,边境两国已向我大瑜俯首称臣。”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自山路绕道西肃城,现已顺利与徐明怀会师。” “报,谢清尧和徐明月于武安郡自立为帝,讨伐檄文三日之内传遍大瑜每一寸山河。” “报,先帝生前最后一道圣旨,满朝文武皆已人手一份,京城的大街小巷日日传唱之民谣,皆出自那一封圣旨。” “报,西肃郡危在旦夕,郑将军八百里加急恳求皇上支援。” …… 从酷暑到初冬,京城的郁郁葱葱化为枯朽。 从前线传入谢崇安耳中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严峻。 稳坐金銮殿的谢崇安,并没有因着这些个急报而生出任何慌乱。 从徐明月逃入南郡的那一日,谢崇安只做了两个事情。 其一广积粮食药材,斩断武安郡所有运送粮食药材之道路。 大瑜西北那一望无际的沙丘和草原长不出能让边关百姓活着的粮食,快要被饿死的百姓和士兵,自当记起谁才是养活了他们世世代代的主子。 其二是在根据徐明朗提供的一半口令及每日断定的密信,分辨密令的完整门道。 被破解的十二种密信辨别之法说明徐明朗剩下的最后一点价值,便是被他悬挂在西肃城的城楼之上,用以祭棋子。 “整兵十万,明日辰时随朕御驾亲征,诛杀乱臣贼子!” 将出征之事安排好,谢崇安在御前侍卫的护卫下,撑着油纸伞去了成王府。 自谢崇安登基为帝,柳绯便再也没有去过柳氏布庄。 谢崇安并没有刻意阻拦,是柳绯为了谢崇安的安危,主动住在了成王府。 除了偶尔和谢崇安去皇宫御花园玩一玩,柳绯连成王府的大门都不愿意再出。 大多时候她都是和郑行野妻儿一道在府内的大树之下,喝喝茶,赏赏景,吹吹风。 谢崇安进入成王府内院之时,天空飘起了絮絮雪花。 柳绯蹲在糯糯身边,握着帕子替糯糯将嘴角的糕点沫擦拭干净。 清冷的眼眸满是柔和,将谢崇安眼前的这一院冰冷,化作了春水。 第232章 独为质 谢崇安一出现,郑夫人和糯糯就被带进了厢房。 谢崇安牵着柳绯在府内迎着风雪踱步:“小绯好生喜欢孩子。” “糯糯生得就跟个糯米圆子似的,瞧着就会让人心肠软上几分。” 柳氏全族被灭那一日,柳绯那凌迟在府内的幼弟,也生得如糯糯一般可爱。 这老天对柳绯一点都不仁慈。 成王府的古树见证了她爹娘的死,被关押在成王府的糯糯,像足了她的弟弟。 柳绯的恨与怨,在日复一日的积淀。 柳绯的情与爱,挣不脱宿命的囚笼。 她如今日日夜夜都在与谢崇安颠鸾倒凤,她不敢在谢崇安跟前安睡一瞬。 她怕睡梦中的自己控制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日日夜夜的主动求欢,在谢崇安看来则是柳绯想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谢崇安,也想同柳绯拥有一个孩子。 如果可以,谢崇安想同柳绯有很多个孩子。 “日后我同你的孩儿,必当比他还惹人疼爱。” 柳绯嘴角的笑透出苦涩苦涩:“太医替我调理了这么久,我依然没有怀上。” “储君不立,山河不稳,您不如……” 谢崇安将柳绯搂进怀里,狠狠咬着柳绯的唇:“不准说这样的胡话,我只要你生的孩子。” 只有爹娘都疼爱的孩子,只有受到欢迎和祝福的孩子,才会成为幸福的孩子。 所谓的山河继承,所谓的江山绵延,谢崇安压根不在乎。 谢崇安,很想要一个他和柳绯的孩子。 柳绯低了头,陪着谢崇安在雪中的游廊中朝前慢走。 飞雪落入连廊之内,柳绯脚下打滑,谢崇安笑着将柳绯抱在怀里,又揽着人亲了一会。 “路都走不好,朕啊,还是先将小绯这小姑娘养好咯。” 仰头看着谢崇安,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谢崇安的异样。 “皇上今日有些粘人,可要回房?” “我明日要御驾亲征去往西肃城,今日想同你一道走一走。” 柳绯辨不清自己的真实情绪:“带我一道去吗?” 自问自答:“不了,万一落入旁人手中,反倒让你受制于人。” 这,也是柳绯不再去柳氏布庄的原因。 谢崇安的确没有打算带柳绯去往西肃郡,为了护住柳绯,他让翟武亲自带着五万士兵护住成王府。 护住的,是成王府,而不是京城。 京城,自有原本的五万守将护着。 “此战归来,这山河当任由我家小绯肆意游玩。” 嗓音透出轻快:“是啊。” 谢崇安胜,自当回到京城稳坐金銮殿。 谢崇安败,自当一退再退回到京城。 柳绯待在京城,就能等到谢崇安的结局。 亦或是,她亲自将谢崇安的结局送上。 “郑夫人和糯糯要带走吗?” 谢崇安是想匠人带走的。 人质控在手中,才能更好让郑行野替他卖命。 双目对视,柳绯低头轻笑:“我就问问,您有您的成算,江山大事我帮不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你后腿。” 柳绯,见过徐明朗了。 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儿郎,如今被废了双腿,日日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谢崇安大手一挥,道:“不带了,放在京城陪你玩儿。” 柳绯低头看着留在雪中的脚印,又看着那些个脚印被风雪覆盖。 “谢崇安,待你归来,我陪你一道住进皇宫。” 明明要陪谢崇安住进皇宫的话,不是柳绯头一次说。 可这一次,这一言,却引得谢崇安眸光一亮。 他好像,真的将光紧紧团在了手中。 大雪之后的夜晚亮得出奇,潜入成王府的舒柏钻入徐明朗的床底下,将从武安郡送入京城的药放到床边。 “二公子,骨哨能调动的所有暗卫全部按照您的指示安排好,待到明日新兵拔营在城门送行,他们便会将郑夫人和糯糯救走。” 谢崇安离京,柳绯城门相送,那时才是这成王府戒备最弱的时候。 徐明朗纵然没有收到徐明卿的指令,他还是选择了先保住郑夫人和糯糯。 武安郡和西肃郡的士兵本为同根生,他们都是一家人,他们也不想打。 他一个废人,若能换来西肃城十万将士的活路,徐明朗觉得值。 扯着床上的吊绳起身,徐明朗现在的腿,的确不怎么管用了。 “你也跟着一块撤。” 徐明朗将两份密信压在舒柏手中:“亲自交到殿下和幺幺手中,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这两封事关武安郡未来五月粮草和药材的密信,本当比徐明朗的性命重要数倍。 然,这两封密信徐明朗早就接着谢崇安的人,送到了徐明卿手中。 这般举动,徐明朗怕舒柏路上看到不该看的,而发了疯。 “殿下让属下带着二公子一道离开。” “我走不了,你一人劫囚也劫不出,到了武安郡我会另找法子逃生。” 小半载的时间过去,徐明朗相信他的家人,会替他将生路铺在西肃关。 舒柏最后还是带着那两封密信走了。 且他还比所有救援郑夫人和糯糯的暗卫走得更早。 密信他得送,可徐明朗,他还是要救。 于舒柏而言,用性命许下的承诺,就要用性命来守护。 日夜兼程到达武安郡,大开城门前来迎接他的是舒槐。 可能是这武安郡的日子比京城更忙碌,也有可能是身侧没有动心之人,站在舒柏跟前的舒槐竟然满脸络腮胡子。 可舒柏一眼就认出了舒槐。 一手钩住舒槐的肩膀:“我不在你身边替你扛揍,你这是被主子打到无颜见人吗?” 轻轻一笑,身旁的人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走,主子们都在等你。” 西北裹挟着冰碴子的风,不一会就将舒柏的脸吹红。 舒柏小声交待:“舒槐,我送完信,还是要走。” 北风萧瑟,在两人之间冲撞徘徊。 舒柏问:“你知道的,对不对?” “是,我知道。” 舒槐与舒柏对立而站:“所以我还是会等你回来。” 下一次见面,可能在武安郡,可能在西肃郡,也可能在京城。 但舒槐觉得,更有可能在武安郡。 第232章 独为质 谢崇安一出现,郑夫人和糯糯就被带进了厢房。 谢崇安牵着柳绯在府内迎着风雪踱步:“小绯好生喜欢孩子。” “糯糯生得就跟个糯米圆子似的,瞧着就会让人心肠软上几分。” 柳氏全族被灭那一日,柳绯那凌迟在府内的幼弟,也生得如糯糯一般可爱。 这老天对柳绯一点都不仁慈。 成王府的古树见证了她爹娘的死,被关押在成王府的糯糯,像足了她的弟弟。 柳绯的恨与怨,在日复一日的积淀。 柳绯的情与爱,挣不脱宿命的囚笼。 她如今日日夜夜都在与谢崇安颠鸾倒凤,她不敢在谢崇安跟前安睡一瞬。 她怕睡梦中的自己控制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日日夜夜的主动求欢,在谢崇安看来则是柳绯想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谢崇安,也想同柳绯拥有一个孩子。 如果可以,谢崇安想同柳绯有很多个孩子。 “日后我同你的孩儿,必当比他还惹人疼爱。” 柳绯嘴角的笑透出苦涩苦涩:“太医替我调理了这么久,我依然没有怀上。” “储君不立,山河不稳,您不如……” 谢崇安将柳绯搂进怀里,狠狠咬着柳绯的唇:“不准说这样的胡话,我只要你生的孩子。” 只有爹娘都疼爱的孩子,只有受到欢迎和祝福的孩子,才会成为幸福的孩子。 所谓的山河继承,所谓的江山绵延,谢崇安压根不在乎。 谢崇安,很想要一个他和柳绯的孩子。 柳绯低了头,陪着谢崇安在雪中的游廊中朝前慢走。 飞雪落入连廊之内,柳绯脚下打滑,谢崇安笑着将柳绯抱在怀里,又揽着人亲了一会。 “路都走不好,朕啊,还是先将小绯这小姑娘养好咯。” 仰头看着谢崇安,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谢崇安的异样。 “皇上今日有些粘人,可要回房?” “我明日要御驾亲征去往西肃城,今日想同你一道走一走。” 柳绯辨不清自己的真实情绪:“带我一道去吗?” 自问自答:“不了,万一落入旁人手中,反倒让你受制于人。” 这,也是柳绯不再去柳氏布庄的原因。 谢崇安的确没有打算带柳绯去往西肃郡,为了护住柳绯,他让翟武亲自带着五万士兵护住成王府。 护住的,是成王府,而不是京城。 京城,自有原本的五万守将护着。 “此战归来,这山河当任由我家小绯肆意游玩。” 嗓音透出轻快:“是啊。” 谢崇安胜,自当回到京城稳坐金銮殿。 谢崇安败,自当一退再退回到京城。 柳绯待在京城,就能等到谢崇安的结局。 亦或是,她亲自将谢崇安的结局送上。 “郑夫人和糯糯要带走吗?” 谢崇安是想匠人带走的。 人质控在手中,才能更好让郑行野替他卖命。 双目对视,柳绯低头轻笑:“我就问问,您有您的成算,江山大事我帮不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你后腿。” 柳绯,见过徐明朗了。 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儿郎,如今被废了双腿,日日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谢崇安大手一挥,道:“不带了,放在京城陪你玩儿。” 柳绯低头看着留在雪中的脚印,又看着那些个脚印被风雪覆盖。 “谢崇安,待你归来,我陪你一道住进皇宫。” 明明要陪谢崇安住进皇宫的话,不是柳绯头一次说。 可这一次,这一言,却引得谢崇安眸光一亮。 他好像,真的将光紧紧团在了手中。 大雪之后的夜晚亮得出奇,潜入成王府的舒柏钻入徐明朗的床底下,将从武安郡送入京城的药放到床边。 “二公子,骨哨能调动的所有暗卫全部按照您的指示安排好,待到明日新兵拔营在城门送行,他们便会将郑夫人和糯糯救走。” 谢崇安离京,柳绯城门相送,那时才是这成王府戒备最弱的时候。 徐明朗纵然没有收到徐明卿的指令,他还是选择了先保住郑夫人和糯糯。 武安郡和西肃郡的士兵本为同根生,他们都是一家人,他们也不想打。 他一个废人,若能换来西肃城十万将士的活路,徐明朗觉得值。 扯着床上的吊绳起身,徐明朗现在的腿,的确不怎么管用了。 “你也跟着一块撤。” 徐明朗将两份密信压在舒柏手中:“亲自交到殿下和幺幺手中,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这两封事关武安郡未来五月粮草和药材的密信,本当比徐明朗的性命重要数倍。 然,这两封密信徐明朗早就接着谢崇安的人,送到了徐明卿手中。 这般举动,徐明朗怕舒柏路上看到不该看的,而发了疯。 “殿下让属下带着二公子一道离开。” “我走不了,你一人劫囚也劫不出,到了武安郡我会另找法子逃生。” 小半载的时间过去,徐明朗相信他的家人,会替他将生路铺在西肃关。 舒柏最后还是带着那两封密信走了。 且他还比所有救援郑夫人和糯糯的暗卫走得更早。 密信他得送,可徐明朗,他还是要救。 于舒柏而言,用性命许下的承诺,就要用性命来守护。 日夜兼程到达武安郡,大开城门前来迎接他的是舒槐。 可能是这武安郡的日子比京城更忙碌,也有可能是身侧没有动心之人,站在舒柏跟前的舒槐竟然满脸络腮胡子。 可舒柏一眼就认出了舒槐。 一手钩住舒槐的肩膀:“我不在你身边替你扛揍,你这是被主子打到无颜见人吗?” 轻轻一笑,身旁的人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走,主子们都在等你。” 西北裹挟着冰碴子的风,不一会就将舒柏的脸吹红。 舒柏小声交待:“舒槐,我送完信,还是要走。” 北风萧瑟,在两人之间冲撞徘徊。 舒柏问:“你知道的,对不对?” “是,我知道。” 舒槐与舒柏对立而站:“所以我还是会等你回来。” 下一次见面,可能在武安郡,可能在西肃郡,也可能在京城。 但舒槐觉得,更有可能在武安郡。 第233章 同万岁 舒柏看不懂舒槐眼中的波澜,刻意笑到露出一整口大白牙。 “舒槐,你瞧着真像个贤内助,以后家里的银子都给你。” 舒槐将舒柏推入营帐,不想看舒柏这有些丑的笑。 可能,是舒槐觉得自己有些丑。 作为谢崇安最后一张底牌的徐明朗,所有人都以为要将他救出,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以舒槐对徐明朗的了解,徐明朗就算自弑,也不可能让徐明月为他付出山河与百姓的代价。 纵然舒槐也不知道徐明卿的万全之策是什么,可舒槐就是知道,徐明朗一定能活。 不然以他们如今握在手上的势力,早就破了西肃城了。 这大半月的停留与对峙,是为了等徐明朗。 舒柏进入营帐,尚且来不及叩拜,便被徐明月扶起:“舒柏,我二哥如何?” 舒柏明显顿了好一会。 徐明月合身的黑色劲装上,用金线绣出的不是凤,不是蟒,而是龙。 五爪金龙。 同谢清尧一般模样的龙袍。 甜甜见舒柏在发愣,凑上前来推了舒柏一把,娇俏的嗓音一如往昔:“圣人问你话呢,你怎么还不回答?” 恰在此时,罗飞虎带着新兵器锻造情状进入营帐。 “微臣拜见圣人,拜见皇上,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谢清尧昔年许下要同徐氏女同担山河的承诺,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圣人万岁,是要被摆在皇上万岁前头的。 谢清尧将罗飞虎奏请之事批阅之后,罗飞虎跟在徐明卿身后出了营帐。 舒柏这一直待在京城的人,也开始回神。 他下意识觉得,谢清尧对徐明月的爱,属实是不留底线。 可他没有亲眼见到徐明月带着徐家军两度德水将翟武远远甩开。 也没有看见沙尘来袭之时,徐明月先是亲率将领将沙尘隔绝,接着又挨家挨户替百姓修筑房屋。 他也没有看见徐明月在数九寒天背着药箱,替武安郡的将士医治好数年顽疾。 徐明月的圣人之称,徐明月的万岁之名,这武安郡的百姓认,这边疆的战士认,徐家军的每一人,都认。 “属下舒柏叩见圣人,叩见皇上,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跪在地上将两封密信呈上,舒柏没有直视两位主子的勇气。 “二公子是在圣人和皇上走出密道的次日清晨被谢崇安抓走的。” “在这过程中一共受过两轮刑,一轮是刚被带入成王府之后,一轮是圣人和皇上逃离京城那夜,原本被悬挂城楼的两名暗卫割断绳索逃生之后。” “第一轮二公子是靠着当年替谢崇安铺密探留下的暗语逃生,第二轮是二公子将一半暗语拱手让给谢崇安,得以保住性命。” 微微抬头,舒柏在和徐明月对视的一瞬,眼眶发红:“二公子的双腿,也是在那时被废的。” 徐明月放在桌上的手被一双更为宽厚的手握住,一遍一遍的摩挲安抚,依然压不住心头的疼。 “属下离开京城之时,二公子用皇上留下的所有暗卫去营救郑将军的夫人和孩子,如今没有收到行动失败的讯息,郑将军的夫人和孩子必然已经顺利逃离京城。” 谢清尧亲自起身将舒柏提了起来:“好了,退下。” 舒柏依然低着头,再度朝着谢清尧叩拜:“属下今日只为送信而来,属下还要回去救二公子。” 林雁仰头将桃花眼里的眼泪逼了回去,用上的力气不大,却让舒柏用了站立起来的勇气。 “好孩子,辛苦你了。” “老夫人,不苦的。” 舒柏再苦,也比不过这屋内的主子,更比不过如今郑被困在囚车的徐明朗。 “朗哥儿在囚车上,穿得厚不厚实啊?” 林雁这话落下,就连徐翦眼中的泪,也无法再被控制。 家中最在乎自己那副容貌,从头到脚每一寸都透着精致的徐明朗,又要如何同如今的狼狈和解? 舒柏摇头:“属下今日就去给二公子送衣裳,老夫人和各位主子可有什么话需要属下带?” 徐明月掌心死死攥住,从甜甜手中接过两个瓷瓶,同舒柏将用法和用量交待:“去,二哥要活着回来,你也要活着回来。” 舒柏用衣袖擦掉眼泪,没有任何人责怪他的失职,可他,却更内疚了。 走出营帐的步子格外急促,徐明月看着舒柏的背影,忍不住的起身追了出去。 “舒柏,你帮我带一句话,他徐明朗不活着,我徐明月也不会活。” “他的腿,日日用药,我必然会帮他治好。” “他的心上人,在西肃城等他。” 风雪中回头,舒柏朝着徐明月重重磕头,再度投身风雪中,骑着快马离去了武安郡。 舒槐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笑了笑:“小鳖犊子,让你敲晕我,这次偏什么都不告诉你。” 谢清尧将大氅替徐明月系上:“阿昭,我将明卿让明朗先救郑行野妻儿的消息压下了。” “唉。”故作轻松叹了口气:“他替所有人都想好了,他从来都没有替自己想过。” “幺幺,他替自己想了。”徐明怀跟了上来:“郑行野的妻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以他的性子,这辈子都无法面对郑可儿了。” 徐明怀弯腰凑到徐明月耳边:“他们两人亲过嘴了,二哥在你成婚那夜亲自告诉我的。” 徐明月眼睛瞪得老大,显然不相信这是那将自己欲望团团束缚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小哥,你莫要骗我。” 徐明怀眼眸一挑:“二哥的话不好骗,可儿的话必然好骗,你到时候问可儿就成。” 狐狸眼中透出迷茫,徐明月仰头看着谢清尧:“那二哥到了西肃城,我们这是救还是不救?” 谢清尧接过魏福禄递过来的伞,用伞柄推了徐明怀推开,转身带着徐明月朝着另一边走去。 “明朗辛苦,那我们就把救与不救,以及何时救的选择递到他手里?” “他骗我这么多,怎么能这般宠他?” “算了,他腿不好,以后不好追妻。” 第233章 同万岁 舒柏看不懂舒槐眼中的波澜,刻意笑到露出一整口大白牙。 “舒槐,你瞧着真像个贤内助,以后家里的银子都给你。” 舒槐将舒柏推入营帐,不想看舒柏这有些丑的笑。 可能,是舒槐觉得自己有些丑。 作为谢崇安最后一张底牌的徐明朗,所有人都以为要将他救出,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以舒槐对徐明朗的了解,徐明朗就算自弑,也不可能让徐明月为他付出山河与百姓的代价。 纵然舒槐也不知道徐明卿的万全之策是什么,可舒槐就是知道,徐明朗一定能活。 不然以他们如今握在手上的势力,早就破了西肃城了。 这大半月的停留与对峙,是为了等徐明朗。 舒柏进入营帐,尚且来不及叩拜,便被徐明月扶起:“舒柏,我二哥如何?” 舒柏明显顿了好一会。 徐明月合身的黑色劲装上,用金线绣出的不是凤,不是蟒,而是龙。 五爪金龙。 同谢清尧一般模样的龙袍。 甜甜见舒柏在发愣,凑上前来推了舒柏一把,娇俏的嗓音一如往昔:“圣人问你话呢,你怎么还不回答?” 恰在此时,罗飞虎带着新兵器锻造情状进入营帐。 “微臣拜见圣人,拜见皇上,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谢清尧昔年许下要同徐氏女同担山河的承诺,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圣人万岁,是要被摆在皇上万岁前头的。 谢清尧将罗飞虎奏请之事批阅之后,罗飞虎跟在徐明卿身后出了营帐。 舒柏这一直待在京城的人,也开始回神。 他下意识觉得,谢清尧对徐明月的爱,属实是不留底线。 可他没有亲眼见到徐明月带着徐家军两度德水将翟武远远甩开。 也没有看见沙尘来袭之时,徐明月先是亲率将领将沙尘隔绝,接着又挨家挨户替百姓修筑房屋。 他也没有看见徐明月在数九寒天背着药箱,替武安郡的将士医治好数年顽疾。 徐明月的圣人之称,徐明月的万岁之名,这武安郡的百姓认,这边疆的战士认,徐家军的每一人,都认。 “属下舒柏叩见圣人,叩见皇上,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跪在地上将两封密信呈上,舒柏没有直视两位主子的勇气。 “二公子是在圣人和皇上走出密道的次日清晨被谢崇安抓走的。” “在这过程中一共受过两轮刑,一轮是刚被带入成王府之后,一轮是圣人和皇上逃离京城那夜,原本被悬挂城楼的两名暗卫割断绳索逃生之后。” “第一轮二公子是靠着当年替谢崇安铺密探留下的暗语逃生,第二轮是二公子将一半暗语拱手让给谢崇安,得以保住性命。” 微微抬头,舒柏在和徐明月对视的一瞬,眼眶发红:“二公子的双腿,也是在那时被废的。” 徐明月放在桌上的手被一双更为宽厚的手握住,一遍一遍的摩挲安抚,依然压不住心头的疼。 “属下离开京城之时,二公子用皇上留下的所有暗卫去营救郑将军的夫人和孩子,如今没有收到行动失败的讯息,郑将军的夫人和孩子必然已经顺利逃离京城。” 谢清尧亲自起身将舒柏提了起来:“好了,退下。” 舒柏依然低着头,再度朝着谢清尧叩拜:“属下今日只为送信而来,属下还要回去救二公子。” 林雁仰头将桃花眼里的眼泪逼了回去,用上的力气不大,却让舒柏用了站立起来的勇气。 “好孩子,辛苦你了。” “老夫人,不苦的。” 舒柏再苦,也比不过这屋内的主子,更比不过如今郑被困在囚车的徐明朗。 “朗哥儿在囚车上,穿得厚不厚实啊?” 林雁这话落下,就连徐翦眼中的泪,也无法再被控制。 家中最在乎自己那副容貌,从头到脚每一寸都透着精致的徐明朗,又要如何同如今的狼狈和解? 舒柏摇头:“属下今日就去给二公子送衣裳,老夫人和各位主子可有什么话需要属下带?” 徐明月掌心死死攥住,从甜甜手中接过两个瓷瓶,同舒柏将用法和用量交待:“去,二哥要活着回来,你也要活着回来。” 舒柏用衣袖擦掉眼泪,没有任何人责怪他的失职,可他,却更内疚了。 走出营帐的步子格外急促,徐明月看着舒柏的背影,忍不住的起身追了出去。 “舒柏,你帮我带一句话,他徐明朗不活着,我徐明月也不会活。” “他的腿,日日用药,我必然会帮他治好。” “他的心上人,在西肃城等他。” 风雪中回头,舒柏朝着徐明月重重磕头,再度投身风雪中,骑着快马离去了武安郡。 舒槐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笑了笑:“小鳖犊子,让你敲晕我,这次偏什么都不告诉你。” 谢清尧将大氅替徐明月系上:“阿昭,我将明卿让明朗先救郑行野妻儿的消息压下了。” “唉。”故作轻松叹了口气:“他替所有人都想好了,他从来都没有替自己想过。” “幺幺,他替自己想了。”徐明怀跟了上来:“郑行野的妻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以他的性子,这辈子都无法面对郑可儿了。” 徐明怀弯腰凑到徐明月耳边:“他们两人亲过嘴了,二哥在你成婚那夜亲自告诉我的。” 徐明月眼睛瞪得老大,显然不相信这是那将自己欲望团团束缚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小哥,你莫要骗我。” 徐明怀眼眸一挑:“二哥的话不好骗,可儿的话必然好骗,你到时候问可儿就成。” 狐狸眼中透出迷茫,徐明月仰头看着谢清尧:“那二哥到了西肃城,我们这是救还是不救?” 谢清尧接过魏福禄递过来的伞,用伞柄推了徐明怀推开,转身带着徐明月朝着另一边走去。 “明朗辛苦,那我们就把救与不救,以及何时救的选择递到他手里?” “他骗我这么多,怎么能这般宠他?” “算了,他腿不好,以后不好追妻。” 第234章 臣之幸 徐明月这句话是在谢崇安离西肃郡还有三日路程的这一夜,舒柏趁着看守徐明朗囚车的士兵深夜如厕的契机,递到徐明朗耳中的。 而此时躺在囚车之上的徐明朗,从耳根子到脚的每一寸都长满了冻疮,清朗的容色染上青灰,若非徐明朗心志坚定,吊着的这口气早就没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将徐明月给的药丸反复吞咽了几下,才将那小小的药丸给吃掉。 守夜的士兵再度回来,看着徐明朗躺在囚车上一动不动,朝着徐明朗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身晦气,才转身藏进了避寒的营帐。 徐明朗其实感觉不到那口唾沫吐在哪里,但那那是跟着刚刚士兵站着的位置,捏了一把雪将那地方涂了又涂,直涂到鲜血淋漓,才停下动作。 营帐的烛火熄灭,舒柏才敢从囚车底钻出来。 用雪水将手反复擦洗,接着将药膏在掌心搓热,才开始按照徐明月的交待,给瘫软在囚车里头的徐明朗上药。 “阿全呢?” 徐明朗闭上眼眸,没有开口。 那滴从他溢出的水渍,早就给出了水渍。 他这当主子的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何况阿全这伺候徐明朗的人? “郑夫人和孩子如何?” “不知为何,京城并没传出两人走丢的消息,但属下收到的密信确实是两人已经到了武安郡。” 悬着的心落地,徐明朗再度合上眼眸,感知着体内的浑浊被一道清爽给劈开。 柳绯,真的将郑夫人和糯糯离开的消息瞒住了。 等到谢崇安战败回京,柳绯,亦讨不到好结局了。 风雪中的日头难得,谢崇安带着十万大军到达西肃城之日,是个大好的晴天。 郑行野兄妹亲自迎接出城,带着满城百姓恭迎一国之君的到来。 纵一路舟车劳顿,谢崇安走下马车之时依然神采奕奕。 郑行野弯腰的伺候着谢崇安,推杯换盏之后,郑行野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说会带着臣的夫人和孩儿来边关,臣今日没有看到他们,不知可否是耽搁了行程?” 琉璃酒盏放在桌上,谢崇安笑了笑:“朕的娘子喜欢你的妻儿,朕便把他们留在京城伺候朕的娘子了。” 郑行野嘴角奉承的笑有一瞬僵持,随即朝后退了三步,朝着谢崇安再三磕头:“此乃臣妻儿之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酒过三巡,郑行野一个眼神,身后亲卫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接风宴。 看守徐明朗的士兵眺望着远处的热闹,身侧来了一士兵拦住了他的肩膀,将酒壶塞入他怀中。 “要收拾他明日再来,咱今日就是要喝个过瘾。” 将士看着四周之人皆肆意饮酒,也跟着豪饮了一盏:“明日咱不痛快了,再来揍他一顿。” 满身伤口久治未愈,和谢崇安每隔几日都会安排人来揍徐明朗一顿,脱不了干系。 时过子时,谢崇安带过来的人喝得浮浮沉沉,看守徐明朗的任务就落到了郑行野手下的士兵身上。 郑可儿带着一队女兵朝着前方走去,待到走过徐明朗的囚车之后,又朝后退了回来。 鞭子指着徐明朗:“这就是皇上带来的人质?” “启禀姑娘,这是徐明月的亲二哥。” 郑可儿挪开目光:“这西肃郡的天可不比京城的富贵窝,将人带到里头去,拿块不要的褥子给他。” “冻死了, 这买卖就没得做了。” 身后女兵当即按照郑可儿的命令将徐明朗的囚车推到了营帐内,郑可儿继续带着女兵巡逻,没有再多看徐明朗一眼。 徐明朗躺在被塞了两层棉絮的囚车内,嘴角浅浅勾起的弧度,透出些许甜。 一身女兵穿着的女子迅速闪身入了囚车,舒柏将锁链大开,那女子两指先是落到徐明朗的脉搏之上,接着直接撕了徐明朗的裤腿,开始看着徐明朗腿上的伤势。 银针一根根扎下,徐明月亲自用手帕替徐明朗将身上的脏污擦拭。 擦完之后又开始给徐明朗轻轻上药,等到药上完,营帐外头的喧嚣有了减弱的趋势。 信号弹放入徐明朗掌心的一瞬,徐明朗睁开了眼眸。 “怎么,不想见到我是想见到谁?” 徐明朗看着被撕开的裤管:“幺幺瞧着这力气更大了。” 徐明月嘴唇撅起,责怪之下藏着的是心疼:“二哥,疼不疼啊?” 桃花眼多了光亮,徐明朗没有回避:“疼死你二哥我了,以后我家幺幺出息了,可要多给我做几把纯金打造的轮椅。” “呸呸呸,不准说死。” 扎在膝盖的银针开始往外抽:“你腿当然会好,以后还要给二嫂挣银子花?” “她指不定瞧不上我了。” “哼。”狐狸眼微挑,透出几分取笑:“二哥可骗不了我,现在心里头必然跟喝了蜜似的。” “我每五日来给你扎一次银针,别的药我就全部卖给二嫂。” “你这银子都挣到我身上来了?” “自然,谁让你骗我。” 舒柏扯了扯营帐的门,徐明月指了指那信号弹:“何时破天下,幺幺听二哥指令。” “自当在敌人自觉稳操胜券之时,再一举击破。” 徐明月点头,跟在舒柏身后蹿出了军营。 巡逻结束后换上普通士兵衣裳郑可儿,往怀里塞满各种治病的瓷瓶,趁着两军守将换值的时辰钻入关押徐明朗的营帐。 眼前的儿郎狼狈到早已看不到一分曾经的俊朗,郑可儿看着那软趴趴的双腿,心疼到眼泪噗通噗通掉。 两军对阵,郑可儿知道自己这般作为不对。 她也知道但凡泄露她曾爱慕过徐明朗,她远在京城的嫂子和侄儿,都难逃一死。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握着冻疮药给徐明朗涂抹的手在颤抖,挑开徐明朗嘴唇给徐明朗喂药的指尖在发白。 郑可儿觉得徐明朗伤太多了,多到什么药都得吃一点,便将一个个瓷瓶打开,一颗颗药丸喂到徐明朗口中。 一个敢喂,一个敢咽。 待到装昏得徐明朗吃下十几种药丸之后,他才意识到有些银子,活该给徐明月挣。 远处传来士兵的言谈之声,郑可儿迅速离开营帐,朝着自己的住所而去。 一直守在树梢上的一道人影,在看到郑可儿顺利离去之后,才敢从树上跃下,警告着这些士兵好生看好徐明朗。 郑行野不想刚救回妻儿,又丢了妹妹。 第234章 臣之幸 徐明月这句话是在谢崇安离西肃郡还有三日路程的这一夜,舒柏趁着看守徐明朗囚车的士兵深夜如厕的契机,递到徐明朗耳中的。 而此时躺在囚车之上的徐明朗,从耳根子到脚的每一寸都长满了冻疮,清朗的容色染上青灰,若非徐明朗心志坚定,吊着的这口气早就没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将徐明月给的药丸反复吞咽了几下,才将那小小的药丸给吃掉。 守夜的士兵再度回来,看着徐明朗躺在囚车上一动不动,朝着徐明朗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身晦气,才转身藏进了避寒的营帐。 徐明朗其实感觉不到那口唾沫吐在哪里,但那那是跟着刚刚士兵站着的位置,捏了一把雪将那地方涂了又涂,直涂到鲜血淋漓,才停下动作。 营帐的烛火熄灭,舒柏才敢从囚车底钻出来。 用雪水将手反复擦洗,接着将药膏在掌心搓热,才开始按照徐明月的交待,给瘫软在囚车里头的徐明朗上药。 “阿全呢?” 徐明朗闭上眼眸,没有开口。 那滴从他溢出的水渍,早就给出了水渍。 他这当主子的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何况阿全这伺候徐明朗的人? “郑夫人和孩子如何?” “不知为何,京城并没传出两人走丢的消息,但属下收到的密信确实是两人已经到了武安郡。” 悬着的心落地,徐明朗再度合上眼眸,感知着体内的浑浊被一道清爽给劈开。 柳绯,真的将郑夫人和糯糯离开的消息瞒住了。 等到谢崇安战败回京,柳绯,亦讨不到好结局了。 风雪中的日头难得,谢崇安带着十万大军到达西肃城之日,是个大好的晴天。 郑行野兄妹亲自迎接出城,带着满城百姓恭迎一国之君的到来。 纵一路舟车劳顿,谢崇安走下马车之时依然神采奕奕。 郑行野弯腰的伺候着谢崇安,推杯换盏之后,郑行野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说会带着臣的夫人和孩儿来边关,臣今日没有看到他们,不知可否是耽搁了行程?” 琉璃酒盏放在桌上,谢崇安笑了笑:“朕的娘子喜欢你的妻儿,朕便把他们留在京城伺候朕的娘子了。” 郑行野嘴角奉承的笑有一瞬僵持,随即朝后退了三步,朝着谢崇安再三磕头:“此乃臣妻儿之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酒过三巡,郑行野一个眼神,身后亲卫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接风宴。 看守徐明朗的士兵眺望着远处的热闹,身侧来了一士兵拦住了他的肩膀,将酒壶塞入他怀中。 “要收拾他明日再来,咱今日就是要喝个过瘾。” 将士看着四周之人皆肆意饮酒,也跟着豪饮了一盏:“明日咱不痛快了,再来揍他一顿。” 满身伤口久治未愈,和谢崇安每隔几日都会安排人来揍徐明朗一顿,脱不了干系。 时过子时,谢崇安带过来的人喝得浮浮沉沉,看守徐明朗的任务就落到了郑行野手下的士兵身上。 郑可儿带着一队女兵朝着前方走去,待到走过徐明朗的囚车之后,又朝后退了回来。 鞭子指着徐明朗:“这就是皇上带来的人质?” “启禀姑娘,这是徐明月的亲二哥。” 郑可儿挪开目光:“这西肃郡的天可不比京城的富贵窝,将人带到里头去,拿块不要的褥子给他。” “冻死了, 这买卖就没得做了。” 身后女兵当即按照郑可儿的命令将徐明朗的囚车推到了营帐内,郑可儿继续带着女兵巡逻,没有再多看徐明朗一眼。 徐明朗躺在被塞了两层棉絮的囚车内,嘴角浅浅勾起的弧度,透出些许甜。 一身女兵穿着的女子迅速闪身入了囚车,舒柏将锁链大开,那女子两指先是落到徐明朗的脉搏之上,接着直接撕了徐明朗的裤腿,开始看着徐明朗腿上的伤势。 银针一根根扎下,徐明月亲自用手帕替徐明朗将身上的脏污擦拭。 擦完之后又开始给徐明朗轻轻上药,等到药上完,营帐外头的喧嚣有了减弱的趋势。 信号弹放入徐明朗掌心的一瞬,徐明朗睁开了眼眸。 “怎么,不想见到我是想见到谁?” 徐明朗看着被撕开的裤管:“幺幺瞧着这力气更大了。” 徐明月嘴唇撅起,责怪之下藏着的是心疼:“二哥,疼不疼啊?” 桃花眼多了光亮,徐明朗没有回避:“疼死你二哥我了,以后我家幺幺出息了,可要多给我做几把纯金打造的轮椅。” “呸呸呸,不准说死。” 扎在膝盖的银针开始往外抽:“你腿当然会好,以后还要给二嫂挣银子花?” “她指不定瞧不上我了。” “哼。”狐狸眼微挑,透出几分取笑:“二哥可骗不了我,现在心里头必然跟喝了蜜似的。” “我每五日来给你扎一次银针,别的药我就全部卖给二嫂。” “你这银子都挣到我身上来了?” “自然,谁让你骗我。” 舒柏扯了扯营帐的门,徐明月指了指那信号弹:“何时破天下,幺幺听二哥指令。” “自当在敌人自觉稳操胜券之时,再一举击破。” 徐明月点头,跟在舒柏身后蹿出了军营。 巡逻结束后换上普通士兵衣裳郑可儿,往怀里塞满各种治病的瓷瓶,趁着两军守将换值的时辰钻入关押徐明朗的营帐。 眼前的儿郎狼狈到早已看不到一分曾经的俊朗,郑可儿看着那软趴趴的双腿,心疼到眼泪噗通噗通掉。 两军对阵,郑可儿知道自己这般作为不对。 她也知道但凡泄露她曾爱慕过徐明朗,她远在京城的嫂子和侄儿,都难逃一死。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握着冻疮药给徐明朗涂抹的手在颤抖,挑开徐明朗嘴唇给徐明朗喂药的指尖在发白。 郑可儿觉得徐明朗伤太多了,多到什么药都得吃一点,便将一个个瓷瓶打开,一颗颗药丸喂到徐明朗口中。 一个敢喂,一个敢咽。 待到装昏得徐明朗吃下十几种药丸之后,他才意识到有些银子,活该给徐明月挣。 远处传来士兵的言谈之声,郑可儿迅速离开营帐,朝着自己的住所而去。 一直守在树梢上的一道人影,在看到郑可儿顺利离去之后,才敢从树上跃下,警告着这些士兵好生看好徐明朗。 郑行野不想刚救回妻儿,又丢了妹妹。 第235章 城门衅 从谢崇安第一次听到武安郡粮草不足的消息至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手里握着从武安郡传来的战书,谢崇安午膳愉悦到多吃了两只鸡腿。 徐明月和谢清尧可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若真有这打仗的实力,早就让徐明怀带着将士直接朝他这城关冲过来了。 今日的这冠冕堂皇的一封战书,象征的是武安郡已经弹尽粮绝。 谢崇安自然不可能将粮草拱手送到叛军手中,在他带兵出征之前,原本的算盘就是要让这些饿死在西北的风霜严寒之中。 战书既已下达,谢崇安自然是有兴致去瞧一瞧这些个乱臣贼子被饿到面黄肌瘦的模样。 自然,谢崇安不会忘记带上徐明朗去遛一遛。 军心乱了,摇尾乞怜才会来得更快。 晨光乍起,徐明怀亲带着五万大军直奔西肃城关,手里握住的红缨枪,仿若能呼风唤雨。 大雪纷飞,朔风将徐家军的旗帜吹到猎猎作响,肃穆的黑色铠甲包裹的是少年将士滚烫的热血。 他们离开家乡之前,是为百姓戍江山。 他们如今朝着权力而去,是要将山河还给万民。 头套黑袋的徐明朗被推上城楼,在城内外百姓和将士的注视之下,被挂上城楼。 谢崇安身穿五爪金龙袍,头戴九琉冕,身披黑熊皮做的大氅,身后跟着数十宫女太监不急不躁的上了城楼。 仗,谢崇安自然是不打的。 威,谢崇安自然是要示的。 接过郑行野递过来的黑线,谢崇安猛的一扯,套在徐明朗头上的黑袋变成两半,被北风吹落。 黑线划破徐明朗的脖颈,流下一道正渗着鲜血的口子。 谢崇安将那黑绳系着个茶盖,朝着徐明怀扔去。 “朕好心好意让明怀闻闻自己亲兄长的血腥味,见见徐家二公子的容貌,明怀怎么还摆出这般模样?” “莫不是弹尽粮绝,现在只能靠着吃人才能度日了?” 徐明怀一手握住缰绳立在马背之上,握在手中的长枪在举起的那一瞬,郑行野将另外一个绳子递到谢崇安手中。 谢崇安手略微晃了晃,三把直直朝着徐明朗设在半空的弓箭,就展露了出来。 只要徐明怀动了强抢徐明朗的念头,这三支弓箭将直接射向徐明朗的命门。 从城楼坠下的徐明朗,落到徐明怀手里时,就只是一具尸首了。 徐明怀手枪收拢,在空中一跃稳稳坐在马背之上:“谢崇安,你要本将军怎么做,才能放粮草入武安郡,才能将我二哥放了?” 谢崇安看着这一张张黝黑到辨不清原本气色的脸,轻蔑一笑:“徐明怀,你还真是天真。” “你们要夺朕的江山,朕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和愚民活?” “朕,就是要让你们饿死在这风沙之中,好让这天下百姓都瞧清楚,胆敢背叛朕,是怎样的结局。” 倒抽气的声音在谢崇安耳廓接连浮现,谢崇安在城楼之上缓缓踱步,将城楼内外士兵和百姓对他的畏惧,收入眼中。 会怕,那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很多。 一颗心全部都落在徐明朗身上郑可儿,听到这般丧心病狂的话,将目光落在郑行野身上。 她不懂也不理解,面对她三番五次的劝降,郑行野为何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前段日子从富庶之地逃命来西北的百姓,这些日子在西肃城内涌现的各种传言,都在佐证着谢崇安绝非明君。 今日不分是非对错将杀意降落在每一个平头百姓身上的谢崇安,已经谈不上君不君。 连人,他也不配当。 谢崇安赢了,并不意味着她的长嫂和侄儿能活,也不意味着他们兄妹能活。 谢崇安输了,那这天下百姓就赢了。 徐氏众人都是极好的人,百姓口中的先太子,亦是不乏治世之能。 他们兄妹二人死在了战乱之中,来世投胎做人,也能踏上盛世的路。 郑可儿抬头看向被北风吹到摇曳的徐明朗,她有些想直接放了徐明朗逃离,再放徐明怀入这城楼。 可是,她不能。 那机关她从未见过,今日的郑可儿,带不走让徐氏众人裹足不前的徐明朗。 谢崇安手里握着的匕首,骤然朝着徐明朗的麻绳刺去。 徐明怀被谢崇安这般不管不顾的疯狂模样吓到,手中长枪扔出,将那瓷瓶震碎于空中。 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握着红缨枪稳稳落下。 “谢崇安,放了我二哥,换我这一军主帅给你当人质。” “徐明怀,你觉得朕有这般好骗吗?” 就徐明怀这修为,在那三支箭矢射出的那一瞬就能挣脱所有束缚。 就算从这城墙上摔下去,也不过断个胳膊断个腿。 转念一想,谢崇安觉得换这个字也挺好用。 由近及远,谢崇安看到了和谢清尧并肩在城楼上观战的徐明月。 容色透出玩味,他道:“真要换,拿徐明月的命来换。” 徐明怀怒目圆瞪,杀意汹涌:“谢崇安,你放肆!” 下一瞬,所有骑兵皆怒火冲天。 他们的信仰,不容许任何人来亵渎。 “你放肆!” 谢崇安眉头一锁。 他从未想过徐明月一介女子,竟然在这军中有这般威慑。 他自认为这话并不过分,这些个骑兵就已经不畏生死。 若是他再说点过分的话,这些人岂不是要疯? “徐明月,你阿兄为你而死,难道你还要让你二哥也为你而死吗?” “为了一个谢清尧,置拿性命护住你的亲兄长于不顾,就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凭什么成为这什么劳什子圣人?” “放你娘的狗屁,就你这种狗杂种,杀父杀母杀妻杀弟,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谢崇安,你今日自尽向这天下百姓谢罪,你爷爷我还能还你个全尸。” “你再敢多诋毁我们圣人一句,老子就算丢了这条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听着这底下疯狂的咒骂声,谢崇安只觉得通体舒畅。 人过度兴奋了,自然就是什么话最能刺激对方,就说什么话。 “你们都不知道,徐明月曾是朕的太子妃,她那个味道哦,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朕依然魂牵梦萦呢。” 第235章 城门衅 从谢崇安第一次听到武安郡粮草不足的消息至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手里握着从武安郡传来的战书,谢崇安午膳愉悦到多吃了两只鸡腿。 徐明月和谢清尧可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若真有这打仗的实力,早就让徐明怀带着将士直接朝他这城关冲过来了。 今日的这冠冕堂皇的一封战书,象征的是武安郡已经弹尽粮绝。 谢崇安自然不可能将粮草拱手送到叛军手中,在他带兵出征之前,原本的算盘就是要让这些饿死在西北的风霜严寒之中。 战书既已下达,谢崇安自然是有兴致去瞧一瞧这些个乱臣贼子被饿到面黄肌瘦的模样。 自然,谢崇安不会忘记带上徐明朗去遛一遛。 军心乱了,摇尾乞怜才会来得更快。 晨光乍起,徐明怀亲带着五万大军直奔西肃城关,手里握住的红缨枪,仿若能呼风唤雨。 大雪纷飞,朔风将徐家军的旗帜吹到猎猎作响,肃穆的黑色铠甲包裹的是少年将士滚烫的热血。 他们离开家乡之前,是为百姓戍江山。 他们如今朝着权力而去,是要将山河还给万民。 头套黑袋的徐明朗被推上城楼,在城内外百姓和将士的注视之下,被挂上城楼。 谢崇安身穿五爪金龙袍,头戴九琉冕,身披黑熊皮做的大氅,身后跟着数十宫女太监不急不躁的上了城楼。 仗,谢崇安自然是不打的。 威,谢崇安自然是要示的。 接过郑行野递过来的黑线,谢崇安猛的一扯,套在徐明朗头上的黑袋变成两半,被北风吹落。 黑线划破徐明朗的脖颈,流下一道正渗着鲜血的口子。 谢崇安将那黑绳系着个茶盖,朝着徐明怀扔去。 “朕好心好意让明怀闻闻自己亲兄长的血腥味,见见徐家二公子的容貌,明怀怎么还摆出这般模样?” “莫不是弹尽粮绝,现在只能靠着吃人才能度日了?” 徐明怀一手握住缰绳立在马背之上,握在手中的长枪在举起的那一瞬,郑行野将另外一个绳子递到谢崇安手中。 谢崇安手略微晃了晃,三把直直朝着徐明朗设在半空的弓箭,就展露了出来。 只要徐明怀动了强抢徐明朗的念头,这三支弓箭将直接射向徐明朗的命门。 从城楼坠下的徐明朗,落到徐明怀手里时,就只是一具尸首了。 徐明怀手枪收拢,在空中一跃稳稳坐在马背之上:“谢崇安,你要本将军怎么做,才能放粮草入武安郡,才能将我二哥放了?” 谢崇安看着这一张张黝黑到辨不清原本气色的脸,轻蔑一笑:“徐明怀,你还真是天真。” “你们要夺朕的江山,朕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和愚民活?” “朕,就是要让你们饿死在这风沙之中,好让这天下百姓都瞧清楚,胆敢背叛朕,是怎样的结局。” 倒抽气的声音在谢崇安耳廓接连浮现,谢崇安在城楼之上缓缓踱步,将城楼内外士兵和百姓对他的畏惧,收入眼中。 会怕,那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很多。 一颗心全部都落在徐明朗身上郑可儿,听到这般丧心病狂的话,将目光落在郑行野身上。 她不懂也不理解,面对她三番五次的劝降,郑行野为何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前段日子从富庶之地逃命来西北的百姓,这些日子在西肃城内涌现的各种传言,都在佐证着谢崇安绝非明君。 今日不分是非对错将杀意降落在每一个平头百姓身上的谢崇安,已经谈不上君不君。 连人,他也不配当。 谢崇安赢了,并不意味着她的长嫂和侄儿能活,也不意味着他们兄妹能活。 谢崇安输了,那这天下百姓就赢了。 徐氏众人都是极好的人,百姓口中的先太子,亦是不乏治世之能。 他们兄妹二人死在了战乱之中,来世投胎做人,也能踏上盛世的路。 郑可儿抬头看向被北风吹到摇曳的徐明朗,她有些想直接放了徐明朗逃离,再放徐明怀入这城楼。 可是,她不能。 那机关她从未见过,今日的郑可儿,带不走让徐氏众人裹足不前的徐明朗。 谢崇安手里握着的匕首,骤然朝着徐明朗的麻绳刺去。 徐明怀被谢崇安这般不管不顾的疯狂模样吓到,手中长枪扔出,将那瓷瓶震碎于空中。 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握着红缨枪稳稳落下。 “谢崇安,放了我二哥,换我这一军主帅给你当人质。” “徐明怀,你觉得朕有这般好骗吗?” 就徐明怀这修为,在那三支箭矢射出的那一瞬就能挣脱所有束缚。 就算从这城墙上摔下去,也不过断个胳膊断个腿。 转念一想,谢崇安觉得换这个字也挺好用。 由近及远,谢崇安看到了和谢清尧并肩在城楼上观战的徐明月。 容色透出玩味,他道:“真要换,拿徐明月的命来换。” 徐明怀怒目圆瞪,杀意汹涌:“谢崇安,你放肆!” 下一瞬,所有骑兵皆怒火冲天。 他们的信仰,不容许任何人来亵渎。 “你放肆!” 谢崇安眉头一锁。 他从未想过徐明月一介女子,竟然在这军中有这般威慑。 他自认为这话并不过分,这些个骑兵就已经不畏生死。 若是他再说点过分的话,这些人岂不是要疯? “徐明月,你阿兄为你而死,难道你还要让你二哥也为你而死吗?” “为了一个谢清尧,置拿性命护住你的亲兄长于不顾,就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凭什么成为这什么劳什子圣人?” “放你娘的狗屁,就你这种狗杂种,杀父杀母杀妻杀弟,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谢崇安,你今日自尽向这天下百姓谢罪,你爷爷我还能还你个全尸。” “你再敢多诋毁我们圣人一句,老子就算丢了这条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听着这底下疯狂的咒骂声,谢崇安只觉得通体舒畅。 人过度兴奋了,自然就是什么话最能刺激对方,就说什么话。 “你们都不知道,徐明月曾是朕的太子妃,她那个味道哦,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朕依然魂牵梦萦呢。” 第236章 舌战捷 哄笑之声从西肃城内传到西肃城外,徐明怀身后的将士一个个目眦欲裂,一个个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谢清尧两手拉开弓箭,瞄准了谢崇安。 “哈哈哈,谢清尧,你也生气了啊。” 谢崇安也接过亲卫的弓弩,直直瞄准徐明朗。 免死金牌在手,谢崇安继续挑衅:“谢清尧,徐明月第三根肋骨处有一颗小红痣,朕没说错?” “朕睡过不要的破鞋,也就你还拿着当个宝呢!” 谢崇安说得是不是实话压根不重要,他现在就是在挑衅。 他要逼着这些骑兵攻城,他要让徐明月永远记住,他的二哥是为了他而死。 徐明月在愈发汹涌的咒骂声中,一人一骑出了城楼。 五万骑兵向徐明月俯首跪拜,迎着徐明月走去的徐明怀,将徐明月妥帖护住。 无需一言,就足以让谢崇安知道,这些个骑兵没有因着此等风月之事而对徐明月生出鄙夷。 这边境的民风并不如京城严苛,这军中的将士娶了战死沙场之兄弟妻子,代为照顾的比比皆是。 他们方才的怒火并不是徐明月婚前可能被谢崇安侵占失了清白,他们气的是谢崇安在两军阵前,竟然拿此等房内事当作攻击的手段。 孬种,才会用这般手段。 翻身下马,徐明月和谢崇安对视。 眼前的徐明月不像女子,反倒像是披着霞光前来拯救黎明的神。 容色平和,言辞坚定: “女子艰难,所嫁非人便是踏上错路,身临绝境。” “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 “我徐明月不为自己解释一句,我来此只为向来日我山河之下的所有百姓保证,我和谢清尧将终我们一生,让你们睁得开眼,看的见人,走得上自己的路。” 神爱世人,徐明月平等的爱她所护山河之下的每一个百姓。 谢崇安后悔了。 后悔自己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徐明月,反而让自己在这一局落了下乘。 “圣人万岁,谢崇安孬种。” 原本因着谢崇安挑衅而怒火冲天的骑兵,看向谢崇安的目光满是鄙夷。 连带着西肃城的士兵也在这呐喊声中低下了头颅。 徐明卿从角楼走出,来到谢清尧身侧,看着徐明月那小小的背影,满目骄傲。 “皇上,我家幺幺,出色。” 被世俗困,跳出世俗,引领世俗。 “那是。”谢清尧眼眸未曾离开徐明月一瞬:“不过,如今也是我家的了。” 笑着摇头,徐明卿瞥了一眼那在风中摇晃,展示自己存在感的徐明朗。 “我家朗哥儿,真可怜。” “哦?”谢清尧也跟着看向徐明朗:“不是他自个儿非要被吊上去的吗?” 西肃郡的百姓早已奉徐明怀为神,徐明怀的二哥要想逃出西肃城,只要能出军营,这满城的百姓都会为其掩护。 一月有余的时间,足够将徐明朗救出来了。 “也是,让他再挂一挂。” 两人同时将目光收回,再度看向城楼之下 徐明怀觉得耳根子被吹得有些疼,转头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徐明月遮挡这冬日的寒风。 长枪直指谢崇安:“谢崇安,要打就打,不想打就谈。” “徐明怀,你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叫嚣。” 郑行野越过谢崇安开口:“你武安郡弹尽粮绝,现在是你求着皇上救你这条狗命。” 听到这话的将士掂了掂自己腰间的肉干,眼中闪现迷茫。 难不成这不是肉干,而是雪沙? 不对,出城之前徐明怀就叮嘱了,财不外露,要学会装穷。 谢崇安看向郑行野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郑行野仿若受到鼓励,嗓门愈发大:“你们听好了,只要你们杀了徐明月和谢清尧,皇上便会免除你们的死罪,让你们日日吃上饱饭。” 一阵寒风掠过,谢崇安觉得有些冷。 今日这示威让没有发挥好,谢崇安不想在这城楼多待。 “徐明怀,要让徐明朗活,就拿徐明月来换。” “明日没有交出徐明月,朕先在这城楼之上将徐明朗凌迟。” “未来两月,你们一日不将徐明月交出,朕一日不让任何粮草进入武安郡。” “朕倒要看看,口口声声为百姓镇守河山的徐氏一族,还护不护这百姓?” 谢崇安抬头再度看向谢清尧所在之处,恰巧在谢清尧身侧看到一道离去的背影。 那是,徐明卿? 徐明卿没死? 怎么可能,老刘怎么可能骗他? 鸣金收兵,徐明怀和徐明月并肩朝前行。 “幺幺,你觉不觉得谢崇安脑子有毛病?” 徐明月拿着根肉干咬着:“他脑子没毛病,能做出这等事,说出这等话?” “还是我家幺幺瞧人准,六岁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 徐明月挑眉:“刚刚二哥在半空晃动的那么厉害,不知道可儿看到没?” “他那是想让你看到。” “我觉得可儿挺惨的,被二哥骗了这么久,又是花银子又是夜夜伺候,日后嫁入咱家咱可要对她好点。” 一家人,最傻的马上就不是徐翦了。 “未来二嫂功夫俊俏啊,她若不愿意,收拾二哥不就是分分钟钟的事?” 眉开眼笑,环视远处的昂扬壮阔,徐明月慷慨道:“小哥,这山河皆在你我脚下了。” 今日率兵而出,徐明怀自然知道这仗打不成。 打不成,他们还非要带兵,目的自然是要将谢崇安的卑鄙和无耻展露在天下百姓眼前。 今日这唇枪舌战,他们大获全胜。 抬头看向远方的风起云涌,耳廓闪现武安关内的喧嚣,徐明朗道:“幺幺,这百姓要永远放在心坎。” 徐明月踮脚环住徐明怀的肩膀,抬头看向谢清尧:“夫君,这百姓要永远放在心坎。” 谢清尧低头,在数万将士的注目之下:“为夫自当听娘子的。” “哈哈哈。” “皇上可是个惧内的呢。” “哈哈哈,惧内好啊。” “徐老将军也惧内,你们瞧瞧将几个子女教得多出色。” “你们没读书就不要乱说,这不叫惧内。” “那叫什么?” “皇上说了,爱之则当重之,这叫爱呀。” 徐明月在一众将士的起哄声中红了耳根,甩下一众将士入了城门。 她要找谢清尧算账去。 那人也不知道长了个什么脑子,近来找到机会就要秀一把。 活像十辈子只讨过一个媳妇儿似的。 第236章 舌战捷 哄笑之声从西肃城内传到西肃城外,徐明怀身后的将士一个个目眦欲裂,一个个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谢清尧两手拉开弓箭,瞄准了谢崇安。 “哈哈哈,谢清尧,你也生气了啊。” 谢崇安也接过亲卫的弓弩,直直瞄准徐明朗。 免死金牌在手,谢崇安继续挑衅:“谢清尧,徐明月第三根肋骨处有一颗小红痣,朕没说错?” “朕睡过不要的破鞋,也就你还拿着当个宝呢!” 谢崇安说得是不是实话压根不重要,他现在就是在挑衅。 他要逼着这些骑兵攻城,他要让徐明月永远记住,他的二哥是为了他而死。 徐明月在愈发汹涌的咒骂声中,一人一骑出了城楼。 五万骑兵向徐明月俯首跪拜,迎着徐明月走去的徐明怀,将徐明月妥帖护住。 无需一言,就足以让谢崇安知道,这些个骑兵没有因着此等风月之事而对徐明月生出鄙夷。 这边境的民风并不如京城严苛,这军中的将士娶了战死沙场之兄弟妻子,代为照顾的比比皆是。 他们方才的怒火并不是徐明月婚前可能被谢崇安侵占失了清白,他们气的是谢崇安在两军阵前,竟然拿此等房内事当作攻击的手段。 孬种,才会用这般手段。 翻身下马,徐明月和谢崇安对视。 眼前的徐明月不像女子,反倒像是披着霞光前来拯救黎明的神。 容色平和,言辞坚定: “女子艰难,所嫁非人便是踏上错路,身临绝境。” “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 “我徐明月不为自己解释一句,我来此只为向来日我山河之下的所有百姓保证,我和谢清尧将终我们一生,让你们睁得开眼,看的见人,走得上自己的路。” 神爱世人,徐明月平等的爱她所护山河之下的每一个百姓。 谢崇安后悔了。 后悔自己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徐明月,反而让自己在这一局落了下乘。 “圣人万岁,谢崇安孬种。” 原本因着谢崇安挑衅而怒火冲天的骑兵,看向谢崇安的目光满是鄙夷。 连带着西肃城的士兵也在这呐喊声中低下了头颅。 徐明卿从角楼走出,来到谢清尧身侧,看着徐明月那小小的背影,满目骄傲。 “皇上,我家幺幺,出色。” 被世俗困,跳出世俗,引领世俗。 “那是。”谢清尧眼眸未曾离开徐明月一瞬:“不过,如今也是我家的了。” 笑着摇头,徐明卿瞥了一眼那在风中摇晃,展示自己存在感的徐明朗。 “我家朗哥儿,真可怜。” “哦?”谢清尧也跟着看向徐明朗:“不是他自个儿非要被吊上去的吗?” 西肃郡的百姓早已奉徐明怀为神,徐明怀的二哥要想逃出西肃城,只要能出军营,这满城的百姓都会为其掩护。 一月有余的时间,足够将徐明朗救出来了。 “也是,让他再挂一挂。” 两人同时将目光收回,再度看向城楼之下 徐明怀觉得耳根子被吹得有些疼,转头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徐明月遮挡这冬日的寒风。 长枪直指谢崇安:“谢崇安,要打就打,不想打就谈。” “徐明怀,你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叫嚣。” 郑行野越过谢崇安开口:“你武安郡弹尽粮绝,现在是你求着皇上救你这条狗命。” 听到这话的将士掂了掂自己腰间的肉干,眼中闪现迷茫。 难不成这不是肉干,而是雪沙? 不对,出城之前徐明怀就叮嘱了,财不外露,要学会装穷。 谢崇安看向郑行野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郑行野仿若受到鼓励,嗓门愈发大:“你们听好了,只要你们杀了徐明月和谢清尧,皇上便会免除你们的死罪,让你们日日吃上饱饭。” 一阵寒风掠过,谢崇安觉得有些冷。 今日这示威让没有发挥好,谢崇安不想在这城楼多待。 “徐明怀,要让徐明朗活,就拿徐明月来换。” “明日没有交出徐明月,朕先在这城楼之上将徐明朗凌迟。” “未来两月,你们一日不将徐明月交出,朕一日不让任何粮草进入武安郡。” “朕倒要看看,口口声声为百姓镇守河山的徐氏一族,还护不护这百姓?” 谢崇安抬头再度看向谢清尧所在之处,恰巧在谢清尧身侧看到一道离去的背影。 那是,徐明卿? 徐明卿没死? 怎么可能,老刘怎么可能骗他? 鸣金收兵,徐明怀和徐明月并肩朝前行。 “幺幺,你觉不觉得谢崇安脑子有毛病?” 徐明月拿着根肉干咬着:“他脑子没毛病,能做出这等事,说出这等话?” “还是我家幺幺瞧人准,六岁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 徐明月挑眉:“刚刚二哥在半空晃动的那么厉害,不知道可儿看到没?” “他那是想让你看到。” “我觉得可儿挺惨的,被二哥骗了这么久,又是花银子又是夜夜伺候,日后嫁入咱家咱可要对她好点。” 一家人,最傻的马上就不是徐翦了。 “未来二嫂功夫俊俏啊,她若不愿意,收拾二哥不就是分分钟钟的事?” 眉开眼笑,环视远处的昂扬壮阔,徐明月慷慨道:“小哥,这山河皆在你我脚下了。” 今日率兵而出,徐明怀自然知道这仗打不成。 打不成,他们还非要带兵,目的自然是要将谢崇安的卑鄙和无耻展露在天下百姓眼前。 今日这唇枪舌战,他们大获全胜。 抬头看向远方的风起云涌,耳廓闪现武安关内的喧嚣,徐明朗道:“幺幺,这百姓要永远放在心坎。” 徐明月踮脚环住徐明怀的肩膀,抬头看向谢清尧:“夫君,这百姓要永远放在心坎。” 谢清尧低头,在数万将士的注目之下:“为夫自当听娘子的。” “哈哈哈。” “皇上可是个惧内的呢。” “哈哈哈,惧内好啊。” “徐老将军也惧内,你们瞧瞧将几个子女教得多出色。” “你们没读书就不要乱说,这不叫惧内。” “那叫什么?” “皇上说了,爱之则当重之,这叫爱呀。” 徐明月在一众将士的起哄声中红了耳根,甩下一众将士入了城门。 她要找谢清尧算账去。 那人也不知道长了个什么脑子,近来找到机会就要秀一把。 活像十辈子只讨过一个媳妇儿似的。 第237章 身相许 夜色朦胧,月影彷徨。 郑可儿熟门熟路的蹿进关押徐明朗的营帐,将怀里各色对症的药,挨个儿往徐明朗身上涂着。 抹着药膏的手在徐明朗脖颈多出的伤轻轻涂着,郑可儿就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徐明朗是不是有什么暗伤,导致郑可儿每次进来,徐明朗都是昏睡着的。 可是,白日在那城楼之上晃悠的动作,不还挺有力的吗? “起火了。” “粮草起火了。” “快来救火啊。” 营帐外头接连传来呼救声,郑可儿赶忙起身藏到营帐的布帘后头。 屋外的脚步愈发凌乱,原本镇守营帐的士兵全部离了营帐。 郑可儿微微咬唇,赶忙走到徐明朗跟前。 从怀里拿出一个麻布袋子,将徐明朗装进麻布袋子里,直接扛着徐明朗就朝外头跑。 浓烟滚滚,火光滔天,巧合来得让郑可儿措手不及。 营帐往来的所有将士都扛着麻袋往军营外送去。 抓住此等天赐良机,郑可儿趁着所有人不备,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朝着军营外飞速奔跑。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叫声,郑可儿怕自己回头会牵扯郑行野,只得一个劲儿往前冲。 明明是自己的临时起意,可不论是朝着军营跑去帮忙救火的百姓,还是沿路忽然蹿出的牛马,全部变成了郑可儿逃窜的掩护。 朝外跑了一个时辰,郑可儿便行入了沙丘。 被郑可儿装入麻袋徐明朗,骤然在麻袋里挣扎起来:“哪里来的小贼,将我捆绑了做甚?” 郑可儿被这一呵斥,就有些心虚。 赶忙将遮住容色的面巾往上扯了扯,将脸遮挡到只留出一双眼眸后,郑可儿才翻身把徐明朗扛了下来。 徐明朗在麻袋里等了一会,还不见有人替他解开麻绳,就在地上滚了几圈。 活像一没有吃到糖果,而在家长面前撒泼打滚的小儿。 和郑可儿见到的徐明朗,很不像。 “你别滚,我来解。” 年岁轻轻的女孩子,刻意模仿军营大老爷们的嗓音,乍一听,还真挺像。 麻绳被解开,徐明朗从麻袋中爬出。 明明已经能使上力气的双腿,如今瞧着却像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徐明朗坐在雪地上看着眼前穿着夜行衣的郑可儿,躬身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为谢姑娘救命之恩,小生愿以身相许。” 郑可儿眉头紧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谁是姑娘?” 又问:“你要许给谁?” “姑娘将在下救出军营,在下自当许给姑娘。” 郑可儿心头很不爽,露馅的嗓音暗喊期待:“你这般年岁,家中纵没有妻妾,也当有个心上人……” 桃花眼柔情妩媚,嗓音亦是情深:“姑娘就是在下的心上人。” 眼前的徐明朗就一活生生的花花公子。 郑可儿瞧着很不喜欢!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徐明朗的花竟然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连容貌都没见过的黑衣人? 对着这乌漆嘛黑的一团就要以身相许,反倒衬得她曾经发现的那些徐明朗心中有她的小事,都是假的一般。 郑可儿想着自己冒着天大的危险才将徐明朗救了出来。 又想着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日日买着好药替徐明朗身子骨治好。 接着想到那日日熬鸡汤的烟熏火燎将徐明朗养出的细皮嫩肉。 郑可儿心里觉得憋屈极了。 她昨日还想着要是她今日死了,再等个十五载嫁给徐明朗,也算全了他们这一段两情相悦。 谁曾想,徐明朗这人竟然随便挑着个姑娘便要以身相许? 那她郑可儿又算什么? 越想越气,郑可儿不想再多看徐明朗一眼,翻身坐上了马背。 骑着马朝前跑出几步,郑可儿还是舍不得自己花掉的银子,又退了回来。 “徐明朗,你这性命是我救的,那你便只能是我的人。” “你等我十六年,我再来找你还债。” 徐明朗将怀里的信号弹拿出,朝着天际放去。 绚烂焰火之下,郑可儿再度回头,看到的是她记忆中的少年郎。 风流的桃花眼装满郑重,只装得下一个郑可儿。 徐明朗从雪地之中起身,朝着郑可儿走去:“郑姑娘,你曾说会在武安郡等徐某三载,可还作数?” 郑可儿先是摸着脸上的面巾,接着是看四周有没有伏兵,最后才敢将目光落在徐明朗身上。 “你阿嫂和糯糯已经被我阿兄护住,信号弹放出,我三弟会连夜攻城,你兄长今夜会带着所有将士投降。” “今夜,但凡想活之人,都能有活路。” “不知郑姑娘可否愿意给徐某这一条活路?” 徐明朗尚且没有等到回应,一条腿便跪在了积雪中:“郑姑娘,在下这两条腿不太争气,可能余生难于站立。” “你若不嫌弃徐某,徐某明日便带你回家见我爹娘。” 郑可儿体内流淌的血液开始翻滚,看着跪在眼前的徐明朗,自觉心头抽疼。 从马背之上跃下,直接将跪在沙丘的徐明朗抱了起来。 她问:“缘何是明日?” 徐明朗将郑可儿脸上的黑色面巾揭开,一手扣住郑可儿的腰,一手挑起郑可儿的下巴。 唇齿交缠,郑可儿软了腿,两人双双倒在雪丘之上。 远方战火已起,此间亲昵,亦是热烈。 徐明朗将人紧紧锁在自己怀里:“要不要今夜同我回家见爹娘?” 郑可儿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透着酸软,使不出一点子力气。 不愿认输,郑可儿反客为主:“你是不是对我下了药,我腿软。” 徐明朗用唇舌替郑可儿暖着耳垂:“是,此药有瘾,用一次,便要用终生。” “不知郑姑娘可要今夜用?” 郑可儿被徐明朗这潋滟的眼眸锁住,直接被迷到五迷三道。 “我在这边备了一山洞,原本是想让你逃离之后稍作歇息的,我们现在就去玩儿,玩好了明日我陪你回家见爹娘。” 活像,郑可儿才是那登徒子。 第237章 身相许 夜色朦胧,月影彷徨。 郑可儿熟门熟路的蹿进关押徐明朗的营帐,将怀里各色对症的药,挨个儿往徐明朗身上涂着。 抹着药膏的手在徐明朗脖颈多出的伤轻轻涂着,郑可儿就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徐明朗是不是有什么暗伤,导致郑可儿每次进来,徐明朗都是昏睡着的。 可是,白日在那城楼之上晃悠的动作,不还挺有力的吗? “起火了。” “粮草起火了。” “快来救火啊。” 营帐外头接连传来呼救声,郑可儿赶忙起身藏到营帐的布帘后头。 屋外的脚步愈发凌乱,原本镇守营帐的士兵全部离了营帐。 郑可儿微微咬唇,赶忙走到徐明朗跟前。 从怀里拿出一个麻布袋子,将徐明朗装进麻布袋子里,直接扛着徐明朗就朝外头跑。 浓烟滚滚,火光滔天,巧合来得让郑可儿措手不及。 营帐往来的所有将士都扛着麻袋往军营外送去。 抓住此等天赐良机,郑可儿趁着所有人不备,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朝着军营外飞速奔跑。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叫声,郑可儿怕自己回头会牵扯郑行野,只得一个劲儿往前冲。 明明是自己的临时起意,可不论是朝着军营跑去帮忙救火的百姓,还是沿路忽然蹿出的牛马,全部变成了郑可儿逃窜的掩护。 朝外跑了一个时辰,郑可儿便行入了沙丘。 被郑可儿装入麻袋徐明朗,骤然在麻袋里挣扎起来:“哪里来的小贼,将我捆绑了做甚?” 郑可儿被这一呵斥,就有些心虚。 赶忙将遮住容色的面巾往上扯了扯,将脸遮挡到只留出一双眼眸后,郑可儿才翻身把徐明朗扛了下来。 徐明朗在麻袋里等了一会,还不见有人替他解开麻绳,就在地上滚了几圈。 活像一没有吃到糖果,而在家长面前撒泼打滚的小儿。 和郑可儿见到的徐明朗,很不像。 “你别滚,我来解。” 年岁轻轻的女孩子,刻意模仿军营大老爷们的嗓音,乍一听,还真挺像。 麻绳被解开,徐明朗从麻袋中爬出。 明明已经能使上力气的双腿,如今瞧着却像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徐明朗坐在雪地上看着眼前穿着夜行衣的郑可儿,躬身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为谢姑娘救命之恩,小生愿以身相许。” 郑可儿眉头紧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谁是姑娘?” 又问:“你要许给谁?” “姑娘将在下救出军营,在下自当许给姑娘。” 郑可儿心头很不爽,露馅的嗓音暗喊期待:“你这般年岁,家中纵没有妻妾,也当有个心上人……” 桃花眼柔情妩媚,嗓音亦是情深:“姑娘就是在下的心上人。” 眼前的徐明朗就一活生生的花花公子。 郑可儿瞧着很不喜欢!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徐明朗的花竟然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连容貌都没见过的黑衣人? 对着这乌漆嘛黑的一团就要以身相许,反倒衬得她曾经发现的那些徐明朗心中有她的小事,都是假的一般。 郑可儿想着自己冒着天大的危险才将徐明朗救了出来。 又想着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日日买着好药替徐明朗身子骨治好。 接着想到那日日熬鸡汤的烟熏火燎将徐明朗养出的细皮嫩肉。 郑可儿心里觉得憋屈极了。 她昨日还想着要是她今日死了,再等个十五载嫁给徐明朗,也算全了他们这一段两情相悦。 谁曾想,徐明朗这人竟然随便挑着个姑娘便要以身相许? 那她郑可儿又算什么? 越想越气,郑可儿不想再多看徐明朗一眼,翻身坐上了马背。 骑着马朝前跑出几步,郑可儿还是舍不得自己花掉的银子,又退了回来。 “徐明朗,你这性命是我救的,那你便只能是我的人。” “你等我十六年,我再来找你还债。” 徐明朗将怀里的信号弹拿出,朝着天际放去。 绚烂焰火之下,郑可儿再度回头,看到的是她记忆中的少年郎。 风流的桃花眼装满郑重,只装得下一个郑可儿。 徐明朗从雪地之中起身,朝着郑可儿走去:“郑姑娘,你曾说会在武安郡等徐某三载,可还作数?” 郑可儿先是摸着脸上的面巾,接着是看四周有没有伏兵,最后才敢将目光落在徐明朗身上。 “你阿嫂和糯糯已经被我阿兄护住,信号弹放出,我三弟会连夜攻城,你兄长今夜会带着所有将士投降。” “今夜,但凡想活之人,都能有活路。” “不知郑姑娘可否愿意给徐某这一条活路?” 徐明朗尚且没有等到回应,一条腿便跪在了积雪中:“郑姑娘,在下这两条腿不太争气,可能余生难于站立。” “你若不嫌弃徐某,徐某明日便带你回家见我爹娘。” 郑可儿体内流淌的血液开始翻滚,看着跪在眼前的徐明朗,自觉心头抽疼。 从马背之上跃下,直接将跪在沙丘的徐明朗抱了起来。 她问:“缘何是明日?” 徐明朗将郑可儿脸上的黑色面巾揭开,一手扣住郑可儿的腰,一手挑起郑可儿的下巴。 唇齿交缠,郑可儿软了腿,两人双双倒在雪丘之上。 远方战火已起,此间亲昵,亦是热烈。 徐明朗将人紧紧锁在自己怀里:“要不要今夜同我回家见爹娘?” 郑可儿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透着酸软,使不出一点子力气。 不愿认输,郑可儿反客为主:“你是不是对我下了药,我腿软。” 徐明朗用唇舌替郑可儿暖着耳垂:“是,此药有瘾,用一次,便要用终生。” “不知郑姑娘可要今夜用?” 郑可儿被徐明朗这潋滟的眼眸锁住,直接被迷到五迷三道。 “我在这边备了一山洞,原本是想让你逃离之后稍作歇息的,我们现在就去玩儿,玩好了明日我陪你回家见爹娘。” 活像,郑可儿才是那登徒子。 第238章 覆山河 沉闷一笑,徐明朗没有再进一步。 那原本连站立都困难的双腿忽然就管用了。 徐明朗从雪地之上起身,抱着郑可儿坐上战马上,在雪夜的沙丘里驰骋。 “我家如今就我没有成婚,等到你我成婚,咱们能比他们多收好多份子钱。” “那你是不想去山洞,而是要在马背之上吗?” 问的人格外懵懂,徐明朗却被撩拨到心痒难耐:“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是徐某该许给心上人的承诺。” “哦。”似乎有些遗憾:“我们草原的姑娘不信这些的,情投意合便能在一处,不喜欢便分了换新的。” “那郑姑娘喜欢哪般模样?” “腰间别个金算盘,有一双桃花眼,生得俊朗。” “父母双全,兄妹和睦。” “会挣银子给我花,怀里藏着我送的香囊。” “会喜欢多久?” “会永远喜欢。” 郑可儿在徐明朗怀里张开双臂,对着这沙丘和月夜喊。 “郑可儿会永远喜欢徐明朗。” 爱意回荡在沙丘,徐明朗的心意,贴着郑可儿耳廓说出。 :徐明朗只爱郑可儿一人。” 燥热与红润侵袭,郑可儿问: “徐明朗,我觉得眼前像是一场梦,你为什么忽然愿意同我一块儿了?” “幺幺和殿下都能排除万难在一处,我那时便不怕了。” “京城马车你亲我了,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很好亲。” “我给你上药,你都醒着吗?” “嗯,醒着。” “我不救你,攻城还会往后延吗?” “是,信号弹一直在我手上。” “昏君!” “这话,你来日可以拿去骂殿下和幺幺,我可当不得这个‘君字。” -- 西肃城一战,郑行野在两军对战之时朝着徐明怀跪拜称臣,在徐明怀一句“放下剑刃皆为我新朝百姓”后,西肃城原本守将尽数匍匐。 谢崇安带过来的十万将士,在瞧见徐明怀所带将士的威猛之后,跪了一半。 连夜在亲卫掩护之下逃出西肃郡,谢崇安直接奔赴下一个郡县,用其原本之防城守备军抗击的同时,紧急下旨调用各方军力。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将心溃败,收到圣旨之将军皆以各种缘由推挽,对这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持观望态度。 民心散乱,凡谢崇安组织抗击的城池,不论守城将领面对滔天利益有多勇猛,最多不过半月,城池便会在徐家军的攻势之下,势如破竹。 离京为冬日,回京已盛夏。 离京天下主,归来只一城。 谢崇安带着一万士兵立在京城城门之下,奉命死守成王府的翟武亲自带着精兵前来相迎。 去时的威风凌凌与眼前的垂头丧气让割裂产生,翟武不懂谢崇安沦落到这般天地,缘何不让他带兵去支援? 一如既往的恭敬,带着对赵盈的歉疚:“臣翟武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这声中气十足的请安之声,谢崇安容色上的狼狈才少了几分。 远处灰尘滚滚,徐家军的大旗在空中肆意飘荡。 城门被打开又合上,谢崇安紧紧攥住翟武的手,仿若攥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翟叔,这江山朕还能坐稳吗?” 翟武眺望远处勇武的将士,看着京城百姓容色上的期待,反手握住谢崇安的手。 “臣誓死替皇上守住山河。” 只一城,也是皇城。 只皇城,也是谢崇安的山河。 谢崇安诡异一笑,他知道,这山河受不住的。 以二十万从血腥中杀出的徐家军对战十万守城将士,毫无胜算。 江山,谢崇安早就不要了。 他只需要翟武替他拦住徐明月和谢清尧,让他能带着柳绯远走高飞。 “翟叔,小绯还好吗?” “夫人一切都好。” 翟武又补充道:“不过夫人现在不怎么见人,如今日日都是睡在郑夫人房内。” “郑行野的夫人和儿子早已落入反贼手中,小绯日日都去,莫不是这又是徐明卿的偷梁换柱?” 心中急切,谢崇安将城门留给翟武,朝着成王府飞驰。 成王府正门大开,柳绯一袭青衫站在门头之下,朝着谢崇安来的地方,低眉浅笑。 一如谢崇安每一次去柳宅时,坐在轩窗前等他的女子。 冲破时空的禁锢,谢崇安将柳绯抱在怀中,沉沉吸着柳绯身上的安定之气。 被徐明怀连破十五城后,谢崇安就知道这山河受不住了。 可他选择一直陪着谢清尧和徐明月打仗,心中想的就是但凡多死一人,徐明月和谢清尧这乱臣贼子身上就会多背一条罪孽。 夺了他的江山又如何,死后不还是得入阿鼻地狱? 可预料之中的混乱没有来袭,不论他谢崇安将一座城池折腾到哪般狼藉,只要谢清尧带着军队入城,一切都会重新恢复秩序。 开仓放粮,郎中义诊,新官上任… 那些狼藉,全部都化作了新生的养分,也变作了百姓对谢清尧夫妻的崇拜敬仰。 天道不公,给了徐氏一族近十载的时间运筹帷幄,却只给了他谢崇安短短一载。 若异地而处,从头再来,谢崇安绝对不会输。 柔软的手轻轻拍着谢崇安的头,柳绯轻声问:“皇上,您回来了?” 一言回神,谢崇安抱着柳绯就朝成王府内走去。 时间不等人,翟武拦不了多久:“小绯,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离开京城。” 身上的狼狈,口中的退意,让柳绯知道了一切结局。 跟在谢崇安身后入了藏匿金银的地窖,柳绯眉目悠扬,透过重重禁锢看向院内的大树。 她问:“皇上,我们这府内的大树上是不是死过人啊,他们总是入我的梦,让我替他们报仇。” 谢崇安眉头紧皱,收拾银票的动作顿了一瞬。 “小绯莫乱想,我回来了,任何牛鬼蛇神都不能干扰你分毫。” 没有偏执,柳绯笑得清浅:“嗯,我相信你。” 蹲在谢崇安脚边,谢崇安开始试探:“皇上,郑夫人和糯糯说不想一直待在成王府,我就把他们都放走了。” 第238章 覆山河 沉闷一笑,徐明朗没有再进一步。 那原本连站立都困难的双腿忽然就管用了。 徐明朗从雪地之上起身,抱着郑可儿坐上战马上,在雪夜的沙丘里驰骋。 “我家如今就我没有成婚,等到你我成婚,咱们能比他们多收好多份子钱。” “那你是不想去山洞,而是要在马背之上吗?” 问的人格外懵懂,徐明朗却被撩拨到心痒难耐:“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是徐某该许给心上人的承诺。” “哦。”似乎有些遗憾:“我们草原的姑娘不信这些的,情投意合便能在一处,不喜欢便分了换新的。” “那郑姑娘喜欢哪般模样?” “腰间别个金算盘,有一双桃花眼,生得俊朗。” “父母双全,兄妹和睦。” “会挣银子给我花,怀里藏着我送的香囊。” “会喜欢多久?” “会永远喜欢。” 郑可儿在徐明朗怀里张开双臂,对着这沙丘和月夜喊。 “郑可儿会永远喜欢徐明朗。” 爱意回荡在沙丘,徐明朗的心意,贴着郑可儿耳廓说出。 :徐明朗只爱郑可儿一人。” 燥热与红润侵袭,郑可儿问: “徐明朗,我觉得眼前像是一场梦,你为什么忽然愿意同我一块儿了?” “幺幺和殿下都能排除万难在一处,我那时便不怕了。” “京城马车你亲我了,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很好亲。” “我给你上药,你都醒着吗?” “嗯,醒着。” “我不救你,攻城还会往后延吗?” “是,信号弹一直在我手上。” “昏君!” “这话,你来日可以拿去骂殿下和幺幺,我可当不得这个‘君字。” -- 西肃城一战,郑行野在两军对战之时朝着徐明怀跪拜称臣,在徐明怀一句“放下剑刃皆为我新朝百姓”后,西肃城原本守将尽数匍匐。 谢崇安带过来的十万将士,在瞧见徐明怀所带将士的威猛之后,跪了一半。 连夜在亲卫掩护之下逃出西肃郡,谢崇安直接奔赴下一个郡县,用其原本之防城守备军抗击的同时,紧急下旨调用各方军力。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将心溃败,收到圣旨之将军皆以各种缘由推挽,对这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持观望态度。 民心散乱,凡谢崇安组织抗击的城池,不论守城将领面对滔天利益有多勇猛,最多不过半月,城池便会在徐家军的攻势之下,势如破竹。 离京为冬日,回京已盛夏。 离京天下主,归来只一城。 谢崇安带着一万士兵立在京城城门之下,奉命死守成王府的翟武亲自带着精兵前来相迎。 去时的威风凌凌与眼前的垂头丧气让割裂产生,翟武不懂谢崇安沦落到这般天地,缘何不让他带兵去支援? 一如既往的恭敬,带着对赵盈的歉疚:“臣翟武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这声中气十足的请安之声,谢崇安容色上的狼狈才少了几分。 远处灰尘滚滚,徐家军的大旗在空中肆意飘荡。 城门被打开又合上,谢崇安紧紧攥住翟武的手,仿若攥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翟叔,这江山朕还能坐稳吗?” 翟武眺望远处勇武的将士,看着京城百姓容色上的期待,反手握住谢崇安的手。 “臣誓死替皇上守住山河。” 只一城,也是皇城。 只皇城,也是谢崇安的山河。 谢崇安诡异一笑,他知道,这山河受不住的。 以二十万从血腥中杀出的徐家军对战十万守城将士,毫无胜算。 江山,谢崇安早就不要了。 他只需要翟武替他拦住徐明月和谢清尧,让他能带着柳绯远走高飞。 “翟叔,小绯还好吗?” “夫人一切都好。” 翟武又补充道:“不过夫人现在不怎么见人,如今日日都是睡在郑夫人房内。” “郑行野的夫人和儿子早已落入反贼手中,小绯日日都去,莫不是这又是徐明卿的偷梁换柱?” 心中急切,谢崇安将城门留给翟武,朝着成王府飞驰。 成王府正门大开,柳绯一袭青衫站在门头之下,朝着谢崇安来的地方,低眉浅笑。 一如谢崇安每一次去柳宅时,坐在轩窗前等他的女子。 冲破时空的禁锢,谢崇安将柳绯抱在怀中,沉沉吸着柳绯身上的安定之气。 被徐明怀连破十五城后,谢崇安就知道这山河受不住了。 可他选择一直陪着谢清尧和徐明月打仗,心中想的就是但凡多死一人,徐明月和谢清尧这乱臣贼子身上就会多背一条罪孽。 夺了他的江山又如何,死后不还是得入阿鼻地狱? 可预料之中的混乱没有来袭,不论他谢崇安将一座城池折腾到哪般狼藉,只要谢清尧带着军队入城,一切都会重新恢复秩序。 开仓放粮,郎中义诊,新官上任… 那些狼藉,全部都化作了新生的养分,也变作了百姓对谢清尧夫妻的崇拜敬仰。 天道不公,给了徐氏一族近十载的时间运筹帷幄,却只给了他谢崇安短短一载。 若异地而处,从头再来,谢崇安绝对不会输。 柔软的手轻轻拍着谢崇安的头,柳绯轻声问:“皇上,您回来了?” 一言回神,谢崇安抱着柳绯就朝成王府内走去。 时间不等人,翟武拦不了多久:“小绯,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离开京城。” 身上的狼狈,口中的退意,让柳绯知道了一切结局。 跟在谢崇安身后入了藏匿金银的地窖,柳绯眉目悠扬,透过重重禁锢看向院内的大树。 她问:“皇上,我们这府内的大树上是不是死过人啊,他们总是入我的梦,让我替他们报仇。” 谢崇安眉头紧皱,收拾银票的动作顿了一瞬。 “小绯莫乱想,我回来了,任何牛鬼蛇神都不能干扰你分毫。” 没有偏执,柳绯笑得清浅:“嗯,我相信你。” 蹲在谢崇安脚边,谢崇安开始试探:“皇上,郑夫人和糯糯说不想一直待在成王府,我就把他们都放走了。” 第239章 万岁 时刻观察着谢崇安的反应,想象中的发狂并没有出现在谢崇安脸上。 谢崇安,似乎压根不在乎是她让他输了第一场仗,也不在乎是她让他山河的覆灭,正式开启。 满满当当两大包银票装满,谢崇安拦腰抱起柳绯上了马车。 “小绯,只要你开心,你想放走谁,就放走谁。” “崇安,那这权力和江山,你不要了吗?” 一声崇安,一生崇安。 谢崇安这一生,只有柳绯将安宁带到他身边。 身上的枷锁似乎在这一瞬消散,谢崇安笑得涤尽血腥。 “江山和权力太过虚无,唯有搂在怀里的小绯,才是真切的。” 潸然泪下:“您觉江山和权力虚无啊?” “可那些真真切切死在皇权更迭中的人,是真切的啊。” 问这一言,谢崇安从久别重逢及新生在望的喜悦中走出。 “小绯,你怎么了?” “崇安,你离去时我说等你回来,我和你一同住进皇宫。” “小绯,对不起。” 谢崇安没有办法带着柳绯,成为那皇宫之主了。 可那皇宫,那皇位,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崇安,不喜欢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皇宫,看看那张龙椅。” 看看那令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的权力象征。 城门硝烟滚滚,攻城已经开始。 今日离开京城,谢崇安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想柳绯再带着任何遗憾,离开京城。 马车调转车头,直入金銮殿。 谢崇安牵着柳绯,走到了那龙椅前。 她问:“崇安,这张龙椅,我能坐吗?” 谢崇安扶着柳绯,稳稳坐在龙椅之上。 “崇安,我想看着下面有人的样子。” 谢崇安笑得纵容,一步一步走下金銮殿,朝着柳绯拱手称臣。 “臣谢崇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再度起身,谢崇安再度看向城门,催促道:“小绯,看完了,我们就该走了。” “你若实在喜欢,等离了京城我替你打造一个龙椅,让你日日坐,我日日跪拜。” 柳绯笑了,柳绯哭了。 她问:“谢崇安,我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你要听吗?” 浑身的每一寸筋骨骤然拧巴。 谢崇安摇头,不住摇头,疯狂摇头。 谢崇安从郑行野朝着徐明怀叩拜的那一瞬,便知道京城有人生叛。 背叛这般久还未泄露消息,柳绯的身份,并不干净。 走下龙椅,柳绯将那个叫做柳星儿的女子,如何一步步家破人亡,又如何一步步走到仇人面前的故事,和着谢崇安的祈求,轻轻道来。 她说:“她的仇人喜欢绯色,所以改名换姓,名中带绯。” 她说:“她的仇人自小亲缘凉薄,在权力的争斗中实力总是输给偏心,所以她凭借女子之身,杀尽所有负她之人,终觅得一条生路。” 她说:“她的仇人疑心重,她为了获得信任,迎上了那致命的一击。” 她说:“她的仇人尸首送回的那一日,她举起的剪刀不是为了殉葬,而是心愿已了,她要同她的爹娘团聚。” 她说:“她活着,只为引着她的仇人成下一个捏造中的她,成为他权力路上的唯一依靠。” 她说:“若她的仇人只爱权力,自有人将他的权力夺走,若她的仇人爱上了一粒棋子,她就要将自己是如何被她的仇人毁灭的一切,告诉他。” 她说:“这世间没有柳绯,只有要舍命复仇的柳星儿。” 宛若困兽的哭嚎在金銮殿内回荡,冲出谢崇安眼中的泪,染上了鲜血。 他道:“小绯,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求:“小绯,我求求你,不要把给我的爱,全部收走。” 他跪:“小绯,你给我留一点,就留一点好不好?” 一如无数个在生死边缘之际,找谢崇安讨要一条生路的百姓。 柳绯起身在宫内盘桓,身后跟着的谢崇安,一遍一遍的挽留着柳绯。 没敢回来。 因为她柳绯也是人啊。 一个无情无爱的暴君,为她生出了爱,为她舍弃了天下。 无依无靠的柳绯,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柳绯走上宫墙俯瞰京城。 城门似经被撞破,四处逃窜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京城曾经负了谢清尧的勋贵朝臣。 柳绯伸手指向远方:“谢崇安,曾经那里是我的家。” “后来,你轻飘飘一句话,我便再也没有了家。” 天光骤暗,夏风狂躁,柳绯回头看向谢崇安。 恨不浓,浓的是释怀: “谢崇安,你站在这权力最巅峰,你一言便能断万人之生死。” “不论是柳绯,还是柳星儿,都是被你曾经射出的弓箭,杀死的。” 是谢崇安杀了柳星儿。 而谢崇安,杀的只是柳星儿。 可没有柳星儿,又哪里来的柳绯。 行至沙漠的囚徒,迫切需要一口甘霖。 “小绯,你爱过我吗?” 柳绯一跃站上宫墙,低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谢崇安。 “谢崇安,你要同我一块死吗?” 谢崇安容色煞白:“小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一块活着,好不好?” 谢崇安还没有感受过,他只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活着的感觉。 柳绯轻轻一笑,又问:“谢崇安,你要和我一块下阴曹地府,同那些被你杀死的人赔罪吗?” “小绯,我想有个我们的孩子。” “我是从孩子长大的,我可能不知道怎么当好阿爹,但我知道怎么照顾好孩子的。” 秾丽的笑和柳绯这张清冷的容色极不匹配。 柳绯洒下的爱,慌乱的谢崇安没有收到。 那柳绯,就只能带着她的爱,一道去死。 “谢崇安,我是一颗棋子,我没有情爱。” “谢崇安,我不爱你,从未爱过你。” “谢崇安,是你和你的权力,杀了我。” 再度眺望城门的滚滚黑骑,柳绯眼中生出期望:“愿来生,没有仇怨。” “愿来生,行在大道上,享人间天伦。” 纵身一跃,柳绯从十余丈的城楼跳下。 谢崇安竭尽全力,只握住了柳绯的一方手帕。 瓢泼暴雨来了,又走了。 等到徐明月和谢清尧带着徐家军来到宫墙之下时,天道将祥瑞降临人间。 谢崇安抱着柳绯仰头看着徐明月:“你赢了,我的小绯成为了你手握权力的陪葬品。” 徐明怀将长枪之上属于翟武的头颅砸到谢崇安跟前:“山河为你所乱,百姓为你所杀,死到临头,你此言是何居心?” 谢清尧从罗飞虎手上接过剑刃,朝着谢崇安走来。 “谢崇安,你的罪没人能替你扛。” 匕首扔在地上,谢清尧指向身后百姓:“你的罪,这天下百姓有目共睹。” “圣人之功,这天下百姓亦有目共睹。” 一口腥甜从胸口说出,遮掩了柳绯本来的容色:“徐明月,是你毁了她,是你毁了她。” 徐明月走到谢崇安跟前:“不,我只是将复仇之路摆在星儿眼前,走与不走的选择权,一直握在她手上。” “谢崇安,是你毁了她。” “谢崇安,你不配碰她。” 手中的匕首疯狂的朝自己胸口刺着,谢崇安抱着柳绯的尸首,一遍一遍问着: “小绯,你爱过我吗?” 直到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瞬。 谢崇安眼中的偏执才退散,嗫喏的嘴唇说的是。 “来生不入帝王家,来生,愿星儿如愿。” 谢崇安的尸首被直接拖走,柳星儿被用顶级楠木棺椁装着,朝着曾经的柳府而去。 谢清尧牵着徐明月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宫城。 俯瞰着城楼之下的百姓将士,眺望着这大瑜皇朝的万里河山。 “朕谢氏清尧,妻徐氏明月,察民生疾苦,明帝王不仁,遂自武安郡揭竿而起,得百姓之信,历时一载有余,终入皇城。” “今诛谢崇安,山河已重启,与妻徐氏明月于京城并肩称帝。” 徐明月将谢清尧的手高高举起:“徐氏明月余生所行所愿,皆只为让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若有一日有悖初心,天下百姓皆可举剑覆我大瑜河山,另立明主。” 四下臣民匍匐跪地,朝着城楼之上三百九叩。 “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山河万年,大瑜千年。” (全文完) 第239章 万岁 时刻观察着谢崇安的反应,想象中的发狂并没有出现在谢崇安脸上。 谢崇安,似乎压根不在乎是她让他输了第一场仗,也不在乎是她让他山河的覆灭,正式开启。 满满当当两大包银票装满,谢崇安拦腰抱起柳绯上了马车。 “小绯,只要你开心,你想放走谁,就放走谁。” “崇安,那这权力和江山,你不要了吗?” 一声崇安,一生崇安。 谢崇安这一生,只有柳绯将安宁带到他身边。 身上的枷锁似乎在这一瞬消散,谢崇安笑得涤尽血腥。 “江山和权力太过虚无,唯有搂在怀里的小绯,才是真切的。” 潸然泪下:“您觉江山和权力虚无啊?” “可那些真真切切死在皇权更迭中的人,是真切的啊。” 问这一言,谢崇安从久别重逢及新生在望的喜悦中走出。 “小绯,你怎么了?” “崇安,你离去时我说等你回来,我和你一同住进皇宫。” “小绯,对不起。” 谢崇安没有办法带着柳绯,成为那皇宫之主了。 可那皇宫,那皇位,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崇安,不喜欢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皇宫,看看那张龙椅。” 看看那令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的权力象征。 城门硝烟滚滚,攻城已经开始。 今日离开京城,谢崇安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想柳绯再带着任何遗憾,离开京城。 马车调转车头,直入金銮殿。 谢崇安牵着柳绯,走到了那龙椅前。 她问:“崇安,这张龙椅,我能坐吗?” 谢崇安扶着柳绯,稳稳坐在龙椅之上。 “崇安,我想看着下面有人的样子。” 谢崇安笑得纵容,一步一步走下金銮殿,朝着柳绯拱手称臣。 “臣谢崇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再度起身,谢崇安再度看向城门,催促道:“小绯,看完了,我们就该走了。” “你若实在喜欢,等离了京城我替你打造一个龙椅,让你日日坐,我日日跪拜。” 柳绯笑了,柳绯哭了。 她问:“谢崇安,我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你要听吗?” 浑身的每一寸筋骨骤然拧巴。 谢崇安摇头,不住摇头,疯狂摇头。 谢崇安从郑行野朝着徐明怀叩拜的那一瞬,便知道京城有人生叛。 背叛这般久还未泄露消息,柳绯的身份,并不干净。 走下龙椅,柳绯将那个叫做柳星儿的女子,如何一步步家破人亡,又如何一步步走到仇人面前的故事,和着谢崇安的祈求,轻轻道来。 她说:“她的仇人喜欢绯色,所以改名换姓,名中带绯。” 她说:“她的仇人自小亲缘凉薄,在权力的争斗中实力总是输给偏心,所以她凭借女子之身,杀尽所有负她之人,终觅得一条生路。” 她说:“她的仇人疑心重,她为了获得信任,迎上了那致命的一击。” 她说:“她的仇人尸首送回的那一日,她举起的剪刀不是为了殉葬,而是心愿已了,她要同她的爹娘团聚。” 她说:“她活着,只为引着她的仇人成下一个捏造中的她,成为他权力路上的唯一依靠。” 她说:“若她的仇人只爱权力,自有人将他的权力夺走,若她的仇人爱上了一粒棋子,她就要将自己是如何被她的仇人毁灭的一切,告诉他。” 她说:“这世间没有柳绯,只有要舍命复仇的柳星儿。” 宛若困兽的哭嚎在金銮殿内回荡,冲出谢崇安眼中的泪,染上了鲜血。 他道:“小绯,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求:“小绯,我求求你,不要把给我的爱,全部收走。” 他跪:“小绯,你给我留一点,就留一点好不好?” 一如无数个在生死边缘之际,找谢崇安讨要一条生路的百姓。 柳绯起身在宫内盘桓,身后跟着的谢崇安,一遍一遍的挽留着柳绯。 没敢回来。 因为她柳绯也是人啊。 一个无情无爱的暴君,为她生出了爱,为她舍弃了天下。 无依无靠的柳绯,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柳绯走上宫墙俯瞰京城。 城门似经被撞破,四处逃窜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京城曾经负了谢清尧的勋贵朝臣。 柳绯伸手指向远方:“谢崇安,曾经那里是我的家。” “后来,你轻飘飘一句话,我便再也没有了家。” 天光骤暗,夏风狂躁,柳绯回头看向谢崇安。 恨不浓,浓的是释怀: “谢崇安,你站在这权力最巅峰,你一言便能断万人之生死。” “不论是柳绯,还是柳星儿,都是被你曾经射出的弓箭,杀死的。” 是谢崇安杀了柳星儿。 而谢崇安,杀的只是柳星儿。 可没有柳星儿,又哪里来的柳绯。 行至沙漠的囚徒,迫切需要一口甘霖。 “小绯,你爱过我吗?” 柳绯一跃站上宫墙,低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谢崇安。 “谢崇安,你要同我一块死吗?” 谢崇安容色煞白:“小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一块活着,好不好?” 谢崇安还没有感受过,他只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活着的感觉。 柳绯轻轻一笑,又问:“谢崇安,你要和我一块下阴曹地府,同那些被你杀死的人赔罪吗?” “小绯,我想有个我们的孩子。” “我是从孩子长大的,我可能不知道怎么当好阿爹,但我知道怎么照顾好孩子的。” 秾丽的笑和柳绯这张清冷的容色极不匹配。 柳绯洒下的爱,慌乱的谢崇安没有收到。 那柳绯,就只能带着她的爱,一道去死。 “谢崇安,我是一颗棋子,我没有情爱。” “谢崇安,我不爱你,从未爱过你。” “谢崇安,是你和你的权力,杀了我。” 再度眺望城门的滚滚黑骑,柳绯眼中生出期望:“愿来生,没有仇怨。” “愿来生,行在大道上,享人间天伦。” 纵身一跃,柳绯从十余丈的城楼跳下。 谢崇安竭尽全力,只握住了柳绯的一方手帕。 瓢泼暴雨来了,又走了。 等到徐明月和谢清尧带着徐家军来到宫墙之下时,天道将祥瑞降临人间。 谢崇安抱着柳绯仰头看着徐明月:“你赢了,我的小绯成为了你手握权力的陪葬品。” 徐明怀将长枪之上属于翟武的头颅砸到谢崇安跟前:“山河为你所乱,百姓为你所杀,死到临头,你此言是何居心?” 谢清尧从罗飞虎手上接过剑刃,朝着谢崇安走来。 “谢崇安,你的罪没人能替你扛。” 匕首扔在地上,谢清尧指向身后百姓:“你的罪,这天下百姓有目共睹。” “圣人之功,这天下百姓亦有目共睹。” 一口腥甜从胸口说出,遮掩了柳绯本来的容色:“徐明月,是你毁了她,是你毁了她。” 徐明月走到谢崇安跟前:“不,我只是将复仇之路摆在星儿眼前,走与不走的选择权,一直握在她手上。” “谢崇安,是你毁了她。” “谢崇安,你不配碰她。” 手中的匕首疯狂的朝自己胸口刺着,谢崇安抱着柳绯的尸首,一遍一遍问着: “小绯,你爱过我吗?” 直到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瞬。 谢崇安眼中的偏执才退散,嗫喏的嘴唇说的是。 “来生不入帝王家,来生,愿星儿如愿。” 谢崇安的尸首被直接拖走,柳星儿被用顶级楠木棺椁装着,朝着曾经的柳府而去。 谢清尧牵着徐明月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宫城。 俯瞰着城楼之下的百姓将士,眺望着这大瑜皇朝的万里河山。 “朕谢氏清尧,妻徐氏明月,察民生疾苦,明帝王不仁,遂自武安郡揭竿而起,得百姓之信,历时一载有余,终入皇城。” “今诛谢崇安,山河已重启,与妻徐氏明月于京城并肩称帝。” 徐明月将谢清尧的手高高举起:“徐氏明月余生所行所愿,皆只为让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若有一日有悖初心,天下百姓皆可举剑覆我大瑜河山,另立明主。” 四下臣民匍匐跪地,朝着城楼之上三百九叩。 “圣人万岁,皇上万岁。” “山河万年,大瑜千年。” (全文完)